《道灵僵王》 第一卷 风与雨 楔子 三界之内,神界魄魂身处道灵与灵神两界之上。 五百年前。 诸国动荡不堪,四大族从中崛起。 有两位天之骄子,一个是单族的单修沭,一个是散人卫羽邻,俩人最初各自发力,凭借着自身的修为,将十国之外的势力,扫荡一空。 至于为何突然发难,乃是数十国之间,战乱从未停歇,道灵界内人族死伤惨重,惹得天怒人怨,以致天道即将降下责罚,要将道灵界重洗。 俩位天之骄子思想集于一处,想要挽救天下黎明百姓,只能将诸国皇室覆灭,以减轻天道责罚。 单修沭与卫羽邻大约是在界内只剩下十国之时,才开始协作大计,最终俩人联手之下,道灵界内只余最强星冥帝国。 单修沭为求做得因果不外泄,曾经有段时日,与卫羽邻一同消失。 俩人再度出现之后,已势如水火,只差兵戎相见,无人知晓其中缘由,大概跟当时界内多了两部神决有关。 狂剑与天行卷。 是一部剑法与刀法。 狂剑是单修沭闭关所创,天行卷则是卫羽邻悟道而来。 在天罚降落之前,是卫羽邻一人单枪匹马,把国土快延伸至中原腹地的星冥帝国给打了回去,即便最终没能将星冥帝国皇室一起端掉,但终归使其国土锐减至一个弹丸之地,苟延残喘。 天罚降下之时,单修沭一人独抗天道,却不料是蚍蜉撼树,落得个全身经脉具断的下场,幸得当时神界赐下单族的长生丹慕雪儿履行了天职,将单修沭救下,还使其从此长身不老。 从此倾心慕雪儿的卫羽邻,与单修沭见面就要论生死。 恨屋及乌,凡是神界下到道灵界的仙人,卫羽邻一个也不放过,其中就包括道祖二弟子华舜道长,与德炫和尚联手将其在海上拦截杀害。 于是神界天君私自与道灵界降下第二次天罚,他摧毁了道灵界的所有道观,连同道教书籍法器一概没收,从此道灵界再无道教。 这种自私且愚蠢至极的做法,卫羽邻嗤之以鼻,还不如单修沭来得光明磊落。 神界仙人这五百年间,从未停歇过寻找卫羽邻跟德炫和尚的踪迹。 —— 五百年后 凌颜是此时道灵界的天下第一美人,在这座界内的一处僻壤地方,是曾经威风整个道灵的星冥帝国。 凌颜是这个帝国的皇帝,她坐上这个位置不容易,当初与妹妹凌萱作为国储,是星冥帝国开国以来,继位人同为女性的第一次,不仅要搞定凌颜自己作为女性,要开帝国由女性来统治从未有过先例,更要搞定她腹中的孩子,给她带来的贞洁争论。 孩子父亲是谁,凌颜作为国储,竟然没有成亲就与人私通,这说不好,就是要将凌颜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齐处死的罪状,还谈什么做皇帝? 可凌颜当初为了孩子,就算不做皇帝,也不能打掉,这是她的脾气,亦是她的底线。 那时二十刚出头的凌颜在大殿上,单独面对文武百官,说自己没有与他人私通,肚子里的孩子是天降神明,是上天怜悯星冥皇室无丁,特地在她一晚睡梦中,赐予她孩子,以接皇家香火,以延国祚。 若有人不信,可自找产婆,来验明她凌颜贞洁,若她此话有假,愿受凌迟之苦。 话说到这情分上,百官顿时议论纷纭,可依旧有人愿意用身家性命,也要为星冥帝国的列位先帝正清。 当这名官员带着产婆来到凌颜寝宫,在门外等候了片后刻,产婆出来告诉那人,凌颜仍是处子之身。 随后这名官员因质疑皇家一罪,在殿上当着百官的面儿,自行了解了生命。当日连同其家眷二十余口人,被拖到闹市中心宣读罪状,当众斩首。 奇怪的是,产婆也在当夜暴毙而亡。 至此,凌颜坐上了宝座,但同时,在这皇宫的大殿上,她也失去了一条手臂。 —— 半年之后的夜里 在皇宫的深处,一座宫殿门前,有一处园子。 有个浑浑噩噩的女子从宫殿里走了出来,她的身形缥缈,是个孤魂野鬼。 她刚来到这座园子不久,四处行走,却处处碰壁,就算是在日常劳作,也是丢三落四,偶尔因一些小事,口中还念念有词。 原来她神志不清,已然是个疯子。 没有人来看过她,知道她存在的人,界内目前就一人,但此人也将她弃之不顾,任其在这座园子里自生自灭。 胡言乱语的日子,女子一过就是七年,即便如此,女子还是靠着生前的一些习性,将园子以及宫殿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突然有一天,有个孩童一不小心误闯禁地,将女子惊得躲在殿门后瑟瑟发抖。 当她忍不住往外瞧去,第一眼见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孩子时,整整疯了十年的她,神志在此刻瞬间清醒。 原来她是城郭城柳家人士,是当世的天下第一美人。 —— 距离冥君被单允刀斩后,时光徐徐,已过一十三年。 相比起过往,整个道灵界在慌闹中逐渐平息,继而几年里,虽有人提及僵尸屠城吃人等骇人听闻的事件,但在生性淳朴的人们心中,那不过是被云族长云锦,及时阻止的一场梦魇罢了。 单允与云锦这对结拜弟兄救世过后,一个封禁一身修为,与妻子夏童过着幸福的日子,一个整日专研佛法,却仍酒色财气均沾。 用云锦的话来讲:“老子当初拼了命修习佛教经典‘往生’跟‘衍生’,简直痛不欲生,濒死之际,是得到了主持大师的转述,师父他老人家同意我可还俗,方才坚持了下来,不然老子哪里来这么大的信念?差点孤苦伶仃地死在山洞里,你知不知道?!” 单允就要轻松许多,除了在家看管女儿、教教徒弟技击之道外,他还能嗑嗑瓜子喝喝茶,就连偶尔触碰的丹药,再通过炼制,如今的灵力从头来过,境界仍是让族中人叹为观止。 熟悉单允的人人都清楚,单允的修行天赋毋容置疑,道灵界内最高。 他的日子一如既往的清闲。 的确,就连单允私生子一事,妻子夏童仅仅因自身,未能早些先于凌颜结识相公,因此能够一直为相公隐瞒此事。 说来也够糊涂的,自己的私生子,自己不知道,反倒是发妻知晓一切,这单允在封禁自身修为后,闲云野鹤般的舒心日子,过了好些年。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一章 调皮的单璠 如今的四大族之一的单族,地处克莫山脉。 远在克莫山脉百里之遥的疯狼林,这周遭三十几座的矮山形成的地区,因狼族在这里生息了超过百年,让百姓敬畏。 之所以说是敬畏,乃是狼族一直对外界井水不犯河水,人们也知其怎么回事,心知只要不擅自闯入,疯狼林里的数百头狼,绝对是安分守己。 正也是这点,周遭百里之内的山林里,已无任何山匪的踪迹,人们知晓是上天安排它们住在山林里,然而却是有一人敢大摇大摆地挺进山林,逆其虎须。 林间里,绚丽的阳光,照应在几棵高大杉树之下,斑驳的光点,如水光摇曳在葱郁的草地上,风景别外灿烂。 一名花服男子坐在石凳之上,他斟满石桌上的两只玉雕酒杯,拾起一杯,嘴角淡笑道:“谭兄弟,来尝尝为兄的这坛齐花酿。” 对坐在花服男子面前的谭轩身板坚实,肩宽身高,穿了件寻常百姓的衣衫,算不得出众,他听好友说的这酒名儿,笑道:“狼兄还是如此喜欢花啊,衣裳印有五彩花样,戒指上的花朵,更是一个时辰更换,想不到这酒也是与花有关。” 谭轩端起酒杯,细抿一小口,待那甘醇的花酒,与酒香漫入喉间与鼻腔,不由点头道:“这酒真怪,什么花的香气都占上一点,与那些单一的花酒相比,这齐花酿散发出来的酒香,真是妙不可言,好酒,好酒。” 狼兄笑了笑,说道:“既然谭兄弟喜欢,想必单恩公也不会嫌弃,谭兄弟临走前,可得带上一坛,替我捎给单恩公,好一表我的心意。” “狼兄有这份心,小弟岂可不遵,这酒啊,我倒是想带两坛。一坛是带给师傅,至于另一坛嘛,也不是我要,自打我进了单族,单族长对我这个外族人照顾有加,他老人家好这口,我倒是想借花献佛,不知狼兄可允?” 要酒要到这份儿上,谭轩看上去毫不讲理,体态却神情自若,反正他与狼兄已经称兄道弟,不必如此见外。 狼兄脸色一股了然,向着身侧的狼下属,悄悄说了些人类听不懂的话语后,又与谭轩说道:“我这儿还有几十坛呢,让谭兄弟抱一坛走,是念在方便赶路,既然谭兄弟喜欢,想拿多少,拿多少便是。” “狼兄真爽快,小弟敬你一杯。” 谭轩脸上浅笑,双手持杯,与狼兄将这齐花酿一同饮尽。 想起三年前出族历练,师傅在他临行时,吩咐了一件事。 谭轩问道:“狼兄,不知你服了那枚化形丹后,身子可有不适症状,师傅他交代我回来之前问问你,体内山河在操运道力与灵力之时,如有什么问题,尽可一说,师傅他愿助狼兄一臂之力,尽快完全化人形。” 此话一出,狼王神色为之一怔,片刻后脸上浮现笑意,他右手轻轻撩开左臂衣袖,露出了左臂上些许没有褪尽的灰色粗毛,说道:“承蒙恩公挂念,这么多年来,在运筹道力与灵力之时,身体还没有出现过什么不适,只是这左臂上的毛还未退化。但是不要紧,能够化成人形,已是得了恩公的万分恩惠,岂可再次奢要。” 谭轩不乐意,说道:“师傅说了,要真有什么,狼兄不必忌讳,当年师傅年轻气盛,出手没个轻重,跟师娘大闹疯狼林,害了狼族二十余条性命,这过,师傅他着实想能低多少是多少。” 回想当年,可还真是时过境迁,那位能够化形成人的灵龙女孩已为人妻。 狼王说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要说过错,应当是我狼族有错在先,这点毛病啊,我还真不敢劳烦恩公,现在道力已在地守境,相信十年内便能够突破化境,尽快化形” 谭轩闻之心里一抖,他如今年岁三十,修行天赋远超寻常道者,且道力在一年前就突破化境,实在不敢说出来唬人,谭轩与狼王再一次碰杯畅饮。 嘴里滋滋着好酒,谭轩瞧见远方,突兀地出现了一头高大威猛的巨狼,狼王顺着谭轩的眼光望去,只见那巨狼迈着高健有力的四肢向他们这方跑了过来。 待巨狼近了,狼王目光严谨,知晓此狼是为数不多能够说人话的,其职责是统领狼族之中最为迅猛的狼队,他不由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巨狼目光微垂,谭轩看不出它的狼脸上有什么神情变化,只听到:“禀狼王,种植在山间里的那朵玲珑花,被人类发现了。” 狼王立马变得神色不悦,玲珑花珍贵无比,经过炼制,能解尽天下间的奇毒怪病,这棵药草的存在,若是让人类知晓,还真不知道会给疯狼林惹来多少麻烦,狼王说道:“那些人呢?玲珑花可还在?” 巨狼说道:“玲珑花还在,属下依照其他弟兄的说法,那些人只是看了看,虽然他们认出了是玲珑花,可并未采取任何手段想要将其取走,没多久就离去了。” 狼王冷冷道:“玲珑花乃是我将要送给谭兄弟的礼物,本王向来看重,更是让你安排了好些弟兄看管,此次被人发现,实乃你的失职,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属下认罚。” 那匹巨狼前肢弯曲,朝狼王深深跪下。 狼王眼波微漂,说道:“即日起,你无论何时,都不得离开玲珑花十丈之内,吃喝就地解决,期间发现有任何逆徒,将其喝退便是,执迷不悟者,按狼族法规办事!” 巨狼明白狼王,这是卸下了自己在狼族里的职责,虽然心有不甘,却无能发作,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属下领命!” 狼王挥手让它退下。 谭轩主动问道:“狼兄,这玲珑花乃世上药材珍品,为何要送我?” 狼王畅言道:“谭兄弟说这些,可就见外了,送礼哪里需要这么多理由,本王跟你这么对眼就想送,待将来你有需要了,随时来取便是。” 正时,刚才离去的狼儿嘴里叼着两坛子酒过来,谭轩也跟着起身,一边接过好酒,一边说道:“那小弟在此也不废话什么,将来狼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谭轩绝不推辞。” 能化成人形的狼王形象俊美,他起身浅浅一笑,“真要有用得上谭兄弟的地方,本王当然不怕麻烦谭兄弟。” 谭轩哈哈一笑,“好酒已到手,就不打扰狼兄了,师父师娘还等着我回去,到时候我将狼兄的情况与师傅汇报。” 狼王并未挽留,拱手道:“此番一别,不知又是多久才能再遇上,本王着实想跟谭兄喝个痛快!” 谭轩说道:“你我的命那么长,一定会有的。” —— 清晨的阳光温凉,克莫山后山的竹林生长茂盛,除此之外,三座用竹子独立搭建的小屋,因篱笆而相连,两大一小,中间的看上去要大得多,也正式得多,左侧次之。 院子边上,有几根细竹探出篱笆,纵横交错。院内有几只小鸡,正围在母鸡四周,低头觅食。 右侧最小的屋子,是过往单允生活的竹屋,而见它与其他竹屋的比较,在单允与夏童成亲后,这间屋子就成了类似于柴房的一种,但墙背生出土黏的烟囱,应是厨房无疑了。 竹林里偶尔飘过一阵清风,三座竹屋静静而立。 此时厨房的门,悄悄开出一条缝,一只棕色的猴子将头探了出来,眼睛咕溜溜地望了望四周,它怀里抱着雪白的馒头,也没着急着吃,随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的身影,便打算赶紧溜之大吉。 正当此时,女主人从正屋出来,往厨房这边走来,猴子吓得脑袋一哆嗦,待女主人折回家中,拿着扫帚再出来时,猴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将手中的扫帚挥了挥,夏童脸色带着厌恶,骂了句死猴子。 这对主仆相识之久,比起夏童与相公,还要长久许多,可能是相互影响的缘故,猴子巴布这只母猴子,性子从来与主人夏童有诸多相似之处,就比如心眼小,暴躁。 这在外人看来,此时夏童与平时的形象大相径庭,平时的她也都是乖乖女的模样,特别在相公单允面前,也就只有在女儿跟猴子巴布跟前,才会让她如此霸道。 夏童的模样于十三年前没有多大变化,身着一件紫色缀衣,唯一的变化,便是将一头长发盘着,头叉素钗,比起往昔多了份雍容。 相公单允从正屋出来,向四周望了望,并未没发现什么,尔后微笑着问道:“怎么,巴布又回来偷东西了?” “这猴子,偷东西越来越大胆了,老娘逮到它非揍它不可。” 因为夏童的一声老娘,让单允脸上笑容更盛了些,他轻语道:“还是改不了嘴快这习惯?” 夏童抿了抿嘴唇,表情甚是委屈。 单允会心一笑,两人成亲已有十几年,亲密不减当年,夏童诺诺地抬眼张望单允,见他并无责怪之意,女子风情道:“好嘛,相公教训的是,下次不这么说话了。” 单允笑容依旧,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夏童:“刚刚收到小轩的来信,你也看看吧。” 于谭轩这位相公的徒儿,师娘夏童心中甚是关怀,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在灵神界。 那时谭轩的父亲慕容春启,为救大儿子慕容璟,不惜一切拿她大开献祭,引得地府的图谶尊者将她魂魄勾下地狱,最后闹得单允进地府要人,还是谭轩在阳间,照看只剩得恨魄的夏童。 夏童至今对此事感激不尽。 一起回道灵界的时候,谭轩被他父亲给扔进了隧道,毫无人情可依的谭轩,便认了单允做师傅,直到三年前,他出族历练后就杳无音讯,现在终见有他的消息,夏童从单允手中拿过书信,仔细阅读。 片刻后,夏童将书信合上,笑道:“小轩越来越会说话了,书上对你这师傅,只提只言片语,倒是把我这师娘挂牵得心头直乐呵,出族那么久,心头还惦记着我的厨艺。” 夏童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对单允哼哼道:“出去了那么久,定是没吃顿好的,下午我多摘一些菜回来,好好地来迎接你的好徒儿。” 单允被夏童弄得一笑,随口道:“从小轩拜我为师那会儿起,技道真法道力灵力,学来样样顺手,依我看呐,这回他出族历练不假,倒是出去把别人给历练了一番。” 夏童从里屋拿出菜篮子,说道:“小轩是我相公的好徒儿,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就算他在外头每餐大鱼大肉,美酒佳人作陪,身后再加一大帮小弟唯命是从,那也是应该的。可一回到单族啊,也得让他感受到家的样子,所以要好好接风洗尘才是。” 单允不禁一笑,拦住了妻子的去路,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儿,道:“就你这师娘最好,倒显得我这做师傅的对徒弟不关心了,得,我也正闲着,跟你一块去摘菜吧。” 夏童欣喜,挽着单允的手臂,一道去了山林间。 —— 一条小河夹在山峦之间,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周是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河床上潺潺河水流得轻缓悦耳,河水清澈,能看见水里的个别鱼虾。 一名女孩正坐在河岸上,年龄十二三岁,身着紫深色衣裳,是跟她娘亲的同款,模样看上去要比同龄孩子轻灵许多,她手中握着鱼竿儿,眼神却对这钓鱼没了先前的兴趣,直到巴布抱着素馒头,从树林里出现。 “怎么才来……” 女孩的话音拖得老长。 冒着生命危险替女孩偷得馒头,换来的却是女孩的抱怨,之后它怀中的战果竟还被夺了过去,于这般行为,猴子巴布若在以前,即便是夏童也得给她红屁股看,但因为女孩自身的原因,论辈分可做女孩前辈的巴布,竟没有一丝怨气。 ‘吱吱吱……’ 巴布咧嘴笑了几笑,就见女孩一口咬掉了大半馒头。 女孩嘴巴嚼着赞口道:“好吃!” “咳咳……” 吃得太急,女孩被馒头噎到,她伸手拿过巴布递到面前的水壶,仰头大喝了两口。 也就在这时,女孩余光见到鱼线动了动,疾呼一声:“上钩了!” 她弯腰拾起鱼竿儿,往上一提,只见得一条肥大的鱼跃水而出,在清晨的阳光下,将河水四处扬起,水滴溅到女孩跟巴布的身上,乐得她们俩开了怀。 这条河起始克莫山脉境内,就在女孩钓鱼的不远处,有一处水帘,水帘径直落下也不过数米,并不壮观,但却是女孩时常游玩之地。 女孩将瀑布落下的池塘,作为烤鱼据点。 巴布蹲坐在一旁,虽然女孩烤鱼的手艺,没有她父亲好,但女孩的父亲已经长大啦,不烤鱼了,猴子巴布只能将这样传承下来的希望,寄到了女孩身上。 鱼肉特有的腥气,让它闻着很享受,巴布乖乖地看着女孩转动的小手腕儿,神情大为期待。 女孩给巴布发出指令:“巴布,去摘点水果来。” 巴布的注意力全在她手中树枝插的烤鱼上,并未对女孩的话做出反应,女孩见此,将手中的烤鱼抖了抖,待巴布回神,再次道:“我好渴呀。” 巴布一个机灵起身,将不远处的水袋拿来,却被女孩嫌弃,最终理解到女孩的意愿后,巴布走两步一回头地望着单璠舍不得离去,它怕女孩儿偷吃,它还饿着呢。 “嘿嘿,我给你全留着,你快去快回。” 女孩并非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的父亲单允虽然会对她溺爱,却只限于父爱,于原则他还是与其母夏童保持一致,所以女孩也没有同族女孩那般的娇弱。 相比于同龄的她们,女孩更要强,更自立,说话更有分量。 猴子巴布得到承诺,飞快地蹿入了丛林里。 当烤鱼全熟之时,巴布也正好回来,女孩拿着烤熟的鱼摆摆,凑脸上闻了闻,腥味虽然无法祛除,但鱼香浓郁。 她的面前被巴布摆满了各式水果,女孩见之脸露欣笑,道:“给,我的大功臣。” 巴布喜滋滋接过整条烤鱼,一屁股坐下,细细啃了起来。 女孩见巴布吃得欢,随手拿起地上的水果,在衣角擦拭一番,便投入口中,嚼几下伸手又去拿另一只水果。 绚丽的阳光洒满人间,就在那水帘面前,这一老一少的可爱画面,似乎定格在那一瞬间。 忽的,女孩拿过杵在身后的一柄木剑,向后一跳,与巴布相视而立。 巴布似乎得了密令一般,扔掉手中只剩鱼骨的烤鱼,神情变得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女孩手中的木剑,是他父亲特意替她制作,但见巴布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女孩对它严喝道:“听百姓说,巴大爷你作恶多端,前些日子还将刘大婶家的鸡给强抢了去,本小姐得了民怨,今日若是要不回那只鸡,就要为民除害!” 巴布也迎合着女孩的腔调,一脸嬉笑着,它一脚将脚边的水果踩扁,又碾了个稀烂,模样甚为得意。 女孩见状,便作惊恐状,眼神随之微眯,悲凉道:“巴大爷,此些水果与你无冤无仇,你……好狠的手段呐,今日本小姐不将你收拾,只怕这世界会永无安宁之日,束手就擒吧,看剑!” 女孩说完一招长剑贯喉,直朝巴布疾驰而去。 被女孩唤作巴大爷的巴布,身子比往前更加敏捷,它轻跃而起,脚趾正好点在女孩的木剑之上,停留片刻的它朝女孩嬉笑。 女孩右手收剑,左手一招劈掌,紧追巴布面门,半空中的巴布无处借力,眼见就要被女孩打瘫半边脸,空中发出凄厉的嘶喊,女孩闻言全身一震,巴布险险地躲过了这记狠招。 “哼,居然敢暗器伤人!你休想逃!” 女孩严喝,背过木剑,以一记偷学母亲的朽心掌,追上向后急掠的巴布,这招来势凶猛,单手成爪一把扣住了巴布的脖子。 “巴大爷,看你还往哪儿逃!” 女孩脸色严谨,突然意识到不对,却已来不及了,被吓坏了的巴布一个激灵,尿已经彪到小主人身上。 女孩嘴里哎呀叫着,弃剑整理衣裳,但一身的尿骚,着实难闻,气急大叫道:“死巴布,本小姐要把你的猴皮剥了!” 知道小主人生了气,巴布的身影赶紧消失在了树林里。 晚上女孩儿不敢回家,因为衣服弄脏了娘要骂,所以她就去了爷爷家。 爷爷家古香古朴的陈设,让女孩看着好有回忆的味道,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是半个月前,没工夫耽搁,女孩儿在庭内扯起嗓子喊道:“爷爷,爷爷你在哪儿啊?” 身为一族之长的老人家,家里没有多少仆人,因为老伴儿走得早,一个人呆习惯了的老人,此时在里屋看书,听到房外传来孙女儿的喊声,老人家十分欣喜地放下手中的书,走出了屋子。 老人家穿着一袭褂子,走到庭前,瞧见站在庭内的孙女儿,主动走上前去,喜笑颜开道:“璠儿啊,这么晚还来看爷爷啊?” 璠儿却是着急道:“爷爷,璠儿的衣服被臭猴子尿脏了,你这里有没有干净的衣服换啊?” “真是的,怎么灵猴还乱撒尿啊,来来来,爷爷带你去换衣裳。” 衣服是爷爷准备送给璠儿当做礼物的新衣裳,他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来,放在了书案上,便又走出了屋子,去了庭内等候。 少倾,老人家瞧见房间门开了,走出来了一位美丽少女,此少女一改白天的深紫色锦服,换了一身粉色连裙,璠儿美滋滋地踮起脚尖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爷爷,好看吗?” 老人家笑容和煦地点头道:“这衣裳穿在璠儿身上真好看,可比其他家小姑娘要灵动多了。” 璠儿跑到爷爷身边,挽着爷爷的手臂说道:“那可不是她们的错,爷爷在族人面前就是大人物啊,跟我一样的姐姐妹妹们见到你,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了,哪里还有什么灵动啊。” 老人家溺爱地拍了拍乖孙女儿的脸蛋儿,说道:“这么晚了,爷爷得送你回去了。” 孙女儿很开心,下一刻却变了脸色,于是被爷爷问道:“这么晚回家,是不是你娘要说你啊?” 孙女儿可怜巴巴地告起了状:“是啊,衣服被臭巴布弄脏了,回去娘会连我跟巴布一块儿收拾的,说不定还会打我呢。” 老人家笑而不语,领着孙女儿出了门,他将大门合上,顺手拿起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当做走路的照明之用,另一只手牵着孙女儿的小手,往二儿子家走去。 对于孙女儿的教育,老人从不敢放松,路上想了一会儿,老人家语重心长道:“璠儿啊,你娘严格管教你,是为了你好,爷爷疼你呢,也是为了你好,你懂吗?” 孙女儿懂事,直接回应道:“璠儿知道,都是为了我好,可是爷爷啊,你平时也得叫大伯啊,我爹啊,还有族中其他的叔叔伯伯他们,给你多买点东西来啊,你瞧你房间里,一样吃的也没有,那他们平时可不得把你老人家忘到哪里去了。” 老人家笑了笑,道:“诶,不叫不叫,叫他们做什么?” 孙女儿不服气,说道:“爷爷不叫他们多买点来,下回你孙女儿来了,吃什么啊?” 老人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惹得他笑得开怀。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章 湘潭城婴孩案 抛开规矩重重的苍灵门,四大族依旧鼎立于道灵界。 于十三年前的四大族,云族因其族长云锦参悟了佛法成就经典,正处在这世界巅峰,也正因为云锦修为的突飞猛进,又因其体内的佛光宝气加持于身,这名三十几的男子,已大势挤掉天行宗剑神布博,成了排在苍灵门门主林羡身后的道灵第二。 论势力,紧贴云族之后的乃是单族,但在世人中,谁也没注意到年过花甲的单族长,打理出来的单族有多么强悍。 左族,左欣蓝权掌左族之后,行事一直低调,倒有种被世人遗忘的意味。 左欣兰不愧为同族同辈之中,最为出色的人物,这名有着无比坚定之心的族长,没有让同族人失望,终于在三十七岁之时道力突破奉观境。在四百年后,已赶超族中第二十五任族长左长风的风头,而现在已三十九的她的终身大事,却成了诸多人心头的焦急。 这点在左欣蓝知晓后,被她称之为‘本是小事’,但谁也不曾知晓,当初在隐宗大门望见的那双眼神,能够在她心底变化出千万把利刃,将她整个心戳个稀巴烂。 至那以后,左欣蓝给左族高层的回应是:终生不嫁。 此话当时激起千层浪,拥护左欣蓝的人曾问道:“那待您百年之后,这族长之位,由谁来坐?已故上任族长夫人肖闵,可是一直都希望族长之位稳拽其家,族长你可莫要这般任性啊。” 曾经的那一望,在嫂子因她中毒之后,单允最疼爱的妹妹被她如此糟践,让左欣蓝还没开始,便被打落寒宫,最后气得单允与她连朋友都没得做,以至于左欣蓝抱憾终身。 但左欣蓝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否者也就不会有这一身的奉观境修为了。 再者灵龙族,其依旧保持着低调的秉性,自从圣女夏童嫁给单允以后,灵龙族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不过与百年前那般不现世,因夏童下嫁单族之后,其两族来往也甚为密切。 灵龙族不出世的情况,由云锦在克莫山与单允喝酒之时的猜测便是:灵龙族生性隐蔽。 这猜测没有被一旁的夏童反对,倒是想想云锦能够直接言论灵龙族,是觉得夏童已为人妻,性子变得内敛了许多。 —— 湘潭城是距离克莫山脉最近的城镇,一个月以前这里还算民安,但风静长久易生动,也不知为何,静静的夜里,那些被人割掉手指的小孩,居然没有哭泣,是一件让人们感觉惊悚的事。 大多数孩子们的父母可都睡在身边,黑夜里谁能有那种神秘缥缈的手法,不惊醒小孩跟大人的? 而至孩子们的爹娘,竟让自己的孩子遭受到了人生痛楚,着实让他们心头难受得无以复加。 为了回家能给师父师娘一个好印象,正赶路的谭轩,天还没黑透,便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大晚上的湘潭城,此时安静得像个空城。 翌日,清晨的光芒不像往常那般清凉舒爽,湘潭城各大医馆以及城主府,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二十多名小孩,被割掉双手小拇指跟无名指,几乎在一瞬间传遍了湘潭城,而找到了同样受害者的人们,心头悲愤剧增,全然有将湘潭城闹个翻覆的气势。 众母亲们大多都陪着自家的孩子,呆在医馆接受治疗,而孩子们的父亲以及身强力壮的家属,都在城主府前,口中怒号着要求城主府缉拿真凶,将他绳之于法,否则此事绝不善罢甘休。 倒是婆婆辈儿的长辈,已经哭倒在城主府门前,她们的哭闹模样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泪,似乎不把城主哭出来,还真对不起自己的孙儿孙女。 城主府门前人群嚷嚷,甚至有些路边摆摊儿的百姓连生意都不做了,一齐参与到了示威当中,为的就是要给那些孩子们讨回个公道。 远处的街道之上,一名身着素装的姑娘打此地路过,她身旁有两人,一老一中年,老人身着深褐宽衣,看模样是个儒生,中年人眼神中精光不失,行走起来脚下更是一脚一稳,着装类似武艺高超的护院。 因为人群涌动的关系,女孩身后护院时刻警惕着周围,眼睛扫过每一个可疑的对象,于那人的心理,便是将罪恶的行为扼杀在摇篮里。 “我孩子那么小,才出生几个月呀,怎么就会被人这般残暴对待?!那些挨千刀的,有本事朝我们大人来啊!好没良心的啊,可叫我们以后怎么活啊,城主大人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昨晚上睡前都还好好的,醒来就看见孩子已惨遭歹人毒手,孩子才一岁多,将来娶妻生子成了大问题,就连种地这样的生计活都干不了了啊!” 从街上经过之时,女孩闻言驻足,微微扬起下巴,往人群中望去,她不禁眉头一皱,轻语道:“这里也发生了吗?冯先生你去看看。” 女孩身后毫不起眼的老人点头授命,朝前方走去,打算一探究竟。 正行径间,一位长相黝黑的庄稼汉提起脚边的锄头,朝着人群大喊一声:“这城主不管事,也不知是贪生还是没用,我这就回家,换一把好使的家伙儿再来!定把他从这座龟壳府内轰出来!” 老人见他向己方气冲冲地走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拦下,庄稼汉气头上,却见老人家一脸歉意向他问道:“这位小哥,你们因何事如此啊?” 庄稼汉盯着老人,见他是个斯文人,这才将肚子里的苦水倒出:“老人家,我家侄儿才两岁,昨晚上不知哪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把我侄儿的手指给切啦,现在小孩子在医馆里哭个不停,真是害苦了我们啊!” 说话声音极大,不远处的女孩听得清清楚楚,又听那庄稼汉说道:“不止我家,还有二十多家孩子的四根手指,都被人给截断啦!” 老人问道:“那被切下来的手指呢?可有找到么?冯某人略微懂些医术,断肢结体的医术,尚有研究,若成的话,冯某人愿意帮忙!” 这话说的中年人心神激荡,眼见遇到了神医,断不可失了礼数,对那老人的态度,自然好上了许多,可他们找了许久也未找到小孩的断肢在何处,但终有一丝希望不愿失去,庄稼汉当即说道:“神医可否告知住处,待我找到我家侄儿的断肢,就算倾尽家产,也要将他的手指接好。” 想要接好断肢,可非易事,其中点点面面均要,若真当着好人,害了主人的正事,那可真就该死了。 老人家目光稍有失望之色,对那庄稼汉说道:“冯某人路过此地,随意就医,凡事求个缘分,既然你我有缘无分,你还是去让那城主,早日将歹人绳之于法,我们……就此别过吧。” 那庄稼汉惊呆了,连忙拉住要走的老人家,苦苦相求道:“别啊,神医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可怜的侄儿吧,您要什么只管说,我就是去城主府偷去抢,我也给您送来!” 女孩了解了情况大概,目光变淡了些,忽的对前头的老人说道:“冯先生,我们走吧。” 老人闻令,对那庄稼汉的神色,立马又严厉了几分,实有拒之千里的意思。 只是那庄稼汉扔下了手中的锄头,朝着他跪下,口中尽是恳求:“神医行行好,在湘潭城多呆些时日吧,我们全家老小都会感激您的!” 庄稼汉看神医对女孩敬畏有加,想必女孩才是正主,当即朝女孩拜去:“女菩萨行行好,救救我们可怜的小孩吧。” “我们非亲非故,没必要跪我,你快起来。” 女孩不想多事,一句话便将庄稼汉哽住,庄稼汉神情呆滞,老实的他竟没法再开口相求。 女孩对庄稼汉的下跪无动于衷,没等还未将事处理完的老人,倒是先带着那名护院模样的中年人走了。 “诶!” 老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情却不是个滋味儿,这会儿主子走了,他留在这里也没用,便也跟着离开了。 因为婴儿被害一事,整个湘潭城比往常安静许多,路上没见几个人,女孩领着老人与中年人,进了一间名为客缘客栈的客栈。 老人家见此客栈还算清雅,得到女孩首肯后,向掌柜的要了四间房,并且付了长达一个月的租房费。其四间房由他们三人使用,他跟中年人一间房,余下的三间房让女孩子住中间,空出来的当做隔音之用。 客栈掌柜对此满脸堆笑,他在前头带路,不断回头说道:“姑娘,你也是来湘潭城感受感受克莫山灵气的吧?” “灵气?” 女孩不觉得克莫山作为单族的根据地,有何灵气可言,但当今四大族何其威望,并未口出轻语,也只这么回了句。 掌柜神情顿了顿,随后抬脚上得楼梯,领着女孩一行人上楼,笑道:“姑娘注意脚下。” 言归正题,掌柜疑问道:“克莫山脉离我们湘潭城不足百里路,这里可是距离克莫山最近的城镇了,姑娘来湘潭城,难道不是为了感受下这天地纯净的灵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孩的话让掌柜一时语塞,但身为居住距离单族最近的城镇居民,那份自信让掌柜的呵笑一声,又道:“姑娘难不成,不知晓单族就在我们湘潭城旁边?” 跟着掌柜绕过一处转角,女孩回应道:“知道。” 普天之下,谁人敢有这样的气势,掌柜不是傻子,除了其他三族的人,还有谁? 想想后背都发凉,掌柜的在一处门前停住,将房门钥匙交给女孩说道:“这里就是姑娘的客房了。” 侧身望向中年人,掌柜将钥匙递出,指着身后的房间说道:“两位先生的房间在隔壁,这是钥匙,请收好。” 没想到眼前人的身份那么高贵,有些自讨无趣,掌柜不知该说什么好,微笑着离开了。 女孩推开专门用作隔音的空房间,走了进去,口中自语:“他好像对我们的身份有些了解。” 中年人说道:“一个小小掌柜能有多聪明,公主殿下高看他了。” “冯大人,高统领,这已是我们遇到的第三次了,你们仍旧是毫无头绪吗?” 那护院模样的高统领,眼神凌冽地思想了小会儿,说道:“公主殿下,小羊城与裕民村,先后遭人毒手,伤者超过四十,其案情与今日碰见的,并无一二。属下昨晚上也曾巧遇过那些梁上飞贼,追击之后,那些人却迅速隐匿,找不到半点踪迹,应当是藏起来,不敢再疾步。只是藏也不可藏一天一夜没有任何动静。依属下推测,这些人消失无影的地方不是贼窝,也定与他们有很大关联,只是……属下不敢确定那些人,就是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元凶。” 女孩走到厅中木桌前坐下,环顾四周,听闻高统领的话后,说道:“想要知道是不是,我们今晚就走一遭瞧瞧,明日午时过后,开摊布施米粥,再多打听那些乞丐的口语,看看从他们口中,能不能得到一些线索。” “是。” 被称为公主殿下的女孩,乃是星冥帝国皇帝凌颜的女儿凌澈,她有个双胞胎弟弟,名元, 冯大人全名冯西河,官居四品,因为医术高明,此次出行,乃皇上让他与公主殿下一道。从出宫的一年,官场里的暗斗离别久了,冯玉真还有些挂念,时常在公主耳边提及想念家乡的话语。 当夜,凌澈与高统领两人身着黑色翎服,在湘潭城的屋檐上疾步而行,但看凌澈的身手,完全不像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倒真像是久混道上的女飞贼了。 因时间紧迫,凌澈专门制定好了一套计划,就算找不到无故害人的凶手,她也要在这座城镇的大户人家里走上一遭,不是盗以己用,而是用来救济难民。 基于这一路走来,看到的风土人情,凌澈感慨道:“到哪儿都有难民乞丐,这道灵界走了好几个地方,不止是南方河岸决堤、洪水泛滥,且无人出来组织百姓抗洪筑堤,就连极北方蛮族的耐寒冻兽,也开始肆意妄为。这自然灾害,妖兽之祸,已是多年病疾,难道除了我星冥帝国,这跨幅亿万里的道灵界,就没有一个地方是民生安稳的吗?” 房屋急速往身后掠去,疾风将凌澈没有包裹完的鬓发往后吹起,脸颊在月光的照耀下,透过黑纱能看得见一些冷颜。 高统领脚下疾步而行,丝毫不影响他的呼吸,此时他言语,倒像是闲庭信步一般:“也就只有我星冥帝国,在管制上拥有一套完整的体系,几百年来虽然横祸不少,但也都国泰民安。而与这城墙之外的四大族相比,他们倒还显得轻松些,自始至终都未见他们有将民生看得有多重。他们周遭之事,也就见了才管管,想想这几百年来,被道灵界奉为神圣的四大族,也没多少菩萨心肠。” 高统领的语调一转,语气中带着些迟疑,最终还是问道,“公主殿下,皇上志向远大,眼光之外看见的东西,要比我们多得多,属下知晓您从来都是对皇上言听计从,可倘若……皇上真打算扩张国土,不知公主殿下,您如何看待?” 这类言语,得是朝纲之上议论的国家大事,就算不是,那也都是大臣们私下谈论的话题,可怎么说也都轮不到他一名宫中侍卫言论,加之背后议论皇帝,不管好坏,总是不好。 但凌澈并未对此有意见,相比于那些大臣,她更相信这位不懂为官之道的前辈,能多给她一些意见,便反问道:“高统领,先说说你的看法吧。” 凌澈飞身在屋檐之上,警示着周围的一切,并不掉以轻心。 高统领同样机警,他注意了下四周并无可疑,想了想,语气坚定道:“属下全力支持皇上的国策!” “哦?” 凌澈语气稍高,问道:“开疆扩土向来残酷,就算我们能够给予国土之外的百姓优良政策,也难免会被他们排斥,毕竟自由了数百年,还有谁愿意活在牢笼之内。前期若施行得不好,可能还会给我星冥带来史无前例的灾难,这里头的道理,想想都清楚。只是皇上半年前有了这决策过后,心里似乎一直都记挂着,我与小元身为公主皇子,年纪都已不小,也都要为其分忧才是,倒是高统领,你能拿出一个,让我为此全力以赴的说法来吗?” 虽然不是头一回与凌澈谈论国家大事,但此事干系重大,仔细斟酌过后,高统领说道:“皇上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属下认为,公主殿下可以是第二位。” 凌澈摇头道:“并非如此,皇位对我,并无太多吸引,我的底气全来自于,皇上曾经给的密函……” 高统领已不敢在说话,他也不敢听密函里的内容。 只是凌澈似乎并不在意这密函的重要性,她冷冷道:“皇上密函上说,我跟小元的父亲是单族人,若我星冥帝国不强大到与其对抗的地步,怎么说明我们一家三口离开了他,依旧过得幸福美满?” 凌澈对此付之一笑:“呵,四大族之一的单族,确实很了不起,有着上千年的底蕴,我星冥帝国想要赶超,实在难如登天,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一仗,我陪皇上打!” 转念一想,凌澈又道:“云族族长云锦,身怀无上神通佛法,这十几年来在道灵界游历,以那佛性也平了好些的恶男霸事。听天刺打探回来的消息说,他好像参悟了佛象,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看来我星冥帝国想要打云族的算盘,绝不会讨到什么好。左族的左欣蓝也励精图治,将左族打理得有条不紊,几年前道力还突破了奉观境,是个难得的奇女子,虽说弱了些,可毕竟与我星冥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是动不得。至于灵龙族,他们向来隐秘,不说也罢,而这单族嘛,还真想去瞧瞧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能够俘获皇上的心,以至于皇上这么多年,对谁也不多搭一眼。” 高统领心中不由嘀咕,云族长之妻杨熙,与皇上情同姐妹,比起自己的亲妹妹,都还要好说话,公主殿下真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高统领道:“皇上心性清明,将国事放于心中第一,而这男女之事,看得极淡,幸好身边有公主与皇子相伴,不然这么多年,任谁都是熬不过来的。” “高统领,亏你还是御前侍卫呢,你这说法,我倒不赞同。” 耳边风声鼓鼓,凌澈说道:“皇上之所以心性清明,断不是谁负了她,而是权力让皇上忘记了‘情谊’二字是为如何罢了。” 感觉到身侧的震慑眼光,凌澈倒不避讳,解释道:“我向来将小姨视为知己,没有人比小姨更了解皇上的一切。” 黑色面巾下的凌澈不禁轻笑,无意间看到前方房屋里灯火通明,窗上的黑影正举着花瓶模样的东西参详着,她笑道:“逮不到那些为非作歹的坏人,能够遇到值钱的玩意儿也不错,这么晚还在家里赏宝贝,依我看定是好货色了,高统领,看谁先夺下它。” 凌澈说着,脚下加了几分力,身形极快地下得地面去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三章 凌澈身中狸花毒 谭轩佩剑带着两坛子酒,正走在湘潭城的街道上,打算出城回家,在这座距离单族最近的城镇中,谭轩与这座城的风情一见如故。 可归心似箭的他,却发现了前方人声鼎沸,谭轩细看过去,只见得数十位乞丐高举着石碗,正在向一位姑娘要吃食。 女孩不是湘潭城人士,谭轩在混杂的人群中听口音听得出来,原来姑娘正在街上摆摊施粥,摊位前乞丐们相互拥挤着,女孩也没空治理秩序,只给他们一勺一勺地舀着桶里的热粥。 谭轩算了算,估计整个城镇的乞丐都跑来这儿了吧,再见那姑娘时,她衣着朴素,因为腾腾的蒸汽,将她的面容弄得红扑扑,脸上的光泽圆润到了极致。 女孩正是公主凌澈。 谭轩在这个时候看走了神,作为在江湖上早已赫赫有名的混子,一把从不出鞘的臧绒更是让他成了君子中的君子,此时此刻,谭轩几乎感觉得到了自己生死存亡之际。 到底要是脸呢,还是低头去跟人家姑娘要一碗粥喝? 谭轩当然不想放弃。 看出谭轩动机不良的人是冯西河,他在凌澈身边,帮忙打理着布施一事,看到一身朴实又洁净的谭轩在乞丐中拥挤着,冯西河放下手中的活计,将他拦住。 倒是谭轩脸皮厚,嬉笑着说自己肚子饿,想要那位姑娘给点粥喝喝。 冯西河见谭轩仪表堂堂,穿着虽然称不上是上等货,可也比其他乞丐强上百倍,冯西河不信他只是想要一碗粥。 将这居心叵测的人往后推了推,冯西河道:“城内客栈甚多,街摊也有不少,公子不会是连一碗粥钱都付不了吧?犯得着跟着这么大群乞丐争吃的?” 谭轩嘴唇一抿,忽儿笑道:“老丈哪儿的话,我只是太口渴了,暂时也找不到哪儿有水喝,便也只好来借一碗粥了。” 还当真死皮赖脸了? 冯西河没好气道:“你怀里抱着的是石头吗?分明是酒,还口渴得想喝粥?再说了,这条街上,这么多要喝粥的,你再看看哪个比你穿得好?这里都是那些吃不起饭的人来,小兄弟快走吧,别在这儿碍事了。” “实话告诉老丈,别看我穿得这般模样,可我的确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谭轩见冯西河难缠,只得胡编,他才啃完一只烧鸡。 凌澈见到冯西河与人议论,向谭轩这边看来,谭轩感觉到凌澈儿的目光望向自己,不自觉地跟着对望而去,随即跟凌澈苦诉道:“我谭轩是个粗人,有冒犯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 没多说什么,凌澈拿碗舀了一碗热粥,递给了谭轩。 谭轩不愿浪费与凌澈对视的每一个机会,可人家姑娘根本就没正眼望他一眼,给了他一碗粥后,就微笑着继续布施其他乞丐了。 谭轩见凌澈对乞丐们都是笑脸相迎,对他却是冷漠至极,心头不免失落,难不成自己真成了登徒浪子? 一个时辰后,热粥一抢而空,冯西河跟凌澈一道收拾摊位,站在街角的谭轩见他们要走,想要立马跟上去,可都说明人不做暗事,谭轩已是厚着脸皮要了一碗热粥,这回竟然尾随其后,若是让道上的朋友知道,这还不笑掉人家大牙? 谭轩心头激烈着斗争,跟还是不跟? 不跟怎么知道她住哪里,将来也好提亲啊,当即抛开所有束缚,偷偷摸摸地跟在凌澈十丈身后。 冯西河挑着担子走在后,凌澈提着菜篮走在前头带路,两人走过了两条街,冯西河回身望了望,见谭轩为了躲避自己,突然转身自顾自地去跟路边摊老板搭腔,冯西河啐一声无耻,追上凌澈说道:“公主,那小子尾随在后,要不要老臣让天刺将他拿下?” “不用。” 凌澈并不想理会谭轩,只是顺带一提:“不用劳烦天刺,等高统领回来再说吧。” 两人便继续走过了三条街,发现谭轩一直跟着他们,老臣冯西河受不了,再一次提醒公主道:“公主,那小子还跟着呢,若是再这样下去,到了咱们的客栈,晚上这小子对公主有企图可怎么办?” 冯西河说得有理,凌澈停下脚步,淡淡地回身一望,只见得那谭轩愣在原地,正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 看出了谭轩的心智,凌澈没察觉到什么,便没理会,漫步离去了。 而还在原地的谭轩被凌澈冷冷地望了一眼,周身肌肤如雷击般炸裂,他惊觉难当,脑子一片空白。 回神后,想起这位让他心头颤动的姑娘,谭轩还不知晓其芳名,心头遗憾到不行,想着下次见面,一定得要询问她的名字。 天黑后,本来打算回家的谭轩,把这件事给耽搁了,他怕再也见不着人家姑娘了,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睡不着觉,打算明天再去施粥的地方看看,心头祈祷着可千万还在啊。 姑娘布施热粥的一举一动,如影子一般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谭轩感觉自己都快想出病来了。 就这在黑黑的夜色里,银月当空,一个身影从谭轩身下的客栈急掠而出,屋顶上谭轩一个激灵,只见一个黑衣人消失在了黑幕中。 反正谭轩也没事,索性跟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好做点好事积点德,让老天爷开眼,让他明日找到那位姑娘。 谭轩一直跟着黑衣人来到林间小道上,正好看见在山路上行径的一辆马车,落身树杈上的谭轩纳闷儿,仅仅一辆马车,周围就有十多人护送,可想而知马车上捆着的木箱有多贵重。 谭轩目力不错,加之修为在同道之中摘头筹,这一行人的根骨底细,他一瞧便知。 一阵风过后,众人警惕性明显松懈,夜色带来的疲惫,使他们的神经都在享受着清风拂面。 黑衣人也正好看中这一点出手,但身旁没有同伴在,只身一人的黑衣人没能偷袭成功,最后竟然失手被围困在人群中央。 面对众人的围堵,黑衣人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不经意间,一只飞镖击中了她的手臂,当场晕了过去。 谭轩暗道一声糟糕,这黑衣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镖击中后晕得这般快,想来那只镖肯定涂有毒液,看来是不需要他出马了。 护送马车的人们手拿着火把,来到已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近前,一名男子伸手揭开黑衣人的面纱,只见此人生得天生丽质,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一行人都被她的的容貌给震惊。 谭轩正不打算管此事,但远远地瞧见黑衣人,就是白天遇见的施粥姑娘,当即失声,嗷地大叫一嗓子,吸引着众人目光,仓促间落身在了凌澈身边。 谭轩蹲下身细探凌澈的生命迹象,他被惊得屏住了呼吸。 “有毒?!一个姑娘你们都忍心下毒手,你们……” 心中无限恐惧的感觉袭遍全身,随后谭轩抱起凌澈软下来的身躯,心颤得不行,而当他见到那十几人中的带头人,他虽有惊颤却也只是顷刻之间恢复冷漠。 “谭兄弟?!” 山匪人头子认识谭轩,那人身披红黑披风,手持一把寒意浓稠的银剑,他本是生性正义之人,下毒一方也不是他的人,现在发现那名姑娘是好朋友的朋友,这才发现大水冲了龙王庙,一把抓过下毒的人,恨道:“赶紧把解药交出来!” “没……没解药……” 下毒之人是个小伙,虽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但山匪头子的气势,已经将他吓得腿发软。 “没解药?!” 山匪头头目光一变,立马威胁道:“我等好心好意替你家老爷运送宝物,你却使出这种下三滥让我蒙羞,赶紧把解药交出出,否则我将你就地正法!以慰藉这位姑娘在天之灵!” “这是要送给隔壁凤都李老爷的宝物,我家老爷很看重,所以才给了小的毒药,以备不时之需,可……可老爷他并未给小的解药啊。” 那人一脸苦相,土匪头头的话铿锵有力,绝不像是在与他开玩笑,当下脚下瘫软,已经跪在了地上。 谭轩见凌澈脸色逐渐暗淡下来,怕她已耽搁不起,质问道:“你下的是什么毒?!” “是一种名为狸花毒的毒药……”那人委屈着,告饶道,“求江大侠饶小的一命啊,小的这就回去向老爷求解药。” “这趟货不运了!我现在陪你去找你家老爷要解药!” 江姓的山匪头子也关心那名姑娘的性命,虽说她动机不纯,要盗那盏翡翠王明灯,但他本无心害这位姑娘,于心不忍之余,她还是谭轩要救的人,山匪头子也不得不为此做些什么。 山匪头子振声道:“谭兄弟,咱们一道走一趟吧。” 谭轩将凌澈拦腰抱着,拒绝道:“不用了,江道南你该做什么就做你的,这姑娘无缘无故找你的麻烦,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但是你替外人做事,也要多个心眼儿,别什么人都能与你为伍。” 那江道南急问道:“那这位姑娘怎么办?” “我马上回去求师傅赐药。” 谭轩说完,抱着凌澈飘身消失在了极远处的黑幕中。 江道南被气得不行,一把将那人推倒在地,怒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毒药,统统给我交出来!” 那人慌神间点头,随后从怀中拿出了剩余的毒药瓶跟飞镖,江道南将余下的毒药拿在手中,拔出长剑,轻挑稀松的泥土地,将飞镖扔向空中用剑搅碎,碎片落入深坑,又扔了五六只火把入坑,将毒药及碎片全给焚烧一通。 江道南并没被怒火冲昏头脑,若是他以前的性子,估计不论是否由谭轩出手救治那位姑娘,他都不会再押送这趟镖,直接上门去干幕后指使了,可此时江道南为了他心中的信念,打算将这趟镖交到收货人手中,再来说其他。 夜幕之上。 谭轩抱着像是自己一辈子都需要守候的凌澈,心如刀绞,从未曾有过的感觉,让他眼眶红润,行径的方向上,有云层半遮半掩的朦月,这一段路程,能够让他将此时此刻的心情铭记于心。 为了保证女孩不被路途的颠簸导致病情加重,谭轩得找个地方,将女孩安顿,再去疯狼林取玲珑花来。 正在盘算着,凌澈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抱着,本就虚弱的她被激起了一些神智,她身子挣扎了几下,恼怒地问道:“你是谁?!”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般自我认知极差的话,在凌澈听来就是个笑话,听着好像自己跟他有什么一样,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争论,眼神虚晃,极度想要睡觉,但清白之身不能让人给玷污了,凌澈虚弱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抱着我的?” 艰难往四周瞧了瞧,凌澈才发现自己身处高空之中,没等谭轩回答,她挣扎着想要从谭轩的怀中出来,只是许久都不得意,惹得她双手十指在谭轩脸上挠了好几下。 也不知是谭轩能忍,还是脸皮真的很厚,凌澈挠了半天,愣是没将谭轩怎么样,等她冷静下来时,发现抱着她的男人是白天找她要热粥的男子,她又有一种被人预谋吃了豆腐的心态,但体内毒素扩撒得很快,加之先前的挣扎,几乎耗尽她的力气,过了好一会儿,她对谭轩讥讽道:“没想到你不仅是个要饭的,还这么不要脸……” 谭轩没理。 “瞧你的猥琐的模样,是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还是经常打算碰女人的时候,都没女人愿意让你碰的,让你这般饥不择食地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凌澈的话,让行径端正的谭轩不断自我暗示,他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不与她多话,就正视前方以示清白。 而凌澈没有得到回应,当即掏出匕首,狠狠地给分神的谭轩心窝捅了一刀。 谭轩吃痛,周身道力劲发,凌澈被震晕了过去。 前方有灯火,谭轩降下身去,落脚在一家客栈后院。 他的目光严谨,饶是三十的他,面对这辈子第二次被贯穿心脏,也是极不好受。 他久久不言,在一间屋子里将凌澈安顿好后,才将没入胸口的匕首拔出。 没有鲜血横流的场景,谭轩身怀仙道鬼术,自身伤口正在慢慢愈合,于他看来,这样的伤至少也得休息五六日才能动身,可凌澈中毒太深,他必须第一时间去疯狼林找到狼王,再回单族找师傅炼制解药。 好巧不巧地是,谭轩落脚之处,正是凌澈订了一个月房租的客缘客栈,依靠不算蹩脚的灵识,他找到了三间无人居住的房间,将凌澈安顿在了中间的屋子。 听到动静的冯西河也赶来了,是店小二慌张中告诉他:你家的小姐被一名男子抱着进了你们订的房间,本不该多嘴,可是你家小姐已经昏迷,怕是要出事情。 此时的凌澈已经睡去,冯西河万分火急地赶来,正好撞见要出门的谭轩,他伸长脖子往里望了望,见公主躺在床上,被褥也都盖得好好的,不像是要对公主做出不轨之事的前奏。但冯西河要在事态严重之前及时遏制,当下将谭轩拉扯住,突然间发现他是白天要饭的男子,冯西河的怒火不由得由嘴舌迸发出来,指着谭轩的鼻子谩骂道:“好你个伪君子!白天救济你,晚上却来打我家小姐的注意,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究竟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本以为凌澈是一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可没成想自己救了她之后,却被这般对待,即便这可能是她因中了狸花毒的缘故,可谭轩内心深处,依旧有些小小的失落。 现在他急着去找解药,更没工夫给眼前的老先生解释,一把打开冯西河拉扯他的手,说道:“她中毒了,我去找解药。” 这种难以置信的事,冯西河从来是想都未敢想象的:“中毒?!什么毒?!” 谭轩脸色凝重道:“狸花毒,需要玲珑花作为解药,我知道哪儿有,老丈放心吧,我会及时送来的。” 冯西河自信自己能够将凌澈中的毒给解了,可听是狸花毒,犹如霹雳一般打垮了他的神经,不敢相信这种毒性强烈的奇毒,会降落在星冥帝国的命脉上,直到谭轩走后,冯西河口中还依稀着念叨着狸花毒。 冯西河紧急召回高统领,也将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的四名侍卫统统唤出,勒令他们去之前的山林里,采回玲珑花来,由他来炼制丹药。 但因为凌澈中毒事件太大,冯西河没有将真相告诉高统领等五人,只是说公主殿下需要玲珑花,要他们务必寻到。 高统领本是在寻找迫害婴孩手指的真凶在何方,被紧急召回,又突然授命于本不是他上司的冯西河,有些迟疑,但介于是公主殿下的命令,他带着一众人还是即刻赶往封狼林。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四章 单璠被挟持 谭轩与高统领在客源客栈打了个错身,谭轩前脚走,高统领等人后脚也跟着出了客栈。 前两天在疯狼林里,谭轩跟凌澈这拨人,先后知道了玲珑花的所在之处,谭轩因自身修为纵横同辈,未能将狼王要赠送给自己的玲珑花当场收下。 而凌澈亦是从小生活在宫中,是见惯了世间宝物的主儿,即便被冯西河告知玲珑花的珍贵之处,却也没打这朵奇花的主意。 高统领并未见过谭轩,而凌澈出宫历练一事,天刺人员也从不插手,所以直到被冯西河唤出来的四位天刺人员,他们几人对谭轩也十分陌生。 继而高统领是看着谭轩从狼群中,毫无阻拦地拿到了玲珑花,对此藏在深处一直伺机而动的他来讲,心中震惊不小。 待谭轩出了疯狼林,高统领几人跟上,叫住了身负重伤的谭轩。 “小兄弟,这朵玲珑花给我如何?你开一个价。” 谭轩定下脚步,身形顿了顿,是心脏伤势所致,不愿多做纠缠,他转身回去,回绝道:“朋友,这朵花对我来说很重要,千金万两也不会卖,我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高统领见谭轩要走,追了上去,谭轩觉着他们烦人,为避免他们强抢,脚下疾走而去。 若在一盏茶之前,还为被凌澈偷袭的谭轩,仅仅依靠御空之术,就能将高统领等人远远地抛在身后,可此时伤势太重,一身修为受阻。 克莫山脉主山,山门随时都由数名单族人看管,天色蒙蒙亮之时,谭轩正巧出现在山门口,在他身后还追有好几名外界人。 看门人瞧见他们着装朴实,应是中原人士,只是他们手中各自拿着砍刀,一路追寻到此,应是来找麻烦的。 此地作为单族山门,容不得他人放肆,一名单族人往前站出一步,大声喝道:“这里是单族,尔等要闹事,还请去他处,扰了单族清净,当以重罪处罚!” 这人是对谭轩说的,但见向快步而来的谭轩,面容熟悉,这才惊喜道:“谭兄弟?三年不见,你可回来了啊。” 谭轩没太将身后人放在眼里,与前方的看门人笑着说道:“康桥兄弟,想不到你在这里。” 单康桥望着谭兄身后的几人,来不及多寒暄,脸容严峻地问道:“谭兄弟,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谭轩从喜悦中回神,手中握的臧绒紧了紧,转过身去对那些人说道:“现在知道我在哪儿了吗?识相地就快快离去!” 高统领从那几人中站出来,他容貌刚毅,一看便是性子严谨之人,却也是这般,在听了谭轩的话后,他仍是坚持说道:“这里是单族又如何,你不交出玲珑花,单族我也要闯一闯!” 这话同样使得单康桥变了脸色,他望了眼谭轩,心念这位大哥多大了,还在外界闹是非,但这样也就罢了,将闹事人带到族里来,若是让哪位族中长老管事撞到,怎么说都是个打脸的事儿。 谭轩也是迫不得已,本是一而再地警告他们,他们倒还蹬鼻子上脸,当即喝道:“你们这些人好不知趣,我已一再忍让,你们如此苦苦相逼,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玲珑花是家主子亲口之物,你交出来我们即可就走!” 高统领也不甘示弱,面对这当今四大家族之一,他全身热血沸腾。 谭轩眉头紧皱,眼下众人所在之地是单族,不是什么随便的酒巷青楼,要是让他师傅撞见也就算了,若真让其他长老、长辈撞见,将篓子捅到家门来,定会在族长面前说三道四。 将臧绒换到右手,谭轩定神说道:“康桥兄,还请别出手,此事我能解决,不会给族里添麻烦。” 知道此事不会善了,谭轩根本没给对面机会,手持带鞘的臧绒朝着那些人急急掠去。 高统领神色一凝,面对奔袭而来的谭轩,他早已做好准备,当即喝道:“众人听令,抢回玲珑花!” “是!” 高统领身后的四人对疾驰而来的谭轩严阵以待。 相距足有五六丈之时,谭轩在那些人力喝后已至近前,但他并未拔出臧绒,只以精致的剑鞘,直袭高统领的面门。 高统领道力在地守境,实力巨大,但他却瞧不出气势淡淡的谭轩拥有何种实力,来不及多做思想,他抬起长刀,却被剑鞘正好击中刀刃,被震退了两步。 这两步在高统领看来,是少了许些,若非身后有人将他支撑住,他至少得被震退一丈以上。 很强!此人并非胆小之辈。 这是高统领对谭轩较为褒奖的一面,只是对那玲珑花志在必得,他力喝道:“全力擒拿此人!” “是!” 一系列整齐拔刀声响,看得出四人受过训练,他们手持长刀,身形稍稍一顿,随后将高统领越过,个个脸色冷静地朝着谭轩杀去。 相比于过往,谭轩在灵神界老家时,技击之道还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而现在,在经过师傅单允的指导,又游历了道灵界归来的他,于技道方面已有不俗的进步。 但面对着四名青年的围攻,谭轩直觉得他们与道上的人打法大不相同,这种刀法大阵将他围困其中,一时之间难以抽身而退。 这世上,修为与武力等同于修道与练武,便也类似于山上与山下,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 谭轩天赋异禀,在没有被凌澈重伤之前,就算十个百个这些青年,也不过谭轩一剑了事。 不是这些青年太过平常,相反的,每个天刺人员都是星冥帝国辛苦培养的杀手,只能说谭轩的修道天赋太过鹤立鸡群罢了。 再者,这一切还是源于谭轩并未将臧绒剑出鞘,旁处的单康桥看得出来,这并不觉得出奇,这都多少年了,自打谭轩进入单族以来,就没有谁见他拔出过这把有着精致剑鞘的宝剑。 曾经单璠这淘气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想要看看藏绒的真面目,她想着这么多人面前,自己做个出头鸟也没事儿,但最后却被父亲呵斥了,自此以后,同族人就没谁能够再对此剑多说什么。 天刺人员刀法凌厉,出刀滚刀斩刀的角度刁钻至极,但谭轩还是一一接下,而他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应对,心脏的伤势,牵扯他的气力与心气,谭轩此刻看上去输多赢少。 猛虎也招架不住一群狼,何况还是一群经过刻苦训练出来的天刺人员,不过二十招的一个失意间,谭轩的后背,被加入战团的高统领一刀砍中,瞬间血溅而起。 四名天刺人员也都未手下留情,在谭轩身子愣住的那一刹那,他后背及腹部又被几人划出数道伤口。 “轩哥!” 单璠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此处,原来是单璠听爹爹说她轩哥要在今日回来,正打算提前去山门候着,谁知还在山道上,就看到山门的这一幕,当即身影疾驰而下。 一旁的单康桥等人,着实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谭轩是族长儿子的徒弟,对于这个外族人,单族不会借此论资排辈。但谭轩在单族已有十多年,他们从小一块长大,平时也都拿谭轩做好兄弟,现见他被袭重伤,单康桥从其他看门人中一跃而出,逼退高统领等人,将谭轩带到了安全地带。 “此事必须禀明族长,单秋月,速去速回!” 单康桥作为领队,与一名女伴发了命令。 谭轩脸色憋得涨红,堂堂化境,被一名地守境逼得如此下场,说到哪里也不会有人相信,奈何心脏的那一刀,是被凌澈误伤,谭轩只得认命。 单康桥以目警戒外人莫要再乱来,当下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给谭轩服下。 单璠的身影出现在一旁,只听她焦急问道:“轩哥,你怎么样?” 小女孩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但见谭轩身上流出的鲜红血液,心头翻江倒海的惊诧,都将她吓得快哭了。 高统领身后的一名天刺人员悄声道:“大人,事态已不能再这样恶化下去,公主要的玲珑花固然重要,可现在若是将单族人牵扯进来,我们也不好给上头交代,万一单族给我星冥施压,到时候要我们的性命是小,给星冥带来麻烦是大。” 相比于天刺人员的强悍,高统领再了解不过,奈何对上的是单族人,而这些年来见到帝国的不断强大,高统领狠狠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拿到玲珑花,出了事由我顶着!” 谭轩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还未等他告诉单璠自己没大碍,就听见一声蛮喝:“你们这群坏蛋!” 单璠说着,竟赤手空拳地冲了上去。 谭轩艰难撑起身子,伤痛使他神情恍惚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惊吓,当即喊道:“小璠你回来!” 可单璠的一时冲动,未曾有过一丝停顿,谭轩才已意识到自己的此番行为,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就算他师傅有多厉害,让他谭轩私下交给单璠的技道有多玄奥,可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果不其然,仅仅一个照面,单璠的脖子就被高统领稳稳地掐在手中,双手在下一刻业已被擒反扣,全身上下已动弹不得。 单璠是族长最疼爱的孙女,小丫头在族长面前,从来都是乖乖样,这下要是让他老人家见到自己的心头肉被这般对待,恐怕单康桥他们几个以后别想在单族有好日子,当即被惊吓地寒毛都竖了起来。 “小璠!” 单康桥怒喝一声,他虽有心将单璠拦住,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未不让单璠受到一丝伤害,单康桥没再管谭轩的伤势,抽出腰间的佩剑便冲到场内。 可高统领擒拿单璠的手法相当精湛,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会惊动此人,万不得已,单康桥止住身形,挥剑扯开嗓子,对高统领强喝一声:“你给我松开她!” 高统领对此付之一笑,募的脸色阴沉道:“放了她?没那么容易。” 单璠挟持在高统领手中已久,面带苦色,像是透不过气儿来。 单康桥不带一丝玩笑神色,目前保住单璠不损分毫,才是重中之重,他喝到:“你要什么我们都能商量,若你胆敢伤她一根毫毛,甭说你们几人有难,就算你家主子是天王老子也得遭殃!” “这女娃我们自是不会伤害,但有个前提,阁下得将玲珑花给我……”高统领神情顿了顿,继而说道,“最后告诉阁下,恐吓手段对我们没用,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我们的要求吧,否则我一时情急之下,还真保不定这小姑娘能完好无损。” 在场之人没谁敢轻易出手,怕就怕在伤了族长最疼爱的孙女,也就这般,单康桥望了望一旁的谭轩,心念道他怎么会因为一朵花儿招惹上这些人。 感受到单康桥等人的目光,谭轩手臂动了动,想要伸手入怀,但旧伤加新伤使得伤势过重,背后的疼痛着实厉害,他再一次被迫跪倒在地。 眼看谭轩此时此刻无法做主,单康桥嘴唇紧抿,最后不得道:“我说今日眼皮跳得厉害,我还以为因为被责罚看大门来得晦气,想不到会遇到这等事,可着实让我吃惊。实话告诉你们,你手中的姑娘是单族族长最疼爱的孙女,现在放了她,我们还有得说,若真害了她,即便是我爷爷作为族中长老,也保不了我这一看门的,更何况你们这些外族人?” “族长的孙女?” 高统领对这样的身份着实吃惊,四大族之一的族长,就像传说一般,让人心生敬意。 现在得知手中的人质的身份,高统领心头顿生悔意,他的脑子像是被卷进了无数的漩涡中,没想到挟持一名脾气暴躁的姑娘,竟也会拖出这么大的利害关系。 久久才回过神来,高统领还没意识到自己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事,他也是经历过生与死好几回的人,不面临强大的敌人,如何造就他自身的定力? 也就还差单族族长没来了,高统领也不知自己能撑几时,只得低喝道:“少废话,快把玲珑花交出来!” “你别伤了我妹子,我现在就把玲珑花交给你。” 体内的仙道鬼术,让跪倒在地的谭轩好不容易地说了句一话,他身形微微晃了晃,后背以及腹部的伤口,已经止血开始缓慢愈合,没有让身旁的单族人搀扶,他将手伸进怀中,看样子是要交出高统领口中的玲珑花了。 可就这这时,单璠这丫头来了倔脾气,在她眼中这些人强取豪夺不算,还将她作为人质威胁,右手猛地挣开中年人的挟持,手掌在虚空中蓄势半晌后,猛击高统领腹部。但高统领力气要大单璠甚多,当即扯着她的左手往右手拿去,只是拿捏力度过大,还未偷袭成功的单璠,顿时全身像是似被卸了力一般瘫掉,最后单璠偷袭不成,再一次被挟持。 多少还是得给单族人一些警告,若是拖久了,指不定会闹出更多的麻烦。 高统领对谭轩喊道:“既然你也同意交出玲珑花来,我便不再多刁难这位姑娘,还请你旁边的同门兄弟,替我把玲珑花送过来。” 高统领的大手握着单璠的两手手腕,用力地将她拉扯到自己身前,痛得单璠哭叫一声。 单膝跪地的谭轩将玲珑花交给了单康桥,看着自家妹子被虐待,心疼得不行,直有将高统领杀之后快的冲动。 单康桥一步步走向高统领,高统领脸漏喜色,却被一位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影子惊住。 四位天刺人员见有突袭者,当即高举长刀力劈而去,但来者身形矫健,步伐微妙,即便他们四人刀法精湛,却沾不到来者一丝一毫。 “爹……” 单璠并未看清是谁,只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问道。 挟持单璠的高统领面部在那一刻停滞,他的眼眶睁大,瞳孔猛然缩小,此人的速度竟然能够快到如此地步?! 可他明明感觉到此人没有催动道力啊,传闻单族二公子灵力天赋乃当世第一,以灵力生道力的古怪功法,更是与林羡共同传为道灵界奇闻,此时听得姑娘口中所说的‘爹’,竟是单族二公子到了? 单族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单曲,三十二丧子,另无子嗣,所以来者绝是曾经不可一世的二公子,单允! 可不就是单允来了。 见到爹爹来,单璠心头的委屈全然释放而出,只听得她跳脚哭喊道,“呜呜呜……璠儿好怕,爹爹快把他们全都赶出去,全都赶出去!” 围在四周的四名天刺不疑有他,突袭者必须力斩,可还未等他们欺身而上,到场的男子轻轻挥臂,将他们四人手中长刀统统震掉,随之而来的一股强大气势,将他们震得胸口气血翻涌,最终倒地不起。 高统领也在这时,才发现以他自己为中心,竟然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来者究竟拥有何种恐怖技道,才能够仅以脚下生风的招式,尽数破掉四名天刺人员的防御。 他的脑袋懵了,手中的女孩却又不知如何被人夺了过去,高统领只知道来者并未对他出手。 谭轩看得愣神,单璠终于被解救下来了,心中的担忧安然放下,大呼了一口浊气。 三年不见师傅,灵力又增进了这么多,想想当初师傅自行封印了灵力后,平常也就练练丹药玩玩火,虽然这些都能增进灵力,但也没多少进展,而现在十三年过去,师傅他老人家竟拿出这么强悍的修为将几人制服,着实让他惊诧。 也难怪谭轩会这般,要说起他的变态师傅,灵力在经过十三年的修炼后,再次问鼎单族。 单允将单璠揽入胸怀,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儿了,璠儿别怕。” 对于父亲给予高统领等人的教训,单璠这丫头万分不服:“他们把轩哥打成重伤,爹爹你都没看见轩哥背后的伤有多重,璠儿都看见骨头啦,璠儿心头好怕,爹爹你对他们下手太轻了,为什么不也让他们尝尝被开刀阔斧的滋味!” “你轩哥的伤,自有爹爹替他治,保证比以前健壮,倒是璠儿一个小姑娘家,可是何时变得如此狠心的?” 单允面色带笑,却不像是在教训孩子,可单璠不敢在此时闹脾气,被单允抱在怀中的她听到被诘责,顿时哑口无言,紧紧抱住父亲的腰身,喃喃道:“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嘛……” “你娘找你找得正急,这里已没事,快些回家里去。” 单允说着放下已安下神来的单璠。 “哦。” 单璠却是到谭轩的身边,她还特意转身回望了眼父亲的神色,见其对自己并未表态,也才对身旁的谭轩说道,“轩哥,你还能走吗?” 单允心念这丫头越来越不听话了,确实没法,又望了眼谭轩,见他目光变得唯唯诺诺,也没多说什么。 不知道师傅有没有知晓此次祸端源于自己,谭轩神情微微,看了看单璠周身,确定没有受伤,这才轻声道:“我还能走,小璠随我回后山,这里交给师傅来应付吧。” “好。” 单璠特地还从单康桥手中拿回玲珑花,交还给了她轩哥,搀扶着他往山门里走了去。 能有这般向着自己的妹妹,谭轩心头着实开心,但见单璠神色凝重,便关心道:“小璠,是不是被伤着哪儿了?” 单璠说道:“轩哥你技道比他们厉害得多,为何不出剑教训他们,还要我帮你争面子,可让我丢了好大的一个面子。” 谭轩闻言,苦笑一声,那被深深出卖的感觉,如何敢让他再一次拔剑? 他只道:“小孩子懂什么,倒是你那么冲动,若真让他们伤了你,你叫我怎么给师傅师娘交代?” 单璠对此不屑一顾。 “小子你给我回来!” 远处的高统领见谭轩走后,大发雷霆,却是忌惮单允这位深藏不露的人物在,才没敢多做放肆。 单允的性子相比起从前,温良了不少,这事若放在以前,就像是凌萱被左欣蓝下了十蛊丹之毒,那般吵闹着要将左族连根拔起,而现在他只是对那看似领头人的高统领说道:“你们走吧,别待在这里自找麻烦了。” 身为御前侍卫的高统领又怕过谁? 又有谁敢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的? 而今就要到手的玲珑花又飞了,难不成今日真要怕了这四大族之一的单族? 当然不怕! 过往的嚣张跋扈之人,还不都给他高国玉处决了! “混账!” 高统领怒骂一声,再一次对背向他远去的谭轩喝道:“老子叫你不准走!” 高统领暴怒,手持长刀一跃而起,身形冲入天际,打算越过众人,直取谭轩的后颈。 半空中,他以巨大山门为支点,再次接力追身而去。 公主殿下想要的东西,已不能再拖下去,高统领心生必死的勇敢,以一招俯冲的力斩,作势要将谭轩一刀给劈了。 单允侧目望去,随即双脚轻踏泥地,身子陡然升空,跟着高统领的影子追了去。 高统领万没想到单允能够后发先至,心上来不及盘算如何应变,单允已追至他身侧。 高统领被逼无奈,只能放弃击杀谭轩的念头,惊诧间,他挥臂横扫单允腰身。 而单允仅仅一只手,便捏弯了高统领的手中长刀,不待高统领有下一个动作,单允半空中蓄出的一记直拳,最终将高统领轰出了山门之外。 “大人!” 那四名天刺人员见高统领重伤倒地,纷纷赶了过去。 单允咦了声:“大人?” 高统领被搀扶着起身,眼神中尽是报复,对单允狠狠道:“这笔账,我星冥帝国记下了,我们走!” 当单秋月带着族长老人家赶来之时,正好听见这一句,云里雾里的族长猜透了些,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单允关于单璠的事,知晓她去了后山,便也匆匆去了,留得单允一个人杵在原地好半天。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五章 解毒 谭轩身怀仙道鬼术两大真法,在单族不是秘密,单族人以前都没机会见识这两大真法有多神奇。 守山门的单康桥等人,在见到谭轩身受重伤后,却能自行而起,心头震惊,即便单康桥给过谭轩服下一枚丹药,可也只是提气止血的功效,万不能够让人行动自如。 单璠曾亲眼见过谭轩自疗,四年前谭轩不慎接过单璠舞的剑花,瞬间将他的左手掌绞成三段,若是单璠炉火纯青,谭轩得整只手臂被毁掉,吓得单璠当场哇哇大哭。 当时谭轩则不慌乱,他安慰几句单璠,说是给她变个戏法,能让手掌完好如初,单璠听了半信半疑,便见得她轩哥轻喝闷气,三节共计八块手指头,缓慢在凌空中完成对接,惊得单璠接连高呼神技。 “轩哥,你瞧见了我爹灵力已达何镜了吗?” 单璠扶着谭轩走在山道上,倒没关心谭轩的伤势,却是这么问了一声。 谭轩则是苦笑一下,他反正是猜不透师父有多厉害了,三年前出门听师父自个儿说才近甲灵力,现在已是远远超出此范围。 如若不然,如何能够轻易将那中年人轰到山门之外? 本以为回族之后,能够将自身的化境道力,好生在师傅面前显摆显摆,没成想灵力如此难成就的师傅,竟然再次问鼎单族。 谭轩心中苦恼幻化成了深深崇拜:“至少化境了,很难想象天道者竟要拥有如此天赋,作为师父的徒儿,轩哥怕是永远无法望及了。” 单璠听了不开心,恼了句:“轩哥气馁什么,我爹是个异类,又不是全天下都是,你只要把三伯赶上了,也就快赶上我爹了啊。” “就不用提你三伯了吧,师父跟林门主才是绝世无双的。” 单璠吐了吐舌头,扶着谭轩,将他的注意力引向天边夕阳,口中不时说说笑笑。 谭轩回到后山,被单璠带到屋子里休息。 随后客厅里的夏童见公公单施林来了,也都忙里忙外好生招待着。 院子的木门前,单璠一把拉住了爷爷。 爷爷望见单璠眼中尽是祈求,就知道这丫头要撒娇了,他让单璠拉着自己的大手,见她脚下不停地划拉着泥土,心念单允与夏童平时教育孩子也挺正统,不许自己的乖孙女儿在外人面大声说话,大口吃饭,大步行走。 想来想去,意识到孙女儿必有求于己,登时让爷爷心头涌出无限爱意,就算是单璠要星星要月亮,他这个做爷爷的也要去试一试。 爷爷蹲下身来,拉着单璠的小手,细声问道:“璠儿啊,有什么事想要告诉爷爷吗?” “轩哥随身的佩剑不吉利,今天璠儿被人欺负了,轩哥也没拔出此剑,璠儿想爷爷赠给轩哥一把好使的剑。” 单璠嘟囔着嘴,抬头看了眼爷爷的神情,觉着可行,一把抱住爷爷的大腿:“好不好嘛爷爷。” 果真如此,谭轩有一把名为臧绒的佩剑,在他出现在单族到现在,从未拔出。 这也让单施林有些疑问,在上山的路上,单施林已听得门下人说了山下之前发生的事,对于谭轩引来匪人挟持单璠一事,单施林有过打算将谭轩严惩之心,可想想单璠对谭轩的依赖性极强,若是因为这个让小单璠不开心,那可得不偿失。 现在想想,单施林无比庆幸,自己个儿还没找谭轩问罪呢,这丫头却开始给谭轩要兵器了。 单施林对乖孙女儿向来有求必应,摸着单璠的小脸蛋儿,溺爱道:“好好好,爷爷过两天就给你轩哥找一把剑来,还让你大伯亲自送过来,可好啊?” 单璠撒着娇,着实想替谭轩要一柄绝世神兵才好:“大伯忙着呢,送剑不能麻烦大伯,只是爷爷赠送给轩哥的剑,就好比是给璠儿的,可不能比那些坏人的剑差,否则被坏人弄折了怎么办?” 单施林笑呵呵道:“好好好……单族公子们用什么剑,你轩哥哥就用什么剑,这下可行吗?” 且不说道灵界中的神兵屈指可数,就是单族也没超过三个数,单族公子们所用的宝剑,都是大匠师锻造而来,虽不可与神兵对抗,但也在道灵界中称得上是一等一的锻造。 单施林不问还好,单璠这丫头属于能最好,就不要相对好的,她再一次撒娇:“爷爷那儿还有更好的吗?对哈,剑园里不是还有好多好多藏剑嘛,干脆让孙女好好选上一把,这样孙女开心了,也好给爷爷捶捶背,揉揉肩啦。” 单族除了藏火殿之外,还有一处圣地,名剑园,其中的神兵多达三把。 要说这剑园名字的由来,也与单璠有关,单施林在建剑园的初期,起名本是剑墓,但因单璠的好动,不小心误闯过,被里边儿幽暗的坏境,吓得哭了整整一个时辰。 自此以后,单施林便将剑墓更名为剑园,就连原址也都给换了。 这么兴师动众,也可看出单施林对单璠的疼爱,这一点也没谁敢说一二,毕竟自十八年前的改革,单施林获得了巨大成功,过去单族事宜具皆通过长老会投票,此法在当下已在潜移默化中名存实亡,加之老祖宗单修沭多年未曾露面,单施林终是稳坐了单族头把。 见爷爷犹豫,单璠嘟囔着小嘴儿,问道:“难道爷爷不想璠儿给你捶背揉肩吗?” 就这一句反问,什么溺爱不溺爱的规矩都见鬼去吧,单施林逗着单璠说道:“这天下间谁能够享我孙女儿的福,你轩哥当真是第一个,怕是我这个做爷爷的,都比他不过咯。” 单璠嘻嘻一笑,两手搂过爷爷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地香了一下,惊喜道:“爷爷才是这世上对璠儿最好的呢。” 祖孙俩在大门口站了许久,正巧夏童端着饭菜路过庭门,见爷俩腻着,微微一笑,对单施林轻声道:“爹啊,可以吃饭了。” 单施林捏着单璠的小脸蛋儿溺爱着,随后牵着她的手朝走进了竹屋。 正巧单允从外边儿回来,夏童见了,放下正在摆设的碗筷,匆匆迎了上去,竹厅里就剩下爷孙俩在那儿嘻嘻哈哈。 夫妻俩一进家门,就见单璠一直在那儿偷笑,待四人都落座后,夏童给一桌人添着米饭,问道:“璠儿开心什么呢?” “这是我跟爷爷两个人的秘密,不能告诉娘亲。” 夏童与女儿闹惯了,也没多在意,给单施林斟满酒后,说道:“爹,璠儿这丫头,可莫要太宠了。” “不碍事不碍事。” 单施林拿起酒杯闻了闻,兹兹几声赞道:“这是什么酒,很香啊。” 随后饮上一口,点头称好。 夏童又给单施林满上,继续道:“这是相公自己酿的杏花酒,他那儿还很多呢,爹要是喜欢,明早我就给爹多送几坛来。” 单施林道:“不用不用,我要想喝了,就过来跟你们一块吃饭喝酒。” 夏童微笑点头。 单允突然问道:“小轩呢?” 夏童道:“在隔壁屋休息呢,回来的时候才跟人打完架,真是心疼死我了。” 酒桌后半段,单璠见风使舵,给爷爷和爹爹斟酒,趁着爷爷跟爹爹喝得开心,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朵柔白花朵来,说道:“爹,这朵花是轩哥让我转交给你的,要拜托爹炼制一枚百玲珑,说是急用救人。” 单允放下碗筷,接过单璠手中的玲珑花,说道:“一会儿爹送爷爷回去,璠儿你去告诉你轩哥一声,就说爹爹知道了。” 单允将玲珑花放置一旁,半个时辰后,将用完膳的老父亲送回家里。 折返的时候,单允一个人走在竹屋外的竹林间,这时的夕阳正好落下。 天黑了。 ………… 当重伤未愈的谭轩醒来之时,已是深夜,自己躺在曾经睡了十年的床上。 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卧榻的,有许多的熟悉感觉涌入大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需要急救的人,便匆匆下床,走出了房门。 深夜沉寂着,月光没有被云雾遮挡,完全撒了下来,照耀整片克莫山脉。 后山竹屋里,四周的竹影随风而摆,谭轩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师父师娘恐怕早已睡下,单璠那丫头做事向来三分热度,也不知道交给她的玲珑花,有没有交给师父。 “你醒了?” 单允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看着这比他小十岁的徒弟,除了他切身体会到得的阅历,这些年来能教于他的东西,都也交了,包括单允亲自传书天行宗,询问宗主明尚老人,是否准允他将狂剑传授谭轩。 只是身怀绝技的谭轩,今天竟然还将麻烦惹到了家门口来,单允的目光变得犀利了很多,说道:“为师看过你的伤势,你的仙道鬼术还未纯熟,这两天不可再行大动作。” “师父……” 谭轩大致体会得到师父的心情,立马跪地认错:“徒儿无意将那些匪人带入单族境内,将小璠置身于危险之中,给师父蒙羞,请师父责罚!” 单允的表情淡淡,目光望着前方不远,说道:“你还知道自己惹出了大祸啊。” “徒儿再也不敢了。” 鼻息中有丝粗气,单允语气瞬变,几乎要将谭轩诛心而死:“若不是为师赶到,璠儿可就遭了毒手,你知道吗?” 谭轩知晓师父的脾气,在他漫长求道的十三年生涯中,只要无关性命,师父都不会发火,今天闹出这般祸来,谭轩的身子颤了两颤,随即诚恳道:“徒儿不敢了,师父息怒。” “罢了,璠儿那丫头心头想什么,我都知道,即便我不出现,还有他爷爷以及两位供奉长老在。” 单允的语气平和,却极具分量,“你是什么性子,为师一清二楚,所以你在外界惹了什么祸,为师不过问,也不想过问,但都不要再有今天这般了。” 谭轩松了一口气:“徒儿明白。” 百玲珑这种丹药,炼制的门槛极低,却能解天下奇毒。 “你要百玲珑救治何人?” “徒儿想要救一名姑娘,她现住湘潭城,徒儿与她在城中偶遇,白天她在街上给乞丐们摆摊施粥,晚上却在做飞天女贼,徒儿见此女子生性豪爽,便在她昨晚失手时出手相救,但对方用了剧毒,徒儿不才,这才回族恳请师父炼制丹药。” 单允点了点头,觉得谭轩做的不错,只问道:“那你又是如何与星冥帝国扯上关系的?” 谭轩一时愣住:“星冥帝国?” “挟持璠儿的那些人。” 谭轩想了想,道:“听他们说,他们的主子也想要那朵玲珑花,徒儿不给,他们就硬抢。” “仅是如此?” 单允深知星冥帝国做事这些年很低调,怎么会以要挟的这种手段,来抢夺东西? 况且面对的还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单族,虽说玲珑花作为救命圣药,已是让人垂涎三尺,若放置房内以香炉点熏,更能延延益寿,可就算如此,星冥帝国有胆子向单族挑战? 谭轩见单允不信,说道:“听城里的百姓说,星冥的公主也进了城,这位公主的脾气,让人难以捉摸,客栈里的吃饭客人,还都被她打伤了两位,若是他们的主子是那位公主,今日之事,极有可能是她下的命令。” “嗯?” “师父多年未出族,可能还不知晓星冥帝国的实力,经过这些年的苦磨,已强大到能够媲美天行宗这种大门派,虽然比四大族弱些,但也能够与之掰掰手腕,道灵界也都有传言星冥帝国想要取代一族,晋升四大族之列。” 空穴岂可来风,单允目光微微,头脑沉思着,那位皇帝的目的,会是单族? “师父,小璠有将玲珑花转交给您吗?” 单允头脑里依旧想着星冥帝国的目的,漫神的他伸手入怀,将一玉瓶递给谭轩,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周围的虫鸣不绝入耳,单允在稍暗的夜里,只留给谭轩一个背影:“你也不小了,若合适,也该成家了。” 谭轩手中握着玉瓶,脸色顿时好了很多,他也很想成家了啊,回屋拿到藏绒,趁着夜色悄悄下山了去。 ………… 夜里,客栈的一间厢房里有两人,因光线太暗,看不清人的容貌,但听声音能分辨是高统领跟冯西河俩人。 高统领微微垂手,语言中尽是自责:“大人,未能追回玲珑花,被人……被人抢走了。” “什么?!玲珑花被人抢了?!” 冯西河吓呆了,这消息不可谓不大,因失策后的惊慌,他神情呆滞道:“有天刺一同出手还被抢走,这是天要亡我们吗?狸花毒必须得以玲珑花炼制的丹药才能解,这可如何是好?!” 天刺跟高国玉隶属两个上司,任务失败后,各自回上司面前复命,眼前的冯西河并非高国玉上司,但公主让他代发旨意,当下只能与他复命。 高统领还没见过冯西河有过这般神情,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冯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极不情愿将此事透漏出来,但为今之计也不得如此,一个人知晓这么个天大的秘密,势必会疯掉,冯西河神情颓废道:“是公主殿下中了罕见的狸花毒啊……” 高统领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只不过离开半夜的时间,竟然被冯西河给蒙在鼓里一整天! 想到了最应该想的,高统领苦口道:“大人,眼下只有将此事上报皇上,让皇上请大将军出面,找单族调解此事,若是皇上开罪下来,此事高国玉一人承担。” 冯西河忽的大发雷霆道:“此地离星冥天古城,最快也得一个月的脚程,你是想公主死吗?你还一人承担?高国玉,本官告诉你,皇上就是咳嗽一声,你我两家人的性命都不够赔!” 论官阶,高统领没有与冯西河对抗的实力,对此他深感委屈,只道:“可大人分派任务之前,并未说中毒者是公主殿下,若真是那样,属下就是硬闯单族也要……” “现在你想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老朽一脚踹死你!” 冯西河一脚蹬在高统领小腹,使其往后退了半步。 高统领再一次说道:“冯大人,公主殿下的毒不能再拖,属下今夜再去一趟单族!” “你们俩别吵了,都过来。” 隔壁房传来凌澈虚弱的声音,高统领跟冯西河连忙赶过去。 厢房内熏香着一股淡淡檀香,闻之心静,床上躺着双目紧闭的凌澈,她的轮廓现在看来惨白精细到了极致,没有她母亲太过冷艳的神色,只是整个人都显得虚弱无力。 冯西河与高统领推门而入,俩人先后来到床榻前,见到了身中剧毒的凌澈。 高统领作为凌澈的贴身侍卫,官居六品要职,自始至终都知晓自己责任巨大,他在亲眼目睹这一切后,双膝跪地道:“属下无能,未能替公主殿下抢回玲玲花,属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凌澈紧闭的双眼轻轻挣开,尽量保持住自己的气息稳畅,她没有责怪高统领,只是说道:“高统领去趟苍灵门,找林爷爷赐药……拿上这块令牌,林爷爷会确认你的身份。” 凌澈惨白的手里握着一块金灿灿令牌,拿出来时手捏不稳,最后从手中滑落,好在高统领手快,将之接住。 “属下现在就去!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不会在路上停息一刻钟!” 高统领将令牌紧握手中,立即起身出门去。 厢房内一片沉寂,站于床边的冯大人目光不敢清扰公主尊颜,但他有种由心的赞叹,狸花毒其毒无比,中毒者先是五脏六腑会被剧毒侵蚀,导致体内循环紊乱,直至衰竭,那种身体每个器官都被紧紧捏住的疼痛,凭借自身毅力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地下命令的,凌澈还是他冯西河所见第一人。 “公主殿下,苍灵门距离此处足有半月的脚程,您……坚持地下来吗?” 脸色惨白的凌澈虚弱道:“已经服下了保命丹药了,应该能抗得住,希望高统领早点回来,冯大人也退下把,本宫睡会儿。” “是。” 冯西河退至门前,转身走了出去,顺便将门带上。 直到屋里没了人,凌澈的脸色才微微变了变,那种疼痛,常人难以招架,她能在冯西河跟高统领面前撑那么久,已是不易。 一个人影从窗户蹿了进来,凌澈立马便感应到,难不成是以前的仇家找上了门?而她因为没有多的力气挣扎起身,只得静静躺着。 谭轩的身影出现在床边,他见凌澈的面色如此难看,却还打趣道:“嘿,感觉怎么样?” 三十岁了的谭轩万没有被一个小姑娘镇住的理由,他想着只要自己脸皮够厚,自然就能在这姑娘的心里占个一席之地,所以说话便带着轻薄之意了。 凌澈的神色在这一刻愣住,但见谭轩二不挂五的模样,想起自己捅了他心窝子一刀,凌澈踹着大气道:“你还没死?” “你还知道我快死了啊?天底下也就我这么好了,要死了还赶来给你送好东西来。” 谭轩将丹药从玉瓶倒出来,在凌澈面前晃了两晃:“你瞧这是什么?” 白玲珑这种救命圣药何其珍贵,光是那种丹香,就让凌澈闻之心沁。 见凌澈没回话,谭轩将丹药伸到她鼻尖,道:“看不出来吗?那你闻闻啊。” “百玲珑?” 凌澈心间大震,神情却没表现得出来,瞧得谭轩此时的无赖样儿,这么珍贵至极的丹药会在这种人手中,简直是滑稽。 肯定是从大门派里盗来的,凌澈一时间恼怒道:“想不到你是个无耻之徒!还喜欢偷盗别人的东西!” “我偷东西?”谭轩被气得着不住,反驳道,“你偷的东西还少了?” “我那是替百姓……” 拿来了解药还遭叱喝,谭轩目光一变,他趁着凌澈张嘴说话,将百玲珑硬塞进了她嘴里,恼道:“废话多,服下吧。” “混蛋,你给我吃了什么?!” 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百玲珑,凌澈情急大声叫唤了出来。 谭轩鄙夷道:“怎么,怕我的这颗百玲珑内,下了其他的药?我谭轩是那种人吗?难不成在你眼中,全天下尽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谁知道你这混蛋安没安好心?!” 凌澈坐起身来,对这谭轩就是大声理骂,手臂高高扬起,作势要一耳光将这无耻之徒扇离她的秀床。 谭轩别有意味地看了凌澈一眼,就见凌澈捂着自己的亵衣,对他惊声道:“滚出去!” 谭轩闪至一旁,凌澈翻下床,追着他打过去,房门却突然被人撞开,是冯西河惊慌地跨进门来,见谭轩这个混混在,老人立马惊呼:“来人啊,有刺客!” 余光中晃见凌澈竟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冯西河惊讶道:“公主,您能下床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六章 取剑 翌日,阳光明媚,克莫山脉这片灵山里的晨雾,也都比别处浓郁一些,而建在山半腰的竹屋,因此更像是人间仙境。 鸡鸣过后,单璠屁颠屁颠地来到谭轩的房间,把整个房间都找遍,才发现她的轩哥不翼而飞了,可她与爷爷约定好早上大家一块儿去剑园取剑,现在主角不在,这剑又如何取? 后来才从父亲那儿得知,谭轩去了湘潭城,单允知道这鬼灵精,所以提前招呼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可不能私自出族,否则爹是拦不住你娘的。” 这招挺管用,让单璠暂时没了出族的打算,只是丫头鬼点子多,反正剑还没取,索性先叫巴布去湘潭城探探轩哥位置。 一家三口吃过早饭,单允带着妻子出门去了,只留单璠一人在家。 爷爷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后山竹屋,在屋外唤道:“璠儿丫头在吗?是不是还在睡懒觉啊?” 老远就听到爷爷的叫唤,单璠开心心地出去迎接,来至近前,她有礼道:“璠儿很早就起床啦,给爷爷请安。” 单施林乐得开怀,说道:“璠儿快去叫你轩哥来,爷爷领他去剑园,选一把厉害的兵器。” 单璠拉着爷爷的衣袖,嘻嘻笑道:“爷爷,轩哥他下山去了,能不能先带璠儿去取剑呀?” “哦?”单施林没问谭轩的去向,只道,“璠儿一个人去取剑,选中的剑,你轩哥用得适手吗?” 单璠道:“轩哥不会嫌弃家里的东西适手不适手的,厉害的就行啦。再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轩哥,一把长剑在手,除了我爹,就没人比他还厉害。” 爷爷拉着单璠的手往外走,笑问道:“那爷爷呢,爷爷难道就比不过你的轩哥?” 单璠得意道:“才不是呢,我爷爷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人物!” “这又如何见得的?爷爷可没跟外边的人打过架的。” “三伯都是道灵界里响当当的大人物了,还是天道者呢,整个道灵界就两位,璠儿见他平日里都很威风呢,不过三伯见了爷爷,也不都得乖乖地叫爷爷一声爹。” 单施林被自己乖孙女儿逗得哈哈大笑。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小路的尽头走来一名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单施林目光凝视,继而轻轻拍着单璠的后背,说道:“璠儿,你看哪儿是谁?” 单璠望去,见她身着水衫,身材轻佻,五官精致,直让单璠开心得大跳起来,一路小跑而去,开心得肆无忌惮地叫喊道:“梦祯姐,你怎么来啦!?” 来人正是云族瑰宝,云锦与杨熙之女云梦祯。 云梦祯与谭轩相似,谭轩的修道天赋在外界,被认为是最有可能追上林门主的青年领袖,而在灵力方面,云梦祯则是最具希望能够赶超单允的人,所以单允将云梦祯视做半个弟子,在灵力上多与她见识。 除开谭轩这个可以当同辈中叔叔的人,云梦祯的年纪是亲戚同辈中最大的,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摸了摸要矮上自己一个头的单璠,叫了她一声乖丫头,随后径直来到爷爷面前,施礼道:“爷爷好,梦祯见过爷爷。” 单施林连连点头,问道:“梦祯怎么来的?你爹娘呢?” 云梦真应道:“是爹爹送梦祯来的,娘亲在族里代爹爹处理事宜,来的路上爹爹跟二伯遇见了,就先叫我来找小璠。” 单施林说道:“正巧,璠儿要给她轩哥选兵器,梦祯跟一块儿去吧。” 被人提及心中所想,云梦祯轻轻吸了一口气,答应了爷爷。 剑园距离藏火殿不远处,地处平势,同处克莫山西侧,虽然剑园是单族万分重要之地,但其保护措施依旧与藏火殿一般:门前无一人看守。 这与其他族相比,着实是托大了些,但他单族确实有这个实力保障剑园的安全。 剑园深处有一阁楼,阁楼分三层,爷爷领着两位孙女进入第一层。 几人目光穿过众多宝贝,单璠第一眼便瞧见不远处,有一把竖立端放着的长剑,此剑剑柄与剑身同宽,剑柄剑鞘通体银白,宽一寸,手护似蝴蝶,长约三尺三寸。 单璠拽了拽梦祯姐的衣裳,朝自己看上了的剑努努嘴,道:“梦祯姐,你瞧那把像蝴蝶的剑,轩哥适合吗?” 云梦祯远远望去,只觉得这把剑就当是谭轩的随身佩剑,她抑制住内心的惊讶,道:“很适合诶。” 单施林神情一楞,随即大笑几声,道:“你们都好眼光啊,此剑是爷爷几年前带着族中青年出族历练,在人迹罕至的湖底,有幸发现了前人留下的宝贝,哈哈,梦祯,璠儿,你俩的确有眼光,若是以如此方式看上爷爷拿回族里的宝贝,便是给他谭轩了又如何?” 两名女孩神色惊喜,周围还有许多宝贝被她们忽略,单璠跟云梦祯一齐靠近了那把剑,细瞧一番后,才发现此剑剑鞘沟壑众多,剑身通体笔直,阳光从二楼的阁楼直直照下,剑身绽放细细光芒。 女孩子都喜欢长得好看的,此剑属这层阁楼最宝贵之物,乃单族三大神兵之一。 单璠突然转过身去,如剑鞘绽放的灿烂光芒,她甜甜笑着跟爷爷说道:“就这把剑啦,璠儿替轩哥谢过爷爷。” 单施林没觉得会这般快,还以为两位孙女会上阁楼再看看其他俩把,云梦祯问道:“爷爷,这把剑叫什么呢?” 单施林说道:“怫蔚,寓意变化莫测。” 又听云梦祯问道:“爷爷,我可以摸摸它吗?” 爷爷笑道:“现在就可以拿下来了。” 得到允许的云梦祯与单璠对视一眼,但她没打算扫单璠的兴致,便说道:“妹妹你来拿。” 单璠不推辞,弯腰搬来了脚边的凳子,站了上去,整个人看上去才跟怫蔚剑等高。 两手小心翼翼地伸出,触手可及的冰凉感觉传遍全身,单璠只觉着寒意彻骨。 手一抬,单璠忍住寒气,将怫蔚剑从木架取下,递给了姐姐云梦祯:“姐姐,你看看。” 云梦祯伸手触摸一番,十分喜欢这把长剑,眼前这把银光沉沉的怫蔚,比起那把臧绒着实出彩不少,云梦祯满意地点点头。 可爷爷有些心疼单璠脚下踩着的檀木小板凳儿啊,心想着老家伙就算被踩了可也得坚持住,别再把我乖孙女儿给摔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七章 凌澈破案 巴布的行动历来都是紧凑的,它本是灵猴,各个感官都要比其他动物敏锐许多,加之谭轩的味道它再熟悉不过,一路上,它顺着谭轩残留的气息,寻到了客缘客栈门前。 凌澈经过一天一夜的修整,体内狸花毒基本已清除,按理说谭轩救了她的性命,应该感激他才是,可别说对谭轩感激了,凌澈看都不愿多看谭轩一眼。 凌澈大步匆匆地往客栈大门走来,沉着的脸色难看至极,原因是谭轩一直紧跟其后,凌澈还听见他在背后说道:“我这个人浪荡惯了,见你人好,也想跟着你做做好人,想体会体会做好人的滋味。再说了,那帮人凭你一个人,怎么一锅端得了呢?还是让我陪你一道去吧,惹是生非我不在行,但是论打架,整个道上都没几个是我对手。” 凌澈一脚跨出大门门槛,听见身后谭轩嗡嗡地说个没完,气得她停住脚步,凌人的气势把正巧赶至门口的巴布给吓得梭边边。 凌澈厌恶地回过头去,对谭轩一字一句道:“我十分感谢,昨晚你替我服下的那枚丹药,可就算你救过我的性命,也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是真的很头晕。” 见谭轩还有话要说,凌澈当即劫道:“不要以为我是忘恩负义的人,救我性命的那枚玲珑丹,过些时日,我会派人送到你手上,咱们互不拖欠。” 谭轩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言语,只是呢喃了一句:“咱们?” 我跟她,是咱们。 往前再走一步,凌澈感觉到谭轩又跟了上来,回身恼道:“冯先生,把这家伙从我身边儿撵开!” 冯西河一直没敢上前来,是因为凌澈没有发话,但听凌澈已恼怒,赶忙从后头上得前来,一把扯住谭轩的衣领,往客栈里边儿拉去。 湘潭城少有人闹纠纷,门前的凌澈被突如其来的谭轩惹恼,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客栈里来往的客人也都将谭轩等人看着,但未做声张。 冯西河作为太医院代表,是个重脸面的老头,对于那些百姓的目光很有芥蒂之心,他脸色难堪道:“阁下能够从那群人手中救出我家小姐,冯某人感激不尽,只是阁下你这般胡搅蛮缠,我家小姐已经警告过你,以你的年纪想必应该听得懂,最好识趣点,否则就是拼了冯某人的这条老命,也要把你腿打断!” 见谭轩被冯西河警告,凌澈心头出了一口气,拂袖出了客栈。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谭轩赔笑着,瞧见到凌澈走出了客栈大门,对冯西河说道:“冯先生啊,那帮强盗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应对的,你家小姐现在出门,已是羊入虎口,她才大病初愈,我们不跟紧点儿,万一又出岔子,就算你良心过得去,那你怎么跟你家老爷老夫人交代?” “老奴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家小姐置身危险而不顾吗?” 谭轩的激化,使得官腔十足的冯西河情绪恼怒,他不是那种只按命令行事的庸人,但他纠结凌澈下的命令,高统领今夜才走,此时身边也没有帮手,冯西河问道:“阁下愿意助我家小姐一臂之力,剿清那帮山匪?” 谭轩义正言辞道:“剿匪算不上,那些山匪的头头江道南,跟我是一见如故的朋友,此人称得上是个英雄,不过把那么漂亮的姑娘,放进他们的狼窝,要我谭轩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做不到。” 冯西河身居官场,看人的眼光独有一套,眼前的这个谭轩,于说话虽然轻浮了些,但他肯拿出玲珑丹来,也见得他对凌澈的情意,便说道:“谭少侠能有这份心,冯某人感激不尽,但为了我家小姐,还请谭少侠尽量跟随就好……” 稍有做作姿态的冯西河突然笑说道:“谭少侠你是不知道,我家小姐的脾气,除了她娘亲能够镇压得下,其他人谁来都不好使。” “那还废话什么,小娘子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赶紧跟上去吧。” 这话在冯西河听来有些刺耳,但见谭轩已提剑跑出了客栈。 谭轩口中所说的山匪,是近些年来在道灵界的新秀,要说凌澈拥有开印道力,在同辈中算得上翘楚,但她浑身解数尽开之下,在江道南手中两招都走不过,此去无论如何都是飞蛾扑火,所以凌澈选择智取。 山匪人数近百号,与寻常山匪不同的是,他们自称是正义之士,这倒也有些滑稽。 他们之所以这般,是因为山匪有个老窝着实麻烦,不如在路上见着行商客旅饿了就拿,不爽了就抢就打,但心都不黑,只管够一顿,下一顿再打再抢。 这是山匪这些年来一直保留下来的作风,山匪头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唤江道南,十几年前是名书生,因为家境清贫,又被恶人欺压,不得不弃文从武。 手下的百八十名弟兄也都愿意跟随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武道修为厉害,更是因为江道南了解,像他们这样的人内心最需要的是什么。 目前跟着江道南当山匪的人中,未满十六的有七八位,这些都是江道南重点想要将之送到城镇去的对象,他与好几个城镇里的大户都有来往,目的就是将他们送去当个护院,那些大户本来是抵制的,都不愿与山匪打交道,更何况还让他们来做护院? 唯一让这些大户放下芥蒂心的,是江道南的承诺:‘跟我们挂钩生意来往的人,今后遇见,我江道南的人见了都退避三舍。如不介意,若是有重要之物押送别处,我江道南愿意护送你们的东西去另一方,这又怎样?’ 镖局也罢,散人也好,那些大户与周围的几座城镇商铺,都有密切的往来,只是平日里被江道南欺负惯了,现在还要拿出东西来给你护送,着实考验别人对他江道南的胸怀。 第一个吃螃蟹肉的人,是湘潭城的一家李姓大户人家,也就是凌澈昨晚想要拦截查明真相的那家人,此之前江道南帮他们也都押送过两次镖。 在江道南家乡的读书人,他们的心大多都是死的,是‘死心眼儿’的‘死’,江道南肯弃文从武,是因为他不愿就此颓废下去,继而成了山大王后,他完全可以占山过其一生,身后有百八十名弟兄撑腰,吃香喝辣根本不愁,之所以还将跟随他的人送出去,只是因为人活一生,不走上正道,迟早会在沟里翻船。 昨晚凌澈半路拦截他们护送的财物,江道南与他们的二十名弟兄,差点就将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信誉毁于一旦,他护送的这盏翡翠王明灯价值不菲,讲信誉的话还得拿钱来赔。 按道理来讲,若是这件宝物由江道南一人护送,三百里的路,不过换几口气的功夫就能送达,可自己手底下的弟兄们,修为一丝也无,他也就只能一点点地带着他们走镖。 这一趟镖,满打满算也得花销两三天。 距离自己中毒又毒清,不过一天一晚上的功夫,凌澈是个有谋略的人,若是她现在对那表面上的盏翡翠王明灯出手,绝对给江道南那伙人打个措手不及。 经过一夜的护送,江道南等人就快要将宝物送至凤都。 凤都规模没有湘潭城大,但此城是少数拥有守将的城镇,也正是因为这样,所有进城的物品都要检查。 江道南等人将马车迁至城门前,他们解开了马车上的遮布,马儿却突然惊慌般撩起前蹄,随即整个马车都有倾翻之势。 是一颗石子儿打中了马的眼睛,顿时让马匹失控,土匪们将快要倾斜而下的木箱紧紧护住,随后一条长鞭猛地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快速地向前奔跑而去。 ‘嘭!’ 马儿跑得太快,整个木箱掉落在地,这批货的倾倒,将众人的震慑目光锁住,顷刻间,侧边的木盖因落地被震开,一盏翡翠镶嵌着黄金块状的油灯,展现在凤都城门口人来人往的众人眼前。 待所有人看着长鞭的趋势,才发现城墙的倩丽身影,正是昨晚拦截他们的姑娘。 江道南的目光多是震惊,狸花毒剧毒无比,若没有传说中的玲珑丹绝计活不长久,看来谭轩真的给她求来了解药。 “小姑娘,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走了大运,而你现在一而再的明抢,不觉得过分了些?” 江道南协助李家管事将翡翠王明灯收好,继而直起腰杆,再一次望着城墙上的姑娘说道:“我江道南行事作风向来强势,我可不管姑娘身后有多大力量,即便是谭兄弟要保的人,只要是敢打我主意的人,我江道南也不会轻饶了他的。” 凌澈知晓这翡翠王明灯的来历,还不就是皇宫中流失掉的,眼神里对那盏灯多有不惯,只是公主殿下的气势,高高在上道:“我行走道灵界,已有一年光景,见过的宝物数不胜数,又岂会贪恋你这小小的翡翠王明灯?” 江道南目光陡变,他不知道这看似像灯的玩意儿叫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李家管事。 那管事年龄快六十的样子,前些日子江道南见他都还油光满面,而现在不知为何,会因一个小姑娘的闹事,而至脸色大不如从前那般轻松,一盏灯而已,能值几个钱? 江道南发现他不太对劲,却又不知是因何如此,仰头再一次对凌澈问道:“既然不是这盏灯,那姑娘看中的,难不成是我等身上另一样赔钱货?如真是这样,我江道南也不是吝啬之人,看在谭兄弟的面子上,赠与姑娘便是。” 凌澈拿住长鞭,双手环在胸前,轻笑道:“东西自是看上了,但我要来此物,会觉得恶心至极。这年头,小偷小盗都不少,却为何只有我敢对你们下手?别人惧怕你江道南,我可不怕,素问你的一手风里剑独步江湖,却不曾想……还有被人当猴耍的时候。” 前半生读书十数载的江道南,将此话听进了心里,他侧目对李家管家问道:“管家,这姑娘说的,你可是明白?” 虽然还没被发现,但管家已经听出了江道南语气中的杀气,脸上的神情紧张着,管事气急败坏道:“江大侠,你可别听这臭丫头胡说,我们这回可是要将王名灯送往李老爷的另一座庄园,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要送了,江大侠可别中了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啊。” 江道南的目光如利刃扫过管家脸庞,冷言道:“嗯?我有问我们还运了别的东西吗?” 管家脸色顿时僵硬,他赶忙将之前倾翻的木箱给挡住,说道:“这里的东西都是李老爷钦点的,谁也碰不得!” “钦点?” 这一词在凌澈听来太过刺耳,她冷绝道:“箱子里装着四十五名孩童失去的小拇指跟无名指,这罪恶至极的行为造就的,你竟然说是钦点!?” 凌澈的姿态被气得颤抖,一身跃下,落在木箱之上,低眉盯着江道南,字字质问着,“江道南,这罪,若是让你遇见了,你会作何处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八章 江道南被袭 那座箱子在倾倒之时的的确确有暗格,江道南根本没把这暗格里藏的东西,跟孩子们的手指想到一块儿。 作为山匪,最终使他走上这条道路的,终究还是民生问题,苦读诗书近二十年,不能为百姓立命,前一刻的江道南,还没有过要将那些只拿百姓钱财的城主就地正法,而现在他的心头,若将暗格打开发现真如姑娘所言,他有将城主取而代之的打算。 “想知真假,一试便知。” 凌澈从木箱上跃下,见江道南迟迟不愿动手,她那不屑的眼波,徐长片刻,对江道南说道:“若是江大侠怕自己做了帮凶,这箱子由我代起。” 江道南抬起右臂,示意凌澈稍安勿躁,他的风里剑称号,成名已久,众多道者对此颇有称赞,便是江道南拔出宝剑,以迅雷之势朝那木箱一挥,随即一记弧形风刃把木箱切开,将里头用黑色锦布装袋的手指,展露在光天之下,那可是还染着血淋淋鲜血的婴孩手指啊。 就连城门边儿上的卫兵对此也惊讶不已,更别提路过的百姓们了,此时人群沸腾了,人们发出惊慌地感叹:“那位李家老爷难不成是怪物嘛?!竟然会造这样的冤孽!” 江道南目光如炬,在他望见还有血渍沾染的手指后,被气急得胸口猛烈地震动,一旁的李家管事面对众人的说法,满脸失措,突然间他被惊吓住,是江道南将剑搭在他满是肥肉的脖颈上,管家能听见江道南将脸凑近时,他那粗粗的鼻息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管家见过江道南的身手,那快如疾风的长剑绝非说笑,他被吓得腿脚发软,为求保命,他只得求饶道:“江大侠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啊,我只是一名管家,我的命不值一分钱。” 事已至此,事态若不从严处理,何以平民愤!? 江道南反问道,“嗯?管家还有什么话对我说的?” 管家眼珠连连摆动,他说道:“我手上有雇主以及刀手的名册,若江大侠肯放我一马,我现在就把名册给江大侠……” 管家以为这是他保命的筹码,殊不知江道南则对他直言道:“那主谋呢?是你家老爷李方季?” 管家脸上漏出一丝窘笑,他不敢过早将案底和盘托出,想要保命的他,要先得到江道南的承诺,便说道:“只要江大侠肯放过我,我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江大侠,只求江大侠能够放过我。” “主谋就是李方季!” 高统领留下的纸条,是凌澈破案的重要线索。 凌澈走近了些,对管家说道:“这些你都不必说了,除了你那些狗遁大法还算可以的刀手,至今下落不明,其余我都已查得一清二楚。” 侧身望过江道南,她又道:“他手底下的人一个都不能放掉,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人回去通风报信,江大侠做事,可得赶紧了些。” 江道南盯着管家,目光冷冷,一股杀意瞬起。 “如果得不到我的名册,你们永远都不知道刀手是谁,你们绝对不可能会知道!” 江道南的气势渗人,管家吓破了胆,心知来软的不行,情绪持续亢奋着:“刀手来无影去无踪,没有我手中的名册,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他们!” 凌澈对此冷笑一声,在她的理解里,除了苍灵门门的青使拥有这样的能力,就算天刺人员也鲜有人能做到这般。 她嘲道:“管家夸大其词了吧,一个小小李方季雇佣的刀手能有多大能耐,况且还是做这些下三滥手段,若江大侠擒住了李方季,加以酷刑,还愁惩戒不了那些刀手?” “好,你交出名册,我饶了你性命。” 江道南没采纳凌澈的意见,对管家的语气大转变,他下了决心,放过那些丧天害理之人,他会苦究自己良心一辈子。 凌澈眼直直地见到管家将手伸入了怀中,她看明白了管家的眼神,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果不出她所料,异军的突起,彻底打乱了城门前的局势。 “小心!” 在凌澈看来,是混在江道南手下中的人,突然对江道南下了杀手,提醒后才发现已经来不及,她以最快的速度跃身跳往城墙之上,躲开了身后的偷袭,而江道南对自己的兄弟向来毫无防备,以至于自己的长剑还架在管家脖颈上,后背被自己人给偷袭个正着。 “永远都找不到的刀手,原来是指自己人吗……” 凌澈站于城墙之上,若有所思地自语,也正是因为站得高,她望见管家趁着乱势匆忙逃走了,于是笑说道:“我说那些黑衣人为何不将赃物带进李府,却又让你江道南来护送,一来他们的行径,已有不乏道者的人物发现,让你江道南护送,自然是安全一些。二来等这不法行径暴露后,让你江道南与之激战之后,却是早点盼着你死于非命,这样你的老大之名,可就名正言顺地易主了。” 江道南眼中尽是震惊,虽说还有别的兄弟将他护住,免他遭受更多的伤害,但当他望见曾经的兄弟此时将他紧紧包围,牙痒痒道:“彭良,李方季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连兄弟情义都不顾?!” “兄弟情义?” 将江道南后背砍得鲜血直流的男子,对此扑哧一笑,他没有忘记自己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江道南拉了他一把,但他更是知道只有自己掌握大权,才能将队伍真正地壮大下去。 也许正是他心境远没江道南这般沉积,他接下来的一句怒吼,也证明了他是多么一个笨拙的人:“因为跟着你永远都发不了财啊!” 对于彭亮如此荒谬的说法,江道南不会认同,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多说什么?跟他出来的十五名兄弟,竟有十人背叛了他,环顾了四周,被人搀扶着的江道南问道:“你们都铁了心,要跟他这么做?!” 那群人眼光中有闪烁,但都没有接江道南的问话。 凌澈站在城墙之上说着风凉话,“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他们一个个穿的比农户都差,怕是跟着你当穷山匪的日子吃了不少苦,害怕极啦。他们可没你这般饱读诗书,你能体会到圣人们的说教,让你心境开阔,而他们自始至终都只为一口饭。在他们眼里,一口饭敌得过百句圣言,若都像你自己像的那样,为造福百姓不辞辛劳做山匪,不觉得他们肯跟着你,定是存在着什么目?我说你江道南是不是读书读傻啦!?” 失血过多,江道南面色泛白,仰头观望青青蓝天,城墙上的那位小姑娘说的,不无道理。 只是被背叛的感觉,真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面对将他团团围住的昔日兄弟,情绪岂能说止就止,终是扛不住心头的那股怒火,江道南对前方铁石心肠的人们咆哮道:“你们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你们根本就用不着背叛我啊!” 彭良挥了挥手中的长刀,眼中没有回望意思,只恨绝道:“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欠你的帐,唯有下辈子还,今日我们得对不起了!” “彭良!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大哥把你我当兄弟,你今日不顾情谊背叛他,你绝没有好下场!” 江道南身旁的一名中年人气愤不已,江道南于他们都有大恩,却怎么没想到彭良会如此枉上。 可就算往日的江道南对彭良恩重如山,不止想让他当一辈子的山匪,还去做什么狗屁护镖人,这如何能够安定得了他的心? 也不过当做没听见一般,彭良今天怎么都得将他们所有人留在这里。 “啊……” 城墙之上的凌澈轻喊一声:“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凭什么当了山匪,还得让兄弟们碰不得女人,玩不了乐,江道南你可是把自己当两袖清风的高官去了?这若是在星冥帝国还好说,但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只管饱的苦力活,哪儿不能做?给自己贴上山匪的名称,还要遭百姓们的唾弃,不在你手底下干活也是正常,所以你也别管谁会背叛你,说不定剩下的几人,还有谁在踌躇中呢?” “臭丫头你胡说什么呐?!彭良此人阴狠手辣,他要背叛大哥那是他的事,现在他这么做了,我绝不会轻饶他,但你别把我们几个烧饭的兄弟都一概牵扯进去!” 有一名亲信对这凌澈一声吼,心头另有担心,当即对身边的四人嚎道:“大家伙评评良心,大哥多年来未曾怠薄我们,倘若大家伙现在有谁心头没有恩情所念,还有谁不愿再跟着大哥处事,现在就请站出,我沈越替大哥做主,让你们走,也给你们银两回家安顿,可莫再像彭良这狗东西一般,寒了大哥的心!” 一个独眼的男子说道:“我从小就没爹娘,村里的亲戚对我也都躲之不及,是大哥把我肯当兄弟,这辈子我都是大哥的小弟!” 一个驼背的汉子说道:“从此以后我没有彭良这种狼心狗肺的兄弟,大哥不用担心,他若还想伤害你,就必须先杀了我!” 一个腿有残疾的老汉说道“这辈子我都认定了江大哥,岂有反悔之意!?” “对!兄弟是一辈子的!” 最后站出来说话的弟兄,身材高大,他紧了紧手中的大砍刀,冷眼望向前方的彭良,脸庞却异常冷静:“幸好昨日我不顾彭良的邀请,去与他妹妹相见,若我真去了,大哥身边没我,我还真怕以后就见不到大哥,呵……彭良……我炫兒必将你斩于刀下!” 其余四人对此心意一致,倒让江道南的心温暖了不少。 只是江道南背上的伤太严重,沈越低声道:“护送江大哥进城!” 其他四人齐喝应允。 好兄弟护着江道南正往城门移去,铁了心反叛的彭良眼神微眯,杀心大起,低沉道:“炫兒,我彭良虽不仁在先,却是真心待你,想和你成为一家人,如今你我也将话把事说开了去,一会儿下手,我便不会留情!” 语调一沉,彭良对身边人呢喃道:“杀掉江道南,帮会里的钱财由我等平分!” 保护江道南的五人中除了手持大砍刀的那位炫兒,其余四人身手要比彭良一方,差好些个档次,他们在帮会里干的大多都是后勤,并无什么实战,能够在被人欺凌的时候,遇到江道南实属大运,现在也正是他们报答江道南的最好时机,但本已经做好牺牲的他们,突然望见眼前有人影飘落。 凌澈的长鞭与她天赋一般,出招凌厉至极,仅一招就将彭良等人拦截住,寸劲一提,将鞭收入手中,她道:“本姑娘向来看不惯尔等这些背信弃义的败类,今天谋害小孩的主谋我不会放过,你们敢违背良心谋杀自己大哥,本姑娘也不会放过。况且再怎么说,江大侠也算得上是人中豪杰,怎么能是你们这些个小猫小狗能够杀的?” “小姑娘,刀剑不长眼,你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彭良不想与这位说话气势稳压他们的姑娘过招,但见凌澈毫不退让,却又听凌澈说道:“我要真的畏惧你们,昨晚就不会出现,何况我真正畏惧的是江道南,可不是你。” 这女孩牙尖嘴利,万一将他好不容易劝说的同伴又说了回去,实在得不偿失,未免她再多说,彭良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手持长刀朝她袭了去。 面对着彭良挥臂的当头力劈,凌澈毫无惧色,轻身往前一步走,将彭良晃住,步伐微妙又侧身移到了另一边,随即抬腿踢中彭良就要斩下的手腕,长刀应声落地。 彭良自己也拥有道力,但自己的气势完全对眼前的女孩毫无影响,见自己不是对手,对身后的人吼道:“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杀了她!” “带你们大哥入城疗伤,这些人我来对付!” 长鞭只适合单挑,凌澈扔下这句话后,拔出腰间的金玉宝剑,继续道:“我地替江大侠,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败类!”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彭良甩出这句狠话,联合一众人,手持各种武器冲了上去。 凌澈自是不怕,面对这些没什么修为的强匪,她只当喂剑招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九章 凌元与林墨 当谭轩与冯西河俩人赶到凤都城门之时,场面已混乱,这是指本是拥有守将的凤都,却没哪位管事之人出来制止暴动。 人群之外,谭轩努力地伸长脖子观望着,发现凌澈正处彭良十人的包围之中,那些守将们也只是看热闹一般,站在城门之下,想要看这场以寡敌众的大场面。 “谭少侠,你快救我家小姐!” 冯西河作为医官,是见过不少的大阵仗,可没见过公主殿下被匪人围攻的场景,心头焦急得快要了他的老命。 手中的藏绒感觉到主人的心内,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谭轩却并无拔剑的打算,但见凌澈一时间胜不了那些人,又败不下阵来,他笑道:“刚才还那么威风的不是,现在好啦,你家小姐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被人缠住脱不了身,现在就给她长长见识。” 眼睁睁地看着凌澈处于危险之中,若冯西河会丁点功夫,一早就冲前头去了,可一介书生的他,只能对谭轩质问道:“你这是何用意?!我家小姐现在危在旦夕,之前说好的全程保护,怎么成了此时此刻与老朽在这儿说风凉话了?!” 谭轩对此毫不在意,本就行为端正的他讪讪道:“让你家小姐吃吃苦头也好,免得她看不起我们这种流氓,好像她做了善心,我们全都低她一等似的,抱一下都那么大反应。” 多大的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公主殿下现在面临的都是真刀真枪,若有个闪失,他冯西河只能当场自刎,向皇帝凌颜谢罪了。 对于谭轩这种出尔反尔的人,冯西河气得差点晕厥,额头上不停冒出的汗水,他苦口道:“谭少侠呀,我家小姐能够不辞辛劳,出来体验生活,亲自给乞丐发放热粥,照她过往的性子,她个人已是大有改进,现在若是让她受到一丝伤害,你于心何忍?” 谭轩岂会让凌澈在受一点伤害的? 只是他不愿表现得对凌澈有多在意。 也正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远方纵身跃来,谭轩在他们临近前,才感应到那是一股子厉害气势,担心会对凌澈不利,他顾不上有伤在身,当即飞身朝着凌澈而去,打算在事态严重之前,将凌澈护住。 令谭轩惊讶的是,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未好完全,以至于飞身而上时,身形大不协调,身法要慢上许多。 必须得保下心仪之人啊,以谭轩的不俗技道,竟然被那人轻而易举地追上,就在谭轩惊讶之时,一股掌力以他此时不可抵挡的趋势,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身形急速往后掠去,最终砸中了城门下的告示牌上,落地吐血。 谭轩的神智被那一掌轰得不清醒,他在恍惚间,望见天上的那人身着锦袍,样貌非凡,只见得他朝城门下的凌澈力喝道:“侄女儿莫怕,林叔来了!” 此人说着拿过别再腰间的漆黑长刀,俯空冲下,片刻后,已是将他口中的侄女儿护在身后,替他保住凌澈一时平安。 “姐!” 另一声清喝过后,一位面容稚嫩的少年,于远方的山林里跑出,直奔这里而来。 谭轩倒坐在地,沉闷的脑袋变得清醒,这算是哪门子的事,他可没听说、也从未见过凌澈身边有个这么厉害且年轻的叔叔,更没见过这一声‘姐’之后出现的清秀男孩。 谭轩望了许久,见那小孩笑容灿烂,似乎并不担心他姐会出什么状况。 谭轩艰难起身,却有些不得愿,冯西河来到谭轩近旁,将他扶起,见他脸色灰土,不由担心道:“谭少侠,你没事吧?” 战团因之前的锦衣少年的加入,已被他完全压制,谭轩见他身手了得,知晓凌澈已无危险,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问道:“冯先生,来的那两人是谁?那小孩是你家小姐的弟弟?” “正是我家小少爷。” 冯西河的目光望向人群中将凌澈紧紧护在身后年轻人,说道,“还有那位,是从小就照顾我家小姐少爷的林墨林公子。” 谭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时心绪不知飘向了何方,不过依照他的性子来看,既然小舅子出现了,他多半是打算怎么讨好,此时向那男孩望去,见这个小孩儿模样生得清秀,唇红齿白,若是再给些年岁,长大成人定是风度翩翩的俊美男。 “轩哥!” 远处传来了单璠叫喊声,谭轩闻声望去,见那丫头风风火火地朝他跑来,而在她身后还有两个身影,一个是云族族长之女云梦祯,另一个便是猴子巴布。 情况在他看来又发生了转变,为了不让单璠看见自己现状,谭轩将捂在胸口上的手放下,顺势擦掉了嘴角的余血,恢复了常态。 单璠来到近前,询问道:“轩哥,你怎么样?!” 单璠四下打量,发现他袖口上有血渍,担心道,“你伤都还没好完全呢,胸口还疼吗?” 不等谭轩应话,单璠扯开嗓子,往那团战中的青年喊道:“是哪个家伙把我轩哥打伤的?!” 这丫头看到自己从半空中摔下来的? 谭轩还不及遮丑,摆手道:“小璠放心,别人用刀都砍不死我,挨一掌又怎么会出问题,放心放心。” 朝这边一路跑来的云梦祯祯终于来到谭轩身边,看着哥哥勉力支撑的样子,将她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好在是个沉稳的丫头,完全没有单璠的惊叫唤。 云梦祯从怀中拿出一瓶丹药,倒了两枚气息芬芳的丹药出来:“轩哥,你先服下这两枚丹药吧。” 谭轩伸手接过服下。 云梦祯主动拿过他的右手,说道:“我替轩哥把把脉。” 谭轩正享受在云梦祯的温温关怀之中,而来了火气的单璠拔出怫蔚,便朝那人群之中冲了过去,谭轩想拦截却因为伤势止步,只喊道:“小璠,这是个误会啊!那儿很危险,你给我回来!” 根本叫不回来如疯牛的妹妹,谭轩暗道一声糟糕,若是再将单璠置于危险之地,他又如何给师傅师娘交代!? 单璠双脚奔袭而去,没理谭轩的洁喝,心头想着伤了她轩哥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就算对方再强大也要把他给废了! 场中,横脚踢飞一名山匪后,已将所有山匪打趴下的林墨,见突然出现的单璠对他持剑冲来,怕此女伤着凌澈,林墨特意往前走了几步,只是面对朝他而来的单璠,心头只觉得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片刻间越看越觉着眼熟,正想问问她是谁时,单璠的长剑已经送至面门。 林墨的技道,堪称同辈中的异数,不光其父林羡之功,门中的十一青使,更是功不可没,彭亮十人尚且不能逼他强行逆血,使出道力,何况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单璠? 凌元就在姐姐凌澈身旁,乐呵呵地看着单璠与林墨斗在一起,只是凌澈问他道:“你们怎么来了?” 凌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跟小叔出来走走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等热闹之事,嘿嘿,更没想到会遇见姐姐,不过见姐姐这么威风的,应该是在处理某件大事吧?” 出国一年,能在这时候见到弟弟,凌澈心头开心得紧,但作为皇子的凌元此番能够出国,这其中必然有隐晦,气闷了片刻,凌澈也就把她心疼的弟弟护在了身后,问道:“皇上允许你出宫了吗?” 凌元心头排斥这一问,稍有不耐烦:“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这次出来可是遵了娘亲的旨意,你觉得我敢逆娘亲的旨意吗?” 凌澈知晓弟弟虽然生性贪玩儿,但也是个听话的乖乖娃,想来弟弟此番出国,也是有旨在身。 凌元目光望向前方,见单璠与他差不多大的姑娘,有着跟他一般胡搅蛮缠的打法,能够跟小叔交战数招,笑容灿烂地看着,有好戏的他从不愿错过。 人群中的角落里,彭良等人打不过林墨,正愁着如何脱身,不料却杀出来了一个单璠,趁着乱势的人群逃走了。 前方成了两人战场,单璠的三招两式万不是林墨的对手。 林墨的父亲林羡,技道当今无人能敌,十几年前就算是单允也只能望其项背。 况且单璠的技道,还只是谭轩教授,这次逞匹夫之勇的确是个错误。 不过第十招,林墨趁单璠来不及收势,将她手中的神兵怫蔚夺下,心头念叨此女孩出招凶狠,这下被夺去了宝剑,也该消停,却见此女没了兵器,又空手朝他莽撞而来。 林墨赶忙打住,问道:“小姑娘你别着急,我见你面熟,你是不是来过我们险巇山的?” 苍灵门与她单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爷爷跟林门主乃同门师兄弟,她还跟随爷爷去过两次崄巇山,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 待单璠细细一想,也没想起眼前跟她套近乎的人是谁,那就懒得想了,只觉心头恶感更盛,语气没有分毫退缩,单璠对其恼怒道:“我管你是谁,就算认识又怎样,敢伤我轩哥,我单璠绝不会轻饶了你!” “单璠妹妹,真的是你?!” 正当林墨惊喜单璠身份之时,单璠则对他喝道:“把剑还我!” 林墨微微张嘴,听话地将手中怫蔚递还给了单璠,但单璠却不领情,拿回长剑后,又朝林墨狠狠刺来。 同一时刻,心头猛惊的还有凌元,他那嫩白的小脸上,神情在瞬间僵住,胸脯也跟着有些起伏,身旁的凌澈发现凌元的不适,开口问道:“小元,你怎么了?” 回神过来的凌元却道:“这里距离克莫山不远,那姓单的姑娘,是单族人吗?” 凌澈听闻神色赫然,经弟弟这般提醒,她终是可以理解谭轩为什么能够拿得出玲珑丹这样的稀世珍宝了,也就说道:“看来没错了,这谭轩跟单族有着莫大的干系。” 不明白姐姐这话的意思,但凌元知道他姐没有否定他,心头更是先入为主的将谭轩也列为了单族人。 他心头顿生出一股火来,随之演变过来的怨恨,还是从小就乖乖牌的凌元头一次回。 远处伤势未愈的谭轩害怕单璠有个闪失,对云梦祯说道:“梦祯,有把握将小璠从那人手中救下,再将其击退吗?” 与小时候不同的是,长大了的云梦祯生性喜静,更不好动,但为了单璠的安全着想,她凝重片刻,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知晓这样的点头于云梦祯心头有多重的分量,谭轩目光直视前方依旧难分的俩人。 莽撞的单璠与那林墨打得正酣,看样子是那林墨让着单璠,但谁知此人是不是在刻意想去激怒单璠,打算在心境上好好地将单璠沉重打击,为求万一,谭轩当即说道:“那好,我去吸引他的注意力,梦祯你从旁处救下小璠。” 于林墨而言,苍灵门十一青使们的怪异,让他小时候尝尽了什么叫做出其不意,而余光中望见谭轩这位手下败将朝他袭来,林墨觉得好笑,有谁对战会不拔剑的? “轩哥,接着!” 单璠退至后方,将怫蔚扔给了谭轩。 林墨瞧得真切,什么样的宝剑都不能逃过他的双眼,这把怫蔚宝剑在他与单璠对战之时已是明了,能拥这把剑的人,身份在单族绝不会低,心中确认面前的单璠,就是单族族长的孙女。 “不好!” 眼瞅着谭轩手中只握有一把剑,可袭至跟前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剑花,林墨认识此乃师尊宗门内剑招。 至于林墨为何不曾修习狂剑,乃是林墨从小与其父有芥蒂,父亲擎身的以灵力生道力之绝技,在林墨看来,就是以人血祭祀,被他认为是不惨人道,所以除却父亲的技击之道,林墨未曾学得父亲以及天行宗半点真法。 面对谭轩的攻击,林墨一时腾不开手,六识敏锐的他闻到身侧危险,异样来自与单璠同来的女孩,她竟然凭着空手,将自己双脚禁锢,不知是灵力方面的什么法门。 林墨兼顾不来,只能手握漆黑阙犁与谭轩手中的怫蔚重重相抗。 ‘嘭……’ 一股以两人为中心的气势,向四周震开而去,将旁人震退数步,而堂堂化境的谭轩却经受不起这股气势,被震退丈许。 直到这一击过后的凤都城门前,才算恢复了宁静。 林墨心头吃惊,并非谭轩能够与他相抗衡的实力,而是从旁牵制自己的那位女孩,此女灵力高超,乃他生平仅见。 场面不再喧闹,单璠从先才的打斗中恢复了情绪,心头有些后怕,她跑到云梦祯面前,拉着她的手回到了谭轩的身边,看着前边儿跟自己套过近乎的林墨,她轩哥与拥有强悍灵力的梦祯姐都不能将之拿下,心头是说不出的憎恨跟害怕。 单璠紧紧握住云梦祯的手,感受到妹妹的冷汗,云梦祯轻声道:“小璠别怕,此人还不足以破掉我的灵力外溢,若再打起来,姐姐不见得会输给他。” 单璠目光闪闪,脸色好转许多,晃眼瞧了瞧她的轩哥,见他正盯着自己,知晓不听他的话定是惹恼了他,没敢再做声。 远处十丈外,凌澈来到林墨身边静静说了几句,惹得林墨神采大惊,他才意识到之前落荒而逃的十人,原来干出这些勾当来。 凌澈走到那座木箱前,将那盏翡翠明王灯收好,特意地把那黑色锦布提在手中,说道:“罪魁祸首还未伏法,若你们还没有打完,那就继续打,我现在要去缉拿李方季,冯先生回客栈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带人来。” 凌元没将这场比试放在眼里,见姐姐走了,也就跟了上去,路过林墨身侧之时,问道:“小叔,我们该走了。” 林墨瞧了眼单璠,见她还怨恨地盯着自己,让他面色有些难堪,吐露一口气,也不敢再跟单璠说那面善一事,随后与侄女儿侄儿一道去了。 谭轩已没了再跟凌澈一路的理由,老人家冯先生朝他这里望了望,没多说一句话,便一个人回了客栈。 单璠终究还是气不过林墨给了她轩哥一掌,大喊一声混蛋你回来,却被谭轩给拦住。 单璠委屈:“轩哥,凭什么就让他这么走掉,你的仇我还没提你报呢。” “轩哥的仇,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做妹妹来管的,倒是刚才你与那他对招,他却处处都让着你,你们何时认识的?” 单璠碎碎道:“他说他在什么崄巇山见过我的,还问我有没有去过,我是去过,可我不认他,定是他想套近乎。” 父亲过去的事,单璠这辈人几乎不得听闻,所以就算是机灵的谭轩也未曾想到,林墨与崄巇山苍灵门门主林羡同姓背后的干系。 只是想起单璠如此不听自己的话,谭轩怪道:“知道小璠是为我好,不过小璠什么时候能够改改自己的脾气,向你梦祯姐多学学,若是再像昨日被挟持的情况,你叫我如何再你爹爹、在你爷爷那边交代?非得轩哥自刎谢罪吗?” “我也是控制不住自己嘛,谁让那人欺负你的。” 突然想起爷爷赠送的宝剑,单璠神情马上大转变道:“轩哥,你瞧瞧这把剑如何?” 本来气头上,谁料自己从小就宠单璠的,谭轩对她已无可奈何,而眼前的这把剑,谭轩只认为是单璠从家里拿来玩儿的,当下将臧绒交由云梦祯手中,从单璠那儿接过了怫蔚。 触手可及的冰凉,比起臧绒还要阴沉许多,此剑通体沉沉的银色,倒像是久暴百年后的银锭,谭轩别有意味地盯了单璠一眼,下一刻便将怫蔚长剑拔出,剑身银白不露锋芒,是一把好剑。 谭轩问道:“师傅就一把寸骨,你这把又剑哪儿来的?” “从爷爷剑园里边儿拿的啊。” 单璠的话还没把谭轩吓死,下一句便足够了:“因为轩哥不用藏绒,所以爷爷让我把怫蔚送给轩哥,下回打架也能够更厉害嘛。” 单璠丫头的这话不可信,谭轩望向从来都是乖乖的云梦祯。 云梦祯点头说道:“这把剑是小璠第一眼就看中的,爷爷当时就很开心,说要送给轩哥。” 此间细节已不可探知,但谭轩知道族长不会无缘无故送一把这么好的剑给自己,他还在犹豫,单璠怪道:“轩哥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用剑跟别人打架是嘛,这把怫蔚可是爷爷亲自带回族里的,他现在肯送你,你可不要寒了他老人家的心啊。” 谭轩呵呵一笑,暂时将怫蔚收下。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章 失利 已经找到了残害婴孩的凶手,路上的凌澈将黑布袋紧握手中,脸上的神情凝重严肃,她其实不好多管闲事,除了国内的一些少有的冤案她会仔细过问,在皇庭她做的都是如何理政。 李方季府邸的规模,在城中数一数二,当凌澈找上门来时,大门大开却没有看门人,多半是认为自己的杂碎行当,不会被外人知晓,李方季才有这么大的胆子,凌澈恨,随后只身进入。 林墨见凌澈走进了无人看守的大门,林墨怕她有个闪失,示意凌元加快脚步,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李府进门的院子内,路过的账房先生见两男一女进得家门,以为是客人上门,账房先生作为管财务的,此事理应不经他手,只是三人来者中,那名少女目光冷冷,倒不像是来做客。 那股子里透露出来的狠劲儿,使得账房先生走上前去,微笑询问道:“在下李家账房,不知三位造访所为何事?” 凌澈望着账房先生的一脸微笑,不知是否藏刀,只说道:“去告诉李方季,藏在暗格里翡翠王明灯下的东西,在我手中,现在就来还给他。” 账房先生脸色一变,他不知道翡翠王明灯下的暗格藏有什么,他只知道这盏灯是他家老爷费了大物力才换得,若不出意外,此时就应该由江道南送到此处了,但为何会在这少女手中的? 微微垂眼,账房先生看到凌澈手中的黑色布袋,眼中厉芒忽现,读过书的他不是个骂脏话的料,只是一字一句道:“小姑娘,翡翠王明灯是我李府的宝物,岂能让你乱碰,若真如你所说,这大错,你可就犯下了,你知道吗?” 凌澈说道:“账房先生,城中数十名小孩手指被切一事,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之前一路护送宝物的管家,已经畏罪潜逃。不过看先生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你家老爷做了什么,江道南已经被串通李方季的彭亮重伤,你快快让开,莫要阻拦我们。” 账房先生脸上神情变了又变,这些人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上门来闹事,不想再与这些人多说什么,账房先生怒道:“我家老爷平日里烧香拜佛,怎就成了你口中的十恶不赦之人,你们这等野人胆敢私闯李府,来人呐,把他们都轰出去!” 账房先生的这一声喊可不得了,李家总共的十六名护院,一下子来了七八位,加之家仆十余名,共二十余人将凌澈等人团团围住。 “呵,看来你还有些良知,知道这种事做了就是十恶不赦,但你的眼睛似乎不大清明,让你被你家老爷蒙在鼓里,着实让我替你感到可惜。” 凌澈一身正气,倒也不畏惧这些护院,她的话说得账房先生一时语塞,便也乘胜道:“还是说……你要亲眼看看这些污秽东西,才肯相信这一切。” “你们安的什么心谁知道,就算你手中袋子里的东西,就是城里那些孩子的手指,也由不得你们随随便便就进来污蔑我家老爷,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些恶人做出的祸事来!?” 账房先生说的话,不无道理。 凌元是温室里的花朵,上万人的阵仗他都见过,对这类小打小闹,并不放心上,只是他觉得不出来为她姐姐说两句,心头实在过意不去,便往前站了一步,大声道:“你们这些人,就连我这小孩都不把你们放在眼里,怎么还有能力把我们轰出去,识相得好茶好水招待,若是惹火了本少爷,叫你们李府上下鸡犬不宁!” 账房先生看了一眼说话目无礼法的凌元,没与他计较。 此时账房先生想着这波人,可能是给些钱就能打发掉的,干脆拿出一锭银子,严谨道:“几位若是急一时之需,我李府也是乐善好施,这五十两几位收下,就速速离去吧,你们看如何?” 相比于正统江湖人,于账房先生这种说不通之人,一棒敲晕直接拿李方季才是重中之重,也正是凌澈几人历练不够,然眼前的顽固账房先生,在他们眼中是值得同情的。 林墨见账房先生身旁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护院家仆,他道:“若先生一再阻拦,可就真成了盲目护主的庸人了。” “给钱不要,尽是胡说八道,把我们这儿当做撒泼胡来的地儿了?把他们全拿下!” 对于敬酒不吃的人,情绪高涨的账房先生脸色大变,这三人简直不知好歹,幸好他们是在李府之内,若在街上大肆胡闹,坏了他家老爷的名声,可就真是不妙了。 “慢着!” 凌澈一声喊停,对账房先生说道:“多说无益……” 说着将黑色布袋打开,将里边儿手指尽数倾倒,只见得那一根根惨白如玉的小手指,像是人生果落地,比恼人心思还要恶心的感觉瞬间袭遍众人。 “啊?!” 饶是林墨看了也不由得大惊失色,更别说凌元这孩子。 至于见惯了伤口外翻的护院家仆们,对此只是稍稍一惊,倒是账房先生虽风凉话已说在前头,就算真是什么污秽东西,他也不会相信是他家老爷主使的,而亲眼见到这些小孩子的手指,那种极度惊慌的神情,并不是先前的空白话能够掩饰掉的。 账房先生目如铜铃般,怔怔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从哪儿弄来这些污秽东西!?” 说起‘污秽’,账房先生的意思是指有人竟干了这样的恶事,而凌澈却把这些小儿的手指大显人间,全然不顾人们能不能够接受。 凌澈冷声质问道:“凤都城门前的百姓们,都亲眼见到这些手指就藏在翡翠王明灯之下,就算我一姑娘家说的不算,那先生不妨到街上,打听打听事实原委,到时,我看先生还说这事与李方季毫无瓜葛?!” “你……” 这丫头说得这般胸有成竹,难不成真就是从翡翠王明灯的那座箱子里取出来的?账房先生被说得哑口无言。 一个黑影突然跃至人群之中,他背向站于账房先生面前,凌澈几人看突来之人年纪似不大,也就三十来岁,但面色可不一般,沉寂如同死水的面目,让人知道此人身患重疾。 “少爷,您来了。” 那少爷盯着眼前的凌澈三人,瞟见了地上的污秽之物,他嘴角尽是玩味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还带了这些东西。” 见到了能够主事之人,账房先生神色多有缓和,对那男子说道:“他们进来就要让老爷认罪,老夫与他们说了好半天也不听,真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那李家少爷呵呵一笑,账房先生较为了解他们少爷,便劝慰道:“少爷,这些人私闯我府,交给护院将他们赶出去就行,少爷您若动手,可就伤是了他们的性命,老爷那边不好交代。” “王老先生,这里是李府,谁该听谁的?” 李家少爷微微侧目,望了账房先生一眼,见老人家脸色窘态难消,又对凌澈几人说道:“他们进来多久了?” 一名护院往前一步走,反手拿过长刀,恭敬说道:“回少爷的话,他们进来一直与王老先生理论,已有好一会儿了。” 那李家少爷脾性不好,脸色不耐烦道:“滚一边儿去,说了当没说。” 那护院一脸吃窘,退至众人身后。 李家少爷淡淡道:“该说的也都说了吧?” 另一名护院手持长刀站了出来,满腔热血道:“是的,该说的好话,王老先生对他们说尽了,就是不走,还执意要拿老爷说事儿,少爷下令吧,我等定将这满口恶话的三人,扔出李府大门!” 林墨见那位少爷神情中透露的尽是阴狠,轻轻跟侄儿侄女儿说道:“小元你别乱动,跟姐姐呆在小叔身后。” 凌元却大声嚷嚷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林叔保护好我姐就行,这些人,交给我一个人对付。” 凌澈气愤这个看不懂局势、随时都嘻嘻哈哈的弟弟,责怪道:“大敌当前,凌元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暂且避避……” 此话一出,使得凌元不明不白,他们才进来没多久,况且他姐不是一个轻易放弃之人,就算对面人多势众,有他跟小叔在,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只是李府的人不同意了,那位李家公子瞧见了是凌澈怕了他们,一挥衣袖,轻佻嘴角说道:“想走也可以,小姑娘你留下,给我暖一年的床,我就让你走。” “暖床?” 凌元的神情还沉寂在之前的惊讶,随后凝眉愤声大怒,他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敢对他姐这般大不敬,指着李家公子喝道:“混蛋你说什么呐?!” “不愿意?” 李家公子反问一句,他似乎只是想激起三人的愤怒,之后轻言道:“来呀,给本少爷砍死这个小孩。” 三人面对着二十多人的刀枪,神情不惧,反倒怒目。 男子的轻言温温吐出后,已有十多人目露凶光,手持长刀大剑朝凌元攻去。 凌澈性子较稳,之所以心生退意,是她感受得到在李府院子深处,有位道力恐怖之人,但面对男子的命令,想要先发制人已为时已晚。 抢在众人动身前行动的是小叔林墨,他紧握厥犁,往前一挥,斩断了护院手中的兵器,吓得他们不敢再近身。 凌元见他小叔这般生猛,当即朝男子喝道:“今天我要撕烂你的嘴!” 凌澈一把将凌元拦住。 凌元身形震慑片刻,正待询问,却听姐姐对小叔急声道:“小叔快带小元走!” 林墨也感受到了那股正待爆发的气息,但他作为长辈,岂能只带凌元走?他将厥犁别在腰间,抓稳凌澈两姐弟的手,往院墙外越去。 众人没人敢追,气得那李家公子当场发疯般跳脚。 李府院墙不高,林墨带着两姐弟轻易跃上,正当逃走之时,一股奇怪的感觉,瞬间扎进三人心中。 在他们身边的墙角下,生长着一颗十丈高的大青树,当林墨拉着凌澈两人略过之时,晃眼见到树腰的枝干上,分明站有一人。 林墨大惊,那股气息之前还在李府深处,怎会眨眼之间就到身旁…… 此人究竟是何时…… 惊讶中。 林墨见那人身着一件袍子,就在发现他之际,那人嘴角却轻漏微笑。 正是此时,树上的几只鸟儿被惊起,他轻轻抬起手臂,从食指处迸发的劲气,极快地朝着三人略去。 林墨为求不伤到凌澈两姐弟,一股柔力将两人推至围墙外的地面上,随后地处劣势地抗下那男子的正面一击。 相较于比较贪玩的凌元,姐姐凌澈深知来者实力之恐怖,俩姐弟见小叔在半空中,硬接神秘男子的一击后,鲜血喷口而出,面色难受的他即将掉落在地,被凌澈以柔力接住。 不敢相信小叔一招便败下阵来,凌元怔在原地尚未未回神,那神秘男子又轻身跃回到了树枝上。 凌澈这才看清此人的模样,目涩无光,样貌累累,神色精气俱损。 凌元目带狠色,因为性子的原因,这是他生平第二次心生恶念,这突如其来的神秘人将小叔打伤,在他看来此人简直是活腻了。 李家公子与一众手持不同兵器的护院,齐齐越过了围墙,就在这人来往的大街上,李家公子并不在意大杀四方,而老远就见到有坏事即将发生的路人,已麻溜儿地远离了此处。 “奉柯先生,您来了。” 见中年人一招就将林墨重伤,李家公子对此心头大为畅快,他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中年人所处的墙下,再次拜首道:“晚辈李闰龙,见过奉柯前辈”。 要说之前李闰龙很嚣张,那现在有奉柯在场,他简直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天下的主宰,只听他道:“今日奉柯先生来我李府做客,就偏偏遇上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打扰了奉柯先生的雅兴,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知好歹!” 拿出一枚丹药给林墨服下后,凌澈替他看了看伤势,虽然行动不便,但还没危及性命。 只是突闻李家公子这番话,凌澈却表现得不屑:“什么奉柯不奉柯的,听你这一说,好像他在道上的地位很高,我凌澈行走道灵界一年来,可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如今是我们运气不好,可你们也别想着从我们这儿讨到什么便宜,要知道……” 凌澈语气顿了顿,又道:“我们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儿。” 李家公子不禁一笑,在他看来,这私闯他家府邸的姑娘,明显就是怕了嘛,而见到被她搀扶却依旧站定不稳林墨,还有那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李闰龙微微扬头,对树上的神秘男子说道:“奉柯先生,我爹看重的就是名声,他老人家在这方面吃不得一点亏。您知道我是无所谓,可我这做儿子的,也得为他着想不是,这样吧,这三人就由我来解决,还请奉先生看看我的技道练得怎样了。” 树上无聊得望风景的奉柯点点头,凭空将院子内的婴孩手指招致身前,他在众人的惊讶中,把细小软嫩的手指放进嘴里,回味无穷地大嚼起来。 除了李闰龙觉得很刺激,所有人都恶心得要吐,李闰龙骂了护院们一声没用的东西,随手接过一名护院的手中长剑,直指凌澈姐弟,嘲道,“你们一起上,让你们死个痛快。” 凌元从小贪玩儿,技击之道除了宫中的奶奶,偶有传授其家族拳法,凌元一直都练得稀松。 星冥帝国虽不及四大族那般强势,但这几年也有极好的发展,那些祖传下来的真法口诀,着实有好几套拿得出手,可不管皇帝凌颜如何说教,这小子学不进半点。 从小就不畏惧过谁,他在听见李闰龙的挑衅后,大吼一声就朝他冲去。 姐姐凌澈根本就拦之不及。 而在李闰龙看来,凌元这小子脚步杂乱无章,紧握的拳头放在胸前,跟身形更不协调,这漏洞百出的模样,无疑就是前来送死嘛。 “羞辱我姐,我要打死你!” 这是凌元吼出的一句话,但话音未完,仅仅一个照面,技道基础松垮的凌元被李闰龙一剑挑中心口,而这力度已足够将凌元的胸口贯穿! 面露期待之情的李闰龙,想要亲手尝试杀掉小孩的快感,为保万无一失,他将左手抬高,撑住剑柄,脸色已变得兴奋无比,即将感受剑刃插入心脏的快感,持续膨胀着他的内心,但随之而来的鞭笞,将他拉回现实。 李闰龙怪叫一声,再定眼之时,他已条件反射地缩回了将要结束凌元的长剑。 周围的护院跟仆人赶忙上前,都关心道:“少爷,您没伤着吧。” 众人再看李闰龙的右手背,一条已渗血的鞭印赫然在目。 “小元!” 凌澈抽鞭,将痛苦不堪凌元腰身缠住,拉回了身边,见到弟弟胸口被鲜血沁湿,凌澈神情恍然,惊慌地撩开凌元的衣裳,在弟弟那润白的肌肤的右胸上,一寸宽的剑伤,如烙印般刺激着她的心脏。 凌元大口地喘着粗气,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姐,我会不会死啊?” 凌澈点穴止住弟弟正在流血的伤口,摇头道:“不会的,皇上说你是僵尸体质,刀枪不入的。” 什么僵尸体质,什么刀枪不入啊,凌元根本就搞不懂,不过他嘴角露笑,倒是还能自行站稳。 一模样凶狠的护院横刀恼怒:“我家少爷给你们个痛快都不领情,是想奉柯先生亲自赐你们一死?!” 从未经过世面的凌元,一出星冥帝国就遭受这样的伤害,凌澈作为姐姐,凌元是她誓要保护之人,可现在的她心中几近崩溃,接下来的残局,又该如何是好? “咳咳,咳咳。” 从之前都被两姐弟保护着,小叔林墨作为他们俩的守护神,顾不得其父交代的事,硬是将自身舍弃,在面对如财狼般的李府人之时,反手持厥犁催动了灵力。 奉柯第一个看出林墨的不妙,当即催动道力,跃身直朝林墨而去。 而就在此时,已处血气澎湃的林墨,才感受到了如同青使那般的气势,这奉柯竟有化境修为! 庞大的气势再一次向他们三人袭来,这股气势让林墨与凌澈的身体不觉地颤抖。 难道今天真会死在这人手中? 这是林墨心头的第一所想,他看得清楚奉柯伸出的右手,朝他的面门而来,是打算掐断他的脖子,还是捏碎他的脸骨,他不得而知,但这一刻他都觉得无所谓了,因为身后的两人是他的亲人,他岂可弃他们而去? 什么不能催动自身灵力,什么使用了擎身便会五脏俱碎,既然真的会死,那当初父亲为何又交予我?! “啊!” 一声怒号,拥有不俗地守境修为的林墨,将周围的气势两分,李府的人少有修行之人,但都能感受到林墨的气势磅礴,使其心生畏惧。 可这在化境的奉柯看来,不觉地冷笑一声。 林墨持刀硬接住了奉柯的力掌,被逼得胸膛气血翻涌,口吐血沫看似已重伤在身,但依旧没有停止挥舞手中的厥犁。 奉柯感受到林墨的攻势猛而精,并非失去了心智,应该是催动了某种真法,想到此处,他脑海突然炸开,当即轻身一跃,回到了李闰龙身侧。 众人看得正起兴,既然有奉柯这位高人在场,擅闯李府的三个人,怕是要将自个儿留在此地,但见奉柯突然间停手,心头都大肆不解。 “你们跟单允什么关系?!” 奉柯的话,在片刻后没有得到林墨三人的回答,似乎不该觉得这般问,又惊讶地问道:“云族族长云锦,你们可认识!?” 根本就不知道这奉柯在说什么,林墨见有机可乘,一手抱一人,飞身跃去,只在空气中留下几缕血气。 李闰龙见林墨等人遁走,望了好一会儿,眼中尽是不服,本想让奉柯追杀,却不料奉柯早已看透他的心思,就一句话将他心头怒火浇得一干二净:“李公子,这三人,你这辈子最好都别再遇上了。” 是啊,被奉柯提及的单允,在李闰龙看来,并不是道上有名的道者,但毕竟是单族人,况且还有个天下第二的云锦,看来也与他们有着干系。 李府上下的护院们,身子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等足以将所有人都打压下去的话,不知天高地厚的李闰龙并不看重,心中重新升起欲望,非但未将奉柯的话听进去,反倒越发觉得能够杀掉凌元,实为大快人心之事。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一章 前往克莫山脉 树林间,小叔林墨用尽最后一道气力,飞奔了十里路后,最终倒在了俩姐弟的搀扶之下。 凌澈不清楚身后有无追兵,想想自己这么狼狈也是第一次,却没成想会把凌元跟林墨扯进来,深知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前方就是断头路。 远处有一处人家,凌元见之就要上前,却被凌澈拦住:“小元,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不要打扰人家。” 凌澈怕连累他人,没跟弟弟说出心中所想,是怕吓到他,却是凌元有所着急:“姐,小叔受伤太重,再不找个安顿之所,万一小叔死了可怎么办?” 恍惚中的林墨听凌元此话,他的确感觉自己的生命快要枯竭。 从小就是凌澈凌元俩人的叔叔,岂可有将死之象,强行忍住伤痛,林墨笑了出来:“小元啊,小叔没那么容易死掉的,小叔有厥犁跟擎身……咳咳咳……” 父亲林羡的忠告不是儿戏,林墨未能遵约,身上的伤势,只怕是已要了他大半条命,噗的一口,鲜血再次喷口而出。 时间紧迫,凌澈也顾不上那么多,将林墨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脚步加快了些来到那户人家门前,敲开了大门。 应门的是一位年芳十三的姑娘,小姑娘皮肤黑黑的,但见凌澈的清丽清纯模样,小姑娘便被惊住。 在姑娘身后,却有人问道:“莎儿,是谁啊?” 被称作莎儿的姑娘慌张道:“爹,有人受伤了,需要立即用药……” 一名中年男子从女儿身边越过,瞧见凌澈三人,个个疲惫不堪,医者仁心的他并未大闭房门,连忙从凌澈手中接过身受重伤的林墨。 凌元对此心情舒展许多,在他跟着小叔往克莫山来的这段路上,一路走来见识到的人情冷暖,都是别人要从他手中要点什么好处,才会给予帮助,而今天遇到这户人家,才让他对外界的看法,有了些别样的见解。 三人之中,凌澈的伤势较为缓和,比起已无行走能力的林墨而言,她跟胸口被剑挑伤的弟弟算是轻伤。 这户人家姓张,荒郊野岭的,没成想张家家主不仅行医,在过去还是一名武师,他这几十年间,与别人磕磕碰碰多少会点正骨术,虽然不敢保证林墨受的伤,他能够完全医治,但他已经拿出来祖传的秘方在救治。 凌元第一次听见这祖传秘方的名字时,对此心有芥蒂,大骨汤这俗气的名字,越听越像一道菜肴,虽说药香沁鼻,但这张家大叔拿出来的汤药根本上不得台面,连最基本的丹药都不是,如何能医治人? 然而姐姐凌澈很放心,毕竟看人无数的她,瞧得见张家大叔那忠善的脸庞,且能在这荒山野岭常年居住,没有点真本事,如何保全? 凌元自小身居深宫,对外界充满了期待,对张家大叔口中医治好了百人的大骨汤,有颇多意见。本想执意拿这道泡澡的药水,用嘴尝尝味道,瞧瞧跟宫中的滋补汤有什么区别,却被凌澈拦下,还被自家姐姐说成,救小叔命呢,还胡闹! 张家人专门给林墨腾出来一间房,凌澈对此十分感激,可弟弟凌元却闲不住,重病的小叔不去照看,吃喝都快把张家当做了自家了。 只有张大叔跟女儿的张家院子,拥有着有前后院,也算得上是殷实的大户,而凌元在张家犹如自家一般到处窜,见到稀奇古怪的农具就大惊小怪,还时常大叫,将张家姑娘吓得小脸失了血色。 凌澈那时还以为是遇袭,也将她吓得不轻,最后只能拿着鸡毛掸子,才唬住了调皮的弟弟。 张家姑娘名唤张莎,凌元曾当面对张莎说她皮肤黑,像个男孩子,让瞬间失落的张莎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凌澈在旁,及早地将多事的凌元拉回身边。 凌澈这个做姐姐有时还真不敢想,弟弟会不会真将别人张莎一个姑娘,当做男孩了,这让张莎今后如何见人? 凌元可不在意,他闹起了脾气,当着张莎的面儿直说道:“本就黑黑得像个男孩子嘛,她又不像姐那么白。” 凌澈赏了凌元一个栗子,将这好动的弟弟拉倒旁处,再次教育道:“你还说呢,皇上平日可没少叫你少以貌取人,你才出来多久,连平时书上写道理全都忘记了?” 凌元一听姐姐对母亲的这般称呼,好没气道:“姐,你别总是皇上前皇上后的,娘就是娘,为什么偏要称呼得这么见外?” 凌澈懒得理会,说道:“反正不许你再这般侮辱人家张姑娘,你再肆无忌惮的话,以后可别叫本宫理会你!” 一听姐姐拿出了公主姿态,凌元觉得姐姐好无趣,只得应是。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凌澈所担心的追兵并没有来,这让她松了口气。但凌澈依旧专注着四周的一切异动,为防万一,她会在得空时,走出张家院子,到处走走看看。 说来也怪,张大叔的大骨汤,医治好内伤的病人有很多,但将死亡边缘的人拉回来,还是头一遭。 见到侵泡在木桶之中林墨气色逐渐转好,张大叔对此嘿嘿一笑,说道:“这汤药似乎很对林公子的胃口啊。” 这话像是说在云里,一旁的凌元问道:“张大叔,你这大骨汤难不成对小叔的伤病,有什么特殊之效?” 张大叔也是不太清楚,只是用那这厚茧的手掌扣着后脑勺,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这大骨汤以前给别人泡药浴的时候,药香半天都不会消退,而林公子用了不过一个时辰,汤里的香气,就淡了许多。” “这么说来,小叔他很快就会好啦。”凌元开心着,却又有担心,“那还要多久才会好?” 张大叔看着这涉世不深的孩子,心头大是喜爱,与凌元说道:“孩子,凡事我们就求个安稳,你家小叔的伤势,现在就不是往好的地方发展吗,估计这两三天就能醒来,痊愈的话,大概得二十天左右,我们啊,不求他好的有多慢,只求能好。” 凌元紧张的眉头,缓慢的舒开,心底里逐渐嚼透了这个道理,也不由得咧嘴笑了笑:“是我心急,只要小叔能好就行。” 翌日,凌元帮着张家小姐端着水盆路过小院,他本是打算帮着张莎洗菜,好一会儿午饭时候吃个饱,但见姐姐坐在那儿脸色六神无主,便驻足道:“姐,张大叔家的药草很管用,小叔的伤好转了许多,你别太担心了。” 凌澈回神过来,见弟弟在旁,招手唤之。 凌元好奇跟上,问道:“姐,你怎么了?” 凌澈仔细打量弟弟一番,忧心道:“小元,都怪姐姐不好,把你跟小叔害成这样,若是姐姐早些去摸清李家底细,也不至于让我们如此狼狈,你的胸口还疼吗?” 凌元拍了拍胸脯,一句话都不说,就跟姐姐表示自己好完全了。 凌澈浅浅一笑,心头舒畅了些。 凌元开口想要劝慰姐姐,却被姐姐要求道:“听姐姐话,小叔伤势一好,你跟他就立马回去,好不好?” “好。” 凌元答应得很快,让姐姐并未起疑心。 张大叔以前是个武人,没动拳脚之后,就开起了药馆,平常的时候人都是在药馆安家,可张大叔却放着城里边儿的药馆不住,偏偏带着女儿在这深山林里定居,说是这样便于采集药材,也好就近搓药丸,等做出一个批次,再定时到药馆开铺。 也不是张大叔吹牛,他做的药丸是城镇里好多人都争相竞购的,仗的便是他老张家曾经用正骨术打下来的这块金字招牌。 父亲是个心细体贴之人,女儿张莎也极为相似,两父女深居山林,对山林里的可食之材大为了解,这几日的三餐里,五菜一汤少有重复。 凌元吃惯了宫里的全席,出门在外,也吃过客栈里的好菜,但都没有张大叔家里菜肴来的美味,特别是张莎做的一道魔芋鸭,让凌元顿顿都想吃。 之后的日子里,凌元经常回忆起这道菜,算是遭遇大难过后,精神上的一种美味记忆。 张莎算起来,比凌澈两姐弟小一岁,但性子比较为成熟,形体仪态像极了待嫁的黄花闺女。 今天张莎穿着一身红衣,张大叔说红色喜庆,说不定泡在药桶里的林墨,伤也会好的快些,便要张莎穿上显显。 张莎坐在凳子上,用脚来回踩着铁药碾,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事,这样的平淡日子持续了快一年。 面前跑来了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子,跟她说道:“你是不是不开心我说你黑?” 手臂直直地搭在凳子上,撑起着张莎的纤细身子,做事的她性子如潺潺流水,但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让她轻轻低下了头去,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凌元的话。 凌元看得出来张莎的心思,笑着说道:“只要你肯叫我一声哥哥,我就不嫌弃你长得黑了。” 张莎不想搭理他了,占便宜还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的。 凌元咦了一声,从张莎的左边儿绕到右边儿,又从右边儿绕到左边儿,张莎被他绕得头晕晕,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听得凌元依旧问道:“怎么样?” 张莎的小脸别了过去,说道:“你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 谁成想凌元动作好快,他绕到张莎另一侧,把他那笑嘻嘻的脸,凑到了做派一向都规矩正统的张莎面前,两人鼻尖相隔不过一指宽,直弄得从小就乖乖牌的张莎凝神倒吸一口气。 凌元的丹凤眼真的好看,张莎看入神了。 凌元见她呆住,晃了晃手,问道:“你哑巴啦?” 张莎猛地一回神,正过身子,脚下继续碾药,不再理会凌元。 凌元憋了瘪嘴,没好气道:“不好玩儿,不听话的丫头,以后我可都叫你黑妹妹了。” 张莎还是不理。 凌元突然问道:“你家有馍馍吗?如果没有,只要是路上可以让我带上吃的,都给我一些吧。” “你们要走了么?” 张莎脚下碾着药草,忽觉不对:“可你叔叔还躺在床上的啊。” “不是我们,是我,我要走。” 凌元身上的钱已经用完,他林叔身上有,可他没醒来,不能私自拿,他姐姐更是不能告诉,只得想办法让张莎给他准备一些馍馍,让他在路上简单果腹。 张莎见他心中有事,问道:“你去哪里?” 这话勾起了凌元的壮志凌云的性子,他眼中充满了光彩,说道:“去一个许多人都想去的地方啊,克莫山脉里的单族。” “啊?” 没成想凌元会说出这么大的事来,转念一想,张莎心头也有好些想问的,却没能问出口,只问道:“要往返的馍馍,还是单程的?” 关于要不要往返的量,凌元自己都没想得这么明白,没料张莎这般体贴,凌元面色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你可真好,张叔叔也好好,嘿嘿,我只要够吃四天的馍馍就成。” 见凌元说得轻巧,张莎起身走到屋子的角落,那儿有一个柜子,她从柜子里边儿取出一个包裹,将包裹打开,说道:“馍馍没有,不过这里有我跟我爹往返药馆的肉干儿,以你的体力,五天应该够吃了。” 她特意拿出包裹里的水囊说道:“这里边儿的水可以存上一天,你也带上吧,别忘了遇见溪流小河的时候,就把水囊装满,以防没地儿找水喝。” 凌元很开心,他翻开包裹,取出一支肉干儿放进嘴里嚼了嚼,有些硬,但味道很好。 “你吃吗?” 凌元毫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拿起肉干儿递到了张莎嘴边。 张莎意顿,竟也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吃下了凌元递给她的肉干儿。 “还要吗?”凌元望向张莎,却自顾自道,“最多再给你一支哦,剩下的我都得在路上吃。” “你还是留着在路上吃吧,省得你路上饿着。” 张莎没觉得凌元的自私,淡淡地回到座位上,继续用脚碾药。 凌元将包裹在怀中绑好,一只手拿着肉干送进嘴里嚼着,他又来到张莎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问道:“你想当官儿吗?” 从不跟陌生人接触的张莎,很在意别人碰自己,但她没对凌元提出来,只问道:“官?那是什么?” 凌元解释道:“就是管人的嘛,我要是官你是民,你就归我管喽。” 张莎却道:“这不是我父亲吗。” 凌元道:“也可以这么理解,要不以后让张大叔做官,你做官家大小姐。” 从凌元口中冒出来的新词儿,让张莎又犯迷糊了:“大小姐我知道,可这官家大小姐又是什么?” “我发觉你还挺笨的啊,官家大小姐就是官的女儿嘛,你是张大叔的女儿,张大叔是官,你不就是官家大小姐。” 张莎坐直了身子,又泛起了迷糊:“我……我是挺笨的。” 凌元看得清楚,见她不敢看自己,问道:“你怎么了?干嘛背对着我,你转过身来。” 张莎很听话的转到了凌元面前,却把头耷拉着,没敢正眼瞧凌元。 见张莎按照自己的指示做事,凌元内心稍稍满足,他走到房门前,笑着跟张莎说道:“我要走了。” “嗯,祝你一路顺风。” “你不问问我还回来吗?” 像是早已要说的话,没敢说出口,张莎脸色些许紧张,嘴角轻动,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凌元满脸堆笑,道:“我要回来啊,接你跟张大叔去星冥帝国做官,你做官家大小姐。” “哦。” “我去哪里只有你知道,你可不要告诉我姐,知道吗?” “好,我不告诉任何人。” 凌元见张莎答应,挥了挥手,径直出门去了。 张莎坐在板凳上忍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起身来到门口,见凌元偷偷摸摸做贼躲开了他姐姐,往没路的山林中窜去。 张莎有些担心,但她直觉着凌元这么能说会道的,应该会平安归来的吧,继而担心又转换成了怦怦心跳,就刚刚不足一指宽的那一眼对视,主动把脸凑到她面前来的凌元,让张莎第一次心神失措。 此次战斗林墨作为长辈,将凌澈两姐弟救出,正躺在木床上,一个时辰前张大叔才替他泡完大骨汤,为了持续药性,张大叔特意将药渣涂抹在林墨周身。 凌元走的时候,是凌澈几人在张大叔家修养的第五天,太医院的老臣冯西河,也终是在此时找着了主子,老人家气喘吁吁的,这几日皆如此。 第一眼见到安然无恙的凌澈,老人家不免老泪纵横,口中一直喊着‘公主福大命大,老臣感激苍天赐下恩德。’‘还请公主早日完成善缘,一了我朝之大宏愿啊’之类的话。 只看得张大叔与张莎不明所以。 张大叔家根本就不知道,灵界还有个星冥帝国这样的边陲小国,凌澈淡淡看了眼为此奔走掉半条命的冯西河,见他没完没了,摆手道:“好了,既然冯先生安然无恙,待小叔的伤养好,我们再做另一步打算。” 冯西河裹着衣袖抹了一把老泪,可老头子身子骨却突然瘫坐在地,干涸的嗓子,使他苍然道:“公主殿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啊,还望公主殿下成全。” 历来皇庭里的开口求旨,都是跪首,这冯老先生坐在地上算是什么? 凌澈见冯西河脸色蜡黄,如同死尸,这可是要归天了吗。 冯西河乃历经三朝老臣,无论说话做事定有他一番道理,凌澈正视道:“冯大人请说。” 冯西河歇了很久,直到懂事的张莎给他端来了一盏清茶,老臣冯西河咕噜两口喝掉,口喘粗气道:“老臣在星冥经过无数风霜,此生的心愿已了,也别无他求,但求老臣若是死在了星冥国土之外,还请公主将老臣的尸骨火化,带回星冥,将老臣葬在咱们星冥的最高峰天山之上,那样便可看星冥万代兴盛,老臣也就死得瞑目了。” 听得此言,一如遗书一般,凌澈眼波一闪,正眼瞧了瞧眼前的老臣,这才发现他比出国之时枯瘦多了。 是啊,年近七十的老人家跟着自己走南闯北,道力不会,技道不懂的,现在已风烛残年,倘若前几天的行动再多来一次,这老人即便不用别人动手,心神交瘁也得自己把自己给累死了。 “冯大人,此次出行已历时一年有余,侦查左族云族各用一个月,其余时候都在各地度过,算起来这一年来,我们安稳日子也就过了两个月罢了,只是本宫绝无赶冯大人走的意思,依本宫看来,冯大人还是早些回国吧。” 冯西河脸色变得慌了,他奋起一把老骨头,朝凌澈跪下,磕头道:“皇上就是害怕公主殿下出任何意外,才让老臣伴随公主左右,恳请公主收回成命。” 凌澈深感冯西河之忠心,沉默久久,说道:“冯西河听令,本宫出行在外,凡事不需你打理,你只管顾好自己,万事有本宫在,你只消记住,切莫让我朝陨落一位忠义良臣。” 冯西河跪在地上,俯首听令的身子微微颤动,本以为此生已无回报,此时再一次热泪盈眶,他面朝地下,恭敬道:“微臣领命。” 一位十三岁的小女孩能有这番心思,看得出凌澈这位公主的仁德,要高出自己的洁癖许多。 张莎父女早已看得呆住。 凌澈扶起冯西河,说道:“张大叔,冯大人身子不好,你这儿可有什么给他补补的么?” 张大叔嘿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只瓶子,说道:“凌姑娘,张大叔别的药不随身,就这补身子的药,可是召之即来。” 张大叔说着伸手替冯西河把了把脉,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道:“老人家久不进食,加上心神劳累,才会这般,这瓶药丸吃上两粒,再歇息一刻钟,包管老人家立马就能行走,不信凌姑娘试试。” 小叔受那么重的伤,张大叔都有法子,就算冯西河体虚的年迈身子,吃了这丹药不能延年益寿,想必也能固本培元。 凌澈接过药瓶,替冯西河服了两粒,果真,冯西河气息逐渐轻缓,就连他本人都觉得自己好像洗了一身热水澡,全身气血通透。 将药瓶还给张大叔,凌澈问道:“张大叔,我小叔大概何时好?” 张大叔道:“三天到五天应该能下床走动,至于痊愈,至少还得再休养半月。” 凌澈应了一声好,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金元宝,说道:“我们这些日子深得张大叔照顾,这点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张大叔不是爱财之人,但眼前的少女分明是富家人户,这锭金子乃是她的心意,想他的大骨汤造价虽不昂贵,可也得需要银两,便也没推拒,将凌澈递过来的金元宝手下,张大叔就递给了身后站着的女儿。 张莎没见过金元宝,脸色有些惊喜,好好地打量了会儿,问道:“爹,这就是曾经你说过的金元宝吗?” 张大叔微微一笑,心头也挺开心,说道:“是啊,这锭金元宝够做几十桶大骨汤,还能管咱们一年的吃食呢。” 张莎却如获至宝,将之捂在胸口,道:“不呢,这锭金元宝女儿不想拿来开销,我们把它藏起来。” 张莎的话让爹爹再一次笑出了声,只听得爹爹对她说道:“行啊,难得莎儿有喜欢的东西,这锭元宝莎儿就好好保管吧。” 没成想自己随意赠送的东西,竟然让别人如此珍惜,凌澈望向张莎,觉得此女除了长相黑了一点,五官也算标致,想必这个家没个女主,家里家外张莎多少都得张罗着,所以才会如此日晒,前些时候弟弟将张莎脸黑的事大声宣告,心头对张莎歉意更重了。 突然想起凌元,眼下却不见他,凌澈以为弟弟在外边儿玩耍,也没多心,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弟弟会只身前往克莫山脉。 当凌澈意识到不对劲儿时,凌元已经离她数十里之遥了,在桌子上找到了一纸留书与一道令牌。 不知凌元搞的什么鬼,凌澈眉头紧皱,一把甩开留书。 令牌是天刺令牌,留书上只一行字:姐,令牌在此,我就不回星冥了。 凌澈气笑:“你这小子拿个天刺令牌,就想着命令本宫,回头非打你屁股!”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二章 玉佩 话说凌元,怀里裹着张莎给的肉干跟水囊,已趁着黑夜横跨了两座大山。 按理说天黑就该生火起灶,可凌元不同,他没有对黑暗的恐惧,心头只想着尽快到达克莫山脉。 翌日,红火的太阳刚升起,凌元来到了去往单族的必经之地,湘潭城的边缘。 他嘴里嚼着肉干儿,吧唧吧唧地允着肉丝里的味道,回身望了望太阳,光芒斜着将凌元整个包裹着,周围的气温正在逐渐回暖。 “可我没有任何依据啊,小姨也真是的,那人的名字道号,模样特征,身高胖瘦一点都不透露,我该要如何找啊?” 凌元还没跨进单族,偏偏在这离克莫山百里处的湘潭城犯了迷糊,晃了晃脑,将杂念排除,凌元心念着,真恨不得他已经死了,也省得我动手狠揍他一顿了。 这想法实在孩子气了些。 原来凌元此次出国,只为寻找丢下他们母子三人的父亲而来。 当真成了情爱里边儿的此恨绵绵无绝期,凌元自从得知生父乃单族人后,总觉得自己成了小娘们儿一样,日思夜念着情郎,日积月累的思念终于在‘姐姐也出得国去,为何我就不行。’的某一晚爆发。 我总得见他一面的吧,见了面也得赏他个耳刮子吧,若还不能解气,打断他的双腿也好啊,实在不行,打晕带回星冥,天牢里囚禁他一辈子嘛。 至于前几日在凤都城门口,二百五的凌元先入为主,以为见到的几个单族人是他的家人,没想到那人竟然敢另接连理,真不愧是个负心汉的模样,凌元记得他的孩子叫单璠,下次再遇见,绝对得给她好果子吃。 正想如何惩办那负心汉,以及他的家人时,远处的官道上,行来三人,两女一男,男的模样英俊,身材挺拔,女孩一位文静,一位模样嘻嘻。 凌元嚼着肉干儿,本是背对着他们,只听得那声音嘻嘻的姑娘说道:“梦祯姐,你就行行好嘛,今晚上湘潭城有灯会,我们看完就回去,绝对不拖沓,好不好嘛。” 来者正是谭轩,单璠,云梦祯三人。 云梦祯也很想去瞧瞧热闹,但不擅作主张,在场谭轩最大,云梦祯得遵循他的意见,便问道:“轩哥,小璠想要看灯会,你觉得如何?” 谭轩这几日,心头想的尽是凌澈去哪儿了,两位妹妹的要求,已是说什么就什么,他却神不守舍得。 轩哥的模样在俩姐妹看来,是轩哥懒得理她们,于她们的对话,都是想也不想就点头说好,便无更多的话了。 云梦祯见谭轩这般的模样,问道:“轩哥,你怎么了?样子没精打采的,你的伤还没好完全吗?” 谭轩振了振精神,说道:“梦祯要去看灯会吗,我带你去啊。” “是我问轩哥你呢,况且也不是我要去,是小璠要去。” 云梦祯埋怨着笑出了声,她的轩哥哥本就呆头呆脑的,几年不见,倒还更傻了。 精灵古怪的单璠了解实情,她凑到云梦祯身旁,嬉笑道:“梦祯姐,我们的轩哥有心上人啦,你还看不出来吗?” “啊!?” 云梦祯心头一骇,这几年她都没在谭轩身边,这被中意的姑娘多数不会是她,脑海登时一片空白。 云梦祯年芳十八,正值青春,虽说远在万里之遥的她,在云族跟谭轩仅五六次只言片语的相逢,可早已情根深种,突闻单璠这般说,她却只能微微问道:“她是谁啊?” “我看就是在凤都城门口,手拿长鞭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凌澈的,轩哥我猜得可对?” 三人说到此处,正好路过停身驻足的凌元,小子一听这事儿跟他姐扯上关系,心头对着三人厌恶得不行。 他姐何等身份,星冥帝国的公主诶,就算这谭轩是单族的人,也不可他们这般明目张胆地宣扬。 “梦祯别听小璠胡说。” 谭轩本意是想单璠住嘴,没成想云梦祯以为璠妹子是在嚼舌根,心头稍稍窃喜,一边脚踩碎步,一边低首问道:“那轩哥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谭轩脑海里霎时间布满了凌澈的模样,衣着古朴在街上施粥,身穿黑衣在瓦梁上飞驰,特别是她那转过身来,与他的一眼对望,着实能够让谭轩回味许久。 云梦祯见谭轩不理会,心中着急的她,再一次问道:“是谁呀?” 单璠嘿嘿一笑走了上来,丝毫不怕把事闹大的她,嬉笑道:“这么在意轩哥喜欢谁,可是梦祯姐心中喜欢的人是轩哥啊?” 云梦祯脸色变得绯红,她不敢见人,将头抵着,两手搓着衣角,紧张得不行。 谭轩好歹三十的人了,自不会多做沁淫,他将杂念抛出脑后,左手搭在单璠的肩上,右手摸着云梦祯的脑袋,道:“小孩子成天在意的该是这些吗?赶快进城好好梳洗一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今晚上看灯会去。” 云梦祯知书达理,缓住情绪,神情恢复平常。 单璠的兴趣一被提起,当即反客为主,一手抓住谭轩跟云梦祯的手,脚下用力猛登,拖着两人就往城门赶去。 三人与凌元擦肩而过,他嘴里恶狠狠地嚼着肉干儿,念叨这三人真可恶,看来单族人没一个好东西,若是将负心人找到,先下药,再拖下山去,找机会让天刺将他带回星冥,定要囚禁一辈子! 想到天刺等人俱是身怀道力,想要从单族偷偷将人带走,必定会露出马脚,唯一的办法就是找百姓帮忙,他们平平无奇,单族的高手决然怀疑不到他们。 可雇人手要钱啊,凌元身上全加起来,只有肉干儿值些碎银子,若是要雇人做坏事的话,没有高价谁人愿意? 对了,那个玉佩! 凌元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是他小姨凌萱赠与他的,肯定值几个钱,实在不行,把玉佩换成银子,也要把那人给办了。 谭轩三人的行踪还未走远,凌元一口咽下肉干儿,跟了上去,心里盘算着,也得让他们三人吃吃苦头才行。 —— 云族平原,云锦做族长后,将城镇往向外扩张了百里,人数更是比十八年前在父亲云斐手中时,多了十数万人,怪不得云族能成功挤掉灵龙族和左族,现在的云族青年甚多,再过些年岁,其实力会更加的充盈。 错落有致的房屋,遍布大地各处,平原气候四季如春,有田有池,碧绿悠悠,生息甚为壮观。 云锦在十八年前接任族长之后,励精图治,终是可享太平盛世。 族长的家,是在云梦祯出生后的第六年里新建,是云族中较大的府邸,坐落平原正中心。 其父云锦建了一尊十丈身量的金身佛像矗立门楣,被云族人奉为族柱,佛像背后立有一面高十五丈朱红墙,上头写满了烫金异文,被云族人视为经典。 族长府邸挺别致,房间从厨房算起,还不过十九阁。 值得欣赏的,有正厅前头的一处假山池塘,周围墙根儿上种有细竹,具有林园风趣。 族长夫人杨熙端坐池边,这么多年过去了,杨熙容颜依旧清艳,因身着旗袍,身材更是完美,全不输当年轻佻。 此时她正手捻香饵,一点点投食到池塘里,身旁上的躺椅上,还有他的相公云锦,他在躺椅上不停前后摇摆,右脚搭在左大腿上,模样悠闲,可能阳光烈的缘故,他的面上遮了一本摊开的书籍。 云锦说道:“凌元那小子,现在已经到了湘潭城了?” 杨熙撒下一些鱼饵,不紧不慢道:“是啊,三个时辰前传回来的消息,那时你还没起呢,就没跟你说。” 云锦右手猛地扯下书籍,挺身道:“那小子可是要去找单允的?” 手中的饵料没有多少,杨熙拍了拍手,鱼饵尽数落下。 她从旁处茶几上拿过一串葡萄,摘下一颗去皮,递到相公口边儿,说道:“你可别急,小元的目的是在此,可他还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云锦一口吃掉杨熙亲手替他剥开的葡萄,嚼道:“那他怎么找,凌颜没有告诉他一些有用的信息吗?” 杨熙笑道:“你呀,若真这么想,可是太小看人家皇上了,皇上跟单公子分开的时间越久,皇上就越不想小元知道他父亲是谁,现在过了十几年了,那快被忘记的事,想必皇上她也不愿再提。如此一来,小元怎么可能从他母亲那儿,得到任何有关他父亲的消息。” 云锦呵呵一笑,打趣道:“倘若我在梦祯出生时不辞而去,小熙你会不会也这么做?” 杨熙有致的身材一扭,哼了一声别过身去,自个儿吃着葡萄,口中念念道:“你们男人可真是薄情寡义,该说正经的时候,却害我这般胡想,你心里可有我这位妻子吗?” 有杨熙这贤内助,这么多年来,也替云锦打理着族中大小事务,夫妻俩大风大浪见得多,可杨熙没想云锦会这般无趣,当即恼得她想将云锦推下池塘,好好醒醒脑。 云锦嘿嘿一笑,抬起双脚搭在杨熙大腿上,口中嬉笑道:“诶,别生气嘛,我的这张贱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没情意没良心的是单允那小子,可不是我云锦啊,哎呀,我的腿举麻了,快给我我捏捏。” 杨熙脸上不乐意,手上却已拿住了丈夫的脚踝,开始替他按摩着。 享受着妻子恰好力道的按摩,云锦的脸,舒服地很猥琐,他躺在椅子上说道:“小熙啊,你说这事儿,十几年前你就注意到了,我看咱们云族第一智囊不是大长老云天弼,倒是你了,不过依你之见,那接下来这局该怎么走?” 杨熙自语道:“我哪儿有这般聪明的,十几年前,我只是猜测单二公子,会对皇上做那等事,没想今日会派上用场罢了。” 云锦脸上浮现满意之色,又问道:“那块玉佩真这么管用?” 杨熙反问:“不管用还不得试试,难不成真让大哥另娶小妾吗,那也得大嫂同意,大哥也同意啊。” 回想几年前,单族大公子单曲,痛失爱子单念恩,整个单族都处于阴霾之中,其妻子更是在灵堂上失声痛哭过度,不省人事好几回。 云锦想想,心头犯嘀咕:“毕竟人家凌颜已为皇帝,这十几年与单族毫无往来,不难看出她根本就不愿与单族有任何接触,现在要让她的儿子认祖归宗,凌颜她愿意吗?” 杨熙白了一眼云锦,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了吗,若是你辜负了我跟梦祯不辞而别,我会怎么办……” 云锦咧嘴一笑,没说话,只听杨熙道:“我想,我还是愿意梦儿认你这个父亲的。” “那……” 杨熙劫道:“可凌姑娘不一样,她天生傲骨,性子孤僻,单公子这么一辜负她,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乐意与他相见,何况让她的孩子去跟他好呢。” 云锦摇了摇头,道:“就算嫂子不能再生,大哥他又不愿再娶小妾,可不是还有小璠得嘛,实在不行,我们说服父亲,将来让小璠继任大统,到时候有我这个三伯在,还会让她受苦吗?” “你忘啦?小璠有一半血统,是哪族人了?” “夏童那婆娘是灵龙族,小璠自是有一半血统是灵龙族……” 云锦似乎想到了一丝不对,可就是想不起来,却听杨熙说道:“没错,正因为小璠有一半血统是灵龙族,这个族长就不能让小璠做,别忘了夏童妹妹可是在失去天道者境界之后才生的小璠,小璠现在能够化形成人,一方面是有她娘亲带来的灵龙族血统,另一方面更是她父亲给她炼制的丹药,敢问一个连人形都不能自我掌控的孩子,将来的路还那么漫长,如何能够担此大任。” “那希望不是全在凌元这小子身上了?” 杨熙没应话,看了一眼云锦,低头仔细地为他捏着小腿。 云锦眼睛咕噜一转,道:“照这么说,那块玉佩就是信物了?” “对啊,那块玉佩本是一对,拆做两份之后,母亲在她第一次见你时,就给了你。当初我怕单公子会伤害皇上,在没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托凌姑娘把玉佩转交给正要妊娠的凌萱,几年前得知父亲有了这块心病后,我暗中联系凌萱,让她将玉佩转送给了凌元,听说把玉佩从郡主左柠身边取走的时候,郡主为此还闹了许久,真是对不住她了。” 云锦愣愣道:“这么神?” 杨熙在丈夫面前娇态道:“都跟你说过了,咱们女人的感觉向来神准的,你偏偏不信,当年单公子跟皇上阴差阳错结下梁子,之后你又跟单公子闹掰,正好赶上星冥帝国被围困,你得到消息后为了不被单公子理骂,可是带着我一路飞奔去的星冥。那会儿在城墙上,我看到凌姑娘望单公子的目光,便知俩人情缘还不会断绝。” 云锦不得不佩服妻子的未雨绸缪,这都筹谋到十几年后的小事上了,只道:“为的就等这一天?” 杨熙被云锦盯得浑身不自在,把他的脚丫子挪开,起身道:“你别那样看我,我再厉害,也算不到大哥会中年丧子,当初我知道你兄弟要去找凌姑娘,出于我的想法,我可不想孩子从小都不知道谁是他父亲。” 云锦哈哈一笑,道:“我老婆就是我老婆,绝顶又聪明,哈哈……” 杨熙俯身靠近云锦的脸颊,使劲儿捏了捏他的脸,笑容道:“净胡说呢你,我聪明还行,可绝顶那我成什么了?” 云锦不管那么多,趁妻子没注意,一把将美人抱在怀中,两人共躺长椅,惹得杨熙惊叫连连。 云锦突然道:“不对呀,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我们直接告诉父亲,他还有个外孙岂不更好?” “你傻呢,开心的自是父亲没错,那不开心的会是谁?除了凌萱姑娘之外,决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我们云族也插手了此事。凌颜可是星冥帝国的皇帝,单公子他更是族中公子,两人的战火烧起来就是国战,我们退而求其次,悄悄地做个好人便是。但我最希望的,还是皇上能够看在凌元的份上,让他认了单允这个爹。不过想想,这个局始终使我们开的,总觉得亏欠你家兄弟,更对不起人家凌颜了。” 云锦将杨熙娇美柔软的身子紧紧抱着,脸上神情猥琐,目光眯眯地盯着妻子,说道:“本族长与那单允乃结拜兄弟,杨姑娘既然拖欠我家兄弟,还他不如还我吧。” 周围景色宜人,云梦祯此时出族,整个家里就云锦与杨熙两人,这大白天的这二人世界来得不易。 杨熙脸色绯红,羞羞地将头埋在丈夫胸怀,情深道:“你这和尚,一天到晚都不好好念你的经。” 惹得云锦哈哈大笑。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三章 凌元下毒,单璠遭殃 且说凌元,眼睁睁地看着‘卑鄙无耻’的一行人逍遥走过,凌元哪肯这般轻易放过他们,当即跟着他们进得湘潭城内去了。 此时晨光初现,湘潭城内已有人上街赶集,不过一炷香时间,似乎整个湘潭城都醒了过来,人们是络绎不绝地串流在街道上,也多亏是距离单族最近的城镇罢,否则怎会有如此人口密集的城镇。 谭轩将单璠和云梦祯俩人带到了客源客栈。 掌柜的见谭轩进店,神经紧绷的他心头有股直觉涌现:阳家堡的人到处寻找江道南跟彭亮的下落,为的就是婴孩案,而前些日子,此人紧跟那位来历不明的姑娘身后,也不知其是否与此案牵连。 放下手中毛笔,掌柜的离开柜台,直直迎向谭轩,道:“这位客官面熟得很,可是常来我们客源客栈啊?” 谭轩三人望掌柜的,掌柜的继续道:“鄙人是这家店的掌柜,见客官面熟,特来拜见拜见。” 谭轩作为道上有名的侠士,自不能输了礼数,当即回道:“掌柜的哪里话,小子谭轩,这几日在湘潭城四处游玩,先下需要两间上房,劳烦掌柜的打理一下。” 掌柜的脸露尴尬之色,道:“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客房都已满,客官如要住店,还请您移尊步到其他客栈,本店实在歉意之至,歉意之至。” 谭轩看了看两位妹妹,向她们说道:“客房满了,我们去别家吧。” 云梦祯点了点头,却听得单璠捂着肚子嘟囔道:“轩哥,我肚子饿,我们吃点东西再走吧。” 谭轩觉得可行,对那掌柜说道:“劳烦掌柜上四个小菜,三碗米饭。” 也没理会掌柜如何神情,谭轩带着两位小妹越过他身,坐上了一方四角桌。 桌上有一杯茶水,是个低着头看不清样子的小二哥给掺的,壶里的水突然没了,小二哥低沉道:“不好意思,我换一只壶来,几位稍等。” 单璠眼疾手快,毫不讲礼数地拿起茶杯说道:“我好渴啊,我先喝啦。” 谭轩跟云梦祯不会跟单璠抢,让她一饮而尽了。 只是回到柜台的掌柜皮笑肉不笑,他心头的怒火并未发泄出来,一旁的小二见他手中紧紧抓着算盘不肯撒手,赶忙上前说道:“掌柜的,他们似乎不是坏人,虽说那女的跟他有关系,可他好像并不讨那女的欢心啊。” 前几天被凌澈三言两语给说得还不了嘴的掌柜,压低语气道:“坏人会告诉你他是坏人吗?你动动脑子吧,这样,你先去趟阳家堡,就说那事有了头绪,让他们速派班头前来。” 小二应了声,往谭轩那桌看了看,似是别无选择,摇了摇头后,往大门口小跑而去。 谭轩与单璠正喝着茶水,忽听云梦祯道:“轩哥,小璠,我们还是走吧,一会儿有人要来为难我们。” “什么啊?” 单璠往四周看了看,见得这间客栈规模挺大,大家都安生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食,何来‘有人为难之说’? 谭轩深知云梦祯灵力不俗,她能够感知到寻常道者不能够感知到的东西。不过已成就化境道者的他,对杀气也有敏锐的感应,当即注意周身十丈之内,可不管他如何做,都感应不到丁点。 谭轩也只得向云梦祯请教:“梦祯,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云梦祯低头饮茶,低声道:“刚才的掌柜,已经叫小二哥出客栈去请人了,请的还是城外阳家堡的人,此时高手还没来,不过也快了,我们还是走吧,否则难以脱身。” 单璠不怕事大,他们一行人行得端坐得正,就算有人惹事,她也会毫不客气出拳出力,绝不让她轩哥和梦祯姐受丁点委屈,她愤愤道:“梦祯姐,有我在你别怕,就算出天大的事,也不可能使我们遭殃啊,你不看看我是谁,轩哥是谁,你又是谁,这天底下谁还敢打我们的主意?再说了,轩哥现在有了怫蔚,我们怕谁?” 单璠的目光往掌柜的看去,她的这番话声量极大,小丫头的嗓门几乎将整个大厅内的食客的耳朵都喊住,言外之意,更像是自己有多厉害的靠山一般,一时之间,大厅内的所有目光全都聚集到他们这一桌来。 谭轩则说道:“梦祯还真的别怕,可不是轩哥觉得小璠说得对啊,而是阳家堡家主阳威靖是大长老的义子,跟咱们算起来是自家人。” 单璠倒没把谭轩的话听进耳朵里,她此时觉着身上异感袭遍自己全身,不自主的挠了挠脸颊。 “啊!” 第一声惊声尖叫出自云梦祯,第二声震撼的呼气出自谭轩,之后第三声第四声的惊呼不绝于耳,全然出自整个大厅里的食客。 单璠也是在此时发现不对,虽说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可也不至于把他们包括谭轩和云梦祯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住吧。 单璠还在自顾自地挠着脸颊,才觉得舒坦,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她见店内的人们瞧她的脸色无不惊骇。 整个面部传来异痒,逐渐让单璠难以忍受,单璠懒得理会他们,继续伸手在脸上挠了挠。 异痒难当的单璠情绪难以控制,恼道:“你们这是这么了?干嘛一个个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单璠伸手要去拿桌上的茶水杯,却见到手背上全是鳞片,像极了鱼背上那般错落有致的排列。 单璠一时呆了。 “小璠,你的脸……” 云梦祯张着嘴巴,轻声问了句,她的妹妹如何就成这样了? 谁见过满脸长着银光闪闪的鳞片,只露出五官的? 又有谁见过明明跟自己要好了十几年姐妹,却突然变成了怪物的? 就连谭轩也惊呆了。 “啊……!!!” 最后的一声惊声尖叫,出自单璠自个儿,她边喊着,边奔出了客栈。 大厅接连后厨门口的走廊上,一名后厨墩子见到凌元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瞧他肩上搭着他们常用的抹布,手中还提着热茶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新人,却还这般懒惰,顿时心生怒火,他走过去对凌元厉声道:“你是新来的吗?怎么在这里偷懒,客人们的茶水你都参满了吗?厨房那么多菜要洗,你都去打下手了吗?” 忽然间,无数尖叫声将那店小二震慑住,只听得凌元语气无力道:“我给的是痴幻丹啊,她该是又颠又疯一整天而已啊,怎么会变了模佯的?” 凌元深居宫中,自高自大的脾性与生俱来,在宫中,星冥帝国内哪个王公大臣,哪个文人墨客见了他,不乖乖称一声皇子殿下的,凭着他这身份,想必定是将来的九五之尊。 但位高归位高,凌元算算年纪也才十三岁,他不过还是个心智尚不完全的孩子,虽然害得他从小就没父亲的人不是单璠,可这债主再怎么算,也轮不到她头上。 奶奶时常教导他,说他身份尊贵,将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便是好孩子。 对单璠的憎恨,凌元没有听奶奶的话,执意要她疯个一整天才舒心,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把单璠害成这般模样。 好在凌元心性还是个纯良的孩子,做错了事也都认错,这下自己的无心之失,将好好的姑娘弄得这副模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事的凌元,心境上如洪水般决堤,他犯了好大的错啊,赶忙翻了翻衣兜,却没有灵丹解药。 谭轩与云梦祯第一时间冲出客栈大门,等他们张望许久,才已发现大事不好,满街上的人都被单璠的模样吓到,惹得街上看稀奇热闹的都围了上来。 许多人手持木棍将单璠围住,却又不敢上前对她做什么,一个个儿对着单璠指手画脚,口中‘妖怪’‘蛇妖’被人大声骂出,直将惊恐万状的单璠骂得嚎啕大哭。 “你们走开啊,别看我,我不是鬼,也不是妖,你们别冤枉好人!” 单璠捂脸叫喊,身处街道中心,孤立无援,天旋地转般地心情无以复加,身边人群的指骂却不见丁点减少,生生地将她骂得呕吐不止。 干呕几下,终是抵不过众口叫骂,单璠坐倒在地,不愿再起。 通过手掌触感,单璠能清楚感受到脸上长满的全是鳞片,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啊,单璠趴在地上大声哭叫,真想此时待在一个毫无人烟的地方,这样她就能安安静静地去琢磨究个所以然来,但不得她愿。 一个恐怖的念头乎显脑海,难不成自己一辈子都是这般模样了? 单璠匍匐在地,衣裳变得杂乱,她的胸口颤动,哭腔的气息泄不完情绪,呜咽的节奏让她决心不想活下去了,她死也不会要一辈子都这样。 脚踝上随时都绑着一把匕首,本是防身之用,单璠此时已全然想不起它的本身作用,现在唯有一死方能解脱,没多做哭喊,单璠抽出匕首就往心窝子猛刺。 谭轩飞身而上,在人们头顶上掠过,上百人将单璠围得水泄不通,眼见着单璠就要自尽,谭轩俯身冲下却已来不及时,好在云梦祯拼死挤进人群,运用凝气成线的法门,将匕首控制住,及时挽救了单璠做傻事。 “小璠!你何苦寻死!?” 云梦祯隔空扔掉匕首,两步跨到妹妹身边,将她护在怀中低声安抚。 单璠与云梦祯要好,见姐姐来了,猛往她怀里扑去,口中哭道:“梦祯姐,我怎么会变成这模样啊,这可怎么办,我好害怕!” 谭轩飞身而下,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单璠布满鳞片的双臂,正抱着云梦祯。 身边的人们看怪物一般对单璠指指点点,谭轩大喝一声,一股劲风向四周掠去,将人群吹得四散而空。 将势一收,谭轩蹲下身来,轻唤道:“小璠……” 单璠将头埋在云梦祯怀中死死的,谭轩又劝道:“坏人都被轩哥赶跑啦,小璠别怕,不信你看一下嘛,看看还有其他人在吗。” “真的吗?” 单璠微微抬头,看向四周,确不见其他人,目光无端望向轩哥,单璠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下一刻因神经过度紧张,此时得到舒缓,单璠突然地晕了过去。 “梦祯,是客栈里的人做的手脚吗?” “不清楚,在听见掌柜想要对付我们之前,周围并无任何异状。” 谭轩抱起单璠,目光坚定道:“不管了,先回族里,师父的炼丹术天下罕有,小璠的病只有师父能治。”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四章 上门认错 母亲夏童作为曾经的天道者,知晓没有境界之后的后果,那便是下一代小孩无法正常人形化。 灵龙一族,因其血统精纯,能够化形成人的条件,只得是道力达地守境,若是其他种族,想要在地守境成就人形体态,非是需要同境丹药的扶持,与谭轩回族前对饮的狼王便是如此。 而在没有失去天道者境界的夏童,自己的下一代便不会受此限制,但当年与冥君的一场大战中,导致她道力消散,甚至连体内蕴藏的火种也给丈夫吸纳。 夏童变回了常人模样,没让她恢复龙形已是大喜,是其体内始终拥有灵龙一族的血脉。 而单璠作为下一代,能否尽快成就人形,乃是重中之重,好在父亲单允炼药极为精明,竟是硬生生地为单璠铺好坦荡前路,只需单璠按时服下单允为她炼制的丹药,待到单璠道力达到地守境,自能突破限制,完成人形。 而之所以夏童明摆着不许女儿修炼道力,则是单允的意思,厚积薄发比起拔苗助长其境界来讲,更为稳当。 所以单允只肯谭轩教授女儿技道,至于道力,女儿终有一天会轻而易举达地守境。 单允跟夏童打算让单璠一辈子都不知晓自己的体质情况,夫妻俩觉得若是顺利,这事儿就能成,可没成想缺心眼儿的凌元误打误撞,竟是让单璠的本相大显人间,在湘潭城掀起了不晓得风浪。 单璠这事,在整个单族高层激起千层浪,族长单施林不明其中缘由,只以为是单璠在族外贪玩,忘了服下让她按时服下的丹药,老人家第一时间赶到后山竹屋,看望单璠伤势。 进竹屋前,单施林见谭轩跪在院子内,心头担心单璠伤势,便没多理会他,直朝单璠闺房走去。 单施林急切地推开房门,见到的便是躺在床上用被褥遮住全身,不肯露面的单璠。 云梦祯一直陪伴其旁,她坐在床沿儿上,轻声说教道:“好啦好啦,二伯不是说了吗,再有一会儿,就能让我们小璠恢复平常漂漂亮亮的样子,现在就在隔壁炼制丹药呢,小璠还在害怕什么呢?” 被褥下边,单璠身型微动,云梦祯见她不肯搭理自己,温声说道:“我的小璠妹妹呐,你可是真觉得自己成了丑八怪,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吗?” 被褥下的单璠没吱声,整个人扭扭捏捏地稀疏动着。 云梦祯继续道:“小璠是灵龙族人的事,梦姐姐也知晓一二,虽说当时妹妹变了样,也把姐姐吓了一跳,可姐姐是从来都不嫌弃妹妹你的。” 爷爷单施林在一旁看得揪心,走近床榻,柔声道:“璠儿啊,爷爷来了……” 被褥下的动静停顿,两息后,被褥再一次轻轻蠕动了起来,单施林看着怪异,蹲在床边,朝着被褥里的孙女轻轻说道:“璠儿乖啊,璠儿别怕,爷爷在呢,天大的事儿,爷爷都给你处理了,好不好啊?” 动静再一次停滞,可接下来的事情,着实将单施林的七魂三魄吓得全都升天,被褥下的单璠突然将脸露出,只见得她满脸是血,稀稀拉拉的银白鳞片挂在脸上,整个脸都被血液侵湿。 单施林与云梦祯顿时被吓得大惊失色,是单璠用手指甲使劲挠着脸颊,将脸上的大部分鳞片抓落,在她的手臂上,小腿上,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被单璠抓得鲜血淋淋。 单璠眼泪流经脸颊,裹着鲜血低落在枕头上,她口中哭喊着:“爷爷,璠儿怎么就成了怪物啊,璠儿不想当怪物,爷爷把璠儿变回去啊。” 就算经历大风大浪的单施林很稳重,可面对孙女这般自虐,也经不住心疼得眼眸通红。 老人家看着怀中单璠的伤势,全身露出来的肌肤,没一片是好的。 肌肤上本来生长着极为严密整齐的鳞片,已被单璠给扣得窸窸窣窣,几乎将自己折腾成了一个血人。 有的地方血肉翻起,看似用小刀在单璠身上被一刀一刀给割下来的。 爷爷的下巴颤动着,老人家颤巍巍的手,从怀中拿出一只干净的手帕,想要替单璠擦拭血水,可又停住了,单璠的伤口全身都是,精明了半辈子的爷爷手足无措。 单施林心疼道:“璠儿,你怎就这么傻呢,你这么伤害自己,知道爷爷心有多疼吗?” 单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脸颊上的鳞片翻起,带着丝丝黑色血迹遍布面部,模样实在骇人,她也很恼火现在自己的情况。 “璠儿,听爷爷的话,好好地在床上躺着,待你父亲把药炼制好,知道吗?” 望着孙女儿遍体鳞伤的身子,爷爷的不敢触碰,好不容易见单璠点了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孙女儿安静地躺在床上,爷爷心头万千思绪堵在脑海,这事儿真这么简单? 小儿子单允炼制的丹药当世可数,难不成璠儿出去一趟,误打误撞地就能破了药性? 儿媳怎么说曾经也是一位天道者,在灵池修炼数年后的体质,于单允的人神体质只好不差,两人所酝酿的下一代,绝不会这般脆弱。 这些时日看似安宁的道灵界,实则一直不太平,会不会是有人暗中对璠儿下毒手? “梦祯,随爷爷出去下。” 单施林走出房间,待云梦祯跟着出来,替单璠关上房门,爷爷问道:“梦祯啊,你灵力厉害,你们一路上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有,不过跟他们应该没关系。” “噢?仔细跟爷爷说说此事经过。” 云梦祯点头道:“今早我们三人,本意是在湘潭城的一家客栈用饭,但客栈掌柜见我们不像好人,就暗中派人去城外的阳家堡请人来,打算擒住我们。” “这跟阳家堡的人有关系?可阳威靖平日里不是依附我们单族的吗?怎么会不认得谭轩?” 单施林越想越气,心里直想给阳威靖几个大耳刮子时,却又听云梦祯道:“小璠的事,应该与阳家堡的人没关系,因为阳家堡的人还没来,小璠就出事了。” 单施林咦了声:“恩?那璠儿她到底如何至此的?” “爷爷,我们从进客栈,到坐下不过小会儿,经口的茶水到小点心,我们三人都有吃过。唯一不同的,只有小二给小璠掺的茶水是已盛好的。” 云梦祯不会撒谎,更不会隐瞒细节,看爷爷脸色不太好,生怕此事会牵扯到客栈掌柜,她又道:“爷爷,那一杯茶水是掌柜怀疑我们之前,小二哥就已倒满的,此事想必与他也没有关系,可若真有人对小璠下毒手,唯一可疑的只有小璠喝掉的那杯茶,但小璠久不出族,客栈里的小二如何会有加害之心,梦祯以为此事,跟那小二也无关联。” 单施林沉思片刻,说道:“梦祯,爷爷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也瞧见璠儿此时伤势,如若不查清楚怎么回事,如何对得起璠儿。此事爷爷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也绝不会怒迁他人,你进去陪陪璠儿吧。” 云梦祯看着竹屋外一直长跪不起的谭轩,道:“爷爷,那轩哥他?” “你先去吧,此事我得再问问他,看他有没有什么线索。” 单施林示意云梦祯进屋,自个儿朝门外走去,来到了谭轩的近前。 单璠此次出族乃她擅自行为,为的就是给谭轩送宝剑怫蔚,可谭轩作为兄长,不仅让妹妹在族外逗留长达四天,更没能保护好单璠周全。 六天前,单璠才因为他被星冥帝国的人挟持,现在虽不会危及生命,可现在单璠变化成怪物,给她心境上带来的伤害,谭轩自认为要负全责,故而长跪屋外,等候师傅单允处罚。 眼前有高大的身影走来,谭轩缓缓抬起头来,见是族长,心生愧疚之意,但心急单璠伤势,问道:“族长,小璠的伤势……” 单施林目光波澜不惊,直望得谭轩心头失责之感剧增,好一会儿才听道:“你师父正在给璠儿炼药。” 族长没有告诉谭轩单璠自行扣掉全身鳞片一事。 谭轩松了口气,师傅在炼药,说明小璠的伤势有得治,心中大石放下。 谭轩匆忙解下腰间的怫蔚,双手供奉上,说道:“五天内让小璠连遭两大横祸,外族之子谭轩有愧受之,请族长收回成命!”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 单施林没有好脸色,接过了怫蔚,继续问道:“我问你,在璠儿出事之前,可曾发现有什么不对?” 谭轩低下头去,道:“回族长的话,具梦祯所言,客栈掌柜有从别地调兵遣将的嫌疑,可也不知茶水是否被客栈的人下毒,谭轩无能,请族长责罚。” “你还知道自己无能?” 单施林语气低至极点,他一脚将谭轩踹倒在地,说道:“我踹你不是因为你没保护好璠儿,而是因你不守规矩,璠儿还未满十六,就不能随意出族,这点你在单族十几年了,想必也清楚,这次让璠儿在外呆了四天,若要惩处你,族里刑法够你受的!” 谭轩鼻息很重,自己为了暗地里寻找凌澈的下落,竟是忘了这一规矩,作为兄长,他的确难辞其咎。 谭轩仰起头,目光直视单施林,眼中尽是愧疚,开口道:“谭轩愿接受族里任何刑法!” “我知道你身怀绝技,普通刀枪奈何不了你,也不跟你整那些虚的,现在就去大长老那儿领一百个板子,让你长长记性!” 单施林语气低沉,这刑法虽说简单,可谭轩真要受了这一百板子,定让他屁股痛上一两个时辰。 谭轩一愣,这算得上什么? 他站了起来,想要问个明白,却见族长的目光望向屋子里,谭轩没开口,微微躬身,转身便要去。 “站住。” 单施林将谭轩叫住,却将怫蔚扔去,谭轩伸手一接,愣神片刻,只听得单施林说道:“这是璠儿送你的,要收回,也得她亲自收。” 没多给谭轩回话,单施林往竹屋内去了。 谭轩将手中的怫蔚紧紧地握了握,将之与臧绒一同别在腰间,转身离去。 当单施林再一次来到单璠闺房门前,二儿子单允已经坐在床沿上。 单璠则早已起身,全身鳞片被扣落的她没敢吱声,兴许是爹爹给她炼制的弹药来了,让单璠瞧见了希望,她也折磨自己了,只不过她不时往姐姐云梦祯望去,眼中尽是祈求。 云梦祯叹了口气,小璠现在知道错了,刚刚那么大的火,怎么没敢再二伯面前发?真是拿她无可奈何。 毕竟单璠是她妹妹,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便说道:“二伯,小璠也是一时情绪激动,这才做了蠢事,爷爷也来看过小璠了,也没对她发脾气的,二伯你也别发脾气啊,小璠生病了,经不起折腾的。” 单允一言不发,他眼神中无比清澈,说道:“梦祯,给二伯倒一杯清水来。” 云梦祯得令,走到圆桌前倒了一杯清水,恭敬地递给了单允。 “你们俩个丫头,平时就看我脾气最好,就能欺负是不是了,璠儿你脾性暴躁,说你一句你还不乐意,要让你梦祯姐替你求情,你若真的怕爹爹,怎么不想想做事的后果了,你现在弄成这副模样,就是爹爹不说你,你能逃得掉你娘吗?” 单允的一举一动温良缓慢,从一颗瓶子里取出两枚丹药,也不着急给单璠服下,放置一旁,另一枚和着清水,用一根竹筷在杯中搅拌,待丹药溶解,再用竹筷蘸着药水,一点一点涂抹在单璠患处。 单璠见父亲没有责备她,脸上稍喜,道:“父亲,何必这么麻烦,一张帕子蘸点药水,往我身上走一遭,不就又快又省事儿。” 单允从来都是慈父,单璠也乐得父亲替她搽拭伤口,待所有暴露的伤口一一处理之后,单允拿起旁处的那枚丹药,说道:“两枚丹药,一个内服炼体质,一个外敷医你这臭脾气的,来,嘴张开。” “昂……” 单璠略带不情愿地样子服下了丹药,见爹爹将杯子递给了云梦祯,又听爹爹说道:“梦祯,一会儿你就照我的样子,给璠儿抹药水,被她弄坏的皮肤都得抹上,以后就不会留疤了。记住,璠儿的病情得请你随时监察着,若有异样,就来找我,我去趟紫云峰,把璠儿母亲找回,切记不可让璠儿在胡乱跑了,知道吗?” 单璠双手拉住单允袖口,祈求道:“爹,能不能别让娘知道我的事儿啊?璠儿都受这样的罪了,若是再让娘知晓,指不定还活不活得成呢,爹爹,璠儿求求您,别让娘晓得好么……” “前几日爹爹才警告了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出去,你以为爹爹不知道你心头的小算盘?拉着你梦祯姐,就以为爹爹不怪罪了?我看着都气得不行,还想你娘有好脾气的?” 单允别下单璠双手,继续道:“她是你娘,有什么不能让她晓得的,你若真害怕,那以后就该少让她操点心。” “不要嘛,不要嘛……” 单璠说着眼泪跟着滴落,此时此刻真想父亲能够同意下来,好让她心情好受点。 单允没法,只道:“这事儿父亲保不了你挨不挨骂,不过不会挨揍,这样总行了吧。” “这样也不错啊,嘻嘻,爹爹最好啦。” 单璠说着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凑到单允脸上香了一个:“那爹爹快去吧,梦祯姐还要替人家屁股擦药水呢。” 真的很欣喜单璠能够这么快恢复自己,以前的单允可比自己的女儿懦弱多了,他眼中目光闪闪,却是没好气地瞪了单璠一眼,出门去了。 单施林正要进门,里边儿的单允也就出来了,两父子撞了个正面。 单施林问道:“怎样,璠儿的病情,控制住了吗?” “已经服下丹药,这两天会慢慢好起来,梦祯正在里边儿,给璠儿擦拭伤口。” 单施林嗯了一声,却突然发现左边儿走廊上有异动,猴子巴布此时还在山外头玩耍,心中立马排除是巴布搞鬼,戒备心十足的单施林心想,难不成是想要加害璠儿的人?能够无影无踪进入单族,当真是身怀绝技,单施林心头怒火大盛,急急走去,拐过屋角才发现,是一名男孩在竹窗外窥视! 单允跟了上去,已见到父亲将那男孩提起,脚下力道顿起,带着男孩越过竹篱笆,走出了院子,免得他再加害单璠。 竹篱笆外,单施林一把放下男孩,心中万分疑虑,有谁窥视别人的时候,会哭哭啼啼的? 眼前的男孩鼻涕眼泪一齐奔泻在脸,单施林瞪着男孩严肃道:“小子,你哭什么?” 应是情绪难以控制,男孩没有理会单施林的问话,一个劲儿地哭个没完,时时嘴角抽搐一下,已然打算哭个天昏地暗的模样。 “爹,这孩子怎么了?” “你来瞧瞧吧,这个孩子你可认识是谁家的?” 单允从走廊出来,见男孩眼睛哭得红肿,像是遇到极为伤心之事,他蹲下身,微笑道:“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男童的眼睛慢慢睁开,见到的是一位容貌俊俏的男子,心中突然有万千言语想要向他表达,可他一开口,只是不停地抽泣,毫无正常说话之能。 男孩抽噎不断,单施林见这男孩定是知道自己被逮个正着,被吓哭了,便教训道:“君子行得端坐得正,是不是做了什么偷鸡食米之事,于心难安,你现在哭的再厉害,也是没用的,告诉我,你父亲你母亲是谁?” 单允因父亲的话,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听到父亲问及男孩家人,不免于心不忍,他替男童抹掉眼泪鼻涕,说道:“小朋友别哭了,告诉叔叔,你刚刚在窗户那儿做什么呢?只要不是大错,叔叔会替你求情的。” “我……我……哦呜……哦呜” 男孩情绪依旧没得平静,张嘴抽噎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单允耐心很好,没有责怪男孩,见他哭的这般伤心,若真是想做什么错事,想必现下也有悔过之心。 只是眼前男孩瞧上去甚是眼生,正想着到哪里去找他的家人来领孩子,却突然见到男孩腰间悬挂的玉佩极为熟悉。 单允伸手摸去,见这玉佩质地温润,拿在手中凉意沁手入心,正极力回想时,听得父亲单施林啊了一声。 经父亲这么不经意的提醒,单允神色愣住,他母亲柳柔蓉的确将玉佩赠送给了云锦,杨熙当年又将此物赠给了凌萱,这事儿因母亲已过世,云锦怕此事会惹怒单施林,便只把此事悄悄与单允说过,现来想想,这孩子竟是星冥帝国的世子! 可又不对啊,凌萱与左尚寻的孩子是名女婴,应是郡主才对,这男孩又如何拥有这块意义非凡的玉佩?! 单施林的情绪已难以控制,亡妻之痛,毕生难忘,正要发作之时,忽听见男孩儿张嘴大声嚷嚷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真的不是有意让你变成怪模样的啊!” 男孩近乎呐喊的言语,再一次将单施林父子震惊。 “我给你吃的只是雄黄粉炼制的痴幻丹呐,本就想让你闹闹肚子,发发颠而已,你变成这个模样,不是我想要的啊……” 男童喊过这一声,双脚无力蹲下身去,他双手抱住脑袋,脸色极为挣扎。 单施林冷吸一口气,惊道:“小子你说什么呐?!” 单允并不知情,却已知晓女儿的变相,与此子逃不了干系。 听到叫唤声的云梦祯走了出来,正待开口询问何人喧闹,忽见客栈小二在此,疑声道:“你不是给我们倒茶的那个人么?” 真相在此刻大白。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五章 谈心 竹屋内,云梦祯已回到单璠闺房,大堂里只有单施林,儿单允还有男孩凌元。 张莎交给凌元的肉干儿已吃完,那袋水囊里也已干瘪,包裹用的布跟水囊,安静地放在竹厅里,此时的凌元已有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他坐在圆桌旁,正大口大嚼着夏童临走前给单璠准备的点心。 单施林父子对凌元的闯入实在惊异,他小小年纪就下毒,将单璠害得这般模样,让人觉得这样的巧合实在匪夷所思。 “小子,你刚才说,你向我孙女儿下了毒?” 姿态威严的单施林站在门边儿上,阳光从他背后照进厅内,凌元向他望去,眼中略显呆滞,咬到一半的点心没再咀嚼,他的脑海里现下全是单璠满脸鳞片的怪模样。 凌元目光下垂,神色极为自责,久久才道:“是我把痴幻丹放进她碗里的……” 说完已无二话。 老爷子单施林的目光冷得要结冰,可这孩子又如何拥有那块玉佩的?看了眼凌元腰间玉佩,单施林直问道:“小子,你身上的玉佩从哪儿来的?” 凌元自是不能暴露了身份,可他又不敢撒谎,只得选择闭口不言,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点心。 “小子,老夫问你话呐!” 单施林语气颇急,他向前跨一步,像是要索命的气势无可抵挡,就算单允也不禁心间一震,倒是凌元强行憋住震慑心头的那股悍然之气,硬是没吱一点儿声。 性子越来越急,单施林恼道:“小子,老夫在问你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单允见男孩低头不语,起身走到父亲面前,低声说了几句,眉头紧皱的老人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凌元,转身走了出去。 将父亲送出门去,单允正正身,缓了缓气息,他来到凌元身边,与凌元一道围桌而坐,说道:“若我猜得没错,你是星冥帝国皇室的人吧。” 凌元自认自己不说话,就绝不会让人认出自己,没想自己是如何暴露的,凌元语气低迷道:“是皇室的人又怎样?你又不知道我是谁,我叫什么的。” 孩子终于说话了,单允目光柔和了许多,还是一个个猜吧,他伸手将所有点心全都移到凌元面前,说道:“星冥帝国皇室成员就两位,凌颜跟凌萱,这两位都是女中豪杰,不知谁是小朋友你的母亲?” 凌元气呼呼地盯了单允一眼,原因是他直呼其母全名,实乃大逆不道。 单允看在眼里,心头明白个大概,浅浅一笑,继续道:“一千年前,道灵界的版图上力据数十国,其中分别以合利、登陨、星冥三大帝国最为强势,现在千年已过,星冥帝国历经磨难,依旧能仍以国制在道灵界存活至今,每个朝代的皇帝都令人叹服,这凌颜皇帝曾经饱受苦毒,今日当真要誉满天下了。” 凌元搞不懂单允在说什么,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成长毫无烦恼,自也没想他的母亲这般励精图治是为何,只是单纯地以为母亲乐意这样,兴许是面前的大叔提及母亲,凌元也不再沉闷,说道:“皇上她待我很好……” 似有难言之隐,凌元道:“大叔,我不想说皇上的事。” 单允微微一笑,道:“那我们聊其他人吧,凌萱长公主近来可好?”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突然被提及待自己很好的人,小孩脾性的凌元脸露笑容,有将所知一切都给眼前的大叔讲出来的兴奋:“小姨她好得很呐,不仅人美,姨夫更是英俊修为高强,俩人是我们星冥帝国少有的神仙眷侣,大叔你不知道,小姨炼的丹药是我们帝国里最好的,就连几位大长官都比不上她,不过看样子,你好像认识我家小姨啊。” 没想到自己不过提及凌萱那丫头,这小子便开了怀,而单允更没想到自己的这番话,会被这小子逮到把柄,他摆手笑道,“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当然,我小姨那么漂亮,你会记住她也不奇怪……”凌元眼光一闪,又道,“大叔,我可告诉你哦,我能够上到你们这儿来,也全都是小姨告诉我的路线,不然你家防守那么严,打死我都上不来的。” 单允啊了一声,难怪这小孩上得克莫主山来,能不被族人发现,原来是凌萱这丫头在搞鬼。 想当年,因她师傅林羡倾心母亲柳柔蓉二十年之久,这丫头也有一见之愿,她当时为见柳柔蓉一面,不顾性命之忧爬上后山来,幸好遇到他这个哥哥,否则定给单东阳给活捉了去。 想想当初那般温馨,心头无限回忆,好半晌之后,单允问道:“小朋友就不怕我招来巡逻的人来,将你这乱闯单族的家伙给逮了去?” 凌元低下头去,没说话,单允以为他怕了,正要说些好话,却听小孩说道:“本来我来单族就一个目的,不过现在是两个……” 单允没搞懂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古怪刁钻的愿望,笑道:“可以跟我说说,你的目的是哪两个不?” 点心拿在手中,没有再啃食,毕竟是有愧别人,凌元别无他法,只得说道:“第一个是给大叔你的女儿道歉,在客栈里我并非有意害她……至于第二个,第二个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能说?” “不想说就是不想说。” 单允道:“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对我女儿下毒。” 凌元叹了一口气,道:“有两个原因啊,一个是她在背后议论我姐,二个是我以为她是那坏人的种。” 棒的一下,单允给了凌元一个板栗吃,他怪道:“不管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小孩子说话要中规中矩,不许说脏话。” 从小除了自己的亲人,可没人敢这般对他,凌元原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在望见大叔严谨的目光后,不禁脾气给卸得一干二净,眼中尽是乖觉。 不过他还有个姐姐,神色飘然在外的单允咦了声,却是问道:“你说的那什么坏人的孩子,跟我家璠儿有何关系?” 凌元则解释道:“是我弄错了,整个单族人全都姓单,当时大叔你女儿说她叫单璠,我就以为她是那坏人的孩子,就想好好捉弄她一番。” “那……那个坏人又是谁?” 凌元内心极不愿意,眼前大叔的问话却让他不得不答,稍作犹豫,凌元嘀咕道:“这就是我来单族的第二个秘密,我亲生父亲,我是来找他的。” 凌元看着眼前的大叔,见他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就又说道:“这个坏人骗了我母亲,还扔下我跟我姐,半年前小姨告诉我,说我父亲是单族人,我憋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就来克莫山脉看看,想看看他长什么样。但后来还没进山,就遇见到了单璠,以为她是那坏人的女儿,可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是我想多了,十几万人的单族,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是她嘛,我无凭无据,想来是怪错了好人。况且大叔你人又好,断然不是那种抛弃妻子之人,我是真害错了人。” 单允笑着对凌元拱了拱手,道:“小朋友说话真实在,大叔刚才错怪了你,望小朋友见谅。” “原来大叔你也会这招啊!” 凌元向着单允拱了拱手,可这让单允的忽然想起,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过这番惊奇,是什么时候?是在第一次与凌颜分别的颠龙山下,遇见这小子的姨夫左尚寻那会儿,单允也这般问过。 拉回思绪,单允道:“是啊,道上朋友见面就拱手,都是过场礼,但我怎么就觉着,你好像不怕我叫人把你给抓起来啊。” 凌元心境好了些,再次拿起点心吃着:“大叔你是好人呐,不像是会通风报信之人。” 单允道:“可你害了我的女儿,我岂可让你这般轻松的在这里吃喝?” 凌元肚量不大,听见大叔这么说,脸色沉了下来,道:“害了谁我自会向她亲自请罪,你是他父亲,想要责罚我,也得等我请罪完了,到时候我任凭你处置,绝无二言。” 单允见这小子很有豪侠之风,一码归一码的样子,性子倒是比较中正平和,但他不知道的是,就是因为这样的处事方式,凌元在将来,会在此处心境受损。 只是觉着凌元的语气还不够中气,单允不禁一笑,道:“小朋友莫气,我开个玩笑罢了,你可别当真。” 凌元还未缓过情绪,偷偷地看了一眼大叔,一口吞掉了手中的大块点心,嘴里含糊道:“可我再怎么说,害的也是你的女儿啊,你真不打算惩罚我?” 单允摇了摇头,道:“不会。” 腮帮鼓鼓的凌元眼睛里满是疑虑,眼前的这位大叔竟然会这么大度? 环顾了下四周,见大叔家极为精简,虽说能够称得上‘精’,可也逃不过‘简’,灵机一动,凌元喷着点心渣滓问道:“想必大叔你在单族混得不好吧,我看你家也没点装潢,可是想要巴结我,好换取些值钱的物件,装点自家?” 俩人目光同时望向凌元腰身上的玉佩,凌元对此便深信不疑了,单允就无可奈何了,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正当这时候,单璠在姐姐的搀扶下出了房门,经过后院来到前厅,正好听见凌元的这句猜疑,当即怒道:“好一个店小二,害了我不说,还要消遣我爹爹,你姑奶奶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消消火,从此就不是个好汉!” 单允跟凌元望去,见单璠脸上的鳞片已消大半,剩下的多在脸颊后侧,此时容貌已恢复四五成。 云梦祯看单璠架势要打人泻火,晓得单璠脾气执拗,怕伤着被她自个儿的伤口,都没敢太用劲抓她的手臂,然后单璠就挣脱掉了云梦祯的搀扶,周身疼痛得立马摔倒在地,口中嗷嗷得叫唤着。 “小璠你快些消停会儿,出来不说好了不许动气,更不许动手嘛,你怎么一下全给忘了,要是再这样,姐姐就不听你的话了,你克伤着哪儿了吗?” 单璠仇人还未手刃,自己却先倒下,再听梦祯姐的话,她嘀咕道:“梦祯姐你干嘛向着外人啊,疼死我了。” 云梦祯没责怪妹妹的不会说话,将她搀扶起身,还在安慰道:“二伯在呢,你可别再乱动了。” 单璠起得身来,抬眼瞧见微笑面对自己的父亲,单璠恼道:“爹爹啊,你还笑呢,你看这小子把你女儿害得有多苦啊,你心里边儿还有璠儿吗?!” 单璠说着就要哭了出来。 云梦祯见妹妹又要哭了,宽慰道:“好妹妹别哭,姐姐带你回房间去。” 单璠周身皮肤疼得龇牙咧嘴,对凌元狠狠道:“今日暂且放你一马,等我好了,再找你算账,你别得意!” 眼光扫过笑而不语的爹爹,同样哼哼两声,单璠便跟着姐姐走出了前厅,回到后屋里的闺房去了。 凌元望着单璠出门去,感觉哪里不对,回首问道:“大叔,这么说来,我第一件事儿成一半了?” “成了一半儿。”单允点头道,“在此期间,你可以做第二件事儿了。” 凌元心中欢喜,至少见得被他害得一脸鳞片的姑娘,模样恢复了小半,可他又上哪儿去找那个丢下他们母子三人的坏人? 凌元说道:“大叔,你说这单族上上下十几万人,我上哪儿去找我那儿死鬼老爹?” 单允呵呵一笑,道:“我可不见你有多记恨他啊,你现在挺轻松的嘛。” 凌元拿过点心狠狠咬一口,道:“别扯开话题,大叔快告诉我怎么找他。” 单允眼光上挑,想了小会儿,说道:“何必这般费神,你那小姨不是知道吗,你让她直接告诉你啊。” 凌元仰头长叹,一拍大腿,单允以为他知晓该怎么做,没成想凌元说道:“我那小姨口风紧得跟打了铁水一样,只透露了他在单族。” 单允不明所以,道:“哦?这是为何?” “怕我娘啊。” 凌元呛一了口,口中点心四处飞溅,用袖子不好意思地在桌上赶了赶,清理干净后又说道:“我娘不想我知道他是谁,所以就连小姨她都不敢告诉我,生怕惹恼了她。” 单允替凌元面前的瓷杯掺满水,道:“既然你娘不想你知道,那你为何不听她的话?” 凌元心中升起一股气势,自豪道:“我是皇子,我娘除了说我几句,再罚我写写字,剩下的她根本就舍不得打我,既然知道了亲生父亲在单族,我当然要来找他的啊。” 单允苦笑摇头:“你倒还真了解你娘,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人千里迢迢这么远跑来单族,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让星冥帝国以后怎么办?” 凌元道:“那我也得来啊,再说了,我又不是一个人瓜兮兮地跑那么远,我请了帮手,他在道灵界可是有些名头的。” 单允好奇道:“还请了帮手,谁啊?我虽然多年未在道上走动,可若是有些名头的人物,都还知晓一二,你请的能有多大来头?” “这人可不一般,是我小叔,连续三年都没能补位第十二位青使,林墨。” 单允笑不露齿,也不予置评。 凌元赶忙解释道:“大叔,可不是你这样认为的,我特意指出我小叔三年没能补位青使,不是让你也小瞧了他。而是我想小小地透漏一些出来,难不成要我直接说,小叔他是苍灵门少门主吗?那样就算大叔在我这个小孩面前说认识,我也不好拆穿你嘛。” 理解到凌元的微观心理,单允满意道:“正如小朋友你所说,大叔在单族混得不是很好,故而就没有那些爱吹牛皮的习惯,咱们该怎么聊就怎么聊,也不用你替我瞎操心,倒是觉得你挺懂事的啊,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怪不得会上山来认错了。” “大叔你很了解我啊,但娘亲却时常叫我要懂事,可我觉得我懂啊,有些时候哪个大臣想要做什么,他在想什么,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其实都知道里边儿意思,只不过不想说他而已。母亲说我经历少,不晓得什么叫后顾,可我不是还小嘛,该来的总要来,那时候我再去好好处理就行啦,何必天天倦在御书房里读书写字的,娘亲她就不觉得要把我的性子给磨没了吗,那样就不是她的皇子凌元了,大叔你说是不?” “对,你娘管的是有些宽了,都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我看你娘定是将你的一切都已安排好,就等你一步步按规矩来,是吗?” 这话说道凌元心坎儿,小子一拍桌子,喜道:“就是,大叔你这真神了,我娘什么都叫我听她的,我都腻得慌,一天到晚被安排得妥妥当当,想要偷偷溜出去,又怕跟着我的宫女太监遭罪受,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过去的好几年都白过了。” 那一股道尽天下沧桑的神情,让单允觉得凌元老气横秋得很自然,看来帝国的皇子也不好做。 单允道:“那你此时在克莫山,你娘知道吗?若是偷跑出来,那些宫女太监们不是有罪受了。” 凌元露出一丝得意:“嘿嘿,大叔这就不用你操心啦,有人替我背黑锅,不仅宫女太监不会遭罪,就连我过段时候回去,也都不会挨骂啦。” 单允问道:“还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凌元掩饰了下情绪,止住笑容,说道:“总管易文稚跟我打赌输啦,娘很器重他,所以我走后,他不会被母亲重罚,不过我回去还是得让娘另眼相待才是,所以必须得找到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不然让一个太监整天守着我娘,在朝中成何体统嘛。” 并未在意凌元口中的易文稚是谁,单允只道:“可如果你父亲根本就不是单族人呢?你又作何打算?” 这话将凌元愣住,他想了好一会儿,轻轻摇头自语道:“这不可能啊,小姨说过的,不会骗我……” 单允抬手按住凌元肩头,提前警告道:“小朋友,我可不知道如何帮你找人,难不成在族中大声嚷嚷,谁跟星冥帝国的皇帝有过一段感情,还生下了孩子吗?” 凌元是被逼的无可奈了,他悄悄道:“大叔,其实我觉得这法子可行……” 单允口中教训道:“私生子是丑事,谁肯承认的?” 凌元的脸沉了下来,泪水徐徐充盈眼眶,他吸吸鼻子,正声道:“难道他连承认事实的勇气都没有吗?我一个小孩子孤独伶仃地,从千里之外的星冥来此地寻他,他若真不敢认我,我又何必认他?!大叔你给我两天时间,两天时间我一定找出他是谁,到时看他认不认我这个野种。你放心,我绝不会大声嚷嚷坏你单族的威名!” 这孩子到底还是为他人着想的人。 单允不禁一笑,点了点头,道:“可以,就两天时间,两天时间内,单族人不会为难你。” 得到首肯的凌元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道:“大叔,你女儿的伤势真的不要紧了吗?” 单允摆手道:“小朋友尽可放心,我的丹药能够医治好。” “那我来克莫山的消息,大叔你可不能到处跟别人说啊,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如果我娘知道了,而我又没有找到我爹的话,那样就太丢人了。” “你不想别人知道,那怎么还叫我大声嚷嚷问别人谁是你父亲?” 凌元有些委屈,孩子心绪尽显道:“我可以那样做,但大叔你不能嘛,我自己惹得事出来我自己扛,要是大叔你给惹的事让我扛,我肯定就不乐意了。” 很能理解凌元小念头,单允感觉来的清晰自然:“嗯,我不跟别人多嘴说这件事儿。” 凌元轻轻点头,有些不舍,这位将他从刑罚中解救出来的大叔,实在对他口味。 离开前,凌元忘记了跟大叔说再见,往那个存在着他父亲的前方,昂首走去。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六章 灵僵决玉牌 克莫山脉主山,海拔超五千丈,地表山圆二百三十里,将绝大部分单族人围绕其中。 凌元要在此山上寻找亲生父亲,这两日便是飞,也逛不完克莫山主山,何况还得寻人呢。 现下他唯一的笨法子,只得看谁与他的容貌相似,那人便有可能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了。 凌元走在林间小路上,会想着父亲会不会在林子外边儿,走在湖泊边缘,会想父亲会不会在山顶上赏风景,走在悬崖山间,更会想着父亲到底还在不在人世了,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找不到一般,总是认为父亲会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与他碰面的可能性好渺茫。 单京韫作为大长老滴孙,在单族权威日益增大,倒不是他仗着关系,而是他的道力在四十岁时破了御统境,族中同辈想要有人胜他,只有灵力高绝的单允。 正因单京韫能力越大,他在族中的面儿就越广,单允特意找到他,让他关照凌元。 因性子的缘故,单京韫在族里是个顽童,他乐意跟族里的任何人冲壳子,但也不是谁也受得了他的,这话起了头就是半天,所以有时候族里人瞧见了他,会绕路走。 单京韫得知情况后,想得明白单允为何无缘无故的帮一个小孩,但想不明白为何让自己出面,你单允为啥就不行? 俩人站在一处高楼雅阁上,看着山半腰伶仃的凌元一个人走着,单京韫问道:“这小孩谁家的,长得挺秀气。” 知道凌元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单允直截了当道:“这你就别问了,帮不帮。” 缓了小会儿,没发现单京韫有动静,单允便要走,单京韫将他拉住,笑道:“我帮啊,单二公子出面,我这跑腿儿的能不帮么?可我见这小孩不像是咱们族人。” 指不定单京韫会给自己捅出什么乱子来,单允已经后悔找他了,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凌元的亲生父亲,可要是让妻子知道了此事,免不了一顿猜疑,他不愿将夫妻二人的关系推至冰点。 瞧见单允的微弱神情,单京韫当即道:“我不问就是,瞧你那模样,生怕别人晓得这小子是你私生的。” “嘿,我说你……”正待单允指骂,单京韫赶忙摆手道,“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我现在就去跟着他,行了吧?” 单允憋了单京韫一眼,说道:“我跟小孩有约在先,你只需暗中保护他,别让族人为难他便好,不用跟他交流,也别去打听他跟别人说了什么,这事儿成了,我自当炼几枚地守境丹药作为酬劳。” “我要你那破玩意儿做什么……” 到底是御统境道者,单京韫扔下这句,走出了阁楼去。 单允一人站在阁楼的窗户旁,看着俩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山间小路,放下心来,心头想着赶快找妻子回家,看望单璠的伤势才是。 知道单允离开了,跟着凌元往低处走的单京韫恨自己啊,恨得牙痒痒,求他帮忙的可是单允啊,曾经灵力冠绝天下,炼药术绝世无双的单允啊,他要赠送给自己的丹药,竟然这般随意地推掉了,这般天上瞬间掉地下的感觉,实在灼心。 二十几年前,同辈中的单允被称为废人的时候,他单京韫对单允没少嘲讽,虽说与单允比试技道输了之后,才对他另眼相待,可那时的单京韫就已经后悔没有好好与单允相处,以致现在竟要如此与他相交,才显得自己看得过去。 话说这孩子究竟是谁家的?能让单允这般维护,哪儿来得那么麻烦,就凭他单允二公子的身份,何况这座克莫山,就算全天下也没几个敢与他作对。 凌元走了大半天,想找人问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就说自己是私生子,前来单族认亲的?简直要笑掉别人大牙嘛。 不说单族这么威名远扬的家族,有多少外人想要巴结,就说他不是单族人,这擅自闯入的罪名,他也心知肚明,恐怕一表明身份,就会被擒拿,就跟宫里头的规矩一样。 单族的建筑遍布山半腰各处,大殿、厅宇、长廊风光数不胜数,凌元还没逛完呢,越觉自己像个傻子一般,这模样去找人,根本大海捞针。 忽的想起大叔的那句‘可如果你父亲根本就不是单族人呢?’ 长廊上的凌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的步子缓缓慢下,找了一处横栏依靠,眼睛不争气地开始流淌眼泪,想起与大叔临走前的豪言壮语,凌元抬袖抹掉泪痕,无助的心头总觉得死鬼老爹不住这里,那又是会是哪儿? 心里有种强烈预感是凌元之前路过的一处悬崖,当时路过时,便有一道情绪掠过脑海,凌元还想着死鬼老爹会不会掉下去过,现在他已经死了,才会对自己这个亲儿子如此召唤? 可既然能是母亲看上的人,岂会这般不顶用,可能他跟大叔一样,不住青砖黑瓦的高宇阁楼,而是竹栏木房这等简陋的房子呢? 单京韫跟在凌元身后逛悠得无聊,觉着单允根本就是多心了,这小子胆小得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也没看到有谁为难他嘛,更没瞧见这小子去找过谁说话,既然如此,单京韫只当做是替老朋友了结一个心愿了。 另一边的凌元预感越发的强,他左右遥望,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至于之前路过的那处悬崖,自然也就摸不清方位了。 见到远处站有一男子,身着淡色绸罗,腰悬玉带,模样英气。 凌元沉默片刻,自己只消不要泄露身份,问问那处悬崖如何去得便行。 单京韫目光停留在廊檐上悬挂着的一株兰花上,模样甚是专注,只听得有人向他询问:“叔叔,你知道这里哪儿有悬崖吗?可以过人的那种。” 专心赏着花儿的单京韫微笑露齿,并未注意到凌元的提问,眼神一直停留在兰花之上,忽觉腰间被人拉扯,他低头一看,见凌元小子向他问道:“叔叔,你知道哪儿有可以过人的悬崖吗?” 单京韫道:“可以通行的悬崖吗?这倒有些难了,克莫山上下共计不下百处,上行殿外有五六处,剑园外有八处,后山竹屋那儿又有一处,若要都说出来啊,你可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逛完哦。” 仔细想想,自己在走出大叔竹屋后不久,就遇见了那处悬崖,凌元说道:“叔叔,那你可以带我去后山竹屋的悬崖吗?克莫山太大了,我给逛迷糊了。” 单京韫爽快道:“这有何难,跟我来吧。” 一路带着凌元返回,遵循单允的要求,单京韫没有向凌元问任何问题,而凌元好似对他有戒备之心,未曾与他再开口说话。 行走近一个时辰,单京韫多走了几条捷径,领着凌元来到那处悬崖,问道:“是这里吗?” 凌元点点头,此处悬崖内侧乃厚实高拔的山体,外侧却是毫无勾栏的百丈深渊,挑眼往下边儿望去,层层雾气遮住一切,只有零星般的绿色如笋尖儿冒出,好似人间仙境。 凌元对单京韫拱手道:“多谢叔叔,小子他日若有缘,定重谢叔叔。” ‘他日若有缘’? 这话说的怪怪的,单京韫还没能完全消化这句话,突然之间,他眼睁睁地瞧见凌元纵身往悬崖跳下。 单京韫惊得啊一声,催起道力,已然跟着俯冲而下。 凌元知晓此人定会寻他而来,万不能让他跟着下来,当下扔出一只匕首,直朝单京韫眼睛刺去。 单京韫想不明白凌元这样的孩子会如此对待自己,当真不想活了吗? 单京韫强行扭转身躯,险险避过飞来的匕首,单手成爪,再一次朝凌元而去。 奈何凌元又利用下坠的重力,拉扯悬壁上的树枝,待他身子继续过境后松手,这棵坚韧十足的树枝狠狠地往单京韫扫去。 单京韫一个不留神,整个身躯被大片树枝打中,待他再度回神,运足重匹道力拨开浓雾,却已失去了凌元的踪迹。 堂堂一名御统境道者,竟然跟丢了一个毛坯小子,这话搁哪儿都是笑话,何况还是单允那儿。 单京韫没打算隐瞒,当他赶到单允家时,已是黄昏,太阳刚刚落下最后一片红,翻越到了世界的另一头。 夏童已从大嫂那儿回来,看见房间里伤势尚未痊愈的丫头,气得不行,正满屋子找称手的东西,单璠丫头躲在云梦祯身后,见她母亲这般气势汹汹,吓得都快哭了。 云梦祯将单璠护在身后,面前是折返手拿鸡毛掸子的二伯母,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已打定主意,若二伯母要痛打单璠,定要先将她打个遍体鳞伤才行。 果不其然,夏童挥了挥手中的鸡毛掸子,咻咻的破空声让两姐妹精神一哆嗦。 夏童指着单璠说道:“臭丫头,从小就教你不准私自下山,现在倒好,惹得一身毛病回家,看老娘今天如何收拾你!” 母亲还是头一回发这么大的火,就算是云梦祯看来,也被吓得眼泪滚滚,多期盼她二伯能够出现,可现下二伯母已铁了心要好好教训妹妹,云梦祯努力平复其情绪,说道:“二伯母,小璠她知道错了,二伯母就饶过小璠这一次吧。” “梦祯!大人的事,小孩子休得管,今天单璠这顿打,是挨定了!” 二伯母夏童动了真怒,一句话将云梦祯所有说辞封死。 云梦祯被夏童气势吓得直咽口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二伯母手中的鸡毛掸子,妹妹伤势未好,若再受二伯母这一顿打,恐怕十天都好不了了。 云梦祯也没法了,她向二伯母跪下,任凭泪水流淌过脸颊,认真忏悔道:“二伯母,小璠私自出族四天不归,梦祯也有责任,请二伯母连梦儿一并惩罚。” 云梦祯认错的态度极好,她侧过身子将头埋下去,将后背让了出来。 夏童嘿了一声:“梦祯你……平日二伯母也见你知书达理,家中哪一个长辈不是欢喜你的?你怎会在这儿跟我钻牛角尖?你快快让开,今日二伯母教训单璠,是为了她好,梦祯你若不听话,教二伯母以后再如何疼爱你?” 单璠就在自己身后颤抖,云梦祯感受得到妹妹的恐惧,为了护她,做姐姐的挨一顿打又有何妨? 她云梦祯还是那句话:“此次下山有梦祯陪着小璠,小璠犯下过错,梦祯也难辞其咎,请二伯母责罚!” 单璠紧紧握住云梦祯的手,生怕她母亲将她梦祯姐给打了,小丫头哭诉道:“轩哥他也有错,娘你打轩哥去吧,别打梦祯姐……” 夏童气得不行,怒道,“你还好意思提谭轩!回来的路上就看他在广场挨板子,要是我不逮住他问清楚,恐怕你这丫头悄悄地就养好伤,想要将我这个做娘的瞒天过海,是不是的?!” 推门之声像是救星到场,果真是单允进院门了,待他再进屋,见夏童手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的模样,女儿躲在云梦祯身后吓得直哆嗦,不由得一愣,随后路过妻子时,轻轻地跟她摇了摇头,走了过去将云梦祯搀扶起身。 单璠拉扯住单允的衣袖,委屈道:“爹啊,你说好的娘亲只骂我,不打我的,你现在看看娘嘛,你要给璠儿评理啊……” 单允回头望了一眼妻子,夏童立马手臂环胸,明显也生起了闷气来,这下三个女人需要他来安慰了。 单允语气平平地跟单璠说道:“爹爹是跟你娘亲说过不许打你,可璠儿你也知道你娘的脾气啊,哪次娘亲打你的时候,不是娘亲也跟着哭的?” “还有梦祯丫头,二伯母跟璠儿是在讲道理,可没你这么下跪的,要你爹娘知道了你跪二伯母,你让二伯母如何跟你爹娘解释这件事?” 云梦祯赶忙摇头道:“二伯,梦祯不会跟家里边儿多嘴的,下跪也是我自愿的。” 单允拍拍云梦祯肩头,怪罪道:“下回可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云梦祯凝重点头。 夏童这辈子谁都不怕,但就怕单允对她冷眼,她恨恨不平地将鸡毛掸子放下,在这件事上觉着自己没处理好,夏童背着众人坐在凳子上,一个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单允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安抚好了云梦祯这丫头,便让云梦祯将单璠带回房去,几步走到妻子面前,蹲下身来,举高手臂抚了抚她的清亮秀发,问道:“怎么今天没有将头发盘起?” 转移话题好似不中用了,夏童一屁股转过身去,不想理会丈夫。 单允蹲在地上将夏童拉了回来,眼中尽是夏童的影子:“怎么,连我的气都敢生的?” 妻子委屈道:“我教训女儿,你干嘛要插手进来,丫头不打不听话,你说我这眼泪现在不是白流了吗?” 夏童说着又转过了身去。 单允蹲在地上,背向自己的妻子,秀发乌黑油亮,额头在妻子的后背隔着秀发蹭了蹭,他说道:“你还说呢,梦祯丫头都被你吓得跪下了,你这方式方法本就由着脾气来的,我再不插手,你不得连梦祯给一块儿打了?再说了,这件事你怎么跟云锦他们交代,云锦是梦祯她爹,要知道自己女儿给你下跪,他不得找我算账?还有弟妹,我是交代不了了,你自个儿跟弟妹承认错误去。” 夏童一下回转过身,跟相公解释道:“我怎么可能会打梦祯嘛,犯错的是单璠这个丫头。” “至于他俩要责怪我这个做嫂嫂的,要责怪就责怪好了,晚辈跪长辈,天经地义,弟妹要知道了事情原委,肯定比云锦要通情达理得多,哪还能怪我了。” 单允抿嘴一笑,对于云锦夫妇的事儿,不过是想着压压妻子的脾性,没想在此事多做文章。 单允拿住妻子白皙的手指,问道:“那你不会等梦祯没在的时候教训小璠,偏偏在这个时候。” “你欺负我啊,你们父女俩都欺负我!” 夏童扭了扭,实在是气不过女儿背着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一次转过了身去,不再搭理单允了。 单允命令道:“你给我转过来。” 妻子嘀咕道:“我不转的时候,你不晓得跟着过来吗?” 于是单允蹲在地上,学鸭子走路绕道了妻子正面上,问道:“这样吗?” ‘噗嗤’一声,夏童笑出了声来,却又嘟起小嘴,抬手朝单允肩头狠狠打去,单允哎哟一声,夏童却道:“少耍花腔,这点气力可难不倒你。” 单允仰视着妻子,伸手刮了刮妻子的鼻梁,眼中尽是亲昵。 夏童却关心女儿道:“璠儿的症状,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今早刚见到的时候,全身都长着鳞片,跟你以前一模一样。” “那璠儿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单允无奈道:“这丫头自己弄的……” “好哇……” 眼见夏童情绪又要发作,单允目光稍冷,怪道:“还想在我面前发脾气?” 夏童的情绪瞬间被平息。 单允道:“丫头不习惯鳞片长在身上,行为过激也正常,以后童儿你也别再怪她了,丫头还小,待她以后道力达到地守境,这些烦恼便自行消除了。” “你刚刚还说等梦祯不在的时候,再教训这臭丫头,怎么又改口了……” 单允伸出手摸了摸妻子的脸颊,道:“璠儿生着病呢,等她好了说说就是了,真要打,那不也疼在你我的心头吗。” 夏童脾气不好,但面对相公的说教,她无话反驳,只得默默点头。 门外突然传来单京韫的叫唤:“单允在家吗?” “天都黑了,他这么晚来做什么?” 夏童起身正要应门,单允一把将她拉住,道:“我还没吃晚饭,去准备些,我跟单京韫好好吃上一顿。” 夏童点点头,往后厨去了。 单允来到院门前,见单京韫神色不对,打趣道:“怎么,以你的本事,孩子总不能跟丢了吧?” “是跟丢了……” 单京韫话中有话,单允想待他自行说出,却就不见他再开口,便问道:“跟丢了?难不成他已经出克莫山去了?” “呃,都不是出克莫山去了,是他掉克莫山了。” “啊?!” 单京韫自知自己责任重大,可凌元的所作所为,又让单京韫倍感吃力,将事态所有告知单允,单允也吃惊不小,皱眉道:“这小子就算想不通,也不能自杀啊,从哪儿跳下去的?” 越想越神烦,单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突然之间,一股气势席卷整个克莫主山,方圆百里皆有感应,单允与单京韫神情猛惊,万不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催动道力与灵力,往那股气势化虹而去。 当单允与单京韫赶到山间底下时,一切皆已恢复平静,不远处的山丘上,单族的两位老前辈已先他二人赶到,一人白头白胡子拖得老长,一人黑头灰白胡子打理的很整洁,前者是雷钦,后者乃是溪枫,两人皆在单族担任长达一甲子的大供奉。 单京韫瞧见师父在此,知道大局已定,便与雷钦拱手道:“徒儿见过师父。” 单允拱手问道:“两位前辈,请问此地发生了何事?” 溪枫目视前方,说道:“允儿啊,你瞧那儿……” 单允与单京韫俩人往溪枫目光处望去,却是同时吸了一口冷气,漆黑的夜幕中,只见得有个孩子凌空盘旋,他头仰向天,口中发出阵阵嘶吼,像是在做一场恐怖的噩梦。 凌元掉往克莫山下的途中,整块峭壁斜度几乎垂直,虽说从岩石缝中生长出来的植物,会给凌元一些阻力,可也杯水车薪,犹如一颗陨石一般,凌元直线往山地深处掉落。 高达数百丈的深度,下落趋势越来越快,若是以这样的速度触底,凌元必死无疑。 可凌元这小子依旧没有感到害怕,好像自己飞了起来,就要飞向父亲温暖的怀抱。 当时下坠的他开心极了,那种迫切的心情越演越烈,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命运吗,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瞬间充斥着凌元的整个心脏,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凌元满心欢喜。 山底下是一处无人之地,此时正巧太阳下落,月亮升起,凌元望见下边儿莹莹星光,是雨露点缀在树冠上折射的月光。 待凌元不及地面十丈之时,树林里突然霞光掠起,瞬间将百丈内的事物照得通透。 一块洁白无瑕的星光破土而出,凌元看得真切,自己的身体逐渐变轻,轻如鸿毛,再过半晌,此时的他已悬浮于空,轻轻落在地上。 那块洁白发亮的玉牌漂浮在凌元身侧,凌元直视玉牌,但光芒耀眼,他看不真切。 可凌元要的不是玉牌啊,他是来寻找亲生父亲的,感受到玉牌的亲切之感,丝毫不亚于奶奶平日里给的亲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牌的光芒逐渐虚弱,待光芒完全消逝,凌元见到这并非是一块白色玉牌,而是通体漆黑,上书金字:灵僵决。 伸手想要将至拿住,可又怕这奇怪的东西对自身不好,想想这东西掉落会损毁,凌元捧手在玉牌下方。 果不其然,玉牌终究还是掉落,正好落在凌元双手上。 猛然间,玉牌飞至凌元额头,与之紧紧相贴,一股气势无可匹敌地往他的大脑钻去,凌元拦之不及,已然中招。 一处广袤的广场上,是类似自家皇宫朝堂大殿外的场景,凌元对此地熟知,却怎么也不明白,前方如何会是人海茫茫的场景。 这些人身穿不同服侍,想必来自各个地方,当他们全都手持武器,一脸凝重地面对着前方大殿。 大殿门前,一人身着黑色玄衣,黑色长发披在后背,手持一把漆黑战刀,悬浮于大殿正前方。 他面前站有数百人,个个儿手拿兵器面带严肃,有刀有剑,有锤有钩,与那黑衣男子对持着。 尹素寒在灵神宫对战十方强者的场景,被玉牌搬到了凌元熟知的皇宫内,感受到那些人的气势,凌元担心母亲跟姐姐,他大喊着:“娘!姐姐!奶奶!你们在哪儿啊!” 像是在做梦,嘶嚎中的凌元怎么也寻不见自己的亲人,他突然好奇心来得汹涌,想要正眼瞧瞧那以一敌百的男子模样,万一是自己的死鬼老爹呢。但那人背对自己,凌元便自个儿跑过去瞧个明白,行动中感觉脚下气力棉絮无力,但没等他跑至前方,凌元突然之间便动弹不得了。 风起时,凌元双脚被禁锢,他瞧见黑衣男子将漆黑战刀往身后一扔,战刀回到朝堂内的刀架之上,男子静静地望向前方。 他仅以双手对敌吗? “想灭我灵神宫,怎么不叫上仙鬼宗的人慕容春启来?没他的臧绒剑,你们怎么对付得了本座手中的赤-魔刀,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凌元看得心惊,只见得男子挥臂如风,双手坚如金钢,战乱间,噹噹声响不绝于耳,赤手尽数摧毁眼前的所有兵器,战至酣处,男子竟还能负左手于背后,仅凭着自身的强大气势,单手就与围攻自己的人打成平手,战至最后,任凭这些人多么厉害,却伤不了黑衣人半分。 战团分开,两拨人站定。 黑衣男子突然间笑了,他道:“你们……你们究竟哪儿来的勇气来杀我啊?” 但战事在此时颠倒。 让凌元睁眼欲裂的是有人背后偷袭黑衣男子,黑衣男子很吃惊,后背跟胸膛被一剑贯穿,气势猛泄,一招逼退偷袭之人,黑衣男子只得降身于地面,侃侃稳住身形。 由于背后伤口不浅,此时必须止战疗伤,可面前的众人不会放过他。 凌元看得黑衣人开口向偷袭他的人说了些什么,只是隔得太远,未曾听见。 随后天空之中,竟然开出一道黑洞,有人一把带走了尹素寒。 凌元惊得语无伦次道:“天……天道者?” 这一幕正是三十九年前,发生在灵神界灵神宫广场之上的逼宫大戏,黑衣男子正是单允的前生,尹素寒。 此场景并非凌元一人见过,在他之前,已有苍灵门门主林羡,他的生父单允两人见过。 看过了这场好戏之后,迷迷糊糊的凌元似在游离,感觉自身轻飘,灵魂已然飞出身躯,四处游走。 梦境之中,凌元身处之地几多变幻,一会儿梦见四处啃人的僵尸,许多城镇化成狼烟灰烬,一会儿梦见尹素寒生前的技道展现在前,匹敌当时两界的最强者单修沭。 可这些人凌元一个都不识得。 天色突然变得血红,众多身躯僵硬,口露獠牙的僵尸,满天满地地掠过,那血红大口将凌元吓得直哆嗦,忍不住往隐蔽处跑,可最后发现这些恐怖的僵尸竟没有一个对他不利。 好似发现了什么,凌元往众僵尸行径方向望去,见得远处乃是血气最浓之处,好奇心作怪,凌元跟着奔跑而去。 那是一处血池,莹莹红色渲染着朱红血气,正不断地往上冒,待靠近了些,凌元亲眼瞧见僵尸们都往血池中跳下,难不成里边儿有宝贝?他壮起胆子往血池边缘走去,赫然见到几个大字逐渐浮现池面:入池淬体,以灵力生道力。 凌元的体质跟他父亲差了很多,不仅天生没有道力,更差的是他的灵力与常人一般,并不像他父亲那般天生灵力精纯。 凌元之所以不曾追求这些对他来讲没有用的,是因他心性善良,见到可以让他拥有道力的法子,他并未没动心。 周围的僵尸还在不断的往血池跳落,凌元则悄悄离开了滋滋冒着血气的血池。 意识到自己是来寻找父亲的,记忆跟梦境重合的凌元脑中一阵激荡,现在的身处之地跟克莫山脉的灵山大相径庭,记得自己冲下悬崖碰见了一块会发光的玉牌,可现下那块玉牌到哪儿去了?自个儿现在又在哪里? 凌元朝天大喊一声:“大叔,你在哪儿啊?!” 却无人回应。 难不成是撞邪了? 凌元越想越玄乎,脚下力度也越快,可跑了好久好久,始终都是这片天地,即便那股令他心涌澎湃的亲属之感,此时还在带着他奔走,可凌元开始有些后悔了。 天色变亮了,血气开始逐渐稀薄,几束光芒缓缓穿透血雾,将凌元的小脸蛋儿照得绯红。 亲切之感再一次强烈袭来,凌元感应得到他父亲就在附近,猛地仰头往天上望去,发出耀眼光芒的不是太阳,是一团凝结成实质的纯白发光体。 “这是什么啊?” 尚不经事的凌元不禁自问,这大小如盘子,触手可及的光球,竟有如此神奇,突然一笑,难不成死鬼老爹住在里边儿吗? 这堪比太阳的光芒照射大地,凌元竟能肉眼直视,好似发现了什么,凌元眼神中带着期盼,轻轻地抬起双手,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 果真,凌元这辈子都不知道飞身离地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只觉着有股柔力受自己控制,飘飘然地托起自己的身躯,朝天上的那颗光球飞去。 凌元嘴角流着口水,神情已迷离,正待心绪被侵蚀的凌元双手触及光球之时,突然的一下,光球瞬间变得粉碎,零零片片的碎渣向四周激射,傻傻模样的凌元开始发出笑声,脑袋已神智不清的他,看见此幕如烟花漂亮至极。 一股吸力让凌元切身感受,随后拥有着亲属之感的碎渣被席卷升空,飞向了天际。 现实之中,凌元的身体瘫软地落在单京韫怀中,溪枫长老也在此时将单允扶住,老人家见单允累得大口喘气,关心道:“允儿,没事吧?” 单允摆摆手,道:“没有大碍,休息半会儿就好。” 单京韫瞧得单允将灵僵决玉牌拿在手中,问道:“单允,你的灵力恢复了?” 单允摇头道:“这块牌子内的灵力我并没解封,孩子的意识在牌子里被邪恶侵蚀,好在我及时控制,否则就成了恶灵童了,只是被我深埋于此的玉牌,为何与这孩子起反应,真是奇怪。” 单京韫如梦方醒,看着怀中昏迷的凌元,道:“那这小子怎么办?” “交给我吧。” 单允颔首示意溪枫不必再搀扶,走到单京韫面前,将昏迷不醒的凌元接过。 单允看着单京韫,以及溪枫雷钦两位前辈,道:“今日这事还请各位为我保密,单允在此多谢了。” 见三人点头认肯,单允才抱着凌元往竹屋方向飞去。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七章 心愿 单允将凌元带到一处别院内,是一座拥有两层阁楼的安静之所。 当凌元醒来之时,已是第三天,正好过了他与自己的约定之限。 房间内,凌元躺在软床上,迷糊中睁开双眼,见四周家具装饰摆设得很讲究,以为自己回到的皇宫。 有一扇空窗开着,凌元躺在床上想要起身,却发现很困难,眼前所见场景比漫天僵尸的广场更真实,应是自己走出了迷幻,再细瞧窗外风景,青山绿水的风景如诗如画,凌元才意识自己在单族。 胸膛好似被一股大力压着,让凌元难以动弹,风吹进房间,凌元打了个寒颤,伸手将被子裹了又裹。 自己这是怎么了?现在已是初夏,身体怎会如此经不住风吹,捞开胸脯上的被子,见自己只着一件松垮内衫,内衫遮不全胸腔,凌元清晰地见到自己的胸膛呈暗红色,好似中毒一般,被吓得不轻,凌元不禁愣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凌元四肢用尽力气艰难起身,将就着被褥裹在身上,走出房门。 出房门的左手低洼处,是一个大院子,满院的青草地很有蓬勃朝气,凌元光脚踩着石阶走下,遥见院中心有棵古树,树枝散出的叶子将整个院子遮蔽一大片,好似一颗大蘑菇。 树下有石桌石凳,桌边坐有一人,凌元见那人模样,心中大喜,正是大叔在此饮茶。 单允见凌元出现在院门口,笑着对凌元招手道:“过来坐坐。” 裹着单薄被褥的凌元刚才没在屋子里找到水,正好去树底下找大叔要水解解渴,凌元捞了捞脚边被角,眼中只有大叔,周边的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放眼开阔,他径直朝大叔走了过去。 好大的一棵树啊,凌元站在树底下时,才发现这树的高大,眼光回到侧身坐着的大叔,凌元脸色苍白道:“大叔,我们又见面了。” 没等大叔再招呼自己,凌元伸手将石桌上倒扣的茶杯放在近前,只手拿起大叔身旁的茶壶,替自己斟满一杯,仰头一口饮尽。 单允递给了凌元一枚丹药,道:“昨晚你灵魂出窍,再晚一点来,可就得给你布置后事了,下回你真要再莽撞行事,神仙都救不了你。” 那枚丹药拥有异香,凌元拿在手中,只觉得比小姨炼制的还好很多,没成想日子过得可怜巴巴的大叔能这般豪气,凌元一口吃下,盘坐在石凳之上,模样十分随意道:“大叔,你可不知道昨晚我梦见了什么,简直要人老命啊。” 单允见凌元行为自便,笑道:“你啊,做事邋里邋遢的,碰到脏东西没收了你的性命,都是走了狗屎运,倒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气色确实好了许多,凌元脸上挤出丝丝笑容,他裹着棉被说道:“我跟大叔还见什么外呢,若将来有机会,大叔来我星冥做客,保管大叔畅游皇宫五天五夜都没人说。” 二十几年前单允在星冥当官,值炼药师两年,住的是太上皇下令新盖不久的药师殿,整天的职责就是炼制丹药,极少出门,怕只怕单允单手也都数得过来。 但要说皇宫上下谁最清楚,恐怕他都没有当时的云锦逛得透彻,现下听凌元邀请,单允说道:“是啊,你是皇子殿下,皇宫是自己家,当然随便逛,随便看……” 凌元神情变得嬉笑,跟单允说道:“大叔,你别这么说,若你来了,我带你去看宫女们洗澡。” 邦的一下,单允赏了凌元一个大栗子吃,这小孩之前看着还中规中矩,怎么现在就这般德行了,当即教训道:“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客气了?今后要再让我发现你口无遮拦,你可别再大声嚷嚷地问我在哪里了,我也不想见你。” 俩人此时对视一眼,单允鄙夷道:“看我做什么,你灵魂出窍的时候没喊过我在哪里?” 吓死凌元了,他还以为大叔承认了自己是亲爹,原来是说这个,凌元的确梦中嘶喊着大叔在何方。 凌元龇牙一阵,没敢再造次,揉着被大叔敲痛的脑袋,说道:“偷窥宫女们洗澡我从来都没干过,我也是个乖小孩啊,只是出国之后发现好人都没好下场诶,所以想试着法儿地改变改变自己嘛。” 裹着的被子有些松,凌元自个儿紧了紧,他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单允听着就像曾经的自己。 当初单允独自出族历练,不到一天就被大哥安排好的李行给偷袭,之后更是三次遇险,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但他都没有改变自己的初心,现下听了凌元的一番身正却言不顺的歪理,是又气又好笑,抿了一口茶水,单允道:“不是有保镖的皇子嘛,怎么又成了吃亏的可怜小子了?” 凌元学着单允的模样抿了一口茶水,滋滋道:“那不都还是吹的,小叔技道再厉害,灵力再多高深,不也是个出门在外的公子爷吗,我跟你说哦,从崄巇山我跟着小叔到湘潭城,小叔他至少换过了三套衣裳啦。” 单允经历过太多人生的大是大非,但他没在凌元面前自诩前辈高人,只问道:“为何啊?” 凌元裹了裹被子,双手捧着杯子,吹一口气,喝一口水,说着:“小叔他太笨啦,见到可怜的人没衣服穿,就把自己的衣裳送人,他身子有病,久治不愈,还傻呼呼的。要是我还不如买一堆衣裳,遇见需要的人就发一件,何必折腾自己呢。” 单允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不是笨,你知道这叫什么?” 凌元不禁反问道:“不叫笨,还能叫什么?” 单允微笑道:“这叫会想,会做。” 凌元眼睛眨巴两下,不明其意,单允继续道:“善心世人皆有,有的人十岁遇到此事,就在十岁发善心,有的人二十岁遇到此事,就二十岁发善心,之后要么见怪不怪,善心少动,直至不再动念,要么一直坚守本心,广发善缘。” 凌元没反对,却又问道:“那大叔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的善心,之后是见怪不怪,还是坚守本心?” “十六岁。” 单允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现在也没见怪不怪,若见到谁有困难,也是愿意出手相助。” 这话击中凌元脑海里的某个点,神情突然高涨道:“那我现在就有困难,大叔会帮助我吗?” “找你的父亲吗?” “是啊。” 单允摇了摇头,道:“我们可是有约定在先的。” 凌元恍然大悟,跟大叔约定好的两天之内,单族人不会打搅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凌元噌地一下坐起身来,问道:“那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单允喝一口茶水,道:“今早是第三天,时间早就过去了。” “啊?!” 失望到泄气的凌元一下坐到石凳上,两边的浓眉端点下挑,神情无比动容。 自己不辞辛劳为的就是此事,现在时间过了,给凌元的感觉是自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父亲了,越想越悲伤,气息就越不顺畅,眼泪已不觉滑落,滴在了棉被上。 单允不愿如此对待凌元,可他有自己的顾忌,只怕会引来更不好的事。 单允伸手想要安抚凌元,却听见凌元问自己:“大叔,你说我父亲不来星冥认我就算了,可他为什么不来星冥看我啊,我好歹也是他的野种啊。” 听到凌元口带着俗词,想要警醒他,手到半空却又收住,便将手放在凌元颓废不堪的肩上,单允说道:“这就难解释了,说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孩子,也有可能他其实来过星冥帝国,也时常看望着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凌元一把抹掉鼻涕眼泪,故作强势道:“管他呢,他不认我,不来星冥看我,我又何必挂念他这个没有一点责任心的爹,这个爹,我还不认了!” 单允喉头发出一声短促,才叹息一小会儿,这孩子怎么变化比谁都快呢,正欲喝水,凌元笑容满面地对他说道:“我认大叔吧!” ‘噗’ 单允喝着热茶,差点没把自己烫着。 走廊里的一阵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 “轩哥,你看我脸上的伤疤还没好呐,那人现在就躺在隔壁房间,我刚才路过都看见啦,你得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以解我心头只恨呐。” 单璠的哭闹一阵一阵的,在谭轩耳边闹个没完,丫头决心要给凌元一个大耳刮子吃才肯罢休。 谭轩三十的人了,心境远超孩子气的单璠,他向同行的云梦祯问道:“梦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同行人中,云梦祯说道:“这人是咱们之前进店的小二,两天前他亲口承认在小璠的水杯里下了毒,但二伯知道后,没对他怎样,还将他放走,前天夜里又被二伯带了回来,睡在这院的房间里,也不知道他现在醒了没有。” 云梦祯说话向来中立,特别是在小脾气爱胡乱使的单璠面前,对凌元的话也没偏袒,可谭轩不同,单璠是他疼爱的妹子,现下找到凶手,谭轩是怒火攻心,鼻息冷冷道:“哪间房?梦祯你带路。” 云梦祯见谭轩动了火气,赶忙说道:“轩哥,你别听小璠这般说……这小孩当时说了不是有意加害小璠,他能来单族,为的也是当面对小璠认错道歉,可当时二伯在场的。” “梦祯姐,你怎么帮外人说话……” 单璠急得不行,她脸上的伤口还未痊愈,但凡时刻感受着,她的这口恶气就出不了,也就只能对症下药了,谁害得她这样,就照样讨回来。 但梦祯姐还将她父亲搬了出来,明显是想让她轩哥不敢下手,单璠上前一把拉住梦祯姐的衣袖,委屈道:“梦祯姐你别拦我,今天一定要让轩哥帮我出口恶气,你忘了轩哥因为此事,屁股还挨了板子吗。” 云梦祯也很心疼妹妹,说道:“小璠遭此大难,姐姐也想着替你出口气,可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没感觉二伯不打算惩罚他吗,况且……轩哥见了他,恐怕也不会动手的。” 谭轩神情一刹,问道:“梦祯,什么意思?” 云梦祯抿了抿嘴,内心小小争斗了一番,道:“这店小二我们之前都见过,是轩哥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弟弟假扮的……” “啊?” 谭轩惊得瞠目,三人静止前行。 单璠重重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自语道:“梦祯姐真是的,到底是那个坏小孩儿重要,还是我重要嘛,我可是在帮你啊……” 谭轩跟云梦祯不由地对视一眼,谭轩已知晓云梦祯对他情有独钟,云梦祯也知谭轩对凌元的姐姐动了情,两人心事各自从眼中跑出来让对方看见,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谭轩说道:“走,我们去看看他。” 单璠见谭轩神色好转许多,估计这场好戏多半以探望居多了,她不能以此一箭双雕,心眼儿过多的她不想再理会她这位好姐姐了。 云梦祯点头说道:“轩哥走前边儿吧,我跟小璠跟在后头就是。” 想想也好,云梦祯这样也容易劝劝单璠丫头,谭轩当即不停留,往凌元的房间大步走去。 见谭轩远去消失在了拐角,云梦祯走到妹妹身前,拿住她的双手,淡淡道:“我的好妹妹,姐姐跟你从小玩儿到大,妹妹对姐姐有多好,姐姐我还不知道吗,但姐姐始终都想着妹妹能够活得真性情,就像前些日子,妹妹不怕生死地去找打轩哥的人,在姐姐心中,那样的妹妹就是最好的……” 单璠不愿多想,只道:“梦祯姐你想说什么?” “哎,妹妹以后可不能这样害轩哥为不义了,姐姐的心事,姐姐自会好自处理,妹妹插手进来,逼着轩哥当着你的面教训凌元,那今后凌澈还能待见轩哥吗?妹妹刚才就差点害姐姐不忠了,你知道吗?” 单璠听出责怪,倔强道:“我也是为姐姐好,若姐姐觉得小璠坏,以后可以不跟我来往便是……” 云梦祯听了气得笑了,食指戳了戳单璠的额头,怪道:“你这丫头,认个怂就这么难吗?” 单璠自知不对,却也不愿低头,只得望向旁处闭口不言。 姐妹俩听着传来一道声音:“要报仇是嘛,我凌元现在就坐在这里,让你三掌,你不将我打得吐血,我还不舒坦,要是支吾一声,我就是龟孙儿!” 这声自我宣言喊得凌元自己热血澎湃,身子逐渐开始暖和,凌元甩开膀子将被褥夹在腋窝,就等着谭轩上来讨晦气。 两姐妹神情各不同,云梦祯跨出几步,走到拐角处往院子望了望,见得凌元小脸气鼓鼓地站在树下,两手叉腰模样很不服气,而坐在凌元旁边的竟是二伯。 单璠的脾气火爆,这下听得挑衅,顿时火冒三丈,嘴上骂了一句:“真是一个狗腿子,害人不浅的狗腿子!今天非得好好出口恶气。” 单璠说着就要越过云梦祯,去找那凌元算总账,云梦祯生怕单璠惹恼二伯,连忙将她拉住,道:“小璠别冲动啊,你都没看见还有谁在,二伯在呢……” 单璠惊得脖一缩,伸头往拐角外的院子望去,果真见到父亲坐在树下饮茶。 在单允面前,单璠再厉害也不敢造次,可单璠硬的来不了,还有软的,见到凌元在自己父亲面前还这般嚣张,嘴里哼哼两声,就往院内跑去。 云梦祯拦之不及,看着单璠越过了站在原地不动的谭轩,她怕单璠动手,连忙跟了上去,却见得单璠指着凌元,跟二伯说道:“爹爹可真是偏心,这小子坏透了,爹爹不仅不帮女儿,还让他这么嚣张,可是觉得璠儿没有这小子好吗?” 单允放下茶碗,解释道:“璠儿是爹爹的小棉袄,在爹爹心中,谁也比不过你的。” “哼!那为什么爹爹会把这小子又带回来,让他打哪儿来就打哪儿回去啊。” 单璠越想越委屈,流着眼泪哭喊道:“这小子把璠儿害的这么惨,爹爹凭什么三番四次地对他好,璠儿不干,璠儿不干嘛!” 眼前整个世界都是女儿的哭闹模样,单允却不恼,疼爱地从怀中拿出软帕,替女儿擦掉眼泪,语重心长道:“爹爹之前也生气,寻思着谁这么大的胆子,把爹爹的璠儿害得这么惨,想着揪他出来将他狠狠揍一顿……” 单璠指着凌元哭道:“那爹爹去打他一顿嘛!” 单允努了努嘴,微笑道:“可璠儿也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位凌元小朋友已经知道错了,爹爹就这让他跟璠儿道歉好不好?” 单璠抽噎几下,问道:“道歉可以,那我能不能打他?” 单允摇头道:“不能。” 单璠吸了吸鼻,望向凌元,嘴里哼哼几声,对单允说道;“好,爹爹你让他过来跟璠儿道歉,璠儿就不生他的气了。” 单允笑着摸了摸单璠的脑袋,抬手向凌元招了招。 凌元也在发孩子脾性,但他跟单璠一样,在单允面前一点脾气都不敢腻歪出来,同样闷气不出声,只听得单允对他说道:“凌元啊,知道怎么做吗?” 凌元低着脑袋,小半会儿才抬眼看了看单璠,见她直直地望着自己,想来正等着自己的道歉,开口道:“对不起,我脑子被驴踢了,以后都不害你了。” 单璠抬手揉着眼睛,心头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但却没有那么激烈,揉完了左眼揉右眼,好一会儿却哭着笑了起来。 单允用额头蹭了蹭单璠的额头,赞了一声乖孩子,向云梦祯说道:“梦祯,你跟璠儿吃过早饭了吗?” 云梦祯没见过这种温馨场面,只觉得自己也快跟着哭了起来,听得二伯问话,回应道:“还没有。” 单允提议道:“这样,梦祯跟璠儿先去前厅等着,我先带凌元去换套衣裳,我们再一块儿去吃好吃的。” 单允带着三个孩子往门厅走去,途径还站在原地的谭轩,单允兴致好,说道:“正好,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见师傅兴致如此之高,谭轩应了一声,跟在大家伙的身后,没有说话。 一处校场附近,校场台面由花岗岩石切割拼凑而成,离地高一尺,面积之广,达百亩。 单族于十多年前改革,因为没有了老祖宗单修沭的插手,族长单施林的改革很成功,接近二十年的时间,单族大大小小的规矩完善了十七条之多。 单族每隔半月可以找族中人比试技道,未满十六岁者,胜的次数越多,越有机会被族中前辈带出族去历练,满了十六岁出胜者,可以拿到更好的由单族配发的兵器,丹药。 为防舞弊者,单族将比武记录在案,每天此地有二十到五十名裁判同时判分。 既然有了比武之地,也就多了医馆,酒家。 单施林还在校场周围搭建了铁匠铺,胜出者可立即领赏,各地方依稀处还建有绸缎铺,水果铺子,小孩喜欢的玩具坊,总之概括了族外大大小小各行各业上百种,经历过这些的在族长看来,也算是出族前的一段熟悉外族生活的契机 有一间豆腐铺子,单允一家人风风雨雨吃了近十年,也并非天天吃,但一月里总要吃上两三回,倘若妻子夏童不做饭的话,单允倒不介意天天带一家人来。 单璠知道要去哪里,还没有走近就开心了起来,云梦祯边走边问道:“小璠,是不是二伯带我们去的地方,做出来的饭菜很好吃?” 一行人中就单璠最为招摇,听姐姐不知李奶奶家的手艺,当然道:“那可不,李奶奶做的一道花香豆腐,又甜又香,我能连吃三大碗米饭呢。” 单璠拉扯单允的衣角,道:“爹,除了李奶奶的花香豆腐,璠儿还想吃肉醋丸子,排骨莲藕,野皮子鸭和野皮子鸡。” 单允一路向前:“璠儿是在替大家点菜吗?” 当真都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单璠道:“嘻嘻,轩哥我一向都知道他的口味,所以排骨莲藕是替轩哥点的,至于其他的,也全是璠儿喜欢的,所以璠儿也想让梦祯姐跟臭小子好好品尝一番。” 单允笑说道:“璠儿很乖哦。” 倒是想要巴结大叔的凌元,十分专注地跟单璠拱手道:“凌元谢过单姑娘美意。” 单允问道:“凌元是哪一年出生的?” 凌元回应道:“正英朝六年出生,现在十四岁了。” 单璠,谭轩,云梦祯等人微微错愕。 单璠没成想凌元个子比自己矮,年岁竟比自己大一岁,她说道:“臭小子比我还大诶,那我不是要叫你哥哥了?” 凌元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笑道:“我不介意啊。” 单璠吐了吐舌头,怪相道:“我才不要叫你哥哥,要叫也叫你弟弟,谁叫你长得矮的。” 男孩子拔高慢,单允跟谭轩都知晓,谭轩这个最大的哥哥,却不敢说话,现在帮谁都是得罪另一方,他怕吃不消,只能走在最后干笑着。 凌元小皇子脾气也是一等一地难伺候,刚刚忍了单璠一下,现在忍不住了,对她不屑道:“那我还不想叫你姐姐呐,我有一个姐就够了。” 单允听得此话,问道:“凌元,你姐姐呢?叫什么名字?” 凌元道:“我姐叫凌澈,母亲册封的怀阳公主,跟我一同时间出生,她先我一刻钟出母胎。” 一行人一路有说有笑,时不时还有一些小闹,长辈单允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欢喜,唯一不足便是不能认凌元为义子,他怕跟凌颜有过多的牵扯,导致妻子会胡思乱想,可他哪里知道凌小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行过山间吊桥,众人一眼望去,好似走出了熟悉的单族,此地各个店铺酒家应有尽有,依次围绕山体所建,凌元有些激动,眼前的景象不是四大家族的地盘,简直就是一处帝国的城镇。 行走在人潮较多的街上,众人来到一家酒馆前,门面不大,门口插着一根竹竿儿,上边儿一面粗布写着豆腐馆,想来主食便是豆腐了。 单璠向凌元介绍道:“这家店是李奶奶所开,招牌菜便是我之前点的几样,一会儿你吃了,可别大声嚷嚷说太好吃了,我爹他不喜欢别人吃饭时太闹腾。” 凌元嘿嘿一笑,道:“妹妹,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的。” 单璠见凌元好似地痞模样,哼哼两声,拉着爹爹的手跟着走进了店里。 面前迎来一位老奶奶,老人家拿帕子擦拭着手,笑着打招呼:“二公子,小璠丫头,你们来啦。” 但见单璠脸上有伤疤,李奶奶惊讶地问道:“哎呀我的小丫头,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单允乖觉地解释着:“李奶奶挂心了,小璠害了病,现在在恢复期,李奶奶放心。” 李奶奶走到单璠面前蹲下身来,见到单璠这幅可怜模样,心疼道:“李奶奶心疼啊,有什么病冲我这老婆子来啊,可别害了我们小璠的这幅乖巧模样啊。” 单璠嘻嘻一笑,反而劝慰道:“李奶奶放心吧,我爹炼制的丹药很厉害,绝不会让小璠留疤的。” 李奶奶抬头见单允微笑点头,心头大石落下,又招呼道:“那就站着了,来,这边儿坐。小璠快带你爹还有哥哥姐姐们坐好位子,李奶奶这就去给小璠做好吃的花香豆腐来。” “小璠还要子鸡子鸭,排骨莲藕跟肉粗丸子。” “没问题。” 单璠乖乖谢过:“有劳李奶奶了。” 满桌菜全数上齐,吃饭间,云梦祯的吃相可比单璠文雅太多,单允给单璠夹了块肉丸子,严肃道:“你娘不在就没个规矩,你梦祯姐姐在呢,还没你学的吗?” 单璠正刨这饭,听见爹爹教诲,连忙将碗把大半脸遮住,晃眼见到她轩哥的模样,嘟囔道:“爹爹怎么不说说轩哥,我不也跟轩哥学的。” “姑娘家吃饭能跟你轩哥一个大男人比吗?爹爹吃饭也是你这样子?你咋不跟爹爹多学学?” 单允正当教训,单璠见到谭轩使劲向他眨眼,赶忙学着云梦祯的坐姿跟拿碗姿势,安安静静地吃着。 云梦祯还真没见过单璠老老实实吃过饭,替单璠夹了块豆腐,道:“小璠跟姐姐学,可得有毅力才行,这吃饭的端庄,姐姐也是多年养成的,记得小时候姐姐吃饭,还吃到你三伯腿上去了呢。” 单璠一听到有趣之事,来了兴致,问道:“吃饭怎么会吃到三伯腿上去的?梦祯姐你快说说。” 云梦祯端低碗筷,说道:“姐姐小时候也坐不住啊,一会儿桌那边的菜好吃,一会儿桌这边的菜好吃,自然而然地就踩到你三伯腿上去了,当时没少挨你三伯母的打呢。” 单璠想笑,没能忍住,惹得爹爹盯着她看,才使得自己安静。 凌元与单允同坐,故而单允没有多在意他,忽的想起他来,见这小子吃饭的时候腰板直,手拐以上紧贴双肋,吃相很文雅,不由道:“凌元吃饭就不用我操心。” 要说凌元长相,他母亲凌颜乃是天下公认第一美人,单允越看越觉着凌元跟他母亲模样相似,但比起他母亲沉着冷静的性子,却要相差许多,也不知凌澈又是如何的姑娘了。 自小深处宫内,凌元听到的赞美多如牛毛,早已不将那些极具美丽辞藻修饰的夸赞放在心头,大叔的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让他在此刻脸红,单璠见状,哪肯放过机会,笑道:“爹爹,你瞧凌元的脸好红啊,像红苹果。” 凌元自顾着吃饭,本想好好感受大叔的夸奖,没想到来个捣蛋的,没理会单璠,夹了一大块肉就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嚼着的同时,用饭碗遮住了脸面。 单璠不喜凌元没礼貌,拿着碗筷的手放在桌上,怪道:“姐姐夸你呢,你怎能不理姐姐的。” 凌元望向单允,说道:“大叔,单璠她不懂规矩,她不叫我哥哥。” 单允还未搭话,单璠不屑道:“谁是妹妹啦,我高你一个头呢,想我叫你哥哥,等你高过我再说。” 凌元被单璠说得还不了嘴,也没跟她多争论,哼哼两句继续扒着碗里的饭菜。 正吃着,单允想起一事来,神情沉重了许多,闭口算了算日子,与坐对面的徒弟说道:“小轩,明天出发去趟城郭城,把小璠太爷爷接来。” 单璠放下碗筷,问道:“爹,太爷爷是要来看奶奶的吗?” 单允摸了摸单璠的脑袋,道:“是啊,太爷爷要来克莫山看奶奶,等太爷爷来了,璠儿你要比在父亲面前还要乖才行啊。” “爹爹放心,不管璠儿怎么样,爷爷跟太爷爷都是最喜欢璠儿的,璠儿肯定是最乖的。” 单璠是柳殊禾老爷子的掌中宝,老人家快九十高龄,对单璠疼爱得不行。 单璠自是欢喜她太爷爷能够来单族,竟说道:“爹啊,璠儿可以跟轩哥一道去城郭城接太爷爷吗?” 单允笑着拒绝道,“不行哦,若是让太爷爷瞧见你生病了,指不定要打父亲跟爷爷的手板心,璠儿还是乖乖留在家里养伤吧。” 单璠道:“好吧,为了爹爹跟爷爷不挨打,璠儿得在太爷爷来克莫山之前把伤养好。” 一桌人都笑着吃饭,唯独凌元却在此时眼眶红红,眼泪充盈,看样子就要哭了出来。 云梦祯第一个瞧见,便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听云梦祯关心凌元,众人都往他瞧去,单允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凌元的后脑勺,关心道:“凌元,你怎么啦?” 嘴边儿还挨着碗筷,凌元抬着的手,没有力气再刨一口饭,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便把碗凑脸凑得更近了些,他没有哭出来,只是轻轻抽泣一下:“你们都有好多好多亲人……” 单允一时语塞,神情变得凝重。 凌元情绪哀伤,不愿隐瞒,轻轻放下碗筷,泪眼汪汪地望向单允,祈求道:“我不喜欢易文稚管我,可娘偏偏让他管教我,他又不是我爹……” 单璠突然问道:“那你爹呢?” 凌元内心的苦怨星火,瞬间燎原,他猛地将单允腰身抱住,哭道:“我不找他啦,大叔做我爹吧。” 单璠愣住,自己的父亲去做别人的爹,那她又怎么办? 不就成了一个没父亲的野孩子了吗? 万不能让凌元将自己父亲给抢走了,当即朝凌元吼道:“凌元你臭不要脸,抢我爹!” 小丫头哭着下了凳子,走到凌元背后,将他衣裳拉扯住,口中一个劲儿高喊着:“你松开我爹,凌元你这不要脸的小东西,你快松开我爹啊……” 凌元死不撒手,任凭单璠怎么拉扯就是不撒,单璠哭得没法子了,同样一把抱住单允,哭诉道:“是我的,我爹是我的,狗腿子凌元不要脸,太不要脸啦你!” 倒是苦了被困中间的单允,两个孩子哭闹起来,他一时半会儿也制止不了。 一同在店里吃饭的客人见到这一闹,也不由地欢声大笑,有人起哄着,二公子就收下这么俊的小孩吧! 也有人高声喊着,小璠要没父亲咯,要成可怜的女娃娃咯! 好在云梦祯跟谭轩在场,两人各劝一个,好部容易才把两人从单允身边分开来。 ……………… 两天时限已过,吃过早饭,单允让谭轩带着单璠云梦祯俩姐妹在山中玩耍,他则带上凌元下了山,行至单族山道巨石门前。 看门人两个时辰不间断换班,尽管人换得勤,可在单族,无人不识得单允这位族中神话。 没等单允跟凌元下得山道走近,看门人听到身后脚步渐至,转身望去,神情一震:“见过二公子。” 这些行径好似宫中礼数,不过显得有些仓促,虽说跟在单允身边会有些压力感,但凌元却对守门人的行为不以为然。 守门人见凌元跟在二公子单允身旁,神态自若,心中俱都猜想这个模样俊俏的孩子,是不是二公子的闭门弟子。 凌元以为饭间自己的行为会获得单允的好感,当场就要认下他这个义子,可竟然没有,心中却还无比期盼着,待到单允将单璠等人支开,凌元想着:会不会大叔想要找个人少的地方接纳我?心中无比遐想,自也开心地跟在单允身侧。 单允对年轻一辈的看门人微笑着点头示意,他带着凌元走过高大的山门,来到那坦荡处,说道:“凌元,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凌元仰头望向单允,心中很美满的事物,好似就要落空,他结巴道:“大叔……你……什么意思啊?” “大叔得送你离开了” 跟凌元一样,单允心中也有东西落空。 凌元一时情急,双手紧紧抓住单允的衣袖,眼中尽是无法接受,好一会儿才问道:“那我可以做大叔的义子吗?” 单允轻呼一口气,心头百种思绪不停交织。 认凌元做义子,那自己可就要再一次去体会星冥帝国带给自己的疼痛。 当初给凌萱的厌恶,给大将军左尚寻的血弑双亲,给苍灵门带来的耻辱,重创林墨身体,给他带来的久治不愈,以及难以面对曾经给凌颜的伤害。 反过来,凌颜给自己的回忆,以及林羡强行逼着姐姐慕彩儿行天职的痛苦回忆,无一不是重重高山。 若要认了凌元,单允如何去面对这早已尘封的往事? 所有的一切,已尘封十四年之久,该爆发的已爆发,该沉默的将永久沉默,无论如何,与凌元搭建一种怎么的关系,都将会是导火索。 沉痛的回忆无法面对,倒还不如让它永远埋葬。 见大叔沉默不言,凌元急忙道:“是因为大叔你女儿的原因吗?我不会跟她争你的,她要是觉得我叫她妹妹不畅快,我可以叫她姐姐啊,总之她怎么高兴我怎么叫,要不我现在跟她说去。” 凌元无比清澈的眼神望着单允,使得他有一股莫名的勇气想要将凌元抱在怀中,可单允终究还是忍住了。 单允摸了摸凌元的头,道:“傻孩子,你那么听话,大叔怎么可能不喜欢,大叔不认你做义子,不是因为女儿之故,只是族中有规矩,不得认族外之人,这规矩从无破例,也只得委屈你了。” 凌元没不开心,反倒异常欣喜,他好似抓住了单允的小尾巴,咧嘴道:“那这么说来,大叔是喜欢我的,也是愿意认我做义子,只是碍于族里规矩,这才不得不忍痛摒弃掉,是吗?” 单允神情错愕,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儿,点头道:“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很开心,只不过你别太伤心了。” 始终没能达成愿望,凌元心中多少失望,神情在醒觉跟迷糊间来回翻转,他说道:“实话告诉大叔吧,伤心是有的,可大叔心里头有我,我就好开心,那些规矩凌元从来是不在意,虽说不能相认,可我心里边儿有大叔,大叔心里边儿也有我,这样我的愿望也算是实现啦。” “好孩子。” 单允一把抱过只有他胸口高得凌元,将他紧紧抱住。 待俩人分开后,单允笑容灿烂,凌元同样如此,真父子一高一低,在此刻相视而望,两人笑容照应在对方心间,灿烂开花。 有些事凌元看得明白,大叔现下将他领至山门前,应该是要下逐客令了,自己身为堂堂帝国皇子,岂可让大叔撵走的?他得自己走才行。 可他不想走啊,好想跟谭轩一样长居于此。 猛地意识到谭轩乃异族人,却能长居于此,凌元赶忙道:“大叔,那我也可以像谭大哥那样,长久待在这里吗?” 单允摇头道:“不行哦,你谭大哥是个孤儿,大叔才让他住在克莫山,可凌元你有家,要回家的。” 凌元真是喜欢死眼前的大叔了,这哄单璠的神情现在套在自己身上,也真像自己父亲一样哄着自己。 凌元不由自主地轻轻将眼前的大叔抱住,临别说道:“我很愿意听大叔的话,可大叔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肯乖乖回星冥。” 没想到这种拥抱,竟然还是孩子主动,自己这个大人却没有这么纯粹的勇气,真是被回忆给绕得晕头转向了,重新整理一番心境,单允蹲下身来,仰视凌元问道:“说来看看啊。” 蹲在身前的大叔好亲切,凌元绽放笑容道:“大叔你不知道,我只要一回到星冥,只怕我母亲好久好久都不会放我出来,除非两年之后的七月十四。” “两年之后的七月十四?” 心头打着小算盘的凌元说道:“两年之后的七月十四,我就长大成人啦,我想大叔来星冥看我,到时候带大叔去办一件天大的事。” 小孩子能有什么大事,还天大,单允来了兴趣,不由问道:“是什么天大的事?” 凌元嘿嘿一笑,道:“到时候大叔观完我的成人礼,我要带大叔一起去看宫女们洗澡,我打算把第一次留在跟大叔一起,所以大叔你必须得答应我啊,因为这是我的成人礼。” 竟要带他做坏事,心中不知何种因素一阵沸腾,而单允也是基于此时此刻的感动,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早上还因此给了自己一个板栗吃,没成想大叔居然答应了,凌元猛地从单允怀中脱身出来,兴高采烈道:“其实如果我一个人的话,打死都不敢的,但如果大叔跟我一块儿,就是下油锅上刀山我都敢去,刚刚的话我可听见了哦,大叔同意了,好耶……好耶!” 单允看见凌元的振臂高呼,站起身来,好似自己与凌元已成父子一般,他脸上展开笑颜,笑得很开心。 欢腾了好一会儿,凌元终于停歇,见大叔一本正经地望着自己,凌元走到他面前,小声道:“大叔,两天时限已经过了,我也该遵循承诺,我现在就去找我姐,乖乖地跟她一起回星冥去。” 从怀中拿出了三百两黄金,单允塞到凌元手中,道:“这些足够你在路上用,记住,在路上好好听姐姐的话,要安安生生地回到星冥,知道吗?” 凌元嘿嘿一笑,道:“我有保镖,大叔千万放心,但是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的成人礼。” 单允拍拍凌元肩头,道:“两年之后的七月十四,我不会忘的。” 终将有分离时刻,凌元心头极不愿为之,奈何曾与大叔打过赌,食言而肥者,凌元不做,嘴唇抿了许久,凌元扭头便往那坦途大道走去,可奈何凌元十步一回首,那一条笔直大道,凌元走走停停一炷香,身影才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单允也在那儿静静地站着,目送着凌元离开。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八章 来自地府的消息 单允回到竹屋时,妻子夏童还未归,想来又是去大嫂那儿了,近日大嫂的失心疯发得厉害,整日坏时多过好时,尽管有单允这样的炼药宗师在,也只能减轻她的痛苦跟发病次数,但并不能治根。 大哥爱子单念恩在几年前不幸夭折,大嫂得了失心疯,大哥常常伴酒入睡。 因妻子夏童先天体质原因,香火一事也是交由大哥大嫂完成,可大嫂明确说过不会再要小孩,大哥就算拿家法出来,最终也不敢去欺负自己的女人。 单璠跟谭轩还有云梦祯三人还未回来,也不知又跑哪儿去了,真是个不听话的丫头,脸上的伤还没好,就敢到处闲逛。 夏童回到竹屋时,将单璠几人一起带了回来,单允见后,心想自己恐怕错怪了女儿,大嫂病情不定,想必女儿也是尽孝心去看望了她,果不其然,单璠见到单允独坐大厅喝茶,带着哭腔喊了一句爹爹,就朝着他这边跑来。 单璠的小手紧紧抓着单允的大手,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眼神中满是祈求:“爹啊,大娘她好可怜啊,你治了她这么久,怎么才好一点点的,璠儿看着好心疼,难道咱们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左手被女儿霸占,单允右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璠儿啊,大娘的病,是心病,爹爹也无法根治的。” 五年前单念恩死的时候,单璠还不知情,等事发几天后才得知,那时的单璠被蒙在鼓里,以为大哥跟她一样贪玩儿,躲在哪个角落不见人,她还带着轩哥到处寻找大哥的踪迹,后来谭轩不想瞒了,才告诉单璠真相。 那会儿丫头得知噩耗,其实心里头并没什么感觉,她跟谭轩亲,跟单念恩只是玩得好,对死亡一所无知的单璠,并不觉得这件事可怕。 云梦祯对此事尚不清楚,谭轩却知根知底,他走到单璠身边,说道:“小璠不哭,大娘的事无可奈何,我们平常时间空了多去看看她就好,现在小璠也有任务在身,得赶紧养好伤才是。” 单璠点点头。 谭轩又道:“师娘找师傅有话要说,小璠梦祯随我到后边儿的院子里去,今晚的饭菜由我下厨,梦祯跟小璠给我打打下手如何?” 云梦祯走到单璠身边问道:“好啊,好久都没吃过轩哥做的饭菜,这几年轩哥行走道灵,想必厨艺大有精进,小璠咱们去帮轩哥忙,好不好?” 单璠没注意到娘亲的脸色冷冷的,被轩哥跟梦祯姐邀请,她也很乐意帮忙,便一道去了,口中还说着要是臭巴布来捣蛋,就不给它吃之类的话。 空荡下来的客厅很安静,气氛突然间变得凝重。 单允放下茶碗,侧目望见妻子站在门前好半天,一动也不动,起身走到妻子面前,将她的双手一把捧在手中,眼神带着温柔问道:“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夏童眉头轻轻皱在一起,撒开了相公的双手,委屈道:“你这几天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单允嘴角浅浅一笑,伸出手再一次将夏童的双手握住,静静地望着她,久不言语。 夏童见单允装怪不愿交代,再次狠狠地丢开他的手,转过了背去。 单允一愣,妻子这样的古怪行径,难不成凌元的事已经败露?但见妻子一下蹲在了地上,双臂枕在膝盖上,埋头轻泣,此时的单允心都快化了。 妻子这些年来几乎事事顺他,少有跟他闹脾气的时候,但每每娇妻跟他意见不合,都是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可今日如何会哭泣的? 单允绕到她身前,蹲下身关心到:“到底怎么了,童儿?” ‘童儿’一词是夫妻蜜语称谓,也见单允此时也是真急了。 夏童轻轻地抬起头来,见到相公正蹲在自己面前,一双明亮的丹凤眼静静地盯着自己,夏童心中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她泪眼道:“这几日白天我都找不见你人,好不容易晚上见你回来,问你做什么去了?你不是吃了饭后闷头大睡,就是随口敷衍我,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难受吗?你这样对待我,真比死了还难受……” 听着妻子向自己诉苦,单允的眼睛睁得老大,惊异道:“就这样?” 夏童见相公这般轻松,本来逐渐随着发泄消失的委屈,此刻又席卷而来,哭意瞬时大盛,嚷道:“你干什么呀,我都跟大嫂一样不想活了,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望见娇妻这般在乎他,单允心头被一股暖意袭遍,眼眶逐渐变得湿润。 夏童瞧见相公眸子发红湿润,想着定是自己的脾气恼得他如此,心头畏怯,像是做错坏事的小孩一般眨巴眼睛,“我是不是太胡闹……” ‘了’字还未说出口,单允的嘴立马盖住她的红唇。 夏童的脑海好似天旋地转,平日情话都难说两句的相公为何又这般主动? 管他呢,夏童见机不可失,心头委屈顿时消散无踪,缓缓闭上双眼,万分享受地接受着相公的亲吻。 两人各自蹲在地上,夏童双臂枕在膝盖上,单允双手附于身后,亲吻的姿势造型简单得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但却很走心。 当单允跟夏童分开,娇妻胆怯地睁开明亮的慧眼,单允咧嘴一笑,托起妻子双臂将她拉起身来,郑重道:“让童儿你不开心,相公的确该打,下回若再让童儿这般,定是我没有照顾好童儿你的感受,还请将我直接送去爹那儿法办。” 听得相公这般温哄,夏童被感动地泪眼满眶。 见妻子又哭,单允又哄道:“啊……怎么又哭啦?亲得还不够吗?不够说啊。” 作势就要再亲,夏童见状,耳根一红,孩子们都在厨房忙碌呢,在这里做事儿实在不好,赶忙伸手抵在单允嘴边,哪知单允嘿嘿一笑,没感觉自己上当都觉得自己上当了的夏童,捶打相公的胸膛,怪道:“真坏呢你。” 将夏童揽入怀中,轻吻她的额头,心境真是宽松了不少,想想还有什么不能在妻子跟前说的呢? 单允正当想要全盘托出,忽闻道:“相公做什么,我都应该放心才是,这么多年了,我的心居然会在这时放你不下,可真该好好理骂……” 夏童仰起头来,注视着单允的眸子,认真道,“以后我再也不胡乱猜疑了。” 暖暖地一笑,单允将夏童搂得跟紧了些。 晚饭是谭轩带领着两位妹妹一齐做的,毕竟三十岁的男人了,谭轩的厨艺在外磨练数载,做的饭菜香色俱全,夏童在大厅多加了两盏烛火,将大厅照的通明,一家人吃得融洽美满。 食过晚饭,夏童安排好单璠跟云梦祯两姐妹的床铺,临走前还嘱咐云梦祯好生看住死丫头,再不许她半夜不睡,也不许跟她说夜话,云梦祯自然会理,将夏童送出房门,不久便把单璠哄着睡下。 大厅里,单允跟谭轩交代了些要点,将一封书信交于他,说道:“把信收好,到时交给我外公,他自会一切听你安排。” 谭轩点点头,收起茶几上的两把长剑,一齐别在腰间。 单允见状,说道:“明天天亮再走吧,晚上不好赶路。” 谭轩笑道:“距离奶奶的忌日不足一月,我怕赶不回来,还是早些去的好,总不能到时看着赶不上,却要老祖宗赶路不成,徒儿早些去,师傅您也早放心。” 单允点点头,没再阻拦,说道:“早去早回。” 谭轩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侵入黑黑的夜色中去。 夏童在厨房将碗筷洗净,来到了竹厅来,见背向自己的相公面向大门久久,走到单允背后,手臂穿过腰侧将相公抱住,脸轻轻地贴在相公后背。 单允拍了拍夏童的手,转过腰身便将妻子抱在怀中,笑道:“有老朋友来。” 夏童不明他意,仰头盯着单允一脸茫然。 “就在院子里啊,没看见吗?” 单允侧过身去,将视野让给夏童,夏童见院子阴气森森,紧抱着单允腰身道:“相公别吓我,这院子看了十几年了,都没觉得可怕,经你这么一提,倒显得真有鬼的,但是这黑漆隆冬的,哪里有什么鬼影子?” “他就是鬼啊,真看不到吗?” 单允乐呵着,却吓得妻子尽往他怀里钻,而现在黑漆漆的院内,确实来人了,还真就是个鬼。 暖和的手掌轻抚妻子后背,单允温声宽慰道:“在我面前不用怕,还记得地府的图谶尊者吗?” 夏童岂会忘记曾经捉拿她魂魄的图谶,现在想起还牙跟儿痒痒,但看相公脸色不像是开玩笑,夏童道:“大晚上的,可不许你吓唬我,以前也不见你这么调皮的。” “哪儿呢,近些天他天天都来,我都没告诉你。” 单允的话将夏童吓得更厉害,他脸上笑容更甚了些,继而温声说道:“十四年前我能闯地府将童儿救回来,现在他们更没胆子,来找我们的麻烦,童儿不必害怕。” 单允的话从来都是管用,夏童的情绪安稳了些,问道“他来我们这儿做什么?又是来锁人魂魄的?” 单允摇摇头,他也不知为何今夜尊者大人会距离竹屋这般近,目光重新锁定漆黑的院子,单允谨言道:“尊者既然来了,为何不敢现身?” “图谶见单公子与尊夫人在一起,不忍打扰,没想到会被单公子发现。” 一道悠悠声音传来,两人见得一团黑气在门前旋转,黑气逐渐缩凝成一个人形,图谶尊者的模样显现出来。 时隔十四年,夏童依旧清楚地记得,当年捉走自己魂魄的勾魂使者,正是面前的图谶。 虽说相公灵力远不及当年,无法跟现在的图谶相提并论,可夏童是一家之母,越是强敌之前,越不能输了底气,她从单允怀中正起身来,见一脸黑气的图谶已经走上阶梯,眼见就要进门来,夏童双手环胸,高声道:“这不是图谶尊者嘛,来我单族串门儿,也不带上自己的三尖两刃刀,就怕自己回不去了吗?” 在行走间,图谶的身形逐渐显实,一身铠甲黑晶发亮,两脚触地间,发出伶仃声响,像是一位身经百战的使者。 图谶尊者见单允夫妻就在大厅,其妻对己多有芥蒂,图谶不慎往昔,开口道:“嫂子误会了,图谶来此,并无恶意,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嫂子海涵,小仙图谶感激不尽。” 嫂子? 图谶这话一出,大出夏童意料,这图谶怎么说对单族也不该这样客气,就算她相公的道法无敌,可那也是十几年前之事,这图谶实在没有对他们客气的道理。 单允走上前跟妻子并列,开口道:“尊者客气了,怪不怪那也是多年前的事,现下我们生活美满,也不想往事重提,但不知尊者来我单族,是为何事?” “我是来找单公子你的,有一事相求。” 夏童不明其他,可地府的人找上门来,绝非小事,她好不容易才跟单允过上好日子,万不愿将单允往风口浪尖上推,当即劫道:“我家相公久不出族,早已不过问俗尘往事,尊者还是另请高明吧。” 图谶面露尴尬之色,望着一点也不给面子的夏童,他目光严肃道:“此事牵连三界,还跟单公子爱徒大有关联,请单公子听我一言,再看看值不值得出手。” 夫妻俩听闻此言,神情为之一动,单允道:“尊者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图谶目光微缩,道:“此事说起来,还跟单族先祖单修沭沭,有着莫大的干系……” “单修沭吗?” 单允目光紧锁,脑海里对着人熟悉得很。 图谶点头道:“没错,五百多年前的道灵界由四族瓜分,整个界内刚迎来无国制度,即星冥帝国颁发诏书,愿意退守一方,并且宣布对数十个城镇撤销理政权。当时听闻此事的单修沭气得暴跳如雷,血气方刚的他正想出去将星冥帝国整个推翻,没想到还没出族,星冥竟然降了。对于是谁坏了他跟卫羽邻一举成名的垫脚石,单修沭不得而知,但在几天后,单修沭听闻是卫羽邻一人打退了星冥帝国,他才知道自己被卫羽邻摆了一道。” “俩人彻底闹掰之前,曾一起闭关悟道,单修沭自创了狂剑五式,卫羽邻则悟出了一套身法与刀法,一同归于天行卷内。俩人都是当时的天之骄子,有了绝世阵法傍身后,谁也不服谁,自此心生间隙。” 图谶在此处停顿,知晓单允有话要说,便听到:“狂剑我有习得,不过天行卷是什么?为何不见其显世,还有天行卷跟现在的天行宗,有什么关系?” 图谶道:“天行宗乃单修沭创立,世间除了雷钦与溪枫二人,就算是现任天行宗宗主明尚老人也不知道。卫羽邻的踪迹是在他消失的第十个年头出现的,那时他跟单修沭已是敌对,倒不是那本天行卷,而是一个女人,单族两大御统境神丹之一的长生丹,慕雪儿!” 单允夏童二人一时巨惊,倒不是慕雪儿这人,却是另一个关系与他们万分重要的回生丹,幕彩儿。 此事让单允越来越有兴趣,道:“尊者请继续。” “卫羽邻重出道灵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单修沭千刀万剐,他集结十年前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四处扬言要将单修沭手刃,单族高层那时并不敢与之翻脸,打算先找单修沭问清此事来龙去脉,再做权宜打算,可单修沭在族外收到令箭要他回族,他却一直搪塞。单族高层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不知单修沭是否真做了对不起卫羽邻之事,心有羞愧,难以回族复命,还是在族外真是脱不了身的急事。不过最终卫羽邻还是与单修沭在整个道灵,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长达三年之久。” 单允的身世与单修沭两世相交,前生尹素寒乃灵神界灵神宫前任宫主,是单修沭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现世他未保留丁点前世的记忆,成了单修沭的族人,因为已故幕彩儿的关系,单允还曾被单修沭暗地迫害。 想起往事单允嘴角挂钩,不屑道:“呵,这单修沭原来也做过无可奈何的单族弃子……” 单允当年叛族,夏童深知其感受,紧紧抱住相公臂膀,给他无限的温情。 望见妻子温暖目光,单允报以微笑,对图谶问道:“尊者可是知道,那位慕雪儿前辈与单修沭跟卫羽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两人变为仇敌的?” 图谶道:“是慕雪儿履行了天职。” “哦?此话怎讲?” “当年卫羽邻久闻单族两枚神丹秘辛,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二女,那时他便已对慕雪儿倾心,之后爱得一发不可收拾。但慕雪儿只看得上当时单修沭,对卫羽邻一直不理不睬。而单修沭在二十岁之前,将自身道力破了前无古人的化境,成为整个道灵界举世之才。不过他上头一直有个年长与他卫羽邻,这才将他的锋芒挡下。在当时的环境之下,俩人各自横扫了十数个皇朝,实力一直处于伯仲之间,可即便如此,单修沭依旧没有放弃想要超越卫羽邻的这一天。” 图谶尊者语不惊人死不休:“其实在俩人闭关的同时,单修沭也习得天行卷内的真诀。” 夏童道:“这就是俩人闹掰的原因。” 图谶尊者点头道:“用单修沭自己的话来讲,那便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单修沭可以毕生不用天行卷内的真诀,但他必须得知道其中真理。也正是如此,当时两人已同修天行卷真法,不过要知道同种真法的对决,在乎三点,一是修道者道力深厚浅薄,二是对真法的感悟透彻,三是二人之间的心境明地。单修沭也是个说到做到之人,他从未用过天行卷内的真诀,然卫羽邻从此也只能是道灵第二了。” 单允道:“这件事还不是两人变成死敌的原因,请尊者讲讲慕雪儿。” 图谶尊者道:“慕雪儿与慕彩儿两枚御统境丹药,出自神界道祖之手,俩女被道祖降下法旨,算是一种以贬入凡间的姿态,入驻了当时的单族。当时的单修沭偶遇俩女,其中慕雪儿痴恋单修沭,但单修沭却对慕彩儿情有独钟。说到底,卫羽邻这个外人,一生情殇不止,直到慕雪儿履行了天职,都没有得到单修沭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欺骗。” 夏童道:“那我知道了,两人肯大打出手,是卫羽邻因为慕雪儿一事迁怒单修沭,而当年那场对决,定也是单修沭赢了。之后单修沭为了祭奠卫羽邻这人,创建了天行宗,可世人都知道天行卷乃卫羽邻绝技,他单修沭确实不可以实名创之,这下才隐姓埋名做了这份苦差事,尊者大人,我猜得可准?” 图谶笑道:“嫂子聪慧,一言全中。” 夏童得意一笑,忽听单允问道:“那这又与我徒儿谭轩,有何关系?” 图谶道:“单修沭因长生丹慕雪儿的关系,长活于世,在情理之中,可卫羽邻现在依旧活在道灵的某一处,这就天理难容了。” 夏童惊讶道:“这都五百年了,卫羽邻没死?” 单允道:“现在尊者找我谈这些,难不成卫羽邻是想出来做点什么?可外界也没什么动静啊。” 图谶道:“单公子有所不知,单修沭与卫羽邻天生死敌,单修沭一日不死,卫羽邻便一日成不了祸害,倒是我们现在应该做好预防,找到以下这几人。” “谁?” “灵神界仙鬼宗第十六任宗主宫弘一,灵龙族前任大长老灵月初,以及赤-魔刀刀魂赤老” 宫弘一不用提,与单允夫妻毫无关联,倒是灵月初跟赤老,曾经分为两人剑魂与刀魂,自从单允与夏童成亲后,赤老由单允委托云锦,将其送回了灵神宫,至于灵月初,他加持仙灵剑三十多年,夏童嫁人后也不需要神兵在身,也就送回了灵龙族冰域,现下图谶要找这两人,难度自是不大。 单允道:“赤老与灵月初两人我能找到,可这宫弘一已是死了两百年的人物,尊者为何说他还未死,难不成跟赤老一样,做了某件兵器的魂魄?” 图谶道:“仙鬼宗的宫弘一曾经叱咤风云,与那时的灵神宫宫主平起平坐,他手中的臧绒声威绝不在赤-魔之下。当年宫弘一留下臧绒后便远走他乡,怎么找他,我想可以从公子爱徒手中的宝剑起头,但也不排除他借谭轩之手,来到道灵之后,就弃剑而去。” 夏童似乎并不太重视此事,她道:“既然单修沭没死,我们又着什么急?” 图谶道:“嫂子有所不知……” 他望了一眼单允,目光坚毅道:“单修沭痴恋幕彩儿五百年之久,自从幕彩儿死后,单修沭的精气神,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叹了一口气,图谶继续道:“想当初,单修沭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阎王对他颇有好感,只是可惜了他这情种了,三十年前还风度翩翩的单族老祖,如今却快要入土了。” 单允对单修沭从未有过好感,即便曾经救过自己,那也是看在尹素寒面上,当初因为幕彩儿的关系,单修沭对自己下过死手,不仅派人追杀他,还将火种黑蜃植入他体内,差点就要他的性命,如今听说他要死,单允未感异样,只道:“我不过化境灵力的废人一个,我族雷钦奚枫两位供奉长老,以及云族云锦,苍灵门林羡,天行宗剑神布博和师尊明尚老人,无一不胜我百倍,尊者何不去将此事与他们说说。” 图谶道:“世人再多厉害,也不及单公子的万一。” 这是什么话,单允皱眉道:“这恐怕尊者高抬我了。” 图谶却道:“雷钦,奚枫以及明尚三位师兄弟,同出天行宗一门,要说绞杀卫羽邻的责任,他们是责无旁贷,可这三人没有谁能够蛰伏五年不眠不休,也就没有单公子的冷;云族云锦,单公子再了解不过,他不敢把刀剑插入嫂子胸膛,就没有单公子的绝;林羡与剑神布博两人,虽说一个天道者,一个御统境巅峰,实力当属天下五数之内,可他们没人愿意放下通天修为,便也没有了单公子的意。阎王等这一天等了多年,终于遇到了比单修沭还合适的了。” 单允问道:“单修沭参悟天道,实力在我巅峰之上,你们为何三十年前不找他解决卫羽邻,偏偏等他要死的时候?” 夏童道:“我不同意,我们为什么要去找卫羽邻的麻烦,这是他跟单修沭的结症所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图谶叹息道:“单修沭痴情幕彩儿五百年,道法大成之后,他此生的注意力全在幕彩儿,根本没多心思管卫羽邻,当初他与卫羽邻的决战,也是卫羽邻所逼。对于卫羽邻不惨天道,私自窃取天命活在道灵界,地府的人也被魄魂界的仙人逼得急,阎王找单修沭谈过几次,可单修沭连阎王都不放眼里,还说什么‘道灵存亡,他只会出现在生死之际。’可我们要的是将卫羽邻扼杀在摇篮之中,经过这几百年的折腾,单修沭也快归天,卫羽邻实力大胜从前,只怕单修沭一死,他就要动手了,届时天地生异象,乾坤变得混沌,三界陷入迷乱的话,那就好收拾了。” 单允笑道:“一个卫羽邻而已,单修沭能压他五百年,我道灵界人才济济,也能再压他五百年,不必我出手,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敌得过林羡擎身加持的剑绝,图谶尊者杞人忧天了。” “狂剑乃单修沭所创,天行宗亦是单修沭越俎代庖,想必卫羽邻会全力攻破之,届时天行宗的狂剑犹如摆设,公子三思啊,没有你的擎身,如何能够抵得过他?” “林羡不是同样有吗?” 单允说得坦然,见图谶还要说,摆手道:“尊者回去吧,我跟妻女只想过平凡日子。” 图谶再做一次挣扎,尝试说服单允,道:“灵神宫的赤-魔跟灵龙族的仙灵已被盗,灵神宫的人认为是仙鬼宗下的手,两大宗门关系紧张,弄得不好,两宗门血溅灵神界,得利的便是卫羽邻,现下单公子应当出面调解,危机已迫在眉睫!” 单允盯了图谶一眼,鼻息粗气道:“当年慕容春启有本事请你刁难我妻子,难道没有本事护住自己的宗门?倘若真要被素曼给灭了门,那我也没辙,即便谭轩是我的徒弟。” 然这句话在多年之后,单允的的确确打了自己的脸。 图谶还欲再说,单允言辞拒绝道:“单某人爱莫能助,要让阎君他老人家失望了。” 眼见单允回绝了自己,想必还记得当年夏童差些被他投了畜生道一事,图谶没再多说,身形化作一团,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厅。 夏童却是着急了,仙灵为她族镇族之宝,被盗一事肯定闹得满族人心惶惶,但见相公一口回绝了图谶,夏童望着相公的身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单允哪能不知妻子心中所想,见图谶走后,他跟妻子说道:“怎么闷闷不乐的,是在想仙灵被盗一事?” 眼瞅着妻子咬着自己的嘴唇,有好多话不敢与自己说,单允张开双臂将夏童轻轻抱住,道:“当年地府差点把你害没了,想我帮他们的忙,称他们的意,打死我都不愿意,但我们自身的事也要解决,待母亲祭日一过,我们就回灵龙族看看。” 这话说到夏童心坎,她惊喜道:“真的吗?” 单允道:“我何时骗过你呢。” 单允将夏童紧紧抱着,俩人越发得不愿撒手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十九章 凌元被诬陷 阳光普照大地,克莫山脉周遭的树林间水雾缭绕。 从单族大门口的道上一路走来,也不知遇到多少分支,凌元总是挑最直的路走,虽说如此,但他还是迷了路。 幸好怀里揣着大叔给他的金子,鼓鼓的,很有分量,饿了就在路边小茶铺买些吃喝。 凌元正坐在简易棚子搭起的小茶铺上,将张莎送给他的水囊从背上取下,唤来老板,给了一叠铜钱,凌元说道:“麻烦老板把水囊打满清水,再给我来五个肉包子。” 老板好嘞一声,两手麻利地抹掉桌上的一碟铜钱,拿着水囊往棚子内部走去。 过会儿老板提来水囊跟一屉包子,将吃食放在凌元桌上,道:“客官,你的东西都已准备齐了。” 凌元四周望望,问道:“这四周上下,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请问湘潭城如何走?” 凌元想着小叔的伤还未痊愈,现在应该还在张大叔家,但找不到路,只得先去湘潭城,再沿原路返回。 老板指着前方道:“湘潭城啊,沿着这条树林小路一直走,翻过前头的两座山,大概一天的脚程可到。” 凌元起身,将包子裹在包袱里,拿起水囊向老板道了声谢,顺着那条道路走了去。 老板眼见凌元的身影走远,他走到灶台旁,拿出与周围环境极不相符的文房四宝,上写道:找到七天前混入客栈的小鬼头,已往城里来。 随后将纸条卷在小竹筒里,放走了信鸽。 “老板,结账。” 一位食客叫唤着,老板应了一声,甩开抹布笑脸迎了过去。 翌日,正值清晨,五月的天已有些了热气,勤劳的人们依旧忙活着,各个街道商贩遍地,不时叫卖。 有一处酒楼还未营业,却迎来了一位怪人,酒楼名叫仙香楼,消金窟的青楼一座,来者是一位头杵戒疤的和尚,和尚身着月白衣裳,手持念珠,正站在仙香楼大门口。 ‘咚咚咚……’ 几声敲门把里头的龟公给惹毛了,边吵边往外头囔道:“大清早的发鬼丧啊!现在还没姑娘呐!” 气势做到这份儿上的龟公想必有些地位,和尚耳听污秽,正经道:“阿弥陀佛,没姑娘的话,施主却是叫贫僧怎么办?” 龟公开得门来,一见来者竟是和尚,晦气道:“去去去,滚一边儿去……你个和尚上我们这边儿来做什么?开荤滚去尼姑庵!” 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和尚样貌和气,唇齿平淡道:“施主请留步,若不介意,让贫僧道店内歇息,待你们开业,贫僧再找女伴如何?” 这烦人究竟打哪儿来的?龟公见和尚皮肤白皙五官俊雅,也算得上是美男子一个,万不像是寻花问柳之人,好似被戏耍一般,仙香楼从来就没和尚上青楼的先例,龟公恼道:“瞧你生得这么好看的,也不像是喜欢拿女人开荤的主儿啊,住在哪间寺庙,就滚回去敲你的木鱼,吃你的素斋,出来找乐子?还俗了再来吧,你啊,我们仙香楼拒绝接待!” 砰地一身,大门关上,只留和尚一人在门外杵着。 和尚是个挺拔和尚,他的奇怪行径让周围路过的人觉着瞧了新奇,虽没看到他的样貌,可行人依旧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这和尚六根不净,还好没让他进去,不然要给佛门蒙羞咯。” 有人接住话茬儿:“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定是常逛这类风月场地,说不定佛门的羞,早已被他给蒙上了。” 那人呸呸两声,说着:“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和尚转过身来,街对面摆摊儿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他们愣了愣,这般模样英俊的人,竟会去上青楼? 想要破戒何必这般费劲,还俗之后哪家姑娘有谁看他不上? 真是奇了怪了。 和尚目光环顾四周,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口中佛号,手拨佛珠,逐渐走远,青楼门口恢复了平常。 和尚走过街道拐角,来到一条正街上,小摊街边两旁摆,人群来往涌动,这湘潭城是和尚到过人潮最多的城镇,毕竟百里之外,就是克莫山脉的单族。 和尚沿着街边行走,逐渐清晰的吵闹声入得他耳。 “我的,我的……” “你们都别跟我抢啊,呀,那个龟孙踩到我手啦……” 只听得这类的话语越发清楚,和尚举目望去,不远处有人群来回跑动,一会儿从东跑到西,一会儿从西跑到南,到达一处便蹲地不起,也不知在搞些什么名堂。 和尚好奇,穿过人群,来到闹事之处,便见得来回跑动的人们,全是衣着破烂的乞丐,年岁有大有小,有老有少,他们各自手揣着缺了角的瓷碗在胸怀,蹲在原地喘着粗气。 “你们还要吗?” 和尚这才发现众乞丐们的目光,全都注释着一名小男孩,此男孩儿身负包裹,左手提着水囊,右手则高举着摇晃,一时间吸引着所有乞丐的目光。 “要要要……我们还要……” 众乞丐回应着,神情颇为急切。 男孩灿烂一笑,说道:“那好,你们可要接好咯。” 男孩右手往别处高高挥去,便见得十几个铜板被他抛向远处,铜钱在半空中分散开来,滚落在地,发出铃铛声响。 众乞丐见又有钱捡,脸上浮现惊喜之色,趋之若鹜地往钱落的地方奔去。 和尚哦了一声,原来是小孩子在施善心,不过顺带玩弄玩弄这群乞丐们。 男孩见乞丐们活蹦乱跳,好似自己像个神医一般,让他们重新充满活力,甚是开心道:“你们别抢哦,我这儿还有呢,谁没捡到钱的,告诉我一声,今天绝不会让他饿肚子。” 只有一名乞丐始终落后同伴,男孩扔的铜钱又太远,他跑不过,几个来回下来,一个铜钱都没捞到,心头受了好大的委屈,听见男孩说不会让他饿肚子,他转过身祈求道:“活菩萨发发好心,我腿脚不便,一个铜板都没捡到,求求活菩萨施舍几个铜板给我,买两个馒头饱饱肚子。” 男孩见这乞丐杵着拐杖,确实行走不便,于心不忍,向他扔出一个铜板,道:“你接好哦,我先扔五个铜板给你。” 乞丐见男孩好说话,身边的同伴都蹲在地上争抢着,有独食可吃的他连忙兴奋地点头,之后果真见男孩扔了一枚铜板朝自己飞来,那乞丐脸色大喜,当下接住那枚铜板。 男孩接连向乞丐扔了三枚铜板,待第四枚之时,地上的铜钱已经被众乞丐拾光,见男孩朝同伴单独扔出个铜板,便张牙舞爪地向那枚铜板伸手抓去,直把腿脚不便的乞丐跻在了身后。 男孩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道:“我一个一个扔,你们都接好啊。” 男孩扔铜板的方向时不时变换,站位不对的乞丐拼尽力气往位置对的地方挪屁股,而一方被挤掉后,打算着又挤回去,不免又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眼见着众乞丐推推嚷嚷就要内讧打起来,男孩却还玩儿得不亦乐乎,好似全然不晓,耳边传来一阵佛颂:“阿弥陀佛,施主如此大发善心,恐怕会造成伤亡,不如将铜钱交给贫僧代劳分发给他们如何?” 男孩转身望去,见一位大自己几岁的和尚向他合十颂佛,心有芥蒂,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鄙夷道:“我发我的善心,我自己能成,何必要你代劳。” 和尚神情淡淡道:“施主的善心贫僧体会得,但他们虽说靠乞讨为生,却也有自己尊严,施主大可不必这般作践他们。” 听得和尚教训自己,男孩恼道:“我怎么做事用得着你教吗?我给他们钱买馒头吃,却是挨着你什么了?” “施主莫气,贫僧就事论事而已。” 男孩扭头不去看他,抬手指着和尚,向正等待着他的乞丐们喊道:“这和尚说我在作践你们,你们说有吗?” 一帮乞丐见有人拦财路,顿时情绪激动,厌恶的目光尽都朝和尚望去。 和尚对男孩说道:“佛家有云,众生平等,施主何不将铜板一一放在他们碗里,这样免得他们跑来跑去摔伤腿,也可让街道不拥堵,好还人清净。” 听这人又在管教自己,男孩厌了和尚一眼,没好气道:“真是多管闲事,你只见我这般抛出铜板,却不知我刚刚挨个儿给他们发钱的时候,被他们团团围住,袖子都给我扯落一块,如何还敢叫我挨个儿给他们分发的?” 男孩说着一甩衣袖,果见其衣袖少了一块。 和尚一愣,原来此事还有内情,自知错怪他人,和尚脸皮不动地歉首道:“贫僧冒昧,小施主请见谅。” “烦人!” 男孩恼了一句,好心情全被和尚给破坏,扭脸便要走。 众乞丐见大财主要走,急忙跟上,男孩反身吼道:“小爷我现在没心情发善心啦,你们要钱,找和尚要去!” 狠狠瞪了和尚一眼,男孩迈开大步离去。 和尚见自己断了人家财路,心中多有愧疚,也不等乞丐们找他算账,自觉地从怀里摸出大把细碎,弯腰放在地上,跟着也穿到人群中去,消失不见了。 一出闹剧被俊俏和尚打断,百姓们悻悻而散,却留着众乞丐们争抢和尚留下的铜板。 本已走远的和尚回首望来,见因自己的钱财,使得乞丐们打了起来,佛法顾身的和尚心境被男孩提点,心中一阵顿悟,默然低首,再一次口宣佛号。 先前的小施主将铜板分散撒开,让乞丐们各自寻找,现下自己将铜板放一个地方,引得乞丐们哄抢,有的乞丐一惊拳脚相向,势要争抢到一枚两枚。 “阿弥陀佛,师傅说过的‘己已羸弱,助人害己’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途径此事,和尚对小施主多有望盼之心,随即却担心着自己身上银两不多,晚上却又如何去找姑娘吟诗作对,也不知她们价码是多少,十两银子够么? 天色渐渐暗下,湘潭城的夜市只有三条街人声鼎沸,客源客栈门前一条,仙香楼门前一条,另一条是城主府。 前些日子婴儿手指被剁,城主到目前还没给出个正面回应,那些百姓索性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吃住在城主府门前,白天哭闹打门,到了晚上也是不曾停歇过。 客源客栈的掌柜正在钱柜对着账,听远处伙计在叫自己,抬头望去,见伙计站与他打着手势,掌柜立马放下手中墨笔,大步走了过去。 那小二哥按捺住情绪说道:“掌柜的,阳家堡的鲁班头来了,看他样子好凶,好似在怪我们没有收集到情报,现在正坐在内庭里。” 掌柜胡子拉碴的脸轻轻颤动,心念着今天的鲁班头不好对付,点点头,示意伙计前头带路。 掌柜跟着伙计拐过鼓风呼呼的后厨,又走过了一处堆满水缸的院坝,来到一处内庭门前,伙计回首看看了掌柜,见掌柜点头,他便往前跨过门槛,说道:“鲁班头,咱们掌柜来了。” “叫他给我滚进来!” 愤怒的话响透内庭,将门口的伙计跟掌柜吓得一哆嗦,掌柜咽了口吐沫,抬步跨过伙计,走到内庭中央,见得鲁班头正坐在下座首位,不敢怠慢,躬身道:“鲁班头,小的来了,不知鲁班头为何事,这般不顺心?” 那鲁班头质问道:“贺掌柜,彭良消失已经十天,是不是我不来亲自找你,你就不打算给我答复了?” 贺掌柜脸漏难色,十天前凌澈一举破获婴孩案,在凤都城门口当众揭穿湘潭城大户人家李方季罪行。但眼下的罪行是李方季为幕后主使没错,可没了彭良这证人,如何扳得倒他李方季,李方季家里头可是奉养着一位化境高手,足以跟阳家堡分庭抗礼,若没有充足证据,掌柜也不敢乱给阳家堡消息,只怕惹祸烧身。 眼下鲁班头催得紧,他贺掌柜也就不急了么?真是不给人活路,贺掌柜道:“鲁班头,咱们客源客栈探子遍布湘潭,凤都,古阳三城,人数虽说不少,可他彭良若是一动不动,我们想要找到他,还真不太好找啊。” 坐在椅子上的鲁班头怒道:“少给我打诨,家主就婴孩被残害一事,十分恼怒,要我们半月找到他的行踪,已是考虑到彭良此人生性狡猾,可再狡猾的狐狸,都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你就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找到他!” “那还剩下不到五天时间啊。” 贺掌柜低声一句,这十天来他派出大量眼线,俱是一无所获,要在五天内找到彭良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怕是万分艰难,想想片刻,贺掌柜说道:“鲁班头,五天时间确实难以完成任务,要不跟家主商量,再宽限几天……” 贺掌柜话还未说话,鲁班头眼光斜视,冷冷道:“这么说来,你这客源客栈是不想继续开下去了?” 这话吓得贺掌柜连忙摇晃双手,心口嘘嘘道:“鲁班头哪儿的话啊,小的认为,彭良这个祸害我们找不到,我们可以找得到他的大哥江道南啊,我们何不从江道南那儿下手,听说凤都大门前,他们一家兄弟闹得很僵,彭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江道南这个大哥定然一清二楚,他现在就在凤都俞家巷养伤,要不小的带鲁班头去看看?” 贺掌柜做事偷奸耍滑,能找到江道南,那还要贺掌柜这个探子做什么?凤都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们都知道李方季大有可能是幕后主使,若非家主急着要个人证出来兴师问罪,他鲁班头也不在这儿了。 鲁班头心头顿生一股火气,严喝道:“你是猪脑子吗?李方季前些日子放话说了,只要江道南在内的几人替他送货,这彭良盗匪何时插手翡翠王明灯一事,他根本不知,何况还在箱子里边儿放赃物?现在我们口说无凭,江道南被他潜移默化地归为自己人,若能用江道南来定他李方季的罪,我还跟你在这儿耗着?!” 贺掌柜被这么力喝,哭丧脸道:“鲁班头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鲁班头冷哼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碗,当酒似的一口干掉,随后他冷静道:“现在梁任祝那个狗屁城主不顶事,缩在家里边儿不敢跟李方季对着干,也不怕百姓烧了他的狗窝,此事现在有些眉目,李家想要逃过这一难,除非他家里十几名护院全是化境以上,否则家主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当此时,另有一名伙计来到内庭门前,说道:“掌柜的,已经找到七天前冒充我们伙计的小鬼头,这家伙驴赶驴乱赶的,此刻居然就坐在咱们客栈的大堂里。” 鲁班头看了一眼贺掌柜,见他被自己说得话都不敢说,便望向那名伙计,那伙计会意,解释道:“鲁班头,七天前有个小鬼头冒充咱们店里的伙计,正巧有两座客人的钱袋在客栈失窃,想必定是他偷了去,没想到他还敢来。” 鲁班头却道:“可有人亲眼瞧见他偷东西的?若没有,可别冤枉了好人。” 贺掌柜这几日实在憋屈得慌,想着平日里自己店里来了小贼,定是逃不过他的法眼,张三李四等惯偷绝不敢上他店里偷东西,正巧遇到这鬼崽子冒充伙计,十之八九是他偷了去。 贺掌柜邀功心切,竟是谎言道:“我亲眼瞧见他摸掉客人的银袋,想必这些日子钱花完了,知道咱们客栈客人的油水足,又要来偷窃了。” 鲁班头见贺掌柜气势高昂,呵呵一笑道:“那你为何不当场将他抓住,好来个人赃并获?” 贺掌柜被这番盘问,苦口道:“当时不是单大小姐模样闹的吗,幸好当时鲁班头你们来得晚呀,要是等着鲁班头跟单大小姐动起手来,正巧赶上单大小姐突发病情,甭说我这小客栈了,就是我的脑袋也得搬家了才是。也就是当时单大小姐的病情发作,才吓得我也没管那些什么金袋银袋的。” 忽的想起某件事来,贺掌柜身子靠近鲁班头,问道:“但不是为何,单族怎就又不追究是谁对小姐下的毒手?难不成是单大小姐自身原因吗?” 鲁班头责怪道:“要什么都被你猜中了你,干脆去做单族长得了!” 贺掌柜背躬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鲁班头冷淡地盯了一眼贺掌柜,道:“单族长他老人家,行事岂是我等俗人能够揣摩的?就连家主都打探不到了切确的消息,更何况我们?我警告你,别去瞎猜,要是出了事,家主第一个不饶你!” “是是是……”贺掌柜诺诺点头,问道:“可不知单大小姐病情如何?” 鲁班头道:“听家主说,单大小姐的病已在愈合中,功劳全仗单二公子炼制的丹药。” 贺掌柜感叹首:“单二公子也不知道练出了何种境的丹药,能够治愈这样的怪病,若是能够给我一枚,当真要升仙了不可!” 鲁班头看着贺掌柜这头蠢猪,笑道:“单族上下哪个又是凡人?想我阳家堡依附单族做事,不知给祖上增了多少光,连我本家鲁家也倍感荣耀。” 贺掌柜拍马屁道:“那是当然,小的能够跟在鲁班头手下做事,也是一件光大门楣之事,也是一件光大门楣之事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鲁班头嘴角泛笑,道:“好了,既然那小子还敢来,我就去把他捉回去好生拷问。” 贺掌柜呵呵点头,对守在门口的伙计说道:“快带路呀。” 那伙计应了声,带着鲁班头跟掌柜出了门,边往大厅方向赶去。 客栈大堂里,食客分坐各个角落,将客源客栈的人气轰得很高,十几位伙计不停忙活着,他们穿梭在食桌间,来往送着美食。 因食客众多,视野所及,皆是满桌。 凌元此时正被一名伙计带到角落里的空桌旁,伙计扯下肩头上的抹布,将木桌来回抹了抹,笑道:“客官请坐。” 凌元四周观望,这里的生意还真是好,满堂的热闹让他喜欢这样的感觉,每桌客人吃得都好开心。 凌元一屁股坐下,伙计替他倒了茶水,又听得伙计问道:“请问客官是一个人吗?” 气氛热闹,凌元也不小声说话,他道:“是啊,我一个人,不知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挑几样精品上来尝尝。” 伙计道:“清芬鱼籽是本店招牌菜,五彩火石、六喜高照是本店新发菜品,花语龙舌是本店点率最高的菜品,客官想要点什么?” 凌元问道,“这招牌菜不应该就是客点最高的菜品吗?为何不是同一道?” 伙计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清芬鱼籽是季节性菜品,五月初正是清芬鱼产卵的季节,但这种鱼极难捕食,故而百金难求,可这花语龙舌则不一般,食材来自牛舌,取之容易。” 凌元恍然道:“那麻烦把这些菜都上上,如果吃着好吃,我再打包带走一份。” 伙计错愕道:“客官,四样菜您一个人恐怕吃不完啊,要不小的给您上五彩火石跟花语龙舌,您先尝尝鲜?” 身为皇子,星冥帝国的用膳极为讲究,凌元陪着母亲用膳时,虽说每顿不是一百零八道菜的全席,可排场跟菜品都甚为壮观,现在凌元要吃四道菜,被客栈小二这般建议,凌元不喜被人管教的脾性瞬间上头,吧唧吧唧嘴,凌元摸出一定金子放在桌上,道:“吃饭嘛,样样尝尝鲜才好,快去快去,别怠慢了小爷我!” 金元宝虽说稀罕,可客源客栈不比其他小酒馆,伙计的眼光也独到,本来见凌元衣着鲜亮,想必是富贵人家,现在出手这般阔绰,伙计嘿嘿一笑,将金元宝推到凌元面前,道:“客官别见怪,这金元宝正好能够买下两顿饭菜,等你用完饭菜,我们再一起结账,这钱您先收起来,钱不外露的好。” 客源客栈的服务周到,在湘潭城是出名的,凌元见伙计客气,顿时气消大半,喝了口茶水,坐那儿等着。 伙计见此,歉意地离开,往后厨去了。 大堂内人声鼎沸,有人豪爽划拳,有人细语用膳,鲁班头与贺掌柜悄然地站在暗处,见对什么都觉着稀奇的小孩一人坐在那儿东张西望,想必是手痒在寻找目标,贺掌柜义愤道:“没错就是他,就是他冒充我们的伙计偷了客人的钱袋!现在看他往哪儿跑。” 贺掌柜之所以认得出凌元,是因为他看了画像,至于画像的来源,便是当时凌元冒充伙计时,被另一个伙计斥责的人,是贺掌柜找画师凭着那伙计记忆,画下了凌元的模样。 鲁班头沉着道:“再等会儿,人赃俱获让他没话说才好,你急什么?” 贺掌柜不敢逆鲁班头的意,默默退到他身后。 可要说凌元东张西望做什么,得从凌元平时用膳说起,在皇宫内用膳时,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们娘仨动筷,周边全是宫女太监伺候着,毕竟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堂子里,有这么多人吃饭,当真是个异境了。 客栈上菜很快,除了那道清芬鱼籽出得慢些,但总算先后都上了桌。 四道菜的菜式不错,虽比不上宫里,但也算好看,凌元路上已吃掉四个大肉包,但行走大半天,现已饿极,索性就着大碗白米饭,大口吃了起来。 要说凌元吃饭的样子,还真如他爹单允说的那样,闲情雅致得很,就算饿坏了,模样也是有条不紊,比起周围的食客要文雅不少。 鲁班头是个精明人,但他被贺掌柜迷惑,有了先入为主的意识,他认为凌元之所以吃饭这模样,乃是职业习惯,心中更是给凌元下了定义:这小子就算不是神偷,也是神偷的儿子。 待凌元用完饭菜,他唤来之前的伙计,将那锭金元宝给他,说道:“你们店里边儿的饭菜真好,比我在任何一家客栈吃的都要好,麻烦再做一次,我要打包带走。” “好咧!” 听到食客的夸赞,伙计脸上也无比荣光,拿着金元宝便去了后厨。 凌元打了个饱嗝,松了松裤腰带,拍着肚子自语道:“娘说我开始长个儿了,要吃好喝好才行,今天算是大补啦。” 又等了一会儿,凌元休息好了,那些好菜也正好送来,伙计提着一只木盒走了过来,道:“客官,这食盒是本店赠送的,您好方便,四道菜都在里边儿了,请过目。” 凌元只是看了看食盒,也没打开检查,起身将食盒拿在手中,道了一声谢,往大门走去。 远处盯了半天的鲁班头跟贺掌柜傻了眼,这小子四处寻找目标到最后竟然不出手,这是在演哪一出戏? 眼见凌元最后走出了客栈,鲁班头对身后的贺掌柜问道:“贺掌柜,上次赔付了多少钱?” 贺掌柜细想片刻,道:“一共二百两纹银,是本店三四天的收入。” 鲁班头惊诧道:“这么多?” 贺掌柜哀怨道:“可不是嘛,害得我们这几天都白忙活。” 鲁班头眼下一定,沉声道:“走,我们跟上去,今天就算捉不了他,定也要让他把那二百两吐出来!” 贺掌柜虚了,但见鲁班头气势汹汹要找凌元算账,也不敢说出实情,灰溜溜地跟在鲁班头身后。 话说凌元正找着熟悉的路,打算凭着记忆找到山林里张大叔的家,可天都走黑了,还没找到一丝熟悉之感,知道自己这下真是迷路了,索性放下食盒,一人坐在一颗槐树下休息。 月亮已高挂天边,太阳的光辉还有最后一丝就要熄灭,凌元四周望望,人影不见一个,叹了一口气,打算休息好了就去投店,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一间姓张的药馆,知晓张大叔三四天才会来湘潭城开馆,真要找到他,也就只得等到明天一早,去药馆门前碰碰运气。 凌元拍拍屁股,伸手正准备提起食盒,眼前却被一排黑影挡住。 眼见面前的几人盯着自己,凌元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见凌元竟还不知大祸临头,鲁班头气得冷笑,并没因对方是孩子就打算放过,招来身旁举着火把的伙计,问道:“你可瞧仔细了,前些日子,是此人假扮你们的?” 那伙计将火把往前送了送,待到看清凌元的模样,点头肯定道:“没错,就是他!” 鲁班头微微点头,又对贺掌柜问道:“你也看清楚他偷人钱袋了?” 贺掌柜也肯定道:“我看得清清楚楚,便是他让我们损失惨重,还请鲁班头为我们做主啊。” 凌元不明所以,问道:“你们说我假扮伙计偷了钱?” 那伙计见凌元不肯承认,怒道:“难不成你想不承认了吗?七天前就是你在大堂提着水壶给客人掺水,我还说了你哩,你不记得我了?” 当时凌元因为单璠一事惊得呆住,根本没将眼前伙计的样貌记住,加他凶巴巴地对自己,凌元怒道:“你在这儿胡说什么,冒充过又如何,可我哪里记得你,又何时做过盗匪的?真是岂有此理,你们通通给我让开,我要走了。” 话已说完,面前几人一动不动,凌元狠狠地盯了那伙计一眼,转过身打算另行出路。 鲁班头见凌元心虚想逃,目光示意伙计,伙计冲上去,抢过食盒,另一只手按住凌元肩头,强势道:“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出来做被人发现,也该讲讲规矩,现在被我们逮住,快把那些钱交出来,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有人为难自己,凌元想也没想,转身抬脚就往伙计肚子踢去。 那伙计没留神,被凌元一脚踢中往后倒去,坐到地上,连带着食盒里的菜,洒落一地。 鲁班头眉头一皱,对贺掌柜道:“你去把这小孩拿下。” 鲁班头递给了贺掌柜木质小盒,贺掌柜见之,神情稍楞,又听鲁班头说道:“一切有罪者,均得收入牢房,这小孩想必身世有些背景,可遇到我们阳家堡,也只能乖乖就范,去吧,将符印打在他手臂上。” 将木盒子接过,贺掌柜紧握手中,侧目望见伙计起身跟小鬼头扭打在了一起,提一口气在胸,直往两人走去。 凌元皇子身份,身法技道跟着宫里头的奶奶学了些,客栈伙计跟贺掌柜俱是手无寸铁的男子,身法技道更是从未沾染,两人去制服调皮捣蛋惯了的凌元,怕是还差些火候。 贺掌柜手中木盒目的性明确,招招都是往凌元手臂印去,但凌元不傻,知道此物害人,将之夺了过去。 自出国以来,有恶人的事儿都给小叔处理了,凌元是好手好脚地来到克莫山,可这也是他第一次与被人打架,打到稍后,已成扭打。 最终木盒被贺掌柜夺回,凌元手臂上结结实实地挨上一击。 瞬间的疼痛让凌元大声嚎叫,奋起一身力气,挣开两人纠缠,往后跳开了三大步。 炽热的焦灼刺激着凌元的神经,那块木盒看似纯黑,却能够发出高火,将他的手臂烫伤,衣袖变得又破又烂,凌元踹着大气,喝道:“你们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阳家堡的势力渗透方圆百里的城镇数十年,阳家堡家主阳威靖身怀化境道力,还认了单族大长老单祺安为义父,常年依附单族办事。 湘潭城一直都有城主一职,也是阳威靖暗地扶持的傀儡,直接授命于他本人,至于李方季一案,阳家堡家主阳威靖已出面调停,正在调查此事。 鲁班头站了出来,道:“半个月前,凡是湘潭城作害者,一律交由阳家堡处置,小鬼,你千不该万不该,真是不该在湘潭城碰见我们啊。” 伤口处传来阵阵疼痛,不像是平常灼伤,凌元抬臂一瞧,手臂上就有一处图案,想必是他们阳家堡对待犯人的特殊印记。 凌元眼下只想逃走,万不能被他们捉了去,心下拿定主意,凌元撒开脚丫子就往身后跑去。 鲁班头见此,冷笑一声,运气体内道力,追了上去。 凌元也没管前头有路没路,见到空荡就往里边儿使命奔跑,可他再怎么跑得快,也比不上拥有道力的鲁班头,还没跑出两条街,就被鲁班头给拦了去路。 鲁班头向前一步走,打算在气势上让凌元就范,他严令道:“乖乖跟我回去,免得吃苦头。” “呵,你们这些坏人,休想逮到我……” 凌元摆出架势,打算跟鲁班头来一次比试,鲁班头轻笑一声,拿出一只铁链,铁链的两端各有铁圈,想来是给囚犯用的。 凌元目光紧缩,这鲁班头不与贺掌柜两人一般,他的技道远在自己之上,先下唯有一拼,才能逃脱魔抓,凌元沉住一口气,抬腿就往鲁班头腰身蹬去。 凌元天生没有道力,如何能够伤到鲁班头? 脚还在蹬送途中,凌元的肚子已经受到重击,倒飞了出去。 一路滚地,凌元吐出一口浊气,意识虽然清醒,可身子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鲁班头走到凌元身前蹲下,将他右手手腕拿住,道:“不管你是谁家的孩子,犯了错就得受罚,现在给你套上囚机,乖乖跟我去阳家堡吧。” 岔气带来的疼痛,无以复加得表现在凌元的泪水中,通红的眸子眼泪流淌而下,凌元想着自己怎就无缘无故遭受不白之冤,心中极度不平。 眼见鲁班头就要将囚机与他考上,凌元张开大嘴,一口咬住鲁班头的手臂,狠狠用力,誓要要将他咬下一块肉来。 啪的一声脆响,鲁班头反手给了凌元一记耳光,凌元吃不住力,向后躺去,最终一动也不动。 鲁班头身后的贺掌柜与伙计两人市井惯了,再凶再狠的场面也见过,先下看见鲁班头对一小孩这般对待,无不拍手叫好。 正当鲁班头再一次要给凌元带上囚机之时,和尚的身影出现在街的另一头,一声且慢,阻止鲁班头给凌元上囚机,行至面前。 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为何殴打这位心性纯良的小施主?” 凌元听到有人前来制止,是白天遇到的和尚,但闻他傻不拉几的拖沓说辞,凌元本无力气,却被气着,对那和尚问道:“和尚你是来救我的吗!?” 和尚点头道:“小施主今日在街上大发善心,贫僧记在心中,难以忘怀,现在小施主有难,贫僧自是来救你的。” 有了和尚这句话,凌元却不解气,依旧道:“你这和尚真奇怪,要救人就救人,却问他为什么揍我,是拿我寻开心的吗?!” 和尚如梦方醒,跟鲁班头说道:“还请施主放了这位小施主,功德无量。”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章 得神勉助 火把燃烧着的黄晕中,鲁班头上下打量面前的和尚,见他模样生得好看,劝道:“在下阳家堡鲁解颐,劝你一句,别管阳家堡的事,否则将你逐出湘潭城去,永世不得再踏入城中。” 怎么这阳家堡的规矩比他星冥还要霸道,一旁凌元气得不行,恼道:“小爷我只听过佛教里的永世不得翻身,却不知晓什么狗屁阳家堡,还有什么狗屁规矩,至于那什么狗屁永世不得进城,你们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听到凌元的嘲讽,鲁班头恼怒:“小鬼头不知好歹!” 当即伸出手抓,往凌元脖子威风凛凛袭去,倒在地上的凌元动弹不得,眼见飞来的手抓如若精钢,若真抓在自己细嫩脖子上,怕是要给他掐断了不可,不过另有高人出现在凌元身侧,一把挡下了鲁班头的利爪,却是和尚无疑了。 行家对上手,便知深浅,鲁班头那一招利爪用上了三成力,决心是要将凌元掐晕过去,没成想被一位年轻和尚轻易挡去,心中对他多了份戒备。 两人对上一手即分开,鲁班头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和尚,久久才道:“和尚好身手,不知在哪家大庙吃斋念经?” 知晓此人不是善类,凌元提醒和尚:“别告诉他,他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招人闹上门去,到时你师傅知道你在外面惹祸,对面免不了一顿斥责!” 和尚神情淡淡,说道:“贫僧没有在寺庙挂单,八岁拜师是在一个山洞里,但三天后师傅他就走了,贫僧一人到处化缘,已有十三年,施主若想要告状,只怕得先找到贫僧师傅才行。” “大难临头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你师傅是不是嫌你傻才不要你的?” 凌元一副无奈神采,忽的大叫一声,已经来不及提醒和尚,鲁班头疾如风般的虎爪,已朝和尚天灵盖盖下! 这是和尚十几年来,听得最有趣的一句话,比那些女施主的词调,诗律都好听百倍。 一股气势从和尚周身充盈散发,将鲁班头高高跃起的身子给震了回去。 和尚兴致高涨,体内血气翻涌,他俯身伸手将凌元扶起,手掌贴在凌元背心,给他输了一股道力调理内息,说道:“贫僧法号神勉,能再次与小施主相遇实在缘分,不知小施主名讳?” 眼见和尚大发神威,逼退鲁班头,凌元朝鲁班头振臂大喊道:“小爷我大名凌元!” 神勉和尚并不在意凌元有失礼仪的回应,倒觉得他做得很有个性,这种向阳家堡示威的行径,他愿意助凌施主一臂之力。 远处的鲁班头却气得额头血筋突起,这小子是在向自己招摇啊,可他有来历不明的神勉和尚护住,心中盘算着如何将他捉回阳家堡。 凌元见鲁班头脸色,知晓他定在想什么花招,赶忙跟神勉和尚说道:“快点把他们几个打发走,不然又要像个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人!” “你!” 鲁班头给气急了,运足十成十的道力飞身朝凌元掠来。 若是常人,万无反应的时机,但凌元能够清晰看到鲁班头之架势,只是缺乏应对之策,他心头一颤,已是十分惧怕。 身边有神勉和尚在,自也不用担心,果不然,神勉和尚两步向前,单手将鲁班头劫下。 抬起另一只手,神勉和尚手拨佛珠,淡淡道:“施主,杀生之后,罪孽缠身,将来要遭酷刑的,贫僧见你满身戾气,何苦再添一条?” 鲁班头被神勉这么一搅,心神打乱,强行抵抗面前的佛法侵袭己身,森然道:“即是满身戾气,岂会在乎再多两条!?” 言罢,鲁班头伸出猛指,朝神勉和尚的双目插去。 神勉和尚手臂一拐,将鲁班头的攻势破掉,随后推手按住鲁班头手臂,抵在他胸前,将他往后震退三步。 左臂上的烙印疼痛难忍,凌元心中对鲁班头的憎恨瞬间烧掉脑子,躬身朝他猛冲,鲁班头还未定住身形,忽见凌元这小子袭来,挡之不及,脸颊被重重打了一拳,一颗老槽牙被崩掉。 神勉抬起的手臂停留在半空,他原是想要阻止凌元,却发现了凌元身上陡有异样,问道:“小施主,你为何全身上下冒着水雾?” 凌元退身至安全地带,便问道:“什么水雾?” 话间不自觉地擦擦嘴,却发现嘴唇里的两个虎牙发出异痒,凌元脸色狂抖,不住地用指腹磨牙。 神勉和尚疑惑,现在再看,凌元身上已没了蒸腾的热气,那不过是一瞬间之事,难不成自己眼花吗? 凌元对鲁班头说道:“喂,你们打我一顿,我掉你一颗大牙,算是两清,从此各走各路如何?” 鲁班头将地上的牙齿拾起,拿在手中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他道:“偷了东西不敢承认,还想一走了之,这个理儿到哪儿都说不通,你既然有高手助阵,我也不必在有所顾虑,今天你们两人,一个主谋,一个帮凶,都别想走出这座湘潭城。” 语气甚是低沉,鲁班头突然对贺掌柜喝道,“放信号!” 贺掌柜得令,将早已准备好的竹筒举空拔塞,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尖鸣,有东西射向夜空。 ‘砰!’ 信号弹在漫漫黑夜中炸出一阵光彩。 星冥帝国也有这种类似的信号弹,凌元小时候还偷偷拿来当作烟花放,只是现在他没有了当时的好心情。 这种烟花在夜晚能见度极高,想必整个湘潭城在这一刻都瞧见了,若是真有帮手来,他凌元跟神勉和尚指不定还会碰到什么事。 凌元沉着性子跟神勉和尚说道:“情况不太好,这家伙叫人来了,再不走的话,一会儿只怕走不掉,打晕他们我们先撤吧。” “小施主何虑,大家有事好好说,根本没必要这般打斗。”神勉说着侧身与鲁班头道,“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看怪物一样的眼神,被凌元放在了神勉身上,难以理解他如何这般说辞,只道:“你都把他打成那样了,他怎会善罢甘休,你还想这他能心平气和地跟我们谈?我告诉你神勉和尚,之前我就这么认为的,但我没觉得他有多讲理!” 凌元越说越气,这神勉和尚真是木头脑袋,却又听神勉和尚道:“小施主误会了,人心本善,世人皆有,只要我们肯真诚相待,必能将其感化。” 凌元气得跳脚,大声道:“我发现你缺心眼儿啊!你不走我走!” 凌元撒开脚丫跑进了黑胡同里。 鲁班头正要动身追去,神勉和尚却道:“鲁施主,小施主今日在街上给乞丐发善钱,可见其心,你们之间可能存在些误会,可否查明清楚,再做决断?” 鲁班头勃然道:“你这不明是非的和尚,你可知道那小鬼是做什么的吗?!” 神勉和尚神情寡淡,回忆凌施主的性子,应是出远门在外的孩子,确实不知是做什么的,他单手合十,诚问道:“贫僧不知,还请鲁施主明示。” “那小鬼盗走客栈里的二百两纹银!” 二百两不是小数目,鲁班头却见神勉和尚面色不改,继续道:“做了亏心事,是该补补善心,不然将来长大成人,指不定会犯什么大错!到时候你这和尚,还去给他挡刀挡剑?” 神勉和尚垂首道:“阿弥陀佛,那小施主涉世不深,不知好坏,听施主一言,看来还有得救。” 小的看似精明懂事,没想这二十出头的和尚更不懂交际,鲁班头懒得废话,强喝道:“你这和尚,你快快让开,待我将他捉回阳家堡,交由家主处置!” 神勉和尚问道:“不知要如何处置小施主?” 鲁班头哪能跟神勉和尚这般耗着,再不追那小鬼头,只怕再也追不回那二百纹银,但见神勉和尚衣服老僧坐定的气概模样,鲁班头冷言道:“臭和尚,阻挠公务者,一律以同伙视之,我再问你一句,你究竟让是不让?” 神勉和尚向来有问必答,应道:“施主脾气如此暴躁,和尚让不得。” ‘簌簌簌……’ 一列整齐脚步声落定,神勉和尚看得清楚,有数人突然赶至现场,想必是之前信号弹的缘故,头回见面,自然不能输了礼数,神勉和尚口宣佛号,垂首道:“和尚神勉,见过各位施主。” 一行人中,一位中年人与鲁班头身旁,问道:“怎么,鲁老鬼,找到姓彭的行踪了?在哪儿呢?” 鲁班头道:“洪班头,姓彭的没找到,倒是把盗走客栈二百两纹银的小偷找到了。” 屈屈一个小偷,让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来? 洪班头脸色顿时难看,道:“我说姓鲁的,一个小偷而已,值得你拉响红色信号弹?” 鲁班头转身怒视贺掌柜,这才明白是贺掌柜拉错了信号弹,但还没等他责问,贺掌柜先苦相道:“鲁班头,当时情急,您与这和尚打得激烈,怕您伤在他手中,所以我才拉响了红色信号,您息怒啊。” 贺掌柜认错,可鲁班头的怒火不减反增,只听得洪班头大声道:“贺掌柜可不是在说笑吧?” 那洪班头看了眼神勉和尚,见他着装儒雅,年岁也不大,如何打得过不惑之年的鲁班头?但见鲁班头神情难堪,好似见不得光一般,洪班头豪笑两声道:“鲁班头连一个文质彬彬的和尚都打不过,真是稀奇啊。” 鲁班头难羞于此,嚷嚷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再不追的话,那二百两纹银我们可就亏定了!” 洪班头目光盯着神勉和尚,问道:“和尚,在下阳家堡班头洪立秦,我们做事从来都是讲理,小贼偷了东西就该认罚,本班头念你是个和尚,给你一个机会,可莫要像我没来之前那般,不懂道上的规矩,你懂吗?” 神勉和尚应道:“承洪施主情,但小僧是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你说什么?”洪班头抽出背后大砍刀,道,“你再说一遍?” 眼见洪班头向他示威,神勉和尚神采淡淡道:“洪施主方才不是说讲道理吗?怎么一句话说完就要动刀子?” “动刀子?”洪班头呵笑一声,敲了敲大砍刀刀身,道,“和尚你说这是刀子?” 双手合十的神勉反问道:“施主手中的难道不是刀子吗?” 耐性被磨光,洪班头懒得废话,提气怒喝一声:“你既然不让,洪某人当然只有动刀了!” 洪立秦双手紧握刀把,不给神勉和尚回应的机会,两手握刀急速往神勉和尚掠去。 神勉和尚心中迷惑,自己有问必答,何时惹恼了此人?眼见洪班头气势如虹,那刀身之上更是透出淡淡荧光,心知此招凶狠至极,万不可抵挡,只得运足脚力往后一跃。 洪班头见神勉和尚已然躲过自己力斩的第一招,心中恨恨不平,蹲身借势一跃,朝着神勉和尚追身而去。 眼见自己甩不掉洪班头,神勉和尚口中轻轻言语,顿时间,左手金光闪耀,半空之中,他以佛门正宗法指,挡住了洪班头的切身一刀。 第二招挡得住,洪立秦料他挡不住自己充沛道力加持的大砍刀,没给神勉和尚多余时间踹气休息,将一式引凤龙遥舞得虎虎生威。 神勉和尚的法指,毕竟不是林羡的擎身一指,佛门不过修身利己而已,并非作战之用,神勉尚知如此,却未能及时撤手,最终不敌洪班头的引凤龙遥,左肩上被刀尖砍中。 那一瞬间,神勉和尚以为自己整个左臂都会被一刀斩下,可不能坐以待毙,下意识地往后撤退,但还是被刀尖一路从肩头划到手背上,鲜血立时将衣袖侵湿。 神勉和尚遭受重击,没平常人那般的惊声怪叫,也没有其他道者的闷声沉气,他感受着伤口带来的火辣震麻的异样感觉,却是心如止水。 右手持佛印,逼退洪班头,神勉跃至别处,这才有空闲整理伤口,他发现一条刀口在整个手臂上,衣料之下,血肉往外翻,模样甚是骇人。 这一退实在惊险,倘若神勉和尚稍慢半步,大砍刀即可将他的整条臂膀斩下,想必将来道上可没什么神勉和尚,只有个独臂和尚了。 凌元一路逃走,左拐右拐,已不知晓跑过了多少条胡同,冷瑟瑟的空气不断钻进肺里,他能够咽到喉头已出血的滋味儿。 突然想到神勉和尚,今早见他,和尚爱管闲事管到自己头上,先才他落难,凌元纵然有一万个理由不喜他,也不能将他抛弃啊。 神勉和尚一人拦下鲁班头三人不是难事,但临走前因为惧怕贺掌柜拉响的信号,自己却弃他而去,忽觉自己好卑鄙,好无耻,身为星冥帝国皇子,凌元身份三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般行径,如何使得呢? 此次出国没有小叔的保护,竟然受到这等窝囊气,羞耻与怒气瞬间点燃心火,凌元高瘦小胸膛低起伏,在这夜里已大汗湿透,挣扎万分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身往回奔走。 当神勉想要抬起左手时,才发现整条手臂已经耷拉垂地,提不起一点力气,神勉和尚口中默念佛法,血慢慢地止住了。 随后对面几人冷眼盯着自己,神勉和尚低声缓缓喘气,久久才道:“小僧已身受重伤,不知这一刀,能否为小施主还债?” 洪班头哈哈大笑,呸了一声,道:“你这小和尚真是有趣,洪某人何时说过要你替那小贼还债的?就算要还,那也得是真金兑白银,岂有以胜负兑白银之理?莫不是脑子坏掉,将来还想着要普度众生了?” 神勉和尚右手持念珠,轻言道:“阿弥陀佛,贫僧只愿一生吃斋念佛,为民为众,为公为义,若途中辞世,想必是提前修满功德,往生极乐,小僧死而无憾。” 洪班头将大砍刀别回后背,大喊道:“小和尚,知道痛了赶紧让开,何苦要替一个贼子送了性命,洪某人敢说,你现下让道,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一粒石子儿破风袭来,洪班头挥手挡掉,怒喝:“什么人敢偷袭本班头?” 月光之下,凌元的身影慢慢的从神勉和尚身边显露,当见到神勉和尚左臂上的伤口,凌元胸口巨疼,他手颤抖着拿出丹药,只手捏成粉末,倒在神勉伤口处,又从身上的锦衣内里扯掉一块细布,专心致志地给神勉包扎伤口。 凌元心疼道:“我说你们阳家堡,是不是都是你们这般笨脑子?这和尚不让道,你们就不会绕道来追我了?还是说你们存心想要将他害得这般,只为感受打架伤人的乐趣?” 鲁班头见凌元居然去而复返,指着凌元大喊道:“臭小子,偷了东西还敢在此口出狂言,今日不将你捉住,严刑拷打,怕是不知道我们阳家堡的厉害!” 娘亲从小让就让凌元熟读刑罚大典,因此对刑罚,凌元了若指掌,听了鲁班头这话,凌元心头闷气,喝道:“尚不过看不过你们对付我一个小孩子,你们竟出手这么重伤他,难不成和尚拦你们的这事,比我而起的祸还重么?!” 此话说到洪鲁班头两人心间一刹,他们一心维持阳家法则,十几年间到处捉拿罪犯,已超万人,从案发到缉拿归案,鲁班头洪班头等人从来是凭喜好办事,而经今日之事,若非凌元一言点破,怕是永远都自知。 鲁解颐不比洪立秦的底子硬气,洪立秦不愿承认事实,恼声道:“这和尚不知好歹,一心维护于你,想必是你的同党,我们一会儿将你们擒住,先打你们一百大板,再以盗窃跟同伙论罪!” “呵,改口改得挺快的。” 凌元在给神勉和尚包扎的过程中,对此噗嗤冷笑,神色中尽是不屑。 鲁班头见凌元气势嚣张,不可一世,想他小小孩童竟然将他看不起,心中恼火,喝道:“小子,大话什么的我也不多说,你们两个今日都得伏……” 鲁班头正说着,凌元却悄悄与神勉和尚说道:“神勉和尚,你信不信得过我的为人?” 神勉和尚单手竖立,道:“小施主慈悲心坏,贫僧信得过。” 凌元道:“那好,这些人冤枉我,将来我再与他们说清楚此事,现在你受了伤,我先带你离开这里,甩开这帮蠢人如何?” 左臂传来火辣辣得疼痛,神勉和尚也就只有暂且一避,道:“好,贫僧听小施主的。” 鲁班头的话却传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屁孩儿,一个身受重伤笨和尚,你们拿什么本事离开此地?” 凌元解下背后的包袱,将零碎银钱挑出,随后包袱抛向鲁班头,喊道:“这里足有三百两,还了那二百两,余下的一百两,在将来不远,我自会来取!” 言罢,凌元拉起神勉和尚的右手往后跑去。 鲁班头等人本想追击,但包袱落地后,里边儿的金灿灿的金子,将他们的目光尽数吸引,这哪里是三百两纹银,分明是三百两黄金啊,众人看得瞠目,鲁班头喃喃道:“这么多黄金,那小子打哪儿来的?莫非又是偷了哪家大户?” 洪班头多了一个心眼儿,回想凌元那小子模样俊俏,举止不失风范,应是大家之子,先下从他得到这么多金子,问道:“你们莫不成是冤枉了好人?” 鲁班头一口回绝道:“绝无可能,客栈伙计发现他假扮跑堂,贺掌柜也见他偷人钱财,这么多金子必是顺来的,洪班头不信,大可问问他们。” 洪班头见贺掌柜跟客栈伙计捣蒜般点头,心中大石落下,若真得罪了什么大势力,心中有底的他们,阳家堡自然也不会惧怕。 贺掌柜开口问道:“那我们还追吗?” 鲁班头双手捧着的金子,目光不定,道,“这小子走到哪儿偷到哪儿,我们这般轻易放他离开,要让家主知道,怕又是一番责备。” 洪班头觉之有理,愤然道:“追!肯定得追!这贼子心不小,万不能让他在胡作非为!我们阳家堡若不能将之擒住,岂不是成了城主那无能儿了!” “那这三百两黄金……” 贺掌柜两手搓搓,想要要回那损失的二百两纹银,却听鲁班头道:“这三百两黄金,明早城门登告,寻失主来,贺掌柜的那二百两,我们现在再去追回来!” “对!” 洪班头感知此事非同小可,一招手,唤上众人,往凌元与神勉和尚的去向追了去。 贺掌柜跟跑趟活计两人愣在原地,贺掌柜心中无比失望,这洪立秦跟鲁解颐两人满口都是阳家堡阳家堡,比起他还要死脑筋的人来,真是觉着可惜了那三百两黄金。 此时夜已深,圆月当空,黑风呼啸而过,凌元跟神勉和尚的身影在街道的另一端出现,小子恼道:“真是一群又蠢又笨蠢猪!” 神勉和尚单手立十,劝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要忌脏口才是。” 神勉和尚试着抬起左臂,那股子疼痛钻心传来,他以右手合十道:“小施主,既然那些人寻错了方向,只怕找不到我们了,不如帮和尚一个忙如何?” 凌元道:“什么忙你尽管提便是,你舍身救我,难不成我还不帮你吗?” 神勉和尚道:“那好,现在去正是热闹时候,烦请小施主陪我去趟仙香楼。” 凌元不解,道:“此时客栈都快打样,还有什么地方热闹的?” “青楼啊。” 神勉和尚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凌元后背发毛,星冥帝国也有青楼,凌元也曾听皇宫侍卫偷聊青楼女子身姿曼妙,鬼魅之术乃世间一绝,只消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爷进去,出来必定成为弯腰佝偻的丧气人。 凌元咽了口唾沫,道:“你是和尚,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况且你的手臂受了重伤,你还是别去了的好。” 左臂已让凌元简单包扎,神勉和尚道:“不碍事。” 凌元劝慰道:“不去行不行,你受了重伤,若是稍有大动作,伤口裂开,得不偿失啊。” 神勉和尚仿佛铁了心一般:“若是小施主不愿同去,和尚便一人去,消遣于月夜,人生痛快事。” 这和尚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竟会出入这种场所,管没管他救过我,只要是要将我带坏的,便不与他同流,凌元使着性子,说道:“你要去就自个儿去,我才不陪你去那种地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将来若是有缘相见,再行报恩,告辞!” 离去的凌元时不时抬袖擦擦嘴,刚刚打斗后,两颗虎牙就一只酥酥麻麻,好似要跳出来一般,没多理会,凌元扔下神勉和尚趁着夜色,消失在了漆黑胡同里。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一章 遗愿 克莫山后山,竹林竹屋。 单璠丫头待在房间里不曾出门已有半天,云梦祯本与单璠同睡一间房,可不知为何,单璠早上趁她不注意,将房门反锁,就再也没出来过。 夫妻俩破门而入之时,房间里已没有单璠的踪影,倒是地上有两三片带血渍的银白鳞片。 单允随手拾起一片,仔细观摩,喃喃道:“化境丹药也没效果?” 夏童最为急切,单璠是她宝贝女儿,急得都快窒息,听了相公的话,生气道:“定是这丫头的病久不见好,一个人生了气,跑出去疯了!” 这时候不能乱了方寸,云梦祯深知此意,赶忙宽慰道:“二伯母,地上的鳞片不多,我想小璠不过是生闷气,想要一个人静静罢了,您不知道,小璠前些日子,还带病与我跟二伯出去下馆子,由此可见小璠伤势正在好转,不如我们出去分头找。” 单允赞同了侄女儿的主意,三人分开出门寻找丫头。 且说单璠丫头,她见自己本已开始结疤的伤口又长出鳞片,在房间里被气得跳脚,而后不过半天时间,她的整个身子再一次被鳞片覆盖。 小女孩很难接受之前的光滑皮肤,变成膈应人得怪皮,特别腋下及脖颈之间,摩擦发出的奇怪声响,更是让她越发恼火。 于是单璠暗地里指挥猴子巴布,将自己闺房反锁,只着一袭单薄水衫出门,连夜往大山深林奔袭而去。 猴子巴布一路跟着小主人,看着单璠一路丝巾遮脸,也没想到她何意如此,只管大步奔跑跟着。 一人一猴野惯了,猴子巴布还等着小主人跑累了歇一歇,顺便给自己做烤鱼吃,一时之间,猴子兴致高涨到了极致。 可越到最后,猴子巴布越觉不对,以往小主人一得自由,都会大喊大叫着庆祝,更会与自己共相结伴,绝不会远远地将自己抛在身后。 里头大有不对,巴布猴嘴嘶嘶狂叫几声,四肢猛地刨地,急忙往小主人赶去,却在此时,小主人单璠回头叫道:“巴布回去,别跟着我啦!” 好似对自己无尽的厌烦,猴子巴布却没空理会,这一刻它已呆住,亲眼见到小主人脸庞迎风暴露出的部分,除了眼睛之外,全是银白鳞片,在这深夜之中的月光照耀下,森森阴气布满了小主人的整个脸。 灵猴年纪大了,除了好吃之外,它越来越喜欢静的东西,能坐着吃果子它绝不站着。 那天巴布替小主人找到谭轩的踪迹后,它独自回到了后山,一直呆在深山老林里,只因这里的气息要比人多嘈杂的城镇舒服得多,所以单璠爆发病症到现在,猴子巴布一直都不知道。 小小的猴心被震慑,哪里顾得上小主人的喊话,依旧陪着小主人奔跑着。 眼瞅着甩不掉巴布,单璠狠狠地回过头,一心想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忽的想起了爹爹,她心中便又豁然开朗,就算有天的事,也都有爹爹为她撑起一片天地,再不济也不还有爷爷在。 可自己弄成这般模样,不正是爹跟娘一手造成的吗? 单璠又使上了性子,既然爹娘欺瞒自己从来是个人,那她还回去做什么怪物?还不如孤零零地找个地方死了算了,也省得他们为自己操心了。 心一狠,脸色倔强的单璠往那阴暗悠悠的山林深处跑去。 猴子巴布口中吱吱叫个不停,不敢怠慢,小主人前脚一跨,它后脚便又跟上。 视线处出现一道虹光,霎时间照亮夜空,巴布定睛一瞧,是远在湘潭城的方位。 单璠奔走在空旷的山腰小道上,此景从未见过,顿时停住了身形,凝望着这道绚烂的机遇。 光芒稍纵即逝,单璠瞳孔依旧还有虹光的影子,可极远处的夜幕之中什么都没有了。 失落感袭遍单璠全身,自己就是那一串转瞬即逝的虹光一样,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就被这种怪病突袭,周身被鳞片覆盖,让她难以接受。 越想越没有力气,单璠懒得再跑,一个人轻身漫步在小道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咕……’ 奔走了三十里路的单璠肚子饿了,四下望望,见到山下有一处空地,中央独长着一棵果树,单璠识得那是桃树,现在正值五月初,桃子已长得肥满,望之生津。 单璠一喜,踩着裸露的山体,顺着斜坡往下去了,行动颇为顺溜。 “吱吱吱……” 单璠这才发现这家伙一直跟着自己。 脸上的丝巾遮住了她的样貌,单璠没了急得要将满身的鳞片给抠掉,她轻轻摘下面巾,露出满是鳞片的脸,跟猴子问道:“巴布,我长这个样子,你怕不怕的?” 猴子巴布原地转着圈,随后扯着自己身上的绒毛,嘴里怪叫着。 单璠明白它意,说道:“你是说你也是怪样子,所以不嫌弃我?” 猴子巴布却学着她母亲夏童的样子摆摆手,把红彤彤的屁股翘起来对着单璠晃悠着。 单璠鄙夷道:“你是说我的样子,关你屁事?” 猴子巴布瞬间高跳,赞同了单璠的猜想。 单璠却不生气,自己这模样了她也生不起气来,向猴子招招手,单璠道:“巴布你过来,我们一起摘桃子吃。” 猴子巴布见小主人性情变好,咧嘴嘶笑一阵,朝着单璠跃去,一下便跳到了单璠怀里。 猴子在单璠怀中不停躁动,单璠的脸颊被巴布的猴毛挠痒,一主一仆嘻嘻地笑个不停,单璠双手将巴布抱住,笑道:“好啦好啦,我好饿的,没工夫跟你玩儿。” 巴布发出一阵嘶叫,模样甚是开心。 要说克莫山脉,是被茵绿盖着的世界,那单璠此时所在之处,方圆百米丈寸草不生,在克莫山算是个另类。 她倒还能望见几十丈外,衔接此处的整个山林,至于自己脚下,在淡淡月光照耀下,白褐色的土地龟裂,如蜘蛛网蔓延四周,却为何独独活着场中的一棵桃树? 猴子巴布乃灵兽一种,对危险很敏锐,虽说此地怪异阴森,却不曾感受到一点危险,但为安全起见,它还是发出一阵嘶嘶叫喊,警示单璠莫要再靠近。 单璠望那诡异的桃树,不屑道:“怎么,怕了?有我的样子可怕吗?” 巴布睁着大眼睛与小主人对视片刻,竟然摇了摇头,单璠哼哼两声,愤愤道:“既然都没有我可怕,那应该是它怕我们才是,看好咯,一会儿你上树摘桃子可别手软,大的全都给我摘下来。” 巴布当即嘶嘶尖叫,在单璠怀里又拱又窜,单璠嘿嘿一笑,道:“我比它可怕,你却怕它不怕我,这是什么个逻辑?” 猴子巴布少有温顺时候,折腾一番后竟在单璠怀中蜷缩着,动也不愿再动,单璠笑出声来,道:“想不到还有你巴大爷怕的东西,既然这样,这桃子就我去摘来,伺候你巴大爷可好?” 巴布在单璠怀里嘤嘤几声,也不知同意否,单璠管不得它,一步一步走向桃树。 一阵阴风吹过,呼啸声此起彼伏,久久没有停歇。 单璠打了个哆嗦,一主一仆离桃树越来越近,忽的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小姑娘眼力真好,在山上头就瞧见了这棵桃树。” 声音苍老,单璠听得余音缭绕,但这地方空旷,荒无人烟,那道余音在耳畔整整过了四道才消失殆尽,难不成真有鬼? 单璠大叫一声,大声怪道:“是人是鬼,赶紧给本姑奶奶出来!” 苍老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就在你背后的山洞里,你若不怕,就进来吧。” 猴子巴布平日里在克莫山嚣张跋扈,仗着是二公子家的灵猴,到处玩耍,在单族也没有人敢管,现下却在单璠怀中畏畏缩缩,想必是怕极了山洞里的人。 要说人在不经意间就经历了危险后,总会心有余悸,此时单璠心底无比后怕,原来自己是踩着那座山门下来的。 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没人敢威胁单璠,老人的话瞬间激怒丫头,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也就没觉得这里有多可怕,她转过身去,正好看到山体下方有处山洞,想必是那怪人所在之地,话没过脑,单璠喝道:“这里可是单族地境,姑奶奶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单璠人小胆大,常人百米之外决计瞧不清的东西,只因她血统尊贵,能夜视百米之外的萤火,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诡异山洞,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去。 来到山洞前,单璠发现里头有丝丝荧光,她定神道:“喂,我可要进来了,你别想耍什么花招,若要玩儿,姑奶奶定奉陪到底的!” 苍老声音再次传来:“老夫就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小姑娘想要见老夫,那赶快进来吧。” 单璠右脚已跨出小步,忽的收住,心道:这老东西干嘛催着我进洞,莫非想要害我不成? 单璠渐渐收回右脚,扬起满是鳞片的小脸,傲慢道:“凭什么要我进去,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本姑奶奶?” 巴布也在单璠怀中起哄,急着的猴脸不停地朝山洞内吱吱叫着,但就是不敢离开小主人胸怀半分。 山洞里的人并不喜欢强迫,见单璠不愿进去,悠悠道:“不进来也罢,老夫问问你,你可是单璠?” 山洞前的单璠狐疑,这老头子如何知晓自己名字的?当下也不否认,振声道:“是本姑奶奶又如何!?” “果然不错……” 苍老的声音发出阵阵笑声,让单璠跟巴布神经紧绷,继而又听到:“丫头看来是体质太差,才会无法控制形态,灵龙族血统世间罕见,比起道灵界寻常兽族,向来是地守境之后才会成人型,你小小年纪能够化形,也多亏了你父亲的丹药了,不过他炼药术再厉害,终究还是不能逆天,改写你的命运。” 听人数落父亲,单璠脸色更差,憋住红脸朝山洞喊道:“成不成人形与你何干!?本姑奶奶的爹炼药好坏,又与你何干!?有本事你治好我啊!” 此话一出,伴随着枯槁的三声咳嗽,一枚红色丹药竟从山洞里飘荡而来,直至停在单璠眼前。 单璠稍楞,问道:“这是什么?” 那老者说道:“这枚丹药能够治好你的伤势,只要服下,这辈子都是人形,再也不必烦恼。” 单璠一时之间思绪万转,这几日来梦寐以求的事,终于可以成真了?却又问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救治我?” 阵阵的剧烈咳嗽毫不间断,良久才停息,期间老人好些时候似乎在吐什么东西。 苍老的声音从洞里传来:“老夫为什么要救你,因为你是单允的女儿啊,老夫顺手便救了……” 单璠脸上阴晴不定,心道:这老家伙不仅知道我的名字,就连爹爹给我炼药的事也都知晓,莫不是什么仇人?可那有仇人救仇人的,若想杀我,凭借老家伙操控丹药的能力,杀一百一千个我都是眨眼功夫。 心中有所想,单璠再一次问道:“什么叫顺便救我,难不成你还有其他事要做?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我单族图谋不轨?若真是这样,我单璠可第一个不依你!” 山洞里此时的咳嗽便没再停止过,一阵平息过后,单璠不忍问道:“喂,老头你没事吧?” “老夫没事,有旧疾罢了,先才丫头问老夫为何顺便救你,那老夫告诉你,是因老夫有个小忙需要你帮。” 单璠直问道:“你有什么忙要我帮的?” 阴风突然从山洞内刮来,单璠感受得真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到从山东里有飘出来了两件东西,定眼一瞧,乃一把漆黑大刀与一柄蓝汪汪的长剑,最终还是在她面前停住,悬浮于空。 猴子巴布的情绪变得异常,它对着小主人面前的宝物吱吱叫着,显然对此物认识。 “丫头莫怕,老夫来告诉你这三样东西的来历吧,在你面前的这把大刀,原是灵神界灵神宫历代宫主随身之物,名唤赤-魔,那柄湛蓝宝剑你定曾听闻,乃你母亲一族,灵龙族的镇族之宝仙灵剑。而你面前的那枚丹药最是珍贵,是从神界落户单族,一直被单族奉为神丹之一的回生丹。” “啊?” 单璠被这一说辞惊得呆住,照山洞里的人说来,面前的这三样东西珍贵无比,此人却要她将神丹服下,而那两把神兵,莫不成也要自己替他保管吗? 惊骇的东西来的陡然,单璠定定神,问道:“你到底是谁?” 咳嗽声愈发频繁,之后的一声‘噗……’ 洞内便良久都无回音。 单璠急切道:“喂,你没事儿吧?” “丫头,没事,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单璠听得心颤,忽的又见一样东西从山洞里飞了出来,单璠定眼看去,只见一本老旧书籍漂浮在自己面前。 老人家说道:“老夫一生,从不求人,就连倾慕了五百年之久的幕彩儿,也不曾在她跟前落下一丝下风。但今晚求丫头你又何妨,听老夫一言,服下这枚回生丹,老夫也算是了了幕彩儿天职之愿。再者,麻烦丫头把两把神兵带回去,交由你父亲处置。另外这本天行卷古籍交给谭轩,天行宗门人不能触及的神决,交由外人来,便不算破例。运气好的话,刀法与身法大成,对他的仙道鬼术两大真法,也大有裨益。这本秘籍几百年来只有老夫与另一人习得,就连族里边儿的两位供奉长老也学不会,倘若丫头你乐意,也可以学学,毕竟多一个人会,对道灵就多一份安全,至于你父亲,丫头就别问他了,单独交给你哥哥就好。” 单璠只问道:“你既然识得我爹,为什么不亲自把东西交给他?” 那老者叹一口气,道:“老夫不想见到他而已,也就让丫头你代劳了……放心,老夫与你父亲并非仇人,说到底也是多年的朋友,老夫不会害你,况且老夫时候不多,已无多的时间出这个山洞了。” 原来这老头跟自己父亲是朋友,单璠心中渐渐生出暖意,望着面前的四样东西,都是令道上道者发疯追寻的宝物,她一个小小姑娘能够碰见,实在好运。 没多少心眼,单璠摸了摸脸上铜皮一般的鳞片,心生勇气,将赤红丹药拿住,慢慢地递到嘴边。 一阵清香从丹体散发出来,单璠呼出一口气,猴子巴布无意阻拦,是灵猴感觉到回生丹那神圣的熟悉气息,便安静伏在单璠胸怀,眼见着小主人张嘴将回生丹服下。 此枚回生丹正是当年幕彩儿七化之一,其余六枚分别给了凌萱,夏童生母,以及自刎的单允各自服下。 治疗单璠身上鳞片都是其父炼制的丹药,多年以来,皆在化境之下。 这是御统境丹药,非比寻常,整个道灵界,千百年来,仅剩这一枚。 果真,单璠服下不出片刻,体内隐隐有气血翻涌,之后全身上下传来异痒。 猴子巴布看着小主人下巴处生长的鳞片渐渐退化,连带着的,单璠抱着它的双手上的鳞片,也逐渐变得浅白,最终在巴布眼中,展现出了单璠原有白皙的皮肤。 惊讶不言而喻,单璠受宠若惊,欣喜之余,挺身便往洞内走去,边走边道:“没想到你的丹药真的有用,爹爹给我吃了好些丹药,多日都未能痊愈,反倒让病情复发,现在竟然全好了,真的太谢谢你了老头儿!” 洞里此时没有一点动静,单璠大步走着,忽听‘铛铛铛’三声,回身看去,洞口的三样宝物,已掉落在地。 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单璠放下巴布,加快脚步往洞里赶去,引入眼帘便是黑暗之中,一名长发披肩的老者端坐在石台之上,莹亮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衣襟,四周寂静无声,老者坐在石台上动也不动。 单璠口呼大气,心率已不齐:“老头,我进来了……老头,你说句话啊……”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单璠慢慢靠近,并指伸到老者鼻下探悉,并未感受热气,继而触电般缩回手臂。 此时单璠心脑大振,已然呆立。 这老头临终前救治自己,她却没能见一见老头活着的时候,遗憾之感瞬袭全身。 猴子巴布从洞口石壁上寻到一只尚未点燃的火把,它熟练地翻找地上的石子儿,将火把点燃高举着进得山洞来。 整个山洞被照得敞亮,单璠这才看清此人的真实面貌,满头银丝没有束扎,如女子秀发一般披撒在背,而那亮漆液体,却是黑色血液,不仅那人嘴边,乃至衣襟地面,都被侵湿,但最让单璠惊异的,还是救她之人并非老人,而是样貌英俊的青年。 正当此时,青年尸身发出淡淡白光,零星的光斑不断从青年尸体上分化,单璠眼见着,好似觉得凡人升天成仙,不由得双膝跪地,向尸身行跪拜大礼,直至男青年尸身的最后一点星光泯灭。 泪眼汪汪地望着石台,单璠将头再一次深埋地下,只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旁猴子巴布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拉扯下单璠的袖口。 单璠抬头望见巴布,她跟它苦口哭诉道:“他待我如此之好,我却以为他是坏人,现在他死了,我就连他睁眼的样子都没见过……” 巴布轻轻摸着单璠的脑袋,指了指洞外。 单璠会意,豁然道:“对了,他交代了三样宝物给我!” 仙灵剑与天行宗秘籍单璠能够拾起,倒是那柄赤-魔,重达百斤,单璠一个小姑娘动不了分毫。 好在巴布在,猴子暴喝一声,猴身暴涨至一丈来高,将赤=魔刀双手拿住,见小主人的坚定目光,巨猴重重点头,跟在小主人身边,往家的地方回赶。 而当单璠与巴布路过之前的桃树时,发现那棵桃树已败落。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二章 去往 单璠一人独自远去,父母跟云梦祯三人,在夜里来回三趟往返竹屋,但都没有等到谁找回单璠,这急坏了夏童跟云梦祯。 单允沉得住气,告诉她们猴子巴布也不在了,叫妻子侄女儿睡下就好,不必为此担心,难道信不过璠儿,还信不过巴布吗,但俩人忧心忡忡,就是躺下也闭不了眼。 当天色逐渐明亮,红火光辉烧透天际,单允拖着一身的疲惫往家里走。 竹厅里头,夏童跟云梦祯一夜未眠,公鸡打鸣后,俩人便起床等候,云梦祯也在自责没有看管好妹妹,坐在竹椅上魂不守舍。 院内传来脚步声,厅内的夏童举目望去,却见相公一人回来,夏童赶忙迎上去,关心道:“怎么样?还没有找到丫头吗?” 单允微微一笑,让开了视线,夏童不清不楚,无意间往相公背后看去,却见得高大的巴布扛着一把大刀,一步两步地跟着单璠身后,而女儿手中也没闲着,握着一把蓝汪汪的宝剑,径直朝竹屋这方走来。 内侧里屋的云梦祯听到声响,走到门前见到此幕,心境瞬间大好,开心道:“小璠,你的病好啦!” 夏童那本是开心的微妙心情,忽而想起臭丫头不辞而别,脸色一下便又垮了下来,随后她的目光被那两件宝物吸引了去,刀是相公过去的随身兵器,剑是自己从族中传承来的。 几天前听图谶尊者说着两件兵器统统失窃,却又如何到了女儿手中? 正疑惑间,女儿单璠已经奔至面前,一把将她抱住,只听女儿带着哭腔:“娘,璠儿好想你啊!” 夏童目光投向单允,却得到相公一无所知的神情,好在女儿的病终于痊愈,夏童这位母亲平日里的脾气暴躁,此时见到女儿平安,心中火气消了大半,她轻抚女儿后背,道:“你这丫头,说话这般肉麻,可是怕娘亲打你的?” 机灵古怪的单璠止住哭腔,从母亲怀里出来,说道:“昨天我的病复发了嘛,全身又长满了鳞片,心头不开心,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可后来越觉恶心,所以趁着爹娘不在就打算跑出去……” 单璠十分委屈地望向云梦祯,继续道:“那时还将梦祯姐骗了去,璠儿心头其实很难受,我也不想这么对梦祯姐的……” 云梦祯不责怪单璠,见到妹妹病情痊愈,满心愉悦道:“姐姐哪有那么小气,小璠你能够完好无损地回家,姐姐才开心呢。” 夏童看着女儿手中的仙灵剑,问道:“那你手中的仙灵,跟巴布扛着的赤-魔,打哪儿来的?” 这才想起了还有正事儿要做,昨夜的遗憾久久未散,单璠经这般一问,情绪瞬间悲伤,招手唤来猴子巴布,眼泪汪汪道:“这两把兵器都是一个人给璠儿的。” 难不成是卫羽邻? 夫妻二人第一时刻想到此人,爹爹问道:“璠儿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单璠摇摇头。 单允又问:“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单璠低下头去,道:“他死了。” 夏童一时之间愣住,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我见到他的时候,地上全是黑色的血迹,璠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单允道:“那他将为何要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你?” 单璠情绪越发不得控制,边抽泣边道:“呃……呃呃……他说这两样兵器要交给爹爹处置。” 单允弯腰将温暖的手掌搭在女儿肩上,宽声安慰道:“那璠儿你哭什么呢?” 终于问到了点子上,单璠心头好似有无数委屈一般,终于能够发泄,她抽噎道:“璠儿的病,是他用回生丹治好的,昨夜璠儿在洞外头不肯见他,他就在洞外治好了璠儿,等到璠儿想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单璠这句话让母亲震惊。 爹爹单允想着事态的发展,慢慢直起腰身,没空安抚女儿,是云梦祯见妹妹哭得伤心,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她后背。 回生丹多么让人怀念啊,当年就像是导火索改变了他单允的一生,同时也改变了夏童诸多想法,难怪能够治愈女儿,原来是举世无双的御统境丹药,是他的姐姐,慕彩儿。 回忆如洪涛般席卷了单允的脑海,将他的双眸侵湿,夏童伸手握住相公的手,替他感受着来自以前的疼痛。 单允仰望天空,微笑闭目,轻言道:“原来是彩儿姐啊。” “相公……” 夏童这辈子的伤痛都在幕彩儿,要她如何替父偿还都显得不够。 知道此事妻子在意,单允感受着妻子手中的温暖,低下头来,眉目深情地望着她说道:“一切都已经过去,没什么的。” 下巴轻轻碰触妻子的额头,单允裂嘴微笑,回首对女儿问道:“璠儿,那人的尸首在哪儿?” 单璠回应道:“飞了。” 单允疑道:“飞了?” “璠儿也不知道,就化成作点点星光,飞出洞外了。” 单璠好似说着梦幻一般的东西,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爹啊,那人说他跟你是朋友,可他又说不想见到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单允腾出左手,摸了摸单璠的小脑袋,道:“天底下只有他,存有你彩姨留下的最后一枚丹药,爹爹当然认识他了。” 单璠急切道:“他是谁啊?璠儿到他死,都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讳,爹爹告诉璠儿成吗?” 单允不可否置道:“是我们单族先祖,单修沭。” 但见女儿神采颓靡,单允关心道:“怎么?难不成被他吓到了?” 单璠叹气道:“不是的,虽然还是好好地完成了他给的任务,可女儿还是觉得对不起他。” 单允道:“璠儿是好丫头,平日里虽然好玩儿,可心底里还是慈悲,单修沭已经五百多岁的年纪,他也该走了,跟你没任何关系。” 单璠仰头,看着父亲的平静脸庞道:“他这么一位前辈能活五百多岁,真是厉害,可他临终前的样子一直在璠儿脑海,挥都挥不去。” 单允轻轻一笑,捏捏女儿恢复平常的脸蛋儿,笑道:“知道就好啊,人活世间,最重要的就是去体会、去感受,璠儿以后的路还长,这个坎儿拦不倒你的。” 单璠抬手挠挠颈子,却抖落了袖中的天行卷,当即吓得单璠一个激灵,赶忙将古籍拾起。 爹爹装作没瞧见,却是母亲问道:“你藏什么呐?” 单璠做贼似的盯了爹娘一眼,无辜道:“先祖不许我给爹爹看的……” 单修沭的为人,夏童信不过,怕单修沭临死前拿女儿做棋子,伸手要道:“给我。” 单璠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单允见女儿怕得厉害,伸手拿住妻子的手心,温温道:“小璠,先祖叫你不跟爹爹说,那你也别乱学书上的真法,知道吗?” 手中紧紧握着卷宗古籍,单璠嘀咕道:“璠儿也没打算学呢,先祖让我交给轩哥的……” 单允恍然道:“这个单修沭,找接班人找到我徒弟来了,那这本大概就是天行宗的两大镇宗法宝之一的天行卷了。” 单璠眨眨眼,直觉得爹爹很厉害,又见爹爹摸摸她的脑袋说道:“等你轩哥接你太爷爷回来了,璠儿再把这本卷宗交给他。” 单璠嘻嘻一笑,将天行卷换个地方揣回怀中,把仙灵剑递给父亲,走到巴布身旁,说道:“爹,这刀也得交给你。” 二十一年前赤-魔刀随单允征战道灵界,先后斩杀共计八人,其中有御统境以上道者三名,天道者一名。 虽说杀人不多,可具是生死磨砺心境之战。 单允将仙灵递给巴布,后者机灵接住。 单允道:“赤老,月初前辈,单允有事相问,还请现身。” 话音一落,从两件神兵周身发出一阵朦胧水雾,赤-魔刀邪气重,冒出浓浓黑气,仙灵剑灵气十足,泛出波光淡蓝之气,两件兵器散发出来的水雾逐渐浓厚,形成人型。 模样百岁的赤老跟眉宇间英气荡漾的灵月初,两人现身竹屋院内。 赤老于一百三十年前成为赤-魔刀魂,灵月初则是在三十七年前,也就是夏童降世之时成为仙灵剑魂,一位是灵神界的老前辈,一位是灵龙族前任大长老,两人身份高贵,但见到单允后无不恭敬道。 “老臣见过主君。” “灵月初见过小姐公子。” “啊!鬼啊!” 单璠没见过鬼,惊声尖叫着将父亲抱住,将脸深深地埋进衣服里。 单允拍拍女儿肩膀,道:“璠儿别怕,两位前辈都是爹爹的知己好友,来见见两位前辈。” 单璠悄悄回头望去,正巧见到那名老者满脸疑惑与她爹爹问道:“主君,这位小姑娘便是你的孩子吗?” 灵月初见过婴孩时的单璠,见赤老迷惑,抢在单允前头说道:“赤老猜的没错,这位小姑娘正是公子小姐的女儿,姓单,单名一个璠字,现在应该十三岁了。” 见两个灵魂体的人物对自己家人这般客气,单璠强行镇定,从父亲怀中出来,她稍稍整理衣裳,侧礼道:“璠儿见过赤老爷爷,见过月初叔叔。” 灵月初开心地笑道:“乖,确实乖,当初叔叔见丫头的时候,你还尿裤子咧,想不到一晃十三年,丫头都乖巧成这样了。” 什么尿不尿裤子啊,把单璠说得羞羞的。 单允则道:“梦祯,带着妹妹跟巴布去后面玩儿,二伯这里还有事儿。” 云梦祯从来都是听话且不问为什么的孩子,走到妹妹身边,握住她的手,将恢复常态的巴布招到怀里来后,妹妹单璠好奇向她爹问道:“璠儿不能听吗?” 直接拒绝怕女儿会不开心,单允只得框笑道:“这是大人的私事,等将来璠儿长大了,父亲就可以讲给你听了,好不好?” 单璠撅撅嘴,没说不好,懂事地拉着姐姐云梦祯的手,带上巴布就往竹屋后边儿去了。 现下没了顾虑,单允望了望妻子的目光,脸带温笑道:“沏些茶来。” 妻子轻声允诺,去了侧屋厨房,单允则邀请赤老与灵月初俩位到竹厅一歇。 竹厅内,三人坐定。 单允问道:“前些日子,听说有人被盗走了赤-魔刀跟仙灵剑,但又如何出现在了单族,盗窃者是谁?还有单修沭是如何死的?” 赤老回想这几日遭遇,老脸搁不住,毕竟侍奉过灵神宫历任三位主君,何尝吃过这般侮辱,老头恨道:“主君,盗走我们的是名天道者。” 此话一出,单允眉头一皱,天道者过去乃传说,近些年来增加了好几位,那都是经历大悲大祸,方能参悟天道。 苍灵门门主林羡成天道者之时,乃是吸收了上任云族族长云斐,从整个道灵界收集而来的死尸铸成的血灵阵内的毒血,是当时的林羡是为了除祸害而无心为之。再说云族云锦,乃是他经历佛法黎明跟往生两大阵,在随时都有可能神形俱灭的情况下,足足受苦两月之久,这才修成正果。而至于单允,灵力本身已是御统境巅峰,破后而立,昏迷八个月,才成为天道者,至于妻子夏童,是在冰域神池内,接受礼法成就的天道者,但最后为救相公,散尽了体内所有修为。 单单这四名天道者,都经历生死大关,才得以保命,而今,却又有谁能够从某一契机中参悟天道? 当两件兵器同时出现之时,单允早已想到,他道:“可是一个叫卫羽邻的人做的?” 赤老回应道:“是一名和尚所为。” “和尚?”单允惊愕,好一会儿打趣道:“难不成是云锦那小子?” 赤老被单允这话逗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几声,道:“多年不见,主君变得开朗了许多,老臣真心宽慰啊。” 赤老陪伴单允整整九个年头,才被单允委托云锦送回灵神宫,过往的主君性子单纯,要他讲个笑话出来,实在难如登天,今日得见,真乃奇事。 单允脸带笑容,道:“赤老客气了,但如果不是云锦,那会是谁?” 赤老道:“此人法号德炫,是个禁忌破尽了的糟和尚,年纪五十上下,道力看上去,已突破了天道。” 单允问道:“那单修沭?他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赤老细细回想片刻,道:“那一日,德炫和尚来灵神宫的时候,仙灵剑已经到手,当时单修沭恰巧出现,两人对了几招,德炫大败。依属下之见,当时单修沭也中了德炫一掌,想必那一掌是催命符吧。” 单允当即否认:“不太可能,单修沭参悟天道,长达四百年多年,比起其他的天道者,不说技道比不过谁,却又如何禁不起这一掌之力,单修沭的死,绝不会那么简单。” 单允叹了一口气,说道:“卫羽邻与单修沭两位,是同时期的人物,能够活到现在,能力就算不是天道者,那也是有看家本事,但单修沭一死,自有林门主坐上天道者第一的位置,我倒不是关心着卫羽邻要做什么,而现下两界之中,他林羡是真正的第一人了,有他在,道灵界内便出不了岔子。” 夏童烧好了一壶泉水,用盘子拖着三只茶杯进竹厅来,她向来倚重自家相公,得知有厉害人物危险三界,一边给三人沏茶,一边说道:“相公不喜与人争第一,可要有谁想跟咱们比,那有何怕的,若相公你重新拾回灵力,便是先祖单修沭也得对你刮目相看,即便林羡不出手,咱们也不用怕那卫羽邻跟德炫和尚。” 单允报之一笑,说道:“谁说我不喜欢争第一的?单修沭第一,卫羽邻也是第一,现在林羡又成了第一,可他们光是一个美满的家庭,就在我面前输得体无完肤了。” 在两位前辈面前亲昵,夏童害羞至极,低下绯红的脸蛋儿,道:“你这番话也只是在他们几人面前程程能罢了,天底下阖家团圆的家庭可不少呢……” 这话越说越小声,夏童从脸蛋儿一直红到脖子,单允哑然失笑,也觉不该逗妻子。 赤老捋着胡子,畅快道:“不知主君这里可有烈酒,老臣跟灵月初好久没尝尝辣味,嘴巴喉咙干燥得很。” 灵月初也钻酒眼儿去了,附和道:“是啊,若能好好喝上一盅,那是最好!” 单允笑道:“既然赤老跟月初前辈想要喝,那我也不藏着,我自个儿酿的汾酒,还有徒儿谭轩带回来的齐花酿,保管两位前辈喝得痛快。” 赤老与灵月初两人相视而笑,单允在夏童耳边轻声几句,夏童微笑示意,先行退去了。 三人就着花生一顿饱酒过后,此时云梦祯拉着单璠回到房间里去,竹厅里夏童正收拾着餐桌。 单允主位,赤老,灵月初二人分坐两旁。 单允开口道:“两位前辈能够被德炫和尚,从冰域跟灵神宫盗走,此人能力定是超凡入圣,两位前辈可有何看法?” 赤老道:“主君,你的拜把弟兄云锦老夫熟悉,本以他的佛门正宗心法,衍生出来的道力,会是十分精纯,可老臣在跟德炫和尚交手后才发现,云锦小子的佛心尚不如他。” 单允咦了声,道:“云锦历经佛门两大劫,竟还有比他更精纯的佛门正宗?” 细想小会儿,单允继而问道:“云锦为何又比之不过?” 赤老有些犯难,毕竟云锦跟德炫和尚没打过,他只是如实说道:“老臣也不知该如何说明,打个比方吧,若老臣跟两人分别比较,云锦一招便可降制于我……” 话说一半,赤老却又住口,灵月初听得兴起,道:“那德炫和尚却又如何?若非他一招也不用出?可这就不对了,当时我见了德炫和尚,一言不合后,也是对上了上百招才败下阵来。” 赤老口有难言,单允道:“莫非赤老真的一招不用,就被德炫和尚制服?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赤老苦笑摇头,将当夜的情况仔细回想了一遍,道:“主君想必也清楚,赤-魔刀历来就没有真正的主人,不过是把灵神宫的杀戮之器罢了,当年老臣在主君手中之时,声震道灵,豪情何止万丈!但那一夜,老臣发现在德炫和尚手中,同样能够享受这般荣华富贵,所以最终选择跟他走了。” 两人惊愕,单允道:“赤老这般说,莫非表明,就连我也同样具有佛心?况且德炫和尚因修佛道的原因,魔心于佛心融为了一体,是个离立教称祖只一线之隔的举世天才,而这也是为何德炫和尚会强过云锦的原因?” 赤老凝重点头,道:“不错,德炫和尚天资聪慧,他的心性与主君相近,唯一的区别,便是主君的仁心大过他的佛心,身为赤-魔刀刀魂百余年,属下的这些感受,都无比真切。” 灵月初越听越糊涂,问道:“赤老这话说的,佛心本是向善,与仁心南辕北辙,如何能作比较的?” 赤老笑道:“月初道友此话差矣,德炫和尚的佛心早已被尘世侵染,他做事能超度绝不念经,跟主君的仁心根本不值一提。” 单允问道:“德炫和尚帮着卫羽邻盗窃神兵利器,那两位前辈可有从德炫和尚那儿,听得卫羽邻的消息?” 灵月初道:“公子口中所说的卫羽邻,究竟是何人物,能让德炫和尚替他做事?” 单允现下将图谶尊者的描述,大致于两位前辈一说,道:“图谶尊者说卫羽邻急需三把神兵,赤-魔,仙灵在其中,而我徒儿的那把臧绒,便是第三把。” 赤老一听臧绒,神色一震,问道:“主君说的可是灵神界仙鬼宗的宝剑臧绒?” 单允点头,道:“正是,赤老有何高见?” 赤老嘿嘿一笑,道:“老臣与臧绒主人宫弘一是故交……” 原来赤老与宫弘一在灵神界属同时期人物,当年除去灵神宫宫主的风头,灵神界就属他赤老跟宫弘一最为名扬,赤老一把快剑已入化境,加之性子持重,与同样使剑的宫弘一气味相投,两人私下没少相互交流剑法心得,故而两者都以对方为知己,不过岁月蹉跎,宫弘一不明失踪,而赤老百年后却成了赤-魔刀的刀魂。 今晚收获不少,单允向灵月初问道:“月初前辈,你对单修沭交给璠儿的天行卷,有何意见?” 灵月初道:“公子何必问我,上天行宗一问,不全都一清二楚了?” “单修沭要璠儿将天行卷交给小轩,毕竟是单修沭的余愿,我自不会阻拦。” 单允理会得灵月初之言,却道:“那本秘籍也是德炫和尚从天行宗偷来,最后一并被单修沭夺回的?” 灵月初诧异道:“昨夜单修沭与德炫和尚交手时,没见他从德炫和尚身上搜来啊,莫非是从那卫羽邻那儿得来的?” 单允摇摇头:“我就是不太清楚此事,但这些也不重要,我只是担心天行宗宗主明尚老人那里,当年老人全力保我,我可不想听到从天行宗传来他的噩耗。” 赤老回想起当时单修沭与德炫和尚对战之境,应道:“德炫和尚冥顽不灵,誓死抵抗单修沭的狂剑,最后逼得他使出佛门佛像,才从单修沭万剑中脱身,也是那一招,单修沭竟输了一掌。” 单允轻呵一声,道:“自从彩儿姐过世之后,单修沭无论体质、技道、真法,各方面都颓废不少,输掉一掌两掌,不见得稀奇,却不知他为何提前羽化。倒是这佛像?与云锦最近参悟的新招一样?” 赤老道:“云锦与德炫和尚都是修习佛法,自然是同一术种,据老臣所知,佛像便是更生,一生二,二生四象,当时的德炫和尚也是用了两个假身,打了单修沭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输了一了掌。” 单允点头道:“看来德炫和尚早已练就佛像,云锦不过两个月前有些小成,若是将赤-魔跟仙灵交到他那儿去,只怕会给云锦添不小的麻烦,交给苍灵门门主林羡又如何?” 赤老本意留在单族,好好跟主君叙叙旧,如何想要去其他的地方? 听闻主君这般安排,赤老苦口道:“主君呐,虽说老臣在林小子手上,也走过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但您还真就别想着把老臣往外推了,天下之大,只有在主君您这儿,才算呆得踏实,还请主君成全。” 单允自封刀以来,十三年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偶尔炼制丹药又将他的灵力推向单族第一,可单允骨子里却不愿这般,他很享受这样轻轻松松的日子。 过往刀口舔生活的身子,神经随时都紧绷着,都没现在来得好,单允说道:“赤老想必也明白,两位前辈在哪儿,德炫和尚跟卫羽邻可能会跟着出现,我已不再是曾经的叛族少年,两位前辈在险巇山会更合适些。” 赤老再欲追求,灵月初拍了拍赤老臂膀,道:“赤老啊,公子跟小姐两人喜欢这样的生活,咱们俩明着是下属,其实是长辈,赤老你说哪有长辈不体恤晚辈的?我看这事儿就听公子的,待德炫和尚跟卫羽邻的事告一段落,我们就回单族住上个几百年,你看如何?” 赤老却道:“林小子老夫曾近追随过十几年,他的意志老朽都明白,他的修为老朽更不会否定,关于他所建立的苍灵门,老朽怕就怕在他最后会妇人之仁,遭了那两贼人的道儿啊。” 单允却道:“赤老大可放心,林门主曾经教授我技道真法,十六年前更是制住入魔成狂的我。若单凭技道而言,整个道灵界属他最高,若是比较道力,想必林门主也不会输。赤老只消将此事一一告知林门主,请他主持公道,道灵跟灵神俩界,不久便会恢复平静。” 赤老与灵月初点头,心念也就只有这个法子。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三章 死战 李府供奉长老奉柯以食婴孩手指为乐,好心提心李闰龙不要再招惹凌澈等人,却被李闰龙告知,想要将之除而后快,奉柯也深知凌澈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不如在事态还在掌控中的时候,就解决掉凌澈几人,免得夜长梦多。 张大叔家中,林墨重伤之身已好七八,清醒过来的林墨第一时间便是呼喊侄儿侄女儿的名字,好在冯西河老先生寸步不离,找来了凌澈,这才让林墨放下心来。 凌澈心中大石告落,走到小叔床边,说道:“小叔伤势还未完全康复,现在醒了过来,就再躺些时日吧,张大叔说你还不能下床,你可要听话,莫要留下什么病根了。” 林墨脸带笑容,道:“小叔哪里这般脆弱的?你别小看我了。” 林墨说着便要起身,竟也被他给坐起来了。 “我说没事儿吧,你瞧瞧,你瞧瞧……” 林墨活动着上半身筋骨,抖动着双臂,突然那么一下就扭到了,哎哟一声,就直直躺了下去。 凌澈瞧着小叔的动作忍俊不禁,关心道:“小叔,你别逞强了,好好躺着别动吧,这儿很安全,你放心好了。” 林墨也没法,眼睛四处望去,问道:“这里是哪儿?” 他努力嗅了嗅,又道:“这里的药香很奇特,不下十味药材,加上比例调和,才会熏出这般香气来。” 一旁的冯西河呵呵笑道:“林公子真是厉害,这里确实是主人家特别调制的香味,听说还有几味药材没用,怕是乱了你的病情。” 林墨道:“主人家?是谁?” 凌澈走到小桌旁,倒了杯清水,拿起桌上的小勺子,一勺勺喂给小叔喝下,凌澈说道:“救我们的是张大叔,他还有个女儿,一起住在山林里,平日里在深山种植了许多药材,屯了些就拿到城镇上的医馆里去。” 林墨云里雾里般点点头,此时脑袋还有些眩晕,侄女儿的伺候让他轻松不少,他道:“湘潭城里的事儿处理好了吗?那李家的人可有追来?” 凌澈将水碗递给老臣冯西河,说道:“李家人还没寻到这里来,两天前我去城镇瞧过,他们将我们列为强匪公告示之,整个湘潭城还有凤城都在追捕我们,好在有江道南帮忙,现在替我们在湘潭城洗了罪名,但李家我们如何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再进去要人了。江道南的伤势也已经在痊愈中,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现下最担心的就是凌元,这小子不听话,擅自出走,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林墨呀的一声,猜测道:“臭小子怎么这般糊涂,如果是去找李家麻烦,不是自讨苦吃么,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绝不能让他跟李家人碰面。” 凌澈见叔叔情急,将他双肩按住,安抚道:“小叔你别急啊,凌元是我弟,我再了解他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去找李家的麻烦。” 林墨愣住,问道:“那他做什么了去?” 当天凌元只留下一行字跟一个天赐令牌,也没说要去哪儿做什么,凌澈想不出,轻轻摇头,却突然问道:“倒是叔叔为何会与小元突然来克莫山脉?” 林墨应道:“小元从崄巇山就一直怂恿我来啊,说这里人杰地灵,宝物奇珍数不胜数,比我们崄巇山多了去了,我也一时好奇,带着他就上来了。” 敏锐的嗅觉让凌澈知晓此事绝非巧合,低声道:“难不成是去了单族?” 林墨听得不真切,疑惑道:“去单族?小元去单族做什么?” 心痛如同十五年前的意外袭来,六岁的林墨永远无法忘记他哥哥单允登门崄巇山的那一刻,神情之中有些混乱,林墨的目光在凌澈的追问中回来:“我也不知道,只是猜到他会去那儿,小叔啊,你说单族有没有谁是很厉害的?” 林墨再次愣住,默想单族谁最厉害:“听你林爷爷说过,单族有两位供奉长老,雷钦跟溪枫最为厉害,这两位前辈是天行宗门人,是你林爷爷跟剑神布博的师叔,也是宗主明尚师爷的师兄。” 凌澈对明尚老人,剑神布博的名讳早有耳闻,但对雷钦与溪枫却是不曾听说,现下听来,问道:“既然是明尚老前辈的师兄弟,年纪应当过百了吧。” 林墨道:“明尚师爷年纪已百岁,他的师兄们年纪定也过之,你问这些做什么?” 凌澈问得比较繁杂,林墨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她道:“侄女儿对武学也有些自己的见解,所以很崇敬武学巅峰的前辈,不过问问而已嘛,张大叔说小叔还有两道药汤要泡,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小叔就得回到汤桶里去,在此之前,你还是再好好睡上一觉吧。” “汤桶?”林墨喃喃一句,想必是治伤之用,也没多问,只道,“待小叔好全之后,就去把凌元那小子捉来好打一顿屁股。” 凌澈面无表情地开着玩笑:“到时还请小叔不要手下留情。” 凌澈与冯西河两人离开了房间,路过大厅之时,发现张莎正在打扫大堂,同为女儿家,凌澈发现张莎的动作有势无力,再仔细观望张莎脸庞,那分明就是魂不守舍。 凌澈等人在此打扰张家多日,关心关心也属应当,便开口叫道:“莎妹妹。” 这一声张莎没有听见,仍然自顾自地忙着,一旁的冯西河倒是奇了怪,即便他们与张莎隔了些距离,可也不至于听不见,凌澈走近张莎身后,轻轻拍了拍张莎的肩,却将张莎吓得一哆嗦。 凌澈赶忙道:“莎妹妹,是我。” 张莎拍着胸脯道:“原来是凌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可是小叔叔醒了?” 凌澈笑着说道:“莎妹妹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做事儿心不在焉的,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心事?” 张莎却一脸茫然,道:“有……有吗?” 凌澈没做他想,问道:“那方才妹妹在想些什么呢?” 张莎有些慌神,但不过一瞬息之间,她道:“没什么啊,就在想凌公子为何不辞而别。” 原来在想这回事,凌澈倒也没多注意。 张莎又道:“凌姐姐,你弟弟这番离去,他可还安全?” 凌元的动向毫无前兆,她凌澈哪里又知道,便说道:“我可不会去担心他,他不在外头调皮捣蛋就好了,刚刚我还跟叔叔商量着呢,逮到这小子准把他屁股打开花。” 张莎捂嘴一笑,道:“他也不小了,还打屁股呐,凌姐姐不怕生的么?” 凌澈却道:“他是我弟弟诶,就算扒光他衣裳我也敢呐,何况打他屁股。” 张莎小小尴尬,凌澈也不多说,问道:“妹妹,你爹在哪儿呢?” 张莎回应:“爹爹他出门采药去了,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来,凌姐姐找他有什么事?有需要我代劳的吗?” 凌澈道:“哪里会麻烦妹妹的,小叔他也已经醒来,我们打算后天离开。” 张莎道:“这么快啊,听爹爹说,那位小叔叔的伤势确实好得很快,但最好还是多歇息几日,以免复发才是。” 林墨的伤势冯西河也诊过,基本上已无大碍,凌澈道:“这样吧,看小叔他还愿意躺多久再说,我回头再与他商量商量。” 张莎轻轻点头。 此时外头传来声响,众人以为是张大叔回家,却不料声响越来越大。 凌澈,冯西河,张莎三人不明所以,走到大厅门口一瞧,发现十数人推翻了晒在院子的簸箕,簸箕里边儿的药材全都打翻在地,有些栽种在墙角的药材也已被脚踏,根茎连同叶子全都给拔出泥地,看样子是不成活了。 张莎慌了手脚,平日里从未见过这么多生人,就算在医馆,病人坐满地上,给病人送药都是父亲处理,她不过负责抓药煎药,哪怕医馆有人耍混打趣,也都父亲出面解决,张莎没见过这些阵仗,一时之间吓得腿软扶门,口中却道:“你们是谁?为何毁我家药草?” 那些人也不答话,埋着头弓着腰,只顾着损毁院子里的药草。 张莎眼见他们各个衣着褴褛,不像是专门打家劫舍,倒像是饿昏头了的乞丐,张莎说道:“你们是难民吗?若是饿了,厨房里还有些馒头,我去给你们取些来,求你们别砸我爹爹栽培的药草了。” 就算是难民,凌澈路径各地,也都有赈济,这些人虽说着装像是难民,可那步伐,体型却能说明一切,这些人练过武。 凌澈看出了门道,当即抽出后腰上的长鞭,挥臂劲抽,一声爆响震慑四周,众暴汉顿时惊住,凌澈顺势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损毁私产不说,更不听劝阻,按法应当重大二十大板,你们还不住手吗?!” “我们要吃的,我们要吃的啊……” 那些人口中各自低语,大部都在这个声调。 张莎善心一起,也没跟他们要求赔偿的事,只是心软道:“各位别急,幸好你们没有胡乱吃这些药材,要是身子吃出了毛病,那可就糟了,各位叔叔还请在院子里等会儿,我这就去蒸些馒头来。” 一名乞丐看有戏,起哄般高声呼喊:“这位姑娘发善心,我们真是太感动啦,不过我想问问有肉吃嘛?我们大家伙都饿了几天几夜,山林里的泉水喝了不少,肉可是一块都没沾呐。” 凌澈深知这些人隐晦,担心张莎引狼入室,拦道:“莎妹妹,好人也不是你这般做的,不是姐姐吓唬你,这些人姐姐敢言铁定有问题,你带着冯先生进去别忙出来,看姐姐怎么打发他们。” “可是他们饿了……” 张莎还欲再说,凌澈示意冯西河,将丫头拉进大厅里去,紧紧闭上了大堂门。 众乞丐见凌澈坏他们好事,心头冒火,那领头乞丐若有所思地望向凌澈,片刻后质问道:“丫头,你是什么人?为何对我们这般?” 凌澈从来不喜客气,面对这些人,冷面道:“我什么人你们用不着知道,倒是你们是什么人,本姑娘还真想探探究竟,但不知是彭良那伙的走狗,还是李家的鹰爪?” 这话似清风一般让众人目光透亮,另一名乞丐走到那人身边密语,目光时不时望向凌澈,应该是在确认其身份。 那领头乞丐将脏兮兮的脸扬起,傲然道:“原来就是你坏了彭良跟李家的好事,不过你知不知道,坏了他们的好事,也是在断我的财路?” 凌澈见事主表了身份,暗庆不是李家的人,冷冷道:“怎么,跑了一条姓彭的野狗,又来了怎么个姓的蠢猪啊?” 这话听得领头乞丐脸皮起褶子,从腹部取出一把匕首,咬牙道:“小丫头,本事不大,嘴挺能说的,看我一会儿怎么把你牙齿全都敲碎了,再让你嚼下去!” 凌澈却是不怕,一把抽响莽鞭,回敬道:“朋友真会说笑,牙齿都没了,还怎么嚼?” 眼见乞丐怒意盛起,凌澈又道:“本姑娘脾气不好,既然阁下惹恼了本姑娘,那也就不能让你离开这里了。” 众乞丐听了这话无不大笑,领头乞丐更不搭话,轻哼一声,运足道力,手握匕首直朝凌澈刺去。 莽鞭不能让人近身,凌澈同样运起道力,在领头乞丐距离自己一丈处,一把将莽鞭抽了过去。 ‘铛!’ 只听得一声脆响,蟒鞭缠绕匕首刃上,但领头乞丐竟还藏了一只匕首,挡掉凌澈的横鞭后,顺势拿住莽鞭,另只手拿着匕首,在凌澈面前阴笑着显摆。 凌澈奋力拉扯,发现莽鞭已经动不得分毫。 领头乞丐见凌澈不肯退让,赫然道:“你们上去,把她给我抓稳咯!” 乞丐们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听了领头人的命令,搓着手,脸色变得异常猥琐。 凌澈一怒,索性扔下蟒鞭,取过随身佩戴的长剑金玉,不退反进,对靠近她的乞丐,横扫而过,将之逼退。 凌澈技道不赖,全仗太监总管易文稚教授,可那领头乞丐反应也快,扔下被蟒鞭缠绕的匕首,侧身一跃。 凌澈攻之不及,被那人割伤了手臂。 “就在外头,小叔叔你快去看看啊,凌姐姐已经在外头跟他们打起来了,小叔叔快想想办法。” 张莎急切的叫喊从大厅里传来,凌澈心知林墨一到,情势势必好转,可小叔尚未痊愈,如何能够与她一同御敌? 从小到大,凌元惹祸,姐姐凌澈背,凌澈再扶不住的,远在崄巇山的林墨来支援,母亲凌颜对此多有芥蒂,却又无可奈何。 可凌澈身为帝国公主,自尊心极强,自她出国一年多以来,万事亲自过手,不仅安然无恙,还获取到了许多关于三大族的消息,可现下就连一个伪装乞丐的坏人都对付不了,如何跟皇上共赴大业? 眼神猛然变得犀利,凌澈单手成爪,竟是隔空将蟒鞭拿回手中,却不是用来对付敌人,而是将大厅木门的扣首铜环系起。 门里头的张莎开不了门,正惊异间,忽听门外凌澈道:“江道南管不好手下,彭良这贼人成了过街老鼠,居然还有尔等想着取我性命,虽然不了解你们之间有何合契约,但能让尔等在这节骨眼儿上来,本姑娘是真的火了。” 言语说得干净利落,凌澈甩出一根白色丝带,扎在腰腹,振声道:“你们敢来,有多少条狗命本姑娘全收!” 门内的林墨亢奋道:“不亏是我侄女儿!就该这般霸气绝伦!不过你先把门开开,小叔也想先看看好戏啊。” 霸绝的气焰灼烧着众人心肌,除去领头人之外,众乞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忽觉眼神虚晃,众人的脖子已经被凌澈割破,依次迸发出血雾,两息过后,整个院子下起了血雨,将黄土地染红一片。 “死丫头……你……” 那领头乞丐话还未说完,也已经被擎身初态的凌澈割喉。 此人临死前,还觉得凌澈这丫头是自己囊中物,可为何眨眼间便能击杀自己? 领头人的匕首掉落在地,双手掐着喷血的脖子,往院外跑去,但还未跑出院门,后背遭受重击,脖上的伤口再也抑制不住,血雾喷涌而出,最终匍匐倒地,动了两下便死透。 凌澈身法之快,擎身初态的样子,与神勉和尚见凌元冒着水雾一般,两人同父同母,能使出凌元误打误撞的那一招,并非巧合。 这是凌澈两年前再与易文稚对招时,无意间破除体质极限,发挥出来的擎身初态,那时凌澈的天赋,着实也将易文稚惊吓。 当林墨带着张莎跟冯西河俩人,从另一侧来到院子时,眼前的场景使得张莎的惊声尖叫,林墨万料不到凌澈竟然处决了这么多人,遍地的尸体血水让他不由得心惊,身为苍灵门少门主的他身怀仁义,认为一切罪犯都可从轻处理,再不济将他们废掉道力收入门中,也是上上之策,如何有理由杀害这么多人? 凌澈来到被吓得瘫坐在地上的张莎面前,见到妹妹本来黝黑的脸,庞已显得惨白,凌澈心头过意不去,蹲下身去安慰道:“莎妹妹莫怕,他们都已成死人,害不了我们了。” 泪水在眼里打转,张莎哭腔道:“凌姐姐,他们有什么坏的?你为什么要将他们都杀了?” 深知张莎心地善良,她没瞧见自己被歹人持武器对付的难堪样子,凌澈慢言道:“姐姐给你看几样东西。” 凌澈说着走到那些尸身旁,蹲下在衣服下边摸索着,果不其然,凌澈从一名乞丐后腰上,抽出一把细软皮剑,又走到另一具尸体旁边,从中搜寻到了同样的冷剑,最后连同领头乞丐在内,凌澈一共摸出一十三把细软皮剑。 将这么多东西统统摆在张莎面前,凌澈安慰道:“妹妹你瞧,他们乔装打扮成乞丐,到处要吃食,身上却暗藏杀机,如此行为,不是想做财狼虎豹,就是想借机要人性命,如果我们不注意些,就遭了他们的道了。” 神色反转,凌澈对林墨没好气道:“小叔,你不会先看看阵势,再带莎妹妹出来吗?你瞧把妹妹吓得!” 林墨本意想要责备凌澈,却被侄女儿说得语塞,好一会儿口中只吐出:“啊是……是我不对……” 当下也没呆着,走到院子里,望见满地的尸体,眼中神情万千。 此时张大叔背着药草回来,本想今晚好好煮顿吃食,给女儿还有三位朋友补补药膳,没想到会遇到满地的尸体,恍神间看见林墨只身站立其中,脸色大变,心念此人不是凌姑娘的叔叔吗,怎的会在站在这里? 生怕女儿遇害,张大叔赶忙往大门看去,只见得凌姑娘蹲在女儿身边轻声安慰。 “莎儿,你怎么了?!” 张大叔张慌的样子,赶忙来到女儿身边,见女儿神情呆滞,目带泪光,颤声问道:“莎儿你哪儿伤着了吗?告诉爹爹,爹爹这就给你配药去。” 凌澈安慰道:“张大叔放心,莎妹妹没有伤着,只是惊吓过度,休息一会儿便会好。” 张大叔信得过凌澈为人,神情缓解许多,问道:“凌姑娘,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躺在那里?” 凌澈道:“这些都是湘潭城出来的亡命徒,死不足惜。” 张大叔一边安慰着女儿,一边道:“难不成是那彭良的余孽?” 凌澈点头道:“这彭良心性恶毒,居然还有人敢为他卖命,也不知他藏于何处,要如何将他铲除,得想办法联系上江道南,他们自家门户,得自家扫才行。” 林墨见尸身摆放在此,不免会吓到胆小的张莎,当下运行体内灵力,祭出一股火焰,顺势朝一具尸身推去,火焰张牙舞爪似地将尸身包裹,不消半会儿,一具尸身化作一阵青灰,静静地堆在地上。 凌澈与张大叔担心张莎惊吓过度,两人都围在张莎身边,不停安慰着。 “啊!!!” 张莎突然叫喊,目光直射院内一具尸体,一下昏死了过去,凌澈以为张莎惊吓未退,将她往自己身子靠来,挤按人中穴。 张大叔则吓得魂飞,以为女儿失心疯,正当他急忙打开随身药箱之时,发现那领头乞丐的尸身竟然飞了起来。 林墨离得最近,张莎发出叫喊之时,正是他要火化那领头乞丐的尸体,但不知为何尸体竟然翻转过来,浮空而起,四肢耷拉,舌头外露,头向后扬着,正好翻出被凌澈一刀切的伤口。 想必张莎是见到此幕,才会被吓晕过去。 林墨撤掉掌心火焰,深知尸体如若这般,定是另有人在暗中操纵,此人修为不俗。 林墨沉住一口气,热血澎湃道:“能有这般厉害道力的人,想必定是李家的奉柯先生到了吧,既然到了,却又在此装神弄鬼,何不现身,让我们打个痛快?!” 此番喊话过了许久也不见回音,大堂门里侧的张大叔突然道:“既然是李家人到此,那就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张廉光的私宅,也不是你们能够擅闯的!” 风起时,伴随着阵阵阴沉低语:“就是因为这些强盗误闯了张大夫的私宅,奉某才要对他们动尸刑的啊。” 一行人落脚在院门前,共三人,奉柯,李家公子李闰龙,再者便是叛徒彭良! 而那领头乞丐的尸体在众人眼中,被阴气逼人的奉柯给大卸八块,血肉模糊地掉落在地。 奉柯苍白的脸庞泛起一丝狡黠,同样唤出一团火焰,将尸块给吞噬殆尽, 张大叔本名张廉光,因为与阳家堡家主阳威靖关系匪浅,加之李家向来与阳家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对张廉光也是敬而远之,但谁料张廉光救下凌澈等人,也就只能在与阳家堡撕破脸皮之前,解决掉凌澈几人,但奉柯看出林墨身具玄功,其身世怕不一般,想要杀掉他,也是不得已为之。 奉柯直视林墨目光,森然道:“我想你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告诉我,你跟单族单允什么关系?” 林墨一直惊于奉柯当初问的‘你们跟单允什么关系?’ 但过去坏事做尽的哥哥,这会儿何必再与他有任何联系。 林墨当时没有正面回应,现下也不愿, 林墨道:“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单允,但是晚辈技痒,想要再与前辈切磋切磋,不知前辈能够赏脸?” 奉柯见林墨在他这位化境道者面前毫不示弱,不由冷笑道:“你当真不怕死?” “怕死的就不是好汉!” 凌澈强喝一声,简单安顿好张莎,来到林墨身旁,此时别无他路,只能拼死御敌。 她内心惊颤,盯着眼前的奉柯,与小叔悄声道:“小叔,这奉柯你先拖住,今天侄女儿要亲手扒了李闰龙和彭良的狗皮!” 一旁的李闰龙一心想要手刃凌元,手中不停甩动着一把短刀,现下只见林墨与凌澈两人,哀叹一口气道:“前些日子让你们逃掉,算你们祖坟埋得好,今日彭良受伤在身不必出手,杀你之后,不怕你那个乳臭弟弟不出面!” 林墨微微低头,向身后的张廉光道:“张大夫,这些日子麻烦你了,现在请你照顾好你的女儿,此地已不安全,你带着她退回到大厅里。” 张大叔并不怕死,走之前说道:“姓奉的,吓着我了没关系,可你们已经吓到了阳威靖的心头肉,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会替你们在阳威靖面前说好话,不然,我敢保证阳威靖绝不善罢甘休。” 张廉光见那奉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好言相劝,只能抱起昏迷的女儿,不得不退至大厅。 奉柯脾性古怪,对张廉光口中的阳威靖未做理睬,见李家公子要搭话,眉目不善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李润龙并不知道,奉柯不让他与张廉光交恶,是在保护他,他一心想要除掉凌澈等人,实没在意尊卑礼仪,经奉柯提醒后,抱拳认错道:“小子有错,望供奉见谅。” 奉柯冷言道:“退到一边儿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李闰龙语塞,本想与凌澈对手,却被奉柯叱喝,万分不甘心地与彭良退到一旁。 奉柯作为道灵老前辈,见林墨凌澈两位晚辈这般大义凛然,心中多少有些认可,却心念着他们与单族云族毫无瓜葛,那就杀了吧。 正眼望向林墨凌澈两人,奉柯撒开附于身后的双手,开口道:“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言罢,双拳半握推出,伴随着玄光突起,奉柯竟是扎了个马步! 林墨鬓角有汗水滴落,这奉柯武学精湛,想要在他手中保存性命,实在太难,现下他如此认真,死便是死了,那也不过一瞬之间被他当场毙命。 越想越急促,二十出头的林墨心有不甘,他要大身后的侄女儿七岁,这首当其冲的第一波,如何都不能够让侄女儿承受。 凌澈同样惊颤奉柯的实力,余光中见叔叔汗水悄声滑落,凌澈轻声道:“小叔,出国这么久,我总想着会有这么一天,死在行使正义的道路上,那我凌澈的运气也就到头了,但我们也总得让此人见见血光才是,我会拿出绝招,小叔你能行吗?” 一把甩出厥犁,父亲的意志充盈着林墨的心脏,他振声道:“既然侄女儿能有这番认识,我做叔叔的岂会落后,我先上了!” 林墨叱喝一声,暗中激发体内禁制,而后擎身带来的汹涌澎湃,瞬间将颤动的心稳住,遥望数丈开外的奉柯,林墨提刀奔袭而去。 凌澈动作却是更快,林墨先行,凌澈手持蟒鞭却能先他而到,一记划空的力抽,直朝奉柯的胸膛,林墨不甘示弱,加力赶之,终于一同与凌澈面临奉柯,一挥手臂,正要力劈而下。 奉柯乃化境道者,无论技道还是修为,都远超林凌二人,虽说两人动作快到自身极限,可在奉柯眼中却如同小孩漫步,但见两人十分认真,业已到跟前,奉柯呼一口气,马步之上的双拳,蓄势后猛然推出,只见两道带着拳罡的劲风,提前打中林墨与凌澈,两人半空之中尽皆吐血。 林墨落地后,杵刀跪倒,凌澈身子较弱,落地后倒地不起。 化境道者实力不容挑战,林墨作为一心想要挤进十二青使的人,深知此点,心中无比自责,侄女儿就在身边,做叔叔怎能不拼了性命保护? “呃……” 低沉的喉头,嘶喊逐渐清冽,林墨管不得自身,尽管让那血液流淌全身,最终使全身发生质变,通红的肤质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血人。 远处的奉柯收势,他瞧得真切,惊道:“这是哪门子功夫,莫不是你小子走火入了魔?” 一旁倒地的凌澈面带愁苦道:“小叔,你怎么了?” 奉柯见识不少,可他却如何也想不到,究竟有何宗门的招式与面前男青年一般,但见男青年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奉柯越发有想要杀死林墨的冲动,嘴角略勾,他道:“小子,遇见我还有这等气势,实在是后生可畏,能够亲手了结你的性命,也算不错,看好了,我这招名叫曳火屠。” 林墨眼眶充血,正激发着自身潜能,已然见到奉柯唤出一团摇曳的火焰。 林墨脸色涨红,嘿嘿一笑,忽见奉柯弹指轻挑,一小撮火焰呈烈箭式射来。 瞳孔猛缩,林墨眼睛瞧得清楚,身体却反应不过,只能眼睁睁得那措火焰射中胸膛。 ‘噗……’ 林墨受其重力倒飞出去,一口血雾在半空划出弧线,胸口上的火焰烧穿了锦衣,林墨直觉得胸口发出滋滋烈响,想必那措火焰正侵蚀着自己。 顾此失彼,挥手拍灭胸前火焰,林墨无暇理会背后,最终撞毁了大厅木门,重摔在地。 林墨一击败落,李闰龙打开折扇,悠闲地扇着,见凌澈坐到在地,想要好好戏谑一番,走到她面前,俯视道:“原来那人是你叔叔,我还以为是你相好呐,告诉我你弟弟在哪儿,我留你们姐弟俩一个全尸。” 凌澈最终还是托大了,就算自己拿出绝招,那也只能收拾之前的乞丐,别说也让奉柯见见血光,凌澈就连奉柯的一拳都接不住。 凌澈担心叔叔安危,想要过去,却因伤势过重动弹不得,现下李闰龙在她面前,她不屑道:“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要杀就赶紧动手。” 言语中透露必死之心,凌澈放弃了自己的抵抗,手中却悄悄拿稳了匕首,打算李闰龙再靠近一些,必取之性命。 但战场的另一端,大厅内传来吱呀声响,像是谁踩在了木板上,不多会儿,却是林墨强撑着身体,站在门板之上,他再次回归战斗:“我都还没死透呐,侄女儿灰什么心?” 奉柯本就诡异的苍白脸色,激起一丝惊诧,曳火屠不论毒性还是腐蚀都极强,为何杀不死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李闰龙回望而去,见林墨强行支撑着,心间同样惊怪。 正与此时,彭良的一声:“李公子小心!” 已经来不及将他提醒,凌澈的匕首直直地朝李闰龙胸膛插去,不过李闰龙身子机敏,加上凌澈重伤在身,虽说这一招又阴又狠又准,但匕首前端只划穿李闰龙胸膛的皮肉,并未触及脏腑。 李润龙一跃而起,回手将折扇往凌澈精美的俏脸使去,就在折扇要将凌澈这美丽容颜留下伤痕之时,林墨突然赶到,一把将其打掉,一记扭身带动全力的勾拳,将李闰龙打倒在旁。 奉柯波澜不惊的脸庞微微抽搐,低沉道:“你那是什么招数,竟能够抵挡我的曳火屠?” 林墨此时体内气血翻涌,他道力只在地守境,能够依靠擎身初态挡住一名化境道者的招数,已是惊天骇闻之事,现在又强行运转道力替侄女儿解围,此时的林墨直觉全身已经无力支撑,若真有谁轻轻触碰他一下,真会使他逆向倒下。 “小叔,你还能坚持住吗?” 仰视身边的林墨,凌澈没有得到回应,不经意间将手搭在了叔叔小腿上,想要起身询问,忽觉不对。 小叔目光静静看着前方,滴滴粘稠的红色血液,正顺着小叔的下巴留下,落在了泥地上。 相比起刚才的落败,这种悄无声息地杵地,更让凌澈心颤,她的神态越发不可置信,她亲眼见着小叔往身后倾斜而去。 猛地伸手,凌澈想要将这快要离去的身体拉扯住,但小手无力,小叔的身体好似一具尸体一般,逐渐僵直倒下。 难不成真要承认这一现实吗? 从小维护她跟凌元的小叔就这么悲壮倒下? 凌澈脑海正无限询问着自己要不要接受,有一道身影出现在林墨身侧,将他扶持。 凌澈眼神恍惚,只见那人一席褐色长衫,带着教训的口吻对林墨说道:“叫你不要逆行道力,为父的话你怎就不听?” “林爷爷?” 凌澈望见背影,一股莫名委屈席卷内心,泪水夺眶而出。 是的,林爷爷来了。 她跟叔叔有救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四章 有个故人 林爷爷终于还是赶到了,这位年过六十的道灵巅峰人物,目光炯炯,怀中瘫软躺着性子执着的儿子,模样像睡着了,看得他眼眶熏红。 从林羡怀中飘出两枚丹药,一黄一绿,丹药轻缓升空,一枚送进了林墨口中,一枚悬浮在凌澈面前。 李闰龙被凌澈偷袭至伤,又被林墨一拳轰脱下巴,下颚歪着的他,倒在地上轻声哀嚎着,胸前被凌澈划破的伤口,血止不住地往外流,已经侵湿胸前衣襟,但他并不知晓有高人现身,惊怒交迸地喊道:“这个臭娘们儿跟那胆小的臭小子,居然敢伤我,今日奉柯前辈在此,定会将你碎尸万段!连你叔叔一起死!” 一旁的彭良轻轻拉扯李闰龙衣袖,道:“李公子,你快别说话了,你看那儿。” 李闰龙疼得让彭良赶紧将他下颚复位,彭亮手脚颤动着替他扭好,李闰龙骂骂咧咧地说你慌个屁,见彭良畏畏缩缩的样子,顺着他如小猫的目光望去,见有一位老者将林墨揽在怀中,心头的火气更盛道:“你是什么人?阳家堡的?你知道跟我李家作对是什么后果?立刻给老子乖乖离开这里,我李家权当你阳家堡没有插手此事,否则连你一块儿宰了!” 林羡目不转睛地照看着儿子的脸色,见他脸上气血逐渐红润,心头这才稍稍放心,他开口向一旁的凌澈问道:“澈儿的伤势,好些了吗?” 凌澈服下丹药已能勉强起身,她回应道:“澈儿现在已无大碍,让林爷爷担心了。” 林羡默默点头,目光回到林墨疲倦沉积的脸庞上,说道:“是为了保护澈儿,才会逆行道力的吧,你这孩子为何会选择这方法来成就擎身,真是不让为父省心。” 这世间能有谁能破得了爷爷的擎身,她凌澈觉着绝无一人,小叔为救她,敢于牺牲自己,现在主持公道的林爷爷来了,凌澈心间忽的迸发出委屈,她眼神坚定着,流泪道:“林爷爷,小叔他的确是为了保护澈儿,才受如此重的伤势,澈儿没用,没有替叔叔分担一点。” 林羡叹气道:“澈儿何必自责,保护晚辈是你小叔应有的责任,今日就算战死,爷爷又怎会责怪到你身上来。” 凌澈低头沉默,眼泪已是大滴掉落。 “老头!?我的话你听不见?” 凌澈造成的伤势使他没能够及时救治,李闰龙喊话后已没多余力气,随后逞一时口快的他被林羡看了一眼,立马默不作声了。 场面陷入平静,李闰龙想奉柯赐他丹药,却发现奉柯的情况也不太对。 奉柯双腿僵住,已是不能动弹,并非林羡暗中对他做了什么,却是林羡这个人如同天神一般,他知晓自己根本抵抗不住一位天道者,镇定道:“林羡,居然是你。” 此话一出,李闰龙与彭良两人登时惊呆,苍灵门威名响彻整个道灵,其第一任门主林羡不单是其开创者,更是拥有天道者实力坐镇崄巇山,那摄人心魄的门派实力,在世人眼中已是超越了四大族,成为天下第一大门派。 林羡的目光望向奉柯,那一眼对视,竟也是让林羡目色陡变,那曾经告诉他,单族拥有着世间唯一一颗御统境丹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云族叛徒,云柯! 当年左族,灵龙族,还有苍灵门一齐对幕彩儿出手,已时过整整过了二十几年。 林羡依旧记得云柯的模样,虽说眼前的奉柯面色苍白无血,但眉宇之间的神气,依旧熟悉。 真是造化弄人,他林羡为了幕彩儿分化的御统境丹药,那时与义子单允决裂,救活了徒儿凌萱,却没能从单修沭手中再多争抢一枚带回崄巇山,给病重的妻子。 当年的对错无须再提,不过汹涌的记忆依,旧冲击着林羡的脑海,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嘭……’ 一声沉闷声响,奉柯的身体遭受重击,倒飞出去,将院子远处的一个大水缸撞碎,清水瓦片流了一地,李闰龙与彭良两人被吓得胆颤。 并非林羡动手,场中此时又多出了一名老者,苍灵门十一青使之首,爵歌。 一身青灰锦衣,爵歌老远便瞧见林墨惨状,一股寒冷的怒意,将这位常年好脾气的老人惹火。 他的情绪在门中规条中持续抵抗着,紧闭着双唇,爵歌笔直的身形被气得颤抖,他怒火随时迸发而出,但刚才踢中奉柯的那一脚,根本发泄不了,盯着门主怀中的那个孩子,血渍依旧挂在孩子嘴边,爵歌猛然回头,怒喝道:“竟然敢伤我徒弟!云柯你好大的胆子!” 别处的李闰龙跟彭良两人吓得跪地磕头,口中都叫喊道:“林门主饶命,林门主饶命啊……” 奉柯从地上站起,望见曾经相识之人,心中也是大大回味,只是漠然道:“林门主与爵歌到此,我们焉有活命之理,起来,像个男子汉一样,死也要死得坚强!” 李闰龙跟彭良对奉柯的话只字未理,依旧使劲儿磕头,林羡瞧见两人额头磕得沁血,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光亮,他心情难受,不愿自行推演事态,只道:“谁能告诉老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尔等将我儿如此重伤……” 李闰龙慌忙道:“回林门主的话,我们本是闹着玩儿,无意将令公子重伤。” “嗯?!”爵歌怒目视之,“这般说辞,你当我三岁小孩儿?” 玄劲扣在手掌,爵歌伸出左臂,凌空中将李闰龙拾起,李闰龙脖子被逮,气息不得自如,此时被悬空,如同上吊一般难受,双腿不停猛蹬,却毫无办法。 旁边的彭良吓得不敢大声喘气,见此阵仗头磕得更猛了。 凌澈对此事知根知底,她道:“林爷爷,爵爷爷,凤都李方寄雇彭良等人夜里四处割断婴孩拇指,只为给奉柯食用,但在一齐送往凤城的路上被我截获,他们对我揭露罪行恨之入骨,所以才有现在的行径。” 林羡神情不变,倒是爵歌听说之后面色更加难看,林羡说道:“哦,老夫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原来云柯你们几人就是主谋。” 奉柯已忘记曾经的身份,现在的他身为李家供奉,决不能让李闰龙死在他之前,当即朝着爵歌拍掌而去。 爵歌身居青使老大多年,一身道力无比雄厚,面对着奉柯的攻击淡然自若,左手隔空抓着李闰龙,右手宛转划个半圆,刚烈气势续足,对准奉柯的掌力力排而去。 两人掌心相对瞬间,奉柯被爵歌震得口吐鲜血,来不及扯掌,奉柯陡见爵歌对己杀心大起,心神俱颤。 “不可取他性命。” 林羡突然发话,一道光刃劈在两人掌缝之间,两人只觉此力道不可抵抗,双掌之间由惊涛猛浪转为碧波轻扬,仅仅随手而就的擎身一指,林羡将两人道力产生的劲道尽数化去。 林羡高然道:“别伤人性命,副门主要是知晓此事,免不了一阵啰嗦,暂且将三人拿下,带回苍灵门,交由副门主发落。” 爵歌心中甚为不平,双手抱拳,恨恨道:“门主,小墨被他们伤得惨重,我这做师傅的,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请门主特赦!” 林羡摇头,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儿子,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先找个落脚地,我要替墨儿疗伤。” 一旁的凌澈捂着胸口,道:“林爷爷,这处院子的张大叔为人善良,我们可以拜托他。” 林羡点点头。 凌澈往大厅内走去,院内的爵歌恨透了奉柯三人,一掌将三人拍成重伤,三个身影飘忽不定后又归其位,奉柯等人道力被废,瘫坐地上,爵歌冷视道:“这还是最轻的,待将你们带回崄巇山去,卸膀子的卸膀子,挑手筋的挑手筋,一个也别想逃。” 李闰龙跟彭良两人怎么也想不到奉柯供奉会如此束手就擒,但丹田被摧毁带来的疼痛,让他们两人翻白眼儿,也无力多想此事。 张大叔在大堂内一直照顾昏迷的女儿,他观望到院内局势,见凌澈进来,关切道:“凌姑娘,若是你家爷爷不嫌弃舍下,那便在此处多做休息,快快带林公子随我来。” 爵歌留在当场收拾残局,有他在场,奉柯,李闰龙跟彭良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天色将黑,林羡在房间内给林墨疗治内伤,整整持续到太阳落山,除了张莎一个人在自己屋里休息,其余人等全都在大厅等候,奉柯与李闰龙还有彭良被点了穴道捆绑在角落。 凌澈的伤势并不算重,服下林羡炼制的丹药后已好很多,她正准备着晚膳,大圆桌上已上了七样家常。 张大叔本为武者,林墨被其父抱进房间的那时,他也瞧见了林墨的伤势,整整一个死人相,根本毫无治疗契机,眼下见凌澈开开心心地准备着菜肴,待第八样菜端上桌后,张大叔向上菜的凌澈问道:“凌姑娘,林公子的伤势我看过,不说那位台爷治不治得好林公子,为何你却如此开心?前些日子不瞧你对你家叔叔很关心吗,怎地此时好似一点也不担心?” 凌澈道:“张大叔有所不知,我家叔叔的命性,保管无忧。” 活了大半辈子的张大叔医术高明,可也没见识过仙家的灵丹妙药,他眼色凝重,感觉是无稽之谈,有些活见鬼的情绪,不信道:“凌姑娘,我瞧过你家叔叔的伤势……难不成那位台爷会法术吗?” 桌旁的冯西河笑道:“不知者无怪啊,张大夫可知那位台爷是谁?” 张大叔不过一名郎中,见识撑死便是阳家的那位化境阳威靖,就算今日来的奉柯同是化境道者,倒也不足与他有多钦佩之意。 冯西河见张廉光一脸茫然,解释道:“林羡听说过吗?” “林羡?” 张大叔喃喃念道,脑海不断搜寻,突然神经大振,口吃道:“林…林羡,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大门派门主,林羡?” 凌澈自豪道:“世人都知晓林爷爷道力冠绝天下,就算是云族族长云锦也只能望其项背,但又有谁知道林爷爷道力厉害,他的灵力更为惊觉天人,连炼药宗师的鬼药老人也在八年前对林爷爷的炼药术惊叹不已,曾说‘在药材齐全的情况下,天下已没有林羡炼制不出的丹药来。’” 目光投向张大叔,凌澈继续道:“那张大叔说,林爷爷来了,我家叔叔还有救吗?” 张廉光愣愣点头,心头好似飘了起来,他一个小小人物,不经意间竟是跟林羡这样的大人物有了关联,嘿嘿笑了两笑。 四下环顾,都到了饭时,凌澈没见张莎出来,不由得担心道:“张大叔,妹妹怎么还没出来,不是都已经醒来了吗?” 张大叔哀叹道:“丫头没见过死人,被吓得躲在屋里,连我都不见。” 凌澈心中愧疚,若是她将那些乞丐引至别处斩杀,张莎也不会受此惊吓,正难过间,见到林爷爷面带微笑出现在大厅中,凌澈心中有数,知晓叔叔已经平安,赶忙走到林羡面前,道:“林爷爷,小叔好了吧。” 凌澈与凌元,还有左柠三人,从小都是被林羡看着长大的,林羡对三个晚辈疼爱至极,已以嫡出视之,比起天天都以严肃对待的儿子林墨,那差别真是大了去。 眼前有个乖孙女儿,林羡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澈儿从小就聪明,猜猜刚刚林爷爷不仅救回了你叔叔的命,还发现了什么?” 凌澈想也未想,当口说出:“因祸得福?” 见林爷爷眯眼点头,凌澈继续猜测道:“小叔不能够使用道力,林爷爷从来都千叮万嘱,孙女儿猜得没错,莫不是小叔他也同澈儿一般,已经能够使用道力了?” “哈哈哈……”林羡畅怀大笑,“真不愧是我孙女儿,一个比一个聪明,依林爷爷看呐,再过十年,不仅同辈中,就连长辈中你的母亲,你小姨都要被你赶上咯。” 凌澈对小姨凌萱从来尊敬,平时见她面色庄严,可从林爷爷口中得知,小姨曾经也是一个捣蛋鬼。 林羡说道:“因为爷爷本身体质缘故,你小叔小时候又重病缠身,爷爷在给他固本培基的基础上,让他不修道力,为的便是让他在将来,选择一个自己适合的修炼方式。入血池淬体,当初他觉着不惨人道,今日为救澈儿大开全身筋脉,强行逆行气血,已是不需灵力便可修炼道力了。将来的道灵界啊,可有得他玩儿了。” 凌澈嘻嘻一笑,挽住林爷爷的手臂,将他领到桌边坐下:“如此最好了,可是林爷爷,为何不见高统领与您一同来啊,莫不是他犯了什么错,被囚禁在崄巇山了吧?” 林羡溺爱般敲了敲凌澈的脑袋,道:“你还说呢,你那侍卫为了见老夫,在山上横冲直撞,山下的门人一路追了他两里山路,莫不是副门主出现,恐怕他还没见到我,就被门人给打死了。” 高国玉是凌澈心腹,听闻快被人打死,她关心道:“那是高统领不懂规矩嘛,他也是奉了澈儿的命令才会如此莽撞,爷爷就饶过他这一回嘛。” 凌澈模样可爱,林羡心石再硬,也经不住孙女儿的软磨,却道:“爷爷也是跟你董爷爷这般说的,说他是澈儿的贴身侍卫,为了救命才莽撞误闯,让他放高统领一马。” 凌澈咯噔一下,副门主董侯性子向来无私,擅闯崄巇山罪名不小,急忙问道:“那董爷爷有没有把高统领怎么样?高统领是澈儿心腹爱将,这一年帮着澈儿做了好多事儿,是个很有用的人才,爷爷,高统领他不能有事。” 林羡笑道:“澈儿啊,当时爷爷的神情也与你一般。” 凌澈暗道一声糟糕,董侯爷爷铁面无私,门中大小事务他都亲自过手,跟她这个帝国公主有着一样的性子。 林羡眯眯一笑,反转道:“没成想你董爷爷说‘既然是为了救凌澈公主才这般,那就罚他在崄巇山养好了伤再离去吧。’” 凌澈咧嘴一笑,缓了口气,崄巇山两位主副门主说话都爱让人担惊受怕。 林羡道:“临走前得知高统领无恙后,我就带着炼制好的百玲珑赶往湘潭城的客源客栈,但没发现你们,无意之中百姓口中得知了你们的消息,才找到了这里。” 凌澈恍然道:“爷爷,既然孙女儿的病已经好了,那能不能将丹药赐予孙女儿,孙女儿好还别人人情。” 林羡从怀中摸出一只玉瓶,道:“既然澈儿中的毒,需要百玲珑才能治愈,这丹药丹药虽然炼制门槛极低,可药材极难寻觅,澈儿你身中狸花毒,谁有能力解的?” 凌澈道:“澈儿也不知晓此人身份,但他跟单族人关系走得近,不过是名无赖痞子罢了,孙女儿讨厌他,不想欠他人情。” 林羡问道:“他不是单族人,却跟单族人关系很近?” 凌澈道:“小叔好像认识单族人,听叔叔说那人身边女孩的名字,好像叫单璠。” 林羡听闻神色一愣,道:“那无赖痞子叫谭轩吗?” 凌澈也不清楚,道:“好像是,不过澈儿没过问他叫什么。” 一旁的冯西河想说是,但不敢插嘴。 林羡却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澈儿就算觉得此人人品有问题,那也应该问清姓氏住址,将来也好还清人情,这是基本嘛。” 凌澈哦了一声,道:“爷爷如何知晓此人的?” 单允的徒弟林羡岂会不知,单允的父亲单施林来过崄巇山几次,也曾提及过外姓族人谭轩如何如何,但没想到在孙女儿这儿,却成了无赖痞子。 林羡说道:“谭轩是单族的外姓族人,在道灵界有些名头,三十的人了,刚刚突破了化境,是个难得的奇才,但至今未娶妻,没想到他会看上澈儿。” 凌澈哎叫一声,道:“谁要他看上澈儿的,烦都快把我烦死了。” 林羡呵呵一笑,将药瓶递给凌澈,道:“既然不想欠人人情,就拿去还给他,正巧爷爷来克莫山也有事要做,待千鬼跟晋凯秀俩人处理好湘潭城婴儿一案,澈儿就随我一同去趟单族。” 十一青使,克莫山脉竟来了三位,稍稍迟疑,凌澈道:“林爷爷去单族做什么?” 林羡道:“去拜访一位故人,过世很久的故人。”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五章 祭奠 先是湘潭城爆发婴孩手指案,再是单族长的掌上明珠单璠突发重病,这两件事是百姓口中最多的饭后谈资,而今三十的谭轩成就奉观境的消息还没几人知道,起因是他被凌澈重伤,继而被人追杀的事不好腆脸说出来,算是灰头灰脸地去了城郭城,接柳家家主柳殊禾。 族长单施林也打算一个月后抽空出来,跟着儿子及家人准备祭奠亡妻,其实本不是什么大事,单施林一家人做自家事儿没什么特别,却是因林羡的突然造访单族,让整个克莫山别扭了起来。 林羡这个苍灵门门主,与单族长及其妻都是天行宗门人,但林羡单恋柳柔蓉二十年之久,在那时的道灵可谓闹得风风雨雨,后来常伴他左右的女子墨灵遇害,林羡才认识到自己天真地执着了太多不该,终于在师傅明尚老人的主持下,将一直挂在苍灵门的墨灵,给了她一个名分。 师姐柳柔蓉死于一场河水,但林羡直到师姐下葬的那天也无法相信,他找师兄单施林询问过,但单施林回复他:‘救回来已经奄奄一息,话也没说上一句便走了。’ 林羡不信,一向温文尔雅的师姐为何会落水,一身的化境修为完全能踏水行走,如何又被淹死了? 有时候林羡会想,会不会师姐没有死啊,她会不会生活在某个角落里,独自着,安静着生活。 单族门户有座巨大石门罩着,当林羡带着凌澈,林墨以及两名青使出现在山门前时,正值午后,太阳高挂当空,阳光洒在身上挺炎热,让还未痊愈的林墨心中舒坦,只因他体质冰冷,需要阳光的照射。 看门的单族人共八名,六男两女,都是没见过族外人物的小年轻。 见有人造访,看门人中走出一人,拱手道:“这里是克莫山脉主山,单族栖息地,不知几位到此,有何贵干?” 出来应话的是凌澈,林羡没拦着,只听得乖孙女儿对单族人客气道:“小女子崄巇山苍灵门下,在我身后的是门主林爷爷,还有林叔叔,后边儿两位是都是青使大人。” 林羡与单族族长关系匪浅,那几个小年轻得知苍灵门门主到此,神情一怔,只听得那看门人回应道:“小姑娘你可别开玩笑,若你们是苍灵门人,我这下就得让人请族长过来,但我就怕你是开玩笑的。” 凌澈见那人说话如此有趣,认真道:“当是林门主到此了,还请大哥请你们族长来,一看便知。” 不敢怠慢,那人转过身呼应道:“你快去找单京韫大师哥,苍灵门门主造访,让他快快告知族长。” “好。” 听话之人是名女子,看模样已经紧张得不行,慌忙回应一声边,就往山上跑去。 凌澈回了那人一礼,转身回到林羡身边,说道:“爷爷,为什么不让孙女儿来克莫山提前通知单族,干嘛非得到了别人家门口才去通知,让爷爷等在这里,澈儿心头难过。” 林羡若有所思,目光随着那条长长山道望去,还能见到那名女子使劲儿地奔走在苔藓布满的石阶上。 林羡道:“爷爷怕单族长不欢迎咱们啊,所以先斩后奏了。” 凌澈疑惑道:“林爷爷跟单族长是同宗同门的师兄弟,岂有不迎之理?若是单族长不讲礼法,那我们去找明尚师祖说说这理去,不怕单族长不欢迎咱们。” 林羡笑呵呵地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却被一旁的小叔说道:“侄女儿别多嘴,你林爷爷不想提及往事。” 凌澈不喜叔叔这般管着他,自也来了脾气,道:“我那里多嘴,我们都来了,这迎不迎总得有个说法,我不明白其中道理,就想问个明白嘛。” 凌澈的脾气于林羡有没有在旁边,是两个人。 林墨深感其理,道:“你这丫头,还跟我犟嘴啊,到我身边来,一会儿单族长要来了。” “我不过去。”凌澈听见叔叔责备,心头委屈,自己不过问问,凭什么要遭叔叔说教,“爷爷你说,真是澈儿问得不该吗,要真是这般,那澈儿今后都不问了。” 见乖孙女儿就要哭鼻子了,林羡瞪了儿子一眼,恼道:“你懂个屁,滚后边儿去。” 随后将凌澈拉至身边,林羡这位老人温声道:“你叔叔不懂得小声说话,我们不跟他计较啊。” 十四岁的凌澈心性坚强,却由不得亲人的半句质问跟厌烦,没有人知道凌澈在哭什么,林羡见孙女儿止不住哭腔,低头问道:“怎么,澈儿何时变得这般爱哭鼻子的?要是澈儿不哭,爷爷就告诉你,为什么爷爷怕单族长不欢迎咱们。” 不过是一种交换罢了,凌澈逐渐缓住情绪,便听得林爷爷说道:“那是因为爷爷以前跟单族长的小儿子有过节,所以怕单族长不欢迎咱们。” 凌澈是个懂事女孩儿,好好说话,她自然理会,她道:“若是单族上下不欢迎,咱们何必讨好,此次咱们不远千里来做客,他们不欢迎,日后他单族有什么需要,咱们也不对他伸出援手。” 此话有瑕疵,凌澈还不知道在替自己说话时,言辞都是向着自己的,这不仅让自己觉着更委屈,好似责任也都是别人的了,就好比这‘不远千里’。 苍灵门与单族关系千丝万缕,如何能够因此事而决议未来趋势,林羡却说道:“就是,要是他们不欢迎,我们热热闹闹地打道回府,气死那帮孙子。” 往常高高在上的门主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从来都没有见过林爷爷这般淘气,让凌澈不经意间破涕为笑。 只留林墨呆在这爷孙俩身后一言不发,模样甚是无趣。 不多久,单施林在大长老之孙单京韫的跟随下,不紧不慢地从山梯下来,看门人躬身道:“见过族长。” 单施林摆摆手,没多理会,径直来到师弟林羡面前,见面第一句便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羡与单施林本有约定在先,他单施林可以带着孙女儿单璠来崄巇山,但林羡却不能到克莫山来,十几年前便击掌作誓,如今林羡突然造访,果真是不受他单族长的待见。 凌澈挽住林爷爷的臂膀,深怕气势汹汹的单施林将她爷爷一顿骂,却听得爷爷道:“师兄,我想见见师姐,你行个方便吧。” 单施林与林羡已有四五年没见,期间却收到过一次林羡询问师姐柳柔蓉是否还在世的书信,单施林不料林羡上门来竟是为了此等事,责问道:“蓉儿死十几年了,你怎就这般念念不忘?你当墨小姐是什么了?!” ‘墨小姐’自是林墨的生身母亲,一直躲在父亲身后的林墨听及此事牵扯母亲,心中不由疑惑,毕竟他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单族长如此诘问。 林羡明白除了已故妻子跟师姐两人明白自己内心,就算被他人误解,那也不过风轻云淡。 林羡目光温润,言辞中尽显低态:“师兄误会了,我知道师姐去世多年,我就是想去师姐的坟头看看,拜一拜就走,尽我师弟的名分罢了。” 当年林羡参与瓜分幕彩儿一事,单施林是后来才知晓,作为师弟明知回生丹是单族至宝,他竟胆敢下手,林羡何曾将他这个师兄放在眼里。 即便此事早已翻篇,单施林也不再追究,但小儿子单允那边却不得不帮,若真让林羡步入克莫山脉地境,万一让小儿子与林羡碰了面,还真不知会闹到何种地步。 既然小儿子能偶隐忍五年,先后斩杀左族族长跟族长夫人,后又潜入灵龙族击败灵殇,最后在墨灵发丧当天,大闹苍灵门。 这样的怒火残余多少,单施林作为父亲也拿捏不准,以防万一,单施林只能狠下心来说道:“师弟回去吧,我们约定过的,我会带蓉儿的孙女儿来看你,你也该遵守承诺,不得踏入克莫山脉半步。” 凌澈心中早已火气冲天,正当发作,却不料听见林爷爷与单族长乃是有约在先,心中顿时丧气不少,却也不能让林爷爷受这般对待,凌澈道:“单族长,我是星冥帝国人,姓凌单名一个澈字,丫头在这儿有礼了。” 凌澈朝单施林施了一礼,形态有姿有型,是个大家闺秀。 待单施林注意到自己,凌澈继续道:“林爷爷从昨天突然告诉澈儿,说要来克莫山见见故人,只是丫头我没想到爷爷在单族长这里,会是这样的待遇,即便有约在先,可就不能看在您跟爷爷乃是同门师兄弟的情面上,通融一次吗?” 单施林一时语塞,小女儿说得于情于理,不由问道:“小姑娘你不懂的其中缘由,如何能够体会到大人们的处境?” 单施林与林羡还有柳柔蓉三人,加上如今还在天行宗的持门面的布博,四人同门师姐弟四十余载,情谊哪个都不输哪个。 单施林在跟柳柔蓉成亲后的二十年间,妻子也很照顾这位林师弟,不然看在眼里的林羡老母亲临终前,也不会将家传宝扇交由她保管,即便如此,林羡还是在情感方面浑浑噩噩挣扎了二十年,之后林羡与墨灵成亲,柳柔蓉才让小儿子单允当面代她,将宝扇交到墨灵手中,那时足可证明妻子有多关心小师弟。 “就让我拜拜师姐吧。” 林羡笑着再次恳求道。 单施林目光对视林羡,眼中看到的全是真挚,叹了一口气,既然人已经来了,那就早点打发得了,他点头道:“那就现在去吧,拜完了我可不留你在族里过夜。” 林羡神情目光涣散了那么一下,像是在做梦。 衔接山门的上山山道,就像一条长蛇,蜿蜒盘踞克莫主山上,单施林领着林羡爷孙仨,以及青使一众,一道绕过山门,往主山边缘走去。 单施林与林羡两人走在前头,青使一众置尾,凌澈与林墨占中,两人一路无话,林墨靠近了些,道:“侄女儿还生叔叔的气吗?” 凌澈别别嘴,道:“你是叔叔,侄女儿做晚辈的哪儿敢生气。” 林墨同样鄙夷道:“我也不挨骂了吗,那咱俩扯平了好不?” 凌澈心中有事,闷闷不乐也是因为皇帝予她的密折,当下不愿多说话,只得说道:“好,我没生小叔的气,小叔真以为侄女儿那么小气的吗。” 林墨微微一笑,安静地跟在两位前辈身后。 相距主山之外的三十几里地,柳柔蓉的陵墓建在颠龙山的山半腰,这里有柳柔蓉自己种植的成片薰衣草,在那片薰衣草不远处有一潭湖水,湖水常年冰冷,当年小儿子从山顶被人一掌拍下来的时候,正是落在了这片湖水上,才得以保命。 单允今日闲得无事,带上妻女以及赤-魔、灵月初两位前辈到此游玩,本是无意为之,但女儿单璠见来到了颠龙山,即刻便想起了奶奶的陵墓风光美景,小丫头高兴道:“爹,璠儿想去看薰衣草,还想捉湖里的鱼烤着吃,等我捉来了,爹帮璠儿烤好吗?” 单允温温一笑,一旁的妻子夏童却道:“你要麻烦你爹,你爹还不得麻烦我来生火,要吃可以,鱼你捉来,火也得你来生才行。” 单璠只在意吃不吃得到,得母亲意,招手唤来猴子巴布,问道:“巴大爷,想吃我爹亲手做的烤鱼吗?” 两夫妻一瞧女儿,定知道她又有了鬼主意,果不然,待猴子巴布猛个劲儿点头,单璠道:“那我去找干柴,巴大爷去捉鱼好不好?” 巴布听见老主人要女儿去捉鱼,所以才答应得那般爽快,可小主人要它去捉鱼,不由得地往那片冰冷湖水望去,身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单璠怕巴布不愿,又道:“还考虑什么,大不了多捉几只,你占大头咯。” 听见有便宜占,巴布吱吱两声,手舞足蹈地往湖泊奔去,单璠见此嘿嘿一笑,也往山林里去,打算拾些干柴,好起火。 夏童明白猴子巴布永远都是开心的命,见从小跟到大的宠物与女儿相处得这般融洽,心头甚是欣慰,但不知今日为何会来此,夏童挽住丈夫的手膀,道:“还有近一个月才是母亲忌辰,怎么今天就来了。” 单允微微一笑,道:“都三个月没来看母亲了,她一定很想见见我们。” 见相公神情哀伤,夏童也跟着不开心,轻轻握着相公的手,与之十指紧扣。 赤老与灵月初在一旁欣赏风景,灵月初不知两位小主如何哀伤,与赤老问道:“老前辈啊,两位小主今日为何,如此沉默寡言的?” 赤老说道:“当年道友与我,一同被冥君夺去,但我先一步被主君解救,对这个地方也比你明白一些。” 灵月初望了望两位小主,道:“还请老前辈告之。” 赤老轻言道:“当年冥君率众责问克莫山,要单修沭出面,否则将单族夷为平地,那时主君养母刚好过世,主君将棺椁抬至此处,守过头七,将之入葬,所以这里是主君养母的陵墓。” 灵月初恍然,却道:“可见单公子面色愁苦,这长辈已走十几年,难不成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或者说当中另有隐晦?” 赤老目光飘向单允,但见主君站在陵墓前一动不动,可还真不是让灵月初给说中了。 夏童听见两位前辈的谈论,走到两人身边,道:“赤老前辈,月初长老,相公他心情不好,你们别再暗自讨论了。” 两位前辈得令,双双欠身低首示意。 陵墓前,单允的记忆回到十四年前,愣神地盯着墓铭志,口中喃喃道:“当年童儿的三魂六魄被图谶尊者夺去,我不惜下得地府,与阎王闹个天翻地覆,却在母亲临行前,都没见着她一眼。” 那时的单允叛出单族,已五六年之久,这期间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双亲。 夏童心头始终有着一个节,相公与阎王对招时都从容不迫,为何在看见一个身影后变得狂躁,会重拳轰击人道轮回数次,她惊诧道:“原来那个身影是婆婆!” 灵月初听得这话,不由道:“既然瞧见了身影,为何还不能相认?” 夏童根据当年情形回忆道:“相公发现婆婆的身影时,婆婆已经站在轮回之上,想要拦截已经晚了。” 灵月初猜测道:“既然都将地府闹翻了,听到动静的单族夫人,应该知晓两位少主到来,至少她会看看谁来了啊,为何临行前也不见见?” 灵月初的话尾并未指明,他的言下之意是,老夫人为何死也不愿再见小儿子? 当真是单公子犯了什么滔天罪过吗? 也不过是杀了左族长跟族长夫人,其余也没再添性命,如何让单族长夫人如此痛恨自己的二儿子? 单允孤身站着,背向所有人,眼眶已通红。 在场之中,无人能够回答灵月初的问话。 也就只有详知内幕的单允,真实的结果让他痛心疾首道:“那是因为,母亲死前已经疯掉了……” 是幕彩儿的生命终结,让单允变得学会隐忍,变得会学心狠手辣,变得学会孤注一掷。 当年登上崄巇山的那一刻,不愿拖累父母亲的单允,当着前来祝贺林羡大喜的天下人,挥剑削发,跟双亲断绝关系,却如何也没想到带给母亲的,是这么大的痛楚。 是单允自己苦苦逼死了母亲,逼死了那位因他怪病缠身,从小为他吃斋的母亲。 猴子巴布的动作挺快,已经从冰冷的湖泊中捉到四条大鱼,聪敏的猴子将鱼儿用细竹将鱼串起,回到了这气氛异常的空地。 身边的不远处便是成片的薰衣草,微风将花香飘过,当年十六的单允第一次来到此处,听左尚寻说这里的花,全是由母亲亲手种植,那时他对这种气味的回忆便是母亲。 现下鼻息闻之,却是令单允的情绪有些失控,最终他跪倒在母亲坟前,痛哭流涕。 单璠抱着些许干柴回来,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边跑边喊道:“爹……爹……我找到好多干柴呢,一会儿定要把鱼都考得香香的才行啊。” 觉着不对,眼见着父亲跪倒在陵墓前,后背不停抽动。 爹爹哭了? 单璠一时呆滞,见到母亲向她轻轻招手,单璠松开手臂,任柴火掉落在地,来到母亲身边问道:“娘,爹他怎么了,怎么哭了?有谁欺负我爹了?” “没有,爹爹他很想奶奶而已,一会儿就不哭了。” 单璠见不得父亲这般痛苦,脸色变得煞是难过,情绪没忍住,抱着母亲的腰身一脸的委屈。 “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 爷爷单施林的声音出现在身侧,单璠循声望去,真见得爷爷带着好几人从树林里出来。 单璠呢喃道:“好像是林爷爷。” 夏童深知幕彩儿事件之隐晦,当年幕彩儿在面对左方雄、自己的父灵绪烈、叔叔灵殇三人之时,尚有一战之力,但面对林羡却根本无法招架,这样的结果缔造出来的源头,有大半责任得林羡承担。 夏童明白家丑与仇恨一码归一码,但相公是因为此事才变得如此,虽说已过二十几年,但他知道相公内心十分抵触林羡,却又怎么会在如此情况下,遇见这般不该见的人。 夏童惊慌失措,神经紧绷的她猛地回头望向相公,却发现女儿的话音落下,相公不断抽泣的后背也停滞了。 时空好似静止,夏童口不能言,鼻不能息,眼睁睁地瞧见相公缓缓起身,待相公转过身来,那泪眼婆娑的目光,好似将相公变老了十岁。 曾经单允登门险巇山,半只脚入了天道者的他,同时也入了魔,跟林羡去了天边的雪山打得天翻地覆,即便隔了数百里,当时在险巇山的客人们,也能瞧见那激烈的一战,足可用前无古人来概括。 此时俩人多年未见,不知其心中的死结,会在此刻以何种方式显现。 只见得单允望着前头同样止步不前的众人,淡淡道:“是来看母亲的吧,林前辈请便。” 说着,单允静静退至妻子身旁,一脸平静地望着父亲与林羡两人,沉默不语。 夏童感动得无以复加,多少个夜晚,她都不敢询问相公是否还憎恨灵龙族,但见今日这最大的祸首都能够被原谅,想必她父亲跟殇叔,自也是不再被相公记恨。 神回当场,夏童两手挽住单允的臂膀,对公公单施林道:“公公,相公他很累,童儿代他向公公请安,林门主好。” 惊讶何尝不是浮现在单施林跟林羡俩人心头,俩位道灵界大人物内心繁杂,以前是谁当众说过要把害死幕彩儿的凶手,个个挫骨扬灰?除了元凶之一的左方雄,便只有心血来潮顺手干掉的左族长夫人萧闵,其余三人至今尚好。 林羡嘴角轻动,道:“原来是夏童侄女儿,你们好啊。” 单允心境平平道:“林门主,待会儿办完正事,我会让人送来赤-魔刀跟仙灵剑,具体事宜,赤老会跟林门主说清楚。” 林羡一愣,不知其中缘由,也未推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不失礼貌,夏童微笑道:“公公,童儿就先带相公回去休息,晚些时候再带璠儿过来看望。” 单施林地脸色变得温暖,道:“好,回去好好休息。” 单施林目光又望向孙女儿单璠:“璠儿,记得走山路要做什么吗?” 单璠拉扯住父亲的手掌,大声道:“要牵着大人的手!” 单施林眉开眼笑,目送着一家三口离去。 赤老与灵月初两人还在当场,赤老是谁单施林明了,早年赤-魔刀还在林羡手中之时便已认识,但灵月初何许人也,单施林不得而知,但见此人与赤老一同跟着单允离去,想必对族中事物没有危害,便也没有阻挠。 正当所有人已经接受单允等人的离开,小姑娘凌澈往前一步,道:“这位先生请留步。” 赤老模样苍老可怕,‘先生’一词丫头自是不在唤他,灵月初体态中年,称得上先生,他回身问道:“小姑娘是在叫我吗?” 那丫头摇摇头,道:“不是,我是叫被人搀扶着的那位先生。” 原来这位姑娘是在呼唤即将离去的单允。 单允情绪已逐渐稳定,听到有人叫他,转身望去,见得一位模样清丽,脸蛋粉嫩的小姑娘正望着自己,他道:“小姑娘有何事?” 凌澈目光缓缓低下,随后鼓起勇气,看着单允说道:“我无事可求,只想问问先生,可认识一位叫凌颜的女子吗?” 单允啊了一声,已经开始掩饰,道:“星冥帝国的皇上,听说过她的名字。” 凌澈道:“她是我的母亲。” 单允却突然说道:“小姑娘是凌元的姐姐吗?” 听闻此言的凌澈大惊,道:“先生认识舍弟?他是不是来过克莫山?” 凌澈目光深意地望着前边儿的男子,心头猜得以八九不离十,既然皇上密函了自己的生身父亲是单族人,那弟弟凌元自然也知晓,难怪会怂恿叔叔带他来克莫山,原来真是来找父亲的,应该就是眼前的男子了吧,第一眼看上去真的会以为是他,应该错不了。 单允呼出一口气,道:“前些日子他来克莫山,在克莫山呆了三天。” 凌澈心下疑惑,千里迢迢只为游玩?弟弟绝然做不到这般神定气闲,此人不愿多做透露,她也只能继续问道:“那小元没有跟先生说,他到单族来的目是什么?” “有说过,但那是你们家事,我不好当众透露。” “那他人呢?” 单允眉头一皱,道“昨天就已下山去了,我叫他乖乖回家,这孩子说会跟姐姐一块儿回去的,他没来找你?” 凌澈神色一张,碎碎道:“肯定又出去玩儿了。” 单允却道:“小姑娘,你弟弟凌元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跟我说过来找你,那他肯定就会来找你的,一会儿这里的事处理好了,你也快快回去找找他吧,免得错开了。” 凌澈点头道:“好,谢谢先生。” 凌澈心智比不过快四十的单允,见这位大叔说话轻描淡写,似乎在说一件无关己身的小事,凌澈心中想着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自己的亲身父亲另有其人? 倒是一旁热心肠的单璠说道:“爹,这位姐姐就是轩哥喜欢的人,你给连夜赶制的救命圣药,也是轩哥替这位姐姐治伤。” 凌澈早已留神单璠,本就猜想她的身份非比寻常,没成想竟是单族族长的孙女。 单允摸摸女儿的头,眼见凌澈无话可说,不多搭理,带着一行人循着小路去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六章 血瘾 凌元当夜与神勉和尚分别,神勉和尚受伤执意要去青楼,凌元心感恶心,说了几句客套糊弄的话,打算找个人多的地方问问张家药馆在哪儿。 兴许是张大叔四五天开一次药馆大门的规矩很奇特,但凌元坚信是其搓的药丸管用,才让人们对他十分深刻。 小子凌元在街上问的第一个人,便被告知张大叔开的药馆在正十街,但也得知另外一个消息,张大叔的药馆应该会在四天后再开门,凌元大感失望,难不成自己刚好错过了? 其实他猜得没错,两个时辰前的天还没黑,正好是张大叔从湘潭城回到家里,撞见了院子里诸多死尸。 凌元有礼貌地跟那人告别,行至正十街,见到张大叔开的药馆,门匾上书廉光药馆,心里嘀咕着张大叔全名会不会是张廉光。 夜街上,附近门店都已打样,路上也没见一人,肚子咕咕叫了,凌元才发现自己已半天没进食。 皇上曾告诫他,每天所见所闻必都要有所悟,那样才是有意义的一天,凌元背靠在药馆门面上,盘腿坐下,回想起自己出国以来,究竟有什么收获。 好不容易去崄巇山骗得小叔一起来,却差点连带着姐姐三人一起命丧李家,因为张莎的帮助,悄悄告别姐姐跟叔叔,一人独自去了克莫山的主山,却没有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可凌元在悬崖那会儿,的确能够深切地感受到父亲的召唤,若非如此,也不会执意跳崖寻父,并且清晰地记得那奇怪的玉牌,使得自己周身如同鸿毛,轻轻落地,却只是梦了一觉。 尽管跟大叔约定两年后的成年礼上,大叔也答应会来星冥看望自己,可毕竟自己没有找到亲生父亲啊。 想到此处,凌元恼道:“我何必苦苦寻那狼心狗肺之人,大叔才是我父亲该有的样子,要认也是认他做我父亲,管那人作甚!” 呸了一声站起身来,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凌元没辙,现下填饱肚子才行。 正决意间,路边行来一打更人,凌元听得他边打醒锣,边喊道:“亥时到,小心火烛,亥时到,注意防盗。” 打更人路过此处,见廉光药馆门脸前站着一名孩子,好心提醒道:“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凌元心念着张大叔在湘潭城名气大,想必此人也认识,说不定从他那儿问出点什么来,便道:“请问老人家,可否知道张大夫家住何方?” 那打更人迟疑一下,自语道:“孩子你是急着求医吗?” 凌元点点头,打更人脸上浮现丝丝着急神色,抬手举着木棍指道:“孩子,他现在闭馆了,你只要随着正十街走到正六街的结尾,从南门出城门,一直……” 打更人算了算时辰,又看了看天上,继续道:“一直向东走一时辰,你会瞧见一方树林,那里便是张大夫的家。” 凌元谢过。 打更人好心肠道:“只是这么晚了,家里人生病的话,你还来得及吗?不如我带你去扁芳街的徐大夫家看病吧。” 没得到凌元的回答,打更人目光望向凌元,发现凌元跑了出去,还听见凌元的话传来:“多谢老伯,我有急事,先行一步了。” 打更人望着凌元离去的背影,月光洒在他瘦小的背上,觉得这小孩挺可爱,微微一笑,继续行步敲锣,口中喊着:“亥时到,注意防盗,亥时到,小心火烛。” 凌元之所以急急动身,乃是发现始终都有人在跟踪他,心头不止百遍祈祷别是什么自负的阳家堡,若真是他们,那还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出了城门,周遭环境一切回归原始,城内尚有零星光亮是夜市所致,可这荒郊野外的,除了淡淡月光,凌元都快成瞎子了。 走得有些急,凌元猛地停住脚步,并未发现身后传来异响,心头念叨莫非刚刚看错了人,一切都是自己疑神疑鬼? 凌元自认自己行为端正,不怕那鬼敲门,仰头看了看星空,对准了方向,强镇心神,大步前行去。 待凌元离去,之前的地方冒出几位中年人,几人打了打手势,悄悄地跟了上去。 一路走去,凌元只觉身边杂草蔓蔓,却不见哪里有树林,也不知晓打更老伯提供的方位是否正确,四周黑色笼罩,空洞的虫鸣不绝入耳,凌元越听心头越慌,突然哎呀一声,竟是踩到一颗石头,拐到了脚脖。 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倒霉,走路都不省心。 凌元蹲在地上疼得龇牙,口中喃喃道:“要是姐姐小叔在身边可就好了,最不济让左柠姐在也好啊。” 一声狼嚎响彻荒原,余音未歇,另一声又起,凌元四周寻望,这里地势平坦,并非山沟野渠,若真有狼群,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凌元连忙起身,嘀咕道:“听姐姐说,夜晚狼的眼睛都会发出绿色光亮。” 凌元张望四处,并未发现狼的踪迹。 此地不能久留,凌元算算自己大概行了半个时辰,照打更老伯的话应该才走到一半,凌元气馁,想要回湘潭城,可想着城里有阳家堡的人候着他,在没有实力与他们较量之前,那里万万不能再回不去了。 毕竟十四岁小孩,没有单独出过远门,现下没有大人在旁,凌元确实慌了神,心中举棋不定。 突然之间好想念母亲,凌元喉头抽噎着,小时候跟母亲睡一张床的这个时候,此刻他已经在梦乡了,虽然时常被母亲管着,他自己也常常气着母亲,可在这种荒山野岭需要自己独自面对的时候,那样被管教的日子突然间好温馨,心中发誓着回去一定好好跟奶奶学习规矩,凌元的内心就又有了些底气跟盼望。 “怎么,小朋友可是被吓哭了?” 突然的一声,将凌元的汗毛吓得竖起,猛然回头,发现一堆黑不隆冬的身影面对着自己,凌元冷不丁地退后一小步,口齿打颤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见凌元一脸警备,戏谑道:“我们是阳家堡阳家人啊……不是刚见过面吗,怎么快就忘了?” 凌元听得熟悉,抽出匕首,警戒道:“鲁解颐?” “哈哈哈……” 另一声响从侧身传出,凌元望去,月光正好照应那人的脸颊,惊得他大吸一口凉气:“洪立秦!?” 随之的几声窸窸窣窣,凌元三方共出现了六名阳家人。 情绪变得大为肝火,凌元大口喘着粗气,心中极是不服,怒道:“钱我不是都给你们了吗?为何还缠着我?还想着把我带回阳家堡!?” 鲁解颐与洪立秦相视一望,洪立秦说道:“小朋友家教不严,劣盗成性,数目太过庞大,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们阳家堡也要将你捉回去法办。” 凌元气得不行,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不要脸的败类,想捉我回去门儿都没有,你们就捉本皇子的屁吧!” 凌元怒号一声,将转身撒开脚丫就往身后跑去,机警的他余光中校对了月亮的方位,拼了命地往心中的地方奔去。 凌元不愿被这群蠢人给窝囊地带回阳家堡,必死的心再一次燃烧,凌元拼命地奔跑,气血不断涌向腹部跟颅腔,逐渐感觉两颗虎牙异常难受,隐隐中有凸出来的趋势,管不得那么多,凌元只觉自己跑得很快,身体好似越轻,像要飞起来的样子。 身后的鲁洪两位班头带着手下不停追赶,按理两人道力不俗,追一个小孩根本小菜,却如何真如那小子凌元所说,只能捉他的屁了? 月光变得越来越亮,将整片大地照得透,鲁解颐脚下不停使力,却始终追不上凌元,待仔细一瞧前方的凌元,眼神大振,道:“洪班头,你瞧那小子?” 洪立秦自也瞧见了,凌元此时全身冒着雾气,身形正不断攀升,整个人离地至少三尺有余了。 这是什么神仙步伐? “不能让那小子进树林!” 洪立秦提醒众人,听他语气,好似树林里有妖魔一般。 凌元早已慌不择路,不仅自身能够腾空,那奇痒难当的两颗獠牙,竟是贴着他的上嘴唇释放出来,慌乱中凌元伸手摸了摸嘴,触感十分强烈的獠牙几乎快衍生到了下巴,凌元当下弧线落身,趋势过猛,以至于他在地打了一个翻滚。 鲁洪两位班头,见凌元奇怪的背影在月光下微微颤动,殊不知凌元慌乱中用手在摸索着突然长出来的獠牙,他抬袖遮住半边脸,回身望见阳家人竟然还在身后,但他们不敢靠近自己,是否是因为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 时辰到,凌元望见不远处有片树林,知晓到了打更老伯口中所说的地方,当下装腔作势挥臂,鲁班头见凌元扔来暗器,却不是为何没有声响,之前的诡异情况,使得鲁解颐怕凌元扔来厉害得紧的暗器,立马低喝道:“快躲开。” 众人被鲁班头一番警告,纷纷就地打滚,却不见有任何东西飞来,知晓自己上了当,鲁解颐怒号一声,起身再欲追击,发现凌元已经进得树林去去了。 见众人还欲追击,鲁解颐挥手拦住他们,道:“我们不能进去,那是里禁地。” 除洪立秦外,其余人一脸茫然,但他没多的解释,只道:“小姐住在里边儿,若是这小子对小姐图谋不轨,我们如何跟家主交代?” 鲁解颐心中也焦急,但阳家堡跟张廉光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到了他的地盘,自然也得收敛些。 回想追缴凌元的一波三折,鲁班头好一会儿都没回应洪班头的话,洪立秦见鲁解颐不尽沉思,问道:“鲁班头,这个小子你负责的,追不追你都发个话啊,小姐可在里头呐。” “小姐的安危,张廉光他一人承担,这点他跟家主早已约定在了三章内。” 鲁班头目光阴森地望着那片树林,话头转道,“多派人手严密监管此处,若那小鬼头出来,当场打穿他的琵琶骨!” 鲁解颐神色有些凝重,月光之下,他紧盯着凌元隐去的方向,淡淡道:“这小鬼将是我们阳家堡班头最后的一个荤菜,以后我们就都吃素吧。” 洪立秦盯着鲁班头看了许久,两人都是有头脑之人,想着活在世上的这四十几年,他们的一贯行事作风实,看似严守阳家堡规矩,实则暗地里毫无章序,是该好好整顿整顿,并非确定了凌元被人冤枉,只是顾忌阳家面子,鲁班头认为这凌元不得不除。 当凌元进入树林,发现身后再无追兵之后,注意力全在那两颗獠牙之上,双脚逐渐慢了下来,凌元用舌尖舔了舔长长的獠牙,吓得他伸回了舌头。 难不成自己也成了单璠那样的怪人吗? 单璠是皮肤怪,自己却是獠牙怪。 狠个劲儿地摇头,凌元咽了口口水,只觉喉头口渴。 四周湿气缭绕,树林里安静得听得见虫鸣,凌元发现自己的视力居然好到可以看清黑夜里的事物,仰头从树杈缝隙中望见月亮,那洒下来的月光就像白天的阳光。 想要喝水的欲望越发强烈,凌元快步行走在树林间,想着凭运气,要么找到一口清泉水,要么找到张大叔家。 越走越快,越快越口渴,凌元觉着自己快要干死了,远处的树林间传来灯火光亮,凌元心神大振,想着应该是张大叔家了吧,得赶紧喝口热茶才是。 当凌元越走越近之时,发现灯火的光亮并非人家住宅,而是一名小女孩深夜里在树林采摘着什么,凌元老远就瞧见那是个女孩子,凌元喊了一声:“张莎!” 张莎弓着腰,拿着镰刀在地里倒腾,被这一声喊吓得一哆嗦,导致手被镰刀所割,凌元开心地跑过去,却发现张莎的手指头正滴滴流血。 “你看着我干嘛?” 凌元不明白张莎不关心受伤的手指,却一直盯着自己瞧做什么,好心提醒道:“你流血了,不处理吗?” 张莎回神过来,弯腰放下小镰刀,见指间伤口不大,便伸进嘴里轻轻地吸了吸,待伤口血流得慢些了,再用带着淡淡芬芳的手帕包裹伤口。 一切慢条斯理的动作,竟是看得凌元热血沸腾,他居然出手一把扣住张莎的手腕,揭去了手帕,见那丝丝红血缓慢从伤口沁出,凌元张口就咬了下去。 “啊……” 张莎轻声哀叫,食指间传来异感,让她极为不适,是凌元在用舌头舔舐指尖。 凌元喉头不断上下,在寂静的夜里,向四周传去咕噜几声。 面对凌元对自己的轻薄,张莎想要制止,可好些时候都不忍心,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男孩子,心中却有莫名的喜悦。 过了好久,张莎轻声道:“凌元,你的模样怪怪的。” 凌元并未作答,原来凌元獠牙的模样,之前张莎已经瞧得一清二楚,现下凌元的举动又如此怪异,张莎却不那么在意,只问道:“你喜欢喝血吗?你的牙齿怎么那么长啊?” ‘你的牙齿怎么那么长啊?’ 这句话似霹雳打响在凌元脑海,吓得他猛地抬起头来,张莎却见到眼白血红,瞳孔漆黑的凌元无神地望着自己。 丝丝殷虹顺着凌元嘴角流出,张莎的手腕被他紧紧抓着,挣扎几下,轻轻抽了回去。 看张莎身态似乎并不不担心凌元会对自己做什么,反倒伸手握住了凌元的双手,张莎抿了抿嘴,见面前的男孩子的怪异模样,像是大夫一般关心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可这怪病我爹爹治不好,要是那位林爷爷在就好了,但他跟凌姐姐吃过晚饭,就离开了这里。要不我还是先带你去我家里吧,明早我再出去找找凌姐姐,看能不能替你找到。” 凌元没搭腔,他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张莎粉嫩的脖颈就摆在面前,有股一口咬下去大口吸血的冲动,理性尚且残存一丝,凌元苦痛般摇摇头,一把挣开张莎的双手,嚎叫道:“你快走啊,别管我!” 小女孩惊呆了,虽然凌元模样怪异,可状态神情俱都清醒,现下被他这般吼叫,张莎脑袋嗡的一声变为空白。 回过神来时,张莎发现凌元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担心他会出事,张莎急忙靠近,蹲下身去拍拍凌元的肩膀,问道:“你先跟我回家吧,先让我爹爹替你看看。” 张莎提出的建议,没有得到凌元的回复,听见他口中发出嘶嘶气息,好似极为痛苦,张莎双手附在凌元肩上,道:“来,我背你回去……” 这声话音一落,凌元奋起身来,将张莎整个人扑倒在地,张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到凌元嘴里的獠牙超乎异常的长,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疯魔一般,当凌元张着獠牙的大口朝自己的脖子上咬来之时,张莎唯有闭眼认命。 一颗石子儿打中凌元勃颈上的大穴,失去意识的他,扑倒在张莎的身子上,昏迷了过去。 随后身上的重物消失,待张莎睁眼之时,发现一名黑衣人已经将凌元单手夹在腰腹,看样子是要带他离开这里。 张莎依靠周边烛火的光亮,瞧得那人全身黑衣笼罩,谁知他是否对凌元图谋不轨,张莎情急之下起身,将正要离开的黑衣人衣角拉扯住,口齿稍稍迟钝道:“你是什么人?你……你快放下他来!” 黑衣人的容貌藏在黑色的帽檐下,张莎看不到,只觉得这人情绪冰冷,若真将凌元让他带走,定会出什么大事。 张莎的性子从来柔弱,只得求饶道:“你别带走他,他生病了需要马上诊脉服药,求求你放他下来。” 见那人丝毫不理会自己,张莎心内甚为恐惧,泪水化作奔泻口,一流而出,对着黑衣人竟是双腿跪倒,双手合十,口中依旧求饶道:“求求你别带走他,我给你磕头了。” 张莎说着就要磕下去。 黑衣人却伸出右手来,轻轻将张莎的肩头扶住,口中传道:“在下苍灵门青使千鬼,我家门主,才离开此地不久。” 张莎喃喃一句:“你是苍灵门的人?” 千鬼为求让张莎放心,脱下黑色帽子,露出了一脸正气的模样,道:“在下对凌少爷并无恶意,姑娘大可放心,只是少爷的病,只有门主才能治好,姑娘还是早早放在下离去,也好早点医治好少爷的病才是。” 苍灵门的威名天下皆知,但张莎害怕极了,千鬼却又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说服她? 尽管已经以真面目示人,但见张莎一脸犹豫的模样,千鬼业已无话可说,只得一眼不眨地望着面前跪在的小姑娘。 最近湘潭城闹得厉害,眼前的黑衣人是不是李府的人还不确定,但他没必要与自己多说,所以下一刻张莎相信千鬼是苍灵门青使,也相信他会带凌元去找门主林羡看病,思前想后,张莎决定道:“如果必须带他走的话,还请千鬼大人能够带我一块去。” 当务之急是找门主给皇子治病,张莎这个决意乃是折中,虽不是最好,却已是一个好办法,当下无话,千鬼借步到张莎身侧:“小姑娘,得罪了。” 还不明这千鬼大人要做什么,张莎的肩头被他掌住,随之而来的一股吸力将她牢牢依附在千鬼手掌上。 于是张莎跟着千鬼,还有他腰间夹着的凌元飞向了红日初升的天际。 颠龙山半腰。 柳柔蓉的陵墓建在靠近山体的一侧,正前方是她生前一手栽种的薰衣草。 两方人中,已有一方在离去的路上,猴子巴布本来捉了好些鱼儿,发现小主人跟老主人一同往回家的路上,猴子高举着竹竿,带着鲜鱼打算跟上去。 林羡与单施林对望一眼,前者目光微微下垂,身旁的凌澈却突然指着别处说道:“爷爷,你快看,那是千鬼叔叔吗?” 林羡与师兄单施林心思都在单允身上,并未在意四周,听得凌澈这般说,顺着她的目光寻去,正见着千鬼腰间抱着一名孩子,右手还掌着一名女孩。 自是千鬼带着凌元和张莎赶到了。 张莎远远地边望见凌澈与林墨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原来黑衣大叔并非坏人,她心底最为微妙的疑惑排除了。 凌澈不知张莎如何跟了过来,但见千鬼怀中昏迷不醒的凌元,凌澈慌忙地迎了上去。 凌元的模样很吓人,将姐姐凌澈吓得魂都散了。 “千鬼大叔,我弟他怎么了?” 林羡与单施林等人走了近来,千鬼示意凌澈切莫伤心,两手将凌元横抱着,与门主道:“情况暂时控制住,还是先请门主看看皇子殿下吧。” 林羡正瞧着凌元的模样,不光是他,就连同旁的单施林也都大惊,这模样不是跟小儿子小时候与同族孩子玩耍时,爆发的病症一样吗? 但此情况还是深受其害的两位当事人最为清楚,林羡当年道力被废,遇到赤老重获新生,在灵僵决玉牌内灵力淬体后,拥有道力时便是这模样。 而单允六岁不小心吸食玩伴一丝血液,模样变得可怕,多少年后,单允才明白这是擎身加持出来的体质变化。 林羡身为尸神体质,与灵神宫历代的三十多位主公并驾齐驱,单允身为人神体质,被誉为是与同单族感悟了天道的单修沭平分秋色的人才。 而与林墨不同的,林墨是以凡体肉身触发了擎身初态,而此次凌元却与单允、林羡一般,是个能够使出擎身初态的僵尸。 即将远去的单允折身回望,耳力极好的他听见凌元出了事,眉头轻皱,但有林羡这位药师在,想必凌元也出不了岔子,淡然地转身,带着家人消失在了蜿蜒小路的尽头。 林羡对凌元迸发的病状了如指掌,相比起儿子林墨强行运行道力带来的极重内伤,凌元这好似蚊虫叮咬一般轻微的昏睡,不过是成就僵尸体质的必经之路罢了。 未免众人担心,林羡摸了摸凌元的额头,发现凌元嘴角有一丝殷虹,喃喃一句:“已经吸食过人血了?” 已经确定孙儿的大致情况,可林羡却开始担心凌元,如何要凌元将来道力未达地守境之前,能够确保他不再吸食人血? 旁人帮不了忙就不让他们担心,林羡当下只好说道:“睡一觉便好,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莎本是内向女孩,她执意要跟着千鬼来到此处,无非便是期盼能够看到凌元活蹦乱跳,当见到凌澈姐姐在时,已然明白千鬼说的话绝无虚言,她大可放心而去。 可听到那位爷爷的说辞,张莎目光真切道:“老爷爷,凌公子发病时,瞳孔跟脸色全都变了,您都不替他诊诊脉,真的只是睡一觉就好了吗?” 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张莎难以启齿,却不得不问道:“是不是凌公子的病治不了?” 凌澈怕张莎冲撞了林爷爷,小步来到她身边,安慰道:“莎妹妹,林爷爷的医术天下数一数二,你不能添乱的。” 说着已将张莎拉至一旁,凌澈道:“来,告诉姐姐,你怎么跟千鬼叔叔一起来的?” 张莎一时脸红,若要说她关心凌元非得别人带她来的话,还真说不出口,一时间也低下头去,不敢正视凌澈。 凌澈瞧见张莎这般模样,也不便多问,只道:“莎妹妹到此方来,张大叔也是知道的?” “啊?我爹……” 张莎跟着千鬼走得匆忙,那会儿太担心凌元的伤势,却把还在家中等候药材的父亲给忘了。 凌澈见状,也不愿劳烦千鬼再将张莎送回去,便说道:“这样吧,等林爷爷的事儿办完了,姐姐送莎妹妹回去。” “可是……” 张莎语塞,她不辞而别,父亲肯定急破了脑袋,回去免不了一阵责骂。 凌澈看出张莎心思,伸手拿住妹妹的双手,道:“放心吧,有姐姐在,张大叔不会过于责备妹妹的,但还得要妹妹跟着姐姐一道欣赏沿路风光才行,可不能出来一趟,连一个好心情都没有。” 张莎不太理会得凌澈的心境,却突然道:“姐姐,凌公子真的会没事吗?” 凌澈稍稍一愣,心道原来莎妹妹这么在意小元,她微微笑过,拍拍张莎手背,道:“莎妹妹就放心吧,我家叔叔快死了不都被林爷爷给救活了吗,林爷爷说小元睡一觉就好,那就是睡一觉的事儿,妹妹可别担心,姐姐会心疼的。” 听了凌澈这番话,张莎却也愣住了,心性直白的她藏不住隐晦,片刻后说道:“姐姐这么关心我,谢谢姐姐。” 凌澈莞尔笑之,道:“妹妹不同样关心小元吗?” 不过试探性的话语,凌澈让张莎从脖颈红到脸颊,不忍打趣,凌澈道:“妹妹还真经不得说呢,姐姐的玩笑话而已,若真要计较,妹妹不是叫我姐姐么,哪儿有姐姐不关心妹妹的?” 张莎咬咬嘴唇,却是腼腆地笑了。 一旁的林墨听到侄女儿这般说自己,悄声走到两位姑娘身旁,冷不丁道:“什么就快要死的人都被救活了,依叔叔看来,凌元这小子情况看似比我好,可你林爷爷的神色可不一般呐。” 两位姑娘皆是一愣,凌澈道:“小叔,你是说林爷爷他有瞒着我们什么?” 林羡这尊大神的内心,岂是林墨这等孩子能够猜想的,却也不知到底如何,林墨只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根据你林爷爷跟我讲的擎身初态,小元多了个什么血瘾,具体什么症状跟危害,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大,这也是小叔执意逆行气血开道力,而不是选择成为他们一类僵尸的原因。” 张莎听不懂什么叫做血瘾,也不知道林叔叔说的是哪一类,只觉得他说的话好吓人,若真让凌元将来遭受什么痛苦,她十万个不愿,一时情急,已泪眼弥漫了。 凌澈哼哼两句,将林墨往边上推了推,不耐烦道:“爷爷的医术我还信不过吗,小叔少在这儿唬人,把我妹妹吓着了,不如让你再多躺几天的好……” 父亲的神采确实与平时不太一样,昨晚父亲在与他治病时,提及过血瘾,林墨此时也没胡诌,便说道:“我还骗你了不成?” “真讨人厌啊,懒得理你,一边儿去……” 凌元可是她亲弟弟,叔叔光凭‘觉着你林爷爷的神色可不一般’就能断定自家弟弟好不了吗,白了小叔一眼,凌澈带着张莎往边上靠了靠,不愿再与林墨多说一句。 张莎拉扯住凌澈衣袖,凌澈回头望之,只见得张莎目光闪闪荧光,带着好些祈求。 凌澈抬手拭去张莎脸庞上的泪痕,说道:“莎妹妹放心,实在不行,我带弟弟回星冥,皇宫内有一人对此症状十分熟悉,再不行,还有第三人能够医治小元,如若真到了那地步,姐姐就算把克莫山脉翻过来,也不嫌麻烦的。” 这世间对擎身了如指掌的,那便是修习过灵僵决的两人,这一者是林羡,二者便是凌澈凌元的生身父亲,可这星冥帝国之内,如何还有人能够摸清灵僵决的底细? 凌澈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青使千鬼找来了些干草,铺在昏睡的凌元身下。 凌澈目光缓缓,似不在意,她注释着林爷爷安然自若地站在那故人的墓前。 林羡祭奠柳柔蓉的时间不长,因为有旁人在,林羡要说的话也都在心底里说了,林羡侧过身去,对师兄单施林说道:“多谢师兄,让我了了一个心愿。” 单施林说道:“既然允儿已经消除心中芥蒂,师弟干脆在克莫山住上几日,好让师兄尽尽地主之谊。” 果真都是偏爱儿子的人,改口这般快,林羡没着急搭腔,脸上带着微笑瞧了瞧旁处沉睡的凌元,奈何道:“多谢师兄好意,但有要事脱不开身,要让师兄失望了。” 单施林已帮了林羡大忙,若要师弟在克莫山上住些时日并不算难,可如何这般直接地拒绝,单施林不疑有他,问题定是出在那昏迷的孩子身上。 单施林问道:“是不是那孩子的病情……” 林羡摇摇头道:“师兄多虑了,这孩子出不了岔子。” 能够得到师弟亲口保证,单施林也不再过多担心,可凌元的身份让单施林疑虑,为何妻子的玉佩会在他身上,二儿子也只是说凌元是帝国皇子,玉佩是从他小姨那儿顺来的。但单施林不是不信任二儿子的话,只是觉着这里面定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单施林便问道,“师弟能否告诉我,这孩子的父母是谁?” 林羡也不隐瞒,道:“这孩子名叫凌元,是星冥帝国皇帝凌颜的孩子,他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凌澈,你也见过了。” 单施林一时间想起了什么,当初二儿子心仪的女孩不正是凌颜吗,原来她都已成亲生子,还是龙凤胎,真是有福气的女子。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七章 湘潭城新任城主 阳家堡是近些年克莫山脉附近崛起的小家族,家主阳威靖多年深藏不露,道力已达化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励精图治,盘桓数年,几年前成了单族大长老在外界认的义子,与之同岁的单京韫也得称他一声叔叔。 阳家堡建在克莫山脉以南,是由三座殿样式筑群组成,与单族山门隔空相望二百里之遥。 阳威靖至今未娶,若非己故,也不会蠢到让张廉光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这天还未亮透,张廉光赶着晨辉,风风火火地来到了阳家堡。 屋子里的阳威靖还在熟睡中,听到了家奴的唤声起得床来,被告知张廉光手持柴刀在门外叫嚣,阳威靖就气得不行,女儿都让给了他,还这般放肆,真不把他放眼里了? “这鬼疯子在闹什么?” 家奴一脸苦相:“回家主的话,我问过了,他不肯说,非是叫家主出去见他呐,若非如此,我也不敢打扰家主清梦。” 阳威靖鼻息重重,没来得及披上家奴带来的裘皮,大步赶往家门。 阳家堡大门外,行医的张廉光儒生样,也因赶路匆忙,模样狼狈很多,但他紧握手中的柴刀,想要以此讨回自己的女儿。 阳家堡几名家仆没有驱赶这位敢于在家主面前蹬鼻子上脸的大夫。 正值清晨,几人披着单薄的衣裳,打着灯笼散立在门口的石狮旁,没搭理张廉光一句话。 张廉光在大门口喊得脖子都红了:“阳威靖,你给我出来!” 正巧,阳威靖出现在了大门口,见到此番模样的张廉光,心中顿时预感不好,他都这番模样了,莎儿能好到哪儿去? 已经两个月没瞧见张莎,阳威靖突然闪身到张廉光面前,一把扣住他的脖子,语气阴森道:“张廉光,我把莎儿交给你,不是让你带着她吃苦,你最好别在外边儿惹事儿,要是牵连到莎儿,我扒你皮!” 先才还嚣张的张廉光被阳威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他强行镇定下来。 阳威靖松开了他脖子问道:“你找我做什么?莎儿她人呢?” 脸部霎时变得惨白,张廉光瞪眼反问道:“不是你的人拐走了我女儿!?” 阳威靖身躯巨震,一把揪过张廉光衣襟,问道,“莎儿不见了!?” 思维急速换转,阳威靖恼怒道:“不见了你找我要?还有一个月她就回阳家堡住了,难不成是我阳威靖拐了她吗?” 张廉光被气势汹涌的阳威靖吼得哑然失笑,他不屑道:“昨天夜里,我看你们几个班头鬼鬼祟祟出现在我家附近,我不找你要找谁去!?” 阳威靖瞪眼望着张廉光那同样睁得老大的眼睛,知道此事存在误会,随后将张廉光松开,力喝道:“立马叫鲁解颐洪立秦来见我!” 张莎被千鬼带走,张廉光跟阳威靖并不知晓,当晚的鲁洪两位班头追击凌元,只在树林边缘呆了小会儿,之后的事更不知情,此时两人跪在阳家大门,被阳威靖一番诘问下,大庭广众之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张廉光愁脸色愁容,得不到有用的线索,两脚蹒跚着走出了阳家大门。 阳威靖在他身后喊着:“张廉光,你往哪儿走?” 张廉光走到来时骑的那匹马前,身回一半,想想无果,片刻停息又转过身去,翻身上了马背,来时张廉光快马加鞭到了阳家堡见不着人,此时只得到湘潭城去找城主帮忙寻人。 天边泛出鱼肚白。 自婴孩手指案发起,已过十日,因为城主梁任祝办事之钝,百姓们将城主府周边围得水泄不通,当张廉光骑着瘦马匆匆赶来之时,街道上城主大门前的百姓还在睡梦中。 案发时,张廉光也曾接待过受伤的小孩儿,来时知道城主门口定是围满了百姓,却不知变得如此颓废,地铺打得到处都是,很多人都在这里住下来。 因为女儿的事,张廉光心中隐隐有些不妙,别无他法的寻女儿未果,他也不得不求助城主。 “啊,是张大夫。” 府门前的百姓中有一人醒来,是一名老者,老者睡眼朦胧地跟张廉光说道:“张大夫到此有何事?” 张廉光认得此人,心焦力脆的他叹了一口气,那老者猜测道:“张大夫也是来报案的?” 张廉光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瞧着前方的朱漆大门,他跟老者颔首,径直越过他往大门走去。 那老者提醒道:“张大夫啊,刚刚你女儿进去了,张大夫你再来,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你可别客气。” 张廉光的步子定住,他回身惊讶道:“老人家,你是说我女儿进去了?” 那老者一愣,应道:“是啊,带她进去的人,还是前些日子,在凤都城门揭穿李方季罪行的女菩萨,好像是什么帝国公主。” 张廉光神色顿喜,连忙踏步而上,拳头重重敲在朱漆大门上,口中叫喊道:“莎儿啊,你在里边儿吗?!” 朱漆大门厚重,凌澈几人进去后便没反锁,张廉光叫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他又重重敲了几下,喊道:“有人吗,开门啊,我找我的女儿啊!” 几拳的力道将大门敲出一道缝隙,张廉光的心抖了几抖,奋起全身力道将大门推开,往里头奔去。 在城主府深处的一处内堂,面积偌大,装饰得典雅古朴,内堂四角的柱子被翡翠珠帘遮饰,大堂正南方乃是一处嵌入墙壁的山水,山是大石雕刻而成,其上布满水生植物,水由一旁的水车灌进,滴滴水声在寂静的内堂里来回响动,整座山体在通明的灯火照耀下,颇具生机。 堂内光线比往常明亮许多,跪在堂中央的城主府的人,无论神情还是姿态,他们都有些不适。 此时城主府的人除女眷外,包括城主梁任祝,全都在这大堂内跪着。 首座之上,先前本来是星冥帝国的凌澈坐着,然后是苍灵门少门主林墨,苍灵门青使晋凯秀站林墨身旁,悍匪江道南居然也在其列。 不过却还有个小不点张莎,有些畏缩的样子在凌澈身旁,为照顾这个妹妹,凌澈干脆起身让张莎坐首座之上,张莎连忙推辞,却拦不住凌姐姐,只得乖乖坐下。 堂下四十三口人,均未敢抬头注视这小插曲,唯独城主梁任祝听得声音熟悉,举头望去,当即大叫道:“大小姐误会,大小姐误会啊,这一切都是误会啊!” 张莎从未见过湘潭城城主,突见此人叫她大小姐,被惊得胆颤。 凌澈的手轻轻搭在张莎弱肩上,问道:“梁城主,你知道我们今日找上门,来是为何事?就说是误会了?” 梁任祝年岁五十上下,体态有些发福,模样油光,但今日遇到硬茬,神态不免有些窘状,他紧张道:“梁某人不知何时犯了大错,能够让大小姐亲自出马,但时才小的收到命令,全城正寻找小姐下落,若小姐真要惩罚小的,也请小的往阳家堡回个信儿,好让家主放心才是。” 张莎何时与阳家堡扯上了联系,凌澈不清不楚,张莎却突然道:“阳伯伯他也知道我失踪了吗?不好,一定是爹爹急慌了,才会去找阳伯伯的……” 情急之下的张莎说着就起身,想要往门口走,凌澈为张莎安危着想,将之安抚住,说道:“妹妹别急,再过一会儿,姐姐就带你回家。” 张莎急色溢于言表,凌澈目光沉稳,让张莎缓缓平复了心境,对梁任祝说道:“梁城主,你在这城主位上,多少年了?” 梁任祝望了望张莎,脑海有些懵,却依旧回道:“小的在城主之位,已有十年。” 凌澈点头道:“十年,很好,那你还记得这十年间,你一共处理了多少宗案子?” 梁任祝语塞,这些年来他替阳家堡人卖命,做了派去李家跟凤都那边的间谍,在俩家游戏之间,做的都是应酬跟如何自保,倒是这管理湘潭城一事,他几乎没有如何经手。 突然想到什么,梁任祝往身后张望,口中叫道:“花济慈,花师爷你快过来啊!” 听到叫唤的花济慈,慌忙从人群中跪爬上来。 梁任祝问道:“花济慈你说,这些年来我一共处理了多少桩案子?” 花济慈身材瘦小,躬身爬在地上的他瑟瑟发抖,听了城主的问话却回答不上来,梁任祝急破了头皮,见花济慈支支吾吾半天,忍不住挥掌猛扇了花济慈一个耳光,这声响在密闭的大堂内,伴随着墙角的流水声回荡。 最容易受惊吓的还是张莎,除凌澈一名女孩之外,来此地的全是大老爷们儿,梁任祝的行为将张莎惊得倒吸冷气,凌澈拍了拍她的后背,直言道:“梁城主,你别问了,我来替你回答吧,在过去的十年间,你在位不谋其政的暖和日子,是从八年前开始的。” 意识到不好,梁任祝只得朝张莎喊冤:“大小姐一定要救小的啊,小的是家主安插在外界的探子,这么多年来为阳家堡监视凤城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大小姐发发慈悲,救小的一命,小的不想去崄巇山做孤魂野鬼啊!” 张莎对于凌姐姐要做什么,她尚不知晓,但见梁任祝模样苦苦,心生善念,张莎不由得问道:“凌姐姐,梁城主是要被罚吗?” 苍灵门处理事件,从来干净利落铁面无私,如今张莎作为凌澈处处关怀的妹妹,想要替梁任祝求情,林墨第一时间坐不住,他道:“小丫头,这是大人们的事,一句话就能解决,你跟你凌姐姐都不用管这件案子。” 凌澈未排挤叔叔意见,跟张莎说道:“妹妹放心,小叔他做事向来秉公,不会诬陷谁,你什么都不明白,所以都别管的好,姐姐待在这里闷,跟姐姐出去透透气吧。” 张莎哦了一声,梁任祝竟爬在自己脚跟前,一个劲儿地磕头,直将地砖磕地砰砰直响,口中喊冤道:“大小姐啊,小的可是阳家堡的人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见梁城主模样激动,听得那一声‘见死不救’,猛然间撞开了张莎心间,小丫头拉扯住凌澈衣袖,道:“凌姐姐,就算他这些年对湘潭城毫无建树,可也罪不至死,凌姐姐跟林叔叔能不害他性命吗?” 凌澈正眼道:“莎妹妹,这事儿就让小叔来定夺。” 林墨坐在椅子上摆摆手,道:“罪不至死无可厚非,但湘潭城今后可没姓梁的城主了,梁先生,你赞同吗?” 梁任祝抬眼,也不知是不愿交出城主之位,还是愣神自己终于可以活命,短时内竟没有说话。 张莎听明白了林墨的意思,连忙道:“梁先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听林叔叔的话吧。” 既然小姐发了话,若是遇到家主,梁任祝这台阶下去得又快又顺,总算有了后备说法,梁任祝深深埋下头去,口中激动道:“小的谨遵小姐教诲!” 林墨与凌澈说道:“苍灵门的事处理好了,湘潭城没了城主,接下了侄女儿你自行安排。” 凌澈对身边的江道南说道:“江前辈,你有信心将湘潭城打理好吗?” 江道南拱手道:“公主殿下临危授命,江道南定不负厚望!” 凌澈嘴角挂笑,母亲的开疆扩土,她要打响第一炮,解下腰间金玉宝剑,凌澈凝重道:“江道南听令!” 江道南神色一紧,赶忙单膝跪在凌澈面前,拱手道:“草民在!” “从今往后,湘潭城由你江道南做城主要职,属我星冥帝国唯一外界城镇,官拜五品,授予你本宫的随身佩剑金玉,以彰显国威!” 江道南接下凌澈手中金玉宝剑,恭敬道:“草民领命!谢公主殿下!” “起来吧。” 江道南起身后,凌澈补充道:“对了,这间城主府,今后就是你的府邸,除了梁任祝外,其他人你看着办。” 江道南颔首回了一声是。 “莎儿你在哪儿啊!?” 大门外隐隐传来爹爹的叫喊声,张莎耳尖,忍不住惊呼道:“爹!” 凌澈连忙带着张莎出了大堂。 女儿失踪的事,将张廉光的心头重重压着,没想自己能在这里得知女儿的消息,张廉光盲目地在城主府寻人许久,一路叫喊着,却始终不见一人,正当他使出全力喊道:“有人吗?出来啊!” 张廉光隐约听见女儿的回应:“爹……爹……” 张莎体弱,底气本就不足,路上跑着喊出的声音,就更显微弱了。 张廉光愣神杵在原地许久,还以为自己幻听,不停转身寻找女儿的叫喊出自哪个方位 突然见到女儿在前方的拱门跑了出来,张廉光望眼欲穿,张莎跑到张廉光面前将他抱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张廉光见到了女儿,心头终是宽松了不少,两手掌住女儿肩头,推开来上下打量着,口中关心道:“怎么?莎儿伤着哪儿了吗?” 见父亲担心,张莎一个劲儿地摇头,再次将父亲环抱着,道:“没有没有,莎儿没有伤着,莎儿只是很想念父亲。” 凌澈跟在张莎身后,见到父女俩团聚,愉悦神情满满,心头正开心。 凌澈对还在幸福相拥的父女俩说道:“张大夫,昨夜将莎妹妹带走,没能给你打声招呼,心头实在歉意,还望张大夫大人不记小人过。” “原来是凌澈姑娘带走了莎儿,可真是急坏我了,我还以为莎儿被坏人绑走了。” 轻抚着怀中的女儿,张廉光对凌澈突兀举止没有责怪,轻呼一口浊气,他的神情还未完全安定。 怀中张莎悄悄回头,朝着凌澈吐了吐舌头,暗示着幸好有姐姐及时出面,不然却要她如何跟父亲撒谎,她可不愿将心底最隐私的秘密说出来。 凌澈道:“莎妹妹跟张大叔回去吧,姐姐还有些事物要忙,就不送了。” 见凌澈要走,张莎一急,从父亲怀里走出来,她还不知凌元的伤势到底如何,这般分开,她又将怎么得知? 看着妹妹的委屈脸色,凌澈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张莎说道:“莎妹妹,姐姐想把这匕首送给你。” 张莎心中失落,脚下不由地走向凌澈,她并不在意凌澈送不送礼物给自己,心里好似都空了一般,要是拿了这把匕首,想必今后难以见面,与凌澈姐姐相距不过两三丈,张莎走了许久,当她低头站在凌澈面前时,凌澈将匕首伸到她面前,小声道:“小元的病没有大碍,莎妹妹可不要担心,今后姐姐会常来看莎妹妹,莎妹妹也不要太想念姐姐了。” 张莎的喜悦从她的眼睛里跑了出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真的吗?姐姐以后会常来找我吗?” 凌澈托起张莎的小手,将匕首递上,道:“那是当然,莎妹妹勤劳刻苦,今后想必在医术上将超越张大叔,说不准姐姐还要拜托莎妹妹好些事呢。” 张莎握住那把精致匕首,失口道:“那我也会见到凌公子吗?” 话已出口,自知失言,张莎羞红了脸颊。 凌澈笑道:“当然了,小元让千鬼叔叔送回星冥去了,等小元在宫中养好了伤势,莎妹妹今后会碰见小元的。” 轻轻哦了一声,张莎没敢再瞧凌澈,将那匕首护在胸前,转身埋着头往父亲走去。 目送着张莎离开,凌澈目光越过张莎,微微示意前方的张廉光,随后便转身从之前的拱门,拐进了城主府的深处。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八章 国策 星冥帝国,天古城,大禁皇宫。 大太监易文稚接到消息:皇子凌元被苍灵门青使千鬼带回皇宫,正在寝宫歇息。 他从侧部上得大殿,将此消息转达给了正在上朝的皇帝凌颜。 正当时,凌颜略微点头,扫视殿上大臣们,继续道:“黄祇辅,那你根据公主传回来的消息,认为此事应当如何?” 易文稚颔首退至一旁,脸色有些着急。 殿上以文官为尊的黄维目光严谨,望着高台之上身着龙袍的皇帝,振声道:“皇上,以公主殿下传书消息,道灵界四处有人效仿苍灵门条令,私建地牢,给犯罪之人施刑罚,光是以单族周边的阳家堡,湘潭城的李家,凤都的曹家,以及地腹中心的几个小家族,户户暗地里都在做这些非法之事。臣以为,道灵界分散了近五百年,也该由我星冥出面主持公道。臣昨晚连夜核实了天刺带回的消息,得知在过去五年,已有十几万人被各种条令拘禁,但以臣看来,这一切毫无衡量根据的刑罚,皆为犯法。” 黄维说得情绪高涨,目光直视皇上,双膝跪地,字字发自肺腑道:“臣黄维,原为星冥霸业,肝脑涂地,十年内,以凉舫河道为界的南方,必将其统一!” 龙椅之上的凌颜点点头,说道:“黄祇辅虽说在理,可图志过程实在艰辛,黄祇辅哪儿来的那么大信心,当着朕的面,跟众位卿家说说吧。” 黄维神色不改,望向一旁武官之首的大将军,脸色轻松道:“臣能有这么大的信心,全都仰仗咱们的大将军,若大将军派遣手下爱将,分别率领怒灵、平灵、以及玄灵三军,以天古城为据点,分三个方向外施行操练,五天换一地,共计换地三十处,让各个地方百姓都瞧见我星冥帝国的实力。” 历代星冥帝国的皇帝,深受祖训教诲,都城天谷,一直都处于国界边缘,为的就是让历代皇帝,能够牢记国仇家恨,终有一日,希望能够收复失地。 皇帝问道:“先礼后兵乃人情之道,黄祇辅先兵,这样做妥当吗?” 黄维正身回应道:“普通百姓自然不去打扰,我星冥下手的,是那些家中实力的大户。臣会先拟好一份公文,让那些私建牢房,私下动用刑罚的大户,全数废掉私刑,待时机成熟,圈地之后,若发现有冥顽不灵者,就彻底将此类大户消除,将其家眷发配戈壁边疆,以儆效尤。” 大将军左尚寻问道:“如此暴力,黄祇辅不怕引发民变?” 黄维解释道:“大将军,本辅早年历游四方,见识过那些人的手段,抛开只求安定的普通百姓而言,依本辅之见,跟他们一纸文书已算是讲礼,剩下的只需他们遵循,如若不肯,只有一鼓作气将民变扼杀于摇篮,方可成就霸业。” 左尚寻衣着褂子,比起在军营着的盔甲,此时看来要文弱很多,自他入赘星冥已有十九年,本是左族大公子的他,脾性温良,做了多年杀场猛将,依旧秉持一颗博善之心,但听黄祇辅说辞,左尚寻出列敬道:“皇上,本将认为此事不妥。” 凌颜轻言:“大将军有何看法,说来听听。” 左尚寻作为林羡关门弟子,能够成为苍灵门一员,也是林羡瞧准了他的本性,开疆扩土的背后尽是杀戮,如何过得了苍灵门的宗旨?当下也不遮掩,左尚寻直言道:“若是以祇辅之见,本将反对国土向外扩张!” 朝堂居然是文才主战,军将讲和的局面 凌颜目光淡淡,在这偌大的朝纲上,望向了那殿门外的苍蓝白天。 众大臣看得出大将军逆了皇上的意,却听大将军左尚寻说道:“我星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遭过大大小小侵袭不下十起,那种感觉本将至今未曾忘怀,就算有人私建地牢,暗施刑罚,以我星冥就这般闯去,那跟过去的我们遭受侵害又有何区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黄祇辅不明白吗?” 此言彻底让皇帝心底不得劲儿,但开疆扩土是她借女儿跟黄维之口,所以并未表现出来。 黄维早年沉于市井,人生百态大多尝过,左尚寻虽说也曾游历道灵,但也是一身干干净净地游山玩水,与他黄祇辅的污衣大不相同。 黄维熟悉大将军,听闻言词相悖,笑道:“大将军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要知道早在五百年前,我星冥国土可是幅员辽阔,如今也不过拿回来罢了。就算是屠戮几户不开窍的人家,那换得我星冥荣耀,又有何不能为之?” 与黄祇辅同朝为官十几年,左尚寻是一步步看着黄维走上今日高位,其手段直让人反感,不太与黄祇辅多说一句话,左尚寻直接朝圣:“启禀皇上,时下国泰民安,人口从十年前的六千五百万,已经增长到现在的七千八百万,国内人丁兴旺,可映射军姿充沛,但并非可做圈地之举,本将认为,黄祇辅跟公主殿下主张的扩张土地,实乃膨胀之举。近些年来的风调雨顺,粮食家畜百姓家都是大丰收,我星冥帝国这二十年能过上好日子,本将愿守住这一方平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明着说黄维不遵法度,不准他乱来,但皇帝没有直言左尚寻批判得没错,她也知国家在膨胀,但她凌颜就是要膨胀。 凌颜早有开疆扩土之意,最先知情的是大太监易文稚,此时他微微垂首,站在皇帝身边,双眼的余光中尽是大臣们,情势已是一目了然。 易文稚肚子里大有盘算,但趁着大将军与黄祇辅话间,易文稚轻言道:“皇上,奴才临走前,皇子在梦里叫您呢,等早朝后,您就别忙去永合殿了,先去看看殿下吧” 凌颜微微点头,依旧面无神情。 朝中大臣大数支持皇帝的开疆扩土,即便有人较为反感黄祇辅的做法,那也不过心底念叨,但此时听大得将军左尚寻的想法,大势所趋之下,也无不为之动容。 黄维同样惊叹,而既然左尚寻将话撩开,他也明说了:“大将军到底是苍灵门门主林羡的关门弟子,见识果不一般,但也实在太过自私了。道灵界四处有人私建牢房,他们没有一个恒定的度量,如何能够准确判人生死?我星冥时下做的的确会成一时风口,所谓天下百姓是一家,将来天下统一,那便是更好地造福天下百姓。” 文官向来主和不主战,但黄维多年来励精图治,从当初听从单允的话进得皇宫,一步步在朝野上阴阳谋论换着来,终是坐上了文官之中最高的祇辅。 黄维在其位谋其政,他性子拥有极强的攻击性,还有个精明的脑袋,才深得皇帝凌颜重用。 果真,皇帝在祇辅黄维的一番意见下,惊觉天人的容貌浅露微笑。 片刻后,全体文官跪首道:“臣附议!” 这一声听来毫无拖沓的三个字听来悦耳,凌颜道:“众卿家快快起身。” 凌颜暂且将此事搁置一旁,她道:“公主殿下就快回国,出去游历了一年,也不知道这丫头变得如何,但以她的性子,小官还行,若要分配重任,实在难为她了,众卿家谁有好的建议?” 黄维却说道:“皇上,公主殿下天资聪慧,若皇上觉得可行,还请求皇上将微臣安排到公主殿下身边,好好辅佐公主殿下,也可早日成为国之栋梁,日后为皇上重用。”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为之一静,众多大臣不糊涂的都明白,这祇辅是在卸官职,可黄维六十不到,在朝应属如日中天,如何有这般想法? 凌颜不在乎,顺口应允了。 大将军心中略有顾虑,这黄维一而再地提及开疆扩土,皇上却不反感,看来将来有的是麻烦找上门。 刚开了完朝会,凌颜乘龙撵去往皇子寝宫。 到了殿门前,两名宫女合力将门打开,凌颜边走边说:“皇子在外面受伤了伤?” 易文稚跟上皇帝脚步,跨过门槛说道:“皇子手臂上出现符文,是恶意刻上去的,图样很怪异。” 凌颜拐过雀毛屏风,已经能够望见床上的儿子,脚下跨度多加了一分,随口道:“外边儿的世界千奇百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孩子出去一趟就学坏,真是淘气。” 易文稚道:“皇上,皇子殿下是由苍灵门的青使千鬼送回,听他说,是在单族附近找到的皇子殿下。” 床边的两位宫女退后两步,凌颜依榻而坐,亲眼瞧见儿子安然无恙,凌颜心中顺畅了不少。 瞧见儿子平静呼吸的脸庞,凌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心念天下间每个孩子都有爹有娘,元儿从小没有体会过父爱,为了这一份感情,这孩子争一口气寻你,你说朕该瞒元儿到何时? 易文稚又道:“千鬼还带话,苍灵门的林门主十日后会亲来星冥,说是为皇子殿下复查病情。” 凌颜奇道:“林门主亲来星冥?元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易文稚告首:“并无大碍,千鬼说林门主想来看看左柠郡主,顺道替皇子看看病情。” 提及左尚寻与凌萱长公主的女儿左柠,不仅让她娘气恼,就连皇帝凌颜同样视之,自左柠十五岁起,一个姑娘家白天着军装,混在各大军营,晚上就一身烂衣耗在地方赌场,嘴上打诨整整四年。 这四年间,一顿饭也没在家吃过,娘亲凌萱为此打骂都用过,却不见一点效果。 倒是其父左尚寻做法不一般,起初觉得对女儿管教不严,他痛心疾首,没在家人面前表现出来,但私下暗访女儿去过的地方,军营且不说,那各大赌场的人对女儿那都似客气有加,不论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还是尖嘴面恶的酒鬼,从不敢在女儿面前趾高气昂。 左尚寻以为是女儿亮出了自家身份,后来才发现女儿全都是凭的真本事,一晚上用一文钱能赢千金,被赌坊里的人奉为千金公子。 还曾有人戏谑道:‘千金公子皮肤黝黑,但轮廓上佳,要是皮肤再白皙点儿,还真得唤一声千金小姐了。’ 也就这么一个不被管教的左柠,凌澈从小避之,凌元也耳濡目染得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 凌颜在寝宫陪了凌元一会儿,待她与易文稚离开,整个寝宫只剩下鱼宫女在照看昏睡的凌元,她正俯身收拾着太监们才送来的盆栽,有好几株,都是有助睡眠的。 躺在床上的凌元感觉身边没人,试探性地睁了睁眼,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心念这是个机会,撩开被褥打算溜之大吉,正翻身之际,却听见砰砰两声轻响,鱼宫女已倒地。 这里可是皇帝寝宫,居然会有刺客! 凌元正欲呼救,发现自己的嘴跟脖子已经被人从身后制住。 “怎么,乖弟弟还想叫侍卫进来抓姐姐吗?” 一句清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凌元尴尬地笑问道:“是柠姐吗?” 身后人将自己松开,却还不忘推搡自己一下,凌元朝地摔了个狗吃屎,又听来者道:“小子挺机灵,这么久没见,还记得姐姐。” 还真是这个杀千刀的,凌元站直了腰背,冷不丁背后冒出冷汗,转过身来见到的,依旧是那位衣着破烂军装,皮肤黝黑,轮廓却极致完美的姐姐左柠。 “柠姐,你来就来,为何打伤她们?” 凌元见晕倒在地的两名宫女正面朝下,摔下去脸定是疼痛,醒来指不定还会有淤青。 左柠倒不在乎,来着市井那套,一把搂住凌元的脖子道:“没得皇命,姐姐就擅自进宫来,现在整个皇宫对姐姐来说都是禁地,不这般做,难不成姐姐来了还让她们服侍?” 左柠说什么凌元都还不了嘴,虽说那穿在身上的军装没有多大的异味,可上边的污渍实在太多,凌元心头瘆得慌,轻轻扭动身躯挣开左柠的手臂,说道:“柠姐来找我有什么事?” 左柠脸色不改,没管凌元会介意,两只脏手在他脸上揉来揉去,笑说道:“当然是姐姐想你啦,小元,在姐姐眼中,从来都没有什么皇子公主,便是姨妈来了,我也不会跪,要是你跟凌澈不听姐姐的话,姐姐一样理骂得,所以在姐姐面前,得放下宫中的招花式,咋们论道上规矩。” 听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凌元气得直哆嗦,想要挣脱左柠的臂手,却动不得分毫,只得噘着嘴说道:“我哪里来的你这姐姐,这般疏于管教,这么多年来,你就没一点姐姐的样子,样子比张莎还黑,如何叫我服你?” 左柠嘿嘿一笑,道:“怎么,出去一趟就认识别家姑娘了?” 左柠放开了凌元,走到大圆桌前倒了杯清水,一饮而尽。 “管你什么事,她可比你听话多了!” 凌元也知自己话说重了些,可左柠那大逆之话已够判刑,思下也不想多理会她。 左柠转过身来望向凌元,笑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即便不会被旁人认同,但只要不伤天理,不有违公道,那便是对的,旁人的说辞,不过是他们看不惯你这么做……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活得开心一点呢?” 见凌元无话说,左柠接着说道:“刚刚要不是我出现,你是不是想着偷跑出去?” 被左柠逮住尾巴,凌元深吸一口气,想要辩解却又止住了。 发现凌元不服气,左柠笑道:“这档子时间,跟你的原定计划不同是吧,若是照原计划,你起码还得一个月后才会回国,老实说你是不是想着再出去一个月?最不济多玩儿几天,再让你娘把你逮回来也是值的,对吧?” 凌元惊道:“你怎么知道?!” 左柠扬起小脸哼一声,道:“我可是你姐,你跟凌澈肚子里在想些什么,能瞒得过我?” 凌元再一次语塞,左柠继续道,“你还说我呢,你这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就不怕伤了你娘的心吗?” 凌元觉着再不插嘴实在窝囊,却只是无趣道:“我是不对,可柠姐你也做得太不听话了,每年的团年宴小姨跟小姨夫都在,你却为何不在?只会混迹市井赌场,小姨跟小姨夫担心你,这样你就开心了?” 左柠又倒满一杯清水,大口喝掉后坐在桌边,毫不在乎道:“这你就不懂了,你小姨跟小姨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姐姐只消偶尔回趟家,给他们报个平安,久而久之,他们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就行啦,如何轮得到你来说?” 凌元无法与左柠交涉,也不想再多说,自顾自地回到床边坐下,自个儿生着闷气。 左柠偷偷瞄了他一眼,问道:“你还出去吗?” “你把她打晕,我还怎么出去?” 左柠嘿一声,道:“这才方便嘛,你趁着她们整理房间偷偷跑出去,回来姨妈问她们你哪儿去了,她们回答不上来岂不招来横祸,现在她们晕倒了,姨妈一瞧是你小子的杰作,哪里还会怪罪她们的?” 虽然说得在理,可凌元不接受,只问道:“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左柠突然问道:“你找着你爹了吗?” 凌元震惊,心念道此番出国,无人知道我所为何事,柠姐是如何知晓? 难不成是小姨走漏了风声,可我也没跟小姨说啊。 左柠笑道:“看来姐姐猜中了,你去了克莫山脉附近,你不会是怀疑你爹是单族人吧,听说十几二十年前,也有好些单族人来过我星冥。” 左柠自语一番,再次问道:“怎样,找到了吗?” “关你什么事?” 凌元向后一仰,躺在了床上,用被褥遮住脑袋。 左柠拿起瓷杯,注视良久,腻味道:“因为我要去单族啊,去见一位我爹娘的故人,弟弟你若是没找到,姐姐再帮你找一遍咯。” 听及左柠提到有单族人来过星冥,凌元脑海闪过一丝激灵,想要起身问问谁来过,却拉不下这面子, 此地不宜久留,左柠打开一扇窗户,正欲翻身而去,却听得凌元喊道:“林爷爷就快来了,你可别到处走,免得到时候林爷爷找不到你。” 左柠回道:“林爷爷最了解你姐姐我,嘴上说来看我,其实最重要的是给你治病。” “诶!外边儿是湖!” 凌元叫喊一声,已然听到破风声,知道左柠已离去,气得一下从床上蹭起身来,柠姐实在可恶,连林爷爷的威名都镇不住她了。 想出门去,可鱼宫女还趴在地毯上,凌元想奔走也没法实施,唤醒了昏睡的鱼宫女,又乖乖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睡了过去。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二十九章 住在皇宫里的女人 凌元次日清晨醒来,按照多年来的习惯,在翻身下床时,才发现身体软绵无力,不小心跌下床榻,闻声赶来的鱼宫女连忙将皇子扶起,她关心道:“殿下,哪儿伤着了?” 脑袋里沉闷闷的,凌元甩了甩脑袋,道:“我没事。” 自大凌元记事起,他第一次去到蔬果园的时候,本名薛晓班的小跟班才来寝宫几天,每天都瞧见调皮的皇子殿下很害怕,六年前她被调走,今日又给调了回来。 鱼宫女搀扶着皇子,小跟班绕至凌元面前,伸手在凌元身上拿捏。 身材娇小的小跟班本意是想看皇子伤着哪儿了,但凌元反感她的行为,挣脱开两人的簇拥,说道:“我是从床下摔下来,不是从房顶啊,瞧给你们着急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摔断了腿呢。” 小跟班吓得跪倒在地,求饶道:“殿下恕罪……” 凌元瞧这宫女向他下跪,情绪有些无奈,他睁着丹凤眼一本正经询问道:“鱼姐姐,你没告诉她,我这儿的规矩?” 鱼宫女笑道:“告诉啦,可小跟班一直都记着当初见殿下的样子,叫她不用太忙活,小跟班还以为我寻她开心呐。” 鱼宫女走到小跟班近旁,将她扶起身,怪道:“看吧,之前告诉了你,皇子殿下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子弟能比的,没外人的时候,殿下都叫我鱼姐姐呢,你现在总信了吧。” 小跟班埋着头,不敢正眼看皇子殿下,这样的心绪下,小跟班总想着找些事儿来做,所以凌元跟鱼宫女就瞧见耷拉着脑袋的小跟班走向别处,从衣栏上取下衣裳,又踩着小碎步来到凌元近前,道:“皇子殿下,奴婢服侍您更衣。” 凌元望着这位跟自己差不多大,身子骨却比他娇弱的宫女,说道:“我自己穿。” 目光绕过小跟班往鱼姐姐望去,凌元见她一脸无奈的模样,有些泄气地从小跟班手中拿过衣裳,抖腕配合双臂,穿好一件薄衫。 凌元慢条斯理道:“几年前我们见过面,你被调走后,宫内的一些规矩,在我这座殿内也发生了变化。我现在告诉你,以后跟我说话不用尊称,我听不惯,我们俩年岁差不多,管我叫得那么大做什么,也不能自称奴婢,鱼姐姐怎么做,做什么都跟她学学。只需要记住,在这间殿里的所有事情我都自己做,不管穿衣洗脸还是收拾碗筷,都不用你跟鱼姐姐过手,知道了吗?” 以前呆在高官府里时,小跟班就没有歇息过,吃的也不是很好,整个人也是在那时变得瘦弱。 她站在原地,久久才回神来,听了凌元的话又跪下道:“殿下是觉得女婢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语间竟有些哭腔,劳苦命的小跟班怕惯了。 凌元衣裳半解着,弯下腰去将小跟班托起,郑重道:“没有的事,你就照我说的做,谁若是敢管你,就是跟我过不去,你瞧鱼姐姐不是已经待在这里好几年了吗,你才来多久啊,是不是?” 小跟班望着凌元殿下的脸庞,仍是一脸茫然,她回过头将目光投向鱼姐姐,见其得意的微笑,这才心安了些许。 凌元自顾自地站着穿衣裳,小跟班好似看不惯,伺候人多年的她,竟是蹑手蹑脚地又想要替凌元整理衣角,不过凌元往旁挪了些距离,以真挚的目光拒绝:“我一个人来就好。” 小跟班缓缓放下手臂,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皇子将衣裳穿得整齐,最后将那从小佩戴的玉佩拴在玉带上。 咕噜…… 凌元肚子发出声响,小跟班从桌上端来糕点,道:“殿下,这儿有蜂蜜糕,您……先吃着,御膳就快做好了,奴婢……我这就去把端御膳来。” 凌元看了眼蜂蜜糕,食欲大增,可他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去找吃的。” 说完一脸自信地往外头走去,只留小跟班在原地。 主子光明正大地出去了,鱼宫女凑到小跟班面前,戏谑道:“怎么,这下知道姐姐我不是开玩笑的吧,皇子殿下是不是比王公家的小主们,好伺候多了?” 小跟班点点头,回想起凌元给他的印象,出神道:“皇子殿下将来肯定是为好国君……” 一脸憧憬的凌元出得寝宫,一个人自在地走在石砖铺满的皇宫境内。 十四岁的凌元已开始拔高,出宫不到三个月,个头已经冒了一截儿,当他避开所有宫女们来到蔬果园时,阳光正将温温地普照大地。 院子里的植被看上去跟以前没变过,从第一次来到蔬果园见到的什么情形,今日见到的依旧如初。 进到院子内的小子凌元,迫切地张嘴喊道:“奶奶,我来啦!” 高大房屋的两扇木门,缓缓地开了一扇,屋内毫无光亮,门里边儿只隐约露出奶奶的轮廓来。 第一眼见到凌元,就发现这孩子身量长了,门里头的奶奶开心极了,伸手唤道:“元儿,来,快到奶奶这儿来。” 凌元嘻笑着,往漆黑的房门奔去,门槛里的奶奶向他伸出手臂,露出了洁白无瑕的手背,奔到近前的凌元搀扶着奶奶的手,往屋里送了些距离。 “奶奶,门外有太阳照着呐,你把手伸出来,小心晒伤了。” 凌元一副小孩儿的稚气。 奶奶摇了摇头,果真发现孙儿长高了很多,她都好几个月没见到孩子了,对他颇为担心,想不到今日一见,竟给她这么大份惊喜,抬手在凌元头顶比比,又滑向自己的鼻尖儿,奶奶开心地有些激动:“奶奶开心啊,元儿长高了,再不过多久要长大喽。” 本以为此番见面定是开心的,但这才多久,奶奶竟流泪了,这让凌元不知如何是好,替奶奶拭去眼泪,凌元道:“奶奶你别哭啊,我长高了是好事,将来也肯定会长大的,你这么一哭,元儿的心也跟着难受。” 奶奶连连点头,吸了吸鼻,道:“对对对,是好事,奶奶不该哭的,应该笑嘛。” 言毕,女子雍容的脸庞绽放出了笑容,让凌元感受到了自己备受恩宠。 眼前被凌元称作奶奶的老人,其实看上去,只不过是四十的妇人,然而为何要称眼前的女子为奶奶,第一次见面那会儿,凌元也是不得而知,只是奶奶要他这般喊,凌元便一直用这个称呼了。 凌元扶着女子往里屋走去,女子伸手入怀,想要吹燃怀竹,却被凌元阻止道:“奶奶不用点灯,元儿瞧得见。” 女子在漆黑的房间里,被凌元搀扶到了藤椅边,她坐下问道:“元儿,这几个月,你怎么都不来看奶奶的,真让奶奶想念。” 谁料凌元石破天惊道:“我去了趟克莫山脉那边的单族,去找我死鬼老爹了。” 女子脸色僵住,凌元以为奶奶在责怪自己,连忙认错道:“奶奶,是我不对,出宫前应该给你说一声的。” 多少年来,心间一直颤动的源头啊,被孙儿凌元的话语猛烈撞开,女子轻缓地缩回手臂,一时间神色难以恢复平常了。 凌元瞧见奶奶神色不好,关心道:“奶奶,怎么了?” 自孙儿出现在院子里,孙儿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自己,女子笑着问道:“元儿啊,你先告诉奶奶,你如何能在这漆黑的屋子里瞧见奶奶的?” 凌元眨巴眼睛想了小会儿,道:“不知道,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发现。” 女子心间晃过一个可能。 凌元回忆道:“以前我站在门口往里边瞧,就算奶奶站在门槛上,元儿也瞧得不大清楚,可这回元儿瞧得很清楚,奶奶开了一扇门后,眨了两次眼。这个情况是孙儿前些日子生病了才出现,过几日林爷爷还会来星冥,替我复查病情。” 女子听了凌元的话,神情倍感温馨,她伸出手臂将凌元轻轻抱住,气息长缓而又轻盈。 凌元在女子怀抱中有些不自在,他用手轻轻拍在女子后背,轻声道:“奶奶你怎么了,是在担心我儿吗,奶奶你放心,我没得大病,这不好好地站在你面前的吗。” 女子温温良道:“不是的,奶奶只是突然觉得,能有元儿这么个听话的乖孙儿,真是上天赐给奶奶最大的礼物,是奶奶一辈子吃斋念佛修来的福气呐。” 随后女子不愿有泪水打湿的脸庞,她让凌元等会饿,随后拿起几片新鲜花瓣儿,将自己脸上的旧花瓣儿替换了下来。 凌元注意到了奶奶的脸庞,此时此刻,奶奶容貌惊为天人,凌元揉了揉眼,他终于确定地开心道:“奶奶啊,你的脸又变年轻了。” 以前凌元有发现奶奶的脸色时好时坏,像是得了某种怪病,有时候像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将他吓得半死,有时候变得比娘还年轻,都可以认作姐姐了。 女子告诉凌元道:“奶奶会变法术,用花瓣儿来代替肌肤,以前奶奶觉着太年轻,不够做奶奶的身份,渐渐地把自己画老了,这些时日元儿不在,奶奶就把自己画年轻了。” 凌元道:“那奶奶就别再变回老人的样子了,这样就连我娘都被你给比下去了,做个天下第一美女,有啥不好?” 女子淡淡一笑,道:“年轻漂亮了,就做不成元儿你的奶奶了。” 凌元喜色道:“可以的啊,奶奶做天下第一大美人,我做奶奶的乖孙儿嘛。” “真是个好孩子,咳咳咳……” 女子话到半截,无端咳嗽一阵,凌元端起桌上的茶水递给女子,女子浅浅地抿了一口,喉间这才舒缓了些。 将茶水递给凌元,凌元单手接过,因为急着给女子捶背,下意识间没能拿捏好自身跟木桌距离,松手的瞬间,导致茶碗直接掉落破碎,茶水洒满地毯,湿了一片。 细小水花溅到两人脚踝上,凌元低头一瞧,弯腰就要去捡,女子及时制止,道:“奶奶来吧,小心把手划了。” 凌元则自告奋勇道:“奶奶,元儿都十四岁的人啦,这点小事那会应付不来,你坐好,让我来收拾。” 女子没再多说,凌元嘻嘻一笑,弯下腰去收拾着。 凌元怪道:“奶奶,这地毯都多少年啦,干巴巴硬皱皱的,要是我屋间里的地毯,软绵绵的才不会让茶碗破碎,下次元儿给奶奶送一张像样的来。” 女子道:“都一样,不用换,元儿有心就好。” 凌元也不拖沓,将碎瓷片挪到一旁,翻起地毯说道:“那我拖出去晒晒,免得生了霉,对奶奶身体不好。” 女子没反对,还帮凌元托起地毯衣角,一路帮忙送到了屋门口。 此时阳光正好,凌元将地毯搭在横杆上,拍了拍手,准备回屋。 当凌元还站在屋门口时,见之前地毯覆盖的地方有些蹊跷,定眼一瞧,才发现大理石紧密铺盖的地砖,如何会是坑坑洼洼的? 凌元道:“奶奶,你瞧那儿,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的?” 女子目力不比现在的凌元,虽然常年待在漆黑屋子里,但也无法夜视,听凌元一说,也就弯下腰去,用手去触摸。 凌元蹲在女子身边,问道:“奶奶,这有什么门道吗?” 女子笑着摇头,道:“应该是别人写的字,没什么门道。” 凌元奇怪道:“字?可我平时也有听奶奶的话,专心跟先生读书认字,怎么我不认识?” 女子点亮一盏油灯,将四周照亮,对凌元道:“元儿,你到奶奶这方位再看看。” 凌元挪了挪身,再见地砖上的裂痕,字字道:“欺……我……负……我……” 最后一道深痕划过这四字,让凌元心头颤动道:“奶奶,他是谁?被谁欺负了啊?” 女子淡淡一笑,模样有些愣神,道:“此人用利器以臂力书写,从最深的这一横来看,道力不低,不过要问奶奶谁写的,又被谁欺负了,奶奶就不得而知了。” 凌元的手在破横处来回抚摸,他自顾自道道:“奶奶,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想着将来的日子,肯定会遇到开心得大叫的事,也会遇到伤心得哭天喊地的事,但元儿都不会得意忘形或是情绪茫然太久。当我敢一个人逃出宫去的时候,我已经是个大人的心性了,若是遇见了这等欺我负我之事,定然不会如此伤心的。” 女子蹲下身来,跟凌元靠近了些,说道:“奶奶都知道,三年前的元儿跟现在的你,已经相差甚远,那个时候的元儿骨子里透露出一切与我无关的性子,而现在的元儿渴望经历更多,奶奶知道你的脾性容量很大,现在很多事的结果觉着都能承受得住,但元儿不能急呀,这世间的好事坏事,该来的总会来,到时候奶奶还真怕元儿会坚持不住呐。” 对于凌元自认已长大的认知,女子并未予以认同,可也没有反驳,只是多加鼓励。 “每次见到奶奶的眼睛,都看得出来奶奶没有小瞧我的。” 在此刻对女子于语言上没了依赖,凌元一屁股往地上坐去,挺直了腰板儿,深深呼吸。 才十四岁的孩子,在此刻又看了一点成熟的影子。 女子笑道:“那元儿能告诉奶奶,这三个月来,你在外头都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夜被易文稚放出宫去,凌元找上了在宫外头的小叔,怂恿他带着自己去克莫山寻父,凌元分毫不差地告诉了女子,只听得女子惨无血色的脸庞几经颤动。 找到了心间的一个点,坐地上凌元终是可以吐露:“奶奶,你说我爹为什么会不要我跟我姐?” 女子将凌元托起身,将他抱住,轻言道:“孩子,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给你带来了巨大伤害,就连奶奶都无法弥补,孩子啊,七前奶奶瞧你举止行为没大没小,想着将你改变,经过这些年来奶奶对你的了解,奶奶其实知道,元儿内心并不责怪他,对吗?” 头往女子的肩头蹭了蹭,凌元道:“这个需要奶奶你来弥补什么嘛,我并不怪他,因为无论什么问题,不管娘亲那儿,还是我姐那儿解决不了的,在奶奶这儿都能解决,现在孙儿能够活得这般好,能够得到身边宫女侍卫们的称赞,全都是奶奶的教诲。” 凌元被女子抱在怀中,他扳了扳手指,一只手数不过来又加一只手,直到两只手都不够,听得凌元无奈道:“奶奶,我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回拥有这样的心境了。” “恩?什么心境?” 凌元仰视女子无暇脸庞,迫切道:“奶奶真的是老天爷派来拯救我的,您比亲奶奶还亲,要是没有奶奶这些年教我,光是我拿着半截就跑的心态,肯定早已经死在克莫山了。” 暖心话使得女子将凌元搂得更紧了,溺爱地用脸颊蹭了蹭孙儿的额头。 一股血气霎时间往大脑奔袭,凌元涨红了脸,不自身地挣开女子的怀抱。 女子道:“元儿,怎么了?” 凌元低埋着头,没敢正眼瞧女子,女子扑哧一笑,道:“元儿也会害羞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呢。” 凌元噘嘴道:“奶奶可别笑话我了。” 女子也不多笑,坐到了椅子上,嗔怪道:“元儿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了,以后也不得跟我亲近啰。” 凌元当即道:“奶奶说的哪里话,我永远都不会跟奶奶疏远情分的!” 话间发现了什么,凌元很利索地坐女子脚前,两手抱着女子的小腿,用头去蹭女子的膝盖,道:“奶奶,这样就好了啊。” 女子摸摸凌元的脑袋:“怎么都好,只要孙儿好就成。” 凌元仰起头来,对女子嘻嘻笑着,神情中很有依赖。 凌元睡意袭来,将头贴在女子膝盖上,眼睛沉沉落下,而一股怪异力量突然从丹田逆行往上,将他惊醒,上下牙床的奇痒让凌元浑然失措,使得他有些慌乱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眼神映着屋子里的光亮与女子相望,凌元神色中尽是对鲜血的渴望。 女子站起身来,轻哼一声,意为询问,哪知凌元并不搭理,女子下意识伸出手去,在触及凌元肩膀的瞬间,瑟瑟发抖的身体好似电一般传到女子身躯,一盏油灯照耀着偌大的大殿,突然在此刻显得阴森,女子两手搭过凌元的颤动的双肩上,急问道:“元儿,抬起头来,让奶奶看看!” 女子的话并没有将血瘾犯了的凌元唤醒,他猛然间别开女子的双手,痛苦地蹲倒在地。 耳旁不停传来女子的唤声,面部肌肉颤动的凌元艰难望去,直让女子倒吸一口冷气,凌元眉间一朵漆黑花瓣儿,像是坠落的羽毛印在上边儿,沉如深渊的瞳孔沁黑了眼白,一双深幽明亮的眸子在这昏暗的房子里,显得很恐怖,而那两双森白獠牙,上下合咬在口,已延伸至下巴! 在女子记忆深处,这与当年的情况如出一辙,她心中的那个答案揭晓了,凌元真是自己的孙儿啊。 凌元已经失控,猛然朝女子脸上张口咬去,但突如其来的震撼没将女子震慑住,她屏气凝神,运气全身道力并于右手指尖,一举顶住凌元下颚,左手同时拍掌在其腹部,使自己与凌元隔开一段距离,下一刻女子收回双手,道力齐聚两手四指,一连在凌元额头,胸口,双肩以及大腿各点数下。 在女子施法催生出来的淡淡光亮当中,凌元悄悄安静了下来,向前倒在了女子怀中。 看着怀中昏迷过去的凌元,女子目光闪烁,眼泪浸湿了眼眶,从眼角滑落,待平复了情绪,女子将凌元横抱而起,往里屋走了去。 屋外艳阳高照,灿烂的阳光照射在琉璃瓦上,好似整个大殿都熠熠发光。 屋内是一片祥和,昏暗的气息是女子长年累月营造出来的,却也正适合病发的凌元。 整整一个白天,凌元皆处昏睡中,夜里当他睁眼时,立马蹭起身来叫喊道:“奶奶!” 女子就坐在床沿上,她扶住凌元瘦小的身板儿,宽慰道:“孩子别怕,奶奶在。” 凌元见到女子,自责道:“奶奶,元儿以下犯上,不分尊卑,刚刚可有伤到你?” 原来是在担心自己,女子暖心道:“奶奶没事儿,元儿知道自己当时发病,那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凌元点点头,女子又问道:“那这之前,可还对谁发过袭击?” 凌元缓缓低下头,小声道:“张莎,一个叫张莎的黑炭小姑娘。” 看元儿病情不像是大量吸食过人血,女子便继续说道:“是不是吸食过少量人血了?” 凌元诺诺点头,道:“是吸了一点,当时元儿咬着她的手指,吸的时候很渴,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瞧不见,但我知道她在面前,可越吸就越觉得渴,而后来神智越发迷糊,担心她的安危,元儿就把她推开,再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安慰凌元:“元儿,听奶奶的话,过几日你林爷爷来了,问起你的病情,你就照实说,但万万不能将奶奶的事儿,透露一星半点儿,即便是今日病发一事也说不得,知道了吗?” 凌元点点头,却又问道:“奶奶,元儿有一事,一直都没敢问,但元儿真的很想知道奶奶究竟是什么人?以前是做什么,住哪儿的。” 见女子犹豫,凌元一时情急,牵连自己气岔胸腔,使得他呼吸突然停顿。 女子见状,赶忙替他抚背,最终担心凌元病情,女子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奶奶以前住城郭城,是城郭城里的一家大户人家小姐,至于是什么人,真的不重要。” 凌元听得云里雾里,眨巴眼问道:“那奶奶怎么会住进皇宫里来的?” 女子一边替凌元抚背,一边陷入了回忆,自语道:“那时奶奶情绪不稳定,患了失心疯,到处寻找儿子的下落,后来跌落水中,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座大房子里了,至于怎么来的,奶奶也不得而知。” 凌元目光望着远处的油灯,道“原来奶奶也跟儿子走失了啊,我跟我父亲也走失了,不过奶奶心好,不像我那没心肺的父亲。” 女子笑着说道:“元儿,说不定他也在到处找你啊,” 凌元否定道:“不会的,他从来就没找过我,星冥帝国这么大,娘亲又是当今皇上,要找还怕找不到吗,他准是跟哪个狐狸精逍遥快活去了。” 女子道:“奶奶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但奶奶得告诉你,既然他不来找你,你也就别去惦记他了,干嘛要给自己找罪受呢,你说是吗?” 凌元道:“奶奶说的有道理。” 苍白的脸色浮现出温温笑容,女子嘴上直夸凌元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凌元直到四更天才离开蔬果园,出园那会,凌元本以为皇宫会有侍女们到处寻他,起码半个皇宫都是灯火通明,可谁成想,整个皇宫跟平时一般,值夜的太监没有增加一人,皇城外的侍卫,步伐也跟往常一样,好似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位皇子失踪了。 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寝宫,凌元注意到寝宫楼内亮如白昼,觉有其中存有异样。 果不其然,当他猫腰进殿时,赫然发现鱼宫女和小跟班跪倒在地,而她们面前的长板藤椅上,正端坐着母亲。 窘态被皇上瞧得一清二楚,凌元嘿嘿笑着,正值了腰板儿,稽首道:“儿臣给娘亲请安。” 凌颜脸上不施粉黛,依旧清绝当世,见儿子从外边儿偷偷回来,她站起身来,拿起一旁茶几上的黄荆条,开口道:“元儿,你过来。” 凌元激灵一身,缓缓挪步道母亲面前,啪的一下,被母亲一鞭子抽在小腿上。 灼烧感深刻入股,疼得凌元眼泪汪汪地往旁处挪了挪地儿。 凌颜面不改色,正视道:“天还没黑朕就在此等候,现已过五更,天都快亮了还不见你,元儿,你夜不归宿,还有下次吗?” 大滴眼泪掉落在地,疼得龇牙咧嘴的凌元应声道:“没……没了。” 用手抚了抚血沁的伤口,疼得他又缩回了手指,不敢轻易触摸。 凌颜严令道:“不准摸!” 爱之切,才使得凌颜如此对待儿子,她心中不比凌元好过,她好好的一个儿子贪玩儿的性子再大,她做母亲的自问还能震压得住,可才从国外疯玩回来,就似乎忘记了本分,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如此目无宫规,将来还让她如何教导? 凌颜放下手中黄荆条,软下心来的她,想要看看儿子的伤势,却又止住了,大步朝殿门走去,途径跪倒在地的两位宫女,凌颜道:“看好殿下,若再让朕发现皇子夜不归宿,你们可就要下牢房了。” 听了此话的凌元心一颤,是他不听教诲,却又如何为难照顾他多年的宫女? 不过心间委屈,凌元并未当场发泄。 凌颜回头望了眼愁容的儿子,一步跨出了寝宫。 时过许久,凌元缓过情绪,发现鱼宫女和小跟班依旧跪在地上。 他走到宫女面前,伸出手来将她们一一托起,余光中发现两位宫女小腿都有问题,低下头一瞧,两人的小腿都已血沁,湿红了裤裙。 凌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就算在他身上施加多重的伤势,他不过哭哭鼻子,可若是因为自己害苦了别人,那才是真的心痛。 凌元痛苦着,泪水这次夺眶而出,面对因他而被祸害的两位宫女,凌元埋头哭道:“对不起,我没想会害你们受累。” 小跟班见皇子一哭,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鱼宫女年长些,摆裙遮盖的小腿已经红得血浸,但她忍着剧烈疼痛,安慰道:“殿下不用自责,能够替殿下多消皇上一些火气,我们就算死了也心甘!” 小跟班带着哭腔跟着付应:“我哭是因为殿下在乎我跟鱼姐姐,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 凌元将两位宫女抱住,在此刻与她二人哭成一团。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三十章 路见不平 当今星冥帝国大将军左尚寻,与夫人凌萱长公主,属同门师姐弟,皆是林羡高徒,然左尚寻却比凌萱大五岁,只因左尚寻晚凌萱拜林羡为师。 四十年前的道灵界天下第一美人,众人公推柳家大小姐柳柔蓉,二十年前这称号才被星冥帝国的大公主凌颜摘得,而与凌颜同父同母的凌萱长公主,样貌自是差不了多少,却是左尚寻这般有魅力的男人,与凌萱这样的美人喜结连理,教育出来的下一代左柠,那可真是大出所有人意料。 苍灵门门主亲临星冥,是一件不常有的大事,左尚寻夫妇更是提前一个时辰到将军府门外静候。 当林羡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一股沛然之气当即让左尚寻夫妇从人群中认出师傅来。 然徒孙左柠没有乖乖候架,是在林羡的意料之中,门口就两位爱徒跟几个家仆。 左尚寻夫妇连忙迎了上去,两人一同双膝跪地道:“徒儿拜见师父。” 言罢,各朝林羡磕了一个响头。 将军府处闹市街尾,身经百战为国为民的大将军,十分尊受百姓爱戴,今日破天荒见他连同夫人白白在门口站一个时辰,已是惊异,现在又见大将军跟夫人一同跪拜一名老者,顿时惹得百姓驻足观望。 “都起来,柠儿呢?” 林羡不见左柠在,开口就要人。 左尚寻与凌萱一同语塞,女儿行踪不定,什么时候在家都不知晓,如何回答得上师傅见面的第一个问题? 林羡深知左柠脾性,见俩爱徒也犯愁,也不追究,两眼正视街道旁的百姓,喜静的林羡直接道:“罢了,宁儿的事儿一会儿再说,尚寻先带路,为师要给元儿看病。” “给元儿看病?” 凌萱咦了声,“师傅,元儿得了什么病?会麻烦到您?” 林羡道:“边走边说。” 左尚寻夫妇会意,连忙前头带路,前往皇宫。 林羡前段日子在见到凌元伤势,才发现此事大有蹊跷,世间经过云锦的两大佛法洗礼,能够将人变成僵尸的有他林羡,以及他曾经的义子单允。 他林羡自是不可能让孙儿凌元变成僵尸,那边只有单族的二公子了。 一路上,左尚寻夫妇带着林羡避过嘈杂的人群,俩人一左一右走在师傅两旁引路,在乡僻小路上,林羡突然问道:“你们俩倒是说,澈儿跟元儿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单允?” 尽管只需在凌元面前,掐指推演一番,便知真相,但林羡还是想要先问问俩徒弟的口风。 ‘单允’这个名字,好似夫妻俩十几年没有提及过,左尚寻因为此人残忍斩杀了自己的双亲,凌萱则是因为当初幕彩儿一事,一直都觉自己愧对她的哥哥,夫妻俩心中的结无人解,自然谁都不愿提及。 突然听师傅说这世界上,还有这个的人存在,夫妻二人不禁沉默。 凌萱机灵些,抢在左尚寻前头说道:“师傅,萱儿跟师弟都不知道。” 林羡哼了一声,继续道:“那你柳师叔赠给云锦的玉佩,为何会在元儿身上?” 玉佩一事经转四人,云锦、杨熙、凌萱本人、再是左柠,最后才是凌元,这一关键要点,旁人恐怕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一块,师傅为何会想到这里? 凌萱一时慌了神,不过她与左尚寻稍稍要慢师傅一步之遥,他俩在师傅身后瞧不清模样,本以为师傅就此罢休,却又听到:“前些日子,元儿体内尸毒发作,这世间除了为师就只有单允,你们还想要瞒到为师到何时?” 左尚寻停住脚步,他的脸色凝重,似乎在做决定。 林羡驻足回望,只见左尚寻与他说道:“师傅,澈儿跟元儿的生父是谁,徒儿一直都认为是上天的安排,跟单族单允毫无关系,师傅多虑了。” 林羡看了左尚寻一眼,一挥手,示意两人继续带路。 凌萱在丈夫腰上掐了好些下,暗中表示对他的不满,左尚寻无奈,只得暗自承受。 清晨阳光充足,凉飕飕的身上有了股暖意,皇城之外往的方圆二十里,炊烟里的古楼若隐若现,间隙中的热闹人群来回穿梭,真是一派繁华的京都。 一行纵队的军官,以两人为一排,共十排,竖列行走在熙攘的街道,最前头的两人肩阔身高,衣着深绿锦缎,腰间佩戴着厚背花刀,行径间气势磅礴,一行人着装整齐统一,行走的步伐掷地有声。 只是最后一列似乎有点猫腻,两人的身高相差甚远,右侧的人似乎不习惯衣着,总是一步走一步扭,好似身上有虫子。 “柠姐,你给我穿的衣裳,一点都不合身呐。” 说话的男孩稚气未脱,声色夹杂着低沉。 一旁与他同行的官兵,目光直视前方,悄声道:“你可小声点儿,万一被人发现了你是冒牌货,小心你的屁股。” 男孩目光四处环绕,周遭的热闹让他很自在,好似被关了几年的犯人重获自由一般,但他不屑道:“就他们也能把我认出来,那不早该把你也认出来了,还等我来让他们练眼力啊。” 话间,有一担着馒头叫卖的农户走过,男孩听见后,肚子便饿了,竟是停下脚步买起了馒头来。 “老板,你家馒头怎么卖?” 男孩的笑容灿烂,跟他的衣着不搭,那商贩见这位官爷年纪轻轻,又懂礼貌,便热情道:“官爷,我这儿的馒头一文钱一个,虽然贵了点儿,但个个都是香喷喷热乎乎的,不信您瞅瞅。” 商贩把担子上的白纱揭开,一股热气向上扑起,男孩在这还有些凉意的清晨,被热气勾去了魂儿,摸出一锭银子说道:“老板,我要一个。” “您这……”老板看着男孩手中的银锭子,为难道,“官爷,小的没那么多钱找您啊……” “那怎么办……” 手上抓起一个雪白馒头,已弄脏,也没有再放回去的道理。 一旁突然窜出一只手臂,给了商贩一枚铜钱,道:“给,他的馒头钱。” 说完拉着男孩就往前头走。 男孩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吃是肯定吃不饱,看样子柠姐已不耐烦,情急之下男孩将银锭子扔给商贩,快速地又摸了一块馒头拿在手里,笑嘻嘻道:“老板,谢谢你的馒头。” 那商贩足楞在原地好半会儿,男孩给的银锭子是他俩月的薪钱。 “就你事儿多,谁说出来一定听话的,这么快就忘了?” 柠姐没好气,将男孩拉回了行军纵列。 男孩道:“柠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宫里都快把我给闷死了,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男孩自然便是皇宫中的凌元了,而他口中称作的柠姐,居然是连林羡这尊大神都不卖面子的徒孙儿左柠。 左柠俩手臂环顾在胸前,自在走着:“你少拿我开心,要是走漏了消息,让你小姨跟小姨夫知道是我带你在宫外边儿瞎转悠,我可真就得无家可归了。” 凌元听出话里毛病:“柠姐,我小姨跟小姨夫不是你爹娘嘛,你为什么不直接称呼?” 左柠瞟了一眼凌元,道:“因为在我们之中,你最小啊,笨蛋。” “我们……”凌元咬了一口雪白馒头,想了小会儿,突然道,“对,还有我姐。” “是啊,还有凌澈这个爱哭鬼,你们俩都爱哭,都是爱哭鬼。” 左柠这么随口一说,不料凌元反击道:“柠姐,你不能这么说我姐!” 左柠稍稍一鄂,问道:“怎么,你们俩在背后说我坏话,说少啦?” 凌元语塞,从小到大耳边时常飘来‘左柠怎么又跑出去了’‘哎,这丫头又闯祸了’等一系负面消息,凌澈与凌元俩姐弟自然对她有言论。 左柠见凌元愣在了原地,甩开手臂一把搂过凌元肩膀,将他往前头拉着行走,口中还说道:“你们两个小孩,背后说姐姐坏话,姐姐不介意,那是你们不懂姐姐想要的是什么,等将来你们再长大些,就全都明白了……” 凌元心头略过一阵难过,从小到大,对左柠这个不熟悉的姐姐,认知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而待他亲身接触的这十天,才发现这好似突然跳出来的姐姐很可亲,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念头让凌元开口道:“柠姐,你放心,等我姐回来了,我就去告诉她,你根本就不是我跟她听闻的那样,柠姐人很好,我跟她都误会了。” 左柠嘴角划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搭在凌元肩头的手臂重重拍下,豪爽道:“好啊,我也想跟凌澈这位大美人儿做朋友。” 凌元咧嘴笑了笑,却突然被前头的嘈杂声吸引。 “臭要饭的,给本官把鞋擦干净。” 声音不大,却很沉重,让人心生一种压迫感。 原来街上躺睡的一名叫花子,将他碗里的吃食故意倒在了领队的铁鞋上,那叫脸上满是污垢的花子得逞之后,模样变得赖皮,一副随你把我怎样的神情,让那军官脸色变得青紫。 叫花子开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大街上手舞足蹈地叫了起来:“嘿嘿,我就不擦,嘿嘿,我就不擦,傻大个儿,你能把我怎样?” “你!?” 军官手已在把,真恨不得一刀将这叫花劈了,但见这叫花模样已经可怜,军官也不愿荼毒生灵,胸脯几经起伏,他压制住了怒火。 就当军官猛然跺地,要将脚背上的污秽抖落时,那叫花瞧准时机,伸手在裤裆一捞,抓着又黑又黄的东西疯了般朝军官脸上抹去,那军官正跺脚来着,根本不妨这么一出,被叫花抹了个正着。 周围看热闹的人全当叫花是臭要饭的,没成想是个疯子,他狂笑着:“谁叫我无家可归,我就让他没脸见人,哈,没脸见人!” 那军官颤动的手触及脸庞,一股屎臭味熏遍了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对被褥军官躲之不及,纷纷捂鼻退后。 受到奇耻大辱的军官怒不可遏,他拔出军队配发的厚背刀,高高举起,大叫着朝疯在一旁的叫花当头力劈而下。 惊骇在此刻达到最高,有手快的百姓已经用手捂住自家小孩的眼睛,尾列的左柠见到此幕,同样将凌元双目遮住。 而她却亲眼见到一名月白僧衣的和尚,只手将疯掉的叫花往旁处挪了两寸,正好当面躲过军官的力斩。 厚背刀很重,因其刀背厚实,军官没想要收力,这一斩用尽了他的力道,可叫花被人挪了位置,他这一刀结结实实地站在石板路上,周围百姓只听一声巨响,顿时间夹杂着火光,被炸开的尘埃缭绕四周。 尘土散开,百姓们才见到一名僧人站在当场,他着月白僧衣,模样眉清目秀。 僧人单手竖十,薄薄的红润嘴唇,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对他痛下杀手,实在违背我佛愿,还望施主网开一面,饶了他的性命。” 那军官拿过同行人递来的手帕,将脸上的污秽简单擦拭下,听了和尚的话,脸上浮现出无可置信,但他沉住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再次确认道:“和尚,你叫我饶了他的性命?” 僧人眼波徐徐,目不转睛地看着军官,道:“我佛慈悲,施主既然已停下,何苦再举屠刀?” 军官怒火难遏,低声咆哮着:“我问的是,你叫我饶了他的性命,是也不是!?” 僧人脸色不改:“是。” ‘啪’ 一声清脆声响,军官竟是敢在众人面前,给了僧人一记沉重耳光。 耳光很重,直将僧人扇得身躯扭曲,嘴角流血,但他双脚依旧站在原地。 军官伸手将他扶住,将脸凑近了些,再次确认道:“那我打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僧人正直了腰杆,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若是施主可以出气,贫僧会原谅施主。” 军官心中怒火持续燃烧,再一次挥动整条臂膀,将长满老茧的手掌扇在僧人脸上,因僧人的脸颊已红肿,这一声不响,却沉闷。 军官直勾勾地盯着僧人慧眼,再一次问道:“还是会可以原谅本官吗?” “会。” ‘啪!’ “会吗?” “会。” ‘啪……!啪……!’ 直到军官一连扇了僧人十个巴掌,被左柠拦住的凌元这才探出头来,瞧见了僧人的面貌:“神勉……是神勉和尚!” 凌元挣扎想要从左柠身后挤到前边儿去,口中说道:“柠姐,你别拦我,他是我朋友,我得去救他。” 左柠将凌元拦着,不想他暴露身份,只道:“你急什么,这不又有人来救嘛。” 凌元顺着左柠的目光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克莫山大叔的得意弟子谭轩,是他一手拿住了军官即将再次挥在神勉和尚脸颊上的手腕。 围观的百姓中发出一阵骚动,大多对军官跟和尚指指点点,也幸得有个人出来将军官暴行制止,否则和尚的命都保不住了。 “你是谁?!” 军官额头青筋暴起,手中的力道加大了许多,想要挣脱,却被谭轩拿得动弹不得。 谭轩松开军官的手腕,拱手道:“在下是谁不重要,只是即便有人让大人受了委屈,但大人身披甲胄,乃是朝廷中人,理当忍让,这僧人愿意代偿罪过,在下认为一个巴掌就了的事,大人打得着实过了些,望大人平息怒火。” 那军官看了看一旁嬉笑怒骂毫不正常的叫花乞丐,又望了一眼被他扇得脸颊红肿的和尚,对阻止他的谭轩质问道:“那又与你何干?!” 谭轩道:“听大人的语气,心头火似乎还未烧完。” 百姓中走出一名老者,但此人身板硬朗,身披一张硬弓,着装精简,应当是个猎户出生,老者跟谭轩说道:“谭兄弟,同样是侮辱人,叫花辱他不行,他辱和尚倒还成了顺理,这在老夫家乡那边,俩人都进城主府喝茶了,与他废话什么,把这俩人交给衙门,希望星冥帝国的都城,能够秉公处理。” 谭轩轻笑道:“大人,我家长辈的话,大人可听清了?” 突然出现的谭轩跟背弓男子不是善茬,但军官身后的十七人也不好惹,见头儿被人质问,当即摆出了阵型,将谭轩跟背弓男子围住。 凌元眼巴巴地瞧见和尚被围,那谭轩算起来,也是他的朋友,却叫他如何沉得住气,正当他要再一次出去解围之时,身旁的左柠又将他拉住,凌元忍不了情绪想要发作,忽听左柠悄声道:“别出声,有大人物来了。” 凌元不信,转头望去,只见得他的小姨跟小姨夫,从百姓间走了出来,身后居然还有林爷爷。 “怎么回事?” 大将军的脸色平淡,言语间带着冷冷气息,他将周遭情景看在眼中,向军官头子问道,“你们隶属哪个大人?他们又犯了何事,让你们这么多人围着?” 大将军的本意,从来都是向着百姓,今日见到如此有违本心场面,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军官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百姓。 那脸带赃物的军官单膝跪地,低首道:“卑职隶属北务府参将高博卫,参见大将军!见过长公主!” 另外的十七名军官跟收队,齐齐单膝跪地,给左尚寻与凌萱请安。 周围的百姓见惯了平易近人的大将军跟凌萱长公主,知道他俩夫妻到此,事情定能圆满解决,脸上都浮现了轻松的笑容。 凌元情绪万分激动,终于来了个能够镇住在场所有人的大人物了,凌元振臂高呼:“我来说我来说,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止左尚寻,就连凌萱跟林羡,都小小惊讶穿着军装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凌元。 左尚寻招手唤来凌元,道:“好,就你小子,快来说说怎么回事儿。” 凌元楞了一下,照常理他出现了,小姨夫应该识得他这侄子,但见小姨夫神情,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可凌元明明瞧见林爷爷跟小姨已经认出他了。 也没管这么多,凌元走到人群中间,向所有人说道:“这叫花把粪便抹在这位大哥脸上,这位大哥想要一刀要了他的性命,可我朋友神勉和尚救人心切,甘心让这大哥一连扇了十个巴掌,最后是这位谭少侠跟他的长辈看不下去,这才成了现在的局面。” 百姓群中的左柠,心中大骂凌元猪脑子,她父亲已经在帮他隐藏身份,凌元这小子居然不识相,不光陈述向着和尚等人,更是将那军官的作风大白在大将军眼下。 “他说的可是事实?”大将军语言清清淡淡,好像一把勾魂索,无形中已套牢了那高博卫的咽喉。 高博卫低着头,悄悄瞟了一眼同行的凌元,周围的百姓看得清清楚楚,街道两旁已有百姓窃窃私语:“没错,就是这样。” 高博卫没得抵赖,低声道:“回禀大将军,此人所说无误。” “高博卫,一会儿你自书一本,给你上司孙黎海,就说你自愿去城楼守门一个月,孙黎海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叫他不必再找李功复核此事,直接来找我。” 大将军指了指高博卫身边的两人,点道,“你,还有你,解下高博卫的花刀跟青服。” “好耶!” 凌元第一个跳了起来,周围的百姓对此结果都很满意。 高博卫被卸去大刀跟身上的青服,一个人跟在之前的纵队后边儿神情萎靡地走了,而后百姓们临走前,都向大将军跟凌萱长公主弯腰示意,大将军跟凌萱两人一一倾身回敬。 可见都城百姓对大将军一家之爱戴。 人群这渐渐散去,凌元高兴地朝着小姨夫笑了又笑,心头直呼爽快至极。 他目光一跃,望见后边儿笑容满满的林爷爷,凌元奔跑过去,一下载到其怀中。 林羡摸了摸凌元的小脑袋,见到那背弓老者要走,赶忙留声道:“这位朋友可是柳正卯,柳师兄?” 那背弓老者见有人识得他,回身望去,脑海中也觉似曾相识。 林羡见此,声调激昂道:“真是正卯兄吗?是我啊,林羡啊……天行宗的林羡呐!” 原来谭轩奉单允之意,去城郭城柳家,接其外公柳殊禾回克莫山祭奠母亲柳柔蓉,不料途径星冥偶遇此事。 柳正卯恍然道:“是你……” 四十多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林羡就比试过,于当日的情景,柳正卯至今记忆犹新。 林羡道:“叔父最近可好?” “义父现在就在元福客栈。” 林羡眼眶湿润,思绪颤动带来的情绪难以抑制,柳师姐去世多年,他还未去看望过叔父,今日能够偶遇,实在幸运,林羡道:“真是太好了,还请正卯兄带路。” 柳正卯示意了一下谭轩,与林羡说道:“请跟我来。” 林羡拉着凌元的小手让他紧跟自己,左尚寻跟凌萱自是跟着师傅走。 可来不及说明情况的凌元回头望去,发现左柠姐已不在,而神勉和尚也稍稍整理仪容,背向着凌元朝街道尽头走去,原来的地上只留下了那叫花乞丐,还有不知谁人塞给乞丐的几个雪白馒头。 怎么舍得和尚独自离去,凌元挣脱了林羡的大手,急道:“林爷爷,那和尚是元儿的朋友,我得去看望他才行。” 凌元不敢直视林羡的目光,只得不停搓手。 混道上的,当然义气最大,林羡说道:“元儿去吧,晚些时候爷爷再来看你” 凌元惊喜一下,便如脱缰的马儿一般,飞快地穿过人群,往和尚去的方向去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三十一章 拒绝 远在克莫山脉地境,悄然发生了大事,距离单族族长夫人柳柔蓉的忌日,还有二十日的期限,在颠龙山半腰的柳柔蓉之墓,竟然被人盗了。 来者手法相当高明,陵墓跟往常一如过往,陵寝上边儿贴的玉白瓷片儿一块没少,但单允独自来时,闻到这里的气息有股腐臭味儿,他并未联想到会有人盗墓,待仔细一瞧,发现立在墓碑旁处的地上有道裂痕,一直蔓延到脚下。 腐臭是从脚下的裂痕传来,长久制药的单允了解各种气味,他立马分辨出这气味不是来自药材,而是尸臭。 是地祸,还是有人动过陵墓? 单允眼睛微眯,在想若是真有人动了母亲的安身之所,又该如何? 他在陵墓四周转了好几圈,并未发现有动工的痕迹,所以单允选择宁愿相信难免的天动地摇,就算列出一道缝隙来也属正常。 . 是单允自己亲手下葬的母亲,整身棺椁用十八根铆钉钉死,棺身还涂了厚厚一层石灰粉,再在一堆细沙中填埋,如何又漏得了一丝气儿出来? 单允手掌伏地,大量灵力灌输地下,潜入了陵墓内部,里面的尸骨不见了,使得单允神色巨惊。 “相公。” 妻子的一声轻喊,将单允的思绪拉回,转身望去,发现夏童手挽着一名中年妇女走来,单允正正仪容,向那中年妇女微微点头,可妇女好似没瞧见单允一般,头始终偏着,目光斜视他物。 夏童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就带大搜出来走走,大哥最近在外,照顾不暇,家里也就我还闲一点,可以跟大嫂好好亲近亲近。” 中年妇女姿态不差,可她目光无神,虽然打扮得当,但失了常人应有的神采。 单允道:“是大嫂要来这儿吗?” 夏童回道:“是啊,大嫂往哪里走,我就搀着她来了。” 单允目光望向大嫂,敬道:“大嫂,这里是母亲久居之地,你要拜拜吗?” 单允语气轻缓,像是怕打碎了什么,中年妇女没反应,目光斜视着,也不知道把单允的话听没听进去。 夏童神色一动,有些惊异,原来是大嫂动了身,她被迫跟走着,但却不是要给母亲磕头行礼,而是路过相公身旁,打算去往别处。 夏童宽慰道:“大嫂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带大嫂到处走走吧,走累了就带大嫂回去。” 目送妻子搀扶着大嫂离开,单允心头百感交集,大哥中年丧子,乃族中最大悲事。 —— 红日已升半天,越攀越高。 离克莫山脉最近的湘潭城,向南走十里的小树林,是张廉光家。 此时张廉光正在大门内的院子里晒药草,他一手提着竹筐,一手从中拿出药材,一一铺在簸箕上。 今天阳光大好,是个晒药材的好时机,张廉光一连将十数个簸箕都给铺满了,手里还有半篮子的药材,张廉光不肯错过,找了个干净的草坪,将药材横铺在上边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大厅里走。 “张大夫,我生病了,你给瞧瞧不?” 有一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冒出,张廉光转身望去,赫然瞧见有个佝偻着背的血人,一手持长刀,一手扶着门沿儿,站在大门口。 张廉光难以置信,来者的身份将他口齿吓得颤动:“李……李方季?” 湘潭城的婴孩案已告破,奉柯是最大主谋,李方季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怂恿角色,其府上奉柯长老跟儿子李闰龙都是被带往崄巇山,得知李方季散尽家财也没能阻止家破人亡,然而他已在江道南的通缉之下,逃亡了十日。 许是医者仁心,多年来的医德,让张廉光立马就上前去搀扶。 屋子里。 张莎的闺房相距前院不过十数丈,今早一觉睡醒的张莎就没有起床,自个儿躺在床上,也没着急起来帮父亲的忙。 被凌元舔舐过的指腹,伤口处湿润却泛白,按理说早已痊愈,可这十天也不见好转,伤口没有愈合也不曾流出一滴血,害怕爹爹瞧见担心,所以张莎自行包扎了,把食指被裹得像一只艺术品。 屋外炙热的阳光照射在床上,映在指腹上,张莎亲眼瞧见伤口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冒出一丝白烟,而后生成一股黑色气流,从指腹窜入后,快速地流经手臂,深入到了自己身躯里去。 张莎慌了神,她坐直了身躯,感受着来自体内五脏的异样,下一刻胸脯停顿,气息被窒,脑袋变得空荡,继而飘飘然地侧倒在了床上。 身躯在瑟瑟颤抖,渐渐地,张莎只觉得体内变成了巨浪滔天的大海,被无情地翻滚着、抨击着。 张莎痛苦得五官扭曲,剧烈的痛楚使她每一块皮肉都在颤动,每一节骨髓的混搅,每一滴血液的沸腾,使她的身躯不停地在床上蜷缩后,又变换为绷直。 张莎的皮肤黝黑,跟她长期在外采药被日晒有关,但先下的皮肤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红红的血丝如流光一般在皮肤表层窜动,张莎费力地撩开衣袖,发现整条手臂如此,扯开裙角,发现小腿亦如此,现在的张莎变成了鲜红的血人。 伴随着痛入骨髓的炙热感,张莎觉着自己快要死去。 但她不知道,若是离开床榻,避着些日光,她就能好受些,可她根本就不知道。 脸上的五官依旧扭曲着,她的身躯蜷缩着,双手十指愣愣地摆在眼前,睁大了眼睛,目光之中不觉着几下颤动,张莎拼起最后一丝的意识,抵抗着体内的剧痛。 “啊!” 院子内,张廉光的一声惨叫惊呼方圆百米,屋子里的张莎听到声响后,大脑神经震颤,一下便昏死了过去。 院子里,李方季重重地一刀砍在张廉光的肩上,血水顺着刀槽缓缓流下,张廉光从未见过自身这样的血腥,他的双脚变得无力,开始剧烈打颤。 李方季神情恐怖,睁大的双眼被鲜血沁红,像极了魔头,他歇斯底里地怒号:“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横竖是死,我要拉上你跟你女儿陪葬!” 张廉光死死握住砍在自己肩上的长刀,死亡的恐惧带给了这位久居山林的匿世者眼泪跟鼻涕,一齐往下掉落。 听到李方季的怒号,张廉光苦口婆心道:“李老爷,你家孩子被犯了错事,被苍灵门捉了去,你该找林门主要人,你如何要对我下这般杀手!?” 一说起自己的女儿,张廉光不做丝毫退让,同样憎恨道,“倘若你要打我女儿注意……” 张廉光奋起一身力气,双掌托起长刀往外提,刀口摩擦着锁骨,从肩膀伤口传来的巨大痛痒,震慑着张廉光的神经,他厉声道:“张某不怕与你同归于尽!” 掌中砍刀被张廉光强力推了出去。 李方季强弩之末,正惊讶张廉光能够拔出嵌入他体内的长刀,一道血柱从张廉光的脖颈汹涌喷出。 李方季脐上一寸的水分穴被张廉光怒割,而后的左右商丘穴分别被破,李方季对身躯瞬间失去控制,软绵绵地蹲倒在地,气绝当场。 奋起一击过后,张廉光全身被血水侵湿,是他自己的,极远处的泥地之上,都被覆盖朦了一层薄薄血珠,是方才脖颈喷涌的血液,正是这致命伤,血液顺着张廉光的身子流到地上,浸湿了一地。 ‘嘭……’ 张莎的房间被人撞开,来者瞧见蜷缩在床的张莎,连忙来到近前。 张莎目光涣散,神智不清地瞧见有人背着光芒,靠近自己。 —— 皇城内,凌颜居坐大殿龙椅上,批阅奏章。 像凌颜这样上了年岁的女子,都需要粉黛遮瑕,可她很少动用水粉,三十又七的她,皮肤依旧水嫩白皙,唯一不变的还是那鲜红薄唇,这是她内心强硬的标志。 不管是谁,包括凌元见到他母亲清雅的模样,他总是不敢多说话,已是心有阴影了。 总管易文稚静候在身旁,高大的身板儿有些驼,满头银发,有些不配他棱角分明的样貌。 凌颜放下笔头,长时间的枯坐,让她体乏,她轻轻伸了下双臂,问道:“文稚,今早元儿怎么没来给朕请安?” 易文稚低身道:“回皇上,殿下今个儿一早,就出宫去了。” 皇子公主出宫那是大事,怎么她做皇上的一点风声都不知晓? 凌颜侧过身去问道:“又是你安排的?” 易文稚低眉笑着承认:“是奴才安排的。” 凌颜目光变的犀利,她直视着易文稚,易文稚目光下斜,不敢无礼,只道:“皇上恕罪,管束殿下奴才不敢硬来,况且这次殿下出宫,是奔着贝郡主左柠去的,让殿下见识一下军营也是不错。” 凌颜也没心情跟易文稚较劲,放出去就放出去了。 易文稚又道:“皇上,据天刺消息,林羡已到天古城。” 凌颜一想林羡来此目的,不愿多说的她开始抱怨道,“文稚,林门主此次前来是为元儿治病,你也应让元儿呆在宫里,如何让他跟贝郡主到处跑,柠儿做事向来风风火火,少有沉得住气的时候,你让元儿跟她出了宫,不怕她管得住元儿,就怕两个人臭气相投,惹出了麻烦,又如何收场?” 易文稚脸带笑容,却没出声。 凌颜眼光捕捉问道:“你笑什么?” 易文稚笑应道:“奴才不敢,贝郡主是大将军跟长公主的女儿,虽然调皮任性了点,但大是大非面前,贝郡主还是理会得。而至于皇子殿下,皇上呐,殿下已不是那位贪玩儿好耍的殿下了,现在的殿下虽不说心系民生,但心性却往这方面发展,如果闹出事来,那也是好事,。” 凌颜却道:“元儿才出国三个多月,历练还远远不够,若真如你说的这般好,怎么朕没瞧出来,前些日子,元儿一直未回寝宫,直到近五更天时才回,却又如何好了?怎么看都没有澈儿更懂事。” 易文稚手提着身旁火炉上的铜壶,边将桌案上的参茶掺了掺,回道:“恕奴才斗胆直言,皇子殿下调皮再正常不过,皇上可莫要用平日里瞧文武大臣们的眼光,去规矩皇子殿下,若是皇上能改改方式方法,皇子殿下说不定,还会比公主殿下更贴心,贝郡主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左柠是自己的外甥女,对她稍稍放松些也属正常,可要对凌元松一星半点,凌颜这个母亲心头就紧,但一说起自己的这对儿女,记忆深处总会牵扯出更多的思绪,脸色闪过一丝寒气,需要一个动作来掩饰,凌颜端起参茶抿了一口,正色道:“文稚,澈儿跟元儿,平日里多亏你照顾,朕才如此放手掌管星冥,现下国内局势稳定,百姓丰衣足食,还真得感谢你。” 易文稚躬身道:“皇上过奖了,奴才不过区区阉人一个,跟大将军的刚正不阿,黄祇首的算无遗策相比,奴才真真儿要落后许多。” 凌颜目光淡淡,语气轻轻揉揉,陈述着事实:“朝堂上下,文武百官的党派之间,隔阂还不算严重,真正苦的还是后几十年,到时不仅要有澈儿元儿他们在,朕还是希望文稚你能够陪在朕身边,好应万变。” 易文稚听了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心底话,脸上推起笑容,他道:“承蒙皇上厚爱,文稚实在受宠若惊,在将来,文稚定也会将两位殿下保护好,成为星冥栋梁。” 听到易文稚的承诺,凌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正过身去,道:“元儿近些年来,比起小时候确实听话了不少,多亏了你在朕跟元儿之间打好关系。” 易文稚欠身道:“皇上谬赞了,奴才不过看管而已,真正能够将礼仪道德,植入皇子殿下心头的,其实另有其人。” 皇宫居然还存在这样的人,凌颜目光严谨,扭头问去:“谁?” 易文稚此刻对上凌颜的目光,眼神中带有隐晦,字字道:“单族族长夫人,柳柔蓉。” 多少年来未曾听闻的名字,此时听来,让凌颜如同雷击:“十几年前不是淹死在了鼓来河?单族还大张旗鼓举行了丧葬,怎么?没死?” 易文稚道:“奴才十几年前下得地府,寻找皇上转世之地时,正好瞧见了柳柔蓉的失忆魂魄,顺带将她给捞了上来。”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在凌颜看来不可信,可说话之人乃易文稚,她却又不得不信,愣神间,又听易文稚说道:“若非当时单允同样下来救妻子夏童,碰巧撞见了他母亲已转入轮回……那时的他可真是气啊,不仅震慑住了阎君,就连转生轮回阵法都给毁坏,不然以奴才的修为,也不可能有机会将柳柔蓉的魂魄捞上来。” 如何会牵扯到她已经忘了十几年的人来,凌颜觉得其中的黑幕已将她蒙蔽十几年,索性质问道:“那你救她,做如何打算?” 易文稚回应道:“当然是任凭皇上处置。” 凌颜却一口回绝道:“我处置她作何用!?” “给皇上出口气啊,难道不值得?” 失去的尊严她,要自己凭本事一点点拿回来,若以伤害对方亲人为手段达目的,根本不是她凌颜的本色,只问道:“文稚,若是如此,我何不将我的两个孩子手刃在他面前,岂不更为痛快?” 易文稚长吸一口冷气,这想法居然会被一个不到四十的姑娘给否决,甚至连同自己的脾性,心间不止一次颤动。 只是突然间,凌颜向他问起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十四年前柳柔蓉去世,你去将她魂魄从地府带回,那时我们还不曾相识,当时你这么做,应该另有目的,是什么?” 易文稚脸色严谨,想要将之躲避,却又似在透露情感,轻语道:“不管奴才那时的目的如何,现在不都换做了给皇上出气之用?” 目光微微震慑,凌颜反问道:“以你的意思,是叫朕不过问?” 易文稚垂首,没应话。 午时未过,凌颜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在易文稚的领路下,乘坐龙辇,七拐八拐到了皇宫深处,直逼蔬果园之地。 时过二十二年之久,这地方第一次给凌颜印象时,正是当年单允官升药师之日,这尘封已久的蔬果园,就是当年的药师殿。 众宫女侍卫忍不住四处观望,大家都是皇宫地理分布熟悉者,可都未曾来过此地。 易文稚手提着一只包裹,带着凌颜走进了蔬果园,眼前的一切他都很熟悉,而至于凌颜见到的情景,蔬果园的布置与当年的药师殿大相径庭,当初院子里的一棵参天大树跟一方石桌,已都不见,换做了现在的满园春色。 通过小径横穿院子,易文稚带着凌颜来到了殿门前。 门开了,伴随着门里女子的话传来:“元儿,今日你不是要出宫找你的柠姐姐玩耍吗,怎么来奶奶这里了?” 女子开门瞧见了易文稚,有些惊讶,但当目光落在凌颜的容颜上后,女子疑问道:“凌姑娘……是你吗?” 太阳高挂,阳光垂直洒落。 女子一脸惊愕,对凌颜的出现,完全想到。 这位曾经名震道灵的女子,应当是个老婆子模样,但看上去与自己一般年轻,凌颜微笑道:“柳前辈,朕早就该来看望你的,恕朕来晚了。” 对于小儿子的过,女子扪心自问,自己有最大责任,没成想凌颜对自己这般客气,柳柔蓉歉意道:“哪里的话,是我没脸见凌姑娘才是。” 柳柔蓉让开了身,道:“进来说话吧。” 凌颜与易文稚进得殿内,能将凌颜目光瞬间吸住的,便是那石地上的四个大字:‘欺我负我’ 但没做多久停留,凌颜将四周环顾,这殿内的布置跟过往相差不大,单允存放药瓶的柜子,被柳柔蓉用作碗柜,殿内有一空地是单允曾经炼药之地,现在被柳柔蓉贡置了神位,但没有火烛,只有一柱水香。 凌颜在圆桌旁坐下,脚下正好踩到那四字,易文稚伺候一旁。 柳柔蓉登先给两人倒了水,轻声着招呼两人喝水,她才坐下。 两位女子坐姿端正,一个皇庭从小培养的国君霸气,一位柳家大户的小姐随和,两位碰撞在一起,一个释放出气场,一个吸收着气场,一时间,是柳柔蓉占据主导。 柳柔蓉打破沉寂,道:“凌姑娘是来谈元儿的事儿吗?” 凌颜想办却办不了的事儿太多了,岂止凌元这一件? 她不过来看望罢了,回道:“朕此次前来不为别的……” 语顿间,凌颜瞥了一眼身旁的易文稚,继续道,“没想到文稚十四年前,就将柳前辈带到此处,朕在一个时辰前才知,特地前来探望。” 能有多少个怒火冲天的时候,凌颜已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深夜里醒来了多少次,而哭过之后渐渐就不那么憎恨了,只因都是徒劳,来到此地,也不过印证自己的情感罢了。 柳柔蓉轻轻点头,道:“听元儿说,林师弟今日要来星冥替他看病,也不知道治疗进展如何,凌姑娘可知晓?” 凌颜接话道:“林门主的医术,天下屈指可数,不管如何,朕都是相信林前辈的。” 柳柔蓉点头道:“元儿这孩子乖巧听话,相信也不会有大碍,不知道澈儿什么时候回国?” “澈儿大概还要四五个月,具体时日,她在信中也没细说,不过听她说收获颇大,打算回国就着手开疆扩土一事。” 柳柔蓉稍楞,澈儿她虽未曾谋面,但在凌元口中的姐姐也是性格温和,如何会有开疆扩土这般极具攻击性的思维? 柳柔蓉顿时失口道:“开疆扩土?丫头才多大,如何会做这般劳力费心的事?” 女人的情感很微妙,柳柔蓉自认没权管教两个孩子,但凌颜似乎并不在意,只道:“澈儿想去做,朕也没理由拦着她,将来也不知道将皇位传给谁,只希望姐弟俩好好相处就行。” 柳柔蓉微笑道:“凌姑娘多虑了,元儿的性子我了解,虽然好胜,却是个顾家的孩子,将来姐弟俩也不会为了此事争夺的。” 而凌颜却将话题猛转,道:“柳前辈为何一直说元儿跟澈儿,不肯说说单允他呢?” 柳柔蓉霎时语塞,本来苍白的容颜,在此时变得更加没有血色,又听凌颜道:“前辈不是眼光好吗?就说说他吧,实在不行,说说他小时候,也是可以的。” 柳柔蓉眼角泛光,微笑道:“凌姑娘,允儿从小被族人瞧他不起,所以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后山的竹屋里,因为被人称作怪物的缘故,加之施林在族中权柄不大,所以就连我这做母亲的,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望他。但谁又能阻止我呢,所以我背着所有的人,总是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允儿面前,那个时候,见到的允儿要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要么做事一言不发,总之小时候的允儿,太孤单了。” 凌颜眼不眨地盯着柳柔蓉,听着她的述说,“后来啊,幸好有慕姑娘天天陪伴在允儿身边,还教他修炼灵力,允儿这才对生活重启了信心。至于允儿跟我说的,遇见了夜闯山峰的小姑娘,说她调皮又可爱,让他有了做哥哥的感觉,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意料到,她就是凌姑娘你的亲妹妹。后来在崄巇山的苍灵门,允儿答应凌姑娘来星冥做药师一职,他说自己没有提前于我商量,心里有些愧对于我,而我也没有责怪这孩子,他想要去做的事这么有意义,知道后我也很支持的。可两年不到,这孩子连夜就赶回了克莫山,我……” ‘嘭’的一声。 夹杂着瓷碗破碎,凌颜将手中的茶碗捏碎,茶水溅了一地,目光下斜,她下意识地往脚下的四个大字瞅了瞅。 柳柔蓉身躯稍前一靠,关心道:“凌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易文稚放下手中包裹,随手拿出怀中丝巾给凌颜包扎。 凌颜目光怔怔,道:“柳前辈请继续。” 柳柔蓉正回身躯,道:“那会儿应该是跟凌姑娘闹矛盾了吧,允儿还将他的义弟带了回来,那孩子也很乖巧,我将随身的玉佩送给了他,正是元儿腰上随佩戴的。” 凌颜接话道:“这朕知道,后来杨熙将玉佩转赠给了柠儿,用意是为了缓和单允跟萱儿的关系,杨熙希望因此可以让两家人有所往来,但幕彩儿的死,牵扯甚广,干系到当今的三族一门,单允为此还跟萱儿断了往来,也可真是心绝。再后来,柠儿的那块玉佩,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元儿身上,柳前辈能够猜是到谁出的馊主意吗?” 柳柔蓉淡然一笑,道:“不管谁出的,总之让我瞧见了自己的外孙,这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意的。” 凌颜目光冷艳,道:“柳前辈多心了,元儿跟澈儿并非柳前辈的孙儿,只是朕的孩子们,其他的……谁也沾不上边儿,也没有资格沾。” 柳柔蓉则关心道:“凌姑娘,普天之下,拥有人神体质的只有我儿单允,元儿跟他姐姐是谁的孩子,已无需多言。前些日子元儿发病,这才将我林师弟引来。而五天前若不是我及时控制元儿几大要处,恐怕元儿情况会变得很糟,如若可行,还望凌姑娘让元儿在我这儿住些时日,我好查看病情,实时照顾着他才好。” 易文稚替凌颜包扎好了伤口,插话道:“族长夫人多虑了,有咱家在,皇子殿下出不了问题。” 见柳柔蓉要说,易文稚再次打断道:“忘了告诉族长夫人,公主殿下于两年前体内尸毒发作,被咱家发现,给及时止住病情,而现在,公主殿下想必已经可以控制体内尸毒,并用于修炼了。” 柳柔蓉恍然道:“既然有先生在,我这老婆子也用不着操这份心。” 柳柔蓉目光淡淡,望着面前坐着的凌颜,两人无言相视许久,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看出对方眼中有什么,或是都以平常心来对待此次畅谈。 毕竟是单允的母亲,儿子犯了错,柳柔蓉总该表示,但心中诸多顾虑使得柳柔蓉将所有化作一声无言叹息。 柳柔蓉望了一眼凌颜身旁的易文稚,目光又投向皇帝凌颜,道:“凌姑娘,我本是已死之人,十四年前被这位先生从鬼门关给拖了回来,也许是命该如此,可就像我突然离世一般,这世间的好多事儿都无从后悔,但有些建议还是想告诉你。” “柳前辈请讲。” “关于元儿生父是谁一事,我可以不知道,凌萱姑娘作为元儿跟他姐姐的小姨,也可以不知道,但唯独不能让元儿跟他姐姐不知道,孩子们拥有绝对权力,应该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 凌颜问道:“所以柳前辈已经告诉元儿了?” 柳柔蓉道:“并没有,这事儿要么凌姑娘说出来,或者孩子们的父亲自个儿站出来承认,否则旁人怎么做,都是再给你跟允儿之间徒增麻烦。” 凌颜点点头,道:“柳前辈的话在理,朕记下了了。” 凌颜给易文稚示意,易文稚随后将地上的包裹打开,凌颜说道:“柳前辈,你也是个大人物,道灵巨擘天行宗明尚老人名下四弟子之中,唯一的女弟子,不觉得就这么悄悄辞世,有些可惜吗?” 柳柔蓉眉头轻皱,便见得易文稚将包裹打开,赤手将一条用诸多钢钉穿好的骸骨拔地而起,各个关节连接完好,骨头呈灰白色,并未受过污染,想必这尸骸的主人入藏前,棺椁打造得很严实。 柳柔蓉却惊呆了,她惊讶道:“这……这是做什么?” 易文稚浅笑道:“当然是给族长夫人还阳了。” 还阳? “这是我的?” 柳柔蓉目光悲浅,她根本从未奢望过还阳,可能十几年前还会念想,但自从遇见凌元,柳柔蓉便从未想过了,能将她从地府拉回来的人,其能力决然庞大,而她柳柔蓉何等身份,她如何会给别人机会控制自己,去残害家人? 柳柔蓉当下拒绝道:“我不需要。” 柳柔蓉目光变得迟疑,她心中有好些想要见的人,大儿子单曲,已经成亲生子的小儿子单允,她那事事都将单族打理得极好的丈夫,已年过九十的老父亲,还有让她时刻挂牵着的孙儿凌元,跟从未见过面的孙女儿凌澈。 可她依旧绝心道,“重见光明又如何?尘世琐事我都不再关心,所以易先生跟凌姑娘还是不要费心了。” 话已至此,柳柔蓉下了逐客令:“时候也不早了,我得睡下了,你们回吧。” 柳柔蓉说完,起身往黑漆漆的里屋走了去。 凌颜示意易文稚将骸骨收起,发现柳柔蓉一去不返,她朝着柳柔蓉的背影道:“此番打扰实在愧疚,若柳前辈还想在青天白日里见家人的话,可是随时让文稚替你还阳。” 未能得到柳柔蓉的回应,凌颜深深地凝望了眼那黑漆漆的里屋,往殿外走了去。 刚院门的凌颜情绪开始暴涨,院门脚边有一盆栽,怒不可遏的凌颜拔凭空抽出一把佩刀,将盆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儿。 皇上突如其来的脾气将所有人吓得跪地高呼:“皇上息怒……” 面对着柳柔蓉这样的女人,凌颜找不到自己如何生气的理由,可一出院门儿,火气陡然冒出,直像个小孩儿因为错过人生唯一一次的某件事物,又找不到弥补的办法而恼火。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三十二章 老祖宗 且说凌元,头上顶着烈日,瞧见神勉和尚就行走在前方,几步跑去,毫无顾忌地一把将他肩膀往回扯,神勉和尚还惊讶于何人用这般粗鲁方式,便听得凌元向他大声囔囔道:“喂,神勉,你往哪里去?” 神勉和尚回身望见凌元身高埋没在水平线之下,一跳一出现,神勉和尚露出恍然的样子,他单手竖十,平淡道:“原来是小施主,贫僧有礼了。” 平日里还没见过这般欺负人的事儿,凌元眼神犀利,狠狠道:“你怎么还那么白痴,让他一直打你?” 凌元凑近看了看神勉和尚脸上的淤青红肿,整个脸颊肿得已瞧不见手印。 神勉和尚脸色平静道:“小施主误会了,这些巴掌,是贫僧替另一位施主受的,所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凌元有点恨铁不成钢:“那你躲啊,你硬挨那十下耳光,真是太委屈啦!” 神勉和尚却道:“那人将脏东西抹在官爷脸上,眼见就要丢掉性命,贫僧出来不过给他一个阶梯下,两边都不得罪,如此最好。再说回来,十个巴掌能救乞丐性命,实在是贫僧捡了大便宜。” “啊?” 凌元被神勉和尚这般一说,也觉十分有道理,理解一番,询问道:“你的意思是,把恶人的杀气化为怒气,将不会道力的乞丐换成会功夫的你,这就是你的做事规矩?” 只是行事的一种手段,神勉和尚低着头赞同道:“小施主这般理解也正确。” 实在难以理解这样的行施布善,凌元问道:“你们所有和尚都这么做事?” 神勉和尚应道:“每个人处事都不同,目的都以和气为重,以免多增孽障。” 凌元点点头,看着神勉和尚肿起来的脸颊,他说道:“我去药铺买些跌打酒给你擦擦,你可别乱走,在这儿等我。” 神勉和尚道:“小施主请留步,让你挂心了,贫僧的伤不碍事,一会儿便好。” 凌元正迟疑见,只见神勉和尚内息一调,脸上的肿胀竟渐渐消失,直让凌元目瞪口呆地惊道:“神勉,你……怎么做到的?” 神勉和尚颔首道:“不瞒小施主,贫僧修的是佛家本气,擦伤具不碍事。” 凌元嘿嘿干笑,道:“想不到神勉你还真有本事,有没有兴致跟我喝上一盅?” 神勉和尚恭敬道:“小施主客气了,贫僧酒色具沾,喝一盅可行的。” 一提及‘色’字,凌元忽的想起神勉和尚喜欢逛青楼,他嘿笑道:“我们不谈色,只谈酒……只谈酒……” 神勉和尚应道:“小施主放心,你不愿意做的事,贫僧不会勉强,一切允否,贫僧都尊重小施主的选择。” 听了神勉和尚的话,凌元只觉这个和尚实在很好相处,一阵嬉笑后,带着脸色俊好的神勉和尚,去了皇城较为有名的酒楼,鹊庭楼。 酒楼分四层,越往上走越安静典雅,银两的费用自然就越高,凌元跟神勉和尚在二楼品酒,点的是一坛花酿和三样小菜。 “滋滋滋,啊……” 很少碰酒的凌元抿了一口花酿,辣喉咙冒烟儿。 神勉和尚道:“既然小施主不会喝酒,那就喝茶水吧。” 凌元不肯服输,道:“说好了一起喝酒,如何能让我喝茶的。” 说着自顾自斟满一杯,将酒盅碰了碰神勉和尚的,豪爽道:“来,干了这杯酒!” 眼瞧着小施主将花酿一口闷了,凌元这般嫩气的孩子跟他这般讲情义,神勉和尚如见世间百态的心境,此时异常平静,他道:“小施主很具佛心,神勉和尚很承你的情。” 凌元问道:“一口闷就是佛心?” 神勉和尚频频点头,只不过,依旧面无笑意。 神勉和尚也将酒盅一饮而尽,果然是花酿中的烈酒,也经不住眨巴嘴皮,他替凌元斟了半盅,又给自己斟满,道:“这一杯酒,贫僧回敬小施主。” 凌元并未发现这一小细节,但发现神勉和尚还叫自己小施主,同神勉和尚一同饮尽后,他道:“一口一个小施主,你的法号神勉我一直都记得,你可还记得我叫什么?” 神勉和尚道:“贫僧当然记得,小施主姓凌,单名一个元字。” 凌元啜了一粒花生进口,怪道:“知道你还叫我小施主。亏得我看你那么顺眼,干脆以后我就叫你神勉,你就叫我凌元,可好?” 神勉也夹了一粒花生入口,道:“贫僧都听小施主的。” 凌元觉着桌前跟自己对坐的和尚很有意思,想起了什么来,突然道:“那天我们在湘潭城分开后,神勉你是如何从那么远的地方,只用了十日就到了星冥的?” 神勉和尚正欲搭话,忽听旁桌传来:“小二哥,老朽的钱袋不见了,你看看这块玉石,能否先当一时半会儿,待老朽回客栈取了现银来,再把这玉石给赎回来,你看可好?” 老者的声音很具委婉的祈求,只听得那个小二回应道:“老人家,你钱不够怎么就上我们鹊庭楼来了,不说你这玉石好坏,可我们鹊庭楼从来就没有当东西的先例,从来都是现银买卖,你这不是要害苦了我嘛!” 那老太爷看上去也不像是吃白食的样子,可就是不明白自己会还苦了小二,老太爷问道:“老朽怎就害苦小二哥你了?” 那小二回应:“老爷子你是我招呼上楼的,你不给吃饭的钱,掌柜的当然要找我问责,你的三十两白银收不上来,我大半年的工钱都赔不够,你说这事儿怎么弄……” 原来是有食客的钱不够,便用玉石作抵押,神勉和尚没多理会,继续道:“当夜我在琴华楼安顿一夜,夜里发现西南方有异象,我顺着方向连着好几夜赶路而来……” 正说话间,旁坐有一道声音传来:“老人家,在下何明利,也是个好玉之人,这鹊庭楼不收当,我瞧你手中的玉石怎么也值个一百两,不如我出钱将它买下,老人家你拿了现银,去结账如何?” 二楼的食客侧目瞧去,那喊话人何明利着装富贵,生的却是一脸尖嘴模样。 老人家目光清澈,但直言婉拒道:“谢谢这位朋友的好意,老朽再跟小二哥商量商量。” 老人家向店小二说道:“小二哥,可否叫来你家掌柜的,老朽当面与他说说如何?” 店小二苦相道:“老人家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了,规矩是掌柜定的,若是让他发现小的做错了事,小的定吃不了得兜着走啊,老人家还是考虑考虑那位何官人的话吧,求求您咧。” 老人家一瞧恳求无望,细下想定一番,起身走到何明利近前,拱手道:“何先生,老朽实在喜欢这块玉石,既然何先生觉着它值一百两,也愿意帮助老朽解燃眉之急,不如老朽将玉石当在何先生名下,待老朽取来赎金,过会再来赎回此物如何?” “好!我就坐这儿等老人家,顺便好好看看老人家的这块宝贝玉石。” 何明利答应的很爽快,从怀中拿出一袋纹银,放在了木桌上。 老人家先将玉石送到了何明利手中,才接过他放在桌上的钱袋,稍稍歉意,转身从钱袋里摸出三十两白银交给了店小二。 那店小二拿到纹银,口中对老人家连连称谢,老人家撇不开情,摆手示意。 店小二拿着钱下楼去结账,老人家与何明利说道:“如此有劳何先生了,老朽去去就回。” 那何明利微笑道:“老人家莫急,我等着便好。” 再次歉意,老人家才下楼去。 凌元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何明利,就连神勉和尚与他说话品酒,他也在左右兼顾,他突然向神勉和尚道:“神勉,我估计那何明利,会在老人家回来前就要开溜,你信不信?” 神勉和尚语气淡淡:“他答应了老人家回来,就应该做到信守承诺。” 凌元瞟了一眼正将玉石拿在手中把玩的何明利,目光坚定道:“保证的话我不敢说,但我觉着这何明利不像什么好人,他十之八九想把玉石独吞了。” 好利好事之人见多了,神勉和尚自然能够稳心看待,但涉世不深总喜先入为主的凌元已对此恨得牙痒,那何明利无论样貌还是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人君子,正想着如何替老人家保护好玉石时,忽见神勉的酒杯凑了上来,只听道:“来,喝酒。” 凌元盯着旁坐不远的何明利,将酒盅与神勉和尚碰撞,突然见到何明利放了银两就离开了席位,凌元放下酒杯高呼道:“何明利你往哪里走?!” 神勉和尚侧目望去,发现何明利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再见其放在桌上的银两,发现此人是要在老人家未赶回来之前溜走,眼前晃过一个身影,是凌施主已追了上去。 凌元拉扯住何明利的袖子质问着:“我叫你呐!你没听见吗!?既然你已经许下承诺,那老人家还没有回来,你就应该等着不是吗?!” 凌元的喊话引来了周围人的注目,何明利脸带愧色,却又恼羞,一把甩开凌元的手,怒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敢管本官爷的事儿,简直活腻歪了!” “你居然还是做官的!星冥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光了!” 凌元被气得不行,瞧见何明利手中紧紧握住的玉石,坚定道:“要走可以,把玉石留下!” 凌元伸手就要去拿,谁知何明利会技道,单手一招便将他两手拿捏,沉气一推手,作势要将凌元推倒在地。 一双月白袖袍将凌元接住,才免得他遭殃。 神勉和尚将凌元身子扶住,道:“阿弥陀佛,何施主为了一块玉石,何苦下重手?既然有人信任何施主,何施主履行承诺,也算是一件功德事。” 凌元却不乐意神勉和尚做事磨磨唧唧,他怪道:“我奶奶曾跟我说过,有些人长期顺着自己的意识来,会变得冥顽不灵,不打一顿,不会听话,既然他有胆背信弃义,就应该准备会有翻船的一天,神勉,我们还跟他说什么!动手抢吧!” 凌元摆好架势就冲了上去。 神勉和尚瞧见何明利手掌四指弯曲,是手印式,神勉和尚自认要输他一筹,更何况几乎不懂道力技道的凌元? 果不其然,凌元一个照面就被何明利给反手扣住了脖子,何明利凑近凌元的耳朵,语气低沉道:“不过一块小小玉石,一百两银子买下,那老头也是大赚一笔,何况本大人看上是他的福气,哪里还轮得上你们来讨本大人的晦气,识相得赶紧滚,免得弄得老子一身骚!” 何明利松开了凌元,重重地将他往神勉和尚推去。 神勉和尚脚下踏力,行径间衣袖带过凌元,将他身子扶正免得摔倒,再踏一步,定点落身在楼梯口,双手合十与何明利说道:“阿弥陀佛,何大人身上好大的戾气,说得倒像是贫僧跟朋友的不是了,此事追根究底,也只是大人不肯信受承诺,不知何大人在星冥为官,为何要做此等低俗之事,不觉有辱官职跟授业恩师吗?” 周围的食客明白了来龙去脉,得知困窘的何明利在星冥为官,却不没大作声张。 凌元来到神勉身旁,与他共同面对道力跟技道高强的何明利,他大声道:“何明利,你官居何职?上司是谁!?” 何明利冷笑一声,道:“怎么?难不成还想告御状!?哈哈哈哈……天王老子都管不了我,我还会怕星冥的女皇帝!?” 如何能够忍受别人嘲笑自己的母亲,凌元哇哇大叫着,一股脑地又朝何明利冲了上去,不过抢在他前头的是神勉和尚,狂奔的凌元扑了一个空,神勉和尚早已与何明利一个疾步,两两想追,从窗户跃下,打斗到街上去了。 因为打斗,街上人群一路空散至街尾,整个大街被两团光芒照耀,神勉和尚有佛光加持在身,与何明利隐隐中透露出的紫色妖气相抗,两人赤手空拳来往,招式快得让人眼花。 凌元两手掌着窗口,在二楼上瞧得真切,气得他一跃而下,发现神勉和尚攻少防多,已有落败之迹。 二打一并不在凌元眼中是什么缺德事,凌元跟风而至,打算强行用他的蹩脚技道加入战团。 有人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凌元几乎还未感应到,便听见有人唤他:“元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朋友怎么又跟别人打起来了?” 回头望去,凌元见到是林爷爷在跟他问话,在林爷爷身后还有小姨跟小姨夫,以及两名男子,他都认识。 凌元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急切道:“林爷爷,那何明利从一位老人家那儿骗来一块玉石,我跟神勉都打他不过,林爷爷,小姨小姨夫,你们要帮元儿主持公道啊。” 凌萱跟左尚寻修为强横,特别是左尚寻,作为星冥帝国大将军,其道力早已突破至奉观境,即使后来又跌境至化境,但星冥三军之中,仍然冠绝三军。 左尚寻瞧见不远处的打斗,他呢喃道:“何明利?好熟悉的名字……” “啊!?老人家你终于来啦!” 凌元瞧见他林爷爷身旁站着的老人家,正是被何明利骗了玉石的那位,凌元安慰道:“老人家,有林爷爷在,天下再厉害的人,都不可能把玉石抢走,你就放心吧!” 老人家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瞧了瞧凌元,又瞧了一眼身旁的林羡,便听得林羡道:“叔父的玉石,就是抵押在那人手中吗?” 老人家深目望去,又点头又摇头,道:“看不清那人样貌,老朽也肯定不了。” 林羡向左尚寻道:“寻儿,你去看看。” 左尚寻授意,跃身出现在了战团之中,打斗中的烟尘猛地扬起,又静悄悄地沉积,左尚寻两手分别抵住了神勉和尚跟何明利的夹击,就这样,左尚寻的出现让战斗戛然而止。 “左尚寻?” 何明利震慑于突然出现的星冥帝国大将军。 吃惊的同样有左尚寻:“天狗何明利?你不是发誓,永不踏足星冥地径吗?为何今日出现在天古城?” 何明利撤势,往后跃了两丈,不屑道:“那是我跟我二哥的事,与你何干?” 左尚寻字字道:“废话少说,交出玉石,速速离去,否则人头落地!” “呵,一块破石头也能让你这位大将军稀奇,真是有趣啊。” 既然左尚寻已到,何明利知道不交出玉石,便走不出天古城,索性乖乖地从怀里摸出,扔给了左尚寻,随即脚下猛踏,轻身离开了此地。 至于神勉和尚,瞧见了苍灵门的林羡,以及他的两个徒弟都在此,找了个间隙,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正当左尚寻将老人家的玉石双手奉上时,老人家却迟迟不肯收下,林羡在旁,见老人家目光斜下,顺着看去,原来是老人家瞧见了凌元腰间的玉佩。 本意不在此的凌元,瞧见神勉和尚悄然离去的背影,心念这人怎么如此,想要追赶,却忽听老人家说道:“孩子,能告诉老朽,你身上的玉佩,是打哪儿来的吗?” 凌元回身望去,见老人家正盯着自己,他连忙捞起腰间玉佩,应道:“这块吗?本来是我柠姐的,后来柠姐不听话,小姨就送我了。” 凌萱在旁应道:“那个时候柠儿总不在家,担心弄丢了就放在家中,不过这玉佩这般好看,我一时兴起,便给了元儿。” 老人家的情绪很稳定,林羡却说道:“一个个真是没规矩,好好的一块玉佩,送来送去做什么?这玉佩原本是老爷子的家传之物,可不是谁讨人嫌就没收,谁惹人爱就佩戴的,真是乱了套。” 凌元听了林爷爷的说教,当即取下玉佩,与老人家说道:“老祖宗,林爷爷称呼您老爷子,小子凌元斗胆称呼您老祖宗,这块玉佩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老祖宗请收回。” 老人家安抚了生气的林羡一句:“林门主切莫吓着孩子了。” 老人家与凌元说道:“小朋友快把玉佩收起来,老祖宗疼爱自己的女儿,所以相信她的眼光,也相信长公主将这玉佩交给的你,一切都是缘分。只要孩子你时时刻刻记着,这块玉佩有个糟老人十分重视,也就不枉老头子我放心地将它交由你保管了。” 老人家模样慈祥和睦,凌元也不拖沓,满脸堆笑地将玉石妥妥地拴在腰带上,边系边道:“元儿还记得七岁的时候,小姨送给我的,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带着,虽然粗心大意遗失过,但也找回来了,可是十岁那年,元儿就对这玉佩视为生命,因为奶奶她也跟老祖宗一样喜欢,就连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 “奶奶?” 小姨凌萱咦了一声。 星冥帝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凌元跟他姐姐是上天赐给星冥,如何会有奶奶这一说,不免引得旁人问津,凌元自知失口,补充道:“小姨,奶奶她是宫里的嬷嬷,对元儿很好,元儿就以奶奶称呼她。” 皇宫规矩严谨,行为举止,吃饭睡觉,样样都有嬷嬷教,怎么会有如此随意破坏规矩的嬷嬷,凌萱道:“元儿,宫里可不能随便以这个称呼,让皇上听见,会有人掉脑袋的。” 凌元疑道:“掉谁脑袋?” 心里第一个念头,肯定不会是自己,也就只有会是自己称呼的人,吓得凌元双手捂住抠鼻。 林羡教育道,“尊师重道,礼孝兼顾,唤一声奶奶虽然过了点,但也看得出元儿的品行,应该表扬。” 有林爷爷撑腰,小姨也不敢再多说,凌元嘻嘻偷笑,晃眼中瞧见老祖宗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自己,凌元竟一下子呆住了,那眼神中有光芒透射出来,照应在自己脸上,跟奶奶的如出一辙。 “父亲,你身体不适,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背着强弓的老者柳正卯走上来,搀扶着柳老爷子,凌元还因老人家的慈祥眼光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柳老爷子摸了摸凌元的脑袋,与他笑着说道:“老祖宗要回客栈歇息了。” 凌元愣愣地点头。 一行人的目光随着柳老爷子而去,林羡师徒三人一一跟上身后,只是那谭轩走到凌元身旁,开口道:“小家伙,还认识我吗?” “认识,当然认识,你是单璠大哥嘛,我知道。” 凌元撇了谭轩一眼,跟上了众人的步伐。 谭轩紧跟上来,道:“你别在我面前提那臭丫头。” 凌元大步向前,随口道:“怎么,你跟她有仇?” 谭轩嘿嘿一笑,道:“算不上大仇,不过这丫头整天在家嘻嘻哈哈,一点都没个淑女样……” 感觉到了谭轩靠近自己有目的,凌元瞟了一眼谭轩,道:“你要说什么……” 谭轩道:“小家伙你倒很有规矩,不像单璠那野丫头,不如我们做个朋友可好?” 凌元不懂人情,接触甚少,见谭轩这般讨厌单璠,如若结交,将来对自己在大叔家中也大有好处,便也应道:“做朋友?好啊,不过你得多讲大叔的事儿跟我听才行。” “我知道,都好办!” 谭轩拍着胸脯保证,情绪又变殷勤道:“不过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你说。” 谭轩道:“你姐现在在哪儿?” 凌元明白道:“你该不会是看上我姐了吧?你跟我套近乎,原来是为了这个!” 凌元气得恼火,不理会谭轩了,跑到前头去找林爷爷跟老祖宗了。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三十三章 尸毒发作的后遗症 李家在湘潭城跟凤都的房产,因婴孩案证据落实,一夜间被苍灵门抄了家底,连同湘潭城城主府,一方因公务不实,城主之位换人。 李家除了李方季意外死亡外,其余人等被废了道力,以及背叛江道南的彭良等刽子手们,统统关进了风景秀丽的崄巇山。 江道南因凌澈光明正大扶持的关系,坐上了湘潭城城主之位,这也是凌澈未经请示皇帝私自做的大动作,星冥帝国开疆扩土的篇章正式开启。 江道南的接任仪式,并没没举行,冯西河老太医年纪大了,也只会拜拜官架子,他凭着记忆给江道南讲解着星冥帝国官府的行事作风,老太医讲解得还不赖,但公主凌澈最后告诉江道南,湘潭城距离天古城千万里之遥,帝国势力还未延伸至此,但办案必须讲究,为的就是给将来的后续打好基础。 江道南领命,说他不会负皇命。 凌澈从天刺手中拿到了由他们连夜送来的密折跟圣旨,折子上皇帝母亲大赞女儿行事刚果,将湘潭城收入帝国编制更是开国后的先河,是霸业的开启。 圣旨则是皇帝钦点江道南为湘潭城城主,另有官服以及印信。 天刺还送来了书籍,是有关帝国刑罚,薪俸以及编制的大致简要,要给江道南熟读的。 但接下来府兵带回来的消息,将包括凌澈在内的所有人震惊,府兵回报江道南:“启禀城主大人,阳家堡的班头鲁解颐追杀李方季,致使穷途末路的李方季杀入张大夫家,张大夫与李方季当场死亡,俩人的尸首已运回府内。” 凌澈正与江道南交代事宜,突然听到此消息,急问道:“张大夫?哪个张大夫!?” 那府兵回应:“是张廉光张大夫。” 凌澈惊讶道:“那张莎呢!?” 探子回道:“现场并未发现有其他人的尸首。” 凌澈深吸一口气,质问道:“阳家堡的人呢?他们又在哪里?!” 那府兵回应道:“张大夫跟阳家堡的关系密切,张大夫一死,阳家堡的班头鲁解颐见事态严重,已经离开了现场,应该是回阳家堡复命了。” 阳家堡的人怎么会将李方季逼入张家的? 凌澈抄起后腰上的长鞭,愤愤奔出了门去。 凌澈从湘潭城赶到树林里的张家时,在篱笆外发现倒落一地的药材,院子内一片狼藉。 从篱笆进门,凌澈直朝大厅后边儿张莎的闺房,黑衣森森的千鬼在院子里突然喊道:“公主殿下,里边儿没有人,张家丫头被人带走了。” 凌澈停住脚步,转身问道:“谁带走的?” 千鬼摇头,道:“应当是单族人。” “单族?”凌澈又问道,“千鬼叔叔,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没有,赶来时发现了四股气息,李方季跟张廉光的很快就息落,还有两股一大一小悄悄隐藏了起来,地上除了两人打斗的痕迹,已没有其他,应该是这一大一小,在我眼皮子底下离开了此地。” 凌澈问道,“小股气息是莎妹妹?她没有道力,千鬼叔叔会不会弄错了?” 千鬼目光凝重,但事关紧要,他不得不说:“公主殿下,五天前皇子殿下突然发病,将张姑娘咬伤,想必张姑娘是在那时,体内逐渐盘息出了道力。” 凌澈脸色惊讶,尸毒攻心的感受不言而喻,没有旁人帮忙,根本撑不过去,也不知晓莎妹妹挺不挺得住,此时真是让她急死了。 千鬼继续道:“当年门主向十一青使,详细说了尸毒攻心,其危害对尸主本人极大,五脏,六神均是受侵之地,但只要坚持得住,便能铸就一副金刚不坏的体质。” 凌澈姐弟天生尸毒缠身,外人并不知情,千鬼这般说来也是想凌澈多了解,不过凌澈听了之后,说道:“千鬼叔叔,麻烦带我去一趟单族。” 千鬼点头,走到凌澈身旁,道了一声失礼,手掌托住凌澈的肩头,飞身往克莫山脉主山去。 且说张莎,被父亲那一声凄惨叫声吓破了魂,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而救走她的人是非常疼爱的她的阳威靖。 此时张莎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周围布置很具温馨诗意,她起初的全身沁出血,以致烫红,但阳威靖以绵延的道力加持张莎体内,帮助张莎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又重获新生。 张莎过往黝黑的皮肤变得白嫩,似乎吹弹可破。 伯伯阳威靖就站在床榻旁,他低头望着侄女儿的模样,心情摇摆不定,究竟是什么能让皮肤黝黑的侄女儿,变得如此白皙? 阳威靖尚且不知尸毒攻心后的结果,常年沁在药馆的张莎,体内药性十分浅薄,能够抗下这份痛苦的煎熬,最重要的还是她本身的求生欲望。 阳威靖若非发现侄女儿脉搏已然稳定,恐怕早已上克莫山求救义父了。 门外一直跪着班头鲁解颐,阳威靖并不愿意见他,就目前给侄女儿造成的伤害,一个鲁解颐其实还不够他杀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张廉光身后事,他的死如何能让侄女儿接受? 他阳威靖该怎么做才好? 洪班头出现在门外,回禀:“家主,张大夫的遗体,让湘潭城新上任的城主收了去,需要我们去要回来吗?” 跟张廉光的期限还没到,侄女儿醒过来后,定会回家找张廉光,阳威靖没承私心,他走出屋子,瞧了一眼把整件事搞砸的鲁解颐正俯首贴地。 阳威靖说道:“湘潭城隔着药林几十里的山路,这新上任的城主,未免管得太宽了,去,跟他说张大夫的遗体我阳家堡收了,顺便送上百两银子,当做酬劳。” 里屋突然传出声响,阳威靖往回瞧去,只见得侄女儿直直地坐了起来,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正愣愣地望向自己。 “莎儿……”阳威靖强做镇定,轻语道,“你……都听见了?” 豆大的眼泪滴落在温热的被褥上,张莎心跌伴着绞痛,她撑起身来下床,却摔倒在地,吓得阳威靖赶忙上得前来,关怀道:“莎儿……你要节哀啊。” 张莎喘不过气,没在意已变得白皙的手臂,努力地想要撑起身来,但还是在阳威靖的搀扶下才得逞。 侄女儿一句话也不曾说,阳威靖很担心:“莎儿,阳伯伯对不住你,要打要骂只管来,阳伯伯都承受得住……” 从尸毒发作到现在滴水未沾,张莎的模样很疲惫,脑袋不自觉地往后搭,勉强稳住,张莎细眉轻皱,虚弱道:“阳伯伯,我要去找我父亲。” 侄女儿的表现,让阳威靖心中害怕到了极致,他对张莎说道:“行,莎儿你先躺床上去。” 张莎不肯,泪水再一次猛地决堤,她拂面痛苦着:“阳伯伯,我要去看我爹,求求你带我去……” 阳威靖以坚定的目光示意张莎,随即木床上的被褥竟凭空飞来,将她娇弱的身躯紧紧包裹拖拽上床,而后以浩瀚无匹的道力灌持整张大床,阳威靖大手一挥,房间的朱漆木门瞬间破碎,连带着周围的木窗也被震塌,最后在洪举英的目光中,阳威靖单手托起大床,带着张莎穿门而出,直指湘潭城城主府而去。 当阳威靖拖举着大床,出现在湘潭城城主府时,一时激起的气势将四周震荡,江道南是道上老手,知道有高人造访,第一时间出现。 江道南见来者锦衣裹身,模样刚毅,有大家之范,但见其头顶托举的檀木大床,床上稳坐一美丽少女,江道南拱手道:“我乃湘潭城新上任城主江道南,阁下如此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紧跟着帮会里的弟兄们烽火般出现,手中提着武器,打算干一场硬仗。 这场面阳威靖还不放眼中,没废话,直言道:“在下阳家堡阳威靖,特来府上,讨回故友尸身。” 坐在木床上的张莎,在这偌大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她眼袋浮肿,眼睛布满红血丝,听到阳伯伯说了来意,她抽噎道:“城主大人,我是张莎,我爹张廉光在哪里……” 话到一半,张莎再也说不出来,悲情止不住地使她哭泣。 江道南一瞧变得白皙的张莎,恍然道:“原来是张大夫的女儿。” 江道南伸臂一挥,给弟兄们招呼道,“把张大夫遗体抬来。” 他身后的几人应了一声去了,而张莎的抽泣得越发得厉害了。 张廉光的遗体由四人高抬,出力弟兄们神情都很严肃,他们将睡去的张廉光轻轻放在人群中央,撤到了城主身后。 张廉光的遗容变得惨白,是流血过多而亡,他的上衣胡诌着,露出了被一刀斜斩的胸膛,那是从锁骨一刀斜着砍入胸腔的致命伤,伤口很大,皮肉外翻。 不远处,在被褥包裹着的张莎,猛然地从床上跳了下,她挣脱身上的束缚,仅着亵衣朝父亲的遗体奔去,半路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膝盖手掌被磨出了血,但她并没停止,哀嚎着爬到父亲身旁,放声大哭。 凌澈与青使千鬼两人前去单族,她的性子沉稳,狠起来把单族看门人逼得不敢赶她走,最后是单京韫出面协调,却被告知单族没有插手张家事,但单族愿帮忙调查。 凌澈无奈,只得让千鬼叔叔带她回城主府,没想到正好遇见阳威靖带着张莎上门。 时过长久,张莎的哭叫声嘤嘤弱弱,伏在尸身上的她最后没再出声,好似趴在张廉光的遗体上睡着了。 凌澈目光湿热,她靠近前去,蹲下身来,轻抚张莎后背,唤了一声:“妹妹……” 张莎挪挪脑袋,发现凌姐姐在身边,心中痛楚再一次迸发出来,她口齿轻启,叫了一声姐姐,突然扑到了凌澈怀中,嘤嘤地哭泣着:“姐姐,我没爹了,我没有爹了……” 从小就没父亲的凌澈,其实感受不到张莎的痛苦,只是张莎哭得伤心,她也难受。 凌澈单膝跪倒在地,稳稳地抱住张莎的娇弱的身子,安慰道:“姐姐知道,姐姐明白妹妹的处境,一切都有姐姐在,别怕别怕啊。” 说道动情处,凌澈竟也不自情地留下清泪,滴落在了张莎的肩膀上。 感受到姐姐对自己的关怀,张莎只是更加的难过,父亲过世,如洪水猛兽一下将仅有的关怀冲毁。 她今后该如何是好啊?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三十四章 父女相见 老祖宗柳殊禾出现的星冥帝国,属城郭城到克莫山的必经之地,而自谭轩得知凌澈为星冥公主后,更是愿意多呆些时日,以好好体会一下这修道天赋极好,心性却小家子气的女孩从小生活的故土。 林羡本想陪着老爷子,但想起徒孙左柠的事儿,还是打算亲自去找她,却又吃了大大的闭门羹。 师徒三人在柳老爷子的客居处碰面,得知情况的左尚寻夫妻在林羡面前百般赔罪,口中念叨着自己管教无方,将来一定好好教育这孩子。 师傅林羡笑道:“柠儿天性豪爽,被你们逼得连见老夫都躲之不及,你们的确有过。” 躲在厢房门后边儿的凌元探出脑袋,瞧见林爷爷正说教小姨小姨夫,调皮好动的他不敢多做伸张。 林羡朝躲在里头的凌元说道:“元儿,你过来,让林爷爷看看你。” 知道林爷爷要干嘛,凌元也记得奶奶的话,他心下一秉,走到林爷爷跟前:“林爷爷,我的病其实也没什么的吧?” 林羡笑着将手搭在凌元的额头,知道了凌元已去过灵僵决内,问道:“那道玉牌,三界仅此一枚,元儿为何不肯入池淬体?” 凌元道:“回林爷爷的话,元儿瞧见那么多怪人往里跳,怕被淹死了,所以就没跟着跳,我又不傻呢。” 的确,凌元从小衣食无忧,有无修道,并不重要,眼下的孩子内心深处,到底还是以玩乐为主,哪里又会去在乎什么道力灵力的。 凌元跟自己的小叔林墨有着不一样的观念,但却结果是一样的,俩人都没有入池淬体。 林羡也不愿强迫孩子,他将一股法旨打入凌元体内,说道:“跟你小叔一样,化境之前,不可使用灵力,否者血瘾上头,会变成嗜血成瘾的僵尸。” 凌元出国一趟之后,其实对道力也有了新的认识,没有修为就打不过别人啊,他刚刚还被何明利给掐脖呢。 凌元说道:“如果元儿想要修行呢?” 林羡笑道:“修呗,只是不能将灵力使出来而已,用了就变僵尸,还无法控制自己,等灵力达化境,就可畅通无阻了。” 凌元对修为级别毫无认知。 三界之内,修为统一。 分别以:开印、恒听、近甲、地守、化境、奉观、御统、天道者排序。 凌元愁眉苦脸道:“那元儿将来跟别人要是打架了,不小心用了灵力,这可怎么办啊。” 这事儿办法只有一个,只有入血池淬体,两年前易文稚发现公主凌澈血瘾发作,在征得凌澈同意后,便自创了阵法,算作是淬体的一种法子,只不过没有历经万年的灵僵决来得直接,当时的凌澈整整在阵法内打坐三日,才完成仪式。 而这件事,当时凌颜毫不知情。 林羡与易文稚不同的是,他本身就是尸神体质,加上自己的天道者境界,自是不难为林墨打造一处等同于灵僵决玉佩的血池,只是当初林墨嫌弃其血池不惨人道,便没有同意。 林羡当下与凌元问道:“林爷爷袖子里,就存有口池子,跟当初元儿在梦境里遇见的无二致,要不要重新进池淬体?进去了,便可随时随地使用灵力,能救人也能杀人,做你自己想做的。” 凌元当即说道:“孙儿要,孙儿要……” 随后林羡一抬袖口,凌元就被吸了进去,林羡嘱咐道:“好好洗个澡,其他的别放心上。” 有林羡这么一位天下第一于其铺路,凌元算是捡到宝了,天下第一宝。 一个时辰过后。 凌元淬体完毕,当真是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林羡随后仍是不放心左柠,要徒弟带着他去找丫头,走之前跟叔父告别。 出客栈的时候,林羡还在跟身后的徒弟教诲着,要今后可别对他的孙女儿冷眼了,一家人弄得跟个仇人一样,还怎么过日子嘛。 左尚寻夫妻俩沉默许久,凌萱从来心焦女儿的脾性,丈夫看似与自己为伍,实则向着女儿,如今倒好,脾气正统的师傅也默许了从军的女儿,业已让她有些思索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是不是也该换换了。 刚巧不巧,三人前脚走,皇帝凌颜后脚便到了柳老爷子下榻的客栈,凌元在二楼见得母亲从客栈大门进来,被吓得躲进厢房。 柳殊禾此时正在厢房里,房间里还有义子柳正卯,以及单允的徒弟谭轩,老人家瞧见风风火火地凌元跑到屋里深处,笑问道:“孩子,你怎么了,谁来了不成?吓成了这样。” 谭轩也觉奇怪,他跟着凌元走进了里屋,念叨:“就是,吓成这样,难不成皇帝来了?” 厢房门被人敲响,柳正卯前去开门,见到了天下第一美人凌颜。 凌颜头插两支凤钗,身着青蓝锦衣,装饰古朴,容颜清丽,进门随风带着一股威风,神情微笑道:“柳正卯柳前辈,皇帝凌颜前来拜见柳殊禾柳老爷子。” 正气慷慨的柳正卯让出了身位,凌颜一脚踏进屋内,向屋里的柳老爷子拱手施礼,中气道:“柳老爷子大驾星冥,朕在这里欢迎老爷子大驾。” 柳老爷子脸色缓和,起身回敬道:“原来是皇上,还能让皇上记得老朽,老朽何德何能啊。” 凌颜望了望厢房四周,抿笑道:“老爷子,元儿误闯进来,打扰了你的清静,还望见谅,朕是来接他回宫的。” 说着,凌颜严词道:“元儿,在外边玩儿了一天,也不知道回来吗?” 里屋的谭轩将凌元拽住,见他一直抵抗,奇道:“你娘都找来啦,你还不出去?” 前晚才因为自己回去晚了,害得两位宫女受罚,现在天可还没黑,凌元只想悄悄脱逃回宫,若在此处给母亲给逮住,指不定给自己怪罪个什么下来,口中不停对谭轩告饶:“我不出去,你别拉我呀,我不想出去。” 谭轩松开凌元的肩头,道:“原来你小子也这么怕娘的。” 眼瞅着凌元打开了后窗,谭轩赶忙上去制止:“这里二楼,你这样摔下去,不死也断条腿” 管他二楼三楼,凌元一想到因为自己受牵连的两位宫女,好似什么也不管了一般,拼死都要从这儿跳下去。 “元儿,你做什么?” 母亲出现在了里屋,这话语气严厉,气息极短,像是定身术一般,将已跨出窗户一只脚的凌元身形定格住。 还是被逮个正着,凌元十分败气得从窗户下来,路过谭轩身旁时还憋了他一眼,神情里尽是厌恶,他走到母亲面前,跪安道:“儿臣给娘请安。” 凌颜低眉,道:“起来,跟朕回宫去。” 从里屋走了出去,凌颜路过柳老爷子时停住了脚步,与老爷子说道:“老爷子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柳老爷子笑道:“习惯,习惯。” “听说老爷子很喜欢玉石,宫里有许多上等玉雕,老爷子大老远出趟家门不容易,朕也不愿错过,不知老爷子肯赏脸瞧瞧?” 凌颜目光随意望向儿子腰间,指着凌元的玉佩道,“就类似于元儿腰上的这一些玉石。” 老爷子起初不在意,但听还有跟他家传宝玉一般的玉雕,实在让他心头发痒。 最终凌颜邀请了柳殊禾,柳正卯以及谭轩进宫观赏玉雕。 刚进宫,来到舞蓝殿门前,作为邀约人的凌颜,被急忙赶来的小太监附耳几句,脸色不大好看。 一旁的凌元觉得母亲既然请了客人,那便暂时顾不得自己,心头正窃喜,忽听母亲吩咐道:“元儿,朕要去趟气合殿,与臣工商措事宜,现在交给你个任务,带三位贵客去参观舞蓝殿的玉雕,元儿能把每一座玉雕,都完完全全地介绍给三位贵客吗?” 有的玩儿呐,凌元兴高道:“儿臣有!” 凌颜嘴角一抹笑,摸摸儿子的脑袋,向三位贵客谦逊几句,匆匆地走了。 凌元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直到背影在宫殿外走廊的拐角消失,他的心才放了下来,大呼一口气,凌元来到柳老爷子身边,道:“老祖宗,舞蓝殿共有三座大玉雕,一千两百多块小玉雕,都很漂亮,我扶您进去瞧。” 柳老爷子很开心,乐呵呵地由凌元搀扶着,走进了身旁的舞蓝殿。 舞蓝殿占地有十余亩地,摆设柜子上的玉石玩意儿都是人间精品,由于玉石数量过多,柜子有序地摆放着,倒显得舞蓝殿有些狭窄了。 小块玉石在殿前,深入殿内可发现有三座玉雕,可谓是气势恢宏。 柳老爷子,凌元,柳正卯,谭轩四人一齐进入殿去,目光越过小件玉石,正眼撞上的是前方由硬玉雕刻而成的大象,玉身高一十三尺,象鼻长四尺,头两侧的耳刮有人一臂宽大,上边青筋涨皮,甚为灵动。 象身通体油黄,细致之处的皮肤纹路清晰可见,整体几乎比活象还大一些。 凌元道:“老祖宗,我娘最喜欢的就是大象,所以把这大家伙,摆在第一的位置上,后边儿还有更好的。” 接着是第二座,一面竖直安放的玉盘,玉盘直径丈余,取自一块巨大硬玉石,取其截面最大块,三名匠臣历时两年打磨出来,又用五年精雕镂空,整片玉面泛白光,有辰星点缀其上,格外耀眼。 凌元望见这大圆盘子,不屑道:“老祖宗,这盘子一点气势都没有,还是漏的,又不能用来盛菜,真不如瞧第三座。” 柳老爷子笑问道:“如此说来,这第三座有点名堂咯?” 凌元道:“是座人身像,不过他的模样有些奇怪。” 众人迟疑间,凌元已将他们领到第三座玉雕前,只见面前站立着一尊人象,人身冰蓝,衣襟飘飘,上绣雪白花蕊,直缀到脚背,层次感很入人心。 至于凌元口中的模样奇怪,是指此玉雕并未雕刻人的模样,项上是一颗比普通人头颅还要大上一圈的玉石,看上去与整身不协调。 谭轩呢喃道:“这座玉雕身干刻画得都惟妙惟肖,为何偏偏留着样貌,不肯琢的?” 柳老爷子道:“是啊,能放进皇宫的宝物,怎会有如此大的纰漏?” 凌元觉着此物有意思的不过念它是位男子,与他身后的大禁皇宫显得格格不入,却是身后的柳正卯说道:“义父,你瞧他手中拿的是什么?” 三人同往玉雕人手望去,见人象手中握着一块玉石,本无奇怪,但谭轩第一个惊诧:“寸骨!?” 柳老爷子也觉眼熟,道:“这不是老朽外孙的随身物吗?” 几人一听,都觉新奇。 柳老爷子继续讲:“寸骨本是由天行宗明尚老人的两双腿骨炼制而成,是不可多得神兵利器,一齐出世的还有另一件,名炎伐。寸骨给了老朽下山的女婿单施林,炎伐给了下山时的林门主,多年来二人凭此物,纵横道灵十数年,两人少有败绩。” 消息来得太震撼,心中闷想的凌元觉得此事果有蹊跷,苍灵门自不用去说,从小到大就跟林叔接触着,倒是星冥跟单族,当真暗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谭轩不敢多话,入师傅门下的早期,他便知晓师傅在外界的名声不是被人唾弃,就是让道上的人感觉恐惧,好似师傅曾经心性接近恶魔,在道灵界闹过几起风波,特别跟星冥以及苍灵门的十一青使,仇恨如万年冰,日晒不化,便也就自打住。 凌元与谭轩心中各有所想,两人不时间对望一眼,又望向那令人不住思索的人象。 整个舞蓝殿除了这三座大件儿,殿中四周也分布着小件儿玉雕,各个精细,凌元看似经常来,挨个儿给柳老爷子介绍,一行人看得眼花缭乱。 太阳悄悄落山,天色逐渐黑了。 皇帝凌颜命宫女给柳老爷子三人安排了住房,位于皇宫西部,得走过去,而因皇宫有客至,柳老爷子要走的路,已提前在城墙上挂上灯笼,灯火通明的路上很罕见,就算柳家属城郭城大家,也没有这般气派。 路上还是由凌元搀扶着老祖宗,前方两名宫女带着路,柳老爷子问向旁处的谭轩,道:“小轩,今夜在皇宫过夜,明早就得早起,距离到克莫山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谭轩边走边道:“老祖宗放心,按我们平时赶路的脚程,还是比原定日期快三日,若是换乘到了好的马匹,说不定能快上个五日。” 柳老爷子微微点头,凌元好奇道:“老祖宗,你去克莫山干嘛啊?” 柳老爷子笑着说道:“老祖宗回去给女儿扫墓,她都走了十几年了。” 凌元也想跟着老祖宗走,但是抑制住了心中念头,四人一路无话,跟着宫女走进了皇宫深处的院落。 凌元主动请缨将柳老爷子安顿好,倒是把谭轩跟老人柳正卯凉到一边,随后两人各自回到房间睡下了。 凌元给老祖宗请安离去,待到夜半时,老人家一连十日的赶路,吃睡大多都在马车上,现下得空,有机会在大内皇宫睡上一晚,当真伸展筋骨。 四月底的气候,在黑夜里还有些有阴冷,等到一更天时,整个皇宫逐渐陷入灰暗,老人家却在舒软的床上辗转反侧。 老人家是想女儿了,此次远出家门全为女儿,也已有五六年没去替女儿扫墓,心中激动,却不期盼,只因这样的日子,将来只会越来越少。 深夜难以入眠,老人家身着睡衣,从房间走了出来。 他来到院前,抬首望见被薄云遮羞的圆月,清风肆起,凉飕飕的。 义子跟外孙的徒儿谭轩分住两旁,没想打扰,老人家在院子里舒展着身子骨,将一套拳法和一路腿法打完,老人家脸不红气不喘,他这九十的高龄,实在难得。 清风带来一阵芬芳,老人家闭目细嗅,居然是薰衣草。 “蓉儿最爱的就是薰衣草啊。” 因思念女儿至极,柳老爷子沙哑的喉头叹息着,他满脸的皱纹睁开明亮的双眼,随后打开了殿院的大门,追寻着那道芬芳而去。 来时敞亮的大道已变得漆黑,老人家十步一走一停,寻着那道薰衣草花香,来到了一扇被封条封死了的木门前。 封条旧锈,里边儿禁封的好似陈年,老人家沿着墙角走,从琉璃窗的缝隙向里边儿望去,依稀地可以瞧见里边儿种植着成片的植物,却因天黑瞧不真切。 柳老爷子许久没有瞧见薰衣草,想进院内去,他回到被封禁的木门前,也不想破了皇宫的规矩,正思量间,他无意识地抬起右手触碰到了封条,微风拂来,十字封条悄然落地。 柳老爷子轻轻推门,门竟然开了,伴随着吱呀的磨门声响,阵阵芬芳扑面而来。 “元儿,这么冷的天还偷偷跑来,是叫奶奶操心的吗?” 药师殿大门开着,柳柔蓉从里边儿走了出来,她的手中还提着一件棉袄,是想给她孙子凌元添置。 此时圆月上的薄云散开,露出了丁点光亮,老爷子的目光与女子对望。 柳老爷子神情怔住:“蓉儿?” 女子手中的棉袄掉落在地,呢喃道:“爹……” “蓉儿……真是你吗?” 柳老爷子颤声着试问,脑海似有一股吸力在搅拌,使他一阵眩晕,右脚侃侃退后,一步稳住身形,老人家已是老泪纵横,枯槁的双手颤巍巍向女子伸去,隔着八丈之距,柳老爷子欣喜问道:“蓉儿,你真的还活着?” 十四年前柳柔蓉因小儿子单允一事成了疯子,最终不慎跌落鼓来河中淹死,单族举族上下无不悲痛,而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柳老爷子,也更是卧病在床长达五年之久,若不是外孙单允医术高明,恐怕老爷子也就只有郁郁而终。 思念女儿的情怀何其漫长,柳老爷子最心疼的女儿啊,就这般疯癫癫地去了,老爷子的心,几乎也跟着去了。 眼前月光淡淡,洒在一只脚跨出门槛的女子身面上,柳老爷子瞧得真切,那模样就是自家的女儿啊。 胸腔气息难以把控,柳老爷子脚下蹒跚着往女儿走去,哭喊道:“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女子眼眶湿润,她快步跨出身来,越过了院心的草坪,来到老爷子身前,双膝深深地跪了下去,叩首道:“不孝女柳柔蓉,见过爹爹……” 老人家哽咽着,哭着将女儿扶起,却发现触手后的肩头,冻若寒冰。 老爷子震惊道:“蓉儿……你身子为何如此冰凉?” 泪眼望向自己面前的老人,柳柔蓉发现爹爹的模样苍老,想必这十几年来过得不好,心力交瘁的她,怔起一丝平静,细语道:“蓉儿十四年前已是死人,不过魂魄被人从地府带回了阳间,现在的这一身皮囊,是花瓣儿包裹着三魂七魄,没有实质,所以才这般。” 老人家眼神震震,心头惊恐,世间竟还有如此邪歪,正大骇间,听女儿问道:“爹啊,您怎会到此处来?可有曲儿和允儿的消息?” 柳老爷子神色闪动,口有难隐,大外孙壮年丧子,大外孙媳整日疯癫成活,如何敢将此事告知女儿。 柳柔蓉心有侧动,她的问题还停留在死前,问道:“允儿到现在还没找到吗?或者是说,他根本就不愿回家?” 老人家思绪万千,柳柔蓉同样开始了胡思乱想,“难道允儿他已经……” 想到此处,柳柔蓉眼眶湿润,当年小儿子因为幕彩儿一事,与整个道灵界正派为敌,不仅斩杀上任左族族长,还与她师弟林羡拼命,为的便是替幕彩儿报仇雪恨。 柳柔蓉日夜思念儿子,日子过得愁苦,那之后的好几年里,她至死都未找到与她断绝关系的孩子下落,如今瞧得老父亲神色,柳柔蓉心头剧痛,难不成她的小儿子已经死在了谁的剑下? 柳柔蓉哽咽道:“元儿从小没有见过父亲,听元儿说也没人来星冥帝国寻他,此事女儿就觉蹊跷,是林师弟吗?是林师弟将我儿正法了?” 普天之下,当时的道灵界,也只有林羡跟老祖能压得住自己的儿子。 “爹,是不是林羡他害了幕彩儿,又害了我的允儿啊……” 柳柔蓉强忍着泪水,苍白的手指揪住胸前衣襟,心如刀绞。 柳老爷子赶忙劝道:“不不不……允儿他回单族去了……” 柳柔蓉的情绪在此刻被静住,她认真地听老父亲讲道:“允儿在十四年前,从冥君的手中将单族解救,之后单允孩儿听了他父亲的话,留在了单族后山,对,就是他从小住着的竹屋里,蓉儿你还记得吗?不过现在扩建了,因为允儿娶了灵龙族族长的女儿夏童。现在啊,爹爹曾外孙女儿璠儿,都已经十三岁了呢,蓉儿,你都做奶奶了。” 柳柔蓉双手捂嘴,明亮的双眸在这深夜中闪闪发光,原来允儿不仅在族里过上安稳生活,就连媳妇都已娶回家,得知喜讯的柳柔蓉,此刻喜极而泣。 想到女儿遭遇,柳老爷子心疼道:“蓉儿,那你……是何人所为?” 柳柔蓉的情绪还沉浸在剧烈的开心中,却突然反应过来,她拼命地摇晃着脑袋,呼道:“爹,这一切都是阴谋,蓉儿为单族族长夫人,死后被人带到此处,其间干系重大,弄得不好更会引起国战,蓉儿如何能够安心,爹爹快走,就当从未见过蓉儿!” 柳柔蓉说着就将老父亲往门外推去。 老爷子口有多言,却无力去说,只见得女儿再一次与他跪地叩首,向自己苦口道:“未能在爹爹膝下承欢,女儿不孝,但女儿还在世的消息,决不能让外人知晓,更不能让施林和孩子们听到丁点风声,若是他们强行找星冥要人,可就中了别人的诡计,为了所有族人的安危,爹爹你一定要牢记……” 雍容华贵的脸上泪眼星光,柳柔蓉给老父亲磕响了三个头,埋头长跪不起。 自己的女婿是单族长,四十多年前柳老爷子将女儿嫁过去时,心头特有面子,如今感觉不再。 老人家的确是怕了,女儿口中所言之阴谋,老人是一万个不愿让其实现,也只能点头道:“好好好,蓉儿,爹爹就当从未见过你,就当十四年前,我的疯女儿不小心跌落河中淹死了……” 老爷子再一次将女儿扶起身来,望着女儿四十不变的模样,老爷子目光正色道:“先才蓉儿提及过元儿,爹爹瞧见过他的玉佩,是咱们柳家祖传,他可真是我的曾孙吗?” 凌元跟凌澈的身世,牵扯太广,若告诉了父亲真相,天下大乱只会加快,可柳柔蓉只需要老父亲替她守住自己还在世的消息,九十高龄的父亲,她不忍欺骗:“是的,元儿跟澈儿,都是我们柳家的骨肉,那块玉佩就是最好的证明。” 柳老爷子满意点头。 思前想定,老爷子替女儿擦拭着滚落的泪水,好生地端详了女儿的模样,柳老爷子是越瞧越顺眼。 目光中与女儿做了诀别,他一步步缓慢向后退去,退出了蔬果园,转过背去抬袖擦拭泪痕,整理一番衣裳,轻轻地走了。 柳柔蓉泪水再次滴落,将木门合上,未敢出去探望老父,怕不舍。 情绪使得柳柔蓉身躯被掏空一般,她无神地往药师殿大门走去,一行间踩过草地,踢到数盆花卉也都不察觉。 如何还能留在这世间? 因为自己身份的缘故,被囚禁此地,道灵界迟早出大事,蔬果园被结界包裹,柳柔蓉无法破除,就没有什么能够将自己再带回地府吗? 亦或者魂飞魄散也行。 第一卷 风与雨 第三十五章 原来如此 何明利被左尚寻赶走之后,他来到了黄祇首黄维的府邸。 祇首府邸是皇帝凌颜御赐,乃百官之中唯一,可看出黄维深得皇帝器重。 晚膳时,黄维刚整理完公务,得知四弟来了,黄维叫仆人邀四弟来一块儿用膳,但在客厅等候多时的黄维没等来四弟,却等来了四弟差仆人带回的话,下人说他四弟没有心情跟他一块儿用膳,好似在生他的闷气。 黄维也不给四弟长志气,他一人吃过晚饭后,来到大堂门口,见到四弟坐在首座之上,自顾慢摇地喝着茶水,身形举止好不规正。 这个弟弟向来浪荡惯了,可该说的黄维还是要说,径直走在何明利身前,说道:“四弟,你瞧瞧你自个儿,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二哥也不止一次两次说你,你就真还改不过来?你五十的人了,如今还未娶妻生子,也就不知道从这里边儿,好好反省反省?谁会看上你这般样儿的?” 何明利还是没有舍得放下手中的玉石茶杯,打断他二哥的训话,没好气道:“诶……二哥,可没你这般喧宾夺主的啊,今儿个是我来向你问罪,你见面倒打一耙,就以为我会怂的?再说了二哥,我娶没娶妻,跟我这坐相何关联,你四弟真娶不到了?” 何明利当着二哥的面儿发着牢骚,毫不顾忌道:“还不是你这狗屁星冥帝国张贴的公文,让我成了戴罪之人,你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哥,还不帮我洗脱罪名。” 黄维嘿了一声,道:“星冥娶不到,那你就去星冥之外的地儿嘛,还真就吊死在这儿了?” 何明利脸色激灵道:“谁叫你们星冥的姑娘,生得这般水嫩惹人爱,特别是见惯了这天古城的姑娘们,我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其他地儿的姑娘?” 黄维说不过四弟,何明利问道:“二哥怎不问我,为何来问罪?” 黄维还欲解释,四弟何明利摆手道:“得得得,我不跟你争着个,正事儿还没说呢。” 堂堂星冥帝国文官之首的黄维,竟然在何明利这儿败下嘴皮子来,也是他这个二哥拗不过四弟,无奈道:“怎样,进展得还顺利?” 何明利嘴角笑道:“有我出马,那老头连自己钱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呐。” 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黄维他们四兄弟走闯道灵界多年,混吃打闷棍的勾当没少干,其中偷盗最为在行的,便是四弟天狗何明利。 见四弟没再说下去,黄维追问道:“接着说啊,然后呐?” 好似看上了二哥家的玉石杯,何明利拿在手中看了许久,回神道:“碰见了左尚寻一行人,差点没被他捉住,但我都办妥了,皇子凌元跟柳家老爷子已经打了照面,皇子身上的玉佩,柳老爷子也已瞧见,滋滋,那神情不一般。” 不知二哥叫他做这个是何用,何明利问道:“二哥啊,为什么要让你们皇子跟那老爷子相见,莫不非是爷孙俩?” 外边的天色黑透了,屋里的油灯有些闪烁耀眼,黄维拿起挑针,将灯芯往下压了些,房间里的光晕稳了,黄维道:“是祖孙俩。” “真是恩公的崽儿?”何明利惊得坐起直身来,抖洒了茶水在衣身上。 黄维看了四弟一眼,怪道:“什么崽不崽的,这水你就趟一回,再多一回可就混了。” 何明利脑袋好使,联系到了其中厉害,嬉皮笑道:“二哥,你知道我性子,还叫我去趟,不是存心想促成你们长公主的事儿吧?” “还真就瞒不住你……” 何明利一副看透的模样,损道:“要说胆子啊,四兄弟中就数二哥你最大,可自从遇到了恩公他老人家,二哥的胆儿就没那么肥喽,如果不是恩公的妹妹撑腰,再给二哥你几颗熊心豹胆,你也不敢这么做。” 黄维吓唬道:“所以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俩兄弟一块儿扛,恩公总不能把我们俩都杀了吧?” 何明利另眼瞧了二哥,道:“别,恩公早已不问世事,杀是不可能杀,废了我俩到还有些可能,不过恩公当真不知道自己有俩种在星冥?” 见二哥不搭理自己,何明利尴尬一笑:“我不信二哥你才知道,这么些年来你还没敢跟恩公说?” 黄维哀叹一声,他又何尝不愿将此事告知单允,只是无可奈何道:“一来不确定,长公主找到我说起此事,我也才知道,二来皇上都不急,我做臣子的多加干涉,是大罪。” 何明利感慨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是当真没了以前的脾性了。想当年,在克莫山脉附近时,我们跟皇帝凌颜,那可是生死大仇,跟凌萱撞见也是分外眼红,二哥你还带头想灭了人家星冥,如今却这般顾这怕那儿了。” 黄维的脸色变得淡然,细嚼道:“四弟,现在还敢说出此事的人,朝中该闭嘴的,都永远闭嘴了。” 何明利讪笑道:“你是我二哥,单独聊聊你,还想让我闭嘴?没门儿。” 黄维懒得理会自家四弟,这四弟典型的捅娄子天下第一的德行。 “二哥,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黄维思定,道:“虽然左尚寻发现了你,应该不会联想到什么,你先去星冥外待一段时间,等空了我再来找你。” 何明利明显不干的模样,他将茶水饮尽,鄙夷着二哥说道:“叫我去星冥之外的地儿,那我保不齐要跑到克莫山去,找恩公叙叙旧。” 黄维知道四弟要做什么,他道:“四弟,你是不是看上了二哥家的杏花血龙杯了?” 何明利嘴角挂笑,却不敢笑得太张扬,手里的水杯温润明亮,看上去就是上等好货,他第一眼可就瞅上了,也不好意思要,何明利只悻悻而言道:“哎,自从我二哥做了官以后,不贪赃不枉法,家里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也就这一只杏花血龙杯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夺我二哥所好呢。” 黄维佯怒道:“二哥没说给你啊,你要是喜欢,等风声小了,你再随时回来观赏嘛。” 何明利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正了正仪容衣襟,拍了拍屁股,路过二哥时,目不斜视直望大门口外的圆月,一声不吭地走了。 黄维浅浅一笑,转过身回到四弟之前坐过的座位上,休息了好一会儿。 ………… 当夜,蔬果园内,柳老爷子前脚走,柳柔蓉本打算洗漱一番哭花的脸,却发现又有客人登门。 发现有漆黑人影杵立在门口,柳柔蓉很熟悉,情绪尚且还有些拖沓的她,不得不怔怔脸色,道:“易先生到此,有何贵干?” 很少讲话的易先生让出了身道,却是还有另一人在其背,月光从两人后背投来,里屋的柳柔蓉完全看不清容貌,只轻轻问道:“皇上来了?” 该来的总会要来,柳柔蓉倒在此刻不再害怕,终是见到了真章,她尽显地主之谊的神采淡淡,开口道:“有什么进来说吧。” 柳柔蓉点亮殿内油灯,放在桌前。 既是主人,柳柔蓉先让凌颜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她面带微笑道:“皇上今夜来,是要告诉我答案的吗?” 凌颜再一次四处望了望,开口就见山:“果然是母子,就连这屋子的装饰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一来就提小儿子单允,当真在柳柔蓉内心掀起千层浪来,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族长夫人,大风大浪见惯了,柳柔蓉淡淡道:“曾经允儿在星冥做过两年官儿,原来住的地儿是这里。” 柳柔蓉自也禁不住重新审视一番四周,当真有些欣慰。 柳柔蓉掀起地毯,映着泛黄灯光,欺我负我四个大字赫然印入三人眼帘,柳柔蓉道:“那这地上的字,想必也是允儿用剑刻画的吧?” 对啊,当初凌颜用美人计骗司马-云能喝下药酒,将单允气走,临走前单允在药师殿写下了这四个大字,当时失去了爱人的凌颜,躺在这冰凉的地上睡了一晚。 凌颜道:“的确是单允亲手书写。” 柳柔蓉向凌颜正色道:“那我的存在,跟这四个字有关系吗?” 一个女人的心有多狠,柳柔蓉再了解不过,允儿曾经被凌颜欺骗,气不过又将她处子身拿走,放寻常百姓家女子,多是跳河投井,可凌颜不是普通人,玉石俱焚是柳柔蓉此时所想。 凌颜却轻轻摇头,望着柳柔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不怪他的。” 柳柔蓉瞧见面前的皇上,吐露真情道,“那为何将我带到此地?难道不是要引发国战吗?” 凌颜目光回到地上深刻的四个大字,寻思久久,才道:“顶多是私人问题没有解决好,何谈国战?” 柳柔蓉疑惑:“私人问题?” 不可能这般简单,易先生何等道力,能从地府将她柳柔蓉带走,为了个私人问题,敢得罪地府? 凌颜微笑解释道:“是易先生跟单族的私人恩怨,至于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他。” 一旁的易文稚忽然开口道:“还阳一事,简单明了,你可以试一试的。” 柳柔蓉盯着易文稚,笑着问道:“那事成之后,易先生想要什么好处呢?” 易文稚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什么好处,只要你们好好团聚团聚。” 柳柔蓉呵呵一笑,道“易先生这话说得,教我如何能信,把我从地府带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一家团聚,不觉得可笑了些?” 凌颜直言道:“易先生实力很强,有些怪毛病就连朕也惊觉,实不相瞒,易先生与贵族先祖单修沭是死对头,迄今为止已有五百年。” 胸口有些压抑,柳柔蓉静静地盯着易文稚,眼前的人竟然是五百年前的人物。 柳柔蓉终于皱了一下眉头,她万万想不到此事还与先祖扯上关联,当即沉下脸色,严肃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易文稚说道:“灭了单族而已。” 单族底蕴如何,柳柔蓉自个儿清楚,先祖单修沭自慕彩儿仙逝后就不曾漏面,为情所困五百年的他,如今还健在? 柳柔蓉气势淡然,道:“皇上,易先生五百年都没能报仇,如今可以,大可让他试试,但如何要为难我这个已死之人?” 凌颜道:“朕也是好心,已是第二次询问柳前辈意愿,柳前辈当真不愿与家人团聚?” 柳柔蓉道:“这些年来有元儿时常来看我,七年的日子里,让我能够体会到做外婆的感觉,实在大幸,就是没能瞧上澈儿一面。” 只是未能见到外孙女儿凌澈,让柳柔蓉心头有块大石放不下,从孙儿口中得知,外孙女是个要强的女孩,倒也跟她这个外婆年小时相仿。 凌颜似乎看得透,说道:“柳前辈,元儿能够来这里陪你,一切都是天意。” 柳柔蓉当然理会,却又听凌颜与她说道:“至于澈儿,不敢让她与柳前辈相见,是免得今后她与我为敌。” 柳柔蓉解释道:“皇上,你多虑了,我岂是如此小人?” 凌颜微笑道:“柳前辈,要是让这丫头知道了朕囚禁她外婆十几年,依丫头的性子,当初的一切恐怕她都翻得清清楚楚,到最后来,定是要责怪朕的心计了。元儿自小顽皮,毫无心眼儿,也多亏了这些年来柳前辈的悉心教导,否则这孩子的将来,还真叫人头疼,一个皇帝没有深谋远虑的心性,是远远做不成皇帝的。” 柳柔蓉关心道:“凌姑娘是想让元儿在将来继承大统?元儿他脾性善良,做事儿够快但不够狠,凌姑娘能忍受的事,元儿非但忍受不了,反倒会使得他暴躁,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做皇帝的话,实在艰难了些。” 凌颜道:“虽然朕有一儿一女,但如果让澈儿做了皇帝,祖宗的规矩那便真就荡然无存了,朕打破先例,是因为朕与妹妹同为女子,但将来做皇帝的,还是男人来得好,女人做皇帝的滋味儿是不错,但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再好的皇帝做起来,也就那样了。” 心中荡起一丝涟漪,柳柔蓉于小儿子犯下的错叹息道:“当初允儿犯下的过错,我这做母亲的无话可说,同为女人,两情相悦本是好事,却被你们给糟蹋了,现在允儿他有了家室,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老婆子这儿的心底话,真是苦了你了。” 凌颜突然起身,语气坚定地说道:“朕说的家,并非是他单允能给的,而是朕现在就要打拼的!很多事柳前辈尚不知晓,单曲的独子单念恩在几年前暴毙,单族长虽然还有单璠这个孙女儿,倘若让他知道有这么个孙儿在世,以他的想法来看,未必不会想将大业给元儿,可无论如何,朕也绝不会让他将元儿带走。” “曲儿的孩子暴毙?” 柳柔蓉身躯晃荡,显然吃不消这打击。 凌颜移步殿门前,紫金裙摆莹莹发亮,望向着正前方的圆月,背向柳柔蓉的她自顾道:“既然柳前辈不愿还阳,朕这个好心也就只有收回,但不会再有第三次了。易先生跟单族的事朕不会插手,但将来元儿只能是星冥帝国的皇帝,希望柳前辈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感受。” “放心吧凌姑娘,我理会得。” 柳柔蓉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回想起曲儿中年丧子之痛,自个儿的心窝子也跟着疼了起来。 —— 翌日,万里之遥的阳家堡,阳威靖将张莎安排住下,就连张廉光的丧事也都办得妥妥当当,只为是阳家人代办,不论湘潭城还是凤都,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不请自来,见到张莎也是大小姐前大小姐后的安慰着,还叫她节哀顺变,莫要伤心过头了。 张莎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要是换个寻常的大家闺秀,于这些人的干话,定是不会多搭理的,但张莎却挨个儿欠身,直将礼做尽,在她看来,这些人大多是受过父亲医德的人吧。 灵堂里,三位高僧手持木鱼,站在棺材旁,低首佛诵超度。 阳威靖在张莎身旁,见侄女儿好几天都没合上眼,关心道:“莎儿,去睡会儿吧。” 张莎脸色很憔悴,嘴唇干涸起壳,送走了一批前来吊丧的人们,张莎从身边的木茶几上颤巍地端起一碗茶水,如细蚊一般抿了一口,说道:“阳伯伯,我不累。” 阳威靖都看不出侄女儿到底喝没喝,他就又看到侄女儿继续跪在棺材旁,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添冥纸。 这么折腾下去不是办法,阳威靖蹲下身来,一同陪着张莎给已故的老友添纸。 一旁的鲁解颐在阳威靖耳边嘀咕几句,得到家主首肯,他便悄悄去了,过了好一会儿端来了饭菜,放在了木茶几上。 阳威靖在张莎耳畔轻声道:“莎儿,吃点东西吧。” 虽然两天滴米未进,可张莎真的不饿,但她还是起身将饭菜端出了灵堂,在屋子外边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阳威靖跟了出来,瞧得侄女儿很卖力地吃着,他的心老疼了。 张莎表面上很坚强,但豆大的眼泪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掉在了碗里。 张莎一个劲儿地刨着饭,已没了平日里的文雅。 阳威靖站在侄女儿身边,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良久过后,阳威靖宽心道:“廉光兄不在了,莎儿就提前在阳伯伯家住吧。” 低头吃着饭菜的张莎却直接摇头道:“阳伯伯,莎儿要守陵三年,完了还要给爹爹守住金字招牌,我要给病人看病,我还要采药,家里还有好多药材没有收拾。” 突如其来的坚强让阳威靖觉着自家侄女儿的脾性很要强,他担心道:“莎儿啊,你一姑娘家,一个人生活可不成啊。” 张莎沉默不言,只是一个劲儿地吃着碗里饭。 阳威靖无奈说道:“莎儿孝顺,阳伯伯知道,未来的三年里,莎儿就安安心心地给你父亲守陵,阳伯伯会经常都来看你的。” 已经哭干眼泪的张莎神情疲惫,她没说话,只是刨着饭,点了点头。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三十六章 及冠礼 两年后,星冥帝国。 今儿个是个好日子,乃两位皇子的成人典礼,平日里冷清的皇宫中,此时就属正殿外的广场最热闹。 广场四周插满了鲜红大旗,边缘设有擂鼓,擂鼓直径足有人高,分别配有一名手持乔木的高大壮汉,击鼓时需高举双手,方可声响。 广场中央摆设高台桌案,用鲜亮金黄锦布遮盖,其上陈设香炉鲜果以及一个牛头,两位殿下站在祭祀桌案前,身着统一服饰,具是头顶金冠,衣着锦领白衣,上嵌飞龙针绣,腰缠玉带。 这对金童玉女模样煞是好看,姐姐凌澈皮肤娇嫩,五官精美,盘起的秀发让她精神饱满,若褪去那仅存的青涩,当真绝世美人了。 弟弟凌元则鼻梁高挺,眉色森黑,其下一双丹凤眼,明亮得尽是动人神采。 间隔十丈远处另一台上,金黄灿灿的龙椅之上,坐着当今圣上, 皇子凌元目光不时望向三道宫闱之外的城下铜门,姐姐凌澈瞧他神情专注,悄声道:“小元,你在等人?” 作为皇子,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何来等人一说,但身为同胞姐姐,这一猜即中的效果,让凌元啊的一下回了神来,他轻声道:“没……我能等谁来?” 姐姐别样眼神,瞧了弟弟的张皇失措,道:“今日大典呢,专心点儿。” 凌元默认,但眼神依旧不时望向远处的宫门,这是他曾经与大叔许过的承诺,真是期待很久了。 大太监易文稚站在旁处,他一挥手中拂尘,尖声道:“吉时已到,大典即时开始!” ‘隆隆隆’ 广场内的三方。阵阵擂鼓作响,伴随着号角的低沉嗡鸣,回荡整座广场。 两位宫女将已点燃的香烛送到近前,两位殿下双手接过。 广场上的文武百官躬身敬意,便听得易文稚喊道:“拜天地!” “拜列祖列宗!” “拜圣上!” “香烛入炉!” 三拜后,两位殿下动作统一地将香烛插入香炉内,闭眼俯身祈祷,礼毕后,两位殿下回到母亲身旁,各自站定。 “请圣上垂询!” 风把广场上的旗帜吹得烈响,皇宫三千禁卫军抽调一千镇守广场,个个衣着银衣片甲,腰悬厚背长刀,英姿挺拔。 场央之中百官尽相跪地叩首,以待圣训。 龙椅之上,皇帝凌颜朱红两角上扬,左有祇首黄维,右方坐镇大将军左尚寻,下位的上百官员各司其职,分配到群郡的文官达百数,整个星冥的强大,日益盛起,已望得见国家未来之规格。 凌颜离座,往前两步走,左右巡视整个天下,正容道:“二十年前的星冥,任人宰割,百废待兴,而今能够立足整个道灵,实在离不开诸位爱卿功劳,今日两位皇子长大成人,也是朕近年来,最为开心的日子!” 百官中,祇首黄维两手高举,随后身躯伏地,他高声道:“皇上洪福齐天,公主皇子不负圣恩,实乃星冥之福,百姓之幸!” 一旁俯首的大将军面无表情,似未听见,也未随声附和。 皇帝一笑道:“澈儿,你为长女,很多事交给你去做,朕很放心,回国的这两年,跟在黄祇首身边,可有学到什么?” 公主凌澈走出几步站定,面向皇帝跪地,道:“回皇上,儿臣跟在黄大人身边仅仅长了见识,学海无涯,儿臣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这两年还不敢妄言敢说从黄大人那儿学到了什么。” 底下的祇首黄维赶忙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皇帝点点头,望向一边的小儿子,道:“元儿,姐姐已经跟在黄大人身边两年,如今想要入朝为官,将来为国出力,这些时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母亲大人的问话,并未得到凌元的回应,目光一直盯着极远方的兽首铜门。 他从天未亮就路过了皇宫城门,却都未见到想要见的人,无果后睡意也全无,只得回到青石板铺就的广场四处踱步,那会儿天刚露出鱼肚白,正在布置广场的太监们见到皇子在此无聊,想要询问,却被无视。 此时凌元越急,心中持续燃烧的希望就越大,即便此处距离宫门还有三道高墙,也挡不住凌元坚信大叔会赴约的火焰。 跪在母亲面前的姐姐听见问话,却见弟弟神不守舍,姐姐有些急,想要提醒,奈何皇上就在面前,她不敢多言。 “元儿,元儿?” 皇上两次叫唤,才将走神的凌元叫醒,仓促应道:“啊,儿臣在。” 一旁的太监易文稚悄声道:“皇上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母亲跟自个儿说过做官一事,他私下有找奶奶提及过,当时奶奶叫他想做就做,不想做的话,就好好跟母亲说说心里话,但凌元也没有什么想与不想,便应道:“回皇上,儿臣做了官,还能出宫去吗?” “能。” 皇帝回答得简洁,但还未等凌元开心起来,又道:“但元儿你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出宫去。” 笑容还未绽开便凋谢,凌元直接道:“那我不做官了,我想出宫去。” 母亲的目光与奶奶的恰为相反,奶奶的慈爱让凌元待在蔬果园浑身舒展,而一旦母亲展示出君威,凌元连抬头勇气都未曾有,如今却头一次生出勇气说道:“皇上,儿臣一直向往外边儿的世界,想去瞧瞧外边儿的人和事,暂时……暂时不想留在宫里。” 易文稚将拂尘甩到右膀,赶忙上前打圆场,他扣住凌元的手腕,笑道:“皇子殿下天没亮就跑来广场巡视,这些天的气候还很阴冷,可是受了寒气身子骨不适,待奴才给殿下瞧瞧。” 从小除了在奶奶那儿可以找到自由,平日里乖乖牌的凌元在此刻控住不住,他挣脱易文稚的手臂,仍想尝试道:“皇上,元儿就是想要出去,请皇上恩准!” 看着敢与自己这般说话的儿子,皇帝的脸色目光淡淡,凌元瞧不出母亲内心所想,只听道:“出去了之后,你照顾得好自己吗?” 做母亲的第一点,当是为其安全着想。 瞧得此事有盼头,凌元迫不及待道:“有!当然有!” “上次出去,元儿是怎么回来的,还记得吗?” 皇上的一句话将凌元口封住,上次他是被人扛回来的啊,他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有实力闯荡道灵界? 方才能够正面与皇上争锋,此时就已让凌元心跳悬空,稍稍稳住情绪,凌元道:“在宫内能自己动手的,一律不让鱼姐姐她们服侍,儿臣一向身体力行,所以生活自理方面,皇上大可放心。而要说在外界遇到坏人如何,元儿也都有练习技道,不说打败开印道者,遇到抢匪一流,有能力自保,若是皇上担心,大可让冯御医像大前年陪着姐姐那般,陪着我出宫门也行啊。” 冯西河年事已高,三年前跟着公主凌澈出去了一趟,皇帝瞧得出来,回来后的老人已剩下半条命。 凌颜目光望向台下,只询问道:“派谁无所谓,梁忻音将军何在?” 广场上百官之中有一人起身,此人衣着鲜红战甲,从大将军身后十排而来,面对圣上,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在!” 皇上道:“元儿想要出国去,你与元儿比试一番,赢了你,朕就许了元儿的愿。” 凌元皇子身娇肉贵,就算习过技道,那也是从奶奶那儿学来做防身之用,对付流氓草寇一般还行,如何能够与身经百战的梁将军过招? 大将军左尚寻出列来,敬道:“皇上,皇子殿下年少志高,尚有可取之处,但让殿下的千金之躯与梁将军对战,刀剑无眼,实在不可。” 凌元之所以跳下高台,落地到广场上,是因从天黑等到现在的人,始终没有出现,情绪焦急得已在脸上掩饰不了,凌澈瞧得弟弟胸腔起伏很大,在他一跃而起之时便要阻止,却被皇上轻轻抬手拦住。 而望着皇子殿下跳下来的梁忻音将军,与殿下距离数丈之远,梁将军下意识便要去接,不过皇子身形竖直落下,脚尖触地,后跟落实,整个身躯蹲下去,再挺身起立,整体甚为利落。 内行看门道,身经百战的梁将军瞧出皇子殿下技道不赖,知道皇子殿下此战非战不可,梁宇将军也不再拖沓,拱手道:“殿下,末将粗人一个,能与殿下过招,实在末将荣幸!” “梁将军,你我皇命在身,不必拘束太多,在这个好日子里活动活动,也未尝不是助兴了。” 凌元脸带笑容,将衣袖往上翻了翻,右脚上前半步,一手负腰,一手摊道:“点到即止,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梁将军神色一秉,目光炯炯道:“末将领命!” ‘滋’ 凌元前脚摩擦石板发出轻响,发力瞬间跨出的半步,身形已奔出一丈。 耳旁的烈风炸裂作响,三步半的跨度,凌元已近梁将军面前。 梁将军瞧得真切,这速度足以进三军前百名,真想不到皇子殿下在技道方面下的苦功夫,比当兵的还刻苦。 赤手近身的凌元竖手成刀,直朝梁将军胸膛。 梁将军铜目放光,稳扎马步,抬臂摊手,护在胸间,就为试试殿下的手刀,能破他的罡气到何地步,但他突然意识到不好,只因殿下尚未释放道力,如何破得了他用道力铸成的罡气?当下也撤掉罡气,只是简单的摊手抱拳,双臂交叉护在胸前,皇子殿下的手刀正好劈来。 手刀上的力道,尚未传来,梁将军已瞧见皇子殿下的鞭腿,瞄准了自己的下盘。 众所周知,上下齐攻,定不能同时发力,必有先后,梁将军自认自己的马步还算扎实,就算被殿下攻个不备,尚能稳住身形。 随之那一脚顺势下踏,皇子殿下点在胸前的手刀未动,鞭腿也攻而不至,却是手肘带着整个身躯的力量,重重地击打在他较为薄弱的腹部。 顶心肘带来的岔气疼痛感,让梁将军的脸憋得通红。 一击得中,凌元往后跃去,瞧得梁将军半握的拳头,在腹下敲打两下,凌元知道那是在泄气,随见梁忻音将军脸上的红意才逐渐下去。 想要出国去,只能赢了眼前的梁将军,母亲就在后方,还必须赢出水准来。 凌元思定,郑重与梁将军说道:“梁将军不必让着我,若再这么执意下去,只怕这场比试会很无聊。” 皇子殿下的速度很快,刚才三招贯穿下来,常人定然吃不了第二招,但前两招都未落实,唯独第三招让皇子殿下捡了便宜,梁将军不信皇子殿下能够瞧见他时刻变换的罩门,站直道:“殿下小心,末将要攻了。” 起手做个请,凌元心领神会,梁将军并未开玩笑,虽然气势不具杀气,但这认真的拳头,拳风之大,为凌元第一次见。 果然是战场杀将,梁将军的一招普通长拳扑面而来,其气势让凌元喘气变得急促,他个人完全抵抗不了,脚下使力,侧移躲了过去。 落空的梁将军追击而去,左拳借着上半身之力,速度奇快,打算在凌元未落地之前将之击倒。 凌元落脚扭曲了身躯,脚下借力不多,看着像是打滑一般,整个上半身前倾,竟又将梁将军击出的右拳让过,身形控制不住,凌元手在梁将军肩上轻轻一搭,借这一搭之力,不仅可以稳住身形,还能从梁将军身边掠过。 正当凌元惊觉好险之际,梁将军左腿高抬转胯。 ‘嘭’的一声闷响。 一招弹腿击中凌元腹部,凌元被击倒在地。 凌元仓促起身,腹部的抽搐让他站不住,起身霎时便又蹲下身去。 “殿下!” 梁将军担心凌元被自己误伤,要上前搀扶,被凌元竖直伸出的手掌拒绝。 大叔没来,可是忘了我? 好可恶啊,此番比试败下阵来,就不能出国找大叔了! 膝盖顶在胸膛,凌元只手捂住肚子,有种只能认命的感觉。 高台上,皇帝问道:“澈儿,你觉得元儿的技道如何?” 姐姐凌澈道:“回皇上,小元身形快,反应快,但力道不足,即便借了力,仍是不够,若假以时日苦练,也能出类拔萃。” 皇帝向身边的易文稚问道:“易先生,你看又如何?” 易文稚躬身道:“皇上,依老奴之见,皇子殿下身法奇特,变化多端,在与梁将军的第一个照面之中,打出了两个半招,以及一个实攻,是个奇才,将来能在技道上,能走得很远。” 皇帝却自顾道:“可贪玩儿不是个好事儿啊。” 场下,即便面对皇子殿下,兴起的梁将军方才那一脚,仍是不予余力地将皇子殿下踢飞,梁将军并非贪身怕死之徒,若是被怪罪下来,罪责定然不小,而军人刚毅之气让他无惧,只单膝跪地道:“殿下,末将出招无轻重,若有得罪之处,请恕罪。” 凌元哪里会生气,不过失望不能出国而已,待阵痛减缓,凌元将梁将军搀扶起身道:“梁将军,我没事,快请起。” 待将军回到臣工们中,凌元拍了拍衣裳,从旁阶梯上得高台,一声不吭地回到了皇上身边。 皇帝浅笑着,瞧见儿子稍显沮丧的脸,安慰道:“气馁了?” 姐姐凌澈听到的言外之意,是弟弟还有机会,弟弟凌元却没说话,不能出国的结果让他情绪低落,一脸的丧气。 这场成人礼,在凌元的失望中结束。 ………… 当夜,圆月高挂,群星点缀夜空。 凌元一个人坐在寝宫房瓦之上,托腮沉思。 整整两年,凌元等待的就这么一天,今早天没亮,就起床到宫门外等候,最后却失望至极。 估计是被遗忘了,大叔自己有女儿还顾不过来,怎会在意一个与小孩子的约会。 白天打了一架,到现在都未进食,鱼宫女焦急,可拿殿下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瞧见殿下呆在屋顶晒月亮。 自上次无意拿张莎指头开荤后,凌元的目力变得极好了,夜很深,皇宫中大多已熄灯休息,仅有少数灯光,身处这高墙之内,还能够望见一些宫女穿梭在巷道里,这一眼,凌元内心在此时,忽然生出压抑之感,心头憋屈得紧,可又有何法? 重重地一阵鼻息,凌元自己将情绪带至冰点,今夜恐无法入眠了,随后又一阵叹息,凌元耷拉着脑袋,感受着七月深夜里冷风的随意吹打。 微微的一声轻响在身边,凌元没空理会,哪知突然听见:“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这声悠远的问话,使得凌元一个激灵,情绪低迷的他会立马侧身,并非有刺客入宫,而是他深知是大叔到访! 惊喜之余,凌元蹭起身来,站在屋檐脊梁上,两眼放光般倒吸一口凉气,竟傻乎乎地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捂嘴咳嗽间,瞧见真是大叔来了,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惊讶之喜使得凌元想要放声高呼,却咳嗽不止,如何也发不得声。 起先没在意凌元个头,当这孩子起身时,单允发现这孩子已快与他一般高了。 大叔手提着食盒,原来是带着夜宵来跟凌元吃喝,但见凌元瞧他的眼神,单允笑骂道:“别用瞧小媳妇儿的眼神看我啊。” 说着空出右手,便要赏小子一个板栗。 凌元小子乐呵过了头,没等大叔的板栗落定,一把将大叔抱住,他哈哈道:“我以为你把我忘啦,哈哈……” 越抱越紧,单允也乐开了怀,这小子话里简单淳朴,实在是个大男孩儿,他问道:“今日成大人喽,我这儿有酒,能喝不?” 凌元岂敢拒绝,畅快道:“能能能,当让能!” 殿内的鱼宫女和小跟班听见瓦房上的谈话,走出了殿门,有条不紊地拿着棉锦,将露天外石桌石凳擦拭干净。 凌元瞧见两位姐姐完毕,邀请大叔下去吃喝。 单允微笑着托住凌元肩臂,带着他飘身落到石桌旁,这一行径将两位宫女吓得倒退,凌元却很享受,嘿嘿一笑,吩咐道:“有劳俩位姐姐了,这里不需要伺候,快去休息吧。” 鱼姐姐关心道:“殿下,酒多伤身,自量啊。” 凌元瞧了眼大叔,开心道:“姐姐放心,我理会的。” 鱼宫女会意,与殿下和殿下万分欢迎的客人各施一福,这才带着小跟班离去。 凌元接过大叔手中的食盒,请大叔坐下后,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揭开,点心小菜米饭都有,还有一壶老酒。 凌元先是惊喜,后为惊讶:“大叔从克莫山带来的吗!?” 单允被凌元得想法逗笑,将饭菜拿出来,笑道:“我可是赶了四天的路呢,从家里边儿带来,还不都坏掉了?这些都是我在天古城的酒家买的便宜菜,身上没带多少银两,但刚好还够。” 凌元把饭菜腾到石桌上,笑着:“大叔可别说是什么便宜菜,只要是大叔你带来的,那可是比御膳都珍贵百倍!” 单允哈哈大笑,翻过石桌上的两只茶杯,倒满老酒,道:“这酒辣,来,一口喝了。” 凌元拿起茶杯与大叔碰下,仰头将老酒闷了。 一阵咳嗽后,喉咙、食道与胃的感觉来得很强烈,凌元大口喘气,念叨着:“辣辣辣……” 单允瞧着脸上表情挤在一起的凌元咧嘴大笑,将第二杯倒满,问道:“来时听人说,你跟别人比试输了?” 皇子输了比试,在皇室看来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不会有人敢到处宣扬,而因从大叔口中说出,凌元没多想,应道:“对啊,今早上输的,输给了三贵军的梁忻音梁将军。” 凌元未曾有气馁之感,只因大叔的突然造访,让他兴趣高昂。 单允笑问道:“心态不错,输了也没自暴自弃,可有扳回一城的决心?” 凌元突然问道:“大叔要教我技道真法?!” 刚才与大叔从屋檐上一同飞下身来,凌元只觉得周身平息轻稳,想必大叔的技道身法,断然经过常思熟练,一想到这儿,凌元的脸笑得更灿烂了。 哪知大叔一杯老酒下肚,自顾道:“谁说要教你了?” 凌元奇道:“啊?大叔你不教么?” 哪知大叔说道:“教了你,我怕将来你会赢我啊。” 哇的一声,凌元不可思议道:“大叔你好自私哦。” 大叔会心一笑,戳了下凌元脑门儿,道:“输了就得赢回来,至于怎么赢,自个儿琢磨。” 凌元哦一声,展开笑容:“大叔是这样的,本来我不想比,可今天你一直没来,我就想出国去克莫山找你嘛,皇上就许了我跟梁将军比试,赢了才准我出国,虽然最后输了,可现在大叔你来了,所以赢不赢,都无所谓啦。” 果真是小孩儿脾性,单允听之笑而不语,喝下两杯老酒,趁着米饭热乎,单允手握饭碗问道:“你饿吗?” “我不饿。” 单允笑道:“那家菜馆只剩下一碗饭,你不饿,我吃了。” 知道大叔与自己开玩笑,凌元这会儿急道:“大叔,今天我生日诶,你不给我吃?” 单允碗已送到嘴边,正待刨,听见凌元抱怨,问道:“你不是不饿?” “我不饿。” 大叔‘那不就结了’的眼神传来,捻菜刨饭送嘴,一气呵成,同时伴随木筷碰撞瓷碗的清脆声响,凌元头一回见识大叔这般爽直一面,心头觉着很舒坦。 看大叔吃着饭菜,凌元想到当初与大叔的约定,迫切道:“大叔,一会儿吃完了,我们去看宫女姐姐们洗澡。” 单允被呛住,饭菜险些喷出,凌元小心问:“大叔,我可是专门等着你来,我也是第一次。” 单允放下碗筷,批评道:“你就不学点好?” 凌元心中窃喜,道:“嘿嘿,这个可是奶奶同意过的,她说我及冠了,就可以去看,还说总比她不同意,我背着她去的好咧。” “奶奶?” 提及奶奶,凌元心头美滋滋,道:“恩,奶奶她本来是宫里边儿的嬷嬷,小时候我遇到她,奶奶时常教导我。听鱼姐姐她们说,小时候我特淘气任性,但是从十岁后就变得特别乖巧,虽然我一直没怎么觉得,但我知道,这其中都是奶奶的功劳。” 瞧着大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凌元语气跟紧道:“大叔,怎样,待会儿我们就去看姐姐们洗澡,这个时辰再过一会儿,浴房可是人最多的时候,整个皇宫都飘着香气呐。” 大叔气得想笑,反问道:“你这么清楚?” 凌元嘿嘿一笑,一切尽在情理之中,道:“鱼姐姐跟我说的啊,她刚才走了,也是跟小跟班儿洗澡去了,大叔如若不信,可以跟我一道去。” 瞧见这小子这般理直气壮,单允拿着手中的饭碗,不住地用大拇指摩擦着,他道:“小元,你这般放肆,将来被你祸害的姑娘可就惨了。” 凌元可不在意,他心里根本没这个意识,只与单允说道:“大叔,我哪里是祸害了,我带着你偷偷看了就走,不碰不摸的,谁也不知道。” 不可教也,单允见凌元不听话,站起身来,严肃道:“你那奶奶在哪儿?我要见她。” 见大叔生气,凌元觉着莫名其妙,他跟着站起身来,低声询问:“大叔,你怎么生气了,还要见奶奶?” 纯粹的溺爱,孩子有坏毛病不加约束,反助其增长,其中道理自不与凌元讲明,便是讲了,这孩子也不会明白,单允一字一句道:“你带我去便是。” 大叔的模样越发严厉,凌元软弱道:“大叔,你生气了,我不敢带你去见奶奶。” 单允怀疑自己听过错了,目光怒火腾烧。 凌元心头甚惧,可无论如何也不敢带大叔去见奶奶,他低声道:“大叔,奶奶从小待我,如自己的孙子疼爱,你这般凶,我真不敢带你去。” 本来开心到来的单允,没想会将气氛弄得这般紧张,听了凌元的话,他放下气势,平缓道:“我的意思是,不准你去偷看别人洗澡。” 这个时候的凌元,还不觉得大人们的话,经常都是用来骗人的,两年前大叔可是答应过自己的,也没觉得大叔不守承诺会使得自己不开心,倒是一直都很崇拜大叔的凌元心境开阔,他恍然道:“哦,那我不去看。” 转而凌元嘿嘿一笑,继续道:“大叔明天陪我去玩儿,好不好?” 单允摆摆长衫,坐下说道:“能是能,不过今晚我睡哪儿?” 凌元开心道:“当然是睡这里啊。” 手指指向背后烛火通明的寝宫。 单允瞧着皇子殿下从小住到大的寝宫,心中就很不喜欢,他摇头道:“换一个地儿吧,没什么人,清净点的。” “那就蔬果园喽,那里除了奶奶一个人,十几年里就我去过。” “奶奶那儿?” “对啊,蔬果园环境很好,房间也很多哩,奶奶也跟大叔一样,喜欢安静的地方,我带大叔去看,保证大叔会喜欢蔬果园的布置,里边儿有花有草有菜有果的,什么都有,可漂亮了。” 单允正疑惑,便已被凌元拉着手往外出走。 凌元带着单允在皇宫里走,七拐八绕的来到了蔬果园。 跟平常一般样,两张封条交叉,封锁了破旧的木门,单允一眼望去,顿觉熟悉,这不正是当年的药师殿吗? 待凌元小心翼翼将封条撕开,推开木门,眼光开阔地见到里边儿的风景,一方养水中鱼,一方布庭中阁,花草摆前院,而那一片薰衣草,更是让单允眼前一亮。 凌元一脚跨进院子,一边说道:“大叔,现在天色暗,我先带你去空房间休息,等明早起床,再来瞧瞧这里,定让你喜欢上这地方。” 单允跟着凌元进入院子,自顾自言道:“那一片薰衣草真好。” 凌元回身去将木门合上,奇道:“大叔你看得见?” 单允笑骂一句:“我又不瞎。” 凌元讪讪一笑,刚走到大叔身边,见大叔转身盯着木门好一会儿,便问道:“大叔,怎么了?” 感觉到门外的异样,单允淡淡道:“这门有古怪。” “这门有什么古怪?” 见凌元不知所以,单允掌住凌元肩臂,一跃带他翻过高墙,来到进门之前的地方。 单允目光在木门之上,道:“你再瞧瞧,看看跟我们进去后,这道门有什么不同?” 凌元左看右看,嘴里嘟囔着没觉着不对,下意识上前一步细看,差点没把他吓得尿裤子,他大叫着躲到了大叔身后,嘴里怪叫:“封条怎么自己又封上了?” 不可能是路过的太监宫女,这里是皇宫禁地,从没有人来过这里,就算是活人,为何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大叔,这里有鬼吗?” 凌元紧紧扯住大叔衣袖,表情夸张,但有大叔在,凌元其实不多怕。 “是人是鬼不太清楚。” 单允不知道会是谁做的手脚,说不定会是凌元口中的奶奶。 身边的小子忽的想起,担心道:“大叔,奶奶还在里边儿,我好担心她,我们快一起进去。” 单允示意凌元不必害怕,他上前将封条撕下,对折拿在手中,另只手轻轻将门打开,又带着凌元进了去。 凌元快步越过满地植被,径直走到殿门前,轻声道:“奶奶,元儿来看你了。” 没得到回应,凌元尝试着轻喊了几声奶奶,空荡荡的院子却始终没得到回应,这么多年里还是头一遭,凌元心头一急,慌乱般进得殿内。 月光透过窗户,呈深蓝色照耀着屋子,屋内的陈设一成不变,凌元四处奔走,并未瞧见奶奶的身影。 身后的大叔跟了进来,道:“可能已经出门去了。” 凌元仓促间停下脚步,回头道:“谁?门外搞鬼的,还是奶奶?” 看着凌元闪烁的眼神,单允苦笑道:“当然是你的奶奶了。” 凌元有些不好意思,他担心道:“这么多年来,奶奶从未出过院门,每次我来蔬果园,奶奶都会站在屋檐下,笑着叫我进屋,今日门外的封条被人动了手脚,奶奶又不在,叫我如何能放心得下?” 大叔拍拍凌元肩膀,宽慰道:“你都说了,你奶奶都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闷了想出去走走,也不是没可能,至于门外的封条,的确是人故意为之,说不定你奶奶是世外高人,是她暗中动了手脚呢。” “不会的,只要我来,奶奶都会见我的,不会避而不见。” “来了外人呢?”单允笑说道,“就比如我。” 瞧见凌元的疑问目光,单允继续道:“这十几年间,就见过你一人,她肯定对外人有所芥蒂,今日你带我来,未曾得到许可,她得了风声,便遁去了。” “真是这样吗?” 单允笑道:“当然,我去隔壁侧房休息一晚,赶了几天路,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你也快回去。” 凌元有些为难,但还是听从了大叔的话,独自出了蔬果园,出门前特意回望,见大叔站在奶奶经常站的屋檐下,向自己挥手,轻手轻脚将木门合上,这才往寝宫赶去。 四下无人,单允周转一身,大致观摩了这曾经的药师殿,发现与当年没什么变化。 旧忆不必再提,单允拱手道:“前辈,在下单族单允,之所以今夜留在此地,是因当年此处也是在下住所,故打算在偏房住宿一宿,若打扰到前辈,实在抱歉,还请前辈原谅。” 依旧能够感受得到周围十丈内的气息,拱手良久,未得回音,单允没打破这平静,放下双手后走出房间,回过身将殿门带上,随后站在院子里,望着那夜风中飘荡的薰衣草良久。 已过世的母亲,最欣赏的花儿就是薰衣草,心间想起这般感觉,承受着记忆的厚重,单允轻轻叹息,路过院落,走向偏房,终于也要休息了。 一更天之前单允都睡眠浅,直到夜半时,发现那股气息出现院内,继而转至药师殿正厅。 单允翻个身继续睡,这会才沉沉睡着。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三十七章 一望而知 翌日,清晨暖阳柔和,凌元早早来到蔬果园,发现屋子里没有奶奶的身影,一个人蹲坐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发呆,听见偏房木门的开门声,猛地抬起头来,正好瞧见大叔从偏房出来。 单允瞧见凌元呆愁的目光,笑问道:“这么早就来了啊?” 凌元轻声道:“我来等大叔带我出去玩儿啊。” 但看凌元神情,单允很明显地看得出凌元此意并不在此,单允道:“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大叔说早上来奶奶就会回来的,为什么我把蔬果园翻遍了,都没瞧见奶奶的身影,大叔你骗我。” 年岁十六的凌元心性还算坚韧,但奶奶迟迟不归,让他毫无归属感,却在此时越说越伤心,竟开始默默抽泣着。 单允没在意凌元的哭鼻子,瞧了瞧着蔬果园最后一眼,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配合着喉间的一声闷声,完毕后整理一番衣襟,单允清爽道:“前辈,晚辈这就离开,待会儿您出现,劳烦替晚辈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都说了你在,偏不信。” 言毕,单允从凌元身边路过,在凌元呆滞的目光中走出了蔬果园。 果不然,单允离开一小会儿,满怀期待的凌元,便听见药师殿正厅传来了奶奶的唤声:“元儿,奶奶回来了,你进来吧。” 往常凌元来了,奶奶都会出现在门前呼唤孙子,今日却只传来唤声,凌元没管,听见奶奶的声音,慌忙坐起身来,往厅里跑去。 在门前停住脚步,将喜的凌元扶着门框,往厅里张望,瞧见奶奶站在圆桌旁,尚未绽开的笑容变得百花齐放,他大声叫唤了一声:“奶奶!” 凌元撒开步子,冲上去一把将奶奶抱住,像个小孩子般大声哭了出来。 已经比奶奶还高半个头的凌元,毫无顾忌大口抽泣着,柳柔蓉笑着轻轻拍着孙子的后背,安慰道:“好啦好啦,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哭鼻子,不怕奶奶看笑话吗?” 抱着奶奶,凌元哭着摇头:“不怕不怕,我不怕,可我怕奶奶不要我了……” 柳柔蓉安抚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凌元,道:“怎么会呢,奶奶不会离开你的。” 凌元哭着说道:“以前孙儿不知道奶奶怕生人,若是知道,孙儿也不会带大叔来,昨晚没见奶奶在这里,把孙儿吓得一夜没睡,要不是大叔说奶奶早上会回来,孙儿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柔蓉安慰着在昨天成了年的孙子:“你这么乖,真是奶奶的心肝儿宝贝儿哟。昨晚奶奶一直都在附近,并没有离开蔬果园多远,那封条也是奶奶封上的,可不是什么鬼神之说。” 大口的抽泣逐渐轻缓,凌元时不时抽噎一下,将的奶奶松开,抬袖抹掉眼泪。 柳柔蓉瞧着心疼,用自己的丝巾替孙儿抹掉他没抹干净的眼泪,说道:“元儿别担心,奶奶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一直都在,好不好?” 凌元点点头,将柳柔蓉扶到木椅上,他的情绪在此时得到控制,倒是惹得奶奶掉了眼泪,他关心道:“奶奶,是不是孙儿太调皮,哭了鼻子,让你不开心了?” 柳柔蓉摆摆手,笑着用丝巾抹掉眼泪,淡然道:“傻孩子,这么多年来,你在奶奶面前才哭过几次鼻子啊,又什么时候调皮过?自奶奶遇见你,奶奶教的待人接物,你都做的很好,没有让奶奶失望。” 凌元墩身坐在药师殿内的石地上,就在奶奶柳柔蓉的脚旁,他仰起头来问道:“那奶奶你怎么哭了?” “不关元儿的事,奶奶只是有所伤感罢了。” 凌元紧接着道:“孙儿知道奶奶是城郭城人士,其他的奶奶从未提及过,国外的家族势力数不胜数,而那城郭城又是天水之地,是个养人养气好地方,孙儿也长大了,奶奶可以告诉孙儿,究竟为什么会在那么远的地方来吗?” 热泪盈眶的柳柔蓉,是激动单允在与她的说话,她嘴角轻抿,摸着孙儿的脑袋,柔声道:“元儿啊,奶奶是谁,又为何会在这里,真的不重要。城郭城里,奶奶的家族已落末,能在星冥帝国找到安身之所,奶奶已经心满意足了。” “是为了躲避仇家吗?” 凌元才出口,眼神变得坚定,只要奶奶回个肯定,他必不会放过奶奶的仇人。 “不是。” “那奶奶如何会在帝国里来?” “元儿别问,奶奶不想说。” 单族先祖单修沭创立天行宗,近五百年之久,传承下的血脉资格最老一辈只余三人,雷钦,溪枫及明尚。 前二人做了单族得供奉长老,明尚老人则继任天行宗大统,长达一甲子,其得意四弟子中唯一的女徒弟,便是凌元的奶奶柳柔蓉。 曾几何时,柳柔蓉一度认为自己一心向善,是肯定种善因得善果。 与丈夫单施林成亲后的第八个年头,游历道灵界之时,也做了不少好事,哪知自从自己捡到了小儿子单允开始,人生就发生了变化。 而至今时,易先生的惊骇道力,将她从此幽禁于此,多说出自己身份一个字,都是对单族的危害,如何能够在孙儿面前,再多透露半句? 凌元是个听话的孩子,见奶奶不愿说,他坚定道:“那奶奶就安心地在蔬果园住着,有孙儿在帝国的一天,不会有人欺负奶奶。” 柳柔蓉摸摸膝下孙儿的脑袋,心头十分开心,只是莞尔说道:“元儿,你成人了,奶奶没有礼物送你。” 脚边的凌元抱住奶奶的小腿,开心道:“我可不要奶奶什么礼物,只要奶奶健康就好。” 脸在奶奶膝盖蹭来蹭去,脑袋让奶奶摸着,孙儿凌元很享受这样的疼爱。 柳柔蓉只觉得天下有孙儿伴着自己就好,就让她永远这样下去也值当,她说道:“昨日的典礼如何?” 一说这个凌元来劲,他激动道:“昨天我等大叔一整天,他都没来,害得我跟梁将军比试,虽然输了,但昨晚大叔还是赶到了。” “比试?” “对啊,我与梁将军在皇上跟百官面前比试了技道,我输啦。” 凌元倒也不在意输赢,因大叔来星冥,他是满口的开心。 柳柔蓉则关怀道:“元儿,帝国的将军,不比外界的人,出手知轻重,记着奶奶的话,若是今后与帝国外的人动手,打不过的时候,咱们就跑。” “跑?” 从小娇生的皇子阅历极浅,柳柔蓉怎不担心?只是她的教育方式与过往不同,并非教导老实人那般中规中矩,而是冲着人性特点来:“打不过当然要跑,跑掉了将来才会有机会赢回来。” 凌元觉着很有道理,以前怂恿小叔林墨带着自己去单族,因为一切有小叔打理,那两个多月里的历程,让凌元觉着外界之旅很有趣。 直到遇见阳家堡的鲁洪两位班头,那种憋屈,让凌元记忆犹新,他知道了奶奶所担心的,所以保证道:“奶奶放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孙儿一直都知道,打不过别人的时候,孙儿跑就得了。” 柳柔蓉欣慰地摸摸凌元脑袋,道:“乖孩子。” 凌元嘿嘿傻笑,柳柔蓉扶起他来,凌元自觉坐到桌边,见奶奶满心笑容与他说道:“快与奶奶说说,大叔都跟元儿你聊了些什么?” 柳柔蓉也是在昨晚才知道,原来让孙儿记挂了两年的大叔,就是自己的小儿子。 造化真是弄人啊。 凌元将昨晚单允的突然到来,一五一十告诉了柳柔蓉,话语间,奶奶的泪水悄然落下,凌元关心道:“奶奶,你哪儿不舒服吗?” 太想念儿子了,柳柔蓉有些失态,恍然间抹掉眼泪,笑道:“没有,奶奶是开心,你能够跟单族人交上朋友,将来对你可是大有好处,游历道灵界的时候,也多些底气,将来啊,奶奶也放心让你出去闯荡了。” 桌上有奶奶亲手做的点心,听完奶奶的话,凌元开心地咬上一口满口留香的点心,自豪道:“奶奶放心,我还打算让大叔将我一两招呢,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 如果当初单族没有年满十六的青年,就必须出族历练的条令,她的命运也不至于因为小儿子的变化,而来得这般剧烈。 凌元并不知晓当年之事,却听奶奶道:“元儿是帝国皇子,还需要什么出人头地,如果可以,奶奶倒是希望将来元儿做个好皇帝,能够替你祖上守住这份基业,造福了百姓,奶奶也就心满意足了。” 听出奶奶担心自己,在母亲跟前从无作态的凌元,跟奶奶撒娇道:“奶奶你放心吧,不管在哪儿,孙儿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要是皇位我娘给了我,孙儿也定好好守住这份祖业。” 孙儿的甜头来得比儿子们还腻,柳柔蓉乐开了怀。 阳光越发耀眼,柳柔蓉知道孙儿还跟单允有约,便让他去了,临走前嘱咐了句千万要听话。 凌元答应得很快。 一个时辰前,太阳才升起,皇宫城门外迎来了一位月白衣裳的僧人,僧人年岁二十五六,样貌姣好,头顶的灰色戒疤成列,观其势,是位受过戒的高僧。 皇宫城门守卫森严,共一十二位腰悬厚背刀的侍卫站岗。 铜筑的宫门紧闭着,僧人单手竖十,他面向宫门走去,距离宫门丈前,与侍卫们欠首道:“阿弥陀佛,施主可否将宫门打开,贫僧要进去。” 侍卫目光前视,问道:“做什么?” 僧人语气轻缓道:“小僧与皇子殿下有约,待他成年之时,到帝国来寻他。” “有出入宫门的令牌吗?” “没有。” “不能进。” 僧人被拒,倒没仗着是皇子殿下的朋友而没生气,只心平气和道:“不知皇子殿下什么时候出来?” “不知。” 僧人再次欠身,以表谢意,转身走到宫门三十丈外站定,看样子是打算等着皇子殿下出宫来。 清晨的阳光照在僧人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远处有百姓路过,不少侧目望来,都惊讶此地怎会有如此干净俊朗的和尚,而有的怀春姑娘,却觉着这个和尚漂亮得很,真想去找他解解签儿,却没好意思。 僧人刚来不久,街道远处走来一位中年男子,男子衣着显贵,手持一串已被磨得发亮的棕色宝光佛珠,他同样只身走来,路过僧人之时不禁侧目,停住了脚步。 “阿弥陀佛,在下云族云锦,小和尚你如何称呼?” 听了云锦的自报家门,僧人面目并未变化,他正过身来,单手改为双手合十,道:“小僧法号神勉,见过云族族长。” 云锦点点头,瞧这小和尚谈吐淡雅,不正经道:“你这模样的小和尚,肯定不少寺庙都争着让你讲道吧,说说,在哪家寺庙挂单?” 神勉应道:“小僧步行道灵十几年,从未在寺庙挂单打坐。” 还有没寺庙打坐的和尚,除了自己,云锦还是头一回见,又问道:“那你师傅呢?” “家师佛门德字辈,但小僧不曾得知他的名讳,不能告知,还请云族长见谅。” 正当云锦疑惑间,神勉继续道:“小时候与家师一起的时间不足十日,家师给小僧烫了疤,教会了小僧念经后,便独自出去远游了。” 云锦念念道:“有点不正宗啊,佛门三寺里边儿,往前百年可都没有德字辈和尚。” “也可能小僧记错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云锦瞟了神勉和尚一眼,笑问道:“我这么说话,小和尚你都不生气?你倒得挺自在啊。” 神勉严谨以待:“云族长一来便自报家门,已给足小僧佛面,小僧焉有置气之理。” 云锦拨动着手里的佛珠,瞧了瞧四周,改口问道,“这里是星冥帝国宫门,小师傅站于此处,是为何事?” 神勉和尚道:“小僧在等皇子殿下出来。” 云锦戏谑道:“要账来的?” 神勉淡然道:“并非如此,小僧曾与皇子殿下约定昨日见面,小僧来晚了,现在进不去,便在此等候了。” “反正都是找这小子,不如我带你去?” 既是云锦开了金口,定能带着神勉入得皇宫,神勉和尚谢过,正与云族长一道面朝宫门走去,那沉重的铜筑大门在此时打开了。 门一开,十二位侍卫夹道单膝相跪,人道中走出两人,正是凌元带着大叔单允出宫来了。 “啊!” 正与大叔谈笑的凌元,突然见到好朋友神勉站在宫门外,吓得叫出了声来,赶忙跑过去,讪讪道:“神勉,你来啦?” 神勉单手竖十,口宣佛号:“凌元,你没看错,小僧来了。” 见神勉这般平静,凌元虽然比神勉矮半个头,但他一把搂住了神勉脖子,嘻脸道:“别这么正经,来多久了,等我一天了?” 神勉低首,道:“小僧刚到。” 凌元愣住:“真的?” “小僧不说诳语。” 凌元将神勉松开,怪道:“可我是昨天的成人礼诶。” 迟到一天的神勉说道:“小僧已用很大的力,往这里赶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天,你莫气。” 单允走近前来,凌元无可奈何地与大叔说道:“大叔,为什么神勉的道歉,我越看越气?” 大叔笑道:“你这孩子,明明是你怠慢了客人,把朋友挡在这宫门之外,现在却反倒责怪朋友慢了一天,那我问你,你朋友要来这事儿,你有放在心头?” 大叔的话使得凌元尴尬,昨日他的确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瞟了眼神勉和尚,凌元不好意思道:“大叔啊,神勉怎么可能会生气,他不会生气的。” 继而望向神勉,哈哈道:“是吧?” “小僧没生气。” 神勉和尚的一本正经,实在正经,问什么回答什么。 单允笑着点点头,目光看向一旁的云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喜欢到处走走的云锦,不敢说来看弟兄找儿子,只是道:“路过这里,遇到了神勉小师傅,觉着人不错,但没想到他是来星冥帝国找皇子的,更没想到会遇见你啊。” 单允没去信他的鬼话,将云锦介绍给凌元认识后,四人结伴出了城,去了郊外。 朝纲上的政务,如涛水明流了好些年,直到九年前皇上的扩疆国土的主意日益渐深,无奈大将军的极力反对,近期黄祇首只得在暗中进行。 星冥帝国在五百年前,被卫羽邻差点灭国,版图一缩再缩,当时的皇帝为了光复国土,硬是力排众议,将已在国界边缘的天古城设为都城,为的就是让朝廷时刻谨记,一定要恢复当初的国威。 所以黄祈首从凌颜亲信部队中抽取刀尖,人数不多,共计三万,正五十一小队,共六百队向国门以北,呈一字型扩展开去。 每队分工明确,告示、安抚、镇压分先后,进展很顺利,仅十天时日,黄祇首便将帝国国土扩大了万顷。 凌元并不知情,大着胆子将大叔三人带出了国门,他肯定往风景好的地方钻,一路下来,去的正是黄祇首开功勋的新国土。 起初的风景还好,但距离国门越远,风土人情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带着客人们到处游玩的凌元,对突然感到的不对劲,也摸不着头脑。 这跟以前与皇上一道出来,见到的大不一样啊,从前的古朴民风,慢悠的劳作没了,稻水田里居然有倒放的铁犁,正是晌午时分,远处的人家也没见炊烟,偶尔见到了人,也都是快步走过,像是很着急的模样。 凌元跟大叔说道:“大叔他们都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百丈远的田埂上有人路过,凌元瞧见了他,那百姓也瞧见了凌元一行人,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单允也不知,只道:“附近应该发生了什么事,待会儿遇到村民,问一问吧。” 云锦与神勉和尚神情自若,看似并不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翻过一个小山头,山林里几乎没有人影,凌元正想带着大叔三人掉头回去算了,忽的瞧见前方百米处,有一名孩童手持木剑,对这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地方,不允许你们抢占地盘,快滚快滚。” 孩童声音稚嫩,话语间提不出气势来,但他平举的手臂毫不动摇,手中木剑直指灌木。 凌元本以为孩童就玩玩罢了,谁知灌木丛一阵掠动,居然从中窜出一只丈长怪物来,怪物身长棕褐色绒毛,脸似熊型,戴有钢盔,前肢短于后肢,这倒不出奇,奇怪的是怪物身着半截衣裳,似乎拥有高智商的灵性。 “不好!” 孩童被突然出现的怪物吓得动弹不得,眼见着怪物张牙舞爪向孩童袭去,凌元定不会坐视不管,当即朝前方奔袭而去。 “这小子动作挺快,不过不怎么稳啊。” 云锦瞧见凌元毫不犹豫出击,瞧出了他的毛病来。 果不其然,速度快到极致的凌元奔袭至孩童身旁,却稳不住身形,脚下踩滑,四肢并用一般勉强将孩童抱住,往一旁翻滚。 行进间,凌元暗道一声糟糕,翻滚之中的他,将后背完全暴露在怪物眼前,隐隐间觉着一只怪手向自己袭来,凌元紧闭双眼,自知生死有命! ‘嘭’的一声闷响,伸出双掌的神勉和尚与怪物对擂一招,神勉被震退的同时喉间发甜,胸腔沉闷负重,呼吸不均。 怪物被两个青年阻挡,怒火冲天,鼻息极重,后肢重踏泥地,四周尘土飞扬,第二下起,猛朝神勉追击而来。 凌元得空,几步将小孩带至安全之地,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挣脱凌元得手臂,往别处跑去。 凌元担心小孩儿安危,大叔却相隔十几丈与他这边振声道:“你快回来,那小孩儿不用管,有人来接他了。” 凌元定眼一瞧,果真见到跑进树林里的小孩儿,主动拥入了一名男子的怀抱,随后那男子也不与凌元道谢,脚底抹油般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此地。 回望战场,神勉和尚赤手与手持大砍刀的巨怪打得难舍难分,巨怪手臂坚实,力道脆然,神勉和尚身形矫健,出手猛迅,倒与平时沉静大相径庭。 凌元看得眼直,两位高手之间过招简单利落,拳拳到肉,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凌元绕过战圈回到大叔身边,观望道:“没想到神勉的技道,进步得这般快,我还以为他只会逛青楼呢。” 一旁的云锦惊讶道:“逛青楼?” 凌元坦然道:“对啊,第一次见面,他就带我去逛青楼。” 这下让单允吃惊:“还带你去青楼?” 凌元嘿嘿一笑,道:“大叔,神勉要带我去,我可没去,我才没那么笨,去那种地方,回宫还不得被我娘打死。” 云锦倒替神勉说话:“这神勉小师傅体息柔棉,去青楼绝非私欲,该是教化那些风尘女子的吧。” 神勉和尚去过的百余座青楼,行为举止,得体自然,许多风尘女子见了这么面容俊俏的俏和尚,大多惊呼得道高僧,其中不乏想要与他鱼水之欢,但凌元了解神勉脾性,解释道:“他是在修行,哪里有苦难他去哪里,能出手就出手,他还曾说过,众生余愿便是当下的日子,有人习惯这种日子,他不会打扰,但有人强行买卖,和尚就要上去说道说道。” 云锦点头道:“行善不分大小,神勉小师傅真不错。” 能得云族族长夸奖,凌元朝神勉大喊道:“神勉,大叔的朋友夸你不错!” 神勉和尚正与身高达丈高的怪物打得焦灼,凌元虽声量高远,神勉和尚却似没有听见,此时他额头布满细汗,出掌出拳的变化超过百数,勉强与怪物对抗着,一时间难分高下。 云族长瞧见前方的对战,嘴角挂笑,道:“小皇子,要知道想要打败这怪物的办法是什么吗?” 怪物一出手就要将小孩子置于死地,凌元十分恼火,恨不得将此怪物大卸八块,他恭敬道:“小子不知他的弱点,请前辈明示。” “最简单的,当然是比它们更强更狠!” 凌元张望四周,没觉着不对劲,呢喃道:“它们?” 此话一出,云锦伸出右手,掌心朝天,五指微微弯曲,丝丝雾气蒸腾其上,不远处神勉战团逐渐声小,直至凌元耳蜗嗡嗡作响。 是云锦让四周气息凝结,身旁大叔摊手转腕,贴至凌元背心,这才能听见前辈轻喝道:“你们这些南蛮来的畜生,一点也不闲着是吧,本族长到此,还敢放肆。” 掌心握拳,伴随着森林里阵阵怪叫,方圆一里内的上空,出现十数只怪物升空,它们张牙舞爪,却是被云锦凭空拖捏,嘴里嘶喊连天。 眼见同伴暴露,与神勉对抗的怪物抽身退出战团,眼神望向轻松控制住同伴的云锦,第一念头便是逃走。 凌元见怪物有败退之势,直指高喝:“想跑?!统统留下一臂!” 得理不饶人的凌元奔袭而去,越过收势静立的神勉,竖起手刀,直捣怪物右臂而去! 怪物之前对小孩起杀心,照林爷爷所创立苍灵门之规矩,犯事之人,自断一臂方可不予追究! 凌元深受此规矩感染,而站在原地的大叔依稀也还记得,他微微张嘴想要阻止凌元,却没有说出话来。 云锦瞧了一眼单允,道:“就算你现在没有道力,但对付这些畜生也绰绰有余,况且我在,你担心什么?” 凌元身势迅捷,一击即中,奈何怪物皮糙,任由他做罢,一记手刀并未有多效果。 右方疾风袭来,是满口戾气的怪物左拳挥至。 凌元抬脚打算与之硬碰,哪知怪物力道极大,右腿受巨力颤动,一阵痛麻由腿部传至周身,受其力往旁处掠去。 神勉追上身形歪斜的凌元,伸出手扶正,两人下一刻一齐停住,同时也在泥土地上留下十丈两道寸深的锄地痕迹。 凌元远非怪物对手,右脚与怪物对的那一招,疼痛感经久不绝,一时间只得由神勉搀扶才能稳住身形。 而面对天道者这样的绝对主宰,半空中,被制住的怪物们犹如蝼蚁,它们周身上下动弹不得,只能嚎叫释放心内恐惧,方圆十里清晰能闻。 单允不愿造杀戮,见惩罚得差不多,开口道:“今日展示一番,怕是以后都不敢再来,放了吧。” 云锦收回了气势,怪物们突然下坠,有些硬生生摔落在地,有些地上打滚卸势,仓促间尽数往森林深处遁去。 凌元见此心中极为不甘,上半身起势要追,腿却依旧痛麻,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愤愤不平。 神勉和尚劝道:“凌元,你腿有伤,不可再大动了。” 凌元应了声,让神勉将他搀扶到大叔跟前,开口道:“大叔,刚才我够厉害吧,虽然技道不到家,没有神勉的利索,但我也有一战之力。” ‘啪!’ 单允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凌元脸颊,一旁的云锦沉默无声,神勉低首不语,只有被打的凌元惊诧道:“大叔……你干嘛打我?!” 自幕彩儿过世,多少年来单允从未动过真气,单允低喝道:“你要真厉害,就该有点脑子,有一战之力,就可以逞一时之勇?若非神勉小师傅过来接应你,你的脑袋早撞树上死了!” 凌元眼眶湿润,心头万般委屈,道:“不是有大叔你在吗,我多表现让大叔看看,也好让大叔指点我嘛……” 后边儿的话已跟不上来,凌元喉头抽噎,已然委屈地哭了。 十六的人了还哭,他单允自小遭受族里同辈歧视,挨打挨骂从未服过谁,同样的身份高贵,他单族公子与帝国皇子不相上下,但在这心智方面的差别,单允是越瞧越气,他指着凌元,一字一句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你就给我跑!” 最后一个跑字气量沉重,单允握拳下垂摆手,力道极大, 今早奶奶才告诫过这句话,委屈的凌元猛然惊醒,刹那间哦了一声,眼中的不可思议与大叔一望而知。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三十八章 凌澈的狗腿子 道灵界,多数势力都有着自家的门户暗流,最显眼的当为苍灵门青使,不过十二青使暂缺一位,已达十六年之久,这些年,一直被林墨视为囊中物。 四大族中,云族拥有实力较为齐平的血手组织;灵龙族圣女夏童,其族有着以曾经天道者灵月初训练而来的的夜月,向来神龙不见其首尾,性子从来封闭的灵龙族,与外界做的一切交涉,基本都交由夜月处理;立族前期的左族也创建了密辛梨卜赫,专做刺探。而星冥帝国,十九年前在第二次的外界援助后,皇帝凌颜组建了自己的刁钻势力——天刺。 开疆扩土现为星冥主要,过去沉闷了近五百年的帝国,被四大族远甩在后,以至于人们要说人间四大景,也尽是单族绵延数百里的克莫山脉,云族四季长青的平原,左族仙草神树巨多的梨花山,最后的是灵龙族一直被誉为虚无缥缈的神境冰域,但绝不会提及星冥天帝国古城外一望无际的美丽草原。 五百年前,星冥帝国臣子们的心,由天上落到地下,有的郁郁而终,看得开的也都叹息国势气运,具未瞧见半点兴国希望,直到正英朝十七年,开疆一事席卷朝野上下,一直无为的国士们的心境,一下又被抛到天上,朝野上下除开大将军左尚寻一人外,无人敢逆皇意。 就半个时辰前,凌元遇到的巨身怪物并非偶遇。 公主凌澈主动错开了单允等人,身后带着两名天刺,急忙赶赴现场。 天刺人员精通刺探情报,暗袭黑杀,天刺建立前期,从左族而来的左骁,将其训练的成果来看,其实力也能对四族望其项背。 沉溺数百年的星冥底蕴也不差,但要在十数年里将天刺提高到如此境界,左骁要居首功。 树林间,打斗痕迹还很清晰,因为天道者云锦出手,天刺人员巨惊,前脚感应到,后脚便去侦探消息,得知疑似蛮族余孽窜进新开国土,为保国泰,公主凌澈当即请命,追至百里之外。 尽管七月的大草原烈日当空,但偌大的草原上的气候,像往些年依旧飘忽不定,此时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凌澈脚步轻盈,比起弟弟凌元,公主得到易文稚提点已有数年,体质从小抗揍,继而此时天刺人员所带的狐裘,自然就成无用之物。 已能瞧见前方一众怪物,正拖着身躯艰难前行,与平时不同,怪物们身强志坚,在背负被左尚寻覆灭蛮族的阴影下,苟延残喘十数年,身子骨依旧硬朗。 可下午一遇,着实被吓破了胆,天道者云锦余威尚且回荡着,蛮族余孽心境上,依短时间无法走出。 蛮族曾经侵进中原,实为灵神界冥君蛊惑,打算以星冥帝国门户天古城为跳板,一跃大肆侵入,结二十万大军与天古城外,其蛮族神谷四神,被当时年轻的大将军左尚寻去其三,之后兵对兵将对将,左尚寻连斗三场已心力交瘁,最后的冥君被赶到的林门主击退,蛮族这才一战输百战退,其地境包括神谷,被左大将军率领的五万精兵给一锅端掉。 痛打落水狗之行径,向来不是凌澈喜欢做的事,但今日若是没有云族长在,其弟指不定会被怎么样,凌澈越想越气,追至蛮族余孽前方,飘然定身。 之前与神勉和尚以及凌元交手的怪物是头领,衣着数他稍微齐全,有袖有裤管,见到有人拦路,竟开口用人言道:“你是谁?” 凌澈已亭亭,得母亲七分冷艳,清秀的脸庞让人动容,一把抽响蟒鞭,只听她冷冷道:“可能你们没听进本宫弟弟之前的话,想走,留下一臂。” 怪物首领性子稳,环顾四周,没瞧见之前的天道者,心中怒火逐渐燃烧,强压着情绪道:“你是星冥皇室公主,凌澈?” “当然,自行了断,还是让本宫代为操劳?” 凌澈语气上霸气绝伦,在风雪中听见那蟒鞭凭空抽响的尖锐声音,让凌澈这位十六的女孩在气势上显然不敬前辈。 “我在近甲境,我身后的弟兄们具在恒听,就凭小娃娃你一个勉强纸糊的开印,以及身后的两位天刺,恐怕连我一人都拦不住。” 凌澈嘴角轻扬,道:“劝本宫识相点是吗?那本宫告诉你,今日天刺人员不会有出手的机会,本宫一人便够。” 那首领瞧得凌澈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气道:“不识抬举!” 首领单臂从后背抽出巨大砍刀,双手握住,身形微蹲,站出了攻势。 他的身高足足高出凌澈一倍,但那居高而下的优势,却在凌澈面前荡然无存,眼前的星冥皇室成员目光冷清无双,首领瞧着心烦意乱,恨不得将其捏碎,他泥黑脏乱的脸颊上,咬肌紧绷突起,模样畸形渗人。 近甲境实力的气势,不能小觑,凌澈警戒十分,下一刻虎虎生威的巨大砍刀直面而来,风起时,雪花乱飞。 一股回力使得蟒鞭尾端回到凌澈手心,她勒紧两股竖在面门,下腰屈膝,此架势竟是打算抗下这一击,是想此刻就给对方一个十足的下马威! 近些年来,体质上的变化让凌澈越发自信,能够承受多大重击她心有估算,曾经与小叔林墨一同抵抗化境高手奉柯,比起小叔死也不用且不惨人道的僵尸体质,凌澈却在濒临生死之际,最终体会到了其体质加固自身的身躯,有多坚不可摧。 丹田深处,泌出一滴鲜血,凌澈两眼坚定不移,上颚暴涨伸出的獠牙,将羊脂般的下嘴唇挤压,面对怪物的力斩,凌澈只当为了验证自身实力。 首领是眼睁睁地瞧见凌澈的道力从纸糊的开印,瞬间拔升到了近甲,与他同境。 但首领没管那么多,既然你不动,任我宰割,那我这一刀就不客气了。 毕竟是女孩子,高举过头的双臂,臂力轻小,那把大砍刀轻而易举地压弯了蟒鞭,脑袋一撇,砍刀连刀带鞭一齐砍在了凌澈纤弱的肩上,雷霆万钧之势走遍全身,尽数往双脚灌去,最终使得凌澈膝盖之下,全陷进还未被飘雪完全掩盖的黄土之内。 与此幕相仿的,是曾经黄维三弟孙坚,砍在单允脑袋上的那一刀,人没事,刀口却卷了。 往日同今时,怪物首领手臂被阻力震得发麻,前一刻还惋惜一朵美人花就此陨落,却未见一尸两半。 那一双清澈的黑眸中流过一缕金光,凌澈上牙床伸出的两颗獠牙,长至下嘴唇三毫处,冷绝气息搅动八方,顿时邪风肆起。 双脚深陷地底,凌澈身形受阻,怪物首领怪言一番,四周深受云锦气势扰乱的怪物们蜂拥而至,把把砍刀都朝凌澈身躯而去,没一把落空,全斩在凌澈纤弱身躯上。 即使那首领曾经也是人,十几年里也习惯了自己的恐怖模样,但见凌澈的怪行怪样,已是让他心潮澎湃。 风愈刮愈劲,风里的雪,有割裂脸庞趋势。 背部的美丽衣裳,一节节贴着身子滑落,正面因手护持并未遭殃,但袖管业已破损不堪,两只手臂暴露在寒风天气中。 能轻而易举地瞧见凌澈娇小的玉背白嫩无瑕,那超过六把砍刀同时砍在后背,红褶子也不见一条。 一众怪物以为撞了鬼,面面相觑,不信邪,挥刀再劈。 一把银光长剑,从远方疾驰而来,瞬息间贯穿怪物们脖颈,血雾喷涌而出,烈风吹动,趋势尽朝一方掠去。 剑势翻转一周,停留在凌澈上空,一男子越身出现的同时,长剑归鞘,落身后替凌澈轻轻披上了狐裘,正是天刺手中多余的那件狐裘,被他抢了去。 “单族谭轩。” 眼睛挣得很大,那怪物首领临死前,看清了来者嬉皮样貌,不算死不瞑目,十几座硕大身躯轰然倒地,动静被耳旁烈风盖住,一时间只余潇潇。 二流子谭轩及时出现,保住了星冥帝国清誉,也不得寸进尺,站在凌澈背后嬉笑道:“澈儿你这么调皮的吗,昨天才做了及冠礼,今天就跑到这里疯?” 只见凌澈侧脸朱红点点,是血雾点缀,谭轩伸手入怀,拿女子常用的丝巾出来,却猛惊凌澈的张嘴咬来。 那四根獠牙,在心上人嘴上呈四方镶嵌,臧绒护主,剑鞘卡在凌澈口中,谭轩单手托住凌澈下巴,瞧得心中一阵疼痛。 心上人的心智丧失,张口乱咬,谭轩点住凌澈几大要穴,随后撤下臧绒,目光严肃地盯着凌澈折腾小会儿,最终在谭轩怀中睡去。 这易文稚到底怎么回事,不是经他之手所创的阵法,能够让自己的心上人完美契合她的僵尸体质吗,如何此时连自己也不认得? 谭轩不知道的是,易文稚曾经告诫过凌澈,阵法虽然能够让她以灵力生道力,不受血瘾之苦,但却不可灵力全开,越是接近此境界,走火入魔的风险也越大,想要摆脱此困扰,也就两点。 其一,真正的使用一次灵僵决里的血池淬体一遍,其二,道力达化境,方可化解。 狐裘有帽,谭轩将凌澈周身盖严实后,拦腰抱起,得到了天刺人员阻拦:“谭公子,劳烦公主殿下,由我们带回。” 谭轩没好气道:“我媳妇儿让你们抱?” 也没多理会天刺人员反应,谭轩恼道,“想我把澈儿交出来,要么你们皇帝来,要么打赢我,选一个?” 谭轩,唯一能够住进单族外姓族人,族长二公子单允的徒弟,江湖上十年前便赫赫有名的二流公子,前个身份暂且不说,后两个早已流传道灵,黑白两道吃得很开,谁人不给面子? 可别说天刺人员是怕了他谭轩,但由易文稚教导出来的暗使没有贪生怕死,而让天刺人员唯一让步的,却是这两年来,公主殿下在国外仅有的半敌半友吧。 谭轩冷嘲道:“回去跟你们易大总管说一声,别没事总教坏孩子,这么伤身的活计,要兴国,不如教澈儿找个厉害的如意郎君,到时候坐分天下五一,也不是难事,让一个姑娘抗下兴国的旗帜,不如他这个男女不分的总管来抗,还更显威风。” 天刺人员沉默无语,谭轩轻言道:“澈儿体质非比寻常,用好了将来前途无可限量,可用坏了谁赔得起?他易文稚还是当今的皇帝?不是还有个皇子殿下,怎么?皇帝跟易大总管心疼这屁小孩儿?不愿以身涉险?堂堂男子汉不在泥里滚几遭,他都不知道好歹。我在还好说,倘若将来澈儿因此遭大故,坏了身子,他易大总管再厉害,我的臧绒跟怫蔚也要将他剥皮抽筋!” “谭公子的话,我等一定带到。” “你不问我澈儿的如意郎君是谁,如何把话带全?” “请公子明示。” 谭轩抱着凌澈踏雪而去,余声道:“当然是我啦,难道你啊。” 星冥当真出好看的人儿,长公主的驸马爷左尚寻,乃当今左族族长左欣兰一母同胞的大哥,青年时期的左尚寻,在道上常被称为有着比女人还美的外貌,而凌萱长公主娇美可爱,两人的孩子左柠自然不会丑,现在久混军营的左柠,还得到军中好汉们嘴里千金公子美誉。 皇帝凌颜稳坐天下第一美人二十年,在情窦初开之际,遇到了同样心花才开的单允,两人荒诞一夜,所结一儿一女,全具美好皮囊,。 凌元曾经的无距相望,让张莎至今难忘,女儿凌澈的街头布施,让二流公子谭轩甘心四海奔波,甚至不惜与大将军同样入赘皇室,实乃道灵高手们之典范。 自两年前遇到凌澈,谭轩的死皮赖脸,让姑娘见识了什么叫有距离的二流子,有时近有时远,近的时候十丈内平安无事,远时身边有个风吹草动,总能及时出现。 从某一面讲,凌澈认为谭轩阻隔了自己修行,但从另一面来看,也是谭轩多次将凌澈救于水火。 不是那种知恩不图报的人,凌澈请谭轩吃过饭,也告诉了他男女有别,得自重。 可谭轩总不听,对其爱慕一事,依旧我行我素,凌澈没法,也就任由他自便了,但次数一多,凌澈难免生气,谭轩向来脸皮厚,不过不会自讨没趣,最后嬉笑着消失。 将凌澈安顿在一家客栈,这似乎成了一成不变的场景,每次凌澈醒来发现在客栈里,便知自己被谭轩所救下,今早也不例外,但发现衣裳换了一套,凌澈惊声叫道:“谭轩你给我滚出来!” 睡在风屏外桌旁的谭轩,被吓得猛地往后坐起,压倒了背后的屏风,转过身瞧见怒目的凌大公主,怪道:“大早上的发什么疯?大惊小怪的。” 被反咬一口的凌澈,哟呵一声,打算修理一番这登徒子,正在床头找称手家伙。 谭轩一瞧不对劲儿,这妮子失心疯呢,救了她还这般,赶忙问道:“我的姑奶奶别急啊,到底怎么了,以前带你回客栈,也没见你醒过来要吃了我啊?” 凌澈暴起,快步走到谭轩面前,扬起精致的脸蛋儿,厉声道:“我衣服呢!?怎么被换了!?” 身材高大且匀称的谭轩嘿嘿一笑,正欲调侃,怒不可遏的凌澈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这一声脆响,在门外都清晰可闻。 傻傻挨了一巴掌的谭轩继续笑着,就算再疼也没表现出来,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问道:“你别着急,要不要吃点热食,昨晚你动武动得厉害,到现在还没进食呢。” 不把身上衣裳的事儿说清楚,凌澈哪里有闲心吃饭? 直到谭轩瞧见凌澈嘤嘤抽泣才发现事态严重,心上人气愤的坐到床榻,委屈道:“以前我觉得你性子坏,只是耍耍嘴皮子,这几年来,你也没做过出格的事,始终与我保持距离,可最后没想到你还是个十足的登徒子,以前还说什么自己好女色,却不近女色,当时我就怀疑你不近女色,如何知道自己不好女色?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说给我听的漂亮话!” 凌澈坚毅的脸上趟过泪水,她哭了,大她一轮的谭轩却不急,想要靠近她,却被警告不许过来。 没敢再靠近,谭轩解释道:“骗你作甚,我现在三十有二,依旧处男之身啊。” “谁要听你说这个的!” “没有啦,衣裳是我叫掌柜女儿替你换上的。” “你说真的?” “我会欺负你?当然是真的。” ‘咚咚’ 房门外传来一女声:“谭公子,凌姑娘她醒来了吗?” 谭轩瞄了一眼凌澈,示意自己要去开门,凌澈没再理他,谭轩会心一笑,端着饭菜的小姑娘一进门来,就瞧见倒在地上的屏风,谭轩解释道:“刚不小心弄翻的,有损坏的话,找这位凌姑娘赔偿便是。” 姑娘笑起来很甜,也没瞧见屏风有破损,随口道:“这里虽然是最好的甲字房,但陈设并不贵,既然谭公子付了房钱,不碍事的。” 那位姑娘说着将菜盘放在桌上,道:“刚刚听见房间吵闹,按谭公子吩咐,两菜一汤,顺带一大碗白米饭奉上。” 姑娘一一将其拿出,摆放在木桌上,下意识转身往床的方向看去,瞧见楚楚动人的凌澈坐在床榻,眼眶湿润,不知道谭公子如何将她弄哭,只是说道:“姑娘你穿这一身衣裳真好看,比我穿起来好看多了。” 听这般说,凌澈睁着水灵的眸子,问道:“这是你的衣裳吗?” 小姑娘笑道:“对啊,这衣裳还是谭公子花了二两银子,从我这儿买来的呢,起先我还奇怪,姑娘你裹着极品狐裘,谭公子怎滴非要我给你换上我的这件旧衣裳,后来才发现姑娘你里边儿的衣裳,已经坏掉,穿不得了。” 凌澈这才对谭轩的眼光缓和了许多,又听到小姑娘说道:“谭公子说,姑娘你大概申时会大叫着醒来,叫我提前准备好饭菜候着,这申时刚到呢,我就在楼下听见你的声音啦。” “打也打了,闹也闹了,你还不饿吗?” 谭轩此时说话的底气足了,凌澈理亏,没正眼看他,思前想后,还是离床移步到桌前,端起碗拿起筷,开始用膳。 这顿饭吃得津津有味,掌柜家的姑娘,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人,更是头一回见到吃相这么有条有序的人儿。 谭轩拖了拖屁股下的板凳,靠近了些公主殿下,却被公主殿下的一个眼神,吓得退了回去。 那姑娘瞧在眼里,忽觉好笑,这如意郎君做得如此,也实在憋屈了些。 谭轩瞧见姑娘笑容满面,问道:“徐姑娘,是不是你也觉得,这位凌姑娘的吃相很好笑啊?” 凌澈第一时间开始反思自己吃相哪里不对?却听徐姑娘说道:“凌姑娘吃相温文尔雅,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笑可不是因为凌姑娘吃相,而是谭公子怎会如此怕凌姑娘的。” 谭轩不在意道:“我那是让着她,不跟她斤斤计较,否则这一巴掌,我早就还回去了。” 凌澈专心用着膳食,并未理会谭轩的虎狼之词,倒是徐姑娘被逗得笑容更灿了。 “别站着,来,坐着说话。” 凌澈叫过徐姑娘,夹了一片蔬菜叶子,轻轻送进嘴里,徐姑娘也乐得跟这么漂亮的凌姑娘在一起,多瞧一会儿赚一会儿。 “哇,澈儿你是猪吗?能吃这么多。” 凌澈自顾自吃着,趁着夹菜的空闲,反击道:“我是猪了,那你是什么?” “我当然是养猪的啊。” 惹来徐姑娘捂嘴偷笑。 惹得凌澈放下了碗筷。 谭轩嬉皮道:“不吃了?” 凌澈坐直着身躯,侧过身去,没搭理幼稚的谭轩,忽见谭轩将自己的碗筷拿了过去,吃着自己的剩饭剩菜。 凌澈本想阻拦,听到谭轩说:“我也还没吃呢,饿死啦。” 凌澈没有下得去手,她早已习惯了。 很难想象一位样貌英俊的男子,当众舔菜盘的情景,但此时此刻发生在了自己眼前,徐姑娘问道要不要自己再端些来,被谭轩回绝:“澈儿吃不下了。” 凌澈没好气地瞧着谭轩,道:“是问你饱了没!” 谭轩将舔舐干净的碗筷放下,嘿嘿一笑,拍了拍肚子,道:“饱了饱了。” 徐姑娘慢慢收拾了碗筷,离开了房间,回身将房门带上。 吃饱喝足,凌澈望着在屋子里转悠的谭轩,说道:“你不是吃饱了,也不知道消停会儿。” 谭轩对着凌澈傻傻一笑,将之前他压倒的屏风摆正,又听凌澈跟他问道:“当时我怎么了?” 门房前的谭轩打了个又大又长饱嗝,惹得凌澈一阵嫌弃,之后才说道:“你血瘾发作了。” 凌澈倒了一杯清茶,看着黄沉沉的茶水,陷入了深思,轻语道:“我知道我走火入魔了,有什么奇怪征兆?” 谭轩龇牙咧嘴道:“还好吧,就是牙齿长了些,瞳孔变成了淡金色,还挺好看。” 凌澈一拍桌子,怒道:“跟你说正经的!” 谭轩被吓得当即耷拉下脸,没在嬉皮笑,正经道:“僵尸,你体质是僵尸。” 灵神界内,灵神宫统治界内数千年,历代主君皆为灵神界第一人,其后紧追不舍的便是谭轩家的仙鬼宗,身为仙鬼宗二公子,谭轩虽然没有见过灵神宫主君变化的僵尸模样,但好耍贪玩儿的他,总能他耳熟这类小道消息,那种刀枪不入,金刚不坏的体质,很惹人注目,与他家仙鬼宗的仙道鬼术有异曲同工之处。 谭轩自语道:“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灵神宫里的大人物就是这种体质,平时可与常人无异,也瞧不出多厉害,一旦成僵尸,便百毒不侵,千兵不毁,很厉害。” 凌澈听得认真,谭轩瞧见心上人认真的盯着自己,使得他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沉气继续道:“那些大人物举手投足间,对能毁天灭地的道力,收放自如,这才造就了灵神界第一人,倒是澈儿你昨晚六亲不认,连我都咬呢。” 十六岁的姑娘心智,远没而立之年的谭轩沉稳,后者看中的,是对身体的损伤,前者却是听见了灵神界第一人的称谓。 谭轩怕凌澈误入歧途,郑重道:“怎么,想凭借此体质,坐上道灵界第一人的宝座?” 凌澈没逃避,认真地回了个是。 谭轩就知道这妮子为追求力量心境,开始变得沉迷,没逆她的意,只道:“以前听宗里的长老说,这种体质分好几种,但能坐上天下第一宝座的,就只能是尸神,跟传说当中还未出现过的人神。上一任被那冥君做掉的尹素寒,便是尸神,但不管尸神体质还是人神体质,在成为僵尸之前,必须要拥有化境灵力才能对力量收放自如。澈儿你别说灵力已在近甲境,修行天赋在同辈中无人能及,但灵力的增长难过道力无数,依我看来,你的灵力,连根基都不稳固。” 凌澈点头道:“与易总管所说大致一般,他叫我主修灵力,将来以灵力生道力,同境界道者中,必然是我最厉害。” 谭轩对此愤愤不平,骂了句:“这狗日的易文稚,他懂个屁,僵尸的体质极难控制,他都没告诉你化境之前的灵力,不能开启这体质?强开只能害人害己!” “你咋骂人?” “我没骂你,我在骂那狗日的易文稚,他是个烂人。” “他是我星冥总管,虽无官职,但他教我修炼之道,骂他就是骂我。” “他算个屁,他又不是僵尸,能有多少教你的。” “你是僵尸?你能教?” “当然不是我,但有一人能。” “还有谁是?” 谭轩嘿嘿一笑,难不成要说自己师傅吗?开口道:“苍灵门门主,林羡。” 凌澈巨惊:“林爷爷?” 谭轩对凌澈的孤陋寡闻,冷嘲道:“你连你爷爷多厉害都不知道?” 凌澈自豪道:“我当然知道!林爷爷道力在天道者,整个道灵界无人能及,就算已参悟佛法的云族长,也只能屈居道灵第二。” 谭轩反问道:“是第一人没错,但你以为你林爷爷光是道力在天道者能够称第一,就这般简单?” 凌澈被问得疑惑,反问道:“林爷爷已是道灵界第一,难道还不够厉害?” “你这傻丫头,若往回十几二十年,林门主当然做不了道灵界第一人,毕竟还有个道灵与灵神两界都来去自如的单族老祖单修沭在,两年前这位老祖宗仙逝,这才腾出了第一人的位置。而林门主不光道力冠绝天下,不提他手中的那厥犁,就那一招擎身一指,便可削尽天下兵器,其灵力衍生出来的炼丹,早已在鬼药老人之上,还有林门主的技道之术,我敢说我若与林门主徒手相搏,撑不过五十个回合就滚回单族了。所以我说林门主所占据的道灵界第一人的位置没这么简单,是他还将所有道者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凌澈被谭轩的话逗得开怀,毕竟谭轩向来不夸人,总是谁都入不了他法眼的高傲模样,此时夸赞的对象还是万分疼爱自己的林爷爷,凌澈饶有兴致地开心道:“你可是御统境之下的奉观境诶,平时除了自己的师傅,不是谁都瞧不上吗?以前还说自己师傅多么厉害,技道放眼整个道灵界基本打遍无敌手,今儿个是怎么了?这般长我林爷爷的志气了。” 谭轩认真道:“我要说我师傅曾是林门主义子,你肯信?” “啊?!” 凌澈正吃惊,却听谭轩嬉皮道:“所以啊,咱们俩辈分属同辈。” 凌澈当即抹下脸来,道:“这又如何?单族长与林爷爷是同门师兄弟,你是单二公子徒弟,我们辈分自然持平。” 谭轩不怪凌澈没领悟自己的意思,说道:“传闻林门主是罕有的尸神体质,澈儿你若有任何疑问,大可去询问,但我打包票你家的易大总管,肯定知道此事。” 凌澈则替易文稚说好话:“总管定有他的原因,这几年里,黄祈首与总管俩人,为帝国扩张出了很多力,朝廷跟四大族的关系很僵硬,即便是林爷爷那儿也没打声招呼,皇上怕林爷爷会生气吧,所以没让总管大人说出来。” 谭轩道:“那姑奶奶,你的意思呢?” 凌澈分析道:“我当然不会惹林爷爷不开心,但林爷爷所建的苍灵门,与我星冥有本质上的区别,苍灵门专门惩戒坏人,我星冥扩大领土都以怀柔政策,与林爷爷八竿子打不着啊。” 谭轩一语点破道:“澈儿你还不明白吗?开疆扩土,何其庞大的过程,你是公主当然是以怀柔政策,但底下的军队,你敢保证没一个人犯事?易文稚没敢告诉你,是不是皇上的意思我不知道,但至少星冥帝国已经在向整个道灵界下了战帖,包括你的林爷爷。” 凌澈没点头也没摇头,又听谭轩说道:“所以去不去找你林爷爷指点,是跟皇上作对,还是将来要成为了不起的道者,你自己看着办,但有一点是,在没得化境之前,我都不许你再这般走火入魔伤害自己,要知道万事,有我在。” 凌澈神情恍然,陈定做抉择。 气氛沉寂,能隐隐听见楼下嘈杂的吆喝,谭轩将下巴杵在桌面上,望着凌澈问道:“你就不担心徐姑娘给你换衣裳的时候,瞧见了你的怪模样?” “啊?”凌澈回想徐姑娘的反应,明白道,“你跟她解释过我得了怪病,是不是?” 这时的谭轩笑得像个孩子,手在桌上转动着一盏茶杯,睁大眼睛瞧着凌澈,他的额头尽是抬头纹,说道:“没有,在进客站之前我已替你平息筋脉血气,模样跟平时一样。” 凌澈哦了一声,觉着谭轩的话可有可无。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三十九章 而立道者 将凌澈安全送进宫门,已近晌午,之前陪着凌澈逛了下热闹的帝都街,倒是谭轩很喜欢那些可爱的小玩意儿,打算买下送给意中人,但凌澈因为谭轩在乎的,她就表现得很不屑,所以对镯子玉器首饰都不太感兴趣,逛街也就谭轩忙上忙下,一前一后晃得凌澈眼都花了。 毕竟是帝国公主,从小见过的珍宝不计其数,怎会喜欢得上街边器物? 胯悬两把宝剑的谭轩没多在意,索性一个人又从皇宫折返,打算好好挑选一件,作为与凌澈认识这么些日子来的唯一信物。 日头正好,谭轩选中了一只碧绿古铜发簪,很有大家闺秀之范,并不贵,才一钱银子。 一个上午还没喝上一口水的谭轩,瞧见街边有商贩摆了三个木桌,可供十二位客人落座,是买卖红糖水的摊位,此时艳阳高照,摊位在巨大布伞的遮阴下,却没几个食客。 落座后,取下臧绒怫蔚两把宝剑放在桌面上,摊主瞧得谭轩衣着古朴,但那两把长剑可与他的样貌一般耀眼,乐呵呵地招呼着:“客观喝点什么?这里有红糖冰糖茶枣三种。” 谭轩仰起头来,瞧了瞧这碧蓝的天空,着实有些受不了,干涸的两片嘴皮不敢触碰,他说道:“星冥帝国的气候真难以捉摸,离这儿一两百里的地儿飘着大雪,这里却热得不行,老板,来一壶红糖水,有冰加点冰,我加钱。” 当真遇到识货的客人,加冰的糖水要贵上两番,摊主从冬天就藏在地窖的冰块,每天都会拖一点到街上来,四周都盖上厚厚的棉布,虽然保护得很好,但天气这般炎热,再过两个时辰基本就剩不下多少了,现遇见肯加钱买冰的客人,老板得咧一声,兴高地去准备了。 从怀里拿出那只发簪,谭轩摊开手掌,认真观赏着他很宝贝的礼物,正想着如何交给凌澈之时,却听见:“这女娃娃你驾驭不住,何苦呢?” 说话之人,声音沧桑,年岁应在七八十,但谭轩身边除了自己,别无他人。 并未四处张望寻找说话之人,谭轩似乎在与老友对话,瞧着手中的发簪,目不转睛道:“你懂个屁。” “你心里知道现阶段是不会有结果的,你大可离开她一段时间,让她知道你有多重要。” 这声音是从臧绒剑发出的。 谭轩久久不做回应,直到老板端来一壶加了许多冰的红糖水来,自己给自己倒满一碗,一口气喝掉,谭轩才像个泄了气的鱼鳔:“宫老头,你应该知道,为求精进修为,澈儿经常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我能让她深切体会得到那种处境,就不会早一秒出现,同样会磨砺,在关乎她的生命安全的范畴内,我在争取做到万无一失。” 能从臧绒剑内发出声来,并且被谭轩称作宫老头的人,只能是与灵神宫主君一较高下的仙鬼宗宫弘一,这位是图谶尊者一直找寻多年未曾寻到一丝线索的人,找到他是击败五百年前的道者卫羽邻的条件之一,原来一直以灵魂体藏在臧绒剑内。 宫弘一淡淡道:“一个女娃而已,转过身就没见你这般有精气神,你若再这般痴迷下去,你的剑道非但无法进境,恐有衰落之势。” 把伴有碎冰渣的糖水当酒干掉,胸腔传来一阵冰凉,谭轩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小好玩儿的性子,让他对无论是技道还是道力都异常向往,可自从遇到了凌澈,一切都慢慢淡化。 跟在凌澈身边,已逐渐成为他的习惯,明知自己很臭屁,很不要脸皮,但谭轩依旧控制不住。 眼光闪烁着光亮,谭轩道:“我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 被谭轩弄得有些恼火,宫弘一怒道:“当然不重要了,重要的也不是你的付出有没有回报,问题是别人正眼看过你一眼吗?哪一次不是你倒贴的?有你这扶不上墙的子孙,老夫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两年来,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她不下七次,得到过她一句真诚的谢谢?都忘了她往你脸上挠的样子了?依老夫看,这位帝国公主,要么心没长全,要么就是没有爹娘教,老夫瞧她的弟弟凌元,就是个懂事的乖孩子,误打误撞害了你师父的孩子,自个儿上山来谢罪,光是这个,就比那女娃的胆魄好,起码做事不拖沓!” 总是自己找寻希望,又总是自己把自己从痛苦的深渊里救出来,谭轩自我安慰的心境,当真无人能及。 三十二的人了,还是个雏儿,在黑白两道实在罕见,要让道上的朋友知道了,又不知要给这个道灵界蹦出个怎样的屁来,估计白道上要张罗旗鼓得为这位谭公子相亲,如果觉得庸俗了,那黑道上的朋友们可没这般好打整,不将他谭轩扔进美人窝里,大肆嬉闹一番,就总觉得没有了人情味儿。 “宫老头你放心,境界我不会衰退,不然如何祝她一臂之力?” 阳光在此时看来刚刚好,大抵是谭轩的心境平衡得不错,他继续道:“宫老头,你也太固执,认识你这么些年来,你做事向来死认,看事第一感应是什么,就永远都是什么,你怎么不说澈儿一直都乐善好施呢,怎么不说澈儿见不平就挺身而出呢,就没你眼中一个好了。” 老宗主语重道:“倘若她宁愿负你一个,也不负天下人呢?” “笑话,我干嘛要跟天下人作对,需要她负我一个?” 宫弘一眼瞅着自己那么宝贝的接班人,怎会如此不开窍,不禁心焦力竭道:“哎,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她的亲口,你才会死心呐。” 瞧见前方熟悉身影,谭轩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拿起臧绒怫蔚往前方快步而去。 他瞧见师傅了。 单允跟云锦两人,带着凌元和神勉正走在大街上。 凌元买了一把女子用的画扇,给自个儿扇风,买之前问过大叔三人,神勉阿弥陀佛地说自己不热,云锦谢绝了凌元自觉不错的好意,倒是单允收下了与凌元的同款画扇,只是手拿着背在身后,没做凉快之用。 凌元此时很好动,什么都第一次见的模样,毕竟身后跟着大叔在,凌元领着神勉和尚四处转悠,心情无比畅快。 直到谭轩出现在单允面前,恭敬地叫了声:“师傅。” 单允只道:“办完了?” 师傅从来都是这么直接,谭轩回应道:“都办完了。” 单允道:“那就跟我明天一块儿回家去,此次出门,璠儿特意叫我注意一下你,如果遇见,就把你带回去。” 身旁的云锦笑呵呵说道:“星冥帝国此番大张旗鼓地开拓疆土,前期部署都要延伸到了中原腹地,过不了多久,军队跟上了,你那公主小丫头定要到处奔波,谭轩贤侄,你确定你的事儿都办妥了?”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了女人,在师傅面前丢了颜面,但谭轩的确可以这般做到,他有点恼火:“云前辈,别在师傅面前揭我短。” “这就叫揭短了?”云锦嘿嘿阴笑一声,“你跟天刺明确表示了入赘星冥帝国,岂不就是没心没肺?” 也不知道云锦怎会知道,谭轩不胜其烦道:“你一个长辈,这么无赖?” 被小辈这般说道,云锦却也不气,反倒豪爽道:“谭轩贤侄,你说话可要注意了啊,你杨姨跟你公主殿下的母亲,可是多年好姐妹,得罪了我,将来你要娶谁不打紧,可要是偏偏看中了公主殿下凌澈,你的终身大事,可就得好好问问我了。” 谭轩哭笑不得,眼前的一族之长,简直地痞无赖,他怪道:“没你这么给人穿小鞋的。” 云锦右手拨念佛珠,一脸诡笑道:“想本族长不给你穿小鞋啊?打赢我就不给你穿。” 谭轩知道云锦在他追求凌澈的伟大道路上,并不会锦上添花,却也绝不会给他小鞋穿,但眼神放光的谭轩,还是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师傅平淡的目光瞧着前方的凌元,生怕被师傅发现,谭轩心间颤动,将手从剑柄上缓缓挪开,跟云锦致歉:“云前辈,方才无礼了,望多包涵。” 云锦哈哈大笑,道:“包涵个屁,要不是单允在这里,我定要与你打个痛快,拿你做磨石,利己利人嘛。” 云族长这般声明大义,谭轩自然而然跟着笑起,但见一旁平静的师傅,谭轩立马就收敛笑容,生怕师傅说他男笑痴。 凌元跟神勉已经走远,单允跟了上去,留下身后两人,云锦瘪了眼随人流远去的兄弟,上前拍了拍谭轩的肩臂,不解气道:“你师傅就是揣着宝,怕贼人惦记。” 即便是师傅二十多年的结义弟兄,云锦毕竟是四大族之一的族长,其表现出来的随意以及飘洒,让谭轩倍觉欣赏。 与云大族长顺着街道走过去,谭轩远远地瞧见师傅跟凌澈的弟弟有说有笑,谭轩问道:“师傅他老人家,真是澈儿姐弟生父?” 云锦的惊讶,反应倒使得他是凌澈姐弟生父一般,他伸出手臂与谭轩勾肩道:“这么生猛的话,你还是离我远点说,让你师傅听见,不得找我算账啊,我这人虽然嘴巴不大,可你如果不在我面前乱说,我就绝对平安无事。” 云锦瞧了瞧前边儿的单允,街上这般吵闹,也不知道这老小子听见了没,但举世无双的人神体质耳力异常敏锐,云锦有些担心。 “云前辈,看来你知道我师傅不少秘密。” 谭轩心下一秉,心上有了数。 “哪里是知道他的秘密,我只是比较了解他,当年跟他一道游历道灵界,那会儿的他,没一点心思戒备我,性子被我摸得清清楚楚,就连他用哪只手擦屁股我都知道。” 谭轩偷笑间,单允回头望来,眼神平淡似水,云锦脸色恢复平常,笑着与好弟兄招招手。 皇宫用膳很准时,圣上为了严格养成皇子规矩,就连她错过了时间,也得等下一顿,本是柳柔蓉随口于她讲的带头作用,凌颜觉得很有道理,沿用至今已两年。 午时一到,凌元就喊饿,单允让凌元带路,结果这小子哪儿不往带,就往人多的柳杏街上的八宝楼走。 八宝楼在城中算老店,字号有百年历史,共三位帝君亲临过,此为掌柜当家一直挂在嘴上的话头。 八宝楼重装过一回,在帝国首都做生意,掌柜的多少爱点面子,两层楼的小楼看上去不大气,就算菜品再好,也不能吸引贵人,于是便又往上叠了两层楼。 楼上楼下,木质成色的装潢还有着鲜明的对比。 二楼靠街的凭栏处,正有三人在用食。 桌上菜品很少,三四样,但有荤有素,有杯有酒。 三人具皆年岁五十多模样,其中一位长髯男子穿青衣长衫,一人着锦衣淡服,另一人衣着黑衣,三人神情各自平淡地吃着菜。 锦衣的中年人,啄了一口黄酒,道:“董先生,星冥帝国只给我们捎了信来,说要开疆扩土,门主既然答应了,帝国皇帝能要多少土地,让他们折腾去,为何还要我们来?也不知道做调停还是协助,后者还好,若是前者,未必门主担心他星冥帝国,还要把我们崄巇山给扩充在内?” 被称作董先生的人长髯男子,为苍灵门副门主董侯,一碟清油温炸的花生米,是他最好的下酒菜,听到青使晋凯秀问及,他说道:“门主也没跟我说,只是叫我带着你跟千鬼过来罢了。” 青使晋凯秀愕然,随后笑道:“从我们到这里的三天,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要做管家婆了?” 一身黑衣的千鬼则低声道:“晋凯秀,你不做可以,我来做。” 除却正副门主,青使老大爵歌,苍灵门就这位千鬼老哥做事最为沉稳老练,晋凯秀打心底敬重的人物。 听到千鬼大哥的见外语气,晋凯秀连忙道:“哎哟我的千鬼哥哥,我知道你与星冥帝国军方渊源极深,每番星冥帝国有难,老哥哥你最为急切,你别着急,我既然来了,门主的话我肯定听,哥哥说的又是哪里话了,我自罚自罚。” 晋凯秀说着给自己斟满一杯黄酒,一口闷掉。 董侯见晋凯秀如此告饶,微笑对两人说道:“门主让我们来的目的,无非两个,一是军队侵扰百姓家,未尝不会有矛盾,二来矛盾升级后,会引起其他自封城镇的反感,被星冥招了还好,若是打了起来,我们要及时调停。” 说到此处,董侯目光投向千鬼,说道:“不过依我看,不会有多大反应,现在的星冥,不是二十年前需要我苍灵门随时支援的小国了,人口增长了两千万,学院增建千余座。今年开春投入到军队的学生里,十万有五十名道力达开印,相信这样放在台面上的实力,暗流有多少我不去查都知道,再过两年,现在的星冥有跻身第五的实力。” 晋凯秀自也明白其中道理,但他堂堂苍灵门青使一部,这般护着一个帝国安危,实在闹心,在道上听来的风言风语也不是一两回,什么林羡两位爱徒实力不济,无法保星冥安危,更有甚者,说星冥帝国已暗中投入苍灵门门下,星冥帝国所作所为,皆是苍灵闷暗中授意。 这般作呕说法,他晋凯秀听一次恶心一次。 这日渐崛起的国家能够成功,不是靠着门主的两位徒儿,而是国策跟发展,今后星冥能够自立,晋凯秀也算放下了心中大石。 依然讨好着千鬼老哥,但酒杯递到了千鬼面前,也不见他回头来,晋凯秀顺着目光往楼下望去,眼神巨震,当下便站起身来,直视街上走来的一行人。 董侯也转过头看去,目光闪烁了几分。 楼下的单允仰头望来,当场愣住,他对苍灵门所有人不待见,却唯独这位董叔叔。 单允并未一点表示也没有,目光严谨地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后被凌元径直带进了八宝楼内。 董侯示意晋凯秀坐下,不要乱生是非,说道:“过去的事,每个人都记在心头,良旬鹫的死,是战死,生死各安天命,我们怪不得谁。当初众人不也一样要置他于死地吗,你我的第二次生命都是门主给的,既然是门主对不起他在先,我们还能再说什么?门主去过单族看望柳前辈,我们想你们定也支持,若是没有柳前辈曾经的鼎力支持,苍灵门可能不会存在,这一层层关系递下去,我们苍灵门算是亏欠了单族。至于我的伤,我不会怪他,然而小墨对他的看法,从门主那儿,咱们就看得出来。” 董侯将话说得很明白,千鬼没话说,晋凯秀同样没话说。 董侯起身下楼。 晋凯秀想将副门主拦下,可没有出手,一旁的千鬼说道:“我知道副门主不该如此主动,但当年,单允有大恩于副门主,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再加上副门主一直都看好此人的徒弟,打算将十二位置填上。” 晋凯秀思绪回到许多年前,道上的恩怨,了了了,起了起,从未停歇。 就算投身入了苍灵门,依旧能够从执法时深切体会,不过身份变了个样。 以前被仗着膂力大,就可以嚣张跋扈,后被人追杀为门主所救,如今前后恩怨了却这么久,晋凯秀却觉得像是在昨天,原来他自己从未停止过脚步,一直都活在这世界法则当中,以至于自己无法抽身,便也问道:“小墨只要再过两年,机遇与死战再来几场,心境跟境界定然大涨,实力足以达青使,现在对谭轩抛出橄榄枝,副门主就不怕小墨扯他胡子吗?” 千鬼笑道:“小墨能闹成什么样?就算上边没有门主担着,副门主也会如此,苍灵门与单族能缓和,目前就谭轩这层关系最为轻易,当然,我并不认为谭轩会加入我青使一部,也许副门主做的不过是门面功夫罢了。” 晋凯秀赞同了千鬼老哥的看法,忍不住又敬了老大哥一杯酒。 楼下单允,徒弟谭轩,一直兴奋开朗的凌元,沉默寡言的神勉和尚,还有混吃混喝的云大族长,五人围桌而坐,小二抹着桌子询问要点什么吃食,凌元开口就要酱熏鸭,清蒸小河蟹,辣爆肚丝,还有八宝楼的镇馆菜品八宝鱼。 凌元不敢多点,节约是奶奶经常挂嘴边儿的,最后要了五碗白米饭。 本以为做得很对的凌元,却被大叔问道:“你不问问神勉吃什么?光吃白米饭了?” 凌元咧嘴尴尬,他知道神勉荤素不忌,但明白大叔此话何意,趁着小二哥没走,他向大叔解释道:“大叔,神勉他什么都吃。” 凌元又对小二哥说道,“麻烦炒油菜炒莲白,各一份。” 小二好咧一声离去,单允余光瞟见董副门主正好来到近处,正眼望去后,心间略有波动,他示意云锦等人后,起身朝董侯走去。 谭轩心里捣鼓,该不会是谈董侯之前递出的青使第十二吧?这让他有些心虚,虽说不曾知晓当年的过程,但谭轩意识得到,师傅跟苍灵门有不小的过节。 “好巧。” 单允第一个开口。 董侯微笑道:“来,咱们坐下来谈。” 偌大的客栈里,董侯就近坐下,单允坐在侧位。 当年林羡之妻墨灵,熬过自己的最后一个年头,香消于崄巇山,单允趁势拜访,遇见山门前想要将娘亲魂魄哭回来的林墨,当时一心想要杀掉林墨,幸得董侯拼死硬抗下他的满股气势,才将林墨救下,而至今使得董侯跟林墨都留下了连林羡也治不好的病根。 单允有一剑,是董侯亲授。 此时的单允说道:“董叔,其实我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想要过来跟你说说话。” 一声董叔,使得董侯回到那个夜里,那时单允还是个略怀心事的少年,坐在崄巇山山门下独自发呆,黄纸灯笼高挂的山门,淡淡的光芒照应在单允身上,百般聊赖的他,向董侯请教技道一事,但一把寸骨看似虎虎生威,被董侯三招破去。 董侯道:“好多年不见,这一声董叔,就已让我倍觉亲切了。” 单允目光微微闪烁,当年的事让他成众矢之的,大是大非面前,董叔即便没有站在他身后,但当他与整个道灵为敌时,董叔也没有动过一招一式。 “门主自两年前得到你的允许,可以祭拜柳前辈,在我看来,你跟苍灵门已经冰释前嫌,虽说再认门主为义父已是不能,但如果可以,去看看柳前辈的师傅明尚老人,也许还行吧。莫小姐去世后,老人家对门主的看法越发的深,好好的义子被门主逼得走火入魔,好好的妻子被害得慢性死亡,实在太多不该。莫小姐跟柳前辈一走,老人家嘴里挂念最多就是你,虽然这些本不该我这个外人来说,此番算作多嘴了,但董叔还是想要说上一说,毕竟很多人都想赎当年犯下的罪。也莫要怪董叔话多,只是这些事,你父亲也跟你说过吧。” 单允点点头,父亲的确说过,但单允从未放在心上,明尚老人曾经以寸骨归属一事,让单允明白‘你的东西,别人不能拿,更没资格抢。’ 这句话深刻烙印在单允心头,以至于因为幕彩儿的事,让单允几近癫狂,最后大闹道灵两大家族跟门派,死伤众多。 而至于去看望明尚老人的想法,从未萌生,他单允只是无话可说罢了,就像此时与董侯相遇,在面前就多说一句,不在的话,不如不见的好。 小二陆续上菜,凌元守着桌上的菜直咽口水,不断回头望正与长衫男子谈话的大叔,居然有些委屈。 云锦瞧见,问道:“凌元小朋友,你怎么要哭了的样子?” 凌元是真情流露,但被云锦发现后,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又恢复了常态,直挠脑袋说没有啊。 云锦抿嘴微笑,一旁的神勉和尚说道:“看来小元是爱上单允施主了。” 谭轩则道:“这么说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听小璠说,凌元跟她抢父亲,是不是真的?” 一说这个,凌元倒还来气呢,他道:“还说我呢,我对不起单璠自然不会跟他争抢大叔做父亲,但那回我找你谈让你做我大师兄一事?没想到你却打我姐的注意,可不许有下次了啊。” 谭轩瞧着说话这么溜的屁孩儿,拿起筷子就要打过去,哪知凌元并不怕,还瞪眼过来,知道他是师傅的心头肉,谭轩的那一筷没有打下去。 提及帝国这位美人胚子,云锦说道:“前段日子,隐宗的阮青海出宗历练,黑白道上的人均不是其对手,一身技道已达宗师级别,道力到目前还没有人摸清。恐怕有化境的修为,若是让他遇见了帝国公主,会不会把人给拐了?” 不过到处寻人比试罢了,看似普普通通,却是唯一危及谭轩状元地位的人物,同为而立之年,阮青海的声名鹊起,来势之汹,有席卷道灵同辈之势。 隐宗向来隐忍不发,其宗主唐玉斐曾以一身御统境入魔,打算让隐宗晋升道灵第五,但被当时经历大起大落的单允给一刀劈下山去,若非阮青海二师兄袁吉求情,这心毒的宗主怕是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 阮青海是宗主唐玉斐关门弟子,论技道与道力,同辈中除却大师兄唐傲,已无人是其对手,被师傅唐玉斐提前传授镇宗绝技烙刑,是个大材。 威名成就又如何,谭轩根本不在乎,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云族长,谭轩有些害怕,难道他也认为有人会将澈儿从他身边抢走? 可是不曾拥有,又何来强抢一说? 再往外退一步来说,谁说阮青海被誉为榜眼,就一定要跟自己挣凌澈了? 凌元说道:“这人我知道,隐宗第十三代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被他师傅传授烙刑绝技,拿得出手的有五成模样,但要说起的他大师兄唐傲,那才是个惊艳道灵的人物,林爷爷的绝技狂剑他都会诶,听说是被人赠送给他的,也不知是天行宗的哪位大侠。” 云锦呵呵一笑,道:“你大叔送的。” 凌元惊讶:“啊?” 云锦暗自里特想抽自己一嘴巴,不能道出单允曾经是林门主义子一事,关系越往星冥靠近,单允的身份就越容易被发现,但他还是圆了回来:“干爹与林前辈是同门师兄弟,因为干爹这层关系,那部狂剑还经过剑神布博指导,你大叔学成后几年,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将这部剑诀赠送给了更为适合的唐傲。” 懂事的凌元瞧出这待人接物,实在有违身后人想法,便说道:“啊,那这事大叔做的不妥啊,这部剑诀一直都属天行宗剑法,大叔只觉得外人更为适合这部剑诀,就随意赠送出去,那明尚老祖宗和林爷爷还有剑神布博前辈三人,还不把大叔给骂死了。” 天行宗镇宗绝技被另一宗小子学去,是丢里丢面的大事,奈何是单允送出去的,明尚老人都没敢说一个不字,林羡跟布博这两位道灵巨擘又怎敢多话? 云锦顺着凌元的脾性说道:“对啊,当时很多长辈知道此事后,把你大叔骂得狗血淋头的。” 噗嗤一声,惹得凌元哈哈大笑,想不到大叔也有挨骂的时候。 “原来大叔也会啊,那隐宗的唐傲也会。” 凌元不关心狂剑跟烙刑比起来,哪个真法更为惊为天人,却问道:“云前辈啊,大叔说唐傲更适合这剑诀,那唐傲不就比大叔厉害了?” 凌元自认大叔这般承认后,定也是间接承认大叔自己不如那唐傲,心头的完美大叔被人比下去,凌元眼神诸多不满,全被云锦看去。 “唐傲算个屁,我两根手指头就把他捏死,你信不信?” 云前辈的口气大得让凌元脸都笑烂了,一旁的谭轩也都笑得畅快,云前辈跟大叔是结义兄弟,都是自己人,凌元便没了比较之心,却突然听到谭轩说道:“一年前有幸向林门主请教了一剑,那第七式的剑绝虽然厚实,但感觉没师傅的有韵味。” 云锦嗤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能让林门主祭出剑绝,你别练剑练傻了。” 谭轩悻悻然,未表态。 谭轩有多好的天赋,凌元没空理会,他也没体会到那‘韵味’一词如何理解,只是说道:“那是当然,你要敢说大叔比林爷爷的差了,那就是欺师灭祖。” 云锦被这童言无忌的凌元逗得哈哈大笑,但凌元这会儿真的被谭轩赏了个大板栗吃,凌元怕疼,立马又说道:“当然了,你如果真能让林爷爷使出狂剑最后一式,你谭轩在道灵上的地位也是没谁了。” 谭轩纠正道:“林前辈只出了剑招,道力根本没在剑招上,云前辈已经放话了,你小子就别再说大话把我往刀口上推,弄得我在其他道者面前一身骚。” 菜已上完,沉默无言的神勉即使没说上话,也没有动筷,只时在众人平静间隙说道:“贫僧赶至星冥之时,恰巧遇见阮施主过城门。” 凌元瞧神勉无论何时都这般淡然的表情,坐着椅子上靠近了他些,问道:“神勉,你是不是跟谁都这么风轻云淡?” 神勉单手竖十,颔首道:“贫僧一直如此的。” 凌元瘪嘴说了句无聊,回身望去,大叔还在那儿坐定。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章 算了 道灵门派众多,除却四大族扛鼎这个界内巅峰,其身后大小门派达近千数之多,令人乍舌。 隐宗,其顾名思义,算是较为低调,四十年前的新任宗主唐玉斐立志要闯荡出一个名堂,却被同时期的林羡给死死压住锋芒,二十多年前其子唐傲趁他闭关之期,因为千两黄金接下了活捉董侯之父的任务,那时董侯已为苍灵门副门主,心高气傲的唐傲才出道,打算以此为跳板,想要一举响彻道灵,便带着董侯之父在林羡大婚之日登门拜访,谁知遇到同样才出山来的单允,盛气之下单允与唐傲比试了技道。 在当时,单允的技道于唐傲相比要弱上不少,只因单允救人心切,就算唐傲斩断他的手腕,单允也要挥出十成十的一记左拳,幸得老天眷顾圣心的单允,无意开启擎身初态的他,手腕毫发无损,一拳定了胜负。 今时隐宗出来历练的,为唐傲小师弟阮青海,此人深得师傅唐玉斐真传,技道方面也得到二师兄袁吉肯定:道灵奉观境之下无敌手。 其实就是同境之中无敌。 与寻常公子一般,阮青海衣着古朴,出宗半年里,外套衣裳每经大战都会洗上一洗,到现在都有些泛旧了,也仅仅是泛旧而已,还没有谁能结结实实地给他一刀,割坏他的战衣。 腰上悬挂师傅亲手交到他手里的宝剑大空济世,剑名刻在剑蝶上,走在路上的阮青海时常用拇指扣压,心间便有无穷气势,能摧毁所见一切。 真像极了二师兄袁吉的那句,奉观之下无敌手的气概,却又事实如此。 半年总共七十六战,开始的一天可能六战七战,直到现在已有半月没架打了。 道上逐渐传开这样的看法,老一辈的道者依旧引领风骚,接班人有对帝国公主死缠烂打的单族外姓族人谭轩,风头出尽了的隐宗弟子阮青海,以及拼命想要跻身第十二的苍灵门少门主林墨。 进境讲究身临其境,酣畅淋漓的战斗中,果决以及战斗后的感悟,一个炼身一个炼神,缺一不可。 阮青海听闻天古城外以北百里处,有蛮族余孽活动,便想斩龙不成便斩妖,一样能平步青云达奉观。 阮青海进了天古城后,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雪白馒头细细地啃着。 要是一般武痴,想要去斩蛮族,恐怕做不得到心无旁骛,定是像个怨妇一般凝望前方,直至穿城而过,而到了阮海清身上,走走停停一个时辰还逛了街,轻松而愉悦,一人横穿了天古城,去了星冥帝都以北的远地。 与阮青海想法一样的还有凌澈,在被谭轩安全送回后,凌澈换了一套黑衣着装,就又出了宫去,目的是蛮族老巢。 帝国将来的走势,这样的责任重担,无形中压在了她这个姐姐肩上,弟弟凌元贪玩儿,没把国之大事放心上,不光凌澈心急,连皇上也对此恼火,问过易文稚该如何是好。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心怀天下十数年的凌颜,到底还是败在了儿子手里,易文稚让皇上别急,说过:“皇上,道上的事逐渐拉开序幕,几方势力牵扯其中,星冥想要排除在外,基本很难,别看公主殿下心切,想要练就得更高,但帝国大业成败,终究还是在皇子殿下。” 皇帝凌颜当时深感疑惑,即便你易文稚有能力将柳柔蓉从地府带回,可你这位被镇压了五百年的高人,如何看得出星冥将来的成就在元儿? 易文稚则说了让凌颜更加惊讶的话:“就凭单允如何也不会认殿下,就凭殿下的体质,就凭殿下不输他单允一般的隐忍性子,这天下指日可待。” 凌颜知道单允年少经历,与下地狱无二般,即使易文稚说的没错,但她还是担心元儿将来的成就会在何处。 是在单族? 基本不大可能,但凌颜仍是担心。 若将国家大事与凌元牵扯,凌颜痛恨自己连亲儿子都算计,最后她做出了天下母亲都会做的,那便是默许儿子出国找自己的生身父亲。 所以现在凌颜后悔了。 姐姐凌澈不同,当初高统领的一句话,让她鞭策自己定要将这条路走下去,她迫切想要得到更高的境界,在确保自己心智没被侵蚀之前,凌澈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好嗜血欲望。 帝国扩张领土已进入蛮族余孽敏感地带,这处平原的风雪在今早停下,留下一层望不到边的素裹。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巡游的十人队本以为是件轻松活儿,没有村庄,没有阻拦,除了把注意力放在需要抬高脚踩在雪地上,也就需要眼睛随时找找这冰天雪地的突兀处,否则容易头晕眼花。 看似一队毫无纪律可言的队伍,在面临突然冒出来的数十蛮族怪物,这批以帝国君王马首是瞻的军人们,统一抽刀御敌。 本该以和为贵,而这群怪物曾大举入侵星冥,就算它们窝藏在这冰天雪地里与世无争,但将士们依旧愿意狠下心来与之死战。 军人们抽刀动作威武整洁,倒不如说是死前临死挣扎,一名身高丈长的蛮族怪物,实力在近甲境,足以绞杀十名仅在开印实力的军人。 阳光绚丽美艳,从军人背后射向怪物,军人看得清晰,站在最前端的怪物,嘴角有粘液滴下,难不成饿了? 双方相互凝视间,战斗的开始从那流口水的怪物前进一步为准,军人们上前移步的同时,刀成劈合式,往前跨出了一步。 却是一名娇小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场中央,一拳轰在了怪物面门上,怪物坚挺住身躯,往后狂退了十丈,最后被同样面目难堪的同伴扶住。 凌澈面带黑巾,从黑巾淡出的白雾,听得她说道:“一个不够,你们全都上。” 她身姿飘然,侧出半步,两只手刀交叉在胸,划开御敌式。 要说凌澈是拼命三郎不为过,早上打破禁制,弄得自己心智不为所控,此时竟能强行逆血开战,也不知这一战下来,身子骨吃不吃得消,性格犟直的凌澈全在不断探索罢了。 先前第一击,实力用处八分,想不到除了自己,这群怪物的皮厚,与她的擎身初态差不了多少。 怪物们似乎没见过这种黑衣打扮,也未见过身形如此之快之人,四下面面相望,只因惹恼了自己,最先被凌澈轰退的怪物既是首领,也是第一个发起冲锋号角的。 怪物齐声呼喝,高举过头的武器也不大相同,有锤有刀,有枪有剑,跟着首领一起朝凌澈冲杀而去,其声势浩大,嚎叫震天。 颤动的地皮,用脚板就能清楚感触,气势直袭心脏,帝国军人们虽未倒退,却忘记了冲锋。 凌澈小腿迸发的爆炸力道,转瞬间迎着怪物们奔袭而去,如黑锋入林。 首当其冲的仍是那怪物首领,被凌澈一记鞭腿横扫出战场,身下雪花腾飞的瞬间,飞出去了二十丈开外。 风景重现,数十名怪物一旦近身凌澈三尺,无一不被击飞,仗着皮糙,被击飞的怪物站起身来,晃晃脑袋,又朝战团冲去。 最终不断有怪物被击飞,又不断地起身奔赴战团,以凌澈为中心的战团,在此时看来,呈花开模样。 嘴角含着枯草干的阮青海出现在百丈外,腰上悬挂大空济世,左手搭在剑柄上,拇指习惯性地重复摸着剑柄上的铭文。 阮青海瞧见被围之人,自语了一句:“这姑娘有毛病?大白天穿个黑衣在这冰天雪地,生怕别人瞧不见吗?” 从天而落的阮青海,一脚踩在凌澈鞭腿击中的怪物头顶之上,导致被凌澈踢中的怪物两方受力,只是站在原地巨嚎一声,疼痛之感最终使他晕厥。 见道阮青海笑眯眯,凌澈一扫身后,在五名怪物侧身飞出后,顺势一记抬腿力压,脚后跟直砸阮青海天灵盖。 凌澈看似雷厉风行的这一招,脚踝却被阮青海单手握住。 凌澈身形静止在半空,听见阮青海问道:“小姑娘,你才多大,下手就这般重了?” 肢体不协调,使行动受阻,几乎躺在半空的凌澈,恼羞道:“要你管!” 阮青海无邪一笑,一挥而就,简单粗暴地将凌澈抛掷远方。 战团转移,凌澈半空中轻点一名落单怪物肩头,继续向后飞去的身形,就在这一刻稳定。 凌澈抬眼往前方望去,突然眼前一黑,阮青海欺身而来,额头被他一记菠萝击中,擎身初态的凌澈有了疼的感觉。 两人同时落地,阮青海瞧见女孩金色眼珠里的瞳孔猛然收缩,惊讶道:“小姑娘,如果是样貌骇人,是该好好遮掩一番,可我如何都不信你多丑,揭下面巾,让我瞧瞧可好?” 远在身后的怪物们不管来者是谁,一股脑全冲了过来,被凌澈造成的疼痛将他们完全激怒,倒是被打扰了的阮青海,目不转睛盯着那一双美丽金瞳,两指并拢一记起立式,无数根碗口粗细的石柱拔地而起,围成一个大圈后,将蛮族余孽围困其中。 是烙刑无疑,有淡淡玄色缭绕在石柱上,怪物们巨大的手掌附在其上,并不能撼动分毫。 都有钻牛角尖的脾气,怪物们想要靠着一身蛮力将柱子毁坏,可柱上传来阵阵细电萦绕,将怪物们刺痛得猛地缩手回去。 被囚禁的感觉来得异常凶猛,一时间在怪们中造成了混乱,不断地用手中武器击打石柱,看似脆弱的石柱拥有阮青海的道力加持,已变得万分坚韧,一点儿石屑也没被怪物们给用武器戳下来。 身后吵吵闹闹,阮青海两耳不闻,凌澈坚毅的目光映在阮青海的眸子里,看不见她模样,阮青海却听凌澈道:“打得过我再说。” 阮青海微微一笑,道:“那它们我可就都收下了。” 阮青海起法指,半空处聚集一块雷云,急速落下,烙刑内的蛮族余孽瞬息间被镇压,最终抵抗不了烙刑威力,怪物们五脏具裂,各个口吐鲜血地,轰然倒下,震得大地三抖。 “烙刑?” 凌澈语气生硬道,“你是隐宗阮青海!” 十分惬意地点点头,三尺外的阮青海没在乎男女有别,轻轻靠过去,面容距离黑衣女孩一尺不到。 阮青海笑道:“那还打不打?” “奉观境之下无敌手而已,我又有何惧?” 凌澈气势斗转,转身带动气息缭绕而去,风势过大,将面巾刮落,凌澈往后掠去,留给了这位道上风云人物,一个惊骇面孔。 阮青海的确被凌澈的美貌,以及獠牙震惊得无以复加,震惊之余竟无意识地追了上去,迎接他的是凌澈十成十的一拳。 因擎身缘故,这一拳有近甲境边缘威力,但在奉观境之下无敌手的眼里,未免有些小家子气,拳头被阮青海抚掌接下,凌澈整个人便被他硬拉回来。 凌澈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朝阮青海扑去,另一只手仓促间顶在阮青海肩头,这才没让他得逞。 两人姿势极其别扭,明眼人怎么都看得出来,是这阮青海想要靠近,凌澈则勉强撑住不被其拉进怀里。 “姑娘,你家住何方,可许了人家?”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确是有,经常被谭轩嬉笑的脸庞戏谑,此时面对阮青海的认真一问,凌澈显得十分措手不及。 隐宗向来大门派小动作,真要说它为何不在道上挣上一挣名声,不如说它历代宗主有自知之明,数百年来,头上顶着四大族无法超越,还有个天行宗挡道,如何都不成意。 现如今四大族依旧鼎盛,近三十年来又多了个苍灵门,跟日渐崛起的星冥帝国,曾经孤注一掷的唐玉斐失败后,至今依旧想要扬眉一次,最终将希望寄托在下一辈中。 而阮青海的成长倒是跟星冥帝国历程相似,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算是门当户对。 “狗日的,放开我姐!” 一声爆喝,凌元身势快到自身极限,一记惯性使然的鞭腿,往阮青海脸颊呼呼袭去。 只是那一声怒喝,暴露了先机的凌元给了阮青海很好的转机,松开了凌澈,抬手去接身材比自己矮半头的凌元。 这位技道拥有两位师长亲身喂招,又有师傅拿秘籍巩固根底的阮青海,自然知道凌元下一招如何,没成想这一记鞭腿力道之大,将阮青海主动退让一丈后,凌元的第二招也就不了了之了。 阮青海有些惊讶凌元这么大的爆发力,但仍旧面不改色,抖了抖有些酸麻的右手,阮青海将手搭在大空济世上,准备迎接一个不可能赢的家伙。 另一个赶到此处的人自是谭轩,他跟凌元本是舒舒服服地在客栈陪着师傅,却收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乞丐送来的字条,打开后上写心上人有麻烦,便速赶往蛮族雪原。 此时谭轩一把搂住凌澈细腰,轻声责怪道:“你这孩子怎就不听话?非要我打你屁股?” “你也要欺负我姐?” 凌元无可置信,一把推开了谭轩,把姐姐接了过来,谭轩嘿嘿一笑,化解着一时的尴尬。 面对道上惊世之辈的状元郎,阮青海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只是习惯性地摸摸剑蝶上的四字,兴起道:“单族谭轩?” 老远就见到凌澈被人轻薄,怒不可遏的凌元无法控制自己,但谭轩能,理智的他尚不明确周围情况,凌元击退了阮青海后,谭轩有绝大的重责要保护好姐弟俩。 在确定了只有阮青海一人,面对阮青海的随口一问,谭轩强压怒火,咬牙道:“刚刚你在做什么?” 阮青海亦是热血青年,见不得除了宗里的师哥之外的人比他牛气,回应道:“我看上了她,想娶她,怎么了?” 自己心爱之人,如何能够被他人染指,谭轩胸膛起伏一下,冷冷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们隐宗弟子连这基本的礼仪都喂了狗?当真以为这半年来,没人收拾得了你?” 眼看着谭轩在自己面前漏了底气,阮青海无奈地摇了摇头,面对比自己名气更盛的谭轩,无一丝害怕,他嘲道:“世人都知道你谭轩追求星冥帝国公主,已经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以前我对此也是一笑而之。虽说现在见了公主殿下的美貌,我理解了你,但你也别给我啰嗦了,要打就打,在这儿跟我废什么话?” 谭轩深吸一口气,右手掌握住了怫蔚剑柄,冷不丁的,却是一旁恢复了常态的凌澈说了句:“算了。” 及时赶到的谭轩,暗自庆幸事态还在他掌控之中,之后被阮青海挑刺儿也没迸发怒火,打一架就能在心爱之人跟前找回场面,让阮青海这小子永远在凌澈面前抬不起头来便是,只因她的一句算了,谭轩脑海猛然间变得漆黑一片。 神念穿越在黑暗之中的间隙,谭轩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声炸裂,他低着头站在原地,向着身前空气怒喝道:“男人做事!女人插什么嘴!” 目光重回十丈外的阮青海,谭轩眉目盛怒,像是要将阮青海生吞活剥。 道灵界内,以脸皮铁打著称的谭轩,对凌澈从来都是嬉皮笑脸,左一句澈儿,右一句小心,全将凌澈当女儿爱护。 此时被谭轩的这一声怒喝吼的凌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瞧见谭轩紧握至发抖的右手,凌澈才回神过来。 就连搀扶着姐姐的凌元,都以为谭轩要动手打人,连忙将姐姐护在身后,却迟迟不见谭轩有所动静。 在场之人,没人能够理解得到,一个鲜活心脏掉落万丈深渊的感觉。 “呵。” 眼睁睁地瞧见谭轩周身气势,突然间变得紊乱不堪,一时间,像极了交织错乱的线团。 阮青海饶有兴趣地说道:“谭轩,你心智受蒙,就算你是而立道者的状元郎,也会被我击垮。” 谭轩气势不减,周身烈风呼啸,死死地盯着阮青海。 阮青海嘴角挂着玩味微笑,乐呵道,“不信?” 话语一落,阮青海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一把带鞘长剑,扇中了谭轩的脸颊。 一道血印瞬间染红他的左脸,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般,在这广袤无垠的雪地中只余风声。 阮青海又回到了原地,他道:“道济之力与技击之道,想要两者兼顾,就得拿出时间来,你一天没个正经,跟在一个姑娘家屁股后边儿闻臭屁,要是像我磨磨嘴皮子,倒还有上升空间,可你就连放个屁都要算出来她上一顿吃的啥,照这般不出一年,就算清醒如我也无力回天。届时美人与名声一个都捞不到,还落得一个傻狍子惹人嫌的外号。” 阮青海握柄抗剑在肩头,继续道:“单族长肯将怫蔚交托于你这个跟屁虫手里,不是让你埋没他老人家心意,要像我对大空济世一般才是,搂它就是搂美人睡觉,到时候别说是我,恐怕探花林墨都能把你踩在脚下,你可别再执迷不悟了。” 究竟是什么,让无论技道还是道力都高出阮青海长截的谭轩毫无还手之力? 凌澈想不明白,她连谭轩为什么会发火,都感觉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抬手要去扶谭轩肩臂,两年来的习惯,却让她在半途行止。 总归是无限付出的人,才会体会到的感觉,一句不明不白的‘算了’,就好似给谭轩判了死刑,他根本不怕自己拥有多少敌人,就算阮青海将凌澈搂了亲了,他也有勇气将阮青海追至天涯海角给杀绝了。 但俩年来,不见得凌澈对谁格外开恩,谭轩害怕凌澈经过刚才的接触,已对阮青海暗生情愫,害怕凌澈的心在阮青海那儿了。 他没有输的勇气,那句‘算了’让谭轩觉着凌澈站在了他对面的阮青海身边,让他心间恐怖逐渐加深。 谭轩内心里的希望,从来都是浩瀚无比,却真的因为此事害怕得真真切切,犹如刀绞。 没空理会阮青海的说教,却惹得阮青海多嘴道:“我辈之中,除了隐世不出的允哥,是个异类暂且不论,也就你在道力跟技道上的天赋上,直追俩位天道者,真希望你能继续跟上,我也多点乐子,多点盼头。至于我打脸的这一下,不怕你今后十倍百倍还回来,光因一情字,你就难舒,更别提这一年半载内,你能在技道上重回往昔豪迈,想把我打得满地找牙,你已经不够格了。” 心上人被阮青海动手脚,满腔怒火被她的一句算了浇息,心间有种委屈,被谭轩在此时无限放大,两年来坚持的所有的理所应当,都变作了可笑,没觉得脸上血沁的痕迹有多痛多辣,谭轩默然转身就走。 从未主动过一次的凌澈有些慌了,在谭轩面前,她就连什么是勇气都不曾有过,却只能表现在一句:“喂!” 便没了下一步。 真要说输的话,在凌澈给了他一刀,仍旧要去疯狼林采摘玲珑花的那夜,谭轩就已经败了。 阮青海所言,似乎成了点石成金,一点全通透。 谭轩头低怂着,拖着身躯越走越远,他的背影沉寂着,这么多年来觉得自己可笑的自嘲,使得他一点活下去的欲望也无。 往地上跺了一脚,凌澈侧过身,瞧了眼将谭轩说得颓废不堪的阮青海,皱眉道:“你是林叔朋友,本宫才不予追究,感谢阮叔叔提点谭轩,这份情谊本宫记下了。” 倒是有成人之美的阮青海无邪笑道:“那侄女儿,你还不追?” 她并没有去追受了情伤的谭轩,凌澈瞧了一眼阮青海,拉着弟弟的手往回走,带上了一直处震惊的十人队。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一章 破功 帝国扩僵一事,进展得最顺利的地方,都是在山里边儿,那些村子听说有军队会驻扎在此,保护他们的安全,性格淳朴的山民们也都觉得可有可无,直到真的见到那些身穿铠甲的军人,那英武的模样,瞧得神清气爽,倒有些年轻小伙有了参军的冲动。 稍有些硬茬的,还是几百年来,一直围山做城的城主,他们是掌管其命脉,治安,民生,祭祀一个都不落下的土皇帝,岂可轻易交出这种高人一等的身份? 想要这些城主将土皇帝的权利交出来,着实费了黄维诸多脑力。 根本就不会有哪位城主自愿交出管理权,这边展示了军队的实力,从来都是不过百名的城中治安队,突然见到城门外的军队方队,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心头堵塞。 未见过阵仗的守城人,像是鬼追来了一般,唤来了城主举头观望,胆子细一点的城主望一眼就两腿发软,主动开城门迎接帝国军队。 本是事先便接到接任书函,帝国也没打算各个城的城主会乖乖听命于自己,早在两年前扩僵计划萌生之时,帝国将往几年各个城主暗施刑法,与人勾结欺男霸女,甚至个人的瘾癖,都一一捉摸透彻。 遇到城门久闭不开的,则命人在城门外高声宣读城主歹事,脾气爆一点的城主,当场怒斥帝国军队一派胡言,欺压道灵无辜百姓,但骂闹并不顶事。 只因罪恶滔天的人,总有人们记得他的恶,当有人替受苦人们出头之时,一边儿倒的气势要将城主政权推翻。这类罪恶之人,大多都养了狗,高喊自家城门不容侵犯,要带着自己府兵与帝国拼个玉石俱焚。 但结果都一样,反抗剧烈的城主,几乎没有一个背后光鲜,具是身怀人命惨案,帝国当场宣判迟迟不肯放权的城主死刑,由道力高深的天刺人员提猫后颈子一样,将城主带到城门之上执刑法。 因初来乍到,进城后的星冥未做太大动作,各个城主哪些是才干,哪些是窝囊,星冥都记录在册,有学识本事的留下继续任职,给出了古稀之前继续任职的承诺。 而城主背后的关系,帝国一律酌情处理,能放过大多放过,除非不识时务者,以及犯案在身之人。 不敢侵扰城中百姓,‘不敢’一词,是黄维明着下的死命令,派兵巡街亦是怀柔政策,目的就是在以雷霆手段击垮城主后,星冥在态度上先与城中百姓混个脸熟。 此番先兵后礼带来了良好效果,没有哪个城池紧闭城门超过两日,一般第三天城主都会在城门墩或者家中暴毙,死相皆是一刀封喉 大将军之女左柠所在的十人队,正在一个名叫雨蓬城的大城镇巡视,满城艳阳高照,气候尤其舒暖。 毕竟是帝国里的军人,与过往城中的巡街士兵相比,自然潇洒英气许多,走在街上的十人,引来了众多百姓观望,有看稀奇的,有看英俊小生的,有看帝国一派正气的,而那英俊小生,自然是女扮男装的左柠。 十人队身着具是白色铠甲,并配鲜红领巾,左半身关节处,也有伸出来的红色衣料,颜色差别看上去,让整体很有新鲜感,十人中领头人持两刃长枪,后九人包括左柠,皆是腰悬厚背刀,重达十余斤。 前方屋檐处,有人越过,紧接着又一人紧跟而去,两人身姿卓绝,在高低不平的瓦房上,如履平地,身手极为不凡。 紧追的男青年面红齿白,十足的俊生范儿,只是身着浅灰布衣,他眉宇间透露着愉悦,作为追击的一方倒显得不急,眼瞧前边儿的人要把自己甩掉才罢休,男青年朗声道:“房子已,你跑又是出了几分力?停下与我战一场,才是热血男儿!” 耳畔疾风呼呼,好话说了不听,男青年高声道:“去年十月初五傍晚,你抢走余家管事用作发给两百名苦力的工钱,估计一百两。今年正月二十,奸污梁家村村妇两名,掳走了尚在襁褓里的婴孩,你这找女人撒气的的本事,这会儿都使在脚上了?” 男青年的喊话,响彻方圆百米,街上许多人举目望来,发现了那仓皇落跑的房子已。 那房子已生得面色蜡黄,他回头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口,脚下依旧使劲儿道:“不跑留着给你打?” 见贼子不怕,反倒戏谑自己,男青年也未生气,嘴角上扬,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兴起道:“想你房子已也是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为何会怕我这么个后辈,要不这样,我不用刀,你与我斗一场,赢了就让你再多跑半月,如何?” 半个月还不让他跑到天涯海角了,房子已心想此子怎么也是个说话算数之人,便也制住急掠身形,回身开张缺了门牙的嘴巴,问道:“我用什么都随我?” 男青年见此话有效,心头大好,应道:“这是自然,你用什么都随你便,我空手。” 瓦房上大战即开,街道上围观之人越聚越多,十人队怕伤及无辜,陆续将街上百姓劝离。 两人一头一尾,各占屋脊上两侧,男青年腰上斜挂一把漆黑长刀,浅薄的刀刃在阳光下晶莹发亮,手刚握住刀鞘,房子已怒喝道:“你要食言!?” 男青年道:“你别急啊,要是打起来了,我不小心抽了刀怎么办,我当然是要解下来。” 说着在房子已怒目下,男青年将漆黑长刀解下,随意朝身下丢掷一方,正好被帝国左柠接过。 拿在手中觉着比自家厚背刀还要多些斤两,左柠向男青年振声道:“朋友,此地属星冥帝国国土,按律法,不得有人滋生事端,需将此人交由星冥帝国彻查一切。” “好意心领了,只怕你们对付不了此人。” 男青年摊手作势,势必要以一己之力拿下房子已。 嘴角拧过一丝狡邪,房子已笑道:“你一个刀客不用刀,真以为自己是苍灵门林羡?” “就如林门主这样的世外高人,我自然比不上。” 男青年满满的笑容,一下归于平静,让人瞧得心间拔凉,只见他低沉道,“自我瞧见那哭得憔悴的妇人,就一定要为她除这口恶气!” 男青年左拳右掌分化周身,有风起浪涛之势,房子已明眼人一瞧,暗地里骂了一句娘,自知敌不过便心生退堂鼓。 男青年看出了房子已眼中的震慑,当下便以拳为刀破功,以掌为剑破势,欺身而去。 房子已仓促对敌,奈何自己的防御像是泥牛入海,男青年的拳势刚猛,一击击中他的胸膛,使其内里五脏巨颤,仅仅三招过后,房子已的不敌之感越发明显,为了抗下男青年的攻势,房子已双臂交叉于胸,手臂传来的麻木,在第三拳转为疼痛袭遍全身,颤抖的右腿侃侃抗住整个身躯。 退无可退的房子已气势突然暴涨,趁震开男青年的间隙,从腰间抽出软剑,剑尖直指其咽喉部。 男青年瞧那细软剑尖晃地生龙活虎,有牵动着周身气机趋势,暗叹这房子已在剑术造诣上小有成就,奈何遇到的却是自己。 刀法剑术集大家之长的男青年哈哈大笑,任那攻势取己咽喉,右手掌转为捻指,夹住软剑中端,那舞得风生水起的剑尖逐渐颓势,直至静止。 眼前的屁孩不过二十四,竟然一招破了自己成名多年的剑招,追悔莫及的房子已暗自痛骂自己为何要跟此人对战,凭自己脚力即便甩不掉此人,也能多活一时半会儿,心中顿时心如死灰。 然而一线生机在此时出现,那生得俊俏的军爷撇下手中长刀,一跃上得屋梁来,在男青年与房子已之间,以掌风作势,从男青年手中救下了房子已。 “你不是帝国人,但进入星冥帝国国土境内,就得遵照国法,一律有罪之人,都得经过帝国审讯,劝朋友别目无国法。” 将漆黑长刀扔给男青年,身后不远处就是城门,俊俏军爷目光一望城门又转回身来,认真道:“否则我就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起先多管闲事的军爷,特意替自己接下厥犁,男青年并无多在意,待她出手那一刻,男青年一语道破:“你是女子?” 十人队余下九人脸色顿时一怔,参军多年的左柠是女儿身,他们也是相处了多年才发现,虽然在这荤话连篇的军队中,他们这一队因为左柠是女子的关系,也就没有人敢说,更没有人光明正大直呼左柠性别。 发现大不对的男青年咧嘴一笑,有些意外道:“他犯案在其他城镇,那里你们星冥还未涉及,我抓了他,就得由我带回去,交受害人处置,是死是活,看他造化。” 趁着众人僵持不下,房子已左臂勾住左柠脖子,右手成爪,扣住其喉咙。 情况突变,十人队齐齐拔刀,姿势整齐划一,瞧见这般威武霸气的军爷们,又有身手高出自己太多的男青年,房子已睁目威胁众人:“哈哈,没想到是个小娘子,真是感谢你挺身相救,都给我退后!否则我掐死她!” 男青年哀叹一声,不明白这军爷干嘛面向自己,把后背扔给了房子已这个混蛋。 身处绝境的房子已采花成性,忍不住凑近左柠脖颈深深一闻,赞叹道:“可真香呐,嘿嘿,你们都不许靠过来哦。” 房子已扣住左柠脖子,拖着她不断后退,瞧见人生希望的他兴奋不已,睁大双眼瞪着男青年以及帝国十人队,稍有动静就晃晃手中挟持的小娘子,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脖颈被扣,左柠依旧说出了帝国律法:“奸污妇女,拒捕,挟持人质,查证后,可判监禁二十年。” 哪知房子已并不在意,反倒阴笑道:“小娘子,一会儿我把你带到安静的地方,你再与我细说你们的法律,如何啊?” 言毕,房子已用舌头掀掉左柠银色军盔,露出了用网巾包裹的黑发。 “你做什么!?” 被轻薄的左柠惊呼一声,那包裹黑丝的网巾,被身后的房子已用嘴咬下,一把柔顺发亮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一声惊怕的高喊后,左柠要被气哭了。 面前就是技道超强的男青年,脚下的街道有九位官爷握刀,但得意的房子已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使出浑身的劲儿,嗅了嗅手中人质的体香,脑腔十分满足地回味着,房子已突然放声大笑,至性情高涨的他手就要往左柠胸前袭去。 事态瞬息万变,房子已手搭在那冰凉盔甲上,一把漆黑长刀刹那间将他贪吃的手臂斩断,顿时鲜血横流。 男青年暴涨而出的气势之大,将断臂的房子已震落到街边倒地不起,为求女孩不摔落,男青年拉扯住她的手腕,让她有牵制之力稳住身形,而后街上的九位军爷拿下了房子已。 十人队向来和睦,九位大哥哥们平时对这俊俏小弟客气有加,直到不久前,知晓她的真实性别后,更是多有照顾。 被欺负了的左柠蹲地不起,埋头嘤嘤抽泣,九位哥哥们怒火中烧,围着那断臂流血不止的房子已拳脚相加。 男青年在左柠身边蹲下,道:“姑娘,刚刚有惊无险而已,隔着这么结实的盔甲,他能摸到你什么?” 左柠抬起头来,本就水灵的眼眸哭得通红,就这般瞪着男青年,倒是让男青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好似是他做了猥亵一般。 好在自己也有这般大的侄女儿,从这种眼神里,男青年得知自己忽略了她的感受,伸手摸了摸左柠的头,说道:“没事啦,要是那贼子把手往我胸上摸,我也吓得半死。” 男青年有着他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笑容可掬,像极了长辈的语气,竟让左柠不敢再瞪。 不瞪便不瞪,被欺负的左柠低头自语道:“你还知道吓人。” “叔叔不也及时赶到了吗,要不我再把他的另一只手斩下来,反正此人作恶多端,少了双臂对这世道也好。” 左柠愣住:“叔叔?” 侄女儿生气起来的眉目,跟眼前女孩有几分相似,宽慰眼前女孩好似对侄女儿一般,一时间,代入感十足的男青年解释道:“我家侄女儿生起气来跟你好生一样,我就劝她那样劝你了嘛。” 扣着脑袋的男青年像个遇到难题的孩子,左柠斜眼打量了男青年好一会儿,搞不清楚他想要表达什么。 最终左柠以自己也是受害人,收押了被揍得浑身剧痛的房子已,而被房子已侵害的妇人小孩儿,左柠给男青年承诺此案审理进度,绝不低于帝国收编城镇的速度,基本上半个月就能正式给房子已论刑。 星冥帝国的按本量刑向来严谨,多少有些了解的男青年吃下了这个定心丸。 —— 且说谭轩疲惫地回到酒楼,师傅与云族长以及神勉小和尚围桌而坐,三人正聊天。 午膳早已过去,单允瞧见连午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出去的徒儿,此时又回来了,瞧他面容清寡得有股颓败之势,轻轻招手,单允说道:“小轩,过来坐。” 心间一直颤颤抖抖,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凌澈被人欺负了还替那人说好话,越发把这件事酝酿出来的结果无限放大,无法自救的谭轩都能想象他们相拥的那一刻,再一次心如刀割。 将臧绒怫蔚斜靠桌角坐下,脸上伤口沁出来血粒,已风干成块,目光无神的谭轩一屁股颓废坐下,一动不动。 神勉和尚瞧出了谭轩的不对劲,更多在于谭轩自身对天地的牵引,存在诸多纰漏,就好像是在真真切切地一心求死。 神勉低首诵佛,一针见血道:“谭轩施主,你心性受累受损,任由修为泄露,实乃不智之举,切莫竹篮打水。” “师傅,我这一身修为有这么重要吗?” 谭轩面无表情,死气沉沉道,“为什么我都是奉观境了,还是不入她眼呐。” 心性坚定的谭轩,这回真是遭了道,混迹道灵十数年,被多少人瞧不起过,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就算凌澈对他心生厌恶,他也都嬉笑视之。 那会儿他知道别人不懂自己的快乐,除了骂娘打脸的事儿,他也都去没计较。 可人就怕自己质疑自己,会将自己搞得面目全非。 云锦抬起茶碗,吹了吹漂浮的绿叶儿,喝了一口清香茶水,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你的修为道行入不入别人眼,不是主要,而是你这个人。” 谭轩抬头望来,眼中尽是疑惑,云锦点破:“先不说你整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跟你的修为、家底、手段,都无关。” ‘轰’ 谭轩双手搭在木桌上,周身百穴尽开,任由修为齐泄而去。 场内气势之大,整个酒楼被牵动得摇摆,所有食客被惊得以为地震了。 单允瞧了一眼云锦,这时候跟谭轩说这些,简直要他强行破后而立。 徒弟的行为,跟他单允曾经尽数封印道行于灵僵玉牌内不同,那时单允是为了更好的与妻子交融情感,此时徒弟废掉得之不易的境界,实在武断至极。 单允起身来到谭轩背后,食指中指凝法指,点在谭轩第五节脊柱,指劲穿透谭轩胸膛,震得谭轩过快的心脏骤停,一切气机在流转中停止,霎时间归于平静。 单允回坐的途中,手一直搭在谭轩肩臂,他只手给徒弟参满茶水,说道:“你云前辈没脑子,把重点拿捏不准,你也跟着拿世人梦寐以求的奉观境界撒气?道力既然你不要,为师暂时替你抑制半年,期间你想用都用不到,至于你心中所想,没有道力后,再去看看也不迟。” 单允继续道:“晌午苍灵门董前辈,说他之前与你抛出橄榄枝,要你做第十二位青使要员,现在不管你做不做,这倒也是个好机会。苍灵门里收纳了道上几百号流亡之士,如果你想去崄巇山看看,感情上的事,那些人应该能给你一些借鉴。但师傅有句话要说,一味付出并不是傻,只是你遇见的人不对而已,叫你放手,估计你听不进去,只是失望还没攒够。” 茶香扑鼻,单允抿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喉咙。 因炉火纯青的仙道鬼术加持于身,谭轩并不在意心脏传来的异感,倒是一身修为被抑制,让谭轩只觉身体被掏空,听了师傅一番话,谭轩奋起一丝精神,一口喝掉师傅倒的茶水,脑袋越发沉闷,最终一股脑儿瘫在了木桌上。 瞧那已睡过去的人嘴里念叨着澈儿澈儿,神勉和尚微微摇头,再一次低首诵佛。 —— 天色逐渐落幕,山的那头,夕阳就要下去,这座城街上游人渐少,城内炊烟袅袅升起。 一家酒肆开在街的拐角处,门口挂有两提红灯笼,上书‘酒’一字。 酒肆里陈设简陋,没有酒楼的张花式,除了木桌木椅,就只有桌上的清油灯,就连地面都是泥地。 老板是个实诚人,一个人做生意没请过下手,他卖的酒酿,也从来足斤足两,在这条街上小有名气。 那把剑蝶上刻有大空济世字样的青年男子正坐店中,桌面上有一壶尚未开封黄酒,两盘小菜跟一大碗白米饭。 一般来的讲,都是先喝酒后嚼白米饭,可是阮青海偏偏大口刨着饭菜,素菜的清汤油水很送饭,几乎不用咀嚼,他一个人吃得哗啦啦。 最后一丝光芒淹没在山的尽头里,清油灯的余晖中,酒肆门口进来另一名青年,他径直落座在阮青海对面,正在柜台算今日账目的老板抬头望来,便听见男青年高声道:“老板,一个酒杯一斤牛肉。” 老板应了一声,男青年将一把漆黑长刀放在桌面上,与带剑的男子对坐,说道:“阮大哥,你的化境道力,也需要这么饿得吃饭?难不成又有什么密招?” 吃相极为粗狂的阮青海嘴里包满了饭菜,见男青年不解,他鼓着嘴说道:“拉屎放屁,天经地义。有什么密招不密招的,填饱肚子要成了什么密招,那不是开印恒听道者满天飞了。” 男青年哈哈大笑,跟阮青海聊天就是这般自在,见面第一句就让他听着通泰。 阮青海说道:“我来这里两日,知道星冥帝国此番大动作,会搅动四方势力,所以连夜赶来,今儿个来得正巧,解决了蛮族上百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也为北面的人们保了一时平安。” 男青年则道:“蛮族沉寂十余年,一连遇到谭轩跟阮大哥两位人物,算他们倒霉,帝国这次领土扩展到了没人的极北面,在我看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打了蛮族的脸,再是南面的三十多个城镇,基本被收纳完全,滋滋,星冥是要大展宏图了。” 老板从进里屋后就没出来,阮青海等不及,反转拿筷子,将自己还未用过的酒杯摆到男青年面前,把黄酒开启,含糊道:“你不饿?来来来,先喝。” 男青年自始至终双手都搭在膝盖上,直到阮青海给自己倒酒,他才抬起双手拿着酒杯恭敬接住,低首闻到酒香一饮而尽,男青年说道:“来时我都听说了,阮大哥一招就破了谭轩的仙道跟鬼术,这状元郎的位置,坐得感觉如何?” 谣言真是越传越离谱,阮海清说道:“谭轩的仙道跟鬼术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两者都是强悍到无法匹敌的防御型真法,我一个化境道者,当真就能破他奉观境?” 暗测其中有隐晦,男青年道:“不破他的仙道跟鬼术,如何能赢谭轩?” 老板这时才拿出切好的牛肉跟酒杯,阮青海将两只酒杯倒满,倒着苦水:“还不是因为你侄女儿,谭轩苦恋凌澈无果,今日心神受损,被我正面一招得手,说是被我打败,不如说是根本就没反抗,这为情所困之人,可为另一半身粉身碎骨,我看谭轩的那股子醋劲儿,万死不得超生都有余,你这侄女儿啊,害人不浅呐。” 男青年是凌澈的叔叔,便是苍灵门少门主林墨了。 一向不出远门的阮青海,至今都不明白为何堂堂林羡之子会对自己如此恭敬,要说林墨身份,其父作为天道者境界的人物,在道灵界说话的分量数一数二,只要林墨想要,愿意给他当随从的人,各方面人物都会有。 他阮青海出宗历练才半年多,远远比不上在道上混迹一年多的林墨。 阮青海问道:“林兄弟,要说家门,隐宗虽说有数百年历史,可怎么都比不上苍灵门这近四十年的辉煌,要说法宝,我隐宗烙刑想要破掉攻防兼备的擎身难如登天,何况还有后手狂剑。虽然我大师兄有幸习得,但毕竟不是自家的东西,没有你这亲生的有优势,你说你对我这般,难不成是老子人太帅,你爱上了老子不成?” 林墨哈哈大笑,将木桌拍得彻响,道:“道上交朋友,怎么能看家门底蕴?要说阮大哥模样,小弟自认不输于阮大哥,至于为何对阮大哥如此喜爱,说是惺惺相惜?哦不对,只是我感觉到位了如何?” 阮青海咀嚼的嘴停下,直愣愣地瞧着面前的小弟兄,心头该是在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有那方面爱好,却听林墨说道:“一个月前,阮大哥与清宗门的老怪物王忡景,对战的倒数第二招,我至今难忘啊。” 一个多月前,阮青海行至大帝城,此城靠居山水,是个天府之地,城内有个清宗门,是个清淡寡欲的三流门派,但这些年,有个养尊处优的清宗门老怪物好女人、喜禁脔,在本地是出了名的土皇帝。 本来这已快进棺材的老头做事密不透风,只是好几年前强掳人妻,养金童玉女被人发现后,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直到游历而来的林墨听闻此事,默不作声地来到清宗门门口,眼下已是一片狼藉。 有人先他而来,杀进了这沽名钓誉的清宗门门派,当是单枪匹马的阮青海与他的三尺青锋大空济世。 当时林墨深进院内,瞧见一路匐匍在地的尸体,到了一处空地,发现满头汗水的王忡景正与阮青海酣战,老怪物对上百招,最终不敌登门者,一把暴涨的衣袖,勾勒住数名衣衫不整女子,无耻地要求阮青海自断一臂。 杀红眼的阮青海,听见那些痛苦哭泣的女子,当时镇定了下来,随后林墨瞧见成乐死局,打算出手相助,哪知阮青海背过了身躯,说道:‘我不动,我的性命,有本事你来取了便是。’ 老怪物阴嘴冷笑,将后背露给敌人,无疑于找死,但练了一辈子,修为已在近几年突飞猛进至化境的王忡景,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为何会被一把长剑戳穿胸膛,那人可是背对着自己的啊。 酒肆里的阮青海细嚼着饭菜,闷了一口酒,道:“你都瞧见了?” 林墨兴致高涨,手势一挥一提,按照着当时阮青海的式术道:“当然都看见了,那倒数第二招飞剑御雷,着实高招,以高涨的气势,瞬间压制王忡景,再将之一剑毙命。” 阮青海别开一面地瞧了一眼林墨,承认道:“是狂剑第三式,剑焚。” 此话一出,无论再好的朋友也得翻脸,狂剑属天行宗镇宗密招,虽然唐傲偶然习得,但不能代表阮青海可以,这鸡鸣狗盗之辈,乃是人人喊打,身为天行宗徒子徒孙的林墨,如何能忍? 哪知林墨说道:“剑焚是道力与灵力一齐加持剑身,焚烧内里,以作利刃之用,而我眼不瞎,阮大哥你引下来加持剑身的,可是天雷啊。” 阮青海闷了一口酒,偷学别派武学,为人可耻,被发现后,被人挑断手脚筋脉也不为过,不善解释的阮青海再次闷了一口酒,正当他心里矛盾之时,林墨说道:“隐宗屹立道灵数百年,领进门的弟子能差?莫不是说大弟子唐傲肯私下传授,我想阮大哥你也不屑偷学。” 阮青海一眼镇定,严肃道:“你信我只是在旁瞧了一眼大师兄挥出来的剑焚,就学会了?” 林墨自信点头,道:“这就是我欣赏阮大哥你的地方。” 阮青海大松一口长气,激动道:“啥也别说了,来来来,喝喝喝,不醉不归。” 替林墨参酒,林墨下意识双手握杯接住,脸上笑容不断。 “阮大哥,谭轩这次被你一击即中,不怕他报复?” “我不怕死。” “阮大哥,你的大空济世乃当世名剑,跟谭轩的臧绒怫蔚两把宝剑相比,又如何?” “不知道,就算比他差,也差不了多少。” “阮大哥,谭轩这家伙高居状元榜首已有两年,你出道半年就跻身榜眼,若乘势,有多少把握将谭轩从状元位打下来?” “他有仙道鬼术两大真法,我没一点胜算。” “这么说来阮大哥你死定了?” “他要将我杀绝了,也没那么容易。” “林兄弟,你怎么净问我跟谭轩,你跟他有仇?” “我侄女儿不喜欢他,我瞧了他也烦啊。” “我将谭轩逼入死路,乃是借凌澈之手,当时将你侄女儿扔出去很远,你不打算找我麻烦?” “道灵界内,天大地大,可不是处处都是星冥收编在内,能够灭灭澈儿的志气,也无妨。” “林兄弟格局大了,那你怎么不从你的探花位,一路高歌到状元郎?” “阮大哥跟谭轩俩个,我都打不过嘛。” 直至两人齐齐喝醉。 从今下午起,道力被封的谭轩暂时从状元位上掉落,本因由榜眼郎阮青海补位,但阮青海称谭轩随时都会重登宝座,这状元位他阮青海不坐,倘若谁要坐,那就来跟他榜眼打一架,状元位赢者得。 外人谁不知晓他阮青海现在疯子一个,自然没有而立之下的人来争夺这个位置。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二章 无缘 单允来星冥第三日,生意兴隆的酒楼,从清早热闹到晌午,昨日被姐姐带回皇宫的凌元早早来到八宝楼,今日大叔就要走了,本想在外过夜的凌元,害怕连累鱼宫女跟小跟班,跟内心做了强大斗争,终于撑到了天亮。 刚到酒楼,就见到在大堂内吃早食的大叔跟云前辈,凌元脸带喜色径直走过去,一路撞到两三人,嘴里念叨借过不好意思。 一屁股坐到了大叔对面,将一包油纸放在桌面,凌元开心道:“大叔,奶奶做的,我特意偷偷拿来孝敬你老人家。” 单允笑道:“为何偷偷?” 凌元道:“奶奶说凉了不好吃,叫我不要带出宫,我偷偷揣着就带出来啦。” 单允粗茶淡饭地吃着,面前只有一碟榨菜,手里掌着一碗香甜米粥,木筷夹住一粒榨菜,喝一口米粥,跟一旁云锦手抓的油腻卤水鸭,成鲜明对比。 见有好吃的,云锦不自省辈分,想着跟晚辈要吃食,道:“拿来尝尝。” 凌元打开还冒着热气的油布,说道:“是糯米糕,甜甜糯糯的三种颜色,用三种颜色的花瓣碎泥染的,很适合当早食吃。” 拿起竹筒里的筷子,凌元给云前辈夹了一块,其余的连着油布全递到了大叔面前。 云锦白了一眼凌元,顺势用手拿起糯米糕就往嘴里塞,咀嚼几下,连连点头道:“味道不错。” 本不在意的单允点点头,打算把米粥喝了再来品尝,只是对面的凌元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单允被瞧得想笑,无可奈何地放下还有半碗的米粥,用筷捻起一块闻了闻,一时间愣住了。 小时候的单允因怪病被同族嫌弃,除了慕姐姐陪着自己,还有的只是母亲每天都来后山看望他,顺带着各式各样的点心,而这味道的糯米糕是他喜欢的一种,断绝的味蕾已二十年,单允依旧记得这种香气,一口咬掉小半,小时候的记忆猛然袭来,嘴角挂笑的单允十分中意,一连吃了好几块。 凌元倍感骄傲道:“好吃吧,我从小就吃,都没吃腻过。” 大叔点点头,用怀中丝巾擦擦嘴,说道:“再有一会儿,我们就得回去了。” “啊?” 虽然知道大叔要走,但被告知后,凌元心里边儿还是很不好受:“可不可以,再多玩儿一会儿?” 同桌的云锦见凌元可怜,跟单允说道:“谭轩从昨下午,睡到现在还没有醒,估计就算醒了也不会动,要不下午走,再给他时间缓缓。” 凌元只有在此时,才特别感谢谭轩,感谢云族长,要是谭轩再躺上几天几夜,那可真是大大的好人了。 单允摇头道:“不行,一会儿我去叫醒他,道力被抑制,休息一晚就好,至于他的情殇,只有靠他自己,家还是要回的。” 没有正面回应自己,凌元毫无察觉,身子前倾,再一次憧憬道:“大叔,下次换我来克莫山找你吧。” 云锦一瞧凌元姿态,笑道:“凌元,你这是恨不得长在你大叔身上啊。” 被说笑的凌元不好意思挠挠脑袋,道:“可以吗,大叔?” 单允微笑道:“书信往来吧,到时候大叔空了,就邀请你来。” “好啊。” 要求被无形中降了一级的凌元,还是喜滋滋地接受了大叔的建议。 晌午未到,单允将赖床不起的谭轩叫起,俩人一道下楼。 因道力被封,仙道鬼术没法运用,谭轩脸上的伤痕还未见好,已变得乌青。 单允问了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毫无食欲的谭轩摇了摇头。 凌元说道:“瞧他这副模样,走路都困难,这要走到克莫山脉,得多久啊?” 作为哥哥辈的谭轩被凌元冷言嘲讽毫无反应,倒是向来注重礼节的单允盯了一眼凌元,吓得凌元缩缩脖不敢再言论。 云锦也觉得不是办法,谭轩心境受损,想必也没有走路的欲望,便说道:“要不我送你们回去?” 与林羡同为天道者的云锦口中的‘送’不是简单的送,而是凭空开启一道黑洞,将师徒二人直接送回老家,却被单允婉拒。 一行四人来到城门外,凌元还有跟下去的欲望,却被大叔拦住:“就到送到这里,你回去吧。” 凌元一脸为难,恳求道:“让我再送一程吧。” 瞧见大叔的目光,凌元不敢直视,畏畏缩缩地低着头,好一会儿鼓起勇气道,“我会经常都写信给大叔的。” 单允被气笑了,摸摸了凌元的脑袋,道:“下一次见面,你就会比我高了。” 凌元的笑容,在单允的瞳孔里逐渐绽开,他兴高采烈道:“我一定会比大叔高的!” “允哥,好久不见。” 正高兴间,一极具清喉的声音出现在单允背后,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显得突兀,一行人望去,只见身着灰衣的男子后脖搭着剑,双手搭在剑上,站在大道人群中一动不动。 凌元认出此人,指着前方的人说道:“哦……你就是昨天欺负我姐的那人!” 一旁沉默无声的谭轩毫无反应,思绪完全与世隔绝。 单允见凌元有所动作,示意他莫要冲动。 单允并不记得自己认识此人,只简短问道:“你是?” 来者不善,男子将长剑杵在地上,振声道:“隐宗阮青海,特携大空济世来,向允哥请教一剑。” 单允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可我已经十几年不出手,算是洗手之人,阮兄弟想要找人练手,大可找剑道刀术大成者,如何寻到我头上了,莫不是因为当年的事,还记恨与我?” 阮青海一笑视之,道:“青海岂敢记恨允哥,就算是我敢,二师兄定也要将我腿打断的,青海之所以向允哥你请教,是因为二师兄说过,‘世人皆知,欲成名成神者,成名找天行宗剑神布博,成神自当向苍灵门林羡。但若想要战胜此二人,也就先要问问单族单允。’” 这话深究言下之意,是他单允能与当世两位剑术大家,有齐肩之望。 单允笑道:“袁吉大哥高看我了。” 一旁凌元擦枪走火道:“喂,大叔不跟你一般见识,要打架你找云前辈,同是天道者,赢了他,你再去找林爷爷也不迟!” 云锦气笑道:“嘿,你这小子,扔包袱是你这般仍的?明明找的是你家大叔,挺身而出的是你才对,哪里轮得上我这连早饭都没吃饱的人。” 知道云前辈在说今早的糕点,自己只吃了一块,其余的凌元全都给了大叔。 凌元讪讪一笑,想要出战,正欲征求大叔意见,却见大叔往前跨出一步,正色道:“既然是袁大哥让来的,我单允自当责无旁贷。” 城门外人来人往,不说会不会伤及无辜,光是保守关卡的帝国士兵,就不会让阮青海乱来。 阮青海在让自身气势猛涨的同时,振声道:“凌元小友,麻烦你让他们退一退,误伤了可不好。” 随即以阮青海为中心,十丈内来往的百姓下意识地绕开了他,而凌元为人正直严谨,他之所以肯让士兵退下的原因,并非阮青海对帝国百姓的客气,而是大叔已左手负背,右手已做出了起手式。 大战即将,凌元在高抬手臂示意官兵不必靠近的同时,自己的心脏也跳动地越发激烈。 认识大叔只有两年,但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道上有关大叔身为单族二公子的任何传闻,这阮青海年纪轻轻就成为而立道者的榜眼,明明是化境修为,却号称奉观之下无敌手,难道他阮青海真能做到化境第一人吗? 阮青海这位年轻一辈的榜眼,在整个道灵界牌面上,已是能进前百的人物,大叔自信让他请教一剑,难不成自己是御统境高手? 就算听得阮青海把大叔捧得高高在上,但还是不如他凌元亲眼一见! 阮青海一人独占进城大道,风吹衣襟,他人一动不动,猛然的空气在刹那间凝固,其气势威不可及,脚下石子无故颤动,直至悬浮御空。 下一刻,阮青海脚尖轻踢杵地的大空济世端部,身形急速向前而去,动作看似随意潇洒,却屈手抽出大空济世,任由剑鞘掉落在地,阮青海身形不止,竟是反手握剑! 十丈外的距离不算远,眨眼即至,但阮青海还是用腾出来的左手,单手瞬间结印,铜钱粗细的石柱破土而出,将单允困住的同时,阮青海的大空济世已穿过石柱间隙,因是反手,阮青海身形晃动至单允身侧,用尽全力手臂回收,剑尖直朝单允胸膛。 此时在两人头顶上,有那一丈见方,厚达三尺的雷云业已压下。 银亮雷云实质化,牵引四周气势,方圆百米内,风卷残云般搅动,惊得那些即将出入城门的百姓,纷纷躲进了城门内。 一息间,两杀招齐至,单允不紧不慢,沉着应对。 与其他威严道者不一样的是,单允是整只右手握住了大空济世剑尖,在此时倒显得少了份神闲意气,而至于那头顶雷霆万钧的实质雷云,已经被一层淡蓝光幕包裹。 周遭的一切,乱势才起,下一刻便又恢复了常态。 在单允身侧的阮青海,手臂用力一收长剑,却被单允只手死死握住,势头刹那间变得动弹不得,而那用道力牵引而下的雷云,更是不能下压。 阮青海惊呆:“灵力外溢?!” 单允点头,手中握住的长剑,正不断被他的灵力外溢侵蚀,逐渐往阮青海本尊蔓延,使他不得不撒手往后一跃三丈。 “灵力外溢?” 凌元瞧见那被大叔包裹得像是冰块儿的雷团,犹如无主之物的灵物,开始变得活跃,他没见过这么稀奇的雷团,更没听说过难以修炼的灵力还可以外溢。 以灵力外溢结成结界,会断绝外界一切气机,本是由阮青海请下来的天雷,此时成了傻子,正不断撞击结界,却无法冲破限制。 阮青海正直身形,道:“二师兄说过,允哥的炼药术,已入登峰造极,整个道灵几乎无人能敌,可我想不到世上少有的灵线已是极致,没成想竟以线成面,又以面成体,修成结界,着实让我惊讶万分。但有一点允哥疏忽了,烙刑请下来的青天雷,因结界成无主之物,若不能降服,这玩意儿可是会爆的。” “阮青海,你这个狗贼!” 凌元两步跨出,叉腰咒骂道:“你为何如此不要脸?既是你主动求教,那便该点到为止,为何这般心狠手辣?!方才说好的只出一剑,为何一剑过后还弄个烙刑出来?!你的榜眼威名还不如状元来的让人信服!至少谭轩懂礼节,知图报!” 凌元害怕大叔身涉险地,摆出攻势,振声道:“赶快给我撤了烙刑!不然我星冥定取你狗命!” 堂堂隐宗弟子,被人辱骂为狗贼,可阮青海不气恼,只是无奈道:“既然是状元郎的师傅,自然有法子解决不是?” “这有何难?” 当初入魔的唐玉斐比这威力强万倍的烙刑,尽数施压在单允身,也未将他困住,今日区区小小烙刑,如何能入单允法眼? “凌元退下。” 凌元心下一秉,大叔能只手握住天下名剑大空济世,想来大叔的本领不会比这狗贼弱,狠狠地瞪着阮青海,目光不曾离开,凌元谨慎地后退。 在石柱围成的囚牢之间,单允右手紧握大空济世尖端,挥臂斩尽石柱,从牢笼走出来的同时,而那头顶祸害,却被结界挤压至牛眼大小。 阮青海请下来的青天雷,被单允制成了雷珠。 单允微笑着将雷珠递到凌元面前,道:“及冠没好的礼物送你,这个就当做临别礼物了。” 凌元瞧那雷珠晶莹剔透,其内有丝丝闪电穿过琉璃,知道内质是十分骇人的天上雷电,凌元小心翼翼接过,上下齐看,小脸笑得灿烂无比。 “大叔,它不会爆吧?” 单允将大空济世扔还给阮青海,应道:“不会。” 凌元心头美滋滋,今后大叔没在的日子,他终于有个盼头了。 “当真是灵力比道力值钱得多,能让允哥施展一次灵力外溢,着实大饱眼福,青海输得心服口服。” 顿了顿,阮青海惆怅道:“只可惜允哥你早已不问世事,若是在有你的道上挣上一番,想必现在的道灵,整体实力会大上一个台阶,而林门主跟云族长想要稳坐道灵一二,也没有这般简单了。” 单允微微一笑,并未搭话。 “青海告辞。” 阮青海向着单允一拱手,目光扫过众人,将大空济世收回剑鞘,转身离去。 —— 两年前,混迹军营的左柠得了编号,在其他军人看来,这位千金公子有了更好的发展仕途,不再是只会操练的军人,她跟着九位好弟兄参加了巡逻队,整天穿上了厚实的铠甲,虽然繁重,但她的皮肤已变得白皙。 雨蓬城今日的气息有点冷清萧索,跟昨日相比,人群接踵的街头,在经过林墨缉拿房子已后,实在像极了一座死城。 原因别无其他,有大量山匪入侵雨蓬城,四个城门口的帝国军队业已失守。 这批山匪是深入南方数城外的匪寇,只因帝国无限扩僵,在帝国横扫数十城后,只留一队一排军队驻扎城内,给了这批上千流寇大好机会。 道灵界内,城与城之间相距甚远,在军队来不及支援的情况下,一排实力强大的军队,已被千名山匪砍得全军覆没,只留城内一队的巡逻十人。 帝国扩僵牵动四方运势,带来的第一个坏结果,终于浮出了水面。 这批山匪本是长居山林,靠来往商旅发点小财,这次帝国开疆扩土的行径,无疑是将他们往死路上逼。 山匪头子芹令基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若是长此以往在黑道上刀口舔血,待局面稳定后,他们便是星冥的瓮中鳖。 为了不被人宰,这才看准了帝国人手分配的间隙,出其不意地钻了空子。 山匪们打定了主意,杀光雨蓬城士兵后,在城内自立为王,不管是成是败,也要在做瓮中鳖之前,做一回反抗表率,说不定在他们坚守城池的日子里,会有其他郡守城池与他们相应,到时候便可以做一番更大的事业。 都说战时出英雄,山匪头目芹令基赌赢了头把,一排六十号的帝国士兵,他们损失了一百名弟兄的义气,蚕食殆尽。 山匪的攻城是在深夜开始的,眼光独到的芹令基次次看准了最佳时机,选中了守卫最为薄弱的时期,一击便得手。 帝国士兵第一时间便是向前头还在无限扩僵的中军发出求援,可雨蓬城的四座高铁大门都被山匪进攻,根本就出不去。 与星冥做法一般的是,山匪绞杀一排士兵后,高呼只杀尽帝国狗,绝不侵扰城中百姓,可山匪气息浓重的入侵者说的话,如何让人信服,百姓们瞧见那满口糙话、衣衫褴褛的山匪,便各自紧闭家门。 四面城门被攻破后,雨蓬城各个角落都有匪人踪迹,到底是山匪,几个胆大的不把芹令基的话当真,许久没碰女人的他们见面就上,在这清早的好时光里,糟蹋了十几名名黄花姑娘跟妇人。 此时左柠所在的十人队,就站在雨蓬城最大的主干道上,在迎面遇见匪人主力后,十人队顿时被围。 十人队道力皆在开印,但山匪们人太多,真把试的开印也有几名,在他们眼里,这场战争的最开始,便是一场单方面屠杀,即便遇到十位拥有的道力帝国军人,也只是一根不太好啃的骨头,而作为流寇的他们很有信心,把这骨头给嚼碎了,再吞下肚子里去! 周围嘈杂的呼声难听刺耳,匪人们在雨蓬城中的主干道上,不断游晃在十人队面前,正在尽最大可能性耗尽他们的信心。 真的是有效,根本没打过什么仗的十人队,此时人人额头布满了细汗,身骑大马的匪头芹令基从匪徒里出来,太阳的光芒正好照耀在他脸上,露出一排焦黄肮脏的牙齿。 芹令基将手中的砍刀高举过头,周围群匪们顿时安静下来,接着握刀直指手持长枪的领队,低喝道:“你,给我跪下!” 向来都是擒贼先擒王,其余九人皆是配大刀,芹令基当然是拿手持长枪的领队开刀。 只是见那领队闭口不言,纹丝不动,芹令基冷哼道:“你们星冥帝国无端收编,是为不仁,尔等眼见同门死守城门,被屠戮殆尽而不援助,是为不义,现在又不听话,这叫什么?” 匪群不知谁搭腔一句:“是为傻!” 芹令基的嘲笑使得周围狂笑不止,有的匪人瞧得左柠生得唇红齿白,竟吆喝道:“瞧瞧那小白脸儿,一会儿大爷把你砍死了,切下你的晃荡之物,补补身子!” 这人简直恶心到了极致,却有其他人嚷嚷道:“凭什么好的给你,这么漂亮的小家伙,我也喝一口汤!” 好似好这口的不止一人。 左柠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只觉不是什么好的话,见同伴不搭腔,她紧了紧手中的厚背刀,义正道:“你们除了人多还有什么,尽管上吧!我等誓死不降” 芹令基仰天长笑,他环视周边,狂妄道:“全是我们的人,一千两百号,一人给一刀,你们都得成肉泥!” 脸色沉了下来,战马上的芹令基脚下一夹马腹,他的身形往前急掠,道力雄厚加持在巨大的砍刀之上,一刀无与伦比的气势,瞬间将巡逻领队手中的长枪斩断。 气势完全打了出来,芹令基勒紧缰绳,抬手一挥而就,众匪嘴里嘶喊着蜂拥而上。 匪人围剿巡逻队的战团,看上去毫无章法,混乱不堪,但攻势迅猛,一刀一枪皆是全力使出。 十人队围成一个圈,将后背交付战友,人人挥着一把把厚背刀与匪人较量,正拼尽全力抵抗着。 虽说有开印道力支撑身子,可匪人数量上占太大优势,这种从未打过仗、只巡街的十人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难。 至于这些喜欢玩弄的匪人们,与巡逻队交战并不死拼,只出力与其打消耗。 匪人累了有人顶替,十人队累了只能硬抗,有两名帝国军人受不住这种压力,已出现颓废状态,在恍惚间被匪人砍伤肩臂,流血不止。 虽然匪人的实力不敌,但占据人数优势,更换几轮攻势后,逐渐有了生吞十人队的趋势。 不到一炷香,十人队人人负伤在身。 当初下令原地待命的领队,之所以不支援各城门,是因为他知道匪人人数巨大,在这种情况下,不如保全整体实力,与匪人拼死鱼死网破。 此时不能坐以待毙,领队下意识中带领全队往最近的城门转移,想着最好能够突围。 前头开路的军人,压力巨大,只因要抗住匪人的乱刀乱枪的同时,还要欺身而上,替己方争取道路,尾端的较为轻松,尽管抗住便好。 那匪头芹令基看出了十人队目的,振臂高呼道:“砍下他们的脑袋!一人重赏黄金十两!” 诱惑一出,匪人们气势皆高涨,十人队顿时寸步难行,有心智早已被击垮的两人,在匪人的猛烈攻击下惨死,十人队阵型瞬间失控,一时间被击散,匪人乘虚而入,包括左柠在内的八人各个腹背受敌! 因为是女子的缘故,左柠总是被同伴护住,但已经有两人因为她被匪人砍伤刺伤,左柠看不过,高声道:“都别管我,咱们一起冲出去!” 样貌可以乔装,但声线无法掩饰,战团里除了吼叫喘气,突如其来的女声让匪群异常活跃。 “原来是个小娘子,怪不得这么水灵,瞧瞧这小眼睛小嘴儿的,杀了可真够可惜。” “活捉此人,在城墙上把她身子破了,看星冥还敢拿我们怎么样!” “哈哈。” 污秽之语不绝于耳,听得左柠心头恐惧,她挥舞着手中的厚背刀,在人群中破开一个口子,直朝匪头芹令基而去,可还未及身,便被芹令基身边站着的匪人给打掉了武器。 身后传来同伴的痛喊,左柠不顾身前危险,回头望去,只见同伴尽数倒在血泊中。 倒下了还不够,匪人们的大刀长枪依旧没有放过他们,一刀一枪地毁在同伴尸体上,直至分尸。 这场面看得左柠几乎晕厥,愣神间,她的脖子被芹令基扣住,已动弹不得。 参军以来的左柠,头一次遭受沉重打击,心神俱伤。 眼神已然无神,左柠的身子瘫软着,只是脖子被芹令基扣住,勉强支撑身躯不倒下,眼中依然倒映着那些刀枪挥舞在同伴身躯上。 芹令基扳掉左柠银甲头盔,靠近左柠耳畔,道:“小丫头,你们星冥的支援,最快也要两个时辰后到,到时候哥哥在墩子后边儿,好好伺候你,让你们星冥援军也欣赏欣赏这道风景。” 自身本事敌不过这些人,左柠他们一队输得很惨,九人已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帝国军队远在前方着急扩僵,根本无法回援,左柠面色无神,心中一片死寂。 芹令基大笑着将左柠推给旁人,狂笑道:“哈哈哈,趁此之前好好欣赏一番吧。” 匪人连忙接住宝贝,正痴笑间,一道身影在人群中闪烁而来,来不及防备的芹令基一个不留神,手中女孩便被救走。 是与左柠一面之缘的男青年赶到。 清晨阳光洒脱,苍穹一空万里,却又有水滴落在左柠脸颊。 只见男青年满脸泪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听说这里遭难后,已经最快速度赶过来了,真的以最快速度赶来了。” 哽咽一下,男青年哭诉道:“我知道你不该受到惊吓,可我没想到这帮人动作这么快,对不起,我来晚了。” 原来男青年对左柠一见倾情了。 从小性子刚毅的左柠,牛得过大将军左尚寻,顶撞得过母亲凌萱长公主,甚至连皇上跟林爷爷的话也置若罔闻,此时受男青年所救,那迟迟满而不溢的眼泪,突然间爆发后,哇的一声,左柠抱住在昨日还自称自己叔叔,其实却大不了自己几岁的男青年,放声哭泣。 男青年横抱左柠跃至大道边的屋脊之上,蹲下身去,让左柠坐在青石瓦片上,抹去自身的同时也伸手擦掉左柠脸颊上的泪水,他脸色沉寂,想要挤出一丝微笑却不得意,男青年腰上一直吊悬的漆黑长刀,被他轻轻解下,紧握手中。 左柠拉住男青年的手,不让他离开自己,左柠哭腔中的眼神,尽是担心:“你别去。” 男青年却微笑道:“我再不去,可就不能为你报仇了。” 这话说得好生疑惑,正当左柠细想时,匪首芹令基高声道:“朋友,你一个人就敢来救这将死之人?” 男青年怀中抱着左柠,与地面上的芹令基淡淡道:“道灵界内,哪里是我去不得的?不过你们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小命吧。” “简直不自量力!”芹令基瞧见男青年同样与他用刀,道,“既然朋友与我都用刀,何不下来,我们打个痛快!” 男青年冷笑道:“凭你也配与我较量?” 有招贤纳士之心的芹令基,不想男青年这么心高气傲,地面上的他,眼神变得阴冷, 男青年抬首遥望前方东升之势,三股强大气势轰然而至,落身在那主干大道上。 苍灵门副门主,以及两位御统境青使! 董侯,千鬼,晋凯秀。 “你们的命,现在不在我手里了。” 男青年扔下这句话,与怀中人儿细语:“青衫是苍灵门副门主董侯,黑衣是青使千鬼,锦衣是青使晋凯秀。” 左柠问道:“你认识?那你是谁?” 男青年没回答,因三位长辈目光望他而来,男青年振声道:“三位叔叔,匪首芹令基,聚集千名山匪攻城,杀害星冥共六十九条命,六十九条人命皆被碎尸,在我赶来之前,还听见他们打算将我怀中女孩,带至城门凌辱,好给星冥一个下马威!” 男青年声势浩大,像是在宣读匪人们罪行,好以罪论刑。 匪人们有数名道者,也曾在心境上磨砺过,在黑道上,修为上要高出他们许多的道者们,大有人在,但都感应得到对方修为在何地步,而突如其来的三人降临此地,除了那青衫的中年人气势在近甲外,其余两人根本不知在何境。 到底还是蝼蚁,就连御空这等化境以上修为,才能施展的绝技,群匪们都还不曾听闻。 男青年道:“按我苍灵门规矩,这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四下巨惊,匪人们都知道铁面的苍灵门不容侵犯,但千人的匪团总有几个怂包,刚听说苍灵门的人来到雨蓬城,处理他们攻城一事,就吓得腿发软想要临阵脱逃。 青使晋凯秀振声道:“回少门主,匪人手段残忍,理应震碎丹田斩去双臂,以儆效尤!” 再也抵制不了心中的惧怕,杀人不眨眼的匪人们,已有小股势力四下逃窜,进了那房屋小巷。 匪首芹令基振臂高呼道:“慌个屁!是不是真的还不清楚,你们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跑了也好,将来把你们捉回来,老子必将其五马分尸!” 震慑住了心神摇晃的同伴,芹令基沉着气,向着董侯三人质问道:“他们星冥帝国可以攻取雨蓬城,将城主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在城楼杀害,把雨蓬城编作自家城池,我芹令基为何就不可也杀杀星冥帝国的士兵?也尝尝做城主是何滋味?” 表面上整件事的确就是芹令基这般描述的,但董侯则说道:“星冥帝国所处死之城主,具是身怀人命惨案,在星冥帝国大理寺,以及我苍灵门档案卷宗内,都是有案底可查,你鼓动千人随你攻取城池,杀害星冥帝国士兵,手段之残忍,星冥帝国以及苍灵门绝不轻饶你。” 芹令基勒住马匹,还想再争辩一番,但千鬼与晋凯秀两位青使已腾空而起,仰头望去,只见两位青使悬停半空,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原来两位青使是在勘探已经落跑匪人的踪迹,在这雨蓬城犯下滔天罪行,不可能让其逃脱。 但顷刻间,有数十道金光,从极远处急射而来,去向直指小巷内的落跑匪人,千鬼与晋凯秀两位青使想要拦截这满是凌厉之气的击杀,已经来之不及。 “啊……” 众目睽睽之下,小巷内传来匪人们的临死痛喊,他们的胸口被金光穿透,嘶喊声飘入空旷的天,皆死绝了。 一身着白衣的女子,出现在街道另一头,脚步轻踏,却能移身百米,两息过后,清容华贵的女子来到屋檐下,对瓦房之上的左柠轻声道:“柠儿。” “姑姑?” 左柠心间万分委屈,望了一眼抱着自己的苍灵门少门主,说道,“我姑姑来了。” 来者修为高深莫测,不在两位青使之下,既然是女孩姑姑,林墨便也任由她下去,投入姑姑怀抱。 有个疼爱自己的长辈到场,左柠口中无话,哭得很释放。 女子轻抚左柠后背,温声道:“你这丫头真是调皮,好好的郡主不做,跑来这边巡游街道,害得姑姑连忙一口气从梨花山赶来,幸好你没事,你要是有事,将来你要左族该如何是好?” 郡主? 从梨花山赶来? 左族?! 芹令基听得心头大骇,他根本不信邪,鄙夷道:“贼婆娘你骗鬼吧,这里出事不到一个时辰,你就能从八千里之外的梨花山赶来?!说出来谁信?” 女子瞧了一眼芹令基,后者顿时变得面目呆木。 女子侧目与董侯冷言道:“董副门主,这里是星冥地界,照理来说,你们苍灵门无权管,也劝你别管,免得你我两家伤了和气。” 董侯点头道:“还请左族长,切莫伤他们的性命。” “左族长?!” 群匪听了董副门主的称呼,神情已经忘记了惊讶,先才苍灵门插手此事,就已难善了,再来个四大族之一的左族族长,当真是葬身于此了!? 当是左族族长左欣蓝,星冥帝国大将军左尚寻的亲妹妹。 左欣蓝轻抚着左柠后背,对于董副门主的迂腐意见,她淡淡道:“你也听见了你们少门主的话了,这群人想要欺负我家柠儿,要换作了你们苍灵门哪位朋友的女儿来,想必也不会就此善罢。” 果不其然,还来不及求饶,从左欣蓝手指尖迸发出的一颗金光圆球,圆球能量巨大,刹那间化作千道金光,包括芹令基在内的一千二百名山匪,被左欣蓝一记破神给钻了心窝,当场毙命。 当真与蝼蚁的差距无可比拟,奉观境巅峰的左欣蓝,当仁不让地在苍灵门董侯跟前,处决匪人一千二百。 左欣蓝招呼靠在自己肩头的左柠,道:“没事了丫头,你父亲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还没赶来?” “我不知道。” 左柠已经快一年没见父亲母亲,吃住全在军营,她怕极了,一头埋在姑姑的怀中,不愿再出来。 左欣蓝轻叹道:“你这孩子,真是说不得。” 左柠情绪根本缓不过来,之前的遭遇实乃人生底谷,换做以前听得姑姑这般说,左柠定会撒娇卖乖,但此时却委屈道:“小姑说得说得。” 左欣蓝也没心情说教小丫头,她嫌弃道:“说得说得,听不听也是丫头你自己的事。” 这话使得情绪在崩溃边缘的左柠,再一次低下头去,待抬起来时,无意识间往屋脊上的苍灵门少门主望去。 左柠轻喊道:“叔……叔叔。” 林墨愣在当场,脑袋嗡嗡直响。 皆是情窦初开的两位天之骄子,情之一字,在此刻显得与他俩终生无缘。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三章 出发 又两年。 在大叔离开星冥的初期,凌元因思念心切,一直都将自己封闭在皇宫里,哪儿也没去。 以为会给大叔写很多信的凌元,最开始并没有写。 他以为大叔会主动给他写信,但自己呆在宫里头,一点音讯也无。 于是凌元整日一副心神空空的样子,总感觉自己丢掉了什么,这是一种不好的预感,也正是这种预感,最终激励起他写信的兴致来。 第一封信,凌元没有交给帝国官府常用的信使,而是出了重金让镖局护送这封信,但不知是镖局保密未做好,还是自负拥用了皇室手段,以至于刚愎自用,总之镖局一时间在同行内名声大噪,天古城的市井跟上流都在打听这封信的来历,内容又是如何。 然而并非如此,一封信和回信,镖局明面上往返花了近五个月,才从单族带回帝国,然做事老道的镖局这番大张旗鼓,只为将真正的来往书信给安全带回。 凌元托付给他们的信封,以及单允的回信,由镖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孤身护送,一来一往全程骑快马,仅仅花了五个月。 小孩子脾性的凌元心地善良,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思想,第一次收到大叔的回信时,他很开心,但接下来他逐渐的不开心了,凌元次次都想去克莫山找大叔,都被大叔给婉言拒绝。 今天收到了大叔了来信后,凌元一直都不开心,他的屁股坐在实木櫈上,脑袋趴在垫有锦布的桌上,一坐就是个把时辰,就连久而养成自立的习惯都忘却了,吃喝潜移默化地都全靠鱼宫女跟小跟班伺候。 日中,鱼宫女从御膳房端来膳食,放在桌上的时候,听到皇子殿下闷闷道:“鱼姐姐,我不饿,你跟小跟班吃吧,免得浪费。” 后边儿的小跟班,手中端的是果盘,是她在御膳房亲自削好切好端来的,听到殿下吃不下饭,她有些不知所措。 鱼宫女道:“殿下,既然吃不下饭,就吃点水果解解渴吧,很久之前倒给你喝的茶水,你都没碰呢。” 凌元侧脸搭在桌上,眼前就是茶水杯,听到鱼宫女提醒,这才碰了碰杯把儿,也没有摆正姿态有想喝的感觉,凌元又无力地放下,就没有了然后。 旨在调侃殿下,鱼宫女兴致道,“殿下,最近你是怎么了,魂都没了的样子,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还是因为信的事儿啊。若是哪家闺女被我们皇子殿下看上了,殿下在这里生着闷气,怎么都不是个办法,应该跟皇上说,让皇上钦点赐婚啊。” 以为初涉情爱、梦窦初开的皇子殿下不懂其中玄奥,不敢提信封一事的鱼宫女继续道:“殿下,你年纪小,才及冠两年,不懂这男女之间的关系没问题,现在啊,殿下就只管告诉我,看上哪家的闺女,我也好替你瞧瞧嘛。” 敢这么跟皇子殿下说话的,也就只有鱼宫女了,就连小跟班即便知道皇子殿下不会在意这些礼节,她也不敢犯禁,她就这么听着,只见皇子殿下一动不动地将脸耷拉在桌上,中气不足道:“不是什么闺女姑娘,是大叔回族两年了,他都不同意我去找他,也不知道好久才能见到。” 桌上有一小木盒,是两年前凌元让鱼宫女找来的,要的是最上等的楠木,里搁锦布,鱼宫女跟小跟班两人这几日见殿下一直都拨弄着那木盒,却好似舍不得打开。 盒子里是殿下很珍贵的雷珠,是殿下口中的大叔所赠,见殿下的手搭在了木盒上,好不容易拇指拨开出一条缝隙,却又突然撤下,让那木盖合上。 机敏的鱼宫女壮着胆子,小心道:“殿下这是睹物思人啊,要是那位大叔不同意,我愿意替殿下去一趟克莫山,将殿下的心意,给大叔说一说。” 脸贴在桌面,凌元悲伤道:“大叔连我都不肯见了,如何会见你的,当年我都是凭着猴性,从悬崖上得克莫山脉的主山,鱼姐姐你又不会爬树。” 小跟班在俩人旁边也很难过,愿意为此事做出一份贡献的她,开口道:“殿下,小跟班可以去求大叔,把他求来星冥帝国。” 十八岁的凌元愁得都有一点点抬头纹了,他看了小跟班一眼,正色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倒是鱼宫女突然道:“殿下,两年前大叔来星冥的时候,殿下身边的可是有一位是云族族长,云锦来着?” “是啊。” 凌元依旧一动不动,便又听鱼宫女道:“那另一位肯定是单允了?” 凌元终于侧过了头,瞧了一眼说得没错的鱼姐姐,一脸茫然,鱼宫女见殿下神采,再一次猜道:“那单允,是殿下的大叔?” 实在惊奇鱼姐姐的才智,虽然凌元在两位宫女面前提及过大叔,也说过大叔是单族人,可他从未告诉两人大叔的名是什么,如何不惊奇? 凌元也没多大动作,猜到了又如何?只是问道:“鱼姐姐,你怎么知道大叔的名字?” 鱼宫女回应道:“这还不简单,二十几年前,有位单族人在我星冥担任炼药师一职,跟云族族长云锦是拜把兄弟,当时的药师殿有炼药师七八位,都是七十上下的老头,而单允才十七岁就被奉为座上宾,还破了先例,将国师封于他,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啊?”凌元一下坐直身躯,奇道,“大叔担任过国师?” 鱼宫女应道:“对啊,不过只做了两年就不辞而别,听说国师在任期间,人缘极好,当时宫内的好多姐姐,都受过他的恩惠,那会儿的帝国百废待兴,民间常有怪病,一些专治疑难杂症的丹药,都是他私下赠送给姐姐们送回自家,据说全都好了。” 脑海的某一条线突然串联了起来,凌元急忙地奔出寝宫,顾不得跟出来要替他撑伞遮阳的小跟班,往皇宫深处跑去。 皇宫四处都有宫女太监,凌元奔袭而过,没搭理因他出现而驻足礼敬的他们,他的目的很明确,藏玉石的大殿! 曾经城郭城的老祖宗柳殊禾与义子柳正茂路过星冥帝国天古城,因天狗何明利的关系,让凌元与柳殊禾相认,最后引出皇上亲自邀请老祖宗进宫欣赏玉雕石。 但要说此事一旦贯穿一起,那牵连的人实在太广。 他凌元不敢去相信,却急切地想要弄清楚,因为关系到自己身世啊。 一进殿内,凌元越过那精美小座玉雕,来到存放四座巨大玉石的殿内极深处,见到那尊除了面目其余都栩栩如生的人像雕作。 凌元弓着腰大口喘气,咽了口唾沫,正直了身躯。 这座人型雕塑,不论身材身量,都与自己想象的太像,可这不能说明什么,唯一值得他深思的,就只有那块平如镜面的玉佩,跟自己所见的一模一样。 伸出手来,指肚清晰地在那还未精雕打磨的玉佩上抚摸过,沁凉的感觉从手指穿过手臂,直达内府。 凌元怔怔出神,天下玉佩多不胜数,像这般一如平面,什么都没雕琢的玉佩,倒有可能多出几块相似的。 想着玉佩的事,眼神却有转移,玉雕的人头,使得凌元有新发现。 那尚未雕刻的椭圆人头,下端有微小缝隙,凌元凑近细瞧,心觉这颗硕大的玉石,里侧定是另有乾坤。 凌元双手附上人头,左右摇晃动不得,待那一托起时,一声清脆细响,牵连着凌元的心一块儿开了。 整个玉块内里,被只能由灵力外溢做成的纤细刻刀割据,如此才能延伸到玉石内里。 椭圆玉石只是一层外壳,随着凌元缓缓上提,一小块块的玉石挨个儿掉落下来,熟悉的下颚,以及熟悉的嘴鼻眼,在附着其上的玉石掉落后,一张脸完全呈现在凌元面前。 有人竟凭着记忆,在玉石内部雕刻出了大叔的模样。 “大叔?” 凌元呢喃着,眼前的真实景象映射进大脑,思绪漂浮万千。 这座宫殿能够存放大叔人像不足为奇,十六七岁就能担任帝国国师的人物,极具传奇色彩,拥有一坐玉雕在皇宫不为过,可为何会将大叔的模样刻意隐藏? 除了情之一字,凌元他别无他想。 凌元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回想起大叔待自己的点点滴滴,凌元不可置信道:“大叔就是我的生身父亲?” 凌元背过身去,望向这诺大的宫殿,下意识地自问一句:“可为什么,大叔会在任职药师两年后不辞而别?” 蔬果园那被一剑否决的‘欺我负我’四个大字记忆犹新。 凌元豁然开朗! 但有一件让他如何也想不通的事,大叔为何不与自己相认? 难不成他不知道自己有孩子落在了星冥帝国? 应该是这样,不然大叔也不会另成家室。 一切都是自己的推论,尚未得到证实,虽然理得顺,但其中隐晦实在太大。 自小凌元就不相信什么自己跟姐姐上天赐给星冥的龙种,为求万一,凌元打算将此事与奶奶说说,看奶奶如何定夺。 正午还未过完,凌元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蔬果园木门前,敲了敲门,轻轻摘下封条,把门缓缓推开,见到奶奶正在院内打理植被花草。 孙儿到来,柳柔蓉停下手中劳作,在绚烂的阳光下微笑道:“元儿吃过午饭了吗,奶奶刚做了些糕点,还热着呢。” 以前奶奶惧怕烈日,这事儿跟母亲提及过一次,然后易大总管就交给了凌元一方单子,说只要奶奶按照其上定理施行,就能无惧,凌元那会儿开心得很,当时就给奶奶拿了过去。 凌元咧嘴一笑,进门后将木门合上,开口道:“孙儿不饿,奶奶吃过午饭了吗?” 柳柔蓉向凌元招招手,凌元来到奶奶近前,发现奶奶将手搭在自己头顶来回比划,眼神闪烁着,便问道:“奶奶,我又长高了吗?” 柳柔蓉笑容满面,点头道:“是啊,长高了不少呐。” 凌元笑笑,目光往殿内望去,说道:“奶奶,我想再去看看地上的那四个字。” 柳柔蓉轻轻眨了一眼,有些分神,在刹那间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凌元笑着撒开奶奶的手,进得殿内,掀开厚毛地毯,瞧见了那四个大字。 虽然没看出个什么花样来,但凌元左手臂环胸,右手支撑下巴,越瞧越觉着心间颤动的小念头属实。 奶奶从院内走进殿内,瞧见孙儿那副认真且神烦的表情,她笑问道:“咱们的小神探,从这四个字发现了什么呀?” 哪知凌元直接道:“这四个字是大叔写给娘亲的,大叔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奶奶眼中别无多大变化,只稍许迟疑下,轻言道:“允儿他都告诉你了吗?” 此话一出,即便是十几年未曾叫过那至亲名字的单族夫人,也不自觉得睁大了眼睛。 凌元不可信道:“允儿?奶奶叫大叔允儿?” 如何能在自己孙儿面前撒谎呢,从小就教训孙儿道德至关重要,一直隐忍在此生活了十几年的柳柔蓉没选择逃避,无奈道:“对啊元儿,奶奶叫你的大叔允儿。” 两年前,凌元还亲自带着大叔来蔬果园看望奶奶,而奶奶却无故消失一整夜,当时并不在意的凌元在此时想来深觉隐晦,有些可怕的意味袭遍脑海,凌元直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奶奶是大叔什么人?” 柳柔蓉想要回答,却发现孙儿抬起双手,示意她别忙开口,瞧孙儿眼睛咕噜乱转好一会儿,忽见理好思绪的孙儿开口道:“小时候瞧得奶奶比母亲都还年轻貌美,而奶奶之所以执意要认我做孙儿,而不是义子的原因,是因为大叔是我的父亲,奶奶是大叔母亲?” 柳柔蓉惊讶于孙儿的猜测神准,少倾,认命了的柳柔蓉苦涩一笑,点了点头。 即便推理中了,可到底是凭着感觉跟记忆,这件事的林林总总想要联系到一起,他凌元如何能做到? 后怕的心理侵袭全身上下,凌元不觉得后背冷汗直冒,让他失神了好一会儿。 柳柔蓉上前将凌元拥抱,她已不能像凌元小时候一样,将他抱在怀中了,抬手抚摸着孙儿的脑袋,柳柔蓉温声道:“小元呐,奶奶住在星冥的事儿,不能让你父亲知道。” 凌元两手搭在身侧,问道:“为什么?因为奶奶的仇家会找上大叔吗?” 凌元变得急躁,他睁目道:“奶奶你别怕啊,大叔技道跟灵力简直都神了,就连谭轩这个道上公认的状元郎都是他的徒弟,就在两年前,大叔两招就破了号称奉观之下无敌手的隐宗阮青海,况且云族长是大叔的好弟兄,在这个世上,大叔根本不用忌惮任何人!” 能将自己从地府带回阳间的人物,也不是锦儿能够抗衡的,即便先祖单修沭在,也无济于事。 自己心中的愁,凌元如何能够明白,柳柔蓉松开孙儿,双手捧着孙儿的脸颊,微笑道:“怎么,奶奶的话都不听了?” 凌元一愣,知道自己情急,一时间没了礼数,低下头来,认错道:“奶奶的话,孙儿当然要听。” 有些委屈,有些逞强,凌元还想再搏一次:“可……” 话还未说完,便听奶奶说道:“元儿,就算你告诉了他,奶奶住在这里,奶奶也不与他相见,更不会认他的。” 凌元不明所以,已经要高出奶奶一个头的凌元看着奶奶,见奶奶神情温和,知道奶奶铁了心,他不敢忤逆,只是心头的感觉无处宣泄,凌元红着眼说道:“以前奶奶叫我打不过别人就跑,就在当天下午,大叔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把我教训得都快哭了。” 柳柔蓉替凌元擦掉眼泪,她也着实心疼,可不能惯着,只得教育道:“这样很好啊,大叔跟奶奶都爱着你,这就足够了,其他的我们不去奢求了,好吗?” 凌元却拒绝道:“不,我要去找大叔,叫他认我。” 柳柔蓉道:“那就要做好准备,万一大叔不认你,怎么办?” 凌元不信,他道:“不会的,大叔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如果知道了,肯定会认我的,他都不远万里从克莫山来星冥看我,他肯定会认我的。” 柳柔蓉牵着孙儿的手,语重心长道:“孩子,大叔他认不认你,这是他的事,你做晚辈的,就应该做好一切心理准备,知道吗?” 凌元当然不信大叔会不认自己,在此事显得急性子的他,想要立马飞奔到大叔面前,告诉他这个事实。 奶奶看出凌元心思,告诫道:“元儿你记住,你见大叔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奶奶的消息,透露给他一星半点。” 见凌元郑重点头,柳柔蓉笑说道:“你要去克莫山,你娘知道吗?” 凌元摇头道:“我不想让娘知道。” “嗯?为什么?” 凌元微微低头,沉寂了好一会儿,说道:“奶奶,元儿不知道大叔跟娘亲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知道就算是娘亲负了大叔,但这十几二十年来,母亲都不告诉我父亲是谁,定有她自己的道理,也许……也许大叔也伤害了母亲……否则两人也不会近二十年不相往来。” 柳柔蓉笑容深深,道:“那就找你父亲开刀喽?” 见到奶奶支持自己的看法,凌元瞬间自豪道:“男人嘛,肩上抗的东西自然要多些。” 柳柔蓉眼中尽是灿烂心花。 而凌元心下一秉,打定了主意,即时启程。 —— 距离星冥帝国边界两百里之外的深山林,在那举国上下尽皆官兵的地方,此处还为被帝国涉足。 这里没有村落,但在个地方有人时常来过的足迹。 林间有被行走出来的小路,旁处的茂密丛林中有枝干忽然摇摆,从中出现四五人,这些人的行为迟缓似猫,两手两脚杵地行走。 他们没有衣着,尽是赤果,有男有女,面容脏乱,其中两名女子毫不忌讳他人如何看待自己,自顾自地走了出来。 他们顺着小路往山上走,期间遇到了三五同伴,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声响,便一同结伴而行。 是被人族文明侵染的野人。 有身形笔直的和尚来到此处打斋,已三天没有进食,他右手持赤褐色铜钵,左手虎口穿起佛珠,指姆拨动,衣着月白讲经衣,上有斜方游格。 是神勉和尚。 有一胡子满脸的野人蹲在地上,正在用树枝掏着结在树干呈螺纹旋转的蜂窝。 蜂巢被外物侵扰,成群的蜂子嗡嗡杂乱地围绕在野人周围,已有几十只附着野人的脸上及周身,有些峰子已刺下结束生命的尾针。 野人似乎没有痛觉,脸上神情只有期待,用力将蜂巢从树干上打掉,蜂巢掉落在泥地上。 野人跟着跳了下来,用脚在地上踢了几脚,蜂巢滚到远处,大量尾端黑色的杀人蜂倾巢而出。 野人心神振奋,他很笨的围着蜂巢跑了半圈,只为了将群蜂甩掉,自以为跑到群峰身后了,野人抱起蜂巢就往别处跑去。 奔跑中,野人用手从蜂巢内里掏出一块乳黄蜜巢,不想让蜂蜜掉落,他停下才跑了几步的距离,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带着浓郁清香的蜂蜜,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流经他那粗乱胡须,滴落在地。 蜂群赶上,不停攻击着他,野人只是抬起手肘摇摆两次,就再无多的驱赶。 最后有些不耐烦了,他来回走动,蜂子后续跟上,也不见他如何神烦,便又开始了奔跑。但他嘴上也不闲着,右手从环抱在腋下的蜂巢,不停地掏出令他垂涎的蜂蜜,一路咬食,一路奔跑。 野人一不小心脚下趔趄,摔倒在地,将蜂巢压得更碎了,手中还未吃完的蜂蜜也掉在了泥地中,他将蜂蜜拾起,赶忙又咬上一口,只是夹杂着泥土的口感,让他吃起来大为不好。 野人不在意自身疼痛,活像眼中只有美味的蜜熊,他蹲在地上,耳畔嗡嗡声响好似已听不见。 吃完了手里的蜂蜜后,野人将地上的蜂巢细细掰开,掏出什么就吃什么,全不将就。 他全身的皮肤薄弱处尽是蜂刺,有些已经开始肿胀发红,神智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野人甩了甩脑袋,眼睛一眨一眯,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势必命丧于此。 不远处,行来一高大同类,说起高大,不如说是那挺直了腰背的神勉和尚。 神勉一到,蜂群退散开去,留下瘫坐在地的野人。 神勉和尚对他伸出佛钵,那浑身点点猩红蜇伤的野人,往后躲了躲,佝偻着身躯将蜂蜜护在胸前。 神勉低首,口宣佛号,为求不惊吓到别人,他目光淡淡,神情平静。 那野人汉子一愣,他自然不懂人的好坏,可面前的人纯情至善,对他并无威胁。 神勉和尚抖了抖佛钵,幅度很轻很小,询问道:“可以分一点蜂蜜给贫僧吗?” 那野人的眼光中,似乎瞧见了神明,敬畏中带着喜悦,往前挪了一下屁股,从怀中蜂巢里掏了又掏,将自己最喜欢的乳白蜂蛹,递到佛钵上方,正要松手,却瞧见神明对他摇了摇头。 野人懂得神勉和尚的意思,他有些慌忙了,随意地将蜂蛹放在泥土地上,掏了一把蜂蜜伸到佛钵上方。 也不嫌野人手掌上的污秽,面无神采的神勉和尚点点头,那野人便松开了手掌,只因做事从来随随便便,黏在手上的蜂蛹有两三只,一起随着蜂蜜流进佛钵中。 终于有蜂蜜可以填填肚子,神勉道:“阿弥陀佛,谢谢施主的蜂蜜。” 瞧见佛钵里尚且蠕动的蜂蛹,神勉和尚捻指将之取出,放在身旁的一片绿叶上,随后走到贴着山壁留下的小股清泉旁,用佛钵接了些许清泉水,就着将蜂蜜喝下。 突然有一只鸟儿飞过,落在了那三只蜂蛹所在的树叶上,尖喙轻啄三下,三只蜂蛹成了鸟儿腹中食。 “阿弥陀佛……” 神勉口宣佛号,心有惭愧,他不吃蜂蛹,蜂蛹却因他而死,实在罪孽。 正忏悔间,山林里飘来一句轻扬:“来者可是神勉徒儿?” 神勉仰头张望,应道:“师傅,是你吗?” 那声又传来:“如何是不得了?” 极远处的翠绿山头有金光灿烂,如水波般在天空中蔓延开去,真如佛陀临世。 神勉将佛钵收入背后包袱,往金光处走去。 佛光耀生处,为群山至高,神勉顺着依稀可见的山道登山而上,在一处由绿荫生长而成的佛印蒲团上,瞧见了一直只存于脑海里的佛门师傅。 神勉的师傅生得粗狂,四肢肥短,皮肤黝黑,脸似黑熊,让凡夫俗子撞见,定然会远离三分,与他这玉面徒儿相比,着实一个天生嫉妒,一个天生骇人。 身不着衣的两名女子,泥沥的手指在粗犷和尚的身上抚摸,她们一左一右,带着天性的魅惑娇态,有往粗犷和尚身子紧靠的意味。 远处同为野人的男人们,则不敢靠近这个面相凶横的和尚,平日里他们都是隔着好几丈远听他嘴里念叨,已经成习惯了,一天不听,脑袋就犯疼。 神勉和尚在距离师傅两丈处,双膝跪下,施五体服拜大礼,道:“徒儿神勉,拜见师傅。” “哈哈……” 粗狂的男子大笑着,隔着两丈之距,只手凭空将徒儿托起,道:“贫僧这个师傅不称职啊,离开你十七年,不曾与你说经讲道,如何能担你这份五体大礼?” “师傅言重了,徒儿使得。” 神勉站直身躯,低首道:“徒儿不知师傅这些年都去了哪方,为何徒儿途径四海八方,也寻不到师傅踪迹?” “师傅一直都在此处敛经说法,没日没夜地敛,风雨无阻地讲,敛与身后人听,讲与天地听。” 神勉这才发现身后跟来了那位野人,蹲在身后一直瞧着自己。 “师傅,他们是?” 从粗犷僧人怀中飘出一枚丹药,落入神勉和尚身后的野人男子口中,得以保命的他离得神勉和尚远了些,只听得粗犷僧人说道:“都是师傅带到此方净地的孤儿。” “师傅带来的?” 粗犷僧人点了点头,威严道:“没错,师傅距离天道者仅一步之遥,佛门讲究斩去七情六欲,苦修惊觉之法,师傅要在众生中反其道,与女子合身,与男子说法讲道,故而逆天行事,成就佛心大道。” “斩七情六欲,成就佛心大道?” 瞅了瞅那些野人,神勉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皱了皱眉头,问道,“既然他们不反抗,不争斗,师傅为何就是逆天行事?” 粗犷僧人兴致道:“养人夺其魄,私修大道,即逆天行事,徒儿有意与师傅同证大道?” 神勉摇头:“师傅,徒儿无心证道,只愿修道,修到何处是何处,以求世人安宁。” 粗犷僧人不勉强,只道:“你修心十余年,心性神清,实为不易,师傅不夺你所愿,只愿你我二人,都能修成心中各自大道。” 粗犷僧人单手竖十,向神勉说道:“你去吧。” 神勉再一次五体伏地,轻声道:“徒儿告辞。” 粗犷僧人任由徒儿施完礼,下山离去。 —— 午时刚过,心智稍稍坚韧的凌元知道要是自己偷偷跑出去,肯定会被哨子事先盯上,所以他一改从前的心态,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门去。 凌元跟娘亲派的哨子们,打了个心理战,为了不牵连到宫内的鱼宫女和小跟班俩人,他又必须得让哨子们看清楚此事为他宫外作案。 等凌元一人以赏风景的姿态来到荒山野林里,他便突然撒开脚丫,拼命狂奔进山间树林,给身后的哨子来了个措手不及。 距离上一次出国已四年,那会儿有小叔林墨领路,凌元一路走马观花,走走停停玩得好不畅快,那会儿他看什么都稀奇,在路上的心态也没那么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可现在的凌元很急了啊,心中有目标的他急不可耐,越想早点见到大叔就越急,在甩掉哨子后走了一段路,凌元稍作调理,又开始狂奔,一段路后气喘吁吁地停下,一边悄悄观察四周,一边调理内息。 “不行啊。” 要是这么一路跑下去,绝计会自己把自己累死。 凌元弓着腰大口踹气儿,打算买一匹马骑着去克莫山脉,可这里还是是帝国境内,朝廷要是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被抓回去挨打挨训是小,只怕他未来好久都没有出宫的权利,更别提去找大叔叙旧了。 想着出了星冥后再找马儿来,可出宫的凌元为瞒天过海,把戏做足的他身上未带一文银钱。 到底是皇子处乱不惊,饿了渴了吃野果喝溪水便是,只要饿不死,等到了克莫山脉,在大叔那儿还差吃不着好东西吗? “就算累死也比见不到大叔的好!” 凌元一鼓作气,不要命的沿乡间小路奋起奔袭,一里路累了再挺一会儿,到两里时停下,等休息够了,下一次奔袭坚挺到三里路,再慢下脚步。 凌元心中有期盼,有希望,有爱,才对此次初浅的炼体更有动力。 路上有遇见肩挑担子的务农,他们瞧见有个奔跑的少年,沿着自己走了几十年的小路疾驰而过,直至越过面前的桥梁,嘴里才笑说道:“小伙子体力真好啊,我可不行喽,得慢慢走,走累了还得停下歇息一会儿。” 务农眼光不错,时过不久,在他驻足停歇的时候,在更远处的山间云雾缭绕里,隐约瞧得有一人影,越山顶而过,以为是自己眼花,务农乐呵呵地不去理会,半蹲下身去,挑起了肩上的担子,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之后的几天,凌元在成千上百次的死憋中提升自己耐力,成效竟恐怖得能够奔一日跑近百里。 又过几日,路程便翻了数倍,达到了一日五百里,活脱脱的朝廷千里捷报的速度。 这里是一片青色的山脚下,从山上的隐壑处,流下清凉山泉,泉水在山脚集成一片成池子,池水面尚不及膝,有三五孩童在此欢乐戏水。 凌元也觉轻松自在,向与孩童们打招呼靠近他们,想着在池中洗漱打理这几日的风尘。 “妖怪啊……” 只见一名小孩儿惊怕一声,慌忙地从池中逃离,也没拿放在池边的衣裳,光子俩屁股蛋儿就跑了。 包括凌元在内的其他小孩见到伙伴异样,正四处张望,突然见到了到此的凌元,具皆惊声尖叫,最终跑掉了四个小孩,只留一名小女孩闭着眼,张着大嘴在池中哭闹。 凌元并未发觉周围有异样,便也靠近了她,关心道:“小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大哥哥脸跟花猫一样儿,吓着你了?” 听到生人说话,那女孩张开眼,证实了心中的恐惧,哇哇地哭得更大声了,她叫喊着:“妖怪你别吃我,妖怪你别吃啊,你要吃就吃我的哥哥们去啊……他们都不要我了,都是坏蛋,你吃他们去吧……” 小孩哭闹声巨大,凌元被气得好笑,不经意间低头瞧见了自己在水中的模样,愣在当场,靠近了些水中的镜像,凌元伸手摸摸嘴,发现竟是自己长了四根獠牙,已伸到了下颚处。 凌元被自己的模样吓得一屁股坐到池中,浸湿了胸腔以下的衣物。 见妖怪跌落水中,那小女孩儿止住了哭声,往身后跑去,可在上岸时不小心跌破了膝盖,一时间竟起不了身来。 她的小腰上传来异感,是有人撑住了她,要将她举起,感觉到后背阵阵阴凉,自己吓自己的小女孩当即嚎啕大哭。 凌元将小女孩拖出水池,扶坐在地,那小女孩还想哭,却见眼前的怪人用手遮住了他自己的嘴巴。 小孩子心灵纯净,瞧人的第一眼都是看眼睛,眼前的大哥哥眼睛不止好看,而且明亮有神,让她消除了心中些许惧意。 可到底是生人,小女孩依旧对凌元心有抵触,只瞧见大哥哥轻轻吹了吹她正在流血的膝盖,对自己说道:“好啦,不会疼了吧,快回家去吧。” 当真不疼了,小女孩觉得奇妙无比,可又对眼前的大哥哥心怀敌意,她哪里知道凌元吃了他唯一的一颗丹药,将丹药气息哈在伤口,治好了她的擦伤。 小女孩也没跟凌元道谢,她只是默不作声地跑到了远处,而因家里长辈的教导,她会停住脚步回身回望,见会法术的妖怪没有追上来,小女孩认真地对凌元说了一声谢谢,便灰溜溜地光着脚丫往家的方向跑去。 少倾,凌元蹲下身来细瞧,上颚两只巨长獠牙,色泽玉白,伸至嘴唇下方有越过下巴的趋势,下颚两根獠牙稍短,只要凌元愿意,眨巴眨巴就能将两只獠牙藏在上嘴皮里侧。 只是瞳孔的颜色也与往常不同,凌元凑近瞧了个仔细,原来的黑色瞳孔变成了金色,眨一眨眼还能看见瞳孔中有丝丝灵动,闪出一些光亮。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原来是有体现的,怪不得这几日怎么都不累不饿,是因自己的僵尸体质暴露在外了。 站在水池里的凌元将衣裳解开,露出了匀称的身子,没发现跟以前有任何不同,但会不会总有某一个地方奇怪,凌元下意识解开腰带,往下瞧了瞧,大舒了一口气。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四章 再度封印修为 因靠近人间大族,湘潭城在道灵界上有些名头,许多慕名而来的远客,想要在克莫山脉周围礼拜朝圣,选的落脚地,多是此城。 城主在四年前更替成了曾经的悍匪江道南,由星冥帝国皇上钦点,在这座城镇本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可就在星冥帝国对扩僵付诸实际的时候,湘潭城一时间成了最为敏感之地。 城主江道南为帝国公主引荐,在单族看来无疑是暗流涌动,此时扩僵把手脚伸至克莫山脉附近,单族大感其烦。 只是族长单施林不为所动,在长老会上,平定了要找星冥问问情况的提议,说一个小帝国能怎么翻风起浪,让他来便是。 这下可好,四年后的扩僵一事,在道灵掀起势头,很多人都认为星冥的军统之力速度之快,仅四年光景,帝国的爪牙已延伸至曾经十国之最,相信再过不久,勇气可嘉的星冥还真能撩一撩单族这尊老虎的屁股。 晌午时分,湘潭城的城主府内,江道南吃过午饭,就继续在房间里批阅着城中日事,这些日事是由做了师爷十几年的花济慈整理递呈。 花济慈是上任城主在的时候,就已任职,凌澈公主没有摘掉他的帽子,是想给除了上任城主梁任祝之外的所有人,一个改过自新机会。 城主江道南在阅示时,师爷花济慈就恭敬地站在书桌前静候着。 “今天的事儿有点多啊。” 今日有城中难题达三件之多,有两件是发生了小半月的案件,江道南盯着手里的状纸,皱眉道:“这李氏大着肚子,被丈夫王齐贵抛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派去的人查了几天,可有他去向的消息?” 一旁站着的花济慈摇头说道:“目前尚无任何消息,这王齐贵是家中独子,好吃懒做,喜欢在外边儿跟别人酗酒,家里人对他又不敢打骂,给他娶的媳妇儿,还是积了八辈子福换来的书香门第,他这突然消失,不仅弃家中老父老母不顾,就连身怀六甲的糟糠之妻也狠心抛弃,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绑了抛尸荒野,还是得了失心疯不知所踪,方圆百里的三个城镇,十个村落也都没有见过此人踪迹,实在令人头疼。” 江道南提醒道:“李氏怀孕在身,咱们明天再去家访一遍,但是在李氏面前,说话得轻松一点,免得她动了胎气。” 师爷欠身道:“属下理会得。” 放下一页状纸,江道南对第二件事发表意见:“这邢老头家的老牛走丢了,为什么还会呈上来?这么些天了,派了府兵都没找到吗?” 师爷也很无奈,克莫山脉附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牛,虽然牛是主要劳动力,可也没有谁犯着偷窃罪,去偷一头每家必需却不急需的老牛,且牛身上都有主人印在前腿上的印记,偷牛着实是犯不着的事。 师爷似乎对此事有些头绪,说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查谁家无故死了牛,就怕贼子不甘心自家牛没了,惦记老邢家的,重点就在三个城镇跟十里乡间。” 江道南点点头,对师爷的办事没觉疏漏。 等到最后一件事,江道南被气得想笑,他晃晃手中状纸,没好气道:“这张氏妇人跟钱官人通奸,既然抓住了,就让他们直接浸猪笼啊,这件事还上报来,该不会是两人都跑掉了,双方的受害人要把罪,问到咱们头上来吧。” 师爷犯难,嘴角扯呼扯呼,叹气道:“回城主大人的话,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 两人私下交情甚好,这里没有外人,江道南瞧见师爷的官场之气浓郁,盯了他好一会儿,问道:“济慈你这是怎么了,说个话有一没二的。” 师爷花济慈自认道:“此番捉奸,是张氏相公带头,府兵箫凃礼五人负责捉拿,可踹门的是梁新禧这小子……” 梁新禧是师爷侄子,只是这捉奸就捉奸,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江道南问道:“踹门?打草惊蛇了?最后让蛇跑了,一群人拿梁新禧问罪?” 师爷犯难,神情有些苦相,但还不至于对此束手无策,他道:“城主大人明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要说他们拿新禧问罪,我花济慈也没二话说,踹门没踹开,办事不力,打他二十大板也就得了。可这群人非要打新禧五十大板,虽然行刑的是自己人,他们也只是在旁监刑,下手轻重我们有把持,可这理……这理如何说得通啊。倒依属下之见,打再多也只是无济于事,跟他老婆通奸的是钱大官人,可不是我家侄儿啊,只是苦了我那侄儿。” 江道南目光怔怔,思定后说道:“济慈,你有没有觉得,这民风不正,出事情的幺蛾子也特别多,虽说朝廷承诺五年内不征赋税,可这刁民倒是不把我们当人看了。” 花济慈猛地向后一退步,弓腰深深作揖道:“城主大人能有这见地,就算打的是我花济慈,我也无怨!” 江道南起身离座,将师爷花济慈轻轻托起,他慰问道:“济慈,你我虽然私交不过短短四年,可我一向敬重你,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花济慈有些情绪,竟已热泪盈眶。 江道南笑道:“都是老大哥的人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他们不讲道理,怎么还能把你欺压了?朝廷刑部送来的刑罚条例中,上面可没有对在职命官滥用刑罚条款,他们要拿此事泄自己家的霉头,本城主可不依他们,待我上报刑部再说,顶多罚半月奉薪,而现在需要我好处理的,就是这帮没良心的龟孙。” 花济慈瞧见眼前比自己小十来岁的中年城主,一股知己之意瞬燃心间,抬袖抹去脸上水渍,正要再说上几句知心话,门口有府兵报告道:“报城主,小医女张莎求见,说是有关王齐贵的消息。” 江道南与花济慈俩人面面相望,小医女张莎在湘潭城名气盛大,小至街边乞丐猫狗,大至师爷花济慈都受过张莎医德,此番小医女带来王齐贵的消息,可是大感意外。 江道南抬手呼道:“快传小医女大堂问话。” “是!” 府兵令喝,转身疾跑而去。 大堂之上,身材娇小的张莎,眼神水灵清澈,她身着大夫常穿的素白褂子,只露出了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小脚,前方三丈处是高堂官座,堂下两边各自站有六人府兵,人人手持与身齐高的威武棒,模样威严端庄。 江道南在师爷花济慈的随同下,出现在大堂之上。 城主大人坐上首座后,十二府兵齐喝威武,响彻堂内,吓得张莎往后退了半步。 花济慈当即说道:“停停停!都给我停下!没看到就小医女一个人,犯人都没有,喊什么喊!” 花济慈俯身与江道南城主请罪道:“府兵堂礼生疏,师爷花济慈甘受惩罚。” 江道南摆摆手,起身与堂下的张莎欠身道:“小医女可有被吓着?本城主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经这般唐突的威慑震吼,吓得张莎小手握拳揪在胸口,见到城主大人与她赔罪,张莎缓缓情绪,点头回应:“没有,民女没事。” 重新打量这座的朝堂,站在堂下的张莎突然道:“我该站这边。” 张莎在众人眼中,自觉移步到大堂左侧,两旁的府兵自然不会觉察到什么,却是城主江道南跟师爷花济慈,将张莎的行径看在眼中。 师爷花济慈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铺纸研墨准备记录接下来的问话。 正坐首位的江道南直扑重点道:“小医女知道王齐贵的消息?” 朝堂之上城主最大,张莎不敢怠慢,她说道:“回城主大人的话,民女不仅知道王齐贵在哪里,还知道他为何久不归家。” 此话一出,城主跟师爷一惊,江道南当下示意张莎继续,在场人又听道:“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下午,民女关掉药铺,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王齐贵,当时他对民女出言不逊,还要与我动手,我一时紧张,就拿药粉撒他,后来他就发了疯似的跑掉了。” 张莎回的家,自然是阳家堡,唯一依附单族的势力,其家主阳威靖更是单族大长老义子,家族势力五大班头爪牙渗透方圆数百里,若真如小医女张莎所讲,王齐贵要对她出言不逊,一个痞子无赖能做出什么苟且之事,可想而知。 江道南已经猜测到王齐贵身在何处,只怕这王齐贵免不了阳家的一番私邢了。 江道南显然忌惮阳威靖这位化境高手,莫不说大长老义子的身份足够骇人,只怕阳威靖独闯湘潭城,也能将城主府给荡平了。 江道南镇定道:“小医女,你之所言,本官都信,这王齐贵为人猥琐宵小,既然得罪了你,本官定为你讨回公道。” 张莎稍有歉意,只道:“民女谢过城主大人,当时我洒向他的药粉带有毒性,现在他神志崩溃,已成疯人,如论罪的话,倒是民女有罪在身了。” 江道南有些懵了,张莎对他这位城主的态度,似乎不太对啊,以张莎背后的实力,不论黑道中的恶人,死乞白赖地受过她恩惠有多少,就连白道上的家族势力,也不会让王齐贵好看,张莎犯不得如此与他说自己有罪,毕竟延伸到此的帝国势力,还不能与阳家堡抗衡。 不论张莎是自谦过头,还是真的认为自己有罪,他江道南都没有理由把张莎收押,倒是可以看出张莎为人平易。 江道南笑道:“小医女此话严重了,王齐贵有错在先,小医女你防卫在后,既然你知道此人在何处,不如将他遣回城内,看看能不能医治好,到时候我们再定他的罪如何?” “民女也是这么想的。”张莎顿顿,但还是说道,“实不相瞒,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王齐贵的妻子就来药铺诊病,得知王齐贵一夜未归,气得她动了胎气,民女回家问过家里人后,才知王齐贵已在阳家堡。” 江道南眉头一皱,道:“动私刑了?” 张莎摇摇头:“没有,他疯了之后,就被关在地下牢房里,我去看过,并没有受伤。” 接下来的决定有点老虎脸上抓胡须,思前想后的江道南定了心下来,字句道:“那以小医女你的意见,由我们到阳家堡提人,还是由阳家的班头将王齐贵带至城主府治疗?” 神情淡定,处事不惊,遇事不慌的张莎说道:“还是暂且交由民女来照顾吧,民女会尽力救治他的疯症,至于王齐贵家里,得麻烦城主大人差人去说一下情况了。” 城主江道南点头,待一切敲定,问了张莎是否还有要说的,张莎摇头,紧接着由师爷宣布退堂。 只是怕退堂的一阵喧鼓,会惊到这位医德极好的小医女,师爷花济慈高举双手示意府兵不准出声,这才恭送了这位宅心仁厚的阳家宝贝。 待堂内一切归于平静,依旧坐在桌案上的师爷花济慈往后靠去,显然有点累了,他说道:“小医女是阳威靖疼爱有加的侄女儿,她在湘潭城开的药铺药价亲民,对贫苦人家,诊金不收多过少收,医术也高得出奇。我的老寒腿一到雨天就寸步难行,看了好几位大夫都没啥效果,吃了她的药一个月就大有好转,但不管如何说来,我总觉得小医女,有亲我星冥帝国的意思啊。” 江道南何尝不觉得,湘潭城四年前被星冥收编,是整个道灵界最早的外籍城镇。 张莎作为张廉光女儿,从小生活在湘潭城,绝不会接触到帝国的礼仪跟习俗,为何张莎上堂知道自己该站于朝堂左侧,那可是原告所站之地。 而凭借阳家堡的势力,就算张莎强势地要做他江道南的首座,也不是不行,难道也仅是张莎脾性好说话,不喜喧宾夺主? 最主要的是阳家堡私下有刑罚,其五大班主势力强大,道上谁人不给他阳家堡一点薄面? 张莎万无要将王齐贵交由他这个城主来定罪的道理,直接按照他们阳家堡的规矩,左臂烙印,右臂按罪行剔骨就行。 估计以张莎的身份,这王齐贵得罪了她,还能够被照顾治疗,着实祖坟冒了青烟。 江道南说道:“这四年来,咱们跟阳家堡的五大班头,较了不少的劲儿,我明着跟他们毫无瓜葛,可就是玩不过他们的手段,光是阳家堡的一个胡崇宪,就让我难以着手。这湘潭城明着是咱们星冥的户籍城镇,可暗地里,阳家堡的洪解两人的势力,在湘潭城渗入得很透彻,一点风吹草动,他们的嗅觉绝不亚于咱们。” 突然想起某件事来,江道南道:“当年张廉光被城里的李方季杀害,好像当时替张廉光收尸的是公主殿下,若是这样的话,这一切倒可以说得通了。” 花济慈则不认为,说道:“有道理,但家族的大势走向,小医女多少懂点,单族的依附势力,绝不会向我星冥妥协,想必以小医女的性子,也不会跟整个大家族过意不去,我倒是真的希望,小医女更加看重的是姐妹情谊。” 江道南笑道:“这如何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咱们都瞧见了小医女对我这个城主小官,有依有礼,一口民女民女说了好几遍,全然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还认为将王齐贵交由我来处置合情合理。” 花济慈软软的坐在他专属的师爷椅子上,摊开手臂任其悬吊两侧,仰天深表欣慰,有小医女坐镇俩股实力中端,倒也是一件极好的事了。 走出城主府的张莎神采飞扬,兴致高涨地活蹦乱跳了好一会儿,而到了街上,张莎自然会保持她的淑女模样,不那么随意调皮,可内心早已激动地翻江倒海,她终于有机会见识了一下星冥帝国的衙门气氛是什么样儿,也感受到了官老爷的气势。也不是如听说的那般,威严得毫不懂人情世故,城主江道南的通情达理,实在令她折服。 只是谁也不知道罢了,在很久的一天,有个男孩儿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从她手里要了她父亲张廉光做的牛肉干,还背上了好大一包馒头,说着等到将来都长大了,就带她跟父亲去星冥帝国,父亲张廉光做官,她就做那官家大小姐。 那小子走前,做贼似地对她说要去做一件大事,结果去了后,大半夜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着实让她又惊又喜。 回想起那会儿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一袭朴实褂子的张莎,没有在意什么家族势力,更不会懂得特意讨好星冥,她不过是喜欢有关任何星冥的东西,哪怕隐隐约约能够侵染点,也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能够与他相似,那样张莎就很心满意足了。 —— 克莫山脉主山,后山竹屋。 自两年前,单允带着徒弟回家后,最开心的就数得到消息的单璠丫头,时年十五的她已亭亭玉立,只可惜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因为有先祖单修沭赐予的一缕气运,单璠这丫头在克莫山里属于走南闯北,也没有哪个奇珍怪兽敢为难她。 好玩儿的单璠,衣裳没有同族少女的光鲜柔亮,穿着打扮竟是自己胡乱弄的,倒有些女侠风范。 当时去给凌元观礼的父亲带回来了轩哥,单璠还没开心多久呢,她轩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就连自己也不肯见,而单璠破天荒地没去吵着要哥哥陪自己玩儿,倒有些乖孩子的模样了。 时过两年,凌元已在来克莫山的路上,谭轩这位而立道者的状元郎,一直都没有再出过克莫山,他在师尊鬼药老人留下的田圃里种菜,每天都勤劳地去浇水施肥。 田圃里全是师娘跟小璠喜欢吃的,倒也没有他谭轩不喜欢的,他只是没有心情讨好自己,感觉为师娘跟小璠做点什么,心里头才舒服。 不过令单璠疑惑的是,她轩哥最近又开始闷闷不乐了,知道此事跟凌澈有关,可凌澈这位大美人跟轩哥已有两年没联系过。 单允夫妻俩,正在竹屋小厅的圆桌旁坐着,妻子夏童为单允削着水果,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夏童剔了一块果肉,递到正在把玩一只茶壶的相公嘴边。 “吃豆角跟豆腐吧。” 单允眼神未曾离开过这泥沙壶,张嘴将果肉吃下,问道,“这壶是父亲不要的吗?” 夏童又递了一块果肉给相公,怪道:“哪里是父亲不要的,是我最近喜欢上了喝茶,父亲知道后,特意送来的,可不是给你的,你小心点,莫要摔坏了,不然父亲那儿我不好交代。” 桌上还有几只茶杯,单允瞧了瞧,说道:“挺不错啊,家里的茶壶茶杯,也该换换了,童儿你懂茶啊?” 夏童吃了一颗果肉解渴,说道:“不太懂,父亲昨天才送来的,璠儿用过后,说茶杯没手把,烫手。” 单允笑而不语,对这丫头的童言无忌实在没法,也亏得她爷爷疼爱,否则说话没轻重,迟早被长辈嫌弃。 单璠老远就见到母亲在喂父亲吃水果,蹦跳着跑过去跟母亲说自己也要吃。 母亲夏童不喜欢惯着已十七八岁的孩子,干脆将手中残缺的全给了单璠,单璠瘪瘪嘴,说自己的待遇没有父亲好,母亲只爱父亲的词儿。 单允说道:“璠儿啊,你娘是要你自己学会动手,你觉得娘给你的不好,这桌上还有这么多橙子呢,你自个儿拿个大的,剥着吃啊。” 平时都有轩哥帮她做这些繁琐小事,她单璠只顾着吃便好,当真是养成很大的惰性,单璠伸手拿了一个大橙子,上一刻还想着自己可以剥一个吃,下一刻就后悔不想动指甲了。 单璠嫌弃道:“爹爹有娘亲替你剥,你当然这么说了。” 见到女儿没有体会到自己的用意,单允知道女儿被她的爷爷跟哥哥给惯坏了,他说道:“璠儿,爹爹是让你自个儿动手,爹爹能让你娘喂,那是爹爹出了一趟远门儿,给你娘买胭脂,爹爹有功劳的。” 单璠可不知道爹爹的用意,她就是不想自个儿动手,便又把橙子给放回了原位。 单允嘴角不悦,这孩子都已经叫不住了。 单璠瞧见爹爹不开心了,立马嘻嘻问道:“爹爹啊,轩哥他又怎么回事儿啊,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还给我做好吃的,现在他情绪又开始低迷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出门,都好几天了,也不出来透透气,不就是两年前,被那个星冥的公主给拒绝嘛,难不成现在还念念不忘?感觉轩哥他的魂儿又没了。” 单允说道:“四天前,你轩哥叫爹爹帮他再次封印道力,爹爹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问他,所以得你自个儿去问了。” “又给封印了?” 单璠猜想她轩哥肯定是犯了两年前的毛病,她没好气道:“轩哥真是太傻了,眼前明明就有一个梦祯姐不要,非要去想什么帝国公主。再说了,爷爷说苍灵门的青使第十二的位置,到现在还给他留着呢,这个位置好多人想坐都坐不到,轩哥去做青使,也比他胡思乱想的好啊,爹爹要不你去说说轩哥,把他骂醒过来就好了。” 单允嘴角挂笑,道:“你轩哥的事儿,得让他自己来处理,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单璠一脸失望,反倒将父亲的手拉起,道:“轩哥看都不看我一眼,话也不跟我说呢,除了呼吸之外,他都跟死人没两样了,爹爹你倒是去管管啊。” 说话没礼貌的单璠,脑袋被母亲狠狠戳了一下,夏童教训女儿道:“说话没轻重,谭轩是你哥哥,再这么说,小心我把你嘴给拍齐。” 母亲说话向来只是吓唬自己,但气场十足,单璠下意识吐吐小舌头,简单地应了一声,撒开父亲的手就要走。 单允向着她的背影问道:“你要到哪儿去?” 按理说,单璠应该在离开前说出自己要去哪儿,只是习惯使然。 而她被父亲一问,边走边道:“我去看轩哥啦,他不开门儿,我就硬闯进去了。” 单允拿她没法:“这孩子……都是她爷爷给惯的,将来有机会,让她出去历练也好,少些顽皮乖张。” 夏童则没好气道:“就这丫头啊,出去了还不把别人的摊子给搅得天翻地覆的,在我眼里,不说谁都得让着她,谁能把她娶了去才好呢。” 单允一愣,这才想起原来璠儿也及冠了,是否操心她的终身大事,还不太明朗,单允摇头道:“还是再看看吧,璠儿脾性好强,但是个善良的孩子,嫁人一事,我还不想她这么早。” 于是夫妻俩在小厅内讨论着单璠的终身大事,一否一绝。 院内传来一女声,温柔清雅:“二伯,二婶。” 单允转过背望去,见得一身着淡绿青衫的少女,亭立院内,轻言道:“梦祯来了” 那少女轻步从竹阶上来进得小厅,见到叔叔婶婶便道:“侄女儿梦祯,见过二伯二婶。” 夏童招呼着云梦祯近前来,牵着她的两只手儿,好似观赏一朵花儿,上下打量道:“真是梦祯丫头,半年没见,可又长漂亮了。” 云梦祯脸皮薄,经不起夸,听了婶婶的话,甚为羞涩,夏童很满意这妮子的乖巧,道:“是来找璠儿的吧?” 在长辈面前不善言辞的云梦祯迟疑了些,居然摇了摇头,夏童又问道:“那丫头是来找叔叔跟婶婶的喽,梦祯丫头可真懂事,知道来看望二伯和婶婶。” “丫头是来找谭轩那小子的。” 实在等不下去了的云锦出现在院内,进得小厅,继续道:“丫头听说谭轩再一次心性受损,非要我带她来瞧瞧,我说了有她二伯这半个师傅在,谭轩最多在床上躺个半月,到时半年一过,一身修为又回来,可这丫头非不听。” 被揭老底儿的云梦祯,此时恨不得躲起来,她的脸红得都在冒烟儿了,转过身去不让别人看,竟是委屈道:“轩哥最疼惜的就是他的修为成就,小时候见轩哥那股子认真劲儿,就知道他很在乎的,我想来看望他,我怕他跌境,哪里就有错了?” 一岁便开灵识的云梦祯,在同期孩童的灵力天赋上,一骑绝尘,否则也不会被单允当做半个徒儿,来传授关于灵力的修炼之法,此时这惹人怜爱的丫头被她父亲说哭,单允一拍桌子,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指着云锦的鼻子骂道:“梦祯过来看我徒弟怎么了,你不送的话,我去接梦祯来,你瞧瞧你这漏风的嘴,要是娘还在世的话,指不定要扇你嘴巴!” 云锦嘿嘿笑了下,收起手中念珠,来到女儿近前,拍着嘴认错道:“爹的错,爹的错……” 夏童笑着将云梦祯牵至别处,从小厅的偏门出去,瞧见丫头还在轻轻抽泣,笑着跟云梦祯说道:“二伯已经把你爹臭骂了一顿,乖乖,快别哭了。” 夏童将云梦祯脸上的泪渍擦去,将她抱进怀中安抚。 小孩子都是越框越觉委屈,云梦祯依旧抽噎,只是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二婶,您去让二伯,别骂我爹了,梦祯心里头不怪他的。” 夏童学着相公的行径,刮了刮云梦祯坚挺的小鼻梁,道:“既然不怪了,还哭呢?” 云梦祯抽噎了下,道:“我只是难受得想哭,但不怪我爹的,求二婶帮帮忙。” 夏童点点头,笑着摸摸云梦祯的脑袋,念叨着可比单璠那丫头乖多了,说道:“你轩哥前几日,让你二伯将他再次封印,婶婶也不知道你轩哥何以至此,应该还是心境上的问题,让他难以想通吧。既然梦祯你来了,轩儿他现在在自己房间,璠儿也在的,你快去看看吧。” 此话果真不一般,一番话下来,让抽噎的云梦祯止住了哭势。 夏童轻拍云梦祯的背,随后望着她绕过竹屋里的过道,才折返。 谭轩的房间,隔壁是单璠的闺房,倒不用说闺房,因为一点也不淑女,一屋子的刀枪棍棒,看得她亲娘都懒得进去。 且说谭轩躺在自己房间里,盖着被褥一动不动,就躺在没有蚊帐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屋顶。 屋子里原本是有些陈设的,但这两年下来,除了床榻,已空无一物。 谁知单璠擅作主张,挂了两只布娃娃在悬梁上,在谭轩面前悬荡,瞧得一旁的单璠捧腹大笑,但她轩哥依旧面无神情地躺着。 单璠笑过后觉着无趣,蹲在床边,与轩哥说道:“你到底怎么了嘛,连妹妹都不理了,娘说你道力被封,让我别吵你,可明明你之前还好好的,你又没出去过,怎就变得闷闷不乐的了?” 可能是真的嫌单璠吵了,谭轩索性闭上了眼。 “轩哥,你是不是,还想着那谁?” 单璠是藏不住石子儿的主,这凌澈让她轩哥闻了两年臭屁,对她轩哥一点感觉都没有,根本犯不着对她思念到极致。 单璠恼火道:“轩哥你坐起来,跟我说说话啊,我好闷的。” 谭轩避而不答,把单璠的暴脾气惹得冒火,丫头憋住一口气,一脚踩在床头,拉着谭轩的衣领就往地上拖,动作迅猛,根本没打算疼惜自己的哥哥。 谭轩的整个身子,一半儿悬在半空,这一幕正巧让云梦祯撞见。 吓得惊慌的云梦祯赶忙前来阻止,她将单璠的手腕拿着,慌道:“小璠你别这样,轩哥他需要休息,你别闹他。” 单璠回过头来,才瞧见原来是梦祯姐姐来了,发泄方式立变,顿时将谭轩一把扔了回去。 她拉着云梦祯大倒苦水道:“梦祯姐你来得正好,轩哥他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一躺就是好几天,先才眼睛睁着,现在觉着我话多了,干脆闭着眼,瞧也不瞧我,我气不过,想打他。” 云梦祯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谭轩,对单璠的无理取闹,嗔怪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体贴人呢,别吵着轩哥了,我们出去说。” 一听连梦祯姐姐都责怪自己,单璠立马生气地撅起小嘴,没跟着姐姐走出去。 云梦祯瞧着小妮子好一派孩子气息,拉住她的两手道:“轩哥心境受损,需要休息,要是因为你的胡闹,使得轩哥跌境,你可别想姐姐会饶过你。” 单璠气不过,为云梦祯打抱不平:“梦祯姐你还替他说话!你知道轩哥他为什么会这样吗?你就这么维护他!” 单璠的倔脾气上来,还真把云梦祯惊住。 见梦祯姐不说话,单璠说道:“轩哥他……” 到底还是害怕触及谭轩底线,单璠哼哼两声,拉着云梦祯往屋外走去。 瞧单璠这般神秘,云梦祯好气又好笑道:“小璠,轩哥他到底是怎么了,你知道?” 单璠回头望了一眼屋内,悄声道:“两年前,轩哥就是因为帝国的公主不喜欢他,他才自行卸力,现在都过了这么久了,轩哥还这个样子,梦祯姐这般为他着急,还不是委屈了自己,我也不想管他了,不如让他继续痴迷下去,好让他知道自己值不值当,谁才是对他最好的。” “轩哥还喜欢那位公主啊。” 云梦祯语气平和,并未吃醋,但依旧担心道:“两年前轩哥自行卸力,也是迫不得已,当时轩哥的处境,定然伤心至极才会如此,可二伯替轩哥哥暂行封闭道力,最大程度上保住了轩哥哥一身修为。那这次又给封印了,接下来的日子定然难熬,咱俩做妹妹的,应该多关心轩哥,给他勇气重拾信心才是。” 单璠气姐姐不争气,呛了一句:“重拾信心继续去追那什么帝国公主吗?” 云梦祯说不过单璠,也只能认命:“当然是想轩哥快点好起来,可好起来要去追求谁,那是他的自由。” 单璠的拆台让云梦祯越发无力,单璠也受够了姐姐的这股子软弱劲儿,干脆将她推进屋子,把门合上后,不再打算管她的事儿。 云梦祯被单璠关进屋子,谭轩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独处的环境让云梦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是做什么,就那样一直站在原地。 “轩哥……” 在单璠面前从来能在万事中都拿定主意的云梦祯,过了许久才轻轻唤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心境受损一般不会跌境,人的情绪会略显其锋芒,是人心切所表现,只因两年前谭轩认为道力没用,倒不如尽数泄去,如今主动让二伯替他封印,想必轩哥也很看重自己的一身道力。 谭轩也都明白拿自己道力撒气没用,倒成了窝囊废的表现,可他也有幼稚的一面。 云梦祯是个懂事的女孩,一听此事因果,便知过程。 轩哥到底是将自己而立之年的最后一丝稚气给用了,真是可惜,她做梦都奢望能体会一下轩哥跟自己置气的时候,那样她定然会很开心的。 “梦祯妹子啊,我没事的。” 平躺在床的谭轩闭着眼,说了这么一句话,将云梦祯细小的心给惊了下,使她啊地一不小心叫了出来。 谭轩担心云梦祯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两人的目光在此刻相望。 下一刻谭轩收回了目光,重新闭眼,云梦祯更显无措,她问道:“轩哥要喝点水吗,我去倒来。” “不用,我很想睡一会儿,十来天没睡着过了,现在困得很。” “嗯好,我先出去。” 云梦祯转身开门,听见身后传来轩哥哥的声音:“梦祯,我不会有事的,我心里头是什么样,我自个儿清楚,再过半年吧,半年后,道灵界又会多个生龙活虎的谭轩,到时候状元郎,依旧会是我。” 云梦祯不知道谭轩是因为她的到来而,重拾了一些信心,才会与她这番对白。 至于谭轩,自然也不会告诉云梦祯,他如何会开口说话。 云梦祯回身望去,望见她的轩哥,侧头望着自己,那目光莹莹发亮,好似有些什么。 云梦祯心中大石落下,甜甜地一笑,点了点头。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五章 庄启胜的承诺 谭轩第一次心境受损,以至跌境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道灵界都掀起而立道者状元郎易位的风头来,但苍灵门为谭轩至今保留第十二青使的位置,加上阮青海还等着与谭轩再一次真正的生死相搏,所以这两年来,而立道者的状元郎一直都是谭轩。 却不是谁都认为谭轩跌境,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苍灵门深知的,阮青海一样深信不疑,谭轩是他们这一辈当中,唯一三十岁之前境界达奉观的人物。 谭轩第二次心境受损时,他还不是唯一,有道上的人瞧见了苍灵门少门主林墨,垂头丧气地进了崄巇山山门,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能让这位天骄如此疲惫。 难不成青使第十二的位置谭轩一直不坐,这才使得这位一直对第十二位置志在必得的青年如此伤神? 总之猜想的结果有很多,但谁也没想到,林墨如此这般,也跟一个情字有关。 青使十二,有四名御统境道者,其余五位在化境,奉观境有两位,加上一位天道者门主,即便不抛开四大族,苍灵门当真成了天下第一门。 青使十二众出现在近三十年,即在成立的第六年,青使第十二命丧单允之手,以致第十二空位一直保留至今。 因两年前,雨蓬城左柠被俘一事,两位天之骄子在知晓对方身份后,具是心境受损。 林墨是男子,这份情谊他倒还能够看得更加通透,可也只是暂时的。 每每林墨出山游历道灵,看见别人都能够出双入对,他就神伤得厉害,虽然没有影响到他在武道一途的精进,在外人眼中的他,也始终保持乐观,但背过人群去的林墨,却有些喜欢暗自颓废的情绪。 昨日林墨回到崄巇山,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在青使一众瞧来,阳光开朗的少门主如此迹象,实属罕见。 这会儿向来喜欢在崄巇山上奔跑,并乐此不疲地修炼的少门主对谁也不见,反正除了他爹,以及是师傅爵歌对他说话还管些用,其他人林墨都避而不见。 感情的事,林墨觉着自己很委屈,他谁也不责怪,只怪自己跟左柠的缘分太浅太浅,可已经过了两年了,他依旧忘不了左柠的样子,就因辈分的关系,他跟左柠卡在这里,实在天人难消愤恨。 大多数的男人都差不多,要么喝酒喝个烂醉,要么躺床上睡个几天几夜,当初单允心境大损,躺在地上半个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谭轩曾因凌澈护着阮青海,吃醋回到单族大睡,尚且外人不知,年纪轻轻的林墨没有中年人那般豪情,不喜酒精麻醉自己,心中的疼痛,清晰又敏锐,着实让他心境越发沉重。 徒儿的异样,很快招来了师傅的关心,当青使老大推门而入的时候,瞧见将自己全都遮掩在被褥之下的徒儿。 爵歌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要拿出做师傅的威严来,但没好意思在此时沉闷的徒儿面前表现。 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床上的动静,爵歌自顾道:“自从两年前,墨儿你回山门后,就变得容易消沉,这两年来,为师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听副门主讲,当时赶往雨蓬城的时候,左族族长左欣蓝也有来过,莫不是她暗中对墨儿,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被褥之下,传来情愿如此偷生的林墨声音来:“师傅,这都两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拿来说,况且左族长是左师兄的亲妹妹,加上我跟左族长师弟阮大哥的关系很好,她能对我做什么手脚?” 爵歌很担心林墨的状况,这道灵年轻一辈的状元郎,因情字心境受损,导致青使缺失掉了一名顶力好手,可莫要使得他徒儿也如此,对他爵歌来讲,这就相当于是断了苍灵门的未来。 爵歌站起身,来走到床榻旁,想要掀开被子,却被徒儿双手死死拽住。 没有强行紧逼,爵歌蹲下身来,两手搭在床榻上,不懂温柔的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是压低了声量,说道:“乖徒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副门主都看不出来的事,你也就别来为难师傅了,快快告诉师傅,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墨说道:“没事的,师傅,这两年来,我不都这么过过来了吗,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睡会儿就好。” 两鬓斑白的师傅苦心道:“你都睡两天了,送来的饭也没吃过,师傅从小说的浪费可耻,你给忘啦?” “碰了不吃才叫浪费,我又没碰过。” 哪知被褥下的林墨蹭的一下坐起身来,对师傅嘿嘿一笑,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说道:“师傅啊,我真的没事儿的,您老瞧瞧,我哪儿有问题?” 林墨说完下得床榻来,一溜烟儿地跑了,只留蹲在床边的青使老大一头雾水。 奋起勇气的林墨不停地走,两手摆动得有些不协调,走过了天下犯事者共居的崄巇后山,绕过了天下第一长的门厅山道,来到了崄巇山的巨大山门下。 突然瞧见山门外竟站着青使庄启圣,那挺拔的身躯如山岳镇守,林墨停下身来,拉耸着脖子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就要往回走。 “小子,你要往哪儿去?” 身后传来庄叔的唤声,林墨瘪瘪嘴,心下知道自个儿要完了。 庄启圣武道修为不是青使最高,可他却是林墨在苍灵门最怕的人物。 一般来讲,庄启圣对林墨的事少有关心,自从他情绪低落的事传遍崄巇山的这两年,许多人来看望,唯独这位青使没来。 因为好动的林墨不怎么讨这位青使大人的喜欢,可一旦让庄启圣遇见了林墨,就一定会逮着他左看右瞧,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讲,眼不见心不烦,这要是见着了,定要好好问上一问,若是回答得不够庄叔满意,免不了一顿伺候。 这次庄启圣瞧见了林墨,立马逮到这小子的后领,本是差不多高的体型,但林墨在庄启生跟前,像提小猫一般被提到了山脚下。 林墨打着哈哈,嘿嘿道:“庄叔,干嘛啊?” 庄启圣则不管林墨的嬉皮,也不忌讳一旁同在的门人,不耐烦道:“你小子一回崄巇山,也不给老子来请安,怎么,出去一趟雏儿没了,觉着自己是号人物了,把老子给忘了?” 庄启圣说话一向粗言秽语,从小到大对林墨也是重手重脚,因此林墨吃过不少苦头。 在庄启圣面前,被这番说道的林墨,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事儿,情绪反倒有些好转,他咧嘴笑了笑,手指头扣着后脑勺,说道:“没有啊庄叔,我回来到现在才下床呢,谁都没见的。” 林墨也就只能在对所有人的态度上,给庄启圣找优越感了,可这话平起平坐的意味一出口,林墨就觉会出纰漏,果真,下一刻他的屁股上就被庄启圣给搂了一脚。 林墨揉揉疼痛的屁股,听道:“你小子少给我打哈哈,半年都不见到你一回的,副门主这次特意警告老子,叫我少惹你,但是他小看了你庄叔,你庄叔只用屁股想想,就知道你小子要么身上的雏儿没了,要么被谁勾得魂儿没了,万不是什么狗屁武道修为,遇到什么瓶颈一类,你说是也不是?” 庄启圣在青使当中脾气最为火爆,有话说话,毫不忌讳得罪谁,林墨打心里敬重这位好汉,虽说心事被一猜即中,可他还是不敢把心底事告诉庄启圣。 一瞧林墨神情,庄启圣就明其中,笑道:“被老子说中了,果真是星冥帝国郡主左柠。” 这话听得林墨身子往后倾斜,脖子往后仰去,他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位能看尽自己心事的庄叔,心念这简直神了。 当时在场的副门主跟千鬼还有晋凯秀,尚且不知何故,凭什么远在千里之遥的庄启圣能够知晓? 这一刻的注视让庄启圣眼角抽动,林墨知道大不敬,提前用手捂住屁股,可还是慢了一步,他庄叔在眼角抽动之前脚已发力,将林墨的屁股都快搂开花儿来。 林墨轻声哎哟,刻意避开了看门人,小声问道:“庄叔,你什么时候修成天道者的?” 虽然自己离天道者何止一百年,可这顶高帽戴得很舒服,心里美滋滋的庄启圣说道:“你小子这么些年来,出崄巇山数次,接触的尽是谭轩阮青海这类年轻领袖,正眼瞧过的女人也就两个,左欣蓝跟左柠,难不成是左欣蓝那个老女人?” 林墨心中有疑惑,可不敢问出来,怕屁股真的开出花来。 庄启圣摆手道:“你小子别急,这件事就老子跟门主知道……” 林墨不由自主地凝望着看出自己心思的庄叔,又听庄叔说道:“出事的前一天,老子收到消息,房子已被你追杀至雨蓬城……要是副门主跟千鬼他俩知道了,也不至于单身至今了,男女情爱一事,庄叔是你祖宗。” 林墨瞧见庄叔那别样眼神,除却对自家宗门的佩服外,对庄叔的神策也觉神奇。 庄启圣笑道:“听老子把如何算到的告诉了你,知晓了怎么一回事儿,你小子会不会对老子没那么崇拜了?” 林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退,笑道:“庄叔,你是知道的,在整个苍灵门,我怕我爹都没有怕你来得厉害,你还拿我寻开心啊。” 庄启圣怪道:“什么你爹你爹的,你老子就是你老子,其他的称呼都生疏了。” 林墨连忙点头,豪爽道:“对,我老子!” 庄启圣点点头,神情中有朽木可雕的意味,说道:“小墨啊,庄叔平常不与你见面,这一见面就对你又打又骂的,你也不要责怪老子的不是,庄叔对你是粗中有细,发不发现得了,看你本事,但此事庄叔在你想的之外,还有另一说法。” 林墨无丝毫怀疑,他默不作声,静待庄叔给自己另一个说法。 这会儿轮到庄启圣嘿嘿一笑,不搭腔不要紧,一搭腔则要了林墨的命:“除却辈分,这不可逆的事实外,即便你小子有信心打破之,你庄叔也会在你们成对时,不顾一切地将左柠废掉。” 林墨惊得瞠目,这两年来,他时时刻刻想念的就是左柠丫头,不想再过这样没日没夜的生活,他林墨能够从床榻下来,靠的就是破除这一道辈分关系。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但可也是一份希望,只要左宁也愿意,他俩寻个世外桃源,生活下去不是难事。 若这还不是庄叔把心爱人废了的原因,那另一个,到底有多令人发指?! 林墨喃喃道:“庄叔,你跟我别开玩笑了,究竟怎么了?” 庄启圣神情淡然,突然问了个林墨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还记得,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林墨付之一笑,道:“这我当然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生下我后,身子骨日渐消瘦,最后衰弱致死。” 好歹是个聪明人,对于娘亲如何去世的,当时才六岁的林墨并不明白,活到现在的他,潜移默化地认为母亲是寿终正寝,直到此时也不曾有任何疑虑。 在瞧见庄叔的目光后,林墨这才将娘亲的死因,由为何年纪尚轻就去世,牵扯至左柠身! 庄启圣不去瞧林墨吃呆样,只道:“二十六年前,你娘身体会衰弱不堪,只因左尚寻出的馊主意,让墨小姐前往凶地,与柳前辈的花园,在门主心头挣个高低,最终导致你娘道力被废。而至二十三年前,凌萱服下了本应给你娘的御统境丹药,天下唯此七枚,门主竭力争取到了两枚,都给了她。同年,你娘谁也没对外讲过,唯独在门主面前提及,当日我无意间听见,你娘自知时日不多,特别想要给林家留个后,也就是在这崄巇山生下了你,最终导致你娘身子骨日渐不如……” 林墨惊骇无比,当年之大事,他一概不知,现在由庄启圣讲来,年轻的他听出来的,自然也是庄启圣对左尚寻与凌萱两位师姐师兄的埋怨,却不曾想会听见庄启圣的另一面:“左尚寻与凌萱拜门主为师多年,两人也都孝敬,我这个青使糙汉子没话说,可因他俩人,在不知不觉中害得墨小姐如此悲惨,我讨厌他们也不用嘴上说说,这么多年来,也没跟他们搭过一句话。平心而论,你庄叔不应将上一辈的事牵扯进来,可要说害死你娘的元凶,左尚寻夫妇是其一,门主救徒心切是其二,而其三,则是分去莫小姐大半生机的你,林墨。” 林墨想象着庄叔话里带来的过去,庄启圣继续道:“墨小姐已走二十年,这么久我都过过来了,对门主的两位爱徒,也不觉多憎恨,对你能多改造,就不会手软,可要是由你林墨点了火,要跟左尚寻夫妇之女左柠,胡搅蛮缠在了一起,废了她左柠的话,我庄启圣说得出,就做得到。” 能将个人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的,就只有性格特别小心眼儿的庄启圣了。 突然对庄启圣感觉越发得缥缈,林墨低着头,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自己竟然成了害死母亲的凶手? 这样的观念在他脑海瞬间生根发芽,是庄启圣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而庄启圣想要的效果,自然也就更深了。 庄启圣厚实的手掌,搭在林墨的肩膀上,缓解气氛道:“你是不是傻?瞧你这幅模样,是要将自己害死墨小姐的责任,一个人给全担了啊?我可要告诫你,在庄叔心中,你还担不起,你是墨小姐拼死也要留给林家的种,作为母亲将大半生机分给你,是为了让你茁壮成长。” 此话一出,林墨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希望。 瞧得林墨一脸望眼欲穿的模样,庄启圣哀叹一声,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这儿简单的事,还用得着我说嘛?你自己不会想?要是庄叔不说你娘是为了你,你待会儿是不是还会以死谢罪了?” 越想越不得劲儿,庄启圣怪道:“你小子跟门主一个样儿,傻不拉几,取个名儿也是,什么他姓林,墨小姐姓墨,你的名字就成了林墨,还有那左尚寻跟凌萱,两个人的姓合起来就成了左柠,真是傻子才能取得出来。” 父亲的威严从来不容侵犯,倒是此时庄启圣的怪骂,让林墨咧嘴一笑,他现在才知道庄叔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是脾气最大的,为什么听人讲,从来最敬佩门主的青使庄启圣,敢在众人面前与门主唱反调,为何他对自己既疼爱,又喜打骂。 庄启圣往前走了两步,行在林墨身前,将背影抛给了他,道:“我庄启圣一生阅女无数,要说我闻过的女子,没一千也有八百,可要说谁是让我这辈子最为敬重的人物,就连大恩于我苍灵门的单族夫人柳柔蓉,也不及墨小姐,墨小姐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为痴情的女子,那一股子傻劲儿,真是让我羡煞门主。” 原来庄叔暗恋自己母亲,狐疑的林墨心头飘过这个念头,没回神的他屁股被庄启圣搂了一脚,着实惊怕庄叔能够看穿自己心思,林墨又听道:“庄叔这条命,是你老子给的,你庄叔岂是那种贪恋大嫂的卑鄙小人!?你这么胡想,是不是想气死我?!” 林墨屁股被搂了三脚,生疼得紧,也没空关心这个不伦不类的事,只道:“庄叔,为什么你都能瞧出我心里想说的?” “你庄叔多聪明,还猜不出你心中所想?” 山道上轻风吹得衣角扬起,庄启圣轻呼一口气道:“近一百年的道灵,前无古人的同时出现过六位天道者,但饱和远没这么满的道灵界支根本撑不住,最终消亡了四位,门主心怀救世之心,阴差阳错成就天道者,是情理之中,云族长参透佛教经典,黎明跟往生,亦是天意,其余四人凭着得天独厚的体质,有的还妄想与天齐盛,好在有两人及时卸去武道修为才不遭天谴,剩下不服天命的两人迟迟不肯放手,才死得连灰都不剩。” 灵神界冥君的消息被封锁,多年来几乎外界没多少人知道此人,只是心中有人选,林墨问道:“就是单族先祖单修沭,允哥、还有嫂子吗?” 庄启圣反问道:“嫂子?你不怪他?且不说使你不俗的道力根基,被毁得一塌糊涂,还使得副门主落下治不好的病根,光是墨小姐头七被他登门一闹,闹得你娘亲不清净,这单允就不可原谅。” 记忆至今犹新,林墨摇头道:“娘过世那会儿,我哭得很伤心,方丈大师说娘亲魂魄归天,我就在这山门前打算将娘亲哭回来,没想到把允哥给哭来了,可要说怪与不怪,心里话我真不怪允哥的。” 没顾庄叔闪烁的眼光,林墨继续道:“因为在娘亲心里,凌师姐跟允哥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允哥被我爹收入门下后,娘亲也说那会儿我爹很好,但却认死理,能把左师兄跟凌师姐教出来,就很不错了,但突然多了个灵力超群的义子,让我爹好多事都变得亲和,可偏偏在幕彩儿这枚御统境丹药上,闹得不可开交,娘亲去世的前几天,自顾自地跟我说的话特别多,她亲口跟我说过,单允这个哥哥,我从此就没了。那会儿允哥心境受损,很多人都有责任,如今已回头,我岂可怪罪的?” 庄启圣语气飘忽清淡地问了一声是吗,思绪却全然不在。 “在我看来,庄叔是比我爹更会讲得通道理的人,可我爹才是心眼儿小得只认死理,不然会耽搁我娘二十年的青春?庄叔,你一直与门中人少有往来,除了我爹他老人家能够与你说上几句,就副门主跟师傅都难以与你处到一块儿,有时候还被你白眼相待,从小在我眼中,你就性格怪异,行踪不定,甚至会有些怕你。现在我大了,倒是觉得你是咱们苍灵门的守护神,要说你不是天道者,我还不信咧。” 没理会林墨对自己的评价,庄启圣他的第四脚搂了上去,道:“你小子是不是起点太高了,未必老子的御统境就入不得你眼了?老子发觉你果真眼高啊,一出生就有个天道者的老爹为你保驾,真拿御统奉观化境这三境不当回事儿了?你忘记你的擎身如何来的?光是开印你就花费了五年才摸到门槛,到现在启用擎身也才地化境门槛,想要达到人间少有的奉观,你起码还得磨个五六年的功夫。我也是拿你跟你看好的隐宗阮青海相较,他能在五年前就成就化境,如今何境界尚且不晓,就算给你三年已是极限,你敢说自己比他快?别忘了你跟阮青海之前,还有谭轩这个怪胎。” 从小对庄启圣马屁不断的林墨瘪瘪嘴,有些委屈。 庄启圣咧嘴一笑,竖法指,便将林墨拔地而起,往山门上走去,口中道:“而你这同一顶高帽,戴两回可就变味儿了,快换一个,不然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年仅二四的林墨拒绝道:“庄叔,求求你有多远把我扔多远,磕了绊了残了废了,都算我自己的!” 庄启圣畅怀大笑,喝了一声好,踏脚扭腰,一挥而就,将林墨在天空中抛出一道斜长弧线,划过了天际线,落定在一里之外。 这一抛的制高点,足有百丈之高,常人不论是否道力加持于身安然落地,光是林墨以血肉之躯硬抗下坠之力,右脚的摆尾,左脚的支地,身子旋转半周,仅仅只是在泥软地上踩出一道寸深的脚印,就见得林墨的卸力之功的厉害。 庄启圣满意点头,朗声道:“你小子的六安论术别具天格,握拳术跟立掌术的阴阳互补之势,已炉火纯青,加上擎身,足以支撑你与手持兵器的同境界道者对抗,而立不败之地。门主在早年前交给你的厥犁,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怎样,夺个状元郎回来瞧瞧,也免得副门主瞧不起人嘛,一直替谭轩这个单族外姓人,拽着第十二的位置不放。” 守山门的人衣着洁净,站相沉稳,远远望见少门主的英姿,着实长了见识,想要拍手振臂高呼却碍于门规繁重,也只得在心中窃窃惊喜。 林墨对庄启圣的话没做回应,只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地朝山道上的庄启圣挥挥手臂。 门主出山门,不是常有的事,可能是老了,就在两年前,年过花甲的林羡,听闻在雨蓬城的孙女儿左柠,被悍匪芹令基当场扬言,要将她弄到城门墩上凌辱致死,而他这位被世人封为最强道者的人物,居然到头来,还是得靠儿子才保住了孙女儿的清白,林羡私下羞愧难当。 经历此次心境的林羡,门中事务管得便越发的少了,大多都交由副门主跟青使老大爵歌处理。 林羡真是老了,想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孩子们身上,以至于后来作为爷爷辈儿的林羡,经常往星冥帝国的大将军府上跑,只是因为他的三个宝贝都在星冥。 当年左柠因雨蓬城两天内的两次被俘,加上同伴为了保护她全命丧此城,一直都很喜欢军营生活的左柠,突然之间就不喜欢了,她开始天天呆在家里,每天静静地在闺房里坐一会儿,或是在后花园喂喂鱼,就能过完一整天。 不熟悉左柠的人,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家闺秀,而熟悉左柠的人,才知道她变了性子。 林羡有过多次邀请左柠去崄巇山游玩儿,但都被左柠给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林羡不愿强迫,也就只好自个儿来。 有一个插曲,是凌元知道了爷爷想要姐姐左柠去崄巇山,他也跟着吵着闹着要去,却被母亲给叫回去了。 星冥帝国,大将军府。 左柠性子在两年前大变,再也不去赌坊跟军营了,成了沉静甜雅的乖孩子,今日她跟着府里的佣人,学习纺织的活计,让她看上去觉得还挺好玩儿的,坐在小凳上纺织布料,这一坐就是个把时辰。 有下人来跟左柠禀报:“小姐,左族长来了,已在大堂跟将军和夫人见面,将军特来让小的请您过去。” 左柠嘴角上扬,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将位置让给了佣人,让他继续帮忙收尾,跟着下人去了大堂。 左柠走进大堂,发现爹爹这个大将军坐在首座,堂下客首之位是小姑,有个细节,是两位长辈的神情在她出现之后,变得松缓。 左柠小步迎了上去,两手拉着小姑的手,开心道:“小姑,你来啦。” 左欣蓝笑着拍拍左柠的脸蛋儿,与乖侄女儿说道:“小姑整天都在忙活,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就来看看丫头,可真又乖巧了许多,小姑越看越喜欢了。” 爹爹就在首座之上,含羞的左柠嘟嘟嘴,神情中尽是让小姑别再夸她的意味。 左柠无论力行还是言语,都有些羞涩,这跟她天天闷在家里不外出有关系,她与小姑说道:“小姑,我学会做了菜,还学了蒸点心,就在锅里蒸着呢,应该快熟了,柠儿给小姑端点来,给小姑尝尝手艺。” 左欣蓝笑而不语,点了点头,直到左柠离开后,大堂的气氛再一次陷入沉寂。 女儿的出现,给了左尚寻很大限度的缓和情绪空荡,左尚寻语气平和说道:“欣蓝,你来我这儿,仅仅为了这件事的话,就太唐突了,这事儿都两年了,到老哥这儿来兴师问罪,实在不太像话。” 左欣蓝眼光淡淡,抿嘴表示是自己分内之事,停顿半晌,她也不含糊,直接问道:“那两年前,单允真的来过星冥?” 听到单允的名字,左尚寻霎时一愣,包括曾经对单允崇拜得昏天暗地,一度将此人视为亲哥哥的妻子,也从不在他面前提及,这突然的回忆变得实体,有一股力将他脑海搅成浆,左尚寻的脸色顿时苍白。 见哥哥如此反应,左欣蓝面朝他,低声质问道:“好不容易等到他出克莫山脉,哥哥为何就这么错过了?” 哥哥的沉默不语,使得左欣蓝眼光冷冷,阴沉道:“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左尚寻对此报以无奈,只道,“两年前得知单允来,在他临走前,老哥有打算去找他,可是被祇首黄维拦下,你知道的,此人能够在二十多年将星冥帝国逼进绝地,现在又将星冥发展至数百年前都不曾达到的高度,实在是个奇人,皇上很看重他,老哥对他也是在无能为力。” “就是曾经看中单允炼制的一百五十枚恒听丹药,纠集上百道者,硬抗五万护国精兵,攻破了天古城,将战线推至首都的人吗?” 左尚寻不动神情,点了点头,他也琢磨不透能够将帝国逼到如此地步的人,居然还能位极人臣,仅仅因为此人是单允在职期间收拢的人? 那可就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他是单允愿意用二十枚化境丹药,为帝国拉拢的人才嘛,更是单允两次不杀之人,这份比天还大的恩情,他黄维怎么还都还不完,可恶,竟让是此人阻止了你!” 左欣蓝实在不甘,不能取单允性命,断他手脚也是极好,她愤愤道:“哥哥不论心境、道力,都比此人明朗,如何能被他拦下,受了他的威胁?” 自己这个妹妹,虽说在外人面前冷言冷语,但在他这个哥哥面前,总是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他点头说道:“黄维说只要我动了单允,单族、天行宗、苍灵门、云族、灵龙族,五方势力都不会放过左族和星冥,而特别是云族与灵龙族,一个是好弟兄,一个好女婿,要动单允的后果实在太大。后来哥哥想了想,这黄维确有道理,没有一个是我们惹得起啊。” 左欣蓝盛气道:“爹娘的不报了?” 脸颊有酒窝趟过,不愿跟妹妹起争执的左尚寻,起身来到妹妹身旁,浅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臂,左尚寻释怀道:“别在这里说,你嫂子听见了,可不太好。” 到底是自己对不起嫂子,左欣蓝一听哥哥搬出嫂子来,冷艳的气势一下就降了许多。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身后传来嫂子的唤声:“尚寻啊,师傅来了,进大门口了,欣蓝也一块儿出来吧。” 当左尚寻带着妹妹来到大堂门门外接待时,左柠端着糕点,从大堂里侧跟着爹爹和小姑来到了门前。 左柠不知道爹爹跟小姑为何会移步到门前,正想开口询问,正巧看见前方走来一老者,吓得左柠怯生生地躲在她娘亲身后,不敢正视。 林羡脸上慈祥堆笑,脸庞上有许多的岁月沧桑,而能一到徒儿的府上,就看到乖孙女儿,是林羡怎么也没想到的,他还以为自己又得花上一阵功夫,才能跟孙女儿见上一面。 眼看着孙女儿躲在爱徒身后,院子里的林羡往前踏出一步,就没再向前,生怕把一直躲着的左柠给吓到,老人只好轻声道:“柠娃娃,爷爷来看你来了。” 林羡都不敢问左柠,是不是不欢迎自己。 左柠端着的盘子瑟瑟发抖,感觉异样的母亲,回身抓住女儿颤抖的臂膀,温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了,林爷爷来了都不打招呼,真没礼貌。” 仅仅因为小叔林墨的关系,左柠只要一见到有关苍灵门的人和物,就紧张得不行,倒也难为林羡他老人家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他自个儿的原因。 有种将错就错的情绪在里边儿,左柠对林爷爷的脾气多少了解一些,这么些年来,也一直都在躲着他,要说面子,全道灵界没人敢不给,可偏偏自己一个晚辈,将他老人家的面儿给糟蹋得不像话,左柠实在没有脸面跟林爷爷说话,也就只得这般躲着,心里也好受一些。 就等着爹娘来应付林爷爷,左柠躲在娘亲身后乐得自在些,恍然间瞧见林爷爷一直望着自己,那眼神里有好多的期待,左柠措不及地点点头道:“柠儿恭迎林爷爷。” 不见左柠有任何作揖,父亲左尚寻提醒道:“既然柠儿不会施礼,给林爷爷抱个军拳,也是好的嘛。” 好在有父亲提醒,左柠将手中的盘子递给母亲,正要抱个军拳,见好就收的林爷爷向她摆手道:“不用不用,整虚的做什么,自家孙女儿还跟我这个老头子这么规矩,不就是见外了?” 一点都没有当今道灵第一人的气概,老人家林羡经历了太多,对下一辈的人越发地宽容,只是向左柠提了个很实际的要求,老人家畅怀道:“倒是很想柠娃娃,给爷爷倒一杯茶来,爷爷口好渴啊。” 此时似乎没有隔阂,左柠也想极力表现自己,多少可以弥补对老人家多年来关爱的愧疚,听到林爷爷提了要求,左柠全然没了在军营的豪气,十分女儿家的低着头应诺,让开了身道:“林爷爷请上座,柠儿这就给林爷爷倒茶解渴。” 林羡温润一笑,由孙女儿左柠带领,走向大堂里的首座之上。 桌案旁的左柠小心翼翼翻开茶杯,一手附耳盖,一手托碗底,替林爷爷倒了一杯热茶,最后双手奉上,恭敬道:“林爷爷,请用茶。” 林羡满意点头,接过左柠掺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仔细打量着自己好久都没细瞧过的孙女儿。 因为徒儿左尚寻曾经有着美人敌的称号,这位看似纤弱的男子,与美貌动人的徒儿凌萱所生的孩子,眼前的左柠脱去飒爽军装,也是倾国美人。 也不敢瞧久了,林羡目光好生端详一会儿后,也怕将左柠弄得心有怯意。 不光是左柠个人,就连林羡自个儿这么多年来,也的确变化了许多。 曾经将义子单允逼得走投无路的他,被师傅明尚老人骂的狗血淋头,那会儿认死理的林羡,也不懂师傅的情绪何以至此,直到瞧见山下的百姓,他们的教育方式才让林羡有了反思之心:孩子不能以强入世,那样会折损优秀的苗子。 所以此番赶来星冥的林羡,绝口不提左柠过往参军跟被俘一事,只是瞧见孙女儿好端端、俏丽丽地在面前,老头子的心就舒畅许多。 就像个没事久不串门的老人家一样,喝了两口左柠敬的茶,心情愉悦的林羡也没在座上久坐,他走下首座伸伸懒腰,瞧见有陌生人在场,林羡问道:“这位是左族长?” 左尚寻应道:“回师傅,正是徒儿妹妹,左欣蓝。” 左欣蓝懂礼数,与林羡抱拳道:“左族左欣蓝,见过林老门主。” 林羡微笑点头。 根据副门主的消息,两年前左欣蓝不顾他人劝阻,执意一击将在场上千名悍匪毙命,委实有些目无法纪,可逐渐变得护犊子的林羡没说什么,反倒在心里觉得左欣蓝为了孙女儿出口气做得好,门规什么的,一时间也忘得一干二净。 倒是左柠开腔道:“林爷爷,小姑是来看望我的。” “啊……” 林羡只简单应了一声。 左柠却突然间跪下身来,惊得老人家蹲下身去将左柠扶起,他温声问道:“柠娃娃,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咱们好好说,你这一跪,爷爷心里可遭不住啊。” 备受世人尊崇的老人,曾几何时怕别人跪自己过? 原因简单,中年才成亲得子的林羡心中一直有个家,在家里,自然不用行大礼,林门主的观念此时倒是与道灵界里的大家宅院南辕北辙了。 林羡疑惑间,就听见左柠哭出声道:“小姑当着副门主还有几位青使大人的面,杀的那些人,都是强盗匪徒,小姑她是气不过柠儿被人欺负,才将他们全都伏法,林爷爷可不要把小姑带回苍灵门去,如果真要如此,柠儿也只有一死谢罪了。” 心细如发丝的左柠,聪明反被聪明误,几位大人的哪句言语,哪个举止,是有关俩年前的那场祸事了? 林羡没了以往的豪气,寻常手握大权之人见如此小念头,指不定仰天大笑几声,然后不再追究此事,可林老门主此时已是老泪纵横,给自家孙女儿左柠笑着说道:“林爷爷是过来看娃娃你的啊,什么雨蓬城一击,破神毙千人的手段,爷爷只是在崄巇山听说过,并没亲眼见过啊,怎么会无缘无故找你小姑的麻烦,下回可莫要下跪了,磕伤了膝盖,爷爷才心疼咧。” 左柠神情怔怔,道灵界第一人对自己如此厚爱,叫她如何再不听林爷爷的话? 左柠从怀里摸出手绢,替林爷爷擦去泪水,想着就算凌澈跟凌元两姐弟,也未必能够让林爷爷掉眼泪了吧,所以左柠擦得很仔细,她亏欠道:“以前是柠儿不懂事,总是躲着爷爷,以后柠儿再也不躲爷爷了,爷爷说往西,柠儿就往西,说往东,柠儿就往东。” 很久以前,父亲跟母亲不止一次提出过,要带左柠去崄巇山的想法,夫妻俩本以为性情变得温柔的女儿会满口答应,却不料吃了闭门羹。 林羡慈祥地笑道:“这很好啊,孩子们都去过崄巇山了,元儿去过,澈儿也去过,就差柠娃娃你一个了,正巧给你介绍林爷爷那不成才的儿子跟你认识,到时候见面了记得叫他小叔啊。” 左柠明显一愣,神情转瞬间笑颜,道:“柠儿跟小叔再雨蓬城已经见过了,就是小叔把柠儿救下来的。” 林羡嘿了一声,道:“哎哟,瞧爷爷这记性,咋把这茬给忘记了。” 林羡接下来的心境舒畅得不得了,孙女儿左柠变成了乖宝宝,是林羡近些年来最为开心的事。 当天下午,左尚寻跟妻子俩人送走了妹妹左欣蓝。 夜晚,当左尚寻与妻子同眠时,凌萱说出了她的一个想法:师傅老了,需要人陪,明天她会跟着师傅,带着柠儿去崄巇山常住。 左尚寻没意见,抱着妻子入了眠。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六章 凌元见面就要打张莎 夜里的残败破庙里,有三三两两后背佝偻的乞丐围在一起,他们之间有一堆柴火。 有一位脸色蜡黄,眼睛却明亮的中年人正擦着火石,因这两天下雨的关系,枯树枝被雨水侵湿,有些寒冷的天气将乞丐们冻得瑟瑟,中年人骂骂咧咧道:“出门前让你把柴火多捡一些进来,你就捡这一点,现在干柴火昨晚上用完了,湿的又火生不起来,你是想冻死老子?!” 被中年乞丐叱喝的乞丐跨着鸭子步,畏畏缩缩地蹲在了墙角,他不敢反驳,在这阴冷的破庙里,只得紧紧地抱着双腿,能多给自己一份温暖就多给一点。 春夏换季,雨水在这段时日常来,连续两天的下雨,终于停歇了半天,此刻的破庙外头又起风了,有窸窸窣窣的树叶声,随后风把破庙的残缺木门,吹得来回闭合,吱呀撞门声不绝于耳。 有一道电光在黑幕之中闪过,瞬间照亮了庙里的神像。 神像座坛下的桌案没有贡品,只有平时中年乞丐好心插在香炉灰里的香烛棍,而因乞讨的生意不好,神像现在连香烛也没得吃。 中年乞丐情绪烦躁,对着神像恼火道:“你要真想发脾气,就得保证我们哥几个不饿肚子,我们都没吃的,你还想吃什么香蜡火烛?!” 另外胆小的两名乞丐有个毛病,只要被吓住了,就口不能言,中年乞丐是他们的头头,外边儿狂风乱作跟电闪雷鸣,都不及头头的火气大,头头这才念叨了没两句,外边儿的风就小了许多。 破庙门外来了一位老者,容易受到惊吓就不能说话的乞丐,两手笼在袖管里,天气阴冷他没有抽出来,嘴里支吾两声,连着的两手袖管朝着门外摆荡。 中年乞丐得到示意,转过身去,便听到门外的老乞丐说道:“罗文啊,你们哥几个,都多久没吃饱饭了?” 见来人模样,脾气很冲的相罗文,没敢在长老面前抱怨,他知长老来此,肯定有事,便笑着走上前去,恭迎道:“石长老快快进来,外头风大。” 石长老脸色无光,冷冷道:“本长老进去做什么?站脚的地儿都没有。” 相罗文一愣,旋即点头哈腰,问道:“弟子的破庙是小了点,但不知石长老来找弟子,可有什么要事要交代吗?” 那石长老憋了一眼相罗文,本想要怒斥一番相罗文,想想也就算了,只是说道:“有一桩作假戏的生意,你做不做?” 一听有生意,相罗文义正言辞道:“做,当然做!” 石长老眯着眼,点了点头。 相罗文替弟兄们着想道:“石长老,弟子身后的俩弟兄也可以去吗,他们都很听话,保证不会办砸喽。” 石长老瞧了瞧蹲在墙角的两个乞丐,相罗文大手一挥,隔空作势要打,手还没放下,嘴上先喝道:“你俩咋没个眼力劲儿呢,都给我站起来,让石长老瞧瞧!” 手底下的人都要吃饭,虽然俩人胆小如鼠,可也是个搭把手的好兄弟,相罗文讪讪笑道:“怎么样,石长老,我们哥仨儿成吗?” 石长老嗯了一声,说道:“本长老再给你们多安排一个人手,人比较傻,惹祸比较容易,具体事宜本长老先告诉你,明儿个见了面,你再细细说与他听。” 相罗文做事,石长老还是比较放心将此事全权由他负责,继续道:“明个儿,阳家堡洪班头的二公子,会跟他家的账房先生闺女逛街,你们四个看准时机,当着洪二公子的面儿调戏李姑娘,让洪二公子三拳两脚打跑后,事成每人一锭银子。” 听到赏银,相罗文跟他的小弟们眼睛都直了。 将石长老送走后,几人也觉着身子干劲儿足了许多,随后在残垣断壁的庙宇石壁之下,各自寻了个好地方,沉沉睡去。 当从万里之外的星冥,狂奔而来的凌元出现在湘潭城附近时,他的装束已成乞丐样,整条右臂布料被毁,裸露在外,左臂衣袖也掉了半截,双腿膝盖以下尽是褴褛布条,在这多风多雨的季节里,洋洋洒洒地随风扬。 路程上,已有擎身初态的凌元跟熊打过架,跟豹子赛过跑,跟大象比过力气,都让他给赢了,心境上有了无限的拔高,直追三十岁就破奉观境的谭轩。 凌元尚且惊奇自己能够如此天人,可终究是在见大叔过程中的件件副菜而已,上不了排面的。 二十日,凌元只有了二十个昼夜兼程,就从星冥赶至距离单族最近的湘潭城,体质不可谓不好。 此番赶路,让凌元历经险阻,此时到了人烟之处,思绪稍稍放松,倒是没有好好洗净一番的打算,自己是什么样去见大叔都好,想必性子随和的大叔都不会介意。 突然之间,凌元却不急于要见到大叔了,想要好好酝酿下情绪,打算在湘潭城歇一宿。 这里头说是性格使然,又有些任性在里边,凌元倒越发地想了,剩下的一步之遥,他要跨得慢一些,就好像是自己娶媳妇儿的感觉,凌元越想越觉得有趣。 身上的钱财,出门的时候就没有,凌元一路除了喝些山泉,吃些野果,已经没有其他食物果腹,似花猫的脸上,加上已是破烂的衣着,活脱脱的一个小叫花。 凌元奇想道:“干脆去要饭!” 要让姐姐凌澈知道了,估计能把姐姐给气得打他屁股。 在人来人往的湘潭城街道上,凌元远远地望见一面神佛烧香处,墙角下有三位坐地乞丐,来往的路人走过会驻足停首,虔心合十祭拜。 念想他们倒是挑了个有客源有爱心的好位置,凌元走了过去,见三人面前各自摆有缺角石碗,他像瞧稀奇一样望了望碗里的稀缺铜板。 “你就是新来的?” 其中的一名中年乞丐便是相罗文,他白眼瞟了一下凌元,对衣着比他们还不堪的小乞丐冷眼相待,相罗文屁股往旁出挪了挪,不知此人跟石长老什么关系,但瞧是个小鬼头,相罗文就爱散发出点虎性来,冷冷问道:“你的碗呢?” 凌元略显尴尬地摇了摇头。 相罗文气道:“做事儿一点都不积极,赶紧给我坐下来,午时之前要不到三十文钱,你就等着被开瓢吧。” 凌元瞧见有位置可坐,没管干净不干净,一屁股便坐了下去。 但见凌元一副随意的模样,相罗文便知自己的恐吓一点作用也无,相罗文就估摸着,这小伙可能小乞丐才做没多久。 从背后掏出一块破碗,相罗文递到了凌元面前的同时,他还侧耳于凌元,望着四周来往的人流说道:“我叫相罗文,大家都叫我阿文哥,听说你是从别的城镇转来的新伙伴,这碗暂时借给你,但过了今天,你得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来,我的就借你今天,明天没有,你可别怪我不给你。” 凌元连忙点头,两手礼貌地将破碗如敬神般接过,随后放在地上摆放好。 凌元的待人接物让相罗文另眼相待,却让他摇头道:“又一个被坑害的公子哥,可惜,可惜了。” 惹得凌元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跟着我学要钱。”相罗文语气起伏很大,下一刻高声喧哗道,“来往的叔叔婶婶大哥小妹,祝各位出入平安,多子多福咧!” 扯开嗓子嚎了一番,相罗文朝着大街上的人们,行五体投地大礼一回,依次循环,大喊一次,行一次大礼。 他旁边的另两位乞丐也跟着一同做,三人动作大,大街上的十米方位内,顿时空了许多,来往人们绕他们而行,但也有心诚之人,投下了令他们为之动容的铜板。 “你怎么还坐着?” 相罗文推了一把有些错愕的凌元,怪道:“看你就是个吃不了苦的公子爷,家道中落的感觉不好受吧,在自己家那边,肯定也没少欺负人,到这里来就得好好让你见识见识,钱财都是来之不易,别以为有钱就是大爷了,还不是有日落的一天!” 跪天跪地跪皇帝的凌元,受不了这种要钱方式,坐在地上的他摇了摇头:“相爷,你这是仇富啊。” 是觉得相罗文的模样看上去年纪像爷爷,凌元随口就叫喊了。 可相罗文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谁管自己叫爷,兴许是给了这小子一只破碗,就被感恩戴德了,相罗文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一拍两人后脑勺,叫他们动作利索点儿,这才语气稍有好转地对凌元说道:“难不成,你有比我们更赚钱的方式?” 旁边两人被相罗文叱喝,本不在意,可瞧见凌元的一声爷,就比他们的一万声哥还管用,不免有些醋意,忽瞧见凌元挺直腰背,站起身来,拿着吃饭家伙说道:“很赚钱的方式不敢说,但站着要钱,总比跪着好嘛。” 凌元笑嘻嘻地将破碗伸出去,向着一路过行人说道:“施主,身上有闲余吗?给点儿?” 那路人啐了凌元一口,径直走了。 相罗文瞧怪物的眼光,瞧着这位二不挂五的小乞丐,当真头一次做乞丐吗,嫌弃的目光扫荡凌元周身,相罗文对其喊道:“喂,小子,晌午之前要不到三十文钱没关系,一会儿还有体力活儿干,到时候你拼了命出劲儿,保证你赚足三十纹钱!” 看得出这人脑子是有点傻,能多私吞一点就是一点的相罗文,打算一会儿的苦肉计过后,只给凌元三十文钱作为报酬。 凌元一听还有这等出力白拿钱的好事,回身欣喜道:“那能买多少晒牛肉干儿?” 相罗文跟他的小弟,除了相罗文还有个老父亲不相往来,仨人几乎算是孤寡,虽然没有存钱的习惯,可也不会拿好不容易要来的钱,去做买牛肉干儿这等奢侈之事,只问道:“你不存钱?光买牛肉干儿吃?” 凌元是个怀旧之人,小小年纪不喜新,倒显得另类成熟,他傻傻笑道:“我喜欢吃啊。” 憋了凌元一眼,相罗文恨凌元是个不成才的东西,没好气说道:“那玩意儿是有钱人吃的,就算你有五六十纹钱也买不了多少,贵还不管饱,劝你买点别的,肉包子什么的,都比这肉干儿好。” 贵人就是贵人,要的只是所想,而非所需,很多人的话凌元听不进去,包括身后的相罗文。 一直不要脸皮地伸手要钱,凌元学着神勉和尚的一本正经,无一星半点的低头哈腰的意味,倒像是一名意气风发的读书人。 ‘叮叮叮……’ 凌元的破石碗里,破天荒地收到了乞丐们跪拜一个月都拜不来的银子,那可不是铜钱呐,瞧得相罗文仨乞丐眼睛都直了。 “施主出手富贵,相术上说是救难之手,会有佛陀护佑,十难不侵,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凌元以前瞧过神勉被馈赠后,就这般与施主说道,也就跟着说了。 是个年轻姑娘,她平时路过也不会给银子,只是今日身上的铜板都没了,习惯了给乞丐一些铜板的她,也没觉着给了银子就会肉疼,不过听见比她高一个头的乞丐如此言语,反倒使她这位被赠言之人惊奇问道:“这是真的吗?” 凌元脸上乌黑脏乱,别人瞧不见他本来面目,只有他咧嘴才会露出来的洁白牙齿,也不欺瞒,凌元说道:“这话是我一朋友说的,他是和尚,收到赠银就会说这话,我不过照搬罢了。” 怕眼前的漂亮小姑娘生气,凌元又解释道,“不过姑娘你别气,同样是赠银,赠谁都是赠,要不下回我让他亲自与你说一遍?” 那皮肤洁白的姑娘轻轻一笑,未曾生气,风不留痕般给凌元道了一声谢,单肩背着药箱随着人流走了。 走就走了,凌元也没在意那小姑娘的美丽背影,只是晃了晃破旧石碗,听着轻盈脆响的银子,越发地开心。 相罗文仨人走上前来,眼睛直溜溜地转,他连拍三下凌元的肩头,感叹道:“小子,你走大运啦,小医女给的银子百毒不侵呐,劝你别用,将它好生保管,将来凭此行走湘潭城,也算是一道护身符啊。” 凌元丝毫不信相罗文的话:“相爷,这银子就是银子嘛,哪里会百毒不侵了,还能做护身符,你玩笑是不是开大了?” 相罗文一瞧凌元没见过世面,嘲笑道:“怎么你凤都来的,都没听说过小医女的名声?要是不信,你高举银子,嘴里高喊自己有小医女施舍的碎银子,你看看他们的反应?” 相罗文指了指来往路人,一双笃定的眸子,在这乞丐身上其实很不搭调。 凌元还真不信,拿着碎银高举着,大喊道:“我手里这块碎银,是小医女刚刚送给我的!” 此话一出,整条街上的人住驻足侧目往来,更有甚者站出来问道:“小乞丐,小医女给你的银子,我出五倍的加钱买,你看如何?” 本是不信,可凌元还没惊讶会有人这般在意小医女摸过的东西,当即便答应了那男子,待他完成了交易,凌元才开口问道:“老哥,你不怕是假的?” 那男子望了望四周,没瞧见有什么异样,对貌似还不知情的凌元说道:“你敢喊得这么大声,就证明是真的。” 凌元确实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拿着翻了五倍价钱的银子送走了男子,竟是将银子平分给了相罗文仨人。 仨人不敢相信凌元出手这般阔绰,这小乞丐穿得比他们都还破烂,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家中道没落,是不是件好事了。 凌元望着发呆的相罗文问道:“相爷,你说他为什么这么相信我?我长得像好人?” 相罗文收回了俩名小弟碗里的碎银子,一齐揣进了自己的兜里,俩小弟也没反抗,倒是习惯了相罗文这么做。 相罗文回神道:“小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凌元一脸无知的神情,让相罗文相信了他,他解释道:“小医女是阳家堡家主最疼爱的侄女儿,你不知道?” 看凌元一问三不知的神情,相罗文真觉遇到了白痴,又道:“阳家堡是依附单族的唯一族外势力,其家业下,五大班主之中的鲁洪两位班主,实力渗透湘潭城各个角落,所以没有人敢大肆宣扬有关小医女的任何假的事物,懂了吗?” “班头?”在听见这一词的凌元脑海有记忆闪过,四年前的鲁洪两位班头将自己害得苦不堪言,今日再次听来,有些烦躁,却又听见相罗文说道:“待会儿洪班头的二公子会途经此地,要对李账房的闺女儿来一次英雄救美。” 凌元也不绕弯儿,讪笑着直接道:“相爷,听你语气,好像这英雄救美是故意安排的诶。” 那相罗文道:“当然,一会儿调戏李姑娘的坏人不是别人做,正是由我们来做。” 凌元一时吃瘪:“调戏?为什么不拦下来要钱,不给就打,这多直接。” “我怎么吩咐,你们就怎么做。” 相罗文瞧得凌元模样,哈哈大笑道:“怎么,不敢了?” 凌元不敢苟同相爷的说法,轻笑道:“我还真不敢,相爷,要不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让我退出吧。” 一瞧凌元的怂样儿,相罗文气得手掌一推凌元肩头,将他推向一位小步走来的姑娘。 “啊……” 那姑娘被惊得尖叫。 “哎呀。” 凌元的一声惊讶是他全扑而上,将那位李姑娘压倒在了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凌元嘴里全是歉意:“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元双手撑地就要起来,那姑娘从未如此近距离被男子观摩,捂住胸前衣襟哇哇大叫,声线已近嘶哑。 要在宫里,能被他凌元压着的宫女不说愿不愿意,恐怕还没有谁敢叫得这么大声,得亏是在大街上,要是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可就没有人瞧见他凌元是被人推过去的,心中唯一的支撑点也在这里,凌元极不好意思地打算从地上起身,却被人一脚踢中下巴,往街道上的摊位砸去,一时间将来往行人阻断,看热闹的不少。 这一脚蕴藏道力切机取巧,普通人要是中了这一脚,必是当场死亡。 “巧里,你没事吧。” 一位风度翩翩公子弯腰将倒地姑娘搀扶起来,四下打量下她周身,轻轻地为她拍去身上泥土,与巧里姑娘的刹那相对的眼光中,尽是柔情。 “小乞丐!” 被相罗文单方面分配任务的凌元,砸塌了摊位后生死不知,相罗文刚瞧见了那洪班头二公子的脚力如何,的确是下了死手,担心凌元的性命,他正要过去,却被人叫住:“臭乞丐,你们是一伙儿的?” 相罗文转过身来,面对这位在湘潭城暗流里称王称霸的洪家二公子,着实不禁腿软,口齿不伶俐道:“这位公子,我们不是有意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相罗文说着已经给洪举英跪下了。 “高抬贵手?你们做事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高抬贵手?” 这位洪家二公子本名洪举英,是阳家堡五大班主排名第三洪立秦二子,因是小儿子,所以惯养,也不是欺男霸女之辈,只是手段阴狠了些,而这次他打算用乞丐的性命,来换取佳人好感。 “公子爷,即使我们有错在先,可你刚才那一脚力道极大,踢在我朋友下巴上,我得赶快带他去看大夫,不然他会没命的!” 相罗文很急,此时还将洪举英当自家人,以至于没在意洪举英要卸磨杀驴的态度,眼瞧洪举英一时半会儿还演不完他的英雄救美,只因凌元小子为人极好,断不能让他在此送了性命,相罗文朝着呆立一旁的俩位小弟,急切道,“你们快带着他走啊,去找小医女看病!” 洪举英一脚踏出,盛气凌人道:“你们敢!你们也找死?!” 相罗文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那李账房家的姑娘站在洪举英身边嘤嘤哭泣,委实将洪举英当做了救命恩人,可眼前洪举英的这出英雄救美,是长老私下交于自己的,说是假装被打几下就了事,过后还有银子拿,但瞧洪举英这简直被当做杀父之仇还不为过的眼神,相罗文有种预感,这洪举英想要将他们几人一举铲除。 同伴的楞立当场,让相罗文愤慨,力喝道:“你们怕他就不怕我吗?!这小子刚才给我们的银子都喂狗了?!那可是银子?我们跪半年都要不来的银子啊!快带他去找小医女,这王八蛋我来拦!” 多少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丝底线,仗义的相罗文依旧没敢高喊出洪举英就是幕后主使,只为他最后能够手下留情。 洪举英恼怒,一脚踹中相罗文胸口,将他踢翻在地,翻了好几滚。 相罗文趁势滚到远处,只手撑地时,已是口吐鲜血,他强忍住疼痛,拿出怀中的所有细碎银子扔在地上,最后一次与同伴咬牙切齿道:“这事没起初的那么简单,你们快快赶至小医女药铺,兴许还能保住性命,就当文哥求你们一次,顺道将这小子一齐送去,他还是个孩子,同为乞丐我也不想他被我等恩将仇报,你们……能答应我?” “洪公子,那人被惩罚了便是,你饶了他们吧。” 李家小姑娘想着没必要跟乞丐拼你死我活,轻薄她的乞丐被踢中命门生死不知,老乞丐也已吐血,这件事她已经不责怪了。 可偏偏洪举英要把事弄大,要杀人灭口,他大声道:“刚刚大家伙儿都瞧见了,可是这老乞丐推搡小乞丐扑到李姑娘身上来的?” 李姑娘被羞事重提,缓缓低下头去,洪家奴仆中有一人要主持正义一般,站出来说道:“没错,就是这老乞丐起手推人,这两人好笨的计量,想要占大家闺秀的便宜,图一时直爽,再打算事发之时,让将此事小事化了,真当我家公子瞧不出来?” 好歹是摸过凌元赠送的分红,俩小弟乞丐也不是不懂知恩图报,两人手忙脚乱地来到那被砸塌的摊位前,瞧见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乞丐小子,一人拖起一只手臂,打算在相罗文将他自己拼死之前逃掉。 可洪家奴仆里有人眼力独到,一家仆心中想着肯定能有赏银可拿,凑到洪举英耳畔悄声几句,顿时让洪举英睁目往晕死过去的凌元望去。 果不其然,凌元的左臂上有阳家堡刑铁烙印,当下力喝:“原来还是戴罪之人!你们赶紧把那小子给我拖过来。” 洪举英身后的三五奴仆一齐扑了上去,相罗文艰难地站起身来,挡住了家仆们的去路,他嘴里鲜血还流淌着,就这么横栏在道路中央,口含血沫道:“走啊!” 可他连一个健壮奴仆都斗不过,如何能够拦住五个人? 随后洪举英甩开折扇,遮住美人眼眸,不愿她见此污秽。 有一脚踢在相罗文牙口上,带血的焦黄牙齿碎了满嘴,他又奋起身来,张开双臂阻止洪家人靠近,可自己的意识在逐渐熄灭,于是相罗文咬碎了自己的牙齿,面目变得狰狞,但他后脑却突受重击,脸上神情顿时归于平静,满口的碎牙呛了一地,最终不瞑目地瘫倒在地,气绝了。 相罗文的阻拦,根本没什么难度就被人破去,俩乞丐拖着晕死过去的凌元嘴里说不清叫喊着什么。 他们拖着凌元的臂膀冲开了人群,速度还不慢,但依旧没有身无负重的洪家奴仆快,两人后背各受一脚,一齐向前扑倒,凌元也随之遭罪,被重摔在地。 有一相罗文小弟像是发了疯一般,爬了起来往前方跑去,速度之快,无人能追。 另一乞丐见同伴奔走,眼中含泪绝望着敲打着地上的青色石板,嘴里不清不楚地呜咽着,很明显,这俩从来胆小怕事的乞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梦里拼死挣扎的凌元终于醒了过来,是刚才那一甩的疼痛让他找到了方向,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发现躺在地上的相罗文一动也不动了。 凌元嘴里呢喃道:“不会吧,相爷你干嘛睁着眼睛着我,也不说话啊?” 全身开始冒出细小血珠的凌元,一步一个脚印,将青色石板印红。 那是他从皮肤里渗透出来的血,包括他脏乱的脸庞上,细小血珠逐渐多了,俩脚在石板之上,划出两条红色印记。 擎身初态的凌元,任由他那长且尖的獠牙暴涨而出。 整条街上的人们沸腾了,完全高过了洪举英家仆群殴相罗文致死的情景。 街上的百姓如浪潮般退去,将偌大的街道给让了出来,口中还不时叫喊着怪物一类的词汇,可谁也没跑远,只因这怪物蹲在了已死之人的身边,他伸出尚未破掉的血珠手臂,推搡了下这中年乞丐,惨笑道:“干嘛啊相爷,先才可是你推的我,你晕倒了睡一会儿,也不用睁眼的吧?” 直到接受了相罗文真的死了,难以置信的凌元流下血泪,他低着头,万分委屈地抽噎道:“我知道你为了保护我周全,可我被鬼压了身,醒不过来,可我能动的时候,相爷你已经躺下了……” 凌元抬起手臂,抹掉滚下的热泪,血珠破碎,红色将手臂抹匀了。 死去的相罗文跑了一个小弟,还有一个不要命地守在他身边,凌元盯着他看了好久。 还有眼前事没有解决,红着眼的凌元站起身来,直视不远处的洪举英等人,狠狠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让我们替你演这场戏,相爷既然安排了任务给我,不想接受也被他推了一把,可为什么还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才肯罢休?要是你怕我们把事透露出来,坏了你的名声,你为何不凭真本事来获取这位姑娘的芳心,难道因为都是乞丐,命就不值钱?” 洪举英没想到乞丐会有胆量当众拆穿他,怒指凌元道:“臭乞丐!你既然敢污蔑我,我就让你死得更彻底!” 那李账房家姑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当然想不到有过数面之缘的洪家二公子会这般凶狠,她往后倒退几步,哭着离开了此地。 最先赶至当场的是城主府府兵,就区区两名,从百姓堆里走出来,还不明事情经过,只是有怒目的洪家二公子,满身是血的小乞丐,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一人守在其旁。 躺在地上的人睁着眼,显然没了生机。 没来得及解释的洪举英跑了心上人,对此深恶痛绝的他,拿府兵开刀:“这里没你们的事,最好给本公子滚一边儿去,明白吗?” 那两名府兵一瞧势头不对,这洪家二公子出了名的手段狠,此人极少惹事,上一回此人惊动官府,还是有人偷了这公子的钱袋,顺便还端掉了一个贼窝,也算是有功之人。 明显是怕了洪举英,两位府兵留一人在此地保持秩序,另一人回城主府报明情况,好增派人手。 “你也给我滚!” 洪举英阴沉着脸,最终还是吓退了那府兵,不敢在此逗留。 “不准走!” 凌元的爆喝响彻半条街道,那府兵顿时止住脚步,就听场中的小乞丐严谨道:“这里是星冥帝国地境,身为府兵,不拿出帝国气势来给行凶之人瞧瞧,反倒被叱喝吓退,你这样?如何振我星冥威风!” 凌元踏出一脚之时,周身气势斗转,他怒喝道:“按我朝刑法,指使他人行凶者,与凶手同罪,需经大理寺判罚轻重,但今日我就代大理寺少卿席梅亭,将你定死罪,即可执行!” “你这个小乞丐真不知天高地厚!” 洪举英感受到凌元的气势之大,不可小觑,他右手抽过奴仆递上来的三尺青锋,已然率先发动了攻势! 洪举英开印境界,在他看来,他能够一脚踢到凌元的下巴,就有把握一剑将凌元封侯,可他没想到凌元速度之雷迅,气势之迅猛,不仅只手将他家传宝剑给扭麻花般毁去,更是一拳将他整条左臂打掉,霎时间杀猪般嚎叫伴随血的泉涌,在这街道上炸开了花。 “公子!” 洪家奴仆一个未倒,凌元擒贼先擒王地就将主子废掉,五名奴仆无论如何也无法给班头洪立秦交代,唯有与伤人者死拼,心里祈祷着班头能够尽快赶到了。 抛开心境不论,阳家堡的班主办事一向麻利,洪举英的嚎叫还没歇下,现场就有阳家两大班头赶到,其中便有洪举英父亲洪立秦! “英儿!” 到场的洪立秦吓得胆颤,看到眼前手臂整条被打掉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他怒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告诉爹,爹要将他碎尸万段!” 洪举英手中的残剑还未掉落,他举剑直指面前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凌元,口中断断续续道:“是这小乞丐,孩儿瞧见他手臂上还有阳家堡的烙印,是戴罪之身……” 洪立秦红着眼往凌元望去,在那血珠遍布的全身之下,凌元左臂之上确有阳家独有的刑犯烙印。 凌元之所以恢复了常态,是因为擎身初态他自己控制不好,为求不误伤他人,他决定以肉身独战,便也光明正大道:“洪班头,四年不见,你的儿子不好好管教,如今碰上我了,可惜已经晚了。” 洪立秦根本不记得此人是谁,还说了什么四年不见,难不成是这几年中唯一一个逃走的贼子? 那害苦了单族族长外孙女儿,却侥幸不被追究责任的小子!? 洪立秦震惊道:“就是你在客栈偷走了两百白银子?” 凌元牛头不对马嘴道:“那二百两黄金是我自己的,当时会交给尔等,只为自保。但今时不同往日,此时就算你们阳家堡的五大班头都到齐了,都保不了洪举英!” 再一次沉腰敛势,凌元力喝道:“我星冥收编的城镇,居然还有你们这等恶人占据,不说城主江道南有镇压不利之失,光是这里发生了命案,府兵竟对尔等敬而远之的态度,他就该被问罪!” 脑海里闪过长辈对自己的教诲,凌元心上嘀咕‘大叔,奶奶,元儿很想听话,可星冥的面子都被扫得没有了,身为皇室成员遇到这种事,元儿实在无法擅自离去。’ “你给我死!” 赶至现场的洪立秦未带兵器,脚下猛踏青石地板,将之震得粉末,身子当空一跃,半空之中带着风声喧嚣的一拳,呼呼朝着凌元袭去。 在凌元见识中,除了阮青海向大叔讨教的两招,有比这更强的气势,其他的都可说是麻豆点豆腐,不堪一击。 此番洪立秦万军取敌将首级的气势,惊得凌元面情一缩,他的血肉之躯根本当不下这一招,也就只能以身法见长,凌元的速度被梁将军称赞能进三军前百,可见凌元的身法之快。 但能被阳家收纳为班主的洪立秦,如何比不上前百的三军? 只见洪立秦目光抓准了凌元下一刻出现的位置,空闲的左臂猛挥,一股强劲风力将凌元整身拉向己方。 凌元惊得瞪目,身子在强大的气势下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瞧见洪立秦十成十满含愤怒的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五脏拦不住拳罡,被穿得通透,拳罡从凌元后背喷薄而出,轰烂了凌元的衣裳,凌元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另一位班头鲁解颐走上前来,瞧见凌元手臂上瞧隐约可见的烙印,吩咐道:“来呀,倒盆水把这小子的手跟脸,给我洗洗干净。” 洪家奴仆得令一声,端来两大桶水跟抹布,也没管地上的凌元极难地挣扎着,一把将整桶水淋在凌元身上,三下便将手臂和脸抹得泥泞不堪,再一桶水倾倒而下,凌元的原貌基本上恢复。 当年单允与唐傲决斗,那制胜一击,正是单允手腕上的内出血,坚不可摧的擎身初态不仅刀枪不入,更是能够自愈伤势,所以谭轩的父亲慕容春启输给当时的尹素寒后,能够不觉得哀伤,因为仙鬼宗的仙道鬼术正是灵僵决的分支。 所以人们都很难想象凌元还能目带凶光地站起身来,那手拿抹布的洪家奴仆像撞见鬼一般惊得跳起,躲在了班主身后。 凌元索性将残缺的衣裳扯下,扔在地上,他胸膛上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愈合,震惊了鲁洪两位班主。 鲁解颐神色一凝,问了洪立秦不愿张口的:“敢问阁下,就是单二公子的高徒,谭轩吗?” 倒不是惧怕谭轩的状元郎身份,只是单二公子的分身举足轻重,班头们心中分得清楚。 凌元冷冷道:“两人年岁相差一轮,我会是他?” 言毕,拥有了道力的凌元速度极快,他以同样拳罡朝洪立秦胸膛之上砸去,只可惜洪立秦双手交叉护住了要害,未能得逞。 一旁的鲁解颐也不客气,一记扭腰带动全身的鞭腿横扫凌元脖颈,凌元闻风抬臂,这道千斤力道足将他踢飞,却也是如此,他的身躯在受力腾空的瞬间,洪立秦的拳罡再至。 凌元正欲抵挡,却顾此失彼,已悄然飞身至他头顶上方的鲁解颐,以万斤劈腿结实地击打在凌元的天灵盖上,不仅受了洪立秦的击打在身的拳罡,那如刀斩下的劈腿将凌元轰响地面,在青石板上的街道上炸出个大坑来。 两位班主的夹击,配合得天衣无缝,受了重伤的凌元虽然能够自愈,可疼痛还是异常明显呐,待凌元佝偻着背从坑里站起来时,鲁解颐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双手从其腋下穿过,将凌元双臂扣住。 “一拳打掉你的脑袋,看你还能不能复原!” 洪立秦握拳在胸,睁目运力,将毕生武道修为全都寄托在这一拳之上,罡气如热气蒸腾,扭化了空气,朝着看似已经闭目等死的凌元的脑袋迅速出击。 感受着胸腔的翻覆,凌元身子下沉千斤,鲁解颐扛不住重力,被逼得弓腰,眼前有东西晃来,不等鲁解颐挣脱掉被凌元反扣的双手,他的脖子被凌元双脚卡住,翻身将鲁班头扔向势不可挡的洪立秦。 “洪叔叔快快住手!” 为求不伤及鲁解颐,就在洪立秦冒着自损经脉的危险收势的同时,一声女声叫喊,在这人多却异常安静的街道上响彻。 ‘嘭……嘭……’ 两声沉闷的声响,来自凌元的鞭腿扫中鲁解颐的后腰,这一招能得逞只因凌元的二段,上一次与梁将军对战用过三段式,没想到这鲁解颐上了当,两手去护脑袋,最终被凌元得手。 第二声来自凌元反手挥臂,打在了洪立秦的脖颈之上,将他震得眼前发白。 “鲁叔叔!” 小医女斜挎着药箱出现,她瞧见鲁解颐被赤身的男青年踢得岔了气,两三步跨过去将他扶住,镇定道:“鲁叔叔,沉住气,别呼吸。” 鲁解颐照做,腹部与背部让小姐纤弱的半握手中拍过数下,岔气的疼痛感瞬间好转许多,鲁解颐大呼一口长气,单起手势下压,运气调理内伤。 另一边,暂时击退鲁洪两位班头后,气血汹涌的凌元身法之快,直取街道旁洪举英的项上人头。 洪立秦摇头晃脑,待他看清局势,振臂跟上,拥有擎身初态的凌元占尽天时地利,但对上近甲境道者的洪立秦,凌元依旧是不敌人和,他的手在距离洪举英天灵盖半寸处静止,是洪立秦一把托住凌元肩膀,让他行动受阻。 洪立秦的一记擒拿,将力道嵌入凌元肩部的骨头里,却不见凌元有任何异动。 洪立秦目光斗转,猛地将凌元往后甩去,把已经残废的儿子护在身后。 知道小姐医术高明,洪立秦高声道:“求小姐医治英儿,老洪感激不尽!” 但此时洪立秦瞧见的,却是一动也不动的小姐,望着那赤身的乞丐一脸出神。 当年她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全身是血,本可想道者打斗难免见血,但四年来都不曾忘记的脸庞,让张莎确定先才赠银的乞丐就是凌元。 “你来湘潭城了?” 张莎已拔高的身段已亭亭,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孩,她未被冲昏头脑,只是征求道,“你们别打了,可以让我先救人吗?” 一句话带来的事两种神情,凌元不听她言,在他记忆力没有皮肤白皙的姑娘可念为老友,但眼前的小医女又好像认识,唯一识得的女孩,也不过有着黝黑的皮肤的张莎,虽然她家也开药铺,可眼前会救人的小姑娘确实跟张莎有着几分相似,但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凌元不去猜想这并不重要的事。 张莎被整个湘潭城封为小医女的称号是两年前,四年前父亲张廉光身亡,药铺便由她独挑大梁,以前她还不曾爱看父亲交于她的医典心得,后来父亲走了,张莎吃饭时看,碾药时也看,就连睡觉时,胸前盖的也总是尚未合上的书籍。 张莎地性子在外人来看是大方得体,行事有根有据,所以在大义上,洪立秦知道小姐绝对是义不容辞,而第二种神情来自阳家堡鲁洪两大班主,救人的事竟然让小姐开始询问乞丐的意见,着实让他们吃惊。 谁知乞丐居然还拒绝道:“我要杀他,你拦我,是要让我连你一起打吗?” 性格开朗的张莎顿时吃瘪,小脸憋得发烫,使她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凌元。 “竖子休要口出狂言!” 异军突起,一身影越过层层人潮,踩空而来,身法快到人眼极致,一记凌厉拳罡轰在凌元胸口,伴随着张莎的张皇失措,凌元在受力后的半空中,晕死了过去。 “胡叔叔,你干嘛打他呀!” 眼瞧着凌元在空中划出弧线,最后掉落在地,张莎被气得跺脚,慌忙中奔赴凌元身边,心上人已经被打晕。 一双葱白小手在凌元的胸膛上不知道往哪儿搁,这是小医女作为医者,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胡崇宪站定当场,被小姐怪罪的他,脸上闪过一丝踌躇,作为五大班头之首,刚听闻小姐被一乞丐火急火燎地带出了药铺,为求小姐安危,胡崇宪不敢拖沓,现场就见到有人冷言于小姐,这才刚上手,便将小姐给得罪了。 胡崇宪心有苦水,倒不出来。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七章 一争之心 相罗文的死,是整件事的中心点。 一方凌元不会放过洪立秦之子洪举英,另一方,作为单族附属势力的阳家堡,也会尽力保下此人。 但事发于湘潭城,乃星冥地境,出了命案,牵扯人数不少,身份也显赫。 湘潭城城主江道南职责所在,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凌元养伤的廉光药馆,打算问问皇子殿下的意见。 洪家人现在急得焦头烂额,同样两方面。一方面现成的,事发地的湘潭城隶属星冥,此事想要私了的可能微乎其微,另一方,则是洪举英开罪的是小姐极为看中的人物,要是小姐向着那乞丐,那家主阳威靖的决定,搞不好会被左右。 洪立秦没法,只能亲自去一趟小姐的药铺,求她手下留情。 但一直恭敬守在药馆堂内的洪立秦,根本没跟张莎说上一句话,只因凌元的伤势较重,小姐忙前忙后的,顾不上一直站在药铺里的他。 只有同为班主的老大胡崇宪出来,跟他讲了几句话,识趣的洪立秦没敢以老奴身份以死相等,看了一眼老大胡崇宪,脸色忧郁着离开了药铺。 药铺的一间小屋内。 “事情就是这样,相爷临死前吩咐同伴把我往你这儿带。” 凌元胸口上缠着绷带,是张莎亲自调制的膏药,胡崇宪替他包的扎。 脑海里全是相爷临死前对自己的好,凌元心口隐隐作痛,他年岁十八,也算小经风浪,在做到真实地描述事实经过的同时,他将自己的一些情感带入其中,想让张莎能够明白自己的心境。 张莎坐在高櫈上,用脚来回碾着凌元伤势需要的药草,听完凌元的叙述,她道:“照你这么说,是有人把你们的命,卖给了洪举英。” 凌元瞧了一眼思前想后的张莎,来了脾气:“人口买卖也是犯罪,要是你想要偏袒他,我可就不在你这里治病了,痛死我了也好!” “你别动啊,上的药还没起效,你动的话,皮下伤口会裂开的。” 张莎拿不住凌元的脾性,她跳下高凳,急忙来到凌元身边,仔细查看了胡叔叔给凌元包扎的伤口,倒没觉得凌元有什么错,没发现伤口裂开的张莎委屈道:“我哪里会偏袒谁,是错就是错,谁错了都要付出代价。” 听到张莎站在自己这边,凌元好受了些,问道:“相爷现在在哪里?有被你们收走吗?” 张莎回应道:“被城主府的人给收去了,江道南城主是凌姐姐亲自任命委派的城主大人,现在就在药铺门前守着,你要见一见吗?。” 凌元却反问道:“你告诉江道南我是谁了?” 张莎性子柔弱,经不起凌元性情的大跌大起,很小心稳稳的憋住一口气,她望着凌元的目光应道:“我没有。” 凌元摆摆手,道:“越少人知道我在这里越好,帝国现在大张旗鼓地扩僵领土,我在来的路上见到许多有势的门庭被针对,到时候若是因我把你牵扯进去,反而会害了你。” 张莎心间暖暖,想起自己还煎熬着药材,跟面前的大男孩儿吩咐道:“药快好了,我去拿,你别动,更不许下床啊。” 专门等到了凌元的一声肯定,张莎才放心离去。 洪立秦在药馆候了一个时辰,都没有等到小姐的只言片语,后续赶来的江道南领着府兵,想要恭迎皇子殿下大驾,没得到同意,也不敢擅闯药馆,所以江道南就跟师爷花济慈将仗势摆足了,候在药馆门口等着被接见。 刚出药铺的洪立秦,跟守在门口的江道南撞个正着。 除开洪立秦的修为,以及在阳家堡的班头身份,江道南打算在洪举英生父这个身份上做些文章,当着来往人群,公布星冥帝国刑罚于洪举英,并着洪立秦立即带罪犯洪举英归案。 洪立秦不了解星冥刑罚,威严霸气地与江大人刚了一波:“人就在洪府里,江大人想要人,洪某人随时恭候。”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证明湘潭城是星冥地盘,软硬不吃的江道南抬手阻止了身后要上前缉拿洪立秦的府兵,当知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只是口角之争。 江道南沉住气,呵呵道:“犯事的是洪举英,不是洪班主,我星冥向来是非分明,今晚本城主亲自带队来拿人,到时候洪班主可别想着护犊子啊,不然把你一块儿拿了。” 洪立秦脸色难看,甩袖而去。 江道南别过头道:“那俩乞丐全招了,吩咐下去,一定要赶在洪家人之前,找到相罗文的家人跟黎生,若是让他们接触先登,可就打我星冥帝国的脸了。” 江道南撤掉了大部队,理由是皇子殿下不见,可是江道南并未明确得到命令,就私自撤掉了大队人马,只留两人守在药铺门口,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没有瞧见小医女走出来。 临走前,后队的师爷花济慈走了上来,心事重重道:“城主大人,得罪阳家堡的人老夫管不着,职责跟性情所在,理当如此,可刚收到消息,皇子殿下已下榻咱们湘潭城,这份礼数丢了,江大人可要好好掂量掂量啊。湘潭城是咱星冥唯一不在版图怀抱的城镇,虽说咱们是这儿的土皇帝,可要是得罪了皇子殿下,咱们的乌纱帽,还不是说撤就被撤的。” 江道南摆了摆手:“有心情以要饭取乐的皇子殿下,还在乎这点礼数?这事儿就照实跟上头回报,皇上得知殿下这般亲民,想必会很开心。” 师爷花济慈吓得腿软,脸色愁容得都快哭了:“我的江大人啊,这哪里是亲民了,做乞丐诶,跪在地上要饭啊这是,丢皇室的脸呐,真要如实上报,皇上定治咱们一个亵渎皇恩,藐视皇庭,况且有人把殿下打成重伤,皇上还不得要了咱俩的脑袋!” 江道南伸手拍了拍花济慈肩头,会心道:“上报已是在做善补工作,皇子殿下出国游玩,暗处没点儿人跟着,你说皇上能放下心来?就算掉脑袋也是我掉,师爷你最多丢官回乡养老嘛。” 瞧见花济慈怕得厉害,江道南安慰道:“要是这么瞻前顾后,可就违背了当初公主殿下,告诫本官要勤政为民的初衷了。倘若咱们连湘潭城的完全支配权都拿不到手,难道要等着公主殿下来帮咱们拿?放心吧,我敢打响这第一仗,凭的就是小医女,不仅可以医治好皇子殿下的伤势,还能让洪立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一仗,师爷你大可放心。真要想给殿下请安,晚上咱们一道去一趟洪府,到时我拿人,你做礼,两不误嘛。” 老人花济慈一激灵,喜出望外道:“江大人是说,皇子殿下晚上会去洪府?” “没错。” 之前洪立秦从药铺走出来,师爷花济慈借故躲到了后边儿去,现在要让他出面去洪府,这还不是要让老人家老命了。 一瞧师爷犹豫脸色,江道南反问道:“师爷要是怕了,两样都我做。” 花济慈不放心,摇头道:“不行不行,当初跪公主殿下你都跪不好,这事儿得我来。” 眼瞧花济慈这般在意,且不论他不是星冥人,却这般为星冥着想,而花济慈这师爷侵染官场多年,没有上升空间,但也在其位,尽职尽责。 江道南微微一笑,当初公主殿下只换掉了上一任城主,其余人一个没赶走,现在从人心上看来,是极为正确的。 张莎在药馆诊完病人,就一直悉心照顾凌元,平日里的药馆,可没这么让她觉得开心。 平时的张莎在这个时候应该在整理药材,然后拖着疲惫地身躯,准备回阳家堡休息。 也不知道阳家堡家主阳威靖从哪儿闻到的风声,刚进门就瞧见快步小跑的侄女儿,端着药碗往药铺里侧去了。 阳威靖抬起手来,想要招呼,却又止住,得,听下人说被照顾的小乞丐既是侄女儿旧识,更是一拳轰掉洪举英左臂的凶手,好似湘潭城城主江道南也在找寻此人,阳威靖也想见识见识。 倒不是怕得罪星冥帝国,不过阳威靖还听说小乞丐似乎与星冥朝廷扯上关联,否则也就不会大张旗鼓代大理寺少卿席梅亭,对洪举英宣判死刑。 此事若没有侄女儿牵扯其中,还好处理,方才瞧见侄女儿焦急的步调,阳威靖知道自己有必要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亏得是胡叔叔手下留情,没有补上第二拳,要不然缺一只耳朵,少一条眉毛,可就糟了,来,张嘴……” 张莎逗孩子样让凌元张了嘴巴,将汤药送进他嘴里。 站在一旁的胡崇宪两手搭在小腹上,像极了一位老管家,他解释道:“当时凌公子对小姐出言不逊,胡某实在听不惯,所以出手较重,还望凌公子见谅。” “小意思。” 对于胡大班主的话,凌元接得实在目无尊长,却不在乎自己的伤势,面对邪恶凌元深恶痛绝,他直奔主题:“张莎,你别蒙我,洪举英那个王八蛋现在人在哪儿?” 张莎撒不来慌,面对凌元炙热的目光,她躲之不及,凌元一瞧此事绝不简单,猛地站起身来,险些将张莎手中的药碗弄撒,他再一次说道:“这件事你要是偏向那洪举英一丝一毫,我们之间的朋友就没得做。” 张莎被问及内心深处,她脱口而出:“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 凌元认真地盯着张莎,直到张莎悄然低下眉头,凌元才觉着张莎没骗自己,拿过她手中的药碗,也没觉得烫,便给一口闷掉。 “莎儿啊,听说你收养了病人在药馆,久不回堡里来,叔叔有些担心,就来看看。” 门外传来阳威靖清淡嗓音,张莎举目望去,发现阳叔叔站在门口,顿有羞涩的张莎举止之间,霎时变得不顾前后,就连脸色也逐渐拘谨。 当真觉得自家闺女儿这下羞愧得蒙头转向,阳威靖站在门口,怪道:“叔叔都站在这里了,莎儿你就不请叔叔进来?” “啊……” 张莎放下手中药碗,连忙上去挽住阳威靖的手臂,忍住尴尬说道:“阳叔叔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出来接你啊。” 阳威靖单指戳了戳张莎脑袋,溺爱道:“刚在大门口,瞧见你跑上跑下的,忙得可是连我都瞧不见了,想要叫你,又怕打扰到你,所以才自个儿走进来喽。” 胡崇宪站立一旁,弓腰迎主。 阳威靖瞧了一眼站在床榻旁的凌元,白天听闻的乞丐模样已换做朴素衣衫,除了一脸的正直跟稚嫩,也瞧不出什么来,面相看上去也没什么心眼儿,阳威靖点点头,算作对凌元的第一印象,在他眼中得了个好彩头。 阳叔叔的言下之意张莎懂,吐吐小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她解释道:“阳叔叔,凌元受了重伤,我担心会好不了,所以打算让他在药馆住下。” 完全可以让凌元住回阳家堡,阳威靖倒不去猜想其中缘由,却听见凌元对自己问道:“阳前辈是阳家堡家主,那洪举英也算得上是你要保的人了?” 阳威靖目光第二次与凌元对接,瞧着这小伙子身上过了头的正义凛然,他直言不讳道:“当然。” 面对这位当世高手,凌元毫不畏惧,他昂首挺胸道:“阳前辈可以说我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认为我少不经事,但杀死洪举英,是我此生的第一个决心,我就一定要让他死。” 阳威靖能够微笑面对凌元的话,只看与侄女儿的面子,眼前这凌元在自己面前放臭屁,阳威靖淡淡笑道:“洪举英父亲是我阳家堡班主,他要我为他儿子主持公道,以你这般不经大脑的说辞,听在我耳里简直就是个傻子,此事若不是牵连莎儿护着你,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现在?还能在这里跟我叫板?” 除了大叔上一回因他擅作主张与蛮族余孽开战,将他骂的狗血淋头,此次阳威靖的眼神,也让凌元心神颤动。 到底是道力高深的道者,阳威靖不怒自威道:“洪立秦与我说了,包括你小子在内的四名乞丐,洪举英共花了一百两纹银,从老乞丐石奇手里买走,所以要如何处理你们都随他,倒是你这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说辞,小子你说来听听。” 凌元钻研能力很强,心思也逐渐缜密,他看过许多人以低姿态面临高位者,其中最让他称心的,还属和尚神勉,宁肯让帝国军官连扇自己十个巴掌,依旧不还手的气概,当然不是神勉和尚示弱,而是心神较高位者更显随性的气定。 要其他修道者面对此时阳威靖气势上的压迫,绝不会以神勉无畏造无敌的心态去面对。 凌元没刻意去学,捻住三分神意,走到大堂门前,转过身来,以退为进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唆使奴仆杀人就得偿命,洪举英走哪儿都逃不掉。” 张莎瞧凌元要走,踏出半步又有些着急,但并未阻拦,待凌元走后,她与阳威靖说道:“阳叔叔,这件事我一时半儿说不清楚,但从他口中我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洪举英错了。” 阳威靖来之前,洪立秦一个劲儿求他保住老洪家的血脉,了解洪立秦性子的阳威靖是想要护犊子,可看火急火燎的洪立秦说出有小姐为凌元撑腰,整个阳家堡的人都觉得天真无邪的小姐不会不明是非,所以阳威靖首先排除了洪立秦是惧怕莎莎的私心太重。 此时听来莎莎的话,阳威靖连护犊子的心情都没了,因为他最想护的就是张莎这丫头,奈何洪家人是他的臂膀,也不愿去管了。 城主府,相罗文的尸身就摆放在城主府的一间偏房里,这间房常年不得阳光照射,只有弥漫的光芒渗透进房间,房间里有多个床位,是专做暗事之用。 房内有一独鼎香炉,香炉里三根香烛,青烟飘荡后消散。 房间里没别的尸身,就相罗文一人安静地躺在最角落的板床上,身上盖有白布,已被在场的凌元退至胸膛。 望着平躺的相爷脸色苍白,气得凌元心潮澎湃,相爷的死必须让洪举英付出代价。 没了四年前的李方季独占鳌头,阳家堡势力已遍布整个湘潭城。 凌元倒没考虑到这一点,只想靠自己的实力为相罗文讨回公道,他没动用帝国势力,街头随便问了别人附近的洪姓人家,找到的第三处,便找到洪立秦府邸。 僵尸体质在此时尤为重要,没有催动灵力,凌元轻身越上两人高的石墙。 时过傍晚,整个洪家都处焦灼不安中,洪老夫人年过八十,她就坐在正嚎啕着的洪举英的房间里,老夫人枯槁的两手搭在一根褐色木杖上,脸色沉寂阴霾,身边是站立的儿子洪立秦,正焦急得等待大夫给自己儿子上药。 药性过大,刺激着断臂伤口处,持续的疼痛,折腾得洪举英咬断了两根木棍。 老夫人没有回头观望,她年纪虽老,可眼神却明亮,身后的床榻上躺着苦痛的孙儿,这次是闯下了大祸。 老夫人问道:“立秦,听说打伤英儿的人,还是个十八九的孩子?” 洪立秦微微欠身,回应道:“娘,这事儿就让孩儿来处理吧,就算是个孩子,我也不会放过他,英儿的整条左臂被他毁掉,照阳家堡的规矩,这个仇无论如何也得报。” “你还想糊弄我这个老婆子?” 老夫人猛地用木杖捶地三下,质问道:“阳家堡的规矩合理,你这不是又要来阴的了!?” 洪立秦当头被喝,楞立片刻,犹豫后无奈道:“娘,这事儿孩儿说了,您就别管了!” 老夫人字字问在洪立秦心坎上:“管家已经把那所谓的乞丐长老带回府中,你还想瞒我?全都是你培养出来的眼线,没有你的指示,乞丐长老有胆量把人卖给英儿?!” “是!” 洪立秦向着母亲大人重重跪下,他愧疚得泪流:“石长老是得到了孩儿的允许,孩儿想要给英儿培养眼线打好基础,要不是其中的一个乞丐被人殴打,没有去神庙会,可能孩儿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逆子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害人!” 老夫人如遭雷击,书香门第的她嫁入洪家,向来以相夫教子为己任,三个儿子之中,两个经商,常年在外的,已各自安家,小儿子立秦从小习武,老夫人也从来支持,能够得到阳家堡的赏识,儿子在城里惩恶扬善也算体面,可唯独落下了孙儿辈洪举英的礼义廉耻。 老夫人目空一切,仰天长叹道:“如今一死一残,这冤孽我洪家该如何还啊,你还想着替英儿报仇?别人没将他当场打死,已是祖上积德了啊!” 气急的老夫人一杖敲在洪立秦大腿上,用尽了她的全力。 洪立秦没敢躲,母亲大人的木杖重重敲下,也感觉不到疼痛,洪立秦也一度自责,破天荒地在儿子的房间里流下了眼泪,他低着头沉声道:“娘,你要保重身体!” 老夫人没管儿子的关心,只道:“那几人都是乞丐,能找到他们的家人在何处?” 手下的手下,洪立秦也都了如指掌,否则也不敢安心地将四人,交给愿意继承家业的儿子使用,洪立秦应道:“能,死了的相罗文凤都人士,家里边儿还有个瞎眼却不认他的老父亲,被打的小乞丐黎生,临城人士,家里有个瘸子姐姐,至于那两个哑巴,已经入了城主府。” 老夫人重新将双手搭在木杖上,坐定身子骨,气息深沉道:“将相罗文的老父亲接到府中,奉为上宾,直至终老,不管他如何不认相罗文,他儿子不能亲力亲为的,咱老洪家接下了。那进了城主府的乞丐,等他们出来了,再做定夺,至于黎生的姐姐,可许了人家?” “还没有,因为天生残疾带来的行动不便,所以好一点的人家都看不上。” 老夫人神情为之一转,舒缓道:“那老婆子就亲自去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啊……”痛苦的洪举英咬断了第三根木棍,躺在床上疼得撕心裂肺。 老夫人恼道:“你叫什么?你奶奶我还不会蠢到把人嫁到咱们洪家来祸害她!” 老夫人没去关心遭此大难的孙儿,甚至对受到了惩罚的孙儿感觉厌恶,她叫来了管家,当下吩咐下去,赶紧要将相罗文的父亲接到府中来,再者安排人手将黎生带回家安顿休养,顺便带上黎生所需的全部药材,另附上汤药费二十两,这是黎生乞讨好几年都讨不来的数目,足以慰藉他家里的人心。 洪立秦则说道:“娘,相罗文的老父亲跟黎生,孩儿第一时间便派人将他们安置在了城里,管家,你命人把老头还有黎生给老太太接来。” 管家低头应是,急忙忙地出了房门。 老夫人走到床边,垂眼看着已而立之年的孙儿,正痛苦得龇牙咧嘴。 洪举英自小头脑就聪慧,对此老婆子在诗赋上,要比道德上予以得多得多,老夫人语重心长道:“咱们洪家欠别人的,总归要还,奶奶已经在尽全力了,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原谅,得不到也没关系,咱洪家欠他相家一辈子也可以,你要牢记这份亏,得一辈子知道吗?” 洪举英脸色涨红,目光刚烈,眼球丝丝血润,面对奶奶的警示之语连连点头,这个时候下人送上第四根木棍,他没有着急咬住,强忍着嘴唇的颤动,说道:“奶奶放心,这份亏即便孙儿记不住,断掉的手臂也会时常提醒孙儿,孙儿今日人生大起大落,落得如此下场罪有应得,还要劳驾奶奶为我还罪,举英实在难受!” 最后一句撑不下去,洪举英疼得面无常情,口齿已不清晰。 “难受你就去死啊。” 门外突然有人发难,原是憋不住气的凌元怒发冲冠,僵尸模样的他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吓得洪家女仆惊叫连连,打翻了少爷洪举英的药碗,药水撒了一地。 凌元一脚踏进烛火通明的房间,气势强大,整座房屋内的陈设,隐隐中有被往外推的趋势,手中执杖的老夫人站立不稳,儿子洪立秦护在她身前,催发道力将那股力顶了回去。 洪立秦为人老道,深谙世事,面对突然杀到的凌元,他力喝道:“小子,你敢送上门来!?你以为有小姐撑腰就肆意妄为,照我阳家堡的规矩,私闯本府,我有权利把你扣押!” 凌元眼光凝神,延伸到唇下的森白獠牙尤为阴气,他张开嘴道:“怎么,你怕我会拿张莎来压你?” 周身满是邪气的凌元嘴角挂笑,他道:“我只是来找洪举英,拿回他欠相爷的东西,你们放心,拿到我就走。” 洪立秦一眼望穿凌元势态,丝丝黑色气焰,从凌元体内散发而出,洪立秦惊道:“你入魔了?” 很享受现在的感觉,凌元思维还算清晰,一听洪立秦说自己入魔,眼神闪烁的刹那,邪气立马消散虚无。 低头一瞧周身,凌元这才发现自己恢复了常样,原来真的没有控制好心神,暗自庆幸的同时,凌元也不废话,敛气收势,打算在洪立秦这位道者面前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取洪举英项上人头。 却是突然被老夫人叫道:“孩子,这件事等我们将相罗文的家人请来了,再来定我孙儿的罪,你看可行?” 凌元的目光郑重投向脸上满是满皱纹的老夫人,她的两边嘴角下拉,应是掉光了牙齿,可是那眼神却洞明。 老夫人语气中肯道:“相罗文还有一残疾的老父亲在家中,待我洪府的人将他接到府中来,谈谈他儿子赔偿一事,到时候你要打要杀,咱们洪家也随了你的星冥帝国的刑罚,毕竟英儿是在你星冥地境犯事,老婆子绝不偏袒,也不会向阳家堡求救,你看如何?” 心眼儿极少的凌元不明所以,只是说道:“抚恤死者家人应该有,你们有这良心是好,可跟我取洪举英性命有何关联?” 洪立秦脸色振奋,他娘的法子实在妙哉,面对凌元的质问,洪立秦抛开一切法律人情,黑心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相罗文的性命被我洪家取走,自然要让相罗文的父亲来给个价码,说到底你也不是相罗文的家人,就算要我儿洪举英死,也得等相罗文的父亲来处置,可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 小到极致却很强大的逆流情绪,瞬间顶住了凌元将要一鼓作气的杀机,在如同洪水凶猛般的气势上,被这小情绪给强行横断,性子中正的凌元楞立当场,心间顿生无力之感,眼前的洪举英,居然不能杀了? “我家孩子对不起相罗文,洪家也只能让相罗文的父亲晚年能够好好享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今日老婆子在你面前做了一回坏人,实在有违我洪家处世初衷,可老婆子不是大圣人,与你做了对家,自然要全力保住举英,若是可以,小朋友你就放个行吧。” 沉寂的街道,有阴风刮走角落的落叶碎屑,月牙儿被乌云遮掩半会儿,又悄然露出。 凌元一个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此时疲惫无暇顾及温饱,当初大叔与他说的道理,在此时也无可奈何。 信誓旦旦要为相爷报仇雪恨,却被洪家老夫人的一句话完全浇息,凌元正遭遇着人生中的第一个跌落,有关于意气上的被迫泄洪。 凌元的心境已落得此地了,使得他心境受损。 历经人生起落,道者想要在道力上有所成就,心境的淬炼,尤为重要。 谭轩是被公推这一代道上而立之年,最早修成奉观境的人物,为他在单族这唯一外姓族人长足了脸面。 两年前终是遭遇人生的逆境,这位天子骄子被星冥凌澈破了情殇金身,因得师傅之手,保住了修为,此时正逐渐学会如何去爱。 而年轻一代的榜眼跟探花中,探花林墨只身踏入在众生眼中不可能有结果的畸形关系中,下定决心想要破釜沉舟一次,可悲的是前有狼,后有同门青使庄启圣的警告,林墨的金身被碎的体无完肤。 唯一尚且紧追状元郎的阮青海,心境一直大好,甚至更有心得,那被林墨都肯定下来的学识天赋,并非他阮青海脸皮厚,而是真有才学。 至于被三人甩得不见人影的凌元,他倒不会去追寻道力的崇高,因为眼前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恨自己不是相家人,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细想而来的凌元心头闷闷,并非他不能报仇,只是这件事被分了内外,最开始得由相爷的老父亲来决断洪举英生死,而被判罚了的洪举英,万没有再跟自己废话的理由,这内外的矛盾将凌元心智蒙蔽,此时大为沮丧。 洪府大门外,江道南带领四队列的府兵,将洪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每人高举火把,将这本不热闹的街道照得敞亮。 江道南高骑大马,一身银甲武装,与府兵别无二致,只是腰悬公主凌澈亲赐宝剑金玉,气势自然势不可挡,有不交出洪举英就火拼的决心。 洪府里走出一人来,是洪府管家,在给江道南等人开门的洪府下人看来,老爷派管家来跟你对接公务,已是给足了面子。 老管家笑着说道:“江大人,我家老爷让我带话,不可能让星冥帝国来替他管教我家少爷,今日之事老爷会处理妥当,星冥若要洪家给个交代,恐怕要让你等到明儿一早了。” 嫉恶如仇的江道南懒得废话,力喝道:“来啊,将此人拿下!” 果真大战在即,毫无预兆的江道南爆喝响彻街道百米,想必洪府里的主事人也都有耳觉。 大门口的管家不会坐以待毙,洪家家仆后退的同时,已经做好准备拦截的势头。 可府兵就连兵器都未曾用上,三招两式就把家仆打倒在地,拿住洪府管家也在一招之间。 霎时间,多人在地痛苦翻滚,洪家大门口哀嚎连连。 江道南连剑带鞘一齐高举,指着洪家大门说道:“众人听令!洪家目无法纪,视我星冥法纲如无物,今夜本官按律,缉拿指使杀死相罗文的真凶洪举英,阻挡者一律按同谋定罪!全队人马,进府拿人!” “是!” 四队列府兵近百名,人人手持画卷,一齐跃进洪家大门,四处分流,只为缉拿洪举英。 夜深冷街上江道南的爆喝,以及大队人马的动静声极大,附近百姓听得清晰,但只能事不关己,各自睡觉,安抚着家人继续睡下。 阳家堡五大班头手下多有三十,少的也有十多人手,但这些拥有道力的扈从,并不属于己身,皆在阳家堡家驻养。 此时星冥帝国府兵鱼贯而入洪家大门,无疑是狼入羊群,婢女家仆被惊吓得蹲守角落。 越到房屋深处,四周越是安静,后进洪家大门的江道南已带头搜索,他手中拽着一名弓着腰的家仆后颈,迫使他找到洪举英的房间后,才将他松开。 江道南语气低沉:“就是这里?” 家仆口中哆嗦,断续回应道:“就……就是这里。” 目光从家仆身上转移至面前的房门,江道南左手握剑,右手掌一把劈在门缝中,却被一股大力反其道袭来,震动了江道南整条臂膀的经脉。 吃了个小亏,江道南忽听门内里传来洪立秦的声音:“江大人好大的阵仗,居然闯我洪家府邸。” 江道南气势下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回应道:“洪立秦,本官早已与你说明,若有阻拦者,一道缉拿,你可还记得?” “洪某人记得。” 屋里的洪立秦话锋突转,他道:“你江道南二十年前由秀才变悍匪,四年前又由悍匪入了星冥,这一辈子吃得亏,连我这阳家下人都钦佩,可你我远无旧仇,近无新怨,若真要拿人,夹在阳家堡跟星冥之间的关系已荡然无存。但洪某人还是那句话,拿人凭本事,洪某人练了四十年的道力,不怕输给你这半路出家的秀才!” 屋内的老夫人心有顾虑,屋外什么场景不知道,但她怕洪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立秦,咱们有话好好说,撑到人来了就好。” 洪立秦心中有火,他恼道:“娘,这都什么时候了,等人来了,星冥帝国也不会理会,他们不比刚才的小子好糊弄!” 江道南道:“屋里边儿还有人?洪立秦,本官奉劝你最好开门出来,若是拳罡剑气什么的,伤及了无辜,你可莫要怪本官。” 门在下一刻开了,洪立秦站在门前,盯着江道南说道:“祸不及家人,你我比试一场,判生死。” 这一仗自然不是只为自家洪举英而打,也是为了争夺湘潭城的绝对支配权,江道南跟洪立秦俩人心知肚明。 既然洪立秦已不顾生死,江道南风轻云淡地回了句:“这是自然。” 在江道南与洪立秦一同走向十丈外的院子时,江道南猜测老夫人先才说的等人来是谁,这件事就算阳威靖出马,要保全洪举英,他江道南也能在理字上站定脚步,所以不可能是阳威靖来自扫脸面。 江道南肯信花济慈的侄儿梁喜新再次失手,定是洪家人先他一步找到了相罗文的父亲。 迟则生变,得尽快解决掉洪立秦,他江道南大阵仗扫荡洪府,也不能完全排除阳威靖不会出现。 江道南掌心抵在剑柄端,三尺青锋在被凌澈赠与时,被告知此剑名金玉,是凌澈出国之时,已随身三年的防身之物,与蟒鞭一般,出剑次数寥寥无几。 洪立秦使大刀,在江道南眼中,此时两手紧握刀柄的洪立秦,不过是一名寻常武夫,不论以剑道来看这柄大刀,还是以人目光之长远来看,洪立秦都要输他江道南一个境界。 但江道南仍是喝道:“众人听令,若是本府倒下,尔等拼死也要将洪举英缉拿归案!” 洪立秦心中大骂江道南不是个东西。 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蹒跚走出房间,望见院内杵立的两人,又缓慢地回身望了一眼床上的孙儿,男人们的事,作为母亲不愿多过问,可此时已箭在弦上,真要论个生死,何如让她跟洪家列祖交代? 可也就只有等了,等儿子立秦能够将这位城主府斩于刀下。 院内,让江道南眼前一亮的是,洪立秦竟然换做单手持刀,与他正面相对。 这般轻挑之意让江道南噗嗤一鼻,在防止洪立秦扮猪吃虎的前提下,江道南拔剑出鞘,率先踏步朝歌,气势刚中内敛,直指洪立秦咽喉处。 大砍刀量重,洪立秦并不以力拿,这在开势就不会停下来的刀法,已被洪立秦练至极致,提刀竖挡,两把兵器的撞击,使得刀面铿锵震耳。 洪立秦紧握刀把,单手顺势下滑前送,刀锋竟轻而易举地割向江道南脖颈。 江道南稍惊,这洪立秦刀法奇特,刀锋不是常人眼中的提挥斩三式,而是将刀锋送到面门,这看似轻而易,实则需要十数年的硬功底。 下一刻,江道南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洪立秦并不以自己为主,而是时刻围绕手中大砍刀为圆心与他厮杀,控刀的同时又送刀,很考究持刀者的技击之道,要两方兼顾的同时,还得看他江道南如何出招,实在是难得的刀法。 的确是个很艰难的活计,洪立秦的送刀在以大砍刀为圆心的同时,竟然使得刀身跟着江道南走,超乎想象的贴身战,江道南一时间护住周身却难以出招,此时身上虽未受伤,但盔甲已有数道划痕。 还真是自己疏忽大意,眼前紧贴着朝自己三路齐攻的洪立秦刀法绵柔,像天公布施的雨水,没遗留下任何一个角落。 江道南虽能跟上洪立秦的步伐,但他实则坚持不了多久。 有想过硬抗,可下一瞬的大砍刀,又会巧妙地袭向沿路的下个目标,见招拆招的思维让江道南想好了后手防御,可终究被洪立秦围起的牢笼困住。 江道南心下承认了自己的技道比不上洪立秦。 也是,洪家在湘潭城有百年基业,家传刀法能够这般滴水不漏,不算稀奇。 正如洪立秦所言,拥有四十年修习道力跟技道的他,天赋不比他江道南差。 江道南这半路出家的穷酸书生,家族上三代都是务农,也就差了许多的天时,但能够与谭轩这样的而立道者有过深交,江道南在道力上,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果不然,拥有地守境实力的江道南,将洪立秦震退三丈之外,手中宝刀也出现裂纹。 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洪立秦根本敌不过江道南的气势,接下来的江道南将会直捣黄龙,破了洪立秦的家传刀法,不时再取了洪立秦的项上人头。 八岁修武的洪立秦,一身横练四十多年的硬功夫,如今五十的他,好不容易破除了修道之人的第一道天哲,成为了近甲境,但似乎仍是不够看。 此时只为了保住儿子洪举英,但在面对天赋卓绝、实打实的地守境高手江道南,四十多年的硬功,犹如沧海一粟被破去,就连那使了大半辈子的大砍刀,也被江道南一剑削毁。 “住手!” 就在江道南将剑尖抵在洪立秦喉头之时,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院落边缘,焦急道:“别打了,江城主想拿谁就拿吧,只要别伤了我儿性命。” 当江道南命人着担架,将洪举英从房间抬出来时,洪家家仆刚好带着相罗文的老父亲来到洪家,两拨人撞个正着。 处人群后端被人搀扶着送行的老夫人走上前来,她见到同样被家仆扶着才能行走的老头,问道:“请问老人家,是姓相吗?” 老人衣着简陋,此时的天气尚且有些凉意,但身上只有薄薄的单件儿,从进来洪家烫金匾额高悬的大门,老头的目光就一直在四处张望,但他却是个瞎子啊。 眼前有人询问自己,老头颤颤巍巍的语气却问道:“我那儿子呢,听他们说,我儿子死了?” 没有人应答,颤动的语气让老头一瞬间泄了气,他哭了出来,眼泪跟鼻涕一道流出,他还在四处张望,干瘪的脖颈上,皱老皮肤一览无余,老头仰头高声道:“罗文孩儿,你在哪儿呐?爹来了!” 依旧无谁回应,常年没大声说过一句话的老人,尽力嘶喊过后,声音便萎靡着,情绪在此时崩溃掉,老头哭泣:“儿啊!爹来了,你别怕啊!” 情绪波动太大,导致老人家双脚全然无力,只能靠身边的两位洪家家仆挺身搀扶。 儿子再不敬老,老头再不愿多见相罗文,可父子就是父子,赌气并非过重的罪孽,仅仅只是两父子的互不待见,这在相罗文去世后的世界里,瞎眼的老父亲感觉自个儿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要身边人的搀扶,尽力挣脱掉后,双脚跪在地上,竭尽全力嘶喊着:“罗文啊,你爹来啦,你在哪儿啊?出来吧,咱父子俩别闹啦,你出来跟我一起回家吧……” 老夫人心头苦得说不出话,不敢说什么‘以后洪家就是你家……’这样令人作呕的话来,反正都是死罪,死哪儿不如死自己家里,老夫人有过这样的自我安慰后,指着一旁被府兵担架抬着的孙儿说道:“老人家,相罗文就是被我孙儿洪举英杀死的,他就在那儿。” 老夫人将手中的实心拐杖,递到了老人面前。 老头站的力气都没了,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如何还有别的心思去管他人? 江道南拿住老夫人递在相罗文父亲面前的拐杖,将之轻轻推了回去,最终江道南将受害人跟凶手一起带走。 远处黑暗中,凌元自始至终都将江道南与洪立秦的对抗看在眼中。 他眼光闪闪发亮,脑海里有了些新想法。 十八岁的凌元厚着脸皮回来,便有了巨大收获,以前他是知道拳头就是道理,但现在他更知道了拳头可以打破道理,故而在不为自己认同的品德上,有了一争之心。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八章 皆是前奏 克莫山主山,后山竹屋。 再一次心境受损的谭轩已能下得床来,并且吃得下师娘跟妹妹云梦祯做的饭菜,饭间谭轩向师傅师娘提出要出门游历的事来,得到了师傅一声允许,师娘夏童则较为担心谭轩不能够照顾好自己,全身道力被抑制,用不得丝毫,算上谭轩在道上的背景跟人际,游历一事在她看来,犹如上刀山火海。 单璠提议让梦祯姐跟着轩哥一道出去,好有个照应,倒是不怕事多儿的主儿,单璠的主意没得到父亲的点头,却得到了母亲的赞许。 夏童说:“正好,遇到什么事,梦祯必要时,出手帮帮你轩哥,我们家的姑娘在外头,也能一打十。” 云梦祯筷子捻住米饭送到嘴边,显得羞涩地悄声应了一个是,只是起哄的单璠一听有架打,也想跟去,但就算她到了出族的年纪,却也只能跟着老一辈人出族历练。 听父亲说过,前些日子一名族中前辈,带着四五名少年出族,竟然还有人缺胳膊缺腿的回来,更甚者有永远都回不来了。 单璠现在想起,心头还膈应得慌,自然也就不那么想跟着族中长辈出山。 以单璠的鬼灵精,想都想得出来,那些出去历练的人,肯定没有自报家门。 若是她轩哥道力尚在,单璠也没那么多理由跟去,可现在不一样,轩哥体内的道力再一次被父亲抑制住,梦祯姐姐灵力高超,道力却几乎没有,要是遇到不要命的人,只怕俩人有诸多麻烦。 单璠与父亲说道:“爹啊,你看轩哥跟梦祯姐出去,外面这么大,要是遇上个深藏不露道者,轩哥跟梦祯姐多半应付不过来。要不让璠儿跟去吧,璠儿身上有先祖赐予的一缕气运,只怕化境高手才能在我手中走上几个回合,让璠儿陪着轩哥跟梦祯姐,很合适的。” 单允捻住话茬儿,笑问道:“璠儿,你什么时候跟少之又少的化境道者,过过手了?” 单璠挺起胸脯自豪道:“何止化境高手,京韫叔是御统境还不是输给了我一招。” 单允笑说道:“照你这般说法,恐怕溪枫跟雷钦两位供奉长老,也不是你的对手喽。” 知道父亲说笑,单璠坐在位置上拉扯着父亲的衣袖,晃悠道:“好爹爹,璠儿都十七啦,再过四个月就十八了,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轩哥是你得意门生,梦祯姐也算你的半个弟子,再加上我,天下又有哪里是去不得的,就让璠儿也好好历练一次嘛。” “能做到对你轩哥的话言听计从?” “当然能,我可不想缺胳膊少腿儿。” “好,那就去问你轩哥什么时候出发,准备好行囊。” 单璠一阵欢呼雀跃在竹厅里跳跃着,一会儿兜着谭轩转圈,一会儿拉着云梦祯原地打转,开心得不得了。 最终在山门的单族同胞瞩目之下,二公子单允的得意门生、道灵界的而立道者状元郎,以及灵力上算半个徒弟的云梦祯,带着单璠这位老族长远远看着都要掉眼泪的拖油瓶,三人背负行囊开始了行走江湖。 在这艳阳高照的山脉里,三人刚到人潮攒动的湘潭城,怕晒的单璠就摘来了三支芋头叶,她跟云梦祯一人手持一扇,而大病初愈的轩哥不怕烈日,身子骨行走半天也不见回暖的他,此时倒还觉得烈日很亲切。 经过两天的休整,湘潭城在一夜之间,已斗转星移般换了主人,失去了洪立秦的势力渗透,星冥帝国唯一一位国外城镇的城主江道南,立马感受到阳家堡的势力,已不敢攀附于此,心情那是个爽。 湘潭城的街道上依旧繁荣,走在街上的单璠对道上的江湖打杀甚是期待,单璠这位集各方天之骄子目光于一身的孩子,有种不可一世的随和,丫头性子比较急躁,总是在念想‘怎么还没有人来找轩哥麻烦啊?’ 与之相比的云梦祯,却能做到真正的待在谭轩身旁,安安静静的那么一个人,像极了一只猫。 头顶的叶子一颠一颤,抖动的幅度一大一小,蹦跳的单璠逛悠到谭轩身边,问道:“轩哥,你在道上的仇人,有没有很多啊?” 不知道这丫头脑袋里又在想什么,身形走路显得孱弱的谭轩,简洁道:“不多,也不算得少。” 单璠目光东望西去,周围的来往人群,也没有谁偷偷摸摸地往他们这边瞟,有些失望的单璠幽怨道:“那怎么还没有人来打我们啊?” 谭轩食指戳了戳单璠的太阳穴,笑骂道:“你这典型的皮痒痒啊,实在不行,找你梦祯姐给你解解乏?要是你梦祯姐不够你打,若真有人来找我的麻烦,那就要麻烦小璠了。” 单璠嘟囔着小嘴,来到云梦祯身边,她挽起姐姐的手臂道:“在咱们单族跟云族里,梦祯姐灵力自认第三没人敢人第二,但是绝不会用来欺负我的,哈……梦祯姐?” 与谭轩不同,云梦祯伸出玉脂纤手,放在单璠被谭轩戳过的太阳穴上边儿,轻揉道:“小璠是姐姐的心头肉,哪里会欺负你,自然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若是有人来找你轩哥打架,一切有姐姐看着,出不了乱子。” 单璠傻傻一笑,她不怕事儿大,想起什么说什么,只道:“到底是谁能够教出梦祯姐这样的姑娘来啊?三伯是没可能了,梦祯姐肯定是从三姨那儿学来的这份知书达理。” 云梦祯笑眯了眼,问道:“这才没出来两天呐,一路上小嘴儿就甜得不行,小璠不夸姐姐,就不舒服的是吗?” 谁知单璠一本正经地问道:“梦祯姐,你做我嫂子得了,反正我轩哥三十多的人了,也娶不到别人,干脆你委屈一下。” 被问的云梦祯没什么反应,却是走在前边儿的谭轩一个趔趄摔倒了,云梦祯上去将他扶起,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自顾自道:“小璠说话不懂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小心。” 谭轩正了正仪容,盯了单璠妹子一眼,他与云梦祯便无他言。 思想成熟的梦祯姐,一句话就破了自己带着玩笑的提议,单璠嘀咕了一句:“梦祯姐比我娘都沉稳。” 而单璠是个乌鸦嘴,刚说没人来找麻烦,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青石板路上,三人的去路被人给拦截了。 —— 廉光药馆内,收拾完行囊的凌元跟张莎告别,临走前,张莎替凌元准备了好些牛肉干,是她前段时间储备在缸子里的,结果凌元说他全要了,张莎嘴上嘀咕凌元一点也不给自己留,心中却巴不得全给了他去。 凌元走过了两条街道,直朝城门而去,却被当前的阵势惊住脚步,前方三人背向自己,两女一男,在他们前方还有俩人手持刀剑,面目严谨肃穆。 使刀的汉子与单璠三人直言道:“听闻谭公子心境受损两年来,一直在克莫山中足不出户,道力连跌两境已至地守。今日黄易山将谭公子劫下,实乃技痒,你我虽然无冤无仇,要说我卑鄙无耻也好,在下老早就想领教下谭公子的技道跟传说中的仙道鬼术。以前的谭公子在奉观境,自然不能冒犯,但现在谭公子跌下神坛,我黄易山厚着脸皮也要来讨教一二,还望谭公子给个面子,” 在旁的瘦子将手中宝剑换了一只手,振声道:“在下剑山黄易鹿,同样想领教谭公子身手。” 被气得小胸脯起伏的单璠,指着使刀的大汉跟黄易鹿道:“果然很卑鄙啊,典型的乘人之危啊。你们俩都是什么境界的高手?如此下作之事都做得出来,不怕其他道友耻笑!?” 才出族的单璠性情大好,有着无论见好人还是歹人都要对上几句豪情壮言的心境,倒是被迫使得单璠反客为主,变得比眼前的黄易山跟黄易鹿还趾高气扬,内心有愧的俩人,面色瞬间难堪。 黄易鹿别过半个脸去,不愿提及道:“在下练剑二十三年,境界仍在恒听。” 黄易山则没搭腔,怕是在单璠面前,已丢不起这脸了。 单璠呵呵一笑,忽然有些同情面前的俩人,打架讨彩头居然都这般笨的话,这样的心境,恐怕将来自己会将他们甩得很远。 心境被种得满满,单璠觉着根本不用自己出面解决,丫头片子摆了摆手,将这俩人扔给了谭轩。 没了道力的谭轩,没有与面前的两位道上前辈说实话,怕引来更多的是非,本想说明身体不适,要推脱之时,一旁的云梦祯往前一步道:“轩哥跌境不可一战,此战由我来。” 言简意赅的话语,让前方的两位大男人神情异样,云梦祯瞧出问题所在,道:“此战点到为止,不伤和气,将来若是有缘再见,咱们也就算是朋友了。” 跟谭轩走在一起的姑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身份绝不普通,黄易鹿俩人怕的就是这一点,但善解人意的云梦祯为避免谭轩难堪,打算独战。 用刀的汉子黄易山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主动权。 用剑的黄易鹿心情畅快,大笑着喊了一声好,他看中的是云梦祯说话带来的将来,豪气万丈,一把抽出长剑,主动出击。 云梦祯两手捏法指,灵气如淡绿水雾在转瞬间上手,源源不断地冒出,在黄易鹿的那一剑刺来之时,已凝结成铠,将整只手覆盖。 这一神技在黄易鹿看来,以为自己见了鬼,但他依旧持剑一往无前。 剑气的狰狞刺耳之声,使得单璠捂住耳朵,肩头却被她轩哥掌住,往后撤到五丈之外。 见过灵力外溢的人,道上几乎没有。 两年前,阮青海持大空济世向单允问了一剑,但也是男子之间的较量,而今日的云梦祯为女儿身,竟然也能封神开先河。 灵力的修炼比道力,难上加难,能够灵力外溢的绝技,同天道者一般处于传说中,今日黄易鹿得见如此稀奇,情志更是大为所动,声量高涨道:“姑娘居然会这一招,何止是巾帼不让须眉,简直比得上传说中的天道者了,但我也不惧怕什么,且看这一剑又如何!” 云梦祯女儿家,气小身薄,虽然灵力高超,世间罕见,可道力连开印都算不上,面对恒听道者的第二招,云梦祯不敢小觑。 突然之间,云梦祯后背蒸腾起大量灵力,随即她的整个后背,由三根嵌入地底且有茶碗粗细的莹绿灵线支撑,灵线的另一端,分别衔住云梦祯的琵琶骨以及后腰。 这样的御敌之势,在此时的道灵显得异常刺眼,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形态,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灵力外溢是神技,黄易山跟黄易鹿兄弟俩人,包括见多识广的谭轩,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单璠都无可否认。 黄易鹿的这招剑法走灵蛇位,攻的是云梦祯的上路。 蝴蝶张开的翅膀将云梦祯包裹其内,周身灵线交织成灵铠,云梦祯右手将刺向她眉心的剑刃握住,左手推掌,击中黄易鹿的下颚,力道不轻,使其双脚离地往后,翻了两番,才止住身形。。 侃侃使得身形稳住,黄易鹿没有头先着地。 不等黄易鹿的下一招挥至面前,云梦祯也主动追击,她收回了背后支撑自己的实质灵力,奔走中的云梦祯,身体机制比不上寻常男人,更别提拥有道力的道者,但她控制着地面的灵柱,将自己往前方急送,半空飞起来的云梦祯速度之快,让恒听高手黄易鹿咋舌。 本想以第三招主动出击的黄易鹿立马收势,眼瞧云梦祯攻势迅猛,吓得他想要转手驾出御敌之势时,居然发现自身已动弹不得。 黄易鹿低头细看,才见到自己的双臂、脖子、后腰以及双脚都被绕上了丝线,是灵力外溢深埋进了地底,灵线如树根,在泥土中扎根。 黄易鹿奋起体内道力,想要挣脱束缚,却无可奈何,可想而知缠绕全身的丝线,至少已在地下延伸至十数丈。 最终以云梦祯一记手刀横在黄易鹿脖颈上,那隐隐笼罩手掌的绿色灵刃,就冰冷冷地抵着喉头,身形后仰数寸的黄易鹿,大气不敢喘,最终他只能仰头认输。 这场战斗若再来俩三招,道力尽数迸发的黄易鹿,恐有反击之势,但云梦祯打得就是个出其不意。 远处的单璠大呼万岁,却瞧见轩哥的眼神忧愁,她止住蹦跳的情绪,也有些失落:梦祯姐在前头拼命,你倒一点也不关心,真不是个好哥哥。 可单璠也没法啊,这两年轩哥都这么过过来的,单璠也不能当面责怪轩哥做得不好。 轩哥是第二次心境受损,肯让爹爹为他保留道力,已是心有明镜之观。 这些天轩哥情绪都很稳定,前方的战斗令人心惊,万没有突然冒出来的思绪夺走他神采,心想是不是睹物思人,单璠顺着眼光望去,才瞧见了个熟悉模样。 单璠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凌元,小丫头抬起手臂直指凌元,底气十足道:“喂!臭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眼光毒辣的单璠,瞧见望向自己的凌元脸色不太好,但在四年前,她使劲儿护住父亲的画面依旧清晰,她奔走到凌元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警告道:“你来湘潭城做什么,我不许你再打我爹的注意!” 单璠的模样,在凌元的脑海转悠许久,才回想起她是大叔女儿,但凌元跟不上单璠这一惊一乍的节奏,白面上的唇齿微微张开,不愿跟单璠发生不愉快,心情沉闷的凌元转身就离开了。 单璠还想跟突然冒出来的凌元好好叙叙旧,不料自己的情绪好似将他给气走,凌元转身时的眼神告诉单璠,凌元就是嫌弃她。 打发走了黄易鹿俩人,云梦祯快步走到单璠身边,瞧见调头的凌元单薄的身影,第一次说了单璠的不是:“小璠若是觉得凌元对你这么冷淡,让你不舒服,下回就不能这么指着他说话了。” “我才不要他怎么对我,我是不会让他再来抢我爹的。” 不愿在哥哥姐姐面前认怂的单璠没懂云梦祯的意思,直到她不经意抬眼,瞧见云梦祯正眼看她的目光后,她才意识到姐姐在责怪自己。 单璠也来了脾气,低着头转过身去,个人闷着气,不再理会她梦祯姐了。 “牛角尖!”嫌弃的声音出现的同时,单璠的脑袋被云梦祯狠狠一拍,吃痛的她转过身来,瞧见梦祯姐已往回走,委屈得只能慢步跟上,边走边嚷嚷,“梦祯姐,你干嘛打我……” 云梦祯不理会单璠的情绪,脸色平静地跟谭轩说道:“轩哥,我们去虎伯城大概得两个月,一会儿吃了饭就继续赶路,你觉得怎么样?” 谭轩没有意见,虎伯城有位朋友做寿辰,到得越快越好,点头允了云梦祯,而后头跟上来的单璠则抱怨道:“我们在湘潭城休息一晚再出发嘛,一身的汗,得好好洗洗。” 谭轩望向单璠,却没给她应答,倒是云梦祯怪道:“你跟谁说话?称呼都没有。” 一瞧梦祯姐还是这态度,受不了的单璠哇的一声大叫,她委屈得哭泣道:“梦祯姐你干嘛这么对我,刚刚还说会好好疼我的,怎么打了一架回来,就嫌弃我了,还不如我去收拾他们呢!” 云梦祯环臂在胸前,怕自己心软,就将身子转了过去,她被单璠气得不打算再溺爱。 一旁的谭轩心疼自己的璠妹子,瞧她哭的伤心劲儿,赶忙圆场道:“好好好,咱们先在湘潭城找一家客栈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 单璠要的不是这个,她抽泣着,走到谭轩身边,想要靠近云梦祯,却瞧见她的梦祯姐又走远了。 脸上的神情静止住,可眼眶依旧通红,单璠的眼泪悄然流下,不知道梦祯姐干嘛要生这么大的气。 谭轩说出了真相:“小璠是知道的,凌元是星冥帝国的皇子,可还有一点的啊,凌元的母亲跟你梦祯姐的母亲,是很好的朋友,算起来,刚刚你梦祯姐本该跟凌元相认,再像对你那般亲昵一般,叫他一声弟弟,你梦祯姐是怪你没礼貌。” 谭轩没心责怪单璠,小丫头在他眼中,只要安全就什么都好,他安慰道:“走吧,我们跟上,一会儿到客栈,我去个你梦祯姐说说,好叫她别生气了。” 单璠好哄,谭轩的话让她深信不疑。 一路上,单璠远远地望见云梦祯逐渐模糊的身影,她自语道:“可我好难受梦祯姐这么对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谭轩走得慢,对于单璠这向往族外世界的丫头,他解释道:“小璠,以前你在族里,有人心疼有人爱,那是族人都觉得你真的很可爱。可现在出族来了,道上的规矩,不是一些待人接物就能囊括的,并非你梦祯姐看你是妹妹就让着你,更不是她故意装出来对你好,而是你梦祯姐觉得你,少了一样东西,必须得由她来给。” “可在族里的时候,梦祯姐就是对我很好啊,我能缺少什么东西,能让她这般生气嘛。” 一说起过往云梦祯对自己的态度,此时的单璠又想哭了。 谭轩摸了摸丫头的脑袋,笑说道:“在族里的时候,你梦祯姐对你好,是因为已经有人对你严厉了嘛。” 还不算傻的单璠抹着眼泪问道:“我缺的是我娘吗?” 谭轩点头道:“这可不,你扪心自问,有师娘在的时候,小璠是不是很懂规矩,活脱脱的是大家眼中的乖宝宝?” 单璠没有接话。 谭轩继续道:“你梦祯姐八岁就跟着云族长历练江湖,跟咱们单族十六岁才能出族的族规,全然相反,师傅他头回首肯让你出族来,定也想小璠你多点经历。不过话说回来,刚才你梦祯姐的狠劲儿,我都是头一次见,要是我犯错也被她训一顿,那可就惨了。” 单璠委屈地看着轩哥,谁知轩哥苦中作乐道:“这螃蟹肉被小璠当苦莲一块儿吃了,今后轩哥也就有了心理准备,若再被你梦祯姐理骂的时候,肯定没小璠现在这么难过了。” 泄气的单璠再一次抬头远望,发现梦祯姐驻足在一家客栈门前,正等待着他们一起入店。 —— 崄巇山,苍灵门。 这座虎踞中原深处的门派,存在的时日,才短短三十几年。 苍灵门山门下,行来仨人,一老二少,年纪大的老人家步伐轻慢,年纪稍大的女人雍容华贵,年纪小的女孩亭亭玉立。 山门下的数名看门人撒刀抱拳,道:“恭迎门主。” 女孩第一次来崄巇山,门主特意嘱咐道:“柠儿,咱们到地儿了,一会儿上了山,就当是自己家啊。” 林羡微微低着头,怕左柠听不见,又仔细交代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别跟爷爷客气,待会儿见了你小叔,招呼招呼就好,不想理就不理,你啊,就陪着爷爷在这崄巇山,呆个十天半个月,想走了的时候,爷爷再亲自送你回国。” 一旁的妇人笑说道:“师傅,柠儿有我照顾着,您老不用担心的。” “不用我担心?” 林羡眼神警告徒儿别多嘴,却没敢在左柠面前提及雨蓬城被破一事,他继续护送着左柠上山门台阶,将全程爱徒凌萱甩在身后。 倒是看门人一齐喊了声:“小姐好。” 凌萱对谁都可亲,她低首应是,有一种回了娘家的感觉。 林羡做事低调,作为门主,关于自己的生活,小到做饭洗衣都是亲力亲为,众青使向门主提及过,此类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可林羡没多理会,更没说出他不想让别人做了他妻子的活儿,既然墨灵走了,理应全都由他接手过来。 门中即便有什么大事儿,譬如哪个地方出现较为强横的道者为非作歹,林羡也都一个人去,一个人回。 除开四年前,儿子与孙女儿凌澈湘潭城遇袭一回,他是带了青使老大爵歌,以及千鬼一道前往,可也就这么一回了。 不喜张扬的林羡,居然在崄巇山里山道小路上,逢人便说身边的这位小姑娘,是自己远在星冥多年未曾谋面的孙女儿,今日回崄巇山特来看望自己,那一脸的喜悦跟骄傲,是这位问鼎道灵最强者,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 左柠跟在林爷爷身旁,见人就称呼叔叔好、婶婶好一类的乖乖词,直到这一幕被困扰多年的凌萱瞧在眼里,心中才多有慰藉。 接下来的几天,苍灵门上下都知道崄巇山,来了一位比曾经叱咤全门的凌萱公主,更厉害的左柠郡主,除却庄启圣这位谁也不在乎的青使,其余十位青使大人物,在遇见左柠这位门主心头肉的时候,无一不主动招呼。 后山上的百座院落里,分别住着数百名被摧毁道力的道者,左柠有问过曾经拥有过道力的罪人,是不是跟普通罪人分开住,才不会被人欺负。 因为久侵军营的左柠知道,这两类人待在一起,肯定是普通人吃大亏,与老兵新兵一个道理,当然前者可能还会更偏激一些。 但是左柠被告知的是,普通人犯罪,被执行了责罚后,都是送还回家,并不带回崄巇山。 左柠的性子在崄巇山获得释放,这方好山好水的地儿,就适合拿来玩儿,好玩喜动的她在山间到处逛游,小姑娘的活泼让林羡心里畅快。 崄巇山规矩虽然严格,但不免左柠会遇见仍旧心有歹意的罪人,故而将其子林墨势在必得的第十二面青使金牌,交给了左柠,还叫她就挂在腰上,让人看着气派。 左柠不懂其中缘由,因金牌上只烙有图案,并无文字,她权当林爷爷送她给的礼物。 左柠才来崄巇山的时候,心头总是砰砰跳,她很期盼却又害怕见到小叔,但真要选一个来的话,她肯定会选择见面。 所以已暗自下定决心,要与小叔分开界限的左柠,倒有些希望快点见到小叔了,因为她把自己放在了道德之内。 这几日林墨都不敢走太远,就窝在后山附近的几个地方,他总是用练武的方式,来忘掉左柠郡主的消息,这一练就是好几天都不停歇。 有犯人路过,瞧见少门主就没停下来的身影,心念着难道心境如初了? 这天午后,左柠顺着山道游玩,两侧是密牙树林,两耳虫鸣不绝,偶尔的清风吹在衣着简洁的身上,左柠清凉舒爽。 前方密林遮掩处传来一阵喝彩,声量高扬。 左柠一时好奇,快步走去,映入眼帘的是有人在空地上施展真法绝技,得了周围奇形怪状的人们喝彩。 说是奇形怪状,是因为那些人大多都没有左臂,肩下空荡的袖管无主摆放,更甚者,有人两只臂膀都没有,左柠明白这些人都是在此服刑的道者。 而在这群人眼中的被喝彩者,左柠定眼瞧去,顿时晃了神,这不是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叔么? 就是两年前,分别从采花贼房子已跟悍匪芹令基两人手中将她救下的林墨。 来崄巇山好些天了都不见他人,原来是在这里钻研技道。 自我暗示的法子当真好使,主动心有芥蒂的左柠不再有过多的奢求,她移步将自己藏在粗壮的大树下,瞧得很仔细,手中持刀的小叔身法极快,只是那意料之外的出招,与让人匪夷所思的身法甚为怪哉,寻常道者根本难以效仿,所以她担心这是林墨自损体质换来的。 那把刀通体漆黑,刀身有常人臂长,是林爷爷出道时就用上手的厥犁,这把刀在苍灵门极富声望,不论青使一众,还是居住后山的道者们,见此物如见门主。 与赤-魔、仙灵、臧绒三把拥有剑魂刀魂加持的不同,这把厥犁材质不明,使用过的人屈指可数,能够称得上名刀的缘故,只因曾经的主人是林羡。 从上回雨蓬城小叔追凶,左柠有幸替小叔接住厥犁后,感觉这把刀比她星冥厚背刀还重上几斤,拿在手中也确实不适合女儿家,可也否定不了这把厥犁刀的好。 让左柠惊讶的是,小叔竟然能够以气化意,是灵力外溢较为初浅的一种,但还不能够凝气成线。 但已经是很厉害的天赋了。 左柠瞧得小叔以清澈白光的灵气牵扯厥犁,使其环绕周身上下。 这一绝技被在场罪人瞧得赞不绝口,但林墨却没展示几许,便收刀收势。 有人问道:“林小子你这收刀收得不对啊,照你的灵力深浅,完全可以将厥犁飞至周身丈外,方才你的施展很顺畅,可你如此收刀,倒显得急躁了。” 握刀在手的林墨正身道:“前辈有所不知,方才施展灵力外溢的时候,我的确是故意仓促收刀,并非我施展不出来,而是觉得这把刀……” 林墨低头瞧见握在手中的厥犁,继续道:“要握在手中,才觉得心里踏实,才觉得能够发挥我的全部技击之道。” 下一刻的林墨手指松动,厥犁掉落,插入泥地消失不见,周围的看客们下意识退开了去,场中的林墨缓缓闭目,双臂抬起,一手成拳,一手竖掌,与肩平行,周身气机一震动荡,霎时间尘埃四起。 一套拳术刀法,在林墨打完收势后,在场的一人对这一幕心有惊骇,此人站了出来,问道:“敢问少门主,这一套技击之道叫何名,又是何人传与你的?” 即便这套术来自另一大家族,但六安之术也并非不可见人,林墨回道:“这套技道名为六安论述,是单族族长单施林亲传于我,说是对我身体恢复,大有好处。” 那罪人如梦方醒,神情在此时多显沧桑。 林墨见此,追问道:“前辈,难道这六安论述,还有其他故事?” 那罪人苦笑两声,爆出惊天响雷:“我记得在二十多年前,叛族的单族二公子登门崄巇山,首当其冲就是少门主你。” “哎哟……” 不远处,听到秘闻的左柠踩空一块碎石,摔倒在大树下。 一众人朝声响望去,瞧见尴尬的左柠自顾笑着,拍着膝盖说道:“小叔,我路过的,你们继续,我不听就是。” 以笑遮掩尴尬的左柠从地上站起身来,她的动作在小叔脑海中,变得无限缓慢,林墨将这个女孩脸上的每一个变化都瞧得清楚,直如烙印一般,在他的瞳孔里爆燃出花火。 两年不见的丫头,楞神的林墨躲了一辈子似的,终于迎来了心境上的大圆满。 可此时重建的心境上,林墨何止满,简直都溢了出来。 林墨灿烂一笑,他朝正要撤退的左柠招手,唤声道:“侄女儿你来,没事儿,单允是我哥,也是你叔,听听无妨。” 当然,对此事好奇的左柠,见小叔这么慷慨,一副傻白甜的神情一次望向小叔,再次得到肯定后,左柠才乐呵呵地进场,边走边与在场众人打着招呼:“各位叔叔前辈好,在下星冥左柠,才来险巇山没几天的。” 在罪人眼中,星冥帝国算个屁,这里头还有人曾经被黄维怂恿出力,差点将星冥给灭了,但见小姑娘这么乖巧有礼貌,他们也都点头回应。 “前辈继续说。” 罪人轻缓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当年门主夫人过世,四方都有人来吊丧,而单允登门的第一招,就击晕了副门主跟少门主俩人,还说什么子随母去,是要给苍灵门双喜临门。” 林墨重重鼻息,时年六岁的他依旧记得当日情景,与眼前人所说无二致。 “少门主与副门主昏厥后,抵挡单允的重则,则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各位青使大人的肩上,并非罪奴胡说,当年除开余剑席、良旬玉、昆持三位青使大人被单允同党缠住,其余的九位青使大人,在天上跟单允打了个不相上下。” 难以置信的说辞,彻底打破林墨自己对武道的观念,他回不了神,喃喃道:“能够跟九位青使打得不相上下?” 师傅爵歌不用去说,宗门里唯一一位被老爹夸赞道力深厚之人,但再加上千鬼的鬼魅身形,庄启圣大叔的破罡大刀,以及其他青使们的夹击,还能做到不相上下,允哥的实力,委实恐怖。 况且这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一旁的左柠被绕得云里雾里,她并不知道青使有多厉害,只知道青使在整个道灵界很有名头,按照眼前人的口述,在小叔面前傻萌的她,映衬道:“那应该很厉害了吧。” 回神的林墨问道:“前辈,但这跟我的六安论述,又有什么关系?” 那罪人认真道:“罪奴仔细看过少门主的六安论述,单允跟九位青使大人周旋用的,就是这六安论述的雏形。” 的确,赤-魔刀与寸骨,一刀一剑在手的单允,于当时的道灵界,除了单族老祖跟林羡,已无敌手。 左柠在此时不应景,听到‘周旋’一词,反而激起她的好奇心来,她反问道:“那之后呢,谁输谁赢?” 那罪人应道:“之后单允在击退九位青使的同时,给良旬鹫青使下了尸毒,令青使良旬鹫当场暴毙,以至于十二青使大人,至今都空缺一位。” 林墨咬了咬牙,继续道:“那依照前辈与我所遇之见,这套六安论述是允哥让单族长传给我的。” 声音低沉的林墨,在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不言,他脑海里冒出了很多突破天际的羡慕嫉妒,那在第一次就见面叫他允哥的人,没想到会是技道与道力这般高强之人,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再不拿到第十二位青使之位,恐怕就再无出人头地之日了。 也就在此时,林墨听见有人恭敬道:“见过第十二青使大人!” 声音显得惊讶仓促,林墨跟左柠俩人,都以为谁有这能耐成为新的青使要员,可林墨遥望四周却谁也没发现,直到他瞧见众人的目光都在侄女儿左柠身上,那纤细的腰身玉带,夹着的金黄令牌,即便只露出了一小截儿,但他们再清楚不过,这赫然是第十二位青使所携带的随身之物。 左柠匆忙将令牌解下,解释道:“这是林爷爷送我的,他没说让我做什么第十二青使,小叔你们都别误会了。” 左柠手拿令牌,望着小叔,二十岁的丫头委屈地直掉眼泪,整个道灵界都知他小叔这位而立道者探花郎,将自家的第十二青使之位视为囊中物。 左柠怕自己解释不清楚,急得有些手足无措。 哪知小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柠儿别哭,从今往后,这第十二青使,小叔送你了。” 左柠哭势在,哭声却没了,她问道:“小叔你不要了吗?” 望着左柠委屈成乖宝宝的模样,林墨鬼使神差地将她拥入怀中,手掌拍着她的肩头笑道:“这位置本就不是我的,你这么一哭,我就更不敢要了。” 这一刻,什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什么庄叔的以死相逼,林墨都觉着不重要了。 左柠双臂往上抬了几许,但始终没有抱住她的小叔。 林墨拍了拍左柠小肩,松开她的时候故意将她的发饰弄坏。 左柠怪叫一声,摸了摸她花了时间做好的头发,想生气却又不愿,只得走到阴凉处,自个儿捣腾。 对于左柠这个半路还俗成女孩的手艺,最后她因没有铜镜的缘故,扎出来的头发不对称,她老远就瞧见小叔望着自己笑,知道在嘲笑自己,以前不爱美的左柠,此时委屈得像个三岁孩子。 林墨径直来到左柠身边,将她好不容易扎好的发簪取下,任由那青丝顺滑而下,他弯腰身折了一根细草,摆荡在左柠眼前说道:“这样才好看。” 林墨用细草将左柠的头发尾端揪在一起捆好,简单的发型在此时的道灵界并无谁家女儿用。但左柠伸手摸了摸,也觉不错,左右晃动问林墨是否真的很好看,林墨回答肯定,俩人笑得很开心。 今日。 只求易简的林墨头回给人做发饰。 只愿舒心的左柠头回让男人摸自己头顶。 在睡前,左柠躺在床上,把今个儿的事细想了一遍,等到了后半夜,左柠才特后悔当时没有抱紧小叔,两年前小叔曾救下自己,左柠对其都未好好存感激,奈何今日失去的机会,像个漩涡让她觉得欠了林墨一次。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四十九章 见面 星冥帝国,皇宫境内,蔬果园。 院子里除却柳柔蓉最爱的薰衣草,还种有其他花瓣饱满的花朵,颜色多以黛色居多。 今夜是孙儿离开的第二十三个夜晚,柳柔蓉心有寄盼,没有了乖孙儿的陪伴,这近一月以来,她过得很想念。 不知这孩子一个人,在路上能否照顾好自己,也幸得他曾经出去过,加上自己对凌元时常的告诫,柳柔蓉倒不怕凌元会在外头吃什么大亏。 太阳刚落山,月亮早已挂在半空,柳柔蓉独自在院子里采摘着花瓣,摘下后,一片片地凑近的眼前,挑选合格后,才放进撑在腰间的簸箕里。 院门前传来敲门声,柳柔蓉大抵知道是谁,但开门后见到凌颜突然到访,她其实挺开心,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两位年岁相差巨大的女子目光相视,柳柔蓉这一刻神情豁然,孙子、遗骸、以及将她关在此处的理由,凌颜该给她的都给了,今夜再来,却是为何? 提前收拾好簸箕,柳柔蓉将凌颜请进药师殿,俩人再一次围着圆桌坐下。 一代新人换旧人,当今天下最美女子与上任,同坐屋檐之下,不管从衣着还是粉黛,其实谁也不输谁。 但凌颜眼中的光芒,却要比柳柔蓉这位深居简出的婆婆,要冷清得多。 柳柔蓉的主动很贴时宜,轻吐一口兰气,道:“凌姑娘此次来药师殿,怎么易先生没有来?” “朕一个人来的,没必要让他也知道。” 凌颜的回答让柳柔蓉轻松了不少,至少不会又是什么遗骸这类让她吃惊的大事。 柳柔蓉微微一笑,道:“那凌姑娘来,是为何事?” “元儿已到了克莫山脉。” 柳柔蓉搭在腿上的手指颤动,说道:“元儿好快的脚程,一个月不到就能赶到克莫山,要是普通人骑着马儿,定也要小半年的跋山涉水。” 不是来跟柳柔蓉谈天说地的,凌颜望着柳柔蓉,说道:“这都不是主要,朕知道元儿去克莫山,是去找他口中的大叔,也知道柳前辈是支持他,不然元儿没那么大勇气,敢逆朕的意思。” 柳柔蓉点头,她未否认。 凌颜道:“前方传来消息,元儿在去的路上,打架两次,三天前,元儿被阳家堡人重伤,不过因元儿自身体质缘故,加上有贵人相助,现已好大半。” 柳柔蓉脸色凝重,她担忧道:“元儿的脾性,其实挺让我省心,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跟他说过打不了就逃的话,估计早给忘了,这孩子是怎么了……” 柳柔蓉倒是听得出来凌颜是在向她汇报元儿的情况,殿内的气氛因这些话轻松了些,柳柔蓉瞧凌颜的目光,隐约中有种婆婆望儿媳妇儿的样子。 凌颜接下来的话让柳柔蓉陷入沉思:“可柳前辈是否想过,单允既然都来了星冥,却还不肯认元儿,难道等元儿主动送上门去,他就认了?” 柳柔蓉一时间被问住,又听凌颜说道:“朕跟他最后一次见面没多久,他便被冥君重伤,在灵神界昏睡了八个月,可他成亲是距离朕跟他上一次见面,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仅是他醒来后的第三个月就与夏童成婚,若不算上他昏过去的八个月,能够在三个月将朕的情谊抛之脑后,说他单允做得过分,也不迁强。不管从哪一面来讲,单允都是比较看重自己的家室的人。他的性子我了解,朕曾重伤他一次,他还不计前嫌,肯来星冥做炼药师,那是当时的他喜欢朕,可当朕无意间又伤他一次后,他还来星冥,那就是恨了。” 所以凌颜自始至终都认为,她与单允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错误。 凌颜继续说道:“柳前辈也是熟知内情之人,幕彩儿被苍灵门、左族,以及灵龙族瓜分后,先是左族族长左方雄与妻子萧闵被单允斩首,被其公布于苍灵门山脚下。再者他大闹墨灵头七之事,面对当时的众多高手,单允几乎成了整个道灵界的敌人,时过二十年,想要再让他与留在星冥的孩子相认,可能性微乎其微。若朕带着俩孩子归隐山林还好,但此时的星冥帝国主张开疆扩土,暗地里憎恨我星冥皇室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要是让别人知道星冥帝国的皇子,是他单允的孩子,恐怕会再度给星冥惹来不小的口诛,届时口诛变讨伐,对我星冥大为不利。不仅如此,大将军左尚寻当时就在苍灵门,被单允用脚将双亲头颅踢到面前,光是这份仇恨,若是让左尚寻知道澈儿跟元儿是单允的孩子,怕是这个小姨夫就做不久了。” 柳柔蓉的出发点与凌颜天差地别,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在凌颜解析出来,点点滴滴面面俱到。 凌颜继续道:“朕相信单允心里头有孩子,不然也不会冒着被夏童剥皮抽筋的可能,来星冥观孩子的成人礼。” “尽管他迟到了……”凌颜自语道,“可元儿还是很开心他能来。” 柳柔蓉意识到凌颜出现在此没那么简单,问道:“那凌姑娘今日到此,需要我如何做?” “易先生将柳前辈从地府带回,有违天道,起初柳前辈不答应还阳,现在看来是一件好事。” 凌颜目光与柳柔蓉对上,唇齿轻启:“朕要柳前辈,魂飞魄散,将这份父子情,彻底破碎。” ………… 当凌元只身靠近克莫山脉主山时,天色已近晚霞,望着自个儿为了避开看守,才选择攀登的悬崖,凌元下意识地咽下了口水。 四年前,初生牛犊的凌元居然也是从这里上去的,此时看这几乎竖直且杂草灌木丛生的悬崖,凌元还是有点心虚。 心跳逐渐加快,四年前漫无目地跑来,想要瞎猫碰死耗子,但当初碰是碰到了,可大叔为什么不认自己? 难道大叔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孩子? 想要一问到底的凌元抖擞身架,往嘴里塞了块肉干儿,从身上撕下两条碎布包裹双手,猴儿似的凌元四肢很灵活,双脚一跃就往悬崖上窜去。 趁着逐渐黑暗的天空,凌元离自己的梦,越来越近了。 后山竹屋,夫妻俩刚用了晚膳,夏童在竹厅收拾碗筷。 单允两手提着茶壶茶杯,走到灯火通明的门前走廊上,将茶壶茶杯搁在竹制茶几上,再坐上躺椅,慢悠地晃了两晃,日子一如既往的清闲。 屋内传来妻子的话:“你不是嫌弃父亲送给我的茶具吗,怎么一个人拿去用了?” 屋檐下,舒舒服服的单允嘴角带笑,伸手拿过茶杯,抿了一口,反问道:“我用了你心疼?” 夏童端着收拾好的碗筷出客厅,笑着从丈夫身边路过。 夫妻俩心有灵犀,相公话里的刺头儿,能让相公逆着自己的毛捋,让人又嫌弃又热爱,那种愉悦感占据自身一部分的情愫,被夏童视为精神食粮。 天色暗下来,月亮升至当空,单允闭目沉思,想起了女儿单璠来。 这才出去没两天,不知丫头有没有听她轩哥的话,幸好有梦祯在,这丫头要懂事儿得多,跟她父亲游历过道灵界各地,灵识出奇地高,哥哥跟姐姐都在的情况下,单允比较放心单璠的安危。 倒是远在星冥的两个孩子,凌澈四年前在单族已见过,健健康康的很乖巧,嘴巴也挺会说。 而凌元这孩儿很黏自己,不仅不懂人情世故,遇事还爱逞一时之勇。 单允不愿告诉凌元真相,心里头嘀咕着,难道就这么拖着吗? 但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最稳妥,也最让他内心接受。 当单允知道了自己有两个孩子在星冥帝国时,他想要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了夏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单允总感觉妻子知道得那么一星半点,但夫妻俩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因私生子一事的单允总是想得很多,也会忐忑得会睡不着。 夫妻俩顺风顺水近二十年,单允在不知不觉中地感受到妻子太爱他了,所以私生子一事也只能拖着。 好好地做凌元眼中的大叔,是单允能给凌元最大的关爱,同时也觉着这样可满足凌元的内心需求。 两年前去星冥贺凌元的成人礼,这小子也没有向自己提过他的生身父亲是谁,更没嚷嚷着要去单族再寻他的消息。 现在的单允内心抱着侥幸,觉着凌元有了他这个大叔后,已不在乎此事了。 但此事存在着蹊跷,要是你单允心里没鬼,为何不肯他凌元来克莫山找自己? 漆黑的天色,竹林间只有丁点月光弥漫,当凌元一身杂乱不堪地出现在单允面前时,后者的目光多有闪烁。 原本欣喜往外的凌元脸色逐渐沉寂下来,同是男人,那一眼的对望,可以瞧出太多的事来。 凌元有理由相信,大叔此时所想,跟自己如出一辙! 脸上肌肉抽动,凌元一笑后又不笑,神色异常难堪,就站在敞开的木门外,性子急切的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时日积攒的兴奋,高声道:“大叔,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吗?” 单允这两年未曾被破过的脾气,在此时有些想要迸发的意味,他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严肃道:“你说什么?” 凌元提高声量,字字道:“我说!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缓缓吸了一口气,单允将胸中怒火压下,一口否决道:“不是。” 大叔的回答言语平缓,看似毫无破绽,可凌元怎么都觉得,大叔如果真不是,就该大吃一惊,并且笑着问他如何这么认为,可眼前的大叔看似没动,但他的一举一动,明显就在抵赖! 旁边的厨房传来碎碗声,互相面对的父子俩中,凌元置若罔闻,单允却有些分神,往厨房看了一眼。 篱笆围成的院落里,凌元从木门中一脚跨进,心中有火的他说道:“我去过舞蓝殿,里边儿的第四座玉雕,就是大叔你本人。可能你不知道这座玉雕的存在,因为这是你离开星冥过之后才雕刻的,我也找到了曾经的药师殿,就是奶奶居住的蔬果园,我也看见了地毯下掩盖的‘欺我负我’四个大字,字字深入深入人心。而我从鱼姐姐口中得知,星冥立国以来,就只有过一位青年国师,那就是被安排进药师殿炼制丹药的大叔你。” 凌元不恨大叔不认自己,但大叔撒谎,使他咬着牙道:“大叔,你还不承认吗?” 萤火之下的走廊上,单允望着眼前身影单薄的孩子,想着这孩子什么时候也这么高了,挤出一丝笑容,单允道:“我不是你的父亲,如果你是来找你亲生父亲的,上别的地儿去吧。” 愤腔难掩的凌元,踏脚的同时,暴喝一声:“那这个你如何解释!” 脚下泥地深陷,凌元的样貌大变,长长的獠牙疯涨至下嘴唇,阴森显眼,金黄的瞳孔在黑夜中发出幽幽光亮,凌元质问道:“当年单璠因我露出本来面貌,她的母亲是灵龙族,单璠周身上下的龙鳞自然好解释,可为何她会有跟我如此相像的牙齿跟瞳孔,你敢说我不是你留在星冥的种?!” 凌元气不过,他继续道:“来的路上,我还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儿子,直到二十多前天我无意中,看清了自己的症状,才想起四年前的单璠,跟我的模样如此相像,再加上你现在的表现,叫我如何不去相信?” 周围寂静着,风声虫鸣回荡四周,厨房里地夏童手里拿着碗,却没有再洗。 “因为我是星冥帝国皇子的缘故,从小到大没人敢说我是个没爹的野种……可那是我娘她一个人,挡在我跟我姐面前换来的结果!” “她辛苦的样子,除了我跟姐姐,她谁也没给过,我很心疼她,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但是现在我好恨你……” “你居然不承认……” 发泄完后,觉得自己特委屈,怒火转为哭腔,十八岁的少年在此时,低着头,咬着牙大肆哭泣,泪滴如泉涌,低落在泥地上。 示了弱的凌元,多么地希望大叔能够在此时站出来,抱抱他,给他一个坚定地回答,奈何听到的却是…… “你走吧。” 凌元抬起头来,发现大叔已背向着自己,心如刀割的他抬起手来,胡乱抹掉眼泪,湿润的脸庞嘲笑道:“就像你不肯认我一样,怪不得奶奶也不肯认你……” 单允的背影突然间僵直,猛地转了过来,心中对此多少有些猜忌的他,疑问道:“你说什么?” “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人啊。” 湿红着眼的凌元咧嘴一笑,鼻息不屑地喷出一股粗气来,神情颇为解气。 颠龙山的尸骨被盗,药师殿内的神秘人总是不肯与他碰面,客栈里凌元带来让他味蕾觉醒的糕点,以及此时凌元口中,那人不肯认自己的话来。 单允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急切地问凌元:“药师殿内的神秘人,就是我娘?” 凌元面无神情,奶奶让他绝不口不提的事,没想到还是意气用了事,见此事无法掩盖,凌元干脆爽快道:“我不知道奶奶是不是你娘,我只知道奶奶姓柳,城郭城人士,十几年前被人囚困在药师殿。” 见大叔有所行动,凌元警告道:“奶奶她还说了,你认不认我,她不清楚,但她肯定是不会认你的,还跟我说过,就算我把此事说出来,你想要认她这个娘,她也不会认的,更叫你别去找她。” 单允没理会凌元,往旁处快步走去,是他远行前给夏童打声招呼。 而后走出房屋依旧没有理会凌元,单允一鼓作气,向着黑幕飞天而去。 ………… 临走前,凌颜说道:‘柳前辈你的肤色很差,那些花瓣儿是该换了。’ 柳柔蓉站在送别她的原地,愣神了许久,遮掩圆月的浓雾散去,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脚边是她搁放盛有花瓣的簸箕,一些风吹来,簸箕里的花瓣晃动两下,片片经络如血丝。 柳柔蓉手里拿着凌颜给的怀竹,轻轻地放进怀中,弯腰拾起簸箕,手在簸箕里挑来挑去,花瓣从指间绕过好几回,走神的柳柔蓉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了。 有型无势的灵魂体,眼泪滴滴落下,如烟地在落地之前散掉。 容貌凄凉的柳柔蓉哭不出声来,她好想她的相公,好想她的俩个孩子们,可她却又不能见。 替自己挑选了一片最好看的花瓣,柳柔蓉将整个脸皮撕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露出了她灵魂体暗淡流光的本来面貌。 没用进殿拿铜镜,柳柔蓉就在这院子里,把最好看的新鲜花瓣贴合在脸颊上,随之将簸箕里的花瓣不断往脸上铺贴。 修整好了脸,柳柔蓉挽起衣袖,将手臂也好好整理一番,除开不会示人的躯体,以及布料包裹严实的下肢,柳柔蓉能换新的旧皮肤,全都用新鲜花瓣顶替了。 想要最后一次见见自己,柳柔蓉从药师殿内拿出一面铜镜走了出来,在这比任何时候都要敞亮的月光下,柳柔蓉瞧见了自己依旧不输给凌颜的绝世美貌,淡淡一笑。 女子就是女子,就连婆婆都跟儿媳争香斗艳了,实在有些为老不尊,柳柔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这儿批评自己的。 脸上带着笑,柳柔蓉蹲下身去,将铜镜搁在地上。 身边就是成片的薰衣草,蹲在地上的柳柔蓉抬高手臂,抚摸着花苞,好似在抚摸孩子们的小脑袋。 爱意深浓的柳柔蓉回想起了过往,曲儿跟允儿都是这么被她摸着长大成人的。 柳柔蓉站起身来,正了正仪容,眼神中尽是光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柔蓉抬起手臂,向着克莫山脉的方向,来回挥舞着手臂,热泪道:“相公……孩子们……我走啦……” 眼眶再一次湿润,强做镇定的柳柔蓉伸手入怀,摸出那只怀竹,解开了竹冒。 接受新世界的火星,在昏暗中重新点燃,火光刺痛柳柔蓉的双眼,让她不敢再去看,闭眼许久后,柳柔蓉心一狠,点燃了腰身上的丝质衣角。 霎时间,火光漫过月光,将整个院子照得更加明亮。 火里的柳柔蓉身心备受煎熬,许久之前自己淹死的无助,比起现在的巨大责任感,已是芝麻小事,反正回不去地府了,早点消失也省的给家里人添麻烦。 柳柔蓉视死如归。 极远处有破风袭来,处于火光中的柳柔蓉感受到了那股强势,却不能睁眼张望。 下一刻,她身上烧着的衣物与她本人分离开去,衣物飞落一旁,逐渐燃烧殆尽。 而至于琉璃体的灵魂,尚且能隐约瞧见轮廓,却看不到细致。 此时柳柔蓉没了衣服,躯干上有流光莹莹缠绕,双臂及锁骨之上却是常人模样。 面前有落脚声,柳柔蓉开眼的第一瞬间,便瞧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柳柔蓉激动地两手捂嘴哭泣。 单允早已疼得脸部抽搐,眼眶通红的他,站在将药师殿大门与蔬果园木门连接的石板小道上,即便眼前奇模怪状的女子,让人见了会大呼叫鬼,可单允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啊,他悔恨地叫不出声来,只能深深地给母亲跪下,将头重重磕下。 一磕…… 二磕…… 三磕…… 磕断了石板…… 磕破了单允额头…… “允儿……” 柳柔蓉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一步步异常艰难地,走到跪在地上的儿子面前,颤抖着的喉头又唤了一声允儿。 儿子仰头望来,柳柔蓉瞧见儿子痛哭流涕道:“要是孩儿当年的任性,会给母亲带来如此大的伤害,孩儿万死也不敢如此!” 单允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一连扇了四下。 柳柔蓉跪下身来,将单允抱住,哭喊道:“没关系的,允儿,一切娘亲都愿意去承受,娘亲当时也很替你难受,只怪娘没用,是娘自个儿掉水里去了,不干你的事啊……” 若不是自己将母亲气疯了,思念心切的母亲岂会疯疯癫癫地跑出去找人? 单允打破母亲的好意,抓着柳柔蓉的双手就不撒开,他苦求道:“娘跟我回家吧,爹还有大哥,都很想念你。” 这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阴谋诡计,孩子亲自来请自己回家,柳柔蓉哭着笑着,点了点头。 单允喜出望外。 当俩人站起来时,单允却只能拖着柳柔蓉的上半身起身,而他母亲的下半身,则摊倒在了石板上。 被岂有此理震惊得倒吸凉气,单允看着母亲,想要从母亲那儿得到答案,可柳柔蓉同样不知情。 渐渐地…… 单允发现母亲的身躯,犹如被点燃的香烛一般,正一点点地,被附着在灵魂体上的零星火光给侵蚀着。 明白了将会发生某种可怕的结果,极度害怕的单允,伸手往星火处拍去,却扑了个空,原因是他只能触摸到娘亲花瓣覆盖的地方。 “呃…” 低沉嘶吼的单允再度尝试,依旧不能得逞,只能眼睁睁地望见母亲的身躯,一点点消失掉。 “好啦,孩子。” 能在这个时候见到最想见的人,得到满足的柳柔蓉率先镇定下来,她抬起双手来捧住儿子的脸颊,溺爱道,“娘能在最后时刻瞧见你,还能这么清楚地接触到你,娘现在比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开心诶。听娘的话,一会儿娘走了,你慢慢回家去,回到家了别不开心,让你爹知道了,肯定会担心你的。” 四十几的人了,单允大哭了起来。 直到成线的火光侵蚀到柳柔蓉脖颈,单允将只留下脑袋的母亲抱在怀中,地上有还未祸及的手掌,单允全都往怀里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柳柔蓉一直面带微笑,劝道:“以前允儿你就爱哭,那会儿族里,好多小孩儿都欺负你,你打不过要哭,打得过也要哭。允儿第一次变僵尸的时候,真是吓坏娘了,娘怕你又不小心误食鲜血,又迫于族里的压力,只能将你安排到后山的竹林里住,那座竹屋还是我跟你爹,一块儿搭建起来的。后来你长大了,要出族历练,你爹为了让你跟林师弟学艺,真是费了好些没名堂的苦心,可允儿最终还是能够战斗了啊,第一战娘亲至今记忆犹新,没用道力将大长老孙儿单京韫击败,第二战更是惊险,林师弟跟墨小姐大婚之日,允儿从隐宗唐傲手中救下副门主董侯之父,真是给我和你爹长了好些面脸。至于后来慕小姐的死,那会儿允儿你才十九岁就有了白头发,看得娘亲的心里边儿好难受。之后经历过五年隐忍的你复仇心切,杀死了左族族长跟他的夫人,紧接着又大闹墨小姐丧礼,让娘亲哭干了眼泪。再后来,灵神界的冥君来道灵界寻允儿,报前世之仇,娘亲经受不住打击,最后疯掉。现在想来,好似都发生在不久前,一幕幕都活在眼前……” “还有让允儿听了,不会觉得遗憾的事儿,娘知道你现在都成家了,还有乖女儿陪在身边,娘在这座药师殿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娘每天都很想你,所以每天都过得很好……” 痛哭流涕的单允说不了话,直到母亲的嘴唇被星火吞噬掉,只能隐约听见:“元儿跟澈儿都还小,你要好好待他们姐弟俩……” 只剩下母亲空洞的眼眶凹陷,那一片片花瓣掉落在单允盘坐的双腿间。 最后母亲一点也不剩了,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过了好久好久,坐在地上的单允起半身,换了个姿势,他跪在地上,伸出颤动的手指,将花瓣捧起,随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双手聚攒的花瓣凌乱地放在胸前,单允睁着眼,仰望星空,泪水顺着眼角留下。 有人刻意将母亲从地府带回阳间,单允无比相信这是个阴谋。 前一刻还只觉着痛不欲生,他将花瓣揣入怀中,下一刻闭眼之时,幕彩儿离世的后遗症,让单允情绪于此时重叠。 单允瞬间入魔…… 暴涨的寸骨被它第二任持有者操控,人神体质的单允乃三界最强体质,化境灵力生长出来的道力,气势锐不可当,罡气凌冽,摩擦空气形成的风暴,肉眼可见。 单允升至半空,无际的黑幕中,漫天月光如水般,流入他的七窍,漆黑的勾锐图,占据了单允的额头,弯长的獠牙在月光照耀下,银白森森。 单允转过身去,挥剑直指皇宫最灯火处,怒道:“凌颜!出来见我!” 对向有一女子飘然登空,她望着月光流转的男人,与他水平相视,开口道:“柳前辈十九年前被人带回人间,是朕收留了她,让她住在这药师殿内,但在柳前辈消失于无形之前,你也圆了一桩心愿,既然你我早已恩仇两散,不如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你是在说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单允魔性大发,最后的一丝理智,扛住了所有的焦躁不安,他低沉道:“人的魂魄极阴,回到盛阳的人间做孤魂野鬼,若想要再度投胎就得下地狱,但此时我母亲魂飞魄散,连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了。关于我母亲为何在此,你说的我都信,我也不找你麻烦,但我现在要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将我娘带上来的?” 眼前的男子极具风发,凌颜却反问道:“柳前辈为什么会自焚,你心里没一点数吗?” “自焚?” 单允呢喃一句,随后脸色大变:“你少废话,是德炫和尚还是卫羽邻,你给我叫出来!” 凌颜静待不语。 御空的单允怒不可遏,他与凌颜之间的数百丈距离,激涨的寸骨说到就到。 凌颜不躲不闪,气定神闲,寸骨却在距离她眉心一寸处,突然静止。 没弄清楚原委之前的单允,憋得眼角抽搐,右臂劲撤,将寸骨召回腰间,单允周身黑色魔气聚而不散,他怒道:“卫羽邻有能力,德炫和尚也有能力,但我都打到家门口了,他们怎么还不替你出战?你不叫也好,我在这里等个一年半载,也不在乎!” 凌颜这才两手捻指,替整座皇宫结下结界,她淡然道:“没朕的允许,这里谁也进不来,但是你听朕一句,柳前辈在这里的十几年里,有元儿相伴,她过得很开心。” 单允咆哮道:“但她本可安心投胎转世,可全都被你们给毁了!” 面对单允的质问,凌颜神态自若,她手臂轻抬,一个包袱漂浮至单允面前。 单允眼神凝重,凌颜道:“这里是柳前辈尸骨,本是朕有意替她还阳,可两次都被柳前辈回绝。而她不肯还阳的顾虑,是她被带回阳间,没一天不怕的,因身份尊荣,她害怕有人对你单族不利,所以今夜柳前辈肯自焚,也不是她突发奇想,你该醒醒了,带回去好好安置吧。” 完全信了凌颜的话,单允疲惫道:“我又没娘了。” 情绪反差极大的单允颇为无奈,他不顾一切地畅怀大笑着,而后毫无预兆地手持寸骨,一挥而就,狂剑第四式剑刹激射出的剑芒,如烈日般耀眼,照亮了整个天古城,地上房屋建筑的亮白影子急速缩短,直到那道剑芒消失在黑幕里,才有淡淡的月光清照于世。 曾经第一次出族历练的单允饱经风霜,凌萱深中十蛊丹剧毒,使单允不惜与他的启蒙老师鬼药反目成仇,后来才有幕彩儿心甘履行天职。 单允极其一丝怒意,眼光神采奕奕,凌颜明白他有能力控制好入魔的自己,不会再像二十几年前大闹苍灵门那般幼稚。 果不然,单允恢复常态后,眼前悬浮着母亲的尸骸。 单允将包裹抱在胸中,轻轻地说了句:“娘,我们回家。” 走前单允留下了一句话,背影沉重的他只说道:“地府曾多次叫我收拾德炫和尚以及卫羽邻,我都拒绝了,但现在因我母亲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结果,我会将此事查清楚,到底是地府失职,故意让人将我母亲从地府带走,还是真有比我还厉害的天道者,在利用这件事跟地府作对,我都会查清,我一个也不放过……” 单允回过身来,凝视这位当今正扩僵开土的女权霸主,认真道:“你也不例外。” 凌颜望着单允化虹而去,俩手法指提收撤回了结界。 当凌颜回到地面时,凌澈跟总管易文稚已在守候着,易文稚替皇上披上披肩,道:“皇上,夜深了风大,小心龙体,还是回寝宫了吧。” 凌颜嗯了一声,走在前端,凌澈与易文稚跟在左右。 凌颜边走边问道:“易先生,朕就这么放走了单允,你不怪朕?” 易文稚听见皇上问话,他颔首道:“刚才公主殿下就问过老奴,老奴不敢跟皇上置气。” 凌颜却直言不讳说与凌澈听:“易先生为五百年前,叱咤道灵界的大人物,年轻那会儿,一鼓作气将咱星冥从中原腹地,硬是缩回了到了柒格城。有些话朕就当着澈儿的面问了,易先生肯助朕攀升境界,又眼见朕将江山,扩充到了比十国之前还大的版图,难道不觉得心疼吗?顺带易先生将为什么肯助朕一臂的理由,再跟澈儿说说。” 易文稚明白凌颜用意,他道:“既然皇上想要公主殿下了解始末,那老奴就再说一遍,皇上是五百年前慕雪儿的第十世,算上慕雪儿本尊以及前九世,老奴都尽心尽力去爱护,所以才对皇上如此关怀。” 凌澈看得出易文稚的决心,她笑道:“这就是易先生敢用太监的身份,来证明自己只有宏愿,而没有私欲吗?” 易文稚浅浅一笑,道:“公主殿下没活过五百年,不知道这其中的孤寂,老奴与单族先祖单修沭一样,一生之中都未曾亲近女色,他爱慕幕彩儿可以长达五百年,最后死于挂牵。我卫羽邻同样是倾心慕雪儿五百年,奈何慕雪儿年纪轻轻就履行了天职,老奴心中不甘,情愿驻守轮回因果,也要完成老奴许诺的十世十愿,所以才会满足皇上的这份宫中兼差的条件。” “原来如此,原来易先生也是重情重诺之人。” 褒奖了句,凌澈却问道:“但这与易先生将柳柔蓉魂魄,带回阳间有何干系?我不信这是皇上的意思。” 易文稚解释道:“公主殿下先入为主了,这并非皇上的意思,当年老奴在找到柳柔蓉的同时,才知道皇上在星冥。” “哦,这样……”凌澈心有疑惑,道,“那为何易先生带柳柔蓉回阳间,跟找到皇上的时间会这么贴近?” “当年老奴等到疯掉的柳柔蓉独自出族,再伺机下地府寻找慕雪儿下一世处何地,没成想她溺水而亡,本想带她走人,但单族的两位供奉长老已寻人到此来了,老奴只有利用柳柔蓉的魂魄来做些事。而老奴因左臂被封印,实力大不如从前,没能力潜入地府,所以迫于时势,才找了德炫和尚做了这一石二鸟之事。期间撞见单允为救夏童大闹地府,不仅损坏了人间道,还使得轮回道出现裂痕,勉强将柳柔蓉魂魄从人间道拖出来,差点还让老奴投了胎去,实在惊险。” 易文稚边走边道:“五百年前单修沭与老奴从挚友,变成生死宿敌,不仅让老奴失去了慕雪儿,还将老奴的真法天行卷,私自封为一派镇宗之宝,让世人误会老奴是个鸡鸣狗盗之辈,之后单修沭因慕雪儿御统境丹药长生之功效,百年后侥幸成就天道者,将我左臂封印后,口口声声说饶老奴不死,真是让老奴恶心到了极点,这个恩怨,无论如何都要跟单族理清楚的。” 凌澈恍然点头,却说起了题外话来,她戏谑道:“易先生说的十世十愿,怎么觉着怪怪的……” 易文稚道:“公主殿下有何疑问?” 凌澈说道:“五百年十世十愿,这样算下来,那我娘每一世,还活不过六十?” 易文稚哑口无言。 前头的凌颜冷言传来:“澈儿……” 凌澈神情一秉,道:“易先生是好人,这我知道,也不排斥,易先生还教我僵尸体质上的气息吐纳,灵力上的引导,儿臣岂可忘恩的。” 易文稚欠身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但还是说清楚啊,易先生是想单族灭族还是怎样,毕竟刚才我们都瞧见了,单允仅以化境灵力,就有如此气象,况且他的拜把弟兄云锦同样是天道者,四年前已悟透佛像,加上之前的黎明跟往生,三大佛教上乘经典,想要将单族毁掉,说实话难如登天。” “只要单允不恢复巅峰,这便不难……” 易文稚话说一半,被凌澈劫道:“那你问过皇上她允许了吗?” 单允是凌澈凌元的亲生父亲,凌元出族去认单允,也不知道发展如何,不管如何,单允更是凌颜这一辈子唯一承认过的男人。 易文稚想罢,长叹一口气道:“不管是谁有了牵挂,做事就束手束脚,即便老奴处在三界之外,也毫不列外,实在是小看了这苍生世道。” 凌澈抿嘴笑,着实开心自己的话也会难倒这活了五百多年的高人,却听这位五百多岁的人物说道:“那就等到皇上百年之后吧。”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章 就没有过事 整个道灵界的道者数十万,与亿万黎明百姓相比,少得太多。 除开道者这一类的修道大统,还有好几支旁流,例如将传说中,炼制出来起死回生丹的炼药师,而之所以似乎传说中,只因这世上,即便是灵力通天的单允与林羡俩人,也不能够炼制此类丹药。 还有的是术士,奇门遁甲研究了数千年。 还有一类人,能请神捉鬼,能够卜卦不足为奇,但有些能够上天遁地于无形,甚至于元神出窍,就可谓天人了,就好比当年慕容春启拿夏童作为祭祀品,将地府的图谶尊者请上人间一样的人,被人们俗称为道士。 这日清晨,阳光灿烂。 一老一少出现在人潮窜动的湘潭城城门口,两人背上都有行囊,皆是竹制背箱。 只是老人的背箱已残缺不堪,与少年好似崭新的相比,实在不搭调。 老人两手搭在背带上,轻轻地送了送背,但还是听见了哐当一声,他竹箱里的石碗掉落在地,烂了个稀碎。 一旁少年抱怨道:“师傅,要不咱俩把箱子对换一下吧,你的都坏得不成样子了。” 老头憨笑着,弯腰拾着碎片,道:“这可不行啊,你把你的给师傅了,师傅再把你的弄坏,那咱们可就没好的箱子用了。” 少年瘪嘴道:“那别人说,好的我给自己用,坏的给师傅,说我不尊师重道,我找谁说理去啊?” 老头把石碗碎片拾进布口袋,给布袋打个结,挂在少年竹箱上,咧嘴笑道:“有师傅在,他们要敢乱说,师傅帮你出气。” 少年很委屈,干脆把背上竹箱脱下,老头见此,蜡黄的脸上有些疑惑,又听少年道:“上回,上上回,都有人指着我说,师傅你也没管,不行,你把你的换下来,我们现在就换。” 少年的情绪有些激动,来了牛脾气,看来真是受了不少委屈。 师傅软性子,阻止道:“有你也要跟师傅说啊,你不说,师傅哪里知道你怎么了。不换就是不换,谁要说你,师傅下回保准给他吃板栗,雍庭你是知道的,师傅技道厉害,耳根子也尖得很。” 少年姓陈,双名雍庭,师傅老人家不知姓名,而且徒弟陈雍庭不仅不知道师傅名讳,就连他师傅的出身也一概不知,这事儿他好奇过一两次,可师傅都没回答,陈雍庭也就不了了之了。 反正师傅教他道法,捉鬼也真的见识过,否则他也不会这般死心塌地跟着师傅,否则早撂挑子走人了。 师徒俩走南闯北,捉鬼震门,但几年下来,师徒俩依旧很穷啊。 陈雍庭远走他乡就是为了赚钱,第一次听师傅说,要带他捉鬼也还是半信半疑,那会儿他都快饿死了,还不如师傅给他的半个馒头有诱惑力。 真的捉到鬼,也有三四回,可那是三年三四回,好不容易赚的钱,师傅也有分给徒弟小份,可师傅的钱都用来买酒,用光了就找徒弟借了两回,到现在快一年了,也没还上之前的。 陈雍庭有时候也很犹豫,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甚至萌生过家家户户都闹鬼的小人念头,也好让他师徒俩赚个金屋银窝,让他回家,给家里苦读书的哥哥说个媒啊。 陈雍庭从怀里掏出白布包裹的雪白馒头,还有三个,递给了师傅老人家一个,自个儿掰开一个,顺势放进嘴里咬住,把剩下的一个半馒头,重新包裹住,又揣进了怀中。 师傅咬了一口馒头,叹了一口气,道:“真怀念有酒的日子。” 后边儿跟着的陈雍庭不乐道:“师傅,你才喝了酒,又想喝,我可没钱了,剩下的钱,都是我留着买馒头的。” 有个如此懂事的徒儿,老师傅好似不在乎,一口咬掉大半个馒头,老师傅鼓着腮帮嫌弃道:“干嘛全是馒头,干瘪瘪的没啥味儿,你买一点发糕也行啊。” 就在这进城的时刻,陈雍庭止步不前,师傅不上进的态度,让他来了倔脾气,恼道:“发糕比馒头贵,还容易坏,你不乐意吃,我还不乐意给你多留呢!” 前边儿走着的师傅回过神来,转身瞧见徒弟脸色被自己气得快吐了血,他笑问道:“生气了?” 三年前,年纪轻轻的陈雍庭,就是怀着这股子情绪出的村子,他跟当时所有瞧不起他的人置气,现在又来个师傅,已经让眼泪在他明亮的眸子里打转了。 师傅逛到陈雍庭身边,神态自然,他还是没打算顺着徒儿的脾气来,逆向行施地戳了戳徒儿的脑袋,说道:“快跟我走啊,有生意做!” 一听有生意,陈雍庭的情绪布施瞬间被击溃,回神后发现师傅已在前方,为了多挣钱,陈雍庭快步跟上,情绪变得满满的了。 刚走过湘潭城城门,城外城内的差别映入眼帘,胸怀钱财梦的陈雍庭对捉鬼一事多有心得,他小碎步跟上师傅,说道:“师傅,虽然我还不能出师,但是这回,我想自个儿试试,等我不行了,师傅你再上好不好?” “你行个啥?”陈雍庭被师傅当即拒绝,“技道每天督促你练,最后连个桃木剑都挥不好,要让你先上,师傅我还不得变成孤家寡人了?” 这让陈雍庭倍觉无奈,他道:“每次走半道儿停下来练习技道,师傅你都在一旁打瞌睡,哪里督促我了……” 陈雍庭低下头去,喃喃道,“最后还不是没人喂招……” 好似说到痛处,师傅愤愤道,“这就是你跑去单挑一群野狗的理由?害得为师被狗咬!” “徒儿那会儿也想看看师傅的本事嘛,就没敢叫醒师父,再说了,谁知道那些狗都不叫,劲儿全使在咬人的功夫上了。” 师傅瞪了陈雍庭一眼,恼道:“你还好意思提……” 陈雍庭不敢再还嘴,只能换个话题:“师傅,我们到湘潭城了,就一定有鬼捉吗,还是说要捉传说当中的僵尸?” 二十年前的道灵界被僵尸侵覆,后得云族族长的佛法衍生才恢复以往,但那一次出现的僵尸来得迅猛去得更快,以至于许多人都以为是梦一场。 来的路上,陈雍庭跟师傅就一直听说怪闻,有长獠牙青面者奔袭至湘潭城,速度奇快,一步当常人十步,这些在陈雍庭看来,不过是野人怪物一流,但师傅老人家没回答,只问道:“你竹箱里的家伙,还好使不?” 陈雍庭回答得肯定:“好使得咧!符咒木剑罗盘,我擦得比大姑娘的脸还干净!” 但陈雍庭没见师傅打算使用这些器具,只瞧见他老人家挺直着身板儿,遥望着极远处的方向,突然说道:“走,咱们今天捉一只僵尸,来卖个大价钱!” 隔街相望的客栈大堂内,吃早食的人不多,十几张木桌,三桌有食客。 早起的单璠精神满满,同桌的有谭轩和云梦祯,三人的早食简单,卤蛋和客栈九文钱通碗的面条。 单璠的吃相中规中矩,比起谭轩的大口来讲,已是大家闺秀,可旁座还有更为严谨地云梦祯在。 杨熙作为书香门第女子,在嫁进云族之前,已是雕刻好的温润玉石,至于她跟云锦的孩子,自然是女承母德,一娉一笑都有板有眼,吃面的筷子只准拿到二三处,夹面永远都是两根,小嘴儿不滋溜,一夹一送,四五下才吃完一挑,看得单璠以为她梦祯姐成了啰嗦鬼。 谭轩能一口吃下整个卤蛋,单璠有样学样,鼓起的小嘴儿,却依旧得用两口才行。 云梦祯有个自己的习惯,一开始会将蛋黄都给剔出来,用筷子摁散融入汤里,再小口吃蛋白,后来吃得最干净的反倒是云梦祯,胃口不仅好,还把汤给全喝掉。 单璠觉得她梦祯姐今后是个干体力活儿的主儿,想想昨天的比试,指不定待会儿就有人上门闹事,而今后要露宿街头的日子,多过住舒适的客栈,这顿饭怎都该吃得干净才是,然后她也把汤喝了,心里默念也不知道过几天,才能再这么舒服地跟哥姐一起吃早食了。 单璠很自然地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说道:“这碗面真好吃,将来回家的时候,我们再到这里吃一碗,想想很都满足哩。” 谭轩接住话茬,道:“小璠是不是觉得,将来再回到这里,心里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就好像我们现在,就是回来的时候?” 单璠诶了一声,轩哥的话完全中她下怀,脸上欣喜之意不言而喻。 但在单璠心中好似变了个模样的梦祯姐,就真的成了另一个人一样,像是母亲气质附身,瞧见她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喧哗,就轻咳一声,一旁的单璠立马噤若寒蝉,没一点敢造次的念头了。 单璠撅着小嘴儿,向一旁的轩哥吐了吐舌头,对于她梦祯姐的威严,单璠也只能逆气接受。 一道玄黄突然从客栈大门疾驰飞来,目标是坐着的单璠。 谭轩反应迅速,将之伸手接住,可这道玄黄的力道,不能被毫无修为的谭轩完全拿住,幸得有云梦祯的灵力附着其上,才将其劫下。 “光天化日之下,你还不现形!” 随着大门前一声底气十足的爆喝,加上陈雍庭的仓促叫喊:“诶,师傅,你的……” 客栈门外一阵噼里啪啦,原来气势盛大的师傅,将自己的竹箱扔在地上,最后摔了个稀烂,留下陈雍庭一人苦脸心碎,他师傅为了摆势,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 客栈门槛处,站有一位串脸胡子老道士,手持桃木长剑,谭轩一桌人瞧去,见此人衣着虽然风尘,可样式古朴,一瞧就是正派人士,只是姿态儿戏了些。 单璠意识得到那突如其来的玩意儿是奔自己而来,目光恨恨,小手一拍木桌,对这无礼的人质问道:“老头儿,你也是来打架的?!” 老道士右手持剑,横在头顶,左手捏剑诀,气势逼人,瞧见谭轩跟云梦祯坏事,老道人怒道:“你们俩人快快闪开,待老道将这僵尸收了去!” 云梦祯的手轻轻搭在单璠手背上,安抚小妹的情绪静下来,她站起来,对老道人说道:“老人家,我跟妹妹认识了十几年,你可别冤枉了她,就冲你刚才的无礼,若再上前来,可别怪我们做晚辈的不尊老。” 性格温柔的梦祯姐说了此番话,让单璠感觉自己被保护,内心对梦祯姐激荡出无上尊崇。 老道士倒不气,摆着姿势,劝云梦祯说道:“一只吸人血的僵尸让你这么护着,小丫头就不怕惹祸上身!?” 普天之下,被幕彩儿分化的回生丹救治的人仅四个,个个痊愈,且单璠被父母血脉交缠久久,最终被治好后,加上先祖单修沭临死前的一缕气机傍身,如何能够被人识破? 云梦祯猜测是单修沭的气机缭绕在小璠周身,让眼前的老道士以为妖魔作祟,她道:“老前辈灵力高超,小女子万分钦佩,看得见我家小妹与常人的差距,果然不一般。” 老道士姿势不改,疑惑道:“什么……你瞧得出来?” 云梦祯点头道:“对,正如我瞧得见我家小妹周身,拥有先人的庇护。” 老道士明显不信,他放下架子来,将桃木剑负于背后,对谭轩说道:“你们敢把符咒贴她额头上?若是她能动,亦或者符咒不毁,老道就相信你们的话!” 谭轩将手中的玄黄符纸凑近一嗅,又仔细瞧了一番,对老师傅说道:“滚远点行吗,别来打搅我们。” 单璠也是头一回瞧见她轩哥语气冰冷,又是一脸的崇拜。 被人泼了冷水的老道士不死心,脸上阴晴不定,这时客栈门外的陈雍庭抱着残缺的竹箱叮当入店,拉着师傅的手,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外走,但是他拉不动啊,只能告饶道:“师傅,人家好好一姑娘,怎么会是夜里咬人脖子,吸人血的僵尸呢,快跟我走啦。” 陈雍庭情急之下的神态,就差说出师傅是在丢人现眼了。 老道士挣开陈雍庭的拉扯,质问道:“你这劣徒,你还想不想顿顿吃好喝好,回乡光宗耀祖了?抓住这只僵尸,不正是我师徒俩梦寐以求的事?现在有活儿不做,还扯你师傅后腿!” 只手抱着破烂的陈雍庭被逼得没办法,他腾出另一只手,拿出一张新的玄黄符咒,往自己额头贴了帖,对谭轩三人苦笑道:“这符咒对常人没毒害,你们瞧我这不是还好好的,这位可爱的姑娘,要不你就试试,完事儿我送你一张遁地符啊,反正都是我自个儿画的,不要钱。” 想不到眼前的青年还是一名道士,能够写出遁地符纸这类高级货,被陈雍庭一句‘可爱的姑娘’夸得心醉的单璠想要得不得了,跟她轩哥说道:“轩哥,你让我试试呗,我想要他手里的那张遁地符,将来你跟梦祯姐合伙打架,照顾不过来我的话,我也好先跑啊。” 这是什么鬼理由,谭轩被气笑,将手中的符纸递了出去,然后陈雍庭跟他师傅俩人,就眼看着单璠将那道符纸贴在额头上,而那符纸稍宽,遮住了她的视线,单璠将符纸掀过脑门儿去,睁着两只水灵的眸子,问道:“这个得贴多久啊?” 符纸没毁,单璠还能说话,让老道人瞬间泄气。 陈雍庭连忙解释道:“若是僵尸会立马起效,姑娘你还能动,说明你不是,那我这张遁地符就送给你了,真是打扰三位了。” 单璠满心欢喜地接过陈雍庭递来的遁地符,对他说了一句:“没关系,谢谢你。” 俩人转瞬即逝的对视,让陈雍庭立马红了脸颊,最后跟着师傅一起灰溜溜地离开了客栈。 云梦祯望着师徒俩的离去,开口道:“那老道人灵识很高,不然瞧不见小璠的异样,但道上从没听说过,有这号性子唐突的老道人。” 谭轩思想一会儿,轻言道:“估计会晚年成名,但他那徒弟本事也不小,年纪轻轻就能将遁地符写出来,刚开始以为会是假符,直到我看见了符纸上存有咒印,此人是被这个天下遗失掉的天才,好好做他的捉鬼大师的话,将来的成就,恐怕都要远过超绝大多数道者。” 单璠小心翼翼将那遁地符折好,再用手绢包裹,不怕在轩哥面前事儿大的她问道:“那有没有超过轩哥你?” 谭轩却反问道:“怎么,你喜欢他啊?” 在单璠意识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突然被轩哥问反倒愣住了,她败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轩哥你别胡说啊。” 谭轩跟他璠妹子来了劲儿,再次反问道:“你咋不问那老道人,跟你梦祯姐在灵识上谁厉害,问我跟小年轻作甚?” 单璠被气得哑口,惹得云梦祯抿嘴一笑,她道:“小璠,姐姐跟你说个事儿。” 单璠眨眼望去,瞧见梦祯姐的平淡目光,她点了点头,听见梦祯姐与她说道:“我们三人中,只有轩哥有资格拍桌子,不管他拍没拍,你都不能拍,知道吗?” 单璠小嘴微微张启,想得通这个道理,却没有意识到,现被一提,觉着还真说得过去。 单璠没去看轩哥,但轩哥并未当场表态,她就知道她轩哥认同梦祯姐。 单璠哦了一声,说她知道了,云梦祯没太较真,要是下次单璠再犯,再惩罚也不迟。 三人背负行囊刚准备启程,谭轩望见街上来往的人群,突然心疼得单膝跪倒在地,吓得单璠以为是中毒还是被人暗算了。 云梦祯知道如何,只因来往人群之中,有人的身影与服饰特别像一个人,才让谭轩心病发作。 云梦祯只手拍抚谭轩后背,跟单璠说道:“小璠,去药铺抓些安神静心的药来。” 单璠犹豫一下,并非她不去,而是她不知道药店在何处。 云梦祯将谭轩搀扶起地,继续道:“问,去问谁家开的药最好,就去谁家。” 单璠豁然开朗,撒腿就跑开了。 单璠才出克莫山,经验不足,可她来对了地儿,若是其他地方,问别人谁家的医术高明,十个人可能就有十个不一样的回答,但她来的是湘潭城,十个人就一个答案,小医女张莎。 廉光药馆门前。 张莎一大早刚到药馆,就见到凌元在门口等她,左肩斜跨着药箱的张莎开心极了,满脸笑容迎了上去,却发现凌元的情绪不大好。 最后好不容易将这尊闷闷不乐的神仙请进药馆,来时就已吃了早饭的张莎,得知凌元几乎一天没进食,扔下十几号前来看病的病人,在距离药馆百米外的油条摊位上,替凌元买了豆浆跟油条。 张莎忽然觉得,自己像在照顾个小弟弟的样子,就把凌元规规矩矩地晒在平时她诊病的活动范围内,让他与自己在间距不到五米的地方,安静地吃着早食,观察了一小会儿,发现凌元居然不闹腾,最后张莎咪咪笑着,开启了一天的看诊劳务。 张莎医术高明,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被阳家堡的人吹出来的,而是整个湘潭城百姓们口碑堆出来的。 除开后堂有个负责煎药的徐姑娘,张莎一大早连同诊病抓药,一气呵成,动作娴熟老练,药馆之中,所有病人都在等候在后堂的徐姑娘,端出治病的汤药。 午膳之前,又来了一位,是单璠大小姐大驾光临药馆。 她老人家一进大堂,便瞧见有公子哥儿右脚踩在他坐的木凳上,右臂枕在右脚膝盖上,闷闷不乐着。 仇人见面,免不了讥讽一番,可昨天才被梦祯姐说教,单璠按捺住脾气,与堂座上得张莎问道:“大夫,你就是小医女张莎吗?” 张莎笑容满满,道:“对啊,就是我,你要看病吗?” 单璠瞧见一旁只手撑着脑袋看向别处的凌元,委实觉着恶心,翻了个白眼,这才与张莎说道:“我哥哥心境受损,刚才心病复发,差点晕倒,我来抓点安神静心的药,张大夫能给开吗?” 张莎一听心境受损,问道:“你的哥哥是道者?” 单璠如实回答,而后一个问得很详细,一个回答得很认真,小半会儿后,张莎就替谭轩抓好了一副药。 因为怕单璠年纪小,不懂煎药里的三碗水煎一碗喝,张莎提议道:“我们这里有煎药的炉灶,姑娘你可以在这里煎好了,再带回去给你哥哥服下。” “得多久啊?” “半个时辰,很快的。” “那诊金加上煎药的钱,总共是多少?” 张莎诚恳道:“我们这里煎药是不收钱的,药材是二十八纹钱。” 单璠用不来钱,从钱囊里一股脑儿倒出许多大块小块儿的金子银子,让张莎自个儿拿。 张莎笑着收下那份药钱,再把那令人眼红的钱财替单璠装进钱袋递给她,指着别处的许多人说道:“姑娘你是十五号,先去那儿等着,待会儿拿方子,跟后堂的徐姐姐对对,就可以领药。” 一切都很平常,清晨突然到访的凌元就坐在自己身边,这种日子如果一直是这样,该是多好呢,陷入幻想的张莎刚看完病人,正美滋滋地收拾着桌子,打算到后堂去帮忙煎药。 突然间,一道玄黄激射进药堂,掠过了坐在一排长椅上的百姓和单璠,而来不及反应的凌元,额头被符纸贴住,立在当场一动不动。 有一阵青光越过众人,分化成圆,降在堂中凌元的周身,是一个阵法,冒出一道亮眼的黄光后逐渐熄灭,落地生根在凌元脚下。 “哼!” 一身影闯进了药堂,来者自然是陈雍庭他师傅,他右手持桃木长剑,捏着剑诀的左手,指着被自己镇住的僵尸喝道:“这回无论你是什么僵种的僵尸,都逃不过我的五行阵玄!” 还没来得及收拾桌案的张莎毫不退缩,她两步跨到凌元身边,就要伸手去揭开镇住凌元的符纸,却被老道人喝住:“小姑娘!你别动他!” 老道人瞧见一旁的张莎,眼光一怔,多有闪烁,震惊道:“居然还有一只!” 要捉拿凌元,在场除了张莎会反对,其余人都没意见,可当老道人对张莎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民愤盛怒的病人们中,有位个高大汉站了出来,怒斥道:“哪儿来的野人,敢污蔑咱们的小医女,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嬷嬷婶婶辈儿的妇女们见有人撑腰,指着陈雍庭师傅的鼻子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老家伙,居然有胆子对咱们小医女这么说话,还用不着阳家堡的人出面,整个湘潭陈的人就能把你打死!” 今日好似出师不利啊,先前在客栈捉不到人,到了这会儿依旧如此,后知后上的陈雍庭才赶至大堂内,瞧着一众人指着他师傅骂,就知道是犯了众怒,他连忙出面替师傅解释道:“各位乡亲先别生气,我跟师傅在此捉僵尸,你们瞧那人,被我们的符纸一贴,就动不了了。” ‘滋’ 陈雍庭刚指着凌元,所有人都瞧见贴在凌元额头上的符纸自行毁去。 这可惊呆了陈雍庭师徒俩,这一刻俩人都觉得是出师不利。 单璠看人,只看重第一眼,张莎无论在诊病,还是在交谈中,都是个好姑娘。而来的路上,路人们对小医女的提及都是兴高采烈,想必是个救苦救难的好心人。虽然不知道凌元跟张莎什么关系,但是有人要对小医女出手的话,在场的单璠就不答应! “喂!” 单璠两手叉腰,中气十足地跟陈雍庭说道,“你捉凌元我没意见,可要是欺负小医女的话,我就要打你了哦!” 见到这么多人为自己撑腰,张莎心中甚暖,她手扶这凌元的臂膀,心中为他担心,而醒了过来的凌元一挪脚,脚在临界五行阵玄边缘,将他的鞋底烧得滋滋作响。 凌元将脚收了回去,凝重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捉我?” 陈雍庭此时尴尬至极点,僵尸是僵尸,但遇到硬茬了。 凌元先才不借助外力,就毁去了祖上传下来的符纸,说明此僵尸能力巨大,降不降得住还两说,况且民愤难调,这前后的夹击,使陈雍庭陷入两难。 但师傅就是师傅,率先稳住脚步的就是师傅他老人家,他身子向着徒弟陈雍庭倾斜道:“在事闹大之前,将这小子镇压住,再好好跟乡亲们解释,反正那丫头不管,我们速战速决!” 陈雍庭点头,顺手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严阵以待师傅对僵尸的扑杀,他好随时补上这道黄纸。 耳力极好的凌元蹲身下腰,两手分放腰间胸前,做出了备战姿态,他道:“不知道你们这什么歪门邪道,不过想要拿我,你们凭什么?” “凭你是僵尸还不足够!?” 老道人再次发难,脚下如生风般向凌元掠去,手中的桃木长剑专挑凌元的中上路。 危急时刻,张莎被凌元的一股气势轻轻推开,他不喜欢做困兽斗,所以以擎身艰难破开那五行阵玄,一时间没有多的精力去抵抗刺来的桃木剑,而面前的桃木剑已送至眼前,凌元只得空手将之全握,随即掌心传来灼烧感,伴随着一股黑烟,疼得凌元两手不得不松开,好在有这一空荡,给凌元腾出了歪头的机会,不然铁定被老道士给贯穿了脑袋! 凌元对这来历不明的师徒俩,震撼尚且如此,老道士对凌元的惊讶简直如惊涛骇浪,五行阵玄是祖上先辈传下来的捉妖厉阵,今日被一黄毛小子轻松破去,而那对僵尸妖魔切金断发的桃木剑,更是拿眼前僵尸没有办法。 凌元转身移至老道士身侧,一记混带全身劲道的横扫,强劲如弓弩,就往老道士腰身而去,老道士惊讶之时,想要防守已然来不及,幸得徒儿陈雍庭出现,一记抡拳若结实地悍在凌元脸颊,凌元起码要掉几颗大槽牙,所以陈雍庭的这一招围魏救赵,化解了师傅之危。 仅这一个照面,出招又撤招,快至风行,惊得在场人呆滞,好不容易都回过神来,听见小医女张莎沉着脸色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擅闯药馆就是不对,请你们出去!” 一旁的单璠帮腔道:“就是,这凌元既没杀人,又没放火,兄台凭什么胡乱抓人?” 余光瞟到凌元望向自己,单璠解释道,“我是看在小医女的面子上,帮理不帮亲!” 场中央的师徒俩被众人围在中间,平日里就是被人冷眼相看的陈雍庭,若是强提一口气,也还是能够做到不知脸皮为何物。 然陈雍庭被单璠质问一番,居然有了羞耻感,他萎缩在师傅身侧,说道:“师傅,这位姑娘说的好像都没错,那凌元既不在行凶现场,道上也没通缉他的流文案底,我们这么闯进别人家来,好像是不大对。” 老道人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责怪徒弟,好似徒弟没错,所以他胡乱给陈雍庭安了个罪名:“你胡乱说什么啊你?弄得老子都觉得是自己错了!” 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儿,老道人揪着陈雍庭的耳朵怪道:“你小子是在推卸责任了啊,走走走……咱俩出去好好谈一谈,今后路子该怎么走!” 随后这对喜欢闹乌龙的师徒,以陈雍庭被师傅揪着耳朵怪叫着,离开了药馆。 至此,师徒俩第二次捉僵尸失利。 药馆内,众人拍手叫好,都上前与小医女嘱咐道,若是贼人还敢来,就上街叫他们,百八十号人还是能够一呼百应的,揍不死他们了还。 张莎笑着说不用,说那俩人已知道自己的错,不会再犯。 随后张莎留凌元一人在药馆里守着,当她看到性子随和的凌元答应下来时,很开心他能帮忙。 张莎是陪着拎着汤药的单璠,一道去看看谭轩的伤势,听单璠讲她轩哥外伤没有,全是情绪引起的苦恼。 单璠问及过,若是亲诊跟她口述的症状,对症下药之时会不会有偏差,张莎的回答是肯定的,所以单璠出银子也想张莎跟自己走一趟。 目的虽是沉重的,但性格开朗的单璠带着张莎一路,俩女有说有笑。 穿过一条满是人群的街道,好人多都跟小医女张莎打招呼,单璠瞧张莎挨个儿回应过去,倒像族里长老出门一样受欢迎,她捂嘴偷笑道:“要是我天天出门,被这么多人惦记着,肯定都要绕路走了。” 张莎点头道:“对啊,以前药馆刚有起色的时候,在路上遇见被我救治好的病人,他们都很开心,会拉着我的手就不松开,一个劲儿地道谢,那会儿心中觉得什么都值了,可现在倒觉得没什么了。” 一听张莎语气不太对,单璠疑问道:“那你怎么办,不开药馆了?” 张莎摇头,笑着跟不远处流着鼻涕望着她的小男孩儿招招手,解释道:“单姑娘你误会了,那种是感觉没有了,可我肩上的责任却越来越重了。现在想想,如果我关掉药铺,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遭受病痛之苦,这个药铺我说什么也不能关,这也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宝贵的财富啊。” 单璠恍惚间明白。 张莎抵着的头,有些虚心地问道:“单姑娘,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儿吗?” 单璠豪爽道:“你问啊。” 张莎在提问的同时,依旧没有正视单璠的勇气:“我听见你跟凌元说,帮理不帮亲,你们是亲戚吗?” 肯问出亲戚,已是张莎她脸皮薄,她是担心单璠跟凌云是在打情骂俏。 结果单璠扔了个如惊天雷给她:“凌元是我哥啊,同父异母的亲哥,四年前偷偷跑上克莫山来抢我爹,那会儿他被我打得哟,梦祯姐都看不过去了。” 张莎跟凌元的第一次见面,的确是在四年前,那会儿结下的缘份,足够称之为惊心动魄,让张莎永记于心。 却不料一旁的单璠,学着谭轩才问过她的调戏语调,揭了张莎的老底:“怎么,你喜欢他?” 心底事被人戳穿,羞愧难当的张莎低着的头更低了。 单璠忽然说道:“小医女你瞧,他们又出来挑事了。” 张莎举目望去,发现在巷子里的隐僻处,老道人卧在干草铺制的泥地上,老神在在地子翘着自己的老寒二郎腿,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然而徒儿陈雍庭却跟一群野狗对峙着。 这一幕看在张莎眼中,突然想起了曾经读过有关于星冥帝国的书籍,很类似两军对阵了。 那眼神微眯的陈雍庭,两手紧握着一根木棍,临阵不乱,而至于那一群紧盯着陈雍庭的野狗们,一声吠声也没有,看架势是打算与陈雍庭死磕。 野狗数量多,张嘴发出嘶哑的气息,狗头很正视这场与人族的较量,那躺着的老头不仅霸占了它们的窝,还一脚踢飞它的下属,这面子必须给它这位湘潭城的地头蛇找回来。 谁知一条黄狗冷不丁地朝俩女吠一声,吓得俩女尖叫着跑开了。 直到单璠跟张莎跑远了,才听见天空中飘满了陈雍庭的怒喝:“畜生!敢吓唬我朋友!不要脸的玩意儿,拿你狗肉来!” 俩女相视一笑,身后就是一场人狗厮杀。 当张莎出诊回到药馆时,瞧见凌元正在收拾着药铺里的零碎,加之来药馆的病人到处走动,整间屋子的陈设大有变动,走前张莎注意过,本想自己回来收拾,却发现凌元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这件事带来的情绪,比自己医治好几百人都来得玄妙,张莎就静静地站在药馆大厅的门外,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拿着鸡毛掸子扫着尘埃的凌元发现了她。 凌元瞧了一眼张莎,目光没多做停留,就又继续做自己的事,但门前的张莎此时显得怪异,当凌元掸着灰尘再一次望去时,却发现张莎站在那里哭成了泪人。 放下手中的活计,凌元走到张莎面前,关心道:“你怎么了?干嘛哭了?” 张莎抽噎得厉害来,不及回答凌元,她的俩小手不停地搓着衣角,显然心中有极大的委屈。 凌元来了些脾气,他猜测道:“是不是那老道士找你麻烦了!?这湘潭城在被江道南接管后,怎么尽出这些事儿?” 越说越气的凌元挽起袖子,往外走道:“我这就去找那老道士算账!” 张莎连忙拉住凌元手臂,抽噎道:“不是的……” 见不是老道人惹事,凌元追问道:“那你怎么哭得跟个大花猫一样?莫非是单璠那丫头欺负你了?” 张莎不敢让凌元胡猜了,她平息了下情绪,睁着红润的眼眸,可还是轻轻抽噎着,她说道:“我……我刚被狗撵了……” 在凌元面前,被犬吠的这件事情在张莎看来,就是自己被狗撵了。 但凌元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是他出克莫山的第一次,他捧腹大笑道:“哈哈哈……被狗撵?那你被咬了没?你那些身后的班头都没出来吗?” 张莎没想到凌元的反差会这么大,以为会好生安慰她一番,却被当成了笑话,可她依旧很满足了啊,凌元先才的那股子要为她去打架的气势,简直让她倾倒。 嘟囔着嘴,张莎锤了一下凌元肩头,说了句没有,一阵小跑灰溜溜地去了后堂。 凌元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望着张莎的娇小的身影,开始拿起鸡毛掸继续干活儿,而张莎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这件事,会让凌元嘲笑她整整三天。 只是单璠这边的情况有些不同,她也把自己的遭遇,跟轩哥还有梦祯姐说了,却从她轩哥那儿得到这么一句:“狗没事儿吧?” 姐姐云梦祯此时已然一位严母,当她瞧见单璠嘻嘻哈哈的述说后,就知道这丫头没事儿,便没多关心,但听见轩哥的反问,就连她都忍俊不禁地走到别处暗自偷笑。 梦祯姐这儿是讨不到好了,单璠还想从轩哥那儿得到些安慰,却被轩哥洗刷,她愣了一下,最后自己瘪瘪嘴,问他轩哥是不是病好了。 谭轩笑着摇摇头,说自己就没有过事。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一章 凌元去了相爷的墓前,给他老人家敬了酒,磕了头,还说自己有空就会常来看看。 凌元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境了,大叔不肯认自己,他其实不生气,他是觉得大叔没必要骗人,继而这样的心绪让自己难以释怀。 然凌元又会时常记起相爷对自己的好,这让凌元在不知不觉当中觉得,其实相爷都比大叔,更有资格做自己爹了。 凌元就这么地在药馆住下了,这两日里的伙食都是张莎为他准备,有时是小医女从阳家堡一路带来的,也有张莎买好菜,然后跟煎药的徐姑娘叫上凌元,一起在药馆后堂做饭吃。 洗碗在这里是个小问题,都是张莎主动把碗洗了,她也小心地试探过凌元一次,用完了饭菜,故意端坐在桌前,没打算收拾碗筷,只怪张莎自己表现得太过委婉,被靠在椅背上的凌元问道:“你不洗碗吗。” 凌元的本意是你不洗就我来洗,反正谁洗都一样。 可张莎楞一愣,随即哦了一声,便将碗筷收拾了,当她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还有些委屈,但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张莎就无缘无故地心情又好起来了 白天时候,几乎都是张莎的就诊时间,以前病人少的那会儿,就比如张莎父亲张廉光还在世时,父女俩会进山采药。但现在,张莎根本就没多的时间,所以药材都是阳威靖命人带来的。 因为药材没花钱,所以张莎在给穷人家看病时,都不收钱,就算是有钱人也收甚少。 凌元也只是在张莎收工那会儿忙着打扫,其他时间都无所事事,因为后堂煎药的徐姑娘,只要在开工时段,凌元就没进去过,就坐在张莎旁边看着她诊病,久了就有些厌倦,开始在药馆内走动。 某天张莎跟凌元在药馆吃好了晚饭,一个人回到阳家堡时,阳威靖独自坐在大厅用晚膳。 阳威靖瞧侄女儿回来了,让她陪自己坐下,张莎笑着叫声阳叔叔,放下药箱陪着阳威靖坐下。 张莎是个懂事的姑娘,她不着急自己吃,替阳威靖夹了一块他爱吃的酥皮鸭。 阳威靖看在眼里,嘱咐道:“莎儿你用不管我,你吃你的。” 平时很少遇见阳叔叔这么晚才用膳,不愿意破坏长辈雅兴,张莎也开始动筷,只是下人要替张莎盛饭时,被她婉拒,被阳威靖笑着问道:“莎儿已经吃了吗?” 张莎点点头,阳威靖又问道:“跟凌元?” 不知道阳叔叔何故提及凌元,惹得正在吃菜的张莎,心虚地低头应是。 依附单族的阳家堡跟星冥帝国掐过架,整日里看病救人的张莎并不知情。 在单族人眼里的阳威靖,是不会主张让张莎跟星冥帝国的皇子在一起,可他们想不到的是,作为张莎亲生父亲的阳威靖,肯十几年不娶妻不纳妾,是有那股血腥温柔成全张莎的终身大事。 阳威靖像这么一个人吃饭,已经快半年了,以前张莎回来得早,阳威靖可以跟张莎一块儿用膳,直到药馆的事越来越多,本来只有一个人的药馆,现在也多找了一位煎药的姑娘,再后来事情更多了,就撑到了凌元在药馆住下的这好些天。 阳威靖别的话没多说,只开口道:“凌元大你一岁,若是这小子也喜欢莎儿,阳叔叔就亲自到星冥帝国提亲去。” 张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凌元都没敢跟阳叔叔介绍过,让他在药馆住下更是阳家堡谁也没打过招呼,本想着找个机会跟阳叔叔提及,反正她也不会管阳叔叔会不会答应,凌元都住下了,然而却被突然的言语炸开了心房。 张莎有股天旋地转的感觉。 突然意识到某件事,张莎埋着头道:“阳叔叔,不都是男方提亲到女方家吗,怎么是咱们过去提亲呢?” 对于此事张莎不敢多问,怕表现得太多暴露了自己,谁知道阳威靖笑道:“莎儿这么快就想嫁了?” 小脸儿瞬间红得甚至有些发暗,张莎无地自容地把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阳威靖被逗得哈哈大笑,整个大堂都回荡着笑声,一旁的下人们也头回见到这般娇羞的小姐,都捂着嘴偷笑。 小一会儿,阳威靖感慨道:“阳叔叔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咱们阳家堡,除了阳叔叔道力破了奉观境后,已经多年没有值得开心的事了。以前莎儿跟廉光兄生活在一起,阳叔叔倒还没那么期盼,现在莎儿明明可以陪阳叔叔住,却因公事常不在堡里,阳叔叔觉着现在的整个阳家堡,都死气沉沉的。” 张莎正欲说以后她可以早些回来,却见阳叔叔抬起手来,与她说道:“莎儿开了药馆,在湘潭城乃至周边城镇,享誉小医女的名号,每天有那么多病人要你看,阳叔叔不想你回来得太早,若是坏了你的名声,阳叔叔可就心如刀绞了。” “而至于阳叔叔为何要主动去星冥帝国提亲……”阳威靖闷了小盅酒,滋道,“阳叔叔做事低调,可就算他星冥帝国是近千年的大国,阳叔叔岂可会委屈了莎儿下嫁,去受那天下第一美人的气?除开将来孩子的姓氏,今后的一切都是可以与星冥商量的,当然连提亲这等事,也要阳叔叔大张旗鼓地过去,咱们要占主动权,将来凌元这小子也不敢欺负你。” 张莎似乎没听明白阳威靖的重点,她急忙解释道:“凌元他人很好,不会欺负我的。” 随即张莎在阳叔叔气笑的神色中,缩着脖颈,用筷夹了一口菜进嘴里,来化解自己的尴尬。 “傻丫头,阳叔叔之所以敢这么主动跟星冥谈条件,也是希望你们俩将来能够相敬如宾。不过看你样子,阳叔叔的话,你没琢磨明白啊,得,叔叔我还是直接点吧。” 阳威靖酝酿了一下,老谋深算道:“这男人啊,你不管教的话,他会总想着到处飞,所以莎莎你也该拿出,平日里对待下人们的样子来。” 张莎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单纯的她一番字面意思理解后,让张莎一直悬着的心更加跳跃,她有些慌乱了。 阳威靖瞧出了张莎的担忧,他皱眉道:“莎儿,你有心事?” 张莎像泄了气的皮球,幽幽道:“凌元他又没说过喜欢我……” 阳威靖对此也是丈二和尚,他说道:“这小子跟你走那么近,整个湘潭城都知道咱们阳家堡有个相好的姑爷,若是将来不娶你,我就打断他的腿。” “不行啊阳叔叔……” 张莎手肘托在桌上,她倒不怕将来不能跟凌元结连理,而被别人在背后说什么,继而递进的情绪,也让她变得不怕凌元将来会不会跟她在一起,自我安慰后的张莎,心中有股舒畅的感觉,那就是凌元开心就好。 心中那一直悬吊着、控制着自己恐惧的心理,瞬间灰飞烟灭。 就张莎这样的心路历程,但凡谭轩能够摸到一成的水平,也万不至于以跌境来发泄,可惜他这三十多的人了,性子固定后,不经历一下人生的跌宕起伏,能将男女情爱琢磨透彻了才怪。 张莎刚理顺自己的情绪,开心地给阳叔叔夹了几块大肉,自己还吃了好一些平时都不碰的。 阳威靖看得不明所以,这丫头到底怎么了,情绪反差这么大,但见张莎开心,阳威靖忽然说道:“莎儿,我想跟你说一个秘密……” 张莎似乎又饿了,大筷吃着,忽听阳叔叔言语低沉,她扭过脖颈,正视道:“阳叔叔你说。” 阳威靖思前想后,依旧没敢张口,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纸,放在桌面上,缓缓推到张莎面前,便再无动作。 张莎放下筷子,打开了折纸,笑道:“什么好事值得阳叔叔这样神神秘秘的啊?” 是一张契约,上书字数不多,大致是:李香玲临终遗言,我张廉光愿为其遵守,张莎暂且交由我张廉光收养,是否告知张莎生父是阳威靖,乃我张廉光自由,阳威靖仅有探望权,若行越他事,全门覆灭! 书下落款,是张廉光跟阳威靖俩人,张莎认得父亲的字,除开两位大人们的落款,其余字迹均出自父亲。 张莎一言不发。 一旁的阳威靖释怀道:“这份协议,是我跟廉光兄一块儿当着你母亲的面儿签署,那会儿对你母亲愧疚太多,也都应允了。这些年来,也一直像个叔叔将莎儿当亲闺女看待,未敢逆你母亲的意思……” 阳威靖身子向前倾斜,目光看着张莎平淡的侧脸,继续道,“我有勇气一辈子都不与莎儿相认,就每年让你回阳家堡住些时日,也是我好不容易跟廉光兄那儿争取来的。四年前廉光兄过世,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起初还没想过要将这份协议给莎儿看,可时间越久,我心里越念得慌……” 最后阳威靖小心翼翼道:“我想莎儿,你能够认祖归宗。” 翌日。 张莎来药馆的路上,替凌元买好了早点,她发现凌元最近有些嗜睡,开馆看了好几位病人了,也没见到凌元从房间里出来。 正在给一位妇人诊脉时,张莎余光瞧见凌元的身影,一眼望去,开心道:“你起来啦,早点我买好了,在桌子上,你洗漱好了就来吃啊。” 睡眼朦胧的凌元嗯了一声,他从张莎身边拖着脚步经过,左手把着木盆,别在腰间,右手拿着棉布和一截柳枝,走向院子里的水井旁,蹲在地上开始了洗漱。 等凌元从院子回到大厅时,张莎又一次提醒他,早点在桌上,要记得趁热吃。 真的有用,才起床的凌元像是失去方向的士兵得到了指令,坐下来吃起了早点。 瞧见凌元的大口吃相,正被张莎看着病的妇女笑道:“小医女将来定是个好媳妇儿,这要是我啊,才不会趁着老伴儿洗漱的时候,再给他热菜咧,要是他起床晚了,就让他自个儿热去咧。” 随后一脸赞叹地对凌元说道,“小伙子,你可真有福气!” 凌元没理,自顾自地吃着早点。 张莎抿嘴含笑,与那妇人说道:“李婶儿,这服药我给你抓三副,回去之后你要少碰重活跟凉水,等好了再做家务吧。” 那李婶儿临走前东瞧瞧张莎,西瞧瞧正在吃东西的凌元,嘴里还不忘起哄着:“听说这孩子跟班头打成平手,将来出息肯定不小,要是有他来保护咱们湘潭城,可就好喽……滋滋……跟小医女可真配,郎才女貌咧。” 但听妇女这番话,张莎偷偷地瞟了一眼凌元,发现他正目空一切地扣着脚丫子,张莎居然不嫌弃,倒有一种越看越喜欢的欲望。 张莎打开抽屉,将里头的剪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平时用的,诺……” 这把来药馆看病的百姓们羡慕得…… 凌元接过剪子,就在这大堂里,当着众人的面前剪起了脚趾甲。 中午,张莎凌元还有后堂煎药的徐姑娘三人,一齐吃午饭。 菜是张莎跟徐姑娘做的,做好时,馆内的一切都归于整齐,心头暖暖的张莎招呼凌元快坐下。 饭间,张莎没排斥徐姑娘是否在场,夹菜间自然道:“凌元我告诉你一件事啊……” 凌元刨了一口饭,看着张莎问道:“啊?” 张莎的面上很平静:“昨晚我看到了我父亲跟阳叔叔俩人的契约,其实阳叔叔才是我的父亲,我是个被收养的孩子。” 凌元端着碗的两手缓缓落下,靠在桌沿儿上,细想一番,道:“那也说得通啊,在我眼里,阳叔叔就是把你当亲闺女儿待的。” 张莎道:“阳叔叔希望我能改姓氏,跟他一样姓阳。” 凌元眨巴一下嘴,咽下饭菜,问道:“你觉得呢?” 张莎直言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叫我改也好,不改也好,我只会记住把我带大的父亲是张廉光。” 凌元头一回对张莎说教道:“你的情况跟我大不一样,我从小没父亲,自从遇到大叔后,巴不得就认了他做父亲,现在得知他是我的生身父亲后,更是巴不得把我的姓氏也给改了去,可那是基于我从小父亲这位置空悬着,我才会义无反顾想要认他。但阳叔叔要想更改你姓氏一事,需得到张大叔的亲许,如今张大叔过世,这件事就没得商量。” 张莎低声着:“哦……那我不改了。” ………… 昨日由张莎亲珍过的谭轩,病情再一次加重,此时躺在床上如死尸,谁也不理。 这样的情况是单璠看到过的第三次,她当然了解不到轩哥内心的世界。 其实说来也简单,谭轩一直都在害怕阮青海被凌澈推开的瞬间,俩人已暗生情愫,回忆里的画面很强烈,即便谭轩他个人都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脑袋里就是挥之不去。 单璠问道:“梦祯姐,昨天小医女的药不管用吗?” 单璠是妹妹,好多事都不具备经验,云梦祯耐心道:“小医女开的方子都是镇心驱寒的,只能起辅助之效,追根究底,轩哥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挺过来。” 可现在轩哥又瘫了啊,单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单璠想起一事,她拿出一本古籍,说道:“梦祯姐,这是先祖临走前,让我转交给轩哥的,后来我爹让我等轩哥回来再给他,可我后来将此事忘了,梦祯姐瞅瞅这本古籍,对轩哥有没有帮助啊?” 云梦祯将古籍接过,其上书写天行卷三字,粗略地翻阅了一通,摇了摇头:“是跟狂剑属同一级别的神诀真法,可惜用处不大,轩哥目前并不需要。” 但云梦祯还是将之放在了谭轩枕边。 云梦祯怕单璠这丫头脾气劲儿又上来,对着谭轩大手大脚,招呼道:“我们要在湘潭城多待几日,现在天色还早,轩哥由我看着,小璠你可以出去逛逛,但天黑前要回客栈,也不能走太远。” 本来就贪耍好玩儿的单璠得知自己可以出去逛街,果真就扔下卧床不起的谭轩去了。 云梦祯笑了笑,倒是床上躺着的谭轩说道:“小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能让轩哥提起一丝精神来,云梦祯在欣喜之余,说道:“这么瞧不起我们小璠吗?这鬼灵精身上有钱,到哪儿都吃得开。就算被人盯上了不碍事,轩哥不知道小璠的技道跟道力,偷偷摸摸地已有小成了。” 谭轩脸色惨淡像个将死之人,但听云梦祯这么肯定,便没再纠结。 “感觉怎么样了?” “很累,不想动。” “要喝点水吗,我去拿。” “麻烦梦祯了。” 云梦祯不娇作,得到谭轩的首肯后,用勺子给谭轩服下清水。 客栈大堂内。 单璠刚一脚跨出客栈大门的那一刻,心中就有股神圣庄严的气氛笼罩自己,自豪地仰望那碧蓝晴空,站在原地觉着比啥时候都要好看,无拘无束的单璠两手叉腰,感受着新鲜大地的气味。 身上有钱啊,在克莫山不能够体会完全的滋味,光是想想就让单璠内心满满。 买东西不问价钱,若有中意的,就掌心向上,递给卖主一锭银子,也没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卖了高价,但单璠只要心情愉悦,摊主找回她多少散钱,她就收多少。 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拿着刚买的一枝碧绿发簪,往头顶一戳,晃了晃脑袋没觉得会掉落,单璠又满心欢喜舔了舔糖葫芦,一时之间的心境美丽无限。 “各位路过的朋友,小子陈雍庭为大家表演杂技,还望大家伙儿赏个脸,给个面儿看看咧。” 前方有人在赚吆喝,听声音还很熟悉,本意是望一望而已,没打算凑过去。 可瞧见窜动的人群,单璠也被勾起好奇心,快步跟了上去,发现已人山人海,想要一探究竟,单璠在人群里喊着借过,硬是挤了进去。 “原来是你啊!” 单璠惊喜于陈雍庭要表演杂技。 陈雍庭一瞧单璠到场,笑容更为灿烂,他手里握着一把木质长剑,反手握剑柄,将其扔向半空,在剑端坠落之际,仰头的同时身形下沉,用额头卸去了长剑趋势,竟是稳稳地让木剑竖立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单璠瞧着陈雍庭左摆右摆的身躯,知晓这是为了长剑平衡,她率先鼓掌道:“很厉害啊!” 但却只有单璠一个人在鼓掌,单璠恼道:“大伙儿觉着好看,就鼓鼓掌啊,这么精彩的表演。” 旁处有人说道:“哪个耍杂技的不会这,我们还看腻了都,来点看家本事啊。” 陈雍庭身后有人影晃动,单璠细看过去,是老道人,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口大呲花瓶,手法呈旋转式扔向了高空。 果然不出单璠所料,剑尖之上又多了一块快速旋转的大花瓶。 此时才有人们高举喝彩。 陈雍庭的杂耍是跟师傅悟的,是他跟师傅学的技道,思想多怪的他因缺钱花,今天忽然跟师傅说起了卖艺,师傅开始时反对,还质疑陈雍庭你会卖艺,干嘛跟他出来混江湖,陈雍庭的回答自己乱想的,却把师傅气得要打人,这不是变相地说他的技击之道是耍猴吗? 以至于扔完这只大呲花,师傅他老人家就没在上过场了。 陈雍庭法子很多,用剑挑针这样的细致活儿都能做到,倒也打脸了师傅说他的剑都拿不稳,单璠很惊奇陈雍庭能够横剑,并在之上立起一根细针来,她扯着嗓子在人群中大呼过瘾。 但是最后收钱的时候,被师傅的一番话印证,湘潭城看热闹的多,他们宁愿把钱,给神佛墙角下跪向他们磕头的小乞丐,也不愿把钱给陈雍庭这样卖艺讨生活的。 当陈雍庭端着破瓷碗,笑着将手伸向周围看客时,绝大多数的人都选择沉默走开,陈雍庭不信邪,绕了一大圈下来,除收到俩三铜板外,周围的人该散的都散了。 起初觉着自己有能力,认为今早可以大赚一波,信誓旦旦的陈雍庭还跟师傅说,赚的钱算他一半,师傅说你有本事全都是你的,陈雍庭还不开心好一会儿,他赚的钱不想独吞。 当他低头望向那几乎是空碗的第一笔钱财,陈雍庭失望至极,这是距离三年前离家出走,又一次被抛弃的感觉。 是单璠一只手举着糖葫芦,一只手伸到他陈雍庭的破碗之上。 在这半握着的白皙如玉脂的手背,陈雍庭还能看清手背上的深色经络时,那只手忽然打开。 ‘叮叮叮……’ 一阵金石磕碰。 单璠吃着糖葫芦串儿,开心地问道:“兄台,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啊,会画符咒,会杂技,你还会啥啊,一块儿告诉我得了。” 本来没有单璠这一下,都还能坚强好几年这样生活的陈雍庭突然哭了,根本控制不住,蹲下身去就埋头不起。 单璠不知陈雍庭经历过什么,他负气离家出走发誓要跟家乡人好看,历经三年跟了个好酒捉鬼的师傅发不了财,但秉性上乘的陈雍庭没过跟师傅各走一边,只想着真的能够捉到一只师傅口中,那可以卖到好价钱的僵尸。 当街杂耍卖艺是迫不得已,赚不到钱本来还能接受,大不了再去跟野狗打一架,杀一只来吃填肚子。 单璠有点紧张,她蹲下身来,关心道:“你干嘛哭了?” 陈雍庭顾不上单璠,埋头的他哭得很激动。 抽搐的肩膀让单璠内心跳动,她手里拽着没有吃完的糖葫芦,计上心来地把糖葫芦伸到陈雍庭的腿中间,虽然不雅,却也别无他法了。 单璠试图劝慰道:“每次我被娘亲骂哭的时候,爷爷就送我糖葫芦吃,可甜了,我只要吃一颗就不哭了,你也尝尝?” 埋头哭泣的陈雍庭一睁眼,就瞧见了糖葫芦串儿,油亮晶莹的糖果让他心神归拢。 当然不能在人家姑娘跟前丢面,蹲在地上的陈雍庭扭过身去,胡乱地抹掉眼泪,却被单璠笑道:“我都知道你哭了,你干嘛还背着我,好假打哦……” 这混迹道灵的路程不能说艰辛,可算得上枯燥,生活将陈雍庭弄得像个乞丐,单璠是他的第一位朋友,万不能让朋友给小瞧了。 好面的陈雍庭站起身来,反倒很在意单璠的境况,他说道:“小妹,你给的钱太多了,你拿回去点,将来也好有个应急。” 陈雍庭抓起碗里的大半银子,就要塞给单璠,被单璠拒绝:“我还有钱咧,兄台你瞧。” 单璠两根手指捻起钱袋,在陈雍庭面前晃荡两下,臌胀得很呐。 陈雍庭却被他身后的师傅推搡着,单璠旋即明白了老道人意思,抿嘴笑着。 陈雍庭不太乐意地将钱全递给了师傅,师傅拿到钱后,低头数着碗里的银子走开了。 一家面馆里,大方的师傅说要请徒弟和单璠吃一顿,陈雍庭盛情邀请单璠,说能吃他师傅一顿是一顿,今后怕是连他这个唯一的徒弟,都要看师傅脸色才有一顿好的。 单璠一听来了兴趣,当着老道人的面儿问道:“师傅平时对你很小气吗?” 陈雍庭瞧了一眼与他怒目相向的师傅,没敢造次。 老道人却不予单璠置气,他神情舒缓,笑容可掬道:“小丫头啊,昨天的事儿对不住啊,老道先自罚一杯……” “老师傅,我没生气……” 老道人端酒的动作很迅速,单璠想要阻拦,手还在半路,老道人的酒已下肚。 陈雍庭在单璠耳边低语道:“我师傅酒鬼一个,他就是想喝酒了,跟你道不道歉,都是次要的。” 得知真相后,单璠咧嘴笑着,模样可爱。 看到徒弟跟小丫头窃窃私语,老道人猜想没好事,揪着陈雍庭的耳朵怪道:“你小子看见人家姑娘可爱,是不是忘了师傅的厉害了?偷偷摸摸搞什么名堂呐,信不信师傅不传你捉鬼的功夫了?” 陈雍庭没敢与师傅正面抗衡,只能嘟囔道:“你也没怎么传我啊……” 老道人一拍木桌,气道:“画符咒就不是了!?” 陈雍庭耷拉着头,不敢再搭腔。 老道人狠狠地盯了眼这不成材的徒儿,神情在望向单璠的过程中变得温和,这时面馆老板端来三碗面,老道人主动接过,亲手送到单璠面前,说道:“丫头,你别听老道这劣徒胡说,之所以让他如此艰难,全都是为了磨砺他,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孩子,不让他多吃点苦,当真不知道家里不惯着他,到了江湖上就有人惯着他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单璠觉着这样的道理,好似就是这两天梦祯姐灌输到自己身上的一样,正思考间,掏心掏肺的老道人为了证明自己说辞的严谨性,继续道:“你知道他先才为什么哭吗?” 单璠摇头。 老道人屁股稍稍向前挪了挪,道:“雍庭一个人离开家乡的时候,就是为了多挣钱,可这小子跟着我出来三年多了,老道做师傅的没用,没让他赚到什么。刚才老道数了数丫头你的赏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五十多两,老道做十场法事都赚不了这么多,看得我心里都乐开了花。何况这多年来一直被人瞧不起的徒儿,来了个稍稍对他好的人,肯要哭成鼻涕虫啊。老道再悄悄告诉你啊,这么多年我们师徒俩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难没渡过?老道都没见过雍庭哭过呢,小丫头你这些银子啊,真是雪中送的不是碳,是荣华富贵啊……” 话多的老道人目光盯着单璠丫头,轻语道:“这人的第一次啊,来得突然的,都是刻骨铭心的。” 单璠嘻嘻一笑,没成想自己不经意间成了陈雍庭心头里的刻骨铭心。 陈雍庭慢慢地吸着面条,像个文弱书生,单璠笑道:“你吃面条的样子,跟我姐姐好像。” 陈雍庭慢吞吞的眼神在躲闪着,单璠瞧着怪异,问道:“你怎么了?” 却是老道人冷不丁说道:“估计雍庭有问题要问你,害羞罢了。” 陈雍庭抬眼挤兑出四条抬头纹,望了一眼师傅,旁边单璠的小手搭在他拿筷的右臂上问道:“你有啥就问,就冲你送我的符纸,以及你替我跟小医女打狗,咱们之间就没什么不能说的。” 师傅是不敢顶撞的,就算要也不能在单璠面前,陈雍庭闷声吸面条,一句话也不说。 老道人说道:“师傅来猜猜啊,雍庭是不是想问小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方,芳龄几许?” “咳……” 汤水呛到了喉头,陈雍庭一阵咳嗽。 单璠笑道:“我是单族人,单名一个璠字,今年十七。” 陈雍庭悄然点头。 却是话多的老道人兴奋道:“我就说小姑娘是单族人,你小子还不信,这回该信了不?” 单璠道:“老师傅你咋知道的?” 老道人没直接回答,想再一次在单璠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小姑娘口中说的姐姐,就是云族族长之女云梦祯,那气虚不足的男子,则是当今的而立状元郎谭轩,小姑娘你的身份,更是大得不得了啊,单族二公子千金,单老族长的掌上明珠啊!” 瞧着一脸正义,却在此刻尽显老神棍模样的老道人,单璠又听道:“要说老道是怎么知道的,这好猜啊,前几日有人找谭公子比试,由你姐姐出面的不是,小姑娘你可不知道,云梦祯的灵力外溢,已经在道上传得沸沸扬扬了啊。” 听见有人夸姐姐,单璠笑容灿烂,她也稍稍改口道:“师傅,听你这么一说,很有道理诶,但是师傅知不知道我轩哥,今日为何连床都下不来了?” 老道人活了好几十岁了,头一回见到说话这么隐晦的小姑娘,但看单璠天真活泼,他思绪一转,道:“这谭公子是道上公认的,在道力上最有能力追上林门主的大人物,两年前被星冥帝国的公主凌澈给逼得心境受损,道上有传言谭公子自行卸力,途中被高人所救,目前境界只在恒听。哎,要我说不如就让他成个废人得了,倒还能够静下心来,在克莫山耕种瓜果,平淡了却此生。” 单璠听着迷糊,老道人解释道:“这么跟你解释啊,谭公子需要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来跟这道心境受损对抗,你明白吗?” 单璠摇摇头。 老道人继续道:“就是分散注意力啊,一身奉观修为卸去,成为一个普通人回家耕田去,稍微有点脾气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想着再去高攀什么星冥帝国的公主了嘛。” “不行啊。”单璠说出了谭轩广为道灵界流传的身世,“轩哥是灵神界的人,将来要是一身残废地回去,会被他宗门瞧不起的。” 老道人匪夷所思道:“道灵界之外,真有其他界?” 单璠点点头,道:“不止灵神界,我爹还说了,有个魄魂界就在我们头上。” “神界?” 单璠郑重点头。 单璠不惊奇这些,只问道:“师傅啊,我轩哥怎么才能治好呢?” 老道人反问道:“那凌澈你能绑回来,嫁给谭公子不?” 单璠不屑道:“我还绑她呢,我轩哥当着整个道灵界的人,左右相伴了她两年都不讨好,我见都不想见她。” 老道人畅怀一笑,道:“那解药就在谭公子当下了嘛……” 单璠不懂,那老道人继续道:“都三十几的人了,不会一挫折就像雍庭这般钻牛角尖儿,师傅打赌,谭公子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只是在等他那股子劲儿过去,谭公子不傻。” “平时都还挺好的,昨天突然就倒下了……” 老道人一副神棍模样:“诶……谭公子这事儿,要是放到我这小年轻徒儿身上来,心高气傲的,指不定寻死腻活咧。师傅年岁大,是过来人,挺挺就过去了,不然能够这么轻松地给你俩讲这些?亦或者身边发生个什么大事儿,保管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你信不信?” 单璠没经历过,想象不到这其中的缘由。 瞧单璠这丫头听不进去,老道人也不怪她,只是催促着陈雍庭:“快些吃,一会儿师傅带你去换一套新衣裳。” “我不去……” 老道人呀嘿一声,道:“好不容易单姑娘给了赏钱,咱们捉鬼的,也要置一身行头出来,不然走哪儿,谁都以为咱俩是要饭的。不过要说咱们生意不好,其实跟着装还真有天大的关系,你瞧出门化缘的和尚,又有哪个穿的邋遢了?还有师傅的竹箱坏掉了,得再换个新的。” “我反正不去……” 乖徒儿不知因何故钻牛角尖,老道人干脆从怀里掏出银子来,挑了俩颗成色最闪亮出来:“既然你不要,可不是师傅不想给啊,这些你拿着,就当分账了。” “师傅!” 陈雍庭突然站了起来,声量高得惊人,吓得老道人打了个激灵。 到底是拿人手短,老道人即便来了脾气,也硬气不起来,只是当着单璠的面怪道:“今早师傅是说过,不要你讨来的辛苦钱,可这些都是你刚给为师的你忘啦,现在想要全拿回去,信不信为师治你个大不敬?” 陈雍庭气势软了下来,将桌上师傅分给自己的银子收下,揣进了胸怀,坐下时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花单姑娘的钱。” 老道人碎碎道:“正好啊,你好好收起来你的那一份,将来都别花就是了。” 陈雍庭都懒得跟师傅讲道理了。 不过毫无顾忌的单璠摸了摸陈雍庭的脑袋,笑道:“不乱花钱是好孩子,但不能跟长辈置气,你瞧这一点,我可比你做得好,都是哥哥姐姐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 老道人极是道:“你瞧瞧人家单姑娘,多懂事儿!” 陈雍庭俩手紧握,放在大腿上,支撑着身躯。 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单璠,将陈雍庭弄得越发拘谨,他不敢看笑容灿烂的单璠,只能畏畏缩缩地点点头,说一声知道了。 不再发火的老道人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瞎子都看得出来徒儿喜欢上了这位单族大小姐,再看着未经人事的单姑娘,对自己的徒儿也有一些好感,若这桩喜事要是能成,他就用不整日过着跟狗抢地盘的生活了。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二章 正名 崄巇山,苍灵门。 左柠和母亲在此已有小半月,母亲作为崄巇山的少主人,早已没了曾经的欢快活泼,每日准时给师傅老人家请安,除开师傅的公事外,她都时刻陪伴着。 私底下,左柠跟小叔林墨在潜移默化之下走得比较近,左柠这边自然不会太过主动,基本上在山里遇见了小叔,她都会好好地跟小叔说说话。 林墨会很主动地去琢磨侄女儿的去向,所以每天清晨都可以在某一条路上跟侄女儿偶遇。 苍灵门事务繁多,青使一众为求天下正道,不遗余力地平衡着道灵界秩序,就连林墨平时看见就躲的庄启圣这般孤傲的人,也已出门三日未归。 而至于林墨的师傅爵歌,他已受门主命令,去解决一名化境道者的屠杀案。 最轻松的青使也只有刚坐上宝座的左柠,不仅是林门主亲赐的封号,就连林墨这尊道上而立道者的探花郎,也亲扶其上位,没了竞争对手的第十二青使宝座,左柠这位帝国郡主,几乎坐得实至名归。 从起床到晌午的左柠一直魂不守舍,只因心头想要早早见到小叔,却一直拖到午时过后也不见人。 失落感与迫切感的挤压,让左柠失去了判断,此时她就是想要见到小叔,在她看来这很简单啊,怎就让她如此烦躁了? 国内的凌元这辈当中,左柠年岁最大,相较于凌元小子带着冲动的迫切感,左柠能做到不喜于面,自然就更愿意去等待林墨的突然出现。 走在崄巇山的山道上,左柠已经无数次觉着小叔会在前方的拐角出现,然后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可都不得意。 在被苍灵门收押的犯人们,比起帝国对待囚徒而言,他们是自由的,除开不能离开崄巇山外,犯人们在整座山里哪都去得,别觉着这看似放养的刑罚,没多刻骨,但这让曾经闲散惯了的犯人们,不能走出险巇山半步,无时无刻都是一种煎熬。 只因近三十年的规矩变不得,才会有林羡赠送第十二面青使令牌一事。 牌子是个好牌子,以给左柠免去了太多麻烦,能出现在崄巇山且畅通无阻的女子,从来就俩位,墨灵、凌萱。 前者去世多年,后者年岁也已四十,那些被关在山里的犯人们,在遇见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首要排除掉这俩人,所以轻者多瞟两眼,重者吹吹口哨消遣一番。 林羡怕的就是这一块,难免出现个别想要报复他的人,为求不给别人抓到把柄,这块令牌给了左柠,怎么都是划算的。 而自左柠佩戴后,青使令牌犹如煌煌天威保护着她,路过之地,具皆鸦雀无声。 左柠拿着一根从路边捡来的坚韧树枝,心不在焉地扫荡着路上齐膝的杂草,脑海里尽是小叔跑哪里去了的念头。 前边儿有一群小鸭子由母鸭带领着外出觅食,左柠也不让道,拿着树枝径直扫了过去,母鸭吓得拍动翅膀,嘎嘎叫唤,带着一群小鸭往回走。 无趣的左柠索性跟上,发现母鸭带着小鸭子们进了一处别院。 左柠驻步不前,院内有位中年人端着一盆小米,右手抓起洒在鸡舍里,他说道:“我刚在山门,撞见一个自报家门叫隐宗阮青海的,上崄巇山来找林墨。” 院子里中年人背后的不远处,有人躺在躺椅上,老头的语气清淡:“来就来呗,还能打起来?” 中年人语气高涨:“诶……还真被你说中了,俩人打起来啦!” 左柠凑近了瞧,只见躺椅上的人嘲笑道:“这隐宗的人没事儿做了?他们宗主唐玉斐什么货色,都不敢在林羡面前大喘气,这阮青海就敢上苍灵门跟林墨叫板了?二十几年前,他的大师兄敢来找林羡的晦气,被那单允好好地教训了一番,这阮青海凭什么来?” 中年人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在道上流传最广的而立道者中,有状元榜眼探花郎三人,这阮青海今年正好三十,位居榜眼,听外界对他的评价,似乎都是出奇的高。状元郎谭轩四年不曾露面,阮青海至今将首位替他保留,英雄惜英雄这方面,阮青海倒真有两把刷子,而至于探花郎林墨,阮青海跟他若是有过节的话,自然也就有架可打嘛。” 躺椅上的人呸了一声,不屑道:“打个屁,哪里有榜眼跑上门来欺负探花郎的,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那院子由半人高的篱笆围成,左柠听得清楚,得知小叔被人欺负,当即高声问道:“前辈,那隐宗的人在哪儿打我小叔?” 院内俩人齐齐望去,瞧见是新晋青使大人,中年人客气道:“回青使大人,就在山门下,我刚从那儿回来,俩人真法技道都用上了,打得可真激烈,青使大人你要……” 没等那人说完,左柠急忙地扔下一句谢谢,就往山脚下赶去。 二十八年前,云族血手受上任族长命令:凡斗殴致死之人,尸身全运送回族。 后才有隐宗弟子袁吉丢失一众师弟尸身。 失责的袁吉被师傅唐玉斐罚守祠堂十二年,期间单允曾得到消息前去探望,当时粘人的阮青海,提着扫帚非要袁吉师兄提点技道,袁吉瞧见使剑的大家在,索性就让在场的单允,点醒过阮青海一记回守剑。 同样是被单允教授过的俩人,阮青海与林墨俩人的思维上大不一样,因其心性,阮青海持大空济世一贯走霸道,林墨则横剑竖刀行礼智。 而擎身当真是比谭轩的仙道鬼术还要更精要的防御,赤手空拳的林墨足足与阮青海对抗了百来招,依旧不见败迹。 山门脚下,俩人各守一方。 “两年前,我在天古城向单允哥请教了一剑,同等境界之下,他以一步未退的技道,将我击退数丈之远,更以化境灵力的擎身,破了我苦修五年的烙刑。” 阮青海笑着问道:“怎样林兄弟,尝尝我比两年前更精进的烙刑?” 山风吹过山门外,林墨意气风发,道:“阮大哥,有什么你就使出来,只是咱俩打完了,还是兄弟啊!” 阮青海不以大哥自居,他见林墨如此豪迈,当着天下第一门的面,干脆道:“那我也不藏了,你小心些!” 林墨严阵以待,他望见阮青海的目光真挚而火热,接下来的招数绝非之前的小打小闹,万不能坐以待毙,林墨以地守境灵力摸遍方圆百丈,他自信阮青海速度再快,也能第一时间感应。 林墨举臂一挥,空着手向阮青海急身掠去,此时从崄巇山山巅之上,飞来一把漆黑短刀,赫然便是林羡早期的随身之物,厥犁。 方才的上百招,林墨底细被阮青海摸个一清二楚,而至于阮大哥的技击之道,林墨尚且觉着摸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礼智已是林墨技道极限,唯有变法,此时他弃礼智不用,与阮青海同入霸道。 不修灵僵决带来的好处,是林墨凭着己身的僵尸体质,重新拥有了道力,道力与灵力的胶着,开出了一片新天地来,林墨持厥犁急掠的身形,夹杂火光,气势汹汹。 阮青海见此,体内气血高涨,单手法指向上一提,天上霎时间黑云密布,地表上粗如碗口圆径的石柱,拔地而起,挡在了林墨面前。 去路被阻拦,林墨脚下斗转,从另一方奔袭而来。 阮青海咧嘴一笑,整个地面同时涌出近百根根石柱,布型成圆,将林墨去向封死,牢牢将其困在。 林墨左顾右盼,巨大的石柱高耸入云,瞧得他心惊胆颤,细细观之,发现石柱之上,来回闪过的雷电,如壁虎安静地攀附。 林墨在想,这得什么神力才能造就? 沉静下来的林墨笑容灿烂,他朝囚牢外的阮青海道:“阮大哥!你也试试我的狂剑啊!” 言毕,在这牢笼内,林墨沉腰提气,厥犁掉落,插入地底深处,一股爆流从林墨体内喷涌而出,风暴逐渐扩张,席卷周围,蔓延至通天的石柱,将其尽数包裹。 强劲的暴风,一圈圈旋转着,石柱却纹丝不动,是狂剑第四式剑焚:风里有火,火呈风势,扫荡八方。 夹杂火势的风暴,上圆下尖,呈螺旋式,如白鲨捕食,出海又入海,倒挂跃起,直击地面上的阮青海。 阮青海哈哈大笑,以手中大空济世,引下天上悍雷,悍雷延伸开去,形成雷幕,挡在了风暴与他之间。 囚牢中的林墨为求尽兴,高高跃起,学着父亲仅仅与他展示过一次的剑刹姿态,人剑合一,力斩而下。 风暴变得更疯狂,狂躁地碰撞在雷幕之上,声响震耳,十里范围内,清晰可闻。 天上的风暴与悍雷屏障的两股势力,正无限地消耗着,林墨以僵尸体质对抗肉身阮青海,在灵力上大占便宜。 硬抗一记还算可观的剑焚,阮青海胸口激荡,他亲眼瞧见林墨拾起了厥犁,在石柱上劈出一道出口,已朝他奔袭而来。 阮青海万没想到林墨还有如此功夫,曾经以灵力引下悍雷,就以为自己成功了,直到两年前,瞧见了灵力外溢才知武道修行远非如此,今日他又将悍雷散布开来,形成雷幕已是极限,仰望天上依旧激烈的风暴,正钻噬着雷幕,但见林墨还能有潇洒的身形,阮青海意识到自己在灵力上远逊于林墨。 迫不得已,阮青海放弃与风暴的正面对抗,任由雷幕消散。 没了劲敌的风暴势头依旧,林墨不信阮大哥会束手就擒,心下一狠,火光冲天的风暴同他一道,朝阮青海席卷而来。 又是一阵地动,在阮青海身侧,突然破土立起厚达一丈的石墙,石墙足足长达百米,高十丈。 尘烟还未落定,风暴撞击在石墙之上,地动山摇。 林墨赞叹阮青海的扬长避短,将烙刑拿捏到极秒之处,拼不过灵力上的操控,也就只能以死物御敌。 四年前就算遇到化境的奉柯,林墨也只会死脑筋地送死,林墨知道自己若要站在阮青海的位置上,决然不会这般果断。 可林墨依旧奔势强劲,手中紧握的厥犁刀刃上,闪耀着天上映来的火光,林墨打算以一记奔袭,与阮青海定输赢! 果然还是托大了,一股气势瞬间冲毁了那席卷天地的火光,直至烟消云散,而单手持刀的林墨尽管施展了六安论述,但手中的厥犁突然脱手而去,惊呆之余,大空济世业已抵在喉头。 林墨睁目道:“剑花!” 阮青海笑道:“可不就是天行宗的镇宗之宝了,叫你小心了的。” 林墨讪笑着缩着脖子,瞟了眼抵在喉头上的大空济世,果然是把好剑。 将势一收,阮青海将大空济世收入剑鞘,林墨就凑到身边来,道:“阮大哥,你究竟学会了狂剑几式?” “两招……” 阮青海当即应答,又细想一番:“刚才赢你的那招剑花悟得最快,后来看我大师哥用了一次剑焚,便又会了,其他的都还没瞧见……” 林墨滋滋滋赞叹阮青海悟性,阮青海对他也是夸赞:“林兄弟能以左右手,各自成刀成剑,与我拼了百余招,之后又以自身为剑,施展剑焚,是我这么多年来见少有的天才,经此一役,将来我们肯定免不了一场硬战了。” 林墨连忙摆手,道:“阮大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以一手剑花结束你我之间的切磋,用我天行宗的真法赢我,好让我面子上过得去,才不损我心境。依我看,若咱俩真要以死相拼,技道一百招内我必败,真法更不用提,烙刑没有直接从我头顶压下来,还给我时间蓄势尚未熟练的剑焚,已很给我面子了。不过倒有一点,你从头到脚都小看我了,我识时务,识时务的啊。” 阮青海被林墨弄得可笑,正不知该如何说他时,忽听远处有人叫喊道:“小叔……小叔……” 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林墨与阮青海一同望去,只瞧见一位杏花似的姑娘跑来。 “小叔你没伤着吧?!” 赶到现场的左柠还在山道上,就瞧见了山门外的打斗,吓得她连跑的力气都快没了,到了小叔面前,已累得气喘吁吁。 林墨道:“柠儿,我很好,刚跟阮大哥切磋着玩。” “有你这么玩儿的嘛?你瞧瞧那些,打得那么凶,你是不要命了!?” 左柠抬臂指着周遭,满地的沟壑,高耸入云的石柱,百丈长却已残缺的石墙,呈现在崄巇山山脚下的场景,已是满目疮痍。 林墨被左柠教训得哑口无言,他俩手心掌在左柠太阳穴上,笑道:“好啦,小叔知道错了,柠儿可别气,小叔心疼诶。” 在场的阮青海法指一凝,默念的同时,那好似窜入天空的石柱,急速缩回了地面。 担心小叔安危的左柠委屈得落泪,她微微颤抖的嘴唇映进林墨心头:“你跟凌澈一样,都喜欢打架,她是公主我想说又说不得,怕她拿身份压我,可要是你们都有个闪失,我会伤心,林爷爷会伤心,我爹娘都会伤心……” 感情上的事,在阮青海看来自己很多余,他转过身去,稍稍离俩人远了些。 林墨轻轻地将侄女儿拥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我跟阮大哥是很要好的弟兄,出手都有轻重,不会有事的。” 左柠也听不进去林墨的话,在他胸怀里哭着。 榜眼阮青海在道上名声鹊起,那些与他主动示好的道者,一脸严肃的阮青海从来就没理会过,作为隐宗十几年来唯一出宗历练的他,架打得场场精彩绝伦,为隐宗造势造面,算得上功德圆满。 但在外界能与阮青海称兄道弟的,却也有只林墨一人,抛开俩人身份而言,阮青海看中的是林墨对他的信任,万没有做陌路人的理由。 林墨哄好了左柠,邀请阮青海上山门却被拒绝,阮青海道:“孝华山附近出现异象,似乎有宝物出世,我特来叫上林兄弟,与我前去看看,到时候宝贝俩件,你我平分,一件儿就留给你。” 林墨迟疑中,阮青海见此,说道:“没关系,你不方便出去,我一人也可以拿下。” 林墨委婉道:“不会,我也想去瞧瞧,只是得回去跟我父亲说一声,阮大哥你得给我时间啊。” 阮青海笑道:“这么说,我是非得跟你上山了?” “这是自然啊,不能让阮大哥你在山脚下等我啊,这有失地主之谊。” 林墨感觉到旁处逐渐低下的脸蛋儿,拍拍她的肩膀,又讪讪地对阮青海笑道:“嘿嘿,顺便住个一天也不存在,是吧阮大哥?” 阮青海被林墨的无赖气质逗得想笑。 林墨见左柠低着头,两只小手在不停地勾搭着,他摸摸左柠的脑袋,与阮青海解释道:“我若是出去了,柠儿铁定也在苍灵门坐不住啊,所以我得跟我父亲还有凌师姐磨一磨,好带她一块儿出门。” 左柠本意很委屈小叔走后,自己一个人在崄巇山怎么玩儿,却不曾想小叔要带自己出山门去,果真是男女想法在同一时间很难达到一致,可这要远超左柠底线,她天真地仰起头来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瞧见侄女儿不确定却又憧憬的模样,林墨的心都快融化,他笑容满满地回应:“当然可以,有我这个探花郎带你出门,加上你腰上的这块牌子,不认识的都打不得过我,认识的都不敢动你,父亲跟凌师姐他们有什么不可同意的。” 左柠一时间想不通小叔的道理,没在此多表现,但见小叔这么有把握,左柠只顾傻傻地乐着。 阮青海这才注意到左柠腰上的青使令牌,他疑惑道:“小姑娘你是第十二位青使?” 因是小叔口中的大哥,左柠不敢耽搁,当即应道:“这是我刚来崄巇山,林爷爷交给我的,没说赠送给我,也没说让我做青使第十二。” 左柠对此事没有一点隐藏,一旁的林墨道:“诶,第十二位青使我想了十年都不曾挂在腰间一回,你第一次来崄巇山就给你了,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左柠不确定,还要再次解释,听小叔为她拿了个注意:“要不你把它给我,我替你还回去,看你林爷爷收不收?” 左柠俩手连忙捂住令牌,拒绝道:“不要,牌子是林爷爷给我的,林爷爷会自己要回去的,我才不让你替我还。” 阮青海瞧见这俩人,嘴角轻扬,他曾几何时,也跟一位姑娘如此斗嘴,可已物是人非。 ………… 苍灵门大殿上,林羡高坐首位,徒儿凌萱坐于堂上右侧。 林墨,阮青海,左柠三人站于堂下。 林墨道:“爹,凌师姐,我打算带着儿柠,去孝华山附近看看,听说那里有异宝出世。这些时日,我想柠儿也在崄巇山呆腻了,带她出去转转也不错,不知爹跟凌师姐,你们意下如何?” 当爹的当然没意见。 林墨母亲去世得早,加上早年林羡逼得单允与整个道灵界为敌,这些年来林墨的要求,除开青使第十二的位置,作为父亲的林羡,基本上没有拒绝过。 再者凌萱,帝国皇上凌颜的亲妹妹,从小对女儿左柠的性子拿捏不住,相公左尚寻对女儿的叛逆到最后也只是默认。 但从左柠这段时间在崄巇山的表现,丫头对她也不那么生疏了,凌萱说道:“小墨带着柠儿去外头看看也不错。” 凌萱望向首座的师傅,询问道,“师傅,您觉得呢?” 林羡点头,对林墨说道:“有墨儿你带着柠儿,为父很放心。” 话锋一转,林羡才对堂上的阮青海问道:“阮青海,听墨儿说,你的狂剑,是你自己悟的?” 总有一天会面对别人的质问,看得很开的阮青海没觉心虚,面对这尊道灵界的巨擘,他面不改色,严正回应道:“回林前辈的话,的确是晚辈自己悟出来的。” 能当面被人告知自己悟出了狂剑的法诀,这样的意动很有新鲜感,让林羡对阮青海的认知,另有改观。 林羡道:“起初墨儿告诉老夫这些,老夫还不太信你阮青海,敢当老夫的面儿承认这件事,到底是墨儿在道上认识的大哥,老夫相信墨儿不会看走眼。只是狂剑属天行宗密招,老夫出师天行宗宗主明尚老人,要说被你轻轻松松地悟了去,怕是服不了人。” 阮青海不拖沓,直接道:“那依林前辈之意,此时该如何,晚辈洗耳恭听。” 林羡有意说道:“既然是墨儿认的大哥,老夫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老夫推演一番,真相自然浮出水面。二是,你朝老夫使一招你所悟的剑招,真假立判。” 而立道者之中,只有数年前的谭轩有幸与林羡过手,如今阮青海见此机会,怎能错过? 阮青海朗声道:“晚辈愿向林门主使出剑招。” 旁处的林墨主动拉着左柠躲在凌萱身后,空出了大堂来。 阮青海两年前向单允请教了一剑,想着五年内,要向剑神布博跟天下第一门门主林羡,各请教上一剑,而对于此事的先后,阮青海并不在意。 阮青海当下神色一秉,突然向后一跃二十丈,退至殿门的门沿儿边,手中大空济世似有灵性,毫无征兆地潺鸣着。 下一刻,阮青海弓腰弹射的同时,拔剑而上,行径中剑焚呼啸而出,风火笼罩着当世名剑大空济世,朝着首座之上的林羡掠去。 林羡站起身来,风风火火的巨大气势如泥牛入海,在林羡跟前荡然无存。 林羡抬起右手,仅以食指中指就轻而易举地将大空济世捻住,大空济世剑上威力不减,阮青海将风火倾泻而出,集中于一点,不断地侵蚀着林羡的手掌。 阮青海知道林羡的擎身,乃是当世无敌,自己根本伤不了分毫,却还是听见林羡淡然道:“你所说没错,你的确没有偷学,全身经脉的道力去向,与正宗狂剑有大不同,真要说你偷学了去,老夫认为,不如说是你另辟蹊径,另创了一种剑招。” 阮青海收起大空济世,抱拳道:“谢林门柱为晚辈正名!” 林墨本想问哪里不同,后来想想,若问了,不是要他爹说出正宗狂剑的法诀了?他果断在踏出一步后,连忙道:“那正事儿弄完了,我这就带着柠儿去收拾收拾包袱。” “林兄弟请稍等片刻。” 阮青海将大空济世收入剑鞘之内,朝林羡拱手道:“林门主,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林门主同意。” 林羡道:“你说。” 阮青海道:“两年前晚辈向单族二公子请教了一剑,今日呈林门主之意,晚辈有幸也能了却心中困惑……” 外边儿的天色变暗,是真法大显的前兆,不过林墨才见识过阮大哥的烙刑绝技,现见他再次蓄意此招,十分费解。 阮青海话语停顿少倾,继续道:“二公子的擎身,让晚辈心境磨砺不少,但比起而立道者谭轩的心境受损,现在看来,他的这一次来得恰到好处。数年前谭轩在林门主手中支撑五十招才落败,晚辈也着实需要这份契机,否则永远无法比肩。” 林羡目光淡淡,又听阮青海说道:“先才的那一剑,只为林门主试探晚辈经脉走向,晚辈不敢放肆……” 门外的雷云黑压压的一片,有泰山压顶之势,箭已在弦上,阮青海的话被林羡劫道:“你大可全力以赴,再来一剑。” 阮青海目光睁裂,就在这半山腰的宫殿式建筑群中,正对着的山门下,有比山门石柱还要粗壮的岩石破土而出,气冲斗牛般顺着山道呼啸而过,威势锐不可当,朝着山半腰的宫殿直冲而来。 阮青海右手捏起剑诀,振臂一挥,身形顿时飘荡出殿内。 半空之中的阮青海就要往地面落下,只见阮青海收起双腿的同时,那一直浩荡而来的圆柱岩石落在他的脚面上,趋势很急,岩石带着再次拔出大空济世的阮青海,朝着殿内的林羡而来。 此招剑意甚浓,拥有化境道力加持的名剑大空济世破空而来,阮青海拼上周身的气机,抵拢在剑尖之上,剑尖入殿门后,气势磅礴。 林羡目光严谨,这阮青海当真是个人才。 已被小叔领至角落的左柠眼看林爷爷还不作出防备,被小叔告知道:“你林爷爷是在惊讶阮大哥学去了一个时辰前我展示过的剑招。” 雷幕落下,尽数打在石柱之上,雷电传至阮青海身,阮青海以身养电,在大空济世剑尖距离林羡面门半丈之时,悍雷在这座殿内,闪耀出光芒。 林羡左臂一挥,阮青海周身上下除却衣物之外,就连大空济世也都脱手而去,石柱不再在他脚下,悍雷已被林羡给灵力外溢控制住,最后阮青海重重地摔倒在殿内堂下,悍雷刹那间消弭于天际,石柱亦被压回地底。 殿内归于平静。 阮青海体内气血逆行倒施,他在林墨的搀扶下起身来,林羡与他说道:“谭轩之所以心境受损,乃是他苦恋老夫孙女儿不成,自食其果,至于你想要比肩之果的根本,依老夫看来,并不在这崄巇山。” 左柠替阮青海将大空济世送至身边,阮青海接过低首表示谢意后,与林羡拱手道:“晚辈谢林门主指点迷津。” 林羡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墨儿,在崄巇山期间,好好招待你的阮大哥。” 林墨得咧一声,带着左柠和阮青海离开了大殿。 大殿之上,只余林羡师徒。 凌萱起身走到林羡身边,轻言道:“师傅,几年前您说狂剑,是单族老祖单修沭所悟,阮青海有能力与单族老祖宗拼高低?” 林羡笑道:“开创狂剑的单修沭,跟一见就会的阮青海,这中间存在多少差距,你还想不明白?” 凌萱颔首道:“师傅批评的是。” 只是一提及那位天资卓绝的单族老祖,即便年纪大了的林羡,也不免多生惆怅之感。 林羡走到殿门外,望着大殿门外的碧空,旧事重提道:“萱儿,当年幕彩儿牺牲自己,化身七彩丹药,师傅为你服下的两枚,就是从单修手中夺来的。师傅那时已是御统境巅峰道者,遇到重伤的单修施展狂剑最后一式剑绝,拼死从他手中夺来后,才意识这位传说中唯一的天道者,如何能够习得我天行宗的密招?后来啊,师傅又从你师叔他那儿得知,雷钦溪枫两位师叔,能够被单族封为大供奉,也全是单修沭的意思。这活了五百年的老前辈,能够创出狂剑,实在难得。” 凌萱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等了好一会儿,又听师傅说道:“其实跟单族先祖谁强谁弱,为师不知晓,但这阮青海天生悟性极高,加上他惊奇筋骨,那一招剑焚在我拦下后,的确查出跟正宗狂剑有所区别。隐宗有了这阮青海,今后算得上是要扬名立万了。” 凌萱则道:“这可不见得,谭轩跟小墨俩人体质极好,一个仙道鬼术加身,一个僵尸体质护体。小墨年岁还小,混迹道灵时日不多,他可暂且不论,就算遇到一个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至少在谭轩这死不掉的体质上,就已高出他许多,不然阮青海会被只大他四岁的谭轩给挤压一筹?” 林羡沉默不言,凌萱发觉师傅好不容易起劲儿,有点评未来武道归途的意味,却被自己给顶了回去,心中多有愧疚道:“师傅,徒儿不是有意顶撞……” 林羡轻叹道:“干嘛这样说,为师只是有些想念你墨姨罢了。” 一提起墨姨,凌萱的情绪来得比师傅还快,她与师傅同望这片大好山河,泪眼婆娑道:“当年师傅抢来彩儿姐,是要救治墨姨的体弱,却都给了我,萱儿至今心有愧疚……” 林羡笑着拍了拍凌萱的脑袋,怪道:“你这个傻孩子,要是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你墨姨才不会放过师傅。” “所以啊,现在在师傅想来,当年那件事,是很对不住单允这孩子,可是也幸好抢来了啊,不然萱儿你可就没了。师傅当年逼得你允哥与我、与整个道灵界为敌,起初师傅还被你师公责骂,师傅那会儿也稀里糊涂地觉得自己做错了,不开心了好一阵子。可冷静下来后,反正做都做了,倒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了。那个时候,你允哥心性软弱且倔强,天意要拿他跟你,以及你墨姨,要在师傅面前选一个,师傅情急之下做的,在现在看来也还是问心无愧。倘若此时要重新做与当年的决定,师傅依旧会毫不顾忌地去争夺幕彩儿这枚御统境丹药,只因你墨姨是师傅的妻子,师傅得想尽一切办法救治她。” 林羡话头一转,笑道,“却奈何遇到你身中十蛊丹之毒,师傅更是必须救啊,是不用你墨姨开口,师傅就得先将你医治完好,不然让你墨姨知道你有损伤,为师还不得被她骂得家都不敢回啊。” 大堂上,门口偶有山风拂过,在场的林羡脸上如沐春风,凌萱脸上淌有热泪。 山道上。 左柠走在路上,拍着胸脯,险险道:“我还以为我娘不会准我去,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 林墨神清气爽,听侄女儿一说,嘲道:“完全是看在小叔我的面子上,你得好好感谢我才是。” 左柠呸了一声:“阮大哥在这儿,你说话也不觉着害臊,我母亲会同意,分明就是我变得听话,有小叔你什么事儿,脸皮真厚。” 林墨不气反笑,心里美滋滋。 左柠见小叔如此模样,心间更是如此。 就连走在俩人前头的阮青海,也羡慕这对斗嘴的叔侄女。 三人没在崄巇山过夜,收拾了行囊便出了山门。 最开心的当属左柠,一路上乐呵呵的样子,在林墨口中成了傻子哟,左柠没气,自顾自的在前头的路上蹦跳着,像足了个孩子。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三章 负心人 今夜圆月明亮,夜空中有少数散云,如泼墨般点缀。 繁星布整个夜空,站在地上的人们在想像,天人的夜晚是不是如他们眼中所见,天宫上的路由月光照耀,房屋建筑也都有近在咫尺的星星相伴? 凌元与张莎俩人下午关掉药馆后,来到一方青草齐膝的空地。 此处在一座小山坡上,凌元在坡上躺着,身边坐有张莎姑娘,他的俩只手枕在后脑勺,十分惬意此时的环境。 张莎规矩地坐着,在她怀中抱有一只包袱,是她特意为此次游玩准备的。 张莎专门精心准备的包袱很鼓,里边儿装的东西,她很期待能够与凌元分享。 夜空美如画,张莎心中小念头满满,与凌元一同欣赏这令人心醉的夜空。 凌元看了一眼惬意的张莎,说道:“躺着舒服,你也躺下啊。” 张莎将包袱放在旁边,凌元觉着碍事,还没等张莎躺下,他却先坐起身来问道:“这么鼓,你包袱里都装了些什么?” 包袱繁重,张莎俩手合着力,才把包袱移到凌元面前,凌元眼力好,只从包袱的凸起就说道:“你还带饭盒了?” 张莎很惊讶,开心道:“你怎么知道?” 凌元一副不屑的模样把包袱打开,果然有两只木质盒饭,笑说道:“你怕我一盒不够吃,带了两盒啊?” 张莎知道凌元开玩笑,却还是与他争执:“不是,我们一人一盒的。” 说着就抢了一盒抱在怀里,生怕凌元回抢。 凌元陆续从包裹里拿出了草纸,怀竹,花露,翻到最后才发现,还有一张大毛毯。 张莎放下饭盒,看着凌元的脸色凝重,她的心也跟着揪在一起,她小心地打开花露盒盖,轻轻点点在周围,解释道:“这里蚊虫多,被咬了会起很大的包,还特痒,来,我再给你撒点儿。” 凌元任由张莎给自己周身上下点着花露,他笑道:“干嘛带这么多东西?” 张莎一副不准的模样:“都是用得着的,不带不行的。” 凌元怪自己没把话说明白,他笑道:“我都知道用得着啊,可是不用这么多啊……” 张莎不明所以,凌元拿起那一大摞草纸,捻着一小层说道:“就一晚上,咱们到这儿来,是给别人擦嘴还是给自己擦嘴啊,用得着这么多?这一搓就够我们用一个月了。这花露带了五盒,你是要把满山的蚊虫都问候一遍?还有这火烛,你也带了六根,咋地,两根一晚上都用不完,其余的你准备点星星点月亮?” 张莎的情绪由凌元的第一句话,从闷气带到破涕,没用上两息时间,情绪大动的张莎拿草纸扔凌元,她佯怒道:“我第一次这么晚出门嘛,本来还觉得怕不够用,你还嫌弃。” 张莎怎么也想不到连手都没有跟凌元摸过的她,此时脸颊会被他亲了一下,张莎愣住了,心口惊得扑扑直跳。 能做到这一下,也是凌元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但他也不敢再多主动了,索性一股脑地躺下,专心致志地望着夜空。 张莎陪着凌元悄无声息地躺下,俩人没有目光上的对接,全凭心中好意跟矜持做着斗争。 专心欣赏夜空的俩人,心事都不在此,草坪上的两只手儿间距一寸不到,凌元的食指缓缓移动,触碰到了张莎的指尖。 过了许久,指腹才点在张莎细弱的手背上,张莎没反应,待凌元的整只手都盖在她手背上时,张莎缓缓张开五指,主动地与凌元紧紧相扣在了一起。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张莎情绪舒缓极了,她突然笑了一下,凌元侧过头去问道:“你笑啥?” 俩人的手紧握着,张莎侧过头去与之对望,开心道:“你刚才叫我点星星跟月亮啊。” 张莎抬起空闲的右臂,指着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好大好圆啊,离我们好近。” 张莎得空的右手在面前摆动着,轨迹跟着月亮的轮廓走,脸上的笑容没停止过。 凌元突然整身将张莎扑倒,张莎被吓到了,却未敢声张:“你要做什么?” 凌元瞧着张莎那躲闪的眼神,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他一只手捏住毯子的一角,将其轻松抖开,手臂一挥,整张毯子将俩人完全盖住,黑暗之下的凌元腹中有火,他小声道:“我帮你脱衣服……” 张莎没同意。 也没拒绝。 第二天天亮,折腾了一晚的凌元清早醒来,发现张莎已经穿好衣裳。 “你醒啦。” 文弱的张莎如小娘子模样,在这清晨里一直在等待着。 凌元揉着迷糊的双眼,小腹两侧疼痛让他有些倍感不是,他瘫软着,指着小腹问道:“我这里涨得疼,是怎么回事儿?” 张莎是医者,没有什么比亲身经历更通透的了,本来没有想过这类话题,却被凌元问及,小姑娘正经道:“昨夜我们一直都没有成功,是你那儿憋着了。” 凌元有些不明白,而但凡张莎说的他都信,觉着也有可能,又问道:“那怎么办?” 张莎让凌元待在原地,自己从不远处摘来一片芋儿叶子,在叶子里盛一些清水,张莎搭架生火,将叶子放在火上烧制,水开将随身手绢浸湿,很烫手,张莎强忍着一点点地住把手绢拧干。 她也不再避讳,捞起凌元衣裳,将手绢敷在他小腹上。 但凌元却突然自责地看着眼前蹲在身前的女孩,那种感觉直袭内心深处,在告诉他张莎不是与他最合适的人,他在后悔昨晚对张莎做的一切。 可敷在小腹上的手绢真的很舒服,凌元平静道:“一会儿我带你下山,回去差不多刚好到药馆开门的时间。” 凌元主动替张莎背着包袱,说包袱太重,姑娘家受不了,张莎心间暖暖,可还是突然使起了性子来,凌元不知为何张莎站在原地,问她怎么了,张莎撅着小嘴道:“你都不牵手……” 凌元没觉着多委屈的事,在这丫头看来好多都成了大事,无奈之下,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张莎的小手,走在林间小道上。 凌元将高高的背影扔给她张莎,张莎像极了吃了蜜的孩子。 赶到城里时,发现时候还早,俩人相视一笑,之前着急赶路的样子,在此刻想来有些可笑。 俩人在距离药馆百米的小摊位吃着早饭,老板人热心肠,张莎买了两碗豆浆,老板多送了一碗,说是清晨凉爽,得多喝热食才行,这些小便宜张莎向来不占,笑着给足了钱,把豆浆油条端到桌上与凌元同吃。 就从今日起,凌元在药馆内走动得更加频繁,但他已不做平时的活计了,起初张莎以为凌元小腹胀痛心情不好,可一连好几日都如此,张莎察觉到了凌元的一丝异样,不知何意如此,但未过问。 张莎只想在凌元面前多表现自己,便从凌元手里接过了他之前的活路,开始一个人在闭馆前,打扫着药馆。 但看在眼里的凌元没任何感觉,张莎的表现,越发地让他想要远离这间药馆。 张莎一直在给凌元一种平静的姿态,遇事总是与他说说,平日里看着凌元的一举一动,都觉亲切到了心窝子里,这十天下来的接触,更是久觉不厌。 可凌元的表现与张莎大相径庭,他开始走出药馆,起初小半天才回来,后来上午出去了,到闭馆才回来。 张莎要给病人看病,不能总跟凌元在一块儿,心里着实歉意,她怕凌元身上没银子,给了他一些平时病人留下来的诊金,凌元随意地收下了。 之后凌元的态度,在这十天内天翻地覆的改变,张莎瞧得出来,凌元无论动作还是眼神里的那种不在乎,她心里都是认为凌元厌烦自己了。 这让张莎害怕,却又无可奈何。 平时里凌元的态度可有可无,慢慢地张莎自我平定情绪,她觉着这样下去也挺好的,只要凌元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偶尔凌元还会坐在自己身边,注视自己给病人看病,更是增加了她对将来这种相处模式的肯定。 凌元开始注意到张莎的姿态,把脉时的神情专注,写病历时挺直的纤细腰身。 凌元突然发现张莎倾斜侧脸的认真美丽,使他心间一荡。 停笔后,张莎起身去抓药,凌元注意到张莎婷婷玉步的走姿,是大家姿态,但在凌元口中叙述出来时,张莎听到却是:“你走路怎么跟四十岁的姨奶奶一样?” 张莎初听顿觉奇怪,自己走路从来就这样,如何成了四十岁的人? 奈何是凌元所说,要换做他人,怕是得还他一个白眼。 张莎从未给过凌元任何形式的压力,此刻在她想来,可以算作没成亲之前的散养,倒还使得她偷偷笑过。 张莎至今都对自己跟凌元的未来,抱着很大的憧憬。 直到今日下午,凌元告诉张莎,自己想找一个愿意与他在雨季深巷相遇的女孩子。 张莎未作回应,脑海里尽是自己每天诊病的忙碌,哪里会有时间与凌元在雨季的深巷偶遇,她开始自责。 转念一想,凌元是想离开自己了。 张莎没有挽留,深深地呼吸,使她稳住双脚,强做姿态地回了一声好。 得到回应的凌元,内心的压力瞬间消失,他知道自己自由了。 自凌元离开以后,张莎还算做坚强,她一个人在清早准时开馆坐诊,看完最后一名病人,也都在夕阳之后,忙碌了一天的情绪,好似没什么起伏,药馆的大门,也是她一人冷冷清清地关上。 白天里,后堂煎药的徐姑娘一连两天没见凌元的踪影,向张莎提及过,张莎说他回家去了。 姑娘见张莎一副像是在叙说他人故事的脸色,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便没再多问。 旁人在场都还好点,忙起来的张莎尚能控住得住情绪,一旦落得她孤身一人时,在回阳家堡的路上,张莎觉着这路好长好远,她瞧着前头延长开去的道路就头晕,靠着一棵大树休息小会儿,镇定了情绪之后,才继续上路。 阳叔叔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张莎跟阳威靖俩人的作息好似对调一番,以前暮夜后总是坐堂前的阳叔叔一人用膳。 现在轮到除了诊病强撑的张莎了,她没有心思做与诊病无关的事,就连一切与凌元做过的事,就好比这做饭,张莎也都没力气了。 阳家堡的下人们倒很乐意小姐能够回家吃饭,晚饭准备得丰富妥当,这一情况也给阳威靖上报过,所以阳威靖今早得到消息,晚上就抽空早早回家,与正在吃完饭的张莎撞个正着。 阳威靖是个粗人,但心思缜密,能够做到依附单族势力的外族人,比起谭轩这个孤身寡人来,阳威靖靠的更多是心智和手段。 女儿的有反常态,绝非好事,阳威靖意识到了一丝不妙。 堂外黑幕遮天,堂内灯火通明,张莎注意到门前有人来到,一瞧是阳叔叔,起身迎接着:“阳叔叔,你回来了。” 阳威靖没在乎张莎不叫他父亲,他在给张莎时间。 来到桌前坐下,下人递来了碗筷,张莎主动伸手接过,亲自送到阳威靖面前。 阳威靖心里大石放了一半,丫头还这么勤快,不像是心有大事的表现。 但他还是给张莎夹了一块鱼肉,率先开口道:“听下人们说,莎儿这两天回来得早,我也着实想你得紧,从克莫山忙完就赶回来了,还好啊,莎儿你还没吃完,不然我可就错过喽。” 张莎笑眯眯地给阳威靖道了一声谢谢,属于撒娇的那一种,年岁五十的阳威靖很吃这一套。 吃饭的模样中规中矩,张莎给自己捻菜,又给阳威靖捻,弄得阳威靖最开始想要问什么都给忘了。 是张莎主动说凌元回国去了,说是要过段时间再来湘潭城。 在跟下人面前的表现,才是最真实的张莎,阳威靖于这一点很清楚,眼前的丫头不过强撑肢体与他相谈甚欢。 阳威靖一下就郁闷得吃不下饭了,他轻轻的放下碗筷,自责道:“就不该在你面前说什么主动提亲的话来,现在看来真是混账至极,使得丫头你只顾奋勇向前。” 阳威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让这混小子跑了。” 张莎轻轻笑着,她给阳威靖夹了一块肉,说道:“没有的事啊,我跟凌元是正常来往,他是走是留,莎儿心里边儿都不怪他,又怎么会怪阳叔叔你呢?” 这一举动让阳威靖更加不怀疑了,情之一事,张莎做得很好,真相若告知长辈,带来的后果不论对谁,都是毁灭性的,只有瞒着所有人,自个儿偷摸吃下这苦果,才是最好。 这一晚的用膳,张莎跟阳威靖其实吃得很累。 饭后,一身疲惫的她居然同意婢女给她倒水沐浴,以前从来都是张莎自个儿烧水,这样的稀奇行为在整个阳家堡算作大动作。 洗尽了一身疲惫,张莎躺在干爽的床铺上,一整天给病人看病劳累,在此刻才展现出来,张莎很快就入睡了。 ………… 再说凌元,半月的冷漠跟臭脾气,得到张莎亲口的应允后,这小子自我感觉脱离了泥潭,就目前来看,仅仅只因自己的内心感受,就否决了张莎的一切,是比较舒心的事,即便这样对张莎很不公平。 离开湘潭城的当天,凌元对此事一点的愧疚都没有,心中尽是轻松。 道灵界里的城镇一个挨着一个,短的相距十里八里,远的距离上百里也是常见。 凌元背负行囊走在湘潭城的街道上,这里是曾经他与小叔还有姐姐,一齐对抗李家的地方,那种熟悉感扑面而来,直袭心底。 有那么一瞬间,凌元想起来重伤的小叔来,当时三人被李家大供奉追杀,幸得张廉光大夫救济,他与张莎才这么相识,想想那会儿接触的片段,也挺值得回味,只是张莎这个姑娘在他心里,好似将来都不会存在了。 凌元准备回星冥,回家的欲望逐渐强烈。 出蔬果园那会儿,奶奶不止一次与他强调,不能透露她的消息给大叔,刚想到这一点,凌元还不知道见到奶奶后,该与她如何交代。 可就在这时,就在出城门后的小道上,凌元与大叔不期而遇。 背着包袱的单允,模样风尘仆仆,亏得是四十多的人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性,并未因长久且的漫无目行走变得破败不堪,但他脸上的胡须老长,未过清水的脸颊上似有污秽。 凌元远远儿地瞧见大叔后,有意地避开了他。 单允的眼神无主,他头发上黏有腐叶,上身的衣物没了光鲜,下身的靴子附着泥沥,已干涸成裂。 凌元不忍心,却又不想去靠近,孩子气的他没要想去顾忌单允的感受,打算就此与大叔擦身而过。 从星冥至湘潭城,单允的一路行来,看样子是走偏了不少的路,但他不计较这些。 单允心境沉寂了不少,可又有谁说得准,这是他暴风雨前的宁静? 当初幕彩儿被众人逼死,心死的单允在地上,一躺就是半个月不吃喝,之后魔性大发杀了好几位道灵界上的人物。 身边无数个陌生人与他走过,单允始终两手捂在胸前,漫无目的的走着。 凌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发现了不对劲,就要与大叔错过时,他鼓起勇气走了上去。 这一瞧之后,凌云心中顿生不详。 凌元清晰地看见大叔手里捂得东西是花瓣,本意不会联想到这是奶奶的随身物,但从大叔手指缝中支出来的枯萎花瓣,已变得皱巴巴,可凌元知道这是奶奶用来支撑皮肤的特供,是他亲自给奶奶换上新一批花种的特供。 凌元将单允拦下,瞧着面目脏乱的大叔问道:“你手里捂得是什么?” 单允瞧了一眼凌元,目光中多有神采:“是你啊,这是你奶奶留下来的。” 凌元两手拽住单允的衣襟,怒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奶奶好好的在星冥,怎么让你说得奶奶已经归天了一样!不就是没认你嘛,你怎么就还不如我了!?” 单允脾性很好,面对凌元的大不敬,非但不生气,他看着凌元的雪亮的眸子还劝慰道:“你奶奶她认我了,但她也走了,她老人家自焚了。” 小道上的行人时有时无,下一位行人要与凌元俩人擦肩,还差百十来步,此时凌元被惊得五雷轰顶。 奶奶会自焚在凌元看来根本不可能,他不自主地摇着头,但面对大叔的话,他却又无一丝怀疑,所以怒喝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去!那天我是不是叫你别去的!你非要去!” 脸色憋得青红的凌元怒不可遏,他推了单允一把,单允两脚站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散了一地枯黄的花瓣。 的确,凌元一眼认出了这种枯黄花瓣,只有星冥皇宫才有,是他从母亲喜欢的花园里,偷偷移栽到蔬果园里的,那会儿还害得宫里的宫女跟太监被责罚,让奶奶给他好一顿说。 深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凌元半夜挨个儿走访了宫女跟太监们的住舍,最后被宫女跟太监们感恩戴德,那会儿的心境有过一些新天地。 凌元的吵闹,吓得离他百十来步的行人不敢靠近,那行人驻足一会儿,带着异样的眼光选择了从边上经过。 单允依旧没有责怪凌元的粗鲁无礼,他只手撑地,换了个姿势蹲坐着,将泥地上的花瓣一片片拾起。 凌元突然冲上前来,再一次将单允推得坐倒地上,而后他抢在单允之前,一边将花瓣捞进自己胸怀,一边急促道:“我的……都是我的!” 眼神萧索的单允不与凌元争抢,他站起身来,模样垮垮地看着念念有词凌元,模样里竟有些慈爱。 单允心软了,人的脾性在这里得到证实,具是失去了的,才是最珍贵,这种痛失的感受,让单允将凌元对自己的感情带入到自身,他开始可怜孩子,三步走到凌元身侧,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你没了奶奶,还有爹在。” 凌元对单允的厌恶在此刻萌发,前些日子不认他这个私生子,凌元心中还尽是不认就算了的情绪,此刻想要在他面前服软,凌元打死做不到。 侧过头狠狠盯了单允一眼,凌元眼神坚定着,他站起身来,随着高度的增加,目光由坚定转化为藐视。 单允跟着起身,眼瞧着面前的孩子,神态欣慰。 奈何凌元鼻息重重,字字咬牙切齿:“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想扇你的念头。” 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单允镇定了情绪,他显然想不到凌元会有此话语,父子俩的关系由此僵化,单允脸色变得铁青。 ‘啪’的一声脆响。 单允被气得重重地扇了凌元一巴掌。 “你凭什么打我!?” 凌元眼神充血,他朝着单允怒号着,迸发了己身全部灵力,致使俩人周身的气势激增,巨大的尘暴笼罩方圆十丈。 凌元瞧不见自己模样,但单允瞧得清楚,那长长的獠牙即便在白天看来,依旧让人心生寒意。 据林羡头一回与单允的教导,灵力达化境,才有能力将獠牙收回,且不影响自身战力,单允就做得很好,他看了一眼周围已经不敢走这条道路的人群,并未对凌元起一丝戒备。 身为父亲的单允这一点拿捏得甚好,他赌对了:即便是再怒不可遏的凌元,依旧没有胆子向他下重手。 接下来的一幕让单允对凌元更深次的了解,孩气未脱的凌元,在这持续的尘暴中向他咆哮道:“你再打啊!” 单允历经多难,在凌元的表现中,好似瞧见了自己的影子,曾经因幕彩儿与义父林羡为敌,与整个家族反目,当时那深入骨髓的仇恨,使他痛不欲生,叫嚣着要将当时对幕彩儿出手的所有人挫骨扬灰。 现在因为母亲自焚一事,轮回到了儿子身上,站在天道之上的单允目光如炬,任由凌元对他无礼咆哮着,但未做出任何回应的前提下,他有把握将凌元失控前制服他。 凌元眉间青筋暴起,发泄过后的他没见大叔有何反应,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这一点让单允吃惊,凌元并未在灵僵决玉佩内入池淬体,恒听灵力的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是单允怎么也想不到的,但见凌元恢复了原貌,单允也只是将惊讶抑于心底。 父子俩并没打起来,沉寂下来的凌元不想再多呆,他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单允问道:“你哪里去?” 凌元回身,与大叔义正言辞道:“我不信你的话,我要回去见奶奶。” 单允没将包袱里的尸骸拿出来,他没再跟凌元解释。 此时凌元心内迸发出无数希望,他回头往星冥的方位极目望去,体内踊跃出无限动力,憋足一口气飞奔,绝尘而去。 站在原地的单允气息中足,这十几年来,仁者无敌的心境再一次受损,让他措手不及,但比起头遭的徒弟来讲,单允这个师傅已心有抵触,所以并未遭大殃。 心头感谢能在此时遇见凌元,在拥有本身的阅历上,是凌元这小子刺激他及早醒来。 风尘中无限萧索,单允此时已心平气和。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四章 拜师 因凌元的暴躁而情绪清醒过来的单允,打算在湘潭城找家客栈,洗漱打理一番仪容再回家。 谭轩的病好似永远好不了了,一个月前让师傅再一次替他封印道力,现在在湘潭城的客栈住了下来,专门修身养性,不过谭轩倒还能自个儿下床吃食,可他就是不愿再出门。 云梦祯每天都来看望他,轩哥的状态看上去很好,可内心生出屏障,才是最难根治的。 云梦祯头两天前还提及过出门的念头,但都被谭轩冷淡回绝。 不存在自己不讨好的念想,云梦祯始终不离不弃,饭菜准点送到,谭轩有时会推辞说自己不饿不吃,直到云梦祯生气,他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但他就是不想出门去,云梦祯也没敢硬来,生怕让谭轩心境受损更严重。 在客栈里,云梦祯呆的时间比单璠那丫头多得多,兴许是没心没肺的缘故,单璠总能屁颠儿地跑出客栈逛悠。 相较起张莎这位成天忙的唯一的朋友,单璠更乐意在街头寻找陈雍庭的影子。 基本上不难找啊,哪方有热闹,单璠都猜得出十之八九是这师徒俩搞出来的,最开始是老道人硬说别人家里有脏东西,只需这户人家出十两银子,老道人就可以出面摆平,可惜别人说,在这克莫山脉极灵之地,不可能出什么妖魔。 老道人不甘心,漏嘴说了养鬼久了,会家破人亡,然后陈雍庭跟师傅就被别人给拖到街道上打,那份憋屈,看热闹认出是陈雍庭的单璠都看不过去,最后还是她出钱赔了不是。 第二回老道人学聪明了,不再寻鬼,看到人家娶媳妇,就人模狗样地要去帮忙看风水吉凶,徒弟背着竹箱跟在他身后。 虽然造访显得仓促,可师徒俩的一身行头,还是很容易地不给贺礼就混入了喜红的堂内。 这顺风顺水地让老道人知道今天有油水可捞,也的确是有油水可捞,新郎官看到老道人这么严谨的装扮,活脱脱地把他当老神仙了,拉着老道人的手就不放,满口说着蓬荜生辉的客套话。 而在这么热闹的日子里,因老道人的一句,堂内布置使得风水不好,让整个喜事停了下来。 也的确是风水不好,老道人祖上就是看风水起家的半边嘴,一身技艺也没落下。 新郎官初听,那脸色难看得来要把旁边的一位管事给吃了,最后不仅同意老道人在院内临时凿了水槽,引水入后院,还将堂内红绸给全换了系法跟相位。 等到整个成亲继续,老道人美滋滋地喝着新郎家的美酒,这是新郎官特意为老道人师徒俩准备的,在这热闹的婚堂里,角落里的这满桌子酒菜,就老道人跟陈雍庭俩人吃。 等到成亲仪式结束,老道人收到了新郎官发的红色信封,老道人没着急拆开,一本正经地与新郎官说着两天内要将水槽修整,不能寒掺,新郎官如获密辛,恭敬地将老道人师徒给送出家门。 一切都太顺利了,陈雍庭感受到了一丝不妥,与师傅说了,却被师傅批作疑神疑鬼。 离开了热闹的新郎家,老道人将信封拆开来,里边儿有银票二十两,老道人笑得合不拢嘴。 有一点老道人做的不错,分钱的时候绝不拖沓,刚领到二十两银票,老道人就从怀里摸了五两碎银子给徒弟,因为是单璠的,所以徒弟当然收啊,眼睛放光似的将碎银子揣进了怀里。 老道人骂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瞧你这猥琐模样,可别让单小姐瞧见了,让她觉得你有这怪癖,为师丢不起这人。” 老道人刚说完这句话,街上就冲出来十几号手持木棒的汉子,二话没说,就往老道人师徒俩脑袋上夯。 看热闹的人,湘潭城总是不缺的,更不缺喜欢人多就凑上去的单璠,丫头太喜欢看热闹了,刚从围观人群挤进去后,发现挨打的又是陈雍庭师徒俩,单璠心疼他,指着那伙行凶人喊道:“你们这帮混蛋,有本事冲我来!” 并非单璠的喊叫起了作用,而是那帮人抢到了老道人手中的二十两银票后便跑了。 陈雍庭这几日的衣裳都是干干净净的,比起师傅亮丽的新衣裳,他那洗净泛白的旧衣裳,要显得朴实得多。 但是现在脏了,陈雍庭被人打得满地找牙,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背后的竹箱也被砸坏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散落一地。 师傅要好一些,会些皮毛技道的老道人只够自保,徒儿陈雍庭这边因为被人打了个先手,来不及的老道人想要护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单璠一脸焦急地来到陈雍庭身边,与他一道收拾掉落在地的家当,她关心道:“这些人好坏,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 陈雍庭尽量风轻云淡地表现出不疼,他只手抱着残缺不堪的竹箱起身来,另只手拍着身上的灰尘,单璠也跟着替他拍。 单璠是那种不见血就觉着没事儿的主,好骗的她被陈雍庭告知没事儿,心慢慢得放宽,不再担心。 陈雍庭不忘给单璠报以微笑。 单璠看着傻子样的陈雍庭也跟着笑,俩人忘了关心身后的师傅,被师傅重重哼了一声。 老道人气急败坏道:“二十两银票被抢了!” 陈雍庭有些尴尬,他知道师傅实在心疼那些银票,可作为晚辈才分到钱,内心过不去的他,将师傅给的那五两银子又递了回去。 老道人火越来越大,他质问道:“你给我作甚?” 陈雍庭道:“就当我们没赚那二十两啊。” 老道人实在欧不过,一把打开徒儿的手臂,怒道:“王八羔子不是人!走!抄家伙抢回来!” 瞧着师傅拾起路边的一根木棍就往回处走,陈雍庭不明所以,抱着损坏的竹箱连忙跟了上去,追问道:“师傅,这帮人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们怎么抢回来?” 老道人径直大步走着,愤愤道:“新郎官派的人来抢的!为师还以为这小子不会来阴的,果然城府深,当面一套背里一套!” 单璠瞧着有热闹可看,跟在陈雍庭身后问道:“师傅,你们给新郎官捉鬼去了吗?” 对待陈雍庭跟对待单璠,老道人的脸面是天壤之别,他重重叹气道:“单姑娘,今早老道带着雍庭去他家看风水,老夫是有想过,在他大喜日子说不好那儿不好,会惹新郎官不开心,可接下来的招待,对老夫跟雍庭都到了关怀备至的地步,以至于出门后的戒心没了。那些动手的人老夫早已摸清楚,带头的就是新郎官的护院,不找他新郎官老夫找谁去!” 陈雍庭在身后恼道:“师傅,你都知道会惹别人生气,你干嘛还要去招惹?” “为师说的都没错啊,他家风水就是有问题,后堂缺水养龙养凤都不成活,经为师这么一指点,将来肯定多子多孙……” 老道人停住脚步,指着陈雍庭教训道,“为师发现我这么个不太喜欢挣钱的在拼死拼活,你这个掉钱眼儿的傻子怎么如此不开窍?嫌老子赚的钱不合你胃口?不合你胃口你别去!老子一个人就可以把他们全收拾喽!” 老道人扔下徒儿,大步前行。 性子调皮的单璠大致听得明白,她这回站在老道人这边,一边拖着陈雍庭的手臂,一边追了上去,振臂高呼道:“对,把属于我们的东西要回来,师傅等等我们!” 一般的大家娶亲,都会大摆三天流水席,从娶亲的当天算起,可当老道人再回到此地时,午时刚过,那户王姓人家的客人,走的基本差不多了,只剩下把他们打得丢光面子的护院,在喜庆的大堂里。 老道人瞧见新郎官在堂内给下人交代着什么,正声道:“哟,新郎官不去入洞房,又在这里给十几条咬人的狗,喂什么耗子药啊?” 新郎官没想到老道人会回来,见事情在尾序中败露,不觉失望,倒还爽快道:“老神仙身子骨还好?” 才从你家看完风水,说话就这般酸,年纪最小的单璠,都知道搞鬼的就是此人。 陈雍庭站了出来,问道:“王公子,今日我与师傅受你款待,不胜感激,你如觉得亏了,大可不用给红包,那一桌子好酒好菜在酒馆,怎么都值二十两的。” 那新郎官王公子摇了摇头,神情颇为自知,他道:“这不行啊,你跟老神仙为我王家看风水,好酒好菜招待后,怎么也得给红包意思意思。” 陈雍庭不解,道:“那你可以少给,或者干脆封个空红包,既然给了,如何又能派人来抢?” 王公子站在堂内里侧,望着堂门前的三人,道:“万一你这好管闲事的师傅,当众打开了信封,那不是打我王家脸了?” “雍庭,待会儿你下手可得重些啊,这家伙没打算放我们离开!” 陈雍庭经师傅提点茅塞顿开,他向前一步,下意识地将单璠拦在身后,道:“师傅,刚才被他们打闷棍,所以一直在挨打,现在徒儿可不会让你分心了!” 陈雍庭又悄声与单璠说道,“单姑娘,前些日子给你的遁地符在身上吗?” 单璠轻轻点头。 陈雍庭道:“那好,待会儿打起来了,你就离开这里,我们在城主府门前回合。” 单璠拒绝道:“不行!要走我们现在走,但说打架,前两回一直没机会,这回不能少了我!” “你谁也跑不掉……” 那王公子话音一落,十数人呈前后夹击之势,将老道人三人包围。 陈雍庭见势不妙,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遭一切,缓缓蹲下身去,将破损的竹箱轻轻放在地上,主动形成了他与师傅将单璠保护在中间的势头。 新郎官是个精明人,什么都喜欢算计在内,只要是明媒正娶,这三天的流水席他也给节省了。而至于给老道人的二十两风水费,在他眼里跟陈雍庭所说不差,那一桌好酒好菜最开始他就算作了费用。命令护院下黑手是狠了点儿心,可他没让老道人大白天的当众拆台啊,打一顿就打一顿,现在被识破找上门来,王公子铁了心要害这三条性命,他也够这个胆儿。 只是新郎官问道:“你这丫头底气很足啊,敢这么不把我王家放在眼里,这俩一大一小的神棍,在湘潭城混吃混喝大半月,挨了多少打我可是一清二楚,你为何与其同流合污?” 单璠亲身体验过别人的盛气凌人,相较于星冥帝国的高统领,眼前的王姓公子也就这么回事,她傲娇着:“本姑娘与谁做朋友,干你何事,今日我就要替师傅和陈兄弟讨回公道,不仅要你如数奉还那二十两,还要你认错道歉!” 身着红衣的新郎官端起茶几上的茶碗,抿了一口,随口问道:“你谁啊,说话这么大口气……” 一说起单璠的身份,最提神的是老道人,那趾高气昂的下巴都要举过了天际,就好似他才是单族的千金大小姐一样。 单璠正气道:“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单族单璠是也。” ‘哐当……’ 新郎官被吓得腿脚失控摔倒在地,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最终老道人数着两张百两银票走在宽阔大道上,这种感觉不是磨破嘴皮子赚来些碎银子能够给到的,老人家脸上的喜气,比才娶老婆的新郎官还美满。 单璠跟抱着箱子的陈雍庭,叮叮当当跟在师傅身后,单璠望着前头美滋滋的老道人,说道:“你瞧师傅他很开心诶。” 陈雍庭瞧不起师傅的这副为人处世,道:“还说我掉钱眼儿了,分明乌鸦嫌猪黑,自己不觉得……” 前头心花怒放的老道人听见有人议论他,掉头折回,他没搭理挑刺的徒儿,与单璠笑说道:“单姑娘啊,你今天可都叫老道好几声师傅喽,你瞧要不这么,老道今日就破了祖上条令,收你做关门弟子,你看如何?” 单璠肯叫老道人师傅,是她跟着陈雍庭喊的。 而一旁的陈雍庭神情紧绷得立马就反对,单璠是单族大小姐,怎能入他们这个连师父姓什么都不知道的背时宗门? 况且他还真不觉得捉鬼有什么好,厌烦地叫了一声师傅后,却被师傅一眼给瞪了回去。 老道人瞧单璠在犹豫,不肯放弃:“单姑娘你瞧啊,你要认了老道做师傅,成了老夫的关门弟子,可比雍庭这个门外弟子厉害咧。” 不怎么会说话的单璠疑问道:“会不会太随便了啊?” 老道人哎哟一声,不嫌弃道:“哪里随便了?当初老夫收雍庭的时候,只给了他半个馒头咧,收雍庭的时候才随便,今日收单姑娘,是老道下的重大决定,可不是谁都这般幸运的。” 单璠嘻嘻而笑,目光望向陈雍庭,询问是不是真的。 陈雍庭瞟了一眼傻白甜的单璠,拆台道:“我师傅就是个骗吃骗喝的,要单姑娘做徒弟,他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单璠不气,反而开心道:“那你呢?” 陈雍庭疑惑道:“我什么?” “你可以做我师哥吗?” 陈雍庭想张嘴,却突然语塞。 单璠睁着大眼睛,望着高过自己一个头的陈雍庭,不明白他怎么了。 一旁望着两个晚辈的老道人心头不是滋味,这收徒收到这份上,也太不是回事儿了。 陈雍庭跳过自己情绪,直言道:“这不一样,师傅收你做徒弟,是有自己的目的,跟你一心想的玩儿,不是一回事儿……” 老道人狠狠地赏了陈雍庭一个板栗,怒道:“你这龟孙儿说谁呢!?师傅的毕生心血都打算传给单姑娘,你小子学不好,就拖师傅下水,想师傅的绝技就此失传是吗!?” 陈雍庭没跟师傅计较,大家心照不宣。 单璠倒是个爽快的主儿,她突然给老道人跪下,磕头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三拜!” 老道人好似捡到了天大的宝贝,事实上也是如此,他都激动得眼角挂泪,连忙将这位小祖宗给搀扶起来,道:“哎哟,小徒儿,师傅真是太开心喽。” 陈雍庭一脸嫌弃,别过了头去。 这几日都是外向的单璠嘻嘻哈哈,此时也是她拉着师哥的袖管,主动道:“你别生气啊,你不好意思回答没关系,可我想做你的师妹啊。” 陈雍庭本就犯不着跟单璠置气,事实上他是与师傅生气,现得单璠好言,一下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神经飞速流转,极小声的喊了声师妹。 单璠瞧着师哥害羞得都不敢正眼看自己,觉得好有趣。 单璠从怀里的钱袋里,拿出一块最大的银锭,双手递到师傅面前,道:“师傅,徒儿交学费。” 那闪耀着‘快来拿下我啊’的银子,像催命符促使着老道人伸出手来,谁知旁处的陈雍庭冷不丁地哼了一声,本就心虚地老道人不自主地将手缩了回去。 老道人笑着将银子推了回去,语重心长道:“小璠啊,等你在师傅这儿学到本事,师傅再收也不迟,免得别人说闲话。” 单璠听着也觉有理,也不客气地将五十两银锭给揣入怀中。 面无异样的老道人心仿佛在滴血,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三人走在湘潭城的大街上,年纪小的单璠认了人生中的第一位师傅,还有个在她眼里傻里傻气的师哥,这种舒适的感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路过街边摆放着小玩意儿的摊位,单璠东瞧西看,给人展现了什么叫做神采奕奕。 后头的师徒二人跟在欢快的小丫头身后,陈雍庭沉默不言,师傅训道:“师傅收小璠做徒弟,抢你生意了?” 陈雍庭目不斜视,焦点始终处于前方活泼的身影,他本不想理师傅,却被这么认为,反驳道:“师傅,你知道我是不敢收徒弟的,没必要呛我。” 能收到单族大小姐做徒弟,是福气,老道人暗自庆幸祖坟冒了青烟,同样是目不斜视啊,比起徒弟此时还抱着坏掉的竹箱,老道人两手环胸的姿态走在街道上,神情比陈雍庭怡然。 老道人年岁六十,已是半只脚踏入棺材之人,生性洒脱的他,能如此取财,一半出自好酒外,另一半,也是想多给徒弟陈雍庭留点,将来给他娶媳妇用。 不过是老道人跟陈雍庭的眼界不同罢了,陈雍庭敢当众耍杂技凭本事,老道人则更愿意以风水,这道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手段赚钱,两者不冲突,却也不兼容。 猛然间,心神屏气的是老道人感受到了极强的尸气,就在街道旁的一户人家里,那股气息常人瞧不见,但浸染道术几十年的老道人,看得见漫天的黑气从那户人家涌出,尸气冲天,呈黑龙汲水之势,将整片天搅浑。 就连只会写写符纸的陈雍庭也感受到了这股骇人尸气。 陈雍庭惊讶地望向师傅,被师傅告知:“雍庭,你快带着小璠去找城主大人来,这里也就只有他的地守境道力能够对付,为师去拖住这只僵尸,快!” 陈雍庭不肯丢下师傅一人,他不吭声地离开原地,跑到正乐呵逛着街的单璠身边,与她说了一些话,又匆匆回来,待他一瞧过后,师傅已蹬开了那户人家的大门闯了进去,惹得路过行人纷纷指指点点。 云里雾里的单璠往师哥看去,见他一个劲儿地向自己摆手,知道事态紧急,她拔腿就跑。 闯进家门的老道人三拐五绕往住宅深处而去,越靠近后院,尸气越重,老道人一路奔袭,遇见了这户人家的住户,人人脸色看上去疲惫不堪,似有重负在身。 那户人家的家奴跟丫鬟,起初瞧见有人闯入,以为是贼人给他们下了药,谁知被老道人法指开眼后,瞧见满屋子的尸气令人作呕,还被告知此处有僵尸临世,更是吓得两脚发软。 未经修道的常人扛不住这股作呕尸气,纷纷往外跑,却是陈雍庭两手抱着坏掉的竹箱追寻而来,有好心的家奴叫他别进去,陈雍庭不理,师傅奔走前线,他不可退缩,将来还指望自己能够出师,陈雍庭自当奋勇前行。 后院占地五亩田地,在湘潭城也算是大户人家。 出事前的后院,靠墙边缘种植有杨树,树下有藤架,有水池,院中央还放有一口大水缸,水缸内有一石龙盘踞缸底,清澈可见。 出事后,墙边上的一排杨树,以及藤架上的葡萄枝上的枝叶,皆因尸气侵染凋零。 待老道人赶至,水池与水缸内的水沸腾不止。 直到陈雍庭赶到,老道人火气冲天:“你来做什么?不是叫你带着小璠去找城主江道南来!?” 陈雍庭受尸气影响,胸口沉闷,有口难言,他镇定着情绪,没在此刻跟师傅顶嘴,他拍拍竹箱,艰难道:“师妹一个人去也可以,我来给师傅送法具。” 老道人盯了徒弟一眼,对于徒弟的不听话,老道人心头没觉温暖,他接过竹箱,凝法指点陈雍庭眉心、人中,以及胸前三大要穴,骂道:“没事儿你就给老子躲远点儿,多看多学!” 陈雍庭顿时呼吸畅快不少,他提气想要帮忙,但见师傅严肃目光,便不敢造次。 院内的一切事物都在颤动着,无数的水花在水面上跳跃着,老道人道:“僵尸就在水缸下面,一会儿水缸会爆开,如果没错,水缸里有一座石龙,会化作灵物缠绕僵尸身体,但石龙不会起到什么效果,这僵尸肯此时现世,就说明他有能力冲破所有阵法。” 一听就知其中有玄机,陈雍庭道:“师傅,这么说是有人故意将这僵尸镇压在此的?” 老道人点头道:“来的路上遇见过这里的房主人,从他眼中看得出他想隐瞒此事,这个师傅不管着,待此事一了,不要他个千把银票,我们就在这儿住下了。” 徒弟与师傅的性子不和,说话不和,吃食不和,但在这紧要关头,陈雍庭依旧觉着干嘛这么死皮赖脸。 老道人知道徒儿在想什么,突然伸手将他护在身后,紧急道:“要出来了!” 果不其然,院中心的大水缸,表面如蚊声般产生了数道裂缝,水缸轰然破裂,水流一地,露出了盘踞在缸底的石龙来。 石龙周身鳞片闪耀一一丝金光,在它变得暗淡的同时,它座下的地表突然炸裂,一只全身糜烂流脓的尸身直直跃出,落到了院内中央。 陈雍庭被惊得倒退一步,老道人已将徒儿全全护住,俩人看得真切,尸身整体呈黄褐色,周身没有衣裳遮掩,脸上与躯体上的皮肤,溃烂得只剩下紧实的肌肉,腐烂的肉身上还有粘液从肉里分泌出来,伴随着阵阵恶臭,光是闻一下都让人胆颤。 正值艳阳的天气,被尸气遮掩,阳光大半都照射不进来,尸气飘动,余下的阳光落在僵尸身上,看得老道人神情惊惧,他眼睁睁地瞧着这具死尸在阳光下挺直站立,僵尸都惧怕阳光,即便隐约有白雾从尸身上冒出,也没见僵尸有任何要躲开的意思。 僵尸无神识,但有着一对阴森玉润的獠牙,他感应到面前的两人,张口就咬来。 头一回面对这么恐怖的僵尸,陈雍庭两腿开始打颤,好在有师傅将他护住,不然他恐怕得瘫软倒地。 就在此时,僵尸背后的石龙突然发难,龙鳞相间处,闪耀着金光蜿蜒而出,它灵性地将僵尸全身上下捆绑住,最后龙首张开大嘴,将僵尸腐朽的脑袋一口含住,不断撕咬。 老道人同样看准时机,拔出背上的桃木剑,直刺僵尸心脏。 结果却是桃木剑动不了僵尸分毫,剑身扛不住老道人的力顶,最终折毁。 老道人不放弃,怒喝一声:“溶尸符!” 陈雍庭连忙在怀中的竹箱内翻找,慌忙地将一张黄符纸交到师傅手中,见师傅口中念念有词,还咬破食指,在他画好的符纸上又添了一笔,于是一道紫光笼罩符纸,陈雍庭见右手凝法指的师傅将符纸拍到僵尸胸口,却还是不见僵尸有任何异样。 一直在僵尸身上盘踞着的石龙,也未将口中的脑袋给用嘴拧下来,反而陈雍庭瞧见石龙身上的金光逐渐泯灭,缠绕其上的龙身逐渐消融殆尽。 陈雍庭惊呆了,他喃喃道:“师傅,你把石龙给溶了?” 老道人回头骂道:“师傅我有你蠢?没看到符贴僵尸身上的!?” 危急关头,老道人能与徒儿说这么多,着实危险,石龙头不堪腐蚀,掉落在地,僵尸露出本来面目,它睁开了一双红润眼睛! 师徒二人神情愕然,老道人自语道:“不是腐蚀,是它吸收了石龙的灵气!” 老道人思维婉转九觉,骇然道,“雍庭快走,石龙是僵尸贡品!师傅来拦他!” 要跑已经来不及,僵尸动身一下,一股气势震掉了老道人手中的半截桃木剑,抬起的两只枯槁手臂,抓住了老道人的双臂,黑长的指甲嵌入老道人双臂中,令老道人发出低沉的嘶哑:“雍庭快走!别管我!” 老道人被僵尸抓住,两脚离地不断挣扎,脸色痛苦的老道人口中依旧不忘喊着雍庭快走,一脚两脚蹬在僵尸的腹部,但仍不见僵尸又松开他的迹象。 陈雍庭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操起竹箱里的木锥,就往僵尸的眼睛扎去,僵尸似乎吃痛,松开了老道人,被陈雍庭接住。 面对神火不侵的僵尸,师徒俩远非对手,老道人想要再捏法指,双手却已动弹不得。 “师傅,我背你,我们走!” 陈雍庭没等师傅回答,将师傅的手臂搭在肩上,就要起身来,然老道人瞧见伸长手臂的僵尸朝他们而来,老道人奋起身来,挡在徒儿身后,将自己的后背全给了僵尸。 老道人的两只琵琶骨被僵尸的长指甲戳穿,为求不让徒儿担心,在受此重击的情况下,老道人只闷声一下,陈雍庭感受到僵尸的临近,回头一看,那僵尸的手臂插在师傅的背上,陈雍庭顿时泪如泉涌。 “畜生,我要杀了你!!!” 陈雍庭悲愤怒号,扭身一拳,强力轰在僵尸脸颊上,僵尸却纹丝不动。 一拳不够,陈雍庭又补上一脚,这一脚横踢在僵尸腰身,陈雍庭只觉得踢的是石柱,但他不在乎疼痛已,他哭红着双眼,张着大口,喘着粗气,一拳一脚不停地击打在僵尸身上。 眼前的物体已无法动弹,僵尸舍弃老道人,两手收回的同时,老道人后背血水喷涌。 老道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省人事,这回由徒弟陈雍庭护在他身前,他依旧不停歇地出拳出脚,阻止着僵尸的靠近。 “呃……” 僵尸仰头长呼,其音空幽凄凄,闻之让人心生寒意。 得空的陈雍庭两手双脚发红发烫,他不知道自己对着面前的僵尸打了多少下,已没了力气,下一刻本以为自己会被僵尸开膛破肚,却有一把飞剑凌空而来,将僵尸击退。 是单璠请的城主府大人江道南赶到,一袭青衣的江道南收回公主殿下亲赐的宝剑金玉,站定场内。 “师傅!” 单璠发现师傅身上的新衣裳,已被鲜血侵湿,急切道,“这怎么弄成这样的?!” 陈雍庭发现师傅的气息若有若无,止不住的哭泣,是师傅用身体保护着他,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贫穷的陈雍庭连治伤风感冒的药钱都没有,根本没有止血的金疮药,单璠同样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在客栈的行囊里,现在师傅生命垂危,要将师傅带回客栈根本来不及,求助张莎更是不可能,距离太远。 单璠看着哭得伤心的师哥,道:“师哥,你把师傅扶正,我有办法。” 陈雍庭一听单璠有法子,连忙将师傅扶起坐着,只见得师妹抬起右臂,与师傅单臂对掌,左手捏起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逐渐的,青色玄光从俩人掌逢间漫出,在这森森尸气蔓延的院子,里显得轻柔温和。 远处是江道南城主与僵尸的战场,僵尸因吸食了石龙灵气,体格变得健硕,周身上下刀枪不入,就连江道南城主的地守境道力加持剑身,也不能奈它何,这只僵尸,实力已达地守境道者巅峰。 城主江道南对突然冒出来的僵尸异常头疼,十几二十年前,湘潭城也出现过僵尸,那时道力小成的他还能对付,如今时过境迁,自己的道力大增,却不能将眼前僵尸伤到分毫,着实让他惊讶。 僵尸似乎也在摸他江道南的底,江道南感受得到此怪物目前还未尽全力。 江道南被逼无奈,只能先僵尸一步拿出家底,他屏气横剑在胸前,剑身发出莹莹白光,挥剑捏决后,推掌送出,宝剑金玉如光束激射而去,猛烈地撞击在僵尸胸口上。 院子边上的单璠吐出一口浊气,与她对立而坐的老道人苏醒过来,陈雍庭见状神色大震,抱着身体虚弱的师傅肩头,高呼道:“师傅醒了!师妹好厉害!” 然而另一边,‘轰’的一声里夹杂着断骨声,城主江道南的密招被僵尸一拳破去,拳罡依旧凌然,将江道南轰在走廊上的石柱上,石柱被撞裂,导致檐上瓦片混着木屑倾倒,最终江道南被一堆瓦砾掩埋,生死不明。 江道南先前的一招没能伤到僵尸,却将它彻底激怒。 在僵尸眼中碍事的江道南被击退,它张着大嘴朝单璠一跃而来。 “师妹,用符纸带师傅先走!” 老道人才醒来,身子骨动弹不得,是徒弟陈雍庭拿起之前的木锥,挡着僵尸冲了上去,这木锥稍前曾击退过僵尸一次,他祈祷这一次也能行。 “师兄不要!” 这一刻单璠伸手抓住了陈雍庭衣角,却被挣脱,大叫着陈雍庭不要去送死,可下一刻师哥就要与僵尸短兵相接,不敢去看,吓得单璠别过了头。 下一刻,却是僵尸倒飞而去,撞穿了土石垒砌的高墙,飞到了别家院子里去。 院内多了一位中年人,他衣衫整洁,身形挺拔,众人瞧不见他模样,只见他负手的背影。 待尘埃落定,中年人抬起手臂,灵线从他五指蜿蜒盘旋而出,将那只实力在地守境巅峰僵尸五花大绑,给从墙外头,又拖到了院子里来。 半空之中的僵尸剧烈地挣扎着,但绑在身上的灵线越扭越紧,直至它动不了。 那堆瓦砾被人从里头推翻,江道南拿着金玉宝剑,从废墟里爬了出来,模样衰败不堪,他震惊于眼前能够将僵尸绑在半空的中年人,而老道人与陈雍庭何尝不是惊讶得无与伦比。 “爹……” 一声女孩的稚气叫出来的称呼,让单璠哭着鼻子要找单允抱抱。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五章 前往灵神界 起先单允在客栈沐浴完,衣服还未穿上,就发现湘潭城内出现异端,披上一件薄衫后,火速赶到此处,正好瞧见一个孩子不要命地保护自己女儿,他这才一脚将那全身腐烂的僵尸给轰退。 女儿将单允拦腰紧紧抱住,单允瞧着女儿的模样,心头爱意泛滥,摸摸女儿的脑袋,单允抿笑道:“把璠儿吓坏了吧。” 单璠哭花了脸,她松开父亲,指着罪魁祸首,却哽咽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二十年前的风云人物,搅荡整个道灵界,陈雍庭自然不认得眼前此人,却是年岁高的老道人被自己的回忆带回曾经,就连那弃文从武的城主江道南,也听说过叛族少年单允的故事。 起先单璠找到江道南时,这么重大的事故,他认为是小姑娘胡编乱造出格的假消息,但为求不漏掉任何警务,江道南决定派府兵跟单璠走一趟,可单璠偏要江道南亲自走一趟,但听单璠自报了家门,江道南迫不得已才亲自动身,也并非他江南惧怕单族,只因此姑娘的父亲是谭轩的师傅,有这层关系在,江道南的确不能推辞。 前些日子听府兵说过,城里有位姑娘在街上大秀灵力外溢,错过了绝技的江道南报以遗憾,而此时此刻,江道南才切身体会什么叫如见天人。 陈雍庭当即喊道:“前辈,这只僵尸是有人刻意豢养,它吸收天地精华,又夺了石龙灵气,留着只会祸害人间,前辈可有法子彻底毁了它?” 单允望向这位用生命保护自己女儿的青年,笑道:“当然有。” 一具地守境僵尸在灵神宫内,其实很常见,若是修为再涨两个境,可做灵神宫内的四大护法神兽。 四大神兽之一的神兽玄,曾拼上性命将全身精血交于单允提炼,以致单允灵力大成,如今再遇见这一只,单允动了恻隐之心。 令在场人吃惊的是单允将僵尸松绑,他道:“前世恩怨已消逝,不论你是胸腔堵有一口怨气,继而成就的体质,还是天地间的无意产物,弄够拥有一副僵尸体质,着实让人兴奋,而我给你一次机会赎罪,你要不要?” 水平举起手臂的僵尸,笔直地落在地上,厚重的气势将泥地踏出一个坑来,它不会说话,嘴里发出阵阵嘶嚎,在场的人都不知僵尸在嚎什么,却是单允严肃道:“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人间不允许有三界之外的邪物异类存在,我若放任你不管,自然会有地府的尊者收拾你,若你觉得不听我的话,执意没头没脑地想着大杀四方,你可得从我这里先试试,看看能不能走出这院子。” 有他单允在此,就不会给僵尸侵扰人间的机会。 拥有独特思维的僵尸进退两难,单允并不着急得到答复,他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僵尸,走到老道人面前道:“老人家,你被尸毒入体,再过一炷香你就会尸变,若信得过我,让我为你祛毒。” 单璠不懂,一听父亲说辞,吓得她赶紧让师傅接受。 老道人笑道:“如此就有劳单二爷了。” 单允曲臂抚掌,掌心向上,一团黑色火焰中闪耀着白色星光现世,此火乃夏童体内的灵龙兽火,与单修沭打入他体内的黑蜃的融合,威力绝大。 可周围的人瞧着火焰现世,却并不觉着有热感袭身。 单允推掌,手掌敷在老道人的伤口处,火焰侵入他体内,周游经脉血管,绞杀尸毒。 这次淬体,不仅治好了老道人体内的尸毒,还将伴随他多年的一些风湿,以及喝酒伤及的肝脏,通通淬过,一时间周身内里酸痛阵阵,需要陈雍庭的搀扶才能稳住。 另一边,火焰让僵尸产生了恐惧,它再一次嘶嚎半天,单璠江道南等人依旧不懂,又听单允说道:“这个我已说过,你也没必要旁敲侧击地想我对你格外开恩,听你这么说来,你反骨不少,怎么,你要再跟我打一架?” 僵尸见单允杀机盛起,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步,好半晌,僵尸无奈之下,只能对单允放下手臂。 “你才出世,还懂不得如何做僵尸,你体内蕴含大股灵气,现在我就来教你如何使用。” 只见单允再次唤出火焰,瞬间将僵尸包裹,僵尸不敢乱动,任由火焰侵蚀自己。 在江道南等人眼中,唤出火焰这等神技,也只有炼药师才会,但在单璠眼里,这好似太过平常。 慢慢的,僵尸外表腐烂的血肉,被火焰灼烧殆尽,单允操控一股灵线刺入僵尸胸腔,牵引出了阵阵灵气,围绕僵尸周身。 是尸身重铸。 那本是腐肉发出恶臭的地方,被完好的皮肤覆盖。 旁人在惊讶僵尸重获新生,而单允已发现女儿的那丝气机不见,他张望四周,半晌才将目标定格在老道人身上。 于单允而言,单修沭是敌非友,然尔他肯将彩儿姐的最后一枚丹药交给女儿服下,单允才打心底重新认识了他,至于单修沭临死前赐予单璠的气机,单允并未声张,女儿肯无私地转赠老道人这缕起死回生的气机,他万没有给女儿增加压力的理由。 被徒儿搀扶的老道人,对单允的目光同样改观,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眼前的男子根本就不是人,这一想法将他吓得倒吸一口冷气,陈雍庭见状,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老道人讪笑着摆摆手,碎碎念着自己没事没事,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眼前的单允竟然也是僵尸。 江道南身受重伤,他被僵尸轰断了两根肋骨,已伤及脾脏,好在他及时止血,外头也陆续进来府兵,带来了药箱给他治疗。 单允走到江道南面前,拱手道:“多谢江城主出手相助小女。” 单二公子主动与他示好,江道南强忍住腋下疼痛,还礼道:“单公子言重了,这里是湘潭城,江某人作为城主,自当挺身而出。” 然而那头僵尸,江道南不会奉承,也就不会恭喜单允得一猛将。 一切安定,单允带着单璠等人走出这处宅子,而因僵尸是单允收服的,老道人在这天人面前表现得还算安分,并未脸皮厚得叫宅子的主人付辛苦费,至于江道南,他则跟府兵留下跟宅子的主人交代事宜。 单允走在最前头,与他并列的是抬着手臂,一步步跳着前行的僵尸,后边儿是单璠跟陈雍庭搀扶着师傅走着。 师徒俩目光中充满心切,却不敢去靠近单允,好在师徒俩都不是太好面的人,负了伤跟在单二公子身后,不什么是个羞脸皮的事,可这要人一事,怎么也得先从单璠口中说出,老道人才有机会去说服单允。 还没玩够的单璠当然不想回家,她开口道:“爹,你要去哪儿,璠儿还不想回去,想跟着师傅师哥多待会儿。” 爹爹没理会女儿,单璠再一次重申道:“爹,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我要跟师傅师兄走。” 单允回神来,才发现老道人跟那不要命的小伙子还跟着自己,单允心有触动,却没点破开来,他与单璠说道:“爹爹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你既然想跟着师傅跟师哥,爹爹也放心,可你轩哥哥到哪儿去了?爹爹找他有急事。” 一听得到允许,单璠立马身心开阔,她蹦跳到爹爹身边,开心地笑道:“爹找轩哥有什么急事啊?” 小孩子面前,单允尽量不与她说糟心事,轻言道:“你三伯说灵神界的仙鬼宗出了事情,爹打算让你轩哥回去看看。” 单璠没敢挑父亲的刺,只敢拿不在场的云锦开涮,她恼道:“三伯怎么搞的嘛,仙鬼宗是轩哥的家,他出手帮帮就好了啊,干嘛非得告诉爹?” “璠儿还小,不懂得其中的缘由,你三伯没出面,也是爹爹拦的。” 单允突然恍然道,“你们出来一个月了,还在湘潭城,是不是你轩哥又犯病了?” 单璠点点头,将住址告诉了单允。 单允走到老道人面前,笑道:“老人家,璠儿说她想着跟你,这丫头淘气不听话,今后就劳烦你多多教诲了。” 老道人没曾想自己一句话都没说过,做父亲的单允就这般轻易地将女儿交付他。 老道人正色道:“二爷客气了,小璠肯认老道这个师傅,是老道莫大的荣幸,老道认真看过小璠的筋骨,未经渲染,想必二爷没给小璠传授真法。若是小璠也愿意,将来在道法上可以走很远,至少比我这雍庭笨徒弟,要出色得多。” 老道人闻言识人,传授单璠道法是他一厢情愿,面对这么一位尚未被开采的天才,老道人的直言,是想要看看单二爷的反应。 陈雍庭不喜欢师傅夸自己,顺便还损自己,他瘪瘪嘴没多说,单允从怀里摸出一颗珍珠,道:“璠儿出门前身上只带了银子,也没贵重之物,这珍珠是我替璠儿交的拜师费,请老人家收下。” 拜师费都是次要,肯让单璠学道法才重要,但老道人也没有不收的道理,笑眯眯地收下了珍珠,将单允送走后,好奇的老道人有个问题要问,他心里虽然有答案,可他依旧凑到单璠身边问道:“小璠呐,你三伯是不是那谁啊。” 单璠点头道:“对啊师傅,就是云族族长。” 被徒儿用劲才搀扶住的老道人,被吓得瘫软一下,害得陈雍庭一个趔趄,幸得单璠将俩人扶住,才没让师徒俩摔倒。 ………… 客栈内。 单允领着一位蹦跳的僵尸进门时,牵扯一众人目光,肩头搭着抹布的店小二上前来招呼:“这位客官,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单允微笑道:“小二哥,我来找人的。” 当店小二带着单允来到房门前,临走还时不时看看那头披黑幕的高挑男子,他一跳一跳的行走方式,与始终水平放置的手臂,实在招他目光。 房内,云梦祯手持怀竹点着熏香,香薰的香料是她特地到郊外采来的,安神效果极好。 云梦祯做事从来轻手轻脚,而在这房间内,云梦祯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异响会刺激到谭轩的神经。 她微微躬身,点好香料,放进小炉鼎内。 不消片刻,阵阵青雾缭绕攀升。 稍显疲态的谭轩躺在床上,他腹部盖有被子的一角,闻到香料燃烧的味道,他轻吸一口,伴随着顺畅的呼吸声,胸腔逐渐隆起。 谭轩淡淡道:“这味道真好闻,可惜我只有舌头厉害,能分辨是上千种酒的配方,倒是梦祯你的熏香,让我捉摸不透了。” 云梦祯挺开心谭轩能够与她主动搭话,她喜欢这种小氛围,甜甜的笑容回应道:“是绮丽花跟桖旗草的根部,我给用热石烘干后,碾碎放进香炉里,就会产生这种气味,你要觉着不错,那我明天再多弄点来。” 躺在床上的谭轩,能够感受到自己吸进肺里的气,也听得见隔壁房间细如蚊声的响动,更知道三里之外的地方,发生了动人心魄大事,起先谭轩会担心是不是小璠出事了,但云梦祯让他好好躺着,说二伯就在不远处。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让谭轩心境修满不少,他发觉自己开始厌恶那些琐事:谁又在道灵的某处赢了谁,获取了什么殊荣,哪位道上的豪侠又高调地娶了美妾暖床,谁又登门造访了某宗门,将其门内高手尽数铲倒。曾经这些名利有的能够让他心生羡慕,有些让他噗嗤一鼻,在以前的谭轩看来,都是能够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事,但现在觉着那些是不该有的事,能够拥有一颗静下来的心,才是重中之重。 谭轩轻启唇齿:“梦祯,我想归隐,就跟师傅一样。” 云梦祯拿着棉布,在擦拭桌上瓷杯,一门心思的她,低着头想着那谁是师娘,但她只道:“很好啊,二伯能够过上归隐山林的生活,也是看透了很多,你能有这想法,说明你也在进步啊。” 门外出来传来云锦的咧咧骂声:“归隐个屁,你老家都要被人给一锅端了,你还在这儿跟梦祯谈人生谈?” 那声音又将火气发泄到单允身上:“我说你是不是心怀鬼胎,那是我女儿在里边儿,你做伯伯的恶不恶心,想要便宜自己徒弟?!” 房间里的谭轩跟云梦祯被门外声响吸引,门突然被外面给人一掌推开,来人骂骂咧咧道:“你别瞪我啊,要璠儿跟个臭不要脸的独处一室,你比老子更急!” 单允哭笑不得,随后跟上云锦的脚步一齐入门,见到正在打理屋子的侄女儿,跟已坐起身来报以微笑的谭轩。 谭轩问道:“云族长,我家怎么了?” 云锦脸色难看,他没想让女儿跟谭轩独处一室,但见性子纯真的女儿气不改色,他才放下心来说道:“我说你老家啊,仙鬼宗要被灵神宫的人给一锅端啦!” 谭轩眉头紧皱,急切道:“灵神宫宫主尹素曼是师傅的妹妹,怎么要找仙鬼宗的麻烦?” 云锦嗤笑道:“仙鬼宗五长老的孙女戴青尼,打断了灵神宫少宫主姜花生的双腿,灵神宫逼着你爹交人,但你爹不肯交啊。” “师傅……” 谭轩望向单允寻求帮助,却被云锦劫道:“你师傅不肯出手,是要你去解决,正好缓和你跟你爹的关系。” 谭轩急道:“师傅,我跟我爹十九年不见,想都想得到我跟他要见面的场景,事态这么急,师傅应当先去做调停的啊。” 意识到自己说话乱了规矩,谭轩冷吸一口气。 谭轩近二十年不曾回过家门,突闻此事,他眼放精光。 即便从小被哥哥算计,但他已经死了,就算是父亲慕容春启将他扔进了空间隧道,才让他与师傅一起来到道灵界,可他根本就没恨过。 这一刻谭轩忘记了自己是私生子,恳请道:“云族长,麻烦你带我回去一趟!” 单允道:“这具僵尸你一齐带去,已可助你一臂之力。” 云梦祯站立旁边,开口道:“我也要去。” 女儿长大了关不住,云锦深深地看了一眼谭轩,疑问这小子什么时候给自己女儿灌的迷魂汤道,但见谭轩焦急的神色,云锦手臂一挥,在厢房内开出一道空间裂缝,道:“你就算是命丢了,也不可让梦祯受一点伤,知道吗?” 谭轩严肃点头,与师傅躬身敬礼,带着云梦祯一齐跨进了隧道。 单允给僵尸使了个眼色,道:“跟上去,主要保梦祯的安全,其余的你可听从谭轩的安排。” 僵尸以跳跃作答,一步跳进了隧道。 看着女儿被拐走,云锦心疼得喘起了大气,他与单允质问道:“你安的什么心,灵神界你我走一趟不就成了,怎就非得要谭轩这小子去,若真要想他跟慕容春启的父子关系有所缓和,你心还真挺大啊,你忘了是谁把夏童的七魂两魄给活生生抽出来作活祭的?不是他慕容春启是谁,现在你替他将谭轩这棵好苗子教育得成就奉观境,就拿仙鬼宗现在的实力,也才一名奉观境的五长老死死硬撑着门面,就算是慕容春启也才区区化境。你有这一金面儿,仙鬼宗上下不都得给你鞠躬哈腰?我们俩走一趟,正好让他们看看自己当年做的事有多愚蠢,这样不好?” 单允坐下倒了两杯茶,简洁道:“小轩心境受损严重,本以为此次带着小璠出族历练,会让他心情放松,没成想会呆在这里,连房门都不出,我做师傅的,能有这么一个大好时机,在这个时候让小轩将重心放在家里,总比放在儿女私情上,要好得太多了。” 云锦深觉有理,说了那么多口干舌燥,拿起单允替自己倒的茶水,一饮而尽,却还不忘打趣道:“嘿嘿,你也有被徒弟责怪的时候,是不是很气?” 单允无奈地白了一眼云锦,这家伙在自己面前说话,从来不过脑子,不想多理会他,淡淡道:“你看得出来我有气的模样?” 云锦无语,又听到,“要我站在小轩的位置上,肯定也会责怪我这个做师傅,我理解他。” 云锦呵呵道:“那他还真是找了个好师傅哦。” 单允没再理会。 无趣的云锦突然说道:“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凌元这小子,你猜我还遇见了谁?” 单允道:“谁?” 云锦道:“和尚神勉。” 单允道:“凌元在国外的朋友,就神勉小师傅一人,能遇见不足为奇。” 云锦一笑,只问道:“凌元瞧我的眼光,跟以前大不一样啊,是不是这小子知道了你是他父亲,还被你给拒绝相认了?” 单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云锦暗道一声糟糕,却无故提及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来:“你还记得,我跟杨熙遇见的时候,身边发生了什么?” 单允举目回想,道:“弟妹父亲看病缺钱,弟妹便把自己给卖了给别家做丫鬟,后来钱花了,弟妹的父亲还是走了,之后弟妹被姓黄的主子在客栈欺负,遇见了我们。” 云锦兴起道:“再然后呢?” 单允细想着:“我们一起教训了黄姓子弟,后来弟妹父母的墓穴被人灌了脏东西,你一生气把人屠了满门,一家六十七口全死于你的掘龙手之下,闹得当时我与你决裂。” 云锦一拍大腿,道:“没错,我俩就差打起来了,这一点放在这俩孩子身上,怕是会更严重。” 单允不解其意,问道:“这是哪儿跟哪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锦语重道:“凌元跟和尚神勉很像当年的我们俩,若要打个比喻,就好比我们俩站在天平的两侧,但隔得不是太远。而凌元跟神勉和尚则不一样,两人都是认死理的性情中人,他们俩站的地方,是天平两端的末端。” 单允无奈道:“你是想说,凌元和神勉会手足相残?” 云锦白眼道:“俗,俗不可耐,这是手足相残能够解释的?俩人的心路历程大相径庭,但他们能够成为生死之交,足见其中缘分,神勉这个小秃驴的前世你是知道的,这个暂且不说,就说他今生生性寡淡,无欲无求,只认佛道。凌元这童言无忌的屁孩儿,从小生活在深宫,就算有人教导,但心智上能走多远?天生的皇家风范占他内心大半,若没个能够真正教会他感受痛处的人,他是不会做到在别人心境受损时,给予正确的引导,手足相残我都觉着是轻的,就怕会连累他人。” 说这么一大堆,单允气笑着将关系跟云锦撇的一干二净:“我儿子跟我儿子的朋友,关你什么事?” 云锦咦了一声,问道:“你现在承认他是你儿子了?为何凌元找你,你却不认?” 母亲的临终遗言让单允不敢不从,他摆摆手,喝了一口茶,闷言不语。 云锦道:“神勉的佛心在我认为,属佛门最正宗,我不想因为你儿子毁了他。” 单允没工夫跟云锦扯什么是佛心最正宗,他反问道:“你最近很无聊吗,一点风吹草动,就看透了二十年之后的样子。” 在其位谋其政,天道者云锦有权利保障界内平衡,不仅是处于佛家本性,更是他喜欢这么做,单允的说辞他当即反对道:“不是二十年,就着两三年内,会出现搅动道灵界的大动荡。” “这么快?” 单允将这话听进心里去,认真道:“那你知道卫羽邻跟德炫和尚了?” 云锦嘴角上扬,坏笑道:“我知道地府的人找过你,还跟你说了很多秘密,你也别怕我会嫉妒,你藏是藏不了的,但我们啥关系,不给说道说道?” 单允被云锦的无赖笑脸给逗笑,他道:“如果你感觉准的话……” 回想起母亲一事,单允脸色凝重道:“可能你猜得没错,有人要拿神勉小师傅做手脚,要针对我单族。” 云锦挑刺儿道:“你知道他不拿凌元做文章?你小子是不是真该告诉我点什么了。” 单允道:“星冥帝国的壮大不是没有原因,外部你我都看得明白,是因曾经我安插在朝纲上的黄维之功。但内部,半个月前我发现凌颜道力已在御统境。” 母亲一事不能告诉云锦这个大嘴巴,单允道:“卫羽邻跟德炫和尚,至少其中有个人在星冥帝国,跟凌颜走得很近。” “跟凌颜走得很近?”云锦坏笑道,“你吃醋不?” 单允却解释道:“当年我的情况跟小轩如出一辙,所以此事上,我能最大程度给予他正确的引导。至于你说我吃醋,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会儿我一向做的很好,所以错过后,该吃醋该痛恨的,都不应该是我才对。” 云锦想看的是单允是否还惦记着凌颜,单允的回答让云锦觉着无趣得很,他斜眼道:“你说卫羽邻跟什么德炫和尚针对你,那你告诉我,你归隐过后,在外头到底又惹了多少事?” “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吗,二十年来我在单族几乎足不出户,这全是单修沭的孽缘……” 单允叹息着,将图谶尊者的话告诉给了云锦,不是满足他的好奇心,而是希望他多注意卫羽邻跟德炫和尚的动静,从前不想多管闲事的单允,因为母亲的事,意识到自己需要云锦的帮助,他道:“地府的人,一直在寻找臧绒的前主人宫弘一的下落,小轩的臧绒我一直没看过,等他回来,我先问问他。” 云锦却感慨道:“你的前生尹素寒是个狠人,灵力横扫整个灵神界无敌手,被冥君那老匹夫偷袭,才转世有了这一世的你。你从小到大历程,比其自己的前世,还要更加凶险,但你的心姿太低,遇到的事儿在我看来,不是一般人能够抗得下来的。然后到了你这儿,就全不一样,你抗是扛得下来,但最后你从头到脚,能毁的都毁了,这一点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也难怪现在你就跟玩儿一样,坐着不动都能增进自己的修为,四年前得知你灵力在地守境,还想恭喜你,现在你又在御统了。说不定你哪天成就天道者,把我给挤下神坛,你倒是跟林羡在仙位上双宿双栖,哎,我真是命运多舛。” 单允道:“你这又是什么说法,道灵界的天道者席位有三个,来谁都行。” 云锦气急败坏道“你瞅瞅……你瞅瞅……有本事你把这话说给天下道者听听,看他们不挤眉弄眼挤死你?” 单允当然是不愿意再搭理云锦了。 云锦又道:“族人出族历练,遇到生死大劫,让自家人给救了去,所以难成大器,那些没胸襟的人,残了废了这辈子也就那样了,这一点父亲做的就没我好。而至于曾经的我们,光是看着你历经的生死大劫,就有两回,一回你自刎,一回你强行突破天道者境界,这些至今历历在目。可能真是我杞人忧天,晚辈的事插手太多,反而影响他们精进。” “本就应该走一步看一步。” 受不了云锦这般长吁短叹,单允起身将双手搭在云锦肩头,推着他走出了厢房门。 云锦问道:“去哪儿?” “下楼喝酒。” 想着把云锦灌醉了,他的嘴就停歇了。 云锦边走边与单允说道:“你就让一具地守境的僵尸跟过去,能保护好梦祯吗,你可别让我的乖女儿受伤啊,否者你的面子我也不给。” 单允拍拍云锦肩头,说道:“我传给过梦祯有个秘法,俩人都会平安归来的。” 云锦闻言,心中大石落定。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六章 化解危机 三界:魄魂,道灵,灵神。 除开神界魄魂不谈,道灵与灵神是近五百年来,有人族来回穿梭最频繁的两界。 灵神界内,整个界内道者都迎来了质与量上的大萧条,奉观境道者总共才三位,两位在灵神宫,一位在仙鬼宗,分别是灵神宫宫主尹素曼,与再度争夺天地灵气的现任冥君,另一位则是仙鬼宗五长老戴夫瞿。 然而御统境,灵神界就连一个好苗子都找不着。 尹素曼是上一任灵神宫宫主尹素寒的亲妹妹,她曾由宫中神兽灵自损灵力,将其魂魄护送至道灵界,以便寻找重生之后的哥哥。 她在与单允三次和谈中,尹素曼尽显宫中不曾有过的乖巧可人,以及在相公姜魄面前都少有贤良淑德,这才被重生之后的单允认作妹妹。 如今的尹素曼,心理上的年岁已过六十,但在生理上,却才四十出头,跟夫君姜魄同岁。 只因尹素曼的三魂七魄全数依附在现在的身躯里,那是姜魄家人百年前留给姜家大老爷刚过门儿,却还未过夜的小妾,可惜姜家大老爷当晚谢世,姜家利用千年冰魄跟水晶棺,护这小妾人死身不死,才有百年后尹素曼得逞的机会。 自上任冥君箫顾在道灵界搞出大动荡后,尹素曼跟姜魄由云锦送回灵神界,俩人全盘接管灵神宫,起先尹素曼想着开枝散叶般的拓展势力,奈何碰上千年难遇的天道衰败契机,那股子女性的拼劲儿,给活生生地折腾得差不多了。 姜魄曾劝过大肚子的妻子,宫里要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还有道灵界那边的哥哥护着,要尹素曼用不着这般拼命。但尹素曼当时火很大,怪姜魄跟不上她的眼光,与他大吵了一架。 事实证明尹素曼是对的,十年之内能从化境破奉观,将与仙鬼宗持平的声望,再度抬至灵神界顶端,宫主尹素曼要占大头。 继而是新任冥君也跟着抢夺天下灵气根本,实力从化境猛进至奉观境,最终尹素曼稳住了灵神宫千年来的威名,告诉了天下的人们,由慕容春启老贼掌管的仙鬼宗,始终是灵神界的千年老二。 仙鬼宗方面,自宗主慕容春启痛失爱子慕容璟后,修为便没再有所进步。 头几年的仙鬼宗,上上下下具是忧心忡忡,谁都知道正牌少宗主命丧于弱女子手中,仙鬼宗的将来,成了最大的议论,就连宗主不顾非议,强硬安置归宗的私生子慕容轩,却也被他亲手送进空间隧道,还给他带走了镇宗之宝。 而灵神界遭遇天道衰败,以至于凋零的道者,也才区区三位奉观,与道灵界近二十位御统,和俩位天道者比起来,简直天与地的差别。 也并非偶然,只是这样的情况对灵神界而言,来得太过突然,人们的思想目光也都达成一致,具皆认为是上天的安排。 的确没错,这样的大萧条,就是慕容春启所布置的往生大阵,被单允戳到了阎王那儿,整个灵神界的气运,被魄魂界的那位给遏制住。 奴性的人们自我暗示很顺利,都在撑住自家门面,便是过得潇洒自在了。就好像暴风雨危及地面的人们,千宗百派知道所有人都没有伞,尽皆湿透全身,你笑笑我,我笑笑你,所以一切情的绪又都过于破罐破摔。 这种平淡的日子,让灵神界的人们熬过了近二十个春秋,直到仙鬼宗的戴青尼,把灵神宫姜花生的双腿打断,周遭的万里都沸腾了。 消息如百斤的红缨枪摩擦空气,从天的那一边凭空袭来,伴随着尖鸣的声响,猛然扎地,最终滋滋冒烟地竖立在各扫门前雪的宗门的面前,惊心又动魄。 也正如此,当灵神宫的宫主尹素曼降临仙鬼宗大门外,这样的情景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却没有人敢插手,只能是他慕容春启亲自开门迎接。 道者窃天机修己,所以生理四十的尹素曼看不出是妇人模样,在这仙鬼宗大门前,倒显得亭亭玉立。 与她同来的有丈夫姜魄,冥君刺君三人,以及带着众人前来的座下神兽,灵。 尹素曼以道力逼音,道:“慕容春启何在?” 字字传百里之外,响彻天地。 沉重的一宗之门,被里边儿的人使劲儿拉开,一袭褂子的慕容春启从中走出,年岁古稀的他已是满脸褶皱,但他的腰背依旧挺直,与他一同出来的五长老戴夫瞿神情凝重。 面对灵神宫的俩位奉观境,慕容春启面不改色道:“仙鬼宗慕容春启在此,尹宫主这么大阵仗,要唱哪一出啊?” 时过三息,一切似乎凝滞,尹素曼率先从神兽灵背上跃下,瞧见目光炯炯的慕容春启,她冷冷道:“慕容宗主,你仙鬼宗弟子打断了我儿的腿,你说该怎么办?” 慕容春启不是个怕事儿的主,曾经的尹素寒亲自登门找他切磋,事后虽说出了仙道鬼术隶属灵僵决分支一话,可要他将眼前的尹素曼放在眼里,这女子还是少了点斤两。 慕容春启笑道:“尹宫主这话说的……这斗殴起哄,本就要分出个结果,打断就打断了,要是戴青尼这丫头的腿,被姜花生打断了,老夫可没尹宫主这般脸皮前来问罪的。” 尹素曼脸色大变,冷眼中闪过精光,其身后冥君刺君俩人,由高处纵身一跃,安静地立于尹素曼左右。 尹素曼眼中别无其他,她恶狠狠地盯着慕容春启,森然道:“慕容春启,你说了这话,知道意味着什么?” 四十年多年前,那会儿才当上仙鬼宗宗主的慕容春启,当天就被尹素寒破去了一身所学,给了他一个实打实的下马威。 时过四十几年,若慕容春启若因此损坏心境,那他就做不了这宗主之位。 慕容春启昂首道:“整个灵神界都知道你尹素曼要找我慕容春启问罪,你以为老夫会怕?当年你哥哥与老夫较量,老夫未曾怯场,今日必有一战,你又何必言语上逞英雄,你要来,便全来。” 尹素曼实则已怒火攻心,但她没发火,她淡淡道:“老匹夫,今个儿本宫主就拆了你的仙鬼宗,看你还能有这番意气不。” 慕容春启瞧不起尹素曼的脾性,冷哼一声,已无他言。 “宗主爷爷!” 一妙龄女孩从大门里奔跑而出,她身后跟着仙鬼宗里的仆人,想要拉她已拉不住,只能眼睁睁瞧她奔赴至宗门外。 女孩长得秀气水灵,年岁十七,是当年谭轩离开仙鬼宗两年后诞下的孩子,以照常人思维瞧这孩子的面相,恐怕不会将她与心狠手辣联系到一起,但谁能想到就是她两脚踩碎了姜花生的双腿? 到底是孩子,要拿她戴青尼还真没话说,可要牵扯到宗门存亡,此时她吓得两手紧抓慕容春启的臂膀,纤细的关节握得发白,她苦苦求道:“宗主爷爷就把青尼交出去吧,大不了我的双腿也被灵神宫的人打断,若是他们不过瘾的话,青尼再赔她一双手臂也不怕,就当还给她们灵神宫的了,只是青尼不愿看到宗主爷爷为了这件事,拼上整个仙鬼宗,青尼知道错了,此事要是还能活下来,青尼今后再也不乱用武了……” 戴青尼哭得满脸泪痕。 严谨的慕容春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尹素曼,丝毫不去关心旁边哭成泪人的戴青尼,他轻轻地拍了拍戴青尼紧抓自己臂膀的手背,向前一步跨出,将戴青尼护在身后,依旧目光炯炯道:“尹宫主奉观境,姜先生地守境,冥君奉观,刺君化境,神兽灵化境,这实力足以扫平整个灵神界,但若要啃掉仙鬼宗,老夫也得要你尹宫主掉几颗牙。” “老不死的!” 尹素曼盛气大涨,抬手间有牵动天地之势,一股以灵力实质化的玉球,盘旋在尹素曼掌心,绕绕蓄势待发,她的这一招灵力外溢,使得天地间的动荡越发震慑人心。 同为奉观境的五长老戴夫瞿,跃至慕容春启身边,打算低调地抗下尹素曼的头一击。 一人做事一人当。 在戴青尼眼中,爷爷的闷声行为让她觉得事态难以控制,心态爆炸的她打算以死明志。 谁都没有注意到戴青尼会不顾性命奔上前去,她的爷爷戴夫瞿正专心注视尹素曼的一举一动,而当宗主爷爷慕容春启注意到余光中有人影闪过时,他疼爱了十几年的丫头已经挺身而出了。 门前的动静尹素曼看得一清二楚,这戴青尼奔她而来找死,正合她意,所以尹素曼将手上近甲境威力的灵玉,毫不顾忌地触发了。 灵玉瞬息而发,尹素曼已能够想象灵玉打入戴青尼的身躯,然后被炸体而亡。 却不成想,无敌于灵神界的灵神宫,会被异军突起。 一名双手平举的黑袍男子冷不丁地出现在场,青而黝黑的指甲吸引了尹素曼的目光,使得她将打向戴青尼的灵玉转向朝黑袍男子袭去,黑色斗帽下的男子定身场内,一口便将灵玉张嘴吃下,而瞬息间被尹素曼牵动的天地气势给平息下来。 风静树止,众人惊呆。 奔势顿减的戴青尼,被一模样清丽的姑娘搀扶住,才免于摔倒。 场中还有另外一名挺拔男子,他将背影抛给了身后的仙鬼宗宗主,而当慕容春启与戴夫瞿俩位仙鬼宗元老,瞧见男子所佩戴的宝剑后,楞立当场。 来时的路上,谭轩心头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在昏暗的空间隧道里,身体力行地摸索着那道缝隙,谭轩触碰到了一生都未曾到达过的心境。 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啊,那如精神食量一般的讨好,看样子使他一下跃至人生至高点,但却是虚化缥缈、不被别人珍惜的关怀。 谭轩看清楚了自己曾经的卑躬屈膝,那一道缝隙如洞庭之外的世外桃源,是另一番天地。 而那整日苦恼的四年啊,还有什么时候比得上此时热血澎湃! 谭轩眼神凌厉道:“师侄见过素曼师伯。” 尹素曼震惊于出现的僵尸能够强大到吞噬自己的灵玉,所以很好奇他的主人,应是与她说话的这位男子,正眼瞧去,见此人样貌堂堂,眉宇间却又有一股无赖痞气,尹素曼报仇心切,冷哼道:“你叫本宫师伯,你是何人?” 五长老戴夫瞿在慕容春启身边,颤抖的手臂抬起,指着男子腰间佩戴的一把长剑说道:“宗主,瞧见了吗,那把剑……” 慕容春启嘴角挂着笑容,欣慰道:“终于回来了。” 谭轩的手习惯性地搭在臧绒剑柄上,回应道:“听师傅说,五长老的孙女儿打断了花生弟弟的双腿,我特地回来看看他的伤势。” 尹素曼何等聪明,当即意识到是大哥从中做了调停,没敢说他坏话,只是恍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谭轩师侄,快二十年不见,都成了大小伙子了,花生的事不劳师侄你费心,他的双腿已在恢复中,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千钧一发之际赶到的谭轩心境完善了不少,轻松道:“俩孩子小打小闹,出现磕碰在所难免。既然师伯已经快将花生弟弟医治好,又何必再伤戴青尼仙这株鬼宗的好苗子,望世伯高抬贵手。” 尹素曼道:“你这是什么话,一来就让本宫主住手?” 既然师傅让自己回来,那过失就肯定不在己方,否者师傅让自己回来大义灭亲吗? 谭轩持单允徒弟的身份卡在那里,让尹素曼无法发作,但受到伤害的是自己的孩子,尹素曼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伤及哥哥,至于他的徒弟,要拦她的话,也得试试她一身的奉观境。 尹素曼字字道:“我不清楚大哥为何让你回来,但如果仅仅因为你曾经也是仙鬼宗的一员,而觉得我会卖我大哥这个面子放过仙鬼宗,那可就错了。” 谭轩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又听尹素曼说道:“三天前我已给过慕容春启机会,可惜他不要,师侄,我此时要拿仙鬼宗问罪,你可莫要拦我啊。” 谭轩不跟尹素曼耍花腔,屏气凝神后,直截了当道:“要让师伯失望了,师侄必须拦。” 云梦祯扶着戴青尼回到爷爷身边,随后云梦祯与谭轩并肩而立。 仿佛听见笑话的尹素曼扑哧一笑,道:“师侄可是在开什么玩笑?你一身修为流转气机全无,道力灵力不见丁点,就凭你身边这只连神兽灵都打不过的僵尸,可未免太逞强了。你快快让开,只要能解师伯心头之恨,待师伯打断这丫头的双腿,自然再给她接好,保证跟花生一般行动自如,你看如何?” 再次封印后,师傅所言半年,这才过一月,没有实力的谭轩想着如何说服师叔,可谭轩已亮出身份,师叔既然不卖面子,自然师傅的名字也震慑不了她。 谭轩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何那么冲动,实乃万不应该。 这样的情绪递增,以至于谭轩突然想到了凌澈,但要做一件事,就得分清主次,谭轩很随意地就将凌澈的音容笑貌抛之脑后。 谭轩转过身去,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老父亲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废人回来,让你好没面子?” 老头此时已热泪盈眶,他摇着头,欣然道:“孩子,你回来就好啊,爹可想你了,你既然打不动,就由爹来打嘛。” 谭轩恨恨然地背过身去,没跟老头子有过多的交流。 此时老爷子真情流露,本来是该谭轩这个儿子嚎啕大哭的场景,却是一旁他身边的云梦祯感动地红了双眼。 云梦祯望着慕容春启沧桑枯槁的脸,觉得老人家当个宗主,辛辛苦苦地顶着一片天,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儿子可以陪伴,如今父子团聚的情愫,使得那股子酸劲儿,根本就不受她自己控制。 谭轩笑着跟尹素曼说道:“拼道力不行,但我技道能与师伯一较高下。” 尹素曼怒道:“你好大的口气!” 云梦祯见不得有人侮辱谭轩,小嘴儿叫喊道:“轩哥没有骗人!他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强!” 谭轩之所以会侧过头去瞧云梦祯,是因为这妮子的突然爆发,让他觉得诧异,这与平时丫头的行径不符。 而接下来,云梦祯双手结印的怪异举动,更是让谭轩摸不着头脑,他脑海浮现出了唯一的答案,即是妮子又要替自己,去跟奉观境的师叔打一架?! 并非如此,云梦祯两手捏出剑指,灵力外溢的指法带着妙玄,结实地点在谭轩后背与前胸,共计八大要穴。 在场人除却灵力高手云梦祯、尹素曼与冥君外,没有人知道谭轩到底发生了什么转变。 云梦祯特意回首望了一眼慕容春启,平日里简言简语的她,此时振声道:“老宗主,轩哥在道灵界的而立道者内排名第一,是整个道灵界近二十年来,三十岁以内第一位道力突破奉观境的大人物,状元郎从一开始就是他,已有四年之久,年年都是他在榜首,他没给您老丢脸。宗里的仙道鬼术两套真法,早已名扬整个道灵,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就是咱们仙鬼宗,与苍灵门林门主的狂剑,还有我父亲的佛像,被人们推至道灵三大真法!” 慕容春启听得有些恍惚啊,但听儿子慕容轩将宗里的真法在另一界发扬光大,老头欣慰点头,继而问道:“那姑娘先才是在……” 云梦祯此时又望了一眼尹素曼,回过头去与慕容春启解释:“二叔把轩哥一身道力全给封印了,本来还有五个月,封印术便自行卸去,可我气不过有人说轩哥坏话,就擅作主张替轩哥解开,我要轩哥重拾信心,找回最真实的自己。” 云梦祯是单允在灵力上,着重培养的对象,能够解他谭轩身上的封印,不足为奇。 云梦祯则是在以撒气的方式,尽可能地将话说得明白,而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让人好不解其意。 在这‘意气用事’的丫头,跟实力在奉观境的儿子比起来,慕容老爷子显然没有比看到了儿媳妇的影子来得最重要。 慕容春启道:“姑娘是?” 谭轩劫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慕容春启讪讪一笑,试探道:“这么说来,轩儿现在奉观道力重回体内了?” 一直都在体内,只是被解封了,但听老宗主的话意思也是这么个意思,云梦祯很认真地向他点点头。 瞧着这么乖巧丫头的朦胧劲儿,慕容春启打心眼儿里喜欢。 一身道力重新加持于身的感觉,让谭轩微微低首,仔细感受周身上下流转的气机,如虹如柱。 谭轩与尹素曼淡淡道:“师伯是长辈,那就由晚辈先出招。” 说这话的谭轩丝毫不客气,为表敬重,他拔出了单族长所赐宝剑怫蔚,只见闪耀出一道白光,谭轩与尹素曼两人齐齐消失在了原地。 在场之人只有戴夫瞿与冥君两人,瞧得见谭轩与尹素曼的动静,除开这俩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寻找发出震空声响的方位,却又见不得人影。 五长老戴夫瞿时刻堤防着灵神宫的冥君,怕他突下杀手,却见老宗主慕容春启笑容道:“姜先生学识广博,比起性子忠烈的尹宫主,老夫认为姜先生本是想阻止伊宫主前来我仙鬼宗要人的,只是这期间,牵扯出犬子是尹宫主的师侄,不知姜先生如何看待?” 姜魄对妻子向来尊重,儿子花生一事闹得天下人人尽知,他即便想要阻止妻子,也不可能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现在好了,大哥的徒弟谭轩来了,多了个阶梯的姜魄,终于有能够把妻子给绕回去的说法了,所以慕容春启并未得到姜魄点头,只听道:“慕容老宗主,此战过后不论输赢,灵神宫与仙鬼宗的恩怨一笔勾销。现在的灵神界好不安生,希望我灵神宫与贵宗,能够给天下宗门派别都立个和气的榜样。” 躲在仙鬼宗门内的人们听到姜魄发话,无一不大舒口气,而在门前的老宗主温温然点头,特别是戴青尼,她回到了两位爷爷身边喜极而泣,她爷爷戴夫瞿的眉头则舒展了不少。 谭轩与尹素曼这一战的结果是平手,当两人各自落身至原地后,姜魄凑在她耳根前悄悄说了几句话,果然文弱书生都是怕老婆的主儿,而为给丈夫脸面本的尹素曼,本是气得要发作打人,却硬是给忍住了。 但她实在憋屈得很,又不能拿谭轩这小子怎么样,最终尹素曼恨恨地纤臂一挥:“回宫!” ………… 道灵界。 昨天从云锦口中说出来的凌元跟神勉和尚,俩人碰面不过昙花一现。 神勉邀凌元一道用他化缘而来的斋饭,在赶路的凌元火急火燎,瞧见一本正经地神勉不像是开玩笑,半天没进食的他两口就吃掉了神勉佛钵里的馒头。 神勉将怀里的佛钵又递了出去,说道:“还有一些米锅巴和梨,殿下要没吃饱,就全拿去。” 对化缘而来的斋饭凌元很有兴趣,但凌元抬袖擦吧擦吧嘴,给推了回去,说道:“我们有饿一起扛,有吃的也得平分,剩下的你吃。” 神勉和尚将佛钵用素布遮盖,说道:“一个时辰前,贫僧发现前方有股很厉害的尸气现世,殿下此时急急忙忙,跟此事有关吗?” 只因凌元体内,因灵力催生的道力,身上同样散发出尸气。 凌元对此毫不知情,道:“我不知道啊,难道是我的体质,入你法眼了?” 往地守境僵尸方位赶路的神勉也说不上个一二来,他道:“这股尸气极重,有祸害苍生的危险,不如殿下与贫僧一道而去,待贫僧收了它,晚上贫僧再好生招待殿下。” 凌元受不了神勉这样中老年的清汤寡水,性子快磨完的他,跟神勉挑明了奶奶可能已不在人世,需要立马赶回星冥看望,神勉和尚当即放人。 随后神勉发现那股尸气时有时无,最后隐匿不见,大概知道了是谁出手后,他也就不着急赶路了。 五月初的日头,已经有了酷暑的味道,城镇跟山林里的空气是不一样的气味,一个繁杂热腾,一个清新酷热。 有一背负箩筐的少女出城来,是小医女张莎,今日药馆病人少,给病人诊完,还未到午时,她就出门来了。 这要在平日里,她是没这个胆子离开药馆的,可这会儿张莎不多走动一下,就浑身不自在,所以她的步伐有些快,想着趁着午时的日头,摘一些药材,尽快赶回去。 城里跟山林间空气的差别,是张莎多年来都为之注目的,因是大夫,对身外物的感官格外在乎,久而久之就成了雷打不动的念想,能够闻到山林的芬芳,张莎才觉得自己举行了一场旅行。 然而她与神勉和尚的不期而遇,才是让她心神颤动的原因,理由很简单,凌元装扮乞丐向张莎要钱时曾说过他有个和尚朋友,当张莎瞧见这脑袋瓦亮的脑袋,以及那一身月白僧衣,思慕转化为相思的疼痛,绞动她的心扉。 神勉以为前方直愣愣盯着自己的姑娘认识自己,便上前去,双手竖十:“请教施主,是哪位天上仙人下界?” 张莎回过神来,愣愣道:“不是,我并不是什么天上仙人。” 神勉明了,一位碰见了熟人,原来是个凡人。 天气炎热,气力不够的张莎手臂抬着很吃力,而至于背上的箩筐快压弯了她的腰。 神勉和尚发现这位女施主唇色干燥,提醒道:“施主,今日艳阳高照,小僧瞧你长时间不曾进水的样子,请你多多保重身体。” 背着箩筐采摘山林珍宝的人,出门都自带水壶,神勉想着稍稍提醒一句,这姑娘就会自己拿水壶喝,最后却发现女施主并没携带水壶。 张莎尴尬笑道:“多谢小师傅,一会儿我就去溪水边喝水。” 神勉双手再度合十,确定女施主暂时没有问题,他便没有多嘴,只是微微倾身相送女施主离开。 然而走了不到十步,神勉听到身后传来异响,转身过去,发现女施主晕倒在了路边。 神勉快步走到张莎身旁,知道她是中暑晕倒,然而佛门弟子不能亲近女色,神勉和尚没有妄动,他脱下僧袍一挥,僧袍被抛向半空悬停,随势完全张开,正好替张莎遮挡住了强烈阳光。 百米外,有神勉刚路过的一处小溪,他从小溪折返,手捧清水回来,轻轻地将水滴入张莎口中。 甘甜清凉的溪水入喉,侵湿内里,张莎慢慢地醒了过来,神勉站立在旁,轻言道:“施主你醒了。” 张莎瞧见刚才的和尚还未走,勉强地站起身来,才发现神勉只穿着素白内衣,她学着神勉两手合十的姿势,垂首道:“多些大师相救。” 神勉还礼:“施主不必客气。” 神勉伸出手臂,天上的僧袍自然落下,他将衣服穿戴好,再一次向张莎还礼:“施主,天气燥热,多走绿荫下,会比较好。” 张莎又还了一礼,恭送神勉离开。 站在原地的张莎并没有想起自己应该去溪边喝水,她的脑袋里全是这段日子产生的漩涡,心间的疼痛无人能够感受,张莎张口朝神勉高喊道:“大师请留步!” 神勉停住脚步,张莎背着背篓小跑至他面前,询问道:“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神勉点了点头,道:“施主请随我来。” 神勉将张莎领到一处绿荫下,问道:“施主有何疑惑?” 张莎有些难以启齿,憋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我忘不了一个人,不知大师,如何能让意中人回心转意?” 根本不懂情爱的神勉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两手合十,口宣佛号,颔首道:“施主,小僧不懂世间男女的挂牵,恐怕不能帮助你了。” 张莎脸色闪过失望,继而转为焦急,心存侥幸的她心头有种觉悟,鼓足勇气提出问题前,她意识到眼前的大师能够拯救她,却不曾得到这样的答案, 神勉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书本,递到张莎面前,道:“这本经书,是小僧入门时的读物,施主既然能与小僧相遇,跟小僧便是缘分,小僧把它送给施主,若是施主心烦气躁,亦或是心生魔障的时候,可以翻读,对身心大有裨益。” 张莎魂不守舍的样子好累,她叹了一口气,心里又是一阵疼。 神勉又道:“小僧常去青楼,那里的姑娘,说得最多的便是男人都是贱骨头,姑娘你对男人越好,就越得不到珍惜。” 这样的话,跟阳叔叔的原话有相似之处,张莎不明其中缘由,便将信将疑,因眼前人是佛家人,她不怕别人知道,可也只能对神勉这么问道:“大师,你觉得她们说的都是对的吗?” 神勉迟疑了一会儿,回道:“小僧早已出家,不曾触碰情爱,施主的这个问题,小僧回答不上来。” 得不到答案,心绪神游万里的张莎默然接受,回神时,神勉和尚已经在百步之外,她低头看着他赠送的佛经,其上书四字:喇叭真经。 可张莎根本没有心情看什么经书,这两日她还能够继续给病人诊断病症,靠的全是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经验,都是容易对付的风寒一类,若是让她遇上个令人头疼的怪病,张莎还真得愿意选择逃避,尽管她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内,张莎认真坐诊之外,其余的闲暇时间,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这样的心路历程,与四年前的谭轩一样。 而张莎能够从凌元离去的这件事,将重心转移,凭的还是她的一次疏忽大意。 一小孩儿吃错她配的药,被抱到药馆时只剩下了半条命,张莎被吓得聚精会神,给小孩子施针,抢救了一个时辰事态才见好转。 然而谭轩身边有佳人相伴,就算不能吐露心声,他只看着云梦祯在身边也是极好的事,但张莎并无其他异性朋友,曾经跟着父亲打理药馆杂物,也不刻意多瞧别的异性男子一眼,现在张莎情窦初开遭此大劫,直到有一良家公子出现,才让她的心放宽了些。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七章 身世之谜 一鸣惊人的谭轩受到了仙鬼宗颇大阵仗的的接风,老爹慕容春启嘘寒问暖般地握着谭轩的手,将他拉扯进了仙鬼宗的大门,俩人身后跟着五长老戴夫瞿,以及正在安慰戴青尼的云梦祯三人,最后才是那一口吞掉伊素曼灵玉招数的地守境僵尸,一跳一跳地跟走在最后边儿。 这场仗打得小,却空前热血沸腾。 数年前的尹素曼道力破奉观境,尚可与仙鬼宗持平风貌,直到冥君这只旱魃灵力破奉观境,比起仙鬼宗就戴夫瞿一位奉观高手,曾经道上流传的天下第一宫,给灵神宫再一次坐实。 抛开单允这层关系的枢纽不谈,在外人看来,仙鬼宗的这位远走他乡十九年的孩子,终究是给他老爹长了面子,将灵神宫与仙鬼宗的声望,在天下间再度持平。 在慕容春启的记忆里,谭轩生母宫琦琦,是他而立之后,遇见的倾心女子。 当年慕容春启与正房妻子在打理宗里大小事务上,存在意见不合,强势的妻子将慕容春启搞得几乎快要憋疯了,甚至一度想过将宗主之位让给妻子。 那样的想法来得很强烈,可惜妻子不接受,无可奈何的慕容春启便整日以酒买醉,后来听宗里厨房送柴火的活计说,山里边儿可以放空心情,慕容春启当时说走就走,提着一壶酒,边喝边往山里去,一不小心便遇见了勤劳朴实的宫琦琦。 慕容春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婚事,还是个丫头的宫琦琦,也不知其底细,但见酒后的慕容春启风度翩翩,便从此对他一往情深。 无家可归的慕容春启借宿在宫琦琦家里,家里除开宫琦琦的父母别无他人,家里的农活也都是老父亲和宫琦琦一块儿劳作,但这丝毫不耽搁宫琦琦对慕容春启的倾慕之心,前后将这位出尘男子照顾得心性大好。 仙鬼宗上下都知道宗主已有一个月不曾回宗里掌舵,宗里事物全由宗主夫人一人打理,她派人低调四处寻找,这人死活都要有个凭证,她不信慕容春启会扔下这么大个宗门不管。 一个月后,慕容春启回到仙鬼宗,妻子那会儿认错心态放得很端正,跟慕容春启发过誓从此不再插手宗里大小事务,动摇了的慕容春启这才真正坐上宝座,掌揽大权。 半年后慕容春启将娶小妾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却被妻子给严肃地回绝了,那会儿的宫琦琦已怀有身孕,慕容春启不愿丢下她们母子俩,执意想要将宫琦琦娶回仙鬼宗,可娶妾一事闹得正不可开交时,慕容春启再次回到那座山村探望,发现宫琦琦一家,已经不在村子里了。 此刻的慕容春启只觉着给他一百个仙鬼宗,都没找到宫琦琦一家重要,急切焦躁的他那会儿几乎疯掉,遍野寻找宫琦琦一家的踪迹,但都不得果,继而再一次以酒消愁,长达两月有余。 妻子耐心劝导过慕容春启,但被他骂做蛇蝎女子,当时的大儿子慕容璟,也遇见过醉酒的父亲责骂母亲的场景,他那会儿还小并不太懂,也不敢靠近俩大人,只能在夜里安安静静躲在被窝里。 将宫琦琦一家接回宗里的事一直拖延着,这件事像根针一样刺在慕容春启心头,一想到怀着身孕的宫琦琦不见了踪影,他极度怀疑是妻子从中做了手脚,所以他在找到宫琦琦一家前,未曾跟妻子有过同床。 也不知是老天开眼了,还是老天爷开了个大玩笑,当慕容春启找到这一家时,宫琦琦已经难产去世,家里只有老夫妇跟他们的小孙子。 那会儿的慕容春启整个人都疼得肝儿颤,但他开始没了胆量将这一家子接回去,倒不是自己颜面问题,他是怕妻子会给他们穿小鞋,所以只要有空,他就会一个人探望一家老小,给老人家挑粪喂猪,给还是婴儿的慕容轩买木质玩偶,陪他一块玩耍。 那一刻的慕容春启有时会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跟大儿子慕容璟这般亲昵了。 在慕容轩五岁的时候开始记事,那一年正是外公外婆双双离世的一年,慕容轩哭得鼻龙口水齐刷刷,在大雨交加的夜雨里,终于等到了那位自称是他爹的人,来给外公外婆处理后事。 当慕容春启铁了心将私生子带回宗里的时候,妻子并未阻拦,任其为所欲为,还不介意儿子慕容璟与慕容轩同玩在一片。 只是在慕容轩的记忆里,他爹的这位正房妻子,对他都是冷漠的,但慕容轩不在意,各过各的,他一天照样偷鸡摸狗,活得快快乐乐。 慕容轩偷的最多的,是厨房阿莲姐的煮食。 双手叉腰的阿莲姐发起火来很可怕,但在慕容轩的认知里,这种可怕是装出来的,他几乎天天都能在厨房里偷得烧鸡跟烤鸭,一天都不落下。 因为有老爹的正房在,慕容轩每次都不在正厅与他爹一块用膳,慕容春启找到他谈过几次,叫他听话与自己同膳,但慕容轩那会儿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非常爽快的拒绝了。 所以慕容轩偷食物就偷得更厉害啦,到最后慕容春启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可奈何,管不了也就管不了了,只是喜欢偷吃的而已,而这一点在将来的慕容春启看来,这也是助长了慕容轩敢偷臧绒剑的贼胆子。 其实有许多次,宗里杀家禽来烧菜,都不够慕容轩偷的时候,所以阿莲姐会额外放一些素菜在厨房里,一来给慕容轩这混小子换换口味,二来也挫挫他的锐气。 慕容轩去厨房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的半夜,他想告诉他老爹,儿子到了饭点儿是真的不饿,所以你不用管我,我饿了会自己去厨房找吃的。 但是久而久之阿莲姐也会恶搞这小子啊,当阿莲姐第一次气冲冲举着菜刀,追着慕容轩砍的时候,慕容轩是真被吓尿了,他逃出厨房的姿态是四脚并用,连滚带爬的。 那会儿的阿莲姐追出厨房便没追了,一个人提着菜刀在木门前,脸上乐开了花。 后来慕容轩快及冠的时候,发现了哥哥三番四次与他玩儿计谋后,这从小玩到大的弟兄,也就没在一起搓过泥巴了。 再后来,便是上一任的冥君萧顾奔赴道灵界追杀单允,神兽玄在将死之际,把夏童跟被火焚身的单允送往灵神界,期间遇见了慕容璟贪恋夏童的美色,在图谋不轨时被夏童一剑刺死,目睹一切的慕容轩打算给夏童证明时,却被老爹无视掉。 老头执意要布往生大阵,用夏童做活祭,以施术者跟祭品的俩条性命,换回儿子慕容璟。 到底都是儿子,慕容春启对小儿子慕容轩从小的纵容,导致他什么都敢做,而至于小儿子的证词,慕容春启那会儿是不相信的。 慕容春启活了半生,愧对大儿子的,他要不顾一切还回去,这才有他敢拿自己性命来做活祭。 最后这件事被涅槃的单允三招两式捣毁,将与仙鬼宗串通一气、破坏天道的图谶尊者,一拳轰进大山里,还下到地府跟阎王对了一掌,那时的境界还在不断攀升的单允纹丝不动,把阎王击退半步,从此被阎王看中,是继单修沭第二位,可以成为天上仙人门面的人族。 一直在道灵界混得风生水起的谭轩能够如此风光,全归功在当年柳柔蓉的葬礼上。 那时在克莫主山的灵堂里,单允一人独扛母亲的棺椁起身,因伤心过度,气力使不到一处,导致棺椁尾端倾斜,是谭轩瘦小的身躯连忙将其抗住,才保住了柳柔蓉离世后的清净。 因此就算慕容轩父亲差点害死自己的妻子,可单允还是收下了这突然跪拜在自己脚下的男孩。 今日能够重新回宗并非谭轩本意,进门前,他特地给慕容春启声明自己不是慕容轩,仙鬼宗也没有慕容轩这个人,他的名字叫谭轩。 慕容春启神色不改,依旧笑呵呵地说回来就好。 当晚的酒菜很足,仙鬼宗的要员全在,包括一直让谭轩心有芥蒂的老爹正房。 但相比起谭轩让人望而生畏的奉观境界,慕容春启老爷子更看重的,是儿子带回来了水灵灵的姑娘云梦祯。 席间众人围圆桌而食,慕容春启笑眯眯跟云梦祯问道:“听轩儿说,姑娘你姓云,可这孩子不愿告诉老夫你的全名,那也就只能让老夫在饭桌上问问你了。” 云梦祯很重视老爷子的问话,她在老爷子问话时,便早早放下筷子,她回应道:“回宗主的话,小女子姓云,双名梦祯。” 云梦祯继而环顾四周,举起酒杯与大伙说道,“今后与大家相处,梦祯在这里先干为敬。” 谭轩吃相儒雅,并没有管云梦祯喝酒的事,慕容春启则端起酒杯,道:“欢迎梦丫头与我们一起啊,老夫真是越瞧越顺眼了,来来来,咱们也敬梦丫头一杯。” 云梦祯没想老宗主开场白的中心会是自己,便开开心心地敬了在场人。 桌上就宗主老夫人跟谭轩,瞧不见一丝开心的模样。 对于老爹的正房,谭轩一直没有个称呼,她的皮肤有些枯黄,但还算保养得好,一瞧便知是大家之主,是她主动抬起酒杯敬谭轩,她道:“轩儿难得回来,这一回来,就帮宗里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在这里,大娘敬你一杯。” 不曾与人交流的谭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位自称大娘的老妇人,就连他将酒杯一口闷的瞬间,目光依旧没有转移。 慕容春启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心想轩儿这孩子从小猴跳舞跳的,除了他这个老爹,谁也不放在眼里,心有愧疚的慕容春启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平日里说话都不硬气,此时依旧如此,他忙打圆场道:“轩儿跟尹宫主打了一场,是不是累了?” 这样的言语在谭轩眼中,显得很蹩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站起身来,一把将臧绒剑插在桌面上,力道之大,将实木桌子给插穿,桌上汤水酒菜经不起翻腾,撒了一片。 就在所有人惊愕的时候,谭轩冷冷道:“老爹,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仙道鬼术?” 慕容春启沁淫道上多年,小儿子的这般粗暴举动选择在家宴上,心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但慕容春启依旧很溺爱谭轩,脸色尴尬却还不阻止他的肆意妄为,赔笑道:“学就学了嘛,不学的话,今日仙鬼宗的未来可就难说了,但咱们有话可以明说,轩儿没必要把桌子给捣烂嘛。” 谭轩闭口不言,目光转向大娘。 大娘毫不避躲,义正言辞道:“你有话直说……” 谭轩站起身来问道:“我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这话直接把慕容春启打蒙,作为私生子,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将谭轩带回仙鬼宗,已经将自己的声望在宗里大打折扣,而至于儿子的母亲,慕容春启很早就告诉过他:宫琦琦是难产而死。 此时儿子问一句他的母亲是谁,老人家解释道:“轩儿啊,你母亲姓宫,名琦琦,是龙刘村的小户人家,在十九岁那年遇到了爹,之后才有的你啊。” 慕容春启的语气里,在责怪谭轩不该发这么大的火气,这样的家宴不是常有的,万没有闹得如此僵硬的地步。 谭轩则道:“老爹,难道我问的还不够明白?我说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听不出来?” 在谭轩旁坐的云梦祯,下意识地拉扯谭轩的衣袖,悄悄道:“轩哥,你别胡乱讲话了,快坐下。” 谭轩不理会云梦祯的劝阻,目光在慕容春启跟大娘的脸上扫个来回,他继续道:“当年有人替宫琦琦接生,宫琦琦难产,宫琦琦与腹中胎儿当夜命丧黄泉……” 大堂沉寂。 谭轩冷冷道:“大娘,你知道是谁给宫琦琦接生的?” 大娘没反驳,她轻言道:“这些事你爹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晓的?” 谭轩的脸色很难看,他看着桌上的臧绒剑,道:“这把剑告诉我的。” 大娘的面色震惊,她呢喃道:“宫琦琦的死,的确与我有关系,良心上过不去,所以当初,我在臧绒剑面前说起过此事,想以神明的方式,为自己的心灵赎罪……” “当年老头子看中了山村里的女孩,名叫宫琦琦,被我知晓后,跟老头子大吵了一次。老头子话赶话地强言要纳她为妾,气得我整整五天吃不下东西,但这件事,最终还是被我压了回去……趁着老头子在宗里的时候,我特地去了一趟宫琦琦家,发现她怀有身孕,已经四个月了。我已有了心理准备,接受宫琦琦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最泼辣的一面,可是我想错了,她是一个很软弱的女子。因为不是明媒正娶,所以我以高位者的姿态,将宫琦琦说得跪地求饶,她说自己会打掉孩子,从此也不再与老头来往,那会儿我相信了她。可是两个月过去了,我发现老头越发频繁地往宫琦琦家去,等我再一次去宫琦琦家时,这女子跪着求我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愿以死谢罪。那一回,我没有再信她,我用武力强迫着她跟家里的父母离开了龙刘村,去了往西北百里地的荒郊。刚安顿下来时,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五六月大了,不能吃药流掉,我知道会出人命,所以答应了宫琦琦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也可以不用她死,但是要他们一家人,将来都不能再与老头有任何关系,宫琦琦不肯,说老头素养好,有才华,孩子可以没有性子懦弱的母亲,但不能没有儒雅中庸的父亲。她说老头很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求我看在老头的面子上放过孩子,让她去死都可以……可后来宫琦琦她难产了……” 在座的人们没有人再进食,全神贯注地听老太太在讲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当初慕容春启从宫琦琦家方圆百里寻找,直到他找到琦琦一家人,那种提心吊胆到心想事成的感觉,到现在他都清晰地记得,他问道:“后来呢,琦琦跟孩子怎么样了?” 大娘继续道:“当我赶到的时候,宫琦琦已失血过多休克,我也来不及往返请大夫,只能让宫琦琦父母搭把手救人,但后来没有将她救过来,孩子也没保住。” 慕容春启站起身来,枯老的脸庞微微上扬,还是没有抑制住泪水流下,他以睥睨的姿态望向妻子:“那轩儿呢,是你抱给两位老人的?打算留个他们养老,还是想折磨他们,为孩子四处讨要母乳?!” 妻子没在意丈夫的质问,继续说道:“轩儿也是我从龙刘村抱来的,那户人家养不起,是我买来给了二老。我知道你迟早会找到宫家人,所以你要将孩子带回仙鬼宗,那会儿我也没意见……” “我挺可怜宫琦琦这个人,我并不恨她,但也绝不可能妥协让她嫁进仙鬼宗。宫琦琦死后,我也常去看望他们,我要二老瞒着你。不光是宫琦琦的父母,轩儿的生母生父那边,我总觉得就算给了钱,但还是欠他们很多,所以我也常有探望。轩儿的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身子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把轩儿卖给我之后,在第二天早上没有醒过来,那时轩儿的母亲对生活也没热情,后来也跟着去了。七年前,是我出钱叫人把他们陆续给埋了的,自那以后,我的心里也才好受了一点。” “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没有买走轩儿,轩儿跟他母亲应该还活得下去。” 谭轩的心头越发的堵了。 在场的人尽皆默然,慕容春启跟谭轩俩位当事人,席间最终都选择了释然,安静的宫弘一在臧绒剑内也没有出面质疑,这顿饭吃得深沉,却没有火药味。 夜深,父子俩在假山旁的亭子里,坐了好久好久,不知道何种原因,自俩人知道了真相后,谭轩对慕容春启的态度要好了很多,慕容春启看得出儿子这样的变化,尴尬笑道:“轩儿,你别跟爹这么客气,爹不习惯。” 谭轩笑着摇了摇头,提起石桌上的酒壶,要替慕容春启斟酒,慕容春启连忙两手举杯迎接,这个动作其实很让谭轩折寿。 谭轩说道:“爹带我第一次回仙鬼宗的时候,当时看到这里的一切,比跟外公外婆住的地方好太多了,我开心得不得了,但后来发现人们都离我远远儿的,我就开始调皮捣蛋了,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可后来也只有哥哥陪我玩儿……” “后来哥哥走了,我就去了道灵界,是师傅的女儿小璠陪着我玩儿……” “再后来,我出族历练,是满天下的道者陪着我玩儿,还玩了个厚颜无耻的状元郎出来……” “爹,你有所不知,自从在师傅母亲的陵墓前,我被臧绒剑一剑穿心后,我就学会了剑身上的仙道鬼术两套真法。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拔过一次臧绒剑,与人比武的时候,都是身边有什么我就用什么,出族时跟师傅比试也一样,师傅笑我拿根枯树枝,是不尊师重道,我就叫师傅徒手让我,好一展他一派宗师的风范,这出族的第一战当然是输了,但之后就百战百胜,直到遇见了让人们称作‘整个道灵界,唯独我在道力上才有可能追上的人,苍灵门门主林羡。’在他面前,我只扛下了十数招便败下阵来,着实将我打击得不小,差点心境受损,丢了境界。” “现在,在这里跟爹喝酒,想想都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快。” 在谭轩细细回想之际,不远处走来一人影,是云梦祯端着菜盘悄声到此。 慕容春启张口即问道:“那与你一同来宗里的梦祯丫头,是爹的儿媳妇儿不?” 谭轩正欲开口,不敢听答案的云梦祯急忙地咳嗽道:“老宗主,轩哥,天气凉,喝酒固然好,可喝多了伤身子,我给你们带了热汤来暖暖胃。” 坐在石凳上的谭轩背过身去,瞧见亭亭玉立的云梦祯端着菜盘站在自己面前,他起身将菜盘接过,努了努嘴让云梦祯坐在旁坐,将盅里的热汤,舀了第一碗给父亲,第二碗递给云梦祯。 云梦祯将碗推回了谭轩面前,说道:“这是我给你带的,轩哥你喝。” 谭轩笑说道:“我知道,可这天气这么冷,你不喝点,身子骨会不舒服的。” “这碗给我了,你就没得喝了。” 谭轩直言道:“你喝啊,这么一大碗,你喝的完?” 云梦祯摇了摇头,谭轩又道:“剩下的给我。” 云梦祯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拿起汤碗喝了一口。 老头子慕容春启俩手捧着汤碗,手背放在膝盖上,正欣赏着天上的月色。 今夜月色很美,这一夜老头子并不孤单,身旁有儿子慕容轩,和乖巧懂事的云梦祯丫头陪伴,心里别提有多滋润了。 慕容春启有反复问过自己,为什么不会责怪妻子,为什么不想念死去的孩子。 慕容春启也不知如何,可能是他老了。 也可能,只有眼前人才能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 道灵界内。 孝华山附近,有耀光从天上投下,光芒不多不少不偏不移,将整个孝华山包裹在内,已有个把月。 此时的孝华山,犹如浩瀚夜空中的指明灯,勤劳的务农不敢靠近,但也给了他们很多的机会,可以在夜里收拾柴火,天没亮就可拿到市集去卖掉。 有人说孝华山是佛光耀世,山里有和尚成佛,也有人说这与二十几年前的妖兽现世有莫大的关联,叫同伴没事别去凑热闹。 当年的妖兽现世,就连左族族长左方雄都给败下阵来,还是单族的两大供奉之一的溪枫长老,持天佛剑将其镇压,最后才给单族收了去。 那场战斗摧毁了方圆几十里的树林,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妖圣山附近的植被,依旧要比周边矮上不少。 也有人说孝华山是天挂异象,有异宝出世。 总之众说纷纭,但往孝华山去的人还是不少,都是身怀道力的道者。 单璠本来是打算跟着轩哥虎伯城吃寿宴的,可是轩哥带着梦祯姐去了灵神界的老家,单璠也自然地跟着师傅走。 但在师徒三人行的队伍里,单璠就算没有掌上明珠的待遇,也有想去哪儿陈雍庭跟老道人都毫无反对的赞成,活脱脱的首脑级人物。 喜欢凑热闹的单璠提出要去孝华山的时候,正在喝辣汤的老道人,被呛得汤水从鼻孔里喷出来,一脸憧憬的单璠被师傅的异样打断,连忙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老道人敢说不妥? 堂堂单族的大小姐,天下哪里去不得? 这当然不是老道人会说出口的话,他必定是先夸自己,徒弟陈雍庭递来的帕子,老道人打理了一番,说道:“诶,哪里会有什么不妥,那只地守境的僵尸师傅尚能阻他一会儿,这回孝华山头顶上有万丈光芒笼罩,在师傅看来,那就是异宝出世。咱们不去跟那些凡夫俗子争抢便是,就去看看,摆正咱们一派的仙风,便是最好的。” 陈雍庭跟师傅混了三年多,明白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直言道:“师傅,从前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可没现在这般宗师风范,现在师妹都是自家人了,你能不能换回来了?别人第一眼看倒还觉得是老神仙,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是在骗人,我特不自在。” 老道人憋了一眼拆台的好徒弟,依旧风轻云淡道:“以前师傅跟你俗言俗语,那是因为你小子只能听得进去俗言俗语,现在小璠拜入师傅门下,师傅可不藏着掖着,师傅要将小璠往观首的方向培育,不止是师傅教你的画符和技道,师傅还有教小璠点墨、批卦、斗神这三样不出世的绝学。” 单璠一听兴起,问道:“师傅,这些都是什么绝技啊,听着好厉害的样子。” 陈雍庭一点也不吃醋,心里默念着‘本来就只是听着很厉害的样子’的模样走到了前头去。 老道人与单璠解释道:“小璠呐,这点墨是比画符更富神采的绝技,画山点入江河边,那可真就是造物主了啊。而这批卦,当然就是咱们常说的算命了,至于斗神一技,则是禁术,是用来击退天上仙人,师傅也是从师傅的师傅那代传下来的,可是没用过。那会儿师傅的师傅临走前,告诉师傅说,道灵界迟早会迎来天上仙人的制裁,所以跟仙人们用这一招,会折损寿命。” 单璠问道:“师傅,天上的仙人不是应该高高地看着我们吗,他们都那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逼得我们去打他们啊,是不是我们犯了什么错了?” 老道人说道:“这都是近千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天上,时不时就有仙人下来打人,整个道灵界都闹得人心惶惶,各大国也在布施暗道,想要巴结。直到五百年前的四大族崛起,许多小的国家都被四大族给搅荡铲平,剩下了当时的十大国与四大族对峙,然而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一个星冥帝国苟延残喘,是被一个叫卫羽邻道者给压制,国家版图给硬生生地缩小了三轮,当时还有单族的老祖宗单修沭与卫羽邻一道,也不知道他们跟天上的仙人打没打,反正仙人在那之后,就再也没下来过了,而咱们的这一招斗神绝技,则是我派祖先们看不过去,苦心专研对付仙人的手段。” 单璠不经意间听到单修沭的名字,兴趣突然没落,那件事始终是她心头遗憾。 老道人伸长了脖子,将话音往陈雍庭方向传去,提高声量道,“这一绝技师傅会在百年后传与你,也不是师傅要害你呐,只是不愿这一绝技后继无人,当然也希望小璠在将来,这辈子都用不上。” 单璠瞬间觉得身上的责任使命重大,她信心满满道:“师傅放心,将来我定将门派发扬光大,虽然可能会比不上族里在外边儿的声望,但小璠不会让师傅失望的!” 老道人捻了捻络腮胡子,笑道:“小璠,你本是好端端的千金大小姐,应该在族里边儿茁壮成长。让你拜入师傅门下吃苦,师傅在开心之余,也有一丝懊恼,带着跟雍庭行走道灵界,求的就是一个安稳,现在有了你的加入,师傅的要求不多,在保证你跟师兄俩人的安全下,师傅才会悬壶济世,这是师傅对你跟雍庭俩人的承诺,反之你跟雍庭俩人也是如此,否则师傅跟你俩,一切都免谈。” 单璠两手捂住胸口被衣物遮掩的符纸,郑重道:“师傅放心,打不过的话,徒儿带着师傅跟师兄跑,还是挺快的。” 老道人温温然地点了点头,路过一处包子店,老道人笑着跟陈雍庭说道:“雍庭啊,为师饿了,借你六纹钱,买两个包子。” 才吃过午饭没多久就饿了,陈雍庭的抱怨没说出来,他只是恼道:“师傅你要借就借个整数,哪有你这么借六纹钱的,你又不想还!” 老道人被陈雍庭戳中要害,本是无赖至极的老道人,在单璠面前也难免失策,脸色尴尬到了极点。 单璠则嘟囔着小嘴儿,在陈雍庭面前扮了个气呼呼的鬼脸,她以这种方式教师兄别这么跟师傅说话。 陈雍庭当然不会跟单璠争输赢,转过身去不去理会老赖皮的师傅,然后单璠来到包子店,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双手给到递到了老道人面前。 这把老道人感动得都快哭了,陈雍庭这兔崽子能有这份心的话,他也不至于这一年里被气得脸上的气色都没了。 在单璠先入为主的认知里,这样的出族历练,跟游玩没有两样,她也不着急去学老道人打算交于她的绝技,未来好几天的行程都有了着落,得赶往孝华山看异宝出世。 师徒三人的温饱有了单璠后,得到极大改善,陈雍庭心里本是反对顿顿下馆子,可单璠事与愿违地顿顿都带着他们上酒楼,陈雍庭的苦日子过惯了,勤俭的他委婉地告诉单璠,他可以去河里捉鱼捉虾,还可以去山林里给她摘甜蜜蜜的蜂蜜来。 单璠听后大为激动,曾经轩哥跟梦祯姐没在的日子里,她就是跟猴子巴布过着这样的嬉闹生活,但她却跟陈雍庭说道:“师哥,你不知道,我在族里边儿天天跟巴大爷捉活鱼烤玉米,我知道师哥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等到了孝华山附近,还不知道有没有客栈呢,到时候可就要委屈师哥下河,给我捉鱼去喽。” 陈雍庭对单璠言听计从,最终他跟师傅再一次被小师妹领进酒楼下榻。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八章 别扭 单璠给师傅师兄要了两间舒适至极的上房,这比起数月前还在街上滚干草的老道人,他觉得单璠这个女弟子是真贴心。 自从有了这个丫头,老道人已什么都不用再操心,衣食住行全给小丫头给承包,这样的待遇让老道人觉得,点墨批卦跟斗神三样绝技不教都不行了。 同样是享用至极的舒适,弟子陈雍庭的脸皮从来都是薄的,比起经验老道的师傅,陈雍庭始终学不会,这在老道人看来只是时间问题。 有了单璠这个师妹,陈雍庭那不堪一击、甚至有些小题大做的脾气,来得很快很强烈,趁着单璠下楼点菜的功夫,他把单璠订的极好的上房给退掉,气得老道人拿插在走廊过道上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打他的腿,可陈雍庭不依不饶,硬要小二哥换一件能住的房间。 客栈的小二哥倒是不痛不痒,毕竟拿死薪水的人,没那么大的心看陈雍庭这般节俭的内心世界,他下楼去换了一把钥匙再上来时,老道人已经没在打自己的徒弟了。 小二哥把师徒俩领到另一间普通房,随后将换房后余下的银两,交返到了陈雍庭的手里。 小二哥临走前,被陈雍庭提醒通知之前的小姑娘,说他们换到了这间房,小二哥说他理会得,便关上门走了。 老道人打骂都对徒弟使了,现在只在生着闷气,他怪徒弟不考虑他这个做师傅的感受,擅作主张地把房间退掉,简直到了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地步。 陈雍庭则很习惯师傅的脾气,他不仅没认错,反而挑出师傅的不是:“小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们,我们不仅要让她管吃,还要她管住,师傅你享受得心安理得,我可不行。” 老道人坐在圆桌旁的木凳上,气得直发抖,冷嘲道:“有本事你自己住这个破屋子啊,要硬拉师傅一起,你这徒弟当得可真孝顺。” 陈雍庭的确有想过自己是否不孝,不说师傅平日里对自己的教导,就说师傅舍身将自己从僵尸面前救下,这份再造之恩,他陈雍庭就一辈子都还不完,可这跟师妹花钱,是两码事啊。 陈雍庭情绪也不大稳定,但总没再顶嘴了,对于强拉师傅一起住这间房,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他觉得应该,就默默地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老道人开始吃不惯徒弟的这一套,可也知道他说的没错,渐渐地气也消了,只是坐在床沿儿上,不再多待见这闷头闷驴的徒弟。 当单璠冷着脸找到师傅跟师兄的时候,小二哥匆匆离开的神色,让伸长了脖子往外望的老道人知道单璠生气了,也不知道在过来的路上单璠干了什么,兴许是脾气吧,单璠一把将房间里的陈雍庭给拉了出去。 老道人又伸长脖朝外瞧了一眼,心头窃喜,想出去看看好戏,却又怕在单璠面前失了尊卑。 客房走廊里,要比陈雍庭矮上一个头的单璠,两手叉在腰间,扬起她的小脑袋,怨气满满地将陈雍庭盯着,久久都不说一句话。 陈雍庭知道师妹为何如此,他想要解释,便将手里的银子递到单璠面前,开口道:“师妹,这是退房补银子的差价,你收着。” 单璠没搭理陈雍庭伸出来的手,依旧将他盯着,一眼也不眨。 久而久之,单璠呼出的兰香气息扑面而来,陈雍庭一窘,脸红得感觉到整个房子都要塌下来了。 陈雍庭急忙认错道:“这件事是我没做对,应该在师妹交钱时就提出来,免得闹矛盾。” 没有多余解释的陈雍庭等待着师妹的教训,可他等啊等,只瞧着师妹从上至下可爱的幽怨脸庞,慢慢地他也不觉着有压力,紧接着看入神了。 挺着小胸脯的单璠冷冷道:“我好看吗?” 陈雍庭突然回神,没经历过情感的他,在这方面胆小如鼠,即便很想回答‘是’,可陈雍庭还是改变了主意,傻乎乎地说道:“师妹,我以后不那么任性了。” 单璠心头一个晃荡,没有等到心头想要的答案。 同样是没有经历情感的丫头,她的情绪去得比陈雍庭要快些,水灵灵眼睛眨巴一下,将脸转向别处,依旧不饶道:“那你以后要听我的话吗?” 陈雍庭这下回答得很肯定:“我都听师妹你的。” 单璠终于脸上挂笑,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她没有再将房间换回去,而在今后的住店,单璠要的房间也不是极好的,她懂得一人退一步的相处理念。 至于这顿晚饭,单璠点了很多当地的时令菜肴,虽说刚才她单方面地与师兄吵赢了一架,可她心里依旧虚,她怕师兄的毛病发作了,又不敢表现出来。 所以在小二哥来客房敲门询问可否上菜时,单璠跟将正要出门的陈雍庭拦道:“师哥,既然你都听我的话,我也不会不听你的,只是我刚才点了很多菜,你也别着急,你也知道这些做好的东西是退不的,咱们这次就享受一次,当给师傅敬孝了,下回我点少一点,好不好?” 毕竟理亏啊,可单璠的告饶语气,让陈雍庭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他在单璠面前也不怎么会说话,总之单璠的话呀,陈雍庭都赞成。 陈雍庭点了点头,究竟点了多少能让师妹如此,便问道:“那你点了多少道菜?” 单璠不好意思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陈雍庭惊讶道:“十二道这么多!” 瞒是瞒不过去,单璠嘿嘿一笑,尴尬道:“是二十道……” 这话说得就连屋子里的老道人都惊得站了起来,师徒俩哪里听说过,吃一顿饭点二十道菜的,单璠自知理亏,委屈地埋下头去:“在家里娘亲做饭,都只有三四样,今个儿带着师傅进酒楼,我想着不能寒掺,就问小二哥这里的菜那些叫绝,我就稀里糊涂地点啊,就点了这么多” 为求不被嫌弃,单璠努力解释道,“下次我不点这么多了,够吃就行……” 陈雍庭是没胆子去责怪单璠,老道人更是如此,然后三人就凝重地下楼去了。 酒楼是个好酒楼,在师傅面前想要大肆张扬一番的单璠,拒绝了小二哥提出来的包间,她让小二哥把大堂里的三张桌子拼起来,等人一到,二十道菜再全上齐,单璠当时说‘吃就是吃个场面。’,让小二哥无比佩服这种富家女的豪气。 待师徒三人下楼落座,二十道菜正好上齐。 大堂里很多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就算是宴请,也就十二道菜吃一轮,今日三人吃二十道菜的豪奢阵仗,让他们长了见识。 单璠小姑娘家胃口小,她开始担心这一桌子的菜吃不完,可就真的浪费了,她把目光望向师兄陈雍庭,吃相有条不紊的师兄跟师傅的大嘴比起来,真是天地之差。 三个桌子拼成长条,单璠跟师兄对坐,脚底下偷偷碰了下师兄的脚背,陈雍庭抬眼望见单璠委屈的脸色,心里念头已不言而喻。 陈雍庭知道单璠心里苦,他抬手一指门口,兴起道:“我去叫人?” 单璠眼神斗转放光,问道:“叫谁啊?” 陈雍庭道:“乞丐啊,来的路上那么多。” 单璠觉着是个好办法,离座去跟师傅嘀咕了几句,老道人点了点头,看到单璠跟雍庭出酒楼的时候,他老人家才悠闲得剔着他那满口焦黄的牙。 当单璠领走五六名衣衫褴褛的乞丐进酒楼时,所有的乞丐都被之前的小二哥给拦了下来。 领队的单璠叫小二哥别拦,人是她要带进去吃饭的,小二哥一脸为难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干嘛,领他们进去吃饭,这不都浪费了嘛。” 这话单璠不爱听,她直言道:“都是人,凭啥不能让他们吃,再说银子我都给了,又不欠你们掌柜的,你快快让开,今儿个我要请他们好吃一顿。” 那些乞丐唯唯诺诺地站在单璠身后,谁也不敢说话,单璠说着就要动身,乞丐们赶紧跟上,却再一次被小二哥给拦了下来。 单璠这回生气了,正当她要发作的时候,一直没有露脸的陈雍庭,领着一群吵吵闹闹的野狗来到门前问道:“怎么了?” 单璠没好气道:“他不准我带人进去,师兄你看怎么办,说好邀请他们的,总不能食言吧。” 陈雍庭是个讲礼貌的人,他与小二哥说道:“小二哥,我们点了很多菜,三个人也吃不完,你让我们进去吃完就走,你看可好?” 那小二哥苦相道:“客官,你要带这一群人外加这些野狗,进酒楼吃饭,这是真不行。我若让你们进去,掌柜的可就让我滚蛋了,要不这样,小的给他们把饭菜都端出来,让他们到后院吃去,客官您觉得怎么样?” 单璠不干,她当即反对:“这怎么行!哪有请人吃饭到后院吃的,你就是看不起他们是乞丐,今天我告诉你,本小姐就要请他们光光生生的在这里吃上一顿好的!走!都跟我走!” 这个走可不是往酒楼里走,单璠是带着乞丐们往街道上走,看得原地上的陈雍庭跟一群野狗一脸不知所以。 单璠与他吩咐道:“师哥,你带着狗狗们去后院吃,叫厨房把骨头全给它们,不给全了将来我们再也不来了,我带着几位大叔去置办新衣裳,我不信这顿饭还不吃了了,真是瞧不起人!” 单璠的火爆脾气体现得有勇有谋,但始终是才出族没多久的小姑娘,这样的幼稚体现,在历经磨难的师兄陈雍庭眼里,并没得到阻止。 瞧着气呼呼的师妹带着一群佝偻身形的乞丐走向布衣店,心里对她的看好与看坏,都成了一望无际的好了。 本以为自己会惹恼眼前的姑娘,小二哥滴拉拉的汗水不停地往外冒,这姑娘真是个大财主啊,他面露难堪地跟陈雍庭说道:“客官请随我来,我去给它们端骨头来……” 走前的小二哥庆幸道:“这位姑奶奶真有教养,要换做其他有权有势的大小姐这般折腾,指不定还要把整个酒楼闹得鸡飞狗跳,真亏得我是平时也有烧高香,让我遇见了这么懂事又有爱心的大小姐。” “客官你也很厉害,居然叫得动这么多野狗来,它们都是凭什么肯跟着你来的?” 陈雍庭说自己经常跟野狗打架,自然就比较跟它们会沟通了。 随后单璠领着一群衣着光鲜的大叔们进酒楼的时候,小二哥已经不敢再拦了,他看得清楚这些人,跟之前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比起来已换了个模样,虽然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周围还是会弥漫着异味。 可小二哥想着应该没什么大碍,毕竟忙起来的掌柜的是一眼人,等他闻着味儿发现的时候,这群乞丐也该吃完走人了。 这么来回折腾的路上,小二哥将把狗狗们安顿好的细节,跟单璠交代了,单璠得到了师兄陈雍庭的肯定,先是不忘规矩地想乞丐们介绍了师傅,一群大老爷们腼腆地跟老道人憨憨而笑,单璠招呼着他们快快坐下,转过头又叫小二哥赶紧上酒来。 小二哥一路小跑而去,坐定的乞丐们平时都只是在酒楼门口望望里边儿的陈设,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也不敢多做停留,此时进了金窝,像是屁股上钉了钉子,浑身不自在了。 单璠提筷招呼道:“大家不必客气,今天这一顿肯定都管饱,吃吧。” 老道人微笑着,他端坐首座的模样像极了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乞丐们猥琐的目光都投向他这尊大人物。 陈雍庭瞧着故作深沉的师傅,装范儿过够瘾了的老道人憋了徒弟一眼,举起小瓷杯,敬道:“大家吃吧,吃饱喝足了。” 乞丐们如获至宝,也没人懂得回敬老道人,饿了两三天的他们开始用手抓来吃,这样的场景在整个大堂都是异类,噼里啪啦的各种咀嚼,以及喝酒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小二哥一手环抱一只大酒罐子,这是单璠点名要的上好黄酒,本以为是个热闹的场景,小二哥正要赶去,突然被别桌客人的怒拍桌子给吓了一跳,只听得有人骂道:“老子说哪里来的臭烘烘味道,原来是你们这帮乞丐进来了!全都给老子滚出去,臭得老子都没有心情吃饭,不滚把你们全都给宰了!” 那一桌客人共有五位,统一的服饰,应该是道灵界的宗门子弟在此发飙。 小二哥给单璠抱去了黄酒,发现乞丐们被人爆喝得都不敢再用食了,缩着肩膀特别害怕那一桌的客人过来把他们怎么样。 小二哥折返回去,跟那桌子客人解释道:“几位客官息怒,这些人都是与他们同桌的小姐宴请来的,他们吃完了就走,不会多耽搁,几位客官请息怒,息怒……” 小二哥的低头哈腰并没有得到理解,拍桌子的粗狂男子睁圆了双目,一把将他给推到在地,恐吓道:“这么大的酒楼,居然会让这些臭得要死的乞丐进来,影响了老子的食欲,你们是不是不想开了!?” 单璠师徒三人尚且未动,只是那被推翻的小二哥,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场景,像是狼入羊群,将乞丐们吓得齐齐离开了座位,全都躲到了老道人的身后。 的确,被乞丐靠近了的老道人即便不怎么爱干净,可他也有点受不了这个味道,使得他面部表情抽搐了一下。 单璠的脸色更是难堪,她隔得远远地喊了一句:“臭你不知道把自己鼻子堵上!” 这一句成了导火索,那一桌练家子的目光望来,当真不怒自威。 陈雍庭怕师妹害怕,放下手中的筷子,第一个站起身来为她撑场面。 那粗狂汉子倒也不找单璠的麻烦,指着陈雍庭道:“小子,小姑娘我不动,有本事你出来老子打一架,老子输了老子立马换一家酒楼吃饭,你们输了就给老子磕头认错!” 陈雍庭正欲开口答应,被气得无以复加的单璠怒道:“混账东西说的话都是混账!师哥,我们一起把他打倒,给他点颜色瞧瞧!” 陈雍庭点点头,却发现躲在师傅背后的一名乞丐,疯了一般开始傻笑,他自顾自地乐呵着,然后起身兜兜转转到了大堂中央,他手舞足蹈着,一旁有立式竹制茶几摆放的饰品绣花扇子,这乞丐嘻嘻哈哈拿着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凭空对着绣花扇子胡乱画着。 那汉子凝神道:“臭要饭的,在我面前跳什么大神!” “炅!”那乞丐嘴里发出声响,一个手臂伸直的剑指,滑向那汉子,神采依旧嬉皮。 乞丐的装模作样不敢让汉子轻视,他腰间别有大刀,将手掌掌在刀柄上以待万一,却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异样,心想这乞丐当真是疯的。 “炅炅炅!”那乞丐凭空乱花的手势,寸劲跟轨道拿捏得好,像极了隐世高人,他一连三次剑指指向汉子,看得后背发凉的汉子怒不可遏,骂道:“居然敢洗刷老子!” 汉子向前走去,扬起他的大手就要给乞丐两耳光。 “炅!” 乞丐最后一次的口技,在老道人私下一比划的同时,那汉子顿时周身上下奇痒难当,伴随着扑鼻而来的恶臭,竟是在封闭式酒楼起得一阵阴风,将他的同伴也一同熏到。 汉子将上身衣服迅速脱去,只见得他精壮的身躯上,全是干瘪起壳的泥黑污秽,他手掌在身上一抹,将污秽抹去一些,却除不尽。 “你这是什么鬼招数!” 闻着臭味的汉子盛怒,就要拔刀时,身后有人落定,肩头被人拿住的他抱怨道:“师兄,你拦我作甚!?” 将汉子拦住的男子神色凝重,他知晓出手之人并非疯癫的乞丐,环视四周后,目光锁定在风轻云淡的老道人身上,语气平缓道:“有高人在场,在这里待下去,只会是自取屈辱,我们走吧。” 被辱的汉子心头恨恨难平,可说话之人权位在宗门里甚重,不得不服软,最后同桌的人见男子面色,饭还未吃完,就匆匆离开了酒楼。 镇定的陈雍庭将乞丐们一一扶上座,单璠落座重新拾起竹筷,她一直盯着疯癫乞丐看,但疯乞丐脸色恢复了平常,待他瞧见单璠的目光,反而更显拘谨。 单璠觉得他们真是受到了惊吓,比起他们的大肆搅荡餐桌,此时要显得平静许多,他们时不时会抬头遥望酒楼大门,单璠知道他们是担心那群人会不会回来,而至于刚才疯癫乞丐,吃相与同伴毫无二致。 单璠微微倾身,与师兄对目道:“师兄啊,我们是不是请到了一尊会变戏法的大师了?” 师妹在阐述事实的同时,被陈雍庭细看她那嫩得跟蜜桃似的脸颊,陈雍庭稍稍一愣,随后便恢复心智,他憋了憋旁边的师傅,说道:“只是师傅借乞丐做的幌子,刚才把所有乞丐身上的脏东西,换到那人身上的那一招,就是师傅要教你点墨里的搬山技法。” “哇!”无限崇拜的单璠望了一眼师傅,却又向师兄问道,“可是师兄,怎么这么厉害的技法,你一点都不想学的样子?” 陈雍庭用筷子夹起一片水果放到单璠碗里,淡淡道:“我是出来挣钱的,跟着师傅做些法事,分点小费就好,学这些将来回到在家乡,没什么实际用处,没钱来得实在。” 老道人并不在意徒弟陈雍庭在他面前实话实说,依旧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自己的小酒,时不时还与乞丐们隔空对杯,将一桌的气氛处得很融洽。 单璠对师兄口中的家乡顿生浓郁兴趣,她吃下那片水果,嘴里含糊问道:“师兄啊,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啊,我可以把钱全都交给你,今后咱们的衣食住行,全由你来负责,这样也免得我花钱大手大脚。” 单璠边说边掏荷包,陈雍庭当即阻止道:“师妹你别,你的钱你自己管好,我拿着像什么话。” 单璠不开心道:“我都没把话说话,你干嘛这么快拒绝我。” 陈雍庭迟钝小会儿,又听师妹笑道:“我把钱给师兄呢,将来师兄带我去你的家乡玩啊,这些权当做是住宿啊、伙食的费用了嘛。” 倔脾气的陈雍庭不愿碰师妹的钱,搞得他图师妹钱似的,心理并未在他脸上表现出来,他依旧摇了摇头。 单璠不强人所难,小声问道:“是不想替我保管钱,还是不想带我去你家乡玩?” 这话问的陈雍庭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立马回应:“当然是不想碰师妹你的钱啊,不然让你家里人知道了,可怎么想我这个师兄?而且带你去我家想看看,我当然也很愿意,只是怕你会不习惯,我家乡那边……” 单璠追问道:“你家乡那边怎么?” 陈雍庭不想提及自己的糗事,倒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老道人突然说道:“小璠呐,你师兄从小就淘气,被家乡人甚至是家里人给赶了出来,你师兄之所以想着多挣钱,就是因为临走前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要赚很多钱回村耀祖,可当年师傅遇到你师兄的时候啊,他都饿得快不行啦……哈哈……” 老道人说得兴起:“倘若雍庭带着小璠回家乡的话,这可就不一样喽,势利眼儿的人都喜欢小璠你这样的大家小姐,雍庭家乡那块破地儿,能遇上个你这个好的姑娘,真是福气大了去喽。” 老道人的自言自语,说得心口舒畅,奈何一旁徒弟的眼神,让他乖乖给闭了嘴,将这动作掩饰得极好的老道人闷了一口酒,滋滋两嘴,连夸这黄酒地道。 酒楼里的拔剑弩张并没进一步扩散,掌柜的跟小二哥躲在柜台瑟瑟发抖,掌柜的将小二哥推了出去,吩咐道:“今日真是来了活神仙,快快快,老神仙喜欢喝酒,多抱两坛子酒过去孝敬。” 小二哥不敢靠近一副神仙风范的老道人,他退缩道:“掌柜的你去,我怕得罪了老神仙。” 掌柜的也是个怕事的主儿,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便不再强迫,只是他也没去行动,只想着老神仙他们吃好,莫去打扰了老神仙。 二楼传来脚步声,有一男一女从楼梯下来,男子一瞧老道人那一桌,笑着靠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单璠妹子在这里,真是巧啊。” 单璠遁声望去,发现男子面熟,细想一会儿,面色极为难看。 单璠没理,那姑娘也向他们这桌走来,陈雍庭起身要招呼俩人,单璠连忙将他拉住,没好气道:“不用管他们,这男的烂人一个。” 用错词的单璠使得陈雍庭眼神变得凝重,能够得罪师妹的人本事定然不小,况且师妹明显落了下风。 姑娘开口道:“小叔,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单姑娘的?” 男子呵呵一笑,道:“四年前湘潭城的婴孩手指案,被澈儿揭发,我误伤了当时想要保护澈儿的谭轩。” 来者便是林墨左柠两位叔侄女。 左柠恍然点头,单璠目视桌上好菜自顾吃着,自语道:“左柠姐姐,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我对你也是极好的印象,只是想不到,你会跟这个人在一起。” 一眼都不曾观望的单璠,说话的样子好生娇气,随后还漫不经心地将一碗酒往两人身上泼去后,又自行斟满,与一桌子吃客豪饮道:“这一碗酒,小璠敬大家。” 林墨被泼尚,且不能解单璠的心头恨,可将左柠一道泼了,的确过了头,单璠这个小姑娘心性不定,也在对左柠做出过分举动心有迟疑。 林墨在单璠躲闪的眼神里,瞧得见她的慌张,替自己跟左柠拍去身上酒水,也不生气,楼上又下来一人与他们会合,是手持大空济世的阮青海。 林墨摸了一块银子给左柠道:“柠儿,你去结账,我还有些话跟璠妹子说。” 左柠去了柜台,林墨与老道人拱手说道:“老道长,前方两百多里就是孝华山了,想必老道长一行人也是冲着异宝出世来的,但是这里人龙混杂,越往孝华山去,杀人越货的勾当也越多……” 林墨望了一眼单璠,又与老道人说道:“刚才单璠妹子人也骂了,酒也撒了,我与她哥哥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在下提议咱们一道而去,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林墨说的尽是心里话,可惜单璠不领情面,她皱着眉头望向师傅,求着师傅不要答应,老道人看了一眼一表人才的林墨,这风姿这打扮,比起自己的徒弟陈雍庭来何止是厉害了百倍,内心对林墨言行尚有嘉奖的老道人嘴里却说道:“少侠,老道的小徒弟不让啊,自便吧。” 神色古井无波的阮青海迈开步子离去。 林墨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微笑着拱手告辞。 陈雍庭拱手相送林墨,重新落座。 老道人看着英俊潇洒的林墨走开了,问道:“小璠呐,这人谁啊?” 单璠道:“那个人叫林墨,喜欢偷袭别人,跟在他身边的姐姐是左柠,在族里她来找过我爹一次,跟她见过一面。” 这样的说辞显得好轻松,正噘着嘴要触碰酒杯的老道人却吓得一个激灵,递到嘴边的酒怎么也喝不下去了,老道人说道:“而立道者探花郎,天行宗明尚老人的徒孙,苍灵门门主林羡的儿子?” 单璠点了点头,她也没觉得有多厉害,又听师傅说道:“那姐姐就是林羡两个徒弟的女儿,星冥帝国大将军左尚寻跟凌萱长公主的女儿,左柠。” 老道人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了。 单璠好说道:“师傅不必怕他们,有我跟师兄在呢。” 老道人当即提神,正了正神色,严词道:“师傅我怎么可能会怕一个毛头孩子,小璠不信,倒是可以叫他回来比试比试。” 说这话的老道人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几十岁的人了跟个二十四的小伙子较劲,让人听了去,还不得吐他口水了? 陈雍庭一脸的无奈变成了嫌弃,却是单璠听得笑脸开花。 老道人温温一笑,疑惑道:“刚才还有一个人呐,也挺不一般的。” 陈雍庭搭腔道:“能不一般嘛,整个道灵界能有几个人敢用隐宗阮青海的大空济世。” 单璠没听说过什么而立道者,也不知道她轩哥的状元郎到底意味着什么,至于这榜眼上的阮青海更是无从关心。 老道人则惊讶道:“你咋知道的?” 陈雍庭自言道:“他剑上刻得有啊,再说跟在林墨身边的人,不会有假。” 老道人讪讪之,心头已在后悔跟林墨说话那么冷了。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五十九章 赤道良颜 孝华山的异象如香花引蝶,远在千里之外的道者都有不顾风尘,仆仆赶来。 四大族中,除却一直隐世不出的灵龙族,其他三族的势力都要渗透到此。 单族有四小队,分别由大长老之孙的单京韫领队,领家族年轻一辈,总计六人。还有一直脾气不大好、曾被多次责罚守山门的单东阳领四人,以及单裴勋的五人。而唯一作为女子带队出族的单香香,也有三人到此。 其他两族则没分得太仔细,对于单施林二十几年前发布的族规‘族中青年出族历练,须得长辈扶持带领’相比,左族跟云族都未曾效仿,大多跟其他道者一般,都是零散到此。 四族底蕴强横,牵扯到整个道灵界的命脉,但整个道灵的实力,依旧要遵循而立道者的排名,从这里攀升的道者,是整个道灵界的新鲜血液,是撑住道灵界大门户的根源所在。 三十岁之前的道者,尚且可以在此争锋,造出一时的时势来,但谭轩没来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赶来只为看好戏的道者,不免有诸多失望,这次的风头恐怕要落在隐宗阮青海的头上。 孝华山山顶上的耀光,一如既往的光彩绚烂,那如圣光投下来的光芒,特别是在清晨的浓雾中的模样,形成极光一般的美景,让人如痴如醉,让百里之内的人们,如受佛光洗礼的同时,望之敬畏。 孝华山附近的道者,零零散散地分散在周围五十里内,总数已达千余人。 比起身边带个拖油瓶的林墨,苍灵门青使总要先人一步前来震慑,此番到此的青使有两位,晋凯秀与千鬼。 值得一提的是,孝华山是距离星冥帝国下一步就要纳为国土的地方,星冥特此集结五万精兵,有百名开印百夫长,十位恒听偏将,一名地守境中将,以及星冥帝国公主凌澈亲自坐镇孝华山,且军队人数浩荡,就驻扎在虎伯城南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也不用谁口口相传,说星冥帝国要包围此山,光是五万人做饭时的烟炊,就是个不小的阵仗。 而到底是拥有天道者的苍灵门,两位青使大人的分量在众人眼中,完全比得上星冥帝国的五万精兵,大多只敢远远地瞅两位青使,而至于星冥帝国,多数道者也都噗嗤一鼻。 一直在赶路的左柠碰见了两位青使前辈,即便同为青使一员,可左柠依旧朝晋凯秀跟千鬼作揖,吓得晋凯秀青使赶忙将之扶起,他焦急道:“左小姐,可别这么这样,都是一个部门的,要让门主知道了,没我跟千鬼大哥的好果子吃。” 比起凌元跟凌澈两位从小看到大的孙子,林羡到底还是最疼桀骜不驯的左柠,就算她脾气大有改观,林羡依旧如此。 左柠低头瞧了瞧腰间悬挂的第十二面青使令牌,与两位青使同僚笑着点头。 这一路走来,遇见过打家劫舍的土匪,耐人寻味且手法高超的窃贼,还有嚣张跋扈的土财主,但这些人在阮青海的这里,具是一个眼神就解决的事儿,她跟小叔林墨一路高歌猛进到此,路途简直愉快得劲。 左柠挥手与两位同部门的青使说了再见,却不见小叔与他们说上一句话,左柠责怪小叔不懂礼节:“两位青使前辈到了,你怎么都不打个招呼,小叔这么没礼貌,难道是从小就养成的?” 一旁的阮青海知道有好戏看,这一路上左柠挑林墨的毛病何止十次,但很会说话的林墨都能一一盖过。 林墨面前的左柠,在阮青海眼中是个傻孩子,一句话就再一次被林墨给带了过去:“我跟叔叔们都很熟啊,刚刚才你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给他们眨了一眼,他们都回应我了,你没看见哦?” 这话正好再一次地让好脾气的左柠点到为止。 左柠却情绪低落了,林墨瞧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气笑道:“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左柠望了一眼两位青使前辈去的方向,小声道:“同样是青使一部,我却在这里游玩,叔叔们要维持整个道灵界的秩序,我觉得林爷爷给的这块牌子,让我好多余。” 阮青海注意到了左柠在林墨面前的小姑娘模样,嘴角挂起了笑容,走到了别处去。 林墨则笑道:“不给你才是添麻烦咧,要是你再出一点事来,你要你林爷爷怎么活?” 左柠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林墨开始抱怨道:“我就搞不懂了,以前我吵着闹着要出山门去,你林爷爷就扔了一把厥犁给我,跟我做梦都想要的第十二面令牌比起来,可真是让我带不带都无所谓了。” 在林墨面前尚且乖巧的左柠听到这话的漏洞,她道:“你可别想骗我,厥犁是林爷爷在江湖的随身兵器,给你肯定有特殊的寓意,就是想你一鸣惊人啊,可你要说比第十二面青使令牌来的精贵,我不认同了。这青使令牌向来有能力者得之,虽然我是个意外,可也正如小叔你说讲的,林爷爷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但这厥犁不一样,全天下就这一柄,还是当年林爷爷亲自铸造,是林爷爷能给你,也只能给你的宝贝。” 林墨越瞧左柠这丫头心头荡起的涟漪,自个儿的心就越舒缓,他亲昵地越了一步雷池,捏住左柠的鼻尖儿扭了扭,说道:“你可真了解你爷爷哟。” 左柠被林墨的行为吓得不敢乱动,叔侄女关系的这一层道德禁锢,让她开始张皇失措,眼睛瞪得老大。 林墨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做声张地松掉左柠的鼻尖儿,笑道:“怎么,怕别人说我们不知羞耻啊?” 故意的一句‘我们’让左柠沉默不言,她根本回答不上来小叔的问话。 “哈哈哈……” 小叔略带猖狂的笑声让左柠感到一丝不解,只见小叔拉起她的小手,道:“追杀房子已在雨蓬城遇见了你,那时你的任性让我拗不过你啊,后来听到风声,得知有上千山匪攻占了雨蓬城,我从两百里之外奔袭回来,可真让我赶得及时了,你知道来时的路上,我的心脏受到了多大的压力?” 注意力被转移的左柠摇了摇头。 林墨问道:“如果当时是我被围困,要你从两百里外的地方赶回来,赶不回来我就死了,你心里得有多怕?” 左柠不敢去想,多年来在军营练就的一股子硬气,在林墨面前荡然无存,这话听得她开始掉眼泪。 林墨吓得不轻,随即哄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怎么就哭啦?” 可左柠就是止不住,一想到小叔遭遇到自己当时的困境,她就伤心得开始怕了,后来左柠怎么也止不住哭势,林墨将她轻轻搂住,拍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我是谁啊?除开你去找过的允哥以及你林爷爷,勉强把凌澈凌元这俩小屁孩儿也算上的话,叔叔我可是全天下第五位会灵僵决里功夫的人,比起谭轩的仙道鬼术两套真法,小叔的治愈能力还要强上一筹。” 左柠将脸抵在小叔肩头,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墨叫苦一声,这可真是个傻丫头。 林墨心理素质极好,一直叫着自己不能急不能急,太急会造成左柠不适,以后都不会跟他贴太近了,他静静地安抚好了左柠,没有再在情绪上多进一步。 翌日,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大批道者已急速赶往孝华山附近一里。 其中就包括最志在必得的阮青海一队,三大族也尽都赶往,就连喜欢凑热闹的单璠也带着师兄师傅一路小跑,怕就怕错过了精彩绝伦的打斗场面。 孝华山附近一里,从天上投射而下的圣光逐渐泯灭,有人猜测山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却被身边人骂做娘希匹的骗子,但依旧阻止不了大部队的靠拢。 天上渐渐消失的光芒给人一种失望的神采,可人们不放弃,脚下坚持的步伐不慢反快,都要到山顶上一瞧究竟,才肯罢休。 单族人业已会和一处,一群人赶赴山脚下,其他势力也都三五结伴,来到山脚驻足观望。 单京韫在一众人中,辈分最大,声望最高,瞧见同族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姿态,他哈哈笑道:“你们急什么,真有宝贝的话,还轮不到我们,谁敢保证这里有没有被人偷偷来过?” 才出族的单族小年轻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面来,顿时一阵叹息,有些脾气难消的青年恨恨道:“我就说要快点来要快点来,京韫叔你就要慢吞吞的,你得陪我宝物!” 单京韫道:“这不一样嘛,什么时候出什么宝物,还是给个什么妖兽出来,天上的人都没给个准信儿……” 而后单京韫道力逼音,振声朝着天上道:“诶……天上的仙人咧,我说得对不对啊?” 单京韫的做法,无疑在给自己招雷劈,并非真的是天上的仙人回应,而是身边由其他队里的小年轻们,开始怀疑这个大长老的孙子是个蹩脚货。 这一声有趣的质问传遍四方,远处的阮青海一队听之,神色大震。 还在赶来路上的单璠更是一个激灵,心念着这都扯上天上的仙人了,得快快赶去瞧瞧世面,将来也好回家跟爹娘炫耀啊,否者这趟出族不白费了嘛。 单璠索性拉起师兄师傅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前奔,老道人身子骨被单允淬过体,体力好上不少,倒是徒弟陈雍庭显得拖了他们的速度。 山脚下,面对晚辈的吵闹,单京韫嘿嘿一笑,并不责怪他的无礼,反而说道:“那你来跟我一起骂,骂得天上的仙人受不了,再扔一个宝物下来,咱们抢到了就平分。” 这是什么破办法,且不说真的有没有天上的仙人,光是这样的行径,在众人眼中就是个愚蠢至极,那青年不想再理会单京韫,没再搭腔了。 “天上的喂……有本事你再扔一个东西下来啊……看我不接得稳稳的……” 单京韫的叫喊声,在同道人中算是丢光了单族的脸面,才与他汇合的单香香手持长剑站了出来,将他拉回了自家人群中,她责怪道:“这么多人呢,你瞎嚷嚷什么,就算真有仙人也被你得罪完了,还扔什么宝物下来给我们,要真扔下来,那也是用来砸你的!” 单京韫从怀里摸了一枚丹药出来,递给单香香,单香香拿在手里细瞧,看不出端倪来,又凑近嗅了嗅,依旧无味,依照单京韫二不挂五的性子,她嘲笑道:“怎么,天上的仙人扔给你的一枚不入流的丹药啊?” 这一说单京韫更来气了,就在众人的面前抬臂高指,囔道:“我费好大劲儿爬到山巅,到最后给我一枚开印都算不上的丹药,你这天上的仙人,当得可真是好啊,有本事你下来我们打一架啊!我赢了你就叫我一声爷爷!” 这话破口而出,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而来,单京韫厚脸皮的神采一点也不羞红,他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跟我一起骂啊!” 奔走在山上的道者有的已停下,有的人没有停止,依旧前行着。 倒不是同伴开始怀疑他单京韫,就算是单东阳这种谁也不放眼里的暴脾气,也经不住单京韫的折腾,他公正道:“单京韫,你别仗着自己在族里的威望,就在这边儿胡搅蛮缠,你刚刚这么乱喊一通,若真有什么天罚降下人间,单族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你得负全责!” 虽然单京韫跟单东阳从小都是欺负着单允长大的俩个孤高傲主,但两人谁也看不上谁。 单京韫怒道:“你怕个屁!” 单京韫随即指着天上,嚷嚷道:“扔个不入流丹药下来的仙人能有多厉害,他能扔个五百年前的长生丹跟回生丹下来,我还能骂他了?还能降下天罚来了?” 单东阳气得眼放绿光,若非因为打不过,他早就动手教训这个老小子了,四十多了未娶妻生子,做事还这般独横,一想到此处,单东阳就气消了好多,也都是他该。 只是单香香从中调解俩人的火气,单京韫才不与单东阳多说。 就在此时,不知真是单京韫的指责起了作用,让天上的仙人羞愧难当,还是天上的仪式正好完毕,反正从天上的云朵里,无故落下一样东西,东西呈长条形,其上有照应天上阳光折返的零星璀璨,一时间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住。 长条东西在距离孝华山山顶百米上空悬定,众人才看清了它的样貌,是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 在场众人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当下就有道者拼命朝山顶上奔袭而出,想着就算不能飞到天上去,至少也要从山顶跳上去试试,看能不能将宝剑夺到手中。 但总会有人接触先登,一来还是三人。 一是直接飞身出现在长剑旁的阮青海。 二是以天上滚滚天雷化身而来的单京韫。 三则是一名姑娘在孝华山山顶上,以蟒鞭为加持物,衍生而来的灵力外溢,攀附异宝之上。 三人都有接触到长剑,阮青海抓住剑柄,单京韫右手则紧握无鞘的剑身,加上那姑娘的灵力外溢,这三股气力同时拉扯剑身,最终还是两名男子妥协,降身至山顶,宝剑垂直插入一块巨大石墩之上,剑身发出阵阵龙鸣,颤栗不止。 这一幕已宣定宝物的争夺者便是这三位,其他的道者能力不够,心中自觉地打了退堂鼓,也没谁敢不要命了打算跟能飞天的化境以上的道者比较,而至于阮青海与单京韫这两位,传说中的烙刑跟影雷决分身相比,一个阮青海的而立道者榜眼就足以傲视群雄。 山脚下的单京韫本尊一动不动,如同蜡像,山顶上的分身瞧见来者,笑道:“能够与我在天雷上产生共鸣的,我猜你是隐宗阮青海,对也不对?” 阮青海松开了宝剑,正身道:“晚辈隐宗阮青海,见过单京韫前辈。” 单京韫脾性不改,嘿嘿笑道:“这么乖,那你把这把剑让给我啊。” 阮青海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视线望向另一人,开口道:“凌姑娘也想要这把剑。” 那以一把蟒鞭操控出灵力外溢的人物,便是星冥帝国公主凌澈,她目光紧缩身前的两位实力高超者,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 背负大剑的单京韫有些恼火,他骂道:“多大能耐的脚穿多大的鞋,别以为你是凌元的姐姐,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这种场面把你打趴下了,就算单允也怪不了我,除非你身边还有谭轩那小子在啊,否则谁能保你周全?” 在没有谭轩的日子里,凌澈的心境仅仅疑惑了一阵子,然而她并未感觉到心境上的异样,无论战斗还是平静的夜里,凌澈似乎已经习惯了。 现在被单京韫提及谭轩来,凌澈回应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前辈莫说我的丧气话,就凭我的灵力外溢,还不足以与你一战?” 一个可以灵力外溢的极品炼药师再出神入化,却如何能与他无限靠近御统境的雷身相提并论? 两者不是一个梯队里,无奈的单京韫摇了摇头,没再说损话,倒是一旁的阮青海朝山下振声道:“今日我与单京韫前辈交战,可有谁不服,也想要来分一杯羹?” 还真有不怕死的道者上山来,阮青海见状,捏出剑指,手心朝上做起立式,十几根碗口粗细的石柱从地底暴涨而出,将还在奋力奔山的数人困在其中不得自拔。 “还有谁?” 以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镇压山下所有人,直到没有了攀登者,阮青海转过身去,面向着这位需要他拿出全部实力来应对的男子,眼神凝重地摊手做了一个请。 凌澈被忽视了,她瞧见那说话狂妄至极的男子,周身有细雷闪过,实力要远超她许多。 凌澈蟒鞭紧握在手,她十分讨厌这种感觉,猛抽蟒鞭劈空,发出炸响,她先发制人,蟒鞭直取单京韫后脖。 单京韫任由自己被锁脖,一股细雷顺着蟒鞭蜿蜒而去,阮青海神色冷冽,知道已经晚了。 凌澈的整条右臂被天雷击中,失去了知觉,无法再持续战斗。 单京韫瞧不起这种性子孤傲还不讲理女子,转身推掌,一股强力将凌澈击飞,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阮青海内心惊诧,只是个分身都如此厉害了,那他本尊又将何种实力? 四十三岁的单京韫在武道上从来逆水行舟,未曾停歇过对自己的修道一途,面对着而立道者上的三十二岁榜眼,他一直都是一种劝退的姿态。 奈何阮青海说道:“既然本尊尚未到此,还请前辈的分身,切莫隐藏了实力。” 好战的单京韫哈哈大笑,抬手拿过负在背后的大剑,豪气道:“小子,你能在这样的年纪登上化境高手之列,实在难得,此时此刻,就先让我见识见识隐宗的烙刑有何章法。” 阮青海大空济世在手中微微颤动,与凌澈想法一般,阮青海先发制人,拔剑直取单京韫咽喉。 阮青海的多数技道以及下手角度最为霸道,但拥有分身的单京韫毫不拒敌,任其攻他咽喉,而他倾斜腰部扭身,一把大剑带着刺耳的呼啸朝阮青海脑袋横斩而去。 腾出左手的阮青海捏剑指,当下在其身旁,破土而出一口水缸粗细的石柱来,为保证万无一失,阮青海在石柱上布满细雷加持石柱的韧性,料他单京韫的分身破不了这尊大石柱,这才心无旁骛得以剑取单京韫要害。 深知一剑破不掉被天雷加固的石柱,单京韫松掉大剑剑柄,怕来不及回防,单京韫两手霎时合十在胸前,将大空济世夹在双掌之间。 阮青海得势不饶人,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撑住大空济世剑柄尾端,脚下用力奋起,往前踏出两步,大空济世在单京韫双掌间划出了两寸,剑尖直指其胸腔不到半寸。 单京韫被逼得退了两大步,心知不能耗下去,索性错开双掌,打算以怪力将名剑大空济世折毁。 阮青海不让他得逞,双手掌剑柄一转剑身,再一次往前奋起前进,倘若单京韫不松手,誓要割掉他的双掌。 单京韫最终不得不主动让开身道。 此番一招近身技道的博弈,阮青海暂且获得优势。 ‘滋滋滋’ 单京韫嘴角露出微笑,他右手半握,掌中不断有天雷交错,游行其中,一股细雷延伸至地上,大剑上被细雷托起,回到单京韫手中,他道:“多年前,曾遇见过你家大师兄,多次让他出手,想要见识见识他的烙刑,可他说不怎么会,让我一直报以遗憾,先才你逼我让道,委实打脸,在你不使出烙刑之前,我可不会再让了。” 阮青海正视道:“前辈谬赞了……” 单京韫的暴脾气不跟阮青海客套,但见阮青海接下来立出上百根的通天石柱,将整座孝华山包裹其中。 单京韫大笑道:“就要这么大阵仗的烙刑!” 四周突然暗了下来,单京韫随即抬头一望,天上黑色雷云滚滚翻转,雷电不停地在人们的眼中映出花火,伴随着空洞的炸裂声,响彻天地。 “单京韫前辈的影雷决另辟蹊径,除开道力不谈,与上一任的修习者雷钦相比,更具风华,我猜前辈是想与当年的允哥一样,要以雷身独抗此道天雷!” 单京韫豪放不羁,朗声道:“听单允提过一次,当年你师傅唐玉斐的烙刑,堪比天上仙人下凡,对他施以刑罚,虽然看你这架势,与你师父当年差的不止零星半点,可我也是个知其力,行其事的人,分身抗不扛得住还另说,但这一口的烙刑我非尝不可!” 这一手水落船低的夸赞,很对阮青海胃口,他将大空济世高高抛出,令其剑尖朝上,竖直悬空于头顶,力喝一声的同时,发现单京韫分身出现异样,可已然来不及,天上那体积大大超过孝华山的实质性雷云已落下,触之必爆! 为求不伤及无辜,阮青海灵识大开,他强制性将下坠的雷云不断缩小,那股强硬的气机流转不畅,憋得他额头青筋暴起,最终雷云以三人合抱之围的大小,与地面早已换做真身的单京韫相撞! 并未有任何异响,那长达百丈的雷云下落之快,却如水一般被单京韫尽数吸进体内。 天色顿时恢复了清明。 三十而立的阮青海海乃百川,与他师傅唐玉斐相比,此时的他绝不会因为最强招数被人破去,而心生愧色,这种事带来的情绪,反而更能撑开他的心胸。 细想自己用大空济世作为引导的滚滚天雷,被单京韫给尽数吸收了? 这样的结果让阮青海为之一惊,难道这就是为什么单京韫会突然真身到此的原因? 单京韫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拍付一下肚子,笑说道:“不是我不给面子啊,只是突然意识到身后还有个碍事的人,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她,可也是来过我克莫山的熟人,况且要是让林羡这样的大人物,知道我害苦他的孙女,你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阮青海没有把握完全不波及到凌澈,她如林墨一般的体质,阮青海两年前也见识过,山顶围内产生的爆炸,对她并不能造成伤害。 阮青海面对正主,还未放弃,他与单京韫单手请式,道:“前辈,换你出招了。” 单京韫不理阮青海,走到石墩旁,只手握住没有剑鞘的宝剑剑柄上,将其拔出,扔给了阮青海,说道:“说好的用分身硬抗,可我动用了真身,这把剑从今以后归你了。” 阮青海接住这把让所有人为之心动的宝剑,望了一眼前方神态自若的单京韫,阮青海低头细瞧异宝,这把宝剑长五尺二寸,剑身偏窄,只半寸,其上有不断游走的猩红细丝,如长龙蜿蜒,乃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绝世好剑。 只是这把剑一眼便知是女子使用,阮青海给林墨许诺得到的宝物能平分则以,不能平分就归他所有。 阮青海正拱手与单京韫告辞时,却听见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林墨,他那冷冷的声音传来:“我侄女儿是你打伤的?” 俩人寻声望去,只见左柠搀扶着受伤的凌澈,模样很是艰辛,而她俩身边已站着一脸严肃,且手持厥犁的林墨。 单京韫将大剑附于身后,正眼也不瞧目光要吃人的林墨,只是两手环胸道:“是我打伤的又怎样?” 林羡下颚轻轻晃动,道:“你这个做前辈的敢承认就好。” 单京韫被气笑,他呵呵反问道:“你怎么不问你侄女儿,为何偷袭我?” 护犊子的林墨横厥犁在胸前,冷冷道:“知道了又如何,我还不是得找你算账。” 单京韫混迹道上多年,说话从来都是将别人一言封死的主儿,奈何遇到了可以为侄女儿不要命的林墨,他饶有兴趣看了一眼阮青海,又回望林墨,目光中有诸多不屑,他道:“而立道者三人之中的嘴上功夫,阮兄弟跟谭轩我都不服,你林墨我还真是第一个佩服的人,就算如此,可你也打不过我啊,找死的话,你就算亲爹来,也不能治我的罪啊。” 林墨恨道:“阮大哥看样子被你一把剑给收买了人心,可你打谁不好,打我侄女儿,今天我就是请出青使,也要把你给办了。” 极远处的山外,传来沉闷声响:“青使晋凯秀,千鬼,随时等候少门主差遣!” 兴许是凌澈懂事了,她由姐姐左柠搀扶到小叔身边,虚弱道:“小叔,是我技不如人,我们走吧。” 林墨的牛脾气上来,就算是凌澈也拉不了,他执意要单京韫赔礼道歉,却被凌澈喝道:“本来就是我不对,小叔你别这么袒护我,我不想因为我的不对,让你跟左柠有任何闪失!” 林墨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四年前,他们三人在克莫山附近的事,当初前往颠龙山扫墓,凌澈因他的一句埋怨,就哭了鼻子,弄得林墨被他爹骂,但凌澈能做到此时的敢作敢当,小叔和姐姐左柠懵了。 最终单京韫觉着无趣,便一个人离开了孝华山,阮青海为了不阻拦,将通入天上的石柱一一撤回。 凌澈是第二个准备离开的人,小叔跟姐姐都想送她,可惜被她拒绝,俩人拗不过这个帝国公主,任由她去了。 至此孝华山异宝现世一事落下帷幕。 林墨在山上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下去,左柠一言不发地跟在身旁,大哥阮青海携两把宝剑跟在后边。 三人各有心事,关系甚为微妙,阮青海出宗半年多来,走到哪儿就打到哪儿,今日却给了单族单京韫一个天大的柔情,让林墨心中如肉刺一般。 阮青海知道自己在林墨心中,是个谁也不卖面子的人,况且此人打伤了凌澈,还对单京韫如此宽宏大量。 这件事是林墨今日就算牵连青使,也要跟单京韫死磕一样,他希望阮大哥多少也能照顾一下侄女儿。 左柠的心事就比较简单了,作为姐姐的她,很担心凌澈的接下来的日子,曾经有个跟屁虫天天围着他转,此时不在了,她要强的心里肯定也难受,她倒是希望这种关系可以一直维持下去,就算让谭轩多吃一点苦头也好,她都不愿妹妹多受伤害。 阮青海仰头看了看天色,知道是跟林墨告别的时候了,他快步追了上去,轻轻地拍了下林墨的肩头。 林墨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阮青海,别过头去问道:“阮大哥有什么事?” 阮青海真想抽他两耳光,可毕竟是自家兄弟,他不过打了林墨胸口一拳,气笑道:“真要生我的气,也要等你长本事了,能打赢我才行啊。” 林墨神情寡淡道:“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阮大哥你变了一个人而已。” 阮青海不必解释自己如何对单京韫那么礼貌,只是将才得到的宝剑递到林墨面前,说道:“来,这把剑归你了。” 林墨回绝道:“我不要……” 为了阮青海面子上好过,林墨补充道,“这一瞧就是女子佩剑……” 阮青海哈哈大笑道:“我猜你都会这么说,你若是不要,我可替你转赠他人了。” 林墨点了点头,却见阮青海将宝剑横在了侄女儿面前,说道:“左柠妹子,林墨不要,我替他送给你……” 左柠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么好的一把剑,天下道者守了月余的宝物,她凭什么拥有呢。 左柠轻轻地摇了摇头,谁知一旁的小叔说道:“既然是阮大哥送你的,你就收下吧。” 左柠内心挣扎一番后,终于还是抬起两手规矩地从阮青海手中接过宝剑来,颔首道了一声:“谢谢阮大哥。” 阮青海呼出胸腔内的一口闷气,笑着拍了拍林墨的臂膀,辞别道:“这次旅途很愉快,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林墨跟左柠俩人有些意外。 阮青海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带着你们的这一路啊,我打架都不太敢用劲儿,就怕把你们给卷进去,等下回见面,我们得痛饮一番,一醉方休才行!” 林墨没有挽留阮青海,也没有点头同意,直到阮青海再一次拍拍他的肩臂转身离开,林墨跟两手捧着宝剑的左柠依旧一言不发地望着。 待阮青海走出三十步远外,离别之际带来的情感,使得林墨不再埋怨阮青海,他突然大喊道:“阮大哥!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啊!?” 阮青海回过身来,持大空济世环抱在胸前,神采奕奕地别别头,想了一番,回应道:“就叫它赤道良颜!” 两个男子隔空相视一笑,振臂挥手告别后,阮青海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小路里。 宝剑的确为天人所赐,与灵龙族镇族之宝仙灵一般,都是上天的馈赠,唯一的不同,是仙灵有灵月初作为剑魂加持,赤道良颜则是一把连剑鞘都没有的符剑。 林墨说要替左柠先将宝剑保管,左柠很听话地交给了他,但见赤道良颜如土拨鼠一般窜入了泥地,左柠询问道:“小叔,厥犁跟赤道良颜是不是待在一起的?它们在哪里?每次见你用的时候,厥犁不是从天上飞来,就是一下从地里冒出头。” 林墨笑道:“我用灵力操控它们呆在地底下,要用的时候才拿出来,我也不是御统境道者,做不到把宝剑放家里,然后隔个千万里再唤到手中啊。” 林墨规划道:“我们呢,先找一个打铁铺,给赤道良颜打造一副好的剑鞘,到时候你再随身携带着。” 左柠表示没关系,说道:“这把剑小叔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留着啊,我可要可不要的。” 林墨纠正道:“这是阮大哥送给你的,你瞧见了我不要的。” 左柠好似不开心了起来,一路跟着林墨不再说话,林墨也没注意到这一点,俩人就这么下了山,来到了一处林间的茶水铺。 这间茶水铺生意还挺好,开对了地方,处于山林跟大道交界处,茶水铺的档头上,有老板插上的风旗,上书黑字‘茶’,偶尔随风飘动。 林墨坐下后心情大好,点了两碗水面,两碗都加肉,老板热情好客,一声敞亮的‘马上来’让人听了精神抖擞。 “我不想吃肉,吃不下。” 左柠的语气说得很快,林墨已经意识到了她可能不开心,他笑着说道:“没关系,一会儿全夹给我就是了。” 直到面条上桌,左柠的目光一直都在桌面上,林墨心念着这丫头怎么了,刚才还兴致满满地跟他讨论厥犁跟赤道良颜的去向,怎么这会儿就如此情绪低落了? 左柠还是能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幽怨地发脾气,她拿起竹筷将碗里的肉一块块地夹到了小叔碗里,然后埋头悄悄地吃着面条。 林墨拿着筷子和着面条,目光一直投注在侄左柠的吃相上,这一根一根嗦半天的样子,肯定有心事啊,林墨挑起一撮面条滋溜入嘴,咀嚼道:“柠儿你不开心哦?” 左柠抬起头来,望见小叔目光如水流过的眸子,又低下头去,小声地嘀咕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墨小心翼翼道:“什么事儿啊?说出来小叔帮你解决了。” 左柠放下竹筷,看了一眼林墨,好一会儿才抱怨道:“你好像很喜欢阮大哥的样子。” 林墨哈哈大笑,引得左柠一脸不解,他起身来到左柠身边,两腿叉开,坐在跟左柠同座的长凳上。 林墨正视道:“我是很欣赏阮大哥的为人,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左柠一下被小叔的话给打蒙了,心却被填得满满的。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章 携大刀出山 当老道人一行人还在不停赶路时,极远处的通天石柱瞬间没入地下,老道人停下了脚步,呢喃道:“结束了?” 单璠很不服气,前方那么大的阵仗,之前的漫天黑云形成的实质雷云轰然落下,给她的心脏震得噗噗的,此时要是打完了,岂不又错失了大好风光,她提议道:“师傅,我们再往前边儿走走吧,说不定还没完呢。” 老道人体力尚好,他瞧了一眼被累成狗模样的徒弟陈雍庭,问道:“你还能行吗?” 陈雍庭为了满足单璠的好奇心,也豁出去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还行啊,师傅你带头走啊。” 单璠心疼师兄,转而说道:“我们走过去,如果完了就完了,将来看别人打架的机会还多着呢,要是把师兄累趴下了,谁给我们背竹箱呐。” 焦黄牙齿漏在外的老道人咧嘴笑着,陈雍庭紧绷的心慢慢地放松下来,三人就一直朝着孝华山的方位走啊走,目光不时往前方望去,生怕错过了哪位高人的手笔。 渐渐地,有神情疲惫手持武器的道者接二连三地往回走,老道人一行人看得明白,就听那些人说道:“单京韫这人真是艺高人胆大,天上的仙人都敢得罪,要换做我们其中的谁,还不都是跪下来,求着仙人随便赏赐个不要的玩意儿。” 那一行人步伐稳健,具是身怀十数年以上的技道大家,其中一人应答道:“可不是嘛,唯一遗憾的就是而立道者的状元郎没在,要是真如单京韫当着那星冥帝国的公主所言,只有谭轩能够在他手中保下她来的话,那宝物的得主,还真难说了。” 单璠几人与那一行人擦肩而过,越远声音越不真切,只听得什么阮青海化境巅峰一类的只言片语。 倒是听见有人遗憾轩哥没在,单璠也替他可惜,拥有臧绒跟怫蔚两把宝剑的轩哥,一直都是单京韫想要与之一战的人,奈何爹爹的命令,她轩哥至今都没有动过单族的一草一木。而至于那阮青海什么只能闻轩哥臭屁的隐宗男青年,在她心目中不过小渣滓一般。 接下来又迎来了一行人,这话可就有另一番说法了。 三人只听见:“那阮青海御空飞行的本领,真的太让我吃惊啦,听说谭轩两年前被他一招就给打了个耳光,弄得他现在都不敢出来见人,这回心境受损以后,怕是再难回巅峰与阮青海一较高下喽。” 单璠脸色不大好看,到底是才出族的小姑娘,这种话听来堪比打在她脸上那么难受,想要吼他们几句,发现他们又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老道人则变着法地劝慰道:“小璠啊,谭轩不过体内道力被封印的样子,如何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心境受损,难回巅峰了?” 单璠是个简单的小姑娘,会因为没去见单修沭最后一面而遗憾至今,会因为单方面的自以为凌元要跟她抢父亲而跟凌元拼命,也会心疼跑不过她的师兄,可就是不会多去猜测身份一直成密的师傅,这一点跟师兄相比,她并不是看得更开,而是根本没意识。 陈雍庭听见了师傅对谭轩的描述,侧耳相闻,也不是他多想听师傅讲故事,只是想多了解有关于师妹的东西。 单璠开心道:“师傅你知道啊?” 老道人点点头,夸人不忘自夸道:“师傅第一次见小璠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轩哥不简单呐,能够截住师傅以搬山手法送出符纸的人,天底下寥寥无几,虽说还是有你梦姐姐协助,可为师知道他有伤在身。但为师瞧那不是一般的伤,除却天底下灵龙族的印忆术会如此,也就只有灵力超前的炼药师才会使出的印力术,这个可以封印道力跟灵力的术,师傅猜测是小璠爹爹所为。” 单璠惊讶的表情不言而喻,她激动道:“师傅猜的一点也没错诶,印忆术是我外公外婆那边的,印力术则是我爹爹的,两个都是不秘传的招数诶,师傅你都知道!” 这是单璠的陈述句,而非她的疑问,老道人好似被人逆了鳞,心疼道:“不秘传不秘传……师傅那些术也是不秘传的,怎么没见你替师傅说话啊?” 老道人与徒弟陈雍庭同时怔住,老道人绕于兴趣地问道:“小璠你刚刚说什么,印忆术是你外公那边儿的?” 单璠说道:“师傅啊,璠儿的外公外婆是灵龙族人……” 老道人已经太多次惊讶,他跟陈雍庭在这会儿没有失掉该有的身份,各自悄悄平复心情。 老道人再一次显摆起自身艺技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为师会把你误认为僵尸,原来是灵龙族后裔,真是看走眼喽。但这些都不重要啊,为师点墨里的搬山、分水、生火、定身、学音,以及斗神里的驱鬼、敕神、神游,这些样样都是不秘传的,小璠想不想学?” 单璠欢快跳了起来:“我想学我想学……” 老道人朝徒弟陈雍庭偏偏身,凭空问道:“还有没有人想学啊?” 可一脸严肃的陈雍庭根本不搭理老道人。 两人被不动声色的陈雍庭的目光吸引住,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伙人朝着他们走来,看那一个个面目憎恨的凶样,怕是不能善了。 崄巇山,苍灵门。 十二青使在二十年后再度复原,这引人注目的消息,在道灵界中引起了不小轰动,谁都知道就连少门主林墨这样的优秀人选,都没能成为第十二,还是真如外界传言那般,苍灵门副门主董侯向谭轩抛出的橄榄枝被接受?可很快就被人打破,是星冥帝国的郡主左柠成为了第十二。 这样的哗然让人忍俊不禁,一个在道上默默无闻的人,居然能坐上这第十二的宝座? 就凭她左柠是林羡两个徒弟的孩子? 可也不能将少门主林墨一直重视的第十二给让了出去啊,这林羡还真一点也不偏心,打算将左族逼到墙角,断了左欣蓝以及整个左族的后路? 所以左柠这个一直混迹军营默默无闻的小姑娘,一下成了整个道灵界的风云人物,风头一时之间甚至盖过了而立道者上的前三甲。 胡子拉碴的庄启圣刚回山门,在大堂上见了门主,交代清了事物巨细后就要走,林羡将之叫住,要庄启圣陪他喝酒。 庄启圣刚刚处理完外界的事,回趟家打算好生洗漱一番,本想出去找个乐子,但还是没敢逆门主意。 与其他道上身份尊贵的宗门之主相比,林羡拮据得不能再拮据了,院子里棚子下的酒坛子大小共计三十坛,都是林羡亲自码上去的,平日里整个院子的落叶,也是林羡没事就自个儿扫扫。 所有苍灵门上下,除了门主副门主以及十二青使之外,有的便只有二三十名自愿上山的门徒,他们都是不要钱财的乞丐,求的只是一处能吃饱饭的安身之所。 林羡这般闲情逸致的脾性,多年前并非如此,还是他从师父明尚老人那儿照搬来的,效果极好,清心养性,是为最朴实的生活方式,这跟师兄单施林多有相似之处。 师弟布博也来看过林师哥,还以为师哥受了什么跟师傅断腿一样的刺激,才会变得如此,后来才发觉这是因嫂子过世落下的结果。 平日里也就林羡一个人在,多的凳子也被林羡搬到别处,庄启圣要去搬凳子,被林羡叫住:“你先坐那儿,我去搬凳子。” 这样不是使唤的使唤,青使们早已习惯,庄启圣坐在石桌旁后没多久,林羡搬来了自己坐的凳子,没有着急坐下,他拿起桌上的酒勺跟琉璃瓶,走到那列的整齐一排的酒坛子旁,揭开封布,一边打酒一边说道:“这院子里边儿的酒啊,刚好封存了八年,还是八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带着墨儿说青使补位这个问题,当时我没同意也没反对,所以就把厥犁交给他,准许他下山去,真正地闯一番身外名回来。” 林羡将瓶口举到与视线一致水平,直到酒勺里的最后一滴酒落下,两勺的量刚好可以合上瓶盖。 林羡略带苍老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他走回石桌,道:“来来来,来尝尝我酿的汾酒正不正宗。” 见门主迫不及待地就要给自己身前的小酒杯斟酒,庄启圣屁股顿时离座半寸,两手快速地捻起酒杯,接住了酒势,随后林羡给自个儿也倒上满杯,然后这一站一坐的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林羡细品觉着没差,才跟着落座,他又给庄启圣斟满,说道:“老六啊,你说墨儿什么时候,可以真正地坐上老十二的位置?” 私底下的林羡都是叫青使们的别号。 庄启圣酒杯拿在手中,回道:“老十二的位置不是左柠那个丫头坐了?老大还想着要回来?” 林羡看了一眼庄启圣,笑道:“我没想过要收回柠儿的青使之位。” 庄启圣瞧不见门主清澈的眼神里有什么,他坐正身子,目视前方说道:“左丫头跟小墨离开崄巇山的头几天,我还瞧得出小墨并未因此受到影响,若是等左丫头自己卸去青使一职,可能要等上一些时候。” 林羡直言道:“墨儿想做青使第十二,老六你是很支持的,现在墨儿对这件事也不急,所以你也不能急了。” 庄启圣点头道:“这是自然。” 林羡叹一口气,道:“柠丫头两年前才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我不想她再受任何丁点委屈,虽然在十一个弟兄中,会有人觉得我把第十二之位,给个小孩是个错误的决定,可老夫任性一回也无可厚非。除非小柠自愿,否则你们就是连脸色,也不能给她看,行吗?” 庄启圣明白了门主的言下之意,这种在言语上将他步步紧逼,且毫无退路的技巧,让他有些恼火,他泄气道:“门主,我本意想要废掉左柠的道力,你这么说,让我实在憋屈得很。” 林羡毫不在意庄启圣的放肆,望着身前眼神明亮的老六,他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怀恨尚寻跟萱儿的事,觉着是他们促使了灵儿的离开,可这在根本上,老夫也有很大的责任,你怎么不连老夫一起给责罚了?” 庄启圣想要说话,被林羡抬手拦住,这些事一码归一码,林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说道:“你要做什么,老夫其实都没有资格阻拦你。” 庄启圣心神大震。 翌日,庄启圣携大刀出崄巇山。 湘潭城,药馆内。 张莎偶遇神勉和尚开导过后,心境平复得很快,她回到城内,将手中的真经揣入怀中,垫了垫后背空空如也的背篓,回时比来时的脚步轻盈了些。 因为没有去采摘药材,张莎并不因此心有遗憾,她只是想出去散散步而已。 又过半月,张莎比以前做事更慢条斯理,她开始更认真地坐诊,笑着接待每一位病人,望闻问切一个不少,一步步来,争取以最快的疗程将病人治好。 她写字时的习惯也变了,从前写久了全身会酸痛,那会儿病人多,她就忍着,坚持给病人看完了才休息。 现在她会跟病人说稍等片刻,然后离座伸伸懒腰,做做下蹲,全身舒坦了之后,再落座给病人诊病。 后来张莎发现这样的日子很轻松,然后她就很开心啊,每天笑吟吟的模样被才进药馆病人瞧见了,病人们的心中也暖暖的,对他们的病情也有一定的好处,只不过这一点张莎还没了解到,属于无心插柳了。 年方十七的张莎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在没被凌元咬过前的黝黑皮肤已变得白皙,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前段时间尚有媒婆盯住了张莎的终身大事,奈何看见药店里有个凌元,便将此事做罢,现在凌元走了,那些喜好管事的媒婆,便又开始摩拳擦掌,但张莎将她们的好意婉言谢绝了。 这个消息在湘潭城的吴家小子知道后,霎时间心如刀绞,只因有一家媒婆是他请去的。 院子里,媒婆叫他别灰心,坐在板凳上的吴家小子一个提神,挪了挪屁股,稍稍靠近了些媒婆,问道:“这事儿还有成的机会吗?” 那媒婆眯着杏花似的眼睛,说道:“小医女是把我给拒绝了,可也把其他人给拒绝了,而且我也从她口中得知,她不成亲是因为连对象都没了解过,是好是坏是高是矮,这些因素都不知道……” 吴家小子一摸索,问道:“那前段时间,一直住在药馆的那人是谁?” 媒婆笑道:“这个我也问了……” 但她没了下文,吴家小子疑惑间问道:“你倒是说啊,那人跟小医女什么关系?” 媒婆摊出一只手在吴家小子面前,模样精怪道:“虽然这事儿没成,钱我也照收了,可这打听消息的钱,吴公子也得给点儿吧。” 吴家小子不疑有他,从裤兜摸出一块碎银给到媒婆手心,媒婆继续道:“小医女跟我说啦,说那小子只是一个过客。” “就没了?” 吴家小子还想知道更多,却被媒婆说道:“吴公子你书读得多,人心却看得少啊,小医女这再明显不过的话,你还没揣摩明白?” 吴家公子摇了摇头,媒婆败气道:“真是个楞木头,小医女不接受说媒,是因为她没见过那么多喜欢她的公子本人,就你们这样害怕阳家堡的威名,只敢远远儿地望人家小医女一眼,就想要娶人家了,不觉得太唐突?人家小医女有瞧见过你的模样吗?” 吴家公子在这方面实在害臊,他摇了摇头道:“不行啊,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别人也知道了,都准备在药馆门口堵她,我感觉我没有一点机会了。” 那媒婆呵呵一笑,反问道:“那你找我来做什么?” 吴家公子垂头丧气道:“我就试一试嘛,说不定你能帮我说成啊。” 媒婆怪道:“出息哟……真要喜欢人家,就该多去见见面,多说说话,小医女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那些大家闺秀哪一个不是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出门还不是遮遮掩掩,生怕别人多瞧她几眼,就会掉块肉一样。可人家小医女就不一样了,湘潭城以及周边数个城镇里的媒婆,没一百也有五十,现在哪一个不是以说成小医女终身大事为荣?以小医女的德行,这么多年来,附近的大家闺秀我最看得起的就是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支撑起老父亲的留下来的药馆,这份落落大方比起四年前,来到这里办案施粥的帝国公主来讲,那也是不遑多让,吴公子你不主动些,难道还要人家小医女多来注意你几眼吗?” 吴家公子好像听明白了什么,又赏了媒婆一锭碎银子,喜笑颜开地将媒婆送走了。 从第二天开始,吴家公子便开始在街上蹲点守候,他所在的街道是张莎每日必经,第一回站在角落的吴家公子瞧见了张莎背着药箱路过,却心里犯怂,没敢上去打招呼。 眼瞅着张莎身边明明就有好些人跟她打招呼啊,吴家公子再一次警告自己大胆点儿,但还是没有跨出哪一步。 第二回是张莎关闭药馆回阳家堡时,吴家公子依旧站在角落里,张莎顺着街道走来,很开心地跟来往人打招呼,那脸上绽开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终于让心有侥幸想混个熟脸的吴家公子踏出了第一步。 “好巧啊,小医女,你准备回家了吗?” 张莎停住脚步,很仔细地观察了吴家小子,想了半天才问道:“你是?” 吴家公子如遭雷击,立在当场,说不出应答的话来。 此时又有路过的人跟张莎打招呼:“小医女下午好啊。” 张莎笑着回应道:“礼伯伯下午好啊。” 那礼老伯脚边有个稚童,跟张莎说道:“下午好莎姐姐。” 张莎右手扶着药箱,笑着用左手摸摸稚童的小脑袋,说道:“你好啊小礼子。” 吴家公子听得清清楚楚,张莎是认人的。 张莎寒暄几句,目光回到吴家公子身上,但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张莎问道:“你哪里有不舒服吗?” 吴家公子愣愣地摇摇头。 张莎恍然道:“可能我平时见得病人多了,好多人想不起来,你别介意。” 吴家公子赶忙道:“不会不会,我就跟你打打招呼而已,没别的事。” 俩人目光短暂交接,倒是吴家公子率先躲开,然后张莎微微点头,绕过了吴家公子,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之后吴家公子跟张莎打招呼的底气越来越足了,他隔三差五地跟张莎相遇,向张莎介绍了自己姓吴名朴虎,还将自己的才华就在大街上当着来往的人群给张莎看,看他摇曳的山水扇,看他雕刻的简章,以及他最以为豪的玩偶。 张莎后来也好奇,问吴朴虎这么磅礴大气的山水扇是谁的手笔,得知是吴朴虎亲笔后,又问那栩栩如生的虎头玉章跟玩偶,是否也是他的亲作,吴朴虎傻乐着点头。 吴朴虎手里还有一只油纸包裹的小东西,张莎兴起问及此物,吴朴虎尴尬道:“这是我刚买的佐料,不是特意拿来给你看的。” 张莎笑问着:“你会做饭么?” 吴朴虎回答很肯定:“一个人在铺子上的时候,我就会自个儿做来吃,有时候也是我娘送饭来。” 张莎微笑着没说话的模样,在吴朴虎眼中绽开了春花来。 张莎开朗外向,吴朴虎羞涩内敛。 吴朴虎的父上都是做毛皮生意,跟其他做此类生意的不同,很有经商头脑的吴朴虎父亲吴金台,会从猎户手中收购,因为怕在深山遇险,吴金台每次都会花钱雇人,陪着他进山采购皮草,再拖回湘潭城进行简单加工卖出去,这一系列的环节过后,虽然挣得不多,可也挣来了口碑。 吴朴虎是肯接受新事物的人,家里条件好,样样也不缺,想看书便看书,想做工就做工,总之吴金台将吴朴虎培养成了样样都感兴趣的人,那便够了,今后的一切,就只管他个人去摸索,他跟妻子则落得清闲。 前段时间看到媒婆从自家进出,吴金台找来妻子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妻子也不知情,妇人之见的妻子猜测道:“是不是哪家姑娘看上了咱儿子了?” 吴金台酸酸道:“你当别家姑娘都是泥做的,一点都不金贵了?肯定是这小子搞出来的名堂,只是不想我们俩个老的知道。” 吴朴虎母亲说道:“平日里朴虎规规矩矩地做自己的事,总不可能是朴虎看上谁了吧。” 知子莫若父,可吴朴虎母亲则要觉得自己的儿子天上地下仅有,要比寻常男儿出色很多,所以朴虎母亲笑道:“肯定是有谁家姑娘看上咱们朴虎,想要倒贴了。” 上一句满满自夸的样子,让吴金台很难受,直到‘倒贴’彻底把吴金台点燃,他气骂道:“所以你就平时做做饭洗洗衣服得了,好儿子被你喂养出来,你连天多高地多厚都不知道,就你这样的思想,要是那个女子敢嫁进咱们家来,你还不把朴虎护得牢牢的,要是小两口平日里拌拌嘴,你还不得把儿媳妇儿的头发给揪下来!” “再说了,说媒一事,从来都是男方去女方家里提,再不济,也是媒婆跟我这个一家之主说,哪轮到私下跟朴虎说的?” 妻子觉得委屈,眼里饱含着泪水,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说道:“那又如何,咱儿子就是好啊,被别家的小姑娘看上了怎么了,我嘴上说说她还不成吗,让你这般凶我作甚,又不是阳家堡的大小姐……” 同样是把儿子当宝的夫妻,在育人方面,俩人方式方法都大相径庭。 吴金台懒得跟妻子讲道理,给她端了一杯茶水,说道:“给你倒茶是因为我刚才的语气不好,但你没事的时候,也得好好想想我刚刚的话,莫不说是声名远播的小医女才能做你儿媳,便是皇上钦点成了驸马爷,你也别总是想着把朴虎给宠上天去了。” 能够得到丈夫的端茶倒水,妻子没有顺着竹竿就往上爬的小孩子情绪,她见好就收,是怕丈夫再呵斥她,简单地平定内心情绪,妻子当着吴金台的面儿喝了一口茶水,表示接受。 妻子放下茶碗,问道:“那怎么跟朴虎问这件事?” 吴金台没好气:“还能怎么办,这事儿照我们平时,让朴虎怎么办事就怎么办。” “不管?”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一章 侥幸心理 凌元回到星冥帝国后,直接去了蔬果园。 那天晚上被单允摧毁掉的院子,此时完全展露在凌元的瞳孔里,还没进殿内,凌元的呼吸开始变得孱弱,几近于颤抖。 凌元张口叫喊一声:“奶奶……” 声量有气却无力。 声音不够大,凌元拖着变得笨重的脚步往院子里走去,突然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他再一次清晰地体会着周身的环境,那一排排有序倒下的盆栽已经枯萎,目光转移,瞧见了奶奶时常打理的薰衣草,也没了原有的生机。 凌元心口剧痛,使得他手掌撑地,嚎叫道:“奶奶!你在里边儿吗!你回答我啊!!!” 脖颈与额头的青筋暴起,凌元的脸憋得暗红,他不顾一切地起身往前奔跑,使足了全身力气,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门开得吱呀声,在这偌大的殿内大厅轻轻回响,凌元焦急着快要疯掉,他尝试着再一次轻声道:“奶奶,元儿回来看你了,你在里边儿吗?” 凌元没有得到回应,他便只好在殿内到处走动,大厅张望过了没人,他辗转来到里屋,边走边说道:“奶奶,这回我没带大叔回来,你不用躲着不见我的……” 凌元的泪水止不住,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大厅跟里屋不停徘徊,他心中十分委屈,哭着呢喃道:“我跟大叔说了奶奶不想见他的,可他偏要来。奶奶你是没看见,大叔不认我的样子让我好恼火,我是被气得没法了啊,奶奶也不要生元儿的气嘛,你这样真的好小气。你是奶奶啊,大叔都是你养大的,你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啊,比起我的不懂事,你真的不见我了吗……” 情绪爆发的凌元终于哭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怒号:“大叔说你死了啊!说你魂飞魄散啦!奶奶你真的好绝情,你出来让我见见嘛,我也好放心啊!” 可还是没有人搭理凌元,他喊累了,最后瘫软在地上。 临近黄昏,阳光从屋背照过来,整个药师殿冷清得阴森,门框像是一幅画框,将外边儿的晴朗天空,映在凌元的眼眸上,但他目光只望屋脊梁。 周遭的一切都很清净,跟奶奶在没在都一个样,可平缓的心境在自我意识的调节后,立马被摧毁:一想起由自己挑起来的祸端,那一个奶奶就是柳柔蓉的消息,也是由他带给大叔的,最终导致大叔强行来此,将心态坚毅的奶奶给逼死。 这情绪起先还只像是一根针扎在他心头,现在却突然变大,将他整身压倒,凌元气不过自己犯下的错,躺在地上再一次痛哭流涕。 “可我是警告了大叔的啊,我告诉了他就算找到这里了,奶奶也不会与他相认……” 比起自己的错误,凌元潜移默化地认为就是大叔的错,他错完了。 —— 鱼宫女和小跟班把皇子的住地打扫得金堂发亮,当她们第一眼瞧见推门而入的皇子殿下时,无助的小跟班都快哭了。 鱼宫女小碎步到凌元面前恭迎着,笑着跟凌元说道:“皇子殿下可回来了,小跟班在念叨若是殿下再不回来,她可就要被内务府的人给送走了。” 小跟班不敢正视凌元,却听见皇子殿下问道:“要被内务府的人送哪里去?” 凌元开始设身处地的去为别人考虑,他才哭过啊,就方才在药师殿内哭得稀里哗啦,所以他很能体会到小跟班此时此刻的心境,万是她能解决的便不会如此。 鱼宫女心中有一份感动,能让殿下驻足询问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的温暖。 小跟班低着头,回应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不知道……” 这样的说辞让凌元心口一松,却不料鱼宫女反驳道:“小跟班你怕什么,有殿下在,难道还不能为你主持公道吗?” 凌元瞧着这事儿好似不简单,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跟班支支吾吾地没再多说,情绪越陷越深的她轻轻抽泣着,已然回答不上话来了。 凌元了解小跟班的为人,这宫女跟鱼姐姐的性子完全相反,因为鱼宫女是他近身侍女的关系,所以在宫内也算是吃得很开的人,但小跟班不同,她性格懦弱,谁都可以欺负一下。 凌元内心生出一股无名火来,鱼宫女尚且可以将为难她的人,给一张嘴说回去,这小跟班嘴笨得就像此时。 气得凌元呼出一口浊气,越过两名宫女,来到沿边有黄金烫纹的木桌旁坐下,愤愤道:“鱼姐姐,小跟班遇到事儿了,你怎么都不帮一把的?” 鱼宫女心里顿时委屈,她手脚并用得在凌元面前笔画道:“我哪里敢管内务府的人,现在帝国繁荣昌盛之际,这些人的身价也比往常风光很多,什么这里需要三天一换的盆栽,那里五里的围栏又要用玉石点缀,总之忙的人说话的底气,都要比我和小跟班高好多呢……” 凌元指了指小跟班,皱眉道:“把小跟班带我跟前坐下。” 鱼宫女得令,搀扶着埋头哭泣的小跟班在凌元面前坐下,俩人霎时间就没了主仆之分,这让小跟班极不适应,她想要起身,却被鱼宫女按住肩头。 鱼宫女说道:“内务府的人到底跟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就照实跟殿下说一遍就好,你我都是殿下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易先生手底下的狗要是敢咬你,殿下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凌元从鱼宫女口中大抵听出了一些,他问道:“是易先生的人吗?” 小跟班点了点头,说道:“那天奴婢打扫完了这里,回侧屋歇息,就闯进来了三个人,他们说奴婢整天闲着没事做,要上报给内务总管把我送走,奴婢当时害怕,求他们别去告诉其他人,他们说不告诉也行,但是要满足他们一些要求……” 小跟班越说越委屈,再一次低头哭泣。 凌元见此,望向鱼宫女问道:“他们什么要求?” 小跟班光顾着哭,鱼宫女的情绪也顿时难受,她哽咽道:“这群畜生要小跟班脱光了衣服,陪他们跳舞,陪他们睡……” 凌元眉头紧皱,鱼宫女继续道:“当时奴婢洗好了衣裳,正准备拿到院子里晾晒,可是听见小跟班的房间传来尖叫,我进房间的时候,发现小跟班被那群畜生吓得躲在角落里,她身上穿的衣服,只剩下她娘亲给她做的肚兜了……” “我一个人把他们全给打跑了,他们离开的时候,还叫嚣着说这是他们跟小跟班的事,叫我不要插手……” 凌元第一次体会到了后院起火的感受,这帮人趁着自己不在宫里就为非作歹,凌元深吸一口气,问道:“还记得他们都是谁吗?” 鱼宫女恨恨道:“我都认识,内务管御膳房进菜的秦钊,管刷马桶的行先亮,还有管洗被褥的罗玖令……他们半年前都还是各自当差的小太监,现在帝国在外界声名鹊起,很多地方都缺人手,内务府就提拔了他们管事,可没想到会欺负到小跟班这里来,本来就是没用的太监,还来招惹小跟班,真是一群禽兽!” 凌元奋起身来,大步走到寝宫门外,嚎道:“来人!” 本来空无一人的皇宫,走廊霎时间传来齐声脚步,那带着铁甲的琳琅声悦悦入耳。 一队列的皇宫侍卫总计十八人,各个腰间悬挂厚背刀,他们齐齐跪倒,队长高亢道:“龙苑军第三十二队队长裕丰继,参见殿下!” 凌元是那种遇事就闲不住的主,奶奶走了的消息让他急奔回宫,此时小跟班的事,同样让他迫不及待,没想要龙苑军把人提来,而是他凌元转过背后去,跟俩位宫女说道:“鱼姐姐,你带着小跟班跟上。” 然后凌元带着一列队,分别去了皇宫的三个地方,把犯事的三人,当场叫人用厚背刀责打屁股八十余下,找来了管分发资薪的户部官员,立马结算酬劳,当月薪资全部减半给在小跟班户上,然后将此还在喊冤的三人,光着屁股给扔在了皇宫大门外。 鱼宫女特意问了一句尚在震惊之中的小跟班:“怎么样,殿下霸气不?” 文弱的小跟班重重地嗯了一声。 当天午后,易文稚大总管亲自来了一趟凌元寝宫,他当着凌元的面,给小跟班道了歉,吓得小跟班躲到了鱼宫女身后,鱼宫女叫小跟班不能没有礼节,于是小跟班硬着头皮说自己不生气了。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小跟班做事时,也还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鱼宫女以为她还没走出阴影来,便关心道:“那三人都已伏法,殿下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给我们俩涨了好大的气势,你咋还这么胆小。” 按理说以凌元的皇子身份为小跟班出头,将那些人痛打后驱除出宫,小跟班应当回归常态才是,鱼宫女想不通这一点,询问道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对你怎么样了?” 小跟班摇了摇头,鱼宫女说道:“那你到底怎么了嘛,妹妹你不说,姐姐心里闹得慌啊。” 见小跟班还是不肯说,鱼宫女使出杀手锏,道:“你要再不说,我可这就去告诉殿下。” 小跟班放下了手中的细活,连忙把鱼宫女拉住,她说道:“其实没什么的,就是我有点害怕易先生,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手下,因为我被赶走了,还亲自来道歉,这种感觉跟平时内务府的管事们大不一样,我不让姐姐去找殿下的原因就是……我总不能让殿下把易先生也给打屁股吧。” 鱼宫女哎哟一声,戳了戳小跟班的脑门儿,怪道:“就这屁大的点事儿,吓死我了都。” 小跟班撅撅嘴,继续了手里的活计。 凌元处理好了这件事,思绪被填满后的没多久,他逐渐陷入了回忆里,他开始变得闷闷不乐,但没多大的情绪波动,该吃吃该喝喝。 两位宫女平日里与他对话也都对答,也会露出笑容,可他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起来,在细想后,奶奶的事,被凌元一股脑的归列为全是大叔的错, 后来凌元发现了,他是想起张莎来了。 自凌元回来后,本以为会挨母亲的责骂,可母亲见到了他,就与他说起了平常,母亲的这份闲情逸致,在凌元看来少之又少,心理上他觉得自己没那么被捆绑了。 每天早晨凌元会起床给母亲请安,然后跟母亲一同用早膳,直到上朝前一刻,凌元才与母亲分开。 好几天里,凌元的身心都得到了自由的奔放,他每天除去给母亲请安,都会选择在蔬果园美美得过上一个下午。 那不知道被谁损坏的草坪,凌元一个人花了一天去修整,直到自己满意为止,然后他在给小院种满了薰衣草,只因奶奶喜欢。 那凉亭下的躺椅还在,以前他在院子里玩儿的时候,奶奶就躺在椅子上喝茶,此时成了凌元凝视那一片花草的特供位置了。 在过去,蔬果园是禁地,但凌元擅作主张地将蔬果园展露在了皇宫之内,鱼宫女跟小跟班俩人在寝宫见不着殿下的时候,就会端着点心茶水到蔬果园来,俩人以前也曾路过这里,却没想到殿下会喜欢到这里来。 后来俩人才在凌元的口中得知,这里曾经住着一个人,鱼宫女和小跟班有些觉着不可思议,甚至小跟班心有惶恐,是她听殿下说那人已不在了。 鱼宫女跟小跟班现在有事做,上一次被人说教没事做后,小跟班的干劲儿可比鱼宫女要多得多,俩人将药师殿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殿内的陈设一直遵循柳柔蓉在时的品味,是凌元亲自参与的打扫。 三人一起打扫的时候,鱼宫女特意把蔬果园的门儿反复检查了遍,凌元知道鱼宫女是怕被人看见他也在劳作,怕皇宫里的其他侍女太监说闲话,所以他也就不去管了。 渐渐的,这个带有农家小院气息的药师殿,被凌元突发奇想地改为了寝宫,在凌元向她们提出这一想法的时候,俩人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寝宫一事,一直都是沿用祖制,乱改会被责骂的。 凌元不信邪,将此事跟母亲一说,果真得到了母亲的反对。 可凌元不干了啊,为了能够跟奶奶天天睡在一起,他开始在凌颜面前极力力争道:“我在蔬果园睡才睡得踏实,不让我睡那里,我一个人也会在大晚上带着被子过去睡的。” 对儿子的管教,少了许多的苛刻的要求,凌颜只是说道:“朕会让鱼宫女看着你,不让你乱跑……” 谁知这话如点火炮一般,将凌元点炸,他想起了曾经半夜不回寝宫,导致鱼宫女跟小跟班被母亲责令打烂小腿,他怒不可遏,朝母亲咆哮道:“你又要拿别人来威胁我!” 周遭的一切瞬间炸裂,又很快宁静下来,凌元气得胸脯起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事后他知道自己不对,却又不想承认,只是平缓道:“都是在宫内,我睡哪儿不是睡,倘若母亲要以别人的性命来拴住我,母亲你又能打烂多少人的腿?” 儿子的爆喝让凌颜毫无准备,她开始闭口不谈。 凌元则夺门而出,最终一个人带着俩位宫女搬到了蔬果园去住。 鱼宫女和小跟班惊讶于殿下的雷厉风行,说风就是雨,当夜带着她们入住蔬果园,那一路的行走,鱼宫女瞧见殿下的步伐急促,没敢吱声,与小跟班拿着各自的包袱,静静地跟在殿下身后。 药师殿很大,在单允当值期间,此地便住有六七位其他炼药师,后来云锦来了也不差房间,那院子里的树桩也是云锦在修习妖圣手时,不小心给弄断的。 而凌颜对于儿子当着自己面咆哮的画面,这堪比国策的重大失误,让凌颜连续在三个夜晚惊醒,她开始反思接下来对儿子的态度,是继续放松,还是严加看管是个大问题,多年来不断变换心境的凌颜,其实在管教方面总是那么地力不从心,而为了将来国家的需要,凌颜采取了加强管束。 二十六年前,那会儿单允已卸去炼药师职位,当朝祇首黄维还只是混迹道灵,不过有点面子的小人物,在单允离开帝国后,皇宫内藏有单允炼制上百枚珍贵丹药的消息不胫而走,黄维当时只收下了单允给他的十枚恒听丹药作为定金,要他辅佐凌颜当上皇帝,事后再补上另外的十枚,但黄维闹了一个乌龙,他并不知道凌颜是谁,大概是某个觊觎皇位的臣子,然而他居然伙同上百道者侵袭了天古城。 所以才有凌颜被黄维带来的金如峰给逼得没法子了,打算以愿意下嫁为理由,当着数万的帝国精兵靠近这个伪君子,想要将他一刀了结,这种被现世重重压迫的苦难,让凌颜清楚地知道,只有当人被逼无奈之下才会选择妥协,所以凌颜在教育儿子上,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现在帝国皇庭的威望如红日,照耀着新编城镇的每一个角落,这种繁荣昌盛,并不是建立在血腥之上,能够如此快速地扩大疆土,是在凌颜的意料之中,很多城镇都有流传下来的私塾,只需皇帝的一声令下,举国上下便皆是朗朗读书声。 可难就难在军事跟货物流通上,对此凌颜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城主作为城镇最大要员,除开江道南例外,每个城镇都派有军队驻扎,且不在城主管辖范围内。 而有老兵就不怕新兵入不了行,虽然过程较为繁琐,可也是明智之举。 有关货物流通上,凌颜下令军队修筑,军饷方面又成了一大难题,好在黄维凭着多年道上的消息,得到金矿银矿多达三十余口,且尚未开采,完全够支撑全国军需。 历来都是凌颜掌控大局,皇子凌元跟公主凌澈都生活在凌颜这棵参天大树的绿荫下,姐姐凌澈尽心尽力为国尽忠的一举一动,凌颜都看在眼里,可她却依旧想要将来登位的是凌元,但凌颜知道这个想法跟现实存在距离。 鱼宫女担心的事终于被实现了,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称号的皇上亲临蔬果园,当皇上瞧见三人各自悠闲地做着自己的事,凌元正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比较亲人的鱼宫女在给凌元剥着葡萄,放后扔进瓷盘里,小跟班则在给花草施水,手里还拿着剪子,时不时剪下干涸的枯叶。 “把这俩人拿下。” “遵命!” 凌颜的淡淡一句,随行的侍卫立马将俩名宫女当场缉拿,凌元从躺椅上撑了起来,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母亲居然当着他的面儿乱来,凌元质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儿子的口气使凌颜盛怒,但多年来隐忍的脾气并没有破功,凌颜眼光冷冷道:“把这俩人给朕带去合心殿。” 事态的后果凌元猜测得了,对于母亲的报复,他视而不见,将鱼宫女和小跟班从侍卫手中解救后,朝母亲严肃道:“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 凌颜眼神镇定,又开口道:“将三人捆绑拿下!” “遵命!” 众侍卫齐齐上阵,凌元开始反抗,侍卫们不敢用强,没敢将凌元制服。 鱼宫女和小跟班吓坏了,不用侍卫们动手便束手就擒,任由侍卫将她们五花大绑。 凌颜瞧儿子不听话,语气强硬道:“你再闹。只会让她俩受更大的苦。” 侍卫们与凌元说道:“殿下,属下冒犯了……” 说着就要将绳子往凌元身上靠拢,凌元不愿,他再一次将为难鱼宫女和小跟班的侍卫推开。 母亲怒道:“凌元,你太放肆了!” 凌元给鱼宫女俩人解绳子,他没管没顾母亲的质问,一心就想解放鱼宫女俩人,奈何鱼宫女与他哭着说道:“殿下,您就让皇上带我们走吧,小跟班已经吓哭了……” 凌元不可置信,才发现小跟班在他身边哭花了脸,他音量高道:“不行!要是你们离开了我的视线,那还有谁来保你们的安全!?” 鱼宫女摇摇头,哭着说道:“殿下,你这么做只会让皇上更加地憎恨我们……” 鱼宫女一语惊呆凌元的认知,他愣住了,脑海里尽是将来他若是不在宫里后,鱼宫女跟小跟班的辛苦遭遇。 凌元停下来,不解地想母亲问道:“究竟她们犯了什罪,要你这么做?” 皇帝并未正面回应,她轻轻撇头,一太监从她身边走了出来,那太监从袖中拿出一卷黄巾,尖锐道:“鱼辛文、薛筱班听旨……” 身上被绑的鱼宫女和小跟班仓促下跪道:“奴婢接旨。” “近些时日以来,你二人耽搁皇子殿下静心养性,本因按扰乱国之根本罪判刑,念在你们侍奉皇子殿下多年,朕罚你们去内务府做工,以儆效尤!” 鱼宫女和小跟班不敢抗旨,俯首接旨。 “不行!” 凌元当即反对道:“前几天才因为内务府的事打了他们的人,现再要让她俩去内务府,那我还能望见她们好吗?!” 皇上没想拿鱼辛文跟薛小班的安稳,作为条件要凌元听话的条件,她想着一步步地来转变凌元对江山社稷的认知,直到他愿意做皇帝。 倒是凌颜这个皇帝还没说话,鱼宫女便开口道:“殿下,奴婢和薛筱班都能照顾好自己,您别抗旨,惹恼了皇上就是跟上天作对,奴婢和薛筱班都愿意去内务府当差。” 小跟班依附在鱼宫女身后不敢吱声,弱小的身影瑟瑟发抖,她脸色惨白,快被吓傻了。 凌元深吸了一口气,对于鱼宫女的话,他感觉到震惊。 凌颜对鱼辛文有了些另眼相待,她淡淡道:“将她二人带走。” 凌元往前一步踏,想要阻止,却见鱼宫女对他摇头不许,凌元止步不前,看着侍卫将二人领走。 母亲走前叫凌元就好好待在这里,凌元反问道:“是不是还要限制我的自由?” 这个问话要在几个月前,凌元绝不敢问,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皇宫没有母亲的手令,不能乱出。 然而长大了的凌元内心有一种张扬,他觉得自己可以逆母亲的意,来彰显自己有多重要,有这种感想的凌元心头舒畅无比,此时鱼宫女和小跟班被带走,凌元敢信母亲要将自己软禁,他就敢把皇宫闹个天翻。 凌颜脸色放松下来,她宽容道:“过两天娘陪你看看书怎么样?” 凌元不喜欢看书,他喜欢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由,就算身上没钱也行,他可以吃野果来填饱肚子,他要的就是这种皇宫外的生活。 凌元低下头去,面对母亲突然的温柔,他选择了逃避,所以拒绝道:“我不喜欢看书……” 自凌颜坐上皇位后的第一次妥协,看着眼前的大小伙子,犟是犟不过他了,来之前的一定要给儿子封硬的决定,也荡然无存,凌颜心中的慈母形象突然爆发。 “那元儿你喜欢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凌元鼓起勇气,说道:“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继而这句话后的气势陡减,凌元泄气道:“出去了那么久,我见过很多花钱不心疼的人,在酒楼里大肆挥霍家产,也见过很多左右侍女相伴的人,脸上油腻得发亮,还见过落魄街头的乞丐,给路过的人磕头要钱。可是娘啊,我知道我成为不了那些人,奶奶教了我很多的,但我说不出来我现在的想法,只是想告诉娘亲,我很想见到神勉,很想见到张莎,很想见到小叔跟柠姐,我都知道我自己的内心是怎么想的,我都想好了,蔬果园呆够了奶奶的头七,我就得离开这里,那个时候我就想要出去找他们,我要一个个地去找他们……” 凌颜走到儿子身边,不知从何时起,儿子需要她来仰望了。 凌颜拉起儿子的大手,认真道:“本来想要元儿呆在宫里好好读书,要你将来为国效力,可是经你这么一说啊,娘就硬不下这个心来……如果你嫌呆着烦了娘准许你出宫去找你想见的人,可你得告诉娘一件事……” 母亲能够与他服软,是凌元如何也想不到的,惊喜之余,凌元问道:“什么事?” 凌颜拉着儿子的手并未松开,她直言道:“那张莎是不是,你想要带回家的姑娘?” 凌元呼吸骤停,下一刻,他咧嘴笑道:“是啊,我这次出去,是想带她回来见娘的。” 凌颜那清绝一世的容颜展开笑容,这是她由心的笑容,这一刻的凌颜好似发现了新的一片天地,儿子的笑映在她的眼眸里,成了天底下最美的风景,凌颜抿抿嘴,心头被爱给融化了。 凌颜倒有些眼角湿润了。 凌元瞧见母亲的泪光,也跟着红了眼,虽然不知道自己何以至此,可此时此刻的内心感受,有一种委屈让他如小孩般儿哭泣道:“奶奶走了,我真的好难过……” 儿子的抽噎听在凌颜心间,如催泪剂一般,她伸手替儿子轻轻拭去泪水,落泪道:“娘也是到现在,才体会到了奶奶的感受,以前是娘对不起你……” 凌元挣开母亲的双手,一把将母亲抱在胸怀,哭个不停。 母子俩的重新认识,需要时间来消化,凌颜是清楚地明白自己内心变化,这种给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便是她此时最想给的,可她想来想去,于凌澈跟凌元而言,俩人从小的生活本就这般优质,还有什么可以给的呢? 凌颜突然意识到了,是自己的笑容。 鱼宫女和小跟班又被带回了蔬果园,俩人正疑惑间,跨进院门的第一眼,便是皇上跟皇子殿下的欢颜笑语。 这可着实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对于凌元而言,母亲态度上的大转变,他接受得很快,他内心并没有什么隔阂,直到母亲晚上再一次来到蔬果园后,慈爱的笑脸迎着他,邀他共进晚膳。 是夜。 儿子长大了,总是有让凌颜意想不到的事,说风就是雨的凌元在跟她共进晚膳时,跟她说现在就想去找朋友。 凌颜牙根儿轻咬,笑着问道:“是想见张莎了,还是神勉,还是谁呢?” 凌元正刨着米饭,脱口而出:“当然是张莎啦,神勉那小子我晚些见他也可以的,他又不会生气。” 凌颜瞧着儿子说话不忘刨饭的乖模样,有过一丝丝的惊讶。 在她看来,原来母子俩还可以这样相处。 凌颜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暖暖道:“好,你慢点吃,到时候要不要娘派人,跟着你一块儿去?” 凌元道:“如果可以,娘跟我一块儿去。” 凌颜愣住,继而笑着摇头道:“娘三天之后要出国一趟,要不让易先生陪你去?” 凌元拒绝道:“还是不要了,他跟我去见张莎,这是什么关系嘛。” 凌元看了一眼母亲,被娘亲责怪道:“别胡想,易先生是功臣,跟母亲是君臣关系,要让易先生陪你去,是因为他可全权受理咱们凌家家事……” 凌元哦了一声,刨着饭小声道:“奶奶去世的消息,是大叔告诉我的,以前我没告诉娘我去单族是干什么,我是去找亲爹的,几个月前,我知道大叔就是我爹,可是他不认我,还告诉了我奶奶去世了。” 对于单允的做法,凌颜不予置气,她笑着说道:“这些都过去了,快吃饭,都凉了。” 凌元却说道:“娘啊,要不你讲讲,你跟大叔之间的事,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凌颜笑着说好,但得要凌元边吃饭边听她讲,凌元知道后,猛刨饭的样子,让凌颜看了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眨眨眼,两手肘枕在桌沿儿上,道:“跟你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娘出事的那一天,那一天,娘遭遇黄祇首四兄弟的追杀……” 凌元惊道:“黄祇首这不犯了死罪!?” 凌颜示意儿子稍安勿躁,她继续道:“那天的夜里,刚下完了雨,黄祇首四弟兄还只是在道灵界混吃混喝的小喽啰,他们四人合力,先是用石灰粉算计杀死了跟随娘亲的两名侍卫,最后只剩下大统领与他们纠缠,大统领要娘亲逃走,可惜娘亲逃不了,然后你爹就出现了,他一个人挡住了三个人,娘亲就顺利逃走了。后来你爹又追了上来,说是有一位道力很厉害的朋友在附近,要我与他一起去搬救兵回来,可元儿你猜,这修为很厉害的人是谁?是你小姨呢,娘当时也很想救大统领,便同意了,可是跟你爹去找你小姨的路上,我们在山上迷失了方向,俩个人着急找人,没注意脚下,然后一起摔下山崖去了。” 凌元听得眉头紧皱,问道:“娘跟大叔是怎么自救的?” 捻了一小搓菜送进口中后,凌大美人语出惊人道:“掉下去的时候,你爹拉住了娘的手,可娘亲当时想也没想,一掌便拍在你爹身上,借着他的力道,又回到了山崖边上。” 凌元惊得下巴拉得老长,他不可思议道:“啊……那大叔还不得恨死娘了?” 凌颜扑哧一笑,摆手道:“没有没有,当时你爹一点也不恨娘亲。我们几人重聚后,娘亲为了以示真心,跟他一齐面对刚出世的妖兽。他还带着娘亲跟你小姨,去参加了你林爷爷的婚礼,想想当时,真是一片的好风光,那时候你爹就如元儿你一般,是个正义十足的小伙子,一举击退了隐宗的大弟子唐傲,在道上给自己挣了不少名声。” 凌元的内心突然平衡了许多,至少是他娘亲在大叔身上占了大便宜,那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凌元转念一想,又问道:“那娘跟大叔又是怎么分开的?” 凌颜一时语塞,她回想起出事后的晚上,急急忙忙赶到药师殿,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地上深刻的四个大字触目惊心,往事不忍重提。 母亲莞尔一笑,右手掌抚在凌元后脑勺,她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心绪却是在跟单允说道:“那会儿是娘亲不好,做事没顾及到你爹的感受,把他给气走了。” 母亲说得模棱两可,凌元也没继续问,总之他知道了是娘亲气走的大叔,心头竟有一丝庆幸。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二章 翻篇儿 灵神界,仙鬼宗。 老宗主慕容春启在儿子回来的这段时日里胃口大开,这种现象在宗里是个奇景,从来酒杯不离手的老宗主都改了脾性,成了粗粮膳食者,曾经的佳酿下令封存于地窖,惹得除了谭轩跟云梦祯除外的所有人都甚为惊讶。 用老宗主的话来说啊,那就是“老夫都六十多啦,还想着留半条命多看看孙儿。” 老父亲的这种类似酒话的说辞,是在饭桌上说的,云梦祯倒还能矜持得如若惘闻,却是谭轩要给老父亲敬酒,慕容春启笑着端起饭碗来说道:“轩儿敬爹一杯酒,爹还你一碗饭咋样,哈哈哈……” 谭轩觉之甚好,笑着一饮而尽。 饭桌上的气氛比起第一晚,已要融洽温馨得多,五长老戴夫瞿坐宗主右侧,戴青尼坐在云梦祯身边,看样子全桌上下最需要保护的俩姑娘,实则都不简单,戴青尼见谭轩要喝酒,没有云梦祯的那份矜持,端着小酒杯就站起身来,与谭轩说道:“轩哥哥,青尼敬你一杯。” 没有客套的话,一桌人瞧着戴青尼与谭轩碰杯,俩人的洒脱丝毫不输道上的豪情,然后便是云梦祯瞧见眨巴小嘴的戴青尼喝不惯烈酒,不想打扰众人雅兴,她悄声附耳戴青尼,说道:“青尼妹妹喝不惯可别喝,明日有空,姐姐替你酿些花酒,可比这个好入口。” 戴青尼是个直爽的姑娘,她嬉笑着,是因为身旁的大美女愿意对她好,通过这两天的接触,她也了解到云梦祯那温润尔雅的脾性,真是好到了没边儿了。 戴青尼同样不敢在饭桌上开小差,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怯怯地念了一声好。 老妇人坐老宗主左侧,她给云梦祯夹了一块肉,笑问道:“梦祯给青尼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呐,让咱们从来都是豪情万丈的青尼丫头,有了小姑娘的情怀,大娘都想跟你多亲近亲近了,也好沾沾这返璞归真的稚气。” 云梦祯被说得有些腼腆,她可没有什么迷魂汤,只说道:“大娘有所不知,在梦祯看来,青尼妹妹也有她自己的一份真情,只不过梦祯跟青尼妹妹很合得来罢了,刚刚我见青尼妹妹喝不惯烈酒,便提出给她酿不怎么醉人的花酒喝,她就很喜欢呢。” 戴青尼正襟危坐,她抿着嘴抑制住想要表现出来的青涩,身子左右摆摆,像极了想要讨好云梦祯向她要糖吃,却不敢太表现自己的孩子,她主动解释道:“那还不是咱们仙鬼宗里一个女孩子都没有,成天跟着各位师兄师弟们在一起,当然性子要偏向男孩子了。” 戴青尼的说辞被一桌人归类于淘气。 五长老戴夫瞿对谭轩的态度,差不多是跟宗主一个样子,小时候的谭轩常常捣蛋,偷厨房的东西吃,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可有一次这谭轩小子对臧绒剑下手,还谎骗他这个老头子,说是剑追着他跑,本是对谭轩心有可怜的老头子没打算较真,想着拿回宝剑让宗主打他屁股去,可谭轩哐当一下把剑直接扔地上,指着剑说:‘五长老要是不信,你看!’ 戴夫瞿当时以为真有什么邪门事,却久久不见地上的臧绒有什么反应,回过神来之后,然后谭轩接机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饭桌上的五长老不喜酒,他捻着菜吃着,谭轩举起酒杯,与他说道:“五长老,我先干一个。” 五长老点头示意,也跟着喝了一杯烈酒。 随后谭轩与老夫人敬酒道:“大娘,谭轩敬你一杯。” 老夫人笑着回应道:“好,那老婆子也多吃一碗白米饭。” 桌上情意浓浓,谭轩仰头闷酒的样子,在云梦祯看来很赋男子气概,她闭口细嚼却也不闲着,给大娘给戴青尼都夹了菜去,他轩哥的酒杯敬到她面前来了:“我先走一个了啊。” 云梦祯伸手拿住谭轩的手腕,说道:“轩哥,你都喝这么多了,先吃饭菜,这杯酒留着明天走也不迟啊。” 心间没有抵触的念头,谭轩放下的动作很平缓,云梦祯说什么,他笑着照做,于是端起饭碗来,云梦祯给他夹的菜,也正好送到碗里来了。 谭轩理所应当地接受着,他用筷子把菜挪到碗沿儿好下口,云梦祯看着谭轩将饭菜一下就给刨进嘴里,想着轩哥好厉害。 仙鬼宗的喜庆日子好似提早到来,整个仙鬼宗都认为谭轩跟云梦祯俩人是一对儿,这种一对儿不是体现在俩人时时刻刻都在一起,而是在一起的时刻,俩人眼里都是柔情。 老宗主慕容春启,老夫人,五长老戴夫瞿,就连戴青尼都远远儿地望着这俩人偷笑过。 早日,厨房阿莲姐做好了早膳,亲自给云梦祯端去,因为双手不得空,粗人一个的阿莲姐不敢用脚扣门,她就在门外说道:“云姑娘,你起来了吗?” 屋内传来云梦祯的声音:“啊,我起来了,是阿莲姐吗,我在洗脸呢。” “我给你带早点来了,你先洗啊,我就在外头等你。” 阿莲姐很愿意在门口等着云梦祯洗漱完,可云梦祯刚说完话,门就开了。 “阿莲姐……” 云梦祯只穿着一袭素白丝质亵衣,手里拿着擦脸的帕子,是昨夜她提前在屋里准备好放在瓷盆里的,以备早起整理梳妆。 云梦祯赶忙两手接过阿莲姐端着早膳,她邀请道:“阿莲姐,你快进来坐。” 阿莲姐感觉到小姑娘一点也没有娇生惯养的脾性,心头很中意,对这对新人越瞧越登对。 阿莲姐进得屋去,走在前头的云梦祯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从桌下抽了一张凳子出来,道:“阿莲姐你先坐。” 阿莲姐来过这间厢房,所以也没四处观赏,她径直走到圆桌旁,笑着坐下,目光停留在了去旁处放帕子的云梦祯身上,她头一次见云梦祯穿这么少,虽然只瞧见那光溜溜的小脚丫在木板上踩,可也让阿莲姐知道这羊脂如玉的身子,本尊就该是个大家闺秀。 清晨起床还有些凉,云梦祯加了一件薄衫披在身上,她陪着阿莲姐落坐,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粥,还有白馒头配小菜,她就很来食欲。 “光看着干嘛,都是给云姑娘你的,来,快吃。” 阿莲姐将早点从托盘里端出来,给放置到云梦祯面前,顺便还将筷子一齐递了过去,云梦祯笑容满满,说过谢谢,便吃起了早点。 反正阿莲姐是越来越喜欢云梦祯这个将来的宗主夫人了,那不娇作的性格,与她说话时绚丽如花开的笑容,都让阿莲姐心口像是蒙了层蜜糖一样。 云梦祯用勺子小口喝粥的样子,那种婶婶看小媳妇儿的样子,都能让阿莲姐看入了神,阿莲姐已经在想象今后云梦祯嫁进仙鬼宗的情景。 阿莲姐说道:“听他们说,云姑娘跟小轩是从道灵界来的?” 云梦祯喝下一口小粥,轻巧地抿抿嘴唇,点头道:“是啊,我跟轩哥是从道灵界来的。” 阿莲姐来了兴趣,她往前凑了凑,笑问道:“那从道灵界来到咱们灵神界,有没有感觉到空气变味儿,或者天气颜色不同什么的?” 云梦祯没在意过这样的问题,她也觉着很有意思,笑着想了想,总结道:“没有诶,我当时跟着轩哥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天空都是蓝的啊,空气都是没味道的。” 阿莲姐一副恍然的样子,好一会儿又说道:“那阿莲姐打听一下哦,云姑娘跟小轩认识多久了?” 云梦祯喝了一勺粥,说道:“很久了,听二伯母说,轩哥是帮了二伯一个忙,二伯才肯收下轩哥做弟子的,那会儿我应该才六岁多,可要说起认识的话,那还得从我七八岁的时候说起吧。” 阿莲姐望眼欲穿的样子,满是期待地盯着云梦祯给她讲故事。 “第一次见轩哥的时候,是在二伯的家里,那会儿小璠犯了错被二伯母责罚,在竹厅里站着不准吃晚饭,我刚到二伯家,正好看到轩哥在饭桌下,悄悄地递给巴布食物,然后巴布再从竹屋背后绕过,把食物送到小璠嘴里,那会儿我就觉得轩哥人很好。” 阿莲姐不懂技击之道,也不懂道济之力,就连名扬天下的本宗仙道跟鬼术,她也是只在听说的范畴,她就一个普通还没嫁人的厨婆子,她不关心道灵界有什么稀奇古怪,跟她们灵神界相比是好是坏,但她此时是真关心谭轩跟云梦祯之间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成。 阿莲姐替云梦祯拉了拉划下肩头的衣衫,回忆道:“小时候的,小轩喜欢到厨房里来偷东西吃,他可调皮了,气得我打死他的心都有,可是小轩是宗主带回来的孩子,我打骂他都会引起宗主不满,所以我只好吓他啦,他偷一次东西被我撞见,我就提着菜刀追着他跑,他倒还不怕我,边跑便跟我做鬼脸,偷完一次又一次,都成惯偷了。” 轩哥被阿莲姐拿着菜刀追着砍的情景,云梦祯笑得身子后仰了些,她用手背遮住小嘴,就怕阿莲姐笑话她,可她却听阿莲姐问道:“云姑娘啊,阿莲姐就是那种提着菜刀砍小轩的直性子,今儿就当着你的面儿,想要问你一件事?” 云梦祯正视阿莲姐的目光,说道:“阿莲姐你问。” “你对小轩是怎样的感情?” 这话把云梦祯问住,她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如何回答,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云梦祯埋下头去舀了一勺稀粥喝掉。 这种话带来的羞涩继而转化为委屈,云梦祯咬着嘴唇,小声说道:“阿莲姐,这话你应该问轩哥才是……” 太期待云梦祯回答,阿莲姐终于绽放出了笑容,她哈哈大笑道:“云姑娘怎么知道我没问小轩?” 云梦祯霎时间愣住,那即将送入小嘴的勺子停在唇齿之间,久久没能喝掉。 云梦祯不是个傻姑娘,阿莲姐既然都这么说,肯定是带着好的结果来,这一刻她的思绪如蒸腾升空,像极了有一股力量将她的灵魂从肉身抽离一般,云梦祯放下勺子,抬眼望见桌旁阿莲姐的得意神采,吓得她立马将目光闪躲掉。 这样的对视好似与谭轩对视一般,更像是在昭告天下人她云梦祯就铁了心要嫁给谭轩一样,被阿莲姐窥视到真实内心,云梦祯羞得扔下勺子,光着脚丫起身,飞快地往床上扑去,一把将自己给埋在了被褥里。 阿莲姐瞧见了一道风景,直言云梦祯在亵衣下若现的屁股蛋儿能生儿子。 羞得云梦祯滚着被褥转身,风景便没了。 ………… 今日是阿莲姐走到哪儿,都能感觉到新鲜的一个清晨,阿莲姐笑眯眯地端着托盘离开了厢房,云梦祯也精神饱满地穿好了衣裳,轩哥那边她是肯定不会主动去找的,即便心中激动万分,可云梦祯答应了要带戴青尼去市集,买花瓣儿做酒喝。 云梦祯来到戴青尼住的院落时,木门留有一道缝隙,云梦祯推开木门,瞧见蹲在地上的戴青尼正卷起袖子,在洗刷酒坛子,坛子不大,有四只,装满酒的话,也不过六七斤。 戴青尼的动作很麻利,像是常干家务的孩子,余光见到有人进来,她抬眼望去,笑道:“云姐姐你来啦,你先等我一会儿,我清洗好了这几只坛子,咱们就出去买花瓣儿,买酒糟啊。” 云梦祯点头说好,来到戴青尼身边蹲下,笑吟吟地替她收拾着:“青尼妹妹,我们可以用一个大坛子啊,四只小的,装的还很少呢。” 戴青尼嘿嘿一笑,说道:“我一个,云姐姐你第一个,我爷爷一个,宗主爷爷一个,刚好四个人分。” 云梦祯觉得戴青尼很有心,顶好的脸蛋儿笑得更甜了。 直到俩位小美人出宗门,戴青尼都见到云姐姐的吟吟笑脸,觉着今日的云姐姐与往日不同,走在熙攘人群中,戴青尼问道:“云姐姐,你今天很不一样啊,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没有告诉我呢?” 云梦祯料想不到自己会被看出来有心事,她选择了笑而不答,但却被好奇心甚重的戴青尼追着问,云梦祯不好意思说出来,这事她也不知如何起头,只说道:“青尼妹妹,姐姐今日陪你做花酒就好,将来等这件好事落定了,姐姐再告诉你,好不好?” 戴青尼转念一想,没有多失望,只是挽起了云梦祯的手臂,赖皮道:“那咱们可说好了啊,将来可一定要告诉我的,云姐姐你欠我一个秘密。” 云梦祯被戴青尼好玩的想法逗笑,她握紧了戴青尼的手连说了三声好。 “哟,这不是咱们戴大小姐吗,好巧啊。” 一声高亢传入俩女耳朵,云梦祯与戴青尼驻足望去,只见一个笑脸嘻嘻的公子哥,摇着扇子望着她们,此人的样貌倒不惹人嫌,但戴青尼却没多好脸色,她鄙夷道:“原来是齐家大公子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那日我仙鬼宗被灵神宫登门要人的时候,不见你的踪影,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齐祥宗是宝林山庄的大公子,对于前些日子没有前来支援,也不觉心亏,他畅快道:“青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齐某人的性子,要不是我爹把我关进了牢里,你当我是真不敢来跟那灵神宫的尹素曼对峙吗?” 戴青尼朝他凶狠道:“齐祥宗你还装呢,我知道你就是不敢!” 齐祥宗朝俩女靠近了些,一道黑影突然降临街道上,将齐祥宗的去路挡掉,是被单允收服的地守境僵尸。 自信的齐祥宗在面临强敌毫不退让,甩手收紧折扇,别样的瞧着眼前挡路的家伙,那阴森森的体魄,让他觉着是一只僵尸,齐祥宗呵呵干笑,歪着身子跟戴青尼问道:“这就是当日来救场的大人物?” 戴青尼不理,挽着云梦祯的手臂走远了去,齐祥宗一个人略显尴尬,他朝戴青尼吼道:“喂!戴青尼!大不了我不还手,让你打到解气为止嘛!” 可俩女已经没入人群中,并未搭理他这位翩翩公子。 “这人是谁啊?” 人群里,云梦祯对此人的印象还算不错,她大抵想得通戴青尼跟他之间的误会。 戴青尼没好气道:“他叫齐祥宗,是宝林山庄的人,跟我的关系不怎么样,不过数面之缘罢了。” 云梦祯抿嘴轻轻笑道:“那我怎么瞧着不像呢?” 戴青尼问道:“哪里不像?” “不像是数面之缘,倒像是青梅竹马。” 戴青尼摆动云梦祯的手臂,怪道:“姐姐你笑话我!” 云梦祯抿脸不语。 戴青尼解释道:“他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啦,仙鬼宗跟他们宝林山庄平日里也有往来,只是前些日子我打断了姜花生的腿后,不只是宝林山庄呢,整个灵神界都跟咱们仙鬼宗划清了关系,就差登门告知了。” 戴青尼最后倔强道:“当然我也不希望齐祥宗来淌这浑水,他不来,我倒还轻松些呢。” 云梦祯捂嘴偷笑,心里对这丫头多了一份认知。 午时,饭点儿上,云梦祯捧着大束花朵,跟提着酒糟的戴青尼回到了宗门里,一路上跟遇见的同门打着招呼,回到了院落里。 俩女没有分工,云梦祯跟戴青尼一起做相同的劳作,摘掉花瓣儿后,又打井水,将其清洗干净。 戴青尼不会酿酒,所以她只能看着云梦祯一个人在厨房里捣腾着蒸酒糟,戴青尼想要帮忙,却被拒绝,用云梦祯的话来说就是:“妹妹在一旁认真看就好了,学到了手艺才是最好的。” 戴青尼觉着很有道理啊,站在厨房门口盯得很认真。 大门口来了人,是谭轩,他提着饭盒站在门外,敲了敲门面,往里头张望,瞧见了戴青尼后问道:“青尼,梦祯在里边儿吗?” 戴青尼点了点头,喊道:“在呢,轩哥哥是来给我们送饭的吗?” 谭轩进入院落,边走边道:“是啊,阿莲姐说你们在忙,还没吃饭,特地叫我把她刚做好的送来。” 戴青尼则回身跟厨房里的云梦祯说道:“云姐姐,轩哥哥来了,还给我们带了饭呢,要不咱们待会儿再蒸酒糟吧。” 光是听到谭轩的声音,云梦祯已经从脖子红到脸颊了,她背对着厨房门,在大锅架起的蒸笼上边儿,铺撒着酒糟,不自然地拒绝道:“不行呐,已经生火了,青尼妹妹你先吃吧,我过会儿吃。” 谭轩来到厨房门口,瞧见云梦祯忙碌的背影,将菜篮子交付戴青尼手中,挽起袖子走到云梦祯身,接过了她手中的活,说道:“这个我会,梦祯先跟青尼吃饭去,这里交给我来。” 云梦祯轻轻哦了一声,低着头走出了厨房。 戴青尼觉着云姐姐低头的姿势怪怪的,跟着她一道走了出去,发现云姐姐的脸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 她不可思议道:“云姐姐,你脸怎么了?” 云梦祯讪讪笑着想要岔开话题,她接过戴青尼手中的篮子,说道:“我也不知道,咱们先到屋里吃吧,青尼先跟我来。” 姐姐的急切语气,让戴青尼感觉到了异样,今早笑吟吟的事儿,肯定跟轩哥哥有关,她漫步轻盈地走在云梦祯身后,跟着她进了里屋。 戴青尼不太喜欢问私事,倒是特别喜欢瞧云姐姐的羞涩模样,俩人对坐着在里屋吃阿莲姐做的饭菜。 戴青尼问道:“云姐姐,那天我瞧见了你替轩哥哥解开了身体限制,好像是个封印什么的。” 云梦祯的眼光不敢乱动,怕自己撞见谭轩,她说道:“嗯,轩哥一身道力被二伯给封印了,本来会在半年后自行解开,但是遇到宗里出了大事,我不得已才提前解开。” “那今早上挡在齐祥宗面前的人呢?他是谁?都没见过他说过话。” 云梦祯解释道:“他不是人,是僵尸,是二伯在姐姐进灵神界之前,特意指派他来保护安全的。” 戴青尼疑惑道:“云姐姐的二伯很厉害啊,能封住轩哥哥的一身道力,那在道灵界肯定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吧,比灵神宫的宫主还厉害的那种?” 云梦祯露出笑容,道:“这个有些乱,二伯是轩哥的师傅,前世是上任灵神宫宫主尹素寒,否者光凭轩哥跟伊宫主打成的平手,她也不会如此做罢。” 戴青尼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明白了一些,她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轩哥叫那尹素曼师伯呢。” 云梦祯的情绪缓了过来,她轻轻嗯了一声,看戴青尼碗里尽是青菜,于是给她夹了两片瘦肉放在碗里,说道:“青尼妹妹也是练武的人,光吃青菜怎么行……” “那云姐姐也是吗?” 云梦祯说道:“我专注修炼灵力,道力连开印都没有。” 能解封奉观境道者的封印,戴青尼很好奇云梦祯的灵力修为,便问道:“那云姐姐,你灵力在什么境界?” 云梦祯直言道:“化境三年多了……” 戴青尼惊讶道“啊?这么厉害!” 云梦祯道:“不会啊,轩哥才厉害呢,道力在三十岁那年破奉观,被誉为是整个道灵界里最接近林门主的天才道者。” “啊,那林门主很厉害吗?” “林门主是天道者,当然很厉害了。” 云梦祯又给戴青尼夹了一块肉,嘱咐着:“所以青尼妹妹今后都不用怕了,有轩哥在宗门里,就不会有人敢欺负到我们。” “嗯!” 戴青尼心头暖暖的,又突然问道:“那云姐姐,二伯跟那林门主比起来,谁更厉害啊?” 云梦祯笑了笑,道:“听我爹爹说,二伯曾经走火入魔,跟与林门主有过一场决战,是林门主不忍二伯心神相焚,将二伯从无尽的黑炎中救出,当时二伯实力很接近了天道者,可还不是林门主的对手。” 戴青尼甚是兴奋:“哇……当时要是我在场,见了那场大战,那可就死而无憾了。” 云梦祯怪戴青尼嘴贫,要她赶紧吃饭,戴青尼笑容灿烂,吃饭的夸张程度在她看来,跟单璠有得一比。 “梦祯,青尼,你们吃好了没?” 谭轩的声音突然从外头传来,下一刻的他就从走廊进了里屋来,瞧见俩女正吃着,谭轩直接坐到了云梦祯身边的长凳上。 云梦祯紧了紧嘴唇,拿筷子的动作变得僵直,以至于连坐姿都变得相当拘谨。 戴青尼是个捣蛋鬼,比起小时候的谭轩来,只差她也是个男孩子了,现在见俩人都在,她突然说道:“今早云姐姐一直开心得不得了,见到了轩哥哥,云姐姐的脸,还红得像女人打了粉,轩哥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啊?” 云梦祯想不到戴青尼这丫头在这个时候放她的水,吓得她倒吸一口气,嗔怪道:“青尼,你别瞎说……” 戴青尼瞧见云姐姐吃窘,开心道:“轩哥哥,就这样,云姐姐这模样真的好可爱,你瞧瞧是不是?” 其实阿莲姐并没有提前询问谭轩对云梦祯的态度,一切都是阿莲姐胡诌的,但阿莲姐很肯定自己的眼光,俩人都是绝顶般配的道侣,于是云梦祯早上的表现,阿莲姐全都告诉了谭轩。 此时他脸带微笑,靠近云梦祯身旁,伸手拿住她的手,当着戴青尼的面儿,甚是亲昵地与云梦祯说道:“小丫头爱捣蛋,我都听阿莲姐说了,梦祯别介意,我要出去一趟,一会儿你就要青尼丫头把碗洗了送回去,就当做是给她的惩罚吧。” 云梦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外表镇定的她,实则心跳快得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夜里,云梦祯与戴青尼将四坛子酒深埋地底,总算结束了这一天的劳作,戴青尼很佩服云姐姐的本事,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位姐姐无论言谈举止,还是遇事的处乱不惊,都要强她很多。 云梦祯回到自己的厢房,简单地洗漱一番,吹灭了火烛,便躺上了床休息,这刚躺上,云梦祯才发现自己好累,原来自己忙活一天了。 云梦祯与张莎在性子上很相似,即便两人并未谋面,可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都是与生俱来,唯一的不同,便是遇见的人。 张莎想象得到凌元在离开了她后,依旧会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她不争不闹的性子,体现得很有魅力。 此时的云梦祯也是一样,轩哥对她的态度,是可以让她无限爆发出力量的一种行为,可是转念一想,云梦祯又有点烦恼了:凌澈这位凌姨的女儿,到底是轩哥曾经的最爱。 她波澜不惊的内心,在想轩哥此时对凌澈的态度,又是何种? 可今早阿莲姐那么明显的的说辞,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云梦祯淡淡一笑,扭了扭身子,那陷入柔软褥子感觉,好像自己融入到了深情里,然后渐渐地睡去了。 ………… 翌日,戴青尼刚吃过午饭,就嚷嚷着要带云梦祯跟谭轩去山上看风景,俩人今日无事,也就答应了。 一路上,蹦跳欢快的戴青尼过了许久才觉着自己是多余的,为了跟谭轩抢云姐姐,她主动靠近并挽起了云姐姐的手臂,跟她沿路介绍山上的风光。 翠玉的山脉的确让人心旷神怡,眼界所及,尽是璧山蓝天。 这些都是谭轩小时候走过这些路,心智熟透了的他,也没跟戴青尼在云梦祯面前挣个惊艳,他就走在云梦祯身边,便觉着挺好。 而戴青尼给云梦祯介绍了风景后,云梦祯也总是不忘指给谭轩瞧瞧,这种潜意识里的不经意,让谭轩看风景的心,比不过看温文尔雅的云梦祯。 “遍海十方画梅川,提形孤影忆香来,莫问前程莫问雪,只教天下人相乐。” 三人走在路上,前头有人背对着他们吟了半截诗歌,谭轩跟云梦祯毫无感触,却是戴青尼恼道:“齐祥宗,你搞什么鬼,大夏天你咏什么梅!?” 那人嘿笑着转过身来,一把将扇子合上,兴致高涨道:“没想到会在此处与戴姑娘相遇,实在是巧得很。” 谭轩跟云梦祯尚无恶感,戴青尼则暴躁地走上前去,别开生面道:“怎么,见我仙鬼宗有高人撑腰了,想要来贴本大小姐的冷屁股吗!” 那齐祥宗哈哈大笑,摆手道:“贴冷屁股倒不至于,跟咱们戴姑娘一起游山玩水,齐某人倒是有浓厚的兴趣,不知道谭公子跟云姑娘介意吗?” 戴青尼抬起手臂揪着他的耳朵,恶恨恨道:“你恶心完了我,还要来恶心我的哥哥姐姐?我说你最近脸皮咋这么厚了,给你爹打的是不是?” “疼……疼啊……你松手……” 齐祥宗疼得龇牙咧嘴,他的公子哥好形象,被戴青尼毁得一塌糊涂。 云梦祯笑着阻拦道:“好了青尼,就让他跟着我们吧,没关系。” 戴青尼气愤地撒手,齐祥宗捂着耳朵说道:“你别跟我提那个老头,已经被我给镇压下来了,这回我找你,还是他主动让我来的。” 戴青尼凶狠道:“还说谎!你爹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会自己打自己脸求着你来找我!你说给鬼听的是不是!?” 齐祥宗嘿嘿一笑,转口道:“老头子不限制我了,自然就是让我来找你啊。” 戴青尼哼哼地呸了一声无赖,转身往云梦祯走来,气呼呼道:“云姐姐,轩哥哥,咱们走,不理他……” 云梦祯瞧着挺喜庆的两小无猜,她笑着跟谭轩说道:“轩哥,我们走吧。” 谭轩点头,带着云梦祯往前走去,然后戴青尼就被云梦祯给抛弃了,她愣了小半会儿,听到身后传来齐祥宗的窃笑,恼道:“笑什么笑,再笑我可就像打姜花生那样,把你腿也打断!” 吓得齐祥宗立马管住了自己的嘴。 前头是走得轻扬典雅的谭轩跟云梦祯,后头就跟着一对嬉闹拌嘴的戴青尼和齐祥宗,四人走在这郁郁葱葱的山间小道,顺着山道,上了山顶。 戴青尼跟齐祥宗在山顶也停止了拌嘴,实在是山顶风景无限好,俩人心情舒畅,都在观赏这让人清透心脾的好风景。 清风徐来,云梦祯扬起下巴,尽情感受着风从前方带来的气息,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瞧见谭轩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问道:“轩哥,你在想什么呢?” 谭轩目视前方的秀气风景,开口问道:“梦祯,无论成事败事,人们最终都会回到当初一眼望尽这个世界的目光里去。” 云梦祯认真思考着这句话,却是戴青尼在后边儿蹿个脑袋出来,问道:“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她回过头去:“齐祥宗你懂不?” 齐祥宗尴尬一笑,说道:“我没听明白诶,感觉离我很近,又很远的样子。” 戴青尼白了一眼,道:“不懂就闭嘴。” 谭轩笑着看了一眼云梦祯,又转过头去,目视前方的大好河山,浅浅道:“还是小璠给我的启示。” 云梦祯恍然大悟,举起食指竖在耳畔,兴起道:“我记得,那碗面!” 这一刻,云梦祯对谭轩再无一丝芥蒂。 凌澈那件事儿,算是在谭轩的世界彻底翻篇儿。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三章 心间的小船 三天之后,星冥帝国皇帝凌颜亲自将儿子送出宫门后,与大总管易文稚从另一道门出宫。 用易文稚的话来说是:“青使庄启圣对左柠已起歹心。” 孝华山往南一百里的平原上,有一座城镇名虎伯,这里在一个月前,已成为星冥帝国属地,军队驻扎最开始多达五万,此时一切归顺,介于雨蓬城事变,帝国军队逐渐往外扩充不免惹人眼红,离城后由最初的一百二驻兵,增至三千,城中的巡逻,也增加到了十队列。 林墨跟左柠俩人刚到虎伯城,便去了一家打铁铺,左柠不挑剔打铁铺给出的图纸,只是林墨说这些都是陈旧样式,说不定走在街上,还要跟别人对撞剑鞘,便提出了自己来设计剑鞘雏形。 左柠听后,显得很期待,匠人从隔壁借来了四宝。 剑鞘口端,竖着四个深口小字‘赤道良颜’,然后林墨毛笔蘸满黑墨,手腕甩动,大小不一的墨水点在整张图纸上。 “成了!” 林墨的玩耍心态让左柠偷笑,反正他是长辈,也不跟他争论好看不好看了。 倒是匠人拿起图纸一瞧,询问道:“客官,你的这个样式我没做过啊,恕在下眼拙,这点在剑鞘上的墨是什么意思?” 林墨解释道:“这是用铁榔头敲出来的坑,两面大大小小加起来一定要七十五个,不能多也不能少,剑名上也要有,不然太突兀。” 赤膊的匠人笑道:“还是头一回见这种样式的剑鞘,看上去挺简单,但老冯匠一定给客官做满意了,麻烦客官把剑拿出来,我好比着做,这样更精致些。” 让那老冯匠吃惊的是,林墨居然弯腰,将他二十几年前铺在地上的砖头,给用指头抛开来,然后从泥土里拔出一把女子佩剑来,这把能发出淡淡红光的长剑,老冯匠没见过,他确信不是自家的,问道:“客官,这就是前几日在孝华山……” 话到一半的老冯匠立马闭嘴,他庄严地接过林墨已递来的长剑,点头道:“客观放心,老冯匠即刻打造剑鞘!” 林墨点头:“有劳了,我们先去别处的酒楼吃一顿,过会儿就来取剑。” 老冯匠心中对于林墨的信任倍感剧烈,赤道良颜在手,他转身便开始了铸剑鞘的工序。 左柠担心将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打铁铺会不会出问题,但时不时都想要与她说情话的小叔说道:“把你带在身边就好了啊。” 惹得左柠脚下碎步飞快地跑到前头去,不想理她的小叔了。 俩人来到了一家酒楼二楼落座,刚点了热气腾腾的菜,林墨正要动筷,左柠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是七十五个印子?” 林墨玩味笑道:“我就等着你问呐,要不你猜猜?” 左柠还不怎么习惯坏坏的小叔,她白眼道:“不说算了。” 林墨嘿嘿一笑:“我们认识了有七百五十天了,从抓房子已的那天算起。” 左柠憋住心中的喜感,不屑地别过头,没去看小叔。 楼下是人潮窜动的街市,楼上是安静的酒楼吃客们,街上有卖吃食的摊位,蒸笼里的蒸汽大股腾空,人间极美的气息。 像虎伯城这样的城镇,在星冥内部看来是很识时务的,从兵临城下到城主开门恭迎,用时不足一个时辰,也难怪虎伯城的城主不敢打一仗,侃侃是坐镇中军的帝国公主,就有胆识去跟单京韫和阮青海他们争夺仙人赠物,着实想来都觉着后怕。 林墨跟侄女儿左柠用膳的这座酒楼食客颇多,他们所在的二楼位置偏高,要是目力好的常人,还能看到三里之外,那城墙外头的广原风景。 赤道良颜能够落户左族,林墨有振奋的情绪在里头,为求得左柠圆满心境,将来的林墨打算入赘到左族去,至于家中苍灵门那边儿,就要看庄叔叔给不给他爹一个面子了。 突然间,灵识强大的林墨遥望极远处的万里晴空,眉头紧皱。 有一女一男飘然落身在城门的屋檐之上,男子一席黑色锦衣,身形佝偻,那女子衣着天青色龙袍,脚踩金丝绣踝的长靴,风吹动了她的青丝,飘荡间又归于身后。 林墨凝重道:“凌姐姐?” 左柠小口地吃着菜肴,她在小叔开口后,才注意到极远处的城防屋檐上站有两人,左柠目力远不及小叔,模样却看不真切,她问道:“小叔,我娘吗?” “不,是你姨妈。” 左柠惊道:“姨妈来了?你可看清楚了?姨妈怎么可能出国来?” 林墨笑道:“这么紧张,怕她来抓你回去啊?” 左柠放下竹筷,噘嘴道:“这个我倒是不怕,以前我执意要待在军营里的时候,姨妈都没有下旨管我过。现在我想开了,她更没有理由管我,再说了,要是我真被姨妈抓了回去,你可不得哭着求姨妈把我放了。” 哪知小叔没顺从她意,摇头道:“这可不一定喽。” 左柠哼哼两句,瞧着小叔的目光还往城头望去,她最后缩着脖子捻菜劝道:“快吃啦,吃完拿到赤道良颜就赶紧走,真要来抓我的,可怎么办?” 林墨笑道:“傻丫头,怎么可能真来抓你,肯定是别的事儿,我们吃我们的,在这里看看究竟有什么名堂,等事情弄清楚了,咱们该拜见的,还是得去拜见。” 高达五丈的城防屋檐上,凌颜负手而立,好似风吹过她的精致脸庞,都要再留下些美丽的念想,她的目光别无去处,紧盯着正前方枯黄的草地,那里的气势来得很磅礴。 只因有了心事,即便饭菜再可口,左柠也吃不香了,好在小叔气定神闲,稳住了她的内心,等到小叔要喝汤时,突然从城防上传来震音:“青使庄启圣,朕已等候多时,请你入城。” 此话阵阵传来,惊得酒楼上的林墨二人,登时站起身来。 城防之上的凌颜目光平视,在城外十里的黄土坡上,赫然是身负大刀的庄启圣仆仆而来,同样是风起之时,庄启圣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要爆裂得多。 庄启圣攻伐心之重,平时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样子,实则除了门主林羡,谁也没在他那儿讨要过好处,此次出山来,遇见生平最大的敌手,庄启圣心间顿生厌恶感,继而憎恨得勇往直前。 庄启圣以丹田逼音,回应道:“皇上的消息真快,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但庄某人不想与女子过手,不妨让你身边的易先生出手,倒还有些胜算。易先生跟皇庭内的黄祇首同为皇上的智囊,今日的星冥发展之壮大,天下人有目共睹,但不知易先生的拳脚手功夫又如何了?” 身形佝偻的易文稚在凌颜身侧,望见前头奔赴而来、一步一个余音沉重的庄启圣,易文稚朗声道:“老奴不过是皇上的一个奴才,老奴的职责,便是拼死也不会让皇上伤到一根毫毛,既然青使大人指名点姓了,老奴就代皇上与你一战,还请皇上降旨,让老奴将青使大人请回去。” 易文稚的右臂被单修沭封印,至今未能解封,跟庄启圣对战,俩人生死难料。 凌颜轻轻摇头,与极目处的庄启圣振声道:“请青使大人入城!” 庄启圣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在距离城门两里的地上停下,前方的城防屋檐上,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曾经一个小小金如峰就能逼得凌颜下嫁的帝国皇帝,如今凭什么资格能与他抗衡? 庄启圣哈哈大笑道:“倘若皇上是来此处寻求刺激的话,倒不如去单族嘛,何必来为难我这么一个不杀女人的糙汉子?” “皇上不行,加上我这个左族之长呢!” 只见得碧海蓝天的另一方,凭空又来一人,是一袭白衣的左欣蓝,她在空中以两步行百丈的神技走来,在距离城头十丈的半空中悬停。 左欣蓝身后的一道残影还未散去,与庄启圣豪言道:“你庄启圣在青使一部,也是个大将之才,但你要来害我侄女儿性命,今日本族长可没有易大总管的好脾气,敢动手的话,就要你有来无回,也正好让林墨补上青使第十二的位置。” “这都是在干什么啊?小姑都来了!” 酒楼内的左柠难以相信这一切都与她有关联,手脚慌乱道:“小叔啊,我们快过去,别打起来了!” 知晓一切的林墨为保左柠安危,他安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站在此地,哪里也不要去,我一个人去便是。” 林墨越上窗户护栏,脚下轻点,落身在十丈外的屋顶之上,回过头来提醒道,“待会儿柠儿你结了账,就去打铁铺,替小叔看看老冯匠的手艺怎么样,若是不好的话,你可别忙着给钱,等小叔来理骂他。” 这话在左柠听来特别扭,她怎么觉得小叔好像什么都知道,要去赴死了的样子,手伸到半空,却已来不及,小叔的越纵,在两息后已在百米开外。 突然出现的左欣蓝将阵型形成三角之势,她两手环胸,冷冷道:“这事儿你们门主不管,我可要管,柠儿是我左族未来之长,我以这个理由保下柠儿,你庄启圣还有话说?” 两里之外的庄启圣嘴角轻扬,高声道:“既然此刻我已出山门来,门主那儿,便是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了,你们三人一起都行,都挡不住我要震散左柠的一身道力。” 高高在上的凌颜眼皮子底下有人影窜过,是林墨奔至庄启圣面前,他急道:“庄叔!你来真的!” 女子体质比男子弱,寻常男道者犯事后被震碎丹田,尚且有劳作之力,但女子道者一旦被震碎丹田,不仅体虚得走路都会气喘,寿命更是大减,墨灵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奈何庄启圣瞧也不瞧林墨,不与他废话,伸直右臂伏在林墨胸口,只听‘嘭’地一声响,林墨倒飞出去十数米远,后背结实地打在黄土上坡处,他艰难地挺起胸膛来,口中却喷出鲜血,最终敌不过在体内乱窜的内劲,昏死了过去。 左柠并没有听小叔的话,她急匆匆地来带城门下,远远儿的就听到庄启圣之言,本想探个明白,却瞧见小叔被击飞,当即破音道:“小叔!” 在场的凌颜跟左欣蓝知道林墨不会有大碍,凌颜瞧见往前头奔跑而去的左柠,降身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道:“柠儿,你小叔没事,你别过去,庄启圣这人不好对付。” 左柠苦涩地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喘着粗气问道:“姨妈,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庄叔叔会如此对我?” 凌颜跟她说道:“的确跟柠儿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这人胡搅蛮缠罢了。” 左柠不信,她朝着庄启圣呐喊道:“庄叔叔!我是左柠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庄启圣给了左柠选择,直言道:“丫头你要跟林墨在一起的话,就得被我一掌震碎丹田,或者与林墨立下重誓,永不越界,你选一个吧!” 左柠蒙了,脚下无力的她向后倒退了一步。 左欣蓝凭空移步至左柠右前方,道:“我家柠儿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要你这个蛮子说什么三,道什么四,要打你就出招来,本族长全接下。” 左柠只觉着脑海要炸裂,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了两步,叫喊道:“好!震碎丹田就震碎丹田!我什么都不怕!庄叔叔你来吧!” 左欣蓝降身落地,她拉着左柠的小手,怪道:“丫头瞎说什么呢,你爹作为苍灵门的弟子,可以入赘到星冥帝国,林墨同样可以入赘到咱们梨花山来啊,你这般遭罪,只为满足庄启圣一人的荒诞念头,你咋不想想面前还有你姨妈,还有小姑都不赞成呢!” 晃了神的左柠用力地抱住小姑,哭道:“我怕小姑跟姨妈受伤,我怕嘛……” 凌颜正视前方,严肃道:“左族长,庄启圣交由朕来对付,你带着柠儿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里有朕在,便不会让他踏足半步星冥的国土。” 左欣蓝将左柠托起,点头道:“你小心。” “姨妈……” 左柠神情痛苦,她的内心纠缠至极,被小姑拖着身子从凌颜身边掠过,她伸手想要抓姨妈的衣裳,却没抓住。 前方的庄启圣高举手臂,从后背卸下宝刀来。 凌颜做出起手势,道:“易先生。” 只见易文稚将一把窄厚长刀交付凌颜手中,凌颜一握刀柄,易文稚便悄然后退,随后在这数十里方圆枯黄青草交融的平原上,凌颜与前方的庄启圣,一道竖直升空。 庄启圣尚且不知凌颜道力早已破御统境,更没想到凌颜还会刀法,心念易文稚此人来路不明,凌颜一生成就与他脱不了干系,庄启圣不敢大意,先才甩出的豪言也成了空话,庄启圣率先出手。 面对强势匹敌,且踏空而来的庄启圣,凌颜毫无退缩,选择迎难而上,一抹天青色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光影,触碰过后的第一招,两人便震慑四方,尽管俩人都控制道力不散,但震荡在高空成波纹席卷开去,牵连虎伯城中的瓦片瓷碗尽数碎去。 庄启圣面向凌颜猛退百丈之外,万没想到保留了四层的力,居然会吃这么大的亏,庄启圣喝道:“皇上好厉害的道力,庄某人看走了眼,跟皇上打个痛快再说!” 曾经的黄维攻破天古城一事,被赶到的单允三招破去气势,而后还有赶到现场的苍灵门副门主,以及青使四人。 庄启圣当时在列。 凌颜横刀在身前,动身追上去,她道:“青使一众,对我星冥有救国之恩,若是此刻收手,朕可不与你纠缠,还望青使大人量力自重!” 庄启圣立身于黄土之上,握刀笑道:“皇上言重了,当年庄某人赶到之时,危及已解,咱们大可不必再念那莫须有的旧情,庄某人今日到此,为的就是摧毁左柠,否则无颜回宗门还愿。” 凌颜落身在一处小山坡上,不再接话。 她眼神微末,默然躬身,窄刀在手,整身如炸裂般弹射而去,一道残影也不留。 知道凌颜那一身来历不明的修为要高过自己,所以庄启圣在凌颜眯眼时,就已做出拒敌之势,他抬臂用刀护住了脖颈,那把窄刀正好割过刀刃,擦出的火星如泉水在庄启圣面前喷涌。 火星尚未泯灭,庄启圣又握刀划过脖颈,护住了后背,凌颜瞬息间的攻势,一刀砍在庄启胜的刀面上,庄启圣直立不动,整个人却被击退十数丈远。 庄启圣受此重力,胸腔中憋出一道浊气喷口而出,还未吸气,头顶便传来强烈异感,他两手撑刀高举,凌颜已以自重踩踏其上,硬生生地将庄启圣膝盖以下没入黄土。 林墨的半成品六安论述,尚且入不得庄启圣法眼,而眼前身临其境地与凌颜对了数招,庄启圣只有招架之力,他暴喝一声,越身而起,正想要给予凌颜奋起一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庄启圣后背遭重击,被凌颜一脚踢飞。 浑身沙土的庄启圣握刀撑地,吐了一口泥沙混着血水的唾沫,侃侃起身,他望着前头风轻云淡的凌颜,凝重道:“居然能把庄某人打得如此狼狈,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凌颜缓缓抬起握刀的手,松开之际,掌心将刀推给远处的易文稚接住。 她两手附于身后,开口道:“既然青使大人认输,朕也好做个强行买卖,今后林墨与左柠一事,还望青使大人莫要插手,若成,朕在林前辈那里,也才好交代。” 此时的庄启圣毫无疲战之态,打是打不过了,他振声豪迈道:“不认输也得认输啊,庄某人并非不识时务之人,皇上能拥有五百年前的卫羽邻刀法傍身,实在让人望而生畏,虽说只用了刀法里的身法,但庄某人已知道,天下鲜有皇上之敌。” 凌颜霎时间怒发冲冠:“庄启圣!你敢威胁朕!?” 凌颜道力尽出,同境界的庄启圣只能束手就擒,被一股强烈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整身禁锢。 全力护住周身不被挤压至扁,庄启圣嘿嘿道:“原来管皇宫拉屎放屁的大太监就是卫羽邻,哈哈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想死,朕成全你!” 凌颜闪身至庄启圣身侧,一记手刀就要戳穿他的胸膛,却被赶至当场的易文稚拦道:“皇上息怒,请饶他一命。” 龙颜大怒的凌颜停手,冰冷的目光盯了庄启圣一眼,淡然离手。 易文稚虽说已成宦官十多年,可他依旧拿得出五百年前的风发来,易文稚回身瞧了一眼城防之上的左柠,她由小姑左欣蓝搀扶着。 易文稚回过身来,说道:“郡主年岁二一,即便经历过生死,可那都是外人所为,比起与她牵扯至亲的人来讲,性子尚未坚韧的郡主,其实经不起庄启圣身死的打击。即使郡主深知自己与此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可老奴看来,庄启圣之前说出的话,已给郡主心中造成了无法抹去的阴影,倘若皇上杀死了庄启圣,郡主也会内疚得跟林墨产生隔阂,对他们将来大有影响,所以为了郡主,庄启圣不能死。” 来时的路上,凌颜想过此节点,这也是她一而再地提醒庄启圣的缘由,可此事已牵连到易文稚的安危,凌颜目光凝重,道:“若是不杀,泄露了先生的身份出去,给先生惹来了麻烦,又该如何是好?” 易文稚笑着摇摇头,平静道:“无妨。” 庄启圣怒号道:“卫羽邻,你这想要逆天改命的蠢材!道灵和灵神两界,容不得你跟德炫和尚胡来!” 凌颜鄙夷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凌颜一脚踢中庄启圣下颚,庄启圣往旁处伏倒在地,吐了一口带三个大槽牙的血唾沫,只听得凌颜在他身后警告道:“回去好好管住你的嘴,若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可记住林前辈能保你一时,但保不了你一世。” 易文稚瞧见庄启圣口服心不服的眼神,轻言道:“今日皇上跟左族长保下郡主,你大可不必再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青使大人跟你们少门主隶属同门,你二人之间尚有恩情可念,依老奴看来,今后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青使大人,你走吧……” 好一个唱红脸白脸的一出戏,看得庄启圣肚里直冒酸水儿。 而有过皇帝凌颜的亲口允诺,庄启圣艰难地用刀撑起身子,抬袖狠狠地擦掉嘴角的血迹,腾空去了。 ………… 虎伯城里有人办喜事,有人哭嗓子,还有人在打着桩子。 只是突如其来的震荡,不仅摧毁了上了桌的汤碗,就连房屋也被摇下来一层灰,铺在地上。 城中还有用膳的公主凌澈,面对被震碎倒撒一桌的汤菜,她神色无常,但比起她的镇定来,那光是听见皇上清音的将军士兵们,各个变得异常活跃,奈何吵到了公主殿下用膳,被凌澈冷眼扫过后,气势上全都歇了菜。 城外头传来沉闷声响,城中百姓不知道是出了何事,才能闹得这么大的阵仗,比起前两日在城外,瞧见的通天石柱,这内心的颤动更具震慑人魂。 幸好人们都知乃苍灵门的青使庄启圣跟皇帝打了起来,好歹是刚被收编的城镇,家中被破坏了的人们不少都在碎碎念着:“不是才来过了公主殿下了,怎么皇帝打架都跑虎伯城来了,真是闲不住,也不知道跑远点儿,受苦的可还不是我们老百姓嘛。” 也有人因为家中损毁闹腾着:“这皇帝可还别输了,这要是输了,还不如将虎伯城交给苍灵门来接管!” 在堂内吃着饭的凌澈没有顺风耳,听不见城中百姓的闲言碎语,她安静地用布巾擦擦嘴,自言道:“皇上出宫办事,做臣子的别去打扰,本宫用膳同样如此。” 一群将士齐齐跪倒认罪。 等到城外风声小了,凌澈起身走出大堂,纵身一跃,脚点在院墙上,往出事点去了。 刚过城防上,凌澈径直越过左欣蓝跟左柠,瞧着那负伤不轻的男子御空而去,凌澈来到了母亲身边。 “易总管,一切还好吧?” 易文稚欠身道:“公主殿下放心,皇上打得庄启圣毫无还手之力,一切都很顺利。” 凌澈点点头,与背向她的母亲说道:“皇上,虎伯城已打理好,即可入住。” 凌颜转过身来,却是二十来都不曾跟女儿有过的笑容,笑着说道:“澈儿,你还是先去看看你小叔吧。” 凌澈愣住,从来不苟言笑的母亲为何向她展露笑脸,下一刻她张煌望去,发现很远的地方有人躺着,她哎哟一声,奔跑过去。 奔赴途中,凌澈瞧见城防上下来一人,同样往此处跑来,当她赶到时,那女孩已经将小叔抱在怀中嘤嘤哭泣。 凌澈认出来了眼前这张哭花脸的人是姐姐左柠,一向对她没好感,凌澈蹲下身去没管姐姐,一摸小叔脖颈动脉,二翻小叔眼皮,三掐小叔人中。 左柠一直在哭,她询问凌澈:“小叔他怎么样了?” 在跟谭轩分开的这两年里,心性更加独来独往的凌澈,看事变得更加通透,姐姐左柠只会哭泣的行径,在她看来真是蠢到了家,所以没好气道:“左族长跟皇上能做到心里有数,没来看小叔伤势,你慌什么,没死都被你哭死了,你个扫把星。” 左柠神情愣愣,她没有气力更没有说辞来反驳妹妹,反倒闭着眼的小叔冷言道:“小叔正享受着,你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 林墨笑着从左柠怀中翻腾出来,无耻道:“柠儿怀里可真柔软呐。” 凌澈眉头紧皱。 左柠第一遭被林墨吃豆腐,羞得她当即给了林墨一巴掌,林墨却不气,转过头去跟凌澈恼道:“你看什么看,要不是你在这儿,小叔会被打?” 凌澈傻眼,她当即站了起来,恼怒地指责道:“小叔,左柠是我姐!” 左柠坐在地上,别过了头去,她面对不了不被祝福的因缘。 凌澈的无礼,把林墨气得睁圆了双目,他抑制不住心中的火,朝着凌澈恼道:“要你管了吗?你娘都赞成的事,还能被你反对了?” 以前是被小叔说教过,但在此时的凌澈看来,以前的事都很能接受,而现在三观极度扭曲着事实,凌澈红着双眸,盯了一眼林墨,不愿瞧见小叔跟左柠,转身朝城门大步走去。 左柠站起身来,怪道:“你干嘛对妹妹这么凶?她都被你骂哭了!” 林墨尴尬一笑,道:“谁叫她先惹你的,她要气不过,也可以找她的相好,来吼我嘛。” 左柠没空听林墨随口而来的冷笑话,她焦急地望着凌澈大步而去的身影,想要叫住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眼界之上的城防小姑一直望向他们,左柠脸色动容,却瞧见小姑于她暖暖一笑,左柠深吸口气,微微一笑回报之。 “柠儿你别怕,这一切都在小叔意料之中,咱们的事总会解决的。” 林墨半握左柠纤细的前臂,将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说道,“这事儿姨妈赞成,你小姑也同样有自己的看法,至于我爹那边,他既然肯让庄叔出山门来找你的麻烦,自然就让这件事看天意了,反正咱俩活下来了,那就该咱们快活了不是?” 左柠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她埋着头,小声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可妹妹她就是不同意,难道还要把她给打一顿吗?” 林墨哈哈一笑:“这个我倒很乐意为我妻子效劳……” 左柠推了一把林墨,一脸认真的她责怪道:“你瞎说什么啊。” 林墨看得出左柠对他的心意,既然心情畅快,他笑着跟走过来的凌颜挥挥手,说道:“姨妈啊,柠儿她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左柠猛然回头,果真见到姨妈与易文稚总管向他们走了过来,她连忙踮起脚趾捂住了小叔的嘴,无比祈求道:“姨妈来了,你可别再瞎说了,不然以后我都不理你的了” 林墨闷声点头,左柠才将信将疑地撤手。 已经走了老远的凌澈止住脚步,她回身瞧见小叔跟姐姐左柠的暧昧举动,心头一阵恶心,厌恶地继续往城内走去。 凌颜来到林墨俩人近前,左柠不敢正视长辈,再一次低下头去。 凌颜轻言道:“朕已知道到小墨跟柠儿在雨蓬城偶遇,你俩当时互生情愫,并不被人知晓,即便当时在场的左族长跟三位苍灵门前辈都没看出来。” 林墨笑道:“反正我就一直那句话,他们要是知道,也不至于现在还打光棍儿了。” 几人哑然失笑,左柠给了林墨一下,叫他别插话。 凌颜笑笑,继续道:“但朕要说的是,每个人遇到最初最早的人,就那么一个,之后谁来也代替不了,朕现在肯孤身一人过日子,便是将这其中的道理给悟透了,所以朕很开心柠儿跟小墨俩人能够相识相恋,你爹娘那边,柠儿也不必害羞,朕回去后会跟他们讲明白。” 林墨建议道:“皇上要不赐婚得了。” 凌颜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朕能够明白,柠儿父母也能明白,但是星冥国人民众多,民众目光长短不一,朕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非议,此事朕比较看好左族长的意见,小墨你入赘梨花山,将来跟柠儿做个族长跟族长夫君,你看如何?” 林墨一把搂住左柠小肩头,咧嘴笑道:“只要能够跟柠儿在一起,就算隐居到深山里一辈子我也干!” 而左柠也正因林墨的这句承诺,下定了决心要跟小叔一起去面对未来。 可是她忘了,这个决心是她答应庄启胜的时候,就定了。 ………… 虎伯城内,一间厢房,凌颜跟女儿凌澈呆在一屋,门外站有数人,是驻扎此地的各路将领。 凌颜坐在床沿儿上,用手抚了抚被褥,说道:“澈儿,叫他们各忙各的去。” 凌澈领旨,开门站了出去,口宣道:“皇上有旨,尔等速回军营,各司其命。” “末将领旨!” 各路将领抱拳授命。 凌澈跟母亲的关系处在君臣之间,比起天下那么多对母女,凌澈并未感受到作为母亲的凌颜给了她多少关爱,更多的仅是母亲赐予她的权利。 所以颁发完了这道指令,凌澈回到房间后,俩手侧放,恭敬地站在床边儿,一声不吭。 凌颜挪了挪身子,跟女儿笑问道:“最近可还好吗?” 凌澈没有正视母亲的眼光,她低着头回道:“臣将经手的十七个城镇,都已安排妥当,担任城主的人选,交给了黄祇首亲自审核,陆续已经批下来了十一个,黄祇首看过后,应该也快给皇上发来折子了。” 凌颜笑着摇摇头,又道:“朕是问澈儿你个人,最近还好吗?” 没经历过皇上的突然关心啊,让凌澈难以启齿,她愣了片刻,回应道:“回皇上的话,儿臣都还好。” 凌颜笑着,伸手拉着凌澈,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说道:“娘的态度大有改变,娘知道澈儿你还不适应,但过些日子便好了。而至于娘为何如此,还是三天前在宫中,跟你弟弟争锋相对了一场,让娘看透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帝王家也可以有亲情,也可以有温暖……” “这么多年来,娘一直像训臣子一样,将澈儿还有你弟弟绑在身边长大,在没明白这些道理时,觉着帝王家只有无条件地服从。可以告诉澈儿一件往事,当年黄祇首将要攻陷天古城的时候,娘的皇爷爷,并没阻止娘被迫下嫁金如峰的行为,那会儿娘真是绝望透了,娘的脸是冷酷的,心里边儿更是像针扎了一样。” 凌颜两手盖住女儿的双手,轻轻拍了拍,笑道:“所以澈儿不要责怪娘,这么多年来没有给过你应有的母爱,娘在这个时候改过,应该还来得及吧?” 凌澈有些想要抽回被母亲抱着的手,只识大体却不懂小礼的她,最终还是抽回了手,她道:“不晚的皇上。” 凌颜没有责怪女儿的心,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女儿的小毛病,那就是在平常的待人接物方面有些欠缺,心念着女儿处在官场之上,被受万众敬仰的光辉笼罩着,让她不懂小节也是正常。 转而一念,凌颜问道:“到处都听说,澈儿把那谭轩给拒绝了,是这样的吗?” 凌澈神采顿时暗淡下来,最近的几个月里,她总是稀里糊涂的经常想起这人来,谭轩的突然消失,真成了一个晃荡在心头的小船,打不翻却又到不了岸。 “臣没有……” 凌澈心中的那只小船翻动起来了,荡漾在心间:“臣没有拒绝过他,只是烦他天天都跟着臣,他看见了阮青海靠近臣,他就生气了,可他不想想,阮青海是小叔的朋友。” 凌澈不想在母亲面前多做解释,便闭口不言了。 母亲说道:“谭轩是单族人,你俩成了,娘要多费神打理其中的关系厉害,不成的话,可他偏偏又耗了澈儿你两年时光……” 凌澈当即否定:“没有啊!臣没跟他在一起过。” 凌颜点点头,道:“是没有,可娘知道儿女情长,就算每天从你跟前无故掉一片树叶下来,两年过去了,你也得想想今天为什么就不掉了不是?” 凌澈错愕,母亲说得正中心怀,她不予否置。 凌颜担心谭轩一去便不回头,看得出女儿心中对他有挂牵,叹了口气,道:“看天意吧,如果他还回得来,澈儿就要认真考虑一下跟他的关系了,明白吗?” 这一递进的叙述让凌澈从‘怎么可能回不来?’到她脱口而出:“臣会认真考虑的。” 凌颜看了一眼凌澈,凌澈改口道:“到时候谭轩回来了,澈儿会认真考虑跟他的关系的。” 皇帝凌颜看问题注重层次,目光长远的同时,更在意晚辈的感受,否则也不会将知道易文稚身份的庄启圣放走。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四章 草民不敢 比起母亲长击于空的御统境,凌元只凭着一身霸气的先天罡气运于足下,一路风驰电掣般,往心中念想的人儿方位去。 没有了一个半月前离开时的畅快,只有那特别想要跟张莎碰面的激荡心境,在爱情上相对狭小认知的凌元,并不觉得自己再度出现,会是个怎样的情景,他啊,只是特别想要去见、去触碰张莎这块温润如玉的云朵。 半路上瞧见另一个人了,是在母亲面前说过,那见不见都无所谓的神勉和尚。 凌元其实很开心,跟大多数喜欢用嘴来表达情感的人一样,‘见不见无所谓’其实都是呈的口舌之快。 神勉和尚没有了以往的素白僧衣,凌元瞧着他那邋遢的样子,简直跟自己在相爷认识时的模样一般,明显的是个讨口乞丐嘛。 “嘿!神勉!” 凌元突然出现在神勉身后,拍了他的肩头,身形趋势顿减,正好出现在他的面前。 神勉往身后看去,不见人影,回身见有人出现在了身前,神勉轻吸一口气,竖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殿下。” 凌元心头憋屈的慌,这小子怎么随时随地都是这般天塌下来也毫不畏惧的模样,他这个时候才看清了神勉的装束,长时间不洗已经堆起泥沥的脸和光头,胡子拉碴的模样竟是沧桑,还有一身朴实却破烂的衣裳。 凌元眉头一皱,他倒能从破烂不堪的着装认出神勉来,觉得是个很神奇的事,问道:“你怎么弄得跟个乞丐的样子,是不是身上没银子了?” 神勉颔首道:“殿下,贫僧有的。” 凌元在湘潭城肯跟着相爷要饭,那是兴趣盎然之意,你一个和尚成天游荡在青楼与闹市之中,难不成也是热血烧脑? 凌元问道:“瞧瞧你这一身行头,都成要饭的了,要是那个青楼敢接待你啊,那肯定是风水转不动,缺人气儿了。” 神勉一向不太善于聊天,也懂不得调调,那就如上了青楼也是坐怀不乱的他,至今金刚不破。 神勉淡淡道:“贫僧在修行,僧面的干净与否,都是在修一个净字佛语,无关这暴露在人间的形态,一切都是空的。” 凌元听不懂,感觉神勉脑子有问题,他从怀中拿出一大锭银子出来,拍拍神勉的肩臂,豪气道:“我看你啊,就是没钱买吃喝,走走走,我带你去好生打理一番,我跟你说啊,我前些日子一身脏兮兮地去湘潭城,也跟你差不多,那会儿要是谁给我一套好的新衣裳,一顿好的饭菜,我都能跟他拜把子去……” 谁知晓神勉也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来,他说道:“殿下,贫僧有钱的,你若需要一套好的衣裳,一顿好的饭菜,贫僧愿意给你。” 凌元楞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说神勉了。 凌元想不通啊,说道:“我有钱呐,要你帮助我,也得等我没钱的时候啊。” 神勉答不上来,又听凌元说道:“我们俩本就是兄弟,不必争这一时的豪气,只是我们还为曾拜把子,不过我嫌麻烦,我看仪式就免了……” 生怕别人了解不到自己的心思,凌元补充道:“其实就是我记不住仪式章程,但我可说好啊,我是把你当兄弟的,从四年前你救我那会儿,我就认了的哦。” 神勉仰起头来,细想半会儿,道:“那贫僧比殿下早,殿下在湘潭城发善心的时候,贫僧就把殿下视为兄弟了。” 凌元有种被表白的感觉,心头飘飘然,于是硬拉着神勉要去澡堂子,口中还说道:“本殿下钱多,你可别怕把澡堂子里的水弄混了,你要是怕啊,本殿下就把澡堂子包下来给你洗。” 就在这有人来往的大街上,神勉再一次拒绝道:“贫僧修苦意禅,未到时候,还不能净身,要是殿下你要去,那就收下贫僧的钱去,这钱总有花掉的时候,你的钱用完了,总会轮到用贫僧的钱。” 凌元没在意神勉的银子,只话赶话地问道:“如果别人问你要钱,你也给?” 神勉颔首道:“给不了这么多。” 凌元哈哈哈大笑,搂住神勉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就别装了,好好地做你的漂亮和尚,干嘛这么辛苦自己?” 神勉面不改色,道:“殿下有所不知,贫僧游历四方,看尽世间痛苦,只愿长静心中佛道。” 一听神勉又来这种见外语气,凌元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臂,嘲笑道:“天底下以法兰寺为首的佛道领袖,寺中和尚没两千也有一千八,那么多人证佛道,还差你一个这么委屈自己的小和尚吗?就算差,不也还有云族长那样的佛道经典在手,怎么也轮不到你嘛。” 神勉否决地摇摇头,说道:“并非如此,贫僧证自己的佛道,无关他人所想,他人所念……” “哇……”凌元觉得神勉的心态比他厉害太多了,“怪不得你穿这样也觉得没什么啊,是多久没打理自己行头了?” 神勉竖十的右手没有放下过,跟凌元说话也像足了一个小弟姿态,神勉说道:“自上次与殿下分别,贫僧便有此想法,直到现在,大概四个月了。” 凌元道:“上回分开,你还好好的,一身漂亮僧衣,我瞅着都觉新鲜,你要不就听我的,我带你去洗洗?” 神勉委婉道:“殿下有所不知,贫僧之所以这般,乃是因为贫僧见过自己所有的模样,所有好坏并无差别。” “有所不知,有所不知……” 这话让凌元觉得神勉在向他叙述一个很庞大的世界,他已经摸得到这个世界的边缘,他道:“神勉,你说我们能够意气相投,到底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脾性相似,还是我可能有跟你一样的佛心。” 神勉和尚看着凌元。 凌元继续道:“因为我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但是我又不会像你那样做,只是很能理解你了。” 神勉点头,表示听到。 之后凌元没着急跟神勉分开,俩人去了酒楼,但酒楼不接待污衣,俩人被阻在门外,凌元恼火得要跟店家理论,被神勉和尚给拦住了。 对于神勉这样一个从来都不嬉笑的和尚,凌元并没有多与店家争论,带着神勉去了去加街边摊吃面条。 凌元大口吃着面条,凌元知道神勉酒肉不忌,俩人的分量一样,还让摊主多加肉,他会多给二十文钱,摊主实诚人,没有吃凌元的欺头,给的肉分量很足。 凌元吸了一口面,扔了一块大肉进嘴里,大有嚼头道:“神勉啊,你啥时候才能证得心中佛道,然后成为像云族长那样厉害的人?” 神勉抬起头来想了想,轻嚼着:“贫僧没有想过要成为像云族长那样的佛道领袖,行走在这世间,贫僧只是一个小和尚,能多走些地方领悟佛道,就是贫僧想要的,等到老了走不动了,就去挂单的寺里坐禅,一辈子也就过了。” 凌元脸色揪在一起,他给了神勉夹去了自己碗里的肉,道:“那你多吃点,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再到寺里来给你送酒送肉。” 神勉突然眼眶湿润,泪滴顺着他那污泥般的脸颊滑落,滴进了碗里,凌元很吃惊,询问道:“你怎么了?笑都没见你笑过的,怎么会哭的啊?” 神勉面无神情,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留下,没有回应凌元。 凌元笑道:“你这是多久没吃顿好的了,老板!再来一碗加肉的面。” 坐在凳子上的摊主起身,笑道:“好咧。” 神勉推掌在凌元面前,算作了拒绝,凌元瞧见摊主刚站定在大锅前,改口道:“算了老板,不要了。” 面相亲近的老板重新放下手中锅盖,笑着点头说了一声好。 目光重回神勉脸上,凌元被告知:“贫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流泪的时候,心头颤动了两下,但现在没有了。” 总是有还没了解完神勉的方方面面,这种情况凌元已习惯了。 从刚认识那会儿,就没见神勉有笑过,导致他脸上一点褶皱都没有,要是等他洗刷干净了去青楼,定会被许多艺伎唤作心肝宝贝。 凌元咧嘴说道:“我现在就觉得,你真的会成为比云族长还要厉害的人,就算道力没他厉害,神勉你在精神上,定也是这个世间上最强的。” 神勉依旧面无表情,他说道:“殿下,贫僧不修道力也不修灵力,应该不会成为你说的那样的人。” 凌元疑惑道:“不修灵力我信,但那以前你替我跟阳家堡的人,打得有来有往的时候,你咋可能不修道力?难道你跟我一样的体质,也是僵尸?” 神勉摇头道:“我也不知。” 嘿的一声,凌元抬手就想给神勉一下,但他没下得去手,因为神勉就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凌元很肯定神勉是什么都不知道。 神勉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凌元笑着甩了甩手,继续吃着面。 一顿饱后,俩人并肩走在街上,周围摊主的叫卖声时不时地招呼着他们,还有嬉戏打闹的孩童从俩人脚下跑过,凌元弯腰拍了拍最后一个孩童的屁股,叫他别摔着了。 凌元问神勉接下来去哪儿,被告知要去看望师父,这给了凌元一个激灵,他嘲道:“你那个不靠谱的师傅还没死啊?” 神勉道:“师傅被人盯上了,当初扔下贫僧一个人躲了起来。” 凌元笑道:“这好办呐,我在帝国境内给你神勉修一座寺庙,照神勉你的佛根佛心,不愁没有人来给香油钱,你呢,做个主持,你师傅就做不出面的得道高僧,但是你别怕,有我为你匡扶名声,寺内酒肉随便你吃。” 神勉口宣佛号,正颔首,凌元劫道:“又不行?” 神勉稍稍一迟,说出了将凌元震得心口痛的话来:“师傅是魄魂界仙人们上百年来,都在一直寻找的人,若是让师傅去了星冥,被仙人们发现,只怕会牵连帝国。殿下的好意,贫僧代师傅心领了,而至于贫僧,将来肯定会多来星冥帝国找殿下的。” 凌元嘴角眼角抽搐两下,结巴道:“什……什么?魄魂界的仙人到处找你的师傅,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你告诉我干嘛啊!” 凌元驻足,张牙舞爪地在神勉面前嚎道:“我可是把你的话全信了!仙人诶!找了上百年没找到的人,被我听到了,我还有好日子过嘛!?” 神勉依旧镇定,他单手竖十在胸前,解释道:“殿下切莫焦躁,殿下是单施主的孩子,仙人们不会来打搅你,他们都怕单施主发脾气。” 凌元难以置信道:“我可没跟你说过,我的父亲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神勉抬起兰花右手,道:“贫僧算到的。” 凌元咳嗽两声,喘了口大气:“原来是这样,不过大叔这么厉害?你为什么不说我是林爷爷的孙子,林爷爷是天道者,他们难道不怕?” 神勉道:“林门主在道灵界跟灵神界无人能及,就算是同境界的云族长也比不过,但林门主一生多坎坷,磨砺出的性子变得越发孱弱,远不及单允施主细水长流的儒道,听师傅说,单允施主曾下地府跟阎王对了一掌,占尽了风头,可能因为殿下奶奶一事,单允施主还会下地府去,将未解开的谜团问个明白。” 凌元苦笑道:“奶奶的魂魄泯灭了,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了,问得再明白又如何?” 情绪霎时变得低落,他哀声问道:“你知道你师傅在何处,不怕天上的仙人下来找你?” 神勉道:“贫僧是天上轮回的仙人,不会怕他们,也不会告诉我师傅在何方。天道万物,有始有终,贫僧上一世已得报怨,这一世生得清净,一切恶果都结在卫羽邻身,贫僧有理就不觉心亏。” 突然被神勉告知的事情太过巨大,凌元愣住了,久久才呢喃道:“什么啊?神勉你是仙人转世,不帮仙人,那不成了叛徒嘛?” 神勉正经道:“上一世不是,这一世也不会。” 并不知晓其中隐晦,凌元哎哟一声,道:“我随口的,不是真的怀疑你。” 神勉颔首:“没关系,殿下与贫僧二人,不分彼此。” 凌元疑惑了,从小到大心中对神明的敬畏不曾衰弱,他呢喃道:“仙人们都是对的吧,那神勉你师傅是不是……就是坏人了?” “殿下多虑了,人言可畏放在神界同样如此,贫僧不管,殿下也不用猜想其中因果,反而乱了心中的一片净地。” 这一刻凌元才知道神勉之前为什么会流泪,对神勉说的几句朴实家常,悄然打入他的内心,不会笑的神勉也不会哭,但真情的流露,尚且不能被这转世的仙人无情抹掉。 跟神勉相处的日子,全加一起也没一天,次次都是相处不到两个时辰便分开,这次吃了面,散了步,凌元与他再一次分道。 临走前凌元怕将来神勉会被天上的仙人欺负,便告诉神勉,说如果有仙人临世,他也想见上一见,神勉毫无二心地点了点头,算作了答应。 ………… 前两日遇到的痞子,尚且不能让单璠解腻,一直都陷于没能好好打一架,这几日愁苦得都要自己找点路子,来撒撒性子了。 师兄陈雍庭一路瞧着师妹手拿树枝,不断地挥着沿路的野草,知道她闷得慌,可陈雍庭也不会讨女孩子喜欢,只有不停地与她说话这么个蠢办法。 也的确有些效果,但陈雍庭却招来了师妹的喂招,陈雍庭很为难,他跟狗掐过脖,跟师傅比划过,但就是没跟师妹动过手,眼瞧师妹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陈雍庭最终还是犹豫不决地答应了。 当俩人过招变成单璠式的扭打后,老道人作为观望者,一脸的笑意,心中的如意算盘,可真是成了金子打的。 小徒弟单璠泼辣地锁着大徒弟的脖颈,嘿嘿道:“师兄,你服不服?” 陈雍庭的技道得师傅半灌水传授,已有小成,但比起师妹单璠的确还要差太多,他被锁得喘不过气来,咳嗽道:“师妹你厉害,快松开我……” 单璠实战经验极少,以前跟谭轩比试时,也都是哥哥谭轩会很让着她,还遇上了星冥侍卫的统领高国玉,一招便被擒。 现在和师兄比试,单璠没有把握好力度,听到师哥咳嗽,吓得不轻,连忙将其松开,便看到师兄蹲在地上干呕。 单璠心疼地拍拍师兄后背,委屈道:“师兄对不起,我下重手惯了,我跟别人动手都这么大的劲儿,不知道你……” 没有再将后边儿话说出来,是单璠为了给师兄面子,不料一旁的师傅接到话茬说道:“不知道师兄这么差劲是吧?” 陈雍庭不比师傅不要脸皮,大致也就不把师傅的话放在眼里,性情中肯的他不跟师傅置气,看了一眼师妹笑道:“没关系,又死不了。” 单璠哎呀道:“师傅,师兄再差也是你教出来来的,说他不好,就是说你自个儿不好。” 要说哪个宗门弟子这么跟师傅顶嘴的,不是被鞭笞就是被掌嘴,可老道人瞧小徒弟的可爱模样啊,他就是生不了气来,他笑呵呵摆摆手,学着小徒弟的强调:“哎哟,惹不起惹不起,师傅不说你师哥坏话,不说不说了。” 其实这师徒三人行,倒像单璠是老大,师傅老道人老二,陈雍庭成了老幺。 一行人最数师傅的戏谑多,大徒弟陈雍庭已经不够他看了,奈何小徒弟技道太厉害,他也没法下嘴啊,对单璠说最多的,都是些夸赞的话。 这几日老道人传了驱鬼给小徒弟,比起搬山这类他比较擅长的,老道人没有太早拿出来的想法。 单璠不挑,老道人教什么她就学什么。 驱鬼是更高一级别的写符咒,因为单璠父亲灵力之恐怖,老道人这样只有灵识而没灵力的半残之人,急着想要早点见识到曾经的经典,也就从小徒弟身上来突破了。 单璠的灵力潜力,没完全激发出来,但学起来也有模有样,虽然她不能凭空划出符咒,只能够在面前戳戳点点出一些热气浮腾,但不完整的符咒看上去,倒有些出师的水准了。 陈雍庭是画符小行家,后背竹箱里,有厚厚一摞黄纸符咒,以备师傅发小财的不时之需。 这些符纸抛开驱鬼的威力不谈,反正师傅说没问题,陈雍庭就没再精研自己的画符功夫,反正瞧着天赋极高的师妹,陈雍庭就很开心。 单璠笑嘻嘻地小跳到他的面前,询问道:“师兄啊,以后我会驱鬼了,你画的那些普普通通的符咒,可就派不上用场了,将来师傅要捉鬼,也得让我去,你瞧瞧我画出来的符咒,一张的面积,可比得上你的好几十张。” 陈雍庭眨眨眼,师妹说得很有道理,但他担心道:“不行啊,师妹你年纪小,要是遇到上回的那只僵尸,还是得我先去试试手,然后你来坐镇,在后边儿找他的弱点,将其击破就行。” 单璠不满意师兄的回答,嘟囔道:“师兄,你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活干,怕师傅嫌弃你的?” 这跟老头子没关系啊,陈雍庭根本没想过,他是担心单璠的安危。 两人的两种不同思绪,在此时完全不能重合,但细想来看,乃是殊途同归的表现。 但见师兄语塞的神情,心中憋了许久终于让逮到机会的单璠自豪道:“没关系的师兄,师傅不要你了,师妹我要,师傅将来养不起你了,师妹我来养你。” 在这一瞬间里,陈雍庭的心脏像是遭受了重锤抨击,全身如细电导过,四肢都变得僵直发硬。 单璠的手指在陈雍庭涣散的眼前晃了晃,道:“师兄,你没事吧?” 面对师妹的豪言壮语,陈雍庭最终很开心地咧嘴笑了,笑得他眼角挤了三层皱纹来。 单璠瞧着师兄的脸,要矮上师兄一个头的她,身子微微前倾,双手背在身后,扭了扭娇小的身躯,跟着师兄一块儿美美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老道人摇了摇头,哀叹道:“同样是吃不起饭,有人养师兄,就没人养师傅了,这可真是一个大问题哟!” 眼睛里的影子全是陈雍庭的模样,单璠从师兄的眸子里,也看到了很清晰的自己,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单璠心跳得好快,突闻师傅的抱怨,单璠挺直身来,微微一笑,以遮盖羞涩,她走过去挽起师傅的手臂,说道:“当然也会养师傅的啊,不养就是不孝嘛。” “在小璠眼里,师傅就是师兄的父亲哩,将来小璠要跟师兄会一起赡养师傅,师傅你别担心啦。” 老道人笑了,露出一排枯黄稀疏的牙齿,他捞起腰上的酒壶,唑了一口,滋滋个不停。 师徒三人背向孝华山而行,两月有余,小徒弟单璠将一行人的衣食起居,整理得很有秩序。 单璠也是头一回认识到了母亲的辛苦,这还得源于她照顾师兄师傅说起。 以前小的时候,母亲夏童抱着她问:‘璠儿饿不饿啊,饿了的话,娘亲给你做饭吃。’ 现在换成了她每天三顿,顿顿询问师傅师兄饿不饿,光凭这一点,单璠尚且不能看出母亲有多好,直到偶尔会从师兄那儿得到‘不饿’后,她那已经咕咕叫的肚子,还是等着师兄饿了再吃饭。 单璠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注意到,自己有这样的认知,现在她知道了母亲的好。 是一种任劳任怨,尚且不求回报的爱。 不知为何,许多小娘子嫁进夫家,生了孩子付出了,就要求回报,但她们不知道,从开始要求回报的时候便是输了,并非她们不对,而是丈夫做得不够好,要是够好,如何还会让她主动要求了? 但这懂得相较平衡制约的爱,会吹毛求疵般地摧毁生活中的所有,所以有些女子嫁人后,从内心讲都不是幸福的。 但十七不到的单璠大不同,她喜欢把她每一句话,都认真听进心里的陈雍庭,就算陈雍庭大爷似的躺在椅子上喝茶,瞧进眼里的单璠,心中都是极好的。 师兄陈雍庭离开家乡四年的光景,刚出去半个月不到,差点饿死街头,直到遇见了师傅,然后师徒俩便在一起挨饿了。 他跟着师傅吃了很多苦,有时候观念上的不同,的确让他很恼火,但他依旧跟在师傅身边。 现在遇见了带着他们不愁吃喝的师妹,起初陈雍庭反倒有种要是三个人能一起挨饿该多好的心态,但现在有了些转变,他什么时候才能赚够钱,将家里的母亲哥哥,还有师父师妹一起养到老啊? 在下榻一家客栈后,单璠询问过师兄家里边儿的情况,得知家里还有一个哥哥陈雍龄,而师兄远走他乡很大的一个目的,就是赚钱要给哥哥娶媳妇儿。 单璠笑着问道:“师兄,你干嘛要替哥哥娶媳妇儿啊,你不还没娶媳妇儿,你也让你哥哥自己娶啊?” 陈雍庭想想觉得不那么回事,说道:“他在读书,家里的劳务都是我跟母亲做,母亲很赞同他读书出来,将来当个官儿做,我也很赞同,但这个希望在我出来时就觉得很渺茫。因为家里穷啊,乡里乡亲的都看不起我们,哥哥有时候出门,都被别人指指点点,气不过还跟别人打架,但他又打不赢,还是我帮他打回去的。” 做官一事,让单璠抓到了重点,她问道:“师兄,你该不会是星冥帝国的人吧?” 陈雍庭表现得很开心,他说道:“是啊,师妹你看啊,现在星冥帝国崛起好厉害,到处收编城镇入籍,现在正是大量缺少人手的时候,我想哥哥他也会有很大的机会做官了。”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单璠朝远处努努嘴,问道:“师兄啊,你瞧那人是谁?” 陈雍庭望去,体态变得大为泄气,他朝师妹偏了偏身位,咳嗽道:“这不是上回在湘潭城药馆里,我跟师傅挑他事的公子吗?” 果真是凌元与单璠三人同住了一家客栈,此时正在人满为患的客栈大堂用食。 一瞧师兄扁嘴往后缩的模样,单璠笑道:“师兄,你这么快就怂了啊?” 毕竟是自己跟师傅俩人太过唐突,好僵尸当做了坏人,陈雍庭无奈道:“没法啊,当初是我跟师傅不对。” “那我如果告诉你,他是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你会怎么样?” “那我肯定……” 陈雍庭楞了一下,疑问道,“什么呢?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 单璠点头,饶有兴致道:“嗯哼。” 仿佛见到了自己的未来都不被祖国接待了,陈雍庭哀叹一口气,呢喃道:“那我不是回不去了?我在那些乡亲面前说出口的话,还没赚到钱,还没回去打他们的脸,我就把皇子殿下给得罪了……” “有什么好怕的,我带你去。” 单璠管不了这么多,拉着师兄的手,走到正在用膳的凌元桌前坐下,灿烂地笑道:“凌元,你怎么在这里?” 对于师妹说出来的话,陈雍庭坚信着凌元就是皇子的身份,真得不能再真,他没敢坐,就站在单璠身边,用手捂着嘴,怕被认出来。 凌元吃饭大口大口,比起宫里的规矩,他更喜欢奶奶说的‘男儿嘴大吃四方。’ 瞧见有人不请自坐,凌元鼓起腮帮,道:“我在这里干你什么事,反正又不是抢你爹来的,咱们进水不犯河水,你别惹我啊。” 单璠心中有愧,她两手放在桌上,认真道:“诶,我上次吼了你,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凌元嚼饭速度明显下降,他瞧着面前的单璠,再一次拒人千里:“我没生你气,你走开吧,别挡着我吃饭就行。” 单璠甩了凌元一个白眼,想起师兄的事来,她抬头望见师兄半遮的模样,将他拉着陪自己坐下,说道:“凌元,既然你不生我气,那我拜托你一件事儿成不成?” 凌元无所谓道:“你说。” 单璠直接道:“我师兄是帝国人,他家里有个在读书的哥哥,现在你们星冥扩张得这么厉害,应该很缺人手,我从你这儿走个偏门儿,你让我师兄的哥哥混个官儿当当,好不好?” “哪个城镇?”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 师兄陈雍庭当即反对道:“我哥这么多年来读书,为的就是能够光宗耀祖,要是让殿下插手此事,这事儿就不是光宗耀祖了,师妹,这件事不能这么做。” 单璠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啊,一个官儿而已,倒是对面的凌元说道:“可不是我不帮啊,是你师兄不要。” 单璠对师兄的巨大反应并不在意,不要就不要了,她朝凌元显摆道:“我师哥不要,那是他哥哥有真本事嘛。” “凌元,不过真的要谢谢你,你没生我气。” 凌元对自己的态度,单璠有些诧异,曾经对他又打又骂的时候,现在单璠自个儿都还清楚地还记着呢,没想凌元这小子如此大方。 凌元对此噗嗤一鼻:“呵,我跟一个小屁孩儿生什么气。” “你……” 单璠语塞,只好找师兄帮忙,“师兄,凌元他骂我,你帮我。” 陈雍庭进退两难,师妹平时很听话,也不会轻易生气,如何面对凌元,会一点错都受不了? 也是俩个人完全不同的想法,在此时彰显得一览无余,单璠这种在外人面前主动表现出小女孩的模样,从心内深处上来讲,是为了让师兄更好地呵护她,而此时的陈雍庭有了类似于谭轩的心境,他认为是师妹对凌元情有独钟,神情顿时颓废下来,他说道:“师妹,我也不能跟殿下动手啊,你要解气的话,打我好了。” 单璠捂嘴一笑。 凌元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成师兄妹了?难不成你的师傅,是那个一惊一乍的老道人?” 单璠炫耀道:“是啊,师傅教了我驱鬼呢。” 凌元活这么大,见过的鬼也就只有奶奶,于他而言,这个世界没有坏的鬼,便嘲笑道:“驱鬼?你骗鬼的吧。” “不信?我画一个符给你瞧瞧。” 单璠起身,两手分别掐诀,催动体内灵力聚集指尖,从头到脚凭空画了一幅热气蒸腾的符咒来,也没对凌元起驱荡式,但她跟师兄都亲眼瞧见了凌元两手猛地掌住桌沿儿,整个人身连带着屁股下的凳子,往后平移了三尺之远。 知道是自己的符咒起了作用,单璠慌忙地如狗刨式得将空中的符咒打散,转身问道:“我都没对你用,怎么你……” 凌元胸口被震得闷了一口浊气,好不容易吐了出来,喘气道:“我也奇怪,同样一个爹生的,为什么你没有一点被镇压反应。” 这句话让秃废不堪且不被人们发现的陈雍庭如获重生。 “我吃了老祖宗给的药……” 过多的密辛,单璠没在人多嘈杂的客栈说出来,她还要再说,只是与凌元背坐着的食客站起来骂道:“小子,你撞到老子了,没注意到吗?” 凌元打算道歉,但陈雍庭眼快脚更快,两步跨到那人面前,低声下气道:“大哥不好意思,我家主子没注意,我跟您赔不是,您消消气……” 那人也是好说话的主儿,没跟凌元多计较,盯了陈雍庭一眼,便坐下继续吃饭。 倒是单璠傻掉了,她气呼呼的跑到师兄面前来,怪道:“师兄,你干嘛那么说,好掉自己的身份!” 陈雍庭这种没有切身体会过荣华富贵的帝国子民,骨子里天生有种奴性,他说道:“师妹,师兄本来就是帝国的人,叫殿下一声主子,没什么大问题,再说殿下刚才有意要提拔我哥哥,所以这一声主子,师兄叫得是心服口服。” 单璠气不过,背过身去,生气了闷气来。 凌元对此感觉到好笑,他起身道:“说真的朋友,不用你帮我,不过还是谢谢你为我出头,以后有困难就来找我,你是小璠的师兄,有这层关系在,不走白不走嘛。” 到底是从小沁淫在帝国氛围熏陶下的孩子,比起国外的人们无限憧憬的四大族,陈雍庭对此并不像师傅那般太过神往,他没空理单璠,倒吸一口凉气后,恭敬道:“草民不敢。” 凌元用完膳后,拱手以礼告辞,走出了客栈。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五章 好似新人 湘潭城,药馆内。 张莎一如既往地坐诊看病,已有了三个年头。 其亲生父亲阳威靖去看过女儿的药馆,就里头简单的陈设,和需要梯子才能摸到顶的药柜,让他大动肝火,给这些穷人看病,大堂内愣是一副像样的锦旗都没有。 于是阳威靖跟班头胡崇宪私下打点过,着他找到被女儿看好的病人,送块牌匾去药馆里,钱由他阳威靖出。 胡崇宪做事一向牢靠,直接去了一家木匠家,正是吴家公子自个儿开的,他得知是要给小医女做牌匾,心头惊喜地无以复加,像做嫁妆一般,花了两个时辰给张莎做了一张牌匾,上书金色烫字‘医者,妙手回春’ 吴朴虎手艺精湛,加上年轻力壮,平时一位老匠人要花两天才做好的牌匾,他一个上午就给倒腾出来了。 起初胡崇宪得知吴朴虎将牌匾这么快就做好后,还很顾虑做工问题,当他看到展现在面前的牌匾,反而更愁了一些,做工没得挑,可这与他的要求大了不止一个规格啊,而且去药馆看病的人都是穷人居多,万没有字体还是镀金的,他问与吴朴虎说道:“我只给了五两的钱,你做的可不止二十两的价啊。” 胡崇宪也来不及关心吴朴虎的手艺是如何如此精妙,毕竟眼见为实,但一分钱都能难倒的男子汉,让他开始盘算如何跟小匠人谈返工一事。 胡崇宪道:“这块匾的造假,我补不了多少钱给你。” 吴朴虎腰栓牛皮围布,手里攥着两把凿子跟榔头,一脸喜庆道:“小医女的声望远近闻名,我前几天胸口疼痛,吃了她开的药,一副就好了,家里还剩着两副放这儿,我都不闲着,待会儿就给煮了喝。” 因为太喜欢张莎的缘故,是吴朴虎潜意识里略过了他不要钱的意向,但这样主动递进的话,让吴宗宪有些莫名其妙,跟这小子谈价钱的事儿,怎么扯到他喝药的份儿上了? 胡崇宪盯了吴朴虎两眼,不知道他要表明什么,直截了当道:“你这是什么价位的牌匾,怎么跟我交代的不一样,你是不是做错了?” 吴朴虎刚做好一面自己能够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心情很好,他直接道:“除开客官你的五两银子,其余的算是我的心意,之前都还没有太好的机会,现在客官来了,还请你送过去了。” 这种赠人玫瑰的行径是挺不错,胡崇宪转念一想,待会儿还得找个病人送过去,眼前的小伙子身体挺好,扛着牌匾倒也顺畅,当即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剩下的草药你也别喝了,给你个机会,把这牌匾送到药馆,亲自交到我家小姐手中,你看成不成?” 吴朴虎只觉天上掉了馅儿饼来,原来此人是阳家堡的人,道:“行啊,我马上关门,这就把这个牌匾送过去。” 吴朴虎主动与胡崇宪多说话,好混个脸熟:“城里边儿虽然不止小医女一个大夫,但小医女的声望是最高的,那些有钱人也是心眼小,小医女收了他们的钱,却不收穷人家的,就都不给送锦旗牌匾了,所以一直我也想做一个给小医女,可是怕小医女不收,现在好了,有了客官你起的头,我就是上刀山火海,也把这个牌匾给送过去。” 明显巴结的话,让吴朴虎自个儿听得怪尴尬的,胡崇宪也没抹他面子,说了一声好,便拿着牌匾站到了街道上去,吴朴虎嘿嘿笑了两声,拿起墙角磊在一块的木板,在门沿儿下拼接,迅速地将铺面关了。 本来挺开心的,因为吴朴虎有阳家堡的人陪着去,心里才底气十足,但得知胡崇宪不能露面儿时,吴朴虎说了一声没关系,然后就自个儿扛着一个牌匾走在大街上。 身边人来人往,吴朴虎他脚下走得很稳当。 但在胡崇宪离开的那一刹那,吴朴虎变得有些心虚了。 吴朴虎右手将牌匾扛在肩头,注视着周遭人们的眼光,感觉好多人都盯着自己看,走过了两条街道后,吴朴虎换了换手,变成了左臂将牌匾夹在腋下。 因为知道自己是要赠送给张莎的,他都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要送给张莎,心里头有些发慌,他把头埋下去,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怎么以前自己带些小玩意儿的时候,没这么多的怪相呢,可能是以前的小偷小摸,别人都不知道,如今抗着个大匾额,才会如此吧。 不多时,吴朴虎人已站在了药馆门前,他不敢进去,正进退两难地挣扎着。 有个年纪大的老头大门口路过,瞧见了吴朴虎手中牌匾的字样,对他询问道:“哟,小子给小医女送牌匾啦?该是给人家小医女送块牌匾喽,瞧瞧人家心一堂跟万花露春的大夫,都收了十几二十面锦旗啦,小子你这块牌匾送进去,指定一片的叫好声啊!” 吴朴虎愁眉苦脸地挤出一丝笑容,他点点头,没说话也没动身进药馆里去。 老头瞧着他难受,毫不客气地走上去,一把帮着吴朴虎连人带匾地拖进了药馆,老头身体挺好,中气足,声音洪亮地朝着药馆里喊:“快来看啊,有人给咱们小医女送牌匾来喽,都出来看看哦!” 正在堂内的张莎给病人抓药,停下手中细活,转身瞧去,正好看到院子里的阳光下,吴朴虎耷拉着的脑袋,怀中抱着一块牌匾,木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他身边有个老爷子大声喧闹着,貌似这样的声量想要这事儿,传到隔壁街道上去。 许多病人走了出来,还是有街上喜欢看热闹的凑近了门来。 张莎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下三步木阶,看着摇摇晃晃四处打量的吴朴虎,笑道:“是你啊,你来给我送牌匾的吗?” 吴朴虎不敢不正视张莎的问话,他瞧了一眼张莎便转移了目光,深呼吸一口气,尴尬笑道:“是啊,你治好了我的病,我看到别的大夫都有很多人送锦旗,所以想着做了一块牌匾送你,表示心意。” 张莎微微一笑。 一旁的老大爷抢过吴朴虎手中抱着的牌匾,努努嘴,朝着屋檐急切道:“就交给我吧,我现在就装订上去。” 张莎担心道:“李伯伯,还是一会儿我叫人吧,你别摔着了。” 被张莎唤作李伯伯的老头,一脸嫌弃道:“这怎么成?我前些日子还念叨着这事儿,没成想这么快就梦想成真了,所以这得老头子我亲自来啊,小医女,你就放心地让老头子来吧!” 老头儿抱着牌匾,走到了大堂的屋檐下,往里屋搬凳子去了。 吴朴虎两手空荡荡地站在院子里。 张莎走上前去,感谢道:“谢谢你啊,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做了这么好的牌匾来。” 张莎不太会感谢人,话也说不溜,她干脆邀请道:“你跟我进来坐会儿吧,这里交给李伯伯。” 从里屋走出来的老头子,将凳子搬到屋檐下,吴朴虎见了说道:“没关系,你去忙你的吧,我帮老大爷看住凳子,不能让他摔了。” 张莎觉得有理,笑着回到了大堂内,路过老大爷的时候,跟他说道:“李伯伯,朴虎哥帮你看着凳子啊,麻烦你了。” 李伯伯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眉相互挤兑着:“不麻烦不麻烦,老头子马上就给你弄好,保证稳稳当当地挂个一百年!” 张莎回首再一次给吴朴虎报以微笑,这让吴朴虎心头颤动得都快跳出来了,原因是张莎在老头子面前叫了他一声朴虎哥。 当老头子把牌匾摆正,挂在了大堂进门的屋檐下时,老头子叫喊着:“小医女,快出来看看。” 张莎正在给人看病,她示意眼前的病人稍等片刻,笑着小跑着来到屋檐下,回身抬头一望,只瞧着‘医者,妙手回春’六个黄金大字,在阳光下十分夺目。 “很大气诶。” 满心欢喜的张莎邀请道:“李伯伯,朴虎哥,到里边儿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沏茶。” 李伯自然不会推辞,可吴朴虎则说道:“小医女,我还得回去做工,有好些木工没有做出来,我赶着交货。” 张莎不强留,跟吴朴虎再次道了一声谢谢。 自凌元突然的离开后,好像这么多久以来,今天吴朴虎送来的牌匾,才是张莎最开心的一天。 其实张莎每天都会听到好多好多的感谢,她也生活得很开心,但如今日送来的牌匾,像是给她注入了一些新鲜的血液来。 今天提前诊完了所有的病人,张莎心情大好,关掉药馆后,就去了吴朴虎自己开的铺子。 她以前也有路过这里,但吴朴虎的铺子不在阳家堡跟药馆之间。 当张莎出现在吴朴虎面前的时候,这小子还在认真地做着木偶。 张莎不忍心打扰,就自个儿走进铺子,围着店铺里的陈设到处看看。 她跟吴朴虎接触的时候,还觉得他只是一个钟鸣鼎食家的孩子,展现在她面前的玩偶跟书画,不过是他兴趣,只图个开心快乐,没想到他除了自己开铺子,自己还做了满屋子的玩偶,摆放着一块儿卖。 “随便看,我这里的东西都是自己做的,价格比较实惠,十枚铜钱到十贯铜钱不等,买两个会便宜一些。” 张莎回头望去,瞧着吴朴虎并没有看自己,他依旧低头做着自己手中的玩偶,然后又听他自言自语道:“最近的风哨比较受小孩子们的喜欢,客官也可以看看,就在……” 吴朴虎抬起头来,指着身旁的小玩具,却是盯着眼前的人儿愣住了,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笑容满面的张莎走到他所指的地方,拿起他最近的新发明仔细观瞻。 小孩子的确有很多都在玩这个,张莎兴起,拿在手中挥了挥,风哨发出一阵悦耳声响,她那都快挤出水来的笑容,映在某人的瞳孔里,让此时依旧愣神的他,今生今生都铭记于心。 吴朴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叫了一声:“小医女……” 随后手脚慌乱地将手中的木工放置别处,拍了拍系在腰上的牛皮布,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莎将风哨握在手心,微笑道:“我是来谢谢你的。” 吴朴虎一愣,旋即笑道:“那块牌匾本就是我用来谢你的啊,不用记挂在心上的。” 张莎摇摇头,笑着说道:“不知道诶,很想来谢谢你,因为今天是我这些日子来,最开心的一天了,比我每天看好多好多的病人,都要开心得多。” 并不知道张莎经历了什么,吴朴虎如负释重,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来耽搁了小医女,让她走这么远特来感谢自己。 张莎没呆多久,走之前从吴朴虎那儿要了一只十纹钱的风哨,吴朴虎没要她的钱,但张莎执意要给。 吴朴虎将张莎送上街道,直到她的身影没入时时重叠的人群中,他还在驻足观望着。 娘亲突然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朴虎,你瞧什么呐,魂儿都没了。” 吴朴虎仍是柔情地看着前方,轻声道:“没什么啊。” 吴朴虎回到了铺子里的座椅上,继续做着自己未完成的木工。 朴虎娘亲顺着儿子的目光,再往那街道的极远处望去,并未发现什么值得可疑的东西,也就不了了之了。 夜晚,吴金台跟妻子睡前有过一段对话,是吴金台从山里采购完皮草时,听友人与他说的,他跟妻子说道:“这几日你在家,有没有去过朴虎的铺面?” 妻子弓着腰在整理着被褥,她用劲儿将整块被褥抖起,又娴熟地铺在床上,说道:“去过,下午还跟朴虎一道回家,只为迎你嘛,诶,你说你,从那些农户手中买了多少皮草来着?你可不要买多了,家里还有好几十件儿没脱手呢,等卖出去了再说。” 吴金台不喜欢妻子管自己生意上的事儿,但他的重点不在这儿:“我就讨厌你这样,我都买回来了才说。再说了,你就天天想着把那几十件成色不好的卖出去,叫你便宜一点儿你也不肯,你既然做不来生意,就别一直在我耳朵里嗡嗡嗡的,弄得我连正事儿都不知道跟你说什么了!” 夫妻俩好似经常拌嘴,妻子习惯了吴金台的语气,没打算跟他在几十件皮草上闹别扭,只道:“好好好,我不说那件事儿了,那你又要跟我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事来着……” 吴金台脱去外套,换上了一件睡衣,细细想着,说道,“下午你可有瞧见医馆的小医女,去了朴虎的铺子?” 妻子拍打着被褥上的褶皱,将其抚平,反问道:“小医女去朴虎的铺子?我说金台,小医女就算去了铺子,那也是买东西,瞧你这表情,怎么成了抓贼一样了?” 妻子看到相公脸色不大正常,知道其中有蹊跷,果真听到:“朴虎下午去给小医女送了一块金字招牌,这件事在好几家药馆间都传开了,要不是一心堂的梁大夫跟我说,我还不知道朴虎的胆子这么大。” 想起下午去找儿子时的不正常反应,妻子经相公提醒,也好似抓到了一丝猫腻,她猜测道:“难不成下午来铺子里的,是小医女吗?怪不得朴虎站在街上愣半天,好似魂都被勾走了似的。” “哎,不敢想不敢想……”打了退堂鼓的吴金台摆了摆手,躺倒床上去,“这事儿就让朴虎慢慢磨吧,老子明天还要起个早,去收账呢。” 妻子哼哼两下,骂了一声怂包,说道:“那正好啊,咱们朴虎跟小医女看上去就是天生一对,要真是成了,也是你们吴家上辈子积了不少德咧。” 吴金台笑骂道:“娶了你,不一样是我吴家先人替我积了德嘛,快睡吧……” 这夜夫妻俩睡得香甜,一夜无梦。 同样在家的吴朴虎此时辗转难眠,他脑子里全是张莎的音容相貌,今日去药馆瞧见她替人诊脉的恬静,给人抓药的端庄,再把药包交给病人手中的贴心问候,吴朴虎就是睡不着啊。 他越发地变得紧张,手脚不停地轻微颤动,他意识到了自己太过火了,立马平整地躺倒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调理心跳。 吴朴虎今日一战很有成就感,此时信心倍增,他觉着跟小医女相处,也不是那么的难,倒是他自己太过紧张了,想想明天又该怎么办,吴朴虎干脆下午不开铺子,就去药馆逛悠一下,也是极好的啊,越想越舒心的他,最终带着微笑睡入了梦中。 翌日。 吴朴虎吃过他娘亲替他做好的早食,精神抖擞地出门了去。 他的精神头很饱满,从醒来的那一刻,吴朴虎就知道今天最重要的是要干什么,于是他开始变得越发的期盼午时三刻快点到来,可这时候的他,是才走在去开门做生意的路上。 刚开门做生意,吴朴虎迎来了稚童们争先抢购风哨,他见过这些孩子们两三次了,询问过他们是不是又把风哨弄丢了,结果被告知风哨坏掉了,随后他没收孩子们的钱,叫他们把坏掉的风哨拿来,他给免费修理好,结果引得一大帮孩子们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跑。 本以为自己会一直期待着午时到来,可在忙碌中的吴朴虎很细心,花了两个时辰将孩子们送来的风哨给修理好,然后他瞧着孩子们欢快地高举着风哨跑出铺子,心情很惬意。 这是吴朴虎很饱满的心态,他心里有期盼,手里又有活干,即便让他就目前的状态生活一辈子也是值得,但他依旧心中有一团熊熊烈火燃烧着,悄悄地告诉自己,必须得主动做一回癞蛤蟆。 然后吴朴虎就越来越紧张了,这个时候还在铺子里的他,心跳得已经快不行了,大口咕噜喝掉了两大碗水,才稍稍平静。 吴朴虎很深刻地将这个时候的自己记在脑海里,想着多年以后也不虚此行。 时候终于还是等到了,尽管到了饭点儿,可吴朴虎一点吃饭的念头都没有,略显仓促地关掉铺子后,直直地往小医女的药馆走去。 当吴朴虎站在药馆门前,有了昨日送匾的心境,右手攥成拳头在腹部来回颤动,心一横,进了药馆里去 午时的药馆已经没有了病人,张莎正和煎药的徐姑娘一块儿在后厨做饭,等她跟着徐姑娘一块儿端着饭菜道大堂时,正好瞧见站在牌匾下的吴朴虎。 张莎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走上前问道:“是你啊,你怎么来了,病还没好?” 吴朴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转移到了煎药的徐姑娘身上,悄悄话看来是不能说了。 他打退堂鼓般地笑道:“我是想请你吃午饭的,只是没想到你会自己做。” 昨天的事,让张莎现在依旧开心着,她对吴朴虎的映像极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张莎说道:“要不明天吧,明天你请我吃午饭。” 简单的回答让吴朴虎的尴尬笑容转为阳光灿烂,他也不拖沓,握拳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开心道:“那我回去了,明天中午来接你。” 张莎点头,随后望着吴朴虎的身影走出了药馆。 等到张莎回桌吃饭,徐姑娘笑着说道:“小医女你的人缘儿真好,走了一个不值得的凌大公子,来了一个热心肠的小木匠。” 张莎拈了一块白米饭入口:“啊?你认识他吗?” 徐姑娘吃着饭菜,说道:“认识的,这吴朴虎凭着自己的手艺,自己开了一间铺子,没有靠家里一点扶持,就养活了自己,是一个有本事的小伙子。他家里的条件也是极好的,父亲是做买卖皮草生意,如今他对小医女情有独钟,我看呐,也是上天派来给你俩的福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感情尚且不能果断拿定主意的张莎还比较迷茫,但听了徐姑娘对吴朴虎的评价,张莎对他的人品也是大为信任。 而之后的两个多月里,吴朴虎隔三差五就会来找张莎,俩人一块儿吃饭,得空后会在一起玩玩小玩偶,有时会有很多孩子吵闹着,要小医女带着他们一块玩儿,小医女拗不过,就在街边上拿着吴朴虎做的玩具,跟孩子们一块玩耍。 没有人提及以前跟张莎时刻在一起的凌元,湘潭城里的人们见张莎身边多了一个对她嘘寒问暖的小伙后,心中并无恶感。 对于救苦救难的小医女,更是觉得她跟小木匠吴朴虎才是极为登对。 而心态极好的张莎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她就活自己的。 一天下午,张莎提前关掉了药馆,正准备去找吴朴虎,却发现吴朴虎已经在街对面了,斜跨着药箱的她有些惊奇,笑着跟吴朴虎挥了挥手,就见对面的大男孩过街,来到了自己面前。 吴朴虎主动接过她肩上的药箱,说道:“你准备去哪儿啊?” 张莎笑了笑,道:“你猜啊。” 吴朴虎毫不委婉道:“是不是要来找我的?” 张莎甜甜的笑着,点了点头。 眼前人的笑容甜美极了,甜进了吴朴虎的心窝子里,他的右手一直都背在身后,神秘兮兮道:“你猜我身后的是什么?” 张莎往后缩了缩,瘪瘪一瞧,吴朴虎那大哥哥的模样,让她觉得好温暖,她笑道:“是吃的吗?” “是的。” “是糯米糕吗?” 然后吴朴虎‘当当当’地将手从背后送到张莎面前:“是的!” 当张莎瞧见三块翠绿晶莹的糕点时,她开心极了,几乎是小跳着接过了吴朴虎手中的糯米糕,随即打开油纸包装,美美地尝上一口,使她无比幸福道:“谢谢朴虎哥哥。” 吴朴虎紧了紧肩上的药箱背带,回应道:“你吃啊,不够的话,我再去买。” 张莎双手捧着糯米糕,满足道:“够啦,还得留着肚子跟朴虎哥哥吃晚饭呐。” 吴朴虎摸了摸张莎的头,说她真可爱。 张莎扬起头,甜甜地朝他嘻嘻一笑,看得吴朴虎心再次融化掉。 饭间,张莎吴朴虎相对而坐,这间小菜馆的老板接待过张莎跟凌元,那会儿他看着从来都懒懒散散的凌元不顺眼,每次都是张莎主动给凌元拿筷子摆好碗。但眼前的小伙子大不同了,小木匠吴朴虎很懂得体贴照顾,不仅主动给张莎夹菜,还在与张莎对话时,一直处于温温笑脸,一看就是男方很疼爱女方的好榜样。 吴朴虎吃饭快,张莎才吃了小半碗的时候,他都已经在舀汤喝了,饱腹感能让吴朴虎心满意足,他喝了一口鲜美汤汁,问道:“今天闭馆这么早啊,本来我想你想得等不及了,就来看你的,结果正好遇上了。” 张莎口中咀嚼着食物,她说道:“我也是准备来找你耶,也没想到你会在我身后呢。” 吴朴虎很开心,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张莎笑着肯定道:“当然是真的啦。” 吴朴虎将碗里的汤汁一口闷掉,被张莎劝着说慢一点,吴朴虎笑着说道:“没事,小时候跟爹一起进山里边儿去,一呆就是两三天,就等着猎户们给货,那会儿荒山野林的,想要喝上一口又暖又鲜的汤可不容易,所以养成了大口吃饭,大口喝汤的习惯。” 并非坏事,张莎也不逆着强迫吴朴虎听自己的话,她道:“那你吃饱了吗?” 吴朴虎用随身的布巾擦擦嘴,道:“饱啦,莎莎你慢慢吃,我呢,就看着你吃。” 张莎经不住吴朴虎炙热目光,羞涩地埋下头去,慢慢地刨着碗里的饭,她的确很动心,眼前的男孩子大她两岁,既疼爱她,又有手艺,是个正经人。 吴朴虎不知道张莎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吃饭慢慢的张莎很文静贤淑,此刻心头的念想,就是此生非她不娶了。 吴朴虎突然提问:“莎莎喜欢什么啊?” 张莎想了好一会儿,说道:“没有诶,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朴虎哥哥是想送我东西吗?” 本以为会得到‘喜欢你做的玩偶’一类夸奖的话,但吴朴虎也并没有伤感,他笑着点点头,道:“是的啊,我做了好几样新的玩具咧,打算送给你,。” 张莎温温一笑:“这样啊,既然是朴虎哥哥亲手做的玩具,我肯定全都会好好珍藏起来的,明天朴虎哥哥给多少,我就收多少。” 吴朴虎点点头,却再一次认真问道:“莎莎,你就真的没有喜欢或者很想要的东西吗?” 张莎愣了愣,以为吴朴虎的言下意,是在向她询问是不是喜欢他本人,却见吴朴虎情绪低落道:“我也只是一个木匠啦,莎莎你是远近闻名的小医女,我觉得我应该能够给你一点什么,要不你提一些东西出来吧,只要你提得出来,我无论如何也会办到。” 张莎心中甚为感动,她放下碗筷,很仔细地想了想,手却被吴朴虎给拿住了。 被包裹的手传来暖暖的感觉,张莎突然想到:“我喜欢看星星看月亮。” “啊?这么简单?” 吴朴虎的疑问,再也简单不过,但是眼前的张莎却愣神了好些时候,他唤了两声才将她叫醒。 醒来的张莎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吴朴虎再一次问道:“莎莎就只想着看看月亮星星,这么简单啊?” 张莎轻轻地啊了一声:“我就喜欢看一看星星啊看月亮,要朴虎哥哥你陪我看。” 之所以会失神,是因为张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喜欢的一件东西,是曾经凌元陪自己看过的,那句‘带这么多怀竹,你是准备点星星还是点月亮啊?’的回忆,重重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在回应吴朴虎之前,张莎有想过需不需要吴朴虎陪自己看,可是那一天的凌元,临走前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想找一位与他在雨季深巷里相遇的姑娘。 因为张莎要回家,大脑飞速运转的吴朴虎连在哪里看月亮都想好了:“这样啊,那等会儿莎莎你回家,晚上我来找你。” 并未在吴朴虎面前多做失态,但张莎一时间憋住了,吴朴虎瞧见她有难处,笑说道:“我会偷偷来的,不是见家长的。” 张莎一欣喜,情绪随即又黯淡下来,吴朴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朴虎哥哥不会介意,更不会生气,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我知道,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再见家长啊,莎莎说好不好?” 张莎立马神采飞扬,却又突然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情,把吴朴虎逗得乐开了怀。 当天夜里,吴朴虎背着一袋玩具,用一把铁钩子翻过了阳家堡的院落。 他知道张莎房子在西北部,偷偷地在毫无灯火的阳家堡走廊院落里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厢房门前,已经在瑟瑟发抖的张莎。 吴朴虎上前迫不及待地将张莎抱在怀中,感受着怀中姑娘柔软且冰凉的身躯,他怪道:“傻孩子,干嘛不进去多穿几件衣裳,你这样要是冻坏了身子,可要叫我好受吗?” 张莎两手抵在吴朴虎胸前,她委屈道:“阳家堡这么大,厢房院落到处都是,我怕你找不到,又将我错过了去。” 吴朴虎十分感动,将怀中美人儿抱得更紧了些,就这样,吴朴虎跟张莎两人在厢房前的院子里,看了好久好久的月亮跟星星。 夜半时分,时候已经很晚了,厢房门前的院子虫鸣逐渐衰弱,偶尔的凉风因为有吴朴虎抱着张莎的原因,张莎已经感觉不到冷意。 张莎从吴朴虎的拥抱分开来,小心翼翼道:“很晚了哦,朴虎哥哥你得回家了。” 尽管腹中有火,可吴朴虎还没有胆子提出过分的请求,他把背在身后一口袋的玩具交到张莎手中,脚步虽然在退后,但眼光就没离开过夜幕下的美丽人儿。 张莎笑容甜甜,在吴朴虎临走前,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叫他注意安全。 吴朴虎鼓起勇气突然地凑到了张莎面前,将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吴朴虎在张莎额头轻轻一吻,说了一句明天见,转身去到墙角下。 张莎看着吴朴虎将用麻线拴着的钩子往墙外扔去,一把没成,连来三把,第四把才成功。 张莎捂嘴偷笑,月色下朝他挥挥手,看着朴虎哥哥翻墙走了。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六章 原则问题 小木匠吴朴虎是个心细的男青年,他在乎张莎的一颦一笑,她喜欢听什么话,她喜欢吃什么食物,她又哪些小毛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看得出来张莎对他,其实是有那么一点抗拒的。 然并不能放松警惕,这是需要时间去慢慢消磨,他有这样的两点猜测,一个是觉得张莎经历过情感,所以在她不自觉的时候,会有一些触动般的抵抗,但这样也没关系,吴朴虎相信两人相处后,会逐渐攻克这道关卡。二个,是不到十八的张莎不能正大光明地与他牵手,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见双方家中长辈。 所以他愿意等啊,就目前他与张莎的关系,便是让他吴朴虎等一辈子都行。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张莎见他的目光开始变得闪躲,这还得源于几天前,他不知道的一件事。 是尚不懂得什么叫做责任的凌元小子,出现在了即将打烊的药馆门前。 那时的天边,太阳已落山背后,天空整个呈黑蓝调,街道上也没了行人。 煎药的徐姑娘已经离去,走前她点燃了药馆大门前的灯笼,只留张莎一个人在药馆。 张莎正将一排排藤条座椅有秩序地排列好,然后用扫帚扫除病人们排队时扔下的瓜果皮,这件事在凌元的时候不会有,因为他会责怪病人乱扔东西没教养,病人们被直言的凌元说得面红耳赤,当时的张莎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这么突然的一下,张莎想起了凌元来,她的心猛地揪在一起,情绪以及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但还是忍着情绪上的异样,将瓜果皮扫了出来。 张莎将垃圾用铲子收集,转身的那一刻,正好瞧见了门口灯笼下的大男孩,看到他朝自己咧嘴笑得脸都要烂了的模样,张莎只觉得那一刻恍如隔世,缥缈了几十上百年。 凌元两手环在胸前,往前一步走,再一步,整个人便踏进了药馆的院子内。 张莎眼眶渐渐地里转满了泪水,她通红的眸子不想被人看不起,默默地背过了身去,独自抽泣着。 不知道自己哭了好久,张莎还不曾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身旁,随后听到有人对她说:“见到我就这么激动啊?” 这声音在自己梦中不知出现过了多少次,泪眼婆娑的张莎慢慢地抬起头来,只瞧得雾里朦胧的凌元笑脸嘻嘻的模样,真的好让她讨厌。 即便如此,但此时的一切,张莎也都忘却了,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抱住了凌元哭了起来。 张莎哭得很大声,眼泪鼻涕流在凌元的肩上。 凌元止不住地笑话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的了?我走的时候,你可是镇定得很啊,一点脾气都没有咧。” 看得出张莎心头有自己,凌元此刻只觉得自己回来得太对了,他拍了拍张莎的后背,笑着说道:“我走的这些日子好想你哟,最开始都不觉得,但回到星冥的时候,我就跟我娘亲讲,我好想好想带你回去。” 首开心扉的凌元并未得到张莎的回应,这让凌元突然意识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张莎默默在凌元怀中抽泣着,被他使劲儿挣开,她的目光被凌元看得心虚得紧,止不住地小声道:“你走后,有个人对我很好……” 事情发展太快,张莎的话,使得凌元被气得难以置信,瞧见腿软的凌元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但他还是坐直了身子,扬起下巴对自己质问道:“亲过嘴了?” 张莎被说话直白的凌元气得扬起小脚踢了他一下,但见凌元不开玩笑的目光,张莎索性也坐到地上,挺直了腰板儿,问心无愧道:“没有,只牵过手,抱过。” 凌元没好气道:“那你哭的什么使劲儿?我还以为你们连床都上了。” 对于凌元的诋毁,张莎生不起一点火气来,她只是低下头去,问道:“那你回来找我做什么?” 张莎真的很吃凌元这股不知所谓,还义正言辞的语气,那种只是盯着凌元说话,即便他说的是错的,张莎都认为是极对的。 此时俩人都坐在地上,一不小心,张莎的小腿被凌元拿在手中轻轻揉捏,觉得裙布碍事,凌元撩过裙摆,直接用手触摸她的小腿肌肤,说道:“我刚不是说了,回到家,想你想得心慌,就立马回来跟你啊,不过你赶紧把他甩了跟我啊,你跟别人在这么拖下去,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 张莎听着这句话,心头颤动不止,三观极正的她,不能随随便便辜负吴朴虎对她的情感,所以张莎想要反驳,却又不敢逆凌元的意,她只是闷着说不出话来。 谁知道凌元的两只手不老实,拦住她的腰身,将她抱起,坐到了自己的盘腿上,随后更是大胆的用手穿过裙底,摸上她的山峰,抓捏着手掌中的柔软,直接说道:“你瞧我都摸到这儿了,是他你会让?” 凌元的大胆,张莎只觉得全身过了一道雷电,让她毫无防备,也无推脱之心,只是小声道:“不会。” 凌元嘿嘿一笑,变得更为大胆了,他另一只手跟上,两手狠狠一捏张莎的双峰,在张莎痛叫的时候,将嘴猛烈地凑了上去,紧紧地吻住了那粉嫩的小嘴。 等主动的凌元亲热完,他将张莎抱到藤椅上坐着后,却发现张莎嘤嘤地哭了起来。 凌元凑了上去,怪道:“你怎么又哭了?” 张莎哭泣着,握紧拳头来回锤着自己大腿,心头不可触碰的底线跟眼前的凌元,让她做出抉择真的好艰难,终于痛苦地问道:“当初你为什么要走,走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找我,你早一点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啊……” 知道张莎的难处,凌元认错道:“是我不好啊,回家之后,才发现越来越想你,所以才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我已经来得很快了。” 张莎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去,止住了哭势。 凌元说道:“你就直接挑明了跟他说啊,快刀斩乱麻,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张莎委屈,她狠不下来心做这个恶人,只看着凌元,不知道如何与他说。 凌元但凡有一点好的主意,就不会叫她这么狠心,知道她可能会出现的错误,凌元说道:“这种事不能拖,拖了他就很更难受,天天疑神疑鬼的,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我能去说,我就直接去。可这个罪人得你来做,要是将来我俩因为此事,下地狱了去,这个罪就我一个人来抗,我知道最开始是我不对,所以为了跟你在一起,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不管下油锅炸,还是下火海烤。” 在凌元看来,他能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为了那个男孩子考虑,一个闷棍敲过去,让他自己慢慢醒来是最好。 可张莎同样是为人考虑,她之前被凌元直白的性子重伤,当时的心境难受得就快要死掉,所以她打算让吴朴虎自己明白。 当真应证了女人在恋爱中都是盲目的,张莎并未告诉凌元,她自己究竟会怎么做,但她第二天对吴朴虎的态度,就大有嫌隙。 当吴朴虎第一次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一连三天的午时,都来找张莎吃完饭,俩人走在街上,张莎都不敢看他,更无主动与他说话。 饭间的时候,张莎也是在吴朴虎与她说话才应付两句,否则就自己闷头吃饭。 而她这样变化真是太不对劲了,弄得什么都搞不明白的吴朴虎脑袋都大了。 情爱的盲目,能让一个弱女子拥有扛起大山的力量,也会成为冲毁一切山体的泥石流,因为张莎主动的冷落,吴朴虎一连几天都没吃好睡好,曾经张莎都会主动来铺子看他做玩偶,现在他不去找张莎,张莎定然是不会去他的铺子的。 吴朴虎的内心世界正在逐渐崩塌,而在完全崩塌之际,吴朴虎鼓起勇气,想要找张莎问个明白。 这天午时,吴朴虎来到药馆后,站在院子里叫张莎出来一下,但看到的却是张莎不听他言,依旧在给病人诊病。 吴朴虎不甘心,觉得张莎看到自己来了,就应该听他的话,可在堂内的张莎对他置若罔闻。 吴朴虎气不过,便主动走进堂内,来到了张莎的侧位。 吴朴虎的音色与平时低沉了许多,那是他近一天都未曾说话的缘故:“莎莎,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张莎眼光上漂,并未抬起头来,她有些心虚,对吴朴虎的目光躲闪不急,像是被抓到的偷油喝的老鼠,她松开正在把脉的病人,闷气道:“啊,我没听见。” 吴朴虎感觉自己真的快要疯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顿时感到脑袋天旋地转,张莎的那个眼光让他明白了一切,她那不中肯的回答,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吴朴虎丧气地都快要哭了:“我们就这么完了吗?” 张莎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到了极点,吴朴虎的情绪让她感受到了害怕,她怕闹出大事来,而心头盼着点吴朴虎能够给她留点面子的同时,她的内心也备受操守德行的煎熬,久久才憋出一句:“没有啊。” 吴朴虎如负释重,他只有一个念头,但凡还有一点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为求不打扰到张莎,吴朴虎没在药馆待多久,便走了。 张莎关了药馆独自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在路上下定了决心想要跟凌元再续前缘,所以她仍打算冷淡地对待吴朴虎,不管吴朴虎做什么,她都不喜欢了,也不爱笑了。 时间一长,张莎慢慢地也变得无所谓,随便吴朴虎怎么折腾,她只是劝说着吴朴虎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这长达十几天的时间里,吴朴虎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力不从心,他终于打算放弃。 那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带着张莎去吃午饭,桌前的吴朴虎望着许久不曾正眼看过自己的姑娘,她那埋头吃饭的样子,始终让他放不下。 可已经不爱自己的姑娘留知何用啊,他努力地劝着自己放手放手要放手,内心如同浮沉的枯枝,已经见不到明日的阳光。 吴朴虎临走前只说了一句:“不忘初心的不是我。” 张莎抬起头来,望着吴朴虎离开的身影,眸子里好神伤。 ………… 小子凌元也算是个体贴的人了,他没有出现在湘潭城里,给张莎造就不好的影响,他很有耐心地蹲守在张莎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这是一条城镇与阳家堡相连接的小道上,周围杂草丛生,偶尔会有一颗小树在边上。 张莎对吴朴虎的伤害是她很难接受的,但她还是做了,所以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凌元身,并非对他有多苛刻的要求,她只求凌元好好待她,别让她再一次成为孤家寡人,这样的希望她没有跟凌元说,她怕凌元说她不信任他,她也就只好这么简单而又傻乎乎地藉慰着。 俩人复合后很甜蜜,凌元每天都会给张莎惊喜,是他总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张莎每天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很盼着凌元出现,可凌元总是在张莎最想他的时候不出现,心头正失望的时候,这个坏蛋就突然出现了,惹得张莎开心极了。 张莎觉得凌元是真的爱自己,至少目前看着对自己很主动的凌元,张莎便没有对未来的畏惧,所以她已经很开心了,想着过一段日子就带凌元见家中长辈。 自那晚突袭,成功将张莎俘获,凌元的心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过往还能做到对身旁女子不知不觉的凌元,已经开始变得会东张西望了,路过的女子他都会瞅上两眼,只不过想着还有张莎在等着自己,凌元便没有再打望了。 有两次凌元在半道儿,将张莎带进了自己在凤都长居的客栈,起初张莎低着头站在街对面,看着进去又出来的凌元,她就紧张得不行,两手放在腹部不停地着,然后凌元走到她面前问道:“我说你跑哪里去了,原来是在这儿,干嘛不跟我进去,这么黑的天,你还怕有人认出来哦?” 张莎摇了摇头,最终被凌元拉着手,给带进了客栈。 随后凌元就很兴奋地跟张莎探讨了生孩子的过程,第一回张莎怕痛,不管不顾的凌元索性躺下,叫张莎自己上去,再自己坐下来,张莎坐在床角一声不吭,显然觉得凌元说话太不负责。 凌元便坐起身来,拉着张莎坐到自己胯上,见张莎十分委屈地看着自己,凌元哎哟一声,笑着抱着胯上的张莎坐到了床边,才将这个体位弄得稳当了些。 鬼使神差的凌元再一次试着让张莎自己坐下来,张莎也是很久才下定决心豁出去,她是第一次很别扭地在男人身上窜动,上一次是凌元找不准方位,此时却成了她。 凌元的手抚摸着张莎发冷却在出汗的后背,让他变得更加焚身,那紧致的肌肤一扭一动,在某一个突然撞击的瞬间,终于成功的两个人,长长地歇了一口气。 都很年轻的两个人,没有做接下来的事,凌元破了张莎的处子后,就躺在床上,一柱擎天的现象逐渐消退,趴在凌元身上的张莎幸福极了,俩人交融过的身躯只盖了一层细棉,还有力气的她晃着手指在凌元面前,笑着说道:“你瞧这个。” 张莎手指并无异物,凌元却看到了曾经被他咬破的伤口,已经结巴,他将张莎的手握住,问道:“你没有被我感染尸毒吗?” 张莎抿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毒发的时候,吃了我爹留下来的药,之后就不疼了,我的皮肤也是第一次毒发时发开始变白的,后来我就自己烧制丹药,一难受就吃一颗,也没有像你那样长牙齿想要吸人血,到现在已经半年没吃过药了。” 血瘾的危害被林爷爷告诫过,化境之前不能控制尸毒,便不能吸食血液,否者容易走火入魔,尸毒发作的话也必须得忍住,如天道者林爷爷说的这般权威的话,被一个小小郎中的丹药,给抑制住了? 凌元大呼神奇,却被张莎问道:“你毒发的时候很难受是吗……” 张莎有些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拿点过来:“明天我去药馆拿一些来,等你发作的时候吃一颗,一会儿就没事了。” 凌元笑着摸摸张莎白皙的手臂,触感丝滑,他道:“我也不需要,基本上不去想着吸血就没事,而且我能控制住自己的牙齿,跟林爷爷说的情况也不大一样。” 张莎笑着说没事真好,然后起身披了一件薄衫。 凌元瞧着她若隐若现的娇小身躯,问她做什么,张莎不敢直言,只是转过身来小声说道:“我想去茅厕。” 看着好似这种事也要经过自己同意的模样,凌元翻起身来,伸手拍了拍张莎的屁股,便让她去了。 张莎折返后,开始穿衣裳。 凌元问道:“你要回去?” 背对着凌元的张莎点了点头,小姑娘的脸色在此刻没有羞涩,她怕凌元不同意,所以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凌元的脸,说道:“对啊,不回去的话,我爹会担心我的。” 凌元没有要强留张莎过夜的意愿,只是问道:“你爹不是过世了吗?怎么,你认了那个阳家堡家主?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的?” 对于并不知内情的凌元,张莎一边穿衣裳一边解释道:“我爹跟阳伯伯俩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轮流照顾我的,他们二人一人带我一年,阳家堡我住了快九年了,山里的院子同样住了快九年。在我守孝三年后,阳叔叔拿出来当年的契约,我也是告诉了你的啊,他们二人,在我心中都是我的爹,叫谁都一样。” 凌元不肯道:“你啊,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了?” 张莎对凌元反感自己的话很畏惧,她穿好最后一件外衫,嘻嘻一笑道:“我还没认阳伯伯做我爹呢,在你面前说是我爹,只是想在你这儿探探口风,既然你不喜欢,我回去就跟阳伯伯说明白此事,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凌元道:“我也不为难你,同样的一句话,你原封不动的告诉阳威靖,你只跟他提‘男人之间的原则’之中的‘原则’二字,他便永远不会再打这个主意了。” 张莎对此深感疑惑,凌元反问一句:“你不信?我不是说了,要真是个男人,他就不会这么做了。” 张莎身为女子,不明其中道理,只是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 凌元甩了张莎一个白眼,躺下去说道:“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明早我没吃的,你给我送来。” 明明客栈就有吃的啊,张莎知道,她更肯定凌元也知道,可谁叫是凌元对他下的死命令,她应了一声好,还贴心道:“那你喜欢吃什么啊?” 躺在床上的凌元盖好被子,也不打算起身送送张莎,随口说道:“就面条吧。” 张莎看了一眼她心中特别死相的凌元,再一次应了一声好,临走前给凌元牵了牵被角,才肯放心走。 翌日,张莎天没亮就出了阳家堡,她专门在外头买了一碗面条给凌元端过去,等来到凌元住的房间,才发现他一宿都没有反锁房门,心中念叨真是个疏忽鬼,进门便看到依旧呼呼大睡的凌元摆着大字,张莎好气又好笑地叫醒了他。 醒来后的凌元抱怨张莎买的面条都腻了,张莎觉着委屈,因为来不及再给他重新买一份,她哄着还未睡醒的凌元:“你再睡一会儿吧,醒来就在客栈里吃了,我还得去药馆,去晚了病人可等不及。” “行,那我晚些时候来找你。” 凌元再一次闷头大睡,出门前的张莎再一次注意到未上锁的门,瞧着睡得死死凌元,张莎道:“你记得起来把门锁一下哦。” “嗯,我眯一会儿就起来吃饭。” 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听来就像是叫自己别多管事,张莎努努小嘴,转过身却依旧开心地离开了。 晚上,凤都。 张莎忙碌了一天很累,再见凌元时,精神变得无比活泼,她被凌元带到街上逛夜市。 乖乖女张莎晚上从不出门,起初对夜市毫无观念的她,也很好奇夜市是什么样的,直到凌元带她来到这仅有的一条夜市街道,她才算是长了见识。 凤都的夜市要比白天的湘潭城还热闹许多,虽然只有那么一条街,但整整一条街上都是卖着好吃好玩儿的,逛夜市的人还很多。 张莎很开心凌元能够带着她一起来,路过一个卖油纸伞的摊位,张莎买下了一只红色的纸伞,她主动打开要凌元拿着,凌元搞不明白,不拿,张莎便生闷气了。 凌元说道:“大晚上没下雨没出太阳的,打什么伞啊,你不怕长不高?” 闷气归闷气,可张莎很欢喜凌元对她的态度,她笑容满满的跟凌元在这热闹的大街上解释道:“我是再给你做预习功课嘛,将来下雨了,或者出太阳了,你就得在人多的时候给我撑伞,多表现表现,不然的话被人看到你对我不好,我怕你被骂啊。” 凌元吃着手中刚买的一串葡萄,给张莎喂了一颗,问道:“甜吗?” 张莎的眸子如笑弯了的月牙儿:“真甜。” “对你好不?” 张莎美美道:“好啊。” “需要别人来说不?” 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张莎如醍醐灌顶,恍然一下笑道:“不需要诶。” 俩个人的观念不一样,但都是对的,张莎没要着凌元认同自己,只觉得这样就很好。 等回到家的时候,张莎瞧见了正在大堂里用晚膳的阳伯伯。 阳威靖一瞧女儿回来了,一改白天的沉寂古板脸色,笑着连忙招手道:“莎儿来,正巧你回来了,快来陪爹爹坐坐,咱父女俩说说话。” 单族族长单施林,阳家堡阳威靖、苍灵门门主林羡,此三人的妻子早已谢世,晚一辈的就如单京韫,左欣蓝这样已经在情之一事上失败的人,尚有发展余地,而他们三人作为前辈,已完全将爱灌输到了下一辈当中,具是终身不娶以明志的痴情种。 灵龙一族算个意外,其族长灵绪烈花了十年时间,满道灵寻找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药,但灵绪烈终究还是在单允自刎之际救活了妻子,而他这十年间也是不曾染指其他女性,抛开擅取他人之物的行径不可取外,作为单璠外公的灵绪烈,也算是个情种。 因为涉及到入祖籍的缘故,所以阳威靖给张莎改姓的念头,就一直没有断过。 张莎对此也体会得到阳伯伯的心情,在凌元没有提及此事前,张莎其实对改姓一事,没有赞成,也没反对。 她在除开看病方面会对病人很主动,但这件事上,她还是被动地想着阳叔叔什么时候要她改,那她便改了。可阳威靖也知道张廉光人走了,他不可能过快地将张莎的姓给改掉,以免引起女儿不适,甚至怕女儿厌恶他,所以才一拖再拖至今日。 总归是很迫切地让女儿知道自己的内心感受,阳威靖总是在张莎面前自称爹爹,最开始弄得张莎都不敢叫他阳伯伯了,但见女儿没有排斥,阳威靖胆子也就更大了些。 张莎陪坐在到阳威靖身旁,仆人给张莎面前放置了干净的碗筷,她用筷子给爹爹夹了一块肉,然后自己跟捻菜吃着。 阳威靖咀嚼食物的时候会稍稍扬起下巴,是在体验美味,他注意到女儿吃相有些大口,猜测道:“是不是凌元那小子回来了?” 张莎一个窒息,不敢隐瞒,回应道:“啊……是……” 阳威靖叹了一口气,道:“莎儿你可真像你娘,当年爹爹回去找你娘的时候,你娘吃饭就这么样,什么事都埋在心里头,一个人硬撑着。” 张莎面漏眯笑,却又听道:“可你娘还是走了。” 张莎母亲怎么死的,养父张廉光没说,亲爹阳威靖更不敢说,懂得男女情爱并为此付出重大代价的阳威靖,不敢保证女儿能否嫁给凌元,但他却可以保证若是凌元负了莎儿的话,绝不会让凌元好过。 但因为张莎地缘故,阳威靖始终没找凌元的麻烦。 张莎说道:“我娘是怎么走的啊?” 阳威靖冷哼一声,这像是嘲笑的体态,在女儿面前显得失态,他深深地埋下头去,吸了一口气,随后又仰起头来,像是在祷告一般:“是被我活活给气死的。” 张莎顾不得自己娘亲了,她放下筷子,拍拍爹爹的后背,安抚道:“阳伯伯,其中肯定有其他原因,你可不要一个人把罪给都揽了。” 自己一个一个脚印,才让整个家族攀附上了单族这个高枝,在整个道灵界也找不出另一家,而在当时,他阳威靖一身道力突破地守境,更是在单族那些阴阳怪气人的面前,给义父长足了底气,只可惜让他活生生地错过了自己的妻子。 阳威靖扬起的头慢慢地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说道:“当年爹爹跟别人决一死战,只因此人武艺高强,道力深厚,便将你大肚子的娘亲送给了张廉光照顾,只求他在我死后好好照顾你娘,那会儿你娘死活不肯,但爹爹依旧强行将她带到了张廉光的面前。可万没想到,爹爹最后活了下来,但等爹爹回来的时候,你娘已在山里的草屋里断了气,那会儿你还没有出生,是他张廉光……” 张莎惊呆了,自己还未出生娘就死了,那她不就是…… 阳威靖泄气般说道:“是张廉光用刀破开了了你娘亲的肚子,把你抱出来的。” 张莎被吓得呆住,但阳伯伯的话斗转:“所以同为男子,爹爹不知道当初凌元为何会离开你,但爹爹都知道莎儿你心里的人是凌元,而不是那个吴朴虎,爹爹心里好苦,不知道为什么此事会轮回到莎儿你身上,可要是莎儿你第一次遇见的,是那个为人正直的吴朴虎该多好啊,说不定他们吴家的八抬大轿,已经大摇大摆地进咱们阳家堡了。” 不清楚何为阳伯伯的情绪会这般软弱,张莎的情绪也被带动,她细想了如果自己真的第一次遇见的不是凌元,而是吴朴虎的话,或许就真如阳伯伯讲的那般了。 今晚的阳威靖喝酒很少,可他自醉了,在张莎看来,阳伯伯的情绪失控,是由他气死母亲带来的,但被阳伯伯问及姓氏一事时,张莎给予了明确的反问:“这件事莎儿在凌元面前提及过,他说姓氏用作张姓才是有原则的人,还叫莎儿把‘男人之间的原则问题’里的‘原则’二字,转告给阳伯伯,阳伯伯便不会再要莎儿改了。” 初闻此话,阳威靖倒还不觉得什么,细想一番后他恨得牙痒痒,一拳锤得整个桌子的菜都晃动三番,清脆刺耳的抨击声吓得张莎揪紧了脸色,只听道阳伯伯恼道:“这小子胆儿够大的啊,不仅拐走了我的女儿,让你听命于他,居然还用男人之间的事来压老子……” 拐跑在张莎此时听来很具戏剧性,她低下头去,没敢搭腔,但却很不明白仅仅因‘原则’二字,就能压倒化境的阳伯伯,她问道:“凌元他知道阳伯伯的事吗?” 阳威靖缓和了自身情绪,解释道:“凌元这小子鬼头鬼脑,知道莎儿你是由死老鬼带大,名字也是他取的,所以断定爹爹如论无何也不能欺负一个死了的人,真是可恶至极!” 本是非常严肃的话题,但一想到是凌元出的鬼主意,张莎这妮子啊,就经不住地笑了一下,但一下之后她赶忙止住,怕亵渎了张爹爹的在天之灵。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七章 从今往后 初经人爱的凌元跟张莎都是一团火,俩人的气焰自始至终都由凌元主导,张莎无条件地配合着凌元对她肆无忌惮的冲动。因为顺从,所以凌元的这把火无论怎么烧,张莎都能与之辉映。俩人中,张莎早已确定凌元乃今生归宿,即便凌元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这小子意志力不坚定。 体会到了情爱带来的身心愉悦后,凌元的东张西望开始频繁了,街上到处随时都会出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凌元看得眼神起初就很夸张,盯得别人直到瞧见自己,目光才尴尬地移开。 所以凌元开始怀疑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见一个就喜欢一个,然后心头就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拥有这种心理的凌元还不觉着自己错了。 这是凌元自身感应带来的内心深处的转变,无关他人,无关环境。 对于曾经提过的问题,张莎会在街上跟凌元生闷气,凌元感受得到,问了之后,才明白张莎很在意他为什么不主动牵手,凌元白了张莎一眼,但还是牵了她的手。 然后张莎就觉得凌元很听话,是个会体贴人的人。 亲密的日子过了不到一月,张莎再一次感受到了凌元的异样,并非第一次的那种冷言冷语,而是凌元跟她在一起会心不在焉,知道凌元在想事情,张莎本来也没管,可是跟他在一起后,凌元一直都不在状态。 张莎有些急,便将凌元拦住,双手托住他的下巴说道:“你再等等啊,再等等我就带你回去见阳伯伯了。” 凌元说了一声好,张莎笑容甜甜。 凌元是那种在路上不会主动跟女性打招呼的人,因为是皇子的身份,抛开自我感觉盛宠的优越感,凌元还不是个会去主动勾搭小姑娘的男子。 以前神勉邀请凌元去青楼逛逛,被他婉拒,如今走在凤都的街上,二楼的姑娘们照样对他花枝招展,凌元大抵猜得出她们是干什么,便没有理睬。 出国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是小叔领着自己去克莫山,一路上的打点全是小叔操劳,第二次风风火火地跑来单族认爹,路上看风景看阖家的情景不下百遍,凌元还是没有一点心思主动勾搭哪个,直到他与张莎完成了人和之后,性子得到解放的凌元先是思想不自觉地败坏。 第一次有女人主动找凌元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心理防备的凌元跟她交流地很顺畅,是凌元路过一家卖胭脂水粉的摊位,有女子主动叫凌元帮忙看看,究竟哪一盒抹在她脸上更有气质,心无他念的凌元挑了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给那女子,随后女子笑着点头感谢,俩人便再交际地分开了。 过后的凌元才慢慢地开始回味刚才的一切,这使得他心头暗爽不止,继而得到的却是操守德行也是可以打破的,凌元这才想起自己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张莎了啊。 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地自责,凌元开始询问自己到底是不是爱着张莎。 接下来的日子证明凌元真的不爱张莎。 偶尔过街,就能瞧见有一长相白皙,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街边,正是之前向他询问之人,她像是在等谁的样子,可又想立贞洁牌坊又想与那女子说话的凌元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打算从她身边悄悄走过。 可正路过时,那女子主动找他攀谈。 这一次,凌元浅浅笑容的内心,早已惊喜不断,他没有想起自己还有张莎。 女子问凌元哪里人,多大年岁了,凌元都一一回答,之后便邀请他去茶楼坐坐,凌元知她目的,婉拒地离开了。 总体来说,凌元觉得与青楼女在街上闲聊几句还觉着挺好,他从小生活在宫中,加上奶奶对其的思想引导,凌元再一次怀疑自己对张莎的情感。 到底是得来一点也不费工夫的姑娘,凌元毫无预兆地想要再一次扔下张莎,去找寻他心中的最完美。 当张莎发现凌元的不妙时,她还是在自己怎么对吴朴虎的时候发觉的不对劲,看着凌元对自己的态度,这完全就是当初她如何对吴朴虎的样子啊,同样热闹的夜市街上,较真儿又害怕的张莎只问了凌元一句:“你心里有我吗?” 自私且不懂责任的凌元没做回答。 “是不是还想着,那位能与你在雨巷中相遇的人?” 凌元不愿讲话,目光渐渐低了下去。 没有得到的回应,是最直接的答案,张莎心头巨伤,掉头走了。 之后的几天,凌元都没有出现在了他经常拦截张莎的小道上。 张莎本意是后悔跟凌元不辞而别,觉着自己的行径伤害到了他,可凌元不出现,张莎就在那条道上等过好几个时辰,也都没有将凌元等到。 张莎知道凌元这回又走了。 这让张莎失望透顶,她连开药馆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给了煎药的徐姑娘一百两银子,让她给来药馆看病的穷人一两银子去别家看病。 煎药的徐姑娘关心她的情况,被张莎示意不必担心,再问及张莎何以至此时,被告知她就是想多休息几天,徐姑娘心头着实担心,但还是照办了。 张莎一连两天都呆在家里不出门,下人们将这个情况告知了家主,阳威靖赶忙前来探望,但被张莎闭门不见。 阳威靖无法,命下人三餐要按时按量送到小姐房间,下人们授命,随时候着。 第三天的时候,煎药的徐姑娘来到了阳家堡。 徐姑娘瞧见张莎抑郁不振的精神头儿,心头很担忧,但张莎又躺回了床上去,心境严重受损的她问道:“什么事啊,我还不想回去开药馆。” 徐姑娘只是说道:“钱不够了,下午给完了,我就把药馆关了吧。” 躺在床上的张莎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子,有气无力道:“柜子的左边儿第二格还有二百两,拿去给病人们吧,他们生病不比我们还有吃的补身体,你先拿去,不够再回来找我。” 徐姑娘走到柜子前,打开后拿出了一个沉重的袋子,她担忧道:“这也不是办法啊,第一天还好,前来看病的都是真生病了的,但从昨天开始,已经有好几个没病的来要钱,我能发现的就都给轰走了,还有那些小感小冒的也用不着一两银子,可是我只负责煎药,该给多少银子让他们拿去看病,我也不好分配。” 张莎重重地呼出出一口气:“没事,你就再坚持两三天吧,用这二百两再买我三天清净,我不觉得心疼,去吧。” 徐姑娘明白了言下之意,她叫张莎照顾好自己,怀中抱着二百两银子出了阳家堡。 小医女药馆出现了怪相,一时之间成了城中百姓的谈资,城主江道楠亲自到访,询问煎药的徐姑娘后,被告知小医女只是想休息,身体并无大碍,三天后回来坐诊,江道楠心下一秉,这才放心。 呆在家里的第五天,张莎将这段时日的经过都给回忆了一遍,跟凌元在一起的美好日子,现在想来具是阵阵心痛。 她好想再回去啊,可是凌元根本就不回答她的问话,她甚至觉得那句话不问该多好,就这么地呆在凌元身边,此时想来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想起了吴朴虎来,想起了自己辜负吴朴虎的情景,跟凌元的对待自己的样子很相似,张莎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不过也不重要了,因为凌元已经不在身边了。 天气凉意飕飕,张莎着实闷得慌,披着一件单薄衣裳出了阳家堡,打算在周边一个人散散心。 刚出门去,就看到远远的树下站有一个人,张莎目力极好,认出了是吴朴虎来,她主动走了过去,却把还在踌躇不绝的吴朴虎吓得想要躲到旁处,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原地,就看着披着衣裳的张莎一步步顶着风走过来。 “陪我散散步吧。” 张莎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请求。 吴朴虎认真的点头应了一声好。 俩人走在这城乡结合的小道上,这是一个月来凌元每晚都会等待自己的地方,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是张莎从小就玩耍过的地方,她还带凌元去过,想及此处,才发现身边人是吴朴虎。 泥地小道上,吹过的轻风时大时小。 张莎的双手一直拎在胸前,紧紧地扯着衣裳裹在身上,只因心境依旧受损着,张莎便一直没说话。 吴朴虎想要找点话题来,他盯着脚下的路,说道:“听很多人说,药馆里可以领钱,我好奇就去看了看,才知道你没在好几天了。” 真是好心被人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索性钱是身外物,想明白其中道理的张莎并不觉得心痛,她迎着风走着,也不觉得有多冷,只道:“我最近太累了,就想着休息几天,怕他们没钱看病,就叫徐姐姐拿钱给他们。” 瞧着这么让他宝贝的姑娘,正经历着痛苦的事,他吴朴虎也跟着心疼,但他还是挑明了说道:“我知道你还喜欢着曾经呆在药馆里的人,前段时间我跟朋友去凤都夜市玩耍的时候,还看到了你们在一起。” 张莎莞尔一笑,神情之中多有无奈,边走便问道:“那你不是要恨死我了。” 吴朴虎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点也不恨你。” 张莎侧过头去看了看吴朴虎一眼,由衷地笑道:“那就好。” 俩人脚下的这条泥地小道不长,三里路就能走到湘潭城城门,张莎跟吴朴虎走了两里的时候折返,因是白天,来回的路上偶尔会遇见行人,但都被俩人给无视掉了。 往回走的路,在吴朴虎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他想找话题让张莎开心起来,却发现身旁的女孩子在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像是跟自己隔了天那么远的距离,他的情绪逐渐变得很失落了。 但凡还有一点机会,吴朴虎就不想放弃,现在是张莎最需要别人安慰的时候,他驻足道:“莎莎,要不咱们和好吧。” 张莎停下了脚步,听到吴朴虎的提议,她转过了身来望着吴朴虎,风正好将她的秀发吹乱,撩拨手指将秀发归于耳后,张莎低头又抬头,望着天边的余晖,轻轻地摇了摇头。 吴朴虎低头应了一声,俩人再一次往前走。 风起时,周遭温度陡降,秋风寒意凌然得有些刺骨,张莎紧了紧拽在胸前的衣襟。 远远望去这条小道,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已经没有了行人,等吴朴虎将张莎送回阳家堡大门的时,他再一次驻足轻唤道:“莎莎……” “嗯?” 正在失神的张莎并未停下脚步,只听得身后的吴朴虎与她说道:“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你也没伤害过我,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张莎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身来,她转过身来,瞧见吴朴虎炙热而又真挚的目光,内心无一丝感触。 张莎解下了薄衫穿在身上,将手揣在衣兜里,耸了耸肩,想念着这句话要是凌元说出来该是多好,随即张莎惨白的脸色,无比凄凉地笑道:“好啦,我回去了。” 没等吴朴虎反应,张莎径直走向家门,那厚重的大门发出吱吱声响打开来,愣在原地的吴朴虎看着张莎移步入门,直到那座大门重重地合上,吴朴虎回想起张莎转身时的那一行泪水滴落在地,他的整个世界清净了下来。 总会有一个女人去教会一个男人如何经营爱情,墨灵用了二十年去等候林羡,随娘亲姓的夏童曾在冥君的眼皮子底下护了单允五年,再者是夏童的母亲夏席捷,她用冰封自己教会了灵绪烈如何去控制自己的情绪,最后是张莎的母亲用生命去告诉了一个叫阳威靖的男人,失去了一次就永远的失去了。 张莎尚且不懂这其中道理,保证全心全力去爱一个人,是她爱凌元最好的诠释。 她被凌元抛弃了两次,认真感受后,还是觉着第一回的心,是最疼的。 问自己对凌元没有憎恨,张莎自问自答说没有那是骗人的,但要怪就怪自己给了凌元机会走进自己的心房,也不全怪他,这是不喜欢强迫别人的张莎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男人们最终还是明白了,林羡最后还是在崄巇山迎娶了墨灵,可惜团圆时光不过短短八年,墨灵便与世长辞。单允跟帝国皇帝凌颜的那一场邂逅,当初夏童是知情的,可她还是愿意嫁给单允,美好的日子过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最幸福的还属灵龙族族长,调皮的孙女儿不用带不用管,现在有贤妻伴在左右,灵龙族依旧是界内最低调的大族。 阳威靖在张莎散步期间回到堡里,今日这么早回来,为的就是想要探望女儿,但被下人告知小姐出门了。 阳威靖心里挺开心,既然肯出门了,就比闷在家里要好得多,于是吩咐下去,今晚要多弄一些清淡的晚宴,身子骨较为虚弱的女儿,他阳威靖不能在情绪上给予帮助,但在用膳方面,他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厨房做好的菜肴一直没有上来,是阳威靖等着女儿回来一起吃,他负手站在大堂门口,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心里不是个滋味。 突然大门口的下人们叫喊道:“小姐回来啦。” 阳威靖喜出望外,瞧见女儿踏进大门,他招着手让下人拿来了棉衣,正要上前给女儿披上:“莎儿啊,这天气这么冷,你出门也要穿厚一点嘛,医者不自医,你要是感冒了,那不就是整个湘潭城都生病了……” 张莎恍惚地看着不远处的阳伯伯向着自己走来,大堂门前的灯笼,光芒照耀在阳伯伯身后,她倒有些瞧不清阳伯伯的脸了。 张莎突然开口道:“爹爹,莎儿有个事儿要告诉你。” 阳威靖当场愣住,行进的脚步也停止,张莎的一句爹爹,犹如铅水一般灌了阳威靖全身上下,让他再难行走一步。 阳威靖笑着问道:“莎儿,你有什么事要告诉爹爹啊?” 张莎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从今往后,我姓阳,叫阳莎。”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八章 教育 西边的遮天晚霞烧得通红,一行三人的师徒漫步在道上,个个精神饱满得一副游玩模样。 师兄陈雍庭背负的竹箱,是他个人的宝贝,里头有他画好的百张符咒,师傅老道人穿着小璠又才新买的道服,步履轻盈地走在火红的晚霞之下,老道人在被单二公子淬体后,身子骨的一些旧机,至今还未有反弹症状,使得老道人隔三差五地就在俩徒儿面前炫耀,说着今后可行,定要求着单二公子再与他淬体一次,直教他活到九十九。 这话听在小徒儿单璠耳中,那便是妥妥的,她走在师傅前头,手里拿着树枝,一路洋洋洒洒好不风光,扬起下巴给师傅保证道:“师傅放心,今后每年我都叫我爹爹给你淬体,准能活到一百!” 老道人笑得乐开了花来,徒弟的话甜得跟蜜一样,他这一开怀就收不住性子,给大徒儿问道:“雍庭啊,你小时候伙食不好,不妨让你师妹也给她爹爹求求情,给你也淬淬体,保不齐你还能再长高一些。” 陈雍庭不想理会师傅,自从有了小璠这个师妹后,师傅不成师傅了,他陈雍庭这个做徒弟的,也不成徒弟样了,要让外人来看他们三人的行事作风,以及待人接物的细节,都有人说他一脸严肃的陈雍庭是个老气横秋的算命神仙了,其余两位倒成了不成器的徒儿。 徒儿不把自己放眼里,老道人也没辙,在没有认单璠这个徒弟的时候,陈雍庭就已经对俩人的开支细细把关,他自己的钱财能全都拿来买酒喝,最后落得个一穷二白还跟徒儿借银子的时候,徒弟陈雍庭给他的馒头也没断过,要说师徒俩的命啊,早在四年前,就由陈雍庭死乞白赖地向老天爷借命给续上了。 三人之间的这种潜移默化的转变,老道人心知肚明。 可是心头有一把尺子的单璠看不惯师兄不尊师重道,每每此时,她都会扯扯师兄的衣服。 陈雍庭了解,回应师傅道:“我不需要,我身体好。” 这把尺子很严格,单璠怎么听也不对味儿,倒是老道人笑着摆手道:“行啦行啦,小璠呐,你师兄能够搭理师傅一句就很不错啦,师傅不怪。” 可是单璠没法子理解,她不理解师兄为什么不肯交出银子给师傅买酒喝,不理解师兄总是说话不朝着师傅的面儿讲,更不理解师兄为什么不肯学点墨驱鬼这样的绝学,天天守着那一点银子有什么好的,这一刻的单璠憋不住了,她生气了闷气来,不理师傅更不理师兄,一个人朝着前头的路径直走去。 老道人看着站在原地的陈雍庭,将他往前推了推,催促道:“小璠生气了,你小子还不赶紧哄着去,要是做出了什么过激的行为伤了她,你小子到时候可别哭着说师傅不提醒你!” 陈雍庭很想去哄,可是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他怕哄了之后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倒不如让单璠自己个儿慢慢适应。 老道人一脚揣在徒弟屁股上,骂道:“小璠才出单族多久,很多道理懂不得,你现在不去嘛,等将来小璠懂事了,如果还轮得上你这臭小子去捡便宜,老子跟你姓!” 陈雍庭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听不见去师傅的情感箴言,但他屁股是真的被师傅踹疼了,怕师傅再来第二下,他也只好往前方小跑追了上去。 陈雍庭追至单璠背后,问道:“小璠,你怎么了啊?” 之所以没有追到单璠面前,是因为陈雍庭没有把握将师妹哄开心,这是他心理上的懦弱表现。 可是走在前头的单璠心里早已经惊喜了起来,她很开心师兄在意她,便停下了脚步。 陈雍庭差点撞上,很怕师妹转过身来质问他的神情,前些日子因为一间上房的缘故,陈雍庭都快被师妹盯得钻地洞了。 师妹转过了身来,却是一副小女孩的幽怨:“错了吗?” 陈雍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错了,却见到师妹那不依不饶的神情顿时笑开了花,随后师妹蹦跳着她那娇小身影回到了师傅身边:“师傅,师兄说他知道错啦,你瞧我这招管不管用?” 老道人稍一愣神,才知道是单璠故意捉弄陈雍庭,他笑着助长单璠的气势,说道:“好好好,小璠真厉害,把你师兄弄得团团转,真替师傅出了口气。” 看着前方的一老一小开着玩笑,陈雍庭心头有种莫名地厌恶感,可当单璠笑嘻嘻地从老道人那里又回到了自己面前,只见得师妹行进间的脸色又变回了那一副幽怨模样,气得陈雍庭当场离去。 师兄转身的凝视眼神,如针扎一样让单璠懵了,感觉自己这回踢铁板上了,连忙上去拦住:“师兄,你干嘛啊?” 陈雍庭不喜师妹这么折腾自己,也看不惯师傅有一句没一句的风凉话,现在被这一老一小给弄得心中生了无名火,就连陈雍庭本人也有些难以置信。 他眼里没有什么尊师重道,对单璠也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就仅仅觉得他们这么折腾很让他恼火,不愿多说话,陈雍庭深深地鼻息出口气:“没什么,我现在就想一个人走走,小璠你去陪师傅吧。” 瞧着师兄走了,知道师兄不待见自己,单璠脑子如浆糊一般搅在了一起。 看着师兄渐行渐远的身影,单璠直如失去了心头的挚爱,张嘴想要呼喊,抬手想要拉扯,但喊不出来,又抓之不及。 单璠是真的不懂怎么了,最终站在原地,低头哭泣。 远在俩人身后的老道人恨得牙痒痒,这陈雍庭简直不识好歹,但他也没有办法啊,俩个新人闹情绪,帮谁都不讨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当陈雍庭回到单璠面前时,这丫头的两只手紧紧拽着衣裳,泪水哗哗落下,滴入小道泥土里,只留下水印子。 陈雍庭也不懂哄人,就站在单璠面前傻,愣愣道:“师妹……” 然后再无多的言语。 耳畔传来师兄熟悉的清脆嗓音,单璠低着头没看师兄,只是哭着抱怨道:“你回来干嘛,你走你的啊。” “对不起。” 陈雍庭的语气又浮现出无可奈何,听得单璠直想痛哭个三天三天,但她突然踮起脚尖抱住了面前的师兄,嘴里不停地哭闹着:“我有什么不对,你可以说出来啊,你说出来了我就改嘛,可你干嘛要扔下我一个人走,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 措不及防的陈雍庭被师妹抱个满怀,躯体跟哭腔带来真真实实的感觉让他为之一愣,他尴尬地笑道:“小璠你没什么不对啊,是师兄太小心眼了而已。” 挂在自己身上的师妹扭了扭娇小的身躯,抱怨道:“我都抱着你了,你干嘛不也抱我啊!” 陈雍庭吓到了,喉间发出一阵咕噜,他的手臂抬了起来,却久久没有住大力合上,瞧见远处的师傅在笑,陈雍庭又突然听道:“你下来啊,我手好累的,要断了……” 单璠失落,继而倔强道:“我不下来!我就赖在你身上了!吊死我算了!” 很明白师妹的情怀,陈雍庭的情绪在此刻十分失意,他微微垂下头来,说道:“师妹,我配不上你的,你下来吧。” 单璠不管,知道了师兄的真实想法后,她一点也不丧气,霸气道:“以后我让你不开心了,你要告诉我,可不要一个人闷着不说话,更不许你抛弃我。” 陈雍庭不经一颤,说道:“我没有要抛弃你……” “你还说!”单璠气呼呼道:“你就是一个人走也不行!走也是罪过!” 陈雍庭被吓怕了,抱怨了一句:“这么霸道跟谁学的啊?” 单璠理直气壮道:“跟我娘啊,我娘平时就是这么管我爹的,你敢不服?” 陈雍庭心念着什么跟什么啊,方才乖宝宝,这会儿又凶巴巴的。 单璠虽然有些失望师兄没有听出自己的言下意,是要他牵手,可细想一番,俩人关系好似也没到这一步,她便不那么伤心了。 反正单璠是越来越喜欢这样不懂情调、却是非分明的笨师兄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单璠的情绪多有控制,路上并没有大声武器地东窜西跳,她好像明白了一些师兄喜欢的女孩子更偏向文静一类,所以她沉思啊,装模作样地尽量给师兄留个好印象。 老道人则比较悠闲,他连去哪儿都不知道,反正有了小璠后,走哪儿都不重要了。 以前看着陈雍庭一脸忧郁的神情,老道人还念叨着上哪儿抓鬼去,正好当个笑料与俩徒儿说道:“小璠呐,以前师傅跟你师兄行走道灵的时候,有好多人都说师傅是神棍,专骗孩子钱。直到师傅跟他们对骂,咒他们家最好别闹鬼,结果师傅跟你师兄就被人追了两里地,也亏得跑得快,不然师傅让雍庭啊,少不了给他们一顿胖揍。” 单璠问道:“师傅啊,听师兄说,以前你都不给他喂招,还说他不是练技道的料子,怎么师兄还能把他们一顿胖揍了。” 老道人说得在情在理:“那不是想给你师兄能多磨砺就磨砺嘛,但是小璠你来了哟,师傅才知道这当徒弟的料子,原来是山外有山。” 单璠三招两式解决掉了五个彪形大汉的情景,老道人至今历历在目,他道:“咱们这一派啊,无名无姓,无根无缘,死了就把尸身烧掉,随风而去,活着更是不求个锦衣玉食,但这真本事一旦端上台面,那可就都是真家伙。若是遇上个什么妖魔鬼怪,光凭着为师交于小璠一手的驱鬼,保证咱们一条坦荡大路走到底哟。” 师傅只有灵识而无灵力的缺陷,单璠是知晓的,那会儿看到师傅一个劲儿夸她有多厉害,而他却暗自神伤的时候,单璠就知道自己是学道的好苗子。她心头窃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学成,要真要师兄学点墨驱鬼,他还不一定能上手,所以白单璠觉着师傅说得很直观漂亮。 前方是一座座山峰相连的山脉,绵延不绝,看上去有几十里,老道人直起了腰背,极目远望,说道:“这前后三十里没有人烟,咱们就先进山去,在山里捉一些野味,生火烤了来填饱肚子。” 这个提议很对单璠口味,她第一个赞成,陈雍庭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随手看到身旁的树上有根直木,两三下将其从树干上扭下来,拿在手中,算是防身的。 没有巴布在的身边,单璠有些惆怅,以前这猴子在的时候,这样的环境下,是要虾有虾要鱼有鱼。 以前经常跟巴布野食,所以单璠把捉鱼捉虾的责任独揽己身,可当自己挽起裤管袖管,踩进清澈泥黑的小溪后,才发现还得是天生极灵的巴布来比较靠谱。 单璠性子有些急,动作稍大就把鱼虾给吓跑了,气得她心里憋得难受,可也不敢多表现,怕鱼儿不游回自己身边来了。 天边那红彤彤的晚霞暗淡了下来,天色逐渐地黑了,以单璠的目力,还能瞧见河水里游淌的鱼儿,再一次猛虎扑兔,湿了一身却什么也没捞着,她气得狠狠一跺脚,不料脚下踩滑,一屁股坐到了浅水里。 恨水恨鱼恨肚子饿的单璠坐在水里哭了起来。 身后有火光明亮起来,是陈雍庭寻到了此处来,见到身影单薄的师妹一个人从水里坐起身来,心念着白天还很赖皮地要自己抱,现在自个儿站在水里偷偷地抹去泪水,陈雍庭突然觉得师妹好像长大了一些。 “师妹,你还没捉到鱼吗?” 师兄的询问让单璠轻轻应了一声,她倒真的很想捉个五六条大鱼,让师兄师傅果腹,但一点收成也没有,让她心中尽是惭愧。 “你瞧我的。” 夜里看不清,陈雍庭手中拿着火把的光芒闪耀着。 单璠见师兄一把掷出之前路边找来的树枝,那一道只听尖锐风声却不见影子的树枝,在下一刻斜插在河面上,从水底不断溅起水花。 单璠大喜,知道有鱼中标。 “师兄,你好厉害!” 单璠欢快地跑过去,举起树枝来,一条清水鱼被整体破腹,横在树枝上。 陈雍庭笑着从火把上捻了一撮小火焰,把大的火把递给了师妹,说道:“你拿着这个往回走,竹箱里有我给你准备干净的衣裳,帐篷我已经搭好了,火也生了起来,你往回走应该很快就看得见。” 此时单璠下半身湿透了,她关心道:“那你把火把给了我,师兄你怎么办?” 陈雍庭道:“一会儿我把小火把挂到树上,只有要鱼儿进入火光内,我看得见的,基本上就不会失手,你快些回去,要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单璠只想跟着师兄一块捉鱼,想要任着性子留下来,可害怕师兄嫌弃,单璠叮嘱了一句,便举着火把往回走。 当单璠回到驻地时,看到师傅一个人收拾着柴火,火堆时不时发出柴木燃烧的爆裂声响。 老道人道:“小璠啊,累到了吧,你师兄走前说来看你,已经给你搭好了帐篷,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外边儿蚊虫多,等师兄回来吧。” 单璠点了点头,将捉来的大青鱼交给师傅,拿起一旁的竹箱进了帐篷。 忽的起风了,风时大时小。 大的时候,吹得帐篷呼呼作响,小的时候,又文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单璠换好了衣裳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来到师傅身边,问道:“师傅,这风好奇怪啊。” 老道人盯着地上的火堆,看了小会儿,随即张望四周,怪罪道:“能不奇怪嘛,这么密的森林里,如何能起风的?” 单璠被吓得一个激灵,当下意识到还在捕鱼的师兄,她朝来时的方向呼唤了一声,但毫无回应,单璠顿觉不妙,想要奔走而去,老道人一把将她拦住,随即右手捻住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决,黄符纸如一道金光射向了陈雍庭方位。 从来都是和蔼的师傅如此严谨,单璠楞住了,只听得师傅说道:“小璠,你师哥没事,这脏东西是奔我们这里来的。” 风变得更大了,四周哀鸣四起,陈雍庭好不容易搭建的简易帐篷给吹翻在地上。 单璠打架不怕恶汉,却没见过这种鬼哭狼嚎的阵仗,她躲在师傅身后,听到阵阵声响,声响含糊不清,重复了好几遍,但大抵在嘶吼着:你们来玩,不玩走不掉…… 师徒二人瞧见了飘荡四周的森森荧光,荧光点点,成百上千,幻化成诸多人型,却都脚不沾地,毫无目的地飘荡着。 单璠害怕极了,她眼光飘过四周,拉扯着师傅的袖管,问道:“师傅啊,师兄他真的没事吗?要不我们去找师兄,跟他汇合吧。” 老道人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单璠以为师傅中了邪法,不停地摇晃师傅的臂膀,口中大喊大叫道:“师傅!你醒醒啊!你要被冤魂锁了去,咱们还怎么去找师兄啊!” 谁知老人摆了摆手,哭势依旧不减,甚至抽噎道:“小璠,师傅是开心呐,做了你这么久的师傅了,四五个月来还没有一次能证明自己的机会,以前跟雍庭的时候,半年都遇不见一回,这要是你在的时候再遇不上,师傅的这张老脸,可在你爹面前挂不住了。” 单璠便哄道:“师傅你可别哭啦,这里好危险,我们先去找师兄好不好。” 老道人发泄一番,心境好了不少,挺直了腰背,镇定道:“刚才给你师兄送了一道符咒去,他不会有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为师要看小璠,你怎么把它们给解决掉。” 单璠还在想师傅何意出此言时,突然间狂风大作,吹得枯枝残叶满天飞,窸窸窣窣的细小碰撞声不绝于耳,那幽怨的空灵声回荡道:“糟老头,你吓唬谁?不玩儿不准走啊。” 老道人跟单璠被妖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提腰地喝:“小璠,驱鬼奠势决!” 单璠当机立断,于狂风之中闭着眼,两手捏出兰花指在胸前,沉气将手高举过头。 刹那间,一面与单璠等高,带着莹莹金光的符咒立在她面前,这面符咒与前段时日,在客栈里碰见凌元画就的那一面成熟许多,其符咒威力巨大,妖风瞬间停止。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徒弟的符咒将这脏东西吓退,老道人法指一挥,一道黄符纸追寻而去,由于黄符纸威力尚不足以镇压妖魔,这只脏东西唤出一股妖风将黄符纸泯灭。 老道人感受得清楚,片刻后跟单璠叹气道:“哎!老夫要是多教你一点儿,也不至于让它给逃了!小璠的符咒可以凭着意念走,还能一次结数百面,形成结界,师傅都忘记告诉小璠啦。” 单璠两手的兰花指保持着,面前竖直立起的大型符纸熠熠生辉,听到师傅的话,她明白了一些。 “哎呀……” 一直孤魂野鬼倒飞至单璠近前,摔倒在地,老道人刚痛恨自己失策,瞧见那鬼魂额头上附有一张黄符纸,知道是徒弟陈雍庭干的好事。 果不其然,一向目光淡淡的陈雍庭此时严谨得要死,他跃身落地,右手里再现一张黄符纸,左手捏剑诀,口中念念有词,就要给这鬼魂来个魂飞破灭。 “我逗你们玩儿呐,干嘛下这么重的手!” 鬼魂是名男子,他被陈雍庭一招制服,周围的莹莹光星不再复出,四周恢复了原貌。 在单璠没有撤掉那巨大符纸之前,落地的脏东西一直不敢正视单璠。 单璠撤掉了符纸,从地上拾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棍,凑到师兄面前,夸赞道:“师兄,你好厉害啊,可比我厉害多了诶。” 单璠完全不把鬼魂当回事,觉得师兄刚才的那一纵跃,身姿极好,心头倾慕得紧。 只看得师兄一脚踩在那鬼魂腹部,眸子里精光闪烁道:“逗我们玩儿?要不是我们专门治你,你能绕得过我们!” 这话让鬼魂瞬间泄气,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只好向单璠求情:“小姑娘,我是不是只说过,让你们跟我玩儿的,没说要害你们性命是不?你给你师兄证明一下我啊,我是冤枉的啊。” 单璠心眼浅,别人说什么,她就认真地想什么。 单璠回答道:“好像是,说什么不玩不准走,但是你还骂我师傅糟老头呢。” 那鬼魂恼道:“那你们也可以骂我糟老头啊,也跟我说不玩不准走啊,却是凭什么要把我打得魂飞魄散!?” 单璠跟师兄说道:“师兄,他说得有道理诶。” 陈雍庭懂得多,知道这混球在跟师妹玩心理博弈,他脚下用力一踩,狠狠道:“我师妹好骗,你也当我好骗,我师妹跟我好说话,你当我也会跟你好说话!?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特想一掌灭了你!?老实交代,你在这里害了多少人了!?” 那鬼魂叫喊声极大:“没有害过人啊,只是吓傻过两个,我都是被别人害死的,所以我没有去害过别人的性命啊,不信的话,你就打死我吧!” 出来混的陈雍庭见惯了蛇蝎心肠的百态众生,被鬼魂的最后一句这么一激,心头顿时烧起怒火,也没管这鬼魂是不是真性情,就要用符纸一掌了结鬼魂的神型,却被师妹阻拦。 单璠瞧见了鬼魂紧紧闭着的双眼,她凭着第一直觉,知道这鬼魂没说谎,她道:“师兄,你瞧他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要不咱们就放了他吧。” 陈雍庭被师妹劝说,心神一散,脚下不注意被鬼魂瞧瞧拿掉了额上符咒,他一把将陈雍庭震开,化作一道青烟想着急急掠去,口中还叫喊道:“我就不陪你们几个傻子玩儿啦,你们慢慢吵吧,拜拜喽……” 鬼魂气力极大,陈雍庭被震得飞起,看趋势要倒地,是单璠脚下疾步数丈,空手将师兄接住,才免遭跌落磕碰。 陈雍庭没有责怪师妹,想着人都没事便好,可师妹将自己接住后便没有说话,只见她两手捏兰花指,低声沉喝。 “去!” 一道道与单璠等高的金黄符纸,从她手指间凭空跃出,速度奇快,直朝鬼魂的去向铺天盖地地飞去,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余张。 不光陈雍庭看傻了眼,就连老道人也感觉见了鬼,先才口头告知单璠驱鬼的奠式决之后,还有飞式决跟造式决,这丫头没有现学过,却能够立马现用,这等天赋在他这一门中,简直天人。 没多的时间给老道人和陈雍庭发愣,一声痛叫响彻方圆百米,知道鬼魂中了符咒,三人立马由单璠带头追了过去。 远处林间,有个立体圆形符咒将鬼魂困在其中。 森森月光下,那圆形符咒体表面上,金光流动不止,像是一个正在燃烧的火球。 那头鬼魂此时在里头备受煎熬,他求饶道:“没你们这么玩的!有种放我出来单挑!” 单璠又把他的话给听了进去,脸色沉沉地认真回答道:“我不就是把你从外头关到里头去了吗,你还有什么本事跟我打?” 鬼魂不服气:“你是趁我不注意才得逞,要论打架的本事,我比你们都要强!” 单璠恼火得应了一声好啊,却听师傅告诫道:“小璠,鬼魂都会遁地,跟咱们一派一样,遁地之后就不好再找了,小心他再一次使诈逃跑啊。” 被拆穿的鬼魂怒号着:“老东西!就你话多!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陈雍庭不屑道:“你觉得你还有可能活着走出来?” 有老道人跟阅历极深的陈雍庭在场,鬼魂的确不能在单璠这里得到任何好处,他本人死前依旧保留着一份真性情,正感受着符咒带来的痛苦,最终认命道:“好吧,你们杀了我吧。” 单璠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突然间心软了,细细想来,这只鬼也的确在玩弄他们,但罪不至死,现在他认输,单璠的戒备彻底松了,随即将那符咒布成的结界消失掉,说道:“你走吧,以后都不要作恶了。” 鬼魂坐在地上呆滞片刻,继而不可置信地蹭起身来兴奋道:“你……真的打算放我走?” 单璠正要说话,身旁的师傅手持符咒,正中鬼魂脑门,鬼魂顿时仰头惊声哀叫,霎时间,鬼魂如一缕青烟当场泯灭,魂飞魄散之时,只听得他那空洞的声音:“糟老头你不得好……” 话未讲完,鬼魂彻底消失在了这片道灵界之上。 “师傅?!” 单璠心头惊诧,她想询问个为什么,却见师傅对她说道:“这鬼捉弄人间不可久留,今日遇到我们克制于他,明日遇到进山砍柴的农户,不知道会不会再给他吓傻,长此以往下去,没有人制服得了,任由他在此山间吸收山灵之气日月精华,将来必定是个祸胎。” 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面,但单璠最后知道自己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是很清晰觉得师傅做了一件让她觉得是坏事的事。 老道人枯黄的脸庞,映着徒弟陈雍庭手中火把的火光,他看见单璠眼中的闪烁,背过身走向之前的驻地,那里还有东西需要收拾。 今晚还得睡觉,有些驼背的老道人边走便说:“咱们进门拜学,要做的就是坚持己道,小璠对鬼怪心慈,将来害得其他无辜百姓受灾是小,若是没把你教明白,将来害得自己身死道消,你叫师傅如何跟你爹娘交代?” 很熟悉的场景,单璠本无意,可这情绪异常熟悉,来得很猛烈,望着眼前的师傅,她的脑海中足足想了好一会儿,才惊觉:原来梦祯姐教育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师兄则如轩哥一般不说话,表示着他不反对师傅的教导。 多么熟悉的感觉啊,内心向来温顺的单璠甘受教育,瞧着师傅远去方向,那个方向已经一片黑暗。 陈雍庭陪在单璠身边,他安慰道:“师妹,师傅小事上含糊不清,可这大事上对你这般……” 陈雍庭语塞,怕师妹不爱听,又改口道:“其实师傅这么逆你的意,当着你的面儿做了一回坏人,他的心也不好受。” 单璠很镇定地转过身去,却是对师兄撒娇道:“师兄你抱抱我,我就好啦。” 陈雍庭没敢乱来。 单璠莞尔一笑:“逗你的啦,我知道师傅是为了我好,师傅他好自私哦,用这样的法子,来教会我一个他的道理。” 陈雍庭歇了一口气。 “师兄你快跟上来啊。” 单璠远远地给陈雍庭招手:“帐篷被风吹塌了,你得帮我再搭起来才行,还有你再不来,我可看不清路了,摔了的话你得背我。” 陈雍庭赶忙哦了一声,举着火把快步跟了上去。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六十九章 问罪 城郭城是上任天下第一美人柳柔蓉故乡,曾经风极一时的柳柔蓉,被单族长大摇大摆的八抬大轿抬出城郭城时,在当地成了最大的喜事。 柳老爷子有个义子,原姓肖,后跟柳老爷子家姓,叫了柳正卯。 几年前由谭轩接柳老爷子去克莫山祭奠女儿后,是单族长亲自送老爷子回城郭城。 这座城镇在星冥帝国西北方远处,目前还没被收入编制,但城郭城里最近风云齐涌,闹得人心惶惶,只因有人不服星冥帝国四处收编,让城郭城的诸多小家族无比反感。 因柳老爷子是单族长的老丈人,所以有很大一部分人推举老爷子出来主持公道。 而这个点,闹就闹在柳正卯这里,他一把刚劲怒弓,一箭射穿了前来提议者的高帽,对此冷言冷语:“管好自己的事,星冥帝国要做什么随他们去,就好比你们也别来烦我柳家一样,明白吗?” 被柳家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他面子,那人恼怒道:“柳正卯,你不是柳家主子,我们要见柳老爷子,你不让就是心里有鬼,我们要当着柳老爷子的面儿说明来意,再阻拦我们,立马就给你好看!” 有人擅闯柳家宅子,本该乱箭射死,柳正卯手上劲弩不松,脸上饶有兴趣道:“义父目前还不知道你们来了,但柳家现在由我柳正卯做主,你们也别管义父知道我这么对你们,会不会口头训诫于我……” 柳正卯的弓弦儿刚烈声响,抱满月指着那人道:“我数三下,你们再不走,就全得死在这里了。” 一众人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面面相觑,难不成这星冥帝国还没打过来,自己就要先跟柳家人打一架了吗? 大门里侧,走来一位由一名男青年搀扶的老人,老人九十四高龄,身子骨已没了多年前的硬朗,男青年搀扶他走到了柳正卯身旁,老人面色淡淡笑道:“来者是客,理当尊重,收起你的箭来。” 柳正卯无奈,却也不敢不尊,于是缓缓松开劲弩。 老人说道:“诸位有什么要说的,那就一起进去说吧。” 柳正卯与男青年嘱咐道:“胥让,这里人多,搀着老祖宗走路走慢点。” 柳胥让恭敬道:“孙儿知道了。” 柳家大堂上,搀扶柳老爷子入座的柳胥让不听长辈们唠嗑,悄悄地走开了去。 柳老爷子问道:“不知诸位这般兴师动众,上我柳家大门来,是为何事?” 那被柳正卯指着鼻子警告的中年人起身说道:“柳前辈,星冥帝国往外开疆扩土,已快五年光栽,再有一个月,他们的势力就会渗透进咱们城郭城来,对此您有什么高见?” 柳老爷子摆手笑道:“老夫就一名普通百姓,星冥帝国要来,想必也是为了收编城郭城而来,老夫当真没有什么高见。” 那人急道:“老爷子,这可不行啊,他星冥帝国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来,就将咱们城郭城收编,赋税增收以及官衔名堂的一大堆,还不得让人头疼死。咱们城郭城邻里向来和睦,几十年来有柳家在,城内都是风调雨顺,田里的庄稼都是大丰收,若是城郭城成了星冥帝国的城镇,不仅要上交粮食,还要看那些所谓读书当官儿的脸色,这口气,我李显庆实在难以咽下啊!” “听李庄主的意思,是要老夫出面来摆平此事吗?” 李显庆深吸一口气,柳老爷子的话语正中下怀,他感人肺腑道:“此事还真得是柳前辈才管得住啊,让柳前辈您的好女婿跟星冥帝国谈一谈,不将咱们城郭城收编,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放你娘的狗臭屁!” 柳正卯大怒,指着李显庆鼻子痛骂道:“单族何等尊荣,我义父向来以和为贵,要单族为了城郭城一个收编小事去谈判,谈不拢怎么办?!引起国战的话,老子第一个把你李家家眷往战场上扔,扔到你李家断子绝孙为止,你还要不要单族出面了?” 李显庆忍了一口气,目视别处说道:“堂堂单族,还治不了一个弹丸之地的星冥帝国?” 柳正卯怒不可遏:“李显庆要你有本事就看着我说话!就我你都对付不了,你就想着去对付兵力已超百万的星冥帝国,此时当着大伙儿的面儿,老夫真想一脚踹死你!” 武夫柳正卯的认知在交涉上多有欠缺,但他平时的性格都以沉着冷静为人所闻,今儿个这般大声武器,吓得跟着李显庆来的人们不敢搭腔。 柳正卯几句将所来者说得哑口无言,李显庆目光投向柳老爷子,被老人家告知:“他星冥帝国这般气势磅礴地扩僵领土,四大族不管,天行宗苍灵门也都袖手旁观,咱们做老百姓的,何不高兴一点儿做自己的事儿,人生短短几十载,老夫也没多少时日了,此等大事,老夫实在是爱莫能助。” 此事以李显庆等人灰头灰脸地离去告终。 柳正卯回到大堂,看着首座上的义父端坐着,两手撑在亮漆的拐杖上,正闭目小憩。 听到脚步的柳老爷子轻声问道:“把他们都送出去了吗?咳……” 柳老爷子的肺病犯了,柳正卯上前关心道:“已把这些小人送出去了,义父别与他们置气,不值当。” 柳老爷子坐直了身体,说道:“真想吃碗热乎的豆腐脑啊。” 柳正卯轻声道:“义父,你回去歇息,孩儿一会儿买回来。” 柳老爷子摇了摇头:“老夫就是需要多走动走动啊,不然天天呆在屋子里,不死都成废人了,你带老夫去吧,就不叫胥让来了。” “是。” 柳正卯小心地搀扶起老爷子起身,带着老爷子走出了柳家大宅子。 星冥帝国要来城郭城的消息还未传出,李显庆等人也不过想要未雨绸缪,整个城郭城依旧一派祥和,街上的叫卖声,人群的嘈杂声依旧鼎沸着。 柳正卯扶着义父走在街上,九十四的老爷子漫步走着,目光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心中就想着那碗豆腐脑。 卖豆腐脑的摊位在街上一摆就是四十几年,老板是位与柳正卯同龄的老者,老者卖的豆腐脑三十年前就在城郭城远近闻名了,现在一整天下来,摊位随时都有食客落座,很少有间隙的时候。 柳老爷子是个怀旧的人,当初亲眼目送女儿上了花轿后,他一个人来到街上走动,心里只觉得缺了好大一块,然后柳老爷子就看到了新搬来的摊位,是个卖豆腐脑的,他去吃了一碗后,从此那豆腐脑的味道便跟当时的心情融为了一体。 再后来啊,柳老爷子只要一想女儿了,他就会去吃一碗豆腐脑,这个习惯直到现在也是雷打不动。 柳正卯扶着老爷子在街道边上的方桌坐下,还没叫喊要吃的东西,摊主的孙儿就手捧着一碗豆腐脑过来了。 慈祥的柳老爷子笑着从孩子手里接过烫手的瓷碗,瞧见孩子手上没有垫一层布,柳老爷子朝着摊主说教道:“华琼啊,跟你说多少遍了,要让孩子送过来的话,你就要给他做好保护啊,这么烫的一碗豆腐脑,你瞧把孩子的手给烫的,你这还叫老夫怎么吃嘛?” 那老者老远就望见柳老爷子来了,今天的客人有些多,他一边忙着,一边解释道:“小珂,爷爷叫你用抹布垫在手上,你怎么没听进去啊,每次老祖宗来咱们这儿吃豆腐脑,爷爷可是只给你安排这么一个任务,你怎么就不听话啊?” 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生得乖巧可爱,他睁着明亮雪润的大眼睛,看了看柳老爷子,回过头给爷爷解释道:“小珂不会垫。” 摊主忙碌着给一桌客人送去了好几碗豆腐脑后,听到孩子的回话,回到摊位上,一边打着新鲜的豆花,一边问道:“你连抹布垫手上都不会啊?” 小珂也不觉得自己笨就丢人,他可能是不觉得自己笨,奶声奶气地回了一个:“嗯。” 柳老爷子一笑,不客气道:“华琼啊,孩子要手把手教,你这么忙,可别耽搁了孩子学习东西的能力,将来也好给你打下手啊,到时候老夫就是要咽最后一口气了,也要来你这里吃的。” 七十好几的摊主身子骨听硬朗,他中气十足道:“老爷子身体好着呢,就算老琼华死了,老爷子也不会死的。” 老琼华蹲下身来,向着孙子拍拍手道:“小柯啊,快过来爷爷给看看你的手啊,痛的话给你抹点香香。” 孩子的手被烫伤了,不叫也不哭,他翘着肉肉的屁股一颠一颠的来到爷爷面前,奶声奶气道:“爷爷,小柯疼,给我擦点香香啊。” 看着孙子说话时他那水润的小嘴,都疼得要喷出口水来,老琼华心里却是真的很心疼,自己没有跟孙子手把手教过他垫一层布在手上,眼前看到的一片红,让他身心受伤,赶忙给孙子抹上一点烫伤的药膏,轻轻吹了吹孙子的小手,老琼华慈爱地笑道:“今天小柯就不用帮爷爷忙啦,等天黑爷爷收工带小柯去看皮影戏啊,好不好?” 坐在凳子上的柳老爷子,手里拿起舀豆腐脑的小勺,看着十分欢快的小柯回了一声好,他的心头也甜蜜蜜的,随后将那一勺豆腐脑喝掉。 柳老爷子也好想念远在星冥帝国皇宫里的曾孙跟曾孙女,好想念在蔬果园不能与他相认的女儿,好想念在单族的顽皮丫头单璠,柳老爷子眯眯笑着,又尝了一口清香的豆腐脑,美美地知足了一下,感觉自己谁都见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柳正卯俯身贴耳,在柳老爷子嘀咕了几句,惊得柳老爷子朝着不远处望去,果真瞧见了一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孩子,那孩子的侧面向着他,却是埋着头,目光时不时往他这方偷偷瞟来,看着他闪躲不急的目光姿态,柳老爷子觉着好熟悉啊,直到柳正卯再一次说道那男孩腰上挂着的玉佩,看得柳老爷子眼放精光。 “是小元!” 柳老爷子站起身来,高举着右手朝凌元喊道,“小元!你瞧得见老祖宗吗?!” 远处别家酒楼门前的石睡狮旁,人来人往,站着的凌元躲之不及,猛地一下转过了身去。 街对面的柳老爷子心性大好,就要一个人快步走来,幸好有柳正卯搀扶着,不然以老人家的腿脚,刚跨出两步就得摔倒。 大叔不肯认自己,凌元只能回到奶奶的家乡找慰藉了,但总是不被承认的种啊,羞耻心十足的凌元不敢与老祖宗相认,只能远远地望着,现在被认了出来,他也不准备逃,反正是老祖宗来找的他。 性子不够坚韧的凌元到现在还这么意气用事,他像个闺女等到老祖宗来到自己身后,直到老祖宗叫他:“小元,你来了城郭城,怎么不来见老祖宗啊,快快转过身来,让老祖宗好好瞧瞧。” 凌元一脸平和地转过身去,看着这位四年前在天古城里相遇的老祖宗,凌元不自在地笑着叫了一声:“老祖宗,小元来看你了。” 柳老爷子看着凌元的神情,大抵就猜得出他为何在此,看着都长了这么高的凌元,柳老爷子心情舒畅道:“小元啊,你可想死老祖宗喽,怎么看到老祖宗了也不来见啊,是不是身上没钱啦?” 凌元摇了摇头,道:“老祖宗,我还有钱,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柳老爷子面相愁苦地浅浅一笑,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只是心念凌元孩子从小没有爹,他就心疼得很。 紧紧地抓着凌元的手,柳老爷子眼眶湿润道:“来看老祖宗好啊,走走走,跟老祖宗回家,老祖宗给你认识一位兄弟,你们会很合得来的……” 凌元脚下懒散着,被手拄拐杖的老祖宗给小步拖走了,经过豆腐脑摊位时,柳老爷子没停下身来,边走边跟老琼华炫耀道:“琼华啊,你瞧,这是老夫的曾孙,你好好瞧瞧,是不是一表人才,是不是……” 柳老爷子是在向老琼华讲述一个事实,开心至极的老人家并不在意得不得得到回答。 老琼华一口称赞道:“老爷子好福气,两位偏偏少公子比起我老琼华一个刚断奶的孙子,真是好福气啊,哈哈哈……” 笑容灿烂的老爷子没让柳正卯搀扶,他的左手拽着凌元的手往前走着,精神劲儿十足的老爷子还反手持拐杖,凭空点了点远处的老琼华,以此表明他说的真对。 ………… 柳胥让是个谦和的青年,他好花好草好鸟儿好蝴蝶,是位文艺公子,但在他经商的爹娘看来,就是个懦弱得没志向的人,可在一生都沁淫武道的老祖宗跟爷爷看来,这才是个好料子,只要给柳胥让加以磨砺,定能将家业守住。 柳家里的仆人最喜欢这个公子,比起家中的几位主子,柳胥让的爹娘让他们瞧着就胆颤,柳胥让的爷爷让他们遇见就不敢吱声,老祖宗柳老爷子另当除外,公子柳胥让的温润脾性,就是随着柳老爷子去的。 下午喝茶时候,柳胥让去找老祖宗吃清茶,四下找遍了都没见到老祖宗跟爷爷,还是两位婢女主动询问他,柳胥让才得知老祖宗跟爷爷出门去吃豆腐脑了。 两位婢女识大体,但还是对着公子戏谑道:“公子可真可爱,一个人满宅子地到处乱窜,就是不问奴婢老祖宗的去向,要是奴婢们不主动了些,公子爷可不是要找到天黑了去?” 柳胥让并不知道眼前的两位婢女在跟自己说笑,他认真说道:“这些事我都可以做的,在宅子里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自然就不用劳烦两位姐姐。” 被称作姐姐的两位婢女们,其中一位娇涩笑道:“能受公子一声姐姐,奴婢将来的几日都心头大好哩,若将来公子娶了亲,也不用媒婆了,洞房之日姐姐倒是能在旁指点一二。” 柳胥让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摇手道:“还早还早着呢。” 那婢女捂嘴窃笑,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那公子可是还没把人家杏姑娘瞧好吗?” 杏家姑娘杏青青,是柳胥让被爹娘给指认的娃亲,再过两年等杏青青满了十六,就能进嫁进柳家。但柳胥让直到知晓了自己有这个娃娃亲后,他也还没有见过人家姑娘一面,被认为是那种浪荡公子会去做苟且之事的柳胥让瞬间脸红,内向的他说不过精人事的姐姐,脚底抹油般地逃离了去。 宅子进门的院内,有一座壁雕,是前些年柳老爷子照着柳胥让的画作,找工匠雕刻而成,是一副雄鹰猛虎图,雄鹰高展翅膀,鹰爪猛击陆地王兽。 壁雕上端有泉水溢出,一撮清流浇灌整副壁雕的工艺,花了近万两白银,不说钱疼肉疼的话,这也是柳老爷子最直接关爱柳胥让的方式了。 柳胥让来到壁雕座前,慢慢静下心来,他打算就站在门口等着老祖宗回宅子。 不多时,笑容和煦的老祖宗带着凌元回来,嘴里有说有笑道:“小元啊,你就再这里多住几天吧,说不定住了之后,你还不想走了。” 一直被牵着手的凌元不太认真听老祖宗的话,他只顾着望柳家宅子的风景,觉着是出国这么久,瞧得最大气的一座宅子,光是门口的两尊石狮,就要比之前他在客栈门外打转看到的大了两倍不止。 柳老爷子看到门前一袭文衫的曾孙柳胥让,开口唤道:“胥让,你在正好啊,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位好弟兄认识。” 柳胥让的清澈眼神静静地看着凌元。 凌元感觉自己的面前是一座灵秀山峰,仙气缭绕,日光灿烂。 柳胥让走上前来,老祖宗跟凌元介绍道:“小元啊,胥让也是老祖宗的曾孙,跟你同辈,他年纪比你长两岁,你得叫他哥哥啊。” 凌元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柳胥让,第一眼就知道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其实历经多难的凌元也是个会看人的主,眼前的柳胥让一身儒雅气息浓郁至极,像极了以前宫里头的教书先生,却要比教书先生多很多的深邃,并不是柳胥让本身持有,而是这股深邃声嘶力竭地跟在他身后,那深邃跟柳胥让的后背之间,就像是麦糖黏扯数下后的泛白糖丝。 凌元是这么认为的,也的确是他瞧得见,只不过那是一股力量的体现,并非什么市井糖料。 性子不算孤僻却很怪异的凌元没有叫柳胥让哥哥,只是跟眼前的柳胥让说了一声你好。 柳胥回了一声你好。 一旁的柳老爷子很清楚凌元这样的孩子的脾性,就是个不服输的劲儿,且还死爱钻牛角尖,他也没急着就要凌元跟柳胥让一见如故,一手拉着一个曾孙,进了宅子里去。 到了客厅里,柳胥让自觉地坐到了旁坐上,留给了老祖宗跟凌元足够的空间叙旧。 老爷子拉着凌元的手啊,就没松开过,他将凌元带上首座位,自个儿坐上另一个首座位,这是在整个柳家大宅都至今无人享受过的待遇。 就连称得上柳老爷子心头肉的柳胥让,也没有跟老祖宗同坐过首座。 老爷子侧着身子跟旁坐的凌元抿嘴笑道:“小元啊,姐姐呢,姐姐怎么没跟来?” 凌元回应道:“我姐这几年都在国外奔波,因为帝国扩张得厉害,很多地方都缺少人手,娘说姐姐一个人顶得过两个朝廷大员,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柳老爷子这才想起之前李显庆说到的事,并没有当着凌元的面儿,夸赞曾孙女凌澈能够为国为君分忧,怕凌元多心吃姐姐的醋。 柳老爷子只感慨道:“老祖宗虽然没看到过澈儿长什么模样,但在老祖宗心里啊,澈儿就跟小元胥让小璠你们仨一样,都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啊。可老祖宗没跟姐姐见过面,姐姐对老祖宗没啥感情,但老祖宗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去看她了,将来可行的话,小元你就带着姐姐,来老祖宗的坟头上柱香,敬碗酒,老祖宗就满足喽。” 柳老爷子的心里,跟凌元所知晓的不在一个层面上,但俩人都下意识得避开了单允,柳老爷子只想保持着他与凌元的认识,是因林羡这层关系上。而凌元因为被大叔拒绝,根本没有脸皮认祖归宗,对于奶奶的父亲,也就是眼前的老祖宗,他也不敢说出来。 瞧见老祖宗那股子视死如归的神态,凌元就好想念奶奶,想念奶奶给做的糕点,想念他与奶奶的膝下长谈,继而面对奶奶的父亲,凌元情绪大涨,下巴颤动着,几乎快要哭着说道:“老祖宗别这么说,我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多陪陪您。” 两人中间隔着小木桌,柳老爷子撑起身子来,伸出手去摸摸凌元的脑袋,哄道:“好孩子哟,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有胥让在,你们俩兄弟也好多相处相处,老祖宗就盼着你们两个小子好啊,老祖宗的心也就能放得下了。” 凌元低下头,热泪酣然而下,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喉头低沉着说了一声好。 柳老爷子试探着问道:“小元别哭,来,告诉老祖宗,你在宫里认的奶奶,最近可还好啊?” 只见凌元紧闭的双眼突然挣开,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瞳孔瞬间缩小。 柳老爷子的心绪被震慑,他笑问道:“四年前老祖宗来星冥帝国,还是小元你替老祖宗拦住了那骗子,这才让老祖宗免遭蒙骗,后来小元你说宫里有个奶奶,跟老祖宗一样很喜欢你身上的玉佩,你忘啦?” 凌元轻轻的摇了摇头,强烈情绪使得呼吸变得短而急,他说出了将柳老爷子身心俱颤的话来:“奶奶她,自焚了……” 柳老爷子在这一刻窒息。 夜里,老爷子要厨房做了大好一桌子菜,给凌元接风洗尘。 饭间凌元想听天下第一美人的故事,心细的老爷子知道这孩子有意避开跟自己的真实关系,并未觉得这孩子心眼儿多,老祖宗倒还觉得凌元很孝顺。 随后老祖宗就谈笑风生跟凌元讲,自己的女儿是如何成为天下第一美人的。 凌元听得很入神,饭后那意犹未尽的感觉全写在了脸上,被老祖宗告知明天的晚饭继续给讲,凌元就很期待了。 柳老爷子将他守护至今的屋子给了凌元就寝,告诉他这里是自己的女儿出嫁前的闺房,一切都照旧四十六年前的摆设。 凌元如获至宝,忘乎所以地说自己都舍不得睡了。 老祖宗不介意道:“这天下第一美人是老祖宗的闺女,怎么就不是你的奶奶了,睡得睡得。” 高高兴兴地让下人们给凌元备好了热水,老祖宗说就要凌元在房间里洗,说没有人会介意。凌元窃喜,心里念叨着奶奶要看元儿光屁股喽,随后把老祖宗送了出去,一个人在床上打滚。 百米之隔的昏黄房间里,窗外格外寂静。 柳老爷子站在窗户下,身旁有个柜子,他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去,大口喘了一口气,将柜子最下层抽出,从里头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吹了吹上边儿的灰尘,柳老爷子以手撑膝盖,艰难地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黑色盒子走到书桌前,将盒子放在桌面。 柳老爷子拾起桌上的一支毛笔,给义子柳正卯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以后的柳家就交给你了,过些时日会有人将老夫的尸体送回来,你就在家等着便好。 柳老爷子放下毛笔,用一枚玉座印章将遗书一角压住,以防风吹。 最后,柳老爷子才拿起那只黑色盒子,将其打开。 黑色盒子里,只盛有一枚药丸,通体发出阵阵恶臭,柳老爷子一点也不嫌弃,用手捻住就往嘴里扔去,也不用水服,一口便咽了下去。 逐渐的,柳老爷子的精气神饱满了许多,虽然这枚归真丹药性十足,能将人三日之内的余下精气,尽数催发出来。 所以柳老爷子只剩下三日光景可活了。 感受到了好几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力大无穷,柳老爷子直觉得自己回到了年轻气盛的时代。 墙上挂有一把乌金俏刀,柳老爷子伸手取下。 下一个瞬间,道力重回巅峰的柳老爷子闪身在了城外。 当柳老爷子出现在天古城皇宫境内时,天色还未亮,巨大的大理石广场上只有玉石雕刻的栏杆,眼前的一切在月光下,呈淡淡的墨蓝色。 皇宫境内,共三十三条纵队日夜巡逻,当有两纵列的军队瞧见孤身一人的柳老爷子时,二十二人齐齐围了上去。 夜巡队长强喝道:“你是谁!?胆敢擅闯皇宫禁地!” 柳老爷子紧紧盯着前方的宫殿大门,不曾理会身后的这些夜巡军人。 柳老爷子突然间竖直升至高空,映着淡淡月光,老人家紧握手中的长刀,逼音道:“请皇上出来,老夫柳殊禾有一事要问!” 身下正前方的宫殿,殿内长灯不灭,熏黄的灯火从纸质窗户透映而出,彻夜在殿内批改奏章的凌颜知道有人来了,她命易文稚将殿门打开,从殿内走了出来。 仰头望见高高在上的柳老爷子,凌颜应道:“老爷子深夜造访星冥,不知有何事,当得起您老这一问?” 柳老爷子将刀横在胸前,暴怒道:“被老夫女儿称作易先生的人是谁!?老夫要取他狗命!” 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女儿的事来了,凌颜不答,反而说道:“老爷子,柳前辈是自焚而亡,与我星冥的易先生毫无瓜葛,您这么做,实在有失欠妥。” 柳老爷子怒不可遏道:“老夫女儿被他带上人间,再经阳间磨难,老夫只取他的狗命,皇上你莫要与老夫口舌之争,如若不然,老夫只能耗尽毕生道力,誓要拼死在你星冥了!” 死在天涯海角任何一处都好,死在天古城也行,但就是不能死在皇城内。 凌颜王者风范尽显,对于柳老爷子的叫嚣,她并不置气,轻身飘荡上空,她与柳老爷子面对面,说道:“老爷子,柳前辈的确是被易先生带上人间,易先生也的确有着他的目的,但朕知晓此事后,易先生便没了接下来的动作。直到柳前辈自焚,期间朕还跟柳前辈商量要将她还阳,可柳前辈不愿,至于柳前辈自焚而亡,朕也是无可奈何。” 柳柔蓉的自焚与凌颜有直接关系,她显然未说实话。 柳老爷子哈哈大笑,抽刀空斩在凌颜身前,凌颜眼神凝气,护住身前的同时,被柳老爷子的一刀给震退了半步。 柳老爷子喝道:“若真有这般好心,何不直接将我女儿送回克莫山去!?如此惺惺作态,你说与谁信?!念在你与老夫那单允孙儿是故交,凌元更是老夫的曾孙,老夫便不与你为难,快快让那易先生出来,老夫定要他碎尸万段!” 殿门前等候着的易文稚开口道:“老人家,老奴便是你要找的人,有何不满,你下来与我说吧。” 凌颜侧目道:“易先生,你没必要趟这趟浑水,这跟你没关系。” 柳老爷子恨得牙痒痒,于高空之中暴怒道:“你还我女儿命来!” 随即单手握刀,俯冲而下,倾尽所有力气于刀刃上,刀身在夜空中,冒出璀璨霞光,朝着易文稚奔涌而去。 一道光束落身于易文稚头顶,随后将他笼罩其内,光束照亮了整个广场。 柳老爷子的大刀砍在其上,刀身陷进去后,不得动弹,又有一股奇怪的力,从旁处突袭而来,将柳老爷子击飞。 凌颜缓缓降身在易文稚前方,她抽出卡在光束上的大刀,扔在脚下,冷冷道:“老爷子,朕说过易先生是星冥的人,你不能动他,若胡来,朕也就不看在单允的面子上,给你脸了。” 柳老爷子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刚在凌颜的那一击正中他的心窝,此时难受得如同死去,眼冒金星的柳老爷子好似都看到有人在召唤他了,他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抹去嘴角淌下的鲜血,嘿嘿笑道:“老夫今日就算战死又如何,许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没有了刀,老夫还有鞘!” 柳老爷子紧握刀鞘,意念化气,练刀至臻的热气,瞬间流窜周身上下,他再一次如愤怒的犀牛一般,朝着前方光芒笼罩里的易先生,猛然冲撞而去。 脚下奔袭的柳老爷子正眼瞧见前方的凌颜抬手伸出一指,指尖上有更为明亮的光点在逐渐被唤醒,柳老爷子嘴角挂笑,明知自己不自量力,却依旧两手持刀鞘撞了上去。 在距离凌颜身前一丈距离时,柳老爷子便如何也再难进一步了,清晰地感应到身上的热气逐渐衰弱,柳老爷子眉头紧皱,下一刻,凌颜指尖的那颗光球,抨击而出,击穿了他的右胸膛。 身前的皇帝为御统境,柳老爷子这次重返化境巅峰,也敌不过凌颜的一根手指头,。 收敛气势的凌颜站在原地,不忍心道:“老爷子服用了归真丹吗?能有这样的气力拼杀,看来柳前辈的死,对老爷子的打击很大啊,可人生为何不向前看,偏偏要来送死呢?” 柳老爷子的右胸口,血水喷涌而出,他简单点穴止血后,侃侃站立起身,说道:“皇上都称老夫气力大了,那有点脾气也说得过去啊,再接老夫一招如何?” 凌颜眼神微震,只见得老爷子两手结印,上一刻才止血的胸腔再次喷出血雾来,血雾飘在空中不落下,凝结形成一柄四尺血刀。 凌颜气息一滞,问道:“老爷子,你真的不要命了?” 柳老爷子的性格本非如此,早年经营着柳家,成了附近几个城镇最耀眼的门第,一手刀法打遍三川四海无人能敌,但柳老爷子最有心得的,依旧是他传授给柳胥让的儒道,可惜女儿的事,柳老爷子什么都不想要了。 老爷子的嘴唇鲜血满满,他怒喝道:“老夫那可怜的女儿啊,上天如此待你,爹爹今日就为你血歌一回!” 身形急退,柳老爷子手持血刀站定在广场中央,此时他与凌颜跟易文稚的距离,拉开了八十丈之远。 柳老爷子胸怀高低起伏,脸上凝神发力。 黑暗中。 天色变得黑云涌动,大片的雨水顷刻间落下,待第一滴雨水重重地滴在大理石上时,只见得柳老爷子手中血刀暴涨百丈,一刀力斩,朝着那光柱内的易文稚狠狠斩下。 在使出这一刀前,柳老爷子大致能够想象得到,这一招其实对凌颜没什么难度,但他还是亲眼瞧见,凌颜手持一把窄刀轻轻一挥,就将自己的绝技斩断,继而脱离刀身的血色刀尖,都未触及到谁,就从那道光柱两侧掠过,化为了雾气消失不见。 柳老爷子身心具毁,手中撒开了血刀,血刀化气蒸腾不见,柳老爷子的身体重重地向后倒去。 大雨并未倾盆,此时柳老爷子的雨跟曲,都没能潇洒于人间,躺在地上的他睁目望那漆黑的上空,逐渐地想要睡觉了。 凌颜往柳老爷子走去,一道星光急速而来,凌颜止住脚步,一支箭斜着插进了她前方的大理石中,进入了半数之多。 城郭城柳家向来以刀法跟儒道见长,此时来的是以箭法成名多年的柳家养子柳正卯。 凌颜举目望去,只见得前方数百的星光点点,在空中漂浮不定,随着主人的令下,箭矢全数激射而出,在夜空中擦出了火花来。 没有选择与其硬碰,凌颜单手提势,身形腾空往后掠去,落身回到了殿门外。 既然目标认怂让出阵地,数百箭矢激射又折回,徘徊在柳老爷子上空。 柳正卯将老爷子的手臂搭在肩上,将老爷子搀扶起身,说道:“义父,咱们回家。” 跟女儿能够同栖于皇宫境内,是个不错的归宿,柳老爷子想着自己死在这里该多好,但他没有拒绝义子,只是喉头发出杂音,像是在笑着什么。 凌颜朗声道:“打开宫门,送老爷子出宫!” 场中两队列兵齐声宣和:“遵旨!” 整齐划一的两队士兵,齐步走在柳正卯跟柳老爷子身后,此时雷声闷响,天上的雨始终没能下下来。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章 定身咒 午时,凌元在奶奶待字闺中的房里睡得天昏地暗,还是宅子里的两位婢女一人端着一盆热水,一人两手托着丰盛的早点,才叫醒了这位少爷。 婢女是昨天调戏柳胥让的两位,她们昨日听说宅子里,来了一位老祖宗手把手牵的少爷,因为有活计在身,直到晚宴才见到本尊。 瞧见凌元的第一眼,可把两位宫女乐坏了,如果说柳胥让少爷的木讷,以及内向是她们争相戏谑的笑料,那眼前的凌元小少爷的样貌,则是俊美出了城郭城,美出了十里八乡了去。 睡眼朦胧的凌元打着哈欠,给两位婢女开了房门,便又懒散地往回走,有气无力道:“谢谢两位姐姐,把东西放下吧,我待会儿吃,哦对了,一会儿我吃完了,会自个儿送去厨房的,就不麻烦两位姐姐再回来收拾了。” 随后凌元整个人闷头扑倒进了被褥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柳家宅子从来没有哪位主子会睡到午时还不起床,凌元的这点怪异在两位婢女看来倒显得新奇好玩儿,但一点能调侃凌元的机会都没有,婢女们心中有些失望。 其中一个婢女胆子大,悄声走到了床边,伸着脖子瞧了瞧凌元的侧脸后,深深呼吸的同时,心头一个激荡,她睁大了眼睛走到同伴身边,不可思议道:“好俊啊,俊死个心肝儿宝贝咧。” 天下第一美人跟单允所生的孩子,样貌定然是一等一。 端早点进门的婢女偷瞄后,另一人更觉心痒,也想一睹凌元睡姿,可耳力极好的凌元不喜欢被别人夸赞,懒洋洋道:“姐姐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说罢,凌元将脸蒙进了褥子里。 被少爷发现小动作的婢女们没被责怪,心中窃喜,觉着少爷也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可突然有人急急忙忙从门外跑过,下一刻又折返,一手撑着门沿儿,大喘气儿道:“我说你们俩个怎么还在这里啊,老祖宗出事啦,你们快去帮忙啊!” 两位婢女一愣神,却是床上的凌元猛地翻身问道:“老祖宗怎么了?!” 那仆人跑得太快,脸色苍白得答不上来。 凌元哎呀一声,又问道:“老祖宗现在在哪儿?” 一位婢女赶忙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那仆人咕隆咕隆两口喝掉。 凌元匆忙拿过衣架上的外套,胡乱套在身上就往门外疾步走,边走脸色眉头紧皱道:“你前头带路!” 当仆人领着凌元到柳老爷子卧房时,门外头已经等着柳家所有人了。 有一位中年人跟妇女,是昨晚宴碰面的柳胥让爹娘,凌元直接跟在门口等待长辈对话道:“叔叔婶婶,老祖宗他怎么了?” 柳胥让的爹爹经商,早上刚出门做生意,接到消息也才匆忙赶回来,他对此一问三不知。 婶婶一直在家,她说道:“半个时辰前,父亲带着爷爷回来,当时爷爷昏迷不醒,婶婶也没有看病的本事,只能让管家赶紧去请大夫,现在大夫已经进去一刻钟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脾性难以控制的凌元急得跳脚,把门前的所有人吓得一个激灵,以为凌元发疯了。 柳胥让在凌元身侧,说道:“大夫是我跟管家去请城里最好的,爷爷在里边儿陪着老祖宗,不会出什么大事,凌兄弟你稍安勿躁,先等大夫出来。” 凌元瞧不惯柳胥让的态度,人命关天的事在他听来,劝他的话就是闲话,他看了一眼柳胥让,算是听见了他的关心。 凌元来到门前,试着往里推了推,知道门从里边儿被反锁了,凌元也不愿打搅里边儿的人来开门,便捏出剑指,隔空切断了屋内的门栓,开出了一条缝隙,头就往里凑。 但他只看到房内陈设,凌元不死心,打算进去,肩头就被柳胥让拿住。 柳胥让好言劝说道:“凌兄弟,大夫在给老祖宗看病,不能有人打扰,你可别胡来。” 凌元别过头去看着柳胥让,眼神严谨道:“我朋友就是大夫,要死了的人我都在她旁边看过,也不一个都没死掉,我进去看看,你进不进来随你,只是别说话就好,医者诊病救人的时候最忌嘈杂。” 凌元的话里瑕疵得明显,有股让人想要冒火的冲动,但柳胥让心境好,不过倒吸一口气而已,就给完全承受住。 年长两岁的柳胥让没有说动凌元,手指缓缓松开了他的肩头,让他潜了进了屋内。 柳老爷子已经醒了过来,是服下了那枚丹药的缘故,体内源源不断涌出的精力,在此时看来,柳老爷子的脸色还算健康。 当凌元看到老祖宗光着身子,一旁的大夫坐在床榻旁,低头搅拌着碗里浓稠的膏药时,他被惊呆了。 只见老祖宗胸口一枚铜钱大小的窟窿眼儿,触目惊心地展现在凌元眼前。 凌元惊得说不出话来,却是老祖宗笑着与他说道:“把小元吓到了吧,老祖宗没事儿,就一个窟窿而已,来,到老祖宗身旁来坐。” 凌元两步跨到床边,却被那大夫皱眉训道:“谁准你进来的?门不是反锁了嘛?” 凌元与那大夫说道:“我在外头等不及了,就进来看看。” 那大夫性情比凌元还要暴躁,他恼怒道:“你给我滚出去,打扰我给老爷子上药的好时辰,老爷子要是有什么后遗症,你担得起这个责嘛?!” 凌元不解道:“你能医好就医好啊,干嘛要给老祖宗弄个后遗症?” 那大夫站起身来,气愤道:“我之前就不准任何人进来,你现在进来惹怒了我,若是坏了药效,就必须你来负责!你听不明白!?” 门外的人除了柳胥让外,都等着看凌元出丑,叔叔婶婶已经站进了门槛,神情像是关心,心中却是就等看好戏。 身为皇子的凌元打人没怕过谁,骂架更是深得奶奶的真传,他一把拿过大夫手中的药碗,是草药碾碎后的泥泞,他凑到鼻下一问,说道:“地笋、冬里麻、藏三七、铁包金,这四样我闻得出来,都是生肉助长的药草,刚才我隔老远也看了老祖宗伤口,伤口全是老祖宗自行道力止血,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凌元也没有了精力去怼大夫,转而神色忧伤地跟老祖宗问道:“老祖宗,你体内气血奔涌,跟平时的平缓,大不相同,在我认知的范围里,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我就问老祖宗,究竟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那大夫暴怒,指着凌元痛骂道:“你放屁!我才给老爷子看过,哪里是什么回光返照?!你这是在诬陷我!” 对于大夫的怒骂,凌元置若罔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祖宗,直将老祖宗看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柳老爷子说道:“回不回光返照,那都跟严大夫没关系。” 柳老爷子给柳正卯努努嘴,柳正卯受意,强行带着大夫走出了屋子。 柳老爷子乐呵道:“孩子,老祖宗身体好得很呐,死不了。” 凌元站立不动,泪眼婆娑着,他张着大嘴喘口气,倔强道:“可老祖宗现在就是回光返照嘛!我在张莎身旁呆了那么久,她告诉我老祖宗的这种迹象,就是回光返照,绝对错不了。” 门外的晚辈们来到老爷子近前,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显然被凌元的说法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柳老爷子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也就没跟凌元继续犟下去,身材高大的他光着膀子,突然像个没事人站起身来,说道:“看着孙媳妇儿跟胥让俩人,急急忙忙招来了大夫,老祖宗不想让人担心,所以才出此下策,没跟大夫商量就让他替我诊病。小元说得没错,伤口的确是老夫自行止住的流血,现在的老夫也的确是回光返照当中,时日只剩下三天不到了。” 这一说法令所有人如五雷轰顶,凌元更是紧紧地闭上眼,恨得咬牙切齿。 柳老爷子不可能告诉凌元是谁伤的他,并非凌颜是凌元的母亲那么简单。 整个下午里,柳老爷子的精神头还算好,怕自己走不动了,柳老爷子就领着两位曾孙出门吃豆腐脑,老琼华瞧见了老爷子来了开心得很。 这当年的第一位顾主,一连在老琼华的摊位吃了三大碗,才替他引来了第二位客人,老琼华是打心眼儿里感激,几十年了都不敢忘。 柳老爷子张望摊位,发现小柯不在,没有去打搅老琼华的生意,只是带着孩子们落座。 老琼华手脚麻利,率先用木盘子,托着三大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给柳老爷子上了桌。 老琼华一边把豆腐脑搁在桌上,一边说道:“老爷子,今个儿小柯在家给她娘带着,就只有我来给您老上一碗啊,您可别嫌弃。” 柳老爷子笑道:“早不该让小柯天天跟着你了,以老夫来看啊,人家小柯才三岁半,这个年纪就是用自己的尿和泥巴玩儿的年纪,让个娃娃天天守着摊位,都不成体统了,以前老早就该说你的。” 老琼华眯笑着点头。 柳老爷子与凌元说道:“小元,胥让,你们也尝尝老琼华的手艺,老祖宗可是吃了四十几年呐。” 跟柳正卯差不了几岁的老琼华继续忙着去了,他听着背后的柳老爷子说道:“胥让,小元啊,老琼华的孙儿全名琼凤珂,今年才四岁不到,在老祖宗眼里啊,他可就是你们两个人的弟弟啊。将来老祖宗不在了,你们不仅不能欺负他,更要在他的前途上多与他帮助。老琼华跟他的儿子儿媳没读过书,老祖宗给他好的他不要,将来也就只能让你们多来往了。老祖宗这辈子就是靠回忆活着,要求也不高,将来琼凤珂可不能被人欺负,你们得盯紧了点,老祖宗九十四岁,就他爷爷一个朋友。” 能让柳老爷子这般挂念小柯,老琼华脸上笑容不多,却很真挚。 凌元跟柳胥让纷纷点头,然后这一老两小,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角上,一起吃着豆腐脑。 忽的想起了什么来,柳老爷子咽下一口豆腐脑,问道:“小元啊,胥让早在十几年前就让他爷爷给定了娃亲,再过两年,等杏家姑娘成年,他们也就成亲了,倒是小元你,可有媒妁之言了?” 一提起这个,凌元就很迷茫,他感觉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认真地去了解过谁,张莎给凌元的感觉,像是很听话又很会照顾人的姐姐,想到此处他连什么是爱情都不知道了,只说道:“回老祖宗的话,还没有咧。” 柳老爷子说道:“你是星冥帝国皇子,国之储君,你娘有与你商讨纳妃一事?” 凌元啊的一下,难堪道:“老祖宗,这也太早了些吧,况且储君不还有我姐嘛,等她成亲了,你再操心我的事儿也成啊。” 凌元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神色有些感伤,老祖宗的日子已不多,他沉默了。 柳老爷子不在意,他语重心长道:“小元呐,你的性子跟胥让大不一样,挑媳妇儿一事儿,要是老祖宗像他爷爷一样也插手,你反而会心有芥蒂,可老祖宗有话要告诉你,这挑媳妇儿就要挑心里有你的,每天帮你把家里打理得整整洁洁,能过日子就好了。” 这话凌元大不赞同,他说道:“如果我不喜欢,我干嘛要娶她?” 老祖宗怪道:“不喜欢你干嘛去靠近人家,这俩人相遇,第一眼成了,就看她对你的心,对你好你还不娶,若是兜兜转转地两三回最后你不要了,你要别人姑娘怎么面对乡里乡亲的闲言碎语,这一辈子不就毁了?” 一天接连两次脑海里闪过张莎的影子,凌元沉默不语,想着她将来真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柳老爷子看凌元的神情,知道不简单,旁敲侧击道:“小元你也出去过好几次了,是不是有遇见过这样的姑娘?” 凌元抬眼看了老祖宗一眼,瞧见老祖宗那慈祥的面孔,说道:“是有过一个这样的姑娘。” 老祖宗追问道:“可是今儿个在屋子里提到的,那个叫张莎的大夫?” 凌元真觉得老祖宗神了,他惊讶道:“老祖宗怎么知道的?” 柳老爷子笑着说道:“能让你敢在老祖宗面前提出来的女孩子,能差了?” 凌元醍醐灌顶,性子尚弱的他,见到老祖宗这般夸奖一个脸面都未曾见过的人,让他开始极度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有一种老祖宗一夸奖张莎就会多一点喜欢给她情感,凌元感觉自己好混账,明明都分开了两次,为何还是斩不断? 凌元只向旁坐的柳胥让问道:“胥让哥,你跟杏家的姑娘感情很好吧,为什么我就觉得,我维持不了自己的感情?” 柳胥让则说道:“我跟杏青青没见过面,一切都是我爷爷打理着,他说好,我没有意见的。” 凌元眉头一皱,问道:“你都没见过,就要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 凌元同样质问自己,感觉对张莎太不公平,跟她什么都做过了,已经是把张莎给毁了。 柳胥让笑着说道:“爷爷偷偷带过杏青青的画像回来,是一位灵动的姑娘。” 可凌元的出发点跟他不一样啊,看过画像又如何,他还把别人张莎身上的每一块地方都摸过,摸的时候也觉得很满意啊,也觉得很灵动啊,可为什么就又想着反悔呢? 柳老爷子也跟着笑,他才知道平时板着脸的义子对曾孙也会有私心。 体内归真丹的药效,持续挖掘自身的生命力,比起才服下那会儿,此时的柳老爷子觉得有些累了,他知道凌元可能还需要很久,才能搞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能给的他也给了,也不多话惹得小孩儿嫌弃。 柳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一些铜板,却发现眼睛看不清,便也不数了,一股脑地将同伴全都拍在桌面上。 柳老爷子眨了眨泛花的眼睛,两手从桌沿儿上撑起身来,说道:“吃饱喽,走,回家喽。” 凌元跟柳胥让俩人率先起身,发现老祖宗身形站不稳,就要往后倒下,俩人连忙伸手扶住,柳老爷子笑了笑:“老祖宗老了,不中用了,咱们慢慢走吧。” 柳胥让将老祖宗身后的凳子挪开,这样好走出来些,老祖宗趁这个空荡,叫唤了一声:“老琼华啊。” 正用勺子打着豆腐脑的老琼华停下手中活计,问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今天起,我就来不了你这儿吃豆腐脑了。” 老琼华得咧一声,爽快道:“那我给老爷子送到府上来,还是这个时间吃嘛,老爷子?” 老琼华并不会觉得会耽搁自己做生意,顶多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柳老爷子被曾孙们搀扶着,他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老琼华说道:“明天老夫就吃不下了。”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老爷子等于告诉了他自己的大限,老琼华整个人愣在了当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吃了他四十几年豆腐脑的老朋友在孩子们的搀扶下离去,那平缓的步伐,一点气力都没有地踩在地上,让老琼华看湿了眼。 ………… 单璠的拜师学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发精湛,道法涉猎面积也越发广泛,点墨里的分水、搬山、蔽日、金符、招物、御空、遁地、借法等多达十余种她都有学习到。 用老道人的话来说,就算比起当日能将灵力外溢的云梦祯,单璠对道法的天赋恐怕也要高于她,这不是在跟单璠开玩笑,单璠自己内心知道这是事实,因为她的梦祯姐是个无神论者,自然就练不成心有神明的道术了。 不仅道法有成,单璠经过这些日子,三人中潜移默化的关系已经大变样,师傅还是那个爱无事就吆喝的师傅,可师哥却是成了少言寡语的闷葫芦了,在与单璠的日常来往里,更是显高冷范儿,单璠则变成了时时刻刻都将师哥挂在嘴边的蛮横师妹。 天气已逐渐转凉,听说北方有些地方已在下雪,单璠给师兄师哥买了棉衣棉裤,都是崭新的。 老道人怕冷,从前什么破烂衣服都往身上裹,有时还跟徒弟挣抢,但现在,他干脆不穿道袍了,只因穿了棉衣后,道袍就穿不下了。 老道人也懒得跟世人们展现他的绝技,反正有单璠在场把控全局,他也就落得个清闲。 单璠很爱干净,师兄的竹箱里有一半装的是她的衣物,本来陈雍庭提出来拿竹箱给她装的时候,单璠是拒绝的,但被师兄悄声告知竹箱里全是破烂,除了他写的符纸,师傅有用的东西,也就几本书籍在竹箱底部。 被揭老底的老道人,听不见陈雍庭在单璠耳朵旁嘀咕什么,只是说道:“小璠啊,你师兄的竹箱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就拿来给你用吧,不知道你师兄偷偷摸摸地说什么,所以师傅决定,今后就让你师兄给你背行囊,走到哪儿都背着。” 陈雍庭无所谓啊,所以慢慢的,竹箱里不止有单璠的衣物,还有挂在竹箱外,用草编做的小动物。 孝华山的宝物出世,直到现在师徒三人在路上都还有听别人说起,单璠并不去羡慕谁得到了那柄女子佩剑,而是觉得他们三人也得有护身的兵器才行,以前师傅师兄两人随身桃木剑,后来从师兄那里听说,原来是没钱买铁剑。所以单璠盘算着给每人购买一把剑,将来走在这鱼龙混杂的道上,也好唬唬人啊。 午时,进了一家酒楼吃饭,三人落座后,小二哥守在一旁等点菜。 主外的单璠率先问老道人:“师傅想吃什么啊?” 老道人放下手中随身携带的方巾,说道:“一条鲈鱼,红烧清蒸都好。” 一人点一道菜,是陈雍庭提出来的规矩,弄得老道人真是爱死他的这位好徒儿了。 小璠前些日子问了师傅后,还会认真地询问师哥的意向,但从三天前,每天可从婉约贤惠到刁蛮不讲理之间来回变样的单璠,一连点了两道菜,是她想着霸占陈雍庭的点菜权,然后陈雍庭便也不点了。 师兄不与自己理论,单璠觉得不好玩儿,但她又肯认输,所以只能默默地替师兄点了他爱吃的。 饭间,单璠提出想法道:“师傅,咱们行走江湖这么久了,一件称手的兵器都没有,要不下午师傅在店里歇息,我跟师兄去打铁铺看看?” 老道人还没说话,陈雍庭就反对道:“不行。” 单璠幽怨道:“为什么不行啊?” 陈雍庭吃着饭菜,咀嚼间说道:“咱们这一派不能碰生铁,师傅的桃木剑上次被毁掉了,倒是师妹可以去买三把来。” 单璠噘嘴道:“好!就买三把桃木剑,反正也是武器。” 老道人根本没机会插嘴啊,同桌的俩徒弟就把事给定了下来。 饭后,单璠给师傅老人家开了一间客房,才跟着师兄出门去。 单璠半年前学会了问路,可她不知道桃木长剑哪里有卖,向师兄问道:“师兄,这桃木剑哪里有卖啊?” 陈雍庭笑着说道:“咱们不买,去棺材铺看看,买一点桃木,我来做。” 要去棺材铺,单璠神情很微妙,她道:“来时的路上,咱们路过了一家,可师兄你干嘛早不做,偏偏等着我提及了才做,真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陈雍庭也很无奈,他道:“自从师妹你拜师以来,什么时候轮到我跟师傅出手过?” 单璠细想一番,好似大大小小的架,算下来十多场,三人尽是一路走过,毫无险阻。 单璠笑着拍了拍师兄的臂膀,不好意思地娇气道:“那我要一把姑娘专门用的桃木剑,师兄你要好好地做给我。” 陈雍庭不会做女式,门派里的桃木剑都一个样,他边走边说道:“做不了,桃木剑祖上传下来什么样,就什么样,若是乱改,坏了将来作法驱鬼伏妖的威力,这可不行。” 单璠追了上去,祈求道:“就改短一点嘛。” “不行。” “那整体改小一点呢?” “还是不行。” “哼!” “卖乖也不行。” 单璠气不过,扬起能打翻三百斤大汉的小拳头,不痛不痒地给了师兄一下,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那家棺材铺,店家的两个中年大哥正在做着别人的订货,老板在一旁监工,见到有顾主上门,笑着迎了上去。 棺材铺不与其他铺子的性质,雇主上门来,总是家里有不吉利的事,所以店主问道:“二位客官,有事吗?” 单璠喜欢看稀奇,目光停留在伙计们的熟练劳作中。 陈雍庭与老板说道:“我们就是来买一点边角废料,要桃木的,老板这里有吗?” 很多人做生意为了揽回头客,都是在这等小事上不算钱的,这老板很上道,指着一旁的废旧木料:“那里有很多木材,只是混在了一起,需要的话,客官随便挑。” 陈雍庭目光望向房屋的一角,那里垒成小山的木块形状不一,全都混在一起。 陈雍庭没管正看的起劲儿的单璠,一个人走过去,在木材堆里翻了许久,找到了两根适合做木剑的桃木来。 当陈雍庭拿着两根一寸宽厚的长木头,走到老板面前要算钱的时候,老板笑着说道:“这些木料都是不要了的,就不算钱了。” 单璠听到了老板的话,觉得老板是个好人。 陈雍庭则跟老板道了谢。 单璠跟着师兄出了棺材铺时,她问道:“师兄啊,那里有很多工具啊,应该能用他们的工具,做出木剑来的吧?” 陈雍庭将木头夹在腋下,边走边说道:“是可以用他们的做出来。” 单璠又问道:“那你怎么不在那里跟他们借用一下,好把桃木长剑做出来啊?” 陈雍庭说道:“木头都免费给我们了,再找他们借工具,当着他们的面儿做出木剑来,那就得算钱了,划不来。” 容易将自己代入进棺材铺店老板的心理,单璠内心的一股羡慕嫉妒被师兄的一句话给带出来,她跟在师兄身边,觉得师兄越来越精明了。 陈雍庭找客栈厨房借了一把柴刀,就在厨房的门外的院子里做木剑,单璠呆在一旁看着。 柴刀厚重,陈雍庭觉着不好用却不嫌弃,坚持给师妹做了两把桃木剑,还回柴刀的时候,特意把刀刃用石头磨了一会儿。 晚饭在酒楼大堂,师徒三人一起用膳,老道人看着陈雍庭的手指被单璠随身携带的布巾包裹着,知道陈雍庭做木剑误伤了自己,老道人主动给徒弟夹菜道:“以前师傅带着你的时候,也给你做木剑,没有把手弄伤过,你这么不小心,不怕师妹心疼?” 老道人这番言语,在陈雍庭看来是多此一举,甚至有些为老不尊,他明白师傅的意图,他很反感来的。 单璠的目光斜着落在师兄的手指头上,她心疼要死啊。 陈雍庭知道师傅到哪儿都不忘调侃自己,他吃着饭,耐着性子说道:“是我不小心划伤的,师妹给我包扎了,伤口明天就会愈合,没有什么大碍。” 可老道人见到单璠望陈雍庭那专注目光,知道这丫头心疼得紧,她的长凳上静静地放着两把木剑,老道人觉得这样挺好。 桃木剑单璠给了师傅一把,老道人笑着收下了。 晚上单璠一个人在房间里练师傅传授的道法口诀,单璠因自身体质,在这一途上毫无阻拦,一路顺风顺水,已成了比师傅还要厉害的道士了。 夜半时分,单璠还未休息,她收工后口渴饥饿,便去楼下看看。 酒楼晚上不做客,所有的房客都已睡下,形影孤单的单璠拿着火苗小小的怀竹,穿过漆黑的大堂,一个人到处寻找可以吃的。 她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师兄,想着他什么都会,可是出门的时候发现师兄的房间早已熄灯,单璠才想起他都睡下了,第二个念头过后,才来到厨房。 圆月当空,天气寒冷,单璠一手护着怀竹的火苗,穿过走廊,径直来到下午师兄做木剑的院子里。 院子的尽头灯火明亮,单璠知道厨房就在前方,饥饿的她加快了步子,却发现院子里的石桌上,有人备好了一桌的热汤火锅。 是涮火锅的一种吃法,清汤里炖有肉骨头,单璠吹灭了怀竹,来到那石桌旁,砂锅里炖着的浓汤咕噜噜地冒着泡,听泡的声响就知道汤汁浓郁,砂锅旁有几样小蝶蔬菜,还有一些零星的杂肉,鸡肠,鸡胗,牛肉,牛肚那些马七八糟的,单璠基本都不认识。 “小璠吗?” 单璠身后传来了师兄陈雍庭的声音,她转过身去,开心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陈雍庭也不隐瞒,说道:“我看你在房间里呆了很久,练习道术肯定会饿,我就来厨房给你准备吃的,刚才还回去找你呢,叫你也没理我,以为你睡下了,我就打算回来把这里收拾一下。” 师兄的话刚说完,单璠感动得都哭了,她跨出步子,一下扑到在师兄怀里,紧紧地把师兄抱着不松开。 习惯了师妹的一惊一乍,陈雍庭应付起来也有了经验,他拍了拍单璠的后背,说道:“好啦,这么晚出来,是不是饿了?” 单璠的脸颊搭在陈雍庭的肩膀上,来回摩擦了两下,她委屈道:“我就是出来找吃的呢,出门的时候你的房间灯都熄了,我才一个人孤零零的出来的。” 陈雍庭又拍拍单璠的肩头,说道:“那你快下来啊,我们一块吃夜宵。” 单璠扭了扭身子,被摩擦到的陈雍庭不敢乱动,只听得师妹撒娇道:“不要,我要再多抱一会儿。” 不过十息的时间,陈雍庭觉着很漫长,单璠那儿又感觉太快。 陈雍庭再一次说道:“再不下来水烧干了,就吃不了了。” 单璠噔的一下从师兄怀里下来,一个人搂着的感觉实在太讲究臂力,以前抱爹爹跟爷爷的时候,都还有他们撑着自己的腿呢。 厨房门上的屋檐挂着一盏煤油灯,熏黄的光芒照着师兄妹俩人。 单璠皱眉问道:“师兄,这些水淋淋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看上去好恶心。” 陈雍庭给单璠调着蘸料,应道:“这些都是牛跟鸡的一些内脏,有肠子跟胃。” 单璠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她从来没吃过,嫌弃道:“师兄,这些东西能吃嘛,感觉好脏啊。” “这哪里脏,我都洗干净了。” 陈雍庭把蘸料一分为二,给了单璠一碗,捻起一根鸡肠扔进砂锅,简单地晃悠两下,继续说道,“这些都是好东西,在我们家乡,很多人都喜欢吃,因为比较穷,能吃的都不会错过,刚才师兄跟厨房的伙计要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收了我的钱呢,又不是白来的,来,你也尝尝。” 陈雍庭将涮透了的鸡肠子送到单璠的碗里,单璠还不敢相信这能吃,但见师兄认真且鼓励的眼神,单璠用筷子给鸡肠蘸满了佐料,轻轻地捻进嘴里,牙口一合上,那脆脆的感觉弹到单璠的牙齿,她惊讶道:“很好吃诶,没什么怪味道。” 等单璠惊呼的时候,陈雍庭又给她涮好了牛百叶,单璠抱着试着的心态,在陈雍庭的淡淡笑容中再一次惊呼人间美食。 在这冷冷天气里,吃着热乎乎的涮火锅,陈雍庭给了单璠一场很满足的夜宵。 所有人在遇见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的时候,都是不知所措的,单璠跟陈雍庭算是比较好的榜样,陈雍庭为了不耽搁单璠,一直封闭着自己的真情实感,单璠为了自己的爱,又常主动去争取,这一退一守持续了小半年。 单璠借着今晚的美好时候,吃着碗里的蔬菜,呢喃道:“师兄……” 陈雍庭夹着自己喜欢吃的在锅里搅荡着,他应了一声:“嗯。” 单璠埋着头吃着,不让陈雍庭看到自己越发涨红的脸:“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啊?” 陈雍庭咀嚼的腮帮明显降了下来,他笑道:“喜欢啊,不然我给你煮火锅?” 单璠猛地抬起头来,质问道:“可你每次都很嫌我烦的样子……” 很势力的陈雍庭接受不了单璠那么强大的背景,爷爷是单族族长,爹爹是曾经风极一时的叛族少年,还跟林羡这样的天道者打过架,就连外公外婆都是隐匿不出世的灵龙族人。如果换做他陈雍庭是单璠的身份,遇到了一穷二白的她,那这肯定有戏,陈雍庭自个儿都想得明明白白的,他从砂锅里捞出绿油油的青菜,啄进嘴里说道:“我们是师兄妹啊,要保持距离,走太近的话,今后谁还敢要你了。” 单璠嘟囔道:“我谁也不要,我就要师兄你。” 陈雍庭直视单璠说道:“你也要跟师傅一样气我,是不是?” 单璠不敢看师兄的眼睛,怕那眼神像刀子一样扎进自己的心理。 曾经那个看到自己就叫姑娘的师哥,在此时完全变了个模样,单璠又埋下了头去,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师兄表演杂技的时候,师兄哭得一塌糊涂样子,现在怎么就要轮到她了。 陈雍庭自顾自道:“师妹你别不开心,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下一刻单璠扬起小脸蛋儿,满不在乎地涮着火锅,还给自己师兄涮,一副神采自得的样子。 待俩人吃完,陈雍庭将桌上的东西给收拾进厨房,单璠也跟着打下手,这是陈雍庭始料未及的事,从来都是看着他做事的师妹,好像懂事了诶。 “走吧,回去歇息了。” 单璠轻轻应了一声,等着手拿怀竹的师兄走到前方,单璠心下一秉看准时机,右手捏出兰花指,指着师兄的后背轻喝一声:“定!” 一道三寸玄光符咒从她指尖激射而出,贴在了陈雍庭后背。 果真,走在前头的陈雍庭右脚前踏,却停在半空,整个人瞬间静止不动。 身后传来师妹的嬉笑,她跳跃到陈雍庭身前,拍了拍师兄的肩头,幸灾乐祸道,“谁叫你不听师傅的话,不好好学习道法的,现在自个儿解不开了吧。” 单璠盯着陈雍庭打量了许久,瞧着师兄的眼珠子在转动,她嘟囔道:“这么说来,师兄你也听得见我说话咯?” 单璠取下陈雍庭拿在手中的怀竹,靠近师兄脸庞,很期待地问道:“是你闭眼,还是我闭眼呐?” 等了许久,也只是看着师兄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单璠醒悟道:“你好像是动不了了哈……那就我闭眼吧。” 随后,身体动弹不得的陈雍庭看着双眼闭着的师妹嘟起小嘴儿,主动凑到他的脸庞轻轻一吻,这下使得陈雍庭胸腔内气息乱涌,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一些。 诡计得逞的单璠趾高气扬地哼着小曲儿跑开了,远处拿着怀竹的她轻喊了一声:“解!” 随着已溜掉了的单璠一声令下,陈雍庭整个人立马松垮了下来,差点没有坐到地上。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一章 战书 以前大手大脚花着出门前爷爷塞给自己银两珠宝,后知后觉的单璠开始担心自己的钱不够花了,她终于明白了师兄的不易之处,趁着钱财还没有完全用光,她也打算跟着师兄多学学攒钱。 单璠开始有目的地花钱,师傅那边不用担心,新的衣裳单璠孝敬了他老人家三套,坚持个一年半载应该不成问题。至于住宿伙食那些,单璠便感觉比较棘手了,照目前的状态下去,再过三月肯定坐吃山空,她不想这样,还得想法子赚钱才行。 接近午饭时候,老道人领着俩徒弟在一座人来人往的街上走着,老道人正寻找了可以下馆子的地方。 途径一家烤鸭店,老道人跟徒弟单璠不经瞩目,倒是陈雍庭径直路过,对待美食没有抵抗力的单璠看着店家的酥皮油亮的烤鸭咽口水,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单璠还是知道要勒紧裤腰生活,却是走在前边儿的师兄折返回来,与她说道:“小璠,你想吃烤鸭吗?” 单璠想想自己快要干瘪的荷包,一个恍惚后,连忙摆摆手:“不想不想,我想吃面。” 陈雍庭看着生活方式开始变化的师妹,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他能赚大钱该多好啊,瞅着师妹那眼巴巴地神情,他心理活动剧烈,直有将整个烤鸭店买下来的冲动。 可是陈雍庭腰包里的钱不够啊,还差很多呢。 “老板,一只鸭腿怎么卖?” 陈雍庭不能给师妹买一整只烤鸭,酥脆滑香的一只鸭腿也能买得起的吧。 可店家说道:“客官,我们这儿的鸭子不零卖,最少也得买半只,大小自己挑。” 身上的钱足够买一整只烤鸭,向来勤俭节约的陈雍庭又开口道:“老板,我来这半只,麻烦帮我把鸭腿整只留下,其余的都切小块一点。” 店老板得咧一声,将陈雍庭看中的烤鸭一刀切开。 摊位前的单璠连忙跟师兄说道:“师兄,我不是那么想吃的。” 陈雍庭笑道:“师妹你不想吃,正巧师兄想吃。” 屁咧,单璠知道师兄以前顿顿都是咸菜馒头,就算是师傅,最多也就能吃他陈雍庭一顿发糕。至于烤鸭,师兄陈雍庭无论如何也不会买来享受的。 老板用油纸将烤鸭打包,陈雍庭问道:“老板多少钱。” 老板是个实诚人,切好了之后才将烤鸭称称,他说道:“客官,七十纹钱。” 陈雍庭跟老板钱物互换后,从油纸袋里特意挑出那整只鸭腿,递给单璠道:“来小璠,你吃这个。” 单璠没接,她看了一眼前头等着他们的师傅,说道:“师兄把鸭腿给师傅吧,我们一块儿吃切好的。” 陈雍庭眨眨眼,又听单璠说道:“师兄,师傅还在呢,你把鸭腿给了我,那就是在打师傅的脸,这是轩哥在我小时候就教我的道理,那会儿我也乖乖地把好东西给我爹爹,没敢私吞的。” 被师妹搬出父亲来,陈雍庭想得通这样的道理,但碍不下情面,陈雍庭让单璠将鸭腿交给师傅。 单璠很期待地接过师兄手中的鸭腿,动作迅速地跑到老道人面前,说道:“师傅,师兄叫我给你的。” 老道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而一想,说道:“还是小璠吃吧,师傅待会儿吃饭。” 单璠蹦跶道:“不行啊师傅,就一个鸭腿啊,我吃了就是不尊师重道,师兄他也不敢吃呢,特意叫我拿过来给你的。” 善意的谎言撒出口,其实很舒服,也的确是师兄要她给师傅送过来的啊。 老道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雍庭,脸上有股像小孩子胜利后的微妙脾性,他笑着接过了单璠手中的鸭腿,捞起腰间的酒壶唑了一口,可劲儿闻了闻,目光再一次投向单璠,见这丫头笑脸嘻嘻的模样,老道人便不再客气,一口咬下,满口留香。 大街上,单璠喜滋滋地来到师兄身边,她拿过了师兄递给自己的油纸袋,见师兄趁她没在的时候,也没动过油纸袋里的烤鸭,心间一股暖流趟。 单璠选了块儿又大又精瘦的酥皮烤鸭给师兄:“师兄,你吃这个。” 陈雍庭不客气,便用手去拿,却被单璠怪声叫道:“哎呀师兄,我喂你嘛。” 陈雍庭盯了一眼单璠,知道这丫头在耍心眼儿,没理她,依旧用手拿住那块烤鸭,往嘴里一扔,大口嚼着流油脂的鸭肉往前走。 没有得逞的单璠瘪瘪嘴,但心里依旧很开心,师兄手心捧着的油纸袋里,是他大概这一辈子都舍不得买来吃的烤鸭,即便分出去了两块,单璠都还认为全在自己手中。 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比这只烤鸭还好吃的了。 后来的日子就更穷了,单璠心头担心钱会被花光,这样对未来恐惧来得很真实强烈,每天都有些吃不好睡不下的情况。 师兄陈雍庭不知道师妹有心事,每天看师妹的样子也都挺开心的,而至于老道人,除开每天要走很多的路,他心头已没一点负担。 单璠想挣钱了,这个想法很唐突,可她没有挣钱的路子,也就这般每天拖着,等着坐吃山空。 有一天她跟陈雍庭旁敲侧击道:“师兄啊,你以前都做过什么挣钱的活计,我很好奇哩。” 陈雍庭想了想,说道:“没别的啊,师妹你都见过,要么杂耍,要么给别人捉鬼,最不济的时候,吃过掉在地上的饼子。” 单璠没将自己的情绪多有表现,却是陈雍庭说道:“小璠,你最近花钱挺节约的,是不是钱快花完了?” 单璠想要掩饰,低着头说道:“没有啊,我还有钱,可以养活师兄跟师傅的。” 看着师妹与平时说话的样子大相径庭,陈雍庭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抬哪根手指头,我都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还想在我面前逞强到什么时候?要真还有钱,你问我以前做过什么活计干嘛?” 单璠认怂,讪讪笑道:“其实还有一点钱啦,就是我怕不够嘛,就想着赚一些钱来。” 师妹肩上的担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加重了,看着眼前像是变了个人的她,陈雍庭心里不是个滋味。 陈雍庭深知自己责任重大,他说道:“师傅要养老,这个重任万不能让师妹你给担了去,以后的饭菜咱们自己摘来,自己做,就不去下馆子了。” 单璠怯生生道:“这样好吗?” 陈雍庭义正言辞道:“师兄说的话,就是咱们星冥帝国的皇帝来了也不能说是错的,何况是师傅,钱少就该换钱少的活法,一会儿我去买口锅,今后吃饭就我来做。” 师兄陈雍庭的手艺很不错,单璠吃过两三回。 以前爹爹出族历练时,也常做吃食,味道鲜香,但单璠跟爹爹住在一起时,就很少能吃到爹爹的亲手之物,家餐都是娘亲劳作出来。 三人远离了人群,在一条巷尾深处自个儿搭灶做饭,懂事的单璠给师兄搭把手,师傅老人家也要来帮忙的时候,师兄陈雍庭看了一眼师妹,单璠也就很懂事地将师傅拉至早已铺好的草席上,说着让师傅等着吃饭的暖心话。 这是一锅乱炖,菜在油亮的汤里咕噜煮着,陈雍庭先后有序放入食材,最后锅里的肉跟菜,肉煮得烂透,菜还很有脆劲儿。 起锅后,放在石头垒砌的高台上,陈雍庭拿过师妹的碗,就给她盛汤菜,师妹有些急,觉着先给师傅盛才好,所以在师兄递给她盛好的碗后,单璠转身就递给了师傅,还说道:“师傅呀,师兄先给师傅盛的,师傅先用。” 端着碗筷的老道人不说,单手持瓢的陈雍庭也不言语,老道人跟徒弟陈雍庭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对视一眼,俩人心照不宣的同时,对单璠这样的小姑娘心中大有赞赏。 用过膳食,临走前的师徒三人,由单璠将营地收拾干净,再将那些杂物安稳地摆放在墙角下,老道人很喜欢单璠徒儿这样有始有终的行径。陈雍庭看在眼里,觉着师妹真真儿的长大了。 锅碗瓢盆由陈雍庭洗干净后,背负身后,之前陈雍庭所背的竹箱,此时就由单璠接手了,单璠身量不高,但不娇作,过往陈雍庭背久了都喊累的竹箱,在单璠背上好似轻如无物。 陈雍庭估计着是丫头体质原因,亦或者使了什么法术,总之他不那么担心师妹会吃苦头。 单璠从师傅那儿学了许多本领,使得她走在路上的眼神都跟往常大不一样,修炼灵力方面一直都是禁忌,但在老道人的道法之下,单璠竟能够已僵尸体质习得,其实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就好比与单璠同体质的凌元,能够被单璠所画的符咒击退,儿自身却无丁点不适,其中老道人位居首功。其次才是爹爹近二十年里为单璠做的铺垫,仅仅修道半年不到的单璠,现在看天上的景象,都是流光溢彩。 道灵界百年间,就有过一次僵尸侵袭,是被云锦给镇压了下来,单璠不觉可怕,倒很羡慕三伯能有这样的机遇。 她单璠此时就恨自己遇不到那些妖魔,倘若让她遇见了,铁定会展示她的铁血手腕给师兄师傅瞧瞧。 师徒三人在野外搭棚,单璠想把师兄搭起来的棚子给了师傅,师傅拒绝了。 要是让单璠一个姑娘在荒郊野岭的,不住帐篷,就算不怕单二公子听了去,老道人也怕单族长找上门来问罪,但单璠执意要让给师傅,说夜里天寒地冻,师傅身子骨吃不消,老道人没法子,这才住了进去。 夜里寒风呼啸,帐篷旁的篝火被吹得噼啪作响,木材很快就燃烧殆尽,火堆是住在帐篷外的师兄妹唯一的取暖方式,眼瞧着就要枯竭,所以夜里陈雍庭起过好几次,给篝火里添新柴,才让师妹睡了个好觉。 天蒙蒙亮的时候,睁开第一眼的单璠睡醒来,觉着身子还暖烘烘的,晚上她不觉着冷,起身后才发现柴火没熄,一旁的师兄还睡得很熟。 知道是师兄在夜里添柴,单璠心中甚暖,没叫醒师傅师兄,她一个人去了不远处摘野菜。 火红的太阳出来了,单璠烧好了一锅炖菜,她掌握不好火候,结果阴差阳错给炖成了一锅粥,细盐在师兄的背包里有现成的,师徒三人一大早吃得胃暖暖。 跟老道人以及历代道术掌门人相比,沦落到这一代的老道人在收了陈雍庭后,想着赚一些银两,就解甲归田。可自从见识了单璠那得天独厚后的天赋后,老道人认为自个儿就要得道升天,所以老道人没了以前的急性子,改做为民请命的活神仙了。 拥有这么个小徒弟,老道人心内逐渐膨胀,他不怕惹事,街上若有个纨绔子弟大摇大摆,碰面过后,老道人还要光明正大地在别人背后戳他脊梁骨,然后就见那位富家公子摔个狗吃屎。 对于师傅的做法,俩徒弟各执一词,陈雍庭永远都觉着师傅跟师妹臭味相投,有愤世嫉俗的豪情,所以陈雍庭惹不起,干脆就谁也不理,然后别人找上门来,也都是师妹出手解决。 街头那方传来阵阵吵闹,是一名男子拉扯一名小孩,旁处还有对夫妇让小孩安静一些,口中说着过去了要好好孝顺新爹娘,可那小孩死活不愿,一直嗷嗷嚎叫着。 刚收拾完一身行头,还没出巷子的师徒三人遇见这一茬儿,气得单璠当场要拿桃木剑砍人,幸好陈雍庭及时拦住。 发现不对劲的还是常年混迹道灵的师傅,这些人脚步轻浮,面相死气沉沉,具是无一点生机之人。 老道人给陈雍庭使了个眼色,陈雍庭知道此事不简单,从怀中掏出三张符咒扔了出去,吓得那一群人阴气暴露。 单璠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就听师傅嘲道:“你们都是鬼,为何在老道面前演这么一出戏,而既然演,就该认真一点,怎么跟玩儿似的?” 被揭穿了的鬼,没有在此地逗留,脸上温温笑着没有回应,被老道人三言两语给说得闪离了。 苍蝇不叮无缝蛋,活人敢在他们头上拉屎,不足为奇,而此时出现的孤魂,老道人有自己的深思。 老道人唑了一口黄酒,说道:“天降大任,是该有些奇难险阻,求道与问道,两者殊途同归,先才妖魔现世一事,师傅看来,他们只是来试试水……” 老道人纵观道灵界几十年,除开混吃偷摸没少干,心中仅有的墨水却是少而精,他继续道:“道者万年以来被推上大统,让道上的术士、道士、佛陀遇见,具皆退让其旁,五百年前小璠先祖的那个时代,引来了天上仙人对道灵界的刑罚,促使此时的道灵,天道者开不出五朵来,继而术士、道士以及佛陀更是人才凋零,天道者自然有苍灵门林门主支撑门面,而到了咱们道士这里,那些妖魔想要将小璠扼杀于摇篮,为师第一个不允许。” 单璠说道:“师傅,老百姓没有本事才会进庙拜佛,保一家平安。我们是降妖除魔的,理应不让他们欺负,他们想要动小璠,小璠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陈雍庭语气淡淡道:“符纸再不用就浪费了,小璠自然用不上我写的,可只是有人要是欺负小璠的话,师傅第一个不答应,师兄是第二个。” 可能俩个孩子还不知道将来要面临的什么,老道人心间从未有过的压力,他与单璠说道:“小璠,一会儿为师传你敕神。” 单璠一愣,开口道:“师傅,会不会急了些?” 为了让徒弟俩都有个心理准备,深沉的老道人仰头望了望天,嘴角挂笑,说道:“咱们师徒仨被魔道盯上了,你们还不怕吗?” 陈雍庭怕死却更怕穷,这样的日子有个头也是不错,只是师妹的反应比较大,丫头站起身来,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别处哇哇嚷嚷道:“本姑娘不怕你们半夜来敲门,但凡让本姑奶奶捉到为非作歹的妖魔,定严惩不贷!” 陈雍庭责怪道:“师妹,树大招风,言多必失,出门前哥哥告诫我的话,今天师兄也要告诉你,就算师妹你是单族长的心头肉,但魔道跟天道从来势不两立,你莫要再夸下什么海口了。” 上一句师兄自己还要跟妖怪们死磕,下一句就在责怪自己言语过重,单璠没生气,只是低声应是,而师傅却脱下草鞋朝徒弟打去,口中理骂道:“让你破坏你师妹的心境!让你破坏你师妹的心境!就你小子知道明哲保身了,天底下的道者多不胜数,道士做到师傅这份上,可仅此一家,你小子要砸师傅招牌?!” 陈雍庭认怂闭嘴。 老道人与单璠气焰道:“小璠,咱们这一派无名无姓,就是几百年前被逼得走投无路,给遗了招牌。现有师傅在,咱师徒俩就热热闹闹地把牌子打响喽,管他哪个妖魔来,反正师傅死也死在你们前头!” 陈雍庭沉着道:“师傅,你喝醉了。” 老道人哈哈大笑,单璠怕师兄顶撞了师傅,伸手拿住师兄的手腕,让他少言语。 老道人眼光要比俩位徒儿深远不少,老道人问道:“小璠啊,为师教你的绝技,你都学了多少?又掌握了多少?” 单璠笑着回应道:“回师傅,小璠将点墨里的搬山手法、蔽日、分水、以及御空都掌握得很厉害了,就是眼力劲儿还没有师傅的厉害。” 徒弟就是徒弟,一步步都得师傅带着。 老道人点头道:“小璠啊,道者跟道士相差甚远,道力咱们可以没有,但灵力的修炼不能落下,师傅在被你们师公选做继承人的时候,看中的也是师傅的灵识,奈何道灵界修炼灵力的苗子稀有,你们师公见好就收,就选中了为师这个半点灵力都没有的废人。还没你师兄的时候,为师这么多年一人走来,在道法一路上从未精进,但为师心得颇多,希望你跟你师兄能够谨记。” “自为师学成道法出山后,总共遇见妖魔上百次,居多的次数还是二十几年前,但自从云族长的佛法经典现世后,魔道就萎靡了不少。但要说佛门里的梵音是妖魔的罩门,那咱们一派的符纸就是一把杀生刀。前些日子遇见的凌元施主,以及单二爷收服的僵尸,只要为师有那么丁点灵力,就不会在他们手里吃大亏,所以道士一门,比起拥有强悍道力的道者一派在妖魔面前,咱们道士更应该勇往直前,披荆斩棘。” 老道人喝了酒才会吐露心声,老人家似笑非笑:“几百年前天上的仙人绞魔不成,还是咱们道士帮了大忙,听说还有犯了天规的仙人下界跟祖师爷比法,最后落得个仙体被毁的局面。” 单璠疑问道:“师傅,就是你所说的敕神么?” 老道人唑了一口黄酒,连连点头。 单璠不明所以,问道:“师傅啊,敕神是用来打仙人的吗,可咱们是被魔道下的战书啊。” 老道人摇头道:“小璠呐,这个世界很混乱,师傅交给你的,将来你都用得上。”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二章 赶路 经过长达半年之久的相处,老道人在生活方式上,已经与徒儿们契合,嘴碎肯定是老道人改不了的臭毛病,但一点都不为人尊长的师傅,是如何能够让小师妹忍受得了的呢?他不得而知。却也只是他陈雍庭觉着师傅是个话痨,没点正形,倒是小师妹时常拍抚他后背,轻声安慰道:“师傅曾经舍命救师兄,璠儿不去说,就说师傅能够听进一个徒弟的言语,那就是个很好很好的师傅啦。” 陈雍庭道:“你啊?” 单璠昂首,小胸脯挺高高,说道:“可不就是了嘛。” 陈雍庭轻哼一声,没去继续搭理师妹言语跟肢体上的唯我独尊,不过他还是有些脸红,即便正人君子做到视而不见的份上,陈雍庭脸皮在男女方面,依旧薄得像一张纸。 偷瞄一眼师兄的窘境,单璠窃笑,背着个跟师兄一样的竹箱,耸了耸肩膀,单璠指着前方说道:“师兄,前边儿的酒肆再往上走,有条小河,咱们去瞅瞅有没有小鱼小虾,今天吃河鲜吧。” 陈雍庭点点头,不过看到了酒肆,他就估计师傅他老人家的肚子里,酒虫在翻腾了。 老道人走在俩个徒儿后边儿,懂事的单璠路过酒肆旁,自个儿掏钱给师傅买了一壶烧酒,品次虽然不是最好,但也不是差的。 老道人赶路赶得正口干舌燥着,乖徒儿把一壶酒递到了面前,老道人扯开嗓子喝了一大口,差点呛到。 单璠给师傅拍拍背,关心道:“师傅慢点喝呢,璠儿跟师兄又不会跟你老人家抢,喝这么急干嘛?” 怎么听都是责备的关怀,老道人一点都不生气,反而乐道:“璠儿说得对,酒是人间最好的水,喝一口得意,再喝一口就忘形,师傅得慢点儿喝。” 单璠知道是师傅有两天没碰过酒水了,按照之前师兄的说法,师傅十天半个月喝一次酒,就算是师徒俩的生活过得富裕了,可单璠从小跟着爹娘还有爷爷长大,父亲单允不喜酒,可父亲的藏酒,那可是论缸的,至于爷爷经常跟她唠叨的天下名酒,藏品更是多不胜数。 小河宽一丈半,河中多碧悠水草,河水清澈甘甜,是一条从远处山头盘桓而下,流向山另一边的小村庄,是一条母亲河无疑了。 单璠做了一个简易的钓鱼竿儿,跟师兄来去嗖嗖的竹枪比起来,是要风雅许多。 单璠时刻都喜欢跟师兄待在一起,俩人不同方式的鱼儿捕获,单璠暗中在跟师兄比较谁的收获大。 一个想着如何果腹,一个在活跃一座平静心湖,俩人都觉着这样的生活很满足。 自上次魔族给单璠一行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招呼,在历事稀少的小璠看来是恶作剧,但在老道人思前想后,觉着魔族是在挑衅。 绝技点墨历来不能外传,徒儿陈雍庭跟单璠,与他老道人都没有过严谨的拜师仪式,故而在祖宗那里,是不被认可。 河岸边上,喝了些酒的老道人越想越烦,恼道:“老夫都混在这个份上了,要行什么拜师礼!?一门独子,有脾气师祖显灵把我收了去!?要真是能显灵,为何湘潭城尸气冲天那会儿不显?如若现在显,我也敢骂你个狗血淋头!小璠把老夫从鬼门关拉回来,就算小璠不是我徒弟,老子也得教。瞅瞅小璠给老夫买的酒,这半年小璠孝敬老夫的还多了去呢,你给我赏过一个铜子儿,老夫当场、立马、以死谢罪!” 远处的陈雍庭摇摇头。 单璠看着师傅觉着有些渗人,这十天半个月,师傅只要一喝酒,就会说胡话呢,样子就像家里疯掉的大娘一般。 老道人呢喃道:“天还没黑,老道也就只敢借着酒劲儿撒撒泼了,等天一黑,酒劲儿一过,师祖就莫怪罪啊,毕竟我现在是独苗啊,收了我去,谁来抵御天上的仙人,那不可就得天下大乱了。” 老道人仰头晃动酒壶,舌头伸得长长,喝下壶口流淌而出的最后一滴酒,身子一斜,大白天的躺在河岸边睡着了。 “老道也就随便让一步,若是不让,你真敢收了老道去?干你娘……不让老道教小璠绝学……” 老道人躺在地上一炷香,梦境中突然听到一阵怒号,炸响在耳畔:“交给你吃饭的家伙,不就是赏你金银了?!兔崽子你教徒弟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说的!?” 老道人只觉着脑袋被人狠狠敲打一下,顿时捂着脑袋惊坐而起,左顾右盼道:“谁……谁打老道!?” 四周鬼影也没有,老道人放下手来,发现脑袋上肿起一个大包,再一次去碰触,疼得他龇牙咧嘴。 老道人根本就忘了喝酒时的咒骂,随口恼道:“他娘的,别让老道逮着,我那两个徒弟记仇,肯定打死你!” 脑袋再一次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气得老道人迅速咬破食指,大喊道:“雍庭保护好小璠,有妖魔作祟!” 老道人从怀中摸出一张阴阳合气符,食指在符纸一划而过,却没有在遇见妖魔后,符纸燃烧的迹象。 老道人愣了愣,继而呢喃道:“师祖显灵……” 上游的河岸上,陈雍庭已然拿出符纸,运气周身仅有的稀薄灵力,将师妹护在身边,严阵以待。 远远地观望师傅的动静,从酒醒的状态到疑惑不解,陈雍庭知道大白天的师傅是遇到硬茬子了,赶忙拉住师妹的手,疾步来到师傅身边。 陈雍庭时刻警戒四周,拉着师妹的手没有松开的迹象,他问道:“师傅,怎么样,这妖魔在哪儿,棘手吗?” 单璠心如小鹿乱撞,但还是说道:“师傅啊,璠儿没瞧着有什么脏东西呢,你是不是看错啦?” 老道人讪讪一笑,被他咬破的手指头还在流血,说道:“刚刚是师祖显灵,不是妖魔作祟,你们俩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陈雍庭松了一口气,继而松开了师妹的手。 单璠觉着有些坏了自己的事,如果还有下次机会,她铁定不会率先开口解除这种危机了,让师兄多拉这一会儿是一会儿。 天上晴空万里,有那么一丝的云朵被瞬间被拉扯成线。 一尊出窍化身的灵魂体飘荡而过,其势内敛却宏达,仿佛遥不可及,那这尊灵魂体的真身修为,更是不可估量。 来者身形魁梧,身着大褂,头顶五岳冠,腰间别有拂尘,以及用红绳牵连的九枚压胜钱。 若压胜钱不是胡乱悬挂,那此道人级别极高。 他的样貌苍老,脸色纯白,但脸上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火气没有消散。 同样都是御空,前方有极大的气势显现,道人清风拂柳般的衣摆悬停,止住了趋势,打算让过那人。 另一来者,身着素净褂子,与道人的着装倒没多大区别,只是身上的挂件一个也无。 那人于千丈高空之上,盯了一眼脚下的土地,有如蚂蚁大小的三人,在一条河边生火做饭。 道人元神幽幽,目不斜视,与眼前的中年人说道:“老道有意避让,居士就这般挡住去路,是为哪般?” 中年人看见了道人赏了女孩师傅两个板栗,询问道:“高人为何捉弄山下人?” 那道人呵呵一笑,道,“跟你何干系?” 中年人明显不悦,他道:“我是女孩父亲,你捉弄我女儿的师傅于股掌,让我如何不管?” 道人不曾挑明自己与山下老道人的关系,手痒痒的他笑容灿烂地问道:“咱们就这么问下去?问到天黑再天明?” 中年人脸色阴沉,自己这次是碰到刺头儿了,这一番话下来,道理全在他那边,自己半点落不着好,他说道:“道教于万年前在道灵界发迹,四百五十年前因天人缘故,而从鼎盛至覆灭,时间弹指一挥间不过十年。高人能以无上法通元神出窍于此地,仅仅是路过?” 道人恍然道:“贫道想起来了,居士是单族的二公子,是小贫道好十几辈徒儿的父亲,单允可对?” 单允笑着说道:“老秃驴要打架就直说,单某人绝不退场,这般羞辱我,可没你好果子吃啊。” 道人抚须畅怀道:“现在有点消息的人都知道,单二爷是被地府选中的人,谁跟你作对,就是跟地府作对,这一点,贫道还是知轻重的,不打不打。” 单允道:“那你是知道卫羽邻以及德炫和尚的事了?” 何止是知道,简直太清楚了,但道人依旧摇摇头:“他们要拉屎放屁,干贫道何事?” 不碰拂尘不碰符剑的道人实在手痒,他嘿嘿一笑,说道:“居士想知道也可以。” 单允冷眼看着他,“如何?” 道人说道:“要是居士能够与贫道对上数招,让贫道过过技道的瘾,贫道就告诉你。” 单允点头:“可以。” “但是贫道担心打不过居士你啊,不如居士让贫道一招?” “可以。” “不如两招?” “没问题。” 瞧着单允回答得这么爽快,心念此人以化境灵力就有如此气象,道人真怕刚才的戏谑会让他对自己下重手,若是让单允打散了自己元神,那可得不偿失了 有仙风却无道骨的道人干脆反悔道:“算了算了,打不过,贫道不打了。” 从来以杀力见长的道人,能够逼得德炫和尚潜心悟道,不敢太过招摇,此时却不敢跟单允过招。 “跟你真是话不投机半句都多啊。” 单允不想再废话,御空而下,身后传来那道人的呼喊:“居士女儿贫道仔细瞅过了,比那姓陈的好太多啦,谢单二公子为我道门添薪。” 单允落身在远处,前方由老道人俩好徒儿搭起来的简易灶台上,烧饭做菜的炊烟缓缓升起。 女儿此时的勤快,可比在家里头要顺畅多了,在家里头因为有娘亲盯着,单璠隔三差五地就得洗碗,所以单允时常看着女儿做完家务,立马就蹦跳着跑开了,好似逃离一般。 就现在,单允走到了十丈距离时,由女儿炒好的两盘菜,摆上用石头垫起的木板上,女儿笑容灿烂地叫师傅可以开饭了,顺手拿着帕子擦擦额头汗水,一切都很自然贴切。 单允忍不住地转过背去,情绪迸发的厉害,真是不当父亲不知道女儿学会照顾自己,会让他如此感动。 单璠经由师兄触碰后,转过身去,瞧见了背对着自己的中年男子。 单璠瞧了一眼师兄,问道:“怎么越瞧越像是我父亲呐,师兄你瞧着像吗?” 陈雍庭道:“我是瞧着单叔叔转过身去的,就是你父亲啊,小璠。” 单璠楞了一下,突然撒开脚丫,眼红红的朝着中年男子的背影飞奔而去,停在那人身后一步的距离,哭喊道:“爹啊,璠儿好想你呢,你怎么都不转过身来见我啊?” 十七已婷婷的单璠,眼泪不顾形象的全都挂在脸上。 单允整理好仪容,转过身去,跟女儿笑着解释:“爹爹也才刚到此处。” 眼瞧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单允从手袖中拿出手帕,替她擦去泪水,他这才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出去的这半年,脸色没以前那么娇气了。 “哟,单二爷来啦。” 其实老道人比陈雍庭还先看到单允来,为了不打扰父女俩想见,他这才出现。 “单二爷来的正好啊,这两个菜可都是璠儿烧的,一个红烧鲫鱼,一个清蒸河蟹,都是丫头的拿手好菜啊,单二爷来贫道这方位坐,这壶酒还是一个时辰前璠儿买的呢,香得很咧。” 陈雍庭从竹箱里拿出来备用碗筷,清洗一遍给了单叔叔,老道人给单允斟满美酒,大笑着敬了半碗,美美地赞了一声爽哉。 单允颔首致歉:“道长,今日实在不方便饮酒,在下此次前来,是有急事带璠儿回去一趟。” 老道人郑重地放下手中的酒碗,询问道:“不知二爷有何急事,若是需要贫道帮衬的,贫道一定不推辞。” 单允拍拍坐在身边女儿的手背,说道:“璠儿的太爷爷过世了,太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就是璠儿,所以在下需要带璠儿回去吊丧。” 老道人点点头,说着是应该要回去的,但单璠却嘟囔道:“爹啊,璠儿不想离开师傅还有师兄,我不回去可以嘛?” 单允微微皱眉,道:“你这丫头,小时候太爷爷给你买糖葫芦,买饼子吃,你都忘了?现在太爷爷走了,你不去送终,要是让你娘知道了,非要把你耳朵给揪下来。” 单璠强词夺理:“爹啊,你不也说是小时候嘛,我对太爷爷都没什么印象,就四年前轩哥带太爷爷来过克莫山一次,没见几面,爷爷就把太爷爷送回去了哩。” 单允不开心了,这丫头出去了半年,不要爹爹要师傅师兄了。 老道人内心巨震,当即教诲道:“小璠胡闹,没有太爷爷就没有你父亲,没有你父亲如何来的你?” 要是以师徒关系让父女至亲有了芥蒂,那老道人得不到单二爷正眼瞧他,其实都是小事,但将来要是以此蔓延,坏了小璠的道心,那可真是罪大至极了。 单璠就是不想跟师傅师哥分别,她继续道:“太爷爷有你们大人去送就好了嘛,将来才是由璠儿来送爷爷,送父亲。” 眼瞅着父亲的板栗就要赏过来了,单璠亡羊补牢道:“将来璠儿才不需要不熟悉自己的晚辈,给自己送终呢。” 单允狠狠地给了单璠一巴掌,这巴掌从俩父女见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老道人沉声道:“小璠不听话,该打。” 继而老道人语气软了下来:“要是师傅我死了啊,巴不得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给老道送终。” 单璠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陈雍庭不敢说话,依他看来,师妹的确不对。 单璠最终还是松了口:“我回去就是了。” 老道人摆摆手,笑着与单二爷说道:“这半年来交于小璠的点墨,敕神,以及搬山,丫头可是有样学样,我这个做师傅的,都不敢教太快,就怕教完了没得教了。” 老道人笑着咧嘴,露出了焦黄的门牙:“老道给单二爷露一手,咱们一起去送璠儿太爷爷最后一程。” 老道人伸手,凭空说道:“雍庭,把为师的金色符纸拿出来。” 老道人口中所说的金色符纸,是符纸一类品阶最高的,只因老道人毫无灵力,所以他所珍藏的这些金色符纸,其上皆是空白。 陈雍庭把师傅压箱底的金色符纸,跟金子研磨的金粉一齐拿出来,却被老道人骂了一句想我死啊,随后老道人只拿了徒儿递到手中的金色符纸。 只见老道人再一次咬破手指,鲜血不断流出,食指在金色符纸上鬼画一通后,以老道人为中心的一丈之内,皆处符阵当中。 单允瞧出了此符催动的阵法,又想到老道人责怪陈雍庭的话,觉着不对劲,赶忙询问道:“道长,你这符阵,对施行之人可有反噬?” 老道人姿势不动,笑着说道:“反噬谈不上,就是比较消耗精气神,相信单二爷也瞧出来,老道身上灵力枯竭,但施此符纸,多睡两天,就没事儿了,单二爷大可放心,城郭城柳家大宅,咱们立马就能到。” “不知道是何方位?大概多远呢?” 单允道:“西北方,大概两万三千里。” 老道人咽了口口水,道:“大不了多睡几天,不碍事儿,走喽……” 陈雍庭将两只竹箱放在身边收拾好,阵法之中,一阵光芒降临,四人像是被吸了进去,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距离城郭城二十里远的山坳之中。 山林间,单允识路,将师徒三人领到城郭城柳家大院门口时,夕阳正好完全落幕。 单允跟单璠叮嘱道:“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师傅他老人家安排一间睡房,你师傅现在很累。做完这个,立马跟太爷爷告罪,要叫太爷爷莫怪罪你之前的无心之失。” 单璠问道:“爹,你干嘛不进去,太爷爷的最后一程你不送了嘛?那我也不送了。” 被女儿这么一折腾,单允责怪道:“璠儿还口无遮拦,小心我将此事告诉你娘,忙完了赶紧去太爷爷那里跪着,我没回来之前不准起来。” 单璠缩着脖子,悄悄问道:“爹你去哪里?” “接你娘亲去,天亮之前就回来,所以天亮之前别起来,要是不让我满意,你的刚刚说的话,我就全都告诉你娘。” 被父亲这么一训斥,单璠嘟囔这嘴,带着师傅师兄进了柳家大门。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三章 吊丧 单璠进了大门,柳家人一时半会儿还没将她认出来,还是在给客人端茶倒水的柳胥让发现了师徒三人。 柳胥让瞧着身材玲珑的丫头很是眼熟,也不敢立马肯定心中所想,上一次见也都是七八年前,样貌长开了的单璠跟柳胥让一阵回忆,俩人最终相视一笑,认了亲。 柳胥让带着师徒三人去了后院的厢房,路上跟单璠一阵寒暄,说太爷爷临走前几天,还把他的几个曾孙曾孙女给挨个儿念叨了好几遍。 单璠心中感触不多,但也有些愧疚之心。 柳家的厢房没有主次之分,全是贵客待遇,柳胥让专门要给三人一人一间,老道人点头说好的时候,被徒弟陈雍庭插嘴:“两家房就够了,有劳柳公子了,此次前来,多有叨扰。” 柳胥让一愣,没多想其中关系,见单璠妹子主动询问了师傅的意见,老道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就两间房吧,师傅我要睡下了,小璠去忙吧,别耽搁了正事。” 在最后一丝的夕阳下,整个城镇的屋瓦都被染红。 从进城门到柳家院子的路上,单璠瞧着城镇的街道上,士兵十步就见一列,她跟身边的柳胥让说道:“胥让哥哥,你们城郭城的城主很勤政呐,街上到处都有巡街的官兵,如此一来,一般的盗匪就不敢骚扰城中百姓了。” 就在今日清晨,星冥帝国的天刺人员受将军令,挨个儿问候了反对帝国收编的城中大户,有棘手难缠讲不通道理的,也有一见沉重盔甲细微摩擦声就服气的,更有被天刺人员一刀砍死的,但那也都是戴罪之人,是被天刺人员当众宣读罪状,才让其伏法。 总之整个城郭城的顽固势力一夜之间,已被星冥帝国悄无声息地瓦解,其收编之迅速,远超常人认知。 怀柔政策永远都是对付普通百姓,当那些还不知道收编是什么的百姓们,瞧着银色盔甲的将士们整齐行走在大街上时,那些军官们腰间所悬挂的厚背刀,竟是觉着没有一丝威慑,反而有点……我也想要一把。 柳胥让笑着解释道:“今早星冥帝国在城门口发布告示,整个城镇已被帝国收编,不过现在还没有城主,估计将来也不会有,因为按照星冥帝国的编制,里头没有城主这般瞧上去就一揽大权的官职,这里最大的官,只能是县官了。不过也有特例,湘潭城城主江道南,就是帝国特设的城主。” 单璠恍悟,继而跟转过身去跟陈雍庭说道:“师兄啊,你瞧瞧你们国家现在多厉害,要说你们的皇上啊,那可真是一位十分霸气的皇帝呢。不过啊,她现在肯定缺人手的,咱哥哥的事,要不要……” 陈雍庭摇头道:“师妹不用操心这件事,哥哥他读书其实也很厉害,我出门远行的时候,帝国不见需要,现在我哥哥应该会自荐上去的,他都多大的人了,不用师妹替他张罗。” 单璠努努嘴,听师傅提及过,师兄一家人在村子里都不受人待见,这会儿反而是师兄哥哥最受争议的时候。 柳胥让明白其中缘由,说道:“现在帝国境内一切都好,好到可以说是‘百废待兴’,百姓的生活从一个层次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以前一个镇就只有一所私塾甚至于没有,现在听说皇上已颁圣旨,就算是山里头,也得筹办学塾了。” 单璠兴致道:“那很好啊,学成之后终于有用武之地了,相信师兄的哥哥,定然会让十里八乡刮目相看,就算做不了大官,做个学塾里教书的先生,穿着大褂,那也是跟我爹爹一样神气的人。” 陈雍庭了解自己的哥哥,一个教书匠而已,肯定不会被他满足,只有做官才能满足自己的亲大哥,不过陈雍庭没告诉单璠自己的想法,他不太想师妹去求皇子殿下。 当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三人行至灵堂外,陈雍庭就见到从里头出来透气的皇子殿下,吓得他当场跪下伏地:“草民陈雍庭,拜见殿下。” 师妹不开心了,凌元这小子有什么好拜的,就要拉起师兄来,却是隔着他们一丈远的凌元开口道:“今后陈公子见我,不必行此大礼。” 仆伏在地的陈雍庭抬起头来,瞧着殿下与他作揖道:“还礼陈公子。” 陈雍庭被师妹扶起身来,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命令,模样累累的。 凌元没好气道:“你家妹子打人很疼的,我吃过她的亏,要是下回你还跪,叫单璠把本殿下给打了,你吃罪得起?” 陈雍庭颔首,致歉道:“草民领命。” 凌元的见机行事很对单璠胃口,她笑着夸赞道:“凌元,看不出来四年没见,的确有所长进啊,干脆我把爹爹分你一些?” 以前抱着单允死活不肯松手的凌元,现在反常得不屑一顾道:“我不要。” 单璠一愣,无所谓道:“不要算了,我爹爹就我一个人的,今后想要来分,就得看本小姐心情了。” 陈雍庭提醒道:“师妹,单叔叔临走前的交代,你还记得吗?” 单璠恍然间赶忙扔下师兄进得灵堂内去,没曾想瞧见了坐在木凳上的爷爷,单璠小心翼翼地走到爷爷身边,悄声道:“爷爷,璠儿来啦。” 灵堂接待外人哭丧的时候已过,此时灵堂内除了几名念经和尚,就单施林跟林羡以及几位柳家人在守灵。 单施林情绪低迷,孙女儿近身都不曾发觉,还是孙女儿主动告知,才简单的有所回应。 瞧着爷爷干涸的嘴唇,单璠心疼,在一旁桌子上给爷爷带了一杯茶水,递上去道:“爷爷啊,老祖宗走了,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单施林只是抿了一口孙女儿端来的茶水,很快就放下。 单施林一只手有些艰难地掌在膝盖上撑起身子来,另一只手顺势拉着单璠跪在了火盆前,嘱咐道:“璠儿给老祖宗敬香磕头吧。” 单璠哦了一声,拿过了身旁另一位老人递来的青香,单璠两手接过,颔首致谢。 敬香过后,单璠将一张张纸钱递进火盆里,火势时大时小。 身旁的爷爷提醒道:“璠儿叫老祖宗来拿钱,不要心疼花钱,到了下边该花的就花。” 单璠有样学样,以前看着爷爷给奶奶烧纸钱的时候,爷爷没少自言自语。 “老祖宗来拿钱啊,璠儿给老祖宗送钱来了,该花的时候不要节约,老祖宗在下头也要过得好好的才行。” 灵堂内走进来老夫妇,两位老人目光在前方的棺椁上,夫人率先注意到单璠的身影,拍拍身边老者的胳膊,老者顺眼望去,淡淡道:“是璠儿吗?” 单施林微微仰头,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还在烧纸的单璠听到爷爷的对话:“亲家公,亲家母,还得麻烦你们跑一趟。” 老者平淡说道:“允儿的外公走了,作为璠儿的外公外婆,怎么也该来的。” 单璠惊喜地转过身去,膝盖下的蒲垫被挪了位,她声量稍微高了点:“外公外婆,你们来啦。” 灵龙族族长灵绪烈与其夫人虾歆音到此吊丧,听闻烧纸的外孙女儿造次,即便许久没有见过乖外孙女儿了,灵绪烈依旧轻言细语地告诫道:“璠儿不得喧哗,老祖宗还没清净够,小心他老人家生气。” 单璠哦了一声,今个儿是怎么了,父亲对她严厉不说,就连爷爷跟外公都对自己板着脸呢,一点亲切感都没有。 于是单璠自觉地承认了错误,跟老祖宗的灵位告罪道:“老祖宗,璠儿不懂事,说话大声了,老祖宗别显灵啊,璠儿多给你烧纸,老祖宗拿去用吧。” 林羡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夏歆音,老人家目光低敛,简单地与灵绪烈有过目光接触,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灵绪烈与单施林问道:“女婿跟女儿呢,怎么没见?” 单施林说道:“允儿去接童儿了,天亮之前到。” 灵绪烈点头,妻子烧纸完毕,又将蒲垫让给了他,灵绪烈接过了外孙女儿递来的纸钱,摸了摸丫头的脑袋,终于笑问道:“璠儿叫老祖宗来拿钱了吗?” 单璠望了望爷爷,又瞧了瞧外公,很快平静下来回话:“叫啦,璠儿每烧两张纸钱就叫了一遍呢,这火盆堆里的钱呐,老祖宗肯定全都拿走啦。” 夜守到丑时,跪在蒲垫上的单璠摇摇欲坠,她困极了,爷爷让单璠回去睡觉,单璠轻轻晃着拒绝道:“不行啊,璠儿要给老祖宗守到天亮,爹爹没到之前,要是看到我没在,爹爹就要告娘亲的。” 单施林道:“这里有爷爷,还有外公外婆看着就好了,璠儿去睡吧,等你爹娘来了,爷爷就说是爷爷准你去睡的。” 单璠没说话了,就这么跪着睡着了。 外婆看着心疼,生怕乖孙女儿磕着,蹲在单璠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怀熟睡了去。 灵堂外,虫声蛙鸣,不绝于耳,天上圆月当空,月光明亮,凌元跟陈雍庭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在地上守在门口,俩人都没有瞌睡,两两无言。 老夫人道力超绝,横抱起外孙女儿一点也不吃力,她走出了灵堂。 陈雍庭立马站起身来,害怕才到此地的老夫人绕远路,自荐道:“小璠的房间我知道,我给老夫人带路吧。” 老夫人微笑着点头,让陈雍庭在前头带路,也就四五百步的距离。 待老夫人给单璠安置妥当,走出房门,已经不见了小伙子的身影,老夫人本想着跟他叨扰几句话来,想来只有等天明了。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单允带着妻子夏童终于赶到了,夫妻俩灵堂里跪下,皆是沉默不语,直到烧完了纸钱,念完了该说的,才起身与长辈们一一问好。 林羡的到来,让单允不奇怪,母亲的师弟,被外婆视为己出。 当初林羡迎娶墨灵时的那件嫁妆山河扇,还是外婆临终前交给母亲,要母亲在林羡娶妻之时,交至林羡妻子之手。 当时是母亲因墨灵单方面要在林羡心中,与她争个输赢,事后墨灵被左尚寻帮衬出计,不小心丹田本震碎,成为了废人一个。 所以母亲当日在险巇山又将折扇交给儿子,让儿子代为转交给墨灵。 如今外婆走了,成婚当天第一次见面就笑着夸他单允长得真俊的墨灵走了,疼爱自己的母亲走了,外公也跟着去了,单允内心很失落。 夏歆音带着女儿女婿走出灵堂散心,在一处水榭,见到陈雍庭一人独坐。 三人靠近水榭,从石子儿铺的路上走过去,陈雍庭瞧见单叔叔与那老妇人到来,不敢再坐着,起身打算走出去,将此处让出来。 老妇人朝着陈雍庭招招手,说道:“小兄弟别忙走,这一大清早的,是我们仨打扰到你赏湖景了。” 陈雍庭接不住话茬,知道眼前的老妇人抬举了自己,连忙摇头,“晚辈无意间走到此处,没在赏湖景的,这地方就给单叔叔还有老夫人休息吧,晚辈别处去。” “小兄弟,请留步。”老夫人再一次叫住了陈雍庭,又对身旁的单允问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小兄弟就是璠儿的师兄吧?” 单允点头微笑道:“没错,正是璠儿的师兄。” 老夫人的笑容变得越发温馨:“半年前啊,女婿就跟老身传书,说璠儿拜了师傅,还有一个敢为她豁出性命的师兄,今日终是让老身瞧见正主喽。” 陈雍庭又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想了好久才说道:“老夫人,小子在街头表演杂耍的时候,是小璠给了小子很多的银两,所以我当时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小璠。”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说道:“几个时辰前,小兄弟怎么领着老身到了房门口,就不见人影了,老身当时还有些话要向你请教。” 陈雍庭老实道:“当时我也来瞌了睡,就去睡觉了。” 老夫人笑容不减,说道:“小兄弟道教出身,与佛教一样,会沾因果,不知小兄弟如何看?” 其中好似要牵扯师妹,陈雍庭也是在此时才做思考,他一股脑全如倒豆子般:“听师傅讲,我们道教悬壶济世,在得到一定回报的同时,还要替户主斩断罪恶根源,恩泽后世子孙。师傅也说,画符纸、斩桃剑,是代劳做着阴间使者的事,的确会被那些孤魂野鬼缠上,但我至拜师学艺以来,妖魔鬼怪就见过数回,大多都没能亲手斩断罪恶,所以因果……” 陈雍庭低下头,瞅瞅自身四周,笑着说道:“所以因果还不曾缠绕,不过这半年,看到师妹学得很快,我就感觉自己学艺不精,会被师妹抛得远远的。” 对于这样的前不着调的回答,老夫人没觉着有什么不好,反而问道:“道门符箓,千源归一,无非就是朱漆狗血加金粉,实力强横一点的,灵力普就符箓,老身瞧着小兄弟人很不错,不知道璠儿的拜师礼给了师傅了?” 陈雍庭点头道:“给了,单叔叔给了师傅一颗价值连城的大珍珠,到现在师傅都不敢拿出来多看一下,就怕贼人惦记了去。” 老夫人从女儿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紫檀盒,俩手合抱在怀,道:“璠儿被她父亲压制天性,继而道行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突飞猛进。小兄弟也不要妄自菲薄,璠儿能够由你跟你师傅来照顾,老身十分放心,这一盒金粉乃老身的一位朋友所赠,本是拿来点缀门楣之用,不过此时拿来画符箓,才是恰到好处,所以想要借花献佛,转赠给小兄弟,希望小兄弟能够接受。” 陈雍庭两手慌忙举到胸前摇晃,道:“老夫人,小子不能收,太贵重了。” 老妇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法之路,源远流长,既然此物拥有更大的用途,想必用在小兄弟手上,更会大放光芒。再者有了此物,将来要是碰见个不好对付的鬼魅精怪,用来增加符箓威力,也是多多益善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夏童,也说道:“璠儿调皮捣蛋得很,在家的时候就喜欢跟臭猴子一起猴飞舞跳的,小道长收下此物,璠儿在外学艺,我这个为人娘亲的,多少心安点。” 陈雍庭看了一眼单允。 单允在一旁开口道:“收下吧。” 老夫人往前一步,将紫檀盒算是硬塞给了陈雍庭,笑容慈祥道:“璠儿从小就很听话,他父亲不准她修道力学真法,说是对身体不好,容易引发病症,当然这也是真的,并非吓唬璠儿,所以璠儿打小就对修道向往得紧。但璠儿闲不住啊,就只有从技道上入手,她父亲不肯教,母亲同样不肯,只有私下哭着鼻子恳求她的轩哥哥了……” “咱们的璠儿可是个心思缜密的丫头,肯拜入道教学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 “老身很感动小兄弟能够为我家璠儿不顾一切,女婿来的书信讲解此事,老身看了不下百遍,今日了了心结,心里踏实多了。” 老夫人带着女儿女婿离开了水榭,只留下陈雍庭一个人,此时的陈雍庭已满脸泪水。 老夫人的一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让陈雍庭心潮澎湃。 而让他流泪的,还是来自于老夫真心实意的致谢,可他陈雍庭就算知道为何会哭,也不知道为何会止不住。 可能是自己被人漠视久了的缘故吧。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四章 头七 陈雍庭抱着紫檀盒回房间的时候,师傅躺在床榻上依旧呼呼大睡着。 房间干净整洁,装饰古朴飘香,比起他们住过的客栈更显中庸。 陈雍庭知道,这样的房间是哥哥陈雍龄做梦都想要拥有的。奈何自己出生比不过人家,所以现在就多感受一下吧,过些时日带着师妹师傅远游,可就瞧不见了。 陈雍庭只手持茶杯喝水,单璠此时提着食盒从外头进门来,食盒巨大,体型算得上一座小茶几,以至于单璠身躯得向后仰,才能将之提动。 单璠笑容灿烂道:“师兄啊,你到哪里去了呀,一大清早就不见你影子。” 陈雍庭放下茶杯,起身接过了让师妹吃力的盒子,被师妹说道:“要轻点哦,里头全是好吃的饭菜呐。” 陈雍庭这才意识到,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们仨滴米未进。 陈雍庭轻言道:“小璠,那你爷爷他们呢?” 单璠从巨大的食盒里拿出五菜两汤,外加一直酥皮鸭,还有一大盆米饭,她说道:“明天开始摆宴的菜品,爷爷说让师兄师傅尝尝,老祖宗不会怪罪,早上爷爷都不喜欢吃米饭,所以我给他熬了醪糟,已经给他老人家送过去了,爷爷还夸我懂事呢。外公外婆还有我爹娘,我找不见他们呢,所以就不管啦,可不是我不乖。” 陈雍庭感觉自己多此一问,一来好似管不着师妹的家务事,二来问了之后自己是真的多事了。 陈雍庭把桌上的紫檀盒递到了师妹身前,道:“这是刚刚小璠外婆送给我的金粉,叫我用来画符纸用。” 单璠看也不看,给放了回去,她坐下开始盛饭,当然是师兄第一碗。 单璠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也不忘给师兄夹菜,瞟了一眼那个紫檀盒,若有所思,言语中略带醋意道:“外婆这么心疼师兄的吗?是外婆给的见面礼?” 陈雍庭道:“上一次在湘潭城,那具僵尸显现人间,老夫人说我护师妹有功,就送给我了。” 单璠咀嚼间说道:“师兄啊,咱们给师傅也留一份饭菜,昨日师傅催动符纸,精力消耗不少,也不知道得睡到什么时候,我怕师傅醒来找不到吃的,不过也就只能委屈师傅醒来吃冷的了。” 陈雍庭应了一声好,端起一旁的空碗,给师傅盛饭菜。 直到单璠不顾形象地打了饱嗝,俩人收拾好了桌子后,那个紫檀盒师兄妹都没有打开看过,就被陈雍庭装进了竹箱最底层,跟师傅用油纸小心翼翼包裹的一小撮金粉放在了一起。 灵堂里有凌元一个人跪着给老祖宗烧纸钱,也有大叔沉默无言,两人没有搭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触碰过。 棺椁旁,单施林跟林门主并排坐在凳子上,两人中间有一小茶几,林门主给师兄参满茶水,自语道:“没成想四五年前在天古城的偶遇,能让祖孙俩之间产生这么大的关系。” 单施林盯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跪得规矩的凌元,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哪里有这么巧的事,那拐骗老爷子玉佩的人,经过碟子们一番追踪调查,是星冥帝国黄祇首黄维的四弟,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羡微笑道:“一群混混而已,要不是皇帝开恩开到了西天去,这四人早已被追杀至天涯海角,哪里还轮得到他黄维坐上祇首的位置,更别提那小小贼子,能够从尚寻手中溜走。” 单施林叹了一口气,感觉扯远了些,只说道:“师弟,所以你也认为,此子是允儿的孩子,我单族子嗣?” 林羡摇摇头,不再发表言论,沉默许久后,直接道:“师兄若是着急,趁此时俩人都在,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对质一下,听师兄你曾说过,元儿哭着鼻子上后山来给璠儿赔罪,走的时候却笑容满面,是单二公子从中调解,现下瞧着他们俩人谁也没找谁说话,其中肯定有所曲折。” 璠儿是个女孩子,继承家业难以服众,大儿子单曲及其媳妇,因孩子的离世,已没有再生的欲望。儿媳整日有一时没一时的疯癫,有时候连他这个老父亲都敢吐口水,这也就罢了,大儿子开始以行僧游历四方,这又算个什么事? 家丑不能外扬,大儿子的事,单施林这个父亲瞒着所有人。 单施林道:“算了,允儿不说,我还是不问的好。” 单允目不斜视,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有些无奈,但也觉着轻松了许多。 还没来得及相认的凌元同样听见了林爷爷跟单族长之间的‘随心而论’,内心有翻腾,也有一些排斥,现在根本就不想什么认祖归宗,怕把事情经过告诉身旁的两个老人,估计大叔会被骂的狗血淋头,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奶奶跟老祖宗前脚后脚地走了,都不回来了。 凌元烧完了最后一叠纸钱,起身想要拍拍身上的碎屑,却又突然止住了,随后他步调沉重地走出了灵堂。 单允瞧着凌元从自己身边路过,打破僵局说道:“一会儿午膳,陪我一起吃点吧。” 凌元转过身直面大叔,拒绝道:“我不想吃,你找别人吧。” 单允气息虽然一滞,但没觉着臭小子不尊长辈,明明是自个儿不要他的。 百十步就能从灵堂走到柳家大门,凌元绕过那座老祖宗专门为柳胥让雕砌的风水虎鹰台,正好碰见了单璠畏畏缩缩地带着师兄也要出门。估计是怕长辈说她,凌元目光回归正前方,也是这样跨过门槛之时,听见身后的单璠急切却又小声的叫喊:“喂,凌元,你去哪儿?咱们仨一起呗。” 陈雍庭了解师妹性子,就凌元在单族长被那边的待遇,师妹偷偷出去,是想拉个合伙的,至少回来被发现了,也有个由头说是跟凌元一起,到时候长辈们就不好当面说她了。 陈雍庭最开始得知师妹想要出门溜达的时候,是比较反对的,他说师妹这样尊重逝者,单璠则说自己其实跟老祖宗没多少接触,反正守灵的有他们长辈在就好了。 性子大大咧咧的单璠,实在让凌元讨厌不起来,即便她曾经暴打过自己,但凌元还是点了点头。 城郭城内,街道上并不会因帝国士兵的无故介入而变得冷清,反而许多稚童喜欢呆在远远的地方,学那列阵步伐,让孩子们觉得说书先生口中能开山的军队,也就是眼前的阵仗了吧。 街上摊贩的吃食多不胜数,听说还有专门从别的城镇来此定居的商人,唯一让他们肯如此作态的,就是城郭城里的人大多都愿意在衣食方面花钱。 不过单璠上街游玩,在小摊位上走走停停,让师兄有些心紧,就他一人跟在师妹身边本无所谓,反正有钱没钱师妹也都不会乱花银子,但旁边有个皇子殿下在他俩身后候着,陈雍庭既不该如何开口,也不愿扫了师妹的雅兴。 单璠掏了钱买了一只发簪,褐色古朴,银子交给商家的的时候也没还价,陈雍庭就见师妹跟他炫耀道:“师兄,你瞧这只簪子如何?师傅他老人家佩戴的话,我觉着挺好。” 陈雍庭猜得没错,果然是给师傅买的,也就只有给师傅购置,只要价格适合,师妹基本都不会还价。 陈雍庭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瞟了一眼身旁的皇子殿下,直言道:“这只簪子不论款式还是色泽,都是师傅喜欢。” 单璠洋洋得意,将簪子收入袖中,她轻轻地凑近师兄耳朵,说道:“爷爷给了我好些宝贝呢,不光可以给师傅购置物件,咱们今后有时候也可以住客栈啦。” 陈雍庭点点头,没说什么。 单璠瞟了一眼凌元,瞧着他环手在胸前的懒散模样,单璠扬起小脸蛋儿说道:“凌元,好不容易能够跟本小姐出来逛街,你不给点意见也别闲着嘛,挑点好东西给小医女送去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单璠,凌元没空搭理,一把搂住陈雍庭的肩膀往前走,将单璠晾在了原地。 陈雍庭肯定是不敢拒绝的,哪怕师妹在后头气得直跺脚,陈雍庭也只不过慌张往后瞧着,但脚下依旧紧跟凌元步伐。 “凌元,我师兄你也敢抢,是不是没被我打够!” 单璠追了上去,气呼呼得与凌元并排而行,死死地盯住他的样子,随后不由地说道:“大不了我让你一只手喽。” 凌元看得出来这位单大小姐是真的很喜欢打架,当他依旧不理会。 单璠觉着凌元很无趣,想要将师兄从凌元手中抢回来,便兴致高涨道:“师兄啊,我们去吃午饭好不好?用爷爷给的钱,我们这顿下馆子必须吃好的!” 陈雍庭被凌元搭着肩,脚下不停,却没敢忤逆这位皇子殿下。 突然之间,感受到此地气息杀戮浓重时,是凌元挡在了师兄妹身前,但街道上一切看上去都有条有序地进行着,并无异样。 凌元微微仰头望去,城门外顷刻间乱了起来,帝国士兵立马封锁内城,将千斤的城门迅速合上。 单璠伸长脖子往前头瞄,眼瞅城四面八方都有有士兵整齐地向城门口聚拢,目光再往远处观望,只见六名虎皮披身的汉子手持重型武器攻破城门,巨大的城门瞬间瓦解,声响震天,尘烟中五名男子急忙窜出,奔跑于闹市之中,对着无辜百姓随手砍杀,一时间城郭城鸡飞狗跳。 城门下守着的帝国士兵奋不顾身,抢在了匪人手起刀落之前,救下了已被吓晕过去的百姓 帝国士兵少有道者,而有杀红了眼的五人分散逃去城镇角落,具是身怀道力与技道的道者。 歹人攻城,天下少有。 有一匪人不逃不躲,顺着凌元所在的城镇主干道,与帝国士兵一路杀到底。 那不要命的匪人狂舞着手中的大刀,一阵嘶吼:“星冥帝国无道昏君,今天就屠你整个满城!替我家中死去的冤魂报仇!” 此人手中砍刀银银生辉,看来心中真有悲痛,不愿以真法发泄,要以武夫手段屠城。 倒在血泊当中的帝国士兵已有数名,好在城中百姓目前无一人伤亡。 凌元深呼吸,脚下石板应声震碎,以擎身单挑此人。 技道方面,凌元早期远游时跟各种怪力野兽扳过手腕,也有跟阳家堡两位班主生死较量,此时正是他砥砺技道的最佳时期,看着自家的兵被人断手断脚,凌元胸口就抵着一股气。 “本殿下在此,贼子你能杀得了我!?” 运用擎身初态的凌元满脸血红水珠,周身上下已致刀枪不入,那汉子持砍刀重劈而下,被他道力加持的砍刀接触到凌元的脖颈薄弱处竟是卷了刀刃。 根本不信邪,男子睁眼欲裂疯狂的乱砍在凌元身上,眼前人上半身的衣裳已被完全斩落,露出了血人修长的身躯。 男子抽回砍刀,两手紧握刀柄的同时,道力也加持着整把砍刀,狠狠一推,刀尖朝着凌元金色眼瞳扎去。 凌元往一侧轻轻一偏,刀尖从眼皮上划过,近身了的男子顺势屈膝,斜刀在凌元下巴处,猛然间拔地而起,打算借用起身之势,将凌元的脑袋整个割下来。 凌元逆势而下,沉腰摆了一个拳架,让男子的刀刃死死地抵在咽喉处。 两人在同时双脚离地的情况下,凌元的一记重拳拳劲轰穿了此人胸腔,拳劲疯狂搅荡内府,心脏骤停被崩个稀碎,左半边身躯肋骨全断,脊柱也给打歪,男子最终于半空中死绝。 其余硬闯城门五名同伙,还在不停奔袭中与迎面而来的帝国士兵拼杀。但从他们攻破城池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不知何故就自行升到了半空中,四肢早已动弹不得,若是有人仔细看,匪人们身上缠有灵线。能有此番灵力者,也就只有柳家院子里的林门主,亦或是单允了。 凌元从地上拾起一枚从自己腰包掉落的银锭,走到一处卖茶水的摊位上,摊主早已吓得不见了踪影。 凌元将银锭放在桌面上,从水缸里舀出一勺清水,从头淋到尾,将自己清洗干净。 陈雍庭从远处奔跑而来,手里拽着从路边临时够买的一尺丝绸,递到了凌元面前。 凌元摇摇头:“擦不干净,要麻布的才好。” 然后后边儿的单璠就递了一条麻布上来,她笑着跟师兄打趣道:“师兄没用过丝绸,只知道好看,银子花着心疼吗,别心疼,师妹替你用呢,到时候给师兄做一个荷包。” 陈雍庭手上的绸缎被师妹拿去,他讪讪一笑,抠了抠脑袋。 百姓们都已躲进家中,他们从家中门缝偷偷看着街上,那惊险的打斗完全是这位自称殿下的男青年主导,即便瞧着他此时轻松的模样,但见在他脚边躺着身体歪斜的匪人,百姓们就吓得胆儿颤。 士兵们开始打扫现场,对于自称是殿下的男青年他们没管是不是真的,没搭理也没上前核实,只做着自己的手头事。 只因军令上头的交代是:凡不闹事者,皆可上星冥帝国户籍。 单允从街头走来,单璠立马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她指着正被帝国士兵拖走的尸体,心有余悸道:“爹爹啊,璠儿好怕的,你怎么才来呢。” 单允道:“不是吧,爹爹没来之前,璠儿不就挺乐呵的嘛,有凌元打头阵,后头还有你师兄压阵,最后瞧着璠儿手里也没闲着,实力也不逊色寻常恒听道者,你这丫头的谱儿,摆的不是一道两道啊。” 单璠眼神滴溜地转,她最后振臂高挥:“爹爹最好了!” 当夜深人静时分,柳家大院内的灵堂内寂静无声,只有默默烧纸的柳正卯以及林羡单施林三人。 三人已四天没休没眠,林羡是天道者,十天半月不合眼也正常,但单施林跟柳正卯俩人,不过区区道者的凡人之躯,吃喝拉撒一样都缺不得。 林羡坐在凳子上,两手撑着膝盖,别过头与师兄说道:“师兄,正卯兄,你们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来守着就好,休息好了再换你们守着。” 单施林眼神深邃,望着棺椁沉默不语,摇了摇头道:“师弟跟正卯兄休息去吧,这里我来。” 林羡守规矩,并不动用灵力,怕打扰了老爷子的清净,他走到偏厅,轻手轻脚地将一张桌子给搬到了师兄面前:“要是师兄累极了,就在桌子上趴着歇会儿。” 曾经见面就以武力招待对方的三人,如今也都两鬓斑白,老爷子这一遭,明面上走得不拖沓,心头其实大有苦头不说,还是不敢告诉无论权力还是用拳头,都可以跟道灵界讲道理的两个晚辈。 所以老爷子走得洒脱,但并没有跨过人生的最后一道坎儿。 师徒俩的厢房内,陈雍庭在练习撰写师傅教于他的符纸文案,兴许是师傅良心发现,授予徒弟的是偏上乘的符箓。 陈雍庭这些天经常睡不着,大概是有些惧怕前些日子遇见的魔道中人,久而久之的积淀,造成了寝食难安的现状,所以还不如勤学苦练呢。 师傅睡了两天,曾醒来过一次,师妹每天都给师傅备好新鲜的饭菜,老道人醒来后把饭菜一扫而光,就连满嘴的油腻都没空擦掉,便又睡了过去。 这大概就是仅凭精神力施展符箓的后遗症了。 符纸是寻常不过的符纸,陈雍庭为求不浪费材料,每一张符纸不求尽善尽美,但符文工整是必须要保证的。他每画一张都是劳心劳力的苦功夫,不比得那些读书人绞尽脑汁写天章的程度。 九十八张符纸是陈雍庭今夜的极限,手已经有些抬不起来,在发颤了。 桌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具有降魔除妖的符纸,尽是陈雍庭四五年来的功力了。 门外突然传来扣门声,陈雍庭担心师妹为何深夜还不入睡,下意识的问道:“谁?” 门外并不出声,扣门声依旧,陈雍庭觉着师妹太过顽皮,开门一瞬间瞧着竟是单叔叔。 “单叔叔,这么找我有什么急事吗?”陈雍庭让过过道,“单叔叔请进。” 单允一步跨入房间,四下打量,以主人身份慰问道:“这几日,还住的习惯吗?” 陈雍庭有些羞涩地笑道:“环境太好,一时半会儿还不太习惯咧。” 单允靠近桌子,瞧着那几十上百张的符箓,在他瞳孔中熠熠生辉,有些符纸已有些金光点点,开始抗拒他这具人神体质。 单允直接道:“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陈兄弟。” 陈雍庭正色道:“单叔叔请讲,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单叔叔。” 单允听闻屏风后边传来老道人的鼾声,微笑着问道:“陈兄弟可有让死者三魂七魄从尸体现身的法门?” 陈雍庭脱口而出:“柳老爷的?” 单允点点头,继续道:“我外公临走前,体内有迸发道力的迹象,余力尚且完全退散。我与下人们打听过了,七天前老爷子本来走路都需要搀扶,但经过一晚,不仅耗了无数药材也于事无补,还有跟别人有过生死决斗,但这些都不是老爷子该走的迹象,唯一的可能是服用了某种药物。” 陈雍庭听得仔细,“现在我想要亲自问问他老人家,为何会服用这个药物,所以陈兄弟,你有法子吗?” 陈雍庭思前想后一番,点头道:“有的。” 单允却笑着道:“算了,还是不麻烦你了。” 陈雍庭语气一滞,听单允与他问道:“可是禁术?” 陈雍庭点头,将自己所知说道:“每一位阳寿用尽的人,地府都有勾魂尊者上阳间来,但会推迟七日,这就是为何会有头七还魂回家一说。寻常百姓认为是逝者从地府回来,是来看望家人们最后一眼,其实不然,魂魄会一直呆在尸体七日,直到勾魂尊者带下地府去,倘若用道法请柳老爷的魂魄现世,坏了规矩,用此道法者会被天道消减寿命。” 单允点点头,道:“那就不能为难你了,我也有自己的法子让我外公的魂魄现身,不过不同于道法,是纯属于暴力性质的灵力牵扯,因此只会加快地府的勾魂尊者上阳间来,将外公带下去。我外公食不尽这七日的香火,下一世很难有个好的运道。” 陈雍庭愕然,不同于道法的灵力法子,是个什么样子的法子?他仍旧懵懵懂懂。 以前师傅喝醉酒的时候,说道法是正统,道力跟灵力才是旁末偏支,陈雍庭只觉着师傅有喝大了。 单允临走前跟陈雍庭问及了女儿:“璠儿没争着要用你的金粉来鬼画符吧?” 陈雍庭报以汗颜:“师妹现在都用灵力画符,根本用不上金粉。” 单允一愣,拍了拍陈雍庭肩头,说了些鼓励的话,转身离去。 师徒三人的厢房在东,在西的房间是最开始已经入住了的凌元。 白天里,凌元一鼓作气,以擎身初态轰杀了入侵城郭城的男子。 此人本是城郭城一家大户子孙,家里头的长辈不喜被人强迫,就算是星冥帝国以四年之期不收赋税的政法,也没有入那户人家主事人的眼,最终油盐不进的大户,因牵连一起命案,一家人就全都给赶出了城郭城,一路上跟帝国士兵争吵无数,所以死伤过半。 星冥帝国是以另一种法子在消除政事阻碍,今日之事,便是那户家中唯一外出历练的独子,得到消息匆忙赶回。等他到家门口的时候,门庭已被查封,仍是破门而入后,家中陈设已杂乱不堪。之后才在城外的一处荒山野岭,找到了亲人们的尸骨。 有好些身体还扛得住的家仆,瘫坐在不远处,见到了家中老爷的唯一爱子,将事情原本告诉于他,这才有了联合道上朋友,一起攻门的后事。 凌元从今夜开始,便已无法入眠,一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虚汗不停,猛然间惊坐起,整个床单都给侵湿。 夜晚生而幽静,凌元却情绪烦躁,起身掺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等到了白天,凌元才能睡个好觉。 就连柳胥让亦或者单璠带着师兄来找他,谁也都没见着。 柳老爷子要下葬的头一天晚上,午夜未过,灵堂内已跪满了柳家子孙,除了有一个人没来,是这几日一直都没有睡过好觉的凌元。 好似除了林羡,在场的已没有一人有资格管凌元叫元儿,单璠跟师兄告状:“师兄啊,凌元这臭小子,在老祖宗下葬前一天都不来守夜,我要去告我爹爹去。” 陈雍庭以单璠师兄的身份同样跪着,这是他第一次给人下跪,因为是师妹老祖宗的缘故,他并没有心理上的缺失。 陈雍庭说道:“听柳公子说,小璠老祖宗生前,殿下坐他身旁的首座位,都是笑呵呵的,这是柳家从未有过的先例,就连单叔叔,小璠爷爷都没有的待遇,若是今晚殿下不来,怕是没有人能管得了了。” 陈雍庭是从另一面诠释了凌元在柳家人心中的地位,也确实如此,柳正卯瞧着少了凌元殿下,便赶紧差人去请了。 厢房内,睡梦中的凌元大汗淋漓,脑袋在左右摇晃,手掌撑住床单,骤然间紧紧揪住,凌元脸色紧张,咬牙切齿。 有一条手臂粗细的黑影从床下逐渐蔓延上来,在接触到凌元轻轻晃动的脚后,影子顺势攀附儿上,袭窜至凌元胸膛。 午夜时候,地府尊者的身影出现在灵堂内,他瞧着堂内默默叩首的柳家子孙,伸出了法器勾魂枪。 地府尊者从厅口,轻轻飘荡至前方的棺椁旁,棺椁上下紧紧锁闭,地府尊者也不打开,勾魂枪在棺椁上轻轻一提,柳殊禾的魂魄便飘荡而出。 唯有单允、林羡、柳胥让三人竖直了身躯,瞧着那慈祥和蔼笑容的长者,三人目光各不相同,有坚毅,有平缓,有哀愁,但三人都同时留下了热泪,之后三人再一次深深仆伏叩首,泪水滴答侵湿地板。 老人家九十多高龄,是喜丧,所以林羡没有去演算老爷子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单允因母亲一事,知道外公去世存在蹊跷,可他最终还是不愿意去破坏外公的往生路。 地府尊者会给魂魄半柱香,留恋这最后的世间,他双手环胸,勾魂枪就直直的竖在胸前,震慑万鬼之用。 猛然的,柳殊禾回首望向身后的西厢房,笑容在下一刻突然落下。 柳老爷子鼻息沉重,继而魂魄急速略向大厅后方。 地府尊者脸色阴沉,虚空中回首挥斩,就要递出手中的勾魂枪,却被单允操控着灵力给一招当下。 灵堂内的人皆因单允的异常而扬起脑袋,眼瞧着单允对着虚无缥缈的空气说道:“中原地界以北,难道就不是图谶尊者的管辖范畴了?” 在凡人眼中,灵堂内突然多出了一个空灵远古的嗓音:“当然是殿主的意思,让本使带着柳殊禾的魂魄下去。” 单允眼色不悦:“那就请尊者稍安勿躁,我家老爷子做事一向有根有据,你莫要伤到了他的魂魄。” 既然地府尊者到场,便无万鬼异动的说法,都要在尊者面前安分守己,否者就是打脸坏面的大事。 “所以这就是图谶尊者不能前来的原因,他跟阎王要惯你单允面子,本使不会。” 那地府尊者再一次抬起手来,勾魂枪在阳间现世,威力大涨,流光莹莹,仿佛天上的一条银河。 然后所有人就瞧着那地府尊者跟他的宝贝法器,被另一个身影挥出的拳劲给一拳轰穿。 拳劲气势内敛,迅猛磅礴,却稍纵即逝。 只见那地府尊者身上铠甲尽碎,连同那把法器勾魂枪,稀稀落落地掉在地上叮当响,林门主将地府尊者抵在墙角处,手肘抵住地府尊者的脖子上,脸色平淡,质问道:“就你他娘的不把老夫放眼里?” 然后手肘使劲往里一顶,林门主爆喝道:“老夫的叔父你也敢碰!?你再动一下试试!?”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五章 去哪里呢 地府尊者府内金身出现裂纹,嘴角有金色血夜流出,莹莹身影变得一明一暗,相互交替。 “你……”这位地府尊者口不能言,喉咙破了。 眼前的林门主出手毫不留情,千钧之际使他的灵魂体实质化,将他的金身崩出裂痕。 “今夜老爷子魂归地府,路上有个人要见,有何不可?要是觉着他老人家当着我们的面儿,不给你打声招呼,你就要害他魂魄,你也未免小瞧了老夫,不过阎君从地藏王菩萨那儿为你求来的道力,敢在老夫面前为非作歹?” 林门主平时没有这么多话,柳家上下头一遭见到林门主发这么的火。 凌元房间,成为孤魂的柳老爷子在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将那条黑影拽到了手中,黑影似有腐蚀,老人家忍住剧痛拿在手中,出现在了灵堂上。 灵堂内,地府尊者已规矩地站在棺椁旁,一旁就是极具威严的的林羡,目光冷冷道:“老夫叔父做了什么,老夫不知道,但老夫知道你该怎么做。” 地府尊者将柳老爷子扼住命脉的厉鬼,一掌将其镇压,收入了随身携带的袖珍藩帳中,随后手掌抚在老爷子肩头,两个英灵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半空。 在还未行礼之际,单允,林羡,柳胥让三人,拜别了仅以慈祥微笑留世的老爷子。 厢房内,等凌元手脚发软地醒来时,已是五更天,鸡鸣过后,一阵鞭炮骤响,响彻一炷香之久,整座城镇还在睡梦的人们都被唤醒。 天上阵阵青色,月亮还挂于夜空,城镇下起了小雨,到了柳老爷下葬的日时辰。 凌元匆忙穿好衣裳,转过屏风,瞧见了厅房内横倒在地上的家仆,他赶忙上去,将其唤醒:“你怎么了?感觉可还好?” 那家仆醒来,揉了揉脑袋,只感觉余晕阵阵,想要呕吐,半晌才缓过来,他回忆道:“管家吩咐我来请凌公子,不知为何进了房间就被一个黑影缠住,压地我呼吸难受,要死了一般。” 若非柳老爷子发现了同类在作怪,以魂魄的健全做赌注,将其完整擒拿,恐怕在今后的几年,凌元跟这位家仆都会被恶灵纠缠致死。 凌元身上的汗渍已无,周身反而清爽,他以稀薄灵力运走全身,并无发现异样之处。 凌元出了门,急忙赶去灵堂,发现棺椁已不在。 丧队已经出发。 这把凌元气得鼻息粗重,为何自己一点意识都没有,到底谁在作怪!? 有正在打扫灵堂的仆人瞧见凌公子出来了,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说道:“凌公子,你可算出来了,老祖宗的队伍刚走没多久,公子快去吧。” 凌元别无他法,多想时间倒流,可根本就不可能,越想越气的他,冒着雨水追了出去。 仆人高喊道:“凌公子,门下有伞,你打伞出去啊!” 然后身边的伙伴责怪道:“你瞎嚷嚷作甚,你不怕被鬼缠身?有这份嗓子,你为何不把伞递到凌公子手中去,这番一通喧哗,鬼说不定都听见了,待会儿就来找你的麻烦!” 那好心给凌元指路的仆人心宽道:“哪有什么里鬼缠身,就算真有,瞧见了老祖宗今日下葬,也不敢现身祸害柳家,你没瞧见今日单少爷跟林门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好像把地府的人都给揍了呢,你说神气不神气?” 就觉着此事糟心的仆人皱眉道:“你觉得神气,我觉着是跳大神。” 那仆人赶忙捂住同伴的嘴:“你可莫要乱说,林门主天下道力冠绝者,单少爷也是绝顶的灵力天赋修炼者,你当跳大神,我看你是做人越做越糊涂,真是井底之蛙。” 俩人之后没有多的争吵,平时也就一两句的拌拌嘴,绝不会给管事抓到把柄,少倾之后俩人开始继续打扫灵堂,将一切慢慢收拾平整,给灵堂摆满了圆桌,等发丧完,众人回来就可以上菜开席了。 凌元是顺着泥泞的脚印追上发丧的队伍,一行人敲锣打鼓,哭声阵阵,凌元找到了队伍中的单璠跟她的师兄陈雍庭,开口就问道:“单璠,你可有看到老祖宗的魂魄回来?” 身边的哭声就没停过,单璠被凌元的话吓得要哭鼻子,以为凌元借此捉弄与自己,单璠不给凌元脸色看,立马给师兄告状:“师兄,凌元这臭小子吓唬我。” 陈雍庭摇摇头,提醒道:“师妹,殿下应该不是说现在,是说一个时辰前,灵堂里发生的事。” 凌元点头,从陈雍庭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陈雍庭说道:“所以殿下要了解更早之前的,可以问问柳公子,他比我跟师妹看得都要更加完全。” 单璠不服气,觉着凌元先才就是在吓唬自己,拉扯师兄的臂膀,让他少说些话。 凌元懒得跟单璠计较,临走前骂了一句臭丫头,更是气得单璠要跟他拼命,好在陈雍庭伸手拦住,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混战中自己该帮谁。 其实不需要再去问柳胥让要更完整的经过,凌元都猜测得出,是老祖宗将压住自己的冤魂给拿走的。 凌元的心境在此刻才算平静了下来,要是终究无法解释这几日来的怪事,凌元心境极有可能会出现裂痕,将来再遇上类似的事,那将会是劫难,几年后就变得神神道道,。 无意间发现臂膀处的黑色绣锦有点松,凌元将其牢牢拴在手臂上,一路穿过哭声不绝的人群,大步走到了老祖宗的棺椁旁。 爷爷柳正卯、林门主、父亲以及单二公子分别抬棺,最前头带路的,便是双手抱着老祖宗遗像的单族长。 柳胥让一路跟随棺椁而行,凌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此时此刻,两个曾孙,同时为老祖宗送行了。 陵墓在好几年前,柳殊禾就为自己选好地址,并且挖好了坟穴,修好了墓碑。 当时这件事被柳胥让的父亲认为对老爷子不吉利,但柳殊禾将此事在饭间问了柳胥让的意见,柳胥让直言道:“以防万一,不至于将来走得匆忙,后事也匆忙了。” 那会儿柳殊禾哈哈大笑,父亲柳安陵则盯了柳胥让一眼,实在是老的活得洒脱,小的就不分尊卑了。 陵寝位于出城十几里外的山半腰,丧队行了两个多时辰,才将老爷子的棺椁抬到地方上。 陵寝的堂葬,是由柳安陵这位商人从土葬更改过来的,本意是老爷子嫌麻烦,埋了也就埋了,反正都是躺在棺材里,没必要再弄个房间出来,那样衍生出来的东西,捯饬捯饬可就多了。 但柳安陵征得老爷子同意后,答应就一个堂葬了事,绝不会用什么拉人献祭这等恶心祖宗的卑劣手段。 因进入陵寝的地势陡峭,所以棺椁是由单族长,林门主,单允以及另一位力大者,一起发力抬进去的,陵寝地容宽广,里头的油灯在棺椁进入前已挑亮,最后由辈分最小的单允为外公点燃寝内的香,行跪拜礼后,四人前后走出陵寝。 事务简化至一,是得了柳老爷子的命令。 陵寝封门后,鞭炮噼里啪啦响起,妇女们的哭喊声震天。 柳氏子孙,齐齐在墓碑前跪拜。 突然下起了小雨,雨水越发密集。 直到所有人心情从沉重转为平静,老爷子的身后事落下帷幕。 远处的一座山顶之上,地府尊者将柳殊禾魂魄带下又独自折返,自己金身被林羡一拳轰出裂痕,少说甲子时光才能修缮完整。 有另一具英灵出现在地府尊者身旁,是跟单允关系大有缓和的图谶尊者,他悠悠闲地双手插胸,望着山下的光景,问道:“怎么样,都说了道灵界的这挫人不好惹吧,我的话不听,殿主的话也不听,活该你倒霉啊。” 地府尊者平静道:“图谶尊者,你很闲吗?专门上来说风凉话?” 图谶尊者不依不饶道:“非也,曹冀尊者,本尊者是专门跟殿主请假上来说风凉话的。” 曹冀尊者听了直摇头,随即又感慨道:“道灵界四百年前的天道者,实力没这么强横的,这四百年间,都吃什么长大的?” “所以以前,本尊者比你还惨呐。”图谶尊者同样感慨,“你遇到的是林羡,心境不算圆满,本尊者遭遇的可是单允,一拳打得本尊者金身全碎,道力跌回御统境,要不是地藏王菩萨宽厚仁爱,本尊者早就成地府看守栈道的小鬼了。” 曹冀尊者淡淡道:“你是贪财,我是贪力,咱俩尿不到一壶去。” 图谶尊者不屑道:“那你不该去灵神界?” 曹冀尊者道:“灵神宫的宫主不够看,仙鬼宗更是不堪一击的货色,也就单允的徒弟谭轩有点实力,但心境受损,也成不了气候了。” 图谶尊者替身旁同僚臊得慌:“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脸皮烫吗?似乎都有跟天庭叫板的实力了啊。谭轩的实力,就在二十年前,这小子肯站在夏童身边为她保驾护航的时候,那根性,那气魄,同期的你我都比不过啊。” 曹冀尊者哈哈大笑:“我跟他没打过不知道,但图谶尊者你知道吗,谭轩五年前被林墨一掌击落过,当时谭轩道力以致化境巅峰,而林墨不过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而已。” 图谶尊者翻了个白眼,嘲笑道:“说得你好像跟林墨打过似的,不过好像也对,你跟他爹打过。” 曹冀尊者脸色已明显挂不住。 图谶尊者转开话题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以谭轩的境界,你总想和他对手,你这不欺负老实人嘛?” 曹冀尊者淡淡道:“要说境界一事,天道者席位,不都是天上那位说了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要过手打的,我一个也不愿落下。” 这回轮到图谶尊者直摇头,俩俩无言,俩位地府尊者消散于细雨当中 回到柳家院子,众人换上一身舒适干净的衣服,吃着最后一顿无关老爷子的第一顿饭,习俗名有些细极思恐,名醒饭。 单璠师兄妹跟凌元同桌而食,单璠于身旁的凌元问道:“凌元,你有去问胥让哥哥这件事的经过吗?” 心结解的凌元吃着饭,懒得搭理单璠,单璠也不气,给师兄夹了一夹菜,说道:“师兄啊,待会儿我去后厨看看,有没有多的菜,咱们吃完了就给师傅送去。” 陈雍庭扒拉着饭菜,很可口,他特别喜欢吃油炒青菜,师妹便给他夹了满碗。 单璠瞧着师兄大口刨饭的模样,憧憬道:“我有师傅,有师兄陪着我远游天下,等这边的事儿完毕,师兄啊,咱们去跟师傅商量,去城郭城的更北边吧。” 陈雍庭哪里知道单璠肚子的弯弯肠子,只是点头。 单璠也没空吃饭了,继续憧憬道:“到时候咱们走到星冥帝国去,去瞧瞧师兄你家乡那边,是不是很多的青山,很多的绿水呢。” 凌元终于接住话茬,呵呵道:“很多的白眼吧。” 陈雍庭不再刨饭了,他有些拘谨地在意到殿下就在身边,吃相不好,的确会遭白眼的。 单璠猛然拍桌,惊得一桌客人不敢动筷,她对凌元怒目相向:“姓凌的,你敢洗刷我师兄!?” 凌元好男不跟女斗,反问:“我是洗刷嘛?我说的是事实。” 单璠扬言道:“你别吃了,跟本小姐出去打一架!?你敢吗?” 谁都敢欺负的凌元白了单璠一眼:“不敢。” 刚好在凌元认怂的时候,单璠瞧见了爹娘的目光望来,单璠甜甜笑着跟父母挥挥手,悄悄坐下还不忘狠狠瞪凌元一眼。 这不看瞧瞧是谁的地盘,星冥帝国收编了又怎么着了,只要是我单璠所到之处,那就是本小姐的地盘,任你凌元是帝国的皇子殿下,还是天上从来不露面的仙人,也得乖乖认错。 所以单璠的心情在此刻变得很好,她也根本就没去真的要跟凌元打架,不过是认个怂的事儿,梦真姐可曾经戳着她的小脑袋责怪过的,如今她很能理解梦真姐对自己的感受,就像……就像自己对凌元? 自己还真把凌元当弟弟了吗!? 单璠左瞧瞧右看看身边的师兄跟凌元,管他的,俩个都是她的人就好啦。 老道人的身影从偏厅那边的过道走了出来,懒腰伸得可舒坦了,就是形象很糟,柳家仆人瞧着都躲得远远的,这行头是个道人没错,但脸上的眼屎,鼻孔里的鼻毛,也太浓重了些。 单璠一如既往地地给师兄夹着菜,话间让师兄别把凌元的话放心上,还说这小子就是欠揍,然后陈雍庭为了避免俩人之间的矛盾升级,只能什么也不说。 “师傅,师傅,我跟师兄在这里!” 单璠伸长了脖子,高举着手臂挥舞着,老道人瞧着徒儿在,咧嘴一笑,边走边说道:“好你个陈雍庭啊,给师傅留冷菜冷饭,自己在这里吃热乎的。” 单璠笑嘻嘻地说道:“师傅错怪师兄了,刚刚师兄还说要赶快吃完,给师傅送菜送饭来,小璠都拦不住,师兄吃得可快了。” 老道人抚了抚胡子,点头说:“这还算有点徒弟的样子。” 陈雍庭沉默不言地给师傅找了一根凳子还有碗筷,自己往师妹那方挤了挤。 单璠给师傅夹了一根他最喜欢的鸡腿,说道:“师傅呀,你可真能睡哩,老祖宗今天刚下葬,师傅你可是睡了六天哦,吃一根小璠专门给师傅留着的鸡腿,补充补充体力吧。” 老道人也不客气,一股脑将四人从万里之遥的地方,嗖的一下送到了城郭城,精神力的过度劳累才会让他睡了如此之久。肚子里惨叫的声音俩徒弟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老道人给一桌人展示了什么叫饿死鬼进食。 一番风卷残云,还是单璠从邻桌厚着脸皮要来了三道不怎么动的菜,才将师傅老人家给喂饱。 老道人怕了拍肚子,把腰上的裤头给松了松,美美地打了个饱嗝,这才下意识的跟同桌的其他人询问道:“老道饿死鬼投胎,让诸位都没吃好吧?” 给柳家吊丧的城郭城人士,不敢苟同老道人这般吃相,但也算是长了见识,都是摇头说着吃好了。 老道人满足了,扭过头去跟单璠说道:“小璠啊,休息一会儿过后,咱们就跟爹娘拜别了。” 这话说得,真真儿让陈雍庭有些抵触,师傅一觉醒来敢这么有底气说话,要归功于在单叔叔面前露了一手,果然师妹就有些试探性的询问:“师傅啊,我们不再多呆一会儿吗?” 老道人把徒儿陈雍庭搬了出来:“师傅跟师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哪家哪户,多大门庭的处世规矩,都一目了然,就柳家这种大宅子,可比不得普通小老百姓,饭桌一收,咱们就可以走啦,雍庭你说是也不是?” 陈雍庭当然实话实说:“是的师傅,可现在咱们是在小璠老祖宗家里头,前边儿在吃饭的还有单叔叔,单族长以及林门主这样的大人物,他们不放话,小璠这么一走,合适吗?” 老道人反感徒弟不顺着自己的意思,十分厌烦地别过身去,手肘撑在桌子上,开始剔牙,然后又突然转过去询问:“你说谁?哪些大人物?” 陈雍庭正色道:“单族二公子,单族长,苍灵门门主,还有小璠的外公外婆。” 单族族长,老道人知道却没见过,很牛掰的人物,林门主同样听说过没见过,道灵界最牛掰的人物,至于小璠的外公外婆,倒是听小璠说过是灵龙族的族长跟族长夫人。 老道人被惊得坐不住,往后仰去,好不容易被徒儿陈雍庭拉住后,一旁的凌元开口道:“你这老道人,做事咋咋呼呼,别做别人师傅了,尽在这里骗吃骗喝了。” 单璠扬起下巴,目光望向凌元,凌元立马投向,双手放在胸前,有气无力道:“好,我不说了。” 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大人物在柳家宅子里,偏偏让自己全都撞见,想要耀武扬威的老道人,只想在单允面前摆个单璠师傅的谱儿,的确觉着自己唐突了。 老道人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幸好雍庭把为师拦住了,差点就摸到了老虎的屁股,真是万幸中的万幸。” 单璠捂嘴偷笑,陈雍庭汗颜,师傅可是什么都敢张嘴就来啊。 单璠跟凌元问道:“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凌元闻到了一丝陷阱的味道,瞟了单璠一眼。 果然,单璠说道:“你打不打算去湘潭城找小医女啊?” 凌元根本就不敢去找张莎了,自己对她两度离开,心头多少有些内疚的,但仅仅只是内疚罢了。 单璠有些着急了,她继续说道:“小医女真女很喜欢你,这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的事。” 凌元呛了单璠一句:“那你问问傻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单璠吃瘪,作势要打,但见凌元根本不正眼瞧自己,单璠的拳头更是狠狠地敲在了凌元的肩头,她没好气道:“真是头猪,这么好的姑娘不懂得珍惜,你吃屎吧。” 凌元皱了皱眉头,这浑丫头打不过,自己还躲不过么,起身就离开了。 另外的一桌,有数人同时起身离座,端着酒杯朝着单璠这桌走来,老道人不看不知道,这一群人之中,单允只能靠边站,猛然间老道人绷紧脸皮,赶忙拉着徒弟陈雍庭起身,与单允笑问道:“不知道单二爷,这几位是……” 就是瞎子猜都猜得出来了,全是长单璠两个辈分的人呐。 单允与老道人介绍道:“这位是璠儿的爷爷,这俩位是璠儿的外公外婆,陈兄弟都见过了。” 老道人抿嘴微笑,不敢太过声喧,“诸位好,老道见过诸位……” 单族长瞧着老道人就要行礼,赶忙上去扶住老道人臂膀,任其不再下腰,他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说道:“璠儿能够拜在老师傅门下,替我们长辈们照看丫头,是我等麻烦老人家了,这一杯酒,单某人先敬一杯。” 老道人双脚有些颤抖,上肢还勉强能够从桌子上拿过一杯徒儿陈雍庭递来的酒,老道人笑着说道:“小璠勤学苦练,在道法上天赋奇高,老道几十年所学,相信不出五年,小璠就能赛过我这个老师傅了。” 俩人微笑对视,将杯中酒饮尽。 外公灵绪烈是个刚猛内收之人,眼前这位老道人道力灵力不见丁点,要不是女婿说他催动符箓,将他们从万里之遥瞬间送到,灵绪烈还真不相信会有这等奇异道法。 灵龙族能够百年隐世不出,并非固步自封,族中札记文献多有记载,道教一门,实乃五百年前正统,与佛教,道者共处天地间,奈何衰败之迅速,五百年后的今日,仅存下来混口饭吃的道士,都未能修习正宗道法,多是市井之间肯蒙拐骗的流皮。 所以道灵界在灵绪烈看来,已经没有正统的道士了。 灵绪烈对眼前不修边幅的老道心中认可,就又听老道一本正经跟他们几位长辈说道:“可莫要说老道胡编瞎说,就以小璠的根骨,灵力天赋,比那道上传言最接近林门主的云梦祯,将来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啊,咱们道教现处道灵界末流,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咱们道教,就小璠一人,就是能够开宗立派,甚至立教称祖。” 突然有一声音问道:“那不知道长,是如何觉着最接近林门主的云梦祯,就比你的弟子弱上不止一星半点啊?还是说道长给人家云梦祯把过脉,亦或者看过相,才会如此肯定?”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中年男子,左手持佛珠,右手抓着一把折扇,穿着个褂子,明显的教书先生。 单璠拉扯了一下师傅的衣袖,这么多的长辈在,单璠怕师傅把三伯给得罪了,待在一起这么久了,单璠也不知师傅喝了点酒,上头就这么快啊。 老道人嘿嘿一笑,道:“这位先生有所不知了,这第一点啊,就是最根本的,体质不一样,小璠体质好到我这个师傅都要喊上一声祖宗,何况云梦祯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更重要的还有第二点,小璠没开灵识,没修灵力,道力也不沾染半点,这全得归功于单二爷替小璠抑制住了,这长河直下三千里,决堤的少吗?但咱们小璠哪有决堤的样子,老道的三招两式分明就是还喂不饱啊。” “其实莫要说道教,就是把小璠放在任意一方,将来那都是能够撑起一片天的大人物,不是半片哦,是一片。” 最后老道人盖棺定论道:“那基本上是,谁教会了小璠,就得饿死师傅自己的那种。” 那先生脸上不悦,老道人宽慰道:“先生还别不信,将来自然见分晓。” “师傅你别说啦,三伯他不高兴了。” 单璠一阵小碎步跑到书生身边,拉着书生的手臂说道:“三伯,我师傅喝醉啦,你别介意,婶婶最近可好?” 云锦乐呵呵地捏了捏单璠的俏脸蛋儿,说道:“拖你那个不争气的梦祯姐姐的福,你婶婶她好得很呐。” 老道人脚一软,整个人哐当一下摔地上,持杯的酒水洒了一身,徒弟陈雍庭赶忙将其搀扶起来。 这把单施林还有单璠的外公外婆吓得,夏歆音建议道:“咱们都坐下吧,小璠师傅睡了好几天,体力还没跟上来,可别把师父身子骨弄坏了。” 老道人汗颜摆手,说着不碍事,但已顺势坐下。 云锦盯了老道人一眼,直瞅着老道人心里瘆得慌。 今日真是不吉利,醒来一连遭了两次心历路程,好在自己是个久迹江湖的货色,老道人讪讪一笑,算是在心理上给云锦赔了个不是。 另一边,凌元离开餐桌后,脱掉了丧服,去了偏厅吃水果,都是仆人削过皮,切成小段盛的盘子。 柳胥让来到偏厅,坐在了凌元身旁的椅子上,凌元将果盘往柳胥让那方推了推,用竹签挑起一块晶莹果肉,大口食之,随后扬起下巴,示意柳胥让别客气。 柳胥让微笑着说刚吃过,询问道:“凌兄弟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凌元想着也是啊,老祖宗走了,自己也不想认那个爹了,难不成回去给娘亲带军队扩编疆土吗?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的凌元,反问道:“依你之见,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柳胥让一愣,旋即笑道:“凌兄弟是帝国皇子,深居宫中多年,以我之见,不如跟着我到外头到处走走,为期两年,远游回来之后,我想凌兄弟一定有自己的收获。” 凌元嘴角向下,摇了摇头:“要远游我肯定是一个人,跟谁都不舒服,碍手碍脚的。” 柳胥让道:“其实是林爷爷的意思,是他老人家打算带着咱俩游历道灵各地。” “啊?” 凌元一阵不愿意。 柳胥让点头笑道:“所以林爷爷才让我来,咱俩好沟通些,如不愿意,也好让你不觉心亏。” 凌元点点头,嘿嘿笑道:“那麻烦胥让兄,给林爷爷捎个话,就说我要一个人走。” 凌元叹气道:“在我娘这一辈儿,就我最小,走到哪里,都有人管着我,就算不管,那他们也都喜欢说我。可我不喜欢听啊,第一次怂恿小叔带我去克莫山,一路上小叔杂七杂八的事儿可多了,虽然把我照顾得井井有条,可我也闷了一路。还有跟我姐,跟柠姐,全都是觉着我该怎么做,所以啊,我就一个人做事了,得个逍遥自由。” 柳胥让点头,沉默片刻问道:“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凌元嘴里嚼着水果,眨了眨眼,说道:“可不就是嘛,好像哪里都去得,哪里就都懒得去了。不像你啊,远游回来,人家杏姑娘芳龄跟你合上后,你俩就成亲,需要干的事儿就多了去了。” 柳胥让笑道:“那凌兄弟的意中人?” 凌元想起张莎来,却回答道:“没有诶。” 这跟在老祖宗面前的回答不一样啊,柳胥让试探性问道:“真没有么?比如教会凌兄弟看药的那位姑娘?” 凌元就不再说话,继续吃着盘子里的水果,把柳胥让晾在了一旁。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六章 结伴而行 翌日。 林羡本意是打算领着凌元还有柳家公子柳胥让,一起去远游天下,一则是补防两位孩子尚未完全的心境,二则是来缝缝补补圆而又缺的自己。 妻子走了,师姐走了,叔父也走了,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要跟自己的徒孙结连理枝,这让林羡的人生,如山下人一般,只剩下了归途。 现在凌元打算一个人远游而去,林羡这个做爷爷的,没有责怪,反而觉着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脾性,总之不是大是大非面前,还是顺着孩子们的意思好些。 天边刚升起红太阳,凌元收拾好了被褥,吃完了下人们送来的早膳,并不惊动任何人,不觉不合理的凌元表现得有些心狠,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 但在途径大堂时,林羡跟柳正卯两位老人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 值得一提的是,俩位都没人去坐首座,想要坐上那里,因道灵界各地风俗,城郭城这里是五年之后方可。 凌元目光往堂内望去,柳胥让不知为何站在中央,手握折扇,望着门庭外已是晴朗碧空的蓝天。 凌元于林羡弯腰作揖道:“孙儿凌元,给林爷爷请安。” 林羡一手持盖子,一手手持茶碗,喝了一口盖碗茶,随后将盖子给茶碗合上,询问道:“元儿这大清早的,是要出门去?” 凌元还不掩饰,直接道:“回林爷爷的话,孙儿打算离开柳家宅子,出去远游。” 林羡微微一笑,随口道:“这么着急走?” 凌元脸露嬉笑:“已经打定主意了,孙儿就想现在走,还望林爷爷莫要怪罪。” 林羡连连摆手,道:“身上的钱财都带够了吗?” 凌元拍了拍腰包,自信道:“够着呢,只要不大手大脚,十年也花不完。” 林羡郑重其事的看了一眼凌元,觉着凌小子跟以前的单小子是越发的像了,一番打量后,轻轻一挥手:“去吧,记得回来之后,要是有空,就来险巇山看看,实在没空,就给爷爷多来信。” 凌元笑着给林爷爷抱拳,转身离去。在经过柳胥让身旁时,凌元并没有跟他打招呼,柳胥让见怪不怪。 午后,一家人在偏厅用过午膳,齐齐来到柳家大院门口,为老道人仨人饯行。 单璠抱着母亲夏童不肯松开手臂,被母亲说了一句好丢人,单璠才去抱的外婆。 男人们都是跟老道人闲聊,一群人在柳家大门口有说有笑,等到单璠跟母亲还有外婆悄悄话说完,师傅师兄这边,也跟家里的长辈交代得差不多了。 唯一的就是一直都笑容淡淡的三伯,依旧佛珠加折扇,两手分别把持,把老道人瞧得老脸不正常了几回。 单允拍着弟兄的肩膀,与老道人说道:“道长,云锦这人就是这样,看谁都这副德行,您老别放心上。” 老道人笑道:“单二爷哪里的话,老道理会得。这一趟游行,将会历时三年,到时候,老道一定完完整整,一根头发都不少的把璠儿交还给单二爷。” 单允拱手道:“那就有劳道长了,璠儿要是不听话,道长也别惯着,该打该骂的时候,一样也不能少啊。” 老道人笑着点头,心中苦笑不已,就璠儿的天赋,顶多半年就得饿死师傅了,到时候该打该骂也都没机会了。 陈雍庭背起竹箱,单璠背着行囊,跟着一身轻松的师傅老人家,与家里人挥手告别。 然后做母亲的夏童在丈夫身边抹起了眼泪,而前头走着走着还挺愉快的单璠,也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泪。 单璠转过身,倒着行走的同时,瞧见了母亲抬手的擦脸的动作,已经长大成人的单璠再一次跟家里人挥手告别。 出城时给关卡官兵出示了文牒,这玩意儿师徒仨人中,就连陈雍庭这个帝国子民也是第一回见,听将此文牒交到他手中的柳胥让所说,能够让他们在星冥帝国内的所有城镇出入无阻。 师徒本就没有经历过需要正统手续的城镇,所有此物在现在看来显得鸡肋,不过将来会有一些改观的。 因为他们是往帝国境内师兄家乡去的。 仨人出了城郭城,走在山道上。 午时天气炎热,陈雍庭便用路边的芭蕉叶,为一行三人制成了简单的遮阳帽,乐得单璠师妹蹦跳着说师兄真厉害。 瞧见师妹有些小女孩的行径,陈雍庭笑着反问道:“难道师妹才知道?” 单璠蹦跳后帽子歪斜,她抬手扶正了,嬉笑着:“很早就见识过啦,不过师兄不管做什么东西,都很精致,我瞧着舒服嘛。” 陈雍庭内心满满,说丫头的嘴巴抹了蜂蜜,像个骗吃骗喝的。 单璠更是开心地说要骗师兄一辈子,陈雍庭便不敢接招了,师妹将来还要嫁人的。 当天边挂起来夕阳,红色点燃了西方角落的一大片祥云,师徒仨人在路过一座行亭时,见到了行亭的一个人,是凌元。 单璠很开心,上前两步问道:“凌元,好巧哦,你居然在这里。” 凌元呛道:“巧个屁,本殿下专程在这里等你们,不然能碰见?” 单璠一时吃瘪,不过心情甚好,也没跟凌元斗嘴,她笑着说道:“专门等我们好啊,不过听胥让哥哥讲,你不是打算一个人远游吗?现在改变主意了?” 凌元一步跨出行亭,淡然道:“不可以吗?那我一个人走了。” 单璠连忙拉住凌元手膀,嘿嘿笑道:“别嘛,好不容易都碰见了,你这要是一走,将来想要再碰见,可就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去了,对吧师兄?” 陈雍庭背着个大竹箱,点头道:“殿下能够跟我们一起,真的很好。” 凌元却道:“别高兴得太早,本殿下是打算跟你们一起,不过时间不长,也就十天半月的。” 单璠豪爽道:“没关系,十天半月就十天半月,多一天是一天,咱们这一路,有皇子殿下开阵,但凡星冥地境,一路上也就没人敢拦了嘛。” 凌元脸露微笑,觉着单璠挺上道,面子给得真是顶天的大。 凌元一边走向陈雍庭,一边说道:“那路线单璠你来安排,我跟陈兄弟问些专业的事。” 一行人继续赶路,凌元跟陈雍庭询问道:“陈兄弟,你可知道鬼压床该如何破解?” 单璠走在前头,听得不够仔细,她便放缓了一些脚步,陈雍庭道:“鬼压床,殿下是被恶鬼缠住了?” 陈雍庭壮着胆子,四下打量了凌元全身,瞧着并无妖物作祟,恍然道:“那应该就是前晚,小璠的曾祖父替殿下拿掉了。” 凌元点头,继续道:“所以这次多亏了老祖宗,但老祖宗也只能帮我拿一次,我想问,要是有下一次,我该如何做?” “实话告诉陈兄弟,本殿下半年多前,就曾被鬼压过一次,那会儿还耽搁了救治好朋友的性命,还他枉送了性命。这一次再来,上一次的感受也全都袭上心坎儿,真是难受坏了。” 陈雍庭细想一番,说道:“有两种法子能够为殿下解除心里困惑,一个是符箓,一个是修炼灵力。” 陈雍庭从怀中拿出两张符纸,上头分别有写好的符文,说道:“此符名叫冥心破障符,睡前贴在胸口处,一般的鬼物不敢近身十丈内,若有强大妖物进了十丈,此符会立马燃烧,可叫醒贴符人。而这一万鬼临身符纸,更是厉害,可以找寻妖物踪迹,在距离妖物一丈之内,会逼得妖物现出原形。” 陈雍庭不忘补上一句:“不过不瞒殿下,草民的好多符纸,从来没用过,因为都没怎么碰见过妖物,这两张都是随身携带,以防万一的。” 前头的老道人责怪道:“那是你道行浅薄,一双只能瞧见银子的眼睛,哪里瞧得见鬼物了还。” 陈雍庭没反驳,最近多次遇见不干不净的东西,都是在认识了师妹之后,师傅所说,不无道理。 凌元却道:“陈兄弟,以我僵尸体质,你确定用这符好嘛?不过倒是奇怪了,我离你这般接近了,这符为何不燃?” 经过这般提醒,陈雍庭立马瞪大了眼睛,这可是怎么一回事? 前头行走的老道人哈哈大笑道:“因为上头的符文不一样,而殿下的体质也不一样嘛。妖物鬼物属英灵,身上怨气外泄,怨气接触到符纸才能使之降除。殿下不一样,体质属十分珍贵的僵尸体质的一种,体内怨气不仅自行扶养身躯,且能与灵气互相结合,催生道力,亦或者直接灵力外溢,要不是说僵尸得天独厚,百毒不侵水火不融呢,好东西全在体质好的僵尸身上了,当然小璠也是如此。” 没成想师傅一时间说漏了嘴,单璠贼兮兮地问道:“师傅,你都看出来啦?” 老道人万分骄傲:“师傅是谁?” 并不怕师傅要对自己做什么替天行道的大义之举,单璠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师傅真了不起!”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天色逐渐暗淡,师兄陈雍庭捡拾路上易燃的干木条,好准备夜晚赶路照明的火把。 以前的这个时候已经在开始准备吃食了,不过师妹还没有提出来,应该是中午她跟大家一样,午饭狠狠的在柳家吃了一顿。 单璠提出道:“凌元啊,你都没个师傅,一身那么厉害的技道,若是配上道法,那肯定将那些万鬼挥之则去,令其朝拜不止,要不考虑拜入我师傅门下?” 老道人哎哟一声:“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三个晚辈同时望向老道人,老道人忧心忡忡道:“能让小璠拜入老道门下,那是踩着咱们道教边线,才给行的拜师礼,凌元殿下则不同了,活生生、实打实的僵尸体质,师傅还不想这么快就惹火烧身啊。要按常理,正邪不两立,今日与第一次见面就该跟殿下大战三百回合,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但人有好坏,不在三界之内的僵尸亦是如此,能够修得如此平和,已是不易,咱们做给天上人看的,那便只有井水不犯河水吧,哪里还敢奢侈成为一门之友?” 老道人措辞‘一门之友’还算清贵,凌元听着还挺顺心。 陈雍庭是个老实人,师妹的话在明显不过,他嘀咕道:“就算真的行,我也不敢做殿下的大师兄啊。” 单璠捂嘴笑道:“那做小璠的大师兄就很好了?” 陈雍庭脸上的笑容如和煦的日头,他点头道:“那是自然,师妹活泼,尊师重道,师兄也很自豪有小师妹。” 凌元心中有梗,在与陈雍庭一番了解后,将他赠送的两张符纸悄悄收好,念想着在自己灵力大成以前,这张符纸是个保命符了。 单璠瞧见凌元的细微动作,一个箭步跨上去,责怪道:“喂喂喂,凌元,你干嘛把我师兄的符纸给藏起来了啊?还是两张,我师兄可没说给你的。” 凌元抠了抠脑袋,单璠一惊一乍的态度的确让他心有抵触,不过这丫头说得在理啊,他便问道:“那我从你师兄那儿买来可以吗?” 单璠纤纤手臂一挥,豪爽道:“不过区区两张符纸而已,念在凌元你知错能改,本小姐就代师兄赠送与你,希望你今后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凌元眯着眼瞧着单璠,这丫头今儿个有病吧,也不愿多搭理单璠,凌元转过身便走了。 瞧着凌元要走,单璠有些着急,不过她还算稳得起,只问道:“凌元你要去哪里?” 背向单璠的凌元边走边说道:“我去前头捉只鸡回来烤着吃。” 单璠赶忙叫道:“我也要吃!” 凌元毫不客气,身影消失在了那比人还高的杂草中:“没你的份儿,我跟陈兄弟的,你自个儿顾好你师傅跟自己吧。” 单璠埋怨了一句没良心,凑近正在用木棍做火把的师兄,说道:“师兄啊,凌元这小子要做烤鸡,我也不能比他吃的差,我也去捉一只回来,师兄帮我烤着吃好吗?” 没有凌元在的时候,单璠可都是力所能及,绝不会麻烦师兄甚至是师傅,今儿个太阳落山了,师妹转性变懒了? 但师妹所有的要求,陈雍庭肯定都点头,他道:“那我们就在这里搭建营地吧,等天一亮再上路,不过师妹你只会捉鱼,捉鸡这样的活儿,需要师兄帮忙吗?” 单璠在师兄面前逞强道:“那不行,我一定要自己捉一只比凌元还大的一只鸡,给师兄师傅吃。” 陈雍庭瞧着赌气的师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的心头就可暖了,笑着应了一声好:“那你小心一点啊,别摔着了。” 陈雍庭用火石点燃了草屑,然后用草屑引燃了火把,正准备起身去生一个火堆,脸颊被师妹毫无所顾忌的亲了一口。 “师兄你就放心吧。” 这一幕被老道人看见了,正躺在干草堆的他,被刺得眼睛生生的疼,使老道人不得不捂着额头,随即转过背去,换了一个姿势休息。 小道旁,穿过一片比人还要高的杂草,就是一片矮山群,山上树木众多,间隙不一,空气中的水分均衡,很适合野物在此生长。 不论是单璠还是凌元,因体制关系,俩人在夜间的目力是极好的,所以陈雍庭没有将手中的火把给师妹。 凌元走在前方距离单璠二十步,凌元前脚探进山林中,单璠后脚就跟了上来。 俩人都瞧见了远处山上的树干上,有个活物,应该是只鸟类。 单璠稳住脚步声来到凌元身后,问道:“凌元,你不是要抓一只鸡吗,干嘛盯着那只鸟不放?” 凌元侧过头问道:“意思这只鸟你要了?” 单璠拍了拍凌元肩头,点头夸奖道:“聪明。” 凌元音量不高,语速却是急了些:“是我先看到的,我鸡跟鸟都要了!” 单璠没好气道:“我是你女孩子,难道你不该让着我吗,再说了谁抓到才是谁的。再再说,我刚刚还从后头看到你了哩,难道你也是我的?” 凌元懒得理单璠,在这只有淡淡月光之下的林间,常人需要伸手摸着黑才能龟速行走的地儿,凌元大步去了别处。 最后在陈雍庭搭的简易炉灶旁,陈雍庭正在教凌元给两只鸡滚开水拔毛时,单璠双手捧着一些水果回到了营地。 她很不开心的,当她准备捉鸟的时候,那只大鸟拍拍翅膀便噗嗤噗嗤地飞到了天上去,还在她头顶上盘旋数圈,才振翅远游。 之后单璠也就没有再见过其他的野物了,什么平时应该瞧见的野狗野猪,此时就连土拨鼠都没有碰见。 不过单璠找到了两棵果树,但她不愿就此退而求其次。之后在山林里蹑手蹑脚地巡视了一大片,单璠都没有再见可食的活物,只好返回摘果子给师傅师兄果腹了。 谁料凌元这小子运气这般好,两只鸡被放了血,拔完毛,块头肥大,要是烤来吃,绝对是要馋死她的。 眼瞅着师兄还在帮忙,怀中还抱着野果的单璠就气得哭了,一跺脚,转过身去,默默流着眼泪。 凌元和陈雍庭同时停下手中活路,俩人都看出来了单璠此次出战捉鸡,损失极大,‘心境受损’十分严重,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凌元站了起来将手中已经毛拔得光溜溜的野鸡,递到了单璠面前,“喏,给你的。” 单璠瞟了一眼,根本就不屑,眼眶还红通通亮晶晶的,却死要面子把嘴巴嘟得老高,抱着自己辛辛苦苦爬树摘得果子,绕过了凌元,一屁股坐到了师兄陈雍庭身边。 凌元也是好心呐,要是单璠这丫头真跟自己怄气了,不吃今晚这一顿,他还真不好受,所以凌元两步走到单璠面前,居高临下地握着野鸡脖子,晃荡在单璠跟前,不耐烦道:“怎么,还要本殿下求你?” 怎料单璠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小脑袋不依不饶道:“对!” 凌元立马就蹲下身来,俩手把野鸡递到单璠面前,十分认真的乞求道:“我求求单大小姐,就收下这只可怜的野鸡-吧!” 单璠被逗得脸上憋住快涌不住的笑意,嘴角却得意十分,她与陈雍庭道:“师兄,咱们收下。” 陈雍庭笑着接过了皇子殿下手中的野鸡,三刀就给两只野鸡给开膛破肚,内脏也不丢弃,鸡心鸡肝鸡肾鸡肠子都统统留下,准备做一份四人共食的鸡杂汤头。 晚饭间,两只大肥鸡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油亮的鸡皮被逐渐烤至金黄酥脆,外搭陈雍庭熬得一锅甚是养生的鸡杂汤,再配上一锅香糯米饭。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段,这感觉足可媲美宫中的满汉全席,族里推杯换盏的聚宴。 老道人大口喝着可口的汤泡饭,周围顿生的异样,除了陈雍庭外,其他三人都有感应,但都没有所表现,只静观其变。 直到凌元怀中符纸飘出轻轻虚烟,惊得凌元赶忙将其拿出,符纸便又完全熄灭。 陈雍庭努力注视四周情况,却不见任何异样。 老道人手掌抹了一把满嘴的油光,说道:“雍庭,小璠呐,这段时间,师傅老是容易做梦,梦里经常醒来。” 凌元当即说道:“鬼压身?” 凌元对这个精怪的作怪,心有余悸。 老道人摇摇头:“非也非也,其实哪怕就是山中精怪喜欢在人进食时作怪,老道也会理解为是我们误闯了此地,可老道就发觉啊,这些精怪从来都是好似朋友一般,跟咱们打打招呼,不像那些一来就要刮风下雨的大妖,喜欢喝人血,吃人肉。” 凌元微笑道:“那不知此方地的,是个精怪还是大妖呢?” 老道人点头道:“是个大妖。” 老道人抱拳向着四周敬敬,口衔天宪:“老道几人路过此地,不知何故冒犯了此地的大人物,待我们吃饱喝足,也就在此地休憩一宿,还望地方上的大佬行个方便。” 起风了。 先是让人清透心脾的凉风,再几息之间,风势陡然剧增,使得小道旁的杂草被疾风吹倒,陈雍庭甚至已睁不开眼。 单璠一手掐诀,凌空画符,符成后,金光乍泄,将四人笼罩其中,林子间的风便吹不进来了。 单璠慢慢悠悠地端起碗筷,模样十分老练,她说道:“师傅啊,咱们继续吃,不用管这妖物,若是打扰了师兄师傅吃饭,小璠就拍得他鬼型泯灭。” 坐旁边的凌元看愣神了,没成想单璠这丫头这般霸气,刚才的眼神绝非玩笑。 老道人点头微笑,拍拍徒弟陈雍庭的手臂,示意可以放心用食。 金光符咒盘旋围绕四人,罩内风平浪静,但金光外的树林间,疾风依旧将大树刮倒,妖怪的挑衅显而易见。 凌元是帝国皇子,高位者的心态在此时暴露无遗,风不停,意味着大妖并不死心,这场战斗随时都可以打起。 单璠与陈雍庭俩人,灵识早已大开。 凌元是在此时才想起运用起体内少有的灵力,倒是感觉得到体内灵气窜动,却是抓之不稳,这让凌元大为恼火。 每次都动用擎身初态,也不是个办法,衣服洗不过来不说,模样也确实渗人了些。 平心静气是凌元告诉自己,并慢慢琢磨体内灵力的动向,內视法门虽然在此刻无师自通,但阻碍一层接着一层,肯定无法实现灵识大开,探索人身周遭的这种入门技。 进入内定的凌元闭目沉思,好似擎身初态那会儿,需用力过猛之时,是自身骨髓练血挤出来滴滴精血,供他消耗,继而拥有了使之不完的灵力生道力。琢磨到这一点,凌元內视自身骨髓,如入艰难险阻之中,体内神魂一拳轰开眼前黑暗,凌元神魂伸手进入骨髓,与之建起如风烟台一般的联系。 然后凌元的右大腿骨,从骨髓中源源不断地往外供养精血,凌元整个人如获大赦,却因尚且不熟法门,导致身上灵气蒸腾至外泄,可也足够他使用了。 凌元与单璠说道:“有三个。” 单璠眼眶微微睁大,凌元所说不错,周围的确有三只从精怪修成的妖物,但让单璠震惊的不是凌元开了灵识,而是凌元的境界竟让她看不透,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开了灵识的凌元,破了地守境。 单璠不知道的是,头一次真正意义上使用灵僵决玉牌上的真法,凌元便是地守境,可算天资了。 三只还未意识到危险的大妖,眼界还停留在最开始,道力灵力几乎双无的老道人三人,以及最为棘手,道力没有,灵力却在恒听的女孩。 能感受到三只妖物的具体方位,但他们若是不现身,凌元依旧拿他们没办法。 就在一声凄凄惨惨的笑声,如索命钟声咚咚敲打在四人胸膛上,凌元嘴角一笑,率先伸手入怀,摸出那张陈雍庭画的万鬼临身符,屈指一弹,符纸穿透金光耀耀的符墙,往一块好不显眼的空地急急掠去。 凌元脚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道力,跨出半步就已出现在那惨叫声的原始地,身形趋势如光束,拳头更是毫不保留地轰在虚空之上,拳势刚猛,穿透妖物身躯,拳风势大,将一片土地掀开,露出了地底的岩石层。 仅仅出了一拳,凌元身形扭转,起先扔出的万鬼临身符纸还在急掠当中,凌元脚下一踏,追上符纸的同时,一只还在微微张嘴、做惊讶状的女子鬼魂显现在眼前,凌元毫无保留再一次出拳,将女鬼魂魄打散。 一瞬间干掉两个妖物,凌元直直落下身形,安稳着地。 而另外一只妖物,已被单璠的金光符咒困在其中,正拼命捶打符咒光壁,但始终是分寸之功。 单璠眼瞧着困在符咒光壁中的鬼物,想起了才学会凌空画符的时候,逮住的那只喜欢捉弄人的小鬼,单璠望向师傅,询问道:“师傅,这只妖物,该如何处置?” 老道人瞧了瞧四周被三只鬼物破坏掉的山林,说道:“这边民生古朴,方圆五十里,都没有妖气,想必这三只定是瞧着我们有些道行,想要玩弄于鼓掌之中。” 单璠跟师兄静静听着,等待师傅处置,不料凌元不顾被符咒灼伤的危险,伸手将那只鬼物拿在手中,给硬生生拉扯出符墙,眼神淡淡道:“鬼不犯我,我不犯鬼,今日若非本殿下有所感悟,下场定然比其他俩个好不到哪里去。” 然后凌元手中聚集大量灵力,根本不给鬼屋开口的机会,硬生生地将它捶得泯灭消散。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七章 新国策 截止凌元灵力破地守境的那一晚,星冥帝国军队又往城郭城以南,拿下来两座大城镇,此时帝国之国境,在道灵界已扩充了两倍不止,但仍是没有停息的迹象。 城镇外扩总计一百八十余座,算上知县,师爷,以及郡守,节度使这样的朝廷命官,帝国京城的皇宫内,由祇首黄维臻选的人员分配好后,仍是有余。 五百年前就该魂归阴曹的卫羽邻化名易文稚,在深宫久居已有十九年。 在十九年中,让他这么一位报仇心切之人,将此大事延后至凌颜归天再提,可见易文稚对凌颜之忠诚,亦或者是对慕雪儿的爱慕之深远。 这日皇帝开过朝会,再批完折子,已是晌午过后,于是并未按时用膳的凌颜,将食宴摆在了风景秀丽春杏花园林,打算将休憩的事一起办了。 易文稚随时陪伴皇帝左右,皇上的饮食,也都是先过他的口试毒,再给凌颜摆上亭台石桌。 身边就有鸟语,听着清脆悦耳,着明蓝服饰的凌颜有条不紊地夹菜,再经过由别地特供的玉瓷碗后,才最终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由开国时期的礼部侍郎制定的皇帝用膳不过三口之规定,在易文稚接任后,与皇帝明示将其废除,理由却是简单,太多了三筷吃不完。 但要皇帝凌颜一顿就吃完这些让普天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精品佳肴,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总管易文稚,将菜品从每顿的一百零八道,直接砍去一百道,每顿只给皇帝凌颜留了八道菜。 这件事把礼部侍郎气得在朝堂上当中弹劾易文稚,说易文稚宦官之躯,不可干涉朝政。 就在静观其变的凌颜身旁,易文稚一步跨出,说道:‘帝国开疆扩土,国库虽然富盈,但也不可铺张浪费,一道菜的进价,就要花去四两银子,每天一千二百两银子的花销,你礼部侍郎给,这一百零八道剩菜,足够本公公吃饱喝足了,也不必私下再啃馒头馍馍。’ 被迫下了投名状的礼部侍郎没敢接,易文稚的这句话差点弄死自己,凌颜一句话轻言带过:‘龚老侍郎关乎的是礼制,易先生更看透本质,反正户部那边朕已问过,这些银子已经拨不出来了,这件事就听易先生的,也怪朕没有跟龚老侍郎合计合计此事,下次啊,不会了。’ 龚老侍郎俯首,连连不敢。 此事过后的一个月,也就是现在,凌颜放下手中的银筷,拿过宫女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嘴,微笑着自语道:“现在到处都是用钱的时候,各地方上的学塾,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有七百多座,还有那些个不得不建造的军工厂,马上就需投入使用的盔甲兵器,也着急着铸造,这些全算下来需要上万万两的黄金。哎,现在朕吃着饭,看着这么多的菜,依旧觉着不太适合,易总管,传朕口谕,今个儿起的用膳,与朕之子民同食两菜一汤,就够了。” 易总管微微颔首,说道:“皇上将礼制节省到了极致,对下头,也是极好的,奴才这就照办。” 在易总管转身离去之时,凌颜将其叫住:“还是拟一份圣旨去吧,更合礼制,龚老侍郎年纪大,脾气也大,易总管就这么只身前去降旨,难免让龚老侍郎心头难受,恐怕在府上一碗茶水都喝不上,就被人送了出来。” 易总管明目,微笑着颔首,命人搬来文案四宝,拟好一份圣旨后,亲自去给龚老侍郎宣读。 下午过后,经全国上下大小城镇的折子,层层筛选,需要皇上拿定主意的又有总计四十余份,全都送上御桌,等候休憩完的皇上亲自批阅。 诺大的一座御书房,皇帝已坐在御桌前批折子,在批完第十四道折子时,易总管才回来。 易文稚进房安静地守在皇帝身侧,偶有皇帝口渴需要喝水的时候,也都是易总管负责斟茶。 皇帝一连在御书房批完折子,已近黄昏,共有十一本折子共同指示出了两件事,而这两项皇帝凌颜需要经过祇首黄维的意见,她才会做最终决定,都是一个比一个重要,乃至决定国之走向的折子。 所以得到皇帝召唤的黄维晚饭都没吃,也不敢吃,就急忙进宫面圣。 一个自然是现在帝国扩张的速度,已经大到像是一块放大镜,将各地方上的细小瑕疵展露无疑,折子上有七位知县,两位郡守,共同指出有人娇旨欺君,皆是弹劾平级官员。 这些被弹劾之人共有五位,四名是有祇首黄维的门生,一名内阁阁老的学生。 等到黄维跪拜在御前时,他仍是不知皇上为何久久不让他平身,估计着是自己身下人出了问题,黄维将头埋得更深了。 再有了这个动作之后,凌颜才让黄维落了座,都是相处了很久的臣子,凌颜笑问道:“祇首为百官之首,此番傍晚进宫,上一次还是商量军政要务,已有三月之久,这一次黄祇首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吗?” 黄维哪里还敢坐着,立马起身,身子微微前倾,拱手道:“禀皇上,下官确实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还请皇上明示,下官立马严办。” 折子是不会给黄维过目的,皇帝凌颜口述了几道知县折子,涉案门生的数量吓得他脚软,又跪了下去。 凌颜叹了一口气,越过御桌,伸出双手将黄祇首扶起,只听凌颜责怪道:“认罪又有何意义,立马办了他们又如何,这里是御书房,不是朝堂,难道黄祇首跪习惯了?” 黄维的确是吓得够呛,他这人的胆子,就跟四弟说的一样,越来越小了。 黄维告首,一时之间不敢言语。 凌颜脸露微笑,道:“这是好事。” 黄维抵着头,睫毛微颤,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沉声道:“谢皇上开恩!” 凌颜回到御桌前坐下,说道:“自打向外扩展宏图霸业,天下往帝国朝堂冲入了太多的新鲜血液,有人违规,甚至于违法,朕都可以既往不咎,弹劾一事,想想这些年来,也有多久没见过这般多了?怎么都有四五年之久了吧,当然这一切都是黄祇首选人的眼光很独到。现在人一多,朕一天天守着这座天下,不怕出事情,就怕出了事还不知道啊,这样的好传统,应当继续延续下去。敢于说真话的官员,朕核实后也会重重赏他。而至于黄祇首门下学生,捞偏门的捞偏门,给上头塞银子的塞银子,尚且还未闹出人命来,性质怀,但一切尚可挽救,黄祇首跟了朕十几二十年,难道还不明白朕的心思?这些朕看都在眼中,黄祇首给他们警告吧,再有下次被人弹劾核实的,朕就不会轻饶了,包括其涉事长官。” 黄维这才敢坐下,不过屁股只沾了凳子的三分之一,坐像依旧老道持重。 “而至于这第二件事嘛,在朕眼中既新鲜,又特别,是朝田郡郡守卢伟顾大人给朕的密折,说有一位得道大妖,向他自荐祠庙神灵,想要入主祠庙,享人间香火,以便守护一方百姓,使之地方上风调雨顺,谷物丰收,家家和睦。” 黄维道:“我星冥帝国,好山好水,哪里用得着妖物庇护我帝国子民,但皇上有此一说,下官斗胆一问,还请皇上特赦,否则下官不敢问,也不敢为皇上分解这个忧虑。” 凌颜笑容淡淡,道:“黄祇首尽管问,朕恕你无罪。” 黄维深吸一口气,最终问道:“祠庙,城隍,里头的金身神祇历来都是几十甚至上百年才一换,有的甚至已被供奉千年,依旧香火鼎盛。而其位者,多为百姓筹钱为其浇筑金身神像,不过也有上天神佛的传教弟子入世之后的安排,即便是那些滥建的淫祠,冥冥之中,也是天意所为。而这条大妖自荐我星冥帝国,其罪已是罪大恶极,这种擅自之事,稍有不慎,惹恼了天上的仙人们,惹得天道罚下……” 百官之首黄维在这御书房内,瞧着皇上的脸色逐渐暗淡,立马闭嘴不言,久久不见皇帝开金口,黄维试探性问道:“所以皇上是打算要……逆天改命?” 皇帝依旧不言语,黄维又急急忙忙跪下,叩首道:“几百年前,天道罚下,道教十数万道士被镇压,如今的四大族,以及我星冥帝国皆是低头,才能活到今日!皇上,这些即便不能全信,但也不可行如此鲁莽之事,以免我星冥帝国遭受牵连啊!” 黄维一介凡人之躯,能够将星冥帝国再次推至道灵巅峰,已是被星冥帝国载入史册的千古名臣,所以皇帝凌颜很是宠幸于他。 不料皇帝身旁的易文稚感言道:“道子尚且敢直书天地不公,却也是道子之中出了叛徒,违背诺言不愿同扛此劫难,口口声声说要给世人留下可以口诵的道藏,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 黄维听不懂易文稚的言语,跪在地上的他抬头望向皇帝,目光之中尽是疑惑。 皇帝解释道:“易先生是说,咱们可以行其事。” 但凌颜继而又叹气道:“黄祇首是朕的一面镜子,亦是全天下百姓的一面镜子,既可以照射朕行事其风的好坏,也可从黄祇首那里瞧见朕的子民是个什么样的,但黄祇首如此反对此事,如若朕做了,那世间百姓,恐怕也都是人心惶惶,夜不能眠了。” 凌颜坐在明黄坐蒲垫子上,微微抬手:“黄祇首起来吧,朕还没拿定主意而已,不用如此慌张。” 黄维不起,沉声进谏道:“下官恳请皇上将朝田郡郡守卢伟顾,以祸国殃民之罪,抚昭告之天下,祸国者,其罪当满门抄斩。” 凌颜一拍桌子,震得茶水四溅,一贯保持的好脾气,在此时破功,她向黄维喝道:“朕已恕你无罪,黄维你还得寸进尺!?” 黄维不敢吱声了,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要跪多了才能安稳回家。 “想!给朕想办法,普天之下皆是朕的黄土,一座座祠庙朕还不能管了!?就算是下旨一座座硬建祠庙,朕也要强行如此!立马想法子!什么时候想出好的法子,你就什么时候起来!想不出来,朕跟易先生也不休息,就陪你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 等皇上骂完了,气消了,语气平缓了,黄维才敢开口:“我星冥帝国可以昭告天下,征集天下感人事迹的主人公,由帝国出资为其建造祠庙,而那些已成立的祠庙,也必须由帝国出资翻新完善,为的就是新旧衔接之中,不可落人口实,即可从天人们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着手分配一事。” 凌颜一下就气笑了,她微微坐起身来,两手撑着御桌,笑说道:“黄祇首,你是不是着急回家吃饭啊?” 黄维连忙应声,“下官不敢。” 凌颜坐了回去,道:“起来吧,这个法子挺好,两全其美,易先生觉着如何?” 一旁站着老老实实的易文稚微笑道:“黄祇首足可成为星冥帝国千古忠臣,与我星冥共存亡了。” 凌颜微笑道:“天塌下来,朕顶着,黄祇首,明日早朝,由你来说此事详细事宜安排。” 凌颜一字一句道:“朕要明早见到一个完完整整的国策,不可有误。” 黄祇首颔首道:“下官领命!”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八章 谈心 在凌元直接越过近甲境,灵力突破至地守境时,基本上江湖路数的宗师道者,已都不是他的对手。 许多在宗门有天赋的道者,在近甲境时,年岁都以五十往上,甚至是甲子岁数都还未突破此节点,当然也有靠堆丹药,强行将境界提升至近甲境,但那也都是纸糊。一旦碰到了气息绵长,对拳法剑法有悟之人,同境界也是敌不过多久。 凌元不论是技道,还是灵识,都已超出江湖道者数倍,这是久经骗术与道法之间,总是泥腿子打架不断的老道人的结论。 今日清晨,凌元始终睡眠很浅,是他这四年多不断游历养成的习惯,而陈雍庭这样的凡夫俗子就比较厉害了,居然闭眼打坐了一晚上,。 在凌元醒来之时,那从昨夜就搭好的简易炉灶中,火势微微徐徐,还熬着锅里的雪白米粥。 凌元接过了陈雍庭递过来盛有一大碗的小米粥,笑着说道:“陈兄弟每日清晨都是如此吗?把这俩照顾得细皮嫩肉的。” 陈雍庭用木勺搅拌着锅里,殿下的话存有偏激,他道:“殿下有所不知,不论是师傅还是师妹,他们都是我这辈子要好好守护的人,师妹好说,一天三顿不差着,就一定养的白白胖胖,倒是师傅喜欢喝点酒吃点肉,但他是师傅,我这做徒弟的,进门的头三年做的就是这些,师傅才教会我的道法,所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雍庭继续道:“师妹是单族长的宝贝千金,平时能够帮我捉鱼捉虾,做饭打打下手,也是很常有的,但这段时间,师妹已有要将这做饭的劳作抢过去的样子,所以殿下误会了。” 道法一门,实在是个好学问,灵力尚且不能够做到的,道法却能够将那些妖媚精怪治得服服帖帖,凌元吹了吹烫嘴的小粥,啄了一口,向陈雍庭请教道:“我行走道灵界从四年多前开始,那会儿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第一次怂恿小叔带我去克莫山的路上,好似什么样的人都见完了,但唯独你们道教,陈兄弟这般的道长、小璠这样的道姑之类,却像是比地上的金子还少见,目前为止就见过你们。而通过这么几次的接触,发现你们道教却又有真材实料,为何人才如此凋零?” 天气清爽,师父师妹依旧睡梦之中见周公。 陈雍庭回忆一番,细说道:“第一次遇见师傅的时候,师傅说他是比咱们道灵界天道者还稀有的人物,那会儿半信半疑地跟了他,后来才发现真是如此。在家乡那边,从来都是听过见过吃斋念经的和尚,‘道观’‘道士’这样的说辞,还是从师傅出现那会儿认识到的。师傅从来就没说过我派道观在何方,就连名字都没有跟我和师妹说起过。所以这几年间,我路过书摊书屋,就会进去查阅,了解到的是咱们道教一门,是从几百年前突然衰弱至几乎灭门的教派,留下的符咒书籍也是寥寥无几,就七八本,全都在竹箱下压着的。师傅说这些全是孤本,比那些胡瞎乱编说是珍本精本还要厉害,但我除了师傅给我的孤本外,其他的也从来没有瞧见过,就好像这世上,道教一门,真就只剩下我们仨人了。” 陈雍庭的话语,让凌元想起了神勉和尚来,虽说道教于佛教,在几百年前是否存在关联,但兴许这位天上仙人转世的俊俏和尚,了解一些道教的事,念想着下次见面,定要问上一问了。 凌元的小粥喝掉大半,他用随身的绣巾擦擦嘴,说道:“陈兄弟,跟你商量一个事儿啊,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出银子,你教我如何画万鬼临身符跟冥心破障符如何?价格你只管开便是了。” 陈雍庭心中在凌元这位皇子与师傅之间做了抉择,他最终笑着摇头说道:“殿下昨晚除妖居首功,两张符纸的画法,还是可行的,我这就去拿笔纸来。” 随后陈雍庭详细讲解了冥心破障符与万鬼临身符的笔画顺序,以及下笔时灵力的注入的关键之处,凌元瞧着还算简单,看了两遍后,自个儿在符纸上试了一通。 一旁的陈雍庭连连点头,殿下无论心性还是悟性,都是上乘,比他这个普通人强太多了。 凌元陡有疑问,他道:“陈兄弟,你们道教一门的符纸,都是谁定好的么?还是说我一个外行道者来画,只要倾注灵力,便是成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功效的符纸?” 陈雍庭一愣,旋即笑了,这个问题,整天想着怎么赚钱的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此时已经醒来的老道人伸了一个懒腰,又换了一个姿势望向徒儿这方,他道:“咱们的道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符纸载入天河,所以咱们每画一幅画,都是从一个名叫天河的地方取走一份神力,但听闻天河不是河,是一个球,一个会自行恢复神力的球。不过也有另一种民间说法,就是道法即自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老道人躺在干草堆中,伸手接过了徒儿送来的一碗粥,还找陈雍庭要昨夜没吃完的烤鸡,陈雍庭说烤鸡被师傅吃完了,气得老道人一大清早指着陈雍庭的鼻子骂:“那是为师吃完的吗?那是我们吃完的!” 陈雍庭懒得歪扯,除了一人一个鸡腿,其余的凌元不喜欢吃油腻的,师妹小师妹也就吃个味道,他更是全都让给了吃相凶猛的师傅。 指责吵醒了藩帳里的单璠,姑娘揉着睡眼撑起身来,她问道:“师兄啊,师傅都起了吗?” 陈雍庭凑近藩帳了些,略显婆妈的说道:“我们都起了,喝的也都都熬好了,殿下和师傅都吃得差不多了,师妹起来洗漱一番,也可以吃了。” 藩帳里的单璠有些不悦,她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师兄啊,今天我怎么没早起呢,你应该叫醒我的,我可以跟你一块做早餐给师傅吃。” 藩帳外的陈雍庭的声音逐渐拉远:“快起来了,火没了粥就凉了,师妹你还要洗漱,耽搁的时间可不少。” 单璠穿着衣裳,应了一声:“好啦好啦,这就起来。” 一大早起来的单璠捂着脸不给师兄还有凌元看,急匆匆地就要往百米之外的小溪跑去,陈雍庭挥手将师妹叫住:“洗脸水打好啦,在这边。” 然后单璠又捂着脸折返,被凌元洗刷道:“单璠,你脸上眼屎多吗?” 单璠生气了,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一脸怨气地跟凌元狠狠道:“你才大早上起来眼屎多!” 然后单璠又板着脸望向师兄,语气直直问道:“师兄,你说,你师妹漂亮的脸蛋儿上有眼屎吗?” 看着师妹光生肤净的脸蛋儿毫无瑕疵,待陈雍庭看得直愣神间,单璠倒也不一点都不害羞了,板着脸从俩人中间走过,走到一丈之外摆有小木桶的空地上,蹲着将小木桶上搭着的毛巾放入水中,侵湿拧干擦脸,动作一气呵成。 单璠谁也没告诉她是因为害羞,第一次有除了师傅师兄的凌元在,不过她也算是心境受损后,立马补了回来,傲气就是霸气,霸气就是无敌。 等单璠喝着师兄煮的小粥,她瞧见了凌元身边的符纸,无论笔迹还是符咒的布局,都不是师兄跟师傅的手笔,单璠道:“凌元,这是你写的?” 凌元双手枕在后脑上,整个人躺在青草上,嘴里叼着一个狗尾巴草,他道:“怎么样,有没有你的三分功力?” 单璠嘴角浅笑,明知凌元在戏谑她,不过她还是挺开心:“三分功力是没有,三分神似却是有的,所以你拜我师傅为师了?” 凌元怪声道:“啥子哦,本殿下要出钱买的,可你师兄不收。” 哪知身后的老道人说道:“皇子殿下,雍庭这小子不收,我这个当师傅的替他收下,你看如何,怎么说这也是老道传授他的符咒,他私下……” 凌元不给老道人机会口伐徒弟,扔了一块金子给老道人,老道人用牙口轻轻试金,纯的无疑,老道人嘿嘿道:“皇子殿下出手就是阔绰,要不就该星冥帝国壮大声势呢,老道瞧着帝国边境把中原地区包圆了,都是好的。” 凌元道:“够了啊,没多的银子了。” 一听是银子,老道人连忙把自己的金子收好,免得皇子殿下反悔,不过他还是说道:“包圆了的好,那咱们道教也就有立足之地了。” 凌元蹭起身来,问道:“老道,你知道道教的发展以及衰落的过程?” 老道人摇头摆手道:“老道我才活了多大岁数,老道也想认祖归宗,可连路子都找不见呐。” 凌元眯着眼问道:“可你刚刚明明说,道教在我星冥有立足之地。” 老道人胡乱解释一通:“那是因为雍庭是帝国人,当然帝国越壮大,到时候让雍庭跟小璠在他们家乡那边立门户,也就有更多的人来学习垂问了。” 根本就不沾边,凌元没好气道:“不说就不说,绕那些花花肠子,你以为你是道祖转世,身份连徒弟们都敢不告诉了。” 老道人嘿嘿一笑:“老道如果是道祖转世,那可就真是太牛了,天上的仙人恐怕早就找过来,扳手腕的扳手腕,寒暄的寒暄,就是不知道咱们的道祖咋样了,是投胎转世了?还是在上头被打压得大气都不敢喘,现在道灵界人才济济,就是咱们道教特别的独树一帜,就三人。” 陈雍庭好奇道:“刚刚师傅提及道祖,那我们就是正宗的道教,祖籍龙虎山的天师府?” 老道人骂道:“臭小子瞎说什么呐,师傅随口的瞎话,就被你这个不孝子给盖了帽子,你真想师傅早点死嘛!?” 陈雍庭闭口不言了。 凌元问道“老道士,你到底都知道什么?” 老道人笑了笑,感叹道:“老道从书上看来的,做不得数,皇子殿下要是喜欢,给点钱老道再讲个三天两夜,肚子里的墨水也是够的,就是别都信了去。” 凌元无言,果断躺下继续休息。 许久过后,凌元还是有一些话要说跟单璠说:“小璠,昨晚本殿下直接从开印都没有的灵力,到达地守境,你嫉妒不,本殿下叫你别嫉妒,我长你一岁,出族时间也比你早很多,如果你觉着本殿下这个你父亲的私生子碍着你了,你大可努把劲儿,在明年的这个时候赶超至地守境,那样才是最正确的。” 单璠斜眼憋了凌元一眼,笑道:“你是帝国皇子殿下,又是我师兄特别尊重的人,我哪里会嫉妒你,再说天才我见的还少吗,轩哥,梦祯姐,就连苍灵门一直将青使第十二视为囊中物的林墨,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我能嫉妒得来?我现在就只想跟师傅师兄在一起,一起游山玩水,解救民间疾苦,就心满意足了。当然了,要是能长久得跟你待在一起也是极好的,毕竟呆的越久,对师兄的心境就越完整。想想要是哪天咱们都回到师兄的家乡,要是有人还是欺负师兄或者师兄的家里人,到时候就以我师兄的气场,也定能够处理好一切事宜的。” 得到单璠的心里话,凌元发现这丫头跟第一次进克莫山那会儿,性情大不一样,应该就是受到了身旁陈雍庭的影响,他说道:“那你还真是挺维护你师兄啊。” 坐着的单璠扬起下巴,神采飞扬道:“那当然了,师兄最好了。” 然后单璠补了一句:“师傅也最好了。” 侧卧干草堆的老道人笑着露出黄牙。 单璠感叹道:“不过,凌元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爹的私生子?实不相瞒,我到现在都是蒙的,我爹可是极少出山门,如何做得了这种事,莫不是我栽赃?自己找不到爹了,我爹又不同意收你做义子,就往他身上泼脏水?” 凌元毫不顾忌身旁还有两个陈雍庭跟老道人,他无所谓道:“你爹最开始是跟我娘先好上的,后来才隐世不出,跟你娘成亲生下了你。在我打算开始寻找他的时候,姑姑跟我讲,我爹是单族人,所以好几年前我来克莫山找他,但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直到后来瞧见了你因我的缘故,身上发生变异,是跟我很相似的,虽然那会儿我没有反应过来,但经过其他的一些联想,我才意识到我们有同一个爹,最后我在皇宫里的舞蓝殿发现了不知是谁,应该是我娘吧,她偷偷雕刻了你爹的模样,还藏得很深很玄机,我这才敲定的。” 单璠感受不到这其中的心酸,只因凌元说得很平淡,语气上也没有多的起伏,她又问道:“那我怎么感觉你又不想认我爹了呢,你也不是那种泼脏水的人啊。以前你跟我抢我爹的时候,我现在想想都还来着气呢,想要把你随时都拿来捏捏。” 凌元语气沉稳道:“他不认我,我就不认他了,虽然他也是很关心我的,但他不认我,也就算了。” 单璠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口道:“其实跟你成为一家人也不错。” 这回换凌元憋了一眼单璠,他哈哈哈大笑着问道:“那我姐呢,你也认哦?在你看来,我姐可是吊了你轩哥哥两年哦,害得他心境受损到现在,等下次他出来,那隐宗的阮青海肯定第一个找谭轩麻烦,你对我姐没一点成见?” 凌元的声量高了些,有些刺耳,但单璠没发脾气,她说道:“那不怕,我梦祯姐比你姐好太多了,有梦祯姐陪在我轩哥身边,俩人迟早会情投意合,我轩哥道力也肯定把他们这些人,甩得远远的。” 虽然云梦祯是杨姑姑的女儿,以前凌元见了也会叫她梦姐姐,但从单璠口中说出云梦祯要比自己亲姐姐好,他还是有些不待见,所以他没搭腔了。 单璠心思细小,闻到了些凌元不开心的由头,她说道:“这就是你为何会劝我的理由吗?” 凌元不明白,道:“什么?” 单璠微微笑道,侧过身轻轻弹了凌元的额头一下,说道:“凌元你心底真好,不过你真把我当妹妹对待了?” 凌元呵呵一笑,拒绝道:“你想做我姐?不可能,我就一个姐,她叫凌澈。” 单璠嘴角笑意渐浓,一口喝光了碗里的小米粥,美滋滋的将碗递给师兄,说道:“师兄,我还要一碗!” 陈雍庭便默默地给师妹再舀了一碗。 第二卷 火与水 第七十九章 栝梁生 已入星冥帝国编制的城镇之间,大多都隔着十几二十里的路,有些穷的城镇,樵夫小摊贩们就把商品挑到富有的城镇去卖。但城镇之间若是隔着远了,就会养成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地貌来。 这日,在一处偏远的乡镇中,忽然接到了帝国京城发来的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乡镇唯一的学塾先生,马上就会莅临乡镇,进行与帝国为其十年的儒教传播。而这第二个好消息,则是帝国已拨下款项,要在城镇的西南角边上的高山山脚下,建造一座拜习娘娘庙。 这是两个天大的好消息,新官上任的李贤狄知府大人已向城中百姓说明:拜习娘娘的金身,由几年前,当地的一位英勇阻拦强匪而牺牲的女子担任。也正是此女子拖延住了强匪入城的时机,给了诸多百姓逃亡,增加了活下来的机会。 而这新来的教书先生,是乡镇百姓只在路过的商旅,或者云游的道者口中听说过会让人变聪明的一个职位,城中百姓深信不疑,皆是欢呼雀跃,整个乡镇的气氛一下便活跃了起来,百姓们夜晚点灯到天明,以此来祝贺。 在距离乡镇入口的百丈处,有两位中年人行径在这帝国兴建的石板路上,左边一位身着古朴大褂,中人之姿,面部神情时而与身旁的高位者的谈话中,而有所微笑,他的整个人有温文尔雅的神韵,他肩上背负着一个深色行囊,看样子很轻,应是些换洗的衣服之类。 眼前便是自己即将待上十年的地方,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举目望去,嘴角一直都抿笑着。 身旁的中年人腰背笔直,面相沉稳,却不与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显得突兀,有股令人心生惧畏的中年人突然说道:“栝先生,这一路十里相送,我就只能送到这里的。” 被称为栝先生的教书匠微微点头,就这位帝国皇上的眼前红人,能够突然到此送行自己,面子是给得顶天的大了,尚且不知为何这位被皇上称为易先生的公公会有如此举动,栝先生道:“劳烦易先生从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天古城而来,为我这么一个小小教书人送行,实在是让栝某人受宠若惊,只是临走前,我能问易先生一个问题吗?” 易文稚道:“栝先生是想问,你我两人素未蒙面,我为何不远千里来此送行?” 栝先生点点头,目光真挚而清明。 易文稚笑了笑,说道:“皇上曾看过栝先生的文章,也让我瞧过,其中的一篇名为‘真君威名尔’,让皇上对栝先生的儒教霸道十分欣赏,我也想前来瞧瞧栝先生的庐山真面目,听闻栝先生正巧赶赴乡镇教学,就特地来了。” 栝先生愣了,‘真君威名尔’实则是他祭奠道教的篇章,星冥帝国不崇道不拜佛,皇上何意如此呢? 并不想做官的栝先生想不通此事,却也没去问眼前的易先生,能够得他十里相送,已是承情不少了。 易文稚与栝先生作揖到底:“星冥帝国之重望,能够让栝先生出一份力,我代皇上在此谢谢栝先生了。” 栝先生脚后跟往后轻轻退了一步,两脚并拢后,同样作揖到底:“栝梁生记住易先生今日之言,还请易先生保重身体。” 易文稚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这位道教遗孀的赠言,随后在这烈日当头,化虹而去,引得一些乡镇稚童拉着家中大人的手往这边赶来,嘴里嚷嚷着有神仙。 乡镇的百姓最后都将出现在路口的外乡人围着,小孩子们指着栝梁生说他就是神仙的朋友,他们都是看着神仙从他身边飞走的,走前两人还相互拜堂。 然后栝梁生也不反驳,只是纠正小孩子说道:“那不是拜堂,那叫作揖,是读书人之间的行礼方式。” 结果就有妇人立马问道:“听说咱们乡里头,要来一位会把人变聪明的教书先生,就是你么?是的话,你可不可以把咱乡所有人都变聪明呐。” 栝梁生微微抿笑,说道:“正是在下,不过教稚童读书写字,是我的职责,但把人变聪明一事,则是不能够的。” 有另一妇人说道:“那是张婶儿家有个脑袋不灵光的儿子,她不好意思说自个儿,就喜欢把全乡的人都带进去,咱们可都是好好的正常人,不需要先生把我们变聪明。不过先生,你朋友都是神仙了,孩子们都瞧见了,那你也飞一个给我们瞧瞧嘛。” 栝梁生摇摇头,说自己不会飞,只会教书。 然后一众人有些泄气,拉着自家孩子就往回走,随口说着什么‘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来了,结果不会把人变聪明,也不会飞,真是忒没劲儿!’ ‘是啊,那以前有人路过咱们村儿,都是穿着打扮就不像咱们下乡人的人,现在先生穿得怎么跟我们一个样啊。’ 那家中有智力低下的妇女再一次凑近栝梁生,问道:“先生,你真的不能让我家孩儿变聪明吗?” 栝梁生轻轻摇头,他没有这个本事令人开窍。 那妇人失望了,转身就要走,从听见有教书先生要来帝国新建的学塾教课,到此时心头犹如猛锤击打,心上受伤着实不轻。 栝梁生却道:“待学塾开课,夫人可将孩子带到学塾来,让他听听课,说不定他会喜欢。” 那妇人回头,眼色低糜道:“我家孩儿什么都不会,吃饭喝水都不会,现在八岁了,就连拉屎撒尿,都是我一把手弄的,如何还能读书?” 栝梁生默不作声,望着那个妇女慢慢离去。 知府大人跟师爷都是地方上的二进秀才,肯从百里之外的大城镇来此上任,是他俩给自家先生奋勇自荐,再由自家先生引荐给郡守大人才得来的。 俩人是属于真正的新官上任,但却不敢烧那三把火,怕把自己的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府衙给烧没了。 二人此时还在府衙商讨,如何快速打入民风民俗当中去,两人例了许多出来,比如跟着百姓们一块儿做农活儿,喂猪喂牛,也有想着上门拜访,自带酒水以及下酒菜,跟百姓多唠嗑。 如果这都不行,干脆就去跟百姓们同吃同住,这个才搭建起来的府衙,就暂时搁置一月半月的,反正来之前这里民风淳正,半年都出不了一次拌嘴,锁上门也不怕被盗什么。 忽然外头有衙门里唯一的一位捕快,也是捕头的男子冲了进来,打扰了两位大人们的清修,而他伸着手臂撑着房门,只顾着气喘吁吁,半天也说不上来一个字。 府衙三人都是二十几岁的男青年,知府大人陈贤狄,师爷齐文明,唯一的捕快贺马青是当地人,是几天前陈贤狄跟齐文明挑天选之子挑来的,也就是贺马青瞧着这俩人赶着牛车,驾驶技术十分别扭的拖着大箱小箱出现在小镇上,看上去都要把俩人累死了,才选择上去问问需不需要帮忙。结果贺马青撞到了知府大人跟师爷,俩人后一合计,择日不如撞日,择人不如撞人,在搬进还仅是空地的知府衙门,俩人便邀贺马青出任本地的第一任捕快兼捕头,把贺马青震惊得不要不要的。 府衙的搭建,贺马青没给俩位大人少出劲儿,至少大半都是他给做出来的。 府衙虽小,却五脏俱全,最大的当然还是审堂,其次才是后边俩位大人的居住之地。 牢房也有,却数量少得只有两个,是俩位大人思前想后,觉着万一犯人要是一男一女的话,牢房才不显得荒唐。 师爷齐文明给贺马青倒了一碗茶水,递了过去,见贺马青大口大口喝着,询问道:“咱们官家出身,遇事总不能这般急急忙忙,要泰山崩于身前,而面不改色,贺总捕啊,你说说,到底出了什么急事儿?” 贺马青将茶碗递还给师爷,抬袖一擦嘴,说道:“我刚刚瞧见有神仙从门口飞走,一下就冲天而去了,只留下他的朋友在那边儿,好多小孩儿都带着自家娘去凑热闹,隔壁家的萝卜头也去了!” 惊得知府大人陈贤狄起身说道:“龙青,你可瞅清楚了?那人是过飞……走的?” 捕头贺马青满头大汗,连连点头:“我都来不及大喘气儿,就赶回来跟大人通报此事了。” 陈贤狄傻了,呢喃道:“这大白天的有人在天上飞,见鬼了不成?可外头没什么动静儿,走,咱们出去瞧瞧是何方神圣造访本地。” 三人匆忙往乡镇最大的出口赶去,一路奔跑而来,两位秀才出身的大人,体力赶不上天天做农活的贺马青,体内岔气岔到他们眼花缭乱,不过总归还是在路上碰见了领着自家小孩儿往回走的妇人们。 后面便是闲庭信步、对陌生环境一点也不拘谨的儒家夫子栝梁生慢慢走来,他时而眺望前头山腰上的灰白人家,时而瞅瞅就在脚边下的石桥流水,有稚童们在小河边戏水。 有点眼力见儿的知府大人跟师爷,一瞅栝梁生的装扮,陈贤狄上前问道:“可是福茂郡的栝梁生,栝先生?” 瞧着还喘着粗气的三人,栝梁生率先作揖,道:“正是,不知三位?” 陈贤狄与齐明文作揖回礼,陈贤狄起身后说道:“后生陈贤狄,是本地知县,在我身边的这位则是师爷齐明文,身后的这位是捕头贺马青,知道栝先生要来的时候,就已将栝先生的住地给收拾好了,栝先生随我这边来。” 齐文明与贺马青望向陈贤狄,不知他是何时收拾好的。 栝梁生抿笑点头。 本是两位大人的青年,神情好似一下回到了秀才模样,跟捕头在前边儿带路。 路上陈贤狄问道:“栝先生,刚刚贺捕头说,有人从咱们乡镇飞出去了,是真的吗?” 栝梁生如实回应:“是的。” 陈贤狄顿生恐惧,他道:“听说道者达到一定的境界,可以遨游天际,亦可跟天上的仙人比试深浅,他大白天的如此而为,可是觉着先生到咱们乡镇来担任教书夫子,会被地方官给打压的?” 不等栝梁生说话,知府陈贤狄继续道:“其实大可不必,下官陈贤狄与师爷齐明文都是栝先生的后生,先生的好几本书籍,下官都有精读,其中的‘刺薪王侍读’以及‘观夫子’下官犹有深究,得闲时候,还希望栝先生能够为下官指明一二。” 捻住扼要的栝梁生摇头道:“知府大人多虑了,那人绝无此意。” 知府陈贤狄与师爷齐明文苦读诗书二十载,肯迁徙到这穷乡僻壤来,首要原因是这地方的官位比较好上手,第二便是有一份敢于励精图治的大胸怀,所以俩人都相信栝先生的。 即便帝国将他们跟栝先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对待,他们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说来让知府跟师爷都惭愧,帝国这边没有拨建造衙门的银两,却是将山腰上的学塾修得精致。 学塾虽然就一间教室,但后边儿还配了一块空地,都是用上好岩石切割堆砌而成,还用一面人膝高的花园作为边界,要种植何物,也都是先生栝梁生说了算。 接下来的时日,有乡镇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将自己孩子送来读书,也是帝国政策好,读书的学费通通免去。书籍,笔墨纸砚、小布包也都有专人陆续送到学塾库房,如何分配,何时分配,权看栝先生的教学进度。 其实自从栝梁生第一天进乡镇,告诉了乡镇大小妇孺自己并不会将人变得聪明后,来上学的孩童一样也没少,并非孩子们的家长有认识到读书的好处,而是觉得栝梁生能够帮他们照看顽皮的孩子一个白天,那还是很好的,也就都把自己孩子撵来上学了。 孩童足有二十余,弱冠来的也有十五六。 栝梁生认为,在这方地读书育人,这些年纪参差不齐的学生,若是要分开教学,那也得等到一个月之后了,那就先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会提前呢。 起先来报到的时候,孩子们都安静得很,也就是没见过这么干净整洁的学塾了,比起家中的环境,那是好了不知多少。 报道一结束,各自父母带着孩子们回家,只留栝先生一个人在学塾里翻看报道人数,以及第二天上学要准备的书籍材料。 上学的第一天就有孩童在上课间要拉屎,栝梁生准了之后,没多久就听见那个孩子在外头的哭喊声。 栝梁生让一群清澈眼神的孩子们呆在屋子里看书,去了外头解情况,才发现那小孩不会自己擦屁股,栝梁生没觉着有多丢脸,用新鲜的树叶儿,给孩子捯饬干净了。 也有孩子上课的时候总是肚子咕咕叫,直接就把娘亲塞他兜里的饼拿出来啃食,栝梁生也不气,只是叫那孩子慢点吃。那孩子起先还挺欢快,吃完了之后听一会儿,开一会儿小差,总之上课也没认真过。 开小差的孩子多了,东张西望不把他这个正在讲课的先生放眼里的也多,栝梁生也都丝毫不置气。 只不过栝梁生趁着空闲功夫,将朝廷购买来的玩偶,摆放在用石头堆砌好的空地上,在上课的时候,孩子们的目光就望着窗外的新鲜玩意儿。 待一堂课上完后,栝梁生估摸着今早的课程就只能到这儿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好奇的新鲜玩意儿上,再讲多少都听不进去。 单手捧书籍的栝梁生与孩子们问道:“看到窗外边儿的玩具了么?” 孩子们从早晨上课坐下来,就一直在想着怎么去靠近,听闻先生问道,都说着看到了。 栝梁生又问:“想不想先生准许你们去把玩?” 孩子们异口同声道:“想!” 栝梁生拿着讲桌下的背篓便走了出去,将玩偶装进背篓里,再背进了学堂。他拿出一个玩偶,跟学生们解释着这叫什么,该怎么把玩机关,一连将五种不同共计二十余个的玩具都仔细讲解了一遍。 栝梁生笑着跟学生们说道:“待会儿先生把玩偶发到每个学生的手中,发到谁手中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别跟身旁的同学起争执,可以做到吗?” 孩子们不明白先生为何这么说,他们都不知道‘争执’是什么,但依旧满堂说好。 随后还是有小孩子因为看上了身旁同学的玩偶,交换不成便成了强抢,理由是先生给的,都可以玩。 然后那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就嚎啕大哭,整个学堂的孩子们都将他盯着。 待栝梁生问清缘由,才发现孩子们不自知的时候,其实也是自己犯了错。 栝梁生不会以身试教,同样去抢那个欺负人的孩子手中的玩偶,而让他知道抢人是不对,那样的冲击太强,只会害了孩子。 栝梁生不过拿了戒尺打了那孩童的手掌心一下,告诉他不能抢别人东西,随后那孩子憋足了眼泪,说知道了。 然后栝梁生要那孩子给同学道歉的时候,那孩子却不愿意了,久久不愿开口,栝梁生问他为什么不开口的时候,那小孩子说:“先生给他的比我的好,先生偏心。” 栝梁生却是抿笑着跟他道了歉,说自己是拿到什么就按顺序分配了,并且告诉孩子,下次心有不快的时候,可以跟先生说出来,先生会帮他解决。 随后孩子与同学道了歉,那被欺负的同学眨了眨依旧被眼泪打湿的睫毛,没有吱声,手上默默地拿着玩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栝梁生蹲着身体问那被欺负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孩子摇摇头。 栝梁生又笑着问道:“那你还想哭吗?” 那孩子摇摇头,栝梁生又道:“那你告诉你的同学,就说没事了。” 那孩子说了一句没事了,栝梁生便摸摸两个孩子的头,继续让学堂的孩子们玩耍玩偶,他则站在讲台旁,脸带微笑地看着朝气蓬勃的孩子们。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八十章栝梁生天人交战 接近五百年前,那会儿的单修沭跟卫羽邻都是天之骄子,不光有他们为了家族荣誉,打压了道灵界当时的所有帝国。其实在暗中,道教于四百多年前也被天上仙人几乎同时镇压,各个分派的道教几乎都灭亡了,就连道主也都转世,如今都不知真身在何方。 剩下来的臭皮匠老道人,运气似乎真的很不错,一连能收到啥也不懂只为赚钱、且与他生死与共的傻小子陈雍庭,还收了无论道法还是灵力,前途都无可限量的单璠。 如今三人身旁多了一位直接越过近甲境的帝国皇子,于这般的修道天才,只能是而立道者的前三甲能与之媲美,即使凌元的天赋比起徒弟单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老道人依旧是不敢有一点都收他为徒的念想。 纯粹的僵尸体质已被摒弃三界之外,将来凌元的造化是好是坏,都不是一个定数,老道人不想再将他们这一门派的独苗苗给牵扯进去。 不过在凌元那晚用一张万鬼临身符除掉了一头精魅,其实是老道人私底下为他把了一下关。 道法五行,以雷法最为杀伐果决,这万鬼临身符亦是偏支末流,但若是老道人不暗中替凌元把控,凌元在催动灵力那会儿尸气外泄,只会引起万鬼临身符对其的反噬,根本还轮不到凌元来除魔卫道。 今日艳阳高照,节气虽未入夏,不过这样的气候,已是夏天了。 凌元跟单璠师徒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单璠很怕被晒黑,小时候就被单京韫叔叔取笑过小黑炭这样的绰号,那会儿单璠哭着鼻子跟轩哥告状,想让轩哥替他出口气,结果谭轩不但没替她去找单京韫理论,还很认同‘小黑炭’这样的说辞。 自那以后,单璠就有了心理阴影,只要是有太阳的地方,她都会尽量避着。 身后师兄很及时地递来了一顶荷花帽,单璠拿在手中,瞧着很喜欢,她问道:“师兄啊,现在荷叶都没有开呢,起码还要等半个多月,你哪里来的荷叶,一路上我怎么都没瞧见?” 陈雍庭笑着说道:“路边小溪旁有一株单独的荷叶,长开得比较早,我给摘了下来,做了这顶帽子。” 单璠笑容满满,立身在师兄面前站定,问道:“怎么样师兄,好看吗?” 陈雍庭用手拍了拍荷叶帽,说道:“好看。” 单璠嘟囔着小嘴巴说道:“我是问我好看吗?” 陈雍庭咧嘴笑着点头道:“好看,我师妹好看得很。” 单璠心满意足,追上去跟凌元炫耀自己有师兄做的一顶帽子,他没有。 凌元瞄了单璠一眼,说打死自己都不可能戴这么土的帽子,惹得单璠说他酸不溜秋的。 此时四人处在了近百里之间无城镇的深山地界,山都不高,也就千丈,不过前后都是数座,山中人烟稀少。 不经意间,瞧得一家有院子却没篱笆的土房子,院子里坐着一对老夫妻。 老头子正在院子里喂鸡,在地上撒些小米粒,老婆婆在一旁做针线活。 凌元几人没有打搅两位老人的清净生活,只在远处默默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四人绕着山脚的道路行走,突然身后头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声声沉闷杂乱无序,老道人让三人靠边,说道:“有十几人朝咱们这边奔袭而来,咱们让过便是,小心不要被撞到了。” 三人都按照老道人的做,暂时不再行走,站在道路一旁,等着身后拐角的地方会冲出十几个骑马的人来。 马蹄声越来越重,拐角处第一个冲出来的是一名女子装扮的人,年岁不怎么大,模样倒是清爽,肤白貌美的,两鬓有青丝往后流淌,随后的便是十几个青壮男子紧跟其后。 直到十几人都从身边奔袭而过,凌元四人才继续赶路,但没走几步,前头有一人骑着马儿倒了回来,是一名男性青年,他勒住缰绳与凌元四人说道:“看你们穿着不是本地人,应该是路过此地的人吧?” 老道人率先拱手说道:“没错,朋友有何指教?” 那男青年说道:“那就请诸位绕路吧,前头有大事要发生,如果诸位依旧行此道路,恐怕会被受到牵连,我家姐姐命我回来通报,还请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了。” 男青年说完,也不等老道人要问前头发生了何事,就调转马儿疾驰而去,去追前方的先头部队了。 老道人与徒儿们面面相觑,他一个老人家是有些心虚的,但也不好开口在晚辈面前认怂,倒是陈雍庭说道:“那我们还是绕一下把,免得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凌元则有多年来的脾气,他道:“不碍事的陈兄弟,走其他的地方,该遇到的也会遇到,说不定我们走得慢,等撞见的时候,他们前头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呢,正巧我也想看看帝国境内,官兵管不了的地儿,还能闹出什么大事来。” 单璠同意,拉着师兄的手臂说:“师兄啊,我想去看看咧,我想看前头发生了什么事。” 陈雍庭犹豫,他怕惹祸上身,师妹就又说道:“咱们现在地下踩着的地,全都是凌元的地头,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管的?再说了,如果真要有什么大事,凌元这位地守境灵力高手,也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我们就当是游玩的,好嘛?” 陈雍庭拗不过是师妹的好奇心,只好点头答应,老道人则无所谓啦,孩子们自己拿主意了,他这个师傅看来只能在节骨眼儿上挑大梁了吧。 不过从午时三刻开始,师兄陈雍庭就地起灶,着手午饭,一行人吃了陈雍庭做的可口饭菜,还喝了大碗的青菜汤,实在是美味。但单璠依旧很像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管是帮师兄打下手做饭,还是洗碗,都特别快,就差告诉大家,要快点赶路,不然看不到精彩了。 终于在天色临近黄昏时,斜上方的天空有些奇怪,除了陈雍庭以外,山间小路的凌元三人都有感应到。 单璠仰头望天,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瞧着师傅眉头也紧缩,开口叫了一声:“师傅。” 老道人掐指批卦,沉默不语。 凌元脸色沉稳,胸口有心颤的感觉,亦有热血在燃烧的火热情绪,他抑制住心里的期待,说道:“前头有妖魔出没,陈兄弟跟老道要去瞅瞅不?” 单璠不乐意,急切道:“我也要去的!” 凌元笑道:“本殿下的意思是就我们俩去,陈兄弟跟老道在此等候,等我解决掉这头大妖,再给你身临其境的砥砺心境,也是对修行极好的。” 单璠转头望向师兄,陈雍庭说道:“那我们还是一块儿去吧,相互有个照应,我跟师傅尽量不拖后腿。” 老道人在这节骨眼儿上依旧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点了点头,顺了两个孩子的喜好。 凌元脚下轻点,轻轻越上一棵大树顶端,他与身下的三人说道:“小璠带着你师兄师傅来,我先去看看情况。” 单璠在凌元不见了的地方叫喊道:“凌元,你下手慢点儿,我要看!” 然后单璠就带着师傅师兄往前赶路。 这样的情绪是始于孝华山那次的异宝现世,师徒三人一眼绚丽打斗都没有瞅到,只从路过的道者那边儿听说了,那把好似女子的佩剑,让阮青海得了去,一直都是单璠的一处心头遗憾。 前方二十里地的天空,有一片乌云,乌云上有丝丝黑气流淌,正在蚕食日光。 那乌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让此方天地很快暗淡了下来。 凌元只身一人立在一根参天大树的顶端,举目凝望那一片的黑云,黑云之间已雷电滚滚,时而雷电从黑云间一闪而过,百里之内皆是阵阵雷响。 就在黑云之下,有一座乡镇,凌元有些想不明白,这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为何会突然有一座乡镇,真是不合时宜。 难道这便是大妖出现的真实目的? 乡镇之中,百姓们都以劳作完毕,就等着家里的妇人做一顿晚饭填饱肚子,没成想晚饭没吃到,让人真实感受到惧怕的雷声就在天际炸响,好多家中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胆子大些的,也都扑在了大人们的怀中,才能安定下来。 雷电过后,便是大风起,风向不定,刮得山林中的树叶儿剧烈摇摆。 凌元站得高,瞧见乡镇的那条石板路上,之前的那十数人骑着马匹已奔赴到此,他们各个模样上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精神,紧紧地盯着乡镇中大风刮过的一举一动。 在那条由乡间石板路延伸出的一个大坝,这里是白天孩子们玩耍的地方,不过有了学塾,孩子们的地儿就挪到了学塾的院子去了。 大坝上有一小股黑色旋风傲立,旋风细长,足有数百丈高,像是连接到了天上的黑云。 十数马匹的领头人,那是男青年口中的姐姐,她骑马行走出来,勒住缰绳的同时,望着那个让她们好生寻找的妖魔,振声道:“在下埙陨派都兰姣,你这头妖魔,可让我们好找啊。” 没有得到回应,大风起兮,暴雨骤至。 雨水淋湿了那十数人的衣裳,那些人皆是身着铠甲造饰的装备,腰间配有一长一短金刚剑,是他们这排道者最为喜欢的利器。 都兰姣握拳振臂高呼:“摆阵,围剿此邪物!” 大雨滂沱中,雨水淅沥沥地打在厚实的盔甲之上,女子身后的十几人猛夹马腹的同时,拔出金刚宝剑,猛地冲上前去,将那股像是跟天上黑云连接的旋风团团围住。 包括都兰姣在内的所有人,口中念念有词,想必是埙陨派中的阵法秘诀。 顷刻间,也就是在十数人形成包夹之势时,口诀念完,阵法形成,就在这大坝之上方圆二十丈内,有莹莹光芒从地底探出。 旋风逐渐停息,有一黑袍老者站立其中,老者脸上黑色气息不断,他声音沙哑道:“你埙陨派成立不到二十年,网罗了一些恒听道者,就敢来跟老夫叫板?怎么不是你们的掌门到此,老夫还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皆是相谈甚欢,如今就要杀掉你们,老夫真是于心不忍。” 都兰姣手持金刚宝剑,振声道:“什么一面之缘,什么相谈甚欢,狗屁不通的妖物,要不是你居心不良,修道入魔,我们会来找你麻烦?今日再不将你除掉,待你吸取这座小镇百姓的神魂,恐怕你都不将我师傅放在眼里了!” 有一男青年对此怒号道:“姐,我们还与着妖物废话什么,直接催动阵法将他镇压,打散他的每一缕黑气,替咱们的小师弟报仇雪恨!” 那黑袍老者嘴角挂着邪笑,伸出右手,中指一弹,一缕黑色气息急速略向男青年脑门,男青年用金刚宝剑力斩而下,即便气息被金刚宝剑崩成两截,但他人也承受不住气息携带的强大力量,被震落马下。 “小弟!” 都兰姣惊怒交迸,叫喊道:“诛邪!” 十数把金刚宝剑泛起银光,与地面的莹莹光芒交相呼应,剑光伸长实质化,齐齐斩向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面露微笑,他曲手微微弹指,即将从他头顶斩落的剑芒,被震慑回弹,十数人皆是承受不到力道,被震得口吐鲜血,有些都兰姣的同门师兄弟道力不济的,落马倒地不起。 黑袍老者微微摇头,略带失望地说道:“你们也不想想,被你们追踪了整整一个白天,老夫偏偏选择此地与你们交手,真是穷途末路,打算拿这些百姓与你们做最后的抵抗?” 黑袍老者继而笑着说道:“此地是老夫精心为你们掌门准备的礼物,知道他肯定会下定决心杀我这么一个邪魔外道,没成想让你们来,当真是一群有勇无谋的娃娃,死不足惜,你们埙陨派就要后继无人啦。” 都兰姣很后悔,谁都会想不到一个人会因修了魔道而道力猛涨,而她与诸位师兄弟都是瞒着师傅出门除魔,要不是逮到了这厮的踪迹,想着要为被害死的小师弟报仇,她也不会领着众师兄弟奔袭于此。 “所有人听我命令,往不同的方向回宗门,回去禀报师傅,让他老人家为我,为小师弟,为这里的百姓报仇!快走!” 那男青年铁了心要跟姐姐死在一起,他侃侃杵剑站起身来,这厮的道力真是厉害,一招就将自己打的吐血,他喉头咽了几咽,沉声道:“诸位师兄们走,我都兰勇留下来,跟姐姐一同拖住他!” 黑袍老者摇摇头,大雨淅沥中,他的声音依旧亲耳可闻:“你们谁都走不出去。” 黑袍老者两手抚掌而起,丝丝黑气顿时从地底中漫出,黑气有侵蚀人脑的作用,人类一旦感染,此生都无法正常思维,只能一辈子做疯疯癫癫之人。 奈何一瞬之间,从黑袍老者身前一丈处为中心,一股磅礴气势顿时乍泄,就在黑气侵扰人间的那一刹那,天地霎时间变得清明。 此时暴雨停歇,凌元从天而落,气势威不可当,脚下却不沾半点泥土,白靴子依旧光鲜,不过他手中捻有一道符纸,是有人从极远处骤然发至。 正当疑惑间,一名中年人已站在了自己身旁。 中年人微微一笑,望向身边的青年,赞许道:“小兄弟好俊俏的技击之道,好高深的灵魂之力。” 凌元抬起手来,瞧了瞧手中的符纸,再看看身边的中年儒者,问道:“这道符,是阁下的?” 才在乡镇落脚不到十天的栝梁生点头道:“正是我的,没成想被你给截了下来。” 凌元沉默不言,单璠跟陈兄弟这番算是要见找亲人了。 凌元微微一笑,转身与那黑袍老者问道:“刚刚我瞧见老头儿,你要这座乡镇的百姓的性命,你可知罪?” 那黑袍老者猛然往后撤了一大步,狞笑道:“成天都跟一群小孩玩耍也太没意思了,能碰到此生的最强敌手,才是老夫的追求,知罪不知罪无妨,打得过老夫再说吧!” 黑袍老者手掌虚空一抹,一把由黑色气息铸成的长剑,被他握在手中。 黑袍老者大甩衣袖,脚踩罡步,长剑舞得虎虎生威。 天上的一片黑云,雷电交加的更为急骤,栝梁生袖中露出一截符纸,被他两指捻住,若是身旁的青年人不够力,他再接力也不迟。 黑袍老者猛然间举剑指天,天上黑云翻滚阵阵,有实质雷云形成,雷云翻转不定,下一刻奔袭而下,朝着黑袍老者的长剑而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曾经阮青海登门请教大叔,那会儿的雷云可比这一块大太多了。 凌元嘴角不屑,脚下发力,突然之间出现在黑袍老者面前,一肘子将他打得后槽牙掉了三颗,随后那道闪电正好落下,被凌元以擎身手指紧紧拿捏住,随后一个后仰振臂,又将实质化的云雷给扔了回去。 在夹杂着凌元一身灵力的云雷返回途中,突然炸裂,那一片的云雷碎成细碎,凌元转头望向儒生,儒生微笑捻符,手指一弹,将符纸弹入天上云雷之中。 最终天空各处的云雷,被那一张符纸炼化成青烟,转而消散于天地间。 太阳就快落山,凌元这边战斗还未结束,火急火燎的单璠领着师傅师兄出现在石板路上,她大声叫喊道:“凌元,刚刚那一道雷枪是谁给扔回去的,好有气魄,不过那道符又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偷学我派的密辛的?!快快给本大小姐从实招来!” 就刚才炼化天上云雷的符纸,属于敕神当中的一种,单璠从师父那边有过一些了解,但还没能开始正式着手。 单璠的目光越过被凌元一肘子打倒在地的黑袍老者,她想着要是凌元有这么大的天赋,那还不如跟她一道学习道法了,这般偷偷摸摸是为哪般!? 凌元随时注视着黑袍老者的动向,单璠这个蠢丫头轻重缓急都搞不懂,眼前是先将作妖之人解决掉才行嘛。 单璠气闷道:“你都这般好的天赋了,干嘛还不跟我一起学习道法,师傅要是不收,你就是给钱也成啊,你这样偷学,让我好生瞧不起你。” 凌元眯着眼听着这丫头又发什么羊癫疯,她身后有赶来的陈雍庭以及老道人,陈雍庭在她身后叫喊道:“师妹,殿下根本就没接触过这类道法经典,你冤枉殿下了,不信不问师傅。” 单璠一愣神,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黑袍霎时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凌元欺身而上,打算着赶在他碰到单璠之前,一记手刀了结他的性命。 却不料单璠手一抹,一张巨大的金色符纸瞬间护在身旁,黑袍老者双手触之,手掌与金符之间蒸汽升腾,伴随着滋滋作响的消弭声,黑袍老者被金符蚕食殆尽。 凌元因救人心切,身形趋势迅猛,根本来不及止住身形,也不小心触碰到了金符,却一点事儿都没有,两手撑在巨大的金符之上,还有点弹性。 单璠手再一抹,巨大的金光符纸凭空消失。 她能有啥子法,肯定又一次冤枉了好人,随后身旁的师傅就说道:“师傅除了跟小璠展示过一次,也就谁也没看过啊,那道敕神符打哪里来的?” 凌元望望不远处的儒生,说到:“是那位先生的。” 单璠三人举目望去,只瞧见了一身大褂着装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但谁又知道此时栝梁生,在瞧见单璠的神技,以及听见陈雍庭对凌元的那一声‘殿下’,内心正处天人交战呢。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八十一章反噬 不光是栝梁生一人惊讶于凌元的身份,以及单璠小小年纪的道法浑然天成,此时就连老道人也十分吃惊徒弟对符咒的心意相通。 到底是天赋异禀的孩子,又是集单族与灵龙族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老道人对徒弟单璠的成就,是一次比一次吃惊。 最终那名埙陨派的都兰姣,将黑袍老者唯一遗留在地上的玉佩,双手奉送到了凌元面前,她道:“隐宗长老冯麒麟的遗物,现在交由恩人定夺!” 凌元眉头一皱,道:“我不要,你们此次出门追剿此妖人,也是功不可没,就带回去复命吧。” 都兰姣一时语塞,冯麒麟若是她们师兄弟弄死的还好说,带着玉佩回去,顶多让师傅责骂几句,而隐宗方面理亏在先,即便不感谢他们埙陨派为民除害,至少也不会为难他们。但冯麒麟的身死是眼前的灵力高手所为,她没有必要去给师傅惹一个麻烦,毕竟隐宗不仅有宗主唐傲这般的天才隐忍不发,还有他们的小师弟阮青海仅半年光景,就将道灵界搅成了一锅热粥,隐宗上下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照江湖规矩办事的都兰姣实在不愿接受此物。 老道人明白其中缘由,与凌元说道:“凌公子,埙陨派是成立时间不算长的门派,其宗主礼常希是一位十分讲究规矩的老人家,如要他接受此物也可以,但隐宗的冯麒麟可不是他们的人杀的,凌公子把冯麒麟的遗物让他的弟子带回去,不就是告诉天下人,隐宗的家务事让他们代劳了么,这般打脸的事,要是惹得隐宗找上门来问罪,犹如掉在裤裆的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呀。” 凌元没有想得那么透彻,他向都兰姣问道:“真如老道所言?” 都兰姣双手奉上的手纹丝不动,她将头埋了下去。 凌元大致明了,不过依旧糊涂,又说道:“那你们追杀他干嘛,杀又杀不死,现在他死了又不敢拿,你们难不成是来送死的?” 这话说的太伤人,都兰姣身后人各个都不服气,但他们意气用事过后,都输得很彻底,也就没有替都兰姣说话。 老道人替凌元焦急道:“哎哟,凌公子,凌大善人,想杀是一回事,杀不死是另一回事,两个结果,埙陨派最后都有两套不一样的说法嘛,眼下被你截了胡,就只能由你来告诉天下人,你干掉了隐宗寻找多年未果的叛徒了嘛。” 凌元不想再跟老道人掰扯,明明是单璠干掉的,这老道瞎说什么,神神道道的。 单璠也听明白了,她走出人群说道:“师傅,这作怪的妖人,是徒儿我用道法镇压降除的,这块玉佩现在应该归我,由我来告诉天下人告诉隐宗,那什么姓冯的妖人是被我铲除的!” 老道人只觉着自己多话了,干脆默不作声,摇着头往后走了去,他不愿再参合。 都兰姣十万个不愿意,她依旧向凌元两手供着玉佩,说道:“这件玉佩是一件极其罕见的储藏物,如同只有御统境道者才能画出的一片结界小天地,几百年前,在道灵界出现过几个,但都不知所踪。此物通过心神相连,可以储藏东西在里头,是十分罕见的宝贝,况且里头肯定还有冯麒麟的东西。” 凌元摇头说道:“我不需要这些。” 凌元转过身向单璠问道:“你怕不怕隐宗找你麻烦?” 单璠神气道:“我才不怕呐,我有师傅有师兄,他们来多少人,我们都逃得掉!” 凌元笑而不语,随后与都兰姣示意:“给我妹妹吧。” 都兰姣无可奈何,将此玉佩递给了单璠。 单璠拿过之后,瞧见此物黑不隆通的,样式倒是端正,方方小小的,上头的花纹有倒是有,但就是瞧不清是什么样子。 都兰姣回头瞧了一眼众师兄弟,与凌元拱手拜别道:“埙陨派一众师兄弟,都是公子出手相救,今后若是有需要到埙陨派的地方,还请公子传书到我清凉山,只要力所能及,埙陨派今日众弟子,都势必会还了公子今日之恩!” 凌元点点头,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好,便再无下文,楞了一下后,凌元才抬起双手,抱拳道:“好的。” 随后都兰姣带着门派师兄弟,骑着马离开了此地。 单璠手里握着玉佩,这块宝物来得十分应该,一个是她真正做掉了冯麒麟,二个是凌元他自己看不上眼的,那她肯定不会客气。 夕阳最后的一丝光芒在山的那一头落下,乡镇里的百姓都已不敢出门,栝梁生与四人说道:“四位现下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可以到寒舍下榻。” 凌元对栝梁生十分顺眼,便承情了下来,老道人肯定是不会嫌自己打扰别人的,倒是陈雍庭在问师妹饿不饿,然后单璠就真的肚子咕咕叫了。 前头与凌元并排走着的栝梁生回头笑着说道:“我那里还有很多吃的,虽然没什么肉类,但现在的时节蔬菜,院子里基本都种的有,待会儿诸位想吃什么,我做给大家尝尝本地的特殊做法。” 单璠高高举过手中的玉佩,饿着肚子的她开心道:“好耶!我跟师兄来给先生打下手!” 前头的栝梁生微笑点头,回过身去又去凌元说道:“我是乡镇上新来的教书先生,姓栝,名梁生,还不知小兄弟名讳?” 凌元倒是很直接:“我可以不说吗?” 别人的江湖那是礼尚往来,张三给了李四一份情,李四打肿脸充胖子也得体面得还回去,凌元倒好,自己有一座自成的小世界,往来皆看心情。 栝梁生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不说也无妨,这边请。” 凌元读书人栝梁生走在一起,自己一点拘束或是谈话的压力都没有,就跟与神勉和尚一般,心静得很,什么都不需要真正的去操心。 领着四人进入了学塾内,栝梁生专门将各个角落的油灯点亮,好让四位客人们参观自己又重新装饰过的学塾。 比方一条小小走廊上,起先是没有透过墙壁的镂空窗户,栝梁生在昨天自己动手凿了两个出来,还有学堂上的墙壁本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是几天前栝梁生自己作了几幅山水画跟字帖,给一一装裱再挂到墙上,为的就是增加书香气息,也好给孩子们保留一份真正的儒家读书人环境,并不光是思想上。 院子边上的花园,也给栝梁生给做成了菜园子,一半是新下的种子,一半是栝梁生自个儿趁着放学了,从农户手中够买的果苗,栽种其中。 在月光下的风景,单璠师徒三人在欣赏小小学塾的各个地方,凌元则在院子里欣赏四周的山水。 有时目光不经意间停下,瞅着栝梁生弯腰在菜园子里摘菜,这样的菜园子很精致,让凌元想起来了奶奶的蔬果园。 其实凌元也没有注意到栝梁生很对自己胃口,他还没有对这种事情进行反思的过程,只是望着栝梁生蹲在地里的背影,脑袋里有些恍神了。 晚饭间,一桌子的可口饭菜上桌,虽然没有肉类,但三位后辈吃得都挺顺口,只有老道人有些心不在焉,这一顿饭菜没酒又没肉的,他吃得不踏实。 一桌人围桌而食,老道人问了栝梁生一直想问的问题:“阁下是道教的?” 栝梁生说道:“我是儒家门生,算不上是道教的人。” 老道人疑问:“那一道符就能吃掉充满妖魔气息的黑色雷云,是先生的手笔,还是另有其人?” 栝梁生点头道:“是我没错,我看老人家谈吐,也是道教的……” 老道人赶忙食指竖在面前做禁声状,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又戳了戳屋顶说道:“小心天上有人偷听,咱们心照不宣了。” 栝梁生微微点头,光从这一点,栝梁生就知道自己跟老道人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难言之隐。 先生栝梁生的住地跟学塾相距几步距离,都是帝国按照标准所修的两房,旁边还有两个堆储杂物的柴房以及厨房,但都不算进标准之内。所以当地知府陈贤狄跟师爷齐文明来打扫此地时,心口就在滴血啊,真是帝国不把亲儿子当亲儿子对待,倒是对教书先生给老爹养老一般的待遇。 客房今晚分给了师徒三人,单璠第一时间就将房间留给师傅师兄睡,自己在外头搭帐篷,师兄陈雍庭有点别扭,但还是觉着师妹的分配没错,便主动着手给师妹在院子里搭建帐篷。 栝梁生将自己的主房让给了凌元睡,自己则到外头打地铺,但凌元说自己在学塾课堂内打地铺就可以了,栝梁生坚持了一下,被凌元告知哪有客人霸占主人房间的道理? 栝梁生便没有再强留。 栝梁生给凌元抱去了新的棉被,先是替凌元铺好了地,再把两层棉被铺上,这才算完事。 栝梁生临走前递给了凌元一本道教书籍,说道:“知道小兄弟对道教文化比较感兴趣,所以这仅存世一本的道教经典,就借给小兄弟看一晚。” 凌元笑着问道:“先生是如何知道我对道教感兴趣的?我都没有说出来。” 栝梁生说道:“今世道教凋零,小兄弟年纪轻轻,灵力修为却是我平生仅见,仅存遇仅见,必是千古好事。今晚过后,此本道教经典小兄弟若是运用得当,对世人也是不小的帮助。” 凌元正视栝梁生,轻轻点头,抱拳道:“谢谢先生为我指路。” 栝梁生哈哈大笑这走出学堂,口中只不停地说着:“受不起受不起……” 凌元目光回到手中这本道教经典,书页封面如新,像是才刊印不久,上书‘道教符箓’。 他揭开的第一页便是大纲提要,上头书写着道教的历史是从十国覆灭往前的一万年兴起,以及心法,口诀,符咒文案画法的提示。 此本经典基本上详细地讲解了降妖敕神两大道教真源,凌元记忆极好,半个时辰基本就笼统得看了一遍,闭目细想整个过程,觉着有些忘了了,又重头看,直到第二遍看完,觉着消化的差不多,这才熄灯睡去。 翌日。 天色刚刚泛白,栝梁生去了一趟府衙,找捕头贺马青帮忙,说是要给孩子们的父母传话,就昨日脏物一事,今日学塾休学半天,下午再上课。 在栝梁生与贺马青分开之时,栝梁生还让贺马青给知府以及师爷带话,说昨日之事是个意外,知府大人与师爷两人不必担心,便是再有,也无关紧要。 贺马青搞不懂,就昨日的骇人情景,作为第一时间就该赶至现场的他们三人,其实胆子都快吓爆了,躲在府衙里不敢出来。 栝先生不是应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没种的吗,怎么跟家里的长辈都不一样啊。 贺马青将此话转达给了两位大人,结果两位大人在他这个下人面前感动得痛哭流涕,摇头晃脑得喊着愧对天地,愧对先生的话语。 庄稼汉兼捕头的捕快贺马青也就更看不懂。 清晨凌元醒来后,就想着赶快给孩子们腾位置,结果正巧赶上栝梁生回来,栝先生告诉他,今日学塾休学半天,要下午才上课,然后凌元便又睡了过去。 单璠来叫凌元来吃饭,瞧见凌元缩在地铺上,一把捞开他的被子,说道:“这都快夏天了,你还盖这么厚,不怕被热死啊?” 凌元睡得正香着,叫单璠走开点,单璠骂了一句没良心,说道:“我可是好心好意来叫你的,你不吃拉倒。” 单璠觉着今日的凌元有些奇怪,平时他都是比自己还早起,为何今天睡地铺睡得这么爽快,无意间瞧见凌元摆放在身旁的道教经典,单璠瞟了一眼,滋滋说道:“难怪了,这么打脑壳的道教书籍看一宿,是我都会赖床的。” 凌元好似听不见一般,继续睡自己的春秋大梦,单璠得不到拌嘴的由头,哼哼两句,说了一句:“我也有,还比你的厚多了呢。” 一个时辰后,凌元起床前,坐在地上拿着那本道教经典复读了一遍,觉着自己记得八九不离十了,凌元抬起手来,学着第一次见到单璠在客栈凌空画的那一副‘镇邪庇佑符’,弯弯绕绕数十下,只见半空中呈现符咒星光点点,明暗亮度不一,但丝丝灵气悬浮御空,经久不散。 符咒雏形已成。 待凌元心头意念一动,却是自己的一个不小心,被悬停于空的符咒给打得全身气血动荡,凌元最后把持不住,尸气外泄而出,整个学塾都颤动不已。 屋外四人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单璠屈指一弹,镇住外泄尸气的同时,一记凌空符咒打在凌元后背上,这才止住了他的全身气血不再翻腾作乱。 栝梁生睁眼欲裂,久久不能说出话来,老道人微微笑地拍了拍栝梁生的肩膀,说道:“走吧,没事儿,凌公子体质大不一样,不比普通妖物那样丧失人性。” 栝梁生指了指已在打坐调理内伤的凌元,与老道人说道:“这岂不是,我害了凌公子吗?” 老道人道:“凌公子自己要学的,与你何干,走走走,这里没事儿,刚刚老道去别家买了一壶好酒,闻着老香了,这中午的日头,希望栝先生能与老道对饮三杯,美美地睡个午觉,起来你会发现什么都是顺畅的。” 栝梁生瞧着凌元与自己摆了摆手,他才放心出去。 陈雍庭蹲在师妹身边,眼瞧着师妹给殿下周身上下点穴一遍又一遍,她急道:“你不会就别乱来,符咒已打入你的周身窍穴,封住了你的灵力根本,这下好了,十天半个月你都不能动用灵力了,再用一丁点,只会让你备受煎熬,最后疼死你还算轻的,就怕降下天道神罚才难对付,到时候给你烧个纸钱,都不知道你收不收得到,那时候你要我跟师兄怎么办嘛?难不成替你挡下来嘛!换你给我们烧钱纸?” 凌元颓废地耷拉着脑袋,感觉着体内比之前好受多了,他的嘴角还在渗出鲜血,最后惨兮兮地跟单璠还有陈雍庭笑着说道:“那我暂时不用灵力不就行了嘛,你怎么比我还着急了。” 单璠十分恼火,要是她再慢一点,凌元可就被自己画的符给镇压致死了,她是在怕这个:“那你说话算数,但凡你敢乱动丁点,不等神罚降下来了,我跟师兄就先连手把你收了!” 凌元气笑了,连连了几声好:“知道啦,你跟陈兄弟先出去吧,我调理一番,就去洗个澡。” 单璠埋怨了凌元一眼,领着师兄走出了学堂。 午饭栝梁生是没有心情做了,好在陈雍庭主动表示要露一手,不然老道人就要光喝酒了。 老道人自个儿掏钱买了好些肉菜,还买一只杀好了的老母鸡,待一桌菜上了堂,老道人招呼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栝梁生赶紧下筷。 到底是饱读诗书的先生,栝梁生并未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得太多。 随后心境受损的栝梁生立马补救了自己,他向单璠姑娘询问道:“单姑娘,凌公子的伤势如何,有无大碍?” 单璠吃着碗里的饭菜,嘟囔道:“只要凌元在这十天半个月内不动用灵力,反正我是不敢去碰那些悬在他窍穴的符咒,稍不留神就会把它给引爆,只能等封住他窍穴的符咒自行散去,就万事大吉。要是他动了灵力,栝先生应该知道后果的。” 栝梁生脸上这才稍有缓意,凌公子昨日救了十几人的性命,也不管他是人是妖,心地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卷 火与水 第八十二章 天水城 凌元四人本打算吃过午饭便走,不过还没等他们向栝梁生说出来,栝先生就已先问他们能否看一看孩子们上课的样子。 老道人跟徒弟陈雍庭都是无所谓,既然是栝梁生先生提出来了,四人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四大族,族内都有先生教学四书五经,不过并非必修,毕竟如今的道灵界皆以道力修行为主,所以四人之中,单璠跟凌元是有接触过儒教的。 上课的时辰快到了,家长们也陆陆续续将自家孩子送来,有些胆子大的孩子,是自己出门来上课,被老师栝梁生夸赞一句后,进课堂的气势就更足了。 孩子们的淘气跟上课期间的不专注,在这十天之内,栝梁生有些些教导。 戒尺的威力是非常足的,一般栝梁生只要走到孩子们课桌之间,右手拿着书本,左手拿着戒尺,孩子们都听得很认真。 十天之中,除了一位小姑娘,基本上每个孩子都吃过戒尺的痛。 接下来才是的一步步从心理上改变孩子们对自己的看法,所以栝梁生此时上课,也就不怎么需要手里拿着戒尺了。 今日有外人在场听课,孩子们的注意力依旧专注前方的先生,偶尔有单璠伸长脖子想要瞅瞅旁边小姑娘手中的书籍,小姑娘却是懂事地将自己正在看的书,往单璠这样的大姐姐那方靠了靠。 单璠看了小姑娘一眼,觉着她很懂事可爱。 孩子们写的字,有些让单璠都不认识,但单璠觉得孩子们有书读,是很幸福的事了。 单璠跟旁边的凌元问道:“等再过个十几年,等这些孩子能参加你们的科举,你要是知道了进士及第之中,有这些孩子,你会不会特别照顾他们?” 单璠问的有些偏远,凌元回答道:“不会。” 单璠立马就嫌弃道:“真没良心,好歹你们也是同一间教室听过课的,有这等缘分再见面,你也不好好珍惜。” 凌元憋了单璠一眼,呵呵道:“我珍惜这个有什么用?” 单璠不理凌元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栝梁生便让孩子们去院子里玩耍,他替孩子们收拾好了桌上的书本,被凌元问道:“先生大可让孩子们自己收拾,自己何必劳神费力的。” 栝梁生已经帮孩子们做了很多的事了,这只是其中一小件。 栝梁生微笑着与凌元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来此地也才十一二天,孩子们玩性太大,能在课堂上听话,已是他们畏惧我这个做先生的了,所以不必一来就让孩子们事事顺从先生,还有十年之久,都得慢慢来。” 凌元尚且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他知道栝先生是一位好先生。 突然之间,院子里又传来了两个孩子争吵声。 院内,孩子同是六岁,随后的拌嘴逐渐变成了扭打,两个孩子都倒在院子的石板上,一个揪着同学的头发紧紧不肯松手,另一个扯着同学耳朵的劲儿也不小,俩人都不想吃亏。 那个给单璠看书的小姑娘大叫道:“再不松手,我就去把先生请来,一人给你们十下戒尺,让你们痛上一个礼拜!” 但那两个孩子依旧扭打,不肯松手。 气得小姑娘转过身就要去请先生来,结果正好瞧见先生跟另一位哥哥向他们走来。 栝梁生向凌元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自己要去处理一下,凌元摊着手伸出去,让栝先生请便。 栝梁生手里拿着戒尺,不过手负在身后,他一靠近,两个孩子感受到高大身影靠近,立马就都松开了,小姑娘瞅着还真是先生要管用一些,不过还是很气同学让老师又要操心了。 栝梁生也不说话,他走到院子边缘的菜园子旁,摊开身后的褂子坐在石凳上,开口说道:“李晓宁,况灵均,你们俩过来,跟先生说说,为什么会打架,各自的理由是什么?” 两个孩子背着手走到了栝梁生面前,那李晓宁红着眼,想到自己真是委屈,此时又想要哭了,他先开口道:“先生,况灵均他抢我玩具,我不给,他就要抢回去,还打我。” “抢回去?” 栝梁生知道这里头有隐情了,目光望向况灵均,道:“况灵均,你说说,为什么要抢同学的玩具?” 即便是六岁的孩子了,该懂的一些道理,其实也是懂得,小孩子况灵均知道自己理亏,他埋着头说道:“回先生的话,那玩具本来就是我的……” 李晓宁开口劫道:“那是你答应好了借给我的,我还把我的烧饼全给你了,答应给我玩两天,今天才一天,你凭什么拿回去?” 李晓宁越说越委屈,哇哇大哭着。 那况灵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哭着叫喊道:“那我明天把烧饼还给你,你马上把我的玩具还给我,你给我的玩具是坏的,你叫我怎么玩嘛!” 李晓宁大声叫喊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昨天先生念给我们的话,你都没学嘛!你自个儿都答应了!” 李晓宁揪住这一点,就要况灵均认命,不料先生的戒尺已打在了他的屁股上,疼得他哎哟大叫。 栝梁生严肃道:“先生教了你们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今日要教你们另一句话,东西要货真价实,李晓宁,把手伸出来。” 李晓宁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硬生生的吃了先生一记戒尺,痛得他龇牙咧嘴。 李晓宁忍住哭腔,说道:“是他自己要换的,我没找过他。” ‘所以你明知道是坏的,还借给他,也把烧饼给况灵均吃,是为了自己的心更好过一点吗?’ 这番问词,栝梁生没有当着同学的面说出来,是在替李晓宁守住他的本心。 不过栝梁生有些生气了,做错了事不要紧,要紧的是害了人还觉得天经地义,今天是小事,那将来等他继承了家里头的药铺,那还不得害出人命来。 端坐着的栝梁生与两个孩子说道:“你们先把玩具交换回来。” 待两个哭着鼻子的孩子交换了玩具,栝梁生站起身来,跟满院子的孩子们说道:“回去上课,先生今天教教你们,什么是‘诚信为本’。” 单璠跟师兄凑了上来,她与凌元说道:“凌元,你知道什么是诚信为本吗?” 凌元扭过头,看傻子一样看着单璠,他略带嫌弃地问道:“难道你不知道?” 单璠嘿嘿一笑,道:“我怕你不懂嘛,你紧张干嘛?” 凌元气笑了,他呵呵道:“你瞧我是紧张的样子吗?” 单璠瞧着凌元不屑一顾的样子走开了,她也有点委屈了,被凌元嘲讽一番,果真还是自己师兄疼爱自己,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师兄都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 单璠思绪转化的很快,与身旁的师兄问道:“师兄啊,是不是有时候你也觉得我很烦,就像凌元嫌弃我的时候一样,只不过你没表现出来?” 陈雍庭微微一笑,道:“怎么可能,我从来不觉得师妹烦的。” 然后单璠就激动得再一次亲了陈雍庭的脸颊,速度快的陈雍庭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回神,师妹已在前头蹦跳着跑开,还摇摆着双臂欢呼着:“师兄最好啦,师兄最棒!” 陈雍庭内心已经习惯了师妹一惊一乍的行径,打算着下次要跟她说一下,这样有伤风化。 —— 在帝国战略收编方针的前沿,有一座郡城,名为天水郡,是目前帝国眼下第一时间就想要吞咽下去的郡城,此郡城占地大,人口多,经过数百年的单独构建,已有小规模且浓重的官家气息。 城主费辰便是此座郡城执掌二十余年之久的地头蛇,城主这样的称呼,也是在他称霸天水城,才替自己按上去的,为的就是要跟其他城镇接壤,好壮大自己的势力。 所以有人私下就说这个城主费辰,是有想做皇帝的念头,但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说出口,这样的传闻就越发的疯狂了,到最后城主费辰谦逊地贴出告示,告诉城中百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人口不够,称王难以启齿,唯城主,尚可以力搏之。’ 城主府内,大堂敞亮奢华,堂内装饰离不开的三样便是玛瑙,黄金以及玉石,就如帝国将军此刻坐下来椅子而言,整体楠木雕琢而成,椅子的四只脚上嵌有玛瑙,扶手的一半儿以上是由金块包裹,手边的桌子更显极奢,桌面整个楠木挖空,再定制一块寸余厚的黄金板子合上,桌角与椅子做法一般,皆是玛瑙石垫底。 堂内六枝顶梁柱,柱柱离不开黄金,再以玉石点缀,顶端支出四根油灯盏,做夜晚照明之用。 整个大厅已经很亮绍,所以地面是由朱红暗黑的地毯铺就。 今日有外人登门,此人高居首座,正与身旁同样居首座的城主费辰,和平商讨收编天水城事宜。 费辰喝着下人端上来的极品普洱茶,与帝国方面派来跟他接头的将军说道:“将军为何不喝?难不成是担心费某人在茶水里下毒么?” 将军微微一笑,端起茶碗,说道:“那倒还不至于。” 将军吹吹茶叶,热气顺着她的额头飘扬,在她喝了一口茶水后,将军说道:“费城主励精图治二十余年,将天水城打造成了能够与天古城相媲美的城镇,实在不易。” 费辰笑着说道:“那可不,当初第一时间接手天水城的时候,天水城还不叫天水城,它原先的名字是水天城,因为帝国天古城名声享誉国外百载,我这个城主就斗胆将字的顺序换了换,如今还真不出我所期盼,天水城成了天古城第二,京城之外,世上再无第二个能在民生上,比得过我天水城的城镇存在了。” 将军盯着堂前门口外的风光,久久不语,她回神道:“啊,费城主足智多谋,这二十年来也辛苦了,待帝国收编了天水城,费城主想要什么条件,开口说吧。” 费辰一愣,笑着问道:“难道不是该由将军向我条件吗?” 那将军摇摇头,随后看着费辰说道:“不,条件当由费城主开。” 费辰呵呵笑道:“我开条件,我能什么也不开,我邀请将军在此地喝茶,大不了将军派遣军队直接进驻天水城就成了嘛,条件那些开不开都无所谓。” 将军还是摇头说不行,“费城主一定要开,不然如何养老?” 凌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翘首盼望着前方的山头,说道:“费城主你瞧,那边的山头碧绿葱葱,来前本将军就派人去查看了一番,那个地方很适合养老,本将军答应你,两个月之内,替费城主造一座五进的宅子,封千户侯,你看如何?” 费辰猛然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撒了些茶水出来,费辰质问道:“公主殿下,你这是要星冥帝国将我费辰卸磨杀驴,将我这个城主赶下台不是吗?!” 费辰气得不行,第一句他就不该如此在心理上想要占据优势,不过是试探,反而将了自己一军。 凌澈回过身来说道:“虽然黄祇首跟皇上上书,要费城主继续做你的城主,不过以本将军看来,是万不能再将天水城交由费城主打理了。” 费辰站在原地,思绪久久,他弯腰作揖道:“费某为之前的话,向公主殿下赔不是,还请公主殿下宽厚通融一下,天水城是费某二十余年的心血,能做到如此之好,也是以天古城这样的京城做的标杆,才得以实现心中的多年愿望。” 凌澈睥睨地看了一眼于她作揖到底的费辰,她转身坐回首座,费辰就弯着腰改变方向,继续向着她。 凌澈越瞧越不顺眼,她道:“好歹你费辰也是一名地守境道者,手底下聘请的道者也不是没有化境,为何今日本将军都羊入虎口了,你还不吃?” 费辰连说两次不敢不敢。 凌澈叹了一口气,答案她不是没有。 凌澈抬抬手,示意道:“你起来吧,咱么坐下再好好聊聊。” 费辰心境平和,公主殿下也并非骄横夺理之人,今日与传言所见,大不一般。 凌澈与费辰见了心底地说道:“本将军能站在费城主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不知道费城主能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费辰知道,但不敢说,说了不就是证明自己之前的罪状了,他打死不愿松这个口。 眼前的城主已能把控的样子,所以凌澈恩威并施,问道:“费城主能看到目前本将军的难处?” 费辰道:“该如何做,还请将军明示,费某费能够将天水城做到现在的这个样子,也就有能力延续下去,就是不知帝国方面需要费某人如何配合?” 凌澈凤眼一抬,费辰立马开口:“不知将军需要下官如何做?下官都一一照做。” 这场心理上的博弈,前半程凌澈赢,后半程,成养儿子了的凌澈小输一手,她有些烦了,说道:“下月初,等帝国的副城主到了天水城,再由他来告诉费城主吧。” 凌澈起身离座,大步向前走去,费辰打算跟上,这事儿也就不可能这么快就谈妥了啊,谁知公主殿下头也不回地抛了一块令牌给他,费辰两手高高接住,大堂门口传来凌澈话语:“将此令牌交给高守敏,你们就是平级同僚,你主他副。” 费辰反手持令牌,追至大堂口,再一次作揖到底,振声道:“下官恭送殿下!” 不一会儿,有下人从外头返回城主府大堂,此时城主费辰正在大堂悠哉喝茶,事情总算还没到最坏的一步。 那下人走到费辰身旁,附耳道:“城主大人,幸好刚才咱们没有按计划行事,要是将帝国的公主殿下困在咱们城主府,府外头来接公主殿下的老头,可能就要将咱们城主府从天水城抹去啊。” 费辰听着很刺耳,这样的言语无疑于在他打的脸,好似老子费辰还真怕了他星冥帝国? 但身边人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部下,无论言语还是行径,从来有根有据,费辰猜测道:“邢供奉说的?” 那下人直起身来,连连点头,脸上依旧苦相,说道:“邢供奉也就在公主殿下出了咱们府门,跟着在府门口多瞧了一眼,也没打算跟踪,突然就有一个老头带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街头跟公主殿下碰面,那把公主殿下高兴得,都挽着那个老头的手臂叫爷爷了!” 费辰猛然站起身来,万分惊讶道:“林羡?!” 那吓人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那可不就是了呀,邢供奉也就看了公主殿下几眼,那林门主就把邢供奉的心境瞧得生了魔障,邢供奉说他半年之内不能替城主大人办事,他要谢客闭关。” 费辰知道星冥帝国此次历时四年之久的扩编疆土,会言重影响到四大族在道灵界的地位。 当下时势,一直隐世不出的灵龙族除外,拥有天道者的苍灵门位居榜首,云族次之,单族以高产出的优秀道者紧跟其后,左族也有其族长左欣蓝的御统境道力,侃侃稳住大族身份。 再算上其他门派宗门,天行宗,隐宗,舫山包揽前三甲。 独独这样的星冥帝国跟隐宗阮青海一般,要将道灵界搅个天翻地覆,他费辰是人在别人枪头上,不得不认怂。但没成想仅凭着林羡与帝国先皇的关系,先皇的孙辈儿的人物,在这般大局之势的裹挟下,都得到了林羡的宠爱,这都好几十年了,依旧鼎盛不衰。 那下人重重叹息,继而再一次害怕得大声道:“邢供奉可是化境呀,被林门主瞧一眼就要锁闭自己半年,这可把我给吓得,魂儿都要没了!” 能碰到林羡这样平易近人的大人物,天底下的百姓肯定还是多,但认出来的人必然之少。 这一场磋商中,其实费辰掌握的时机恰到好处,即便林羡没有来,他这个城主也不可能再实行扣押凌澈的计划,因为星冥帝国的壮大,他已经能够从一个门外头的人,窥得屋内的一丝雏形了。 所以抛开林羡的因素,仅仅以大堂内的过程而言,费辰亦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三卷 雷与电 第八十三章 神界的人 在栝先生要给孩子们好好上一堂‘诚信文本’的课前,凌元跟栝先生讲明了自己要带着单璠师徒离开此地。 栝梁生没有再邀请凌小兄弟留下来,只是表示了自己有些担心他的伤势,凌元笑着说自己身体好得很,只要不动用灵力,便无大碍,而且还有单璠这样的道法大家在,一切大吉。 他身后的单璠接过话茬,说凌元从小肯定就调皮,要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念头,强行冲破窍穴中的道法,她可不会给他收尸。 凌元没搭理单璠的乌鸦嘴,与栝先生抱拳告别,栝先生向他作揖,然后凌元脑子大条地抱拳也弯下腰去,合上的两手在头顶上拜了两拜,算是还清礼仪了。 栝梁生最后说道:“小兄弟性情阔达,无拘无束,但万事还需要小心为上,祝君一路风顺!” “谢栝先生吉言相赠,晚辈明了。” 然后单璠三人已经在学塾的门口小院上等着凌元,单璠见凌元磨磨唧唧的,等到凌元向他们走来,抱怨道:“先生还说你阔达呢,我看先生是看走了眼,作揖都不会,叽叽歪歪两三句话的事,拖这么久。” 凌元掏了掏耳朵,问道:“那就不知道前两天,谁说巴不得跟我一起走呢,就差开心地蹦到天上去了,是谁呀?” 单璠理直气壮道:“是本大小姐,怎么?说你一句,你就把之前的事儿拿来说事儿,嘴笨的家伙,等下次有大妖出现,你就别忙着了,待在原地不要动,看本大小姐如何处理,多学学吧你。” 凌元呛道:“放心吧,灵力我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能用,但跑路的功夫,绝计不会落你们下风的。” 单璠生气了,跟师兄告状道:“呵,师兄呀,你瞧你们什么帝国的皇子殿下,他损咱们呢!” 陈雍庭只敢背着个大竹箱,两边他都不敢帮,帮谁都是得罪人的事情,索性立在原地,谁也不劝了。 凌元笑着使劲儿拍了一下单璠的肩头,说道:“走吧,我领队!” 单璠的肩头吃劲儿有些疼,她就要给凌元打回去,却发现凌元已经勾搭上师兄,一起走在前头了。 单璠心有醋意,却无芥蒂,师兄暂时借给你个毛头小子,对师兄总是好的,单璠跟身旁的师傅说道:“师傅呀,咱们走吧。” 老道人微微一笑,率先越过徒儿,跟了上去。 随后单璠挽着师傅的手臂,小心嘱咐道:“师傅,小璠扶你,师傅走路要慢点,他们快就等他们快,咱们压阵,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老道人哈哈大笑,真是过去几十年,都遇不到几回的鬼魅精怪,自打有了徒弟单璠后,来得一次比一次密集,老道人瞧着前头的两位青年,伸手指着周遭的一切,点头说道:“还真别说,经小璠这么一提醒,好似就真的有股坐镇江山的味道了。” 单璠手捂嘴轻笑。 前头的凌元却是对陈雍庭大倒苦水,说道:“陈兄,你是如何管教你师妹的,为何本殿下一堂堂帝国皇子,两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你师妹对你是言听计从,然而对本殿下可是锱铢必较,难道你有啥法子?” 陈雍庭摇头道:“殿下,可能师妹是尊重我这个师兄吧,毕竟我比她年长两三岁。” 凌元松开陈雍庭,道:“本殿下还大她一岁呢,这丫头每次都神神道道的。” 陈雍庭笑着摇摇头,道:“依草民看来,那是师妹愿意亲近殿下。” 凌元想不明白陈雍庭的话,遥望前方的青山绿水,层层叠叠的山峰一座接着一座,凌元踢掉脚下的石子儿,继续走着,没有再自称殿下,说道:“自打第一次出国,我已走了很多的路,这感觉真好,好多道理都是我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觉得自己比在宫里头,要长大了很多,就好比小璠她爹不认我这个私生子,我也不怎么感到失望了。” 虽然陈雍庭对十几二十年前,帝国皇帝凌颜宣布两位皇子殿下是上天的安排,并非她与男子乱来,但一介草民陈雍庭对此依旧很头疼,私生子这样的天大内幕,陈雍庭是一点都不敢想了解,若是将来外界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皇子殿下还不得找他算账了? 凌元瞧着陈雍庭的吃瘪表情,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凌元觉着自己变聪明了,这样的事儿都猜得出来,他手掌拍在陈雍庭肩头,说道:“陈兄,你别怕,我娘对天下宣告我跟我姐都是天意的安排,那是她的事。但事实真相就是我凌元是单族单允的私生子,这是改不了的事实,现在帝国正无限强大,我娘一只手能捏死所有反对她的人,你别在意,听听也就是了。” 陈雍庭微微颔首,挤出一点完全不合时宜的微笑,道:“殿下,我还是当我什么都没听见吧,也恕草民多嘴,殿下也不要把这样的秘密说给其他人了,对皇上的影响总之都会有的,久而久之,就是一处疤痕,指不定突然民间就冒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没有还好,就算惹得皇上多看一眼,那也是挺烦的一件事儿。” 凌元嘴角上扬,觉着陈雍庭很上道,他提议道:“怎么样,将来有机会我安排你一个官职当当?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官,我想着将来给神勉和尚造了寺庙,怎么将来也得在帝国境内,给你们三个造一座道观吧。到时候你跟单璠俩人做观主副观主,你师傅做道首如何?要是不愿意,想做官也可以,就你们当地……” 凌元还不知道陈雍庭家向何处,继而问道:“陈兄,你家住何处?” 陈雍庭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没有文化,做官也是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他那读书的哥哥陈雍龄做官倒还行,所以陈雍庭拒绝道:“殿下,草民不想做什么副观主,也不想做官的。” 凌元眉毛一挑,好吧,这个陈雍庭跟我自己一路人,不喜麻烦别人。 凌元一眼望穿前头的树林,笑着说道:“就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也挺好。” 陈雍庭咧嘴一笑:“那是,而且现在身上也存了一些钱,虽然不多,但带回去给母亲还有哥哥一看,我这一趟也是没有白出来的。” 凌元很不合时宜的凑近陈雍庭,问道:“存了多少?” 陈雍庭笑容满天星的样子说道:“有十六两。” 凌元目光一滞,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雍庭继续道:“母亲在家乡种有粮食,喂有猪圈,家里一年四季其实都不怎么用钱,一两银子够我们母子三人用四五个月,油盐酱醋这些的调料都是小头,大头就是哥哥的宣纸书籍这些。我哥哥也挺节约的,一支毛笔从小时候用到了现在,修修补补两三次,写出来的字不比别人家的差。” 凌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十几两银子,自己寝宫里头吃饭的筷子就值二十五俩一双,桌子板凳那些随便也能在外头卖个千把两。 两人都在此时有些感慨,凌元想着他那空荡荡的未来,觉着自己顿时又缺失了些什么。 陈雍庭则想着自己不需要跟别家的孩子怄气了,自己的哥哥读书,那是哥哥的事,母亲说他陈雍庭书读不好,还不如好好干活儿,所以打他骂他都是对的,都是为了他好。 以前还肯跟着自己玩耍的伙伴,不再跟他这个动不动就砸人家窗户的陈雍庭玩耍,那也是对的。 自己已经错完了,唯一的,只有自己负气出走,没跟村里人带来更多的麻烦,才是对的。 陈雍庭此时此刻好想回家啊,跟母亲道一声歉,跟哥哥夸一夸自己也有在外头学到吃饭的本事,跟家乡里的父老乡亲,跟那些讨厌他的儿时玩伴瞧瞧,陈雍庭也有在思想上荣归故土的时候。 前方有一只庞然大物行来,是一只有着硕大耳叶在脑袋两边唿扇唿扇的长鼻象,象脑袋上坐有一个男孩童,男孩童手中攥着一截柳枝,在空中轻轻摇晃。 在其身后还有另一头大象,象背上骑有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汉子,汉子老神在在,嘴里吃着从当地百姓手中买来的面饼。 长鼻象在道灵界比较少见,凌元跟单璠有见过一两次,还都是跟着家中长辈在出游时。 老道人却是驻足停望,与身边的单璠说道:“小璠啊,咱们靠边吧,等他们过了,我们再走。” 单璠觉着还有挺远的距离,前方的大象隔着他们十来丈,她大可扶着师傅再多走几步,近距离瞅瞅大象的模样,可师傅却摇了摇头,不愿再往前迈一步。 单璠灵识大开,寻找前方一切的可疑踪迹,却是师傅笑着说道:“不用探别人的底,说出来不怕小璠笑话,师傅有些怕这些身体巨大的活物,总觉得要暴起伤人,以前师傅吃过这方面的亏,现在隔着这般远的距离,心里也怵得慌。” 前方的凌元跟陈雍庭对长鼻象特别亲昵,大象路过俩人时,俩人摸着大象足足有荷叶大小的耳朵,触感深刻。 凌元望着坐在大象头顶的小孩子,问道:“小朋友,你家的大象真大,它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却说道:“大哥哥,摸一下两文钱,你们摸了很多下了,还是收你们四文钱吧。” 凌元气笑道:“鬼灵精啊,你才多大,就这么会做生意了?” 那小孩子老气道:“都是混口零食吃啊,我爹又不给我钱买,就只好自己想法子赚钱咯。” 陈雍庭从腰间摸出了四枚铜钱,与小孩子说道:“小朋友,你收好,这是四文钱。” 凌元没来得及阻止,只好跟陈雍庭说:“我的那一份我自己出。” 陈雍庭笑着问道:“殿下有吗?两文钱诶,不是二两银子。” 果然,凌元身上没有这么小额的铜钱,全都是银锭。 那小孩子却说道:“大哥哥如果要坐大象的话,一两银子十里路哦,而且我们是相反的方向,到时候我还得往回赶呢,也不加价,就一两银子。” 陈雍庭嫌贵了,正要说不用,结果凌元扯着嗓子朝后头喊去:“小璠,你坐不坐大象,不坐的话,下回可就不知道什么才再遇见了!” 知道师傅怕得慌,单璠摇了摇头,凌元回过身,跟小孩子报以失望神色,那小孩子也不觉着自己亏了,跟两位大哥哥说了句再见,跟着自己父亲走了。 在大象就要经过单璠师徒俩时,老道人特意往灌木丛中挪了挪身位,单璠则原地未动,在大象与她擦身而过时,单璠伸手拍了拍大象结实的灰褐色皮肤,结果被小男孩伸手要两文钱。 单璠感觉自己吃亏了,说只给一文钱行不行,因为她都不知道要给钱,结果小孩子十分委屈地说道:“那我也没有准许姐姐摸我家的胖大壮啊,姐姐你这是欺负人,坐地起价,可比不上前头的两位哥哥有魄力。” 单璠没见过这么会说话的小孩子,一句话就说得她做了什么错事一样,于是只得掏荷包,给了小男孩两枚铜板,这才跟着师傅继续前行。 等到凌元与陈雍庭再一次并肩而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伤害到了陈雍庭。 凌元目视前方,两脚不停的往前赶路,说道:“陈兄会不会觉得我肯花钱给小璠坐大象,有点让你难受了?” 陈雍庭反应有些大,连忙从栝先生学来的作揖,停住身形作揖道:“草民不敢的。” 凌元停下脚步,有些生气道:“你怎么跟那些见了面的百官一个样,我现在在外头,不是皇子殿下,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嘛,明明就很介意了,况且我也刚意识到。” 陈雍庭愕然,他还没见过发火的皇子殿下,还是对自己发火,他沉住气,说道:“我有过一些自责,觉着自己没能给师妹更好的,但那是愧疚,跟殿下没关系的。” 凌元目光上下快速扫了一下陈雍庭全身,疑问道:“真的?” 陈雍庭肯定道:“句句是我心里话。” 凌元将陈雍庭扶起,说道:“那是我错怪你了,别放心上。” 陈雍庭还没说不会,身后的单璠就走上来一把将凌元推开,漂亮的姑娘气势汹汹,眼神直有要将凌元生吞活剥的凶悍程度,单璠厉声道:“凌元,你别仗着自己是皇子殿下,就可以欺负我师兄,我师兄现在可是单族千金的师兄,全天下只有我跟师傅可以说他不是,谁说都不行!” 被那么一推,凌元脸色本来阴沉,奈何是单璠所为,凌元旋即笑道:“我跟陈兄开玩笑呢,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是吧,陈兄?” 陈雍庭立马跟师妹点头,说道:“殿下是在跟师兄开玩笑,我俩闹着玩呢,师妹,不是你想的那样,殿下怎么可能欺负我,他也是为我好。” 师兄连谎话也不会说,单璠觉着自己的师兄被凌元给收买了一样,她依旧跟凌元严厉说道:“本小姐不管,开玩笑也不行,谁也不能欺负我师兄,再有下次,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凌元。” 凌元拉了拉嘴角,笑着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把你的师傅扶好,免得他摔了。” 单璠没好气道:“我扶师傅是因为我孝顺,不是因为我师傅要摔!” 凌元真是惹不起这个小祖宗了,两手猛然在掠过头顶合十,拜别天神道:“我知道啦知道啦。” 单璠看着凌元就来气,脚下狠狠踢了一脚凌元雪白的靴子,才肯做罢。 就在距离单璠一行四人数百米远的地方,那两只大象站在山间道路旁,乖乖地伸长鼻子,想要摘取远离他们十丈处的芭蕉果实,奈何鼻子的长度远远够不着,两头大象鼻下大嘴微微嚼动两下,它们的鼻子就像施法一般伸长了过去,伸进了深林之间。 再变回原来大小的时候,两头大象的鼻子上都裹着一大串的香蕉。 之前生意的小男孩,轻轻拍了拍大象的脑袋,笑道:“你不是不吃凡间的东西吗,现在饿了,知道这也能填饱肚子了?” 大象很识相将香蕉先递到小男孩面前,小男孩乐呵一下,掰下一只大香蕉,跟身后的人问道:“礼君圣,你打算做我爹,做到多久啊?” 那一直沉默不言的男子,同样拿过自己座下大象投来的香蕉,扯下一只,剥皮说道:“你什么时候赢了那帝国皇子殿下,我就不再做你魄魂界排名第三十五的天骄之子的父亲,毕竟你龙太子箫怀枫,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被称为龙太子箫怀枫的小男孩有些无奈,他道:“就长得我这般人畜无害的模样,那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也得下得去手啊,难不成我先挑事?礼大人你是知道我对惹是生非,根本就不在行的啊。” 礼君圣吃着香香甜甜的香蕉,无可奈何道:“那就等天君的两位弟子,以及芷将军的弟子花乐奕、寇寄北他们四人,赢了道灵界的其他而立道者再说吧,反正我不急的,多当一天是一天。” 箫怀枫扣了扣脑袋,小小年纪的他,要打赢凌元,是可以在几招之内让拥有僵尸体质的凌元输得体面,但他很是无奈道:“仙长们为什么要让我等下来,好无趣啊,还不如在床上睡大觉呢。” 要他箫怀枫一位龙宫的太子,欺负一个人间皇子,真是无趣。 礼君圣微微一笑,扔掉手中的香蕉皮,说道:“道教余孽凌元这边就有三个,要不箫太子将他们带回神界复命,也算是不虚此行?” 萧怀枫无语道:“礼君圣,你不必试探我,我跟你一样,对道教无恶感,要是碰见天君问我有没有遇见道教的余孽,我打死也不松口的,反正就一句话,啥也没撞见。” 箫怀枫坐在大象脑袋上摇摇头,道:“那老道人瞧着挺来事的,我瞅见他们四人身上也都没有孽障缠身,都是好人,咱们不能因为过去几百年的事儿,而迁怒现在的人,如果乱来,那我们成什么了?” 箫怀枫继续道:“就算真要出手,那也是天君弟子们的事,我不想狗拿耗子。” 礼君圣无奈的耸耸肩,躺在象背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第三卷 雷与电 第八十四章 花乐奕,寇寄北 灵神界,仙鬼宗。 已经千年之久的宗门,能够在这样大萧条年份的灵神界屹立不倒,依旧保持前三甲的宗门排名,仙鬼宗是有他一定的优势。 谭轩的佩剑臧绒,在他与父亲还有大娘冰释前嫌后,便上交了宗门。 起先无论是宗主慕容春启还是大娘,都主张佩剑臧绒就由轩儿持配,但谭轩说道:‘臧绒宝剑属于整个宗门,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二十年间,陪我在道灵界无数个日夜,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慕容春启跟大娘依旧不肯收,但谭轩极力如此,也就只好让五长老戴夫瞿将臧绒宝剑收下。 之后的好几个月里,谭轩在云梦祯的帮助下,尽快地完善了由当初自卸道力带来的窍穴创伤,如今的谭轩道力重回巅峰,又有胜于,毫不谦虚地将,可以将道灵界的而立道者挨个儿揍一遍。 而云梦祯在行此事之中,也有将自己的灵力再一次拔高,此时的她,在灵力滞留地守境三年多后,一举突破关卡,灵力已达令所有道者发指的化境。而无论是修炼的速度还是质量,整座天下中,此境是仅仅次于二叔单允,而在同辈中,云梦祯历来是最强。 道者与灵力修炼者,两者之间的关系实在八竿子打不着,两股力量都在道灵界被奉为主导,但谁也没服过谁。俩者唯一的区别,就只是道者修炼灵力十分吃力,就谭轩这样天赋异禀的道者,灵力也不过恒听境,转而一看云梦祯亦是如此,她的道力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境都不境。 灵神界还好说,数千年来基本都是灵神宫执牛耳,是历代主君以恐怖的灵力与外界道者相抗衡。 谁都是挑自己与自己契合的路子走,灵神界的道者们也都几乎除了灵神宫外,全都是修炼道力。而道灵界不一样,自尹素涵被上任冥君给突袭,从灵神界重生到了道灵界的之后几十年,先是林羡修得赤老所授予他的灵僵决,再到后来单允习得,已有三十几年光景,而就仅仅这三十多年,以前灵力修炼者的匮乏,到如今一位天道者坐镇崄巇山,灵力道者已经有了说话的权利。 清晨的阳光是从蒙蒙尘埃中投射而来,清凉的气候在越靠近午时的时候,就越来越热,灵神界与道灵界的气候基本一致。 戴青尼早早地给梦祯姐姐端来了早餐,平时她都不会如此,只不过前几日梦祯姐灵力破境,戴青尼也就缠着姐姐,要她给讲讲灵力的修炼关键之处。 云梦祯穿着亵衣开了门,戴青尼生怕姐姐吃亏,端着早餐连忙跨进屋子里去,嘱咐道:“梦祯姐也要注意一下嘛。” 云梦祯笑着敲了敲戴青尼的额头,说道:“姐姐注意着呐,周围除了丫头你一人,就没别人了。” 要不说戴青尼死活都要学习一下灵力呢,她将早饭放在桌上,说道:“梦祯姐,你瞧你是先吃呢,还是先口头传我一些呀?” 要在平时,云梦祯应该还要再睡一刻钟才会起,眼瞅着青尼妹妹说辞一番,她问道:“妹妹这么着急,一会儿还有事儿?” 戴青尼可怜兮兮道:“我着急呢,昨晚上都没睡好,姐姐你瞧我这眼袋,真是愁死我了。再看看姐姐,美丽大方又端庄,能比十个我都漂亮了。” 云梦祯笑着走到洗漱台旁,也不出去打开水了,将就昨晚的清水洗了一把脸,又简单的漱口两下,走向桌子的途中与戴青尼说道:“妹妹着急,姐姐知道,不过妹妹能明白什么叫做‘化实捣虚,质子守回’吗?” 戴青尼摇了摇头。 云梦祯笑着坐下,戴青尼连忙将吃的凑近姐姐,只听姐姐正视她说道:“意思就是稳扎稳打,做不得捷径一途,不然呐,容易走火入魔。” 戴青尼眨眨眼,开口道:“就没啦?” 云梦祯端着一碗小米粥,喝着说道:“姐姐是平时炼丹药的时候,都以走极致为乐趣,要求颗颗丹药几近巅峰圆满才肯收手,要不妹妹就照这么来,保证一年半载,立竿见影。” 戴青尼泄了气,她一夜没睡好,就是想从姐姐这儿得到一些金玉良言,好让她一飞冲天,让以前瞧不起他们仙鬼宗的人们另眼相看,但见姐姐这边也没得什么快速的法子,戴青尼的脸带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道:“那我也不能放着道力不练呀,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道力灵力一块增长么?” 云梦祯笑着问道:“妹妹总是觉着姐姐我很厉害,觉着轩哥厉害,那你瞧见轩哥有本事灵力外溢,或者姐姐能够一拳砸穿一座山头吗?” 戴青尼都明白,两者不可兼得嘛。 云梦祯瞧她模样,也不再言语,静心吃着这一天的第一顿,得要好好对待。 自云梦祯住进仙鬼宗一月后,云族长云锦就已来过,是来打算将女儿接回去的,用云锦的话来说,就是不能让女儿成为泼出去的水,他女儿还小呐,就被谭轩这个崽子给拐了,他心疼死了都。 果真是心都疼过了,天道者云锦的感受在他来到仙鬼宗后,体会得更加真切。 女儿直接跟他说想在灵神界再待一段时间,云锦楞了,女儿竟然给带不走了。 当时云锦就凑近女儿身旁,上上下下全都仔细打量了一遍,只把女儿瞧得浑身不舒坦。 然后在一旁的慕容春启只给干笑着,他帮谁都不好,就这么乖巧水灵的姑娘,仙鬼宗全宗上下没有不喜欢的,都盼着云梦祯早点嫁进门,成为少宗主夫人。 云锦是个读书人,不能跟女儿硬气,但女儿也太不听话,都还没过门儿,就懒着不走了,要是让她娘亲知道,还不得气晕了过去。 云梦祯的想法其实很单纯,她就想呆在谭轩身边,这些时日经过交心,俩人已情投意合,十分默契,云梦祯这辈子也就在她父亲面前任性过这一回,云锦没法,女儿低着头不愿走,他就好似觉着女儿赖上人家仙鬼宗了。 直到云梦祯说出了真相:‘父亲,女儿这些时日破镜在即,环境轻易换不得的。’ 云锦当时乐呵了,反问道:‘跟我讲条件啊?’ 云梦祯认真点头说道:‘只要心境保护得好,女儿突破地守境不是问题。’ 云锦愣了愣,继而笑着跟慕容春启说了些要继续叨扰的话,索性自己也住了进了仙鬼宗。 老宗主明白意思后,哈哈笑着,他拿着云锦的手不松开,硬拉着云锦去了大堂,俩位一家之主,热热闹闹地对饮了一场。 昨日谭轩与云梦祯约好了要去赏荷花,现在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在东郊有一片片茫茫的荷叶连接天际,朵朵荷花朵朵红的美丽景观,是周边方圆百里内,百姓们游览的好去处。 云梦祯吃好了早饭,让妹妹戴青尼别忙走,问道:“妹妹待会儿要不要去赏荷花?就是在别神山的那一处游览胜地。” 戴青尼高举纤细的手臂大呼道:“好耶,我要去我要去!” 云梦祯笑着竖着食指在嘴边,抿笑着说丫头嗓门大,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戴青尼别有意味地说道:“梦祯姐,自从呆在轩哥身边久了以后,你也学会开玩笑啦。” 谭轩跟云梦祯好上了的消息,俩人其实一直没有对外公开,只不过宗门里的人经常瞧见两人一起散步,偶尔戴青尼也会瞧见谭轩为云梦祯戴上一朵小黄花,然后云梦祯会报以羞涩,惹得远远观望俩人的戴青尼觉着好腻歪,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 但戴青尼内心是觉着十分美好的。 作为父亲的云锦,对谭轩这小子观感,心中其实一直大可,一来他谭轩是结拜弟兄的徒弟,二是谭轩道力高强,称霸道灵界与灵神界同辈,三来是他自己也着实欣赏谭轩的技击之道,要不然云锦也不会在两年前当着单允的面,要谭轩与他切磋。 还是一位天道者对一位御统境道者的请战。 云梦祯笑道:“贫嘴,小心姐姐不带你去了。” 然后戴青尼在云梦祯面前做鬼脸,道:“不怕,姐姐跟轩哥在前头,妹妹悄悄跟在后头也是极好的了。” 街上的热茶早点开始售卖的时候,谭轩、云梦祯、戴青尼三人便出了宗门,前往风景秀丽的别神山。 三人出了城,走在甚为宽阔的石板路上,戴青尼丫头的情志高涨,也不是久不出户的姑娘,相比于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戴青尼可谓是天大地大自己最大,马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气势,但跟着哥哥姐姐出门来,略带小鸟依人的这组词,被戴青尼稍稍渗透了些,基本上有个好看好玩的,就会分享给云梦祯。 本是俩人的约会,此时云梦祯被戴青尼挽着手臂东瞅瞅西看看的,她本人倒无所谓,但她担心会让轩哥觉得邀请了戴青尼会打扰到俩人,好在云梦祯偷偷瞧着谭轩一副宽厚仁爱的微笑,她心中就好痴迷,简直神魂都将她的勾了去。 谭轩腰间没有悬挂单族长所赐的宝剑怫蔚,是他收进了御统境修为开辟出来的狭小空间中,他在前方走着,感受得到身后俩个姑娘的动静,谭轩也就无所谓地看看路边风景,觉着就很不错了。 三人虽然已经出了城,但进城出城的人亦是络绎不绝,特别是拥有仙鬼宗这样大宗门的大城镇,周边的好几条干道都以石板铺就,像蜘蛛网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不就花开不就岭,只愿独摘男女情,若要问及何处去,带上我一个,行不行?” 总是喜欢作诗,且一副翩翩公子模样的人物出现在石板街上,戴青尼搞不懂这么缠人的宝林山庄公子,是不是吃错药了,上前质问道:“齐祥宗,你今天是不是走错地儿了?今儿个不是你家二姐成亲的日子,你不去堵门,跑来念什么酸不溜秋的打油诗?不过念就念了,你好歹换个韵律,上一次你都用过了!” 齐祥宗一把合上手中纸扇,拍打着手心,也不瞧戴青尼,直接将她越过,来到谭轩云梦祯的面前问道:“今日日头正好,不知道慕容公子跟云姑娘,可否赏脸,咱们一道欣赏风景?” 云梦祯笑而不语,齐祥宗跟戴青尼俩人打闹惯了,现在齐祥宗不理青尼妹妹,这一幕瞧着也确实惹人窃笑。 谭轩点头微笑道:“能够与齐公子一路作诗为伴,也是美事一桩。” 齐祥宗满意点头,然后他就被身后戴青尼一个金刚臂给锁了脖子,戴青尼将齐祥宗的脑袋夹在腋下,一个姑娘家也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大声道:“齐祥宗,我很矮吗?你看不见我吗?” 齐祥宗佝偻着身子,挤着抬头纹眼光向上一瞟,尴尬笑道:“哟,原来是青尼妹妹,齐哥哥眼拙,眼拙了,没把你瞧出来。” 戴青尼使了使劲儿,反问道:“半灌水的打油诗也想糊弄我哥哥姐姐呐?” 齐祥宗老是这么被一个小姑娘锁着脖子,也太过丢人丢份,他轻轻拍打戴青尼后背,说道:“肚子里就这么点墨水,青尼妹妹多包涵,快快松开我,我喘不过气儿啦。” 戴青尼冷哼着一把将齐祥宗松开,拍了拍手,挖苦道:“以前咱们也都是在同一所学塾上过课的人,你要是没本事作出夫子水平的诗来,你就别丢人现眼拿出来卖弄了,行不行?” 齐祥宗正了正衣冠,好在发束没坏,他嘀咕了一句:“夫子水平还没我好呢,一天写半句,我一天能写十七八首。” 惹得戴青尼做呕吐状。 等三人来到别神山时,日头已在头顶,齐祥宗口渴得不行,便提议去街边摊贩那儿买喝的,于是四人花了一串铜板,在街边的红糖水摊贩那儿,买了加冰加料的来解渴。 戴青尼大呼过瘾道:“真好喝啊。” 谭轩喝着冰镇过的红糖水,微笑道:“的确,道灵界也有这种加冰的红糖水,但比不上这个好喝。” 戴青尼神秘兮兮地跟谭轩说道:“轩哥,你这么一说,我想到了两句话,你要听哪句?” 云梦祯笑着说道:“妹妹可是又要取笑姐姐了么?” 戴青尼一愣,随后嘻嘻一笑,还是说道:“好不好喝不重要,重要的当然是谁在身边。” 云梦祯瞪了戴青尼一眼,就又听丫头说道:“等将来梦祯姐跟轩哥成亲的时候,我就想去道灵界瞅瞅,可以吗?” 这话是对云梦祯说的,毕竟家族里头就有一位可以来回穿梭两界的天道者。 云梦祯被羞得埋下了头,还是谭轩说道:“没问题,师傅可以带青尼妹妹去看看,这件事儿我去求他。” 戴青尼开心得一口喝掉碗中红糖水,是真解渴啊。 一旁的齐祥宗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什么两界,什么带不带,倒是成亲听懂了,他率先祝贺道:“谭兄成亲,记得让下人捎一份喜帖来啊,到时我可要来的。” 谭轩点头微笑道:“届时喜帖由我亲自送来。” 齐祥宗抱拳,随后一口干了碗中的糖水。 坐谭轩旁边的云梦祯拉扯了一把他的衣袖,说道:“这事儿你跟我父亲说了么,就跟齐公子说这事儿了。” 谭轩哈哈大笑道:“齐兄说我成亲的时候,没说跟谁啊。” 一心向着谭轩的云梦祯,没有像其他大牌小姐一样生气,而是这回羞得更是脸红到了脖颈,靠着谭轩的臂膀深埋着头,不敢见人了。 “恭喜谭少侠,能够拥有云姑娘这般体贴贤惠的姑娘。” 一道女声在四人耳畔骤然响起,音色清澈,却稍显沉重。 云梦祯一时半儿没有抬头来,是因为脸还红着,坐在街边木桌旁的谭轩三人侧身望去,只见有一女一男站在街道的中央,偶有百姓从两拨人中间穿插而过,但那一女一男的目光就直直地盯着谭轩。 云梦祯还靠在自己身旁,谭轩未能起身,他将目光投向齐祥宗,齐祥宗会意,起身问道:“在下宝林山庄少庄主齐祥宗,不知两位,找谭兄有何贵干?” 来者气势内敛,要么是寻常百姓,要么就是绝顶高手,戴青尼也起身说道:“我没见过你们,你们不是附近人士。” 那女子面容清丽,身着一袭雪白绸缎,其上秀有凤凰腾飞,裙摆则是雪白一片,唯有下缀染有青色细条,整体而言,很有男子风范的玉树临风。 至于女子身旁的男子,着装亦是如此,不过身上并非绣有凤凰,而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头。 女子开口道:“在下花乐奕,旁边是我师弟寇寄北,我与师弟并非本地人士,是专程来找谭少侠切磋的。” 云梦祯恢复了常态,她望向街上的俩人,目光骤然一聚,神情微动,她起身来说道:“轩哥不会跟你们打的。” 谭轩报以微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不能遂二位的意了,若不嫌弃,不防一起游览别神山的风景,我们四人专程赶来此地,就是为了一览漫天的荷叶风光。” 不料那女子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可以。 极少有谭轩邀请对手游览的时候,那是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三流道者,而立道者之中,谭轩其实一个都看不上。 这下好了,一行四人变成了六人,这荷花的风光,对于戴青尼、齐祥宗二人而言,赏得一点都不舒畅。 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泊的四周边缘长满了青色荷叶,中间的一处空荡荡的圆心也有千丈直径。 在岸边,有专门为此修出来的观光道路,路边的一侧荷叶开得多姿灿烂,有些开得比较早,已是盛开的荷花,是人们竞相指着给身旁好友看的美物。 云梦祯能无视登门拜访的客人,偶有亭亭而立的荷花跟翠绿欲滴的荷叶,她便还拉着谭轩一起欣赏,突然发现身旁闷闷不乐的戴青尼,云梦祯知道丫头是嫌弃身旁的突然到来的客人,便解释道:“青尼,这两位现在是轩哥的客人,可不能给脸色了。” 也就云梦祯肯好言相劝,却是齐祥宗乐呵呵道:“青尼妹子,要不咋俩代你轩哥出战?” 戴青尼觉着挺好,正兴起间,瞅见梦珍姐姐浅笑的神情,立马跟齐祥宗训斥道:“这俩位现在是轩哥的客人,你瞎起什么哄,你要瞅着不开心,你可以走啊。” 齐祥宗瘪瘪嘴,表示无可奈何。 沿着湖边行走了一个时辰,一直跟在众人身后的花乐奕寇寄北俩人,也看完了这碧空一色的风景,花乐奕开口叫住了谭轩:“谭少侠,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与师弟还赶着回去交差,今日我奉师门之命,前来与你讨教,接下来,无论你接不接招,我可都要出剑了。” 谭轩与云梦祯转过身来,云梦祯首先发现了花乐奕盛大的气势,她的手紧紧抓住谭轩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关节已森森发白。 眼前的花乐奕,拳意精髓流淌全身,气势锐不可当。 谭轩轻轻拍拍云梦祯的手背,微笑道:“没事的。” 谭轩与花乐奕问道:“不知花女侠,师承何门何派?” 花乐奕道:“我的师傅……要是谭少侠能够从我手中撑上二十招,我就告诉你,我的师傅是谁?” 谭轩唇齿微微张启,呢喃道:“让我撑二十招?难不成我们一个师傅?” 花乐奕笑着伸手往身前一抹,一把长剑凭空而现,被她横握在身前,她问道:“我的出剑肯定比你快,你还不拿出你的剑来?” 谭轩心中一惊,眼前的姑娘拳意充沛,竟然转瞬间又改用剑术与他对招,是想以己之短,功其之长,好让自己心境受损? 云梦祯轻轻松开谭轩的手臂,轻声说道:“小心应付,我去照看青尼。” 谭轩点头,同样手在身前凭空一抹,宝剑怫蔚现世,谭轩握在手中,他说道:“剑快不快是其次,抗不抗打才是最重要的。” 花乐奕不受谭轩扰乱心境,脚下轻轻一用力,剑尖便瞬间扑至谭轩面门,谭轩猛地别过头,仍是躲闪不及,一节头发,被花乐奕挑下。 不算低估对手了的谭轩,还是头一次在思维清晰的时候吃瘪,眼前的花乐奕究竟哪里冒出来的,谭轩也顾不得其他,宝剑怫蔚的剑鞘还在原地,他也已出鞘。 狂剑剑招,谭轩没有拿出来的意思,便也就寻常剑术里的刺削挑三招。 花乐奕攻防行云流水,对于谭轩软绵绵的进攻,她不敢懈怠。 就仙鬼宗的仙道与鬼术,是极强的攻防真法,在谭轩没有使出这套真法之前,她也是绝不会掉以轻心的。 一般而言,若是谭轩对上阮青海这样的而立道者前十名,不管是用剑的还是用刀的,对方空闲的一只手都会结印,结印结在下一招或是结在天上地上都有可能,总之是防不胜防,而眼前将剑法舞得眼花缭乱的花乐奕所展现出来的,也就仅仅是纯粹的剑招。 是与他谭轩相比,还要快的剑招。 眼前的女子年岁与他相当,不考虑开口问问年纪的结果是怎样,问了之后所展现出来的剑招又是如何,谭轩便不敢保证了。 看样子算是与他同辈的女子,实力在他之上。 好几年不曾有过的意气之争,袭上心头,谭轩有些贪功冒进了,被花乐奕抓住机会,给一剑封喉,让谭轩大为震惊。 花乐奕收剑入鞘,再放回虚空之中,开口道:“总计十六招,没能超过我预期,暂时不能告诉谭少侠,我师傅名讳了。” 谭轩心境自行平缓,他反手持剑,笑着说道:“花女侠剑法高超,谭某输得心服口服。” 花乐奕点头,说道:“而立道者的前十名,我们六人都要挨个儿会一会,今日赢了谭少侠这儿而立道者的状元郎,相信其他人也就那样了……” 谭轩正色道:“不好说,榜眼阮青海,探花林墨,以及第八的黄蔡截,都是用剑用刀用拳的行家,其余六人,也都不是能够轻松应对的,花女侠可别大意了。” 花乐奕道:“我们拭目以待。” 谭轩反手持剑,拱手道:“不送。” 花乐奕与师弟寇寄北转身而去,谭轩就哭丧着脸跟云梦祯抱怨道:“刚刚我被踢了一脚,胸口现在还疼,梦祯你能帮我揉揉吗?” 云梦祯是真怕谭轩受了内伤,伸手隔着衣裳给谭轩揉了揉,哪知谭轩摸着她的手背一脸享受,云梦祯就揉得很不自在了,这么多人呢。 戴青尼头滋滋道:“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喂,齐祥宗,你瞅什么瞅,小心我戳瞎你的眼睛。” 齐祥宗一把甩开折扇,自顾自扇着清风,不去看身旁亲昵的恋人。 跟着师姐一起离去的寇寄北,十分不满谭轩输过之后,一点也不心境受损的模样,他的真身还在前方走着,以灵魂体分离出来的身外化身,火石电光般转瞬间来到四人面前,只听他淡淡说道:“道灵界的而立道者,我们会以对手最拿手最精湛的路子对抗,谭少侠莫要高兴得太早,我师姐最拿手的不是剑术,而是拳法,以拳破世间万法。从你输的时候起,此刻的道灵界,往后百年内都出不了一位天道者了。” 话音落,身外化身的寇寄北身上流光溢彩,在街道上划出一道绚丽光芒,转瞬间回到本身,他跟在师姐的身后,回头往谭轩四人笑了笑,模样委实天真无邪。 谭轩以前成天想着到处跟人打架,那一招招剑法该如何改良才能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他已不在乎什么而立道者状元郎的身份,也不在乎道灵界将来有没有天道者,他只知道身旁的爱人正心疼他,就很足够了。 戴青尼则说道:“轩哥,我觉着你都没有用全力,你为什么肯输给一个莫名来挑战的人,还是个女子,这要是传出去了,对你对咱们仙鬼宗,都不是什么好事。” 谭轩笑着捏住云梦祯的小手,心无旁骛地说道:“那花乐奕实力本就强过我,百招之内我必败无疑,妹妹觉着轩哥输了有损咱们仙鬼宗面子,但你也要知道风水轮流转,要是轩哥每次都赢,将来会很累的。” 戴青尼不开心道:“轩哥,那你就不想知道他们的师傅是谁吗?这么唐突的来挑战,看着就烦。” 谭轩笑道:“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反正都没有我师傅强,他们这么一闹,就有好戏看了,咱们就乐乐呵呵看戏不好吗。” 戴青尼无奈道:“我都知道的啊,咱们仙鬼宗的仙道鬼术两大真法,从来都是在死战中发挥优势,今日姓花的只挑战轩哥剑法,哎,输在短板上了。” 云梦祯不管这些,只是询问道:“胸口还疼吗?” 谭轩看着云梦祯温温一笑,道:“梦祯真是神医妙手,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全好了。” 云梦祯羞涩,笑而不语。 当天回去跟长辈们一桌吃饭,经女儿说起这么诡异的事件后,云锦连夜赶回道灵界。 第三卷 雷与电 第八十五章 有规矩要讲 八个月前,也就是柳柔蓉自焚之后的第二个月,单允有下到地府去,专程找阎王殿主,以质问的口气,要殿主拿出为何会有人能将母亲的魂魄带离地府的理由,当初他跟妻子是眼睁睁地瞧见母亲进入轮回,他还重创了轮回道,都不能将母亲拖拽回来。 殿主说关键也正在此点上,轮回道为六道之一,是地上一切生灵投胎转世的途径之一,倘若是没有人动摇了轮回道的稳定,也就没有人能在他殿主的地盘上,将一名灵魂体带离地府,而不惊动他。 所以这一切所造就的,得单允独自承担。 单允索性向殿主问了谁有能力带走他母亲,殿主的意思很明确,只要是天道者,都有这个能力。 不过介于三界之内,这看似楼上楼下的人物关系,以寡淡自居的单允恐怕是没了解多少。 于是殿主明确告知了单允,就当时三界之内的灵神界,没有人是天道者,道灵界有三位,还有两位御统境巅峰道者,此二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破至天道者,却有时间限制。 还有一个地方,便是神界魄魂,那里的天道者就…… 单允让殿主有话直说,殿主说神界的天道者有点多,名额都是从灵神界拿来的,要说不好听的话,那就是纯粹抢来的。 单允不关心抢与不抢,云锦没可能做这种事,神界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做此姿态,而要是苍灵门林羡要是做了,他则不会三番四次地请求父亲允许他来为母亲扫墓,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那两名伪天阶。 从殿主口中得知,当时的两位御统境巅峰之一,便是五百年前的人物,卫羽邻,而另一个,则是从神界而来的道祖弟子,徐天泽。 两人生而逢时,道灵界的天道者位置尚且空缺一个,只要卫羽邻解除单修给予他的右手封印,随时可以引来天地异象,而道教弟子徐天泽,是一名随性洒脱的道人,只因三界之内的规矩,道人本是魄魂界的天道者实力,来到道灵界,便被无形镇压至御统境,听说是来寻求道祖转世真身。 皇帝凌颜的话,单允是不选择相信,要真打算给母亲复活,凭什么会使得母亲自焚? 单允临走前还被殿主叫住,问他什么时候愿意做道灵界的金尊使者,到时候就算是神界那边来人了,以他人神体质催发出来的灵僵决,同级别的道者也能一挑二,甚至一挑三。 单允不敢在此时成就天道者,原因很简单,是他知道此事决计跟凌颜脱不了干系,即便她不是主谋,也是共犯。所以一旦单允灵力重回巅峰,届时林羡定然会有所感应,若是让林羡推演到有关母亲一事,那星冥帝国注定会荡然无存,整个道灵界也会因此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终单允与殿主明说自己对此事没兴趣。 殿主不好强求,说了些宽心的话,什么母亲走了节哀顺变,有空就下来坐坐,或是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就算他这位阎王殿主掐指算不出来的,他也可下地府第十八层去,问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谛听尊者。 那时单允回到家中,家中没了女儿的嬉闹,感觉家里也清净了很多,倒是一时之间有过想将女儿带回来的念头。 妻子夏童瞧见夫君愁眉不展,就猜到是想女儿了,所以趁着女儿不在,夏童近几天的衣裳,也变着花样的鲜丽了。 还跟相公说咱们的女儿,命大运气好,现在只可以将她这个妻子当做女儿待就可以了,于是单允眉头就展开了。 那一夜,夏童有问过相公有没有瞧见猴子巴布,单允说它一天都没在家,坐在单允腿上的夏童扭扭身子,骂着死猴子不落屋,越来越调皮了。 再过好几天,单允跟夏童依旧没有瞧见猴子巴布的影子,夏童就知道这猴子肯定出去找单璠了。 但猴子巴布并没有一下就出现单璠身边,而是暗中为其护道。 在林羡带着柳胥让来到天水城的时候,老爷子专程来看了孙女儿凌澈,正巧在城主府门前‘碰见’孙女儿,随后林羡跟柳胥让被请进了军机大营。 军中规矩历来是最为严格,即使就大将军凌澈这样身份的人,在林门主坐在偌大的军帐首座上后,她也就只能陪坐下排了。 林羡喝着孙女儿沏的茶水,神情多有舒缓。 柳胥让与凌澈说道:“林爷爷这几日以普通人的脚程与我远游,体力上是累坏了,好在有凌将军的这座军帐可做休息之用,要不然以林爷爷的脾气,非要跟我露宿野外了。” 凌澈身着内甲,形象英气勃发,她目光投向首座,笑着说道:“林爷爷这回远游道灵界,不是奔着历练晚辈来的,而是要历练爷爷你自己了么?” 林羡微笑着点头,老人家一改平时在崄巇山的严肃面貌,说道:“山门氛围,每天死气沉沉的,进出面对的全都是要死不活的废人,关键爷爷自己还是管他们吃喝的主人,虽然这些并不是爷爷亲力亲为,但日子过久了,没个人在身边,总是闹腾得慌。这不才想着出来看看外面的风光,你弟弟不肯与胥让同伴,也就林爷爷带着胥让来打扰澈儿了。” 凌澈佯装怪道:“孙儿岂可觉着林爷爷是麻烦的,林爷爷能来孙儿这儿,孙儿巴不得爷爷不走了呢。” 林羡笑着轻轻摆手,说道:“此次前来,正好也有好消息给澈儿带来,是有关于元儿的。” 凌澈道:“小元?” 林羡点点头,继续说道:“就在前天,你弟弟灵力一举突破三连,一跃成就地守境,如今元儿可是跟澈儿同一个境界了。” 凌澈脸露欣喜之色,手掌轻轻变为紧握,她砸了一下椅子扶手,道了一声:“好,真是太好了!将来看谁还敢欺负我们星冥帝国!” 林羡哈哈大笑:“就澈儿的星冥帝国而言,就算是林爷爷的苍灵门里头诸位青使,想要跟天刺人员掰手腕,也要好好掂量掂量了,谁还敢欺负你们的?” 凌澈哎呀一声,说道:“林爷爷就别洗刷孙儿了,您的青使一部,御统境道者有三位,天刺才两个呢,还不在编制,随时都有可能调转枪头,为了这事儿,皇上也经常头疼呢。” 林羡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笑着说道:“这没关系,星冥帝国扩张得厉害,林爷爷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但若是有人要害我的孙儿,林爷爷就肯定不会答应。” 凌澈抿嘴憋住笑意,嘻嘻道:“林爷爷最好了。” 对于凌澈同样压制了境界一年多,却不进境一事,林羡一眼看透却没点破,只是起身说道:“那位教澈儿气息吐纳的易先生,是个大才,但澈儿还是要以安全为主,不要让林爷爷在外头还为你担心,不管是修心还是修力方面的事儿,知道吗?” 凌澈点点头。 林羡又道:“林爷爷话带到了,心愿了了一桩,就不在此多待了。” 凌澈极力挽留道:“林爷爷来都来了,今晚的菜品,就由澈儿烧来,给林爷爷还有柳兄弟尝尝吧。” 林羡依旧摇了摇头,说道:“林爷爷此次出门远游,意在修心,好酒好菜的碰不得,澈儿就不要留了,好意爷爷心领了。” 凌澈拗不过,只能目送林爷爷带着柳胥让的身影离开军帐,不过那一碗茶水,倒是让林爷爷喝得精光。 在云锦返回道灵界的时候,那一个下午,道灵界的前十名而立道者,皆被当众挑衅比试,其中就包括榜眼阮青海,探花郎林墨。 这五人中,阮青海毫发无损,以烙刑重伤了一名会使各种符箓层出不穷的异世道者。 林墨战绩尚可,与前来挑战的道教子弟战平,两人你来我往共计换了五处战地,一百二十个回合都没能分出胜负。 而其余而立道者就没那么好运道了,皆是在五十个回合内,被与林墨对战后的道家子弟全部放倒。 已经消失数百年的道教弟子运用符箓,挑衅而立道者的消息,一经诸多方面结合,道灵界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道教要卷土重来,要在道灵界开宗立派,要与佛教再度平分秋色,这样的流言一个接着一个。 但云锦清楚,林门主更是了解,道教早已在数百年前消失,林门主更是在早年间收集过道家符箓,五行真法中的雷法,他亦有尝试,却效果甚微。但道灵界绝没有谁能够培养出这样的弟子来,因为道教在神界的压迫下,几乎就死绝了。 林门主还是在当天拦截下了单璠四人,是在一处山野荒废的寺庙里。 林门主只问了老道人一个问题:“道长,除了小璠以及陈雍庭俩人,可曾还有过其他徒弟,亦或者仅是曾经的记名弟子,随便扔了几本道法书籍给他们自己修炼,便不曾管教过的徒弟?” 老道人本是躺在徒弟陈雍庭找来的干草堆里休息,他都没注意身边有人,当听到了林门主的问话,翻过身来时,才发现林门主就站在身侧。 老道人赶忙说道:“老道除了陈雍庭跟小璠俩个徒儿,没收过其他的弟子,就连记名的也没有,至于那道教书本,亦是少得可怜,如何敢轻易送人的。” 一旁蹲在地上给陈雍庭打下手的凌元站起身来,恭敬地喊了一声:“林爷爷。” 林羡微笑道:“元儿可还习惯这样的生活?” 凌元嘿嘿一笑,手里拿着舀汤的勺子,抠着脑袋说还凑合,却是被一旁的单璠甩了个白眼。 天色已黑透,林羡让凌元多注意安全,同时不要让别人欺负小璠妹妹,便消失在了原地。 随后凌元蹲下来继续帮忙,单璠也不忘呛他:“凑合就别吃了呗,收留你这件事,本小姐就当好心喂狗了。” 陈雍庭轻轻拍了拍师妹的肩头,摇了摇头,示意师妹注意言辞,凌元笑着说道:“凑合就是很美味的啦,宫里头的生活才让我觉着猪狗不如呐。” 单璠这回绕过了凌元。 不过凌元却说道:“小璠,你看到了吧,林爷爷都说你是我妹妹了。” 单璠瞪了一眼凌元,凌元就乐得跟一傻狍子似的,手里摘菜的活路依旧不停。 单璠没好气道:“那位林爷爷又不知道你真是我哥,只不过爷爷跟他是同门师兄弟,前几年那位林爷爷还来克莫山祭拜过奶奶。说你是我哥哥,是靠着这一层关系而已。” 单璠逻辑缜密,口齿伶俐,凌元一时半会儿还听不太明白,不过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林爷爷也去祭奠过奶奶的。 凌元便有些想奶奶了。 陈雍庭守在由他搭起的灶台旁,就那么眼睁睁地瞧着师妹让凌元殿下替她打下手,心里有些不痛快,是陈雍庭自己心中的规矩在作怪。 凌元将清洗干净的蔬菜递给了单璠,单璠切得细碎,又用盘子盛好,手里还有其他的蔬菜等她处理,单璠就让凌元给师兄送过去,然而不等凌元接过,陈雍庭就自己过来拿了。 三人相互之间的距离也就两三米,抬头就能看到对方脸上有没有眼屎的那种,陈雍庭说道:“殿下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来就可以了。” 单璠不愿违背师兄,却悄悄给凌元使眼色,说道:“休息是可以,吃饭前把碗清洗一遍,才准你吃饭。” 亏得凌元还忍得了单璠妹子这般物尽其用的性子,陈雍庭却轻轻说道:“师妹,殿下是客人,咱们不能这样。” 单璠回过身朝着师兄嘻嘻一笑,继而又对凌元说道:“你看我师兄多爱护你,将来你要是做了皇帝,可不能忘了我师兄的好。” 凌元干笑一声,脸色瞬间恢复平静,紧接着自己都觉着太过敷衍单璠,随后又笑容僵硬地加了一句:“我知道啦,小祖宗。” 得到凌元首肯,单璠朝着师兄得意一笑,却见师兄闷闷不乐的样子,单璠就安分了许多,吃饭的时候还主动给三人添饭,行为甚是乖巧。 在道灵界的另一处,同样是寺庙,这里的就要鼎盛很多,白天寺庙接待了不下千余人,香客们扔进功德箱中的香油钱,跟往常一样,比较厚实饱满。 大堂之内,高大十丈的佛祖金身耸立中央,金身在两支手臂粗细的香烛燃烧下,四散光茫。 夜晚寺庙闭门谢客,小沙弥跟师兄俩人在师傅的指挥下,拿着一只麻布口袋,打算清点今日的香油钱。 小沙弥将麻布解开,师兄正那在开锁,师傅则心无旁骛地盯着功德箱,大和尚瞧着不少香客们都往里头扔了银锭,今日的收成,可能会是开年来的另一新高。 功德箱开了锁,翻开箱盖,大和尚没有让徒弟经手银钱,而是他本人伸手,将功德箱中的大小银块取出,还有很多的铜钱,都一一数清数目再放进口袋里。 “九十八,九十九……” 一贯铜钱让大和尚归为一两,总数加起来是一百一两。 今日的收成,的确是开年来第一次这么多,红光满面的大和尚微笑着从小沙弥手中拿过麻布口袋,用绳子将口栓紧,扛在后背,便一人走出来大堂。 佛堂前,大徒弟锁好功德箱,最大的两根香烛继续燃烧,其余的,小沙弥都一一用挑针熄灭,整个佛堂顿时便黯淡了许多,俩人相继离开。 有一青年从外头径直走过扫得一尘不染的院子,走上阶梯,再行十步,便进得佛堂里,他单手竖十,佛光在他周身莹莹发亮。 道灵界各地,寺庙大小参差不齐,寺里的供奉神像,大多也不一样,有些是观自在,有些是罗汉,十个之中,大概仅有一个敬的是佛祖。 和尚生得唇红齿白,模样棱角分明,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弟子神勉,拜见佛祖。” 佛祖神像纹丝不动,和尚神勉仰起头来,望着佛祖拿在手中那串颗颗直径有碗口大小的念珠,轻轻伸手,将挂与他手的念珠递出。 神勉手上的佛珠悬浮于空,飘向佛祖持佛珠之手的拇指上,轻轻落定。 神勉开口道:“神界势力扰乱三界规矩,有白芷将军之徒花乐奕与寇寄北下得界来,也有魄魂界龙宫太子箫怀枫跟白莲教教主的独子礼君圣,以及道教天君齐浒的两名弟子,从昨日到现在,已经连伤六人了。” 佛祖金身在暗淡的佛堂内静享烛火,神勉和尚面无神情,继续说道:“弟子神勉,小小戴罪之人,无权过问佛祖,但若是这六人依旧不肯罢手,硬要将道灵界的而立道者过一到手,弟子神勉,便有权过问了。” 神勉前一世,被仙人们联手镇压,当时在神界没能出手的,只有佛祖和早已投胎轮回的道祖,而那时众仙亦是付出了损失两名天道者的惨痛代价,才给了神勉一个轮回到下界重新做人的下场。 神勉和尚说道:“凌元殿下是弟子神勉唯一的朋友,佛祖封印住神勉和尚的嗜血杀戮,带来的坏处,结症会立刻显现,若是龙宫太子箫怀枫出手伤了殿下,便是神勉和尚不再念及规矩之时,到时就算神勉和尚暴露在仙人们眼下,哪怕再次被联手镇压,神勉也在所不惜。” 总归是以前自己做得不对,现在错在别人身上,神勉和尚头顶上有高山远水,脚下是风水轮流。 佛祖没能显现真身,却是被神勉放在佛祖拇指甲盖上的那串佛珠,又悄无声息地飘回神勉和尚的虎口间,神勉和尚毫无神情流露,只说道:“弟子舍得。” 有一腰间悬挂九枚压胜钱的老道长一步跨进佛堂,在这人静时刻,他朗声笑道:“御前的就是御前的,胆识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这么有骨气,徐道士挺你!” 神勉和尚双手合十,颔首道:“和尚神勉见过徐道长。” 徐道长收起吊儿郎当的生态姿色,还礼道:“徐道士也有礼了。” 然后腰悬九枚压胜钱自称是徐道长的人,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规矩,无奈道:“好了好了,规矩就不讲了,神勉打算何时动手?” 神勉双手换单手,说道:“殿下一日安宁,神勉便一日不出手,若是徐道长有心为民除害,肯替道灵界抗住这次灾劫,那就轮不到小僧了。” 徐道长笑容满面,说道:“看样子,咱们的神勉大将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啊,不过佛祖封印了你的情绪以及杀戮的本性,以我来看,是有些画蛇添足了。神界道者齐齐出手,不要脸地将你镇压致死,为的就是想要拥有一个没有血光的神界,咱们对错不论,可是哪里会有什么太平盛世?少了一个神勉大将,自然会有其他阿猫阿狗出来指手画脚。如今随了他们愿,这又看不惯道灵界拥有三名天道者的位置了,不过也是,灵神界就因为换了一个‘神’字,就被魄魂界打压得天道者一朵都开不出来,真是位高者在哪里,道理拳头就在哪里。” 前一世的恩怨种种,神勉情绪并无起伏。 徐道长问候道:“德炫高僧,近来可好?” 被问及密辛,神勉轻颂佛音:“谢徐道长关心,师傅一切都好。” 徐道长皱了皱眉,随后哀怨道:“难怪云族长都说你脾气好,你们佛祖真是太不厚道了,好好的一个人,干嘛非要遮遮掩掩的。佛祖保佑啊,保佑萧怀枫别拿凌元开刀,到时候神勉和尚出手,神界大统就后继无人啦-。” 神勉和尚却劝说道:“徐道长切莫杞人忧天,天黑了熄灯,肚皮饿了就吃饭,天公地道的事,以箫怀枫的爽朗性子,相信神界也不会太乱来的,贫僧也不过在赌气罢了。” 徐天泽模样苍老,内心却是放心不下在道灵界的道种,老人家突然指着身旁十丈高的佛祖金身,破口大骂道:“师尊应劫轮回往生,佛祖高高在上什么都不作为,就知道欺负咱道教的老实人!老道从神界苦苦追寻师尊真身而来,顺路瞅瞅有没有适合继承衣钵的道种,就要被天上的规矩将道力压低至御统境,让老道在那林羡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就只能拿单族单允捏捏。而那从神界下来的几个崽子,哪一个不是以真身巅峰实力下得道灵来的?!神界真是欺人太甚!佛祖欺人太甚!” 胡乱骂了一通的徐道长,心焦力竭地拍了拍神勉和尚的肩膀,说道:“你说你要是还在,我还得叫你一声老大哥,可这世道不由人,半点不由人呐。” 佛堂前的咒骂声响彻整座佛寺,已经歇下的和尚身披灰色僧衣而来,掌灯来到佛堂前,却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而此时的大堂之上,已经多站有一人在俩人面前,是林羡突然造访寺庙。 等查夜的僧人在佛堂内部仔细检查后,没有发现可疑人员踪迹,为了不让贼人钻空子,他们将佛门从外头反锁,待他离开前将佛门合上。 林羡是想多谢徐天泽叫了一声他的名讳,否者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此处,可跟此人多讲礼,关系反而会更生疏。 林羡就开口向徐天泽问道:“徐道长,有两名精通道法符箓的年轻人,在我道灵界出手伤人,可是你的弟子?” 同样的天道者,此时的徐天泽就要矮上林羡不少,徐道长耐心解释道:“他们跟贫道没有半点关系,是魄魂界天君的弟子,林门主看不惯,贫道也看不惯啊,从神界放任六人来道灵界砥砺心境,这不胡闹嘛。这几百年间,他们已是道门正宗,我这个道祖亲传弟子倒成了旁门末流,如若不然,贫道定要出手好好教训那几个出馊主意的老东西。” 林羡看着拥有九枚压胜钱在腰间的徐天泽,目光移向别处,老人家心有火气,却轻声说道:“徐道长都知道来我道灵界要轻言细语,老夫作为整座道灵的守门人,看管了半生的数十万道者,不曾想被魄魂界的青年人给坏了规矩。” 三人四周,寺庙缓慢得透明化,直至凭空消失。 林羡仰头望天,目光穿过层层星云,直达天听。 徐天泽甚是委屈地抬袖拭泪,多年来的情绪,在此刻得以表现出来。 徐天泽愁容寡脸道:“终于他娘的有个明白事理的人了,老道真是睡着了也得笑醒,受这鸟气不是一天两天,神界以多欺寡,老脸都不要了。” 深知知此事的严重性,徐泽天还是很惧怕林羡因此得罪了天上仙人们,便开口说道:“林门主,咱们势单力薄,还是忍忍吧。” 神勉和尚也口宣佛号,双手合十道:“林门主,不得窥探神界,忍此一时,将来总有机会想神界问个明白。” 林羡置若罔闻,抬手一抹,神界魄魂被划出一道丈余口子,三人能从中瞧见里头莹莹光亮的山水福地。 林羡微笑着说道:“遵从了几十年的规矩,老夫这回也要好好地跟天上的仙人讲一讲了。” 极远处破空袭来,书生云锦将手中的佛珠扔给身旁的神勉和尚,让其代为保管,随后凭空拿出一把折扇来,云锦一把甩开,乐呵呵道:“林前辈,讲规矩一事,得捎上我啊。” 第三卷 雷与电 第八十六章 送死就不会来魄魂界 纵观三界无数个传承的年头,能留下来的实质性的东西,也就书刊这一类的真法。 从远古开天辟地之初,没有任何一件兵器能够完好无损的保留到现在,相传有一半剑尖,是由远古流传下来,至今被留在箫怀枫所在的那座龙宫地底深处,不过也仅做观赏了。 三界之内,佛祖道祖修为至高无上,是高于天道者修为之神位,其他一十二位天道者,天庭统共占去八位,余下四位分散于魄魂界两个角落,三个宗门党派。 灵神界在过去是高于道灵界的存在,有四个天道者名额,如今被魄魂尽数归于本家。而道灵界的三个位置,因林羡云锦俩人把手天关,天山仙人至今未敢大张旗鼓做打算。 南天门守将白芷将军,三千年前修成正果,做南天门守将已有两千多年,在过去三十年前,才有收徒的心情,还是玉帝特许外加延续南天门神位之利诱,白芷将军才在瞧得上眼的仙家子弟中,再挑顺眼的,于是观察了三年,便有了徒弟花乐奕,寇寄北俩人。 花乐奕,寇寄北,都是魄魂界人士,两家族势力虽然没有天道者坐镇,但相似于下两界御统境界的道者,家门亦都有一两位,在魄魂属于中等教派。 直到俩人同时拜白芷将军这位天道者为师,其家中势力在周边地境,身份一夜之间暴涨数倍。 魄魂界地大物博,占地足有下两界总和,宗门党派更是多不胜数,其中就要以仙岳宫、福襄龙宫、青莲教,两宫一教摘得头三甲,其后还有十大宗门,三大教派,皆是在魄魂界饱经风霜万年而不倒的大门派。 至于下到道灵界的龙宫太子箫怀枫,则是福襄龙宫三少爷,今年七岁,道力修为在他那一辈数最高。箫怀枫早慧,所以他是神界魄魂最小一辈的领头人,同辈之间排在他身后的小孩,也才刚刚接触真法口诀,尚且没有孕育出属于自己的道力或者灵力,而箫怀枫本人,小小年纪已是数万而立道者中排名第一百,实力化境巅峰,据可靠消息,箫怀枫能在十岁之前,实力达奉观境。 所以龙宫太子箫怀枫,是魄魂界唯一一位被玉帝点名需着重培养的仙人,其他万余名魄魂界的先天道者,大多将此事看得轻,只因修心修力重在修己,不然撑不过那浩荡的重重关卡,成就仙人。 魄魂界,宗教派别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明面上在神勉被镇压致死后,清净了二十多年,但暗地里,谁都想成为那灵神界的四张位置之一。 有仙人认为箫怀枫是内定之人,就看掌管天庭的玉帝,何时给箫怀枫了。 但谁又觉得不会呢? 神界六人下道灵界来,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以同辈身份,打算将道灵界天道者的根源,从往后的数百年抹去,继而再由门中长辈想办法从玉帝那方将位置收回,砥砺一事,基本不被他们看重,坏人道心才是目的。 福襄龙宫,位于天庭下方的一处深海底,水深万丈,强大的水压是龙宫的第一大屏障,若没有龙宫的邀请,奉观境以下的仙人,身体承受不了巨大的水压,倘若是奉观境以上的仙人不请自来,龙宫之中还有更强者等待着。 深海处遥看龙宫,不得星光半点,漆黑一片,用心去看时,就能瞧出一点阵阵水光门道。 龙宫之内,大小阁楼,庭院走廊,都随处可见奇珍异宝的陈设品,走廊上有千年仙人留下来的壁画,庭院里有百年才长一寸的河蚌壳打磨而成的地板,块块千年以上的古老岁月。 有一下两界根本就没有的奇景,几乎龙宫内的门沿儿处,都有一道晶莹剔透的水门。 此时龙王箫仙赞在大厅会晤仙岳宫跟青莲教的宫主教主。 箫仙赞年岁不大,在龙宫深处活了整整三百来年,然而跟其他四海的数位龙王而言,他是比较年轻的。 堂中坐着一男一女,皆为老者嬷嬷模样,箫仙赞能够请得动俩人,靠的还是儿子箫怀枫的名字,真是百试不爽。 箫仙赞拿起桌上的酒杯,说道:“姜宫主,礼教主,我龙宫的百年佳酿,尝尝醇不醇厚,比不比得上外头的美酿?” 老者微笑着抿了一口龙宫百年佳酿,润了润喉咙,说道:“咱们就直说吧,箫龙王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儿回魄魂界?如若可行,能否此时就将我儿带回魄魂界?” 箫仙赞微微一愣,旋即笑着说道:“礼教主这般着急是为哪般?咱们当初说好了,由礼公子做犬子的侍卫,犬子为了对得起礼公子,还让礼公子做他的父亲。我这个生身父亲现在想来,都觉得犬子真是什么都敢做得出来,性子随我。” 礼教主面色不悦,字字说道:“要说提前退出一事,还真跟箫龙王没有关系,当初说好的,下去之后,点到为止,以防消息走漏。但天君的两个弟子下界打伤了四人,坏了规矩不说,气节,德行也全都没了,本教主不屑再与之为伍。” 箫仙赞点点头,说道:“礼教主要退出也可以,若是今后能够从玉帝那儿得到一两个位置,礼教主可不能来抢了。” 礼教主看着箫仙赞,简明扼要道:“道灵界的那三个位置,我青莲教两百年内,不会染指。” 礼教主看了一眼仙岳宫宫主,说道:“还是想办法跟那疯子抛清关系比较好,道灵界的两位天道者,云锦参悟佛法经典里的佛像,能他娘的请佛祖真身,不是闹着玩的!还有林羡的尸神体质,亦是不可小觑,要是将他们惹毛了,上魄魂界找咱们的麻烦,打不打得过暂且不说,光是玉帝那边,你我作何解释?” 礼教主自问自答:“磨砺年轻人?谁信?咱们魄魂界仙人千千万,比他道灵界多了不知几何,相互踢馆都一百年都不带碰见熟人的,破坏规矩下去磨砺青年人?我们做长辈的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玉帝,咱们是奔着抢位置去的?” 老妪姜宫主对此冷笑不已:“抢又如何?自己没点本事,不就该挨打,那灵神界的四个位置,现在掌握在玉帝手中,抢的时候,你我可瞧见玉帝眨过一下眼?” 礼教主心中愤愤不平,他稳住心情,说道:“姜宫主是强词夺理,玉帝掌管天庭,三界之内,皆要臣服,你我不必在此天高皇帝远,就可以妄议此事。” 老妪冷哼一声,闭口不言,之前这个青莲教教主可不是这个态度,这下道灵界去,他可是拉着自己点的这个头,如今反差如此巨大,老妪都在怀疑,他礼葛鹏将来会不会在玉帝面前主动抖搂此事。 箫仙赞轻轻摩擦着拇指跟食指,所为富贵险中求,此时儿子箫怀枫跟礼君圣也未曾动手,是收手还是解决掉道灵界的天道者根本,全在他一念之间。 然而箫仙赞选择静观其变,反正是天君弟子到下界明目张胆的打了人,他儿子箫怀枫此时在礼君圣的陪伴下,正悠闲的过着乡间日子,整天骑在大象头顶,靠收两文钱的观赏费以及小费,已在道灵界赚了好些钱财。 随后青莲教教主打算打通隧道,需要其余两位天道者帮忙稳定,以防他人感知到天地之间的缝隙被人打开。但还没等到礼教主动手,亿万里之遥的西海滨城,霎时间地动山摇,惊动了魄魂界的数位天道者。 夜色深深,魄魂界的圆月,光芒淡淡,一位青衫老者,以及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凭空出现在海面之上,引起海面翻腾阵阵巨浪。 脚下便是极深海洋,越往下,越深邃。 老者看了一眼书生,开口道:“云族长,你准备怎么做?” 云锦微微一笑:“魄魂界的仙人们要自家弟子下界来砥砺心境,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不能拿晚辈说事,我提议,一路打过去,直到打不动为止。” 林羡哈哈大笑:“正合老夫的意思,就该如此!” 只见林羡意念微动,海风猎猎而来,他猛然一跺脚,精劲震颤空气,呈螺旋式窜入海里,将占地万顷的西海龙宫震得东倒西斜。 林羡逼音成线,与深海之下的宗门势力说道:“老夫脚下的,六百岁以上能打的全都上来,先接老夫三拳两掌!” 魄魂界,先天优势,恒听境的精魅鬼怪已能修成人形,那是比道灵界的人族还多,所以六百以上的鬼怪多不胜数,能打的却没几个。 少倾,有诸多虾兵蟹将顺着海水翻腾而上得海面,手中武器千奇百怪,人数众多,将整片海洋站满。 林羡脚下的海面成一字型大开,海水不断流向中间的缝隙,缝隙逐渐扩开,有一鱼头人身的将军身披盔甲,手持银枪御空而上,站在了林羡面前。 在神界之内,有个规矩,那便是供奉护院之流,不能以人貌示人,必须得是人身以及真面目,以表对主人的尊重。 那鱼头人身的将军面对强者,心有敬畏,银枪悬空而立,那将军双手抱拳,道:“不知仙长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我西海龙宫,因何事惹恼了仙长,惹得仙长都震塌了龙宫的一角。” 林羡目光冷冷,只说道:“老夫道灵界林羡,你们西海龙宫,最能打的是你?” 那鱼头人身的将军审时度势精明惯了,下界只有天道者能来此地,自己万万不是对手,但他也只能说道:“不知西海龙宫因何事惹恼了仙长,若是不介意,下官去将龙王请上来,咱们有话好好说,仙长以为何?” 林羡耐性不好,重复道:“你听不懂人话?老夫问你,这片海洋,包括西海龙宫内,最能打的是谁?敢此时出来见老夫的,难道是你?” 鱼头人身的将军微微弓腰,颔首说道:“此方天地,天上,海面以及海下,都统一属下官管辖范畴,而目前的确是下官修为最高。” 林羡点点头,轻轻一拳,将那鱼头人身的将军轰入海下,炸起来漫天的水雾,随后整片海洋的可见度便更低了。 本以为能够接上自己两拳,奈何高估了眼前的西海将军,林羡回头与书生云锦对望一眼,俩人无比默契,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西海滨城。 而那仅在道灵界算个御统境的鱼头人身将军,只能眼睁睁感受到自身上下的窍穴被轰烂,以急速沉入海底,身形刮过,在海底掀起无数个细小龙卷的过程中,逐渐昏死了过去。 随后的林羡与云锦一路上遇见一座宗门势力,便硬要其最能打的出来,俩人换着来,从海底仙宫到山中大宗门,甚至是比龙宫还要接近天听的空中楼阁,俩人在这夜色之中,也将其楼中高手重伤。 四座宗门势力,林羡总计出拳两次,云锦同样如此。 待到一炷香后,亦是竭力以最近接对手本身势力挑衅的俩人,才被魄魂界的五位天道者,于一座山巅之上拦截。 天道者在魄魂界统共十二位,算上玉帝手中的四位虚席,魄魂界以十六位天道者,扛鼎三界之首。 其中一名天庭而来的男子战将,身着红白战袍,手持与地府尊者相当的三尖两刃枪,只不过此人额头处,有异乎常人的第三只眼。 那三眼战将右手紧握枪身,低沉问道:“你二人可是下界的林羡,云锦?” 林羡微微一笑,根本就不回答对面战神问题,直接一拳轰出,拳罡凌冽,带动周边气势,于巨大圆月之下气冲斗牛,直朝三眼战将而去。 不过那三眼战将抖了一下手中的三尖两刃枪,枪尾锄地后,一道莹莹屏障立在身前,气势霸绝道灵界数十年的拳罡触及后,顿时消散于天庭战神身前。 林羡终于遇见能好好打上一架的对手,着青衫的老人一手附后,开口道:“老夫道灵界林羡,此番专程上魄魂界来,是想感受感受魄魂界的天道者实力,还希望阁下不吝赐教啊。” 身旁的云锦言语简洁,总之什么都是他得让着老前辈,这才介绍了自己:“道灵界云族,书生云锦。” 云锦便不再多话。 在场的另外三位天道者,立马心神紧绷,下届的两位天道者,居然来得这么快!? 三眼战将力喝道:“简直是目无王法!神界哪能尔等轻易来之,还挑衅魄魂界的宗门势力,打伤了数人,实在罪无可恕,林羡,云锦,尔等可知罪?!” 林羡嘴角挂笑,身边悄无声息地裂出一道缝隙,老人家紧盯前方的对手,轻声问道:“赤老前辈,可否再陪老朽,酣战一场?” 那道缝隙有一道苍老声传来:“林门主,自找到主君之后,我就只能为主君而战了。” 突然之间,赤老感受到了外界之威,语气凝重道:“林门主,你能遇上这般强大的对手,真是可喜可贺,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主君那边,我不能给他找麻烦,望林门主多见谅。” 林羡一言不发,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虚空缓缓合上。 林羡深吸一口气,就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林羡的样貌从老者逐渐返老归真,恢复到了中年模样,风度飘飘,能令道灵界众多才女都为之一倾。 完全没有被自己震慑住,见此情景,那三眼战将力喝道:“林羡!你好大的胆子!” 待林羡睁眼,年轻充满活力的身躯,金色的瞳孔,玉白的獠牙,肃杀的气势,以尸神体质的僵尸形态现世的林羡,周身上下尸气冲天而起,遮天蔽月。 云锦甩开折扇,退居二线,轻轻扇动这剧毒无比的尸气,他能萦绕其中,已是大能者。 远处的三眼战将,改变战姿,手臂斜下一挥,立在身旁的三尖两刃枪顺势枪头指地。 百丈外的林羡剑指在胸前,随后手臂外张,横在身侧,擎身一指的威名,早已响彻道灵界,不论成败,今日注定在要在神界成名。 林羡的身影率先消失,再一次出现,已在三眼战将面前,林羡主动出击,一招逼得三眼战将右脚后撤大步,其威压太过庞大。 与身形等高的三尖两刃枪暂且无法回防,三眼战将空闲的左手立在胸前,宝光之气大盛于左手指尖,林羡被一阻滞,三眼战将的三尖两刃枪,横腰斩来。 金刚不破的林羡伸出左手,掌住枪刃的同时曲臂,卸掉了战神之力,右手以刚克柔,猛然直捣黄龙,将三眼战将震退三步之遥。 三眼战将不需要别人帮忙,所以余下四位天道者中的三位,目光就锁定在了云锦身上,此时在这漫天的刚烈气势之中,已将他团团包围。 云锦噗嗤笑道:“诸位未免太过不要脸了些,不过书生云锦喜欢。” 云锦高高举起右手臂,右手结兰花指印,法指从头顶直直降下,立在胸前,佛光立刻从天上降落,打在云锦身上,云锦口宣佛号,气态昂让,眼神炙热。 三位天道者,实力毁天灭地,云锦没有请出佛祖真身,却是用佛像加注体内,进步一提升自己战力,不过面对三位天道者的夹击,云锦只有招架之力。 几位顶级宗门之首闯下弥天大祸,惹得下界天道者大闹神界,青莲教,仙岳宫的礼教主跟姜宫主俩人早已心神不定,唯有福襄龙宫的箫仙赞斗志满满,有将书生云锦慢慢耗死的心态。 反正道灵界历来空缺第三位天道者,来此神界的下界两位天道者,根本就没有援军可言,他们五人战两位天道者,根本绰绰有余。 箫仙赞以阴狠目光示意礼教主姜宫主俩人,现将道灵界俩人打死灭口,再带至玉帝面前,将之治罪也不迟。 三眼战将面对下两界的两位天道者,仍有劝慰之心,他道:“按照规矩,本界的天道者去其他两界,修为会降一境,两位丝毫没有征兆地杀入神界,仅凭御统境的灵力与道力,为什么?” 已是中年人面貌的林羡微微错愕,随后往前一步踏出,身上犹如震荡了神魂一般,周身上下出现涟漪,他道:“送死就不会来神界。” 云锦业已挣脱束缚,他松了松筋骨,歪了歪脖子,骨骼如鞭炮咯咯作响。 第三卷 雷与电 第八十七章 援军 克莫山脉主山,后山竹屋。 自单允第一次不小心吸食了人血,母亲柳柔蓉迫于族中压力,在此地给小儿子建造了一座竹屋,再后来单允跟夏童成亲,竹屋从一座又扩建成了三座。 单允在此地生活,已有接近四十年的光阴。 在没有女儿或者徒弟谭轩的陪伴下,妻子夏童做的饭菜不论水准亦或是菜品卖相,这二十年来没有丝毫下降。 用夏童的话来讲,女儿将来长大了就不在家了,徒弟谭轩将来也会在外头另起炉灶,唯有身边人,不可马虎。 这天单允吃好喝好,主动收拾碗筷,打算端到后厨洗刷。 妻子夏童清澈的目光中,炯炯有神,她笑着说道:“还是我来吧,相公一家之主,要是洗碗被别人看了去,不得说我这个妻子不贤惠了。” 单允继续收拾着碗筷,手脚麻利,他微笑道:“咱们过咱们的,谁说等他说去,不过要是我知道了,我就告诉爹去,让爹为我们夫妻俩主持公道。” 单族人哪里还有人敢说单允的不是? 以前将单允按在地上摩擦的单东阳,至今瞧见单允不敢正面招呼,有时候隔得老远,他都要绕路走。 还有道灵界素有顽童名声的单京,在单允年满十六以前,就没将单允当族中一份子,而今同样不敢对单允有一丝意见。 夏童仍是不习惯让相公做家务,就听相公说道:“我就图个新鲜,整天呆在家里啥也做不了,地你扫干净了,房间的灰尘也掸得一点也瞧不见,就连后边儿的菜园子,肥也施了,今天由我来洗碗,就这一次。” 夏童忍住笑意,点了点头,她索性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清茶,哪知相公又对他说道:“茶冷了不能喝,这才吃了饭,你想闹肚子啦?待会儿我去烧壶水,给童儿沏一壶好茶来。 夏童抿笑着放下茶壶,随后却有些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就眨巴眨巴眼,楞楞地、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 单允端起一叠碗筷,歪了歪脖,瞧着妻子很不自然的坐姿,有些忍俊不禁,随后微笑着去了厨房。 在家里做了二十年的家务,就今天成了闲人,然后夏童就开始坐不踏实了,她蹑手蹑脚地来到竹子搭建的厨房门口,两手扒拉着门框,偷偷往里头瞄了一眼。 俩人已是多年的夫妻,单允好似心灵感应地回头,就瞧见妻子突然缩回去的脑袋,随后才见扒拉在门框的手指头也滋溜不见。 单允直了直身,唤道:“童儿,我洗碗有什么好看的,你去门口的竹椅上躺着,休息便是。” 待单允回过身去继续洗刷碗筷,夏童冷不丁的站在门口,拒绝道:“我不要,就要看。” 单允弓着腰做事,扭头瞧着妻子的娇态,又回过头去:“那好吧,我很快就洗……” ‘咣当’一下,单允拿不稳一只呲花碗,掉在盆里,碗碰碗碎了一只。 单允尴尬回头,见妻子夏童有些着急地走上来,两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洗碗帕,说道:“还是我来吧,碗口裂了,锋利着呢,不小心就会划伤的。” 单允被妻子挤到一旁,两手湿漉漉的他想要干点正事儿,就去切茶了。 太阳落下,暗蓝色的天空中已没多少光芒,单允站在小凳子上,在门口的走廊里点灯笼,小心翼翼下来后,将小凳子挪到角落,又回到灯笼下,将茶沏好。 妻子从厨房出来,跟相公说道:“我有一件衣裳想要穿给相公看。” 单允笑着说好,夏童就小步轻轻地离去,再过一会儿,夏童经过客厅来到门口走廊,轻轻蹦跳着,一下出现在相公的视野中:“怎么,我这一身好看吗?” 妻子夏童穿的这一身大红服装,是曾经行走道灵界时,借给一对儿没钱购置新娘服的新婚夫妇,当时夏童还将衣裳赠给了新娘子,后来新娘子跟他相公逛庙会,还被寻找夏童踪迹的单允给认错了。 还是前两年,那一对儿夫妻俩,从商做起了生意,生意做大了之后,男方在一次经过克莫山的途中,主动将衣裳归还单允夫妻。 还礼也没见这般还的,后来听男子说,在他们家乡那边,成亲时借用的物件,都必须物归原主,单允夫妻也这才收下。 躺在躺椅上的单允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微笑道:“这一身还是童儿穿着好看些。” 夏童很容易就满足,相公的夸赞比吃了蜜还甜,于是夏童两只纤细的手臂弯曲,她提着裙摆走下阶梯,双手领着裙摆不放,转过身来,向门口的相公弯腰说道:“童儿编的舞蹈,相公请观赏。” 单允觉着躺着看不合适了,于是蹭起身来。 妻子夏童的嗓子空灵,随着她轻轻的吟唱,在院子里翩翩起舞。 一曲完毕,单允端着两杯茶水正式起身,走下台阶,递给妻子一杯,笑容满满地说道:“童儿跳的真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 夏童略带娇涩地接过相公手中的茶水,回道:“童儿谢过单公子。” 单允微微一愣,瞧着妻子近乎直勾勾的眼神,单允轻轻搂过她的细腰,又轻轻地贴在身旁,吻了一下妻子的小嘴儿。 “咳……” 一声咳嗽在这敞亮的院子里响起,单允站着不动,惊得夏童一下将头埋进单允胸膛。 “打扰俩位了。” 图谶尊者的背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门口。 单允拍了拍妻子的后背,示意无事,他站在原地手轻轻一拉,院门大开,图谶尊者却没敢跨进来。 单允悄声在妻子耳畔说道:“童儿不站直了,图谶尊者不敢进来啊。” 于是夏童嘟囔着小嘴,从相公怀中挺直腰身,她缓了下情绪,朝着始终背对着他们的图谶尊者说道:“尊者是无事不蹬门,进来说话吧。” 得到夫人首肯,图谶尊者这才转过身来,一步跨进院落,这进门的第一句就不得了,“单公子,夫人,林门主跟云族长打进了魄魂界。” 单允眉头一皱,问道:“打进魄魂界,为何?” 图谶尊者道:“神界下来了六人,六人皆是魄魂界类似于而立道者的前百,其中一人礼君圣,是头三甲,六人下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找而立道者的前十比试,灵神界谭公子已败在白芷爱徒花乐奕之手,另外阮青海重伤了天君弟子莫罗河,另一跟林墨打成平手的天君弟子赵夭,将而立道者的七八九重伤。” 单允目光淡淡,只说了一句:“小轩输了?” 图谶尊者点头道:“就在昨天,而在半柱香前,林门主打开隧道,与云族长气势汹汹地上了神界去,看样子是不肯善罢甘休。” 不明其中的夏童说道:“林墨跟那什么天君弟子赵夭不是平手么,难道林墨也重伤,林前辈找人说理去了?” 单允摇摇头,解释道:“输赢都是其次,规矩最重要,下两界不能随意去神界,神界也不能随便来下两界,何况神界的人还打伤了道灵界的人,林门主估计是气不过这一点。” 图谶尊者点头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单公子要去帮忙吗?” 单允下意识地拒绝道:“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要别人管吗。再说这件事,林门主跟云锦有理在先,魄魂界的人应该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何况魄魂界的道者们得有本事拿他们才行啊,尊者没必要这般杞人忧天。对了,魄魂界的天道者,殿主说有点多,具体是多少?” 图谶尊者难言道:“满打满算,十二位。” 然后单允眼神就变了。 图谶尊者察言观色的功夫还行,单二公子有些担心打进魄魂界的俩人,于是从腰间摸出一道令牌递上前去,说道:“单公子,这道令牌乃殿主亲授,灵力即可认定,到时单公子依靠地府身份便可直上魄魂,无需经过其他仙人审问。” 单允摆手。 图谶尊者疑惑道:“单公子仅现在的灵力,就连隧道都无法打开,难道强行逼出三滴精血打开隧道,大费灵力修为再登天,那可是使不得啊。” 单允仰头望天,呢喃道:“我还有其他法子。” 只见一只玉牌,从后山坳的地底下探出,光芒四射,一飞冲天,瞬间来到单允身边。 妻子夏童愣愣道:“灵僵决玉牌。” —— 魄魂界,不知名的一座高山之巅上。 一位极具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脸色冷静,凌空而立。 他原先的上身青衫,已经被对面的三眼战将给乱刀斩掉,露出了结实的胸膛跟臂膀,而在他对面的神将也不好受,身上的红白战袍,也给对面的僵尸给拳拳轰烂,露出了他穿在内身的金黄锁子甲。 数里远的云锦正对战三位天道者,看他出拳少的架势,云锦此时毫无还手之力,身上时不时的还会多一处皮开肉绽的伤痕,而他顶多依靠佛法经典加固金身,才迟迟不被对面手段阴狠的天道者抽掉神魂。 林羡伸臂一抓,同等境界之下,竟是将青莲教教主拉至身前,当着三眼战将之面,一拳轰至礼教主面门。 青莲教教主被修为通天的林羡以灵力操控,一时间硬是挣脱不了束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羡那一拳袭面而来。 三眼战将鼻息重重,抬枪的瞬间,整身已在林羡身前,林羡不管不顾,仍是一拳死死打在青莲教主的面门上,而他本人也遭受了三眼战将手持兵器的猛烈一击。 最后林羡拳头一松,两颗门牙全掉的礼教主昏了过去,直直坠地而下。 林羡的左肩被三尖两刃枪给刺进寸余,三眼战将持枪向上一挑,枪头却被林羡的左手抬起狠狠按住,右拳朝着三眼战将重重砸出,对方的一记猛踹,也已踢在林羡腹部。 两人霎时间分离,枪头拔出的那一刻,有一串血珠从林羡肩头弹出。 而被牵走一名对手,云锦压力锐减,他振奋道:“谢林前辈为晚辈解围,接下来,林前辈不必再顾我,将那三眼怪打残废了再说!” 林羡嘴角挂笑,肩部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缝合痊愈,而那被云锦称为三眼怪的神将,就要持枪找云锦麻烦,却被林羡闪身拦截。 俩人于圆月之下,林羡邪魅一笑:“怎么,不服?要找我道灵界人的麻烦,你要先摆平老夫才行啊,三眼怪。” 三眼战将怒目相向:“林羡!没经召唤,擅自上得神界,已是尔等触犯天条,与本神动手亦是大罪,今夜尔等,罪大恶极!” 林羡哈哈大笑道:“说再多又有何用,你倒是动手打死老夫啊!” 三眼战将睁目道:“道灵界两位天道者从来都是心怀大道,才可就成天道者,这是万年不变的铁律,如今俩位的行为,当真是魔怔了吗!?” 林羡呵呵笑道:“少讲什么大道理,你们魄魂界的腌臜事儿还少了?” 三眼战将目光一聚,听出了些什么,他低沉道:“林羡,少拿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糊弄本神,若真有什么,你林羡明着指出来便可,待本神上奏天听,自然可以还你道灵界一个公道,而不是什么仗着尸神体质,就可以在魄魂界胡作非为!” 林羡道:“区区道灵界的两位天道者而已,何足道哉,怎么比得上你魄魂界的三位天道者的宝贵?” 林羡别有意味的望了一眼那一直未曾动身,却腰间悬挂八枚压胜钱的将军。 三眼战将震怒:“林羡,有屁就放!不要在本神面前打马虎眼儿,你真当被你摧毁的山下是儿戏!?” 林羡懒得废话,周围气势暴涨,体内精血正源源不断地将灵力转化为杀力最强的道力,他再度嘴角邪笑,“看来还得老夫来动手。” 见林羡冥顽不灵,也不是泥菩萨的三眼战将爆喝道:“真他娘的啰嗦,要打是吧,本神这就陪你们玩到底!” 当年林羡参与抢夺幕彩儿事件,幕彩儿为救自刎的单允,现出真身‘回生丹’,随后七颗丹药被单修沭抢去两颗,林羡为保妻子跟身中剧毒的凌萱,以擎身追上了被冥君重伤的单修沭,奈何那时天道者的单修沭施展狂剑第七式剑绝,逼退了林羡。 至此,林羡砥砺心境,进一步完善了狂剑的剑意。 林羡左手剑指手掌向下,左臂横在胸前,右手剑指高高举起,以自身为剑的林羡,这一浑然天成的狂剑第七式剑绝形成之快,根本不给三眼战将摸后的机会,就瞬间斩下。 三眼战将手持三尖两刃枪,枪身光芒大盛,他举枪朝天上的巨大剑招御空而去,但依旧扛不住剑绝之危。 由单修沭所创的剑绝这一招,将三眼战将的三尖两刃枪跟身上所穿的黄金锁子甲,皆斩断。 就连三眼战将的肉身已是被划出一条指宽的缝隙,从缝隙之内散漫处金色光芒,如血液一般想外泄。 三眼战将神情却毫不在意,他两手抓住断掉的兵器,觉着再已无用,轻轻抛弃,任由其掉落到深山林间,两节兵器随之落地,在山间砸出两个巨大坑洞。 御空的三眼战将凝法指,指尖沿着身躯的那道剑痕顺抹而下,伤势便已痊愈。 他伸手一抓,一把长剑紧握在手,三眼战将向林羡道:“若是有一把称手的好剑,想必那一招会更加圆满。” 三眼战将将手中长剑抛给林羡,自己再一伸手,一把普普通通的红缨枪凭空悬停在他身侧,三眼战将缓缓说道:“此剑名为拜首,前段时间道灵界孝华山的仙兵宝剑,跟此剑是一对,皆是仙宫重宝,好似那把女子佩剑,被一名叫做阮青海的道者赢去,还取了一个颇为好意的名字,叫‘赤道良颜’。” 林羡点点头:“此剑现在在我儿手中。” 三眼战将别有意味地点点头,说道:“要是本神再输,这把男子佩剑,也一并是你的。” 林羡握剑的手一抖,剑是好剑,不过他不屑道:“不稀罕。” 三眼战将目光冷冷,一把抓住那杆红缨枪,弓步后撤半步,枪身横甩后拉,摆出一道战姿,直言道:“下界昆仑山灌口杨戬,林门主,请!” 林羡目光低敛,无论拳法,还是剑法刀术,林羡在道灵界都算翘楚。 单允自认伪天阶道者那时的他,在技击之道上跟林羡还差很远,只在成就天道者的那半旬之内有所缩短,至于不惑之年的他有没有超过林羡,然而没有打过,他亦是不清楚。 林羡手持宝剑拜首,一挥而就的剑芒呈圆弧形斩向三眼战将,战将丝毫不惧,右手握紧红缨枪尾部一抖,精钢枪头便将剑芒折断,两节断掉的剑芒从神将身侧呼啸而过,消失于茫茫天际。 三眼战将瞬间进得林羡身前一丈处,红缨枪头如猛龙出海,呼啸间直戳林羡面门。 林羡微微别过头去,拜首抵在红缨枪头尾部,躲过杀招后他顺势拉近战距,以剑招优势,截取枪法上的弊端,剑刃从三眼战将脖颈处,龙吟而过。 三眼战将当机立断,撤枪回守自己的要害,拜首从枪身划过,划出一阵四散火光。 俩人无论速度还是技击之道,百招之内,难见分晓。 林羡索性弃用拜首宝剑,以武夫之态,打算跟三眼战将以拳搏命。 三眼战将体质拼不过林羡,尸神体质无坚不摧,就连之前的三尖两刃枪也动不了分毫,他若是以同样姿态搏命,万是换不过林羡。 所以三眼战将后撤大步,以符箓道法幻化出三名分身,打算以量数盖过林羡的出拳速度,并且用道法破林羡的擎身。 道法之中,以雷法为首,而其中衍生出来的真法千千万万,就眼前三眼战将的分身真实度而言,仍是比不过单京从雷钦长老那儿学来的影雷身。 然而林羡这位以灵力为代表的天道者,一眼就能瞅出三眼战将真身在何处,所以他着重出拳真身,与打在后背或者后脑勺的攻击,林羡短时间内没有多加理会,为求以力搏命。 也就十几息之间,林羡跟三眼战将相互出拳四百六十余次,林羡后背以及正身,出现枪头捅出的窟窿共计八个,皆是喘气之间,卖给三眼战将的破绽。 而三眼战将更惨,整条左手臂被林羡的拳头轰掉,包括他的右小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踪影,此时的三眼战将,伤口流出浓烈的金色血液。 林羡伸出手掌,掌在已经被他灵力控住的三眼战将胸膛之上,随之林门主暴喝一声,三眼战将胸膛猛遭撞击,精劲产生空气动荡,穿过三眼神胸膛,从后背迸发而出,在他身后的黑夜之中,拳劲仍是卷起一股强大飓风,从山下山头的植被间席卷而过。 三眼战将喉头呛血,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一声,金黄色血液喷口而出,至此,三眼战将失去了战斗能力。 远处的云锦因无法持续运转佛像,被岳宫主以及箫龙王俩人重伤,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流出。 林羡赶至云锦身旁,俩人从仙岳宫宫主跟箫龙王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不见。 仙岳宫宫主与箫龙王的下一招,皆是要取云锦性命的杀招,然而百丈之外,凝法指的仙岳宫宫主跟手持长剑的箫龙王俩人却一挥斩空,姿态稍显滑稽。 另一处,林羡突然意识到不好,他这才发现是那一直尚未出手,腰悬八枚压胜钱的将军突然降临近前。 随后一张金色符箓在他身前爆发出百丈光芒,匆忙之间,林羡掌住云锦肩头,往更上空急速略去,胸口却突然被一把长剑贯穿。 那腰悬八枚压胜钱的将军双手抵在剑柄之上,淡淡道:“想不到你也是下两界的道教余孽,你学习道法,是打算用来应付道灵界传言的仙人神罚降世吗?若是本天君发现不了这一点,还真拿你林羡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林羡只觉着胸口处有一股力量正在迅猛吞噬着自己的灵力。 那自称天君的将军脸色逐渐阴狠,他将两手撑住的剑柄又往林羡胸膛内送了一寸,听到林羡近乎本能的硬撑低呼,天君嗤笑道:“你一具僵尸学什么道法?悬壶济世都救到这份上了?要知物物相克,你林羡的僵尸体质,学习道法本身就是个错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将二郎真君金身震裂,罪不可恕,你打算怎么死?” 此刻的林羡全身气力已被抽干,书生云锦业已昏迷,道力冠绝道灵二十年的林羡看到了自己的死亡,眼前渐渐模糊了。 “我觉得你还是赶紧放开他们才好。” 有一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天君身侧,天君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男子,右手卡住三眼战将的脖子,左手灵力外溢延伸出来的灵线,死死缠绕仙岳宫宫主以及箫龙王的周身,像是拖死狗一样拖在身旁。 最重要的,天君除了可以活动的手指头,自己周身同样被灵线缠绕,已是动弹不得。 “再不松手,我可就先杀他们,再杀你了。” 单允的语气一点都像是不开玩笑。 第三卷 雷与电 第八十八章 回家 妻子夏童在相公决定收回灵僵决玉牌里的灵力时,她是很担忧的。 相公曾经在被火焰焚身后感悟天道,卸灵力之时,相公已是天道者巅峰实力,就连单族先祖单修沭对此也是啧啧称赞,但时隔多年,夏童担心相公的身子骨会承受不了。 但单允还是决定将灵僵决贴在额头,整个克莫山迎来了一场冲高万丈空的风龙卷,来势汹汹却消失得极快,而重回巅峰后,灵僵决玉牌再度出现裂纹。 在相公离开道灵界时,夏童愣愣的站在原地,空白脑袋的她还是想了一句话出来:“相公什么时候回来啊?” 单允当时瞅着妻子的无助眼神,靠着她近了些,伸手抚摸妻子脸颊,额头贴额头地说道:“我很快就回来,此时重回巅峰,怎么就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相公又不是去送死。” 夏童委屈地笑着说道:“那可是神界,十二位天道者的地方,我有些担心嘛。” 单允笑着宽慰道:“只要不是佛祖亲临,我找到云锦跟林门主就带他们立马回来,不会耽搁多久的。” 此时的单允灵识已经穿透神界,上方的打斗惨烈至极,单允再一笑,整个人便突然消失了。 也就正在此时,单允控住了打算以杀招了结云锦的仙岳宫宫主以及箫龙王两位天道者,身后还拖拽着一蹶不振的三眼战将。 道灵界的三位天道者席位,六千年内,只出现过九位。 而近五百年,以单修沭为首的天道者,陆陆续续地就有五位登场。 就单允当初仅是封印了自身灵力,神界诸位天道者早应该算到此人会是道灵界第三位天道者,但万没有计算到单允会是实力接近佛祖道祖的存在。 天君呵呵一笑,跟单允讲起了条件:“能将我等瞬间制服,看来你也是知道插在林羡胸口的这把剑,是跟我心意相通的,你想要林羡活,那还是先放了这三人才行。” 云锦已被单允以灵力外溢给安稳送到地上。 单允淡淡道:“不用了,很久没有拥有天道者灵力,我不过试一试而已。” 天君脸色突变,随后他便见到与他心意相通的长剑,被眼前人以灵力操控着,从林羡胸膛弹射而出,剑柄将天君胸膛重击,一口热血从胸膛乍泄,气势冲得天君七窍流血。 “这不可能!本君的仙剑如何能被你控制!?” 天君咆哮着,自己的仙剑在神界属于独一无二,除去天君本人可以控制,也就只有实力高他一等的道者才行,例如佛祖,转世不在的道祖,仅此俩人而已。 对于操控世间万物,已经将此事做得枯燥的单允,没觉着将天君的仙剑从林羡胸膛拔出有什么好困难,他心平气和道:“这事儿能就这么算了吗?我带林门主以及云族长回道灵界,至于你们往道灵界送的那几人,等他们玩够了,我再将他们送回来,你看如何?” 己方无一人有能力跟眼前人一战,天君泄气道:“我们还有得选吗?” 单允摇了摇头,说道:“林门主跟云族长的规矩,已经在他们重伤数位神界势力便荡然无存了,不过仅仅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希望下一次,天君以及其他神界人物,不要再来碰触你我双方的底线了。” 随后单允撤回灵力外泄,将四人松开,老妪仙岳宫宫主跟箫龙王大口喘气,眼前人的实力整整高出他们一个档次,莫非是道祖转世? 单允从怀中摸出一只玉瓶,从瓶中倒出两枚丹药,一枚飘落朝着山下的云锦,一枚送入已经体力透支至昏厥的林羡口中,丹药入口,自行化作雾气被林羡尽数吸收,不过两息时间,林羡苏醒过来。 胸腹的剧痛使林羡眉头紧皱,但好在性命保住了,瞧见自己被单允外溢的灵力扶持才不会掉落山间,稍稍喘了两口气,林羡想要挣脱,身体的异样疼痛却使他无法御空。 “天君的符剑对僵尸有一定的副作用,现在符气还在林门主体内,林门主使不上劲来是正常的。” 单允望向天君,“天君可否为林门主解符?” 天君极不情愿,但还是剑指一挥,由符剑窜入林羡体内的符气从他天灵盖冒出,有两股颜色不同的气体,随后夹杂符气又窜入一旁的真君三眼战将伤口处,只听天君说道:“借用林门主一点尸神体质灵力,为真君恢复伤势。” 只见真君杨戬的断腿断臂伤口处,在他本人自行调理伤势的同时,再配合由天君打入体内的两股气,伤口的粉白血肉如水一般沸腾,逐渐长出了新的小腿跟手臂。 肉身完成重塑的三眼战将向天君以及林羡抱拳行礼,却不愿意多说话。 “狗日的单允,你恢复真身了!?” 同样苏醒过来的云锦忍住伤势疼痛,急掠到单允身旁,指着眼前的天君几人愤愤然道:“我的好兄弟啊,你来得正好,刚刚这些人招招都想要我的命,特别是这个最后出手的阴险小人,林门主的伤势大半要拜他所赐,现在你我合力,将此人……” ‘嘭’的一声 云锦被单允的一记收放自如的内家劲道给轰出百丈之外,单允笑着跟天君等人说道:“我家弟兄从来一惊一乍,我都习惯了,希望诸位不要介意。” 云锦霎时间又返身回来,单允的那一招内劲绵长,而仅仅这一招,就将他几近损坏的周身大小窍穴都给治愈,其手段不可谓不神乎其神。 “既然你来都来了,就你做主吧。” 面色稍有红润的云锦在单允面前认了个怂,打算静观其变。 单允望向林羡,问道:“林门主,就我刚才的提议,你认为如何?” 林羡深呼吸一口气,将体内浊气尽数吐尽,说道:“可以,不过下到道灵界的几人,不能这么轻松地让他们离开道灵界。” 天君嘲讽道:“听你的意思,同辈之中,你们道灵界的而立道者没有能打的了,就打算以大欺小?谭轩都败在花乐奕之手,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本天君肯定是要接回来的,就阮青海这样的先天道者,自然有花乐奕去收拾,况且还有箫龙王之子箫怀枫,你林羡总不可能欺负一个才几岁的孩子吧。” 箫怀枫是玉帝看中的先天道胎,万不能让他在道灵界待久了,就怕玉帝召见,却不见箫怀枫人影。 箫龙王微笑道:“下到道灵界六人,跟而立道者比试有输有赢,不如就此打住,诸位认为可行?” 云锦没有忍住,终于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要不是单允上来了,你们会这么好说话?要是轻易就让他们回来,下一次指不定还有哪个下来搞乱,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胡作非为,这么快就想擦干净屁股了?门都没有!” 真君杨戬终于是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冷冷地望向天君,说道:“天君,你让莫罗河跟赵夭下去道灵界,仅仅是找人比试?” 天君轻轻点头,但明显的谎言让真君杨戬气不打一处来。 杨戬冷冷地向天君质问道:“今日这场战斗,数位仙人被迫害,天君该如何跟玉帝交代?” 天君目中没有三眼战将的影子,他望着前方的无尽黑夜,昂首说道:“这个就没必要先给真君说了吧。” 真君杨戬目光阴沉沉的,他的金身被林羡轰出裂痕,身旁的天君难辞其咎,少不了自己的数百年修行要付之一炬,可不是什么道法中的生肉接骨那般,就能将他打发的。 此事不宜在下两界天道者面前喋喋不休,真君杨戬唤来仙剑拜首,递给林羡,笑着说道:“以前只是听说灵神界的灵僵决是如何如何的厉害,今日能够与林门主酣战一场,实乃生平一大快事。今后有机会,本神会再来找林门主切磋,当然,点到为止即可。至于这把仙剑拜首,乃是本神技不如你林门主,甘心情愿、愿赌服输的。” 与真君杨戬一战,着实畅快惊险,但林羡还是笑着摇头:“好意心领了,不过拜首仙剑还是留给其他适合他的道者吧,老夫身无长物惯了。” 真君也不觉着扫面子,金身都被眼前的林羡打出裂痕了,就算此人在他头上拉屎撒尿,那也是拿他没得法子的事。 随后真君看也不看天君,与下界三的三位天道者抱拳行礼,身形幻化成一缕青烟,离开了此方天地。 单允随后划开隧道,一方天地之间的气势波动,就连身在一旁的林羡等人都感觉不到。 三人准备离开,单允说道:“道灵界的几位仙人,天君还是尽快带走吧,以免再出事端。” 天君点点头,随后问道:“我曾要求自己的弟子就算是死在了道灵界,也不能说出为师的名讳,至于其他晚辈,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就是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他们是神界的人?” “我的弟子?青莲教教主之子?龙王三太子箫怀枫还是白芷将军的两个关门弟子?” 单允没搭理,云锦十分恶心这种做了坏事还觉得天公地道的人,恼道:“你吃屎吧你!” 云锦最后一个通过隧道,隧道关闭。 第三卷 雷与电 第八十九章 凌元怂恿陈雍庭 神界的打斗震惊方圆千万里,而下两界,依旧该刮风的刮风,该下雨的下雨,该凌元被单璠吼的时候,凌元是拿单璠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都要归结于几年前被单璠暴打过,凌元无心胆敢与她起争执。 这是命里有的,凌元挣脱不了。 翌日,单璠做了一个梦,梦见隐宗的阮青海找上门来,向她索取掌门师伯的随身玉佩。单璠不给,说她需要拿这块玉佩装行李,她的帐篷支架跟帆布都很重,她舍不得让师兄受苦受累,她还要好好修炼灵力,争取早些时日能够破开玉佩。 然后阮青海就要跟单璠动手,单璠大叫一声师兄救命,自己就在清晨醒了过来。 破败屋子内,昨夜的篝火没有熄灭过,是师兄醒过两次分别添加了新柴,天没亮就开始煮早食了。 突闻身旁的师妹做了噩梦,陈雍庭笑着给师妹盛了一碗刚出锅的小米粥,说道:“小璠,做噩梦啦?” 单璠没接师兄手中的碗,蹭起身来将师兄怀抱住,哭着鼻子说道:“我好怕啊,那隐宗的阮青海来找我要玉佩,都怪凌元说什么怕不怕隐宗的人来找我麻烦,我跟那个阮青海就一面之缘,话都没有说过,他就要来找我麻烦,我好怕啊师兄。” 凌元还在睡梦中,身边的动静让他忽然醒来,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将陈雍庭保住的单璠,凌元不想多搭理,便又睡了过去。 师兄陈雍庭轻轻拍了拍师妹的后背,笑着说道:“虽然那阮青海是先天道者,但如果他要是真的来找师妹麻烦,那必须问我答不答应。” 单璠语气骤歇,只是突然问道:“那师兄你答不答应啊?” 陈雍庭愣了一愣,回道:“师兄肯定不答应啊,最多把玉佩还给人家,说到底咱们也打不过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将来有机会隐宗要是死了谁,咱们就把他的魂儿招来,狠狠臭骂一通再让他去投胎转世,给师妹狠狠出一口恶气。” 单璠轻轻抽泣着,从师兄怀中脱离,情绪依旧低落的她说道:“师兄真好。” 陈雍庭将碗递给师妹,说道:“喝了这碗粥再去洗漱吧,先压压惊,过一会儿就好了。以前师兄小时候,早上醒来不见哥哥在身边,也是大声地把哥哥给哭回来的,哥哥每次都把早饭送来,师兄就不那么伤心了。” 单璠扑哧一笑,说自己才不会早上起来见不到谁就哭呢。 陈雍庭笑着让师妹趁热喝粥,自己去收拾师傅还有殿下的碗筷。 单璠喝了一口热粥,温润可口,她向一旁还在睡觉的凌元问道:“喂,凌元,要是那隐宗的人来了,你可要帮我衬着点。” 凌元翻过身继续睡,嘀咕道:“你自己说过不怕的,还要我帮什么忙?” 单璠不喜欢跟除了师傅师兄以外的人废话,她直接道:“那隐宗的阮青海上次在孝华山弄出的阵仗我都没看成,这次我就很有感觉他会来找我拿玉佩,要是他来了,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要是不帮,今后本小姐也都不再求你便是了。” 凌元睡眼惺忪地撑起身来,问道:“帮可以,不过有你这么求人的?” 单璠瞪了凌元一眼,凌元立马缴械,他哎呀一声再次躺下,恼道:“帮棒棒,我帮,要是阮青海来找你单大小姐的麻烦,我就帮你把他轰出去。” 单璠这才满意,微微仰起小脸蛋,得意洋洋地喝着师兄熬制的小米粥。 老道人最后一个醒来,常年不漱口是老道人的习惯,即便是洗脸,也只是随便用手扣扣脸,草草了事。 一日之计在于晨,老道人体态万分尊贵地坐在干草席上,徒儿陈雍庭便乖乖地主动将小米粥递来。老道人接过,也不用竹筷,吹两下就慢慢喝着。 四人收拾好行囊,再度出发,今天是凌元蹭上老道人师徒的第四天。 今日天气格外好,清晨的微风轻轻飘过,不过就老道人跟陈雍庭俩人的身子,早晨要是不喝点热粥暖身子,还扛不住这样的风气。 徒儿单璠依旧在后跟自己走在一块儿,前头有凌元跟徒儿陈雍庭在开路,老道人眯眯眼笑着说道:“小璠呐,这两天都没看到你有复习道法篇章,你都这么有把握了吗?” 单璠缩了缩脖,何况是这两天,至从凌元跟他们在一起了过后,单璠就没有再复习过了,师傅那边自然不能打马虎眼,单璠承认了错误:“小璠给忘记了,师傅要不要罚啊?” 老道人道:“罚,当然得罚了。” 单璠鬼灵精地低眉道:“那师傅要怎么罚徒儿啊?” 就单璠这样的天赋,教什么学什么已经不够,就连老道人没教的,单璠也给自己琢磨了出来,老道人也不带为难单璠的,只问道:“你师兄竹箱底的七本道教书籍,都看过了吗?” 单璠老实回答道:“还有一本‘季怀策’的没有看过,其他的六本,不说倒背如流的程度,滚瓜烂熟是有的。” 老道人琢磨着这两个词儿表达的意思有何不一样,久久才道:“季怀策是讲最基本的吐纳,是入门典籍,但首尾之间,过渡极大,最后的篇幅是讲如何一语成谶的道家上乘法门,有点石成金之能,小璠,能在两天之内,给为师批卦一次?” 师傅说话的语气真是严厉,一点都不像平时,单璠语气肯定回答道:“徒儿保证完成任务!” 老道人满意点头,单璠则搀扶着老道人问道:“不过师傅啊,要小璠为你批卦什么啊?” 老道人看着脚下的路,又看了一眼前头的两位青年,说道:“随便吧,师傅知道小璠一定能完成,到时候小璠算到什么就说什么,师傅只要定论。” 单璠嘻嘻一笑,这还不简单,师傅明显就是太宠爱自己了。 前方的凌元有一些大动作,后头的单璠瞧见凌元曲臂又挥拳,招式劲道十足,却又有回守的意味。 然后单璠就见凌元跟师兄俩人都站在原地,那凌元抬手指了指虚空,跟师兄说了一些话。 单璠疑问道:“师傅啊,凌元又在搞什么鬼了?” 老道人摇了摇头,他就算走过了小半个道灵界,宗门派别没见过五百,也有大小两百余个,却也都瞧不出来凌元这样的招式,古怪在何处。 单璠扶着师傅跟上前去,就听凌元说道:“怎么样,陈兄要不要试一下?” 单璠盯着二人身前的一股气,使得空间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扭曲,她赶紧说道:“凌元,你干嘛?要试你去试。” 凌元嘿嘿一笑,回过身来说道:“小璠,你我俩人的体质好,可不代表你师兄的体质也过硬啊,我这是在给你师兄打熬身体呢,你只管看着就好了。” 陈雍庭也顺势替凌元解释道:“师妹,早上起来,我跟殿下说了不吃点热乎的,身子就会发冷,扛不住这样的气候可能会感染风寒,殿下就帮我改善体质,仅此而已的。” 单璠将师兄拉到身旁,跟凌元说道:“凌元,你是什么体质,我师兄是什么体质,我很清楚,师兄是普通人,早上起来觉得冷,添衣服就是了啊,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就去给师兄添置一件衣衫。而你鼓捣出这么一个渗人的东西出来,要怎么给我师兄打熬身体?” 凌元直言道:“这很简单啊。” 随后凌元当着师徒三人的面儿,径直用胸膛撞向那股扭曲了空间的拳头大小气体,那股气体涌入凌元体内,以普通人看不见的夸张击打,正在给凌元打熬体质。 只见凌元紧紧憋住气,不让自己出声。 师徒三人看着凌元的脸色有些难看,陈雍庭有些担心殿下会出问题,作势要上前,被凌元抬手制止,随后凌元痛快地呼出一口浊气,说道:“此乃我本家打熬身体的秘诀,是在前两月发明出来的,以拳劲产生的气流来打熬体质。一般人我都不轻易展示,能熬过这一拳的气态,打熬出来的身体,别说这些一冷一热的气候,就是寻常人的一记重踹,也能站得稳当。” 单璠好似天生就对凌元喜欢打压一般,况且她不愿师兄去受那样的痛苦,所以她打算替师兄拒绝,凌元就又说道:“我可以将一拳之气分成几份,甚至十份,保证你家师兄循序渐进,身体素质准能差不了我多少,小璠你信不信?” 单璠看了看一眼师傅老人家,只听师傅说道:“殿下也是为了雍庭好,而且殿下拿捏有分寸,可以一试。” 得到师傅允许,单璠向凌元说道:“那就刚才那一拳,你分一半出来,我先试一下,我师兄肉体凡胎,可经不起你的辣手推敲。” 凌元婉转一笑,再一次曲臂挥拳,拳劲内收,一股拳气产生,撕裂空间产生了扭曲。 随后凌元弹指一挥,气刃将拳气一切为二。 单璠看着凌元,示意他可以动手,于是凌元抚掌一推,一半的拳气打入单璠锁骨处。 单璠一时间如掉冰窟,片刻过后,又宛如身陷火海,总之不如自己想象那样,以为拳气会撕剿内府,其实也就是震荡神魂的同时激发体质极限。 好一会儿过去,单璠也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有些红润。 “还行,比较舒坦。” 单璠的评价让凌元信心满满。 单璠问道:“师兄啊,凌元这一手绝技还挺好,是打熬身体的上上之选,要不你试一下?” 陈雍庭点点头,向凌元说道:“那就麻烦殿下,用刚刚师妹一半的一半,打入我身体,可以吗?” 陈雍庭的语气永远对凌元都是询问,凌元点点头,就刚刚那一拳的一半还在空中悬浮,凌元弹指一切,将这一半的一半瞬间打入陈雍庭体内,只见陈雍庭白眼一翻,当场吐血晕厥。 这把单璠惊得对凌元又捶又打,手脚并用三下过后,慌忙间才想起急救师兄才是最重要的,师傅已经蹲下对师兄点穴施救了。 凌元递给老道人一瓶丹药,也是凌元身上唯一的金丹妙药。 凌元说道:“小璠,你别着急,万事开头难,陈兄这回破后而立,好了之后,说不定还能修道力了也不一定,老道长,陈兄伤势如何?” 老道人眉头紧皱,并未接话,单璠又挥拳锤了凌元一下,恼怒道:“你给我闭嘴,别打扰我师傅!” 凌元悻悻然,不再说话。 不过老道人在闻过凌元递来的丹药后,迟迟也不给徒弟服下,凌元便又忍不住催促道:“老道长,这瓶丹药我从我姐那儿拿来的,我吃过一回了,效果不错,你快给陈兄服下啊。” 老道人手中掌着丹药,徒弟陈雍庭的伤势暂时给止住了,是内出血,需要好几日的静养观察。 蹲在地上的老道人语气缓缓道:“雍庭暂时昏迷了,需要休养几天才会醒来。” 老道人面色凝重,他向凌元询问道“殿下,这瓶丹药一没署名,二没救人丹药的香气,反而有股恶臭,这明明是剧毒。” 凌元怀疑自己听错了。 单璠拿过师傅手中的丹药,闻过之后,她的拳脚就又铺天盖地地朝凌元的俊俏脸庞袭来,整整一盏茶的功夫,单璠就没停止过对凌元的暴行。 单璠是一句话也没问,她怀疑是凌元暗中对那股拳气使了手脚,为了以防万一师兄活过来,又假装关心递来毒药。 单璠气得不行,出拳打在凌元的脸上,哭着叫喊道:“枉我还把你当做好朋友,求着你跟我们结伴而行,原来你这么狼心狗肺,是不是我爹不认你,你就看不过我也过得好,也要让我失去师兄,跟你过上一样悲天悯人的生活才肯罢休?!” 凌元两手捂着脸,连忙解释道:“小璠,你先别打我,哎哟,丹药真是我从我姐那儿拿来的,我用过一次,味道虽然是臭的,但效果是真的不错,你师傅都没给你师兄用,就凭这个你也不该抓着我就不放啊。” 单璠哭花了脸,凌元她是真的很喜欢欺负,但她也并非尽是欺负,这下师兄躺下了,要是师兄有个好歹,她也都不想活了。 “我爹炼制了几十年的丹药,救人丹药跟害人的,难道他不会跟我讲嘛,你还强词夺理!” 单璠的眼眶哭得通红,她打累了,指着远方的道路,跟凌元吼破了音:“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害人精!” 凌元委屈至极,他摊开两手,也想极力解释:“我吃饱了撑了害陈雍庭吗,你要不信!?老道,把丹药给我!” 老道人神色寡淡地将丹药递给了凌元,只见凌元仰头就将一瓶子的丹药全都倒入口中,大口嚼着。 单璠看急了,她猛地上前一步,两手使劲拍到凌元的脸,皱眉叫喊道:“你疯了吗?凌元你快给我吐了!” 然而凌元一口就全给咽下去了。 丹药的确都是毒药,凌元从姐姐那儿拿来,他潜意识认为就是救人的妙药,他也的确吃过一回。 体内在接触毒药后,僵尸体质的百毒不侵,自行就给毒性解了,从而激发了体质的根本,将方才拳气打入体内的伤势也给治愈了。 “你瞧我不就没事儿嘛。” 凌元这下一口吃掉,陈雍庭没得吃了,惊得他一个激灵,哎哟一声说道,“我全给吃了,陈兄没得了。” 单璠恼了一句:“你才没得了!” 可此时的凌元不能使用灵力窥视内府,更不能用灵力辅佐人神体质解除药性,仅靠体质要想解这一瓶的剧毒,凌元目前的道行并不行,随后凌元也口吐白沫地晕倒了。 单璠楞了一下,随后老道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殿下不知道自己拿了一瓶毒药啊。” 单璠这回急得跺脚,师兄躺起了,凌元又服毒,她立马将凌元翻过身躯,手上灵力附着,抚在凌元背部,从大致的胃部往上推移,打算将毒药从凌元腹中排除,但丹药早已雾化,被凌元全数吸收,已经游走周身大穴。 蹲在地上的老道人一个鸭子挪位,伸手摸着凌元的脉搏,惊讶道:“殿下的僵尸体质百毒不侵,这中了剧毒的脉象十分平缓,与常人无异啊。” 单璠问道:“那凌元他没事吗?” 老道人乐呵道:“没大碍,半柱香的时间就能醒来。” 老道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徒儿陈雍庭,叹了口气,“就是殿下四分之一的拳气,给雍庭拿掉了半条命,雍庭可真是有够倒霉的,这打熬身体就算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 单璠就又很哀怨地踢了一脚凌元的大腿,她是什么体质,那是爹爹的人神体质跟娘亲的圣女体质的结合,况且还服下御统境丹药回生丹,就凌元的那一拳,效果也仅仅只是推宫活血的意思,而师兄的肉体凡胎,能承受住才是奇了怪。 随后想到自己也曾怂恿师兄尝试,单璠气得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老道人瞅见也是没加阻拦,他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要不要他看走了眼,不说那一句赞成的话,徒弟陈雍庭也许就不会在小璠的建议下尝试,说不定小璠还会继续挖苦凌元,直到殿下这辈子都不愿给徒弟尝试这一招。 眼下徒弟陈雍庭要是调理不好,肯定会落下病根。 仅仅过了半柱香,凌元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绿荫下,旁边是平时单璠用作睡觉的帐篷,老道人蹲坐在一颗石头上,正在用两颗鹅卵石研磨药草。 老道人瞅见凌元醒来,笑着说道:“殿下体质好,一瓶丹药下去,仅仅躺下这么一会儿,毒就解了。” 凌元坐起身来,问道:“老道你用的药?” 老道人开怀道:“老道可没有解这剧毒的本事,都是殿下自行解的,僵尸体质百毒不侵,十八般兵器不惧,看来是真的。” 凌元四下张望,没有瞧见单璠跟陈雍庭的踪影,问道:“陈兄呢,好了吗?” 老道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死不了,就是那一击拳挨上后,到现在都没醒来,正在帐篷里躺着,小璠又出去采药了。” 凌元站起身来,走到帐篷旁,撩开帘子走进去,里边儿有一颗夜明珠,大致能够照亮四周,看到陈雍庭静静地躺在自己脚下,那虚弱的呼吸,已是病入膏肓之态。 单璠在远处的半山腰上,目光从远处越过林间树叶,瞅见凌元之前躺的位置,人却不见了,立马背着背篼就赶了回来。 “师傅,凌元呢?” 老道人朝着帐篷努努嘴,正好凌元从帐篷里头走了出来,凌元主动向单璠说道:“小璠,陈兄的气色不大好,你都采到药了吗?” 凌元瞅了瞅单璠背上的背篼,瞧不见里头装有什么。 却是单璠说道:“凌元你脚程快,现在你就赶去克莫山,向我爹爹拿药救人,就拿固本培元的明清丹,此物对师兄的症状最是有用。” 凌元哦了一声,正要行动间,回过头来还是说道:“小璠,这里荒郊野岭的,山林之宝肯定有,只不过我们还没发现,我们可以自己练丹药。我这一来回少说二十天,实在不行,我还不如去崄巇山找林爷爷,林爷爷的炼药技术举世无双,比起你爹,肯定要好很多,而且最多半月我就能来回。” 林门主天道者的实力毋容置疑,炼药技术更是炉火纯青,这是爷爷曾经跟单璠提及过的,她改口问道:“你会炼药?” 凌元摇摇头,单璠有些气闷,这凌元有时候怎么尽在节骨眼儿上说废话,她随即开口道:“那就不去克莫山了,去崄巇山找林门主赐药,速去速回!” 凌元重重点头,撒开步伐,如脱缰野马,绝尘而去。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章 阮青海是个好人 凌元这个祸害精离开之后,单璠深深呼吸,强行缓住了情绪,自单修沭仓促间离世,单璠很久都没这样着急了。 一旁研磨药材的师傅起身,进了帐篷内,他轻轻的揭开徒弟陈雍庭的胸前衣领,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那一击拳劲气体所带来的淤伤,已经蔓延至徒弟腹部。 拳劲还在徒弟体内。 老道人对此束手无策,道法一类,也有续命一法,可那是传说当中只有仙人才会的绝技。 老道人眼眶红润,跟了自己四年多快五年的孩子,那会儿他还没有多高的,现在长大成人了,做师傅的,也就只能用药材暂时为徒弟吊着性命了。 陈雍庭性命堪忧,单璠是被师傅蒙在鼓中的,能在此时依旧出去寻找能够养身子的药材,也是单璠对师兄唯一能做的。 都是同一个爹生的,单璠目力不输凌元,她两手捏兰花指掐诀,体力与灵力大量释放,单璠灵识遍布方圆一里内。 随后她又运转道法,跌跌撞撞地缓慢升空,前往她从爹爹那儿了解不多的天材地宝旁,为的就是尽快多找一些来给师兄补身子。 在出族历练之前,无论是道力还是灵力,亦或者技道跟炼制丹药,爹爹单允从来都没有主动让女儿触碰过,为的就是替她压制潜力。所以单璠能认识的药材根本就不多,许多凭借记忆的药材,那些可都是道灵界十分珍贵的地宝,在这山林之中,根本不会存在。单璠不管,总得为师兄做一些什么才好,她才踏实。等师兄醒来了,再向他邀功,是单璠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开心事。 单璠刚从一处密林里挖出一颗百年人参,结果那棵人参像是长了腿儿一般,一溜烟儿地从她手中逃走了,惊得单璠尖叫一声。 是一颗成了精的人参,单璠高兴之余乘胜追击,可刚踏出几步,眼前的林间缝隙,被远处的大树伸来枝蔓挡住去路,单璠法指抹过双目,瞧见了两只树精也在作怪 要说在平时,单璠早就大喊大叫着师兄救命的呼喊声,然而她此时只能低声说道:“我只求人参的一根发须即可,也伤不到他根本,还请诸位让路,好让我家师兄早日康复!” 那些挡在身前的枝蔓,轻轻震荡,长在枝蔓上的树叶剧烈摇晃,发出沙沙声响,怪音异常渗人。 单璠不想跟人参就此错过,虽说方圆一里都在她的掌控之内,但总归是要将它拿到手才行。 没跟树精多话,单璠兰花指换剑指,一路金光符纸破开树精所设下的迷障,从枝蔓内发出的炸裂声此起彼伏,不消两息,单璠身前畅通无阻。 懒得再追,单璠剑指一挥,一道金光从指尖急射而出,随后金光化作符咒,骤然悬停在又换做遁地的人参精上方,与它始终保持一个速度。 不过眨眼之间,人参精与单璠已相距数十丈,单璠剑指向下一画,始终悬停人参精头顶的符咒金光大盛,一座隐约三尺圆口的金钟,重重下坠,钟罩边缘逐渐嵌入地底,直至将人参精困在其中。 单璠驱使还不算熟练的御空术,追赶而去,停下身来,弯腰将符纸从地上拿起,金钟便也竖直而起,抖落了钟罩内的泥土,之前那棵成了精的人参,在金钟里头摔得七晕八素。 金黄色的钟透明,单璠看得见那棵人参扭动的发须,她摇了摇符纸,金钟内的人参精跟着东倒八歪,她问道:“人参前辈,我拿银子跟你换你身上的一根发须,可以吗?” 那人参精尚未修得人形,不过有了意识而已,它就连人话都听不明白,如何会用银子的? 所以人参精在见到将它捉住的单璠后,挥舞着它身上的十数跟发须,以及下半身最为粗壮的两根地须,想要竭力攀援出金钟罩。 单璠不开心道:“巴大爷也不会说话,但它都听得懂我的意思,同样成精了的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随后单璠试探性问道:“我师兄被臭小子凌元给欺负得一病不起了,你的人参发须我就要一根好不好,我给你一个大大的金元宝,怎么样?” 人参精依旧张皇失措,周身上下的发须并用,如八爪鱼一般在金钟罩内攀爬,奈何怎么都出不去。 单璠性子被磨完了,她皱着眉,哀怨地看了不断发狂的人参精,心念一动,钟罩内忽然闪现出一道细小金光,如刀刃一般,将人参精的一根发须给割了下来。 人参精顿时发出滋滋惨叫,身上的发须有些颤抖,也有绷得直直的。 后单璠撤回金钟,在她看来那只八爪鱼,不对,那参精匆忙地逃离了此地。 远处的一个山坳,从里头走出来了两头大象,大象的头顶坐着一个小孩子,而他身后的另一头大象背上,坐着神界新人之中,修为前三甲的礼君圣。 单璠正将那根人参精的发须放入怀中,那前方的大象踩地的微微震感,被单璠灵力捕获。 大象已在不远处。 单璠心中顿时一惊,自己的灵力如何没有将这般庞然大物感知到? 龙宫太子箫怀枫骑着大象慢慢靠近单璠,在她身前十米之外停下脚步,他笑呵呵说道:“姐姐,这棵人参是我宝贝,你如何下得了手,将它的一只手给截了下来呢?” 认出了小男孩是向她伸手要铜钱的,单璠万分歉意道:“我以为是野生的地宝,真是抱歉了,姐姐赔钱给你,小弟弟你看行吗?” 萧怀枫摇了摇头,语出惊人道:“我不要钱,我也要你的一只手。” 单璠愣住,这小孩怎的如此口出狂言?她道:“这棵人参埋在土里,我并不知道它是你所养,不过小朋友,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你所养?先才我这边这么大的阵仗,小朋友怎么在我都做完了,才出来?” 箫怀枫摇摇头,说道:“此人参真是我所养,不信你瞧。” 随后先前被单璠割了一根发须的人参精,两三下窜上主人肩头,模样乖巧听话,丝毫不想之前的疯魔症状。 单璠对眼前的小男孩有了另一番认识,随后她开口说道:“取了一根发须,是因为我家师兄需要,是生意之人,此时为何不肯开价你?” 箫怀枫不喜欢,他摇头说道:“小咕噜喜欢这个地方的山水根,我就放它出来透透气,这一条根须,小咕噜要好吃好喝养上十年,才有那么一寸,不过被姑娘你截取的那一条根须,怎么也得有五六寸。” 单璠深吸一口气,再一次问道:“那小朋友,你该以为何?” 萧怀枫正色道:“我并不想因此讹你,手足换手足,天经地义,你觉得对吗?” 另有一声从旁而来:“你这个小娃娃,心眼儿真是刁钻狠毒,难道你的小咕噜每天就盯着一根毛毛长?” 单璠,箫怀枫以及他身后的礼君圣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着青色袍子的女人出现在山林的一头,她从那头走来,着装跟此时入夏的装饰实在不搭。 那女子模样生得中规中矩,就是嗓门大了些:“本大爷身上的毛毛多,每天全身上下几十万条毛毛一起长,要不本大爷从身上扯下几根赔你得了。” 箫怀枫严阵以待,坐直了身躯,眼前人不是人,他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蔑视地盯着箫怀枫,说道:“本大爷姓巴,叫大爷,如何?够不够叼,够不够拽?惹不惹得起你?” 箫怀枫呵呵一笑,道:“惹不惹得起,咱们没较量过,还真不好说。” 礼君圣看着这只成了精的母猴子,觉着她的话有点多。 单璠愣住了,这女子的气势,好熟悉啊。 只见那女子周身陡然间气势大盛,她弯腰下去,手掌抚地,再起身时,一把泥剑拔地而起,剑刃丝丝寒光若隐若现,她盯着箫怀枫说道:“区区神界的箫怀枫跟礼君圣而已,又不是天道者,我巴大爷何惧?” 箫怀枫跟礼君圣皱了皱眉,箫怀枫呢喃道:“花乐奕跟寇寄北输了?” 女子嗤笑道:“少废话,打还是不打?” 若是此人赢了花乐奕或者寇寄北,从他们口中得到了自己跟礼君圣的消息,他要动手,毫无胜算,除非礼君圣。 女子不满道:“若非老主人要我不要徒惹是非,就花乐奕跟寇寄北这两个白芷的弟子,还不能活着走出道灵界,至于你们俩个敢欺负我家小主人,本大爷巴不得将尔等一剑刺死。不过要论技击之道,听说也就你身后的礼君圣,还有实力与本大爷一战。” 箫怀枫笑着说道:“你家老主人,是单允?” 单璠目光一闪,这个小孩子如何知道父亲名讳? 箫怀枫又继续道:“道灵界随时都有可能再度成就天道者的单允?” 女子冷哼道:“是又如何,你倒是打不打!” 箫怀枫笑着抱拳道:“今日事就这么算了,姑娘你有个好父亲,真是走运。” 女子顿时怒火中烧,反手持泥剑,曲臂一扔,泥剑直袭箫怀枫胸口,速度之快,力拔千钧! 礼君圣黄雀在后,一挥衣袖,一股强劲力道,将泥剑震碎。 “咱们走吧。” 礼君圣淡淡道,率先驱使座下大象,掉头离去。 箫怀枫打着哈欠,应了一声:“好的爹。” 直到箫怀枫跟礼君圣骑着大象离开,单璠稍稍低眉,皱着眉头盯着及时为她拔刀相助的女子,轻轻叫了一声:“巴大爷?” 女子顿时笑容满面道:“这儿呐,怎么啦小璠,瞅你的模样,认不出我了?” 单璠摇了摇头,道:“巴大爷是个猴子,姐姐你可是个大活人啊。” “这好说。” 女子顿时身量缩小半数,变回了那只喜欢在单璠面前撒尿的猴子巴布。 单璠开心道:“真是巴大爷咧!” 巴布变回女子,单璠问道:“巴大爷,你怎么来啦?” 巴布说道:“小璠你还说呢,自从你走了以后,你娘亲每天就只招呼我一个了,我实在受不了,就出来找你来了,本来打算再晚些时候见你,我也想多看看外头,但是谭轩那个没用的东西,偏偏输给了那个什么花乐奕,巴大爷我可看不惯,就把名头给挣了回来,而且我还知道箫怀枫俩人早就盯上你们了,就匆忙赶来,还好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啊。” “这几天道灵界发生的事儿,老主人以大神通都有告知我,不然灵神界那边儿,巴大爷就是再神猴,消息也神通不到那边去。” 单璠头一回见到巴布化成人形,多有不适,突然想起来师兄还需要照顾,单璠也来不及跟巴布解释,撒开脚丫就往回跑。 单璠回到帐篷驻地,用一口陶罐取来半罐水,把陶罐坐在火堆上煮,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那一节五六寸长的人参须,轻轻放入罐子里,就在一旁静心等候着了。 女子恢复了真身,变回了一直通体灰毛的猴子,它一只手抱着几颗野果,另一只手将一只更大的人参拖到单璠面前,单璠惊呆了。 单璠跟旁边的老道人说道:“师傅,它叫巴布,我从小就跟它一块长大的,今后我们能不能带上它一块儿啊?” 午饭是徒弟单璠煮了一锅大杂烩,老道人吃得大汗淋漓,这会儿在午休,他侧卧着说道:“当然可以,师傅瞅这猴子不简单,一般的山村养参人,可能一辈子都挖不到这棵千年人参。” 单璠笑着跟师傅说了一声:“谢谢师傅。” 老道人又说道:“小璠呐,那条成了精的人参须,可以直接让你师兄口含,相信用不了天黑,雍庭也就醒了,到时你再叫你师兄,把那条人参须给嚼碎了咽下去,明早病情应该能好一半。” 单璠蹭的一下就坐起身来,罐子里的水还没有烧热,她徒手捻起那条人参须,就进了帐篷里去。 待单璠出来,老道人又说道:“等雍庭醒来了,夜晚小璠睡前,再把猴子挖来的那棵千年人参,切一片让他继续含着,早中晚各换一次,四五天应该就能稍微跑动了。” 单璠委屈道:“师傅呀,师兄没那么严重的吧?” 老道人继续侧睡着,说道:“严不严重,那还不是得慢慢调理,殿下的地守境拳劲,普通人受这一拳必死无疑,师傅也是看走了眼,以为殿下可以在拳劲入体后,依旧得他控制,谁知道……哎,雍庭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为师的话,小璠照做吧。” 猴子巴布蹦跳到单璠身旁,将自己摘来的果子分给小主人,自己只留了一个还未熟透的桃子,又苦又涩的味道居然让巴布吃出了可口的样子,不过巴布眼瞅着小主人没心情吃桃子,它还不知道小主人想要自己的师兄快些好起来。 巴布伸手扒拉一下单璠的衣袖,模样老实憨厚,单璠也伸手摸了摸巴布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猴子巴布也有点伤心了,小主人出来历练一年光景也没有,怎么就这般忧愁了? 巴布尝试着想要逗单璠开心,却被单璠当做调皮捣蛋,瞪了它一眼。 巴布这下也坐在小主人身旁,低眉托腮,模样老练。 巨大的槐树下,树荫连同帐篷一齐遮盖,树下的三人一神猴,通通地都有些拽瞌睡,特别是单璠跟巴布,身子轻晃,一主一仆好似玩偶。 不过她们迎来了一名青年人,那人腰间挂有一柄长剑,剑蝶乌亮,上刻有铭文,男子的拇指喜欢不经意间磨剑蝶。 那青年人微笑着开口说道:“单姑娘,老道长,在下隐宗阮青海。” 单璠被惊得一个激励,凌元那小子刚走没多久,这家伙就追上门来了,真是倒霉。 老道人不再午睡,他站起身来,拱手道:“许久都没有道上的朋友跟老道这般客气了,老道真是受宠若惊啊,但不知阮少侠来此,有何贵干?若是来要回东西,这里可没有哦。” 阮青海笑着摇头说道:“老道长有所不知,我家二师兄袁吉,跟单姑娘的父亲是过命之交,二师兄得知我隐宗叛徒所拐走的宗门至宝,在单姑娘手中,特别跟宗主说明了情况,既然单姑娘能有缘得到此玉佩,就提议将那枚玉佩送给单姑娘,包括玉佩里的所有东西。” 老道人师徒俩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听阮青海说道:“我此次前来,就是要告诉单姑娘,那枚玉佩的开关法门的。” 单璠悄悄往师傅身旁挪了挪,悄声问道:“师傅,这个人可信吗?” 到底眼前的陌生男子是不是阮青海? 师徒三人半年前在客栈碰见过他,当时老道人还想让那阮青海回来,在徒弟面前囔囔着要跟阮青海比划两招来着。 不过眼下老道人也都不敢确定,他跟徒弟单璠一样,没怎么看当时仅仅是路过客栈大堂的男子,要不是徒弟陈雍庭说他隐宗的天骄之子阮青海,俩人都还不知道。 老道人皮笑肉不笑着望着男子,嘴唇不动,仅是喉间发声说道:“师傅也不知道啊。” 阮青海道:“在下究竟是不是阮青海,可以让道灵界仅有的神猴来辨真假。” 巴布一听,顿时炸毛,龇牙咧嘴朝阮青海发出阵阵嘶叫。 “而立道者的前十名,除了我跟探花林墨之外,包括谭轩在内的八人,都被突然出现的四名男女打败,不过就在今日卯时,有人看到一名神猴化身的女子,以一己之力,接连重创了花乐奕跟寇寄北俩人,不论拳法还是剑法,都是我道灵界的巅峰极致,就是不知道被我等而立道者封为神猴将军的巴布,愿不愿意出手,验证我这个阮青海到底是不是冒牌货了。” 对方的气势中庸无敌,单璠想要开口却抵在喉头不敢出声,老道人亦是被眼前男子的的处世之态所折服,到底是曾经的御统境以下无敌手。 是阮青海无疑了,老道人跟单璠都瞧见眼前男子,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擦剑蝶上的四字铭文。 阮青海瞧见巴布蹲坐在单姑娘身旁,不做姿态,不予理会。 他笑着说道:“听花乐奕讲,她在灵神界将谭轩以打败,我就很好奇此事的来龙去脉,但神猴将军又降住了花乐奕跟他师弟俩人,青海做晚辈,实在技痒,想跟将军讨教两招,不知可否?” 巴布站直了身躯,开口说了人话:“你平时踢被人家的馆,都这么说得中气十足吗?” 阮青海笑而不语,巴布突然化出人形,说道:“你怎么不早点来,你要是早点来,那神界的礼君圣交给你,箫怀枫那个小王八蛋交给我,咱道灵界的面子就可以再给挣回来,但凭你来晚了这一点,我不跟你打了,有本事,你找神界的礼君圣去吧。” 阮青海嘴角一抿,继而说道:“若是神猴将军与他们动了手,青海一定会在你倒下之前出现,且不说这个。花乐奕赢了谭轩,仅是在剑法之上,道灵界的面子,青海本意也是找花乐奕师姐弟拿回来,但是让神猴将军接触先登,那听说是什么天君的两名弟子,实力一般,能赢得了其他的而立道者,是时势使然,这不我就来找神猴将军了吗?” 巴布眯眼道:“这也是时势?” 阮青海微笑着跟单璠问道:“单姑娘,你知道你轩哥为什么会输在花乐奕之手吗?” 单璠细想一番,随即说道:“我轩哥心境受损言重,超过两年的时间整天躺在床上,很多时候茶饭不思,道力技道毫无进展反而退步许多,我轩哥是输在过去的那四年。” 阮青海摇了摇头:“输赢不是关键,生死才是。” 阮青海继续道:“神界的人天赋怎么样,我不管,谭轩的时势,我还是要替他保留着。” 巴布一阵头大,谭轩这个人无聊透顶到极致了,以前在克莫山,不是练剑就是练他那仙鬼宗的鬼真法,还没有小主人来得活泼可爱。 就这么一个男子,值得阮青海这般维护? 巴布没好气地说道:“谭轩的状元之位,你阮青海从五年前到现在,一直替他保留着,你都不觉得累?不就是缺一场比试嘛,等谭轩回来了,我神猴大将军亲自来告诉你,到时候你们真真实实地打一场,各自抬回家便是,你这位隐宗的种子道者,也就不用跟我打了呗。” 阮青海眨了眨眼,问道:“神猴将军,你跟魄魂界人之前说话的语气到哪里去了?” 巴布提醒道:“是神猴大将军。” 阮青海哦了一声,又自顾茫然问道:“不知神猴大将军之前跟神界人,说话的语气到哪里去了?” 巴布不屑一顾道:“那礼君圣一眼瞧不见底,我一直绷起的,行不行?” 阮青海笑着点点头,与单璠说道:“单姑娘,那枚玉佩可否拿出来,我帮你解除血灵印,这样你就可以畅通无阻地使用了。” 单璠算是看出来了,他们这波人,打是打不过这个阮青海了,就从师兄的竹箱里,将玉璞拿出来递给了阮青海。 阮青海左手结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再一抹过玉牌,随后将玉佩递还给单璠,与身前女子说道:“那青海就向外界传话,神猴大将军已败于我手,如何?” 巴布无所谓道:“希望谭轩能够看得出来你的用心良苦,而不是嫉妒你。” 阮青海说道:“我保证诸位不说出去,谭轩是不会看出来我在做局,但是要他嫉妒我,青海猜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玉佩拿在手中,清凉感不断地灌入手心,阮青海的话听起来虽然不明所以,但单璠觉着阮青海似乎……是个好人。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一章 要他们将功补过 ‘神猴大将军’几乎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道灵界,人们的注意力全在灵龙族圣女夏童身边的那一只巴布身上,二十多年前的冥君从灵神界来,夏童作为当时的天道者有跟他打过一架,当时的巴布尚且还没有化成人形,不过那巨大的身躯,是巴布后来震惊道灵的事实。 当时的巴布化身巨猴,身高越出三十丈,玲珑小巧的夏童如米粒一般,站在巴布的左肩上,俯瞰人世间。 这样振奋人心的场景,至今都有些道者能够娓娓道来,亲眼目睹整个事件的他们,将此事作为傲视周围朋友的资本。 神界之中,龙王箫仙赞与天君俩人,各自接走了儿子跟徒弟,箫怀枫举臂跟礼君圣告别,还大喊大叫道:“礼君圣,下次见面,我希望是听见你打赢了曹准那个野蛮子,到时候我俩在把酒言欢!” 礼君圣没理这个喜欢怂恿人心的小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离开了此地。 而至于神将白芷的两个弟子,箫怀枫略显惊讶地说道:“花姐姐,寇哥哥,想不到你们居然会输给一只猴子。” 箫仙赞面色不悦,他提起儿子的后颈衣裳,将他扔到身后,说道:“两位仙师,犬子不会说话,不要与他置气。” 花乐奕则摇摇头,说道:“不要紧,童言无忌,不过我花乐奕跟师弟,也算是砥砺了心境。” 箫怀枫跟着父亲与南天门镇守大将白芷的俩个徒弟告别,随后他听父亲说,玉帝召见他,要他在玉帝面前,是什么就回答什么,万不可有所隐瞒。 箫怀枫说自己知道了。 另一边,花乐奕跟师弟寇寄北目送了那位龙王前辈离开,随后带着师弟去了一趟南天门。 南天门处,一位披着铠甲、手持巨大长枪、身高八十丈的神将,站在一座更高更大的单独门庭下。 如同蝼蚁的花乐奕跟寇寄北来到巨神脚下,师姐弟齐齐抱拳,与师傅问了一声好。 有一股虚无缥缈的光影从巨神面部散发出来,那股光影幻化成了一位中年男子,男子笑脸略带笑容,他默默地走到一只直径足有十丈的石柱下,身子倾斜,用背部靠着石柱,与两个徒儿招招手,笑着问道:“这次没经过师傅的同意,就擅自到下两界去,你们俩胆子够肥啊,翅膀硬了?” 花乐奕似乎不太把师傅的话听进去,她说道:“师傅说了,只要我跟师弟输给那只猴子,师傅就不会怪罪我们擅自行动的。” 白芷后脑勺又轻轻靠在石柱上,他等这两个徒弟上来,已经整整站了两天,现在才有机会歇息一会儿。 白芷目视那天外天之中的浮云,有一群天马奔袭而过,是每天准时准点会来的,他倒是不担心万一有马匹排泄出脏物落在他的身上,只是问道:“怎么样,故意输给别人,跟输给别人,展现出来的心情,是不是很不一样?寄北你先说。” 着虎袍的青年寇寄北稍微愣了一愣,说道:“回禀师父,寄北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输就是输,赢就是赢,那只猴子也有两下,徒儿用尽了全力也打不过。” 白芷皱了皱眉,原以为徒弟心境纯净无垢,结果这样的回答能把他这位神将,心绪翻动一下。 白芷食指点了点面前的寇寄北,没好气道:“寄北这话一出,倒是给为师砥砺心境了啊。” 转而望向徒弟花乐奕,白芷问道,“你呢,为师让你们故意输,寄北用了全力结果输了,你用也全力了?” 花乐奕摇了摇头,“徒儿最多的时候也只用了七分力,与那只猴子苦战两百个回合,才败落下来。” 白芷靠着柱子缓缓坐了下来,丝毫没有长尊的样子,一只腿弯着,又一脸享受地伸直另一条腿,手掌向下摆了摆手,示意两位徒儿也坐下,问道:“然后呢?心境如何?” 师姐弟俩相继盘腿坐下,花乐奕道:“徒儿当然不服气,明明能够赢了那只猴子,再给徒儿一天时间,把而立道者的阮青海跟林墨战一次,道灵界的百年之内,肯定就完了,那天道者的席……” 坐在地上的师傅白芷下巴微微抬起,轻声喝道:“闭嘴。” 花乐奕立马不再言语。 神将白芷淡淡说道:“天道者位置有什么好?除了战力高一点儿,就没什么用了,为师的这个天道者位置,还不是被玉帝强行扣上的,要说有趣的,修为猛涨境界却不攀升,才是有趣。” 花乐奕再一次不满,她嘀咕道:“所以我跟师弟也是玉帝强行塞给师傅的。” 白芷在徒弟面前随口惯了:“那可不。” 白芷皱了皱眉,骂道:“徒弟做到你这么没良心的,为师也是够倒霉了,你忘记了师傅才把你们接手那会儿,你们啥境界?瓶颈又是如何难以攻破?现在嫌师傅?” 花乐奕也就在她这位看似随行,实则内心坚毅的师傅面前服软过,她泫然欲泣道:“徒儿岂敢嫌弃师傅,分明就是师傅看不惯我跟师弟,我跟师弟也是想替师傅保留天道者的席位,为何要输给一只猴子?” 寇寄北也开口说道:“师傅,刚刚你的话,有些过了。” 好嘛,当初自己亲自挑选的两个徒弟,敢这么跟他说话了,翅膀是真硬了不少。 白芷给寇寄北递了一个眼色,徒弟寇寄北就给师姐递了一张手绢,花乐奕接过,别过头去,轻轻拭掉泪水。 坐在地上的白芷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五十年前,玉帝把从灵神界拿来的天道者席位给了师傅,师傅是每每想到此处,就寝食难安。你们知不知道师傅的位置,有四分之一的可能性,本来是那个人的,虽然他被人谋害致死,但为师对此一直都心有芥蒂。” 寇寄北道:“单允吗?” 白芷纠正徒弟说道:“尹素寒跟单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寇寄北说道:“那是师傅只认识尹素寒。” 白芷目光深邃,他有大量的回忆需要切身感受:“倘若天道者的席位那会儿还在灵神界,已经突破了瓶颈的他便不可能死。最后单修沭那个家伙,也就不会因为幕彩儿走得那么快了。为师接连少了两位得天独厚的对手,要是你们将来遇到本可成为朋友的敌人,突然长辞,就知道什么叫做遗憾终生了。” 寇寄北道:“过去的四十几年,下两界来了五位天道者,走了三位,物物交换,万物法则,师傅,这是你经常告诉我们的。” 白芷道:“当然是这件事除外,所以为师也告诉你们俩,没事少劝人,小心被雷劈。” 寇寄北穆然正经回道:“徒儿记下了。” 随后寇寄北跟师姐说道:“所以师姐故意输给单允家的小猴子,是没问题的,这是下两界都普遍存在的,叫做祭奠,师傅高兴就成,师姐你说呢。” 花乐奕情绪控制住,轻轻点了点头。 白芷又觉着自己该多教一些神技给俩个徒弟,他被感动得快不行了。 然而白芷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俩徒弟,单允已超越了天道者的存在,出现在神界。 这当然算不得心境阔达的白芷要徒儿输给巴布的原因,原因有二:一个是他的确怀念尹素寒,继而尹素寒的转世,也就爱屋及乌了,二个是他白芷借此机会让徒弟输给一个下界神猴,对砥砺心境,亦有天大的好处。 师傅的姿态随性坐在地上,徒弟寇寄北不敢挪坐师傅身旁,只是问道:“师傅,我跟师姐啥时候能够再下去道灵界?” 白芷反问道:“干嘛?魄魂界还不够你打?” 寇寄北一时哑火,随后说道:“跟师姐去过那么多地方,我还是觉得下两界的人情味儿要多一些,打得更舒坦。不像咱们魄魂界,到处都是仙人,我跟师姐也是,师傅也是,就连天君那两个都不能出师的弟子也是,未免太多了些。” 白芷道:“这是咱们神界的待遇,没得你选择” 白芷站起身来,挥了挥手:“该干嘛就干嘛去。” 寇寄北带着一言不发的师姐花乐奕离开,白芷又幻做一团光芒,进入身高八十丈的神将体内,继续镇守着片南天之门。 深海箫龙宫内,老妪姜宫主跟龙王箫仙赞一起等待结果。 龙王箫仙赞终于等回来了儿子,能回来就是好,不管儿子脸上神色是悲是喜,只要能回来,就代表着龙宫在玉帝那儿没事。 箫怀枫穿过水波珠帘,走进了堂内,高坐首位的父亲放下茶碗,问道:“玉帝对我们东海龙宫以及仙岳宫如何,可有一些口谈?” 箫怀枫坐在下座,接过了女婢端上来的茶水,凑在嘴前却又不着急喝了,微微抬头说道:“孩儿不过下去游玩了一番,跟礼君圣一样,都没有被玉帝责怪,咱们东海龙宫跟姜嬷嬷的仙岳宫,玉帝都没提及。” 箫怀枫实在口渴,这才一口喝掉半碗茶水,在天上的殿前,玉帝还是不赐他心念已久的金岩御酒。 箫仙赞邹了邹眉头,问道:“礼君圣都在?还有其他人?” 箫怀枫点点头,道:“还有天君,以及他的两个徒弟莫罗河跟赵夭都已被罚,随后还召见了青莲教的礼教主,不过孩儿先回来,没瞅见玉帝对礼教主怎么样。” 箫仙赞的瞳孔里精光一闪,此事乃他们四人合谋,天君的两个徒弟只不过率先在下界发难而已,他与姜宫主以及礼教主三人理当一起被召见,他箫仙赞没去,应当说明青莲教也无事。 箫仙赞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看来玉帝不打算重责,当庭跟分庭问罪的结果天壤之别,天君跟他的徒弟被玉帝如何处置了?” 好好回想了两个时辰前的事,箫怀枫眨了眨眼,“天君被下了一枚压胜钱,如今只剩下了七枚,他的俩个徒弟被口头警告了一番,说再有下次胡作非为,就要严惩。” 能够不被玉帝责罚,他们这几位长辈终于如负释重。 姜宫主微微一笑,心有余悸道:“没成想被下两界的天道者给折腾成这番模样,真是犹如下了油锅一般。如今道灵界的三位天道者如数就位,想必界内百年之内,他们的位置,咱们是甭想了。” 孩童箫怀枫鄙夷道:“就岳嬷嬷的这点头脑,能拥有天道者的一席之位,究竟是老天爷被遮住了眼,还是岳嬷嬷的狗屎运太好了?” 箫仙赞力喝道:“怀枫!你胡说些什么?!立马给姜宫主磕头认错!” 箫怀枫不以为然,他看了一眼对自己盛怒的父亲,又别过头去,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儿子虽然称不上是君子,但年纪都还小,今后的日子还长着,但是你们做长辈的,想改,是挺难的。” 这番话气得箫怀枫一挥手,隔着五六丈的距离赏了儿子狠狠的一巴掌,箫怀枫被打得离座,整个人扑在暗红的地板上,他两手撑地而起,随后从水帘冲进来了一位神色惊慌的妇人。 妇人姿态雍容华贵,头顶凤冠,发插珠钗,她紧紧地护住儿子,话也不敢多说,就要带走儿子。 奈何儿子不愿走,妇人在这样的地方就越来越显得多余了。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箫仙赞对妻子一声轻责,见妻子对儿子轻轻摇头,她抚了抚儿子被打得红肿的脸颊,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大堂。 老妪姜宫主笑着摆摆手,说道:“箫龙王有此一子,实在是整个龙宫之福,小太子性情乖逆,大道之路有所崎岖,那也是一翻而就的事,将来天道者之位将来定有一席,跑不掉的。” 箫仙赞实在生气儿子的目无尊长,对他喝道:“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不跟你娘亲一块出去?” 箫怀枫走前说道:“孩儿在离开大殿的时候,还听见了玉帝打算任命天君以及礼教主俩人,下下界查验星冥帝国私自封神位的乱举是否属实,着天君与礼教主将功补过。” 箫仙赞跟老妪姜宫主俩人顿生异样。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二章 路见不平 星冥帝国的扩编力度在道灵界很大,不过国土的扩张此时已慢下来,只因诸多问题不断出现。 有内部的官家相互包庇,或者将熟人安排上重要官职,是犯了大忌。 外部最严重的,是保护百姓们的安全问题,很多的匪人,在得知帝国军队来时,会与帝国士兵打游击,帝国已经发出告示愿意招降,可那些会些技道跟道力的匪人仗着熟悉地形,偏偏就喜欢作恶。 这种匪人现在道灵界只要是在星冥帝国的刚收编范围内,肯定就会出现,这是基于匪人本人并非匪人,他们也是正常的城镇居民,不过性子太过随便了些,生活方式邋遢了些。在被帝国的威严的法律之光照耀下,便如同厕所里的蝇蛆,立马蜕变成为了无风不订的苍蝇,惹得周围都是杂乱的嗡嗡声。 此时的天空一贫如洗,未见一朵祥云,在一座名为至甲城的一条巷弄内,有传出阵阵的女娃哭喊声。 巷弄的尾巴有一扇破败的木门,木门本是一体密不透风,可是时年久久,它已经出现了巨大缝隙,若是有心观察的人们凑上去,也能够看清小进院落的情况。 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正被一名中年男子,拿着藤条抽打背部,女孩身旁还有一个妹妹,模样与她相差无几,正在极力拉扯男子,求男子不要打姐姐。 “爹爹,你不要打姐姐了,女儿这就带着姐姐出去……” 作为妹妹的女孩哭声震天,然而被父亲抽打的姐姐却是一声也不吭,就这么疼得没得力气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妹妹也索性扑在姐姐身上,尽量地让姐姐少挨一些皮肉苦。 大概是因为家境贫困的原因,俩姊妹都没个称头点的衣裳,都是衣裤分开的布衣麻裤。妹妹的后腰处,因为没有衣裳的覆盖,结结实实地挨了父亲的十数次抽打,红印子随即显现,还伴随着细小血珠渗出。 男子很生气,高举的手臂一次又一次的落下,狠狠地抽打在两个女儿身上,他口中碎碎念着:“叫你们不听话,不听老子的话,你们要是两个儿子,老子至于每天都吃不饱?养你们有什么用?不出去要钱,你们今天有的吃吗?老子我有的吃吗?!” 打累了的男子气喘吁吁,他说完了这话,便停下歇息。 姐姐受不了父亲这样暴行,她微微撑起身来,转过头去狠狠盯着父亲的脸,喊道:“我跟妹妹出去要了钱!还不是让你拿去赌了!哪一天有过闲钱?我想给妹妹买一些布匹做新衣服都不行!你就知道赌!” 男子楞了一下,大女儿如此与他说话还是头一次,他更为生气,猛地一下抽打在大女儿身上,疼得大女儿闷声的身子一阵抽搐。 “逆子啊!你还要翻天?你们俩知不知道坊姬里的老板,都找老子八百回了,要老子把你们俩卖给他,老子现在穷的只剩下你们了都没舍得卖,你还敢顶嘴?!” 男子一鞭一鞭的抽打,打断了手中的藤条,又从泥土墙旁拿来扫帚,扬起扫帚的木棍就要打下去。 妹妹吓得惊声尖叫,她朝男子扑去,抱住了男子的双腿,大声哭喊道:“爹爹,你不要再打姐姐了,我这就带着姐姐出去要钱回来,爹爹你的棍子要是打下来了,姐姐就要被你打死了。” 男子情绪也被刚刚大女儿的顶嘴给激起,二女儿此时抱着他双腿,无法动弹,他用扫帚的棍子指着大女儿,喘气道:“也是你们娘死得早,要是她还活着,咱们家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去,给老子出去讨口,今天要不到一百纹钱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腿!” 大女儿也是疼怕了,再不出去,非得给自己父亲打死在了院子里,于是跌跌撞撞地被妹妹搀扶着,出了门去。 姐妹俩娘亲在两年前过世,姐妹俩至今都记得母亲闭上眼就再也没醒过来的一刻,那一夜是也是姐妹俩幸福日子结束的时候。 姐妹俩的讨口日子,算下来也有一年多,起先父亲嫌她们吃米太多,又不会往家里装东西,于是就赶她们去拜师学艺,但小姑娘们做不来体力活,染布坊的工作也都是大人们才能行的,特别是那巨大的一缸缸染布水,坊主为了安全,也就没有雇佣童工,给姐妹俩的父亲婉言拒绝了。 逼不得已的父亲才让她们去街头讨钱,姐妹俩的讨口技巧也日渐成熟,通常是好面子的姐姐躺在地上不出声,用被子把下半身紧紧盖住,妹妹就在一旁嘤嘤哭泣。这样的方式一开始会引起很多过路人的善心,但时间一久,人们也就知道自己被骗,便不再给姐妹俩钱了。 母亲生前说过骗人是不好的行为,但姐妹俩觉得总比饿死或者被父亲打死的好。 这样的要钱方式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在眼里,给钱的人就越来越少,为了保证收入,姐妹俩整个城的主干道都去要过钱,甚至出了城镇去外城三天,要了不少钱后,却都被家里的父亲收刮拿去做了赌资,如今一文钱也不见。 转换阵地的法子如今也用腻歪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周围来往需要半月的七八个城镇,姐妹俩都已去过。 姐姐身上的衣裳有些都破了,得用手拿着才能遮住身体,不过身上的伤更是触目惊心,一条条的血红印子从破掉的衣裳缝隙能看到,姐姐强忍住疼痛,跟妹妹笑着说道:“正好这些伤可以让姐姐多要点钱。” 妹妹的泪给眼睛蒙了一成水帘,她委屈地跟姐姐说道:“姐姐,你疼吗?” 行走让衣裳在伤口上摩擦,她有些忍不了,姐姐嘴角扯了扯,但还是笑着摇头:“姐姐不疼,一点也不疼。” 姐姐都这么坚强,妹妹身上的伤痕又算得了什么呢,妹妹也忍着剧痛,搀扶着姐姐走出巷弄,来到了她们第一次要钱的那条街,主要还会离得近,人又多,而且姐妹俩都走不动了。 姐姐就地躺在了人往的街旁,这回被子没带,却正好,姐姐身上的伤触目惊心,可见沁出来的血水,模样着实渗人。 妹妹跪在姐姐身旁,她身后是一家药铺跟一家酒肆。不过姐妹俩刚忙活起来,药铺的掌柜就伸长了脖子往外头瞧,随后皱着眉头给店里的伙计使眼色,伙计将手里正在做的工作扔下,就出了药铺门。 “喂喂喂,你们俩个小丫头怎么又来了,好好的家不回,出来骗钱,就不怕将来老天爷让你们嫁不出去吗,赶紧滚滚滚,滚远一点,别耽搁药铺做生意,以前还好,装个病躺半天,如今可就过分了啊,装个死人摆药铺门前来,你不怕坏名声,我们贺云药铺也是金字招牌,经不起你们搞,快滚啦。” 药铺的伙计蹬了妹妹的肩头一脚,力道不大,却将妹妹蹬得身子歪斜倒地,伙计一看炸毛了,怒喝道:“讹人是不是?是不是连我也讹上了?!” 妹妹半天才起来,吓得伙计好言相劝道:“求求你们俩位,不要搞我啦,回去待着不好吗,你们爹该不是又赌得没钱了吧?” 妹妹悄声跟姐姐说道:“姐姐,要不我们换个地儿吧,就街对面,一样人多,不会挨着谁。” 姐姐想着也是这么回事,她想起身,奈何身上伤痕累累,力气已不够,还是在妹妹的拉衬下,才站起身来。 姐妹俩随后穿越过人群,来到街的对面,姐姐又轻轻躺下,妹妹跪在姐姐身前,轻轻抖肩抽泣。 但是伙计依旧很不满意,铺面门口跟街对面,是差不多的眼观,但是他也不想再上去欺负这两个小可怜了,毕竟也是看着她们长大的。 伙计回过头去看了看掌柜,掌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街上来往人多,有时候也看不见她们俩,也就让伙计回去了,伙计倒是心头一松,他还真怕掌柜让他再做坏人。 时隔一年多,姐妹俩再度回到了曾经最开始的位置,来往的居民看在眼中,大多都知道她们是骗人要钱的,但此时稍大一点的姑娘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势却是做不得假,那一条条的伤痕,特别是腹壁的,血红的条条都翻开了一些皮肉。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不知是妹妹的哭泣姿态,还是姐姐的伤势起了作用,姐妹俩身前土地上多了十几枚铜板,妹妹为了更好的收集,干脆挪身到姐姐的脚边,可以及时双手接下路过好心人递上来的铜板。 有一衣着华贵衣裳,生得肥头大耳的年轻人迎面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四五名打手,一群人正游街示众,看他们的架势,生怕街上百姓瞧他们不见一般,所以走路姿态飞扬跋扈。 那满身都是肥肉的年轻人目光在街上东瞟西看,正巧看到了在街边要钱讨口的姐妹俩,当即领着四五个随从凑了上去。 “秦丫头,你们俩没在隔壁的响水城要钱,改在自家门口了哟?你们爹呢,昨天还输了我大哥哥好几两银子呐,连着这些年赌债的利息,说今天就给还上的。” 被称为秦丫头的妹妹很怕这个面相猥琐的的贵公子,她往姐姐的脚旁靠了靠,姐姐听到声响就要起身,被那年轻人的随从一脚踩在脑门上,微微空起的背后就立马被重重地压下,整个人躺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街道旁的房屋上,有一个青年人飞奔过屋顶,正巧看到那肥头大耳一脸坏笑的公子,伸手捏住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下巴。 他从屋顶上一闪而过,心中想着得赶去崄巇山要紧。 那肥胖公子哥,笑眯眯的脸已经看不到他的眼,他弯着腰,嘿嘿笑道:“秦妹妹,你跟你姐姐长得模样一般乖巧,怎么我就偏偏喜欢你这样性子的小丫头,而不喜欢你姐姐呢?” 妹妹的脸颊动不了,她吓怕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一下就决堤,泪水途径男子粗短的手指,滴落在地。 “狗日的东西,把你的脏手从我妹妹脸上拿开!” 姐姐的怒骂声显现起不到作用,反而还被那人的随从给踩在脸上的脚,更加的陷进泥地了。 妹妹看到姐姐被踩,被人拿捏着下巴的她哭着却无声,久久才开口祈求道:“求求你不要欺负我姐姐,放开她好不好?” 那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加上你爹之前欠我大哥的钱,总计三十几两,恐怕你们要一辈子的钱,都要不了这么多吧,趁着我这般喜欢你,秦妹妹不如去跟你爹说,就说同意做哥哥的童养媳。不是你养我,是哥哥养着你,哥哥就等着你长开-苞咧,这样你爹的钱不用还了,你们家里还有结余呢。” “我……我要回去跟我的商量,要不先把我姐姐放了,我们回去跟爹商量好了,再来回答你好不好?” ‘啪’的一下,那贵公子扇了秦妹妹一巴掌,又立马抓扯住她的辫子,模样阴狠至极。 而那一声响,穿过来往人群,被药铺里的伙计看在眼中,不过他唉声叹气地没理会,做好本家事就是他的宗旨了。 姐姐顾不得身上的伤痕,嗷嗷叫着板动着身躯,想要脱离被人控制的局面,奈何随从力道大,她一个受了伤的小姑娘,根本起不了身。 “小乞丐你也欺负?” 来往的人群中出现一个青年人,他目光紧紧盯着那些欺负人的几个人,恼声道:“死胖子,你耽搁我救人了。” 那胖子转过身来,瞅见一位模样俊美的青年与他怒目相向,给随从使个眼色,除了踩着姐姐脸的那人,其余几人全都模样坏笑地朝着青年人按了上去。 当青年人出拳四次,将那四名随从击倒后,那名胖子将在旁的随从高举着,那随从惊慌的嘴脸,口中还叫道:“公子饶命啊!” 青年身形轻轻往旁边一挪,将被扔过来的随从让了过去,便又瞧见那胖子用一把匕首挟持了小姑娘。 没了阻碍,姐姐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两步跨上去,可当她还没靠近,就被胖子一脚蹬了出去,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你挺能打哈!”胖子朝着青年人邪邪一笑,随后跟那从地上爬起来的随从喊道,“立马给我叫人来!” 青年人身后响起一阵串天雷,直直射入高空,在天空中炸响开来。 青年人其内气府澎湃,有一股力量想要踊跃而出,却被自己的意念给压下。 眼前的乞丐小女孩被挟持,那一把匕首就死死地抵在她那有些乌黑的脖颈处。 有两股势力分别从街头跟街尾迅速赶来,一方十数人,着装都是一家的奴仆,他们手中拿着棍棒,有些还持有铁器。然而另一方不光着装一样,皆是银色铠甲,手持厚背刀,就连步伐都是整齐划一。 街上的行人早已被之前的打斗惊得四下躲避,偶有个别急忙赶路路过的,也是靠着药铺门脸快步越过。 双方势力在被挟持的地方刚碰头,那胖子叫嚣道:“把这个小子给我乱棍打死!每人十两赏银!” 本是还不了解情况的帝国军队,在听闻胖子的目无王法后,十人队的巡街领队,振声道:“尔等速速放下手中武器,全部蹲在地上,还有你,放开挟持的人质!” 帝国军队从来言出必行,对待普通百姓不可谓不温柔,但若是行凶者,绝对严惩不贷。 那些听闻信号弹而来的家仆,在碰见帝国军队的那一刹那就已泄了气,扔下手中武器,各自逃散。 十人队中分出七人,前去捉拿招摇过市的暴徒。 脸上肥肉横生的胖子骂了一句全是些废物,就在这分神之间,他手中的匕首就给不远处的青年一把夺了过去,随后又被青年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顿时疼得他弯腰,最后疼得没法了,蜷缩在地上痛苦哀嚎。 姐姐赶忙上前抱住妹妹,她在被父亲用藤条重重抽打的时候,藤条打折了都没有哭,就在妹妹劫后余生之际,姐姐抱着妹妹失声痛哭。 妹妹的脸色惨白,她轻轻的抬起手臂来,拍拍姐姐的后背,告诉姐姐自己没事,没事真好。 姐姐气不过,松开妹妹转过身就抬脚去踩那个胖子,可当她还没踩下去,身后的妹妹就噗通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正在被帝国军人询问的男青年两步上前,看到晕倒的小乞丐,后腰处露出来的肌肤没一块好的,全是血红。于是男青年拦腰抱起小女孩,四下张望一番,就要去街对面的药材铺。 青年的去路被帝国军人拦住,“你要去哪里?” 青年没好气道:“救人呐大哥,你没看到前边儿有个药材铺子嘛?” 帝国军人率先做出了让步,任由青年将晕倒的小乞丐抱到了街对面药铺。 “掌柜,掌柜的,救人,快!” 青年将小女孩放在药铺大堂的桌子上平躺着,店里的伙计不知如何是好,回头望了一眼掌柜,掌柜的绕过台账,急忙走了出来,他委婉地说道:“少侠好功夫啊,可刚刚的那一架,你是打舒坦了,你都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谁,这个小女孩,本药铺不敢收啊。” 这话使得帝国士兵不乐意,领队的军官皱眉道:“这里现在是星冥帝国编制在册的城镇,所有危害帝国的人跟事,按照律法都会严厉打击,这小女孩,掌柜你放心接下便是。” 掌柜被帝国如将军气势的士兵给震惊,着实心中多了不少的底气,奈何他还是有难言之隐,青年见他支支吾吾的,想法与那小乞丐姐姐一般,立马便都掏出来钱财,只不过姐姐的全是才要来的小铜板,买一些药材灰差不多,青年人给的就很大方,足足一锭金子。 青年道:“光看着干嘛啊,赶紧上药啊,还有这个姑娘,都要一起治疗。” 掌柜收下金子,立马招呼伙计抓药。 小乞丐姐姐委屈地哭了,她深深地给青年人鞠了一躬,眼泪低落在地上,她埋着头说道:“多些大哥仗义相救,秦楚楚永生难忘大哥之恩!” 青年摆了摆手,从怀中又拿出一锭银子,与小女孩的姐姐说道:“我以前也行过乞,这种日子的苦我吃过,拿上这些钱,好好回去安置一下吧,买下一块田地,种菜种水果随你们姐妹俩,总之不要饿着了。” 秦楚楚不敢再要眼前的银子,那一锭金子,就已是她跟妹妹一辈子都还不上的债务,却不曾想大哥将银子硬塞给了她,还听他说:“以前也有个老大哥愿意借我本钱,现在我借给你们,还不还得上另说,主要我想做一回他曾经帮助过我的事,仅此而已。” 秦楚楚双手紧紧握着那足足让她两只手都拿不稳的银锭,她从来没拥有过银子,更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 “我还要赶路,就先走了。” 青年转身就要走,帝国的领队再一次将他拦在了药铺门口,他质问道:“朋友,你参与一场打斗,现在要请你回去一趟府衙,还请你配合。” 青年有些不耐烦,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大哥,很明显我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刚刚跑掉了那么多人,你们给追回来了吗?” 那领队一时语塞,正巧前去追赶暴徒的同伴们悉数押解十几名人从街角出出现,领队再回过头来时,发现那青年人脚下如生风,一下便越上街上的屋瓦,一溜烟儿地不见了踪影。 此时掌柜的拿着一些药材做的点心,跟秦楚楚说道:“小姑娘,你身上的伤不轻,你妹妹我已给上了药,这些点心也有温养之用,你先拿着吃下,吃完了我就给你上药。” 秦楚楚两只手紧紧攥着那只银锭,望着那位大哥的身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等她被掌柜叫回来,才发现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三章 来往的银子 青年将他做好事不留名的背影扔给了秦楚楚,就不见了踪影。 姐姐秦楚楚没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她径直走到妹妹侧卧的桌边,瞧着妹妹此时依旧紧缩的眉头,她与身后的掌柜焦急地问道:“贺掌柜,我妹妹的情况好吗?她在梦里是不是很疼?” 掌柜越过秦楚楚的视线,凑到桌前,再一次替妹妹把了一下脉,良久说道:“情况还算稳定,那位公子出手这么阔绰,我老贺也不能昧良心不是,给妹妹用了我贺家最好的伤药,五天之内,必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妹妹。” 眼看着小女孩秦楚楚身上的伤也不轻,贺掌柜再一次提醒道:“秦丫头,你的伤也得治一下,你比起你妹妹来,也不算轻的,要是妹妹醒来,瞧见你又倒了,这就不好了。” 秦楚楚点点头,说道:“那就麻烦贺掌柜了。” 妹妹的伤势主要集中在后腰的那一片,并无顾忌,贺掌柜一个人就替妹妹抹了膏药,但姐姐秦楚楚的伤势遍布全身,就连额头也有被人踩踏的淤青,他将秦楚楚领到一处房间,说道:“秦丫头就在这间屋子自己抹药膏吧,待会儿弄好了,我再让伙计把妹妹抱回去,这五天的药,我会让伙计送上门来。” 秦楚楚微微点头,拿过贺掌柜手中的药罐,再一次道谢,便关上门来,脱去了衣衫,自行抹上了膏药。 秦楚楚与妹妹秦芝芝两姐妹过的苦日子够长久了,要是别家的女孩,在面临回家要挨抽,出门就要受尽世间白眼,恐怕早已投河自尽。她们能撑到此时,也都是想着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个亲人是盼着自己好的,便相互支撑着。 当秦楚楚穿好衣裳,来到药堂前,药铺门口突然就拐进来一个人,他一眼就瞧见站在桌子旁的大女儿,还有一个竟然是侧身睡在了桌上。 男子径直走向两个女儿,模样恼火道:“好你们两个小杂种,不好好出去讨钱,跑到这里来偷懒!” 男子在药铺内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他便拿起墙角的鸡毛掸子,作势就要给两个女儿一次教训。 “芝芝她被你打得站不稳,她现在晕了过去,你是不是要把我们打死才肯罢休!?” 女儿秦楚楚的质问彻底惹恼了男子,他抓起大女儿的手臂,鸡毛掸子就往大女儿的小腿打去,小棍划破空气发出呼啸声,重重的打在了大女儿小腿上。 “敢跟老子顶嘴了啊!老子养你们这么多年,养了两头猪吗!?” 男子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的狂怒发作。 小腿火辣辣的疼痛感使得大女儿哭丧着脸,她下意识地往一旁躲,却还是没能逃过,她好恨这个男人,简直是恨死了。 秦楚楚猛烈地摇晃手臂,试图挣开父亲的控制,她叫喊着:“打吧!打吧!打死我算了!反正早晚都要死!” 男子怒气持续被点燃,熊熊怒火让他将所有的力气都使在了挥臂上,鸡毛掸子在挥舞中掉落了几许羽毛,在男子极快的来往动作里,落地显得异常缓慢。 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男子紧紧抓着秦楚楚的胳膊,质问道:“钱呢?你们看病哪里来的钱?是不是都给老子用光了!?” 秦楚楚疼得受不了,已经直不起腿,全靠父亲抓着她的手臂才能勉强站稳,她从怀里摸出那十几二十枚铜板,重重地往药铺门口扔去,口中嗤笑道:“我跟妹妹跪在地上当了那么久的叫花子,钱全在地上了,你要是想要,就全拿去。” 男子被气得胸腔隆起,他牵着大女儿到药铺门口,将她往地上一扔,大声说道:“给老子全部捡起来!快点!” 大女儿小腿被打得鲜血淋漓,已经无法站立,她就那样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见到女孩父亲再一次扬起手来,柜台的掌柜终于忍不出说了一句话:“秦老弟,你这是何必啊,好好的一个女娃,被你打的什么都不是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现在小妹躺在桌子上还没醒来,大的那个你也想让她躺起才甘心?” 男子十分不满道:“不过吃两顿饱饭就能好起来的事,非得看什么医馆,简直白白糟践了银子!” 贺掌柜纠正说道:“秦老弟,两个丫头的钱,可是有一位贵客慷慨相助,掌柜的我,可是没收她们一枚铜板啊。” 听到此话的男子突然转过身来,他两三步走到柜台前,伸手抓着贺掌柜的衣襟,目露凶相道:“老子现在不医了,把剩下的钱全都退给老子。” 贺掌柜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要求,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秦老弟,你这是作甚,咱们好多年的街坊邻居了,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松开了。” 男子一把松开了贺掌柜,威胁道:“给老子搞快点儿!” 贺掌柜打开了抽屉,门口的大女儿失声嚎叫道:“不能给!” 贺掌柜有些为难,剩下的银子他已拿在手中,说到底全都是被人的家务事,然而为了不忍伤害到秦楚楚,贺掌柜跟男子问道:“就算楚楚为了让妹妹不对你这个做父亲的死心,不会将今天的事告诉妹妹,可咱谁也不能保证现在的妹妹就听不见你所说的一切,可能秦老弟拿了这些钱,就真的要失去俩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了。” 男子一把抢过贺掌柜手里的碎银,厌了一句:“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赶紧给老子!” 此时大女儿的眼角留下了眼泪,她们剩下的药钱,就这么被父亲给拿走了。 不过还好,她已有了勇气带着妹妹离开这个不再属于自己的家庭,靠着好心人给的那一锭银子,买上一亩薄田,她跟妹妹俩人完全可以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男子把银子揣进衣兜,看了一眼大女儿愣愣地站在原地,用鸡毛掸子指着她,责问道:“叫你把钱给老子都捡起来,你听不见是不是?还想挨打?” 大女儿小腿肿了一圈,还有血水沁出来,她忍着麻木的剧痛,蹲不下去身,她就弯着腰,一枚一枚地将铜板捡起来。 男子走到小女儿侧卧的桌子旁,抄起手一把将小女儿扛在肩上,秦楚楚看得大惊失色,果不其然,妹妹被剧烈的疼痛给惊醒,她头朝下面向父亲的背部,呢喃道:“姐姐……我好疼,你在哪里?” 姐姐只能这么看着父亲扛着妹妹走出药铺,途径她身旁,推了一下她的肩部,恼声道:“还不给老子回家去,待在这里有什么好!” 妹妹醒了过来,脑袋充血让她有些难受,姐姐在父亲出药铺前将他拦住,说道:“你把妹妹放下来,我能带她回去。” 父亲不听大女儿言语,反而心中顿生一股无名火,于是一把揪住她的马尾辫,一手扛着小女儿,跨出药铺大门,拐进了巷道。 回到家中,男子有意面向大女儿站定,将小女儿随意的放下,秦楚楚站立不稳,被妹妹压倒在泥地。 俩姐妹全身上下都很恼火,肌肤伤口拉扯出的疼痛感,简直沁透神魂,俩人艰难地起身,妹妹发现姐姐的双腿肿得像两根染了血的粗藕,顿时忍不住嘤嘤哭泣了起来。 父亲临走前跟姐妹俩说道:“不准回去找姓贺的拿药,药钱还不够你们俩给糟踏的,老子出去买菜,回来给你们弄一顿好的,楚楚你去厨房烧一锅米出来。” 姐妹俩相互搀扶着,走进那个曾经有温馨、却被父亲把能卖了的家具都卖了的空房间,如今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床。 土房间的角落里,有姐姐用一根绳子,横钉在拐角处做成的衣架子,洗干净了的衣裳晾干后,就简单的悬挂在上头。 秦楚楚小心翼翼地安抚下妹妹继续休息,妹妹哭着摇头,说让姐姐休息,那一锅米,一会儿她去煮。 姐姐笑着跟妹妹说道:“姐姐不怎么疼的,等妹妹你的伤养好了,再换姐姐休息好吗?待会儿有吃的,姐姐再给你端进来,你这会儿就先睡一会儿,好了姐姐叫你。” 妹妹却执意要起来,她说道:“姐姐你力气小,井里的水每次都需要我们一起用力,才能打起水来,我不想在这里头睡觉,我要出去帮你忙。” 姐姐道:“姐姐打半桶水不就好了吗,你以为姐姐像你这么笨呀?” 妹妹就低着头不言语了。 姐姐从怀中摸出来了一锭银子,她小心地说道:“那位救下我们的大哥,就连名字都没留下,只留给我们俩这个大的银子,说让我们自己自力更生,不要再做乞讨的生活了。” 妹妹脸上没有多的喜悦,她这样的日子过得麻木了,就那样静静看着姐姐捧在手心的银子。 姐姐对自己将来的日子,有很多的计划跟憧憬,她笑着解释道:“就听大哥的话,姐姐带你离开这个家,去远的地方,买下一亩田地,咱们要吃什么,就自己种,还可以养鸡仔,小鸭子,跟妹妹你最怕的大鹅!” 妹妹最怕被大鹅撵着跑,她很有心理阴影,看到大鹅就像看到了父亲随时都在骂人打人的面孔。 妹妹心头稍稍一喜,随后却委屈道:“咱们真的要扔下爹吗?” 姐姐十分肯定地说道:“那是当然,难道妹妹愿意天天都被他赶出去在街上乞讨,要不到钱,回来吃不到一顿饱饭,反而被一顿毒打吗?” 妹妹心性犹豫不决,她在心底是不愿这么做,即便父亲经常打她跟姐姐,但是她只要卖力一点在外边要钱,回来再把钱都交给父亲,父亲也是会笑着跟她们说话的。 姐姐一瞧妹妹的神色,知道妹妹舍不得这份亲情,她说道:“妹妹,那位大哥留在药铺给咱们看病的钱,已经被他给拿了回来,那可是我们救命的钱!要不然他哪里有钱出去买菜,还有我们身上这些伤,怎么来的你给忘了?你真要一辈子都生活在他的影子下?姐姐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姐姐语气缓和,话自己说到了情绪上,不禁落下泪来。 妹妹伸手替姐姐抹去眼泪,最终她说道:“那我们可以把娘亲的遗像带走吗?” 姐姐目光坚韧地点点头,说道:“除了娘亲的遗像,其他的我们一样也不带,咱们姐妹俩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妹妹轻轻点头,姐姐说着将银子递给了她,“芝芝,你把这锭银子保管好,姐姐现在去煮饭。” 秦芝芝拿过姐姐递来的银子,这么大的银锭很沉很沉,因为里头被寄予了她们下半辈子的生活。 姐姐轻轻关上门,去了厨房。 路上的男子手里提着几样现成的好菜,另一只手拿着一壶好酒,是他喜欢吃喝的,还买了凉拌的蔬菜,是给两个女儿的。 此时男子心情不错,从贺掌柜那儿拿来的银子足足有二十两,今天这一顿下来,算下来半贯钱都没有。 男子走进巷弄,打开门扉,走过小进院子,在小厅内将菜放在桌子上。 男子吆喝道:“楚楚,你饭煮了吗,怎么都没有饭香飘出来?” 小厅跟厨房仅两步之遥,男子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瞧着大女儿此时正在淘米,便皱眉说道:“煮个饭需要多久?怎么现在才煮,老子菜都买回来了。” 大女儿秦楚楚行动不便,她的小腿红肿得厉害,每一个步骤都得尽量不让白米粒从手里倒掉,她一边淘着米一边说道:“那你先吃菜,饭还要一会儿才好。” 男子说道:“算了算了,别煮了,赶紧带你妹妹过来吃菜,今天的菜买得多,我们三个吃饱绰绰有余。” 秦楚楚不愿意浪费粮食,她依旧淘着米,随后她就被男子骂道:“叫你不要煮就不要煮,赶紧把你妹妹带上桌来,你耳朵聋了吗?” 秦楚楚索性扔下手里的活儿,她的态度让男子十分恼火,但是好在身上有钱,他便不与大女儿置气,只在大女儿从他身前缓慢路过的时候,狠狠地戳了大女儿的脑门,嘴里还说道:“越来不不听话了,你要是听话,老子会打你?” 这样的说辞让秦楚楚僵硬的身躯继续往前走着,她懒得反驳,只是心里头好憋屈,要是娘亲还在,绝不是这样用暴力教育她跟妹妹。 男子盯着大女儿一瘸一拐地去了房间,随后走进厨房,拿盘子盛菜。 当男子弄好一桌的菜肴,已经坐下来喝酒吃菜的时候,大女儿却过来与他说道:“妹妹睡着了,待会儿我把菜给她端过去。” 男子啪的一下放下筷子,教育道:“你们娘生前就留下来的规矩,你也要给破掉?哪一顿饭,不是一家人坐一桌一起吃的!?” 随后男子在小厅大声朝房间喊道:“能起来不?要不要老子给你端过来?!” 大女儿忍不了,同样叫喊道:“妹妹她伤得很重,你就让她好好歇息不好吗?非得吃这什么狗屁菜!” 男子气得给了大女儿一耳光,模样凶狠道:“又顶嘴!又给老子顶嘴!” 妹妹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进院子里,她身上的伤被膏药覆盖着,经过一下午的休息,多少好了一些,她哭着鼻子走到父亲面前,委屈道:“爹,你不要打姐姐,我听你的。” 男子的情绪这下有所缓和,不过依旧皱眉道:“赶紧吃!” 秦芝芝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姐姐的脸,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吃饭就好生吃饭,你哭个锤子,老子又没死!” 秦芝芝被骂得止住哭势,就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埋头吃菜。 桌上的烧鸡烧鸭,以及一锅的清煮鱼大半进了男子肚后,男子将准备已久的药水从兜里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男子喝得微醺,打了个酒隔,起先买的时候还不知道回来跟女儿们怎么说,此时反而不用酝酿一下,随口就说道:“这瓶药水可是花了老子一两银子,从心一堂那儿买来的,郎中说了,要你们俩明早起来,把身上着乌漆嘛黑的药膏拿掉,在抹上这瓶药水,半个月就能好完全,连印子都没有,不耽搁将来你们嫁人。” 此时的男子好似瞧见了过世的妻子,在那朗朗天上笑着看他们一家三口,所以男子微微扬起的脸,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以前孩子娘还在的时候,琐事都不用他来操心,家里的劳务或者开支,都有孩子娘来打理。男子就负责每天帮家里的田施肥,成熟了就下田收拾,以前也有养猪,家背后的猪圈还在都还在,只不过已经没人去那边了。 孩子娘走了以后,家庭的重担全都在男子一人身上,不堪重负的男子接触了赌钱,从此不可收拾,才导致目前家里几乎不剩下什么值钱的了。 短暂的遐想突然从被人一脚踢开房门给破坏掉,吓得姐妹俩噤若寒蝉,走进院子的几名大汉,方式实在太过野蛮了。 一名衣着松垮绸缎的中年人,痞气十足地踩进小进院子,他手里玩着两颗玉石球,跟小厅内的男子说道:“秦珂宜,你够可以的啊,有了钱,欠老子的债不先还喽,倒是在菜市买了好酒好菜,你这么躲着吃,挺会享受的啊。” 男子赶忙放下碗筷,笑脸相迎地走出小厅,瞧了瞧跟在赌坊陈老板身旁的几名大汉,赔笑道:“陈老板,吃过了吗?来来来,里头坐,咱们哥几个小酌一番。” 男子的卑躬屈膝,伸手就要盛情邀请陈老板进小厅,却被陈老板的随从,给一脚蹬到了本就不远的土墙边上,男子依旧笑着起身,说道:“这可使不得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干嘛非得动手动脚的,陈老板你说是这个理不?” 男子的脸几乎凑到了自己跟前,陈老板抬手使劲儿拍了拍男子的脸,咬牙切齿道:“隔壁赌坊的钱,今日黄公子的弟弟被逮进了牢房,你欠他的三十两银子,倒是可以晚些时候还上去,账目他肯定是要涨点的,毕竟是你女儿害的。,虽然规矩是这么个规矩,但还不至于,你秦秀才欠老子的八十两就不还了嘛?” 陈老板的最后一下,劲儿大,相当于给了男子一个耳光,打得他红透了脸颊。 男子还是笑着跟陈老板商量道:“陈老板,你瞧我家孩子都还在呢,你这么来,有些不合适吧,要不等明天,明天我想办法把钱的尾数给还上,你看怎么样?” 陈老板气得笑了,反问道:“我看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男子当即肯定道:“我觉得行!” 陈老板的笑容凝固,逐渐在脸皮上消失,他手中还在不停玩弄的玉球,随后另一只手一记老拳打得男子坐倒在地,陈老板面容冷冷道:“我没工夫陪你瞎折腾,赶紧把欠老子的债还清喽,不然今天把你的房子拆了,你信也不信?” 男子坐在泥地上,笑容僵硬地伸手入怀,拿出了剩下的钱来,递了上去。 陈老板笑意满满道:“就这十五两银子你糊弄鬼呐?” 陈老板拿过那十五两,一脚踹在男子腹部,狠狠道:“你欠老子整整八十两,这些个算怎么回事,你就说你今天还不还。不还没关系,房子拆了,再打断你一条腿,债继续欠着晚几天没关系,但今天你要是还上了,免得一顿打,将来咱们赌坊也继续欢迎你秦秀才来玩,如此不是最好?” 男子心理防线最终崩溃,他把仅剩下的四两银子给掏了出来,咧嘴一笑,却没见着陈老板有所缓和的样子。 当妹妹从房间里拿出那锭银子的时候,姐姐张口欲言,但还是下了狠心,给妹妹点了一个头。 芝芝捧着比她手掌还大的银锭,跟那伙人说道:“这里有钱,你们不要打我爹,我把钱都给你们。” “哟,还是小丫头懂事啊。” 陈老板拍了拍手,道,“那叔叔就不打你爹了。” 陈老板给身旁的打手示意,那打手两步跨出,吓得芝芝往后退了一步,直到手里的银锭被那人拿走。 男子从起先的惊讶,到现在的强颜欢笑:“陈老板,这明显就多了嘛,这分明就是一百两的官银,加上之前的十五两,总共多出来了三十五两啊。” 陈老板若有所思,最后跟男子说道:“你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叫你把钱拿出来,你磨磨唧唧半天,刚刚小丫头说了只要不打你了,她手里的钱就全给我。” 男子立马爬起身来,嘿嘿笑道:“陈老板,小孩子的话哪儿能当真的,那八十两可是本金加的利息,要不我再加五两的利息,陈老板你返我三十两就成。” 陈老板出手迅猛地给了男子一个耳光,他说道:“孩子的话不能当真,你的话就能当真了?说好了一个月之内还清债务,你这他娘的都躲老子半年了。我陈大老板在周边的几个城镇,也算有信誉的赌坊,利率童叟无欺,六十两的债能被你拖出二十两的利息来,这家中女儿都还在的赌鬼,你秦秀才算是第一个。” 不停地转动手里的玉球,陈老板这下心情缓和了不少,甚至有些开心,“小姑娘说全都给我,所以你一分都别想要回去。” 随后陈老板带着手下离开了。 男子从之前的遭遇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女儿,神情多有埋怨,问道:“你们还藏得有银子?” 小女儿秦芝芝摇了摇头,然后她便看到父亲又拿起墙角的扫帚,她吓得不敢动,只得畏畏缩缩地立在院子里。 大女儿此时不想多说,奋起劲来朝着男子奔跑过去,抓着男子手中的扫帚就不撒手。 秦楚楚被父亲蹬了一脚,细弱的小手跟棍子分离开,随之而来的便是父亲的一顿毒打,棍棍都打在秦楚楚身上跟头上。 父女俩人都不说话,那股子狠劲儿一个受着、一个发泄着。 最后秦楚楚身上的伤再度加重,等到父亲停手,她已被打得昏迷。 “啊!!!” 几乎于尖叫的刺耳声,传遍了整个巷弄,在秦芝芝看到姐姐躺在地上的身躯,受不住打击的她同样晕厥倒地。 此时的天边,夕阳西下。 男子气喘吁吁,不过他依旧觉得自己被两个女儿骗得团团转,是多么耻辱的事。 这件事儿他没完。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四章 一根竹筷一百五十两 姐姐妹妹被父亲扔在了床上,两姐妹的伤势很严重,但男子还是没有去请郎中,反正都是自己的,生死自有天命。他在辗转难眠的时候,也不止一次两次想到过死亡,但也都不了了之。想着总有那一天,老天爷会将他们一家三口收了去,日子才算清净了。 夜深的时候,妹妹醒了过来,她很口渴,从床上爬起身来,不小心摸到了姐姐的手臂,有干涸的碎屑掉落。 小窗透露进来的月光零星,里屋的姐妹俩如堕黑暗之中,妹妹抹黑摸到了姐姐的脸,同样都是干涸的碎屑像是黏在姐姐的脸上,妹妹轻轻唤道:“姐姐,你睡着了吗?” 姐姐秦楚楚没有应答,姐姐的睡眠平时很轻,姐妹俩都是易醒的人,这么大的动静若非姐姐还有呼吸声,妹妹都以为姐姐再也醒不来了。 等到妹妹下床点燃了油灯,她才见到姐姐全身都乌青得沁出了血,周身上下就没一个好地方。 妹妹差点拿不动手中的油灯,她捂着嘴哭泣,怕把姐姐给吵醒了。 妹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了厨房旁的水井边,半桶水半桶水地打了整整四桶水倒进大锅,之后点火烧水,她决定要给姐姐擦一擦身子,若是姐姐疼醒了,简单的热敷一下,也是好的。 小时候秦芝芝淘气,头上磕了个大包,姐姐就很心疼,还是娘亲有办法,用热毛巾敷一下额头,第二天就好很多了。 妹妹觉得这个办法也是有用的,于是端了一盆热水进房间,用她们共用的一条毛巾,一点点地给姐姐擦了擦身子,期间姐姐有过一些呻吟的反应,是芝芝擦破了伤口,导致血又渗了出来。 妹妹吓得不敢再擦了,又去厨房换了一盆热水来,尽可能地多给姐姐敷敷红肿的身体。 后半夜妹妹便没有在合过眼。 翌日,男子买回来了一些早食放在桌子上,他来房间瞅了一眼俩姐妹,妹妹便自觉地起床走出了房间。 妹妹拿着桌上油布包裹的瓶罐,去了厨房,煮了三碗醪糟搭配的土面块儿。 妹妹很吃力地拿着盛有汤食的碗,放在桌上摆正,随后她看着坐在正位上的父亲,略有些拘谨,手指头相互缠绕,好一会儿才说道:“爹啊,姐姐现在下不来床了,我想把吃的给姐姐端过去。” 这样的语气男子并没有被激怒,他说道:“在家里就要有在家的规矩,没有人能够在桌子以外的地方吃饭,包括我也不行。” 秦芝芝脑袋有些大条,她轻轻地拿起自己的碗,跟男子说道:“那我不吃了,我把我的给姐姐吃。” 秦芝芝说着就端着碗筷,跨出了小厅,仅这一下便激怒了父亲。 “不吃你们都别吃了!” 男子追了出来,一把抢过小女儿捧在手心的早点,往外一泼,全都给倒在了小进院子里。 随后芝芝就红着眼回到了房间,姐姐在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她跟妹妹说道:“芝芝,有水吗?” 芝芝往门口望了一眼,她现在很害怕出这个房间门,躺在床上的姐姐说道:“就放地上的昨夜的水,捧一些来给我喝吧。” 妹妹觉得脏,她摇了摇头,随后走到房门前,往外头偷偷瞄了两眼,眼下要去厨房舀水给姐姐喝,就要经过小厅,父亲还在吃早饭,肯定会被他看到,芝芝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姐姐虚弱的语气传来:“盆里的东西,本来都是从姐姐身上流出来的,没那么脏的,妹妹快给姐姐弄一点来吧,姐姐快渴死了。” 妹妹没得选择,她慢慢走到小木盆旁,蹲下身来,用手拨了拨水面,发现水面下还挺干净,于是鞠了一些水,小心翼翼地上了床,两手的缝隙抵在姐姐的嘴唇上,轻轻张开喂给了姐姐喝掉。 平时姐妹俩都在外头乞讨,根本就不了解父亲的生活规律,基本姐妹俩天快黑了才回家,那会儿的父亲一直都在。不过白天父亲肯定会出去的,不然身上的钱不会输掉,更不会欠了那么多外账。 芝芝很老实,姐姐不能动了,她走出房间跟父亲说道:“爹,今天就我一个人去外头要钱吧,姐姐都动不了。” 男子坐在木凳上,点头答应了。 芝芝脸上便有了笑意,她略显开心地回到了房间,将父亲答应的事告诉了姐姐,姐姐望着屋梁却说道:“妹妹你不在,姐姐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死掉一样。” 芝芝心口就有些颤抖了,她坐在床边,伸手紧紧握住姐姐的手,委屈道:“姐姐,你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好不好,你死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疼我了。” 妹妹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掉,侵湿了单薄的床单,姐姐想要抬手替妹妹擦点眼泪,可是如何都动不了,姐姐不勉强自己了,随后笑了笑,说道:“房门后边不是还有一个木板吗,妹妹可以用木板把姐姐拖出去,咱们俩就是讨口,也不能分开的。” 妹妹哭着点了点头,立马便走了出去,从破旧的大门旁,将那本是用来替换大门的木板放倒在地上。 小进院子跟房间存在一层台阶,妹妹便把木板挪到了房门口,随后又路过小厅,打算去厨房找来一根绳子。 男子在小厅坐着,将小女儿叫住,问道:“你做什么?” 秦芝芝微微低下头,说道:“一会儿我想拖着姐姐出去要钱。” 这是个好办法,男子以沉默示意。 妹妹搀扶着姐姐躺在已经用绳子栓好了的木板上,姐姐聪明,知道头朝尾,可以让妹妹更轻松。 妹妹的伤从昨日到此时,半点没好,她仔细检查了揣在怀里的碗是否稳当,随后又将绳子搭在肩头,十分吃力地抬高木板的一端,再奋力地往前行走,她就还真的拖着姐姐出了院门。 十丈深的巷弄看起来就像十里,妹妹将姐姐拖到巷弄与大街的汇口,期间歇息了五次。 姐妹俩依旧过了街,就在那那药铺的对面,再一次摆起了讨口的生活。 药铺的伙计在打理灰尘,有意无意地朝着姐妹俩看过来,脸上多有叹息。 贺掌柜住在药铺里,昨天黄昏的打闹声,他这个邻居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万是想不到再见这姐妹俩时,那全身肿得已经不是人样的小丫头,会是那个昨天被人踩在脚下依旧不肯认输的秦楚楚。 贺掌柜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作孽哎,李氏要是不走的话,这个家都不会是这个样子,都他娘的怪那个盐商付光炬,害死了人还活得逍遥自在,可是苦了两个娃了。” 伙计有意无意地抹着桌子,他接着话茬说道:“掌柜的,你瞧那小姑娘都成什么样子了,昨天也没那么严重的嘛,是顽疾病变?” 掌柜的说道:“你小子每天天没黑就回家,当然不知道昨天她们俩姐妹又被打了。” 伙计同情道:“要不给她们送一些舒经活血的药去?” 掌柜的立马瞪目道:“你白送了过去,要是等她们爹来找我要药钱,我不得亏大发了?” 伙计笑着答应道:“要是那男的来了,我就好好的吓唬吓唬他,等我打不过他的时候,那份药钱,就我来出如何?” 掌柜的重新打量了伙计,另眼相看道:“看不出来啊,小七你也有不小气的时候。” 伙计小七惨惨地笑了笑,又望了望街对面的两个孩子,被身后的掌柜的叫了一声,转过身去就看到了掌柜的递来一包油包布。 掌柜的说道:“这是给她们内服的,你打开里头的药材,分一个时辰送过去一次,切记要让她们当场吃掉,这样就是天王老子瞧不出端倪来。” 伙计咧嘴一笑,拆开油布包,是一种专治跌打损伤的内服药,他伸手向掌柜的要了一张药纸,挑了两节似糕点的药材,给两位小姑娘送了过去。 路上的行人瞧着姐们俩的现状,多有同情,有三位路过的好心人分别在她们的身前放下随身零碎,也有好几枚铜板的进账。 “呐,这是掌柜的给你们的,专治损伤的药膏点,内服的,直接吃下便是。” 姐姐秦楚楚是不去想,周身上下便感觉不到那么疼,她努力地在放空思想,思维方式已逐渐堪比成年人。然而不管眼前的药店伙计跟他身后的药铺掌柜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这样的出乎意料的反转,让秦芝芝没有姐姐那般多的顾虑。 反正她们都是身无分文的可怜虫,还能骗她们什么呢? 秦芝芝憋了很久才说道:“可以再给我们一杯水吗?” 随后秦芝芝接过了药铺伙计送来他平时进山采药预备的水囊,率先给姐姐服下了那块还散发着清香的药膏点心,姐姐吃得慢,妹妹就慢慢地、一点点地喂,药店伙计站在一旁,说道:“山花药膏点心是给你们俩一人一半儿的,掌柜的吩咐我一个时辰给你们送过来,就是为了不让你们爹看到,省得又来找我们麻烦。” 秦芝芝道了一声谢,伙计返回药铺。 秦芝芝喂姐姐的手不重不快,随后姐姐闭口不吃了,妹妹便伸手去拿水囊,慢慢地给姐姐灌了一口清水。 “我饱了,芝芝,剩下的你吃。” 秦芝芝看着手里还有大半的药膏点,说道:“还有很多呢,姐姐你一半都没吃下,早饭你都没吃,这些你可得再吃几口才行,你伤得这么重,也应该多吃点的。” 姐姐听了妹妹的话,张开了嘴,妹妹便递了药膏点心在嘴边,姐姐吃得很快,芝芝心里头便开心。 当妹妹秦芝芝正要吃药膏点时,父亲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弄口,男子一瞧小女儿畏畏缩缩的目光,就知道有问题,细一看她手中拿有吃食,他便径直走过去,问道:“这玩意儿哪里来的?别人给的还是用讨来的钱买的?” 两个得来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小女儿秦芝芝尚且不知,只是老实回答道:“是别人给的,碗里有几枚铜板,我还没数过。” 男子没再问,去了隔这里四条街外的赌坊,他需要把昨天的三十五两银子拿回来,那可是笔巨款。 城中有三家赌坊经营得善,其中的妙招便是赌坊老板的家,就安在赌坊里头,这是给众多赌棍的一份心安,不怕赌坊一夜之间跑路。每天去靠老天赏饭吃的城外赌棍络绎不绝,城中也不禁绝,但这一大早的,赌坊却没有开门迎客。 一般而言,赌坊会开设到后半夜,等到那些还不回头的赌棍输光了钱财,甚至是输掉了妻女地契,肯收手了,才关门歇店。 秦楚楚的父亲,便是其中稍微有些理智的赌棍,钱财是身外物,没了可以再赌回来,但至于女儿们,他是一个也不愿让她们离开,至少是不能因为这种方式,这是他赌的规矩。 男子来到陈老板所开设的天涯赌馆,名字在当地是响当当的大气,这间赌坊以借贷利率低著称,多少赌鬼最终浑身上下裤腰带都没了,陈老板也是好言相劝说下回再来。 大门紧闭着,这间天涯赌馆今日是开到天明十分,才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此时左拥右抱的陈老板,在温柔乡里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房间门外的下人的敲门声给震醒。 四进的庭院,一进的右手边就是可供千余人同时赌钱的场地,能够将府牌名从陈府换做天涯赌馆的陈老板,是活活地气瘫了自己的老父亲。 陈老板对内不行,对外确实在行,短短半年,赌馆在周边城镇风生水起,日子过得越来越油头。 陈老板在比男子整个家都还大的院子里接待了他,男子以为自己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见到陈老板,没想到他倒是很注重客人,这下给男子要回那三十五两银子,增了不少信心。 男子瞧着眼前披着单薄衣裳的陈老板,笑容满满地搓着手,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老板瞌睡兮兮,他早就想打这个秦秀才一顿了,要是这个秦秀才不给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今天这顿毒打,他肯定要亲自动手。 男子往前走了一小步,笑着说道:“陈老板,陈老兄,咱们打小就认识的弟兄,不看僧面看佛面,昨天小女给你的那一百两银子,你怎么也得返我一点吧?” 做生意的陈老板道上的软硬通通都吃,前提是他有理,不然他花那么多钱雇打手做锤子。 陈老板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微微侧头,问道:“大清早你来打搅老子睡觉,就为这个?” 男子笑着点头,丝毫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陈老板顿时怒火中烧,他上前踹了男子一脚,说道:“把他给我轰出去,这半个月都不准他来咱们赌馆,要是谁当差把他放进来了,扣十天的工钱!” 男子往后退了一步,他笑着说道:“我是客人,陈老板的待客之道不该这样吧。” 陈老板厌烦道:“跟你讲个锤子!” 八名打手不断逼近,男子也来了脾气,他从后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菜刀,胡乱挥了两下,吓退了众人。 陈老板哟呵一声,“秦秀才,你这是准备抢我天涯赌馆了?这下你可完蛋了,抢赌馆的人可是要被老子游街示众,以前你也是见过的,那三个人可都全给游死了。” 男子脸带恐惧,他比着菜刀在身前,语气颤巍巍道:“陈老板,你不用给我乱扣罪名,昨天的那一百两,怎么算都还有二十两的结余,加上我已经给了你十五两,你今天必须要把剩下的三十五两还给我,不还的话,我也不打算走了!” 陈老板笑容玩味,却被男子告知:“星冥帝国接管咱们城镇,一切法律都以星冥帝国为准绳,你要是敢拖着我游街,害了我性命,帝国肯定拿你开刀,给其他赌馆的老板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谢谢你提醒我啊。” 陈老板示意打手先将秦秀才制服,如惊弓之鸟的男子再度乱砍一番,将打手们逼退,最后几近情绪崩溃的男子,带着沙哑的强调,震天哭喊道:“明明就是我的钱,你为什么要抢走,小孩子说的话哪里能够作数?你这是存心欺负人!” 男子似乎得了失心疯,他睁目向陈老板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那三十五两银子,你倒是还是不还!?” 陈老板像看蝼蚁一样的目光,睥睨地盯了男子一眼,道:“不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家姑娘说的话,在我这边是作数的。” 男子被彻底激怒,他高举着菜刀向陈老板快步奔来,就在陈老板都有些惧怕这个秦秀才会突破自己雇佣的打手时,一根竹筷从陈老板身后破空而来,死死地钉入了男子的肩头,竹筷的另一端也穿透而出,大半的竹筷留在了男子体内。 那人出手,不论大招小招,都是一百两一招,没得讨价还价,一个秦秀才的性命在他眼中都不值这个价,陈老板有些生气。 男子肩头吃痛,瞬间止住脚步,他第一次看到有异物打入身体,那种对死亡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男子左右环视,祈求道:“陈老板!你就当做好事给我吧,给了我,我就走!不然待会儿要发生什么,没有人能够预料!” 陈老板瞧见了男子眼中闪烁的慌张,所谓兵败如山倒,说的就是眼前的秦秀才了。 陈老板微微仰头,喊道:“把门给我关上喽!今天打断你的双手双脚,你就不知道陈某人就是地痞流氓!” 男子彻底慌乱,他转身乱挥菜刀唬退了两名打手,撒开腿就往大门奔跑而去,正要关门的仆人完全经不住吓,手持菜刀的男子还没跑拢大门,两名仆人将阵地让了出来。 男子如疯牛一般,逃出来天涯赌馆。 “别让他跑了!” 陈老板的一声令下,七八名打手鱼贯而出,追了出去。 陈老板身后走来一名老者,老者模样寡淡,他淡淡说道:“这个人一百五十两。” 对于突然的加价,陈老板微微皱眉,问道:“上次轰塌了一栋酒楼,那么大的阵仗不也都只收了一百两,这一只竹筷子就值一百五十两?”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跑得越快,死的越慢,老夫的独门配方用在这上边儿,现在老夫心情好,怎么都要多收五十两银子的,不然找你收个两百两?” 陈老板无可奈何,如寄生虫一般的老头,有时候很有用,有时候却让他很糟心。 逃出天涯赌馆的男子都不管不顾肩上的伤势,手持菜刀一路奔跑在回家的路上,奔跑间还撞到了数人,无形中给身后追打他的打手们制造了阻碍。 一路只顾奔命的男子从根本上忘记了反抗,在临近巷弄时,他的后背被一名打手踢中,身体前扑而去,菜刀掉落在一旁。 另一名打手眼疾手快地拾起菜刀,其余的同伴业已将男子团团围住,二话没说,对着男子就是一顿的拳脚相加。 男子被打得胸口沉闷,从他的嘴里吐了一些不该有的泡沫出来。 街对面的妹妹秦芝芝吓得不敢动弹,她紧紧握着姐姐的手,最终还是选择奔跑而去,想要阻止那帮人对父亲的殴打。 秦芝芝身体柔弱,身量不高的她从那些健壮男子的腿-缝隙间溜了进去,她直接性地扑倒在男子身上,祈求道:“求你们不要打我爹!昨天的银子都给你们了,你们为何还来?” 打手们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凡是个有家庭的男子瞧见秦芝芝身上伤痕累累,也就不会继续作恶。 打手们要是心慈手软,这一行他们就得活活饿死,男子咒骂道:“你个小丫头不好好管好自己的爹,让他找老板要钱,不给就拿菜刀砍人,老子们打他都是轻的!” 秦芝芝不管这些,她扑倒在大口喘气的父亲身上,大声叫喊道:“反正钱都给你了,你们要是再不走,待会儿官兵可就来了!” 秦芝芝能够说出这般硬气的话,也是胆子忒大了,街对面的姐姐忍受剧痛艰难地站起身来,她手拿着那口装铜钱的碗,扔在地上摔个稀碎,警告那些大街行凶的打手们:“你们要是敢动我妹妹一下,我就跟你们拼命!” 周身上下肿得不像样的秦楚楚,就连脸也与平时大相径庭,此时她扔下的狠话,在打手们看来着实滑稽。 打手们可不管秦楚楚姐妹俩是不是小女孩,那名打手弯腰提着秦芝芝的衣领,将其拎在半空,他冷冷的看着秦芝芝,问道:“你们姐妹俩也想死吗?”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五章 缉拿归案 此时的道灵界才显得异常风云涌动,神界魄魂的动作接二连三地跟道灵界接轨,无形中的关系是更牢固还是立马涣散,全在道教天君以及青莲教教主下到道灵界的那一刻开始。 苍灵门门主林羡模样恢复到了中年,是下两界第一位通过灵僵决,破除了当年道祖定下的规矩,参悟了返老还童神通,林羡那坚定的内心的柔软处,有些些期许,若是妻子还有师姐跟义父能够参悟此真法,那该多好。 后来回到山门的林羡又想着可能习得灵僵决,也不一定是好事,以师姐跟义父的天赋,在道力方面都要差一些,灵僵决本身挑人严格,修炼成僵尸体质反而会误事。 林羡便不去奢想了。 阳光从山的另一头投射而来,柳胥让天没亮就在山门内等待着,他这么一袭长衫的青年,跟崄巇山的守山人一个手握刀把,一个双手拢袖,就静静地呆在山门之下,很有悠远之意。 前方有一中年模样的男子走来,而第一次见到林爷爷中年的样貌,柳胥让先是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便有些自惭形秽,他明白了传言的墨灵前辈为何会等待林前辈二十年。 林爷爷的俊貌,就他柳胥让这个读书人的种子,也觉得很有味道。 柳胥让站直了身躯,拢在袖子的双手,轻轻地放在身侧,他微微倾身,与对向走来的林爷爷说道:“林爷爷的返老还童术,天下仅此一例,接下来道灵界内,恐怕都要长此以往地仰仗林爷爷了。” 林羡笑着说道:“跟胥让说话,就是不费劲儿,点都不用点,全通透。” 柳胥让跟在林羡身后半步,与林羡一块儿走上山道。 林羡问道:“是不是觉得特别无聊,副门主董侯这两天忙里忙外的,青使一部也都赶往道灵各地侦查案件,就剩下那些爆眼子的废人,苍灵门里都没有一个能与你说话的人。” 柳胥让摇了摇头,道:“不是的,胥让观了天象,是大吉之照,本以为会是祥兆不可能会是林爷爷,但胥让又很愿意去相信,便在此候着了。林爷爷也不能责怪胥让不往好的地方想,实在是神界千万年来扛鼎三界之首,胥让已是很折中了。” 林羡摆了摆手,他率先走上山道,边走边道:“临走前也告诉你了,爷爷这一去恐怕回不来。这一战下来,才发现神界能打的没几个,不过那边的气势的确很足,神界的天道者应该在八个以上。” 在柳胥让面前犯了话痨的林羡就是这样,给外人看去了,总觉着柳胥让是个中规中规的夫子,林羡则成了半路读书的秀才。 孙儿辈的柳胥让一步一个台阶,说道:“灵僵决乃万僵之源,是与神界一同孕育出来的真法,林爷爷在上头以一敌众,胥让倒还不觉得吃惊,吃惊的反倒是林爷爷能够全身而退,是另有外援吗?” 不光柳胥让觉着林爷爷此次前去神界是送死,就连林羡本人也没有打算活着回来,神界的一切都是未知,下两界能够被神界尊崇上万年,其底蕴根本不可估量。 林羡点头说道:“没错,起先云族长跟来了,后面单允也上来了神界,本来必死无疑的境地,被单允给扭转了乾坤。” 林羡多有感触,停顿好一会儿,继续道,“以前这孩子的心性,林爷爷瞅着不放心,如今简直太放心了。” 柳胥让听得仔细,林爷爷语气平缓道,“单允实力已经高于天道者,三界内外,唯一的对手,如今也只有佛祖与地府第十八层的那尊菩萨了。” 柳胥让心下淡然,林爷爷给予单二公子的评价很高了。 而对于林爷爷送死的事,柳胥让不说,副门主以及青使一部要员,便也不会知道。 再有十几节台阶便能入堂内,林羡瞧见了副门主董侯站在堂门口,笑着说道:“副门主,你瞧老夫像谁?” 董侯手抱书简路过大堂前的平坦地势时,隐约就瞧见山下有人行来,以为会是什么来崄巇山的道者,没成想等来了二十几年前模样的门主。 董侯笑着将大摞书简夹在腋下,右手扶之,随后弯下腰去:“恭喜门主,灵力又进一步。” 林羡将其扶起身来,皱着眉问道:“这几十年都不用的礼仪,没必要给老夫啊,文绉绉的,还不如放下手中的事物,来小院陪老夫吃点小菜喝点小酒,更显得诚意。” 董侯笑着看了看柳胥让,又与林羡说道:“门主做了个甩手的掌柜,我董侯这个副门主,又能甩给谁?小墨吗?” 林羡笑容有些僵硬,董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言语。 林羡拍了拍副门主肩膀,与他一同走进大堂,当初这个地方便是他与妻子墨林成亲的地儿,如今也已经过了二十七年了。 林羡道:“要是愿意回来还好,老夫就怕这个不孝子不回来,以前因为一些事,失去了义子。林墨这个儿子,老夫舍弃一些还是很想他回来。” 在场的柳胥让跟副门主董侯,都清楚林羡愿意舍弃的是什么,但林墨与左柠俩人在道灵界的身份太过显赫。 然林羡这般做,在庄启胜看来无疑是雪上加霜,但在旁人观来,这仅仅是让两个晚辈心境能够更加完整。 董侯笑得有些牵强,他不愿意管这事,但还是要说:“启胜十个月前打好了一个开头,不论启胜当初的出发点是好是坏,如今看来,怎么都是一个好的开头。身份关系、宗亲内里,总要损失一个去,门主还不如彻底甩手,让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晚辈随便折腾便是,咱们保住大头,才可在伤了里子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保证面子。门主位居天道者这般的地位,也必须跨过情绪这道坎儿才行啊。” 林羡点点头,副门主要他明着大义灭亲,再暗度陈仓保证俩个小兔崽子的心境,是与帝国皇帝凌颜殊途同归的法子。 这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法子,位高者的长辈们肯定选择后者。 柳胥让跟在后头默默无言,林羡敞开了胸怀,在这高堂大殿之内说道:“本是无意间提及的一件事,好似一下便豁然开朗了,庄启胜这小子以前觉着自己挺能打,说老夫心态老得快,手脚也不行了。等他回来,老夫就好好地跟他比试一下。” 林羡转过身去询问柳胥让的意见:“胥让啊,咱们爷俩半个月后再出发吧,如今林爷爷一下好似活了过来,自你墨奶奶去世,就没有一天这么畅快过了。” 柳胥让颔首,“胥让都可以,二十天,甚至一个月半年之后再出发都行,不过看情况林爷爷是想重新上手苍灵门,胥让不敢有阻挠之心。” 这话说得董侯一时振奋,林羡连忙摇头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咱们崄巇山的苍灵门,有副门主便够了,外头的世界,林爷爷还得带着你好好去走一遭才行。” 董侯若有所思,随后问道:“意思门主到时候远游回来,也可考虑重新接手?” 林羡哟呵一声,细想一番后,别有意味地说道:“还真有这么点意思,那这样,到时候我回来了,便替副门主分担一些。” 董侯微微低着头,微笑道:“能让我养老,如此甚好。” 凌元是在半路才想起林爷爷带着柳胥让远游去了,不过他马上又想起来了另一句话。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凌元为了尽快拿到明清丹,在他体内抑制住灵力释放的道教本气,被他硬生生地破开了一些,原本来回需要十日甚是十五日的路程,目前被凌元给缩短至了单程三日。 山下的守山人认得凌元腰间的玉佩,是曾经林门主佩戴过好几年的随身物,他当即放行凌元,顺带还告诉凌元,一炷香前门主回山了。 凌元喜出望外,体内的道教本气他已无力突破,全身的力气就像被龙卷吸水一般,全部给卸了过去。 凌元脸露难色,强行破开道教本气的后遗症令他五脏如火焚烧,疼得他站不起身。 两名守山人便留下一人,另一名搀扶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凌元,踏上了山道。 凌元的本意是觉着走完了山道就能见到林爷爷本人,奈何他被守山人搀扶着进了大堂,也不见一个人影,凌元忍着身上的疼痛,大声叫喊道:“林爷爷!你在哪儿!你快出来见元儿啊,林爷爷你再不出来,元儿快要疼死啦!” 林羡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堂,凌元一瞧这个中年人好面熟的样子,被守山人提醒道:“门主已返老还童,上山前忘了告诉你了。” 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守山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无奇。 守山人与林门主正身示意,林羡摆摆手,笑着问道:“元儿,你体内的灵力如何被一股力量给抑制了?” 凌元大口揣着气,反而问道:“我该叫林爷爷,还是林叔叔啊?” 林羡畅怀大笑得整个大堂都回响着笑声。 凌元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他索性说道:“林爷爷啊,元儿有在学习道教符箓,被反噬才有这幅模样,不过这都不要紧,小璠的师兄被我不小心弄成了重伤,现在急需一枚明清丹,林爷爷这里有吗?” 林羡哦了一声,随后往前走了两步,一只手掌抚在凌元后背,那股道教本气便顷刻间消弭于凌元体内。 凌元顿时如获大赦,脸上轻松了不少。 林羡不过微微抬起手掌,一瓶丹药便显现其手掌之上,是凭空出现的手法,如同先才林爷爷凭空出现一般,见识不算多的凌元看得眼睛直楞,以为林爷爷是个变戏法的。 林羡道:“这里头有五枚明清丹,专治内府重伤,倒是元儿你的灵力,进展有些出乎爷爷预料,打算什么时候破化境?一年之内?” 凌元讪讪而笑,道:“哪里有这么快的。” 凌元拿过林爷爷手中的白玉瓶,眼睛吱溜地转了转,说道:“救人要紧,元儿可以回去了吗?” 中年的林羡简直太喜欢这个孙儿了,有话直说的性子与他无二般,他重重地拍了拍凌元的背部,再打入了一道秘法,说道:“快去吧,救人要紧,下次使用道法,可别着急莽撞了,切记要将灵力走一遍龙蛇道,便不会被再吃反噬之苦。” 凌元都没有经过正统的修炼,无论真法还是技道,亦或者是外物的道教符箓,他眨巴眼问道:“什么是龙蛇道啊?” 林羡伸手在他脊柱处,从上到下划过:“就是这里了。” 凌元重重点头,下一刻体内灵力瞬间爆棚,长出了獠牙的凌元就在这大堂之内,脚下轻轻一踏,便已弹射而出,直直地落在半里之外的山门之上,故而身形再一点,张臂乱舞不断调节平衡的凌元再度如腾飞的鸟儿,便又在两里之外了。 当年在崄巇山,左族族长之女左欣蓝为了惩戒一名寻找多年的仇人,当着天下道者之面,就在林羡脚下站着的大堂之内,道力与技道齐齐展现。还是副门主董侯出面及时制止了左欣蓝,奈何苍灵门的规矩,山门之内,不得任何人释放道力与灵力,副门主本意私下处理此事,却被震碎丹田卸去了道力的一个废人,说得不得不当众执行门规。与此同时的隐宗弟子袁吉护师妹心切,不仅动手扇了左欣蓝一个耳光,还要求她当众致歉。这样的救人法子在那废人眼中看得是越发生气,他依靠苍灵门便出言镇压。袁吉便告诫那名废人,他的师妹左欣蓝是左族族长之女。与袁吉同路的单允也愿意保下左欣蓝,不过那废人一套套道理令人作呕,气得好脾气单允当场扬言要劈了他。 最终还是袁吉自行切腹一刀,代师妹左欣蓝受了刑罚,之后才会有隐宗大弟子唐傲登门一事。 如今又有人在崄巇山山门之内动用灵力,在崄巇山混的时间长的废人们对此避而不见,反倒是近两年才被捉进崄巇山的道者们瞧着凌元逍遥而去的身影,顿时炸开了锅,随后便集结十数人在大堂之内,要质问门主林羡为何任其妄为。 中年林羡笑着跟他们解释:“老夫的孙儿在我头上拉屎撒尿都行,老夫乐意,你们要是也想如此,这很简单。” 随后林羡站在原地,那些堵在门口的废人便无缘无故地被一股力量拖行而起,整整绕着崄巇山急速掠行了三圈,在半空中被绕得头昏眼花,落地之后,尽皆呕吐。 林羡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记得把这里弄干净,要一尘不染,做事要有始有终才行。” 地守境的灵力放眼道灵界江湖,实力委实恐怖,这种直逼而立道者前三甲的修炼天赋,道灵界专攻修炼灵力的道者,两只手是数得过来的。 凌元很不喜欢自己长出来的獠牙,上颚的两颗都夸张得伸到到了下巴。所以凌元控制意念,尽量地在缩短长度。他发现实力控制在近甲境时,獠牙虽然不能完全消失不见,但至少可以缩回到唇下。只要不咧嘴大笑,平时与人的谈话都不会影响面貌。 所以灵力大开的凌元如出笼的猛兽,本来需要八个时辰全力奔赴的路程,此时一个时辰便能轻松到达。 然后原路返回的凌元瞧见昨天下午的那条街上,又出现了混乱。 昨天折返回来的凌元是因为愿意管一管,此时直接下去了的凌元,是因为那两个小女孩好似被人欺负的什么都不是了。 凌元很生气,他重重地落身在那打手身旁,以半蹲之势卸去多余的劲道,高举过头的右手臂紧紧拿住那名打手的手腕,凌元起身的同时抱住秦芝芝的双腿,让其脖颈不再受力,可以自由呼吸。 凌元望向右侧的打手,语气阴沉道:“我想死,你把我先打死如何?” 手腕被凌元死死捏住,打手动不了分毫,只能松开了秦芝芝的衣领,秦芝芝疼得全身没有力气,也在一瞬间腹部扑在凌元肩头,整个人挂在了凌元身上。 脚边就是四脚朝天且口吐白沫的男子,凌元死死地盯着那些人,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他愤愤道:“这座城镇当官都是聋子吗?这么大的阵仗,为何还没有人来?昨日的挟持居然不引起重视!” 打手们也在担心星冥帝国的官兵随时都会赶赴现场,他们一个个都心生退意,很有组织性地几目对望,转身就要离开。 空出一手的凌元挥出右臂,拳劲滞留空中,切指再一弹,八份拳劲迸发而出,全数打入行凶人的腿部,又疼又麻的腿部致使打手们个个摔倒在地。 秦楚楚在凌元出现后便没有力气站立,此时她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力爬到凌元脚下,仰望这位大哥哥说道:“恳请大哥收我为徒,我秦楚楚再也不想被人欺负了!” 凌元肩头上还扑有妹妹秦芝芝,秦芝芝轻微挣扎了一番,口中惦记着的是自己的父亲:“你快放我下来,我爹快不行了!” 凌元都没有正式地学过武,唯一的还只是栝先生赠送给了他一本道教经典,他将秦芝芝放下,伸手入怀道:“我无门无派,也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要是你们姐们俩愿意,我可以替你们找一家武馆。” 凌元一边说着,从怀中摸出来了先前林爷爷所赐的明清丹,他倒入一粒递在秦楚楚嘴前,“昨日看你们俩的伤势还没这么严重,要不是我仔细看,还真就认不出你来了,快这枚丹药吃下吧。” 秦楚楚张口吃下,赶忙又说道:“我想跟着大哥!” 刚说完了这话,趴在地上秦楚楚心中露怯,眼泪不知不觉流淌而出,她埋下头去,苦痛流涕道:“我跟妹妹再也不想被人欺负了,请大哥收留我们!” 随后秦楚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府内,以及周身的触感,在三个呼吸间,瞬间恢复了正常,犹如脱困的泥牛。 秦芝芝跪在男子身边,两手不停拍打男子脸部,可瞳孔散大的男子早已气绝身亡,她惊呼:“爹啊!你醒醒!你不要吓女儿啊!” 凌元将一枚明清丹打入秦芝芝口中,再去观察男子脉搏以及鼻息,已没有一点生机。 男子肩部有一根竹筷插着,凌元将之取出,没入男子体内的一节早已黝黑,就目前来看,很明显是中毒而亡。 凌元站起身来,朝着那些倒在街上无法动弹的打手们怒斥道:“谁下的毒!?” 凌元得到的只是打手们不停地哀嚎,他突然出现在一名打手的身边,这样如鬼魅一般的身手,吓得围观的百姓止不住地往后退去,生怕危害到自己。 凌元抓起一名打手,手持竹筷质问道:“说啊!谁用这根筷子下毒杀人的!?” 大腿被拳劲打得整个麻掉,只要打手轻轻一动,整条大腿立马活跃得想要立马割掉。异样的感觉使得打手遭不住凌元的拉扯,他开口求饶道:“我说……我说……是天涯赌馆陈老板花大价钱请来的高手,叫洞火真人,此人会恍如神技的法术,我们平时对他都瞧不见,只知道他深居天涯赌馆内。” 凌元将他松开,身后传来阵阵的慌乱声:“完啦完啦!本官完啦,昨天刚发生了挟持的事件,本官这才上任多久,两天之内同样的地点就给死人了!沈捕头,这个如何是好啊!” 那名昨日就要拦截凌元的捕头扔下手足无措的县官,先才凌元的问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沈捕头走到凌元面前,抱拳道:“少侠,天涯赌馆的洞火真人生性孤僻,自他被天涯赌馆的陈老板收买已有两年,为非作歹的事一直都没有个证据确凿,如今物证人证皆在,少侠既然除暴安良之心切,不如咱们一通杀入他的老巢!” 凌元弯腰将那名打手拎,只是静静地盯着沈捕头,说道:“前头带路。” 沈捕头微微一愣,这么不上道的小子还挺少见,待会儿见了那洞火真人,可别尿裤子就成。 沈捕头紧握刀柄,振臂一呼:“一队留下,控制好人证,照顾好受害者。二队三队与我前去天涯赌馆,缉拿洞火真人!” 五人一队的官府衙役分成两拨,一拨滞留现场维持治安,另十人跟着沈捕头以及凌元,一同奔赴天涯赌馆。 天涯赌馆此时大门未歇,老板陈贵福却已经回到了温柔乡。 凌元在沈捕头的带领下,一行人径直进入天涯赌馆,凌元问那被大腿异样给折磨得快昏厥的打手:“那洞火真人在何处,你指出来。” 那名打手此时就想凌元将他放下,为求早点结束,他指了指旁处的一条园中巷子:“洞火真人的房间就在那条小巷尽头的院子里,此地隔着赌场近,一有我们不能解决的事,都是洞火真人出手摆平。” 凌元一手拿着那根竹筷,一手提着打手的庞大身躯,丝毫不显得气喘,一旁的沈捕头开始对凌元另眼相待。 “喂,你们做什么的?” 留在天涯赌馆余下的四名打手出现在大院子里,他们也是听见声响出来,只不过瞧着对方是官府的人,有些气势低敛,然而那一声质问,却在沈捕头耳中如同雷响。 “将他们一一扣下!” 六名训练有素的衙役将其四人瞬间制服,那四名衣着暴露的打手脸被贴在地上,口中叫喊道:“你们凭什么擅闯咱们天涯赌馆,我们又没有犯罪!” 沈捕头振声道:“等到那洞火真人伏法,你们的好日子也跟着到头了,搜!” 未等余下的四名衙役手持厚背刀冲进小巷,只见小巷那头走来了一名模样寡淡的老者,老者面容消瘦,却是笑眯眯地问道:“不知沈捕头大张旗鼓地驾临此处,是要找我洞火真人何事?” 凌元放了那名打手,他脚力全无,瘫坐地上。 洞火真人又笑眯眯询地问道:“是你带着他们来找我的吗?” 那名打手有些慌乱,他不停的摇头道:“我是被逼的,不要杀我!” 凌元不了解打手为何对还在发笑的老头说出这话,下一刻他就瞧见洞火真人拿出一节竹筷,说道:“那你记得跑快一点儿,跑得越快,死的越慢,要是你停下来不跑了,就必死无疑了。” 打手不顾大腿的异样,他拼了命地往人多的地方匍匐前进,速度如稚童学步。 洞火真人手中的竹筷弹指而出,直击伏地不停往外爬行的打手。 沈捕头当即拔刀而出,他一挥而就的刀斩断了速递奇快竹筷,而凌元也正好将竹筷拿在手中。 沈捕头神色一秉,若非凌元将竹筷劫下,他其实是斩不断这根竹筷的。 洞火真人笑意更深了,像极了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他与凌元说道:“小朋友,这跟竹筷奇毒无比,普通人便是拿在手中,不消片刻也会毒发身亡,你想要活命的话,也就只有不断地跑动起来才行,直到……直到你活活累死,哈哈哈。” 凌元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拿了出来,手中握着从姐妹俩父亲肩头取下来的完整竹筷,凌元将两根竹筷合在一起,问道:“老人家,你失心疯了嘛,还是杀人如麻上瘾了?” 洞火真人尚且不知凌元如何能够抵抗毒性,他对凌元的手段有些赞许,不过洞火真人并没有多表现,反而有些不了解地问道:“老夫研究天下奇毒,给世人展现不同的毒药,世人应该高兴才是,何来什么杀人如麻,真是歪曲了我洞火真人的初衷了。” 凌元不作回应,只是向沈捕头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证据不足?就洞火真人这样的行径跟想法,早就应该被帝国围剿八百次不止了。” 沈捕头补充说道:“少侠误会了,帝国在两个月前收编至甲城,而我也是在两个月前入至甲城编制,从发现苗头不对,再到收集证据,期间花了整整一个半月,而据我所查,洞火真人在此地已有两年之久。” 凌元不满意道:“不是才入了编制就现做现事,那之前两年都没个证据缉拿此人?” 沈捕头一挥手臂,盯着前方脸带微笑的洞火真人冷冷道:“小兄弟没必要拿我出气,我能邀请你出力是见你身手不凡。但本捕头为朝廷在职官员,还容不得你指手画脚,若真要如此,不如去问问咱们的县官大人,他又是如何不作为的,你要问证据如何没的,你去问他别问我。” 凌元被说得语气一滞。 沈捕头又说道:“如今证据确凿,洞火真人,逮捕你之前,咱星冥帝国法律要给你讲一讲。” 前方的洞火真人笑着说道:“老夫洗耳恭听,不过你快一点,老夫毒死你们还有其他事儿要忙。” 沈捕头盯着洞火真人,口宣天宪道:“洞火真人犯造毒罪,杀人罪,两罪已属实,现在缉拿你,你可认罪伏法?” 洞火真人道:“认罪,当然认,可这伏法,如何伏?” 在以前,重罪人需要通过大理寺复案调查,以免错冤好人,而在帝国扩编的这么几年,祇首黄维给予了扩编城中总捕头特权,不是一位,是所有才扩编一城之内的总捕头,有核实重罪之后先斩后奏之特权,以儆效尤,尽可能快地做好治安问题,也从根源上杜绝了大部分罪恶开始。 然而凌元懒得废话,灵力瞬间遍布方圆百米,一记提膝的冲撞直朝洞火真人面部。 洞火真人面不改色,在这艳阳高照的白天,脚下阵法瞬间光芒大盛,凌元只觉着自己踢中了一个软绵绵的流体,小腿便凭空陷入其中。 侧过身躲过攻击的洞火真人用符箓暂时困住了凌元,他笑眯眯道:“要是小朋友不在一刻钟之内脱离阵法,你的小腿可就没了哟。” 沈捕头当即紧握厚背刀,振声道:“全力缉拿洞火真人,死活不计!” “是!” 用随身的铁链栓牢了四名天涯赌馆余下的打手,整整十人的衙役,齐声震天,将里院的陈老板吓得从梦中惊醒。 再一次未等沈捕头们与洞火真人交手,凭空被困住了小腿的凌元右手掐诀,大量的灵力从龙蛇道越过,一幅真真实实的灵力符咒竖立在凌元身侧,阵法顿时幻灭。 凌元落地,掌心一推,那张符咒分出六张,围在了洞火真人六个方位,可谓是占尽了地利。 道教符箓在道灵界,存世之少,而凌元这样的神技在众人面前,可谓是天人下凡。 当洞火真人意识到不妙,想要再次催动阵法之时,他面前便又立起了另一幅不同的金色符咒。 洞火真人当即口中念念有词,拿出一张金色符纸,却发现自己没有道法庇佑,是身旁竖立的金光符咒在捣鬼,此时洞火真人全身解数顿时哑火。 就在洞火真人打算一跃而起,逃离此地之时,从天而降的凌元轰出了奋力一拳,此拳结结实实打在洞火真人后腰,疼得洞火真人身体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凌元盯着那位洞火真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自顾自言地说了一句:“小璠的运气够背的,好好的本家道法被你这种人学了去。”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六章 好似变了天 妹妹秦芝芝接受不了父亲的离世,趴在父亲的尸体上哭了好久。 姐姐秦楚楚内心的那一瞬间,一下就空洞了很多,她也接受不了,即便父亲这两年对她们的打骂如家常便饭,但也止不住亲情对她的拉扯,她能够做出最大的反抗也仅仅是带着妹妹离家出走,她是一点都不敢伤害父亲,哪怕打一下。 姐姐秦楚楚红着眼蹲着妹妹身旁,她看着父亲的微微张嘴的脸庞,神情略有惊恐,秦楚楚就回想起父亲被那么多人追打的样子,她心痛又伤心,却完全没有了昨天要让父亲赌气,要父亲一棍打死自己的憎恨,一点也没有。 更何况总是性子柔弱的妹妹。 大概就是因为父亲永远的离开了自己,秦楚楚也就不愿意斗气了。 那位身手如天上神仙的大哥从远处跳跃而来,落身在了街边,还在等待沈捕头回来的一队衙役,面面相觑,其中有一名衙役问道:“敢问少侠,沈捕的缉拿队,进展如何?” 凌元道:“那洞火真人已被当场擒获,沈捕头与其余两队,现在在盘查天涯赌馆。” 那衙役点头,抱拳与凌元辞别,随后一队人将蹲在街角的七名打手通通拉扯起身,准备押往府衙。 凌元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你们的知县大人,是不是做事不怎么牢靠?” 这样如傻子的问话,实在不该,那衙役将此视为挑衅,他明确说道:“帝国县令的为人,不能由少侠随意捏造,还请不要胡乱说话,以免招来牢狱之灾。” 凌元将这样的心路回转记下,就他这样平白无故的身份,的确让人很不爽,就眼前的衙役大哥,对他已是客气。 那名府衙与姐们俩说道:“两位小姑娘,令尊的尸首,需要带回衙门。明日午时需要一位亲人来府衙做口供,不过按照府衙的结案时间,大概三天后可以带回你们父亲的尸首,到时还需要两位叫上家里的大人再来一趟。” 秦楚楚心情沉重,妹妹哭得满脸泪水,那位衙役大哥蹲下身,与秦芝芝提醒道:“小姑娘,官府办事,就是要给你们一个公道,虽然人死不能复生,可这办事流程还是要走的,希望你能体谅一下,我们需要带回去着手立案稿书。” 秦楚楚懂事,她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妹妹,妹妹紧紧地将她抱住,嘤嘤哭泣道:“姐姐,天底下就剩我们了,爹娘都走了。” 姐姐轻轻拍抚妹妹后背,叫妹妹别怕。 七名打手被两名衙役押往府衙,那位与凌元搭话的衙役大哥将秦楚楚用的木板借来,把男子的尸体抬起,与同僚一道,跟在了前头的大部队后面。 凌元瞧见了地上那破碎的瓷碗,散落在地的铜板,问道:“昨天给了你们俩一些钱,今天怎么又出来要钱了?钱弄丢了还是被抢了?” 秦芝芝将来埋在姐姐肩头,姐姐秦楚楚十分抱歉道:“昨日赌馆的人上家里来要钱,我爹被他们打了,妹妹就把钱都给他们了。” 凌元尚且不了解赌钱能将人害得家破人亡,他并没有着重想到姐们俩的父亲毒瘾之大,是整件事的结症所在,心中倒是将矛头全都对准了天涯赌馆。 凌元手伸进怀里的动作,秦楚楚赶忙制止道:“大哥!我跟妹妹不要你的钱,我想带着妹妹跟着你,可以吗?将来有机会能教我三拳两脚就最好不过了。” 秦楚楚也知道自己硬往别人身上黏是多么下贱的行为,但她根本顾不上面子。 这丫头才多大呢,就想着打架,凌元摇了摇头,他仍是拿出了一锭银子,塞给了秦楚楚。 凌元说道:“我还赶着去送药,你们姐妹俩年纪还小,丧事什么的该弄的就弄,我送了药就回来,几个时辰就好,最迟明天清晨的样子,你们家住在哪儿里,我回来好找你们。” 估计大哥回来也只是再做安顿,说不定真要给她还有妹妹找一家武馆练武。 然而具体是什么,秦楚楚又不敢再问,怕招人烦,她指了指身后的巷弄,说道:“就在这后面,巷尾最后的一间房门。” 凌元点头,为求不引人瞩目,他离开了秦楚楚姐们,是一步步走到城外的山里里,才开始高高跃起,破空而去,虽然一步跳跃只有一百五十丈远,但速度已算奇快了。 两千五百里之外的山林间,偶有鸟儿一飞而起,带动的树梢轻轻晃动,山林鸟鸣空灵幽幽,周边还有一处三丈小瀑,最终形成了小谭。 数十米开外的地儿,就是老道人师徒暂时的休憩之地,单璠日夜照顾师兄陈雍庭已有三日,期间偶尔瞌睡一会儿,但她也都不怎么放松,稍稍一点风吹草动,单璠就给惊醒,连老道人都佩服徒儿对雍庭的体贴入微。 猴子巴布整日在山林里上蹿下跳,方圆十里,哪里有什么果树,哪里有什么野兽,都已被它给圈定。特别是那容易攻击人的野兽,猴子巴布的一泡尿而画成的圈地,就像牢房一样困得野兽们不敢越出雷池半步。这样的强权最后惹得野兽们震天长啸,巴布不理解反而变本加厉,吓到了小祖宗可是要杀头的,于是它又给野兽们尿了一个更小的圈,敢出来就得吃上它一拳。不过巴布觉着自己挺厚道的,一亩地领地不大不小,给它们磨磨性子,也不错。 那根千年人参被单璠分解了好几份,口含的,碾磨的,炖肉滋补的,甚至外敷的她都给师兄整了一套出来。因为实在太多,单璠顺带还给师傅老人家做了一些,她要师傅与师兄同食,说巴大爷告诉她的秘诀,对身体好。 老道人因被淬过体,这段日子好酒喝不断,却从不酗酒,这是在收了单璠做徒弟,第一大好处显现出来的。所以老道人觉得自己身体还扛得住这么汹涌的滋补,便也受下来了,以免辜负了徒儿的一片心意。 陈雍庭在今日午时才醒来,距离师傅的判断,整整晚了两天半的时间,这也正是师妹单璠不眠不休都要坚持下来做的事,她生怕师兄一睡就这么睡下去了,那她还不得找凌元拼命? 正巧猴子巴布摘了野果回来,它第一个感知到帐篷内的动静,吱吱吱的叫个不停,单璠正在烧水,准备再给师兄擦一擦身子,这两天师兄梦中出汗厉害,她已在前晚给师兄擦过了。 得到巴大爷的提醒,单璠手里的帕子还未挤干水分,就赶忙进去帐篷里。借着那颗夜明珠的光亮,瞧见了师兄微微睁开的双眼,单璠瘪着嘴说道:“师兄你可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小璠有多担心你啊?” 陈雍庭躺在师妹软软的地铺上,最后有些艰难地笑道:“师兄没事的,殿下的那一招,可真是厉害,我这是睡了多久?” 单璠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拭着师兄的脖颈,她埋怨道:“给师兄吃了千年大人参,师傅说你一天就能醒来的,这都第三天了,师兄你才醒,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准备吓唬我的?” 陈雍庭微微一笑,他想抬起手来自己擦,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立马在他脸上显现,陈雍庭几近扭曲的脸庞,吓得单璠立马将他手放原位。 好一会儿陈雍庭才缓过劲儿来,他问道:“殿下呢?” 单璠越想越气:“凌元去崄巇山拿药了,师兄你别怕,有苍灵门门主爷爷炼制的丹药,保证丹药到,师兄就能蹦蹦跳跳的。” 陈雍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一不小心牵扯体内的拳劲,他感受得真切实意,吓得他不敢动弹,只得禁锢全身:“殿下打入我体内的那道劲儿还在诶,这丹药到了的话,可那拳劲依旧,这该如何是好?” 单璠奇怪道:“不会吧,这都三天多了,还在?” 单璠扯着嗓子朝外头喊道:“巴大爷,你进来瞅瞅啊,师兄体内的拳劲还在,这该怎么办啊,你能不能拿掉?” 巴布一蹦一跳的进了帐篷,它对此说道:“要是剑气刀气入体,本大爷还能有些办法,只是这拳劲一流,不是本大爷的专项,反正人醒了,等丹药到了,拼着药劲儿还在的时候,可以尝试起身消耗拳劲。” 单璠听得明白,她捻了捻师兄肩上的被角,“师兄啊,凌元这小子自己的拳劲只能放不能收,目前咱们也就只有这样了。” 陈雍庭没见过会说话的猴子,也没听过猴子口中类似一边喝毒药一边吃解药的法子,不过是师妹赞同的注意,陈雍庭便一点也不担心了。 单璠问道:“师兄你饿吗,这几天我就只喂你喝了点人参炖的汤水,要不我去做点饭菜来,你有想吃的?” 陈雍庭脑袋动不了,眼睛看着师妹说道:“这么说真是很饿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小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单璠愉快地走出了帐篷,等她做好一大碗吃食再进帐篷时,师兄的脸色明显有些异样。 单璠连忙将碗筷放在一旁,坐在师兄身旁,问道:“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哪里不舒服?” 沉睡了三天多的时间,陈雍庭的身体在经过半个时辰的缓和后,周身触感全都恢复,他能够微微动摇脑袋,随后问道:“我怎么感觉我什么都没穿?” 单璠脸色稍作舒展,她又重新拿过碗筷,埋着头替师兄搅拌着她精心炮制的饭菜,嗓音略显羞涩道:“我看师兄梦里经常出汗,久了身子可是会酸臭的,所以师妹就替师兄擦了擦身子。” 然后陈雍庭瞪大了眼睛,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等到单璠将一筷子的吃食递到陈雍庭嘴前,他却是闭口不吃。 单璠一愣,随后嘟囔着嘴问道:“师兄是不是怪我没经过你同意,就做那个事?” 陈雍庭索性闭着眼不理单璠了,这是明摆着的事,作为师兄的陈雍庭一点风范全都没了,他的确生了闷气。 单璠道:“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小璠这么喜欢师兄,替你擦擦身子,也是应该的,要是别人求着我,我都嫌恶心呢。” 以前单璠趁陈雍庭不注意用嘴偷袭他的脸,陈雍庭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就是在助长单璠,如今师妹大摇大摆地替他做了娘子才能做的事,陈雍庭心头好重的愧疚。 他是对不起师傅,又对不起单二爷,更对不起单璠外婆赠与他的那一盒金粉。 单璠轻轻戳了戳师兄的肩头,疼得师兄龇牙咧嘴,她便不敢再造次。 陈雍庭将过去的种种一切都想了一个遍,还是觉得自己没有把握好度,他也有没做好的地方,于是他张开了嘴,说道:“我好饿,小璠喂我吃一些吧。” 单璠不知道师兄是因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开了窍,总之她开心得很,拿着碗筷的手都酸了也不觉得累,她裹了一块肉饭皆有的菜叶儿,送进了师兄的嘴里。 结果师兄咬合力根本用不了劲,陈雍庭给堵得气短,好在单璠用手连忙将吃食从师兄嘴里给扣了出来,动作虽然略显粗鲁毫无大家闺秀之态,但总算将师兄的命再一次从阎王那儿拉了回来。 单璠成功后就不停地笑,师兄陈雍庭也再一次劫后余生。 陈雍庭顿时觉着有危险的地方,师妹跟殿下就是最安全的,没有危险的地儿,师妹跟殿下就比较危险了。 午后的阳光在摇曳的树林间如梦如影,是猴子巴布最喜欢这样的时光,之所以他们的驻地会远离小谭,是因为小瀑布的落水声可能会影响到师兄休息,有远见的单璠自己对自己还挺得意。 这样的温煦日头,师傅他老人家跟巴布有着一样的感觉,但表现出来的方式各不一样。巴布喜欢这山林间继续寻找可以咀嚼的东西,老道人则是喜欢卧在干燥的枯草堆里,安安静静地打盹儿。 陈雍庭有个念头,与师妹说道:“体内的拳劲虽多,但这几日的睡觉,身体也熟悉了些,我想试着能不能起来走两步。” 单璠对此没意见,只要师兄觉着成,那就没问题。 师妹替师兄掀开了单薄的被单,尚且还穿有一件内衬的陈雍庭艰难起身,疼得他是烧心又烧肺,就差哭爹喊娘了。 树荫里,陈雍庭在师妹的搀扶下,正在尝试着走路。 殿下的拳劲对陈雍庭来说真是可怕至极,他每走一步,全身便动荡不安,特别是胸口的肌肉,颤动的异样感是陈雍庭这辈子头一回见,就好比有一把刀子在他胸口来回摩擦。 单璠瞧着师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汗水,单璠正想替师兄拭去,就在她抬手之时,师兄已经先她一步抬手擦掉。 就这么一个动作,登时疼得陈雍庭龇牙咧嘴。 单璠心中略有小心思,觉着是师兄故意先她一步,但单璠没证据,想生气也生不起来,何况也不敢生气。 凌元的身影突然落身在帐篷旁处,单璠回首望去,坐在地上吃水果的猴子巴布,第一个认出凌元就是当初害得小主人病变的凶手,口中嘶嘶叫阵,顿时朝他做凶狠状。 单璠喊道:“巴布别这么没礼貌。” 巴大爷怀疑自己听错了,立马禁声,随后瞧见凌元将一只瓶子交给小主人,他说道:“我这么快跑个来回,小璠你都不惊讶?” 单璠憋了凌元一眼,说道:“肯定是你去的路上强行破了禁制,然后要死不活的赶到了苍灵门,不仅吃下了天道者林爷爷的丹药,还借那位林爷爷的手,彻底解除了体内的禁制,是也不是?不过你想要本小姐夸奖,那可没门,你还不如找小医女去。” 凌元自行过滤掉张莎,点头道:“不错,不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单璠有些狐疑,凌元体内周转运行的就是如此,他体内目前被道教经典禁制压制住的窍穴通通大开,而且体内还有一道宛如游龙的卫士,正在巡视凌元周身各大窍穴以及脉络。 一清二楚的单璠不跟凌元废话,转身走向师兄,倒了一枚丹药让师兄当场服下。 凌元在陈雍庭服下丹药后,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嘲道:“怎么,你不闻闻这丹药有没有剧毒,就给陈兄服下?” 陈雍庭听得糊涂,他服下明清丹后,体内被拳劲所绞坏的伤势立马通明,他感受着如小蝌蚪一般的拳劲被他的意识团团包围,耗掉它等同一碗茶的功夫。 陈雍庭笑着说道:“殿下怎么可能会毒害我呢,殿下误会师妹了。” 这样的一句话,说得陈雍庭自己都有些打脑壳,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反正就是有些不对。 凌元做无奈状,他说道:“陈兄,你们休息过后是继续赶路游山玩水,还是打算去别的地方?” 陈雍庭与单璠第一个意识到凌元是打算与他们辞别了,陈雍庭道:“我都没个注意,一切都是小璠跟师傅定夺。” 单璠则反问道:“你要走了?” 凌元道:“来往的路上救下了两名女童,跟她们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需要再回去解决她们最基本的生活问题,我倒是想着弄完了再跟上来,所以……” 单璠听得仔细,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补充说道:“我们会沿着山水城、清贵城、婆辽城以及牧良城的方向走,期间大概有二十天的时间会逗留城中,你多久能赶回来,要是时间太久,我们就在牧良城等你便是。” 就知道单璠这妮子还是舍不得自己,凌元嘿嘿一笑,身形拔地而起。 “两三天就能回来,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单璠又突然看不惯凌元这般帅帅的劲儿了,已经十分程度上的威胁到她的师兄,她朝凌元远去的身影做了个鬼脸,巴不得凌元跟不上来她们,在她屁股后头嚷嚷着撵路才好。 至甲城,黄昏时分。 因为妹妹实在放心不下父亲的遗体,一些个祭祀的规矩姐妹俩多少懂一些,于是在征得姐姐的同意,妹妹只身一人带上香烛纸钱去了府衙。 也正是在妹妹去的路上,知县大人需要秦家人的口供,专门派人去叫传唤秦家姐妹,俩队人马正好在街上遇见。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幕刚刚降临,等凌元在回到至甲城后,瓢泼大雨第一次洗礼了整座城镇。 凌元之乎者也多少读过一些,两个丫头这么晚本就不应该去打扰,然而这两次的相遇,凌元内心又很不放心,于是他在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又跟掌柜的买了一把未开封的油纸伞,出门去了。 大雨倾盆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大豆一般的雨水击打在城镇的屋瓦上,雨声叮叮作响。 街上的药铺在送走最后一名抓药的客人,贺掌柜便打算打烊歇业,然而他却见到伙计小七冒着大雨跑回了药铺。 贺掌柜见小七成了落汤鸡,打趣道:“你这小子,躲雨也不是你这样躲的,雨下大了你不该找个屋檐?难不成跑回来跟掌柜的我拿伞吗?赶快去后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别感冒了,明天药铺还有的你忙。” 伙计小七跑得气喘吁吁,他没去换衣裳,而是跟贺老板说道:“掌柜的,咱们后边的秦芝芝,在街上被府衙的人带走了。” 贺掌柜看了小七一眼,道:“你跟我说这个作甚,秦家现在主事的大人没了,府衙带回去问话,也是官司流程,别告诉我你跑回来,就为的跟我说这个?” 小七脸色担心道:“可哪里有晚上还问话的,不是都该白天做事?咱们的县太爷掌柜的你还不清楚?办案断案糊涂,往自己腰包抓钱那可是一等的高手。” 贺掌柜在算今日的账目,听到小七胡言乱语,他抓起手边的一团废纸就扔了过去,批评道:“你不要脑袋了,掌柜的我还要养家糊口呢,别乱说话。” 小七急得是焦头烂额,他的设想有根有据,不是胡编乱造,虽然县官大人在街上当众说自己官帽子不保的那一段,已在至甲城内外传开了。可万一他这是奋发图强,打算励精图治好好修缮仕途,可小七仍是不信任这个空袋子县官大人。 贺掌柜也是在那么一瞬间,觉得小七说得不无道理,他停下手中的工作,问道:“秦楚楚姐们都被带走了?” 伙计小七摇摇头,“没有,就秦芝芝一人被衙役带走了,而且掌柜的我跟你说,那衙役我瞧着就不像是好人,这天都黑了府衙还这么勤快,我根本就不……” 掌柜略带焦急的步伐从柜台绕了出来,他拿上倒放在角落的蓑衣,跟小七说道:“我去后头找秦楚楚问问情况,你先去换衣服,有什么事我回来叫你,快!” 小七听了吩咐,立马走向后方的小院,他撩开帘布,去了杂物间换衣裳。 贺掌柜简单地披上蓑衣,冒着大雨来到了巷尾,周围雨声太大,天上又是雷声阵阵,他使劲敲门许久,才见到秦楚楚头上顶着一只脸盆开了木门。 贺掌柜道:“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我是前边药铺的贺掌柜。” 外头雨大,也不好说话,秦楚楚还是邀请了贺掌柜进到小厅。 小厅里,秦楚楚将脸盆放在墙角,挪了一根长条板凳给贺掌柜坐,贺掌柜道了一声谢,坐下后直接问道:“妹妹秦芝芝去哪里了,丫头你知道吗?” 秦楚楚给贺掌柜倒了一杯热水,说道:“妹妹去府衙给爹烧纸钱了,她怕爹在下头没钱用” 贺掌柜犯嘀咕,这跟小七说的对不上嘛。 秦楚楚见贺掌柜陷入深思,她轻声问道:“不知道贺掌柜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事?” 贺掌柜便直言道:“小七,就是我的那个伙计,在回家的路上瞅见府衙的人带走了你妹妹,说是录口供,就过来问问是不是真的。” 秦楚楚的心思远没有人精贺掌柜来得深妙,她摇头道:“不会啊,那位捕快大叔不是说,明天午时去府衙录口供吗。” 贺掌柜从一开始都尽可能地不表现出自己对府衙的怀疑,直到秦楚楚这话一出,贺掌柜惊得从长凳上站起身来,动作太大,长凳向后翻倒。 一道闪电从上空云雷边缘劈过,几许过后,才有一声沉闷雷响,震耳欲聋。 秦楚楚微微皱眉:“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贺掌柜稳定住心绪,他与秦楚楚说道:“这样,我是不受这件案子牵扯的人,这会儿我去府衙看看情况,你在家里守着哪里也不要去,待会儿谁来了也不要开门,除了我,知道吗?” 秦楚楚的心紧了紧,经贺掌柜这么一说,她也很担心妹妹的安危,她连忙去了厨房拿了一把有些破洞的油纸伞,看样子是要去府衙了。 贺掌柜拦住了秦楚楚,他劝说道:“这件事儿还没个明面上的由头,你是小孩子,跟我去了也于事无补,何况还容易露出马脚,万一他们关押了你妹妹,就等你上门呢?” 经过自己的推敲,贺掌柜心中担心若是带着秦楚楚一道去,自己也会被牵涉其中,到时本可一个人去全身而退的他,那就真是太倒霉了。 秦楚楚目光闪烁,她淡淡说道:“他们要是对我妹妹做了什么,我就一头撞死在他们府衙大门口。” 贺老板则严厉道:“这事儿就我一个人去,今天天涯赌馆的那么多人都被一锅端了,这座城镇在下午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变了天。我去也好跟他们打圆场,也不一定了解到最真实的,倘若是针对你们姐妹的,你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秦楚楚依旧摇头,她又去了一趟厨房,家里的菜刀被府衙收去做了证物,她索性拿着一把钝得不能再钝的柴刀别在腰间,又提着一只灯笼,与小厅内的贺掌柜说道:“谢谢贺老板带话,楚楚一个人去便是,我不能连累了药铺。” 贺掌柜久久无言,他是真的怕了,就站在小厅里,脚如铅灌动弹不得,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秦楚楚打着一把漏水的油纸伞,开了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 也就是在秦楚楚开门时,她用灯笼照明前方,瞧见了门口有一把不知谁人落下的崭新油纸伞。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七章 抗天雷 天上黄豆大小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本就宵禁的至甲城街道上更是鬼影子都没有,漆黑的夜里,凌元只身一人,雨水近不了他身,都被他身上的气都所蒸发。 要说凌元为何如此匆忙,是他感知到了西南方向,有鬼物所产生的的威压,在大雨的掩饰下,毫无保留地显现人间。 可能百姓们感受到了这股令人心寒的气息后,会觉着是这夜雨所含阴冷水气,大不了躲在床铺里,温温软软地睡上一觉,明早太阳一出来,便万事大吉。 城主府内,就如今的衙门之中,天涯赌馆的陈老板急得是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今日,府衙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不仅将他的打手一个不留的抓进了牢房,还查封了他的赌馆。他那些孝敬给县令的钱,前后三年整整八千两白银,可就都打了水漂。 作为收留凶手的陈老板,还能够在府衙里走动,是因为洞火真人已经控制住了整座府衙,里里外外的官兵全都在院子里躺着。 唯有两位官家人,四肢被钉在木头架子上,一个由花拜郡郡守大人亲自授命的总捕头沈烨,一个是县令大人的亲侄子曲争余,也就是提醒凌元少说官家坏话,免得牢狱之灾的捕快。 两名官家关系浓郁的捕头,都已耷拉着脑袋,四肢被两寸长的铁钉牢牢钉死在木头上,俩人都已晕厥。 此时整个大堂内部都是天涯赌馆的人,大堂的中央,洞火真人叫‘下人们’将后-庭的餐桌,给挪到了府衙升堂断案之地,那些个县令的家眷被洞火真人强行喂下不知何物的丹药,只要一炷香的时间没有洞火真人的解药,他们的身体就会有异痒,加上洞火真人的三言两语,此时的县令家眷们,直以为自己中了绝世剧毒。 在洞火真人面前已是下人们的县令家眷,忙碌了一个时辰,给这位掌握他们生死大权的真人上了一桌子的好菜。 洞火真人背对朝堂而坐,他招呼着周围的十几名赌馆打手,笑容和蔼道:“这么一大桌的菜肴,老夫一人可吃不完,大伙儿都不饿吗?饿的话,坐下来大快朵颐便是,不用跟老夫讲理,老夫也不收你们的钱,就算真要收,那也是找陈老板嘛。来来来,都坐。” 没有一个打手听从洞火真人的话,十二名打手就静静地站在朝堂两侧,动也不动。 陈老板经营多年的天涯赌馆带着打手们,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是以前城主大人认可的,即便现在星冥帝国收编了至甲城,不允许流氓地痞祸害百姓,那他的天涯赌馆,不也慢慢在改邪归正,已经不那么敢招摇过市了。 如今这位洞火真人将官家人全都打趴下,还挑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特别关照在了十字木头上,手段比起他们平时的拳打脚踢,可谓是残忍得令人发指。 洞火真人自顾自的捻菜吃饭,他啄了一口烈酒下肚,与前头的陈老板说道:“陈老板,你走来走去都一个时辰了,你的手下不愿意留下来吃饭,不如陈老板将他们都带回去。老夫坐在这里吃饭,请不动他们这些菩萨,心里看着也有些恼火。” 陈老板急得脚步杂乱,他两手叉腰,就差跳脚骂娘:“带回去?我还敢带回去?洞火老兄,你当着朝廷命官的面儿,把这俩个人钉在上头,是什么意思,那些个院子里被你扔在地上的衙役,又是什么意思!?” 洞火真人继续捻菜,送了一颗青菜入嘴,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说道:“有什么意思,那也跟你陈老板没关系。” 陈老板指着洞火真人怒喝道:“锤子才没得关系!我的祖业就在这座城!所有人都知道你洞火真人是我天涯赌馆的清客,你把他们挨个儿放倒了,你是准备叫我扛着祖业地皮跑路吗?!” 陈老板回头指着地上的人,“你看看你,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我也有我自己的家室,你杀人犯法,凭什么连累上我,还有我这些个弟兄!他们跟着我吃饭,他们也有家!我看你不仅嗜钱如命,还嗜血上瘾!” 洞火真人咀嚼的腮帮子缓缓慢下来,他抬眼看着陈老板,怒气冲冲的陈老板立马不敢言语,只因为洞火真人的眼神太过慈祥了。 陈老板冷静片刻,问道:“为什么要杀人?” 洞火真人不明所以:“从老夫第一根竹筷打入那烂赌鬼体内的时候,陈老板不是也没阻拦老夫?你养了这么多年的打手替自己做事,真是风声越紧陈老板的胆子越小,不过现在后悔也来得及,老夫就这么一个人,在这里等他,陈老板要是想积善行德,大可将这么多人全都带走,解药老夫全都给他们便是。那些受了伤的,陈老板自个儿掏腰包,找个药馆替他们看病,也不会被害了性命。” 陈老板仍是摊开双手祈求道:“真人你可以走啊,这里由我来善后,今后不要再回来了!” 洞火真人摇头,他伸手入怀,拿出一张符纸,符纸在他指缝一转,立马燃烧成了灰烬,随后-洞火真人又夹筷子捻了一块鱼肉入嘴,在他细慢的咀嚼间,天上的黑云雷雨递增,令人心生寒意。 陈老板知道这是洞火真人的最底线,能救一人是一人,于是他招呼着手下们,将院子内被雨水淋的衙役们扶起,打算带着他们去找郎中看病。 洞火真人提醒道:“我身旁的两个捕快,还有房间里的小姑娘就不用带走了,都是必死的人,没必要再麻烦陈老板做徒劳的好事。” 陈老板点头答应了,随后-洞火真人掐指一挥,十数道小黑粒打入了下人们的口中,他们异痒难当的毒症得以解放。 当打手们搀扶着今日将他们押解入牢房的衙役,各个都是糟声一片,不说横行至甲城多年,至少是在至甲城无人敢欺负的他们都明白,这是老板在将功补过,是连带着他们的身家性命一块拯救。 搀扶着被击晕的衙役鱼贯而出,凌元的身影出现在人流之中,他没管这些人逃命的步伐,抖落了一些不小心侵湿了衣衫的雨水,凌元一步步走上府衙石阶。 当凌元最后一步跨入衙门,身后的大门砰然关上。 凌元站在衙门的屋檐下,身前的阵阵雨帘之外,便是午时被他击倒的洞火真人,正坐在高堂之上,面对着自己用膳。 凌元轻轻抬眼,前方庭院之外的夜空中,天上的黑云越来越低,沉闷之感愈发的浓重。 凌元一脚踏出,踩在雨水之上,溅落的水渍激起阵阵涟漪,但很快就有雨滴将其扰乱。 让凌元滴雨未沾地踏进了高堂之内,他看了一眼洞火真人身旁,那被折磨地生不如死的两位捕快,问道:“老人家,那小女孩是我的徒儿,不知道她可还好?” 洞火真人放下碗筷,用桌上的手绢擦了擦嘴角,笑道:“年轻人为了救那个小女孩,可是下了决心的啊。” 凌元点头,开口道:“说来也很巧,小子游历道灵界这么久,行侠仗义的机会根本不多,然而三次都在她们姐妹俩身上了。所以小子临时决定,两个小女孩现在都是我的徒儿,希望从老人家这里承个情,放了她如何?” 洞火真人有些为难,他微微皱眉:“放了她倒是可以,但这样就不容易杀你了。” 洞火真人笑问道:“还是说你愿意自刎,那就省事儿多了。” 凌元叹了一口气,道:“老人家,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只是做事的方法错了,所以午时那会儿,我才没有杀你。” 洞火真人站起身来,绕到了桌前,与凌元三丈相隔,笑眯眯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凌元道:“如何?” 洞火真人很满意地盯着外头的夜雨,声量高涨道:“瞧见那一层即将降落的雷刑了吗?这是道法五行中,比较稀有的一种刑罚,道灵界之内,仅有隐宗学到了其精髓。此雷刑,若是你能够置身其中,承受住所有云雷的击打,那真人我就放了那名女孩。” 凌元侧身望去,天上的云雷本不会这般凌厉,都是洞火真人用道法加持的结果。 在这座府衙之中,凌元不是没有实力与此人一战,但洞火真人用了符箓加固了整座府衙,同时也用杀力强大的道法,随时都能将天上的刑罚降下人间。 此时凌元根本就没得选。 凌元伸手入怀,拿出来一本书籍跟一瓶丹药,还有一些银两放在了府衙的脚下,他不怕洞火真人将其最重要的道教经典拐跑,只是与洞火真人说道:“老人家,小子很信得过你,希望你能下手轻点。” 洞火真人摇了摇头,笑道:“要玩就玩,不玩就别说让老夫觉着绕口的话,听着闹心。” 凌元凝重点头。 洞火真人笑眯眯说道:“老夫会以最狠毒、最残忍的方式叫你神形俱灭,所以你可以安心地去,等你死了之后,老夫了了这桩心愿,说不定也就不拿至甲城的百姓撒火了。” 洞火真人回到座位坐下,拿起筷子准备继续捻菜,发现凌元还在原地,给他指了一条明路,道:“现在就成,你可以上去了。” 凌元抬头仰望,随后屈膝半蹲,骤然间拔地而起,直冲天上层层云雷而去。 天上黑压压的云雷里,闪过一根根雷电,每一道都是洞火真人的符箓加持,待置空的凌元无限接近,悄然张开一道缝隙的云雷如深渊巨口,将凌元弱小如芥子的身体囫囵吞下 别处。 府衙的牢房因为洞火真人的缘故,整整二十八间都已破败,与牢房仅一墙之隔的停香房,存放着今年以来的第一具尸体。 帝国的规矩是停香房的床位不能是阴数,那样不吉利,所以至甲城府衙停香房的床位有十一个。 停香房内,小丫头秦芝芝红着眼眶、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给自己的父亲烧着纸钱。 她在被府衙带到此地后,就没离开过。 一个多时辰前听见外头有吵闹的声音,秦芝芝有些害怕,便也不敢出去。 之后进来了一位笑容慈爱的老人家,他笑着问自己纸钱会不会不够。 秦芝芝说自己有些担心不够,随后那位老爷爷就从身后拿出来了一大摞宽一寸、长约三寸,上头用朱红胡乱画些她不认识的奇怪图案的黄色纸张。 秦芝芝说自己用不了这么多,那位老人就说这些都是府衙积累了八年都烧不出去的纸钱,他一个糟老头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停香房看夜人,今晚是他最后一轮当班,想让秦芝芝就当做好事,帮他烧完了事。 最后秦芝芝禁不起磨,便应承了下来。 此时她听着外头的雷声阵阵,火盆里的灰烬业已垒高,然而那一大摞符纸,还剩有一半没动过。 秦芝芝根本就不敢起身再看父亲的遗体,特别是父亲的脸,整个都是暗黑的,嘴唇更是乌黑,她知道这就是大人们以前说过的中毒症状。 秦芝芝只能默默地念着爹爹狠心,扔下她跟姐姐,提前去跟娘亲见面,越说越被自己的话语给带动情绪,秦芝芝就又哭了起来。 小时候娘亲就爱护着她秦芝芝,因为喜欢猴跳舞跳的秦楚楚总是带着妹妹到处跑,经常出去玩就是一个下午,再回家后,姐姐秦楚楚自己屁事儿没有,而身后边儿总是跟着脏兮兮的妹妹。 娘亲说过姐姐不知多少次了,每次妹妹也不忍心娘亲说姐姐,还跟娘亲说姐姐带她去的地方,都是很好玩很有趣的地儿,还有好多的男孩子,他们都是在一块儿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娘亲那会儿就只有盯着丈夫,说自己的孩子两个都随了他的好玩儿性子,都不知道呆在家里养成大家闺秀。 男子什么也不管,只是坐在小进院子里的椅子上,一手扇扇,一手拿着西瓜啃着,模样在姐妹俩娘亲看来,很是欠揍。 “芝芝!你在哪里!?芝芝!听得见姐姐说话吗!?” 姐姐的叫喊声将秦芝芝的思绪拉扯回现实,她双手撑地,跪久了的双腿让她有些踉跄,好在扶着一旁的空床位,秦芝芝稳住了身子,打开房间门跑了出去。 “姐姐,我在这里呐。” 停香房的屋檐下有一盏明灯,距离太高,秦芝芝够不着,因为来时提在手中灯笼被雨水淋湿,早已熄灭,秦芝芝也不敢跑远,只得待在屋檐下,双手做喇叭放在嘴边叫喊。 远处长廊里的秦楚楚如抹黑的瞎子四处碰壁。 可奇怪的是,秦芝芝一眼便在无尽的黑幕中瞅见了姐姐的身影,她便再一次扯开嗓门大声叫喊。 姐姐秦楚楚四处张望,在她隔了一座池塘之外,她发现远处有光亮闪烁,秦楚楚瞧见妹妹的身影,立马捞起裙角,快步朝妹妹奔跑而去。 姐妹俩在停香房门前拥抱,秦芝芝感受到姐姐的异常兴奋的情绪,有些不错愕,她眨了眨眼,问道:“姐姐,是不是你也想给爹爹还有娘亲烧点纸钱?” 姐姐秦楚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紧闭的大门从外头给拉开,当她瞅见大堂之内,有两位官府的大人被钉在十字木头上时,她的心都要掉了,她只得悄悄躲过那高堂之上的老人视线,溜进了府衙里侧。 现下看到妹妹安然无事,秦楚楚激动地流下了泪水,她没回答妹妹,只是突然将妹妹撑开,仔细地瞧了瞧妹妹的模样,没看到妹妹有啥伤,她又将妹妹紧紧拥抱在怀中,哭声不减。 妹妹不明就里,但她还是抿笑着拍了拍姐姐的后背,估计姐姐是做了噩梦吧。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一直就没断过,妹妹将姐姐带进停香房,问问姐姐要不要给爹爹还有娘亲烧点纸钱,姐姐说她当然要。 妹妹将老人送她的符纸递给了姐姐,姐姐瞅着这些符纸有些另类,说道:“这些好像都不是纸钱呐,芝芝你哪里来的?” 妹妹便将经过说与姐姐一遍,姐姐也猜测道可能官家的东西都比较高贵,跟他们寻常百姓的纸钱都不一样,于是她也跟着将那些符纸一张张地递进火盆里。 等到姐姐将剩下一半的符纸亲手烧掉,俩姐妹走出了停香房。 外面的情况,姐姐目前还没有告诉妹妹,秦楚楚的打算是等着府衙的人自己来解决,她本想带着妹妹抹黑找个府衙的侧门出去,但姐妹俩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们的目力在出了停香房后,要比平时都要很了许多,此时天上居然还有数十只鸟儿冒雨飞行划过府衙上空,姐妹俩也是头一回瞧见。 目前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快点找到侧门回家,可姐妹俩在府衙内逛荡了好久,就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好似她们奔走在一座空府之内。 姐姐无可奈何,既然找不到侧门,只得带着妹妹从大门旁,悄悄梭边边回家了。 姐姐要妹妹经过府衙朝堂的时候,看到什么都不要做声,妹妹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 随后妹妹看到被钉在木头上的两个人,吓得当场尖叫,随后腿一软,摔倒在地。 姐姐连忙将妹妹搀扶起来,她尽量带着妹妹靠着墙壁而走,也顾不得外头还在下着瓢泼大雨,就要顶着大雨冲出去。 也正是此时,天上的最后一下雷响闪过,一个烧得焦黑的东西砸在朝堂前的石板院子内,将地砸出了一个窟窿。 随后大雨逐渐停歇,目力超越常人的姐妹俩,瞧着那个人的样子有些脸熟,妹妹秦芝芝与身旁的姐姐说道:“姐姐你瞧,好像是那位两次救我们的大哥?” 姐姐秦楚楚这一看,可不是嘛,她弯下身去想要伸手触摸这位大哥,但他全身烧得焦黑,她都闻到了一股糊味。 随后秦楚楚随后伤心地痛哭流涕,她都没来得及拜他为师,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妹妹说道:“姐姐,这位大哥好像在看我们。” 就算秦楚楚饱经风霜,见识了一些腥风血雨,但她抬头瞅见大哥那双睁得如铜铃的眼睛盯着自己时,她与之前妹妹一般无二,当场吓得尖叫一声,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全身烧成焦炭的凌元,胸腔好似被堵了一口气,当他府内的五脏自行修缮完整后,凌元重重的喷出一口浊气,如大象喘气,惊天动地。 光溜溜的凌元肤质逐渐变回原样,身上一丝不挂,妹妹秦芝芝羞得转过身去,姐姐立马跑向不远处朝堂的桌前,一股脑地奋力一扯,桌上的碗筷酒杯噼里啪啦落地,摔了个稀碎,只留手中的桌布,给凌元裹在身上。 死里逃生的凌元胸腔高低起伏着,他大口喘着粗气,将桌布围住下半身,跟秦楚楚点头致谢。 之后他走到那本道教经典旁,弯腰拿起那瓶丹药,刚好还剩下两颗,全都给倒了出来。 凌元走到被洞火真人钉在木头上的两位捕快面前,将他们四肢的铁钉挨个取出,那位沈捕头重重砸在凌元身前,凌元及时伸手用肩头将他抗住,随后再放在地上,那位好心提醒他的捕快也是同样救下。 好在两人都还有一丝微弱的脉搏,剩下的两枚明清丹,凌元毫无犹豫地给两个人服下。 等看到他们醒来,凌元才带着秦楚楚姐们俩离开,临走前凌元与他们说道:“洞火真人给逃掉了,秦家一案,元凶一时之间无法缉拿归案,但是三天后,秦家姐妹父亲的遗体必须归家,人死需要入土为安,府衙办事效率是一回事,民风民俗是另一回事,但不能因为不能结案,而拖延下葬时辰。” 沈总捕跟县令的小侄子死里逃生,瞧着眼前转身离去的凌元带着秦家姐妹,俩人四目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表态。 凌元质问道:“能拿定主意不?!” 沈捕头恍如隔世,他重重点头:“能,一切遵照少侠安排。”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八章 灵荀子座下的洞火 雷雨过后,这场夜雨将城镇洗礼了一个时辰,空气格外透凉。 当凌元领着姐妹俩走出府衙大门,刚一拐角,凌元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秦家姐们将他搀扶着,凌云惨淡一笑,说道:“吃了洞火真人的整整一套雷刑,耗光了我体内所有精血,家里有吃的吗?没有的话,我只能回客栈了。” 秦楚楚连忙点头,真诚道:“有的有的,家里还有很多白面跟大米。” 凌元轻轻喘着粗气,他也赶不回客栈了,也就只能就近歇息。 秦楚楚有很多想要问的,比如大哥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不是说好明日在家里头碰面?还有大哥是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最后才是最重要的,大哥究竟愿不愿意收她跟妹妹做徒弟,就算不做徒弟,秦楚楚也愿意退而求其次,做个贴身的丫鬟也成。 妹妹秦芝芝就没那么多的想法了,他很感谢这位大哥的仗义相救,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至于姐姐想要做大哥的徒弟,妹妹秦芝芝觉着很平常。 姐妹俩将大哥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父亲的房间多少有些不适合,毕竟父亲刚刚过世,要是有以前长辈说的那种父亲的魂魄回家来,看到了大哥霸占了他的房间,说不定会缠着她们姐妹俩,往后的日子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大病。 当秦楚楚做好了一顿简单的油炒白菜,以及盛满一大碗米饭端进房间时,他发现大哥的模样很吓人,那长长的獠牙,就像野猪的前嘴一样突出,只不过大哥是上颚的獠牙更长,已经生长到了下巴。 凌元面目阴沉着,他带着急促的话语跟秦楚楚说道:“东西放下,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在外头听到里面任何声音都不要进来,你跟妹妹呆在房间里就等天亮,记住,千万不要进来!” 秦楚楚重重点头,大哥的凶狠模样她一点也不惧怕,就算大哥是吸食人血的恶鬼,她也愿意认他做一辈子的师傅。 秦楚楚将这一顿简单的饭菜放在桌上,随后退出了房间。 妹妹已经睡下,不过尚未睡着,瞧见姐姐回来,妹妹起身问道:“姐姐,大哥他睡了吗?” 姐姐点头,她简单地理了一下发束,解下光滑的木条发簪,平稳的放在枕头底下,随后脱去了外衣,上床挨着妹妹躺下。 姐姐伸手替妹妹理了理她身后的被子,确保妹妹背心盖严实了,才肯放下心来,夜晚的气候依旧很冷,妹妹稍不注意就会感冒。 妹妹脸色平常,这些琐事姐姐大概每晚都会给她做俩三次,她突然说道:“姐姐,爹的丧事,我们要怎么做啊?” 姐妹俩已经没有任何的亲人。 父亲跟母亲是十年前搬到这座城镇,听外人说爹娘是私奔来的,姐们俩听着很生气,可好似那些喜欢嚼舌根的老妇人说得也有些门道,姐妹俩至今都没见过其他的亲戚,甚至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见过。 姐姐摸着妹妹粉嫩脸蛋,说道:“先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姐姐再去筹办,有大哥在,咱们俩就什么都不用怕,他会保护我们的,就算今日大哥受了重伤,妹妹也可尽管睡,一切还有姐姐在,你不用担心。” 妹妹是想帮忙,可姐姐将一切的活都揽在自己肩上,她又不敢反驳,主要怕被姐姐挠咯吱窝,她很怕痒的。 本该姐妹俩所睡的那间土房里,躺在床上的凌元,胸腔大起大落,体内精血的耗尽,使得他本性毕露,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血瘾发作。 凌元意识还算比较清晰,他在极力与数年前第一次出现就咬了张莎的指头的那股怪力作斗争,他很烦躁这种不听指挥的本性,凌元恨不得咬断了牙根儿,都要将他狠狠地抑制在体内。 第一次接触这种怪力的凌元还是在第一次上克莫山,他主动跳崖所碰见的那只玉牌,那会儿可真值得怀念,大叔还是那位喜欢教育他的大叔。 “啊!” 凌元全身酸胀,大量的血夜从骨髓溢出,直接穿透了肌肤,流到了床上,摊了一大片。 下一刻,凌元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从平时的金色,变成了通红,是血夜倒灌脑袋,凌元的七窍尽皆流血。 凌元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突然想到了张莎,就这么一个小差,那股怪力血瘾便见缝插针,完全侵蚀了凌元的意识。 ‘嘭’的一下沉闷声响,出自凌元体内。 有一条金黄蝮蛇瞬间从凌元腹部蜿蜒盘旋而出,不过瞬息之间,金黄蝮蛇缠绕凌元周身,金灿灿的光芒在这座阴暗的房间里大盛,照亮了一切。 然而这还不算完,从蝮蛇躯干还分出数条细小蛇,分别将凌元的七窍堵住,看上去是在吸食从凌元七窍流出的僵尸血夜,实则是防止了血夜的外流。 这条蝮蛇便是凌元在崄巇山拿药时,林羡从他后背打入的。 林羡是从十七岁逐渐成名于道灵界,在认识墨灵以及师兄师姐之后的两年,也就是林羡二十二岁时,被一众道者围攻,以致道力被废。 基本上所有道者的心路历程大致相当,何况林羡还是为数不多修习灵僵决的人物,就孙儿凌元的心性,林羡估计这小子在获得地守境灵力后,可能会吃大亏。 不过林羡算错了一点,凌元并不太追求灵力之高远,此次这么快就用上了他为孙儿设置的关卡,实乃天意。 就如林羡的尸神体质而言,嗜血、力量、野性这三样基本,而凌元的僵尸体质,经过此次淬炼,已潜移默化的成为了万中无一、万年难遇的人神体质,且凌元与他亲生父亲单允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能够看清自己的本心。 凌元没心没肺地将张莎抛弃了两次,皆是在凌元尚未看清自己本心而为之,当然这是一个错误的示范,所以感情方面,他老子单允就要把控得好得多。 夜里,崄巇山内,林羡刚好迎来了才回山门的庄启圣。 庄启圣依旧是那副在门主看来很欠揍的模样,背着一把大砍刀,又是御统境实力,走到哪里都能把叛乱者给吓得肝颤儿。 柳胥让也很想见识一下,那位青使实力仅在老大爵哥之下的庄启圣,不过三人只打了一个照面,庄启圣还在疑惑这么面熟的中年人是谁时,眼前着门主衣裳的中年人便一挥手臂,三人齐齐落身在了小巷深处的小进院子内。 庄启圣微微抬起一只手,与对面两位问道:“这……这位是门主吗?” 林羡顾不上招呼庄启圣,孙儿凌元这么快就用上了他的秘技,着实吓得他这位天道者后背发凉。 他左顾右盼,随后上得台阶,径直走向那间发出沉闷声响的房间。 柳胥让则说道:“庄前辈,这位便是返老还童的林门主,你没有认错人。” 庄启圣哟呵一声,大声嚷嚷道:“好家伙,够厉害的啊,模样看上去被我老庄还俊美啊!” 林羡微微一回头,在他身后的庄启圣看不门主到全面,随后庄启圣便不知道被谁的一记重拳打中后腰,瞬间岔气岔得他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林羡道:“我在办事,你安静点。” 庄启圣疼得额头冒汗,只得愣愣点头,不敢再做任何有失大雅之事。 房间里的姐们俩听到外头有人声,不敢动弹,姐姐秦楚楚将妹妹抱在怀中,俩姐们相互鼓励不要害怕。但秦楚楚转而一想,万一是那洞火真人想趁着大哥内患,来取他性命呢,秦楚楚当然不肯答应。 妹妹很害怕,听外头的人说话,还不止一个小偷,她们家什么值钱的都没有,让这些贼人败兴而归,会不会把她们打一顿才肯解气啊?更或者去欺负受了重伤的大哥? 妹妹在姐姐起床后,也跟着下了床,姐姐手里提着一把砍柴刀,妹妹就拿着那只床边的木头矮板凳,姐妹俩一齐相互鼓足勇气,推门而出。 “你们谁是!?” 秦楚楚瞧着那三人走向大哥的房间,大声吼道,“你们是那洞火真人的同党吗?!我劝你们不要打我大哥的主意,否则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手中的柴刀可不认人!” 柳胥让从怀中摸出一只火折子,给小厅门前的灯笼点亮,他跟不远处拿着柴刀狠狠盯着他们的小女孩,笑着说道:“小姑娘,你别着急,我们此次前来并无恶意。” 秦楚楚瞧着最前头的那个中年人已经推门而入,当即喝道:“我叫你们都别动!听不懂话吗?这里是我家!” 秦楚楚双手将柴刀高举过头顶,朝着前头的三人奔跑而去。 妹妹瞧见姐姐身赴前线,她也不甘示弱,反正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把命还给大哥也无妨。 庄启圣感受到到两名女孩体内的杀气之重,他本想教训教训这两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哪知自己又平白无故的遭了一记重击,这回是左侧腰腹受击打,疼得他弯下了腰,一次呼吸都做不出来。 柳胥让是名读书人,不会任何的技道跟道力,是他身后的那一张床上的青年,突然出现在了两名女孩的身前,将她们手中的武器给通通都卸下。 凌元的七窍此时被七条小蛇盘踞多时,他也已多时尚未呼吸,不过这并不影响到他动身。 秦楚楚两姐妹瞧见大哥身上的数条会发出光芒的毒蛇,吓得失声尖叫,凌元不能开口说话,也就只能蹲下身来,朝着他们微微摇头,等着她们俩发泄完情绪。 待秦楚楚姐妹俩安静下来,凌元再一次朝她们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 秦楚楚很担心大哥的这副模样,皱着眉哭喊道:“大哥,你的脸被蛇咬了,你会不会死啊?” 凌元又一次摇头,随后他起身,与前头房门内的林爷爷深深鞠躬,莫不是林爷爷今早给自己打入体内的那道力量,今日被血瘾支配的凌元,恐怕后果很严重。 林羡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在勘察完四周并无威胁后,笑着说道:“真是好险,元儿你这么折腾,要是让你姐姐知道了去,再在传到你娘耳朵里,小心你的屁股。” 凌元点头,林羡又说道:“化境之前,血瘾随后都有可能会发作,你过来,爷爷再给你打一道进去。” 凌元不愿了,有了这次切身实践,他有把握将血瘾控制在发作之前便收手。 林羡抿笑点头,抬手指了指凌元:“元儿总算要长大了,凌泽律要是能够看到他的子孙有这样的底气,那他肯定会欣慰的。” 突然被提及到了自己的皇爷爷,凌元算是被打得措手不及,早在娘亲跟大叔初遇那会儿的,他的皇爷爷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嘴角扯了扯,不能说话的凌元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挺直腰身站立,就怕亵渎了皇家规矩。 林羡瞅了瞅两名小女孩,说道:“两位勇敢的小姑娘,根骨资质都很不错,是修行的好苗子。” 凌元口不能言,只能再一次倾身点头。 就在林羡一念之间,凌元动作稍大地一步跨出,几步走道小元门房前,将大门打开。 林羡哈哈一笑,并没去在意孙儿突然改变的体质,变得这般敏锐,他只知道来去无影的神通可能会吓到他身旁的两个孩子,随后带着柳胥让和庄启圣走大门离开。 凌元知道自己没有白疼她们俩,此时他口含蛇头,说不出话来,也就只能用喉部发出一阵怪声。 秦楚楚认真听了两遍,知道大哥让她们安心去睡觉,这才带着妹妹回到了以前父亲的房间。 天上月明星稀,凌元体内的血瘾被及时地给阻止,事后他有些气丧,觉着自己可以扛下来的,奈何血瘾本气之大,他撼动不了分毫。 随后他也不揭下缠绕在身的灵气蝮蛇,就那样再次睡去。 —— 在一处火光徐徐的山林淫祠之中,有一名老道人正佝偻着身子,拨弄着火堆里的干柴,锅里煮着米粥,米是普通的稻米,可煮米的水,是他好不容易收集了半年而来的水精,要说这世间最纯粹的水露精华,那当然是倒嘴而饮,最为爽哉,可这位道门高真特意将它们收集起来,好的也是这一口啊。 老道人的一举一动看似迟缓,但动作皆是平稳顺当,由石头搭建而起的小灶,薪火烧得正敞亮,锅上的盖子也压不住水气,被顶得咚咚作响。 老道人单手持一副碗筷,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大耳木勺,揭开了锅盖。 一阵弥漫水精的粮食,显现人间,惹得周围的鬼魅精怪,偷偷往这方盾身而来。 这一锅水精,要是被任何一只化不了形的精怪吃了去,不仅能够当夜修炼成人形,就连人类所能修习的灵力道力,亦可尝试。 哪里不让它们这些等候了数十载也等不来一个机会的妖物羡慕? 老道人不过腰间的九枚压胜钱轻轻晃荡一下,那些鬼魅精怪便不敢再做任何的打算,相比起那一锅水露精华,那一枚枚的压胜钱才是最要命的,随即已经将淫祠围得水泄不通的精怪们,又如潮水般退却。 二十里之外的至甲城,城里头的瓢泼大雨此时已停歇,拥有九枚压胜钱的徐天泽老道长,盛了满满一碗水粥,用筷子捻了一夹地上小碗里的咸菜,小口喝得是吱吱作响。 有一名笑容眯眯的老人在此时走进淫祠,老人被眼前光芒晃了一下,但瞅见了那正在喝粥的老道人后,立马便笑不出来了,转身就要往外走。 徐道长瞧见了洞火真人那避而不见的姿态,连忙叫喊道:“洞火徒孙,你别走啊,回来回来,到你徐师伯这边来,咱俩都多久没见面了,咋一碰见就要走呢?” 被徐道长称为洞火徒孙的洞火真人,府内很动火,在十年前的那一年之中,洞火真人是走到哪里都能碰见这个瘟丧师伯,简直比小媳妇见了情郎还来得强烈,好不容易甩掉了这个影子,突然一下冷不丁地冒出来,真是让他意外。 至于洞火真人为何要溜,那是因为这个师伯不送他这个道教余孽的徒孙道教经典也就罢了,还从他手里要东西,直把他给弄得烦死。 洞火真人恢复了常态,笑眯眯地回首,与徐天泽师伯做了一个正宗道教稽首:“道门灵荀子座下胡悲海见过徐师伯,不知道徐师伯在此用膳,是悲海唐突了。” 徐天泽端着自己精心熬制的水粥,另一只手拿着筷子连忙摇晃,反而盛情邀请道:“不唐突,不唐突,吃了吗?进来坐嘛。” 淫祠里哪里有什么干净地儿可坐? 但洞火真人仍是抗拒不得,颔首抬腿跨过淫祠门槛,走了进去。 徐天泽好似早就准备好了另一副碗筷,洞火真人看得真切,就在师伯身后的石墩上,分明是一副洗得干净还有水渍的碗筷,洞火真人立马就觉着自己狼入虎口了。 徐天泽将空碗递给徒孙胡悲海,随后摆摆手,示意徒孙跟上他的步伐,于是胡悲海就拿着碗筷,跟着师伯走到那锅边。 是徐师伯要亲自为他打食。 洞火真人听师伯与他说道:“这碗水露精华,可是师伯我苦苦收集了半年之久,才熬制这么一锅,今夜咱们俩,就把它给瓜分了。” 待一碗盛满,洞火真人再度颔首,他这徐师伯真是道法纯粹,算完外人,还算自己人,洞火真人拿他真是没得法子。 正所谓‘来都来了’,洞火真人就安静地吃着师伯熬制的水粥,只听徐师伯突然问道:“怎么样,这十年不见,有没有为我道门添一棵新柴?” 洞火真人对此十分正视,他咽下一口水粥,惋惜道:“悲海这十年间走走南闯北,并没有多的时间停下来为我道门收徒,还望师伯息怒。” 徐天泽眯了眯眼,略带责问的语气说道:“不对呀,那在至甲城,悲海为何对那个青年另眼相待,还为他谱写大道根本?” 凌元是一个什么招式都没学过的大材,自学能力远超诸多同辈,就洞火真人瞧见凌元那小子可有可无的心眼儿,觉得不收入道教,着实可惜,将来要是看破红尘去了佛教,那更是罪过。 所以洞火真人借此机会,为凌元修缮了一下他的大道根本,为将来破镜垫好基础。 看来已经瞒不过徐师伯,洞火真人笑着说道:“咱们道教在道灵界并无扎根之地,悲海不过为那孩子打下坚实基础,入不入道门,悲海倒觉得无所谓,就算悲海能够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也不一定能够说服他,况且让他做一个无根无萍的道子,恐怕还会落得他白眼吧。” 徐天泽点点头,道:“这么说来,要让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入我道教,着实是挺难的。不过没关系,咱们道门的旁支,十个月前又新晋一名天才道子,是四大族之首的族长之后,一想到这里,师伯我这可已经凉透了的心,才有那么丁点温暖可言呐。” 徐天泽瞧着洞火徒孙不再进食,便催促道:“吃呀,别楞着,凉了味道不那么好了,这水精吃就吃个暖胃。” 洞火真人喝了一口碗里的水粥,试探性问道:“师伯请恕悲海直言,今夜师伯让悲海来此,是为何事?” 徐天泽瞅了一眼胡悲海,老脸上笑容婉转,问道:“最近师伯挺缺钱的,你身上有结余吗?” 洞火真人笑着问道:“不知道师伯要多少?” 徐天泽狮子开口:“一万两有吗?” 洞火真人眼角抽了一下,但还是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有大有小,大的一千两,小的也有一百。 为了规矩,洞火真人仍是给徐天泽保留完了面子,他以低姿态恳请道:“还请师伯笑纳。” 然后徐天泽笑嘻嘻地从徒孙胡悲海手中拿走一万两,先前心底还有些忧愁的他,此时已容光焕发:“真是一文钱就能难道一位英雄好汉啊,有了这一万两银票,师伯我再也不用在这荒山野林度日的。” 洞火真人颔首微笑,不敢有一丝不敬。 可能就如师伯这般算尽人事的道统而言,洞火真人的真正手笔,其实是那两个小女孩,眼下能瞒得过师伯,相信也能瞒得过天谴,洞火真人一想到此处,内心便是柔软的。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九十九章 有了徒弟 翌日 凌元一身轻松地起床,发现自己身上一件合适的衣衫也无,阳光洒进房间,瞧着这家徒四壁的模样,他倒没觉得昨晚进来时是这般模样,此时尽收眼底的,真是一间什么都没的屋子。 墙角根儿有用一根绳子迁撘而成的简易衣架,上头还有两三件女孩的衣裳,是秦楚楚姐们俩的贴身之物,都有些发黄了。 秦芝芝的小脑袋从门缝挤了进来,她瞅了一眼便又缩了回去,赶忙去跟厨房里忙活着煮早点的姐姐打报告。 姐姐秦楚楚得到妹妹贴耳的密报后,便拴着娘亲留下来的围裙,将正食下锅,然而那件本来很大的一条围裙,让秦楚楚折了两下,反倒很合身了。 门前的秦楚楚擦了擦手,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朝里头问道:“大哥,妹妹说你醒来了,是吗?” 房间里的凌元身上只有一条昨晚的桌布盖着,他也想起床来,便应声道:“是的,我起了,不过没有一件合身的衣裳,你家里有吗?” 门外的秦楚楚想了想,略有抱歉道:“我爹的一些衣裳倒是还有,不过不知道大哥你敢不敢穿。” 凌元一语惊醒梦中人:“你爹应该感谢我,赶紧拿来吧,也没什么敢不敢的。” 此话一出,甚是合理,秦楚楚姐们俩都是为大哥所救,就算爹要怪罪,泉下有知的娘亲肯定也不答应,就算娘亲左右不了爹的脾气,那爹也肯定打不过大哥。 秦楚楚脸上略有笑意,去了房间拿了一套衣裳来,是她爹以前都不舍得穿的褂子,是娘亲亲手为爹缝制的,所以爹宝贝得很。 当凌元穿着褂子出现在她们眼前时,姐妹俩真以为自己是遇见了自己爹做梦都想成为的样子、 进士。 秦楚楚笑着跟妹妹问道:“是不是很像以前私塾里的曹夫子啊?” 妹妹点点头,道:“大哥的身段要比曹夫子高很多诶。” 姐姐看的是感觉,妹妹看的是真实,俩者息息相关。 凌元则说道:“待会儿我们吃过早点,就去买些香烛纸钱,带到衙门的那个叫停香房的吧,去烧给你们爹。” 姐们俩点头,姐姐说道:“大哥你先坐着等一会儿,猪肉粉条马上就好。” 秦楚楚的这道菜是跟娘亲学的,后来娘亲走了,这个道菜便没吃过了,很多时候都是要不到钱,怕被爹骂她跟妹妹不争气,秦楚楚跟妹妹就只能吃清水煮面条,不敢太花钱,也没有钱可花。 不过这样的一道肉菜在此时吃来,不仅仅是回忆。 配菜当然也有很多,刚刚摆上盘的烧鸭是她拿着大哥给的钱买的,虽然父亲走了,但秦楚楚还是想要买来吃,她跟妹妹都两年没吃过了,每次路过别家摊主,咽口水的样子现在想来,秦楚楚都觉着自己很狼狈。 鸭腿让秦楚楚挑给了大哥,凌元也没去刻意地看俩姐们碗里有什么,秦楚楚跟妹妹俩人也是埋头吃着,大家滋溜的声音一同出现,姐妹俩立马笑出了声。 凌元皱了皱眉,说道:“一大早我就看你们俩很开心,你们爹现在在衙门里躺着的。” 凌元把话说得很绝了,姐们俩当即禁声,不敢多做言语。 这一大早的心情,凌元就从姐们俩的笑声中彻底破坏掉,从出门去寿馆买纸钱,再让姐妹俩提着去府衙的一路上,凌元都是板着脸。 姐们俩反正也从来没见凌元笑过,就把这位大哥的严厉模样,牢牢地记在了心头,俩人都认为这就是最真实的大哥,是比学塾夫子还要严厉的存在。 整个府衙在凌元三人到达后,都处于暂歇的状态,好在有沈总捕沈烨跟县令侄子的曲争余两人,在打理府衙的内外事务。 沈总捕接待了凌元,此时再见,沈总捕内心澎湃之情不言而喻,就光府衙上下二十五条人命,就是一辈子都得认的事。 沈总捕在前头带路,带着凌元三人去停香房。 随后凌元将姐妹俩人留在了停香房,他将怀中的火折子递给秦楚楚,让提着大包小包的姐妹俩先忙正事,跟沈总捕走了出去。 沈总捕也是好面儿的人,在两个丫头面子没有过多表露自己对凌元的崇敬之情,现下无人,沈总捕笑呵呵说道:“都说一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那才隔了几个时辰,就让我何止是刮目相看,简直就是刮了腿毛挂了胸毛,全身上下刮的一干二净了。” 凌元道:“捕头肚里的墨水不多,但性情是真性情。” 沈总捕嘿嘿一笑,就凌元的语气,还是这般独一无二,毫不给人面子。 沈总捕也不跟凌元做什么江湖之态,直截了当问道:“还未请教,少侠名讳?” 凌元道:“凌殊柳。” 沈总捕微微点头,念叨:“原来是凌少侠,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秦家姐们的父母亲都是异地搬迁而来,这地方上也没个亲戚,也因为其父的个性,整个秦家连个可以接济一下的朋友都没有。” 凌元道:“这一点沈总捕不必担心,秦家姐妹我会好好将她们安置下来的。” 就目前凌元的样子,他也没有带着两个小丫头走南闯北的勇气,即便有,他也因为俩个小女孩在今早的笑,给弄没了。 昨晚与洞火真人对峙之时的心态已烟消云散,想要收姐妹俩做徒弟的想法也不了了之。 凌元有怀疑姐妹俩黏上他得逞之后的小小心理,让他觉着恶心至极,就连唯一的父亲死掉了,还在窃喜能够与他离开至甲城,凌元便不会让秦楚楚得逞。 凌元有另一番猜想,便问道:“沈总捕,我想问问,秦家家主是否是两个丫头的亲生父亲?” 沈总捕肯定道:“是亲生的啊,秦家人的籍贯我有查,虽然并没有实质性的结果,但从早些年的记载,是秦家汉子与妻子来到至甲城后,才生下这两姐妹,凌少侠觉着有什么纰漏?” 凌元摆手,道:“没有,我就随口问问而已。” 凌元又问,“不知道至甲城里头,可有什么拳术宗门,或者历代的习武世家,我想好好给两姐妹搭个线,让她们俩拜师学艺。” 沈捕头微笑道:“这拜师学艺,可大可小,山上山下也都有宗门派别,山下的城镇里头就有,不过术术小了些。至于山上,隔着这里有四五百里远,那里不仅眼界高,一般的根骨寻常之人都不会主动收入门下,而且附近城镇要想将自家孩子送入其中,那需要的学费,更是多了去了,有些家庭为此还掏空了家底,都没能让孩子修个什么仙术傍身。不过山上的跟山下的比,差距一眼可望,要是山下地方哪里有个病灾虫荒什么的,山上的也会出手解决。” 凌元问道:“这山上的,叫什么名字?” 沈总捕想了想,说道:“好像叫玉旻宗,听说是个仙气缭绕的宗门,不过我才来没多久,府衙里的事,经常多得抽不开身去周边转转,也就没去瞧过。” 凌元道:“只要他们肯收钱,那就没问题。” 于是沈烨觉着眼前的这位凌少侠是真舍得。 凌元给了秦楚楚一些钱,说午饭让姐妹俩自己到外头解决,可以不用买菜回去做,就在外头吃现成的,而他则去外头看看。 秦楚楚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凌元去做什么,她真的害怕眼前的大哥不要她们了。 结果凌元看了秦楚楚一眼,秦楚楚便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望。 正当凌元与沈总捕一起从府衙后院走向前大门时,县令的亲侄曲争余跑来禀报,说有自称玉旻宗的仙师来府衙探勘情况。 凌元与沈总捕道了一声:“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妙。” 来者有两位,一位身着锦服的仙风道骨的老者,一位是背书箱的童子,一前一后踏进了深院。 不过老者与身后的书童都是风尘仆仆,一进深院的门庭,书童就递给老者一只酒葫芦,老者对着嘴,咕噜咕噜两大口,喝得很尽兴。 曲争余与两位山上门人士荐道:“总捕头,少侠,这位便是山上玉旻宗的刘长老,以及他的书童。” 沈总捕与那位刘长老抱拳道:“久闻玉旻宗大名,在咱们这一带,可是无人不知啊。” 刘长老微微一笑,同样抱拳还礼:“老朽不过一个玉旻宗做闲人长老而已,昨夜宗主发现此城有刑雷降下,特派老朽前来看看情况,不过这进城两三个时辰了,也没发现什么怪异的事儿,就不知道总捕大人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沈总捕一阵恍然,笑着说道:“还得多亏了我身边的这位凌少侠,是他一人击退了洞火真人,才免得整座城镇受害。凌少侠可谓是英雄出少年,独抗雷刑,当真天上的仙人手笔了。” 刘长老目光一怔,随后笑着问道:“老朽来的路上还挺纳闷,那些雷刑如何就不落下来了,原来是凌少侠出手,不知道凌少侠出自何门何派?” 凌元回道:“我没有投身任何门派,我是帝国人,能将至甲城百姓解除于危难,是我本分。” 刘长老点点头,笑着跟沈总捕说道:“既然如此,那老朽也就不叨扰了。” 沈总捕身为帝国人,没有与任何门派结交的意思,但身旁的凌元又替秦家姐们寻找师门的打算,他便开头道:“刘长老且慢。” 老人家与书童回身,问道:“沈总捕还有何事?” 沈总捕看了一眼凌元,凌元会意,说道:“老人家,我认识两名女孩子,同在九岁,我在替她们寻找可以拜师学艺的门派,可否放我去玉旻宗看一看,如果可行,多花点钱,我也愿意让姐们俩投身贵门派。” 刘长老反问道:“就凌少侠昨夜的资本,难道还不够教两个女娃?” 凌元笑着说道:“不满老人家,我无门无派,也没有什么真法拿得出手,这些年行走道灵界,靠的全是饿肚子跟笨拳头,都是不成谱的。” 凌元继续道:“老人家别看我现在穿得挺好,等继续在道灵界逛荡几个月,全身上下可能就成了乞丐模样,我总不能这样带着两个小丫头吧。” 刘长老作为玉旻宗的长老,虽然没有实权,但与他要好的几位师兄师弟,实力皆是不弱,要说由他来收取弟子,按照宗门的规矩,先看根骨,再看对方家里边儿的长辈给的银票够不够分量。 现下有这么一位奇怪的少侠如此作态,老练的刘长老大致瞧得出,应该是一位富贵公子哥远游道灵界。 刘长老说道:“收取弟子一事,最重要的是看根骨以及脾性,根骨不好的,修不修得出道力就难说了,根骨好的脾性偏下等的话,给宗门惹出是非是迟早的事儿。如若凌少侠不介意,让老朽先看看两位姑娘可否?” 此时刘长老微微挺起了胸膛,微笑道:“我玉旻宗开宗立派一百二十余年,地守境道者出现过十二位,化境道者目前由宗主扛鼎破关,在准备破镜晋升奉观境。” 凌元点头,道:“可行,老人家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带两位晚辈过来,给老人家过目。” 谁知凌元刚一转身,正要去府衙的后院,便见到秦楚楚跟妹妹俩人立在门庭之下,秦楚楚心中甚是委屈,她并未过多表露情绪,只说道:“不要,我跟妹妹就想跟着大哥,给你洗衣做饭,做丫鬟也成。” 凌元一事语塞,随后便有些生气,他强硬回绝道:“我不需要什么丫鬟。” 秦楚楚往前踏了一步,她顶了大哥的话语,“那大哥收我们做徒弟又有什么不好,我跟妹妹能吃苦,练武也不会偷懒,定然能成为像大哥你这样的人物!将来也能替你打人,你指哪儿就打哪儿。” 凌元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问道:“我不过看你们可怜而已,你怎就还赖上我了?” 秦楚楚红了眼,立马带着妹妹转身而去,午饭吃不下了,回去继续烧纸钱。 凌元回头跟刘长老报以微笑,此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俩姐妹硬要跟着他,他都习惯了一个人闯荡,再者身边带着她们,也需要顾及许多,是他不想的。 还有最主要的,便是早上的那笑声,凌元本能地厌恶此事。 想想单璠妹子还在前头等着他呐,回去慢了,指不定被她一顿损咧,这也挺重要的。 刘长老却突然和颜悦色地说道:“凌少侠,老朽瞧那两位小姑娘,资质绝好,不瞒你说,要是这俩小姑娘能够入我玉旻宗,相信宗主都会喜欢上这两颗好苗子,说不定还会收她们做入室弟子,三十年之内,定能成就地守境以上境界。” 凌元楞了一下,这位刘长老的话语大开大合,着实让他吃惊,就林爷爷已经判定的好苗子,未来成就至少化境以上。 刘长老反应了一下,随口道:“实在是太好的天赋,老朽不愿错过罢了,若是凌少侠改口,愿意收她们入自己账下,老朽也不会说凌少侠食言而肥的。” 凌元摇了摇头,他没有这个意思,便说道:“没关系,我不会食言,如果她们执意如此,我也就不会管她们了。到时候她们去无可去,也就只有跟着老人家回宗门。” 刘长老其实有些不明白眼前凌少侠的做派,大概是他阅历太多,自诩天下事看得足够,却还从未见过无门无派的青年有抵抗刑罚的能力。 随后曲争余干脆让几位在偏厅喝茶闲聊,凌元也将这两日的见闻与刘长老一一告明,眼下的俩位女孩孤苦无依的,也就只能拜入玉旻宗才能活命。 甚至姐妹俩不听话,凌元都有将交到她们手中的钱财收回来的决心。 刘长老再一次与凌元表达了对俩位小姑娘的惜才之情:“凌少侠有所不知,我玉旻宗上下四百余口人,超过半数都有修习道力与技道。然而这些年肯来拜师的人是不少,不过资质方面便是第一道门槛,除了那些愿意用钱把孩子们砸进来的商贾豪门,我玉旻宗内里已经出现了青黄不接的局面。” 刘长老身旁的书童轻轻作怪咳嗽了一声,意思是让刘长老莫要再自揭老底,可刘长老觉着眼前的凌少侠是一位毫无心眼之人,说再多也不为过,索性摆摆手,让书童自己忙自己的去。 刘长老继续说道:“大道根本始于本心所向,本心所向又始于见地所悟,所以这个世上就有人登顶,就有人半途折返。之前俩位小姑娘执意要跟着凌少侠,老朽认为,大可让俩位小姑娘在我玉旻宗做个记名弟子,临时找个安身之所,也不压着她们的脾性,说不定将来的成就会更高一些。” 凌元有些听不明白,记名弟子肯定都是不如入室弟子,更不如关门弟子,如何还能使得成就更高? 刘长老道:“老朽教人不行,看人却是在行,今日若是将俩位小姑娘本心遮蔽,强行带回玉旻宗,反而会让她们自暴自弃,修行一事根本就不上心。正如那姑娘所讲,呆在凌少侠身边做个丫鬟都成,凌少侠天赋异禀,闲暇时间教教她们,定也能助其大成,若是执意等姐妹俩到了玉旻宗,想必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 刘长老笑着说道:“之所以跟凌少侠说这些,是不想在将来徒弟名讳,上哪一边的祖师祠堂而扯皮,这事儿以前玉旻宗就出现过,所以也得当面讲清楚才是。” 凌元道:“我明白老人家的意思,不过老人家误会了我的本意。只要能够让她们好好活下去便成,之前秦楚楚告诉过我,不想要再被人欺负了,所以在玉旻宗衣食无忧也成。至于修行一事,我向来没事儿就跑快一点儿,出拳便更重一点,并未刻意追求什么,她们俩能成多大的事儿,我并不关心。” 好一个洒脱随性之人,就凌元这样的本事,直让刘长老既觉着可爱,又觉着可惜。 凌元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大家伙儿他心内最深处的想法,也不知道是害了玉旻宗还是救了秦家姐妹 从老人家言语可得知,凌元也就不再担心那玉旻宗会是一个什么不好的宗门,能有这么一位让他觉着放心的老人家将姐妹俩领回去,凌元心里就比较踏实了。 他有些想要赶快追上单璠的脚步,当时也答应单璠也就两三日便会跟上,所以将下葬仪式做完,凌元就打算当天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凌元请人将尸体抬回小进院子。 就目前秦家姐妹的天赋而言,道力在地守境以上的可能性极大,所以刘长老直接让书童去客栈定了两间房,老人家打算等到秦家姐妹处理好家事,再与她们沟通一下,最好是能跟着他去玉旻宗修炼道力,能拜师是最好,记名的话也成,总是香火情得留在秦家姐妹身上,也算给他们玉旻宗锦上添了花,说得不好听的,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最开始姐姐秦楚楚本意是想将上门来的玉旻宗长老拒之门外,但院子里的凌元让她开门,秦楚楚不敢不照做。 让书童觉着可气的是,长老居然让他替逝者选一座好穴,还美名其曰地说是磨砺他自己,可书童只愿意整天在书房里整理一下书籍即可,是刘长老非要他学什么真法技道,说他虽然不是个可造之材,但起码可以试一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书童在外头一个人去了荒野探勘选址,刘长老则留在秦家那破败不堪的小院子内,替秦家家主张罗着后事。 最后是凌元在外头花钱请来几人帮忙抬棺椁,一路上刘长老负责放鞭炮,妹妹秦芝芝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但声音如若蚊声,姐妹俩算是相对安静地给父亲下了葬。 凌元在给几名壮汉结算完工钱后,那几名大汉还舔着脸跟凌元讨要红包,凌元内心毫无阻碍,抬死人的活计的确不是人人可做,便又每人封了一两的碎银子。 那几名大汉手心握着碎银,脸上笑着合不拢嘴,在向凌元这位大雇主低头哈腰之后,也没忘称赞那搭桥之人,真是给他们寻了一位好雇主,走出去的时候,口中嚷嚷着晚上一起吃肉喝酒。 凌元没有责怪他们在这种环境下的大声武器,总之事情告一段落,可以询问姐妹俩的最终结果。 凌元将小厅内的三张长凳搬到了小进院子内,三拨人一拨人坐一张,呈三角之势。 瞧着坐在长凳上两两无言的姐妹俩,凌元微微一笑,说道:“玉旻宗愿意将你们俩一齐收入门下,还允许你们选择是记名或者正式拜师,这番作为,可算是给足了你们俩面子,说说看吧,你们这俩天商讨出来的结果,是跟着老人家上山去,还是留在这里?” 妹妹尚且不明白什么叫记名或者正式拜师,她大概从字面意思懂得一些,姐姐则是明白其中道理,她鼓起勇气看了大哥一眼,却没勇气持续,最终埋下头去说道:“哪里有让徒弟选择记名还是正式拜师的,都是师长们瞧徒弟资质,来进行选择,大哥你这么急忙想将我们出手,真是有那么厌恶我跟妹妹吗?” 凌元与秦楚楚纠正道:“我是挺着急将你们出手,不过让你们选择,完全是刘长老的意思,老人家是怕坏了你们俩的心境大道,才会如此惜才,所以你们俩可别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秦楚楚痛心地做不出选择,心神哀伤道:“可楚楚就是想跟着大哥嘛,学不学那法术都无所谓的,大哥两次救我跟妹妹于水火,跟在大哥身边,日子才有个盼头,以前讨口的生活,真是一点希望都瞧不见,饱一顿饿两顿的,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刘长老始终微笑挺直腰背坐着,身旁站着书童在考虑要不要给长老递酒葫芦,因为一般这个样子刘长老便有些矜持过头了,需要酒味来打破陈规。 凌元便起身道:“如果你不听我的,我这下便离开,不管你们了。” 妹妹秦芝芝拉扯了一下姐姐衣袖,跟姐姐说道:“姐姐,要不咱们就去山上的玉旻宗吧,当了徒弟以后,应该就像酒楼里的小二哥一样,是管吃管住的。” 年纪与他们一般大的书童呵呵笑道:“山上啥都有,不愁吃不愁穿,就是练武练功累了些,我有接触过,你们跟着我们去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一切都有刘长老在,也没人敢欺负你们。” 秦芝芝看着书童,又看了看姐姐,开口笑道:“姐姐你看,真的诶,去山上也没什么不好的,咱们就去山上,也不用给大哥添麻烦。” 秦楚楚始终低着头,她的犟脾气挺足,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姐妹俩都不用带什么东西,衣裳各两套,够换洗就成,妹妹将父母的灵位用麻布包裹起来,背在肩上,她的东西全在姐姐那里。 起初本意是想去看看山上玉旻宗的风气,但见刘长老作风,凌元也觉得无需此行,就打消了念头。 将众人送到了城门口,凌元伸手入怀,摸了一锭银子给秦楚楚,说道:“前天给你吃饭的钱,现在都用的差不多了吧,这些你拿着,到时候可以买一些新衣裳添置一下。” 秦楚楚没有接凌元手中的银子,她说道:“哪里有用得这么快的,大哥你给的可是十两银子,我跟妹妹天天好吃好喝,半年才用得完。” 凌元楞了一下,随后将银子给了秦芝芝,自己便算是功德圆满了。 凌元目送一行人出城,秦家姐妹时不时回头,却见大哥已没在城门洞口了。 城门里,凌元总算是做成了一件事,他轻呼一口气,嘴角逐渐挂笑。 他没有着急奔袭,虽然跟上小璠的步伐是他期待已久的,不过就像以前赶往克莫山一样,凌元想要慢一点,再慢一点。 身上的银子已没剩下多少,这几日在秦家姐妹身上的花销有些大,前后足有一百五十两。 临近那家药铺之时,凌元想要去跟掌柜的道一声谢,再道一声歉。 奶奶教与他的镇定自若与君子言如玉,上回他在药铺里没能表现得好,给奶奶丢人了。 凌元靠近了药铺大门口,店伙计小七停下手中的活路,他支吾了一声柜台内的贺掌柜,正在拨动算盘的贺掌柜让小七别打岔,小七便主动与凌元打招呼道:“少侠来店里,是要采购什么药材吗?” 凌元还没有踏进药材铺子,见到热情的店伙计,他笑着跨步走进,说道:“没有,我就进来看看。” 凌元并不太会聊天,不过他还是找到了个缘由,与贺掌柜笑着说道:“掌柜的,前几天给两位小姑娘的药材钱,还够吗?” 贺掌柜幽幽叹气,道:“这药材钱是公子出的,也就没有瞒着你的道理,当天两个小丫头还不能下地呢,剩下的药材钱就给她们爹给收了回去,要我不许再医治他的女儿。” 凌元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怎么会呢,钱被大人要回去了,不准给两个丫头治病?” 贺掌柜很肯定道:“对啊,当着我的面把钱给抢去的还,拦都不敢拦。” 贺掌柜瞧得眼前的公子一脸错愕,继续说道:“也亏得是公子你出手相救,只怕那个烂赌鬼还要拉上自己的女儿给他垫背。” 凌元并没有去了解俩姐妹的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问道:“这么说来,秦楚楚她爹的脾气不是很好?” 这话总算问到点子上了,贺掌柜哎哟一声,苦脸道:“何止是不好,简直是没把自家闺女当人对待呀,要是咱们这种人在街头碰见个小乞丐伸手要钱,说不定心情好会给一两个子儿,这秦秀才可是打骂自家闺女儿,逼着出去要钱呐,就在那天他拿回了剩余下药材钱,不准掌柜的我给他女儿上药,当晚还将两个闺女打得全身每一个好地方,后巷里秦丫头的叫喊声,我在铺子里听得可是清清楚楚,真是让我替她们俩可怜,她们娘死了之后,就没人疼了。” 凌元又问道:“经常的事?” 贺掌柜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不吐不快:“天天挨打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姐妹俩钱没要来多少,不能够替他还赌债,就是一阵毒打,整整两年,天天如此。” 凌元恍若隔世,脑袋如浆糊一般搅荡许久,之后他心中的梗,也就在此时因根本上的错怪,而立马破碎掉。 愧疚的感受让凌元心中奋起一股新生力量,他脚下斗转星移,身影便消失在了贺掌柜眼前,贺掌柜愣了半天,以为自己撞了鬼。 在一条宽敞的山林道上,来往的商客时有时无,不过这条主干道是连接附近数个城镇的道路,所以分支很多。 凌元在距离一行人的十丈之处,将秦家姐妹叫住,秦楚楚与秦芝芝俩人齐齐转身,只见到大哥与他们说道:“短则五年,快则两年,届时我到玉旻宗来接你们,所以……你们到了玉旻宗做个记名弟子就成。” 秦家姐妹脸上逐渐露出笑容,姐姐高兴得原地小脚蹦了两蹦,刘长老心中有些失落,但好比没了香火情的好,仍是微笑着。 凌元道:“不过师傅我有个条件,到时候希望你们道力能够在恒听境,不然我没脸带出去。” 秦家姐妹不知道什么叫恒听境,秦楚楚只是回道:“师傅,我会带着妹妹一起努力,不会给师傅丢脸!” 凌元灿烂的笑容变得由衷的欣喜,张臂与姐妹俩挥手告别。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章 只差金身落神祇 道祖于八百年前轮回转世,至今无人能够算到道祖真身在何处。 道祖座下弟子徐天泽以及天君二人,一人被放逐神界,一人得其权,继续坐镇神界,以安天宁。 下两界在以往都是附属地界,只因天道者出得少,没有话语权,这也是天庭刻意为之,如同被镇压一般的下两界倒还习惯了。 只是如今突然冒出来了一位敢于质问神界的林羡,后脚又有持续发酵的星冥帝国擅自安排神祇一事,已经是触碰到了神界的红线。 玉帝安排天君以及礼教主两位神界大佬,下道灵界查验此事是否属实,也给予了他们俩拿人的权力。 只不过如今好似下两界的问题,已经不需要过问神界,就如同五百年前神界镇压道灵界道教一事,从神界看来是得意保全其精髓,但从道灵界看到来,以及老道人跟徒儿单璠的表述来看,这只是一次单方面的屠杀。 道灵界那些所谓的道教余孽,至今都在等待着神界的刑罚降世,用老道人的眼光瞧来,等到那时,便是他的寿命尽时。 四大族的崛起,比起五百年前的十国,是更为恐怖势力的存在。然而除开四大族,还有立派近五百年的天行宗,两百多年来还算新贵的隐宗,以及仅仅成立才四十来岁的苍灵门,这两宗一门,已是足够天上的神界一阵头疼。 就拿天行宗来讲,在单族当差做供奉的溪枫长老,雷钦长老俩人,是天行宗上任宗主明尚老人的师兄,三人同属天行宗门派。俩人能到单族任事,那也都是单族先祖单修沭所为,谁叫天行宗是他所创?这两位已是巅峰御统境实力,虽然还不算正式的天道者,但若是神界胆敢染指道灵界一寸土地,两位老人的天道者一击,豁出性命不要,还是能够祭出的。 单族除开两位外姓供奉,自身也有三位御统境的道者,俩位是常在克莫山里走动的和蔼老人,还有一位单京韫。光论御统境道者实力而言,谭轩也算一位,却是外人。 其余三大族,多的也有四五位御统境道者,少的也有三位。 至于其他大门派,也有一两位御统境道者坐镇一压群芳。 而至于百年前还嗷嗷待哺的道灵界,如今已然跻身一把硬骨头,底气完全出自林羡与云锦,以及单允这三位顶级天道者,就看神界有没有胆子下嘴啃。 神界之内的一处偏远地境,就在天君与礼教主二人合力打开隧道之时,万里之遥,那座大殿之上的椅子上,走下一位中年人,他动作轻缓温柔,越过身前文案后,告诉了文武大臣们:“当初道灵界十国覆灭,仅剩下来的那叫星冥帝国的国种,能够喘息数百年再一次鼎盛复活,实在让朕觉得是块璞玉,然而他们的皇帝是一位怎样的人?所以朕也想下去瞧瞧,” 殿下百人尽低首。 中年人面带微笑,模样如沐春风,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天君与礼教主身旁:“礼教主,天君,此番下道灵界,朕与你们一同走一遭,也正好与那单允,还有脾气不怎么好的林门主、云族长见一见,三界也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闹得乌烟瘴气,不应该的。” 礼教主与天君俩人并不是担心中年人下道灵界会出现什么危险,三界之内此人来去从来无阻。反而是觉着中年人能与他们俩随行,是很妥当的,毕竟林羡与云锦就不好对付,若是单允也来了,弄不好的话,他们只得有去无回。 礼教主躬身道:“起奏陛下,可否带上小儿礼君圣,前后打点陛下一切身外物?” 中年人点点头,身旁立马就出现了正在练拳的礼君圣以及吃着瓜瓤的箫怀枫。 礼君圣的拳架摆的中正平和,被突然召唤于此,见到中年人后,他收起拳架后,脸上多有一些尴尬之色。 箫怀枫本在龙宫之中,跟着父亲看着香歌燕舞,下嘴的形象就如同他这才九岁年纪该有的邋遢,所以在见到中年人后,箫怀枫连忙用袖口擦了擦嘴,一脸震惊道:“陛下?您这是?” 中年人笑着说道:“朕打算下道灵界去,想着若是带上了礼君圣不带你,等朕回来了,你还不得与朕耳朵都吵起茧来,于是你小子就出现在这里了。” 这比中年人在神霄宝殿的样子亲和太多了,箫怀枫又吃了一口香喷喷的瓜瓢,振臂高呼:“好耶!” 中年人与众人说道:“阎罗殿主曾经三番两次派遣图谶尊者向单允进言,希望他能够成为道灵界的地府使者,不过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殿主的算盘算不动了。咱们得先去一趟地府,单允那边,咱们几人不带见面礼去,总是有些不合适,带了就更不合适,只能让阎罗殿主能够做个引荐人。” 天君道:“陛下万金之躯,岂可去那阴曹地府,沾染了一些不干净的,可不好,属下这就去将阎罗殿主带上来。” 中年人摆摆手,说道:“这一趟,朕就当是散散心,万事不必劳神费心,此事需要一步步解开,呈不得快。” 天君告首,慢慢退下。 随后一行五人,在中年人的带领下,直接越过道灵界,下得阴曹地府去。 地府的一切运作照旧进行,三界之内的一切生灵的死往,由地府全权负责,如今天道者仅仅剩下阎罗殿主以及曹冀尊者,不过曹冀尊者被林羡一拳崩碎了金身,与图谶尊者一样,实力在御统境,但境界还在天道者范畴。 两位尊者都不在地府,他们负责三界各地化境以上生灵的投胎转世,例如更高规格的兵解,也都是由他们着手处理。 身边都是萎靡不振的鬼魂,正在有序一个跟着一个,即将面临判官的审讯。 判官坐在由一张锦布遮掩的文案前,整座密洞的环境阴森凉凉,判官挨个儿审讯鬼魂前世的阳间德行,好的投人间道,更好的便投在富贵人家,亦或者判官会问问鬼魂有何心仪去处,但不得跟前一世有任何瓜葛。而那些凶神恶煞,品行堪忧的,则会被安排到苦难人家,以作惩示。更坏的亦或者杀人放火勾当做绝之人,会被直接下油锅,除净恶根,再由判官安排其他,比如畜生道是首选,只因前世杀人,后世就得被人杀,天理循环,昭昭不爽。 一行人气势故意收敛,但还是引起了诸多鬼魂得不满,好几个鬼魂对此大声囔囔道:“想投胎急什么急,想插队更不可能,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一只鬼魂开了口,随后肯定就有应口的,果真还有鬼对中年人一行人指手画脚道:“看你们这身行头,怎么,一家五口全死绝了下来的?” 一众鬼魂哈哈大笑。 箫怀枫有些忍不住这口恶气,作势要与他理论,却被中年人微微摇头示意,他便不发作了。 前头的判官听到吵闹,使劲儿拍了拍文案,怒道:“全都给我排好喽,不准喧哗,扰乱秩序者,拦腰斩再下油锅,故意寻衅滋事者,下地狱第十层,以诏我地府之尊!” 那些个闹事的鬼魂立马禁声,灰溜溜地排了好长队。 判官继续埋头书写,随后又抬眼询问文案前的鬼魂生前事迹,看看是否与无字天书书写一致,已好判定如何投胎,谁知瞧见余光中有杂影,让他抬头望去。 这一望可不得了,那位中年儒士简简单单地望向他,这还算好,可中年人身旁的一名将军模样的男子,腰间悬挂七枚压胜钱,惊得他连忙立身离座。 判官与天君面前站定,弓腰告首道:“不知天君驾到,小神疏忽,望天君恕罪。” 天君冷冷道:“叫殿主出来见先生。” 判官抬头再一瞧,只见一行五人,各个模样非凡,尤其中间的中年男子,模样亲和,只见他与自己说道:“没事,判官大人继续忙你的便是,不知殿主大人在何方?” 判官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主正在府内。” 判官主动让开了身道,摊手做请,“前方直走,过了孟婆的奈何桥便是。” 中年人微笑点头报以回应,径直从判官身前走过,其余四人紧跟其后。 等到一行人消失在了眼前,判官才缓过神来,能让天君成为‘先生’的人,三界之内可就一人够资格,不禁后脊发凉。随后判官发现中鬼魂又有些不守秩序了,立马严喝,那些赶着投胎的鬼魂们便安静下来,他才继续回到文案前忙碌。 桥头的孟婆还是老样子,在给排队的鬼魂们挨个儿喂她精心熬制的汤,桥头边有两只大木桶,装着汤药,只不过桶里的汤药随便如何舀,始终不减。 孟婆人老心不老,她瞧着以中年人为首的一行人,停下了手中活计,老人家让排队的鬼魂稍稍等她一下,与前头的中年人说道:“好久不见,身体可好?要不要来一碗?” 中年人笑容稍稍大了一些,从前他应劫转万世之时,可是喝了上万碗孟婆手里的汤药。不过以如今金贵的身份下来,中年人真是将身段放得最低了,他笑着走上前去,说道:“那就来一碗吧。” 孟婆给中年人舀了一碗,还特地与旁边的鬼魂说道:“朋友到此,偶遇实在难得,还望见谅个。” 因为天君的缘故,那些鬼魂硬撑着不敢造次,根本乱动不得。 中年人与身后的四人说道:“孟婆的汤药很好喝,你们也要来一碗吗?” 天君包括礼教主这样的神界巨擘连连摇头,他们可不愿喝,怕误事。 倒是小孩子箫怀枫第一次来地府,瞧着玉帝这般随性的样子,他就很开心,硬要拉着礼君圣一块去喝。不过礼君圣被他父亲以眼神阻止,箫怀枫眼观鼻,瞧得清清楚楚,也不为难礼君圣,自个儿凑到孟婆身前,嬉笑道:“我家先生说可以喝,婆婆也可以给我来一碗吗?” 孟婆笑着一手持碗,一手用勺,舀了一碗汤药给箫怀枫。 当箫怀枫接过后,那一碗孟婆汤便被中年人给撤去了药效,箫怀枫不过抿了一口,这碗汤药苦得他连连咋舌。 孟婆笑着与中年人问道:“多少年了,你的模样还是没变,突然到此,是有什么事?” 中年人点点头,将手中的碗递还给了孟婆,说道:“专门下来请殿主帮一个小忙,需要他向一个人引荐朕,在这边是有些唐突了,不过总比在那边跟他一言不合就打架来得好。” 孟婆大致猜测得到那人是谁,无非二十年前大闹地府的小伙子,除了他,没有人有这么大的面子。 孟婆最后让开了道路。 一行人走过主道分出来的小道,来到一座密室外,中年人轻轻以手指关节叩首两下石壁,石壁向上提起,殿主正在里头批阅昨日判官所写的案底。 当殿主瞧见石门之外的中年人,惊得他差点原地升天,好不容易坐稳了屁股,中年人便笑着走进了密室。 身后的几人没有进来,在门外侯着。 殿主起身绕过桌案,就要给中年人下跪行礼,却被中年人阻止道:“这里不是宝殿,殿主不必行礼。” 殿主颔首,他的两手放在腹部,随后说道:“玉帝来此,属下这就去告知后土娘娘。” 中年人笑容淡淡,依旧摇头说道:“也不必了,后土大仙未必不知道朕已到此,朕此次前来,也没表明身份,就不打扰她了,朕是有事求你来的。” 殿主不胜惶恐,连忙告首道:“玉帝尽管吩咐,下属一切照办。” 中年人道:“听说你与单允挺熟,你们经常见面吧,他这个人怎么样?” 殿主道:“单允这个人重感情,顾家庭,属下好几次盛邀他出任道灵界使者,他都给拒绝,说那样就没时间陪家里人了。” 中年人点点头,说道:“道灵界现在出了一些事,需要单允静观其变,所以朕此次前来,需要殿主向单允引荐朕。” 中年人继续说道:“前两日道灵界的林羡,与云族族长云锦,因为天君几人的擅自行动,而大闹神界,不仅打伤了数位御统境的仙人,就连真君杨戬也遭受牵连,但此事已过去,便不必深究。朕能够亲自下界,是为了星冥帝国皇帝凌颜擅自封神之举,已是证据确凿,只差金身落神祇了。” 殿主严肃道:“属下即刻就去把单允兄弟请下来。” 中年人摆摆手,道:“不用,咱们一起上去,求人办事就要有个求人办事的样子。如今单允实力高过天道者,三界之内,鲜有敌手,朕也得放低姿态才行。” 殿主颔首,道:“玉帝言重了,您是三界之主,没有人能够违抗您的法令,包括单允,同样不行。” 中年人摇摇头,说道:“神界就是拥有了殿主的想法,才会使得道灵界的道教成为人人口伐的蝼蚁,朕一错过一回,如何还能错第二次?等将来道祖归位,瞧见道灵界被朕弄得如此不堪的道教,朕也没脸见这位道统了。” 殿主瞧了一眼门外的几人,冷冷道:“还不是天君小心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玉帝莫要自责,道祖将来面世,自然绕不过他的这位弟子。” 中年人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心意失落,他朝着门外的箫怀枫招招手:“怀枫,你们都进来。” 虽然整个神界都知道玉帝偏爱箫怀枫这个小子,但门口的两尊大神还是再一次觉着箫怀枫真是万世修来的福气。 箫怀枫拉扯了一下礼君圣,四人一同走进密室,直到殿主大袖一挥,天地斗转之后,六人齐齐出现在了一座山林小院之中。 克莫山后山竹屋内,晌午过后的太阳光芒四射,竹子长得格外茂盛,偶有清风袭过,阵阵细声不绝于耳。 妻子夏童去了大哥家,照顾患病多年的大嫂,单允在妻子清晨出门之时,便去荒外找见了做苦行僧的大哥单曲,他将大嫂的病情简单地报于大哥后,没见大哥有任何情感波动,知道自己这趟又白来了,单允也只能让行。 单允瞧着一身破破烂烂、满脸胡子拉碴的大哥,走一步便行一次五体投地大礼,默默地又回到了家中。 就单允的炼药技术,神通高绝,除了已经断了气的死人,哪怕只剩下半口气儿吊在喉咙,他也能给治得生龙活虎,却是这失心疯的病症,单允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为心病还需心药医,侄子单念恩的去世,大嫂便坏时多过好时,单允也只能尽量让大嫂在发病的时候,不那么痛苦,却不能根治。 单允坐在竹屋大门前的走廊上,身边的小茶桌上有新茶,身前是用粗糙石头堆砌而成、走势朝下的石阶,单允想着自己手艺已经够好了,大嫂的病能帮一点是一点,不要太过自责。 当阎王殿主上得道灵界阳间之时,正巧与单允兄弟四目对望,殿主笑着朝单允说道:“单允兄弟,几天不见,我甚是想念你呐,今儿有位贵客,想要与你认识。” 单允目光淡淡,大概一刻钟前,他有感受到这楼上楼下有人来往,又瞧见了天君以及礼教主这两位天道者,站起来说道:“阎罗大人,诸位天道者实力,小小道灵界可容不下这么多的大人物,容易坏了整个道灵界的风水。” 殿主讪讪而笑,的确如此。 殿主身边的中年人开口说道:“单族二公子,朕乃神界之人,此次让殿主带来,委实唐突了些,不过单二公子不必担心,在进入道灵界后,我等境界便已被压制到了御统境,坏不了事的。” 单允深深地看了一眼院子里头的同龄人,问道:“那你们来此,做什么?” 中年人开门见山道:“星冥帝国皇帝凌颜擅自封神,虽然地位不大,但跟神界体系极大程度上地出现了主次不分。因为知道道灵界的三位天道者,不太喜欢不请自来,所以率先到此,与单二公子打个招呼,希望单二公子不要插手此事,我们来去都只是试做调解,不会对星冥帝国甚至是道灵界的一草一木动手脚。” 单允瞧得出眼前人的身份之高,便点头应允了。 中年人拱手致谢,随后侧身说道:“天君,礼教主,你二人此刻前去星冥帝国,先于皇帝凌颜谈谈,朕见了林羡以及云族长后,再去星冥帝国。” 天君以及礼教主颔首抱拳道:“属下领命” 天君和礼教主俩人凭空消失在了院子里,就像来的时候那般悄无声息,中年人与单允再一次抱拳致谢,又与殿主说道:“朕这边没事了,殿主随意吧。” 随后中年人领着箫怀枫以及礼君圣俩人,也消失在了院子里。 单允见着拨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与院子里已是独自一人的殿主问道:“那人自称朕,难不成是以前十国之一的先祖?” 殿主摇了摇头,单允瞬间明了。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一章 都无错 相传正统的封神手段,是需要得到天庭以及佛道两教的许可,加上特有的法器号令天威,方可在三界任一之地成就金身神祇。不过也有比较民间的传说,说是只要得到了百姓们的愿力支持,一点一滴地积攒香火情,一样可以成就金身。 这也是五百年前之前,人们会建造祠寺过多,被称为淫祠而来的缘故。 下两界正统封神从来都不是小事,民间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好汉,甚至是娘子级人物,无一不经过神界斟酌几许,才可点缀金身,享受人间香火。 也正是在十国覆灭之后,基本上百姓私建的祠寺,都已不可成就某位人间神话的金身,是神界没在征用百姓愿力。 然而时过境迁,此事却被星冥帝国抓住了。 而此时一座祠庙间,由大总管易文稚亲自为其收拢百姓愿力的香火情,就四散在祠寺周围,只要由大堂内的皇帝陛下凌颜亲自为其点睛,愿力便可加固在一尊武将军泥身之上,再即可成就金身。 堂下不仅站有文武官员数十位,还有那位被推举成为第一位帝国自封的金身神祇的将军,生前他便是杀敌勇猛的悍将,此时能够被易先生以大神通挽留人间,他到现在都有点激动,到底是第一回呢。 堂内的易文稚手持三根香,他将香递给了皇上凌颜,又与身旁即将成神的将军魂魄说道:“况将军,现在便可回到神像当中,等皇上为你点缀眼睛,百姓的香火情就会自发为你聚拢,金身即刻显现。” 那位况将军全身热血沸腾,不过他已是灵魂体,那股子沸腾的感觉根本感受不到,全是生前的意识使然。 况将军凝重点头,灵魂体在特有的结界内能够不惧光芒,他飘然腾空,在诸多同僚的目视之下,附身神像之内。 神像旁有一只御用阶梯,是工匠们特意用汉白玉为此事打造,好让皇帝登高。 手持一支羊毫笔的凌颜身着天青色龙袍,这是她比较喜欢的颜色,目前也就她一人喜欢着。 凌颜轻轻捻起摆脚的群折子,一步步登高,忽然听见大殿门口传来人声:“星冥帝国的皇帝,本座劝你不要这么做,会给你们星冥帝国来带灾厄的。” 整个大堂的人们都转向大门口,只见一位老人与一位腰间悬挂七枚压胜钱的将军走进了堂内,行进间不时斜眼睥睨文武大臣们,模样甚是孤傲凌人。 易文稚与居高位暂停了点睛一事的凌颜,都注意到了其中一人腰间的压胜钱,来者绝非善类。 易文稚不紧不慢地挪到大堂中央,微微佝偻着身子说道:“两位能毫无破绽地破开结界,修为不俗,不知我星冥帝国做事,如何挨着你们了?” 不等来者回答,台阶之上的凌颜问道:“你们是何人?” “当然是在乎你星冥帝国以及道灵界亿万黎民百姓生死的好心人。” 礼教主往前一步走,泰然自若道,“我家先生让我们前来勘查星冥帝国擅自封神一事,不过这也太巧了些,一来就碰个正着。这么,凌颜皇帝不如先下来,等我家先生跟林门主以及云族长打完招呼,咱们再坐下来慢慢谈,看看此事还有无回旋的余地。” 凌颜一语识破眼前两人的道行:“你们压低了境界,控制在御统境,是神界来的天道者?” 礼教主与天君两人笑而不语,还算这个皇帝识货。 凌颜语气气冷冷道:“易先生,送客。” 礼教主与天君俩人目光一滞,站在身前不过四五丈远的佝偻男子,竟然挺直了腰身,手中还多了一把银面光生的窄刀,刀光凛冽。 易文稚强忍住心中的骇然,直面道:“两位听见了吗?皇上不愿与你们多谈,是需要请你们出去,还是自个儿走离开此结界?” 台阶之上的凌颜不顾其他,右脚最终踏上最后的一节台阶,手持羊毫笔的右手提起,悬停在了那尊神像的空洞的眼珠子前。 终究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天君与礼教主俩人道力在神界下来之时,被中年人压制到了御统境。现下的星冥帝国皇帝就要点睛,等到这先例一开,那今后的百姓愿力就会与神界发生相斥,香火会直接簇拥大堂内的神像,到时神界与道灵界唯一纽带的规矩将不复存在。 尽管道教在道灵界已经销声匿迹,但神界还是不愿道灵界与他脱离干系,毕竟佛法还在。 处理得好,皆大欢喜,处理得不好,则会生灵涂炭,这是神界的底线。 却不是中年人所愿。 突然之间,在结界之外,光阴流逝逐渐变得缓慢,直至停滞不前,在场除了关键人物在,其余的文武百官皆成了雕塑一般的人像。 大堂之内又出现了数人,以中年人为首的神界三人,以及道灵界的林门主和云族长。 凌颜停下了手笔。 中年人环顾四周,望向了已经返老还童的林羡,林羡与其说道:“天道始初,不侵无始之人,那为何天道就不能一意孤行,反而被神界的仙人欲加重罪?” 中年人跟林羡说不明白,林羡也同样说服不了他,中年人道:“林门主误解了,既然一层不变,那又为何要改变,谁都知道这样会带来浩劫。” 林羡道:“应天顺命久了,舒展一下筋骨而已,谁也别挨着谁,不是最好?” 云锦作为佛道在道灵界的传教人,直接隶属佛祖,天道一事,他只信其一半,虽然他也是天道者,但在这些人面前,云锦还是识相地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中年人一时愕然,久久才与台阶之上的凌颜说道:“皇上可否与我出去走走?要是谈完了,皇上依旧欲行此事,那我也就不干涉了。” 凌颜看向已返老还童的林羡,林羡点头,示意可行。 于是凌颜轻轻走下台阶,留下易文稚在大堂内,单独与中年人走出了祠庙。 外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凌颜御统境实力同样看不真切,她只能瞧见脚下的路是真实存在。 中年人在面对女权凌颜时,不愿自称朕,倒也有些惜才的念头,他率先开口说道:“神界与下两界的联系,在道祖转世后,就变得异常薄弱。五百年前道灵界经历了仙人下凡,诛杀道教一脉后,其关联就更是孱弱,现在想起来,真是令我感到一些失望。” 凌颜问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先生?” 中年人点点头,继续往前步行,“皇上执意如此,我也只好良言相劝。天地初开之时,三界之中便是神界在上,也是神界灵气最为浓郁,灵神界次之,最终才是道灵界垫底。只是这一切早已是定数的存在,道灵界人间常言牵一发而动全身,天道亦是如此,逆天改命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的。” 凌颜淡淡问道:“这一切,神界的仙人们不是都管着么?” 中年人道:“只是看着而已。” 凌颜望了一眼身边这位儒生,又回过头来笑道:“朕凭什么信你?” 中年人瞧着此事有一线转机,转过头去说道:“就凭朕的身份。” 凌颜目光闪烁。 过后凌颜再问道:“若是朕自行开了先例,将来会是怎样的厄运?” 中年人目视前方,右手抬起,呈半握式,掐指一算,过了好一会儿说道:“百年之内,道灵界将不会存在星冥帝国,四大族也会遭受牵连,所以星冥帝国不存在的原因,跟四大族有关。” 中年人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也跟你身边的那位先生有关。” 凌颜莞尔一笑,明显不信,“仅仅朕自行封神?坏了天道规矩?” 中年人道:“没错,这种事我也管不了,管了反而会受其害,甚至连累神界遭受天道的唾弃。” 凌颜望着前头的路,无尽无穷,她道:“朕最开始封神,以为是坏了天上的仙人们规矩,想着就算不能真的成功,恶心一下你们也是挺好。然而这些瞧不见摸不着的天道规矩,谁定下来的?” 中年人想了想,还是说道:“该是佛道两家的始主,以及坐在我位置上的第一任君主,不过也有些讲不通,毕竟我这边没有任何的手札,或者留下来的谶语。” 中年人继续说道:“道祖转世之后,这一切好似都有些控制不住,都在潜移默化地朝着坏的方面发展。我也是愧对了道祖走前,交予我手中的一半道力。就拿以前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来讲,上万年间也就只能跟下头的人讲讲道理,便能够治理好整座三界。倒是道祖离去过后,这突然多出来一份的责任,衍生出来的东西也是特别棘手,想我堂堂三界君王,这八百年间,真是活到了狗身上了。” 中年人最后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要是当初不将魄魂界的天道者席位收回来,大概也就不会有这么事了。” 凌颜目光淡淡,最终说道:“朕还是愿自己给国内的祠庙封神起个头,将来那些大一些的城隍庙,再大再高一些的崇山山神,又宽又急的大河水神,能够自成一体,那才是我星冥帝国。” 中年人道:“开始的十几二十年的确会顺风顺水,但越往后走,国势会越陡,稍不注意便是国难。光阴的巨大流失之中,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凌颜,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凌颜反而问道:“不如形成类似于神界的小天庭?” 中年人深呼了一口气,不曾想还有被下界皇帝偷窥过神界的时候,此时他只觉着眼前的帝国皇帝真是胆大妄为,将一切都当做了儿戏。 凌颜多做解释道:“不过朕可没能力偷看神界的运作,也没那个实力,不过是听说过而已。” 中年人便想到了祠寺当中的那位宦官。 两人回到祠庙当中,除了林羡与云锦俩人,其余人等皆是万分在意此次谈话。 凌颜重新从易文稚手中拿过羊毫笔,随后众人的目光便在凌颜的身影逐渐登高之中,显得有些呼吸急促。 天君与礼教主俩人脸色明显难以平定,想要有所作为的俩人在中年人的目光下安定下来,这场谈判居然毫无效果。 小孩箫怀枫与礼君圣两人同样在意凌颜这位绝世美人的登高之举,她的芊芊细手提起羊毫笔,轻轻地给神像点出了漆黑的眼睛,停顿一下,又点了另一只眼。 顷刻之间,方圆五十里之内的百姓愿力在如巨鲸汲水一般,被卷入祠堂,如泛白的飘絮越过门庭,化作丝丝金光闪耀的香火,最终被神像吸入体内,逐渐成就一小拇指大小的金色碎片,点缀在神像身上。 祠庙内的风波转瞬间便安静下来,中年人业已让时光继续流逝。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堂内百官们眼睁睁瞧见了神迹的发生,朝着皇帝陛下跪拜:“星冥帝国繁荣昌盛,皇上洪福齐天!” 凌颜心情不错,微笑着说道:“都平身吧。” 百官起身站定。 不过场中央的数人不行大礼,实在有失大雅,百官之中的礼部侍郎指着中年人几人质问道:“林门主是先皇挚友,对我星冥亦有大恩,云族长亦有皇上的特赦令牌,可随意出入境内外,林门主与云族长不行跪拜之礼,尚且有理可循,尔等是何人,为何不跪拜行礼?” 凌颜率先说道:“他们都不是帝国人,无碍。” 凌颜轻轻笑了笑,又道,“但尔等不是我帝国人,可有关文在身?如果没有的话,朕可保不住你们?朕手底下的几位大官,可是对此事锱铢必较的,眼里一点都容不得沙子。” 中年人道:“皇上,可否与你身旁的那位先生,在外头交谈一番?” 凌颜目光一怔,她明显地感到了一丝压力,随后冷冷道:“朕不同意。” 倒是早已收起了窄刀的易文稚与身旁的皇上附身说道:“皇上不必担心奴才的安危,此人并无恶意。” 审时度势的中年人再一次说道:“还请皇上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通融一次。” 凌颜淡淡道:“好。” 凌颜还是悄声与易文稚说道:“先生万事小心。” 易文稚颔首:“奴才理会得。” 易文稚往前踏出步伐,来到中年人面前俯首作揖,道:“在下星冥帝国总管太监,易文稚,见过先生。” 中年人以同样礼数弯腰回礼:“在下张-坚,见过易先生。” 易文稚挺直了腰背,摊手做请,一同中年人走出祠庙,天君几人续尾跟上。 走出了祠庙,一切原貌尽收眼底,百姓们来往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活路,有些在吆喝卖菜,有些再低声卖唱,还有些摆个小摊儿,坐在地上打盹儿,都是百态。 这是一条才修出的道路,因为帝国的大力扶持,硬生生地将山腰上的祠庙,跟一座大城镇相连接,用时仅仅七天便完工,是一项比较少见的奇事。 当地的县官此时就安静地站在堂内,等待着皇帝的召见,这也是他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这件事郡守大人没份,节度使大人同样也无。 中年人在之前替凌颜算卦之时,将星冥帝国的前后百年都给算计在内,于是他偶然间发现凌颜身边的这位易先生并不简单。 俩人并排走在这宽阔的石板路上,即便周围有百姓乱哄哄的,但俩人对此丝毫不在意,而身后的天君等人下意识的拉开了距离,以示规矩。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并未着急先开口,在路过一个豆花摊贩时,中年人停下了脚步。 豆花摊主是一位老妇人,年纪六七十是有的,满脸的折子,不过因为常年干体力活的缘故,老妇人的精神头很好。 中年人跟摊主问道:“老人家,你这豆花如何卖?” 老妇人见有贵客上门,咧嘴笑着,“大官人,老身的豆花五文钱一碗,不算贵,您要不尝尝?” 中年人点点头,与身旁的易文稚问道:“易先生也来一碗如何?” 易文稚微微点头,不做言语。 于是俩人身后的礼君圣被其父推搡了一下,他便有些难为情地走上前来,与老妇人问道:“老人家,我家先生买你的豆花,总共多少钱,我来给。” 礼君圣伸手入怀,就见弯腰打着豆花的老妇人也不起身瞅瞅他,只顾忙碌着说道:“一共十文钱,放在钱盒里就成。” 礼君圣掏了十枚铜板,放进了老妇人敞开的钱盒子之中,随后便不紧不慢地退出了中年人的视野。 礼君圣在回去的路上,被箫怀枫拉扯道:“我也要吃豆花。” 礼君圣拒绝道:“等先生说完了正事,我们路过前头的时候,我再给你买。” 箫怀枫道:“那要把碗一起买下来才行,要是先生走远了,这街上人潮涌动的,我可跟不上。” 礼君圣默认了。 在老妇人的豆花摊子前,中年人先接过老妇人递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随后转递给了易文稚。 易文稚拿在手中也未敢先下嘴。 直到老妇人做好了第二碗,中年人接在手中,与易文稚微微一笑,说道:“易先生可以先吃,不必等我。” 易文稚点头,与中年人一齐品尝这几百年来第一次入口的寻常小吃。 神界可没有如此粗浅的食物,神界的仙人们修炼,大多依靠界内灵气,吸上两口便可半月不用吃喝,于修道更有裨益。 易文稚终于在俩人递还了碗勺后,拿手绢擦拭嘴角的时候,开口了:“先生为何要邀我一道,吃上这么一碗豆腐脑?” 中年人右手拿着左袖下口,简单的擦试一下嘴,行为不可谓不接地气,他说道:“很久以前吃过,今日碰见了,便想着跟易先生一道吃上一碗,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易文稚哑口无言,中年人又看着他说道:“本来下来一趟,就是逛逛而已,你瞧你们皇帝陛下执意如此,想要开先河,我也没硬拦不是。” 易文稚盯着中年人的眼睛,直言道:“起初这是我说与皇上的意见。” 中年人笑了笑,并未着急搭腔,他伸了伸手,示意易文稚跟上他,随后俩人再一次沿着热闹非凡的街道走下去。 箫怀枫在路过老妇人的摊位时,薅着礼君圣要钱,要连同将老妇人的瓷碗一块买下。 老妇人只收了小孩子十四文钱,价格童叟无欺。 前头的中年人望着前方,身旁不停有下界百姓与他擦肩而过,无形之中,那些人的寿命多少都有些增长,长的一月,比方先前与中年人有过对话的老妇人,短的也有两天,比方此时此刻街道边上坐在地上要钱的乞丐,伸着碎碗望着中年人,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心人发发善心。 中年人都不在意这些,只是笑着说道:“易先生的意见并没有错,道灵界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什么。” 中年人突然问道:“易先生自从服用过了长生丹后,就一直保持这样的样貌?我眼前的易先生莫不是易容术太过高超,还是仅仅一个御统境就能做到林门主天道者那样的返老还童,毕竟林门主是道灵界的第一例,我有些好奇罢了。” 易文稚说道:“是长生丹药的缘故。” 中年人继而笑道:“道祖炼制的丹药,品质就是高。” 易文稚补充道:“也并非永恒的长生不老不死,时效千年以内,再过五百年,我依然会是一推白骨。” 中年人微微仰头,边走边说道:“那道祖座下三弟子最小的那一位……” 易文稚直言道:“是我了结的,本以为只要不要碰见个有本事的仙人,就不会被暴露痕迹,没成想能够遇见先生你,真是失策了。” 中年人摇摇头,说道:“我身后的天君听不见易先生的话,所以不必抱有必死之心。” 易文稚楞了一下,随后问道:“先生何意如此?是我建议皇帝凌颜逆天改命,先生没有必要在留我在世,难道不怕我继续挑战神界的规矩?” 中年人止步不前,面向易文稚说道:“没关系,一切都还在可控当中,我有把握。” 易文稚眉头一皱,中年人便已不再看他,继续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易文稚留在原地,中年人离他越行越远,只听中年人自语道:“易先生心中有大道,皇帝凌颜心中有偏执,都是好事,你们都无错。” 直到天君等人从易文稚身旁行过,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二章 登门道歉 此时的老道人仨人与凌元分别已经在第四天,这让单璠开始变得有些恼火,凌元分明说了两三天就能追上他们,这都什么时候了,莫不是这小子临时反悔了? 然而经过快一年的接触,师兄陈雍庭大致都能师妹一闷气便在想什么,估计这会儿殿下追上他们来,免不了师妹的一阵责骂。 所以陈雍庭倒是有些希望殿下能够再晚上一两天,因为就师妹的性子来讲,那会儿肯定就不怎么舍得骂殿下了,就算真的骂,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其实在单璠自己看来,自己将这份友谊隐藏得很好了,她的身边有师傅跟师兄便是极好的,凌元那小子就算有事情给耽搁了,一时半儿赶不回来,她也不那么着急。 可师傅跟师兄都看得出来,路上师妹时不时地回望身后,虽然次数不多,但次次都是真心实意。 就连猴子巴布都知道小主人在等凌元。 清贵城重在清,不在‘贵’,这不仅是帝国收编之前,收编之后更是如此。 整个城镇的经济算不得上好,比起方圆五百里的十几座城镇,清贵城排名几乎年年都排在末尾。 师徒仨人行径在城中街道之上,周围一排的商铺装潢是陈旧式的,像是历经大雨冲刷的样子,有股发霉的迹象。而铺子的主人亦或是店小二都不怎么热情,有些看似老板身段的人们,甚至搬来一只躺椅,索性在铺子门前呼呼大睡。 现在的单璠不仅有钱了,灵识也是每日都不断地增强,以前只能探测十丈范围内的情况,如今百丈之内的鬼物风吹草动,都已瞒不过她。 在进城那会儿,单璠大致摸了摸清贵城上方的天空以及地表,就连风水气息都要比其他城镇纯净许多。 单璠是想等着让凌元赶上他们的步伐,所以率先跟师傅征求了意见,挽着师傅的手臂问道:“师傅呀,咱们可以歇息一会儿嘛?刚刚赶了这么久的路,昨夜也是在外头过的,今天咱们不如就住城里好嘛,如果师傅同意,小璠就想马上下榻客栈了。” 老道人这还没搭腔呢,街道旁躺着晒太阳的男子立马蹭起身来,叫喊道:“要住客栈嘛几位,当然是住我们芫花客栈了撒,房间优雅,陈设也颇有品位,几位当真不能错过喽!” 师徒三人目视那吆喝的男子,单璠憋住笑不忍发作,她没得到师傅的首肯是万不会有所表态的。 老道人深知小徒弟对凌元殿下的挂牵,虽然比不了对自己那个木鱼疙瘩的徒弟来,不过老道人还是有些吃醋啊,毕竟他这第二的位置已经不保了。 老道人笑呵呵地跟单璠说道:“小璠走累了的话,咱们就在这清贵城歇上一两天也可,可以正好等一等殿下。” 单璠脸露喜色,高呼道:“师傅好棒!” 老道人又问道:“不过小璠可得时刻都准备好,以免殿下与我们错过了。” 单璠扬起脑袋说道:“师傅放心,只要凌元那小子不瞎,小璠就保证他不会错过咱们。” 单璠转过身去,笑嘻嘻地跟陈雍庭打着商量:“师兄啊,师傅说可以在这清贵城住上一两天诶,你说咱们挑选那一家客栈才好呢?师兄你拿主意好不好?” 仨人的步调未曾衰减,他们直直地经过了那男子,同样是没等师兄说话,那男子在他们身后叫喊道:“我芫花客栈地势好,视野广,几位客官可莫要错过了呀,错过了风景还好说,错过了我芫花客栈的特色菜肴跟酒酿,那才是一大损失啊!” 陈雍庭率先停下了步子,单璠心意相通同样止步,俩人倒不是因为男子口中的风景,而是他所说的菜肴跟酒水。 陈雍庭道:“师傅好像有三天没喝酒了吧?” 单璠笑嘻嘻道:“可不是咋滴。” 陈雍庭道:“那要不咱们……” 单璠接住话茬:“就住那芫花客栈,顺道看看风景,品尝一下他说的美食菜肴,再给师傅买上一壶好酒。” 陈雍庭点点头,心里头与师妹大概是一般的美得不可方物,原因很简单,不光是师妹,这等待殿下的时光,总是让他也如此期待。 于是三人一猴倒转了路径,走进了那个被男子夸到天上去的客栈。 也的确有两把刷子,等到几人进了大堂,才发现这间芫花客栈,装潢细致,采光通明,跟整个清贵城相比,犹如走进了世外小桃园。 桌子在大堂中央,进客栈的时候,单璠主动将面朝大门的主坐留给师傅,她跟师兄俩人相对而坐,猴子巴布也跳上属于它的单独长凳上,男子凑上前来,问三位要吃点什么。 单璠说道:“先上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来,给我师傅解解闷儿,再来四样你们这儿的拿手好菜,一盆米饭,也来一些新鲜的水果,巴大爷吃。” 男子根本理解不到一只猴子会叫巴大爷,所以他刻意地瞟了一眼老道人,以为他便是。 男子好咧一声,就要去告知后厨做菜,但又被单璠叫住:“我师傅可是走南闯北的行家,你们家的酒值几个钱,我师傅闻就能闻得出来,所以酒一定要好,不然钱可不给。” 单璠与老道人询问道:“师傅您说是吧。” 老道人抚须而笑,说道:“酒可以不好,但钱还是要给的。” 男子咧嘴一笑,说道:“咱们芫花客栈独有的香果酒,在附近可是远近闻名,保证老神仙闻着味儿就能称赞一声好!” 单璠点头,示意男子可以去忙活了。 当一桌的好酒好菜上齐的时候,单璠率先侧过头去,老道人第二个抬眼望去,最后才是后知后觉的陈雍庭,而至于猴子巴布,已经顾不得什么,猴嘴里塞满了可口的水果。 “哎呀,我好饿啊,这两天总是一顿饱饭过了,时辰还没到就饿了。” 凌元的身影突然从大门口出现,他大步径直地走到那桌旁,将背对着他、独自坐着的猴子巴布往旁边的长凳挤了挤,一屁股坐下,然后从竹筷筒里快速地抽出一双筷子,学着江湖把式将竹筷往桌上一戳,两头对齐后,便迅速下筷,大口朵颐着。 单璠与师兄俩人对视一眼,老道人则自顾自地喝着小酒,他瞧着皇子殿下吃得有些急,朝着店家招招手,说道:“添一只碗,要大一点的。” 店家男子送酒时,顺带拿一只大口的碗,凌元嘴里嚼着菜,满嘴油光问道:“有烧鸡嘛?” 店家点点头,他见过太多的饿汉狼吞虎咽,但都没有眼前的这位小兄弟来得生猛,好似他基本没怎么咀嚼,是直接生咽的。 凌元咕噜咕噜像喝水一样咽下了一口菜,与店家说道:“那给我来一只,也要大的。” 单璠有些不高兴了,凌元这小子招呼都不打,就坐下来吃,一点礼貌都不讲,瞧着凌元埋头吃菜的样子,她都没吃两口,师傅师兄同样如此,桌上的四道菜已经见底了。 单璠说道:“我说凌元,这桌子的菜除了我师傅的酒水钱,钱可得你来付!” 埋头的凌元抬眼瞧着单璠,再一次生生咽下一口香喷喷的菜,说道:“没问题,我来给,来来来,你们也吃啊。” 自己明明很想见到凌元这个小子的,但稍微一些该有的规矩一旦被这小子给破了,单璠就气得不行,她指着四样菜询问师傅道:“师傅呀,这四道菜,这是第一道,这是第二第三第四道,师傅可觉着哪些好吃?” 老道人指了两道菜,随后单璠朝店家说道:“再来六道菜,刚刚的第三第四道菜各来一样,剩下的四样店家你捉摸着上,不要重复的就成。” 菜都是好菜,但也都不便宜,这一行人还要住店呢,店家知道是贵客上门了。 单璠也在用凌元的荷包发泄了一番后,心境好上了不少,她抢在凌元前头捻住了一块大鱼肉给师傅,然后又捻了一块鸡肉给师兄,而至于她跟猴子巴布,也就只好看着他们三人慢慢吃,等着下一桌菜了。 单璠瞧着凌元埋头干仗的模样,嫌弃道:“你慢点吃,你在宫里头,应该不是这么吃的吧。那皇宫的规矩,有时候路过说评书的地儿,也听过你跟你姐是从小就学礼仪的啊。” 凌元大口嚼着,与单璠说道:“那又如何?奶奶不在了,我又在国外,没人管得了我。” 单璠咦了一声,说道:“不对啊,你哪里来的奶奶?” 凌元楞了一下,随口撒了一个谎:“那我娘亲打哪里来?” 单璠纠正道:“那叫外婆。” 凌元继续用筷子夹菜送进嘴里,咀嚼道:“都一样。” 单璠就比较好奇凌元为何饿得如此之快:“凌元,你说你都过了拔高的时候,怎么还饿得快?” 凌元点点头,手拿着筷子说道:“这几日可真把我忙活够了。” 单璠不悦:“取药的事,本就是你该做的,你还嫌累?” 凌元两三下吃完了四道菜,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直看得单璠心里发毛,他说道:“不是咧,之前我不有跟你提及过,我救的那俩位女孩吗?” 单璠点点头,陈雍庭在旁也自然而然地点头。 凌元继续道:“现在她们俩是我的徒弟了。” 单璠立马东张西望,她起身往客栈大门口大步走去,没瞧见有什么姑娘在门口候着,折返落座朝着凌元呵呵道:“收徒弟哪有你这样的时候,徒弟在哪里呢?我怎么没瞧见。” 凌元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伤感道:“我让她们去哪个啥,哪个玉旻宗做个记名弟子,过几年我再去将她们接过来。” 单璠不明所以道:“你堂堂帝国皇子殿下,还怕什么?怕拖后腿?怕打不过别人害了她俩?” 凌元摇了摇头,说道:“打架我是挺在行的,不过我又没做过师傅,怎么教人子弟都不会,就不是个当师傅的料。” 单璠气凌元没出息,她恼声道:“当师傅就好好当个师傅就好啊,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师傅,我师傅还喜欢抠脚呢。” 老道人咳嗽一声,单璠立马笑嘻嘻地跟老道人说道:“但小璠就觉着师傅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这跟抠脚不抠脚没关系的,对师傅的形象一点也不打折,谁叫咱师傅本事大呢。” 老道人满意点头,小徒儿的话很中听,褒大过于贬,很实在。 凌元有些不理解,单璠继续说道:“虽然我没见过我爹是怎么教轩哥的,但轩哥从来就没教过我什么真法,唯一能够叫得上名来的,就只是狂剑诀的第一式剑花,余下的六招,轩哥说爹爹没教他,他也就没法教我了。不过我觉着我的技道也挺不错啊,全都是跟轩哥对砍练出来的咧。” 凌元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单璠,他对此依旧没有得出结论。 单璠就觉着自己像是对牛弹琴,直言道:“我是说,做师傅只要好好地守住徒弟的安全,让他们茁壮成长,等到他们长大,就自个儿放下山去历练。” 老道人抿了一口果酒,补充道:“前提是要把自己的徒儿,打骂够了再放下山去,那样在外头才吃得开,不容易闯祸连累做师傅的。就像我的大徒弟雍庭嘛,四年间打骂习惯了,现在偶尔都能管管我这师傅了,这叫什么殿下你知道吗?” 凌元依旧摇摇头,单璠也投向询问的目光,只有陈雍庭对此并不关心,打骂都是自己遭罪,师傅只会空口说白话。 只听老道人笑呵呵道:“这就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能有师傅厉害了。” 陈雍庭身躯一震,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单璠则试探性问道:“那师傅对小璠平时都很和颜悦色的呀?” 老道人知道小徒儿的鬼灵精,刚刚夸完了师兄,无非就是她也想被夸夸,老道人戳了戳单璠的额头,笑着说道:“小璠懂事,什么都不用师傅提点,不像你的师兄,经常给师傅穿小鞋。” 单璠咧嘴一笑,师傅的夸奖真让她心情愉悦。 凌元则说道:“做师傅我还是第一次接触,所以你们跟我讲了,我也是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我还没给她们俩教过一招半式。” 单璠戏谑道:“那你还不快赶紧去找小医女,搞对象你也第一次,难道不知道人家小医女对你的心意?” 凌元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有愧疚,他只觉得当初离开张莎的时候,自己轻松多了。 老道人则问道:“殿下,你知道道灵界有多少道者吗?” 凌元摇摇头,老道人自问自答:“接近百万。” 老道人又问道:“那殿下知道整座道灵界又有多少人口呢?” 凌元同样不知,以前帝国在没有扩张那会儿,上课的太傅有跟凌元还有姐姐提及过帝国的人口,足有数千万。而如今帝国的国土面积扩了几倍,相信人口也是成倍增加。 老道人笑着说道:“老道约摸着算了一下,整座道灵界的人口足有五万万到七万万之间,殿下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么?” 凌元根本拿不准老道人的话点在何处,不就是人口多么,还能怎么? 老道人道:“道灵界人口多,道者不到百万,寻常的普通人则以数万万记,咱们道灵界尚武轻文,除了帝国两样兼具之外,那武夫剑客刀客以及使用其他十八般武器的普通人,则是道者的十倍往上。” 凌元仔细听着,老道人抿了一口酒,滋滋道:“所以那些没有道力的普通人要练武,师傅们教授徒弟的剑招刀法,说不定仅仅一套就能撑死了,属于一套剑招刀法传到死的地境。道者则不一样,通过道力随随便便的一挥,剑刃刀光就扑面而来,寻常人剑招再怎么厉害,身法再怎么迅速,也都不可与之匹敌。” “所以老道要说的便是,那剑招刀法拳法什么的,殿下将来接回了徒弟,让她们随便与你对打就成,就像以前老道给徒弟喂招是一样的道理。等将来徒弟自个儿有了道力,才是她们自己的,当然有没有道力还得看她们的天赋了。” 凌元则说道:“肯定有,林爷爷说两个丫头是好苗子,我估摸着将来再怎么没出息,也得有个化境修为。” 老道人汗颜,殿下这是在当道者的境界是白菜吗,说来就来。那玉旻宗的老祖,据说活了百二十岁,也不过才化境修为。 直到六道菜齐齐上来,才堵住了几人的嘴,猴子巴布也不敢造次,安安静静地坐在凌元身旁,只觉着这个小子的体质不简单。 一桌人吃完了饭菜,凌元跟猴子巴布同时打了个饱嗝,弄得单璠也都好想当着师兄的面儿,痛痛快快地打个饱嗝出来,奈何师傅在,也就不敢了。 凌元去结账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钱快用完,幸好还能将这顿买下,不过他此时也就剩几个铜板儿了。 想想半个月前从柳家与林爷爷告别,他可是拍着胸脯地跟林爷爷说自己身上的钱十年也花不完,真是让凌元有些头疼了。 以前他都不觉着钱是个好东西,想着刚刚要是不够的话,那单璠还不得给他拆散架了? 单璠从凌元身后走来,她准备定两间房,便与柜台里的掌柜说道:“要两间乙等房,你们这儿还有吗?” 那掌柜的笑着点头,应声道:“有的,四十文一晚,姑娘要住多久?” 单璠把钱递了上去,放在了台面上说道:“就一晚上,两间房。” 单璠瞅了瞅凌元,问道:“你的房间定了吗?” 凌元有些难以启齿,对于钱这东西,他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尴尬。 单璠说道:“该不是请我们吃了一顿,你就没钱了吧?” 凌元咧嘴一笑,单璠便又与掌柜说道:“再加一间房,就要在我隔壁的。” 那掌柜连连点头,算好了价钱找了余钱给单璠后,又从身前的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问道:“要不我这就带姑娘还有公子去看看房间,顺便把房门钥匙交给二位?” 单璠点点头。 掌柜就从柜台绕了出来,做请手势,带着单璠还有凌元从贴墙的楼梯口,上了二楼。 掌柜的确没有说谎,他家的芫花客栈虽然不是整个城镇最高的建筑,但客房的高度是整个城镇最高的,所以单璠一打开阳台的小门,她就能看到小镇十里之外的光景。 单璠俩手撑在阳台上,身下便是客栈的大门口,她朝着外头扯开嗓门喊道:“啊!师兄啊!你在哪里啊?!” 还在大堂跟师傅坐在一起的陈雍庭以为师妹有什么急事,他循着声音快步跨出大门口去,抬头仰望,便瞧见师妹灿烂的笑容,朝着他摇头晃脑。 单璠张开手臂,抱了个大圆,说道:“师兄啊,这上头的风景好美啊,我都能瞧见城墙之外的风景啦。” 陈雍庭微笑着仰头,他想了想,觉着师妹总是这般开心,便是最好的。 然后陈雍庭就瞧见师妹的腿跨过围栏,直直地就要往下跳,吓得陈雍庭连忙挥手不要,但单璠已经身形在下坠中了,然后一个稳稳的落地,单璠脸上写满了得意。 单璠笑容嘻嘻地拉扯着师兄的衣袖,说道:“师兄别怕,师妹我可是跟单京韫叔叔学过这一招的,只要卸力用得恰到好处,再来两个这么高,都摔不着我呢。” 陈雍庭皱着眉头,师妹实在太过莽撞了,他是真的怕她摔着。 谁知师妹在与他撒娇后,便转过身去,直视前头的街道。 是单璠在楼上瞧见了来者几人,那被巴大爷称为神界的箫怀枫以及礼君圣俩人均在列,还有其余的三人,统共五人。 以中年人为首的五人是瞧着单璠从楼上落下,就连中年人这么个大能者,都没想到单允的女儿会这般霸气,落地之姿尽显英豪之气。 中年人走到离单璠俩人不到两丈的距离停下,算是很近了,中年人抱拳与单璠说道:“在下张-坚,特地来此是想找单姑娘的。” 单璠扯开嗓子叫喊道:“巴大爷!凌元!你们快来啊!有人要欺负我!” 猴子巴布率先从大堂里蹦了出来,凌元也是几乎在同一时刻从楼上翻越而下,落在了单璠身侧。 单璠跟凌元说道:“就那个小孩,上回咱们碰见他们的时候,他们骑着长鼻象,在凌元你走之后,这小子就想要找我麻烦!” 凌元听得单璠的言语,有些气闷,是他不理解一个小孩如何要找小璠的麻烦。 凌元问道:“你们是路过,还是专程来找事?打架我奉陪到底。” 中年人瞧着凌元,不显得吃惊,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同样与凌元抱拳相告:“在下便是为了前几日的误会而来,是想跟单姑娘当面说一声抱歉。” 单璠则囔囔道:“那不用了,你们走吧,不看到你们就成。” 陈雍庭抬手示意师妹不要乱讲话,师傅他老人家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老道人抱拳,同中年人说道:“老道的徒儿说话没有规矩,是老道管教无方,希望诸位不要跟小孩子过不去,老道也在这里向诸位赔罪了。” 老道人朝中年人微微弓腰,算是赔罪了。 中年人受了这一礼,随后与箫怀枫说道:“上次你故意挑起矛盾,还不快去跟人家道歉?” 箫怀枫对此事,怎么也想不到先生为何要他对一个姑娘道歉,但先生所说,就是法令,不听也得听,于是箫怀枫与单璠打了个道教的正统稽首:“几天前是我不对,存心找你麻烦,希望大姐姐你不要与我计较,下回我不敢了。” 老道人目光一滞,那名小孩的稽首做得很标准,再一瞧中年人身后的那名将军模样的人物,他的腰间所悬挂的铜钱,是压胜钱无误了。 老道人内心巨惊。 压胜钱他在梦中瞧见过的那位样子不清楚的道士所佩戴过,有整整九枚,而眼前的压胜钱却有七枚。 老道人压制住了心境的波涛,他笑着跟小徒儿单璠问道:“小璠呐,别人都上门来道歉了,你要是觉得能接受,就接受下他的道歉,如何?” 单璠嘟囔着嘴,她询问师傅道:“师傅,我不喜欢这个小孩,心机太重了,我可不可以不接受啊。” 箫怀枫笑道:“你心机不重的话,如何知道我的心机?” 单璠大声道:“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被单璠这么一通嚎叫,箫怀枫神情错愕,随后他转身望向中年人,眼神随之低敛。 老道人的脸色不大好看,突然出现的人物可能是牵扯五百年前道教被镇压一事,他正要叫单璠接下这份情,不曾想那位中年人与他说道:“老人家,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咱们做大人的看着便好,过后仔细分判对错就成,再者本来就没有动起手,不如咱们做长辈的,替晚辈承下这份情如何?” 老道人脸色大缓,随后笑着抱拳相告:“如此最好,小朋友家中有阁下这般宽宏大量的长辈,实在难得啊。” 等到中年人一行人离去,单璠瞧见师傅也不看谁,独自一人转身回了客栈,在方桌的首座位坐下。 单璠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冒犯了师傅,虽然平时自己可以拿师傅开开玩笑,但那是因为气氛在那儿,师傅拿她没辙。 但刚刚她的任性,已是犯下了大错。 单璠盯了一眼凌元,这小子无所谓的态度让她觉着好生讨打,又瞅了一眼师兄,师兄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于是单璠自个儿缩着脑袋走进了客栈,在师傅面前双膝跪了下去。 老道人的那壶酒是越喝越有滋味,他也舍不得一口气全闷了,所以直到饭点过后,他依旧没有喝完,但见小徒儿跪在了他面前,老道人也放下了酒盅,淡淡说道:“不知者无罪,小璠你起来。” 单璠埋着头,苦口道:“师傅生着气,小璠不敢起。” 老道人叹息一声,说道:“咱们道教在道灵界就是过街的老鼠,像咱们这样跟外头人随口一句老道老道的,无疑是在自己脸上写着求死二字,但也不能不这么做啊,咱们做道士的又没犯错,凭什么要丢下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要是怕死,就干脆脱了这一身的道袍,不做着捉鬼降妖的行当便是了。” 单璠不怕死,但她被师傅含沙射影的话语吓哭了,她听出了师傅的言下意,是要将自己逐出师门。 凌元赶忙上来说道:“喂,老道,没这么严重吧,不就是没有接受那小子的道歉吗,小璠又没有错。” 陈雍庭则说道:“刚刚我瞧见那中年人身后的一人,腰上悬挂着七枚压胜钱,是很古老的一种道教传统。那些一枚枚的压胜钱,都是上古器物,我师傅这边,寻找了大半辈子也没找到一枚压胜钱。” 凌元跟低声哭泣的单璠都听得仔细,陈雍庭继续道:“所以师傅是怕会连累师妹,至少师妹回到族里去,才能够……不被这些人盯上。” 单璠当即朝老道人说道:“小璠什么都不怕!死都不怕!” 单璠望了望师兄,又望了望老道人,继续道:“但小璠就怕不能做师傅的徒弟,不能做师兄的师妹了,小璠最怕的是这个,求师傅不要赶我走……” 老道人根本经不起小徒弟的这一跪,她是何等身份?小璠的父亲,爷爷,外公外婆又是何等身份? 老道人之所以肯将禁术教于单璠,是看她心性纯良,所以老道人潜移默化地将单璠暗中推向至高点,也是老道人幡然醒悟后,不愿意看到的。 但之前单璠根本就看不透那一行人的根底,就凭着性子处事,实在是将来连自己如何不明不白死的都不知道,老道人是不愿意小徒弟单璠这样。 远处的清贵城街道上,中年人同样打算在这座城中歇息一两天,也好看看道灵界的好山好水。 不过中年人没打算将天君以及礼教主留在身边,于是吩咐道:“朕出来这好几天,总是有些不合规矩,再把你二人带在身边,恐怕神界很多事就忙不过来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朕就让怀枫跟君圣陪着。” 天君跟礼教主俩人颔首,随后中年人意念婉转,俩人便被他送回了神界内。 其实礼君圣在有没有中年人在的情况下,他都比较随意,就是他的父亲总觉着自己比不过箫怀枫有运道些,经常要自己在中年人面前多多表现一下。 中年人说道:“怀枫,君圣,咱们三人在道灵界便可以真正的先生学生的身份相称了,君圣比起在神界的日子,恐怕也要觉着在道灵界要舒坦得多吧。” 礼君圣笑着说道:“不瞒先生,第一次下来,君圣就不想回神界了。” 箫怀枫也跟着凑热闹:“我也是诶,总觉着神界雾蒙蒙的,灵气又太足根本就饿不着,都没有道灵界能好好捯饬捯饬肠子这样的好事。” 箫怀枫的童言无忌,中年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箫怀枫瞧着先生心情大好,便询问道:“学生有个问题,想要问先生。” 中年人大致猜得到,轻轻嗯了一声:“有什么大可一问。” 箫怀枫说道:“学生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先生要我去给单璠道歉,本来之前也没什么冲突,怀枫何必自降身段,去讨好一个姑娘?又不是讨媳妇。” 中年人笑着批评道:“你呀,瞧不起人家单璠,人家单璠还瞧不起你呢,都是一界之内的天骄之子,怀枫可莫要小瞧了任何人。” 箫怀枫依旧不满道:“一个姑娘家而已,我让她一手一脚都成,照样不是我对手。” 中年人责怪道:“朕说的是那从阁楼跃下的男青年,他才是你的敌手。不过惹他不要紧,要是惹了单璠,那男青年铁定找你麻烦,怀枫你明白吗?” 箫怀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那个被他坑了几枚铜板的凌元,箫怀枫觉着也不过如此,先生将他高看了。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三章 偶遇老师象太傅 老道人七十的高龄,能喝上小徒儿给他买的好酒,已是很开心的事,其实老道人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气,肯定是酒喝多了吧。 然而身前的三个兔崽子,怎么就一个都不明白他这个老人家为何生气?就算不明白也就算了,又如何觉得是自己要将小璠逐出师门呢? 老道人心里头不憋屈,但也绝称不上好受,就是堵得慌。 他这个走南闯北,带着一个拖油瓶徒弟,有一顿没一顿的老道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脾气敢将单璠扫地出门?他心疼都还来不急,只是……确实很难受小徒弟不听他言罢了。 老道人哎哟一声,食指跟拇指捻住的酒盅轻轻放下,不耐烦道:“可不可以让师傅好好喝完这壶酒啊,小璠?” 单璠红着眼,摇了摇头,她不愿就此与师傅师兄脱离干系,她还没嫁给师兄呢。 单璠苦兮兮道:“师傅要赶小璠走,小璠就跪在这里,等师傅气消。” 老道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笑骂道:“师傅是自己跟自己怄气呐,何时说过不要你的?” 单璠将信将疑地伸长脖子,再一次问道:“师傅真的不赶小璠走?” 老道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哭了,他脸上的折子被泪水突然侵湿嵌入,老泪纵横道:“师傅是在气小璠不听话,师傅是怕小璠你将来惹了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师傅很怕这个呀。” 老道人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喉头发出哽咽声,继续说道:“那几人一瞧就是一只手都能把师傅捏死的修行人,师傅要你跟他们承个情,又不是要小璠向他们低头……” 老道人他望向凌元,张口间,嘴唇上还有唾液黏合,多有邋遢之感,他道:“就算老道心眼被蒙蔽,落了下乘,要小璠跟他们认错,殿下肯吗?肯定是先打过再说,对吧?” 眼下的老道人哭着反问自己,凌元也有些心神悸动,他是怕单璠真的如老道人所说,自己闯了祸还不知道。 单璠也哭得泪流满面,她连连点头说道:“今后在外人面前,师傅说什么,小璠全都照做,小璠再也不要给师傅心头添堵了。” 老道人轻轻地将单璠托起身来,他突然哭着哭着就笑了,随后与凌元说道:“让殿下见笑了,之前还跟殿下说着老道如何如何,将雍庭教育得服服帖帖,又如何地夸小璠懂事机灵,可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心性方面,始终不算完整,看待世事的态度就跟老道差一大截。如何能让老道放心得下?” 凌元视乎从师徒三人关系之间的罅隙间,看到了老道人的一些手段残影,是个很好的育人法子,但始终不能够重复使用,弄不好师徒真的就一拍俩散了。 凌元与老道人抱拳道:“谢老道长为我弥补心境,将来的俩位徒弟,我知道该如何管教了。” 老道人苦相着脸,老脸依旧存在泪痕,他坐回长凳,拍了拍单璠的手背,叹道:“老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替殿下这样的天纵奇才弥补心境。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感悟,雍庭也是,不管以前为师如何喂他剑招,吃得下就全都是他的,老道这个师傅不过动动手脚罢了,小璠同样也是。” 单璠被师傅说得再一次埋下头去,老道人心口就好受些了,总算没有白疼这个小徒儿,还知道将他这个师傅的话听进里去。 老道人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趁着气氛干脆要把心生全部吐露,不然下一次让小璠再来听教育,难免有些令老道人难堪,就小璠这样的天才修道者,老道人是一点都不忍心去责怪,但又不得不为之。 老道人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得呼出一口胸腔之气:“咱们这种道行不怎么高的修道之人,不是那些下山历练的家中至宝,身边有随从、有长辈安排高人贴身保护。所以在遇见令自己瞧不出深浅的道者后,就知道对方比自己厉害得不止一点半点了。既然打不过,难不成就要冲上去送死?那样是不好的。即便有殿下,有巴大爷这样的人护着,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这是为师一个多时辰前就告诉过小璠的,但不是以告诫的口吻,所以这是为师在态度上的疏忽,没能够让小璠引起重视,为师也有过。” 单璠,凌元,陈雍庭三人听得很仔细,这对于单璠兄妹来讲,是一种迂回的活命手段,对于陈雍庭来说,则是他一直都奉以真理的。 老道人十分感慨,他说道:“鬼物跟天上仙人而言,在咱们道教被镇压之后,其实便是同一种物类了,皆可用万鬼临身符应验真身。” 陈雍庭对此深有感触,他嘀咕道:“怪不得我胸前的符纸有所感应。” 凌元对此多有惊讶,在他印象中鬼物如何能与仙人相提并论,便问道:“烧起来了?” “只烧了一角就突然熄灭。”陈雍庭点点头,“起初我以为是其他鬼物靠近了我们,所以就没把腰间悬挂有压胜钱的那波人认为是鬼物,但他们也确实不是,身上半点妖气也无,多溢出的,应该则是仙人独有的灵气。” 凌元道:“所以如老道长所讲,那一行人包括我们之前遇见骑大象的那俩人,全都是魄魂界的仙人?” 老道人闭目,轻轻点头。 单璠自始至终都不敢搭腔多说话,她想着至少也得过了今天,慢慢再在师傅老人家面前说一两句,她的心里头才好受些,才能够让师傅感觉到自己心头是有他这个老人的。 所以从此刻起,再到晚上,单璠都不敢出门带着师兄跟凌元,去逛芫花客栈掌柜向他们这行外乡人推荐的宵夜一条街了。 往大了讲,是单璠觉着自己应该消停点,至少也得拿出点被教训了的模样出来,然而往小了讲,则是单璠根本就不敢跟师傅提一点要求,连话都不敢讲,是从小所侵染的规矩使然。 一夜无话可说,凌元倒有点不自在,这跟以前喜欢大声朝他嚷嚷的单璠大不一样。 翌日。 单璠主动找凌元还有师兄要了客房钥匙,在一行人离开前,一起交到了掌柜手中。 这一点就连掌柜这个接触不到一天的外人,都看得出来单璠这个丫头,在行为举止上有很大的改变,全因昨日的那场闹腾。 单璠在师父面前越来越多的无言勤劳,让老道人也有些觉着自己昨日是不是过火了,但老道人没做多想,这都是为了徒弟好。 单璠在出客栈前,主动将师兄所背的竹箱跟自己的家当全都放进了那只玉佩当中。 师徒在碰面的时候,单璠与师傅说道:“师傅,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玉佩里头了,第一次用,一下就感觉好轻松耶。” 老道人淡淡一笑:“叫上你师兄还有殿下,咱们继续赶路吧。” 单璠抿着嘴点头,去凌元的房间催促了一下,又去找了师兄,最后四人在楼下的客栈大堂集汇,继续往陈雍庭的家乡赶路。 ———— 再与清贵城对向而来的一行车马当中,有一家老小十数口的迁徙车队,在往自家的故乡赶。 这一行人驾有三辆马车,年老的长者以及妇幼全都乘坐马车,年轻力壮的男子则高骑大马,顶做了护院一职。 为了照顾家里人的安全,车队在这一个多月的归途当中,一直都选择尽量在城中过夜。情况还算良好,帝国的治安比起收编而言,同样都是钢铁手腕。 前头有一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骑马领队带路,他的胯部别有一只帝国军队专用的厚背刀,是他在帝国的好友梁忻音将军赠送,花了中将梁忻音俩月的俸禄跟户部够买此刀。 马车里头坐着的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傅象梅,在前头领路的中庸男子,是其长子象贤工。 象梅前半生仕途坦荡,稳稳直上太傅一职,是在他四十七岁之时。 这是一个比较不令人臣服的年纪,当年先皇力排众议,执意让象梅坐上了唯一的太傅一职。所以如今的皇帝凌颜,大将军夫人凌萱,以及凌澈姐弟俩,都是太傅象梅的儒家弟子。 但朝堂之上,向来不缺什么风云变幻,这象梅在列位同朝臣工之间,也算是自己搅荡了自家后院。 数年前凌颜在要开疆扩土之时,这位太傅大人,便是极力拥护大将军的一股后备力量。直到大将军妥协,太傅大人象梅依旧不改初衷,始终抵制皇帝开疆扩土。 闹得最不愉快的一次,还是太傅在晨奏之后,跪在大堂之上,声称皇帝不收回成命,他象梅便不起身。 于是象梅一人从清晨跪倒第二日的晨奏之上,接连三天如此,滴米未进,最终才摔倒在了地上。 能够狠下心来如此跟自己老师对抗的凌颜,暂时停了晨奏,当着百官的面儿,传唤了太医冯西河与太傅诊治。 不过太傅一人的力量实在单薄,这般一闹腾,太傅瞬间失去了皇帝的重视,即便有很多的学生对此事不敢太过风评,但谁也不敢乱讲掉脑袋的话。 其实也就只有太傅一人能够如此,只因太傅对皇家的贡献太大,皇帝一直没拿他开刀,但不能够保证不拿其他对开疆一事妄议的进第之士。 而在最近两年,对此事心灰意冷的太傅,日渐有了辞官的决心。 然而能够让太傅对开疆扩土不再多加干涉的原因,其实有很多。 其中一个比较细微却很重要的原因,则是皇帝对太傅象梅的学生弟子,都未曾看低过一分。 该重用的太傅门生,皇帝依旧加官进爵,就连太傅的长子象贤工,这么一位曾经在技道半路出家的榜眼,同样一点也未打压,就在前年,还坐上了兵部尚书这一重要职位。 象梅本身不是帝国人,家乡在隔着京城六千里之远的偏远古镇之中,他能够找寻到星冥帝国这个边陲小国,还是在路上九死一生才到达的。 太傅象梅的三个儿子当中,三个皆有功名在身,此次告老还乡,就只有长子象贤工有多的时间抽出身来。 再者象梅的两个儿子有心陪伴老父亲左右,却被象梅提前给拒绝了。 一来象梅知道返乡途中肯定又很多的未知情况,象梅不愿一家人齐齐涉险。 二来,帝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既然皇帝如此宽仁大量,他象梅也不能因为告老还乡,就要抽走皇帝的身边人,能够破格让一品大员一路陪着,已是皇恩浩荡。 车队的前方道路旁,有一座无人的行亭,象贤工稍稍勒住了马儿前进的速度,等待与第一俩马车汇合。 象贤工骑着大马,与跟他平行的马车内的太傅象梅说道:“父亲,前方有一处歇脚的地儿,咱们要不要停下让车队休息一会儿,瞧这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太阳才落山,咱们歇息一刻钟,能在半时辰之内赶到清贵城下榻客栈。” 马车厢内传来老人的声音:“好。” 于是象贤工一手勒住马缰绳,一手稳稳拿住马鞭的首尾,举臂道:“全队听我号令,去行亭歇息一刻钟,管家安排人手给马儿喂草喂水。” 于是从清晨到此时,连午饭都在马车马背之上吃干粮的人们,终于能够好好地休息一下自己的屁股了,这一连四十多日的赶路,最遭罪的就是自己的屁股。 当车队逐渐停下,马车厢内的妇幼挨个儿下来,走进行亭内歇息。 管家安排了两名仆人端来了数个水盆,给马儿倒上小半盆,还放了一大捆干草在水盆旁。 因为规矩已定心根,太傅象梅走进行亭后,自个儿就坐在了正中间的石桌板凳上,身边就是下人们的沏茶倒水。 象梅一言不发,石桌旁的另一只石凳上,是下人们刚刚送来的书籍。 象梅喝了一口茶,觉着天气不错,实在不能辜负了这大好时光,便从一摞书籍当中,抽出一本‘莫言志贤’的薄书来。 就象梅这般大的身份之人,这一本已经泛黄泛旧的莫言志贤,跟了他已有三十几年。 腰间挎刀的象贤工,将厚背刀交给了下人收好,他坐在父亲的身旁,笑着说道:“这本书,父亲一看就看了几十年,贤工就比不上父亲了,跟着我最久的一本书,也才十七年,翻看的次数,反而还越来越少了。” 父亲象梅一手摊着书籍,另一只手的食指跟拇指轻轻捻起页脚,翻开了到了另一篇。 象梅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上的文字,只觉着这本书阅读多少遍都不够,他说道:“再过十几年,不也就三十几年了吗?贤工公务再忙,也要抽些时间出来读读这些书,这是有感情的一件事,能稳固心神。” 象贤工笑着跟父亲参满一杯茶水,说道:“父亲博学,说什么都是道理。” 这一点点的小马屁,本就不是虚假,但从长子口中说出来,还是挺让象梅心头愉悦。 但曾经作为太傅的象梅,在父亲这一职上,对儿子们表达自己关爱的方式就不大一样。 老人家板着脸放下了书籍,与长子说道:“这里荒郊野岭的,可不能放松半点,七十年前为父只身一人上京城的时候,可不敢如此托大,梁将军所赠的佩刀呢?为何不随身携带?” 象贤工笑着将自己的手盖在父亲手背之上,对自己的父亲,象贤工也是在而立之年,才明白了父亲从来都是关心自己的。 从前刚刚对技道萌发爱好的象贤工,被老父亲骂得狗血临头,将他用所有家底够买的刀枪剑戟给全都扔了河流,好在有母亲的劝说,才让象贤工免去了一顿鞭笞之刑。 那时候的鞭笞之刑,要么是对盗国者,通奸的男女,背叛师门祖宗之徒才会施行,但当时已经被绑上板凳的象贤工已经成年,他是对父亲痛恨到了极点。 后来啊,象贤工才逐渐从书中明白了圣贤道理,的确是很适合自己,甚至是挽救了他整个人。 因为刚刚及冠的象贤工好交四海朋友,还觉着自己有多大的面儿一般,若真是让他学成了技道,那还不得将多少好人家给祸害了。 好在五十的他,已经跟父亲冰释前嫌,倒是平淡又繁忙的人生当中,为数不多能够令他激动的事。 象贤工笑着说道:“帝国的治安在整片收编区内,做的都是很好的,虽然咱们现在离天古城很远,但相信那些盗寇流匪,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来抢人的。” 本来象梅心里也没什么底,不过儿子的一番劝解,老人家倒还真的不怕了。 象梅的腰身突然被一股力道给抱住,只听道一孩童与他嬉笑道:“老祖宗,长山想要看书,老祖宗可以给长山念几段听听嘛?” 一旁的爷爷象贤工笑着跟孙儿说道:“长山啊,书上的道理咱们不急着听,你先把字都给爷爷认全喽。爷爷就算给你买不起一座书山,也要去跟爷爷的那些朋友,替你借来一座,你看如何?” 象梅枯槁的手掌,在自己腰间拿捏曾孙的充满弹性的手臂,此时他便没了对待儿子的那副老腊肉脸,而是同样笑着说道:“长山呐,你爷爷说得对,要不你看这样,今天就由老祖宗来教你识字儿,好不好?” 仅有五岁的象长山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好,使得两位老人同时哈哈大笑。 象梅拍了拍曾孙的手臂,说道:“长山呐,来,坐到老祖宗的大腿上来,老祖宗教你识莫言志贤上的字儿。” 于是象长山就松开了老祖宗腰身,不过他却被爷爷象贤工给拦住了。 象贤工与父亲担心道:“父亲身子骨欠佳,长山虽然还小,但父亲也经不住长山的这么一坐啊。” 象长山很懂事,不管是他的父亲母亲,还是爷爷奶奶,都告诉过他即便老祖宗很喜欢他这么一个小淘气,但还是不准他折腾老祖宗。 才五岁的象长山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折腾’,后来她的母亲细心地教导道:“就是要长山在老祖宗面前,一切都要轻手轻脚,吃饭饭要轻手轻脚,说话话也要轻手轻脚,特别是走路的时候,更要轻手轻脚。当然了,牵着老祖宗手手的时候,同样要轻轻的。” 但象长山好似每次都会忘记,只要一瞧见爷爷跟老祖宗在,他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才会觉得自己是个宝哩。 象长山就跟老祖宗说道:“老祖宗把手手给我。” ‘手手’一词在两位老人听来,略显刺耳,太傅象梅恍然一下,连忙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象长山拿着老祖宗的手放在心口,然后自己拐进了老祖宗的怀抱,与爷爷说道:“爷爷,老祖宗这样就不用被我坐坏了。” 两位老人一来是被象长山的孝顺感动得眼眶一热,二来是象长山的聪慧,也是同龄人之中较为突出的,将来定然是个读书的料子。 八十高龄的老人简直疼爱得不行了,他坐在石凳上搂着站在身前的曾孙,另一只手并没有着急翻开那本莫言志贤,而是用食指指着那个‘贤’字,说道:“长山呐,你瞧这个字,就是你爷爷名字里头的‘贤’字。” 象长山看得愣眼睛,老祖宗就又问道:“长山还记得你爷爷的名讳吗?” 有时候象贤工就觉着自己的父亲也像个孩子一样,就比如此时在教自己的曾孙认识自己儿子的名讳。 远处行来另一拨人,皆是满脸的肃杀之意,管家正在吩咐仆人好好地再给马匹刷一刷毛,好让马儿待会儿也神清气爽地赶路,谁知这伙人冲他们这边快步走来。 象家人都在行亭之中休息,也有妇人们瞧见了那伙凶神,但也都没太上心,直到管家急匆匆地跑进行亭,强做镇定地与家主象贤工附耳说了一句话,待象贤工转头望去,那伙人已近在眼前了。 那拨人也不多,不过五人之数,但各个手头都有唬人的兵器,神情亦是玩味。 象贤工拿过了下人手中的厚背刀,然后告诉管家:“咱们静观其变,要是他们也要进亭子休息,咱们就把地方腾出来,咱们继续赶路便是。” 管家脸色焦急,他心里头还有个疑问,但问了也是白问,眼前这伙人,明摆着就是冲他们而来的。 也的确如此,那拨人手持格式兵器,径直走到行亭入口处停下,为首的一位汉子好似跟象贤工很熟,开口就说道:“贤工老兄,十年不见,哥们可是想死你了啊。” 老人象梅眉头不展,眼前人是曾经与长子厮混过的痞子,属于坏事不管做没做尽,都在做坏事的路上。 象贤工呵呵一笑,此人名叫卢秦,是十年之前做了诸多恶事,被他亲手赶出了星冥帝国境内。同样也是象贤工恻隐之心所为,即便当时象贤工认为自己将此人从帝国捕快的包围中救出,但他也不认为此人是来找自己叙旧的。 因为分别前,为了以防此人再做坏事,象贤工一掌崩碎了此人丹田,使之再也无法使用道力,几乎成为了废人一个。 卢秦目光往里头瞟了瞟,声色大涨道:“哟,咱们的太傅大人也在啊,真是好巧,在这么个巴掌大小的地儿,都能遇到咱们星冥帝国皇帝钦点的太傅大人。” 象梅怀中抱着曾孙,泰然自若道:“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就是不知道你卢秦是来找朋友的,还是来找老朽的。” 找朋友就还有得谈,长子象贤工与其曾经是至交,不过因为他的关系,被硬生生打破。当时的象梅也是没办法,书香门第之内,绝不能出叛逆之子。 若是来找他这个将死之人,象梅便只求这伙人不要害别人的性命,因为当年的捕快拿人,有他的一句话在里头。 作为废人的卢秦安耐住即将爆发的火气,他把手中的大刀往亭子里的石砖上猛地一戳,顿时一阵火光迸射,狠狠道:“当然是都要找,回味一下当年的感情,现在都记忆犹新呐。” 卢秦与身后的一人说道:“恶匠鬼大哥,这俩人一个是星冥帝国的前任太傅,一个是兵部尚书,位高权重,都是你心中的合适人选。而这老太傅的另外两个儿子,一个在疆场混得不错,听说是名勇将,还做了偏殿将军,最小的一个在枢纽院做夫子兼国手,造诣同样不小。” 被卢秦成为恶匠鬼大哥的人物,是一名右眼被一块黑皮布遮掩的汉子,他手持一双流星锤,锤上尖刺且繁多。最重要的,是此人道力在近甲境,比象贤工要高出一境。 那恶匠鬼大哥一手提着一只锤,一手将另一只抗在肩上,笑着说道:“大家伙都别紧张,老子在这儿也等了你们好些时候,今天来只是来取星冥帝国前任太傅,以及我这位卢秦昔日好兄弟象贤工的性命而已,其他人可以滚回星冥帝国了。” 此话一出,象家人的妇女们被吓得呼吸不畅。 那恶匠鬼用锤子指着象梅怀中的孩子说道:“包括那个小孩,也是你们象家香火吧,老子也一并收了。” 象梅站起身来,瞠目瞪着恶匠鬼,老人家将象长山交给了孩子娘亲,但面对如此凶神恶煞的悍匪,象梅作为前任太傅,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象梅沉声说道:“老朽的命可以随时拿去,但象贤工以及小孩子俩人,希望这位恶匠鬼大哥,能够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恶匠鬼嘿嘿笑道:“这怎么成呢,老子要当着整个清贵城的面儿,在那城墙之上砍下你这位太傅还有兵部尚书大人的首级,才能以诏你们星冥帝国之大能嘛。” 象贤工握紧了手中的厚背刀。 那恶匠鬼瞟了两眼正在喂马的仆人,又继续说道:“怎么说也是太傅大人辞官还乡,还有兵部尚书大人陪同,身边果真有两名还算像样的侍卫。不过就那两个跟老子同境界的侍卫,也不是老子身后花重金请来的地守境道者的对手啊。” 正在喂马的仆人皆是二品以上大人出行的随身侍卫,道力皆在近甲境,是帝国重金培养的高手。 被人识破了的那两名侍卫率先持刀发难,齐齐炸出周身道力,已制造出尘埃混乱,好让象家人趁机逃走。 不过两名侍卫最多也就只能托住一位恶匠鬼花钱请来的地守境高手,其余的绝大部分势力,恶匠鬼这边还没有动用。 恶匠鬼随后一挥流星锤,尘烟被一股力道瞬间震散,眼瞧着象家妇女们手脚并用地攀爬行亭的围栏,想要离开此凶地,但卢秦已经手持大刀绕后了。 象家妇女们伸出围栏的一只脚,被卢秦的大刀给吓得缩了回来,全都向一家之主象贤工靠齐,她们此时心头就一个念头,能多有一点安全感是一点。 卢秦讥笑道:“贤工老兄,你别说我不放这些妇女离开啊,卢兄弟我觉着你们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在一块儿,仅此而已。” 恶匠鬼看着那两名侍卫被斩于刀下,成了亡魂,就有些恼火,他朝象梅说道:“太傅大人,你是国学大师,为何在这样的势力下,还要让别人为你白白送命?难道他们俩没你们值钱?” 恶匠鬼啐了一口吐沫在地上,不屑一顾道:“你太傅的肉多少钱一斤呐,我恶匠鬼全买了!” 象梅眼睁睁地看着两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在眼前,他目光无神,轻言道:“我象梅没能叫他们住手,愧对他们的父母。” 象梅与儿子象贤工轻声说道:“就算是拼死,也不能让他们将我们象家人斩于城墙之上,我象家成了刀下亡魂没关系,就是没有理由给帝国蒙羞。” 象贤工回应道:“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那恶匠鬼跟手底下的人提醒道:“把尸体掩藏好,在没有达到清贵城之前,不能让星冥帝国的人发现蛛丝马迹。” 于是修为平平的两个手下,拖着那两名已经气绝的帝国侍卫的尸体,扔进了行亭后边的荒野里,地上的血迹也用新土遮盖,看不出一丝问题。 就在象贤工打算与恶匠鬼还有卢秦鱼死网破之际,远处行来了三人一猴。 几人都有感应到前方存在打斗的气机波动,所以走在前头的是单璠跟凌元俩人,师兄陈雍庭跟巴大爷则被单璠安排保护师傅的安全,这条道由他二人打头阵。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道者切磋技道,凌元想着在帝国范围内,很少见真正的大仇厮杀。 这种刻意的走近,不看不知道,一看过后,凌元便认出来了行亭之内的太傅老师,以及凌元在读书时,曾有一面之缘的象长山及其母亲张氏。 凌元见到了故人,神色多有放松,他朝庭内脸色有些难堪的太傅作揖道:“学生见过老师。” 但凌元久久没有得到太傅老师的回应,直到他站稳了腰身,才被一名手持流星锤的恶汉问道:“小子,你也是象太傅的学生?” 这不是多此一问么,自己都给老师行礼了。 凌元点头应了一声:“是的,你是何人?” 那手持流星锤的恶汉笑容嘻嘻,越瞧越叫人恶心。 凌元从一开始就觉着气氛不对,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身旁的单璠同样也闻到。 视线环视间,凌元见老师嘴唇轻启,与他做了一个‘走’的口势。 象梅终于开口说话道:“不过就是教你一句诗词而已,也敢自称是我象太傅的门生?老朽好意为之而已,你就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小子家里头也没有什么钱财,老朽岂能让你拜入门下?” 象梅怒气冲冲道:“快滚吧,老朽看着就闹心。” 腰身挺直的凌元面无表情,内心却觉着自己是不是闯鬼了,老师如何能这般胡说自己? 但平静的脸庞之下,是凌元飞速旋转的思维,老师肯定是遇到了坏人。 这话说得恶匠鬼几人都快相信了,他瞅见象梅朝着凌元轻轻摇头,便想做个顺水人情:“小子,这老先生人好,不想连累你,还不快滚?等着老子用锤子来伺候你?” 象梅如负释重。 一切却是被一声稚童的叫喊声打破。 张氏怀中的象长山不知何故叫喊出声:“殿下救命!” 此话一出,恶匠鬼等人神色为之一怔。 象梅气得给了曾孙一记狠狠的耳光,老人家破口大骂道:“象长山,我逐你出祖祠!从此家谱之上,再也没你象长山这个名字!” 五岁孩童象长山被象梅打得昏死了过去。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四章 一直在路上 在凌元的记忆中,教会他认识第一个篆文的,便是眼前亭中与他睁目的老人,后来凌元淘气,课间注意力总不集中,老人用戒尺还打过他的手心。 那会儿的凌元上太傅的讲课,是充满了敌视,最后是奶奶的正确引导,才让凌元能够专心致志地上课。 单璠在这个时候,跟凌元商量道:“有两人跟你境界相当,在不知道技道的情况下,干脆让巴大爷出手,如何?” 凌元直面亭中的几人,没有正面回应单璠的保险起见。 老太傅年事已高,耳朵不中用,但凌元以及兵部尚书大人可是听得清楚,是象长山的生母张氏要儿子叫喊出这一句称呼,其中的心力拔河,凌元现下瞧着张氏苍白的脸孔,便可见一斑了。 恶匠鬼两肩扛着流星锤,对凌元恨得是牙痒痒,他嗤笑道:“你们星冥帝国耀武扬威的样子,老子看着可真够碍眼的,绞杀老子跟撵狗一样。不过能够碰见你这么一位帝国的皇子殿下,老子这下就打断你的双腿,然后将这个老匹夫一块儿在清贵城的城头上,斩头祭天!” 即便皇帝凌颜极力主张开疆扩土,是把老人家弄得糟心不已,可老人家这一辈子也没此时这般着急过,老人家高声叫喊道:“贤工,动手!” 然后一把老骨头的老太傅,突然冲上前去,将恶匠鬼肥大的身躯团团抱住,冲凌元声嘶力竭道:“殿下快跑!” 老太傅的缚鸡之力,根本就困不住恶贯满盈的恶匠鬼,正当恶匠鬼打算将老太傅的骨头震散之时,只见行亭口外的单璠与凌元俩人同时凌空画符,金光乍现的符咒瞬间飘往亭内,将两拨人分开。 凌元脚下踩地,急急朝着亭内冲去,行进间挥出两拳,一拳震退同境界的汉子,一拳拳气瞬间打入恶匠鬼体内,将他的五脏六腑绞得稀碎。 而如铜墙铁壁的符咒,在恶匠鬼当下之前,便将老太傅与外界隔绝。 凌元回头瞅了一眼单璠,知道这般紧密的符咒,能够贴人身而绕,将老师牢牢保护其中,是他凌元做不到的。 凌元咧嘴一笑,单璠一副洋洋得意。 这一瞬息之间,发生了三招之事,兵部尚书象贤工都还没来得及动手,自家人便暂时脱离了危险。 首恶已被凌元当场打死,那卢秦瞧得靠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连忙窜到那两位道力在地守境的高手身后。 杀敌攻心为上,对皇子殿下技道多加欣赏的老太傅,心情激动道:“我星冥帝国后继有望,尔等草寇,在殿下高深道法面前,不投降只有等死!” 卢秦吓得不敢正脸面对。 那两名恶匠鬼花重金请来的高手,其中一人上前去将恶匠鬼的尸体抱起,扛在肩上,脚尖两次踢在流星锤上,那两把重型杀伤力武器被另一人单手拿住。 那汉子与卢秦说道:“雇主已死,这桩买卖便没有再做下去的道理,我二人现在就离开,你好自为之吧。” 十年前就已成为废人的卢秦立马懵了。 凌元与单璠心性容易较真,在他们身后被符咒保护着的老道人知道,这两孩子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可也没道理跟一个杀手组织结仇嘛。 老道人在符咒之内,大声嚷嚷道:“他们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从来都是最讲究规矩,小璠,殿下,不必跟他们纠缠!” 凌元在经过昨日的闹腾之后,对老道人的意见比较看重,小璠就更不用说了,肯定唯她师傅马首是瞻。 凌元拉着单璠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行亭出入口,凌元算是没什么心眼儿,居然与那俩人说道:“希望下次,不要再以这种事情见面。” 那汉子认真地看了凌元一眼。 现下的卢秦被杀手抛弃,张氏则指着卢秦说道:“殿下,此人十年前是帝国通缉要犯,今日之事,也是他带着是流星锤的恶人来此报复,万不能将他放走!” 卢秦见此,神色慌忙地拉着杀手不松开:“我现在就给你们钱,你们舫山可要救我啊!” 那扛着尸体的高手,摇头拒绝道:“从来都是山主收钱,命令我等办事。你的钱我们是不会收的,你要想活命,就看你赶不赶得回舫山,将一千两交到山主的手中,到时候你若有更多的钱,卷土重来也有机会。” 卢秦心如死灰,那帝国的皇子,跟他身旁的女孩各个都是出手像神仙的道者,他哪里还会有机会活着逃掉。 倒是凌元将两人叫住,语气极为不耐烦地问道:“看你的口气,将来还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男子没走两步,便转过身来,说道:“舫山杀手历来对同一目标只出手一次,刺杀目标的金额由目标的身份高低所定,如果刺杀不成功,第二次给再多的钱,也不会收。此次是这位恶匠鬼出手一千两,购买老太傅的项上人头,被你给拦停后,将来不管谁再来舫山,出再高的价,我们舫山也不会对老太傅出手。” 凌元觉着这样的规矩有些奇特,意思除了老师之外,在场的所有人将来都有可能成为被刺杀的对象了? 男子似乎看出了凌元心头所想,便说道:“这一路上,我看这卢秦也很不顺眼,此人毫无人性,嗜血成性,希望阁下能够为名除害,也算舫山刘高纵欠你一个人情。” 此时的卢秦已经带着他的两位同伴,连滚带爬地朝着行亭后边的密林里窜去。 凌元也不愿此人将来真的就卷土重来,于是朝着那窸窸窣窣的密林接连挥出三拳,三记拳罡如疾驰的箭矢打入那三人的后脚跟,三人当即惨叫一声,齐齐从山坡上摔落到地面,压到了一片荒草地。 凌元与象贤工说道:“既然这人是要犯,那一会儿我将这三人押入清贵城衙门,交由当地县官来处理。” 兵部尚书大人象贤工点了点头。 然而那刘高纵却摇了摇头,说道:“算了,还是不欠的好。” 就眼前男青年至少要小自己一轮,境界还与他相同,刘高纵实在没有脸皮说自己要欠他一个人情,即便此时反悔他也愿意。 凌元皱了皱眉头,提醒道:“刚刚你说过欠我一个人情的。” 刘高纵怂了怂肩上的尸体,那恶匠鬼的鲜血从未封闭的口中低落,但刘高纵也不觉得恶心,只是对凌元的话,镇定自若道:“我小小一个舫山杀手而已,如何能对帝国的皇子殿下攀关系?当我自己掌自己的嘴了。” 凌元瞧着还挺有意思,便说道:“不行,老师教导过,君子言出必行,虽然意思是另外一个意思,但也能够理解的。” 旁边的单璠看不下去了,提醒道:“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凌元点了点头,深表同意。 刘高纵道:“那殿下之意,该如何?我刘高纵欠你一个人情,可将来咱们再见面,估计也都是我在暗处,你在明处。” 凌元心间坦荡荡,倒也是万事也不怕的主儿,他道:“这个没问题,不过就是希望将来,在你刘高纵的刺杀名单当中,有我星冥帝国的命官,或者百姓,我希望你能够与我说明一下情况。” 刘高纵久混江湖,要说这么个人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是个砸招牌的烫手人情。 但刘高纵还是应承下来了,说道:“将来要是如此,我会提前几天通知你,人我还是要杀,就看你挡不挡得住。” 这般各自退一步的法子,还是比较让凌元接受,他爽朗的说了一声好。 凌元突然想起某事,将刘高纵俩人叫住,随后鼻子灵敏的他嗅着味儿,用脚抹了抹土地,顺着暴露而出的血迹,凌元在一处土堆之中,找到了星冥帝国的两位侍卫的尸首。 凌元不顾血迹沾染在身,小心翼翼地将尸首刨了出来,然后抱到了众人面前。 看着那身着麻衣的俩人,凌元与老太傅问道:“老师,此二人可是我帝国人?” 凌元不管面前的尸首是何身份,只要是帝国人,他就不会让其死不瞑目。 老太傅点头:“是兵部尚书大人亲挑的两位好手,以暗中做保护作用,但还是……” 凌元起初就感应到了很强的打斗涟漪,己方在场的活人都没有这样的境界,唯有脚下的俩人了,凌元与刘高纵问道:“是你杀的?” 刘高纵摇了摇头,他出山执行任务,该动的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做掉,不该动的他都不愿多搭理。而那躺在帝国皇子殿下脚边的尸首,皆是他身旁的这位同伴做掉。 刘高纵直白道:“凭你还能拿我们俩?。” 凌元眼神微微眯起,久久思量过后,才说道:“我不拿你,不过那两只锤子,要你单独拿回去了。” 刘高纵朝同伴一伸手,说道:“锤子给我,是留下来打一架,还是借机离开,你自己定夺。” 那同伴将锤子递给了刘高纵。 即便同时对敌两名地守境,凌元是很激动,但凌元怎么也想不到,刘高纵竟然会不选择帮助同伴,这让他很失望。 能成为舫山的杀手,大多都是一个性子,那便是直来直去,皆是以目的为主。既然雇主已死,他们做杀手的也不愿在此逗留,所以那名杀手选择直接跑路。 凌元瞧得真切,那名杀手的身法很快,一步便是百丈距离。 凌元右手捏剑指,做起手势,前方便有一副超过二十丈的金刚符咒,拦住了那名杀手的去路。 那杀手屏气凝神,以手肘奋力将符咒顶出裂纹,随后暴喝一声,整个人身冲出了符咒范围。 凌元脚下速度不减,依旧全力追击此人,手臂连连挥出三下,那杀手面前接连竖起三道金光符咒屏障,去路已被封死。 刘高纵没去在意凌元的灵力高超,他肩上扛着恶匠鬼的尸首,一手拿着他的遗物流星锤,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而那一副副巨大的金光符咒逐渐弯曲且再延伸,像是一个牢笼,将那名杀手囚禁于内。 就凌元这样的莽子行为,技道不算精湛,也就灵力还凑合的道者,无非便是靠着体质再与死神拼命。 三副金光符咒同时打开一扇小门,凌元走进其内,与那名杀手说道:“既然你们舫山这么讲究规矩,为何目的都没有达到,就要滥杀无辜。” 这是凌元比较笨拙的想法,他在出口之后,便自问自答:“不择手段是吗?” 凌元摇了摇头,觉着这样不好。 就这位皇子殿下的修为,杀手呵呵一笑,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问本心,求大道?” 凌元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刃轻薄,寒光凛冽,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杀手瞧见了前方的凌元摆出一个拳架,心生疑惑,随后很快嘴角扯了扯,说道:“同境界你还如此托大,真是找死,拳法了得又如何,你以为你是林羡?能够使出擎身一指与我对抗?” 凌元觉着他话多,自己的拳架摆得规规矩矩,奶奶若是看见了,肯定会说他‘拳架周正’,她柳家的拳法有名扬天下的盼头了。 杀手道力汇集软剑剑刃之上,朝着凌元一挥,一道圆弧剑刃破空而出,搅荡着地面的石子儿尘埃,气势匹敌地朝着凌元横斩而来。 凌元的胸腔稍稍再度抬高,他的拳头缩至极限,出拳却是轻上了四分,拳罡瞬间由拳头摩擦空气产生,扛住了那道圆弧剑刃的横斩。 杀手眼神有些惊诧,此战绝不能拖,他感受到自己越拖下去,越容易被这皇子戏耍。 武夫与剑客之间的较量,也多是剑客在对战之初以剑气对敌,但越战越勇之时,往往是武夫欺身的可能性更大。 况且眼前的武夫还是一个会使道法符箓的怪胎,这与道灵界诸多真法大不一样,真法一技,往往以攻居首,然而道法符箓听说是千奇百变,什么都可以沾上一点。 凌元目不斜视,起身收起了拳架,与那杀手说道:“你并非帝国人,但是帝国境内害了人命,给你两个选择,是要去崄巇山成为废人,从此不过问世事,还是被我亲自打烂丹田,依照帝国法律,三个月后将你问斩?” 那杀手哈哈大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根本就不想杀我?” 凌元并没点头,也没摇头,但他的确是这般想的。 符咒之外的世界,单璠气呼呼地跑来说道:“喂,凌元,你到底打还是不打?你这样耗下去天都快黑了,你还让不让我们赶路了!?” 凌元摆了摆手,紧紧盯着杀手说道:“我尽快解决战斗!” 好家伙,正合杀手意! 凌元周身尸气大涨,尸气在经过龙蛇道后,符咒竟然没有对其进行搅荡,而是相辅相成,让凌元的境界隐约之间又有些拔高。 但凌元的僵尸模样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了杀手面前。 那杀手眉头一皱,打算率先发难,他左手结印,有一尺见长的磨盘出现在左手掌之上,右手则紧握软剑剑柄,朝着凌元疾驰掠来。 凌元两手迅速交叉,挥出两记拳劲傍身,两手朝着那把剑跟那一只杀力剧增的磨盘徒手接去。 杀手眼睁睁地瞧见自己的软剑被凌元的左手给拧成了麻花,而他左手的磨盘本是以高速旋转并带有腐蚀性的武器,亦是被凌元只手抓停,动不得分毫。 凌元手腕抖动,随意而成的两记拳劲狠狠朝杀手的大腿打去,最终杀手弃武器不要,打算急急后撤。 瞧准架势的凌元便猛然出拳送了他一程。 杀手面前光芒大盛,有一物替他承受了这一击,他弓着腰,右手伏地,指尖抓紧了地底,一路后滑了七丈之远。 这一拳的气势之大,震得他胸口沉闷,但好在没有伤及内府。 凌元把残剑扔到了一旁,随后两手捏住磨盘,将之硬生生掰碎。 杀手早早切掉了与磨盘的心神涟漪,不然磨盘碎裂,他的灵力根本也会大受影响。 道者之间的殊死搏斗,一比道力深浅,后比技道熟练,灵力的夹杂其中,亦是同境界之间决定生死的关键因素。 凌元在与杀手境界相当之时,灵力使得对方付出无比沉痛的代价,随身佩戴了十数年的软剑给拧坏还算小的,最重的还是心境上给予的震撼。 到底是输在了体质上。 但他也不会束手待毙。 杀手精于刺杀,身手在同境界道者当中尤为拔尖儿,他舍弃结印施展真法,仅以道力加持手刀之上,脚下蹭蹭点了地面数下后,瞬间绕至凌元身后。 凌元在杀手手刀直戳他的后心窝之际,转身一记手肘,直砸杀手脖颈。 杀手只觉着凌元这一转身奇快,他意识到就算他从背后贯穿了凌元的心窝,自己的脑袋也会遭受重创。 但此人依旧痛下杀手,怎么也得将凌元的心挖出来才肯罢休。 凌元是为了不伤其性命,在他接触到自己之前,停止了手肘攻击杀手的脖颈。 ‘噹’的一声响,杀手手刀在触碰到凌元的后背之时,犹如戳到了铁板。 凌元目光聚精会神,在杀手愣神片刻之际,一记拳劲打入杀手腹部,瞬间打碎了他的丹田。 道力被废了的杀手痛得当场昏迷过去。 凌元撤去了符咒结阵,将杀手的几大要穴点住,以防他醒来作乱。 凌元跟回到行亭,与老师再一次作揖,说道:“老师,一切都以处置妥当,您老不必担心了。” 老太傅象梅大口呼出吊在喉头的气,心有余悸道:“殿下呐,您万没有必要为老朽以身犯险,刚才叫您走得时候,您就应该走的。” 读了一辈子书的老太傅,心里有的尺子,精密无比,要是因为他象家的缘故,哪怕让皇子殿下擦伤了一块皮,那也是杀头的大罪,但老人说归说,心里头还是十分感激殿下能够舍身就下他们一家子。 凌元笑着说道:“学生能力足够,理应承下这份担子,况且学生并未使出全力。” 老太傅是看着凌元长大,在凌元四岁那会儿,皇上便又将小儿子交由他象梅教学,但凌元把老太傅珍藏多年的那本莫言志贤给晾到一边,瞧也不瞧上一眼,老太傅就让皇上将皇子殿下的启蒙,推迟一年再说,结果这一推迟,就推了三年。 后来上了学的凌元依旧精力不集中,这个问题老太傅的戒尺都打了无数回,就是没法改正,却是十岁那会儿不知道什么原因,逐渐大为改善。 老太傅回身看了一眼家人,都已平心下来,但老太傅对曾孙象长山的态度,发了生很大的改变。 凌元曾经见过老师与那小孩的会面时刻,当时的老师在给他还有姐姐上课,见到这象长山在花园朝着老师展颜招手,老师都没搭理。 课后凌元才见到老师很开心地去逗曾孙玩耍,抱着他就爱得不行,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严肃。 所以凌元帮忙说道:“老师,小孩子根本就不懂什么,逐出家门的惩罚,实在太大,不如将来罚他抄书得了。” 就象长山的那一声叫喊,已经彻底陷老祖宗于不义当中,这不是别人给的,是象梅自个儿给的,是君臣的关系给的。 老太傅轻轻笑着点了点头,与曾孙说道:“象长山,还不快谢过殿下?” 象长山仅仅五岁的年纪,这会儿委屈得不行,小家伙哭着喊道:“是娘亲让我喊的!” 老太傅立马整个人都觉着被雷击到了,睁目瞪着孙媳,质问道:“可有此事?” 张氏欲哭无泪,只能蹲在孩子身旁,深埋着头,没做表达。 小孩子绝不会撒谎,老太傅被孙媳的做法给气得不行,仰头望着行亭的顶子,已是站立不稳,幸得儿子象贤工及时搀扶,才没有摔倒。 这事儿如果小孩子不说出来,此事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现下弄得老师里外不是人,凌元当即问道:“老师,您这一趟是回乡么?” 老太傅在象贤工的搀扶下,脸色多有萎靡,老人家长呼一口说道:“没错,皇上给批的。” 凌元说道:“那不如这样,张氏跟孩子暂时就留在清贵城,等我护送老师安全抵达家乡后,再带张氏回星冥帝国。” 老太傅根本就不会替张氏说一句好话,老人家看了一眼瘫坐地上的张氏跟孩子,点头说道:“是当由大理寺来监判此大逆不道之罪,不过由殿下来护送老朽,委实不妥,有贤工在就足够了。” 凌元笑着说道:“象贤工现在是兵部尚书,身兼要职,朝廷命官。学生护送老师回乡,亦是保全我帝国命脉,一举两得之事,学生觉着无差错,老师也不要跟学生推迟了,就这么定了。” 老太傅点点头。 凌元随后将要护送老师返乡一事,告诉了单璠一行人,老道人摸着胡须,夸赞道:“殿下半路拦停此事,又送佛送到西,心底纯良,没得跑了。” 陈雍庭点了点头,殿下做什么都是好的。 而至于单璠,她才跟凌元这小子呆半天,此刻又要离别,她心情实在低落。 本想着巴大爷道力高超,想要让巴大爷代替凌元去护送。 可能就如凌元姐弟俩,或者单璠这样的天骄之子,其实都没有犯大错,不过便是人性的一些缺陷罢了,很多阅历尚浅的少年少女都有。这样的缺陷需要他们用自己的想法,以及从书上学来的道理来填补而已。 也是单璠在有了让巴大爷替代凌元的时候,脑海之中立马便将这个想法给抹掉了,只是因为这件事是凌元自己提出,她单璠没理由让巴布离开自己,而来满足她的私心,那样对巴大爷太不公平了。 所以这也是单璠填补了自己的心境,在逐渐往大人的方向发展。 其实单璠早在成为老道人徒弟那儿,就是一个小大人了,只不过她一直在路上。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五章 共享 从神界下来的中年人一行三人,在清贵城一间比较偏小的客栈住了一宿。 从日落到东升,中年人切身地找回来了曾经的时光,那是他三千世都整日循环的日子。 神界之中的灵气十分充裕,灵气就像是化作雾气,停留在神界的各个角落,可供所有仙人以及牲口吸入体内,打造体质。 但就箫怀枫跟礼君圣这般的仙人,天赋与体质远远超过了同期仙人,所以神界的生活环境,如同鸡肋。 也正是如此,箫怀枫和礼君圣俩人,还是觉着看得着、摸得见的山清水秀,更让人心旷神怡。 中年人在清晨撑开客房的窗户后,瞧见那和煦的日头,与神界一般无二,便发现自己的心情没有再受到昨日的影响了。 说来也觉得可笑了些,自己自高无上的神性,居然能被下界的环境所感染,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身后有人敲门,是小子箫怀枫在门口问道:“先生,你起来了吗,楼下的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按照常理,就中年人这般的人物,几百年上千年不进食也无所谓,但他还是愿意遵循这道灵界的自然法则,这敲门还是昨晚睡前,他吩咐给箫怀枫的任务。 中年人穿好昨日新买来的灰白褂子,这件褂子在下界的万众服饰当中,是他最为喜欢的。 中年人下楼去,发现礼君圣与箫怀枫俩人坐在方桌前,没有动筷。 中年人坐下来后,破天荒地跟两个晚辈说道:“让你们久等了,咱们吃吧。” 早膳以清淡为主,而道灵界的米粥,与神界的米粮也有很大的不同。 无论口感,还是色香,道灵界的米粮都要软糯甜香些。 晚辈在中年人动筷捻菜后,也才跟上动作,箫怀枫是那种在家中爹娘都不怎么教餐桌礼仪的,但箫怀枫这个兔崽子竟然先知先觉,要是其父箫仙赞在场,且不说儿子有跟中年人同食一桌的荣幸,就连他从未在意过的儿子,在餐桌的礼仪,那也要给他竖个拇指。 正襟危坐,轻捻轻啄,说得便是儿子箫怀枫了。 饭间中年人再一次开口问道:“你们想留在道灵界吗?” 箫怀枫停下碗筷,九岁的他已在两界之中拿定了主意,道:“我是想留在道灵界,先生说了,那凌元是我的敌手,等我在道灵界修了几年,就去找他切磋。免得现在去,他输了,那该好没面子。坏人心境的事儿啊,我可不做。” 中年人笑着说道:“你们第一次见面时,凌元天赋比你差了点,但也差不了多少,同境界之下,技道你有胜算,拼死一搏的话,当真是人家凌元能够活下来。但现在,凌元已是人神体质,是三界最强。” 就箫怀枫这样天赋异禀的仙人种,能够完整修出一副世间举世无双的心境来,便可登顶,一览众山小,三界之内独此一份。 但此时的凌元的体质更为出彩。 箫怀枫无所谓,他强任他强咯,只是继续吃着道灵界的饭菜, 礼君圣在同期道者之内,排行第三,第一是个名唤春霖的姑娘,与其并列第一的是道祖三弟子的弟子曹准,此人心境几近无垢,却被箫怀枫称之为蛮子,便是遁循了自己眼缘而定的绰号。 礼君圣不跟中年人太讲神界上的规矩,而是反问道:“先生,道祖三弟子在道灵界被人谋害,这几百年来,神界也没有找到害人之凶手,就凭先生的大能,也无法识破这其中的谜团吗?” 听了此话,中年人便知道礼君圣是想留在道灵界了。 一旁的箫怀枫在桌底下扯了扯礼君圣的衣角。 礼君圣解释道:“我是担心曹准。” 中年人笑了笑,道:“君圣的顾虑没有错,咱们此次下来道灵界,有利有弊,利不去讲,而这弊,最大的便是曹准会下得道灵界来,调查自己师傅遇害一事。” 中年人说道:“曹准是个挺好的道统苗子,道教在没有道祖归位之期,徐天泽不能够为道祖扛起的,便是由曹准扛了,这是好事。” 礼君圣心境与世无争,只求那纯粹的武道巅峰,在中年人看来,三界之内的人都有可能出乱子,就礼君圣最为稳妥。 中年人道:“君圣,若是将来曹准在道灵界胡来,你替朕拦住他。” 礼君圣默然点头,以示成命。 客栈门前,迎来了一位同自家先生着一样着灰白褂子的中年人。 单允的不请自来,没让中年人觉着有所意外,想法觉得很应该,毕竟他们三人,属于需要遣返回魄魂的逗留人员。 箫怀枫立马挪开屁股,站到了中年人身侧。 中年人起身,摊手道:“单先生,这边请坐。” 单允轻轻地眨了一眼,呼吸之间尤为均匀,他走近方桌,一撩后方的褂摆,坐上了箫怀枫之前的长凳上。 两位前辈足可让三界生死立判,晚辈们不敢搭腔。 中年人抿着笑容与不远处的掌柜要了一壶清茶,待清茶上桌,中年人给单允倒上一碗,说道:“这道灵界的茶水,比起神界的来,优劣各有,不过我还是喜欢喝道灵界的茶水,觉着更养人一些。” 单允拿起那碗茶水,说道:“道灵界除了茶水,养人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神界如何能比道灵界差了?在下有幸去过一次,光是拿神界的灵气来讲,灵神界与道灵界便显得小巫了。” 单允正眼看着中年人,严谨地问道:“为何只让其余两位天道者返回神界?你们仨,还不成就是觉着一碗茶水好喝,就赖着不走了吧?” 三界共主的中年人,上一次能与他这般说话的,是道祖。 礼君圣与箫怀枫明显感受到了单允的不怒自威,对方什么都未做,他们就已经得需要运行体内道力加以抵御,才不给扰乱心神。 中年人笑了笑,也的确不是人家单允仗势欺人,而是能力超越了天道者之后,天地都会给予敬畏,更别说仅是御统境的礼君圣与地守境的箫怀枫。 中年人道:“孩子们喜欢这里,不如就让他们呆在道灵界,将来兴许还有其他仙人下来,朕也会让他们安分守己。以朕看来,单先生能力绝大,自然也是不会担心什么的。” 单允收回目光,不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数百年前的那场神界对道灵道教的打压,你有没有插手?” 中年人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管,而是他管不了,天地运转,皆有损耗,道灵界内的道统流派在道祖转世后,便是首当其冲。 中年人与单允对视,微笑道:“那一场天劫,就连佛祖都没有动容,朕这个读书人,应该便不再你的责怪范围内了吧。” 单允有些心累,曾经的这些,其实都不该是他管的。 中年人说道:“殿主也有些强人所难,单先生的目的不是天下,所以能力再大,也于事无补。现在反而还挺不错,单先生偶尔走走停停,对道灵界内外,时而缝缝补补,天罚在将来也会晚些时候。” 单允问道:“星冥帝国擅自更改天条,自行封神一事,其实就是五百年前的后遗症。” 中年人点点头,“没错,不过还是没能说服那位帝国皇帝,有些可惜了。” 单允皱了皱眉,语气稍稍重了些:“为什么不用强制性手段?” 中年人笑道:“这才是单先生来此的真正目的吧,不过单先生所指的强制性手段,得多强?” 单允一时愕然。 中年人好像知道些什么。 中年人继而说道:“一切的存在都是有理,只要不是取人性命的勾当,强取豪夺。天地馈赠而已,谁都能够分一杯羹。咱神界就像单先生眼中看到的那样,总不能全都是咱神界好处多多吧。” 单允便有些惆怅了,这位三界共主,看来跟自己一样,不怎么管事。 中年人瞧出单允的心态,笑着说道:“道祖不在了,还有佛祖在,你在,朕也在,将来道灵界要有个什么事,还是能够扛过去的。” 单允摇头说道:“我愁的不是这个,不过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很多就连礼君圣跟箫怀枫这样的神界晚辈都没听说过的事情,中年人今儿个当着他们的面儿与单允说道:“道祖之后,下两界的天道者席位,朕都有想要收回来的念头,可朕这个玉帝,终究是没能拧过天地。林羡的天赋本就是能够稳定道灵界顶端人物,加上云族云斐作出来的血池,林羡有舍身取义之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拦。云锦便更不用讲了,佛祖弟子,朕动不了。”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将一碗茶水当酒水一口闷掉,他叹道:“道祖将一半的道力给了朕,事实证明,也不尽是有读书人就治理得好的天下,拥有了道力更是不行,朕便是个例子。” 能让中年人疼爱数年之久,在神界风光无限的箫怀枫很不理解,这才下来多久,就先生这样身份的人,能够与凡人说这般多的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神界当中又有多少梦寐以求的仙人,想要见上一眼先生,都未能得偿所愿。 箫怀枫当即说道:“先生这是做什么?怎么下来一趟道灵界,你整个人都变了,在神界,先生可以指点江山的先生,如何对单族人低头?” 知道自己没白疼这小子,中年人脸上突然变得神采奕奕,他好似很久很久都没能这般了,兴致高博道:“曾经的三界不需要我如何治理,道祖突然撂挑子,朕也累了近千年。如今看到了能够与我共同挑起这个担子的单先生,朕高兴得很!” 单允对此没有预料,甚至是远超出自己想象,当下也毫不犹豫地问道:“还有你不能办妥的事儿了?” 中年人苦笑着摆了摆手,石破惊天道:“天道归属于朕,那是因为朕既是天道,但万法自然,天道也有被重新洗牌的大道契机,道祖便是其中之一。如今道祖转世,朕算了几百年都没找到他的真身在何处。如今比起当年殿主找你的事儿,借用单先生的原话,那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那单修沭与卫羽邻也不过是时势衍生而出的产物,天道洗牌不说咱们能够将其阻止,便是可将三界生灵免除遭祸,那就是极大的赢面了。所以将来若是有个急事儿,还需要单先生能够出面,你与朕俩人,就像天上的太阳跟月亮,日月同辉,方可撑下。” 单允轻言道:“日月同辉……” 中年人温温笑着:“以单先生如今的修为,足可撑起一片天地,救道灵界万物于水火,届时朕身先士卒,单先生又何乐而不为呢?” 单允默不作声,并未表态。 单允站起身来,中年人跟着站起,俩晚辈也跟着起身。 中年人笑着说道:“单先生大可回去算算,或者去地府找地藏王菩萨,有殿主的引荐,菩萨定会与你相见,加上朕的认可,以及如今单先生的实力,菩萨当与你和盘托出所有,到那个时候,道灵界就交由单先生了,余下两界,有朕与佛祖在,问题不大。” 单允点了点头,别人说出来的话可能他不会去相信,但眼前人是三界共主,不管此人是出于私心还是良心,单允理当为道灵界出一份力。 而至于灵神界那边还有徒弟谭轩的仙鬼宗,以及妹妹的灵神宫,单允倒是想多帮上一帮。 单允与中年人抱拳告辞,中年人多有不舍,抱拳道:“不如就让朕多送送单先生,先生比起朕当年更具风发,着实舍不得与你分开了。” 单允笑了笑,点了点头。 中年人将俩个晚辈留在客栈,自己与单允走出客栈,说是远送,其实是多散散步,多聊聊天,不求多出一份单允对自己的信任,只求心安。 中年人在出了客栈说了第一句话便是:“不如就让俩个晚辈留在道灵界。” 单允看了一眼中年人,并没有说话,中年人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用意,就是两个晚辈喜欢呆在道灵界而已,比起神界的氛围,道灵界更有人情味儿,更适合修缮自己的道心本心,以追求更完美。” 单允依旧没能正面作出回应。 中年人说道:“我会给予他们禁制,在道灵界胡乱使用道力是不行,害人性命的事更是不准,这下单先生该放心了吧。” 单允点了点头,随后中年人也给单允透了一个底儿:“道祖三弟子华舜道长被卫羽邻谋害,这先例一开,作为道教传承的曹准势必会下界来,我已找好节制他的人手,便是客栈里的那位礼君圣。再者其他的,便没有了。” 单允忽然发现清贵城的十里之外发生了道力抨击,他与中年人一同而去的路上,慢而悠悠,俩人心中,都个有慰藉。 —— 身后便是已经整装待发的老太傅一行人,凌元背对着他们,与老道人师徒仨人再次告别,几人才聚首一天不到的时日,临走前单璠责怪凌元的事儿也太多了,这几日都没好好理骂他一回。 凌元则不敢搭腔,怕被锤,他笑呵呵地拍了拍陈雍庭的肩膀,力道有些大,直将陈雍庭搞得瘸了腿,有交付任务之意,也有让其好好管教自己师妹的嫌疑。 单璠往前一步,做怒目状,凌元连忙两手将其搀扶,问道:“打熬体质那一关,就连林爷爷的丹药也无济于事?” 陈雍庭汗颜,说道:“殿下不知道的,草民哪里会更清楚,但是只要不做大动作,就没什么大碍。” 单璠顿时急眼了,这事情师兄竟然都没有与她说明,当然是不能拿师兄开刀的,单璠当即与凌元说道:“凌元,本小姐的师兄,身体可比你金贵,你要是将来找不到将我师兄修缮体质的丹药来,本小姐真要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了!” 凌元道:“此事不必小璠特此说明,我也会想尽办法将陈兄的体质医好,等着吧,等我将老师送回了家乡,就来陈兄老家找你们,对了,陈兄,你老家在哪座城镇?” 能够让殿下记住自家的地址,陈雍庭是觉着祖坟冒了青烟,当下便说道:“是公羊郡镖雨城旁二十余里之外的下水村,旁边还有个上水村,殿下莫要找错了地儿,两村之间名字相似,但间距却又百八十里之远。” 凌元点了点头,与老道人抱拳道:“道长,这几日得到你的一些指点,让我收获匪浅,下次再见面,我请道长吃酒。” 老道人笑容满面道:“那老道就静候佳音,等着殿下来劣徒的家乡。” 随后老道人领着俩位徒儿,继续往帝国内部赶,这一趟回乡之旅,路上悠闲,甚是融洽。 送走了朋友一行仨人,凌元转身与老师象梅说道:“老师,我们可以出发了。” 告老还乡的老太傅象梅与儿子象贤工点点头,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便双腿轻夹马腹,行至队伍的前方,领队带路,往数里之外的清贵城方向而去。 众人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清贵城,凌元当时瞧见了俩人,都是见过的面孔,却没能去打招呼。 进了清贵城下榻的一行人,在客栈大堂一起用过晚膳,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按照皇庭的规矩,凌元在傍晚将舫山的杀手交给了清贵城府衙,以兵部尚书大人手谕着府衙县令将舫山杀手押解回天古京城,随后才是兵部尚书大人的儿媳张氏,与其孙儿一同要求被押解。 张氏身份一事,凌元起先在手谕上并未注明,但老师要求凌元注明张氏其身份,还要带上其‘亵渎皇恩,卖国求荣,命官家眷,罪加一等。’这条罪状。 凌元有些难以下笔,太过严苛的话,他怕影响到象家家族安慰,他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等此事远离了老师,他再小事化无。 当夜,老人家秉烛与皇子殿下讲了许多其中的利害关系,作为儿子的兵部尚书象贤工,在旁边站到父亲躺下入睡。 当夜的老师,在每每讲完一些道理的段末,都有三令五申地加上不可暗地里对张氏母子法外开恩,开了便是不拿国家章法放眼里,压得凌元是难受得很。 直到深夜之时时分,第二道手谕,最终还是送进了县令的府邸。 不过以凌元的性子,谁压他,他就会反抗。 在天未亮,鸡鸣刚起之时,凌元起得很早,他一个人敲开了还在稀里糊涂未睡醒的县令大门,以星冥帝国皇子殿下的身份,要求县令要以囚车的形式将张氏母子送回天古京城,路上不必特殊照顾,但若是张氏母子有人之常情之要求,只准允许,不得违逆。 这件事在凌元看来,自己行得光明磊落,完全以皇子殿下之尊将老师一晚上讲解的道理跟规矩给破掉。 然而以凌元看来,自己不过是去其糟粕,留其精髓,道理记在心中,至于规矩嘛,那是束缚自己,至于别人,他都不怪罪。 老太傅象梅在醒来时就得到了儿子象贤工的消息,本来气得不行的象梅也不敢与皇子殿下置气,只能拿儿子是问,质问他为何不拦着殿下? 兵部尚书大人则一问两不知。 等凌元当面与老师讲了讲自己心头所想,老太傅象梅无话可说,心中却翻江倒海。 象梅到死都永远记得凌元的道理。 ‘此次事件,学生是主要人物,但学生不计较,老师也不该替学生拿他背向的理念来主理此事。太过清者自清,反而在帝国那边落不着好口碑。’ 象梅起先以为自己听糊涂了,待他细细想来,觉着学生凌元说得没错。 已经坐进了马车的象梅此时撩开帘子,车队已经行驶到了城外,看着这些青山绿水,看着前头殿下与儿子象贤工的背影,俩人有说有笑,丝毫不客套,象梅就觉着,殿下比起三年前的成年冠礼,是真的长大了。 凌元与兵部尚书大人象贤工聊了小会儿,不时思绪飘向远方,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娘亲跟姐姐,因为昨天的夕阳之下,凌元碰见了单允。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与小璠讨厌的中年男子走在一块儿,但他们俩人不论气质还是一样色的褂子,都很有让人瞧着就是读书人的样子。 凌元心里暗暗偷师,以后自己也可以这般打扮。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六章 大可一试 中年人将箫怀枫交由礼君圣看管后,便独自回到神界。 而凌元再与单璠几人分别,亦是毫无离别之情,用他的性子瞧来,将来总归是有会再度相聚的时候,扭扭捏捏不是他的作态,哭哭啼啼便更不是了。 单璠却很不舍得凌元这个狗腿子,这一路上都有些情绪低落的样子,师兄陈雍庭看在心头,也不会像以前那般着急了。 以陈雍庭的稳重性子看来,师妹这样的情绪是十分好的,在师傅教导自己的那些零碎道理之中,便是‘余着’的念想,等到几个月后再度与殿下相遇之时,才是真的惊喜。 单璠已将隐宗阮青海交于她的口诀烂熟于心,对那块有着特殊存储能力的玉佩,她是爱不释手。 玉佩里头大多都是她很少见过的玩意儿,但空间有限,单璠用来储存自己的东西,所以就打算好生清理一番。 结果单璠拿出玉佩里头好几样瞅着吃尽灰尘的物件给师傅掌眼时,师傅却让她将东西扔不得。 原来单璠打算扔掉的这些东西,都是一些刻有真法口诀在上头的物件,本身东西就是个老古董,可以在当铺质押许多银子,但那些真法口诀才是隐宗,甚至是其他宗门的密辛,如何也是扔不得的。 师徒三人行走在山道之上,单璠一边将物件重新塞回玉佩,一边问道:“师傅啊,这些真法口诀,那阮青海怎么不向我要回去呢,怎么说也是他们隐宗的秘密,他们会如此大方,连家底儿都送给我了?” 老道人对此也就只有自己的一些猜测:“隐宗宗主的儿子唐傲,习得了天行宗的狂剑诀,这狂剑诀可了不得啊,是绝世无双的剑法,多少道者想要一睹剑法真容没都没得机会。想必这玉佩内,只要没有隐宗的烙刑口诀,他们隐宗也没那脸面找你一个小姑娘要东西吧。” 老道人随后快口道:“小璠呐,要不你再翻翻里头,看看有没有那烙刑的真法口诀?” 单璠眼前一亮,当即将玉佩拿在手中,倒是一旁的师兄陈雍庭提醒道:“就算真的有,那也看不得。” 老道人蓦地楞了,随后很快说道:“对,雍庭说得对,即便是真的,将来有机会路过隐宗大门口,咱们再将东西归还回去,便是咱们道法根性修得自然了。” 单璠觉着师傅师兄都没有错,既然师傅开口了,她就不去跟师兄为难了。 随后单璠在玉佩里翻找了好一会儿,当真从里头拿出了一只锦盒,锦盒长形,盒盖内嵌玛瑙,盒底用玉石打磨,古朴气息浓郁。 单璠两手端着这只稍显沉重的锦盒,望了望师兄与师傅,说道:“我从爷爷那里瞧见过这样的锦盒有很多,一般这样的锦盒里头,丹药的可能性都不大,唯独珍本的书籍喜欢如此对待,里头可能就是隐宗的真法秘籍了。” 老道人瞅了半天,感觉此事有些棘手。 师兄陈雍庭则说道:“打开看看吧,要真是隐宗的秘籍之类的,咱就还回去。” 老道人教训道:“打开这玩意儿做什么?这东西到底是隐宗叛徒所有,即便隐宗已将此物赠与小璠,那也不能打开。” 老道人突然想起了某件事,跟陈雍庭说道:“小璠外婆不是赏给你一盒金粉嘛,为何你都不打开看上一眼,对此此物便如此了?” 陈雍庭憋了憋嘴角,又跟师妹说道:“那就不打开了。” 单璠则说道:“可是不打开,咱们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呐,正如师傅说讲,要是隐宗的密辛,咱们不能要,应当还回去,才能修得自然之道。” 陈雍庭转过身去,说道:“小璠打开看看,我不看。” 老道人这才解释道:“雍庭看不出来,小璠你还看不见吗?这只锦盒之上,分明就有一丝灵气的禁制缠绕,至于是谁布下的,咱们不得而知。总之别打开就是最好的,免得从里头飞出来一些害人的玩意儿出来,要是为师还拿它没法可怎么办?” 对于自己已经随身十天的东西,单璠并未有过多的细节之处,经师傅这么一提起,才真的发现锦盒之上另有乾坤。 单璠吐了吐舌头,瞅了一眼师兄,觉着师傅真是神人也,便小心翼翼地将锦盒又放回了玉佩的角落处,想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交还给隐宗才行。而至于玉佩里头有关隐宗其他的东西,单璠觉着还是都还给隐宗的好。 不能说隐宗送给自己就真的是自己的了,那是因为爹爹的缘故,而不是她。 在这一趟回乡的路途当中,单璠对于师兄故乡的期盼,是越发的迫不及待。 她在路上总是绕着陈雍庭,问师兄的家乡有何特别之处,陈雍庭也不觉着师妹粘人,就是有些张不开嘴。毕竟自己家的东西,师妹家也有,师妹家有的,他家就不一定有了。 稍显自卑的心理让陈雍庭死死困在胸腔之内,他瞅着周边的好山好水,说道:“因为不知道师妹家乡有什么,我也就只能挑一些师兄家乡那边觉着稀奇的东西来说说。” 只要是从师兄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单璠都觉珍贵,她小跳着拍手,高兴道:“好啊,那师兄你就说说看,等到地方上,师兄也要陪我去才行。” 陈雍庭逐渐放宽了心胸,他说道:“师兄的家乡,其实靠近戈壁不远,也就两三百里的路程,以前小时候砍柴砍迷糊了,走得远,就发现了这个好像一点水都没有的地儿。那个地方听说一年也就下两回雨,春分一回,冬天的小雪一回。也因为雨水少,植被少,那处戈壁基本都没人居住。这么些年来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的,也都没再瞧见跟那戈壁有相似的地方了。” 单璠一脸的憧憬,他与师兄陈雍庭并排走着,呢喃道:“高山流水的日出日落,师兄陪我看了不少呢,就是还没瞅过这一滴水都没有的地儿,看日出日落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陈雍庭说道:“那地方可不是师兄家乡,离着两三百里路远呢,师兄家乡山清水秀,良木繁多,鸟禽走兽也多,到时候还可打猎来着。” 单璠本意是想说‘那戈壁就挺好,是看日出日落的地方。’ 可师兄的话啊,她听着就很舒服,没觉得心理上觉着自己委屈,需要师兄迁就自己的地方,单璠就很想去师兄的家乡打猎了。 有一高大身躯的老道人,身影突然出现在山间贫道的远方,这样的情景其实在单璠一行仨人,一天之中会遇见好些回,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可此时前头的道人面带微笑,似乎对于师徒仨人等待已久。 徐天泽乃道祖座下大弟子,腰间的九枚压胜钱通过手段给遮掩了,天道者之下无人能瞧见。 待仨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徐天泽一挥手中的拂尘,披在左臂上,与仨人打了个稽首:“贫道见过三位同仁,凉洲贫道观,道士徐天泽远游至此,在这里给三位同仁行礼了。” 老道人的个头儿要比徐天泽矮上不少,但眼前自称来自中原凉洲的道士,让他瞧着就很眼熟呐,似乎跟他入道门几十年来、前后三次梦见的那位无脸道士身形有些相似。但就譬如老道人这般灵识的世外高人,也未能将其看透,在他身后的两位徒儿,自然也不能透析其根底。 老道人同样与徐天泽做了个道教正统稽首,回应道:“贫道无宗无流,道灵界散野惯了的无名道士,见过徐老道长。” 在老道人身后的陈雍庭与单璠同样乖乖行礼。 徐天泽的目光在老道人行礼之后,便一直停留在单璠身上,他是越瞧越觉着顺眼,就单璠这样的道统苗子,便是放在神界,那也是能够与几近无垢心境的曹准一比高下。 单璠被徐天泽瞧着有些莫名其妙,她拉扯了一下身边师兄的衣裳,但单璠求错了人,师兄陈雍庭也未能在师傅面前发话,直到师傅笑着与徐天泽说道:“不知道兄在此,找我们有何需要?不满道兄,整个道灵界现下敢以道统正宗稽首行礼止乎的,已经没有了,就凭这一点,道兄若是有需要,我们能帮的就一定帮。” 都是一门难友,除非迫不得已,不会主动向对方暴露身份。但陈雍庭未能理解到这一层面,他只觉着师傅这个热脸贴得太快了,自己的家当都不够的,还怎么帮别人? 徐天泽轻轻摇头,笑着反问道:“道兄看贫道穿着打扮,像是拦路要钱的货色吗?” 随后两位老道相视而笑,颇有一见如故的情谊。 就是两位老者的形象,相差有点大,却也不影响两位道长在道教的地位。 徐天泽在神界自不用去说,道祖大弟子,虽然被师弟天君给排挤得失去了看守神界道教祖庭的资格,以至于成了神界的散修,但道法还在,一成也未少。 老道人则是在道灵界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好师傅,不仅带出了能传衣钵的弟子陈雍庭,更是收下了能为现下道灵界道统上好几层楼的弟子单璠,其功,无人能及。 这下使得心实在痒痒的徐天泽亲自露面的时候到了。 徐天泽说道:“中原腹地的道教祖庭已经形同虚设,几百年间几乎是尘封了,贫道看守着那样一块渺无人烟的空地儿,在十几年前便想通某件事,便是守着道灵,不如行走道灵。今日能与道兄相遇,此乃天命定数,能够见着道兄身后的两个娃娃,亦是天命,贫道的这一年半载,才算是不虚此行。” 就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仙师,是与他们为数不多的天命所归,老道人觉着自己总算是碰见一家人了,此时眼眶之中,有些泛光。 老道人告以自扰,自己老头模样的人,半截身子骨都已进黄土,比不过这些真正的仙家,实在不该如此作态,不过老头总觉着此人跟那三次梦境有关,却无根据所查。 老道人与徐天泽行走在前头,老道人主动攀问道:“这么说来,道兄在此等候贫道以及小徒,不是有需要?” 徐天泽微笑着说道:“道兄乐善好施,贫道这会儿是看明白了,不过道兄行走道灵,是不是运气也忒背了点,能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后边的单璠跟陈雍庭俩人明显不悦,这把他们的师傅都说成什么样的人了。 陈雍庭不太喜欢这样仙风的道长,觉着是徒有虚表,还没等师妹发作,他便先替师傅说道:“我师傅为人处世,在外人看来,从来都是滴水不漏,却不成想会被别人拿做开刷,是我师傅遇人不淑。” 一向稳重的师兄,说话过了火,单璠赶紧拉扯了一下师兄的衣袖,结果师兄一点也不为所动。 于是师傅转过身来瞪了陈雍庭一眼,责怪道:“为师与你师伯说话,你插嘴为何?没大没小的,再有下次,为师也不与你废话,直接学那帝国太傅老师,逐你出师门!” 陈雍庭扭头不去看师傅,但也没再搭腔了。 单璠咧了咧嘴,真是好险,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说一下师兄才行。 徐天泽微笑着看了一眼陈雍庭,此子虽然道力几无,但道心纯粹,这两样东西在现下的道灵界都是稀缺,但显而易见的,道心才是根本,所以陈雍庭比起单璠这样的璞玉来说,亦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敢这般直言的晚辈,道兄有如此维护你的好徒儿,真是一件好事。” 对于徐天泽的夸赞,老道人心里头很开心,但脸上依旧没有对徒儿好脸色看,只是吩咐小璠领着师兄往前头走去,不许打扰他跟道兄师伯聊天。 瞅着两位徒儿往前方走去,老道人也再次摊手,请徐天泽继续移步。 老道人说道:“根据札记所记载,五百年前由天上仙人对咱们道统所敕下的天罚,使得咱们道教几乎泯灭,在经过这几百年的苟延残喘,四大族已经在道灵界站稳脚跟,就连曾经被那卫羽邻给打得投降的星冥帝国,如今业已重铸辉煌,但就是咱们道教也不知道该在何时重兴,就要面临第二次仙人们敕下的刑罚了。” 徐天泽对此同样扼腕痛惜,甚至是痛心疾首于自己出力反抗少了,如今对此他有了自己的看法,只是说道:“从那件事开始,贫道才知道天下大势之中,从来都是靠自己,靠不了别人,儒释道三家大体,一家出了事,其余俩家都未曾出手相助,眼睁睁地看着天上降下刑罚来,若是真如道兄所言,还会有第二次刑罚降世,那咱们也不可坐以待毙。” 老道人楞了一下,随后疑惑道:“道灵界就在神界之下,跑不掉,也消失不了,如何能够做到先发制人呢?” 徐天泽微微笑道:“只要能够拖到道祖现世,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咱们也不必做那刀下亡魂了。” 老道人一时语塞,久久才说道:“道兄还知道这其中的密辛?愿闻其详。” 徐天泽说道:“不急不急,咱们找个地儿休息一下,贫道再与道兄细细道来。” 老道人觉着不妥,徐天泽为其宽心道:“道兄的两位弟子,都是人中龙凤,反正那些狗日的仙人烂屁股,说些他们的故事,也好让那为晚辈将来做好准备不是?” 老道人觉着这位徐道长语不惊人不死休,幸亏是自家人,若是天下下来的仙人,自己恐怕临死就不远了。 老道人笑脸相投,与徐天泽跟上了两位徒弟。 不光是陈雍庭觉着此事蹊跷,就连单璠都认为徐天泽这位自称来自中原腹地的老道长,是在卖弄虚实。 不过好似师傅也没啥可骗,以前单璠要把钱交给师傅保管,师傅都给拒绝,从来嗜酒如命的师傅买酒都困难,身上也没几个子儿。 单璠主动与师兄说道:“师兄啊,以前你跟师傅,是不是闯鬼都比见着一个同仁都还简单的?” 师妹的比喻虽然粗糙了些,但言简意赅,陈雍庭点了点头,说道:“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我也有此顾虑。这位道长风范很足,不过刚见面那会儿,像是等我们多时,我与师傅行走道灵数年,可都未曾遇见一位道教同仁。最有可能的,便也是同师妹有关的人物,但现下师妹也不认识此人,难道凭空掉下来的吗?” 灵猴巴大爷一窜一跳地呆在单璠身边,总是不超过一丈之距,单璠问道:“巴大爷,你瞧那人底细如何?” 巴布说道:“瞧不出深浅啊,要么废人一个,要么御统境巅峰,这两个的其中之一。不过御统境巅峰的道者,整个道灵界也没几位,好多我都还认识,譬如大供奉雷钦溪枫两位长老,以及他们的师侄剑神布博。但也从未听闻有什么道统的御统境巅峰道者。” 单璠跟陈雍庭面露不屑之色,都觉着此人是前者的可能性大。 单璠想要回头在观望,但止住了,她说道:“反正师傅身上也没钱,即便咱们身上有,若是师傅要我们拿钱孝敬此人,师兄你觉着如何?” 陈雍庭说道:“师兄向来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师妹若是想给,可以给。” 单璠撅了噘嘴:“什么呀,我可是跟师兄同一战线、穿一条裤子的铁公鸡,师兄不愿给,师妹也一百个不愿给。” 陈雍庭看了一眼仅仅矮他半个脑袋的师妹,脸上有些笑意:“得,要是师傅受人蛊惑,执意要给,那咱们也该意思意思,师兄就是开心呐,开心小璠越来越懂事了。” 单璠听师兄的,这会儿也不那么铁公鸡了。 俩人在一块儿做事,几乎全凭心性,便是道心纯粹了。 巴大爷便更是纯粹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主子不搭理它,其他的怎么样都成,现下也不拿徐天泽当回事,自个儿瞧见了远处又果子,就去采摘,也不忘给小主子和小主子的师兄带点回来解渴。 前头的道路逐渐宽阔,旁边还有两条小道与其汇合,在道路的交汇处,有一搭建简易的茶肆,是一名妇人单独撑起来的赚钱行当,家里的汉子去务农了,但都会在天黑前来帮她收拾档子。 这荒山野林的,能够碰见可以稍作休憩之地,还是比较难得。 单璠与赶上来的师傅说道:“师傅啊,前头有一间茶铺,咱们休息一会儿在赶路吧。” 老道人点了点头,摊手示意徐天泽先请,单璠瞧着师傅老人家都让道了,也就跟着师兄站在原地,等两位长辈先在茶肆落座。 妇人年岁不大,三十出头的模样,她头盘素钗,岁月在她脸上看不到多少的痕迹。 妇人笑脸相迎地招呼着几位客官:“几个客官,茶水两文钱一碗,小吃和小笼包也都有,都是五纹钱一碟,几位看看,需要来点什么?” 己方人多,便自然而然地由老道人来做东,他与妇人说道:“来四碗茶水,两碟小笼包,小吃什么的就不需要了。哦对了,茶壶上了桌就别拿走了,放这里吧。” 在经过最初的招呼过后,妇人一般都不太喜欢再与客人攀谈着来往的生意经,只是说道:“好咧,那还省去我不少事儿呢,几位客官稍等,茶水小笼包马上就来。” 本是作为师傅的老道人,在跟徐天泽相对而坐的时候,有些想要支开俩位徒弟的念头,毕竟这位道教同仁的话语,不论是否真心实意,哪怕触及丁点密辛,那也是俩位晚辈不该入耳的。 徐天泽知道老道人之忧虑,性子爽朗道:“天将降大任,咱们道教各流派之中,不管修为大小,境界高低,皆是草木为兵。两位小友听了去,不仅不伤大雅,对将来道灵界之内的道教走势,亦是大有裨益。” 陈雍庭与单璠只觉着这位徐姓道长,话里头的分量不小,都有些唬住自己的意味了。 老道人点点头,问道:“五百年前的刑罚陡降道灵界内,中原的三位道统天师算无可算,便那么轻而易举地在一夜之间给全部毙命,而那剩下来的道教流派,顶事的不敢言语,没什么本事的便开始出走,誓要‘以力降之’,可都没有活过第三天,道教各门各派,死人在三万余,几乎是将整个道教在道灵界给抹掉了。” 徐天泽对此一清二楚,当初天道降下刑罚的时候,他以一己之力化出身外身,潜入道灵界,探勘了道灵界众洲之地。 徐天泽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三万余,是整整四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人,全都死在了那摸不着、看不见的刑罚当中,死法千奇百怪,憋屈的、悲壮的、含笑的,数之不尽。” 老道人以及徒弟们的神情皆是一滞,特别是老道人对此颇为震慑,他久久没能呼出这一口气,待他重重吐出之时,不忍叹息道:“道教与儒释两教,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从来都是平分秋色。儒家坐拥天下读书人千万之多,佛家弟子亦是广撒天下,唯独咱们道教人口最少。如今恐怕在道灵界的道教子弟,怕是十人之数,都找不出来了。” 徐天泽点头道:“是啊,算上隐宗阮青海除掉的道教孽障,整个道灵界内,真正的道教子弟,就我等五人。” 老道人弟子三人再次愕然。 徐天泽抿笑道:“如若算上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以及教书的栝梁生的,那便是七人了。虽然人少,但也都是很有力量的道教种子,咱们也不应该杞人忧天,就算咱们算不出下一次刑罚什么时候下来,那顶多也就再死五人而已,比不上五百年前的四万多人,也是一件好事。天下间,就比如星冥帝国这样开疆扩土的铁血手腕,咱们这几条人命,委实算不得什么。” 本是对徐天泽事事都刺头的单璠跟陈雍庭俩师兄妹,在听了这番话后,也激不起对这样好赖话的愤怒了。 灵猴巴布在小笼包上桌后,让小主人给了它一只,然后就端着红彤彤的屁股,去了茶肆的边缘,不与他们讨论什么云遮雾罩的天道。 巴大爷有注意到那茶肆的主人,是个底子不错的恒听境道者,不过想来也不觉着奇怪,敢如此一个人在这荒野开档的,没点本事,一天都不好对付。 然而那妇人在听了他们的谈话后,还在灶头忙乎的她,突然说道:“诸位客官别介意,你们讲话没刻意压低嗓音,我的耳力从小就挺尖锐,就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不知道诸位,可是那传说中的捉鬼道长?” 这店家让老道人瞧出了一些门道,老道人点了点头,没再多与那妇人搭腔,这荒山野林,能少跟外人说话,便是替自己保命。 不过徐天泽却不如此,他笑着抚须,与妇人说道:“贫道正是,不知可让店家少收些钱银?” 妇人爱财,却是取之有道,也不与徐天泽置气,反而说道:“刚刚听了道长的话,有些不敢苟同。我在此处开档已有四年,基本每隔一段时间,都能瞧见那些着道服的道长经此路过,只不过听了道长的那句‘真正的道教子弟’,便觉着道长几人的功力,肯定比那些招摇过市、穿着招花式的假道人高深。道长要是觉着钱不够用,大可去前头的匙子城,找一个叫高树雨的乡绅,他家好像是闹鬼了,这个月里陆陆续续死了七个亲人。就在前天,我都还有见着其他的道士从我这儿路过,要去高树雨家捉鬼呢。不过听闻那些道士都已无功而返,有的还被断了手脚。既然诸位真能捉鬼,那我可不是让诸位去送死的,只是觉着诸位去了,肯定能有所收获。” 徐天泽笑容满满,那妇人严谨道:“但小档从来概不赊账,道长切莫拿我做慈善了。” 老道人当下吩咐单璠去结账,了却了妇人的顾虑。 徐天泽说道:“道兄,那店家说得没错,我观过天象,诸位此次前去匙子城,收获不小,不如就让俩位晚辈去历练历练?” 老道人沉默不言,陈雍庭当即说道:“那不成,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好心?” 陈雍庭还有意没意地盯了一眼十步开外的妇人,觉着此人会不会是与徐天泽一伙儿的,甚至是跟那匙子城里的鬼物也有关联,让他不得不防。 老道人瞪了陈雍庭一眼,严厉道:“你别吃了,到太阳底下站着去!” 陈雍庭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抗命,却无奈师傅与他对眼,他对不过师傅,只得乖乖站起身来,走出了茶肆的覆盖,站在了太阳底下。 老道人与徐天泽告罪道:“大徒弟从来都是沉稳,跟了我好几年,都没见过其他的同仁,道兄切莫责怪啊。” 果真是自己的爱徒,前一炷香才说了学那什么老师,逐出祠堂的话语,现下护犊子护得也太健忘了。 徐天泽轻轻摇头,似乎念头并不在陈雍庭,随后才说道:“匙子城,大可一试。”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七章 造孽啊 神界乃道教发源地,即便衍生到了道灵界,亦如佛门弟子传道一般,神界才是道教与佛教的根本。 徐天泽在匙子城的那户乡绅家中,只是隔了百里远,大致瞧上过一些光景,但并未选择出手镇压蛊惑那高树雨一家的恶鬼。 一来此事高树雨一家应当拥有此劫数,二来将此事透露给老道人,已经是犯了一些忌讳,所以在此事上,徐天泽看似若隐若现地提及了两次,但都极为刻意且深意。 而至于在师徒三人面前,替天上仙人悄悄金蝉脱壳、将天上仙人敕下的刑罚,大半归为天道自然,亦是徐天泽别有用心。 这是徐天泽在切断老道人三人与劫数的干系,五百年前的那场浩劫,从道祖三弟子的陨落开始,看上去是由道祖二弟子天君,在为师弟拿整个道灵界的道教做祭,实则此事是连中年人都无法插手的大事。 天道轮回,无论三界之内的一草一木,便是一界,都有可能被重新洗牌的可能,甚至是三界。 所以这次徐天泽的‘恰到好处’现身,所斩的结果,即便不算彻底,也能够让他在七人中首当其冲,以庇护道统晚辈。 用神勉和尚在做中年人侍卫那会儿的脾气来说:‘无人能够在他面前对玉帝无礼。’ 事实神勉和尚做到了,还从侍卫被提拔成为了将军,后来路子越走越窄,得罪了不少神界仙家,才会被镇压致死。 有关神勉和尚在今世的作用,以前还能够与徐天泽一道参悟天道的仙家,说神勉和尚是被玉帝格外开恩,不许仙人们下界将其‘祸心’绞杀。其实不然, 中年人肯这般做的原因,是可能会牵扯到更大的因素,是跟佛祖大有联系。 徐天泽知道一些,大概就是神勉和尚跟天君是互换了在界内存在的必然性。 神勉是佛祖要保之人,中年人同样也离不开了天君。 而至于中年人为何弃神勉,而选亲手荼毒了道灵界数万道子性命的天君,徐天泽便不得而知了。 在天道面前,儒释道三家站在其旁。 道灵界存在万物,人鬼神皆有,万物融合到一界当中,分水岭则是近甲境。 一般而言,江湖武夫打小练武,修炼道力,年过六十都还在近甲境内徘徊,再正常不过。而超过了近甲境,达到了地守境后,便能有与妖鬼一战的实力。 当下的老道人一行人当中,却没人有这个实力,便也只能依靠道法,扫清孽障。 匙子城乡绅高树雨家,人丁在半个月前都还是兴旺,家中子嗣便有三人,兄弟之间从小让枣推梨,关系融洽。 高树雨作为一家之主,这些年为了三个儿子,那也是在行商做贾当中拼尽了全力,三十年间便从一个田娃做到了大乡绅的位置。 城镇刚收编那会儿,上任的府衙县令,以示威严,擅自驳回了朝廷拨下来用于修缮河提的银子,他在给凌颜上折子之中写到‘河提之款,匙子城的住户出,望皇上收回成命,臣会在十天之内,如数凑齐七十五万两白银。’ 那会儿的朝廷,对这方县令的做法极为不满,要说他勤政爱民,可惜他出口狂妄,要说他出口狂妄,可他又忠于圣上,凌颜当时就等着看结果,总得用一个结果来堵住朝廷那数百张嘴不是。 县令当时宴请城中富豪,出资捐助修缮河堤,仅是高树雨一人之力,便豪掷下五十万两,这十天之限,县令只用了三天。 自那时起,高家的门槛便被城里城外、十里八亲的媒婆给踩坏了。 奈何家中的孩儿,从大儿子一家五口,到二儿子一家四口,全都莫名其妙地暴病而亡,只留下一个还未成亲的小儿子。 高树雨起初以为家里被人下了药,发现此事不对劲后,连夜去了府衙报官,但经过一天的仔细排查,在这一件件蹊跷的案子却查不出蛛丝马迹。 无奈之余,那时已是三天三天没合眼的高树雨,花重金贴出告示,广招贤才。 连夜贴出的告示,晌午没过,那些能捉鬼的,能除降的,甚至是愿意到他们家来看看究竟的好奇之人,高树雨也都奉为贵宾款待。 然后来过他家的那些奇能异士,在随后瞧不出个名堂离开宅子,不是死法与高家人相似,便是夜里走路无故摔断了腿,伤亡已在十三人之数。 这样的怪事在匙子城中传开了去,就如同烧红的铁球扔进一锅冷水,匙子城霎时间便炸开了。那些急急忙忙想要往高家钻的媒婆,想要尽快提高家人解决掉三公子的终身大事,都在这半个月前停下了脚步。 高家宅子里边儿,门沿儿、窗台、但凡有出口的地儿,处处都是贴满了鬼画符。 这些符咒随风摆动,其上不仅纸张没过严选,就连符文也是毫无用处,也缺乏张贴时的风水位置,自然也就没了功力对付妖鬼之物。 即使此时艳阳高照,然而整个宅子的气氛,已经连续半月都显得阴森,甚至身子较弱者,待不住一个时辰,便会感染风寒。 宅子里的家主高树雨,已将所有的仆人遣散,临别前,还给了相对丰厚的安置费给下人们,为的便是再多积点德行,希望老天爷能够开开眼。 但高家人的情况依旧不见好,那些来去甚快的捉妖大师跟身着黄福道袍的道长们,愣是丁点作用都没有,如今高树雨的夫人刘氏,也已病倒在床榻。 城中的百姓不敢靠近高家宅子,包括那些做跑腿生意的杂役,有很多高树雨的商界朋友,只得托镖局的人送来信封,想他立马搬出祖宅,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但高玉树没有回信,便是给拒绝了。 在高树雨的房间内,只要是单独成件的家具,也给贴上了符咒。 高树雨年岁五十有六,算是大器早成的典范,如今的鬼物侵害,使得他这半个月来憔悴了很多。他现下坐在床边,一手握着跟了自己半辈子的妻子的手,一手拿着一位高人所赠的照妖镜。 具那位开溜的高士所言,人们的身边经常患有鬼物,镜中所显示的一切都是现实,只要在镜中瞧见,再默念道家心经,便可将鬼物祛除于身外。 但高树雨时而瞅瞅手中的照妖镜,镜中所示,皆是一片沉寂。 高树雨眉头紧皱,手里握着照妖镜的劲儿也越发的没了力气。 这该死的鬼物一连害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孙子孙女,就算要杀,那就将他全家的性命都取了去,还免去了筹办丧事这等晦气事。 两个儿子下葬还没多久,高树雨心头也想着两个儿子定要保全家中亲人的安全,但七日已过,只怕两个儿子此时已经下得地府,在转世的路上了吧。 但仔细想来,最小的儿子好吃懒做,读书不用功,整日在外头跟那些公子哥厮混,为何他就能够好端端的在宅子里蹦跶? 这其中的原因,高树雨不敢去想,所以闭起眼来的高玉树觉着自己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尽管做了诸多好事,但福报似乎一点也不眷顾与高家,睁开眼的高树雨就是一块铁石心肠之人,即便他已孱弱,他也要硬撑着这口气,跟这害人不浅的鬼物周旋到底。 夫人的手有了些轻轻的动作,高树雨将照妖镜放在床头之上,与妻子问道:“薇然,觉着身子如何?饿不饿,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你都两天没进米粒了。” 妻子刘氏只是轻轻晃了晃头,她的嘴唇干涸泛白,说道:“我只想喝点水。” 高树雨便将妻子的手放回被褥之下,起身来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随后觉着妻子喝凉茶对身子骨不好,于是便出得门去,去将茶壶里的水热热。 高家宅子颇大,是六进的庄园,如今宅子里没了下人打理这些细活,高树雨这一来一去的时候便有些久了。 待高树雨回来之时,正好瞧见小儿子高华宁背对着他,在床头翻腾着。 高树雨登时极为恼怒,他提着茶壶进门,砰的一下将房间门紧锁住,将小儿子高华宁吓得不轻。 高华宁畏首畏尾地转过身来,孤零零地站在母亲的床榻旁,低着头叫了一声:“爹……” 高树雨再次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床沿儿旁,他无视了小儿子,静心地给妻子喂了一口甘露。 要说高家的三个儿子,高树雨对大儿子跟二儿子都有严格的教育,唯独对小儿子缺失了严谨的看管,这大概是所有大户人家的通病了,湘潭城的洪班头之子洪举英,便是其中一个例子。加上高华宁的哥哥们生前和母亲对其的溺爱,才使得高华宁觉着家里有用不完的家财,至今身无本事,便是扔到街上三天就会饿死。 高树雨瞧着妻子额头出了些冷汗,轻轻地用袖中绢帕给擦拭掉,他与妻子说道:“这个儿子我管不了,难道你就管得了了?一味地纵容不是法子,现在家中横遭变故,未来的半个月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还让他在这里胡作非为?” 妻子没有回应丈夫的话,高树雨便知道,小儿子胆敢进来翻找东西,是他个人所为。 高树雨抬起头来,盯着小儿子高华宁,问道:“没有得到长辈的允许,你就进来了?” 高华宁打小就害怕跟父亲对视,更烦他要管束自己,现下被父亲责问,他俩手有些放不开,便揪着身侧的衣裳说道:“孩儿在门外问了半天,也没人应答孩儿,这才擅自进来的。” 高树雨又问道:“那你刚刚在床头翻找什么?” 高华宁便不再说话了,他不可能会告诉父亲,自从大哥二哥相继病逝,自己已经半个月没出门了,而至于出门做什么,他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 小儿子的态度,让高树雨觉着他不会是那种敢对长辈无礼的人,即便小儿子从小贪玩,但对长辈的行礼,长子华庚也都有将华宁教会。 可能是想替自己的母亲整理一下枕头的吧,这是高树雨自个儿为小儿子找的理由。 瞧着脸色红润的小儿子没有遭到迫害,高树雨心中也算是有了一份沉定,他与小儿子说道:“现在家里也就咱们一家三口了,并非家中遭受变故,就要停止一切,还有很多需要你来做。从今天起,家中的打扫工作,就交给你了,做得好,爹给你下人们的三倍酬劳,做得不好,爹也不怪你,只要肯做,那就会慢慢做好的。” 高华宁嘴角向下,有些不乐意,他不喜欢做家务,他都没做过,他现在只想出去跟朋友喝酒吃肉,有机会的话,顺便竞争一下花魁的归属。 高树雨问道:“有什么你就说,别闷在肚子里,爹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高华宁的眼珠子提溜地转了转,脸上颇为憋屈,他说道:“爹你不知道,但是大哥跟二哥知道,他们从小就懂我想要什么。” 高树雨没有发脾气,仍旧耐着性子说道:“他们现在都死了,只留下了你,这些你不去做,难道你要爹去做?” 高华宁愣是将这句大逆不道之话给憋了出来:“爹你愿意做的话,也可以做啊。” 高树雨气得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背过了气去,还好自个儿给捯饬好了。 是他自己让小儿子有话就说的,如何也责怪不到他身上来,高树雨摆了摆手,说道:“你回去歇息吧,晚饭的时候,爹来叫你,到时候咱们就在这里吃,陪着你娘。” 年岁二五的高华宁则顺着此时的脾性,再度将了高树雨一军,他说道:“孩儿想要钱,孩儿想出去吃。” 高树雨看了一眼小儿子,久久之后从怀里摸出来一只银锭,说道:“拿去吧,天黑以前你可要回来,不要再抬头逗留太久,爹要照顾你娘,出不来宅子找你。” 高华宁颇为难堪地说道:“爹啊,这些钱不够,一坛美酒都买不到,三百两有吗?” 高树雨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吃什么一顿要吃三百两?” 儿子高华宁瞅了一眼床榻上的母亲,便低下了头。 高树雨说道:“就算咱们是死到临头了,钱也不该是这样的花法。以前你娘还有你大哥二哥怎么待你的,爹很少过问,总觉着将华庚华卫教出来,再让他们来教你,是让爹省心省力的办法,如今看来,爹是的错。” 高树雨将小儿子唤道跟前来,用手拍在他的肩头上,语重心长道:“如今咱们高家被脏东西给耗上,你大哥二哥就这么走了,咱们就应该拿点志气、拿点火气出来,兴许还能耗得过呢?” 高华宁身子一如既往的好,所以爹娘身子越发孱弱,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甚至都没有伤心的念头在心间,大哥二哥走了之后,他也问过自己为何不伤心,但他没有得到答案。 这半个月来高华宁都在跟自己作斗争,到底要不要出去,半个月后的此时此刻,他下定了决心想要出去,否者也不会找娘亲拿钱银。 父亲跟以往瞧见的时候有些不一样,高华宁觉着自己可以说服父亲,便说道:“大哥二哥走了,二姨一家也走了,他们不是二老,我也不用继续守灵,我想出去跟朋友吃饭喝酒,平时一顿饭花销都在百千,要三百是因为华宁跟他们长时间没聚了,而且花魁那边也需要银子,所以……” ‘啪’ 高树雨一巴掌将小儿子高华宁扇得身形歪斜。 高树雨怒道:“你大哥二哥刚走,你就想着去青楼那种腌臜之地儿,你还敢腆着脸跟为父说这个,你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被这一巴掌扇得脑袋迷糊的高华宁站稳了身形,他平静地咧了咧嘴,然后带着笑容如死尸一般走出了爹娘的房间。 高树雨看得愣神,叫喊道:“高华宁!你给我回来!” 无奈没有回应,高树雨教子无方,深以为痛,他重重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叹息了一声。 而那高华宁笑着又从外边站到了门口,高树雨抬眼望去,小儿子的笑容逐渐缓下来,平静地瞅着自己,然后又如死尸一般,行着不协调的肢体,略显僵硬地挪步离开了。 高树雨知道小儿子被脏东西附了身,连忙拿起那面照妖镜追了出去,在院子旁的走廊上将其拦下,手中的照妖镜当即送至其门面上。 不过镜中却只映照了小儿子已经呆滞的脸庞。 “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高树雨气恼着所谓的照妖镜一点作用也无,便一把扔了,那枚照妖镜摔在廊柱上,摔得稀碎。 高树雨两手撑在小儿子的双肩上,对着他吼道:“儿啊,你快醒醒!” 长廊之上,面无表情的高华宁抬手扫开父亲的双臂,脚下步履蹒跚,自个儿两眼无神地朝深院走去。 高树雨睁眼相望,已老泪纵横。 妻子的沉睡没让高树雨着急去问责,管教一事如今已成事实,被鬼物附了身也是命中该有,现下全家人就等着死了。 黄昏后,高树雨在后院里随便采摘了一些蔬菜,一个人在厨房炒了两个菜,端到了房间,陪着妻子用食。 饭后,高树雨在房间内的柜子旁,挪动了陈设在柜子内的一方砚台,柜子便打开了一扇密门。 高树雨在腰间摸出一把单独的钥匙,将密门打开。 从最开始的行商,到晚年后的做贾,高树雨的生意是越发的顺畅,财富在当地首屈一指。 大概是最后一次巡视那些财富,从密门内走出来的高树雨,脸色异常平静。 天黑的时候,高树雨将密门的钥匙埋在了后院的大树下,要是将来有哪位有缘人寻得此把钥匙,也希望他能够找到密室所在,高树雨一生的家当全在于此。 同妻子睡下后,妻子一人在深夜的时候醒来,还起身下床,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水咕噜喝尽。 高树雨甚为开心,但随之而来的他便有些开心不起来了,在老人口中,妻子近乎常态的模样,让他觉着这是妻子的回光返照,他都没来得及披上一件衣裳,就要出门去。 妻子将丈夫叫住:“树雨,你要去哪里?你哪里都别去,就在这里陪我。” 高树雨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去把华宁叫来,叫他来看你,他做儿子的,没理由不见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 这话说给自己跟妻子听的,也像是认命后,说给脏东西听的。 妻子眼神哀伤道:“下午那会儿,华宁也被那脏物附了身,此刻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高树雨疑惑道:“也?” 妻子点了点头,她目光下斜,注视着地上的青石砖,说道:“树雨你也出现过华宁今日的状况,就在五天前,然而半个月前,在你还没在家的时候,华庚华卫俩个孩子,也已经出现过这样的症状了。” 高树雨往后退了一步,意思自己已不到五天的日子,小儿子高华宁也只有不到十天的光景可活了? 高树雨突然跟妻子笑着说道:“这鬼东西害人不浅,但我高树雨一生行为端正,心中有一股浩然气,便是再来他十个八个祸害人的,我高树雨也不应该怕他才是,我这就去将华宁找来,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他弄来。” 妻子哀伤着便落泪了,她抬袖擦拭着眼泪,说道:“都说生意人没一个干净的,但咱们老高家不是,那为什么会这么命苦啊?” 高树雨不知道,也不想不知道,大概自己的时运全都用在了生意上,才会有这般的家业。 高树雨转身就要走,妻子便起身说道:“罢了,既然被选中,那也不该如此作态,树雨你都这般豁达,我这妇道人家,便更不能这般怨天尤人,走,咱们一齐去看望儿子。” 高树雨逐渐脸露微笑,将妻子搀扶住,一同走出了房间。 小儿子高华宁的房间在深夜如高堂明照,是面无表情的高华宁,在房间内点上了数十根蜡烛的缘故,这些跟蜡烛的方位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极为讲究,是以温养阴物的天玄阵法。 乃佛教法门。 这只曾经以厮杀为主的疆场鬼物,是星冥帝国人,死了七八十年了,如今才有机会反身做主人,当然得挑自个儿喜好又容易下手的对象。 匙子城的高家是他梦寐以求的,高家无论祖宅方位地处极阴之地,极为适合温养他这样的鬼物,就连高家人的身子,那也是上等的灯笼,足够他进入并滋养他的灵魂根本,这一家子人命弄下来后,总归能够让这只鬼物无惧阳光。 房间内,鬼物似出非出的状态,使得他的灵魂从高华宁的天灵盖伸出半截。 在蜡烛燃烧过半,鬼物完全脱离了高华宁的躯体,轻飘飘地坐在了桌旁的凳子上。 高华宁跪在地上,两手撑地,一阵头晕目眩。 房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高树雨大声道:“华宁,你在里头吗,快开门,爹娘看你来了,要是你不肯开,爹这就冲进来!” 高华宁尝试着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喊不出话来,于是他奋起全身之力,脱口而出道:“我在……爹,娘,你们等我一下。” 高华宁揣着粗气,站起身来,却不料身后被谁猛地撞击了一下,一个狗吃屎,扑在了门房前。 外头的高树雨听到声响,一脚踹开房门,而房门带来的一阵风,将房间内的蜡烛吹熄小半。 高树雨见到能够与他对视的小儿子,略带欣喜地看了一眼妻子,随后一步跨进门槛,将小儿子搀扶起身。 经过被鬼物一个下午的摧残体质,此时高华宁的身子甚为虚弱,是他体内的中气被鬼物给吸食掉了。 高华宁起身,周遭的一切他都觉着陌生,便询问道:“爹,这些蜡烛,是谁摆在我房间的?” 高树雨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华宁啊,你娘想你了,爹带她来看看你,你好好地跟你娘说说话吧。” 高华宁的目光望向爹的身后,瞧见娘亲脸带慈祥的模样,高华宁却有股说不上来的委屈,他哭着越过父亲,颤抖着双手来到母亲的跟前,重重地跪下,痛哭流涕道:“娘,孩儿不孝,孩儿再也不要钱出去花销了,今后大哥二哥未能替你完成的,就由孩儿来照顾你!” 母亲刘氏本是开开心心地来,瞅见小儿子的忏悔,她当即流下泪水。 这都多少年了,那个只要不顺他心就要打砸家里的小儿子,何尝肯跪在自己面前的? 总算在自己走的时候,刘氏能够在此事上找到一些慰藉,她连连点头,将小儿子扶起身来,随后把小儿子紧紧抱在怀中,面带笑容地哭了。 高树雨瞧着那些莫名其妙灭而复燃的蜡烛,就觉着心头乱糟糟的,他算定这是那鬼物搞得好事,万不能事事顺了他的意愿,便挨个儿将那些蜡烛逐一吹灭,,随后想将蜡烛推到,发现这些蜡烛像铁棍一般,索性就把蜡烛上头的棉线掰扯掉,使其不能再复燃。 刘氏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小儿子震荡了一下身躯,随后她就被小儿子一把推开,不小心坐到了地上。 高树雨紧紧拽着手中的棉线,急切道:“薇然!” 周围像是起了雾,变得浑浊不堪,将高家一家三口笼罩。 小儿子的目光再度变得无神,高树雨眼瞅着小儿子淡然地坐回到凳子上去,竟与他开口说道:“老头子啊,你的身躯不够用了,我便用你儿子的。本来过了今夜,我在此处烧烧蜡烛,便可安静渡过祥和,你为何偏偏要毁去我的阵法呢?这下可好,你不能再度被我附身,我也就只好寄住在高华宁的体内。等到了天亮,就是不知道他的性命还保不保得住。本可让你们一家子,再团聚个三天五天的,这下没了,可得怪你啊,怪不得我。” 高树雨将妻子搀扶起身,替她小心翼翼地掸去身上的灰尘,只是对待被鬼物附了身的小儿子,高树雨此刻淡淡说道:“鬼吓人,天下少有,鬼害人,时有发生,大不了我们一家子下辈子再团聚,就是恨老天爷为何不将你收了去,徒惹孽障有什么好?” 小儿子咧嘴一笑,突然歪着脖子说道:“你这不是都没生气,我又何来孽障?” 刘氏对此忍无可忍,她三步跨到小儿子近前,指着小儿子破口大骂道:“你这脏东西,立马给我滚出来!莫要脏了我儿!” 高华宁的脑袋从左边歪着倒向右边,放在大腿的手掌缓缓握紧,一记寸拳就要击中刘氏腹部。 此刻门外传来异动,一道符箓激射进房间,高华宁握拳再度化为竖掌,将那道符箓一掌劈掉。 月下,门外突然站着三人,有一脸色噗通红、醉醺醺的老道人右手持桃木剑,左手做剑指,定眼一瞧屋内状况,老道人咧嘴笑道:“好一个道行不浅的妖孽,敢在此作祟,雍庭,替为师压阵。小璠,看好了,为师现在除妖,将来你要在你爹爹面前,多多说起此事,好让他老人家也知道,为师不是吃干饭的!” 老道人醉态酣然,但眼神凌厉,口中道法口诀念念有词,致使咬破手指,划过手中桃木剑剑身,登时老道人周身十丈方位内,天清地明。 陈雍庭手中拿着进高家府邸前、师傅扔给他还未喝完的半坛子酒,有些无可奈何。他看了看手中的酒坛子,又看了看师妹,师妹触及到他的目光,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师兄,师傅他三天没喝酒啦,下回我少买一些吧。现在师傅拿鬼物练手,咱们还是好好替他老人家压阵,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陈雍庭平心静气,目光注视着房间内的一切动向。 眼瞅着师傅跟那男青年互换了一招,也没见师傅吃亏,陈雍庭身旁的单璠便怒喝道:“畜生,休伤我师傅!” 猛然间,单璠捻出法指,身形朝着房间疾驰而去的同时,一道散发出金光、由灵气一气呵成的万鬼临身符,比她更快地射进去房间内。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八章 中兴子 在天色还未深谙下来的城外,起先老道人一行三人,以及一猴情绪还是比较轻松的,但越靠近匙子城,师徒三人便发现此城大有猫腻。 与那徐天泽临别之际,这位老道做了一个令单璠跟陈雍庭都异常惊讶的事来:他只手将巴布给带走了。 走前的徐天泽微笑说道:‘此次事件,要是灵猴在场,天大的恩惠也会变得小如水滴,就让这只灵猴在贫道身边待上一会儿,等你们大功告成,再将灵猴返还。’ 单璠盯着徐天泽想要他立马放了巴布,但那徐天泽已经凭空消失掉了。 能够将一只御统境灵猴变得异常温顺、并且还能待在自己怀中的,此人的修为可想而知。 这一刻的徐天泽拿出了天道者实力。 —— 屋子里的火烛在老道人进入后,便被阵风一一熄灭,这将那尊鬼物气得不轻。 没了这些火烛的温润,这几十年来从未被打断过的修行,使得鬼物如稚童丢失了到嘴糖果,开始狂风大作。 老道人打了个酒嗝,像他这般的得道醉汉,除了痛觉稍稍延迟,其他的例如手法跟出剑的果断,并无影响。 小徒单璠的符咒急急而来,那只本可老道一人可见的鬼物,便如同黑暗中的蝙蝠在蛟洞中遇到篝火,避无可避,被大显人间。 只见这只阴气森森的鬼物凭空而定,将一名男青年整个包裹在内,他手持一把银枪,周身上下黑雾缭绕,身上竟是穿着一件褐色盔甲,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单璠的法指不曾松懈,她与师傅说道:“师傅,这只鬼物道行深,不如就交给徒儿来对付吧,免得脏了师傅的手。” 小徒儿的话着实要比以前婉转多了,老道人耳朵里听着,心头颇为满意,反正是那位不愿跟他们来此除魔的道兄所指,老道人也愿意交给小徒儿来打理此事,说不得小璠今夜就会有什么领悟,甚至是机遇。 高树雨跟妻子刘氏瞧着自己的孩子被鬼物吞噬,心中有说不出的痛苦,母亲刘蔚然想要再度去接近那尊鬼物,但却被高树雨阻止。 高树雨跟老道人跪下,连连磕头说道:“道长,多少时日以来,你是第一位能够逼着这妖物现身的高人,在下高树雨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儿,我高树雨以及高家愿意付出高人想要的一切!” 老道人面无表情,这家人遭受的灾害,寻常百姓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正当老道人前去搀扶高树雨之时,那尊鬼物突然手持银枪,在这间比寻常人家还大两倍不止的的卧房内,横扫一记而出,枪刃直取老道人首级。 单璠见这招式迅猛,以力硬抗不是办法,当下两手捻出法指凝在胸前,瞬间便有金光宝气在胸前炸开来。 随后单璠双手拉开,金光随着间距的延伸而大幅扩大,那杆来势汹汹的银枪砰的一下打在金光之上,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响。 单璠两手死死扣住银枪枪头,冷冷道:“当真以为没人能够收了你?你这畜生也太放肆了,本小姐现在就将你魂魄打散,然后一点点的用灶火吃掉!” 那尊鬼物知道单璠的道法厉害,不愿与她正面硬来,当下撤掉了对银枪的操控,而那把银枪便化作一股黑烟,消弭在房间内。 这样的情况要是凌元在场,可以循着银枪的去向,瞬间将灵识嵌入至鬼物灵魂内,并将其捣毁,这是道法秘法。 不过那本由栝先生赠与凌元的道法书籍,是孤本。 那尊鬼物生而为人之时,并无道力修行的根本,如今能够拥有近甲境修为,也是他误打误撞。在他阵前死之时候,将一串以前在寺庙求来的佛家念珠放于胸怀,被敌人的大刀拦腰斩首后,面向大地而身首异处倒下。 死后的鬼物怨念极重,在他们那几人的行队当中,此人怨念数最大。但由于是鬼物身前是为秘密执行任务,并无人为他们收尸,加上地府上来的使者执法不严,收集魂魄之时,正巧漏掉了这尊鬼物的灵魂,尸体在经过数日的天地阴阳的照射后,便能够脱离尸身,独自而活。 灵魂并不能长久的离开尸身,这尊鬼物在这七八十年间,害人性命多达万余起,仅靠着以人身为灯笼温养灵魂,此鬼物的灵力已在近甲境,属方圆千里十分罕见,也可能仅此一例。 老道人瞧见鬼物阴气甚重,怕小璠不是其对手,便提醒道:“小璠,起立法式,然后催动一道锁鬼符,最后将其震杀!” 单璠本想以最强手段将其以摧古拉朽之势除掉,但师傅命她选择最为稳妥的招式,当下也不抗命,口中默念有词,法指业已举过头顶,一朵金色莲花在其上,徐徐绽放。 鬼物面色凝重不堪,几十年来的打鱼生活,终究是被拖下了水,眼前的水灵姑娘语气凶狠,手段更是肃杀。 却也不是束手待毙的阳间凶物,几十年的积累,要是选择拼命一搏,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鬼物头一回地将那串佛门念珠挂在虎口之上,另一只手唤出银枪,登时间,卧房之内的气荡又与双方的僵持,越发的凌冽。 房间内疾风不停,风如一把把刀刃,最先从鬼物附身的高华宁周身切割而出。 老道人已将高树雨夫妇带出卧房,却是刘氏瞧见小儿子被刀刃割坏了脸颊,哭着要奔回房间。 高树雨一把将妻子拦住,刘氏重心不稳,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意识越发的模糊了。 高树雨顺势坐倒在地,将妻子抱在怀中,他脸色痛苦不已。 妻子回光返照已有一刻钟,在老人的口中,这算长时间了。 卧房内的陈设不断地被吹倒,衣柜、屏风一些物件还被砸在墙上跟窗户上,整个房间已变得混乱不堪。 单璠有些吃惊这尊鬼物的道行,一般而言,不管是遇见树林里喜爱捉弄山人的鬼物,还是那被凌元轻而易举除掉的三个鬼物,在道法面前便是碰见了克星,毫无还手之力。可眼前的鬼物居然还有能力与她拼得不相上下,那朵由灵力而生的莲花,在她跟鬼物中间,已不再前移。 毕竟还不是行过万千山水的道士,单璠心里有些打鼓了。 陈雍庭感受到了其中的危害,心头万分担心师妹的安危,就要手持桃木剑冲进阵中,以侧翼攻击鬼物之时,却被师傅拉扯住肩头。 陈雍庭急得跳脚,他担心道:“师傅,你别拦我,巴布现在不在,小璠跟那鬼物僵持不下,她快支撑不住了!” 老道人依旧是摇了摇头,但早已瞧出此战结症所在,他朝单璠喊道:“小璠,那串佛珠不过是个障眼法,有一定功效,但不是阵眼,用锁鬼符打掉这畜生的银枪,以阳火焚鬼符,将其困住,剩下的交给你师兄!” 单璠心有余而力不足,当下她已经分不开手来结其他符箓了。 那鬼物嗤笑道:“老头,你看你的徒儿,还有能力管好自己吗?” 师妹背对他的身影,已有些颤颤巍巍,陈雍庭吓得心都要掉了。可当下也就只有师妹能够使用灵力,他跟师傅俩人,是半点灵力都无啊。 陈雍庭想起来了自己的竹箱,可已经被师妹收回了玉佩之内,他现在除了一把桃木剑,别无他物。 老道人同样也着急,但着急也没用。现在小徒儿与那鬼物势均力敌,小徒儿难受不堪重负,那鬼物在面对道法符箓肯定也是不好受。 陈雍庭当下别无他法,用门牙咬破食指,嘴唇轻启,默念了一段古老咒语的同时,再竖起剑指在桃木剑身上一抹,剑身当即泛出荧光。 老道人以为自己瞧错了,老脸楞了一下,皱眉问道:“天师敕令?雍庭,你哪里学来的禁术?!” 天师敕令,以体内精血催动道法,能够降住世间所有鬼物,但也要看施法者与被施法者之间的差距,两个境界之内,鬼物逃无可逃,必定神型具散无疑,然而超出两个境界之外,鬼物不死也重伤。 但陈雍庭一点灵力也无,面对超过他三个境界的鬼物,他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够将师妹完好保住。 陈雍庭根本没有理会师傅的质问,当下不顾一切地冲进卧房。 房间内风如刀割,陈雍庭硬闯进去后,身上的衣裳便出现了三道口子,却也没有见血,是陈雍庭也在躲避风刃,不过并不理想。 单璠憋着一口气打算跟鬼物耗到底,但师兄的突然闯入,将她吓坏,当下撤掉了锁鬼符,一时之间,所有由气势所产生的的动荡,全都扑向单璠。 陈雍庭瞧得真切,当下他也来不及保护师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间房内的动荡,裹挟而至师妹身前 从极远处的天幕之中,一把带着虹光的长枪,疾驰掠过高家宅子,直朝那间房门而来。 那道夹带虹光的长枪,与单璠擦肩而过,其气势威不可挡,将所有扑向单璠的动荡全都推向鬼物。 鬼物经不住这般强势的力道,手中的银枪被震散,而那串佛珠也掉落在地,最终鬼物被这杆长枪给死死地钉在卧房里的石柱之上,想逃也逃不掉。 礼君圣跟箫怀枫的身影出现在外头,那混小子箫怀枫笑嘻嘻地来到门前的院子内,瞧了瞧周围的架势,说道:“不错嘛老爹,你的这杆圣枪来得挺及时,要是再晚上那么一会儿,事情可就大喽。” 礼君圣没将箫怀枫的话听进去,只是径直走进卧房内,来到那根石柱前,摊出手掌,鬼物便如同被一阵旋风吸进一颗透明的珠子内,静静地呆在礼君圣摊出的手心上。 陈雍庭赶忙来到师妹身边,上下打量道:“小璠,怎么样?!可有感觉到不舒适?” 单璠只是用力过度,整个人有些虚脱,她道:“我没事,只是师兄,你如何能够催动桃木剑的?” 陈雍庭低下了头,他没胆子告诉师妹,他偷学了师傅教与她的敕神之中的一种。 单璠回头看了看师傅,师傅对此也一无所知,她便有些生气了。 敕神一门,包罗万象,敕鬼敕仙敕佛子道子,只要是修大道之物,皆可敕,只是口诀不同而已。 箫怀枫有些大煞风景地说道:“不是吧,我们救了你们,怎么着也该说句谢谢?你们下两界的人,该不是不习惯说吧?” 单璠盯着礼君圣,随后向他行了一个道门稽首,说道:“道教弟子单璠,谢过前辈救命之恩,今后如有需要,我单璠定当全力以赴还礼。” 箫怀枫觉着单璠没意思,都跟他吵不起来,忒没意思。 礼君圣笑着按着箫怀枫的脑袋,将他拖到了身后,他说道:“进城的时候看到了你们也进来了,知道单姑娘是奔着这只鬼物而来,便没做硬抢的打算,只是……” 在神界之内,礼君圣说话从来都是惜字如金,即便是对待这位玉帝跟前的红人箫怀枫,那也是该说的与不该说的分得很清楚,至于其他神界的仙人们,大概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位神界第三的仙人。 而这位仙人在酝酿措辞之时,明显语塞了。 单璠知道自己此番失利,自己要占去大半责任,但她仍旧说道:“是实力不济而已,这个我必须承认。” 礼君圣点点头,这位道教新贵的弟子极好,甚至让他瞧见了神界道教种子的影子。 礼君圣弯下腰去,将那串佛珠拾起,连同那只被镇压的鬼物,他一并递到了老道人的近前。 礼君圣说道:“道教一脉,我礼君圣从来都是颇有好感,道长无论言语还是举手投足,都与我曾经认识的一位道长极为相似,可惜那位道长并不得到他周围人的支持,销声匿迹了好久。所以我肯定,道长也是心地极好之人,这只鬼物与佛门之物,就交由道长处置吧。” 老道人看着这位修为高强之人,心中多为赞赏,只是好奇如今的道灵界如此人才凋零,便开口问道:“不知道这位大兄弟,你的那位道长朋友姓甚名谁,说不定他是老道流派之人,或者老道认识也说不定。” 就如徐天泽老道士说得一般,如今的道灵界只剩下六名货真价实的道子,既然是眼前礼君圣佩服之人,那多半他老道人也认识,如若不认识,那老道人才敢肯定这位礼君圣连同之前的中年人一伙儿,来自神界。 老道人才能确定那天对小徒单璠的火气,没有白发。 箫怀枫一脸嫌弃道:“对道门有好感,就是你迟迟不肯拿曹准开刀的理由了嘛?老爹啊,儿子我可是盼着等你大获全胜的消息啊。” 既然还能蹦跶出另一个道门人物,那老道人大致已经能够猜测出结果。 礼君圣则说出了一个更大的消息来:“那位道门前辈,名叫徐天泽,曾是道门的中流砥柱,不过因为很多的事情搅在一起,现在他应该过得不太好。” 单璠跟师兄陈雍庭微微有些错愕,这几日碰见的人物,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老道人忍住心中的震骇,并未将徐天泽在道灵界的消息告诉眼前的礼君圣,既然是徐天泽都不愿意多出面,那他有自己的缘故。 可能自己即便说了,也许眼前的礼君圣也不会相信。 随后礼君圣将那杆早已暗淡下来的圣枪,从柱子上拔了下来,带着小子箫怀枫离开了。 刘氏早在礼君圣出现那会儿,便永远的停止了呼吸,高树雨抱着妻子的身子哭得伤心至极,在他两个儿子离世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次了。 小儿子高华宁在陈雍庭的搀扶下,来到母亲身前跪下,小伙子同样哭得泣不成声。 老道人三人并未出言相劝,毕竟怎么劝都是人走了的结果。 高树雨用衣袖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跟儿子说道:“今后这个家,就只有咱们父子俩了,害人的东西已经伏法,咱们好好的替你娘办后事,再做今后的打算吧。” 高华宁几乎磕在地上额头,重重地点了点。 老道人准备带徒弟离开,起码得找到徐道长,要他归还灵猴巴布,不然小徒弟单璠可坐不稳。 高树雨将恩人叫住,把妻子遗体交给了小儿子看管,从地上站了起来,挽留道:“诸位为我高家解决了如此大的难题,犹如再造之恩,我高树雨都不知该如何报答,诸位今日现在这里住下,待明日一早,我再准备好酬谢之物。” 老道人摆了摆手,他淡然一笑,说道:“你家都这样了,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破费,来的路上知道你平日也乐善好施,不如将来继续坚持下去,也不枉咱们师徒三人跑这一趟了。” 老道人最后打趣道:“再者除掉鬼物的并非我等,而是刚刚离开的那人,他叫礼君圣,事后不如替他立个长生碑,让他享百世香火。” 高树雨坚持要答谢老道人:“那位高人将来有机会定然会报答他,诸位别忙走,我这就去准备银两。” 高树雨说着就往自己的卧房疾步而去,去的路上三步一回头,生怕老道人走掉,高树雨还指了指小儿子,说道:“华宁,你把诸位道长看紧了,别让他们离开。” 坐在地上的高华宁怀中抱着母亲的遗体,面目不知混杂了多少眼泪鼻涕还有鲜血,总之泪水依旧流个不停。 他心如死灰地点了点头,却没怎么去在意老道人一行的举动。 等高树雨怀抱一只满载珠宝银两的行囊再度返回时,老道人一行三人还是离去了。 高树雨颓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还是先好好的睡一觉吧,这十几日过得比十几年还要漫长,他好累。 老道人带着俩徒弟走在星空点点之下的街道上,徒弟陈雍庭先才以精血催动禁术,让他大动肝火,老头埋怨道:“你这小子真不让为师省心,这些禁术是你能够是出来的吗?为师活了大半辈子,半截儿身体都入了土的人,对这禁术也是敬而远之。你倒好,瞒着为师跟你师妹,将天师敕令偷学了去,你知不知道这些会损你阳寿?!” 陈雍庭行动稍稍偏慢,的确如师傅所讲,折损阳寿的一事十分清明,仅仅那三滴精血带来的后遗症,正肆无忌惮地抽动他的身躯,让他感受得很切实。 以前刚认识师傅那会儿,师傅是连哄带骗将他带入道门学艺,在没有单璠这个师妹的时候呢,陈雍庭便时常埋怨师傅,不管是师傅的饮食起居邋里邋遢,还是师傅花钱没有张弛,陈雍庭都是怨妇的样子,却没有当徒弟丁点该担心的,比如什么时候师傅才能教我秘术绝招? 学艺是他本人想着将来回到家乡光宗耀祖,给那些嘲笑他的邻居好好看看,他也是个能画符镇魔的道长,便是能解决自个儿的温饱就成。 故而那些可抓妖魔,占卜吉凶的道门神技,自己几斤几两陈雍庭清楚得很,所以对于这些更为高级的秘术禁招,他并不太上心。 陈雍庭却说道:“师傅,你这么说,师妹会作何感想?” 老道人有想过这一茬,不过他没想到大徒弟-会这般直接,手心手背都是肉,老道人并不觉着自己太过做作,而是他真的气陈雍庭太过胡来。 单璠摇了摇头,她说道:“师兄偷学禁术,师傅不逐你出师门,师兄就该偷偷笑了。为何还这般针对师傅?难道师兄觉得师傅心头没我这个丫头吗?当然有的,只是师兄的做法本就不对。” 陈雍庭随后笑着说道:“师妹说得有理,就比方那高家主人要拿银钱酬谢之时,师妹知道师傅为何不要嘛?” 单璠扶着师兄的手臂,侧过头看着师兄的脸颊,静静聆听。 陈雍庭自问自答道,“要是搁在以前,我跟师傅行走道灵界的时候,管他家里白事红事,死了多少人,又生了多少婴孩,师傅都会不请自来地上门卜卦一番,收钱皆是十两起步。可自从师傅认了师妹做徒弟之后,不管咱们身上有钱没钱,师傅的规矩便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对我是如此,对师妹是如此,师傅对他自己,更是如此。” 老道人行走在前方,责怪道:“陈雍庭你有完没完?你是师傅还是我是师傅?你敢拿师傅说事?” 陈雍庭当即闭嘴。 老道人对单璠说道:“小璠,你别扶他,要是摔了,就等他睡大街!” 单璠尴尬一笑,便轻轻地松开了师兄,待师傅回过身去,单璠立马又将师兄搀扶住。 陈雍庭悄声说道:“徒弟与师傅之间,都是相互学习的,咱们向师傅求学问道,师傅向咱们学习如何寻找自己曾经想要却错过的东西。” 单璠皱了皱眉,问道:“师傅他错过了什么东西?” 陈雍庭说道:“咱们做徒弟的,在师傅面前就是小孩子,师傅看着咱们,就像咱们再看地上的蚂蚁。师傅在我身上没能找的,结果在师妹身上找到了。” 单璠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打扮,没觉得自己有多新奇,况且自己一个女姑娘家,如何能让师傅找到曾经? 陈雍庭笑着说道:“是师傅想要个女儿啊。” 陈雍庭继续道,“所以师傅的规矩就越来越多,以前再怎么样都要从别人手中诈些银子出来,现在师傅有收有放,一切都是以教育为重。反正在小璠面前,师傅一切行为都是正统,将来小璠再长大一些,也就学得有板有眼,在道法学问上才不会跑偏。” 单璠疑问的脸庞上,笑容逐渐灿烂。 前方师傅突然停下了脚步,师兄妹以为师傅要发飙了,结果单璠发现前方凭空出现了俩个身影。 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向他们走来,单璠瞧清了其中一人的模样,呢喃道:“爹……” 正是单允带着徐天泽出现在此条宵禁的街道上。 单允脸色不大好,这个老道来历不明,道法却是出奇的高。 小璠老祖宗过世的时候,单允去接女儿曾与他碰过一次面,差点还因为这位道长暗中对女儿师傅出手,而与他起争执。 如今这位道长直接将巴布的一身道力给镇压,单允忍无可忍,直接将这位道长带至了老道人面前。 老道人见到单允,醉酒即可醒了大半,老头抱拳道:“老道以为是谁敢深夜拦路,原来是单二爷啊。不知道单二爷与徐道长一起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单允同样抱拳说道:“没什么大事,瞧见诸位安好就成,师傅身子还好吧?” 老道人年岁长单允三十多,却称单允为爷,单允也以女儿的口吻称呼老道人,俩人心照不宣。 老道人乐呵呵地点点头,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身体倍儿棒。 单允从徐天泽怀中拿过猴子巴布,将其身上的道法尽数抹去,随后猴子巴布猛地跃下,恢复了道力的它朝着徐天泽龇牙咧嘴,身上猴毛根根竖起,狠狠道:“臭牛鼻子!你不要以为你是小璠同宗道士,本大爷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徐天泽抚须而笑:“姑娘莫要气,贫道也是为了你的小主人好。” 单允劫道:“徐道长,别拿我女儿做棋子。” 徐天泽笑着说道:“贫道不过是为咱们道门种子添抔土,并没有让单璠做什么棋子。这修行路上,坎坷繁多,行山蹚水,都是各看本事,单璠敢只身面对一头近甲境鬼物,实乃勇气可嘉。” 徐天泽又与老道人说道,“道兄在收单璠做徒弟后,贫道不胜欣慰,真是说出来也不怕道兄笑话,曾经还因此事激动地一个月都没能睡个好觉。” 这位徐道长做事太过独断专行,单允脸色依旧难看。 单璠搀扶着师兄走上前来,她朝巴布招了招手,“巴大爷,别生气了,爹爹在呢,有什么事爹爹会处理。” 这半个时辰里头,巴布的意识被打压得只能缩在躯体内,真是苦不堪言,要是小主人因为它不在的缘故而受到伤害,它可没脸面跟老主人请罪,直接杀了它都算来得痛快。 单璠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与单允说道:“爹啊,徐道长是好人,没事的。” 单允仔细观瞧了女儿,并未在她身上瞧见任何的因果牵连,这才心头好受一些,他微笑着与女儿说道:“爹爹布施在巴布身上的气机在半个时辰前,给人掐断了,就赶来此地看看,怕你们三人遇到了不能解决的大问题。” 单璠嘿嘿一笑,拉着父亲的手臂说道:“其实没有啦,遇到的问题都让及时赶来的那位礼君圣给摆平啦,那头鬼物乖乖地在师兄那里,我们还收缴一串佛门的念珠呢。” 单允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没事就好。 单璠又说道:“这位徐道长挺好的,他跟师傅很聊得来,也不是那种爹爹担心的人。徐道长说了,现在道灵界正宗的道门弟子就六个人,爹爹也不要生徐道长的气嘛,女儿的道教一脉,人数本来就很少了。” 单允哎哟地笑了出来,小丫头胳膊拐得挺快啊。 老道人在一旁也是呵呵地笑不拢嘴。 只是单璠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爹啊,师傅他老人家带着璠儿也好辛苦,刚刚还亲自为女儿示范了如何捉妖,师傅可厉害啦……” 老道人这才想起自己趁着酒意胡乱说过的话,老脸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得僵硬地笑着。 徐天泽突然一挥拂尘,脸色淡然道:“单璠跪下听封。” 老道人瞧小徒儿还一脸无动于衷,连忙说道:“小璠快快跪下。” 单璠这才不明所以地跪下,只听着头顶上方传来:“贫道赐你道号‘中兴子’,灵力在跻身奉观之后,晋为‘元君’,中原的道教祖庭天师府在你跻身‘元君’后,一并归入你管辖范畴。” 随后徐天泽凭空取出一把符剑,材质看不真切,有些类似于山石,徐天泽将符剑横放于单璠头顶处,说道:“此把符剑名为‘守正’,现赐予你,望你能够守得住本心,守得住我道门。” 单璠低头振声道:“道门弟子单璠,领法旨!” 单璠双手伸过头顶,接过了徐天泽递来的那把守正符剑。 守正符剑表面粗糙,握在手心十分膈应,单璠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感受到此把符剑有将自己意识带入剑身的前奏,吓得她赶忙望向父亲。 单允说道:“道门仙家法器,可通人性,与你娘亲的那把仙灵剑类似,你是如何因为你娘亲对待仙灵的,那就如何对待这把守正符剑即可。” 单璠默然点头,闭眼将意识涌入符剑之内,见到了一位灵魂体质的道长,正闭眼端坐高台之上。 果真是跟娘亲的仙灵剑一般,都有剑魂加持。 单璠向那位道长问了一声好,却没有得到回应,久而久之,单璠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入别人法眼,当下也就退了出来。 徐天泽抚须微微一笑,道:“那位道长,可是以前的道门金童,是跟在道祖身边过的人物,就连贫道见了他,也不敢大声说话。单璠,你与他有缘,就让他在你的手中,大展光芒吧。” 单璠突然脑不吝地嘀咕了一句:“我跟我师兄才是最有缘的。” 徐天泽哈哈大笑:“此缘非彼缘,道心所向而已。” 单璠行了个稽首,说道:“单璠明了,谢谢徐道长赐符剑赐道号。” 徐天泽倍感欣慰,就单璠的天资,瞧上多少遍都不觉着枯燥。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零九章 迟到的拜师费 玉旻宗创建时间并不算长,但其宗主周良生是个不出世修道天才,仅仅用了六十年的光景,便已是化境修为,如今已在闭关期间,听说是要突破奉观境屏障。 道灵界内的宗门多不胜数,拳宗、法宗、剑宗、刀宗,千奇百怪应有尽有,唯一的区别就是宗门派别的实力。 就开宗便是以修道证长生的宗门,像玉旻宗这般的,为数并不多,即便对长生仍是一头雾水,可宗旨不可弃。 道灵界内有个说法:万里道者出化境,千里化境出御统,百里御统却也出不了天道者。 不过像玉旻宗这样的仙家大门派,如今的日子比起其他宗门而言,并不太好过。 一来玉旻宗也就宗主一位化境,其余的三位长老,一位在地守境,一位在恒听境,剩下的一位刘长老,还是吃的家族世袭的饭碗,不过开印而已。 前些日子至甲城上空突降雷刑,正在闭关的宗主发出了一道密旨,着刘长老连夜前往至甲城探勘情况。 闭关期间最忌分神,宗主还能够感受到了两百里之外的事端,真是很不容易了。 所以在收到这封密令时,刘长老哀叹了一口气,只怕宗主师弟的破镜,又得遥遥无期了。 玉旻宗建山门于碑行山山脚下,建宗于碑行山山半腰,山门是修得中规中矩,比起在碑行山这样的大山郡来讲,犹如屋瓦上的米粒。 仙家宗门在建立初期,便是奔着最好能够修得三位奉观境道者出来,至少能够跟那些夜游神唠上嗑,才算是大圆满。 如今玉旻宗人才青黄不接,老的道力高超,小的还在山涧处和稀泥,中间的叛出的叛出,阵亡的阵亡,总之近三十年来的玉旻宗,异常穷困潦倒。 大长老刘志发,便是出门去至甲城探勘的刘长老,二长老春赟掌管弟子修炼一事,如今这位二长老没得徒弟收入帐下,便是闲得很,有时候会去瞅瞅大长老的书童,最终还是说服了大长老,也就将书童纳入祖师祠堂,要他开始修行事宜。 三长老庸顾负责宗门内外的开销记账,全宗上下所有人都要向他伸手要钱。 这个情景在二十年前,庸顾就瞅着上一任掌管钱财的长老经常捶胸顿足,现在庸顾成了账房先生,他早些年是很后悔接下这一重任,如今山下即便有人送钱送人来,那也是个饭桶,没根性没天赋,屁道力嘣不出来一个,三长老庸顾已然将自己过成了怨妇。 玉旻宗已有三年没有接纳新人了,三长老手头的银两是日渐短缺,这把老头子愁得来都想去变卖祖产了。 要是玉旻宗不说修行一事,全宗上下自给自足完全没有问题,碑行山哪里不能种植蔬果的? 可这修行一事,是需要消耗大量的钱银细软,门人所需的丹药得先从药材着手,三长老也有通过种植药材这种最基本的入手,不过稀有药材的种子甚是难寻,从别地移栽再培育,也得先找得到地宝才行。 有时同一种药材的成品,都还没有它本身的种子值钱,原因就在于有些药材种子不结在花蕊上,而是在根部。 所以这等一本万利的种子,药材商是千金不卖的,有些太过珍贵,还需要道者随时看守,以防歹人窃了去。 下一批的孩子们,将会在这个秋季开始他们的修道之行,这批孩子是二长老与三长老,商量了三天才确定下来的,总共八位十岁的孩子。 这群孩子起先大长老便已瞅过,天赋一般,但聊胜于无。 玉旻宗选拔弟子,首重根性再看天赋,最次的才是孩子们的家里边能够出多少钱培养他们,这是玉旻宗从建宗便留下来的规矩。 这些孩子们之中,有超过半数的家里边都拿不出太多的钱财,所以玉旻宗当下最严峻的任务并不是如何致富,而是脱贫。 宗主师弟周良生目前尚在闭关期间,谁人也不见,大长老刘志发出山门未归,三长老庸顾便将二长老春赟叫到大堂,说是有要事需要商榷。 三长老庸顾一袭褐色长衫,一瞧便是读书人的样子,此时他坐在大堂的旁座上,与身边身着灰色衣裳的二长老说道:“二长老啊,咱们玉旻宗从建宗初始到如今,也快并入三百年的光栽了。这一路的风风雨雨,咱们可是一直咬着牙齿挺过来的。如今宗门势力不能够承启,本就是银钱短缺的时候,恐怕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咱们玉旻宗就要遭遇大变故了。” 二长老春赟道力地守境,在方圆数百里之内,实力绝大,听闻三长老的担心,他颇有感慨:“想当年咱们是一起入的宗门,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宗门的实力是愈发得薄弱。” 庸顾同样叹气道:“要说我等没有责任,那是不可能。但在我做宗门账房的时候,是无比期盼有个人能够站出来,说我没有能力为宗门谋福祉,让他来接替了我着账房的位置去。那样我还真的想感谢他八辈祖宗,就算是给他跪下磕头都成呐。” 庸顾继续说道:“可不是现在冒出来的想法,这个头,十年前我就想要给这个人磕了。” 二长老作为道者,性子不比做账房的三长老,他直截了当道:“三长老,你有何打算,说说看把,现在大长老跟宗主都不在,如果行得通,咱俩就把事给办了,快刀斩乱麻。总之能够一解宗门燃眉之急,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听你的。” 庸顾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放在桌面上,轻轻地送到了春赟面前:“这本册子里头写着的,都是这些年来,我在宗门内瞅着不怎么常用的物件,有兵器也有丹药,加上我祖上留下来的田亩房产,还有师傅他老人家赠与我的一些东西,若是能够全都卖出去,应该能够支撑这些个孩子未来二十年的花销了。” 春赟拿过册子,摊开一瞧,内心五味陈杂,上头写着的物件,最值钱的就是庸顾自个儿的东西。 春赟抬头看了庸顾一眼,这位做了二十年的账房,是真豁出去了。 庸顾轻轻一笑,他说道:“将册子交给二长老的时候,我有想过要不要也加一两样你的东西进去,毕竟大半值钱玩意儿是我的,难免有在宗门强出头的嫌疑,哪里有抄自个家的傻子呢?” 庸顾瞅着二长老的铁青脸色,就知道他犯了忌讳,便说道:“依我看来,这个点子是我出的,出我自个儿的东西,也算是给下头的祖宗赔罪了,余下的我就在想,要是头一个二十年,效果不显著,那还有第二第三个二十年,到时候再由二长老决定,要不要替宗门补这个窟窿。当然了,这头一个二十年,我有信心将咱们玉旻宗以万贯家财交付到宗主的手上。” 春赟老脸便有些红了。 庸顾不再微笑,只是严谨道:“全宗上下已到了紧要关头,这一搏,拼好了就是百年好时光,我们即可带着册上的东西,去山下吧。” 春赟愣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大堂外传来了轻微凌乱的脚步声,这在两位长老听来,应是宗门的人带着外人来到此处。 果不其然,是大长老刘志发带着他的书童赶回了宗门,在他的身后,还带有两位小姑娘一齐走进了堂内。 在替宗门挑中了俩位天赋异禀的修道种子后,刘长老在山脚下的时候,脸色从山门到大堂都保持着神清气爽的模样。 刘志发瞧见两位长老在,笑着打招呼说道:“两位师弟,原来你们也在啊。” 刘志发将手中买给秦家姐妹的一匹上等好布,放在大堂的木桌上,还招呼身后的书童,要他把东西一并放到桌子上来。 于是平日里用于商谈事宜的桌子上,就堆了许多日用。 这让两位长老有些瞧不惯,但并未做出声张,只是三长老庸顾话说一半道:“刘长老,这布匹……” 刘志发恍然一下,解释道:“这些东西都是买来给我身后的两个娃娃用的,她们俩是我在外头替宗门收的弟子,二长老,你看看两个孩子的根骨后,你就说说该怎么谢我吧,你不是说自个儿都要闲出水了么,今后可有得你忙喽。” 二长老春赟脸上豪无表情,他瞅了一眼都躲在书童身后的两个小姑娘,并无太多的打量,随后说道:“大长老这就是在开玩笑了,这看人根骨天赋一事,要么都是你来掌眼,或者是宗主师弟定夺,我这个只负责教人的老头子,哪里会看人的。” 刘志发还没有听出二长老的酸味来,大概是他居功自傲的缘故。 这也难怪,这百年间玉旻宗都未出过奉观境的道者,也没有出现过可以视地守境为囊中物的修道种子,就他们几个老家伙,那也都是尝试了多种珍贵丹药,才将二长老春赟送进了地守境境界。 让书童休息了一番后,刘志发便与他说道:“把东西都搬到后西厢房去吧,今后那里就是你师妹们的起居之地,这会儿你一个人去就成,楚楚跟芝芝俩人,还需要让你师傅跟师伯过过眼才行。” 说是师傅,不过是记名的那种,书童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修道好角色,加上宗门现在一穷二白,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不再继续得到栽培。 反正搬东西就今天一回,当下书童嘴角向下,有些不情愿地将东西一股脑全抱在胸怀,使得他走道都需伸长脖子才瞧得见。 刘志发笑着给秦楚楚姐妹俩招了招手,与她们介绍道:“这位是二长老春赟,这位是三长老庸顾,快给二位长老行礼。” 秦楚楚与秦芝芝眨了眨眼,姐们俩相视一眼,随后一齐给堂前的两位长老跪下:“秦楚楚,秦芝芝,拜见两位长老。” 刘志发在宗门内从来都是好脾气,宗主见到了他也经常笑逐颜开,只因刘志发的老爹以前是玉旻宗的大长老,与上一任宗主同样是师兄弟,俩人关系亦如刘志发与现任宗主一般好,所以在现任宗主即位后,刘志发自然而然地也从大师兄坐上了大长老的席位。 不过两位长老从头到尾,脸色都有些冷冷的,在姐妹俩跪拜后,也没有叫她们起来。 这番行为完全是不认同他刘长老的眼光,好在出了名好脾气的刘志发,乐呵呵地笑了笑,朝着两位师弟挤眉弄眼,最终才使得三长老庸顾开口:“女娃娃,都起来吧。” 慈目面善的刘志发又笑了笑,他说道:“宗主跟我,在看弟子的根骨的时候,更多的看得是心性与眼缘,这在你们看来,是瞎猫碰死耗子,可哪次我跟宗主看走眼过?” 刘志发与姐妹俩说道:“楚楚,芝芝,站近些去,让两位长老仔细瞅瞅你们。” 三长老庸顾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既然是大长老看过的根骨,定然不会有错,只是我想问问大长老,教徒弟收的银钱那些,你收了多少呢,你也知道咱们玉旻宗现在的处境,再过几日,都快揭不开锅了。” 二长老咳嗽了一声,他觉着三长老的言辞,在两位晚辈面前,有失妥当。 庸顾管不得其他,大长老都能将杂物放在桌上了,这两个女娃娃将来是什么样,他瞧都不会瞧上一眼,跟他没瓜葛的,索性张口就来了。 本来有关于拜师费一说,当时的凌少侠是愿意支付一笔钱的,可后来俩个姑娘跟凌少侠谈崩了,这位凌少侠便将她们硬塞给了自己,但谁知道这位凌少侠又突然改变主意,愿意收秦家姐妹为徒,就让她们在玉旻宗挂个记名弟子,却也没给拜师费,就连生活费也都没提及过,然后人又消失了。 刘志发尴尬道:“这个嘛,当时我看在两位姑娘天赋极好,也就……也就没着急去收拜师费。” 三长老庸顾没多做感想,只是说道:“也可,大长老看中了她们的资质,若是宗主看过后,觉着可以免去一切,那也不是什么一件坏事,毕竟咱们玉旻宗首缺的还是好苗子。” 大长老不修道不证道,整天帮着玉旻宗看管大小事务,属于每件事都能管上一管,都可以出点气力,那也不过就是一日三顿饭,这样的消耗比起才开始修道的书童来讲,是要便宜太多了。 不过这闲得慌的刘志发跟忙得要死的春赟、庸顾俩人比起来,总归是处事法子存在根本的区别,一般都是由庸顾管着财政,但若是大长老也要过问一下,庸顾也不会拒绝。 宗主曾给对此事颇有微词的庸顾说道‘总归是一门之人,大长老事事关心宗门大小事务,是为心系宗门嘛,况且大长老身份摆在那里,过问宗门上下,也属应当范畴。’ 所以庸顾将接下来需要办理的事,当着所有人一股脑全说了:“这些天就让娃娃们在后西厢房住着,等到宗主出关后,届时瞧不瞧得上她们俩,愿不愿意收她们为关门弟子,由宗主定夺。若是行不通,再让她们同新晋的八名孩子,一块儿拜二长老为师。” 秦楚楚分不清什么叫关门弟子跟记名弟子,只是突然说道:“三长老,我跟妹妹可以在玉旻宗只做记名弟子吗?” 得,自己久久不能开口的,被丫头说了,心里没底的刘长老替秦楚楚解释道:“俩个丫头在接手的时候,她们的师傅就承诺会奉上一笔钱财,只是目前无法送到,他的要求就是让娃娃们在咱们玉旻宗做个记名弟子,今后咱们玉旻宗若有需要,也会鼎力相助。” 三长老噔的一下站起了身来,他盯着大长老刘志发,责问道:“大长老,如今宗门账上空赤已经一月了,你现在收记名弟子,钱没到手,就把人给接回来了,这不是帮着别人养儿子嘛,你……你不该如此糊涂!” 大长老深知此理,也不敢反驳。 三长老直接将桌上的那本册子递上前去:“这是我打算变卖的宗门物件,其中包括山脚下的那块天外陨石,摆在那里几百年了,光有人气跟财气,倒不如直接卖了,还能够更好地培养门人。余下的,大长老你也看看吧!” 秦家姐妹站在原地,深深地低下头去,姐姐将妹妹稍稍拉至靠近大堂门口,离着远一些她要好受一点。来到此地比起跟大哥哥待在一起,是完全两个感受,她们已经后悔来了。 大长老咬了咬腮帮子,脸色异常难堪,他一连翻阅了册子上的大致,疑惑道:“宗门什么时候都轮到变卖家产了?” 庸顾沉重叹息一声,他跟这位闲得起冬瓜灰的大长老在突然的某件事上,是根本无法交流的,从前无非是自己谦让他罢了。 二长老春赟憋了一眼大长老,没好气道:“大长老,房产是三长老祖上留下来的,并不是宗门所有。” 大长老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思前想后一番,俩位小姑娘天赋摆在这里,即便收下做个记名弟子,对宗门也是一件好事。 在新晋的八名孩子当中,前期的选拔,是一个都没有入他刘志发的法眼,为何能够使得三长老将他们收入宗门,玉旻宗高层知其缘由,却都没有点破。 如今大长老能够亲自带回来两名弟子,不管她们将来在宗门是何定位,是记名,是入室还是关门,关系绝大。 为求一个圆满的解决此事,三长老冷冷道:“大长老,不如这样,咱们将宗门的东西,再多变卖一些出去,这样便可留下俩个女娃。若是你同意,想必也就不用等到宗门出关了,你看如何?” 这位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大长老,现下却拿不定主意了,要他变卖宗门里头的东西,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也如同某根筋突然通了,大长老说道:“俩个娃娃所需要的钱财,两位长老不必担心,今后她们的每一个阶段,不论丹药还是其他的日常开销,我都会提前补上,这方面,我不会让两位长老多操一点心。” 大长老又说道:“宗门现在出现不可规避的波折,我那里也还有些银两跟值些钱的物件,待明天转手过后,一齐给三长老送来。” 看来大长老打算砸锅卖铁,也要熊跟鱼掌兼得了。 此时春赟、庸顾两位长老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样的心情,这位大长老在大是大非面前,总归还是能够与他们统一战线。 大堂门口走进一位佩剑的弟子,他在越过门口的两位小姑娘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们一眼,随后与二长老春赟说道:“禀告师傅,山脚下来了一名姑娘,说是来替这两位小姑娘交拜师费的。” 大长老疑惑道:“难道是凌少侠托人来的?” 二长老说道:“请她进山门吧,带到这边来。” 那位佩剑男子拱手而去。 等到佩剑男子再度返回大堂后,在他的身后,走来一位容颜绝美的姑娘,她那眉如天边的云霞,眼目就像挂在深夜的明月,清晰动人,而至于她的脸蛋,不施粉黛却能如羊脂透彻,已是当得了倾城倾国之姿了。 就连站在门口仰视那位姑娘的秦家姐妹,都觉着这位姐姐,是她们见过最漂亮的美人。 姑娘身着一袭黄白相间的锦衣,有些偏男风,姑娘同样瞅见了站在门口边上的秦家姐妹,随后才与诸位长老拱手说道:“在下星冥帝国人士,来替舍弟,给玉旻宗交学费,第一次见面,若有叨扰,还请诸位长辈多担待。” 三长老庸顾笑着说道:“不打扰不打扰,实不相瞒,就在先才一会儿,我们几个还在讨论着,为何姑娘的弟弟将娃娃们交给了大长老带回来,却忘了给拜师费这些呢。” 大堂内有些尴尬,就像是见着了救命恩人一般的三长老,话里兜兜转转,便有些攀高的意味了。 姑娘正是公主凌澈,她在接到天刺人员消息的时候,根本不显得惊讶,就弟弟这般的年纪,即便是想要成亲了,姐姐凌澈也觉着是合乎情理的。 在秦家晚辈面前,凌澈竟是笑着说道:“接到下面的人报上来的消息,我这个做姐姐,其实觉着弟弟做的还不够好,哪里有出尔反尔这样的事,发生在刘长老身上呢,还希望刘长老对舍弟的过失,不要记在心上了。” 大长老刘志发尴尬一笑,摆了摆手道:“凌少侠胆气超然,乃是人中龙凤,这点小事,老朽岂可怀恨在心,若真是生了他的气,也就不会将俩个娃娃接回宗门了。” 凌澈微微点头,随后她从怀中摸出数张银票,放在了大堂的桌面上,轻轻地再往前送了一些距离,说道:“这些银票是星冥帝国本家大汇钱庄的本票,可随时兑成现银,这十万两,是俩个丫头在玉旻宗的一年拜师费用。” 三位长老还好,见过大世面的三个老家伙,这十万两还压不弯他们的双腿。 只是这样的数额,着实吓呆了俩个秦家丫头,就算是要饭一辈子,都要不来其中一张银票的数额吧。 然后凌澈又拿出来两张银票,放在身前的桌面上,说道:“这是俩个丫头在宗门里的寄养费,今后丫头们在玉旻宗呆一年,我都会派人送来未来一年的费用。” 三长老庸顾轻轻憋了一眼银票,是同种面额的大汇钱庄的本票,此时压了他一个月的心中大石,终于可以稍稍地缓上一缓了,对看着凌澈这样的大姑娘,也嘴角挂着笑意。 凌澈看向大长老刘志发,说道:“不知道这样样的费用,玉旻宗能不能够接受?” 刘长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姑娘处事,真是厚道。” 凌澈微笑着说道:“那就成,可以让我跟两个丫头,到外边儿走走吗?” 这些日子带着俩个丫头回宗门的这一路上,刘志发跟他的书童没少说好话,属于将俩个丫头随时哄着,才顺利带了回来。 兴许是真怕姐妹俩拒绝自己,刘志发看着秦家姐妹说道:“之前要你们跟我走,要不是你们的师傅不同意,你们是死活都不想走,现在你们师傅的姐姐,想要带你们在山脚那边散散步,你们可也得听话啊,不然让你们师傅知道,他准生气。” 姐姐秦楚楚笑容甜甜道:“师傅的姐姐,就是我跟妹妹的长辈,长辈说什么,楚楚跟妹妹就都照做。” 凌澈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秦楚楚,随后带着她们俩一齐走出了大堂。 而至于大堂里,三长老将那本册子率先揣回了怀中,笑眯了眼:“看来这本册子,还不到用的时候。” 三位长老哈哈大笑。 一处鸟语花香之地,远处是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这玉旻宗到底也是仙家宗门,只不过有些颓而已,宗门里的东西,还都是货真价实的。 小道上,凌澈的身位要稍稍比俩个丫头靠前头一些,倒不是凌澈刻意为之,而是俩个丫头瞅着这么漂亮的姐姐,就不敢有越过之心。 凌澈稍稍慢下了脚步,俩个一直瞒着头看她脚步的丫头,就不小心撞到了凌澈的后腰。 俩个丫头赶忙认错,头也低得更下边了去。 “我这么像吃人的吗?” 埋着头的姐妹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有诶。” 凌澈找到了一处可以稍作休息的凉亭,她轻轻地牵着俩个丫头的小手,说道:“姐姐我有些话,想要面对面的告诉你们,走,咱们去那边的凉亭。” 三人当中,秦楚楚率先第一个将脚踏进凉亭,随后凌澈松开了她们的小手,秦楚楚便熟人熟事地用袖子擦了擦石凳,还不忘笑容灿烂地跟凌澈说道:“姐姐你坐。” 然后秦楚楚才跑到妹妹那边,跟着妹妹一块,坐在了凌澈的一侧。 凌澈看得很仔细,秦楚楚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她将不太会说话的秦芝芝放在她与自己的中间,为的就是怕妹妹觉着无聊。 凌澈四顾周围的风景,脸上笑意满满,她说道:“也就来看看你们俩,称得上是休息了。” 妹妹秦芝芝说道:“姐姐平时都很忙吗?” 凌澈说道:“是啊,平时姐姐是个大忙人,可不像你们的师傅那样,还可以在外边儿到处游走。” 凌澈不愿给俩个丫头多透露自个的事儿,便说道:“你们的师傅,其实在平时,为人处世都还比较意气用事,不过他跟你们之间的约定,算是一个好的缓冲,以姐姐的眼光看来,再过个三五年,等你们的师傅完全长大成人后,才真的是能够担起为你们传道解惑的担子呢。” 秦楚楚却说道:“姐姐,其实不是这样的。” 凌澈迟疑了一下,笑着问道:“怎么呢?” 秦楚楚继续道,“就算师傅他脾气不好,不喜欢教我跟妹妹,也没关系。第一次见师傅的时候,我就觉得师傅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介于当时的情况,我才不得已想要搭上师傅这颗有望成为参天大树的高枝。” 凌澈细心地听着,秦楚楚看了一眼这位漂亮的姐姐,心有愧疚地说道:“所以当时就算师傅不撵我们来玉旻宗,我们也可以留在师傅身边做丫鬟,给他洗衣做饭,烧水洗澡,都没问题。我跟妹妹从小让母亲照顾得白白胖胖的,自打母亲去世之后,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对我们这般好的人,所以我跟妹妹也愿意把师傅伺候得白白胖胖的。” 凌澈点点头,微笑道:“有这样敏捷的思维,你倒是个可造之材。” 秦楚楚楞了一下,随后异想天开地问道:“那姐姐,你瞧我妹妹呢,可不可以也能够成为你这样的人呢?” 凌澈笑容更盛了,说道:“你们性子不同,将来的成就啊,在未来的一年,就在这玉旻宗修道一年,才能够看到更为准确的结果。” 凌澈又说道:“这钱呢,已经替你们交了,你们俩个丫头,也不用着急说什么将来赚了钱,会全数返还的孝敬话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当下就是好好的跟着玉旻宗的先生跟师傅,潜心修道。今后要是你们的师傅遇上个麻烦,你们能够代师出手,那才是最好的孝敬。” 秦楚楚跟妹妹秦芝芝听得有些绕耳,不过还算听明白了个大概。 凌澈临走前将一枚印章交到了秦楚楚的手中,说要是遇到了自己不能解决的急事,将其送往山脚下小村庄里一户卖布匹的人家,店家会一边将事情于她上报,一边看着是否可以替姐妹俩将事情摆平。 秦楚楚跟妹妹此时站在山门下,目送着这位倾国之姿的姐姐离开了玉旻宗,姐姐打开了手心,那只印章鲜红,正面可有‘皇太子宝’。 凌澈的步伐在离开了玉旻宗之后,如那神行太保,可追赶日月星辰。 也是个没办法的事儿,星冥帝国的扩张已稍作缓势,但军门之中,日积月累的痹症,日渐肥大。仅是她这个将军手底下的四十万将士,其中有十五万是在过去的五年间持续扩充而来,并非是他们不听指挥,在战场上不肯杀敌,而是将与将之间存在根本的共同认知,这些人在打仗那会儿还好,顾着拼命去了,但是一旦闲了下来,休养在家,那就是惹事儿的主。 凌澈在想,有没有个好法子,既能顺着他们,又不破坏军帐规矩。 隐约有个小念头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凌澈想起了数年前答应过张莎,只要自己一有空,就会去看望她,可是这好几年过去了,自己是一次都没找过这个妹妹。 弟弟将张莎接连两次抛弃的后果,凌澈心头又不禁沉重叹息,多好的一个姑娘,被弟弟如此作践掉了。 凌澈突然就很想给自己放一个小假了。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章 归乡,看望 大概十一个月前,张莎入了阳家的祠堂,她的名字由她生身父亲阳威靖,亲手写入了家族谱。 从前的阳威靖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如今的阳威靖却心细如发丝,这些全都拜他自个儿的过往所赐,他跟阳莎母亲的故事,是可歌可泣的一段血泪史。 将女儿重新带回家中的这头等大喜事,阳威靖还同意了女儿随口的一句话:“回到家的时候,就是要安静一些,可能跟外头的关系反差比较大的缘故吧,因为咱们家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阳威靖便没告诉自己在道上的朋友来聚会祝贺,就只是将那本重新打开又合上的家族谱,安安静静地放回了祠堂的供案上,用锦盒封存流于后世。 阳威靖不是那些死读书的秀才,一辈子就只认个死理,尽管当时女儿并未改姓,但整个湘潭城包括城主江道南都知道,小医女张莎是他阳威靖的心头肉。 所以在一年多前,当阳威靖知道了凌元接连两次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几乎是气得就要亲自去将这小子五马分尸。 阳威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凌元这小子的时候,他正舒坦地躺在床上休息,女儿则在药馆内跑前跑后的伺候着,那会儿阳威靖就知道女儿是深深地爱上这个小子。 但是在事情发生后,阳威靖气不打一处来,却没有在阳莎面前露过丝丝的磅礴山水气。 再后来,阳威靖发现了凌元的心性脉络之上,出现过他的影子,阳威靖便稳定了,这个巨大的哑巴亏,他也只能暗自吃下,还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免得让女儿知道他所知道的,那女儿在他面前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如今的单族并不像曾经单宏才掌舵的那会儿,需要随时巩固势力,现在阳威靖也不过偶尔帮着义父做点事,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忙活了。 基本上都是跟他同龄、辈分却要比他矮上一截的单京韫去做,也不是什么折腾人的,单京韫也乐得带上单族的晚辈历练。 早年的单京韫因为阳威靖跟他的辈分关系,去问过爷爷,要他爷爷拿个理由出来,按照阳威靖的年岁,怎么也该跟自己同辈才是。 结果单族大长老说:“当儿子的不争气,当孙子的也成天往外跑,这个义子,就是用来接你们爷俩的位置的,不可以吗?” 好嘛,至此这爷孙俩的梁子,因为这一辈分结下了。 单族大长老单祺安已是九十高寿,只在族中挂着个大长老的头衔,平日里没得什么糟心事可以烦他的,若是不依靠道力的话,单祺安腿脚还算利索。 单祺安的儿子单空鸣是个读书人,对待道力一事,毫不上心,在他为家族新添单京韫这个苗子以后,边到外界游学去了。 好在留在家中的苗子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单京韫的实力在整个单族,同辈中摘取头甲,当然了,单允不算其类。 今日的湘潭城天气甚好,单祺安跟阳威靖在单族简单交付了一下高层的指示后,便让阳威靖带着他,去看看孙女儿阳莎。 大概得有一个月没瞅见这个丫头了,单祺安是极为想念这个在湘潭城被人们成为小医女的孙女儿。 半年前阳莎给单祺安一包用药材碾磨的粉,说是在饭前用温水冲服一小勺,对人的整个气色都大有裨益。 最后阳莎着重强调了一下,说这些都是自己亲自研磨的,可不是借了药馆徐姐姐的手。 单祺安就胸怀畅快地指了指阳威靖,后跟阳莎说比她爹会疼人。 当时一旁的阳威靖没否认此事,他还笑容满满,十分和煦。 湘潭城以及隔着数十里之遥的其他城镇之中,那些城中的公子们在知道小医女身边没了那个凌元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阳威靖带着义父来到药馆门前,门口还守着几个衣着不凡的公子哥,在往药馆没观望。 老人单祺安觉着挺有意思,便率先朝着背对着他的公子们问道:“诸位要是病了,就进去找小医女看病啊,在这外头摇头晃脑地瞅什么呢?” 三三俩俩的公子也是瞅个稀奇,小医女在这几年的时光中,模样是愈发的出尘脱俗了,那个曾经被凌元说成黑炭的张莎,如今已是美丽动人。 “啊哈,没什么,我们正巧路过。” 小医女有洪立秦以及鲁解颐俩位班头着手看护安全,这是整个湘潭城百姓人尽皆知的事,兴许是怕两位造诣不凡的班头眼目瞧见,那俩三个公子便悄悄地脚底抹油,溜走了。 阳威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的确如此,如此轻浮之人,怎么偷窥自己女儿? 简直是坏了他一天的好心情。 单祺安知道他的这个义子心头肉就是阳莎,也是逆鳞所在,便说道:“也是些不识大体之人,叫你手底下的班头,去他们家好好说一番即可,再有下次,就跟城主大人江道南说一下,最后重罚也不迟。” 阳威靖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单祺安最后没让阳威靖搀扶,走进医馆之前,单祺安说道:“莎莎上回给的药粉很有用,多年的一些病根也有缓和的迹象,老夫一个人走到她面前去,说不定这丫头还能夸夸老夫腿脚好呢,义父以被孙女儿夸奖为骄傲,更以被城中百姓爱戴的小医女夸奖为骄傲。” 阳威靖瞧着一步步走向三节台阶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义父也有顽皮的时候。 进门后是一进小院子,大厅屋檐上是曾经吴朴虎亲手挂上去的匾额,此时正午时,医馆依旧还有五六位病人,都安静地坐在长条藤椅上等待着。 结果开开心心的单祺安一进去,就看到孙女儿坐在桌案前在给病人诊脉,完全没注意到医馆又来人了。 若是平时阳威靖前来此地,遇见这样的情况,他定然会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女儿忙完正事,但义父来此,阳威靖想要上前。 结果他被义父阻拦道:“医者仁心,就先别忙打扰莎莎了,威靖啊,你扶老夫到那边,也跟他们一样坐坐。” 藤椅要靠近桌案一些,当阳威靖扶着单祺安同病人们坐在一起时,余光中有所晃动的阳莎,微微抬头,便瞧见爷爷跟父亲来了。 阳莎正准备起身,她的指尖都从病人的手腕上挪动了半寸,就见到爷爷朝她摆了摆手,又往她这边送了送,示意她无需理会他跟阳威靖,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阳莎笑了笑,就又继续给病人诊断病情,随后挨个给病人们开了方子、抓药,还指引他们去找后院的徐姐姐煎药。 忙碌期间,煎药的徐姑娘很少会到药馆前厅来,因为每天来找小医女看病的人很多,要由她来负责煎药的活路,也是多不胜数。 正好将最后一位病人的药材倒入灶上的罐子里,小姐姐准备出来跟小医女商量今天中午吃什么。平时都是俩人一起忙活,两个女孩子之间的默契配合,倒是比绝大多数的夫妻呆在厨房里,要好很多。 徐姑娘撩开了幕帘,边走边说道:“莎莎呀,今天吃豆腐干炒蒜薹,清炒空心菜,再烧一锅皮蛋黄瓜汤,你看如何呢?这些天的气候越来越热了,一些带油的汤锅,汤喝着实在觉着腻了些,还是黄瓜片搭配皮……” 小姐姐突然发现了了阳堡主也在,微微一愣,随后施礼:“不知道阳堡主在,青皖在此有礼了。” 阳威靖点了点头,随后与女儿说道:“今天就吃这个吗?” 阳莎说道:“早上来药馆的路上,看到了这些菜都很新鲜,顺便就买好了。” 阳威靖便笑着与单祺安说道:“义父,自莎儿认祖归宗之后,我也在空闲的时候学了一些做菜的手艺,这顿饭菜啊就由我来做,义父也好尝尝。” 单祺安略微有些惊讶,他点头说道:“好啊,整个天下能够做饭菜的道者委实不多,老夫就在这里等着。” 阳威靖走进了他经常路过却不进去的厨房,后来青皖也进去给阳堡主打下手了。 阳莎在养父张廉光留给她的药典之中,学到了医道中的许多妙手,其中就包括正骨,而正骨延伸下来的,则是一些舒筋活骨的按摩手法。 所以趁着这些时间,阳莎一边与爷爷聊天,一边给单祺安按摩肩头跟脖颈,摸到一些爷爷身子骨的毛病,她也会嘱咐爷爷小心,比方说提东西的时候,手腕该如何与平时不一样地发力会显得更好,阳莎都会一一仔细地讲出来。 在跟爷爷的谈话当中,发现爷爷有忘记的时候,阳莎会让爷爷将她说的注意事项再与她说一遍,老爷子一听这样的要求,乐得畅怀大笑。 就连单族长这样的人物,在面对他这样的单族大长老,也不敢当面要求,如今被孙女破去了法身,单祺安倒还乐得自在。 阳威靖的午饭还没有做好,一些个刚刚感觉到身子骨不适的病人,又来找小医女替他们瞅瞅了。 一般来讲,小医女在收取病人诊金方面,都是收得极少的。 此‘极少’非彼极少,而是前来看病的病人若是穷的揭不开锅的穷人,小医女会分文不取。如今湘潭城划入星冥帝国城镇编制后,新城主江道南严格执行国策,湘潭城的生产力,也是逐年增长,而且极快。 此时来看病的病人是街上为数不多的乞丐,阳莎在给爷爷稍稍捏了下肩后,就让那名乞丐坐到凳子上,她则跟爷爷告退一下,坐回了桌案旁。 此名乞丐身上的病态已从花斑,发展成了红肿颗粒,阳莎简单看了一下,就知道这是毒疮的一种,此病症的痒甚是难以抵抗,幸好她还有些专门根治的方子。 阳莎一边起身离座,经过了比她高出许多的药柜,直接去了后边的院子。治疗此病症最好的法子不是用药材煎水喝,而是用新鲜的药草碾磨外敷。 自打凌元离开后,阳莎将山里边的家跟湘潭城的药馆稍稍综合了一番,两边的院子里都有在种植药材,且种植的药材不求有多珍贵,但求品种多一些,均衡一些。 一般情况,她回到山里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基本药馆后院种植的药材用得差不多了,她才会回去一趟。 阳莎从院子里采摘了五种治疗毒疮的药草,稍稍经手掰扯后,便扔进捣药罐,仔细捣磨。 阳莎知道这种毒疮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生长的,手中的细活没停下,已与病人在探讨病情了:“这些天在那石壁旁边,也有瞧见你跟你的朋友在……在那里工作,只是你身上的毒疮已经有些时候了,怎么今天才来看病?” 那乞丐万没想到小医女居然还能够在茫茫人海中将他瞧见,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他做乞丐怎么都修不来的福气。 可已经很少人有还会记得,那面石壁之内的泥菩萨,曾经有过一个男孩子在其下跪过,当时一对新人还在那里有过一场互不相识的接触。 阳莎继续说道,“可是觉得看病花钱,怕自己付不起这个银钱的?没关系的,要是没钱,大可先佘着,等将来有了,再补给我也没关系。” 那乞丐从怀中摸出了一些碎银子,是他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能有如此阔绰的乞丐朋友,是也实在难得了。 其实也很好理解,做他们乞丐这一行,最看重的是钱银,最不看重的,也是钱银。 乞丐将银子放于桌上,摇着头说道:“不是的,我有钱,只是我身上脏,而且很多人还说我们不仅脏,身上的气味也难闻,所以只好挑这个没人的时间来看病,也麻烦小医女你快一点,呆久了,把你地地儿弄得臭气熏天,我也很难过。” 阳莎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如此,我可要好好说你一番,我看病虽然讲究那先来后到,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轻重缓急四个字。你身上的毒疮,要是再晚来一天,就化脓了,到时候,就是我处理起来,也会有些头疼。” 等阳莎缓了一缓,继续说道,“所以要是你们谁身上有个不舒服,就要趁早来看,早看早治疗,也早些不受罪不是?” 那乞丐眼眶通红,他在一座城讨口,就被当地的其他乞丐给打压,如今换了好几个城镇要饭了,还是觉得被星冥帝国收编了的湘潭城要好很多。尽管如此,乞丐还能如此被别人当人看待,此间人世,也就小医女这样的活菩萨了。 阳莎将罐子里留着绿汁儿的药材,用油纸包裹起来,再用细小的麻绳四方包裹一圈,说道:“这里是三天的量,足够将病症根除了。回去找个地儿,将身上的泥污先清洗一遍,然后再让你的朋友帮你抹一下后背摸不着的地儿吧,每天一遍就成。” 乞丐弓腰道了一声谢,拿着那挺厚实的油纸转身而去,阳莎突然将他叫住,乞丐不明所以,只见小医女向他走来,将他刚刚放在桌上的碎银子还给了他。 阳莎笑着说道:“这些钱银你拿回去,若是病症还没有好转,或是复发了,你再来找我,祝你早日康复。” 乞丐露出焦黄的牙齿,虽然模样邋遢,但笑容是真心灿烂,随后乞丐在阳莎的注视下,离开了这家医馆。 阳莎转身回到馆内,在经过那块匾额的时候,乎有一阵清风吹过,她的秀发轻轻飘起,她微微一笑,心间无限好。 爷爷单祺安在看到义子端来了菜肴,起身在屋檐下招呼着孙女儿也赶快落座。 徐青皖说自己去厨房吃。 阳威靖则说道:“规矩的确是要从小就讲究的,但在我们一家人面前,你是客人,不让你上桌,在哪里也说不通,来,坐下来一起吃。” 徐青皖有些不好意思,作为女子,她能呆在小医女身边工作,已是一种恩赐。 阳莎也跟着说道:“咱们平时怎么样,现在也怎么样。” 徐青皖没有再三推辞,便坐了下来。 阳威靖的手艺还真不赖,老人吃在口中,连连称赞义子阳威靖的好。 饭间时候,来了一两位病人,都是抱着自家孩子匆忙赶至药馆,要找小医女给孩子看病。 索性孩子得的不是什么大病,都是一些热伤寒,阳莎给他们开了两副方子,又给他们抓了药,再上桌的时候,饭菜还没凉。 单祺安老爷子突然说道:“莎莎啊,爷爷来看你的次数不多,有时候心头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看着你挺好的样子,爷爷又觉着说了无意。” 单祺安话间目光扫向阳威靖,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继续说道,“丫头总归是已经长大了,现在都满十八了吧?” 阳威靖点点头:“莎莎已经年满十八。” 单祺安又说道:“单族里边,倒是有许多的后起之秀,读书学武的都不少,爷爷想在此间给莎莎与单族公子们,牵桥搭线。莎莎的终身大事,爷爷觉着还是不要耽搁了的好。” 单祺安的话语很尊重阳莎了,道灵界内,风俗大多都是重男轻女,重武轻文,单族大长老肯放下自己的身段,将此事与阳莎商量,是真的很疼惜孙女儿。 张莎没有开口说话,这个事儿,要她主动的话,她便接不了。 阳威靖观察了一番女儿的神情,并未发现女儿对此有什么不妥之处,心里头还算舒畅。 单祺安笑了笑,说道:“咱们单族的女孩子比起外界来,那就更显得大家闺秀了,这等大事,当然是做长辈的拿决定了。那就这么办,爷爷会先后安排三位单族公子来药馆,等到莎莎都看完了,再与你父亲说说印象。爷爷也不会去问单族公子们对莎莎的感受,爷爷敢这么讲,能让咱们莎莎看中的公子,那是他修来的福气,何况这三位本就对湘潭城的小医女有所耳闻,而且皆有想要接触之意。这笔账,爷爷已经替莎莎算好了,咱们永远不吃亏。” 阳莎捻着小团米饭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只说道:“都听爷爷的安排。” 随后的这顿饭,四个人吃得很融洽,也很开心。 湘潭城内天气的炎热,艳阳高照,不过馆内还算清凉。 单祺安在拿定主意后,便记着想要回去妥善安排一番,阳威靖笑着说义父不用这么着急,单祺安则严肃地说他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 于是阳威靖就送老人家回了克莫山。 每天的午后,病人都不多,隔了许久也才来那么一位。 其中原因很有说头,说起湘潭城里的五六家药馆,病人去的最多的,就是小医女的金字牌药馆,原因整个湘潭城的人都知道,所以才都去。 而那四五家的药馆,也都逐渐成了病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吃药,就直接从药馆购买药材,这还都是嫌路远才不去小医女那儿,要是得个病还心态极好的人,就是花一个时辰自个儿走路,也要悠哉悠哉地去找小医女的药馆买药材。 所以一般下午发现身体不适的病人,怕天黑了,才不愿跑远,便就近看了病。 阳莎正准备出门逛逛街,她特想吃街上的冰镇过的水饮,这是在当地都极为有名的。 —— 帝国的扩编停止在四个月前,几十万大军之中,有凌澈的十五万从五年前才开始扩充,五年后这十五万人的军队并没有继续为国效力,而是被遣散回家,并且帝国分配了新的耕地跟钱银,让其能够养家糊口。 这种看似亲儿子远养子的军政,由黄祇首黄维提出,并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大将军左尚寻并没有持反对意见,不过也没认为这就是好事,公主殿下凌澈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皇上说了此事两句的看法。 凌澈认为现在国家军队是用人之际,帝国现在幅员辽阔,到处都需要军队驻守,有些地方甚至还需要道者坐镇,才能够保住一方平安。毕竟是无拘无束了五百年的新国土,还有很多不能够完全服气的刁民豪绅,若是一下子撤掉军队,没了这样的铁板,国家在管理上,难以达到一方百姓的平静安生。 皇帝凌颜则当众说了凌澈的不是,说她不应该如此急躁,并非用了五年的兵,就永不招录了,而是给其功名,赐其沃土肥田,此乃良久之计。至于管理方面,国家正在由黄祇首为首的几位官员们,着手从地方上招录军官。 凌澈当时便认罚,不过她有问到是否可以让退下来的军人,在自己的家乡,补充进府衙。 然而皇帝给否认了,凌澈便有一丝不解,却也没再得到母亲的后续。 从新编入籍的城镇看来,这十五万军人分摊下来,除开四万之数生活在城与城镇之间的山林之中,余下的十一万将士,大概每一个城镇都会有数十到数百的新增。 这些在军队之中受到了正规的训练之后的兵将,好不容易上了道,再放回去,凌澈十分不甘心。 不甘心的原因最透彻的便是十五万将士,从上到下,包括她这个将军也给一并裁掉。而那些总计几百名百夫长、千夫长,偏将的人才流失,更是帝国的巨大损失。 湘潭城距离星冥帝国,路途偏远,当年凌元仗着擎身初态的脚力,从天古城到克莫山,用了整整二十余天。 今日从帝国边境处就地恢复民身的郭肖余,经过了长达四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湘潭城。 郭肖余的厚背刀已被帝国收回,身上的腰部绑有一把应急的匕首,但是基本他都用来削水果跟斩荆棘开路。 郭肖余模样还不显得邋遢,这是他保持着每天醒来都洗脸的缘故。胡子已经老长了,他却舍不得用匕首割掉,想着自己背包里有帝国分给他土地的地契跟一百两银子,拿回去交给妻子看看,他的这一脸的胡子,也就让妻子替他刮去,是为最好了。 郭肖余的妻子庞氏,俩人从小就一个陋巷胡同长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大概也是因此原因,郭肖余才有胆量在五年前湘潭城编入星冥帝国籍后,都不与妻子商量就报了行军,反正都是自己的,出去两三年,就可以拿回来家里盼了许久都盼不到的百两银子。 可这一走,就是五年之久。 庞氏特别能够理解自己的相公,俩人成亲的时候,唯一的一道肉菜,是个卤水煮透了的猪头。大菜虽然磕碜是磕碜了一点,不过能够敬祖又能够吃且划算的,在当时的湘潭城,也就只有猪头了。 家境的贫寒与否,庞氏本不关心,她要得是能够与相公长相厮守,以前跟相公一起听街上说书先生口中的侠侣情缘,当时的庞氏就知道相公有个豪气干云的梦想,而庞氏自己觉着能够跟相公一起做那神仙眷侣最好,实在不行,就为他守着整个家。 由于湘潭城距离星冥帝国实在太远,加上一两百里之外就是举世闻名的克莫山单族,当时的帝国招兵政策在湘潭城,并不得到百姓们的看好。 据说当时的阳家堡班头洪立秦,在私下还有过一些对星冥帝国的不好言论,导致整个湘潭城参军的,也就只有郭肖余一人。 当年是郭肖余一人,跟着那名自称是城主大人江道南弟兄的炫兒,一起走上了这条未知路,如今炫兒脱去了军装,拿着朝廷的地契将其交给郭肖余带回家中,请他当面交给城主大人江道南。而他炫兒则带着银两,背着他那尘封五年的大刀,去游历道灵界了。 炫兒在与郭肖余分别之际,还说了自家的大哥是个看重人才的贤人,要是郭肖余觉得种地没出头,大可投奔他的大哥,他的大哥肯定会要郭肖余的。 当时郭肖余笑着摇头,城主大门当年以骇人听闻的化境读书人,担任了城主大人,哪里会将他这个普通人收入帐下? 炫兒则拍着这位与他日夜守着一方国土的弟兄说道:“我大哥不可能不收,要是真不收,大可让郭兄弟取代了我临走前的捕头要职嘛,还不都是我家大哥一句话,一个点头的事儿?” 郭肖余临走前给了炫兒一个大拥抱,俩人相约在再一个五年后的湘潭城相聚,到时候让自己的儿子认他做干爹。 炫兒说:“那现在就是了,就差将来磕头了,要是你家小子不磕头,老子可要骂街哦。” 郭肖余咧嘴笑得合不拢嘴,给了炫兒的肩头一拳后,俩人便挥手分别。 郭肖余在从军之前,就有一个五岁的女儿郭明家以及三岁的儿子,叫郭明长,如今离家五年多,孩子们恐怕都已不认得他了吧,但郭肖余心头并不担心,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没好的。 不过在郭肖余回到家的前一刻,他八岁的儿子在帝国学塾放学后,在街上因为一串糖葫芦跟同学扭打在了一块儿,结果同学的母亲将俩人分开之后,不问缘由地给了郭明长六七个耳光,然后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家去了。 最后郭明长手里死死拽着自己的糖葫芦,红着脸颊回到了家中。 按照星冥帝国的规矩,女童也是可以上学塾读书,只是庞氏觉着姑娘家读书没什么用,即便国家不收学费,庞氏依旧没有让女儿去读书,原因也很简单,家里没有男劳力,女儿可以下田帮她做一些农活。 姐姐郭明家是个孝顺孩子,她经常看到跟她同龄的姑娘一同跟着弟弟上学塾,心中其实羡慕得紧,但是一想到娘亲曾经与她说的,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也不光她郭明家一人,陋巷的其他人户,也还有跟她一样没去上学的女童。 平时都是郭明家送弟弟去读书,放学的话,就让弟弟一个人回来。 今日郭明长回到家里,他便悄悄地路过厨房,避开了同时在厨房里忙活的母亲跟姐姐。 厨房里的庞氏听到小院子的声响,便与女儿说道:“明家,你去瞅瞅,是不是弟弟回来了?要是回来了,就让他洗手准备吃饭了。” 郭明家应了一声好,就走出厨房,来到了弟弟的房间门口。 房门关着,是弟弟回来了,郭明家在外头喊道:“小长啊,你准备一下洗手哦,娘亲今天做了你喜欢的红烧肉,快点哦。” 郭明家没有得到弟弟的回应,她便又叫喊了一声,才得到弟弟稍显沉闷的声音:“我不饿,我不吃,你们吃吧。” 郭明家脸色稍稍一愣,又听到弟弟的声音从屋子里飘来:“客厅的桌子上有一串糖葫芦,是我买来给姐姐还有娘亲尝尝的,今天夫子奖励了我三文钱,我用这个钱买的。” 一听有糖葫芦吃,姐姐便笑着去了客厅,果真瞧见木桌上摆放着一串糖葫芦,只是手把的小竹签断了一节。 还未等郭明家拿着糖葫芦去跟娘亲分享,门外就有人进得院子里来。 有七八人,有男有女,女的是刚刚扇了郭明长一耳光的妇人,男的则是那名同学,以及其父亲跟府上的家仆。 妇人一手搭在自家儿子的肩膀上,一只手指着厨房里的人骂道:“庞兰菊,你还管不管你的儿子了,你瞧瞧你儿子把我家轩国打的,今个儿不让你儿子赔礼道歉,我们就把你家给拆了!你就是报官府也没用!” 庞氏正在灶头上忙活着,一听有人来了,连忙擦擦手就从厨房里出来,焦急地说道:“是怎么回事啊?我家明长把你孩子打了吗?” 客厅里的郭明家瞧着这一家人的气势,心里直犯虚,她拿着那串糖葫芦悄悄来到母亲身后,母亲便与她问道:“明家啊,弟弟回来了吗?” 郭明家躲在母亲身后点了点头,母亲又与她说道:“去,把弟弟叫过来,娘亲有话问他。” 那妇人一瞧郭明家的糖葫芦就气得不轻,她骂骂咧咧道:“孩儿他爹,就是那串糖葫芦,轩国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那混小子抓伤了脸,你可得为咱们的孩子出口气啊。” 那中年人眉宇间透露着戾气,一瞧便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庞氏陪着笑脸说道:“小孩子有时候是喜欢打闹,明长下手怎会这般重,把你家孩子伤成了这样。我现在就叫明长出来,给你们道歉。” 那妇人不依不饶道:“道歉有个屁用,你家的娃偷了钱,私了是最好,叫你家娃给我们磕头认错,否者立马我们就去报官,保证让你的娃,这辈子都毁了!” 正在此时,郭明长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红着眼在院子里站定,指着院子里的几人喊道:“钱是夫子给我的,今天我问题答得好,夫子私底下奖给我的,齐轩国他自己掉了钱,怪我偷了去,你们一家人都不要脸!” 当庞氏瞧着儿子红彤彤的脸时,真是惊呆了,她急忙问道:“明长,你的脸怎么回事?” 忍住疼一直没哭的郭明长一步步走到母亲的近前,姐姐郭明家也不知何故看着弟弟受了如此重伤,肯定是疼极了,她心疼地哭了起来。 那妇人气势丝毫不减:“是我打的,你能怎么样?家里没个男人,肯定就看不住小杂种的手脚,今天你也不要觉得我们以多欺负人少,有本事让你家男人立马回来啊,不过说回来,他有可能都死在前线了,真是没爹管教的玩意儿!” 齐家家主齐振东眉头一皱,觉着妻子的话有些过了,便念叨了一句:“香玲,可以了。” 门口外走来了另一名男子,是着个包袱的郭肖余回到家中,他看了一下小院子的架势,与那泼妇冷冷道:“你说我家孩子没爹,还说我死在外头了。” 郭肖余最后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人:“我家孩子也是你打的?” 院子里的所有人,全都愣住。 郭肖余的脸色愈发难看,自己不在家五年,导致家里没个顶梁柱,就应该让媳妇儿跟儿女三人被一群人逼上门来? 男子将包袱扔在地上,抄起一根扁担,就朝那几个人打去。 当过兵、受过正式训练的郭肖余身手不凡,齐家带来的四名随从,让他在两次冲锋之后,就将他们全都用扁担敲重头部,晕厥了过去。 齐家家主齐振东是一个生意人,脸色不好是因为儿子被别家孩子打了,眼下瞧着郭肖余的气势,他一点办法也无。妻子跟儿子齐国轩更是丁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三人在随从一个个趴下后,便夺门而去。 拿四个随从出气后,郭肖余心中依旧愤恨难消,他看也不看妻子庞氏,也不问清事情缘由,手提着扁担就追了出去。 院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小男孩郭明长嘀咕道:“那男的是谁啊?好厉害。” 姐姐郭明家愣了愣,想了很久,才转过头去跟娘亲确认道:“娘,那人是爹吗?” 姐弟俩没得到回应,因为母亲久久地望着大门口,已经红通了眼,泪水大颗大颗地低落在泥土地上。 街上的妇人手里牵着孩子,一路的奔跑让她气喘吁吁,不过她仍是有多的气息来叫喊:“杀人啦,杀人啦,郭家闹出人命来啦,有人要犯法,快去报官啊。” 正好追至街上的郭肖余听见那妇女血口喷人,怒道:“泼妇!今天有你没我!” 郭肖余气头上,眼中只有背向她奔跑的妇人,随后他将扁担横过头顶,手腕宛转,将扁担全力掷出。 扁担在依旧有行人的街道上一阵穿梭,最终正中那妇人后背心,使得妇人朝着街上唯一的一家冷饮摊子扑去,推翻了小木桌上的一锅冰水,弄湿成了泥地,使得街道变得混乱。 “娘!” 孩童齐国轩发出一声惨叫,他害怕极了,因为事情闹大了。 当目带凶光的郭肖余站在几人面前时,那胸前湿漉漉的妇人被三个人同时搀扶起身,丈夫齐振东,儿子齐国轩。 第三人则是小医女阳莎。 都说女大十八变,在郭肖余从军之前,张莎还没有被凌元的尸毒入体,也还没有正式行医,所以郭肖余并不认识这位已经享誉全城的小医女。 郭肖余一步步向前,齐振东挡在了他的面前,虽然他脸上强装镇定,不过双脚已在打颤。 阳莎大致对妇女以及孩童有过一些印象,三个月前妇人带着齐国轩来药馆看过病,印象都还比较好,她与郭肖余说道:“究竟是什么事,能够让你对人如此?要是有说不明白的,大可报官处理,何必伤人呢?” 阳莎发现小孩齐国轩的脸上有血痕,心头有些对此人的愤怒。 郭肖余不认黄了,谁挡自己面前,谁就得趴下,只是他面前又突然冒出来了两人,看其眼神不像是容易糊弄过去,比起院子里躺着的四位齐家随从,这俩人明显练过。 是阳家堡班头洪立秦安插在阳莎身边的人。 郭肖余不说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 挡在郭肖余面前的俩人,有人说道:“阁下气息不错,是个好手,不过我等是阳家堡洪班头的人,希望你能捻个孰轻孰重出来,不要做错事。” 不是帝国人就好,在知法犯法这一步上,他郭肖余始终要比这帮人慢,将来在府衙内,也是个说辞。 郭肖余依旧不言语,脚下重踏一步,面对洪班头的打手,已是顺势而上。 三人皆不是道者,气势的来往,全是以力而成的拳脚功夫。 郭肖余在从军的时候,队训没让使大刀的炫兒少揍,现在主动面对两位技道好手,他在攻势上不能有所松懈,否者就是断手断脚的下场。 阳莎在行医的这五年间,很少遇见能够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她有些生气,她的呼吸在洪班头的人被郭肖余击中胸膛后,开始变得绵长。 故而阳莎的牙齿在嘴中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包括她的瞳孔颜色,潜移默化之中开始有些泛黄。 有一身影出现在阳莎身边,她的手轻轻搭在阳莎的脖颈处,以灵力侵入阳莎的体内,又轻轻地唤道:“莎妹妹,你还好吗?” 一股灵力使得脑袋瞬间恢复常态,阳莎转过头望去,口齿轻启道:“凌……姐姐……”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首 阳莎对于僵尸体质的隐忍功夫,其实不下灵神宫的历代刺君。自从拥有了这一身的僵尸体质的头两年,阳莎几乎每夜的思绪,都放在了如何克制血瘾上。 众所周知,血瘾的发作,如那嗜血的疯狂程度,堪比千里沙漠风卷残云般的破坏,然而养父张廉光在药典之上,对其的治疗之法并无介绍。但是阳莎还是凭借惊人的意志力,以及一些古怪草药,将血瘾这关攻克,连带着的,是她大腿上的淤青,曾经在半年之内,就未曾好过。 而至于郭肖余的当街动手打人,还波及到了‘无辜’孩童一家人,平日里心态极好的阳莎,此时怒火中烧。 街道上的人群四散而去,留给了郭肖余跟洪家人打斗足够大的空间,但三人的招式往来,依旧会波及到街道两侧的摊位。 有些来不及收好的摊子的摊主,只是将贵重的物件搬到了别处,但木质的桌子,甚至是一些石墩,也都给这三人打歪打断。 与郭肖余对战的洪家人,有一人说道:“我家小姐说的没错,无论何事,大可找府衙的人来查明真相,阁下如此粗暴,是会吃牢房饭的!” 郭肖余中气十足,与俩人对招之余,尚且能够绵长吐纳,他在憋住一口气后,破口大骂道:“五年没回家,老子刚回来就看到仨娘母被人围在家里,怎滴!?他们想打人,老子就先打断她们的腿,府衙要是拿人,老子也认栽!” 曾经的湘潭城从来都是阳家堡的人说了算,但是从五年前开始,自从小姐有了亲星冥帝国的意向,阳家堡的人就没敢在对湘潭城的质控权有所念想。 那名同样伸手不凡的打手,与同伴跟郭肖余来回切磋数十个回合,依旧不见其破绽,想必是对方豪气干云,打算与他俩大战尽兴,那人同样在出招之间,劝慰道:“你把事情琢磨明白了?我看未必,连我们这样无缘无故的人,你都要出拳,看来你是意气用事了,不妨停下来,把事情原委弄明白了,再发脾气也不迟!” 郭肖余则骂骂咧咧道:“我妻子是什么性子,我比我老丈好岳母都清楚,我儿子女儿是什么样,我也同样相信,今日不将这群上门来的王八蛋打服认错,我他娘的怎么为人夫?为人父!?” 郭肖余越说语气,出拳越发霸绝凌厉,他振声道:“我与你们费什么话,打趴下你俩,我断他们的腿!” 另一边,凌澈的出现实在及时,阳莎虽然有对血瘾的控制,但她并不能保证自己的骇人模样不显露大白人间。 曾经老道人在捉拿凌元的时候,带着徒弟陈雍庭闯进了药馆,当着众多的病人面前,说他们的小医女是僵尸,虽然老道人当时骂不过人多嘴杂的病人们,但若是阳莎的僵尸模样露面,总归是将她陷入深渊的恶疾,以至于不能自拔。 阳莎的情绪逐渐平缓下来,她在见到凌澈的那一刻,神情从惊喜转为沉寂,不过瞬息间。 在郭明长与郭明家带着母亲奔至街头时,学塾的夫子也急匆匆地赶到。 夫子年纪在花甲,两鬓已斑白,身子骨由于从星冥帝国牵至湘潭城,路途整整跋涉了半年之久,从而落下了一些病根,至此也没调养好。 老夫子大口喘气,刚来的他并不知道郭肖余与洪家人的打斗,是因他的学生而起。 夫子当即来到齐振东面前,说道:“齐掌柜,有人突然跑来学塾跟老朽讲,说你家孩子指认郭明长偷了他的三文钱,两小孩儿在街上打起来了,可有此事?” 老夫子瞧着齐国轩脸上的抓痕,就知道是真的了。 郭明长起初一个人,在面对齐国轩及其母亲,觉得自己没话要说,现下瞧见夫子来了,小子蹬蹬两下,跑到夫子面前指着齐国轩的鼻子,告状道:“夫子,今天我回答‘郑人买屐’的问题,你奖励了我三文钱,我拿来买糖葫芦了,齐国轩就说我偷他的钱买的!” 老夫子摸了摸郭明长的脑袋,与齐振东跟他的夫人,点头说道:“老朽给郭明长的那三文钱,确有此事。” 庞氏带着女儿与老夫子碰面,恭恭敬敬地给老夫子说了一声:“先生好,我家儿子给你惹祸了。” 老夫子摆摆手,看向当家人齐振东,要他也问问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两个孩子会打起来的? 齐振东则俯视齐国轩,问道:“国轩,你可是自己亲眼瞧见郭明长,从你的书包里摸走了三文钱?” 齐振东问得简洁直白,是与不是,就一个回答,哪知道一刻钟前的儿子亲口说的是,现在却嘀咕道:“我瞎说的,我以为郭明长说夫子给的钱让他卖糖葫芦,是骗人的。” 这个做老子的齐振东气得直接给了齐国轩一巴掌。 老夫子瞧见郭明长的小脸红肿得像苹果,再瞧齐国轩的脸颊,同样伤得不轻,老夫子便觉得自己有过。 随后老夫子有意要避开街上一直未停歇的打斗,便说道:“这里不安生,既然事情明白了,那就各自先把孩子带回家去,先把脸敷一敷,明天各位把孩子带来学塾,再说此事。” 一直就在人群旁侧的阳莎在凌澈的安抚下,明白了事情原委,所以阳莎猜测这个突然对齐家人出手的,便又有些理解了。 庞氏突然朝着郭肖余叫喊道:“好了!肖余,事情弄明白了,你快别打了!” 街道远处的郭肖余与洪家的俩人对接一招,便纷纷抽身,各自站定。 郭肖余正视那位身手不错的好心人,却是笑道:“怎样,现在事情弄明白了,你们无话可说了?” 那名洪家人正要开口,笑容逐渐塌下来的郭肖余,脚下用力一蹬,身形已在一丈开外,趋势直朝齐家家主齐振东。 同样是僵尸体质,阳莎并不会任何的技道,她跟凌姐姐同样都是瞧着郭肖余直直而来,阳莎却无法阻止。 凌澈出现在齐家人面前,挡在了郭肖余的去路,只是她动作太快,吓得郭肖余以为齐家来了一位道者,当即稳住脚步,不再前行。 凌澈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天下罕有,给人一种轻灵之气的观感。 凌澈突然笑着说道:“不错,五年的时间,能从而立之年的岁数,在战场上修得这么一身好功夫,除开你郭肖余的天赋,其中的韧劲也是令人折服。” 郭肖余收敛拳势,认真问道:“你是何人?” 凌澈笑着说道:“本姑娘是外地人,是来湘潭城探望我的莎妹妹。” 郭肖余一愣,此话大有问题,他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离家五年,还知道我投了军,去了战场?” 凌澈收起了一本正经,放松了口气,说道:“因为我也是帝国人,而你是湘潭城唯一一个参军的,我当然听说过。” 郭肖余依旧不信,此话毫无说服力。 凌澈看了一眼那位老夫子,与郭肖余说道:“先生说了,各自带着孩子回去先把脸敷一下,免得影响上课的进度,明天各自父母再把孩子带到学塾,夫子自有定夺。” 郭肖余不服气,他一步踏出,拒绝道:“不行,我不同意,小孩子打架小孩子遭罪,他们做大人的成群结队来我家,给我妻子吓着了,我找谁说理去?” 郭肖余深深呼出一口气,再度摆出拳架,字字道:“莫说你是道者,也无法阻止我找姓齐的吃拳头!” 凌澈笑着说道:“孩子们的事学塾夫子来处理,你们做大人的事,理应府衙监管。那我现在就让开道,你去报官,如何?” 见郭肖余的拳头停滞不出,凌澈补充道:“你是当过兵的,知道官令跟军令,都是一国执有,你不信我,还信不过星冥帝国?程序很简单,各自回家,你去报官,府衙上家来提人回去做口供,哪方有错,他堂堂城主江道南大人负你不难,但他能负了皇恩?负了朝廷?” 可不是因为凌澈的这几句话,只是在炫兒那边,郭肖余便已是气势大卸,再度收起拳架。 随后郭肖余在跟妻子儿女简单碰面后,就让妻子先将孩子们领回家里去,他则独自去了城主府。 阳莎将事情经过看在眼中,心底里却有些不好受,她是把别人给冤枉了,内疚的。所以阳莎主动掏钱,替郭肖余支付了街上被打翻摊位的破损费。 凌澈邀请阳莎一道散散步,阳莎抿着嘴,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位绝代佳人走在湘潭城的支路上,比起隔壁就是青石板路的大街,更加地具有风华正茂。 凌澈侧过头去,瞧了瞧这位本就早该来看望的莎妹妹,几年前她有收到江道南的书信,说张莎的亲生父亲是阳威靖,但却迟迟不见张莎认祖归宗,直到弟弟凌元的离去,才彻底使得张莎改去了姓氏。 凌澈知道阳莎的心可能对自己存在敌视,但她还是说道:“是不是觉得姐姐,不应该来?” 阳莎低下头去,看着裙摆因为走动而来回荡,她认真的想了一下前因后果,随后摇了摇头,说道:“凌姐姐能来湘潭城,我很开心的,前些年听说凌姐姐做了将军,到处奔波,我还替姐姐祈祷过,希望凌姐姐能够吃好喝好,不要因为军务,太过劳累了。” 凌澈有些惊讶。 阳莎继续说道:“因为凌元的关系,我有找来一些关于星冥帝国的书籍翻阅,了解了很多有关帝国的事,比如帝国的范围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以及一些风俗习惯。后来从书籍上看了一些关于军政要务,都是男人们做的事,心里头对凌姐姐就佩服得紧,因为姐姐这个担子挑在肩上,实在太重了。” 凌澈好一会儿都不言语。 最后阳莎说道:“只是凌元他总是觉得我不够好,若是他当面说出来,妹妹是肯定可以改掉的,但是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呢?” 觉着自己失态了,阳莎又摇了摇头:“我不该跟凌姐姐说这个的。” 凌澈停下脚步,轻轻将阳莎抱住,手心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姐姐也有不好的地方,说好来看你,五年过了才来。” 阳莎轻轻地哭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凌澈来晚了,而她也只能什么都不说,以这个借口在凌澈的肩头靠一会儿。 阳莎好一会儿缓过劲儿来,松开凌澈,说道:“凌姐姐莫要笑话我。” 凌澈微笑着摇了摇头。 俩女继续顺着道路而走,凌澈突然说道:“姐姐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呢。” 凌姐姐的一些事,除了让人高不可攀的将军身份从星冥帝国传到了克莫山,还有而立道者谭轩因为凌姐姐自卸道力,故而跌境一事,在整个道灵界都闹得沸沸扬扬。 阳莎猜测道:“凌姐姐可是在担心自己找不到比谭公子那样更好的如意郎君了吗?” 凌澈笑着说道:“就你啥都知道。” 阳莎则宽慰道:“凌姐姐比我漂亮百倍,又是帝国公主,还是能做统领大军的将军,将来的如意郎君肯定不比谭公子差的。” 凌澈语气低敛道:“我来的路上,听到一些有关谭轩跟云族云梦祯的消息,好像他们从灵神界回来,好日子不远了。” 阳莎从父亲那边有听到一些,但她没有告诉凌澈,只是这样的情绪,让她有些振振有词,可能是因为凌元的缘故吧。 阳莎说道:“从前都是谭公子跟在凌姐姐身后,久而久之的,凌姐姐就习以为常了,但这并不是谭公子离开凌姐姐的理由啊。” 凌澈觉着有趣,笑问道:“愿闻其详。” 阳莎目视前方,继续说道:“俩个人的事,从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比如凌元他不喜欢什么,我就不会在他面前提及,他喜欢什么,我就会多跟他说说,至于我喜欢什么,我就会开开心心地带给他,但是绝不会因为凌元因为不在乎我的感受,而离开他,我只会觉得他还需要成长罢了。将来过些日子,会好起来的。而谭公子离开凌姐姐,一切都是谭公子的内心需求问题,说宽广一些,就是外界人对此事的评价,会左右他喜欢凌姐姐这件事。” 阳莎最后批判道:“是谭公子对凌姐姐,爱得还不够纯粹。” 凌澈点了点头,说道:“很全面了。” 阳莎问道:“那姐姐也有要补充的吧。” 凌澈说道:“补充再多,不也都离开了吗。” 阳莎有些犟,说道:“可这不一样,外界都觉得谭公子跟着凌姐姐两年,吃尽了委屈,最后谭公子离开,都还在说谭公子亏了。可我觉得,凌姐姐才是最亏的,因为好多人在此事上面都认为是凌姐姐太过矜持,把一位好端端的如意郎君给消磨殆尽了。可要是谭公子再坚持下去,把凌姐姐娶回单族,是迟早的事,因为凌姐姐对其他男子,是没有那种心情的,是谭公子有不成熟的一面。” 凌澈补充道:“姐姐也有不成熟的一面,就是当时太死板了。” 阳莎却反问道:“那我呢,是太顺从了?” 凌澈看着阳莎没回答,后者立马了然:“我也有不成熟的一面。” 凌澈摇了摇头:“没有,妹妹很好的,是我弟弟太能作了,谁做他情窦初开的恋人,都是这样,若是将来我弟弟再回来找你,你可莫要答应他了,不值当。” 阳莎愣得站在了原地,她有些心疼自己道:“那要是凌姐姐晚些时候遇到谭公子,我晚些时候遇到凌元,那该多好啊。” 有人反对自己,阳莎对凌元就爱得越深,这是阳莎自个儿都没有摸到的心路历程,极其隐蔽。 凌澈笑容道:“是啊,那该多好啊,可是我们都要向前看才好嘛。” 俩人无言走过了十数米,凌澈说道:“所以刚刚姐姐才问妹妹,姐姐应不应该来。” 阳莎看着脚下,思前想后,又抬起头来,目视前方的街道,说道:“知道姐姐多少还是因为凌元的关系,觉得对妹妹很不公平吧,来湘潭城看我,姐姐想必内心也是承受了一些非议。但是妹妹还是觉得姐姐应该来,要是姐姐这辈子都不来见我,妹妹倒真的觉得这件事,是我的错了。” 凌澈心间暖洋趟过,她轻轻拉起了阳莎的手,俩人并肩散步。 之后郭肖余报案,江道南着衙役通知郭齐两家大人以及孩子,一块到府衙喝茶,也就一刻钟的功夫,江道南在状纸上写明了小孩子打架,大人赔礼道歉,而至于大人打了小孩,则要关入大牢十日,不罚钱银,齐振东大人闯入别家私人宅院,郭肖余不应出手打人。 最后郭肖余赔偿齐家纹银总计十二两,打伤私人随从,关入大牢,反省一月,齐振东妻子香玲,因殴打孩童,则入狱十日。 郭肖余并没有着急将炫兒的东西转交给江道南,而是打算刑满再呈递上去,以免有贿赂的嫌疑。 而至于另一个原因,还是在江道南退堂打算处理另一件案子时,城主大人高坐大堂之上,分别询问了双方长辈,可有私下报复之意,特别说了郭肖余入狱时间有一月。 这话分明就是在安抚郭肖余之心,也是在杜绝齐振东报复,但江道南不是圣人,也不是佛祖道祖,他也不知道齐振东这么个做生意的人,到底会不会报复平民百姓家。 好在齐振东当场承诺,绝无报复之心,只希望两个孩子能在学塾,安稳读书,以求将来能够做个有用之人。 就在郭肖余入狱的当晚,凌澈造访城主府,江道南跪迎公主殿下。 月明星稀的帝国地方上,凌澈好似回到了五年前第一次来此的时候,她坐上曾经代皇上册封江道南为城主的椅子上,四顾而盼。 凌澈道:“江城主请起,这五年来,你这个城主大人,做得还挺好。” 江道南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回禀公主殿下,下官能在湘潭城做出这番事来,全都仰仗公主殿下以及朝廷的支持,下官不过是遵照朝纲政策,按例布施而已。” 凌澈微微点头,说道:“是很不错,今天在街上,看到了阳家堡的人,对湘潭城的控制,几乎是没有了。” 江道南又说道:“回禀公主殿下,这些都是小医女有意亲我星冥帝国的原因,阳家堡的势力遍布方圆数百里,十几个乡镇,要是没有小医女的……” 一旁传来阵阵咳嗽,是师爷花济慈的老脸都咳红了。 凌澈则笑着说道:“江城主,你瞧瞧你,什么都往外边儿推,你就不会往自己身上揽一点功劳吗?本宫也好赏你啊。” 江道南的手突然搭在了那柄凌澈亲自所赐之剑上:“有了这把金玉,下官已别无他求。” 凌澈再一次点头说道:“也好。江城主,湘潭城是帝国唯一不在境内的城镇,能够有你来看护,本宫很放心,就是不知道,城中上下,还缺点什么?” 凌澈突然改了口风:“算了,还是花师爷来说吧。” 师爷花济慈想了想,说道:“回禀公主殿下,湘潭城如今样样都要,什么都不缺,但下官有一事要说。” 凌澈说道:“说来看看。” 花济慈微微扬起下巴,说道:“如今的湘潭城民力强盛,稻田河塘的产值,年年拔高。五年前湘潭城归入帝国编制后,本来说三年之内免交赋税,可这一年又拖一年的,都五年了还不曾向百姓收取一份赋税,难免会把百姓的脾性都给养成了。恳请公主殿下上奏皇上,明年开春之后,就允许湘潭城缴纳田赋以及工商、山木产品税收,此三样先行,其后的还有人头税,车船税,也会跟上国家法度,这才算是真正的帝国城镇。” 凌澈点了点头,说道:“行,前年你们的折子皇上有给本宫看过,也让宫本拿些注意,当时本宫就不赞同收税,不过如今人人生活富裕,就先从工商税开始,其次才是人头税跟田赋,三样差不了,且不能差,余下的,等这三样施行妥当后,再慢慢加上去,也无妨。” 师爷花济慈双膝跪地,朝拜道:“公主殿下英明。” 凌澈再与城主说道:“江城主,今日是否有个叫郭肖余的男子,前来报案的?” 江道南说道:“确有此人,案子在三个时辰前就已了解,郭肖余出手过重,入狱一月,那打了郭肖余儿子的女子香玲,入狱十日,以儆效尤。” 凌澈说道:“当年湘潭城的势力还都把控在阳家堡的手里,这郭肖余因为生计问题,成了唯一一个从城中走出来的军人,如今他回乡就遇见自己妻儿被人堵在院子里,出手过重,情有可原。” 江道南有些明了,他说道:“公主殿下若要特赦此人,下官立马照办。” 一旁的花济慈有些抚额头,这都是明白的事儿了,何须公主殿下再开金口? 哪知凌澈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十五万大军撤员那会儿,本宫就上奏皇上,可否让撤员官兵,在家乡就近当差,却被皇上驳回。如今我就求江城主一件事,若是他郭肖余有入府衙之心,还望江城主多照顾一番。” 江道南道:“下官不敢。” 凌澈疑问一声:“嗯?” 江道南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下官是说让那郭肖余入府衙当差,能被公主殿下称之为照顾,下官不敢如此居功。” 凌澈轻轻一笑,“莫不说是本宫,就是花师爷在旁边都为你江城主捏了一把汗呐。好,五年时间不长,可也不短,待本宫将赋税一事向皇上那边批下来,江城主的就算是真正的县官了,可别小瞧了这七品,整个星冥帝国仅此一份,怎么也抵得上京城的三品大元,要是将来有人小瞧了你江道南,就说这个三品呐,本宫向皇上讨来给你的。” 江道南连同师爷花济慈,再一次匍匐在地,叩谢公主殿下恩德。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车马队行进在群山之中,山林茂密葱郁,天上的那盏烈日永远也晒不尽人间。 老太傅象梅年事太高,这般一路的精心照料,还是感染上了风寒。 其子象贤工打算常驻一座城镇,将老父亲的病症彻底医除才肯上路,这一决定,皇子殿下凌元也是极其赞同。 可是老太傅就是不愿,已经躺在马车里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太傅,严令儿子按照现有的脚力,继续赶路。 好在经过了些许时日的奔波,象梅的病症已经痊愈,老人家还特地让下人给自己牵来一匹马,他也要同殿下一道沿途赏着风景。 象梅与学生待在一块儿,就忍不住细想学生的一切,从神态延伸到气质,从言语延伸到神华,老师象梅是看着学生,内心就十分满意。 不过要说皇子殿下凌元的性情,说他傻,其实也算精明,但是说他精明,却又没有那么能干了。 姐姐从同样的身份做到了将军,而他,依旧连家也不回了,整日呆在外头,还想着将老师送回后,去赶着与单璠那丫头碰面。 凌元、象梅、以及兵部尚书象贤工,一道骑三匹骏马并列而行。 象梅的马匹由儿子在旁牵着缰绳,三人的速度并不快,比之前老太傅病时还要慢。 马鞍上的凌元笑着说道:“老师大病初愈,今日的气色真好,不过老师要是再不早点好起来,学生就要不顾兵部尚书大人的请求,也要停止队伍前行了。” 老者象梅畅怀一笑,道:“殿下多虑了,老夫的身体自个儿清楚,这些风寒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老夫一清二楚。” 凌元眉头一挑,问道:“这里头还有什么学问吗?请老师解惑。” 前几日瞧着就快要断气的象梅,此时脸色红润,他也没吃什么灵丹妙药,如何能这般的? 象梅抚须而笑,道:“老夫还是捉摸了半辈子,才给悟透了的道理呐,这病理在老夫看来,往大了说同写满圣贤道理的书籍,往小了说同铸造兵器的生铁一般,都是需要经常拿出来晒一晒,磨一磨的。不然书卷就会被虫蛀,铁器就会被锈遮。老夫这个身体老了,一些小毛病,也就只能通过风寒排泄出来,要是久了不生病,这要是突然一生起病来,才是要人命哟。” 凌元大概明白了一些,但他并没切身体验,便体会不到这里头的玄奥。 一旁的象贤工一语道破:“皇上知道父亲对两位弟弟的意见有些大,所以这趟护送,皇上才让臣担当。只是父亲知道兵部尚书这一重要职位,帝国是一日也缺不了的,但还是让臣为父亲出力。” 凌元接着话茬,说道:“所以老师想着赶快回去,好让象大人早已回天古城,参与朝政。” 象贤工笑着点了点头。 象梅则即不出言反驳,也不应是,其中答案,凌元也都明了。 不过就凌元的身份,目前的皇储,将来的一国之君,其第一任皇子妃,是所有朝廷官员都格外关心的,老太傅象梅细心到这茬了。 象梅突然问道:“殿下出国历练有多久了?大概是从五年前第一次去了那克莫山的吧,如今出门在外,林林总总的时间算下来,也有两年半了吧?” 凌元的思绪通明,他只抓老师的字面意思,有什么就回答什么:“是的,出来得有两年多了。” 象梅继续问道:“那咱们星冥帝国的皇子妃,殿下可物色好了?” 凌元恍惚一下,回答道:“离我还远着呢。” 象贤工则不赞同,他手里紧紧攥着自己跟父亲的缰绳,生怕马儿有个大的颠簸,说道:“殿下乃万金之躯,暂且不说殿下的文采,光是殿下的样貌,就足可在咱们星冥帝国排上名号。” 象梅点点头,十分认可,他说道:“这话贤工说得没错,咱们的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跟公主,样貌是没得挑。咱们的皇上还是公主的时候,就曾挤掉单族长夫人的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如今皇上的儿女,样貌自然是天下无双。” 凌元摇了摇头,话题却转移了:“可能就如尚书大人提及的肚儿里墨水,我其实大部分都差不多还给老师了,老师要是要责怪,学生也无话可说。” 象梅听出了一些味道,旋即问道:“这里头有波折?” 凌元点点头,随后微微叹息,说道:“有一个很好的姑娘,但我把她给辜负了,还是两次。” 凌元没说出那个姑娘把身子都给了他,他不怕挨打,也不怕被谴责,他只是不想说太多。 可能就是拥有了这样的心理,他才会对阳莎前后如此作为了吧。 凌元对阳莎所做的一切,都不曾后悔,只是觉着可惜了些。 象梅则说道:“能够让皇子殿下都惦记两次的姑娘,肯定是很好的。” 也就是在这么一瞬间,通过旁人对阳莎的评价,凌元竟然内心深处又对她多了些许好感。 就像是老祖宗临终前,对阳莎同样有过一句‘能让你敢在老祖宗面前提起的姑娘,能差了?’ 凌元就又有些想念她了,他低垂着头,呢喃道:“可能老师跟老祖宗说得没错,张莎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 此番言论的结症所在之处,他为何反复将阳莎抛弃,凌元愣是半点也无寻找的意思。 三人继续前行,只是话题不在男女之事,况且一旁的兵部尚书大人,一直闭嘴不言,就怕他的某一句话将来影响到皇子殿下,教人一事,他始终相信他的父亲象梅。 老太傅并没有因为凌元的一句‘大部分学问已经还给了老师’而生气,事实上凌元这样的孩子,能够学成如今的模样,是他比较欣慰的。只因殿下的仁道,十分中他的意,是再多深厚的学问,怎么也换不来的。 两者在此处的内心深处,各自想着心中所盼,意义相差甚远。 在母亲眼中看来,包括其他的长辈,爷爷林羡、小姨小姨夫,对凌元的看法都是惊人的相似,是个乖孩子。 尽管如此,凌元并不因为自己伤害到了阳莎而心有愧疚,他目前为止还不觉着自己错了,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阳莎在失去这辈子认定的对象,她所面临的将会是怎样的处境。 其实阳莎对待处境一事,也不看重,她就是心疼地日夜睡不着。 就在阳莎更改姓氏后的一段时间,除了给病人看病之外,她对谁也都是可有可无态度,就算是父亲阳威靖找她说话,确认入祠堂一事,阳莎都没心情将其重视,阳威靖没法,这个女儿是上天的馈赠,他舍不得说一句不是。 凌元的笑容谈吐,其实也算不上是谈吐,只是阳莎很吃凌元的那一套,可能凌元的样子在其他女子面前,就是个二不挂五的公子,除了家世好一点,身上值钱的物件儿多一些,凌元的性子跟年纪,都是她们所嫌弃的。 可阳莎就是喜欢凌元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的发音,她听着都是享受的。 然而凌元为什么接连两次都要离开阳莎?莫说阳莎自个儿摸不着头脑,连凌元本人也是不知道为何,他唯一能够正视自己的,就是自己没有去喜欢别家的姑娘,所以他才不会对阳莎觉得愧疚吧。 马车行驶到一座城镇当中,这是象贤工按照父亲的意愿,每日规划好了时间,才在日落前赶到。 凌元由于下午时分同老师讲话太多,他开始掉入心间深渊,是关于阳莎的回忆。 凌元并不理解能够控制自己思绪,甚至是控制情绪的人,才是称得上出了道的‘大人’,这方面,他还没能摸到丁点。 天边的太阳还在远方,没有要落山的意思,凌元便已跟着老师进了客栈。 老太傅在旁跟儿子叮嘱道:“要给殿下订一间最好的。” 凌元没有想过拒绝,他反正是到点儿了怎么样都是睡得着的主,舒服的被窝,冷清的街头,伴有狼嚎的荒野,他都可以,也可以称之为都无所谓。 凌元拿过了小二哥递给他的单独房门钥匙,告诉他钥匙一定要拿好,钥匙遗失了,就是连锁带门的换。 凌元那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觉得人家客栈店大欺客,毕竟是提前告知了。 只是凌元想起来了一件事,张莎有一回笑着说他没有反锁房门,就在屋子里呼呼大睡,有点不让人省心。 凌元开始脑袋浆糊了。 老太傅想让儿子陪着皇子殿下去铁匠铺,给皇子殿下配一把称手的武器,三人此时又汇聚在客栈大堂,老太傅说道:“现在离饭点儿还有些时间,殿下出门在外的,身边可有防身之用的兵器?” 凌元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诶,我在外头野惯了,但很少自己动手杀生,身上有钱的话,就去饭馆吃,没钱就吃果子。” 凌元的意思自己基本不用刀剑,说话有些跑偏。 老太傅则说道:“殿下难道就不喜欢江湖上的剑客刀客?在咱们星冥帝国,一些家族公子出门,都是随身携带刀剑,或者手上拿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气势,那样才会有姑娘喜欢嘛。” 凌元笑问道:“老师是让我去跟别人打架吗?” 这把老太傅吓得跪地认罪,杀人诛心的言语,老太傅这辈子服的人不多,说这句话的皇子殿下算一个。 老太傅告罪道伏地道:“老夫万万不敢有此意。” 凌元连忙将象梅扶起来,他皱着眉说道:“老师怎么了,我可受不起。” 凌元说着也跪下,给象梅磕了一个头,才算还了回去。 象梅与象贤工看得面面相觑,这个皇子殿下,有些让人琢磨不到的……随和。 凌元起身解释道:“老师也看到了我跟舫山的人对招,武器那些什么的,我觉得可有可无。林爷爷有一把厥犁,后来传给了小叔,不过前些年我跟小叔出门去,一路上也没见他佩刀。” 殿下的意思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老太傅与象贤工已经明了。 经过老师这么一说,凌元瞧见了象贤工随身携带的帝国军队的厚背刀,他有些好奇,便说道:“大人可否将厚背刀借我参观一番?” 凌元还笑着解释道:“左柠姐以前带我巡过街,只是当时她什么也不给我,十个人里头,九个都配有此刀,就我手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象贤工笑了笑,解下腰间的厚背刀,双手递了上去。 凌元拿在手中,将刀拔出刀鞘。 厚背刀是星冥帝国每把刀耗钱十两银子打造而出,属实打实的工艺,且刀锋战力极强。不说比得上道灵界大宗门削铁如泥的宝物,但也相差不多。 从刀背到刀刃,刀光的寒意,却是惹到了大堂的其他客人。 有一汉子大口吃着肉喝着酒,他也不转过身来正面瞧凌元,只是提醒道:“小兄弟,再不把你那玩意儿收起来,可就有别人来代劳喽。” 那汉子咕噜吃肉当喝酒一般,将其囫囵咽下。 象梅跟象贤工看着殿下,象贤工知道出此地不安生,正欲把凌元递过来的厚背刀接过手去,发现客栈大门口,走进来了数人,其中领头的一名精瘦男子,脸上笑容嘻嘻,与凌元说道:“阁下大庭广众之下拔刀,是不是不把我们星冥帝国放在眼里?” 凌元读过刑部的法理条文,况且身边的象贤工就是刑部尚书,他悄悄问道:“象大人,刑部什么时候更改了法理的?” 星冥帝国比起外界的四大族以及其他宗门,没有那么严重的重武轻文,也没有限定江湖人不能在大白天拔刀剑。 象贤工微微摇头,道:“刑部并未修改过任何法理,多年前由皇上命人从刑部拿给殿下的刑罚典书之上,如今也一字未动。” 凌元的思绪总是要跑得前头一些,他心下安定,与那精干汉子说道:“阁下是客栈的掌柜?在此拔刀,犯了忌讳?” 结果一旁坐着吃肉喝酒的汉子说道:“屁的掌柜,官府的走狗而已,以前城外头的混子,如今扁葛城入了帝国编制,这畜生到处压榨百姓钱财,在这里碰到他,算你们倒霉了。” 凌元听进去了每一个字,确实在最后一句话楞了一下,拿到半截就开跑的凌元与汉子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他们那边的?” 那汉子呸了一声,他转过头来,与凌元说道:“看你们那把刀的面子上,要是等我吃完了这桌酒菜,你们还在客栈里头,我就替你们出手,把他们这伙人给撵出去。” 凌元觉得这此人挺有脾气,那精瘦的男子则指着他骂道:“宁项婴,不要仗着你是龚府员外家的护院,老子就不敢把你一并拿了?” 那叫宁项婴的男子哈哈大笑,声音响彻整个客栈,一些食客早已躲开了去,饭菜没吃完,匆匆结了账从后门走了。 宁项婴嗤笑道:“什么狗屁龚员外的护院,老子可不稀罕,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鸟,护着他,老子害怕生儿子没屁-眼。不过你也别着急给我找台阶下,老子从来说话算话,要是他们撑得下来,你们最好识相点,别逼老子出手。” 那精瘦的汉子身后有四五人,皆是衣不遮体的粗糙汉,面相各比各的凶悍。 厚背刀在军队之中是每个士兵的必备之物,但在坊间极难见到真品,这是帝国监管之功。 象贤工不想引起过多的矛盾,与那精瘦汉子问道:“你们不是府衙的人,管我们做什么,若是找麻烦,我即可就去报官。” 那精瘦汉子呵呵一笑:“报官?我们就是官啊,我们现在就要告你非法,大白天的你耍什么刀?” 象贤工脸色镇定,从皇子殿下两手接过厚背刀来,递了上去:“那你们好好瞧瞧,这是什么刀?” 精瘦汉子一脸狐疑,怕有什么欺诈在里头,他不敢向前来,只是吩咐了一名男子,将厚背刀拿到他面前,仔细一瞧,并无特别之处。 象贤工问道:“不认识?那看来你们真不是府衙的人了。” 凌元悄声问道:“象大人,你是如何得知的?” 象贤工说道:“厚背刀在帝国声名远播,半年前,各地城镇县令陆续上书皇上,请求将厚背刀分发到各级府衙衙役,但皇上没有准许。而这扁葛城的县令胡广董的上书,皇上在朝堂上当中提及过他。” 凌元了解过后,说道:“看他们穿着就不是府衙的人。” 凌元伸出右手,说道:“把刀还我。” 那精瘦汉子一手握住刀把,一手掂了掂刀身,觉着这把刀是真的沉,他将厚背刀单手提着,呵呵道:“尔等在客栈企图行凶,都给我拿下!” 精瘦汉子身后的数人齐齐蜂拥而上,却被凌元尽数打中手臂麻穴,各个垂着手臂,退到了精瘦汉子的身后。 凌元有些气,“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正待凌元打算上去,对其讨个说法之时,客栈大门外,又冲进来了十数人,各个身着统一服饰,手持长枪,为首的是一名腰悬长刀、串脸胡子的中年男子。 众人到场,那精瘦汉子如见救星一般,他拿着厚背刀来到串脸胡子中年人身旁,指着凌元三人说道:“总捕头,你可算来了,这些人拒捕!” 好歹是来了自己人,凌元心态逐渐平息下来,他主动与中年人说道:“捕头大人……” 谁料中年人劫住凌元的话头,责怪道:“这里有你说话份儿?” “赣炬,你说。” 那精瘦汉子咧着嘴,眼神瞟了两眼凌元三人,说道:“总捕头,小人看到他们当众拿出这把刀出来,您是知道的,县令大人下了明文,不许城中百姓携带武器,我与他们理论,他们不听,还拒捕。” 赣炬将手中厚背刀递到总捕头面前,说道:“总捕头,你瞧,这是我从他们哪里缴获来的兵刃。” 那总捕头眼神忽然一定,像是见到了珍稀物种,一把将赣炬手中的厚背刀拿在手中,举在面前观察了好一番。 总捕头呢喃道:“厚背刀?这是军队厚背刀。” 一路游山玩水养成了好脾气的象贤工则嘲道:“是又如何?不过你们两拨人,来的时候可真他娘的快啊。” 象贤工的目光直视那总捕头,那总捕头微微放下厚背刀,心中有一股芒刺,然而却是被一阵大喝震散:“立马叫县令胡广董过来见我!” 那总捕头魂儿当场就没了似的,愣了许久,之后只身一人离开了客栈。 那精瘦汉子见势不妙,想要溜之大吉,却被象贤工吼道:“你哪里走?胡广董跑不掉,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那一旁的宁项婴则哈哈大笑道:“老子刚吃饱喝好,就有戏看,爽哉,美哉!” 车马一行,这也是象贤工头一次动用官职,不到一刻钟,由进士出身做了县令的胡广董急急忙忙来到了客栈,见到了象贤工。 胡广董大致猜测到了是谁人路过扁葛城,拥有一柄厚背刀还这么的口气,也就只有皇上恩赦的送老太傅返乡的兵部尚书大人。 胡广董见面也不询问对方身份,直接跪倒在地:“下官胡广董,见过兵部尚书象大人,见过老太傅象梅大人。” 一旁看好戏的宁项婴哟呵一声:“虽然不知道你们的官儿有多大,不过看起来,来头不小啊,一个个的官职听着就挺唬人。” 胡广董跪在地上不起身,他也不敢抬头张望,故而忍了这道不合时宜的挖苦。。 象贤工冷眼道:“起来说话。” 胡广董埋着头道了一声谢过大人,才慢慢起身。 象贤工直截了当地指着胡广董身后的赣炬,质问道:“这样的人,也是你们府衙的?” 胡广董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涨红。 象贤工问道:“怎么,在想如何敷衍本官?” 脸颊有汗水滑落,胡广董忍着痒,再一次猛地跪下道:“回禀象大人,下官不敢,此人的确有下官的话语权,在城里头逮捕私自携带兵器的江湖人士。” 那赣炬以及其打手,逃也不敢逃,见着县官大人都因此事跪下了,他们也连忙下跪,不敢多做声响。 象贤工一针见血道:“为何在进城的时候,既没有告示,也没有关卡的官兵提醒?” 胡广董将头深深埋下,语气带着焦急:“是下官疏忽了。” 象贤工理骂道:“不在朝廷编制的人,你都敢私自拿来用,还用得这么烂,你真是个猪脑子!” 胡广董认错态度极好,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下官再也不敢了。” 象贤工厉喝道:“马上整改风气,弄得乌烟瘴气的,明天自己朝大理寺递进一份认悔书,把自己的错,一五一十地给席梅亭讲清楚,责罚该是什么就领乖乖地领着。” 胡广董道:“下官遵命。” 象贤工大手一挥,恼道:“立刻把人都给我遣散了。” 胡广董两脚打颤地站起身来,领着所有人出去了。 正到象贤工与凌元交代一番时,忽听那位宁项婴啧啧称奇道:“果然官官相护,骂一通就了事。” 象贤工正视宁项婴,问道:“那依兄台之见,应当如何处置?” 那宁项婴瞧着凌元说道:“我看这位小兄弟就挺顺眼,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你觉得这位大人的做法对吗?” 凌元眨了眨眼,说道:“我觉得没问题啊。” 那宁项婴拿起桌面上的长剑,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个缺心眼儿的小子,星冥帝国咋都是些这种货色?” 宁项婴路过凌元面前的时候,憋了一眼他,口中嗤笑道:“走了,老子不伺候了,这星星帝国是个鬼地方,还是外头舒坦些。” 凌元皱了皱眉,想要与他争论,刚向前一步的同时,大门口吹来一阵风,将凌元逼回原位,而那宁项婴早已不见了踪迹。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同行 客栈恢复了正常的接客后,象家人逐渐露面,在客栈大堂挨个坐下,一共坐满了两张大桌,十数人食不语,吃完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 凌元夜晚睡不着觉,一个人坐到了厢房的屋顶,欣赏起来了夜色。 睡不着的原因是白天那位名叫宁项婴子的临别之言,让凌元有些意乱。 想着想着,凌元就躺下,不愿动身回房间去了,即便他的房间是整个客栈规格最高,那种不好好睡一觉都对不起刑部尚书象贤工的银子,但凌元觉着躺在屋脊之上,就是挺舒服的。 黑幕的极远处有一道形似雷电的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地面斜上移动,躺着看夜景的凌元以为是谁家的孩子贪玩,半夜放起来了烟花,但过了两息之后,音波袭来,将城镇微微震动。 凌元感受到了这点光亮的不可思议,连忙坐起身来,极目望去,看见了那道光亮似乎被一股力量纠缠,使它不能够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随后凌元捏出剑指,口中默念几许,一道符光从他手中激射而出。 然而为求不打草惊蛇,凌元五指成爪,隔空伸手一抓,随即将那道符光截回。 凌元的身影落在了客栈的后院,他回身瞧了一眼整个客栈客房的窗户,皆是黑暗,想必所有人都已睡下,当夜也不拖延,一步便越上百姓家的瓦梁,朝着那处音波袭来的地方追寻而去。 于公,凌元必须保证帝国境内的百姓安危,于私,则是凌元感受到了那股气息好似那宁项婴,他倒要看看这样的人,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好事出来,凌元希望不要碰见他祸害好人。 那道光亮趋势骤减,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逐渐落地。 一男子腰间悬挂宝剑,追至地面,落身处被砸出一个大坑来。 男子见那头妖孽没有多的力气跑路,左手掌搭在宝剑剑柄之上,笑着问道:“怎么,没力气了?” 只见那发出光亮的源头,化出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来,她与男子嗔怪道:“这你家伙,真是能追,怪不得道上的朋友都说你宁项婴‘摸不见底’。” 宁项婴呵呵一笑,不屑道:“什么马屁摸不见底,你摸过老子?况且你跟老子又不是一个道上的,别在这里套近乎,你是妖族,打死你,我也算是为民除害。” 那女子好像是休息得差不多了,膝盖以下变得虚无缥缈,并且还有阵阵雾气弥漫泥地,她只是笑着说道:“宁前辈,再怎么讲,你也是明是非,通情理之人,堤娣一介女流,如何进了你的法眼的?堤娣可从没做过亏心事。” 那女子又变得可怜兮兮道:“您是大人物,却是在普通人家做了护院,这是方圆千里以内,道上都知晓的事,你可莫要因为对别人的不满,而找堤娣发泄啊。” 女子眼光逐渐娇媚,她抬眼轻瞟了宁项婴一眼,娇生滴滴道:“若是宁前辈要发泄,堤娣也可换个法子让您舒坦,您看如何?” 宁项婴歪了歪头,皱眉说道:“老子吃你这套?” 宁项婴摆正了脖子,嘿嘿一笑,提出了条件:“想我不杀你,简单啊,只要你带我去了你们妖族的地盘,老子保管你能够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女子埋怨道:“难道这就是前辈一路追到此处的原因吗?” 宁项婴呵呵一笑:“你以为呢?” 女子遭不住宁项婴的态度,她嘀咕道:“你找死别拉上我啊。” 宁项婴不会给女子机会让自己出手杀掉她,他听得清楚,却是问道:“你在说什么?” 女子莞尔一笑,说道:“前辈能不能就别再为难小的,今后有机会逮大的问,要是他不服再出手教训他,可别再捉弄堤娣了,成吗?” 宁项婴摇了摇头说道:“要么带我去,要么死,你快选一个。” 宁项婴转而一想,说道:“要不你把大的叫出来?你可知道我在扁葛城守株待兔多少时日?才等来你的。” 女子不悦道:“前辈欺人太甚,我妖族隐世数百年,从四大族振兴算起,已有五百年之久,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宁项婴搭在剑柄上的手掌慢慢下压,直至握住剑柄,他问道:“那你出来做什么?” 女子瞧见这细微动作,顿时怒道:“与你何干?挨着你什么了?” 宁项婴不在与她耍花腔,即可拔出宝剑,风势大起,然而在拔出一半的时候,有一身影降落,风势骤停。 凌元站在一人一妖中间,与宁项婴说道:“前辈白天挺和善的,为何在此为难一个女妖?” 宁项婴有些惊讶,他说道:“你能瞧得出她是个女妖?” 凌元点了点头。 宁项婴又问道:“那你还问我作甚?” 凌元直言不讳道:“我觉得她是个好妖。” 宁项婴气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为难她了?” 凌元点头。 宁项婴懒得废话,警告道:“小子,老子与你这般涉世不深的人多说一句,都觉着浪费口舌,你且快快让开,别妨碍老子做事。” 凌元摇了摇头,他不愿宁项婴害人,害妖也不行。 那女妖语气诚恳道:“劳烦公子为我阻挡片刻,今后若是有机会相遇,堤娣定当好生报答公子一番。” 宁项婴见女妖朝他媚笑一番,随即以迅雷之势,再度化身一道光芒,从地面斜上而起,游荡远去。 宁项婴正想有所作为,奈何凌元挺直了胸膛,拦住了他的去路,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白天第一眼瞧着这位小兄弟,还算顺眼,所以宁项婴才打算帮忙,可这般接触下来,宁项婴直有打开凌元脑袋看看的冲动,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是屎。 宁项婴松掉了紧握剑柄的手,面无表情道:“看吧,你葬送了老子为期一个多月苦苦修来的机会,今后要是有什么异端,你小子就等着星冥帝国找你的麻烦吧。” 凌元说道:“你别吓唬我,以你的本事,要真有什么急事儿大事儿要办,这句后话你早该说了,何必等到现在?” 宁项婴又正眼盯了凌元一眼,问道:“那也行,你叫什么名字,将来有问题,你负全责。” 起先在玉旻宗刘长老面前用了化名,凌元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此时他则回答道:“星冥帝国,凌元。” 宁项婴哟呵一声,竟然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了。 数月之前,老道人师徒仨人,在巷尾煮吃食时,遇见了几个现出原形的妖物,老道人当时的说法,就算不恰当,可也相差不远。 妖族在星冥帝国宣布退守一方,成为弹丸小国之时,当时的妖族首领,就选择了与其一道退避三舍。并不是妖族与星星帝国共进退,其实两者之间几乎无任何瓜葛。 仅仅因为当时的卫羽邻与单修沭沭俩人争锋相对的势头,如日中天,单修沭不气卫羽邻,却是气自己晚了些时候成名,如若不然,那十国最后的星冥帝国,就该由他打退回去。 星冥帝国被谁踹回那处旮沓,暂且不说其他,故而妖族的存在,势必会成为第二个星冥帝国,所以选择了隐退。 但是没想到的,这一退,就拯救了妖族所有,几乎算是保存下来了妖族的所有实力。 因为当时数年之后的神界天君的降临,连同妖族的一些忍不出现身人间的刺头,将道教尽数铲除,手段可谓摧拉枯朽,天神震怒。 凌元站在原地,让那个腰间悬挂宝剑的汉子瞧得不自在,随后问道:“你境界很高,不像是会做出持强凌弱的人,可是你也别这么瞧我,我有些难受。” 宁项婴噗嗤一笑,说道:“境界高又如何,难道等他们妖族大佬出来,跟我大战几百回合,你才觉得这件事儿说得过去?你究竟知不知道,那头大妖,在有我跟没我的地方,完全是两个样?” 凌元还没点头,宁项婴就苦丧着脸,十分难受道:“你这帝国皇子,老子见你一次就觉着有够受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凌元自始至终行止没有太大的变动,他也不知如何会惹得这位好汉区别对待。有了前车之鉴,凌元瞧那女鬼的遭遇,也就将宁项婴往好了的地方想,觉着他没对自己动手,便算是自己捡到了。 夜很深,当月亮从一方缓慢挪动道日中时,剑客宁项婴一手持剑,一手拿着随地而来的狗尾巴草,正坐在一处破败的寺庙内休息。 宁项婴身前有一堆柴火正在熊熊燃烧,时不时发出一声噼啪,不过宁项婴有些不好受,想着这段时日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头妖物的踪迹,要是能够找到妖族的栖息之地,那他可就卸去那狗屁倒灶的天刺一职了,可是却正好被那什么自称凌元的小子给坏了好事。 有一身材笔直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入破败的寺庙,即便他脚下又诸多的枯枝残叶,但也未曾发出声响。 宁项婴见到来者过后,脸色明显有些迟钝,随后他一口吐掉了狗尾巴草,懒洋洋地靠着背后的柱子,问道:“易大总管,大晚上的跑五千里之外的扁葛城来,有啥重要的事儿,需要你亲自来跟我要交代?” 易文稚笑容儒雅,他瞧着宁项婴这身行头,说道:“宁先生一介书生,能够混成这副模样,倒还是挺配得上你手中的符剑了。” 宁项婴憋了一眼站在身前的易文稚,呵呵道:“你管得着吗?有屁就快放。” 易文稚并不气恼,反而笑意更为浓重,他说道:“殿下行踪已经暴露,皇上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与其一道而行,若是能成,皇上还希望宁先生能够指点殿下剑术一二。” 宁项婴道:“堂堂帝国皇子,地守境灵力,我连他一半的灵力都没有,皇帝我去保护他?脑子没坏掉?” 易文稚笑着说道:“皇上知道你有怨言,所以这就是为何让我亲自来的原因。” 宁项婴讲起了条件:“保护他可以,保护他们马车上下所有人都没问题,不过着指点一事,我看还是免了吧。我瞅着那皇子殿下,心头就膈应得慌,何必要老子跟他们一道而行,在暗处不行?” 易文稚同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怕你在暗中一个不留神,就失去了先机,到时候受苦的可是殿下。” 宁项婴眉头一皱,问道:“谁啊?让你这般忌惮?” 易文稚微微叹息,说道:“跟德炫和尚有些事儿没谈拢,所以才需要你。” 好吧,宁项婴头往后一仰,此事他今后没完。 翌日,一车人马在太阳露出山头,便已出发。 出城门的时候,那位县官不敢露头,但凌元瞧见他躲在巷弄口,悄悄朝此处探头,凌元与没象贤工说明此事,觉着没必要。 老太傅象梅坐回了马车内,闭目想着一些事情,昨夜儿子在他的房间呆到子时才返回自己的房间,就是询问了一些有关于皇子殿下心性一事。 象梅知道儿子是因为昨日那名剑客临走前的话语,担心自己会对皇子殿下有所影响。 象梅与儿子说殿下就是咱们一路上所见的样子,不用去猜测殿下心思,可象贤工就是心里别扭,所以他这个刑部尚书在昨夜失眠了。 一大早象贤工就强作精神,骑上大马,与皇子殿下并肩而行。 象贤工任兵部尚书一职,时间久矣,官场的一切,象贤工自认己身为官清廉,可他就是在殿下这边过意不去。 就像象梅昨夜与儿子说过的,这就是儿子在瞎操心,没毛病也给殿下认为是有瑕疵了。 凌元与象贤工领着车马出了城后,象贤工挑选了一条宽阔石板路,这是帝国在将附近十数城收编过后,花了重金为百姓们铺的道路,这两年的行人在越靠近城门口的地方,就有越多的百姓逗留摆摊。 只是皇子凌元从来不过问朝政,一切都是母亲跟姐姐操持着这份家业,‘家业’一说,凌元打小就这般认为,要是哪位大臣听了去,凌元也不否认。 所以从清晨道晌午,皇子殿下都在与象贤工说着山水遭遇,以至于这趟护行,是他出国以来最有规矩的一次,至少身上的衣裳依旧洁净。 象贤工在听了皇子殿下竟然还做过乞丐的时候,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从小礼学一门,象贤工与两位弟弟,在其父的严厉教学中,都能做到只跪天地以及君主父母,与皇子殿下跪倒街头相比,象贤工以为自己听到了天书。 象贤工从来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但就是昨夜便被破了防,心绪变得躁动,波澜不清。 凌元大致猜测得出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何以至此,他遥看前方万丈景色,说道:“象大人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心神不宁的,是还在为昨日那宁前辈的言语,有所顾忌吗?” 象贤工一时语塞。 凌元轻言道:“其实不必的。” 象贤工说道:“臣自做官以来,未曾问心有愧,只是殿下年纪尚小,臣是怕殿下误信了谗言。” 凌元则笑着说道:“我又不会去跟母亲说,象大人大可放心。” 象贤工摇头说道:“皇上眼中有臣的影子,臣是个什么样,皇上心里一清二楚。” 凌元望向象贤工,说道:“那我也不会将象大人同那宁前辈口中所讲,那般看待了,象大人同样不必担心。” 象贤工接不了,他怎么解释,也达不到他心中所想,如要达到他心中所想,必然会被以‘乱议罪’重处,顶戴丢了都算好的。 凌元继续问道:“象大人还是在担心?” 象贤工沉默不言。 凌元哎哟一声,肯定道:“我又不是皇上,象大人如此怕我作甚?” 话赶话的,凌元被自己的话所镇住,知道象贤工所忌惮的,随后凌元破天荒地说道:“我将来也不会是皇上的。” 此话由殿下说出,象贤工震惊得无以复加。 凌元自言自语道:“从小我就不爱读书,母亲就偏偏要我读,那就读呗,然后我姐每次考试,都能得到老师的夸奖,我始终都是那个再接再厉。但这也不是我觉得皇上不好的地方,让我觉得皇上不好的地方,还是在跟母亲生活在一块儿,以前都接触不到母亲的爱是什么感受,母亲一个不高兴,就要鱼姐姐跟小跟班的性命出气,所以我讨厌皇上。” 凌元逐渐放开笑容,说道:“所以为了不让别人来讨厌我,将来我还得求着母亲,把皇上给姐姐做,要是我来做皇上的话,那还不如一刀砍了我。” 凌元看着象贤工,问道:“我这么说,象大人可就算了结心病了吧,一下子就畅通了是不是?” 象贤工听得额头冒汗,连连点头应是。 后头有象梅乘马追上俩人,老太傅的手掌在儿子的肩头拍了拍,说道:“多大的人了,还需要殿下来为你开导,你呀,这兵部尚书一职是借来的吗?” 象贤工低眉道:“父亲教训的是。” 凌元则与象梅问道:“老师,你知道妖族吗?” 象梅愣了愣,确认道:“妖族?” 凌元点头说道:“对,妖族,这些时日遇见的东西有些不干净,之前有一位老道长,与我说了一些妖物的事,可最近我又听说了妖族一词,老师的见识宽广,学生便有此一问了。” 象梅细想一番,随后笑着说道:“相传这都是很早很早的事儿喽。” 凌元与象贤工侧耳倾听。 象梅继续说道,“殿下不说此事,老夫这辈子还真就可能都忘记了,就在七十年前,老夫踏上寻找帝国的遥远路途,也是碰见过人们口口相传一些魑魅鬼魉的事情,后来在天古城做了官,听得也就更多了,不过也仅仅是听闻,并未亲身经历,殿下还要听吗?” 凌元点头,“老师请讲,学生听着。” 象梅说道:“几十年前的妖族,几乎没有出现在人间,听说他们都是生活在深山老林以及戈壁沙漠之中,有些道行高一点的,就在天上日夜遨游,俯视人间一切。这些妖族要员,都是在五百年前突然变得安生,听说妖族以前行径异常残暴,与已经消失了的道教人士,时常磕碰。只是在道教消失以前,妖族就率先没了任何踪迹,所以咱们星冥帝国境内,时常会有一些说书的先生,通过他们的内部传承,来为我们说鬼故事。其实那些都是有根有据,并非胡编瞎诌,只是可惜了道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哪一位道长尸首何处,五百年前的帝国,都有清晰记录的。” 凌元下意识问道:“那道教可有留下书籍在我星冥?” 象梅摇头说道:“根据记载,道教一切典籍刊印,全都被天上仙人带回,故而仙人赐予我星冥俩位殿下的时候,百官们颇为兴奋,认为这是我星冥的翻身岁月的开始。” 无意间被提及到了自己的身世,凌元倒是不那么想念大叔了,不过也还好,要是大叔在他面前,凌元能够笑脸相迎,故而此刻自己的心态很不错。 象梅有一事不解,问道:“殿下这一路都与我们随行,又是从何处听来的妖族?” 凌元道:“就是那个宁前辈,昨晚我去城外逛荡了一圈,碰见了他在拦截妖族的女子,我见那女子人不错,就挡下了宁前辈,放那女子远去了。” 象梅有些后脊发凉,兵部尚书大人象贤工亦是如此,俩人昨晚睡得晚,可也没有发觉殿下在隔壁开门的声响,到底是武艺高强之人,一切都不是他们能够琢磨的。 象梅只是说道:“殿下,这类事件,咱们最好不要去触碰,妖族鬼物一说,到底是传说当中的,就比方那宁项婴,说话粗糙了些,老夫看其人品还算不错,可以打交道,但那妖族的人,咱们还是不要去接触了。” 凌元道:“老师教诲,学生谨记,下回要是再遇见那宁前辈,学生定当与他致谢致歉。” 不过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前方有一腰悬宝剑的男子,站在宽阔的道路中央,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凌元一行人能够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宁项婴。 一行车马缓缓行驶上去,凌元瞧着宁项婴的眼光在他们这些人当中来回扫视,凌元率先开口问道:“前辈是在等我们?” 宁项婴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说道:“这一路走来,几位肯定也是有些胆战心惊的吧,接下来的一段路,不如几位包吃,在下护送你们如何?” 凌元翻身下马,与宁项婴作揖赔罪道:“昨夜害前辈坏了事,实在是对不住。” 起身的凌元继续说道:“阁下的要求,我们接受。” 不过宁项婴松开了搭在剑柄上的手,从衣襟处伸进胸膛,扣扣索索半天,不耐烦道:“我有问你吗?你管事吗?我问老头呢。” 坐在高大骏马上的象梅一愣,随即笑着问道:“阁下为何要与我等为伍?” 宁项婴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最近手头紧,吃腻了荒野里的野果,肚子里没啥油水,昨日那顿也是积攒了好久才开的荤,也不想在过那样的日子了,所以,诸位给自己行个方便,也给老子行个方便,如何?” 象贤工眉头一皱,还能有这般的说客? 但象梅还是遵照了殿下的意思。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忍不住想要给你一剑 凌元的性子比较慢,慢到可以做到不言语,内心自成一天地,这是一种比较自我的形式。 比起御统境界才能够做到的结界,御统境之下的如奉观大能,其实也是极其少数的道者才能够登顶的存在,故而好似众多门派有多御统境坐镇,其实有很多都是夸张了气势,除了四大族,天行宗,隐宗,以及星冥帝国有御统境道者坐镇山头门派的,其他的宗门,真的存在御统境坐镇山门,是少之又少。 然而能够让星冥帝国请来的御统境道者,其代价并不是可以用钱银来衡量,比如这位宁项婴,在此人所有遭遇之中,还没有人能够活着将他的底细摸透,有些似乎摸着了一些的,也都身死道消了。其实也不怪人家宁项婴下手重,更非杀人灭口,而是他手中的符剑斩出两成力后,那些人儿没能扛得住而已。 但宁项婴这一代人的影响,最后被一位单族唯一的外姓人给掩盖,便是谭轩无疑了。 可就拿谭轩而言,风头持续几年过后,还不是被隐宗的阮青海给赶上,大江东去,一代人换来换去,折腾过后,好似又沉寂了下来。 而立道者的排名再过几月,便会重新排布,因为那位谭大公子,马上就三十五了,阮青海年岁比谭轩小一,自然也会在榜上呆不长久。 凌元的性子,是比较随和,而至于宁项婴,与其相冲,对于宁项婴而言,两人相处下来,是很烦躁的。 可能是年纪比凌元大上了一轮,宁项婴即便知道这位皇子殿下的母亲是他的雇主,可依旧看不惯凌元。 是那种看着凌元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宁项婴也觉得碍眼。 凌元感受得到这位前辈的眼光,他对此毫无办法,既然自己对他不讨厌,起先还十分肯定愿意宁项婴入伙,后续他也能够做到中正平和,不与这位脾气怪怪的前辈说话,甚至是对视也无。 宁项婴坐上了老太傅的大马,与凌元和象贤工俩人一齐领队,他的模样懒散,身上好似从来都不洗过的样子,从衣襟处露出来的肤质,有些是带着颗粒的黑泥,好在所有人都没有过多在意这位用剑的道者,毕竟真正嫌这嫌那的,都在后面的马车里头坐着。 宁项婴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有时还要刻意用腋下夹着马鞭,腾出一手在身上不停扣扣,动作委实‘豪迈’了一些。 象贤工腰悬厚背刀,他与这位主动上门来的宁项婴无话可说,俩人的着装,言行举止,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凌元其实都不嫌弃,他可以做乞丐睡在大街上,也可以穿着锦罗绸缎躺在温软的被窝里,可是凌元始终都觉着自己应该与宁项婴保持距离,否则就是他的一顿嚷嚷。 宁项婴在扁葛城的大户人家做过护院,照样需要工钱的他替那户人家斩断过一些不太好的风水,倒不算是给他们锦上添花,也只能保证他们一家子少生病而已,后来宁项婴发现这户人家的老爷,有恋-童癖好,专门有招陋巷家门的童子,故而宁项婴一剑往天上而去,又将那道风水衔接。 于他宁项婴而言,这才算是举手之劳了。 宁项婴突然想起一事来,问道:“你们这一路,是从星冥帝国的京城出发的?” 凌元没接,象贤工也没接。 宁项婴扣扣索索的手从怀里拿了出来,推搡了一下隔壁同样骑着大马的象贤工,道:“诶,问你咧。” 象贤工轻轻拍拍背宁项婴触碰过的地方,好似有脏碎屑被掸掉,象贤工皱着眉,随后念及此人是殿下都俯身作揖的对象,才说道:“是的,几个月前从天古城出发。” 宁项婴自顾自地点点头,思绪往前飘了一大截,说道:“昨天看你对那小子恭敬得像个下人,可是对那帮人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 象贤工目视前方,平淡说道:“这是自然,人与人相处,讲究的就是个合理,他们张牙舞爪,我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宁项婴听着挺合理,觉着挺好,之后他往后一躺,背与马背贴合,安安静静地闭目休息着。 本来凌元可以跟象贤工好好聊天,但由于有宁项婴的存在,俩人这会儿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开腔。于是好似睡着了的宁项婴,躺在马背上,慢慢地就与后面的马车相持平了。 老太傅象梅撩开了车帘子,发现这位好汉躺着睡觉,实在是危险了些,便说道:“宁兄弟,切莫在马背上睡觉啊,容易摔了,你到我的马车里头来睡吧,正好老夫需要骑马,去前头聊聊天。” 宁项婴一听还能有这好事,但他还是拒绝道:“这样不好吧,马车里都是老头你的家眷,我一个外人进去睡觉,我怕他们嫌弃啊。” 象梅笑着说道:“宁兄弟你可是误会了,老夫这马车里头,从来都是老夫一个人待着的,就是除了这位给老夫掌舵的小于,别无他人了。” 宁项婴刻意地往帘子里头瞧了瞧,便不再推辞,他先是一屁股坐到了马屁股上,随后斜过身将老人一把接到了身前,这把正在赶车的伙计吓得魂都快没了,不过好在老爷安稳坐上了马匹。 宁项婴一手重拍了下马屁股,老人家就被马匹抖擞着往前头跑去。 宁项婴又像拍马屁股一样,拍了拍赶车小于的脑袋,说道:“好好赶路啊,本大侠要睡觉喽,没到地方别打扰本大侠啊。” 小于讨厌这个胡乱拍人脑袋的邋遢汉子,没有搭理他,要不是兵部尚书的缘故,他立马撂挑子也不愿意替此人赶车,真是羞死人了。 象梅追上前头有些死气沉沉的俩人,略显焦急地掌控好了马儿,将缰绳拽在手中,老太傅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颈部,正在平息它的怒气。 象贤工心有怨言,却没说出来,倒是凌元笑道:“就连马儿都对这位宁前辈,有些意见了吗?” 象梅一边摸着马颈,一边乐呵呵道:“还好,虽然那位宁兄弟待人接物粗糙了一些,但是一切还好,尚可。” 象贤工可不觉得,刚刚那人明显有往自己身上蹭污秽,真是令人恶心。 凌元说道:“老师说的没错,这位宁大侠人还是不错的,至少昨天他也愿意为我们出头不是。” 象贤工在这里头犯了忌讳,他不明白殿下为何如此宽仁厚待此人,就昨日与先前的碰头,这位宁项婴的架子就顶天的大,言语上也都不把殿下当回事。且不说此人不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也就罢了,可殿下以儒家礼仪招呼时,此人就像是匹夫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连最基本的礼貌也无。 象贤工心头着实看不惯,他说道:“殿下,此人说话飞扬跋扈,殿下为何如此看重此人?若要说仅仅是因为坏了他的事,觉着愧对于他,就殿下的那一拜,已是什么都还清了。” 凌元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的,这位宁前辈昨夜亲口说不喜见着我,就好像咱们有时候,也会有瞅着别人就揪心的时候,比如象大人作为兵部尚书,私底下肯定也有多明知高攀不起你这座大山的人,依旧愿意舔着笑脸靠近,跟这样的讨厌是一样的。我肯在宁前辈面前抖露一些让他觉着可笑的拳脚,也就如同官场的这样了,这些都是相通的。” 象贤工心中愤愤不平,但又殿下为此人开脱,他也就不能再有任何其他的意见,一切都以殿下的目光为准。 凌元说道:“将来有机会,宁前辈要是肯听我一些言语的话,我也可能拿出其他比喻,与他说道说道,我就是站在这里的一个人,没有别的动作,他要是瞅着我的样貌都能生气,那我也就没辙了,毕竟说实话,我是要比他好看太多了。” 老太傅象梅抚须而笑,皇子殿下心境圆满,看来人生的道路悠长且明朗啊。 一行人赶着马车,在太阳还未落山之前,到达了另一城镇,入城的规矩与帝国的严防有些出入,是要更严格了些,基本每一辆过境的马车,都要仔细翻查,凌元几人皆是任其行之。 这趟回乡之旅,按照老太傅的意思,马车在过境之中,除了在扁葛城的客栈表露过身份,其余时候,皆是便衣而行。 只是当宁项婴的熟睡的马车被吵醒后,从里头飞出一声质问,惹得象贤工眉头紧皱:“朝廷命官的车,你们也敢查,不要命了!?” 检查马车的士兵明显有些畏惧,马车里的装饰虽然古朴,但他瞅见了小桌案上的一枚印章,是官家之物。 象贤工说道:“此人再嚣张一些,就成了欺行霸市的地痞无赖了。” 象梅微笑道:“无妨,朝廷新入的编制内,黄祇首早已在各级文书当中着重声明,要府衙从上到下都要学会忍受百姓的脾气,甚至是谩骂。求的就是快速中和几百年来那些百姓。” 此事象贤工知晓,朝堂议事的时候,他几乎都在,对于黄维大人的退而求其次的做法,他只能坐等其效果,好坏参半的事时常都有,就是看将来帝国的态度,可有所转变?毕竟拿着铁饭碗、吃皇家饭的人,要受这些窝囊气,怎么也是说不过去。 听了象贤工的言语,凌元总觉着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尚且有跟他一面的样子,只不过他凌元不会当众说出来。 凌元无奈道:“那就等着这座城镇的县官登门了,这类事老师跟象大人,出面都不宜解决,到时候还是我这书童来吧,走,咱们检查完了就入城休息。” 一行人在城门口放行,入了城之后,象贤工领着众人去了一家稍稍看起来比较规矩的客栈,并非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对帝国的产业有所优劣对待,而是读书人,总喜欢挑个自己称心如意的地儿。 待一行人下榻后,后院里的宁项婴专程找到了象贤工说道:“老兄,瞅着你挺实在的,你给我定的房间,我也很满意,为表谢意,不如咱俩抽空,我指导指导你一些剑法如何?” 象贤工皮笑肉不笑道:“宁英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使的是刀法,宁英雄的剑法,我看是享受不了了。” 宁项婴讪讪摆手道:“话不可这么说,刀法剑法,往小了说,咱们俩就是大树下头的跟须,都是牵连着的。再说了,我岂可有教你刀法的资格,你们星冥帝国的皇上凌颜,也还是个使刀的高手呐,我没这个资格,没在这个资格啊。” 敢直呼皇上名讳,象贤工目光凝视宁项婴,忍不住推搡了宁项婴一把,警告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有心激怒我没关系,但你敢以这种直呼皇上名讳的方式,你找死?” 宁项婴瞅着象贤工怒目相向与自己,突然赔笑:“没有没有,我的错,我没觉着这是什么大事,我不是帝国人,我嘴巴烂,老哥大人不记小人过。” 象贤工轻蔑地憋了宁项婴一眼,转过身走了。 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的凌元笑着走了过来,说道:“我心里有些想法,觉着挺实在的,宁前辈就是要骂我,我也要说。” 宁项婴瞟了一眼凌元,说道:“那你就不要说,免得挨骂。” 但凌元仍旧开口道:“宁前辈讨厌我,象大人则看不惯宁前辈,我这心里倒是好受些许了。” 宁项婴呵呵地看了一眼凌元,说道:“凌颜是那象贤工的皇帝,是你的母亲,老子刚刚直言叫了你母亲的名字,是你,你不气?” 凌元摇头道:“本就是素无瓜葛的人,又无辈分关系在里头,直呼其名,没有错的。” 宁项婴道:“想不到你小子傻不拉几的,还挺明事理。” 凌元无奈道:“小子凌元自认做无错事,一颗本心,坚守至今,宁前辈看不起我,跟我是没有关系的一件事。” 宁项婴盯着凌元,说道:“在我面前说这话,等你再长几年的毛再说,警告你小子不要太过自大了,老子忍不住就想给你一剑,你要不要接下?” 凌元有些为难道:“还是不要了吧,宁前辈的剑法,应该是很厉害的。” 宁项婴哟呵一声,随后愣了片刻,他想起了刚刚凌元的一些话,觉着自己可能真的对凌元存在一些不可取的偏见,可就是忍不住想揍这小子,但又不行,易文稚带话于此,是让他保护凌元,甚至是危急关头用身体挡箭挡枪的角色,于是他有些极灵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离开了小院。 凌元望着宁项婴离去的背影,心有疑惑,这么一位豪气干云的剑客,找了象大人说指导指导,又找他来接剑,是不是天生好斗使然呢? 对方要是神勉或者那舫山的刘高纵,自个儿肯定愿意陪着练练,可是一想到此人明显就很讨厌自己的,凌元就不愿去了,免得别人以为自己在讨好。 凌元只想不去这么做,心头才不堵,并未透过自己的心绪,找到道理所在。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邀 正当众人在客栈团聚于此,准备对这家客栈老板口口称赞的美味佳肴加以评定之时,客栈大门口突然进来了十数位官兵,且还是没有进来完的,客栈外头已有府兵将这方土地围得里外三层。 总是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宁项婴往外瞅去,愣愣道:“好家伙,这是要抓哪个江洋大盗?这么大的兵力,总不是整个府衙的人都出动了吧。” 为首的官员衣着官服,身边跟有褂子衣衫的中年人,以及一位着蓝红相间服饰的捕快,此仨人是城镇的首脑人物,属于帝国城镇最高权力的标准配搭。 着官服的男子样貌堂堂,城镇入了多久的帝国编制,男子便当了多久了官儿了,在这数百年的茫茫岁月之中,男子的这几年算是才上任不久的新官。 此人名叫路铭珺,是土生土长的城镇人士,他能够任职此官,跟家族声望有极大的关系,却又不是必然关系。 只因路铭珺这人确有真才实学,家中的夫子与星冥帝国的一位朝中大臣是至交好友,当初在臻选县令的时候,那位朝中大臣极力推荐自己的好友,只可惜夫子无心为帝国卖命,便口头上随便说了一句“要是缺少人手了,大可把我的学生拿去用一用,学问不敢说有多好,有多深,至少品行上无可挑剔,反正老夫不会上道,还想多活几年的清闲日子。” 结果那位朝中大臣亲自拜访了路家,最终将路铭珺的名字连带折子,一块儿上到了公主殿下的手中,此事之后再经过黄祇首,上书皇帝,这才敲定了下来。 凌元看了一眼脸色振奋的宁项婴,念叨着不是你应该最清楚,这般大张旗鼓来上门来,是因何故吗? 路铭珺站在大堂门口,夕阳的光辉从他的后背投射入客栈,将他的影子映在宽敞的地板上,县令大人手持宝扇,与大堂内的众多食客说道:“本官路铭珺,乃婆辽城县令,不知今天是哪位阁下,声称自己乃朝廷命官呢?本官特来拜访。” 那宁项婴开始自顾自地喝着客栈免费的茶水,不打算露面了。 象贤工瞧着他的面目,只觉得此人是担不起这份责任的,殿下之前的作揖行礼,怕是浪费了。 不过按照之前殿下所指示,老太傅象梅,以及象贤工皆是巍然坐于堂中,目不斜视,有着为官的自然气象。 凌元从桌内站起身来,迎着那位县令大人走去,他靠得有些近了,被路铭珺身旁的捕快指着说道:“站住别动,有什么要跟大人禀告的,站在原地说。” 凌元也觉着自己有些唐突,自己的身份毕竟只是一名小小书童,况且即便是以皇子殿下的身份,也不该如此冒进,便往后稍稍退了两步,微笑着说道:“我家大人只是不想被人打扰而已,进城之时,家族护院脾气欠管教,所以才会惊动了诸位,其实也没有其他的事需要诸位帮忙,我等只在婆辽城暂住一宿,明日一早就继续赶路,如有打扰,还请路大人包涵。” 路铭珺反手持宝扇,同样微笑说道:“这位小兄弟,根据衙役的上报,尔等一行人,五辆马车,十一匹骏马,这等阵仗一天之内,在城里头都极为少见,你们在婆辽城可谓是呼啸入城,为了免去一些繁杂的手续,已有恐吓官员的嫌疑,本官到此地来,就是为了查明事实原委,小兄弟可否告知本官,你家大人是哪一位大人呢?” 只见凌元缓缓抬起右手掌,将掌心朝向路铭珺,见他有些眯眼,凌元说道:“这边是我为何需要靠近的原因。” 也不等路铭珺回话,凌元往前走了三步,然而那名捕快大人,也同时往前进了一步,在他手握刀柄之时,县令路铭珺微微抬手,用宝扇拍了下捕快手背,示意其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凌元在走进第四步后站定,手掌心的一方朱红印章清晰可见‘兵部尚书令’。 这把路铭珺惊得脑海一阵一阵的,兵部尚书是二品大员,这样的大官在还是婆辽城头一回见。 而至于他旁边的捕快,因为识字不多,他稍稍凑近了些,呢喃道:“兵什么书令?” 恢复了一些人气儿的路明镜确认这方印章无误,当即就要下跪迎接兵部尚书大人大驾,却被凌元两手搀扶着。 凌元说道:“我家大人说了,此行护送老家主返乡,乃皇上亲口允诺,但我家大人不喜劳烦地方上的官员,故而还希望路大人切莫声张了。” 路铭珺紧紧抓着手中的还未扇开的宝扇,知道自己没有将这扇扇叶打开跟不打开的后果,他内心也是极为庆幸。 只不过路铭珺却说道:“小兄弟,你家大人的官的确够吓人的,不过按照规定,本官依旧需要对你们的马匹以及马车上的物品进行检查,劳烦你与大人说一下,这次不耽搁你们吃饭,只需要大人派小兄弟跟着本官一路即可。”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路铭珺就是这样的人,他与凌元有着一样的涉世不深,此次前来,也并非是来讨好大官,只是谁也不能坏了帝国的律法而已。 凌元折返将路铭珺的要求跟象贤工说明,随后凌元从两桌人的手中分别拿过了数把门放钥匙,再次来到路铭珺面前,凌元笑着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为表敬意,路铭珺将大队人马留在楼下,只领着总捕以及师爷,跟着凌元一道从客栈的楼梯上了二楼。 楼下的餐桌上,兵部尚书起先是拒绝的,他大可仗着自己的官职,就地罢免了这么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县令,可他当时与凌元问了一句:以殿下之见,应当如何? 凌元说‘无所谓啊,有我看着,也掉不了东西。’ 象贤工本意是自个儿身为当朝大员,客栈厢房内的一些文书,即便不属于机密,那也是不该被外人看去的,可奈何殿下无所谓,他也就顺着殿下了。 老太傅轻轻问道:“出门没有带朝廷密文吧?” 象贤工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包袱里有两本折子,是还未发回去的,也不是不能够给旁人看,就是心里头膈应得慌。” 父亲象梅捻了一块炖得耙糯的肥肉放入口中,放下筷子细细一品,感受到口齿的肥肉香,说道:“所以殿下出来历练是正确的,小时候让你没出过远门,就是有些将你们弟兄三人耽搁了,读书治国,也不可光靠读书。这一路行来,殿下的胸怀,可就比你这位万万人之上的尚书大人,大太过了去。” 象贤工垂首,父亲当着家人,在餐桌上教训自己,十几年都不曾有过,今儿个,他倒还真想多喝几杯了。 楼道可容纳两人并排上楼,凌元与县令路铭珺率先登楼。 客栈二楼的厢房布置,是一条走廊之上,两侧对门皆是厢房,一行十数人的车队,向客栈要的房间,足有八间之多,凌元一人一间,象梅象贤工父子俩一间,下人们有两间,妇孺占有四间。 凌元领着三人,挨个将厢房开门,看完一间便锁好,再带路铭珺等人查询另一间,好在租的客房都是一条廊道紧挨着,四人的步调也还算一致。 妇孺小孩的四间客房,里头的行李包袱装有大量的女性的贴身之物,凌元并不是第一次见,以前他就见过张莎穿肚兜的样子,腰身没有赘肉,体态近乎完美。 这等活计具是捕头操行,只是县令跟师爷瞧着这些有辱斯文的物件后,便止乎于此,转身避开。 不过有一件小事,看似平淡无奇,实则里头大有文章,就是县令都会问清楚凌元房间里所住是谁,凌元都会仔细回答,好在凌元记性不错,出门前他有瞧见象家人从哪间屋子出来,自然就心平气和地报上名字。 只不过县令瞧见凌元一个人的屋子后,忍不住问道:“老太傅辞官回乡,与兵部尚书大人一同睡一间乙等屋子,为何小兄弟却能够一个人睡一间甲等屋子?” 凌元稍有语塞,随后也没解释什么,只是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 县令瞧着这位样貌极为俊俏的书童,不免犯了猜忌。 客房检查到老太傅父子俩的房间时,凌元突然问道:“我看了很久,也看不懂诸位到底排查了什么,要说帝国机密,诸位找到了大人的折子,也不打开看看,要说同上一个扁葛城一般,不许当众持有武器,也没明确是你们婆辽城是什么,路大人可以说说吗?” 捕快继续翻查着客房的一切,包括墙面角落,花瓶摆饰,甚至是窗外房梁,也都细细盘查。 路铭珺则说道:“前些日子,在城外有一群劫匪,劫了帝国押送而来的一批官员俸禄银两,其中的每一锭银子,都是刚刚倒模而出,上面也都有官银字样。只是郡守大人知道这群歹人并无铸造的手段,朝廷便要求尽快找回失银,这才不得已,挨家挨户排查。但一无所获,也就只好加大排查的范围,进出的商客,都要接受排查。” 凌元却说道:“以前在家乡那边,不都是当地县官算好每月的赋税收入,再自个儿扣掉府衙官员的薪资,剩下的尽数上报给朝廷?如今怎么还要朝廷送钱银来?” 县令微笑道:“这是朝廷的细微之处了,帝国收编所有的城镇,目前都还在以十年为期限的适应当中,城中又有大量的待业人员,朝廷便颁下了法度,要全力做好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也就将许多的工作细致化,安排出了更多的职位。本官收下来的赋税,一文不少的全由官兵护送去郡守大人处,郡守大人再一季度上交一回,但每月的府衙开支,亦是每月都如数往下拨款,这一来二回,诸多闲置的有生力量的实用性,就体现了出来。即便这样增加了官银被劫的可能性,但毕竟是极少数的,却能够养活许多人。” “当然了,这仅仅只是九牛一毛,比方除了巡逻城镇街道,本官还另外加了,巡游周边山林,帝国的重要土地建造,也都有官兵参与其中,总之朝廷不养闲人。” 凌元听得明白,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道理。 衣着红蓝服饰的总捕排查完毕,与路铭珺说道:“禀大人,没有发现官银。” 路铭珺点点头,与凌元说道:“小兄弟可否带本官去马匹的院子,舟车一项,也在排查范围内。” 凌元表示可以。 官银被劫一事,此事惊动了皇上凌颜,等着银子的户部那边倒是一点也不急,毕竟这样的政策是黄祇首大人,一人倾力为之,所有的一切后果,全由他一人承担。但皇上岂可真就拿黄维开刀,这位尽心尽力的祇首大人,其功不下将凌颜成就御统境的易文稚。 一城的税收不多也不少,但被有损的始终是帝国颜面,此事黄维要求郡守彻查,再有一次就要降级处理,所以郡守大人手底下的六座城镇,皆是此等守备。这就意味着,入城之前,都会被如此盘查,若是一天之内到不了下一座城镇,便有可能绕曲线路径,去往同一郡的另一座城镇,接下来的两城或者三城,皆是如此。 再就是帝国安排神祇入祠庙的行径,得到了百姓们的支持后,神像真身已应验,朝廷打算逐一到遍地开花,因此祠庙建造跟督造的成本,这一来二回官银护送,在将来就会变成两回,甚至是三回。 凌元随后将县令几人带到了马厩,因为赶时间,仆人就未将马匹与车厢分开,都是在院子外边散养着。 象家人的马匹都有特别的记号,总捕轻易地将其确认,并且按例走完程序,并无发现有何异样。 县令路铭珺与凌元笑着说道:“小兄弟可以带本官去见老太傅跟兵部尚书大人了。” 凌元多此一举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路铭珺静静地看着凌元,并不说话。 凌元自知自己失言,随后伸手做请式,路铭珺当仁不让,走在四人的前头。 在大堂再见象梅父子俩后,路铭珺弯腰行礼,说道:“下官已排查完毕,多些尚书大人体谅。” 之前的凌元一些看法的确正确,就比如象贤工这样的朝廷大员,在微服之际,确实不愿多与下头的官员打交道。 象贤工放下筷子,也不生气这位路大人打搅了他的晚饭,他旁边还站着挨饿的皇子殿下,象贤工也想着尽快将其打发走了事。 象贤工说道:“既然做完了,路大人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只是路铭珺再一次反拿折扇,抱拳说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能够通过尚书大人,得到老太傅的同意。” 象贤工道:“说来看看。” 路铭珺神色一秉,说道:“朝廷初期的祠庙建造,在婆辽城已经率先完成,这是在水脉郡率先于其他郡的大事,只是因为郡守大人要督造其他的祠庙建造,婆辽城祠庙的神像开眼仪式,郡守大人便交给了下官。所以下官的请求,是想尚书大人可否在婆辽城多待三日,待祠庙在后天完成竣工,下官想请求老太傅为神像开眼。” 象贤工侧过头去,与父亲问道:“父亲,这事儿挺不错,以孩儿之见,不如咱们就在这婆辽城,等着祠庙里的神像开眼吧。” 象梅则眉头一皱,说道:“不可,这样太耽搁你返回京城了。” 象贤工说道:“不会的,父亲这些时日生病了,也都在马车上要求不停赶路,咱们这一路的无缝连接城镇赶路,已经大大缩短了皇上给孩儿的期限,此事孩儿看可行。” 老太傅依旧摇头。 象梅见象贤工仍有坚持的念头,便笑着说道:“老夫年纪大了,将来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踏进星冥故土,可这些并不要紧,老夫留在京城的那些书卷气息,下面的学生们都在日夜熟读,这才是老夫最想留在帝国最好的东西了,至于这神像开眼一事,老夫心头默默念着好,就成。” 象贤工面不改色,也不再与父亲做多争执,他与县令路铭珺说道:“路大人请先回去,明早再给你答复。” 路铭珺俯首作揖后,带着客栈里里外外,数十名府衙官兵离去。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敲定 替神像开眼一事,象贤工并没有着急去拒绝婆辽城县令路铭珺,毕竟这样的大事,开眼本身可谓玄之又玄,读书人经常读到半三更,身边偶有一阵不知来源的轻鸣,大多都会将其与心神牵连,却不会觉着是鬼物精魅在作怪。 帝国能够将这样的事情化作实物,在帝国境内包括四大族那边,都有引起不小的轰动。 隔了接近五百年的历史,怎么说也都是札记里头只用笔墨记录下来的篇章事,并未达到亲眼所见的程度,此时的星冥帝国,在道灵界的说法以及口碑上,全然盖过了四大族。 只因造祠庙金身太过独有,而至于象贤工都未曾想到,为何水脉郡郡守会不亲自到场监督,若是仅仅因为要督造其他地方的祠庙,而错过了开眼一事,这是何等的遗憾? 反正此事路铭珺提出后,再怎么也需要跟殿下商量一下才行,象贤工内心不是要跟父亲象梅犟,而是殿下年纪尚轻,遇事虽多,其中奇事肯定少之又少,总不能他们一行马车离开了婆辽城后,此事被殿下事后反悔了,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 晚膳用过之后,象家家眷陆续回客房洗漱歇下,凌元懒散性子惯了,出国之后都是来瞌睡了才睡,定点定时一事,他一向拿不准。 后院的旁处就是马厩,马厩屋梁上挂有一盏灯笼,是整个院子的唯一照明工具。 客栈打烊之后,并没有提供客人夜宵的行当,于是凌元一个人搬了一把长凳子,坐在后院里。 马厩里还有其他商客的马匹在此歇息,几匹马儿吃着夜草,马蹄子时不时抬起轻轻跺了跺地面,发出轻响,凌元望天看着上边儿的月亮还算漂亮,他忽的想起一事来,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布包裹的瓜子,就坐在长凳上,嗑起了瓜子来。 象梅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老太傅同样有着儿子的顾虑,象贤工在给了县令路铭珺吩咐明早答复后,象梅也就猜到儿子的意思,于是结伴打算找殿下商量此事。 两位长辈一同出现在后院,带来了另一只灯笼,院子里明亮了许多。 凌元即使夜里一个灯笼没有,也能够分清出谁是谁,甚至能够看到对方脸上一根根的胡须。 凌元起身,同象贤工一起将老师搀扶到长凳上落座,凌元笑着说道:“老师这么晚不睡,可不是老师的性子啊,今个儿要是睡不着,学生去厨房瞅瞅有没有可吃的给老师找来,咱们三人再吃点。” 老师象梅嗯了一声,看着凌元说道:“这不错,是个消遣的好法子,出来了这么久了,都还没跟殿下一起在晚上会谈。” 凌元咧嘴一笑,老师平日里可瞧不见这样的精神头儿。 老太傅象梅又说道:“三个人怕不尽兴,不如将宁兄弟也叫来一块儿,就是此刻不知道他睡下了没。” 凌元说道:“那我也去找找宁前辈,就说老师特意邀他秉烛夜谈,希望他能够赏个面子,可要是他屋子里的灯息了,学生可不敢去打搅他。” 象梅笑了说道:“就依殿下说的办。” 于是凌元先去了宁项婴的客房,这间客房是宁项婴自个儿出的钱,用宁项婴的话来讲,老子混日子混到头了,再找你们帮忙。 凌元当时就觉着宁项婴还是有些底气儿的,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依旧是愿意在朋友面前糙话连篇的江湖人。 不过宁项婴的那间屋子,灯火已经熄灭,凌元本想着离开,他在跟老师说起此事的时候,也的确觉着自己不去招惹他的好,不过凌元想着要不要试一试叫醒他,反正人多热闹。 凌元立身在房门外,用弯曲的中指关节,轻轻扣响门扉,问道:“宁前辈,你睡着了吗?” 房屋内没有应答。 凌元又扣响房门,再一次询问过后,依旧没有回应,他便放弃了。 下楼的凌元在漆黑的客栈大堂穿梭,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客栈小二哥,一个人在大堂打着地铺,已经打鼾睡着。 凌元绕过大堂,去了旁处的厨房,结果没有发现有吃的,这接连两次的碰壁,让凌元心境上多少有些气丧。 已经答应了老师,带一桌的好菜回去,凌元意气不死心,来到厨房外的小院子内,一个纵身便翻出了围墙,来到了大街上。 婆辽城的宵禁是在入了籍后,才开始必须被执行的,于是此前有很多热闹的街道,天黑以后,便立马变得死气沉沉。 不过时过境迁,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些个开在街道上的熟食铺面,只做买卖,不接待客人入店,所以只能买回去吃。 这样的行为被府衙警告过多次,但做夜食的店家屡禁不止。 府衙官兵也都是本地人招录进去当差,他们接到了上级指示,尽管守在那些夜里还肯开门做生意的店家门口附近,只要有人卖夜食,付钱之后立马缉拿。 所以这就是一个比谁跑得快的追逐戏了,一些个有了家室的男子还不愿上门来,肯出来买吃食的也都是一些地痞,还跑得飞快。 凌元知道是宵禁的,进城之后,他有听说过婆辽城的一些风闻,比方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劫匪,其实有一些就在城内安家,只不过都是家中逆子,十天半月也都不回趟家,出事之后,那些人也就跑路,至今未归。 凌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他尽量地靠近街道边缘行走,在街道上寻找着尚未打烊的店家。 街道上冷冷清清,除了洒在一块块石板上的莹莹月光,不见一点人间灯火。 凌元找到了一家冒着宵禁依旧开着档子的铺面,此间铺面为了证明自己没触犯法律,就连幌子也给插到了铺面里头,要是不熟悉此地的外地人,还真不觉得这是一家卖夜食的档子。 凌元稍稍快步走去,一眼就瞧见铺子里的木板上,摆放着猪头肉、卤牛肉以及各种烧制过的素菜,全都打包在一只只油纸袋中,旁边还标注有价码,属于给钱就卖,买定离手的买卖。 最开始那会儿,县令为了彻底杜绝此事,将府兵蹲守的地点,由街对面的拐角或者巷弄出口,改在了铺面门口,当时这下确实很好,一下便彻底杜绝。 可后来路铭珺因为师爷的一些意见,就又让府兵不必隔得太近,总之远处近处,由府兵看着周遭形式拿捏。 于是就成了凌元来买的当下,他在一手交钱两手怀抱吃食后,远处就有府兵力喝道:“你干嘛呢?现在宵禁你知不知道!?” 凌元瞅了一眼店家,店家使劲儿给他挤眉弄眼,凌元会意后,也不去瞧手持长枪的两名府兵,拔腿就跑。 怀里抱着两大包,里头有肉有菜,可凌元就是忘了一样东西,他在轻松甩掉府兵的追赶后,越上客栈城墙,落身在了厨房小院,然后经过客栈大厅,来到了后院。 桌子以及碗筷,象贤工早已准备好,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在担心殿下不见了踪影后,焦急的神色被其父瞅了去,象梅就笑着跟儿子说道:“就舫山杀手那般的地守境道者,咱们帝国可没多少,殿下能够轻松将其缉拿,并且重伤,贤工你可就别担心了,殿下出去找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象贤工总不是象梅那般活了快一百岁的人物,加上官职的大小,越大他便越糟心,生怕殿下要是擦伤了一点皮,就要被圣上问罪,象贤工怕是一生的苦劳,也不能消抵罪过。 凌元从黑暗中走来,他两手怀抱着还温热的食物,笑着说道:“老师,象大人,这碗这顿夜宵,可不是平民能吃到的,要是腿脚不利索,这会儿恐怕都在府衙的笼子里,等着家里人拿钱来赎了。” 象梅笑着说道:“殿下身手非凡,府兵只是常人,哪里比得过五年前就跟梁忻音将军比过招式的殿下。” 凌元轻轻弯腿,将一身的东西放在桌面上,然后一个个拿出摆放整齐,只是凌元突然问道:“老师,喝酒嘛?” 本以为是殿下要给自己一个惊喜,老太傅回答得很敞亮:“喝!” 结果老太傅一瞧凌元的脸色甚为尴尬,就知道酒忘买了。 老太傅摆摆手,说道:“晚上喝酒不好,伤身体,而且夜已深,喝了反而睡不好。” 象贤工内心对此大有争议,父亲不过这只是在安慰殿下罢了,反正按照殿下不喝酒的样子,真假殿下也不知道。 院子的墙头之上,空气之中存在一丝纹理波动,凌元警觉地转过身望去,发现宁项婴高坐墙头之上,正与他对视。 宁项婴内心十分惊诧,御统境道者皆可自成一处小天地出来,也可由自身道力划出一道储物空间,这几乎是传说当中天道者能够开通隧道一般的神技。 只是宁项婴怎么也想到,就在他自认能够瞒过同境界的道者,悄无声息拿出一壶好酒的时候,凌元发现了他的踪迹。 果真灵力修炼者,才是道灵界最为稀缺的,即便道力已达御统境,并且还能够一眼望穿凌元的灵力修为,可到底是异常敏锐的灵力修炼者,怎么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不过感知归感知,就比如脑子好使,思绪转得快,不代表动作就一定快。 一般而言这类敏锐的灵力修炼者,能够养活自己的出路,皆是以炼丹为主,因为丹药是道灵界几乎所有道者都需要的物件,而灵力修炼者则可以更直观得感受到丹炉里头,丹药的形成。 凌元一瞧是宁项婴,笑着说道:“原来是宁前辈,方才可叫我好找啊,我买了些吃的,宁前辈不妨下来与我们一起啊。” 老太傅年纪虽大,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读书而来的兵部尚书象贤工会些技道,眼力见儿同样不错,可俩位长辈在月光之下,只能瞧见墙头的一坨黑影。 随后那坨黑影与他们说道:“这就不错,老子这里还有一坛好酒,正好可以与诸位一同品尝品尝。” 凌元手脚麻利地作势离开,想要去再多拿一副碗筷,结果那宁项婴抱着酒坛子从墙头跃下,安稳着地,他身后的一只手也放在了明面上来,说道:“不用,碗筷老子自带。” 宁项婴的碗筷与象贤工提前准备的一模一样,都是从客栈厨房找来,只是宁项婴将自己的碗摆好后,他眼瞧着诸位的目光都一致地盯着他的碗,宁项婴就不耐烦道:“老子钱是没多少,吃的你们的解决,酒水我来负责,有啥好瞧的?” 坐在凳子上的象贤工盯着这位好似蓄谋已久,就等着殿下回来的宁项婴,微微抬起眼光,笑着说道:“没有,只是觉得阁下的动作很快,没别的意思。” 宁项婴不与象贤工争论,别过头去看着老太傅,老太傅同样摇了摇头,含笑道:“老夫就希望能够与宁兄弟好好地喝上一会儿。” 宁项婴又望向凌元,下巴微微扬起,睥睨道:“你小子呢?” 凌元愣了愣,不是他主动叫宁项婴下来的么,这会儿啥子个意思? 宁项婴瞅着凌元呆呆的样子,也就不生气了,手指扣住盖子,大手一挥,给酒坛子解封,后将盖子往身后一扔,誓要与在座的诸位喝光此大坛子酒才罢休。 宁项婴主动地给象梅以及象贤工轮着辈分倒了满碗的美酒,但他并没有给凌元倒酒,而是将坛子放在手边,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要喝酒,自己倒。” 宁项婴的架子摆在了凌元面前,可谓能够气死文武百官半数去,谁知凌元说道:“哦,我不喝。” 宁项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过头去正视凌元,同时一声疑问道:“不喝?” 凌元又是愣愣地瞅着宁项婴,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于是反问道:“喝点?” 宁项婴不耐烦道:“随你。” 最终凌元还是给自己斟了满碗酒水。 总算满意的宁项婴坐下,凌元这才跟着坐下。 多年里喜欢游走的宁项婴,鬼使神差地就入了天刺一员,并且在皇帝那边挂上了供奉一职,与另一位御统境道者供奉,是帝国为数不过的界内顶尖道者。 宁项婴是与大将军左尚寻在被皇帝凌颜公称为帝国双绝,大将军左尚寻手里头有一把明尚老人腿骨炼就的炎伐宝剑,他宁项婴同样有一把数百年前神界不小心遗失在道灵界的符剑。 其实算不上遗失,只是天罚降下后,天君专门寻找过此把符剑,却没能找到,经过数百年后,大总管发现了宁项婴,便上奏皇帝凌颜,其中的一句评价便是‘宝剑一般,人才难得’ 星冥帝国从书生半路出家的道者其实很多,毕竟道灵界不再是五百年前的十国风光,处处都需要口衔圣贤道理的秀才、手捧典雅书籍的圣人。 帝国能够拿出手的,怕也只有即将从湘潭城城主官升为县令,化境修为的江道南。 然而宁项婴并非星冥帝国人士,新编入籍的城镇人士都不是。宁项婴从小就有着与众多寒门子弟不一样的处境,宁家在其二老尚在之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且宁项婴读书很好,要是星冥帝国早个三十年将宁项婴的家乡收编入了户籍,说不定此时的宁项婴都能朝圣了。 后来宁项婴因女子性情大变,俩老人不愿接受事实,郁郁而终,之后便有了宁项婴舍弃万贯家产,怀揣三本书籍背井离乡,路途上林林总总算下来的十数次的机遇,才有如今这般的道力成就。 那会儿的宁项婴孤身一人在那些年之中,可谓享尽人间一切。 他肯落到如今的这份样子,还是跟谭轩存在着莫大的关系。 也不是晚辈谭轩找宁项婴问剑之类的果决手段,才将他打下神坛,而是宁项婴从谭轩那般二不挂五的性子里头,瞅见了自己应该存在却不曾拥有的样子。 后来宁项婴自行卸去了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毫奢,封剑数年,让风头一时无两的谭轩便顺利接过了扛鼎的旗帜,风风光光地送了谭轩一大截,使得他这位单族唯一的外姓族人,在道灵界各个角落,打下了深远且悠长的影响。 并非是宁项婴将状元之位让给了谭轩,宁项婴自身要比谭轩年长十岁,所以宁项婴评不了而立道者,他是与单京韫是同辈,亦是患难兄弟。 夜里的高空有几只蝙蝠径直掠过,这在乡间是一种不好的现象,不过在凌元这桌人听来,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结果。 凌元有些好奇说道:“有蝙蝠诶,在宫里头从来没见过的长相怪异的物种,想不到这里也有。” 蝙蝠在星冥帝国属于邪恶的东西,所以帝国方面有将这类物种在京师地方进行过扫除。而至于帝国其他地区,亦是对蝙蝠没有半点喜爱,一些个娃娃瞅见后,还会吓得回家找爹娘,兴许是教育的方式不同,在遇见此类不祥之物,爹娘都会让孩子朝外头吐吐口水,以免祸害上身,而爷爷奶奶呢,则摸着孩子的耳朵,轻轻捻动,口中说着:‘吓得我的乖孙儿回来喽……’ 宁项婴的酒量不好,还容易上脸,此时一碗酒跟着一些咗酒菜下肚后,他的脸颊已有些透红,他呵呵笑着说道:“你小子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着呐。” 一路隐忍到此时的象贤工,同样一碗酒美滋滋地下肚后,兵部尚书大人手指点了点对面的宁项婴,说道:“姓宁的,你总是拿殿下开涮,殿下到底与你有何恩怨,你不妨现在就划出个道道来,咱们今夜一并算清楚了,免得下次你再这般与殿下出言不逊,本官可就要将你以帝国刑部的法律,将你就地正法,以正视听。” 象贤工一介书生,酒量一般,即便坐上这尚书之位,在着官场上的左右逢源,让象贤工的酒量稍稍增长,但其实并不多。不过话说回来,心头做此想的象贤工,知道是皇帝陛下钦封的尚书,否者无他这般万万人之上的气象。 微醺的象贤工补充道:“不过你的酒,倒是挺不错,喝着顺口。” 红脸的宁项婴憋了一眼象贤工,说道:“这壶酒,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跟别人磨来的吗?” 象贤工不屑道:“一壶酒而已,我星冥的地道粮食酒,可比你的好喝多了。” 宁项婴怒道:“你放屁!粮食酒能有我这壶号称仙家酒酿的头甲好?” 象贤工用尖竹筷捻了一颗花生放进口中,讥笑道:“呵呵,你这酒,喝着也就这么个味儿,难道还有其他的名堂?” 宁项婴嗤笑一番,随即哈哈大笑,言语却是另说其他:“你们星星帝国实力不咋地,近些年里头,也就国土面积增加了许多,但是要跟四大族比,仍是差得天边去喽。” 象贤工气得想要拍桌子,却是给忍住了,毕竟父亲在,殿下也在,拍桌子的事儿,他没这个资格。只是象贤工恶狠狠的瞅着这位一碗酒下肚就给弄得晕乎的男子,心头真是想拿腰间的厚背刀,将其一刀劈成两半。 凌元倒不在意。 老太傅象梅缓缓拿起铜褐色石碗,轻轻啄了一口被宁项婴称之为仙家酒酿的酒,的确,像殿下与儿子象贤工这样的门外汉,俩人是真的不懂得喝酒,更是分辨不出酒的档次。要说老太傅眼前的这碗酒,的的确确是他喝过最好的一壶酒了,比起皇上曾经送过他的一些皇家特供,仍是要上好许多。 从这一壶酒就能看出宁项婴的不凡之处,一般的道者哪里弄得来如此甘醇的佳酿? 道灵界的版图,何其之大,尽管当今仍旧由四大族执牛耳,但其底下,门派宗门多不胜数。就拿星冥帝国为例,仅仅一国之内,接近四百座城镇,几乎每一个城镇都拥有着两到三家拳馆武馆,更别提处世在城镇之外的仙家门派。 凌元不喜喝酒,觉着宁前辈变着法子都要他喝下肚的仙家佳酿,也就是温个清香,细品却是带着苦味儿的清水,怎么喝都不是个滋味。 皇室规矩森严,宫中的礼仪凌元从小就跟着姐姐一齐与宫里头的嬷嬷学,姐姐从来都是学一样像一样的聪明人,而凌元却稀里糊涂地心思全都在书房外头。 当然了,奶奶柳柔蓉在三年间的悉心教导,才使得凌元有了现在的品行,否者就算没有当初柳柔蓉的口头允许,若真让凌元擅自去偷窥了宫女洗澡,那一眼望去的风景,指不定将凌元什么样的人。 然而即便如此,在皇室的祭祀大典以及母亲的诞辰,亦或者逢年过节的重要礼节之中,喝酒一事,凌元在宫中仅仅接触过一回。 记得那一次喝酒的时候,还是大叔只身一人来到星冥帝国皇宫之中,为自己的成人礼而带来的一壶酒,当时凌元喝了一大口下肚,辣得他口腔食管跟胃部生疼。 以前的经历,凌元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夜的星空很敞亮,天上繁星点点,大叔披星戴月而来,落身在了自己的寝宫之上。 不过那一口烈酒味道是真的一般,今夜宁前辈的这一壶仙家酿,今后的凌元再喝其他被称为如何如何天下第一的酒时,都觉得没有今晚的酒好喝。 宁项婴的酒品不怎么好,这会儿的凌元还没有意识到,不过两碗的佳酿下肚,宁项婴已经醉得坐在凳子上左右摇晃,凌元好心好意伸去一只手,想要将其扶稳,却被宁项婴一手拍掉。 宁项婴眯着看似惺忪的眼睛,一只手扶着桌沿儿,一只手指指点点地与凌元问道:“你小子灵力这么强,为何道力几近无的?莫非是被人震塌了丹田,不能聚力而行?” 凌元并不以宁项婴的举动恼火,他跟这位始终不待见自己的大侠,性子本就不同,凌元也没有去多想这里头的深层次意义,反正他对宁项婴讨厌不起来,也就随便宁项婴看不惯自己了。 凌元摇头说道:“我是天生的无道力,不过可以以灵力生道力?” 宁项婴忽的睁大了一些眼睛,恍然道:“苍灵门林羡就是如此,以灵力生道力,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凌元默认。 宁项婴眨巴眨巴嘴,直接用手指拿了一块肉丢进嘴中,大口咀嚼道:“你技击之道也不错,可断断续续的还是差了些意思,多有衔接不上的意味。” 凌元不可否认宁项婴的眼光独到之处,“早年间在宫里头,奶奶有教过我一些她家里头世代相传的拳法,可我运用起来,依旧是半吊子,后来跟着小叔出来,见多了他与人争斗的场面,也有记下他的招式套路,学以致用,不过还是无法将那套拳法融合,所以与人对招之时,多时自个儿的临时招式。” 宁项婴有些迷茫地望着凌元,道:“我是在批评你,没让你自个儿夸自己。” 凌元不明所以,“我没有夸我自己啊?” 宁项婴呵呵一笑,“那你清楚道力区分评级?” 凌元道:“总共八级,开印、恒听、近甲、地守、化境、奉观、御统境,最后一个是传说之中的天道者,听说是要得到天道的认可,才能成为天道者,是替天行道之手。” 宁项婴又问:“那再问你个最直接的,你知道每一级别,最多能跳跃至多远?” 凌元倒是没做过过多的思考,摇了摇头。 宁项婴甩了个白眼给凌元,然后脸微微低垂,紧紧贴着桌面,转了一个方向,与看似千杯都不醉的象贤工问道:“你知道?” 象贤工年纪快五十,因本身的缘故,喝酒的事儿在京师那边,从来都是能推的都推掉,只是今晚这酒喝得是真舒畅,当得起人家难得一回见的仙家佳酿。 象贤工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怕喝快了就没了,说道:“我就是一个读书人,习武修道这方面的事儿,很久没参合了。” 宁项婴仗着酒劲儿,气急道:“你就说你知不知道!?” 象贤工憋了一眼宁项婴,“老子不知道,如何?” 宁项婴还以白眼,“不如何。” 宁项婴转过头,用不怎么笔直的食指,点了点凌元,凌元正视道:“晚辈洗耳恭听。” 宁项婴这才说道:“我跟你讲啊……武夫练到极致,纵身一跃,也不过丈余,而道力达开印后,足可一跃五丈,恒听十丈,近甲二十,地守五十,化境百丈,奉观千丈……” 凌元心头自行闪出一个疑问,随后按照宁前辈的话头,他自行解惑道:“所以御统境便不受天地约束,能够御空而行。” 醉得稀里糊涂但仍旧保持一份清醒的宁项婴眯眯笑着点点头。 心思细腻的凌元,心中所思所想,其实不比单璠那个丫头差,更不比从小吃苦长大的陈雍庭差,当下的凌元有个灵光一闪的发现。 原来清醒十分的宁项婴前辈嘴里的粗鄙之言,全都是装出来的,因为自打宁前辈醉酒后,凌元就没听到他说过一句污言秽语,就连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老子’也没说过。 有了这一小小发现后,凌元心神大振,可能宁前辈的过去,经常被人瞧不起,更严重一些的话,才使得宁前辈在交谈上,这般武装自己吧。 这一场夜酒喝道尾声之时,象贤工与凌元说出来一些自己的顾虑,他道:“殿下,县令路名珺的意思,是想着太傅他老人家来为神像点睛,暂且不管之中的繁琐过程,就其中牵扯到未来方圆几十里百姓的信念一事,已经不是小事。何况更重要的是帝国造祠添庙,同样需要香火为神祇铸就金身,这样才能算成为真正的大国。但下官父亲老人家,觉着此事不应该来假借他人之手,便不愿出席。” 此番话说出口,象贤工才自知失口,自己在宁项婴跟前暴露了殿下身份,但见殿下跟宁项婴都无对此事在意,他便也就觉着宁项婴没注意此事。 凌元看了看老师,象梅则笑着解释道:“老夫一把老骨头的人了,这事就连郡守大人都赶不回来驻守现场,依老夫看,就由着县令来为帝国神祇筹划金身吧,这等美差,是享百世香火的,随随便便就这么接过手去,实在有失妥当。” 象梅没有说出自己心底不愿耽搁时辰的缘由。 这就是老太傅的学问之处,两者都不得罪,也都不讨好,自己年事已高,随水而行,飘到哪里是哪里,只有等回到了家乡,才不必如此捉襟见肘。 凌元摇了摇头,说道:“老师,以学生之见,给神祇点睛一事,本身来讲已不是小事。如今帝国幅员辽阔,国土面积之大,造祠一事,在未来的一到两年之间,那时全国各地会是处处开花的盛景。然而此事是第一批,所以才显得重中之重,正巧前段时日,帝国户部送往婆辽城的官员银响被劫,我是担心会有人拿点睛一事做文章。” 已经脸贴桌面呼呼而睡的宁项婴嘴里念叨着:“没错……没错……” 凌元忽的脸上挂笑,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象梅与象贤工父子俩面面相觑,帝国封神一事,岂可被他人觊觎,当真是嫌自己命长?封神一事,肯定会有帝国道者在场,怎可郡守大人不来,一些个保证封神大典安全进行下去的护卫措施也无?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有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往帝国身上泼屎尿的恶人? 这样的可能性肯定存在,老太傅象梅在几十年前翻遍帝国境内书籍,从中发现五百年前的十国,各个改朝换代的起义以及政-变,多不胜数,而那些成功坐上皇位的新君,有些几乎到死了还存在着民变。 这是不可规避的。 最终老太傅赞同了凌元的意见,打算在婆辽城再逗留三日,可不是老太傅不阻止凌元,就凌元如今的性子,老人家觉着大事上不可阻拦殿下。 不管殿下的决议是否正确,都是他打磨手段的磨刀石,将来的一国之君就算殿下不愿坐,嫌弃它烫屁股,可常人一天三个样的事儿,还少吗? 夜宵的吃食最终由宁项婴一人不胜酒力,其余三人皆清新的局面了结,随后凌元一人搀扶着宁项婴回到他自个儿房间,这本是象贤工打算替凌元接过手的活路,可是凌元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十分恼火宁项婴,便没有让他代劳。 反正他不觉得烦,也就不要麻烦别人的好。 不过在凌元将宁项婴搀扶回房间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因为宁项婴的房间里,存在着一只通体金色流光的小人,这小家伙在瞅见凌元进来后,瞧瞧散开脚丫躲到了木床下方,不过凌元还是瞅见了它的光芒,在这不点灯的房间里,犹如明月。 凌元第一次见这等稀罕的事,他将宁项婴安稳摆在床上后,也不停留,直接离开了房间。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度陈仓 散尽家财之前的宁项婴,可谓在道灵界呼风唤雨,与单京韫韫俩人到底是不打不相识,心智方面极其相似,也就有了再道灵界广为流传的‘山上单京韫韫,山下宁项婴’这等对御统境道者的概括之词。 道灵界相比起与其他两界而言,是真正的君子界内,灵神界因为灵神宫存在的关系,向来是一宫宰执天下亿万生灵,以仙鬼宗为代表的宗门势力,毫无对其说不的底气。 魄魂界作为龙头老大的神界,同样是在天庭的管制之下,显得中正平和,可下面的人该如何平意气用事,也就从来不顾忌后果,往后倒数三千年,仅化境仙人以上的斗争,而被天庭判罚镇压的仙人,就有万名。 也就是道灵界了,而立道者之内,有宁项婴看过一眼谭轩,便舍弃锦衣玉食,后有阮青海因与谭轩的问道一事,而选择替他接下所有挑战。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无一人胆敢挑战阮青海这般的修道天才,只因不惑之年的道者看不上,而立之下的道者实力不够。 相比较于苍灵门成立以来,已经由左柠替补的十二青使看管道灵秩序,甚至就连地府尊者镇守一界,道灵界里的麻烦事,都不及其余两界的零头。 只因没有任何一个宗门门派敢跟十二青使唱反调,拥有四名御统境青使的苍灵门就不去讲了,也可排除掉一年前新晋青使左柠道力的偏低,余下的青使道力尽在奉观,实力委实恐怖至极。 所以在灵神界的地府尊者,远远没有道灵界尊者那般清闲,偶尔实在忙不过来了,殿主还要委任图谶尊者去灵神界帮忙,亦是不在少次数。 这种现象甚至被有些阴阳家,以及仙家宗门,以五百年前天道罚下为由,被视为潜移默化的结果。 也有人觉得别人的带头作用做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曾经宁项婴在道灵界锋芒毕露之时的怪诞行径,都能够瞬间自行浇息,这样的魄力是值得绝大多数修心不正的道者学习的。 宁项婴这晚呼呼大睡着,房间里那流光一明一暗转换的小人,在主人没有醒过来的时候,他是不敢从床底下钻出来。 即便小人与宁项婴之间,万分的信任是有,不过外头的厢房门,那公子在离开后,并无法将其反锁。 小人以前吃过这样的亏,主人宁项婴睡得跟头猪似的,他则被那些调皮的孩子给从家具陈设的缝隙中硬生生地撤出来,给玩了好一会儿,若非醒来的宁项婴驱逐了那些调皮的孩子,奄奄一息的小人恐怕当时就要与主人天各一方了。 因为此事小人跟宁项婴反复提及过,可好酒却酒量不好的宁项婴,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小人也就懒得说了,反正他坚持着宁项婴不醒来,他就不露头的决定,已经保证了自己两次避开祸事。 而那两次祸事,主人宁项婴给悄悄潜入房门的窃贼给偷得分文不剩,使得宁项婴连着十天半月都睡街头。 小人对此也苦口婆心地叫主人能不能把东西都放入空间,可宁项婴不干,还说那样就没办法感受贫穷,气得小人当场抚额头。 也就突然的那么一下,小人感觉到了床上的宁项婴有些动静,他悄悄的探出头去,发现主人在床榻上坐起了身来。 宁项婴仍旧眯着看似惺忪的睡眼,对着脚边的小东西露出了微笑,小人慢慢撩开搭在床沿儿上的床单,走了出来,瞅着一身酒气的宁项婴问道:“你要睡就好好睡一觉呗,干嘛坐起来,还这个样子,吓唬人啊?” 宁项婴的胸膛轻轻鼓起,随后他随意地震散周身上下的酒气,说道:“从单京韫那里敲竹杠得来的仙家酒酿,可算是浪费了,不过还是要先弄好正事吧,不然凌颜那个婆娘不好惹啊。” 全身如呼吸一般均匀发出流光的小人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宁项婴站起身来,拍了拍他那本就不咋干净的衣裳,说道:“后天婆辽城的神像点睛仪式就要举行,我要去看看地势,妖族可不管老子在不在场,这样的大事,他们能够将神像占为己有,就能够劫取人间香火请,要是养成了大妖,害了人可是个大罪过。” 小人有些担心,道:“不是说妖族的人都怕你吗,后天只要你在,保管一切顺顺利利的。” 宁项婴摇了摇头,他已走到厢房门前,转头与小人问道:“要不要你跟我一起去,这么晚了还把你放在客栈,我怕妖族会对你出手。” 小人一脸的诧异,他连忙蹦跳上宁项婴的肩头,无奈道:“那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吧,这个星冥帝国真是做什么不好,偏偏要狗拿耗子,神界的本分事也要插手。” 宁项婴转过身轻轻关上房门,说道:“从易文稚口中得知,神界一位地位极高的人物,下得道灵界来默许了凌颜可以操劳此事。” 小人被吓得赶紧搂住宁项婴的脖子,祈祷着:“凌大美人别怪罪,小的失言了。” 宁项婴微微一笑,身影已在客栈屋檐之上。 这只小人与神界箫怀枫从小养的人参小人,有些类似,俩者皆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小人是一只柳树精魅,性情纯善。 而箫怀枫为何会如此知晓凌元的底细,也正是他身边的人参小人告知。就因为凌元同样是集天地灵气而生,只不过生养而出的地方,是人胎,而非类似于棺材阴地之流。 既然是集天地灵气而生,那么道灵界的灵气稀薄,给宁项婴肩头上的小人带来了许多修行上的阻碍,这只柳树精魅的天赋之高,能够在众多同类当中孕育而出,是极为罕见,要是将之扔进神界那种天然地界,只怕箫怀枫的那只人参精魅,也比不过。 到底是出身差了些,天地气受,养育而出的天材,也存在着巨大差别。 妖族的自信砥砺五百年而不出,在宁项婴这位御统境道者看来,不过是厚积薄发,走了上乘的死路子,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五百年前的道教不就是赔了个精光,除了中土的那一座道观,被人施以障眼法才得以保存,余下的都已破败。索性还有个老道人传承了下来一部分道法,而另一个走了邪门的道长,则是被而立道者的榜眼阮青海给一剑升天。 宁项婴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外的树林里,林间有一座荒废掉了的破庙,只是这座破庙毫无生机,周边都无任何花草,有的只是冷清。 柳树精魅悄声在宁项婴耳畔说道:“这里没什么动静呢。” 宁项婴脸上挂笑,他悄无声息地隔绝出来一座小天地出来,与柳树精魅说道:“本来因为任务没有完成,会在易文稚那里不好交代,然而接了一个保护凌元的任务,便可将此事揭过,没想到歪打正着碰到个大了了。” 柳树精魅在小天地里头依旧瞧不出个所以然,他扭住宁项婴的一小撮头发,在这他的肩上驻足眺望,问道:“同样是精魅出身的话,妖族的一些动向,我也应该瞧得见,而你说的‘大’,得多大,才能有这样的遮蔽功力?” 宁项婴微笑道:“往大了猜,多大才行?” 柳树精魅疑惑道:“总不能跟你一个境界吧。” 宁项婴哈哈大笑道:“你知道我什么境界?” 柳树精魅天赋异禀,却不代表脑子够用,他疑惑道:“不就是御统境嘛?” 宁项婴笑容逐渐淡下,他说道:“前方的地界,同样给人施了障眼法,你看不见是正常的,就目前的形势看来,老太傅为神祇点睛的时候,应该会出现狸猫换太子的勾当。” 柳树精魅功力不够,根本就瞅不见破庙里妖族的动向。 然而此事在破庙里头,光景可是亮如白昼。 庙里的神像座台前,已经向后倒塌的神像风光不在,有一名虚无缥缈的灵魂体被一名黑袍中年男人直臂掐住了脖颈,男子面色无常,只是有些发白,与他同样症状脸色的,是在他身旁,也有一名男青年。 俩人皆是妖族出身,能够完全以常人面世,道力应该在化境以上。 黑袍中年男人嘴角挂笑,他的手臂慢慢抬起,那只灵魂体的双脚跟着离开地面,他道:“夫大本,你乃本地一方英灵,能够日行一善得到天地的馈赠,不与你反噬三魂七魄,应该懂得珍惜才是。星星帝国既然将你作为后日的神像归位,如今你被我捏在手中,随时都有灵体破碎的可能,想要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的话,你该如何报答与我族?” 那双脚离地后,脸色难堪的灵魂体,眼球泛白,他周身上下的黑色雾气不断惊悚流转,显而易见的是将他遏制住命脉的男子,本事极大。 夫大本是婆辽城人士,生前本事老实巴交的农民,年复一年的做些庄稼糊口饭吃,后来因为凑齐一档子钱银,夜里都还在深山里拾取柴火,正想赶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入城将其转手,可柴火没拾完,就遇上了一只猛虎,最终尸骨无存。 可怜的夫大本怨气不散,三魂七魄同心协力聚在一团,事后竟然抄起了拾柴的砍刀,将那只猛虎的脑袋削掉。 误打误撞的夫大本将老虎开膛破肚,将自己的尸身掏出,连忙跑回了家中,然而由地府上来的勾魂使者头一回遇上这般怨气不散的家伙,就连老虎也有能力将其击杀,他们尝试过想要寻找夫大本的踪迹,可是因为某种关系,他们都未尝如愿。 于是地府使者只好领着那只老虎的魂魄下去交差,为此他们还在判官那边好一顿解释,为了免去失职之过。 他们只说了上得人间仅是瞧见这只已毙命的畜生,还反咬一口,说上头下达的情报不对,根本没有人员伤亡。 后来夫大本因为体质原因,白天不出门,夜晚总是帮着家里人做些活计,愣是将家里人的开支应付了过去。 后来,他就遇见了一名男子,那男子教了他灵魂修炼之法,将信将疑的夫大本灵力变得日益精深,在最后还听取了男子的建议,维护一方山水的安稳,久而久之的,更是晋升变成了维护一方百姓,成了拥有正统道力与灵力的英灵。 那名在夫大本时候出现的男子就是易文稚,自始至终将星冥帝国国运走势放在第一位的大总管大人。 也可以说是将星冥帝国未来百年国祚了然于胸的始作俑者。 如今被人挟持的夫大本内心无比惊颤,倒不是怕自己魂飞魄散,他本是已死之人,就算不得超生又如何?死了的这几年,做了这么多事,他觉着赚够本儿了。 本就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成为了英灵之后,才发现了世间的林林总总,原来总是再跟他擦肩而过。也算是做了一方领土的土皇帝,尽管不是作威作福,但好歹也在许多恶贼悍匪面前,展露了他就连自己都不为人知的一面。 总之夫大本是视死如归的。 黑袍男子见夫大本不说话,心中瞬生怒火,他五指的力道不断加强,只消片刻,这位即将上位享人间香火的伟大英灵,就要魂飞魄散,黑袍男子身后的男青年开口说道:“左护法大人,按照我父亲的指示,此人不能在此时消亡,不如就按原计划行事。你杀了他,难免会引起星冥帝国的注视,届时庙宇的神像归位这等隆重彩头,也就没有好戏可看了。” 黑袍男子的手指力道锐减,他侧过头与男青年说道:“不过是想试试这人的骨气,没想到还真如外界所讲,硬骨头一个,本想着将这只硬骨头服个软,星冥帝国将来在气势上,也就要输掉咱们妖族一成。也好,就按照族长指示的来。” 当黑袍男子将夫大本放下之时,从破庙外头,飞来一道米粒星光,星光在空中盘旋一周后,硬生生地击打在夫大本的额头之上,令夫大本瞬间魂魄气势疯涨,周身黑色气焰不断翻滚,伴着夫大本近乎绝望的嚎叫,此灵魂体便直接受命于妖族权力最高者。 夫大本从地上缓缓站起,他那种看人的眼色,使得男青年立马恭敬颔首:“金堤简见过父亲大人。” 就在黑袍男子也要行礼之时,夫大本一挥衣袖,一道罡气击中黑袍男子胸膛,穿体而过。 黑袍男子吐血跪倒在地,他低头认罪道:“属下办事不利,请族长责罚!” 夫大本一抬脚,脚背踢中黑袍男子下巴,使其身形向后飞去,砸中了破庙里头斜倒着的佛家神像,俩者齐齐掉落在地,扑腾出一阵尘埃。 夫大本脸色淡淡,道:“直接将夫大本拿下即可,为何在此事上如此托大,若是坏了妖族数百年的计划,本座要你死。” 男青年颔首再在一旁,他没去搀扶神像台后的左护法,而是问道:“父亲,听妹妹说,咱们妖族头号死敌宁项婴也在婆辽城,咱们如今的打算,会不会太贸然了?” 夫大本呵呵一笑,说道:“宁项婴仗着一把符剑就在咱们妖族头顶上拉屎拉尿,同境界之下,我已有实力与他一战,当然这样的敌手,除非万不得已,父亲是不会去亲身领教,到时候自然有人对付此人。” 男青年再此颔首,对这个先才还是一只蝼蚁的夫大本恭敬至极。 夫大本又说道:“与老太傅一路而行的青年人,应该是星冥帝国的皇子凌元无疑了,到时候此人必定会出席这场大典仪式,堤简你看准时间,可直取其性命。一旦给星冥帝国造成混乱,父亲便可拿到神祇之位,到时借助香火晋升天道者,成为道灵界的第三位天道者,不是难事。” 金堤简眼中神光一秉,仿佛妖族数百年来最伟大嘴庄严的成就,已在近前。 暗处的宁项婴撤去了小天地,同时隐匿了气息,已经在往回走的路上。 破庙内的事件他瞅得一清二楚,在替柳树小人开了法眼后,正巧是夫大本被妖族大佬附身的时候。 柳树小人看不懂宁项婴的做法,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宁项婴的肩头上,攥着他的发丝问道:“不是说找寻了半年之久的妖族踪迹,始终没有个头呢,现下那处破庙里头,此地的英灵被妖族控制,你为何出手解救?” 宁项婴摇了摇头,叹气道:“最大的那个都没出来,我又何必去打草惊蛇?再说了,我只是在星冥帝国挂了个供奉一事,除了任务之外的事,我都可以不用管,一个地方上的英灵而已,跟我毫无瓜葛,即便之后的点睛一事以失败告终,也与我无关。” 柳树小人尝试着将此话琢磨个通透,可到底是智商要比凡人矮上一截,宁项婴知道他所想,懒洋洋道:“你就别想啦,你才出世多久呢,十年才能当凡人的一岁,如今化出灵智的十七载光阴,顶多两岁不到的小儿,牙都没长齐呢。你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怎么做就可以了,也不必去多想,将来你见多了,自然而然也就变聪明了。” 柳树小人扣了扣脑袋,问道:“是吗?” 宁项婴笑骂道:“不是也得是,你们几百年的同族人很多吗?” 这一点柳树小人想明白了,他立马兴高采烈道:“是耶!”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清华祠寺 翌日,凌元‘奉兵部尚书令’去了一趟婆辽城府衙,找到了县令大人路铭珺。 虽然来者仅仅是兵部尚书大人家的书童,可对方的权力与其能量,似乎仍然要比路铭珺这位七品官员要大很多。别的不讲,单说凌元笔直的身影站在府衙大院里头,那股子的派头,妥妥的乡试出来的角儿。 路铭珺从大堂后门进来,笑着朝凌元说道:“让阁下久等了,恕罪恕罪。” 凌元微笑回应道:“县令大人客气了,我家大人委托我捎句话来,说老太傅他老人家同意了明日的点睛委任一事。” 路铭珺脸上绽放出欣喜:“真是太好了,此等大事,郡守大人不在,我一个小小县令尚且不知能不能完整主持下来这场盛事,如今有了老太傅与兵部尚书大人,那本官可就高枕无忧了!” 凌元微笑点头。 路铭珺提议道:“这一大早的,小兄弟定然还未用过早饭吧,来来来,咱们进堂内,饱饱的喝上一碗南瓜粥。” 凌元笑着同意了。 跟着县令路铭珺一同走入后堂内,凌元瞅见此方的陈设,几乎用得上是寒酸了,与前头院内用作主持正义公道的高堂比起来,天地之别。 凌元对路铭珺这样的官员,心头便又多了一份好感,第一份好感出自于路铭珺弃光耀门楣的画睛一事不用。 不过凌元还是反着问道:“帝国那边颁下来房屋填补银两,你们没有用作此处吗?” 凌元这样问,本意是单向,他认为没有用作此途的,那便是清廉的官员,可这话出自兵部尚书大人家的书童,听入耳的还是一名七品县令,这样的问话,无疑于责问了。 路铭珺微笑道:“刚接过手这份差事的时候,我家先生就提出了廉政一说,此事不光是行政官务上,必须且一定得落实在眼见之处,所以府衙的那一份房屋填补的银子,一直都压在郡守大人账下。” 皇子殿下的派头一览无余的凌元点头:“真好。” 路铭珺领着凌元来到寻常百姓家都有的、由木板拼凑而成的桌子前,师爷正好端着一大盆稀饭上了桌,不过师爷好似不知道凌元的到访,他在将饭盆放下后,又去厨房替凌元拿了一副碗筷来。 清廉归清廉,府衙里头平日里的早食是什么,今日也并未特意为凌元准备得如何好,不过桌子上还有包子跟馒头,以及下稀饭的腌菜,亮晶晶的粥水,让人望之生津。 三人一块用食,期间并未说话,文人墨客之间的第一顿饭,且还是官场上的,初出茅庐的县令路铭珺并无巴结兵部尚书家书童的意思,毕竟自家先生所授的道义在心中,无可动摇。 凌元则是别人不说话,他也不怎么爱说话的性子,眼瞅着这里的环境称得上是书中的陋室,不过好在办公断案的大堂一派肃静,他心里头便深深地记下了婆辽城县令路铭珺的名字。 其实能有这样的成绩,师爷也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府衙大门口,县令路铭珺将凌元送到此处,说道:“那明日五更之时,本官就这里等老太傅以及尚书大人大驾。” 凌元反而问道:“不知那处祠寺在何方,老太傅年事已高,脚力不好,若是隔着太远,我打算让老太傅乘马车来。” 路铭珺笑着从凌元身前走过,他下得六级白石阶梯,指着不远处说道:“前方三百余步的距离,就是新建起来的祠寺,小兄弟你从另外一方而来,当然不知道这边有一座新的建筑,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路铭珺通过之前的餐桌上的用食,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大致瞅得出对方是个怎样的性子,这并非城府极深的朝中老臣,亦或者市井当中的泼皮无赖,只是因为俩人都算是初出茅庐,才能有在分别之际的惺惺相惜之气。 于是路铭珺拿出了自己玉佩,递给了凌元:“此物是我随身携带,因为祠寺新建,目前还不能让百姓进去观摩朝拜,若是阁下有兴趣先睹为快,拿此物到门口,府兵不会阻拦。” 凌元瞅了一眼年轻县令路铭珺,笑着说道:“我还真不知道待会儿去哪里玩,那我就去看看吧。” 说了这句话后,凌元才两手从路铭珺手掌上取走玉佩,“那我去了,待会儿看完了,我再把玉佩还回来。” 路铭珺笑着点点头。 直到凌元的身影离开视野,路铭珺才跟身后的师爷说道:“本官瞅着不像呐?” 师爷同样点头道:“此人行止有礼,谈吐随和,我瞅着也不像。” 路铭珺摆了摆手,说道:“应该是其他高官子弟。” 师爷点头附和。 路铭珺有些自责,随后点了点师爷,正色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比不得咱们昨日的思想肮脏,走,进去罚自个儿努力工作到他归还玉佩。” 师爷脸色变了变,他说道:“昨个儿的事儿都已处置好,大人可是答应了下官,准许今日来报个到,就可以回去给我老父亲拜大寿的呀。” 路铭珺恍惚一下,随即笑着拍了拍师爷的后背:“对对对,我给忘记了,你忙你的去吧。” 随后师爷简单收拾了一下后院里的桌子,若是有人前来报官,他都给县令路铭珺准备好了纸张毛笔,收拾完这些,他才开开心心地打道回府。 在出府衙大门的时候,县令路铭珺手里头拿着一幅卷轴,他笑着与师爷说道:“老哥,你年长我许多,按照咱们星冥帝国的礼制跟规矩,咱们同朝为官,我不能送老爷子太贵重的礼物,这幅字画,我是专门替老爷子寿诞所绘,钱值不了多少,也不坏规矩。” 县令路铭珺素有神童之称号,四岁识字,七岁作诗,及冠之时的他,画作惊为天人,得到了自己老师的同窗好友赏识,之后的几年,那位当朝大官人,已经不好意思再找路铭珺要字画了。 因为路铭珺做了县令,礼部的人在官员来往这方面,与刑部的人走得特别近,稍不注意就是被盯住的下场,倒不至于丢了官帽,却是十分令人捏鼻子的事。 如今有些文人骚客们认为路铭珺当了县令,就要从此封笔,却是让师爷得了这一份好处。 于是通常都是俩人一块工作的地儿,今个儿,就只有县令路铭珺一人了。 前方两百米开外的街道尽头,就是帝国特地让工部侍郎都来驻地监工的建筑工程,整体上的构造,由祇首黄维仔细斟酌过后,最后上奏皇帝,才给敲定的五进院楼。 皇帝有意想着将婆辽城的这座祠寺,规模建造得大一些,因为要想第二座祠庙建成,还得等到下一位能够成神的英灵诞生,星冥帝国方面需经过仔细臻选,对此有些缓意。 不过黄祇首承诺皇帝陛下,未来十年,国内四百余座城之内,必然会超过半数完善城隍,所以祠寺的地位,那是水涨船高。 明日祠寺神像点睛一事,不过是龙舟起航,万事开凿的第一项。 凌元几乎从未想过国策,作为星冥帝国唯一的皇子殿下,他比起自己的姐姐凌澈,的确是要悠闲太多。 临近那座朱红墙面的大祠寺,凌元来到了正大门,匾额已经挂了上去,上书‘清华祠寺’。 祠寺里头的一切在昨日已全部准备妥当,留下了这两天的空闲,这还是县令与工部官员的稳妥起见给预留而出,若是按照原计划,这座祠寺其实早在一月前便可大开门庙。 门口站有府兵衙役四位,皆是装备精良,凌元将县令路铭珺的玉佩佩戴在腰间,想要直接开门进去,哪知还没上阶梯,就给拦了下来。 “此乃国家重地,未到时辰,不予开放,想来的话,得明天。” 凌元无奈,自个儿在宫里头横行惯了,这地方的衙役遵照死命令,实乃正常现象。 于是凌元将玉佩递到衙役面前,说道:“我是你们县令的朋友,我对里头很感兴趣,想要进去瞧瞧,劳烦诸位大哥让个道。” 第一个接过玉佩的衙役害怕自己认错,还把玉佩递给了身后的同僚,待确认无误,才给凌元放行。 在拿回玉佩时,那名衙役还给凌元饶了个错,凌元笑着说不碍事。 这座清华祠寺,除了没人,一切都很亮堂清贵,五进的院落,地方极大,朱红的内墙壁上,还绘有五彩斑斓的志怪神兽,有神人骑兽图,亦有神人降兽图,是过渡的绘图壁画。 院落正中央,有一焚鼎香炉,香炉身前还有一排由红砖俢砌而成的香槽,同样是用来给百姓们请-愿插香之用。 院落前方的尽头,有一座修得及其壮观的庙宇,凌元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便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寺院大门,从外边看不见里头的情景,当真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这黄维肯定在此事上为娘亲添了一大把力,否则工部的官员不敢这么大肆消耗钱银,因为星冥帝国境内的祠寺规模,都要比这座清华祠寺小许多。 三十三梯次的玉石台阶,凌元微微仰头,提步而上,待他进入堂内,一座高达十丈的神像,杵立在大堂末端,四面靠墙的地方,皆是高约丈余的精魅雕塑,栩栩如生。 不过有一点凌元看不明白,那巨高的神像头顶之上,并无屋顶遮掩,是镂空的。 用凌元此时的想法看来,下雨天肯定会直接把这里给淹了。 身后传来一道细微的波动,使得凌元淡然转身,一道流光人影凭空而立,周身上下散发出淡淡白色光芒,宛如天神下人间。 凌元脸色有着微微笑意,可那英灵的神色却有着一些怪异之感。 似乎发现了什么,凌元又回头看了看巨大的神像,发现眼前人与神像一般无二,想来就是他会是未来享受人间香火,修得大道金身的官吏了。 英灵弯腰作揖道:“婆辽城夫大本,拜见皇子殿下。” 凌元笑容灿烂道:“这一路我就连行头都给换了,你怎知是我?” 此时被妖族大佬附身的夫大本说道:“殿下在至甲城的英雄壮举,朝堂那边已经传开了,虽然皇上不许外界透露殿下的行踪,但小的也算是帝国建国以来,坐上神祇的第二位,自然对朝堂的事情有所了解。” 凌元眨了眨眼,随后微笑点头。 夫大本上前两步,与凌元笑说道:“殿下今日来参观清华祠寺,不如就让小的带殿下了解一下,恳请殿下同意。” 凌元没有拒绝。 夫大本身量本就没有凌元高,在征得凌元同意后,他有意降下身来,官靴触地。 夫大本望向凌元身后的那座十丈神像,说道:“小的这座本身像位,皇上已经赐下封号,今后小的就要改名换姓,让人间百姓称呼为‘辛关大人’,夫大本这个名字,就要消散于天地间了。” 凌元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着挺周正的,只是指着神像的头顶说道:“有一事我不明白,你头顶着这么大一个洞,要是刮风还好,但是如果下雨了,你的神像该如何是好?” 夫大本笑着说道:“不瞒殿下,小的在此时未能成就金身,成为帝国正统神祇,但也是有些法力,等明日午时一过,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奈我何。” 凌元仔细听着,大致能够明白,随后夫大本一挥手臂,神像头顶出现一顶光圈,光圈实质化,向上攀升,正好将那处没有修缮完整的楼顶给堵得严严实实。 夫大本继续解释道:“基本上从此处祠寺建造之初,小的便时刻注意着雨落气候,莫说这座大殿,就是这座祠寺的地境之内,就没有让一点雨水落下过。” 凌元则说道:“那怎么行,没有雨水的滋润,将来这里一点生机也没有,要是虔诚的香客们因此不来了,你不是要吃亏?” 夫大本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之所以如此,因为这是上头的意思,这样可以更好地赶工期,就因为没有雨水这一项,很多事都少去了麻烦,等到明日起,小的法力,也就只会盯着头顶这一处了。” 随后夫大本领着凌元走出了大堂,经过外面架在池塘上的廊道,边走边说道:“这里的池鱼,在将来还会吃进去一些天地灵气,运气好的话,可以温养出一条拥有灵识的龙鱼。等到那时,小的再将这样的喜讯奏报皇上,咱们帝国的腰板儿,可就更挺直了。” 凌元听着直犯迷糊,还有这么玄之又玄的神通? 转念一想,这应该就是妖魔精魅如此而来,只不过将来拥有了灵识,行止间存在着太多的可能性。 俩人来到了祠寺腹地,又是一座大院子,院子里种有一颗银杏,夫大本说道:“这颗圣树,是祇首大人命人从深山老林里移栽而来,当时为了这颗圣树成活,还请了佛家的大能僧人施展神通,瞬移至此。” 凌元仰头才能看完圣树全貌,现在正值秋季,树下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银杏树叶。 有一些念想涌入脑间,记得当初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下,同样是在院子里,凌元裹着被单与大叔笑着挥手。 只是克莫山的那颗像是直耸云霄的大树,是一颗常年青。 凌元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张莎来,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使得凌元眼前又布满了杏黄的树叶。 夫大本静静地站在凌元身后一丈的距离,他是想着再靠近这位帝国皇子更近一些,可是从大堂里碰面,途径了池塘上的走廊,这位殿下有意避开与自己的距离。 夫大本觉着不可再多靠近了,这样一丈之距,是为最好。 就在凌元愣神之际,他又发现了身后的细微波动,凌元以为这位即将称为神祇的辛关大人不辞而别,可他转过身去时,发现夫大本的脸色正好平静下来。 凌元目光深深地盯着夫大本瞅了两息,开口说道:“大人,你的神魂好似不太安稳,需不需要我为你诊断?” 栝先生所赠的那本道教经典,包含甚为广泛,无论是符咒、敕神、安魂、夺魄、镇压,皆是道教上乘。 当然了,拥有了极好的道门心法,更重要的还是得看观读之人的天赋,而凌元自是没得毛病可挑剔,唯一不足的,就是经历太少,心性还不够坚韧。 夫大本微笑摇头:“殿下何等身份,岂可屈尊为小的劳驾琐事,不过是一些顽疾罢了,待明日之后,享受了人间香火,神像铸造出金身,这些毛病自然不攻自破。” 凌元眨了眨眼,发现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怎么个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夫大本对上了凌元的视线,而后蜻蜓点水般地挪开,很是平静。 在离开清华祠寺的时候,夫大本与凌元说道:“殿下,帝国封神一事,惹得外界议论纷纷,这才一个月的光景,婆辽城如今已经涌入了四大族的势力,委实让小的有些心力交瘁,此次郡守大人不来没关系,可是明日的点睛一事,要是让老太傅登高,恐怕不妥。” 凌元望向大堂内的十丈高神像,回头笑说道:“没关系,有我在,老师定能安稳。” 夫大本又有些忧心忡忡:“那四大族那边,咱们该如何应对?我是说要是他们出手阻拦的话,该如何是好,咱们星冥帝国冒天下大不为,做了天上仙人的本分事,要是四大族怕牵连,明日肯定会与我星冥划清界限,大家说不到一块儿的话,可能会动刀动枪。” 凌元问道:“大人,你是不是被四大族的人,威胁过?” 夫大本讪讪而笑,道:“威胁倒还不至于,就是碰过两面儿,他们语气不善罢了。” 凌元脸色平常,随后说道:“我会做完我的本分事,希望大人你也是,他们要干什么,星冥无惧。” 夫大本的灵魂体当即跪拜在凌元脚下:“小的定当护我星冥周全,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凌元又问道:“四大族的人都来了些谁?” 四大族里头,左族的威胁最小,这是在凌元看来,毕竟姨夫左尚寻是左族族长亲哥哥;单族就不一定了,二十几年前大叔曾来到星冥做官,最后不了了之,估计单族那边没人会认这笔说不清道不明的香火情;云族那位号称习得佛法经典法相的云族长,向来铁面无私的同时,还喜欢叽叽歪歪,成年礼那会儿,凌元早有接触,同样不足为惧。至于灵龙族,凌元在老祖宗去世那会儿,见过其族长灵绪烈,是个不怒自威的果决道者。 夫大本起身说道:“单族来的是号称顽童的单京韫,以及他带队的单族青年们,总共五人,左族是一位族中长老,名叫左格令,年纪大,本事更大,听说道力与那单京韫同在御统,云族那边的消息还不确定,但是确确实实是来了人,至于最为隐秘的灵龙族也渗透了势力进来,是一位老者与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老头好像叫灵辛,道力在化境,年轻人就不咋样了,名唤灵致室,道力近甲境都没有。” 凌元笑了,“那就不必担心了,一切万事大吉。” 夫大本不明所以,凌元笑着解释道:“来了这么多人,林爷爷肯定会派人来监守秩序,他老人家最烦别人坏了规矩,更别提打架闹事了。” 更确切的来讲,应该是夫大本体内的那尊妖族大佬一脸茫然,他呢喃道:“林爷爷?” 凌元点了点头,独自离开了清华祠寺。 等逛完这一圈下来,已接近午时,凌元回来衙门,找到了正在厨房做饭的县令路铭珺。 凌元笑着说道:“伙夫今个儿没在吗?要大人亲自下厨。” 腰间拴着围裙的路铭珺盯着热锅里的菜肴,笑着说道:“婆辽城自从入了帝国编辑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官场上的规矩,捕快们就自发地规定每日的大锅饭菜,由当值的人来做。只是今天人少,府衙算上我一块儿,也才五个人,正巧我觉得他们的饭菜做出来的没我的好,所以就亲自下厨了。” 凌元走到路铭珺身后三步的距离,说道:“我来归还玉佩了。” 路铭珺头也不回,哎哟一声:“我这儿还忙着呢,麻烦小兄弟去后堂等我,待会儿咱们六个人一块儿开饭。” 凌元没拒绝,直接去了后堂。 这一顿饭吃得很对凌元胃口,不仅是饭菜的可口,还是餐桌上的礼仪,从头至尾衙役们都是自己人与自己人聊聊家常,饭间夹杂欢声笑语,很是真实。 唯独就县令与凌元基本上没有说过话,饭后路铭珺问道凌元:“吃饱了吗?” 凌元略快地点头,没说话。 俩人来到府衙门口,凌元再一次把玉佩递了上去,路铭珺拿在手里头瞅了瞅,随后揣进怀中,完璧归赵。 凌元大概忘了是奶奶教的还是宫里头嬷嬷曾经说过,下饭桌后,可以说是自己吃好了,等到了跟朋友分别之际,再说今天的饭菜如何。 凌元笑着抬起手臂,与路铭珺挥了挥手,说道:“路大人做的饭菜很好吃,将来有机会,我还来。” 路铭珺觉着这小子是不是不打算回请了,可还是笑着说道:“好啊,在本大人这边入了职,天天都可以吃到。” 凌元灿烂一笑,转身离去了。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讲道理 星冥帝国自从开了先河,在道灵界的国土范围内擅自封神一事得到了神界默认后,四大族其实并无什么大动作,这样的反应在星冥帝国皇帝凌颜看来,是意料之中,反而觉得其他势力的反应不该如此之小。 毕竟五百年前的道教消散于天地间,在道灵界内的诸多道者看来,不过瞬息之间,要是有谁想要逆天而行,触及了天道的底线,绝即是活不长久。 但谁能想到,自打中年人下来一趟过后,还留下了神界的礼君圣以及箫怀枫俩人,四大族对此的看法,愈发的明朗了。 就在凌元还在府衙用膳之时,兵部尚书大人象贤工以及老太傅、宁项婴等人,一家子人同在客栈吃食。 宁项婴如今与象家人混熟了脸面,吃食方面也没了个顾忌,但凡油腥的,他都要大口吃几筷子才过瘾,酒那些对他而言,已经不太重要,毕竟昨夜才喝掉了一壶他从单京韫韫那里搜刮来的仙家酒酿,心疼如肝儿颤的他不打算与象家人举杯,才觉得不会浪费了一桌子好菜。 谁叫他宁项婴酒量差呢? 客栈大门外走进来五人,皆是腰悬佩剑,领头之人,行装更是渗人,直接一把大剑背与后背,只是此人笑容淡淡,倒还显得平易近人了些。 宁项婴埋头刨饭,正兴起间,忽听大门口穿了一声:“这不是咱们的宁屁股嘛?” 正在大快朵颐的宁项婴当即停下了碗筷,抬起头来,愣是朝大门口递去杀父仇人般的眼神。 没错,叫宁项婴‘宁屁股’的人,正是前来清华祠寺观礼的单族人单京韫一队。 宁项婴站起身来,抬起袖口,狠狠的擦了擦嘴角,质问道:“单京韫小虫虫,你要死啊?” 单京韫哈哈一笑,与他身后的一行人说道:“今天罚你们不与我一道吃饭,各自玩去吧,记住喽,不准打架,就算逼不得已要出手,那也别输了,否则族规家法伺候!” 由单京韫领着一道出族历练的族中青年,一个个如获特赦,这一路行来,他们是既没有投店,也没有让肚子过过油水,全在野外露宿解决一切,若非此次带队不是单京韫这样的剑道宗师,这些单族青年早就撂挑子了。 这些青年才俊当初选择与单京韫一道的时候,就听过来人说起过这些琐事,说那生活作风的单京韫叔叔不喜打尖儿,当时他们还不知其中厉害。只是十天半月还好,要是一年都如此,那就要人亲命了。只可惜这四人没怎么吃过苦,也就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现下得了法旨一般,一溜烟儿就朝着客栈大门外散去。 没有了拖油瓶,单京韫乐呵呵地望向宁项婴,神采飞扬的他一般情况下少有如此作态。 宁项婴握拳伸出拇指,往身侧指了指,道:“点菜?” 单京韫嘿嘿一笑:“老子可没酒了。” 宁项婴便与同桌的象梅、象贤工说道:“来了个蹭吃的,我去别桌点两个菜。” 象梅让宁项婴自便就好。 在宁项婴见过谭轩之前,单京韫已经与宁项婴认识六七年,当年俩人有个心照不宣的习惯,谁在客栈吃饭谁就是东家,得请客的。 单京韫将后背的那把并无剑鞘的大剑取下,通过灵力的驱使,使其竖直悬立身侧。 宁项婴吆喝来小二点了些菜,还要来了一壶美酒,酒水上桌后,宁项婴主动替单京韫斟满一杯酒,说道:“一只单族历练队伍,值多少个钱?” 单京韫嗜酒,不光酒量好,酒品更是没得话说,他可不管宁项婴这老小子喝不喝,总归他碰了一杯,自己的酒就下肚里去了。 坊间的酒水虽然没有仙家的醇厚丝滑,可到底是喜欢品酒的人,单京韫抿嘴间点头说道:“那肯定是值钱,不过你放心,你做了星冥供奉一事,我自然不会与你争夺什么,光凭曾经道上的朋友谬赞的,我们俩打得再厉害,伤得还不是里子?” 宁项婴给单京韫夹了一筷子菜,惹得单京韫骂道:“你有病?还是我是你媳妇儿?” 谁知道宁项婴说道:“上次去单族,临走前,老爷子让我在外头有机会的话,就多照顾你。” 单京韫皱眉道:“你卖乖给谁看?” 宁项婴笑呵呵道:“明日我会在清华祠寺里头,左族估计会动手,灵龙族肯定会见机行事,云族那方来者还不知道是谁,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善茬儿。” 单京韫夹了一筷子的菜,没着急吃下嘴,“这些人手脚绑一块儿都不是你对手,你担心这个?” 宁项婴直言道:“妖族一位挺厉害的道者附身在了英灵身,幕后肯定还有另外一个更强的道者在谋划此事,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头就有点悬乎乎。” 单京韫愣了愣,灵识瞬间遍布方圆十数里,御统境道者能将灵力修到他这份上上,整个道灵界一双手数得过来。 宁项婴叹了一口气,说道:“没用的,我早已经扫过这方地境,就是查不出妖族方位。” 而至于前日捕捉到的大妖,被凌元一顿搅和,宁项婴已经懒得提及了。 单京韫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神态的宁项婴,当初一把散尽家财,使得那一城镇的居民半数都成为了富豪,都不曾皱眉的宁项婴,如今怎会……怕的? 能让宁项婴称为厉害的、甚至是恐怖的道者,少之又少,何况宁项婴这家伙是比自己都还厉害的御统境巅峰啊。 单京韫得啄了一口酒,笑呵呵道:“宁屁股,你乱放屁可以,别乱说话啊。” 宁项婴白了单京韫一眼:“我除了与你混吃打屁外,何时骗过你?” 单京韫呵呵一笑:“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宁项婴吃着菜,嘿嘿笑道:“哪有一见面就求人办事的,晚上再说,来来来,吃吃吃……” 单京韫顿觉自己入了套,但见到客栈大门走来的一位男青年,径直走到宁项婴先前的那一桌,心里头便有些要找单允来此处的冲动。 单京韫憋了一不远处的凌元,与宁项婴问道:“那小子你认识?” 宁项婴点点头:“星冥帝国的皇子凌元,此次在婆辽城逗留这般久,就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单京韫此时便打定主意,吃完这顿饭,立刻传书单允来,他单京韫还就不信邪了,若是这世上有人打得过宁屁股,还能打得过他这个怪物? 凌元已吃过午饭,他坐下后说道:“老师这俩天的胃口都很好啊,看来风寒的痹症已经没了。” 象梅笑着问道:“殿下一大早就出门了,早饭跟午饭都吃得匀净吗?” 这类问题从来都是奶奶跟鱼宫女还有小跟班问得最多,老师那会儿问得最多的是‘抄字完成了多少了,写得规不规范呐’ 凌元笑道:“如今老师不敦促我念书,我倒还有些不自在了。” 象梅哈哈大笑:“读书是为了养性子,殿下的性子,老夫看来已经很好了,那些书啊,不看也罢。” 凌元以及旁坐的象贤工脸色一愣,俩人参不透老人的话语,自然笑得有些勉强,哪有让学生不看书的老师? 只是老太傅不解道:“就是字面意思,殿下想不明白不要紧,可是贤工啊,你五十的人了,书里头的道理,怎么还没读明白?” 象贤工不敢搭话,怕又被父亲教训,只得点头应是。 象梅端着的碗放下,说道:“书上的道理多啊,寝不言食不语,又有万事教育为先,诸多道理其实是相冲的,吃吧吃吧,老夫不念了。” 等到凌元注意宁项婴之后,才发现了与之同桌的中年人,原来自己认识。 当初就是凌元求着他领着自己去的悬崖,凌元那会儿为了自己能够顺利到达谷底,还反将此人一军,事后至今都没有与他说上一声歉意。 凌元与老师告辞一声,来到了宁项婴的桌位上,他站在俩人身侧,笑着说道:“这位是单族的前辈吧?” 单京韫望向凌元,哟呵一声:“你小子不哭鼻子啦?” 凌元没曾想这位单族前辈如此老来熟,便问道:“宁前辈,单前辈,我可以坐这儿吗?” 宁项婴说道:“你要是愿意请客的话,随便坐。” 凌元认为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没觉得被宰,高高兴兴地坐下后,他与单京韫说道:“当年在悬崖边上,对单前辈不敬,还希望单前辈不要怪罪。” 宁项婴自己吃着,他是又有些瞧不惯凌元的做派了。 单京韫则说道:“你还别说,活了这么大岁数,被别人坑,也坑过别人,唯独你小子厉害了,坑自己人。” 凌元咧了咧嘴,反正单前辈愿意说,那就是愿意原谅自己,是个好事情。 同样是与宁项婴能够把酒言欢的汉子,单京韫瞅着凌元的模样,倒是觉得喜欢,可能是因为单允的缘故,总之对凌元讨厌不起来。 单京韫吃着菜,笑问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凌元直言道:“还行吧,太厉害的大人物,估计也看不上我这样的晚辈。” 宁项婴放下筷子的力道有些大,磕得桌子直响,他恼道:“你懂个锤子!” 单京韫盯了宁项婴一眼,不悦道:“朋友懂得少,你不愿意说就别说呗,吼做什么?吓老子一跳。” 就宁项婴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道者,寻常被凡人们称之为老神仙的道者,见着了他这么一位山下的武林中人,不也得乖乖叫一声宁大侠? 然而眼前的凌小子总是将地位放在与他同一水平,瞅着就不爽。 宁项婴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冒出来的无名火,他也不乐意去想,总之现在不去瞧凌元,就没事儿,于是埋头刨饭。 单京韫笑着与凌元问道:“处事之局,局内人都有一份自己的宏图远瞻,我瞧你的模样,估计对周边的势力有些了解,但还不至于能够排版布局,你就先说说你对这些势力的看法,如何?” 头一回有人如此在心境上,逼迫凌元对局势做出看法,他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静下心来,说道:“云族族长,灵龙族族长,我都有见过,私下与他们还有一些关系,明日我在清华祠寺的话,云、灵龙两族应当不会对我星冥动手,不过施压的话,在所难免。单族这边有单叔叔在,估计压力即便有,也不会太多。至于左族,姨夫是左族长的亲哥哥,应该也不会对我星冥施压,此番四大族齐聚于此,是不是看热闹来的?” 宁项婴憋了一眼凌元,这般异想天开的想法,也就三岁孩子才会有了。 单京韫则说道:“以前的好多事你都不知道,但不是你不去探究的原因,我这么与你说,就你们星冥帝国封神一事,在外头,所有的道者都会在前头加上‘擅自’二字。你知道五百年前的十国为什么会从鼎盛,锐减到如今只有你们星冥帝国?是因为时势,我单族先祖单修沭,虽然未曾亲自参与,可风头一直将他推到浪尖,十国不再风光,其中单族单修沭至关重要,但是最终让别人接触先登。而至于为何道教会在十国之后覆灭,妖族会在道教之前选择急流勇退,这些你都有去深究吗?” 凌元讨教道:“也是时势?” 这般回答太过白痴,单京韫道:“肯定啊,咱们道灵界的道教都没有招惹天上的神界,就引来了灭顶之灾,如今你们星冥帝国又擅自封神,抢了神界的本分事,即便有人下来和谈此事,但谁都知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你们星冥帝国点一座两座还说得过去,要是遍地开花,惹来神界的震怒,这该如何是好?” “这些大的道理暂且不去说。先说眼前的,四族都有人来此,美名其曰观礼,但你知道云族长是佛家人,他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星冥帝国把火烧到自家门口?咱们单族,也就你的大叔,曾经跟星冥帝国有些渊源,族长之子的他早已隐退,对此事没有异议,但此次观礼,单族长要求我可做落井下石,只是如何做法,对谁做,就不与你说了。还有让你最放心的左族,就你这般信任的左族,其实是最乐意看到你们星冥帝国遭殃,你知道为何不?还不是你们星冥帝国抢了本应是族长的左尚寻,去做那什么大将军,断人香火啊这是,你以为左族内部一致认为星冥帝国是盟友?我这就告诉你,就算左欣蓝把你们星冥当自家人,来此的长老左格令,也会把你们星冥视为仇敌。” 单京韫继续说道:“当然,这些都是我从外边儿道者听来的道理,不是我单京韫的道理。” 凌元面对这几乎全是情报的言语,他有些茫然,因为他感觉不到这里头的厉害,尽管他知道了左族也对自家星冥给予仇视。 凌元只是说出了早上与夫大本的底气:“那林爷爷也要管一管的啊,要是这边有了大阵仗,他肯定会来的。” 单京韫笑问道:“这里是你星冥地境,苍灵门青使无权监管,你想要你林爷爷亲来,除非你被人揍得半死不活的,就好比五年前,你姐左柠被上千的悍匪围困,苍灵门副门主董侯领着两位青使到场镇压,不然没由头啊,国有国法,门有门规。” 凌元顿时恼火道:“我柠姐啥时候被人欺负的?!” 单京韫认真看了凌元一眼,说道:“都已是五年前的事,当初你小叔是吧,叫林墨那个,跟你姐第一次见面,俩人就暗生情愫,直到你小叔解救了你姐后,双方才得知身份,俩人同时心境受损,在当时还是一段佳话,可后来风评越来越倒回去,你应该也知道。” 凌元不太在乎俩人的关系,他比较赞同俩人之间的情爱。 单京韫无奈道:“说你年纪小,分不清事态的轻重缓急,可你好像也有二十了吧,怎么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点在长辈眼中,不痛不痒的最为忌讳。” 凌元端坐身姿,道:“晚辈记下了。” 凌元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单京韫身旁的大剑,因为被遮盖了气势,才显得这般神技,在凡人眼中如同变戏法般好玩,同堂的食客们,也多数投来看稀奇的目光。 凌元突然问道:“京叔,先才你说这不是你的道理,可否告知我,你的道理?” 哪知单京韫没开口,就先伸手一把握住大剑剑柄,气势瞬间仅在他们这一桌盛起,凌元吓得赶忙催动灵力,以擎身将如刀割的剑气抵挡住。也亏得单京韫只是玩玩而已,这般密集且锋利的剑气已将桌子以及长凳侵蚀得一干二净,就连宁项婴手里的碗筷也遭了殃。 宁项婴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他屁股之下,早已没有了长凳,只是无奈道:“不至于吧,老子吃个饭,你都要讲道理,就不能等我吃完了来?” 凌元站直了身,愣在了原地,眼前的一切归于尘埃又如何,这是京叔的道理? 单京韫知道就凌元的性子以及见地,估摸着未来几年都摸不透自己何意至此,大概早些经历就早点明白,他单京韫亦是如此,十六岁与单允同一天成人礼,被单允一剑破去法罡,成了单允之后永远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众多仰望者之一。 店家气势汹汹地来到单京韫跟前,眼瞅着就要索赔家当,却被单京韫从怀里摸出来的一锭银子给封住了口:“赶紧换一副新的桌椅来,你家的桌椅是不是很久没擦洗了,发霉了都,坐得老子屁股不得劲儿。” 店家掌柜是实诚人,道者在他家打砸的事儿,以前不是没发生过,只是自从婆辽城入了星冥帝国编制后,一切都要奉公守法,他有理,在县令大人那边就不会势弱,本想着好好敲一笔来着,哪知食客乖乖奉上了银钱,当即招呼店小二马上打理好一切,顺便再给食客添上一桌子菜。 在店小二搬动新的桌椅来时,单京韫将大剑重新悬定于身侧,与凌元问道:“若是我不撤去剑气与罡气,你觉得你有没有活着走出去的机会?” 凌元一愣,随即说道:“我没想过,不过我可以再试一次。” 单京韫认真问道:“难道你就没感受到我的……杀气?杀气你懂吗?” 凌元摇了摇头,人神体质的他,几乎都不被这些所困扰,就单京韫释放而出的一丢丢杀气而言,成了仙家的化境道者都得立马做拒敌之势,以防被瞬间击杀。 单京韫有些无语,自己果真不适合教人,只适合收烂摊子,给他带出来历练的族中青年擦屁股。 宁项婴重新坐在了长凳上,他叫小二不必再擦拭桌子,这都快擦出火星来了。 单京韫示意凌元落座,他俩手撑在桌沿儿上,脑袋超前伸去,鬼鬼祟祟地问道:“你小子的性子也太沉寂了些吧,打过架吗?被别人把脸按在地上过吗?” 凌元点了点头,正色道:“打过很多次架了,只要是我愿意将对手打死或者拿下情,基本上都可以实现。” 单京韫道:“扮猪吃老虎是很爽,不怕自己时运不济,被别人吃了?” 凌元邹了邹眉头,说道:“我没有想过什么扮猪吃老虎。” 然后单京韫哟呵一声,说道:“怎么越瞧你的模样,越跟单允相像了呢,难道他是你老子?我知道你们是认识的,难道真的是?” 凌元吃瘪,不再言语。 单京韫看出了点什么来,乐呵呵一笑,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 宁项婴则有意恶心凌元,与单京韫问道:“就是那位灵力分两次冠绝克莫山,还与云族族长云锦结为异姓弟兄的单族二公子?” 单京韫伸展了一下眉头,意思:可不就是了嘛。 宁项婴脸上浮现出羡慕神采,随后与凌元十分中肯的评价道:“厉害了,想不到这样的神仙人物,你小子都有交集,起先你说那啥云族长,灵龙族族长,与他们见过面,老子还以为你说大话,毕竟老子对那云族长也不过远远的观望了一会儿,还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凌元说道:“宁前辈,云族长其实也没什么好,就是喜欢嘻嘻哈哈,以前我在大叔跟前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尽管知道眼前的小子不是什么玩弄心计之辈,可宁项婴还是讥笑道:“你要是能把云族长请来,明日你们星冥帝国的祠寺画睛一事,便可真正的高枕无忧,你还嫌弃那云族长不够好,真是不知所谓的东西。” 最后的一句,骂得凌元脸颊通红,还有逐渐上涨的趋势,直至红到了脖子上。 单京韫用筷子敲了敲碗,对宁项婴不客气道:“凌元是个可造之材,你要教就耐心点,你瞧别人不顺眼,自然还有我来教,轮不到你来骂人,老子瞅凌元的性子就挺好,你自己从小缺爱,才喜欢骂人,越说我越想吐你两口水。” 凌元反正早已习惯,宁前辈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对他有所改观。 有了单京韫替自己说话,凌元顿时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强忍住给憋了回去,问道:“京叔,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有能力将我逼得我寸步难行,就有能力让我苟延残喘下去,你的道理在你手里,你的道力也在手里,这就是你的道理,是吗?” 单京韫一拍大腿,“可不就是了嘛。” 单京韫用筷子点了点宁项婴,批评道:“你就只适合站在山巅上头吃西北风。” 宁项婴不以为然,啄了一口酒,觉得美滋滋。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章 真相 可能是吃到一半才觉得饭菜不对胃口,宁项婴最终还是挪屁股去了老太傅那一桌,只是兵部尚书大人象贤工有意发作,先才宁项婴这个糙汉子对殿下的无礼,他瞅得一清二楚。但象梅却主动站起身来,两只手各端着一只小酒杯,递到了宁项婴身前:“宁大侠这边坐,贤工不会喝酒,还是你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喝吧。” 宁项婴没理会眼睛睁如铜铃的象贤工,像个没事儿人接过了象梅的酒杯,坐下了身来,与老太傅笑着说了些客套话。 象贤工这样的兵部尚书,才是皇帝凌颜最想要的,一切从护犊子看齐。 而至于父亲为何还对宁项婴举止宽待,象贤工猜测大概是宁项婴这样的江湖中人,对殿下的莽撞评价是有意为之。 可他象贤工就是很看不惯殿下受委屈,要是凌元小时候,不怎么爱读书,象贤工觉着小孩子贪玩,读书一事,可以循序而来。也正是在至甲城的凉亭那边,殿下与他们一家人的礼待,甚至超出了生死范畴,象贤工便决定将来要是凌元成为皇帝,必然衷心且忠心。 邻座的凌元面对长辈,腰背一直都挺直着,单京韫特意瞅了一眼凌元,笑着说道:“在外头,我要在你这样的年纪,估计别人这般说我,管他是谁,我身旁的这把大剑已经朝他劈头盖脸了。你倒好,还肯虚心学习,其实宁屁股这人我还没见过他说过谁,江湖上好多先天武道剑道胚子,他都不乐意正眼瞧一眼,就好比京叔之前带来的那四个族里头青年,在宁屁股面前,就是如此。” 凌元先才在府衙就吃饱了饭,经过刚刚宁前辈的指点后,他就更吃不下了,只是自顾自说道:“很多事情我都能够不去经历就想得清楚,都是我闲下来胡思乱想的。” 此话不假,以前做乞丐的时候,并非凌元专门为求心境,而刻意为之,当时的凌元是真的没钱了。但做乞丐自然降下的身份,看见的也就更为辽阔,世间人情冷暖,更是一眼就穿。 单京韫还没吃饱饭,一些酒水下肚后,腹部暖暖,正适合裹挟饭菜,他刨了一口米饭,说道:“那你说来听听。” 凌元想了想,继续道:“其实每个人都是从无到有,不管是身内还是身外,身内就好比思想,一身的道力,身外的就是那些钱财以及刀剑宝物。可能今天我被宁前辈一顿说教,还是宁前辈打小就经历过的,这一点可能宁前辈他都不知道。” 单京韫继续吃着饭,没点头也没摇头。 凌元又说道:“有时候,我瞧见比我小的孩子在街上玩耍,会觉得他们很活泼,但是一些小孩子会不注重对方的感受,只想着让玩伴出糗的细节,对于我来说,就是再也不想瞧见的,甚至想要去指责小孩。我能让宁前辈如此说教,就是我本身的某样东西,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我其实是一点也不气宁前辈,因为宁前辈在小时候,可能吃的苦,比我多很多,先才京叔你说了,他从小就缺爱,才会如此对我。” 单京韫大口嚼着饭菜,连连点头,一口咽下后,称赞道:“小子觉悟很好,宁屁股要是还能坐在这里,估计就要对你心存愧疚了。” 凌元此刻掏心掏肺道:“几年前相爷为了救我,被人给打死了,那会儿我才与他相识不到一个时辰,就跟他天人相隔。宁前辈跟相爷很像,说话对我都是很不客气,他们是很有自己原则的人。” 隔着不远的老太傅与宁项婴碰了一杯酒后,说道:“这一杯酒,老夫得一口闷喽。” 象贤工阻拦道:“父亲,大病初愈,不可酗酒,身子骨遭不住,况且昨晚你就已经喝过了。” 但老太傅象梅理也不理会儿子的劝告,直接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是一杯酒下肚,酒气太过上头,还是情绪太过激动,象梅笑着有些泪眼婆娑:“咱们的殿下,真的很好,老夫欣慰,就冲着殿下看人的本事,老夫就还得再干一杯酒!” 又是一杯酒下肚。 象贤工看着有些担心父亲的身子,之后却是被父亲喝道:“咱们星冥帝国能有如此贤明储君,难道还不够你象贤工干掉几杯酒?!” 象贤工窘迫,自知怠慢了父亲,一口气连罚了自己三杯酒。 最后象家父子俩在客栈饱饱地睡了一下午。 清华祠寺那边,县令路名珺着衙役正请劳力将钟鼓,案头以及祭祀用品在寺内大堂摆放整齐,当然了,他这名父母官还有今日在职衙役,也都有参与劳动,只是更多的,是路名珺这位好官,让利给了百姓。 傍晚时分,单京韫依旧让族中青年各自为政,对于这些早早就嚷嚷着为什么不投店的臭小子,单京韫也算是可以清净一下了。 不过更大的问题随之而来,宁屁股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单京韫与宁项婴在街头上走动,晚上的婆辽城平日里是宵禁,但是县令路名珺破格今日取消了宵禁,此时的婆辽城主干道上,宛如过年一般热闹。 单京韫瞅着晚上的人们比白天里还要开心,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按照平时,就单京韫的顽童外加痞子性子,天大地大他最大,可还真就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如此糟心,也就只有挚友宁项婴的烦恼,是他的烦恼了。 街道两边有人贩卖吃食,一些个烟花爆竹也都堆积在街头贩卖,很多过年才能见着的稀罕玩意儿,是孩子们心头好,只是有些孩子能够从父母手里拿到钱银够买,有些孩子也就只能看着他们点燃引线。 不过那些买不起的孩子,心里头的阴霾情绪一会儿就没了,因为天上的眼花开了,开得绚丽灿烂。 单京韫因为宁项婴的缘故,性子收敛了许多,他将自己的大剑收了起来,此时跟挚友一样,腰间悬挂着一把宝剑。 单京韫问了个宁项婴曾经也都反复过问自己的问题:“宁屁股,你为什么要答应星冥帝国,做他们的供奉?” 宁项婴大大咧咧的性子一览无遗:“他们都说我是垂涎凌颜的美色。” 单京韫不解,问道:“他们?他们是谁?” 宁项婴道:“跟我同是供奉的余青封老妖婆,天刺掌舵人左骁,大将军左尚寻,还有大总管易文稚。” 四人尽管都不是星冥帝国人,但实力都不容小觑,老太婆余青封成名很早,在他单京韫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余青封就已是名动一方的女道者,还是以暗杀见长。 左骁此人善于谋略,一身神华,内敛其中。 星冥帝国大将军左尚寻就更不用提了,本是左族板上钉钉的族长,苍灵门林羡爱徒,最后为了他的师姐凌萱,入赘了星冥帝国。 星冥帝国内,要说左骁以阴谋著称于世,那阳谋就要非大总管易文稚莫属,听说此人来历不简单,与祇首黄维被称为皇帝凌颜的左膀右臂,此番星冥帝国向外扩张疆土,大总管易文稚与祇首黄维功不可没。 单京韫知道宁项婴不可能再对其他女子动心,早在宁项婴遇见他单京韫的时候,宁项婴的爱人就其父母反对,因病去世,一个无解之结就此诞生在宁项婴心间,一生一世都无法抹去。 以前的宁项婴因为家缠万贯,是属于十辈子都吃喝不完,在他心上人弃他而去之后,不少媒婆甚至是文人墨客想要介绍好姑娘给宁项婴,但就算再惊艳出尘脱俗的女子,都不入宁项婴眼。 单京韫曾亲眼目睹宁项婴跪在嫂子的坟头痛哭流涕,整整不吃不喝一月有余,也是亏得当时的宁项婴已有地守境修为,否者即便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宁项婴。 后来才有宁项婴遇见了初出茅庐、独闯道灵的谭轩。 曾经单京韫有问过一个问题,说老子这么潇洒的一个人,不能让你看破尘世,为何一个单族外族人谭轩,就能让你放下一切,专注修道,成为御统境? 但宁项婴只是笑笑不说话,一直没给单京韫一个准确的心路历程。 单京韫只是感慨道:“咱们俩合作了那么多次,还没有谁能够让咱俩使出全力,今个儿运气就这么好,一碰面就遇到这硬茬儿,你说吧,该怎么做。” 宁项婴只是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好,妖族的目标是清华祠寺里头的神祇之位,希望借百姓香火,成就金身,最终达到跻身天道者席位的目的。” 单京韫嗤笑道:“那这事儿就更好玩了。” 宁项婴问道:“怎么说?” 单京韫反问道:“你知道道灵界的天道者席位统共有几位虚席,又有谁在位?” 宁项婴道:“道上传闻,天道者席位统共三位,如今就苍灵门林门主,云族族长云锦在位。” 单京韫哈哈一笑,这般一惊一乍的作态,吓得身旁的百姓一个激灵,单京韫神秘道:“要是我告诉你,现在就有三位,而且后补这位实力,远在其余俩位之上,你觉着是何如光景?” 宁项婴听愣了,天道者如今这般好成就了? 就拿他的天赋来讲,比起后生谭轩,以及在后来居上的阮青海而言,三者都是顶好的修道天赋,但他宁项婴有底气认为,要是此三人当中立志冲击天道者,那么他的可能性肯定要高于谭轩与阮青海。 曾经的宁项婴有闭关半年之久,参悟天道,可无论如何也只是摸到天道的一丝一毫,而至于谭轩与阮青海的可能性,那就更低了。 宁项婴的脑海闪过无数个年头,最终他听到单京韫与他问道:“咱们其实可以放任不管,等他去跟云锦争位置,不过你觉得妖族的屁股大得过云锦?大得过佛祖的关门弟子?” 宁项婴摇了摇头:“不行,天一亮,凌元就要跟着象梅去清华祠寺,有人要拿凌元开刀,此事避无可避。” 单京韫最后恨得牙直痒痒,他骂道:“他奶奶的,什么时候咱们俩会被一个小问题,弄得如此头大?!” 宁项婴反问道:“这是个小问题?” 就在俩人行径之间,单京韫的步伐之上,正以御统境道者特有的方式,外向传书,且天道者以下无人能查,包括就在单京韫身侧的御统境巅峰道者宁项婴。 单京韫是在赌,赌那让宁项婴都觉头疼的幕后推手,其实就只是伪天道者。 克莫山脉主山,后山。 竹屋内。 在这段时间内,单璠母亲夏童,将一整天的重心都放在了大嫂身上。 自从相公上去了神界一趟回来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回来了一块石盘,就是寻常百姓家用作磨豆子的石磨,石盘体型偏大,由上下两层石头组成。 单允还带回来了一头道灵界不曾出现过的马匹,以及一些蚕豆种子。 马儿身材偏小,但是用于拉动石盘,绰绰有余。 种子生长周期比人们常吃进肚子的,要短许多,通常挖坑埋土一个月,就能有收成。 单允告诉夏童,只要马儿每天劳作两个时辰,用石盘研磨蚕豆,冲水给大嫂服下,病情就能有很好的效果。他还告诉了夏童,疯癫症状依旧是治标不治本,但好在只要蚕豆充足,大嫂的病情便不会复发。 于是这样劳心不劳力的日常,夏童几乎全盘接手。 大嫂服用了蚕豆之后,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每天都能够清醒很久,睡前服用后,睡得就很香甜。 只是夏童每天瞅见的大嫂,其实都不是开心的,一来儿子单念恩的夭折,始终是她的心头之患,加之丈夫单族大公子单曲,已经六七年没回过家,夏童知道大嫂很想念至亲。 夏童以前就让单允去找过大哥,那会儿大嫂的病情得不到好转,大哥没回家来也是正常,可几天前夏童再一次要单允去找大哥回来,从单允那边得到的是大哥依旧不愿回家来。 夏童也就只能告诉大嫂,大哥目前还没找到,只要找到了人,就把大嫂康复的好消息告诉他。 今天夏童邀请大嫂来竹屋做客,父亲单施林也跟着来了,一家人除了外孙女儿单璠跟大儿子单曲,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因为过往大嫂疯癫的时候,根本无法正常餐饮,而这段时间好了很多,单施林父子俩也忙了起来。 饭桌上,单允提来了自己酿造的粮食酒,父亲单施林两手握拳,放在桌面上,眼睛就一直盯着小儿子替自己倒出的酒水。 一家人从来都是单施林不动筷,其余人等都不敢捻菜,即便单施林眯着眼喝掉了一杯酒。 单施林赞叹一声好酒,在小儿子家吃饭就是不用太过估计颜面,一般在与族长长老一块儿用膳时,单施林其实都没有这般放得开。 瞅见晚辈们都没动筷,单施林笑着说道:“你们都吃啊,不用管我。” 单允笑着给妻子夹了一块肉,夏童与单允报以微微一笑后,就给大嫂捻了一夹菜,之后才给公公夹了一块他爱吃的竹笋炒肉片。 单允与父亲碰了一杯,俩人小酌一口,这才齐齐动筷。 老族长单施林比起小儿子单允,其实每天都要忙很多,一来他是一族之长,很多余外界的来往,都需要他出面,其次才是大长老单祺安过问。 但是最近,单施林发现小儿子经常不在竹屋这边,想找他的时候,克莫山脉境内也找不见他人影,等他问儿媳夏童的时候,才知道单允带了一些很常见的东西回来,之后大儿媳妇的突然好转,单施林知道这其中有些门道。 单允上过神界的消息,道灵界知道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也不是单允不愿告诉父亲真相,只是一切关于他的消息,其实隐隐约约都与天道有着必然的关系。 但等到单允稳固了接近于道祖佛祖的灵力后,将一切都弄明白,才觉着跟父亲说说,其实也没什么。 那天单允瞅见父亲望他的眼神,就像是当年与母亲在崄巇山时候一样,有些无助,单允就觉着自己特对不起父亲。 于是在饭间,单允开口说道:“父亲,前段时间,我有上去神界去,将林门主还有云锦从上头带了回来。” 单施林不以为然,一边吃菜一边问道:“他们上神界去做什么?” 单允解释道:“神界有仙人下道灵来历练,林门主看不惯,先上去找人说理去,后来云锦也跟上去凑热闹,俩人在上头跟仙人有过交手。” 神界下来仙人历练,其中利害关系,单允没有说得太过清楚,就神界的仙人之资,要高出道灵以及灵神俩界的道者太多,而至于林羡与云锦俩人在上头闹得可谓是天翻地覆,先后逼得道祖坐下弟子天君以及二郎真君出面,单允都是只字未提。 单施林恼了一句:“不像话,上头来人就来他的,以前神界赐予咱们道灵界的宝物还算少吗?一点都不大度,林师弟胡闹,锦儿也不知道个好歹,这些都有来有往的嘛,这回他们来人,下回咱们也可以去嘛。” 一旁的夏童笑着解释道:“父亲,道者在成就天道者后,都会得到天地的一些馈赠,其中一些如同鸡肋,却是一条铁律,就是下两界不可与神界往来道者。像小叔子将梦桢丫头还有轩儿送去灵神界,这些只要两界之内存在天道者,都无所谓。但神界存在太过的灵气,一旦有下两界道者去往神界肆意汲取灵力,助长修为,就是坏了规矩的事,但是为了公平起见,下两界不准许道者去往神界,神界自然也就不能来下两界,林门主跟小叔子,其实是很占理的。” 单施林吃着饭菜,腮帮子明显缓了下来,他问道:“半旬之前,青使爵歌有来咱们克莫山脉,参议星冥帝国擅自封神一事,期间爵歌对林师弟的事儿,一点也没透露,锦儿那会儿同在,当时也没跟我说过这事,他们都还好吗?” 单允笑着点头:“林门主因祸得福,证了长生,模样回到了中年之姿,不过要是他愿意,青年模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云锦也还好,身子没什么大碍,修为还比之前更为雄厚了。” 单施林听后继续大口吃着饭菜。 有那么一瞬间,单允突然接收到了远在千万里之遥的消息,夏童作为曾经的天道者,气息的嗅觉异常敏锐,瞧见相公愣了那么一下,便关心道:“有什么事吗?” 老人单施林的谈资还停留在上一件事,也跟着问道:“有什么事?” 只是单允突然之间就笑着有些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说道:“咱们的单京韫大公子,在外头被人哄骗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单京韫有将自己进入婆辽城的一切见闻,全部传书给了单允,单允也就粗略得看过一遍之后,得出了此结论。 单允笑得无法正常言语,他连连摆手,示意自己的无奈之举是无心知错。 单施林问道:“怎么回事?” 单允这才收敛住神采,逐渐平息下来,说道:“那与单京韫差点就歃血为盟的道者宁项婴,父亲可有印象?” 单施林点头说道:“此人是名副其实的修道天才,道力方面,走得是大江大河齐入海,更是半路入道的圣手,只是可惜了他前半身所学,抓住了修道,就荒废了学问,听说多年前散尽了家财,成了个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散修。” 单允微笑说道:“正是此人,今日他与单京韫见面的第一句,就是咱们单族在外历练的青年值多少钱,倒是没把单京韫问住,却是在心境上输了他宁项婴一筹,之后就是宁项婴说啥,单京韫就信啥。” 妻子夏童问道:“那人跟单京韫说什么了?” 单允说道:“宁项婴说,星冥帝国在婆辽城为神像点睛一事,妖族以及其幕后黑手会有阴谋。妖族好办,但那幕后黑手是伪天道者,甚至更高的存在的可能性,把单京韫给唬住了。” 单施林突然问道:“这妖族潜伏几百年不曾出面,是个比亲家还要隐秘的存在,如何会在众多道者观礼的情况下,对星冥帝国报以企图?况且还是在单京韫与宁项婴俩人同在的情况下?” 随着父亲的言语,单允扣在桌面上的手指,停止了敲打,他推演完毕后,笑着说道:“没关系的,宁项婴想着依靠单京韫这层关系,让我出手而已,只是即便强大至妖族的幕后推手,也不是他宁项婴的对手,这场戏,其实就是宁项婴隐退之后的巅峰之作。” 单施林觉着此事非同小可,星冥帝国此次怪诞行径,他有密文给单京韫,但是老人家反而不再关心大局走向,只是担心道:“星星帝国动作如此之快,皇帝凌颜会不会让皇子公主代为观瞻大典?” 单允笑着说道:“凌元此时就在婆辽城,他还跟单京韫、宁项婴关系很不错,俩人都有在对凌元的口头传教,只是宁项婴在教人方式,跟单京韫南辕北辙,还把凌元给说得情绪不稳,但也都是为了凌元好。” 单施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情,只是喝了一口酒,从嘴里一直辣过胸腔,最后灼烧肚子。 夏童依旧不放心,她说道:“相公,既然单京韫都已经传话回来,不如你就亲自去一趟,我真怕那边出什么乱子。” 单允笑着解释道:“不必,单京韫身为大供奉雷钦长老的嫡传弟子,加上一个已经所向披靡的宁项婴,星冥帝国此次封神,有惊无险,用单京韫对宁项婴的一句评语,那就是所有观礼之人手脚绑一块儿,都不是那宁项婴敌手,童儿不必担心。” 单施林其实早已知道凌澈姐弟的身份,方才儿媳夏童的作态,想必小儿子单允已经与儿媳坦白,老人家的心境,此时便就又明朗了几分。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收税 星冥帝国的疆土,扩充到了比五百年前十国时代还大的地步,其功劳是祇首黄维负责整顿军备,安抚民心,这是他曾经游历道灵,学以致用的长项。 而至于大总管易文稚,则负责与那些被无缘无故圈入帝国籍的仙家门派,讲明白道理,在民生的基础之上,这同样是重中之重。 道灵界现存的诸多大门派,例如处于世间顶尖的天行宗,隐宗不谈,一些整体实力在近甲境至地守境的仙家派别,仍是多如牛毛,秦楚楚姐妹俩入的玉旻宗,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像是玉旻宗这般接近中道崩殂的仙家门派,在星冥帝国新收的疆土之内,还是仅此一家。 所以像玉旻宗这样的仙家,星冥帝国要拉拢,一些从来都是如日中天的,更要拉拢,至少要弄明白这些视凡人入草芥的仙家,对星冥自个儿是个怎样的态度。 在被星冥帝国新囊括的诸多仙家之中,以正力宗、峒保宗、灵思宗摘得头三甲。 而皇帝凌颜从大总管易文稚那方得到的消息,此三宗门,对星冥帝国皆有敌视,不过易文稚在帝国最开始收纳灵思宗再到正力宗,对其都是任其妄为。 但是效果都不怎么好,这些仙家宗门,已经将星冥帝国视为纸老虎了。 像这般战力不高,脾气倒还算周正的仙家宗门,处理起来的会出现的情况,是五花八门,但是对活了五百多年的卫羽邻而言,根本毫无困难可言。 所以凌颜知道大总管是打算将此任务,延后至两位皇子殿下能够处事之后,再交由他们处理,其用心与多年前祇首黄维对待公主凌澈,如出一辙。 灵思宗位于整个星冥帝国的中部,也就是星星帝国最初开始向外扩张包括入国土的宗门,此处在没有星冥帝国军队的足迹之前,周边的百姓对其更多的是仰视,甚至是尊崇。但是在星星帝国走过一遭后,许多好事的百姓,觉着这从祖辈就口口相传的仙家,其实也是个不敢言语、欺软怕硬的主儿。 灵思宗占地方圆二十余里,其中就包括了大半凸显出大地的山脉,弯弯绕绕的足有四五十里。 灵思宗的修道子弟众多,屋檐宫殿,不下百余座,皆存在于云遮雾绕的群山之中。 在灵思宗附近的好十几个城镇,听说在建宗初期,城里的工匠们多达一百七十位,下力的劳作超万名,总共花费了十数年,才给灵思宗的在山里头建造完毕。 山门的建造式样,与道灵巨擘山门无二般,皆是两根十丈高的石柱,横挂一门匾额,匾额之上,有一座小样屋檐。 帝国公主凌澈的身影从山林里头徐徐走来,与她去玉旻宗时一样的着装,偏民俗了些,不过腰间悬挂了一把宝剑,倒显得有阵阵女侠之风,拂面而来。 凌澈脚步轻盈,在距离山门五丈的距离停下脚步,与守在山门下的灵思宗弟子说道:“星冥帝国凌澈到访,请灵思宗宗主出面一叙。” 一直往山门抬眼看去,就能瞧见不远处的宫殿式建筑,皆是上百年的历史,凌澈告诉自己,今天不是来发火的,得尽量多克制自己。 灵思宗议事大堂之内,有二十余位中年到老年的男子,分别靠坐大堂两侧,而正中间的首座之上,是一名面容看不出多少岁月的老妪,就是皮质白了些,松散了些。 灵思宗的近十年来,是这百年之内最好的一个十年; 一来,门中弟子道力破恒听境的多大三十余位,而这三十余位可不得了,将来说不准就能出个化境,甚至是更高道力的修道胚子。 二来,是宗门的盛产的灵犀竹笋,得到了大丰收,已经能够做到远销方圆万千里的所有仙家门派。 说起灵犀竹笋,则是一种能够自然汲取天地灵气的竹笋,一般灵犀竹笋的灵气多寡,与个头成正比例。 其实道灵界的许多以力为尊的仙家门派,是道力与灵力齐发展的壮志,只是限于人们的体质缘故,灵力的总体偏低并且难修炼的病根,是所有人无可避免,而这灵犀竹笋若是服食得当,则能够让道者的灵力,至少能够提高半个境界。 这灵犀竹笋已是诸多仙家门派抢手的山芋,甚至有的仙家宗门为了得到进口的名额,还与别家下了战书,输的一方则放弃对灵思宗的灵犀竹笋。 这种事情还不在少数,毕竟没有谁会傻到让别家实力赶超了自己,再来跟对方讲道理,那样怎么说都太迟了。 灵思宗宗主正是首座之上的老妪,名唤朱枚,不过道上的人,一般都称呼她为大仙。 守山门人上得大堂门口,说道:“禀告宗主,星冥帝国一位自称凌澈的姑娘求见。” 守山门人不敢原话奉告,怕被宗主一掌拍死,毕竟不是谁都有实力让宗主前往山门。 一位朱枚心腹的老者怒骂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宗主的吗?让她滚回去,不见!” 守山门人本以为碰着了个位高权重的人,当了这份传信的差事,说不定将来在那位凌澈手里头还能捞着点好,没成想被这般一通呵斥。 守山门人正顶着全身心力交瘁告退,他都想好了,下山去,肯定要好好挖苦一番凌澈,自己的名号不响,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嘛。 首座上的朱枚宗主抬起手来,唤道:“你说她叫什么来的?姓凌?” 守山门人再一次告首道:“正是。” 宗主朱枚环视在场所有人,问道:“既然是星冥帝国的皇室姓氏,又是从星星帝国而来,咱们就见上一见,若是路过求个叨扰的,最好,若是奔着咱们灵思宗专程而来的,也无妨,看她的本事了。” 守山门人匆忙告退,转身就急匆匆往山下跑,这回他可是赌对了身家。 那心腹老者猜测道:“可要是盯着咱们的灵犀竹笋而来,咱们就与她死磕到底,一个星冥帝国而已,早些年间,还不是差点儿被那黄维带人给灭了,如今那黄维又做了高官,星冥帝国才有如今的辉煌,咱们灵思宗根本就不怕她!” 一时之间,大堂内部的相邻座椅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少倾。 当凌澈的影从踏进大堂的这一刻起,她身后沉重上百斤两扇大门,怦然关闭。 一阵风搅得凌澈脚边的裙摆晃动片刻,停下来后,凌澈无视大堂两旁的灵思宗诸多大人物,既不作揖向前辈问好,也不曾后退一步,就直视前方正中央首座之上的朱枚宗主。 这一当头一棒的下马威,似乎一点作用也无,堂下的姑娘脸色严谨,眼神近乎深渊一般,使得老妪朱枚率先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与星冥帝国皇室什么关系?” 凌澈手掌在剑柄之上,直言道:“本宫星冥帝国公主,凌澈。” 大堂内两侧的灵思宗各个堂口的人物,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噗嗤以鼻,还有人面不改色,倒要看看这位公主殿下能变个什么花花来。 宗主朱枚又问道:“咱们灵思宗从星冥帝国第一天碰头到如今,也有五年的光景了,以前毫无往来,那你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凌澈道:“有三件。其一,星冥帝国的城镇之内,有灵思宗姓孙弟子卷入某个案件当中,贵宗仗着实力,打压了城镇内的府衙县令,让其无法给受害的百姓还个公道,希望贵宗能够交出犯事子弟,以正视听。二个,贵宗这些年向外兜售的灵犀竹笋,我星冥帝国按照法例,会向贵宗收取两成的税赋。其三,是要求贵宗遵守我星冥帝国的法律,不得再出现犯事之人,否者会按照国法处置。” 之前那朱枚的心腹老者,猛地喝道:“你放肆!” 宗主朱枚抬起一手来,示意同门师弟稍安勿躁,只是与凌澈皮笑肉不笑道:“灵思宗从来都是与世无争,只是曾经从一夜之间稀里糊涂地在了星冥帝国户籍,你们星冥帝国无缘无故的以为圈了地,我灵思宗就是你们星冥帝国的?谈判也不是这样来的,公主殿下。” 凌澈摇了摇头,她说道:“从你们关上了本宫身后的这扇大门,本宫也就只有这样与你们谈判了。” 朱枚凝视凌澈的那双好看得,却恨不得想要摘下来的秋水眸子,问道:“灵思宗一条也做不到,你又要如何?” 凌澈取下腰间宝剑杵地,单手手掌撑住剑柄尾端,朗声道:“就不要耽搁事了,挑个地儿比试三场,本宫要是输了一场,就任凭你们处置。倘若本宫侥幸三场都赢,那你们灵思宗也就没话可说了,本宫说什么,你们乖乖照做便是。” 朱枚微微眯起眼睛,这一刻,心性沉寂的老宗主杀心肆起:“小姑娘,你一个人来的,就这般不知好歹?” 凌澈莞尔一笑,随即脸色阴沉:“就是啊,难道宗主大仙不敢杀本宫?” 灵思宗宗主朱枚忽然之间哈哈大笑:“不用给你腾地儿了,就在这里,老身要看你怎么死。” 朱枚缓缓走下三节台阶,从高位走下,袖袍大手一挥,低声喝道:“高邑奕、高邑泰师兄弟何在!?” 只见凌澈身后的大门蓦的打开,两条灰色身影从凌澈身旁掠过,只留下残影,俩人单膝跪倒在朱枚身前,恭声道:“弟子拜见师傅!” 朱枚嘴角有笑意,他的这两名弟子,境界是一高一低,高的在近甲境,低的也有恒听境巅峰,是那三十余名宗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只要他们代师出战,眼前的这位仅在恒听境的小丫头,绝计不会有好下场。 朱枚与俩位爱徒说道:“这位星冥帝国的公主殿下,在大堂之上大放厥词,挑衅为师,还认为为师不敢杀她,今日你们兄弟俩,就替为师……杀了她吧,免得星星帝国还有其他的什么公主殿下,再来烦我灵思宗。” 跪在朱枚身前的师兄弟俩猛然抬起头来,他们还不曾杀过人,修道证来的一些天地气机,使得他们也不愿意杀掉身后的闹事者。 朱枚见俩弟子犹豫不决,笑着说道:“你们弟兄俩心怀善念,为师很替你们开心,不过别人都杀到家里边来了,你们还等什么?!非要他星星帝国铲平了我们灵思宗?!你们俩位才肯下定决心,身怀血海深仇,千里追杀此人?!” 高邑奕亲兄弟连忙低下头去,认错道:“弟子不敢!” “只要你们俩赢下一场,为师就要此人的脑袋!” 朱枚轻缓地呼出一口浊气,四顾一下堂内的干事长老,淡然道:“这里全是灵思宗的首要人物,他们可都看着你们,动手吧。” 高邑奕俩人站起身来,转过身来,见那星冥帝国的公主殿下杵剑站于大门口,兄长与弟弟高邑泰对视一眼,弟弟高邑泰向前一步,与凌澈说道:“姑娘,拔剑吧。” 凌澈瞧着高邑泰手无寸铁,便知道此人应该是以拳法见长,她仍旧左手杵剑,向前探出右手,掌心朝上,“请。” 高邑泰拳法精髓摸索得当,一身的拳意如雾坠落,他脚下重重踏出一步,下一刻已近身尚未摆出剑招的凌澈,朝着她的心口,打出一记意气磅礴的一拳。 但是当高邑泰就要拳罡触及凌澈之时,却发现己身的一身拳意骤然停滞不前,他的脑海之间瞬间闪过灵力盖顶的可能性。 果不其然,凌澈的灵力外溢封住了高邑泰所有拳意的走势,而她那恒听境的巅峰一拳,拍在了高邑泰的心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拳罡亦是意气磅礴,不过气势内敛,在高邑泰的心间打出了个二段,拳罡穿透了高邑泰的胸膛,从他后背喷涌而出。 高邑泰就在一个照面过后便失利,朝着身后倒飞出去,若不是师傅朱枚将其接住,恐怕会砸穿墙壁。 此战高邑泰重伤,拳罡搅荡了他的丹田,成为了废人一个。 “此人为何会传说当中的灵力外溢,难不成真是化境以上的道者?不可能,肯定有所依仗!” 朱枚不了解什么叫做以灵力生道力,对于僵尸体质,更是闻所未闻,她只是呢喃道:“天行宗的上任宗主明尚老人,用的他腿骨炼制出了两把绝世好剑,分别赠给了他的两位爱徒,而那两把绝世好剑,则是很好的灵力媒介,可以通过灌入灵力的方式,唤出剑刃。至于邑泰为何会失手于她的灵力外溢,就得找出她的灵力媒介在何方。” 朱枚只手抓住高邑泰的肩膀,使其还能够勉强站立,她与弟子高邑奕说道:“你弟弟的伤势过重,估计这辈子是毁了,此人很重的手段,邑奕,切莫像你弟弟一样大意了,她的灵力媒介,很可能就是她的那把剑,你要想赢她,就不能让她拔剑出鞘,否者胜算渺茫。” 高邑奕目光凝重,眼前人被师傅一眼就看出破绽,但师傅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与她同境界的敌手,高邑奕难免心生阻碍。 凌澈左手五指成勾,缓缓升起,于是那把长剑伴着龙吟之声,在高邑奕无法动弹的眼神当中,幽幽出鞘。 剑鞘竖着遗留在地板之上,凌澈看似一个动作,就封死了高邑奕的所有动向,但这第二场,凌澈并不计算在内,她只是说道:“一个恒听境巅峰道者,本宫一拳便将其撂倒,如不出意外,在你出剑之后的三招之内,你我之间必然分出胜负,只是输的那一方,不会是本宫。所以还是换个更为厉害的家伙来吧,只是本宫希望,近甲境以下的道者,不要来送死。” 此话一出,大堂内部顿时骂声一片,皆是在骂小小的帝国公主口出狂言,不自量力。 最初就不看好星冥帝国的那位宗主心腹长老,不顾先才宗主师姐的安抚,起身离座,来到了与凌澈对峙的五丈之处。 老头衣着古朴,头戴一顶圆帽,是星冥帝国境内老百姓再熟悉的寻常之物,但此人的修为是诸多长老里头,最能打的,可能就是他的这一身穿着式样,不点也不像是修道的仙家派头,与那些是凡人为蝼蚁的同道中人,有着别开生面的气象。 然而老头也是十分守旧的做派,他自然就容不下,要将自家灵思宗全盘计划打乱的帝国公主。 老头出面之后,便开始耐着性子与凌澈说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山下的规矩,你这帝国的天之骄子还不懂?灵思宗从建宗初始,样样不受人便宜,也不愿去贪图便宜,但为何要灵思宗乖乖地双手奉上钱银,你们星冥帝国初来乍到,就口若悬河,倘若境内的所有仙家门派都如此作风,不怕国祚就到此为止了?” 凌澈左手握住剑柄,剑尖直指眼前话多的老者,微笑道:“怪就怪在你们灵思宗现在在我星冥帝国境内,要是不服气,你们举宗迁移至帝国境外去,我星冥帝国还懒得上门来讨晦气。所以不用再与本宫讲道理,再多讲一会,你可就要怪本宫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让你心安理得地出手?” 对敌之时的隐忍功夫还不错的老头,脸上瞅不出变化,这与他坐着的时候大相径庭。老头抬起手来,身后就有弟子规矩地递来了一把长剑,在他手掌心处放好。 老头握住剑柄,并未催动丹田道力,也不讲究长者为尊,率先脚下用力,朝着凌澈疾驰奔袭而去。 凌澈一眼望穿老头的用意,是打算比试技道? 然而凌澈的女子心态表露无疑,她唯一能做的,仅仅不再提升灵力外溢,是她不愿在帝国的站位上,退后一步。 老者奔势迅猛,脚下在地上一点两点,加势之后,身形快若奔雷,一把三尺青锋已然越过了凌澈的剑尖。 尸神体质所带来的先天优势,目前凌澈仅仅运用了灵力外溢,这样的自然屏障,同样使得老头的攻势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凌澈的身形更快,全然将武夫的底子发挥到了极致,身形瞬间出现在了老头身后,手中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后颈处。 老头以为自己就要死掉,随后猛地转身,挥剑打歪了抵在脖颈的剑尖。 老头心中震荡不已,眼前的小姑娘,武学天赋高出自己太多,以至于自己抓不住对方走势,也算不准对方的身位。 老头好面,死也不愿败下阵来,于是他在思维转瞬之间,催动了道力。 下一刻,老头的右手结印在胸前,胸前像是绽放出一朵绚丽花朵,同样的,他手中长剑也泛出白光,威力剧增。 正待老头使出看家本领之时,脸色霎时间怔住,只因一股庞然气势瞬间压顶,使他动弹不得。 竟然用比他道力还要高深的灵力,将他镇压! 凌澈在对方使用道力的同时,她也无所顾忌,灵力外溢的压迫之感,如让人坠入铁水之中,不仅灼烧体质,更能消磨对方神魂。 仅仅两息过后,无法开口的老头,神魂被凌澈的灵力无情啃噬。就算凌澈此时撤去灵力外溢,脱困的老头不在床躺个三年五载,且服食精魂丹药,好生修缮体魄与根骨,恐怕再也无法重回今日修为了。 凌澈瞧也不去瞧那已经无法动弹的老头,持剑转过身来,与灵思宗宗主说道:“可以开始第三场了。” 凌澈顿了顿,微笑着问道:“谁来受死?” 整个大堂沉寂无声,没有人能够相信会存在如此道行之人,简直能够以一人之力,将他们灵思宗覆灭于谈笑间。 灵思宗山门处。 有一大一小路过山门,小的不过十岁孩童,大的也才而立之年。 小孩顺着山门往山道的尽头处看去,是那灵思宗的高伟大殿,他转过头去与男子说道:“老爹啊,你瞧瞧人家,上门就是一顿胖揍,你再瞧瞧你,再不与别人问剑问道,你儿子我可就要喝西北风啦!” 男子神情古井无波,自从从神界下来之后,他还没与别的道者有过一场问道,可能是觉着道灵界的灵气太过稀薄,道者太过弱小的缘故,男子还没有遇见一位能够让他出枪之人。 之前老道人的嫡传弟子单璠,身旁的小孩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让那只灵猴有出手意向,但男子认为那都不太纯粹,有故意挑事之嫌。 男子继续往前赶路,落于身后的小孩有些气急败坏,他突然就绕过了守山门人,往山道上奔去,目的是正在打架的那处大堂。 守山门人发现有闯入者,向其警告道:“小孩,擅闯山门者,要被重处,快快下来!” 小孩根本置若罔闻,小腿儿蹬蹬的还挺利索,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登上了三十级台阶。 守山门人不愿动手,可是不将其捉回山门之外,自己也要被重罚,于是按住腰间悬挂的佩剑,迈开步伐追了上去。 山门之外的男子面无神情波动,他的意念一转,瞬间出现在了山道之上,随后他拿住小孩子的肩头,俩人又出现在了山门之外的道路上。 追寻而来的守山门人以为自己眼花,他一直盯着的小孩,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眼前,他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山顶之上,那位姑娘下山来了。 道路上,男子同小孩一道走着,他望着前方的葱郁山林,说道:“道灵界的风景,是要比神界好看很多,但是你也不能没有规矩,要是他们逮到了你,将你重处,可就是你自讨苦吃,先生是不会为你出头的。” 小孩不点也不气恼,反而喜笑颜开:“有爹在,我就啥也不怕啦。” 男子摇了摇头,说道:“那你也不能让我像看管小孩子一样防着你,同样都是你,为何在上头一个样,在道灵界是另外的样子,你这样好玩吗?” 小孩振臂高呼:“当然好玩,在上头我有爹,我们是朋友,但在道灵界我就没爹啦,只能把你当我爹啦。” 即便与小孩沟通无果,但男子心间无任何情绪波动。 在路过一片生长在山里的野果时,小孩吵闹着要吃水果填肚子,男子二话不说,就去替他摘了许多来。 小孩子的心性是与大人在构造上就不同的,一般男子吃东西,要么站着,很少蹲着,然而小孩子吃水果,愣是要坐在泥地上,一顿啃食才算过瘾好玩儿。 于是男子就站在一旁,脚下的孩子坐在地上,还会细心地给他剥好一只水果,举高递到他面前。 男子伸手拿过水果,果肉饱满多-汁,十分诱人。 就在一大一小、一站一坐正在品尝道灵界水果的俩人面前,走过一位腰悬佩剑的姑娘,男子眨了眨眼,小孩则是直接看愣了。 小孩依旧是啃食水果的作态,只是用手肘碰了碰男子的小腿,说道:“爹,你瞧这位姐姐,是不是天生的我娘?” 男子便不再搭理小孩,也不去看那位姑娘,静心吃着水果。 小孩扔掉了水果,拍了拍手,朝着那位姑娘追了上去。 “姐姐,姐姐,刚刚是不是你在那山头上跟人打架来者?好厉害,我在山下头就感受到了你的气息诶。” 姑娘停下脚步,小孩子就追到了面前,她回头望了一眼男子,再看看小孩,没点头,也没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小孩不死心,跟在姑娘身后,嘴碎个不停:“姐姐,你好漂亮,是不是也要到前头的城镇?好巧哦,我跟我爹也正要去。” 姑娘依旧不理会小孩子的闹腾。 小孩倒退着跟上姑娘的步伐,朝着男子挥手:“爹啊,你还愣着干嘛,再不赶路天就要黑啦,这位姐姐可以保护我们诶。” 男子弯腰收拾好地上的水果,竟是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小孩瞧着男子不紧不慢的样子,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突然跑到男子面前,嘟囔着嘴很生气的样子从男子怀中拿走一只水果,随后又撒开步子跑到姑娘身旁,将水果递了上去:“姐姐,你打了那么久,肯定口渴了吧,喏,这只水果是我爹亲自摘的,可甜啦,姐姐你尝尝呗。” 姑娘终于开口拒绝道:“我不渴,谢谢你,小朋友。” 小孩一脸惊讶道:“哇,姐姐你说话的声音也这么好听的啊。” 姑娘又不言语了。 按理说,仙人体质的箫怀枫与礼君圣俩人,作为名将之后,一个天真烂漫一脸童真,一个气质清朗,有些中庸的意味,俩人皆是神界的代表人物。可凌澈仍是不愿多看一眼,一来不认识,而来对方有意靠近自己,使她心生距离之感。 但箫怀枫这小子丝毫不放弃,一路上叽叽咋咋说个不停,愣是厚着脸皮跟着凌澈翻过了两座大山,三人来到了一座城门前。 凌澈并没有着急找客栈投宿,而是一连走过了两条街,在一处文玩古店驻足。 这家文玩古店的掌柜是个中年人,有些胖,但是靠着良心价以及东西好的口碑,在这座城镇站稳了脚跟十几年了。 今日在店里头的客人就一位,是一名衣着鲜艳的纨绔子弟,还是灵思宗弟子的门人。 此刻这位纨绔子弟,正在与店家商谈事宜,不过态度不怎么友好。 箫怀枫跟着凌澈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知道了事情的大致梗概,就是星星帝国在向店家收取赋税,这是从四年前城镇入了星冥帝国编制后,今年是头一年施行赋税制度。 不过这位灵思宗的子弟,也在学星冥帝国,要求店家进入的宝物灵犀竹笋,得向他们灵思宗多交两成的价钱,这样一来,店家就相当于需要交纳四成的税赋。 店家也很无奈,自己的口碑摆在那里,眼前的这位仙家子弟才会上门,这桩生意在城里头,也就他一人能够担待下来,可是两层的税赋加上涨的两成的价格,他的生意在城里头的老主顾那边,可就不好做了。 想要好做的话,自然不难,自己亏损,仍旧原价卖出,可是根据帝国的税赋制度,这四成的银钱,足有四千两白银。要是拿两千两上交国库,店家觉着还成,可是要是拿两千两白送给卖家做回扣,店家是死也不愿意。 店家也不愿撕破面皮,只是与那公子哥问道:“孙仙师,手头可有陈长老从朱大仙那边的令纸呢?” 那孙仙师一阵不耐烦道:“不会有什么宗主令纸,这价格就是我定的,你要是不肯交,老子就找城里头的其他商人做买卖,反正灵犀竹笋是仙家宝物,不愁卖不出去,你交不交,现在就给个痛快话!” 掌柜脸色恭维,带着许多歉意,说道:“孙仙师,您这涨价涨的也太多了,况且价格咱们之前早已就谈好了的呀,能够给通融通融?” 把‘回扣’说成‘涨价’,是店家不愿彻底撕破脸皮的底线,眼前的灵思宗仙家人物,他开罪不起。 凌澈在店门口说道:“掌柜的,所有物品的标价,都是由星冥帝国工部商定之后,再进行售卖,这等欺行霸市之人,你现在不去报官,还等着做什么?” 一旁的箫怀枫同样愤恨道:“可不就是吗,这家伙摆明了欺负你,要吃回扣,你要是把这件事往他们灵思宗一说,保管此人吃不了得兜着走。” 凌澈则突然与箫怀枫说道:“小朋友,这件事需要店家向星冥帝国报官,由帝国介入调查。” 凌澈又与店家说道:“再由帝国工部的官员与灵思宗的长老核实事情原委,这是两码之事,需要分帝国分别受理。” 箫怀枫楞了一愣,随即大声道:“对!就是要这么才能国泰民安!灵思宗不遵国法,光天白日之下勒索店家,其罪该挨板子!” 要说凌澈的公道话引起了孙仙师的白眼,那箫怀枫的口衔天章,则是彻底惹恼了孙仙师。 只见那孙仙师右手一凝转,他手掌握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不过还未等他将佩剑拔出寸余,箫怀枫身后的男子轻轻一挥手掌,仅仅是手腕转动,那位灵思宗的孙仙师,就给拍在了墙面之上,体型嵌了进去,掉不下来。 店家看愣住了,箫怀枫立马说道:“还不快照姐姐的话做,报官呐!” 店家连忙朝着后屋喊道:“小刘啊,快去报官,一切让官府的人来了再说。” 箫怀枫正要向漂亮姐姐邀功,却是哎哟一声,凌澈闻声望去,就见那小孩子被男子拖着往别处去,小孩子犹不死心,还在与她说道:“姐姐,我空了就来找你玩!” 凌澈平静着的脸庞,看着小孩子被他爹给拖走了。 夜幕逐渐来临,凌澈在一间客栈落座,正在用膳之间,二楼的楼梯间就走下来了礼君圣还有他的‘儿子’箫怀枫。 这在箫怀枫眼中,活脱脱的缘分呐,正要上前跟漂亮姐姐一阵絮叨,就被礼君圣拿住了后颈的衣领,给提回了他跟前。 礼君圣说道:“你可不可以别去烦别人?” 箫怀枫得意一笑:“可以啊,待会儿我再去也行啊。” 礼君圣无奈,带着箫怀枫在不远处的另一桌落座。 凌澈的吃相典雅,这在旁处的箫怀枫看到,啧啧称奇:“爹,你瞅瞅,你好好瞅瞅,这样端庄的漂亮姐姐,能不是我娘,我就不认你做爹了。” 礼君圣根本不理会箫怀枫,这小子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客栈门口迎来了两位客人,余光瞧见来者之后,凌澈轻轻放下了碗筷,起身前去迎接。 “娘,你怎么来了?”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二章 观礼 星冥帝国皇帝凌颜莅临客栈,这位将帝国重新推上道灵界巅峰的女子,与女儿一见面,就拉住女儿的手,笑容典雅道:“还不是担心你,就亲自来了。” 凌澈的脸庞逐渐浮出笑容,娘亲不是第一次这般作态了,头一回被母亲拉住手的时候,凌澈就愣了好久,当时在虎伯城的厢房内,凌澈还与母亲说了些心头话。 凌颜托起女儿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笑着说道:“这才好嘛,要多笑笑,平日里,娘亲可难得见你笑一次。” 凌澈蓦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这五年间,凌澈每每瞅见母亲的样子,都会想起当时母亲对她的嘱咐,可是她好像怎么也等不到那个人的消息了。 凌颜低声询问道:“是不是……还在挂念娘亲为何会撤掉你的将军头衔?” 凌澈当即摇了摇头,摇得像拨浪鼓,神情略显憨态。 皇帝凌颜笑容不减,以前的女儿面貌,总是充斥着一股英勇气息,与儿子的昂首挺胸截然不同,女儿凌澈的眼睛里头,更要拥有对这个世间的诸多看法。 但是自从谭轩离开后,凌颜就从女儿眼睛里头,逐渐地见得少了。 曾经凌颜无意之中气走了单允,使其再也没有回帝国任职炼药师,那之后的凌颜也就只能用权力来扩充心间,填补失落。 只是女儿也悄无声息地走向了这条道路,拥有前车之鉴的凌颜,断然不会让女儿步她后尘。 这等遗憾终生的伤心事,星冥帝国的皇室,不能再重蹈覆辙。 要知道她凌颜便是因此大道本心蒙尘,还需借靠外力来成就御统境,若非总管大人的心性牵引,凌颜还不能拥有如此战力。 只是此次与母亲一同前来的人物,并非大总管易文稚,而是一名女子。 凌澈问道:“娘,这位是?” 凌颜说道:“咱们帝国的两位供奉之一,余青封,还有一位,叫宁项婴,两位前辈都是天资卓绝,只是这些年你也太忙,没有机会跟于前辈共处大事,不过最近几日可能会有机会。” 凌澈不解。 那位本应在外界传言是个老婆子的女子,其实模样还不算差,看上去年纪也并不大,是她易容之术了得。 帝国两大供奉之一的余青封开口说道:“宁项婴负责探寻妖族下落,今日易总管那边得出情报,德炫和尚可能会裹挟妖族扰乱帝国安宁,此次皇上亲自前来,就是为了护住公主安危,只是皇上也不知道那德炫和尚会选择公主还是凌元殿下。” 凌澈微微点头,下一刻便有些忧虑,她说道:“那小元那边,要是被德炫和尚盯上,情况岂不更糟了么,易总管在那边吗?” 凌颜笑着牵着女儿的手,边走边说道:“易总管被娘留在了京城,与黄祇首一块儿处理一些要务。宁项婴让娘亲安排在了你弟弟身边,还不许他隐匿身份,小元估摸着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娘亲怕那些歹人变着法子,来那澈儿你做文章。” 终于有了些改变的凌颜,在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的时候,总归是愿意肆无忌惮地展露笑容了,“娘就想看看,要是德炫和尚敢找澈儿你的麻烦,娘跟于前辈有没有可能性将他镇杀。元儿那边的情况可能会是重头戏,毕竟封神一事,照先才谍报所示,四大族都有势力渗透婆辽城,要是元儿能够安稳读过,不管在此事露没露面,心境总算是夯实了些,有好寓意的。” 凌澈跟着母亲一块坐下,客栈小二上前帮着擦了擦桌子,询问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皇帝凌颜让余青封做主,这点小事,凌颜一向都不太乐意自己做。 于是余青封直接要了一坛子好酒,还有些鸡鸭鱼肉,吓得小二哥瞅了瞅之前点些素菜的凌澈,这怕不是要血拼酒桌了啊? 小二不敢怠慢客人,一溜烟儿地报着菜名,跑往厨房。 凌澈说道:“娘亲也不必担心我的……” 凌颜却不怒自威地盯着女儿,随即怪道:“能让娘亲都出国门的对手,能简单了嘛?还让娘亲拜托了于前辈一同前来。” 凌澈低下头去,不与母亲对视。 母亲凌颜又笑着问道:“灵思宗那边,处理得怎么样?” 凌澈回答道:“很顺利,挑了那位要女儿项上人头的宗主的手筋脚筋,估计成了废人之后,不消半旬时间,灵思宗就要易主了,到时候咱们星星帝国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上百年的宗门势力,是个很好的前头羊。相信实力在灵思宗之上的正力宗以及峒保宗两大仙家势力,也要好生掂量一番我们星冥帝国了。” 凌颜则说道:“一个没眼力见的一宗之主,直接杀掉便是,下次可不许再留其这类人的性命苟活于世。” 凌澈点点头:“女儿记下了。” 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这桌边缘,让他直接给坐到了空着的一方长凳上,只是这一小动作,凌颜跟余青封两位御统境大佬没有在意而已。 箫怀枫的模样生得人畜无害,年纪不大的他,笑容灿烂道:“这位婶婶,你是姐姐的娘亲吗?我一瞧就准是,因为我觉着婶婶跟姐姐的模样,像是一个模子给倒出来的,都漂亮极啦,让我的眼睛都要看花啦。” 这般蹩脚的马屁,凌颜几乎是二十几年没听过了,以前出过游历那会儿,一些个对自己企图不贵的恶人,就是眼前小孩的这般口舌。 凌颜不曾挪开视野,瞧也不正眼瞧箫怀枫一眼,只是开口说道:“当初你们几人观礼神祇封神一事,这么快就把朕给忘了吗?” 箫怀枫嘿嘿一笑,说道:“当然没忘记,只是没想到皇帝陛下会驾临此处,小子可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礼君圣的身影出现在箫怀枫的身后,他致歉道:“诸位,实在抱歉,这小子的德行,我也看不惯,要是心里头不爽,就给他两下,先生那边,他是不敢去讲的。” 箫怀枫有些气愤,转过身来,叉腰仰视这位神界第三甲,愤恨道:“老爹啊,我这一切可都是为的你,你怎么如此对儿子我呐!” 皇帝凌颜笑着问道:“堂堂的龙宫太子,何时成了青莲教少教主儿子的?” 礼君圣与箫怀枫脸色微微一怔,这等只有神界人物才知道的消息,如何能够被下界挑明的?况且还有诸多神界仙人,从未见过他俩。 箫怀枫瞬间嫣儿了下来,被礼君圣给提着后颈衣裳带走了。 回到自己桌位的路上,箫怀枫嘀咕道:“这位帝国的皇帝陛下,如何知道神界的势力?难道先生告诉的?” 礼君圣摇了摇头,“要是先生说的,才是万事大吉,可星冥帝国与我们是敌对方,先生没理由告诉她。” 箫怀枫后脊一阵发凉,他可是一路缠着帝国的公主殿下,最后还凑到了凌颜的跟前,一想起凌颜这样的女皇,箫怀枫神情萎靡道:“爹啊,我年纪小,道行浅,要是给人打死在这道灵界了,怎么办?” 礼君圣笑着说道:“那我会多给你烧纸。” 箫怀枫瘪瘪嘴,说道:“我可不信,我可是先生最看重的弟子,比你礼君圣还要重要,你这个做朋友的不心疼才七岁的我,后边儿除了先生,可还有排着长队的人稀罕着我哩。” 礼君圣又说道:“所以你还不多守点规矩?道祖都应劫轮回转世了,先生一点去向都查不明白,你要是突然死了,让先生上哪儿找你去?” 箫怀枫这一刻,明显大道受阻地悲催模样,只不过萎靡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俩人简单吃过了饭菜,就上了二楼。进了厢房的箫怀枫,一下就将之前的苦闷心情抛之脑后,在秀软的大床上来回扑腾,乐此不疲。 翌日,婆辽城。 天色还沉寂在暗黑的蒙蒙亮时分。 凌元、宁项婴与老太傅象梅,兵部尚书大人象贤工四人,早早地就在清华祠寺门外等候了。 不过也没有等多久,因为县令路铭珺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三更时候,就领着一大队人马驻守清华祠寺里里外外,此时的清华祠寺戒备森严,是为了让老太傅能够更好的完成点睛仪式。 路铭珺在寺院里门口跪首拜迎老太傅,老太傅象梅笑着让县官无须多礼,还说了自己已经不是朝廷官员,根本不需要行此大礼。 象梅在儿子与凌元的搀扶下走上台阶,路铭珺主动下了两节台阶,解释道:“能够让老先生为清华祠寺神像点睛,就等于是赐了婆辽城的全城百姓新生命,将来来此请-愿的香客,知道了是帝师老先生所持最后一笔,定当更加虔诚。” 凌元其实不信这些,可能是因为自己见过夫大本的原因,因为不神秘,所以如此。 象贤工问道:“路大人,此番法典,四大族那边,该如何安排?” 路铭珺回答道:“回象大人的话,只要是以香客身份进来,府衙那边一律放行。” 象贤工赞赏道:“对,,路大人做得很好,就该如此大气,才能彰显我星冥帝国的新气象。” 路铭珺颔首:“象大人谬赞了。” 一行人来到大堂内,象梅与象贤工俩人还是头一见到如此装潢的寺庙,不免心生疑惑,于是路铭珺很细心的给俩位解释了其中原因,大致与夫大本跟凌元解释的无出入。 神像跟前,有七八位工匠正在组装一架改良过的云梯,路铭珺与众人解释道:“之前的梯子,本官以为以我自己的体格,可以随便上下。但是老太傅来了,也就去让人将攻城的云梯拆解下来,再好好改良一番,以便让老太傅登高,无所畏惧。” 凌元头一回见这等稀罕玩意儿,看着这架足可与神像等高的云梯,身边的俩侧还有扶手,而且坡度不陡,老师只需缓缓走上去即可,所以眼前的这座云梯的入口处,已经延伸至了大堂门口。 得,自己还想着用符咒送老师上去,看来是用不上了,自己安安稳稳地做个看热闹的香客就成。 大堂门口处,迎来了第一缕阳光,一众人齐齐东望,红日正冉冉升起。 于是清华祠寺此刻才开始对外开放,一些赶集的百姓早就听说了帝师为神像点睛一事,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寺院里头赶来。 单京韫领着他的族中青年们,是第一批到场的四大族势力,之后才是灵龙族的灵辛长老,与一名族中青年出现在了大堂内,俩人随后主动站在了角落处,并未太过招摇。 左族的长老左格令也已入殿内,是个有着美髯的老者,衣着素白,颇有仙风道骨的风范。 而至于云族那边的势力,星冥帝国方面依旧没能够识别出来,可能的确是来了,不过此人要么易了容,混进了寻常百姓的队伍,或者是极少出门的人物,才让帝国的碟子们都认不出来。 单京韫的痞子样,刚过大堂门口,就瞧见了宁项婴跟凌元的身影,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愣是高举着手臂,在地上蹦跳了俩下,这才将宁项婴跟凌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宁项婴没有去跟单京韫在这么严肃的环境下混吃打屁,便没有理会他,倒是凌元瞅着宁前辈不愿动身,他就迈开步子迎了上去。 凌元笑着与单京韫说道:“京叔,这里待会儿人会更多,我那儿有好位置,可以近距离看老师登高为神像点睛。” 单京韫哈哈一笑,伸手在凌元肩头拍了拍,说道:“就你小子上道,要是等宁屁股来给我占位置,估计要被百姓们给挤到寺院外头去了。走,带京叔去你的好位置上呆着去,那个顺便问一问啊,有没有坐的,还有没有一些茶点水果什么的。” 凌元一愣,随即郑重承诺道:“京叔的要求,我马上照办。” 单京韫更是笑得开怀了,要是没有单允这个关系卡在俩人中间,他单京韫待会儿就能与凌元结拜。 凌元有一处好,就是柳柔蓉亲授的亲力亲为,这一点曾经的柳柔蓉可没少让凌元在地上打滚,毕竟十岁之前的凌元是好吃好喝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 曾经的柳柔蓉能够亲口吃到凌元端来的茶水,还是双手递过来的,柳柔蓉那会儿心头可开心了。 单京韫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椅子上的时候,手边的盘子里还有凌元亲自去街上买来的水果,单京韫可谓是享受了帝王待遇,整座大殿,也就一个座位,还是躺椅。 然后单京韫就开始说话了:“越来越觉得你跟单允的性子相像了,以前单允被我们几个打得鼻青脸肿的,这小子愣是没去告刁状,虽然京叔没打过你,当然了,京叔也舍不得打你,但要是你小子哭的话,估计也是自己喜欢找个地儿,独自流泪吧。” 凌元完全不明白京叔为何说这个,跟现在的场景有关系吗? 但是凌元也不敢问啊,御统境道者哩,一个念头就能让他跪在地上磕头的那种,哪里还敢问京叔为什么的。 单京韫也算说过一些有用的,“在我斜对面的,就在神像左手边的一老一少,老头是灵龙族的长老灵辛,当初还授过单允一些剑术,那小的呢,名不见经传的,不过也有化境道力,不然不能修成人形。在京叔右手边十丈远的地方,那个胡子白花花、好看得不得了的老头,是左族长老左格令,同样是御统境,这位老先生如今风头不在,可是本事却大得很,待会儿要是有什么意外,此人隔着神像这么近,你一定要首妨此人。” 凌元有些汗颜,即便此刻的大堂人声鼎沸,百姓们都看稀奇一样对着十丈神像指指点点,可是御统境道者处于道灵山颠上的实力,还会听不见单京韫的指点江山? 凌元微微俯身,他不想京叔打草惊蛇,便问道:“京叔,水果还行吗?你看还需不需要点其他什么的?” 单京韫知道凌元是在堵他的嘴,但是凌元这话对他很受用啊,单京韫摸了摸肚子,说道:“今个儿起来晚了,出门的时候,小崽子们都吃过了早点。就我还没吃,这样,你去给我买一碗混沌来,汤料要多猪油,多葱花,那吃着才香。” 凌元得咧一声,迈开步子离开了。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走了,老师跟象大人会有什么不测,总之有京叔在,凌元的心头是比较有底的。 宁项婴不知何时站在了躺椅旁,他说道:“有你这么凑热闹的?” 单京韫一下蹭起身来,十分诧异的问道:“你他娘的第一天认识我!?” 骂了这句,单京韫又舒舒服服地躺下,这椅子躺着爽不爽,不看自己,得看身边人有没有,没有,全都是站着,他单京韫心里头就爽得很。 凌元是皇子,一些细微的规矩,他认为是很值得存在并且一定要做的,因此他特地多花了钱,从店家那边租来了餐食盒。他总不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穿过人山人海就直接递到单京韫面前吧,路上来往这么多人,谁知道有没有不小心的唾沫星子飞到碗里。 然而这一点,在单京韫看来,心里头就他娘的爽啊。 众所周知,凌元只能是单璠一个人的狗腿子,如今对单京韫的前后照料,将来要是让单璠知道,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心情,估摸着会觉着自己不值钱了,或者她单璠不是独一无二的了。 所以凌元这会儿跟单京韫问道:“京叔,单璠那丫头的脾气,在你面前如何呢?” 已经坐起身来的单京韫正吃着馄饨,他想也不想,说道:“璠丫头很乖巧啊,你问什么这干嘛,你跟璠丫头很熟吗?” 凌元点了点头,说道:“跟小璠约定好了,等我送老师回到故乡那边,就去她师兄的家乡去找他们。” 单京韫喝了一大口满是猪油的汤料,咸淡适中,温养五脏庙最适合不过了,“那很好啊,下次见道璠丫头,就代京叔同她问好。” 凌元笑着说好。 在凌元内心里头,有个始终是他自己认为的条例,那就是他从来都没有去找过其他女子,那张莎那边,就始终都还是他的。 这跟他始终会对单璠那丫头的呼来喝去,会容忍的根本原因,有着相似的脉络应承。 但是这世间之上,任何地方都是随时在进行着、变化着的。 凌元并非这个世间的主人,他只能是他内心的主人。 单京韫吃完了馄饨后,大典正要开始,县官路铭珺在做开典致辞,寻思着还有些时候,凌元就提着菜盒子离开,打算先归还了店家再回来。 大典门口处,有衙役正在与一名青年男子交涉,此事是因为凌元带着菜盒子进去,这位男青年也同样想一边吃东西,一边观礼,但是被衙役给拦了下来。 那公子生得人高马大,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正在与衙役争论:“凭什么那人就能带进去,我就不能在这里吃东西了?!同样都是来观礼,你们为何区别对待?!” 凌元其实不知道他的行为是路铭珺给衙役打了招呼,他才能够将吃的带进来。 那男青年火气很大,衙役这方丝毫不肯退让,执意要他出去,此刻衙役不想与他争论,伸手就要去抓扯男青年衣襟,男青年往后退了一步,给躲了过去。 这一躲偏偏就挡在了凌元的去路上,正好让凌元撞在他拖着食盘的手,满盘子的点心点落在地,沾满了灰尘,一瞧已经是不能再吃了。 那男青年气得不行,突然就暴起伤人,结结实实地给了凌元的胸口一拳,打得凌元弓背,久久都吐不出沉积在胸腔的浊气。 不过男青年仍是一脸的不解气,然而他的这一拳,分明很重,结结实实挨上这一拳的凌元,反而还能够弓着腰,盯了那男青年许久。 在男青年认识当中,这一拳积攒了诸多拳劲,拳意沉重,常人根本就吃不住,但他却分明瞧见凌元的目光中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凌元缓缓直起胸膛,呼吸逐渐匀净,但眼神依旧狠狠盯着男青年。 这一拳在他看来,此人分明就是要他死! 凌元在想明白的这一刻,根本就没压制心火,一把拉扯住男青年,就往大堂门口的院子去。 凌元愤恨道:“来啊!再给你胆子,我们打一架,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反倒是男青年愣住了,被凌元拉着来到了依旧人群窜动的院内,就这儿静静的看着本该已经躺地的凌元。 凌元推搡了一把男青年,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怎么怂了!?打我啊!来啊!我干你娘!” 大堂内的路铭珺口中念念有词,此间只能听闻他一人的嗓音,但是大堂门口处的闹腾,有些打乱这位大人的进展。 站在殿前的路铭珺停了下来,抬眼望去,发现院子内的凌元正红着脖子与人叱喝,他与身旁的总捕头低头说了些什么,总捕大人微微点头,就朝着吵闹的凌元走去。 可能是最开始就惊讶凌元的体质,但是男青年也经不住凌元的声声叱喝,终于恼羞成怒,往后推了两步,摆出了一尊毫无破绽的拳架。 凌元大口喘着粗气,骂人的事儿,他当初在后院起火的时候,为小跟班主持过公道。 也跟不明是非的湘潭城阳家堡的鲁洪两位班主对骂过。 如今是第三次骂别人。 凌元瞧那人的阵势,神色严肃道:“今天,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打死你,总之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这不是我选的,是你自找的。” 男青年也没废话,全心全意注视着凌元的气息流转,打算与他一战到底。 但是此时此刻俩人都似乎忘记了,清华祠寺正在举行画睛大典。 那位总捕大人走了出来,与俩人说道:“路大人有令,凡在寺内打斗者,一律押回大牢,奉劝俩位不要再将小事闹大,以免得不偿失。” 凌元质问道:“这是小事?他先才一拳就想要我的命,这是谋杀!” 总捕大人摇了摇头,道:“那阁下也可及时跟我们讲,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方法处理,已经是触犯了国法,聚众斗殴,罪名成立后,判下来是责杖二十。” 男青年不撤拳架,只是突然说道:“谁能证明我想杀你?你死了吗?” 凌元这才想起了为何皇家会有‘顶撞了御驾’之罪项,但是他不愿拿此说事,只是与总捕大人说道:“那我现在要告他,大人可否让他暂时不要离开此地?等点睛大典完毕,我在去跟请状纸,告他谋杀之罪。” 总捕大人点了点头,与那高大青年说道:“你还摆什么架势?现在就跟我去后院里呆着去,等大事一完,再让路大人来诊断你们的案子。” 高大青年不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过打了他一拳而已,他就能告我谋杀,那他方才拉着我的衣领,我也能同样告他谋杀?!” 总捕大人发现漏洞,说道:“你也说了,你打了他一拳,他不过拉了你的衣领,你们俩还是等路大人办完了手头大事,再来判定你们。这事儿没完,你们的修为,路大人都会一一验明,不会放掉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到时候若是查到你是道者,还是道力不弱的,以照常人姿态挨上你的一拳,你的谋杀罪名可就是没得跑了。” 高大青年不以为然,略带不屑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敢这么跟我讲话?” 总捕大人哀叹一声,道:“你的家族再厉害又如何?还能厉害得过兵部尚书大人家?你知道你眼前的人是谁吗?这位是兵部尚书大人家的书童,别说你是大户人家,比出身人家不比你差,你最好老实一点,乖乖的跟我去后院。” 凌元补充了一句:“我就是一介平民,别的不重要。” 总捕大人转过身朝着高大青年一阵说道:“你看看人家的态度,还愣着干嘛,走啊。” 于是凌元目送着总捕大人押解着那名对他心存杀心的高大青年离开。 总捕大人押解罪人到了后院尚未对外开放的地界,同时后边窜出数位衙役,皆是总捕大人以备不时之需,没成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总捕大人移交了罪犯后,原路返回,继续观瞻大典。 只是过了小会儿,原本那些个衙役脸色还有些微弱变化,比如眨眼,观察四方而转动的眼珠,在某一刻齐齐停止。 “哟,大哥这是怎么啦,怎么像是被人逮捕了耶?” 有一位模样乖巧的女孩蹦跶到了高大青年的身旁,要是凌元在场,听闻此女声,大概会认出这名女孩,因为前晚从宁项婴手上逃掉的女子,正是此人,只是此时的女孩是她的本来面貌。 高大男青年正是妖族大佬之子金堤简的副身。 女孩模样俏皮可爱,但见哥哥也有今日遭遇,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金堤简自己闹出窘迫,被女孩一阵嬉闹,倒也不生气,只是问道:“堤娣,你一个人?大师呢?” 同为妖族后裔的金堤娣女孩,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说道:“大师把我送到这里,就离开了,也没说干嘛去,我一个人无聊呢,就见到大哥你这模样啦,回去要肯定要告诉二哥去,要是二哥知道了,肯定还会高兴赏我一些宝贝呢。” 妖族大佬三位后裔,长子金堤简,次子金堤渊,幼女金堤娣,三人皆是修道天才,其中又是以次子金堤渊最为出彩。 金堤娣围着大哥瞅了好几圈,并未发现大哥身有异样,便一阵自豪道:“怎么样,我就说那个叫凌元的小木头,是个讲道理的人吧,大哥以常人之躯面临,不是一点伤也没有。” 金堤简笑着说道:“那凌元的确厉害,大哥借用这副身躯的至高之拳,都未能伤其分毫。” 金堤娣瞬间便不开心了,她气呼呼地嘴巴嘟囔道:“大哥啊,你怎么这样,那凌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还如此对待他!?” 金堤简无奈道:“没办法啊,父亲大人要他的性命,准许大哥可以先下手为强,大哥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金堤娣一阵惊呼:“父亲在发什么神经!我现在就回去,把他的胡子一个个都揪下来!看他还有没有脾气对我的救命恩人施以重令!” 金堤简在面对妹妹的胡闹,同样也是没办法,父亲那边有大动向,是关乎整个妖族的大局走势,今日若是能成,那他们妖族就有力气与神界对话,一切的一切,全在待会儿的点睛一事之上。 他金堤简与凌元闹出这等动荡,能杀最好,不能杀,制造出动-乱,让那县官路铭珺顾及不暇,早点完成大典,让父亲成功成就神祇金身,才是最为至关重要的部分。 金堤简拉住妹妹的手腕,笑着责怪道:“好啦,不要闹了,你的救命恩人现在安全得很,待会儿也不会有他什么事,父亲的重中之重全都是神祇金身上,你就乖乖地听大哥的话,要么呆在这里,要么回族里去,你选一个吧。” 金堤娣使起了性子,“我不要,父亲要我去见那大秃驴的时候,临走前我可是跟大哥你打过招呼的,那凌元绝对不能受欺负,否者我也不会这么放心去请那大秃驴。” 金堤简晃了晃妹妹的手臂,宽慰道:“好啦,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事,大哥第一时间护住凌元,你看可好?” 金堤娣有些被说服,但仍是不肯做出让步。 金堤简深知妹妹的闹腾功夫,天下间举世无双,曾经在族内,将一旁偏支的妖族上下千余名的道者,闹得让父亲出手全部杀绝,不然她愿意绝食而亡,父亲没法子,只能顺了乖女儿的心思。 金堤简再一次好言相劝道:“父亲现在正附身在那英灵体内,出不得乱子,要是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妹妹忍心?” 金堤娣这才做出了让步,她十分委屈地盯了大哥一眼,说道:“那大哥也要跟我说好了,一定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有一点损失,不然这事儿闹到父亲那边,我也没完。” 金堤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承诺道:“大哥知道啦。”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无趣 祠寺大堂的大典正在进行着,婆辽城府衙对于祠寺后院质控的丢失,目前还一无所知。 金堤简在跟妹妹分开之时,有问道:“堤娣,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 金堤娣有些情绪低落,只是说道:“不好诶,我是妖族后裔,救命恩人是人族后代,见了面也没啥可说。” 大哥金堤简皱了皱眉,妹妹思绪未免飘得太远了些,他只是顺着妹妹的意思问道:“难道一句谢谢,都不能当面讲?这样的话,岂不是太过薄情了,咱们妖族即便占据着一片与世无争的地境,与外界几乎是断了联系,但也还没有达到将一些基本来往给禁绝了啊。” 金堤娣试探性问道:“待会儿这里会打起来吗?” 金堤简摇头道:“父亲只要成功成就神祇之位,就说明他们什么也没发现,自然也就打不起来。” 金堤娣的两只小拳头握在胸前,神情期待道:“那不就没事儿啦,这里也没人认识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可以去找救命恩人策反呢,大哥你也知道你妹妹一向聪慧,一些个小问题都不在话下的。” 金堤简想想也对,随后又仔细叮嘱了些,才离开了后院。 大堂内,县令路铭珺的致辞已经完毕,总捕大人早已准备好三根手指粗细的水香,将其点燃,并递给了县令,随后路铭珺以己身,独自朝着十丈高的神像进香。 待一切准备就绪,路铭珺朗声道:“请帝师登高,为神像点睛!” 于是手持毛笔地老太傅象梅,从大堂门口处,在一众的目光之中,逐渐登高。 神像底座早已写满了远古符咒,与第一座神祇成就金身相比,稍有不同,不过殊途同归,这在易文稚大总管的眼中,只要能封神,那就是一样。 当象梅走近神像眼部高位之时,老人头侧身而立,他笑容淡淡,手持朱红毛笔,轻轻点在了神像的右眼之上。 神像瞬间发处淡淡荧光,即便大堂外早已阳光绚丽,但人们依旧能够清晰看出,神像的不同之处。 就在象梅准备点缀神像左眼之时,位于神像脚边的宁项婴突然问道:“老太傅,有没有觉着天地万物,与你登高之前有不同?” 老太傅正在做着大事,万分忌讳别人的打扰,此番问话,就连象梅都觉着这位本事忒大的宁大侠,有失欠妥。 不过象梅仍是停笔,随后老人轻轻闭眼,在他的头顶之处,有刺眼光芒投射而下,正是那处被凌元认为是漏风的屋顶之处。 有英灵突然降世,如神话一般的模样,出现在百姓眼中,顿时引起一阵阵的膜拜。 夫大本周身璀璨,他笑着与老太傅致谢道:“帝师学问之大,前无古人,如今有幸能够让帝师为晚辈点睛,是我之福气,还请帝师为我画上另一只眼,我即将享受那台下三柱水香香火,是以头香开凿金身。今后此方百里,作物皆可风调雨顺,以致年年丰收,而新生之子,学问各个都能追随先贤根本,以保我星冥帝国之昌盛。” 这般刺眼的场景,大堂内的寻常百姓在拜首后,仍是需要抬手遮住光芒,只能从指缝间窥视一些高处风光。 老太傅象梅似乎不受其影响,能清晰看见眼前的儒衫先生,老人家兴致满满,就要动笔为其添上最后一笔,云梯之下的宁项婴又开口说道:“夫大本,莫不是因为老子坏了你的好事,才让你狗急跳墙,提前现身?” 躺椅上的单京韫也搭腔道:“英灵现世,必有大事,只是不知道夫大本大人,待会儿是灾荒报复,还是我等气运变好,能够在这世上多喘上几息,好让我等在将来避世之前,多些与家人叮嘱的机会?” 夫大本的确是着急了些,但也能够理解,就差老太傅手中的最后一点,他就能成就神祇金身了。 夫大本低下眉头,微笑问道:“不知你俩人,对此有何看法?” 单京韫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奉告,宁项婴则手腕拧转,下一刻,象梅的身影就从云梯上消失不见,随后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夫大本瞬间震怒,指着宁项婴气急败坏道:“贼子!你休得猖狂!这里是星冥帝国的点睛大典,不是你胡作非为的撒泼之地!” 宁项婴呵呵一笑,直言道:“这里聚集了四大族的势力,包括我宁项婴在内,你觉得你一个妖族,能够顺水摸鱼?你当我们这些御统境,是捡来的?” 场内有一苍老声音出现:“老夫没有出手阻拦,就不要再拉上老夫趟浑水了,这样不好。” 单京韫哈哈一笑,朝着那左族长老左格令说道:“星冥帝国能够得到左长老的首肯,互不相帮,就是天大的喜讯。” 场内的左格令面无表情,既没有离开此地,也没有出手的意思,诸多道者都搞不定这老头要做什么。 只是有另一位老人家,领着一位男青年离开了此地,是灵龙族长老灵辛。 也能理解老人的心头思路,毕竟这样御统境道者的场地,他一个化境道者,毫无插手的可能性,既然出了岔子,观礼一事,也就只能提前结束了。 凌元站在单京韫身侧,直接给看愣住了,他想要问话,却发现自己没有开口的资格,也就只能看着宁前辈与夫大本对峙。 宁项婴解下腰间佩剑,连剑鞘一块给扛在肩头,他不屑道:“一个小小英灵身躯,何德何能装载得了你这御统境的实力,还不如现出本身,你我大战一回。不过你要是输了,估计你身后的大人物,也就没有兴趣出手了,毕竟一个失败了的计划,再怎么缝缝补补,也无济于事,所以你要想好了。” “阿弥陀佛” 还不等夫大本接话,大堂内骤然响起一阵佛颂,字字如泰山压顶一般,竟是压得整个清华祠寺,往地下沉了一寸。 要知道这座祠寺还是在宁项婴,单京韫在场的结果。 大堂门口外,宁项婴举目望去,随即哟呵一声,笑着说道:“大师这么早出来,不怕老子让你提前领斋饭?” 一名中年袒胸露乳的僧人,身影轻飘飘地进到了堂内,只不过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是,来者头顶盘发,宛如女子装束,发上还插有一根簪子,若非此人身着袈裟,手持念珠,还真让人不知道他是和尚。 和尚并未理会宁项婴,只是与凌元说道:“凌施主,可否知道贫僧的徒儿近况?” 凌元稍稍一愣,眼前这位另类的僧人,就像是老天爷一般,在他心间种入了意念,有股让他无法抗拒。 只因凌元道行太弱,这场硬战,要是不安置好他们几人,宁项婴在凌颜那边恐怕还真不好交代。 宁项婴伸手搭在凌元的肩头,瞬间破去那道心间屏障,凌元得空,说道:“大师,你的徒弟是谁?” 宁项婴皱了皱眉,责怪道:“大敌当前,你就不要话多了,赶快带着老人还有象贤工离开这里。” 凌元点了点头,当即领着象家父子,县令以及总捕大人,往大堂偏门而去。 在凌元头也不回的行径之间,他身后的和尚再一次佛颂一声,宁项婴眼神凌冽至极,只听得和尚单手竖十,说道:“贫僧的好徒儿神勉,不是与殿下是至交好友吗?” 凌元猛地一回头,难道今天全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宁前辈与京叔要跟夫大本对着干,那位自称是神勉师傅的和尚,看样子也跟宁前辈很不对付啊。 前头偏房无缘无故打开,从门框边缘探出一个姑娘的脑袋,她朝着凌元动了动嘴皮,发出两声轻响,随后招了招手,说道:“快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儿。” 凌元也是鬼使神差得竟然带着一众人,跟上了那个姑娘的步伐。 只是这一路上,姑娘猫着腰,行走三步一驻足,愣是鬼鬼祟祟地瞧见前方没人了,才继续领着凌元一行人继续向外‘逃窜’ 这一滑稽的景象,还得凸显于凌元一行人,皆是腰背挺直的主儿,也就只有那位姑娘,神色紧张,像是真的逃难的。 凌元轻声询问道:“姑娘,你准备带我们去哪里?” 那位姑娘神神秘秘地弓着腰,扭过身来,竖着食指在嘴前,悄声道:“你小声点,要是被别人听见了,我们可都遭殃啦。” 凌元不解,于是解释道:“里头有京叔还有宁前辈,出不了乱子,要是再过一会儿,阵仗闹大了,星冥帝国的天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姑娘大可放心便是。” 只是这位姑娘仍旧不肯放松警惕,她略带焦急道:“那和尚可不得了哩,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道者,这里就没有他收拾不了的人,你们都弯着腰点啊,要是让找你们的人瞧见了,我也要遭罪的。” 不过要说对此方最为熟悉的人,还得算是县官路铭珺与总捕头大人,但是俩人跟着那位姑娘一会儿后,发现她的路子,是极为正确的。 或许是觉着姑娘说的真的有道理,凌元五人也就遂了她的意。 等到姑娘将凌元几人带出了祠寺内,街道上早已是一片狼藉,皆是百姓落荒而逃所留下的。 凌元在杂乱的街道上与老师几人分别,也不等长辈对他的行为担心,凌元便又往祠寺原路返回。 那位姑娘瞅见凌元如此,好玩之心被激发,竟是脸带憧憬,一块儿跟他进入了祠寺内。 凌元发现了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姑娘,他驻足说道:“这里很危险,你快回去。” 姑娘立马拒绝道:“我不要,我要跟着你。” 凌元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道:“我怎么觉着在哪里见过你,你的声音好熟悉。” 姑娘瞬间哈哈大笑,说道:“你才发现呐,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了呢,前晚上咱们才见过面的。” 凌元一阵恍然,“你就是被宁前辈追赶的妖族后裔?” 姑娘金堤娣嘻嘻一笑,“就是我啊。” 凌元一阵头大,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只是问道:“你不怕我吗?” 金堤娣不以为然道:“你还救过我呐,怕你作甚?” 凌元突然回头,前方大堂内的气息愈发沉重,他往前每迈出一步,胸腔都要经受好似榔头的千锤百打。 凌元与金堤娣沉着脸说道:“我要去祠寺的大堂里头去,夫大本的英灵是我娘亲钦封的辛关,那个和尚也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师傅,京叔跟宁前辈此时与他们争锋相对,这完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金堤娣眨了眨眼,问道:“你告诉我这么多做什么?” 凌元道:“里面很危险,你别跟着我。” 金堤娣却说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不要去了,否者我就要跟着你,有我在,至少还能保全你性命。” 凌元皱眉质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金堤娣不愿说,乖巧的脸庞甚是为难。 凌元也不想跟她多纠缠,转过身就要离去。 情急之下的金堤娣为了不让凌元以身涉险,突然就说道:“夫大本被人附了身,他现在不是你们家的什么辛关大人,那个老秃驴也是我请来的,两方人现在根本就是两家人,你不要去送死了!” 凌元转过身来,盯着金堤娣看了好久,直接将金堤娣看得低下了头去。 “你究竟是谁?” 金堤娣一点也不愿欺骗凌元,小声嘀咕道:“你不是猜到了么,我是妖族后裔,只是……是我父亲附身在了夫大本身上。” 生怕凌元与她置气,金堤娣赶忙安抚说道:“不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必害怕我会对你怎样。” 俩个涉世不深的晚辈在此刻四目相对,凌元抿嘴,无奈道:“我还是得去,你快些找个安全的地儿躲起来吧。” 金堤娣不太好意思看凌元,只是两只小手不停揪着衣角,试探性说道:“那我也要陪着你去,我父亲可厉害了,一只手曾经杀过一千头大妖呢,你要是碰到了我父亲,指不定会被他一张给拍成肉泥了。” 凌元却说道:“我有不破擎身,你父亲起码还得再修练好几百年,才能打死我。” 金堤娣立马就有些不服气,但眼前的是救命恩人,金堤娣正对上凌元的那双丹凤眼,便不敢再与他争执。 大堂内,战斗一触即发,双方皆在权衡利弊。 宁项婴的责任是找到妖族人物,问出妖族的栖息之地,后来又改为保护凌元,这任务的一来二换,其重要性,在宁项婴这边是个可有可无的,毕竟他只是拿凌颜的银钱办事,至于妖族的栖身之所在何方,干他鸟事。 单京韫则更为洒脱,族长与他传书过,那落井下石,是针对左族而言,并非将事情闹得捅破了天去的星星帝国,现下左族长老在旁处看热闹,他也跟着闲了起来。 在夫大本体内的妖族大佬,万万没想到事情终于还是功败垂成,只差一线,实在可惜了,如今他的大致意向,是撤退再谋后事,是最为妥当。 那位德炫和尚站于大堂之上,这与他几年前的光头,如今的样貌,其实是有些不同的,可能是对天道的盗窃,不为天地所接受的缘故,德炫和尚的脸庞上,有着三枚异于常人的硬块。 德炫和尚所求,只为天道始初的那片混沌之地,但是眼下的情况,那位从来都是仙家却自称是江湖人的道者宁项婴,丝毫不肯退让,德炫和尚便轻轻递出手掌。 只见从德炫和尚掌心处,微微盘旋出一道流光,径直射向宁项婴,只是那道流光速度不快,宁项婴亦是不曾动弹分毫,仅是神情淡淡地看着德炫和尚。 那道流光以可见的速度逐渐撑大,随后将宁项婴包裹在内,宁项婴仍旧不曾退后一步。 单京韫有些动容,但见宁屁股一脸镇定的模样,莫非他还真有什么杀手锏? 眼前的和尚实力绝大,超出了御统境道者的范畴,应该就是天道者之下的伪天道者,这样的实力,已足够将他俩一招镇杀。 德炫和尚脸色平平,他开口说道:“这位宁施主,压境不发,是为天地气受之法,不过以宁施主的这般天赋,的确是生错了地界,若是愿意,可否跟贫僧去往灵神界,强开天道者道力,岂不痛快?” 单京韫巨惊! 笼罩在宁项婴周身上下的流光,渐渐淡去,宁项婴呵呵一笑:“想骗老子入伙,和尚你脑子没坏掉吧?” 德炫和尚口宣佛号,与悬浮御空的夫大本说道:“金施主,看来计划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随贫道一道离去吧。” 愤怒却自行强压下脾气的夫大本别无他法,要是因为他们的打斗引来道灵界的两位天道者的注意,那才是最得不偿失。 有一粒光点从夫大本的眉间处飘荡而出,光点化作了一副中年人的模样,停留在德炫和尚身旁,他眼神低敛道:“听凭高僧法旨。” 大堂外处的角落下,那名高大青年见识到了这等宏达的谈判场面,因为这副身躯的无能,金堤简的心间止不住的发抖。 德炫和尚最后说话,“星冥帝国能够招上宁大侠做供奉,实在是星冥乃至亿万子民的造化,希望宁大侠能够护住星星帝国,不要心境受损,到时跌境,就可惜了。” 宁项婴往前一步走,改扛剑为横剑在身前,霸气绝伦道:“老秃驴,你唬老子?要不到天上打一架去?” 德炫和尚微微摇头,一命换一命的代价,不值当,没有再多理会就要暴起行凶的宁项婴,与身旁的中年人的影子,一道凭空消失在了大堂内。 整座清华祠寺瞬间轻松了下来,单京韫猛地一把搂住宁项婴的脖子,笑骂道:“宁屁股,不懒嘛,要是云锦那家伙没成就佛法经典,这第三位的天道者席位,岂不是由你来坐了。” 差一境,里头的文章就大有不同,宁项婴憋了单京韫一眼,说道:“那老秃驴给我戴高帽,又给我许重诺,根本就信不得真,我撑死就一个御统境巅峰而已。” 单京韫觉着宁项婴这小子变了,觉着没劲儿,就松开了他,语气阴阳怪气道:“咱们的宁大侠道力通天,说啥是啥,晓得谁昨个还担心今日局势来者,真是让我这个外人,都替他觉着丢脸哟。” 宁项婴给了单京韫一脚,:“你小子别到外头去乱说啊。” 单京韫没好气道:“你他娘的都御统境巅峰了,还害怕个啥?怕谭轩那小子再来找你?不至于吧,要是他来找你,你倒是可以把机会让给我,你是知道谭轩他师傅管教有多严,我这么个长辈,谭轩是打死都不敢与我切磋,你要是能够完成我这个心愿,今后我的仙家酒酿都分你一半,能成?” 宁项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单京韫发现了一样东西的存在,招手将躲在堂外墙角的高大青年捉回身旁,凑脸上去轻轻嗅了嗅,笑眯眯地问道:“你就是那位想要一拳打死凌元的小王八蛋吧?” 金堤简脸色异常镇定。 单京韫又继续说道:“你怎么就不在之前局势紧张的时候趁机溜走,现在都完事儿了,反而将自己留在这里,你是不是脑壳有毛病?” 金堤简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毫不谦卑道:“能让御统境界的单前辈与我说上这么一句话,金某的这条命已经值了。” 单京韫哟呵一声,道:“小子嘴挺硬的,就因为一副傀儡而已,以为我就没法子找出你的真身所在?” 金堤简摇了摇头道:“金某真身在我父亲把持玄关阵眼之内,金某今日才敢如此托大,前辈的话,说得过早了些。” 就在单京韫想要一掌拍散这副在他意义上的傀儡之时,突然有一个姑娘闯了进来,与单京韫大声叫喊道:“你给我住手!” 众人一道望去,是金堤娣已经先凌元一步回到大堂之上,姑娘跟单京韫警告道:“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单族人,就可以对我哥行凶!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铁定要把你给碎尸万段!” 几乎这样的混账话,单京韫作为御统境道者,几乎快十年没听见过了,曾经那位与他口出狂言的道者,不是被他打碎了牙齿,就是打断了双腿废去道力,如今貌似来了个野丫头,的确像是找死的。 金堤简见到糊涂的妹妹,挣扎了一番,却逃不掉单京韫的控制,他叱喝道:“你为何不走!?” 金堤娣以前经常见到过生气的大哥,不过她是看大哥对下人们发脾气,今日对她这般恼怒,还真是第一次。 单京韫呵呵一笑,说道:“来了个现成的。” 金堤简瞧见同妹妹几乎一道出现的凌元,瞧见俩人的站位,就知道妹妹应该是策反成功了,当下也不再担心,于是金堤简的双脚忽的一软,脖子也无力支撑脑袋,就这么拉怂着断了气。 单京韫一松手,高大青年金堤简整个人就瘫软倒地,这副傀儡应当是废了。 然后众人就瞧见那个姑娘捂嘴惊声尖叫,下一刻就跑到了高大青年的身边蹲下,使劲摇晃大哥的身躯,口中哭声震天响。 单京韫与宁项婴对望一下,后者说道:“是金佑莫唯一的女儿,前天就是追到的她,被凌元那小子拦截下来,给放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金堤娣见到大哥没了气息,猛地站起身来,像是疯魔一般,对着单京韫就是一阵捶打。 只是在单京韫的一尺之外,金堤娣如论如何拼命向前,五指那坚硬如铁石的指甲,再怎么挠,都靠近不得分毫。 在面对御统境道者的防护,金堤娣的一阵乱挠,很快就疲惫下来,她依旧哭得很伤心:“你还我大哥命来啊!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尸体分解全都嚼碎吃下!” 单京韫双手环胸,镇定自若地瞅着身前要将他五马分尸的姑娘,皱眉道:“这姑娘是不是脑袋缺了一根筋?一副傀儡而已,哭成这样?还要我偿命?” 金堤娣突然停了下来,她又立马蹲下身去,仔细检查一番后,果真发现大哥的遗体是傀儡,本非大哥真身。 金堤娣一下就愣住了,脑袋浆糊一般。 宁项婴拔出宝剑,反手持剑,轻轻一扔,打算先将此人重伤,看看妖族大佬会不会出面救他的爱女。 但是凌元挡在了金堤娣身前,两手将剑刃把死死握住,他说道:“宁前辈,这姑娘人挺好,不是什么坏人。” 宁项婴微微皱眉,说道:“那你的意思,是你来做个老好人?” 凌元摇了摇头,说道:“虽然这件事从前到后她都知晓原委,但是这位姑娘心底善良,做事的也都不是她本人。在晚辈看来,知情是一回事,作恶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晚辈希望宁前辈能够让她一马。” 宁项婴道:“前天我已经放过她一次,也是你求的情,这次又来。” 凌元正欲再解释,他身后的金堤娣已经替他说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道者,就只会欺负人!要是我跟那老秃驴一样的修为,你敢这般与我说话吗?!还不是双方和谈,免得自己几十年苦修的成果付之东流,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凌元扭过头去,说道:“好了,你别再说了,要想活命,就听我的!” 哪知金堤娣突然躲在凌元的身后,应了一声:“好的。” 这小姑娘还不忘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凌元的肩头上,朝着身前的两位御统境道者,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回的宁项婴倒不气金堤娣这个妖族后裔了,而是被凌元毫无尊卑的行径,彻底被惹恼。 宁项婴忍不住给了凌元一击鞭腿,打得他侧飞出去,砸破了大堂的墙壁。 旁处一直在看热闹的左族长老左格令,给了这场在他眼里算是闹剧的局势,做出了充分的评价,左格令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大堂,一边走一边摇头:“自从林羡登顶,御统境以上的战斗,除了他们青使可以见血外,道灵界哪里还有什么架可打的,无趣,无趣得很。”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二十四章 蠢蠢欲动的裂缝 宁项婴的身影消失不见,下一刻他出现在了倒地的凌元身旁,宁项婴弯下腰去,伸手卡住凌元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你说你有什么本事敢跟我谈条件,还是你觉着你有能力与我平起平坐?” 凌元的身量其实要比宁项婴高出半个脑袋,只是宁项婴宛如寒铁一般的朝天手臂,愣是使他脚离了地。 单京韫追了出来,宁项婴的脾气他很清楚,做事一向都是随性而为,凌元不被他看好的前兆,甚至是厌恶的感受,单京韫对此亦是无可奈何。 凌元的喉部受到挤压,根本无法发声,他两手使劲抓着宁项婴的臂膀,但是即便凌元使出了擎身,身体的防御一样被宁项婴轻松击破,无法逃出生天的凌元只能两脚不停地空踩。 “宁项婴,够了。” 单京韫伸手将他的手腕拿住,一用力,宁项婴抓着凌元脖子的手,这才松开。 凌元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随后不停地咳嗽,大堂内的金堤娣顺着由凌元砸破的墙壁钻了出来,她倒是还真不畏惧宁项婴,守在凌元身旁为他抚了抚后背。 但金堤娣也不敢再去招惹这个实力委实恐怖的道者,便没开口为她的救命恩人指责宁项婴。 宁项婴睥睨地望向凌元,再一次说道:“是不是很不服气?是不是同样也不明白,你一口一口的宁前辈,为何会如此待你?” 凌元缓过气来,抬头望着阳光下的宁前辈,他只是自己做什么都不讨这位大侠的好感,便默不作声,不再自讨没趣。 宁项婴淡淡道:“你想的没错,老子就是看不惯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天下就是你家的白痴。” 在帝国境内,就是他自己家的啊,不过凌元没有说出心头所想,只是惨淡一笑。 凌元倒是无所谓了,自己做什么全凭喜好,那些高兴与不高兴的事儿,他都觉着都会过去。不过眼下的感受就真不太好了,先才要不是京叔出手,凌元真的怕自己会被宁前辈给掐死。 宁项婴最后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能够为你母亲分一点忧?” 凌元咧嘴笑着起身,说道:“我会尽快的,宁前辈请放心。” 眼看着气氛稍有缓和,单京韫侧过身与大堂内的夫大本说道:“辛关大人,你可以找回县令等人,继续为你的神像点睛。” 被附身之后的夫大本,神魂被妖族大佬金佑莫囚禁,但他自始至终都将一切看在眼里,在没有得到金身之前,夫大本实力本就处于道灵界末流,能够得到一位御统境道者的首肯,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这次点睛可以继续下去。 夫大本的英灵从大堂内飘荡而出,停留在了在一处阴影之下,他朝着这群人深深鞠躬,随后消失于无形。 之后路铭珺,象梅,等人被夫大本带回,神像点睛一事,亦是有再邀请百姓境祠寺内观礼,但是超过半数百姓不愿意再进来,这就让夫大本知道自己将来,还需要更加努力为周围百姓谋取福荫,才能够得到他们的拥戴了。 —— 在一处南边极远处的一片海域之上。 有一仙风道骨的道人抚须而立于海面,海风的劲辣,能够让寻常百姓肤质变得枯荣,但是这位道长已经在这里呆有数日,肤色仍旧丝毫不改。 道人是个爱干净的道长,随身携带有几套道统服装,此时他以一身素白道袍,腰间悬挂九枚压胜铜钱,偶尔会在海面之上来回走动,但其气势,却是真如那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在前方的一片海域的上空,道人极目望去,便瞧见一个和尚与一只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灵魂体,正在急速渡海。 道人微微一笑,他一挥拂尘,竖直腾空千丈,拦下了俩人的去向。 道人面对俩人毫无礼数,然而这也不怪他,因为眼前的俩人,一个是在佛界臭名昭著的德炫和尚,其佛法竟是剑走偏锋,以性传教,在众多佛子的眼中走了佛教的下乘。 而另一位,也很不得了了,就是那战力不是妖族最高,却是妖族内最期盼着走出那第四地境的妖族族长金佑莫。 道人一个御统境巅峰的战力,其实也就只能收拾一个金佑莫,而要是对上一个德炫和尚,他在其手上走不过一招,不过道人还有杀手锏,就是在道灵界入天道者。 德炫和尚口诵佛号,说道:“这位穿着道袍,仍旧敢在道灵界招摇过市的道长,应当就是徐天泽道长了。” 徐天泽一脸沉寂地说道:“知道是贫道又如何,和尚你可知道,贫道为何在此处拦下你?” 德炫和尚单手竖十,摇头道:“贫僧不知,恳请道长解答。” 徐天泽道:“就在贫道的身下,是五百年前某位仙人的葬身之处,你会不知道?” 德炫和尚道:“那位仙人离世四百年之后,贫僧第一世才出娘胎,所以道长不必与贫道打机锋。” 徐天泽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德炫和尚,冷眼道:“卫羽邻的计划不得不全盘覆灭,期间有何因果联系,你我心知肚明,但是贫道想要问你的是,为何在三天前,你出现在我道统中兴子的一里范围内?” 德炫和尚口诵佛号:“谁是道统中兴子,贫僧一点兴趣也无,她单璠能做你们道统的未来,贫僧也为道长开心得很,若是道长以为贫僧出现是为了谋划,是道长多虑了。” 但是徐天泽怕啊,自道灵界道教覆灭以来,他五百年才遇到这么一个,即便有着超然地位的天道者身份,徐天泽仍旧怕这个做事极其偏激的老和尚对单璠下手。 眼瞧着徐天泽明显不信的样子,德炫和尚继续说道:“单璠是单允爱女,贫僧要是有一点心思牵挂在单璠身上,以那单允的脾气,此时站在贫僧面前的可不是徐道长,而是单允本人了。” 前段时间徐天泽也有怂恿林羡意味,促使其上到神界捅了个天大的窟窿,结果让一个重拾灵力之后的单允三言两语给平息了,到底是至强者,说话管用得很。 徐天泽盯着流光灵体的金佑莫说道:“还有你,妖族的族长,你若想你们妖族号称的第四界,在三界真实地存在,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贫道,贫道可让玉帝为你们妖族跟道灵界谋求地境作为交换。但是你也不能厚着脸皮,拿人家好不容易跟玉帝谈好的神祇做文章啊,这叫偷,要是玉帝知道了,信不信能够一只手就能够将你从那第四界给打捞出来,然后关入天牢?” 金佑莫一言不发,站位不同,所求就不同,眼光更是不同。 徐天泽继续道:“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凌元,同样身负我道统传承,今个儿你二人虽然行径卑劣,但是气度还是有的,这一点贫道不否认。这件事可以暂缺告一段落,要是哪天让贫道发现凌元以及单璠俩位我道统未来,受到你们的波折,哪怕是源远流长的十年甚至是数十年的事态演变,贫道也要在道灵界重回天道者,将你二人镇杀!” 德炫和尚却道:“道长莫说大话,贫僧相信你此时此刻,虽然有能力重回天道者,但是道灵界已经容不下道长一而再的无礼,要是贫僧看得不错的话,道长就算是拼了数百年的修为不要,也在道灵界重回不了天道者。” “话已至此,我们就走着瞧。” 徐天泽让出了身道。 德炫和尚再一次口宣佛号,与金佑莫一道御风远游而去。 海面上的海风依旧刚烈。 徐天泽除了那次替单璠布局,重回了一次天道者,将御统境的巴布给轻松降服之外,徐天泽还没有过第二次念头。 不过很快徐天泽就知道德炫和尚为何这般肯定了。 “牛鼻子,你在看啥呢?” 徐天泽猛然回头,原来是一名手持念珠的中年人,站在他身旁,正伸长了脖子往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遥望。 “那和尚跟妖族的族长,都已经没影啦,是不是在看谁家的小姑娘?你这牛鼻子以我佛家来讲,就是六根不净呐,看来你们道教讲究的‘静心’二字,也不过如此嘛。” 徐天泽一阵恍然,随即往后退了一步,以道教正统礼数,做了个稽首:“原来是云族长,贫道差点没认出来,不过云族长怎么有心事道海上来看风景了?” 云锦好似跟徐天泽老来熟一样,一伸手就勾住了徐天泽的脖子,意味深长道:“本族长就是一直想不出某个事儿,心里边总是膈应得慌,不知徐道长能够为我解答吗?” 徐天泽就知道没好事,赶忙想要挣脱云锦的束缚,但是面对道灵界为数只有三位的天道者之一,徐天泽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徐天泽尴尬一笑,望向云锦那古井不波的眼眸子,解释道:“方才贫道想起来那和尚,就是云族长你们离经叛教的德炫和尚,想要去将他追回来,奈何德炫和尚修为深厚,贫道拿他没法子。” 云锦忽然一笑,随后狠狠地给了徐天泽一个板栗,骂道:“什么狗屁德炫和尚,老子就没把他当盘菜!这里是道灵界,可不是你的神界,你要重回天道者就先站稳脚跟,不要来跟老子抢位置,你知不知道老子从天道者跌境到御统境,是个啥子心情?!” 徐天泽捂住脑袋,叫痛一声,解释道:“云族长,境界跌了一境,但是道力同样全在,一点一滴也没少,贫道散去绝大部分道法后,一切不是依然照旧吗?” 云锦意味深长道:“那以你徐道长的意思,是说老子的道力比不上你的纯厚了?” 徐天泽连连摇头,尴尬笑着化解误会。 云锦使劲儿勒住徐天泽的脖子,又狠狠地赏了徐天泽一个板栗,大声道:“你一个魄魂界的天道者,跑到道灵界来欺负人,今个儿是我还好说,要是以林门主的脾气,你还不给他像扔皮球一样,给扔回了神界去?!” 徐天泽讪讪而笑,“云族长胸怀苍济天下,心系两界天道者之友谊,贫道自愧不如。咱们今个儿能相遇,也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不如下去,找个地方喝喝酒,顺道听个曲儿啥的,贫道身上揣着徒孙孝敬的钱银,还不知道怎么个花法儿,希望云族能够赏脸。” 云锦这才将徐天泽给松开。 —— 等到点睛大典进行完毕,夫大本的神像在以路铭珺的那三只头香,消化而来的零星金光,顺着夫大本的呼吸,悄然点缀在神像之上后,金身便有了源头。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以御统境窃取天道的凌颜,因清华祠寺正式成为神庙,这位女皇帝的便以天道者才有的神通,带着女儿出现在了祠寺的神像前。 所有人都在,也就除了宁项婴、单京韫以及金堤娣三人,其余人等皆是行大礼跪拜皇帝凌颜莅临清华祠寺。 凌颜让她的帝国子民起身后,首先笑着与正在回乡途中的老太傅问好:“象太傅,这一路上,可是辛苦你了。” 面对皇上的慰问,象梅即便内心受宠若惊,但仍旧能够把持住自己的仪态,老人微微颔首,道:“老臣是半点辛苦也无啊,这一路上的障碍,都叫皇子殿下给排除干净喽,老臣这趟回乡,真是轻轻松松。老臣能够有皇子殿下这样的学生出力,此生无憾矣。” 凌颜点点头,随后才笑着朝凌元招手,道:“元儿,快过来,让娘亲好好瞧瞧你。” 凌元笑容灿烂,快步迎上去,说道:“娘,姐姐,你们让我好想啊。” 姐姐凌澈站在母亲身边,笑而不语。 凌颜则抬手在儿子头顶量了量,笑着说道:“几个月不见,元儿你又长高了,本就高出娘亲许多的,这下更多了。” 凌元一个劲儿地笑着,母亲的夸奖总算是比在宫里头,更让人心旷神怡。 凌颜想起一事来,侧过身去,瞅了瞅神像,又回过身来,与不远处的夫大本说道:“辛关大人,这一切可还顺利?点睛之后,前期汲取香客们的香火,也是很消耗气力的,有无需要朝廷帮助的地方,你大可说出来。” 辛关大人作揖道:“回禀皇上,辛关能够成就神位,全仰仗皇上的厚爱,既然能够顺利完成点睛大典,之后的一切虽然会进展稍显缓慢,但那也是正常现象,辛关已不敢再让皇上为属下分心,只愿皇上龙体金安,星冥帝国昌盛万世。” 凌颜点头说道:“朕会很好的,不过星冥帝国的昌盛,之后的一部分力量,还得依仗你们在神位上的官员,缓慢一些也好,出错的话也还不至于无法挽回,不过既然不需要朝廷的帮忙,辛关大人切勿贪功冒进,以免得不偿失。” 夫大本微微低头,郑重道:“属下定当与周边城镇各级官员,以帝国百姓的安危为己任,以致兴国安邦!” 凌颜十分欣慰道:“好,辛关大人归位吧。” 夫大本再一次作揖行礼,身影化作一道飘絮,入到了神像之内,继续享受人间香火。 凌颜第一次来清华祠寺,正打算逛悠一番,不聊环顾四周,发现了那处路铭珺还未差人来修缮的墙洞,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今日的点睛大典,有过一些阻挠?” 已经偷偷溜到凌元身旁的金堤娣,一瞧正是机会,指着宁项婴说道:“皇帝陛下,是这个姓宁的将救命恩人一脚踢飞,砸墙给砸出来的大窟窿。” 凌元猛地一回头,呵斥道:“你别瞎说!” 宁项婴则不赖账,意向懒懒道:“没错,是我一脚踢飞的凌元,我说皇帝陛下,你的儿子欠管教,我就替你教训了一下。” 凌颜对自己的儿子很了解,她更是对宁项婴的过去清清楚楚,俩人天差地别的童年,引来的会是怎样的遭遇,她其实是有所预料。 凌颜拉起儿子的手,轻轻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凌元昂首挺胸地说道:“啥事也没有咧,娘知道儿子身强体壮,根本就不用担心。” 凌颜笑着拍了拍凌元的手背,脸上笑容莹莹。 人间最美。 随后凌颜笑着询问起了金堤娣:“小姑娘,你是不是妖族的人?” 金堤娣躲在凌元身后,不敢正视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目光。 凌颜的眼光甚是独到,就金堤娣的身份,还是宁项婴蹲守了月余,才在夜间逮住了警惕性松懈的她,然而凌颜刚一瞧见金堤娣的异样,全因此方祠寺的缘故。 在任意一座拥有金身的祠寺之内,不光坐镇祠寺的神官能够提升修为一档,贵为帝国皇帝的凌颜同样也能,即便仅限于祠寺范围内,但也是整个道灵界的独一份了。 这一点当场的人仅仅只有宁项婴跟单京韫有所了解。 有关于妖族的动向,凌颜并没有多拿金堤娣问话,至于妖族的地境一事,可以暂缓。 凌颜并没有在婆辽城逗留太久,简单与儿子凌元以及宁项婴交代一些事后,凌颜就带着女儿在众人视线当中离开。 相信不用过得太久,凌颜道力能够媲美天道者的消息,会在整个道灵界内不胫而走,四大族那边高层定然也会炸开了锅。 凌颜领着女儿凌澈回到了京师天古城。 皇宫境内,凌颜去了朝事大殿,女儿凌澈突然想要多嘴一句,就瞧见大殿上的易文稚总管,好像已经等候多时了,于是到嘴的话没能说出来。 凌颜问道:“易先生,时辰到了吗?” 微微勾着后背的总管易文稚,十分安定地说道:“皇上回来得正好,老奴算了一卦,再过半个时辰,那道裂缝就会张开。” 凌颜神色一紧,又问道:“那位置呢?大致在何处?” 易文稚回答道:“在皇子殿下的寝宫正上方。” 凌颜脸色不改,语气重重道:“好!天佑星冥帝国,咱们现在就去!” 凌颜大步离去,留在原地的凌澈根本就还不知道是什么事能够让娘亲如此兴奋,正疑惑间,总管易文稚说道:“公主殿下,老奴边走边给你解释吧。” 凌澈与易文稚并肩而行,对于这位有着五百年岁高龄的老人,凌澈是尊敬至极,以至于她都稍稍让易总管身形快出自己半步。 不过此行没有征得娘亲的同意,凌澈突然意识道:“我还是回避一下好了。” 前头的凌颜却说道:“不必,娘亲肯带着澈儿你回国,就是要让你知道所有,跟着娘亲一道去看看那道奇景,也是咱们星冥帝国真正意义上,会强于四大族的开始。” 凌澈就更迷糊了。 总管易文稚笑着说道:“公主殿下,老奴的这番话可能会有些长,要麻烦你耐心听了。” “八百年前,自从道祖开始应劫轮回转世……” 道祖转世的消息,在神界是众仙皆知,不过下两界内,几乎无人知晓。 玉帝在接收了道祖的半数道力之后,同样开始着手下两界的管制,继而收回了灵神界的所有天道者席位。其实这并非玉帝私心,只是天道者的位置,灵神宫历代主君,任其是令所有道者心生胆寒的尸神体质,还是人神体质,四十几位的主君也就出过两位天道者,其中还包括了伊素寒的转世。 然而在道灵界内,万年间出现过的天道者,其中一位曾经是星冥帝国的皇帝,那时候比十国的存在还早,星冥帝国收为札记的资料之中,理应有着这位天道者的记载,不过十国之后,这位天道者的所有札记,全部被天庭收回,是与道教遗留在道灵界的所有书籍,一道施行的规矩。 至于那位曾经捅破过界与界之间屏障的帝国皇帝,也是因此才会被天庭如此对待,到底是玉帝心慈手软了,并未将已经被卫羽邻无情打压的星冥帝国继续镇压,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星冥帝国盛事。 这位一刀将天给戳破的皇帝,最终是被道祖一手镇杀,他的魂魄至今还被囚禁在神界的天牢之中,受万世的灯芯灼烧之苦,神魂震荡不堪,备受煎熬已经长达五千年之久。 期间是有过一些小插曲,当初还仅仅是玉帝的御前侍卫的神勉,与二郎真君杨戬一道得了玉帝法旨,要求下至道灵界将那位犯了天条的皇帝带回,但是当初的神勉与二郎真君,还不是他们在当时的巅峰,所以全都败下了阵来。 其次才是后来居上的道祖。 凌澈突然问道:“先祖为何要将天捅破?白白惹来神界罚下的天道,难道先祖是不得已而为之?” 易文稚便继续解释道:“并非不得已而为之,而是帝国的那位先祖皇帝,犯了忌讳,他在窥视道神界的风采之后,发现神界的灵气,比起道灵界来,简直是一顿美餐,就想着要将神界的灵力,倒灌入道灵界。” 这等神仙手段,凌澈至今是想也不敢去想。 易文稚问道:“公主殿下可否猜测一番,神界众多的仙人体质,与咱们道灵界的凡人,最大的区别在何处?尽管往大了的地方猜。” 易文稚随即又补充道:“当然了,仙人体质,比起两位殿下的尸神跟人神,仍旧是有一些差距。” 凌澈便以自身的情况,与神界的仙人们做出了比对跟猜测,最后说道:“僵尸体质不在三界之内,是更为远古的体质,仙人们既然能够在神界那等灵力充沛之地修行,难道他们的道力与灵力,是与僵尸体质一般的齐修?” 易文稚转过头去,笑眯眯地跟凌澈说道:“公主殿下真是聪慧过人,一猜即中,只不过仙人体质并无擎身,也无自愈的能力,所以僵尸体质才会被神界归类于超然存在,也就摒弃在三界之外了。” “当初那位风头几乎盖过整个道灵界的皇帝,并没有依仗着自己的本事去侵吞他国,这在后来,有些附属小国愿意穷尽全国之力,也要在老奴的手中,争取为星冥帝国换取一些时间,不过后来这些小国,也都被老奴给灭了。” 能够还在此时谈笑间回想过去,也就只能是星冥帝国的易文稚大总管了。 凌澈问道:“先才先生所讲的那道裂缝,难道就是当初先祖皇帝一刀捅破的?” 易文稚点头道:“正是,当初这道裂缝即便是道祖一人面对,仍是无法修缮如初,还是佛祖与道祖一道结合了两教力量,才给暂时封住,如今这道裂缝就要破关而出,神界的灵力即将大量涌入道灵界,是好是坏,首当其冲的都是咱们星冥帝国,不过依照老奴的手段,是可以将其化为己用。” 凌澈皱了皱眉,问道:“给谁用?皇上?” 易文稚说道:“当然。” 凌澈当即否决:“不行!” 易文稚反而笑着问道:“为何不行?” 凌澈说出了自己否决此行看法:“神界的灵力灌入道灵界,神界那边会不知晓?他们肯定不会让下两界的道者肆意捕获灵力,要么将那道裂缝再一次堵住,要么就将一些能够威胁到己方势力,扼杀于襁褓之中。正如先生所讲,道祖如今找不见踪影,佛祖一方势力,定然不能将其修缮完整。所以神界的仙人们,肯定会在下一次天道罚下之前,选择镇杀试图威胁到他们的存在,被收回去的天道者席位就是如此,他们就是怕下两界的道者,在将来实力过大,将天道者的席位坐稳当后,难免不服管教,所以神界的主宰才会眼红至此。” 易文稚笑着与凌澈说道:“果然与皇上所料没错,公主殿下会反对她的大举。” 凌澈不愿与易文稚多费口舌,一切全都在娘亲的掌控之中,她也只能与娘亲讲明白利害,才能使她放弃。 皇宫之内,但凡百米范围能够瞧见皇上身影的宫女侍卫们,全都驻足跪拜,凌澈疾步追上娘亲,竟是毫无礼数地拉住了娘亲的手腕。 凌颜停下身来,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站着不愿来打扰她们母女的易先生,说道:“易先生,你就没跟澈儿说明白吗?” 易文稚则是十分冤枉,道:“回皇上的话,老奴倒是想早点跟公主殿下讲明白,但是公主殿下拿着半截,就来拦截御驾,老奴也不敢阻拦呐。” 凌颜转过身来,对女儿凌澈微微一笑,却也不是责怪:“澈儿好歹也是懂大局之势的乖孩子,怎么能够拦住娘亲的去路了?” 凌澈拉着娘亲的手不松开,竟是从未有过的气馁之态,反而问道:“要是小元在这里,娘亲还敢如此冒险吗?” 凌颜抬起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拿住女儿的手,一边走一边笑容和煦地说道:“你们林爷爷前段日子上到了神界,跟那些仙人打了一架,神界那边反而恭敬地让林爷爷返回道灵界,这一切都是单族单允的功劳,可要不是林爷爷如此讲究规矩,娘亲今日的确不敢打那些灵气的主意的。” 凌澈跟着娘亲的步子,说道:“就算林爷爷讲规矩,娘亲也不能以身犯险,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母亲凌颜微微摇头,与女儿解释道:“所以娘亲更要感谢咱们星冥帝国的先祖皇帝,能够留下这么一个伟大的奇迹下来。娘亲更要感谢易先生,若不是易先生,也不会有星冥帝国的今天,也不会有娘亲能够成为御统境巅峰的神话。澈儿,其实你也应该知道,这些灵气,娘亲要与不要,它都会顺着那道无法弥补的口子倾泻而下,他们仙人凭什么管娘亲欲意何为?他们有本事就将口子堵上,娘亲也绝不会效仿先祖皇帝,拼着好好的一个家不要,楞要去马蜂窝,娘亲不傻的。” 凌澈紧紧握住娘亲的手腕,担心道:“可是澈儿很担心,这件事太冒险了。” 凌颜笑着又摇了摇头,“不会,从神界下来的主事人,应当就是玉帝了吧?” 身后的易文稚说道:“正是玉帝。” 凌颜继续与女儿讲道理:“玉帝能够容忍咱们星冥帝国自行裁决国之分内事,所以那道口子,在过了几千年的道灵界后,也是与我们星冥帝国没多少关系,毕竟咱们的先祖皇帝,至今都未能转世,时时刻刻都在那盏油灯之内,遭受着神魂震荡的煎熬。” “就算再退一万步,娘亲不将那些灵气独揽,那也会被别人拾了去,反正就在皇宫之内,娘亲举手之劳而已。” “所以易先生在将帝国境内的灵思宗交给澈儿你来处理时,要你不必拿他们的灵犀竹笋做文章,就是此意,这灵犀竹笋所含的灵力,比起即将降临道灵界的神界灵力,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凌澈还欲再讲,已经被娘亲以眼神阻止。 凌澈就这么拉着女儿的手,就像昨日在客栈的时候,一道走向她弟弟的寝宫。 那边凌澈跟着母亲还没有到达,已经能够瞧见上空的异样,就在那片上空之中,云朵的积攒已经形成了一个水状漩涡,眼瞧着不怎么大,其实与之相连接的神界,动静才是令人震惊的。 因为神界那方,道统的天君以及真君两位天道者,已经使出毕生的道力与灵力,在尽全力拉扯住界与界的屏障,然而令所有仙人失望的是,道教正统已经不能够阻止那道裂缝的产生了。 中年人就站在南天门处,与白芷将军平行而立,一同见识曾经被星冥帝国先祖皇帝给一刀捅破的窟窿,正在蠢蠢欲动。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仙人体质 由于凌元与母亲关系舒缓下来后,本来会被凌颜给拖去拷问的鱼宫女和薛筱班俩人,就一直都留在了凌元的寝宫,只为保证皇子殿下的住地一尘不染。 此时在寝宫内的俩人,尚未发现外界的变化,仍旧在例行每隔三日的清洁。 鱼宫女年纪要长小跟班两岁,但是鱼宫女的心性以及样貌,都要胜过小跟班许多,这跟俩人从小的生活环境不同,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皇子殿下此行未归,俩名宫女在寝宫,其实也就没有正经的力气活要做,接下来这片寝宫的地毯清理好后,俩人约好了一块儿去吃内务府发下来的水果,一想到这个,俩女就很开心。 鱼宫女将地毯的边角与地板对齐之后,与背着她的薛筱班说道:“小跟班,殿下出去这么久了,你想没想过殿下呢?” 小跟班毫不掩饰对殿下的情绪:“想啊,当然想,就刚才鱼姐姐提议要去吃水果的时候,我还在想殿下出国历练,在外头可曾有过一顿吃不饱,一觉睡不好的时候,那样的话,皇上她可就要心疼了,然后我也会心疼殿下。” 鱼宫女直起了腰板,感慨道:“等翻过了今年,殿下就二十了。” 小跟班一边整理着她那方的地毯,一边说道:“是哦,殿下就快二十啦,这次出国这么久,相信殿下定然学到了更多的本领,肯定比起五年前跟梁忻音将军的比试,技道进步神速。” 鱼宫女跟薛筱班俩人,都是在八九岁入宫,算是与凌元青梅竹马,即便因为起初内务府的安排,薛筱班断断续续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没有贴身伺候凌元,但她也有从别的宫女那边听说过殿下的事迹。 鱼宫女作为宫女里头的大姐大,是跟公主殿下以及易先生有过接触的,这一点她是十分认同:“那可不,公主亲口夸奖殿下虽然读书不够专注,但是武道一途,是一马平川。就以殿下那爱打抱不平的性子,在外头的架,肯定不会少,到时候回到星冥,那位梁将军恐怕就要不战而降喽。” 然而还未等俩宫女收拾好一切,寝宫那重达百斤的两扇门,砰然打开,沉闷的巨响吓得俩女胆儿差点破掉。 小跟班从未见识过这等情况,在皇子殿下的寝宫如此作响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鱼宫女率先走到大门口,见到了前方二十丈远的皇上以及公主殿下,鱼宫女与小跟班急忙招了招手,随后双膝磕地,向皇上以及公主殿下行跪拜大礼。 “奴婢鱼辛文,见过皇上,见过公主殿下。” 小跟班以为她们犯了什么错,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她脚软突然一软,摔倒了在了鱼宫女身旁。 薛筱班吓得就连请安都给忘了,只是死死地埋着头,等待一切责罚降临。 方才的那一下,寝宫的大门所对应的阵眼方位,只占其中的一个,整个寝宫总共三十六位阵眼节点,皇帝凌颜都以亲自勘验,的确让她满意。 皇帝凌颜与身旁的易文稚说道:“易先生,阵眼的各个节点,你都处理得很好,不过按你所讲,这座阵法,真能收集倒灌入道灵界的灵气,而不至于溢满之后损毁?” 易文稚笑着说道:“灵神宫的镇宫至宝灵僵决玉牌,便是能够存储灵力的宝物,那位单族公子能够一下散去毕生灵力,甘心做个常人,便是此物的功效。不过三界之内,真法阵法何其多,老奴此刻拿出手的,不过是茫茫多的一个。” 凌颜很信任易文稚,心下便也就很放心,她与寝宫内的俩位宫女说道:“此地不安全,你们都退下。” 鱼宫女跟薛筱班如获大赦,灰溜溜地从大门外边的前沿走廊离开了。 “不过……” 易文稚的话愣了半晌,凌颜轻轻皱眉,问道:“不过什么?” 易文稚继续道:“天道始初,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所以一切都存在着规矩,老奴最开始算到星冥帝国地境之内,会有这么一条裂缝,皇上的天道者之修行,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凌颜点头道:“道者修道证长生,从来都是窃取,这与‘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看似悖道而驰,其实同样能够看出俩者同根同源,修行一事在人,朕不会盲目去追求至高无上的灵力,若有什么仍旧不愿告诉朕的,易先生其实也不必为朕的心境所担忧,朕的一切,全都是以星冥帝国,以俩个孩子为底线。” 易文稚颔首:“老奴并非信不过皇上……只是这一切,老奴也未能探究明白,毕竟曾经数千年的天道者,乃是以道力成就,相比较于单族单允,以及苍灵门林羡俩人以灵力上位,老奴亦是只有推断,并无亲身经历,所以除了能够让帝国变得更有钱之外,老奴拿这些灵力,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皇上推向至灵力巅峰。” 凌颜点头道:“这一点朕明白,要不是单族先祖单修沭,封印住了易先生的右手,当今的整个道灵界,也不会让林门主跟云锦俩人说了算。易先生只管做好你的事,一切全由朕来承担。” 站于母亲身旁的凌澈,此时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易文稚轻轻点头,笑容淡淡。 凌颜伸过手去,将女儿的手拿在两手之间,她轻声说道:“娘亲突然有些后悔让澈儿看到这些了。” 这句话果真有效,也亏得是娘亲最了解凌澈,得了这句话的凌澈,强作精神,她摇了摇头:“娘要做什么,澈儿都要陪着娘。” 凌颜那清绝一世的脸庞,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易文稚的目光落在天上,他仰着头,仿佛在观瞻一场似曾相识的景象,这位总管大人突然呢喃道:“皇上,裂缝要开了。” 只见凌颜松开了女儿的手,往前踏出一步,两手凝剑指,立于胸前,一道玄光骤然在凌颜身前迸发而出。 这道玄光直直扑向凌元的那座寝宫,随后玄光迅速膨胀开来,被易文稚用整个寝宫起于此地的阵法,开启了。 下一刻,天空之上如同漩涡的流云,被从神界到来的灵力震荡,给尽数震碎,消弭于天地间。随后几乎以天古城为中心的十数个城镇,都能瞧见京师的上空,有一道及其细微的裂缝产生。 位于神界的灵力当即顺着裂缝倾泻而下,只是这些刚刚探出头的灵气,在短暂地六神无主之后,好似被一道力量所牵引,笔直落下,砸在了那座寝宫的头顶。 寝宫屋檐之上,那些灵气逐渐聚集,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形成了一滴水形态。 易文稚手里攥着一枚铜板,他伸出手来,张开五指,笑着与凌颜说道:“皇上,阵法之内的灵气,可凭意气调动,老奴手里的这枚铜板,是工部按照老奴要求所打造,皇上可以尝试将神界的一丝灵气,打入铜板之内。” 凌颜意念微动,从那已经形成三四滴的水滴之中,分离出了一滴来,将其打入了易先生手心处的那枚铜板之中。 只见那枚铜板表面,开始变得流光溢彩,随后灵气完全沁入后,铜板的确变得比之前更加凛脂了。 易文稚嘴角挂笑,他走向凌颜,将铜板献上:“皇上请看,这枚铜板通过一些特殊石材混入后,的确可做将来的神仙钱,皇上此刻只需要将铜板紧握手中,心神微动,铜板之内的灵气便会转化为体内的灵力。” 凌颜两指从易文稚手掌心处,将铜板捻在手中,两指轻轻捻磨一番,将其握在手心,灵气瞬间穿透肤质,通过经脉进入了丹田之内,完成了储蓄。 见到这一切都正常进行着,易文稚又说道:“此类铜板做工繁复,成品之内,还不能保证全数都能储蓄灵气,总会有少数不能达到神仙钱的品质,况且铜钱不能二次使用,这样也就增加了铸造成功的铜钱的稀缺性。” 易文稚缓了缓,又继续说道:“接下来,皇上便可以施行神仙钱对国外势力的倒卖,一滴灵气所蕴含的铜钱,足可抵一百两。再就是咱们星冥不能够出现过多的铜板版本,可以以十滴、百滴、千滴的品格分别归类,再以千两白银,万两,十万两区分开来,届时,星冥帝国财力想要超过已经积攒了千年的四大族,不过十数年的光阴而已。” 凌颜冷笑一声,随即抬头仰望,正巧在那道缝隙衔接处,中年人的目光同样投掷而下。 面对这位三界共主,这个时候的凌颜,还能分心观察那道裂缝,已经长达千丈,灵气正在以巨瀑的方式倾泻流下,最终被阵法全数收回。 凌颜的目光再一次与中年人对视,她将手中已经废弃的铜板拿在手中,负手在后,竟然问道:“若是朕想要将这些灵气占为己有,不知能否成就天道者?” 此话通过裂缝传回神界,众仙家各个都阴沉着脸,天君震怒,拼着在玉帝面前放肆的大罪,擅自伸手穿过了那道界与界的裂缝屏障。 “下界皇帝凌颜,目无天条,本天君认为你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天君的手臂穿过裂缝之后,道统铭文布满手掌,随之变得大如一座巍峨山峰,朝着整座皇宫拍下。 神界之内的中年人最终还是说道:“天君,退下。” 天君却充耳不闻,执意要将三番四次挑战天庭的皇帝就地镇杀。 中年人并没有再选则阻拦,一码归一码,事后他顶多将天君腰间的压胜铜钱,再解下一枚便是,至于下界白白得了便宜的星冥帝国,他不愿搭救。 凌颜当即祭出自己的那把刀,打算以御统境顶峰的道力,硬抗神界天道者的致命一击。 然而凌颜她身旁仅在恒听巅峰境界灵力的凌澈,将自己尸神体质的天赋运用至极限,竟是直接越开了三道关卡,瞬间将灵力破开至化境。 凌澈的瞳孔变成了淡绿色,是尸神体质激发所致,下一刻凌颜就知道女儿的凶状,降临了世间。 然凌澈以化境灵力外溢,就要原地拔高身形,前去阻拦那宛如山岳的灭顶手掌。 极远处的天幕,有一光影率先凌颜母女二人,瞬间到达那记手掌之下。 此时正朝着皇宫赶来的大将军左尚寻,也奔赴至凌颜身旁,就在他伸手触及腰间的那柄炎伐时,炎伐顿时脱离他的控制,飞至那巨大手掌之下,让一个背朝他们所有人的男子轻轻握在手中。 随后一把通天巨剑显现人间,巨剑的身量从地面直接撑到了天穹之外,将那一只贸然伸进道灵界的手臂,对半斩开。 从那只手臂的伤口处,流淌出金色的血液,血液如豆大的雨滴,像是甘霖降人间。 林羡的中年之姿,稳站于孙儿凌元的寝宫屋檐上,他手持鲜红长剑炎伐,朝着神界仗剑道:“神界不讲规矩,来什么,老夫就斩什么,不信的话,再试试。” 道灵界内一片沉寂。 神界内,也就只有天君捂着惨臂,退居到了中年人身侧,他十分不甘道:“恳请玉帝恩准,属下定要下道灵界去,在道灵界内跟林羡打个天翻地覆,好让他也知道,神界对他上一次大闹过后的恩典,有多珍贵!” 此话透过那道裂缝,传入了道灵界内,让不少道灵界的道者都知道了,原来他们道灵界的苍灵门林门主有过大闹神界的‘丰功伟绩’。 仍旧仗剑的林羡哈哈大笑,他道:“不用你去麻烦上面的人,不需要你下来,老夫这就上来!” 林羡的通天灵力,灵力瞬间外溢并且实质化,其完全形似先才天君探下来的手臂,在已经有诸多道者观战的视野当中,那条手臂竟然直接伸进了神界。 一切都遵循天道的中年人,微微叹气,就在那只巨大的手伸向他身边的天君之时,中年人往前挪动了一步,林羡通过灵力外溢的手,便停滞不前了。 随后中年人身前绽开一扇通道,中年人穿行而过,出现在了凌颜的跟前。 中年人首先朝着屋檐之上的林羡说道:“林门主可以收回神通了。” 林羡转过身来,反问道:“那成天狗吠的天君,怎么不让他下来,你本人下来又如何,老夫不吃你这一套。” 中年人摇了摇头,说道:“既然证得了长生,林门主应当以济世为己任,方才斩天君的那一剑,乃是他有错在先,朕便不予你追究了。” 林羡冷冷一笑,将身前真正意义上通了天的灵力,撤回至体内。 却是二郎真君跟着中年人下至道灵界来,他手持缨枪站在中年人身旁,与中年人说道:“玉帝,得离林羡远一些,此人不好对付。” 中年人摆了摆手,“无碍,林门主是个讲道理的人,不用担心。” 其实只要不是单允出现,中年人都无所畏惧,只不过要打赢已经证得长生的林羡,会比较狼狈罢了。 中年人脸上看不出是个怎样的心情,他对凌颜说道:“接下来你可以无视朕,做你想做的。” 随后中年人的视线斜着向上,那天上的一道裂缝,比他下来之时,又变长了些。 神界的灵气外泄,中年人心头并无肥水外流之感,大概是觉着这样的好东西,在神界存在了万万年,此时让道灵界分一勺羹去,理应福泽苍生,只是要是有人独占,却不太友善了。 林羡降下身来,与凌颜问道:“这些灵气至精至贵,你把他们全收集化为己用,要是神界的人晚一天将此处填补,你离天道者的希望就更早了一日。” 凌颜点头,侧过身去与女儿说道:“澈儿你瞧,林爷爷也这么认为,你还为此担心吗?” 在这撮人物当中,凌澈修为太低,她也是最敬仰天道之人,这等变着法逆天改命的行径,她仍旧觉着不妥。 凌澈摇了摇头,说道:“神界的灵气,上头的仙人在源头之上,女儿怕……” 这样的猜忌,并未得到中年人开口解释,在不远处的二郎真君,也是噗嗤一鼻。 林羡摆了摆手,说道:“灵气属于万法,是最根本的存在之一,要是上头有仙人敢在流泻而下的灵气里头做文章,林爷爷就上去跟他们讲道理,直到讲通为止,那位道统真君,可是也这般认为的?” 二郎真君很看得起林羡,同样也敬佩他的为人品质,不久前林羡杀上神界来,二郎真君感受到林羡的那股子浩然正气,乃是三界之中最为纯净的气息,对此至今想起来,内心都有些……羡慕。 二郎真君道:“那也有人有这个本事,在神界犯事才行,到时候林门主还能帮助天庭查出端倪,本君就可以有机会站你这边。” 林羡哈哈一笑,能得到道统真君的肯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此时易文稚的如意端盘打得铮铮作响,他与凌颜问道:“不知皇上,是愿意先着手那一事呢?” 凌颜反问道:“以先生之见,应当如何最为稳妥?” 易文稚道:“老奴认为,三成的灵气用来化作提升修为,余下的七成,全部用作铸造神仙钱,这样最好不过。因为只要神仙钱一问世,绝对的供不应求,到时候以神仙钱换金银,也都是皇上说了算,届时整个道灵界都重视帝国。” 凌颜微微点头,她说道:“这样,先生在别处再起一阵,那七成的灵气,先生可分出一成,作为解封封印的引子,之后需要什么,工部那边,先生尽管招呼便是。” 易文稚摇了摇头,拒绝道:“并非老奴不想解封,也不是老奴不愿意拿神界的灵气作此用,而是解封不解封,于此时的老奴,只有坏处。” 易文稚在众人面前能够说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不过他说与不说,其实也不重要,就他身边的玉帝,林羡,以及二郎真君三为天道者,已经算出几百年前,他跟那位陨落的道统仙人,干系绝大,但也算不准眼前的易文稚是不是凶手。 所以林羡仍是没有推演到自己师姐的魂魄,跟易文稚和凌颜有关系,且拿不拿他,只是时间问题,要是易文稚主动解封封印,只会让神界的人对他下手更早而已。 星星帝国的强大,也是葬送易文稚于无形之中的推手。 在此刻,中年人跟凌颜说道:“你已是御统境巅峰,朕还是建议你不要再做更大的打算。三界之内,除开佛祖道祖以及单族的某位,其余所有的御统境巅峰想要上位,都必须得到朕的点头,即便你将神界灵气化为己用,实力达到天道者,只要朕不同意,你要么接下天道罚下的劫难,要么爆体而亡,前者是有机会抗下,不过也就只是夯实基础,你仍旧需要等到下一位天道者应劫转世,才有机会得逞。之后上位,因你扛过天劫,同境界的天道者,很难与你实力持平,不过那也得你扛过天劫再说。” 林羡在一旁不耐烦道:“你不如多放一个位置出来,道灵界这百年间的糟心事不少,自从有了老夫还有云族长之后,大半个道灵界都少有血戮。星冥帝国如今也在稳固国情,那一个个刚收编的城镇,还有很多明面顺从,背地里却在广发邪教言论,要是凌颜得了天道者席位,老夫保管还给你一个安宁的道灵界,你要不要试一下?” 二郎真君道:“林门主,玉帝的安排,一切都以‘正’为中心,你的这条言论,则是以‘强’为准绳,就连本君也觉得不可行。” 中年人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再一次扬起头,看着从神界倒灌入道灵界的灵气说道:“朕会想法子早日修缮,争取在你得到天劫罚下之前。” 凌颜点头:“人做事,一切都遵照天意就行了。” 当凌颜打算将已经大如拳头的灵气水珠,打入自己体内之时,林羡突然说道:“神界的灵气千万年都不曾被凡人接纳过,僵尸体质是个例外,且先让我试一下,没有问题,你再用于己身。” 林羡自始至终都瞧不上神界里的灵气,即使前些日子打上神界,他也未曾染指,只因神界的仙人太过肮脏,此时也不过怕皇帝凌颜的肉体凡胎,会排斥神界的灵气。 凌颜则道:“还是让澈儿试吧,澈儿也是尸神体质。” 凌澈冷静点头,伸出手掌,道:“娘亲尽管来。” 当这块由神界灵气实质化的水珠,被凌澈拿在手中后,其消融的速度肉眼清晰可见,凌澈在这一瞬间脸色一紧,这接纳神界灵气是啥感受,目前还无人知晓。 灵气在神界属于半修之品,所有的仙人都还是在以道力为修行主力,当道者成就仙人体质后,灵气就会自行灌入体内,灵气与道力齐修。 不过比起道灵界的灵气稀薄,道灵界才会更加以灵气为珍贵,不免有理可循。 拳头大小的灵气水珠,十息间被凌澈吸收殆尽,随后凌澈的脸色涨红,五府出现了渗血的惨状,獠牙得不到控制,最终逐渐生长而出,其气势能令凡人胆寒。 凌颜大惊,连忙询问林羡:“林门主,这是如何回事?” 林羡看了一眼中年人,笑着说道:“无碍,澈儿的尸神体质,吸收一些灵气进五府之内,静心安定一会儿就会没事,不过也如老夫所猜测的一样,这些灵气跟咱们道灵界的有很大不同。” 林羡看向易文稚,说道:“你应当知道一些的吧?” 易文稚微微颔首:“公主殿下这此次以身涉险,老奴大概也都全明白了。” 林羡冷哼一句:“自己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就开启阵眼,要是结果与你所想有大的出入,这一切的后果你一人能承担得了?” 易文稚摇了摇头,说道:“林门主不必与我置气,况且依照现在的结果,我已无错。” 林羡语气冷冷道:“要不是你对星冥帝国存在建树,换做任何一个人随随便便来主持此事,老夫定将他扬了。” 易文稚作揖道:“谢林门主不杀之恩。” 林羡微微让了些身道,不屑道:“老夫六十来岁的人,可受不了你这五百岁高龄的神仙人一拜,怕半夜睡觉暴毙喽。” 易文稚苦笑连连。 林羡与凌颜解释道:“老夫所讲的不同之处,是因为神界的灵气十分和煦,要是咱们道灵界的灵气用于修炼,得用请,但是神界的灵气,只要在你周身处,它便会不请自来,前提是需要你的灵力境界低于道力,之后灵气会自行添补,直至与道力境界持平。” 凌颜轻轻一呼吸。 林羡知道这位女皇帝是在震惊,他又说道:“也正是因为灵气太过好用,神界那边,也就只能是体质修成了仙人,才能被天道认同,不然随随便便的一个灵力品相稀烂的道者,也能将灵气灌入体内的话,不说他能不能撑住灵气胀体,这些灵气浪费也总归是浪费了。” 凌澈已经恢复原样,体内因灵气撑坏的府内,已通过尸神体质完全修缮,她道:“怪不得只能修灵力的澈儿遇见这些灵气,会有如此遭遇。” 林羡道:“澈儿也可将它们当做寻常灵气,一样增进自身灵力,不过神界的灵气,对于僵尸体质的我们,一样都是大白菜,算不得好的上乘之品。” 凌颜问道:“那朕就不需要修炼至仙人体质了?” 林羡看向中年人,说道:“不错,神界的道者必须得是仙人体质,才能吸纳神界灵气为己用,然而在道灵界却不受此规定,这一点,神界的掌门人最清楚。在天道之上还枉加如此多的规矩,所以老夫想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意思?” 中年人脸不改色,尚未作答。 二郎真君低喝道:“林门主,你知道你在与谁说话吗?!这一点就是佛祖跟已经轮回的道祖,也亲自点了头,你凭什么与玉帝问罪?!” 林羡微微一笑,“这要是道教佛教与你三方一起划下来的规矩,老夫就没话说。不过要是你们神界没本事堵上这条缝,也休想在老夫的眼皮子底下,为道灵界乱加规矩,否则神界对道灵界做了什么,老夫不介意再上来。” 中年人的心思似乎被林羡一眼识破,他淡淡地看了林羡一眼,说道:“林羡,当年你的云族的那方平原之上,能够自行舍弃大道,豁出性命也要将上任云族族长所造就的血池炼化,当年朕是十分钦佩你的行为。” 林羡道:“怎么,现在不钦佩了?” 中年人破防道:“当年的观感仍旧存在,丝毫不减,不过朕要告诉你的是,你的天道者席位,是神界众多仙人梦寐以求的,你在与朕说话之时,希望你能注意一下态度,朕看着不仅费神,还觉着头疼。” 林羡道:“所以老夫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中年人气笑道:“你这也太给朕面子了。”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神仙钱 相较于化境以下的道者,倘若谁与谁存在争执,大多都是打过再说。 然而对在三界之内的天道者,皆是以和为贵,这其实还是凡夫俗子,甚至是化境以下道者的福气。 林羡的冲动,一招单修沭所创的狂剑诀第七式剑绝,就将神界天君的手臂斩开,中年人不追究,是中年人对林羡跟天君俩人做出的让步。 这场界与界的瑕疵会晤,事后不管结局如何,中年人都会将天君的压胜铜板,再解下一枚来,这也是规矩。 中年人在这里已经无话可说,一来他目前还没有办法直接填补裂缝。二来,凌颜的做法有理可循,不无道理,即便她愿意独占全部灵气,那也得有这个实力才行,之后会因为灵气的珍贵,牵扯出一些其他道者的觑觎,那也都是凌颜自个儿的事儿了。 方才的那一招过后,林羡这才撤去了炎伐剑身内的灵力,让炎伐恢复了本身的玉佩模样。 林羡特别欣赏易文稚的头脑,能够将灵气注入铜板之类这样的生意行当,目前还没有人能够想得出来,这样的绝大部分因素是由于道灵界灵气的稀薄导致,一些个能够吸纳入体的灵体,有些修炼天赋的道者,基本都是直接包揽入体,事后再慢慢化为己用,可还没有谁能够阔绰到拿天地间的灵气做生意。 即便他林羡这般的天道者,仍是很需要灵气的协调,才能催生出道力,一些个他所知的仙家门派,在售卖蕴含灵气的产物,他也都有触及,于他而言,品质不过尔尔。 道灵界内,有那么几个地方盛产蕴含灵气的农作物,长的经过数百年,短的数年,那可都是做了富甲一方的豪门望族跟豪绅。 从那千余丈道裂缝之中倒流而下的灵气,此时全部在凌元的行宫之上汇聚,已经有大水缸大小,皆是至精致纯的灵气。 林羡感叹道:“以前的星冥帝国往前倒五十年,全都是被蛮夷等十方势力欺负的对象,三十年前那音冥帝国被你们所灭,蛮族也被尚寻领着五万将士给踏平,如今也该到了星冥帝国飞黄腾达的时候了。这些易文稚想出来的法子,老夫想想就觉着真是个绝招,此后还看谁看不起星冥帝国,你凌颜就可以亲自去好好说道说道了。” 凌颜笑道:“早在二三十年前,星冥帝国有苍灵门的数次救济,才能挺过来,此后也都再无谁瞧不起星冥帝国,全都是林门主的威望所在,星冥帝国不敢狐假虎威。” 林羡回想当初,说道:“是你们的爹娘走得早,要是他们还活着,老夫后半生不会这般寂寞,你们爹可是个酒仙,不光酒品酒量极好,还是个酿酒的好手,老夫曾跟他学过些手艺,这还没学成呢,夫妻俩就好像约好了似的,双双走了,要是他们还在,就是看看星冥帝国如今的风貌,想必也就不会走了。” 林羡的自语,话里有话,。 关于先皇生前之事,凌颜跟妹妹凌萱俩人,其实都不大记得了,更多的还是后来皇爷爷把持朝纲。只是当时还是公主殿下的凌颜凌萱俩姐妹,从皇爷爷口中得知,他们的阿玛额娘是得了重病,才无疾而终。但是凌萱不了解的,做姐姐的凌颜知道一些,他们的爹娘是服毒自杀,爹娘俩人相隔不到一个时辰,先后走的。 当时跟先皇是至交的林门主连夜赶来星冥帝国,送来了救命圣药,仍旧没能留住她们的爹娘,遗体在龙床上躺得很安详,当时的凌颜凌萱姐妹俩在床榻哭了整整一宿。 后来林羡想要抱走姐妹俩,却被太上皇给阻止,理由也很简单,皇室龙种,不能遗外。 可能是没了爹娘的关系,他们的皇爷爷对待俩女也不算多和蔼,所以凌颜跟妹妹凌萱俩人,童年几乎都笼罩在阴霾之下,不过她们的皇爷爷总算撑到了凌颜登基。 林羡如今没了看着让人觉着老朽的身板,说话自然就也比过往硬气活泼了许多,他道:“那怎么行,此事一定要大张旗鼓,到时候拥有灵气的铜板问世后,还得大摆宴席,你们国内的江湖宗门,仙家门派,都得请,来不来那是他们的事。总之一定要把国内的所有话语权,全部紧握在自己手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孙女儿凌澈重重点头,她想要的,就是这个。 凌颜抬手捏了捏女儿的肩头,说道:“朕会全照林门主说的做。” 林羡哈哈大笑,笑得那才叫一个爽快。 那边寝宫上方的阵法看样子不打算停歇下来,中年人准备离开此地,二郎真君跟随中年人一道,却被身后的林羡喊住:“真君大人请留步。” 二郎真君回过身来,问道:“林门主有何事?” 林羡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老夫觉着吧,上次你打算给老夫的那把宝剑拜首,老夫收下的话,也挺不错,可以增进咱们之间的感情嘛。” 中年人已经穿过他身前的虚空,回到了神界之上,二郎真君不愿逗留,手一抹,一把玄光宝剑便拿在了手中,他将拜首宝剑扔给了林羡,说道:“下次可别再这么恶心本君了,你我之间,哪里有什么感情可以增进。” 林羡笑着接过了宝剑拜首,反手持剑拱手道:“谢了,真君大人慢走,一有机会老夫就上来看你。” 二郎真君一步跨进身前的虚空,只留下一句:“再会。” 林羡手腕拧转,宝剑拜首正手持之,上下打量一番,剑身光寒,凝雾成珠,随后林羡又给玉佩注入灵力,赤红的炎伐剑身瞬间暴涨而出,俩者仔细观察过后。林羡觉着宝剑拜首果然是要厉害一些,甚至比他出道初期的厥犁都要好。 仙家宝剑的品质,就是要比下两界的兵器厉害,这不可否认。 左尚寻见师父得空,这会儿才上前行礼:“徒儿尚寻,拜见师傅。” 哪知道林羡根本就不理会,好似观赏手中的宝剑拜首入了迷。 左尚寻再一次轻声道:“师……师傅。” 双手各持一把宝剑的林羡这才恍然一般,瞅了瞅左尚寻,咧嘴笑道:“这不是左大将军嘛,你来得正巧,你看帮老夫看看,这两把剑,是不是方才真君赠予的拜首更胜一筹?” 面对师傅的称呼跟拜托之事,左尚寻立马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认错道:“师傅,徒儿万万不敢。” 凌颜微微叹气,她的余光之中,有女儿投来的目光,不过她未做回应。 林羡转过头细细观赏着两把绝世好剑,半点不去理会徒弟左尚寻的跪拜,只是说道:“咱们今后呢,可就是好兄弟了,你这一跪,老夫受不起啊。你贵为星冥帝国的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的皇帝还在旁看着,你也不觉得丢人哦?” 凌澈顿时错愕。 难道林爷爷为了小叔跟左柠姐的事,连小姨跟小姨夫关系都撇清了?! 难道这也是林爷爷以中年人之姿面世的原因?! 左尚寻作为星冥帝国的守旧派,朝堂上始终坚持己见,还曾与祇首黄维争执不下,如今轮到自己跟自己的师傅争执了。 左尚寻倒不是觉着自己点儿背,而是觉着师傅实在是太欺负人,可他也没法子,师傅是师傅,教他技道,传道真法的领路人,他左尚寻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师傅做弟兄。 左尚寻此时想死的心都有。 林羡将宝剑拜首反手别在身后,又将恢复了炎伐的原貌,蹲下身去,将其别放在了左尚寻腰间,他只手将左尚寻搀扶起来,苦口婆心道:“皇帝的意思呢,老夫觉着还不够妥当,哪里有我与你还是师徒关系的时候,让咱俩的后代在一起隐居深山的道理?依老夫之见,咱们师徒三人,得找个机会,在苍灵门的祖师祠堂里头,当场补写一份当年的拜师贴,然后将其烧毁,咱们仨就算名副其实没得关系了。” 左尚寻哭了,这样的事儿怎会摊在自己身上? 林羡皱眉道:“做事呢,一定要做稳当,还得做好!咱们仨的关系除名后,公告于天下,小墨跟柠儿两个人的事儿,就可以不用去管了。按照他们俩人的性子,拜堂的时候,肯定是不愿意请人,咱们做长辈的,也就宽晚辈一点心,这样他们不请,天底下就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就算过个几年十几年,让人知道了又如何?咱们仨师徒,不是早就没关系了吗?” 林羡说到此处,倒真有点沾沾自喜:“你以为老夫以此样貌现世人间,是觉着老夫年轻的时候长得潇洒?你哭个锤子哟,你把你凌萱叫来,老夫亲自与她说明白。” 左尚寻点点头,已经不哭了。 林羡突然骂道:“凌萱拜老夫为师的时候,老夫的苍灵门早已在崄巇山扬名多年,之后才是你个小子硬要拜师。老夫可是苍灵门的祖宗,苍灵门是老夫创建,祖师祠堂里头,老夫最大!谁敢说个不字?这件事就算是你的师爷明尚老人来了,老夫也敢这么说!” 曾经的义子单允为了保留住幕彩儿的性命,被逼无奈之下,当场自刎。 虽然这是两件不同性质的事情,可是儿子林墨跟徒孙左柠,终究是没有任何的血缘,此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林羡也算是将这些话说出后,一身轻松许多。 左尚寻就站在师傅身旁,深深地低下头去,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凌澈此时此刻,只是觉得小姨夫好可怜,都没有人能够帮他说一句话,她凌澈资历不够,方才从林爷爷话语中,母亲也是支持小叔跟左柠姐在一起,她已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凌澈早在虎伯城的时候,苍灵门青使庄启圣上门来宣称要锤烂左柠丹田,才肯罢休,那个时候就是娘亲将庄启圣打回了崄巇山,但现在再想起这件事来,凌澈仍是不愿相信,自己的母亲为何会同意这桩事。 凌澈转过身去,凝视母亲的侧脸,问道:“娘,以后澈儿还怎么见他们?澈儿觉得别扭,总觉着叫什么都叫不出口。” 凌颜则笑道:“娘知道你的心情,这种事儿其实咱们应该这么去理解,要是这件事出在类似隐宗跟其他大门派里头,以澈儿的孤高性子,恐怕都懒得听上这么一说吧?事后再听说此事,反而会觉着林门主在此事里头做出的牺牲,才是最大,最无私的,是吗?” 凌澈恍然,就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 凌颜继续道:“所以就很好解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咱们便会无心理会,只是这件事发生在自己亲戚身上,澈儿才会觉得别扭。或者娘亲再将此事把它划分得更仔细些,这类事在曾经的道灵界里头,其实有先例,那会儿娘亲第一次看到后,心里头并无不好的观感,所以这件事发现在你左柠姐姐身上后,原来也是离我们很近的事。这与处理国情其实是一个道理,放大了来看,仍旧是弃车保帅的古老章法,况且你林叔跟左柠姐还是两个大活人呢,跟死物不能一同比较。” 凌澈心里头仍是反感,并无改观。 凌颜嗔怪道:“是不是改不过来了?” 凌澈望了一眼娘亲,也跟着小姨夫深深的埋下头去。 林羡皱了皱眉,与凌澈说道:“澈儿,你过来,林爷爷跟你说。” 凌澈再一次望向娘亲,凌颜点头应允。 凌澈小步调,几乎算是挪,才挪到了林爷爷跟前。 林羡嘴角上扬,他摸了摸他的这个孙女儿的脑袋,笑道:“其实啊,这种事,根本无关对错,老夫也知道你未来的十几二十年内,都不会对这件事有所改观,那咱们就让你的小叔还有你的柠姐姐,过好一点,可以吗?” 凌澈望着眼前中年模样的林爷爷,点了点头。 林羡笑了笑,说了一句让人觉着有趣的话:“若是咱们长辈跟晚辈的身份对调一番,林爷爷倒是很希望,你也能够与林爷爷大致说出相同的道理,当然了,是拆散你小叔跟左柠姐,要强行收左尚寻跟凌萱为徒,那这样就更有趣了。” 凌澈就有些沉闷了,林爷爷到底要说什么,这让她听不懂,也听不惯。 林羡突然哎哟一声,大手一挥,他的身前打开一只隧道,只见从隧道里头,向外扑出一个人影。 林羡都吓得原地小跳一下,上前赶忙将那位青衫搀扶起来,问道:“真是对不住,一时间忘记了你没跟上来,差点就把你给忘在里头了。” 那袭青衫青年脸色涨的红通,明显憋气久了,他一阵咳嗽过后,劫后余生道:“林爷爷,下次,你可得,可得多念着我点,胥让可没多的性命陪你打马虎啊。一起进隧道的时候,我可是拉着你的,谁知道林爷爷你,一溜烟儿就把我扔里头,一个人出去了,这可把我给憋坏了。” 这样立见生死的小事,道灵界内脾性好到顶点的,除了和尚神勉以及柳胥让之外,鲜有人能敌。换做平常人,恐怕这个时刻已经在找趁手的东西,不是想着该怎么报复,就是指着林羡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林羡给柳胥让不停地拍着后背,语气低缓道:“老夫下回注意点的,胥让你没啥事儿吧?” 柳胥让摆了摆手,咳嗽稍缓了些。 只是瞅见了凌将军在此,柳胥让便作揖道:“柳胥让见过凌将军。” 凌澈有条不紊地回礼,随后主动与柳胥让介绍道:“柳公子,这位是星冥帝国皇上,这位是帝国大将军。” 柳胥让分别行礼。 左尚寻情绪低糜,不过还是受了柳胥让的礼数,他与林羡说道:“师傅,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林羡愣了一愣,说道:“想回去就直接回去你的啊,跟老夫没干系。” 左尚寻实在受不了师傅的这番作态,轻轻叹气一声,离去了。 林羡根本就不去理会左尚寻究竟会是个怎样的心境,即便这样使他大道受损,林羡也要这么干,因为没有选择。 林羡与凌颜说道:“这里你们就好好处理,争取半年之内,让老夫看到星冥帝国的那个啥来着?” 凌颜补充道:“神仙钱。” 林羡兴致立马高了一筹,“对!就是神仙钱,老夫要在半年之内看到道灵界上上下下,城镇之中的武馆,山上头的仙家门派,都挤破头去够买。” 凌颜点点,笑道:“林门主一定心想事成。” 林羡扭过头瞅了瞅柳胥让,问道:“休息好了吗?” “休息好了。” 柳胥让点了点头,以为可以好生休息一番,至少也得找个地儿坐坐,喝喝茶水什么的。 随后林羡手持仙剑拜首,拍了拍胸脯,挥臂一划,空间隧道再一次打开。 柳胥让微微张嘴,惊悚道:“还来……” 然后他就被林羡给拖了进去,只留回音在人世。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说书人 苍灵门少门主林墨的成名之路,走得是跟隐宗阮青海一个路数,俩人都是神功大成之后,才开始真正游历道灵界。 一些个某位少门主被某个小国的皇子殿下怂恿,走了一趟道灵界,这是在那位少门主那边不认可的,毕竟上次是护送亲人为己任,算不得与人真正比试,砥砺心境。 隐宗是在被单族二公子的打压下,才变得近乎异常的低调,所以基本算是毫无靠山的阮青海得从一些城镇宗门的拳师以及剑师那方,一步一个脚印打出一片天地。 林墨则就直接将而立道者的前八名,全部干掉,自己得到了探花之位,所以这也就给他带来了一些他都想不到的好处。 那就是林墨带着左柠行走道灵界,几乎没人认识他俩,这给他们这一对被伦理辛苦打压的苦命鸳鸯,能够持续游走道灵界,提供了存在性。 有关于而立道者的排名,再过一段时间,新的排名就会出现。 林墨在榜内起到了一个天埑的作用,因为林墨的化境灵力,跟前两甲整整差了一个奉观境,而在林墨之后,近甲跟地守境的道者,仍是不在少数。 再者林墨的僵尸体质,会与前两甲仅仅常人体质的谭轩跟阮青海出现如此大的区别,乃林墨在六七岁那年,被登崄巇山的单允所伤,在林墨二十三四的年纪才打破传统,逆行倒施灵力,修得擎身,这期间林墨的修行损失,当得起一个化境。 自从苍灵门青使庄启圣在虎伯城与凌颜一役后,林墨跟左柠俩人的身影似乎,真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一些个道灵界的新晋翘楚,即便没有信心打败而立道者的榜眼,但总是跃跃欲试着想要跟林墨试试拳脚,不过这都一年光景了,这位探花郎怎么跟状元一般消失了。 林墨与左柠俩人,一起生活之后互帮互助,因为父亲的门派在道灵界并无收入,所以整个苍灵门,其实过得也就是那样,都不如一些殷实家庭。 所以两位选择走在一起的新人,真正踏入江湖之后,已经考虑要不要在街上卖艺,以资生活上的一些开销。 不过他林墨是谁?会让自己心爱的姑娘受尽江湖白眼? 那肯定是不会。 林墨的手段其实不多,因为灵力出众,一些个妖媚精怪作祟百姓门户的事件,他都有出手,从而赚取费用,户主返的佣金还挺高,能让左柠安安心心住客栈的中等房,不是问题。 平时也就左柠在客栈睡着了,到了林墨与被恶鬼纠缠的户主约定的时辰,林墨就摸黑前去除害,通常三更都不到,林墨就能折返客栈,继续在左柠的隔壁房休息。 刚开始那会儿,左柠总是询问林墨到底打哪儿来的钱银,林墨都毫不隐瞒,可是白天左柠都跟林墨在一起,俩人分开的时间根本不够林墨去捉鬼除害,林墨也只能将晚上的活动和盘托出。 所以左柠只要一知道林墨出了客栈后,她便睡不着了,总是要等到林墨回客栈,等到隔壁的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她才能安心入睡。且醒来的左柠都能有个巨好的心情,跟林墨说早上的粥特别好喝。 不过林墨也有回来时,在隔壁闹出磕磕碰碰的声响,左柠放心不下,就会去隔壁看林墨的情况。 有一回林墨强忍住呕血的伤势,硬是笑着脸跟左柠说:“一般来讲呢,遇见不好处置的情况,我就会用厥犁啦,若是这个家伙特别棘手,就最适合用仙剑赤道良颜了。柠儿你是知道的,能在我两手中走过六安论述一遭而不毙命的妖物,这个道灵界,还真遇不到一个。今个儿分了神,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可就能更快回来啦。” 左柠那一次被林墨好说歹说,才继续回房睡觉。 关于赤道良颜的出身,就算单京韫跟阮青海也就只知来自神界,但并不清楚,此剑与仙剑拜首一同出自神界正统道教,与宁项婴手中尚且未被天君收刮带回神界的宝剑,都可统称为符剑,或许在道灵界与人比较,再出众也就那样,不过却是斩杀妖魔精魅的神兵利器,一往无前。 不过神界真君杨戬,能够将两把重要符剑,赠与道灵界,其用心,暂时不能被其他仙班道友点破,毕竟是玉帝授意,无人敢不从。 左柠提议买一个竹箱,一些个生活所需的用品,全都放进竹箱里头,她呢,就再去买一支轻制式的帐篷背着,这样一来,衣食住行全都给解决了,所需的钱银,就不会那么大。 林墨一听这是个好办法,但是他还是嘲笑左柠的脑子笨,这让当时的左柠反过来生他的气,还说自己是认真地在讲事情。 结果林墨直接给她牵了一头驴子来,然后什么竹箱,什么帐篷一类的繁重物品,全都扔在了驴背上。 当天林墨就牵着驴子,左柠则看心情要不要牵着林墨,总之林墨听话,牵牵手什么的,她还很好办到。 俩人的侠侣走天涯,在这偌大的道灵界,根本不被重视,除妖这种打一炮换一个地儿的心境,除非同境界的大妖特意来摸林墨的脚底,否则不会有人发现,原来这俩个人还能有这么强大的能量。 今日阳光明媚,秋季能够在阳光下度过,是很惬意的一件事。 林墨牵着毛驴,与左柠来到了一座城镇,这里是还未被星冥帝国所触及的地方,所以这座祥光城,依旧保留着五百年的风貌,城主一人独大,掌管整个城的治安,调度,以及经济。 路过城门,不需要星冥帝国那般繁琐的手续,通关文牒一切都是摆设,只要所携带入城的行囊当中,没有刀枪戟剑,城门处的府兵会很快放行。 仍旧是站得高看得远的理念,林墨的化境灵力,能够在十里之内,捕捉到妖气的去向跟脚跟。 这一次进城,林墨觉着自己能够干一票大的,不过目前他还不敢跟左柠讲,只是说这座祥光城是座数百年的古城,有着很悠久的历史,里头的人文,以及传承下来的古玩摆件儿,是周围诸多城镇无法比拟的。 这样就激起了左柠的好奇心,毕竟她是姑娘家,走山访水的日子,远没有群居的城镇生活有吸引力,这也是女人都想要个安稳的家的缘故。 左柠的思想并没告诉过林墨,因为俩人的关系,依旧是刺挠在她心头的一根针,不过她也无可奈何,拖着总比继续打破的好,所以也就持续着与林墨一起走访道灵界。 城镇风貌,对只懂得技道跟道力的左柠来讲,大体上是很淳朴的,不过与她同行而来的林墨,则要心情低沉许多,因为整个城的人,似乎都已经沾染上了一些怨气,街上的百姓往来间,百姓的眼神生而无光,就是铁证。 林墨嘀咕道:“这里距离最近的一方势力,就是阮大哥的隐宗,为何隐宗也不出手管管,这样的情况,起码也该持续了三年光景。” 左柠侧过头询问道:“怎么了?” 林墨笑眯眯道:“就是觉着这里离着隐宗近,想着再过几日,就去隐宗试试运气,看能不能碰上阮大哥。不过我估摸着可能性不大,阮大哥为了那谭轩的事,从来就没停歇过。咱们俩一路走来,道灵界这方传来的消息,阮大哥一直都在各大仙家门派逛悠,即便那些仙家门派不战而降,但总归是很给阮大哥面子,还没有不敢不迎客的,哎,阮大哥的榜眼之位,早在五年前就该登上状元之位,为了个谭轩,白白浪费了多年光阴,真是可惜了。” 左柠想了想,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说道:“你又没跟谭轩还有阮大哥打过,哪里知道阮大哥对谭轩是怎样英雄惜英雄的气概?” 林墨气笑道:“这么看不起我呀?” 左柠摇了摇头,莞尔笑道:“我哪里敢,崇拜还来不及呢。” 林墨伸手摸了摸左柠的脑袋,惹得左柠嘟囔着嘴瞪了他一眼,林墨笑道:“我喜欢这样,一辈子都改不了喽。” 左柠没得法子,不过心里还是很开心。 客栈一类所需花销巨大的地方,现在左柠是第一个不愿接触,一些个街道摊位上摆设的吃食,看上去同样不会逊色装潢毫奢的客栈,所以左柠指着前方不远处客人较多的路边摊,说道:“哪里看上去还不错诶,人又多,肯定好吃,我有点饿了,咱们去吃一点东西吧。” 林墨遥遥望去,点头说了一声好,随即拍了拍毛驴儿的屁股,说了一声架。 俩人牵着毛驴儿走近一瞧,才发现是个卖汤面的小摊位,俩人早上同毛驴儿大哥一样,都只进食了一些野果果腹,能碰上这么一出热汤的面摊子,其实是很有食欲的。 只不过客人较多,目前就只有一个比较空余的桌子,那桌坐着一个老头以及一位少女。 林墨示意左柠先去落座,他将毛驴儿牵到桌旁,把绳子在凳子的一脚栓牢实了之后,才跟着坐下。 不远处正面对一大锅热气腾腾汤水煮面的老板,朝着林墨左柠喊道:“俩位是新进城来的吧,咱们这个摊位,最好吃的就是排骨汤面跟牛肉汤面,都是十二个铜板一碗,两位客官要吃哪一种?” 林墨正要打算来两碗排骨,左柠就举高手臂,抢先说道:“麻烦老板,各来一碗。” 左柠两手规矩地搭在桌上,笑嘻嘻地跟林墨说道:“咱们看哪一碗好吃。” 林墨笑而不语,总还是觉着左柠比他会过日子一些。 两种汤面一同上桌,左柠没去挑拣,拿了一碗靠近自己的排骨面吃,她捻了一块排骨给林墨,道:“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墨没有丝毫的拖沓,直接将排骨放入口中咀嚼片刻,赞叹道:“骨香肉滑,上上之品,来,你尝尝这块牛肉。” 林墨则直接捻了一块酱牛肉,将筷子递到了左柠的嘴前,左柠毫无顾忌,轻轻张嘴吃下。 林墨低声询问道:“怎么样?” 左柠露出灿烂笑容,道:“好吃诶。” 林墨跟着微笑,随后开始吃面,俩人还把面汤喝了大半,对小摊老板的煮面功夫赞叹不已。 不过能将一碗面食,吃得如此有大餐之像的,摊位老板以前都好几年没见过了,具体多少年,他倒还记不起来,可能是接待的食客不同的缘故。 即将吃完之际,林墨发现与他们同桌的老人跟少女,面条仍有大半在碗中,俩人看上去都有心事。 那少女低垂的脸庞,林墨看不清她的样貌,只是那少女突然与老人说道:“老爷爷,我们干脆去城主府好了,不要去那里讨晦气……” 老人衣着深蓝色布衣,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林墨在上桌之前,还瞅见了老人崭新的鞋子,应当是进入出门新换上的。 老人家立马拒绝道:“不行,这件事怎么能让那伙人逍遥法外?老朽就是死,也要讨回这个公道!” 左柠愣了一愣,他看向同桌的老人跟少女,一时间搭不上话。 不过那少女哭出了声,已然顾不上跟她的爷爷争论。 左柠与林墨俩俩相望,听上去这里头老人跟小姑娘受了极大的委屈,左柠便好心询问道:“小妹妹,你们是碰到不该惹的人了?” 只不过少女只顾着哭自己的,没搭理左柠,老人也不愿牵扯旁人的脸色,匆匆给了素面的钱,就领着小姑娘离开了。 左柠又看了一眼林墨,后者笑着说道:“跟上去瞧瞧?” 左柠怕惹事,林墨皱了皱眉:“咱们的左大侠女什么时候害怕惹麻烦了?” 左柠瞬间被激起斗志,在桌上留下了二十余枚铜板,领着林墨以及那头载着他们所有家档的毛驴儿,跟在那一老一少的身后不远处。 林墨牵着毛驴儿,姿态悠哉悠哉,丝毫没有因为这行动带来的负重感,倒是左柠有些心神不济,那位老先生要是与他们说出自己的苦难,讲明白了其中缘由,需要钱银救济的地方,左柠看在小姑娘可怜的份上,其实愿意资助,倒是老人不愿连累他人的心态,让左柠坚信这对祖孙俩,其实是真的有大困难。 而且老者还是一名恒听境的道者,实力在江湖门派当中,算是老江湖。 女孩其实并非老人子孙,她有个弟弟,名唤阜敛龙,一直跟着老人学拳。 因为弟弟与一家城镇豪绅家的子弟,存在纠纷,被人殴打致伤,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月,仍是下不来床。 期间姐姐将所有的事打听了清楚,并且得到了弟弟的亲口承认,是他瞅见那豪绅家的子弟欺负乞丐,拿乞丐当猴耍,才与那些人起了争执,最终打不过,卧床至今。 弟弟有个十分看重他根骨的老师傅,就是她身旁的这位拳法师傅,她与老师傅接触不多,从弟弟口中得知,老师傅姓徐,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只是在家里耗尽钱银的时候,徐师傅今日突然上门来,要她阜暖暖跟着他一道上哪豪绅家索赔钱财。 徐师傅边走边说道:“阜敛龙这个做徒弟的,因为老夫的原因,不愿他对外宣称是老夫的徒弟,所以在外头行事,打输打残了,老夫也帮不了他多少。” 这话说得奇怪,为何徐老师傅隔了一个多月才肯出面为弟弟讨公道?少女阜暖暖没敢问,她只是默默地跟在老师傅身后,期盼这趟上门,能够有个好的结果。 弟弟阜敛龙的伤势,其实很严重,稍有调养不好的话,就会落下永久性的病根,今后弟弟的拳术之路,也就只能在时年十四搁浅。况且家里头没了弟弟去码头做苦力挣钱,她的那点刺绣活路,即便够生活开销,可是弟弟的汤药费,根本是个无底洞。她倒不愿因为此事再跟人起争执,要是连她都垮了,可就没有人照顾弟弟了。 徐师傅此时略表歉意道:“拳馆里头的十几位弟子之中,阜敛龙的十位师兄其实都是知道你弟弟的事,也知道你弟弟是出手助人,但是老夫听信了某位弟子的话,最开始说你弟弟是与别人争强斗狠,才被打得昏迷。你也知道,你弟弟的脾性其实很火爆,老夫曾经说过他两次,为此还差点与他解除师徒名分,只是老夫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 徐师傅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蓦地有了些神光,他道:“总归还是不算太晚,老朽唯一一个敢为乞丐都豁出性命的热血男儿,他的公道,老朽去替他讨回来。” 姐姐阜暖暖心生感激,落泪不止。 林墨的化境灵力,超出江湖的大宗师一大截,所以前方虽然熙熙攘攘的人群闹市嘈杂,但林墨仍是听得清楚徐师傅与阜暖暖的对话,他也都一字不差地转告了左柠。 不过这一场上门,因为有林墨站在徐师傅跟阜暖暖俩人身后不远处,这场由那豪绅家族的护院出面,最终以蚊声落幕,豪绅家族赔钱又赔丹药,还与阜暖暖承诺,会负责阜敛龙之后的治疗费用。 阜暖暖惊讶于这场解决得快而稳的登门,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也就没有做他想,只是怀里抱着沉甸甸的钱银跟那些瓶瓶罐罐,想着弟弟的伤势有了着落,阜暖暖心情大好。 徐师傅知道此事没这么简单,他当时瞧见了那豪绅出门解决此事的供奉,是个比他还要高出一境道者,按理说这次登门,他没有完好下场的可能。 只是徐老师傅有注意到对面之人的目光,有过一些飘落在他身后,他回头望去,发现时先才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墨俩人,徐师傅便知道大抵是他的功劳了。 此事之后,徐老师傅将阜暖暖送回了家中,当他一个人在街上寻找那位青年之时,已经找寻不到。 其实林墨跟左柠俩人就在隔壁的古巷之内逛悠,左柠一直想要见识一下林墨口中所说的古老摆件儿,她是有很兴趣。 这条巷弄不长,归属于一条道路分下来的支路,不过这条支路的两侧,皆被摆满地摊,摊位的品种琳琅满目,有卖玉石,有卖佛家禅物,就连一些个不被天道认同的道家符箓,也能在这条毫不起眼的巷弄里碰见,只是不知其真假。 这些小物件儿,左柠很喜欢,以前带着弟弟凌元巡街的时候,瞧见凌元向小商贩够买馒头,其实左柠也想买,只是忍住了。 不过当林墨跟左柠俩人继续往前走去,身前的路却被一群人给堵住了,原因是最近道路旁的说书先生,口中的人物,那可是顶天了大。 林墨好奇,与左柠一道凑近听书,才发现那说得唾沫横飞的干瘦先生口中的人物,是苍灵门的林门主。 干瘦的说书先生一拍响木,身下是蹲在地上听他说书的百姓,他眼神炯炯,力喝道:“谁知天上的那条天河之中,流下来无尽的天河之水,眼瞧着天河之水就要淹没整个皇宫,那位星星帝国自开国以来的首位女帝,就一展神通,将那河水通通收入了一道玄光之中。奈何天上的神仙眼瞅着自己的法术被人轻松攻破,一只长达百丈的巨大手臂,直接从那天河之中伸了出来,趋势凌冽,掌风之中伴随着熊熊金光,就要将整座天古城内的皇宫,给一巴掌拍掉!” 说书先生说得口干舌燥,他突然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就这么点功夫,将数十听书人给急得骂娘。 说书先生的平静的神情,下一刻立马入戏,他将手中的响木拍得更响了。 “就在此刻,星星帝国的存亡之际,天边有一道身影化作一阵疾风,汹涌而来,站在了那急急下坠的手掌之下!只见一把惊天巨剑大显人间,百里之遥的百姓都瞧得清清楚楚,天上神仙的整个手臂,就被那把巨剑斩断!” 说书人的神情那叫一个精神,他一拍响木,歇斯底里道:“大伙儿说说,咱们道灵界的这位林门主,是不是给咱们长脸啊!” 下头听书的人们个个叫绝,街道上顿时闹声一片。 此时又有人问道:“那位林门主,长什么样呀?您老见过大世面,也给说道说道呗。” 说书老人指了指那人,兴奋道:“就让你给挑中了!” 那人反问道:“这里头难道大有门道?” 说书老人感慨道:“咱们的这位林门主,是年过花甲的老门主喽,可是你们猜猜这位老神仙的样貌如何?” 有人却是起哄道:“总不能是个大小伙子吧?” 顿时又是一阵大笑。 说书老人睁目道:“离你说的也不算远,是个四十多的中年人呐!” 一群蹲在一起听书的百姓,顿时站起身来叫好,又是一阵闹哄哄。 林墨笑着跟左柠说道:“这些说书先生的话,以前我只听一半,现在啊,一半都不敢听了。” 林墨微微摇头的举动,在这嘈杂的人群当中,异常显眼,那位说书老人指了指林墨,说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觉着老朽在开黄腔?” 好歹这人也是在给父亲挣名声,林墨懒得争论,扔了一粒碎银子过去,拱手道:“老人家的说书技巧,我看行。” 说书老人两手在怀里一捧,堪堪接住了意外赏银,不过他还是说道:“此是千真万确,道灵界上的黑白两道,消息可没我们说书的快,就在昨日,距离此方地境万里之遥的星冥帝国危在旦夕,确确实实被林门主再度挽救,将天上神仙的手给当场斩断,林门主还与那些神仙人物撂下狠话,不怕再次争渡上天。” 这么远的距离,此地境的黑白两道都不曾大肆争论的事,轮得到一位说书先生的胡乱渲染? 林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老人家说了算。” 随后在说书老人的一阵嘀咕之中,林墨牵着毛驴,首先破开了人群,领着左柠继续逛悠。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八章 溯源 林墨跟左柠俩人牵着才买来的毛驴儿,逛悠了整个支路巷弄,满足了左柠的好奇心。 一条整街下来,无数个摊位的新奇玩意儿,让左柠大饱眼福,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掏钱买一个合意的。 林墨将此事瞧在眼中,笑着问道:“会不会是方才我给那老人的酬金,觉着多了?” 左柠愣了愣,随即摇头说道:“这哪能啊,林爷爷能够让道灵界的人们这般崇拜,世间的说书先生都以此作为绝活,这些钱财,也应当让他们赚了去,我们反正不亏。” 林墨又问道:“那为什么不愿买下自己喜欢的那只簪子?” 左柠屏息一下,以小叔的洞察力,果真还是满不了他,左柠望向别处,自顾自道:“没有啦,我就喜欢看个稀奇,过过眼瘾,簪子我在箱子里可多,你也是知道的。” 林墨疑问道:“是吗?” 左柠扭过头来,瞅着林墨的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 林墨叹息一声,随后抬起右手,一只银质的簪子被他拿在手中:“那看来,我是白买啦。” 左柠旋即一笑,抢过那只簪子,笑容灿烂道:“你都买啦。” 左柠两手将簪子捧在手心,仔细观摩,质地不仅上乘,就连细微之处,也让人觉着别具一格,簪子杆儿上,有四字烙印‘天官赐福’ 左柠第一次见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喜欢得不得了,但依旧忍不下心来花银子。 林墨责怪道:“下次遇到自己喜欢的,可不能不买,你知道我有多不开心吗?” 左柠踮起脚尖,给了林墨一个拥抱,她的下巴枕在林墨的肩头,说道:“那可不行,这样不就都不知道你很关心我了。” 林墨笑得有些无奈。 午时饭点已到,左柠提议:“好想找个偏僻的地方做饭吃,有些麻烦,今个儿要不咱们就上客栈解决一宿,我有钱,我请客。” 林墨抿笑道:“我也有钱的。” 左柠拒绝道:“这不行,你刚刚才送给了我一只簪子,哪里又让你再出钱的道理。” 林墨心直口快道:“我能赚钱啊,赚到的钱就要花掉。” 对于林墨的话,左柠没去多想,点头同意了。 俩人牵着毛驴儿走出了巷弄,找到了一家客栈,将毛驴儿交给了店小二,特意给了小二十枚铜钱,让小二给他们的坐骑也添些料,小二哈腰笑着应承了下来。 客栈里,食客不多,可能这与林墨入城时看见的现象有关,众多的城镇百姓头顶上的那一丝丝邪魅气息,应当是影响食欲的重要原因。 整个客栈里头,也就林墨的吃相,如同风卷残云。 旁桌的食客们也都被林墨的吃势给震惊,左柠注意到他们的神情,眼光之中存在羡慕。 左柠终究还是发现到了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我们从早上到现在,不光是小摊面的那对爷孙,与我们同食一客栈的人们,看上去他们的食欲都不怎么样啊,难道他们不饿吗?可是不饿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定点吃饭?” 林墨将油炒青菜的汤汁淋在白米饭上,光靠着油水,他就能独自干掉一碗米饭。 左柠瞧着林墨的阵势,笑道:“我做的饭菜也没见你这样吃,难道不对你的胃口吗?” 林墨当即停下,的确,许多次左柠所做的饭菜,他都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但是他并不好直接说,只是想着今后左柠的厨艺,慢慢会变得可口。 林墨眼睛咕噜一转,接着上一个话题,说道:“这里的百姓好像都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住了,我看这事儿,咱们有必要在祥光城住些时日,把这一切摸索清楚才行。” 左柠知道林墨的心思,但就是不愿放他一马,仍旧问道:“我问,我做菜的手艺,是不是不好?” 林墨嬉笑一番,讪笑道:“媳妇儿,别闹,咱们现在应当想法子找出祥光城百姓的结症所在。” 一句‘媳妇儿’左柠立马泄了气,闷闷不乐地坐在凳子上不出声了,她明明记得林墨吃她做的饭菜的时候,也说好吃来着,会不会今天太饿了? 客栈大门口突然迎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手持宝扇的锦服公子,一位身着黑紫服饰、手掌托两颗玉球的中年男子。 俩人一踏进客栈大门门槛,一股邪魅气势澎湃而来,左柠感受得真切,却是林墨继续吃着,丝毫不对到访的俩人予以重视。 持宝扇的锦服公子径直走到林墨的桌旁,拱手笑道:“刘剑山庄刘孟顾,见过高人前辈。” 左柠抬了抬眼,憋了俩人一眼,同样对此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风范。 也并非左柠不懂规矩,而是此二人,正是先才徐老师傅登门所见的俩人,之后他们瞧见了徐老师傅身后还有林墨跟她的存在,才选择当街赔付银钱丹药。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做得很好,反而此事因他们而起,那阜暖暖的弟弟阜敛龙的伤势,能不能够好完全,都两说。 林墨刨完了饭菜,用客栈特意为客人准备的白布擦了擦嘴,与那刘孟顾说道:“该不会是来要钱的吧,我可没说我会报账哦。” 刘孟顾笑道:“我刘建山主岂敢为这点小事来麻烦高人,那也实在太不长眼了。” 林墨挺直腰背,两手伸直搭在桌面上,一本正经道:“那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谁知刘孟顾直接递了一块玉佩上去,说道:“这块玉佩,里头有黄金千两,足够高人数年的开销,刘某恳请高人收下玉佩,只要高人不过问祥光城的一切事务。” 重要的并非黄金千两,而是可以储物的玉佩,刘剑山庄也同样双手奉上,诚意十足。 当官当久了的左柠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质问道:“你们刘建山主到底在祥光城祸害了多少人!?能够舍得花这么多钱贿赂!” 刘孟顾迟疑一下,道:“贿赂?两位高人难道是星冥帝国人士?” 林墨摇了摇头,说道:“我媳妇儿是,我不是。” 左柠皱了皱眉,低下头说道:“可不可以严肃点?” 林墨抿了抿嘴,站起身来,与那刘孟顾说道:“瞧见了吧,我媳妇儿不高兴了,赶紧拿着玉佩滚蛋,这祥光城呢,我俩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想管哪件不平事,就管哪件,要是你们刘建山主真是财力雄厚,就把所有人都给赔了呗,那样就万事大吉。” 刘孟顾脸色平常,心思细腻的他,微微一笑,道:“高人灵力功夫上乘,贵夫人同样是道力高手,只是晚辈的刘建山主不愿意跟高人到最后拼个鱼死网破而已,那样很不值当。” 林墨无所谓道:“第一呢,我的年纪可能会比你还小,算不得你这种人的什么高人前辈。第二呢,我发现整个城镇的百姓食欲不振,跟你们刘建山主绝大的干系?这里头有什么大门道,我会自个儿去查,到时候要是发现你们刘建山主的害人把戏,你们最好先把脖子洗干净等着吧。” 刘孟顾神情微微吃瘪,就连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脸的仇怨。 林墨转头想问道:“怎么样,柠儿,这么说,可还称得上咱们再江湖上的青衿双侣称号?” 左柠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那个中年人。 林墨随后歪着头,与刘孟顾冷笑道:“等着我请你吃饭?” 就在此时,那中年人的就要暴起凶人,然而更快的是整个客栈的气势瞬间高涨,以他们为中心,林墨所在的桌子当场被气势镇压,化作粉末,连同其他桌的食客们,也都被这股气势震得往外扑倒,桌上的菜品打翻一地。 只见一把漆黑长刀,刀刃悬停在中年人头顶一寸处,不斩下,也不收刀,林墨淡淡道:“既然要动手,要不就留下点什么?” 刘孟顾差点被震得道心涣散,他双脚微微颤抖,双手将那之前的玉佩递了上去。 林墨却是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随后林墨按照苍灵门的规矩,一刀将中年人的手臂斩下,两个无主的玉球,掉落在地,滚到了旁处。 林墨收刀钻入地里,第二次问道:“还不滚?” 最终刘孟顾带着负伤的中年人,狼狈逃窜处客栈。 大街上,刘孟顾没在在意中年人的伤势,他大步往前走着,此仇一定得报,不过好在他听了庄子里老祖宗的话,不能跟那俩人动手,否则结果难以预料,不堪设想。 刘孟顾憋了一眼已经伤及根本的中年人,说道:“真是没用,都没看清楚对方脚跟,就乱动手,差点惹得我都命丧黄泉,你要不是老祖宗的弟子,我非把你一口吃掉!” 中年人左手捂着手臂的伤口,带着墨绿的血夜仍是止不住,他道:“此人不除,就是我刘建山庄在祥光城布局多年的败笔,到时灵阵的结果都还不好说,求少庄主赐药治疗伤势,下一次的突袭,我愿做死侍!” 刘孟顾扔了一颗丹药过去,中年人张口直接吃下。 刘孟顾道:“你还是该怎么跟老祖宗解释,让他留着你这条贱命吧。” 中年人心生不妙,但他也无能为力,师傅的妖术,奉观境鲜有敌手,他微微调整心态,不让少庄主瞧出他的露怯:“真是让认匪夷所思,三十不到的化境灵力道者,天下能有几个?” 刘孟顾斜眼一笑,“最好能够被我一口吃下,才算是大补之物。” 中年人忍着剧痛,没敢搭腔。 客栈内,林墨望着大门口,道:“这群都是些什么人呐,出手就是一座山门都不曾拥有的天地玉佩,还要连同千两黄金都赠与我。柠儿,你说他们的罪过,会不会太大了些,就连我们也只是看见了表象而已?” 左柠盯着地上的那只断臂,蹲下身去,正要伸手之际,林墨连忙凑到她身边制止道:“这等脏活,就由我来代劳了吧。” 林墨将那只手臂翻了翻,地上的血迹也未干涸,他瞧不出这只手臂有如何的古怪法,倒是地上的血迹之中,存在丝丝的墨绿色,林墨用手沾了沾,随即就要用舌尖去试试。 左柠赶紧打掉他的手,怪道:“你要干嘛?” 林墨委屈道:“试试有没有毒啊。” 左柠幽怨道:“即便百毒不侵,也不是你这么个法子,多恶心啊。” 林墨让店家小二取来一块生猪肉,店小二匆忙放下后,就逃得远远的,生怕被那人不开心将自己一刀劈了。 林墨将生猪肉放在血迹之上,猪肉与地面的接触面,立马发出丝丝声响,还伴随着一些白烟腾空而起。 林墨眼神冒光:“果真有毒,看来那刘剑山庄,底子不浅嘛,邪法妖术,他们样样都来啊。” 左柠白了林墨一眼,“你都有把握的事,干嘛还这样不正经?” 林墨嘿嘿一笑,说道:“我能想到结症就一些而已,但是究竟为何如此,又是如何如此的,我也得慢慢查清楚了不是?” 怀里有着一面青使令牌的左柠,沉沉地出了一口,道:“查清楚!?” 林墨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那事肯定的,不差清楚,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师傅,更对不起我爹。” 随后林墨让店小二帮忙把他的毛驴儿牵来,顺便路过前台时,将客栈被损坏的桌椅进行了赔付。 林墨顿时觉着自己好亏,出客栈的时候,声称这钱应当要找刘剑山庄要回来才行,不然他今晚都睡不安稳。 左柠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她知道林墨会好生处理这件事,毕竟最低最低,都关乎一座城镇百姓的食欲问题,何况从表面现象看来,祥光城的暗流涌动,肯定不止这些。 林墨带着左柠跟坐骑,一块来到了早上吃面的小摊,午时刚过,摊主的生意仍旧很好,此处吃面多为男子,还都是附近做工的匠人跟学徒。 摊主瞧见算是老主顾的林墨,笑着问道:“俩位要吃点啥?” 林墨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刚在客栈吃过了。” 摊主笑着点头,正准备忙其他的去,却被问道:“早上的时候,大叔是不是觉着我的吃相,似乎跟你们都不太一样?” 摊主愣了愣,他点了点头,林墨又说道:“是不是觉着,你们都好久没有这样的胃口了?” 摊主仍是点头。 林墨问道:“大概有多久?” 摊主自己也都许久没有过狼吞虎咽的食欲,即便他每天很忙,忙到精疲力竭,但是胃口仍旧小得不行,所以他很快就瘦了下了,他说道:“怎么着都得有六七年了,以前那会儿的胃口,晚上收摊都能自己吃半斤,如今晚上收摊,吃两口就吃不下了。” 林墨问了一个很让摊主意外的事:“这种情况出现之前,家里是否有人过世?” 摊主回想一番,肯定道:“没错,家里的老娘走之后,就这样了。” 摊主似乎想到了玄之又玄的由头来,心头不免一阵发虚,“难道这件事跟我老娘有关系,她在下头吃不好穿不暖?可这不能啊,每年我都有准时祭拜,况且周边的亲戚朋友,跟我没关系的诸多街坊邻居,也都出现了这情况。” 林墨不愿让人多想,所以笑着说道:“可能是我想错了。” 那摊主见林墨要牵着毛驴儿离开,询问道:“阁下是佛家子弟?” 林墨摇了摇头。 摊主尝试着问道:“难道是传说中的道教天师?” 林墨笑着摇头道:“道教失传了几百年,哪里这般容易见就着有真传的道统师傅?” 俩人随后离开了面摊,林墨心绪不由得飘远,左柠知道林墨在想事情,便没有开口询问进展。 林墨道:“我们要是去寻常百姓家,想要瞅上一眼他们家的供案,恐怕有欠妥当,也就只有去麻烦一下徐老师傅了,吃面那会儿看见他跟那阜暖暖的症状,同样不轻,说不定他弟弟的伤势久治不愈,也跟这事有干系。” 左柠说道:“那徐老师傅是开拳馆的,他去刘剑山庄的时候,自报家门过,好像叫什么拳术正宗的拳馆。” 林墨蓦的夸奖道:“柠儿记性真不赖,我都要想一会儿的事,你一下就说出来了。” 左柠瞬间垮下脸色,“正经点,办事儿呢。” 林墨立马收敛仪容,找了个路人问那拳术正宗所在何方。 当林墨俩人的身影出现在拳馆门口,跟门口有腰间扎着布带的弟子说明来意,那弟子连忙就往屋子里头跑去。 因为徐老师傅在一个多时辰前,安排了数名拳馆弟子,全程寻找恩人踪迹,不曾想恩人自己送上了门来。 徐老师傅亲自走出拳馆迎接,见面就不停抱拳道:“真是让老朽一顿好找啊,两位仙师里边请。” 林墨左右瞧了瞧一众人的气色,虽然这些弟子们勤加练功,气血十足,但头顶上的邪魅气息,仍是不少。 林墨笑着牵着左柠的小手,走进了拳馆,至于他们身后的小毛驴,则是让徐老师傅亲自跟弟子下令好生圈养,这让牵着绳子的弟子,顿觉包揽了一项大功德于身,走起路来,瞅见其他师兄师弟,眼神也都趾高气扬了起来。 拳馆门市不大,但是里头的场地,比得上家境殷实的三进院落,林墨跟左柠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瞅见了角落边处,有着一排排木人桩,比起其他道馆的十八般武艺所陈设的兵器,‘拳术正宗’的精干场地,当得起正宗二字。 徐老师傅命人端上茶水,老人家亲自转递到林墨身前,笑问道:“方才仙师一去不回,找不见踪迹,老夫都觉着此生留有一大憾事,可谁曾想仙师亲自到来,老夫真实得偿所愿了。” 林墨接过了徐老师傅的茶水,不过他没来得及喝,便直接问道:“拳馆内,包括徐师傅在内的所有人,家里边儿近几年可曾有过家人仙逝的?” 徐老师傅细想一番,轻轻皱眉道:“不错,这几年,该请假回家守灵的弟子,基本上都已请过,只是不知道仙师问这作甚?” 林墨道:“这几年你们茶饭不思的原因,我这里有些眉头。” 徐老师傅微微吸了一口气,道:“怎么说?” 林墨道:“我需要去祠堂看看。” 徐老师傅当即侧过身去,让出了道路:“这边请。” 拳馆的祠堂,并无山上仙家门派祠堂那般烟雾缭绕、古老仙境,拳术正宗的祠堂更显陈旧与腐朽,不过供案上的香炉,因为有徐老师傅的看护,香炉内的三柱清香,白日里几乎从未曾断过。 近二十人一起来到祠堂内。 供案之上,竖立着十数只灵位,供案靠着的墙壁之上,悬挂着五幅画像,林墨微微仰头望着,徐老师傅说道:“这几位都是拳术正宗的开创者,如今老夫这一代,是第六代掌门人,虽然到了老夫这一代,规模小了些,但总是没有断了先人们的香火,只希望再过几年,老夫的画像也能挂在上头,享受后世弟子的祭拜。不知道仙师从祠堂里头,看出了什么门道?” 扬止的林墨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地闭上眼睛,感受到了拳术正宗的十数人头顶的邪魅气息,因为他的到来,出现了一丝丝紊乱。 这间可以称之为屋子的祠堂,里头并无多余陈设,林墨睁开眼睛,说道:“若是可行,徐师傅可否将历代的祖师爷画像都取下来,一查究竟?” 徐老师傅微微睁大了眼眶,他盯着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山上仙师,仅仅一息之间,随即定下心来,转过身去与那五幅画像的先人们,跪地三拜。 徐老师傅脱掉了鞋袜,与祖师爷告罪一声,踩上了供案,然后将画像分别取下,让身下的弟子接过画像,直到五幅画像都取下,徐老师傅光着脚站在林墨身前,询问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林墨还真不客气,“拆开相框,看看里头。” 徐老师傅有些动摇了,相框是画像的根本,相框一拆,很容易让世间仅此一副的先人们的遗像有所损失。 林墨说道:“不拆也可以,再重新挂上去,然后继续每天都打拳没精神,吃饭没胃口。” 徐老师傅一狠心,转过身去,亲自拿过一个弟子手中的画像,轻轻地将相框拆解开来,于是在所有人眼中,本该是一幅画像的相框,正主后面还有另一张老者的遗像。 这给徐老师傅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林墨眼神冷冷,说道:“把其他的也拆开看看。” 徐老师傅照做,结果无一例外,五副祖师爷画像,每一副后面都有着同一个老者的遗像。 徐老师傅气得当场将一副多出来的画像撕得稀碎。 林墨问道:“徐师傅,你认得此人?” 徐老师傅睁眼欲裂,目光之凶,他摇了摇头,将五副祖师爷画像仔细收好,气急败坏道:“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儿,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林墨抬起手臂,安抚道:“徐师傅稍安勿躁,我在街上看到的百姓,都有此症状,这样的缺德事,戏弄一家人是心眼坏,戏弄一整座城镇百姓,那就是在寻求他的自身大道,只是实在阴损了些,你放心,这种人,我决不轻饶。” 徐老师傅第一个想起的可疑人,就是刘剑山庄,因为此座城镇,势力最大,做事行径只求效率而不讲武德的,就只有刘剑山庄。 只见那剩下的四副画像,以及被徐老师傅撕成稀碎的纸渣,有意图遁走的迹象,林墨法指一凝,灵力外溢,瞬间封住其去向,使之成为无主之物。 林墨道:“看来你们待在这里的时候,已经不短,都能修出意气牵连,可惜你们不是什么好的产物,我暂缺称呼你们为邪物,只是多半要伴随你们一生了。” 那些啃食香火以及后世人们愿力的画像,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竟然立在地面之上,做出了人形的跪拜之礼。 林墨摇了摇头:“这就像是方才在客栈,若我不是什么灵力高超人士,你们这些小鬼还会这般乞怜吗?要是没有人及时发现你们,你们会饶了这一座城镇的百姓吗?” 林墨自问自答:“尔等显然不会,那又何必在此时惺惺作态?想要我留你们性命,就在这里乖乖呆住了,呆不住,请你们吃剑!” 像是跪在地上乞怜的神像,瞬间恢复了正常,如正常般轻轻坠地。 灵力外溢的结界,可隔绝一切,就算御统境道者,也无法获知此地事变。 林墨与徐老师傅说道:“徐师傅,还要劳驾你带我去一趟阜暖暖家,他们家的情况比你们这边还要严重一些,阜敛龙的伤势,因为我没有顺刘剑山庄的意,他们恐怕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徐老师傅怒道:“真是刘剑山庄的那些畜生?!” 林墨摇头道:“我现在并没有依据可以证明,此地的不详之兆即便不是刘剑山庄所为,但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徐老师傅就要一脚将那些害人的遗像全数撕毁,但是被林墨所制止。 林墨瞅了瞅地上被圈禁的小鬼,说道:“这些邪物吸食香火跟你们的愿力,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又是为谁所生,唯一的法子,要么来一位奉观境的灵力大成者,追寻愿力而去,找到溯源,或者找出遗像人物出身,俩者二选其一,不过看样子,我们都没有办法做到。” 徐老师傅也只能忍住火气,说道:“那就请仙师跟随老夫,先去敛龙家看看吧。” 几人走出拳馆,来到大街上,此时应该正值艳阳高照,但天色却有些阴愁。 在祥光城的东北角方位,刘剑山庄之中,走出一位老者,老头脸色黯淡无光,甚至有些灰头土脸的阴损气象。 刘孟顾从自家庄子的门口走了出来,他仍是手持宝扇,与已经站在街边的老者,作揖道:“恭喜老祖,境界拔高一筹,问鼎奉观。” 老者目光直视一方,正是拳术正宗拳馆方位,嗓音沙哑道:“你送上千两黄金以及一枚天地玉佩,那化境灵力的仙家子弟,一份薄面也不给,也就只能将其镇杀在祥光城了。” 刘孟顾则十分歉意道:“未能让老祖称心,孟顾也有失责。” 老者微微摇头,仍是望着前方说道:“老祖能够突破化境,你的策划,功不可没,这会儿老祖就将那化境灵力的仙家子弟打回来,给你提升境界。” 刘孟顾气息一秉,随即再次作揖道:“孟顾不敢接受,只愿老祖境界再度拔高!” 老者嘴角邪魅一笑,随后轻轻一跃,身形冲天而起,去势直指大街上的林墨几人。 俩者相间不过五百丈,老者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天边,气势威不可当。 隔十条街相望的林墨第一时间法指一凝,赤道良颜以及厥犁两把兵器当即破土而出,林墨左刀又剑,但是相差俩人一个境界,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老者五指成爪,直接破开了林墨的六安论述,只手将林墨的脸庞抓住,将其按倒在地,深入地底,俩人整整向前滑动了十丈之距,才停了下来。 老者的手指将林墨的头骨戳穿,拿着他的脑袋将其从坑里提了起来,说道:“已经够给你面子,为何不要?” 但谁知林墨还能搭腔:“老头,藏在别人遗像里头的人,就是你的吧。” 老者猛然大惊,画像一事,几乎天衣无缝,他目前都还未去查看收成,不过按照进度,顶多再过两年,吃掉那些成精的愿力小人之后,境界肯定远不止如今。 不过在这瞬间,老者发现自己嵌入至林墨头骨里的手指,有消融之势,他连忙缩回手臂,往后急急退了五丈。 林墨不喜隐藏自己的僵尸模样,仅仅寻常僵尸体质的他,瞳孔成灰绿色,但他那长如银月的獠牙,在这本该敞亮却阴暗的祥光城内,显得异常阴森。 林墨僵尸体质大显人间,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徐老师傅已经难分敌我,倒是可以看出突然出现的老者,就是林仙师方才说得溯源了。 林墨微微低头,眼神犀利,他直直望去,道:“今天我就以化境灵力,破你奉观境道力!” 僵尸体质不在三界之内,是因为其嗜血性,不被世道接纳,更是因其战力极强,有越境之能,而尸神以及人神两种更为特殊的僵尸体质,则是证得大道的极好容器。 漆黑长刀厥犁悬停身侧,林墨手持符剑赤道良颜,站定身姿,两手握剑,抬脚一踏,身形微微腾空,随即剑身高举过头顶,狠狠朝着前方的老者斩下。 赤道良颜斩出一道剑刃,剑刃光芒于阴暗的街道之上,破空而去。 这一招狂剑诀招式,异常霸道,单修沭与卫羽邻这两位五百年前的天之骄子,各有所长。单修沭立于剑道,卫羽邻成就于刀术,俩人的数年砥砺,虽然最终还是以单修沭更胜一筹,但也仅限于青出于蓝,可以说是没有当初的卫羽邻,就不会有后来的单修沭。 街道之上,剑刃席卷起青石地砖,剑刃过境,尘烟四起。 老者抬起手臂,身前凭空显现一阵玄光,气势澎湃的剑刃与之相撞,玄光瞬间被侵蚀大半,剑刃趋势不减,直直要将老者一并消逝掉,才肯罢休。 情况似乎在老者意料之中,老者并不在意直面而来的剑刃,反而笑了笑,手掌轻轻往前一推,这一道剑刃竟然被他拿在手中。 林墨目光一怔,眼前的老人不管从面相还是手法之上,都能看出其就是集妖术大之成者,符剑的赤道良颜既然对其没有任何作用,实在诡异了些。 林墨默不出声,等待老者接下来的动向。 老者将剑刃拿在手中,将手附于身后,神情淡然道:“你这头远古遗种的僵尸,学什么不好,偏偏要想跟道统扯上关系,真是不知死活。道统一脉,在道灵界几乎死绝了,你即便有道统承认的符剑傍身,可奈何没有道统的法术支撑,否者老朽根本就不敢正面与你相对,真是可惜。” 果真还是存在天埑,僵尸体质的林墨虽然存在先天优势,可老者的奉观境似乎打得很扎实。 面对嘲讽,林墨不曾泄气,只是冰冷冷地问道:“谁说我动不了不分毫,我不是化境道力,而是化境灵力道者,你这样托大,不怕手上的剑刃随时会炸?” 老者一愣,林墨心神一念,只见砰地一声沉闷巨响,已经被灵力外溢给整体笼罩的老者,在隔绝的小天地里边儿,满满当当地吃足了剑刃炸体以及爆炸之后的余波。 待林墨撤去灵力外溢,他的脸色同样极其难看,很明显这一招灵力外溢,林墨选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者的后背已经血肉可见,这一次大意,他虽然因林墨的境界矮他一筹,并未伤及大道根本,可是一时半会儿,战力会大受影响,眼下只能将着头自以为是的僵尸尽快处决掉。 老者不顾身后的重伤之势,他抬起一手,极远处飞来一把折扇,林墨认出此折扇,咬牙切齿道:“把你解决掉,刘剑山庄一个人也人逃不掉惩戒!” 老者说道:“不识抬举之人,没必要拥有这般厉害的灵力,此时不除之后快,将来恐怕真是一大祸患。” 林墨单手把持赤道良颜,另一只手伸出,握住一直悬停在身侧的厥犁刀柄,下一刻身形竟是快过了老者的意识,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老者连忙转身的同时,一阵玄光已经护住他的要害,林墨手持厥犁一刀斩下,厥犁犹如劈中软泥,力道被卸掉了大半后,老者已经正面朝他,一把折扇扇面,直削他的脖颈。 同境界的僵尸体质,几乎无敌,擎身的金刚不破,除非对手道力高出一境,才有可能胜出,眼下正是此情况。 林墨的处境并不太好,甚至是处于劣势。 技道的优势,根本抵消不了境界的差距,林墨被扇面割破了喉咙,血流不止。 擎身能够被老者轻而易举破除,此战林墨胜算几乎没有。 比起当初对战御统境的云柯,此时的林墨并不会死战,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好,况且他还没有将左柠娶回家,他选择退出战场。 老者合上扇面,将扇子往前递出,一道如同栗子大小的玄光激射而出。 林墨的伤势似乎因为老者的妖术,并没有及时愈合,左柠眼疾手快,已经将林墨护在了身前,眼瞧着俩人就要被玄光一石二鸟,给当场打死。 正当老者阴沉的脸色浮现出笑容,一把长剑从天而降,竖在了两方阵势之间,将老者的玄光当下,剑身纹丝不动,甚至不闻声响,玄光就被剑身整个消融掉。 这才是道统一脉的真正手笔,出现在双方之间的长剑,正是真君杨戬所赠与林羡的仙剑拜首。 有一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从天而落,摔在了地上。 有一中年人跟着出现,不过他站得十分稳当,双膝微屈,随后将青年搀扶而起,笑着问道:“真是对不住,老夫又着急了些,胥让啊,疼吗?” 青年跟着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处于他身后的晶莹山水气息,替他挡下了这份灾祸。 随后在道灵界某处的深山林里边儿,有一颗大树被一道无形的力道给拦腰折断,惊起一片飞鸟,戾声过境,山水处唯有潺潺细水声。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团聚 柳胥让根本就理解不了,林爷爷为何要将他在时空之内关闭整整一天,就算能够在时空隧道中瞅见诸多道灵界的许多过往之事,但那些也都是寻常百姓家,他并无能力能够遥指某人,甚至某座仙家门派仔细观瞻,以砥砺心境。 这些也就算了,但是林爷爷好似每次都大大咧咧,不能将他周全护住,即便他事后都不会觉着自己哪里伤到,但总归是将他惊吓住了。 两次过后,柳胥让就很惆怅,当下他站在已经变得凌乱不堪的街道上,貌似还存在着双方火拼。 林爷爷的问候对他来讲,可有可无,反正他是晚辈,学问一事,除非到了细微之处,这些小小失误,他并不觉得可以拿出来跟林爷爷讲道,那样只会让林爷爷哈哈大笑,笑他是个憨包。 柳胥让将情绪调整得很快,他替林爷爷拿稳了仙剑拜首,规规矩矩地站在林爷爷身旁,一切以林爷爷来发号施令。 刘剑山庄的老者目光阴沉,方才的那一招,乃是他手中宝物折扇所激发,就他这夯实得不错的奉观境,这一招有巅峰之势,要是同境界的道者正面吃满,绝计活不了,奈何一把剑如何就能不显山露水般,将其消融? 书生柳胥让第一次接触武器,林爷爷从二郎真君手里要来的仙剑拜首,分量挺沉,他得两手紧握剑柄,才能反手提起。 只是林爷爷总是笑着打量着他,这让柳胥让有些不明所以,柳胥让正欲开口,十丈开外的老者微微张口,声量却如同洪钟:“无关之人,也要来凑热闹吗?” 柳胥让手中的宝剑,品质极高,刘剑山庄的老者大抵还是分得清是敌非友,所以此时则是他强硬撑起底气,方才林墨引爆了剑刃,是他这辈子都不曾吃过的大亏。 如今的三界之内,也就那不过只手之数的恐怖存在,林羡不能够推演其前后因果。 眼下的老者,林羡心念微动,瞬息之后,已经将他前世今生共计八代,大致都有所了解。 林羡还是不忍心让柳胥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持兵器太久,一来柳胥让的身份他也捉摸不透,也就只能什么都对柳胥让来点儿,但收效甚微。二来柳胥让确地身负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神通,所以比起他林羡来,柳胥让‘浑浑噩噩’的日子,其实称得上是三界之内,最为洒脱。 林羡从柳胥让手中拿过仙剑拜首,这才笑着跟俩位晚辈打了声招呼:“老夫都出现这般久了,你们俩个怎么能如此怠慢了老夫?” 林墨则显得异常惊讶,就在一个时辰前,那位说书老先生还说林门主貌若中年,没成想是真的。 下两界道者的样貌,并不能够根据修为,做到返老还童,所以道者寿命,不过只是比凡人长一些而已,就比如单族的两位大供奉以及天行宗的上任宗主明尚老人,说不定这三位上了年纪的同门师兄弟,哪一天突然同时寿终正寝,也是极有可能。 左柠问道:“你是……林爷爷?” 中年模样的林羡满意一笑,他道:“柠丫头,别怀疑,肯定一些,老夫就是你的爷爷。” 左柠逐渐变得泪目,方才她就要跟着林墨一道死在那刘剑山庄的杀招之下,此时绝处逢生,左柠已经忘记给林爷爷请安。 林羡微笑着说道:“不过今后,柠丫头可要改口对老夫的称呼喽,不能叫林爷爷,要叫林叔叔了,再后来的事儿,咱们后来再说。” 林墨恢复了模样,脸色平静,他指着前方的老者道:“老爹,一切先放下,把这个老贼拿下如何?” 林羡笑着说道:“这有何难。” 林羡转过身去,与刘剑山庄的老者说道:“刘茂如,老夫方才掐指一算,你庄子里头的一些灯笼丹药,也快差不多出炉了,你打算再分给多少人?老夫再算算,啊,原来除了你那得意弟子宋鑫义,你们刘剑山庄嫡孙刘孟顾,你也打算将老夫的儿子打来给他吃掉啊。” 此话一出,一切都被算尽的刘剑山庄刘茂如,顿时折返,脚下快如奔雷,急速逃离此地。 林羡伸手一探,那本已逃离此地十里之外的刘茂如,突然被林羡给抓至跟前,瞧见刘茂如那难以相信的脸庞,林羡脸色冷冷:“你都知道我儿的体质,怎就不知我儿的身份是跟老夫有关,好好的一个奉观境,丢给你这样的蠢材,真是浪费。” 随后刘茂如这个大活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林羡施了戏法一般变小,最后给扔进了袖子里。 林羡轻轻掸去身上的灰尘,另一只手将仙剑拜首,递给了林墨,还说道:“帮为父拿着。” 林墨两手接过仙剑拜首,上下打量了一番父亲,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 林羡拍了拍其实没什么脏物的衣衫,在这之后,也没有想要拿回拜首的意思。 面对左柠,林羡倒是能够畅所欲言,在证得长生之时,一通则百通,当时的林羡觉着自己能够与儿子存在共同言语,至少不会像以前,什么东西都是直来直去,父子俩也都没个可以润润肠子的体己话。 可是有些话,这做父亲与儿子之间的隔阂,林羡始终开不了口。 在林羡看来,还是从小没娘,给他们父子俩耽搁的。 苍灵门从建立到如今,从前期被其他道者打压到现在,林羡的师姐柳柔蓉有过倾力相助之外,也就墨灵这位痴情女子,始终都相伴在林羡左右。 林羡在这一刻,思绪想过很多,他微微笑着:“让其他青使赶来此地调查,三天之内,就能将所有刘剑山庄的毛病,从犄角旮旯翻找出来,在太阳底下从头晒到脚。” 然后林羡又伸手,远在千万里之外、唯一一位好不容易有个休整的青使晋凯秀,被林羡给带到了祥光城。 晋凯秀则立马单膝跪地,“属下见过门主,见过少门主,见过少门主夫人。” 林羡满意点头,一切的一切,让青使来透风,最好不过,能让他过那道世俗心坎。 没了作妖的刘剑山庄刘茂如,祥光城逐渐天清地明。 林墨轻轻握住左柠的小手,转过头去,笑容灿烂道:“今天天气真好。” 祥光城内干道,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多,却都忙碌着。 林羡领着左柠走在前头,林墨与柳胥让俩人跟在后面。 青使晋凯秀没有在这一行当中。 林羡将他的大致计划,简单地说给了左柠听,左柠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说谢谢,她觉着此时不妥,不说话,心头则要好受一些。 林羡也没有要让左柠与他搭腔,他是辈分最高之人,第一次以这等身份出现在左柠面前,这丫头不像以往那般东躲西藏,已经很不错了。 左柠的娇野性子,在过去的十年当中,林羡是深有体会,如今能够成为儿媳,他非常欣慰。 林羡脚步缓慢,他望着周边的百姓匆忙身影,说道:“你爹娘那边,柠丫头就不必再去担心,老夫做事,一向重手,你爹娘敢说一个不字,老夫的休徒之书,只会更快送到他大将军的军台账上,此事容老夫慢慢去办,总是能够办妥的。今后你们成亲,也就只用请老夫还有凌颜就成,其余人等,老夫其实也不那么想见。” 想见跟不想见,其实对林羡来讲,并不重要,心境方面,就算是玉帝佛祖这等比他还要厉害一筹的人物,也无法给予他更为‘正道’的心了。 左柠这会儿才半天从喉头憋出来一个字:“哦。” 林羡蓦的哈哈大笑:“别这么拘谨,老夫之所以还自称老夫,是因为年纪真就摆在那里。其实就算是明天的稚童模样,老夫仍旧是你们的长辈,至于到底是长几辈,无关紧要。” 林羡又轻言道:“如果真的能够以稚童样貌现世,老夫还是愿意归附童真,逍遥天地间去。只是身旁有那位柳家血脉,故而一切都还得谨慎行事,老夫与你这般讲,其实也没什么道理在里头,就是想让柠丫头,放松一些,等下次见面的时候,能够叫老夫一声父亲。” 林羡又问道:“是不是有些听不惯,要是听不惯,我也可以改口。” 左柠不敢点头,只是摇头。 但进度仍是有些快,左柠道心有些颤栗。 林羡心念一动,让左柠置身于天地之间,不见万物,脚下如同悬空,不论睁眼眨眼,所视皆为浩瀚星空,两息过后,才将她恢复至平常。 左柠的心境明显好转,方才她仿佛站在了月宫之上,遥遥相望人间灯火,其过程仿佛有一炷香的时间,不过当左柠低头时,才发现之前就要轻轻跨过的坑洞,这会儿才抬脚。 林墨有注意到左柠的心绪,化境灵力的他,有关于左柠的任何细微动作,都仿佛在平如镜面的湖泊丢入一颗小石子。 林墨两步赶了上来,他凑上前去询问道:“怎么了?刚刚心绪不宁的样子。” 左柠摇了摇头,她握住林墨的手,在林墨的搀扶下行走,脚步还算稳当。 林羡则气笑道:“有为父在,哪能让儿媳受委屈,一场问心而已,柠丫头有些支撑不住,不过一切都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就是最好的,这一场问心之后,柠丫头的道心,可就不比你差了。” 林墨瞅了一眼仿佛年轻了二十的父亲,怪道:“不需要问心,要是柠儿受不了,也就是隐居山林的后路,哪里需要问心?难道非得回去做什么左族族长,才是最好的吗?” 的确,左柠的后路,对没有方才林羡的问心之前,其实隐居深山树林,过上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才是最美好,可是既然证得大道的林羡有本事,送左柠一程,也就愿意再为左族添一炷香。 也算是替左尚寻还上了欠左欣蓝的账。 林羡微微一笑,儿子的责怪,他能理解,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位门主,返老还童了二十几年,但除了单允跟极少数的人,还没有人知道他证得了长生不老。 故而在空间隧道里头的景象,一些个柳胥让瞧上去看不懂的光阴流逝,其实林羡深受大用,总能从中摸出一些道道,然后再讲给柳胥让。 至于儿子能够得到他的真传,林羡还不敢过早让他接触,当然了,没有哪个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成就高过自己,林羡自是不例外,但要是柳胥让没有替他挡灾的山水气息,就连生命力顽强,体质超过仙人的僵尸体质,也无法在空间隧道呆上一炷香。 在空间隧道观星河的想法,暂时得搁一搁。 左柠此时心态端正,气息顺畅,丝毫没有方才大道奔溃的迹象。 左柠问道:“祥光城那边,青使晋前辈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林羡说道:“晋凯秀已经将刘剑山庄的底子,全都翻了出来,得知了刘剑山庄的丑陋阴损行径后,一些个豪绅家族,还有那拳术正宗的拳馆老师傅,带着十几位弟子,扬言要将刘剑山庄铲除,不过被晋凯秀给拦了下来。” 最后林羡笑着跟左柠说道:“一切都在控制当中,对付这等腌臜事件,晋凯秀的手段在青使里头,最拿得出手,连庄启圣几人手段都没有他凌厉。” 左柠还是有些担心,林羡哈哈大笑:“是不是咱们苍灵门堂堂青使第十二,也想去凑凑热闹?” 左柠连忙摇了摇头,只是说道:“那被您收入袖子里头的老头,该怎么处理呢?” 林羡抬袖,瞅了瞅空空如也的袖口,说道:“等老夫回去,再跟晋凯秀对对账本,刘剑山庄的祸事,远没有这般简单,一些个与祥光城城主合谋的命案,已经牵扯十数人。崄巇山那边空闲的院落还挺多,如今老夫也打算再建山门,选址也都定好,就在星冥帝国停下的边境。” 林羡感慨道:“苍灵门一个小小门派,终究不是幅员辽阔的星冥帝国治国体制,手底下除了十二青使拿得出手,也就没啥中坚力量了,星冥帝国扩充了一倍之多的疆域,老夫的苍灵门也不能墨守成规,腐朽等死,老夫也希望,道灵界的事儿能够少一些,青使跟下头的人,也能轻松一些。” 左柠心下一秉,再一次问道:“那我可以继续做青使第十二吗?” 左柠已经将青使令牌拿出,此时就让门主做出选择,倒是显得有些不礼貌了。 林墨说道:“要是收回的话,门主会开口的,快收起来。” 林羡笑说道:“对也,在柠丫头成为左族长之前,都可以继续做苍灵门青使,等将来你回到左族之后,要是有看得上的人选替补青使第十二,也可与老夫推荐那人,老夫会仔细斟酌。” 能够在苍灵门青使办事,其实是一项不讨好的差事,一来青使少有休息时间,即便有,也都不会超过三天。二来青使办事,从来以力致胜,就像庄启圣那般,到了案发地点,先把所有人镇压,敢反抗全部当场打死,然后再做推演,一些个实在算不出的案情,就将主案几人全都带回崄巇山,让门主定夺,基本上来回一趟,累死累活,还没得酬劳可拿。 所以能够呆在苍灵门担任青使一职,同样需要胸怀一颗救世之心,否者一些个贪图银钱的粗人,林羡也绝不录用。这也是青使曾经将第十二空悬十数年之久的根本原因,并无实力不济的自荐者,而是林羡看人太准,无人能够担任。 也就是后来的谭轩与林墨可行,但是左柠跟着她娘亲造访崄巇山之时,这空位才让左柠不小心给‘捷足先登’了。 林羡并未呆在两位晚辈身边过久,总之事情办完过后,一切再交给林墨跟柠丫头俩人,自行对垒心事,是最为稳妥。 仙剑拜首,林墨一直都提在手上,想着让父亲收回去,可是直到父亲与他们作别,也不见他正眼瞧过拜首一眼。 道路的尽头,是一处池塘,林羡两手付后,站于池塘旁,身边站着柳胥让。 左柠知道林爷爷要走,有些不舍,也有些林爷爷离开之后的轻松。 林羡笑着跟左柠说道:“总之一切都随意,你们俩都这么大了,老夫替你们抛开世俗,主动卸下枷锁,可不是让你们难为情的。” 林墨将仙剑拜首递了上去,林羡怒道:“干嘛?难道要跟你老子比试?” 林墨尴尬一笑,道:“这把剑您不收回去吗?我替您拿一路了。” 林羡心念一动,从地底立马钻出一把女子配饰的长剑,符剑赤道良颜。 林羡道:“此剑的新名字,就连神界的真君大人,都知道有人替他取了一个好名字。然而这两把仙剑,本就是一对,这会儿待在一起,才算是功德圆满,所以将来老夫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林墨问道:“父亲,这把剑叫什么?” “拜首。” 林羡看了一眼这对新人,问道:“是不是挺应景?” 左柠微微低头,不敢看林爷爷,她目前虽然没有障碍,可是仍是不愿改口称呼林羡为林叔,总觉得还是差了一些。 林羡笑着摆了摆手,道:“好喽,老夫就不在这里喽,接下来还需要带着胥让去别处看看风光,你们自己的事,自己抓紧点儿。但是千万不要让老夫再等个三年五载的,这样也忒慢了些,老夫等着抱孙子。” 即便是开朗如林墨,此刻也招架不住老爹的催促,他有些尴尬了。 左柠已经不敢搭腔。 林羡又笑了笑,带着柳胥让化虹而去,在天上留下一条光亮如新的行径路线。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章 伸手要钱 清华祠寺的神像点睛一事,在整个星冥帝国看来,是重中之重的国之大事,反而身为帝国皇子的凌元,对于此事似乎并没有太过重视。 这边的事刚一落幕,四大族的势力便悄无声息地退去,连带跟着太傅车马的宁项婴,也打算‘半途而废’,因为他的任务在大总管易文稚那边,算是完成了。 临别之前,宁项婴也没打算跟凌元多说一个字,他是真不待见这么个废物皇子殿下。 当然了,堂堂的皇子殿下也没有心情跟宁项婴道别,并非宁项婴对他的打骂,而是他也觉着自己跟这位宁前辈,并非一路人。 宁项婴只是笑呵呵地跟老太傅他老人家告别,还说了一些让老太傅保重的言语。 象梅破天荒地拾起了几十年前,从家乡往星冥帝国赶考时,用学到的言语微笑着回道:“宁大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星冥帝国,你得常来啊。” 宁项婴抱拳道:“会的,老人家,在下告辞。” 象家人,除了老太傅象梅能够以儒家思想,让宁项婴这样的御统境道者钦佩之外,象家一门三代,目前还拿不出一位能够笃定一方的大家。 缘由其实也很简单,星冥帝国的日益强大,其实跟这帮兔崽子并无多大关系,反而让宁项婴有些觉着,这些人都是蹭着大总管的余露上位。 宁项婴就是这么一个人,可能你昨天还能够与他一桌同食,一同饮酒,今儿个就不受他待见,这一点已经在前头等着的单京韫,深知此理。 宁项婴看也不看其他人,转身而去,与前方的单京韫碰头, 站在老太傅身后的凌元突然有话想说,却是给憋回了去。 妖族大小姐金堤娣同样站在老太傅身后,介于此人的身份仍旧能够与星星帝国相处到一块儿,还是凌元的默认,这一点金堤娣给运用得很好。 身旁的这个凌元不仅人好看,心眼儿又好,再搭上他傻乎乎的样子,真是很对她胃口。 前方的宁项婴跟单京韫碰了面,单京韫一改先前的冷酷模样,总算给了宁项婴一些好脸色看,宁项婴问道:“你的人呢?” 单京韫笑道:“我肯定不会带拖油瓶去啊,他们去了出了事,你我能跑路,他们能跑哪里去?” 宁项婴平淡无奇道:“既然你都这般想,那就算了。” 宁项婴也不等单京韫回过神来,已经迈开步伐,朝前方走去。 单京韫瞅着宁项婴也不像是打算去找那德炫和尚算账的样子,觉着自己被小瞧了,这才发现了一丝不对。 单京韫快步追上宁项婴,破口骂道:“宁屁股,干你娘!你小子在客栈就把我唬得团团转,这会儿又想从单族苗子上做文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老子就觉着不对劲儿,你最好别再给老子来这一套,大家都是一个境界,你是不是觉着老子好骗,小心咱俩这朋友从此就没得做!” 宁项婴止住脚步,转过身来与怒视他的单京韫说道:“就是想单允出手而已,你是知道我想要的。” 单京韫一脸恍然,一个箭步冲上去,突然间两手掐住宁项婴的脖子,喝道:“你跟我直说啊,拿我去试探单允,你怎么想的!?” 宁项婴咳嗽两下,只是说道:“要是连你都骗不过,怎么骗单允出山?” 单京韫有些气不过,仍是不愿意松手,宁项婴提醒道:“再不松手,我可就要摘桃了。” 单京韫脸色瞬间平息,看来是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他不依不饶地松了手,仍是气愤道:“这事儿我得记一账,算计我还好,算计到了单允头上,谭轩那边你就别打算跑了,等他从灵神界回来,有你受的。” 宁项婴笑着说道:“就咱们几个之间,还缺这点小打小闹?哦,也对,你缺得很。” 单京韫此时此刻就恨得牙痒痒。 宁项婴笑道:“堂堂单族大长老后裔,不该如此作态,稳一点,后头还有人在看。” 单京韫憋了一眼凌元的方位,稍稍有所改善仪态,说道:“皇子凌元挺不错,也不用你刻意去找单允,等我回去把这事儿与他一说,估摸着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宁项婴轻轻皱眉,问道:“难不成这位天生地养的皇子殿下亲爹是单允?” 然后俩人身旁就传出一道声音:“是又如何?” 俩人转身望去,便见得一袭褂子的单允站于身侧。 宁项婴心有转念,知道此人要高出自己不少。 单京韫微微错愕,他向单允那方挪了一步,进一步问道:“真的?” 这消息挺大,凌元这小子要真是单允的种,那各个长老那边为族长精心多年的出谋划策,有绝大部分会付诸东流。 单允呵呵道:“假的。” 单京韫眨了眨眼,觉着自己今天这个傻子真是当够了。 单允转过身去,正视宁项婴。 三界内,多少弃笔从戎的道者,能有这样的成就,少之又少,眼前的这位从文弱书生一步步成为至强御统境道者的男子,更是翎毛凤角。 俩人年纪相仿,早年单允对其事迹也有些听闻,但是二十五之前的单允,才是道灵界与灵神界最强之人,宁项婴的故事,并未让他觉着有多惊艳。这两天的算计,让他又气又想笑,就这么一位肯为自己弟子解惑,并且能够从弟子身看出大道的中年人,实在不应该这般算计自己,好歹单允与他也算是有些香火情的。 宁项婴眼瞅着这位单族二公子,这还是俩人第一次见面,最近跟单允算是接触过的时候,还是谭轩有赠与师傅炼制的丹药给他,倒也不是什么稳固道力攀升境界,而是一些寻常的定心丸,但也是这么毫不起眼的丹药,宁项婴就知道此物与林门主所炼制的丹药,犹有过之。 单允道:“你不给凌元面子,对他又打又踹的,其效果并不会让他有所改变。” 宁项婴笑道:“这是凌元该得的。” 单允不点头,也不摇头,想要说一些感谢的话,却也开不了口。 反正吃苦的是凌元,这个明面上跟他毫无瓜葛的帝国贵胄,多一些这样的逆境,其实是很好的事。 单允转过身,与单京韫笑着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轩儿已经回族。” 单京韫眼光一闪,脸色当中带着一些玩味,单允大概知道单京韫的意思,就又说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年底是轩儿跟梦祯的大喜之日。” 单京韫一愣,随即笑道:“成亲就成亲,根本不妨碍我与他比试,怎么,现在谭轩都要成家了,你还想管着他,你当真是人家谭轩的亲爹了不成?” 单允笑容淡淡。 单京韫这才意识到,云梦祯她爹是天道者得嘛,打他的女婿,肯定要被这个酒肉女色不忌荤和尚记账。 单允又说道:“出来之前,我爹那边已经在跟长老会商榷,看看将轩儿的住址选在何处合适,当然这并不全是我的面子,都是梦祯在我爹那边的分量,轩儿才有资格在克莫山拥有一座自己的屋子。不过既然轩儿都要分出去了,我这个做师傅,将来也就管不着他了。” 单京韫哈哈大笑,化虹而去之前,他与宁项婴说道:“我去去就回。” 宁项婴不甘落后,跟着单京韫的身影,在这大白天施展神通,朝着克莫山疾驰掠去。 单允顺着宁项婴来的方向走去,眼光从凌元身上过渡到了金堤娣身。 妖族的势力,目前已从安稳变成不定因素,单允算到了一些因果,觉着自己不得不来一趟。 单允温煦的目光扫过众人,也没着急上前。 始终默默跟在刑部尚书象贤工身旁的路名珺微微侧目,身旁的总捕大人向前一步,与来者问道:“阁下有个贵干?” 星星帝国与外界的关系,当属苍灵门最亲,云族左族次之,余下的单族,灵龙族,关系几乎了无,方才总捕大人看着来者与单族单京韫碰了面,大致猜得出此人出身。 单允自报家门道:“在下单族人士,来此地不是冲着星星帝国封神一事,而是诸位里头的那位小姑娘。” 金堤娣在第一眼见到单允时,有种天生的距离之感,总觉着眼前的这位模样还很清秀的大叔,即便在她身前,也觉着与他隔山隔海。 金堤娣下意识地往凌元身旁挤了挤。 凌元不习惯这般,往旁处挪了挪身位,跟金堤娣错开了距离,为求不让金堤娣受到惊吓,他说道:“他对你没有恶意。” 金堤娣眨了眨眼,问道:“难道你们认识?” 凌元点点头:“很早就认识了。” 金堤娣这才挺了挺胸,扬起尖尖的下巴,斜视道:“你专程找我干嘛,我可没干过什么坏事,你就算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那也只是身份而已,本小姐手脚可光光生生的,你要是欺负我,让我爹知道了,将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铁定也要拿你的子女算账。” 单允说道:“小姑娘医术超然,天生的仁者心,怎就说话如此俗气?” 金堤娣脸色明显不悦,她嘟囔着嘴巴,不愿跟单允搭腔了。 单允蓦然一笑,这小姑娘的脾性,好似跟在家里头的璠儿一般,如今单璠跟随老道人还有他的师兄在外远游,不知道脾性还是不是这般,应该会有所改变的吧。 单允与凌元还有金堤娣说道:“你们俩,跟我过来一下,有些话要跟你们说。” 凌元刚一脚踏出,刑部尚书大人象贤工低声询问道:“殿下,此人信得过吗?” 凌元点了点头,象贤工看了看殿下,又望了望父亲,发现父亲并无出手阻拦之意,便随殿下去了。 老太傅象梅认识眼前的男子,单族二公子单允。 当年的星冥帝国史上最年轻、灵力最超然的单国公,只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失去了踪迹。 单允将凌元和金堤娣领着距离老太傅十丈远的地方,不算远,一切在象贤工的眼中,看上去都还在可控制范围内。 单允与金堤娣说道:“你爹的计划,小姑娘可以不用去管,但是将来你要是能多救一些人,就多救一些,可能在某一个时间,你会用得上。” 金堤娣不喜欢别人说她爹,好像自己爹不如别人一般,她顶撞道:“我爹的计划干你何事?本姑娘救多少人,又干你何事?本姑娘开心就医者父母,不开心就见死不救,你要如何?” 凌元觉着金堤娣的性格挺冲,但是没去管她,这样一闹,他倒还挺开心。 单允也不气恼,只是说道:“今日一事,你爹元气大损,将来他的计划,在你所认识的程度上,会有所变动,甚至是偏激,你若不信,将来等着便是,只是希望你不要去管大人的事,尤其是你的俩个哥哥。” 金堤娣更加不开心了,却是单允突然对凌元说道:“这姑娘听你的,她要是落水了,你得拉她一把。” 凌元也不开心了,问道:“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 单允点了点头。 凌元却问道:“你叫我到这里来,有什么见不得光?弄得老师以为你真是我爹了一样,以后要是没事,我不会来找你,你也别来找我。” 单允微微错愕,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叛逆的?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毕竟是自己对不起他们母子三人,单允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大人,以后要真有个什么事儿,我肯定还会来的。” 凌元冷冷回绝:“我觉着你这样很无聊。” 凌元转身离开,金堤娣也给单允做了个鬼脸,跟着凌元走了。 单允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笑容依旧不减,本该说教一番礼数不周正的俩人,这会儿的单允破天荒地选择了受着。 凌元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徒弟,秦楚楚和秦芝芝俩姊妹,有关于俩姊妹在玉旻宗挂名拜师的费用,凌元也是在事后才记起。 在这件事上,凌元认为一切都在他的承受当中,一来他忘记了给玉旻宗长老钱银,二来忘记了也就忘记了,正好他身上没钱,记得也没用。那位穿着朴素的长老,应该会对自己的徒弟多加照拂,凌元便想着既不用特意奔走玉旻宗解释,也不用着急送钱过去,将来时机成熟,自己带上钱银跟诚意去,尚且不迟。 凌元在此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着单允大步走去,直到在单允面前站定,凌元将手掌伸出,语气不冷不淡道:“给我钱。” 单允有些气笑,却是问道:“要多少?” 凌元直截了当道:“五万两。” 单允寻思着自己出门也没带银两,于是从万里之遥的家中,隔空取来一件鎏金对半开的玉石,还有一些散碎钱银说道:“这件青瓦寺住持禅师的随身物件,早些年是星冥帝国那边流出来的,你拿回国交由户部的官员看看,应当能为你换取到五万。” 凌元眉头一皱,心头有一丝的不痛快。 单允说道:“翻过今年,你就二十了,还想着找你娘拿钱哦?” 凌元不想回答,只是在单允面前得寸进尺道:“这件古玩我收下,但是钱太少了,用不了多久,你还得再给我一些才行。” 单允的内心明显地有一股气势想要迸发而出,这要放在从前,单允的板栗已经敲在凌元的脑壳上,但是此时的单允没有动手,总觉着凌元这样做,实属天经地义,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拿他没辙。 无奈之下,单允便又是虚空一抚,一袋子的钱出现在凌元面前,凌元毫不客气,一把接过。 凌元不给单允理骂他的机会,转身就走。 单允此时看着凌元离去的背影,想揍他又没个正经理由。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别怪哥哥 道灵界,灵神界的风土人貌,与神界破魂存在较大偏差,而灵神与道灵两界,俩者极其相似。 数以万年内,下两界都存在过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随着历史的洗涤,风雨飘摇的灵神界内能够留存下来的国家,都已是大国。 当然,这些也都是排除灵神界山上仙家宗门派别之外的国家,至于这山上与山下之间的平衡,神界的道祖与玉帝,分先后掌管了很久很久。 而至于四十余年前,灵神宫广场上的政-变,玉帝有阻拦南天门守将白芷将军的行踪,至于道灵界的单修沭沭,他则管不了。 如今时过数十载,白芷将军未能如愿,单修沭业已身死道消,只剩下个尚未还愿的神勉。 天外的星辰斗转,地下的暗河滚滚涌动。 灵神界,仙鬼宗。 从神界下来的天君两位弟子,一举击败了谭轩的消息,灵神界内其实并无丁点震荡。也就灵神界的几位大人物闻到了一些风声,到底是因为名字的缘故,被神界打压到如此人才凋零的天下,如今想要恢复至原有的巅峰,千年内恐怕都难以实现。 当云锦从道灵界大老远跑来灵神界的时候,谭轩这小子是拉着云梦祯的小手,站在他的面前提的亲,可把这位三界之内少有的天道者看得一愣一愣的。 没办法,女儿喜欢谭轩,云锦自个儿对谭轩也是很认可,再者此人是自己拜把兄弟的唯一弟子,这些捆绑在一块儿的情谊,云锦点个头这般简单的事儿,其实只能算是顺水推舟。 谭轩与云锦,俩人相识已久,以前的云锦打小就知道自己的女儿,与他的这位技道对手甚是倾慕。 得咧,如今女儿是如愿以偿了。 不过在云锦来之前,谭轩跟云梦祯的大喜事,是老夫人私下跟云梦祯对了口风,才确认下来的。 老人家慕容春启在未取得女方长辈的同意之下,便不遗余力地广发喜帖,但凡跟他慕容春启有过一面之缘的,不管黑的白的朋友,老人家都不计因果地发了帖子。 除了灵神宫宫主尹素曼,是慕容春启没把握在其暴起之时将其镇压。 慕容春启知晓谭轩与尹素曼,尹素曼要真觉着不对味儿,越想越窝囊,大可让她的哥哥求求梦祯的爹,将他们灵神宫都迁移至道灵界几日,好好地去庆祝一番。 老夫人觉着丈夫这般做,委实不妥,万一梦祯丫头家里人不答应这门婚事呢?毕竟俩家人不在同一界内,将来要是女方家里人要来串个门儿,实在是麻烦。 老人家慕容春启则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就是陪着儿子谭轩跪在云族大门口,也要把这么乖巧的儿媳妇带回家里。 这让老夫人哭笑不得,说哪有这般做长辈的? —— 三人回到仙鬼宗后,还曾有过云锦与戴青尼在家宴上的小插曲。 云梦祯父亲的莅临,让老宗主慕容春启的笑脸就没停下过。 老人家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家,等在酒桌上把话说开,他打算好好的跟亲家谈谈两位晚辈的终身大事。 仙鬼宗一大家子都已上桌,云锦与主人慕容春启同坐首位,宗主夫人降低了位次,丫头戴青尼坐与老夫人与爷爷之间,她的正对面,就是谭轩与云姐姐。 小丫头其实从他爷爷口中已经得知,宗主爷爷是准备向云族长谈成亲事宜。这使得小丫头在家宴上显得格外活泼,不仅给两位爷爷还有夫人夹菜,还一点也不像以前那般放不开,竟然离座给第一次见面的云族长斟酒,倒酒的时候,小嘴儿还不停地说:‘族长爷爷,咱们仙鬼宗的阿莲婶婶厨艺可好可好,族长爷爷定要吃好喝好啊。’ 云锦两手指拈住酒杯,微笑道:“我看上去这么老了吗?” 戴青尼自知失言,轻轻倒吸了一口气,这是她潜意识里将云族长当做宗主爷爷同辈之人,可细想一番,那将来云姐姐不就成了自己的婶婶么? 云锦看明白了戴青尼的小小心思,当然了,他既然是天道者,当然能知晓在场所有人的心间念头,只是出于礼节,他并未窥探。 眼瞅着小丫头的心间越发的混乱,思绪愈飘愈远,云锦笑着说道:“家里边儿来了客人,小姑娘这般热情,看来我得多来啊,不过看人下菜碟的功夫,还得练练,将来要做那行侠仗义的女侠,也才吃得开嘛。” 戴青尼嘻嘻一笑,转身小步调跑回了自个儿座位上。 五长老戴夫瞿说到:“云族长所言不错,我这个孙女儿性子顽劣得不行,几个月前还将灵神宫少宫主的双腿给打断了,幸好谭轩贤侄回宗门,解了燃眉之急,不然呐,这丫头这会儿还不知道下不下得床呢。” 戴青尼不喜欢爷爷这般说她,此刻她只有埋头扒拉饭菜,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倒是云锦做长辈的替她说话:“小丫头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这件事里面还有好几个细处没有探究明白,老人家可不能冤枉了自己孙女儿。” 即便那姜花生有万般不是,依照他是天下第一宫的少宫主这样的身份,其实戴青尼的做法就是错的,至少这在戴夫瞿的眼中,便是这样认为。 可是没法子啊,宗主拼了宗门不要,也要保住孙女儿,这件事的好几处悬疑,就已不显得那么重要了。 云锦望向埋着头吃饭的小丫头,微微呼吸间,他便看见了姜花生分三次嘲讽了戴青尼去世的双亲,当然这是明面上的两名年轻人的结症所在,暗里确却是花生随身谋士的言语挑拨。 云锦感慨道:“小姑娘别怕捅娄子,完事儿有本族长替你扛着,这天可塌不下来。我与那尹素曼也有些交情,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咱们一样照锤不误。” 戴青尼侧过脸,抬眼望向这位替她撑腰的云族长,继而神情有些落寞,她可不愿仙鬼宗因她再受到牵连,她宁可自己受千刀万剐之苦。 可能戴青尼不了解云锦这人有多厉害,她没回应长辈的话,继续埋头吃饭。 云锦微微一笑:“是个好孩子。” 慕容春启几杯酒下肚后,老人家已有些自醉,脸上泛着红光,他笑呵呵地接住了话茬儿,道:“这宗门里头啊,也就只有青尼丫头的脾气对老夫的胃口,凡事都讲究一个‘理’字。都不像宗门里头的其他修道苗子,门里门外看似一个样儿,可在外头仗着自己的身份,其实是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常伴其身。所以老夫肯拼了命跟那尹素曼扳扯手腕,是有这样的原因在里头。而今见到云族长如此肯定青尼,老夫便更加认定,将来会为宗门撑起一片天地,至少在‘理’上,宗门吃不了亏。” 戴青尼咽下饭菜,嘟囔道:“我哪有这般厉害,将来为宗门撑起天地的,也该是轩哥跟梦祯姐才是,我做他们的跟屁虫就好了。” 此言惹得众人开怀大笑,邻座的老妇人摸了摸丫头的脑袋,神情宽慰不已。 席间,长者们喝了好些戴青尼丫头斟的酒,个个儿眉宇间都敞露着愉快。 要说这灵神界的仙家酒酿,仙鬼宗的藏品其实不算少,宗主慕容春启在云族长面前更不吝啬,拿出了自己买来珍藏多年的别家仙酿。 慕容春启的酒量不差的,只是心有未达成之事,正好借着这好几坛子酒的用意,跟上了头的酒劲儿,替自己的孩子开了口:“云族长,梦祯这孩子,在仙鬼宗呆了好些时日,宗门上上下下,对梦祯都是喜欢得紧。” 慕容春启没一下把话说完,只是起了个头儿,毕竟云锦这人他是第一次见,且此人对他们仙鬼宗什么态度,这并非酒桌上就能看透彻。 云锦微微一笑,顺着杆子往上走,提了一杯:“老先生,梦祯让贵宗照料了这么久,我应当敬您老人家一杯才是。” 稍稍向云锦倾靠桌面的慕容春启笑着点头,回敬了云锦一杯,老人家随后便有些忧愁了。 其实就是宗门派别的缘故,让老人家没法开这个口,毕竟男方的势力要远逊于拥有天道者的云族,况且云梦祯还是云族长的掌上明珠。 坐在一旁的准新人瞧着老宗主的神色,俩人心头略有焦急,不过下一刻云锦的手掌便搭在了老人家的肩头,只听云锦说道:“来的路上,谭轩已经向我提出他要娶梦祯的念头,我这个曾经将他视为对手的准老丈人,的确有些不甘心啊。” 云锦自顾自说着,搭在慕容春启肩头的手仍是不为所动,另一只手给自己又提了一杯,云锦一饮而尽,道:“可是放眼天下,又有谁配得上我的女儿呢?除了而立道者排名第一的谭轩,我也实在是无人可挑。” 云梦祯看到老宗主的脸色被父亲整得阴晴不定,她赶忙说道:“爹啊,话说一半等半天,您可别再折腾老宗主了。” 慕容春启顿时豁然开朗,他摆了摆手,说道:“没,没有的事呐。” 云锦则别有意味地望向女儿,问道:“这个时候,梦祯不是该羞羞地捂面离开这里吗?” 到底是已经把仙鬼宗当做自己的家了,云梦祯这位少夫人丁点羞涩的神情也无,只是怪道:“爹啊,你干嘛取笑人家,你快把手放下来。” 云锦愣了愣,得咧,自个儿恐怕反悔的机会也没了,索性松开了身旁的老人,一本正经道:“我跟杨熙就这么一个女儿,聘礼可不能少啊。” 这时的老宗主一拍桌子,道:“绝对不能少!” 自打慕容春启从他的夫人口中得知了真相,老人家其实没什么可伤心的,因为在他心里头,谭轩就是自己的儿子啊。 今日一早,经过慕容春启与诸位长老商议,由老宗主亲自带着聘礼去往云锦下榻的别院,东西不多,仅一样,是一只黑木匣子。 老宗主敲开了云锦的院门,云锦这位山巅人正手拿一只被他啃了一半的香梨,一边嚼一边让开身位,笑着说道:“亲家啊,来,里边儿请。” 老宗主招呼着身后的仆人,将那只黑木匣子抱进院落,笑眯眯地问道:“亲家,这大清早的,就只吃梨吗?” 云锦一手持念珠,一手拿着香梨又咬了一大口:“没呢,刚洗漱完,喝了一大碗清茶就感觉怪怪的,索性瞧见院子里的梨结得不错,就摘下来尝尝,解解味儿。” 慕容春启微微周围,关心道:“可是灵神界的茶水,喝不习惯?” 云锦点头:“是有点,不过亲家院子里的梨可好吃。” 老宗主微笑点头。 云锦问道:“亲家是来送聘礼了?” 老宗主仍然微笑点头。 云锦两口亢嗤啃掉香梨,眼神紧盯着那只黑木匣子,一口咽下后,云锦摇头道:“亲家,我是说过聘礼不能少,可这也太重了些,你们仙鬼宗的镇宗之宝诶。” 对于云锦能够知道黑匣里的聘礼是何物,慕容春启并不惊讶,他从仆人手中拿过黑木匣子,递给云锦,自问自答道:“若非亲家送轩儿回家,灵神界哪里还会有仙鬼宗,又怎么还能拥有镇宗之宝呢?” 老宗主既然年长于自己,云锦在此事上也不愿多做想法,他亲自接过了老宗主递到面前的黑匣子,说道:“多年前我与梦祯娘亲就商量过梦祯的嫁妆,还是她有眼光,就梦祯娘亲的性子,嫁妆还是文雅点的好,到时候亲家可别说我小气了啊。” 老宗主微微摇头,他道:“亲家啊,轩儿能够娶梦祯,什么嫁妆不嫁妆的,那些都不重要。” 云锦点头道:“亲家,我亦如此啊。” 两位当家做主之人,约定了晌午时候好好吃喝一番,就各自离去。 慕容春启去了儿子那边。 云锦回房后,一时忍不住,叹息一声消失在了房内。 灵神宫。 被戴青尼打断双腿的姜花生,其实在事发的第二天便已能下床,这都依赖于灵神宫的灵丹妙药。 于尹素曼跟姜魄俩人的教育有关,事后大人们并未详询事端原因,俩人的出发点皆是孩子已经遭受大难,便未曾过问细节。 灵神宫在灵神界的势力,要比起曾经,如今只能算是人才凋零,甚至称得上是萎靡不振。 即便尹素曼跟新任二十载的冥君道力同为御统境。 要知存在上万年的灵神宫,首次遭受大难,应当追寻至数千年前。那时的灵神宫,在界内一宫独大,宫中超过半数的道者,体质同为僵尸。 异物的存在,其危害在界内不言而喻,是在地府第十八层地狱的地藏王菩萨请-愿,西方佛国只应了一句‘作如是观’。 之后才是道祖炼化丹药,净化灵神界诸多僵尸体质,使其成为常人,这也就有了后来的其他宗门延续。 那以后,道祖才算是完全接手下两界的掌权。 自道祖应劫,下两界的秩序被易文稚与德炫和尚在背地里打乱。就算已经成为天道者的单修沭,与灵龙族的灵月初两位天道者,都没能逃过天理常伦,皆以遗憾收场。 可自从苍灵门的林羡与云族云锦俩人上得神界过后,三界内的气息,终于有了被重新打乱的气象。 在灵神宫西边的宫殿内,有一着白衫白玉腰带的面容俊朗少年,正捧着一本书籍阅读。 他正站在宫殿的正中央,殿内的装饰与他华丽的着装一致,中庸至极。 青年似乎正在等着谁,所以他的思绪并未完全放在书面上。他会时不时放低书本,侧目往殿门看去,没瞧见有人过来,他便又抬高书本,继续阅读这本在市面上称得上是珍本的‘祁阳入世录’。 “公子好兴致啊,这本书籍一般很少有您这样年纪的人瞩目。” 被称作公子的俊朗少年侧目,与来人笑着说道:“先生可来了,仙鬼宗那边有消息了?” 行进殿内的是一名中年人,在宫里头算是少年老师,亦或者是……谋士。 中年人点点头,道:“消息千真万确,昨日仙鬼宗的家宴上,慕容春启与那云锦同意了谭轩与云梦祯的婚事,成亲的时日还在商榷之中。” 少年脸上略带欣喜,中年人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仙鬼宗的重点,就不会让在戴青尼的身上了。” 也正是此时,两里之外的灵神宫某处,正在一处淡雅阁楼内对弈的尹素曼与姜魄俩人,心间莫名地就能听见此方俩人的对话。 殿内的少年摇了摇头,他另有主张道:“戴青尼这丫头肯定要收拾掉,他的跟屁虫齐祥宗也一样。但我的重点,则是仙鬼宗什么时候被覆灭。先生,依你之见,尽管那谭轩在技道上能与我娘相提并论,可却未必是你的敌手。另外在冥君手上能够撑得过十招的慕容春启,剩下的一个戴夫瞿应当交由谁来对付比较妥当?” 面前的中年人微笑不语,少年就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他改口道:“当然了,晚辈此言,皆是后话,不当兵戎相见的时刻,先生与我自然是不出手最好。” 少年顿有所悟,他微微上前了半步,猜测道:“难道先生另有计策?” 中年人笑着摇头道:“计策肯定是有,在排除掉一些端倪后,此计策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任由是谁来也丝毫查不出此事背后的谋划人。” 少年合上手中书本,问道:“先生需要排除哪些端倪疑点?” 中年人说道:“那云姓人家,我没有查到他父女俩的脚跟,而慕容春启突然回家的儿子谭轩,也同样没有查到他这消失的二十年去了何方。此背后,总觉着高深莫测,若是贸然行动,恐怕会连累公子以及灵神宫的威望。” 少年叹息一声,说道:“此事我有询问过娘亲跟父亲,但此事他们并不多说些什么。所以我打算从冥君那边试探过口风,但他似乎被我娘下了禁令,同样丝毫不肯透露。” 中年人道:“所以要从宫主与姜先生那边先入手,到底是宫主忌惮这来路不明的云锦,还是宫主本身就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少年道:“那天我爹娘回宫后,他们对谭轩似乎并不敌视,从我娘口中得知的仙鬼宗众人,好像特意将谭轩剥离出来,另作为看待。只是无论如何,我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板上钉钉会消失的仙鬼宗,怎么就能够半路杀出这些搅局之人,真是可恨!” 中年人说道:“公子,在下虽然名义上是你父亲请来的教书先生,但这些并不为外人所知。在下所属之地,仍旧是扶余派的座上宾,所以趁着仙鬼宗这几日正高兴的头上,先将戴青尼抹杀,造成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也总是能够替两位宫主消消气。” 少年冷言道:“一个戴青尼算不得什么,要做,就最好能够将仙鬼宗夷为平地,以泄我心头之恨。” 中年人微笑道:“公子,这事施行起来也简单,但在下并不希望两位宫主的矛头,事后指向扶余派。” 少年道:“退一万步讲,我是灵神宫少宫主,替灵神宫除去外患,即便失败,天也塌不下来。所以先生是需要我出面,来说服谁出手吗?” 中年人道:“公子,十门三派里,就滇刀门与仙鬼宗最不对付,只要公子肯出面,都无需讲什么出师名义,滇刀门门主定能响应你。” 陡然间,殿内事物斗转,中年人与少年突然凭空消失,而后殿内一切归于平静。 下一刻,俩人齐齐出现在了尹素曼与姜魄的阁楼之上。 少年因站不住脚跟,差点摔倒在地,他有些惊慌,但见爹娘在他跟前端坐,他匆忙稳住姿态,不敢正视爹娘,他已有些心虚。 可即便中年人与两位宫主四目相望,中年人也知道此等手笔,绝非他们所有。 于是中年人瞧见了站在两位宫主身边的男子,他衣着青衫,像个书生,但他却手持佛家念珠。 男子是有些讨厌眼前这位替姜花生出谋划策的中年人,但他却没办法,在其位谋其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男子转过头去,与尹素曼与姜魄说道:“我带他们来,是希望你们俩好好解释一番。” 尹素曼与丈夫姜魄闭口不言,他们同时也在奇怪,为何自己心间会存在孩子跟先生的对话,原来是此人大神通,那么一切便说得清楚了。 男子索性端了一根凳子,摆在尹素曼与姜魄身边,一屁股坐下后,指了指少年,语重心长道:“刨根掘底,孩子你得叫我一声舅舅。” 少年眉头一皱,怒道:“你在放什么屁!?” 男子懒得与孩子置气,他与尹素曼问道:“你跟孩子说说,是也不是?” 尹素曼面无神色地看着少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中年人恍然道:“你就是消失了四十余年的尹素寒!?” 男子望着尹素曼,只见尹素曼与中年人解释道:“他是我哥哥的结拜兄弟,云锦。” 中年人如遭雷击,楞立当场。 姜花生则能理解为什么此人会出现了,他直视云锦目光,突然问道:“生前还是生后的结拜弟兄?” 云锦反问道:“这有区别吗?” 姜花生道:“区别大了。” 姜花生瞧了瞧母亲的神色,他大概知道了答案,他不也愿等到云锦的再开口,径直走到阁楼门外,说道:“灵神宫就不送了。” 云锦微微皱眉,淡淡道:“放肆。” 姜花生蓦然大怒:“我放肆又如何?!一个把家里人都舍弃的舅舅,一个我从未蒙面的舅舅,我早已经当他死在外边儿了!更何况你是他的结拜弟兄?!” 纵使云锦贵为天道者,在面对这样钻心眼儿的咆哮,其心湖中也荡起了一片涟漪。 云锦与姜魄说道:“你明知谭轩是你大哥的弟子,为何花生对仙鬼宗还如此仇视?” 姜魄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 尹素曼同样如此。 姜花生恶狠狠地盯着云锦,警告道:“劝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爹娘说话。” 云锦欲再次追问,但止住了,因为他知道了缘由。 不光姜花生对那位在道灵界天赋好到得天独厚的舅舅暗生憎恨,就连他的母亲尹素曼同样如此,所以尽管姜魄对此事另有看法,他也没有劝说孩子他娘的理由。 曾经灵神宫的的两位主子,哥哥尹素寒,妹妹尹素曼,前者道力御统境大圆满,只差上界玉帝的一个点头,就能成就天道者,可惜在道灵界重生。后者则衣食无忧二十年,也可称为无所事事二十载,只因为其大哥太过强大,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镇压整座灵神界,其气魄与道灵界的林羡相似。 但尹素寒与林羡相比,俩人做的却都是完全相反之事。 阁楼内默默无言,云锦瞧见门口那扇屏风前的孩子,脸上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心就更软了。 今日他的突然造访,看上去很不合时宜,若非自己不请自来,而是登门求见,恐怕连灵神宫的大门都进不来吧。 姜魄与孩子说道:“花生,长辈面前,不可闹情绪,过来跟你舅舅磕头认错。” 尹素曼想阻止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门前的姜花生对此充耳不闻,他桀骜地扬起脑袋,并不与父亲多做争辩。 姜魄心有累赘,他不愿与孩子动粗,更不愿妻子多为此事过分思念大哥,若就这般僵持下去,恐怕不知要无言到何时。 姜魄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就算要来,也不该是云二哥你啊……” 送客的话就要说出口,姜魄只觉着自己的肩头被人触及,他顿了顿,回头一瞧,有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现。 来者说道:“就算我二十年不回来,你们自个儿生闷气,也不是这样的啊。如今梦祯就要嫁入仙鬼宗,妹妹跟妹夫,就没有托人带信给我的念头?” 尹素曼见到此人,当即站立起身,霎时间便红了眼眶。 她望着眼前想念了无数次亲人,口齿不伶俐地喊了一声:“哥……” 就这一个词的称呼,起头跟收音,尹素曼的嗓音听上去都很艰难。 单允笑着点了点头,他捏了捏姜魄的肩头,与夫妻二人说道:“二十年后才回来,别怪哥哥。” 尹素曼低下头去,久久说了一句:“妹妹不敢。”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二章 借剑 多年前的单允既然肯将一身天道者巅峰灵力,全数封印于灵僵诀玉牌内,那他便是只愿好好活着的人。 什么前世恩怨,依照单允的性子,跟他一点干系也无,若非上任冥君铁了心从灵神界奔袭至道灵界,要将他永不超生,他根本不愿搭理。 所以能够以平常心在克莫山脉生活的单允,除开因为凌元去过星冥地境两次而外,单允出过山门的次数,也就上得神界的那一次。 单允并没有跟这位前世者的妹妹解释,只是笑着反问道:“真的?” 尹素曼脱口而出道:“不过区区二十载,只要哥肯回来,就算百年,妹妹也愿意等。” 单允笑道:“从豆蔻少女,等到人老珠黄哦?” 尹素曼无玩笑之心,只是凝重点头。 单允让妹妹的严谨态度给逗乐,他笑着说道:“天地始初时,咱们的僵尸体质,在三界之内势力的诸多环视之下,的的确确是可以做到与天同寿,只是可惜地府的菩萨跟神界的道祖出手,让从灵神界生根发芽的僵尸,永久失去了这一特性。所以现在的我们,寿命与寻常道着无异。” 一回想起自个儿推演出的某些脉络,单允对权势的追求,就越趋于平淡。 生老病死,他认为俩位做得对,甚至对这样的归宿有些期盼。 姜魄了解妻子内心所想,今日大哥单允能来,他大概猜测得动机有哪些。但绝无可能是因为他们一家子对大哥心怀憎恨,让大哥有所感知,觉着愧对他们一大家子,故而特意前来与他们说明情况。 姜魄拿住妻子的手,说道:“今日大哥到此,应当是为了谭轩与云梦祯一事而来,素曼切莫多想了。” 尹素曼根本不信,当初那个只将身影给自己,却将一切都扛在肩上的大哥,如今岂能对她没有丁点思念? 姜花生十分认同,他本就对这位陡然显身的舅舅心存意见,当然见不得母亲对其心切的样子,一厢情愿付之东流的例子,在这世上还少吗? 尹素曼仍旧望着单允。 单允笑着责怪道:“你啊,就是从小被惯坏了,喜欢什么事都争个输赢,跟我那女儿单璠一个样。” 尹素曼红红的眼眶,落下了一滴泪。 云锦则奇了怪哉:“你自己封印了灵力,没法回灵神界,前段时间才重拾灵力,你解释一番很难吗?” 云锦也不放过尹素曼,对其责怪道:“你好歹堂堂一界之主,灵神界谁不看你的脸色,怎就如此孩子心性?” 云锦看向姜魄,问道:“素曼这些年都这般过的?” 姜魄抿了抿嘴,说道:“也从来没有见过素曼这样,也就方才大哥到此,素曼好似有些……” 云锦道:“心境受损。”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的尹素曼倒在了单允怀里,门旁的姜花生箭步上来,狠狠推开单允,将母亲拦腰抱起就往外跑,口中叫喊道:“医官!快传医官!” 姜魄便要追寻出去,单允拦道:“已经给素曼抑制住了心魔,暂无大碍。” 咋一听是‘心魔’,姜魄就惊得一身冷汗,寻常道者也存在心魔,但有的道者将心魔用至刀刃处,待心魔被攻克,反而可以砥砺道者心境,甚至是提升道力与灵力。然而心魔对僵尸体质的僵尸来讲,那‘心魔’却是实实存在的执念,时机成熟后,是可脱离本体的活物。 姜魄心有惊恐,妻子的事,他很担心。 单允笑着解释道:“有我在,素曼就会没事,心就老老实实地放兜里吧。” 云锦问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单允有些生气,但不是云锦对他有所怀疑,只是说道:“你啊,嘴碎的毛病闹得我心烦。” 云锦反手拍了拍单允的胸膛,“我是担心素曼的病情,你做法这般唐突,心魔醒来是打算让素曼破后而立?” 单允没接话茬,云锦问道:“她不是几十年前拥有尸神体质的尹素曼,前身只是沉睡了好些年的冰尸,你我都心知肚明,她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她是你的妹妹?” “你看着我干嘛,不要以为上得神界救过我,你所作所为就是对的,我也是天道者,其中的利害关系,我算得也不差。素曼是妹妹,你让着点,主动点,有啥不好?吃你家一口米了?” 姜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两位能力通天的哥哥所言,皆有道理。 单允懒得与云锦多说,跟姜魄解释道:“素曼的心魔,在我与她初见时便已形成,过几日我就要回克莫山,到时我一走,素曼的病情估计好不到哪里去,索性就让它自个儿破壳而出,我在保全素曼的前提下,将心魔镇杀,并非难事。” 云锦嘿嘿一笑,他拍了拍姜魄的肩头:“怎么样,还得靠我,不然单允就是个闷葫芦。” 姜魄抬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气儿在此时才算喘匀实了。 尹素曼让儿子给抱去歇息,还找来了医官,依照尹素曼后天的僵尸体质,一个月内,性命无忧。 阁楼内,一位是灵神宫宫主,其余两位都是宫主的兄长,此时的教书先生,就显得很没存在了。 单允与姜魄交代了一些事物,其中提及最多的并非尹素曼的病情,这让姜魄心里有了底。然大哥单允口头交代最多的,则是想他们去克莫山做客,观礼爱徒的拜堂成亲。 待两位兄长凭空消失后,尽管中年人知道这般玄之又玄的神通,已经非寻常御统境道者所能,但他仍是向姜魄询问道:“宫主,您的这两位兄长,难道是神仙?” 姜魄盯了他一眼,只是说道:“冯先生,方才你与花生所谋所言,我二哥类似道教的搬山技法,我听得是一字不差。” 被称作冯先生的中年人,丝毫不乱阵脚,他正视宫主姜魄的眼神,严谨道:“少宫主年少聪慧,我能所教的,其实也就那么一些,其他的,也都看少宫主自个儿参悟。” 灵神界没有道灵界的儒家经典,但冯先生是他在灵神界碰见少数拥有儒家思想的先生,只是此时的姜魄觉着自己看错了人,信错了他。 姜魄直言道:“冯先生的意思,是说自己教不了我儿?” 冯先生点头道:“没错,少宫主心性好战,若非两位宫主压着,依冯某人之见,少宫主带领灵神宫百余名好手,一夜间便能荡平仙鬼宗。只是可惜了少宫主,有这般渴望归一的雄才伟略。灵神宫要是往后倒退几十年,少宫主的成就应当不比尹素寒差。” 姜魄笑着竖起两指,道:“冯先生,姜某人有两点,要给你指出来。” 冯先生道:“愿闻其详。” 姜魄道:“第一,若是花生真如你所说那般厉害,都能够覆灭仙鬼宗,但为何还会被仙鬼宗的黄毛丫头,给欺负得这般惨?” 冯先生笑答道:“宫主应当朝着那边细想,不用因为是自己儿子,就觉着少宫主人畜无害的样子。缘由当然很简单,少宫主肯让戴青尼打断双腿,就是逼着两位宫主,早些时日一统灵神界。” 姜魄笑容平缓下来,“花生能有这番作为,都是拜你这位好先生所赐吧。” 冯先生摇摇头,“宫主,方才我已经说了,少宫主心性已定,冯某人只不过是让少宫主做事儿多点自信罢了。其余阴谋阳谋什么的,冯某人只是顺着少宫主的意愿而已,并非冯某人本意。” 姜魄感慨道:“怪不得啊,怪不得冯先生说自己教不了花生。” 冯先生道:“那第二点?还请宫主明示。” 姜魄笑容邪魅道:“就你也配直言上任宫主名讳?” 然后整整六层楼的典雅阁楼最顶端,那位冯先生被一股力道打的冲天而起,掀翻了阁楼屋檐,然后又笔直地落在不远处的湖泊中,溅起了漫天水花。 湖泊旁有数名侍卫赶来,姜魄从阁楼上一跃而下,他飘然站定,吩咐道:“将冯练群打捞起来,带回扶余派,跟扶余派掌门说,此人有辱灵神宫,现交由他处置。” 数名僵尸体质的侍卫各个鼻息粗重,随后他们露出了阴森的獠牙,在由体内的灵力催发了道力后,他们在湖泊水面奔跑,动作迅猛。 其中一名领头伸出乌黑发亮的手臂,那是尸毒所致,他抓住冯炼群脖颈,轻轻一提,带离湖泊。 冯练群发现自己被人夹在腋下,但自己的意识也越发迷糊,不知自己会被带至何方。 —— 仙鬼宗。 自打昨日双方长辈在大厅敲定大事,谭轩与云梦祯好似从一大早开始,俩人就没有离开对方丈远。 小丫头戴青尼一大早,专门去找梦祯姐,打算邀梦祯姐一道吃早饭,结果发现谭大哥在门外等候,小妮子就悄悄地打道回府了。 谭轩等到佳人,带着云梦祯上街,说是要给她送一样好东西,这使得云梦祯从醒来,就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俩人来到一家玉器铺子,铺子规模很大,里面的客人却少之又少,毕竟是大店,里面的玉器,动辄百两黄金。 云梦祯来时的路上,买了两块发糕,味道咸甜,她掰半块儿自己吃,其余的都是给谭轩买的。 铺子门口,掌柜的笑脸和煦地将俩位贵客迎进门,他道:“谭公子,这位姑娘,就是你的新娘子了吗?” 云梦祯笑而不语,她小口吃着手中糕点。 谭轩点头道:“掌柜的,那件翡翠簪子,有按照我的要求打造好吗?” 掌柜的笑道:“昨儿个就已办妥,就等公子上门验货。” 掌柜的吩咐旁人取来一只宝盒,放在柜子上将其打开,于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簪子映入众人眼帘。 掌柜的说道:“谭公子带来的这块石头,是玉石当中的绝顶料子。按照谭公子的吩咐,只取其一半,打造出来了这支价值连城的簪子,可费了我们匠师的好些心思跟手段呐。” 谭轩伸手取出玉簪子,递到了云梦祯的面前,说道:“这事儿没跟你讲,是因为是我想送你一个惊喜,下回你想要什么,你在跟我说,我都会给你的。” 云梦祯笑容淡淡地望着眼前的这根簪子,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我想要的,我爹已经给了。” 随后云梦祯细细地看了一番眼前的精致物件后,伸手取下头上的宝钗,与谭轩说道:“轩哥替我戴上。” 谭轩笑着抬高手臂,轻轻地给云梦祯戴上,又往后退了半步,观摩一番,称赞道:“梦祯戴上这支玉簪,真好看。” 哪知云梦祯的思绪并不在这方,她瞧见了掌柜的递来一物,谭轩顺着目光转身,才见到掌柜的手中有一块锦布包裹的东西。 掌柜的笑着说道:“谭公子,这是石块剩下的料子,全在这里,你清点一下。” 谭轩收下将其放入怀中,随后与掌柜的道了谢,俩人离开了玉器铺子。 清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衣着朴素的这对新人牵手并排走。 云梦祯给谭轩买的发糕,谭轩在进玉器铺子前就已吃完,可这时,云梦祯的糕点还剩好一些没吃。 谭轩在铺子里的时候,就发现未婚妻似乎有心事,方才不好问,此时没有了外人,谭轩停下了脚步。 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糕点的云梦祯,也若有所思地跟着停下,当她要询问缘由的时候,发现轩哥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谭轩挪了挪身位,他站在了云梦这跟前,说道:“梦祯的心事,好像是因为我,不然的话,你应当会跟我讲出来的。” 云梦祯的眼神游离,她想要开口,却觉着这不是她该问的,索性稍稍埋低了头,不再正视谭轩。 谭轩有些急了,他解释道:“我也是第二次牵姑娘的手,上一次,还是跟你爹提亲的时候,是不是让你难做了?” 的确,哪有还未成亲的新人,大摇大摆地在众目睽睽的街上有肌肤之亲? 云梦祯埋着的头轻轻摇了摇。 谭轩也跟着摇了摇云梦祯的小手,笑着询问道:“那梦祯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为何啊?” 云梦祯抬起头来反驳道:“我很开心的,你送我簪子,我很喜欢。” 谭轩正视着未婚妻的目光,问道:“在铺子里边儿的时候,我就瞧出你有心事,你可不能委屈了自己,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对,你得指出来,我想你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云梦祯撅了噘嘴,又埋下头去,这是她从未在谭轩面前表现过的孩子姿态。 谭轩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云梦祯有开口的意思,他便又晃了晃她的小手,祈求道:“我的好姑娘,你就说出来,别折磨哥哥了。” 云梦祯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谭轩,但见轩哥因为她的心事,是真的着急了,云梦祯这才嘟囔着小嘴,盯着谭轩的胸口问道:“剩下的料子,是准备给你的二房留的吗?” 谭轩愣了,梦祯丫头脑袋里真是这么想的? 云梦祯以为自己以这样的口气,让轩哥生了气,她急忙道:“我不是在质问你。” 谭轩紧拉着云梦祯的手一直没松开,另一只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儿,苦笑着解释道:“我师父只有我师娘一个,小璠的爷爷只有原配一人,我岳父也是只有岳母,还有小璠的外公跟外婆。那以咱们云大美人之见,我将来敢有取二房的念头,破了道灵界的风水,我还有活路吗?” 云梦祯被逗得噗嗤一笑,她拍了一下未婚夫的胸口,问道:“那这剩下的呢,你打算拿来干嘛?” 谭轩笑得很真诚,“给女儿打造一只手镯,给儿子做一块玉佩。” 云梦祯又问道:“那怎么不在掌柜那儿,一块儿做好?” 谭轩哈哈大笑道,“谁知道咱们的孩儿,是男是女?” 云梦祯此时羞得赶忙拉着谭轩快步走,街上好多人听着呢。 等到人少的时候,云梦祯轻轻问道:“方才你还没解释清楚呢,男孩儿给块玉佩,女儿给只手镯,怎就不能一块儿做出来了?” 谭轩明了,原来自己的未婚妻也有虎头虎脑的时候,他反问:“要全是男孩儿,或者全是女儿呢?” 想明白了的云梦祯也不羞了,她扬起下巴,看着身边高高的轩哥,傻乎乎地笑着。 谭轩则是把未婚妻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等俩人快到宗门时,遥遥望去,发现戴青尼已经在门口等候着。 小丫头跟哥哥姐姐挥手致意,可能实在是等不及了,小丫头冲到俩人跟前,说道:“梦祯姐,轩哥哥,云族长又带了一个人来宗里边儿,人看上去像个教书的先生。” 戴青尼在私底下跟云梦祯讲过,她的父亲云锦看上去像个书生,这会儿属于俩个姑娘间的闺中密语,使得云梦祯轻轻拍了拍戴青尼的脸蛋儿,她问道:“青尼,那位先生看上去是不是很儒雅,一点架子都没有?” 戴青尼点头道,“是哩,那先生瞧见我还笑了呢。” 云梦祯与谭轩相视道:“二伯来了。” 谭轩点头,“师傅来了。” 戴青尼拉着哥哥姐姐的手,像一头牛一般往门里奔走,口中说道:“要开午饭啦,有阿莲婶婶的拿手好菜,我们快去,去晚了才可就凉了。” 家宴上,像这般热闹的场合,仙鬼宗的这半年下来,其实比前二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此次汇聚,单允坐于云锦旁位。 慕容春启回想起上一次与单允的相遇,还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是他人生支离破碎的开始。 但介于慕容春启因为与小儿子的关系,慕容轩不得不离开道灵界,而他也不得不将慕容轩托付给单允。 如今谭轩与云梦祯喜结连理,三家的关系得到最大程度的缓和,最根本还是要归功于谭轩愿意指证自己的哥哥,有错在先,他的死跟师娘没有关系。 以前的事,大家都心有灵犀,不曾在家宴上提一个字。 宴席上的‘风俗’仍然照旧,小丫头戴青尼围绕圆桌,给各个长辈斟酒,小丫头乐此不疲,灿烂的笑容不停歇。 慕容春启年纪最长,他从小儿子口中得知,单允便是尹素寒重生之后,内心不经唏嘘,多少年了,那个人无论雄才伟略还是灵力技法,他至今记忆犹新。 老人家举杯,与大家说道:“老夫作为一宗之主,首先要欢迎轩儿的师父,这些年将轩儿托付给你,老夫是真的感谢你,老夫敬你一杯,今日大家,喝个痛快。” 单允酒量不差,只是很少喝,因为大哥嫂子的缘故,家里边儿的聚会少之又少,跟父亲偶尔喝点小酒,也都是他们一家四口。 单允笑着两手持杯,“老宗主,请。”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单允初来乍到,他提了一杯,与身旁的这对新人说道,“小轩,梦祯丫头,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徒儿谢过师父。” “梦祯谢过二伯。” 谭轩与未婚妻一道回敬了单允,谭轩在饮完这杯酒后,与云梦祯嘱咐道:“敬过师父后,梦祯就可少喝了。” 云梦祯点了点头,她不太喜欢酒的味道,也不知男人们为何如此钟爱。 单允笑着与首座上的两位家长问道:“小轩跟梦祯成亲的事宜,都定下来了吗?” 云锦别有意味地看了单允一眼,定没定你还不知道?自己不会算? 老宗主慕容春启抿了一口酒酿,点头道:“我与亲家都已敲定,各自在家乡,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七日流水席,到时候单兄弟可一定要在啊。” 单允微笑点头,表示这样最好不过。 待到家宴尾声,一家子人都已酒足饭饱,虽说是午膳,可这趟家宴上的酒酿,大家都没少喝。 单允环视众人,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今日前来,其实并非来庆贺小轩跟梦祯的大喜事。” 云锦是第一个感觉到了苗头不对,以单允的性子,就没有过这般伤大雅的话。 除非他还惦记自己多年前与仙鬼宗的矛盾,可如今单允根本就没有理由翻脸,况且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慕容春启喝得微醺,老人家心中也同样闪过与云锦一般的念想,可最终没有第一个开口。 老夫人已经泪眼婆娑,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单兄弟,我儿慕容璟即便千般过错,却也罪不至死,可他最后还是死了。” 本来要离座继续给大伙儿斟酒的戴青尼,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后,小丫头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眨巴眨巴大眼睛,瞅了瞅那气质儒雅的大叔,又看了看轩哥跟梦祯姐,只觉得气氛怎就变得怪怪的了? 五长老戴夫瞿一点也不心急,他自顾自地继续斟酒喝酒。 单允摇了摇头,“夫人误会了,若要真是心有芥蒂,我便也不会坐在这里,与老宗主对饮十数杯了。” 老夫人道:“方才那话,老身希望单兄弟能够给个解释,你来仙鬼宗,究竟是为何事?” 单允道:“我是来借藏绒剑一用。” 谭轩尚且不知藏绒已在云锦手上,他当即站起身来:“徒儿这就去取。” 单允一把拉住徒弟的手臂,让他坐下后,“三天后再给我。” 单允与大家解释道:“之所以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是因为藏绒剑是仙鬼宗的镇宗之宝,若是私下跟小轩借,我怕老宗主与夫人,会有误解。只是不曾想,还是让夫人误会了。” 云锦实在是想不通,依照单允如今的灵力,做什么事会需要身外物,而且他怀疑自己的兄弟是不是又把灵力给封印了,怎么会不知臧蓉已在自己手中?他问道:“你拿藏绒何用?” 眼瞅着大家都看着自己,单允与慕容春启问道:“老宗主,不知贵宗上下,可曾遇见过一些怪事?” 仙鬼宗位立灵神界第二大势力,十门三派还没有胆子敢打仙鬼宗的主意,就算是灵神宫想要有意找事仙鬼宗,暗地里发难,却也没有可能让慕容春启视为‘怪事’在仙鬼宗发生。 思前想后,慕容春启点了点头,“有过两次,大概在十三年前,五年前,密室曾有人动过的痕迹,但没有察觉到来人踪迹,也不知是谁。” 单允直接道:“是卫羽邻。” 慕容春启道:“卫羽邻?灵神宫几十年来,并无此人,他是谁?” 单允说道:“他是在道灵界活了五百年的奇人,是我单族先祖单修沭的生死对头。” 慕容春启又问道:“既然他是道灵界人士,能够越道灵界而来,他也是天道者?” 单允摇头道:“他的道力在御统境巅峰,能够来去自由两界之间,是催动了某个阵法。” 慕容春启又问:“那他去密室作甚?为了藏绒宝剑?” 单允点头道:“没错,他寻找藏绒,是要将其摧毁,打消掉他体内御统境丹药‘长生丹’的唯一罩门。” 云锦道:“卫羽邻不就是凌颜身边的太监总管易文稚,单修沭都已转世,你杀他作甚?” 单允不愿回答云锦真实缘由,若是讲了,也就代表父亲会知道,林门主会知道,届时不好过的终究会是星冥帝国,牵连到俩个晚辈的事,有违母亲遗愿。 单允道:“德炫和尚与卫羽邻狼狈为奸,卫羽邻不仅设计杀死了道祖三弟子,导致了道灵界道教的覆灭,此人不除,将来还会牵连无数性命。” 云锦道:“既然你看不顺眼,你一动手,我便去把德炫和尚也顺道宰了。” 单允没管,懒得管。 与大人们同桌的戴青尼,此时此刻才觉着,原来这两位大叔,都不是善茬儿。 但小丫头知道,俩位长辈再怎么凶狠,那都是轩哥哥的岳父跟师父,都是一家人。 云锦手掌搭在单允的肩头,苦口婆心道:“兄弟啊,下回有事儿,就一下说完。你这一惊一乍,我女儿跟你徒弟都要成亲了,这事儿不能黄。” 单允环视桌上所有人,歉意道:“我太高兴小轩跟梦祯成亲,喝多了酒有点醉,诸位恕罪。” 慕容春启哈哈一笑,他给单允斟满一杯酒,道:“那就得罚一杯了。” 单允微微一笑,他两手持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后还倒持酒杯,示意自己的诚意。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相逢就是缘 午饭过后,老宗主与亲家还有单允俩人,提出午后在后‘花园’休息,顺道看看他的那些花草鸟兽,在道灵界有无。 戴青尼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总是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轩哥跟梦祯姐在的话,她还能够在姐姐面前蹦蹦跳跳,可劲儿地卖乖。 老宗主口中的‘花园’,其实就是一座山,山高千丈余,山围却无,只因山体整个悬空。 山上树林郁郁葱葱,山顶常年藏在云层中,有些时候整座山只露个坐墩儿在外面,以至于山顶风光格外神秘。山体正下方的山地,已被仙鬼宗扩建成了自家后花园,此景名列灵神界仙境头甲。 山中鸟兽皆被仙鬼宗驯化,能听人言,它们有着各自领地,在其领地繁衍生息,已有数千年。 进入花园后,林中植被逐渐深厚浓郁,感受到周围的潮湿,单允看见那些向他们凑近而来的山中霸主,正朝着老宗主摇尾乞怜。 老宗主询问道,“啥时候能够破镜,修成人形呐。” 那有着与道灵界老虎无二致的野兽,低声嘶吼,眼眸中有着明亮神采。 知道了答案的老宗主继续鼓励道:“那没关系,你们不成,老夫就把希望寄托在你们的后辈之中,仙鬼宗总有一天能够等到。” 百兽之王低了低头,发出深沉低吼。 慕容春启摆手道:“这里没事了,你们忙去。” 那头猛虎微微张嘴,鼻息沉重,它掉头转身,领着一帮族群,雄壮的身影缓缓匿入灌丛中。 单允想起了克莫山脉附近的疯狼林,当初与妻子夏童初见时,俩人就是在疯狼林照的面。 身旁的弟子谭轩同样记得,当初出门前,师父还特意嘱咐过,远游归来时,要他去疯狼林看看狼族弟兄们,可否需要帮助,事后狼兄还让他捎了两坛子仙酿回山门,孝敬师父。 随后按照老宗主的安排,诸人在花园内闲庭信步,尽管将这里当作自家。 云锦与老宗主去了不远处的亭子休憩,然而单允在哪里,徒弟谭轩好似就要跟到哪里,这也让云梦祯与戴青尼俩女,同样离不开半步。 单允瞧着前方的怡人景色,发觉徒弟的异常后,笑道:“你跟梦祯去玩啊,不用跟着为师。” 谭轩道:“徒儿不愿。” 其实也好体会到徒弟的心思,在谭轩没有正事可做的时候,做徒弟的他,始终愿意呆在师父身边,听听师父对他的教诲。 这是谭轩在出族之后,立马就能切身体会到的遗失感,总之师父在,他便愿意永远呆在师父身后,听候差遣。 只可惜师娘不在,或许这样的谭轩,在师傅师娘的身前身后,还能够忙碌起来,就比如端茶倒水倒腾桌椅这类的轻活。 师父一个人的时候,话很少的。 单允侧过身来,与谭轩说道:“小轩,宁项婴与单京韫韫得知你成亲的消息,他俩昨日就已经被拦在了山门脚下,需不需要带你回去一趟?” 谭轩一听到宁项婴的这个名字,就一阵头大,此人就是比单京韫还要难缠的存在。人家大长老后裔单京韫,至少能够看在师父的面子,不与他为难,顶多与他逞几句口舌之争,而这个宁项婴是位实打实的御统境巅峰道者,且他的一言一行,全凭喜好,常人根本无法揣度他的用意。 谭轩游历道灵界时的短短十年间,已接连拒了五次宁项婴的挑战,次次被他追着砍了万里路。 而至于谭轩为何能够让宁项婴如此执着,只因俩人在互不相识时的那一战,谭轩的技击之道丝毫不落下风。 宁项婴就似乎喜欢上了这个小子,非得拉着谭轩比个高低。 曾经宁项婴问过谭轩,为何不愿与他分出个高下,谭轩那会儿也很直白,‘分出来了啊,你宁项婴赢了,我谭轩败北。’ 这把宁项婴气得不轻,非得找谭轩打架。 单允道:“宁项婴在符剑上的功夫底子很好,你们俩要是能够相互砥砺,其中的好处,不可估量。” 谭轩转头过看着未婚妻,说道:“还是不要了,打架的话,我怕梦祯担心。” 单允笑道:“有为师的影子,不错。” 一旁的戴青尼突然问道:“轩哥,你的师父他老人家,打架是不是特别厉害咧?” 前段时间,戴青尼有向云梦祯询问过道灵界的大人物,其中就包括林羡以及云锦跟单允。 谭轩眨了眨眼,师父的一切,不敢妄自评判,所以谭轩有些汗颜,同时也是觉着青尼丫头唐突了。 单允笑着说道:“小丫头,我可不喜欢打架。” 戴青尼眼神一亮,称赞道:“大师父这么一讲,我就觉得很能打了。上次灵神宫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轩哥只提了大师父你的名讳,那灵神宫的宫主,就好像歇菜了一般咧,模样可衰了。” 单允看着戴青尼的眼睛,认真道:“素曼心有魔障,等我替她解除魔障之后,她就不歇菜,也不衰了。” 戴青尼突然有些惧怕眼前的大师父,方才还是个温文尔雅的先生,此言一出,就好似要拆穿她的一切后防。 被看穿心思的戴青尼楞在原地,她眼前伸来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处,只听单允道:“既然素曼已做最大让步,青尼丫头可不能在其背后随意诋毁,也许将来的某一天,这些不经意间的账,就得连本带息地还回去。” 云梦祯知道灵神宫宫主与二伯之间关系匪浅,青尼口误损了二伯的妹妹,使得她急切道:“二伯,青尼不是有意冒犯,请二伯宽恕她。” 谭轩拉扯一下未婚妻衣袖,与她道:“师父在历练青尼心境,不是坏事。” 单允在经过一番探究后,说道:“也就是被称作自己人的我,才能在你的心间放下这颗问道种子,要是换做与仙鬼宗毫不相干之人,估计这场小规模的问道,会无从开始。” 戴青尼的确没有做到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经过大师父的这般点醒,幡然醒悟,她望着大师父的眼睛,道:“大师父说得极是,青尼口快,以怨报德,今后会时常三省自身,尽量少犯过错,青尼谢过大师父。” 单允道:“问道本身,还是得看你的本意,若是不觉着与问道人存在高低偏差,我便也无法得逞,所以不必谢我。” 单允转过身去,继续欣赏风景。 戴青尼缓过神来,霎时间心头如沐春风。 果然,先生就是先生。 单允并没有继续深入花园,此方的风景,已经足够他细细观想身前事。 云锦不知何时来到单允身旁,因为有晚辈在,云锦便与单允心神念道:“想不到你也有重新出道的这一天,弟妹肯定很担心。” 两人就称呼,多年来从没能达成一致,云锦认为单允是三弟,单允也叫云锦妻子杨熙为弟妹顺了口。 在单允隐退之前,单允与云锦这对可谓难兄难弟的天之骄子,俩人的身心是那时天道运转之下,遭受砥砺首当其冲的第一波人。 即便多有满腔愤血,也遭不住天道洗涤,故而当时的林羡,单允以及云锦三人,皆已隐退。 可到底三人会因为神界之事,再度为道灵界主持公道。 这一点云锦其实很意外,因为就他兄弟的化境修为,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单允能够重拾道力,更何况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拥有七枚压胜钱的天君。 单允以心神回念道:“童儿的确比较担心,所以在保证大势的前提下,我就只出手这一次。” 突然想到了什么,单允说道:“以前咱俩行走道灵的时候,哪里能够想到能有如今的光景。如果真有选择,我宁愿在凌颜负我之时,回到山门就闭而不出。” 当年单允坐镇星冥帝国药师殿,还被当时的太上皇,册封为国公,一时风头在宫内无两。 云锦那会儿尚未与单允结拜,还是他当夜提酒出现在药师殿的屋梁上,酒后俩人吐露真言,结为了异性兄弟。 直到两年之后,一直勤勤恳恳为星冥帝国炼制地守境丹药的单允,撞破凌颜正用计接近当时的司徒云能,心神崩殂的单允负气出走,俩人直接回了克莫山。 这会儿的云锦有些替单允伤感,当时可真是让他也难以接受,本就板上钉钉的两口子,突然之间便形同陌路。 不过依照以前他们联手的次数,云锦对于单允做事的把握十分放心,也就一个从未成就天道者的卫羽邻,还是个猫着就不出宫门的太监,云锦认为单允此去,十拿九稳。 况且还是单允借助外物的前提下。 可即便身无长物,三界内除了佛国净地的佛祖,还真没有谁能是此时单允的对手。 单允突然说道:“卫羽邻与德炫和尚,能够多次躲过神界曹准视线,其隐匿的手段,应当不低。” 云锦接住话茬,道:“所以我猜测卫羽邻的真身,绝大可能并非在天古城,甚至都不在星冥帝国。” 单允转过头去,与云锦开口说道:“我是说德炫和尚不好对付,你别掉以轻心,小心他大开道力,强行破开神界禁制,成就天道者,届时你们境界互换,你很可能被他反制。” 云锦白了单允一眼,他拨弄着串在虎口的佛珠,说道:“道灵界内,那么多佛子都在吃斋念佛,也就我一人得天独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就云锦身上金光流淌的佛光宝气,充裕得令人发指,道灵界之中无人能及。 云锦说道:“神界下来的道长徐天泽,强行成就天道者,只是为了让璠儿顺利接受册封,这事儿你不管管?” 徐天泽在打什么算盘,即便境界在化境的单允,也是能够琢磨透,更何况此时,只是徐天泽要女儿跟覆灭的道教搭桥,他才不得已出面,总归是求了个心安。 单允说道:“徐天泽能够怂恿你跟林门主上得神界,跟天上的仙人们讲道理,其用心,的确是手段卑劣了些。但事后想来,你与林门主不听他言,我也知你们肯定会去。至于徐道长摆正了璠儿的道途去向,封了道号,甚至还将道祖亲自炼化的符剑‘守正’赐下,着实让我也吃惊不小。” 云锦担心道:“道教已被摧毁得丁点不剩,就中原那座风一吹就要垮塌的道观,已经不存在道意。若是让璠儿久走此道,我倒不怕她会被牵扯,却怕今后长此以往的因果压身,她会很累。” 单允笑道:“这点不用担心,由道祖亲自炼化的符剑守正,能斩断因果。” 云锦半信半疑:“还有这般好的玩意儿?” 单允气笑道:“真有。” 之后良久,两弟兄皆无言。 云锦突然问道:“你算不算得出,道祖转世在何方?” 单允摇了摇头,道:“神界的人都查不出来,我哪里能够知道,你还不如去西方佛国,问问你的师傅。” 云锦一阵吃瘪的样儿:“我没事儿跑大老远去问这个做甚。” 单允目光远望,幽幽道:“等处理了卫羽邻跟德炫和尚,一些个远古的孽债会浮出水面,因此璠儿有守正护身,我并无担心,可我担心陈雍庭那孩子。” 云锦当即掐指,神识从灵神界远游至道灵界,寻到了那个叫陈雍庭的小道士,经过一番推演后,云锦眉头微微一皱,呢喃道:“那份古老的气息,已经寻到陈雍庭,但我算不出来自何方,似乎像是无根之念。” 云锦突然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肯定是那德炫和尚干的好事,等我找到他,非扭下他的脑袋不可!” 单允始终镇定着,他道:“那股气息来自一处秘境,是个比灵龙族还要沉寂得荒芜之地,德炫和尚要是避而不见,便也就是在那里了。” 云锦问道,“你是说妖族?” 单允点点头。 云锦道:“天罚还未罚下,怎就又冒出个这般古老孽债?” 单允拍了拍云锦肩头,安慰道:“真要有什么事,道灵界还有林门主,你尽管出力便是。” 这位道灵界稳坐第三把交椅的天道者,性子在他结拜兄弟面前,实在是稳不下来,云锦话锋一转,“你跟林门主是不是一笑泯恩仇了?” 此言一出,云锦便知自己嘴贱。 单允久久不言。 云锦笑着解释道:“我与林门主的性命,不是你上得神界救的吗?” 单允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 —— 婆辽城内。 青华祠寺内的点睛大典,在昨日已告一段落,夫大本的神像体内已结成金身实质,是一块类似佛家舍利般的存在。 婆辽城作为第二座拥有帝国册封,可享人间香火的城镇,周围数座郡城都有人前来朝拜,甚至千里之外的山上仙家势力,也有渗透其中,不过这些势力在暗处,都被左骁分派的天刺人员给请到了星冥帝国本都喝茶,看样子其门派势力不蜕层皮,很难离开星冥地境。 本来单璠与凌元相约在师兄的家乡碰面,可即便青华祠寺的点睛大典在帝国的操纵之下,极其不显山不露水,但单璠凭借敏锐的灵识,还是意识到了婆辽城的大事,于是便带着师傅与师兄到此看热闹,不曾想还跟凌元碰了头。 客栈内的一楼处大堂,已经人满为患,老人象梅不愿打搅百姓,便让儿子象贤工吩咐府衙县令路铭珺不得特殊对待。 所以一众人就挤在一张方桌上用午饭,其中居然还包括了懒着不走的金堤娣。 单璠看不惯这么个脑子拎不清的同龄人,况且凌元这小子似乎对金堤娣也不排斥,索性就拉着师父,找了个由头坐到了别桌。 凌元在饭间会侧目看看单璠那一桌的情况,在人潮拥挤的客栈大堂内,凌元总是还能捕捉到一些画面。 只因为老道人师徒仨人,一桌坐不满,已经有好几拨人提议跟他们拼座,但都被单璠给拒绝。 凌元不太明白单璠这丫头为何如此,可能是因为姑娘家不喜欢跟别人同桌的缘故,但下一刻,凌元瞧见有人打算强行落座。 单璠因为有云梦祯在湘潭城的调教,拍桌子瞪眼睛的事儿,她打算留给师父。可师父他老人家并不在意,遇到硬茬子的他们,也只能让人落座,顺便还将师兄陈雍庭给挤兑到了她身旁。 落座的有三人,有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一名是浓妆艳抹都遮不住丑的女子,还有一位鬼头鬼脑的精瘦男子,其眼神一直盯着单璠打转,神情猥琐至极。 那精瘦男子本就心情极差,他不赖烦地掏了掏嘎子窝,又用手抹了抹嘴,好似在尝到了某种良药后,情绪才有所缓和。 粗布麻衣的汉子问道:“你们仨吃完了没?” 在第一拨食客询问是否可以落座的时候,便被单璠拒绝,之后的几波,陈雍庭有拉扯过师妹的衣袖,让她别意气用事,客栈人多,咱们暂时可以应付一下,但他却被突然使起了性子师妹给瞪了一眼。 陈雍庭也不知自己哪里惹师妹生气,但这下好了,这一拨眼前人身上的气味儿,比师傅的还重。 陈雍庭只好忙打圆场,说道:“这位大哥,我们还没吃完,你们要是饿了,就点自己的菜,我们各吃各的。” 那粗布麻衣的汉子,视线扫过师徒仨人,不客气道:“我道你们怎么这般硬气,方才我家小姐与你们好说歹说,你们都不给面子,现在跟老子讲起了道理来了?!” 本想发飙的单璠被此人的一句话,给说得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还连累了师傅师兄一块儿遭罪。 陈雍庭致歉道:“大哥,我家师妹出来不久,您多担待,待会儿我会好好跟师妹说明这其中的道理。” 粗布麻衣的汉子微微扬起下巴,他拭目以待。 陈雍庭不愿当众教训师妹,可师妹犯了众怒一般,师父也一直只顾吃喝,好似要将这块烫手的山芋交于他处理。 那位在脸上猛施粉黛的女子讥笑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懂不懂做人的规矩,你们两个男的,是她的师父跟师兄吧,怎么也是个纵容她欺行霸市的软脚虾。今个儿碰见我家小姐不与你们计较,若是真要计较,你们今晚可就走不出这座婆辽城!” 女子话间,硕大的臀部已离座,她将渗人的脸凑近了单璠,乐呵呵道:“我瞧着挺标致的小姑娘,怎么,有娘生,没娘教吗?” 此时的单璠已眼泪汪汪,并非她觉着自己受到了委屈,而是她在经过点拨之后,对自己的行径十分痛恶,可单璠明明记得这些是梦祯姐曾经与她提及过的道理,为何自己却能够忘得一干二净? 单璠低沉的脸,眼泪滴答坠下。 女子伸出粗肥的食指,使劲儿戳了一下单璠的额头,单璠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细嫩脸庞,受力扬起,给师兄陈雍庭看得一清二楚。 陈雍庭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臂,低声喝道:“你住手!” 女子对此不依不饶,这般刁钻蛮横的小姑娘,她见过不少,也处理得多,大多都给她扇肿了脸颊,再狠狠羞辱了她们狗屁倒灶的师门,到底养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陈雍庭正欲动手,眼眶红红的单璠说道:“对不起!” 语气真诚且清晰,在单璠对面气势汹汹的三人都有听见。 随后单璠起身离座,步调不紧不慢地走出人声嘈杂的客栈。 老道人嘴里嚼着饭菜,眼看小徒弟离开,他便给大徒弟使了个眼神,陈雍庭受意立马追了出去。 旁桌的凌元走到老道人跟前,将他请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三人对着一桌子的饭菜指指点点,女子与离座的老道人说道,“你们的这些,全给收走,看着真他娘的心烦!” 凌元俩三下将桌子收拾一番,当他转过头瞧见老道人已经跟老师把酒言欢,他便跟着走出了客栈大门。 远处街道的角落里,单璠蹲在地上,下巴搭在膝盖上,嘤嘤抽泣着。 陈雍庭已经站在单璠身旁,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师妹心情好起来。 昨天的师妹还是个听话的好姑娘,事事都为他跟师傅着想,为何今日却使了性子? 精明如陈雍庭这样的人,也能抠了抠脑袋,还是不得而知。 凌元靠近了过去,单璠依旧抽噎不止,只听单璠埋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明明是看不惯凌元身边的那个妖女,为什么要把气撒在别人身上?还要惹得师傅师兄难堪,我真不是个东西!” 陈雍庭愣住了。 凌元也不知道那金堤娣如何就招惹到了单大小姐。 凌元却傻乎乎地替金堤娣开了口,“金堤娣也就嘻嘻哈哈了些,不过她哪里做错了吗,小璠?” 这话当即惹恼了单璠,只见单璠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凌元的鼻子臭骂道:“不!不是她对不起我!是你对不起小医女!你跟那金堤娣坐在一块儿,你让小医女怎么办!?你就没打算将她娶进门吗!?你到底有没良心!?” 接二连三的质问,震得凌元心间如山崩地裂,是啊,他好像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已经听说了好久好久。 凌元一时语塞,许久之后才一本正经地与单璠说道:“我会回去找她的。” 单璠一把抹掉眼泪,将信将疑道:“你是说真的?” 凌元肯定道:“当然是真的。” 单璠又问道:“那你干嘛跟那金堤娣挨那么近?” 凌元解释道:“我没有啊,我都没注意到这些。” 单璠质问道:“你有没有碰过那金堤娣?” 凌元反问道:“我碰她干嘛?” 单璠一锤锤在凌元肩头,恶狠狠道:“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辜负人家小医女,我就立马提刀砍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凌元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用这么认真吧。” 单璠瞪向凌元。 凌元立马两手举高投降。 单璠给凌元提了要求,“那个妖族的金堤娣,你给我离她远点儿!” 凌元本意是询问为何,但见仍气头上的单璠,他也就没敢搭腔。 三人一块儿回到客栈,经过那三人的时候,发现这张桌子已经很拥挤了,是那三人准许了别人的拼桌。 单璠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等她瞅见师傅已经喝得摇头晃脑,赶忙上去让师傅少喝点。 老道人则乐呵呵得打了个酒嗝,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师傅跟老先生相逢恨晚,这顿酒能够喝到明早,那就可就真的舒坦喽。” 单璠其实是很担心师傅的身子,加之她方才与别人起冲突,她怕师傅给气出个好歹来。 象贤工招呼着单璠坐下,说有事儿向她请教。 原来是兵部尚书大人,想求几张镇宅的符纸。 单璠见有客上门,当即将师兄引荐给兵部尚书,还说我师兄的画符功夫,深得师傅真传,一张百灵符纸,可敕十丈范围鬼物,用作屋檐门帘,最适合不过。 于是乎,兵部尚书大人就掏了二两碎银,从陈雍庭手中购买了十张百灵符纸。 眼见着师兄赚了银子,单璠心里头开心得紧,自己的师兄啊,归乡的心境又圆满了几分。 众人围着方桌显得有些拥挤,但这样的氛围却是少有,跟凌元领座的金堤娣不想起身夹菜,便与凌元说道:“我吃不到那盘老先生都说好吃的白斩鸡,我也想尝尝好久了,你帮我捻一块来。” 这样的话在帝国人听来,真是掉脑袋的大罪,世间除了皇帝与公主殿下,谁能受此大恩? 也是同样的震惊,单璠听入耳后,要是凌元敢为金堤娣做事,由她娘亲亲传的朽心掌,随时准备朝凌元身上招呼。 凌元说道:“你可以站起来夹菜啊。” 金堤娣也不气恼,她愿意听从凌元的意见,果真起身夹了两块儿白斩鸡到自己碗里,随后又从自己碗中分给了凌元一块,“喏,你也尝尝。” 凌元是来者不拒,正准备一块吃掉,却听单璠说道:“凌元,我也要吃,你给我夹一块来。” 凌元看了单璠一眼,心想这丫头怎么就跟金堤娣干起来了,于是他伸长手准备捻鸡块的时候,又听道:“不用,我就要你碗里的那块。” 凌元无所谓,把自己碗里的给了单璠。 金堤娣那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瞅着单璠,到底也不明白这个姑娘是啥意思,难不成她对凌元也有好感? 金堤娣本意是不愿与凌元的朋友有任何的冲突,她抿了抿嘴,又起身给凌元夹了一块,凌元准备送入口中,单璠又来截胡:“我吃不够,我还要。” 有关于单璠自个儿闹脾气的事,单璠内心之中,对自己有着深刻的认识。但一码事归一码,自己脾气不好,方才已经给人道歉了,然而她决不能让小医女难过。 凌元伸手夹了一块鸡肉,放进了单璠的碗中,随之而来却是又有一筷子,是金堤娣放了一块白斩鸡在单璠碗里。 单璠看着俩人一气呵成地动作,就气得不行,索性放下筷子,两手环胸,不打算继续吃了。 凌元认为自己挺无辜,单大小姐的心情咋就说变就变?他放低脑袋,斜眼儿望着单璠,问道:“我的姑奶奶,你又怎么了?” 单璠仍是闭口不言,一副不哄好我,待会儿有你好受的样子。 金堤娣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姑娘是不喜欢自己跟凌元待在一起。 却是师兄陈雍庭在单璠耳边嘱咐了一句:“师傅跟殿下的老师都在呢,小璠可莫要使性子。” 气头上的单璠顿时醍醐灌顶,拿起筷子大口吃肉,嘴里还一番称赞客栈的味道很正宗。 老道人与象梅两人看着晚辈们的勾心斗角,就好像孩子们的过家家,实在是太可爱了些。 正用饭间,有一人着装典雅的姑娘走到方才老道人师徒的方桌前,眼瞅着自己人已经落座,她与其中的几人说道:“方前辈,卓前辈跟姚前辈两人胡来,你怎就不劝着点?” 说这话的姑娘,面容俏丽,肌肤晶莹,有如羊脂,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但她的着装,却是与她年纪不搭,应该是已经嫁做人妇,才会如此打扮。 这位姑娘是最开始就被单璠拒绝拼桌的客人,只是当时的姑娘一点也不生气,别人先她落座,有权选择同桌之人。只是当她在隔壁客栈三楼雅阁落座时,才发现与她一同出门的三位前辈,不见了身影。 起初她都没有想到三位前辈会折返,去找小姑娘的晦气,她先是去了三人喜欢去的茶厅跟戏院,都没寻见人。还是随身的仆人给她提了个醒,她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会变得很严重,三位前辈出手没个轻重,要是将人家小姑娘面貌伤及,那她可真是罪过了。 谁料这位粉黛乱施,面相奇特的女子,心无愧疚道:“就是我带他们来的。” 姑娘明显吃惊,但又听方前辈说道:“孔夫人,这事儿你能忍,老方我可不能忍,老卓老姚他们俩看见你受欺负,他们也忍不了。” 这位款款大方的孔夫人叹息一声,那位小姑娘本就没有错的,大家本就谁也不认识谁,不是非得卖她夫君家面子的。 现在三位前辈霸占了桌子,这等欺负人的事儿,她实在干不出来。 而那粗布麻衣的汉子突然说道:“若是那位小姑娘一直这般强势下去,我等倒也有胡吃海喝一番后,多骂几句的兴趣,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便是。可谁知道那妮子,居然跟咱们道歉了,也不知道是怕了咱们,还是真就觉得自己做错了?老姚你说说看。” 那精瘦男子讥笑道:“当然是怕了咱老姚啊,就我这能杀人的眼神,不盯得她哭鼻子回家找娘吃奶去,老姚我跟她姓!” 粗布麻衣的汉子朝旁桌努努嘴,“那咱们打个赌,我赌那妮子是知道自己错了,老姚要不要走一个?” 老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他也在思量老卓的话,赌什么无所谓,就怕在老方这婆姨跟前丢了面子。 孔夫人转过身去,果真瞧见单璠的侧脸,她赶忙安抚好三人:“三位前辈还是消停一会儿吧,既然别人都已承认错误,于情于理,也得给人家时间好好想想今日之事,下回啊,可不能再这么欺负人了。” 三位前辈没话说,作为孔家的客卿,孔夫人的话,就是孔家庄庄主的法令。 孔夫人移步来到单璠身旁,她轻轻拍了拍单璠的肩头,笑容盈盈道:“姑娘,方才我家的三位前辈,在你面前失了礼数,还请你莫要怪罪。” 单璠侧过身来,手肘正好搭在凌元肩上,她看着眼前这位美丽大方的姑娘,说道:“起初是我不好,出门在外的,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这点小事,我不放心上。” 孔夫人笑容甜甜,她嗓音清澈,说道:“这样吧,妹妹的这桌饭菜,待会儿就不用结账了,我请。” 单璠摇了摇头,她晃了晃凌元的肩头,拒绝道:“不用,这桌饭菜有人请了。” 谁知这位孔夫人身后的三位奇怪前辈,上来就问道:“小姑娘,你站起来说话,别没大没小的,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啊。” 孔夫人眉头一皱,转过身去,责怪道:“方前辈,你就别再惹事儿了,要是再这般,就别怪我回去告诉夫君。” 当孔夫人搬出孔家庄庄主,三位前辈明显气势降下去大半。 单璠却是站起身来,挺直身板说道:“这位前辈说的没错,我是该站起身来,不能失了礼数。” 孔夫人发现这位顶可爱的姑娘,是真真儿惹人喜爱,她抿着嘴,微笑道:“我是孔铎昭的妻子,何香。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单璠顿了顿,她不太愿意跟别人说自个儿名讳的,加上还有那三个怪人在,但她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我姓单,单名一个璠。” 孔夫人笑着点点头,她情不自禁地拿住单璠的手,说道:“方才卓前辈就说单姑娘并非是怕了才开口道歉,现在看来,单姑娘也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咱们相逢即是缘分,我可以认你做我的妹妹吗?” 单璠愣住了,感觉自己在听天书,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孔夫人瞧见单璠一阵吃瘪的模样,就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于是说道:“看样子,单妹妹是刚出来不久吧,有时候在家跟外边,的确是很不一样,就像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沉闷了好些时候。” 孔夫人已经叫上了单妹妹,却没有自称自己是姐姐,打算还是慢慢来的好,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妹妹,她是真喜欢得紧。 孔夫人笑颜如花道:“我现在就带着三位前辈离开这里,就不打扰单妹妹跟家里人用饭,如果可以的话,晚一点我想要邀请妹妹还有你的家人,去顾芳斋看戏。” 单璠没同意,也没拒绝,这位自来熟的孔夫人何香,模样瞧上去,也就跟她一般大小。 孔夫人这会儿才笑着放下单璠的纤细小手,随后带着一行人离开客栈,当她跨过客栈门槛儿的时候,还回身瞅瞅,见单璠妹子已经重新落座,她这才离开。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看戏 方桌上的酒菜已见底,单璠主动询问了师傅跟象梅老先生,要不要再加点菜,结果师傅笑呵呵地说道:“小璠呐,再来半壶酒,我与象老哥刚好喝到点上,不然总是少一些,师傅全身不得劲儿。” 老太傅跟象梅这俩位才认识一盏茶功夫的老人,此时喝得油光满脸,象梅听见道长还要与他拼酒,有些慌乱,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再喝老夫就得被人抬上去了。” 老道长嘿嘿一笑,全然露出本性,随后他脸上表情像是拥挤在了一块儿,“那咱们晚些时候再喝,一定喝他个一醉方休!” 老太傅象梅点点头,先哄好这个好酒的道长再说其他。 金堤娣望着孔夫人离开的视线,久久没有坐正身子,她总觉得这位孔夫人的姿态,好像比其他人多点什么一样,却又看不真切。 金堤娣与单璠主动问道:“单姑娘,那位孔夫人请你们看戏,捎上我可好?” 单璠给师傅加了些青菜,她有些担心师傅喝过头,连他的两个小徒弟姓什么都给忘了。 单璠瞅也没瞅金堤娣,只是说道:“我都还没答应她呢,你要是想去看,你可以自个儿去看。” 金堤娣瞄了一眼还在亢嗤亢嗤往嘴里送饭的凌元,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想跟着你们嘛,跟你们在一块儿,若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可都不怕。” 单璠略带幽怨的眼神看着金堤娣,埋怨道:“你想跟着凌元就直接讲,干嘛非得把我绑一块儿?” 金堤娣一愣,自己并没有得罪这位俏皮姑娘,为什么对她成见这般大? 凌元放下碗筷,赶忙宣布了阵营:“小璠去哪儿我去哪儿,金姑娘,你可莫要再跟着我了,我不想死的。” 金堤娣眉头一皱,这什么跟什么?她明明看得出来,眼前的单璠姑娘,是喜欢那位默默无言的陈雍庭,可为什么单璠会对自己这般,难道她也喜欢凌元? 金堤娣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看着单璠,睥睨道:“单姑娘,你这么暗地里要求凌元,可不对,你不能脚踏两只船呐,你不怕淹死喽?” 单璠这回没摔筷子,也没扣碗,单璠只是扬起脑袋,看着凌元,又朝金堤娣努努嘴,凌元立马解释道:“单璠是我亲妹妹,你别瞎说话。” 随之单璠与凌元对视一眼,俩人一同拿起碗筷,夹菜吃饭。 单璠吃相越来越有她梦祯姐的样子,不像凌元那般,埋头一个劲儿往嘴里地刨饭。 单璠在吃掉一截儿莴笋后,细嚼慢咽地与陈雍庭说道:“师兄啊,要不晚一些时候,我们去看戏吧,反正点睛大典才结束没多久,象老师跟师傅也不着急离开婆辽城。” 陈雍庭望了望师傅,才发现师妹为何不先询问师傅的意见,原来师傅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单璠手肘碰了碰凌元,凌元通晓她的意思,说道:“我都没问题。” 饭后,单璠让凌元帮着师兄将师傅搀扶回客房,师傅躺在床上还迷迷糊糊地说道:“看戏的时候,可别忘了叫为师一块儿。” 单璠答应得很爽快。 三人正要下楼时,隔壁房的象梅将凌元叫住,陈雍庭识趣,没参合皇家要事,带着师妹下楼了。 吃饭时,象梅看得出来皇子殿下很想跟着那位单姑娘一起游玩,奈何自己这个老师要归家,要麻烦皇子殿下护送,可象梅思前想后,还是跟凌元说道:“殿下,此番归乡,路程遥远,方才收到消息,天刺部队又派遣了四位高手暗中护送,老朽是想着殿下不必再护送,可以跟着那位单姑娘一道游山玩水。” 象梅的顾虑有很多,最重要的还是怕在归乡途中,再遇见个像恶鬼匠那样的祸事,要事牵连了皇子殿下的安危,象梅实在难辞其咎。 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凌元答应得很快。 凌元下楼时,望见了在客栈门口等着他的单璠还有陈雍庭,他笑着说道:“老师说不用我送他回乡,说我可以跟着你们一道游山玩水。” 单璠抿了抿嘴,埋怨道:“我发现你好没原则,说好的事,怎能半途而废?” 凌元道:“可是是老师说我不用送了。” 单璠别样地看着凌元,道:“是吗?” 凌元肯定道:“当然是啊,我骗你作甚。” 单璠这才放过凌元。 却是一旁的金堤娣多了一个心眼儿,她说了一个在场人都没有想到的问题,“那个自称孔夫人的女子,会不会在昨日瞅见了咱们几个在青华祠寺内的位置,知道了咱们的身份,好以此来套近乎的?” 凌元却摇头道:“昨日进得寺庙的人,没有她,也没有那长相奇怪的三人。” 金堤娣道,“这么肯定?” 凌元点点头,他的记性超乎常人。 的确,单璠细想一番,也摇了摇头。 在昨日的那场热闹非凡的点睛大典上,无论是男女老幼,佛门圣地之内,帝国方面皆无阻拦。 金堤娣左手撑着右手肘,右手兰花指拿着一块杏仁酥,无可奈何道:“那好吧,你们说没有,那就没有咯,反正我说不过你们。” 凌元几人前往顾芳斋时,并没有邀约金堤娣一道,这使得金堤娣心里不开心,自己怎么在凌元那里,什么也不是的样子? 于是金堤娣今天不打算跟凌元一块儿,她自个儿重新整理心情,走出了客栈。 —— 路上,孔夫人走在前头,三位前辈在她身后两步远,丑女人转过身与随从嘀咕了几句,又来到孔夫人身侧,问道:“夫人,咱仨因为一些小事,耽搁了您吃饭,请您原谅。” 孔夫人目视前方,他的两手叠放在腹部,走路姿态正大,步调不像一般女子那般小迈,但要旁人看上去,却也一点也不碍眼,甚至想要多看几眼。 是因为孔夫人出身的缘故。 孔夫人笑了笑,道:“这没什么,要是没有三位前辈无心插柳,我还与小璠妹妹说不了几句话呢。” 丑女人试探性问道:“夫人真要请他们看戏?” 孔夫人回头,“那是当然,我都愿意认了这个妹妹,哪里还能够欺骗与她?” 丑女人道:“那咱们现在还是先陪夫人用饭吧。” 孔夫人拒绝道:“不用,夫君在家,我得先回去跟他打个招呼。” 三人后背顿生冷汗。 孔夫人笑道:“三位前辈不必担心,我可不是话多之人,该说的才说,我是想回去,让夫君也来听我的戏。” 丑女人又问道:“夫人,那小姑娘好像还没答应您,她会不会让您失望?” 孔夫人停下步伐,想了想,说道:“我倒想让三位前辈去请,但是万一小璠妹妹一瞅三位前辈就没了看戏的心情,算了,待会儿我亲自再来一趟得了。” 丑女人应了一声是,退后一步,与同伴跟在孔夫人身后。 孔家庄占地颇大,因孔家家主与城主府关系匪浅,据说百年前的婆辽城城主,在修建城墙的时候,遇上悍匪劫道,甚至还被打穿了西城门。 幸好当时初到婆辽城的孔家庄先人,带着一众弟子同官兵围剿,那一场恶战下来,双方死了不少人,最终以悍匪落败告终。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陆陆续续都有匪人前来城西门闹事,惹得当时的城主焦头烂额。好在孔家庄先人向城主提议,愿意镇守此方,所以城主与孔家庄先人协定,允许西城门成为孔家庄大门。 因此孔家庄院子,便是婆辽城西城门往外的延伸,占地足足百亩,有婆辽城十之一的规模。 孔家庄世代习武,其历代庄主以拳法跟枪法见长,庄园内有一座演武场,附近闻名而来的青年才俊,经过层层筛选,都以拜入孔家庄为傲。 可即便孔家庄成不了山上的仙家门派,但也比一些只有八尺门面的拳馆强,所以孔家庄在方圆几百里地,十数个城镇之中很有威望。 那块饱经风霜的西城门墙匾依旧在,风雨数百年不曾败坏过,只不过在它的更上一方,还有一块一丈长,四尺宽的‘孔家庄’金字牌匾。 孔夫人何香临近大门,庄园门外的侍卫抱拳致礼,本来按照山庄历来规矩,众侍卫们还应当吆喝一声‘恭迎庄主夫人’,但因何香生性怕噪,庄主孔铎昭便将此庄规废去,可见庄主对何香之爱惜。 何香刚进庄园,正巧碰见老账房,便上前询问:“陈先生,庄主现在何处?” 老账房年岁已高,面相慈眉善目,老人家怀中捧着一把算盘,一瞧是庄主夫人,老人家笑呵呵地说道:“刚刚路过校场的时候,瞅见庄主正在整顿弟子呐,老奴劝夫人还是不要去了,一群没穿衣服的汉子,叫喊声震天响的,老奴听着都挺怕。” 何香笑道:“那感情好,正好瞧瞧庄主到底能一次打多少人。” 老账房没说其他,两只手紧捧着算盘,笑着离开了。 从大门口走到庄园里头的校场,路程不近,就戏子何香这样出身的女子,大步尚且需要一刻钟,何香扭头瞅了瞅步调不紧不慢地陈老账房,觉着老人家的身体状况还挺好。 孔家庄目前在册弟子有五十余人,这些人数仅是当下庄主的弟子,上一辈的庄主弟子,已经走出庄园自谋生路。有些头脑的就去做了镖师,极个别功夫好的弟子,就去做了护院,甚至是别家大院的教拳师傅。而那些不愿意离家远、想要稳定生活的,便就近开了铁铺子,还能携带好几位师兄弟一块儿,也都是赚钱养家的路子。 何香来到校场,见到场上皆是赤膊的四十余名弟子,他们依次围成一个圆,正中央有人在拳脚搏斗。 何香能够瞧见她的夫君,正在与他的弟子相互较量。 校场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时高时低,当何香从众弟子里穿过,进入场地的时候,她的夫君一拳震倒了三名弟子,激动得何香拍手称快。 倒地的几名弟子匆忙起身,往后挪了四步,站稳身形,他们各个鼻青脸肿的,但也没有谁敢用手抚摸去痛。 场地中央有一名样貌不足三十的男子赤膊上身,他拿过一名弟子递来的毛巾,擦拭一番后,朝着妻子何香招了招手,道:“香儿,你过来。” 何香荡起双臂,迈着大步调走去,形象足像个小丫头,惹得孔铎昭笑骂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淘气。” 何香笑着拿过他的毛巾,替他全身擦去汗水,随后又从弟子手中拿过薄衫,给夫君披上,何香笑着说道:“人家现在本来还是个孩子嘛。” 孔铎昭拍了拍妻子放在他手臂上的小手,指着输给他的弟子说道:“你们三个,再扎办个时辰的马步,其他人散了。” 众多弟子一哄而散,那三名不敢喊疼的弟子,走到校场边缘,老老实实扎起了马步。 一道跟着何香的三位前辈恭敬地抱拳,喊了一声孔庄主,随后便退守一边。 孔铎昭领着妻子来到大殿门前,有一张提前放好的长凳,孔铎昭想要妻子坐下,何香却硬拉着孔铎昭坐在了长凳上,然后何香纤细的小手,就在夫君肩头敲敲打打,委实一名懂得疼人的妻子。 孔铎昭享受着妻子还不能出师的手上技法,他并不要求妻子有所改进,只要妻子有这个心,那他便足矣。 孔铎昭问道:“今天不在顾芳斋跟你的师兄姐弟排练,怎么回家来了,是有什么事?” 何香反问道:“难道没事儿,我就不能回来啦?” 当初孔铎昭从顾芳斋主人手里娶过何香时,就知道自己的妻子在他面前,估计永远都长不大了,也确实是他太宠爱何香。 整个庄园除了自己的长辈,还没有谁能够反问他孔铎昭。 孔铎昭仰天一笑,“能,当然能,这里是你的家嘛。” 何香嘻嘻一笑,“没有啦,是有事儿回来告诉夫君的。” 孔铎昭端庄在长凳上,两手搭在膝盖上,远处是还在扎马步的三名弟子,他道:“夫君愿闻其详。” 何香道:“我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姑娘,心眼儿挺好,人也善良,我邀请了她去顾芳斋看戏,想你也来。” 孔铎昭疑惑道:“姑娘?香儿,夫君目前可没有纳妾的打算,还是算了。” 何香哎哟一声,“这是哪里话,我打算认她做妹妹来的,可没有你想的这般。” 孔铎昭还是摇头道:“昨日没去青华祠寺观礼神像点睛,帝国那边认为我这一介武夫,对国事不上心,所以今日下午,夫君应了县令路大人的邀约,估计是去看不成你的戏了。” 何香手指的劲道消失,她喃喃道:“这样啊。” 星冥帝国在收编城镇的同时,对他们这种山野村夫,的确是要比那些山上仙家好得太多,据孔铎昭的眼线得知,目前被星冥帝国用武力镇压的仙家,是十之八九。 唯一能够得到帝国公主殿下青睐的,目前只有隔这儿数百里的云旻宗。 星冥帝国当然是枪打出头鸟,山上的各方势力,但凡是在星冥帝国境内,不仅要归帝国节制,还要增加其赋税。 这山上相比山下,不仅没有短则三年,长则五年的免税国策,还得是立马执行。 星冥帝国是不怕这些山上势力闹事,天刺部队在全国上下布防的眼线,已经形成天罗地网,真要有那个宗门敢硬拼,星冥帝国直接移平山头,并无可能。 用祇首大人黄维的一句话来讲,便是:打就要打最顽抗,最不服气的。 这是黄维从道灵界摸爬滚打十几年,对道灵界内仙家们最透彻的认知。 好在并无谁敢捋老虎须,星冥帝国如今所缺的,大概也就只是一位天道者坐镇京都天古城。 孔铎昭看了看三位前辈,说道:“有三位前辈同香儿一道,我很放心你的安全。” 何香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前跟自己师傅学艺时,师傅让她与同门师姐挂单脚一个时辰,愣是只有她没敢偷懒,且何香也是顾芳斋里,成角儿最早的一个孩子。 所以当何香的师傅要将她许配给只会练武的男人时,何香也没有摇头,她的一生,好似都在她师傅的章程之中,她不愿翻覆规矩,不想舍弃现下能够吃口饱饭的日子。 如今诸多的证明,何香是幸运的,她也赌对了自己的人生,师傅待她如亲闺女,夫君同样对她呵护疼爱,甚至还娉重金找来三位道力不俗的前辈,对她往返顾芳斋以及孔家庄之间保驾。 她何香目前是顾芳斋的头牌,比她的师傅还要早五年成角儿,其一生足可称作传奇,正在裹挟星冥帝国之国运,一同书写进史册。 孔铎昭突然说道:“今日不是你专场吗?这个时候你还不去?” 何香一想起时间紧迫,连忙与夫君告别,双脚不停歇地朝客栈走去,她都忘记自己吃饭了。 南城门处,城门内外进出的百姓络绎不绝,街边摆摊的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因点睛大典关乎星冥帝国之国祚,皇庭并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可不代表没有人来。 城门外,一马车奔袭而来的速度丝毫不减,城门口的士兵遥遥望之,立马手持长戟,对准看似想要硬闯的马车,呵斥道:“来者下马,接受检查,若要进城,车内不得有兵器毒药,否则一律上缴。” 赶马车之人样貌不俗,乃是一名男青年,他衣着朴实,但气势逼人,不像是个普通的马夫。 只见临近城门口,此人索性跃下马车,虽然他能够安稳着地,可马车仍旧勇猛往前。 数名守城士兵当即长戟尾端杵地,身形一往无前进了两个身位,他们右手持戟,对准马匹,左手拔出腰间的厚背刀,护住身前,倘若此马硬闯,其必定被长戟戳穿头颅。 就在马儿硬闯之际,那名男子又飞身跳回马车之上,他一把勒住马缰,马儿前肢腾空。 这一匹约有丈长的巨马居然就这么站了起来。 也就这么一下的仰望,守城士兵的心城被下了大半。 只听那人赞赏道:“不错,婆辽城的士兵们,各个都无畏死亡,是我星冥帝国的好男儿!” 守城士兵正欲喊话,瞧见此人身后又传来阵阵马蹄,不消一会儿,又有数名轻骑奔袭而来,尘埃落定后,数人已在男青年身后稳住马匹,恭敬道:“世子殿下,是我等输了。” 那男青年哈哈大笑,“输了的人,待会儿进城,可就别再掉队了。” 诸人齐声道:“属下领命!” 男青年大手一挥,道:“我乃世子许平栗,尔等快快让出道路,可别耽搁了本世子观瞻青华祠寺。” 守城官兵们并未收回长戟,也未将厚背刀归鞘,有名士兵对许平栗说道:“点睛大典在昨日已经完毕,你若是军营中人,劝你快些回营!” 之所以这般不近人情,是此士兵知晓,按照县令路名珺大人口授的祇首公文,为保护点睛大典能够顺利完毕,公布了其中一点要文:以婆辽城为中心,以及周边城镇不得出现将军将士周游别城,各个城镇,各自分配人手,稳定城镇安宁。 何况这位自称是世子殿下的许平栗,其父王之兵力,驻扎在离此地上千里之遥。 男青年坐在马背上,手持马鞭,质问道:“难道你没听清楚,本世子到底是谁?” 星冥帝国为数不多的异姓王,康巡王许栋,镇守边关三十余年。其独子许平栗,在康巡王百年之后,可继承王位不降其爵位,世袭罔替。 这是皇帝凌颜在初登王座之时,为稳住康巡王不动摇的唯一手段。 那名士兵义正言辞道:“听清楚了,请出示军牌,亦或者军中的边防印信。” 男青年对此并不满意,他双腿轻夹马腹,上前狠狠一鞭打在士兵的脸上。 士兵脸颊吃痛,痛入骨髓,此时此刻,他却不曾后退,持戟往前,警告道:“你!?休得无礼!” 男青年一脸不屑,嗤笑道:“若是都与你讲明白了,你的不长眼,我找什么地儿撒去?赶紧让开了,若是不让开,将你踏成肉泥,本世子再到你们府衙大人,说明缘由也不迟。” 许平栗的说法,完全不合府衙路名珺平日里对士兵的讲演。 士兵当然不肯放行,他这一次是往前踏出一步,用戟指着许平栗,道:“既然你有官位在身,我必有责审查每一个过境之人,若是你还不拿出印信,就请原路返回,否则按冒充朝廷命官论处!” 许平栗身后的男子骑马而来,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夺过那名士兵的长戟,他用戟反指着士兵说道:“大胆,世子殿下的去路你也敢拦,还不快快让开,否则你死罪难逃!” 士兵换了右手持厚背刀,振声道:“他娘的,不出示证明,我如何得知你是否假冒,如果尔等再纠缠不休,也别怪我按刑部颁发的历法,以及祇首黄大人的文书,将尔等拿下!” 男子怒不可遏,正欲发作,他身旁的许平栗却是讥笑道:“如果出示了,我又怎么能砍下你的手?” 只见士兵眼前一个残影划过,他的厚背刀便已掉落在地,而在刀把上,还紧紧握着他的右手掌。 士兵痛叫一声,捏住喷血而出的手腕,坐倒在地,其同僚训练有素上地前封住许平栗的去路,有四名机警的,已经将一行来路不明的人团团围住,以防其逃走。 也就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此时,只见许平栗从怀中掏出一物,笑着说道:“此人有眼无珠,目无法纪,冲撞本世子,本世子亲自斩下他的手掌,以儆效尤。” 众多守城士兵瞧着那年纪轻轻的许平栗,乐呵呵地手持一块金光闪耀的令牌,已心如死灰。 那名断了手掌的士兵,额头布满汗水,他两眼流着眼泪,身心都被眼前的这位自称世子的人,给折磨得模样憔悴。 世子许平栗翻身上马,光天化日之下,领着一众将士大摇大摆地牵着马匹进了婆辽城。 金堤娣正巧在城门口出现,她来到忍着剧痛也不吭声的士兵身边,先是与其他士兵说明了来意,然后拾起他的断手,看了看伤口,说道:“伤口没有染毒,你运气不错,遇见本姑奶奶了。” 金堤娣从怀中摸出一只玉瓶,倾倒出一些看似泥浆的东西,给断手伤口处抹匀。随后摊起手掌,五指成勾,只见手掌中心有一团雾气徐徐而生。 是灵气外溢,只不过金堤娣尚未将灵气凝成实质,她也只能通过士兵的伤口处,以此作为媒介,将断手与伤口吻合后,迅速使灵气牵连血管以及神经的对接。 为确保在灵气消散后,已经对接成功的血管跟神经不错位,金堤娣又拿出十数只细小银针,从士兵的掌心径直插入,完成了巩固。 待到将士兵的伤口包扎完毕,金堤娣笑着拍了拍手,说道:“可以的啊,这么疼,不曾叫唤一声。” 士兵脸色发白,他快要虚脱,但还是强提精神,跟眼前的神医磕头致谢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此大恩无以为报,将来姑娘有何差遣,高贤定不负所托。” 金堤娣不屑道:“救你就跟救街头小狗一样,不用言谢。” 高贤神情一滞,而后低下头去,还是给金堤娣说了声谢谢。 金堤娣心情不错,没给别人逮着多搭腔的机会,她悄悄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客栈里,孔夫人提前到来,询问过掌柜的之后,才得知单璠几人前脚刚走。 因顾芳斋还有戏台上的事,需要何香回去敲定,她便留下了对单璠印象较好的卓前辈在此恭候,她则赶回了戏园子。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阳光,从客栈大门口铺入大堂时,单璠几人正巧与那粗布麻衣的卓前辈在门口碰面。 单璠抱拳道:“晚辈单璠,见过前辈。” 汉子点头,道:“我姓卓,双名赟樊,咱们俩有些缘分,尾名同音。” 单璠笑着与卓前辈介绍了她身旁的好师兄跟凌元,还夸赞了他的师兄,符箓功底有多深厚,道法有多玄妙,总之单璠想尽一切办法,要打响师兄的名号。 陈雍庭不喜这般,他立马说道:“卓前辈别听我师妹胡言,我就一个小道士,给别人镇镇宅子,看看风水,糊口饭吃而已。” 卓赟樊却是点头道:“有点意思,希望有机会能够瞧见你身手。” 陈雍庭一瞧卓前辈误会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随后卓赟樊带着单璠几人走出客栈,此时他们却忘记叫上了师傅。 路上,卓赟樊介绍了孔夫人何香,以及孔家庄的崛起历史。 单璠几人听得出来,眼前的卓前辈,很是佩服孔家庄庄主孔铎昭的武艺,特别是他的一双拳头,堪比铁石。 卓赟樊还主动与单璠分析了,从单璠犯错到认错,这之间的心境变化,以及他对单璠的改观。 一般有门有派的女流,根本就做不到单璠这般,因为卓赟樊很明白,这样的女子,多半会招来同门师兄压阵,最终双方大战一场。 但单璠的做法,可取之处太多。 天色已暗淡,几人来到一处灯火辉煌处,单璠几人瞧见屋檐上悬挂‘顾芳斋’三字的匾额,在这夜色之中莹莹发光,应当是运用了某种珍贵料子,这在道灵界山下并不多见。 顾芳斋乃是一座四进大院,几人走过一进的正院,再过一趟堂屋,便听见了前方的阵阵鼓掌叫好声。 走进大堂,一阵轻锣鼓,声响却尖不刺耳,台上的两侧站满了服饰各异的戏子,他们的脸上色彩各不相同,有些手持宝扇,有些手握银枪。 场地的中央,两位戏子精妙绝伦的对垒,惹得台下掌声不断。 坐在前排的看客,在看得尽兴时,会大开嗓子,嚎一句:“赏!” 随后便有人将一锭金子抛向戏台,就这一下,又是一阵吆喝。 丑女人出现在单璠几人跟前,她领着单璠三人,来到看客第二排的圆桌旁坐下,临走前与单璠嘱咐道:“孔夫人让单姑娘在此看戏,若有需求,可随时告诉老卓。” 单璠道了一声谢后,四周又传来吆喝声,她连忙往台上看去,原来有戏子正好僵直往地上躺下,其果决有目共睹。 圆桌上有吃食,水果糕点,样式多,量也大,陈雍庭与凌元早已开拔,嘴上没有停歇。 台上戏子唱到某一处,坐在单璠身旁的卓赟樊会指出其精髓,比方台上戏子的兰花指法,其韵味有何独到之处,以及戏子腾空时的踢腿,又难在何处。 单璠看得认真,脑袋里比较反复,的确,比起常人来,台上戏子在身段上,是要更加拥有天赋,且美感不失,这也是戏子们能够挣得吆喝声的本钱。 一台戏唱罢,台上所有戏子在下台前,并列朝台下深深鞠躬,以示感谢。 又一台戏上演,单璠一眼就瞧出第一位登台的戏子,就是孔夫人。 孔夫人脸上画有白霜,两只眼睛周围金光闪闪,嘴角处也有细纹延伸至后颈,单璠与卓赟樊问道:“卓前辈,孔夫人的这一出戏,好像唱的不是人。” 卓赟樊点头道:“这是一只妖精与人间男子的故事,孔夫人扮的是一条蟒精,待会儿还有一位男子出现,单姑娘细细看来便是,有重头戏的。” 单璠心头期待不已,重头戏会是什么样呢,总不能真能变成蟒吧? 台上正在上演人与妖的相识,台下的吆喝声比上一场,要多出很多。 很多时候单璠看着不起眼的地方,她周遭就稀里糊涂地响起喝彩,比方台上的孔夫人与一名手持禅杖的和尚,有着近乎武术套照的过场。 单璠瞅了一眼卓前辈,见他正目不转睛地观戏,便也不忍打搅。 感受到了单璠的困惑,卓赟樊这位功夫底子不错的江湖武夫,与单璠解释道:“单姑娘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吆喝声都来自练武之人。” 单璠便更加不明所以。 卓赟樊笑着解释道:“在我看来,孔夫人的武学底子虽然不差,但她有一处,可强到别的戏子模仿不来,那便是孔夫人对身段的展现,以及踢腿的控制,可谓天人合一,是祖师爷赏饭吃。单姑娘是第一次看戏?” 单璠点了点头。 卓赟樊道:“那就没关系,我第一次看戏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单姑娘这般想法。” 半个时辰的一台戏,单璠刻意数了数,看客抛的金锭有六回,掌声有三十余次,震耳的吆喝声便数不过来了。 而至于卓前辈口中的重头戏,则是孔夫人在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手上,连做了十余个后空翻吧,身段的确美极了。 第二台戏唱罢,孔夫人与三位同僚齐齐鞠躬,随之退下台去。 在第三场戏登台没多久,单璠便看见有个身影,从后台绕过看客们,来到了她的身边。 眼前人尚未褪去脸上的脸谱,单璠起身,赞扬道:“孔夫人,你的戏真好看。” 孔夫人拉着单璠的手入座,她笑着说道:“也就那样,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卸妆,没吓到你吧。” 单璠道:“在台下看台上不觉得,在台下看……” 孔夫人浅笑道:“如何?” 单璠一乐呵,“也还行。” 俩女齐齐而笑,孔夫人意识到台上戏,连忙捂住嘴,单璠也同样如此。 此刻俩人好似亲姐妹一般。 突然之间,有一只手伸向孔夫人的脸,孔夫人没来得及躲掉,被人捏了一下,吓得孔夫人躲进了单璠怀里。 卓赟樊出招想要抓住那贼子的脏手,却没能如愿。 只见前排有一男青年,笑眯眯地与孔夫人说道:“原来真是个女的,我还以为是个男的,实在是有趣,姑娘你唱的戏,本世子喜欢。” 孔夫人没有出声,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卓赟樊怒喝道:“放肆!宵小鼠辈,竟敢胡作非为,你当这里是什么!?” 这一声震天响,使得台上的戏戛然而止。 男青年轻轻皱眉,他不解道:“你嚷什么?捏一下又如何,是嫌本世子给的赏银不够?来啊,再给点儿。” 于是就有人扔了三锭金元宝在单璠跟前的圆桌上,声响在这已经平静下来戏院里,异常的响。 卓赟樊正欲发难,孔夫人则将其拦住:“卓前辈,算了。” 孔夫人与男青年说道:“顾芳斋有规矩,赏银只在台上收,客官现下给的,恕难从命,麻烦卓前辈了。” 卓赟樊随即抄起桌上的三锭金元宝,有样学样地扔了回去,气得扔元宝的男子直吹胡子瞪眼。 男青年抬高双手,笑着跟在场所有人解释道:“不好意思,声音大了点,希望没打扰各位看戏,台上的,你们继续,戏要是唱得好,本世子是不会吝啬打赏。” 台上的戏子在短暂的交头接耳后,继续唱着。 已经坐下的男青年突然扭头与何香问道:“姑娘可有婚配?” 卓赟樊低声骂道:“婚你娘了个头。” 男青年并未在意,直直地盯着孔夫人,而孔夫人则与单璠说道:“妹子,跟姐姐去后台,待会儿咱们再出来找你的朋友,今夜没有宵禁,咱们好好在一起聚聚。” 单璠点头,当她起身之时,那只臭手又朝顾芳斋头牌的臀部伸去,卓赟樊上前一步,却是单璠抢先劫下男青年。 男青年修为如何,他自身很清楚,就一旁还未来得及插手的粗布麻衣汉子,也追寻不到他的手法踪迹,然而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姑娘,不仅能够巧妙拿住他的手腕,还能在她面前镇定自若道:“你不要这样,要是再不知悔改,我们可就要报官了。” 男青年呵呵一笑,脸上明显意犹未尽,但他还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将脸转向戏台,似乎真的不再犯禁。 何香看不懂单璠手法上的技巧,但她能够说服男青年罢手,便笑容盈盈地挽着单璠的手臂,走去后台。 哪里男青年目光跟随俩女的身影飘去,随后缓缓起身,怕了拍身上的灰尘,跟着俩女走向后台。 一只手臂突然搭在他的肩上,在他背后响起凌元的嗓音:“你有完没完?” 男青年却在此时突然发难,他的手中多出一根竹筷,在他转身的同时,左手抵住凌元的手臂,右手持筷朝着凌元的脖颈刺去。 动作太快,比起方才单璠拦截他出手的那一招,根本云泥之别。 凌元在此时吃了大亏,男青年一击得逞。 竹筷半截儿刺入凌元脖颈,他的手臂尽可能地抵住想要将竹筷全数送进去的男青年,眼中满是吃惊。 男青年戏谑道:“那你就替她去死吧。”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峙 暴风骤雨间,凌元想得出此人诡计缘由,是以无礼行径惹恼他,再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之一击毙命。 “殿下!” 陈雍庭吓得几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殿下?” 许平栗以为自己耳误,问道:“你是哪位王公贵族的世子?” 脖颈处有异物存在,挤压了喉部器官,凌元有些呛血,说不出话来。 陈雍庭正要有所动静,凌元横臂挡住陈雍庭,低声喝道:“别过来!” 凌元左手紧紧握住那根竹筷,正在查验自己伤势,就在这不能慌神的千钧之际,许平栗再次发难,已欺身而来。 凌元则虚抬右手,挡住了许平栗的横踢。 这一脚的力道,是许平栗以武夫之态,气盛之时的圆满,几乎没打算给凌元活路,但他却被凌元只手格挡,委实有些吃惊。 许平栗认为凌元运用了道力。 那他当然也就不再犹豫,周身道力全开,气势迅猛,震得本是封闭的戏院内刮起了一阵大风。 台上的戏早已停滞,众人抬臂护目,待气势停歇,目光齐齐看向许平栗。 俩女第一时刻发现身后的不对劲,当何香见到凌元被偷袭,她慌忙朝后台内的两位前辈招手,想要将凌元救下,哪知单璠却将她拦住。 单璠说道:“方才那一招,要是我去守的话,已经躺地上了。我们若轻举妄动,靠近那人只会被他挟持,所以别给凌元添麻烦。我在此为凌元掠阵,这贼人得不到好果子吃,咱们看他怎么败下阵来。” 何香哪里知道凌元的体质,她甚至都不知凌元是一名地守境宗师,比她的夫君,还要强很多。 也就是这一次,催动道力的许平栗才能够一脚踢中凌元胸口,力道之大,将凌元击退丈远,随着刺耳的声响,脚下的木质地板被划出两道细纹。 陈雍庭见状,连忙跑至凌元跟前,却发现凌元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眼神紧紧盯着那许平栗。 便在此时,戏院大门口冲进十数名衙役,领头之人正是县令路铭珺,以及孔家庄庄主孔铎昭。 要说路铭珺天黑之后才姗姗来迟,其实情有可原,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被师爷拖住。婆辽城师爷性子不比年轻人路铭珺,路铭珺在听到有人光天白日之下犯案,矛头还是直指官家,气得不轻。但师爷更看重的是硬闯城门之人背后的势力。 康巡王许栋。 此人一生战功彪炳,且一直是手握重权,从原有掌管的五万大军,已扩充至如今的二十五万,全军上下一天的军饷都以万两白银记。 以如今康巡王的地位,他就是边关的皇帝 在公主殿下卸任将军要职时,凌澈曾上书皇帝凌颜,请求被遣散的二十余万将士,可以回归本籍任官职。 奏折却被皇帝凌颜直接划掉,当时的皇帝并未直接给出其原因,但经过这几年来的观测,凌澈认为娘亲是对的。 因为当时的帝国在扩编之后,短期内虽然需要巩固政权,但往长远打算,各个城镇更需要下田力者。 只有让百姓有粮吃,百姓才不会饿肚子,才不会去流亡,才不会叛乱。 其余仅剩下的‘安危’二字,仅天刺部队,以及凌颜请来的宁项婴、余青封两位御统境足以。 几年时间过去,各个城镇才开始征集士兵,今日守城门的几人,大多都是十七八从军,直到将军凌澈被卸职,他们回归本籍,也不过二十出头。 如今他们各个都是县令大人的心腹,不过要说心腹,全婆辽城的士兵都是,因为所有人都拥戴这位开明的读书人。 唯独今日城门失事,县令大人赶赴现场后,气得他指着城东的方向,骂了好半天康巡王教育出来的好儿子。 这快把师爷给吓傻了,连忙让衙役劝下县令大人,莫要做毁去仕途之事,结果衙役各个睥睨师爷,师爷最后竟然沦落到去求一个外人,孔铎昭。 孔铎昭只讲了一句话:“大人尽管下令,孔某人以大人马首是瞻。” 师爷只觉得自己进了疯子窝,为何早些时候没有发觉? 之后师爷当众反对路铭珺打算以武下令,也亏得师爷本心是向着帝国,他路铭珺不是不识抬举,俩人各有说辞,从城西门吵到县衙,最终是路铭珺同意先将世子许平栗请到县衙,再详细与他对峙事发经过。 等路铭珺正巧带人来到顾芳斋,他便见到尚书大人家的书童,被一名男青年击退,书童脖子上还插着一根竹筷。 捕头高声道:“县令路大人到,所有人在原地不要动,否则以国法究办!” 路铭珺环视大堂,与身旁人说道:“你们现在就指认凶手,别怕,凡事我们头上还有‘法理’二字。” 众衙役没耽搁时辰,齐齐指向许平栗几人,说道:“大人,白天就是此人伙同他身旁的六人擅闯城门,高贤出于责任,索要关防印信,被斩断一手。” 路铭珺问道:“你便是自称康巡王之子的许平栗?” 许平栗微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路铭珺迈步走上前去,被孔铎昭拦住:“大人,此人周身道力全开,十分危险,大人不要靠近的好。” 路铭珺摇摇头,他拍了拍孔铎昭的肩头,示意没事。 路铭珺在许平栗十步外停下,他看了看书童,脖颈处伤得不轻,与许平栗说道:“不管你是谁,在星冥帝国境内犯事,都要接受本官的审讯。现在本官抓你到府衙去,你可莫要顽固抵抗。” 说到此处,路铭珺看向凌元,说道:“本官亲眼所见,公子被此人踢了两脚,还请公子切莫去动伤口,否则流血过多,会危急性命,待本官差人去请大夫。” 凌元摇了摇头,他调息好内理,抬手握住竹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竹筷扯出,却也不见一滴血从伤口处流出。 凌元用手指轻轻揉揉伤口,再将手指挪开之时,伤口已经痊愈。 这等神技,犹如鬼魅,一旁众人已看呆。 凌元只说道:“不用劳烦路大人,我与此人的恩怨,暂且搁置国家大事之后。大人该拿人就拿人,该问话的一个也别放过,一切按照国法处理。” 路铭珺回过神来,正视许平栗道:“来人,将这些人搜身,解下兵器,带回府衙审讯。” 身后众衙役得令,各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 按照帝国法度,府衙平日里对衙役的训练,捕头是只多不少,毕竟大多数都是从军中退伍而来,谁也不想输给谁。 但许平栗在目视了他们之后,众衙役只觉着遍体身寒,止步不前,心城犹如被砍手的高贤一般,被许平栗下了大半。 许平栗不把府衙的人放眼里,只是与凌元问道:“方才你使的可是仙道鬼术?你与单族是什么关系?那被人称之为状元郎的谭轩,又是你什么人?” 第一次听闻此言的时候,还是凌元血性爆发,替相爷报仇雪恨之时。 而今听来,还是这般不招他的待见。 凌元道:“无可奉告。” 卓赟樊此时在孔铎昭耳边嘀咕了几句,孔铎昭便脱去了外衫,他往前一步走,说道:“大人,按照此人脾性,恐怕今日很难将他请到府衙,孔某人空有一身武力,愿意为大人效劳。” 孔铎昭的为人,路铭珺很清楚,俩人年岁相当,一个年纪轻轻做了县官,成了婆辽城的衣食父母,一位尚未而立的青年,已经成为一庄之主。 结识五年以来,不等到衙役不敌,这是孔铎昭第一次主动请缨,愿意打头阵缉拿匪首。 许平栗笑道:“就你身边的邋遢汉子,在你脸上随便咬了几下耳朵,你就要来对付老子,莫非那个唱戏的女子,是你的姘头?” 孔铎昭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声响,随后一本正经道:“她是我的结发妻子。” 许平栗哎哟一声,他抬起右手,意犹未尽地嗅了嗅,说道:“难怪老子摸了一把她那嫩得出水的脸蛋儿,你就要喊打喊杀,原来这位美人已经嫁人,我还想着娶她为妾,真是让本世子好生羡慕你。” 孔铎昭咬紧牙关,此人一再欺辱香儿,真有一拳将他脑袋轰得稀碎的冲动。 也就在孔铎昭怒不可遏之间,那许平栗拿出一枚金印,嚷道:“老子是康巡王许栋独子,世子许平栗,看你们谁敢动我。” 等不了了,孔铎昭一身拳意充沛,犹如倾泻倒流的江河,他抬手隔空一抓,许平栗拿着的金印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孔铎昭随意地将金印扔在地上,一脚踏出,将其踩入木板之下,嵌在了泥土里。 孔铎昭冷冷道:“今日谁来救你也不好使。” 许平栗糊涂道:“你这话说的,简直目无法纪,我现下就跟着路大人回府衙,你能拿我怎样,你说是吧,路大人?” 路铭珺一挥手,众衙役便冲上去搜身。 孔铎昭有那么一瞬间,使得他已不认识这位挚友。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情绪在此时没能宣泄,孔铎昭握紧拳头,以至于他如此问道:“你这么帮他,为何?” 但就他路铭珺而言,若将自己换做孔铎昭,将断手的高贤换做何香,他路铭珺大概能够体会得到师爷白日里的心境了。 一旦犯人牵扯到其背后的势力,在人情与法度之间,一切已经不是能够在黑暗角落里为所欲为。 路铭珺转过身来,正视孔铎昭的侧脸,说道:“孔兄,今日之事,哪怕丢官弃爵,哪怕告到大理寺,告到御前,我也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孔铎昭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他深深呼吸,一把拿过放于凳子上的外衫,将其撕个粉碎。 似不能发泄心头苦怨,孔铎昭微微仰头,眼角有泪水流淌,是为自己妻子所受侮辱,也为他的这位好友的秉公执政。 孔铎昭眉间阴晴不定,他悔恨道:“此时此地,我们就割袍断义了吧。” 路铭珺愣在当场,当捕头上前询问时,路铭珺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摆了摆手。 捕头带着大队人马走出了寂静无声的顾芳斋。 路铭珺拾起地上那些被撕得稀碎的布条,这件外衫还是他在上任的第二年,靠着领到手薪俸,给买来送与孔铎昭的。 再好的布料也没有他们之间的情谊深厚,路铭珺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何香来到孔铎昭身旁,她没有哭泣,只是很伤心,夫君与路大人之间,交情斐然,如今因一个什么世子闹得僵裂,实在太过可惜。 何香还试图挽回:“夫君,那人来头不小,若是中了他的奸计,咱们孔家庄时日无多啊。” 孔铎昭闭着眼,听闻妻子的劝诫,他的耳朵听进去得快,出来地更快,“道理我都懂,可我忍受不了我的妻子,被人欺辱。” 何香眉头紧锁,在那张花脸之下,就是何香的美人脸,她苦苦道:“我不要,只要夫君一路平坦,何香就是死了也值。” 也就在此时,旁处的单璠对凌元嚷道:“他弄伤了你的脖子,你也可以断他一只手臂,你怎就放过他了?” 凌元道:“他太弱了,我不想欺负人。” 的确,前有相罗文的死,后有昨日金堤娣她哥对自己的袭杀,两件完全背向而驰的事,所综合而来的情绪,已经永远在凌元内心烙下印记。但凡能够不欺负人的事儿,凌元愿意退让一大步,哪怕那人想要取的,是自己的性命。 单璠质问道:“若是那许平栗比你厉害,你会怎么样?” 想起了奶奶的嘱咐,凌元直接道:“当然是能跑就跑啊。” 单璠在凌元跟前,性子大大咧咧,但陈雍庭则不一样,对于殿下这等皇族贵胄,他很了解此时此刻殿下的心境。 什么狗屁不想欺负人,什么即便那人将竹筷插入殿下脖子,殿下也不愿对此人动手,那些都是借口。 陈雍庭说道:“师妹,你别烦殿下了。” 瞧见凌元那副理所应当的神情,单璠气得直跺脚,她苦恼道:“我不管,那人欺人太甚,凌元混蛋小子放虎归山,什么世子殿下,什么皇子殿下,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凌元眨眨眼,自己此时的确太过平静。 陈雍庭叹谓道:“并非师妹想得这般复杂,殿下是真生不了那人的气,因为许平栗针对的是别人跟殿下自己,并非殿下的逆鳞。” 单璠锤了凌元一拳,她被凌元气哭了:“你把他们放走了,交给你们的国法处置,我不信他能得到应得的惩罚。你还害了孔夫人的夫君跟路大人决裂,凌元你就是个害人精!” 凌元哎哟一声,“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哭了,我向你道歉,是我做得不对,还不成吗。” 单璠只顾着哭鼻子,当庭广州之下,竟是将自己哭成了一个大花猫。 众人根本劝解不了,还是陈雍庭急中生智,与凌元请示道:“殿下,我有一计,保管师妹立马停止,还请殿下回答我一个问题。” 凌元道:“陈兄弟,你赶紧问。” 陈雍庭问道:“要是那许平栗轻薄的是师妹,你当如何?” 凌元回头望了望许平栗离开时的大门,一字一句地肯定道:“就算他再厉害,我定打到我不能打为止,也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单璠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突然是一把将凌元抱住,哭得更大声了。 凌元望着陈雍庭,一脸无解道:“怎么还哭啊?” 陈雍庭也低垂着脑袋,抬袖拭去自己的眼泪,他就很开心这样的殿下啊。 路铭珺来到凌元面前,询问道:“公子,你……你是皇子殿下?” 凌元大概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阵仗了,于是拒绝道:“听老师的话,一切从简,切莫扰民。” 路铭珺听得懂字面意思,凌元又补充道:“就是老师托兵部尚书与路大人说的。” 路铭珺微微低首,“下官明白。” 凌元道:“一切走国法章程,不能因为许平栗是世子,就让他太过轻松地糊弄过去,该给的板子一个也不能少,不然你还真不好给孔庄主交代。还有,要是姓许的不听话,正好就让孔庄主代劳了。” 路铭珺再一次颔首道:“下官遵命!” 凌元与孔铎昭夫妇说道:“烦请俩位在这几日,随时等候路大人遣人到府,做好打官司的准备。” 孔铎昭抱拳道:“多谢殿下。” 何香则与凌元施了个福。 等路铭珺离开,顾芳斋恢复了秩序,何香则向众看客们做了补偿,凡是存有票根的看客,明日可继续看戏三场,没有留有票根的,明日票价一律半价。 何香这样的决策,实乃两全其美,既能为顾芳斋挽回损失,也能挣得牌面。 孔铎昭能够得到皇子殿下的首肯,即便再与路铭珺撕破脸皮,他也不好当众意气用事。 在何香与孔铎昭介绍了妹子单璠之后,何香便提议大家伙一块儿吃宵夜,单璠是个好吃嘴儿,答应得很爽快。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六章 康巡王许栋 按照帝国律法,人口在三十万以上的城镇,才能够在不禁宵,且三十万人口城镇,只能开设一条街道,人口往上提十万的城镇,可加一条。 婆辽城作为继京都天古城,第二座开启金身神像的城镇,其人口在五十万,属于特大城镇,因此解除了宵禁的婆辽城,今晚很是热闹。 孔庄主此时没有心情吃夜宵,尽管妻子何香在他与单璠之间来回周旋,但效果也并无改变。 陈雍庭看着殿下同样心有顾虑的样子,问道:“殿下,是不是因为我当众暴露了你的身份,让你不开心了?” 凌元摇了摇头,解释道:“陈兄说的哪里话,我可没有这么小心眼儿,要是我敢生你的气,小璠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陈雍庭微微一笑,内心却很难受,殿下是什么身份?要是让朝廷里的人知道了,还不得将他的家给抄了,所以还是要让师妹对殿下好一些才行啊。 凌元只是想起了前些日子,秦楚楚与秦芝芝俩姊妹,因为近甲城县官的关系,他有些担心许平栗在进了府衙后,会鸠占鹊巢。 单璠与何香俩人在人群热闹的街道上走走停停,那琳琅满目好奇的玩意儿,看得她们乐不思蜀,有时候上手把玩,就要好一会儿的功夫。 陈雍庭问道:“殿下,若有心事,可以说出来,看看我能否为殿下出些主意。” 凌元是怕单璠说他不够仗义,陪人逛个街都这般无趣的话,可得把他洗刷得娘亲都不认识他。 凌元道:“那许平栗之所以罢手,是因为当时孔庄主箭在弦上,为了恶心人,才同意跟路县令回去问话。所以我是想去府衙看看,可又怕坏了小璠的兴致。” 陈雍庭笑着说道:“殿下这有何难,且看我的。” 凌元连忙阻止道:“算了,小璠心情好,还是不要打搅她。” 陈雍庭则说道:“殿下,其实小璠也该回去了,所以这乃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凌元不解道:“两全其美?” 陈雍庭点点头,随后与前头还跟何香有说有笑的单璠,焦急道:“糟糕了师妹,师傅他老人家,我们好像忘记带出来了!” 单璠一听,兴致一下全无,她回过身来,十分尴尬地与师兄问道:“师兄啊,那可怎么办啊,师傅可是嘱咐我俩要带他也来看戏的,现下都什么时辰了,师傅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坐在床上生闷气了吧?” 陈雍庭说道:“那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好好跟师傅认个错,再买一坛好酒,师傅说不定气也就消了。” 单璠顿时如负释重,在与何香仅仅对视一番后,连连招呼凌元赶快往客栈赶。 凌元突然说道:“我得去府衙看看,怕许平栗不守规矩。” 单璠别无他念,一心只想快些回客栈跟师傅请罪,只是与凌元嘱咐道:“酷刑什么的,等何姐姐明早去了再上,我要那许平栗好好地跟何姐姐道歉。” 凌元笑容满面道:“肯定没问题。” 孔铎昭提议一同前往,为了保险起见,他吩咐三位前辈护送妻子回庄。 当凌元与孔铎昭来到府衙时,府门紧闭,但耳力胜过常人的他们,多少还是听见了里头一些,推杯换盏的划拳吆喝。 为保证看到最真实的一幕,俩人并未在府衙门口击鼓,而是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翻过高墙。 果然,本就不大的府衙高堂之上,竟然摆了两桌酒席,在座之人各个喝得红光满面。 凌元瞧得很清楚,那许平栗与师爷一道,喝得不亦乐乎,另一桌也是当时坐于看台第一排的汉子们,正在大快朵颐。 许平栗抬眼一瞧,笑道:“哟,你咋也来了?” 师爷同样望去,一瞧来者竟然是兵部尚书大人家的书童,眼神就滋溜地转个不停,他在寻思此人来此的目的,是与他一般,巴结世子殿下而来,还是另有其事? 不过看世子的样子,俩人仿佛私交不浅,且他身边还跟着孔庄主,难道是因为顾芳斋的事,来做和事老的吗? 所以师爷起身,他让一名衙役端着托盘,与他一道来至俩人跟前。 师爷在托盘上斟了两杯好酒,一手提一杯,送到凌元俩人面前,说道:“公子与孔庄主大驾光临,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本来过了今日,按照咱们路大人的意思,会由我将孔庄主推荐与兵部尚书大人结识,没成想,还不需要我这个师爷做牵线人喽。” 凌元看也不看面前的酒杯,只是问道:“路大人呢?” 师爷一愣,旋即和颜悦色地说道:“路大人白日里公务繁忙,此刻已经睡下,公子与孔庄主来得正是时候,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天,把看似死结的东西,几杯酒下肚之后,也就都解开了嘛。” 凌元气笑道:“听你这么一讲,路大人应该是被你们软禁了吧。” 师爷身子微微后仰,连忙否认道:“这下官哪儿敢呐,路大人为婆辽城的父母官,我一个师爷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软禁路大人啊。再说了,我要是真的敢,这些以路大人为首的官差,也不会同意的嘛。” 凌元挑了一个离他最近的衙役,问道:“路大人呢?” 那衙役有些口齿不伶俐,“路大人……他被师爷给气跑了。” 凌元微微皱眉:“气跑了?” 那衙役往身后指了指,“没错,我们将世子带回来之后,师爷与路大人又发生了矛盾,路大人好似讲不过师爷,就去了后边儿。” 凌元道:“麻烦你去把路大人请出来,就说我来了。” 那衙役正要离去,师爷伸手将之拦住,他笑眯眯地问道:“听世子殿下讲,公子的身份不简单,是咱们帝国的皇子殿下?” 凌元没承认也没否认,这不是重点所在。 但这却是师爷认为的重点,见凌元这般,又说道:“公子若要是真的皇子殿下,就请拿出证据来,如若不然,公子也仅是兵部尚书大人家的一个书童而已,恕下官不能从命办事。” 凌元摇摇头,“这跟我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要求府衙,以当朝律法究办许平栗,仅此而已,难道很难吗?” 师爷正了正身,因为身后有世子殿下撑腰的缘故,他已经不太愿意回答凌元的问话。 许平栗端着一直酒杯,凑了上来,问道:“敢问公子,是要办本世子什么罪啊?” 孔铎昭接住问话,冷冷道:“当然是办你砍断高贤手腕,以及当众欺辱我妻子两项罪。” 许平栗则是一把搂过方才凌元问话的衙役,嘻笑道:“高贤,你给两位说说,你的伤势如何了!” 高贤并不敢直视孔铎昭,他埋着头,颤巍巍地伸出手臂,翻转道:“已……已经好了。” 孔铎昭拿住高贤的手腕,反复翻转,要不是白日亲眼所见他的伤口,孔铎昭根本不信能够恢复得如此之快。 许平栗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斩断了他的手,谁知道哪里冒出来个女菩萨将他给治好了,我又有什么法子?你们总不能还要求路大人定我的罪吧。” 许平栗看了眼孔铎昭,笑道:“孔庄主,好看的女人哪里没有?你要是觉着被本世子摸过的女人,你嫌脏了,等过些时日,本世子给你送两个来,保证比你那唱大戏的还标致,怎么样?” 孔铎昭往前一步走,气势绝伦道:“放你娘的狗屁!” 许平栗却也是不躲不闪,全然承受住了孔铎昭的气势,只是师爷与高贤俩人遭了殃,被气势推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 凌元仍旧摇了摇头,他道:“四年前在湘潭城,有人一脚要了相爷的性命,当时我同样找上门去,要求一命抵一命。可是却被人告知,问罪的应当是相爷的父亲,而并非是我。” 许平栗倒吸一口气,赞叹道:“说此话的人,与本世子乃同道中人。” 凌元道:“其实并非这样,相爷当街惨死,高贤的手同样在光天白日之下被你斩断,这影响本就极其恶劣。要是同四年前一般,我不问罪的话,那婆辽城的百姓,哪里还敢将国法放在眼里,哪里还会觉得国法是保护他们的武器?” 凌元与高贤说道:“去,把路大人找人,我亲自教他如何执法。” 高贤抬头望了望身边的师爷,他并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那许平栗,他连看得勇气也无。 许平栗一把将高贤推开,骂了句滚远些,随后与凌元说道:“你小子究竟是谁,是单族人?还是真就是皇子殿下?” 凌元摇头道:“我说过了,这跟我是谁无任何关系。” 许平栗好奇道:“那你凭什么讲大话?” 凌元道:“我在说大话?” 许平栗很认真地点头道:“难道你不觉得吗?” 突然间,一声拔剑从旁处传来,众人望去,只见有一披头散发之人站在高堂之上。 孔铎昭望之脸色大变。 凌元道:“路大人,你来了。” 因为本心与师爷的理论背道而驰,路铭珺被师爷问心之后,便有自相矛盾的心理困惑与他:这许平栗到底是上折子请示祇首黄大人,最后交由宗人府定罪?还是请进府衙之后做做样子,最后小事化无。 这之间的选择,使得路铭珺几乎快要疯掉。 路铭珺手握三尺青锋,一步走下台阶,他双眼布满丝血,却眼神熠熠地说道:“公子所言一番,如春风吹散本官心头雾霾。” 路过酒桌时,披头散发的路铭珺低头一瞧,笑着说道:“师爷好一个‘小事化无’,竟将本官也都给说得哑口无言。” 猛地横扫,书生路铭珺将一桌酒菜打乱在地,他抬剑直指许平栗,怒喝道:“来人,将许平栗等人收押!” 众衙役却无人敢动。 路铭珺恨得咬牙切齿,神情越发地癫狂了,他咆哮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 白日里的时候,这些衙役可是听令于他,奈何许平栗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让跟随了他数年的同僚,心气全无,提不动刀了。 师爷急切道:“路大人,只是一个不能证明身份的书童,你为何要听信他言,变得如此魔怔?要是动了世子殿下,五百里外就是世子的两千精骑,你想整个府衙被踏成肉泥吗!?” 路铭珺盯着许平栗,淡淡道:“犯事拿人,这与身份从来就无关联。” 路铭珺猛地与师爷怒号道:“婆辽城城池高十丈,两千精骑凭什么进城!?你们不敢动他,本官现下就自己动手!” 路铭珺手无缚鸡之力,三尺青锋若要挥动,还得两手紧握,才能够挥砍如意。他高举宝剑,脚下轻浮无力,直直地往许平栗冲来。 高声呼喊的路铭珺情绪紧绷,突然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然而就这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未曾看清凌元行踪。 再下一刻,凌元已搀扶着路铭珺在高堂之上坐下休息。 凌元拍了拍路铭珺肩头,“怒火攻心,心境不稳,真是辛苦路大人了。” 要说柳柔蓉的数年悉心教导,使得凌元懂礼节,那相爷的死,在如今的凌元心中,便是种下了谦卑。 两者都是凌元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经历,凌元每每想起,心头都有自己应当替两位先人,好好活下去。 在替相爷问责洪家时,凌元被一两句话给说得心境不定,如今细想一番,那真是傻到家了。 凌元就站于高台之上,朗声道:“许平栗,是你自己进牢房里呆着去,还是我送你?” 许平栗一个恒听境,此时看凌元,宛若巍峨高山,为求保住性命,他笑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许平栗与高贤说道:“高兄弟,麻烦你把我送进牢房去,等明天天一亮,本世子等你们县令大人大驾光临。” 凌元问道:“你是在等你那几千精骑的话,那便不必了。” 许平栗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他还是问道:“你一向如此大方的?” 凌元道:“何解?” 许平栗道:“不以我这样的手段,报戏院之仇?” 凌元摇头道:“以律法处置你,以儆效尤。” 许平栗嗤笑道:“本世子以为遇到了以为教书匠,结果还是什么狗屁都要做青天大老爷,不觉得可笑至极?” 凌元凌空一拳,姿势与气势皆不大,但有一记拳劲停留半空,撕裂了空气。 隔着十数步之远,凌元将十之一拳劲弹入许平栗腹中,使之趴地不起。 凌元道:“中了此拳劲,别说气势,你就连呼吸都会疼痛,所以先管好自己的嘴,等着被审判吧。” 是前些日子将陈雍庭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拳劲,不过凌元另有所悟,他可解劲。 那六名将士面面相觑,眼下的世子殿下脸色谈不上痛苦,但只要他有说话提气的念头,痛苦之色便会在脸上浮现。 几人正要有所措施,凌元告诫道:“劝你们别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行军打仗的最清楚不过,他此刻体内就如同战场,想他死的话,请随便。” 一名将领朝凌元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将世子殿下折磨的后果是什么?在场之中,境界的确数你最高,可要是等到明早大军压境,阁下真讨不着好果子吃。” 凌元轻轻皱眉:“你的说辞,无非欺软怕硬,在你们看来都成了天经地义的事。不过抛开你们所认为的,于我而言,这一拳,此刻便已是再越厨代庖。” 凌元低首自语道:“要是我没有这么多约束,该多好呢。” 凌元与几位衙役说道:“烦请几位将路大人送进屋里歇息,这里就由我来监管。对了,还要麻烦你们去一趟福珍客栈,告诉兵部尚书大人以及一位叫单璠的小道姑,就说今夜我不回客栈了。” 凌元看着那几位许平栗侍从,道:“我哪里也不去,就等你们口中所讲的精骑压境,我想看看,到底是他们的拳头重,还是我星冥帝国的律法大。” 凌元又面相孔铎昭说道:“我替皇上讨要一份校尉长官,现下封于孔庄主,若是发现城内城外异动,可要求府衙官员协助。” 孔铎昭单膝跪地,抱拳道:“谢殿下恩典。” 凌元却道:“并不是什么大官儿,不必言谢,且‘恩典’一词,用在我身不妥当,不过我会替你向皇上转达。” 六名许平栗侍从面面相觑,此人难道真是某位皇亲贵族?竟能直面朝圣。 —— 在数百里之外的山林间,本是许平栗下令军队在此驻地扎寨。但在前夜,只有两千精骑的军队,在汇聚了三千人马之后,便得到康巡王许栋之军令,迅速拔寨而起。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封锁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十二城镇的各个要道,只要求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世子殿下许平栗拦截。 这是康巡王在祇首黄维能够得到最大的让步,否则不按规矩之人,按律处罚。 不过让康巡王苦恼的并非儿子的目无法纪,而是他的小姨子余青峰,对出力找到这个兔崽子不太上心。 康巡王许栋对此跟余青峰还争吵过几句,因为自己的儿子,完全是妻子跟小姨子宠出来的败家玩意儿。 余青峰当然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自己是什么身份,如今做了帝国为数不多的供奉,姐夫竟然还敢这般与自己讲话,是真认为自己这个小姨子在皇帝面前的几句话没分量吗? 余青峰样貌不俗,加上师门的独有秘法,使得她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至少十岁,至少这在她姐姐看来是这样。 气质冷清的余青峰此时不愿跟姐夫有过多的争吵,俩人如今正在军中大帐内,许栋在等候探子们的消息,急得他在帐内来回踱步。 这么多年来打了多少仗,也不见姐夫如此作态,余青峰坐在旁处,喝着仙家酒酿,开口道:“姐夫,你消停会儿,坐下来喝喝酒,这般干着急,早干嘛去了。” 许栋早年镇守边关,妻子都在京都天古城,长久的离散使得他对儿子的教育,要晚上许多,然而等他想要跟儿子凑近乎的时候,发现儿子整日无所事事,在京都内是出了名的小霸王。 许栋好不容易说服了发妻,将儿子充军打仗去,还是许栋在发妻面前立下重誓,绝不会让儿子少一根毫毛。 可现今儿子领着偏将等人,一股脑地冲去营去,以许栋对儿子的了解,他还真算不出儿子到底是不是去了婆辽城。所以无奈之下,许栋将数千将士分成近千股,以找到儿子许平栗为目的。 许栋叹了一口气,儿子不是他一个人的,发妻那边是不敢去讲,要她求求这个小姨子找人,可自己又求不动这尊菩萨。 许栋到底是害怕儿子被皇庭那边的人给发现,亦或是被当场逮住,到时候篓子捅到皇上那边去,他倒也不怕,怕就怕消息还没到皇上那儿,就被祇首黄维给军法处置掉了。 届时他到哪里去说理去? 康巡王在小姨子对面落座,他拿起一直酒杯,一饮而尽,就做爹而言,当到他这个份儿上,也实在够窝囊。 余青峰笑容浅浅,道:“这才对,姐夫堂堂正正的一位王爷,儿子的事儿,就随他去折腾,栗儿心机虽多,但心肠不坏。” 许栋皱眉道:“妇人之见,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顺眼,也就你跟你姐才会这般认为,要是早些年我将这逆子接管,他能成这样?” 余青峰白眼道:“有本事,姐夫将此话与姐姐去说一遍,姐姐要是认,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就认。” 小姨子的这般说辞,让他顿感无力,早年间自己被其他藩王排挤那会儿,是发妻婆家拉动的关系,也就是余青峰所拜的仙家有出力,才使得他能够在诸多帝国异姓藩王之中,成为较为强盛的。 当然了,余青峰作为仙家嫡传子弟,在姐夫这方,出力极多。 许栋早年间有想过还恩,不过被余青峰背后的仙家拒绝,这让许栋心凉了许久,不知道这些山上势力,今后打算让他如何还,可他到底跟余青峰是一家人,就算有人要为难他,也得看看余青峰这位御统境道者的面子。 帐外传来急报,只见一名风尘仆仆的探子入到帐内,与康巡王许栋抱拳说道:“禀告王爷,已寻到世子殿下踪迹,往婆辽城方向去了,请王爷指示。” 康巡王怒道:“那还等什么,传令下去,赶紧将这逆子给我绑回来!” 探子受命退出军帐。 余青峰笑道:“小孩子爱玩儿,昨日又是帝国的神像点睛大典,吵闹着去玩玩,也是无可厚非的。” 许栋连忙抬手,制止道:“打住,你可别再我耳边而叨叨这些了,听着是真烦。” 余青峰乐呵呵道:“怎滴,在姐姐面前不敢发牢骚,在小姨子面前就可以了?” 许栋都懒得理这些女人,一个是发妻,不忍发脾气,一个是御统境道者,完全惹不起。 此时又有一名官兵入帐,“启禀王爷,据探子回报,世子殿下硬闯婆辽城,斩下一名衙役手腕,已入城。” 这将许栋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沉声道:“传我命令,令广野年千夫长立马集结人马,前去婆辽城将这逆子给我带回来,如有违抗,就给我打断这逆子的腿!” 余青峰仍是闲情逸致地喝酒。 再过一会儿,一名军官入帐,“王爷,据探子回报,世子殿下在戏院看上了一位唱戏的姑娘,双方有些冲突,世子殿下现已被婆辽城县令路铭珺带回了衙门……” 见军官说话不全,许栋就知道出了更严重的事。 的确,军官正在措辞,想办法替许平栗少气他爹。 许栋一拍桌子,震怒道:“这逆子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并讲了!” 那军官吓得一哆嗦,终究还是说道:“据可靠消息,世子殿下将竹筷插入了皇子殿下脖颈,事后皇子殿下无碍,但已着县令路铭珺严办此事。” 许栋站起身来,咬牙道:“好得很呐,把麻烦都惹到皇子殿下头上了,你就看你爹还能不能保你吧!传我命令,召集五万将士,包围婆辽城!”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围城 本是鸠占鹊巢的许平栗,此时就躺在堂下冰凉的地面上,在他身旁,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侍从六人。 凌元询问了几人的身份,不过他瞬间便后悔了,因为他也没跟这些人提及自己是何人。 不过偏将几人倒也本分,老实地讲了各自在军中职务。 凌元一听不得了,好家伙,就许平栗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夫长,竟然能够拉拢三位偏将同他作乱。 凌元责怪道:“要么是康巡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是他完全被尔等蒙在鼓中,你们可真是他的好部下。” 孔铎昭已经离开府衙,是凌元要求他天一亮,就领着何香前来府衙击鼓鸣冤,虽说自己已是官家人,可官司的流程仍是不能遗漏的部分。 被凌元派去安抚路铭珺的衙役,在此时出现在大堂,他与凌元说道:“路大人已经歇下,殿下可还有指示?” 凌元瞅了一眼师爷,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冷脸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今的下场?” 师爷仍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书童就是皇子殿下,他沉住一口气,质问道:“你擅自给予百姓官爵,我要上报朝廷!” 凌元知道与此人讲不清楚,便与衙役吩咐道:“将师爷押入牢房,天亮再见他带出来问罪。” 衙役神情错愕,他连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道:“殿下,属下等人碰见了许世子,在他的威严之下,以至于执法不公,恳请殿下网开一面!” 凌元将其扶起,见到衙役痛哭流涕的模样,他有些自责,便劝慰道:“你们是衙门里的最无实权的官家人,头上顶着县令与师爷,等到出事时,又冒出来一个世子殿下,一时间站错了位置,实乃情有可原。可你所说的,是要我连师爷一并饶了?” 那衙役强忍泪水,拼命点头道:“路大人与师爷存在矛盾,按理我等应当只听取路大人的号令,可这位许世子实在厉害,师爷也是为了保全衙门,才会有负皇恩。恳请皇子殿下对师爷从轻处罚,属下几人感恩不尽!” 这时的凌元便又陷入法与情之间,有些难以自拔。 的确,这位世子殿下道力不俗,寻常士兵碰见难是敌手,加上此人尊贵的身份,想要站在高位俯视一名县衙师爷,简直易如反掌。 凌元看着堂内的残羹冷炙,倒了一片,心念着师爷与其同流合污,便是不可原谅的。 整理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后,凌元点头道:“放心,我并不会过于为难师爷,你先带下去。” 得到皇子殿下承诺,那衙役两眼放光,他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且悲且喜地将师爷押往牢房。 凌元与在场几位情绪低迷的衙役说道:“你们回去睡一觉,早上起来吃饱了肚子,再到府衙来做事,明早没有特定时辰,要是睡过了头,咱们午时升堂也不迟。” 众衙役有些不懂这位皇子殿下的脾性,还能这般好的吗? 凌元笑着解释道:“虽然府衙也有夜里当差的,可人也太少了些,这里我一人看着就成,你们快些回去,多耽搁一刻钟,此事便多延后一刻钟,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衙役顿做鸟兽散。 此时堂内只余八人,凌元打了一个哈欠,与那六人说道:“牢房就不带你们去了,想要睡觉的话,就地解决吧。地为床天为被的日子,今后的一两年,可就要来了。” 六人眼瞅着高堂之上的凌元,将屁股安安稳稳地坐于高堂椅子上,就这么眼睁睁地盯着他们,再一听此人语,六人之中,个个脸色不一。 有人神色慌乱,也有愤恨却不敢有所动静,最后还有深深叹息。 唯独没有真正动手之人。 凌元静静地看在眼里,内心毫无波澜,不过他有所疑问,为何自己不是他们这般的人? 很快凌元就得出答案,并非每人在经历某件事时,都会对事物的本质进行反思。 圆月高挂当空,月色是极美的,这座府衙在凌元的眼眸中看到的景象,宛如散发出光亮的冥府。 夜风袭来,呼啸而过,堂内几人感觉到了寒冷,凌元指着两张桌子说道:“桌布你们可以取下,披在身上取暖,别着了风寒。” 六人照做,只是单独用一张桌布给躺在地上的世子殿下盖上,他们六人拥挤一块儿,裹着还算大的桌布相互取暖。 府衙大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又传来叫喊:“凌元,你在里面吗,快开门,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听见单璠的声音,凌元有些开心,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单璠进来,天一亮还有正事儿,单璠在的话,可能会影响升堂,况且单璠并非原告或者被告。 府衙沉重的实木门只被凌元开了一道缝隙,当他瞅见单璠笑容满面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哪知单璠突然一皱眉头,不仅大大咧咧地从门缝挤了进来,还抱怨道:“开门都这么费劲儿,你是不是受伤了?那看来今晚我是来对了。” 单璠手里提着两个餐盒,足有三层,她向身后招呼道:“师兄啊,巴大爷,你们也快进来,外头风大。” 凌元没辙了,总不能赶单璠走吧,他并不想被打。 单璠与陈雍庭带着夜宵来与凌元碰头,还捎上了消失了整整一天的神猴大将军巴布。 单璠领着餐盒就往里走,全然把这里当做了自家,将餐盒里的饭菜放置于擦得发亮的桌上后,单璠拍了拍手,两手叉腰,邀功道:“怎么样,这一桌子的饭菜,色香俱全吧。” 凌元笑着点头,“看上去就很好吃。” 单璠招呼着陈雍庭坐下后,倒了三杯水酒,说道:“这酒不醉人,夜市里我瞧见好多姑娘都有买,整条街仅此这一家咧。” 凌元入座后,提起酒杯嗅了嗅,酒气不重,带着些些花的气味,一口将之饮尽,他点头道:“确实好喝,这酒真不醉人?” 单璠笑着给凌元又斟了一杯,肯定道:“那是当然,酒肆的老板说,就算女儿家喝光一壶酒,也只是微醺呢。” 随后单璠又给凌元介绍起了她在夜市买的菜肴,都是一些白日里在客栈根本瞧不见的地方特色小吃,有酸有甜,有苦有辣,总之单璠每一样都给凌元买了一道,正好趁这夜色,大家好好大快朵颐。 凌元一边啃着又酸又辣的鸡爪子,一边问道:“你们不是回去看师傅,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单璠嘴上不停歇,话还说得挺利索,“回去的时候,师傅已经在楼下跟老太傅喝上了,我还以为师傅会臭骂我一顿,哪知道师傅喝得高兴,都没管我跟师兄哩。” 突然想起了什么,单璠回头瞧了瞧不远处的六人,与凌元询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凌元吐了鸡骨头,笑道:“就他们几个还能把我怎样啊?” 单璠笑得特开心,“那不能够,你比他们强太多了。” 不过单璠又补充道:“我还特意把巴大爷也带来了呢,就怕你会处理不好,有巴大爷在,咱们万事不愁。” 凌元学着江湖把式,与神猴大将军拱手道:“谢过单女侠,谢过神猴打将军挂牵。” 巴布吱吱叫着,一伸手将早已看准的桌上吃食抓在手中,然后一气呵成送入嘴里大口咀嚼。 单璠连忙提醒道:“还有我师兄呢,他可是一路提着壶酒来的。” 凌元笑着与陈雍庭抱拳:“陈兄在这大是大非面前,毫不退缩,可见人品,凌某人佩服。” 陈雍庭硬着头皮抱拳回礼,口中却说不出一个词儿来。 凌元与单璠相视而笑,大家伙儿齐齐碰了一杯。 天蒙蒙亮的时候,婆辽城内的鸡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红火的日头还没从山脊背爬上来,大堂内的陈雍庭已将一切收拾妥当。 凌元瞧见单璠目光时不时投降府衙大门,便问道:“小璠,你在等人?” 单璠笑道:“你的老师,还有那位兵部尚书大人,听闻了你要审犯人,他们跟师傅商定好,天一亮就会到府衙来。” 临走前,单璠是瞅着老太傅泪眼纵横地找师傅喝酒,口中絮絮叨叨着殿下长大了。 不过尚未等到老师跟老道人,府衙的三人却等来了一名衙役,他神色慌忙地从大门口径直走来,当他瞧见大堂内的凌元等人,以及行为怪异的六名男子,来不及质问为何在此,只是一股脑地往堂内走廊冲去。 路铭珺从后院来到大堂,与凌元说道:“殿下,刚刚传来消息,城外的各个要道,已被康巡王的兵给封锁死,再者还有数万的兵力从各处汇聚婆辽城三座城门,再一个时辰,恐怕婆辽城便被康巡王给封城了。” 凌元抬头望向天幕,几缕光芒正好窜出山间,有些湿冷的气候,还能瞧见一些刚刚升起的炊烟。 轻轻地嗅了嗅,凌元能够感知到城镇之外的气息,是正在聚拢的庞大脚步。而他们的沉重步伐,凌元的两脚与之交汇,凌元甚至能够知晓城外士兵的精准数量。 没成想这位胆大包天的王爷,竟敢行军摆阵,将婆辽城这等国之重镇团团围住。 凌元道:“目前三座城门外,已经汇聚了一万五千名帝国将士,还在不断增加。” 单璠眉头一皱,问道:“这么多,那咱们打得过吗?” 谁知猴子巴布突然开口,将没见过灵物的路大人吓得坐倒在地。 “小璠别担心,在御统境道着跟前,一万人至多顶一位近甲境。也就那位隐藏在暗处老妖婆,有点棘手,要是老主人在,余青峰给咱们提鞋的资格也无。” 单璠恍然道:“就是那位宁前辈说的供奉余青峰啊。” 凌元则笑道:“都是自家人,我出城们去,这场仗就打不起来。” 单璠没好气道:“你出去做什么,那康巡王明摆着要咱们交人出去,这次升堂恐怕没得了。” 凌元笑道:“小璠没看过兵书,也不知晓外头军队的列阵,此次康巡王贸然出兵,其宗旨可能并不是来要人的。” 单璠疑惑道:“你都没出去看过,就知道这些,能有这么神奇?” 凌元耸了耸肩,无可奈何道:“我感知到的就是这么个意思,或者康巡王知道我在,所以出兵的手段应当也是做给我娘看,免得事后传至我娘耳朵里,以为他真要攻城。” 单璠追问道:“这么多人都堵门眼儿来了,能有这般好说话?” 凌元笑着说道:“那咱们一块儿出城瞧瞧去,还得麻烦神猴大将军布下结界禁地,以防犯人落跑。” 不足人膝高的巴布,伸出筷子粗细的食指,弹指一挥,大堂上空顿起一阵青光。 一座结界从天而落,将整个大堂封锁,随后结界缩小,只将许平栗七人死死围困。 凌元道了一声谢,领着众人出门去。 城外五里,星夜快马赶至婆辽城边界的许栋,一身骨架都快要被马匹给抖得散架,不过他仍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要说有时候,人是真的很奇怪,昨天的许栋还苦口婆心地要求小姨子余青峰出力,结果余青峰嫌事儿不够大,拒绝了他。 此时当余青峰跟在姐夫身边时,想要助姐夫一把,不必如此赶路,结果被许栋给骂了回去。 余青峰翻了一个白眼儿,便不作他想,既然栗儿已经犯下重罪,反正即使她保不住姐夫手中的二十几万兵,至少能够在皇上面前保住姐夫一家子,这就够了。 许栋终于不必赶路,根据身旁将军的口述,再过一道山口,便能瞧见婆辽城的城门口。 许栋拿过仆人递来的水囊,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因为自己儿子闯下大祸,他这个做爹的,真是累得够呛。 许栋与身旁小姨子说道:“密切注意婆辽城上空的气势流转,绝不能让天刺人员将栗儿带离婆辽城,至于地面上的,有这五万将士仅够了。” 的确,正如凌元所猜测,康巡王许栋匆忙将兵力迁至婆辽城,并非做攻城之用,因康巡王就连云梯这类攻城必要器械,一个也没带来,全军皆是有利于赶路轻便的士卒。 余青峰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这年头能够让她骑马赶路的,也就姐姐一家子了。 在距离城门口五百步之遥,已有将士搭建起的军帐,说来也是个笑话,能够将军帐摆得如此之近,且无师名的,还是康巡王有生之年第一回,将来若是传到皇庭内,不知要被多少官员嘲笑。 婆辽城守城官兵在发现城外异动后,便无开启城门的打算,这让在城门外等候了大半夜的百姓,叫苦不迭。本来赶了一夜路,身子还挺暖和,现在在城门口呆久了,身子骨还不适应这等入秋的天气,有人哈气拢袖,有人添被于身,他们皆是打算入城做些小买卖的小贩,守城官兵叫他们绕路去别的城门吧,太远,经过一夜的苦熬,他们已无气力。 终于有人忍不住,在这凄冷的清晨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到底开不开门!城外头是咱们的帝国将士,又不是悍匪强盗,这般怕作甚!?老子在外头冻了好久,还要不要人活了!?” 城门口的数十百姓,接二连三地朝着城墙之上的官兵叫喊,言语一个比一个难听,直有问候祖宗十八代的意思。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铁甲声,是军队行军摆阵在变换。 有一身材高瘦的将军从帐内行出,他翻身上马,手拉缰绳,来到了城门口,振声道:“吾乃康巡王帐下,上将军李珣,叫你们县令路铭珺出来见我。” 声量不怎么高,穿透力却极强,城内百余步内,皆清晰可闻。 被不能进城百姓骂得一直没有开口的守城将士,终于有所动静,一名官兵朝着下方的上将军李珣喊道:“李将军稍等片刻,路大人稍后边道。” 李珣仰头道:“好,本将军在此等候。” 有一只身影,单枪匹马地出现在城门口,是一位器宇不凡的男青年。 上将军李珣勒住马缰绳,问道:“来者何人?” 男青年答道:“婆辽城,孔家庄,庄主孔铎昭。” 李珣一挥手臂,“一边儿去,别妨碍本将军事务。” 孔铎昭向前一步走,周身道力逼近李珣,他道:“康巡王这般大动肝火,可是来婆辽城接他儿子的?” 李珣伸出手臂,一杆铁枪被五百步之外的一名士兵投掷而来,铁枪转瞬即至,被李珣正好握于手中。 李珣挥枪直指孔铎昭,沉声道:“小子,你再敢胡乱语,本将军叫你死于枪下!” 孔铎昭咧嘴一笑,没有平日里与人比拳往后撤一步的习惯,此次孔铎昭继续往前挪了一步,摆出一副拳架,周身气势流转不停。 孔铎昭豪爽道:“孔某人接你枪法!” 李珣忽然大笑:“好家伙,年纪轻轻就是近甲境,不过可别怪本将欺辱你。” 李珣猛地将枪尾戳地,弃枪不用,他两脚一踩马镫,一跃而起。 便在此时,半空之中的李珣周身道力猛涨,这一拳,是这位将军先发制人了。 俩人的拳头未到,拳势已相互抵触,迸发出滋滋雷电。 ‘嘭’ 两人身形一高一低,相互出了一拳,泵出发逼人的气势,波及到了方圆百丈,掀起一阵尘埃。 李珣轻轻落地,身形犹如一叶之舟,荡漾于波澜壮阔之间。 孔铎昭看在眼中,明白此人一身拳劲走的是内家法门,与他的大开大合之霸气,形同水火。 想要将眼前的李珣一击即溃,孔铎昭很有办法,只要能够封锁其身位,再以自身霸气拳劲轰之,一拳便能了结。 于是孔铎昭收回右脚,紧接着向右横拉一步,沉腰扎了一个马步,两手臂交叉于胸前,猛地向前方李珣推出,一股气势勃然而起 因俩人的练武路子大相径庭,但身经百战的李珣还是一眼瞧出孔铎昭的意图,他急急地向后退去。 然而他却没能保住自己的爱驹,在一阵阵哀嚎之中,高大战马不断气短,最终整个马匹在两息之间,体型整整小了半尺。 是被近甲境道者孔铎昭气势镇压,马匹逃无可逃,整个马身扛不住拳劲,最终内脏受损,在失去意识的同时被结束了生命。 李珣已无心情顾及爱驹身死,他脚尖一点,突然出现在孔铎昭身后,随后一记气力充沛的拳头,砸向孔铎昭后脑。 孔铎昭来不及转身护防,他两手掌向面,从耳旁经过拍向身后,这一招并非进击,而是靠着气势将自身往前送出半寸,堪堪躲过了李珣杀招。 下一刻,李珣又出现在孔铎昭正面,他狠狠提膝一顶,被孔铎昭用掌化解,不过力道够大,膝盖推进手掌,抵在了孔铎昭胸口处, 如此近的距离,俩人相互换了一拳,李珣被击中腹部,孔铎昭被打中胸膛,俩人体内被震荡的道力流转不定,最后各自退守一方,调理内息。 俩人实力太过接近,双方都没法完成一击致命,这让远处帐内的康巡王看得急跳脚。 康巡王指着前方说道:“他奶奶的,打个架这么磨蹭,李珣退下,千夫长方烨游带卫队,将此人给本王冲杀了。” 一位军官抱拳领命,他握着一柄长枪,仅用三步便横跨出常人五十余步之距离,他在一方军队跟前站稳身形,扯开嗓子吼道:“众将士听令,随本将冲杀此人!” 帝国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中,康巡王贴身卫队,足有百余人,各个身怀道力。虽说品质参差不齐,但在诸多帝国军营之中,这种纯道者出身的卫队阵营,算是先驱者。 帐外的康巡王与余青峰问道:“怎样,城内有无可疑气息存在?这个时候你得看紧点儿,要是让人将栗儿劫走,谁去跟你姐交代?” 余青峰眼观前方阵地,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康巡王回身望去,发现城墙之上,有一身影笔直落下,稳站与城门口。 在城墙之上,单璠路铭珺几人匆忙赶至,当他们望见前方的万余名将士,仍是不由得心惊。 安稳落地的凌元朝前方喊道:“不要再往前推进,都退回去!” 城墙上,众人身后的师爷往外瞧去,最后他笑道:“这样有用?就不怕自己冒充皇子殿下的身份,不攻自破了?” 单璠没好气道:“都主动出面做居中调停,还怕会被人认出来?你确定你的脑子没病?” 师爷呵呵摇头,他与身前的路铭珺说道:“路大人,你就瞅好吧,一个兵部尚书家的书童冒充皇子殿下,即便能使前方军营停止前进,那也是仗着兵部的面子。不过依我之见,一名小小书童而已,不可能让康巡王的军队停止进攻,你现下瞧去,他们可有停下来的意思?” 的确,在凌元喊话之后,冲锋的千名士卒,毫无停止冲锋的样子。 单璠怒道:“卑鄙小人,你少给姑奶奶在这里放屁!” 与此同时,在见到凌元模样的李珣,连连朝着己方阵营挥手:“停止前进!快!停止前进!” 奈何康巡王的卫队直属康巡王本人,上将军李珣无权指派命令,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卫队朝着凌元冲杀而来。 来不及了,李珣当即握枪在手,正要前去拦截之时,却是余光中瞥见城门口的皇子殿下摆拳一挥,一股强大气势朝着前方席卷而去,刮起的大风,将百名道者吹得四仰八叉。 李珣来不及震惊这一拳之威,他大步走向凌元,在十步之外单膝跪地,抱拳道:“康巡王帐下上将军李珣,参见皇子殿下!” 凌元对此人有些眼熟,不过记不太清晰了,便问道:“你认识我?” 尚未起身的李珣说道:“回皇子殿下,五年前两位殿下的及冠礼,末将有幸在场,故认得殿下。” 凌元点头道:“起来说话。” 李珣致谢一声,凌元又问道:“你们到此是为了世子许平栗而来?” 李珣点点头,“是的。” 凌元叹息一声,“世子许平栗你们带不走,你叫康巡王过来,就说本殿下邀他一道旁听路大人升堂,看他愿意来否?” 李珣抱拳得令,转身之后,发现康巡王独自骑着一匹战马,朝着己方飞奔而来。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八章审判 康巡王身无道力,目力与常人无异,他在赶来之前,瞧见了上将军李珣的异常,便站于帐前叉腰骂道:“这个李珣怎么回事,脑子浆糊了?!” 身旁的余青峰乐道:“姐夫,这你还真怪不了李珣,你要碰见了凌元,你也得阻止卫队的这场冲杀。” 康巡王心疼道:“我的老天爷啊,咋就在这里碰见了?” 随后康巡王不顾赶了一夜,还在剧烈疼痛的身子骨,骑马狂奔而来。 城门前,在众人目光都投向那位王爷时,站于凌元十丈之外的孔铎昭轻轻念了一句:“皇子殿下?” 凌元侧头看去,发现这位孔庄主目光里闪过一丝慌乱,凌元便能够想透此事了。 前方的康巡王,在途经被凌元一拳轰乱阵型的卫队,一边策马一边骂道:“都是一些不长眼的玩意儿,叫你们冲杀与上将军交手的叛逆,没叫你们针对皇子殿下!” 千名卫队道者莫名其妙地被按上罪名,心有苦衷。 随后康巡王一骑绝尘掠过卫队,将他们远远抛于身后,让他们吃马蹄荡起的灰尘。 上将军李珣主动上前,接过康巡王手中缰绳,稳住王爷的坐骑,接他下马,便退于旁侧,静观其变。 康巡王在见到这位帝国皇子时,脸上笑容不断,是凌元率先开口:“许王叔,别来无恙啊。” 康巡王走近凌元,接连大口出气,他目光熠熠,上下打量这位高出自己半个脑袋的凌元,又抬手拍了拍凌元的肩头,感叹道:“三四年不见,元儿是越发的人样了啊。” 这是凌元与许栋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并非他与姐姐的及冠礼,而是四年前这位王叔奉旨进宫,参议帝国最终出手扩编的议事。 那时的许栋与凌元碰面却没有说上一句话。 也是那会儿开始,许栋的兵力逐年增加,几位王爷之中,谁都挡不住。 第二次见面是娘亲的寿辰,当时的许栋特意与凌元有过一场交心询问,是有关于帝国未来走向的见解。 只是因为当时的凌元注意力全在大叔单允身,对于许王叔的‘盘问’,凌元有始无终。 两人也仅仅有过三两句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语。 之所以‘交心’,那是许栋看出凌元的心智后,对他有过一些批判,倒不是将凌元说得不知所措,却是许栋见自己的语好似无用一般,竟是惹得他向凌元发牢骚。 什么帝国的未来,黎民百姓的福祉,百官将来的拥护,全都一五一十砸凌元耳朵里,结果只是换来凌元的一句:“王叔要不要跟我姐姐说去?她听得懂。” 许栋当时介于身份,是对凌元笑得咬牙切齿。 第三次,便是此时。 耳闻康巡王带着有辱自己的语,凌元并不介意,要真是介意,两年前许栋与自己说教时,他便去娘亲耳畔告御状了。 许栋突然神色紧张了起来,他伸手朝着凌元的脖颈摸去,嘀咕道:“听消息说,我儿许平栗用筷子误伤了殿下,可有此事?” 凌元受不了许栋这样人精的语,他直道:“许王叔,一会儿路大人就要在府衙升堂,审讯许平栗擅闯城门,以及重伤官府要员一案,你要不要去看看?” 许栋当然要去,可他又不能去的太直接,否则在皇庭看来,有不避讳之嫌。 所以他郑重问道:“按照帝国律法,凡有官员子弟犯案,亲属都不应当出面,否者不能保证案件的公平公正。” 凌元道:“只是做个旁听,我们不能让许平栗多受一点罪,也不会让他少判一点责。” 许栋竖了个大拇指在凌元面前,赞叹道:“殿下好法理,本王服气!” 凌元转身就走,“那就麻烦许王叔随我去府衙。” 于是孔铎昭就瞧着康巡王许栋搓着手,紧紧跟在凌元身后半尺,笑呵呵地问道:“殿下,那我儿重伤你一事,咱们不如堂下和解,你瞧如何?” 凌元直直走向城门口,道:“没关系,看在许王叔份上,我就追究他的责任了。” “那皇上那边,殿下可得帮王叔支撑着一些才行啊。” “许王叔放心,我不会告诉我娘。” 声量越发的小,孔铎昭听得不太真切,只是隐约听见并看见康巡王笑呵呵地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那就是真没辜负本王前些年,与殿下在国术上的一番争执啊。” 俩人走进城门,孔铎昭最后听见凌元重申道:“但这不能是许平栗逃过国法制裁的理由。” 最后康巡王竖起食指,举臂指向苍天,毫不含糊道:“那肯定得好好治治这个小王八蛋!不然天理不容!” 单璠已下城门,在前方等候,他问道:“那一拳好厉害,咋练的?” 凌元直道:“不知道,脑袋里怎么想,拳头就怎么打出去,两者效果相差无几。” 的确,以凌元之资,天下拳理,离他并不远,但凡他所想,几乎都能从拳头上找到。 这是凌元能够独创拳招的前兆,虽说道灵界内能够创剑招拳理刀法之人不占少数,但凌元所创之拳招,境界颇高。 这也是凌元是继单允之后,道灵界第二位人神体质的优势,所最直接的体现。 便以方才凌元以拳势轰乱康巡王卫队的结果来看,凌元并没使用灵力,继而这一招的拳势之中,道力全无。 这一拳,其中仅仅存在拳意轰出的拳势,拳招简洁,拳势壮大,拳意颇高,为拳招之精髓,界内御统境及以下的学拳之人,皆可拜习。 但又为何是御统境以下? 要知道力境界,从开印至天道者,之间跨越凡夫俗子与神灵。 就凌元方才这一拳,便是开印道者,将武夫之态发挥到极致,也是能够打得出来。若是仅依靠道力,御统境道者亦可为之,若是没道力呢,光有境界也是不行的。 然而凌元对此事并不上心,只因他无攀升之意。 康巡王瞧着长得水灵的单璠,用手肘碰了碰凌元的手臂,会意的凌元才与单璠介绍了康巡王许栋。 单璠得知凌元与许栋结识多年后,神色有些怪异,凌元就又知道单璠不开心了。 在往府衙走的路上,凌元发现一丝不对劲,与路铭珺问道:“路大人,下城门之前,我有发现师爷到此,可有此事?” 路铭珺不敢隐瞒,他与凌元请罪道:“殿下,师爷始终不肯相信您的身份,所以下官私自将其带了出来,现下以着人手将其押回衙门,请殿下治我二人罪。” 凌元哦了一声,“那没关系,路大人是地方父母官,一切都以你说了算。” 路铭珺心头石头放下,对凌元这位殿下的性子,是真赞赏。 前方便是衙门,大门口有两只趴在石基上的石狮子,一只闭口睁目,一只张口吐珠。 在石狮子身前,是早已在此等候的象梅,象贤工,老道人三人。 康巡王许栋一瞧见老友,走在凌元身后的他可劲儿朝着象家人挥手,生怕这位朝中大臣瞧他不见。 大致猜到殿下身份已暴露,象家人也就不再掩饰,俩人双双跪地,匍匐道:“恭迎皇子殿下。” 凌元小步并做大步,连忙将两位长辈搀扶起身,口中说道:“老师,象大人,折煞凌元了,快快起来。” 象梅却抬起衣袖擦了擦眼,就皇子殿下这般为民请命,就要比里头躺在地上的许平栗世子,心性人品瞧着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凌元关怀道:“老师,你怎么了,是否身体不适?” 凌元其实是有些健忘,前半夜的单璠才与他说了象梅的情况,此时他便不记得。 单璠开口道:“象老师是感动,你贵为皇子殿下很懂事。” 凌元恍然大悟。 却是象贤工作为兵部尚书,他与康巡王的关系,与康巡王认为与他象贤工的关系,其实乃两极。 康巡王认为他与象贤工是朋友,象贤工却不这般认为,其中极大的因素,因俩人身份官职。 一位是朝中大臣,六部之一。 一位边关闯王,早年间在星冥帝国的动荡时期,就一崭露头角,直至今日手握兵权二十五万。就连公主殿下凌澈的将军身份,被皇帝从上撸到下,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孤家寡人,而这位边关异姓王的一兵一卒,皇帝凌颜都未裁撤过,反而还特派宫中使者,颁旨嘉奖。 象贤工对许栋质问道:“许王爷,这城外是怎么一回事?点睛大典余温尚未结束,祇首黄大人与兵部奉旨拟出来的禁令,难道在你眼中,就一文不值?” 许栋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康巡王,伸手给了象贤工肩头一拳,打得象贤工愣在原地。 许栋笑道:“小气了不是?多大的人了,应该变通一下,况且以本王对朝廷的忠心,象大人可莫要度我的肚子啊。” 象贤工憋了眼康巡王作态,抱拳于天,说道:“此事本官会一五一十上报朝廷。” 许栋眼里直直放光,仿佛瞧见了希望,他迫切道:“报!这可一定得上报给皇上,象大人撞见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作为兵部尚书大人,必须一五一十跟皇上交代清楚。本王可不能够从象大人这方走后门儿了不是,太不够朋友了不是?” 象贤工忽而一笑,这位许平栗世子的父亲,都不曾在自个儿面前暴露丁点破绽,他又如何太过着急了?便说道:“王爷好一个大义灭亲,好一个敢作敢当,本官佩服至极。待本官上凑朝廷,若是皇上责怪下来,本官愿意替王爷说几句好话,不过仅限于此了。” 许栋哈哈一笑:“象老弟与本王乃是同道中人,有老弟这句话,本王便心满意足。” 象贤工竖掌在身前,果决道:“别,咱们一个是臣,一位是皇亲国戚,风水隔得也太远了些。” 众人进了衙门,被困在结界内的六人举目望去,瞧见了康巡王,无望的脸上顿感生机,奈何灵猴布下的结界太过严实,根本破不开。 康巡王嗤笑道:“无视朝廷律法,被世子几句语教唆,就不尊朝廷旨令,你们几个可真行,等着被开瓢儿吧,干你娘的。” 随后许栋瞧见了裹了一层薄薄桌布的儿子躺在地上,主动召罪道:“这回没你娘跟你小姨在场,还行刺皇子殿下,踢到铁板了吧,逃不掉了吧?” 随后康巡王主动与路铭珺说道:“路大人,本王请你务必秉持大义,好好审审这几人,今日有皇子殿下在场,本王要说一个不字,名字就倒着写!” 为了不引人注意,单璠要巴布悄然撤去结界,没有了结界的隔绝天地,凌元能够清晰感知到许平栗体内的拳劲,仍是不遗余力地折腾着他,随后凌元五指成勾,一转手腕,将拳劲收回。 许平栗如获大赦,当即站起身来,喝道:“许栋,你他娘的见死不救是不!?” 许栋唉声叹气地一皱眉头,与凌元恳求道:“殿下,此子大逆不道,还是继续将他封印在地上吧。” 凌元默默无,随即一弹指,许平栗被打中胸口下一寸,神情一滞,便不敢语了。 许栋微笑致谢道:“皇子殿下好手法,真乃神人也。” 路铭珺瞧着身旁的师爷一眼,师爷便识趣地站到大堂下跪倒,等候路大人对他的审判。 路铭珺深深与皇子凌元作揖,再依次与许栋,象家父子作揖,随后坐回高堂之上,惊木一拍,振声道:“升堂!” 此时府衙大门口,聚集了众多前来看路大人升堂的百姓。 昨日城门口失事,已是使得周边百姓怨声载道,加之傍晚顾春苑的戏子风波,诸多文人看客对这位世子,恨之入骨。 不料刚听闻有大军压境,就又瞧见了路大人开堂审问世子许平栗,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在升堂后,已将府衙围得是里外三层。 凌元望见这等阵仗,觉着自己想错了,此事还是公开审理的好。 许平栗强忍住说话带动的体内气势,疼痛难忍间,语气淡淡道:“本世子需要状师。” 路铭珺猛地一拍惊木,声量高涨道:“今日皇子殿下、兵部尚书大人、前太子太傅、以及你的父亲康巡王皆在场,这府衙里里外外,证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许平栗,谁敢做你的状师?谁又能替你开罪?!” 许平栗目光冷冷,直道:“那大人便判罪吧,本世子不信你能杀了我。” 路铭珺喝道:“不急,一个一个来,来人,先叫这许平栗跪下!” 两旁衙役各自走出一人,俩人手持威武棒从许平栗胯下穿过,两棍一绞,许平栗吃力不住,往前跪倒。 路铭珺与师爷问道:“堂下陈贵阳,官居婆辽城师爷要职,可知其罪?” 师爷垂着头,轻轻点了点,说道:“张贵阳知罪。” 路铭珺道:“何罪之有?” 张贵阳微微扬起脑袋,闭目久久,道:“玩弄职权,有负皇恩,有眼无珠,亵渎皇室,其两项罪也。” 路铭珺此时一人身居县令师爷两职,堂下张贵阳字字句句,他都有写在纸张上。 路铭珺停笔后,交给衙役带至张贵阳身前,道:“你也识字,瞧瞧上头的吧,要是认罪,便画个押,三月后等候兵部以及大理寺两司裁夺。” 张贵阳神态萎靡,他这被撤职以后,自己的举人身份也同样没了,家里的妻儿今后怕是要吃不上饭了。 没有多的犹豫,张贵阳最终在罪纸上签字画押,随后被衙役押入牢房。 路铭珺目光注视着那六名将士,问道:“你们六人,可知罪?” 有五名将领无颜面对许栋,只能默默低头,唯一一名还能稳住脚跟的将士问道:“知罪。” 路铭珺又问道:“何罪之有?” 将士答道:“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一款? 路铭珺一拍惊木,喝道:“哪一条?你们还不从实招来?非得本官替你们一一细数不成!?” 将士镇定道:“还是大人说吧,我等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嘴就是笨。” 这将路铭珺气得接连说了三个好,“尔等不善语,本官替你们召罪。婆辽城内青华祠寺的点睛大典,祇首黄大人下达的禁令,不许任何士兵出城游走,尔等不仅违抗军令,还为虎作伥,协助世子许平栗擅闯婆辽城。此等大罪,尔等可认?!” 将士询问道:“还有吗?” 路铭珺反问道:“还有吗?难道此项罪名,还不能治你们?” 将士道:“能,当然能。” 路铭珺一拍惊木,断案道:“革去尔等的军中将位,罚半年军饷,打入大牢思过三年,来人,将这六人押入大牢,!” 六人被衙役押解去往大牢,使得堂下百姓拍手称好。 路铭珺朝堂下喝道:“肃静!” 待一切安定下来,路铭珺一拍惊木,与堂下世子许平栗问道:“许平栗,你可知罪?” 许平栗无可奈何道:“你们人多,你们说什么是什么喽,要定罪就快些的吧,待会儿我该回牢房吃饭了。” 路铭珺突然笑容灿烂地看了他一眼,这把许平栗看得心神一怔,随后他瞧着高堂之上的路铭珺,一边低头笔飞凤舞,一边念念有词道:“世子许平栗,违抗军令,擅自出城入城,斩断衙役高贤之手,调戏戏子,重伤皇子殿下,理当当场处决!” 凌元的那一弹指,搅动他的气血,已是疼痛难忍,现下听路铭珺的判罚,许平栗被气得府内不顺,他一口血没能忍住,喷口而出,直指堂上路铭珺,喝道:“姓路的,你不怕性命不保!?” 路铭珺面无表情道:“要是碰见一个官家子弟,本官就要怕的话,那本官的这个官,还怎么做?” 就在路铭珺伸手拿住案上竹筒里的黑色令牌时,旁听的凌元突然一步踏出,说道:“路大人,且慢,我有一事想问。” 路铭珺问道:“皇子殿下,请讲。” 凌元问道:“这几项罪,都应当如何判罚?” 路铭珺看了看堂下的许平栗,说道:“许平栗违抗祇首大人颁布的军令,应当领杖刑八十,死活不计;斩断高贤之手,应当领鞭刑三十,鞭鞭开皮;调戏妇人,应当禁闭一旬;最后许平栗重伤皇子殿下,应当上凑朝廷,秋后处决。然数罪并罚,可立即行刑。” 凌元其实没想到许平栗犯的是死罪,他望向兵书尚书象贤工,得见象大人点头,凌元轻轻吸气。 经过细想一番,已答应王叔不追究责任的凌元最终道:“重伤于我的罪,将他免去吧,我不追究。” 路铭珺情急道:“殿下,这可如何使得?” 凌元摆手,“照我说的做,其他的,你该罚的罚。” 路铭珺忍住一口气,不愿叹息,最终应了一声是。 路铭珺将手中的黑色令牌放回竹筒,换了一只红色的,扔在许平栗跟前,喝道:“来啊,将许平栗脱去上杉跟裤头,杖刑八十,鞭刑三十!” 康巡王的手指头不经意间地搓了搓,是他情绪难以控制的表现,可他却无能为力。 被架住的许平栗顿时没了安全感,他开始杀猪一般的嚎叫,他骂许栋,骂路铭珺,骂他们都是婊-子生养的。 路铭珺便又差人用令牌掌嘴,打得许平栗唇部肉烂见血,说话含糊不清。 许平栗被掌嘴之后,并未停歇,口中仍然叨叨着,随着衙役的第一棍狠狠打在许平栗白花花的屁股上时,他便立即停止聒噪。 堂下的百姓瞧着世子许平栗那一下下足可伤筋动骨的杖刑,都高举双手欢呼。 第五十八下时,许平栗因没能催动道力护身,胯部以及盆骨被打碎。 百姓们瞧见许平栗的屁股整个塌陷下去,惨状骇人。但他仍然睁着眼,愤恨咬牙硬撑着。 凌元不忍瞧见许平栗气绝身亡,便撤去了拳劲,但伤势严重的许平栗,只能催动道力抵抗接下来的鞭刑,因无单族谭轩身怀仙道鬼术两项神技,他不能够用道力治愈已经受的伤。 行刑用的鞭子乃细牛皮裹着金刚丝相互交织而成,这在衙役看来,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沾皮,不沾血,但在许平栗看来,这鞭子是真的要命。 三十下鞭刑几乎将他的整个背打得皮开肉绽,没一块好地方,鲜血浸湿了长凳,流了一地。 在昏迷之际,许平栗十分虚弱地盯着凌元,他念道:“别以为饶了我一命,我就会谢你。” 许平栗晕死了过去,众百姓们却没了之前那样的高涨情绪,只因刑罚太过残忍。 凌元默默道:“是两条命。”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向前走,别回头 克莫山脉,湘潭城内。 俩个被单允骗得找不着北的道灵界界内顶尖儿人物,此时正缩在客栈里喝酒。 俩人抱怨啊,抱怨单允这种立足于道灵界的人物,居然也会撒谎。 自己的徒弟而已,又不是心肝宝贝,干嘛这般捂着,不怕起痱子了? 是宁项婴与单京韫俩人。 听闻去了好几月灵神界的谭轩回族,特地赶来单族,想要在其成亲前,俩人都好好领教领教仙道鬼术的厉害,却不成想扑了个空。 客栈内人声鼎沸,方木桌之间,不时有匆忙脚步来往走动。 宁项婴豪饮一杯后,被嘴里的酒气熏得直眨眼,闷头好一会儿才说道:“看样子,谭轩是打算在他家那边先办宴席,新娘这边等俩人回来,再给补上。” 单京韫持筷捻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口中,咀嚼的样子像是在嚼硬骨头,他却说道:“这没道理嘛,谭轩分明就没回族,单允为什么要骗我俩?” 宁项婴不屑道:“估计凌元真是他在外头的私生子,不然他能这么做?” 单京韫沉重叹息一声,好似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生死大战,“不见得,此等大事,你可莫要乱说,要是进了夏童妹子的耳朵,我们都只有跑路了。” 随后他还横着食指,划过脖子,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宁项婴则笑道:“二十几年前,听说过她的事迹,知道她成就过天道者,可现下不是,你怕什么?” 对单允这对夫妻的认知,宁项婴其实大多都是从挚友单京韫口中得知,再有的,便是其他道听途说来的。 因宁项婴与单允的不熟悉,加之宁项婴本人也比较在乎眼前事,故而在宁项婴练习道力时,才知道世间竟然存在这般恐怖的灵力修道者。 的确,于单允的修道天赋,在当时他的那一辈道灵界内,堪称举世无双,此时多了个凌元,与自己平起平坐。 当年若非林羡因云族血池成就天道者,道灵界内,也就只有隐匿数百年的单修沭是其敌手。 而单京韫在十六岁输与单允后,便对单允另眼相看,到此时,他对单允都存敬畏之心。 宁项婴瞧着单京韫的模样,理解,也不理解。 因宁项婴还未与单允交手过,故而不知道输字是怎么写。 放眼天下间,他宁项婴还未输过。 瞧着单京韫与自己全然不同的样子,宁项婴问道:“单允骗人,你好似丁点不生气,真不生气?” 单京韫摇了摇头,小抿一口酒,“干嘛生他的气,对单允我就没那心态,他太无解了。” 宁项婴疑惑道:“怎滴,这里边儿还有嚼头?你给解释解释。” 单京韫目光轻轻往上瞧去,眼中好似出现了单允的身影,他细想一番,说道:“你没跟单允相处过,我在与他闲聊时,会发现一切都变得很缓慢,不管山石崩于脚下,还是海涛席卷至跟前,只要单允在,一切都变得没那么紧急了。” 单京韫呵呵一笑,道:“这种感觉你应该难以体会,毕竟你身边除了我,都没什么朋友,跟你说直接点,族中晚辈瞧见我,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宁项婴狠狠地拍了单京韫的脑袋,骂道:“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他娘的,难不成你跟我这般久,十几年瞧我也是如此?!” 单京韫抚了抚后脑勺,也不生气,他只是目光低敛,漫不经心道:“单允跟你我尿不到一壶去,这么多年来,我与他始终秉持清澈如水的君子之交,碰见说个话都是点到即止,哪里跟你我一般,拉屎蹲坑都能排排坐。” 宁项婴哈哈大笑,话锋一转:“那你岂不是很羡慕云锦那厮?” 单京韫扯了扯嘴角,给宁项婴戴起了高帽,“有你宁大屁股陪着,老子我很知足的。” 宁项婴骂道:“那你在老子面前放什么五香罗汉屁?” 单京韫他坐直了身,喝了一口酒,“之所以感慨万分,只因在童年时刻,单允给予我太多反思,反思当年不该欺辱一个没有天赋的孩子。时至今日,这种反差的对位比较,在与他闲聊时,我都总觉着他以曾经我的身份,看着我的时候,就是在欺辱曾经的自己,你明白吗?” 宁项婴大口干了一碗烈酒,点头道:“这种遗憾,没法弥补,即便单允已不记仇,你也释怀不了。” 单京韫见宁项婴兴头上,便又与他碰了一碗。 宁项婴问道:“单京韫,你跟我好好说道说道,就如我俩的御统境,天底下还有哪里去不得?” 单京韫粗略地想了一下,“大概也就只有崄巇山跟你家皇帝的闺房了。” 宁项婴淡淡一笑道:“那是龙床。” 单京韫吃惊道:“怎滴,你上去过?” 宁项婴皱眉不悦,“连你也觉得我是图凌颜的美色?” 单京韫赶忙起身,双手合十,朝着四方朝拜数下,口中念道:“嫂子莫怪,小弟有口无心,千万别找我,千万别找我。” 其实单京韫从没见过宁项婴过世的妻子,他只是在宁府拆卸前,见过嫂子的画像,是端庄贤惠的样子。之后便只见过身无长物的宁项婴行走道灵,似乎宁府的一砖一瓦都不曾留恋过。 曾几何时,一个温文尔雅穿长衫的宁项婴与邋遢汉子粗布衣宁项婴之间,仅隔了一个时辰。 这是单京韫在与宁项婴打过一架后的批语。 以前单京韫就爱夸自己与宁项婴,俩人都是念旧情的人,就好比宁项婴死老婆后,从未染指谁,即便是送上门来的绝色尤物。 而他单京韫同样自恋自个儿好几十年一样。 宁项婴在毁掉家业后,道力势如破竹,直追御统境巅峰,与单京韫成为挚友后,还曾劝他也成个家,说这样才能体会人生。 但单京韫始终不做打算。 宁项婴想起某事,他给单京韫倒了一碗酒后,提醒道:“你家的那个小子,不是说有侄媳妇让你掌眼?” 单京韫根本就不将这事儿放心上,“你是说单裴恩?那小子从小跟我这个舅舅就不对付,昨日碰见这小子獐头鼠目的样子,肯定没好事儿。” 单裴恩是单京韫亲大姐她小叔子的小儿子,从小就顽皮,就单京韫这种懒散汉在他面前,那就是被挖苦调戏的对象。 但因单裴恩实在是找不出该如何称呼单京韫这个长辈,便以娘亲称谓单京韫为哥,自己认了这个舅舅。 不过按照单京韫这个老顽童的尿性,顽童遇臭小子,应当是王八看绿豆,可哪知单京韫是丁点也喜欢单裴恩不上来,最重要的一点是单京韫没有意识到,其实小时候的单裴恩跟现在的他很相似,所以他这个舅舅才不待见侄儿。 但现在的单裴恩是读书人,听说近些年还专门去湘潭城的私塾读书,通过了乡试,近些日子在着手星冥帝国特有的赴京赶考,不过单京韫听不懂也看不明白这种什么狗屁倒灶的赶烤,跟烤鸭子有区别吗? 昨日单京韫与宁项婴风风火火杀到单族山门,正巧碰见从湘潭城回来的单裴恩,于是衣着青衫的侄儿就恭敬地与单京韫作揖,却被单京韫认为是‘獐头鼠目’,好好的道力不习,学什么读书人。 宁项婴道:“不对啊,你那侄儿模样长得比你周正,礼数也周到,你怕不是在嫉妒他吧。” 单京韫呵呵一笑,“我会嫉妒那小子?” 宁项婴竖起大拇指,往身后一戳,“那就走呗,去看看两人登对不,要是行,你做舅舅的也可以先睹为快,送上一番赠礼也不差的。” 见单京韫还不为所动,宁项婴抬脚一蹬,笑骂道:“做长辈的还能让晚辈给噎死了?” 就在不远处的某一条街上,一袭青衫青年与一位娇小玲珑姑娘行走在街道上。 街道上的来往人群之中,不少瞧见了那位姑娘都会很热心地打招呼,大多都是“小医女好”之类的简单问候。 姑娘都会笑着点头回应。 青年则一点也不嫌麻烦,他都是等着小医女跟路人打招呼,之后俩人继续散步。 这在小医女心中,是很惬意的事。 小医女在跟青年解释:“他们一向都很热情,有时候还会请我去家里吃饭,不过我都没好意思去。” 青年笑着说道:“有空的话,就可以去,要是实在忙不过来,也跟他们说一下。” 这话说到心头上,小医女轻声道:“是啊,每天都很忙,在药馆给病人把脉抓药,忙完太阳都下山了。” 青年目光直视前方,只是偶尔侧过头来看看身旁的姑娘,目光却都不做久留,好似有些害羞,却多是正派礼仪。 青年道:“这当然了,因为你的廉光药馆,城内的十几家药铺药馆,这些年来每天都可清闲。” 小医女淡淡而笑,继而抱怨道,“要是他们肯少收一些诊金,我也就不会每天忙得吃饭都成问题,这段日子换季,气候多变,城内风气时高时低,感染风寒的人不在少数,绝大多数的病人都来药馆看病。然而药馆在城东,就连五里外的城西也都有病人,可把我累得够呛。” 青年微笑不语,身边的小医女很累,有些抱怨,实属应当,要是连抱怨也无,估计身子骨会出问题。 青年突然问道:“那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姑娘又抱怨道:“难道你不觉得,每次你来我都有空吗?” 青年恍然失笑,认错道:“真是我的不对了。” 小医女偷偷笑道:“瞧你那样,可真有趣,我逗你玩呢。” 地上有一滩水,青年轻轻搂过小医女肩头,将其往己方挪了三寸,青年这才回了一句:“我知道的。” 青年似有刁难之意,便问道:“你这一出来,那药馆里的病人怎么办?” 小医女知晓他意,便顺着他意思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让他们呆在药馆里喽,咳嗽不停,呕吐不止的。” 青年之时无心之问,没料到他的到来会是这般严重,于是他便转过身去,打算带着小医女回去。 小医女将他的手拉住,笑着说道:“骗你的,我让徐姐姐给了他们银子,去隔壁药馆了。” 青年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医女很早就有注意到一点,就是俩人在交谈之中,几乎没有交过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心有默契还是他根本就忘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小医女问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么?” 青年点头道:“知道啊,阳莎嘛。” 小医女微微一笑,随后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从来没叫我名字?” 青年反问道:“你好像也是,为什么?” 小医女摇摇头,“不知道。” 青年瘪了瘪嘴,“我也不知道。” 青年是单族大长老曾孙单裴恩,小医女是改换门庭之后的阳莎。 单裴恩是祖父单祺安与阳莎兑现的承诺,数月前说要介绍三名单族子弟与阳莎认识,没成想第一位单裴恩就与她情投意合。 这之中有过一段小插曲,是单祺安主动询问过孙女阳莎的意见,说要不要瞧瞧下一位,最好是将三位单族子弟都瞧完毕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却被阳莎给拒绝了。 可见单祺安对这位外姓孙女疼爱到了什么地步。 俩人走在街上,被人们称作天作之合。 单裴恩突然说道:“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你商量,就告诉了我舅舅。” 阳莎转过头去,看着单裴恩的侧脸问道,“什么事?” 单裴恩咽了咽口水,有些难以启齿,这事儿的确是他做的不对。 阳莎笑道:“什么事儿我都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肯老实交代。” 单裴恩心下一秉,鼓足勇气,好似比开口说喜欢她都要艰难,“我跟我叔叔说了我们的事。” 阳莎笑了笑,“那没关系啊,本来就是真的。” 单裴恩继续道:“所以我告诉舅舅,我们想见他。” 其实是单裴恩自个儿说带阳莎见舅舅来的,只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总之都一个意思,那就没啥毛病。 阳莎吓得一机灵,“啊?” 单裴恩解释道:“我已经三年多没见到舅舅了,昨日与舅舅正巧碰见,所以我们俩的事,我是第一个与他说明白。” 阳莎缓缓出了一口气,“既然你都把话放出去了,那你挑个时间,带我去一趟吧。” 单裴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睁大了眼问道:“真的?” 阳莎笑着点了点头,模样很朝气。 单裴恩咧嘴笑道:“估计他们也快到了,咱们就去前头等舅舅吧。” 阳莎看单裴恩这般随意地样子,便问道:“时辰地点那些,这么早就约点好了么?” 单裴恩摇了摇头,“不是的,地址没有选好,时辰只是昨天说今天见他,但再过一会儿天都要黑了,我估计舅舅也快到了。” 阳莎便更不解了,“地址没告诉舅舅,舅舅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单裴恩抿笑道:“舅舅他是道者,知道我们在那里。” 阳莎这才明了。 俩人选在了一家茶肆落座,在门口外的桌位,小本经营的店里只有掌柜一人,待见到小医女后,掌柜的开心得仿佛瞧见了活菩萨,直接上了两碗店里最好的茶水,钱都没收。 单裴恩知晓阳莎在湘潭城的名声,但他还是执意想要付茶水钱,却被掌柜的问道:“这位客官,请问你进庙里给菩萨进贡,这进贡的蔬果猪头,你会找菩萨要钱吗?” 单裴恩摇了摇头,掌柜的爽朗笑道:“这不就结了,我给小医女上茶水,岂可有收钱的道理?” 单裴恩哑然失笑,还是递了些铜板,说道:“那就收我的。” 掌柜的一愣,收下几个铜板后,呵呵道:“这个客官,瞧不起我这小本营生,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端坐的阳莎看着单裴恩被嘲讽,捂嘴掩笑,随后她放下手掌,与店家道了一声谢谢。 待店家走远去忙活别的,阳莎这才与单裴恩解释道:“湘潭城的百姓都很好客,你这般拒绝他们的好意,可不受他们待见。” 单裴恩点头道,“那下回跟你一起去别的地儿,我就只管吃喝,要是有人收钱的话,就你来付钱。” 阳莎反驳道:“那不行,付的钱回来之后得对半儿开账,我的钱大部分都砸在药材里头了。” 单裴恩微微前倾,凑近了些说道:“规矩讲出来就得兑现,那待会儿回去之后咱们就对账。” 阳莎笑容灿烂,说了一声好。 一辆马车行过后,街对面突兀般地出现俩人,是单京韫与宁项婴。 单京韫两手环胸,瞧见侄儿与那姑娘谈笑风生的模样,他手肘顶了一下宁项婴,自豪道:“怎样,我侄儿选媳妇的能力,不错吧。” 宁项婴憋了一眼单京韫,方才谁万般挖苦自己侄儿来着? 不过随后宁项婴便将到嘴边儿的话给咽了下去,沉默不言许久,因他看出了一些端倪,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位姑娘似人非人,却也非妖族,真的奇了怪哉,难不成是跟凌元那小子同样的体质,是僵尸? 单京韫瞅宁项婴失神的样子,猛地一拍他的后背,朝着街对面的侄儿喊道:“好小子,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怎不早一些告诉舅舅!?” 茶肆门口的俩人站起身来迎接长辈。 单裴恩朝着单京韫挥手,待俩位长辈来到近前,单裴恩依次作揖道:“侄儿见过舅舅,晚辈见过宁前辈。” 单裴恩与俩位长辈介绍道:“这位是廉光药馆的大夫,阳莎,她的父亲就是阳家堡家主阳威靖,跟舅舅是……” 除了阳莎,其余三人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了俩人其实是差着辈分。 严格地算下来,这种没有血缘的亲戚关系,单京韫应当是阳莎的哥哥,只是单裴恩与阳莎则不存在上下称谓,关系实在过于繁杂。 当单祺安单裴恩与义子的女儿互有情愫之后,老人其实是很开心,他并没有因为俩人辈分的差距,而感到苦恼。 相反的,单祺安跟义子阳威靖说这是亲上加亲的大喜事,万不可因此事棒打了鸳鸯。 单京韫虽然跟爷爷互看不顺眼,但俩人在这种事上,还是一致的,都觉着单裴恩能有阳莎这样的媳妇儿,是天赐的好事。 阳莎不懂江湖礼数,便与两位长辈施了福,“廉光药馆阳莎,见过两位叔叔。” 单京韫打着哈哈,招呼两位晚辈入座,随后招来掌柜,说要点菜,却被掌柜的告知小店只卖茶水跟茶点。 单京韫拿出一张银票,递了出去,让掌柜去隔壁酒楼买,期间还询问了阳莎有无忌口。 掌柜一瞧买主上门,心情大好,那掺茶的水壶啊,都还是重新在灶上提来冒着咕噜的鲜开水,随后给俩位客官沏了茶,便一路小跑出了茶肆。 单裴恩笑着凑近阳莎耳畔,嘀咕了几句,惹得阳莎捂嘴掩笑。 单京韫一瞧侄儿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子在说自己坏话,于是便问道:“是不是裴恩在说,要是我这个舅舅对待其他姑娘,能有对晚辈这般细心,我也不至于打光棍至今了?” 阳莎立即收拾情绪,不敢造次。 单裴恩则与单京韫怪道:“舅舅,你吓到她了。” “不错嘛。”单京韫摆弄一番手中的竹筷,随后高高扬起,狠狠敲打了侄儿的脑袋,教训道:“还不是因为你多嘴。” 单裴恩摸了摸脑袋,祈求道:“舅舅,给点面子好不好。” 单京韫作势还要再打,奈何瞧见端坐的阳莎,便忍住发作,就算不给侄儿留些面子,他这个做长辈的也得有个样子才对。 这次见面,耗时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双方便分别,期间单京韫没有送给阳莎见面礼,这让单裴恩打算回去跟曾祖父告状。 阳莎与单裴恩俩人走在街上继续散步,晚霞烧红了湘潭城的半边天,街上的夕阳景色极美。 其实每个成长的少男少女在接受新事物的时候,总会与前一个做个比较,但阳莎已经不会了。 她不会将任何人拿来作比较,那样实在亏欠别人,更亏自己的心。 不过阳莎喜欢事物比较,就好比前几次单裴恩-来药馆的时候,阳莎本意是想多诊断一些病人的症状,最好是能够坚持到药馆打烊。可后来发现,给病人一些钱去其他药馆看病抓药,其实也是一个很好地选择。一来她也可以不用这么忙,偶尔休息,二来的确不必事事挂牵别人,也得为自己着想才是。 其实这种思想,在凌元第二次离开阳莎的时候便有了。 宁项婴在临走前,与阳莎说过一句莫名其面的一句话:“想要摆脱困惑,可以去克莫山,让单族二公子帮忙。” 阳莎听闻此言,心神大震,无论是凌元乃单允的私生子这等大事,还是她被凌元咬伤后,成为了僵尸体质,都让她感到头疼。 单裴恩作为单族大长老曾孙,身份不仅显赫,个性也极具清高,一些个风言风语,比如多年前的一个叫凌元的男孩,曾与身旁的这位仙女有过一丝暧昧,甚至可能更多。之后还有街尾那边的木匠铺子,其主人吴朴虎是个手巧的木匠,从他手里走出来的木质玩具,别具心裁,是周围孩童争相购买的对象,而这位吴木匠,对小医女至今念念不忘。 这俩人与阳莎的关系匪浅,却都已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然而单裴恩还知晓凌元曾经上过克莫山,与单允有过交集,他还听说凌元曾经被单璠妹妹暴打,当时看得人可多。 至于宁前辈在饭桌上始终不开口,等一说话,就是让阳莎去找单允,单裴恩有些吃不准此时阳莎的想法。 单裴恩没注意到自己情绪波动,他潜意识地将凌元跟阳莎牵扯在一起,心就开始痛了。 阳莎发现单裴恩的脸色不太好,便询问道:“你怎么了?” 单裴恩毫无礼数地看着阳莎,直言道:“我很难受,看到你的样子,好像在想某一个人。” 阳莎的目光不躲闪,她问心无愧道:“我没有想谁,我只是不明白宁前辈为何要我去找二公子。” 单裴恩的心,这才宽松了些,他露出浅笑,“宁前辈肯定知道什么,才会这样讲。” 阳莎却有些不开心,她抱怨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不能笑话我,我会反感,会不开心。” 将心比心的单裴恩好似有股热气从丹田涌上喉头,他第一次拿起阳莎的纤细玉手,诚挚道:“我不会让你伤心,那样只会让我更伤心。” 阳莎眉头一皱,反问道:“油嘴滑舌,你在哪里学的?” 兴头被浇熄的单裴恩轻缓吐气,他只是将手放了下来,却没有松开。 可即便自己比单裴恩还要小一岁,瞧着此时在自己面前稍显稚嫩的单裴恩,阳莎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与三人有过情缘,皆拜凌元所赐。” 单裴恩整个人如芒刺背,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阳莎将手从单裴恩手里抽离,她轻轻地搓了搓手,好似经历了一场挣扎,才说道:“其实我大致猜得到你在想我什么,按照常理,你的想法没错,可我确实是在想宁前辈的话。” 阳莎不愿做过多解释,反正到了这一步,名声于她而言,早已不复存在,一切看天意。 单裴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本来方才我还气闷得不行,让你这么一解释,现下我倒觉着是自己的错了。反正已经过去,就让他过去吧,咱们向前走,别回头。” 阳莎轻轻应了一声,单裴恩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这对新人手牵手,在夕阳下继续散步,而方才的那一番绝对称得上是俩人共同经历的惊涛骇浪,好似根本就没发生过。 单裴恩冷不丁地扭头问道:“第一位是凌元,第二位是吴朴虎,那这第三位定是我了吧。” 阳莎抿笑着,她看了一眼单裴恩,瞧见他炽热的目光,将他的手握地更紧了些,随后目光直视前方,心头念着单裴恩的那句向前走,别回头,笑容满满地应了一声:“是啊。” 第三卷 雷与电 第一百四十章 一境也无 神界,南天门万里之外。 一道虹光眨眼便至南天门下,是一名年轻道人的虚幻化身。 守将白芷将军巨大的身躯在虹光落定后便僵直不动,有一道青黄玄光从守将额头照印而出,一袭儒衫的白芷将军站在了自己巨大身躯之下。 虚无缥缈的道人化身,面对着一位实打实的天道者将军,稽首道:“道士曹准,拜见白芷将军。” 白芷将军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曹准到此地的根本原因与所求之事。 在许多年以前,白芷,徐天泽,以及神勉三位,是神界十二天道者之中,能够先斩后奏,开启与下两界隧道的人物,如今只剩白芷与徐天泽俩人。 这在玉帝眼中,比起道教的七枚压胜钱的天君,并非白芷三人要比天君金贵得多,而是天君万事皆在规矩之内。 但这也不是神将白芷可以无故滥用的借口。 于是白芷问道:“曹准,要不你去求求你的俩位师叔,你们是一家人,让他们开启隧道,也无不可,我一个道教外人,如何能够对此事忙里忙完?” 曹准笑道:“白将军,你是知道的,在我师父被害之后,小道与二师叔一脉便断了一切往来。至于大师伯一脉,人才凋零得只剩大师伯一人,而大师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也不知他在道灵界还是在神界悠哉过日子。白将军这般拒人于人千里之外,真是让道士我为难。” 白芷苦笑道:“所以让你去求嘛,不然在玉帝面前,为难的还不是我。” 曹准在他师傅身死道消后,四百余年里,他有过两次转世。 然而曹准道力顶峰只在御统境,根本无法破开隧道禁制,前往下两界。 于是曹准皆是借白芷之手,下得道灵共计五次,但曹准依靠道法始终追寻不到德炫和尚的踪迹。 而至于数百年前卫羽邻,则是让曹准两次转世之人。 近些年,曹准知道了卫羽邻化名易文稚,为星冥帝国开辟国土,延长国祚。 曹准生于魄魂天地间,做的始终是高他一位之事,不免在天道者面前,少了那一份自信与从容。 可要是在曹准身后的仙人看来,这却是一种荣耀,一种与天齐高的成事者。 当然了,曹准的身后仙人定然都瞧不见这些,在他们眼中,曹准生性孤僻,性格乖张,乃一言不合便会动手之人,且下手极狠。不然在曹准第二次重生之后的百年里,也成为了不了神界百名仙人头甲。 曹准默默无言,也无就此离开南天门的意思,他就像一个不让家里长辈买糖,便不离开铺子的孩童,不过曹准倒也好,没有在神将白芷跟前撒泼打滚。 白芷抬起一手,食指与拇指相互捻搓,随后一声轻叹,是他算到了道灵界的某一件事。 为避免某人遭受无妄之灾,白芷与曹准说道:“这件事你应当早与我讲,这趟你若是不成功,我便亲自下地府与阎王求一道法令,让他下一世成为仙人。” 道灵界,夜幕降临。 单京韫在见过了侄媳妇后,有点微醺,加之一个时辰前的一顿酒菜,和宁大屁股在饭桌上同样没少喝酒,有些醉态的单京韫居然不自行散去一身酒气,而是带着宁项婴直奔自家山头,指名点姓地要谭轩出来接招。 然后莫名其妙的的单京韫御空裹挟着黑夜里的晴天旱雷,逼近百里绵延的克莫山脉,其气势有席卷山门之势。 宁项婴比较无所谓,自己的家都没了,哪里有资格管单京韫折腾? 单族山门外的守门人已吓得失魂落魄,这般大的阵仗,打小就没见过啊,顿时以为是邪魔侵扰人间。 守门人的主心骨当即拔剑,朝着夜空挥斩出一记剑刃白芒,这是单族特有的信号。 而为保险起见,一名守门人立马趁着逐渐消逝的月色,在山道上飞奔上山,是打算传话族内长者,说那单京韫得了失心疯,要挑战谭轩。 单京韫是御统境,此时族中除了天行宗的两位老人跟单允之外,无人是其敌手。 不等山门人传话高层,两位大供奉齐齐现身山门口上空,于夜幕之中与单京韫宁项婴俩人遥遥相望。 大供奉雷钦雪白长须,衣着古朴素衫,大供奉溪枫胡子花白,一袭青衫,两位老人的脸色皆不好看,倒不是因为喝醉了酒的单京韫大闹自家门,而是那位御统境巅峰的宁项婴不太好对付。 俩位老者有理由相信是宁项婴怂恿单京韫胡作非为,待此子酒醒,就让该让他好好反省一番,自己在外头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 然而两位老人却是是冤枉了人家宁项婴,就单京韫这样的人,还用别人带坏吗? 大供奉溪枫与单京韫劝说道:“京儿,趁你师傅现在还没气头上,你且快快撤去锋芒,去往后山与族长磕头认错。” 单京韫大手一挥,嚎叫道:“这么多年了,我求着你们多少回,就要求一场比试,你们都不肯批,真是小气到家了,今日俩位非得要将谭轩交到我跟前来,这场架,我非打不可的!” 山门口的守门人,已不能直视天上人,气势转斗得太过汹涌,已经打乱了克莫山脉的灵气,这些好不容易聚拢的灵气,是族人花费大把钱力才给整治好的。 而天上的单京韫好似得了失忆症,昨儿不是才告诉了他谭轩没回族吗!今儿不去继续带队族中的少男少女,何故跑来山门口闹脾气,要是没有单京韫的看护,被带出去的人缺胳膊少腿儿了,这可如何与长老们交代?莫非当真将自己活成了老顽童,不顾族中青年的死活了? 宁项婴瞧见身前一步的单京韫,淡淡道:“溪枫长老说得对,你师傅都已现身,你可消停点,待会儿别被族规伺候了。” 哪知单京韫就连宁项婴的面子也不卖,他不仅回头让宁项婴闭嘴,更是拔出长剑,其气势陡然间往上趁螺旋式冲天而去,已搅动了整座克莫山山脉灵气风水,要用来迫使族人交人。 师傅雷钦是第一个发现徒弟的不对劲,他剑指一挥而就,一座天然屏障生于克莫山脉与单京韫之间,但巨大的屏障被单京韫的气势震荡,几息之间便波澜四起,显然师傅雷钦都有些支撑不住。 雷钦往前跨出一步,老人家动了真怒,随手拈住身旁的一节气势,弹指一挥,气势穿透屏障,打入了单京韫腹部。 但单京韫似乎一点阻碍也无,神色依旧醉意阑珊,脸上时不时浮现傻笑,而他周身气势仍然昂扬,好似自己师傅的拿手好戏‘雷墓指’,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雷钦终于发现了此事存在蹊跷,自己的弟子几斤几两,老人家一清二楚,就徒弟的御统境,万无攀登巅峰的可能。 只因不可能再有任何机缘能够让单京韫抓在手中,那些界内看上去无意却内定的机缘,早二十几年前就用光了。 宁项婴同样心中复盘不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得而知,若是轻易让小人儿出来窥测天地异象,恐怕会正中奸人下怀。 宁项婴瞅着此时的单京韫,的确像是中了失心疯,可他一位堂堂正正的御统境道者,何来失心疯一说,他是记得单京韫已经处理过自己的心魔。 能有这样大神通的,无非只能是比御统境更为厉害的天道者。 道灵界内,加上新晋的一位。 是林羡? 无可能有这般作态。 是云锦? 没理由搞乱界内规矩。 是单允? 那更是从何说起啊。 为求好友性命无恙,宁项婴单手一抚,身旁出现一个漆黑小孔,他探臂深入,从中抽出符剑,符剑乃石质,他滴入一滴心头血于剑身,血液被符剑纳入剑身,一座琉璃碗样式的符箓将两人顿时笼罩其内。 这真法,既是阵法,亦是道法,乃宁项婴绝技之一。 结界之外,逐渐风平浪静。 此时的宁项婴只能挨个儿排除可能,究竟是妖魔附体,还是邪魅控制,总之宁项婴都知道此时的单京韫,绝非单京韫本意为之。 到底是可成就的天道者且经历过两次天劫的御统境,宁项婴一试便知单京韫是被附体,但这附体的并非妖魔,而是道法纯净之体,是符剑所起阵法感知到的结果。 宁项婴与此时的单京韫说道:“又是神界偷摸下来的仙人,真他娘的晦气,速速现身,可敢与我一战?” 好似发现了什么,宁项婴讥笑道:“若是不愿现身,我这朋友的身子,也不愿让你久留,再不出现,老子这就打烂你的元神!” 就在此时,单京韫那迷离的眼神,泛出淡淡金光,只见一面金色琉璃的符箓逐渐显现在俩人面前,竟然是与宁项婴同宗同源的琉璃碗样式的符文,如摇曳的船帆漂泊夜空。 符箓渐渐扩大,从单京韫身前慢慢显化出一位看上去虚无缥缈的道人,悬停至宁项婴跟前。 道人年岁看上去并不大,不过而立之年的模样,但真实年岁,已达一百余,然而这样的仙人在神界之中,还算年轻的。 道人一脸笑意,以晚辈姿态言语道:“若是宁先生要看小道真面目,不如撤去禁制,小道唤以真身到此,与宁先生好好聊聊。” 宁项婴可没这么傻,这位道门真人的元神被自己囚禁在阵法之内,岂有让他轻易逃脱之理? 周身流光溢彩的道人微微苦笑道:“既然宁先生不愿,小道也不强求。” 哪知宁项婴却突然听信此人言语,剑指横抹,撤去了道法阵地。 宁项婴道:“既然你肯主动现身,又不伤及我朋友的大道根本,那便信你一次。” 然而果真与道人所言,天清地明的月色之下,道门仙人瞬间实质化,一位手持云拂,衣着紫衣道服,头顶莲花冠,脚踩麻履的道门仙人在宁项婴跟前站定。 此时的单京韫仿佛沉睡一般,急急下落,幸好让他的师傅接住,带回了族内休养生息。 道人与宁项婴打了个道门稽首,自报家门道:“贫道乃道祖再传弟子曹准,见过宁先生。” 曹准是谁没听说过,但道祖再传弟子的这个身份,的确神气得很。 在神界,曹准是礼君圣的一生之敌,百名仙人之首,御统境第一人,道灵界的十位而立道者与其类似。 宁项婴问道:“你一个神界道士,何故来道灵界?” 道人两手垂放于腹部,说道:“贫道只为让宁先生突破御统境,成就天道者,前往灵神界几日。不成想贫道能力不足,即便假借单京韫之手,也未能将宁先生逼至绝路,实在可惜了这次机会。” 的确,好不容易在单京韫最为神意懒散之际,找准机会趁虚而入,此次之后,估计再也难以从单京韫这方下手了。 宁项婴又问道:“你究竟是要我去灵神界?还是为要我取代云锦?” 曹准摇头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如宁先生成就天道者,自我推演一番,如何?” 宁项婴根本就不吃曹准这套糖衣炮弹,以为一个简单的称谓就能给自己戴高帽了? 宁项婴呵呵笑道:“他娘的,你当老子还是以前的秀才,人前人后都讲究‘规矩’二字?” 曹准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说道:“若是宁先生成就天道者,自然就会知晓一切,到时小道究竟是有何居心,宁先生也就一目了然了。” 宁项婴呵出一口气,横符剑在身前,讥讽道:“真搞不懂你们神界的仙人,怎就这般厚脸皮,一个个的下来找人比试,灰头土脸地跑回去吃奶了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到我跟前说三道四,搞得你跟老子很熟的样子。” 曹准在语气上退让了一步,“宁先生,小道与你,其实是自己人。” 宁项婴不愿与此人多有交集,便道:“阁下一身盎然充沛的道意,用错了地方,不打的话,我们就此别过吧。” 曹准一挥拂尘,翛然道:“小道真身既然到此,便可与宁先生一战,请宁先生出招。” 宁项婴嘿嘿一笑,他偏不上当,讥讽道:“有本事你就去拆了单族山门,看看单允出不出面,要是还不得劲儿,就去崄巇山骂林羡,反正老子没工夫陪你玩儿。” 宁项婴转身便御空直下,不再理会曹准。 于是宁项婴头顶的曹准,做了一件让宁项婴这辈子都意想不到的事。 曹准将拂尘斜插于身后,随后右手竖剑指,一张青色符箓夹于指缝间,瞬间燃烧起来。而他左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即一面金光符咒显于曹准身下方。 本是风平浪静过后的夜幕,在曹准俩手简单地一番作势后,天上风云雷电蠢蠢欲动之间,这一片天地便牵扯了无数道金光耀眼的符箓,将宁项婴徐徐围绕。 宁项婴睁眼欲裂,这道士竟然要在此地牵扯天雷,与他罚下自身的第三次劫难! 若要说宁项婴的头两次渡劫,乃因自身道力的大圆满,牵引天地的妒忌之心,实为避无可避之法。 那这一次的劫难,宁项婴直指曹准的鼻子骂道:“干你娘!牛鼻子你吃饱了撑的!?” 曹准微微摇头,解释道:“宁先生,此阵乃我师尊所创,界内并无藏身之处,就请宁先生直面破道法,或者直接在克莫山脉成就天道者,去往灵神界。二择其一,贫道拭目以待。” 手中的这柄符剑已微微颤鸣,宁项婴与之心意相通,故而对道教正法十分熟悉。 要是宁项婴有不让自个儿费心劳神的法子,他还能开口骂人了? 前两次渡劫并非顺遂,但能熬下来的首重之本,便是体魄强度,神识次之。 宁项婴前半生并不沁淫武道与灵力,故而体魄强度是后天所成,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会拿一个神界御统境第一人没办法,可此人用‘它山之石可攻玉’,借道祖所创阵法将他逼至绝路。 宁项婴哪里敢硬接? 换一句话讲,三界之中,别说御统境,又有几个天道者敢迎难而上? 于是宁项婴周身道力大开,境界在这一刻瞬间提升一档,随即打开两界之间的隧道,逃至灵神界避祸。 在这期间,宁项婴面对曹准的挑衅,为不被曹准带入套,他有前往神界的打算。但在千钧之际,已是天道者境界的宁项婴,隐约被一座通天大门之下巨人给猛地震回,别无他法后,宁项婴只能选择灵神界。 此时的宁项婴终于知晓了曹准的意图,是为了他不能援手星冥帝国,可这条脉络的前因后果,仅仅只是曹准的意图,究竟是谁要对星冥帝国出手,又是针对星冥帝国的谁,他仍然无从得知。 这个曹准,真是可恶到了极点。 灵神界。 一处偏僻之地,从天而降的宁项婴,顺着一座大山的侧面一路重摔而下,沿途之中,身形折断了无数山上树枝,最终砸在了一座湖泊上,沉入湖底之后,久久才浮出水面。 短暂成就天道者的宁项婴,又瞬间跌境。 仙鬼宗内,晚宴刚开始,慕容春启一落座就要自罚一杯,理由是他觉着今天酒酿实在太香了。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围桌而食。 云锦给老宗主竖起大拇指,随后也给自己满上一杯,与身旁的单允笑问道:“你也走一个?” 酒桌上的云锦与单允,没有丁点山下好酒人的那一套,喝酒从来都是像喝水,问你喝不喝,就跟问你渴不渴是一个意思。 单允本意是你要跟老宗主喝酒,就喝你们的,拉上我凑数算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单允如今跟老宗主也算半个亲家,被云锦这般话赶话的,单允也就给自己满上一杯,敬了慕容春启。 慕容春启喝完第二杯后,与两位亲家问道:“听说尹宫主心魔降生,白日里单兄弟去替她扶龙,不知道尹宫主的伤势如何?” 素曼心魔折磨心身,属灵神宫密辛,这多半是云锦多嘴了,单允说道:“我替素曼将心魔剥离出来,想要将其镇杀,不过素曼不愿意,此时心魔在我身,待炼化完毕后,会原封不动归还。” 这把慕容春启听得一愣一愣,有听说过心魔另成一念,脱离宿主,为祸一方,没成想还能替他人炼化。 不过奇怪异事发生在单允身,那就不必见怪。 云锦手持小脚酒杯,突然心神一震,好在酒水没撒,定神后将酒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好家伙,这是要把我当软柿子捏啊。” 上一次徐天泽在道灵界强行以御统境成就天道者,将云锦拖下神位,心境上的滋味不好受。 哪知没多长时日,道灵界的某人也效仿此例,着实让云锦生气都没地儿撒。 要说宁项婴的道力比云锦深厚,那云锦是真不赖宁项婴成就天道者,强者为尊,自古使然。 可宁项婴分明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才从他身上暂借一时半会儿的天道者境界,这种没跟他打招呼的事,是与徐天泽一贯让云锦嗤之以鼻的勾当。 不过短暂的境界损失之后,天道者境界便又重塑于身,云锦当即推演道灵界所发之事。 随后云锦呵呵一笑,与单允说道:“瞧你把别人吓的。” 大堂内的晚辈们安静地吃着饭菜,偶有长辈们之间的劝酒,谭轩与云梦祯、戴青尼三人也只有两三次的掺和。 单允不怕云锦多事,只是说道:“既然曹准怕宁项婴折在星冥帝国,那就晚些时候让他回道灵界。” 云锦对此没意见,他摊起手掌,一粒神光现于掌心一寸处,待云锦目光望向门口,神光便穿过大堂房门,去往天幕。 在宁项婴落水的地方,这位短暂感受过天道者境界的道灵界大人物,因蓄力与发力皆超出身体承载,已昏迷一炷香的时辰。 身下的湖底有一条怪头鱼摇曳生姿,体态大得惊人,身长足有两只小舟。 若非宁项婴突然砸在湖中,深入了湖底,将这头吃舟不吐木头屑的怪头鱼吓得不敢浮轻举妄动,此时还在昏迷的宁项婴应当入了鱼肚。 夜里幽幽的大湖,在此方供养四周生灵,已有上千年,虽然湖中至今没有孕育出含有灵识的精怪,但这只怪头鱼,可称为湖中霸主。 湖底此时就铺满了诸多没有被怪头鱼消化掉的各类生灵的骸骨,若要知晓被这只怪头鱼一口入肚的鲜活生灵有多少,大可将湖底未被消化的骨头的数量,翻上几十番。 那此怪头鱼也已吃掉了数座城。 天上悬挂的月儿,几乎与道灵界的一般大,倒是月光没有道灵界那么明亮,已经逐渐平息下来的湖底怪头鱼,在尝试着上升,试图感受头顶人类的气息。 幽静的夜里,一粒神光划过湖面,在怪头鱼巨大的瞳孔里像是划过了流星,就在神光打入还在沉睡的宁项婴额头之时,怪头鱼像是获得了食物即将溜走的信号,猛然间尾部发力,驱使乌黑的巨大身躯往湖面上窜。 在距离宁项婴一丈的地方,怪头鱼张开满是倒刺的鱼嘴,就要将宁项婴拦腰咬断。 突然之间,以宁项婴为中心起势,一道炙热的波纹朝着身下传递,水波穿过了怪头鱼巨大的身躯,再传入湖底。 随之而来‘嘭’的一声震耳沉闷的声响。 在距离宁项婴最近的湖底被打沉数丈,水中游曳的怪头鱼缓缓漂浮上水面,死于非命。 怪头鱼尸体恰巧将宁项婴顶起,露出了水面,宁项婴撑着起身,随手震散掉身上的水渍,随后御空而起,四下瞭望,在感受到数千里之外细小且强大的气息后,宁项婴将目光望向仙鬼宗。 周遭的一切,与道灵界颇为相似,灵气稀薄,只能提供道者修炼道力。 然而宁项婴既然已身在灵神界,那他这位星冥帝国的供奉,不仅仅是谭轩这位而立道者的状元郎,就连谭轩的师傅单允,宁项婴认为自己也有理由与其扳扳手腕。 而以此看来,曹准是算错了,他促使宁项婴了解更多的真相,却加剧了宁项婴的道心走势。 五年前的左柠差点命丧雨蓬城,左族族长左欣兰一个时辰不到便赶至城内,其实这一个时辰的绝大部分,是由左族信使占去,而左欣兰能够以御统境远游数千里,不过是几个长气吐纳。 而至于宁项婴能够以御统境巅峰御空,这边仙鬼宗内的单允刚瞅见云锦剥离出来的神光远去,菜没吃两口,门口处的宁项婴已经登门了。 堂内的五长老戴夫瞿吃相有些犹豫,是他感受到半里之外大门口的气势,足可问鼎灵神界。 随后院落大门有人叩响兽首,敲门声穿过半里地的庄园,一阵阵道力余音缭梁般回荡在大堂内。 云锦只是微微抬头,便将这些小把戏破去,他与众人解释道:“这位客人来自道灵界,是被神界的人,破坏咱们下两界规矩进来的,无妨,我去会会他。” 云锦起身便走出大门,大致猜到来者身份的谭轩与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师傅问道:“师傅,是宁前辈,他为何到此了?” 单允笑着解释道:“你就当他是来祝贺的吧。” 谭轩有些懵,他不信宁前辈为了与他比试,能够远游灵神界,难道真是来祝贺的? 单允想了想,还是主动起身与慕容春启告罪一声,随后走出了大堂。 谭轩为了弄明实情,也离座跟上,最后桌上的人一个跟一个,堂内只余仙鬼宗的老宗主与老夫人,就连五长老戴夫瞿也领着孙女儿戴青尼去往大门口。 等诸人到场,云锦已让宁项婴走入院落,随后云锦望了望身后跟身前的人,见大家都已到齐,与宁项婴说道:“既然德炫和尚你不认识,那就跟我没关系,要杀易文稚的是单允,现在他来了,你去问他吧。” 宁项婴眉头一皱,问道:“单允为什么要杀易文稚?” 云锦笑呵呵道:“方才的天道者境界都没能让你推演明白的话,我还是不告诉你了,我等你再次成就天道者境界。” 宁项婴深深地望了云锦一眼,看来自己将云锦气得不轻啊。 宁项婴望着前方院落灯辉下的几人,瞧见了单允的身影,便上扬下巴,问道:“是要先打过,再回答我的问题,还是先回答我,再打?” 对于单允来讲,一切的问题,不过是宁项婴问的先后顺序而已,只是要等宁项婴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凑起来组成的语言是什么意思。 单允说道:“宁兄不妨先问问看,其余的,咱们过后再说。” 宁项婴冷哼一声,质问道:“你单允是天道者,你家兄弟云锦同样也是,难道你们坐在这位置上,是用脸坐的?” 云锦捻动佛珠的手指瞬间不捻了,他是如何也想不到宁项婴的问题,这般针对,这般刻薄,当即推出一掌,打在宁项婴的胸口。 宁项婴也非等闲之辈,两次天劫不是白扛下来的,他硬是将云锦的这股掌力在体内化掉,肉身的强度可见恐怖。 云锦呵呵一笑:“不错,你骂一句,我就打你一掌,咱们互不相欠。至于你骂我兄弟的那一份,我可没算进去,待会儿找你算账,你别想逃。” 宁项婴嘴角挂笑,随手从显现的黑洞中抽出一把铁剑,气质高涨道:“那不如我们先打一架,你输了,便让出天道者境界,我输任你处置!” 云锦脸色一凝,就像是大冬天里嘴里嚼了大冰块儿,样子颇为难受。 你宁项婴是御统境巅峰是没错,可这也太不把天道者境界看在眼里了。 云锦将佛珠挂在手腕上,疑惑道:“你凭什么跟我打?” 兴致高涨的宁项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难道跟云锦这臭书生讲自己手痒痒? 这样太不地道。 宁项婴哈哈大笑道:“就当我是自摘头颅吧。” 云锦自认活了半辈子,除了那个要死要活都要从灵神界追杀自己弟兄的冥君这般执着,也就宁项婴这样的人,他是第一回遇见。 难道送一句‘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不成的,自己对宁项婴只是感官不适,若是做那境界低下,一言不合就开打,委实欠妥当。 云锦笑道:“那你多吃亏,好似你输了,我便要杀了你似的,不如谁输谁就跌一境。” 宁项婴嘿嘿一笑,这他娘的还不顺着杆子往上爬,更待何时? 若是单京韫能够如此爽快得到许可,能够与谭轩酣畅淋漓战一场,估摸着双腿瘸了也能兴奋地跑起来,今日他宁项婴股也算是替他如愿了,直接打他的老丈人! 宁项婴身旁气势斗转星移般扩散开来,整座仙鬼宗即将沦陷,宁项婴豪迈道:“你个书生云锦,也真够气魄,没让老子小瞧了!” 云锦手一横抹,一把折扇忽然甩开,轻轻扇风,与身旁的谭轩说道:“女婿啊,愿不愿意替岳父打这一战?” 宁项婴笑道:“如此甚好,打了小的,再打大的也不迟,回去跟单京韫好好说道,定也能让他羡慕得紧!” 谭轩一步站出,将所有人护在身后,他正打算唤出单璠妹子从族长那里要来的宝剑拂蔚,却是师傅开口说道:“小轩,退下。” 卫羽邻是卫羽邻,宁项婴是宁项婴,余青峰是余青峰,这三位星冥帝国的御统境,各有各自成为帝国供奉的理由。 单允始终秉持无他之心,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旁人。 宁项婴往前一步走,劫道:“怎滴,怕我打伤了你的宝贝徒弟?不要紧的,宁某人出手一向有轻有重,对待云锦这样的书生,才会十成十的道力送上,介于谭轩这小子嘛,宁某人也愿意为其传道一番。单允,你可不要小气,快叫你的徒弟接招!” 单允往前一步,一手搭在谭轩肩头,再一步走,谭轩已回到未婚妻身旁。 单允主动劝和:“宁兄,不如现将此事放放,我们一道进屋喝杯酒。” 宁项婴当这是个笑话来听,他乐道:“一块儿喝酒?箭在弦上讲这个?也行啊,打赢老子别说跟你喝酒,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单允面无表情,他只是简单地看了宁项婴一眼,只见这位御统境巅峰的脸,顿时变得好似屠戮者陷入空门,心性无欲无求。 数年前谭轩自卸道力,师傅单允为其封印道力,走的是指法与灵力的契合。 现下能够让在场众人,心无排挤,皆因宁项婴自身道力在此时化为虚无。 一境也无。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跟班 要说方才仙人曹准给了宁项婴人生最大的意外,那此时这样的认知就得被翻新。 宁项婴的御统境巅峰,在众人看来,是说没就没,就连宁项婴本人也是如此认为。 这样的手段,其实与神界玉帝卸下天君压胜钱,是一样的道理,不过心念之间。 而单允凭什么能够如此手段,巅峰的御统境道力说拿就拿? 其实这与单允本身的灵力无关紧要,而是神界玉帝愿意与单允共享三界的质控权,这也是玉帝前些日子在客栈与单允许的承诺,将来天罚降下,他愿与单允共担之,甚至不惜自己的神道与神性破碎,只愿单允最后能够扫尾,亦无不可。 奈何单允终究是只愿平淡一生的人物,此时对宁项婴出手,也算是留住了道统一脉。 云锦扶住额头,他的这个位拜把兄弟,行事就是如此,一来就要封顶,将宁项婴一撸到底。 方才他之所以愿意唤醒宁项婴,乃是他算到了一些因果,此时云锦就怕宁项婴心境受损,以至于大道蒙灰。 要是天罚降下,宁项婴就算不能替他与林门主补上几剑,若待道祖现世,那宁项婴也能在道祖跟前做个证人,好还下两界清白。 云锦无奈道:“你一下一下来,先卸御统境,不听话,再卸一境也不迟嘛。” 单允便又将境界归还给了宁项婴。 单允让过身位,与宁项婴说道:“宁兄,走吧,进屋喝酒。” 宁项婴在经过云锦时,因云锦乐呵呵地瞅着自己,便皱了皱眉,这样引得云锦不满,“姓宁的,你什么眼神?” 宁项婴直言不讳道:“我瞅你像个傻子。” 云锦挽起衣袖,就要干架,好在被女婿抱住臂膀,但云锦仍不肯罢休,气急败坏道:“要不是老子的神光入体,你这会儿都成那头怪鱼的腹中物!” 宁项婴口服心不服:“那我谢谢你啊。” 云锦挣脱女婿的环抱,脸色不那么好看,女儿云梦祯挽住他的手臂,轻声劝慰道:“好啦爹爹,有些事啊,就是如此折腾人,你可别气坏了身子,让女儿担心。” 随后云锦为发泄情绪,遥遥给前方的俩人竖起中指。 这个宁项婴,良心被狗吃了。 而此时距离单允前往星冥帝国,仅有一日。 —— 道灵界,当夜。 婆辽城外的军帐内,后背以及臀部没一个好地方的许平栗,已昏死过去了三次,他所受的杖刑以及鞭刑,无一不是致命伤,当时执行刑罚的衙役,下了死手。 尽管许平栗有一位被帝国尊为供奉的御统境小姨,但余青峰的长处并非治伤,就算余青峰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救命良药,也无法医治盆骨稀碎,以及背部伤势过重,导致失血过多的将死之人。 余青峰这位一位御统境道者,坐在病榻旁,眼下便是遭受苦难的侄儿,内心实在憋屈。 好好的侄儿,就这般命苦么? 平栗要是没了,她该如何面对姐姐? 姐夫许栋在外头强忍着情绪,等到了军帐内,才算是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写在了脸上,这是余青峰此时此刻所想。 帐内的一名杏林,乃是许栋从别地重金请来军营的杏林,此时正在给儿子查看伤势。 康巡王的希望本身就不看重小姨子,他知道余青峰的底细,夜袭刺杀的本事余青峰敢称第二,就没有其同境道者敢称第一,所以有一部分的天刺人员,是余青峰之手。 而至于救人的本事,还得是灵力超高的炼药师。 此时杏林眉头紧锁,两根手指搭在许平栗的脉搏之上,频频摇头。 康巡王微微前倾的身子,上前一步,询问道:“我儿该如何是好?” 在康巡王跟前,军中杏林平缓气息说道:“回禀王爷,世子伤势过于严重,我所携带之药膏,只能缓解伤势持续恶化,但并不能医治这等重伤,普天之下,除了四大族以及崄巇山的林门主,无人能救世子,还请王爷速求良药。” 四大族,帝国皇室除了云族少有往来,其他三族,就连康巡王也不曾有丁点香火情,而至于崄巇山苍灵门的林门主,康巡王了解甚多,林门主根本就不会赐药与该死之人。 余青峰脸上阴晴不定,康巡王当即明白她所想,劝诫道:“可别去捅娄子,去大闹崄巇山,只能是有去无回。” 余青峰愤恨道:“难道就看着平栗死在你这军帐内!?” 一名士兵从帐外走来,与康巡王抱拳道:“禀王爷,有一姑娘求见。” 只因儿子生死不明,没处发火的康巡王怒目向之:“什么人都能来见本王?你当本王是窑子里的?!” 吓得士兵跪地道:“属下不敢,只不过此人曾言,她是救治了被世子殿下砍断手腕之人。” 余青峰疑惑道:“妖族金堤娣?” 康巡王久久不言,最终做出决断,眼神炙热道:“快快请来!” 金堤娣从昨日晚膳过后,便没与凌元待在一块儿,不过她仍是知晓,军帐里的那个混蛋玩意儿,有袭杀凌元之心。 所以此时到来的金堤娣,是准备从心城护防上,跟将死之人好好‘争论一番’,亦或者直接让他生不如死。 康巡王许栋瞧着一位妙龄少女入帐后,以江湖规矩抱拳道:“不知金姑娘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呢?” 金堤娣瞄了一眼前方卧榻上的许平栗,呵呵笑道:“当然是来跟你的宝贝儿子做一笔交易。” 康巡王许栋笑道:“金姑娘有法子救治我儿?” 金堤娣无所谓的样子,“很简单啊,我能立马让他开口说话。” 康巡王深吸一口气,询问道:“既然金姑娘肯妙手回春,殊不知金姑娘需要许某人为你做什么?” 金堤娣摇了摇头,她可不在乎一名王公贵族的恩情,只是说道:“这事儿我得跟许平栗商谈,要是他不同意,本姑娘便作罢。” 康巡王若有所思地盯着金堤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在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死马当活马医,当可让她一试。 康须王侧身让出路子,摊手道:“恳请金姑娘医治我儿,其余的一切都好说。” 金堤娣未曾携带小竹箱,就许平栗这样的内外重伤,在她眼中并不是疑难杂症。 金堤娣靠近床边,眼瞅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许平栗,衣着白鲜的棉衣,已略有淡淡沁红,应当是为其上药的医官,连基本的止血都没能做好。 不过一想到此人居然敢对凌元下死手,金堤娣心头就气得不行。 金堤娣随意地坐在床边,伸出手掌,搭在许平栗的后腰之上,她瞬间将灵气打入许平栗体内,并未受到昏迷之中许平栗潜意识里的排斥,应当是他快死透了的前兆。 这股沁人心脾的灵气异常平静,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将许平栗的伤势摸清,可见金堤娣天生便是做炼药师的好料子。 金堤娣并未提前与许平栗服下自己炼制的丹药,只是将许平栗的手指,伸出床沿一寸。 金堤娣的手掌仍旧搁在许平栗后腰处,随后康巡王便瞅见儿子的手指头,有乌黑血液渗出,他赶忙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一直茶杯,放在了床沿下,乌黑血液一点一滴地落在杯子里。 待在杯中血液集满,金堤娣的额头业已布满细汗。 的确,这场从勾魂使者手中夺人的救治,不亚于与高她一境者扳手腕,以前的金堤娣从未尝试过,不过好在自己胜在许平栗尚有一口气吊在喉头。 直到许平栗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便有两张熟悉的脸庞盯着他。 许平栗虚弱道:“我还没死?” 小姨余青峰早已红了眼眶,父亲眼神亦是闪烁不定。 金堤娣突然开口道:“想死很容易,你要不要死?” 许平栗目光斜视而去,发现是一位顶漂亮的姑娘,他艰难地笑道:“我当然不愿意死,是姑娘救了本世子的命?” 金堤娣竖起另一只手掌,打住道:“别,我还没将你彻底救下,若是想本姑娘将你治得活蹦乱跳的,你需得答应本姑娘一件事。” 许平栗问道:“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本世子做得到,定不负姑娘所托。” 金堤娣嗤笑一声,“你这种人,也就在此时此刻能够看见点人性,不过我所求并非如此,只要你去给凌元当十年的泥腿子,他让你吃屎去,你就得去吃屎,如何?” 许平栗眉头一皱,眼中好似神仙姐姐的姑娘,突然之间便落下凡尘,变得极度庸俗不堪。 见儿子久久不言,康巡王急切道:“皇子殿下的性情可比你这小子好太多,当泥腿子就当泥腿子,这还不是你小子的福气不是,赶紧答应此事,保命要紧。” 一旁的小姨也在给他使眼色,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保住性命。 哪知许平栗笑道:“现下本世子感觉良好,父王可以送客了。” 还不等许栋有所反应,一脸平静地金堤娣便起身,当她的手掌许平栗后腰挪开后,许平栗顿觉一座山峰压顶,直有将他镇杀的趋势。 不堪忍受的许平栗嚎叫一声,他伸手牢牢抓住金堤娣的手腕,祈求道:“请姑娘为本世子治伤,待本世子伤势好完全,就去追随皇子殿下。” 金堤娣微微一笑:“就你这种人,本姑娘就不信治不了你,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凌元他不要你,你怎么办?” 许平栗呢喃道:“那该如何是好?” 金堤娣作势便要甩开许平栗的手,疼痛难忍的许平栗当下恨不得现在就吃屎去,“皇子殿下若不答应,我就离他远远地跟着,做他的跟屁虫,好也不好?” 金堤娣点头笑道:“这个好。” 于是金堤娣给许平栗喂下父亲给她仅此一枚的救命生药,丹药入口化气,加上她已摸到灵力外溢门槛的手法,牵引药气覆盖伤面,碎裂的骨头逐渐愈合,干瘪的屁股也膨胀起来,有了常人的样貌。 一旁的余青峰脸色铁青,眼前这位身材瘦弱的小姑娘,居然能够想出这般简单且恶心人的法子来,当时妖族无疑了。 金堤娣倒是一点也不杵这位御统境道者,尽管自家族中的御统境也就一只手数得过来,但金堤娣还是在余青峰跟前趾高气昂道:“前辈,晚辈都不晓得你在讨厌我什么,别的不说,我这一手,就等于救了许平栗两回,加上凌元出手同样救了他两次性命,你们家可算是挣大发了,这该是找个没人地儿偷笑的时候啊。” 余青峰愈发有趣地盯着金堤娣,笑问道:“不知道金姑娘,是如何救得我侄儿两次性命的?” 金堤娣一笑,道:“那也得从凌元开始说起,一则是凌元撤去许平栗对他的袭杀之罪,二则凌元卸了许平栗身上的劲气,使得许平栗能运用道力抵抗刑罚,本姑娘向来是喜欢与凌元做一样的事,所以出手治好许平栗的伤势,那第二次所救之事,则是婆辽城县令以及百姓不会再对许平栗有任何芥蒂。” 余青峰呵呵一笑,“我侄儿遭受两大刑罚,罪过已除,凭什么还需注意他人眼光?” 金堤娣不开心了,埋怨道:“这么讲的话,那晚辈这一手,还替康巡王挽回了颜面,前辈也该谢谢晚辈不是?” 余青峰邹了邹眉头,“金姑娘,我都不知你在讲什么,你家父母没给你请老师的?” 金堤娣冷哼道:“要是前辈将来有所求,本姑娘可不出手!” 余青峰轻轻一笑:“确实,今夜没有金姑娘仗义相救,我侄儿就没了。余青峰在此,谢过金姑娘。” 灵力修炼者,前有单允受邀坐镇星冥两年,后有金堤娣平身受余青峰一拜。 康巡王明白金堤娣所言之意,他赶忙找来帐外侍者,吩咐道:“好吃好喝给金姑娘安排上,要是惹得金姑娘不满意,本王唯你是问!” 侍者连连应承,弓着身子将金堤娣请出帐外。 余青峰轻言道:“姐夫,这位妖族千金,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康巡王望着金堤娣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金姑娘所言,是指她出手医治婆辽城衙役,再由她救下我儿,一来二回,朝堂那边的口实,便少了一半。” 康巡王转过身去,笑着与小姨子道:“朝廷总不能因此事,请妖族大小姐去朝堂喝茶不是?此人都不是帝国人。” 翌日,正在客栈用早点的兵部尚书象贤工收到皇帝诏命,着他立即回京都天古城,并且皇帝再次增派了天刺人员护送象太傅归乡。 事态紧急,象贤工都没来得及与父亲做告别,更别提与皇子殿下辞行了。 然而凌元也不知老师因何故一定坚持不必再继续为他送行,当然凌元也的确想多跟单璠待在一块儿,想要跟她一起走走星冥地境。 老师在此时的饭桌上,与凌元说道:“老朽一把老骨头,行过万水千山,看过千奇百怪,就是不愿再多耽搁殿下一刻钟。” 儿子前脚被人护送回都,老人家又再与凌元告别,老态龙钟的象梅此刻心头,念想颇多,良久之后又道,“老夫近几十年,一直都认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意思是说多行善事的家里,会增多和睦与喜庆,但老夫乃是喜欢单独提取其中的‘余’字出来,殿下愿送老夫归乡一事,剩下的路途便先余着吧,老夫瞧着就挺好。” 凌元心头窃喜着呢,他是懂老师的道理,但不是他此刻内心真实所愿,只是想着老师一旦放他走,他就可以跟着单璠一道了。 一旁与凌元同桌的单璠,早食吃得可开心,因那妖族金堤娣,已经快一天没有出现过。 早食过后,大家伙在客栈门口相聚,凌元几人各自背负行囊,与老师象梅作揖告别。 出了城门,单璠几人直奔师兄家乡方向,她是真等不及了,心心念念一年了呢。 婆辽城的官道已延伸至城外十里,按照帝国国政,人口超二十万的城镇,三丈宽敞的官道要达百里,要做到与其他城镇之间的连通。 而现在帝国有了神界的灵力倾泻,凌颜又全数收入囊中,帝国百官相信国内的发展,只会是越来越好。 走完官道后,四人一猴临近高山流水,在经过一处用篱笆围建而起果园时,发现木门前传来嘈杂的吵闹。 凌元与单璠耳力极好,相隔百米仍是听得清晰,大抵是上门的来十数人,是前来讨债,且前后因果耐人寻味。 有凌元与神猴大将军在此,就算是刀山火海的场面单璠照样去得,此时她底气十足,当即与师傅请命:“师傅,前方有歹人滋事,恳请师傅准允徒儿前去平息此事。” 老道人转头望去,才发现百余步之处,的确有十数人围堵了一处园子,点头道:“璠儿切记莫伤人。” 单璠一向别人只要不惹她,她便能够好好相处,一旦发现人心有破损痕迹,她便气愤不已,所以她答应地很爽快,“徒儿记住了。” 眼瞅着单璠不叫上自己,生怕她有个闪失,凌元快步跟上。 两人一上前去,瞧见篱笆木门前的十几名壮汉已将木门摇晃地就要散架,口中还喋喋不休,唾沫横飞。 单璠好言相劝道:“诸位大哥,请问这里发什么什么事?” 单璠声量气小,此时根本无人理会她,于是单璠一鼓作气,大声叫喊道:“你们好啊!” 所有人转过身来,盯着这位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姑娘,其中一名满脸横肉的匪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哪里来的臭丫头,快些滚得远远的,不然打死你!” 仅凭这一句叫骂,加之之前耳闻之事,凌元与单璠两人便猜得到大致因果了。 此事还得从清晨说起,这名匪人的小弟偷偷溜进果园偷盗果子,不成想得手之际被园主发现,两人争相追逐间,贼人自个儿摔倒在地,磕断了自己两颗大门牙。 于是贼人叫来大哥主持公道,非要园主赔汤药费,不然今儿个就把果园的篱笆拆了,院子里的果树拔了,果树上的果子摘了换钱做赔偿。 园子主人当然不肯,他已差人去城里报官,只要紧闭大门,坚持到官府的衙役前来,他也好伸冤。 凌元一步跨出,将单璠护在身后,与闹事者说道:“尔等有事解决不了,为何不去报官处理,在这方暴力拆卸别家大门,成何体统?” 那满脸横肉的匪人向来脾气不好,见有人质问与他,恼道:“这等蠢话如何能从你嘴里说出来,老子报官来抓自己吗,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单璠哟呵一声:“知道自己不对,为何还要破坏人家家园,赶紧赔钱了事吧!” 俩人的思维不在一个层面,匪人是指自己之前的犯案,惹来官府不好脱身,而单璠则是指现在。 匪人不想废话,当即甩开巴掌,朝着单璠的脸上呼啸而去。 凌元只不过掌住单璠的肩头,往后挪了三寸,将这巴掌让了过去。 一瞧惹上了练家子,匪人非但不肯善罢甘休,好似兴趣更为高涨,他吆喝着身后的弟兄:“今儿个遇到了硬茬子,到底是难啃的骨头,还是老子们的牙口更有劲些,弟兄们,给他长长见识!” 只见齐刷刷的一番动作,十数名匪人竟是捞开衣衫,从腰间抽出长刀匕首来,有些刃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明显才犯案不久。 那脸上横肉的匪人讥笑道:“想要在美人面前逞英雄是吧,今儿个让你知道什么叫乱出风头!” 此时园子里传来一声叫喊,“姑娘,小兄弟,你们快快离开这里,我已让人去报官,再过不久官府的人就到了,他们不敢拿我怎样,你们快快离开,切莫让他们伤到你们了!” 那匪人脸上越发阴晴不定,随后一脸狠绝道:“你居然敢报官,那老子就敢在官府来人之前,把你们全给做掉!” 门里的人,喉头不自主地发出一声怪叫,也不知是逃离坏朽木门时的气喘,还是怕得心颤,总之是没有再出声。 正当脸上横肉的匪人匪人一步步逼近之时,凌元突然转头望去,便瞧见有一身影从远处飞奔而来,速度奇快,一脚踢中了匪人的手臂,不仅将他手中的武器打掉,还将他的手臂折断。 随着那匪人的一声惨痛大叫,一名衣着鲜艳的男青年在凌元跟前站定,只见他笑嘻嘻地说道:“殿下,接下来这群人如何处置?” 凌元不懂眼前的许平栗在发什么神经,只是说道:“等府衙的人来,将他们捉拿归案。” 许平栗眼睛滴溜一转,一脸邪魅笑道:“等府衙的人来,那得耗到什么什么时候去,看我的!” 几乎眨眼的功夫,十数名手持凶器的闹事者,被许平栗挨个儿揍趴下,多数人疼得晕死过去,嘴里还吐着黄胆水,而至于没有晕过去的人,许平栗又补了两脚。 凌元瞅着精气神十足的许平栗,“你的伤势,好得很快。” 许平栗咬牙笑道:“上天待我不薄,有女菩萨搭救,让本世子捡回了一条命。” 凌元实在不懂许平栗这般面相,又是切齿又是笑的,让人觉着有股阴狠劲儿,此人性子实在跟寻常人不一样。 反正跟自己没啥关系,凌元便不去想这事,他与单璠说道:“小璠,我们走吧,待会儿衙役的人就来了。” 单璠担心道:“不行,要是他们醒来,园子里人该如何是好?” 凌元示意单璠不必担心,“这些人有的肋骨断裂,有的脚背骨折,总之醒来也只能瘫在地上,这里已经没事了。” 单璠疑惑地瞅了一眼许平栗,暗道此人技击之道造诣不凡,不过她也不待见许平栗的面相,太过坏了。 许平栗同样不喜欢单璠瞧他,便不服气道:“你看我作甚?” 就许平栗桀骜不驯的样子,是个姑娘都会被吓得心惊胆颤,单璠立马嘟囔着嘴,拉住凌元的衣袖,委屈道:“凌元,他凶我。” 凌元隔空一掌,伴随着一声沉闷声响,许平栗双手交叉于胸做御敌状,身形已向后滑出十丈远。 这一招,已是许平栗能够承受的最大力道,但凡凌元下手再重点,他就得吐血躺下。 凌元轻描淡写道:“你跟谁说话没礼貌我不管,跟小璠说话,就得轻声细语的。” 许平栗一手捂住胸口,喘出一口大气,一手给凌元比出大拇指。 凌元与单璠说道:“小璠,我们走。” 许平栗轻身一跃,将凌元与单璠的去路拦住。 凌元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许平栗道:“本世子要与你们一道而行。” 单璠没好气道:“怎么,挨打没挨够吗?” 许平栗当即想要发飙,奈何言语刚到嘴边,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脸上神情别有生趣,“我也不怎么愿意做此事,不过那位女菩萨要我做殿下的小跟班,没法,救命恩人的要求,本世子一定满足。” 凌元直截了当道:“我不需要,你可以离开了。” 许平栗忽儿一笑,“真的?” 单璠多了个心眼,反问道:“你口中的女菩萨是谁?” 许平栗道:“妖族大小姐金堤娣。” 一听是金堤娣在搞鬼,单璠不假思索道:“那你跟着我们,我倒要要看看这个金堤娣到底在做什么玄虚。” 许平栗皱眉道:“殿下让我可以离开。” 单璠盛气凌人道:“我让你留下!” 许平栗耸了耸肩,样子颇为无奈,并非单璠对他的语气,而是他不能对单璠做出自己想做的事。 单璠率先走向师傅,凌元见许平栗站在原地,望了他一眼,说道:“一块儿走吧。” 许平栗脸上的神情从无望变为兴致勃勃,过渡得滴水不漏,他小步快走跟上凌元,与众人汇合。 要在没有可以储物的天地玉佩,还是老样子的话,单璠铁定会让许平栗替师兄背负小竹箱。 不过看在许平栗的性格上,凌元率先与其叮嘱道:“我们一行人之中,就我的存在感最低,不过你来了便好了,我成了第二,你是第一。” 许平栗不服气道:“我是来与你做小跟班,又不是与其他人,我管什么存不存在感,要是他们惹火了我,该怎样还是得怎样。” 凌元摇了摇头:“那不行,你得忍着,因为我都得忍着,你要是惹了小璠他们生气,我会直接动手。” 许平栗嘿嘿一笑:“不说别的,方才还很不得劲儿,但这规矩让皇子殿下这么一立啊,本世子就服气多了。” 许平栗抱拳与陈雍庭以及老道人说道:“本世子许平栗,今后与诸位相处,多有得罪之处,诸位多多包涵。” 老道人微笑点头,陈雍庭在想着自己该不该跪,师妹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内劲摇晃一番,询问道:“师兄,我可不准你对他俯首,你是我师兄,在凌元面前都不用行你们地方上的大礼。” 许平栗问道:“这位道兄,是星冥帝国人?” 陈雍庭挣脱掉师妹的手,抱拳道:“回世子的话,草民是帝国人。” 许平栗又问道:“家住何方,家中还有那些人,可有官爵?” 陈雍庭刚要回话,单璠劫道:“干你何事?” 许平栗道:“要是在我父王佣兵地境之内,本世子正好加以照拂,你家师兄的家族威望,自然就水涨船高了不是?” 单璠不屑道:“这事儿我会让凌元做,你插什么手?” 许平栗道:“若是让皇子殿下去做,有欠妥当,本世子愿意效劳。” 哪知单璠翻了个白眼,挽着师傅的胳膊,拉着师兄的手,就继续赶路。 许平栗犹不死心,两步跟上前去,凑在陈雍庭的身旁继续问道:“道兄,真不需要本世子出面?” 陈雍庭微微颔首,“世子殿下,此事皇子殿下曾有提及,就不劳世子殿下费心了。” 许平栗点了点头,既然不要,他也乐得轻松,只是与陈雍庭说道:“今后有皇子殿下在的时候,道兄称我世子便成,‘殿下’二字,本世子不敢与皇子殿下争锋,得规避皇室名讳。” 单璠听不得许平栗在她耳旁噪栝,便说道:“凌元,不准许平栗跟我师兄再说一句话,半句也不行。” 凌元走在师徒三人身后,瞧着身侧始终跟在陈雍庭屁股后边儿的许平栗,说道:“世子殿下,不用我再做提醒了吧。” 许平栗便退至凌元身旁,询问道:“皇子殿下,你究竟为何不杀我?” 凌元道:“杀了你也不能泄愤,便不杀。” 许平栗疑惑道:“杀我还不能泄愤?” 凌元反问道:“要听实话吗?” 许平栗正义言辞道:“那当然!” 凌元道:“你太弱了,杀与不杀都一个样。” 许平栗再次伸出大拇指,“皇子殿下宅心仁厚。” 凌元目视前方羊肠小道,轻言嘱咐道:“世子殿下,从相识到现在,夸人的词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觉得你是在骂我,所以以后还是少说吧。” 许平栗声量高些道:“得令!”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二章 登门星冥帝国 前头的单璠总是行一段路,就要回头看看,后面的世子许平栗以为这位大小姐是在注意皇子殿下的脚步,也就没搭理,反正这位大小姐行径再过古怪,他也得忍着。 事实却不如此,只因单璠离开婆辽城时,尚未与何香告别,内心较为落寞。 行走江湖的女侠也有柔情一面,除开云梦祯,单璠好似没有更多的话与旁人讲,直到前天那位认她做妹妹的何香。 一路走来,单璠总觉着身后有人,但灵识展现后,并未发现有人的踪迹,何姐姐总不能道力比自己的灵力高吧,那是不可能的。 许平栗是严格遵守妖族金堤娣的要求,始终坚守跟屁虫的规矩,一直都伴随在凌元左右。 不过许平栗实在是被单璠时不时的回头给搞得心烦意乱,这丫头是傻子吗,皇子殿下一直都在她身后四五步,用得着没完没了地回头瞧? 藏气算很好的许平栗与凌元求道:“殿下,要不你跟上去,与大小姐一道而行,我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特不自在。” 凌元没搭理许平栗的唠叨,只是与前方的单璠说道:“小璠,人不在身后,他一直在我们前方。” 单璠猛地一回头,笑容逐渐灿烂地与凌元问道:“何姐姐在前头?” 凌元摇头道:“孔夫人没在,孔庄主始终在我们前方半里的地方。” 单璠脸色垮下,愣愣问道,“孔庄主何故如此?” 凌元瞅了一眼身旁的许平栗,笑道:“估计是冲着世子殿下来的,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的确,从一开始许平栗调戏何香,孔铎昭就不会善罢甘休,即便许平栗结结实实地挨了刑罚,也不能消除孔铎昭的心头之恨,更何况许平栗置之死地而后生,活蹦乱跳地做了凌元的跟屁虫呢? 许平栗大伤初愈,尽管有妖族金堤娣的神医妙手,但大动干戈过后,身体的后遗症就会愈发得明显,此时孔铎昭找上门来,要是凌元不拦着,许平栗只能是被孔铎昭活活折磨而死。 昨日许平栗被打得盆骨塌陷,背后皮肉绽开的模样,单璠回想起就感觉生疼,她叹息道:“孔庄主就算打死许平栗,我也无话可讲,但我心中总是怪怪的,我想帮孔庄主,但许平栗已伏法,这可如何是好?” 许平栗哈哈大笑道:“大小姐,别这样讲,本世子可不会领你的心意。” 单璠也不生气,她不过就事论事,就许平栗这样的人,的确没啥好的。 耀眼的阳光下,许平栗目视前方,呢喃道:“前方的确有股气势,隐藏地极深,但若真是那孔铎昭,估计他也不敢出面。要是让父王得知此人拦截皇亲国戚的道,只怕他的那什么庄园,估计明日将不复存在了。” 凌元几人从绵延的官道走入山间小道时,已过去一个时辰,除非康巡王随时都派有探子,否则是绝对无法得知此地状况。 然凌元除了感知到了前方的孔铎昭,这方圆一里之内,已无他人。 所以凌元问道:“如果真来了呢?” 许平栗笑着说道:“真来了,当然是皇子殿下走你们的,本世子处理好此事,再跟上来便是。” 凌元没来由地问道:“人躺地上,魂跟上来吗?” 许平栗一时语塞,只是说道:“殿下,莫要这般瞧不起人,孔铎昭真要来,本世子就算打不过,也有逃命的本事,此地距离婆辽城才十几里路,一溜烟儿的功夫本世子就能赶至。” 凌元很清楚此时许平栗的情况,他道:“你逃无可逃,即便近甲境的孔庄主让你先行十里,他也有能力将你在城门口之外劫杀。” 许平栗懵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凌元,问道:“殿下,你究竟向着他还是向着我?我们可是亲戚。” 凌元呵呵一笑:“你调戏孔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你的身份?” 此话除了凌元与金堤娣,谁敢说出口,许平栗就有对其破口大骂的火气,恨不得啃其骨饮其血。 但许平栗对凌元生不起气来,皇子殿下与他而言,不论体质还是灵力,都太强。 许平栗再次语塞,就事论事方面,他肯定说不过这位皇子殿下,谁叫他理亏在先? 一位男青年从树林间现身,这位年纪轻轻的孔家庄庄主,武道底子很了不起。 就许平栗这种混迹于军中的二流子,常年与那些不晓得他身份的军中猛人火拼,是胜负皆有,但即便是无伤的许平栗对上孔铎昭,仍是死路一条。 孔铎昭并不怕许平栗就此逃走,在顾芳斋照面时,他就探清了许平栗的武道底细,技击之道不如自己,道力更是狗屁不是。 然而孔铎昭多有信心追杀许平栗,此时他就有更多担心眼前的这位真皇子。 城门口的那一眼相望,让孔铎昭不清楚凌元是否会插手此事。 孔铎昭率先与单璠说道:“单璠妹子,烦请你带着你的师傅跟师兄俩人,离开许平栗远些,待会儿波及的地方可能会很广。” 单璠赶忙拉着师傅与师兄躲得远远儿的。 孔铎昭又望向凌元,问道:“皇子殿下,可否稍移玉足?” 凌元站在原地,反问道:“孔庄主想要对许平栗做什么?” 孔铎昭道:“带许平栗回去,蹲够刑期。” 凌元根本不信,直言道:“我不同意。” 孔铎昭眉头一皱,一向很好说话的皇子殿下为何能拒绝自己,且是在这般顺理成章的时候? 远处的单璠也与凌元高声道:“许平栗挨了两种刑罚,还有欺负何姐姐的刑期没有履行,孔庄主有理有据,凌元你干嘛要阻拦?” 凌元高声回应了一句:“小璠,你不懂这里面的道理!” 孔铎昭问道:“敢问皇子殿下,有何道理能够让你阻拦我?” 凌元望向孔铎昭,直言道:“昨日在城门口,孔庄主莫不是见到了康巡王帐下李将军,恐怕也会一直将我视为冒充皇子的贼人罢了。此时你的话,我如何信得?难不成信了你,让你将许平栗在半道上私自处决?” 凌元继续剥离人心:“为妻讨回公道,我理解你,你以我的身份作为跳板,我仍是能够理解,但我理解不了一个能够将计就计,将所有人都无辜席卷在里头的孔庄主。所以今后的许平栗,你注定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这段恩怨,在经过凌元的解释后,大抵都猜得出孔铎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老道人隔得老远听见谈话,给徒弟陈雍庭使了个眼色,陈雍庭摇了摇头,既然皇子殿下出面保许平栗,那此时也就不需要他的三脚猫功夫,去跟一位庄主较劲。 同样是介于许平栗的世子身份,陈雍庭不愿画蛇添足,去讨好一位脾性乖张的许平栗,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就好似一年多前替新郎看宅。 倒是许平栗一言直击孔铎昭要害:“殿下,此人武夫一个,眼睛看到的没有拳头打到的来得解恨,通俗来讲跟我一个凑性,就是他娘的欠收拾,一拳撂倒,他就得叫你爷爷。” 凌元约莫能够理解到话里的精髓,但还不太真切,与许平栗、陈雍庭相比之下,凌元更多地还需要眼见为实。 凌元只是与孔铎昭问道:“孔庄主,接下来你要如何做?” 孔铎昭深深呼吸,他脱掉了外衫,一条黑色衣带系在腰间,露出一身的筋腱肌肉,孔铎昭右脚往前送了半步,一手出掌同时跟上,一手握拳微曲,搭在胸前。 仅仅一个简单至极的拳架,就能够摆设出看似天衣无缝的姿态,孔铎昭在武学的造诣上,是真不低。 孔铎昭道:“那就麻烦皇子殿下,让孔某人倒下。” 凌元将孔铎昭看在眼中,心头不断演练这拳架的精髓,化为己用。 是凌元低估了孔铎昭,别说是让无伤的许平栗先逃十里,就是逃进了城,孔铎昭也有能力让其死无葬身之地,当然要除却余青峰这位御统境不在。 一旁的许平栗看得啧啧称奇,频频摇头道:“孔铎昭,心机与装腔作势上,本世子自认两样都不是你的对手。改日本世子托人送一块‘无耻之徒’的匾额到你庄子,你可要收下啊。” 哪知孔铎昭突然望向许平栗,前伸的手掌顺势收回,脚步重重踏出,竟是以许平栗瞧不见的动作奔至他跟前,同时双拳顶出,冲向许平栗脑袋,然双拳拳劲之上,还携带着孔铎昭整个人的趋势。 孔铎昭一来便是杀招,拳头不过是个触及点,他不仅要拳劲彻底打穿许平栗的脑袋,还要借助自己的势,想要将许平栗轰到山的那一边,才算解一点点恨。 凌元一把将许平栗拉扯到身后,同时一脚踹出,对上了孔铎昭的双拳,凌元向后撤了一步,孔铎昭欺身而上,一拳砸出,目标仍是直指许平栗。 凌元掌心向上一抬,将孔铎昭要命的一拳打掉,随即握住身旁许平栗的手腕,扭腰将之扔向单璠方向。 许平栗平稳落身在师徒三人旁,他挺直腰杆与凌元振声道:“皇子殿下好身手,吾辈楷模!” 前方两人阵地,凌元所讲无错,孔铎昭根本没机会触及许平栗的片片衣角。 孔铎昭仍不罢休,方才许平栗开口打乱了他的思绪,目下他唯有与凌元一战。 一瞧孔铎昭不肯罢休的架势,凌元问道:“真如许平栗之言,孔庄主想要战个痛快?” 孔铎昭冷笑道:“请皇子殿下成全!” 凌元尚且在犹豫,他不太想跟孔铎昭打架,奈何孔铎昭不给他空隙遐想,此时周身道力全开,气力与气势,与方才判若俩人。 凌元的武夫路子,是早年间奶奶柳柔蓉传授过的柳家技击之道,柳柔蓉本是女人,所以凌元在汲取柳家技击之道后,他的路子可柔可刚。 孔铎昭不论招式还是心间的念头,皆是大开大合,此时与凌元对上手,他只能道力上扬长避短,以功夫架子取胜。 可这并不是孔铎昭有资格做凌元对手的理由,近甲境之下,统称为武夫,能做到调理内里,稍稍延长吐纳,憋气一刻钟,但近甲境之上,是可见世间鬼魅的道者。 孔铎昭要比凌元长几岁,但俩人此时的不同,在这安静的小道之上,被分离得很清晰,就是山下与山上的区别。 先发制人的是孔铎昭,道力全开后,近甲境道者的攻势并不小,但孔铎昭有内敛之意,他要将所有有利于自己的,全都运作在攻势上。 于是孔铎昭的招式,招招要人命,先是顶心肘,被凌元伸出的手掌卸掉力道,他便两手抓住凌元的肩头,顺势狠狠提膝,打算重击凌元下颚。 但凌元现学现用,一个千斤坠扎出马步,再摇摆手肘,甩掉肩上的一只手后,手肘与身前的膝盖碰撞在一起,破去攻势后,以跳跃借势,提膝将孔铎昭逼退数丈之远。 孔铎昭身后是一片树林,往后倒掠的他伸手一抓,将五指嵌入水缸粗细的树干之中,待稳住身形,于半空中一记鞭腿,将樵夫一盏茶才能砍断的树干给踢折。 巨树震颤不止,顶端的树叶飒飒作响,孔铎昭落地后再扎马步,两手侧腰牢牢抱住倾斜的树干,再微微挪动脚步,将整棵大树对准前方的凌元。 随着孔铎昭手劲一抖,树干上的叶子翩翩落下。 “喝!” 本是缓慢落下的叶子,像是一支支疾风的箭矢,齐齐射向前方静静站立的凌元。 凌元虚抬手掌,往前缓缓推出,轻轻地震动手掌,屏障顿生,那些如疾风骤雨般的叶子,像是钉在了坚硬的土坯墙之上,待凌元放下手臂,树叶掉落在地。 孔铎昭猜测凌元应当会以敏捷的身法躲过,只因前方皇子殿下的手段,已是一位山上的仙家弟子,但他始终瞧见皇子殿下动用了灵力或者道力,难道皇子殿下的武道,已是前无古人的高了吗? 胸中怒火难消的孔铎昭爆喝一声,竟是将重大数千斤的树干抛过头顶,随后伸手搭在树干的横断之处,脚下重重踏出,推动着巨树朝着凌元猛地冲撞而去。 生性平淡的凌元目光直视前方,他从光溜溜地树枝缝隙之中,瞧见孔铎昭坚毅的眼神,似乎孔铎昭对自己也存在偏见,却又好似不是,思绪不免渐渐飘向万里。 直至凌元回神,回想起许平栗已遭刑罚惩治,他默默念想道,“世间真有如此执着的事么?” 即便人间的道理,经过细想一番,凌元都能摸索清楚,但此时的凌元尚且无换位思考的意思,就如这样的体验,还得是陈雍庭与他主动拿单璠做对比,他才知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痛恨之事。 所以凌元没躲没闪,结结实实地硬抗了孔铎昭的这一击。 凌元心是好心,他愿意替许平栗接下因果,并非他与许平栗是亲戚,而是觉着实在没必要让这段恩怨持续。 这与年少时遇见的神勉有关,是神勉先一步发掘凌元佛性,多年过后,凌元最终却修习道法。 让孔铎昭环抱在侧腰的巨树一击,不亚于三十名士兵全脚力推动的冲城车,此时凌元腹部鲜血淋漓,顺着衣带低落在地。 远处的单璠看着揪心龇牙,她不知凌元要做什么,干嘛傻乎乎地站着不动?就算僵尸体质厉害,也不该这般糟蹋自己。 许平栗则是另外一番心境,他其实是不愿去相信眼前所见,他不信凌元能有这么好心,愿意以身替他还债,他许平栗可是世子殿下,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价值连城,何况皇子殿下呢? 但事实已摆在眼前。 孔铎昭愣了半晌,随即将巨树扔向旁处,他站直身躯问道:“遇见你,事事不在我意料之中,皇子殿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以为我会领你的情?你真的太天真了。” 凌元道:“以我身代许平栗,也不行?” 孔铎昭深深呼吸,右脚横移,再次做出个拳架,他爆喝道:“我要找的人是许平栗,你凭什么阻止我!?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孔铎昭声势暴涨,四周被激起风暴,这个练武整整二十年的男青年被凌元的行为,气得想要将他杀掉。 孔铎昭快到极致的身影,凌元捕捉得到,但他受伤不轻,脚下已如灌了铅水,结果被孔铎昭狠狠一拳砸在面门,身形往后仰去。 尚未倾倒的凌元背后再受一记脚踢,胸腔发出沉闷震荡,凌元被迫呛了一口气,待他稳住身子,孔铎昭对着他的脖颈又是一拳,凌元直接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倒地之前,凌元潜意识伸出手掌撑地,这一刻,凌元只觉着自己是谁名谁也记不得,脑袋一片空白。 在倒下之后,凌元周身上下,无一不面临暴风骤雨般的捶打,身上很快就疼痛难忍。 场内风沙阵阵,远处的单璠也只能瞧见有人在殴打倒地之人,她本是相信凌元最后一刻能够反客为主,只是此时她伸长了脖子,也瞧不得谁在挥拳。 单璠知道凌元的能力,她很信任他,但单璠此时却心神不宁的,好似挨打的是凌元,但单璠本就连许平栗也对付不了,更何况练拳二十载的孔铎昭? 管不了这么多了,要是凌元在揍人,她单璠靠近后,至少无碍,可要是挨打的是凌元,单璠忍受不了,她当即抛下师傅师兄,高高跃起,振声道:“凌元,你还能起来吗!?” 空白的脑袋被一道嗓音拉回现实,凌元的身体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痛楚,他任由孔铎昭一拳拳地轰在他的身上,尽管全身衣裳已被拳头砸得支离破碎,上身的淤青尽显,但凌元紧紧闭眼,蜷缩着身子,轻轻扬起了脑袋。 半空之中的单璠手刀破开风尘,切开了身前两丈深的离乱,她从切口处望见了孔铎昭微微弓腰的背影,以及他不断朝着身下挥摆的拳头。 没人能够对凌元下此重手,就算是她单璠也不行。 这是单璠心头所念,她咒骂一声,秉性彻底暴露,恼怒道:“孔铎昭,你好大的胆子!巴大爷,给姑奶奶废了此人!” 随后单璠的身子被一道力量拉扯到旁处,一道细小剑光直接将尘暴破去,剑光去势汹涌,直朝着孔铎昭的项上人头。 不过孔铎昭却是诡异地偏了偏脑袋,将这道剑光让了过去。 是凌元动的手脚,地守境灵力,居然能意识到御统境道者的一击方位,着实恐怖。 神猴巴布道:“小璠,这剑偏了,再补一剑?” 单璠皱眉望着孔铎昭:“补多少剑都成,总之砍废他!” 赤膊的凌元站起身来,身上已无大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说道:“小璠,可以了,神猴大将军的这一剑,我这辈子都不想接第二回。” 神猴大将军不乐意了,它笑道:“我的剑你接得住?” 凌元两手合十,朝着巴布拜了拜:“不敢不敢,神猴大将军剑术通天的高,方才我不过是偷了先机,才让孔庄主活命下来。” 单璠怒道:“我不要你接,我要孔铎昭残废!” 单璠继而转为幽怨,她狠狠一跺脚,看着那位好似惊魂未定的孔铎昭,嫌弃道:“为了何姐姐,这次就不砍你,若你再敢闹事,姑奶奶非要将你大卸八块!” 设身处地这一事,单璠尚且一步迈不出去,然凌元更是远在天边了。 御统境道者那捉摸不透的气息,使得孔铎昭冷静下来,即便他根本不知道那只猴子的境界到底有多高。 孔铎昭恨自己,更恨碍事的皇子殿下,他与凌元说道:“殿下这种烂好人行径,委实让人恶心。” 此话听来异常熟悉,凌元脑海中反复琢磨,好似前日宁前辈才这般评价自己,这一个人可能会看错自己,若是两人呢? 凌元心头回答是管他呢。 神猴大将军突然开口讥笑道:“你们俩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做事从来都意气用事。人家妻子被调戏了,放眼整个道灵界,就没有退让一说,要杀就杀透。你凌小子倒好,把自己放于规矩之内,还要别人遵守你的意愿,真是可笑。还有你这个姓孔的,打趴了凌小子,你为何继续拿他出气,你不知道调转枪头,找你的仇人去?凌小子是你的仇人?” 巴布最后叹息一声,感慨道:“道灵界有你们这样的后生,真是有够糟糕的,都他娘的缺心眼儿。当然,我的小璠除外。” —— 星冥帝国京师,天古城。 祇首黄维方才推掉了自己的午膳,让家人自个吃,一个人来到书房,一会儿看书写字,一会儿作画吟诗,却没有一样能够让他静下心来。 这位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祇首大人,今日魂不守舍的样子,并没有给他人瞧见,但也确实太过糟心了些。 昨日黄维得知供奉宁项婴不知因何故去往灵神界,更可怕的是,皇上与内务大总管易文稚,在某事上出现了分歧,好似还不小。 直到今晨黄维才得知,原来是皇上另外钦定了供奉,继而取代宁项婴作为大阵枢纽,然易文稚自始至终都未曾出面,还是皇上让黄维与风尘仆仆赶回京师的兵部尚书象贤工,一起裁定了新的人员。 本来看似一切都在循规蹈矩的一件事,还不足以让黄维这位位极人臣心境不稳,但黄维总觉着事有蹊跷,他虽然不是道者,感悟且感觉不到某件事,但凭借多年为官的嗅觉,黄维知道皇帝有事隐瞒。 门外传来家仆话音:“大人,皇上口谕到,就在大堂。” 当黄维快步来到大堂时,家里人的用膳还未完毕,都已跪在堂内,等候他这位一家之主出来接旨。 传旨的公公一挥拂尘,尖声道:“皇上口谕,着祇首大人进宫议事,不得有误,钦此。” 黄维叩首道:“微臣领旨。” 皇宫内。 书香房内,黄维见过凌颜之后,便起身候着。 能让黄维有点踏实的是,大总管易文稚总算站在了凌颜身旁。 皇帝正在批阅今日的第四批疾书,不过凌颜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索性将奏折递给易文稚,让其代交黄维。 黄维接过一瞧,并未多做思量,直言道:“皇上,林门主的法子,咱们取其七成即可,一些难啃的骨头,便送与些神仙钱,以此修好。若是真要打起来,首先受损的还是帝国,将来这些山上势力,统统都会是帝国藩属,咱们不用着急收割。” 凌颜没觉着黄维的谏言有多好,是没能听到她最想要的,于是说道:“那明日早朝,朕与大臣们说说,再看看他们的意见。” 祇首大人此时知道明日在朝堂之上该如何开口了。 皇上凌颜有意无意地与他问道:“祇首大人与单二公子有多久没见了?” 就凌颜这般女帝,何曾会关心此类事的,黄维心中权衡不定,但已下意识说道:“自打单二公子派遣神兽阻拦微臣起,就再也没见过,如今也二十余年了。” 凌颜又问道:“那祇首大人有没有想过,与单二公子的下一次见面,会在何种场合?” 单允涉及宫闱密事,即便黄维这样的朝中重臣,也不敢在凌颜面前提及,哪怕皇帝的旁敲侧击。 祇首黄维黔首道:“微臣不敢做此想,微臣只愿帝国国力鼎盛,民心稳固,万世太平。” 凌颜淡淡一笑:“祇首大人不必如此忌讳,你与单二公子本就是好朋友,你替他为星冥帝国效力,如今帝国的大好风光,得有一半都是祇首大人之功劳,祇首大人不妨直言。” 祇首大人垂首道:“回禀皇上,于私,微臣对单二公子心怀感激,但这么些年在帝国做事,恩情已了。于公,微臣也不会主动示好,仅此而已了。” 凌颜笑道:“祇首大人这话说的,好似单二公子都比不上一顿饭菜了。” 祇首黄维跟着笑道:“皇上此言,甚为恰当。” 然后凌颜就抛给了黄维一个消息:“单二公子可能会随时登门天古城,新供奉卓木莲将会尽力挡下次人。” 卓木莲此人并非帝国人,也非帝国招纳供奉才能有的御统境道者,他只是一位灵力与道力齐修奉观境道者,虽然灵力仅在近甲境,但也很富有天赋了。 凌颜能够招揽到此人,也是与他许下承诺,愿意助他将灵力与道力持平。 此时皇宫境内已成的克己大阵,正是出自卓木莲之手。 而卓木莲能够得到朝廷的认可,光有皇帝凌颜可不行,还得经过祇首黄维与兵部尚书大人的画押。 祇首黄维不问其他,只问道:“皇上,非打不可吗?单二公子的身后是单族与灵龙族,此时与之交恶,对帝国没好处,不如让微臣与单二公子谈谈?” 凌颜点了点头,总之一切以阻拦单允镇杀易文稚为重,祇首黄维的嘴皮子功夫,软硬兼得,与单允言谈,尚有一丝希望。 但黄维也只能试试,哪怕被单允拧断脑袋。 易总管微微叹息,黄维便大着胆子,连同今早的疑惑一并问了:“皇上,可否告知单二公子究竟为何登门?皇上又有什么该告诉却没告诉微臣的?” 凌颜道:“也不知道单二公子登门想要杀谁,可能是包括朕,可能是易先生,总之是来者不善。” 黄维啊地吓了一跳,他是不信单二公子会伤皇帝一根毫毛,尽管俩人早已形同陌路。 凌颜又补充道:“易先生十几年前,从地府将柳柔蓉的魂魄带回皇宫,数年前,朕教柳柔蓉自焚,俩母子缘尽前还见上了一面。” 黄维睁目,被惊得坐到了地上,脑袋里似浆糊一般捣来捣去。 易文稚终于开口说道:“皇上,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单允做事,即便生成克己大针,仍然杯水车薪,根本就抑制不住单允本心,皇上可能都快忘记了,单允是人神体质的僵尸,万年前最为血统纯正的古僵尸王。” 黄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但很快就被自己给否决,继而又想到了一位,仍是被否决掉,最后只余一位。 分别是单允曾经的义父林羡,以及三界的主宰玉帝。 但前者光是知道了星冥帝国存在异动,仅凭借着一丝痕迹,也不用凌颜主动相告,林羡就能推演真相。 然而整个道灵界都知道,林羡曾经爱慕自己的师姐柳柔蓉二十余载,若是林羡知道了真相,届时只怕会比单允下手更重。 后者玉帝做事讲究规矩,一与二从不混为一谈,加上星冥帝国违反天条在先,即便玉帝对星冥帝国有再多的忍让,也仅限于没好感而已,哪里会出手阻拦单允呢? 最后一位,则是云锦之妻,云族长夫人杨熙。 此人跟皇上关系极好,年年都有往来,近些年还更为密切,据黄维得到的消息,皇上与杨熙聊得最多的,不是家国的管理制度,而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儿。 可黄维仍是觉着难度颇大,有让别家人起内讧之意,恶心了别人,还极有可能砸自己脚,得不偿失。 —— 一座金光耀阳的矮山之上,有一破旧的露天寺庙,一位袒胸露乳的中年僧人正端坐在一尊佛像跟前念经。 周围没了当年神勉和尚寻见师傅的野人,只有另一个易文稚站在德炫和尚身后,他微微仰起头来,瞧着跟前金身衰败不堪的佛像,说道:“你为何要出妖族地境,在那里的话,你不被云锦寻到,甚至是单允也说不一定。” 闭眼打坐的德炫和尚开口道:“你不也没去妖族避祸,何故来问贫僧这般无聊问题。” 易文稚笑着问道:“和尚你一心求死?” 德轩跟着眯笑道:“都是死过三回的人了,还怕这一回?” 易文稚问道:“为何你三世都逃不过佛缘,你背后的那人究竟有多仇佛?” 德炫和尚说道:“他仇的可不止是佛教,还有道教道统一脉。” 易文稚大致猜得到那人的一些模糊脚跟,但不敢做多想,怕与那人产生共鸣,挨此人的天谴,牵连到星冥帝国。 易文稚直言道:“他究竟是谁?” 德炫和尚没回答,只是反问道:“你不问问贫僧,如何转世之后,还能行前世之事,你的慕雪儿九世都没能记得你的丁点好,将情缘做到你这份上的,三界之内,除了单修沭,没人比得过你。” 易文稚道:“洗耳恭听。” 德炫和尚口宣佛号,伸出一手,道:“贫道送你去妖族地境,自有人接待。” 易文稚摇头,去妖族地境何其简单,只不过他不想成为谁的棋子,就单修沭而言,他的消逝,此时看来是对的。 德炫和尚问道:“就算保不住性命,留下所有的记忆不被轮回侵蚀,你也不愿?” 易文稚微微一笑,“我不想成为整日吃人喝血的僵尸。” 始终背对易文稚的德炫和尚站起身来,他走到易文稚近前,说道:“倘若你愿意,你可在妖族成就天道者,从玉帝手上抢一个名额,这等逆天行事的壮举,贫道做不了,他可做,你亦可做,何乐而不为呢?” 易文稚道:“再聊下去,咱俩就又要不欢而散了。” 德炫和尚越过易文稚,自言自语道:“三界万年之内,顶多也就是尸神体质,可为何五十年之内,能够接连出现两位人神体质?卫先生不觉得这里面大有内幕?” 易文稚轻叹一声,“此刻想来,我这一生,真是倍感无奈,我的毕生所愿,在你们么看来,不过是小孩儿玩泥巴。” 德炫和尚猛地转身,虎口上的念珠来回摆动,他言词激烈道:“可你还是亲自布下大阵,在海上截杀了道祖二弟子,你这位活了五百年都不死的天选之子,本就不该如此碌碌无为,真由那单族人将你神形俱灭,落得个他养母的下场?” 德炫和尚最后补充道:“慕雪儿的最后一世死不了,你敢死她前头?” 易文稚没有回答,只是真身在某个秘法的催动下,瞬间消失不见,回到了星冥帝国京师,与凌颜身旁的‘易文稚’合二为一。 德炫和尚再一次口宣佛号,并不是送人,而是迎接一位大人物的大驾。 有一身影突兀地站在破败的佛像旁,他的手势与露天下的德炫和尚出奇的一致,俩人右手虎口之上,都在拨动一串念珠。 那人言语道:“你这不修边幅的和尚,酒肉情欲不忌,当真潇洒啊。” 德炫和尚右手竖十,“云族长与贫僧相较,犹有过之。” 云锦收起念珠,甩开一把折扇,眯笑道:“本族长一介书生,与你这佛门叛徒多说无益,你就说这一世你想怎么死,我让你下一世也都这样死,你说好不好?” —— 书香房内,束手无策的黄维几乎心境失守,瘫倒在地,这比起当年皇帝凌颜下诏开疆扩土后,更加让黄维肝胆欲裂。 易文稚颔首道:“皇上,仍是没能从德炫和尚口中套出他是受谁指示,不过听他的言语,似乎万年以前,事态已无法更改,只不过正好人神体质的两位,是单二公子与皇子殿下。” 凌颜突然正视这位她从未正视过的男子,“你应当去妖族地境,不该再回来。” 易文稚眼中闪烁着,他道:“五百年来,除了‘你’之外,无人能够教我做事,但这一回,我不会听‘你’的。” 在护卫慕雪儿的十世之中,易文稚曾经得到过公主凌澈的质疑,认为娘亲五百年来,每一世的平均寿命都未超过五十,当时的凌颜让凌澈切莫再多嘴。 每当寻求不见慕雪儿的踪迹,易文稚每隔二十年,就下地府一次,他要从阎王的生死簿上,慢慢往上凿出慕雪儿到了第几世,然这最后一世,还得拜谢单允无意之中帮了他大忙。 其实也跟凌澈所言相差不多,慕雪儿的其中五世,多达十次的下地府,易文稚都没能从地府寻见机会,去靠近那本生死簿。 而无论慕雪儿的身份是什么,是相夫教子的妇女、是道者、才女、女侠,就连道灵界为数不多的女城主,在被易文稚的扶持之下,统统都安享了晚年。 此生的凌颜,是星冥帝国唯一的女帝,同样不该因他遭受牵连。 有一身影略带慌忙的脚步进得殿内,是凌颜差黄维与象贤工新钦点的供奉卓木莲,只见这位新供奉说道:“皇上,殿外那人,已到此一刻钟。” 凌颜道:“一刻钟,祇首大人进来才多久,为何不报?” 卓木莲苦着脸,“祇首大人前脚进书香房,此人后脚便到。皇上,此人能力绝大,只是被他盯了一眼,我便动弹不得,现下也是他放我进来传话。” 凌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率先走出殿去,只见得前方长廊之上,站有灰衫一人。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人的样貌。 宽阔的长廊两边站有宫女,但她们都未曾注意到单允的存在,亦或者说,她们动弹不了,思绪同样空白一片。 跟着走出书香房的易文稚一瞧阵势,笑道:“皇上,现下除了我们五人,整个皇宫的光阴都处在停滞之中。” 凌颜随手从身旁突显的黑洞之中,拿出一把细窄长刀,横在身前,朗声道:“要杀易先生,你先杀了朕!” 单允瞧见了凌颜左手掐诀指法,稀缺古怪的样子,想必这就是五百年前卫羽邻所创的天行卷。 单允开口道:“我不杀你,把刀放下。”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万年以前的人 三天前,云锦知晓了婆辽城客栈里,一股古老气息在围绕小道士陈雍庭周围。 按照常理,若是德炫和尚真要算计谁,以他这位伪天阶道者来说,狐狸尾巴应当不被云锦发现才对。 这段时日,云锦与单允整个下两界追讨德炫和尚与卫羽邻,就单允的那份几乎透彻至整个道灵界的灵识,就连一缕蝴蝶轻轻振翅的气息,都逃不过他这位人神体质的感知,也就德炫和尚的警惕性,不该有此纰漏,所以云锦想到这可能不是事态结症所在。 依照云锦的推断,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这与德炫和尚没有半点关系,此时他找上门来,纯粹算是德炫和尚倒了八辈子霉,为别人做了替罪羊,这一世又等到了轮回。 断壁残垣寺庙内,金身佛像旁的云锦轻轻跃下,他与身前人问道:“德炫和尚,你倒是支个声儿啊,本族长技痒,你要是再不定夺的话,我可就直接干你了。” 德炫和尚佛颂一声,周身气息犹如一口井水般平静,他道:“云族长吃一堑长一智,贫僧目前无法强行将你的天道者境界挤掉,更无法破你的‘佛像’,所以云族长要如何,贫僧都认。” 云锦这辈子就讨厌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副我站着不动,你随便砍,反正就是你不对的样子。 从谭轩那方认知就特别深刻,因谭轩有师命在身,所以无论云锦或者单京韫这类长他一辈的前辈,如何与他说清道理,谭轩也绝不会与他们动手,哪怕你云族长或者单京韫前辈下死手,我反正就唯师傅命是从了。 但德炫和尚不一样,此人妖僧一名呐,不仅违反三界规定,未达天道者境界,数次往返下两界之间,还跟整个佛国唱反调,擅自在道灵界培养自己有违伦理的信徒,此时将他一掌打死,佛国净地对他的骂声就能清净不少。 然此时云锦心中也有顾虑,方才易文稚离开前的对话,云锦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就易文稚这样的人物,有能力成就天道者,但另外一人,到底是谁? 云锦摊出左手,掌心处现出一粒圆珠,佛光闪耀,是自己的体内舍利,他道:“德炫和尚,别愣着,你瞧我的诚意这般大了,你还不赶紧拿去?” 哪知德炫和尚口中默念佛经几许,随后张开嘴,同样一粒青光耀眼的珠子,从他口中缓缓挪出。 德炫和尚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笑容,像个憨厚的屠夫,他道:“贫僧的这枚舍利真身,云族长若是喜欢,也可尽管拿去,待贫僧圆寂之日,云族长再将贫僧遗体火化,自然就能真正得到这枚舍利了。” 云锦是好人,却不是烂好人,他当然不稀罕德炫和尚的这枚真身舍利,他自己有,只是觉着太无趣了,于是他左手轻轻一握,将前方德炫和尚的右臂膀卸了下来。 德炫和尚并不为此痛苦,失去了臂膀的他既不止血,也不退让半步,只是开始发笑,笑个不停。 云锦嗤笑道:“打不过就打不过,傻笑作甚,能蒙混过去?” 德炫和尚笑得直不起腰,他朝着云锦连连摆手,最后捂着肚子直起腰身,仍是笑说道:“贫僧以为,无论是云族长还是林门主,只要寻找道贫僧的踪迹,就会全力镇杀,哪里知道贫僧还能苟延残喘多时,仍是境界佛法具在的场面。” 就德炫和尚这样的妖僧,在下两界随便寻一处秘境,潜心钻研自己的‘佛法’,不问世事,旁人还真没借口拿他开刀,只是云锦听得这里话里有话,便问道:“德炫和尚,你想说什么?” 德炫和尚皱眉反问道:“难道你们天道者,还有算不到的尽头之事?” 德炫和尚又很快补上一句:“也对,贫僧从没得到过天道者境界,故不知其中深意。” 云锦听得云里雾里,想再卸下德炫和尚的另一条臂膀,但他没有,只是笑着说道:“你有话就直接讲,别拐弯抹角啊。” 说完此话的云锦,知道自己堕入了德炫和尚的‘佛道’之中,是一种与他‘佛像’背道而驰的佛门法通。 云锦暗道这妖僧真是厉害,已经步步为营了,仍然着了道。 德炫和尚道:“为何单允要针对卫羽邻,就因为卫羽邻是单修沭的死对头?曾扬言要摧毁单族?并不是的,因为贫僧曾联手卫羽邻下得地府,将柳柔蓉魂魄带回阳间。” 云锦心神大震,境界在此时出现了动摇,但好在自己稳住了心境,没给到德炫和尚可乘之机。 一道剑光从远处斩来,将俩人所在山头一分为二,漫天的飞沙,周遭天崩地裂。 待尘烟消散,巨大的沟壑就在眼前,一名脚踩麻鞋、手持道教符剑的道士落身在了云锦旁,他与隔岸相望的妖僧说道:“德炫和尚,四百年来,让贫道好找啊。” 整整四百年,一直隐匿在下两界的德炫和尚终是让自己给找见。 德炫和尚道:“找贫僧四百年,道长是谁?” 道人脸色平淡,“曹准。” 德炫和尚轻轻呼吸,脸色似曾相似道:“原来是神界道统,道祖座下三弟子华舜道长的高徒。” 曹准左手竖剑指,一撮金光攒簇指尖,天地应道法片刻后,一座山顶贴着一张符箓的巨峰从天而降,陡峭的山壁之间形成气势回流,撞云画风,勾勒出一副在人间极其罕见的巨峰压顶。 然气势压迫大地生灵喘息受阻,云锦手掌虚抬几分,巨峰下落的趋势戛然而止。 云锦转头望去,这位中年之姿的道门高真,跟宁项婴的事还未解决,这会儿也都不讲究个先来后到,道教的人都这么心大? 德炫和尚看这架势,与曹准说道:“道长,不妨让云族长问完,再打架也不迟。” 曹准左手剑指轻点地面,符箓涟漪荡漾开来,其中像是树叶脉络的金色线条,如蠕动的长虫遍布大地,此地已成曹准道场。 曹准反手持剑,示意云锦随意。 推演一术,化境道者以上皆能与天地共鸣,继而推断过往的真实,与今后之变数。 境界高低,会导致更趋近真相。 但这其中需要媒介,至少得当事人本尊在旁,亦或者推演之人处在事发地之中,否者就算佛祖道祖,也不敢妄下结论。 曾经林羡在恳求师兄同意他祭拜师姐之时,当年在颠龙山,他就推演了师姐还在世否,但林羡却没推演师兄告诉他的‘事实’,以断真假。 于是对德炫和尚仅仅只起杀心的云锦,开始从其身推演过往。 云锦手指掐诀,在光阴之中逆流而上,于二十年前的地方驻足不前,是他瞧见了卫羽邻伙同德炫和尚开启地府结界,正巧单允初登天道者境界,就意气风发地与阎王殿主对了一掌,最后地府的轮回道被单允一拳轰得震颤不止,卫羽邻从中伺机将柳柔蓉的魂魄带回阳间。 心间惊骇不已的云锦返身,正准备再一次掐诀推演未来之事,云锦居然能从德炫和尚身上寻到一丝老道人与徒弟陈雍庭的异样。 远在万里之遥的凌元五人,陈雍庭与老道人,一个手臂酸痛难忍,一个开始闹肚子。 陈雍庭逐渐站立不稳,额头冷汗直冒,嘴唇泛白,随后便倒地不起,全身抽搐不停。 老道人则是肚内如雷霆战场,牵连到了五脏六腑,肚内轰隆隆地搅荡不止。 单璠蹲在师兄身旁,不知所措,焦急的她一会儿瞅瞅师兄状况,一会儿看看师傅如何,已是急哭。 凌元则让许平栗退后些许,他蹲在拿不出注意的单璠对面,两手分别凝法指,一手搭在陈雍庭手臂处,一手点在老道人腹腔。 眼眶通红的单璠问道:“凌元,师傅师兄怎么了?” 凌元尚且不能灵力外溢,做不到妖族金堤娣那般潜入人体,看清病理,他也非医者,只是曾经从张莎那儿学来一些简单的医术。 但还不等凌元再做决断,老道人的肚子逐渐安静了下来,然陈雍庭仍是捂着自己的臂膀,剧痛呻吟着。 单璠与巴布急问道:“巴大爷,我该怎么做!?” 灵猴巴布,对天谴这类冥冥之中的存在,有着格外清晰的认知,就好比巴布能够知晓谁人多福多寿,谁人会灾多难消。 可巴布分明感觉道老道人与陈雍庭是被一道念想所致,但它如何也寻不见踪迹。 巴布说道:“打在他们体内的那道类似于气机的玩意儿,实在诡异,我寻不见根源,施念者的境界太高!” 一旁的许平栗一向不在其身,便不为所动,他胡乱猜测道:“莫不是传说之中的天道者?” 凌元与单璠知道这根本没可能,都是一家人。 老道人被一名突然出现的中年人搀扶起身,单璠瞧见此人,大喜过望,她紧紧抓着来者手臂,呼呼叫道:“三伯三伯,师傅师兄突然怪病缠身,三伯快救救他们!” 云锦已勘验过老道人体内山河,若非当初单璠过渡到他体内一缕单修沭所赐的气机,加之老道人的体质杂质几乎灭绝,他才能够这么快将缠绕与老道人身的恶缘摘掉。 陈雍庭则不然,无论体质,还是负在其身的那冥冥天意,都要比老道人来得更加悄无声息。 云锦手掌在陈雍庭脸上拂过,一枚鲜红印记出现在陈雍庭额头处,这等畸形犹如一只奔跑的老鼠,委实骇人。 云锦只能让陈雍庭在痛苦中暂时睡去,前方小路尽头,有一行亭,云锦心念一句,几人便身处行亭之中。 世子殿下许平栗眼睛睁得老大,自己想什么就来什么的? 这单璠大小姐果真如皇子殿下所言,说不得更惹不起啊,有这么一位神通广大的三伯,恐怕就连星冥帝国也只能俯首了不是? 假德炫和尚之手,不如顺着陈雍庭身上的厄运,去挖掘背后的真相,云锦正好借此机会,神魂出窍,追寻而去。 这是一段越往上走,周遭气息越薄弱,越黑暗的一条道。 云锦凭借着天道者境界,几乎是以顺流而上的姿态,于茫茫夜黑星空之中,来到了一处秘境。 他环视周遭,似有不可揣度的气息伴随其身,却又感受不太真切。 云锦缓缓仰头,目光穿透层层叠嶂后,一只王座凭空浮现于眼前。 整个王座莹莹磷光点缀,在漆黑的秘境之中,尤为显眼。 有一懒撒人斜靠在王座之上,那人不过微微俯视,望见了云锦,便使得云锦如临大敌。 感受到了那人的精纯道力,云锦惊讶地问道:“你是道祖?!” 不过云锦心中很快就否定,因为道祖确实已经转世,一半的道力赠予玉帝,云锦自己当下遇见的,是道祖的另一半道力。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此人是道祖一半道力的显化? 云锦心念微动,开始推演过往,却不见丁点真相,好似自己在此人面前无道力可言。 开端猜不到,过程亦是不知情,但云锦一直在担忧且寻找的幕后推手,应当就是眼前人了。 只因易文稚方才说过的一句话,此时也正巧瞧见了坐于王座之人,口中的森白獠牙。 是僵尸体质无疑。 只见那人轻描淡写道:“能来此地见我的人,可没几个。” 那人停了半晌,有些无奈,与云锦说道:“境界尚可,不过可惜了,你不是道祖转世。” 云锦身形缓缓上升,推进俩人距离,与此人平行站立,再一番推演过后,仍是捉不到丁点脉络,仿佛此人白纸一张。 那人直言道:“不用算了,我可与你讲,万年以前,三界统称我为僵尸始祖,将臣。” 才不惑之年的云锦,这等响当当却远古的名号,此时听来,像是进入了梦境。 沁染心神片刻后,云锦不问此地是何处?为何要见自己?也不问德炫和尚在他手里该如何处置,以及最重要的,道祖的一半道力为何在他身? 他都没着急询问。 而是指责此人说道:“为何要将厄运伴随在一个小道士身上,这样好玩儿吗?” 那人只是说道:“一个小道士而已,谁叫他做小道士的?” 云锦懒得再废话,直接双手合十,沉吟一声,佛光普照,方圆千里,皆有佛光触及。 此时他才将这处秘境看完全,原来在金光之下,秘境是一片浑噩荒原。 地下无植被,不见丁点生命,而那结壳的褐色泥地,时刻都有一缕缕的尸气从缝隙冒出,最终被王座之上的男子尽数化为己用。 男子神情依旧懒散,斜靠着的他换了个姿势,改用右手撑住脸颊,无所谓道:“有道祖的一半道力傍身,你就算请佛祖也无用,还有我要告诉你,你可别越界了。” 云锦嘲笑道:“下两界的一切,都容不得外人插手,就算万年以前,你是三界拔尖儿的大人物,那又如何?还不是得龟缩此地,不敢出世。” 于是那人离开王座,站起身来,他的瞳孔从黑色渐渐幻化,像是侵染了整个眼白,漆黑深邃。 他微微吐出舌头,顶在他的獠牙上。 云锦笑道:“被我说中了而已,没必要生气吧,要生气也可以,老子这就请佛祖亲临,与你讲法!” 那人闭起了双眼,手掌外翻,他缓缓抬起臂膀,黑暗先是迅速遮掩了地面,随后将方圆万里的秘境,从边缘处裹挟而至。 直到云锦的身后有佛像实质化,是佛祖亲临了此处秘境,而俩位佛教大佬,已在那人的黑暗之中。 一座高达千丈的金身佛像,耸立在这秘境内,云锦站与佛像脚边。 佛祖法相威严,两手从禅定印,改为施无畏印后,佛祖睁开了眼眸。 佛祖微微张嘴,雷音自来,“云锦。” 云锦面朝佛祖金身,两手合十,前倾身躯,谦卑道:“徒儿见过师傅。” 佛祖目不转睛,并不在乎此处凶险之地,也无正视那名男子的意思,只是探出近百丈长的手掌,说道:“随本座离开此地,没有为师准允,你不必再来。” 云锦颔首,“徒儿领法旨。” 待云锦飘身站于师傅掌心处,云锦望着前方已经重新坐回王座的男子,说道:“那此人怎么处置?” 一听此言,那男子啧啧称奇道:“无知小儿,真是厉害。” 佛祖说道:“道祖撂下的摊子,因果轮回后,自会有一番定数,你莫要再胡来,扰乱三界气象。” 云锦两手再一次合十,佛颂一声:“禀师傅,道灵界道士陈雍庭暗中被此人下咒,何解?” 佛祖轻握手掌,云锦被收回,“因果报应不爽,陈雍庭劫数难逃,天命不可违。” 只见那男子反驳道:“各扫门前雪而已,道祖就比你们佛家做得要好,起宏愿教下两界的修道者寿命,只比常人长寿那么二三十年,还用一半的道力将我困于此地,自个儿落到个应劫转世的后果。” 男子语气愈发阴冷,“待我将这一半道力真正化为己用,我将杀上佛国,屠戮众佛。” 云锦扯着嗓子叫道:“师傅,这人脑子有毛病,咱不能忍!” 的确,在万年以前看来,道教是针对将臣一脉,唯一的势力。 无论天庭,亦或者佛国,都冷眼旁观。 当时三界还流传着‘凭什么地藏王菩萨的一句话,让道祖何以至此’的说法。 但佛国自始至终都没出手,眼前的将臣凭什么要杀上佛国来? 这是歪理。 云锦悄悄留下一缕气机在此秘境,这等把戏,王座之上的将臣没去计较,却被佛祖收回。 云锦的用意是师傅不让我来,我就让我兄弟来。 佛祖见徒儿如此执着,便与他说道:“并非将臣想要见你,而是你误打误撞进了他的墓境。九千九百年前,道祖骑牛寻到将臣所在此处,便卸下一半道力打入其身,将其困在墓境,事后青牛兵解。而陈雍庭是将臣早年间与他师傅老道人布下的道缘,其中深意,尚且未显露出来。不过你一个晚辈不能以此与将臣置气。” 实在是此时的将臣比起万年以前,更难推演,佛祖也只能算到老道人是道祖座下青牛转世,将臣利用老道人传道陈雍庭,最大的可能是早日点醒老道人,好与道祖一同归位。 将臣心中所想之事,是要三界臣服,道教,佛国,天庭,无一不被他赶尽杀绝。 心念至此,佛祖明白了,为何道祖真身寻不见踪迹? 原来这是道祖故意为之,前世替今世隐蔽了气机。 根本缘由,是因道祖转世真身乃将臣重返三界的引路石,而青牛转世才是寻找道祖真身的关键。 然将臣以道祖轮回前的一半道力,吃掉还未稳固境界的道祖转世真身。 捋顺了这一点,佛祖大可以无上法力把这将臣继续镇压在此,但结果与此时将臣的处境并无二致,将臣的人神体质,根本就是不死不灭,万年以前,道祖就已证实这点。 所以,要来的,总要来。 手掌上的云锦低头佛颂。 将臣坐于王座之上,无聊道:“除了道祖,两位是第一批可以活着离开此处的外人,希望离我们下次见面,不要太遥远。” 佛祖正眼瞧了瞧将臣,将臣立即心神搅荡,以至于牵扯了道祖的一半道力,体内山河可谓是雪崩之势。 此时的将臣略显沉稳,可谁又知道他调戏内理的手段,就算天道者也要活活被震得丢掉大半条命。 佛祖手掌缓缓半握,带着云锦离开了将臣墓境。 行亭内,单璠跪坐在陈雍庭身旁,不停地擦着眼泪。 老道人穷尽一切道法真诀,也未能替陈雍庭止住病势,单璠看着师兄不断衰弱的呼吸,大喊大叫着三伯在哪里,等她实在没招了的时候,单璠居然要凌元去咬师兄脖子。 凌元今生只喝过张莎的指尖血,再者陈兄弟目前情况虽然糟糕,但有天道者境界的云叔知晓此事,他断然不会让陈兄痛苦死去。 陈雍庭之所以这般,是将臣在他体内下的咒印现世,此时的陈雍庭的身躯,有类似于淬体的战场,且犹有过之。 当云锦再一次出现在行亭时,他将一只珠子放在陈雍庭胸前,不消片刻,陈雍庭内息就已平稳,体内的异样,逐渐熄灭。 单璠欣喜若狂,她跪坐在师兄身旁,只是清秀的脸哭成了小花猫,模样与姿态实在不协调,好似师兄归天了一般。 云锦从怀中捻出一根细绳,随手扔向陈雍庭,那细绳就像变戏法般地将赤真珠栓牢,而绳子业已挂在陈雍庭脖颈处。 云锦道:“珠子呢,名唤赤真珠,是从佛祖那儿求来的。绳子呢,就不是特别名贵了,是你伯母用来系头发的,切记了,三年以内珠子不可离身。” 单璠心头的委屈此时还未散去,但总归是师兄有救了,她认真点头,替师兄答应了。 此时单璠的想法便是等师兄醒来,她要好好跟师兄聊聊天,然后她会乖乖地去多做一些事,什么安营扎寨,钓鱼捉野味,她都要全部包揽才行,好让师兄多多修养身心。 云锦知道了小丫头的想法,又看了看凌元,真是让他觉着有些头疼。 曾经在客栈当着单允的面推演,神勉和尚与凌元的间隙尚未铺开,此时又瞧见了小璠中意陈雍庭。 他娘的,真是晦气,一个本该死去的将臣,居然弄得他如此心神不宁,奇了怪哉。 云锦很快整理思绪,他前面还有林门主,还有单允,再不济还有师傅在,自个儿定力不够,在这里杞人忧天,实在是无用功。 想罢过后,云锦大手一挥,已经奄奄一息的德炫和尚,摇摇欲坠地站在他身旁,随后是一脸镇静的曹准也一道出现。 云锦伸手扶住德炫和尚的肩头,笑着问道:“曹道长,要不要去看看单允怎么处死卫羽邻?” 即便自己被云锦暂时‘关押’,但中年道人也无反抗的能力,只见他神色昂扬道:“去,当然得去,劳烦云族长为贫道带路。” 云锦又与凌元问道:“想不想去见见你爹?” 这个称呼,凌元以前奢望过,但此生都已不做此想,即便心中波澜四起,然凌元没有答应。 单璠则替凌元说道:“三伯,凌元要跟着我的。” 云锦一笑,“也对,凌元,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凌元轻轻点头。 云锦带着德炫和尚离开过后,诸人身下传来轻微呻吟,单璠以为师兄又犯病了,赶忙低头看去,才发现师兄已经捂着手臂醒了来。 —— 星冥帝国,皇城内。 天穹之顶,那一道数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口子重获新生,倒灌进道灵界的灵气,此时却停滞了。 上面魄魂界的仙人发现了此事,有仙人雀跃,也有仙人沉默,下面究竟谁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办到玉帝都头疼之事? 那下两界今后的话语权,魄魂界还好使吗? 绝对结界内,单允捕捉到了易文稚的真身去处,他哪里也没躲藏,就是凌颜身旁的大总管。 黄维与凌颜请命道:“皇上,不如听单二公子的话,让微臣去与他谈谈,希望他能罢手。” 凌颜盯着前方的那个家伙,她的手臂缓缓放下,认命道:“他不会听你的。” 黄维再度请命:“恳请皇上让微臣试上一试,总归是有希望。” 凌颜轻轻嗯声,“若是你真能让单允放弃,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黄维道:“微臣不敢,烦请皇上稍等片刻。” 当黄维一步步朝着单允走去,他其实并未打好腹稿,只是有些念头,愿意与二公子同享。 黄维的说辞很简单,在场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但黄维是唯一一位旁观者清的人。 黄维镇定自若道:“二公子,多年未见,真是想煞黄某人了。” 也正当此时,单允呼吸突然沉重了起来,是他知晓了黄维的心头所想。 真是有够突然的,就单允这样的人,也会有软肋,还这般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黄维正欲开口,他却不知单允已将他内心过往,全数看得一清二楚。 是单允在这皇城内,追寻到了凌元与他奶奶初遇之时,发现那时的凌元,性格与谈吐,与此时大不相同。 单允再往前寻找,瞧见了另一种可能,是单修沭没有放下俗愿,他继续掣肘当时的卫羽邻,母亲也就顺理转世轮回,于是没有人教导了的凌元,脾性与富家公子无一般,顽劣成性,害人不止。 当单允返回到卫羽邻劫走母亲的时候,卫羽邻从生死搏上寻找慕雪儿投身之地,顺手将母亲也带回了星星帝国,于是母亲的天伦之乐,在没有他与哥哥单曲的侍奉下,是凌元陪伴母亲熬过了许多令她思念的夜。 单允在光阴之中看见了卫羽邻为了顾及凌颜的感受,于二十年前便放弃了覆灭单族的计划,那会儿是单允刚刚卸下天道者灵力的时候。 而最近一次再次放弃的这个计划,是几个月以前。 黄维说道:“当初皇子殿下在我面前,有过两次提及‘奶奶’这一尊称,直到一刻钟之前,皇上才将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的柳前辈讲与我听,二公子,皇子殿下能有今日,十之八九都是柳前辈的悉心教导。” 至于那些什么‘易文稚功大于过’的说辞,黄维是想也不敢想,他怕眼前的这位二公子怒火中烧,以前见识过,再也不愿见到了。 但皇帝是致柳柔蓉神魂破碎的祸首,为求保下皇帝的性命,黄维在此做出强硬试问:“皇上是皇子殿下生母,二公子若是伤害皇上一星半点,皇子殿下会如何做?” 黄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讲出来,但单允听得一清二楚:应当就让此事之因果在二公子处断绝。 凌颜突然开口道:“单允,你是不是开始后悔没有认这个儿子?你的内心朕清楚,你之所以拒绝,是怕元儿打搅你的美满家庭,但哪知元儿非但没有自暴自弃、胡搅蛮缠,反而活得更加阔达,现下还与单璠形影不离。” 这里头的道理,单允不曾经历,但万事道理不变其中,都是可以相互剥析,在做儿子这件事上,四十有五的单允完完全全地输给了将满二十的凌元。 从单允出现,他自始至终也就说过一句话,此时已语塞了许久。 单允的脑海流转不停,娘亲被自己气疯了之后,跌落湍急的顾来河淹死,这本身就是自己的过错,谁让他在大闹崄巇山那会儿,当着娘亲的面与二老划清界限?即便当时是不愿家族受到牵连? 但单允始终都未真正地替娘亲想过,年轻时候的他,真是个孽种。 最后单允才意识到是眼前的这个卫羽邻将娘亲带回阳间,凌颜逼得娘亲自焚,以至于她老人家无法转世,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单允静静地盯着前方,他在抑制自己轮回的思念,他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整座道灵界都会遭受牵连。 那就将自己的这份愚蠢至极的执着,替自己死去吧。 单允身旁的藏绒宝剑突然出鞘,青锋三尺的剑刃瞬间洞穿了易文稚的右胸,强如易文稚与凌颜这样的御统境巅峰道者,都无丁点反应的机会。 易文稚感到惊讶,这一剑为何不是穿颅而过?他同时发现了身旁凌颜的异样,境界变得一境也无。 单允隔空将藏绒宝剑收回归鞘,与前方的两人念道:“拿了你的长生不老,待你死的那一天,我再教你魂魄彻底泯灭。至于凌颜,我在此给星冥帝国立下规矩,凡帝位者,不得拥有道力与灵力,否者将受天地大道镇压。”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因无果 婆辽城,帝国近乎闭门的点睛大典,基本上做到了隔绝外界,但临了点睛的前几日,仍是吸引了四大族以及其他庞大势力的瞩目。 不过前有点睛大典顺利封关,后有帝国截留了从魄魂界倾泻而下的所有灵气,此时的星冥如同皇冠加身的天之骄子,风头一时无两。 孔家庄园大门外,来了数位好手,领头人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 大门口孔家庄的弟子询问道:“诸位登门孔家庄,是为何事?” 这些人目光东瞧瞧西瞅瞅的样子,好似迷路了一般,只听那领头人终于正视说道:“找你们庄主夫人,打算做客你们孔家庄,等你们庄主回来。” 弟子拒绝道:“抱歉,师傅不在,庄园不招待客人,诸位改日再来吧。” 中年人从怀中拿出一放手帕,捂住口鼻,轻轻咳嗽,他身后的几人便上前将看门的数名弟子一招打倒在地,动作霸道果决。 中年人过孔家庄园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何香坐在房间内,思绪阴晴不定的样子,她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随从丑女人拦住了去路,“夫人,你要去哪里?” 听说那个轻薄她的世子殿下非但没有被杖毙,反而生龙活虎地跟着单璠妹子等人出了城去,加之夫君走之前比平日早太多,何香一想到此,就知事有蹊跷。 夫君的脾气,何香很清楚,眼里心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一些个徒弟仅仅因为偷懒,没少被夫君打烂手心,为此何香私下与夫君有过一些争论,庄园里的学武的青年们,多少才有了些好日子。 一瞧姚前辈对自己紧张的样子,何香就知道夫君去找那世子殿下寻仇了去,何香直视姚前辈的眼神,问道:“姚前辈,庄主出城去了?” 丑女人撒不来谎,像他们三位被请来护院的习武之人,从小就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口鼻从来都是一道气儿就能捋直了,这突然间心头所想与挂在嘴边的说辞不一致,导致丑女人吃瘪的样子,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何香明白了,随即严词道:“姚前辈,请你让开。” 丑女人松了一口气,问道:“夫人要去哪里,老姚陪你一道去。” 何香有些生气,身前拦住去路的姚前辈,已经语无伦次了,她懒得废话,一把推开丑女人,“我何时不许姚前辈跟着了?” 丑女人如梦方醒,她再一次拦住何香去路,摇头道:“夫人,庄主吩咐过,让你别出园子,否则唯老姚是问。” 何香打小生活在满是欢声笑语的顾芳斋,这看似生意兴隆的顾芳斋,其中的勾心斗角,只怕丑女人待不住几日。别看何香是非道理都懂,礼义廉耻无不均沾,但那也是她用八面玲珑的心思换来的。 看准了姚前辈的心防界限,何香问道:“姚前辈,你老实告诉我实话,庄主是不是出城找那许平栗了?” 丑女人回答不了,她只是目光低敛,终究说道:“老姚不知。” 何香沉声道:“姚前辈,让开!” 门外传来阵阵吆喝声,房中俩人闻声而去,在厢房外的花园里,瞧见了被众人包围却无力阻拦的冒失客。 老卓闻讯赶来,他与老姚手持武器,护在何香身前,老卓死死盯住前方擅闯的数人,说道:“老姚老方,护送夫人出城去,快!” 老姚恨恨道,“这些人道力深厚,极其难缠,老方,护送夫人的责任交给你,这里我与老卓拖住,你们俩快走!” 中年人一挥衣袖,看似轻描淡写却无可匹敌的气势震倒数位弟子,一些个弟子差的,业已口吐鲜血。 中年人这才瞧见了红极整个婆辽城的顾芳斋花魁,模样的确出众,可惜嫁错了人。他看着花园里的小池塘,与何香开口说道:“自己跳进去,别让我动手。” 卓赟樊哪能让别人在自己跟前羞辱雇主,当即提刀朝脸劈去,不过他心里有过一丝疑惑,为何没有人挡在中年人身前,却让他直捣黄龙? 只是那中年人身法巧妙,移形换位一般让他劈个空,且脖颈这等致命之处,也被此人一手扣住。 就在此时,不等何香问清缘由,整个孔家庄已被控制住。 随后何香就两名青年被扔进了池塘里,扑腾了许久,双手好不容易攀附着人膝来高的地面,头却被一名男子给手持木棍重重锤击,血液顺着何香的密发流淌而出,在她的脸上侵染了一大片。 三名前辈恨得咬牙切齿,卓赟樊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但要害被中年人用手掐住,他无力反抗。 老姚咆哮道:“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们又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中年人松开了卓赟樊,用怀中的手巾擦了擦手,自顾自地走到池塘边,靠沿儿坐下。 手拿木棍的男子自觉退至一旁,中年人低头看了眼水里的何香,索性骑在了沿儿上,一只脚顺势就踩在了何香的头顶,只消中年人一用力,何香就得呛口池塘水。 中年人情绪始终不如老卓三人那般亢奋,他甚至有些情绪低迷,他说道:“不就是根顾芳斋的台柱子,而已嘛?” 得空休息的卓赟樊因喉咙疼痛,咳嗽了好几下,他涨红着脸,斥责此人的无道行径:“此地孔家庄,何香乃庄主夫人!” 中年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腿,好似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他口诛道:“要说这身份,左某人可真就觉着说给尔等听,是左某人之耻辱。你想想,堂堂天刺的总瓢把子,居然能够让一个小小孔家庄,给弄得在皇上跟前一条狗似的,你们说说,还有王法吗?” 孔家庄园的人不知道何为‘天刺人员’,但依照眼前人能够朝圣的资格,想必官职不低。 丑女人的脑筋转得要快些,她突然笑着说道:“那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大家都是自己人,如何一家人打起来了?诸位有所不知,前日里,我们庄主才被皇子殿下分封了校尉,乃在家务职,不需要去往京师钤印。” 谁想到左姓中年人的脸色非但无一丝好转,还加重了脚力,使得何香整个脑袋都没在水中,止不住地挣扎。 说什么都无用,卓赟樊作势就要冲上前去,但中年人不过朝他一指,刚猛气劲便奔涌而来,卓赟樊给击倒在地,吐血不止。 这是谈什么都没有缓和的样子,丑女人干脆狠狠一跺脚,招呼着庄园里的所有人,大声道:“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大家跟老娘一道救夫人!” 一想到还要出手,天刺的总瓢把子就觉得头疼,他示意身边几人动作快些,于是还在池塘之中的何香,就看见庄子里的人全都是一个照面就倒地不起。 这群人来得太过唐突,池塘里的何香在瑟瑟发抖,最开始想要说的话,此时也一个字儿都吐露不出。 此地所发生的之事,与凌元对抗孔铎昭,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中年人乃天刺总瓢把子左骁,即便此时他还没来得及去见皇帝凌颜,但皇帝的好脸色肯定是没有的。 左骁此人,是被大将军左尚寻从梨花山带来的人才。 左骁离开梨花山地境之时,他的宗亲将他的一座书湖,用了百辆马匹给驮到了星冥天古城,算是对他的一种肯定,以及惩罚。 肯定是指,族长的亲大哥看中此人,是左骁的福缘,惩罚则是,宗亲可能不太想要他回梨花山了。 从侧面上看,这也是左骁宗亲对族长左欣蓝的表态。 远处的庄园大门口,传来阵阵爆喝,是一名天刺人员对上了回家来的孔铎昭,俩人在园子里打得难分高下,拳脚上的功夫处处都彰出显霸道之气。 孔家庄众人一瞧庄主回来了,心底里踏实了不少,各个脸上神情喜出望外。 左骁看着俩人从远处一路交手到近前,天刺人员在孔铎昭望见自己妻子落水的光景后,逮到他的一丝拳术空当,一脚将其蹬落水中。 还没化解掉胸膛的沉闷之感,孔铎昭鼓足一口心气,冒着憋出内伤的危险,乘势将妻子从水中抱走。 左骁并未出手没阻拦。 孔铎昭稳站与三位前辈身前,他仍是没有来得及调理内息,首先上下打量着何香。 他握住妻子的手腕替其把脉,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才有所舒缓,好险好险,妻子多的只是的皮肉伤。 孔铎昭拿过丑女人递到身前的丝绢,替妻子轻啄额头上的血迹。 他仍是心疼不已,疼的不是妻子容貌有损,而是他知道妻子遇险时,无人能救的处境。 孔铎昭愤然转头,质问道:“尔等何人?” 左骁悠哉地坐在池塘边上,笑着说道:“帝国天刺部队。” 孔铎昭大抵是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了。 卓赟樊在孔铎昭身旁认罪道:“庄主,老卓几人未能保护夫人周全,实在难辞其咎,请庄主责罚。” 孔铎昭抬起手掌,示意卓前辈不必再讲,方才他尚未化解掉胸膛处的劲气,使得他呼吸不畅,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天刺人员的这一脚,力道奇大,孔铎昭能够撑到此时不卸劲,只是咳嗽一下,可见其筋骨之强横。 左骁长长叹息一声,俩手撑着膝盖起身后,看着孔铎昭,睥睨道:“我辱了你的妻子,我就站在这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孔铎昭深深地盯着眼前这位儒雅的读书人,仿佛望若高峰,攀不可及。 何香两手死死抓住丈夫的手臂,连连摇头道:“夫君切莫再逞一时之勇,此时此刻,就让香儿来决断吧。” 孔铎昭望向妻子,不知她何出此言,便见妻子越过他身前,与那左骁跪下磕头道:“恳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孔家庄,何香愿意以死谢罪。” 孔铎昭霎时之间呆若木鸡,孔家庄传到他手里的这一代,曾几何时,受过如此大的侮辱? 左骁道:“天下武夫,是被皇帝陛下恩泽庇护,才没像那星冥地境之内的山上仙家那般,在面对朝廷之时,皆如草芥。一个小小孔家庄,不过享誉周围数座城镇而已,哪里就能够不知天高地厚了?县令路铭珺让你观瞻青华祠寺点睛大典,你不去也罢,跟朝廷划清界限,一拳打残打废世子许平栗亦无不可。” 左骁转身便走,临行前只是说道:“但你偏偏要拿皇子殿下出气,真实愚蠢至极,所以左某人替皇家拿何香还回来,皇上那边只能算是勉强说得过去。而至于为何不彻底让孔家庄至此消沉下去,同样也是希望天下人,遇事对事,都能多个敬畏之心,否则给你孔铎昭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的。” —— 在一群背向夕阳而行的几人当众,唯有一只猴子来回上下跳窜,才稍稍不让气氛有那么多沉闷。 猴子似乎永远都不愁吃喝,它总能从别处找到解渴的山间异果,此时怀中还能搂着几个大果来回跳窜,心情自然好得很。 单璠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方才师兄师傅倒地不起,疼痛难受,她能急得直掉眼泪,现下她搀扶着师傅走在最前头,看着已经痊愈的师兄与师傅,单璠心里头已无阴霾。 一行人里,大概是没话说的时候,才会有些冷清,不过这并不用担心,只因世子许平栗同样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一些个奇怪声响,总能惹得单璠回头望望。 ‘噗’ 不知谁人放了一个响屁,前头的单璠猜也不猜,只是对那嬉皮笑脸的许平栗呵斥道:“一点教养都没有!” 许平栗耸了耸肩,他便无可奈何道,“放屁乃人生大事,试问谁人不放屁?谁人的屁又不响呢?” 几人在天黑之前,来到了与婆辽城相邻的神风镇,同样是星冥帝国收编的神风镇,神风镇就要比其他城镇渺小得多,因为地少人稀,不足五百户人,但也是存在了数百年的老镇了。 因为有了单允给的钱财,凌元打算今夜请客,让所有人都下榻客栈,这是在单璠眼中凌元很有格局的行为,她一边朝着客栈大门走去,一边与凌元说道:“你说,以你的身份,可不可以不用给钱,让掌柜的去找衙门报账?” 凌元笑着说道:“恐怕不止能够报账,整个客栈的人都会被衙门里的人给清空,单独剩下我们几人住,直到离开神风城境内。” 许平栗点头道:“差不离了,世子我出门在外,待遇只比这个略逊一筹。” 单璠突然问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连请客吃饭的钱都没有吗,这么快就找你娘救济啦?” 回想起钱财的来源,凌元是真的很怕单璠一个不高兴就往他脸上招呼,所以他在陈述事实的时候,很有分寸。 凌元这才说道:“这钱是我前脚找你爹拿的,你后脚才跟着你师傅到的婆辽城。” 单璠眨了眨眼,随后往灯火昏暗的街道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脚下的巴布则说道:“老主人现下在克莫山。” 单璠有些失望,她与凌元说道:“你请客的话,你走前头喽。” 凌元并不在意单璠到底认不认他这个哥哥,至少从这丫头的行言举止来看,她没把自己当外人就是了。 凌元大步走在前面带路,身后跟来了许平栗的身影,他问道:“殿下,听闻那云族长的好弟兄,曾经在宫里当过差,时候还不短,可是单姑娘的爹?” 许平栗是很阴险,同样脑子也好使,那突然之间,就能将所有人带往行亭的神技,那被单璠称谓三叔的云族长,以及二十多年前的朝中事,甚至中间缺少了单允本尊,似乎并不搭调的两件事儿,让许平栗就那么无意牵线,就给猜中了。 凌元的目光赤裸裸地盯着许平栗,把许平栗吓得脊背发凉,他讪讪笑道:“殿下,你别这样看我,要是我说的不对,你直接给我一掌得了,我这胆子啊,经不住你这么瞧我。” 凌元是单允私生子的事儿,他不愿意让人知晓,况且还是帝国皇亲国戚。 在单璠眼中,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就许平栗这样的人,就得是技高他一百筹的凌元来克制。 凌元将众人领进客栈,头等大事当然是吃喝,按照单璠这位小祖宗的规矩,历来都是一人一菜,可世子许平栗非要跟着他们一桌,理由是自己没带多少银子,还是蹭皇子殿下的好,于是单璠仍然坚守原则,没给许平栗点菜的权柄。 没成想这一顿饭下来,少一个菜,众人吃得刚刚好,单璠便高兴不是,不高兴也不是。 几人正准备离座上楼休息,突然听闻旁处传来嘈杂吵闹声,是两位上了年纪的男子,其中一位约莫是喝了酒,一个劲儿地跟面前的人咒骂着,他脖子上突显着血管,光是那眼神就像是要生吞了对方。 客栈大堂的人们大概都听明白了,俩人是街坊邻居,还是墙挨墙的那种,喝了酒的人咒骂着对方新建的房屋,侵占了两家之间的胡同一尺,让他家的驴得绕路回后房柴屋。 被骂的男子看上去比较憨厚,他一再地跟邻居解释着,房屋的搭建,是他家里那位拿定的注意,他也是没有办法。 喝了酒的男子一听此事,更是来气,嘴上叭叭叭地什么‘虎背婆子’‘一觉醒来软三日’‘家里没个站着撒尿的人’一股脑全往男子劈脸骂去。 被骂的男子也是气急了,他直言与邻居争论道:“前些年你家建屋,是不是你先占了胡同两寸,害得我家的老牛,得生生锯掉牛角尖,才能回柴房!?” 喝了酒的男子气笑道:“谁叫你家另一边是河,又偏偏牛角长得比胡同还宽,过不去那是你家的事儿?老天爷看不过去啦,你家的牛就得锯掉牛角尖,不然呐,得饿死在外头!” 酒醉男子指着邻居的鼻子叫嚣道:“赶紧的,今儿个不给了准信儿,你离开不了这里,那堵墙,你家到底拆是不拆!?” 男子沉住气,反问道:“要是你家把那两寸退回去,我也就能还回那一尺,你觉得成吗?” 醉酒男子气得攥紧了拳头,却没能朝邻居身上招呼,两人最后不欢而散了。 走前那醉酒男子让邻居小心点,别遭了报应,男子只是苦笑不已。 此话由他讲来,不更贴合时宜吗? 许平栗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因果报应,都是骗人的。” 单璠却说道:“那喝了酒的大叔建屋子先越的界,他邻居只不过还施彼身,第一个就是因,第二个便是果,这一前一后的,有这么难理解吗?” 许平栗笑道:“若是我将墙越过整个胡同,邻居便无再挪一寸之地,哪里还会有今日之事?” 单璠责怪道:“你蛮不讲理,我叫凌元打你,也是你的果。” 许平栗道:“假他人之手,沾染你所谓的因果,不算。” 单璠被许平栗说得没辙,语塞了好久,凌元见状,笑着许平栗说道:“所以国家才需要律法,来约束你这样的人。” 许平栗与凌元笑道:“就该皇子殿下多来管管我这样的人,不然天地不安生。”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道人说道:“有良心的人才会认为世上存在因果报应,大恶之人,不曾有过良心。” 许平栗问道:“道长,你说的我都不懂,你是看我像大恶人?” 老道人笑着说道:“老道什么也没说。” 许平栗呵呵一笑。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五章 缘聚 许平栗是个怎样的人,凌元很清楚,单璠跟师傅师兄也都很清楚,但他们都想着尝试能够点化他,但经此说教一番,并不得意,也就没有再跟许平栗耗下去。 他们判定许平栗就是天生的坏种,是骨子里的坏。 客栈掌柜处。 凌元给单璠师徒三人各开了三间上房,本来他也想给许平栗单独开一间,可单璠不答应,她说:“妖族大小姐要姓许的给你做狗腿子,最起码就得做到随叫随到,不跟你一个屋,哪里能成?” 单璠还说晚上不准许平栗偷偷跑出去,指不定他会做什么坏事,凌元笑着说好,有他在的地方,许平栗坏不起来。 单璠叫凌元别掉以轻心,说许平栗这人不按常理做事,她害怕许平栗做坏事,那样她会心里难过的。 许平栗在俩人身旁,笑着问道:“为何单姑娘如此关心本世子?” 单璠不太想跟许平栗说话,但她还是说道:“是我让你跟着凌元,若你做了坏事,我也有责任,所以我希望你够安分守己。” 许平栗拍了拍胸脯,打包票道:“跟在皇子殿下身边,比呆在我父王身边还管用,单姑娘大可放一百个心。” 在许平栗的认知里,但凡是禁锢自己自由的,那就都是坏事,他打心底恨得牙痒痒,然而跟在凌元身边,的确能够动用武力很好地约束自己。 凌元是觉着无所谓,单璠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但许平栗不愿跟凌元同屋,从小到大,乃至于在军营,他都是单独的一座帐篷,这样的习惯直到现在,就算是亲爹来了也得捏着鼻子同意。 单璠一瞧许平栗吃瘪又立马浅笑的样子,便与凌元嘱咐道:“凌元,你可不能让他离开你半步,不然谁知道客栈夜半三更的,会不会突然闹鬼呢!” 凌元拍了拍许平栗的肩头,与单璠说道:“小璠放心,你大可随时大开灵识,要是感知到了许平栗离开我三丈之外,我就是小狗。” 单璠立马耷拉下脸色,埋怨道:“我岂能让你做小狗?我只是觉得他戾气太重,在你们星冥帝国,也就只有你能克制得了他。要是让他再折腾点顾芳斋那样的事出来,我会很难受。” 凌元笑了笑,说知道了,不会有问题。 众人约定在房间休憩一盏茶的功夫后,再一道出去看看夜市,随后才从掌柜那里得知,神风城晚上是要宵禁的,太晚出去的话,被巡逻的衙役发现会被盘问,来路不明者,更是要去蹲大牢,等到查清身份,是否拥有星冥帝国户籍,才会决定释放期限。 得嘞,比起点睛大典的婆辽城前夜,神风城大概会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保持宵禁了,因为这不足五百户、数千人丁的小城镇,不知道得猴年马月才会拥有三十万人口。 于是大家伙各自上楼,单璠师徒三人走先,凌元肯定是要在许平栗身后的。 兴许是不太习惯身后有人的缘故,许平栗回头瞧了瞧皇子殿下,要是离他太近的话,他会心有芥蒂,还好皇子殿下在他身后隔了四五个人的距离。 不过许平栗仍然发现了皇子殿下的一个秘密,是他无意之中看见凌元脚踩楼梯木板时,木板居然下沉了寸余。 许平栗跟凌元对过招,皇子殿下的体质是否乃铁水铅汁浇筑而成,他很清楚,然而寻常与他体型的道者行走木板之上,绝无此迹象。 莫非皇子殿下随时随地都在锤炼千斤坠这等硬气功夫? 进了客房,因需两人居住,凌元要得这间是有屏风的大房。 进屋时,凌元踏进一只脚,听闻旁处门口的单璠伸出个脑袋,与他说道:“要看紧他哦,他可是重犯。” 凌元性子是极好的,他轻轻点头,却瞧见突然冒出来的神猴大将军与单璠说道:“小璠,你要这般担心的话,不如我去将他废了如何?” 单璠摇了摇头,“不需要,有凌元在,一切都会顺当。” 随后单璠挨个儿去了师兄与师傅的房间,与师兄嘱咐一些事务,还偷偷给师傅拿了一壶好酒。 凌元进屋便瞧见许平栗若有所思地样子,随即说道:“巴布说话一向如此,我这个皇子在她面前,也得低头,你就忍着吧。” 许平栗的下颚扭扭歪歪,明显是气头上的缘故,正要咒骂一声,却听凌元又与他嘱咐道:“再小的细微言语,只要巴布想听,那都是打雷声一般清晰,所以别自讨苦吃。为了不让孔庄主吃巴布的那一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将他从巴布的剑气之中救下。我说过的,巴布的剑我这辈子都不想接第二回。” 许平栗深深呼吸,胸膛隆起久久。 凌元要了靠近门口的床,许平栗知道凌元是为了防止自己偷摸出去。 凌元在床榻旁更衣,他打算入睡了,只是瞅着许平栗站在门口,也不往里走,便询问道:“你不睡觉吗?” 许平栗问道:“皇子殿下住门口,是否是不信任我,怕我趁你不注意出门去?” 凌元摇头道:“没有,让你跟着我们一道,已经很委屈你了,想着你是客,就让你住里面了。” 许平栗忽而一笑:“那怎么行,要是让我父王知晓皇子殿下为我守门,还不骂得我狗血淋头?” 凌元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平栗,问道:“你既然懂得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坏事?” 许平栗笑着解释道:“懂得多,做事才能全身而退啊,不然早死了。” 凌元被呛住,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瞧不惯许平栗这样的作态,索性隔空给了他一掌,打得许平栗呼吸不畅,这才变相地将自己的火气给消下去。 知道自己这一掌的轻重,就许平栗那恒听道力护持的体质,两三息之后就能缓解,对许平栗而言,根本不叫事儿。 “你先坐,坐着我跟你说。” 许平栗很听话,当即在桌旁坐下,只是苦笑道:“皇子殿下与我客气做什么。” 妖族金堤娣与许平栗的约定,凌元并不知晓金堤娣的初衷,许平栗在与他表述的情况也并非狗腿子,凌元便更倾向于乃是金堤娣想要惩罚许平栗,才让他来找自己。 凌元看了一眼那只木凳,看样子并不像楼下长凳那般结实,所以一直都是站着与许平栗说道:“还是约法三章吧,随时都将你看着,我也怪累。” 许平栗问道:“怎么个三章法?” 凌元想了想,提出个模糊的建议:“若是你答应我,不会去欺负他人,我也就不用看着你了。” 许平栗笑道:“怎么才算欺负,界定到什么程度,我都不清楚,那还是列出个条条框框来,我更容易办到。” 凌元不可置信道:“别去欺负人,你……这都不懂?” 许平栗笑道:“我真不知道怎样才算欺负。” 凌元想来想去,他对许平栗也没多的要求,既然许平栗还在装糊涂,他道:“那算了,我已经答应了小璠,不会让你离开我三丈之远,你能否随时都跟上我,不会离我三丈远,别让我来迁就你,如何?” 许平栗苦笑道:“这是殿下你跟她之间的约定,凭什么要我来遵守?” 凌元想了想,再一次试探性问道:“真不行?” 许平栗将手拍在桌子上,斩钉截铁道:“真不行啊!” 凌元似乎在憋住笑,然后他便憋不住了,笑得自己整个人都往后仰。 此时的许平栗觉着自己是正常人,凌元是疯子。 夜晚早已降临,凌元推开油纸糊的窗户,望着天上的圆月。 早几百年不说,就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天灾,突兀出现在道灵界内数以万计的僵尸,在上任灵神宫冥君萧顾的放任下,有将天上月光啃噬过半的骇人情况。 如今整个道灵界,除了凌元所知的张莎,以及自己的小叔林墨偶尔有吸食月光之外,也无其他僵尸体质的人了。 凌元并不在意,甚至都不太清楚僵尸的体质分为五种,尸僵,僵尸,旱魃,尸神,人神。 三界之中,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人族为先,就比如这僵尸的最强体质,就是以人为表。 就连神界魄魂的仙人体质,也都与人族沾边。 这大概就是人族的优势了,当然了,这就是那位先贤轮回前的手笔。 凌元觉着张莎跟小叔都是狠人,自己的体质好,更容易控制血瘾,而张莎跟小叔俩人,全凭自己的本事忍得了血瘾之苦,才没有为祸一方。 如今人神体质的凌元目力能望见天上云层翻涌,看了好一会儿,也就觉着没啥意思了。 不过他倒是清晰地听见了远处传来阵阵流水,像是有人在泼盆,类似于凌元早些时候瞧见务农的人们,往田地里泼粪水。 那动静跟此时仿佛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是艳阳高照,此刻却是夜黑冷清。 回过身来后,凌元打算脱衣入寝,他伸手入怀,将大叔给的银票宝物以及洞火真人所赠的道教经典放于茶几上。 这间大房陈设两张床,中间有一道极长的屏风隔开,凌元特意将最里面的地儿,让给了许平栗,这要是再康巡王许栋瞧见,得狠狠叫兔崽子拒绝才是,谁给谁守大门呢,规矩不要了吗? 许平栗没有刻意开口,去询问为何凌元能够将客栈木板踩塌陷,这种秘法估计谁也不想外露。 随后屋子里边儿的许平栗听见了一道床塌了的声响,他赶忙起身,瞧见了只着衬里的皇子殿下已经站在了床沿儿旁,而在殿下身前,便是已经整个塌掉的客床。 许平栗盯着那座床榻,若有所思地问道:“殿下,即便在藏龙卧虎的军营之中,本世子还没见过谁能把一张床给睡塌,你是如何能成的?莫非实在修习某种秘法?” 凌元撩开衬里衣袖,有一截金光画就的符箓贴在前臂上,无奈道:“修习真法算不上,只不过有将符箓加持于身,使自己负重几何,不曾想我扛得住,却糟蹋了一张床。” 几乎泯灭的道教传说,许平栗听说过,他又问道:“殿下给自己加重了多少?” 凌元道:“六担。” 许平栗喝茶水掩饰震惊,随口问道:“那跟孔铎昭对垒时,殿下同样如此?” 凌元轻轻嗯了一声。 许平栗呵呵一笑,这到底是拥有了什么样的天赋,才能如此惊艳绝伦,他道:“那孔铎昭要是知道了殿下身负六旦,那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凌元说教道:“你别小看了孔庄主,就他仅凭拳劲,就将你手中的金印抢夺过去,造诣已是不低,莫要小瞧了别人。” 许平栗将茶水一饮而尽,好似在喝酒一般豪迈:“那还不是打不过殿下。” 凌元没理会。 许平栗愣了一愣,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凌元说道:“地守境。” 许平栗又问道:“吃饭行走都随时这般负重,身子骨吃得消?” 凌元想了想,忽而笑了笑,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那本道教经典,说道:“早上动身前施的符咒,身子还算适应,明早起来可以再加点,不过现下我若是还想睡床的话,也得让掌柜的换个新的床板,然后撤去这一身的负重才行了。” 许平栗这几日都在惊讶皇子凌元的修道天赋,当真是一点也不比而立道者的前三甲差了。 而至于方才凌元的怪异行径,许平栗说道:“刚刚殿下笑什么?” 凌元回想片刻,说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我都能掌控得好。” 凌元此时认为需要告知掌柜的,问问他是否可以换一张新的床板来,至于费用,肯定是凌元自己给了。 但见殿下话说一半,遮掩一半,许平栗心里就有些狐疑,正待他继续询问,窗外突显一团冲天般的火光。 一阵阵惨叫在这夜晚似冰冷的刀锋一般,扎进了人们心窝子,方圆一里地的百姓家都点亮了油灯,他们都被这惨烈的叫唤声和漫天的火势惊醒。 望着那几乎照亮了整个城镇的火光,凌元第一时间回头看着许平栗,许平栗解释道:“殿下切莫误会了我,从始至终我都在殿下的视野之下,哪里能还能搞出这般大动静?” 凌元下意识说道:“不是你就好,我出去救火,你若是帮我,我可以替你在小璠面前说话。” 许平栗随即走向里屋,哈欠连天道:“本世子可不会去讨好一个丫头片子,殿下要忙,便赶紧的吧。” “那就委屈你了。” 凌元抬掌往前推出,一股气势瞬间打入许平栗体内,许平栗还来不及叫骂,只见皇子殿下业已翻出客栈的围墙,一个个纵跃接连,前往那方火势滔天之地。 凌元作为灵力超群者,瞬间将灵力遍地开来,他是要确认一件事,到底是有高人所致,还是天灾人为,他必须摸清由头。 正于屋瓦房檐之上行径的凌元,灵识感知到另一股气势奔至他而来,他回头望去,发现是小璠与巴布跟来。 前方百米远处就是失火之地,凌元与单璠落身在一处瓦房梁上驻足不前。 来的路上,巴布业已悄然将整个城镇布下结界,在她的结界内,并无发现地守境往上的道者。 此时巴布与凌元的猜测一致,能将火势阵仗弄得这般大的,也并非天灾。 在单璠他们身后,接二连三地跑过提着水桶的人们,几近鲜亮的火光照应在他们的身上,将水往火中泼去,却都没让火势衰减半分。 凌元与单璠的灵力再次大开,俩人尽可能地缩小范围,最终在方圆十丈内,依据房屋火里的声源,俩人同时探清里面生还者的栖息之地。 单璠盯着前方烧得一点也不正常的火势,眉头紧皱道:“没可能烧得这么大的,大火不灭,里面的人只能等死!” 凌元四处张望一番,来往的人都在忙活打水灭火,他并没有发现谁有嫌疑。 单璠焦急万分,这等危急关头,她还没见过几次,好在她急中生智,当即两手掐诀,双手同时往前一抹,一面面金光符箓大显人间。 只见单璠就要将符箓送出,凌元知晓其意图,当即阻拦道:“小璠,不可操之过急!” 凌元说的没错,世间符箓千万张,张张都能让妖魔鬼怪望而生畏。 不仅如此,由灵力书写而就的符箓,刀砍剑刺、风吹雨打都不会伤及施术者,但施术者独怕火雷。 倒也并非火雷天生克符箓,而是由灵气牵引的符箓,同时也会使得火雷在施术者之间倒行逆施。 简而言之,灵气能诱导火雷加以施术者其身。 所以当初阮青海找上门来,幸亏不是打架,也幸亏凌元不在,就阮青海的一招烙刑,都不用发挥一层力,那舫山杀手都为之头疼、惹人生厌的金光符箓,根本如同纸糊。 单璠急切道:“这可怎么办?” 单璠第一时间望向脚下的神猴大将军,希望她能出手。 脚下的巴布突然说道:“小璠退后,巴大爷一剑就能熄火。” 单璠如获至宝:“巴大爷快快施展神通。” 猴子巴布当众升至半空悬停,虚手一抬,泥地里缓缓伸出一把泥剑,巴布握在手中,朝着前方火势滔天的木楼斩出一剑,只见顷刻之间,首当其冲的便是院门被整个吹倒,然剑气趋势大减,只留下一阵大风,将整座木楼吹得摇摇晃晃,好在火势瞬间被熄灭。 但好景不长,未等百姓为此欢呼雀跃,不过一个呼吸之间,火势又立马恢复原貌,在火势熄灭期间,街道上的所有人都听见木楼里传来阵阵哭喊。 百姓的心瞬间凉了。 巴布还想再补出一剑,可却被凌元阻止:“巴大爷且慢,这座木楼,已经不起第二道剑气了,到时火灭房塌,只会让里面的人死得更快。” 巴布落下身位,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凌元目力穿透火光,他瞧见木质的屋梁还未烧透心,整个屋子应当能够承受他的几次出拳,于是他抬头四处寻找落脚点,说道:“待会儿我以拳势封住火焰,小璠以符箓覆盖房屋的每个角落,以防止火势复燃。切记一点,每一道拳风过境之处,都不能用符箓尽数覆盖,否者火焰碰及符箓,会反噬灵力,我会连续出拳,将所有火势扑灭。” 巴布点头:“是个好办法,需要我带你上去?” 凌元哪敢麻烦神猴大将军,他寻见一处十丈高的翘檐儿屋顶,只见他拿掉身上的驼碑符,纵身一跃,竟是轻松一跃其上。 凌元与街上的单璠说道:“小璠,我只能出拳三次。” 单璠应了一声,随即剑指哗啦啦地挥出,一张张与人等高的金色符箓停留在她身旁,数量多达百余张。 高处的凌元挺胸摆拳,一阵劲风从上至下,奔袭至火势头顶,瞬间将火势灭掉大半。 单璠眼瞅着火势根本就不顶事,被凌元小子一招就给打趴下,正当她心头窃喜,想要将上百张符箓倾巢出动之时,高处的凌元好似看破了单璠的动机,当即说道:“小璠,切莫急功近利。” 单璠心下一秉,心念凌元为何知道自己所想,自己的确想要一鼓作气,将所见熄灭处全部遮掩,但她还是听从了凌元的警告,于是五十张金色符箓接连飞出,符箓越过倒塌的院门,飞至正方,将已被拳风吹灭的房屋遮掩大半,以绝后患。 三界之内,五行相克,道统的符箓被雷火压制,若是符箓被火焚烧,轻则符箓功力尽毁,重则牵连道者灵力根本,所以单璠为求安稳,在凌元的拳风过境之处,始终都让符箓与火势保持一定距离。 但这也是单璠的自保之计,倘若凌元的拳风未能将火势熄灭,她也要冒着灵力被侵蚀的危险,用符箓将明火掩盖,以求救民于火。 拳风过境之处,单璠的符箓也跟着飘入暂歇的火海,将院子里的木桌木椅,木窗以及屋梁都已覆盖。 陆续有被困在屋子里的人跌跌撞撞逃出生天,他们被烟火灼烧了口鼻,好在有等候多时的街坊接应,匆忙将他们送往医馆。 一拳过后,劲风阵阵,却也短暂,一风未歇,另一风又起,凌元将间隙掌控得很好。 此次熄灭的范围比第一次更广,于是围绕单璠周身的数十张符箓倾巢而出,已是将大半木楼覆盖。 也就这么一小会儿,单璠的灵力已是尽出,大数量且大面积的操控,使得她额头布满了细汗,已是强弩之末。 第三拳未至,一名已逃出生天的妇女突然折返,打乱了凌元与单璠的配合。 凌元还好,最多就是第三拳晚些挥出,而由单璠操控的符箓被火焰侵蚀,已在灼烧单璠的灵力根本,情况可谓突变。 单璠只觉着心头被一股火烧得辣辣的疼,她倒是个不信邪的姑娘,便忘记了先才凌元的警告,直接将一张张金光符箓潜进各个屋舍,冒着灵力根本被损毁的危险,作势就要跟这场大火拼个高低出来。 高处的凌元瞅见单璠这个丫头钻了牛角尖,本是完全可以将一切掌控的局面,让小璠失手又遭罪,凌元心疼不已。 此刻凌元来不及多想,他将手臂抬起,与明显火势减小的失火之地,挥出了第三拳。 第三拳有着摧古拉朽之势,凌元为了确保单璠的安全,已经顾不得里面生死不明的人们,房屋在这道拳劲之下,左右震荡不止。 少倾,单璠的符箓出尽,还未将木楼尽数遮掩,但火势在顷刻间已有反噬之迹象。 巴布骂骂咧咧地拉扯单璠的裤腿,要她赶紧收手,可单璠眼瞅着一个大活人又闯了进去,哪里能够坐视不管?愣是强硬僵持着。 凌元当空落下,法指凌空连连画符。 正与单璠并肩作战之时,只见有一人张开双臂,左拥右抱一般,两手轻轻搭在凌元与单璠的肩头。 单璠顿觉体内的那股火灾消失无影,连带着的,前方本是莹莹金光的房屋,被一道淡蓝流光遮掩。 凌元与单璠侧目望去,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两张面孔,只见那人与他们笑道:“小小年纪,就肯舍弃小我,觉悟都挺高了嘛。” 单璠是很眼熟这名男青年,凌元则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小叔林墨到此,而在他一旁还有左柠姐,以及那匹拖着两大箱子毛驴。 曾几何时的那座虎伯城,见证过左柠宁愿被庄启胜打烂丹田,也要跟林墨在一起。而今林墨在与左柠远游道灵界时,那座虎伯城也就成了俩人心头归属。 俩人是打算在虎伯城落脚生根,好在都是年轻人,喜欢到处走走,所以林墨与左柠刻意没有直奔虎伯城,反正拜堂成亲这事儿已经稳了,俩人此时心中并无芥蒂。 林墨与左柠在送走了林羡与柳胥让后,也想去婆辽城瞅瞅点睛大典的地方,到底有无传说当中那般,被百姓奉若神明。 于是乎,化境灵力的林墨运转神通,相隔万里之遥的两地,在他们眼中只不过百里地,只是还没到地方上,便遇见了凌元跟单璠。 上一辈亦或是上上一辈的人里,巴布谁都见过,所以当林墨出现时,巴布除了惊讶于林墨的神出鬼没之外,自己也是差点就动了手。 单璠有些出神,她没被陌生人搭过肩膀,即便是在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墨以及左柠,她不认为自己跟林墨有这么好的关系。 所以单璠皱着眉头将林墨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抖落。 林墨怪罪一声:“对不住,对不住,单姑娘跟小元年岁相差不多,我也就一视同仁了,别怪罪啊。” 凌元始终是以大局为重,他都没来得及跟小叔好好叙旧,此刻仍是担心已经熄灭的房屋会复燃。 凌元法指没有撤掉,他与林墨说道:“小叔,你快快撤掉灵力外溢,小璠的符箓十分针对你,小心别被镇压了!” 单璠则是早早撤掉了符箓的禁制,使其释放光芒更盛,对于身旁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僵尸林墨,最好被她的符箓震个半死才好。 只不过单璠想错了,她的符箓竟然对林墨一点作用也无。 林墨用手晃了晃凌元的脑袋,笑着说道:“真要说有事儿的话,那天天跟在你们身边的神猴大将军,还不得被你们给超度几回了?” 没错,道教符箓对天底下一切邪魅精怪都有压胜一法,就灵猴巴布来讲,若是每次金光符箓现世,巴布都应远遁凌元与单璠俩人,可巴布为何不以为然? 凌元是真的很担心,他仍是没有松开法指。 林墨余光瞟了一眼,用手将凌元的手指随意捣乱,笑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跟单姑娘都撤回符箓吧,屋子里十数个大大小小房间小叔已掌控,这火算是提前凉透了。” 于是凌元身前的金光符箓悉数化掉,他看了一眼巴布,问道:“为什么巴大爷对符箓没有排斥?” 巴布没好气道:“本大爷什么境界,你什么境界?” 凌元又望向林墨,只见林墨有样学样道:“小叔什么境界,你什么境界?” 林墨心念一转,在场除了巴布知道林墨用了某一物件作为灵力外溢的枢纽外,其余人等皆不知。 是林墨将地底下的厥犁留在了这里。 离开此地时,周围的百姓高举着灯笼,夹道欢送凌元几人回到了客栈。 为了欢迎英雄回家,掌柜的早已将客栈大门打开,凌元不喜欢太热闹,更不喜欢自己与别人应酬,于是着重要求掌柜赶紧关门谢客,这都什么时辰了,楼上的客人们都不睡觉了? 等到没了外人,凌元才有注意到自己的堂姐,的确,以前偷偷摸摸潜进寝宫来的黑炭柠姐,如今变得白皙了,就连那随时都整装待发的武人装束,如今也褪去,整个人更加窈窕。 凌元走上前去,竟是主动牵起左柠的手,叫了一声:“柠姐,你怎么跟小叔来神风城了?难道也是去观瞻青华祠寺的吗?” 以前左柠硬是拉着凌元跟着她去巡街,并不是出于有什么目的,而是家里边儿能跟她说上话的同辈之中,倾国倾城的凌澈是个孤傲的性子,也就凌元还能使唤几下。 大抵是因为自己也是从小不着家的孩子,还是个女儿身,父母之命不曾放心上,连姑姑的圣旨也敢违抗,就左柠这样的性子,没在雨蓬城遇到林墨之前,左柠都以为这辈子就只能跟行伍打交道了。 如今的左柠头上别有翠绿发簪,衣着淡黄罗裙,就再无多的女子装扮,但那种英气,少有人能够比拟。 左柠好似生了气一般,怪罪道:“才跟我这个姐姐说话啊,方才都干嘛去了?” 凌元笑着说道:“刚刚不忙着吗,一有空就跟姐姐请安来了。” 左柠忽而笑了笑,“小元越来越俊俏了。” 凌元便接不住话头了。 客栈旁处传来摔落声,有人从楼梯直直滚下,最终躺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许平栗心里憋屈得很,凌元一声不吭地朝他体内打了一记拳劲,让他动弹不得,可他是谁,是世子殿下! 于是许平栗拼着体内五脏受损的风险,也要下得楼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凌元:“他娘的,皇子殿下,你困不住我的!” 单璠觉着这个许平栗好生奇怪,白天还跟在凌元屁股后面溜须拍马的,怎就翻脸便不认人了? 凌元哎哟一声,内心多有愧疚,他连忙手指一抹,撤掉拳劲,走上前去将许平栗搀扶起身。 “别怪我啊,我也是没有了办法才这样,要不下回我去哪儿,你就跟着吧。” 许平栗大口喘气,回过神来的他,发现自己比起前两日躺在婆辽城的府衙里动弹不得,今儿个居然可以再地上蠕动,算上自己体内越发充沛的道力,难不成是破镜的前兆? 林墨笑着问道:“这位仁兄练的什么功夫,有点奇特啊。” 许平栗骂道:“滚一边儿去!” 凌元脸上神情僵住,随即又给许平栗打了一道拳劲入体,直教他痛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有心情开口骂人。 许平栗将凌元推开,自个儿躺在地上疼得翻滚,口中不停叫骂道:“真他娘的晦气,碰见个妖女要我做你的狗腿子,不给做就让我死,死就死吧,疼死我吧,你们都他娘的是畜生!” 白天这不都还好好的么,凌元只觉着许平栗的性子难以揣测,还是说,是自己错了?凌元不得而知,他不认为自己跟许平栗发起疯来,即便可以吓唬到对方,使其安静,却也不是万全之法,这不是自己本意,凌元的本意是想要许平栗听话,继而纠正他的品行。 林墨牵住左柠的小手,另一只手轻轻捻动一番,将凌元与许平栗这两日的遭遇推演出来,在未婚妻的耳旁低语了好一会儿。 左柠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将愣在原地以及大口喘着粗气的许平栗看在眼里,解释道:“你不喜欢别人无缘无故碰你,可你却去碰了顾芳斋里的何香,甚至不惜犯下大罪,斩下高贤手腕,还将竹筷弄伤我弟,做这些的时候,你得到他们的应允了?” 许平栗一脸愤恨道:“这些老子都还完了!” 左柠盯着许平栗,再一次问道:“回答我的问题,你得到他们的应允了吗?” 许平栗闭口不言。 左柠往前一步走,继续道,“有借有还是没错,下次你大可还能对别人出手,继续再被国法处置,可你不会去想,此时此刻此地,却是你成为了高贤,我弟成为了你。” 左柠将‘此时此刻此地’咬字重了些,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好笑,“我弟当然并无害你之心,他是想要你安分守己,这点我们需要剥离出来,放在别处,单独剥析。简而言之,我弟不懂为他人着想,心境之上,受伤的不只是你,也有我弟自己,而你许平栗,则是以自身为重,不惜屠戮生灵,在没有被国法处置之前,你是什么也不会去想,去思考的” 左柠看了看凌元,最终说道:“学做人的道理,其实就在我们身边,缺少的是发现它的眼睛。” 林墨眯着笑说道:“柠儿说得好有道理。” 单璠看得出来林墨于左柠之间的感情,想想自己,突然觉着自己好可怜,可感情一事,任重而道远,不能急于求成。本是讨厌林墨的单璠,此时竟也不得不说道:“这不是谁说得有道理,而是在于谁在说。” 这句话让林墨与左柠眼前一亮。 左柠笑容淡淡,她像个苦口婆心的长辈,教训着家里的两位小调皮捣蛋鬼。 林墨心头念想着,等到将来有了孩子,要时刻告诉他,可别想着拖你爹下水,去挨你娘亲的骂。 林墨给凌元使了个眼神,凌元便撤去了许平栗体内拳劲,谁知许平栗并不知好歹,上楼睡觉时撂下一句:“老子根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单璠哑然,这许平栗世子实在是难以训诫。 左柠笑着跟单璠解释道:“世子性子顽劣了些,与他的母亲和小姨脱不了干系,妖族的金姑娘想要以此折磨他,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单璠没好气道:“这算哪门子的好事,这家伙可会折腾人,性子难以揣测,想起一出是一出,烦人得紧。” 左柠仍是笑着说道:“小元看上去也人畜无害的样子,为何会将那位张姑娘伤透了心?依我看,若是世子跟小元俩人,相互看清自己,相互在心境上砥砺前行,那金姑娘此番抉择,便是神准了,是他们自己的福分。” 早年间在客源客栈,有云锦与单允吐露心声,担心和尚神勉会与凌元倒戈相向,如今尚未应验,却先有许平栗与凌元互相照镜。 神勉在心智未开之前,正如凌元所见,是一位不喜不悲之人,但在经过那一次事后,凌元便也瞧见了神勉的眼泪,正也是在那时,佛国净地的佛祖身旁,有一朵莲花应运而生。 此朵莲花便是神勉的前世,在莲花有意飞流直下道灵界之时,那由因果牵连的根茎,却被神勉用手指碾碎。 许平栗上楼前仍是情绪难以控制,好在他离开了此地,留下一片清静。 林墨望着骂骂咧咧的许平栗走向远处,不由说道:“小时候我嚣张跋扈,仗着父亲是门主,愣是在所有犯人面前都趾高气昂的,也是从那会儿开始,小叔才知道什么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非师傅在,此时小叔也应当十五六了吧。” 凌元问道:“什么十五六?” 单璠没好气道:“差点投胎做人呗,笨死了都。” 夜里,许平栗愣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凌元挤了一个屋子,将就了一晚。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花牛 清晨,单璠几人在客栈大堂汇聚,大家伙一块儿用早膳,都是些豆浆油条类的清淡早食,只是世子殿下许平栗在隔壁桌,独自一人享用早膳。 像凌元跟单璠这样的天之骄子,其实几天不吃不喝也没大碍,但还是照顾到师傅跟师兄,便也跟着一块儿吃喝。 饭桌上的左柠从天蒙蒙亮就醒来,夜间时分,她感受到隔壁的小叔均匀的呼吸声,便已无法睡去。 左柠知道自己又犯了忌讳,但这也怪不得她,是心情使然而已,大抵是凌元在的缘故,左柠的内心便又掉入了当初自己排斥林墨的心境。 好在自己已经认定林墨,不然今早她都没脸面跟凌元一块儿吃早膳。 林墨心情大好,自从得到父亲的首肯后,即便是给他个青使第十二,也没这两日来得开心,每每想起此事,林墨觉得今后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林墨是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凌元,只因众多亲戚之中,也就这小子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于是林墨放下碗筷,说道:“小元,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讲,你要不要听听看。” 凌元用竹筷夹了一根咸菜,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瞅见小叔一本正经的样子,愣愣道:“什么事啊?” 左柠将手放在了林墨的大腿上,掐不得又拧不得,镇定的脸色之下一番思量,又把手缩了回去,索性将一切都交给林墨处理。 林墨微笑道:“要是我跟你姐左柠成亲了,你是什么感受?” 凌元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小叔你要跟柠姐成亲?” 林墨喝了一口豆浆,点头道:“没错。” 凌元有些懵,问道:“那我将来怎么称呼你们,叫哥还是叫姨?好像不管怎么叫,都有点别扭。” 左柠捂嘴窃笑,这弟弟真是傻得可爱。 林墨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你林爷爷已经跟你小姨还有小姨夫解除了师徒关系,你大可照你柠姐的关系称呼我。” 凌元摇了摇头,他的脑袋有点乱,着实是吃惊不小。 左柠的心头城防率先动摇,林墨伸手握住左柠的手,说道:“有什么大可说出来,不必遮掩。” 凌元还是摇了摇头,也不言语。 林墨嘿地一声,就要开骂,哪知凌元问道:“那我娘知道吗?” 林墨嘴角抹过一丝笑容,他道:“你娘对此事是举双手赞成。” 凌元耸了耸肩,道:“既然我娘没意见,林爷爷也没意见,那我也就没意见了。” 左柠感动得热泪盈眶。 林墨身子向前探出,眼神微眯,问道:“不框我?” 凌元笑道:“那肯定不会啊。” 一旁的单璠也笑着说到:“长辈们都没意见,我们晚辈肯定是祝福你们的。” 左柠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倒惹得单璠有点不好意思了。 林墨与左柠商定一道送送老道人几人,而那性格乖张的许平栗则默然地跟在所有人身后。 几人出城后,沿着陆续修建而成的官道行走,官道两旁有移栽而来的常青树,有些树梢上还有鸟儿新筑的巢穴,里头能够轻闻叽叽喳喳的幼鸟声。 行走一番下来,大有瞅见一国风范的意味,也的确如此,在道灵界内,除开星冥帝国,少有这等宽阔道路。 也不知从何时起,官道两旁也开始兴建了民屋,大多以竹楼为主,虽然只是零零散散的七八座,但也给这条宽阔大道,增添了一丝烟火。 神风城县令在民屋初建时,有盛邀其户主迁移神风城内,其住址只要是无人之处,皆可凭君挑选。但不知何故,没有一家人选择入城,都执意要在官道边缘搭起新房。 后来县令才知道了原委,原来是他们想要将生意做到此处,有的就在这官道边上搭建灶台,开起了茶肆,有的专门在给过路商旅提供简易的住宿。虽然地方不大,但总归是抢了些城里的生意,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这里始终不在城内,夜里有遭遇强匪的危险,所以几乎少有人敢在此留宿。有的开起了小店,买卖一些时节常需的用品,比如现在就快入冬,小店门口已经开始售卖木炭柴火了。 在一处木屋门前,有一摆设水果的摊子,摊主是一名妇女,她一边看着摊位,一边在轻轻摇晃一只小巧的婴儿床。 妇女眼瞅着有行人路过,她本来打算站起身来吆喝一番,可自己才将孩子安抚入睡,要是将孩子吵醒,可又得花诸多功夫抱孩子,想想也便忍了。 就在这安静的道路上,有一长约两丈、鳞片灰白相间的大蚺缓缓伏地而来,它吐露着紫褐色的信子,舔舐-着空气中的味道,慢慢悠悠地将身子顺着那只婴儿床攀援而上。 妇人终究还是不愿错过凌元一行人,即便不能吆喝,她也都将目光停留在行人身上,若有客人买水果的样子,她好第一时间招呼,所以她并未发觉身旁的异样。 几人都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物,待到走近妇人的水果摊,单璠不由得问道:“这位姐姐,你家也养灵物吗?” 妇人很开心有客人与她搭话,她都想好怎么推荐自己的新鲜水果了,不料让一个漂亮姑娘这么一问,随即楞道:“什么灵物?” 待妇人转头望去,便瞧见那吐着信子的大蚺,正要凑近自己熟睡的孩子,妇人发出惊声尖叫,连忙将孩子抱离小床,可大蚺哪里肯让妇女安然离去,也不知是怕到嘴的食物飞走,还是妇人的尖叫惹恼了它,大蚺当即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妇女的脑袋咬去。 妇女见着大蚺张开带有黏液的扁平大嘴,那展露在外的尖锐蛇牙,让她堕入冰窖,她已行动不便,直愣愣地坐倒在地,但她仍是死死将孩子抱在怀中。 只见凌元轻身地绕过水果摊,一把搂住大蚺,依靠着身上的驼碑符,与大蚺一道滚落旁处。 此时凌元躺在地上,周身上下已被大蚺缠绕,令人担心的是就连脖子也遭殃。 单璠迫切地想让巴布出手相助,但巴布却不为所动,还让单璠静观其变。 凌元用擎身抵抗这能将一头壮牛都捆绑窒息的大蚺,他甚至还伸了伸脖子,好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得更多。 大蚺跟盘子一样粗细,凌元与它纠缠在一块儿,其实已经瞧不见凌元,大家只能依靠大蚺不断缩紧又膨胀模样来判断凌元的情况。 大蚺发出嘶嘶声响,好似心有不甘,不甘为何不能将身中人给挤压窒息。 哪知道在它身中的凌元突然开口道:“你长这么大,自身应当存在一定机缘,不好好在你的山林野外呆着,为何要来人迹繁多之处害人性命,难不成你不想活了?” 大蚺能听人言,见此人一点也无担惊受怕的样子,好似还在玩弄自己,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开大嘴就往凌元的脑袋咬去。 可大蚺像是咬到了一块顽石,居然将自己的两颗蛇牙给磕掉,牵一发而动全身,蛇身也不再那么用力,缓缓地将凌元松开。 凌元站起身来,随手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巾,擦拭着脸上大蚺的黏液,他说道:“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去给那位姐姐道歉,否者我绝不饶你。” 大蚺此刻没了毒牙,它的整个身子竖立半截,尾端微微摇曳,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凌元又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大蚺低了低头,它竟是将凌元的命令给接纳了。 单璠一瞅还有这样的稀奇事,问道:“凌元,你听得懂蛇语啊?好厉害。” 其实自始至终,巨大的大蚺都未曾发出过言语,单璠这次显得有点呆瓜了。 凌元则笑着解释道:“我听不懂啊,但这条大蚺能听懂人话,在我的教育之下,它是想道歉,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单璠不悦道:“它刚刚看上去想吃人来者,为什么让它道歉就完了?” 一直默默跟在众人身后的徐平栗好似发现了什么,当即振臂高呼道:“对!得按帝国律法处置!否者难以服人心!” 凌元憋了徐平栗一眼,当然也是在向单璠做解释:“律法是管人的,再说这条大蚺之前肯定也不知道帝国的律法是什么,它就连道歉是什么都不知道,何谈按律处置一说?” 单璠恍然大悟。 徐平栗则愤然不屑。 听闻此言的大蚺突然将头紧紧贴地,在凌源的脚边来回地蹭,好似归顺一般。 单璠瞧见大蚺如此人性,不像是会坏事做尽的样子,她与巴布问道:“巴大爷,你瞧这条大蚺是否真心归顺凌元的?” 巴布道:“归顺谈不上,但这条母蛇看上去是喜欢上了凌小子。” 单璠心里就跟针扎了一样,她打死也不愿意被一条大蚺喜欢,这太恐怖了。 惊魂未定的妇人抱着孩子躲得远远的,她说道:“我不需要什么道歉,求少侠让它别来这里就好了。” 凌元望着脚下的大蚺,问道:“你听见了吗?” 大蚺点了点头,仍是不停地蹭凌元的鞋子。 凌元手臂一挥,道:“回去吧,去个没人烟的地方,安生一点,下次再出来被人撞见,引来道者的注意,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大蚺却是留在原地,久久没能动身。 凌元看出了大蚺的意图,说道:“你跟着我会很不方便,我没办法带着你走街串巷。” 大蚺发出低沉的怪音,有些凄凉。 凌元弯腰拾起大蚺的毒牙,上面还有些黏液,他没嫌弃,说道:“这副牙齿,我留下来做个纪念,你速速离去,莫要让我请你。” 大蚺见凌元如此执着,便也就依依不舍地窜入官道边缘的灌木丛,隐匿不见。 妇人仍是后怕不已,她再三跟凌元确认道:“少侠,那大蛇真的就不会再来了吗?” 凌元不敢确定,只是说道:“你还是赶紧收拾一下,跟家里人去往城里居住些时日,以免它折返。” 家里的汉子去了山林里砍柴,一时也回不来,妇人写好字条后,当即就带着孩子动身去往神风城,连水果摊都顾不上了。 几人继续上路,林墨想到那条大蚺,说道:“万物皆有灵性,它能听人言,修行的大道比起同类宽阔不少,只希望它能谨记你的劝诫,早日修成正果。” 凌元道:“牙齿已经没了,多少还是会听进去一些吧。” 凌元已将那副蛇牙擦拭干净,拿在手中把玩了许久,这对略带弧度的蛇牙,足有手指粗细,想着那天行宗的明尚老人有将自己的腿骨炼制成兵器,不知道这副蛇牙能够也能打造?将来有机会遇上对此事有研究的匠人,砸点钱也要打造一把武器。 凌元与身旁的单璠说道:“小璠,可否帮我一个忙?” 单璠道:“你说说看。” 凌元笑道:“我没有包袱,这副蛇牙放在身上不大方便,能否放在你的天地玉佩里?” 单璠却是朝着师兄陈雍庭问道:“师兄你看行吗?” 单璠的鬼灵精,在场之人都明了。 陈雍庭当然不敢逆皇子殿下的意,他道:“可以的,里面还有很大的空间,放一副蛇牙,不成问题。” 单璠这个正主像是得了准允一般,她从怀中拿出玉佩,笑着跟凌元说道:“我师兄说可以,那你就拿给我吧。” 谁知单璠剑指抹过玉佩,玉佩里就奔出一把符剑,正是徐天泽赐下的守正,有一道长骂骂咧咧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化:“都是一群蠢才!吃饱了没事儿做是吗!?徐天泽我干你娘!找的什么中兴子!?身边一个个的就没正常的!全他娘的僵尸体质!?你师尊的脸面算是被你败光了!” 也的确怪不得这位曾经的道门金童发飙,要知道在万年以前,这位老道长也是见过将臣的人物,此时好端端的一把道门正统符剑,还是道祖亲手炼制,就这么轻易地给扔在了僵尸堆里,搁谁也咽不下这等鸟气。 还不解气,这位守正道长继续谩骂道:“好歹是我道门正统,赐予一介凡人也无不可,为何偏偏如此待我!?我真是瞎了眼,徐天泽!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林墨本着看热闹的样子,不打算参与其中,骂就骂咯,总归是单璠妹子的家务事,他顶多就是运气不好,可接下来出现了另一位身量高大的道长,让林墨严阵以待。 徐天泽出现得很及时,他乐呵呵地跟守正道长打哈哈:“哎哟,我说守正老哥,你我都多大的人啦,咋还小家子气呢,僵尸怎么了,僵尸也分好坏嘛,这几日你可曾瞅见他们做过一件坏事?还不都是游山玩水,修养身心,好将来为我道教出一份力嘛,咋就这么上火呢?” 始作俑者的出现,让事态明朗了许多,单璠等人不再是守正道长的发火对象,只见守正道长抢过徐天泽的拂尘,硬是用上了道力,将其掰断扔在地上,犹不解气,伸手将徐天泽头顶的道冠摘下,挥臂扔出十丈远,他恼火道:“我看你这道祖大弟子还是别做了,让给齐浒那小子吧!一天天的师尊不去找,跑到这里瞎折腾什么道教复兴,整个道灵界的道教能有这般轻易就复兴了?那也用不了五百年还这个样子!” 徐天泽赔笑道:“都是活了万年的老人了,干嘛还在孩子面前发火,有什么话,咱们到一边儿去。” 守正道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徐天泽将守正道人带至别处,手指捻动,守正符剑回到天地玉佩之中,他眯笑着跟单璠等人告别。 近千年来,整个道教的首任,就是寻找道祖轮回转世之人,徐天泽也是有苦难言的主儿,要是这能找到师尊的蛛丝马迹,他也不至于受守正的气。 到底是自家人啊,即便守正道人已不是活人,可道法还在,自然马虎不得。 单璠几人不知道徐天泽跟守正道人聊了些什么,反正俩人聊着聊着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单璠几人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 还是林墨说道:“边走边等吧。” 几人醍醐灌顶。 —— 割水派创派于百年前,在神风城周围数百里,颇有威名,其派将无毒的大蚺,经过多年的药性温养,已经能够使其分泌毒液,从而制作成丹,是巩固根基的上等丹药。 大蚺体型硕大,驯服得当后,还能够看家护院,甚至上阵对敌,割水派都有记录在策。 割水派内,人数不多,仅十数人,但具是养蚺高手,可在半年前,有一条大蚺趁着看守人的疏忽,逃离了割水派地境,流窜到了神风城范围。 对于大蚺这等低等灵物,割水派其实并无太好的追踪手法,只是掌握了经过药材温养过后的大蚺习性,掌门人任命俩人前往大蚺最喜欢的人烟处,然离割水派最近的城镇便是神风城了。 中年男子与一名男青年经过五日的跋山涉水,来到了神风城附近。 中年男子衣着简朴,是割水派的养蚺老师傅,从他六岁起接触这门当,已有四十余年,男青年则是顺道跟着出来历练,是他求了自己掌门人老爹一个时辰。 男青年望着城墙高耸的神风城,微微叹气,这该上哪儿去找那条叛逆出逃的大蚺呢,出门前他可是保证替自己父亲将大蚺抓回,但此时一点线索也没有。 中年男子道:“如果不是掌门人同意,我是不愿意带你出来的。” 男青年微微一笑,他道:“那还要谢谢耿叔了,此次出门,侄子就看耿叔大显神通,将这条大蚺缉捕归案。” 耿叔憋了一眼男青年,怪罪道:“花牛生性喜闹,再者在它口囊里的毒液,也有半月未曾采摘,随时都有溢出的可能,若是花牛在神风城害了人性命,你可知罪?” 男青年神情低迷道:“我也不是有意将它放出去的,耿叔就别念叨了,还是赶紧找花牛的下落吧。” 耿叔也深知此理,他从怀中取出一节竹筒,揭开了盖子,一只蜜蜂从竹筒内飞出,但它仅仅只是挥动翅膀,悬停当空,位置不挪分毫。 蜂子是为寻找大蚺专门训练而来,此时不见它挪动,说明周围一里都没有大蚺出现过。 耿叔不气馁,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领着男青年去往另一边城门。 行了整整两盏茶的功夫,当耿叔与男青年到达神风城南门,将蜂子放出时,已是多次悬停的蜂子,这一次开始在空中徐徐前进。 耿叔迅速地将一跟鸿毛挂于蜂子腰间,好让飞远了的蜂子,依旧清晰可见。 但是让男青年有些不解的是,蜂子并未向城镇飞去,而是去了人烟稀少的山林里。 然蜂子是为寻找大蚺专门训练而来,跟着蜂子走,定然错不了,俩人也就跟紧了步伐。 男青年饶有兴致道:“难不成花牛转了性子?不爱热闹,爱荒野了?” 耿叔则道:“花牛怀有身孕,不去人多的地方也正常,我老了,有些瞧见不见蜂子,你可得盯好了。” 男青年笑道:“耿叔放心,跟着我走,就一定能够找到花牛。” 跟着蜂子走了数百米山林,俩人找到花牛的时候,发现花牛整懒散地伏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 男青年嘿嘿一笑:“这花牛可真会挑地方啊,要是在此处造一座屋子,修养身心,也是个极佳的地方,可惜啊,可惜咱们的花牛顶多只能听人言,不会造屋子。” 男青年慢慢靠近花牛,发现它睡着了。 耿叔见状,说道:“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在这里好好守着,我去城里租一辆马车来。” 男青年答应得很爽快。 耿叔头也不回地走了,却不料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花牛。 男青年也不愿打扰花牛睡觉,其实自己跟花牛的关系也算挺好的,几乎每次给花牛扔活鸡活鸭的时候,花牛都要对着他左右摇摆自己的扁平脑袋,以示敬意。 花牛为什么会逃出割水派地境,男青年大概知道一些,应该是怀孕所致,花牛觉着自己给它准备的安乐窝不能够满足它,所以才会出逃。 男青年发现蜂子还未收回,一直悬停在花牛上空,于是脚下轻点一点,径直从花牛上方掠过,一把将蜂子握在手中。 男青年安稳着地,笑着跟蜂子说道:“今天你的功劳最大,等回去了,给你找个媳妇儿。” 熟睡的花牛被一阵风惊醒,它缓缓睁开眼睛,瞧见了老熟人,扭了扭身子,想要立即逃离此处。 男青年当然不肯花牛离去,他拿出一瓶花粉,朝花牛的去向泼去,花牛被零散的花粉遮掩,行动变得迟钝。 花牛不喜被人禁锢,张嘴朝男青年做出凶状,可当男青年瞧见花牛没了毒牙过后,眼神从震惊变得阴狠。 割水派历来是每人豢养三条大蚺,便足够供给丹药的炼制,因为派里人数不多,所以多的大蚺会来不及采摘毒液。 然大蚺的獠牙则是提取毒液的关键,曾经有割水派的仙人为了更稳妥地豢养大蚺,有将大蚺的牙齿拔掉,只切开大蚺的牙床,每日提取毒液,期初收获微小,只因没了毒牙,毒液时刻都在向外流淌。好不容易等到伤口愈合,但每次割开大蚺牙床,长此以往,伤口的溃烂,反而会影响丹药的品相。 所以没了牙齿的大蚺,已经不是个好的药材溯源了。 男青年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居然一刀将花牛的七寸捅穿,随后花牛软弱无力地伏地不动。 花牛到死也没反抗,是它太过信任眼前的男青年,它之所以想要遁走,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大约一炷香过后,耿叔驾着一辆马车在山林里缓缓行来,他老远就瞧着男青年在从花牛身上倒腾,取出的东西还在蠕动。 耿叔心感不妙,靠近一瞧,果真如他所想,花牛被男青年开膛破肚,取幼蚺了。 耿叔气得不行,好端端地如何能将发财的灵物如此对待,他冷言质问道:“古云风,你在发什么神经!?” 古云风微微叹气,他早已想到会被耿叔问罪,他不紧不慢地将装满幼蚺的袋子系了个活结,随后走到花牛旁,将它的大嘴撬开,耿叔便不言语了。 古云风重新拾起地上的袋子,说道:“本来想留花牛一条性命,即便没了牙齿,可也好歹是养了十年的灵物,没有感情说不过去,可它醒来就想着远遁,没法子,只能如此了。” 耿叔与古云风俩人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山林里挖了一个坑,他们将花牛埋葬后,带着花牛的后代回割水派交差。 在古云风与耿叔离开后不久,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坟头微微松动。 —— 凌元几人脚程在一天之内赶往不及下一个城镇,于是众人在山林里露宿。 林墨和左柠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在那个新搭档毛驴身上,有刚买不久的帐篷,此时林墨与凌元正一起搭建。 陈雍庭也早已替师妹将帐篷搭好,可单璠仍是主张让师傅使用,老道人这回拿出了做师傅的严厉,说今后帐篷都得小璠住,哪有小姑娘家家住野外的,他们这一门派没这个规矩。 一个小小的帐篷,从一年前起,师徒俩人来回推让,此时终是敲定了正主。 天黑之前,凌元安排徐平栗去捉些野味回来,现在他把火堆生起,才瞧着徐平栗没精打采地出现,见他一手一只野鸡,知道此番抓捕野味,着实是难为了这位世子殿下。 凌元笑着从徐平栗手中拿过两只野鸡,说道:“辛苦你了,一会儿给你留个鸡腿。” 徐平栗自持功高盖主,说道:“我要两个鸡腿。” 凌元将野鸡拧断脖子放血,反问道:“这么多人呢,我都吃不着鸡腿,你还想要两个?” 徐平栗脸无表情道:“那我把我的那只鸡腿让给殿下。” 凌元又问道:“你不吃鸡腿?” 徐平栗仍是脸无表情道:“殿下都吃不上,我吃其他的就成。” 凌元笑着将野鸡烫水拔毛,说道:“挺上道。” 徐平栗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歇息,没再说话。 在单璠的天地玉佩里,有提前买好的佐料,凌元并没有亲自操刀烤野鸡,而是交给了身经百战的陈雍庭。 待野鸡在陈雍庭的手里烤得滋滋冒油时,徐天泽与守正道人再次现身,徐天泽夸赞道:“我道门有雍庭这等好厨艺的道童,复兴指日可待啊。” 守正道人瞅不惯徐天泽这等啥都要舔一下的样子,气呼呼地要单璠打开天地玉佩,回到了符剑当中。 徐天泽与单璠说道:“守正道长已心悦诚服,中兴子可莫要妄自菲薄,要始终切记莫要让他人坏你心性呐。” 单璠稽首道:“晚辈谨记教诲。” 徐天泽摊出手来,一本道教典籍忽而显现,他道:“这本‘师君’乃我师尊亲笔,贫道与中兴子见一面不容易,特将此本孤本典籍交予你,希望你好好观道。” 老道人一听急了,连忙阻止道:“且慢!” 徐天泽笑脸凝住,问道:“老道长,这有何不妥吗?” 老道人展露微笑道:“可否将这本典籍交予老道,再由老道选择在适当的时候,交给小璠?” 徐天泽抚须笑问道:“老道长是想要替小璠承担一部分因果?” 老道人笑而不语。 徐天泽看着这位矮上自己一个头的老道人,解释道:“既然是贫道给的,又是道祖亲笔,就算再大的因果报应,贫道这里都能接下,老道长莫要杞人忧天了。” 老道人讪讪笑道:“道长亲授无不可,怕就怕是道祖亲笔,道长还是依了老道吧。” 徐天泽用手点了点老道人,笑骂道:“单二公子将小璠交到你手里,是很明智的选择。行,这个面子贫道也不能不给,拿去。” 老道人笑着接纳,稽首良久。 徐天泽化作一缕青烟,飘然散去。 陈雍庭手里的两只野鸡已经熟透,加上撒上去的佐料被柴火激发香味,就连不想吃夜食的林墨都咽了咽口水。 众人分食野鸡,陈雍庭按照凌元的交代,分别将鸡腿给了左柠、老道人以及单璠三人,剩下的一只鸡腿,他给了徐平栗。 徐平栗是饿极了,其实给他吃鸡屁股还是鸡腿,都是一个样。 凌元则选择吃烤得烂糊的鸡头,陈雍庭想把自己的鸡翅给凌元,但凌元没要,陈雍庭也不敢硬给,怕乱了规矩。 两只野鸡烤得堪比御厨水准,几人又刚好吃饱,这一顿夜食,在凌元眼中以完美收官。 此时的徐平栗与昨夜比起来,要更好相处了一些,这是潜移默化的转变,他吃饱喝足过后,一个人坐在大树根下继续休息,他发现身旁隐隐约约地有个活物在挪动,本以为是什么小甲虫之类,谁成想是一条大蚺的脑袋。 徐平栗被吓得哇哇大叫,一溜烟儿就滚到了别处,众人闻声望去,见徐平栗手指的方向,瞧见了奄奄一息的大蚺。 凌元本想责骂大蚺为何一路跟踪,但瞧大蚺精萎靡不振的样子,他连忙上前查看情况。 陈雍庭也举着火把前去,却被单璠阻拦,这条大蚺是否不会再次伤人,没人敢肯定。 凌元瞧见了大蚺腹部的伤口,有海碗大小,伤势太严重,几乎要了大蚺的命,此时身上没有救命圣药,他也无力回天。 凌元转身问道:“小叔,你有林爷爷炼制的明清丹吗?” 林墨摇了摇头:“不曾带在身上。” 凌元叹息一声,他摸了摸大蚺冰凉的脑袋,说道:“让你小心其他道者,这才过了多久,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大蚺的嘴微微张开又闭合,似乎有什么话要讲,可凌元知道大蚺根本就不会人言。 大蚺的肚子微微蠕动,凌元定眼一瞧,竟是发现有一条幼蚺从伤口处游出。 远处的灵猴巴布一个激灵跳到单璠肩头,它说道:“我真他娘的看走了眼!大蚺怀有身孕,是不会进食的!” 一旁的左柠接过话茬,道:“所以白天大蚺并非是要吃人,它只是想要靠近婴儿?” 巴布凝重点头:“凌小子,我们都误会它了!” 凌元呆呆地蹲在地上,久久不言。 大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孩子往凌元靠了靠,好似知道凌元不喜欢黏液,它还特地用舌头将自己的孩子舔舐干净。 凌元的滴泪水落在地上,他心绞痛着说道:“你的孩子,我一定好好让它待在我身旁。” 大蚺微微抬起的脑袋,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断气死绝了。 凌元将幼蚺拿在手中,愤然起身,说道:“小叔,可否能查到凶手?” 苍灵门的青使一众,多以推演一术傍身,否者也不可能满道灵界内断案缉凶。 林墨掐指一算,微微叹气道:“这头大蚺名为花牛,是有主的灵物,我们不必掺和其中。” 凌元急切道:“小叔,我要替花牛报仇!” 林墨直言道:“凶手是花牛的主人,其中的诸多因素,也都说明花牛命当如此,我们身为局外人,不必如此折腾自己。” 凌元皱眉道:“小叔啊,我要替花牛报仇,他的主人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林墨一语将凌元想要报仇的怒火熄灭:“难道牛市的那些屠夫每宰杀一头牛,你都要为它们报仇吗?何况花牛是自己主人亲手为之?” 凌元再一次想到了相爷,林墨也算到凌元有此一劫,便劝慰道:“人与畜生不一样,这事儿你多余折腾了,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花牛,那就遵守自己的承诺,这是对花牛最好的歉意。” 凌元泪目注释着手里的幼蚺,心情难过到了极点。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挑战 皇宫禁内,单允已离去数日,朝纲已恢复如初,对于皇帝凌颜而言,她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但她却心想事成地保住了易文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易文稚体内的长生丹药性,被单允用借来的臧绒一剑毁去,本是还有数百年寿命的他,此时与常人无异,只等着慢慢老去。 皇帝凌颜的一身御统境修为,被单允一个念想就摘掉,就还在灵神界的宁项婴,和靠着关系借来的余青峰两位供奉,星冥帝国自此,已没了的自己的御统境。 云锦将没了双臂的德炫和尚留在了星冥帝国,只因这个和尚跟那将臣关系匪浅,既然师傅不让他插手其中,他也就没敢将其带至别处,要是有什么因果,星冥帝国的易文稚乃是首当其中,他倒是乐得自在。 今日读书人左骁觐见皇帝,他跪在御桌前,向皇帝谢罪,自己没有管教好山下武夫,让皇子殿下受尽屈辱,让皇帝蒙羞,让帝国失了分量。 凌颜早已不是以前的皇帝了,大概就是在蔬果园跟二子冰释前嫌后,凌颜平日里都爱笑了。 凌颜只是问道:“同龄人之中,怎么可能还有人打得过元儿?” 左骁埋的头,说道:“回皇上,孔铎昭要年长殿下七岁,但他道力没有殿下深厚,技击之道也没殿下精湛,按照常理,此人根本就不是殿下的对手。” 凌颜莞尔一笑,竟是有着另一种倾国倾城的姿态,只是无人看见。 左骁听见皇帝的轻轻笑声,心中不免疑惑,却不敢说话,他此时有点后悔自己擅作主张饶了孔铎昭,要是皇上下旨要孔家庄满门抄斩,他愿做行刑手,来以表忠心。 谁知道凌颜笑着说道:“怎么说来,定是元儿放了水咯?” 左骁此时死的心都有了,他自打第一次见过皇帝,前前后后十几年,他就没见过会笑的皇帝。 左骁额头细汗密布,后背冷汗直冒,他神经紧绷着,再一次叩首道:“请皇上恕罪,属下这就折返,要孔家庄给个交代。” 凌颜这才明白了左骁心头所想,她示意身旁的易文稚将左骁扶起,慢慢说道:“左大人误会了,朕并无责怪谁的意思,朕自己的儿子在外头做事,朕其实是比较放心的,既然元儿自己愿意挨打,那就由着他去,虽然做法不太赞同,但这仁心嘛,元儿从小就有的。” 左骁坐下后,两手接过易文稚递来的茶水,一口喝了大半。 左骁接下来说了他带来的第二个消息:“皇上,神界下来的礼君圣与箫怀枫俩人,逗留星冥帝国已快十日,据属下得来的消息,那箫怀枫将皇子殿下视为仇敌,只是不屑与殿下动手,依属下之见,只要在得当时间,可否将俩人拿下?” 左骁是天刺的扛把子,他带来的消息,基本都是凿定的。 凌颜微微摇头,道:“现在的道灵界是三位天道者说了算,要是神界的人在道灵界闹事,林门主定会过问的,暂时不用管那俩人,朕瞧那箫怀枫也不过八九岁的孩子,他想找元儿的麻烦,那还是得再等个几年。” “左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回来之后,还没去见过大将军吧,快去叙叙旧吧。” 左骁颔首,领命退下了。 —— 在一座偏远城镇,礼君圣与箫怀枫俩人在这里小住了三日,他们自从见到那位帝国皇帝开启了只有天道者才能催动的阵法后,心情难免有些不满,好在礼君圣并无多大的意见,既然先生都默许的事,也就没那么多的该他管的。箫怀枫则不一样,本就是对凌元没多少好感的他,此时见其家人擅自行点睛大典,瞧他们从中得到了只有天道者才能拥有的东西后,小孩子心性的他,嫉妒心爆发得厉害,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下次见面就要跟凌元比试一下。 俩人遵循了下界人族的生活,一日三餐,均不落下,他们在适应的同时,也在回应先生曾经的生活。 礼君圣带着箫怀枫走在街上,俩人对街道摊贩售卖的新奇玩意儿都不在意,他们唯一喜欢的,大概就是神界没有的烟火气息,可他们是仙人,心智上总归是与凡人有所区别。 箫怀枫此时很无聊,无聊到他问道:“老爹,你说有什么法子让我跟凌元打一场?” 礼君圣目光直视前方,他道:“人家现在是人神体质,你赢面上很小,还是别去了,好好享受在下界的日子吧,不是很多的。” 箫怀枫无奈道:“我要的是打的理由,不是要赢面的多少,不打怎么知道?” “老爹,你说要是我突然长大了,去找凌元打架,他该不会拒绝吧?” 礼君圣都懒得搭理箫怀枫,这小子肚子里有法子,为什么还问自己,脑子没病吧。 礼君圣说道:“你想好了?” 箫怀枫肯定道:“我都要等不急了。” 这座名为长茛城的城镇,属于帝国的边缘地带,帝国的爪牙延伸到此处后,便停止了前进。 帝国的富庶尚未恩泽于此,只因帝国扩张得太厉害,国貌之广阔,帝国的整改是偏离帝都越远,进度越缓慢。 在这座边缘地带,是农与民、匪与兵的交汇之处,官场上的那套习俗,在这座县衙内,是丁点也瞧不见。 县令伍昶囷与师爷范润的这两个位置,都是连威逼带利诱,从上面买来的,其俩人的品性也可见一斑了。 伍昶囷在这座城有一条灰色家业,是做人口买卖,对象大多都是方圆三百里内数座城镇的黄花姑娘,迄今为止,他已不停买出卖出多达上百人,进入腰包的白银多达十万。 杨贵平的妹妹杨贵婷今日子不见了踪影,这把杨贵平全家急得满城找人,夕阳十分,还没找到妹妹的杨贵平才想起应当去府衙报案。 府衙的大门平时都是关闭着的,这是县令伍昶囷下的命令,他们多是从侧门或者后门进出府衙,可能是心里有鬼的原因,帝国明令半年之内的新城镇,天亮侯门,天黑息门的规矩,都始终要求不能闭门,这伍昶囷着实是不把皇庭放在眼里。 伍昶囷最近是不太想有大动作,他跟城外的山匪还没谈拢,他不想再在自己城中掀起是非,只因自己手头缺钱财,马上到了孝敬上头的日子,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杨贵平在府衙门口击鼓十数下,有三名衙役将他请进府衙,得知杨贵平是来报案,还没等杨贵平口述案情,三人就告知杨贵平,县令大人尚不在府衙,要他写好状子再来。 杨贵平就这样在府衙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呆到,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到家时,天边的太阳已落下。 因长茛城入了帝国户籍的关系,杨贵平的儿子能够在学塾念书,他拿了藏在床下的一枚银锭跟一串铜钱,前往儿子的先生家中,打算用一吊钱让先生帮忙速写一份状子,剩下的一定银子,他打算当做府衙出力找人的报酬。 可他哪里知道,他被尚不熟悉官司的衙役给带跑偏了,他连个被告都无,写个状子又有何用? 他告谁去? 好在儿子的先生懂这方面,他简单明了地跟杨贵平讲了应当如何报官,便让杨贵平速速折返,以免耽搁了寻人的时辰。 临走前,杨贵平还是把那吊铜板给了教书先生,但教书先生认为无功不受禄,仅仅几句话的事儿,如何能拿这一吊钱的?他想要退还回去,奈何杨贵平走得着急,等他反应过来,杨贵平已经不见了踪影。 杨贵平今日只是喝了几口水,已有一天没有进食,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一枚银锭,脚步略显蹒跚地前往府衙。 当杨贵平再次击鼓时,似乎是打扰到了里面正在吃喝划拳的衙役,他们毫无顾忌地将杨贵平拖进府衙,便是一顿殴打。 打得杨贵平蜷缩在地,干嚎不止。 衙役们各个都喝得脸颊通红,他们越听杨贵平的叫喊,心头就火气越大,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喝了酒的衙役们劲儿都很足,数名衙役轮流对杨贵平进行殴打,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杨贵平已是奄奄一息。 他们打累了休息一会儿,杨贵平这才微微举起手中的银锭,口中念念有词道:“我妹妹……不见了……希望各位大人……能够帮忙寻找,我是……我是来报官的……” 声量如同苍蚁,却又如何让人听清? 一名衙役弯腰拿走银锭,在眼前比划了好几下,他见这个穷苦出身的杨贵平用假银,于是喝道:“此人滥用假银锭,本大人予以没收,可还有其他假银锭,快快招来!” 有一人身着锦衣的男子将银锭夺取,他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银锭,是前段时日帝国才开始流通的,他一脚将那名衙役踹翻在地,其余的几名衙役瞬间醒酒,连连站在一旁,听候发落。 那名衙役哭丧着脸起身,再小心翼翼地走到男子跟前,告罪道:“伍县令,小的知错了。” 伍昶囷反手就又给了此人一耳光,犹不解气,他转过身去,一连将方才动手的几名衙役,都赏了耳光,打得是在这大堂之上阵阵回响。 几人统统下跪伏地,等候县令大人发落。 伍昶囷深深呼吸,他咬牙切齿道:“你们几个真是狗-娘养的啊……此人是从我这府衙大门,光明正大地进来,你们现在却让他躺着出去,难道你们认为,我这县令就是这里的皇帝了吗?没人可以管得了我了吗?!” 几人连忙低呼:“请大人恕罪,请大人息怒……” 伍昶囷不由得气笑道:“为官之道没学多少,口头禅倒是娓娓道来,真他娘的狗-养的啊你们……” 伍昶囷让师爷范润请来了郎中,给杨贵平贴了药膏,服下了中药,这才让杨贵平的精气神好了些。 待杨贵平能够站起身来,县令伍昶囷这才细心地询问案情,得知是为了家中不见了踪迹的妹妹,伍昶囷脸上无太多变化,只是神情凝重地问了什么时候不见了杨贵婷,不见人影之前,妹妹可有什么反常,或者家中有什么怪事,甚至连杨贵平近些年来,与谁有过恩怨,伍昶囷都询问地一清二楚。 杨贵平心里有些自责,前些年因为工钱的缘故,他与之前的东家有过一次争吵,脸红脖粗之际,他扬言要烧了东家的铺子,可他既没实行,也没再在东家手底下做工,今日伍昶囷不询问,他怕是永远都想不到此处。 于是伍昶囷当即下令,着数名衙役前往杨贵平上一任东家住处,还特意吩咐衙役,要将杨贵平安稳搀扶至目的地,否则国法伺候。 像长茛城这样暗流涌动的城镇,其实是不需要宵禁,就能做到百姓夜不出门,只因城中的晚上,委实不太安宁。 冷冷清清的夜里,杨贵平让两名衙役搀扶着,几人正匆忙赶路。 杨贵平心里踏实了不少,即便自己挨了一顿毒打,可到底是替妹妹找到了救命稻草,他现在就想要立马让东家那个贼人,将自己的妹妹完好如初地交换给自己,那这事儿他也可不追究。 可自己的好心还没得到东家的感激涕零,待他们行径一处胡同时,杨贵平便被一记偷袭,给踹翻在地。 偷袭之人下了死手,这一脚直接将杨贵平的五脏俱损,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不知死活的杨贵平匍匐在地,口吐鲜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杨贵平听不见一旁的衙役叫了一声大人,他也看不见几人镇定自若地离开此地,好似他就要死在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生死不明的杨贵平躺在这里,只有悠悠的白月光洒在他的身体上,月光照应着从他嘴里吐出的鲜血,异常的明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命不该绝,地上的杨贵平喉间发出一丝低沉,他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哎哟叫着,可能是身体太疼,他又不得不通过发声来让自己舒坦,他开始‘哎……哎……’地叫着。 杨贵平用尽全身的气力睁开了眼睛,却只能瞧见墙角,他想要动手起身,却发现自己四肢已没了知觉。 真是感觉自己要命丧于此,他只是含糊地说道:“妹妹啊……哥哥……来找你了……” 杨贵平已说不出话来,这睁眼的一会儿功夫,好似过了一百年,真是折磨死他了,深知自己活不久已,杨贵平慢慢地闭上眼睛,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轻松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 一道清澈的孩童声响彻在杨贵平耳边,他却无力做出回应,就让自己这样死去吧。 “你不找自己的妹妹了吗?” 孩童声再一次袭来。 杨贵平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珠斜上瞟去,只见一位生得俊俏可爱的孩子蹲在自己身边。 那孩子再一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贵平感受到胸腔里的那一颗心停止了跳动,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轻轻哀叹一声,继续等待死亡。 孩子站起身来,跟身边的另一个人说道:“老爹啊,这人看上去跟凌元一般年纪,将死之人,要不就用他的身体吧。” 另一人礼君圣说道:“你要做就做,说这么多是要我帮忙?” 要是礼君圣这位御统境仙人出手,箫怀枫可以完美占据这具尸体,以实力接近本尊的仙人体质行走道灵,并且不被死者生前的情绪有所影响。倘若箫怀枫自己动手,他则不能拥有自己的全部意识,他需要抵抗杨贵平的性子,可能会使他做出不符合自己认知之事。 到底是整座神界被誉为能够接替玉帝的孩子,箫怀枫并没有着急让礼君圣帮忙,只是说道:“老爹,看在我叫你这么多声爹的份上,要是我行为诡异,不受自己控制,你可得帮我啊。” 礼君圣还是那句老话:“你要是死了,我给你多烧些纸便是,先生那里,我有法子交差。” 箫怀枫委屈道:“你跟先生交什么差,你该给我龙王老爹打声招呼才是啊,不然俩家势力对付上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仙人。” 礼君圣不想说话了,便沉默不言。 箫怀枫蹲下身去,右手拿住杨贵平的手腕,口中念念有词,渐渐的,有青色光芒在箫怀枫身上绽放开来,于是箫怀枫还是以自己的能力,化作千万只流光飞蛾,尽数涌进了杨贵平的七窍。 冷清的胡同里,瞬间变得敞亮,光芒紧又接着迅速消失不见,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杨贵平到底死没死,箫怀枫没有去关心,可能没有死,也有可能因为他的关系,苟延残喘着,只是被自己借用了他的身躯,一切行为都被自己控制,杨贵平那便是死了吧。 礼君圣转身便走,等走出数步,也不见身后的箫怀枫跟上,他回身看去,只见杨贵平耷拉这脑袋,也看不清他神情,便问道:“有什么不妥?” 箫怀枫似笑非笑,却是最终哭丧着脸说道:“我想去找杨贵平的妹妹,礼君圣,帮帮忙吧,我好难过,要死了一样。” 礼君圣没有拒绝,他掐指一算,平静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随后一手搭在箫怀枫肩头,俩人凭空消失在了这个冷清的胡同。 长茛城里,排得上号的青楼有五座,其中四座在暗地里都跟县里伍昶囷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被伍昶囷贩卖到青楼的杨贵婷,是在城西的醒自来,名字看上去极具文雅,却难舍风俗。 此时醒自来宾朋满座,四层高楼的雅间、大堂、走廊之上,前来品茗的客人正谈笑风生,他们享受着身旁美人的相伴,时不时还会作诗一首,以搏美人芳心。 当然了,也有蛮横无理的客人,肥手上来就在美人身上游走,偶尔与朋友豪干一杯烈酒,哈哈大笑过后,大嘴对着美人又是一阵亲昵。 这样的场景,在醒自来的各个角落屡见不鲜。 杨贵婷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已有半日,这是一间老鸨专门为杨贵婷提供的上等客房,隔壁的屋子时不时会传来男人们的笑声,也会传来女人们急促而又短暂的呼吸声,这让芳龄十八的杨贵婷羞到了极致,恨不得立马从窗户跳下去。 可她试过了,窗户房门怎么也打不开。 此时房门突然打开,白日里见过的老鸨此时又来了,她一眼就瞧见桌上为杨贵婷准备的饭菜,是一口都没有动过,不免浅浅一笑。 就杨贵婷这样被卖到她青楼的姑娘,基本上都是这样,再熬熬她的性子,不出三日,就得乖乖服从。 老鸨生得并不漂亮,好在她会打扮自己,着装也比较讲究,气质还算上乘,不然也没法经营这座醒自来青楼了。 老鸨走到桌旁坐下,瞧了瞧坐在床榻上的杨贵婷,笑着说道:“小姑娘,你知道老娘这里,一年得来多少这你样的新货吗?” 杨贵婷不擅交际,她还在祈祷老鸨能够良心发现,能够放她回家,可她想错了,她只是怯生生地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 老鸨笑道伸出一根手指:“怎么着,也都得有一百来个。” 杨贵婷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老鸨继续攻心说道:“这不多,隔壁的艺丰楼,一年差不多得有两百个,可你知道,这些姑娘有多少能够活下来?” 杨贵婷神色一滞,这青楼里还会有性命安危? 老鸨知道杨贵婷心中所想,这也是她故意为之,她此刻又安慰道:“你别怕,只要你听话,吃喝是不愁的,日子比外头,还好上千百倍呢。” 杨贵婷听到这里连连摇头,她突然起身跪倒在老鸨跟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哭着祈求道:“姑姑,我才十八,还没嫁人,家里还有老父亲,求求你放我回去吧,好不好,求求你了。” 老鸨将手抽离,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她是喜欢得不行,要是让客人们瞅见这样的杨贵婷,只怕会更加地想要去疼惜她,到时自己的荷包,就又满了不少。 老鸨伸手替杨贵婷抹去泪痕,说道:“好久都没有你这么动人的姑娘进店了,只要你答应,老娘保证让你一年之内,当上这里的花魁,到时候就算是县令大人要见你一面,也得排队候着,你觉着怎么样?” 杨贵婷疯狂地摇头,她哭喊道:“不要,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 见杨贵婷执迷不悟的样子,老鸨也没生气,她仍是笑着说道:“那老娘告诉你,在这儿不听话的姑娘,醒自来不会骂,更不会打,打坏了客人就不喜欢了,你愿意绝食,大可绝食了去,生死自有天命。到时把你乱葬岗一扔,野狗啃食干净,也倒是没替醒自来添什么麻烦。哎,至于买你的几百两银子,老娘也认栽,老娘打开大门做生意,从来都是女人不为难女人,你自个儿做决定吧。” 杨贵婷心如死灰,她瘫软坐倒在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好绝望。 就在这时,杨贵平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啧啧称奇道:“做生意做到你这个份上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好人坏人都让你做了,一切的后果,却都交由我妹妹去承担,真是损人又利己啊。心机方面,你在我妹妹跟前算是无懈可击,只是可惜,她是我的妹妹啊,是不能够被人买卖的。” 老鸨惊住了,买卖一事,一切行动都是县令伍昶囷亲力亲为,杨贵婷在这里的消息,就县令跟她俩人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为何会知晓? 还是说,伍昶囷那个王八蛋打算黑吃黑? 就在老鸨失神之际,杨贵婷已爬到了哥哥脚下,一把将哥哥的腿抱住,说什么也不愿撒手。 杨贵平看着妹妹被吓到的样子,心有不满,他道:“瞅瞅你干的好事,现在,立刻,跪下来跟我妹妹磕头认错,饶你不死。” 老鸨笑着站起身来,说道:“既然被人寻上门来,我便大开方便之门,让你们离开,你看如何?” 杨贵平伸手指了指老鸨,笑着说道:“要不说你生意做这么好呢,这么大一座醒自来让你养成这般规模,着实不容易。” 老鸨却是突然改口道:“老板说笑了,奴家也是糊口卖笑而已,上不得台面的。” 杨贵平反问道:“你好像没听清我说的是什么。” 不得不说老鸨识人的眼力,算是这座城数一数二的,此时的杨贵平衣着褴褛,身上还有诸多污渍,多是被衙役殴打那会儿留下来的。可她瞧着跟前的杨贵平,不像是普通人,就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若是杨贵平身怀道力,那她可就真得留在这里了。 于是老鸨真就双膝跪地,给杨贵婷磕了三个响头,说道:“不知道丫头有这么一位不凡的兄长,否者这座醒自来,如何也不敢私自留下丫头,奴家这就完璧归赵,还请放过奴家。” 杨贵平呵呵一笑,问身旁的妹妹:“你觉得呢?” 杨贵婷知道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愿多给哥哥招惹麻烦,但杨贵平看出妹妹所想,他将妹妹搀扶起身,直言道:“不用怕,一切有哥哥在,哥哥替你做主,放不放过,妹妹定夺。” 求饶就放过自己,此时又闹幺蛾子,老鸨心里将杨贵平咒骂一句。 杨贵平看了老鸨一眼,惊得老鸨缩了缩脖。 杨贵婷说道:“她也没把我怎么样,这事儿就算了,我好想回家,哥,我们回家吧。” 杨贵平哈哈一笑,道:“你得谢谢我妹妹,不然你命没了。” 眼瞅着杨贵平要走,老鸨却突然叫住他,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箫怀枫想了想,他方才问过杨贵平名字,可他一直未说,就断气了,此时在他的意识里,仅仅也只是想要救妹妹这件事,其他的信息均未从杨贵平的意识里得到。 想起杨贵平死前一直哎叹着,箫怀枫笑着反问道:“怎么,还想着上门寻仇来?” 老鸨是顶怕了这个衣着褴褛的汉子,她解释道:“今后要是奴家门人瞧见了阁下,定是绕路走,想要知晓阁下名讳,也是为了警示他人。” 杨贵平恍然道:“你是说警示县令伍昶囷那个混蛋吗?” 老鸨多年来温养的性子滴水不露,她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跟眼前的这位道者僵持下去,她是真怕自己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于是她眯笑着点了点头:“还请阁下明示。” 杨贵平说道:“记住我的名字,杨艾。” 一旁的妹妹杨贵婷却紧张到了极点,哥哥胡乱报上名号,分明就是装腔作势,她紧紧拉扯住哥哥的衣袖,让他早点带自己离开此地。 杨贵平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笑着说不会有事。 老鸨尴尬一笑,点了点头,随后眼睁睁地看着兄妹俩离开。 俩人安稳地离开了醒自来,此时的杨贵平却心事重重的样子,妹妹知道哥哥方才伪装自己,不要性命也要将自己救出,心中对哥哥的那份亲情便有更深了几分。 但杨贵婷不知道的是,箫怀枫此时的处境,竟让跟此时的凌元完全契合,俩人皆是让犯错之人道歉。 所以杨贵平突然说道:“你选个日子,我们打一架,论生死也罢,点到为止也可。” —— 远处千里之地,神风城外十里树林,几人吃了夜宵,准备休憩。 单璠因天黑不敢独自一人去别处洗漱,所以陈雍庭去了不远处的小溪旁,给师妹打来清水,单璠心里那个美啊,要是今后师兄都能这么照顾自己,那该多好啊。 这个想法在她心中已经千万遍了,可好似一点都望不到头,师兄对自己从来都是对妹妹那般的情谊,因此单璠已苦恼了许久。 老道人瞧见爱徒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她对雍庭情根深种,于是在单璠面拿出了那本《师君》。 老道人光是看着册子封面,就顿感不对,可能也只是个念头而已,只不过儒家里的那句“天地亲君师”里的‘君师’,跟他们道教这本《师君》可有关联? 但好在徐道长转增的孤本是道祖亲笔,他便认为只是巧合而已。 然而仅仅这一个注视‘师君’二字的动作,就让这位被淬体过的老道人筋疲力竭,他没有多的气力揭开封面,于是老道人盘膝而坐,将这本道籍揣进了怀里。 单璠担心师傅的身体,赶忙上前询问:“师傅啊,这本书是不是因果牵扯太重了?” 老道人摇了摇头:“道祖亲笔书写,再大再重的因果也会一笔勾销,师傅如此劳累,是为师还不能够观详此物,这跟境界有直接关联。” 单璠道:“那师傅啊,这本道书你就先不看了,给我看看吧。” 老道人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这本书在师傅这里,至少得揣个十天半月才行。” 一旁的凌元笑着问道:“这本道籍不是没有因果牵扯嘛,你还不是担心小璠。” 老道人笑眯眯道:“皇子殿下还真是了解老道,只不过这人呐,谁信都没有信自己来得稳当,小璠想要观瞻此书,再等些时日吧。” 单璠小嘴抿笑,她绕道老道人身后,给其捏肩按摩,老道人一脸的好不享受。 就在此时,凌元心湖响起箫怀枫的挑战,他没有理会。 于是杨贵平说了一句让凌元十分火大的话来,也算是泻露了天机于凌元:“下界的星冥帝国早该灭亡,只是时候未到。” 凌元厉声咒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凌元的怪异行为吓得周围人一个激灵,单璠赶紧望向猴子巴布,一旁的左柠也抓紧了林墨的手臂,她十分担心凌元的状况,问道:“小元这是怎么了,为何自言自语,可是中了那条大蚺的蛇毒?” 经过人族饲养的无毒大蚺,体内有多少毒素,况且僵尸体质的凌元百毒不侵,左柠与在座各位其实都是很清楚,万不能是大蚺惹的祸。 林墨说道:“是有人利用仙人的手段,跟小元搭话。” 神猴巴布道:“不是仙人的手段,是因果牵扯,白日里的花牛跟醒自来的老板娘,因果报应汇集于此,凌小子跟对面之人,阴差阳错地使得因果重叠,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屁孩儿骂街而已。” 杨贵平说道:“道祖三弟子华舜道长就是死于易文稚之手,五百年前的道教灭亡,跟其也有直接关联,天不灭星冥帝国,不可泄其愤。” 凌元呵呵一笑:“你们这么多人,包括那位大人物都下来了,要真是大总管杀了人,你们还能让他好好的?” 杨贵平试图诛心道:“不是先生不拿人,只是华舜道长的转世就是宁向婴,这一世他为星冥帝国出力,也就暂时不问罪易文稚,你真当你们星冥帝国无敌的啊?” 谁知凌元哈哈一笑:“确实是没办法啊,自己人被拐到我方,还在这里嚷嚷着打架,真有脸啊,想不到大总管这么厉害,真是让本殿下佩服至极。” 街上的杨贵平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天道的轮回,在这方世界无可避免,届时生灵涂炭都是小事,我这里有一份得天独厚的气机,你若能拿去……” 凌元还想着继续听下去,却发现箫怀枫的话语戛然而止。 —— 长茛城内,礼君圣出现在了杨贵平身旁,是他一手切断了涟漪,妹妹杨贵婷被突兀出现的仙人,吓得口不能言,她双腿发软就要瘫软在地,好在被哥哥杨贵平扶住。 礼君圣看着杨贵平,淡淡地说道:“众仙口中的天宪,岂能如此儿戏,你只是众仙所望,却不是板上钉钉,你若不要,大可给其他仙人,给一头僵尸,算什么?算本事大吗?” 杨贵平笑着说道:“能让神界万众仙子都青睐有加的礼君圣对我说教一番,那不得羡慕死几个仙子啊。” 礼君圣道:“你自己的东西都不好好珍惜,将来能走多远,也是看你造化,我只是好言相劝,你莫要忘了,在你身后还有曹准那个道士。” 杨贵平一想起曹准,后脊就阵阵发凉,他道:“都说了让你去收拾那个牛鼻子,你就是不去,你要能收拾了他,我就去求凌大公主下嫁于你,你看这样可行?” 礼君圣淡淡道:“你少在这里耍花腔。” 杨贵平坏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她……”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礼君圣就消失在了原地。 杨贵婷眨了眨眼,她发觉自己好似生了眼疾,久久才问道:“哥,那人是神仙吗?” 杨贵平开玩笑道:“是鬼啊。” 杨贵婷被吓得直往哥哥身上蹭,乐得杨贵平哈哈大笑,道:“是个好鬼,妹妹莫要害怕,一切有哥哥在。” 杨贵婷询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杨贵平道:“当然是回家,给爹娘报平安。” 杨贵婷此时就喜出望外。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叛者 回到家后的杨艾逐渐地失去了箫怀枫的本性,这是令箫怀枫自个儿都没想到的事,想他一个神界仙人,如何能够被凡人支配情绪? 只是相对于凡人的七情六欲,杨艾在见到自己的老婆后,什么仙人体质,通通都不堪一击。 杨艾甚至想得到,倘若自己没有娶妻,以妻子的美貌,早晚都会被县令伍昶囷那个王八蛋盯上。 当夜的箫怀枫很腼腆,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刚猛霸道,这其实也让自己的妻子很是诧异,期间她询问杨艾可是伤势太过严重,实在不行的话,等养好了伤再行房事,杨艾此刻怒火攻心一般,却只是连连摇头,妻子没法子,仍是笑着将自己的夫君伺候得很好。 翌日,杨艾早起去往田里做农活,待到午时才回家。 一大碗茶水,在田间时候,杨艾早已喝光,回到家后,在大水缸旁用葫芦勺猛地舀了两瓢,两口就给喝尽了。 腰间拴着围裙的妻子何氏,在一旁给杨艾抚背,她让相公慢点喝,平时也不见这么着急的,今儿个咋像个在外面野完了,刚归家的孩子呢。 杨艾手腕一抹嘴,竟然在妻子脸上吻了一下,这可看呆了刚来院子就碰见此情景的杨贵婷,哥哥平日里不这样的,此时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但瞧杨艾笑容满面的样子,何氏想着毕竟妹妹找到了,相公开心地有些忘乎所以,也是应当的。 院门外来了几名衙役,领头之人正是县令伍昶囷和师爷范润,他们直接跨过门槛儿,进得院来。 仙人体质的箫怀枫并没有出现,杨艾只是有些茫然得看着他们,随后问道:“几位大人到此,可是因昨晚小人报官的缘故,我的妹妹杨贵婷已找到,没去衙门结案,还让几位大人亲自登门,真是麻烦几位大人了。” 杨艾的态度很是低下,他是真的怕再挨打。 县令伍昶囷却是说道:“阁下既然是道者,为何还陪本官演这出戏,不觉得有失身份了?” 杨艾愣了一愣,随即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伍昶囷微微侧头,身后的衙役随手便将院门关闭,随即院墙之上,站立数人,他们着装与城外的悍匪无二致,皆是身怀道力的道者,这等骇人的阵仗,直吓得杨贵婷与何氏躲在杨艾身后。 杨艾倒吸一口凉气,他急忙上前,两手紧紧抓住伍昶囷的手,真诚道:“大人,不知我犯了何罪?让大人如此对待,我这就给大人赔罪!” 杨艾跪下身来,不停地给伍昶囷磕头,大声求饶道:“我从来都是遵从城中规矩,并无犯罪,还请大人相信我!” 伍昶囷若有所思地回头,发现自己那哭丧着脸的姘头对着自己摇头,他就有些犯迷糊了。 一个是自己阅人无数的姘头,向来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但此时真真切切摆在面前的事实,又让他不得不相信,杨艾就是个装腔作势的贼子。 感情这杨艾演戏都演到自个儿跟前来了? 对于杨艾为何会知晓自己私下产业,伍昶囷不得而知,但既然有人知道自己的把柄,他就不得不将其除掉,尽管姘头已经再三警告于他,这个平平无奇的杨艾碰不得。 伍昶囷冷笑伸手抓住杨贵婷的胳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没能好好观摩小姑娘的容貌,昨夜想来,心头颇有些遗憾,就凭小娘子生得这般水灵,去醒自来做一名艺伎,也是替家里谋生的好主意,为何不点头,让掌柜的白白损失了五百两。” 杨艾迟缓地站起身来,他苦口婆心道:“我杨艾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大人如此对待我家,我们只想过安生的日子,当初长茛城划入帝国户籍之时,大人不也是在菜市口跟我们承诺的?大人为何出尔反尔?” 伍昶囷的另一只手冷不丁地抽出厚背刀,架在了杨艾的脖子上,他道:“掌柜的不是说你昨日威风凛凛吗,为何此时如此服软,难道你只是装出来的臭鱼烂虾?” 杨艾此时委屈至极,为何上天如此待他? 杨艾的软弱脾性,连带着箫正主怀枫也跟着道心受损。 箫怀枫对此是深恶痛绝,那些做着欺负人的事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他箫怀枫是谁啊,是神界众仙之推崇,是神界万年以来之希望。 凭一个小小凡人的思想,就能够抵制自己的道心?真是让仙人们贻笑大方。 于是乎,伍昶囷是眼瞅着杨艾的神情从痛苦变得冷漠,那一瞬之间的对视,竟使得自己也跟着害怕了起来,那咕咚一下的心跳声袭遍大脑,根本就挥之不去。 眼前的杨贵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莫不是会什么邪术? 伍昶囷突然笑着改口道:“若是我等现在离开,此事便一笔勾销,如何?” 箫怀枫哪里肯放这些坏人走,但杨艾却是求之不得,俩人在一具身体内无比纠缠之时,伍昶囷又说道:“若是不答应,我带来的这些人,伤了你的家人,可不好啊。” 杨艾大口揣着气,他恨不得立马将杨贵平从自己的脑子里扔出去,可如何也不能得逞。 伍昶囷此时打包票道:“只要本官在城里的一天,就再也不会动你的家人,若这样的条件你还不同意,那我带来的人可就要发飙了,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行。” 谁知箫怀枫一把夺过伍昶囷手中的厚背刀,轻而易举地将其折断,他随即闭着眼,切齿地低喝道:“都给我滚!” 伍昶囷这个时候才是真的相信了姘头的话,是真没骗他啊,就帝国军营特质的厚背刀,能一下给干断的人,城外数百的山匪之中,也没见谁行的。 于是伍昶囷领着一种宵小,迅速地退出了院子。 杨贵婷见祸星离去,连忙上去将院门关上并上锁,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跟哥哥伸出大拇指,夸赞道:“哥哥真是厉害,软的不行来硬的,一帮人就给糊弄走了。” 何氏发现了杨艾仍是气头上,上前安抚道:“没事了,这些人都走了,你别再生气,把身子骨气坏了,这个家可就得垮了。” 箫怀枫没想到杨贵平的执念会如此强硬,在关键时刻,竟是在他主导的身躯里,把他这个主人给压制住了。 杨艾缓和了情绪,笑着说道:“我可不会倒下,我会好好守着这个家。” 有个孩童跑来,她保住了杨艾的大腿,口中嚷嚷道:“爹啊,凤儿在里头听到这里的声音,爷爷不要我过来,刚刚凤儿好担心啊。” 杨贵平的女儿杨琦凤,六岁大的小姑娘,按照帝国的国策,今年开春后,她就得去上学堂了。 星冥帝国的国策之中,诸多条款,都是真实造福百姓的,不然也不会让自由了五百年的城镇,甘心被收编其中。 杨艾弯下腰去,他一只手抱起女儿,另一只手捏了捏女儿的水嫩脸蛋儿,笑着说道:“有娘亲在,那些坏人可不敢轻举妄动,不信你看娘亲,还不是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给吓跑了,是不是跟平时教训凤儿的时候,一样厉害?” 杨琦凤扭头看向娘亲,她其实对自己强势的娘亲是丁点也不怕,平时娘请教训自己,那也都是自己犯了错,六岁大的杨琦凤对此是心知肚明,可别看她只有六岁,杨琦凤自认自己可精明着呢,别人都是女大像父,可杨琦凤总认为自己是遗传得母亲更多。 杨琦凤伸出双手,要娘请抱抱,何氏没有同意,只是说道:“凤儿快快下来,你爹爹身子骨还未痊愈,抱你久了,会吃不消的,你快快去后院,把爷爷奶奶请来,我们要开饭了。” 杨琦凤很乖巧得从杨艾身下下来,她得令一声,一路小跑着去了后院。 正当杨艾握着何氏的手去往厨房时,院门处传来一阵叩门声,杨艾转过身去,说道:“不是让你们滚吗?” 何氏怕杨艾惹恼了门外之人,轻轻拉了拉他的手,真怕相公缓不过劲儿来,于是她让杨艾站在原地,她前去将院门打开。 原来叩门之人是一名和尚,只是何氏还未见过这么俊俏的男人,真是比得上天上的仙子了。 和尚开门见山道:“贫僧法号神勉,专门造访杨家,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杨艾呢喃道:“神勉和尚?听起来为何如此耳熟?” 突然出现在院落里的礼君圣说道:“数千年前,神勉还只是先生的御前侍卫,后来被先生破格提拔,给了席位,还做了将军。此人是与白芷将军,徐天泽道长俩人,拥有开启下两界阵眼的先斩后奏之权,只是可惜,因为那一件事,神勉众叛亲离,被神界镇压致死,听说当时在神界没有动手的仙人,就只有轮回不见踪影的道祖,也不知其真假。” 神勉单手竖十,口宣佛号:“往事不必再提。” 杨艾说道:“作为神界叛者,能在下界依旧使用前世称谓的,我好似还未见过,既然神勉大师不怕天道的镇压,仍是我行我素,那肯定是有过人的本事。” 礼君圣好奇问道:“能够保留前世的称号与记忆,大师都这般特殊了,为何在道灵界平平无奇?” 行走道灵数日,有实力的道者,礼君圣大致都已清楚,唯独疏漏了这个神勉和尚。 神勉和尚说道:“佛祖身边的那朵莲花,已经被贫僧亲自断了机缘,前世的一切都与贫僧无关,此一世,只求为苍生谋福。” 杨艾问道:“那不知大师到此,有何贵干?” 神勉再一次口宣佛号,说道:“贫僧只为一事,希望龙太子不要寻殿下的麻烦。” 居然是说客,杨艾不免心生厌恶之感,他道:“星冥帝国私自造神祇、封神位、点金身,这等目无天条之行为,我作为神界仙人,是要整顿纪律的。找凌元打一场架,也不算过分,用你们佛家言语,也算是消除此间业障,神勉大师为何不答应?” 神勉和尚道:“玉帝都没动下两界的一草一木,龙太子也还是不要动的好,以免伤了和气。” 杨艾道:“若是,我一定要动凌元呢?” 神勉和尚颔首道:“那贫僧将开启隧道,请你回神界。” 能开启隧道的只能是天道者,就礼君圣这样的御统境的仙人,连门槛儿都没摸到,这神勉和尚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道力灵力就那么丁点儿,敢如此托大? 礼君圣问道:“既然前世皆与大师无关,那大师拿什么送他回去,又拿什么开启隧道。” 神勉和尚颔首道:“贫僧自有不二法门。” 杨艾一瞅神勉和尚那一股子心平气和的模样,哦,开启天道者才能开启的隧道,贫僧有不二法门,很简单的。 杨艾便忍不住想要干呕,但还是问道:“我一个恒听境的仙人,可不一定打得过他,就这么着急送我走?” 此话一出,杨艾与礼君圣二人当即知道了神勉之意,礼君圣说道:“昨日傍晚之事我还未细想,如此看来,的确是疑点重重,当时你为何能会与凌元搭话?” 昨日礼君圣忙着给杨艾警告,就杨艾的恒听道力与灵力,根本就办不到此事。 杨艾道:“我也不知,当时心里头很想念叨此事,很想宣战,就随口说了出来,没成想凌元真能听见,难道……是有人暗中作祟?” 礼君圣道:“那道气机很显眼,化境以上的灵力修为道者就能将其捻断,不像是高人所为。” 神勉说道:“因果纠缠的尽头是劫数,劫数的降临,便无回头的机会,就连道祖都应劫转世,龙太子与皇子殿下是两界根底,便更是出不得差错。” 杨艾退让了一步,他道:“那若是找凌元切磋切磋,因果循环之后,应当没什么大碍吧?大师可否替我算算?” 神勉和尚掐指一算,半会儿才说道:“天机不可泄露,龙太子最好跟皇子殿下不要见面的好。” 杨艾恍惚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小子明了了。” 神勉和尚佛颂一声,离开了此地。 送走了第二波上门的客人,杨艾让礼君圣别忙走,邀请他一块儿吃午饭,礼君圣进屋子前问道:“既然你不去了,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杨贵婷一直都觉着刚回家的杨贵平跟以前不一样,见昨日被哥哥称作‘鬼’的男子有此一言,她着急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哥?你是不是也是鬼变的?” 一旁的何氏心间颤动,她其实也发现了诡异之处,平日里的相公说好点就是老实本分,说不好就是木头疙瘩,哪里会有昨夜的风流腔调? 何氏拉扯住小妹的手,杨贵婷同样抓紧了嫂子,俩人开始害怕了。 杨艾笑着说道:“胡说什么呐,我就是你的哥哥杨贵平,若是不信,大可拿以前的事儿,咱们来捋一捋,看看是否一致。” 杨贵婷其实很愿意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她听了哥哥的说辞,已不那么想对峙了,哥哥就是哥哥。 但何氏多了个心眼儿,自己的相公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很想一探究竟,可眼前的人给她的感受,就是自己相处多年的相公,若是抛出疑虑,这不就是等于自己亲手建造了夫妻之间的嫌隙吗?昨日听了小妹的讲述,的确是相公将小妹从醒自来解救出来,若是相公失了心智,与别人勾结,没理由第二天再来闹一遍的。 所以何氏同样相信自己的相公,他只是性子改变了,那苛刻的疑问,她愿意放在心底的最深处,永远都不去探究清楚。 杨贵婷与礼君圣说道:“这位大哥看上去不像是鬼,倒像是神仙。” 常年都板着脸的礼君圣,此时微笑点头。 杨艾道:“妹妹眼光不赖,昨夜哥哥那是故意吓唬你,他的确是神仙,妹妹在醒自来的消息,也是他推演出来告诉哥哥的。” 杨贵婷望着眼前这位英俊的礼君圣,目光有些出彩。 杨艾问道:“凌元他们到哪里了?” 礼君圣道:“已经出神风城往北走了,不敢算得太仔细,他们身边的那只跟我同境界的灵猴,太靠近会打草惊蛇。” 杨艾道:“等家里安生了一些,我就去找他。” 礼君圣道:“还去?你不刚答应了神勉大师。” 杨艾道:“他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不去找凌元,我们怎么窥探天机,怎么知己知彼?将来要是出了个状况,面对下界的道者,才能应付不是?” 礼君圣呵呵一笑,箫怀枫这小子,有点意思了。 —— 清晨时分,林墨和左柠俩人与凌元等人分别,临走前,为了以示尊重,林墨特意补递了一份请柬给老道人一行人,他嘱咐几人不要忘记请柬的事,一定要来喝喜酒,凌元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缺席,只会早到。 单璠取出一张图纸,是在神风城买来了帝国新绘地貌,仔细观摩了一番后,发现从他们的所在之地,想要回师兄的家,大致还有三千里路,专程赶路的话,半年就能到,还挺快的。 凌元的胸怀处,正盘桓着小花牛,他有询问过巴布的意见,原来小花牛只需要吃些小昆虫就能长大,等再大一些时,它就能自己猎食,不需要再为它操心。 小花牛从昨日进了一些食物与水,情绪一直都比较低迷,凌元看得出来,小花牛应当是受了它母亲临终前的影响,也有可能是小花牛已经有了灵识,母亲的身死,让它难过。 凌元隔着衣物,用手轻轻抚摸胸怀处的小花牛,语重心长道:“当年相爷死在我面前,我是极力主张为他报仇雪恨,可是我嘴笨,说不过别人,以致自己心境受损严重。好在我又折返回去,眼看着湘潭城县令江道南将洪举英抓捕归案,我才知道原来律法是这样施行的。但当我想要以当时的情况,再来看待你母亲被人杀害之时,小叔他又给我敲响了警钟,你的母亲是被它的主人开膛破肚的,这人与灵物之间的沟壑,在星冥帝国的律法里,至今都是模棱两可的说法。” 此时怀中的小花牛开始蠕动,它发出嘶嘶声响,凌元的灵力遍布小花牛周身,感受到那波澜壮阔的情绪,他道:“那些人不能伏法,看来你是寝食难安啊。” 小花牛在凌元的胸口蠕动得更加厉害了。 凌元的嘴角裂开,他呼出一口气,愤恨道:“既然小叔说了我不能动他们,那你母亲的仇,我是支持你去替她报的。” 小花牛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是顺着凌元的脖颈顺势而上,它下半截乌青的身子缠绕凌元脖子,上半截身躯直直朝天,发出阵阵凄惨哀鸣之声。 巴布瞅了瞅已经拥有灵识的小花牛,说道:“不错,小花牛修行的天赋远超它的母亲,一生都不能言语的花牛,这辈子让小花牛替它完成,也算是薪火相传了。” 凌元眼神斜上瞟去,发现阳光下的小花牛,身上映照出闪闪亮光,他轻轻抬手抚摸小花牛的脑袋,却不料被小花牛一口咬住了手指,那一瞬间让凌元心头一跌,可他又明显感觉到了一股细微的力量,与他的心头血融合在了一起。 巴布又说道:“凌元,你小子福缘不浅啊,小花牛认定你是它的主人了,将来小花牛的成就可不低啊。” 凌元仍是高举手臂,他尴尬笑道:“小花牛能够安稳生活就不错了,如果不是想着她能替它母亲报了仇,我倒是希望它永远都不打架,好好的呆在我身边就行。” 思前想后一番,为了今后小花牛的脾性,凌元最终还是为了给小花牛定下规矩:“下次与人共事,要提前打一声招呼,而这种签订一事,事关重大,更是要经地别人的同意才能施行,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小花牛顺着凌元的脖颈,缓缓爬进了他的胸怀,期间还用小脑袋蹭了蹭凌元。 凌元始终牢记奶奶生前的言语,他将自己牢记于心的嘱咐放在了小花牛这里,又突然很想念奶奶了。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反悔 临近下一座城镇,已是第二日。 凌元让单璠将那一副蛇牙给他,拿到手后,便将蛇牙放在了胸口,小花牛十分亲近母亲的遗骸,在凌元胸怀不停蠕动。 眼瞅着高大的城门口就在眼前,凌元听说这座名为刹匠城的城镇,里头有诸多铁匠,其中还有一座世代以打造兵器的门庭,名为拙匠人。 拙匠人的老祖是在五百年前,星冥帝国衰败之期,就已经是名噪一时的铁匠,因其天赋极高,二十年便拥有了一座门庭,后来传了十几二十代,在周边数十座城镇都小有名气,声名远播此时小半个星冥帝国。 听说帝国军队厚背刀的设计与锻造,就连黄祇首都有问过拙匠人家主意见的,所以这座刹匠城在帝国军队里,声望还算可以,在城镇被纳入户籍后,也有诸多城中男儿入伍,为国出力。 入城后的单璠对眼前看到的场景大为震惊,她道:“都说闻名不如见面,这一排排的铁匠铺子,派头是真不小啊。” 的确如此,刹匠城总计一百三十条街道,有超过一半儿的铺子,全是以打铁为生,用单璠的感触来讲,这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单璠突然想到了什么,与凌元说道:“你不是想要打造兵器?这么多打铁铺子,我们可以选个手艺好的,你想要刀还是剑?” 凌元笑着跟单璠解释道:“我既不会刀法,也无剑术傍身,对于兵器而言,还是瞅个眼缘吧,若是有一把已经打造出来的兵器,正巧我也喜欢,可以买下。” 单璠道:“那你身上的银两有多少,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凌元笑着说道:“哪能让小璠替我出钱,我这里还有整整五万银票,要是不够的话,不还有世子在吗,到时候找他借点,应当不难的。” 单璠望向一旁的许平栗,发现他没有搭话,按照此人对凌元的膜拜性子,不该如此寂静,这家伙该不是没钱揣身上吧? 单璠也不瞧着许平栗,只是侧着身子问道:“该不是有人不愿意吧?” 许平栗俩手抱胸,他有些吃瘪的样子,让单璠看上去觉着好有趣,道:“好不容易皇子殿下有求于人的时候,这个时候不挣表现,难道还要凌元亲自求你吗?” 凌元笑着让单璠别说许平栗,他道:“有钱没钱都无关紧要,我这儿的五万银票,已经可以买很好的兵器了,小璠不用替我着急。” 单璠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难为许平栗,哪能轻易放过,她道:“这可不行啊,妖族大小姐可是指名点姓,要世子殿下做你的小跟班,这买兵器,是挑选将来上阵对敌的吃饭家伙,可马虎不得。” 凌元被单璠的伶牙俐齿给说得笑不拢嘴,他给许平栗使了个眼色,让他别放心上,可许平栗受不了单璠的挖苦,于是他使出了杀手锏,跟一旁的陈雍庭说道:“陈兄弟,管管你的师妹。” 陈雍庭像是得令一般,立马将单璠拉扯至一旁,好说歹说才让师妹不再开口。 凌元此时却显得一阵头大,这许平栗真是不会看人下菜碟,小璠的师兄是他能够随意调动的吗? 凌元自己都不敢当着单璠面,在陈雍庭面前指手画脚,此时就算单璠不言语了,小账本总是逃不掉的。 凌元微微叹气,与许平栗说道:“下次还是不要麻烦陈兄弟了,你要是说不过小璠,你就受着,也没什么大不了。” 许平栗不明所以,他道:“我只是让陈兄弟帮帮忙而已,又没得罪她。” 凌元一时语塞,他不知该如何与许平栗说明情况,说单璠喜欢陈雍庭?指挥陈雍庭就是自掘坟墓?但凌元倒是觉着告诉了许平栗这个秘密,他才是给自己掘坟墓了。 凌元拍了拍徐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话已说到这里,你就好自为之吧,再有下次,小璠要是让我动手,我不会手软的。” 许平栗突然明白了这一点,他道:“原来皇子殿下是告诉我,既然我能请得动陈兄弟,单姑娘便也能让殿下出手,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凌元笑着说道:“你看上去憨憨的,人倒也不傻。” 许平栗则是说道:“殿下,若不是我身在军营,不得不配重,想我辈武夫,就应当赤手空拳对敌,哪里还需要什么随身的兵器。再说以殿下的身手,万物皆能杀人,我看这兵器,买了也是白买。” 凌元笑着解释道:“并非如此,我们走南闯北的,买一把兵器随身携带,可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许平栗便有点失望了,他是多希望能够折磨别人,他巴不得都来找他麻烦,那样他下手只会更狠,更残忍。 凌元看出了许平栗心中所想,他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被人重伤,我要你不要出手救我。” 好似在凌元面前像一张白纸的许平栗,说的最多的就是:“为什么?” 凌元道:“因为我也不会出手救你。” 许平栗又问道:“那孔铎昭又如何解释?” 凌元道:“因为我知道前因后果,除此之外,我也看不惯他如此计算他人,救你只是顺手为之,并非刻意。” 许平栗竖起大拇指,说道:“殿下真是宅心仁厚,本世子佩服。” 凌元没接这个可有可无的糖衣炮弹。 在路边摊休息之时,单璠向摊主询问了这座刹匠城之中,谁家炼制的兵器最好,卖茶水小吃为生的摊主一听是城外人,多少有些疑惑,这拙匠人的手艺,什么时候如此不招人耳目了? 单璠见摊主眉头紧皱,又道:“若是没有的话,那便算了吧。” 摊主是个实诚人,他连忙说道:“看来姑娘一行人,是远离此地上千里来的外乡客吧?” 单璠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千里迢迢而来,途经此地,也是瞧见了这般壮阔的铁匠生意,所以看看有什么宝贝可以带回去,做个纪念。” 那摊主笑道:“刹匠城内,那当然是拙匠人的锻造手艺,乃是帝国最好。” 拙匠人到底有多好,摊主其实不太清楚,不过他家里但凡跟铁器沾边儿的,那可都是跟拙匠人有关,要么是菜刀、镰刀具有拙匠人的锻造工艺,要么便是铁犁、锄头也是拙匠人的徒子徒孙所造,即便这些徒子徒孙早已脱离了拙匠人,但那份薪火从来不断。 单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摊主瞧她不太相信的样子,稍稍凑近了些,又说道:“拙匠人的制刀与造剑的手艺,那就是帝国第一啊,许多拙匠人的门人,都被帝国皇庭邀请去往工部,商榷行伍的兵器设计,前些日子还风风火火回乡,拙匠人大摆流水宴席七日,以谢隆恩啊。” 单璠一听此言,两眼放光,看来要给凌元配置行头,还得去找拙匠人了啊。 此时摊主又凑近了些,单璠好奇,同样侧耳倾听着:“我也只是听说啊,拙匠人的家主半年前去了皇庭,参与着手一种叫神仙钱物件儿的锻造,至于这神仙钱是什么东西,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单璠疑惑道:“神仙钱?那是什么东西?” 摊主小声道:“听说是仙人们使用的钱币,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用的银两高档多了,以我这个小摊贩来讲,估计我这辈子是摸不着。但姑娘肯定是能摸着的,此次前去,也可打听一下神仙钱的消息,说不定他拙匠人府中,就有现成的。” 单璠笑着跟摊主说了谢谢,在结账时,特意多给了些碎银子,这让摊主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想,眼前的小姑娘不是普通人。 拙匠人作为五百年的老字号,府上并无一点豪奢之感,等凌元几人登门时,才发现这拙匠人门庭矮小,两头挂着红纸灯笼,上书一个‘匠’字,观其规模,这拙匠人这就只是一座巨大的打铁铺而已,但此时府门却是紧闭。 门楣的里侧,则是另一番天地,院内有一汪巨大水池,水池旁边,十数名赤身臂膀的汉子来往打水,水渍溅了一地,使得院子里泥泞不堪。 再往里走,才能陆续听见有铁器捶打之声,铛铛声响不绝于耳,可见这个院子的庞大了。 拙匠人家主年岁五十,名为蔡万兴,是个老实本分的铁匠,此时他便在院子里,监督徒弟们锻造铁器。 外人想要买上一把拙匠人锻造的铁器,工期已经排到半年以后,要知拙匠人府上的铁匠多达三百,夜以继日地赶造,仍是赶不上订货的速度。 拙匠人在十年前,府上是允许登门购买铁器的,但近些年来,因与帝国皇庭走得很近,渐渐地,拙匠人的重心转移到了军队的配重之上,这也给了当地街道上的铺子做大做强的机会,但也仅限周围数座城镇,怎么也不能像拙匠人那般将名声远扬。 好在拙匠人并未完全将渠道封锁,普通人想要购买他们打造的铁器,只需要去城里的铁器店排号就行,他们自会如期交货。 所以凌元几人瞧见拙匠人府门上的陈旧告示,才知自己吃了闭门羹,他们目前不接待访客。 凌元打算领着单璠去往拙匠人的铁器店,但现在他们有许平栗在身旁,以这个混世魔王的性子,闭门不见那就是再抽他嘴巴,于是许平栗一拳将拙匠人府门凿穿。 许平栗越门而入,他往身后瞧了瞧,示意凌元几人跟上,可凌元他们站在原地,显然是不太愿意进去。 巨大的声响使得多人闻讯赶来,其中一人便是拙匠人家主,在他身后,则是手持开刃刀剑的一众徒弟。 蔡万兴一瞧这剑拔弩张的趋势,怒斥一众徒弟:“都给我把刀扔了,要砍人就投军去,老子这里是铁匠铺子,不是他娘的战场上!” 当啷几声,刀剑落地。 蔡万兴抱拳与许平栗和气道:“阁下如此阵仗,可有何急事?” 许平栗毫无礼数,双手环胸,呵呵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蔡万兴再一次抱拳道:“在下拙匠人家主蔡万兴,不知阁下有什么吩咐?” 许平栗这人是真不按常理与人交际,蔡万兴都这般待客了,他却是讥笑道:“你说你干嘛见面了,才让他们放下武器?真想要保住你们拙匠人的门面,不该是提前警告不准持械?你这招马后炮的下马威,使得不错嘛,真是吓到我了。” 蔡万兴被说得脸红耳赤,在他身后的弟子们哪能让师傅遭受侮辱,指着许平栗骂道:“你他娘的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师傅如此说话,要是不服,你我拳脚上见真章,打死打活,今儿个我们就只能有一个人喘气儿!” 许平栗一脸不屑道:“瞧瞧,瞧瞧,又来这一招,你还不赶紧治你徒儿个大不敬之罪?等着我替你主持家规?” 许平栗身后的凌元微微摇头,这个世子殿下难为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啊。 蔡万兴这个老实人的性子在此表露无疑,他严厉地让出言不逊的徒弟站了出来,喝道:“给这位公子认错。” 那名弟子即便十分不愿,奈何师命难违,恭敬地给许平栗认了错。 许平栗也不见好就收,他嘴巴微微张开,心头犹有不满,说道:“我这辈子,最狠的就是别人跳脚骂娘,你若不是磕头认错,此事没完,同样跟你们拙匠人没完。” 蔡万兴笑着跟许平栗说道:“蔡某管教无方,得罪了公子,实在对不住。” 蔡万兴侧过头去,浅浅地跟弟子说道:“跟公子磕头认错。” 单璠推了推凌元,说道:“再这样下去,把人得罪完了,还怎么做买卖?” 就在那弟子下跪之际,凌元的身影及时出现在他旁边,用手托住了他下跪的姿势。 “且慢。”凌元将此人扶起,说道,“一下打烂了府上大门,本就是他叨扰了你们拙匠人,方才在门外,还能听见阵阵打铁声,耽搁了诸位的工期,这又是一大罪了。” 徐平栗放下手臂,站立一旁,等候皇子殿下主持公道。 蔡万兴看着许平栗对来者十分恭敬,便笑着说道:“无妨,既然打坏了府门,公子也不让我徒弟赔罪,那边两两相抵了吧,岂不美哉?” 凌元望了一眼许平栗,笑着跟蔡万兴说道:“我跟此人不熟,只是见不得有人嚣张跋扈,欺负老实人。” 蔡万兴不明所以了。 许平栗立马接住话茬,说道:“那就两两相抵吧,我也不是那么难伺候的人。” 凌元道:“以蔡家主与帝国的关系,你这班粗鲁打烂府门,蔡家主命人将你押入府衙都是轻的。要是定你个偷窃军武的重罪,你得被人活活打死在这院子里。” 蔡万兴这个做了四十多年铁匠的老实人,也没想到眼前来了个更能说的,他侧过身去,手臂朝着院落走廊,说道:“诸位,请随蔡某人这边来。” 于是乎,这场不小的闹剧,竟是让凌元等人安然进入到了拙匠人府内。 单璠对拙匠人府邸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据她所知,拙匠人的五百年历史,府邸怎么也不该如此寒酸,等她发现时,觉着那寒酸的府门,已经是拙匠人府上最好的片面了。 到底是汉子们的聚集之地,且不说日夜都在运作的打铁器具,那都油亮得包浆了,不仅如此,拙匠人府上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悠久,历史的痕迹在其府上随处可见,例如单璠看见的桌椅凳子,没使用过百年,她倒还能瞧出物件儿本身的料子是啥做的,可此时却犯迷糊了。 蔡万兴让上百号的弟子们继续留在炼场,他则独自带领众人,来到一处清闲的院落。 许平栗这个嘴碎的家伙又说道:“把所有人都叫走,你这个家主心还挺大的啊。” 蔡万兴邀请几人落座,他亲自给众人挨个儿沏茶倒水,说道:“虽说公子上门闹出的动静,大是大了那么一点儿,可来者是客,蔡某人也得好好款待。” 许平栗懒得说话了。 蔡万兴沏完茶水,刚落座,又问道:“诸位可有吃过午饭?” 凌元本意是想直接说明意图,谁知许平栗抢先说道:“还没吃,你是得好好款待。” 蔡万兴笑着叫来门口的仆人,让他转告厨房,做一桌好菜,打三壶好酒。 许平栗直言道:“你这般爽快,要是在酒水里下毒,那我们不是遭殃了嘛。” 蔡万兴笑着说道:“公子言重了,正如这位公子先前所言,以蔡某人与朝廷的关系,只需点燃信号弹,城外大军即可进城,可蔡某人瞧得出来,两位公子的身手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蔡某一个小小拙匠人家主,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许平栗调侃道:“那你是认栽,还是心悦诚服?” 蔡万兴笑着说道:“不敢诓骗公子,二者皆而有之。” 许平栗点了点头:“这话对我胃口。” 蔡万兴问道:“诸位还没告诉蔡某人,到此是为何事?” 许平栗也不着急表露意图,只是问道:“你这里什么东西最贵重?” 蔡万兴笑着说道:“当然是打造好的兵器,诸位前来,便是为此吗?如若这样,一切都好说的。” 许平栗又道:“我们并无特地想买的,只是想看看你的兵器库。” 此话说一半带来的设想,让蔡万兴愣了一愣,莫不是来打劫的吧? 凌元终于开口说道:“若有让我瞧上的兵器,会给钱的,蔡家主请放心。” 蔡万兴尴尬一笑:“公子说笑了,蔡某人的眼光少有看走眼的时候,诸位都是仙家子弟,而蔡某人的拙匠人,只是个打铁铺,想必诸位家中随便的一个物件儿,都要比拙匠人的手艺好,诸位既然肯赏脸,蔡某人也不会吝啬。” 许平栗摇摇头道:“说你老实呢,你这一番言语,玲珑八面的,说你老狐狸呢,你又这般和气生财。” 蔡万兴哈哈大笑道:“公子谬赞了,还是那句话,二者兼而有之吧,趁着后厨做菜还有些时候,不如咱们现在就去?” 凌元点头道:“如此最好。” 拙匠人府邸占地颇大,但少有超过二楼的建筑,多为木屋茅草房。 将众人带至一座阁楼,好不容易有了个高一点儿的屋子,但单璠第一眼发现这座阁楼不对劲,便问道:“蔡大叔,为何这座阁楼看上去不是很协调,好像是……重复加盖上去的。” 蔡万兴微笑点头,他解释道:“姑娘的眼光很独到啊,上一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十六年前。没错,这座五层木屋,首建于五百年前,一百年加盖一层,如今不仅拥有五层,就连一楼的八根主梁,都已全都更换,以防止木屋倾塌。” 蔡万兴还笑着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这里面的藏品,多数为拙匠人万余名弟子的出山之作,以及十几位历代家主的封关之物,还有些少数的是拙匠人与外界物物交换的藏品,虽然这些东西都是普通人打造,比不得山上仙家的手段工艺,但却是保留着我拙匠人的全部心血。” 拙匠人的手艺,在山下诸多势力之中,都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不会被星冥帝国邀请参与军武的制造,但这也仅仅限于山下了,作为能够拿捏山上仙家的星冥帝国,多数还是靠着天刺部队管理这些难啃的骨头。 对于凌元几人来讲,这座珍藏了上万件兵器的五百年阁楼,在上五楼之前,他们当真只是参观参观了。 四层阁楼内,十八般兵器在这里应有尽有,诸多道灵界未曾见过的,在这里也能见到,可品质上还远远达不到能够被近甲境以上道者使用的程度。 蔡万兴也能瞧出凌元一行人的大致底子,就以凌元与许平栗还有单璠三人而言,道力起码恒听境以上,另外两位一老一少,打扮奇怪的道长,在观详兵器之时,那种入迷的神态,才是常人该有的样子。 凌元并不着急,若真没有自己喜欢的兵器,那便不买,就当闲逛了。 可许平栗这个狗腿子不那么想,既然殿下想要做的事,他怎么着也得想办法,给办了啊。 于是许平栗无奈道:“方才以为你谦虚了,不成想没谦虚啊。” 蔡万兴只能赔笑。 许平栗问道:“你这里可有供道者使用的兵器,你也是知道,寻常兵器,常人使用便已足够,但道者使用的话,即便是轻轻一动,这些兵器也就都折了,根本不能长久对战。” 于是蔡万兴领着众人上得五楼。 几人第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杆通体乌黑发亮的长枪,其上枪缨银白色,倒也显得很突兀,不过与枪缨相互辉映的是枪头的利刃,同样银亮如流水。 蔡万新介绍道:“这里便是历代家主的封关物了,若有合适的,各位大可上手试试。” 许平栗不解道:“你这历代家主的供奉之物,要是被我们相中了,你能割爱?” 蔡万兴道::“五楼的所有兵器,都是在等有缘人,几百年来,也没出手多少,一只手数得过来吧。” 许平栗呵呵一笑,他不信邪:“什么破烂玩意儿等了几百年,都没能等到主人,老子就来试试这杆枪。” 于是许平栗右手握住长枪,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刺透他的手掌,但好在是恒听境巅峰的道者,许平栗毫无惧色,可他的神情已经有些变化了。 许平栗居然不能移动长枪分毫。 于是他两手齐齐上阵,龇牙咧嘴得嚎叫一声,仍是不能将长枪提气,他大呼一口气,弓腰拿住长枪底端,以倒拔之势,狠踩地板,长枪仍是不为所动。 蔡万兴神色尴尬,随后他以微笑遮掩。 许平栗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对着蔡万兴咒骂道:“你这老小子洗刷我是吗?看不起谁呐,本世子殿下可不吃你这一套!” 于是许平栗走到别处,那一排排平稳摆放的带鞘刀剑的桌上,伸手便抓住一把体型最小的长剑,可就算如此,他的一只手仍是挪不动其位置,于是两只手齐上阵,也只能吃力地将其抱在怀中,更别说拔剑出鞘了。 能让恒听境道者都窘迫的长剑,其重量至少在三百斤以上,而至于那杆长枪,千斤是没得跑了。 许平栗最终恼羞成怒,用尽全身气力,将怀中长剑扔在了桌上,与其他长剑碰撞,砰砰作响。 许平栗拍了拍手,一脸平静道:“他奶奶的,你这里有点东西啊。” 蔡万兴没成想眼前的公子,竟然是世子殿下,那他恭敬有加的另一位公子,岂不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王爷? 可据他所知,星冥帝国还未曾有过如此年轻的王爷。 难不成是皇子殿下? 蔡万兴将目光投降凌元,只见凌元靠近那杆长枪,右手轻轻握住了枪身。 许平栗提醒道:“这枪很重,别逞强啊。” 凌元轻声道:“小花牛,替我揭下符箓。” 蔡万兴只能瞅见凌元的胸口微微震动,好似有什么东西窜到了他的后背,将一张写着奇怪图案的黄纸被抛了出来。 许平栗拭目以待地笑道:“要动真格了的。” 于是在蔡万兴的震惊之下,凌元右手一拧,长枪与地板发出刺耳声响,脚下一踢,长枪便被凌元牢牢横在身前。 凌元右手挪至长枪尾端,一拍枪尾,竟是将长枪从五楼的阁楼护栏扔出,他人也跟着跳了出去,吓得单璠几人通通来到护栏边,待低头望去,刚好见得凌元安稳落地。 许平栗振臂高呼道:“他奶奶的,真他娘的神了啊!” 泥地上的凌元大致靠着曾经瞧见过的士兵操练模样,有样学样地将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威。 因长枪重量过大的原因,以凌元为中心,场地上刮起了大风,将周遭的大树吹得叶子齐落,树叶在凌元十丈范围内来回盘旋,一些鸟儿受到惊吓,发出哀鸣飞走。 最终凌元单手持长枪,以一招朝天式纵身一跃,连人带枪越上护栏,回到了阁楼之上。 蔡万兴笑着说道:“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身手,这杆一千二百斤的悍枪都不能让公子用尽全力,真是让蔡某人大开眼界啊。” 凌元笑着回应道:“练手的动作大了些,还请蔡家主莫要见怪。” 蔡万兴诶呦一声:“公子说的哪里话,这杆枪蔡某人生平第一次见有人将它用得如此传神,这等大饱眼福之事,岂有责怪公子之意啊。” 凌元将这把名为悍枪的宝物放回了原地。 蔡万兴试探着问道:“公子对此悍枪,不满意?” 凌元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道:“再看看别的吧。” 蔡万兴当即伸出右手,示意道:“公子轻便。” 可当凌元将这拙匠人十几代家主的封关之物,大致都上手一遍过后,才发现自己对这些宝物,内心仍然不为所动。 凌元问道:“蔡家主,我有一个疑惑,还请家主告知于我。” 蔡万兴微笑点头:“公子大可不必忌讳,蔡某人知无不言。” 凌元道:“这么多年来,以道灵界人才辈出之势,难道还没有人能够取完这些独一无二的封关之物?就仅仅是只手之数?” 蔡万兴道:“实不相瞒,能够瞧见封关之物的客人,这几百年来,没有超过百人,一般都是历代家主领客一人上阁楼,今日公子一行五人,也算是开了先例。不过这都不要紧,能像公子这般年轻有为的,这个先例开得很值。至于还未被取完的说法,大概就是历代家主存有私心,能力高超的道者,基本不会让其上阁楼来,所以才能保住这些瑰宝。” 凌元准备带领单璠几人下楼。 蔡万兴问道:“公子一样也没看上?” 凌元点了点头:“本来想买随身的刀剑,可有人说,我辈武夫,就应当赤手空拳,想来也挺有道理,那便不打搅蔡家主了。” 蔡万兴道:“蔡某人还有一件藏品,不是兵器,公子可否赏脸?” 凌元瞅了瞅单璠,单璠道:“既然蔡大叔邀请你,我们不能没礼貌。” 凌元笑着让蔡万兴带路。 几人来到阁楼的一角,蔡万兴将供案挪开,又将别处的一幅画像取下,将画像卷起,把卷轴放进墙内,于是方才供案挪开的位置,墙体自行打开。 只见一副青色的甲胄暴露在众人视线。 蔡万兴突然伏地,叩首道:“这副甲胄是近五百年前,我拙匠人先祖为帝国皇室打造,只因当时战乱纷飞,四副甲胄,蔡家先祖将这副留下,如今拙匠人将这一副献给殿下,还请殿下笑纳!” 许平栗诛心道:“蔡万兴,私藏皇室甲胄,是死罪。” 蔡万兴道:“当初我拙匠人先祖得皇命打造特质甲胄,皇上只要了三副去,这副甲胄便遗留了下来,几百年间给谁也不好,此时皇子殿下有缘到此,我蔡万兴执掌的拙匠人再不敢将其供奉,请皇子殿下明察!” 凌元走近这副青色甲胄,与寻常甲胄不同的是,这副甲胄并无过多的过渡之处,第一眼看上,更像是一件厚一点儿的衣裳,至于头盔,用帽子形容更为贴切,伸手触摸之际,只觉着质地柔软,不像是由生铁打造。 蔡万兴道:“拙匠人家主的封关之物,是由天外寒铁打造而成,而这副甲胄的料子,已经失传了,据说此甲胄坚韧极佳,是甲胄中之极品。” 凌元饶有兴趣道:“我倒是不在乎它有多坚不可摧,只是这副甲胄看上去,我很喜欢。” 蔡万兴再一次叩首:“请皇子殿下笑纳!” 凌元走到别处,取来一把封关长剑,出鞘便砍在甲胄之上,力大势沉,却未见丁点火星,也不见甲胄被砍出痕迹,凌元只觉着自己的力道被甲胄卸去了大半。 凌元说了一声好东西,笑着将其取下。 凌元手持甲胄与头盔,与单璠说道:“小璠穿上试试这副甲胄如何。” 单璠不明所以:“给我穿?” 凌元道:“是啊,我娘就很喜欢天青色,家里好几件袍子都这个色调,相信小璠穿在身上,也一定很好看。” 单璠略有顾忌道:“会不会不妥啊,你们皇室的宝物诶。” 凌元明确说道:“在我这里,就没有比你还要贵重的宝物,小璠尽管放心大胆地穿。” 单璠嘟囔着小嘴,心里甜得说不出话来,她在凌元的帮助下,穿好甲胄,还戴上了帽子。 于是单璠笑容甜甜地在陈雍庭面前蹦跶转圈,询问道“师兄啊,你瞧我穿这个好看吗?” 陈雍庭被眼前的师妹给美到了,只是点头说好看。 单璠再一次询问道:“真就给我了?不反悔?” 凌元微笑道:“给你再好的东西,我都不反悔的。” 单璠笑容更盛了。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章 自障 凌元能明白蔡万兴为何知晓自己的身份,但他却不知蔡万兴为何如此肯定,若是许平栗故意卖出个破绽出来,引蛇出洞,那蔡万兴不就亏到姥姥家了? 在回大堂的路上,许平栗洋洋得意地跟在凌元身后,在旁边的单璠瞧见其脸色,发现此时的许平栗应当是个好人吧。 对于人性的区分,单璠有着她的独到见解,她是不相信这个世上有完全的好人,或是完全的坏人,而许平栗一路帮凌元做铺垫,最终顺利拿到大家都喜欢的物件儿,从这件事来看,他是挺好的一个人。 可要提及许平栗的过往,仅仅那一夜,对其的认知,单璠就肯定许平栗从来就没好人过,因为无论在哪里,都没人能够将其镇压,也就这段时日凌元的出现,才让其安分守己。 若是真按妖族大小姐所托,许平栗需要在凌元身边呆够十年,她想许平栗多少还是会有所转变吧。 可转念一想,要是许平栗哪一天受不了了凌元,要暴起凶人,让凌元着了道,她便有些恨透许平栗了。 凌元微微侧脸,问道:“蔡家主,为何你就这么肯定我们的身份,你就不怕我们几人是冒牌货?现在把东西给了我们,到时候让你跟皇庭没办法交代,那你该如何是好?” 蔡万兴在一旁颔首道:“殿下也是只晓的,蔡某人曾经去过天古城的皇城,不仅见到了大将军跟黄大人,还被皇上宴请过三次,其中有两次,皇上都是着天青色龙袍,方才殿下的言语,让蔡某人认定此事已是十拿九稳了。” 许平栗突然说道:“不对,你这话有瑕疵。” 蔡万兴笑着问道:“不知世子所言的瑕疵,在何处?” 许平栗道:“在殿下说这句话之前,你就将这副甲胄献出,那你是依靠什么如此肯定?说不出来,随意赠出宝甲,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于是还没等蔡万兴继续解释那副甲胄当年帝国只拿走三副,剩下的这一副给谁用,其实都看拙匠人自己人的意愿,但为了气氛的融洽,凌元的拳劲已经打入许平栗体内,使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凌元示意蔡万兴不必理会,他们继续步行去往大堂,可蔡万兴担心许平栗有个万一,便左顾右盼,不知道该跟着皇子殿下,还是去照看世子。 凌元折返回来,他抓住蔡万兴的手腕,像是扶着蔡万兴一般,说道:“逛了这么久,肚子早饿了,蔡前辈赶忙带我去吧,我要大吃大喝你们的拙匠人的手艺。” 自从刹匠城入了帝国户籍三年之久,蔡万兴被请进宫里十余次,也待了一年,对于锻造一事,他其实只是出出主意,提提意见,更多的锻造功夫,还是皇帝凌颜委托林门主,请来的那位天行宗的前辈,好像是叫布博的老人。 可他仍是感觉到了皇家的威严,让他有些窒息,完全跟眼前的这位皇子殿下,有股背道而驰的感觉。 但蔡万兴仍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方才若是以‘相信自己的眼光’来回答许平栗的问话,那他们拙匠人当真是离死不远了。 凌元的期待没有白费,他跟老道人师徒都很喜欢拙匠人府上的厨艺,其实也不是什么多高规格的国宴,也就是普通的家宴菜品,但凌元几人吃得很满足,这一桌子的菜已很具当地特色了。 用膳间,蔡万兴盛邀几人举杯同饮,他细心地给大家介绍了桌上的食物,都是他们拙匠人拿来款待贵客的。 陈雍庭是不挑食的主儿,有吃的就成,老道人是没菜可以,没酒不行,单璠也是吃惯了母亲夏童家常菜的姑娘,所以胃口不算刁钻,就是凌元不太想喝酒。 蔡万兴饮酒前,劝酒道:“殿下抿一口就行,这我自酿的黄果酒,醇香四溢,放在嘴里尝尝味儿,味道也是极好。” 凌元微笑试之。 蔡万兴瞅见凌元那皱眉的细微神情,又说道:“殿下,不妨咱们喝果茶如何?” 凌元讨厌酒味儿,所以立马点头。 蔡万兴命人去冲泡果茶,转过头来,又问道:“殿下出来多久了?蔡某人离开天古城的时候,在宝和宫的宴会上见过皇上和公主殿下,唯独没见到殿下。” 凌元道:“我不太喜欢呆在宫里头,出来也快一年了。” 仆人端来果茶的时候,蔡万兴将其放在了凌元桌前,随后他又将一只巴掌大小的锦盒拿在手中,说道:“难怪没有见过殿下,殿下常常不在皇宫,也不知道帝国现在都在忙些什么吧?” 凌元笑着点头,他的确对国事不太放在心上,都是娘跟姐姐操心,他很自在逍遥。 于是蔡万兴当着凌元的面儿,打开了那只巴掌大小的锦盒,只见里头放着数枚钱币,都是外圆内方,大小上略有差异,但见其莹莹发光的模样,诸位看在眼中,便知是神仙钱了。 蔡万兴兴趣高涨道:“易总管深谋远虑,早在多年前就算准了诸多大事,而殿下寝宫上方的那道天壑,倾泻而下的神界灵气,便是其中之一。” 凌元有听说自己的寝宫被封禁,原因是那道被帝国先祖劈开的两界缺口,再次显露人间,继而神界的大量灵气倒灌入道灵界。 要说易总管的头脑真是聪慧,就这般异想天开的法子都能想到,确实是非常人能所及了。 凌元没有着急触碰,而是问道:“我能拿出来看看?” 蔡万兴真想捶死自己,这样礼貌待人的殿下,他就没听说过,“折煞蔡某人了,殿下尽可把玩。” 于是凌元从锦盒中拿出一枚号称神仙钱的钱币,蔡万兴又将余下的递到了单璠师徒面前。 在场之人将手中流光莹莹的神仙钱举高抬望,发现这般养眼的物件儿,可从没见过,大概也就夜明珠可类比了,却也比不过这神仙钱的精致好看。 蔡万兴继续道:“从灵气倾泻而下的那一天,我等便已将灵气聚拢,当天就将灵气注入神仙钱,打造出了不同灵气储配的四款,如今被帝国收编的山上仙家,都已接受封赏,殿下手里边儿的,是皇上特例赏赐拙匠人的,山下势力,仅此一列。” 凌元翻转手中的神仙钱,随后问道:“若是灵气注入之后,就可以当做更高级别的钱币话,为何不用与铜板同种的材质铸造,虽说看上去挺不错,也给帝国面上争光,可要是将里面的灵气拿来修炼灵力,那不是意义更大?” 蔡万兴神色一喜,兴起道:“四款神仙钱品质不一,价格也不定,有一两银子换一枚神仙钱的春雨,百两银子换一枚的夏虫,万两银子换一枚的秋实,以及百万银子换一枚的冬枝,殿下试着将灵气纳入腹中,看看能不能化为己用?” 凌元反问道:“我用了这枚神仙钱,不就失去了它本身的价值?那蔡前辈还如何收藏?” 蔡万兴笑着说道:“皇上御赐宝物,若是殿下能够将之使用,那便不碍事。” 凌元拒绝了。 大家伙儿的这顿饭菜吃得很尽兴,蔡万兴的主持让人不觉无聊,期间老道人还多次与蔡万兴碰杯痛饮,喝到高兴之处,老道人还让陈雍庭临时画几张符箓,就着碗里的米饭,给贴在了大堂窗沿儿和大门上,说是百鬼不入。 蔡万兴这才知道原来老道人的真实身份,又不免与老道人举杯,两人喝得是尽兴至极。 蔡万兴命人取了一把的封关宝剑,由于宝剑负重极大,愣是需要两大壮汉用锦盒装束,才能抬至大堂。 蔡万兴想将此物以个人名义赠与凌元,但皇子殿下在阁楼之上,都未能看中一把,这让蔡万兴有些为难,所以他才选择此时不那么庄重的场合。 蔡万兴让人将锦盒抬至近处,与身边正在用膳的凌元说道:“皇子殿下,蔡某人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殿下能够成全。” 凌元放下碗筷,与蔡万兴说道:“蔡前辈不妨直说。” 蔡万兴身子稍稍前倾,说道:“蔡某人是想将把宝剑赠与皇子殿下。” 就怕凌元拒绝,蔡万兴又着急解释道:“这把宝剑的确也是封关宝剑,但它还未上得阁楼,是蔡某人从帝国回来后,用最后的一点儿天外寒铁,夜以继日赶制的。” 凌元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他主动询问道:“蔡前辈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不然凌元想不到蔡万兴为何着急赶制,难不成知晓自己阳寿已尽,活不长久了? 不过以蔡万兴与皇庭的关系,他不该如此的。 凌元侧了侧身,正视蔡万兴说道:“蔡前辈的人品,凌元略知一二,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我便去跟我娘说说,应当是不会为难蔡前辈的。” 蔡万兴微笑道:“殿下多虑了,蔡某人一个打铁匠而已,向来与人和气生财,并未性命安危。至于这把宝剑,还是觉得它很适合殿下,一路行去,用作防身兵器,十分恰当。” 于是凌元站起身来,走到锦盒近前,蔡万兴连忙起身跟上,亲自将锦盒打开,只见一把通体银色长剑,静静摆放在锦盒内。 蔡万兴说道:“蔡某人性子朴直,瞧人的眼光其实要比自诩聪慧的人,更为精准,这把宝剑并无多余装饰,一块寒铁通体贯穿打造,蔡某人瞧见此等宝剑,就好比看见了殿下一般,真是绝配。” 凌元也是眼前一亮,之前在阁楼上观详的诸多宝剑,剑身与剑鞘上,玛瑙宝石镶嵌多不胜数,有眼花缭乱的厌烦之感,可这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银色长剑,真真儿让凌元心头一震。 凌元说了一句让蔡万兴如负释重的话:“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蔡万兴笑着说道:“这把宝剑一直放在炼场,还没来得及祭祖,不过蔡某人觉着不必了,还请殿下上手试试。” 凌元伸手握住剑柄,将其取出,拿在手上掂了掂,说道:“此剑约莫两百四十斤。” 凌元拔剑出鞘,剑光瞬间在满堂游曳开来,吹了吹剑锋,有似龙吟声跃出,吟吟作响,他点头说道:“剑身重约一百三十斤,剑鞘一百一十斤,帝国军队的厚背刀也就十几斤,就连林爷爷的阙犁也是如此。你们拙匠人历代家主铸造的封关宝剑,在这江湖上,足以称得上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在仙家范畴内,也是不可多得的利器。你们拙匠人啊,平日里委实太过低调了。” 蔡万兴颔首道:“殿下谬赞了。” 蔡万兴试探性问道:“殿下,这剑尚未配名,不如现下就取一个吧。” 凌元转头问道:“小璠,陈兄弟,你们可有适合此剑的名字?” 陈雍庭一般不会凑这个热闹,只是皇子殿下开口,他没法拒绝,便说道:“既然是历代家主的封关之物,又是蔡家主亲赠,我觉着‘封关’二字不错。” 老道人反对道:“封关封关,听着就不吉利,你不怕给你们皇子殿下招惹是非因果?” 陈雍庭想要反驳,他都想好词儿了,但师傅他老人家的话,也不无道理,便也就忍了。 只见许平栗从大堂门口进来,他此时容光焕发的气色,根本就不像被凌元拳劲纠缠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老道人身边,将手搭在老道人肩头,拿起一旁多余的酒杯给自己斟满,与老道人碰杯说道:“老道长,陈兄弟所言的‘封关’谐音‘封棺’,我瞅着让殿下敲定这个名字就不错。” 世子殿下斟的酒,不能不喝,老道人捏住酒杯,浅尝一口,吧唧嘴说道:“世子,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 许平栗嘿嘿一笑,他环视众人,说道:“若是殿下手持封棺宝剑,那不得是封别人的棺?这名字听上去就很果决霸道,你觉着呢?” 老道人呵呵一笑,他抖了抖肩,许平栗的手便滑落,他说道:“老道觉着没什么,还是要看殿下的意思。” 凌元却与单璠问道:“小璠有适合的名字,借我一用?” 单璠夹了一块驴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后,说道:“这把剑看上去银亮如水,洒落出来的剑光清澈见底,不如就叫清泉如何?” 凌元点点头,道:“好名字,那这把剑就叫清泉了。” 许平栗插嘴道:“封棺更好吧。” 凌元笑着问道:“这里谁最大?” 许平栗左顾右盼道:“老道长最大。” 的确是老道人最大,可凌元还是说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许平栗两眼放光道:“殿下愿意为再我讨要一把?” 凌元笑骂道:“你俩只手拿都费劲,要点脸行吗?” 许平栗尴尬一笑,随后冷眼与蔡万兴说道:“听着殿下的话了吗?动作也不麻利点儿,殿下英明神武,能使两把宝剑,赶紧再抬一把来,将来你们拙匠人在帝国里,可就前途无量了啊。” 将历代家主的封关宝剑再送出去一把,蔡万兴即便肉疼,可也心甘情愿,面对实力超群的皇子殿下,这些宝剑正是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正当蔡万兴抬手唤人之际,凌元将他的手拿住:“一把仅够了,再来一把的话,着实不厚道了些。” 凌元与许平栗说道:“你别瞎折腾了成吗?安静坐下来吃点东西,破个境而已,不至于高兴成这样。” 凌元方才的拳劲,算是雪中送炭,将许平栗的恒听道力瓶颈,提升至近甲境,可谓是让他们许王府祖上冒青烟了。 许平栗嘿嘿一笑,问道:“殿下可有什么法子,把两个名字都用上?” 凌元将剑鞘合上,说道:“待我自创剑招,‘封棺’可做剑招名。” 许平栗一听此言,好似打开了方便之门,他啧啧称奇道:“殿下真是聪慧啊,封棺,上路,最后一招断往生,很震慑人心嘛。” 凌元笑道:“我想问问你,你说的这三个词儿,有什么区别吗?” 许平栗正要解释,乎见凌元猛地心头一紧,他揪住胸口的衣领,脸色瞬间苍白无色。 小花牛感受到了主人奇怪气息,它却不敢乱动,只是安静地躺在凌元怀中。 单璠急切道:“怎么回事?你别吓我。” 凌元逐渐缓过气来,他说道:“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我自创气劲的时候,世子的一番话,让我对剑招有了顿悟。” “对于我而言,其实对招数道法的认知相当浅薄,可若是心中将其中道理想通,也不需要多费思量,就能想出一招别人绝无仅有的招数。天行宗的狂剑,总共有五式,剑花、剑蝶、剑焚、剑刹,还有最后一招剑绝。其中前两式,许多有些天赋的道者,也是可以自行考度剑招,学个五分像的,不在少数。多年前隐宗阮青海自创了一招剑焚,被人误以为是其师兄私授狂剑,后来还是林爷爷给他证明。” 单璠笑容满满,她瞧见了凌元这小子也有一些长处,说道:“那你说说,你自创剑招的时候,心里边是怎么想的?我也想学你的绝技。” 凌元笑道:“其实很容易,自创招式剑招,小璠亦无不可,只需要将道力混入招式里,再将灵力潜入道力之中,你想要什么样的招数,都是可以的。” 单璠愣了愣,仿佛感觉凌元是在洗涮自己,她道:“你要是觉着我天资不够,可以不教我,干嘛说一些胡话来框我。” 凌元尴尬一笑,他心中对于自创,的确是如此认为。 是单璠自己不自知了。 神猴大将军为凌元证明道:“小璠,凌元这小子没说谎,老主任以前说过,道者想要自创招数,极其考验天赋。并非人人像凌元如此轻而易举,有的人终其一生,连个一招半式都没有,就连老主人对招数的自创,与前人的招数一比较,都是相形见绌了,也不是老主人不够聪慧,只是更多体现在灵力上。凌元的这些感悟,以前听年少时的老主人说过,心怀善念之人,与心境无垢者,更能为世间道者添一道新招。” 单璠瘪了瘪嘴,“那就原谅你吧。” 凌元委屈,他都没责怪小璠,咋就原谅自己了。 凌元还是笑了笑,他连剑带鞘,单臂将重达二百余斤的清泉拿起,好似轻若无物一般横在胸前,他道:“他自创的六安论述,将九名青使打得节节败退,这样是还不够聪慧的话,那神猴大将军可不就是在说林爷爷手底下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了?” 神猴巴布呵呵一笑:“你小子现在能够自创剑招,心气甚高,我就不拿你开刀了,免得误了你的好事,让小璠怪罪于我。” 单璠不知晓爹爹自创的六安论述,更不知晓曾经的事,她大概能够猜到凌元在说爹爹,可没有真凭实据,便也没发作。 凌元在此时的确有些忘乎所以,平日里对巴布的尊崇荡然无存,在场之人可能也就单璠的言语,他还能听点。 许平栗提议道:“殿下不如让我等见见新招如何?” 凌元思考一番,说道:“还是算了,也就两招而已。” 单璠倒是很开心,像是她自己创造了新招一般,兴致勃勃道:“我想要,我要看。” 凌元便起身走向大堂门口的院子里,他站稳身形,转过身来说道:“小璠,我心中所想,剑招多得数不胜数,可我只能截取两道招数展现出来,别的还有些困难。” 单璠询问道:“既然那么多,为何会截取不到?” 凌元解释道:“心中剑招多为无骨的皮囊,想要为它们添置骨架,充斥血肉,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现在将这样的情况理解为……自障。” 单璠呢喃道:“自障?那是什么?” 一旁的巴布说道:“是他达到了瓶颈,今后想要更好更高的剑招,需要更多的悟性,或者从旁处登顶,例如剑术上的高低。但依我看来,这些都是开始,凌元的路子远不这些。” 同样是人神体质的单允,自创的六安论述,便是刀剑合并的招数,这是没有固定招数的剑招,所以才能够让别人难以寻见其常式,也就使其立于不败之地。 但剑招与剑术的区别,那便是更多细微的剑术,能成就剑招的高低,二十余岁的单允自创的六安论述,算是把剑术吃透了。 凌元道:“小璠,看好了,我要开始了。” 单璠目不转睛道:“我瞅着你呢,你开始吧!” 于是凌元手腕扭转,竟是反手持剑,他打出了像是一套拳法的剑招,下盘的功夫因柳家拳桩的根基,稳扎于地面,以至于他每一次的出剑都让人意想不到。 凌元说道:“这招剑法,取自多年前隐宗阮青海向你爹问剑时的反手持剑,我随意融入到了我自创的拳法里,看上去还是有那么点意思。” 单璠有些看傻子一样看着凌元,她道:“不就是站在原地让别人进攻的架势,让我看着咋有些委屈,就这样的防守还能打赢别人,要是我不打你,光是顾着跑路,你还不一定能够追上我呢。” 凌元站直腰身,仍是反手持剑,他笑道:“看上起人畜无害的样子,其中的杀招最多,当年在洪府亲眼看到了洪立秦的游身刀法,跟我这剑招有着殊途同归的意思。” 五年前的湘潭城,洪立秦的游身刀法对上比自己高两境的江道南,此刀法需在江道南身上不断游走切割,更要不断依靠江道南的招数,见招拆招,洪立秦居然能够让江道南身上见红,可见那部游身刀法的精妙之处。 若非江道南依靠自身的化境道力加持金玉,恐怕自己走不出洪府,也拘捕不了洪举英。 单璠问道:“要是你对上那个什么洪的游身刀法,你有几成胜算?” 凌元想也没想,道:“洪立秦是我的敌人,我创这剑招,本就是克制他而去,要是再多添几式,他毫无胜算。” 凌元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这把清泉长剑,呢喃道:“恐怕洪立秦这老小子,连一招都接不下,就要被我摘掉项上人头。” 巴布对湘潭城的一切了如指掌,它说道:“阳家堡的五大班主,有两位的势力渗透了湘潭城,若非有小医女的功劳,以及单族的面子,你们星冥帝国没有这个可能能控制湘潭城,单族本就没有必要在自己跟前放一坨粪便的。” 单璠看到凌元好似犯了忌讳,她提醒道:“那洪立秦是湘潭城人士,也是你们帝国的子民,你这样做,在你们帝国律法面前,会不会有失偏颇?” 受其自创剑招的心境影响,凌元直言不讳道:“相爷的死,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就算不做帝国的皇子殿下,我也得取他性命。不止是他,当年阻拦我的人,一个也不留。” 单璠有些愣神,“为何凌元变得如此,刚刚不都还好好的?” 巴布呵呵一笑:“这本就是最真实的他,只不过平日里他隐藏得很好,不被我们发现而已。” 凌元同样发现了此问题,他稍稍收拾了一番心境,笑着说道:“小璠,还有一招两式,你可帮我观详?” 单璠忧心忡忡道:“好啊。” 凌元手腕再一拧,他正手握剑,慢慢抬起手臂,随后曲臂,再顺势斩下,动作极为不协调,倒像是被提了线的木偶。 凌元又一转小臂,再次曲臂,同样木偶一般横切而去。 动作单一,甚至无聊。 一次演练完毕,凌元等着单璠的评价。 然单璠并未观察到细微之处,只是不屑道:“这是什么剑法,胡乱砍瓜切菜一样。” 巴布说道:“小璠,你让凌元再给你演示一遍,你再仔细瞅瞅清泉剑锋斩下的地方,与之前有何不同之处。” 于是单璠朝着凌元喊道:“我没看请呢,你再使一遍!” 凌元笑着重复着之前的两式,这一次单璠看得很清楚,她惊呼道:“巴布你快看,清泉剑锋之处,有雷电闪过,以至于剑锋都把空气扭曲了!原来凌元把劲气的功夫,融入到了剑法里。” 对于剑道集大成者的巴布而言,凌元的这两式,就连它都有些意外,它解释道:“并非是雷电闪过,以至于扭曲了空气,而是凌元扭曲了空间,才会产生雷爆,并且这小子的隐藏功夫做得极好,这么近的距离,竟然听不见丁点炸雷声。” 即便巴布讲解得足够细致,可单璠仍是不能摸到门槛,她道:“还不是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像个切菜的厨子。” 巴布哈哈大笑道:“小璠,你要不再想想,凌元这小子为何动作笨拙,或者你可以理解成,为何动作如此之小?” 单璠本就不是学武修行的好苗子,她只是单单在灵力方面天赋卓著,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诶,我只知道凌元他没催动灵力,就能让清泉强硬迅猛,巴布你快快告诉我,这里面的厉害之处。” 巴布道:“在气劲的功夫上,凌元已是节节攀升,想不到用在剑法上,也能有如此神效,就他这般小的动作,能有这般内敛收住的气势,若是他的动作大一点,气势释放一些,那场面用风卷残云形容,也不为过了。” 巴布又补充道:“还不算上他催动了灵力,那样杀力只能用恐怖形容。” 巴布自认为自己仅凭气力挥动长剑,绝无凌元这般神效,它神猴大将军最大的依仗,便是它与生俱来的御统境道力。 许平栗已在巴布的一字一句当中沦陷,他多想见见这样的大场面,当即说道:“殿下,可否全力展示一番!?我等想一睹震撼场面!” 凌元无语反问道:“全力?你想让我将刹匠城从帝国版图之上抹去吗?” 许平栗无言以对。 凌元又说道:“下次有点眼力见儿再搭腔,没人当你是哑巴。” 许平栗计上心头,朝凌元说道:“单姑娘也想见识一下。” 凌元望向单璠,单璠又望向那个只会耍小聪明的许平栗,她转身就走,哼哼道:“我不想看。” 于是凌元将剑鞘合上,打算跟上单璠的步调,却下意识发现天上存在异样,只见天上云朵接连翻涌,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凌元耳畔炸开,“凌元,我来找你打架了,你可应战?” 待众人回望,才发现云端之上的人是礼君圣,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青年。 凌元记得昨日心间嗓音,与方才无二致,他微微仰头,说道:“你是仙人箫怀枫?” 杨贵平乐呵道:“是我,你可应战呐?” 凌元反问道:“不怕坏了规矩?” 杨贵平无奈道:“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不然圈定规矩做什么?” 凌元侧目望了一眼许平栗,怎么感觉箫怀枫的言语,有股许平栗的影子在里面,丁点也不像昨日挑衅时的可恶。 凌元拒绝道:“我不想打架,请回吧。” 杨贵平见恶心人不行,于是挑衅道:“我早就坏了规矩,你瞧我现在用的这副身体,就是你们长茛城杨贵平的身躯,我可都没经过他的同意,就附身了哟,昨夜还跟他的妻子,嘿嘿嘿……也算是犯了你们帝国的律法吧,你就不想着拘捕我?” 杨贵平每一句都是真的,但句句加在一起,就成了假的。 凌元心中怒火燃烧,他愤恨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杨贵平见激将法有用,正要持续泼热油,好让这个呆子跳上来跟自己打一架,哪知身旁的礼君圣为了顾忌神勉提出的要求,主动开口道:“本就是将死之人的身躯,暂借一番,不算坏了规矩。而与其妻苟合一事,也是不得已为之,只为续命而用,也算就救了这人的性命。箫怀枫这孩童心眼多,你莫要着了他的道。” 凌元这才心情平复了些许,他道:“箫怀枫,你为何执意找我,我并不想理你。” 杨贵平是真不信邪,他十分不解道:“昨日我骂了你星冥帝国,今日我又登门造访,我也是不懂了,为何你还是不肯与我一战,就那么难吗?” 凌元看着天上的杨贵平,好似瞧见了顾芳斋里的许平栗,都是渺小如芥子的货色,根本就不值得动手。 打一个低自己两境的九岁孩童,不算什么本事。 他凌元并不会以此为乐,所以再三避战。 谁知一旁的单璠说道:“就拿他试一剑吧,我也想看看你的全力,究竟有多强,能不能打赢一位天上的仙人。” 瞧到凌元投向自己的目光,单璠解释道:“往天上送一剑而已,又坏不了你刹匠城的一片砖瓦,还能教训这个小子,何乐而不为?” 杨贵平噗嗤一笑,他道:“真是有趣至极,这位单族的姑娘,你才跟凌元认识多久,若是两句话能让凌元对我出手的话,我认你做姑奶奶。” 正当杨贵平忘乎所以之时,他身旁的礼君圣已悄无声息地退至极远处,待他回头往地面一瞧,只见凌元已拔剑出鞘,由下至上,反手一剑,便朝自己横扫而来。 这一时刻的杨贵平瞧见了那把剑,如同绽放的日头,巨大的剑气拔地而起,震耳欲聋的天雷响彻方圆十数里,裹挟着院子里的草皮石子,冲天而来。 这一招与在婆辽城门外挥出的一拳一样,只是以武夫气盛圆满的身躯,一挥而就,直接将仙人杨贵平扫荡至百里之外。 等到礼君圣出现在杨贵平身旁时,发现他正挂在树杈之上,模样好不晦气。 礼君圣笑着说道:“让你别找凌元的麻烦,你偏偏不听,像你这么着急送死的仙人,神界之中,你箫怀枫独一份。” 杨贵平半死不活的挂在树杈之上,他动了动手臂,发现全身疼痛不止,他哭喊道:“我都还没来得及叫他压境,他这不是纯纯地欺负人嘛!” 礼君圣鄙夷道:“你还想叫他压境?” 杨贵平挣扎一番,在树杈上起身站稳,哭诉道:“不然我会输给他?我堂堂神界仙人,何时丢过这等颜面?” 礼君圣气笑道:“箫怀枫,你没傻掉吧,凌元一成灵力没用,这都没看出来,你当你上门约架,是来玩儿的?” 杨贵平哭声戛然而止,疑惑道:“他没使用灵力?” 僵尸体质的凌元只得是灵力生道力,若是没用灵力,那不是仅凭气力便将自己送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礼君圣道:“他那一剑,几近无垢,颇有曹蛮子的七分韵味。” 就是那个神界百年来,百名仙人之首的道士曹准。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武榜 而立道者这样的武榜,在道灵界已存在数千年,期间出过多少个天子骄子,已是多不胜数。有的年轻道者十几年来苦修,就为靠近那第十的位置,可终其全部心血,也不能如愿,也有年轻道者在榜上与榜外来回穿梭,外人看来,好似回家一样轻松好玩儿,但在他们心中,那般不可求的,仍是不能久留。 而立道者在五百年前,诸国还未彻底覆灭之时,风评最好,热闹最高,基本都是一国一评,若是两国想要交与友好,基本也是以武会友,少有和亲之举。 一般来讲,而立道者一年一评,因年轻人表现出来的天资不一,其中座次多有变化,但却有个让人捉摸不定的规律,那便是第一的宝座,一般都会让人霸占数年,谭轩便是如此。 唯有的例外,就是单允与妻子夏童以及云锦三人,他们因自身的机缘过于雄厚壮阔,都是二十出头年纪成就了天道者,已经不被当时的武榜收纳其中,是界内前无古人的怪事,相信也很难再有来者了。 人神体质的凌元,看上去应当是最为稳妥霸占第一的苗子,如今实力在地守境,但其他青年道者亦不容小觑。 然而到了最后时刻,阮青海依旧没能等到与谭轩的切磋,这一届是俩人在而立道者最后一年,辛苦为谭轩保留了近三年的第一宝座,如今俩人不再上榜,委实让时刻关注这件事的道者们唏嘘。 更新榜单的宗门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上仙家,名为上寮宗,其宗门专为此事整理道上消息,以此来排出而立道者的座次,但目前他们还未着急让林墨登顶榜首。 只因其宗主梁木喜的开山大弟子卓书极,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说没有跟他打过的人,就没有资格上榜。 不知情的人们可能会高兴地拍手叫好,这场榜单的座次排序,由定榜的人来实际勘验,那肯定是精彩至极,要是谁人是奔着榜首去的,那这卓书极,不就成了第二个阮青海了? 可了解卓书极的人知道,这档子确实是个苦差事,也不知道这个卓书极脑袋被驴踢了?还是受了什么大刺激,平平无奇的他敢这般叫嚣,就不怕被人打死在街头巷尾? 也就恒听出头的他,为了这个口号,被自己的师傅好一顿说,若是他卓书极真要出这个宗门,揽下这档差事,他也绝不阻拦,只是要被打死在了外头,他绝不替卓书极收尸,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出门丢人现眼,他可没脸跟着。 一年前,卓书极仍是坚持出了宗门,开始远游道灵界。 要说其卓书极的品行,此人多以老实著称,但木强则折,人一旦老实过了头,会让真心想要帮助他的人,心生厌烦之感,不然其师也不会觉得他就是个搅屎棍了。 若是卓书极出门小心翼翼摘取他人战况,定榜出榜,那他师傅多少还会给些盘缠,好让其在外面日子好过一些,可卓书极身上的行头,加起来都没他的那把木剑值钱,可见其师对他的看法了。 身无钱财的卓书极是打算要饭,也总能要到榜单出来的那一天,可转念一想,出门在外,日子太过寒酸,也是给宗门抹黑,于是他决定人后要饭,人前不做此事。 要说上寮这个宗门,那可算是历史极其悠久,都能追溯到几近道祖将将臣困在墓境之时,上寮宗的初代祖师就已显露锋芒。 上寮宗的历代宗主经过万年的发展,有经过了数次惨遭灭门的状况,只因而立道者的榜单座次一事,百年之内总有那么几个道者不遵规矩。 上寮宗也是讲证据的宗门,座次都是输赢之后才定下,好面儿的败者觉着自己面子上挂不住,扬言要拆了上寮宗祖师堂,即便当时没能兑现,但积怨颇深过后,便是诸多道者上门讨债的境况。 若非上寮宗在各个时期的表现不同,要么圆滑赔礼,要么打退闹事者,但基本都是损失惨重收场,否者上寮宗撑不到现在。 委实是其他道者都认为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要是真不信呐,那就看看现在的上寮宗有多潦倒,也就历史悠久了点儿,祖师堂里的画像多,牌位多而已。 卓书极目前已摘取四十五位天赋极高的青年子弟,范围遍布道灵界各个角落。 要说一位恒听境的道者,想要走完整座道灵界,没个百年根本做不到此事,而卓书极能有此壮举,都是依靠宗门的两件法宝。 ‘木舟’以及‘考书’。 木舟是一块能够汲取天地灵气的木板,此时就被卓书极背在身后,此物能够应天地的法相,随后升空远游于天际,且能自行避让风雷雨,是他临走前,师伯贺稻硬塞给他的。 考书则是他花了三年时光,在宗门的卷宗里,将道灵界五十年内出现过的天资骄子,都一一记录在内,包括其成名绝技,以及其后人的天赋,考书都有记录。 卓书极在记录范本时,发现了一桩怪事,便是单族与云族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关联,并非单允与云锦的兄弟至亲,而是他发现了‘僵尸’这种被大道摒弃的怪物,其实才是这个界内的主导,就连苍灵门的林羡,跟僵尸的关联也渊源颇深。 曾经的僵尸席卷道灵界,是灵神界的上任冥君所为,二十几年前的小半座道灵界,下过一场金色大雨,是云族长云锦的往生与黎明,这两件事是根本不被外界知晓,如今卓书极却能嗅出点味儿来。 在林墨与凌元几人分开的不久,卓书极便找到了林墨,并且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 林墨只是很好奇,问道:“以前的而立道者排行,好似都没有一个叫上寮宗的人站出来宣读,只是道上人云亦云,口口相传而来,为何你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人,能做这样的事?” 卓书极模样还算俊秀,可能是经常提笔的原因,心性还是锻炼得挺好,都说看字观人,那以卓书极的字迹来看,他也算得上是极为英俊的人了。 卓书极出门的这一年里,风餐露宿,常常有这顿没下顿,还要经常与深林里的野兽博弈,才能吃得上一顿好的,但他也会把自己打整得干净,此时看上去,便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模样。 卓书极笑着与林墨解释道:“宗门因一些道上的风评,行事一直比较低调,往年的榜单,基本都是结合俩人的对决,从而排出名次,但这一次,是由我来亲自操刀,希望少门主成全。” 林墨对此颇有兴趣,他又问道:“这一年的榜单也快出来了,你可有摘取到其他道者的近况?” 卓书极拍了拍胸口,点头道:“册子里一共记载了四十余位的道者,都是恒听至地守境,现在只剩下少门主的化境,还有皇子殿下的地守,以及世子殿下的恒听。” 林墨多少有些佩服卓书极,若是依他所言,真就摘取到了四十余位天赋卓绝的青年道者,并且一同归纳到名册上,这样的劳苦是非常功高,他林墨自认自己是做不出来,光是满道灵界寻人,就能把他累得半死,更别说这等摘取的细致活儿了。 卓书极在来的路上,已与孔铎召比试,他落败在三十六招,以孔铎召为镜,也可见卓书极的武学功底的扎实了。 卓书极道:“少门主天资过人,我想榜首的宝座非你莫属,阮青海一直为谭轩保留的座位,以少门主与阮青海的关系,此事难度应当不大,若是阮青海问罪此事,那也由不得他,乾坤的扭转,天地的变幻,根本就说不清的。” 林墨及时纠正道:“阮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外界对他的评价过于霸道了些,我这里可以给你一些意见,阮大哥不会对武评有任何看法,卓兄弟大可放心。” 卓书极咧嘴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出门在外没怕过什么,就怕阮青海找我的麻烦。” 卓书极将身上整理了一番,以表敬意道:“那我们何时开始?” 林墨与身旁的左柠轻声道:“会介意我再次上榜吗?” 左柠摇了摇头,说道:“只要我不上榜,便无人在意我们,你随便吧。” 林墨当着卓书极的跟前,捏了捏左柠的脸颊,笑着与他说道:“那就现在,早点弄完,我也早点上榜。” 卓书极立马将背上的木舟取下,搁置一旁,“这是自然。” 不过让林墨有些惊讶的是,卓书极竟然也拥有一块天地玉佩。 天地玉佩在万年以前,还是比较常见的宝物,几乎各个修行者的家族都会拥有三至五块,多是用于褒奖对家族有功之人,可当年道祖应了地藏菩萨的一句话,好似共鸣一般,硬是将下两界的修道之人,寿命给锐减至一百二三,连带着的诸多宝物与绝技,都没能延续下来,这天地玉佩,便是在大动-乱的头两百年间,几乎全部销声匿迹。 只见卓书极从玉佩之中取出一把木剑,说道:“那便开始吧。” 对于卓书极的认真,林墨同样付与自己的敬意,卓书极这边刚摆好架势,他便被林墨鬼魅一般的身影扰乱得找不着北,也算半招吧,一招都没用上,卓书极被影子给弄得头晕眼花,呕吐不止。 林墨风趣地说道:“哟,上一顿吃得不错,面疙瘩汤。” 卓书极弃剑不用,抬袖一抹嘴,紧接着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才舒畅了些,他道:“等我找到皇子殿下,与他比试过后,榜单我会连夜发出,到时少门主便是而立道者榜首了。” 林墨笑着询问道:“你还好吧?” 卓书极拾起宝剑,将其放回天地玉佩,说道:“我还行,本以为能接个三招两式,没成想这么不堪一击。” 林墨道:“我时常往身后看看,也就不觉得自己比阮大哥还有谭轩差多少了,也不是我可以追上他们,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一切硬来不得,才能修个心境圆满。” 卓书极赶忙从怀中掏出纸笔,又用舌头舔了舔笔尖,将林墨的这番言语记录下来,他说道:“每一位天之骄子的箴言,我都有记录在册,希望大家能够在将来回望之时,还能笑着说自己其实是有益于武学的进步,并非只是个糙蛮子。” 卓书极的说法,林墨非常认可,前段时间神界的仙人下来砸场子,除了他与阮大哥,其余八位在榜的而立道者全都败下阵来,若是还不能将道灵界的武学更上一层楼,恐怕在别人眼中,下界永远都是蝼蚁了。 于是林墨主动帮了卓书极一个小忙,“凌元的性子我了解,遇他到的时候,他大概不会想着去争取什么名次,若是再三劝说不愿与你比试,你就说是我让他出手。” 卓书极抱拳致谢,随后他将木舟重新背在身后,与林墨和左柠俩人告辞,分别之际,林墨给卓书极指出了凌元的去向。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卓书极并未在城镇内祭出木舟,而是选择出城一里路的偏僻深林处,乘坐宗门重器,逐渐登高。 —— 拙匠人府内,凌元几人刚刚送走冒失的箫怀枫,便继续进入大堂用膳。 蔡万兴是个实诚人,越是如此的人,在规矩上越是注重,眼瞅着殿下的绝技宛如灿烂红日,在其心中的高大形象再次高高升起,他这位本是才入了帝国户籍三年的打铁匠,竟是有那么多的渴望,希望皇子殿下能够早日揽政,以他的目光瞧凌元,那便是仁政兴起的开端。 相比较由黄祇首大人代皇帝陛下施行的帝国政策,皇子殿下确实更适合守业。 蔡万兴命人将菜全部回锅,再上桌时,其实是厨房又新做了菜肴。 凌元有些不太开心,他道:“蔡前辈,方才的菜都没吃完,若是全扔掉,岂不是太浪费了。” 蔡万兴笑着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蔡某的拙匠人府上百号人,都是整日锤炼精铁的汉子们,他们认为下了桌的菜,就没有再给殿下端上来的道理,这真不是我的主意,厨房那边对此是十分一致,蔡某便也就默许了。” 凌元解释道:“蔡前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一桌剩菜,扔掉太可惜了,我可以吃完的。” 蔡万兴同样解释道:“殿下,拙匠人的上百号人,都是苦日子过过来的,粮食方面殿下当可放心,绝不会浪费。” 凌元得到蔡万兴的保证,便也不再追究,他信得过蔡万兴的为人。 三年里,蔡万兴断断续续地进宫十数次,他当然也知晓帝国的大致走向,同样也能明白帝国的意义为何,只不过他一介凡夫俗子,当知晓真相过后,只觉着自己更像是身处深渊之中,而帝国的影子,则更像是深渊下的更深处,让他觉着窒息。 帝国的最终目的,当然是比肩神界,并非让帝国如此,而是让整座道灵界如此。 当年道祖与地藏菩萨为了那一个盛世,所牺牲掉的一切,星冥帝国都要让其重见天日。 早在数百年前,帝国新设立祇首一位,便是道教复兴的开始,但奈何光有心志,没有法门,星冥帝国的列祖列宗始终未能如愿。 如今有了那位大总管,以及黄祇首大人,凌颜有信心一试。 蔡万兴突然离座,跪倒在凌元脚下,磕头说道:“请殿下救拙匠人于水火,蔡某人愿以死谢罪!” 该来的总要来,凌元就知道蔡万兴心中定有顾虑,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竟然是牵扯拙匠人府上全部性命。 凌元连忙将蔡万兴扶起,瞅见其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凌元问道:“蔡前辈若是难处,不妨与我说说,能帮你解释的,我会替你在我娘面前求情的。” 蔡万兴此时痛哭流涕道:“蔡某人欺骗了皇上,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好心,但蔡某人不得以如此,后来事态越发严重,这欺君之罪,拙匠人承担不起,希望殿下看在拙匠人百号人的性命,能够出面保住他们,蔡某人一人赴了黄泉,也再所不惜。” 凌元道:“以蔡前辈的为人,此事应当有一些误会,还请蔡前辈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这样我在我娘面前,才能为你说话。” 蔡万兴这才解释道:“蔡某是在刹匠城入了帝国户籍的第二日,便前往了皇城内,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匠人们,打造帝国所需的兵器以及灵器,其中不乏为天刺部队打造杀力极强的封关宝物。自婆辽城继天古城给神像点睛,成就金身之位后,蔡某人便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落寞之感,殿下,依你之见,我们凡人当真斗得过天上的仙人吗?” 其实若非箫怀枫的突然出现,蔡万兴打算将此秘密烂在心里,他认为凭着自己守口如瓶的嘴,还不至于将这欺君之罪公布天下,可如今天上的仙人能轻松找着皇子殿下,蔡万兴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彻底破碎。 凌元思考了一下,说道:“打不打得过还真不好说,毕竟仙人们就像方才你瞧见的那样,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望而生畏。可凡事都逃不过‘公理’二字,打架嘛,为什么要打,凭什么打,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我们好好思量。” 蔡万兴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皇子的说辞却让他很舒心,并非在皇宫里时刻都感受到的那种勇往直前,要与天公比高,要与神界比武,他蔡万兴就是凡人,就只愿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好打铁而已。 皇子殿下的说法中正平和,他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凌元再一次问道:“蔡前辈,你究竟骗了我娘什么?” 蔡万兴低下头去,没法子了,眼前的皇子殿下才是救命稻草,此时不讲,更待何时?他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说道:“皇上不仅需要攻伐杀力极强的兵器与灵器,还需要失传已久的天地玉佩,作为帝国的行囊。” 凌元点头道:“那很好啊,做事就得面面俱到,不然打架都没做好准备的话,也不可能只挨打嘛。” 蔡万兴微微叹气道:“自从知道了皇上的目的,蔡某整日睡不好觉,总感觉日子一天天的少了,于是便请辞回家,呆到了现在,前段时日还将自己的封关宝剑打造完成,后来又……” 凌元询问道:“后来怎么了?” 蔡万兴低下头说道:“后来蔡某一人便完成了天地玉佩的打造,经查阅典籍,近乎万年以前的水准。” 凌元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般天才之举,蔡前辈能够完成的话,我娘哪里会治你得罪,肯定会升你的官儿啊。” 蔡万兴摇头道:“殿下,此举并未在皇城内完成,私自将一国之重器带回家中,这等欺君之罪,拙匠人实在承受不起!” 一旁的许平栗乐呵了,他一针见血道:“你既然知道不能为之,为何还在家中打造天地玉佩,没成功还好,只是你这成功之后,若是让别的势力得到打造手段,用来与帝国做对的话,你不死谁死?我死吗?” 蔡万兴当即说道:“目前玉佩打造成功的消息就我一人知道,拙匠人其余人等一概不知。” 许平栗瞧见蔡万兴的嘴脸,真想一脚踹在他脸上,只是皇子殿下在,他也只好见招拆招道:“两处疑点,你只回答了没人知晓天地玉佩的成功,也就不会有人与帝国做对。但你还未说明,你为何不选择在皇宫内打造玉佩,偏偏回到家里有此举。还有‘只你一人知晓’的这个解释,只会让本世子认为,你在蒙骗我,言外之意就是想要保全拙匠人,你的这些小聪明,其实很蹩脚,你不妨换个说法,就说自己手痒痒了,想要试试自己到底成不成功,这样才来的顺理成章。” 蔡万兴只能说道:“蔡某人畏惧天上仙人,故而知晓了帝国手段后,心生退意,夜里常常转辗反侧,难以入睡。辞官回到家中后,昔日与诸多同僚的心得,没日没夜地抨击着我的灵感,思如泉涌之时,便将失传已久的天地玉佩打造出来了。说得更直白一些,这并非蔡某故意为之,当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的结果。” 许平栗挠了挠脑袋,这厮的借口的确可以啊,让他找不见任何的疏漏之处。 在蔡万兴的卧房,靠墙的柜子里,倒数第二个抽屉里面的夹层,那是他专门用来搁置第一枚天地玉佩的暗格,他命人去将之取来,随后敬献到凌元跟前:“还请皇子殿下将此物收下,让蔡某以此赎罪。” 凌元有些无奈:“还来?” 蔡万兴深深地埋下头去,“恳请皇子殿下收下。” 凌元将蔡万兴扶起,他颇为无奈道:“这一天你跪多少回了,蔡前辈有数过吗?” 蔡万兴思考着问题,两腿不听自己使唤,跟着殿下的动作起身,他说道:“阁楼一次,大堂两次……” 凌元打断道:“笔墨伺候。” 蔡万兴这回亲自去准备,待一切准备就绪,凌元在信上洋洋洒洒两百字:儿臣凌元,奏请娘亲,今日路过刹匠城,在拙匠人府内与蔡万兴前辈相识。儿臣去了拙匠人阁楼,蔡前辈赠送甲胄一副,以及其亲自打造的封关宝剑一柄,两份宝物儿臣已收入囊中。儿臣还得知蔡前辈是工部要员,帝国厚背刀的改造,神仙钱的打造,他都有参与,最后蔡前辈向儿臣坦言,他在家中将失传的天地玉佩复刻,使其重见天日。今日儿臣让蔡前辈携儿臣信函,与天地玉佩一道面见娘亲,希望娘亲莫要与他置气,能赏则赏,不赏也莫要为难与他,放其回家去吧。 想想应该盖个章,但凌元的印章都是放在寝宫,由鱼姐姐看管着,他拿起信纸,轻轻吹了吹,说道:“我娘认得我的字迹,蔡前辈带上玉佩和信函去见我娘,我娘不会为难你的。” 蔡万兴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信纸,两手就这么摊着。 凌元提醒道:“笔迹已干,可以收起来了。” 蔡万兴这才将其折好,揣进了怀里。 院子里有一人影降落,众人心中多有奇怪,难不成又是箫怀枫折返了吗? 只见有一位衣裳洗得泛白的男青年面向他们,微笑着与他们说道:“在下上寮宗卓书极,是前来敲定而立道者武榜排名,请问哪一位是世子殿下许平栗,哪一位又是皇子殿下凌元?” 凌元与单璠几位年轻人尚且不知什么是上寮宗,但神猴大将军巴布却很熟悉,它与众人解释道:“上寮宗是道灵界最古老的宗门之一,历史接近万年,是专门以道行排定座次的宗门势力,几百年前在整座道灵界仙家势力之中,名望颇高,近些年安静了不少,但而立道者的座次,一直都是他们在负责。” 除了老道人外,众人皆是离座上前,凌元抱拳道:“我是凌元,桌兄弟,第一次见面,幸会幸会,可用过午饭了?” 卓书极捂了捂肚子,只是老实说道:“吃了,也算没吃。” 凌元听不懂这个前后矛盾的言语,他邀请道:“那正好,我们也在吃饭,要是不嫌弃,卓兄弟跟我们一起吧。” 当卓书极与众人一齐落座时,蔡万兴笑着感慨道:“到底都是年轻人呐,爽快至极,不像蔡某这般上了年纪,做什么事都要再三思量一番,光是吃个饭,都要想想别人是不是有求于自己。” 卓书极出门已久,记得上次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还是半年前,几乎他与那些天赋卓绝的道者比试后,都是潦草收场,少有问他肚子的时候。 卓书极说道:“是我没有前辈这般缜密的心思和丰富的阅历,晚辈适才与人比武,本是吃了午饭,可是一招过后,便都……” 单璠问道:“都什么啊?” 卓书极恍惚一笑,“被他打吐了。” 众人哈哈一笑。 卓书极便进入正题道:“是被苍灵门少门主林墨打吐的,还有殿下的行踪,也是少门主告知。” 卓书极搬出林墨,也算是拉近了他与凌元的关系,这一招挺让他受用。 凌元道:“小叔下手这么重吗?” 卓书极当即说道:“非也,我与少门主境界相差太多,他便是一个弹指,就能将我作废,只是在我身旁绕了几圈,还未与我动手,我就头晕目眩,乱吐一通。” 卓书极一边吃着饭菜,一边与旁座的凌元问道:“少门主还说了,若是我上门求赐教,皇子殿下是不会同意的。” 凌元道:“小叔都这么了解我了。” 卓书极目视凌元,认真道:“但我需要殿下与我比试,并非我是武痴,求个一败绩,而是这一届的而立道者榜单,我需要它是对咱们道灵界有所帮助的。” 凌元对此饶有兴趣,“对道灵界有所帮助?这是怎么个说法,又是如何帮?” 卓书极放下碗筷,说道:“我查阅了宗门里的所有札记,花了数年整理消息,两年前我摸索到了一些,上万年都不曾浮出水面的秘密。” 凌元微笑道:“愿闻其详。” 卓书极环视众人片刻,“八百年前,神界道祖应劫转世,乃是不得已为之,自此道灵界失去了依仗。而三界以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是道祖另一半道力的封印之所,被外界称作墓境,里面被封印之人能力绝大,应当是万年以前的僵尸始祖将臣无疑。此墓境同时也是妖族的通道,妖族想要侵占道灵界,其目的尚且不知,但神界同样觊觎道灵界的天道者席位,咱们道灵界若是还不加把劲,将来等到天罚再一次罚下时,那可谓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难以生还呐。” 这样的说辞,震撼不可谓不大,在场之人心中激荡不已,当真到了那种境况,道灵界是否还能完整无缺地存在,大家都不得而知。 凌元认真地看了卓书极一眼,“我凭什么信你说的就是真的?” 卓书极看着神猴巴布说道:“神猴大将军本是灵龙族圣女夏童灵物,据札记记载,当年在皇庭药师殿,单二公子曾一剑贯穿圣女胸膛,神猴大将军将单二公子一拳撂倒。” 这等密辛绝无第四人知晓,为何卓书极如此清楚?巴布顿时龇牙咧嘴,朝着卓书极发出渗人的嘶叫。 单璠更是觉着天崩地裂,自己的爹爹怎么如此狠心?那可是娘亲啊! 凌元冷眼视之,警告道:“你在胡说什么?” 谁知卓书极竟是与凌元问道:“皇子殿下,你可知道凌萱长公主为什么对单二公子崇敬,却又如此敬而远之?” 凌元没说话,等着卓书极的解释。 “那都是很久很久的陈年往事,那会儿的单二公子也不过二十,跟现在的皇子殿下一般大,可当时的左族大小姐左欣蓝,为了其兄长左尚寻不入赘星冥帝国,竟是要求凌萱长公主即可下嫁左族,长公主以时候未到为由拒绝,却中了左欣蓝下的十蛊毒。” “当时单二公子在皇城药师殿内,收到了长公主暂时不想回宫的消息,他发现事有蹊跷,等他奔袭至梨花山之时,长公主已是病入膏肓。” “此事在当时的各族门派内部闹得沸沸扬扬,单二公子无力解毒,便去了克莫山寻求老师鬼药老人的帮助,但鬼药老人讲十蛊毒无药可解,单二公子不信,师徒争至激烈时,鬼药老人说漏了嘴,世间还有一种丹药能解此毒,可鬼药老人为了单二公子的心境,愣是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也没有将法子告知。” “等单二公子与云族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星冥帝国的时候,才发现了自己的老师,为何不肯告诉那一枚丹药是什么,又在何方。” 凌元静静地听着,“接下来呢?” 卓书极道:“在回去的路上,单二公子与云族长碰见了林门主、灵龙族族长灵绪烈、左族族长左方雄,三方势力正围困当世唯一一枚的御统境丹药慕彩儿。” “可能大家对慕彩儿不太熟悉,这么说吧,慕彩儿自单二公子六岁血瘾发作起,就一直陪伴他生活在后山竹屋十年,俩人关系情同亲姐弟一般,直到单二公子十六岁出族历练,俩人的来往才没有那么频繁。” 不明真相的众人无不震惊。 “灵绪烈之妻,一直都沉睡于冰棺之中,他需要慕彩儿的一枚丹药,来唤醒妻子,左方雄需要两枚来救治未过门的儿媳,林门主则是需要三枚,其中两枚与左族长一样,另一枚则是为了巩固墨灵的娇病身子。” “为了逼慕彩儿就范,灵绪烈挟持了单二公子,但单二公子为求保住自己的姐姐,不惜自刎。” “所以当时的慕彩儿不得已履行了天职,一人化作七枚丹药,救治了四人。” “事后圣女为了稳固单二公子情绪,用印忆术将其记忆封存,但还是未能完全封印。一个月后,单二公子彻底对这个道灵界失望,他第一件事就是将圣女一剑捅穿,之后的事,更是一件比一件疯狂,我便不说了。” 卓书极微微叹气,“陈年往事,单姑娘凭借记忆,大概也能推断我所言是否真实。然而我讲这么多,只为让大家信我,无意冒犯各位家族长辈。” 卓书极又说道:“真有冒犯之处,那也无可避免,相比较道灵界的未来,这些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的事实,又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见诸位沉默不言,卓书极道:“道灵界的未来不能缺少大家,你们就是道灵界的未来啊。” 凌元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卓书极道:“请世子与皇子,分别与我比试一场,明日一早,我便发出榜单,若是有人登门造访,也请里俩位不吝赐教,不为别的,就为涨涨咱们道灵界的心气。” 众人用过午饭后,再一次于大堂门口的院子站定,卓书极先让许平栗出手,俩人一番赤手空拳对阵,在近百招内未分胜负,于是卓书极便叫停,说世子殿下的座次已经有了。 许平栗询问道:“我排第几?” 卓书极直言道:“世子的拳脚功夫不错,道力又是在今日破了近甲境,排名第三十七,目前还上不了榜。” 许平栗呵呵一笑,不予评置。 等卓书极与凌元比试,凌元弹指一挥间,气劲便停留在半空,随后手刀连连竖斩几下,再反手一扇,四道气劲形成屏障,将卓书极困住。 卓书极当即认输,他认可道:“殿下的手法精妙,气势的截取与拿捏恰到好处,我想问一下,一炷香以前,我在极远处瞧见此方有磅礴的剑气升空,可是殿下的手笔?” 凌元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一旁的许平栗着急问道:“怎么样,皇子殿下是否榜首?” 卓书极微笑摇头,他道:“榜首另有他人,皇子殿下的座次比较靠前,明日答案自会揭晓。” 凌元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要创立一个门派,宗门或者教类暂且算不上,人少得可怜,目前算上我的两个徒弟,也就三人,第四人我想邀请卓兄弟做我派清客,若是可行的话,挂个名的供奉是最好。” 卓书极笑着说道:“皇子殿下亲自邀约在下,我肯定选最好的供奉,不知门派叫什么?” 凌元道:“醒自来,一座青楼的名字。” 凌元与箫怀枫的因果纠缠,在此时彻底沦陷。 单璠不解道:“为何取这个名字?” 凌元道:“我要让帝国境内无青楼。” 卓书极竖起大拇指,赞叹道:“皇子殿下气魄忒大!” 凌元与身旁的蔡万兴说道:“这第五个人,我想邀请蔡前辈做我醒自来的首席顾问。” 蔡万兴如领免死金牌,就要当即跪地,却被凌元扶住身形,他道:“在醒自来人人平等,不需要跪拜。” 蔡万兴神情恍惚,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凌元又道:“将来醒自来在兵器上的需求,还请蔡顾问多多费心了。我会在去往公羊郡的路上,挑选一处山头,作为醒自来的立身根本,等去了陈兄弟的家中再折返,会准备建造山门的事宜,到时候也需要蔡顾问在场。” 蔡万兴肯定道:“皇子殿下放心,收到传信我会立马动身前往,一定将山门的方方面面打理好。” 凌元满意点头:“如此最好。”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因果太重 广袤无垠的寂静之地,在这干涸龟裂的土地上,黑色的尸气袅袅升起,,待半空之后,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有些已游曳百年的尸气,只为被将臣纳为己用。 昏暗朦胧的墓境之中,那个莹莹点缀着星光的王座之上,慵懒的将臣在此小憩。 披头散发的他闭目养神,手轻轻地支撑着额头,在一呼一吸之间,四面八方的尸气不断萦绕,变幻成实质的可口食物,被将臣悉数服下。 他在这里被困了万年,早时的那种愤恨,已经烟消云散,因为不管他如何做,都没能逃出生天。 如今他只愿在道祖显世之前,利用陈雍庭这个小道童,将老道人是青牛转世的身份,早日揭开泥封。若能在道祖自己觉醒之前,就将其找到,并且扼杀于摇篮之中,那么在他身上的道祖一半道力,他便能安心炼化。 委实是半个道祖跟身处的这个墓境联手,就能比他这位僵尸始祖还要厉害,将臣对此曾经纳闷了好几百年,都是界内最早修行的那一拨人,凭什么你就能用道法吃定我? 况且将臣不将这一半道力炼化,他更是不能杀上佛国,与佛祖掰手腕,与天庭讲讲条件了。 将臣睁开双眼,他微微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支撑着脑袋的手掌,食指轻轻地敲了敲,片刻后,有一衣着灰袍的男青年出现在他身边,悬空而立。 将臣开口道:“成功了?” 灰袍男青年微笑,他露出只有一根獠牙的嘴,说道:“成功了。” 将臣问道:“这半人半尸的滋味儿,感觉如何?” 没成想这个男青年居然当着这位僵尸始祖的面儿,与他纠正道:“曾经我是妖,汲取了僵尸体质的特征后,如今我是半妖半尸。” 将臣轻声道:“你们妖族哪能与我们人族相提并论?不入流的玩意儿就应该被舍弃,你爹金莫佑那个废物,不能让你更上一个台阶,让你到此修行,事后就应对万事敬畏。” 男青年便是妖族的二公子,妖族大小姐金堤娣的二哥,金堤渊。 这是一位就连单允推演一番后,都忍不住想要赞许的修行之人。 奈何此人是妖族,若非如此,单允也想要指点其一二,更不会嘱咐金堤娣,在将来少管他两位兄长之事,只因他爹做事不择手段,其后果太大,因果太重,她承受不住。 而这其中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二儿子,跟随将臣修行。 即便是眼前的僵尸始祖骂了自己的亲爹,男青年心中仍是没有半点儿涟漪。 将臣终于抬眼看了一下金堤渊,说道:“你这做儿子的,自己亲爹都不袒护一下?” 金堤渊颔首道:“我爹多少手段与计谋,堤渊一清二楚,始祖说的都对,便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将臣说道:“人神体质乃三界最强,如今我与单允,以及那位帝国皇子皆是,你这算是半路出家的和尚,最终能走到何种地步,究竟是与林羡一般的尸神,还是更胜一筹的人神,得看你造化。” 金堤渊道:“以始祖手段,助堤渊成就人神,当是最好,若是尸神,也不是不好。大道一途,堤渊并不想灯下黑,一路走到死胡同里。” 言外之意,便是金堤渊还有其他法门,能够就成天道者,从玉帝手上抢夺席位。 将臣轻言道:“倒是小瞧了你。” 墓境传来一阵叩门声,将臣目视前方,神情淡淡道:“好你个神勉,不过也就念叨了一下凌元的名字,就当真让你也找寻到此处来。” 将臣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挥,百丈远处便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门,只见身着月牙僧袍的神勉双手合十,踏进了这处秘境。 将臣脸上久违的多了些笑容,眼前的这位和尚,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那股气息,仍然认得。 将臣调侃道:“万年不见,你这模样生得更俊俏了,没少在下界继续逛窑子吧?” 神勉佛颂一声,双手合十变换为单手竖十,说道:“青楼逛了不少,也都不及与将先生一夜促膝长谈。” 将臣心念微动,王座连同身边的金堤渊一齐靠近神勉十丈处,说道:“如今你我已是道不相同,若非如此,我定与你在这荒芜之地,坐下长谈。” 万年以前,神勉与将臣互为知己,俩人的君子之交,并未祸及别处,亦或者将臣并未给神勉带来麻烦。 俩人在初识之时,将臣有过一丝顾虑,他说就他们这等化境道行,不消百年,终究会有危及三界的一天,届时给神勉带来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神勉当时还不叫神勉,是一位无名散修,于是为了神勉的安危,将臣为神勉取名,还说神之庇佑与神之勉励,能让神勉稳坐钓鱼台。 神勉看着眼前的故友说道:“将先生若是能听小僧一言,便是帮小僧的大忙了。” 将臣却充耳不闻,他微微叹息,说道:“你神勉一介凡人,能从下界修行至神界的这等壮举,据我所知,也就灌口的二郎真君能与你比高,像其他的什么十八罗汉归位,观音普度众生,那些都是臭狗屎一堆。” 将臣微笑道:“可你还是因为我的缘故,与道祖的初衷背道而驰,与整个神界为敌,最终落得个形销骨立的下场,光凭这一点,你说什么我都听。” 将臣又补充道:“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当初得知将臣被封禁之时,神勉是心力交瘁,紧接着道祖为了三界能够和平共处,僵尸也能照常修行,便拆了东墙补西墙,最终还是应了地藏菩萨的那句立世之言。 这也是将臣只愿让道祖泯灭,而依旧不触碰道教的缘故。 单允则不一样,这位人神体质的僵尸愿意遵守规矩,这一生只活个百十年,便足矣。 但凭什么让将臣同意自己的子子孙孙,放弃本是唾手可得的与天齐寿? 当时的神勉,内心极其反对此事,这需要多大的心血才能完成的宏愿呐,得让下两界损失多少本是拥有的,才能换来与僵尸也能和睦共处的机会? 神勉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隐藏了万年,却还是被众仙知晓,他们都骂神勉是狗拿耗子,骂神勉包藏祸心,甚至于拿神勉与将臣是知己的关系,骂神勉有悖君子二字。 可神勉所想,与将臣相处,不都是平心而论,水到渠成的友谊吗,为什么到了其他仙人口中,就成了众矢之的? 神勉说道:“莫要做对不起皇子殿下的事,仅此而已。” 将臣怀疑自己听错了,可面对神勉这唯一的朋友,他仍是没有选择去窥探人心,只是凭借过往的推演,说道:“若是多年前的凌元,是这一世让你开窍的有缘人,那我可真的太羡慕他了。就凭你这位因果显化的佛子,能替他在大道上铺路,何愁不就成天道者。” 神勉摇头道:“将先生理解错了。” 将臣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是为何?” 神勉道:“皇子殿下心性纯朴,为人厚道,既然他是小僧的有缘人,在大势所趋之下,小僧只愿为其护道,其余的不做他想。” 将臣微微皱眉,随后笑着说道:“你说凌元心性纯朴,会不会过誉了?他心性纯朴会三翻四次地要了张莎的身子,都弃她而去吗?神勉啊,你可莫要被鸡啄了眼,到时候我是会笑话你的。” 神勉道:“因果报应,我比将先生看得更为透彻,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将臣有点难为道:“凌元身为我僵尸一族,还是同我一样的人神体质,你说的大势所趋,他在洪流之中,实在是难以保全自身。易文稚将柳柔蓉带回阳间,凌颜又教她魂飞魄散,即便单允毁去了易文稚体内的长生不老,拿掉了凌颜的御统境道力,可此事林羡还未问责凌颜。” 将臣嘴角挂笑,说道:“神勉你说,要是林羡知道了挚友凌泽律的女儿,把自己的至亲害得如此凄惨,道灵界会不会变得更加有趣?” 神勉知道将臣的目的何在,他是想着将道灵界弄得更乱一些,一些古老的因果报应来得更早,他便能更准确地推演出道祖的转世之处。 神勉道:“若是我能让将先生离开此墓境,亦或者说是,将先生去哪儿,此处墓境便能随处跟随。作为交换,将先生是否能够放过星冥帝国?” 将臣十分不解道:“神勉,三界之中,你是最懂因果,道灵界的千丝万缕多得就连你我都惊讶,且不说星冥是唯一还幸存的帝国,其中的牵扯又有多驳杂。但凭牵一发动全身的说法,便是随便一个街上的小孩儿打个喷嚏,说不定星冥帝国就得碎一片瓦砾,这些因果的递进与循环,值得你这么不辞辛劳,去做一些无用功?” 将臣的意思是指,即便他不与林羡点破此事,将来的某一天林羡也会知晓一切。 “我让德炫和尚给易文稚传话,没想到这位总管大人拒绝了我的邀请,若是他能来墓境,强行从玉帝小儿手中抢走一个席位,成就天道者,那我就如虎添翼了。” “星冥帝国覆不覆灭,不是我说了算,得看易文稚这个人怎么做。” “神勉呐,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除了你。” “他神界的仙人能做到长生不老,却要拿走下两界道者们的宽阔大道,你不觉着道祖与地藏太过无耻了吗?还有那坐在宝座上的玉帝小二,你不觉着太虚伪了吗?” “要我说天庭虚伪,你这个被他们镇杀的仙人神勉,也许你还要向着他们,可你当真就不去记恨?你未曾做过有愧于天庭之事,他们只不过是知晓了你的心中想法,觉着你有违常伦,就能把你镇杀?以绝后患?” “此事就算出现在我将臣身边,确实也是一件糟心事,说句不好听的,仙人神勉不过就像凡间所言的耗子屎,能坏他们一锅汤,可你始终没做错过一件事。” “后来如来出面,收你做了弟子,给你争取到了轮回的机会,还替你保留了完整的仙人实力,只为真正被他们神界所用。” “如来的这一出双簧,唱得可真好,可惜你没要。” “所以我唯一的朋友,就别来破坏我的好事了,成吗?” 神勉佛颂一声,他双手合十,虔诚道:“愿众生苦毒,尽归吾身。” 将臣不愿神勉裹挟其中,这样不仅会坏他的事,说不定还要让神勉再一次转世,好不容易才开了窍,随意转世,并不值当。 将臣坐直了身躯,他右手扶额,十分恼火道:“也就你能在我面前放屁了,你换你师傅如来试试。” 神勉纠正道:“我师傅是德炫大师。” 将臣道:“你师傅是德炫没错,这也是我重用他的理由,若非是你,你当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见到我?给了他修道登顶的秘法,还只是个伪天道者,我都拿不出手。” 一旁的金堤渊紧紧盯着前方的俊美和尚,他委实见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神勉看着将臣说道:“不要说我师傅的坏话。” 万年时光里,说话合着都没今日多的将臣,与从未开口的金堤渊都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将臣与身旁的金堤渊说道:“今后在外面碰见了神勉大师,能绕路走就绕路走,他身上因果太重,一般人吃罪不起。” 金堤渊微微低首,“堤渊知道了。” 既然没能说服将臣收手,神勉也没再待下去的必要,他与将臣说了句再会,将臣便将其安稳地送了出去。 将臣再一次慵懒地靠在王座之上,他与金堤渊问道:“你才出关,道灵界的而立道者武榜,明日一早就会出告示。” 金堤渊道:“请始祖我送去水仙山的上寮宗,堤渊要与梁木喜一叙。” 将臣抬手一挥,便将金堤渊化作一缕青烟,送出了墓境。 —— 水仙山是上寮宗的第三个祖庭,前两个已在五千年前、八千年前,分别被人给拆了祠堂,当时的上寮宗宗主力排众议,发扬了‘留得青山在’之美德,才保住了上寮宗的苗子,得以延续香火。 因为仇家太多的缘故,水仙山其实并不水仙,此处大雪封山,已有数千年,是护山阵法所致。 夜里寒雪飘飘,山巅一处灯笼下,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曳,上寮宗宗主梁木喜在此,雪夜煮酒吃火锅。 他身旁有一只已经开膛破肚的羊羔,摆放在桌案上。 梁木喜起身,持小刀从羊羔身上割下一块鲜肉,随手扔进了鲜美甘汁的火锅里。 他用桌上的抹布简单擦了擦手,又从另一个小锅之中,取出一盅烈酒,替自己斟满一杯,这才仰头闷掉。 就这一杯酒下肚,过程委实是繁杂了些,可梁木喜已经习惯多年了。 最近几年的梁木喜时常到此喝闷酒,倒不是家事让他头疼,而是花甲之年的他已经走不动了,没了心思主持历届的武榜,加之主持事宜一直都是卓书极帮忙打理,他索性就交给了自己的开山大弟子,没成想这个龟儿子提出了他也要参与比试,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堆里推吗,到时候在外边儿替他收尸都困难。 卓书极已出门一年有余,明个儿就是新武榜出炉的日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准时完成任务。 要说以他梁木喜宗主的身份和眼线,探子随时都能将卓书极的消息传书水仙山,可他却没有那样做,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历练历练不是坏事,要是随时都有保镖跟从,那还历练个锤儿啊。 想想自己的开山大弟子资质平庸,可好在性格温良,为人老实,要是与人比试上了,应当都是点到为止,害不了自己的性命,梁木喜也就不那么愁了。 梁木喜突然觉着自己掌管的上寮宗,其实也怪可怜的,也许不该这么想,是整座道灵界的山上仙家势力,都可怜兮兮的,有时候都比不了一些山下门派。 当然这是将四大族、苍灵门以及星冥帝国这六方势力排除在外。就梁木喜这样的想法,连当世豪门天行宗也未能幸免,只觉着越发地可怜了。 梁木喜不知道是什么阻碍了界内道者的天赋,好似证道求长生这等事,从来都是听说过,以他上寮宗这等历史悠久的宗门,愣是一个真神都未曾见过。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九幽冥府,也没有神界仙人,全都是世人凭空杜撰出来的? 可前段时间,星冥帝国分明已经完成了点睛大典,百姓们的宏愿归入祠寺,泥铸雕像更是成就了金身。 道灵界的好日子,道者们的长寿,就要到来了吗? 吃着火锅、喝着小酒的梁木喜突然对此很是期待了。 火锅咕噜冒着蒸腾热气,锅里翻滚的羊肉已经熟透,梁木喜这位修道之人,即便三日不吃,也总感觉是久违了这道佳肴。 桌上摆着几本书籍,都是大徒弟卓书极临走前,让师弟贺韬转交于他,说是这里面存在一个天大的秘密。 卓书极离开了多久,梁木喜就觉得自己被糊弄了多久,莫不是记恨自己没给他盘缠? 梁木喜想想也就算了,自己的弟子是个什么样,他是一清二楚,便是借卓书极十个豹子胆,也不敢戏弄自己,可这几本书捉摸了整整一年,依旧是寻找不见那个秘密是什么。 护山大阵边界,传来阵阵波浪,梁木喜感知到不对劲,起身正欲前去勘验,却发现身旁站着一位灰袍青年。 来者的境界比自己高出太多,以至于转眼便至山巅。 灰袍青年脸色惨白,好似大病初愈一般,却是他刚刚成为了半人半尸的后遗症。 灰袍青年抱拳道:“晚辈妖族金堤渊,见过梁宗主。” 梁木喜望着跟前的男青年,疑惑道:“妖族金堤渊……那金莫佑是你?” 金堤渊道:“正是家父。” 梁木喜有些惊讶,妖族是比灵龙族还要隐世不出的族类,且妖族的品行,一直都被外界所诟病,今日妖族公子主动上门,定然没有什么好事。 梁木喜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阁下来水仙山,所为何事?” 金堤渊微微抬起右手,桌上的小刀飘落在他手中,他割下一块儿羊羔肉,在手中切了好几下,随后弄散放进锅中,说道:“不如梁宗主与我坐下聊?” 上寮宗的札记可谓是界内最为详尽,也最为宽广,其中不乏记载了妖族想要吞并道灵界的描述,可都被有志之士给打退了回去。 最惨烈的一次,还是那位将神界捅出个窟窿的星冥皇帝,以天道者的道力单挑整座妖族秘境,求的不是自身大道,也不是个性的乖张匹敌,而是想要保全整个星冥帝国,将来继续与神界对峙。 可那位帝国皇帝没有兵败在妖族秘境,大战过后没多久,却是将自己的神魂留在了神界,以油灯炙烤灼烧,已有数千年之久。 梁木喜拒绝道:“这里可没多的碗筷,就不招待了,有什么挑明了说吧。” 隐忍功夫就连将臣都没得挑的金堤渊,微微一笑,他自己拿出一副碗筷,直接坐下,“晚辈自带了。” 梁木喜有些奇怪地看着金堤渊,见他已经捞起几片鲜嫩羊肉入口,大快朵颐的样子,好不欠收拾。 金堤渊反而指责道:“据晚辈所知的梁宗主,平日里喜欢研究文字之间的顺序,笔墨豪爽之处,对宗门里的晚辈,也是很慈爱的,可不是现在的这般模样啊。” 梁木喜脸无表情道:“阁下倒是挺自来熟的。” 但梁木喜不肯坐下,他倒要看看,这位妖族公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桌上有切碎的佐料小菜,金堤渊往自己碗里加了一些,再吃一口时,赞叹道:“这才是人间的美味,妖族地境其实好吃的也就几样,远远不如道灵界。” 梁木喜仍是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于是金堤渊一边涮着羊肉,一边说道:“要是梁宗主肯坐下,陪晚辈吃这顿火锅,晚辈就告诉梁宗主,你那宝贝大徒弟留下来的这几本书之中,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 不是梁木喜想要知晓秘密,他只是饶有兴致地坐下,对眼前自称妖族的金堤渊,有了一些别样看法,好似他并非妖族被外界标榜的样子,甚至于觉得此人挺能聊的。 雪夜里,石桌上热气腾腾,金堤渊端着碗,筷子还夹着一块羊肉,他笑着说道:“果然如始祖所说,让我对万事都心怀敬畏之心,梁宗主便也会对晚辈心怀慈爱的。” 梁木喜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堤渊,疑惑道:“你们妖族的始祖,给你这个小娃娃托梦了?” 金堤渊点头道:“始祖在梦境里出不来,便也只好托梦予晚辈了,晚辈与始祖学了很多东西,最让我值得骄傲的,便是始祖让我成为了半人半尸。” 一听就是被妖族侵染了性子的公子,梁木喜不屑道:“小娃娃,我可提醒你,修行了妖法,性子大变都是小事,莫要害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啊。” 金堤渊大口吃肉,他频频点头,对梁木喜的教诲,颇为赞同。 吃到尽兴处,金堤渊看着另一锅里热着的醇香美酒,笑着与梁木喜问道:“梁宗主,可否赏晚辈一盅?” 梁木喜便从石桌低下拿出一只崭新酒杯,给金堤渊倒了半杯,还说道:“小娃娃要少喝酒。” 金堤渊知道梁木喜是舍不得好酒喂狗,但他忍不住往石桌下瞧去,只见一只竹篮里,摆放着数只精致小碗以及竹筷。 梁木喜连忙用一块布将其遮掩,此番情景好不尴尬,他只得连连催促金堤渊赶快喝酒。 金堤渊一杯烈酒下肚,被辣得不停吧唧嘴。 梁木喜这才有了些好脸色,他问道:“你们妖族历来都是想着染指道灵界,是因地境内缺乏山水,多是乌烟瘴气之地。你们妖族地境我是没去过,真有那么差吗?” 金堤渊微微叹气:“真要是块风水宝地,也不着急将它公之于众了,妖族历代族长都以入侵道灵界为首重,却并非我之所愿。” 梁木喜赞许地点头:“既不推卸责任,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若真如你所言,这个妖族公子的位置,你确实坐得。” 只是梁木喜又说道:“听闻婆辽城画龙点睛的事宜上,你大哥有将帝国皇子镇杀的打算,此事你可知晓?” 金堤渊主动给梁木喜斟满一杯酒,他解释道:“是我给大哥出的主意。” 梁木喜瞧金堤渊的脸色多有惆怅,便知其中隐晦,他道:“我上寮宗的探子遍布大半个道灵界,消息来得快,送出去的也快,若是有所顾虑,可以与我一说。不过你这个主意,真不咋地。” 金堤渊道:“星冥帝国造神祠,越俎代庖,做了神界在道灵界的荒废事,对此晚辈认为是无可厚非。但以家父来看,当然是能多予星冥帝国点睛大典阻碍,便是多多益善的,他并不想看到道灵界内的势力不断做大。” 梁木喜冷眼道:“方才你说你并不愿意趟入这趟浑水。” 金堤渊道:“家父要晚辈出主意,若是不听劝,族中一切都不能插手,果真如此的话,将来我妖族在晚辈认为是错误的决断上,才能出言阻止,以不至于妖族走向衰落。” 梁木喜把酒与金堤渊碰了一下,轻言道:“小娃娃在其位谋其政,多少是有些苦了你。” 看来妖族里边儿的公子,也不是像外界传言那般,是个诡计多端的货色。 梁木喜将卓书极留下来的书籍,给挪到金堤渊跟前,老人家随后又往火锅里加了好些羊肉,问道:“说说吧,这里面究竟藏这些什么秘密。” 金堤渊夹了一块羊肉放入口中,反手持筷,翻开最上一本,指出一行字说道:“梁宗主对这句‘日月同辉,然却无光,城门楼下,獠牙嗜血行者,登高远望’如何理解?” 梁木喜道:“僵尸嘛,这我知道,却从未瞧见过,据说苍灵门的林门主,就是僵尸体质,但这位天道者行事严谨,上寮宗也就无从考证了。” 金堤渊微微咧嘴,露出了自己仅有的獠牙,说道:“晚辈刚才说的‘半人半尸’,其中的‘尸’,便是僵尸。” 梁木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妖族公子,心中并无多少惊骇,他这般年纪的人了,只当是涨了些见识,随后他问道:“那你口中所说的始祖,应当就不是你们妖族的始祖了吧?” 于是将思绪再递进一些,以梁木喜的聪明才智,他多少有趋近于那个最大的真相,可他觉着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那个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人族领袖,若真是他将妖族公子变得不伦不类,梁木喜对此人都不敢有提及的想法,传闻因果绝大之体,便是心念一下,都能使得自己万劫不复。 金堤渊放弃道:“那便不说始祖了。” 梁木喜眼放精光,自己当真猜着了,为求金堤渊不再次提及,梁木喜伸手将书籍挪至别处,一番思量后,又将书籍放在了石桌之下,这才放下心来。 金堤渊笑着说道:“梁宗主请放心,既然晚辈肯出现在这里,便不会让梁宗主因果缠身,我们就吃吃火锅,聊聊今后的日子。” 眼前的金堤渊越来越对自己的胃口,甚至是欣赏,跟他喝酒,仿佛是在跟一位多年不见的故友。 梁木喜说道:“小娃娃到这里来,恐怕不止是替我解答秘密这么简单吧,不是我说这个秘密不够大,只是觉着你是另有所图。” 金堤渊被说中了要害,他四指轻轻一拍石桌,肯定道:“可不就是嘛,晚辈不过随口一提始祖,也不是说对始祖不敬,实在是想跟梁宗主商榷之余,也能够喝酒尽兴。” 俩人不经意间,表明了自己对将臣的敬畏,也已成了忘年之交,剩下的便是想着,此次谈话能够不谈崩了。 梁木喜道:“那你这个小娃娃,到底所为何事?” 金堤渊道:“梁宗主的开山大弟子卓书极,心气颇高,奈何他与我这般大的年纪,没有寻找到好的发力点,以至于他心中所想,一直都被掩盖着。” 梁木喜在卓书极八岁时,便领着上了山,其天赋,梁木喜便一清二楚。至于为何要选择卓书极这个平庸的徒弟,乃是梁木喜不愿将衣钵传给将来可能会是惹是生非的天之骄子。 以上寮宗这等山上仙家的底蕴,收一个天子骄子作为传世之人,实在简单,梁木喜万无收卓书极的理由,但他还是收了,而且还是开山大弟子。 数年前,卓书极在着手编整札记之时,偶然顿悟,此时他的心中大道,已经浮出水面,那便是要将整座道灵界的道者们,能有与天上仙人比高的心气。 仅是这一点,就让卓书极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亲自上手武榜的座次排序。 梁木喜在理骂卓书极的时候,也十分困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道:“书极平日里喜欢与我一道研究文字,他什么样我自认为很清楚,但他何时有了改变,我就不得而知了。” 金堤渊道:“每个人总有那么一天,会突然想起自己到底为何而生。当年梁宗主上山时,已有家室,心中所虑的公与私,存在偏颇,实属正常。” 梁木喜并未生气,他回顾过往,自己对宗门的期盼,其实并不高,也就对武榜还有些挂牵。 宗门里的一切事务,他大部分都交予了师弟贺韬,徒弟临走时,师弟贺韬交给卓书极宗门重器,为了此事师弟还总是躲着自己,此时梁木喜便觉着挺对不住师弟与徒弟,委实该给徒弟一些盘缠的。 沉浸在自责之中的梁木喜,听见金堤渊道:“梁宗主,你的徒弟们修行都很勤勉,两耳不闻窗外事。诸多外界的消息,还是探子们带回,他们才有所知。难道你不觉得,是你们上寮宗立下的规矩,折断了好些弟子腾飞的翅膀吗?” 梁木喜将金堤渊跟前的酒杯拿走,说道:“小娃娃,接下来的话,说好了,酒杯还你,说不好,你别喝了。” 金堤渊道:“卓书极出宗门历练的这一年里,见识多是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做的也是顺理天道之事。他应了帝国皇子的邀约,做了醒自来的供奉,此时可谓是福缘不断。若是让卓书极断了与上寮宗的关系,安心辅佐皇子殿下,那他当真可以美梦成真,将整座道灵界的心气拔高不止一层。到时候神界仙人,若是还想着下来挑衅而立道者,也就不是什么易事了。” 梁木喜将酒杯还给了金堤渊,只是说道:“我信你所言,但书极是我的大弟子,要与他断绝关系,我做不到,你又要我凭什么这么做?” 金堤渊把酒倒满,主动碰杯道:“上寮宗万年以来的气运太过低迷,卓书极还是与之牵扯的话,累赘太大。至于梁宗主为何要这么做,就凭卓书极只为对道灵界心气一事,愿牺牲掉一切,这还不足够吗?” 金堤渊忽而想到什么,说道:“其实梁宗主早已知道书中秘密,只是知道了答案,却不敢去相信,但卓书极却可以,这也是梁宗主与卓书极之间的区别,也是天壑所在。” 想想自己的开山大弟子,执意要出宗门时的那个坚定眼神,当时的梁木喜以为他疯了,如今结合到师弟的做法想来,到底是上寮宗耽搁了这位顿悟的大弟子了。 梁木喜自言自语道:“上寮宗从来与外界都是和气生财,只求一个安生日子,若是书极在外头惹了不该惹的,上寮宗该如何是好?要是书极遇上个自己不能解决的,又该怎么办?” 金堤渊提醒道:“所以上寮宗与卓书极断绝往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以卓书极的品行,是不可能让别人逮到短处,别人也就没理由找上寮宗的麻烦。还有卓书极在外头做事,梁宗主大可放心,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对卓书极肯定多加照拂,至于星冥帝国的实力,以及帝国背后的关系,我想梁宗主比晚辈更清楚不过了。” 梁木喜问了他此刻最关心的事:“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金堤渊目光飘向远处,他看着漫山黑不隆冬的雪景,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可能是没事可做了吧。”、 梁木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娃娃。 金堤渊回过身来,与之对视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也不知道将来我要做什么,我只想三界能够太平一些,如若这般来讲,晚辈应当是个好人了。” 今夜的梁木喜与金堤渊痛饮了两坛子的仙酿,俩人近乎四十年的忘年之交,在道灵界的山上,可谓少之又少。 交谈至性情处,梁木喜喝得酩酊大醉,他拍了拍金堤渊的肩膀,含糊不清道:“你们妖族有你这个公子,族内的复兴指日可待,若是我的开山大弟子不是书极,是你该多好,那样我就可省不少的心了。” 金堤渊同样醉得不行,他说道:“今后我会常来与宗主喝酒吃肉,到时候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山巅之上。”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三章 榜上有名 当天夜里,凌元等人下榻拙匠人府邸,按照以往的规矩,应该是老道人与陈雍庭一间屋子,凌元与许平栗一块儿,单璠单独一间,可醒自来的首席顾问大手一挥,每人一间。 天黑过后,炼场的伙计们忙碌了一整天,都已早早歇下,但凌元几人都没着急回屋,在等候卓书极撰写座次。 卓书极也不藏着掖着,反正明个儿一早,整个道灵界道上都会知晓答案,他便在大堂的大圆桌上,专心致志地埋头写字。 单璠看着卓书极涓涓如流水的字,不禁夸赞道:“你的字看上起好秀气。” 卓书极分神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只是跟着师傅修道练字,我师傅的字才是一绝,我的这一手字体,不止一次被师傅说过像个姑娘家。” 卓书极口中的‘书’是指书中的道理,他并没有学到多少,只是以他看过的书,光是宗门里的札记,这些年看下来也有上十万册。 许平栗则说道:“那你师傅可真没什么眼力见。” 这是许平栗从凌元那里现学现卖来的,果然说了这句话,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许平栗挺挺佩服卓书极这个小子,一个人一年时间,单枪匹马做完了整个界内的武榜,这等大事何其壮哉,恐怕光是与这么多天资过人的道者比试,卓书极的武道进步也是神速的。一想到这里,许平栗都有些想要知道卓书极在出门前,是个什么样的武学造诣,估摸着开印巅峰吧。 单璠看了一眼说话带刺的许平栗,惹得许平栗无奈地面向别处。 卓书极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解释道:“世子殿下误会了,我师傅是一位很懂得过日子的老人,他的眼光很高远。作为一宗之主,首要便是不能让宗门被别人欺负了,其次就是师傅很喜欢研究文字,在我师傅眼中,文字一途,也可见大千世界,最次的,就是师傅在口欲这一方面很讲究。” 卓书极停下笔锋,微笑着与众人说道:“我平日里没少跟师傅一块儿用饭,将来有机会,我会把从师傅那儿学来的,都间接地告诉大家。我师父这个人呐,就是太简单了,以至于奔波劳累的人总是他和师叔俩人,我们做弟子的,尽是坐享其成了。” 一说起自己的师傅,卓书极好似就有说不完的话,打小时候记事起,那会儿也才六岁,家中父亲有一天领回来一位中年的修道之人,说是要看自己的根性。 卓书极当时对眼前的的儒雅先生很害羞,却也是自己表现得像个姑娘了,哪儿有男孩儿见大人会躲进自己被窝里的呢? 后来卓书极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怕生人而已。 俩人的第一次见面,也仅仅一个照面,儒雅先生便离去了。 父亲当时也没觉着失望,反正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在家中劳务,也不一定非得去什么山上修道,那捉摸不定的神仙法术,也不一定适合自己的孩儿。 儒雅的先生第一眼并未相中自己,这句话是后来师傅对卓书极讲的,原来师傅还去了别家,货比三家后,才又折返回来,将自己领走。 可能是因为怕生人,也跟先生不亲的缘故,卓书极其实不太愿意跟先生走,他就连什么是修道都不知道,当然也就不乐意了。 还是先生在家中陪了自己三天,加上爹娘跟先生有说有笑,卓书极自然而然地跟先生多了些接触。 最后先生用一串糖葫芦,背着卓书极跟自己的爹娘挥手告别,跟自己的家乡做了个了断 卓书极每隔三年都会回家探望,他也会往家中塞一些宗门里好吃好看的物件,但当爹娘找自己要丹药的时候,卓书极说自己不能给,他就连回家这个举动也都是小心翼翼,怕的就是自己不在家中,贼人惦记。 爹娘也明白其中道理,也就没有为难自己的儿子,可就是这么为自己儿子着想的父母,会因为家乡突发大水,整个村落都被泥流淹没。 当卓书极根据宗门消息,连夜回乡时,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泥地,卓书极清楚自己的家在地下三尺。 卓书极到最后都没能找到爹娘,他只是陆续挖出来同村人的遗骸,与而后赶来的师傅将所有人并葬过后,卓书极每隔五年才回家祭祖了。 离开的时候,是师傅第二次背着卓书极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 那时的卓书极刚满十六。 卓书极道:“师傅待我们师兄弟几人并不严苛,不像师伯对他的弟子那般,一定要完成布置下来的任务,才能吃饭睡觉。” 卓书极并没有着急书写,他笑着与周边人问道:“诸位知道是为什么吗?” 单璠抢先道:“你们师傅跟我的师傅一样,都是宅心仁厚呗。” 好家伙,一夸夸俩,凌元一瞧旁处坐着的老道人频频点头,便着实佩服小璠的马屁功夫了。 卓书极点头道:“这是其一,但不是最为关键所在。” 许平栗呛道:“你们师傅没多大本事呗。” 所有人都看向许平栗,方才单璠所搭建的气氛,一下全部倒塌。 卓书极仍是笑着说道:“这方面关系不大的。” 陈雍庭接住话茬说道:“教学是因人而异,并非拔苗助长,什么时候该学什么技道与真法,那都是有着一定规律的。” 卓书极点头道:“陈兄弟的答案很接近了。” 许平栗不屑道:“那你们师傅肯定是嫌你们笨,懒得教,教了也白教。” 卓书极笑容更甚,“世子说对了,师傅就是嫌弃我们悟性差,所以便不那么着急传授学识了。” 卓书极又解释道:“我们上寮宗几乎万年以来,可谓是多灾多难,所以师傅在挑选弟子的时候,特别是开山弟子,异常冷静。师傅决不允许他的衣钵被好战之人学了去,在师傅眼中,宗门的存亡才是重中之重。” 许平栗道:“所以你的师傅选择将来的继位人,内定的就是你了。” 卓书极摇头道:“这个还不能肯定,因为天赋的原因,一众师弟师妹反而对此更为觊觎,我私下听师傅讲起过,也是很替他担心。” 许平栗哎哟一声:“那你们上寮宗下任宗主,铁定就是你了,你师傅这话都跟你讲,分明是不把你当外人。” 卓书极并不在意,他持毛笔沾了沾墨水,继续埋头书写。 众人围圆而坐,宽敞的大堂许久没有这般明亮了,蔡万兴命人端来了夜宵,叫卓书极待会儿再写,卓书极委婉拒绝了,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外边儿,规矩不比在皇宫王府,凌元几人望向旁座的老道人,请示他的意见。 老道人瞧见又有好酒品尝,便离座坐到了圆桌旁,两个徒弟懂事的替他摆好酒杯,又斟满美酒,等他动筷了,一众人才开始吃夜宵。 武榜并非简单地只是列出个座次,而是卓书极将与每一位比试的细节,以及对手的强横之处和短板,一一列在了他的名字旁,以至于细枝末节处,都要改小字体,以顾卷面的整洁 单璠忍不住凑近了瞧,从上至下的顺序,她认为就凌元的天赋和体质,不进前三甲都说不过去,可目光游离久久,都没能瞧见凌元的名字。 最终看到凌元上榜之时,单璠疑惑道:“怎么才第九,榜首是林墨我认可,其他人也能比得过凌元?” 卓书极解释道:“单姑娘可不能忘了,四大族的底蕴只会是比帝国更为深厚,他们培养出来的苗子,实力要比帝国强上一个境界的差距。其中与单姑娘同族的单齐辕座次第二,今年他刚满二十六,道力在化境,是很恐怖的事;第三是左族左棢凉,道力同样在化境,他与第二的差距极小;第四的左族左明勋,地守境巅峰,随时都可能化境;第五云族云仙,道力地守,此人的一把断刀,师从云族的大供奉,实力极其强横;第六的单族单田田,地守境,是一名女修,一身阴柔功夫,让人难以招架;第七同样是单族的单先思,道力地守;第八是灵龙族的灵宝玉,我花了一个月才找寻到他,实力在地守;第九便是皇子殿下了,第十是一名散修,名为傅重玄。依我看来,第九的皇子殿下与第十的傅重玄,俩人之间的成长范畴最为广阔,只因二人都是无拘束之人。” 卓书极停笔起身,他看俯视这副像是画卷的图纸,感慨道:“千年以前的诸国动荡,英才辈出,如今却是四大族在道灵界执牛耳,十位而立道者,七位都是四大族后裔。” 许平栗猜测道:“你这说法我不认同。” 卓书极问道:“世子有何高见?” 许平栗说出心中的那个想法,“你说有没有可能,以前的王朝破碎之后,皇室人员流失过境,兜兜转转之后,就成了现在的四大族?毕竟也不是谁能够建立一个如四大族一般的势力,没一点底蕴,根本干不成这件事。” 卓书极解释道:“没有这个可能,一点也不会。” 许平栗怒道:“你小子有点看不起本世子啊,几百年前的事,即便猜不准,也不至于完全错误。” 于是卓书极笑着解释道:“千年以前的道灵界,存在近百个王朝,除开相互之间的纷争,所导致灭亡的十几个,大约有八十余个王朝,在那两位大人物手上断送掉。” 卓书极还特别强调:“为保证因果不外泄,其中一位大佬杀尽了与王朝有着血缘的所有人,还用推演一术,寻找到了多位流落民间的孩子,有些还是年过半百的老者,他一个也不留。”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为之一惊,但卓书极只是看了一眼皇子殿下的反应,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凌元与卓书极问道:“卓兄弟,你可是什么都知晓?” 卓书极点头道:“回掌门的话,不能说都知道,但差不离了。不过掌门请放心,该说的我才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说。” 凌元便再无他言。 许平栗疑惑道:“‘掌门’一词,会不会太草率了?咱们醒自来好歹也是皇子殿下坐镇一把手,不叫个宗主教主啥的,道上的同僚那里怎么过得去?” 道灵界似乎对称号有着近乎偏执的见解,将宗门教派分得很清楚,特别是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王宫贵胄,都是道上混的,叫法上一定要有气势。 一些个山下派别,才会叫掌门,好比一间铺子就能开张的拳馆馆主,还未覆灭时的小道观,那会儿也叫观主,都是小门小派的意思。 凌元说道:“醒自来现在势单力薄,万不能以宗门自称,以前林爷爷创建苍灵门的时候,不也是以门主称呼自己,我瞧着掌门这个叫法就挺不错。” 许平栗点头道:“那等将来壮大了宗门势力,皇子殿下再改个宗主的称号,以振雄风。” 凌元正色道:“做人不能忘本,开始是什么叫法,今后都是。” 许平栗突然有一口气上不来,气喘吁吁道:“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跟我唱反调,要是在我父王佣兵地境,我定要让你们……” 的确从大家一块儿吃夜宵开始,许平栗就没有说对过一句话,没有被大家认同过一次,这种感觉实在是比打他骂他还要难受。 凌元饶有兴趣道:“你定要怎样?” 许平栗缓了一口气,呵呵认怂道:“当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定也要你们也尝尝,被唱反调的滋味。” 众人哈哈大笑。 夜里,拙匠人府内还迎接了上寮宗的十余位探子,他们随身携带文房四宝,将宗主大弟子的笔记全都誊抄一遍,再装入竹筒之内,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各自火速离去。 卓书极送走了最后一名同门,收拾完桌上笔墨,说道:“明日一早,整个道灵界就会被灌入一次新气象,希望掌门还有世子,今后碰见登门造访的,也能大气出手。” 许平栗瞧着这些与他实力还差一些的探子,对上寮宗的能力有一些怀疑,他问道:“就凭这十几个人,能在明日一早,整座道灵界都知道而立道者的排名?” 卓书极道:“上寮宗在界内各地都存有暗庄,庄内存有上古阵法,类似于漫天雪飞的神技,水仙山便是用此阵法将山头封禁,与世隔绝了千年之久。遍布各地的暗庄倒也不是针对谁的势力,这些暗庄只会在武榜张贴时候,才会显现其作用,他们会按照我所写的卷纸内容,在一炷香的世间内,像飞雪一般,将阵法汲取了一年得天地灵气,化作卷纸飞向各处。” 许平栗赞叹道:“那你们上寮宗的情报,可不就是成了界内最快?” 单璠没好气道:“卓供奉刚刚说了,武榜的时候才用,其余时候都是靠探子们截取情报。” 许平栗拿着半截就开跑的性子,委实自己都把自己逗笑了。 凌元问道:“要是不着急回宗门的话,就暂时跟随我们一道吧。” 卓书极脸露难色道:“掌门,明日一早我就得回水仙山复命,等我回去一趟再来,我们选一个日子跟碰面的地点吧。” 凌元点头道:“那就半年之后的公羊郡下水村,定在陈兄弟的家乡。” 众人没有异议。 —— 翌日清晨。 整座道灵界都下起了零星希散的灵气纸雨,虽然数量极其的少,但上寮宗利用上古阵法所催发的这场雨,依旧能够保证每家每户都能收到一张灵气纸卷,一些山上宗门,数量便要比山下多得多了。 多少是沾点仙气飘飘的阵法,所以是有将道灵界内的修道者们心血重新沸腾。 至甲城外二百里。 碑行山,玉旻宗。 姐姐秦楚楚天没亮就已起床烧火做饭,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好些日子,她习惯了每日都做点家务活,空闲时候,还将宗门里里外外都擦了个边。 大长老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不过要是俩个天赋奇高的女娃娃,能够不做记名弟子该多好啊。 因为已经是玉旻宗的不记名弟子,宗主周良生在得知大长老刘志发的事迹后,属于捏着鼻子认栽的,他没有责怪师兄这么好说话,大家都是从小穿一条裤子穿到大的,没必要给师兄脸色看。 可周良生在认定俩女娃娃的根性后,不免夜里常常叹息。宗门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师兄还将修道苗子往外送,搁谁身上都受不了的。 秦楚楚非常满意现在的日子,只要她跟妹妹能够安稳,那便是她秦楚楚最大的愿望了,但为保险起见,她不得不认了大哥做师傅,只为将来能够给妹妹更好的。 生火的功夫秦楚楚信手拈来,这都是她的绝技了,于是灶台洞口的火光,很快就将秦楚楚的脸照应着。 秦楚楚今日准备一锅乱炖,生活有序的她,其实打算做一锅热粥,再炒两碟小菜,可这一锅乱炖是昨夜妹妹说好久没吃了,她便与妹妹答应了。 秦楚楚知道妹妹想家,想爹娘了,但爹娘都已不在,家乡那边的房子,暂时也回不去。 不知不觉的,秦楚楚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水,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谁不想呢? 此时正值冬季,山上的气候更是寒冷,好在玉旻宗给俩姐妹的衣裳都还保暖,并未因她们只是暂时的‘借住’,而亏待了她们。 星冥帝国的公主殿下,可是送了数万两的白银到宗门,光凭这一点,便也是不能委屈了俩姐妹。 不过俩姐妹与同宗的师姐相比较,即便秦氏姐们穿得再华丽,从她们眼中透露出来的神采,仍是有些胆怯,到底是穷苦出身,没有那份自信在脸上。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好比自家出钱,上山修道的大师姐果彩俪,那一颦一笑,宛如天上仙子,简直让秦氏姐妹都不敢靠近半分,深怕惹得这位姐姐嫌弃了。 但终究还是因为俩姐妹只是记名弟子,又不知何日离去,宗主周良生便随意扔了两本剑谱,发了两把木剑给俩姐妹,要她们今日看书,尽量琢磨谱上剑招,明日才练剑。 让外人看这样的规矩,可能会觉着这宗主就是嫉妒俩姐妹的天赋,不是他们玉旻宗的子弟,就要耽误她们的修道进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整个玉旻宗的弟子都是这样被要求,哪怕是入室,亦或者关门弟子。 用周良生的话来讲,那就是要孩子们先懂得去想,才想着怎么去做,二者之间的顺序不能乱,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能最大程度挖掘孩子们的天赋,那便是看了谱上的招式,不能着急按照谱上招式,做出对应的动作,周良生希望她们能够自己见招拆招,或者举一反三,自创招数。 这才是周良生的授业之道。 姐妹俩的厢房,按照宗门规矩本是两间,可大长老看在姐妹俩身世凄惨的面上,同意她们住一间。 外面的公鸡打鸣,传进厢房里,妹妹秦芝芝醒来不见姐姐,便自己起床洗漱一番,她知道姐姐在后边儿的厨房忙活,穿好一件单薄的衣裳,袜子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匆匆去往后房。 秦芝芝小脸没什么血色,秦楚楚是想方设法地给她补身子,她刚把一块儿猪肺切片下锅,身后便被一双白皙手臂环抱,只听见妹妹的调皮声:“姐姐,猜猜我是谁啊?” 秦楚楚是真拿妹妹没办法,对于妹妹穿衣一事,她是三令五申地跟妹妹强调,可妹妹每次都当耳旁风,还说自己一点也不怕冷。 若不是秦楚楚拿着妹妹的手,摸上去的确暖呼呼的,她才不会操这个心呢。 秦楚楚手里拿着汤勺,她低头一瞧妹妹竟是光着脚,心中多有怒火,她转身用汤勺敲了一下妹妹的脑袋,怪道:“身体好也不见你脸上像姐姐这样红润,就算感觉不到冷,那也不能不穿鞋子啊!” 秦芝芝嘟囔着嘴,说:“下次一定啦。” 秦芝芝便又笑嘻嘻地紧紧抱着姐姐,下巴在姐姐肩头蹭了又蹭,她实在太爱自己的姐姐了。 秦芝芝闻到了锅中香气,忍不住问道:“姐姐,锅里煮的什么啊。” 昨夜妹妹并未说想吃什么乱炖,其实是她不想多麻烦姐姐再特意去准备,反正厨房有什么就乱炖什么,她不怎么挑食的。 秦楚楚把汤勺在锅底搅了又搅,说道:“昨天宗门里杀猪呢,大长老让凤大哥送来了一只猪脚,还有一片猪肺,今早我们先吃猪肺炖海竹,晚些时候看妹妹想吃烤猪蹄呢,还是烤猪蹄呢。” 妹妹明白姐姐的意思,她乐呵道:“那就依了姐姐,吃烤猪蹄吧。” 秦楚楚微笑不语。 厨房里,两姐妹相对而坐,她们面前放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猪肺炖海竹,秦楚楚先给妹妹舀上一碗,叫妹妹慢点吃,小心烫,秦芝芝说自己不再是三岁小孩子了。 妹妹秦芝芝的天赋看上去要比姐姐好一些,一些剑招她只是看一遍,就能很好地展现出来,一些细节之处也能很好把握。姐姐虽然比不上妹妹,可也是天赋过人,对于妹妹只照着练的样子,她更是能够去多想剑招的变幻之道,也就应证了宗主周良生的初衷,其实对秦楚楚是有用的。 所以秦楚楚学得就要比妹妹快上不少,剑谱上的招数她基本已经熟练,除非有人喂招,她才能瞧见自己的更多不足之处,以更快的速度拥有自己的第一个境界,开印境。 按照规矩,记名弟子是半年一次授业,虽然比不上其他弟子,可周良生在道灵界算是比较勤劳的师傅了。 瞧瞧那人人喊打的德炫和尚,十几年都不见记名弟子神勉一面。 姐姐从怀中拿出那本剑谱,说道:“我已经看完了,里面的招数记得也差不多,你要是还差些火候,就赶紧也看看,下个月宗主就要查验我们的功课了。” 妹妹秦芝芝其实不喜欢修道,她对自己人生有着近乎完美的憧憬,但就不是修行一事。 秦楚楚知道妹妹不喜欢上碑行山来,到这个玉旻宗来当不记名的弟子,妹妹也是被师傅说得没法子,才不得已为之。 秦楚楚给妹妹碗里舀了一勺猪肺汤,关心道:“是不是有什么想跟姐姐说?” 秦芝芝扒拉一下碗里的吃食,不情愿道:“我不喜欢修行,姐姐,要不你跟宗主说一下,就说姐姐你一人修行,我就不练剑了。” 姐姐被这句话惹恼了,她责怪道:“那师傅那边怎么办,当初我们可是答应了师傅,要将实力达到恒听境,现在即便是姐姐,就连开印都不是,妹妹要是不再加把劲,如何对得起师傅临终……不对,那临什么所托?!” 秦芝芝怯生生道:“临走?” 秦楚楚接住话茬,“对,临走所托啊。” 秦芝芝则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她说道:“师傅他现在还年轻呢,将来肯定是要开宗立派的,到时我们去跟师傅把门派照看好,就好像平时我跟姐姐在玉旻宗里打扫一样,把这事儿做一辈子,不愁喝喝就行啦。” 秦楚楚伸出食指狠狠戳了戳妹妹的脑门,说道:“就算师傅做了宗主门主,那也不养闲人,就妹妹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走哪儿都让师傅担心,哪里还敢留你啊?” 秦芝芝恍然大悟道:“也是哦。” 秦楚楚将剑谱挪到妹妹面前,叮嘱道:“修行一事,可不能偷懒,偷懒姐姐就一个人吃烤猪蹄。” 秦芝芝轻轻应了一声好。 其实俩姐妹私下议论最多的,并非宗门交付的剑谱,也不是宗门哪里好哪里坏,而是她们的师傅凌元。 秦楚楚瞧见妹妹吃得越发缓慢了,关心道:“是不是又想师傅了?” 被姐姐瞧见心事,霎时之间,秦芝芝眼泪大颗大颗地低落在碗里。 秦楚楚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替她拭去泪水,俩姐妹与师傅凌元不过两次见面,就让师傅为她们独抗雷刑,俩姐妹都认为自己的命是师傅给的,那一股子委屈劲儿就像是泛滥的洪水,秦楚楚也跟着哭得稀里哗啦的。 怎么好端端的姐姐也跟着哭了,秦芝芝突然破涕而笑,她也伸手摸了摸姐姐的脸颊,替姐姐擦拭泪滴。 秦楚楚佯怒道:“好啦,待会儿姐姐带你练剑,如何?” 秦芝芝笑着说好。 厢房门外,有两把木剑悬挂走廊,同样也是玉旻宗的规矩,只为时刻提醒弟子们勤加勉励。 正当俩姐妹走出房门,天上突然落下三张流光莹莹的纸卷,秦芝芝瞧见还有这等稀奇事儿,也不着急拿剑了,她飞快地跑到纸卷下方,张开手臂,想要在纸卷落地之前接住。 秦楚楚则要冷静一点,一些个稀奇古怪事,她都会思考再三,所以她笑看妹妹将那好似仙人扔下来的宣纸,稳稳接在手中。 俩姐妹的父亲在没有染上赌瘾的时候,亦或者她们的母亲没有被那盐商害死之前,父亲是当地有名的秀才,所以耳目濡染的秦氏姐妹,也是识得文字的。 她们并没有急于一时将打开纸卷时,只是瞧见卷纸右侧,赫然竖写着‘道灵界而立道者武榜座次’十一个金色大字。 秦芝芝跟姐姐问道:“他们口中所说的而立道者排名,就是这个册子上写的吗?” 前段时间,玉旻宗的十数位山上来的孩子们,才完成分配,宗主挑了三名入室的弟子,以及两名依靠公主殿下名声而来的记名弟子,也就是秦氏姐妹。 这样的分配,在其他未被宗主选中的孩子们看来,是非常严重的不公平,凭什么她们两个记名弟子,能拜在宗主门下,而他们则是拜春赟为师? 当这群孩子从大长老书童那边,了解到片面的情况后,便开始持续地挖苦秦氏姐妹。 ‘你们就是仗着自己可怜,才被宗主收为记名的!’ ‘你们那个跑得没踪影的师傅,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他都没脸见你们!’ ‘你们的师傅要是真心想要收你们做徒弟,就不会把你们扔在宗里头啦!’ 当时的秦芝芝红着眼眶跟他们争论着,说自己的师傅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却惹得那些他们哄堂大笑。 于是就有同龄孩子跟她们说道:‘开了春,就是而立道者武榜换新的日子,要是你们那位年纪轻轻的师傅能够榜上有名,那我们就认为你说的是对的。’ 秦芝芝哪里肯服输,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可事后还是会在宗里经常碰见,他们对秦芝芝又是一顿数落。 每一句话都像是针扎一样,每一个神情都像剔骨刀一般。 为了替师傅正名,秦芝芝没少跟那些同门师兄弟争论,可她总也说不过,最后只能是蹲在地上埋头哭泣。 好在姐姐及时出现,替她赶走了嬉笑不止的捣蛋鬼。 秦楚楚神色高涨道:“对!就是这个!” 俩姐妹情不自禁地将纸卷打开,她们从第一名林墨挨个儿看下去,越往下走,心就悬得越厉害。 当她们瞧见师傅的名讳赫然在第十位时。 俩姐妹喜极而泣。 —— 刹匠城。 拙匠人府邸同样降下一副灵气纸卷,单璠早早起床等候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这一刻,随之而来的是凌元以及许平栗,师兄陈雍庭仨人,等单璠拿着好看至极的纸卷时,好生欣赏了半晌,才肯将其打开。 只见灵气尚未消散的纸卷之上,第一名是林墨没错,一直到第九名时,众人发现不再是凌元,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金堤渊。 单璠呢喃道:“金堤渊是谁,感觉很熟悉的样子呢。” 凌元道:“应该是金堤娣的二哥,他们的大哥金堤简,就是在清华祠寺与我打架的那位。” 单璠疑惑道:“这份武榜昨夜我们是看着卓供奉发出去的,为什么他能替代你第九的位置?” 众人这才意识到没在场的卓书极可能遭遇不测,于是急急往拙匠人后院行去。 等到了卓书极下榻的厢房,发现大门敞开,大家鱼贯而入,瞧见卓书极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黯然神伤。 凌元快步上前,询问道:“卓兄弟,你可还好?” 卓书极瞧了一眼凌元,并未开口说话,他只是目光下移,便也没多余的动作,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许平栗伸出五指,在卓书极面前晃了又晃,见他没有反应,便给了他一巴掌。 这把凌元惊得连忙将许平栗的手拿住,给了个眼神让他慢慢体会,于是许平栗便识趣地站到了门口,不再捣乱。 凌元与卓书极说道:“卓兄弟,待我替你勘验体内筋脉。” 只是等凌元将卓书极全身一百零八根大小不一的筋脉都勘验完毕,也不见卓书极有丁点损伤,还是不见卓书极回神。 单璠只得询问巴布道:“巴布啊,卓供奉这是怎么了?” 巴布能够确定的一件事,就是没道者潜进拙匠人府邸,对于卓书极的怪状,它也不清楚,只是猜测道:“人在大悲之时,对外界事物便是这样的状态,莫不是他收到了什么消息?是上寮宗出了什么事?” 好似听见了巴布提及自己的宗门,卓书极这才轻轻侧目,看着这位能人言的猴子。 凌元见此有效,与卓书极保证道:“卓兄弟,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与我一说,我定当义不容辞,替你解决困难。” 卓书极无望道:“师傅与我断绝了师徒关系,说是为了我的志向,为了道灵界的道者们可以将心气拔高一筹。” 凌元摊手道:“信呢,我看看。” 卓书极摇头道:“师傅刚走。” 这话让神猴大将军有点意外,昨夜它的确不知道有人来过。 单璠道:“既然你师傅能躲过巴布的结界,那他便是对的,世外高人对界内的气运运转,有着比我们晚辈更为敏锐的感知。” 单璠可能觉着自己说错了话,她又补充道:“即使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你的师傅就是要你这么做啊,你伤心也没用,我跟你说这么多,也是让你早点接受现实。” 许平栗在众人身后叫喊道:“单姑娘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可莫要寒了她的心,大家都是为你好!” 也就这句话许平栗还算公道,没有被大家唱反调。 凌元又问道:“你师傅临走前还说了什么?” 卓书极一想起自己的师傅,就心疼得受不了,他皱眉道:“师傅要我呆在掌门的醒自来,安心做我的宗门供奉,要我好生打理事务。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我跪下来求他不要走,可是他还是走了。” 卓书极淡然道:“请掌门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我只想安静一会儿。” 凌元几人好言相劝了好一会儿,肯定卓书极不会出什么状况,这才退了出去。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位 要说上寮宗宗主梁木喜的修为,其实相较于山上仙家的各宗派宗主,他也就那样了,终其一生只是普普通通的近甲境而已。 不过要说他梁木喜能够绕过御统境巴布的感知,那是绝对做不到的,要说他能够从万里之遥的水仙山赶至刹匠城,一夜时间,同样不行。 所以是另有他人协助,便是妖族二公子金堤渊。 金堤渊做事的法则,历来讲究为己所用,这会儿他带着梁木喜扑腾了一夜,也如愿以偿地将自己的大名写在榜上,还将凌元的第九高位挤下神坛,虽然是有些不地道,却是十分舒畅啊。 此刻的俩人并未走远,还在刹匠城内的一座茶肆里。 仅仅也是一夜的功夫,金堤渊与梁木喜这样的忘年之交,已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梁木喜端坐木桌前,他要了两壶小酒,再点一碟猪头肉和青菜,然后告诉金堤渊这位外乡客,这样的山下生活才是最为出彩的,山上的生活实在是枯燥了些。 金堤渊则询问店家有什么经久不衰的招牌菜,店家说自己的龙井茶,还有正值时节的梅花糕是店内两绝,于是金堤渊各要了一份。 梁木喜不懂金堤渊的做法,便提醒道:“喝酒又喝茶,吃肉又吃糕,混着下肚,是山下大忌啊。” 金堤渊则说道:“谁说我们都得吃啊?” 梁木喜便更不懂了,正当他用筷夹住一片猪头肉时,金堤渊伸手把他的筷子拿掉,看着猪头肉又掉回碟中,梁木喜不免皱眉。 只见金堤渊将猪头肉挪到自己身前,小酒也放在靠近自己的地方,说道:“咱们呐,今日就换着吃,我吃梁宗主夸下海口的猪头肉,梁宗主吃我特意为你要的茶点。” 梁木喜哟呵一声,就这样的情况,要是他说个不字,便真是不识趣了。 店家将茶点一一上齐,离开前说了句客官慢用,金堤渊夹了一片猪头肉进嘴,咀嚼道:“梁宗主还等什么啊,吃啊。” 梁木喜笑着应承了下来,觉着金堤渊这小子有点意思。 只是吃着吃着,金堤渊瞧见梁木喜的神色有些忧郁,知道这位前辈是担心卓书极,便笑着说道:“梁宗主是觉着自己太过心狠了?还是觉着卓书极抗不过去这一关卡?” 要金堤渊猜测,估摸着是后者,以梁木喜的性子,卓书极这个弟子不要也就不要了,只要卓书极好好活着,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梁宗主便是欣慰的。 梁木喜微微叹气,说道:“当然是担心书极这个孩子啊,我这个做师傅的,一年未见面,见面就跟他断了关系,以书极的本分性子,我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金堤渊笑着说道:“气?卓书极敢生梁宗主的气?” 梁木喜提起茶杯,无奈道:“都不是书极的师傅了,生我的气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金堤渊用自己的酒杯碰了梁木喜的茶杯,说道:“那倒也是。” 梁木喜一口将茶水干掉,微微叹气,神色不曾有所好转。 金堤渊提议道:“真要放心不下,不如我们回去再看看。” 梁木喜有些担心道:“神猴大将军那边,当真能一点风声都不泄露?你是妖族的身份,若是被四大族的知晓,恐怕没那么好走。” 金堤渊摇头道:“我要走,没人能留,我想去,也没有人能够阻拦。” 梁木喜觉着这小子说大话了。 于是金堤渊解释道:“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也就帮我大哥出过主意,对皇子有过杀心,但是照梁宗主的情报,那位皇子殿下应该不会记恨于我。” 梁木喜疑惑道:“听你的意思,你还想着跟他们见面?” 金堤渊说道:“一切随缘吧,反正跟着梁宗主一道去见卓书极,跟谁碰见不是碰见,今早也是没别人在场而已,要是他们都在,见了也就见了。” 梁木喜仍深有疑虑,他问道:“小娃娃,你究竟什么境界了,敢如此托大?” 金堤渊刚把酒杯提到嘴边,想想还是说道:“这不大清早跟卓书极比试过了吗,比皇子凌元稍微强一些,挤掉了他的第九高位。至于我能如此大胆,只因我身上有着始祖赐下遮掩气机的宝物,凭此宝物,基本可以在道灵界内横着走了,界内的三位天道者,都没法子寻找到我。” 一道人影出现在俩人桌旁,只听见他说道:“你就这么肯定?” 正喝茶水梁木喜一口喷出,他急忙站起身来,有些口齿不清道:“单……二公子。” 金堤渊微微斜了斜脑袋,自责道:“我咋就老是记不住始祖的话呢。” 单允笑着说道:“你的确应该时刻谨记那句‘对万事敬畏’的箴言。” 金堤渊这才跟着起身,与单允作揖道:“妖族金堤渊,拜见单前辈。” 单允坐下来问道:“不给我也来一壶茶?” 金堤渊招呼着店家赶紧上茶。 单允环视周围,点头道:“这间铺子的确具有道灵界最为纯正的味道,你喜欢吃这中环境里的稀薄灵气,是我没有想到的。” 见俩人都不敢搭腔,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单允笑着说道:“梁宗主干嘛愣着,坐下吃茶吧。至于你这个晚辈,也坐下。” 梁木喜这才直直坐下,却也不敢喝茶了。 金堤渊倒还是挺镇定自若,他拿着店家新上的茶水,给两位前辈斟满茶杯后,俩手拿起自己的酒杯,说道:“堤渊敬二位前辈。” 单允拿起茶杯,主动与梁木喜碰了一下,慢慢喝下这杯看上去实在不该出现的茶水。 梁木喜作为一宗之主,与单允这样的人物,理当不应如此拘束,并非他单允是天道者的事实,也并非单允身后的单族势力,而是梁木喜知道若是让外人知晓他与妖族公子来往密切,指不定会给宗门带来灭顶之灾。 单允看着梁木喜像是偷吃糖丸后,担心被大人责罚的小孩子,那一脸的挣扎憋得实在辛苦,他说道:“梁宗主,我都坐着这里跟你们说话了,还以为我是来问罪的?” 金堤渊伸手捏了捏梁木喜的手臂,笑着说道:“梁宗主,没有人知道单前辈到了此处,一切都很平稳,不会被外人知道。” 梁木喜微微缓了一口长气,随后梁以茶代酒,一口闷掉 单允却是说道:“让外人知道了又如何,对于道灵界而言,你们妖族又不是全是坏人。” 金堤渊看着为他说话的单允,不明白他如出此言。 单允只是与他问道:“你想在道灵界待多久?” 金堤渊道:“长则二十年,短则八年。” 单允直截了当地说道:“想要在道灵界内成就天道者?” 金堤渊摇头道:“堤渊一个小小地守境巅峰的道者,将来能不能摸到天道者的门槛,还是个未知数,只是在必要时,不会排除这个可能。” 单允问道:“依你之见,是从天庭的权柄里,抢走一个天道者位置难,还是将云族长从天道者席位排挤掉难?” 金堤渊道:“云族长有佛光宝气加持于一身,又有两道佛教经典,当然是将云族长挤下神位难一些。” 只见单允捻出两指,在金堤渊身边轻轻夹住了某一样东西,随手往身后一扔,轻描淡写道:“始祖那道遮掩气机的玩意儿,在我这里可不好使,不过我允许你在成就天道者之前,都能待在道灵界。成就天道者之时,我可让你在墓境不必出来,或者在你们妖族地境。当然了,后者是万不得已的选择,至于前者,始祖那类似于地藏菩萨的分离手法,于他而言,一个天道者的境界,对他影响不大。” 地府的三位尊者皆是天道者境界,这本身便是与天庭的规矩不符,所以地藏菩萨在万年以前,就在道祖把将臣封禁在墓境之时,以分化自己实力为代价,从自身的无上道力中,抽离出来了三份天道者实力,赐予三位尊者。 而单允与金堤渊说的这番话,无疑就是表明了,他金堤渊可以在道灵界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金堤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够得到单允的支持,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会抢夺道灵界的天道者席位,单允大可不必让自己留在道灵界,一巴掌拍死,把尸体往妖族地境一扔就完事儿,为什么还会如此厚待? 哪知单允更是语出惊人道:“你与凌元都是心性淳朴之人,虽然都有过错,但情有可原,还不至于将你们一阵痛骂。就好比卓书极所言,将来的道灵界,还是得看你们这些晚辈来主持大局,我们这些前辈因为寿命有限,这样的传承便不能间隔太长,更不能断了。” 金堤渊似乎意识到了某一点,他试探性问道:“那我大哥那边,该如何是好啊?” 金堤渊是怕他的大哥再一次针对凌元,要说针对其实也还好,但若是为了妖族与道灵界之间的利益,俩人存在摩擦,那自己的大哥怎么说都是无理的一方。 他金堤渊已经替大哥出过一次主意,方才单前辈所言,对此事已是既往不咎,那他金堤渊便没有再替大哥出馊主意的理由了。 若是再执迷不悟,就算自己身后有始祖做靠山,可面前的单允是跟始祖同一体质的僵尸,自己依旧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单允笑着说道:“我并非过来做你,或者是做凌元的担保人,就算将来到了最坏的情况,我甚至很放心你们之间可以打生打死。” 俩人越听越糊涂。 单允说道:“你们知道历来坐上天道者席位的,靠的都是什么?” 金堤渊回答道:“三界的天道者席位,在八百年前道祖轮回之后,尽数归于神界玉帝掌管,根据我所了解到的这八百年内,五百年前的单族单修沭是第一位,第二位是灵龙族的灵月初,第三是苍灵门门主,第四是单前辈之妻,第五是云族长,第六是单前辈你。而这六位的共同之处,都是心怀大义之人。像灵神界的尹素寒和那冥君萧顾俩人,都是残暴之人,那尹素寒到死都没能成就天道者,而那萧顾也是硬生生地从神界抢了一个席位,但因果缠身,不能自渡,最后魂飞魄散。” 单允点了点头,认同了金堤渊的说法。 自始至终都不敢开枪搭话的梁木喜,终于问道:“单二公子是不是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不然以上寮宗的卷宗记载,我真不懂还有什么事能惊动你。” 单允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寮宗可能比绝大多数单族人都要了解,就单允一心不闻窗外事的性子,其实很难相信他会出山门。 最近的一次,据宗门探子带回的零星稀碎消息,好似有数位神界的大人物下界,才让这位单族二公子过问了一下,却也没有与神界的大人物多有交谈,只是与妖族的大小姐有过一些叮嘱。 怪,真是奇了个怪了,妖族的公子跟小姐,就这么让单二公子操心吗? 单允笑着与梁木喜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位开山大弟子,一人完成了整个武榜的座次排序,这事儿在道上正在传开,相信因为此事,再过个十天半月,不仅你们上寮宗在道灵界的口碑会更加好,那些个曾经与你们有着世仇的势力,也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前段日子,卓书极与人比试时很多些话,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我便出门帮衬一把。” 单允自己也会觉着有些可笑,他可是在某人跟前承诺过的,也就出手那一次,但如今加上给金堤娣说的话,今日是第二次言行不合一了。 单允继续说道:“最近几年总感觉自己老了,心气都比不过一个孩子,想想也觉着挺不好意思的。” 单允目光淡淡,好似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一件事:“始祖要做什么,我管不了那么多,要与神界闹得天翻地覆,以至于天道重洗,夺回了下界修道者们的大道登顶,那跟道灵界也没有丁点关系。不过按照林门主的要求,若是有外人破坏了道灵界的一草一木,我们三人第一个不答应,不分先后。” 金堤渊有些无奈道:“我在始祖面前提过不止两次,想着若是单前辈能够替始祖做一些事,比如助始祖脱离墓境,或者炼化道祖的一半道力,最不济便是帮忙寻到道祖真身在何处成呐。但始祖始终不愿同意我去克莫山脉,始祖说单前辈是被人族养大的,愿意去遵循天道规矩,长生不老一事,单前辈不屑往之。” 单允看着金堤渊,笑说道:“不止这些吧。” 金堤渊脸露尴尬。 相较于始祖跟单前辈这样的人物,当真是在他们跟前毫无隐私可言,且不说心中的小念头,便是脑海里的每一个字符,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看来单前辈知道了始祖在他面前说过自己的一些评价。 单允问道:“你刚来道灵界,今后有什么打算,准备去往何处?” 金堤渊不敢隐瞒,直言道:“堤渊觉着皇子殿下的醒自来就不错,又是新门派,很适合我这个外乡人,想要去谋个一官半职,若是能成,捞个供奉掌律啥的也不错。所以方才在跟梁宗主建议回去看看卓书极,争取跟皇子殿下搭上线。” 一旁的梁木喜笑着说道:“书极能够跟着皇子殿下,是极为明智的选择,道灵界的心气想要整体更上一层楼,去别家万不会有比在醒自来更为卓越,所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皇子殿下把持大局,书极心中所念,也是迟早的事儿了。至于小娃娃你也想去,我倒是认为一山不容二虎,皇子殿下可不一定答应啊。” 单允笑着说道:“也不是没机会。” 金堤渊道:“单前辈愿意引荐?” 单允道:“你去了便知。” 梁木喜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支毛笔和册子,在自己的茶杯里蘸了蘸水,给单允写下了最新评语:‘有血有肉者,单族单允也。’ 单允没有陪同梁木喜去看望卓书极,金堤渊知道一些隐晦,也没提出要单允给个保障。 分别前,金堤渊试着向单允讨要一招半式,单允说自己很久没出过手了。 金堤渊笑着说很久没出手就不出了。 梁木喜与金堤渊俩人再一次来到拙匠人府门,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正儿八经地从正门进入。 他们并没有像凌元几人吃了闭门羹,好像是有人知道他们会造访一般,被看门的拙匠人领进了府门。 等再见到自己的决意恩断的开山大弟子,梁木喜不禁老泪纵横。 卓书极同样哭红着眼,他奔至梁木喜跟前噗通跪下,紧紧抱着梁木喜的腿,又一次求着梁木喜不要与他断绝关系。 梁木喜突然觉着自己不该来了,以前对卓书极的教诲,梁木喜只觉着喂了狗,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成大事者,岂能如此哭啼,平日里教与你的最多的,你可还记得?” 卓书极心意大乱,即便能听到师傅的教诲,可他哪里还有心情去仔细琢磨? 梁木喜不知从哪儿来得火气,一脚将卓书极踹了出去,他指着卓书极怒道:“世间的所有文字都存在秩序,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梁木喜与凌元说道:“真不知道把卓书极交到殿下手中,是帮了殿下还是害了殿下。” 凌元看了看摔了个狗吃屎的卓书极,他前去帮忙扶起,道:“站在卓供奉的位置上看,当然是害苦了他,不过转念一想,梁宗主肯把这么一个人才让给醒自来,对我而言,只会是帮了大忙。” 凌元与梁木喜恳请道:“只是卓供奉如此神伤,我倒很不忍心他在醒自来,如果可以,还请梁宗主收回成命。” 一旁的巴布一手扶额,她不解道:“你们这样让来让去的,好玩儿吗?” 梁木喜深知其理,只是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卓书极,气不打一处来的老人一挥衣袖,就此离去。 猴子巴布好似将累积的情绪一下迸发了出来:“跟你们这一群人在一块儿,每天听你们在我耳边不停聒噪,好好的一个星冥帝国出了个这样的皇子,做事拖沓,不懂往来,极度的缺心眼儿。还有那神界的箫怀枫,都他娘的没事儿喜欢找抽,也不知道这个道灵界的心气,真要被你们这样的人拔高了,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这个道灵界也存在问题?” 巴布转移了目标,直接与凌元说道:“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想建造宗门,我怎么看都觉着像是在过家家。” 凌元装作没有听见巴布的话,他叫来了蔡万兴,让他将卓书极搀扶到座椅上休息,这才看着一直都瞧他不起的巴布:“我在而立道者的座次上第十,将来的武道一途,一片光明,凭这一点,难道也不够吗?” 眼瞅着凌元根本就没理解道自己的意思,巴布无奈道:“我并不怀疑你的天赋,就拿老主人而言,你也不输他。但你都二十的人了,你真的以为你长大了吗?我并不这么认为,你的好脾气都是介于有一个好的环境,若是让你身处逆境,你会做出什么事来,目前都还不好说。” 凌元并不在意巴布对自己的评价如何,就算真如巴布所言,自己年轻气盛,那也是正常。 巴布知道自己并未痛击凌元内心深处,于是她换了个角度去剥析:“那我说得再清楚点儿,你凌元真没资格做醒自来的掌门人。” 凌元气笑道:“我创建的醒自来,我都没资格的话,那谁有资格?” 巴布道:“当然是敢为道灵许下宏愿的卓书极了。” 凌元恼火道:“那我呢?” 巴布嗤笑道:“你凌元做他的副手都多余。” 凌元被气得鼻息重重,他与巴布说道:“那我们不如玩大一点。” 巴布没有回答,不知道凌元肚子里搞什么鬼。 凌元自言自语道:“你觉着如何?” 正当众人疑惑时,杨艾突然出现,他笑着说道:“皇子殿下亲自邀请,我当然赏脸。” 杨艾转身朝着天幕挥手,叫喊道:“礼君圣,一路走好,有事儿我会叫你的!” 也就在这时,凌元与箫怀枫俩人的心湖之间,想起了另一道声音:“我觉着我也可以。” 两人齐齐望向那一直尚未开口的金堤渊。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到底还是没能活明白 单允知道凌元与杨艾之间的因果牵引,是神勉和尚的手笔,也不能算作尽是他的,神勉和尚也不过是让一些隐藏的脉络,早日浮出水面,他好见招拆招,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只是单允也想找神勉和尚问问,这个人情到底是还给了谁? 仅仅只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至于金堤渊能够在凌元与杨艾之间的心湖言语,自然就是单允的准允了。 此事已超出三界的管辖范畴,神勉和尚就是想要看看,在他这位因果面前,天道的下一步,会向何处伸展。 单允大概都能算清十年之后的三界,所以他在家中的桌案上,给三界写下批言:世上无坏人好人。 后续他并没继续写,是觉着这句批言,有可能会牵扯天道与神勉和尚。 单允偶尔想想,自己的确没错,三界之内,按照既定的规矩,运行了万年之久,没理由再打破。 于是单允将计就计,把神勉和尚的顺水人情,再往前送了一大截儿,最终使得三界最重要的三位天骄之子,齐聚一处。 这等前无古人的神来之手,神界玉帝早已将实权交予单允之手,他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而被困在墓境里的始祖将臣,更是鞭长莫及了。 单允出手之时,其实是向妻子夏童询问了意见的,他总觉着一个好相公,就不能做让妻子担心的事,所以这相濡以沫的二十年来,除却去往星冥帝国,单允在出门前,都是与妻子说明了情况。 以夏童的性子,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当然是要相公赶紧出门,就怕去晚了,耽搁了时辰。 能娶到夏童为妻,单允此生已知足。 所以在兴起之余,为道灵界这间还算牢固的屋子添砖加瓦,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没有拖其他两位天道者的后腿。 —— 可能是因为巴布讥讽自己的缘故,凌元做到了来者不拒,愣是同意了这位对自己有过杀心的妖族公子,好在凌元并不明白其中隐晦。 凌元知晓他们三人的身份,在三界看来,已不算是一件小事,所以为表重视,当天他亲自去街上请了一位画师,为醒自来的开山五人描像。 等到忙完前面四人的画像,凌元领着画师去往卓书极休息的厢房,本是不愿多打扰,可此事紧急,凌元便独断一回了。 卓书极一直躺在床上,不知睡着了没有,凌元问画师可否将就一下,让他坐在床榻旁绘画,画师说道:“问题倒是不大,可这位先生在睡觉,我便没法画他的眼。” 凌元让画师先画完能画的。 另一处,师徒三人在一块儿吃茶,杨艾与金堤渊、以及许平栗也在,六人头一天相处得还算融洽,互相之间时不时会搭上一腔。 金堤渊慢慢咀嚼着一块糕点,夸赞道:“拙匠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可点心的功夫,也是和他们的打铁一样,走的是上乘路子。” 杨艾的吃相则有些着急,囫囵吞枣一般,将糕点往嘴里塞,一旁的单璠被逗得乐不可支,她还主动给杨艾倒了一杯茶水,让他慢点吃。 杨艾则按照约定,乖乖地答谢道:“谢姑奶奶。” 单璠笑得更为开心了。 许平栗就是个闷葫芦了,自顾自吃着。 单璠兰花指捻着点心,她看着一旁蹲在地上,正认真吃着糕点的巴布,她其实知道猴子究竟为何如此不待见凌元,只是宽慰道:“以后对凌元还是好一点吧,我瞅着他已经很好了,前些日子在婆辽城,凌元答应了我,会回去找小医女的。” 红腚的巴布坐在地上,说道:“这件事他一天没处理好,本大将军就一天没好脸色。” 确实,自大凌元从巴布手中救下孔铎昭就不难看出,巴布对凌元的厌恶,其实不比宁项婴差。 宁向婴主要是看不惯凌元那股子傻白的做法,身为帝国皇子,一切都太过轻松,跟他的姐姐相比之下,宁向婴恨不得再赏凌元两耳巴子。 凌元正巧从门口进来,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让人难以启齿的是,凌元居然还想着替自己狡辩一番:“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张莎,我只是知道找她的时候是为了开心,离开她也是。” 巴布目露凶光,它的身躯在这大堂内渐渐升高,些许毛发噌蹭竖起,一场单反面的殴打一触即发。 凌元倒也不是畏惧巴布的御统境,他说道:“我知道我这么做,对她的伤害很大,可我当时没法再继续下去,我会回去找她,给她一个交代。” 巴布的身躯突然拉长,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凌元面前,随后她手起手落,结结实实地给了凌元一巴掌,声响贯彻整个大堂。 巴布言辞犀利道:“一个不懂得爱的自私人,谈什么悔过?不过走走形式罢了,当真觉着自己能够感动别人?我看你感动的只有自己吧!口口声声说着会回去,却不敢即刻动身,你又在悔过了什么呢?” 凌元被这一巴掌打得天旋地转,耳边不停飘荡着巴布的质问,他左手扶着门边儿,堪堪稳住身子,右手掌拍了拍脑袋,良久才回过神来:“也许我一直都不爱她,我爱的都是我自己。” 巴布恨不得活剥了这个玩弄清白姑娘的畜生,她再一次抬起手掌,却被身后的单璠拿住了手腕,只听单璠说道:“算了吧,一切都不能强求,这一巴掌,等着凌元回去找小医女的时候,再挨也不迟” 凌元低垂的目光微微抬起,他望着单璠,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单璠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随后她抿笑着看着凌元,对于她这位始终不愿以兄妹相称的哥哥,至少凌元待她是极好的。 单璠伸手摸了摸凌元的脸,看着他笑着说道:“我有理由相信,倘若我遇到任何危险,你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我摆平,所以在场之中,我是最没资格批评你的。” 单璠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廉光药馆替轩哥抓药的情景,当时的小医女为求药到病除,还与她同去客栈,替轩哥诊脉。 当初的那份姐妹情,不容多讲,是与君子之交不遑多让的情谊。 那时还刚刚与师兄师傅结识,回客栈的路上,还碰见了师兄跟野狗争夺地盘呢,想想也觉着好有趣。 单璠的思绪飘向远方,久久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凌元的脸,到底是自己的亲哥哥,怎么看都比瞧外人顺眼,“我也想要你开心,既然你不肯现在回去,那小医女的事,我们就暂时放在一边,先把手头上祖师堂的事宜敲定下来吧。” 也不知道凌元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他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单璠问道:“那我们待会儿干嘛呢?” 凌元眨了眨眼,说道:“祖师堂的画像装裱过后,就是安排座次,杨艾跟金堤渊,我首选首席供奉和掌律,在他们之间定夺。” 单璠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可她没有参与凌元宗门的事务。 单璠来到巴布的面前,也不说让她消消气的宽心话,只是说道:“何姐姐不在身边,总觉着少了点什么,干脆不变回去,就这样陪着我吧。” 巴布婉转一笑,说了一声好。 凌元望向坐着的金堤渊与杨艾,金堤渊知道凌元的意思,起身说道:“首选供奉和掌律,我做哪一个都好,还是让杨兄弟先选吧。” 杨艾并未起身,说了一句很符合当下的言语:“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是我做人的根本,掌律要职非我莫属,况且目前的醒自来,金兄实力最强,首席供奉无二人之选。” 一旁的许平栗嗤之以鼻,他讥笑道:“也就不怕把殿下的醒自来弄臭了。” 真实年纪才十岁的杨艾童真无邪,他说了一句三界之内,让人无法辩驳的言语:“我是天王老子教出来的,醒自来的规矩有我,万事无碍。” 许平栗轻蔑地站起身来,他走到凌元身边时,脸上已是笑容浅浅,随后向着凌元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指,又走到了角落。 凌元跟了上去,询问道:“你有什么事?” 许平栗俩手不停地搓着,笑着说道:“殿下,这一路行来,我是不是第一个跟着你的?” 凌元点了点头,“没错,这一路你也出了一些力。” 许平栗哎哟一声,有这句肯定的话,许平栗心中大喜,他强烈忍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咱们的醒自来副掌门,目前是否空缺?” 凌元点了点头。 许平栗轻轻咳嗽一声,掩饰着内心激动的情绪,开口道:“依殿下之见,这副掌门我能否胜任?” 这话听得单璠与巴布俩人一阵头大,都懒得搭理凌元会做出如何决策,俩人转身就坐下,与口欲强盛的杨艾一块儿品尝着糕点。 凌元则直截了当道:“要说时日与功劳,副掌门另有其人。” 许平栗心中大计落空,不免失望透顶,但他还是问道:“哪个王八羔子,敢跟我抢饭碗?” 凌元静静地看着许平栗。 许平栗自知失言,不再乱说话了。 凌元望向金堤渊与杨艾俩人,与大伙儿介绍道道:“是一位云游四方的和尚,法号神勉。”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杨艾呛了一下,糕点碎屑喷口而出,他慌忙用手抹了抹桌上的碎屑,单璠的一杯清水已经递到了跟前。 杨艾一口饮尽,两手持杯还给了单璠,这礼仪是真没的挑。 凌元与杨艾问道:“你认识神勉?也对,神勉多年前跟我说过,他是仙人转世,你又是神界龙太子,认识他不算奇怪,当年得知他的身份后,还把我吓得不轻,深怕你们仙人下来拿他,还要牵扯到我。” 杨艾整理一番,说道:“不会有任何一位仙人下界,来找神勉大师麻烦的。” 凌元绕有兴趣道:“哦,这么说来,这里头还有什么嚼头?说来他的一些事迹听听呢。” 杨艾对此颇有抵触,思想了好一会儿,才一拍桌案,“这里是道灵界,神界那些高高在上的条框,约束不到本太子才是,那我便说说神勉大师。” 在场众人纷纷投来瞩目之色。 杨艾看了一眼身旁的金堤渊,缓缓道:“万年以前,神勉大师本就是道灵界人士,在某位始祖的暗中帮助之下,不仅成功绕过了自身修来的天罚,还成功飞升至神界,成为了御前侍卫,整整六千载。四千年前,下界星冥帝国的的一位皇帝,将两界之间唯一的一道天壑捅穿,导致神界灵气大量倒灌入下界,那一位皇帝也是凭此成功跻身天道者巅峰。事后天庭问责,那位皇帝竟是逆流而上,誓要与天庭斗个你死我活,他强行闯入天宫,想要直捣黄龙,被御前神勉拦截,俩人打斗至神界寄龙山,整整鏖战了三日。最终那位皇帝被神勉剥皮抽筋,其神魂也被封禁在了一盏油灯灯芯之中,千百年来,饱受炙烤。” “此事之后,御前神勉被封为神勉大将军,坐镇那位皇帝登天而来的西天门。” 凌元问道:“为何神勉会被你们神界贬至下界?” 杨艾又一次看向身旁的金堤渊,良久才说道:“神勉大师不是被贬。” 凌元问道:“不是被贬,难不成……” 杨艾点头道:“没错,神勉大师并非被贬才转世,而是被镇压致死,之后顺应天道,转世到了道灵界。” 凌元心头一紧,神勉上一世的诸多细节,年少的他在当时并未详细过问,如今听来,真是让他心神紧绷,怒火焚烧。 杨艾继续说道:“三界有一个传闻,天庭除了已经转世的道祖没出手,当日的在天庭的三位天道者,强行联手都没能将神勉拿下,其实是真的。” 单璠感慨万千道:“那位神勉大师,修为真厉害,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被天庭镇压的呢?” 杨艾第三次望向金堤渊,试探性问道:“能说吗?” 金堤渊微笑道:“嘴巴长在杨掌律脸上,只要不提始祖名讳,便不会被怪罪。” 杨艾这才说道:“这与金首席那位名义上的师傅大有关联。” 凌元问道:“金首席的师傅,是妖族的哪位神仙?” 金堤渊笑着说道:“始祖称不上是神仙,在我眼里,算是活死人吧。” 杨艾左顾右盼一番后,发现没有外人在场,身体微微前倾,说道:“那是天君齐浒发现了神勉大师的秘密。” 凌元问道:“什么秘密?” 杨艾咽了一下口水,小心说道:“道祖与地藏菩萨有一句立世之言,齐浒发现神勉大将军万年以来就没赞同过此事。” 对于那句箴言,凌元略有耳闻,他皱眉道:“就因为这种小事?” 杨艾继续道:“当然不是,天君因此推演出了神勉在下界时,与金首席的师傅交情匪浅。其实无论何地,都讲究成分的,谁也不想自家有个反贼,随时都会伺机而动。自心事暴露之后,神勉就在那西天门候着天兵天将,可论单打独斗,白芷将军、徐道长、天君三人都不是神勉对手,后来是赶回来的真君杨戬,四位天道者合力,才将修道近万载的神勉镇压杀死。” 凌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水全都打翻,撒了一片,他恼道:“神勉与那位始祖有交情又如何?神勉前世可曾害过你们神界一位仙人?” 杨艾站起身来,极为不满道:“掌门这话说的就没劲了,什么叫你们神界,那明明是他们神界,跟我醒自来掌律有鸡毛关系?” 凌元并未承认口误,只是气不打一处来,此事他真为神勉抱不平。 金堤渊则是提醒道:“掌门就不担心那位帝国先帝?” 凌元道:“若有机会,我自当上神界为神勉还有先帝,讨回属于他们的公道。” 杨艾根本就不嫌事大,他附议道:“这事儿一定不能少了我。” 凌元看了杨艾一眼,问道:“为何有了醒自来,你就连神界老家都肯舍弃,就目前的醒自来,怎么看都比不上神界的。” 凌元所见之人,神勉与箫怀枫似乎存在着根本上的区别,还是一方水养一方人的缘故? 杨艾无奈,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来自神界,并非神界就是我的。” 好似想到了什么,杨艾不屑道:“不要看我只有十岁,觉着我之前学到的大道理都已抛诸脑后,还是认为我箫怀枫就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入了醒自来的祖师堂了?并且还是掌律,不是最应该将自己放置在规矩之内的那个人?” 凌元被杨艾的这番话打得措手不及,好似一道响亮的耳光,又一次在这大堂响起。 凌元摇头苦笑道:“对不住,看来我要学的规矩还有很多,今后还需要你时时提醒了。” 杨艾一拍胸脯,肯定道:“好说!” 许平栗再一次上前,讪笑道:“殿下,你看看我……在咱们醒自来,做些啥好呢?” 凌元将问题抛给了金堤渊与杨艾俩人,问道:“金首席、杨掌律,你们认为呢?” 金堤渊这位在醒自来位高权重的妖族公子,已是很给许平栗面子了,他只是浅笑道:“得罪人的差事,我这个首席供奉还是不说话了吧。” 许平栗一瞧金堤渊都害怕得罪自己,赶忙笑着拍了拍金堤渊的肩膀,说道:“金首席很上道,今后咱们同心协力,将醒自来打理得当啊。” 金堤渊脸上笑容更深了一些。 凌元则拒绝道:“给你一些职位,我担心你会做不好,不如就不做了。” 许平栗抓住凌元的手臂,急眼道:“别啊,我好不容易想要找点事做,你怎么也得给我安排一个,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亲戚!” 凌元道:“倒是有个既重要,又轻松的职务,一般人还都做不好。” 许平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我做我做,给我做!” 凌元郑重问道:“不后悔?” 许平栗肯定道:“不后悔!” 凌元微微叹气,“还是算了吧。” 许平栗就差骂娘了:“这么重要的职务,肯定给我这个亲戚啊,给别人你能放心咯!?” 凌元凝重点头,无奈地说了一声好。 许平栗询问道:“是写账本的先生,还是定起居的管家?账本其实我不太精通,管家倒是能够帮得上忙。” 凌元摇头道:“都不是。” 许平栗不解:“那是?” 凌元道:“到时候醒自来在山中建房,肯定有不少流寇悍匪,我觉着山道上缺个拦路的,你去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许平栗何其精明,一下就看出了凌元的心思,“就一个看门的?” 凌元直言道:“我知道你看不起,觉着有失身份地位,你这样的帝国世子哪里肯屈尊干这活儿,让人瞧去了,不得笑掉别人大牙了?不过我可告诉你,将来在醒自来没事儿做的时候,你不去看大门,就我去。我呀,在山门口摆个茶摊,优哉游哉领着醒自来的薪俸,跟别人唠唠嗑、喝喝茶就把钱挣了,想想都舒坦。” 许平栗气不过凌元拿他开涮,龇牙咧嘴道:“你肯去看大门,那是因为你是掌门,我去看门,我就只是一个看门的!” 凌元能够理解许平栗的心理,但他仍旧反驳道:“你心中包袱太重,还怎么行走江湖?若是真拉不下脸面,你不还有个帝国世子的头衔?还有个御统境修为的小姨不是?杨掌律一个十岁的孩子,尚且知道在其位谋其职,他都打算背靠醒自来与神界的几位仙人为敌,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许平栗哑口无言。 这场争执被一旁的巴布看在眼中,也不过觉着凌元说教别人的功夫是一套一套的,对自己嘛……也就那样了。 凌元抛弃了小医女,此时又对许平栗‘言传身教’,这样的行为,就好比方才杨艾的那句本是自嘲的‘严于律人,宽以待己’,被他完美且真切的照应在自身上了。 门口走来一位画师,按照他与凌元的约定,除了供奉卓书极的眼眸没有画之外,其余的都在他手中的画卷里了。 凌元双手接过画卷,递过去了一锭银子,与画师感谢一番,将其送到了拙匠人府门。 说来也怪,若是一个月前的许平栗,与凌元发生方才的争执,许平栗早没了人影,可他却和金堤渊还有杨艾默默地跟在凌元身后。 凌元心情并未被巴布破坏,可能是心境太过‘圆润’,他环视了醒自来当下这一批的元老,说道:“一块儿走走?” 众人没有异议。 这条街上,一眼望去就是热火朝天的铁匠铺子,三人行径在此,杨艾突然说道:“掌门,有个不情之请,你一定得帮忙才行。” 这位上一次见面还嚷嚷着要跟自己比出个高低来的龙太子,此时有求于自己,是凌元没有想到的。 凌元笑问道:“杨掌律的规矩,我已领教过了,但凡你能说出口的,都不是问题。” 杨艾发现自己跟凌元交谈起来,其实也不会费劲,很多事只要统一了战线,好似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杨艾说道:“前几日我见过神勉大师,他要我别跟掌门走得太近,怕会有因果的牵扯。” 神勉的手段其实很细腻,他要杨艾跟凌元有潜移默化的干系,却不能太过纯粹直接。 目前俩人心湖是他神勉在搞鬼,凌元与杨艾尚不知情。 凌元反问道:“神勉现在什么境界?能让你觉着是个麻烦。” 杨艾说道:“境界尚不清楚,可他前一世毕竟是天庭最能打的人,即便在道灵界,怎么也得给他面子不是,所以我当面是答应了他的。” 礼君圣的担忧就在此处,这个龙太子不听招呼,敢意气用事,真要是被神勉找上门来,可没他好果子吃,届时他这位百名仙人排第二的,能不能让杨艾毫发无损,礼君圣也都不敢保证。 凌元说道:“副掌门与掌律之间存在矛盾,我这个掌门理当出面协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神勉不会与你置气的。” 能有凌元这句话的承诺,杨艾的心头舒畅了不少。 前方街上走来两名孩童,大的姑娘约莫六七岁,小的男孩约莫四岁,俩人本是不起眼的孩子,身上穿得也挺整洁,可凌元三人都瞧见孩子们的身上,都有脏东西附着。 凌元将两名孩子拦住,仔细打量,他瞧见姑娘身上背着一个小竹箱,怀中抱着一只漆黑木板,男孩怀中同样也有一个,俩个小孩圆嘟嘟的小脸,都已被寒风吹得彤红。 姑娘抬头望着像是一座山的大哥哥,心中不由得害怕了起来,她强忍住泪水,一只手将男孩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把怀中的木板抱得更紧了一些。 凌元蹲下身来,笑着询问道:“小姑娘,就你跟弟弟俩个人出门吗?” 小姑娘没敢说话。 凌元微微一笑,又说道:“不用害怕,你们知不知道这样独自出门,很不安全,迷路了可怎办?” 泪水在小姑娘明亮的眼眸里打转,她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声:“我们去找爹娘的。” 凌元又问道:“你们爹娘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找。” 小姑娘往后退了退,她哭腔道:“我爹娘死在了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我要带着弟弟去祭拜。” 三人都为之一惊。 凌元再一次仔细打量俩个孩子,他伸手将他们怀中的木板挨个儿翻了个面,发现木板是灵牌,上面还写有孩子爹娘的名字。 凌元与孩子们说道:“我送你们去吧,不然路上会有危险的。” 小脸红彤彤的小姑娘拒绝道:“我找得见路,不需要你带路。” 凌元也不强求,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纸符箓,正要替孩子们收了脏东西,却被一旁的金堤渊说道:“掌门,还是我送他们去吧。” 凌元有些犹豫,金堤渊解释道:“世间一切鬼魂,都要听从我的号令,况且掌门的符箓对我也有威胁,便只好让掌门收手了。” 凌元觉着这个主意也不错,但为防万一,他仍是在询问孩子们的意见:“让这位大哥哥送你们去祭奠爹娘,好不好啊?” 令凌元吃惊的是,俩孩子竟然都点了点头。 难不成是金堤渊比自己更面善? 一旁的金堤渊光凭这一点,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金堤渊跟凌元分开,领着俩孩出城去。 身为妖族公子,金堤渊基本对天下鬼物以及阴气湿重之地,有着得天独厚的压胜。 但物物相克,凌元刚才拿出来得黄纸符箓,对金堤渊却有着天生的排斥,倘若金堤渊再迟一步,待凌元将灵力走一遭龙蛇道,再灌入符箓内,不说孩子们身上的脏东西在劫难逃,他金堤渊也必须抽身十丈之外,才能不被符箓压制。 金堤渊猜得没错,孩子们身上的脏东西,就是他们的爹娘魂魄。 只不过让金堤渊瞧不起的,是有一个魂魄竟然开始吸食孩子的阳气,虎毒尚且不食子,再怎么困难,也不能啃噬自己的孩子。 这对夫妻俩刚做冤魂不久,加之生前并无修为,所以尚未完全人形,他们口不能言,只能附身孩子身上,要自己的孩子带着香烛银纸,前往事发地祭奠。 当到了地方上,天色已黑透,金堤渊手持火把,站在原地,发现夫妻俩的尸首,至今都没人收拾,就那样横七竖八得躺在地上。 他们的面貌惨白渗人,男尸死不瞑目,口角微微张开,七窍都有血迹淌出,女尸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上身的衣裳也都支离破碎,金堤渊一拂衣袖,替女尸遮掩了污秽。 小姑娘被吓得扑倒在双亲身上哇哇大哭,男孩儿则边哭边打滚,状况看样子一时清静不下来。 金堤渊心念一动,一头红色英灵逐渐由虚化转为实质,随即英灵手持一把长剑,对着山脚下的一处空地,隔空一挑剑尖,一道深坑呈现眼前。 英灵将俩人尸首安置到坑内,特意从别处多搬了些泥土来掩埋,好将坟头垒高。 小姑娘逐渐止住了哭腔,她就要将自己怀中的灵位放在坟前,被金堤渊提醒道:“你们爹娘让你们带着灵位,是为了他们能够更好的附身在你跟你弟弟身上,并不是用来做墓碑的。” 随后金堤渊看见了一旁的光溜巨石,英灵得令,将巨石轻松抱起,随后高高抛出,斩出数剑,两张崭新的墓碑一落地,正好不歪不斜地矗立在坟前。 英灵靠近孩子,吓得孩子们躲到了金堤渊身后,金堤渊说道:“它没有恶意,它只是想看看灵位上写的什么,好拓写到墓碑上。” 待孩子们拿出怀中的灵牌,英灵便照着临摹。 见大哥哥安顿好了爹娘的尸首,小姑娘拉着弟弟的手,靠上前去,她将背后的小竹箱卸下,从中拿出来一大摞银纸香烛,用怀竹点燃,就这么给自己死去的爹娘敬了孝。 此时孩子们瞧不见的,都被金堤渊看在眼中,那些焚烧殆尽的银纸,所飘荡而上的青烟,又折返降落在了孩子们身上。 在这般庄重的场合之下,金堤渊却是笑着说道:“我们该做正事了。” 孩子们转过身来,眼巴巴地看着这位手持火把的大哥哥,都想着正事不都做完了吗? 金堤渊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孩子们,随后摊手一招,附身在孩子们身上的魂魄便被剥离而出,以常人瞧之不见的趋势,窜入到了火堆之中。 孩子们尚且不知大哥哥在做什么,只是觉着大哥哥的手势,像是在叫他们起身,于是他们纷纷站起。但身后传来阵阵轻响,孩子们扭头一看,瞧见尚未燃尽的火堆中,有两点金光逐渐浮空,而后金光变得流光溢彩,爹娘的灵魂体大显身前。 孩子们霎时间崩溃大哭,都向前拥抱而去,只是抱了个空,皆失足摔倒。 孩子爹娘死前毫无修为,魂魄看不见摸不着,七日之后,本应下地府轮回转世,可既然让金堤渊碰见了,他本意是让亲人团聚一番,只是碍于孩子们的哭腔,他不惜借天地法相,加持于魂魄体之上,不仅让灵魂体能言善辩,更是让灵魂体能够被世间阳物触手可及。 本是在妖族地境再不过平常的一件事,可是在道灵界,金堤渊已经触碰了地府的底线。 九幽之下的地府,大门突然打开,图谶尊者手持三尖俩刃刀,上得道灵界就要问罪妖族二公子。 地府不属于三界,却管束着三界的所有英灵,妖族也是沾了僵尸始祖将臣的光,就那个把将臣封禁的墓境,与妖族地境相距不远,加之金堤渊的关系,将臣便特殊照顾了,多年以来,妖族多次借天地法相,强行‘拘留’族人,地府对此也就睁一只眼。 只是此法的根源,目前尚在地藏菩萨坐骑谛听的铺垫之下,但凡此法现世一次,谛听便发出一阵喷嚏,导致整个地府都要抖三抖。 图谶尊者发现是金堤渊胆敢在道灵界运用此法,当即就要以武力造访。 只是说巧不巧的,图谶尊者这位实力通天的道者,竟然鬼使神差地现身在了克莫山后山,令他愣住了半晌。 再说金堤渊,他将正事搁置,给了一家人一炷香的团聚,让夫妻俩看看自己的孩子,摸摸自己的孩子。 待一家人的情绪稳定下来,金堤渊开口道:“你二人遇到仇人报怨,死于非命,回去过后,你们有一人可去拙匠人府内,找醒自来掌门定夺此事。” 那女子则抱着自己的小儿子,牵着闺女的手,鞠躬道:“谢谢恩人为我夫妻二人还阳,烦请恩人告知名讳,我回去就给恩人竖立神位,不敢说做得有多好,至少世世代代,每天三柱清香孝敬恩人。” 金堤渊想着这也不错,便笑着说道:“在下金堤渊。” 女子随即将孩子放下,捞起袖子,上前说道:“请恩人在我手臂上写下名讳,以免错字。” 女子说着就要咬破手指,以供恩人使用,金堤渊却抬手制止,只见他伸出食指,指尖热气蒸腾,在女子面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子笑着说道:“这就不怕弄错了。” 金堤渊看着夫妻二人打算结伴离去,说道:“你们夫妻俩,只能有一人离开,另一个人会在一炷香后,魂飞魄散,失去转世轮回局的机会,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做个决定吧。” 男子愤恨的眼神再一次出现,第一次是金堤渊瞧见他吸食自己孩子精气的时候。 女子知道自己相公的脾气,否者也不会让俩人在野外遇害了,她一把抓住相公的手,与金堤渊说道:“让孩子爹陪着孩子们回家吧。” 金堤渊望着男子问道:“那你的决定呢?” 男子抑制住怒火,说道:“我回去,孩子娘留下。” 金堤渊反问道:“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男子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转身从地上的小竹箱里,拿出一把孩子们赶路用做防身的匕首,朝着金堤渊就刺去:“死你娘啊死,怎么不是你去死!?” 可是没等他靠近金堤渊三步范围内,整个人便逐渐分崩离析,男子顿时止步,他看着自己的四肢消失,求饶道:“恩人高抬贵手!” 见金堤渊还无反应,男子又叫喊道:“娘子救我!” 女子掩面而泣,她并未有所行动。 最终男子化作了一团尘烟,消散于天地间。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六章成亲 金堤渊陪着母子三人回到了刹匠城,已是第二日午时。 四人在城门口分别,金堤渊特意询问了女子,找不找得到拙匠人府邸,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来。 金堤渊问道:“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待会儿不妨到了拙匠人,一并与掌门说清,他都能替你妥善处理。” 女子见再瞒下去便不礼貌了,只得说道:“其实我不想去报官伸冤,也不想找什么掌门出头,这一切都是我那死鬼应得的,本来就是孩子爹最早打他们的注意……” 金堤渊明白了,他道:“就是让你自个儿拿主意,一切你都看着办。” 金堤渊微笑着跟孩子们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 拙匠人府内,经过一夜修整的卓书极,已经能够自行用膳了,单璠看见金堤渊正好出现在大堂门口,便招呼着说道:“金首席回来得正好,快来一起吃饭吧。” 金堤渊微笑着应了一声好,坐下后与凌元说道:“事情都办妥了。” 凌元捻菜吃饭,身边有金堤渊这位比自己道行还高的首席供奉做事,他也是头一次感受到了轻松。 单璠给师傅倒满一杯酒,又给师兄夹了一些菜,询问道:“金首席出去办什么事啊,一天一夜都没回来。” 金堤渊左手托着碗底,右手持筷,说道:“昨日与掌门出去闲逛,遇到了俩个孩子,他们的双亲都被歹人害死,我替他们将后事处理了。” 单璠一听这世上多了两个孤儿,心头不由得难过,她瘪嘴说道:“父母被人害死,孩子们好可怜啊,金首席,可否告知他们住址,待会儿我去探望他们。” 金堤渊心念一动,整座刹匠城的稀薄灵气,便集聚在了他的碗中,搭配着桌上的可口菜肴,金堤渊吃上一口,说道:“单姑娘有心了,不过无需替他们操劳,我已替孩子的父母还阳,此时他们一家团聚了。” 老道人抿了一口好酒,他早已对金堤渊隐藏的身份怀疑,只不过并无确凿的证据。 老道人并未长驱直入,只是拐着玩儿地问道:“金首席也是我道门中人?” 金堤渊摇了摇头,他停下筷子,正视老道人说道:“实不相瞒,我与掌门一样,都是道长的敌人。”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妖族本就是道门死敌,当初在那条巷弄煮吃食的时候,师徒三人还被妖族威胁过,可老道人觉着金堤渊不止是妖族这么简单。 一旁的许平栗哪肯放过金堤渊,随即起哄道:“进了醒自来的门,一切就都要以真诚相待,以礼相待,金首席到底什么身份,也该给大伙儿露个底了不是?” 凌元则说道:“金首席上桌才吃了这么一口,你就叨叨个没完了。” 许平栗砸吧砸吧嘴,继续吃饭。 金堤渊放下了筷子,右手一掐诀,碗中的莹莹灵气逐渐显现,犹如水中银月,仙气缭绕,一些轻微震动,灵气还会荡起涟漪,看上去秀色可餐。 凌元从金堤渊坐下时,便发现了这等现状,能够将整座城镇的灵气萦绕拙匠人府上,灵力修炼者的确可行,但也需要一些媒介,例如像他一般的僵尸体质。 然而凌元的人神体质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周遭的灵气会自行灌入他的体内,与墓境里的将臣吸食尸气,是一样的法门。 所以凌元已经猜到了金堤渊这位妖族公子的密法。 金堤渊给老道人解开了迷惑:“我本是妖族人,得始祖赏识,现已修得半步尸神体质,所以我跟掌门是道长的死敌,乃实话实说,并无威胁之意。” 老道人笑着举杯,徒弟单璠便迅速起身,给金堤渊也斟满一杯酒,待俩人碰杯饮尽后,老道人又问道:“金首席给死人还阳,用的也是道法?” 金堤渊摇头道:“僵尸体质想要将道法运用得当,非是尸神体质走龙蛇道不可,我不过半步而已,还差些火候。还阳之法,也只是钻了佛门的空子而已,入不了道长法眼的。” 金堤渊说着就将自己仅有的一颗獠牙显露出来,直将一桌人看得后脊发凉。 金堤渊说道:“目前是比尸神略逊一筹的旱魃体质,我的底细,目前就这些了。” 许平栗漫不经心地嚼着肉食,觉着只要不比皇子殿下强,那就没什么说头嘛。 饭桌上,大家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单璠今日主动给想要喝酒的人担任了斟酒官,所以她会下桌来回跑,最多的当是蔡万兴与师傅俩人的劝酒了。 众人都知道安静吃饭的卓书极心情极差,所以热闹之余,好似都打过招呼一般,也没有谁去主动与卓书极说话,都想要给他一片清静之地,好好吃一顿饭。 只是卓书极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是重大事情,“三天之后,上一届榜首的谭轩,会在克莫山脉与云族云梦祯成亲。” 此言一出,单璠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侧过身去,询问道:“怎么可能这么着急?什么时候的事?” 卓书极淡淡道:“就昨天定下的日子。” 单璠的想法到底还是幼稚了一些,按照她的认知,就轩哥和梦祯姐的身份,不说整个道灵界,小半个道灵界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吃喜酒,那个时候肯定是会提前一个月,甚至是俩月挨家挨户发放喜帖,如何会只有三天时日? 卓书极说的没错,单璠身边有巴布的缘故,若是时间足够,理应是巴布将消息告知自己。 其实这一点都是云锦照顾单允的缘故,单允本不就喜欢热闹,徒弟成亲的场面,若是他在场,能多小就多小。 不过按照单允的意思,灵神界仙鬼宗办一场,道灵界云族平原再办一场,也就足够了,可云锦非要在克莫山也办一场。 云锦认为三天时日仅够了,在克莫山的这一场喜酒,他就带着妻子还有族中亲戚赴宴即可,但确定了人数后,仍有上百位之多。 陈雍庭则替师妹愁苦道:“那咋办,三天根本赶不回去。” 单璠有些急,却不是为了赶回去,而是十分担心师傅他老人家的神色,她悄悄看了一眼师傅,好在蔡家主跟师傅正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工夫听晚辈言语。 当初老祖宗过世时,师傅不惜以身体的代价,催发禁制,将爹爹还有他们三人送到了城郭城的柳家大门口,此时要是有个紧急,她实不愿再让师傅操心。 不过单允小瞧了自己的师傅,老道人在酒桌上把话早已听得明明白白,他不肯出手并非担心自己的身体,而是觉着白事不请自来,红事不请不去的道理,很能说服人心。 卓书极神情漠然地说道:“以单前辈的心性,有可能会在成亲的头一天,来拙匠人这里将单姑娘带回去,但可能性很小。” 单璠点头道:“就算有可能,我娘也不会让我爹爹来的,我太了解我娘了。” 卓书极说道:“所以我有另一个法子,让单姑娘参加成亲典礼。” 单璠脸色一喜,激昂道:“卓供奉若真有法子,那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啦!” 卓书极从怀中摸出两枚碧绿古玉,说道:“这两枚玉佩名为镜花水月,只要有灵气的灌入,就会把自身方圆二十丈的情景,重现在另一枚玉佩之上。” 凌元问道:“以卓供奉之见,又如何让其中一枚出现在克莫山?” 卓书极道:“只需要掌门将此玉佩捆绑在佩剑之上,再扔向克莫山,三天之内必达。” 凌元不可置信道:“我还有这个能力?” 单璠不高兴道:“卓供奉都把法子告诉我们了,你就不能努努力吗?” 凌元有些难为情,他是有能力一拳把杨艾轰至百里之外,可他根本不敢保证自己能把清泉扔到克莫山地境。 凌元想了想,按照自己的办法,应该还是可行的,当下就与蔡万兴问道:“蔡顾问可有结实的细绳?” 蔡万兴从手腕上取下一股粗绳,从中剥离出一根发丝细的绳子,横在凌元跟前说道:“此物名为牵丝,掌门需要多长,可用清泉割断。” 凌元拔剑出鞘,截取了一段牵丝,将玉佩绑在剑鞘之上,随后来到庭院,指着大堂正上方问道:“巴姑娘,克莫山脉可是这个方位?” 巴布本不愿搭理凌元,只是一旁的单璠祈求道:“巴布啊,行行好,我轩哥大婚呢。” 巴布这才与凌元点了点头。 凌元左手握剑鞘,摊开右手,说道:“小花牛,取一张驼碑符给我。” 只见凌元胸口有异物不断蠕动,有一条小蛇口衔一张驼碑符,放在了凌元掌心。 门口的众人瞧见凌元居然用上了符箓,许平栗振奋道:“剑重四百四十斤,再加六担,已逾千斤,掌门神威!” 凌元并未着急使用符箓,他先是身上灵力全开,将道力瞬间提升至地守境,为求全力以赴,激发出所有潜能,凌元将自己的人神体质大显人间。 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见,凌元的两颗森柏獠牙从嘴唇中伸出,感受着自身即将破体而出的力量,凌元这才将驼碑符贴在清泉之上,掂了掂手中的清泉,发现并未达到自己想要的重量,于是再一次说道:“小花牛,再来一张。” 此时凌元怀中的小花牛却毫无动静,凌元低头一瞧,喃喃自语道:“怎么?不认识我了?再来一张驼碑符。” 再一次听见主人号令,小花牛强忍住那股让它感觉到绝望的恐怖气息,它轻轻蠕动身躯,将驼碑符搁置在凌元手中,便不敢再钻回凌元的胸口,而是从凌元手中高高跃下,迅速地爬梭至单璠脚下,瑟瑟发抖着。 瞧见小花牛如此不待见人神体质的自己,凌元不由得冷哼一声,他将第二张驼碑符贴在清泉之上,随后向前奔走数步,以胸怀大开之势,振臂将清泉扔了出去。 ‘嘭’ 如同红日的光芒绽放开来。 炸鸣声急促且短暂,伴随着沉闷的抨击之感,以凌元为中心,气势朝着四周震荡。 清泉一出手,霎时间便已达天幕。 凌元摊开右手,低头瞧了瞧,摇头道:“没能将气势完全收住,可惜了。” —— 三日之后,克莫山脉后山。 谭轩基本做到了以师父单允为主的气氛,自己道上的朋友愣是一个没请,今日到场的,都是仙鬼宗的家人们,以及新婚妻子云梦祯的亲朋。 正席在后山开始,族长单施林却早已悄悄地在山上,安排了多达千桌的酒席,只为替自己儿子的好徒弟,以及自己干儿子的掌上明珠,风风光光地举办宴席。 当初二老在险巇山等着小儿子的时候,虽然事态严峻,可二老还是有好好抱过云梦祯,当时柳柔蓉对云梦祯亲昵得不行,还将自己头顶的发簪送给襁褓中的云梦祯,还说将来云梦祯成亲了,可一定得头插她赠送的发簪,寓意生娃是顶天的聪慧。 如今单施林可以替妻子如愿了。 后山竹屋,单族只有族长单施林,二公子单允,单允之妻,以及有些痴呆的大嫂四人出席,云族这方来了百号人,坐满了十桌人。 云锦此时在竹屋里拉着单允唠嗑,妻子杨熙呆在女儿身边,替她张罗事宜,兄嫂夏童跟着谭轩接亲去了。 本来按照习俗,云锦与杨熙都应陪着女儿出嫁,他不应该在这里悠闲喝茶,可云锦不管,嫁个女儿没那么费劲,要不是看在义父在场的面子上,他都提议直接让新人拜堂了。 当然了,在灵神界的时候,云锦并没过于插手当地习俗,都是仙鬼宗安排好,他一切照办。 单施林站在篱笆院门口,他在等着接亲的队伍回来,对于云锦的行为,单施林一切都看在眼中,老人本来是想管管的,但想着孙女儿在灵神界已经按照规矩办了一次,那么这第二次,便也由着义子云锦胡来了。 云锦则竹厅里与单允抱怨道:“哎,我果然不是义父亲生的。” 云锦的意思很明显,自己此时在克莫山,又不是在云族平原,这里的规矩自己权当是跟着单允的意思来,义父要是心有不满,为何不责怪单允,偏偏念了一句自己的不好呢? 单允知道此事绝大部分是自己造成的,没法子,也就让云锦在自己面前抱怨了这么一句。 一阵阵锁啦由远及近,一声声噼里啪啦的鞭炮也越发的清晰,院门口传来单施林的声音:“梦祯到了,你们都快快出来。” 云锦与单允俩人来到院门口。 只比常人稍微高一些的木门上,挂着一串红纸爆竹,由身骑白马的谭轩领队,接亲的队伍已至近前。 单施林手持怀竹,将引信点燃。 随着大家伙儿的欢声笑语,一名老者高声道:“吉时已到,新娘子跨火盆儿。” 只是异象横生,远处直直飞来一把长剑,谭轩怕伤及无辜,跃下马匹,只手将长剑剑鞘握住,但剑柄趋势不减,瞬间脱离剑鞘。 谭轩当下催动道力,脚下斗转星移,一步跨出,用剑鞘将剑刃合上,一把握住剑柄,顺势将剑上挑,化掉了整把剑的气势,这才将剑稳稳拿在手中。 别看就这么瞬息之间的事,好似小孩子也能做到,但大家伙儿就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以为是谭轩特意搞出来的动静,只为渲染气氛,于是都鼓掌谭轩的潇洒身姿,但下一刻谭轩就拿之不起,将长剑松手后,在地上砸出了个深坑。 谭轩蹲下身去,用手使劲儿往泥地里扣了好一会儿,才将长剑从地里拔出来。 只见一道光芒从古玉之中盛放,拙匠人府内院子里的数人早已齐齐等候,他们所在的场景,也一五一十地呈现在克莫山脉,只是瞧不见扔出去的玉佩当下情况。 几乎是瞎子的单璠朝着前方挥手道:“谁啊?是谁捡到了这把剑,是在克莫山附近了吗?” 蹲在地上的谭轩有些懵,他看着像是跟前的大姑娘,呢喃道:“小璠?” 房门之下的云锦推演一番过后,弹指将一滴灵气打入玉佩之中,此方天地的景象,便在拙匠人院内显现了出来。 单璠高兴地跳了起来,她抱了抱身旁的巴布,转过身又去抱凌元,口中不停念叨着:“巴布凌元你们快看,是轩哥诶!” 单璠激动了好一阵子,她松开了凌元,挨个儿给家中长辈问好,之后踮起脚尖望了望谭轩身后,问道:“轩哥,我梦祯姐呢?” 于是谭轩两手紧握长剑,略显吃力地起身,随着视线的拔高,单璠这才瞧见了被人群掩埋的大红轿子。 单璠说道:“轩哥,凌元给这把剑加了十二担的重量呢,你把玉佩解下,让我爹爹拿着,然后赶快跟梦祯姐拜堂啊,我等多年啦。” 谭轩不敢劳烦师傅,只是将玉佩交给了自己的岳父大人,这让云锦有些看不明白了,却也没有发作出来。 于是在玉佩的帮助下,单璠瞧见了头顶红盖头的的云梦祯,跨过了一只小火盆。 待进得她熟悉地竹厅后,发现首座之上,共有六人,三伯与三伯母、爹和娘、还有两位老夫老妻,单璠猜测是轩哥的生父生母。 于是单璠瞧见了轩哥跟梦祯姐拜天地,还喝交杯酒,直把这个丫头感动得轻轻抽噎。 竹厅内,由玉佩绽放出来的许平栗说了一句很不适事宜的话,当然除了单允与云锦俩人,竹厅内没别人被打扰了兴致:“还曾经的而立道者状元呢,一把剑都拿不起来,也不嫌丢人现眼。” 许平栗这人就是这样,典型的欺软怕硬,一些他认为的鸡鸣狗盗之辈,亦在他的血口之下,无遮拦地被喷得体无完肤。 单璠当即恼火:“你凭什么说我轩哥坏话!?” 许平栗见自己惹恼了小祖宗,立马静若寒蝉,倒也不是怕了她,而是怕皇子殿下的气劲。 一旁的凌元与身旁的杨艾问道:“杨掌律,醒自来的人,若是无故挑衅他人,使得醒自来在道上的风评日渐低走,该如何处置?” 别看杨艾这位刚上任的掌律只有十岁,但他要做起事来,其实外松内紧,外慢内快,一些醒自来应该有的规矩,他已经裁定了个大概出来,那本册子现在就摆在凌元厢房的桌上。 杨艾说道:“在神界,面子向来都是天大的事,道灵界是不是我不清楚,但若是有仙人坏了自家的门风,面壁十年是最轻。” 凌元冷笑着问道:“惹了界内的大佬,给醒自来带来灭顶之灾,又该如何判罚?” 杨艾说道:“当然是以死谢罪,然后再赔礼道歉,还是不成,非要打个你死我活,那就只有打了。” 凌元与许平栗问道:“听见杨掌律给醒自来立下的规矩了吗,你还想加入的话,我怕你活不了几日。” 许平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子殿下讲道理,他讪讪而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凌元看向前方竹厅的几人,说道:“我以地守境全盛之姿扔出去的清泉宝剑,谭轩为尊长者诲,不敢将更大的气势彰显出来,所以才以恒听境将其拿起,要知道他可是御统境实力,怎么到了你的眼中,就成不入流的臭鱼烂虾了?” 许平栗也不惯着凌元,他仍是坚守自己的阵线,“我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他拿起清泉的时候单姑娘也瞧见了,就是他实力不济,跟三天前的皇子殿下简直没法比较。实话实说也有错的话,那谁将来还敢在你面前说真话?” 凌元突然被逗笑,他微笑道:“真话跟蠢话,世子在今后,还需要好好打磨一番。” 许平栗没好气道:“知道了。” 单允与凌元相隔万里说道:“不错,有做掌门的气派了。” 凌元没搭理单允。 单璠轻轻一跺脚,不满道:“爹爹啊,璠儿在这里呐,你都不瞅瞅人家。” 单允笑得乐不可支,他说道:“小璠可得好好跟着凌元,有什么事儿让你哥哥帮你,你是个姑娘家,总是出面也不是个办法。” 单璠噘着嘴,说了一声好。 凌元的脸色不太好,为什么这人总是喜欢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在自己面前说话,凌元十分不理解,若是自己不在场还好,一听这话瞬间来了脾气,要是真的肯相认,自己被会气得口无遮拦,导致奶奶自焚? 他说道:“你这副人神体质都做不好的事,就让我来做,你敢不承认的事,也不需要兜个大圆,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样我会觉得很恶心。” 单璠知道凌元生了闷气,可说到底这事就是爹爹的错,便也没有责怪凌元。 二十未满的凌元,眼看着竹厅里热闹场景,想想这么多年来,自己跟姐姐还有娘亲孤独了这么久,心胸的怒火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新仇加旧恨,让凌元紧紧地盯着前面缥缈的单允说道:“别逼我向单族开战!” 单璠深深呼吸,可还是没能忍住,她双手叉腰,她气呼呼地说道:“凌元!那可是我爹爹!” 凌元直视单允,冷冷道:“又不是我爹。” 一旁的老道人乐呵呵地一针见血道:“怎么皇子殿下说话,也有股世子殿下的味道了。” 满腔愤慨的凌元一下就被老道人给拉神来,才发现身边的单璠早已哭红了眼。 凌元顿时着急,他最怕单璠哭了,但凡单璠不开心,他就很焦虑,可能单璠这就是他凌元的天生的压胜之物。 凌元有扪心自问过,就算是张莎在他跟前哭得梨花带雨,他也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只会觉着张莎不懂事,让他心情不好了。 凌元此时嘴笨得只说道:“小璠啊,我错了。” 单璠哭喊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你们都是我很亲近的人,要是你对爹爹仇视,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嘛!” 凌元心疼得不行,他脸露难色道:“好,今后不拿这个惹你生气了。” 单璠突然止住哭腔,略显幽怨地反问道:“真的?” 凌元认真地点了点头,“骗你是小狗。” 单璠破涕而笑,她将手搭在凌元的肩头,跟前方的单允炫耀道:“怎么样爹爹,还是我有办法吧。” 单允笑而不语,能让凌元与小璠如此相处,他心甚慰。 单璠是想着再通过镜花水月多看看家里人,她都还没来得及跟梦祯姐说说话呢,可一想到玉佩是卓供奉的私人藏玉,她便有些不忍夺人所好了。既然已经将轩哥与梦祯姐的成亲,尽数收于眼下,她这位在外飘零的妹妹,心愿已是了却,便没了再麻烦卓供奉的理由。 单璠说道:“爹爹啊,一会儿空了,你让轩哥帮我把清泉,还有三伯手中的玉佩扔回来啊,剑是凌元的,镜花水月是卓供奉的,我得还给人家。” 单允点了点头,与凌元问道:“你们醒自来还没建山门,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缺银子,我这里有个法子,不说富可敌国,但养活一个宗门不在话下。” 凌元闭口不言,奈何身旁的单璠轻轻碰了他一下,凌元只得说道:“说来听听。” 一旁的云锦听外头吆喝着开饭了,便将手中的镜花水月交给了单允,他自个儿出去招呼客人。 单允把玩了玉佩好一会儿,提议道:“两枚镜花水月比起真法上的手掌观山河,或是阵法上的身临其境,都是不错的媒介,虽然身临其境早已失传,真法上的手掌观山河又需要化境以上的道力,但这镜花水月在道灵界内,就更显得容易普及了。只需要征得卓书极的同意,将玉佩交由拙匠人蔡万兴复刻,再加上星冥帝国的那道天壑倾泻而下的灵气,两者加以捆绑,届时醒自来的腰包,只会日进斗金。” 凌元不想麻烦卓书极和蔡万兴,便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单允又说道:“你不要忘了,卓书极肯入醒自来的目的是什么,是将整座道灵界的心气拔高一筹,这并不是体现在他卓书极的个人身上,而是需要道灵界遍地开花,至于何为开花,当然是好的东西,多多益善了。” 一旁的卓书极向前跨出一步,说道:“掌门,我愿意将镜花水月交给蔡顾问打造,并且我也愿意交出木舟。” 凌元微微皱眉,他道:“卓供奉,这些可都是上寮宗的镇宗宝物,要不要问问梁宗主的意见,我们再行此事。” 卓书极苦笑一声,“问不问都已不重要,就算梁宗主不同意,可这事关乎道灵界的命脉,由不得他答不答应。” 卓书极见凌元还在犹豫,知道这位掌门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于是卓书极在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颓废已是烟消云散,只听卓书极说道:“镜花水月的普遍,以及木舟的随处可见,那在将来是何等的壮阔景象。掌门只需再多想想,要是有一座比木舟更为壮阔的水龙大船,,如鹰隼遨游在天际之中,如五岳矗立于天涯之边,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赏风景,都是让人心神往之呐。” 杨艾举起手臂,震声道:“道灵界大势之下,一切牛鬼蛇神全都要斩于马下!” 金堤渊点头道:“言之有理,掌门就莫要再推辞了。” 凌元环视众人,这种被人马首是瞻的认可,心中顿时油然而生出一股气盛,是无需人神体质就能够体会到的。 单允将诸人的心境看在眼中,觉着他们还有好长一截的路要走,于是他拿起那柄一千六百斤的清泉和镜花水月的玉佩,走到凌元近前,探出一只手臂,虚化与现实之间清晰可见,两件宝物隔着万里出现在了凌元的面前。 并不是凌元愿意去尊重单允,而是他不用两只手,根本就拿不稳清泉。 当那一只手要缩回去的时候,单璠赶忙上前将其拿住,口中说道:“好久都没牵过爹爹的手啦。” 单允也实在是想女儿了,他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单璠的脸颊,说道:“你娘在外面招呼客人,就不能跟你说话了。” 单璠感受着爹爹大手的温度,噘嘴说道:“没关系,娘现在有轩哥还有梦祯姐了,不要璠儿了也正常。” 单璠又古灵精怪地说道:“将来娘还会有徒孙呢。” 单允笑道:“贫嘴,你娘可等你回来的。” 单璠扭了扭身子,“璠儿知道。”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六七 章道祖是谁 下两界内的阵法、真法、以及器物的断层,跨度达万年之久。 一个忍气吞声的上寮宗,历经两次灭宗危险,传承下来的宝物,就有数件在卓书极手中。 道祖能够豁得出去的,从某个角度看是顺应天命,也的确能够让僵尸与天下道者共处。但铁过硬则易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也是道祖无法阻拦之事。 下两界沉寂了太久,特别是灵神界,道者的青黄不接,就与界内的阵法真法一般,大萧条了数千年。 灵神界的道者们,心气早已退化得不成人样了,不清楚内幕的道者还好,但凡知道零星半点的,哪个不说神界的仙人就是天道?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天道从来都是只受一种势力左右,那就是人心。 道祖为人族开了先例,断送了人族的登天大道,却挽救了无数人族的性命,说来说去,仍是得不到人族的赞誉。 所以人族的悲愤怨言,潜移默化地成了道祖轮回转世的契机。 为什么不是人族一脉与将僵尸一众打生打死的局面,人族会惧怕僵尸这个由人变化而来的杂碎? 天庭玉帝为何愿意与单允共享权利? 当然是看得起单允这位人神体质,乃是人族带大的孩子,是他与生俱来就有着和天道近乎不相干的亲近之感,做事便更能不偏不倚,才能契合三界,。 但还有一个人,为了道灵界的安稳时刻警惕着,从他创立自己的门派开始,他便不是为自己而活。 林羡能够从玉帝手中,从神界一众仙班的跟前,清清白白地拿到那个席位,拿到下两界仅此一份的返老还童,就说明了玉帝对林羡的认可。 但让天君齐浒想不明白的,一个林羡尚且做不到尊崇神界,玉帝又将道灵界交给了单允打理,就不怕单允凭借己身,用超出天道者的实力,将道灵界炼化,以求一个‘真正登顶’,然后再虎视神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在神界是更为显眼道理。 林羡曾向谭轩抛出橄榄枝,邀他加入苍灵门的青使一众,单允也同样赞成此事,但当时的谭轩情殇受损严重,便将此事搁浅了。 如今谭轩成亲,林羡也相隔万里,送出了自己的一份薄礼,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是林羡领着柳胥让游离道灵界仅此收藏的一块。 送出这块石头的时候,柳胥让望着林羡那肉疼的模样,询问道:“林爷爷,要是实在舍不得,大可换一个,为何非得是这块石头?况且你也说过,送礼要合时宜,更好贴合事宜,你的那一块石头,好像并无太大的价值。” 林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瞅瞅我全身上下,值钱的有啥?” 柳胥让瞬间明了。 柳胥让跟着林羡走南闯北,一路上风尘仆仆,倒不会觉着自己累,就是更多时候邋遢了一些。 柳胥让有时实在无聊,便恳请林羡帮他买几本书籍解闷,林羡本意是不愿,觉着柳胥让读了二十年的书,也没见读出个什么来,便想着教他一招两式。可林羡后来发现,柳胥让实在不是练武的料子,肢体一点也不协调,倒像个身患重疾的二拐子。 柳胥让说了自己根骨稀烂,让林爷爷无需对此事操心,但林羡看到的却是根骨新奇,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 返老还童的林羡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林羡看着此时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的柳胥让,说道:“胥让,你来,过来让爷爷替你把把脉。” 柳胥让立马放下书籍,靠上前来。 当林羡将手搭在柳胥让的脉搏之上时,发现自己别说是推演出其十八代,就连上一刻柳胥让读过哪本书籍,他都摸不着头脑。 林羡觉着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三界之中,不能让自己推演其自身的,此时的单允算一个,天庭的玉帝也是其中之一,再有就是佛国的佛祖,地府的地藏菩萨,以及…… 以及任何势力都推演不出转世之处的道祖。 林羡微微抬眼,他认真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俊秀的孙子,问道:“胥让,为什么不能在你身上施行推演一术?你不说你从未涉及修道一事?你偷学了?” 林羡怎么想也没想明白,到底什么样的真法绝技,能够连他都能不能推演其一二。 柳胥让同样不明所以道:“林爷爷,我成日里只顾着看书了,没有学什么真法。” 林羡严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可不能拿爷爷开玩笑。” 柳胥让泄气道:“林爷爷,我哪里敢拿你开玩笑啊。” 林羡泰然自若道:“你别叫我爷爷,你要真是那人,你就是我爷爷。” 柳胥让被林羡的语气吓得半死,他哪里敢想称为林爷爷的爷爷,那不翻了天吗? 但见柳胥让神情,林羡也能明白个大概,八百年来,无人知晓道祖转世在何处,那转世之人被蒙在鼓里,也是情有可原。 林羡倒是不嫌事大,若真是让他找到了道祖真身所在,嘿嘿,那也不用卓书极那么辛苦地将道灵界的心气拔高了,道祖现身下界,自然是让道灵界声势水涨船高的大喜事。 林羡靠近了些柳胥让,小声道:“胥让啊,林爷爷手上,有几本已经被神界列为禁本的道籍,想让你来掌掌眼。” 柳胥让知道自己斤两,他说道:“林爷爷,儒家的书籍我还能识得,目前这道籍,我从未观瞻过,听说些禁书,天底下都没几本,林爷爷怎会有?” 林羡有些火气,他不满道:“天底下还没几个天道者呢,你爷爷我不也唾手可得?几本道籍而已,就不能私藏了?” 柳胥让稍稍退后一步,躬身作揖道:“是胥让无礼了,爷爷莫怪。” 林羡属狗脸的,说变就变,他乐呵呵地将柳胥让扶起,将一本自己珍藏多年的孤本道籍递到了柳胥让面前,说道:“这本‘可求外道’在怀里踹了十多年,爷爷从中摸到了雷法的门道,虽说不算纯粹,可也够用了,来来来,胥让替爷爷瞧瞧,这里面可还有其他真章。” 柳胥让对传说中的道籍早已如雷贯耳,可当他伸手拿住之时,这本道灵界仅存的道籍,在林羡这位天道者的跟前,竟是悄无声息地变化做一缕尘烟,莫名其妙地消散于天地间了。 林羡吃惊不已,莫非是道籍与柳胥让存在某种因果? 林羡不信邪,道家可不讲究因果,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说道:“爷爷的道籍就那么三四本,多的可没了。” 柳胥让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明白林爷爷为何又要给自己一本,方才不是都瞧见了,道籍对他天生排斥吗? 林爷爷怎么也该问问自己的意见才是啊。 林羡刚要把道籍递了上去,却在半途中停止,他思前想后,还是将这本道籍揣回了怀中,等等再看吧,莫要浪费了这珍贵的道籍 正当此时,林羡抬头望天,只见有一人站于天穹之上。 是天君齐浒。 五百年前,齐浒假借天罚之手,几乎将整个道灵界内的道教覆灭,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天庭的玉帝居然放任不管,且一枚压胜钱也没从天君齐浒腰上卸下,可见齐浒的用心,并非是其私欲。 在玉帝眼中,道祖坐下三位弟子,大弟子徐天泽,二弟子齐浒,三弟子华舜,也就只有齐浒真正了解自己的师尊,也可说齐浒是最近接道祖道法之人。 原因很简单,齐浒是最清楚自己师尊下一步想要做什么的人。 而为求寻到师尊踪迹,齐浒在道灵界留下了十数本道籍,以及师弟转世手中的符剑。 齐浒只求这些道门至宝,能够不受其他道门法宝的影响,在这消散的一瞬之间,让他破开两界之间的屏障,来到自己师尊身前。 这也是玉帝为何选择荼毒亿万生灵的齐浒,也不要因果自敛的神勉的原因。 林羡一挥衣袖,立马将柳胥让收入袖口,随后剑指一挥,一招狂剑的剑刹,将这位擅自闯入道灵界的天君,给吓得躲回了神界。 林羡啐了一口唾沫,这将军装束的天君贪生怕死,也能做仙人? 林羡升空而去,千丈后站稳身形,他手指划过虚空,界与界之间便破开了一个口子。 林羡伸手搭在破壁之上,讥笑道:“没点道力的波动,就能自有来往两界,是利用了某种禁制?不过你似乎一点记性也没长啊……” 林羡明显越说越气,他质问道:“你以为道灵界是你说了算?!” 林羡将怀中的道籍拿了出来,当齐浒在场时,他才推演出了这本道籍五百年来的一切。 没想到自己成就了天道者,那自以为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寻得的珍宝道籍,还是没有逃过神界天道者的谋划。 眼看着那位曾经将长剑穿进自己胸膛的天君,林羡以一种高姿态询问道:“只要我不同意,你就别想把柳胥让带回神界,你的那些弯弯肠子,我不惜得说。” 天君似乎并不着急与师尊碰面,他只是说道:“柳胥让若是不开窍,那便是下界人士,跟我师尊一点关系也没有。” 林羡伸手指了指天君,不屑道:“当真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忘记我的老本行是什么了?” 林羡成立苍灵门的四十年,老本行当然是断案了,此时天君留在道灵界的道籍在身上,天君也近在眼前,其目的林羡也都一清二楚了。 林羡再一次一挥衣袖,把柳胥让又给扔了出来,直朝着前方的天君扑去。 师尊转世的破绽在此时一览无余,天君根本不敢去触碰柳胥让,就连丁点法术都不敢对其施加,只能任由柳胥让砸穿云雾,狠狠地摔落在神界的泥地上。 林羡对此心知肚明,他顺着柳胥让身后的那道山水气息,瞧见了道灵界的某一处,有一棵大树冥冥之中替柳胥让挨了这一记摔,最终导致大树被一股怪力拦腰折断,惊起四周一片鹤唳。 只不过林羡变着法儿恶心道:“现在知道你们神界的手太脏,不敢碰道灵界的人了?” 齐浒被气得咬牙切齿,这头僵尸运道委实太好了些,就连他这位神界天君都拿他没法,加上道灵界的那位单允更合如此。 师尊当年的那个决定,齐浒至今都没有怀疑过,可任由僵尸壮大起来,齐浒不免心有顾虑。加之师尊万年以前用了自身的一半道力封禁起来的将臣,此时的三界在天君看起来,根本已经被动摇了。 林羡俯下身子,朝着地上的柳胥让喊道:“胥让啊,你没事儿吧。” 柳胥让在摔落之前,已是抱着必死之心,有着相同经历的感受,还是前段时间被林爷爷丢弃在隧道里,差点儿没把他憋死。 可他此时为何能够安让无恙? 柳胥让自己并不清楚。 柳胥让听见问候,匆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仰头望去,却瞧不见林爷爷身影,于是他只得叫喊道:“林爷爷,我没事儿!” 柳胥让突然腾空而起,他穿过了云朵,来到了林羡身旁。 林羡问道:“胥让,你真不知道自己的前世?” 柳胥让摇了摇头,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前世?他只是一个读书人而已。 林羡将自己心中所想与柳胥让挑明道:“本来还有所怀疑,但这个牛鼻子都已现身,那你是道祖转世的事实,基本上可以尘埃落定了。” 柳胥让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林爷爷,敢问道祖是谁?” 林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向一旁的天君,说道:“他跟你熟,你问他。” 柳胥让略显胆怯,方才这位仙人站在天边,俯瞰人间,宛若神明降临,他哪有勇气与仙人说话?多少年来读的圣贤书在此时毫无作用,那是天生的畏惧。 林羡始终没有等到天君齐浒对柳胥让的稽首,那样他倒还可以将柳胥让拉至一旁,自己站在主位之上,心安理得地承受这一拜。 林羡瞧柳胥让没出息的模样,笑着说道:“那本被你毁掉的‘可求外道’就是道祖所写,天下道籍超过一半儿,都出自道祖之手,你明白了吗?” 柳胥让又问道:“那剩下来的下半儿呢?” 林羡道:“柴火熬制的一锅肉,你也得留点汤,分给三界的其他道人喝啊,吃独食可不是道祖的习惯。” 林羡与远处的齐浒说道:“是这个道理吗?” 林羡见齐浒不搭腔,也懒得跟这个牛鼻子说话。 柳胥让脚踩裂缝之上,他身前是云雾缭绕的神界,身后是万里碧空的道灵界,柳胥让开始惧怕自己身处高处了。 林羡道:“不折腾你了,这些事儿不该你来才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天君只是远远站着,看着林羡带着柳胥让离开,直到那道裂缝悄然合上,他都不敢与柳胥让说上一句话。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把五十八章征得个自由身 墓境之中。 如浮萍游曳的尸气,不断汇聚在那只宝座的头顶,直到逐渐实质化,又被宝座之上的将臣吃入口中。 将臣此时有些气闷,因为在客栈里,自己潜在金堤渊身上的气机被单允截取,并且单允已经知晓了墓境的所在之处。 单允的心神曾经来见过将臣,是云锦误打误撞之后的第二天。 单允看到了很多将来会发生的事,觉着这位僵尸始祖的大道,太过狭隘了些。 将臣没有跟单允的心神有多余交流,只是还算友好地将之‘请’了出去,还说什么要跟他搭话,就得亲自来。 但那之后,将臣便没有给过单允机会。 俩位僵尸的纯正血统,是万年以来少之又少的人神体质,可谓得天独厚,是神界仙人都不可媲美的体质。 傲视三界万余年的将臣,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个乳臭未干的凌元竟然也是人神。 半空之中,周遭的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尸气在不断汇聚。 当单允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将臣跟前的时候,将臣才微微睁开双眼。 第一次见到这位实力远超天道者的单允,原来是这副模样,将臣没来由地笑道:“不愧是被天下第一美人收养的小杂种,居然生得这么一副好看的皮囊。” 将臣与单允截然不同的处世之道,使得将臣见面就骂了单允一句,但好似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将臣骂得并不解恨。 被人莫名其妙地咒骂,要放在以前,单允定会与之言论几句,娘亲曾经说过,骂人是一件亏心之举,如今嘛,但单允已丝毫不在意。 单允说道:“好不容易才出现了三位人神体质,始祖这般不近人情,就不打算让三界安生了吗?” 将臣坐直了身躯,他直视眼前的青衫,说道:“僵尸一族的优点,已被你们几个抛得一干二净,好好的血瘾放着不用,不去释放自己更多的潜能,却跟着儒家学什么规矩道理,用齐浒评价林羡的批言,用在你身上同样契合。” 单允抿笑道:“既然始祖都说了契合二字,那在大道之中,个人有所不同,选择也就不同,那最终的终点,自然也就各不相同了。” 将臣恨不得把眼前的单允凌迟处死,再把他的尸体交给金堤渊取而代之,等自己离开墓境之时,便少了一个不小的阻碍。 当然将臣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人神体质的特殊,只要其愿意,那就能不死不灭。 将臣说道“我们道不相同,多说无益,我在这里被困了这么久,想到你们如此糟践人神体质,步步为营的同时也是如坐针毡,所以凌元他一定得入局。” 单允默不作声。 将臣又说道:“在我这里,凌元与单璠之间,你只能选一个,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天意。” 单允鼻息长长出气,眼神变得犀利,他冷冷道:“我知道你想利用我,在这里跟你单打独斗,想要尝试冲破墓境的禁制,可惜你想错了。” 即便被看穿了心事,但是将臣内心仍是没有丝毫波动。 单允的确有后怕之事,并非担心将臣会对自己的孩子会做什么,而是他很明白,道祖把将臣封禁于此,将臣根本没法与外界勾连,就算他扔下金堤渊这枚棋子在道灵界,但单允自认有能力把控局面。 将臣轻蔑一笑,道:“离开此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跟你在此小打小闹,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想必你也不屑。” 单允在反复思考将臣的言语。 将臣道:“不用推演了,本事到了你我这般地步的,想要推演对方,除非对方故意露出破绽,否者就算佛祖到此,也是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将臣就觉着有趣,他讥笑道:“前不久你兄弟误闯了墓境,我便给了一个面子,让老秃驴推演到了道祖的布局和后手。算算时间,这会儿的柳胥让应该被神界的人发现了。” 单允觉着匪夷所思,什么样的将臣,才能将爪子伸出墓境,这里可是道祖的道场,另外还有道祖一半道力的封禁,将臣当真就可以不受牵制了? 将臣不知道单允在想什么,就好比单允同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切都是他们俩的心理博弈,就目前看来,身无长物的将臣占据了上风。 经过将臣的点拨,单允在林羡与柳胥让的气机之上来回推演,他发现了柳胥让就是道祖转世。 八百年来,让神界苦思冥想都找寻不见的道祖,终于是露出了水面。 但是在单允看来,道祖并没真正现世,只因柳胥让尚未开窍明智。 单允推演出了一丝不对,凌元去往柳家大院时,第一次见到柳胥让,便瞧见了他身后的山水气息,为何当时林羡瞧之不见,自己也瞧不见,但偏偏在天君齐浒遗留在界内的道籍与柳胥让触碰之时,才显现出来? 将臣似乎也知道了单允在想什么,他说道:“柳胥让的前身是个十恶不赦的坏种,比起这一世的好人而言,更像是两个循规蹈矩坏人与好人,并无值得让人说道的地方。” 单允道:“不愧是始祖,在墓境之中,还能以大能手段观瞻道灵界,若是换成我被困在墓境,定然做不到像你这么镇定自若。” 按照单允的推断,是自道祖丧失了道灵界的质控,将臣在墓境之中,利用无孔不入的心神,盯着道灵界近千年之久,将臣的确不能推演道祖的转世之处,但他将每一世的人族从生到死,一一记在心头,所以柳胥让的前世如何,他也在此时才知晓。 所以将臣的的确确是做了八百年的无用功,但他想要出去,便不得不多费心思。 将臣说道:“其实你来不来这里,想要改变道灵界的大势,效果都微乎其微,你都不如去学学那林羡,修习一本道法,在将来面对道祖的时候,还能多生一些亲近之感。” 将臣看着眼前的单允,就好似看到了化境之前的自己,还是跟神勉一块儿喝酒聊天的自己。 将臣不免心生恻隐之心,他说道:“即便我看你不顺眼,但反过来想想,我看到的终究还是我自己。我们立场不同,想法更是南辕北辙,你想要保住道灵界不受侵扰,以你现在的能力,确实能够轻易做到。但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大势所趋,我在这里动一动手指,神界那边估计就要调兵遣将。我若是真的出去了,并且与你承诺不损害道灵界一草一木,你就真能保全道灵界?很多事不是我想去做,而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是白,他是黑,混在一起就要天昏地暗,不混在一起,三界照样大乱。” 将臣静静地看着单允,询问道:“你明白我想要说什么吗?” 单允问道:“道祖给了所有人能够活下去的机会,你就看不出来道祖的真心实意?” 大抵是跟单允对牛弹琴了,将臣猛地站起身来,怒斥道:“我要我僵尸一族不受约束,生,要与天齐寿,死,要与地共眠,我不要什么弹指一挥间的百年寿命,真要舍得,为何不拿掉神界仙人的寿命,何苦假惺惺地转世轮回?那是专门做给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看的,不是做给我看的!” 一通意气风发后,将臣微微叹气,他呢喃自语道:“你在门里面儿,我在门外边儿,我与你说这么多作甚……” 单允说道:“跟我说这么多,是因为始祖把我当自己人。” 将臣并不愿意承认,但没有反驳。 单允抬手,把从金堤渊身上截取下来的气机,归还给了将臣。 单允说道:“始祖,道灵界今后你还是不要来了。不过我可以等你出来的那一天,但凡我能等到,哪怕我垂死之际,我都愿意与你去天外打一场。” 人神体质就没有怕打架的,将臣很明白这一点,那个小子凌元是单允的种,有着近乎一样的性子,只是小时候的起点不同,造就了他们不同的人生。 就在此时,让将臣与单允都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们身旁。 是三界共主,玉帝。 当玉帝现身后,他们周遭万里的尸气,在刹那间便停滞不前,地面上干涸龟裂的土地,逐渐析出湿润的甘霖,本是黝黑不见五指的墓境天空,也开始清明。 将臣感慨道:“今天来的都是稀客啊。” 若单允与玉帝都是心神,亦或者分身到此,将臣不会出此言,唯一的可能是将臣看到单允与玉帝,皆是真身入墓境。 未带随从的玉帝说道:“是单先生起了一个好头,要放在以前,朕可没这个胆子,今日朕能前来,希望能与将先生好好谈一谈。” 玉帝此话是给足了将臣面子。 将臣微微摇头,说道:“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说的,当年除了道祖跟地藏,就属你喊打喊杀最凶了。” 玉帝并未否认,就在这言语之间,将臣以迅雷之势,伸出有着漆黑指甲的枯手,朝着玉帝的脖颈抓取。 玉帝瞧见了将臣的无礼行径,却没有避让的意思,一来他是三界共主,历经万劫,身负庇佑,眼前的将臣虽是古僵尸王,却也奈何不了他。二来,是玉帝知道单允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果不然,单允白皙的手指,抓住了将臣冰冷的手腕,使其停留在玉帝喉部半寸,情势可谓险之又险。 单允沉声道:“始祖,莫要意气用事!” 将臣恼道:“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被单允抓住的那只手掌之上,逐渐攒簇一粒星光,随后星光变得实质,化成了一颗玉球。 单允可不会惯着这位僵尸始祖,他意念一动,将玉帝以柔力推开,随后利用脚下的一颗水滴,升至他与将臣之间,水滴怦然炸开,形成了一方朦胧水雾,笼罩俩人。 此乃单允绝技。 众所周知,结界只有御统境道者才能使出,就上次巴布用来封禁许平栗的结界,同实力的余青封都不能寻到许平栗的踪迹与气机,而这一个是比御统境跟天道者更为出色的结界。 单允称之为绝界。 此方绝界一出,相当于单允给将臣再一次封禁在了一个更小的墓境之中。 单允松开了将臣的手腕,说道:“道理不论大小,圣人也可不论年纪,就算当年仇恨滔天,不也应该听听玉帝要说什么,再打也不迟?” 看着单允一手造就的好东西,将臣夸奖道:“五行之中,水属性的结界,并非最强。” 单允微笑道:“五行之中的绝界,我寻求到了四种,剩下的金属性,排序尚不明确。四种绝界相比,水属性的确最弱,但用来对付始祖,已经足够了。” 万年以来能这么跟将臣说话的,也只有佛道两教祖师,此刻听闻,将臣顿觉气血澎湃。 将臣不愿废话,只是与单允说道:“要说考虑当下,你这以万一灵力造就的结界,打拼到最后,我也能以自身剩下的万一,将你挫骨扬灰。” 在将臣看来,单允有着与他一样的实力,这不是将臣的夸奖,也不是将臣的谬赞,而是他的实话。 单允忽而一笑,道:“多谢始祖提点。” 于是乎,在绝界之外,又有另一颗水滴在玉帝身前炸开,待玉帝周身被绝界所笼罩后,单允与将臣便恢复了自由身。 眼瞅着不能对玉帝怎么样,将臣也就把实质玉球散去,说道:“你要说什么,那便说来听听,若是不好听,可别怪我让你从这里滚出去。” 玉帝笑着说道:“并无太重要的事,只是万年没见,觉着也不过百年,我们都还是老样子。” 将臣讥笑问道:“你当真是来叙旧的?” 玉帝抿笑道:“朕之心意,天地可昭,将先生当年以一人之力敌三界,单枪匹马横扫了朕的十万天兵,昔日光景,如今历历在目。” 将臣不知道玉帝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这么夸自己不就是在诋毁曾经为自己拼命的士兵吗?将臣认为玉帝为了跟自己叙旧,不会蠢到说这么没脑子的话。 玉帝又说道:“但朕还是愿意把你将臣,称之为先生。” 将臣见不惯文官酸溜溜地咬文嚼字,不耐烦道:“我听你放屁,你到底要说什么?” 玉帝问道:“将先生的得意弟子金堤渊,已经入了醒自来,就不担心,他被凌元所领导,将来跟将先生唱反调?” 将臣哈哈大笑道:“你是看到了箫怀枫已经反了,才来问我对这么芝麻绿豆大小的小事如何看待?” 玉帝摇了摇头,否认道:“三界只要能够和平共处,怀枫在哪里立足,哪里就是他的家。” 将臣真是不开心了,他之所以跟天庭对抗,跟道门唱反调,就是跟他们谈不到一块儿,此时跟玉帝没说几句,他杀心已起。 玉帝直入主题道:“既然将先生已寻到道祖的转世,就是道灵界的柳胥让,那朕愿同交予单先生手里的道灵界一样,将灵神界交予将先生打理。” 将臣显然不信,肯定是另有所图,于是说道:“灵神界交给我,那你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玉帝说道:“条件便是和林羡一样,道灵界内他一人长生不老,灵神界就将先生一人与天地齐寿,你看如何?” 将臣道:“那座灵神宫是我亲自建造,跟你们打了几百年,被困在这里之前,给灵神界留下了一枚玉牌,所有心血我都注入其中,只等有缘人成就尸神以上的体质,以此接掌灵神宫。但尘封了数千年,才有尸神体质的僵尸落户灵神宫,比我想的预期要晚上三千年不止。玉帝老儿,你的条件确实是很诱人,但我已经给老秃驴说过,我将臣一定会杀上天庭,杀上佛国。” 将臣言语平静,像是在说一个很平常的事。 玉帝知道将臣的依仗是什么,也没有说出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他只是说道:“单先生让金堤渊入了醒自来,怀枫那个孩子如今也要入醒自来的祖师堂了,他们三人汇聚在一块儿,牵扯到了三界部分气运,将来是个什么样,还真不好推断。” 将臣不予评置。 玉帝再一次做出了让步:“另外加上灵神界的修道之人,同仙人体质一样,可以有数千年的寿命,将先生以为何?” 将臣看着玉帝,思考良久,随即笑着说道:“我认为如何不重要,你要问问单允,他觉着如何。” 单允作为人族带大的孩子,可以接受寿命在百十年,但未来若是将臣领一众尸神僵尸染指道灵界,光凭林羡一人阻拦,定然不行。 单允有些忧郁了。 玉帝道:“那我便替地藏菩萨还有道祖起誓,下两界修道之人,寿命可随境界延长。” 单允问道:“你是三界共主,就如此害怕天罚降临三界?” 玉帝没说缘由,只是说道:“就像朕放权给单先生所说的话,只要三界生灵能够完好,朕便是身死道消也在所不惜。灵神界是时候需要一个天道者坐镇了,但这个天道者不能是寻常的天道者,将先生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若是灵神界只有将先生一人长生不老,其余修道之人寿命在百十年之内,那灵神界的天道便会更趋于圆满,倘若所有修道之人寿命都有所延长,那天道圆满的起势便会偏快,但总比一成不变的好。” 玉帝又说道:“说好听点,单先生历经多难,无论大事小事,心性早已趋近平和,说难听点的,三界苍生的生死,单先生其实不那么关心。朕肯将下两界交予二位手中,也只想下两界不用生灵涂炭。五百年前的道灵界因民怨引下天罚,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过单修沭做得已经够好了,但是他因为慕彩儿的事情,心性被蒙蔽了四百多年,否者此时掌管道灵界的人,非他莫属。” 说来说去,是玉帝在今日,一举推翻了道祖与地藏的万年之约 玉帝说道:“地藏与道祖定然不会有错,可能时机不同,需要有不同的对策才行,将来的事,将来可以再谈吧。” 从玉帝出现到此时,他们脚下方的干涸泥地已被水浸湿,龟裂的缝隙之间,有青草缓慢生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座墓境从死气沉沉变得生机勃勃。 玉帝伸手撑在绝界之上,单允立马解除了绝界。 玉帝将手平摊,把道祖赠与的一半道力化零为整,齐聚在手掌心之上,说道:“这是道祖留给朕的一半道力,有此道力在,将先生可以将体内的道祖另一半道力,顺利剥离出来,神魂并不会被其反噬。” 将臣却说道:“你得先让我离开这墓境才是。” 正当玉帝有所动作之时,单允对玉帝说道:“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总觉得这件事太顺遂,太蹊跷了。” 玉帝说道:“只要将先生去往灵神界,将灵神界的道者实力,恢复到万年以前一半的水准,那三界的平衡,还能再撑个几千年。” 单允没再阻拦。 只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当墓境凭空消失后,远在道灵界的柳胥让,像是失了魂一样摔倒在地,然后变成了一个傻子,躺在地上傻笑着。 玉帝与单允心觉不妙,而身边的将臣早已不知所踪,四周只留下他的空空回响:“灵神界是吗,那我就先将它炼化,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灵神界。” 玉帝再一瞧手中的道祖一半道力,业已不知去向。 待一切都摆在眼前,犹如被鸡啄了眼的单允眯眼道:“天君根本就没有寻到道祖真身,我们都被将臣体内的道祖给骗了。” 没错,将臣利用金堤渊去往道灵界的同时,强行忍住神魂被道祖道力捶打震荡的痛苦,将一缕道祖道力悄无声息地放在凡人柳胥让的体内,这一计划,多年前就已实施,就为了等玉帝亲临墓境,将臣不仅骗了所有人,还将玉帝体内的道祖另一半道力拿走。 玉帝轻言道:“道祖所有的道力,你吃得消吗?” 将臣早已不见,四周只有冰冷的空鸣。 单允并不着急,他说道:“一万年来都没吃掉道祖的一半道力,更别说整个,看来就真的只能等道祖回来了。” 玉帝悠悠道:“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九章地牛翻身 在外面,凌元是个不讲究繁文缛节的人,是因为他懂得江湖规矩少,也可说他在奶奶过世之后,真正管束他的人没了。 在醒自来,地守境的凌元是掌舵人,还在云游四海的神勉被他点了副掌门,首席供奉是潜入道灵界不足三日的金堤渊,师从僵尸始祖将臣,掌律更是神界玉帝跟前的大红人箫怀枫,听闻未来的神界天道者,板上钉钉有他的席位。 就这等人神鬼之中,身份最为显赫的四人所造就的醒自来,若真能让其顺势发展,是注定超越四大族的存在。 拙匠人家主蔡万兴现已是醒自来顾问,将来主要任务是负责醒自来山门的建造,所以凌元离开此地后,蔡万兴也得随同。 这是蔡万兴巴不得之事,因为呆在凌元身边,才能真正让自己心安,毕竟他目前是戴罪之人。 临行前,蔡万兴表示可以多带几名弟子,好给皇子殿下打下手,却被凌元婉拒了。 老道人师徒与巴布,加上凌元一行人,总计九人简单背负行囊,走出了拙匠人府门。 昨日轩哥大婚的喜悦并未散去,单璠今日瞧见谁都乐乐呵呵的,许平栗对此是讥讽不已,却没敢表露出来。 凌元突然感受到胸口的蠕动,有些担心地说道:“你这会儿要是出来的话,估计要把别人吓得不敢上街了,说不定还会引来农夫的榔头棍棒,你一条小小的蛇,如何吃得消这些?” 原来是小花牛在凌元胸口呆腻了,想要在街上溜溜弯儿,但听主人的忠告,小花牛仍是想要出来。 凌元只得说道:“那你就只有沿着墙角根儿走,可不能把别人吓着了,特别是街上的孩子们,你得躲得远远地的才行。” 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小花牛立马从凌元衣裳里蹦了出来,没错,这在单璠眼中,就是蹦了出来。 单璠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凌元盯了小花牛一眼,感受到了主人的目光,小花牛蜿蜒盘缩在单璠脚下,用自己的蛇头蹭了蹭单璠的鞋背。 单璠微微一笑,说道:“我没事,是我胆子太小了,可不能怪你,你快去玩儿吧,注意一点,别被生人发现了。” 一旁的许平栗补充道:“被捉去了的话,肯定得拿来泡酒,滋阴补阳的蛇酒,我家王府上就有好些,还用琉璃瓶盛酒,品相可高。” 凌元笑眯眯问道:“要不要现在就让你拿去泡酒?” 许平栗不放过任何在凌元面前表现得机会,他兴冲冲地搓着手说道:“殿下是喜欢活泡,还是取了蛇胆再泡?这活泡嘛,药效溶于酒水,来得缓慢,取了蛇胆再泡的话,半个月就能喝了。” 直到瞧见凌元冷静的眼神,许平栗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识趣地走向边缘,嘴上还嘀咕道:“是你说要拿来泡酒的……” 凌元都懒得跟许平栗说教了。 临近城门时,发现在城门角落张贴了告示,围观百姓对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凌元走近一瞧,发现是城中员外昨夜失盗,那员外夜半火急火燎去衙门报案,县令与衙役衣服都没穿好就去了员外家勘探案情,但都一无所获,县令为求万一,着人去了城中的当铺、古玩铺,要求掌柜的配合衙门,一有员外家失窃物品见光,就得通知府衙。 天色渐亮,府衙加派人手,严守四个城门,出去的百姓都要搜身。 而此时城门口的衙役数人,前身都在拙匠人府上打铁,瞧见了以前的家主蔡万兴后,都表示蔡家主不需要搜身,直接放行。 蔡万兴没有接受,同样也没有拒绝,他转过身,寻求凌元的意见:“掌门可愿意被他们搜身,若是不习惯,我便让他们将掌门一块儿放行。” 凌元不喜欢麻烦别人,说道:“我跟他们素未蒙面,要让他们给我放行,恐怕会引来别人的猜忌,还是让他们搜吧,只是小璠和巴姑娘要麻烦蔡顾问多加照拂了。” 蔡万兴颔首道:“属下理会的。” 随后蔡万兴将自己不被搜身的名额,让给了单璠,顺带跟衙役们多聊了几句,把巴姑娘巴布也放行了。 于是单璠与巴布俩位姑娘,率先进入城门洞口,在此等候。 凌元则让老道人排头一个,自己跟陈雍庭还有金堤渊、杨艾分别排队,等候衙役搜身。 凌元没有瞧见许平栗的身影,扭头发现许平栗蹲在地上,在他跟前有一位三岁模样的可爱小姑娘,他的一只手放在小姑娘肩头,另一只手拿着一朵鲜艳的花朵,朝着前方不轻轻挥舞。 凌元几人本以为是许平栗在逗孩子玩耍,还觉着他这个人也会有童心,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接下来他们瞧见许平栗将花朵递到小姑娘手中,还示意小姑娘往前行走,而前方只有一条凶狠不吠的猎狗时,凌元都没才发现这件事的严重。 杨艾啧啧称奇道:“想不到这位世子殿下,心狠起来,不是一般地狠呐。” 凌元瞄了杨艾一样,还是没明白杨艾的意思。 等到那三岁小姑娘高举这花朵,嬉笑着靠近那只沉默的猎狗时,金堤渊的身影及时出现在猎狗身旁,他一把握住猎狗即将张开的大嘴,随后他蹲下身来说道:“小妹妹,这朵花可以送给我吗,我最近生了一场大病,要是你能送给我,我能好得快一些。” 小姑娘根本就注意不到自己的危险,她也听不懂什么叫生病,她只知道眼前脸色苍白的叔叔,让她把花朵送给他,于是她努了努嘴,她舍不得把花给金堤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妇人听见哭喊,赶忙将孩子抱走,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金堤渊一眼。 许平栗笑道:“金首席啊,好人可没这么好当的,现在是不是特后悔自己做了这一切?” 杨艾酸溜溜道:“那也比你害得人家小姑娘破了相的好啊。” 许平栗满不在乎道:“与其让别人更加安稳,那我不如先让自己高兴,这就是我做人的准则。” 许平栗这人不说是坏事做尽,但他就没做过啥好事,好似后背长了眼,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目光,许平栗瞬间后脊发凉,他说道:“这样才能体现出掌门的作用,是真的很大,没有他在,方才的小姑娘,你们都没有机会来得及救呢。” 凌元对许平栗行为已是见怪不怪,他微笑道:“但凡她掉一根头发,擦一点皮,你今后都站不起来了。” 许平栗同样笑道:“那是当然,所以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就算你们不出手,我也绝不会把自己再置于危险之地。” 感受到自己被戏耍,凌元有种比吃了屎还难受的神情,他赏给了许平栗一记气劲,却被许平栗强忍住绞痛说道:“谢掌门赐拳劲!待我……” 拳劲淬体,从原先的说不出几个字,此时的许平栗能说出半句话了。 凌元让所有人继续排队,等候出城。 只是墙角的小花牛较弱的身躯,如同闪电一般,快速地从凌元的裤脚,爬梭到了凌元的怀里,嘴里还发出阵阵嘶声,显然是收到了巨大的刺激。 凌元没来由地回身看去,直愣愣地盯着许平栗,见他此时体内如油煎一般,根本就没有空闲去逗小花牛。 城门洞里的巴布掌住单璠的肩头,与所有人说道:“快快撤离此地!” 单璠弄不清怎么回事,她已被巴布带至天上,俯身瞧见如同蚂蚁大小的凌元几人,与巴布问道:“巴布,怎么了?” 巴布来不及回答单璠,她朝着整座刹匠城的百姓们说道:“所有人!离开屋子,去往空地!地牛要来了!” 地牛,那是民间传言的恶鬼,它若来了,整个城镇都会被夷为平地。 也有刹匠城的百姓听闻劝诫,会去往空地,倒也不是因为怕地牛,而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声音震进了他们心里,有着一股带着诚服的意味。 在第一批去往空地的百姓心中,这是寺庙里菩萨的声音。 而还有许多听见巴布声音的人,被吓得躲在家里不肯出来,他们认为是地牛想要将他们骗出屋门。 下一刻,以刹匠城为中心的方圆百里,逐渐变得地动山摇,城镇里的房屋被荡得尘土飞扬,城镇边缘的山体轰然崩塌,顺势掩埋民屋。 石板街道露出一条巨大的缝隙,在边缘的房子直接向其倾斜,屋顶被掀翻,青瓦噼里啪啦地落地,位置居中一些的房屋,直接滑落进缝隙之中,卡在地底。 凌元两脚站立不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早已慌了神。 凌元自认面对高出自己两个境界的道者,也能镇定自若,但在这地牛跟前,自己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害怕。 金堤渊低喝道:“掌门!” 凌元强行提起一口气,回过神来,便听见早已趴在地上的许平栗朝他伸出手,说道:“快把拳劲卸掉!” 凌元剑指一挥,许平栗瞬间如释重负,他爬起身来,都没来得及拍拍灰尘,四下张望,看着这番天塌地陷的场景,也不免心生恐慌。 凌元瞧见那城门洞摇摇欲坠的样子,连忙双手握拳,接连挥出数拳,拳劲击中墙壁,却是以柔力贴合,本是缝隙足有拳头大小的的两半儿城门洞,竟是被两记拳劲‘搀扶’顶住,愣是没有坍塌下来。 刹匠城其他地方可没这么好运,那些年久失修的屋子,多数是木屋打造,被这天翻地覆的地牛一阵乱捯,乌压压的一倒就是一大片。 还有少数土胚跟石头搭建的民屋,几乎全数倾倒,断壁残垣之下的哀嚎嘶叫,顿时淹没了整个刹匠城。 凌元还没缓过神来,方才那两记拳劲也是下意识使出,此时刹匠城就属这座城门楼子最安全。 凌元伸手抓住金堤渊的胳膊,道:“快去救人,我们要搬走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头木桩,然后将他们转移到空旷的地方,受灾的人举城都是,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金堤渊点头道:“掌门的决策跟我想的一样,就按照这个去做。” 杨艾看着凌元跟金堤渊奔赴难区,他朝着天上大喊道:“礼君圣!你快快来啊,这里他娘的你再不来要死好多人!” 只是杨艾没叫来礼君圣,倒是一位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刹匠城上空,他跟巴布碰面,说道:“如果可以,还请神猴大将军替我暂时封锁刹匠城,最好是用结界切断与地府的气机,这样我还能多救一些灾民。” 巴布看着眼前的老熟人,没有犹豫,虚空抚掌,一张偌大的流光结界瞬间遮掩住刹匠城。 巴布说道:“千鬼老哥,人命关天,救人我不在行,倘若需要帮忙,你尽管提便是。” 九幽地下的图谶尊者即便知道此地有地牛翻身,但他也决定让勾魂使者暂缓出现的时机。 地府的规矩就是人魂离身,需将之带回地府判罚,最后再转世轮回。寻常百姓身死的,具是交由黑白无常使者勾魂,道者实力深厚的才交由尊者处理,而此时结界由巴布施展,图谶尊者更是不敢让使者提前现身了。 千鬼笑着抬起双臂,丝丝黑色气焰在其胸膛环聚,他说道:“换别人来,九幽地府早冲上来招魂了,能拖延一时半会儿,已是极大的功德,神猴大将军维持好结界不散就好。” 此时城中一片废墟,四处张望的凌元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到处都是哭喊震天的面孔。 金堤渊站在民屋倒塌的地方,他隔空提起一面土墙,旁边的百姓立马探进身去,将压在下面的家人给救了出来。 凌元正要动手时,天空传来千鬼的声音,他说道:“废墟之下,牵一发动全身,容易造成二次倾塌,万不可轻举妄动,你们都退下。” 天空之上,千鬼的身前的一团黑气,化作千万条虫瘿,它们倾泻而下,钻入被淹没的百姓身躯。 巴布道:“千鬼老哥好手段,依靠自身道力,给百姓给予气力,不说让他们自行撑开束缚,但撑到救援总是没问题的,苍灵门在接济苍生这方面,真是天下无人能及。” 千鬼缓缓落地,他盘膝而坐,收回了余下的虫瘿,又重新聚集了更多的虫瘿。不消半刻,这些聚团的虫瘿逐渐分散开来,体型也在不断变化,不断变大,最终它们变成了与人等高的纸片人。 随着千鬼手上的结印,每一个附身在灾民身上的虫瘿,都被千鬼安排了三至五名纸片人呆在其旁,它们开始琢磨被压在废墟之下的百姓,应当以怎样的方法解救,才是最为稳妥。 这也是千鬼为何席地而坐的原因,因为他要凭一己之力,想出数以万计的救人法子,此时的身心都不容有任何打扰。 当陆续有灾民被救出时,千鬼的额头已是细汗密布,他终究不是灵力修行者,做不了像炼药师那般,能将丹炉里的细枝末节都摸得一清二楚,此时一片狼藉的刹匠城,几乎就要等同于一位地守境的炼药师炼丹的时候了。 凌元见此情景,当下手指掐道诀,灵力通过背脊的龙蛇道后,他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整个手被一团金光包裹其中,又随手扔了出去,撒出去的泥土变成奔跑的田鼠,身上泛着金光,速度奇快。它们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贴合在纸片人身上,为其提供更为精纯的灵力。 灵力修炼与道力修行的难易,后者若以‘行走’定义,那前者都不能算是‘奔跑’,而是‘御空’了,可见灵力修行的艰辛。 千鬼这位御统境道者,还是难以逃脱‘天理’,他的灵力只在听恒巅峰,但能操纵如此多的纸片人,还是要归功于他自身的承载,要比寻常道者更能抵抗灵力反噬的苦。若是寻常御统境道者强行运用灵力,来操纵数以万计的纸片人,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非是精神崩溃不可。 凌元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打算助千鬼前辈一臂之力。 凌元的地守境灵力当真不是盖的,千鬼在被凌元协助之后,神情多有舒缓,他甚至能够站起身来,单膝跪地道:“罪人千鬼,见过皇子殿下!” 这把凌元吓了一跳,这位千鬼前辈可是苍灵门青使,何来对自己这位帝国皇子卑躬屈膝的道理? 凌元当然不知道这位千鬼前辈,是苍灵门数次支援星冥帝国冲在最前的青使,更不知道这位千鬼前辈本身就是帝国军人,只因家族的一些事务,不得不去苍灵门避祸。 凌元的灵力多数都用于支撑纸片人与千鬼前辈的牵连,所以就连他也跟着专注做事,根本无暇顾及千鬼前辈,也就不能上前搀扶,凌元只能道:“前辈可否先起来,待我们把正事做完了,再好好喝上一壶!” 青使千鬼多年前在那片竹林,还救过血瘾发作的凌元,只是凌元并不知晓。如今看着这位个头跟自己一般高的皇子殿下,青使千鬼心中多有慰藉。 刹匠城总计七万余户人家,人口多达三十八万之多,其中被困百姓就超过半数。 直到天黑,千鬼手底下的纸片人,已经陆续救出灾民上三万名。 千鬼与凌元俩人消耗巨大,单璠同样懂得撒豆成兵的道术,于是她主动撤下凌元,以自身的灵力去援助青使千鬼。 单璠还拉着巴布,要她顶替千鬼操纵纸片人,巴布一阵头大,她是御统境没错,但她擅长用剑砍人,哪里会用术法救人呢? 最终巴布没法子,拗不过单璠这个主人,只能借力给千鬼,缓解了千鬼一时之需。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六十章解释 单璠根本就不敢靠近那块摆满尸体的场地,周围都是面容愁苦的百姓,他们在失去亲人的同时,还失去了住所,若不是青使千鬼操纵这纸片人烧火做饭,估计他们一天得饿上三顿。 老道人与陈雍庭一直顶在前线,已有两天两夜没合眼,反观许平栗这厮,三餐顿顿不落下,瞌睡每天睡到饱,反正屋子没了,随处都是木板和草席,他倒地一睡,大不了就当自己在军队苦练了。 倒是卓书极在经历梁木喜的休徒一事后,并不像往常那样一蹶不振,从巴布突然升空,他就祭出了木舟,以最快速度去往拙匠人府邸。 卓书极身负上寮宗重宝木舟,是能在空中行进的船只,木舟并不大,造型简单,只是个三丈长七尺宽的船只,其实说到底,人族的船还是遗传了此木舟的特性。 刹匠城历经地牛翻身,卓书极甚至都没来得及利用木舟,从拙匠人府邸救出一个人,因为在他赶到时,房屋基本都已倒塌,之后卓书极一直奔走在前线和后勤之间,总之哪里缺人,他就在哪里。 凌元跟在青使千鬼身边,千鬼操作着黑压压的纸片人,凌元则在纸片人与千鬼之间牵线搭桥,这让千鬼在援救之时,更是得心应手。 单璠和巴姑娘站在他们的不远处,因为自身的原因,单璠没能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知道自己的责任不比凌元小,所以她哪里也没去,就在这里给凌元和千鬼前辈压阵。 单璠与身旁的巴布说道:“他们一直都在消耗体内的道力和灵力,会不会饿啊,我去给他们找点吃的吧。” 巴布则说道:“像御统境道者消耗道力,可不是一顿饭菜就能弥补体内山河的,所以小璠做了也是白做。还有凌元的灵力消耗也很巨大,但他体内灵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这一点小璠你也应该很清楚。” 单璠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心情沉重道:“那要是千鬼前辈撑不住了,巴布你再借点儿‘力气’给他,这里乌泱泱的纸片人干活儿就没停过,千鬼前辈肯定很劳累。” 巴布苦笑不已,实在是心疼这么体贴的单璠,她宽心道:“小璠放心便是,都已这个时候了,已经累不着他了。” 巴布感慨道:“千鬼大哥在此,已经是星冥帝国皇陵埋得好,高香烧得旺了。” 巴布说的没错,刹匠城内的拙匠人府邸,是星冥帝国在某一些领域的佼佼者,拙匠人府邸内,能存活更多的人,对星冥帝国的未来,都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事发始初,蔡万兴在确保凌元不会有事后,是马不停蹄地往家赶,让他崩溃绝望的是,自己的老母亲在被纸片人抬至出来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了,好在自己刚及冠的两个儿子,从废墟里被拖曳出来的时候还未断气,此时正躺在卓书极搭建的帐篷内养伤。 时过两日,刹匠城在有了青使千鬼,青使千鬼在有了凌元与单璠的协助之下,把地牛翻身造成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可根据府衙连夜的统计,刹匠城仍然有两万余人的死亡和失踪,受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朝廷在知道此事后,在第三日才有官员到达受灾的刹匠城,这是天刺部队的最快时效了。并非朝廷不重视,而是宁向婴此时还在灵神界,云锦没有按照单允的意思让其回归故土,似乎有意让他呆在灵神界,还有余青封这位并不被帝国捆绑的供奉,在自家宗门里足不出户,有一旬光阴了。 加之凌颜与易文稚体内的御统境道力被单允拿掉,星冥帝国已是等同于没了御统境道者坐镇皇庭,硬生生地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巨蟒,变成了食草的羊羔。 官员王甫居官拜工部侍郎,朝廷委任他全权处理此次地牛事件,能让一位六部之一的首长官到此,也可见帝国对灾区的重视。 王甫居来到凌元身前,跪地磕头道:“微臣王甫居,拜见皇子殿下。” 凌元左手结印,右手剑指舞动,他操纵着灵气衔接在千鬼前辈与纸片人之间,随着数量的递增,他的精神状态也越发专注。 凌元开口道:“王大人请起,我正在忙,就不搀扶王大人了。” 王甫居起身,说道:“皇子殿下,朝廷的大批辎重正在从周边城镇筹集,今夜子时之前能陆续抵达刹匠城,至于朝廷单独批下来的,会在一个月后抵达。” 凌元不解道:“朝廷这边就只来了王大人一人吗?” 王甫居说道:“还有十二名天刺部队,是他们连夜兼程把微臣送到此地,现在他们正在各个角落协助救援。” 凌元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王甫居为求皇子殿下一个心静,没敢再打扰,悄悄地退至别处,他去了塌了一半儿屋子的府衙,找到了县令,要求他协助自己。 纸片人挖出来的死尸,被堆砌在一处空地上,这里没香蜡火烛,只有生人对死人的思念。 半月过后,除了极少数的百姓生死不明,绝大多数在册的刹匠城百姓,都能对上衙门的户口簿。 帝国的辎重陆续到达刹匠城,百姓们看见了希望,他们能够重建家园了。 千鬼收回了虫瘿绝技,他与巴布说道:“神猴大将军辛苦了,可以撤回结界了。” 巴布随意一招手,笼罩整座刹匠城的结界,像是一朵泡沫破开,瞬间消失不见。 在结界消失的同时,九幽之下的图谶尊者,终于是舍得让勾魂使者上得阳间。 这两位勾魂使者手持打鬼鞭,一招手便是将上千名孤魂野鬼召集与身前,再一招手,又将这些鬼魂招入自己的袖口之中,如此反复数十次。 勾魂使者发现了一名不遵规矩的鬼魂,两位使者身形平移至其身前,发现此鬼魂嘴唇乌黑,与寻常鬼魂的青白差别极大,分明就有着活人的姿态,知道此鬼魂有强留在阳间的打算,就要用打鬼鞭将其收服,却有一名脸色苍白的青年已至身旁。 金堤渊说道:“两位使者,可否让她留在阳间,若她犯事,我金堤渊愿为其受罚。” 其中一位衣着白色服饰的勾魂使者上下打量了金堤渊,说道:“既然你能瞧见本使,就应当好好珍惜自己得之不易的修为,可别为了一只鬼魂,坏了地府定下来的规矩。本使瞧此女子不像是死于地牛翻身,倒像是被人用术法强留在了阳间,是你所为?” 金堤渊直言不讳道:“正是在下,此人在阳间尚有一儿一女,还未能自食其力,若是使者将其抓走,他们只有流落街头了。” 白衣使者恼道:“你瞧瞧现在的刹匠城,孤儿还少吗?要不要把本使抓起来的孤魂野鬼全都放出来,让他们在阳间团聚个几十百八年?” 白衣使者的话,无丝毫的破绽,金堤渊是哑口无言。 黑衣勾魂使者解释道:“人死后,其魂魄理应下地府,接受判官斟酌其一生所为,然后入轮回道。鬼魂在阳间本就有违天理,不仅会使其身边的人多灾多病,更会温养鬼魂的邪气,最终都会贻害一方。” 金堤渊微笑道:“请使者大人仔细看看她的孩子,再请使者大人再看看我,便会明白一切。” 黑衣使者一挑手指,女子鬼魂便被拨弄到一旁,在其身后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但见俩姐弟的脸色与天灵盖的气机,并不像是有所缺失的样子。 黑衣使者又瞧金堤渊的样貌,发现其脸色颓然,毫无生机的模样。 黑衣使者微微皱眉,说道:“如果仅仅是这一个鬼魂的反噬,断然不会让你如此不堪,想必还有许多这样被你刻意留在阳间的鬼魂吧。” 白衣使者讥讽道:“你这么玩儿,只会引火焚身,到时候报应接踵而至,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金堤渊说道:“在我的家乡,还有数位被强留的道者,他们都是我妖族的强者。” 白衣使者向前一步,冷冷道:“挺厉害啊,一个躲在暗处不敢面世的妖族公子,就敢威胁本使,看来今日,是不得不给你这个面子了?” 金堤渊低垂眼皮,没有说话。 白衣使者紧紧握住手中的打鬼鞭,看来今天要行特例,除了打鬼,还要打妖了。 就在此时,杨艾笑呵呵地走来,他说道:“两位使者大人,近来可好?” 黑白使者虽然不认识眼前的杨艾,但他们可都瞧得见杨艾身上的仙气。 黑衣使者说道:“原来仙官大人,不知位列仙班何许啊?” 杨艾笑着说道:“家族在神界不值一提。” 白衣使者可不惯着,他直截了当道:“阁下既然是神界仙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可别是为了替这妖族担保啊,那此事若是捅到了神界去,对阁下的家族,说不定将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杨艾笑着走上前去,握住了黑衣使者的手,与两位使者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还真是为了此事才出面,我是想着既然我跟金首席同在醒自来共事,他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再说金首席从未避开任何一个报应来的反噬,他自己自行承受,还请两位使者大人通融一下。” 黑衣使者的内心从最开始的抗拒,逐渐转化为惊讶,最终平静了下来。 看着仙人都在替妖族说话,白衣使者气得不行,他打掉了杨艾握着黑衣使者的手,愤恨道:“你堂堂一位仙人,怎能和妖族的人掺和在一起?!” 远处的凌元已经做好随时打架的准备了,他想着用道法符箓封住两位使者大人,将其困在里头,再谈事宜也不迟。 谁成想一旁的黑衣使者私下不停地敲打白衣使者,口中提醒道:“你快别说了。” 白衣使者想着今日真是活见了鬼,怎么与自己交好的黑无常也向着眼前的人了? 黑衣使者提醒道:“上次孟婆的那碗汤,玉帝喝了一碗之后,就是他喝的,当时天君都没敢喝呐!” 白衣使者脑袋像是炸开了一般,愣神站在原地许久,他居然辱骂了一位板上钉钉的天道者,玉帝着重培养的龙太子箫怀枫。 此时在黑白使者心湖里传来一句图谶尊者的一句话:“好了,你们可以回来了。” 随后两位使者便被一股力量,给强行拖拽回了地府。 终于不必随时候在青使千鬼左右了,巴布与身旁的单璠说道:“小璠,总归是完事儿了吧?” 身处灾区震中,单璠都不敢说自己没事儿可做了,她望了望凌元,看看还能不能做点其他的事儿。 凌元则是说道:“这半个月来麻烦巴姑娘了,今后若有需求,我一定全力以赴。” 凌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只听巴布说道:“本将军堂堂御统境道者,需要一个小小的地守境帮什么忙?你在开什么玩笑?” 凌元与眼前的巴姑娘作揖道:“小子凌元失言,请巴姑娘海涵,凌元在此谢过巴姑娘仗义出手。” 如今拙匠人府邸除了那一座历代家主存放封关兵器的阁楼,其他的屋子都倾塌了。 而这座阁楼没有被波及的原因很简单,乃是每增加一层阁楼就会加固根基,上百年来,接连数次的加固,每一次都融合了拙匠人最新的技艺。 蔡万兴按照父亲的遗愿,将父亲的陵墓开启,数天前,把自己的母亲安葬在了自己父亲陵墓之中,让二老合葬于地下。 蔡万兴瞧见结界的消失,便与陈雍庭一道赶来此处,此时的蔡万兴仍是披麻戴孝,按照他们地方上的规矩,他需要这个样子三年之久。 蔡万兴与凌元说道:“掌门,这些时日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今夜就回拙匠人那边过夜吧。” 凌元邀请千鬼问道:“千鬼前辈,可否稍移玉足,去拙匠人那边稍作休息。” 千鬼摇了摇头,说道:“门中事务繁多,方才神猴大将军的结界撤回,我才知副门主早已书信我三封,需要我速速回山门。” 凌元询问道:“险巇山那边吗,可是有什么大事?” 千鬼思量半刻后,还是说道:“柳家公子柳胥让,被人害成傻子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那个腼腆礼貌的柳胥让竟然成了傻子? 凌元则第一时间反对道:“不可能,柳胥让是道灵界内唯一身负山水气运之人,若是有人要害他,非得是把整个道灵界打得稀巴烂才行。” 为验证自己心中所想,凌元朝天上挥动一拳,随后剑指将拳劲化为两团,他轻轻跃上,一脚踩住一团气劲,再依靠灵力的牵引,将自己送往百丈高处。 但引入眼帘的是山河无恙,除了方圆十数里的刹匠城被摧毁体无完肤,道灵界的其他地方,依旧是山清水秀的画卷。 凌元缓缓降下身来,呢喃自语道:“那究竟是何人所为?” 千鬼说道:“副门主在信里并没有提及。” 凌元从腰带里取下一枚古玉,交给了青使千鬼,说道:“千鬼前辈,我想将这枚古玉交由你保管,我身上还有另外一枚,这能让你我近在咫尺。” 千鬼没有拒绝凌元,他收下了古玉,身影化作一道黑色,去往了天幕。 单璠有些神伤,那个文质彬彬的哥哥,还是老祖宗帮她认的,想他如今被人害成了傻子,心中就生生的疼。 巴布在一旁说道:“柳胥让跟着林羡游历道灵界,他是林羡跟前出事,这事儿林羡不会善罢甘休的。” 单璠问道:“巴布,你知道是谁?” 凌元也等着巴布说话。 巴布说道:“跟害了你师兄满地打滚的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金堤渊和杨艾以及卓书极慢慢走来,杨艾震声道:“诸位,咱们金首席有话要说,我已经是洗耳恭听了。” 凌元问道:“金首席可有什么事要宣布?” 金堤渊说道:“在我第一次见到始祖的时候,我便将一计谋与始祖献出,是有关于始祖离开墓境的计策。” 凌元想也没想,没来由地问道:“这件事儿跟柳胥让身上的山水气运有关?” 金堤渊点头道:“不是柳胥让身负山水气运,而是我出的主意,让始祖将道祖的一缕道力隐藏在柳胥让体内,才使其与整个道灵界的山水气运相连。” 单璠明显的接受不了,怎么一个能够替百姓着想的好人,如何能对另一个人心起歹意呢? 单璠怨恨道:“金首席,想不到你是这么坏的人!” 陈雍庭扯了扯师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胡乱说话。 单璠正气头上呢,不理自己的师兄了。 凌元说道:“我跟柳胥让可是老祖宗亲点的兄弟,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可你也得说说,你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态,出的这个主意。” 金堤渊解释道:“依照始祖的无上能力,想要寻找到道祖的转世之处,仍是无从下手。但是神界的天君不择手段,将道灵界道统一脉尽数毁去,也只为寻找道祖下落,所以我便提议始祖从神勉大师身下着手。” 凌元微微皱眉,他道:“为什么从神勉下手?” 金堤渊道:“开了智的神勉大师是因果显化的佛子,将道祖的一缕道力融入道神勉大师身上,不仅能够捕捉到诸多因果,洞悉道灵界天机,以便寻求道祖真身,更能够把道教往佛家身上靠,可谓是一举多得。” 金堤渊顿了顿,强调道:“并且神勉大师这位因果显化的佛子,身上的天数宏达,一缕道祖道力,并不能够伤及神勉大师的根本。” 金堤渊摇头道:“但始祖还是从柳胥让下手。” 凌元道:“既然如此,你不说此事也无妨。” 金堤渊笑道:“总有一天,掌门什么都会知道的,所以就提前说出来,免得将来误会。” 凌元与单璠说道:“小璠,这事儿跟金首席没关系,我们方才都冤枉了他。” 单璠没好意思道歉,只是憋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金堤渊善解人意道:“单姑娘也是担心柳胥让,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刹匠城在帝国的帮助之下,已有人开始陆续开辟新土地,想要建造房屋了,按照帝国工部的意思,这里会建造出能够抵抗地牛翻身的屋子,这事儿在百姓口中早已传开,给了他们在此地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 蔡万兴与凌元说道:“掌门,今早接到县令大人的传话,说是朝廷愿意出钱为拙匠人重建府邸。” 凌元道:“好事啊。” 蔡万兴微笑道:“掌门,我有一个提议。” 凌元道:“蔡顾问请讲。” 蔡万兴道:“既然拙匠人被地牛搞垮了,那我也就不想着再将它重建,若是可行,咱们就将醒自来建在刹匠城吧。” 本想着自己一心为了醒自来,就连老祖宗的基业也不要了,这份衷心肯定能表明自己的决心,没成想凌元当即反对道:“不可,万万不可!” 蔡万兴问道:“掌门,如今醒自来就连山门都没有,当然是以建造醒自来为重任呐。” 凌元向前一步走,摆手道:“此事若是做了,那我醒自来岂不就是成了乘人之危、窃取拙匠人百年基业的门派了。” 蔡万兴一脸的无奈,眼前的掌门怎么就瞧不见这里头的好处呢? 陈雍庭轻轻拍了拍蔡万兴的肩头,示意他到别处商谈。 蔡万兴跟着陈雍庭来到离众人稍远的地方,问道:“陈道长,可有什么事吗?” 陈雍庭笑着说道:“之所以让蔡顾问到这里来,是不想皇子殿下听见,若是蔡顾问想要皇子殿下同意醒自来扎根于此,只需要将方才的计划反着讲,便能马到成功了。” 蔡万兴看了一眼陈雍庭,眼珠斜瞟,好一会儿脸上就露出笑容,他感叹道:“陈道长真是聪慧过人呐。” 蔡万兴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凌元跟前,说道:“掌门,拙匠人从成立之初,全是先祖的手艺成就了拙匠人,也没有用过朝廷的一分银子,如今朝廷重用拙匠人,重用蔡某,蔡某岂无感恩之心?拙匠人地盘没了也就没了,但家底都还在。” 凌元仍是拒绝道:“说什么我都不会霸占刹匠城的地盘,去建造什么醒自来山门的。” 蔡万兴道:“那便不着急建醒自来,只求掌门答应我,让拙匠人归于醒自来门下,这样蔡某也就能心安了。” 此言听上去,好似并不会让自己占到拙匠人的便宜,凌元便有些犹豫了。 蔡万兴赶忙给陈雍庭使眼色,陈雍庭会意,直言不讳道:“殿下,只有让拙匠人归于醒自来,才能把拙匠人的罪行,从皇上心头彻底抹去。” 凌元想着也没错,就一个名义而已,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六十一章剑绝之姿 灵神界,仙鬼宗。 从宁向婴进了仙鬼宗的大门,他便一直住在此处,就在谭轩和云梦祯的大喜之日,宁向婴没顾忌云锦那轻蔑的神色,愣是厚着脸皮吃了一顿喜酒,并送上了自己的一份贺礼。 宁向婴粗人一个,但还是上集市花重金购买了一副古董字画,寓意也是极好的,字画名为家和万事。 然后宁向婴为表重视,便自行打造了一方印石,大大方方地落款在了画纸的左下角,这是他弃笔多年的头一遭。 本是流水席的半旬光阴,宁向婴就整整吃了七天,后来实在受不了云锦那厮,他也就不去凑热闹了。 宁向婴经常去仙鬼宗的后花园,是那悬浮于天的整座大山。 其实不是宁向婴不想回道灵界,而是云锦根本就不打算放行,宁向婴想着等自己等不及了,再强行将云锦挤下神坛即可,只不过云锦肯定有所警觉,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得逞。 于是宁向婴在那座大山底部的边缘,结茅修行了起来。 慕容春启了解宁向婴与自己亲家的恩怨,但他没有阻拦宁向婴的意思,原因很简单,宁向婴是单允请进仙鬼宗的贵客。 慕容春启还让戴青尼给宁向婴送吃食,这当然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灵神界少有蕴含灵力的佳肴。 对于宁向婴而言,拒绝此物比接受更难,所以他在接受之时,还跟戴青尼道了一声谢。 戴青尼有些惊讶,在被宗主爷爷安排这个差事的时候,她可是妥妥的云族长那边的人,再者宁向婴始终都跟云族长不对付的情景时常显现眼前,戴青尼也就没把宁向婴当好人看。 至于这一声感谢,戴青尼这位经历人生大起大落的丫头,也有了从心看人的本事,原来总是和云族长闹别扭的糙汉子,也是个外刚内柔之人。 戴青尼不知道宁向婴的过往,若是她知道,估计她会对这位御统境的大人物竖起大拇指,再由衷地说一句:够洒脱! 其实宁向婴也有许多问题需要探究,比方他想知道,自己手中的这一把符剑,为何偏偏在自己手中。 更或者,自己的前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总觉着自己在某一个点上,如那老牛耕田、老驴拉磨一般,做了太多的无用功。 在那短暂的天道者位置上时,宁向婴的思绪重点放在了星冥帝国,其他的都还没来得及推演。 只是正当道灵界一切都很平静之时,突然在这一时刻,整座界内都变得异常沉重,人们的呼吸,人们的心绪,人们的行径,笨重之感都变得尤为突出。 戴青尼在其旁,被这股气势压得脸色都变了,然而在她的府内,一座座‘城池’被波及,变得动荡不安,一些个没来得及‘加固’的,甚至有了崩泄的趋势。 戴青尼一只手捂嘴,另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脖子,想要让自己气血都别往脑袋里涌去,但收效甚微。 直到宁向婴替她承受住周身的气势,戴青尼才如获大赦。 不明真相的戴青尼心有余悸道:“宁前辈,我这是魔怔了吗?” 宁向婴摇了摇头,他听见那座大山之中声声的凄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手指掐诀,推演这其中缘由,却发现源头根本无从考证。 有两股黑气盘旋在俩人头顶,宁向婴手中符剑变得颤抖不止,他持剑将黑气劈散,脸色尤为凝重。 这仅仅是将臣入主道灵界的现世,并非将臣刻意为之,便使得整座道灵界都被牵扯。 只是宁向婴准备坐下时,他又突然直起身来,他吃惊道:“林羡也来灵神界了!?” 宁向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虽说这一前一后的感知相差极大,可前者到底是体感而已,而由林羡造就的,则是令他都感觉到窒息的杀气。 —— 灵神宫作为将臣在被封禁前的遗址,其实用道教的话来讲,也是将臣的道场了,本是不愿说是道场的将臣,身负整个道祖的道力,那也可勉为其难了。 灵神宫,大殿的首座之上,将臣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 殿堂上,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始祖,雍容华贵的宫主尹素曼可谓是战栗不安,若非有夫君姜魄在旁扶持,恐怕尹素曼都要直接给始祖跪下,才能获得心神上的一些安宁。 将臣一只手撑着太阳穴,他神情懒懒地睁开眼睛,开口道:“尹宫主,你知道我是谁吗?” 尹素曼目不转睛地盯着将臣,她哪里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是谁,不过看其气势,总归不是这灵神界的主人吧? 明明她尹素曼才是! 况且那个传说中的灵神宫真正主人,万年以前已被道祖镇压在了虚无缥缈的墓境之中。 尹素曼紧紧盯着坐于首座之上的男子,只见他抬起手掌,一团黑气攒簇在掌心,听他说道:“一座存在了千万年的灵神宫,居然没能够替道灵界延续香火,抛开天道者席位被砍掉的因素,历代灵神宫宫主真是无能至极。” 姜魄问道:“阁下要做什么?” 掌心的黑气突然朝着宫殿外急急掠去,在天上如一滴墨水迅速化开,将整座天下笼罩。 将臣说道:“我将臣要为灵神界接上断了千载的薪火。” 尹素曼竭力遏制住那份天然的跪拜之意,在听见此人在自己跟前大放厥词,这位才四十好几的妇人,霎时怒道:“那是本宫主哥哥的位置,你这贼子快快给本宫主滚下来!” 将臣轻描淡写地瞅了尹素曼一眼,便使得她府内重伤,口吐鲜血不止。 将臣说道:“单允对你不错,亲自替你解决了心魔,可你怎么也不想想,为何你要逆自己本意?想跪那便跪下,不丢人的。” 姜魄不是僵尸体质,与将臣并无血脉,但他还是搀扶着妻子朝着将臣双双跪下。 姜魄说道:“请阁下手下留情。” 直到有一笔水墨落入了姜魄的眉心,将臣说道:“今后在灵神界,下到三岁稚童,上到九十老人,人人都能修炼成僵尸体质,都能长生不死。” 话音一落,姜魄已在心海之中,瞧见了那一方血池,有一股意识告诉他赶快跳下去淬体,也有另一股意识让他坚守本心,来回犹豫之间,跪倒在地上的姜魄已是满头大汗。 四十年前的灵神宫,再被尹素寒的统治之下,宫内僵尸多达千位,其中以冥君与刺君为首的僵尸,就足以对抗灵神宫之外的所有势力。 但经过冥君的政变,以及四十年间的风雨洗礼,灵神宫的僵尸老的老,死的死,此时只有百余名了,其中冥君一位由上任刺君接任,而刺君一席,已搁置多年。 将臣见姜魄的反应如此剧烈,不由地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姜魄神态逐渐清明,笑着说道:“能拒绝僵尸体质的人不多,你算第一个。” 姜魄大口喘着粗气,他看着将臣说问道:“若有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阁下又做如何感想?” 将臣目光变得犀利,他直言道:“人族体质烂泥一坨,神界的仙人体质也是难上厅堂,也就我僵尸体质乃三界最强,要说不曾拥有的话,真就没法儿跟尔等浪费口舌了。” 确实如此,当年尹素曼接掌灵神宫之时,宫里的势力已掉至与仙鬼宗齐平,为求早日称霸灵神界,尹素曼有想要让夫君姜魄也拥有僵尸体质,却被姜魄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姜花生因为某种机缘,打娘胎起就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姜花生从偏门进得大堂,看着双亲跪在地上,他着急查看娘请的情况,搀扶起娘亲说道:“爹,娘亲她是旧病复发了!?” 姜魄心神焦脆之余,已是没有力气说话。 姜花生将娘亲搀扶到座位上歇息,这才来搀扶父亲。 姜魄意识到了一丝不对,他艰难地侧过头去,问道:“花生,为何你会没事?你入池淬体了?” 姜花生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只是在梦中一般游走,醒来便拥有了一副梦寐以求的僵尸体质。 将臣淡淡道:“看来要等第二个人出现,还需要一些时候。” 姜魄眉头一皱,他抓住姜花生的手臂,质问道:“你成僵尸了!?” 姜花生被父亲的言语问怕了,他只得老实回答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哪里知道会成现实啊,爹若要怪我,这可冤枉死我了。” 姜魄重重叹气。 这位道灵界的读书人,到底还是人族后裔。 不是他姜魄嫌弃僵尸体质,若真如此,自己也就不会娶尹素曼为妻了,此时事实就在眼前,姜魄心力交瘁之下,脸上布满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总之模样十分狼狈。 姜魄有气无力道:“你娘才因心魔一事病倒过,若非你舅舅及时赶到,替你娘炼化了心魔,你以为此事会如此简单?僵尸体质再强又如何?爹只想一家人都好好的,我不愿你去以身涉险,去追求那至高无上的体质啊。” 姜花生不会明白自己父亲的良心用苦,正值青年的他血气方刚,小小心魔算得了什么? 姜魄看着儿子默不作声,知道他的花花肠子,自己说再多也无用。 姜魄抓住儿子手臂的手就没松开过,望向首座上的将臣,随后黯然闭上双眼,说道:“宫里存放着历代宫主从旱魃至尸神体质的文献,爹只求你一件事……” 姜花生没看过这样无助的父亲,好像前些日子自己被戴青尼打断了双腿,也没见父亲这般模样,姜花生真真觉着父亲瞬间老了许多。 这也是尹素曼当时为何如此暴跳如雷的原因,只因自己的儿子是个寻常体质,那断腿之痛,痛彻心底。 姜花生淡淡道:“爹……” 姜魄说道:“文献全都可以给你,但眼前的这个人,若是要传授你什么,我希望你别信他。” 不等姜花生答应,首座上的将臣看了姜魄一眼,姜魄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打中胸膛,倒飞了出去。 姜花生想要抓住父亲的手,发现根本救之不及,他赶忙追了上去,蹲下身去搀扶父亲,正好被父亲口吐的鲜血喷了满脸。 姜花生愣住了,他的脸是鲜红的,眼白也被鲜血染红,他恶狠狠地盯着将臣,沉住气说道:“这里是灵神宫,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全家,不然我一定杀你全家!” 将臣与姜魄道:“你瞧,你的愿望想要实现也很简单。” 姜魄缓缓抬起脑袋,朝着将臣苦笑不已,他伸手抓住儿子的手,说道:“花生,灵神宫与此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不可再与此人起争执。” 姜花生被血色侵染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只有眼睛睁得老大,应该是被今日的状况给吓傻了。 姜魄慢慢站起身来,跟儿子说道:“花生,带着你娘,我们走。” 将臣说道:“你们可以留下。” 姜花生左手搀扶着浑身绵软无力的娘亲,右手扶着身受重伤的父亲,三人面向大堂那巨大的门口,姜魄背对着将臣说道:“多谢好意,既然阁下喜欢灵神宫,从今日起,你就是灵神宫的主人了。” 姜花生脸上有眼泪坠落,他都不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变成这个样子。 但他的脚下却十分稳健。 三人缓缓走出宫殿,瞧见有人御空至殿前,那人身边悬空着一位模样痴傻的男青年。 疼痛使得姜魄扯着嘴角,他用力睁大眼睛,但并没有让自己视野变得宽阔,于是他抬了抬下巴,只瞧见那人面迎春光,脸上却阴冷沉寂。 姜魄回忆片刻,见此人二十年来模样未变化分毫,他恍惚道:“林羡?” 林羡目光炯炯,他降下身来,在脚离地三尺的地方悬停,正好瞧见大殿内的将臣,他直言道:“把柳胥让的魂魄交出来。” 顿了顿,林羡切齿道:“别他娘的逼我动手。” 将臣嗤笑地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 没有得到想要的,林羡已是箭在弦上。 将臣语气淡淡,却使得周遭十里都能听见他的言语,他道:“姜魄一个读书人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怪他,尹素曼虽说是尸神体质,但一介女流,我依旧可以不怪她,但你林羡拥有这副尸神体质四十多年,不知道我是谁,我可要好好的问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林羡右手剑指一挥,将整座宫殿掀翻,屋梁顶柱轰然倒塌,片片瓦砾悉数落地。 林羡低喝道:“你他娘的爱谁谁,我就问你一句,柳胥让的魂魄你交是不交!?” 将臣笑道:“真有魄力啊,这么好看的屋子说掀就掀,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显化之一,是不是太过糟践了些?” 林羡忍无可忍。 将臣慢条斯理道:“哎,不是我不想给你个人情,而是你找错了人,柳胥让的魂魄不在我这里。” 林羡哪肯听信他言,当即拔高身形,当他顶着一轮烈日,以斩单修沭的剑绝之姿斩将臣。 当初慕彩儿化作七枚丹药时,赶来的单修沭拿到了还未被人染指的两颗丹药,但林羡为救重病在身的妻子和身中十蛊毒的爱徒,以剑绝勉强从单修沭手中抢走一颗,然他决心将唯一的一颗给了凌萱,以至于妻子的身故,让林羡抱憾终身。 如今有人动了叔父的孙子,林羡悲从中来,剑绝之姿在灵神界几乎无人可挡。 可林羡面对的是将臣。 那万年以来历代灵神宫的血脉都从他而来。 将臣都懒得看一眼远在天上的林羡,即使林羡是道灵界人士,他这个灵神界共主管不了林羡,却也没必要让其对自己蹬鼻子上脸。 将臣一挥手,高耸入云的剑绝犹如江河倒灌,气势逆行而流,在顷刻间全数回到林羡体内。 林羡重伤吐血,站在天上一动不动。 将臣发现了异样,他这才舍得抬眼望去,发现林羡的嘴角上扬,他微微撇眼,瞧见自己身后不知不觉地被人贴了一张符箓。 但为时已晚,林羡剑指竖在胸前,一张仿写道祖笔迹的斩三尸律令,牵扯将臣体内的道力霍乱五脏。 看上去毫发无损的将臣,此时脚趾都紧在了一起。 将臣乐道:“除了佛道两教,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徒子徒孙伤得这般重,你可真行呐。” 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六十二章福地洞天 克莫山脉。 后山竹屋。 单允饭后收拾了桌上碗筷,用托盘带到了后厨,随后很熟练地从竹架上取下围裙,系在了腰间,开始清洗碗筷。 夏童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切好的水果,她用竹签戳了一块果肉,递到了单允嘴边。 单允吃下后,夏童这才跟着喂了自己一口。 现在的单允掌管着整座道灵界,委实的界内老天爷,但因自身的性子,单允并不想插手太多,然而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自己的意愿。 单允正要开口,第二块果肉已递到嘴前,他张开吃掉,说道:“童儿,有个事情需要跟你讲讲,想你帮忙拿拿主意。” 夏童举着一块果肉,小嘴儿嚼着可口的饭后水果,说道:“还有相公都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啊,那必须得我来想想法子了。” 单允微微一笑,妻子在自己跟前总是一副轻松的样子,道:“神界已经将道灵界共主的位置,交到我手上了,今后道灵界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即便夏童曾经也是天道者,也是这方天地的顶尖道者,但她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共主,但从相公的口中所述,神界是有意栽培自己的相公。 夏童灵机一动,说道:“那不错啊,不过啊,神界得让咱们一家都长生不老才行,不然这么劳神费心的差事,还是别做的好,好好享受完我们的几十载,其余的事儿不做他想。” 确实如此,像单允夫妻都是历经大灾大难之人,生死看淡的同时,更多的只是享受自己的人生。 单允一边低头洗碗,一边说道:“玉帝亲口跟我承诺,下两界修行者的寿命,可以根据修为延长。” 夏童愣了一愣,脑袋里灵光一闪而过,她郑重道:“那咱们得赶紧罗列出一些规矩来,不然过个一甲子,整个道灵界非乱了套不可。” 等夏童瞅见相公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时候,她大概猜到了相公的最终目的。 果不其然,单允说道:“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夏童继续给单允喂了一块水果,她询问道:“一切都交给我?” 单允不假思索:“那当然,交给你打理道灵界,我很放心。” 夏童微微别过头去,饶有兴趣地问道:“那苍灵门的林门主,也归我管?” 单允气笑道:“一切都交给你打理,童儿,你还不知道这句话有多重吗?” 夏童懂,也不懂。 单允直言道:“总体来讲,道灵界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归你管,但他们都得照你定下来的规矩内办事。” 夏童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单允笑道:“对,也包括我。” 夏童想了想,说道:“这么大的事,不应当由四大族之一的人来操办,本就是顶尖的势力,突然上升到了凌驾于整座道灵界的位置,这样不好看,也不好制定规矩,得想一个折中的法子,在放出修道能证长生风声的同时,平衡界内的秩序。” 夏童在不知不觉之中,拥有了御统境巅峰道者的实力,正是单允从凌颜身上撸下来的境界,此时全都在妻子夏童身上了。 夏童莞尔一笑,觉着还是相公懂她,当她想着要跟相公好好琢磨一番的时候,发现有人破开了界与界之间的屏壁,夏童不禁皱眉道:“好像是林门主?他去灵神界做什么?” 等夏童推演之后,吓得都快哭出声来了:“胥让怎就遭人毒手了呀,相公,这可如何是好?” 单允同样心疼温文尔雅的柳胥让被人抽离了魂魄,但即便他这位道灵界共主,居然事发地在界内,他都无法寻找到柳胥让的魂魄去向,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要知道以单允如今的能力,除了道祖的转世寻之不见,没理由就连这个被将臣刻意粉饰出来的假道祖也寻不着啊。 单允定然是不信邪的,只因道祖的转世,是道祖自行隐藏了踪迹,柳胥让没道理能够做到在他眼皮子底下人间蒸发。 单允将碗筷堆叠在竹篮里,拿着一块棉布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说道:“想要找到胥让孩儿的踪迹,需要去神界搞清楚一个问题。” 夏童没问是什么问题,只是抓住相公的手,镇定道:“我也去。” 单允身前出现一帘窗户,视野穿过,能瞧见水雾蒸腾的南天门。 守将白芷的巨大身躯微微一动,他低下头来,低喝道:“大胆!胆敢窥伺神界!” 窗户底部拉长至地下,形成了一道门,单允牵着夏童的手,俩人一同跨过门槛。 单允仰头看了一眼白芷,无甚感触。 倒是武将的额头照应出一道光芒,儒衫的白芷出现在自身脚下,与单允打了个正面,这让白芷内心百感交集。 尹素寒这个人的最大特点,不是最能打,而是最狂妄。 在白芷眼中,最能打的是已转世的神勉。 即便尹素寒与御前神勉俩人,不属于同一时期,可白芷始终不知道,要是武疯子尹素寒与御前神勉同境界比试,到底谁能站在最后? 单允这是第一次见白芷,他开口道:“我要见玉帝,对这里不熟悉,以免误会,烦请白将军带路了。” 不等白芷说话,一旁忽现天君齐浒的身影,他腰间悬挂压胜钱,手持道教符剑,说道:“玉帝有旨,请单先生移步广灵殿议事。” 白芷就这样还没跟单允寒暄几句,便自行回到了巨大的身躯里。 天君齐浒在前面带路,三人行走在仙气缭绕的神界,夏童在单允耳边窃窃私语道:“虽然环境跟道灵界相差很大,但还是感觉像进了皇宫一样。” 单允在星冥帝国担任炼药师之职时,姐姐慕彩儿和好友夏童都有造访皇宫,俩人都跟着单允在皇宫内吃喝,也见过太上皇和俩位公主,当时的规矩大家都入乡随俗,行了叩拜大礼。 夏童突然问道:“见到玉帝后,我们要跪吗?” 单允拍了拍妻子的手,笑着解释道:“我不让任何一个外人跪拜我们,也不会跪拜任何一个外人。” 在前头走着的齐浒气得是牙痒痒,他说道:“三界以玉帝为尊,单先生到时候见了玉帝,可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单允反问道:“我什么身份?” 天君转过身来,字字道:“下界人族单允,得玉帝赏识提拔,做了道灵界的共主,可心怀感激?” 单允摇了摇头,当初是玉帝主动让出的位置,他单允却不曾觊觎半点。 天君又反问道:“为了苍生社稷,玉帝特赦了僵尸的大道瓶颈,这于情于理,单先生也不曾心怀感激?” 单允还是摇了摇头,他是愿意活在当下之人,便说道:“天君这番问话,应当与拿我家孩子性命作乱的将臣说去,说不得会让将臣明白玉帝的仁义。” 天君微笑道:“单先生可真是油盐不侵呐,实在不懂你的生活,当真会一切顺遂吗,什么都说不动你,也不曾让你有丁点感激,今后的日子,你可怎么办呐?” 夏童见不得相公受辱,当即反对道:“在道灵界有一句话,‘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我们家乡那边都保不齐人人观念一致,何况在这神性多于人性的魄魂界呢,所以凭什么要被你说动,你这人真够莫名其妙的。” 天君看着夏童说道:“这位是……” 夏童呛道:“我是谁跟你没关系,天君大人莫要在我们跟前杞人忧天了,真到了力挽狂澜的时候,出力的也不会是你。” 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会给相公带来争议,夏童闭口不言了。 天君则抓住了这番话的尾巴,笑问道:“那将会是谁?” 单允道:“既然答应了玉帝做道灵界的共主,界内的事自然有我出手。” 天君对此十分满意,转身继续带路。 广灵殿内。 当单允夫妻被天君领进时,瞧见玉帝正持笔欣赏一幅七彩画作,夏童是不懂画的,但她瞧见古画纸张之上,有山峦叠起,宽阔的大河在拐角之处,竟还有些许河水流出画面。 只见玉帝用毛笔沾了一沾墨水,黑色的墨水点入纸张,碰及河床之时便成了褐色,最终在河床边缘凝结干涸,形成了河堤。 夏童说道:“神仙画画就是不一般,规模再大一些,就跟填海造土一样了。” 玉帝手持毛笔,他这才注意到是单允夫妻来了,他左手打了个手势,说道:“二位请坐,待朕修复好北边天壑的这道决堤。” 单允想起在徒弟大喜之日给凌元的建议,将来若是使得道灵界处处都能以镜花水月呈现在眼前,那也算是一种大功德了。 夏童在单允耳畔嘀咕道:“一道小小的天壑就让玉帝出手,这天壑得多宽,多长啊?” 单允顺着那副画卷,神识摸索到了北边正在逐渐恢复平常的天壑堤坝。 天君当即手掌掌在剑柄之上,低喝道:“大胆!玉帝跟前,岂能无礼!” 按照常理,以天君齐浒的境界,应当是不能察觉单允的神识,只因被玉帝泼墨的那副画卷里,出现了另一道小如芥子的一点红,是与玉帝不同色的颜色。 玉帝说道:“无妨,单先生是自己人,一幅画卷而已,没什么可隐瞒的。” 天君内心极为惊讶,这些规矩怎能说破就破的? 单允笑着跟夏童说道:“那道天壑宽约百里,至于长嘛,横跨了小半个神界,是诸多仙人的母亲河。” 夏童小嘴微张,对此颇为震惊,她说道:“在画里就能治理河道,还是这么宽阔的河道,玉帝真厉害!” 玉帝笑说道:“没法子,神界太大,收到消息的时候,当地的仙人已经无法完整修善河道,朕便在画卷里隔空做法了。” 夏童回过神来,与单允说道:“别忘了我们的正事。” 玉帝笑问道:“俩位上得神界来,所为何事?” 单允问了一个当初没问,却是最根本的问题:“如果天罚降临三界,以致三界大乱,涂炭生灵,尸横遍野,甚至是三界各处都大地陆沉……” 单允顿了顿,最终问道:“到那时三界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玉帝微微错愕,他其实一直不愿提及心中的伤疤,可却被单允发觉了。 玉帝说道:“除了天道者能够自保,其余的三界生灵都会形销骨立,然后以魂魄残缺的姿态,存在与另一方世界。” 单允说道:“就是我家孩儿柳胥让此时的现状?” 玉帝点头道:“没错。” 单允微微皱眉,他道:“胥让孩儿此时在神界?” 玉帝摇了摇头,道:“不在神界。” 单允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玉帝默不作声。 单允追问道:“待下两界真正支离破碎时,会怎样?” 见糊弄不过去了,玉帝便解释道:“朕早已说过,将来的一切罪责,若真有避无可避的那一天,朕会首当其冲,所以朕不会轻易让下两界沦为福地洞天。” 夏童挽着单允的手臂,不由得抓紧了相公的衣袖。 单允叹气道:“果然只能找他,能帮我引荐?” 玉帝忽而一笑:“还有你不敢去的地儿?” 单允无奈道:“佛国净地,与我天生相克,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毕竟是我兄弟的老东家。” 玉帝与天君齐浒说道:“齐天君,把正在抄写经书的道济和尚请来。” 齐浒领法旨,走出了殿外,才化虹而去。 夏童询问道:“道济何许人也?” 单允看向玉帝,说道:“我说不清楚,你给介绍一下吧。” 玉帝笑道:“你倒挺会做甩手掌柜的,行,朕便简单介绍一下这道济。他本名李修缘,是下界人士,在寺庙里吃斋念佛几年之后,行走下界屡破奇案,扶正奇冤,最终修得正果,百信都习惯叫他济颠。” 夏童眼前一亮,问道:“他可以带我们找到胥让吗?” 单允解释道:“人有三魂七魄,人死魂消。胥让被将臣的一缕道祖气机给弄得魂飞魄散,我在下两界以及地府都寻不见胥让的其他魂魄,想必也只在那洞天福地里,正好洞天福地的主人就是道济和尚。” 夏童道:“这道济高僧拥有三界唯一的洞天福地,真是厉害,但那洞天福地的环境可好?胥让去了那里,莫要继续遭罪了。” 玉帝微笑道:“当然是景色宜人,四季如春。” 玉帝又道:“其实洞天福地跟地府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单允道:“愿闻其详。” 玉帝说道:“地府的六道轮回,包含三界万物,何时轮回,轮回到何处,又轮回成何物,地府的判官依照天理循环,都这有极为苛刻的要求,但唯一不能把控的,那便是生灵自身的心智。” 单允夫妻俩点头,认为玉帝言之有理。 玉帝继续说道:“所以天下间所有未能开智的生灵,亦或者失去心智的,地府与道济和尚有约在先,将其扔进了洞天福地。” 上一次天道罚下,让下两界饿殍遍野,最终支撑不住,被迫沦为了一块洞天福地,但经过万年的修生养息,里面的生灵虽说都是正常的思维,可到底是缺失了一魂一魄,始终都无望于天。 待天君齐浒领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和尚上得广灵殿时,和尚扇着他那把漏风的蒲扇,懒散地说道:“不是说要罚贫僧抄经书一百年吗,这时候才过完一半,怎就让贫僧离开佛国,这不得让佛祖怪罪下来?到时候又罚个百年,不是遭老罪了?不行不行,贫僧得赶紧回去,把经书抄完了再来也不迟。” 玉帝了解道济的脾性,也没想着顺着他的意思,直接说道:“朕要你来,你还不来吗?” 道济好似才瞧见玉帝在一般,精神抖擞地笑着靠近玉帝,将破烂的蒲扇伸到玉帝面前,轻轻摇晃道:“贫僧以为这是哪儿,原来都到广灵殿了,不知玉帝在此,还请玉帝莫要怪罪啊。” 玉帝笑着说道:“怪不怪罪,还不是看你表现。” 道济仰头一笑,仍是没有将蒲扇从玉帝跟前挪开。 玉帝的神情一滞,把眼前的蒲扇往旁处推了推,问道:“道济,你这又是多久没洗澡了?” 道济自顾自地扇着风,赔笑道:“这不一直都在抄经书嘛,都没空儿呢。” 道济说着就把手伸进了胸膛,来回解馋。 玉帝咳嗽一下,与单允引荐道:“这位是道灵界四大家族之一的单族公子单允,今日上得神界,有事要你相助。” 单允瞧着眼前行为举止都十分‘随和’的老和尚,抱拳说道:“晚辈单允,见过道济高僧。” 道济把搓成丸儿的泥垢,用一颗翡翠瓶装好,这才说道:“高僧算不上,只是个酒肉穿肠过的荤和尚而已。既然是玉帝要贫僧急忙赶来,想必单先生定是遇到了困难,但说无妨,能帮的贫僧一定帮。” 单允直言不讳道:“城郭城柳家宅子的公子柳胥让,被将臣摆了一道,如今神魂不知所踪,所以想请道济高僧打开福地大门,晚辈亲自去接胥让孩儿回家。” 道济听闻此言,脸色顿时就变,他说道:“单先生啊,实不相瞒,这柳胥让确实是在洞天福地里头,可这都是他应得的,柳胥让的前十世都是罪大恶极的贼子,如今被人点破命轮,道灵界的傻子柳胥让,只怕是永远如此了。” 夏童被吓得如坠冰窖。 单允却道:“高僧,道理不是这样讲的,十世恶人的因果报应,在我看来,已是苦了我家胥让孩儿,好不容易做了个好人,怎能让他如此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道济身形往后仰了仰,他看着单允说道:“人的每一世都有自己的命数,柳胥让命该如此,单先生莫要逆天改命呐。” 单允直言道:“倘若晚辈就是要逆天改命呢?” 道济笑着说道:“那贫僧不打开洞天福地的大门,单先生也就没法逆天改命了。” 单允闭口不言。 道济宽慰道:“单先生呐,这人的定数,非比寻常,动一发则牵连全身,强行逆天改命,到时候因果像雪球一样滚啊滚,可是会要了你的命哦。” 单允重复道:“我说了,我就要逆天改命。” 道济这才开始上下打量这位在自己面前撂狠话的中年人,看上去也没啥特别嘛,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不对,凡人怎么能上天庭来,还能让玉帝开口牵线搭桥? 玉帝道:“道济,单先生如今是道灵界的共主。” 道济微微吃惊,自语道:“没成想罚抄个经书的功夫,道灵界就有如此优秀的人物了。” 单允问道:“道济高僧,能行个方便吗?” 道济笑道:“既然单先生是道灵界共主,柳胥让又是道灵界人士,单先生想要拿回柳胥让的魂魄,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不过啊……” 单允问道:“不过什么?” 道济手腕拧转,蒲扇轻轻一扇,说道:“单先生请看这里。” 一副荧光画卷浮现在众人眼前,画卷内的场景肆意转换,最终定格在了一名男青年的身上。 到底是上古遗址,经历了万年的修养,如今也莺莺燕燕了起来,高山流水的风景一点也不比三界少,只是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都少了一魂一魄。 “这里是哪儿?” 从天而落的柳胥让问了身边人的第一句话,就让待在他身边的小男孩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小男孩守着地上的柳胥让有一个时辰,给他带来了一只水囊,和他跟姐姐俩人半天的馒头。 小男孩很开心这位叔叔能够醒来,只是他问的问题,有些让他捉摸不透,他下意识说道:“这里是人间呐。” 彻底失去那道庇护的柳胥让周身各处疼痛难忍,他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脚踝崴了。 有一姑娘在山坳的另一处朝这边叫喊道:“小安,小安,那人好些了吗?” 小安朝着姐姐喊道:“姐姐,叔叔好多了,我这就过来。” 小安侧过头去跟柳胥让说道:“叔叔,我得去帮忙干活了,你在这里好好歇息啊,等晚上忙完了,我带你回我们住的地方睡觉。” 柳胥让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儿跑远,他突然不懂为什么这般小的孩子就开始懂事了,他依稀记得自己这般大的时候,还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帮家里人干活儿的? 柳胥让揭开裤脚,发现脚踝处肿胀了起来,他用指头碰了碰,疼得他五内巨颤。 柳胥让叫喊了一声:“林爷爷,你在吗?” 回应柳胥让的只有徐徐微风。 肚子饿得咕咕叫,柳胥让并不嫌弃那白面馒头上印有小男孩的手指印,他大口吃着,快噎着的时候就喝一口水囊里的泉水,真是浸透了心脾。 书上的圣贤道理所致,柳胥让并不喜欢坐以待毙,他得想办法回去才行,四下张望一番,可能是得上天的眷顾,他在杂乱的草丛里寻到了一根木棍,正好可以代替自己的伤脚, 柳胥让把腰间的带子取下,将脚严丝合缝的包裹住,轻轻晃了晃,觉着没那么疼,才拄着棍子,循着小男孩的去向而走。 虽然一瘸一拐,行路十分艰难,可多少能够让自己心安一些。 当柳胥让用了一个时辰行至山顶的时候,才发现山的另一头,正紧锣密鼓得举行这一场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