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开仙门》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一章 霖雨不止 七月十五日,流洲一处被云霞笼罩的高山之中,有剑光冲天而上,刺破云霄。 云海之中也极热闹,有鹤发童颜之老道骑仙鹤、有龙须大鲤拉青铜马车、有人御剑、有人驾云。 山门口迎接宾客的弟子都有些麻木了,即便铗山是当世剑道魁首,十二峰主皆是金丹,却也没见过如此之多的外来金丹修士。 送走骑鹤仙翁,一人呢喃道:“周师祖破境继位之后,咱们铗山便又有元婴剑修了,按规矩是要收取一名记名弟子的,也不知谁有这份运道啊!” 一人叹道:“邓师叔死后,周师祖就再没收过弟子了。” 所谓山门,与别处三间四柱出头或不出头的牌坊,差别极大。自铗山开宗以来,便是一柄高三十三丈的巨剑拦在路中间。 剑右登山便是客,剑左登山视为问剑,古来如此。 今日登山祝贺周至圣入七境的修士,当然都走的剑右。 主峰斗寒悬三百丈而立,十二飞泉凌空直下,象征的是铗山十二峰。而十二峰扎根大地连成一个半月,各有飞泉与主峰相照,且月端月首都似阶梯,愈上愈高。 斗寒峰与十二峰飞泉汇聚之处,是铗山修士练剑之处,也是众宾客所在之处,名为剑气湖。 一众登山修士各有熟络之人,正寒暄之际,旱天一声雷鸣惊散云雾,自斗寒峰而起的剑光骤然消散。 “看来这是成了,他周至圣,终究是早我们一步啊!” “咍!他再不破境,中土吕岩都要超过他了。” “只是……可惜了邓除夕啊!” 观礼宾客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周至圣现身,就连十二峰主都没出来的意思。 此时此刻,斗寒峰上祖师大殿之中,两侧十二把椅子坐了十一把,高处独椅也空着。椅子后方一丈供奉着铗山历代祖师,牌位下方有两人站立,一白衣一灰衣,身皆有剑。 白衣胜雪,腰悬长剑。此人七尺余高,瞧着也就四十上下模样,只是眉眼之间似是有些疲惫。 “师弟,今日高朋满座,都是来贺你破境,贺你坐上那把空悬三百年的椅子的。此时你非要与我闹脾气,丢的可是我铗山历代祖师的脸。” 灰衣人也是中年模样,但剑在背后,更干练些。 “师兄,今日破境我感触良多,往昔一幕幕我躲也躲不掉,多是后悔,悔在三十年前没有帮大年说句话。” 白衣人眉头紧锁,强压着怒气,沉声一句:“救人可以,抢玉京门修士是为何?不被当场处死且多活了三十年了,我已经尽力了!” 身着灰衣的中年人缓缓解下背后长剑,轻轻靠在椅子上,呢喃道:“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大年是对的,但我是他师父,我……总要去给我的弟子收尸。” 脸上神色略微一顿,灰衣中年人抬手点向自己眉心。一声清脆响声之后,他看向白衣人。 “十洲三岛之印记已经抹除,我自行流放,需要自废修为吗?” 白衣中年面沉似水,从牙缝儿里挤出几句话。 “丑话说在前面,对外你是破第七境未成走火入魔而死。若是敢以本名示人且用出观景之上的修为,就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了。虽说你已破入七境,但十二峰主合力斩个元婴剑修,不是做不到。” 灰衣中年对着众人一抱拳,转头便往门外去。 “师兄,大年是错的,我们就对吗?” 白衣中年人转过头,看着祖师挂像,摇头道:“我不知道,但铗山道统不能断。” 灰衣中年人走出祖师堂后,猛地转身,随后对着铗山主峰重重一叩首。随后便有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往西去。 能看见这剑光的人,并不多。 白衣中年人走出祖师堂,看着白虹余迹,面色凝重。 师弟啊!大年的天赋远胜于你我,我就舍得废他修为将他流放吗?我不想啊!可他非要插手玉京门的事,铗山与他我要做个选择,只能是弃他,保铗山。 ………… 同光三年,北境大旱,开春以来便天干物燥,江河日渐干涸。 但七日之前的七月十五起,一场大雨结束了长达半年之久的干旱。 夜雨之中,漆黑山林,凉风大作! 山林之中一道身影冒雨疾驰,每跃出去一大段,都要回头瞧上一眼。 疾驰之人是个腰悬短刀的少女,十三四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衣,手持短刀。 猛地一步跃起,少女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嘟囔道:“真憋屈,被个同境修士追了几十万里,都到流放之地了还不罢休。要不是本小姐修为被封,我打爆你的脑袋!” 停下喘一口气而已,一道箭矢却已破空而来。箭矢如同沾染了浓墨,所过之处树木应声碎裂,先破木,后破风,再破雨。 不过几息,雨中大树,竟是接连燃烧起来,几番雨水方才浇灭。 少女脸皱得就跟包子褶皱似的,狂奔之中不忘嘟囔:“有完没完,都从长洲追到流放之地了!” 后方有人声传来:“将东西还我,饶你不死。” 少女大骂:“你个烂冬瓜!我先看到的,怎么就是你的……” 一句话尚未说完,又是数十道箭矢齐射而来,大片树木被这箭矢灼烧。 少女躲闪不及,被一箭洞穿右肩,闷哼一声,当即一头栽落。 先生一声冷哼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山林之中一声虎啸,惊得树木震颤,避雨鸟兽乌泱四散。 一头金毛巨虎从天而降,几丈长的身躯,单单一个爪子就有门板那么大。 虎背盘坐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中年人,分明就在雨中,但雨水好似躲避着他,不敢湿其衣。 中年人神色淡然,开口之时也拉开了弓弦:“你能跑去哪里?我是瀛洲修士,二重天之下,在流放之地有三月行走时间,我会追不到你?你以为还在海上呢?” 少女手捂肩头,血水渗出指缝,与雨水相融,沿着衣袖滑落。 “三月?凭什么瀛洲修士就可以三月啊?山人书铺就不管管吗?” 说话时间,黑衣少女双眼微微眯起,侧仰猛踩树干拔地而起。此时金虎如那巨石坠地,又举起爪子拍来。少女无处可避,只好一脚踩在虎爪上,借势冲上半空。 中年人不慌不忙,只拍了拍虎背,轻声道:“追!” 与此同时,虎背盘坐的中年人空拉弓弦,黑炎箭凭空出现,脱手即三箭齐发。 眼瞅着箭矢疾速飞来,少女一咬牙,并指探入袖口,取出几张黄符,却只有一张是画过的。 箭矢已然袭来,她忙翻身躲过,再一回头,金虎已在几丈之外。 少女猛地转身,心疼道:“简直是暴殄天物。” 只见她左手托着一沓儿黄纸,右手并指摘出来一张朝着金虎甩去。 看似寻常的黄纸突然暴涨至丈余大小,金光灿然。 少女在半空中往后落时,同时并指朝前虚划,于是金光之中的黄纸上多了几道怪异咒印。 少女嘴角一挑,金虎也是老虎。 只见她以手指在半空中写下“镇虎煞罡”,同时口念:“镇虎!” 少女落地,前方符箓金光大放,金光好似一堵高墙。金虎一个急停,居然不停往后挪动。 中年人摇头一笑,道:“禁老虎符?能用点儿上得了台面的吗?” 说着,中年人并指于身前,朝前一点,淡淡然道:“解禁。” 金光当场消散,他也再次搭起大弓。 少女撇嘴道:“上台面?本小姐上青天!你给我等着,我早晚要找回场子的!” 中年人充耳不闻,只是松开弓弦,一只箭矢破空而出,直向少女。 一声嘁,黑衣少女一步跃起,也甩出那道画好的符箓。 黄符立时破开雨水,在少女落脚之时,正好托住了她的脚,如同凭空生出一道登天台阶,等她再一跃起,便接住她的另一只脚。 眼力不好的人,只会觉得她在踏空而上! 中年人略微皱眉,只几个呼吸而已,那黄毛丫头已经在百丈高空了。 于是他再次张弓,三箭齐发。 “我倒要看看,你能上什么天!” 箭矢破空而来,少女瞧见了,却是不慌不忙故意一脚踩空,整个人从高空跌落。 跌落之时,她又取出方才叠好的一只黄纸鹤,将其丢在雨中。 中年人略微皱眉,这是不想跑了? 可他忽然诧异看去,半空中又是一道金灿灿的光华闪现。 与此同时,少女并指呢喃:“鹤儿!” 方才丢出去的纸鹤刚好落在那道垫脚符箓上,只见那纸鹤双翅抽动,轻轻挥动了几下之后,瞬间化作一头三丈大小的黄鹤。 黄鹤挥动翅膀,俯身疾速而下,一声鹤鸣声响之后,已然驼起少女,迎风而去。 少女冲着下方大喊:“这一箭我记下了,本小姐会还回去的。” 金虎背上,中年人眉头紧锁,追赶她这么久了,这等符箓,她怎么才用出来? 少女可不管他了,骑着黄鹤一直往西,很快便跑出去千里之远。 “本姑娘不发威,当我是那种只会养花的姑娘……” 正此时,天幕之上,有雷霆炸响。 “呢。”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道:“小鹤儿,咱惹不起,往下点儿。” 这好像是爹爹提过的天道雷霆,是在送人。 又是一声炸响,少女大惊,可再一低头,黄鹤已经开始消散。 “完了完了,我这旁门符箓不到家,最怕雷霆了,这哪儿来的天雷啊?” 又是一声炸响,黄鹤完全消散,少女一头栽往地面,根本停不住。 此时,将近子时三刻。 天打了第四声雷,少女重重摔在了山林之中。 第八声炸雷传来,闪电将山林照亮了一瞬间。 一条泥泞小道,有个少年人扛着两具尸体往前走着,路过一处草丛时,雷电照亮山林。 趴在路边的少女拼尽全力抬起手臂,但气若游丝。 “救……救我。”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章 山匪寨外 少年转头看去,尚未来得及作声,那个稚嫩女声便哼了一声,就再无下文了。 第九次雷声传来,可是在少年耳中,竟是伴随着一道人声。 “赤亭,这次总有机会堂堂正正救人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可少年就是实实在在听到了这句话。 少年不觉已经转头,对着肩上尸体呢喃一句:“邓大哥,是你吗?” 不!不会错,就是他的声音。 又看了一眼草丛里的少女,少年最终还是停了下来,随手拔出路边小臂粗的松树做成一根扁担,将两具尸体绑在上面,随后一把抓起少女,提小鸡儿似的就走了。 山下有一座山寨,一圈人围着两具尸体,都是被什么东西砸碎头颅致死的。 一人迈步走来,独眼。低头看了看,他一把抓住身边一位青年脖领子,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说了让你们看好!” 青年人只觉得喉咙干涩,酝酿片刻之后才颤颤巍巍开口:“大……大当家,这都七……七天了,我以为小郎中已经跑了,就……” 一声惨叫,说话之人就被抹了脖子,雨中又多了一片血泊。 独眼大汉在死尸衣裳上擦了擦刀刃,言语平静,却也发寒。 “去给我找,我要让那个小杂种给我的眼珠子磕头!” 都不敢说话,唯独一个撑着破伞的老头子笑着开口:“大当家,不必太着急。小郎中天生神力,偷袭打死咱们两个兄弟也说得过去。而且小郎中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以他如今的性子,他还要来取那把剑的,咱们准备好等他就是了。” 独眼汉子眯眼道:“招安的兵马来之前给我弄死他!那小杂种心黑面善,你们不下死手,他就会对你们下死手!” 此时此刻,少年人已经带着两个对他最重要的人,以及半道上捡的少女到了山巅,且已经封好了两个土堆。 找出来两个木板立在两座坟前,一个牌子上写着,大侠邓大年之墓,另一边写着,良医卢结实之墓。 跪在中间磕了三个响头,少年从胸口扯出一枚笔形吊坠,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剑我会拿回来,跟玉笔一起送去浔阳。” 说罢便起身拎起少女,冒雨狂奔。 分明是陡峭山地,可少年偏偏如履平地。 所到之处,就是离着山寨并不远的一处悬崖洞穴,直线过去撑死了也就是一里地,但另外一处洞口,却在山后,绕行要多走十余里。 洞穴昏暗,晴天尚且需要火把,别说现在了。 少年人点着火把,看了一眼肩头直往外冒血的少女,便也只是先脱了自己湿光了的上衣,光着膀子去收拾草药。 少年人名叫刘赤亭,两月后就满十四岁了,但个头更像十六七。常年在山寨干着苦活儿累活儿,以至于少年人肤色黝黑,也瞧着干瘦。 十四年前的一个夜晚,山脚下有一场围杀,刘赤亭是山匪宅子里的老郎中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现在老郎中死了,刘赤亭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刘赤亭捣鼓了一团草药过来。 本不想脱她的衣裳,可这丫头片子衣裳已经湿透,不脱又要得病。他只好翻找出来自己的衣裳,粗布做成的,准备待会儿给她穿上。 脱衣裳之前,少年人面色复杂,手臂有些发颤。 三年多前发生的事情,始终如同一层阴霾笼罩在眼前。 最终还是将其衣裳褪去,可脱下衣裳一看,刘赤亭一下子脸皮抽搐了起来。 肩头前后贯穿,有烧焦痕迹,这是被什么伤的? 算了,都带回来了,就想法子救治吧。没想到不过半月,算下来是救第二次人了,只是第一次代价有些大。 世道果然还是这么乱。 给那丫头片子穿好了衣裳,刘赤亭也顾不上自己换个干净衣裳,只是熄灭火把,倒头就睡。 当了十四年山匪,第一次杀人,没想到杀的反而是山匪,还是两个。 洞中少年少女各自沉沉睡去,天色也略微转明了,但大雨仍旧不止。 那骑金虎的白衣中年人,循着少女留下的气息追到此处,却在一处草丛边上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是摔下来了,可气息怎么会凭空消失?” 此时此刻,中年人猛地抬头看向天幕,忽然就想起昨夜那响声传遍方圆千里的九道雷霆。 “何至于追人至死啊?” 白衣中年人大惊,因为方才那句话,是剑意所传!根本不看不出到底有多强,但他能肯定,剑意远在三境之上! 他赶忙弯腰抱拳:“前辈恕罪,是晚辈有眼无珠,这就离去。” 说罢便骑上金虎,迅速逃遁,简直是慌不择路。 山腰洞穴里,一道虚幻身影走进洞中,笑着摇头,叹道:“傻小子,你能耿耿于怀至今,我就觉得很好。” 少女猛地惊醒,“谁!” 而那道虚影已经出了洞穴到了山巅。 雨中有风来,虚影笑容和煦。 又是一阵风,山巅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声谁,刘赤亭猛地惊醒,顺手抓起一块石头。 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苏醒过来的少女终于是察觉到了自个儿衣裳被换了,而这山洞之中,唯独一个肌肤黝黑的少年人。 刘赤亭可瞧不见昏暗洞穴之中的少女脸色,只以为是虚惊一场。 看了一眼入口处,见并无异样,便放下了手中石块儿。 正要开口,却见那丫头片子身边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便照着自个儿脖子了过来。 倒不是刘赤亭眼力多好,是匕首实在太晃眼了。 刘赤亭一把抓住少女手腕,轻轻一扭,匕首当即落地。 他又是随手一扔,就将少女丢回石台上了。 顺势取出火折子点燃火把,同时手中也抓起了一根木头棒子。 少年人拎着木棒,面色阴沉:“这就是恩将仇报吧?” 少女气极,骂道:“登徒子,脱本小姐衣裳,你给我……” 噗的一口血,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方才想运转元炁,却牵动了肩头伤势。 是那家伙的箭?啊!真倒霉!本来就用尽了一年来积蓄的元炁,现在想要运炁只会更难。 刘赤亭转身坐下,问道:“看样子还有内伤?” 就是随口一问,哪成想那丫头片子哇一声哭了出来,仰头望向洞穹,泪滴都要赶上外界霖雨了,吓得刘赤亭一激灵。 “你脱了我的衣裳,我不干净了!”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还好下雨,否则声音都传到寨子里。 刘赤亭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怔了片刻,这才揉了揉耳朵,无奈道:“别哭了!若非要救你,我这辈子都不想脱女孩衣裳了。” 当然没用了,反倒哭得更厉害。 没法子,他只好试探问道:“怎么样才能不哭?” 少女哽咽道:“我……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刘赤亭闻言,不由得嘴角一抽抽,你这…… “给你吃的,别哭了。” 少女立时止住哭声,脸蛋上泪珠还在,声音却平稳了许多。 “哦,好,吃的呢?” 刘赤亭嘴角抽搐,长这么大了,这是第一次险些被人气笑。 “饿你就早说啊!” 翻出几张薄饼丢给少女,他也找出来衣裳穿好,生了一堆火后便离开了。 但方才穿衣裳时,那个丫头片子一直盯着自个儿看,也不晓得在看个啥。这丫头比自己瘦小一些,穿自己的衣裳,有些宽松。 走出山洞,雨还在下,也不晓得这场雨要下多久。 刘赤亭呢喃道:“邓大哥,你的头七,有九声天雷送你呢。” 这处山洞有两处入口,但能进人的也就是山巅那处了,另外一侧在悬崖,可以瞧见下方的山寨。 若是不下雨,大喊一声都听得见。 少年人蹲在洞口,盯着山匪寨子看了许久。 抢回尸身后那独眼龙已经有了戒心,再想去取剑,恐怕只能等招安的官兵来了。 办法……其实也有。 山寨从天佑元年建成,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了。最初只是一群活不下去的闲汉落草为寇。但二十年来,此地已经成了三百多人的大寨子,扰得方圆百里不得安宁,想必周遭城镇,一个个都恨得牙痒痒吧? 倒不是山寨势力大到需要朝廷招安,那独眼龙也有自知之明的。 当时刘赤亭听老郎中说,因为北边儿契丹犯边,南边有吴、楚两国,西边还有蜀国。如今天下动荡,四处是匪,唐国大军守边都不够,哪里能再腾出来剿匪的? 于是朝廷有了招安令,山匪们也乐得匪变官,自然痛快接受了。 那个丫头片子抱着饼子出来,一边啃着薄饼,腮帮子鼓鼓的,一边打量着刘赤亭。 不是修士却身怀异宝?体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却又很瘦?嗯……也黑。 跑了一年多了,这还是头一次遇见个同龄人哎! “你看啥呢?” 刘赤亭一把将其拉蹲下,冷声道:“下面是山匪窝,不想活了?” 但少女明显没当回事,山寨而已,凡人罢了。 而是问道:“说嘛!你想干嘛?” 方才还哭得没完没了,这会儿就满不在乎了,女子真就跟老郎中说的一样,都这么善变还爱看热闹? 反正说了也不怕,刘赤亭便说道:“过几日会有招安官兵来,我想让招安变成剿匪,好趁乱取回我的东西。” 少女眼睛时不时就偷瞄向少年胸口,听到他这么说,心不在焉一句:“嗯,好办法,可是怎么做呢?” 刘赤亭沉默片刻,呢喃道:“要是能在两个方向,射出两只箭就好了,黑灯瞎火的,应该是可以引战的。” 可我一个人如…… 他猛地抬头,直愣愣看向少女。 之前没仔细看,此时再观瞧,小丫头白白嫩嫩,还怪好看的。 少女一下子垮下脸,瞪眼道:“死黑炭,看什么呢你!” 刘赤亭嘴角向上一扬,笑道:“救你一命,总要还点儿什么吧?” 没想到的是,少女竟然笑了笑,使劲儿点着头:“看你说的!什么叫还?本姑娘行走江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我当然会帮你啦。对了,我叫胡潇潇,你呢?” 少年人点头道:“我叫刘赤亭……多谢。” 说完后,刘赤亭拿起胡潇潇的匕首,说借用一下,然后就跑出去了。 少年人前脚刚刚离开,胡潇潇一下子满脸笑意,都蹦了起来。 这傻小子身上有好东西哎!有了那个东西,我就不怕被人追了! 哈哈哈,傻小子,还想利用本姑娘,看谁利用谁! ……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章 做人做鬼自己选 几日之后,大雨还是下个没完没了。 胡潇潇身披蓑衣,背着自制大弓,皱着笑脸蹲在一棵树上,骂骂咧咧的。 “死黑炭!傻小子!小浑蛋!你自己在山洞口,让本姑娘在这里淋雨?” 我忍!为了他脖子挂的那个能遮掩气息的东西,我忍! 要是能动用元炁,我…… 哎,好像也不能怎么样,难不成抢吗? 正此时,胡潇潇猛地转头,一阵马蹄声音传入耳中,很快便是大队兵马行至不远处。 不对啊!刘赤亭不是说明日才有官兵来吗?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这会儿寨子里,那位独眼大当家气急败坏,冲着一群人大骂:“废物!都是废物!这都多久了,还找不到那个小杂种?” 一屋子几十号人,皆噤若寒蝉。 这些年来烧杀抢虐无恶不作,除了小郎中之外,大家手里都有人命。 可要论最狠最毒,还得是大当家。 故而根本没人敢开口答话。 还是那位颇有几分读书人模样的老者笑着开口:“依我看,倒不如将那把剑插在院中,小郎中肯定会来取剑的。要是还不来也没事,朝廷不是许了你八品校尉吗?日后咱们是官了,他是匪,找他更容易。” 大当家这才缓和片刻,一瞪眼,“还不快去?” 有人忙不迭起身,将一把剑插在门外院中。 那人出门不久便有人慌里慌张跑来,后背沾满了泥水。 “大……大当家,官兵来了,让咱们开山门。” 刘赤亭当然瞧不见,只是将手搭在面前小臂粗的弓上面,所谓的箭,与长矛差不多,但前方只是包了一团湿布,并无箭头。 但胡潇潇瞧见院中那把剑了啊! 她瞪大了眼珠子,直咽唾沫。 乖乖!应该是昆吾石炼制的灵剑吧?这小子什么人啊?又是能遮掩气息的宝物,又是灵剑的,该不会是在扮猪吃老虎吧? 但官兵来了,她赶忙学了一声乌鸦叫。 听见响动,刘赤亭眉头略微皱起。 “招安怎么会在夜里来?” 但又是一声乌鸦叫声传来,他便顾不上多想了,将那“箭”搭在大弓上,以洞口石柱子托着,拉满弓,再一松手,一支石头做的长矛便于雨中飞出,越过山寨,直直落在大军阵中。 一位马上小卒被那长矛一击打翻在地,小卒捂着肩头,呲着大嘴骂骂咧咧:“将军,我可没找碴儿,是他们先找事儿的啊!” 胡潇潇赶忙搭弓,可箭还没有射出去,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冷声道:“正愁没借口呢,你们真是找死啊!” 又听见一句:“分作三队,三面冲杀。若一刻之内攻不下,带队的各自去领三十军棍。” 结果都不用胡潇潇放箭,官兵已然冲杀而上。 见官兵冲杀上去,胡潇潇赶忙丢下破弓,趁着夜色往山寨后方绕去。 而刘赤亭已经手提一根绑着石头的木棒,到了山寨后方。 近三百人的山寨,全去了前方迎敌,刘赤亭如入无人之境。 胡潇潇本想去帮忙,转念一想,还是没去。万一那家伙觉得我想抢灵剑,那不就误会了?要是误会了,那我不得被他赶走? 于是她只是喊了一声:“剑在院中!” 刘赤亭一步跃起,翻过近一丈高的围墙,重重落在院子里。 胡潇潇嘴角抽搐,一个凡人,力气大得吓人,都赶上洗髓巅峰了,可完全不懂修炼,甚至连寻常武把式都不会啊! 刘赤亭冒雨落在院中,那把剑就插在正中间。他无甚多于动作,狂奔过去就要拔剑。 手已经碰到剑柄了,雨中却传来沉重呼吸声音,尚未回头便又听见胡潇潇大喊:“小心!” 刘赤亭赶忙收回手,一柄大刀随即落下,将泥泞地面砍了一个深槽,甚至有火花溅出! 刚刚站稳,大刀已经带着泥泞横劈了过来。 刘赤亭赶忙往后一倒,躺在了泥泞地上。 可大当家一脚又来了,他明明知道,却躲不开。 被一脚重重踢在小腹,滑出去了三丈有余,重重砸在了一处木棚,木头与茅草散落一地。 刘赤亭猛地一口血水溢出,拼尽全力爬出废墟,却见那手提大刀的独眼汉子大步走来。 大当家声音犹如腊月寒风,刺骨之寒:“你长在山匪窝里,你爹娘是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西蜀魔头,怎么生下个你,还学人家当侠客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生下来就是个贱种坏种,做不成好人的!戳瞎了我的眼珠子,那你就为我的眼睛,赔命吧!” 胡潇潇都要急死了,运转元炁想要过去帮忙,可情急之下又触动肩头伤势,别说帮忙,想喊一声都没力气,根本就动不了。 大刀重重落下,刘赤亭双眼眯起,猛地一个翻滚到了汉子脚下。 独眼龙一刀砍空,直起腰后又举刀,同时说道:“天生神力又如何?当年我要教你练武,你死活不学,但凡学上一丁点儿皮毛,今日死的可就不是你了。” 又是一脚踢出,但这次刘赤亭没有躲,而是生生挨了一脚,但也死死抱住了独眼大当家的右腿。 连番受伤,此时刘赤亭已经头晕目眩。 但他咬紧牙关,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后,居然朝着独眼龙咧嘴一笑,一开口便是血水狂往外溢。 “我要是学了武,就得跟你们一起去害人!但大当家,我天生神力,这个你总算记得清楚。” 话音刚落,刘赤亭抱紧大当家小腿,用尽浑身力气在泥水中猛地一个翻滚。 先是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响声,其中夹杂着什么被扯断的声音,之后便只听见一声响彻山寨的惨叫声音。 此时此刻,提刀汉子的一条右腿,从膝盖处连皮带骨被生生扯断,血水止不住地往外喷涌,一小截儿白骨清晰可见。 大当家已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儿,哀嚎之中,还不忘恶狠狠地叫骂:“小杂种,你知道你爹娘怎么死的吗?就在这山脚下,被人围杀而死!你那牲口爹被砍成了碎肉!” 刘赤亭满脸血水,丢掉怀里的腿,艰难爬起来,拔出那把剑,踉踉跄跄走到大当家身前。 大雨滂沱,少年人身上的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却总也冲不干净。 刘赤亭呼吸沉重,黝黑脸上那双不算太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大当家那双浑浊眼睛,以及惊恐面容。 眼瞅着刘赤亭作势举剑,他终于张开嘴,颤声道:“赤亭!你也算是我养大的,这么些年虽然对你不是太好,总也没让你饿死,你饶……饶我一命成吗?” 刘赤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举剑随即落剑,一颗头颅滚去一边,血水很快与雨水掺杂在一起,变成了红色泥水。 少年人看着那无头尸身,轻咳一声,一口血水再次翻涌而出。他只觉得双膝一软,便拄剑半跪在了血泊之中。 大当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刘赤亭硬撑着抬起头,静静看向那具尸身。 我猜到了我不是什么好出身,但我爹娘是什么人,不妨碍我想做什么样的人。 我不想再被人逼着去脱女孩衣裳了! 浑身气力在此时流逝干净,恍惚中,刘赤亭好像听到了那个剑客曾挂在嘴边的话,于是少年呢喃一句:“是人是鬼,我自己选!” 但此时,刘赤亭眼前已经被黑暗淹没,话音落时,他也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说道:“将军,这小子不赖啊!这得多大力气,看样子是生生扯断了这独眼龙的腿啊!” 有人大笑一声,说道:“真是一把好剑啊!我戎马二十余年,还是头一次见这等好剑!” 又是那道声音:“将这帮畜生玩意儿通通杀光,钱财收好,咱们去黑梢山除那劳什子妖。另外,这小子是个好苗子,尽量治好,要是实在治不好就丢了喂狼吧。再传信各营,八月前或剿灭或招安唐蜀边境全数山匪,九月前兵合大散关,等候魏王大军!” 有人笑问道:“将军,这天底下,真的有妖?”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四章 如此人间竟有妖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刘赤亭终于睁开了眼睛,想要动一动,却浑身无力。 他用尽了气力抬起手拍在胸口,玉笔没了! “呦,小子命大啊!将军,这小子醒了。” 刘赤亭听见了声音,用力转过头看了看。 是躺在粮车上,有雨棚,还在下雨。前方起码四五百官兵,皆披着蓑衣。 声音嘈杂,不知那帮当兵的在说什么,就看了一眼困意便再次袭来,又睡了过去。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刘赤亭再次醒来,还在下雨。 不过这次醒来就清醒多了,因为有人在给自己喂药。 是个穿着铠甲的老人,至少也有个五十几了。 “呦,小子,又醒了?老子我一辈子没这么伺候过人,你小子再睡下,我就丢你喂狼去。” 咽下汤药,刘赤亭张了张嘴,问道:“几……几天了?” 老人哈哈大笑,还没有说话,那边却有人说道:“几天?现在都九月半了!” 这会儿有人说了句:“什么鬼天气,上半年旱得死,下半年涝得死,皇帝还要发兵西蜀,雨这么下可怎么打?” 又有人说:“少管那些,咱们还是赶紧去除妖吧?” 刘赤亭也听到了,不由得满脸疑惑,问道:“妖?” 老人点了点头,“是啊,妖。” 说着,老人拿出玉笔递给刘赤亭,笑着问道:“你的?” 刘赤亭赶忙伸手将玉笔接过,一脸感激。 “是我的,多谢老伯。” 老人摆了摆手,笑道:“谢什么,跟我们当兵吧,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有人提着剑走来,老者放下碗,笑道:“景将军,这小子不赖啊!真活了。” 中年将军笑了笑,问道:“剑是你的?” 刘赤亭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的,是我救命恩人的。你得还我,我要送去给他的朋友。” 吓得老者直瞪眼,好在那将军撇着嘴说道:“老子还不至于贪一把剑,我还没听说过谁拿着剑冲锋陷阵的,拿回去吧。” 刘赤亭只以为是将军见多识广,看不上这剑而已。 不多时,大军再次开拔,但刘赤亭已经有了力气,便没有再次昏睡过去。 少年往南看了一眼,从未离开过那座山,没想到这一走,却走了这么远。 三天之后,距离那座黑梢山已经不远。刘赤亭将那把剑用麻布包裹住,就放在粮车上,他自个儿也坐在粮车上。 那个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老伯说没见过,那晚上千万别害死她就行,一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快到黑梢山时,在一处三岔路口,刘赤亭瞧见路边有三道身影。 为首的是一位老道士,带着一男一女,少年背剑,少女撑伞。 那老道士仙风道骨,明明没有打伞,身上却不湿。 有些好奇,刘赤亭便多看了几眼。 那少女好像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只扫了一眼刘赤亭,原本笑盈盈的脸立时阴沉了下来,像是谁吃了她家米似的。 刘赤亭收回目光,心说你还没那丫头好看呢,光是衣裳好看。 又想起叫做胡潇潇的同龄人,少年心中复杂。 为了救那对母女,害死了邓大哥跟老郎中。这次救下胡潇潇,终于没再害死谁了。 入夜之后,终是到了黑梢山下。 将军说明日清晨登山除妖,故而便扎营在了山下。 刘赤亭其实很好奇,天底下真的有妖精? 那位景将军闻言,笑着说道:“我十六岁从军,开始是大唐边军,后来反了大唐,又给梁国朱皇帝打仗,后来又跟李皇帝反了梁王,又成了唐军。十几年里杀人无数,也没见有厉鬼找我索命。天底下若是有妖精,岂能没有鬼?” 刘赤亭一想,还真是,有神就有鬼,有鬼就有妖。可长这么大数次求神,可从不见有答复。 既然如此,那就睡觉呗。 别人都在赶路的时候,他在粮车上休息,故而别人都睡了,他却睡不着。 将军也好,老伯也罢,对自己都还不错。邓大哥说人要知恩图报,要是偷偷走了,未免太无礼了。 大雨敲打着军帐,本就烦躁,突然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一想就越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略微有了些困意。 刚刚闭上眼睛,刘赤亭只觉得胸前一热。他赶忙将玉笔拽了出来,却发现玉笔在略微散发光芒,且越来越亮。 这玉笔戴了这么久,可头一次这样,于是少年人有些发愣,玉笔发光,从未听说过啊! 但光芒还在增强,都有些烫手时,光却猛地消失。 正发愣呢,外面有时轰隆一声巨响。 帐中军士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都没等刘赤亭反应过来,已经各自提起兵器冲了出去。 他们睡觉根本不卸甲。 外面冲撞的响声就没停,更有哀嚎声音传来,叫声极其凄惨。 嘈杂声中,传来尤其清楚的一句:“畜生,莫伤我同袍,你他娘冲我来!” 刘赤亭眉头一皱,刚要出去,老伯便冲了进来。 老兵满脸血水,焦急道:“孩子,快跑,有……” 话没说完,一声恐怖吼声传入耳中,像是什么在咆哮。 下一刻,一个巨大脑袋冲入军帐,血盆大口张开,一口便将老伯吞了进去。 军帐瞬间便被掀翻,大雨打在脸上,似乎是在告诉刘赤亭,这不是在做梦! 真的……有妖! 是……是一头近十丈长,磨盘粗细的漆黑大蛇啊! 第一次离开那处匪窝的刘赤亭,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由自主的怔在原地。 好在此时,景将军皱着眉头大喊:“小子,愣着干嘛?跑啊!” 与此同时,中年将军拾起地上的横刀,高声道:“列阵!” 五百余人的队伍,方才一瞬间便死了几十人。此时剩余人已经列阵,几十人的弓弩阵列,在那位将军一声放之后,箭矢便如同雨点一般倾泻而去。 又是一声大喝:“刘赤亭,不是答应别人送剑吗?你要死要活?” 少年人这才回过神,转头一看,那巨蟒被箭矢压制,开始疯狂嘶吼。 他赶忙转身拿起长剑,转身狂奔,几步便上了一处几丈高的石崖。 与此同时,那位将军沉声一句:“发机飞火!” 刘赤亭只听众人齐声一句“是!”随后几个年轻兵卒立刻转身,朝着马车停放处而去。 可那畜生似乎发觉了什么,怒吼一声,甩动蛇尾卷起一棵大树,硬生生将其甩去了阵列之中。 如此巨力,轻而易举便将阵列打散,而那巨蛇扭动巨大脑袋,只看了一眼抬着火药的兵卒,随后猛地探头,一口便将其中一人吞入腹中。 边上兵卒目眦欲裂,也不往阵列那边儿去了,怒骂道:“畜生!老子跟你拼了!” 说着便抽出横刀,拼尽全力跃起狠狠劈向大蛇。 此时火药已然被淋湿,是用不成了。 可……刘赤亭只听见一声金石碰撞的响动,那横刀,居然应声断裂。 巨蛇一甩尾巴,方才兵卒竟是被硬生生甩开几十丈之远,重重甩在石壁之上,血水四溅。 刘赤亭握紧了拳头,手臂……在发颤。 跑?不!我不想再跑了! 少年人低头看了看大蛇,低头又看了看手中长剑,不经意一转头,却忽然瞧见远处有一片竹林。 略微一思量,他立马转身,狂奔往后方竹林。 将军自然瞧见了刘赤亭往后跑了,但也只是笑骂一声:“这小子,知道逃生就好,还不算是个愣种。” 也是此时,巨蛇疯狂冲向阵列之中,一个凶猛冲撞,几个扫尾之后,下方兵卒能站起来的便不多了。 将军手握横刀,艰难起身。 一众同袍,此时此刻,伤的伤死的死。 他双眼通红,“老子跟你拼了!” 话音落地,他手提一把横刀狂冲向那黑蛇。 却在此时,听见一声大吼。 “畜生,往这儿看!” 将军闻声转头,却见有个少年人嘴里咬着长剑,双手握着长竹竿儿狂奔而来。竹竿撑在地上,刘赤亭顺势跃起数丈高,在半空中取下长剑,径直落向黑蛇。 只见刘赤亭的坠落蛇颈,双手持剑猛地刺下,连横刀都破不开的蛇皮,竟是被那长剑整个捅了进去。 大蛇惨叫一声,嘶吼声音响彻山林。它如同疯了一般东冲西撞。刘赤亭只得紧紧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握拳一下又一下捶打。可蛇血喷涌而出,剑柄沾染血水之后,刘赤亭再也握不住了,被那巨蛇猛地甩出,重重摔在了将军身边。 中年将军之后一把扯起刘赤亭,迅速退了几步,却依旧被蛇尾双双甩飞。 但落下时,中年将军以极快速度翻身而起,手握横刀护着刘赤亭,骂道:“你他娘找死啊?跑了还回来做什么?” 刘赤亭硬撑着站起来,转身捡起一柄长枪,沉声道:“上次让我跑的人已经死了,这次我不想跑了。” 将军气笑道:“就不怕死?” 刘赤亭啐了一口鲜血,握紧长枪,直视大蛇,沉声道:“怕的死。” 中年将军豪迈一笑,挥舞横刀,甩去上面雨水,笑道:“小子合我胃口,跟我一个浑蛋朋友小时候真像啊!那就死战!” 可凡人之躯,哪里能与这庞然大物相提并论?中年将军只走出去几步,便被巨蛇一尾巴甩飞了出去。 刘赤亭只有一身死气力,不会半点儿武艺,也只能拼尽全力,朝着那巨蛇砸出一枪! 可那巨蛇,突然转头,一双巨大眼睛直愣愣盯着刘赤亭,蛇嘴张开,口吐人言:“蝼蚁,找死!” 这……刘赤亭脑子直发懵,这畜生……说话了? 紧接着,一尾巴甩出,刘赤亭再次倒飞出去,这次撞碎了大片岩石,落下之时,少年人只觉得浑身剧痛,而那巨蛇,也在缓缓朝着他挪来。 大雨之中,少年人趴在泥潭之中,嘴角鲜血直往外溢。 中年将军拖着一条断腿,手持卷刃横刀,追在大蛇身后不断挥砍,但巨蛇都不理他。 巨蛇再次开口:“我在此修行,吃几个人而已,就兴你们人族吃山中野兽,不兴我吃人?” 刘赤亭哪里听得进大蛇言语,只觉得胸口炽热难耐,像是在被炭火炙烤。 他艰难抬头,泥水顺着下巴直往地上滴落。可抬起头后,见那的却是血盆大口,已然张开! 也不知怎的,少年人呢喃一句:“当了十几年山匪,也没这几个月精彩。” 只是……邓大哥的剑,送不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山林之中有道身影突然蹿出,明明有数十丈之远,可她偏偏只用一步便跃上蛇背,同时拔出插在大蛇背后的长剑,举剑朝天。 死里逃生,刘赤亭再见胡潇潇,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喊道:“你咋来了?” 此时少女面色煞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二境蛇妖是你能匹敌的?能跑为什么不跑?” 说归说,但胡潇潇还是快速举起长剑。 只见那少女并出一道剑指,周遭居然有那奇异光华升腾而起。瞬息之间,奇异光华尽数涌入胡潇潇手中长剑,随后便见雨中一道寒光划过,巨大黑蛇当即头颅坠地,血水如同泉涌。 刘赤亭还没来得及惊讶,却见穿着自己衣裳的少女,紧随那颗头颅跌落地面,溅起大片带血泥泞。 少年人硬撑着起身,踉跄着走去胡潇潇身边,焦急道:“怎么回事?暗伤又发作了吗?” 少女明显已经浑身无力,只能摇头,声音微弱:“把那蛇胆取出来,两刻之内……带我离开。我用了保命手段,也暴露了位置,抓我的人……很快就会找……” 可是话没说完,胡潇潇已然昏死了过去。 中年将军瞧见胡潇潇面容之后,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他握紧横刀,拖着一条断腿往前走去,可走了两步,忽然又止住了步子,还抬手扇了自个儿一巴掌。 他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一句臭不要脸,然后甩出自个儿的将军令牌到刘赤亭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别让她再露面了,拿着我的令牌去秦州便能进城。之后在城中找司户参军,刘小子自己去,让他给你们造籍入户,再弄一份通关文牒。他欠我人情,定会帮你们的。” 刘赤亭皱了皱眉头,却听闻中年将军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子,你知道这丫头是悬赏千金且只许活捉的重犯吗?” 刘赤亭闻言当然一愣,但愣过之后也只是将胡潇潇抱起,呢喃一句:“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救了我,也救了将军与诸位大哥。” 少年人对着中年将军俯身一拜,沉声道:“多谢将军。” 刘赤亭拿起令牌,自言自语:“景揉?” 将军破口大骂:“滚滚滚!那个字儿念他娘的猱,老子叫景猱!” 又翻找了许多银两让刘赤亭带上,人走之后,景猱看着刘赤亭的背影,问了句:“刘赤亭,你知道她是修士吗?” 少年人咧嘴一笑:“修士是什么?我只知道她奔袭数十日前来救我。”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五章 不知何方大人物 看着少年人驾着马车离去,景猱转过头对着残存军士喊道:“你们看见什么了吗?” 兵士们面面相觑,有人试探一问:“看见什么?这畜生害了我们这么多同袍,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其斩杀的。” 景猱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泥水中,笑了笑。 “到底是跟了我这么久的老兄弟,还算不那么忘恩负义,都说乱世兵也是匪,可咱们也不必那么匪,有些道义还是要讲的。” 歇息片刻之后,他硬撑着起身,沉声道:“安葬咱们的弟兄们吧,也别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记住了,咱们遭遇蛇妖损失惨重,幸有一位蒙面小仙子出手斩杀蛇妖,我们这才捡回来一条命。那位小仙子往西南去了,说要入蜀。” 后方军士或坐或卧,但同时喊出一句:“是!” 帐篷搭起,随军医护在帮景猱接好腿骨之后便退了出去。 中年人望着帐外血腥地面,面色凝重。 那小子,敢拼命,讲情义,真不错啊!可是……后来的那个小丫头,可不止在唐国被悬赏啊!卷入修士之间的事情,恐怕…… 我景猱十六岁从军,至今已有三十八岁,虽然只是个统兵五千的偏将,却也听说过修士的事情,那可不是…… “将……将军!神仙来了!” 正思量时,外面又有慌乱人声传来。 景猱面色微变,眼睛眯了眯,却急忙起身。可还未出军帐,便听见外面有零碎声音。 出去一看才知道,不少人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口念神仙老爷。 当然,还有更多人虽然腿肚子转筋,但还是手按横刀。 走出军帐之时,眼前一幕,不亚于那黑蛇会说话带给他的震惊。 大雨依旧没有停下,但半空中有一头少数也有十丈之巨的白鹤!白鹤背上,三道身影先后站立。 为首之人一身白衣,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其右侧有一青年,背负铗刀,手中还提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 左侧是个女子,一身不过小腿的红色长裙,白皙肌肤隐约可见。只是……那女子袖中,时不时探出一条紫色蛇头,在吐信! 景猱咽下一口唾沫,冲着上方一抱拳,沉声道:“不知诸位仙师,有何贵干?” 白发老者指了指地上大蛇,言语温和:“这位将军,蛇妖何人所斩?” 景猱抱拳答道:“是一位掩面小仙子,若非仙子出手,我这一营兄弟,恐怕要死绝。” 老者笑了笑,点头道:“那是我家小姐,贪玩跑出来了,老夫是迎她回家的,将军可知道人去哪儿了?” 景猱点头道:“不知道,不过小仙子倒是问了我蜀国在哪个方向。” 老者再次点头,只是一挥手,几只玉瓶便落在了景猱面前。 “多谢将军指路,这几瓶药权当谢礼了,分食之后伤势即可痊愈。” 说罢,白鹤挥动翅膀直冲云霄,看方向是去往西南了。 景猱看着地上白瓷瓶,只觉得嗓子干痒,半晌才挤出一句:“乖乖!老子都奔四十的人了,没被蛇妖吓得尿裤子,反倒险些被他们吓尿了。” 白鹤往西南,鹤背之上,红衣女子放下手中男子,轻声问道:“爷爷,按这瀛洲乌羽门修士的说法,大小姐在长洲抢了他一枚鸟蛋,他一路追来流放之地,后来大小姐还中了他一箭,怎么还有气力斩杀那二境蛇妖?” 青年人冷笑一声:“你还叫她大小姐?如今可是二家主说了算。” 前方老者摆了摆手,微笑道:“小姐永远是小姐,月夫人是死了,但家主只是下落不明,这点儿你要弄清楚。我们作为古家供奉,谁当家听谁的是没错,但多少要给自己留点儿后路的。” 略作停顿,老者又道:“看来只是让各国皇帝印发海捕文书悬赏还不够啊!瀛洲船主在当地有无家族?” 一边的青年人说道:“按我们古家规矩,船主不能私立门户,但船主要扶持他的亲族,我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瀛洲船主李镜方的妹妹在瀛洲有个青阿坊,倒是也有两个黄庭巅峰坐镇。” 老者闻言,微笑道:“两个四境巅峰,倒也足够。以青阿坊名义让山人书铺散布消息,但凡能拿住人的,可入瀛洲十年,到时候若能破入化炁境,可以担任青阿坊客卿。另外……还是知会李镜方一声吧,三大船主各管着两洲漕运与坊市,与我都在供奉殿最高处,不好得罪。” 青年人皱眉道:“爷爷,要明说吗?李镜方兄妹二人可是家主二百年前在海匪手里救回来的。” 老者看了一眼青年,呢喃道:“做人要留一线,李镜方不会不知道大小姐修为被封,在外面是很危险的。框儿,有些事你得学学红儿。” 红衣女子笑了笑,道:“对于流放之地破境无门只能铤而走险出海寻仙的修士,这诱惑可太大了!” 只是女子看向西边时,嘴角微微挑起,像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黑梢山下,景猱服药之后,居然立刻就能下地了! 等他回到军帐之后才发现,床头有一紫色小蛇盘踞,还有一个玉瓶,一张纸。 紫色小蛇在景猱出现之后便消失了,景猱一脸错愕,走过去拿起那张纸,上面写着:“瓶中是救命药丸,将军若能遇见我家小姐,烦劳转递。另外帮我告诉她,红儿只能做这么多了,请大小姐莫怪。” 手中纸张突然起火,瞬间化作灰烬。 景猱看着床头玉瓶,无奈苦笑。 那小子知道他带着的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吗?还能再见着吗? ………… 自真正的大唐灭亡之后,先是梁国后是唐国,这十几年里一直在打仗,各地官道年久失修,加上一场大雨下了两月余,马匹行走倒是无碍,可是马车就难走了。以至于都走了三日了,还没走出去二百里地。 好在是遇见一处山崖,有个侧洞,能堪堪挡雨。 刘赤亭取出水壶,往胡潇潇嘴唇滴了些水,又解开她衣裳看了看肩头伤势,黑色毒瘴已经蔓延到了胸前。 这三日刘赤亭拿着景猱给的药都试过了,可是根本没用。 一筹莫展之际,刘赤亭不经意间瞧见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看着自己。 少年被吓一大跳,“哎呀!你别吓人啊!” 可是胡潇潇的嘴一下子撇了起来,哇一声就哭了:“你又脱我衣裳!我救了你,你又占我便宜,你怎么这样啊!” 有了上次,刘赤亭已经有经验了,伸手取出个包裹,故意问了句:“怎么能不哭?” 有吃的,她就不哭。 胡潇潇抽了抽鼻子,“追了你快两个月,你倒是捂白了,我都两个月没吃东西了。” 两个月没吃东西? 刘赤亭无奈一笑,伸手拿了饼子递去,“你喝露水长大的?两月不吃东西还能活着?” 胡潇潇拿起饼子就狼吞虎咽起来,嘴里塞满了,含糊不清道:“有两年确实只能喝灵泉。” 少年语噎,听说过恶人能止小儿啼,没听说过饼子也能止啼。 好在是她不嫌弃饼子难以下咽,吃得还挺香的。 歇息片刻之后,继续赶车上路。 胡潇潇在车上,刘赤亭在前方赶车。认识不久,但人心如何还是能感觉到的,这是个憨货,明明怕死的紧,却偏偏要跟人一块儿拼命? 取出大蛇蛇胆,看了许久,胡潇潇若有所思。 “到了秦州城你得帮我买两样东西,有了这两样东西,我肩头伤势就能好,起码下次遇到那将入二境之流,不至于很被动。” 刘赤亭指了指后面箱子,一脸笑意:“都是银子,景猱将军给的。” 胡潇潇啃着饼子,瞧见了车上长剑,直截了当问道:“你真的不会武艺?不是练武之人,哪里这么大气力?” 刘赤亭挥舞马鞭,马车匀速前移。 谁也没说出来接下来要同行的话,但两人很有默契,已经打算一起南下了。 对于胡潇潇,看似互相救命是扯平了,可事实上我救她是顺手,她救我却要拼命。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心中对于这个并不太熟悉的少女,已经放下了戒心。 “小时候有机会学,但我不愿学,因为学了就要跟着他们下山抢劫。后来邓大哥也不愿教我,只是讲了很多故事,教我如何睡觉,还有些乱七八糟说出来逗人发笑的事儿,我也就是生来便力气大了。” 胡潇潇嘴角一挑,伸手拍打刘赤亭后背,眨了眨眼,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说说?” 刘赤亭答复一句抓风吃风什么的,少女愕然,一下不知怎么说了。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道:“要不要我教你拳脚,教你修行?” 有了这个护身符,本姑娘就不怕被人找到了!等我解开禁制筑起黄庭,就去报仇! 刘赤亭眼前一亮:“好,我要是会点拳脚,有事儿也能从容点儿。但我得知道朝廷为何悬赏海捕你?还有你说抓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少女闻言,往后倒去躺在车上。人待我诚实,我也就待人以诚了。 “你就姑且当我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吧。我娘在我十岁时就病死了,我娘死后,我爹就出去游历了,但这一去就再没消息了。我二叔觊觎家业,就囚禁了我,也封了我的修为,打算让我与另外一个家族联姻获取支持。还好红儿姐姐偷偷放了我,一年多了,我都在四处瞎晃悠。” 说到此处,少女戳了戳少年后背,“刘赤亭,悬赏千金呢,你不心动?” 刘赤亭实话实说:“我都不知道金子长啥样,就知道是黄的。” 少女噗嗤一乐,这憨货,与人交手的时候跟寻常事后简直是两个人嘛!一个一身狠劲儿,一个憨憨的。 突然起身,迅速将一张符箓贴在了刘赤亭后背,嘴角一挑:“我教你修炼,但我这是家传秘术,你得把你的玉笔给我做抵押,将来到了浔阳我再还你。” 方才符箓到背上时,刘赤亭只觉得身上多了数百斤的重物,险些一个踉跄栽倒,但也不是背不住。 想了想之前她老瞄着自己胸口,原来是想要这个玉笔? 此时胡潇潇又说道:“这符箓大约六百斤重,反正路不好也走不快,你就负重前行吧,不许摘下来。把马放了,你来拉车。还有,玉笔拿来!”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马放了?不可能,到时候还能卖钱呢。只是身负这等重量,几日路程,起码要走一个月了。 跳下马车,刘赤亭将马解开拴在边上,随手摘下玉笔,背对着胡潇潇就递去了。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你不是说这对你很重要吗?” 刘赤亭嗯了一声:“是重要,但你明明可以抢的。” 斩杀大蛇都能做到,她瞧见玉笔时,略微付出代价,就可以明抢的。 一个即将十四岁,一个刚刚十三岁……心思再怎么重,也终究是孩子。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傻家伙原来不是太傻嘛?不过我也没想过抢。无主之物我瞧见了当然要抢,有主的,我还没穷到那份儿上。 可是刘赤亭忽然很认真地说了句:“老郎中说,大户人家的姑娘吃东西很秀气,你吃东西怎么比我还难看。” 什么?胡潇潇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极其不悦。 “你觉得大户人家的闺女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本姑娘可不是!” 少年人回头看了一眼,反正还是觉得不像,再说富贵人家的闺女哪里会这么凶? 学着刘赤亭将玉笔挂在脖子上,却也没什么异样,看来只是个能遮掩气息的宝物嘛! “今日起,你每日丑末就要起来,寅时初刻开始练拳,辰时初刻咱们起身,到戌时停下睡觉。我这有一套拳,就适合你这种人傻力大的家伙,没有多么高深,但上手快。” 此后每日后半夜,刘赤亭便要爬起来练拳。 胡潇潇说这套拳朴实无华,开门站桩是打地基,日后都不论学什么都用得到。练拳不能往死了练,挨、膀、挤、靠,要练一个崩劲,见缝插针,有隙即钻,不招不架,见招打招。一共也就十三式,倒是不难学。 她也是照着以前看过的拳谱说的,其实她自己压根儿不会这套拳。 胡潇潇也纳闷儿,明明没学过武,一点儿根基都没有,昨个上手这么快呢? 还有!六百斤呢,这才将将一月,就没那么吃力了?这人什么变的? 好玩儿哎,反正要借他的玉笔隐蔽,倒不如看看他最终能练成个什么模样? 行走近一月,转眼便是九月十八日了。一路走来,两人话不多不少。胡潇潇也逐渐发现,这憨货好像从未出过远门,简直是什么都不懂。反正就是憨憨的,但肯定不是个坏种。 他每日起来都会先烧好洗脸水,也会把干硬的饼子放在陶罐儿上用热气烀软留给自己吃。 刘赤亭不经意的举动,胡潇潇却觉得很温暖,因为娘亲死后爹走了,再无人真心对自己好,都是有所求。 但这憨货能求什么? 一日清晨,天居然放晴了! 这场大雨,自七月十五日起,至今七十余天,终于停了。 这日清晨,胡潇潇睡醒时已经卯时,刘赤亭开始演练拳法了。 她刚刚打了个哈欠,就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猛地转头,却见树林之中,刘赤亭崩拳、顶肘、铁山靠一气呵成,三棵足足成年男子腰那么粗的大树,相继崩裂。 胡潇潇目瞪口呆,心说这家伙难不成是习武天才?可我只知道几种炼体法门,不知道体修路子啊! 不不不,肯定是因为他天生神力,但凡掌握丁点儿其中诀窍,就能发挥十成功效的。 看着那棵被一拳崩碎的大树,胡潇潇乐得合不拢嘴。 就这一拳,放在洗髓巅峰的修士身上也遭不住啊!要是对方托大,说不定能乱拳打死老师傅呢! 但只要是初入二境,那就没得打了。可惜……没有老药给他熬炼体魄,不然等他炼筋炼骨之后,还真有可能乱拳打死老师傅哎! 好在是秦州快到了,到时候先治好自己的伤,南下时找些老药给他打熬筋骨,我倒要看看这家伙二境之前,能强到哪儿去! 这天赶路时,刘赤亭在前方拉车,胡潇潇躺在车上啃着野果子。 已然深秋,这小子也不知道为自个儿买一双鞋子…… 快到秦州了,趁着歇息时,刘赤亭问了句:“你说的一境二境,什么意思?” 胡潇潇喝了一口水,歪着头想了想,轻声道:“修士炼炁,共计九境三重天,每一重天有三境,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三重天的修士,所以说多了也没意思。你只需要知道,在这片流放之地,除却外来者,最高也就是二境巅峰了。要入三境,得走出流放之地才有可能。九个境界,各自有小境界,但各自不一样。像是你,能做到炼筋就是洗髓一层,还有二层三层,以后我再细说,还是先练拳磨炼你的体魄吧。” 刘赤亭神色有些复杂,问道:“就是说,我们这里在你们眼中就是流放之地,犯了错的修士会被遣送到这儿?这里的人不管再厉害,出去了也就那么回事?” 胡潇潇使劲儿摇头,“也不是,近百年来流放之地出去过两个人,一个术法无双,一个剑术通神。只有称呼他们时,大家才会把流放之地改为中土。” 于是刘赤亭记住了两个名字,一个叫陈图南,一个叫吕岩。 有那将军令牌,二人很轻松就进了秦州城。 胡潇潇看着马车,等入籍之后有了过所才能住客栈。刘赤亭则是去了衙门找那位乔参军。 进秦州城时,城门口张贴的海捕公文极其醒目,若非那道令牌,还真难进去。 那位司户参军见着令牌之后,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不出半个时辰就为刘赤亭与胡潇潇造籍入户且造了一册通关文牒,二人就这么成了兄妹。 临走前,那位司户参军语重心长道:“孩子,景猱放着捷径不走,走了一条苦路,到现在可不容易,已经两次易帜了。” 刘赤亭点头道:“多谢参军,我懂,文书不会落在他人手中。” 瞧着刘赤亭走远,这位司户参军看了看手中令牌,呢喃道:“武夫耿直我懂,可是景老贼,咱们仨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怎么总是长不大?” 之后又按照胡潇潇所说,打听到了城中花鸟集,走入一家门前悬挂“山人书铺”幌子的铺子走了进去。 刘赤亭按照胡潇潇所说,进门没有多余的话,而是开门见山道:“裸花紫珠草,金线七叶花,各两株。” 掌柜是个中年人,只是打量了一番刘赤亭,面色略有些诧异,却没多问。他很快就取出几株药草,让刘赤亭看过之后,便拿布包了起来。 “五十两。” 刘赤亭一愣,不敢置信道:“多少?现在一两银能兑千七百钱的!” 掌柜一笑,懒得多说,作势要拿走药草。 刘赤亭只觉得心在滴血,五十两买四株草?得亏景将军把几处山寨得来的银子全给了自个儿啊! 他只得拿出两锭银子,沉声道:“就这么多了。” 掌柜哑然失笑,小子还讲价?这一锭银子不上秤我都知道不足二十五两。 但他还是将药递出,笑着摇头:“得了,拿走吧。” 出门之后,刘赤亭不经意一转头,却瞧见在到黑梢山之前瞧见的雨中少年少女。当时还有个道士,这会儿道士没在。 哪有这么巧?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南下吧。 看着刘赤亭背影,白衣少女忽然想到了月前山人书铺的悬赏,便说道:“祛毒生肌的药?他又没受伤,给谁用的?跟去瞧瞧?” 背剑少年笑了笑,点头道:“你说了算,师父让我听你的。” 两人跟着刘赤亭一路走到一处客栈,老远就瞧见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女。 她拿出挥手凭空变出来一张画像,画中人正是胡潇潇。 少年问道:“要不要先知会师父?” 少女笑着摇头,轻声道:“一个泥腿子凡人,还有个洗髓巅峰,哪里用得着师父?他老人家正为十洲印信犯愁,都已经请我父王打造海船准备出海访仙了,没想到机缘,这就送来了!” 话锋一转,少女语气变得从容了。 “不要在城里动手,到了城外僻静处再说,免得引来人争。”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六章 蜀地一刀客 车与马都卖了,换了个手推车,拉车行走更方便些。 早晨卖车时,刘赤亭黑着脸说,连车带马才卖十二两,可四棵草就花了四十两! 于是一路出来,刘赤亭闷闷不乐的。 胡潇潇心说他怎么这么财迷? “你后面一箱银子,少说得五十斤,八百两总是有的,才花了四十两,你至于吗?” 刘赤亭呵呵一笑,神色不悦:“你还是没挨过饿,吃两顿掺了沙子的窝头你就不这么说了。” 没法子,胡潇潇只得说道:“五十两治好我肩头暗伤,不划算?” 少年赶忙转头,“好了?不早说,八百两都划算,有钱也得有命花!” 少女白眼道:“你要是敢说不划算,我咬死你!” 刘赤亭学着大人模样,感慨一句:“你的童年,一定很开心,古灵精怪的。” 一月光景,虽然刘赤亭习惯了身上符箓,但速度至多如同常人慢速,一天走不了五十里。 他们不着急,可是后边儿跟着的两人着急啊! 锦衣少女皱了皱眉头,翻手取出两张符箓,递给身边少年人一张后,轻声道:“童趣,天快黑了,带上符箓换张脸,夜里动手吧……我父王要去灭蜀,我等不住了。” 被叫做童趣的少年拿着符箓,沉默了好半天,然后抬头看着少女,呢喃道:“稚元,你就没想过……” 锦衣少女猛地转头,面色发寒:“以后少说这种话,师父对我们如何,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了。” 童趣又是一笑,反正我跟着你,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此时天色已晚,本以为今夜又得露宿荒野,未曾想到翻山之时,见着了小镇一处。 小镇架在半山腰,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零散铺子,靠山而建。 山中小镇多是如此,反正二人没瞧出来什么怪异。 一个初入流放之地,另一个头一次走出山寨……看啥都是第一次,可不是见怪不怪? 刘赤亭满头大汗,今日几十里路全是山路,是真累啊! 好在是小镇一处客栈亮着灯笼,刘赤亭赶忙推着胡潇潇往客栈走去。 这丫头片子,明明都好了,却脚不沾地,坐一天不累吗? 可刘赤亭哪里知道,如今胡潇潇只有个洗髓巅峰的修为,要画符是很耗费心神的。没有上好符纸,符箓隔几日就要换,能不累吗? 他哪里知道,他身边的丫头片子从小到大脚能不落地就绝不落地。现在是遭难了,没法子。 胡潇潇单手托腮,歪着头看了许久,嘟囔道:“感觉这小镇有点怪……算了,不管了,你们流放之地的镇子,或许都这样。”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剑,有些苦恼。 从小不爱兵刃,也没学过剑术,否则教他几手之后,手持这等神兵利器自保之力也能多一些。毕竟上次已经用过了保命手段,如今河车路被锁,积蓄元炁实在是太费劲儿了。 唉!想我胡潇潇,九岁就五气朝元开始炼精化炁了,十一岁就是化炁修士,结果堂堂三境,竟然要提防流放之地的二境修士? 憋屈啊! 小镇客栈,两层土楼而已。 客栈主人是个六十往上的老婆婆,也是个热心肠,看过两人过所之后便领着二人上楼,还一通嘘寒问暖。 “这俩孩子,家大人呢?怎么放心让你们独自出来的?” 两人都没注意到,即便胡潇潇低着头,老婆婆还是瞄了其好几眼。 胡潇潇进门就占了床,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眼珠子直愣愣看着屋顶。 “哥,饿了。” 刘赤亭心说我才是那个该饿的好不好? 转过头,少年人微笑道:“老婆婆,有没有什么吃的?” 老妪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山里没啥好吃的,就是些粗茶淡饭,不过早晨剩下的山猪肉还有些,不嫌弃的话我端来你们凑合凑合?” 刘赤亭点了点头,“多谢老婆婆,我们都是山里人,怎么会嫌弃。” 结果老婆婆刚刚出去,胡潇潇便说道:“你不能吃肉,二境巅峰之前只能以五谷滋养气血。” 刘赤亭嘴角抽搐,但想了想,倒是听邓大哥讲故事时说过,练武之人不能漏阳元不能沾荤腥什么的,不吃就不吃吧。 很快,老妇人端来饭菜。 关门之后,两人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肉当然全被胡潇潇吃了。 酒足饭饱,也不知怎的,胡潇潇才画完明日用的符箓,就觉得困得不行,倒头就睡了。 刘赤亭直翻白眼,你一路坐车,我在拉车啊!你睡得比我还快? 帮其盖好了被子,自个儿则是躺在了地上睡着了。 亥时前后,童趣与李稚元也到了小镇外。 李稚元本想上前,但童趣伸手拉住了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沉声说道:“不对,附近舆图父亲带我看过,从太和年间起这里就没有镇子。” 李稚元闻言一愣,于是又取出一张符箓。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童趣接过符箓一看,面色极其凝重。 “鬼镇!” 看似是镇子,但透过符箓看去,游魂遍野,枯坟满地! 李稚元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何止,还有个二境鬼修!” 童趣沉声道:“叫师父吧。” 李稚元紧紧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沉声说道:“不!我给他跟他自己取不一样!父王待我如亲生女儿,不惜跟皇后翻脸来给我争取了个郡主头衔,就为哄我开心。我父王是长子,却不能生育,师父明明有办法,可他一直在拖,再拖下去,等到蜀地平定父王就与皇位无缘了!” 童趣张了张嘴,却又点了点头。 “那就等等!先静观其变。” 客栈之中,二楼两人早已熟睡。 不大的镇子,灯齐刷刷灭了! 小镇之中阴风乍起,几乎每家铺子都有阴魂飘出,聚集在了客栈门前。 老妇点着了一根蜡烛,在烛光衬托之下,那张老脸白得发青! 下一刻,客栈大门被阴风吹开,老妇人放下蜡烛,露出个阴翳笑容。 “那少年血气方刚,肉身纯净,你们可以分食。但那丫头,不能动一根汗毛!” 话音刚落,门外阴魂嘈杂了起来。 老妇猛地抬头,“住嘴!待子时三刻动手,那丫头吃了药,你们不能动她。至于那少年,让他动一动,气血翻涌时吃了对你们才更好。” 一群阴魂瞬间安静了下来,谁是老大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可这些孤魂野鬼哪里知道,他们吃了刘赤亭之后会滋补魂魄,而这女鬼再吃了他们,便可以助长修为,且不至于承受冥冥之中的因果。 很快,子时三刻已到。 二楼屋中,熟睡中的刘赤亭只觉得胸口炽热难耐,猛地睁眼,却见床上有奇异光华散发。 是被胡潇潇戴在胸前的玉笔! 少年人眉头皱了皱,不对,上次这样,是那大蛇出现啊! 也是此时,窗外阴风阵阵,哀嚎四起。 刘赤亭连叫好几声,胡潇潇这才睁开眼,可是她连转头都难。 胡潇潇愣了片刻,哭丧着脸,“完了,大意了,肉里有药,这里有鬼。” 刘赤亭一手持剑顺便抱起胡潇潇,另外一只手扛起装着通关文牒与银子的木箱,一脚踹开窗户,拔腿就跑。 落地之时,楼下老妇微微眯眼。 “追!” 说罢,那具老迈皮囊犹如面口袋似的滑落,老妇变成了个面目狰狞的黑衣女鬼。 一股子黑风钻出客栈,刘赤亭一转头,没忍住嘟囔一句:“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这都什么运气?” 胡潇潇都要急哭了,哭丧着脸道:“真是鬼!肉里下药了,不是寻常毒药……我使不出力气来。” 此时那黑风已然追来,刘赤亭只觉得像是被一只大手从后背抓起,再一低头,两脚已然悬空而起。 黑风之中,那张狰狞面孔阴恻恻开口:“已到子时三刻,这少年交给你们了,先调动气血,之后再吃滋味最好!那丫头别动。” 刘赤亭黑着脸,合着都是冲她来的? 娘的!老子妖都打了,怕你个鬼? 使劲儿将胡潇潇甩出,手中长剑带着布就这样劈向身后。 可是剑触碰到黑气之时,居然就这么穿过去了,都没碰到。 不过刘赤亭倒是自黑风之中脱身而出,胡潇潇喊道:“她修为不到家,现如今没有实体,你的剑斩不到她的。” 女鬼冷笑一声,漂浮在半空中,淡淡然道:“来,继续,将你的气血调动,这样才好吃。” 对于手到擒来的东西,女鬼更想将其用处发挥到最大。 刘赤亭脸色有些难看,干脆将长剑丢去胡潇潇身边。 有这几月来的经历,见啥都不稀奇了。只是觉得这运气也太差了,难不成真是我爹娘作孽太多,报应还到我身上了? 胡潇潇也是懊悔至极,早知道就画几张五雷符了。即便刘赤亭练了一月拳,也颇有成色了,对上寻常一境人族妖族都能打,可他打不到这尚未凝实的魂魄啊! 结果此时,刘赤亭猛地朝前几步,一记顶肘。 女鬼哈哈大笑,“你这孩子,人家不是告诉你,你打不到我的吗?”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看向胡潇潇。 “照你的说法儿,邓大哥应该也是修士吧?” 胡潇潇没好气道:“是!这会儿问这个干嘛?” 尚未等刘赤亭开口,女鬼掀起一股子黑风,将刘赤亭重重抛向胡潇潇。 “别啊,你得动手,你不动手我就只能打得你动手了。” 刘赤亭啐出一口鲜血,爬起来握紧长剑,低声道:“邓大哥给我说过捉鬼故事,以前不相信世上有鬼,还以为他哄我玩儿呢。” 胡潇潇愣了愣,却见那家伙将手往下挪了挪,握住了剑刃轻微一划,一缕血水就这么顺着剑锋流了下去。 胡潇潇只觉得脑瓜嗡的一声,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他还不是修士,可剑是灵剑啊! 下一刻,刘赤亭双脚猛踩地面,身上没了那符箓,就是轻松啊! 他如同一道箭矢般射出,双手持剑,猛地一剑挥舞了出去。 半空中那女鬼原本神色淡然,可剑落之时,她面色骤变,竟是被一剑击飞数丈之远。 刘赤亭重重落地,半跪在地上,刚想举起长剑再劈,可不知为何,忽然间觉得手中长剑,在吸自己的血! 女鬼震怒,猛地张开双臂,一股子黑风立时席卷而来化作一张大手重重拍下,一声巨响之后,烟尘四起。 胡潇潇拼命转头,喊道:“你快跑,她不敢杀我的!” 可等到烟尘散去,她这才瞧见,刘赤亭双手举剑,竟是生生将那黑气所化的大手顶住了。 别说胡潇潇,就连女鬼都极其震惊。 在远处观战的二人紧皱着眉头,童趣沉声道:“这一下换我必死,他好大的力气啊!还好没有贸然出手。” 李稚元眯起眼睛,“但他,活不了的。” 果然,女鬼冷笑一声,一道黑气所化的箭矢瞬间便将刘赤亭肩头洞穿,又是一道箭矢,长剑脱手。 黑气再次将刘赤亭困住,女鬼笑道:“去吃吧!” 刘赤亭苦笑一声,回过头看向胡潇潇,嘴里血水直往外溢出,脸上却尽是笑容。一路到此,他早就觉得多活一天就是赚了。 “帮我把东西送到!” 胡潇潇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那女鬼,沉声道:“你敢动他,我即刻自绝筋脉!” 女鬼冷哼一声:“你有那本事吗?你以为我下药给你是多此一举吗?” 正当那群孤魂野鬼张开血盆大口,要分食刘赤亭之时,一道寒光不知从何而来,眨眼之间便将那些孤魂野鬼震得魂飞魄散。 与此同时,有个魁梧身影从天而降,落地之时掀起了大片尘埃,方圆数十丈竟也剧烈晃动。 刘赤亭重重摔在地上,艰难转头朝那尘埃看去,却见个头发乱糟糟的青年,穿着一身破棉袄,扛着刀走来。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白瞎了你这一身气力啊!简直就是瞎子点灯,乱摸是吧?” 女鬼皱起眉头,此人不可小觑! 她沉声道:“你是何人?” 青年伸出大拇指擦过鼻子,淡然道:“西蜀刀客,莫嘲人。”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七章 并非为我来 莫嘲人? 李稚元与童趣对视一眼,齐声一句:“是眉州莫嘲人?” 童趣脸皮一抽,“就是那个跑去蜀宫偷了刚刚入宫的李昭仪肚兜的登徒子?” 李稚元点了点头,“是啊!记得当时王衍气的不轻,也在山人书铺悬赏了莫嘲人。同是二境,但他跟师父是一个境地的人,我打不过的。他要是也抢那女孩,我也只能喊师父了。” 此时那鬼镇之中,刘赤亭已经捡起了剑,将胡潇潇背起了。 那个头发好似鸡窝并自称莫嘲人的家伙,此时还是扛着刀,笑盈盈看着那女鬼。 胡潇潇轻声道:“这应该是个体修!” 刘赤亭也不明白体修是个啥,反正已经准备好了,见势不妙扭头就跑。 那女鬼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我只是需要一份祖洲路引,你我大可联手将那丫头擒住,人在我们手里,我们多要一份印信,那个青阿坊不会不答应的。” 青年人撇了撇嘴,转过身,缓步走去刘景浊身边。 “小子,剑不错,借我用一用,肯定会还。” 胡潇潇轻声道:“给他。” 刘赤亭便将长剑插在地上,轻声道:“这位莫大哥救了我跟妹妹,感激都来不及,借剑而已,拿去用就好了。” 莫嘲人咧嘴一笑,一只手往剑伸去,同是说道:“小子,还挺会……嗯?说话的!” 莫嘲人方才明明愣了愣,胡潇潇更是瞧见其脸上青筋都起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小子,你拔剑试试。” 刘赤亭伸手轻而易举将剑拿了起来,莫嘲人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愣了愣,莫嘲人面色复杂,干笑一声,道:“算了算了,我还是习惯用刀。” 说话间,莫嘲人突然一跺脚,旱地拔葱,瞬间落去了女鬼身边。 刘赤亭砍不到的女鬼,竟是被他一刀劈飞了数丈之远! 少年人满脸疑惑:“他怎么打得到?” 胡潇潇也满脸疑惑,呢喃道:“不知道哎,我没见过几个体修。但他的刀刃有一股气,并不是元炁。” 莫嘲人听见两个孩子说话了,便扭了扭脖子,笑道:“看好了!” 说话间,他弓步持刀,刀尖斜指地面,猛地朝前冲去,如同离弦之箭!一息而已,便道几十丈外,又是一刀劈落,竟是带起一阵寒光。 女鬼大惊失色,分散成数十缕黑烟让过寒光。 而刀光所致,那残破土楼竟是被一分为二! 莫嘲人转过身,再次落刀,同是说道:“与修士的炁不同,这是取巧,武夫所谓内力便是如此。长久练武,体内就会有一股子热息,那就是所谓内力。能做到将那股子热息外放,这种魂体你也打得着。” 女鬼以黑气阻拦一刀,冷声道:“拿我当木桩呢?” 莫嘲人咧嘴一笑,“差也差不多。” 话音刚落,他一声气势陡然拔高,肉眼可见的身银色光华散发开来。 女鬼只觉得心惊胆战,即便她没有用来惊的心,用来战的胆。 但修士之间,是高是低,外人看不出,自己还看不出吗? 女鬼化作一缕黑烟,二话不说扭头儿就跑! 莫嘲人淡淡然一句:“小丫头,看好了,这才是刀客的炁!” 即便女鬼逃遁,风一般四散而去,莫嘲人也丁点儿不慌。 他只是双手举刀,朝前斜劈过去,随后便是一声惨叫,那黑烟,瞬间消散。 与此同时,半山腰的小镇,也如同一张被点着的草纸,很快就消失干净,成了一片残垣断壁,乱坟遍野。 刘赤亭目瞪口呆,这可比上次胡潇潇斩黑蛇更让人震惊啊! 胡潇潇嘀咕道:“总算是见识了,体修到底是蛮横,三境之前,同境体修就是要压过炼炁修士一头。” 刘赤亭忽然想到方才那热息一说,嘀咕道:“我好像有他说的那个内力。”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可还没说话,那个莫嘲人便开始嘲人了。 “就你?即便日日勤修,也要至少两年才能练出来,看你这笨拙样子,学武至多一年。” 刘赤亭握紧了剑,压低声音说道:“准备把我身上的符箓撕掉。” 胡潇潇摇头道,苦笑道:“没用,二境巅峰,你背着我跑不掉的,放我下来,你赶紧跑。” 跑,听到这个字,刘赤亭怔了怔。 说罢,胡潇潇冲着莫嘲人看去,喊道:“我跟你走,但你要放他离开,我跟他萍水相逢,不过一个穷小子,你不会为难他吧?” 可刘赤亭已经将长剑举了起来,另一只手将胡潇潇死死箍着。 莫嘲人脸皮一抽,气笑道:“嘿,你这小东西,看样子是不打算放下她了?我打那女鬼都切菜似的,就你也想拦我?不怕吗?” 刘赤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要退第二步时,他硬生生将腿抽了回了。 胡潇潇都要急死了,“你放我下来!” 少年冷声道:“你闭嘴!” 下意识一句话,极其强硬,胡潇潇一下子被怔住了。方才一瞬间,胡潇潇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做错事时,爹爹黑着脸说教。 这家伙……遇事时与无事时,完全就是两个人。 莫嘲人又问一句:“你这小东西,真不怕死?” 刘赤亭强作镇定,可胡潇潇感觉得到,这家伙身上直发颤。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怕。” 莫嘲人瞪大了眼珠子,不解道:“怕还不放?” 刘赤亭沉声道:“不放!” 莫嘲人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道:“不错,像个带把儿的。罢了,看在你如此这般的份儿上,我不伤你。” 话音刚落,刘赤亭只觉得眼前一道影子划过,下一刻便发现自己背后已经空荡荡,胡潇潇被一只手拎起,而自己,也被一只手拎着。 莫嘲人一笑,挥臂将刘赤亭甩飞出去,“知道我叫莫嘲人了吧?若是不服,尽管前来眉州寻仇。” 说罢,扛起胡潇潇,扭头儿就走。 胡潇潇本想说话,可一道元炁却突然将她的嘴堵住。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胡潇潇感觉这个莫嘲人,是用元炁将她保护了起来。 躲藏在远处的童趣沉声道:“怎么办?跟师父打招呼吧?” 李稚元却摇了摇头,“等等,再跟几日。那把剑不错,待会儿拿来给你……” “你把她给我放下!” 一声怒吼,惊的童趣雨李稚元同时看去。 是那刘赤亭,一跃数丈高,竟是手持长剑,朝着莫嘲人胡乱挥舞过去了。 可是剑落之时,一股子不甚精纯的元炁爆射而出,刘赤亭的剑都没近莫嘲人一丈便被弹飞。 此时此刻,胡潇潇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就是要护着自己,是怕刘赤亭手里没轻没重。可是,为什么? 莫嘲人缓缓转身,将胡潇潇丢下,扭了扭脖子,眯眼道:“小子,没完了是吧?她是你什么人?” 刘赤亭拄着剑起身,转头啐了一口鲜血。 分明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可那双眸子却十分坚毅。 “不是什么人,认识也才三月不到。” 只听见轰的一声,刘赤亭双脚站立之地竟是被踏出两个小坑! 根本就不会剑术的少年人双手紧握着长剑,一头倔牛似的朝着莫嘲人冲去。 可这把连蛇妖都能轻易划伤的剑,竟是被莫嘲人以一根手指头轻而易举的拦下了。 刘赤亭怔怔抬头,见莫嘲人风轻云淡,顿时一股子无力感涌上心头。 面对蛇妖都未曾如此啊! 但刘赤亭没注意到,他的脚下有两条凹槽,是莫嘲人的后划所留。 莫嘲人摇了摇头,略微抬腿,轻飘飘一脚踢出,少年顿时倒飞出去十余丈,手中长剑再次坠地。 “认识三月不到,你有病啊?” 刘赤亭艰难起身,半跪在地上,呼吸沉重。 “以前不懂拳脚,救不下人,害得邓大哥因我而死。现在学了拳,让我丢下教我的人?做不到!” 莫嘲人卸下腰间佩刀甩去插在山崖,又看了一眼刘赤亭,点头道:“看你有几分血性,给你一个机会。瞧见西山月亮没?月亮被山遮住之前你能打到我,我不光会放了她,还会护你们一段时间。就别用剑了,你压根儿就他娘不会。” 刘赤亭闻言,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他看了胡潇潇一眼,笑了笑,呢喃道:“我信你,我要死了,帮我把东西送到。” 胡潇潇眼睛通红,养条狗三月也不忍心就这么被打死,何况那是个人,会给我东西吃的人。 刘赤亭起手,一个箭步冲到莫嘲人身边,右臂提肘下压,当然被莫嘲人轻而易举躲开。他又瞬身转身,以左臂背肘而击。 结果莫嘲人抬脚就照着刘赤亭屁股踹去,后者立时一个狗吃屎。 “谁教你的拿背对着人?” 刘赤亭翻身而起,本想一个扫堂腿过去,未曾想莫嘲人的腿更快,轻轻一脚而已,刘赤亭重重装在山崖石壁上,口鼻皆有鲜血溢出。 但落地之时,他又很快起身,即便次次都被踢飞,他还是一次次起身。 不到一刻,刘赤亭已经遍体鳞伤,肋骨都不知断了几根了。 胡潇潇说不了话,泪水在眼眶打旋儿。 你这憨货!怎么这么死脑筋?我救你只是因为那玉笔而已,你这般拼命做什么啊? 远处的李稚元面色凝重,沉声道:“假若同境界,我绝不跟这种人交手,不要命的愣种!” 童趣苦笑道:“我也一样。” 莫嘲人见刘赤亭靠着石壁瘫坐,嘴里的血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摇头道:“别起来了,你会死的。” 刘赤亭却咧出个笑脸,只是本就一脸血,此时笑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莫嘲人就看着他跪爬着往这边来,但爬着爬着就起来了。 只是实在是走不稳,恐怕一股子风刮来,他都要倒地不起了。 刘赤亭双臂下垂,晃荡着往前,边走边说道:“我在山匪窝里长大,开始只有老郎中会让我自己跑,后来多了个邓大哥。那个丫头片子喜欢哭,烦得很,但她也会让我跑。我小时候不练武,因为练武就要去杀无辜人。她说她家里人抓她,是要把她嫁出去,怎么能这样?一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李稚元摇了摇头:“幼稚。” 此时刘赤亭也终于走到了莫嘲人面前。 这位西蜀刀客面无表情,就看着少年人费力抬起胳膊。 可他终究没让刘赤亭碰到自己,抬起手,轻轻落下,少年人便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莫嘲人摇了摇头,“若你拳头不够大,做人或做鬼就由不得你。” 说罢,缓缓转过了身。 一条腿迈出,另一条腿刚要抬起了,却忽然觉得,脚后跟被人碰了碰。 刘赤亭脸贴着地,声音微弱:“不是这样的。月亮……还在。” 莫嘲人无奈一笑,叹道:“大意了啊!” 转身提起刘赤亭,用他的手抓起长剑丢在板车上,又将胡潇潇丢上板车。 这位西蜀刀客,就这么拉着两个孩子往南走了。 “那丫头,唐军自大散关入蜀,我要去兴元府找一找李继岌或是郭崇韬,让他们莫伤蜀地百姓。官道走不了,我也被悬赏海捕了,被人瞧见麻烦。先说好,我至多只能有两月时间啊!” 童趣轻声道:“他们要去找魏王?” 李稚元嘴角一挑,笑道:“那正好!不用叫师父了。我们走官道,赶在他们前面到。” 天亮之时,胡潇潇终于能动了。 她皱着脸,拿自个儿的衣裳擦着刘赤亭脸上的血,有些心疼。 萍水相逢的,干嘛这么拼命啊? 可是胡潇潇哪里知道,刘赤亭长这么大,除了老郎中跟邓大年……还有个小时候玩过一段时间的玩伴,就再没有朋友。 又取出个毯子盖在刘赤亭身上,胡潇潇呢喃道:“你不是为我而来吧?” 莫嘲人一顿,转头看了一眼剑。 “我只是想看看我他最终把剑托付给谁了。” 这么说来,他是认识刘赤亭口中那个邓大哥了。 胡潇潇轻声道:“你知道西蜀的一对魔道夫妇吗?其中男子,应该姓刘。” 莫嘲人点头道:“知道,那对夫妇天赋出奇的好,远胜于我。只是他们走上了歪路,竟然食人血修行,杀人如麻,畜生不如。十三年前是我亲手将他们重伤赶出蜀地的,若非那妇人抱着个襁褓中的孩子,我早就将他们打杀了。” 胡潇潇看着那张被血沁住的脸,轻声道:“那是他的爹娘。” 莫嘲人猛地转头,神色复杂,呢喃道:“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当年你非要北上。 你想用这个孩子,证明什么事给你所说的那些人看对吗?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八章 修行自是苦作舟 自秦州入蜀,如今就两条路。一条是过成州阶州转南走那条石牛道,也就是所谓蜀道。另一条则是自陈仓西下,过兴元府入蜀。 莫嘲人选的是绕道陈仓,因为听胡潇潇说刘赤亭要往江州,那入蜀就绕远了。 天蒙蒙亮,刘赤亭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与从前一样,只觉得胸口燥热难耐,硬生生热醒来的。 睁眼之时便瞧见胡潇潇两条淡疏眉毛紧紧皱着,眼珠子瞪的溜儿圆。 胡潇潇板着脸,瞪着刘赤亭,沉声道:“下次让你走,你就给我走!我只是会被抓走,但你会死的!” 刘赤亭干笑一声,竟是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邓大哥说,有些事情比命重要的多。” 莫嘲人呵呵一笑,“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认字不多,倒是挺会说话啊?” 刘赤亭猛地转头,这才发现莫嘲人拉着板车行走在山道上。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长剑,会不会用不要紧,反正有什么是什么,戳一个窟窿眼是一个。 莫嘲人转头看了一眼,讥讽一笑:“拿剑干嘛?你会吗你?” 胡潇潇赶忙说道:“他要南下兴元府,会护送我们一阵的。” 听到这么说,刘赤亭却一个翻身跳下了板车。 胡潇潇看的一愣,莫嘲人也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什么变的?骨头断了那么多根儿,一夜就好了?” 刘赤亭松了松肩膀,自己也糊涂,之前也是这样,上次跟那蛇妖交手,也受伤很重,但也很快就好了。 他只能说道:“有些隐痛,但不是太严重。” 莫嘲人也一下子有了兴致,干脆放下板车拍了拍自个儿胸膛,道:“昨夜确实有点儿欺负人,这样,我不用内劲也不用元炁,你打我一拳我试试力道。” 刘赤亭也记仇,但方才胡潇潇说了,是人家饶了自己一命,便客气客气吧。 “当真?” 莫嘲人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刘赤亭却一个探步,一拳递出。就像之前练拳,力从脚下发,过腰过肩传至拳头,崩拳。 胡潇潇干脆转过了头,他莫嘲人自找的。 果不其然,不用内力与元炁护体的莫嘲人,即便是体修,却愣是被一拳砸的后退一步,险些倒出来一口胆汁,面目狰狞之至。 莫嘲人轻咳几声,面色复杂,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他娘什么力气啊?” 胡潇潇神色轻松,淡淡然道:“说了他力气大得吓人,单手能握三百余斤。他身上现在还贴着符箓,虽然不如开始那般沉重,五百斤还是有的。” 莫嘲人嘴角抽搐,心说老邓从哪儿找出来的这一身怪力的小子的? 真他娘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儿会打洞?那对夫妇资质上佳,儿子也这么离谱? 可他还是不信邪,转头四处看了看,瞧见不远处有石壁探出。 他二话不说拔刀出鞘,一刀将那岩石削下来一块儿,少说也有千斤重了。 这一幕看的刘赤亭眼睛直愣愣的,但莫嘲人说了句话,刘赤亭就不高兴了。 “去把石头搬起来我瞧瞧。” 刘赤亭黑着脸,冷声道:“你说搬就搬啊?” 昨晚上差点打死我,今天就想指使我? 胡潇潇一步跳下板车,瞪着眼说道:“搬!” 刘赤亭无奈,只得撕下背后符箓,缓步走过去围着大石头转了一圈儿,找到了个合适下手处,便侧身抓住巨石。 胡潇潇伸手戳了戳莫嘲人,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莫前辈,您一手刀法出神入化,又与那位邓大侠有旧,要是他搬起来,能不能教他几手啊?” 莫嘲人撇嘴道:“搬起来再说。” 这俩死孩子,一个比一个精。小子瞧着憨厚,但在这个年纪,也算是心思沉重了,关键是下手贼黑。小丫头确实古灵精怪,但或许是出身太好,没吃过苦,骨子里单纯的很。 这不,一个不知道我与老邓相识,记仇就算了,打心眼儿里防备着我。另一个晓得我的根脚,已经想法子让我教那小子拳脚了。 也是此时,刘赤亭闷哼一声,竟是硬生生将那一块儿巨石举起。 况且……看着也没那么吃力啊? 莫嘲人嘴角抽搐,冲着刘赤亭喊道:“扎马,举半刻。要是能举的住,我考虑教你。” 说罢,转头看向胡潇潇,压低声音问道:“二境之下凭这一膀子力气就无敌了呀,老邓怎么不教他剑术呢?” 胡潇潇想了想,开口道:“我听他说,他的邓大哥告诉他是人是鬼可以自己选,想必他想让刘赤亭自己选择日后是否练剑。” 反观刘赤亭,举起来与扎着马步举半刻,那可不是一回事。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额头汗水便雨滴似的从下巴滑落。 胡潇潇赶忙喊道:“我想解除禁制可难,你要是不学些御敌手段,下次我还是会让你跑。虽然非亲非故的,但我不想你个憨货因我而死。” 刘赤亭无奈道:“别激我了,不就是想让我跟他学吗?半刻之内,我不会放下的。” 此时莫嘲人又问一句:“他杀过人?用什么杀的?” 胡潇潇干笑一声,嘀咕道:“铁锹……把人脑袋敲碎。棒槌……还是一样。” 莫嘲人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刘赤亭,一声感慨后,转头望向胡潇潇。 “我知道你背景定然非同一般,能随随便便给出十年瀛洲印记的,不会是一般势力,你肯定有打熬体魄的法子。要我教他可以,把你的法子拿出来。” 胡潇潇闻言,一皱眉,嘟囔道:“送你都行,海外烂大街的东西。可是需要至少五十年以上且沾染灵气的老药。流放之地的灵气……” 莫嘲人呵呵一笑,“丫头,你也太瞧不起我们这里了吧?这是哪儿?这是南山!深山之中,五十年的老药而已,会难找?准备吧,反正要翻山,多耽误几天找一找也不要紧。但要找什么药,总要给我列个单子吧?” 胡潇潇想了想,轻声道:“主要是三位主药,五十年以上的熟地、防己、党参。分别是益精补髓、强筋健骨以及中和药性的。这三种药是吃的,另外再有数量越多、年份越长的草药给他泡澡就更好了,不限种类。但我所说的打熬体魄的法子,不算是体修法门呀,就是寻常修行开始的人,在洗髓境用来磨炼筋骨皮的法子,倒是能加快洗髓一境的修行速度,但……会很疼的。” 莫嘲人淡淡然道:“怕疼就拿着那一箱银子购置产业过安稳日子去,修个什么炼。” 此时刘赤亭双腿已经开始打抖了,汗水滴了一大片。 “半刻没有这么久吧?” 胡潇潇这才回神,“对对对,赶紧放下。” 刘赤亭费力将巨石放下,却见胡潇潇蹦蹦跳跳走来,拿袖子作势要帮忙擦汗。 结果抬手之时,胡潇潇在刘赤亭耳边说道:“我不管,你起码要学点儿什么来。因为我不懂,所以你要学,再让我懂。要是学不会我就自己走,玉笔不还你了。” 刘赤亭黑着脸,没好气道:“你不懂,我来学?” 好没道理啊!但这一路过来,事情太多了,是得更能打才行。 姑娘伸手拍着少年肩头,嘻嘻一笑,古灵精怪的。 “我只喜欢各式各样的术法神通,符箓、阵法之类的。我才不喜欢舞刀弄枪什么的呢!不会归不会,但我得懂,就像你打的那套拳,我也不会啊!但我懂,所以可以教你呀!” 刘赤亭看了莫嘲人一眼,“能学我当然愿意,但人家得愿意教才行吧?对了,我真的感觉体内有他说的那股子热气,就是什么内力。” 莫嘲人一笑,都懒得答复那句内力的,只是说道:“我也想瞧瞧能熟练与人对敌的你是个什么模样,我教你。把板车丢了,上面的东西也丢了。以后身上符箓换成千斤符。” 刘赤亭看了一眼板车,使劲儿摇头。 “花银子买的,说丢就丢?你家趁金山啊?” 胡潇潇黑着脸,“丢!财迷!” 也不知道为什么,胡潇潇说了丢,他就不情不愿的走去了车边。 看了好半天,刘赤亭转过头,“银子我不丢,打死也不丢。” 没法子,胡潇潇转头看了莫嘲人一眼,心说这家伙,连瀛洲印信都不放在眼里,小小乾坤袋,应该不至于抢吧? 想了想,她一步跃出,跳到板车上。 刘赤亭只见胡潇潇伸手在箱子上一抹,箱子一下子就不见了。 胡潇潇回过头,白眼道:“财迷,我替你保管,要的时候跟我说!” 刘赤亭嘟囔道:“你不喜欢钱?那你喜欢什么?” 胡潇潇想都没想就答复道:“各种术法神通,各种天材地宝,各种宝贝。” 刘赤亭无言以对,因为没听懂。 莫嘲人是瞧见了那不用元炁,只以微弱神念便催动的袋子。 倒不至于抢,又不是漂亮姑娘的肚兜,抢那作甚? 只是能身怀此等宝物的,更加印证了莫嘲人心中所想。青阿坊?山人书铺说只是有两个四境修士的乐楼而已,但胡潇潇绝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自今日起,刘赤亭便身负千斤重的符箓,艰难爬山。 胡潇潇在前面蹦蹦跳跳,每当莫嘲人说起体修法门,便变戏法似的取出纸笔开始写。 刘赤亭后来看过,但那些字,多半认不得。 负重也就罢了,结果莫嘲人那家伙,在前面时不时就丢一块儿石头来,躲闪不及就被打的生疼。过了几日之后,他甚至找了一根儿长竹竿儿,刘赤亭不光要赶路,还得防着他的竹竿。 这不,方才一声不知什么野兽的嘶嚎声音,刘赤亭不禁一转头,便被一竹竿儿打在侧脸,火辣辣的疼。 莫嘲人皱眉道:“体修也好炁修也罢,二境五层圆满之前,是凝练不出元炁的。刘赤亭,你想护那小丫头周全,只有勤练拳脚,练出内力。” 刘赤亭揉了揉脸颊,问道:“那种体内热息不也能隔空释放吗?我真的有,一年多前就有了。” 莫嘲人呵呵一笑,又是一竹竿儿。 你他娘练了几个月就能练出内力,老子少年时花费的两三年是给狗吃了? 但莫嘲人总觉得,这小子少点儿什么动力啊?想来想去,他干脆笑盈盈说道:“刘赤亭,看我。” 刘赤亭抬起头,沉声道:“说!” 莫嘲人微微一笑,转身捡起一根干草,只见他手中升腾出一股子热息,那根干草,竟是就这么被点着了! 刘赤亭瞪大了眼珠子:“这是什么戏法儿?” 莫嘲人故作高深,淡然道:“这便是内力的又一用处,想学吗?什么时候可以在受符箓压身且能跳起四尺高了,我就教你。” 少年人双眼直冒光,莫嘲人神色玩味,心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儿。 胡潇潇黑着脸,心说你骗鬼呢?那不是元炁吗?内什么力啊? 就那憨货,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九章 铗山邓除夕 这天黄昏,路过一处小镇时,刘赤亭已经鼻青脸肿了。 但进镇子的,只有胡潇潇,不到戌时,莫嘲人决不许刘赤亭停下来。 已是十月,山中看月,月牙儿弯弯。 越走越往深山去了,路也变得越难走。 刘赤亭只觉得体内那股子热息愈发的清楚,可莫嘲人根本没有教他怎么释放所谓内力。慢慢地,他就只能自个儿胡琢磨,试着去调动热息,但死活找不到法门。 戌时前后,一天的修行终于结束。胡潇潇赶上来递出水壶,又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一双黑布鞋。 “你这草鞋就剩下三根绳儿了,不冻脚啊?换上!” 刘赤亭累的不行,囫囵吃下几口干粮,便摆手道:“不用,糟蹋了。我……” 话都没说完,倒头就睡了。 看着那张疲惫面容,胡潇潇嘟囔道:“找了个采药人,明日清晨就会随我们登山,可你要试到什么时候?” 莫嘲人灌下一口酒,略显无奈。 “这小子韧性太足,我十几年前遭受的远不及他,但也早就崩溃了。” 胡潇潇翻手取出一张毯子盖在刘赤亭身上,嘟囔道:“从小在山匪窝里长大,你觉得他干的苦活儿累活儿会少?比起不见天日的做山匪,在他眼里,如今苦行修炼,更是一种享受吧?” 莫嘲人闻言一愣,自言自语道:“也是,不过说归说,小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他将来是走体修还是炼炁?虽说本源都是炁,但那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路。老邓的剑只有他拿得起了,剑认主了。” 胡潇潇笑道:“我不懂体修路子,他自己选就行。假若我能陪他到五气朝元,我会说明利害,让他自己选的。” 莫嘲人愣了愣,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但胡潇潇也有些好奇,心说拿不起来剑?我试试。 想到这里,她伸手就从刘赤亭身上取下长剑,竟是轻而易举地拿起来了。 胡潇潇疑惑道:“怎么会拿不起来?” 莫嘲人一脸不敢置信,走过去也要试试,但无论怎么使劲儿,就是拿不起来。 怪哉!难不成是我缺德事儿做多了?不就是偷看大姐姐洗澡吗? 也是此时,莫嘲人猛地转头看向后方,胡潇潇也是一样,瞪大了眼珠子,看向刘赤亭。 胡潇潇不敢置信道:“这……是你说的内力吧?你不是说三年才能练成吗?这才几天?” 莫嘲人脸皮抽搐,沉声道:“要配合行气法门的,我都没教他呢。” 但下一刻,莫嘲人脸上开始变颜变色。 胡潇潇是看不见,只能略微感觉得到。但莫嘲人清楚的看见了刘赤亭体内那一股子热息,在随着呼吸,游走全身! 之前没注意看,是因为刘赤亭表现的的确是个不懂武道的。 莫嘲人一步上前,弯腰就是一个耳刮子。 刘赤亭猛地惊醒,皱眉道:“干什么?” 莫嘲人一把抓住刘赤亭脖领子,冷声道:“臭小子,你敢蒙我?还说你不会武?体内那热息至少积蓄三年多了!你都会行气诀窍,睡着了都能自行运转,我都做不到这样,你还敢说不会武?” 刘赤亭一脑袋浆糊,转头看向胡潇潇,问道:“他在说什么?” 胡潇潇也皱着眉头,可她觉得刘赤亭不会骗她的。且之前他就说他好像也有那热息,就是自己跟莫嘲人都不信。 至少积蓄三年多了?他说他的邓大哥,是他十岁时救回去带到那处山洞的,时间也正好对得上。 散开眉头,胡潇潇问道:“那个姓邓的,真没教过你什么?” 刘赤亭也有些不高兴,“我之前都说了,我那时候夜里睡不着,邓大哥教我怎么安心入睡。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他不信就算了,你也不信?爱信不信!” 莫嘲人嘴角抽搐:“教你睡觉?来来来,你今个儿不说出了个子丑寅卯,老子活剥了你!” 方才一巴掌,胡潇潇已经皱眉了,这会儿又见刘赤亭被人拎起来,少女一下子冒起无名之火。 “你把他给我放下!我欺负他可以,别人不行!” 莫嘲人一愣,只觉河东幼狮一声吼,赶忙松手放下刘赤亭。 “不是……这小子鸡贼,诳我们啊!” 胡潇潇都不理他,只是走到刘赤亭身边,蹲下来轻声道:“发什么脾气?谁不信你了?怎么教你睡觉的,快说!” 刘赤亭黑着脸,可胡潇潇脸色更黑,他只得板着脸开口:“很小的时候,大当家抢了跑商的。我亲眼看见那人被大当家开膛破肚,剁成了碎肉。我害怕,夜夜做噩梦,整天无精打采的。后来邓大哥见我如此,便教我如何安稳睡下。” 说着,刘赤亭指着眉心,说道:“闭眼均匀呼吸,感受自己的脉搏,随着脉搏跳动,就会有一股子气从小腹流出,依次游走与四肢、头上,最终返回小腹,就这样往返。自邓大哥教我之后,我大致只需要让那股子气转上三圈就能睡着了。后来邓大哥说这样对身体好,可以长个儿,让我每天夜里都这样,后来就习惯了。慢慢地,我就感觉我身体里有一股子热气,我早说了,可你们不信啊!” 莫嘲人瞠目结舌,心说这他娘不是运行大小周天吗?老邓你把人忽悠瘸了啊你! 莫嘲人清了清嗓子,觉得有些理亏,便换作笑脸,“赤亭啊!就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刘赤亭望向胡潇潇,好像习惯了这样,只是后者一瞪眼,他就只能继续说道:“一开始会有飞天遁地的感觉,就好像从高处猛地坠下,或是疾速前行或者后退。” 胡潇潇不明白,便看向莫嘲人。 后者叹道:“一开始控制不住气,故而会千奇百怪。刘赤亭,后来呢?现在呢?” 刘赤亭又道:“后来邓大哥说让我不止睡觉时这样,平常行走都可以,但用了一年我才做得到。到现在,我只要闭上眼睛,那股子气想前就前,想后就后。” 见莫嘲人脸上变颜变色,胡潇潇便疑惑问道:“这很难吗?” 莫嘲人欲哭无泪,反问的:“小丫头,你曾经最少是二境巅峰了吧?你积蓄元炁需不需要打坐?” 胡潇潇白眼道:“那当然!有诸景之神之后才可以不用打坐。” 莫嘲人指着刘赤亭,只觉得从前苦修,修到了狗肚子里。 “练武之人运行周天积蓄内力也是一样,要盘坐。可他不用,睡着了都他娘能做到!” 此时莫嘲人问了句:“你练拳之时,有无运转这个?” 刘赤亭点头道:“习惯了,干啥都运转。” 莫嘲人一脚将刘赤亭踢起来,“能做到控制那股子气的流速吗?” 刘赤亭摇头道:“没试过,不知道。” 莫嘲人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试着控制你那气息的游走速度,比方说,在你出拳时,将那气正好运行到拳头上。” 少年人点了点头,往边上走了几步,便拉起个拳架子,按照莫嘲人所说试了试。 只见他一拳砸出,面前一棵大树应声而倒。 刘赤亭一皱眉,轻声道:“气息游至拳头时做得到,但怎么一出拳,那气息就散了?” 莫嘲人想了想,说道:“出拳时肉身要紧,但气要松,你把气想成一条河,要延绵不绝。明日起,每日戌时、卯时,这两个时辰我给你喂拳。” 没过多久,刘赤亭又睡着了,胡潇潇见他蜷缩着身子,便呢喃一句:“那位邓大侠叫什么你知道吗?” 莫嘲人轻声道:“邓大年,字除夕。” 胡潇潇明显一愣,但遮掩过去了。 但她还是没忍住,又问了句:“邓除夕?” 没忍住是因为,那是邓除夕啊! 莫嘲人转头看去,也有些好奇,毕竟胡潇潇也好,邓大年也罢,都是海外修士。 “怎么?听过?” 胡潇潇摇了摇头,笑道:“我爹有个朋友叫陈除夕,邓除夕不认识。” 这属于无中生友了。 铗山邓除夕,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可是三岛十洲最负盛名的天之骄子。二十岁便是观景修士,甚至被玉京门与九源宫先后邀请,但都被他拒绝了。 昆仑墟玉京门,蓬莱丘九源宫,这可是存世都在三千年以上顶天势力。三岛之中,方丈岛也不容小觑,但散修居多,传说是有八境神游的,但爹爹说他没见过。 在海外,即便最弱的方丈岛,也不是十洲任何一洲可以撼动的。 而胡潇潇小时候就听爹爹说过,若邓除夕不死,恐怕多年以后,可撼昆仑墟。 她又看了一眼刘赤亭,怪不得有那玉笔还有昆吾石铸造的长剑。 可邓除夕不是三十年前就死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流放之地,还死在一个山匪窝里?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章 不知此气是剑气 胡潇潇确实不知道这座山有什么神异之处,刘赤亭一个山沟沟里长大的泥腿子,那就更不知道了。 好在是自小镇雇来的采药人熟悉,便为两个孩子讲解了一番。 这位范老伯笑着说道:“岭南岭北,就是以此山划分,我们老秦人都管这地方叫秦岭,打秦朝那会儿就这么叫了。前唐那会儿,据说太宗文皇帝还进山打过猎呢。” 胡潇潇也不晓得太宗文皇帝是谁,也不想知道,鬼晓得流放之地换过多少皇帝?只现在就同时有好几个呢。 便只是问道:“老伯,我说的药找得到吗?这都走了一天了。”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刘赤亭,摇了摇头,叹道:“这孩子,耍拳瞧着不错,就是太虚了。” 言下之意就是,还不是在等你们?不然一天哪儿能只走这么些? 刘赤亭累到不想解释,可忽然发现胡潇潇不在前面,人哪儿去了? 正说话呢,莫嘲人随手丢去一枚石子,正好打在刘赤亭膝盖。少年人咣一声就栽倒在了山道,一脸灰。 莫嘲人沉声道:“死脑筋吗?不练拳了就死运气?试着去找我说的那种感觉,在脚落地时,将气运至脚下。” 刘赤亭只得照做,再不敢说话,得随时防备着冷不丁砸来的石头。 次日还是一样,被莫嘲人喂拳,然后赶路。可是刘赤亭注意到了胡潇潇面色有些发白,本以为是她旧伤复发,结果后来发现,她时不时伸手捂着肚子。 好赖是半个郎中,总是明白的。 午后范老伯指着一处冒着炊烟的地方,说道:“今夜在这里休息吧,我哥哥家在这里。” 能不露宿荒野,当然求之不得。 刘赤亭累得够呛,心说总算能洗个热水脚了。 可是迈步进村子不久,还没到老伯说的地方,刘赤亭就觉得胸口有些发热。于是他急忙转头,往胡潇潇胸口看去。 胡潇潇被看得脸蛋儿通红,骂道:“转过去,我打你啊!” 她哪里晓得,刘赤亭心中嘀咕了一句,有个啥嘛? 进村之后,刘赤亭瞧见了许多人家门前都晒着草药,没走几步又瞧见了个扛着麂子与范老伯打招呼的青年人。 刘赤亭转头看了一眼胡潇潇,后者面色略微发白,这两天总是走在最后面。 进门之后,与主家打了声招呼,莫嘲人说可以休息两刻,之后就开始练拳。 很快,天色沉了下去。 刘赤亭趁着夜色出门,闻着药味儿敲开了几家人的门,又找到那会儿扛着猎物的青年人,花钱买了麂子肉。 之后就开始练拳了,夜里练拳,其实是挨揍。 范老伯看得直皱眉,对着莫嘲人说道:“我说你这人,心咋这黑呢?到了这会儿了还不让吃饭?体子本就弱,不补回去,练什么拳?这饭菜又不用你花钱。” 莫嘲人愕然,心说这老伯还真是心善,你就是没瞧见他撕下符箓生龙活虎的模样。 也是此时,本家老太太端出来了一盆肉,就放在了胡潇潇面前。 胡潇潇一愣,疑惑道:“给我的?” 老妇人看了刘赤亭一眼,笑着点头,“是给你的,那孩子给钱了。” 胡潇潇仔细瞧了瞧,这肉是混着滋补气血的药炖的…… 小姑娘脸蹭一下子就红了。 憨货!哎呀羞死人了! 她还是埋头吃完了一大盆肉,肚子鼓鼓的,原来吃饱也累。 吃饱喝足之后,莫嘲人走到刘赤亭对面,轻飘飘一句:“修为不够,与人交手就两件事,要么就是别人打不死你,要么就是别人打不到你,我觉得两样都得有。我时间不多了,所以即刻起,你要拼命防住我的拳头,也要尽力打到我。” 说罢便是嘭的一拳,竟是将刘赤亭击飞出去一丈远。 范老伯也是头一次见,脸皮抽搐不止:“乖乖,咋个这么心黑呢?” 可这才是刚开始,幸亏刘赤亭一觉睡醒伤就会好,否则一两月光景能教个什么? 不过看到莫嘲人这般厉害,老伯也稍微安心了些。 老人家沉思许久,终于是问了句:“你们采药,是要给他治病吗?很着急?” 胡潇潇刚刚买了一些药材回来,还扛着个杀猪用的大木桶。 “是,着急,我哥身子骨弱,只能练武吊着。” 范老伯闻言,沉默片刻,询问了句:“遇见大虫熊瞎子什么的,有法子吗?” 莫嘲人拍了拍腰间佩刀,大大咧咧一句:“手拿把掐。” 老伯沉默了许久,终于是点了点头,叹道:“行了,冲这孩子,明日再走一天,有个地方应该有你们要找的老药。但……我也是四十年前去过,那里大虫熊瞎子什么的扎堆儿。听老辈们说,里头有成了精的山妖。到时候我说哪里不许去,就不许去。” 刘赤亭一走神,又被一脚踢飞,嘴里的血直往外冒。 范老伯瞪大了眼珠子,“不是,你往死里打啊?” 莫嘲人没理会,只是对着刘赤亭说道:“我拳脚不算太快,你要是能提前运气到那处,就不会受伤这么重。罢了,歇息吧,今日不练了。” 刘赤亭靠在墙角,冷不丁一句:“我能感觉得到你什么时候出拳,我想拦着,但手脚总是跟不上眼睛。” 莫嘲人呵呵一声:“那就怪不得了,你没学会跑,先学了飞,可不就这样?不是你的手慢,是你的眼睛太快了。说白了,就是碗里都没吃干净就想着锅里的。” 说是这么说,可转过头时,莫嘲人脸上乐开了花儿。 傻小子忘了自己身上有千斤符箓呢?不是你的手慢,是你身上负重,没法子那么快! 莫嘲人都着急了,他真想瞧瞧在身负符箓的前提下,刘赤亭手能赶上眼睛了,那卸下符箓之后得多吓人? 早晨喂拳,莫嘲人不会打人,只是让刘赤亭习惯如何出手攻击,将那拳法套路灵活用出来。 这小子确实也是一块儿好木头,老邓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啊! 今日赶路,刘赤亭自己都没发现,速度快了不少。 但范老伯发现了,莫嘲人跟胡潇潇也发现了。 几十步外,莫嘲人放下酒囊,笑盈盈道:“瞧见了没有?这小子似乎是掌握了一些诀窍,他在落脚之时,已经时不时能将内力运转到脚掌,所以他不冻脚,反倒速度更快了。但这样不行,穿上鞋子就感觉不到了,你让他把鞋子穿上。” 胡潇潇点了点头,走过去一把拽下刘赤亭挂在脖子上的布鞋,扯着他脖领子就去了一边的小溪。 “洗脚,穿鞋!” 刘赤亭干笑一声:“糟蹋了。” 胡潇潇强按着他的脚伸进水里,“穿上!坏了我给你买新的!” 憨货,上哪儿弄来的白布啊?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刘赤亭忽然怔了怔,随后呢喃道:“我八岁之后,就一直穿草鞋。” 胡潇潇闻言,疑惑道:“为什么不穿鞋子?” 刘赤亭并不想解释,麻溜儿穿上鞋子,干笑一声,说道:“下次肚子疼要说,别忘了我可是郎中。” 姑娘脸蛋涨红,白眼道:“还郎中呢,你晓得我的名字怎么写吗?” 少年人一想,心说能认出来,还真写不出来。那字儿太难写了。 莫嘲人抿了一口酒,感慨道:“青葱年华啊!” 穿上鞋子之后,刘赤亭速度又慢了下来。 这日黄昏,终于到了一处山坳之中。 范老伯怔怔望着山谷,沉默许久后,开口道:“很少会有人来这里的,除非是不要命的采药人,往里面走走,别说五十年份的,更久的都有。但你们不要贪多,够治病就好了。” 莫嘲人朝前看了看,淡然道:“胡丫头,你照顾老伯,别让他受伤。” 胡潇潇点头道:“好。” 一路往前,也不知为何,越走胸口那炙热感觉越发清楚。倒是没有前两次那般厉害,但的确是感觉到了。 可是几次转头看去,并未瞧见玉笔发光,还被人误会。其实……你个小丫头片子,有啥嘛? 刘赤亭哪里知道,这山谷之中灵气少说也比外界浓郁十数倍,又不常有人来,没有精怪反而怪了。 踏入山谷之时,莫嘲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故而让胡潇潇照顾老伯,其实是保护。 但走了一半儿了,也没发现有到了二境的气息,多是一些肉体强横,堪堪开了灵智的小妖。 几步之后,范老伯抬起手,示意众人止步。 他点着了随身携带的火把,独自往前走了几步,瞧见一棵大柏树后这才说道:“就停在这里,前面一里地应该有你们要的药材,绝不要往更里面去!进去过的人就没活着回来的。” 莫嘲人皱着眉头看了看,的确有些怪异。此地都没有云雾,前方怎么就被云雾笼罩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人说了,他便点了点头。 只不过,点头之后,莫嘲人笑盈盈说道:“不练拳了,你跟小丫头去采药,我在这里守着。” 范老伯闻言一愣,这一路上头一次骂人:“你个不要脸的,你让两个孩子去冒险?我都说了这里野兽扎堆,指不定就出来个熊……” 话没说完,一声咆哮声音顿时传遍山林,惊得飞鸟四散。 范老伯手臂一颤:“完了,说什么来什么,快把火把点着,这些牲口都怕火!” 莫嘲人伸手将老者按住,淡淡然一笑:“不要紧的,正好他练拳一路,试一试嘛!” 刘赤亭只得灌下一口水,卷起袖子,迎着那疾驰而来的大家伙。 此时莫嘲人却说了句:“我要看到你练拳的成果,若只靠蛮力打死,我会把你打个半死。” 范老伯目瞪口呆,“那是熊瞎子,不是兔子!” 话音刚落,一头面目狰狞的黑熊已然狂奔而来,站起来足足一丈高,面目狰狞!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几步跨出,正好迎上黑熊扑来。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它……怎么这么慢? 刘赤亭甚至在黑熊扑来之时,一拳一肘分别打开两条前腿,随后下意识右腿朝前迈出,猛地一靠。 电光火石之间,黑熊竟硬生生被推出去了几丈远,砸倒了大片树木! 再一看,黑熊已经没了进气。 范老伯目瞪口呆,“你们……这……这是身子骨弱的孩子?” 莫嘲人笑道:“确实是要给他采药,但他一点儿不弱。” 可刘赤亭看着那死在自己手下的黑熊,陷入了沉默。 莫嘲人一皱眉:“小子,跟那女鬼一样,这已经初开灵智的黑熊,是见你气血充足要拿你打牙祭才冲来的。之后但凡略微有灵智的野兽都会冲着你来,就跟人吃鹿肉能进补一样,它们吃你也是一样。生杀予夺,本就是这一路的常事。你要是这样,练什么武?去当和尚吧。” 刘赤亭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我可是山匪窝里长大的。” 顿了顿,刘赤亭指着黑熊尸身,略有些疑惑:“我发出来的气,怎么跟你的不一样?” 胡潇潇闻言,嗖一声就过去了。 她瞪大了眼珠子,却见黑熊前腿被拳头击打到的地方,像是利器贯穿了一样。 莫嘲人看了一眼,也皱起了眉头,内力发出来确实不是这样的。这更像是……被利刃所伤。难道是老邓传授的行气法门奇异? 可是胡潇潇看出来了,小时候见过,这是剑气! 此时再看向刘赤亭,胡潇潇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呀!本姑娘捡到了个宝哎? 莫嘲人指着边上树木说道:“你再来一次我瞧瞧。” 可是这次,无论怎么用心,就是打不出来了。 可是刘赤亭,忽然觉得胸口那股子炽热感觉浓了不少。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一章 曾与一人有交易 练武不过两月余,他竟是已经能徒手打死熊瞎子,若非其天生神力,放在谁的身上也难相信。 一觉睡醒,刘赤亭如往常一般练拳,但却死活找不到昨夜那种感觉。 范老伯得了二十两银子,于今晨离去。 这次给钱,刘赤亭倒是给得干脆。 结果与胡潇潇走入山谷之中后,刘赤亭便有些后悔了。 “钱给多了。” 胡潇潇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寻常银子而已,要是在我家,我给你用银子盖房! “你个财迷,范老伯人不错,况且咱们采药用不完的,一株也能卖几十两啊!他老人家不知道而已。” 刘赤亭摇头道:“不是的,来的路上莫嘲人说,蜀中粮价按米算,石三十文,斗三文。关内山上再贵,石六十文没地方去了。如今一两银子可兑千七百文。一两银子省着点够花大半年了,二十两……多半要进城才能兑开,我怕给老伯惹祸。” 这么一说,胡潇潇就明白了。 她呢喃一句:“明白你的意思,怀璧其罪嘛。不过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会想不到?就别担心了。你练武之后气血一日旺过一日,是那些山兽眼中的美味佳肴,防着点儿。” 刘赤亭点了点头,可是忽然又感觉到胸口一阵炽热。 此时胡潇潇忽然呀了一声,快步跑去一处石壁。 刘赤亭转头看去,这草药他也认识。那是一大片的千年健,不远处也有许多不该生长在此地的药材。 少年人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千年健喜好温暖湿润,此地在山上峡谷,怎么会长这个?” 胡潇潇笑盈盈道:“那鬼晓得,采了再说。” 可是到现在,她也没告诉刘赤亭,那个淬炼体魄的法子会很疼,不知道刘赤亭能不能扛得住。 刘赤亭却见胡潇潇采药时,只挑年份够的,绝不多采。况且她总是一抬手,药草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往前又是约莫一里,山谷豁然开朗,雾气也逐渐变得浓郁。 胸口那股子炙热感觉只增不减,却跟遇到大蛇与女鬼时那般感觉,有些不一样。 于是刘赤亭说道:“打从到了那个村子,我就感觉胸口炙热,玉笔没有发光吗?那女鬼出现时我也是这样,但你胸口的玉笔发光了。” 胡潇潇全然不当回事,倒不是自大,而是刘赤亭的见识与她,天差地别。胡潇潇知道,二境巅峰在这流放之地,已经顶天了。 “有莫嘲人在,三境之下无需担心。安心采药,今夜就帮你炼体。” 她回头看了刘赤亭一眼,水灵灵的一双眸子眨了眨,试探问道:“要是会有点儿疼呢?” 刘赤亭走去不远处,摘下一株防己,笑着说道:“疼我一般受得了,受不了估计会晕过去。” 胡潇潇回过头,心说用了这药……你可就昏不过去了。 此地的确是一处宝地,却也没见多少山兽,甚至连昨夜那鸟兽叫声都听不到。不多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采足了需要的药材,甚至盈余不少。 胡潇潇是越走越上瘾,还要往前面去。 刘赤亭赶忙出声阻止:“范老伯说了,我们至多进来一里地,不要再进去了。” 哪成想胡潇潇撇了撇嘴,“你怕啊?怕就别来呗。我身上禁制需要宝物才能解除,此地神异,我不去看看能行吗?” 都不给刘赤亭多说话的机会,胡潇潇大步向前,没有半点儿回头意思。 没法子,刘赤亭只好紧跟在其身后。可是他总觉得心神不安,胸口那时不时就出现的炙热感,让他始终绷着。 忽然,前方一声:“哇!” 吓了刘赤亭一跳,他赶忙走上前去,却见胡潇潇如同见着宝物一般,哈喇子都快掉出来了。 刘赤亭疑惑道:“不就是一堆草么?至于这么高兴吗?” 胡潇潇白眼道:“你知道个啥?这东西要是年份长一些,放在海外,一根就能换十马车金子!” 一听这个,刘赤亭一下子来劲儿了。 弯腰连忙薅下几根,之后才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金贵?” 胡潇潇眼睛直放光,呢喃道:“有些修士需要忘却前尘后世才能破境,生洲有一眼泉,那泉水喝下去就能绝情断欲,忘掉前尘。本是给一些看破红尘的人准备的,但有些人投机取巧,喝下泉水,破境之后在服下以此药炼制的红尘丹,便能想起旧事。但这可珍贵,我家也没几……没几个人见过。这叫红尘草,只长在聚窟洲与凤麟洲深处,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不过年份有些浅,但也很值钱了,一株少说也值个十枚白泉了。” 刘赤亭一脑袋浆糊,疑惑道:“聚窟洲?凤麟洲?白泉?” 胡潇潇解释道:“海外有十洲,聚窟洲是妖族聚集之地,传闻有八境大妖,是人族死地。凤麟洲嘛!也是十洲之一,但传说谢绝外人进入,所以海外能见到的红尘草都是聚窟洲而来。至于白泉……就相当于你们的铜钱吧。” 刘赤亭问道:“那你是哪洲人?” 可胡潇潇并无答复,忽然转头看向迷雾中冒着热气的小溪,自言自语道:“这水是热的?” 明显是不想答复,刘赤亭便识趣没有多问。 倒是这小溪,伸手进去一探,居然烫手? 或许这就是此地能长这种本不该有的药的缘故。 刘赤亭突然觉得胸口炙热难耐,连忙扯开上身衣裳,咬着牙往胸口看去。 此时刘赤亭才发现,自己的胸口,有了个圆形烙印,就像是方才将将烫上去的。 胡潇潇急忙走过来,也瞧见了那个印记,印记通红,却又隐隐有着一股子奇异光华散发。 少女猛抬起头,皱着眉头问道:“疼吗?” 刘赤亭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溪水,皱眉道:“这玉笔到底是什么?我好像是因为触碰了溪水,这才生出烙印的。” 胡潇潇凑到刘赤亭胸前,看着烙印出来的纹样,呢喃道:“这好像是星象,但看不太清。” 可是下一刻,胡潇潇呀的一声:“不见了!” 刘赤亭再次低头,也十分纳闷儿。方才还皱皱巴巴的纹样,居然不见了? 少年少女对视一眼,各自一头雾水。 胡潇潇更是嘟囔道:“我家藏书颇丰,我从小就翻看各种典籍,却也没见过这种东西。流放之地……竟是如此神秘?” 说话时,小溪中的水突然沸腾了起来。 周遭迷雾越发浓郁,且有沉重步伐,越来越近! 忽地一股子微风吹过,方圆三十丈内,雾气略微松散。 刘赤亭猛地一把将胡潇潇拉去身后,同时摆出来了个拳架子,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胡潇潇嘴角抽搐,嘟囔道:“我哪里知道?真当我是神仙啊?” 只见远处一道出现身影,似是人身,戴着铁手套,手持双板斧,一身暗黑铠甲,足足丈许之高。 可是那铁盔之下本该有张脸的地方,竟是空空荡荡。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我真是开了眼了。” 此时身上符箓,似乎也没有多重了。刘赤亭猛地砖头,往莫嘲人处狂奔而去。 可没跑出去多远,前方雾气忽然凝聚,似是一堵墙一样拦住去路。 刘赤亭没来得及停步,猛地撞向雾墙。只听得轰一声,刘赤亭竟是被反弹回去数十丈,撞的两眼发黑! 也是此时,一双板斧好似从天而降,刘赤亭赶忙一把推开胡潇潇,自个儿翻滚起身,从后方一拳砸出。 结果那无脸盔甲,竟是被一拳砸得散落一地。 刘赤亭满脸疑惑,心说我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回头看了看胡潇潇,却见那死丫头已经取出一张饼啃了起来。 胡潇潇笑盈盈道:“我晓得这是啥了,是符将,多数是用来镇守私人灵田的。看来我们是误入某位修士的园子了,不过看那符将,园子也荒废很久了。” 刘赤亭怎么会明白符将是个啥?他只是问道:“这么不禁打?” 胡潇潇笑道:“你看,这不起来了么?不到二境,正好给你练拳,你打不动了我再帮忙。” 果然,刘赤亭扭头之时,那双板斧已然交错袭来。 而在莫嘲人那边,原本已经走了的范老伯,居然去而复返。但此时腰杆儿挺得倍儿直,手中还拿着一只酒葫芦。 莫嘲人眯起眼睛,瞅着那只酒葫芦,也终于知道这位范老伯是何方神圣了。 “我说山人书铺怎么会传信给我呢!进这里我就觉得不对劲,范老贼,这是你们山人书铺的草药园子吧?” 老者哈哈一笑,“小孟啊!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莫嘲人淡然道:“有脾气,不做作,很好。但我不明白,你这个标榜不在此山中的生意人帮他,图什么?” 范老伯灌下一口酒,陷入回忆。 “四年前,邓大年助我筑起黄庭,他因此重伤濒死,这是一场交易。” 话锋一转,老者朝着迷雾处眯了眯眼睛。 “那对魔道夫妻无恶不作,我千算万算,没料到他会将自己的剑托付给这样一个根上就不干净的孩子。” 莫嘲人冷笑一声,一边往前一边说道:“就你范山人干净,一身铜臭。” 可是,莫嘲人三步之后,却无论如何都挪不动步子了。 还有迷雾之中的胡潇潇,一样不能动弹了。 莫嘲人皱眉道:“什么意思?” 范山人淡然道:“受人之托,剑若认主就得有这么一遭。” 莫嘲人破口大骂:“你放屁,老邓会是这样的人?” 范山人点头道:“的确不是,是我要求的。但他很有信心,说只要他的剑愿意认主,那这个孩子,定然闯的出来。” 莫嘲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剑未认主呢?” 范山人笑道:“那就简单了,教他习武上马安天下,乱世之中闯出一些名声不是问题,也算没白瞎这一身神力。” 范山人小口抿了一口酒,心中呢喃。 帮你找的那些孩子,哪个比这个差?你却非要把宝押在他身上。 那好,我就瞧瞧他除了一身气力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托付的。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二章 去年山巅曾抓风 双板斧大开大合,或猛劈或横扫,出手之凌厉,刘赤亭只能费力躲避。可是身上有千斤符,行动本就要慢许多,他也只能一边躲避,一边伺机出拳。 胡潇潇原本还乐呵呵观战,但方才一瞬间,不知为何,就觉得雾气像是一张大网将她笼罩其中,根本就动弹不得。 不过她见识了刘赤亭那好似剑气的内力,一开始就没打算出手。 此时见刘赤亭在地上一个翻滚,将符将扫倒在了地上,之后迅速翻身而起,一击肘击狠狠砸在其胸口。 这一击不知多大力气,反正那符将第二次散架了。 刘赤亭连忙后退到胡潇潇身边,问道:“这符将重新起来之后怎么比上次更强了?” 速度也更快,力道也更沉。 手脚动弹不得,但头是可以动的。她看了一眼符将,微笑道:“这是一张灵气减退、只相当于下品白符的符箓,撑死了也就洗髓巅峰的实力,且做不到与洗髓巅峰修士那般刀枪不入。击败他一次,第二次他就会调用更多的灵气对付你。直到灵气用尽,成了一张废符才会停下。” 说话时,那尊符将再次起身。 这第三次,身上开始浮现暗红色的符文印记。 刘赤亭怕胡潇潇被符将伤到,忙几步跑去几丈之外。可落地之时,只觉得一股子风吹到耳朵后面。 在紧张中被风灌入后脑,少年人忽然想起当年与邓大哥在山巅……抓风! 方才一走神,刘赤亭甚至都来不及转身,板斧已然落下,直往要害。 胡潇潇面色一紧,因为板斧是朝着刘赤亭肩头落下的。 她赶忙大喊一声:“莫嘲人!” 喊话的同时,一板斧落在刘赤亭肩头,少年人当即被一板斧砸弯下腰。可下一刻,他竟是强忍着疼痛以左臂朝着后方一击肘击。 符将后退十余步,刘赤亭单膝下跪,一手摸向右肩,没出血? 胡潇潇皱着脸,沉声道:“方才怎么回事?快把符箓撕下来!” 刘赤亭扭了扭脖子,这一击百余斤是有的,但比莫嘲人的拳脚轻多了。 他看了胡潇潇一眼,答道:“我好像找到一点运转气息的诀窍,方才我把那股子气运到了肩头,拦住了这一击。” 可是此时,符将再次袭来。 眼瞅着大斧子盘旋着斩来,刘赤亭居然闭上了眼睛! 胡潇潇刚想骂他,却见那家伙忽然弯腰,一个纵步,竟然绕到了符将背后。 咦?这是将那股子气运到了脚底对吗? 这小子怎么忽然开窍了? 此时刘赤亭朝前猛地一个虎扑,双拳落下,符将再次散落一地。 胡潇潇一脸诧异,询问道:“怎么忽然能掌握了?” 刘赤亭面色略微凝重,当年抓风,不过是邓大哥逗我玩,我也逗他玩。谁想得到,会是运转这热息的诀窍? “认识邓大哥的第三年,我常常跟他到山顶聊天,那时候因为……反正就是心烦。邓大哥知道后,便跟我坐在山巅,让我感受风,试着抓住风。” 顿了顿,刘赤亭又说道:“我从未抓住过风,可是方才忽然觉得就跟将气运行到某个地方让其暂停且不散,与抓风很像。但运气,比抓风简单多了。” 其实并不久远,就是去年六月,山巅之上。有个时不时便咳嗽几声的青年人玩笑似的让少年抓风踩风,少年心疼重病缠身的邓大哥,便像个傻子似的去抓。 也是此时,刘赤亭猛地朝前跨出,如同当年试着踩风一般,竟是将两股子热息停在脚底。 只见刘赤亭如同被弹弓打出去一样,瞬息间便到了符将面前。 符将一斧落下,这次刘赤亭也不躲了,反而以小臂挡住了板斧,右臂崩拳递出,那股子尖锐热息自拳头发出,竟是将那符将一拳洞穿。 胡潇潇咽下一口唾沫,心说我在海外长大,居然在流放之地长了见识?爹爹说的果然不错啊!流放之地才是这天下最神秘的地方,远比什么元洲凤麟洲神秘。 看了一眼刘赤亭,少女轻声道:“符将重新聚起,会一次比一次慢。那个邓大哥还教过你什么?” 刘赤亭想了想,摇头道:“都是些琐事,说起来实在是太多了。若非方才一股子凉风吹上后脑勺,我都没想到。” 少女嘴角抽搐,心说教睡觉是养气运气法门,教抓风是将气释放出来的法门。不遇到懂行的,根本瞧不出来啊! 那个邓除夕,到底都教了这家伙什么呀?瞧着都是些寻常琐事,可是一旦他接触到原本的东西,譬如这养气与行气,那他刘赤亭就只需要想起之前所谓的琐事? 胡潇潇沉吟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邓大年的意思。 若是刘赤亭一生都接触不到修士,那这就是琐事了。但只要刘赤亭接触到了修士,这些琐事,便是日积月累啊! 不都说剑修耿直么?铗山邓除夕居然为了他如此弯弯绕? 此时此刻,山谷另一头,范山人愣了许久,旋即苦笑一声,拎着酒葫芦扭头儿就走了。 “无聊,无聊啊!当年陈图南曾有一卦,甲子之内中土难免动荡,甲子之后半壁江山安稳。你若是想去往海外求得更高,最好不要管唐蜀之战。现今王衍都还带着李舜玹在外游玩呢,蜀地换个皇帝不见得是坏事。” 莫嘲人皱眉道:“范老贼,什么意思?” 范山人淡然道:“没意思,药材随便采,别太绝户就行了。对了,要保住你那李妹妹,最好赶在十一月前回去,李继岌与郭崇韬很快就会兵围成都,年前蜀国必灭。” 莫嘲人无奈道:“你晓得个屁!我那李妹妹,不懂莫哥哥的心啊!真要死了,我给她烧香呗。” 数百里外,兴元府的山人书铺收到了东家传信。于是乎,有位偏将领着五千兵马,聚集在了兴元府外。 腰悬横刀的将军在一位少女面前下马,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末将见过郡主,见过小侯爷。” 李稚元点了点头,沉声道:“带上发机飞火,开赴南山。” 中年将军应了一声,却还是问道:“我领命招降边境山匪,南山之中应该早就清扫干净了。何况冬日带上飞火,终南可全是山林,若是……” 李稚元一皱眉,沉声道:“景将军,我知道你是徐温的养子,最早在杨行密帐下参军,后来被梁国俘虏,最后又投了今唐。但你做了唐军,却听不得我唐的军令?” 中年将军立即住嘴,转身说道:“传令下去,大军开拔,带足飞火!” 这边大军开拔,而浓雾之中,能熟练运转体内热息的刘赤亭,在又一拳崩碎符将之后,那符将终于变作了一片黄纸,飘飘然落地。 之后,浓雾聚集所形成的墙壁被一股子风吹散。 胡潇潇明明能动了,却假装动不了,刘赤亭只好将她背起来。 少女躲在少年背后,偷笑不止。 哈!又能偷懒了。 刘赤亭心有疑惑,便问道:“那会儿你说白符?” 胡潇潇点头道:“是,符箓分为白符、宝符、灵符,对应三重天,各有上中下三品,分别对应每一重天的三个境界。兵器也一样,你那把剑便是灵剑应该是下品,但也很值钱了,估计都能买个皇帝当了。” 既然说起这个了,胡潇潇便笑着说道:“待会儿我给你调制药剂,但我现在无法使用元炁,药是够不到白丹的,不过这些药年份足够,可以当做下品白丹看。” 符箓、兵器、丹药? 刘赤亭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天来,忽然就对这些个奇异的修士之事,萌生了极大的兴趣。 只是他话锋一转,问了句:“邓大哥应该是被流放到这里的吧?是犯了错吗?” 胡潇潇赶忙摇头,“不晓得哎。” 既然是修为尽失,当然是被废了修为流放的。但那等天才都被流放,铗山怎么舍得的?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秘密。这憨货太拿他当回事,我要是告诉他邓除夕的师门……将来一旦有机会出海,以他这犟种脾气,容易把自己玩儿死。 走着走着,刘赤亭忽然停步,回头看了一眼。 胡潇潇疑惑道:“怎么啦?” 刘赤亭摇头道:“没事,就是……胸口那股子炙热感觉还是时不时出现。邓大哥明明让我把剑跟玉笔送去浔阳匡庐山下的高家,可是剑为什么认主我?那……将来我到了后怎么办?” 胡潇潇撇嘴道:“到时候再说吧。” 憨货,剑认主了,不就说明什么高家只是个幌子吗?就你这憨货还当回事儿。 返回之后,刘赤亭继续练拳,胡潇潇则是忽然能动了,开始在一旁配置草药。 可是……刘赤亭总觉得她欲言又止。 终于,戌时已过,刘赤亭被打了个半死,摊在树下。 胡潇潇取出那杀猪用的大桶,看着直喘粗气的刘赤亭,有些不忍心开口。 莫嘲人看了看胡潇潇,又蹲下看向刘赤亭,轻声道:“小子,你能熟练掌握发出内力,杀力大抵已经相当于洗髓三层了,但已经炼完筋骨皮的洗髓巅峰相比,你的体魄太弱了。现在有个法子,是适合你这种草根出生又气血浓厚的人用的法子,但有代价,你愿意试试嘛?” 刘赤亭呢喃道:“她都说了,不就是疼吗?” 莫嘲人拍着刘赤亭胸口,沉声道:“炼筋,要把你身上筋抽出来,还得你自己来。炼骨,要把你全身上下每一寸骨头敲碎,还得你自己来。炼皮,就得你自己,剥你的皮。” 刘赤亭转头看向胡潇潇,后者背对着这边。 少年气笑道:“这叫有点儿疼?这样我不就死了吗?” 莫嘲人缓缓起身,摇头道:“不会,事先服下药,配合她的炼体法门,事后药浴,睡一觉就会恢复八成。” 刘赤亭一下子沉默了,抽筋碎骨剥皮,还得自己来…… 胡潇潇没敢转头,却低声说道:“对不起,之前就是想着这是个捷径……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刘赤亭沉默了许久,呢喃一句:“我……我只能试试,要是我实在做不到,能不能不要失望?”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胡潇潇有些冒火。 “你这是什么话呀?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失望什么?你问他做得到吗?” 莫嘲人心说怎么就聊到我这里来了? 认真想了想,莫嘲人干笑一声:“在你这个岁数,谁要让我这么干,我骂他家八辈儿祖宗,还要刨他家九辈儿祖坟。” 话锋一转:“但现在我会。刘赤亭,拳头大即是对,这话你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都有个前提条件,就是拳头大的人跟你讲这个道理时,他的拳头唬不住你。”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三章 抽筋碎骨 刘赤亭闻言,硬撑着起身,看着架在火上的大桶,顺势从胡潇潇手中拿过药丸子,另一只手则是拿起了胡潇潇随身携带的匕首。 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可是手臂就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一想起那抽筋画面便忍不住。 胡潇潇站起来一把夺走匕首,噘着嘴,摇头道:“不炼了,只靠着习武打熬,一两年内你也做得到。” 莫嘲人则是拎起酒壶,问道:“要不要尝一口,壮壮胆子?” 刘赤亭摇了摇头,挤出个笑脸,说道:“我喝不惯。” 胡潇潇瞪眼看向莫嘲人,后者赶忙摆手,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刘赤亭沉默了许久,迈步走去火堆边上,坐了下来。 他伸手烤火,也张开了嘴巴。 “我七岁时,有个比我大几月的女孩子在山寨,是大当家抢来的,说再养一养就可以卖去青楼。是个夏天,他们都在喝酒,我跟小园在玩儿。后来她累了,先回去睡了。我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打掉了火把,火把顺着茅草一下子就烧开了。我想灭火,可是火太大了,我怕,我也没敢喊人。我怕挨打,于是跑回了屋子里,一夜没敢出来,那天晚上外面很吵。等到第二天,我就像今天一样,颤抖着手臂推开门,瞧见的是被烧得干干净净的粮仓,还有……还有小园的尸体。” 莫嘲人灌了一口酒,胡潇潇想走过去,却被莫嘲人拉住了。 好不容易捂白的脸,在火焰映照之下,有些发黄。 刘赤亭颤声道:“那天晚上我其实听见了小园无助的辩解,一声声说着不是她。可是……我没敢出去。” “十一岁那年,他们抓来了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本来是去送吃的,可是她流着眼泪,求我把她放了,我想……但还是没敢。那天邓大哥跟我说,人总要做些无愧于良心的事情,是人是鬼可以自己选的。我回到山寨之后就在想,我是个人吧?我其实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放走她的。可是那天,我被抓住了。他们给我灌酒,也给她灌酒,扒了我们的衣裳,竟然要让我去辱她!那是我第一次反抗,我力气大,他们没法子,只能将我吊起来打。可是那个小姑娘,当天夜里就自杀了。直到今年六月,他们又抢了几个人,其中就有一对母女,女孩子比你还要小。我听到他们说我现在算长大了,非要让我试试坏人是怎么做的。我当天夜里就放了他们,也打晕了好几个守卫。” 胡潇潇终于知道了,刚刚认识那天,他为什么说这辈子也不想脱女孩衣裳。也明白他为什么要死死护着自己,拼了性命也要护着。 刘赤亭又是苦笑一声,沙哑道:“最终还是被发现了,情急之下我刺瞎了大当家眼睛,老郎中为了护我而死,他死之前就让我跑。邓大哥也拖着重伤身子来救我,他……也让我跑。我记得邓大哥最后看我的时候,脸上全是笑容,他说赤亭,人跟路一开始都不分好坏,都可以选的。” 胡潇潇猛地挣开莫嘲人的手,几步走去刘赤亭身边,想要抢回匕首,同时说道:“你别说了,我还有别的法子的。” 但刘赤亭的手握紧,胡潇潇哪里抢得去? 少年人呢喃道:“我不想做懦弱的人,也不想再遇到不想做的事情,被人强逼着做。我也想像邓大哥那样,想救谁的时候,就可以救的下。” 说罢,举起匕首便朝着手腕划去。 胡潇潇急得拿自己的手握住刘赤亭的左臂,莫嘲人瞪大了眼珠子,一步迈出打飞了匕首。 莫嘲人气急而笑,“你他娘还懦弱?朝着自己下刀子眼睛都不带眨的,我就说你小子面善心黑!结果手更黑啊!” 胡潇潇拧着眉头,气道:“你这个憨货!即便要来,不是说了要配合炼体法门吗?脑子一热就下手啊?药吃了吗你?” 方才脑子一热,真忘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问道:“要是刚才下刀子了,会死吗?” 莫嘲人没好气道:“那得看你拉开多大口子了。” 刘赤亭笑呵呵的询问了那什么法门,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先念几句口诀罢了。 吃下药丸子,刘赤亭把玩着匕首朝着数边上走去,一边走一边呢喃:“一念山前去搬血,一念山后去锁魂。搬得血来血复生,锁得魂后魂不惊。一作天清二作地灵三作人长生。” 莫嘲人眉头皱了皱,脸皮抽搐。 刘赤亭浑身剧烈颤抖,却转过头,那张煞白的脸上嘴唇碰撞:“是这么念吗?” 胡潇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瞧见了再血水顺着他的小臂往下滴落。 刘赤亭回过头,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这才将手臂上那根筋挑了出来。他丢下匕首,用手将其抓住,猛吸一口气,用他生来便有的神力,硬生生将自己的筋抽了出来。 终于,山谷之中传出哀嚎,声音极其大,却也在颤抖。 饶是自觉现如今做得到的莫嘲人,瞧见这一幕,也不禁后脑直冒冷汗。 嘶嚎声音持续了一整夜,待到天明之时,声音已经嘶哑了。 此时胡潇潇眼睛布满红血丝,一夜痛哭嘶嚎,她与莫嘲人何尝不是在煎熬之中。 此时脑海中全然没有男女有别的心思,况且这会儿他身上也看不出什么了,都被血糊满了。 将刘赤亭放进桶里之后,本来略微浑浊的药汤,一下子变得通红。 胡潇潇张开嘴,颤声道:“用元炁,不要让水温变低。” 莫嘲人点了点头,一步过来,运转元炁维持水温。 而胡潇潇,则是坐去了火堆边。 莫嘲人心说现在的孩子……咋都怎么好心呢? “你是海外人,修士之路是要伴随着杀戮的,这点你比我清楚。” 胡潇潇呢喃道:“仇人痛死我都不会皱眉头,可他又不是仇人。” 莫嘲人打趣一声:“认识三月而已,就这么这么上心了?” 听见莫嘲人言语,胡潇潇眼睛微微泛红,是真的心疼刘赤亭了。 “这憨货说我是除了老郎中跟邓大年之外唯一一个让他跑的人。他又何尝不是除了我爹娘之外,唯一一个会真心拼命护着我的人。我后悔了。” 莫嘲人只是淡淡然一句:“后悔了也没用,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就盼望着他能顺顺利利炼筋成功吧。只有炼完筋骨皮洗筋伐髓之后,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在开始炼五脏。若是只炼筋,过后还是会被骨肉侵染,那就相当于他白白受了这份苦。” 话锋一转,莫嘲人言道:“就怕今夜之后,他没勇气再继续了。” 胡潇潇冷哼一声:“少瞧不起人,他多犟?” 足足过去一天,直到夜里,刘赤亭这才苏醒了过来。 睁眼第一件事,便是问道:“成了吗?” 莫嘲人淡淡然一句:“记得你所有筋的位置吗?将气沿着它们走一遍,速度要快,首尾相连。” 刘赤亭点了点头,躺下就开始运转气息。 他当然瞧不见,只是觉得无比顺畅。 可是莫嘲人与胡潇潇却瞧得见,那一身筋络,有如白玉般晶莹剔透。 接着就是两日恢复,反正这里药材多,刘赤亭都觉得自己都成了药罐子了。 醒来之后,胡潇潇话很少,但刘赤亭瞧得见那双通红的眼珠子。 三天以后,可以开始了,他却说等一等。 本想借用一下匕首,又怕把牙崩碎,于是便找了一大堆的树枝。 刘赤亭走过去拍了拍莫嘲人,“莫大哥,别吵醒她,三天没睡了。” 于是次日清晨,胡潇潇在睡梦中惊醒之后,便瞧见了已经泡在桶里,一滩烂泥似的刘赤亭。 再一转头,一地咬碎的木头。 昨夜……他就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吗? 结果刘赤亭看了她一眼便昏死了过去。 莫嘲人叹道:“就这狠劲儿,老子真服了!” 等到刘赤亭睁眼时,又是一个大夜,天上竟是飘起来雪花。 胡潇潇坐在火堆边,问了句:“刘赤亭,我再跟你说一遍!将来要是有人寻到我要带我回家,你不要阻拦。” 刘赤亭没答话,而是长舒一口气,问道:“成了吗?” ………… 来时买过鞋子的小镇,有大队官兵闯入。 中年将军跟在两个二世祖身后,一路走来,还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李稚元在路边随手抓起一人,同时取出一张画像,冷声道:“见过吗?” 被抓的小贩被吓得直发颤,连忙点头:“见……见过,范老伯带她跟另外两人去采过药。”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四章 大军至 修养之时,刘赤亭曾问莫嘲人与胡潇潇,若是修行有这般捷径,那对于苦修之人来说,不是不公平么? 莫嘲人只是淡淡一句,凡事都有代价,力量不可轻易得来的原因便是人要身心皆修。假设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修为,会把握不住这份力量,最容易走上歪路。能亲手将自己抽筋拔骨的人,心智是足够坚定的,也就不怕走上歪路了。 但胡潇潇又说了一句:“炼皮成功之后,便要着手感悟天地灵气,若是能感受到进食带来的水谷之气,与天地之间的玄黄气,才有希望踏入二境。” 莫嘲人无奈道:“这就想着二境了?” 胡潇潇疑惑道:“那等到什么时候去?” 我洗髓一境,拢共也就花费四个月而已,他还走了捷径,四个月不算长了吧? 莫嘲人有些无奈,心说一境是容易些,但也不必这么容易吧? 修行就是个容易入门但难以登堂入室的事儿,中土一境巅峰也不少,但能到二境的,就是千里挑一了。能五气朝元到摸到河车之路的,恐怕得万里挑一。 大雪之中,衣着单薄的刘赤亭不断挥舞着拳脚,不知不觉便有些忘我了。 他开始尝试将邓大哥教的睡觉法子与拳法结合,与莫嘲人所教还有些不一样。 莫嘲人说出拳之时气在拳锋一停,但刘赤亭忽然想到,抓风之时风也不会停,为什么不能如同大河转弯之时,浪潮拍打在岸上,只是看起来停了。 于是乎,少年人越练越起劲儿。 莫嘲人原本还在苦恼,酒没了。 可是忽然一转头,却见风雪之中那少年,纵步、崩拳、背肘、铁山靠,一气呵成,好似江河之水延绵不绝,也像是……在与风雪对敌。 胡潇潇在调制药剂,此时回头看了一眼,却也见怪不怪了。 “不晓得又是那个邓大哥教的啥,都是生活琐事,你问他一问三不知,事到临头却要吓人一跳。” 莫嘲人挠了挠后脑,心说老邓教我时,也没这样啊。 以二人的现如今的眼力,都还看不出来,其实刘赤亭周遭的雪花,落地之时没有一片是完整的,都被那不知是内力还是剑气的东西,搅得稀碎。 在刘赤亭自己的感觉之中,此时一身气息如江河首尾相连,汹涌澎湃。每次落脚提膝或是转身出拳,都像是河水猛地拍打河岸,炸响不止。 于是乎,在他的心湖之中,是有着擂鼓声音传出来的,每一次出招,都在鼓点之上。 莫嘲人也总算是看出来的点儿门道,无奈叹道:“老邓真阴啊!你说这小子要是没有遇见你,是不是到老死都不会知道,他其实学会了这么多修行法门?也不晓得老邓在海外是个什么存在,是不是贼厉害的那种?” 胡潇潇没搭茬儿,可心声嘟囔。 何止厉害啊?我见过修为最高的也就他那个境界了。 二重天巅峰,第六境的金丹修士,在随便一洲都能当一座山门的开山祖师的。 不过……铗山十二峰主,都是金丹。 此时刘赤亭终于打完十趟拳,扭头儿往这边走来,一边走着,一边问道:“这千斤符,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要不要换个更重的?” 胡潇潇早就准备好了,他随手一甩,几张符箓便落在刘景浊身上。 “百斤重而已,但双手双脚要各一张。” 刘赤亭抬起手臂试了试,虽说百斤而已,但是与后北那张千斤符叠加,可不轻了。 大概试了试之后,刘赤亭问道:“今夜,可以炼皮了吧?” 可是今夜,胡潇潇怎么都睡不着,因为已经知道了那家伙会背着自己。可是要是不睡,他又要多想。 于是等刘赤亭热身过后,她便躺在了树下,背对着刘赤亭,佯装睡着了。 刘赤亭瞧见之后,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牙遭不住啊,怎么没人弄出来一种炼牙的法门?” 一回生二回熟,这都是第三次了。 即便已经有了前两次,可拿起匕首之时,还是不由得手臂发颤。 “这法子谁他娘琢磨出来的,真够狠的。” 莫嘲人指着胡潇潇,笑道:“胡丫头说,是千年前一个玄洲修士所创,那人全家上下被人杀绝,他报仇心切,便找出来这条捷径。谁知道一境有捷径还不够,后来境境想走捷径,到了第五境,甚至去杀观景修士,夺取人家所修内景。仇还没报就走火入魔了,后来是被个叫什么玄都山里的修士打杀了。” 刘景浊一愣,魔道二字……于是他问道:“我会不会成魔?” 莫嘲人嗤笑一声:“你想得美!” 说起来,所谓魔道,看似只是恶毒凶狠,可实际上恶毒凶狠却都只是为了拔高修为而已。 他看了一眼刘赤亭,就像这小子的爹娘。以人血修行,又何尝不是一种错的捷径呢? 闲谈片刻之后,刘赤亭低声念完咒语,捡起一截儿木头咬住,之后便只有沉重且急促的呼吸声音传出。 颤抖、抽搐的声音,灌入胡潇潇耳中,她也不由得面色变得煞白,可就是不敢转身,生怕那家伙看见之后又会内疚。 小时候娘亲病重,也总会躲着自己皱眉头,只要见到娘亲,她总是笑着的。 后半夜声音逐渐变得微弱,可莫嘲人又是一句:“要是半途而废,那之前一切就都是无用功了。” 木头早就用完了,此时此刻的刘赤亭,早已面目全非,活像是一个血人。 他想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了。 与此同时,大队官兵已经过了曾经歇脚的小村子。 可是此时,中年将军却下令全军休整。 童趣走到景猱面前,言语不善:“景将军!为何不走了?” 景猱呵呵一笑,抬头看向这位小侯爷,阴阳怪气道:“与郡主跟小侯爷不一样,我们凡胎肉体,好几天没合眼了,撑不住了。” 李稚元刚要开口,景猱立即抬手,“郡主,打住。扣帽子也没用,别说我的兵,拉辎重的马都遭不住了。” 眼见李稚元要发火,童趣赶忙上前将其拉到一边,沉声道:“那老头子说,他们三人要在那里采药治病,半月内是不会走的。他说的也有道理,将士们受不了的。” 唯独那位范老伯,看着前方山道,摇了摇头。 到底是年轻啊!连有人先去报信了都不知道。 于是他漫不经心一句:“我说二位小贵人,别着急,我方才瞧见有人先去了,人家景将军虽然大军在此休息,但斥候已经先去了。” 景猱眼睛微微一眯,这老东西,二十两银子白赚了? 童趣闻言,立即转身去追,狂奔起来不比马慢。 李稚元转过头,眯眼看向景猱,轻声道:“将军想得真周全,但不用了。今夜歇息,但明日一早,还望将军莫要再推诿。” 景猱满脸笑意,“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一转头,景猱便在心里嘀咕。 这傻小子,都说了小心行事,怎么招惹上了这等惹不起的? 好在我早有准备,不光有人骑马前去,还有人一个时辰之前便步行出发,也带着当日那为红衣女子留下的东西。 但转念一想,真要碰上了,咋个办?难道真的再改旗易帜,拉下脸去南边儿求他赏饭吃吗? 大雪连天,大军都难以行进,一个人走在山林中,更难。 返回军帐之后,景猱躺下就睡着了。的确是数日未曾休息,熬不住了。 只觉得片刻而已,外面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将军!将军快起来。” 景猱忙走出军帐,这才发现,五千大军只剩下自己的八百亲信,且全被人下了兵器堵着嘴巴,两两绑在一起。 “什么时候走的?” 喊话那人一边帮同僚解开绳索,一边沉声说道:“将军被下药了,你刚刚睡下我们就被绑了!此时已近卯时,他们带着飞火辎重,想必已经……快到了。” 与此同时,有个赶路一夜的小兵终于是到了那处山谷。瞧见胡潇潇之后,小兵已然跪爬在了地上。递出一封信与一个药瓶子后,他有气无力道:“仙子,快走!四千大军带着飞火,杀……来了。” 说罢,小兵立时昏死过去。 莫嘲人一皱眉头,抱起他几个纵身跳跃,喂下一枚药丸子之后便将其放在了山林之中。之后迅速折返,继续维持水温。 胡潇潇皱着眉头说道:“他还在恢复,至少还要一个时辰呢!” 莫嘲人沉声道:“四千大军,至少有两个飞火营,你修为只在一境巅峰,我又得以元炁维持水温……他娘的!运气真就这么差?” 胡潇潇盯着刘赤亭看了许久,然后摘下脖子上悬挂的玉笔递给莫嘲人,也将剑留下了。 她脸色有些苍白,但却是笑着的。 “是冲我来的,前辈带着他躲起来,那些人是不敢伤我的。等他完事儿之后,前辈再来救我便是。”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莫嘲人也只好点头。 “放心,到时候我定会救你出来的。” 半个时辰之后,刘赤亭猛地睁开眼睛,可周围并无胡潇潇身影,且连地方都换了! 一股子不安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刘赤亭一皱眉头,沉声道:“她去哪里了?” 说着就要起身,但莫嘲人一股子元炁硬生生将他按了回去。 与此同时,山谷外围出现了大批兵马。 李稚元与童趣各自甩出神行符,顷刻间便到了火堆边上。 可是莫嘲人与那泥腿子,并不在此地。 胡潇潇转过头,冷眼看向那二人,“来找我的?” 李稚元点头道:“知道就好,免得遭受皮肉之苦。还有的人呢?” 胡潇潇淡然道:“你试试让我受皮肉之苦,到时候看你拿到的是瀛洲印记,还是索命的刀子!” “哈哈哈哈!小丫头好利的嘴。且放宽心,贫道的徒儿,绝不会伤害你的。” 话音落下之时,有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一跃而下,落在了火堆边上。 李稚元与童趣面色凝重,同时抱拳,恭恭敬敬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老道转过头,笑盈盈道:“稚元啊!辛苦你了,放心,魏王的病回去便能治好。” 李稚元满脸欣喜,重重抱拳:“多谢师父!” 而山林之中,不得动弹的刘赤亭急得双眼通红。 “放开我!” 莫嘲人一样神情冷漠:“两刻之后自会放开你的!” 二境几乎圆满,只差一个契机便能将一身元精全数炼成元炁,在我之上!还有两个,一个已经在引气,另一个已经有一气朝元了! 看来得拿出棺材本儿来救那丫头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五章 有三关 两刻光景不长,但此时过分难熬。 在莫嘲人松开的一瞬间,刘赤亭冲出木桶,光着身子就往雪中,他自己甚至都没发觉自己光着。 莫嘲人皱着眉头将衣裳丢去,沉声道:“你想清楚,她不会死的,只会被带回家,但你会死的。没人会在乎一个从山匪窝里出来,毫无背景的泥腿子!” 刘赤亭闻言一怔,却也只是一怔。 穿好了衣裳,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呢喃道:“我的东西在她身上,我不能让她被人带走!” 莫嘲人甩出玉笔,“你说这个吗?” 又指向靠在石壁边的长剑,“还是这个?” 刘赤亭一下子火冒三丈,扭头儿接过玉笔抓起剑,再次赤脚在雪中狂奔了起来。 “你给的不算,要还也得她亲手还给我!” 此时身上并无符箓,故而速度奇快! 莫嘲人无奈一笑,几步迈出,半道上提起刘赤亭,跑得可比他快多了。 当年老邓也陪着我疯过,今日老子就拿命陪你疯! 几十里外,大军行进速度其实并不快,而且那老道,好像也不着急带人去往山人书铺,更想在胡潇潇嘴里问出些不一样的。 作为一个只需要一点机缘便能跻身三境的中土修士,在胡潇潇面前,老道毕恭毕敬。 “敢问姑娘与那青阿坊有何渊源呐?” 胡潇潇坐着一张椅子,前后各两人抬着两根竹竿。 听到老道所问,她淡淡然一句:“没去过青阿坊,但那坊主见我也得恭恭敬敬喊上一声大小姐。” 老道闻言心头一惊,赶忙说道:“走路轻一些,莫要颠到姑娘。” 李稚元与童趣对视一眼,不免心中讥讽。 高高在上的师父,连李存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在这个海外小姑娘面前,竟是如此卑躬屈膝。 也罢,随他,只要能治好父王的不育之症就行。 老道笑了笑,又问道:“不知姑娘是哪洲人氏啊?” 胡潇潇哪有心情与他说话?算时辰,那个憨货已经醒了吧,那怎么…… 她想刘赤亭会来救她,可她也知道,一个初入朝元,一个已经五气朝元,还有个洗髓巅峰,即便莫嘲人,也会很吃力的。 回头看了一眼,一地脚印,但唯独没有那憨货的。 “哼!还说是朋友呢!” 老道疑惑道:“姑娘说什么?” 可是此时,老道忽然转头,胡潇潇也听到了有人大喊。 “把她给我放下!” 仔细看去,胡潇潇一下子撅起了嘴。就好像……其实只是受了个不大委屈,但见着亲人就变得很委屈了。 因为山林之中,有个中年人手提少年人,踩着树冠狂奔而来。 可下一刻,一道长虹飞掠而过,莫嘲人被个丈许长的大雕生生抓起,转眼便消失不见。刘赤亭也当场从高空落下,坠入山林。 胡潇潇怔了怔,莫嘲人的确是被带走了。 事已至此,懒得深究雕自何方而来了,她只是苦笑一声,呢喃道:“别来了,千万别来了。” 可是那个披散着头发家伙,背着压根儿不会使的剑,甚至连鞋子都没穿,却猛地一跃数丈远,孤身立在道路尽头,高声喊道:“把她放下!” 胡潇潇皱着脸,高声喊道:“东西我都还你了,跟来干什么?!” 刘赤亭略微一愣,总也想不出该怎么说,索性就胡乱说了。 “那你逃出来干嘛来了?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那你逃出来干嘛来了? 胡潇潇忽然摇了摇头,双眸微微眯起,呢喃道:“不,不怕!” 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声音才落下,姑娘突然间一步跃起,朝着刘赤亭狂奔而去。 爹娘不在护不了我,有个傻小子却愿意护着我,就像他说的,我要自己选! 老道见状也只是淡淡然一句:“童趣稚元,莫伤那姑娘太重。另外一个,你们替师父除魔吧!” 两人齐齐抱拳:“是!” 李稚元一步跃起,竟是在半空中踩踏几下,眼瞅着就要追上胡潇潇。刘赤亭眉头一皱,双脚猛地一用力,如同箭矢射出,一跃出去十余丈,让过胡潇潇迎着李稚元,一拳轰出。 可半空中,并无着力之处。他的拳头被李稚元轻易躲过,且被半空中旋转的一脚,重重踢飞。 胡潇潇一把扶住刘赤亭,沉声道:“跑!” 刘赤亭却黑着脸取出玉笔,沉声道:“戴好!我不要你不许摘!” 说罢,已然拉出个拳架子。 如同以往,运气阻拦剑锋,再是一拳轰出。 童趣一剑落下,被他轻而易举拦下,连皮都没破!本就诧异,可下一刻,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胸口,若非已经洗髓巅峰,这一拳便能要我的命了! 即便如此,童趣还是被一拳砸飞数丈远,一口鲜血狂涌而出! 李稚元急停转身扶住童趣,一脸担忧:“你怎么样?” 童趣深吸一口气,神色极其复杂。 “不过半月而已,他怎么……” 李稚元面色铁青,沉声道:“等着,我给你报仇!” 胡潇潇戴好玉笔,白眼道:“少用命令的口气。” 可是往周遭看去,许多手持火把的兵卒站在雪中,飞火将此地团团围住,我不能离这憨货太远。更何况,那边还有个准三境,又能跑去哪里呢? 对了!那团迷雾! 胡潇潇一把拉住刘赤亭,轻声道:“去山谷!那些雾气莫嘲人也看不清,那个二境巅峰也是一样。有我在,他们不敢放飞火。” 说罢,胡潇潇拉着刘赤亭的手,又重新往那处山谷跑去。 童趣吃下疗伤药,沉声道:“师父?” 老道笑盈盈道:“莫慌,追就是了。我想瞧瞧那姑娘有什么看家本领,日后也好知道她是何方神圣!” 李稚元皱眉道:“童趣,你不要去了。” 童趣笑着起身,拍了拍胸脯:“我爹让我拿命保护你的。” 两人在后方紧紧追赶,也是此时,景猱终于赶到了。 他手持马鞭,在崎岖山道狂奔过去,见人就抽。 军士本就心虚,此时领军将军至此,他们竟是无人敢出声。 景猱勒停战马,一双眸子简直是要杀人。 “你们是要哗变吗?” 他翻身下马,抓住一名校尉胸甲,冷声道:“郡主也好侯爷也罢,他们可有兵符?” 校尉颤颤巍巍道:“没……没有。” 一马鞭落下,景猱转身抓住另一名校尉,“他们可有军职?” 那人结巴道:“没……没军职。” 一马鞭狠狠抽在左臂,景猱怒道:“那你们,还是要哗变!” 老道笑盈盈开口:“景将军,我是……” 景猱冷声道:“我管你是谁。” 老道脸刷一下变了,一身驳杂元炁肉眼可见的聚起。 景猱高声道:“发机飞火!” 被吓得不轻的飞火营,闻言之后,弓弩齐齐对准老道。 然后看向老道:“神仙,试试?” 老道略微眯眼,冷笑道:“好好好,懒得与你计较,回头贫道定会与魏王好好说道说道!” 景猱就瞧见老道竟是踩着雪花,朝着刘赤亭那边去了。 高处山巅,范山人一手搭在莫嘲人肩头,静静看着山下动静。 莫嘲人咬紧牙关,怒道:“小人!大军是你弄来的,钱玄也是你弄来的!你就这么报邓大年的恩?” 范山人面无表情,只是说道:“与你说过尽早离开,你却听不到弦外之音。” 莫嘲人冷声道:“你这狗贼,山人书铺不是独立中土,绝不插手任何争斗吗?” 可范山人却说道:“假如他不走上修行路,那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但他走上了,故而我有三关,这才是第二关。” 挺过第二关,说明那小子却是有资格被邓大年重视的。 但第三关,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终于跑回山谷,此时再见那小溪,两人都不再顾忌,迈步便过。 落地之后,刘赤亭一皱眉,沉声道:“又来了,那种炙热感觉!” 胡潇潇猛地一把推开刘赤亭,与此同时一杆长枪从两人中间划过,李稚元随后便到,拾起长枪在腰间回旋,硬生生逼开两人。 童趣持剑袭来,直取刘赤亭首级,胡潇潇见状,手持匕首,一个滑步往前,却被李稚元一枪点开。 刘赤亭一肘击在剑身,刚想双拳虎扑,可那边长枪点地的李稚元,竟是猝不及防一记回马枪刺来。刘赤亭连运转气息阻拦都来不及,竭力躲避,却依旧被一枪擦过肩头。 胡潇潇一皱眉,沉声道:“你小心,这兵器你运气也挡不住!” 李稚元朝后一个滑步,枪尖左右摇摆,刘赤亭与胡潇潇皆受一击,倒飞出去丈许。 刘赤亭本就虚弱,这一下,一大口鲜血当即喷出。 持枪少女冷冷开口:“童趣,制住她,我给你出气!”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六章 背剑之人 童趣点了点头,拿出一道黄符,刚要动手,却听见老道开口:“不许!” 就是一声不许,说话之时,刘赤亭已然越过李稚元,抓起胡潇潇继续朝前狂奔而去。 此时胸口那炙热感觉,越来越强烈。 雾气也越发浓郁,胡潇潇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持枪的你打不过,但你的拳头她也要提防,你屏住呼吸,等我提醒,伺机出手。” 刘赤亭点了点头,将剑递给胡潇潇,并未说话。 一境洗髓、二境朝元、三境化炁。 按莫嘲人所说,老道钱玄已在二境圆满了,极其不好对付。 可钱玄过了那条小溪之后,也忽然心中不安,因为他也无法透过迷雾去找人。 以免生变,他便沉声道:“还是快些解决吧。” 童趣直想骂人,不是你想看她的手段吗?否则怎么会这么麻烦? 李稚元童趣相隔不到四尺,可只听得见对方声音,瞧不见对方身影。 “童趣,小心些。” 此时胡潇潇站在刘赤亭身后,深吸一口气,开始积蓄元炁。 已经三月没有动用元炁了,至少也能撑上片刻吧? 刘赤亭当然不晓得,他背后有数张黄纸,此时却在胡潇潇并指虚划之下,逐渐有了纹路。 一口气画了两张符箓,方才所积蓄的元炁,已经被尽数抽空。 将符箓提在双手,胡潇潇轻轻拍了拍刘赤亭,突然一步向前,动静极大。 长枪与剑,几乎同时袭来。 与此同时,胡潇潇沉声道:“封剑!封枪!” 与老道或是莫嘲人的驳杂元炁不同,胡潇潇所画的符箓,元炁极其精纯。 两道金光发出,李稚元与童趣手中兵器竟是同时脱手。 刘赤亭趁机一步迈出,崩拳、铁山靠,夹杂着运转至极致的汹涌热息,全力一击。 可是身无符箓压制的刘赤亭,低估了自己拳头的力道。 拳头递出之时,正在童趣胸口,那股子锋锐无匹的热息一瞬间就将童趣胸膛贯穿,心肺都被搅碎了。 刘赤亭还不自知,拉起胡潇潇的手继续往深处狂奔而去。 可是还没走出几百步,猛地一步后,雾气骤然消失。 前方不足百丈,便是一道悬崖! 只听见浓雾之中,李稚元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音:“童趣!童趣!师父,快救救童趣!” 刘赤亭一怔,沉声道:“难道……我打死他了?” 胡潇潇没好气道:“你不打死他等他打死你吗?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待会儿要是……” 话没说完,刘赤亭便出声打断:“邓大哥说,天无绝人之路。” 胡潇潇真想说一句,可是人会绝人之路啊! 可此时,李稚元发疯似的冲出迷雾,速度比方才快了数倍,胡潇潇尚未来得及转头,便被一枪重重砸在胸口,噗的一口血喷出,倒飞出去十余丈,重重砸在了石壁上。 刘赤亭眉头一皱,可那长枪犹如游龙,势大力沉,比之方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只一枪横扫过来,刘赤亭双手去挡,却同样被砸得倒飞十几丈,撞碎了大片岩石,随后重重摔落地面。 只见李稚元双目猩红,恶狠狠盯着刘赤亭与胡潇潇,近乎咆哮:“我要你们死!” 本就是强行支撑,此时此刻,两人都没多少气力了。 没想到胡潇潇嘟囔一句:“这下好了,我也不管用了。” 长枪已然刺来,多余的话,好像没机会说了?好像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吧? 就在长枪即将落下之时,老道瞬身而来拦下长枪,手中还抱着已无进气的童趣。 山巅之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范山人大意了,反正莫嘲人已经挣脱出去,拼命往山谷尽头。 当年我重创那对夫妻,老邓定是瞧见了襁褓之中的刘赤亭这才毅然决然北上。他要让世人瞧一瞧,父母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生下来的孩子却不一定是。 虽然我不知道老邓因何被流放,但他说过,是与师门有了争执,得罪了惹不起的人。 那刘赤亭便是他向那些人证明他没错的关键,我又怎么能让他死? 此刻景猱也领着飞火营,狂奔至此。 瞧见靠在石壁下方的少年少女,景猱一步跃下,怒道:“宵小!敢杀小侯爷,还不速速伏法?” 本想趁机上前,起码护着这小子的命啊!可是李稚元那恶狠狠的眼神递来,景猱愣是没敢再往前。 刘赤亭硬撑着起身,也扶起了胡潇潇。 他看了景猱一眼,沙哑道:“伏你大爷!” 老道随手一挥,便将胡潇潇抓去了景猱身边,胡潇潇当即被定住。 老道这才松开长枪,沉声道:“如此魔道,此时不除将来必成大祸!” 方才一拦,李稚元平静了许多,但双眼之中那股子凶狠,半分不减。 老道刚一转头,她的长剑便洞穿刘赤亭肩头,硬生生将其挑起来甩去了景猱与胡潇潇脚下。 她一边往刘赤亭走去,一边沉声说道:“童趣死在你这个贱种手中!他是你十辈子也赶不上的人,你怎么敢杀他的?” 刘赤亭给了胡潇潇一个安心眼神,景猱压低了声音说道:“别犟,别他娘犟!” 可刘赤亭却还是硬生生爬了起来,朝前踉跄几步,摆出拳架子。 “我不杀他,等着他杀我?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我惹他了?” 一拳递出,软绵绵的,被长枪轻飘飘拦下,顺势一枪又贯穿右肩。 枪再次将刘赤亭挑飞,这次势大力沉,重重砸在了石壁上。 这次没有再能爬起来的力气了。 胡潇潇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可是她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憨货!别犟啊!你跪地磕头,求饶啊! 一只脚踩在了刘赤亭头上,李稚元踩的,好像就是一只蚂蚁。 “那日秦州官道上,你竟敢看我!那时我就该斩你的!” 景猱心头一颤,得亏那时大雨披着蓑衣。可是转念一想,只要李稚元查,那就一定查得到的。 李稚元又说道:“即便我不是修士,杀你,也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我要把你的头砍下来放在童趣坟前,我要把你剐成一片一片,在他坟前烧毁!” 刘赤亭口中鲜血疯狂往外溢,但他还是十分天真的说了句:“我们……没有招惹你,凭什么我们就要……束手就擒?” 李稚元冷笑一声:“不要再说你那幼稚言语了,下辈子记住一个道理,你不够强,就该死!” 长枪高举,即将落下。 胡潇潇双面通红,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对着景猱露出祈求眼神。 中年将军深吸一口气,脑门一热,去他姥姥的!老子这辈子,就是见不得朋友被欺负!过命交情,这小子老子喜欢! 刚要拔出横刀,却听见刘赤亭呢喃一句:“邓大哥说了,不是这样的。” 眼瞅着长枪就要落下,景猱心一横,横刀出鞘猛地往前蹿去。 老道微微眯眼,冷笑一声,随手一挥便将景猱打飞了出去。 在修士面前,景猱引以为豪的万夫之勇没有任何用处。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身影瞬身坠地,刀气横劈,直取李稚元首级。 老道大惊!赶忙出手将李稚元拉走,上方石壁竟被一刀齐齐切开。 莫嘲人转身解开胡潇潇身上禁制,姑娘狂奔过去,急忙取出丹药往他嘴里送去,颤声道:“你怎么这么犟?我说过了,我说过很多次了,你自己走啊!” 莫嘲人面色发沉,冷声道:“谁敢动他?” 老道一皱眉,拿起童趣长剑,瞬身过去刺向莫嘲人。 李稚元咬着牙,竟是瞬间取出一张黄符甩出,莫嘲人分身乏术,只能看着那道黄符落在刘赤亭身上。 强行劈开老道,莫嘲人一刀劈飞李稚元,冷声道:“断他河车路!你竟如此恶毒?” 李稚元倒在地上,咳嗽不止,可还是冷笑一声:“何止!” 那张符箓,竟然一分为二! 胡潇潇一把撕开符箓丢开,将刘赤亭死死护住。 可符箓轰隆一声响,山石碎裂,少年少女当场被炸落山崖。 景猱爬到悬崖边缘,只见两道身影,疾速坠落。 这么高……必死无疑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一句:“也罢,我景猱……至少没像当年一样,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老道猛地回头,冷声道:“稚元!” 李稚元已经不在意了,她冷笑道:“师父!他们杀了童趣,杀了你的弟子!这万丈悬崖,即便不死,他河车路已断,最多也就活个两年了!” 莫嘲人怒举手中刀,老道却沉声开口:“莫嘲人!她是李继岌的养女,你敢落刀,李继岌定屠尽眉州百姓!” 于是举起的刀,就这么落了下来。 看着那悬崖边缘,,莫嘲人苦笑一声,呢喃道:“老邓,是我无能。” 灰尘散尽,人……回不来了。 老道沉声一句:“莫嘲人,束手就擒吧。” “你们真当我的药园子能随便踩吗?” …… 方才符箓炸开,胡潇潇后背已然血肉模糊,紧紧抱着刘赤亭昏死了过去。 半空中,刘赤亭却顾不得别的,因为胸口那股子炙热感觉此时到了极致,他感觉自己都要被烧焦了! 在昏过去之前,他用尽浑身气力,将自己转到了下面。 “我又害人了。” ………… 有个背着木剑的中年人走上一处山峰,几月之前这里还有个山匪寨子,如今却只剩下废墟。 中年人循着气息走到两处坟包之前,一边写着良医卢结实,一边,是大侠邓大年。 立碑之人留名,刘赤亭。 中年剑客在邓大年的坟前坐下,倒了一壶酒,呢喃道:“你洛晴师叔酿的,我特意给你带的。” 可是说着,他就责怪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抢了玉京门东西,又不是什么贵重物,认个错不就行了吗?何苦……大年啊!是师父的错,无论师父怎么想,都不该放任他们废你修为将你流放的。” 说着,中年人也忍不住的泪水往下流。 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中年人挥了挥手,一副画面便凭空出现。 是个黝黑少年在此,说定会把东西送去匡庐,请邓大哥放心。 但画面之中,还有个昏死在雨中的小丫头。 浔阳?是在匡庐山下吧?你是想告诉我,让我去匡庐吗? 也罢,我与那吕岩齐名,他来过铗山,我还没去过他修道之处呢。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七章 河车路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刘赤亭只觉得胸一阵炙热,他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遮挡刺眼日光。略微清醒之后,赶忙左右找寻,慌乱之下,竟是没发现胡潇潇就在他身上趴着。 回过头后才发现,那张本就血色不足的脸,此时愈发的煞白。 刘赤亭用力抬了抬头,这才瞧见她的背后血肉模糊,血水顺着衣裳流下,两人的衣裳都已经粘在了一起。 “醒醒……潇潇?” 可是并无答复。 拉开她的手时,发现她手中拿着一只白玉瓶,坠崖之前她用这里的药给自己吃过。 于是他轻轻将胡潇潇抱住,拿过药瓶,费力起身。 肩头伤势已经好了,只是四肢酸疼,胸口的炙热感觉还在持续,但没有掉落时那么热了。 抱起胡潇潇后,刘赤亭朝着上方看了一眼,可是并无悬崖存在。 他皱了皱眉头,在山林之中,周围也没有河流,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此地树木葱郁,气候温和,明明就是盛夏模样,全然不像是在南山啊! 又看了胡潇潇一样,姑娘紧紧抱着刘赤亭,下巴搭在刘赤亭肩头,神色略有些痛苦。 还是先找个有水的地方,把药给她吃下去吧。 茂密山林,一眼望不到头。 刘赤亭就这么抱着胡潇潇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隔着老远便听见了流水身影。他赶忙加快步子,大约走了半刻,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出由山崖石壁之上而下的飞瀑,在落点聚成一处清潭,之后又往更下方流去。 小心翼翼撕扯开两人粘在一起的衣裳,将她背朝上放在一块儿平滑大石头上后,赶忙掬水喂她服下丹药,此时刘赤亭才长舒了一口气。 再次仔细打量周遭,却还是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地方?我会疼,肯定没死,可是这模样明明是盛夏时节啊!难不成我掉了半年才落地? 正琢磨呢,边上少女发出来微弱声音:“没……没死?” 刘赤亭一转头,发现胡潇潇背上背烧焦的肌肤,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等刘赤亭扶起胡潇潇时,血肉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刘赤亭赶忙将她靠在自己身上,点头道:“没死,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实在是好奇,刘赤亭便又问了句:“这是什么药?你吃下最多过去几个时辰而已吧?” 胡潇潇看了一眼药瓶子,呢喃道:“景猱将军派人前来报信,那人给我的。但药是我家的丹师供奉所炼,我的炼丹术就是他教的,所以我认得出。对于我们这个修为,只要不是被人砍成几块儿,吃下就能保命。” 胡潇潇硬撑着起身,“总算……运气好了一次。” 只是她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伸手一抹才发现,整个后背几乎裸露着。 少女脸嗖一下就红了,恼怒道:“赶忙把我靠在你身上?你走远点!我要洗一下换衣裳。” 刘赤亭嘟囔道:“哪儿来的衣裳?” 结果胡潇潇手一翻,便取出两身衣裳。 “呐,你的,你也找地方洗一下,换身衣裳,记得离远点!” 刘赤亭只好拿起衣裳朝着溪水往下,也顺便把这里大致探查一下。 走了还没多久,至多也就是一里地,回头还能瞧见飞瀑。 正好也有一滩水,干脆胡乱洗一下算了。 男子洗澡,速度奇快,换上衣裳之后,他继续往前走着,可是尽头却是茂密山林,无处可去了。 没法子,也只好折返回去。 上去之前还特意喊了一声:“洗好没有?” 听到一声好了,他才高高跃起,落在水潭边上。 胡潇潇的一身新打扮,一身浅绿修身长裙,裙摆刚刚过膝而已。就连靴子上的淡淡纹样,好像都是拿金线绣的。 也不知怎的,他看了一眼之后,就赶忙转过头,同时心里……有了一种别样滋味。 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沾满尘土的脚,粗布衣裳,少年人有些……自惭形秽。 胡潇潇多聪明,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刘赤亭的心思,于是赶忙说道:“你穿的是你之前给我的你的衣裳,我自己就剩下这一身了,在这山林之中都不方便活动,我才不喜欢这么穿呢。” 刘赤亭干笑一声,道:“很好看呀。” 可说着说着,他就把脚伸进水里涮了涮。 胡潇潇本想转移话题,却是忽然想起落在刘赤亭身上的第一张符箓。她面色猛地一变,迅速走到刘赤亭身边,伸手按在他的胸口。 就这么一按,少女的嘴就撅起来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犟什么啊!干嘛要说话激她?你……你知不知道,她断了你的河车路?” 刘赤亭哪里知道河车路是什么,只是之前听胡潇潇说过几次而已。 这次没有对着胡潇潇翻白眼,想擦眼泪,又怕自己手糙,便只能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别哭啊你,吃的都在你手里,我没东西哄你啊!” 哪成想胡潇潇哭得更狠了,仰起头直跺脚:“你还跟我开玩笑,你要是两年之内不能五气朝元重修河车路再化炁,是会死的!” 两年……化炁境。 就连莫嘲人与那老道都才是二境巅峰,两年之内我要到第三境的化炁境界?我怎么化? 可胡潇潇哭个没完没了的,刘赤亭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别哭了,才夸完好看,这就龇牙咧嘴的。不就是化炁吗?化它不就完了?” 哪成想胡潇潇又跺脚了。 “我九岁开始修行,从小就是各种天材地宝助我,我还有金丹修士指点,这样都在十一岁才化炁的!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嘛!” 刘赤亭无奈,苦笑道:“那我能怎么办?现在一头撞死吗?” 胡潇潇闻言,这才低下头,却见刘赤亭脸上全是挤出来的笑意。 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刘赤亭终究还是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随后转头往飞瀑看去。 “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还是先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离开再说吧。” 说着便一步跃起,抓着石壁向上。 “把花猫脸洗一洗,我先上去瞧瞧。” 胡潇潇皱着脸,却忽然发现,刘赤亭身上,隐约已经有了一层灵气环伺,是天地之间的玄黄之气,自己依附在他身上的。 炼皮原本已经算是完成了,之后又被重创,是因祸得福了? 假若两年之内能找到五行属性的天材地宝,以他的体魄,无非是再吃点苦,也并不是不可能化炁。 看着那道攀爬身影,胡潇潇咬了咬牙。 大不了我回古家去要!我不会让你死的! 刘赤亭也并无看起来那么豁达,他只是没法子。 可是回头一想,若无胡潇潇,早在黑梢山就死了,能活到现在,也算是赚了。 不管怎么样,两件事是必须要做到的。 送东西去匡庐山下,帮她解开禁制。 大约百丈高的山崖,不多一会儿,刘赤亭便站在山巅上了。 登高自然看得越远了,可是这一看,刘赤亭的脸一下子就绷住了。 他转过头,声音都有些结巴:“胡……潇潇,你上来……看一下。” 此时此刻,胸口那股子炙热感觉再次传了出来。 刘赤亭扒开上衣,果然,玉笔留下的印记又出来了,且不像之前那样,只是个方块儿,而是成了一个……圆环! 胡潇潇紧随其后,还未上来便问道:“你叫我什么?” 刘赤亭一愣:“胡……潇潇啊?” 胡潇潇白眼道:“以后就这么叫吧,娘亲去时爹爹走后,好久没人叫我潇潇了。” 落在刘赤亭身边之时,胡潇潇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前方景色,在她看来,根本不该出现在流放之地的! 站在这处往前方看去,有一座直冲云霄的奇高大山!天柱似的。山腰时不时有云雾拂过,仙气飘飘。云层之上是什么模样便瞧不见了。 以大山为中心,下方有六处巨大宫殿,只是大殿已经残破不堪,倒塌的、倾斜的,甚至有倒置的,只能堪堪瞧得出来这是六处大殿。 最中心是那座山,再往外是六座大殿,然后是密林,之后才是这百丈高的岩壁。这岩壁,将中心的大山、宫殿、密林围在其中,就像是一道墙壁! 刘赤亭咽下一口唾沫,呢喃道:“这是啥啊?皇帝住的大殿也没这么大吧?” 胡潇潇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位置怎么这么奇怪?不是先天八卦,也不是九宫,有些像地支方位,但只有六处大殿?” 刘赤亭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 胡潇潇一瞪眼:“我没名字?” 刘赤亭干笑一声,嘟囔道:“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意思叫出口。” 胡潇潇白眼道:“八卦就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至于九宫,你就当八卦中间加了个中宫。地支……浅显些就是你知道的十二时辰。即便抛下这些都不管,我还是不明白。不过这定然是一处仙府遗址了,但流放之地哪儿来的仙府啊?” 刘赤亭忽然想起什么,扒开衣裳,下意识一句:“潇潇,我胸口印记又出来了,可是跟之前不一样。” 胡潇潇猛地转头,凑上去一看,又转头看向残破宫殿。就这么来回看了几趟,她又取下玉笔,却发现玉笔与中间那座高山,有些相似! 也是此时,少女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下方宫殿,呢喃道:“图案是星次,看来这玉笔不止会对妖邪有反应,你到了山谷之后胸口炙热,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 这玉笔究竟是什么?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八章 十二宫 “背着我,跳下去!” 刘赤亭哦了一声,一把将胡潇潇拉上背,作势就要跳。 胡潇潇傻眼了,没好气道:“听我说完啊憨货!即便一境巅峰了,就这么跳下去不得摔个半死?用你的内力停在双腿,托住咱们。说跳就跳,你怎么这么听话?” 刘赤亭认认真真一句:“你又不会害我。” 说罢便一步跃出,真就跳了。 落地之后,胡潇潇再次抬头,透过树木间隙看向远处,呢喃道:“如此巨大遗迹,尚在人世间时,会是多大的山门啊?” 说不定里面有什么东西,能帮到这憨货呢。 “你跟好我,这种地方鬼晓得会有什么禁制。” 一路朝前,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穿过树林。 离着老远便瞧见了斜倒在地面,砖瓦石块儿碎落一地的其中一座宫殿。 胡潇潇抬头往远处看,刘赤亭看的却是近处。 也是这一看,刘赤亭猛地一皱眉,指着不远处,沉声道:“符将吗?” 胡潇潇沿着刘赤亭的手臂看去,果然,不远处有个身披赤红甲胄,以方天画戟的画杆抵在胸前而不倒的身影。 胡潇潇白眼道:“傻子,那是尸骨,不是穿着甲胄就是符将。” 这憨货……啥都不知道,一说话就是为什么。 走到近处看了看,甲胄之下只剩下干枯白骨,且身上有大小数十伤口,都是致命伤。 胡潇潇叹道:“可惜了,甲胄早已失效,否则以后穿着这个,还怕人打?倒是那方天画戟还有用,要不要取下来?” 刘赤亭翻了个白眼,“剑给我。” 胡潇潇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剑递了出去,然后才问道:“干嘛?” 刘赤亭走到边上,居然用灵剑挖土! “死了都不愿意倒下,这样的人总该入土为安的。黑梢山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埋葬死了的官兵,这次又不赶时间。” 胡潇潇气得牙痒痒,“人都死了,指不定在这儿多少年了,就你好心?” 刘赤亭却说道:“邓大哥曾说,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算行侠仗义。” 邓大哥邓大哥,你就知道邓大哥! 没法子,胡潇潇之后取出匕首,准备帮他挖土。 结果刘赤亭摆手道:“别,那么好看的裙子弄脏了多可惜,糟蹋了。” 此话一出,胡潇潇脸色骤变。她板着脸走过去,抓起他刚挖出来的土往衣裳上使劲儿蹭了蹭。 刘赤亭一愣,心疼极了,只觉得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如此糟蹋? “你干嘛啊?” 胡潇潇没看向刘赤亭,但神情极其认真。 “只要心干净,衣裳再脏人也是干净的!心脏的人穿再新的衣裳,也还是臭的!” 说罢便蹲下刨土,气的脸蛋儿鼓鼓的。 这番话,倒是让刘赤亭一愣。只觉得好有道理,但说不出道理在哪儿。 花费两刻挖出来个土坑,将人葬下之后,刘赤亭又将方天画戟插在了坟前。 胡潇潇白眼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不多久,便走到了那处大殿正前。 刘赤亭歪头看向大殿正门上方的连个字,呢喃道:“鸠火?” 胡潇潇叹息一声,都有些想哭了。 “那个字念鹑,鹑火!鹌鹑不知道吗?不行,我得教你认字,不然你会气死我!” 胡潇潇往前走了走,呢喃道:“果然是十二次,但此地只有六座大殿,其余的呢?” 跟着胡潇潇往里走,刘赤亭没忍住问道:“潇潇,十二次又是什么?” 胡潇潇解释道:“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简单来说,就是古人为了记录日月五星的运行和节气的变化观天象而定,传闻是黄帝定的星次。” 进去看了一圈儿,宫殿像是被人搜刮过,几乎都是无用之物。 但刘赤亭往边上走了走,忽然喊道:“这里有字,鬼画符一样,看不懂。” 胡潇潇走过去看了一眼,淡然道:“搞得我才是本地人似的,得亏我爹给我搜罗了不少中土典籍。这是秦篆,写的是,自黄帝以来,人间灵气涣散,恐殃及天上真仙。故帝颛顼命子重擎天掣地,绝地天通,独昆仑一处可通仙界。帝以四象为灵,留十二宫于此,以庇佑神洲。” 胡潇潇皱了皱眉头,“这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啊!传说绝地天通是在近三千年前,那这处地方,三千年前就存在了?” 刘赤亭干笑一声,真没听明白,但不好意思再问了。 就在此时,胡潇潇忽然双眼直发光,小跑着去往一处废墟,将一块儿散发淡淡红光的石头装入了乾坤袋里。 刘赤亭黑着脸,沉声道:“你干嘛?” 胡潇潇瞪眼道:“闭嘴!你爱银子我爱宝物,咱俩谁也别说谁!” 刘赤亭总觉得这是偷死人东西,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是什么东西啊?” 胡潇潇撇嘴道:“我哪儿知道?不过以后就知道了。” 出门之后先往西,结果门前又是一具不愿倒地的死尸。胡潇潇无奈,想都不用想,这家伙又要埋人。 完事儿之后,这才又到一处大殿,胡潇潇问道:“什么字?” 刘赤亭干笑一声:“实沈。” 胡潇潇白眼道:“这次还差不多。” 进去之后,墙壁上还有文字,但与方才一样,没有多大差距。 胡潇潇趁着刘赤亭不注意,将一块儿散发白光的石头拿走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方才鹑火,位在朱雀,按地支对照是午,时令在小暑跟立秋之间的大暑,故而是纯阳之火,所以石头火红。这里是实沈,位在白虎、申,是纯阳之金,故而亮白色。 继续往下走,果不其然,又是一具骸骨,又得埋了。 这次是刘赤亭也没认错,是降娄。 刘赤亭呢喃道:“怎么字都一样?” 胡潇潇偷偷摸摸在一片废墟中翻找出来一块儿白里透黄的石头收了起来。 “刻字的人懒吧。” 起身之后,胡潇潇笑得合不拢嘴。 所料不差!位在白虎,地支是戌,金中土! 这样一来,不就能凑齐五行属性了吗? 果然没有白来! 此后接连埋葬三人,先后到达玄枵、忻木、寿星三宫。墙上刻字一模一样。 胡潇潇在玄枵大殿得到一块儿散发黑光的石头,又在忻木大殿取得一块儿碧绿石头,最后是在寿星大殿,拿到了一枚亮黄石头。 六块石头,金木水火土齐全,还另有一枚金中土! 姑娘乐得合不拢嘴,虽然还不知道怎么用,但起码有了个托底的不是?一年之内要是寻不到五行属性的灵药给他脸心肝脾肺肾,这个东西也值得一试的。 可是刘赤亭却皱起了眉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大山,疑惑道:“照你说,是十二次吧?这不才六个吗?还有六个呢?而且咱们一路走来,地上也没有存在过其余大殿的痕迹吧?按照你的说法,这是六座阳宫,但阴宫呢?” 胡潇潇仔细勘察了一番,宫殿像是打砸的,那定是遭仇家洗劫了呗。 “看这模样,估计是这十二宫覆灭之时,六座阴宫被人夺走了。你埋葬的身穿不同颜色铠甲的人,估计就是守卫了。” 刘赤亭往周围看了看,不免一阵无力。 “关键是这在哪里,我们怎么来的?又怎么出去?别就在这里待个两年,我就干脆死在这里了吧?” 胡潇潇白眼道:“乌鸦嘴!呸呸呸!那不还有一座山呢吗?爬上去瞧瞧呗。” 刘赤亭脸皮一抽,“这少说也有千丈吧?” 胡潇潇却笑着说道:“估计与这十二宫相对,是一千两百丈。不爬怎么办?这不是没有路,我们再无处去了呀!” 刘赤亭只得点头道,嘟囔道:“好吧,要是会飞就好了。” 两人正准备往那处大山去呢,此方天地忽然剧烈震颤起来,只觉得天崩地裂! 只眨眼功夫,白昼突然消失,天幕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漫天星辰凭空出现。 且,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 晃动停止,刘赤亭嘟囔道:“这趟出门真是长见识,这又是怎么回事?” 胡潇潇气道:“你就知道问,我哪里知道那么多?” 就在此时,刘赤亭胸口其中六宫的图案忽然闪过光华,随后炙热感觉再次涌现,刘赤亭猛地转头,却见一道身着赤红甲胄,甲胄上全是土的骷髅,手持方天画戟从半空落下。 刘赤亭急忙后退,却见那大戟落地,将地面砸了个深坑。 还没跑几步,其余五道披着甲胄的窟窿尽数出现,出手即是杀招! 他一把将胡潇潇拉起放在背上,狂奔往那处大山。 胡潇潇欲哭无泪,运气才好了多久? “哎哎哎,往右躲!” 身穿青色铠甲的窟窿在左边落下一戟,险些砸中刘赤亭。 胡潇潇骂道:“你个憨货!好心埋他们,现在好了,人家爬出来埋咱们来了!” 刘赤亭又是一步躲开一戟,呢喃道:“不对啊!我们也没做什么,就是逛了一圈儿而已吧?何必上来就下死手?” 也是此时,后方追赶的骷髅居然口吐人言,大声喝道:“胆敢擅闯星宫,偷盗星石,还不纳命来?” 胡潇潇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刘赤亭黑着脸,沉声道:“你偷了一块儿石头而已,至于六个追来吗?” 胡潇潇干笑一声:“什么偷!我是拿!而且……其……其实,我拿了六颗石头……” 刘赤亭气笑道:“你以后就吃石头吧你!” 也是此时,一道白甲疾驰猛地落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大雪之中,少年背着少女,被六甲围攻! 胡潇潇干笑道:“他们是死人,估计是此地有什么神异牵引才能行动的。而且看样子,之前一直没动过。” 刘赤亭忽然想起什么,沉声道:“玉笔给我。” 胡潇潇连忙将玉笔递去,此时六甲已然围攻至此。 刘赤亭举起玉笔,冷声道:“你们把我弄来的,想干嘛!” 玉笔出现之时,六道身影,果然停了下来,就跟之前一样,没有一丝生机。 哎?真有用? 刘赤亭刚刚喘息一口气,前方那高山之上,却忽然有声音传来。 呜……呜…… 胡潇潇回头看去,皱眉道:“好像是灵兽!在求救。” 刘赤亭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胡潇潇皱眉看向山巅。 “我……天生能与灵兽交流。”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十九章 石像活了 刘赤亭刚刚要张嘴,胡潇潇伸手就将其嘴捂住。 “哎呀,晓得你要问灵兽是个啥。先跑吧,待会儿不管用了怎么办?” 刘赤亭哦了一声,撒丫子就往山上去,结果没跑出去几步,那些甲胄果然又动了起来。 没完没了是吗? 将玉笔递给胡潇潇,刘赤亭轻声道:“试试。” 胡潇潇接过玉笔,指着赤甲说道:“不许动!” 赤甲果然停了,但一边儿的白甲不停啊!她又拿玉笔对着白甲,“站住!” 白甲是站住了,赤甲与其余五甲却能动…… “哎呀!没用啊!” 刘赤亭一步跃上登山路,没好气道:“都说让你别拿了。” 结果胡潇潇回头再一看,六甲齐齐站在登山路口,不动了! 她嘿嘿一笑,重新把玉笔挂回脖子上,拍了拍刘赤亭肩膀:“他们不敢上山。” 刘赤亭回头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但往上方看不到头儿的山峰再一看……有些腿软。 山路盘旋登顶,这也太高了! 但此时叫声再次传来,胡潇潇便说道:“快!” 说了一声快,却将刘赤亭环抱住,在人家背上指点江山。 你倒是自己走啊! 幸亏如今身上并无符箓,几十斤的小丫头片子,拎着都能走。 跑了一段儿,刘赤亭觉得也没有那么累。 “潇潇,你跟我说真话,你家到底是干嘛的?怎么来这儿你像是变了个人?再说好人家里的女孩子怎么会偷东西啊?” 胡潇潇一下子就拉起了脸,用脑袋撞击刘赤亭后脑勺。 “小山匪还敢说我?你才偷东西!本小姐在家人面前一直这样!” 结果话音刚落就发觉说错话了,赶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一直这样,你认识我才多久?” 刘赤亭愣是没听出来别的,只是点头道:“也是,不过几个月而已。” 又怕这憨货会多想,可是说多了真的不好。 “我家的事情不能告诉你太多,万一……对你不好。你就当我家是开铺子的,有很多东西只有在我家买得到,所以我爹的朋友很多。就发布悬赏的那个青阿坊,相当于是给我家看铺子的掌柜帮他妹妹开的。离得太远,我也没见过几次。像那样的掌柜有三个,但他们下面还有很多小掌柜。” 刘赤亭呢喃一句:“果然是大户人家,那你家挑水用金扁担还是银扁担?小时候听老郎中说皇帝家就这样,你家呢?” 胡潇潇竟是无言以对。 不行!不光得教他读书认字,还得给他长见识。要不以后再问我些稀奇古怪的,不得气死我? 胡潇潇无奈道:“我家不挑水。” 见刘赤亭还光着脚,胡潇潇有些懊恼,心说早知道多买几双鞋子了。 足足狂奔近三个时辰,终于是到了云层之上,山巅……近在眼前了。 胡潇潇拍着刘赤亭后背,轻声道:“歇会儿,我饿了,吃点东西。” 说是自己饿了,却取出饼子跟水递给了刘赤亭。 少年人确实饿了,还困了。 天时有些乱,但算时辰,过了一天一夜了。 此时二人就在云海上方,胡潇潇又取出玉笔仔细看了看。 这座山虽然下粗上细,但是玉笔大拇指粗细,上下一样粗。不过玉笔的纹样,却与这盘旋登山的路一样。 胡潇潇忽然想到了什么,走过去扒开刘赤亭的衣裳,蹲下来仔细琢磨了起来。 胸口图案,最中间是个圆,胡潇潇将玉笔放上去,刚刚好! 起身又往云海看了一眼,再看向天上星辰,胡潇潇轻声道:“我明白了,知道为什么没有其余六宫的下落,而且那存在的六阳宫,也那般破碎吗?” 刘赤亭嘴里塞满了饼子,含糊不清道:“你……说。” 胡潇潇便指着玄枵所在方位,道:“因为十二宫是漂浮在云上的!想必是此地遭难之时,剩余六宫被人搬走,或是被这星宫修士自己隐藏。” 刘赤亭咽下饼子,“你怎么知道的?” 胡潇潇指着星空,轻声道:“你看星象,与你胸口图案是一致的。最中间是这座山,然后是四象图案,之后是十二宫对照十二地支,最后才是二十八宿。要是从高处往下看,与你胸口纹样一模一样。但此地有云海,假设十二宫是在地上,那是看不到的。” 刘赤亭竖起大拇指,由衷佩服。 “我是九月初三生人,你是三月初三,正好大半年。也不比你大多少呀?你的小脑瓜是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的?” 少女洋洋得意,被夸了还不高兴? “我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就喜欢各式各样的术法、阵法、符箓丹道御兽什么的,难免就要知道这些喽。” 略微休息之后,刘赤亭再次背着胡潇潇登山。 叫声也越来越近。 很快,山巅已到。方才又是一阵山摇地动,黑夜又变作了白天。 山巅之上地方不大,纵横不足三百丈,但居然也坐落着一处宫殿。宫殿虽然也有些破败,但比下面那些强得多。 声音,便是宫殿之中传来。 大殿四方,也有大门四处。 东边门户的大门正前方有青龙塑像,南边是朱雀,西边是白虎,北边就是玄武了。 四灵兽,也代表着春夏秋冬四时。 灵兽雕塑正前各有三个人形塑像,共十二人,但只有六个人像眉心有微弱亮光,是与之前六块石头对应的,想必是所谓星石的碎片。 胡潇潇自言自语道:“人像按方位,依次是水、木、火、金。但其中各有一土,分别是辰、丑、戌、未。辰戌属阳,是寿星与降娄。那就是说,其实不必分木中土与金中土,都是阳土?” 刘赤亭疑惑道:“你在说什么?要不要进去?” 胡潇潇沉声道:“进!” 说罢,便大步流星往前去,她肯定此地再无禁制,因为这四象并无光亮发出,没有供禁制存在的源头。 六甲是守卫,是因为那六块石头在六宫,石像汲取其中灵气,故而能动。玉笔象征着这座山,能定住他们,那他们绝不敢登山。拿走石头之后,这石像很快就会失去光华,他们想动也动不了。 刘赤亭有意无意走在胡潇潇前面,想法很简单,我命不久,但她数次救我,我得护着她。 少年人全然忘了是他先救胡潇潇的,却只记得别人救过他。 进入大殿,鸣叫声音就在正中。但外围还有十二扇石屏阻拦,石屏之上有纹路,好像是可以按下去的。 胡潇潇撇嘴道:“没意思,拿这个考验我?” 刘赤亭反正一头雾水,看也看不懂,只得看向胡潇潇。 胡潇潇说道:“其实很简单,按春夏秋冬的顺序,星纪是立春与惊蛰中间,第一个就是星纪喽,之后分别是忻木、大火、寿星、鹑尾、鹑火、鹑首、实沈、大梁、降娄、娵訾、玄枵。但这里是四象宫,苍龙主春,所以要从春分开始算,故而,先按下忻木。” 依次按完之后,石屏果然缓缓落下。 胡潇潇撇嘴道:“逗小孩儿的把戏。” 在胡潇潇眼中是逗小孩子的把戏,但在刘赤亭眼里,可了不得啊! 瞧见刘赤亭那羡慕眼神,胡潇潇颇为得意。 “小赤亭,要多读书。” 石屏下一半之后,叫声便越发清楚。 可等到看清楚时,两人便都有些疑惑。 哪里有鹿?唯独一位女子的盘坐塑像,女子一只手捧着个不如猫大的异兽,但也是石头的,另一只手空空荡荡。 胡潇潇皱眉道:“不对,肯定在这里,分头找。” 刘赤亭点了点头,可无意间瞧见,女子石像,脖子上挂着一样东西。 刘赤亭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潇潇,你看石像是不是挂着跟我一模一样的玉笔?” 胡潇潇仔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 “刘赤亭,你那个邓大哥……到底知不知道这玉笔是从哪里来的?” 以前觉得很熟悉的邓大哥,现在是越来越神秘了。 “我不知道,认识他的第二年他就将玉笔给我了,只说日后让我送去匡庐山下的高家。如今那片地方,属于浔阳管辖。” 胡潇潇面色凝重,邓除夕!只听爹爹说,邓除夕招惹了玉京门,之后回山闭关时破境不成走火入魔死了。 可这中间怎么又牵扯出来这么多事情?他是怎么修为尽失,又到流放之地来的? 这憨货身上有什么特别的? 就在此时,声音再次发出。 但这次,二人听得真切,就是自女子手中那异兽身上传来。 胡潇潇皱眉道:“你说什么?蛋?” 呜……呜…… “什么蛋?” 胡潇潇没工夫搭理刘赤亭,只是伸出右手,手掌朝下抖了抖。 六枚石头,一枚拳头大的蛋就被倒了出来。 “我在长洲所得,肩膀之所以会受伤,就是个瀛洲修士伤的。明明是我先拿到的,可他要抢。” 呜…… 胡潇潇轻声道:“放她手里?” 呜…… 胡潇潇便将那颗蛋,放在女子另一只手。 可是就在放下的一瞬间,石像之上,忽地升腾起一股子泼天元炁。刘赤亭赶忙一把抱住胡潇潇,转身背对着石像。 与此同时,门外四尊灵兽石像轰鸣不已。 但只持续片刻就停了。 “有没有事?” 胡潇潇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儿刘赤亭,没好气道:“你,你有没有事?” 可又是一声叫声,两人再次看去,那异兽石像,竟是在缓慢滑落,一边的蛋,也有个小脑袋钻了出来。 片刻光景,一只有着金黄羽毛的怪鸟便扑扇着翅膀,落在胡潇潇肩头,用脑袋蹭个不停。 胡潇潇咯咯笑着,“哪里来的小家伙,好可爱啊!” 那只石像之中出来的小兽,身有鳞片,有四蹄,头上还有双角。 巴掌大小的小家伙,也跳到了胡潇潇身边,一边发出低吼,一边蹭着她的脚踝。 刘赤亭瞪大了眼珠子,觉得新奇,却没想到它们转头就来蹭自己了。 胡潇潇诧异道:“它们喜欢你身上的阳刚之气!” 话音刚落,却听见个女子声音:“是啊!看来这两个小家伙,很喜欢你们。” 两人猛抬头,却见石像的石皮,竟是在一点点的脱落! 刘赤亭目瞪口呆:“活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章 六阳六阴 石像有如陈年失修的墙,不住地往下掉石皮,不过喘息功夫,盘坐的石像已经换成一位盘坐女子。 先前石像看不太清女子衣着,此时再看,一身粉紫相间的薄罗长袍,头扎飞天鬓,胸前悬挂玉笔,肌肤白润,刘赤亭一下子看愣住了。 “这是仙女吧?” 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哎! 女子只是淡淡一笑,可刘赤亭却觉得如沐春风,都没发觉胡潇潇又恨又嫌弃的眼神。 好在是女子抬起手,将刘赤亭头轻轻按下,微笑道:“别看了,男子要有些定力的。” 被一句话扯回心绪,少年人只觉得耳刮子发烫,脸上火辣辣的。 见胡潇潇板着脸,气得牙痒痒,女子笑着摇头,声音温和:“我不过是个死人而已。何况,这孩子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生气作甚?” 原本有些防备,但见着她这般温柔平和,也不知怎的,胡潇潇不知不觉间就放下了防备心。 “我只是觉得憨货无礼,怕他冲撞前辈。” 说话之时,女子朝着小灵兽招手,两个小家伙一个费力扇动翅膀,一个踉踉跄跄的,都回到了女子手心。 捧起两只灵兽,小家伙们居然就这么躺着,好像是睡着了。只是这位仙女手心似是有星光溢出,它们很享受那种气息。 “你祖上有九尾狐血脉?” 胡潇潇点了点头,答道:“我外婆的娘是九尾狐。” 有个声音不合时宜传出:“你是外婆的娘是狐狸精?” 胡潇潇实在是忍不住了,也不顾外人在此,挥动拳头使劲儿砸去,气呼呼道:“你会说话吗?会不会说话!” 少年抱头挨揍,女子有些无奈,有些想不通为何是两个孩子进来? “好了好了,我不久后就会消散的,你们就不想听听这是什么地方吗?” 胡潇潇这才收手,随后摘下玉笔仔细对照了一番,简直一模一样啊! 女子见状,解释道:“当年星宫遭人陷害围攻,为了不让十二宫落入歹人手中,我以阳神将六宫打去海外,将剩余六宫锁在此地,阳神携带的玉笔便是钥匙。” 胡潇潇有些不解,抬头看向好似画中走出的女子,询问道:“前辈,既然是怕落入歹人之手,为何又要留下钥匙?” 女子闻言,微笑道:“你们在我自囚五百年内到此,我肉身尚未石化,是可以重塑阳神的。” 刘赤亭听得一愣一愣,心说阳神又是什么?结果刚作势张嘴,胡潇潇就伸手将他嘴巴捂住了。 晓得你要问为什么,待会儿会跟你说,这会儿别打岔。 胡潇潇点了点头:“明白了,可是我看六宫刻字,此地应该存世很久了吧?”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将手中飞鸟递给胡潇潇、走兽递给刘赤亭,随后轻轻一摆手,一幅画卷便在二人身后展开。 “古时人间灵气澎湃,大道齐全,故仙人遍地,历代大帝都是绝世天骄。然物极必反,在人间修行之人遍地、灵兽遍野之时,得道之人太多,天地之间那道玄黄之气有所欠缺,已经不足以支撑更多人飞升成仙了。” 画卷之中,也是女子口述内容,胡潇潇倒是听过这些故事,便问道:“绝地天通是为让末法时代不影响仙界,因为流放之地是人族起源所在,故而前辈与这地方是为了守护流放之地的?那为何会遭难?” 说完就又捂住了刘赤亭的嘴。 啥都不知道,啥都想问,晚点儿问不行吗你?哎!不问就又看人家,口水收一收,弄我一手! 女子被二人逗得掩嘴一笑,青涩之年,就是有趣啊! “当年中土一统,天下归秦,但中土修士不服于管教,于是始皇便焚尽记录术士修行书籍。本是好事,但后来也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迷恋长生了,几次三番遣人出海寻仙,欲求不死仙药。求而不得,不惜以国运为代价换取长生。星宫有守土之责,彼时天下初定,恐被有心之人利用危害中土,星宫便出手助一人撅起。却未曾想因此走漏位置,遭此大祸。想必星宫灭亡之后,中土便成了你口中的流放之地吧?” 是这样吗?胡潇潇也想到以前爹爹曾说,千年之前,中土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而且修行法门,好像尽是中土流出。 “那前辈已无复生机会,我们来了,岂不是也白来?” 女子指向刘赤亭,嘴角微微上扬:“来了便是缘分,主要是他。” 走到刘赤亭面前,女子微微弯下腰,笑问道:“你的河车路断了,我说得对吗?” 这次胡潇潇没有捂住刘赤亭的嘴,少年也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是,说只有两年可活了。你……干嘛?” 是女子扯开了刘赤亭的上衣,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眼睛却盯着胸口图案。 “也容易,你要说让我帮忙,我会帮忙的。” 胡潇潇满脸欣喜,冲着刘赤亭直使眼色,快说求前辈帮忙啊!憨货,说话啊! 但刘赤亭无动于衷,反倒是后退了两步,挣脱了那只纤细且冰凉的玉手。 “那我要帮你做什么?我要是做不到……我还可以两年之内修炼到化炁境。” 似乎是觉得言语不妥,便又说道:“不是怕付出代价,是怕你的事情我没本事做到。” 胡潇潇都要急死了,这会儿了你犟什么?先活命再说啊! “前辈,他长在山沟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他答应的,求你救救他。” 女子笑了笑,摇头道:“不用让你做什么事情,只需给我磕三个头就行。” 刘赤亭不敢置信道:“就这?” 女子点头道:“我即将消亡,顺手而为罢了。” 少年人咣当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简直不要太快。 “求前辈救我。” 那女子猛地转身,胡潇潇分明瞧见方才还十分淡然脱俗的脸,一下子变了。 就好像……方才是含苞,此刻是绽放,还是竞开! 刘赤亭一头雾水,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不端庄了? 心目中的仙女,像是小把戏得逞了,与胡潇潇开心时一个模样…… “哈!治好你了。” 少年少女两脸懵,“这就,好了?” 女子笑盈盈点头,“是好了,只不过嘛!延寿三年而已,想要活得更久,就得去找寻其余六宫,每找回一宫你能延寿十年,十二宫齐全之后,你就真正好了。” 胡潇潇嘴角抽搐不止,刘赤亭的脸都拉到没地方再拉了,两人都觉得被人诓了! 这会儿,方才的仙子形象,完全毁了!刘赤亭甚至感觉她都没有先前那么好看了。 “你骗我?” 女子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也没有方才那般端庄。刘赤亭觉得就跟一蹦一跳的胡潇潇,一模一样。 “话不能瞎说,我哪儿骗你了?我没要求你做什么呀,你是为你自己找,不找也可以,五年之后死去就行。” 事已至此,胡潇潇赶忙问道:“去哪里找?” 女子都不敢转身,生怕挨骂。 “我哪儿知道?阳神已灭,我又不知道把那六宫丢去什么地方了,不过肯定是在海外。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朝元境没到三层之前,你离开中土也会死。还有呀,别指望那六块星石,方才救他用过了。” 胡潇潇一转头,果然啊!那六块石头此时此刻就是那种路边石头了。 她有些想骂人,但又怕挨打。 刘赤亭苦笑了一声,呢喃道:“行……吧,多活三年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结果那女子转过头,又是笑盈盈一句:“对了对了,我不知道当年那些人是谁,你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不然会死得更早。” 胡潇潇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沉声道:“前辈!能不能一次说完?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吗?” 一会儿蹦出来一句,要是分开说,指不定多吓人呢! 女子也有些难为情,说来说去,总是自己理亏嘛! “虽说修补好了你的河车路,但你三境之后,每每想要破境,都需要一座阴宫为根基的。好处嘛!自然是有的,如今六座阳宫在你体内,能炼精化炁之时,就能发现阳宫所在,到时候用至阳之物催发阳宫,应该会有所得,不过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胡潇潇深吸一口气,不气不气,那憨货都没发作,我得忍着。 我忍不了啦! “应该?不知道?前辈玩儿呢!” 女子后退几步,确实理亏,怪难为情的。 想来想去,她翻手变出一根手链,“呐,这两个小家伙是不错的。虽然……好吃懒做、只吃灵药,但养养应该挺不错的。手链可以在不方便的时候将用于装它们,你的修为我也帮你恢复到初入二境了。” 好吃懒做?这叫还不错? 刘赤亭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真正的不靠谱是什么样的。他甚至觉得这星宫覆灭,与眼前女子有极大极大的关系! 可是此时,女子转过身笑了笑。 “呀!我时间快到了。” 说着,将自己的玉笔摘下来递给了胡潇潇。 “从前便是一对,我的送你了。不够力气解除你的禁制,只能让你恢复到一气朝元。玄枵宫后边儿有一片仙草园,肉眼看不见的。不过……太久没人打理,不晓得还剩下什么,你们去瞧瞧吧。” 二人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子便笑盈盈盘坐回去,又重新变得端庄稳重。 “此地见闻还是莫要说出去,免得引来杀身之祸。想出去时,只需要他戴着自己的,你戴着我的,手牵手就能出去。” 笑意还未曾褪去,女子已经在缓缓变成石像了。 蓬莱那小子要是见着这丫头,应该会很喜欢。不过流洲那帮用剑的,怕是也得抢着收她为徒了。 倒是刘赤亭的记忆……邓除夕?倒是一帮妙人,敢押注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一章 小恩公 同光三年十二月末,蜀国已灭。 从唐军开拔到蜀国灭亡,前后不过两月余,至此江北大部及西南蜀地,皆已归唐。 南山以西,曾属蜀国的徽、成、阶三洲之地,最先易帜。 老百姓实在是顾不得谁当了皇帝,这才十几年光景,换了多少个皇帝了?真就记不全。 成连接徽二州的一条河畔,松林之中,一个大冬天穿裙子的少女,被个光脚少年背着,沿着河道逆流而上。 刘赤亭脖领子时不时探出个长着犄角的小脑袋,头上则蹲着一只红毛小鸟。 刘赤亭是真怕这鸟拉屎啊! 出来之后便在这附近了,当时只见胡潇潇作法似的好半天,之后就我们是这两只灵兽的主人了,是什么灵兽不知道,但都是火属。喜欢粘着胡潇潇的怪鸟,就被起名赤翎,而喜欢钻刘赤亭袖子的小怪兽,就被刘赤亭麒麟个玄阳的名字。 过所都还在,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买衣裳! 瞧见城门口的海捕文书,刘赤亭简直是无言以对。 胡潇潇的画像,悬赏千金,只许活捉。自己的的海捕文书,悬赏百金,死活不论…… 大冬天的,一个光着脚,一个穿露腿裙子,要多扎眼有多扎眼!好在是刚刚改朝换代,城门口的兵卒查的并不仔细,只当是逃难的大户人家小姐与家中长工呢。 进成衣铺选了好半晌,只有襦裙,她根本就不喜欢这种打扮,可是没的选,幸好有齐腰交襟的。 刘赤亭本想挑个最便宜的,结果被胡潇潇硬是按住脑袋选了一身青色长衫,还有黑色靴子。 衣裳太大,两人太小,需要改一改,于是便又挑起来了外面穿的袄子。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两人改头换面,走出了成衣铺。 胡潇潇上襦月白,下裙是艾青,与刘赤亭的长衫一个颜色。不过上身还套了藕荷色的襦袄,粉粉的。 少女哈着热气,围着刘赤亭看了一圈儿,嘿嘿一笑。 “嗯!不错,果然是人靠衣装。得亏那两月把你捂白了,现在一看,挺有模有样的嘛!” 他也披着一件袄子,带帽子的那种,灰色的。 刘赤亭远没有胡潇潇这么高兴,他黑着脸说道:“又不冷!十两银子啊!以前听他们说抢了几身袄子,我还想着棉袄能有多金贵?现在总算知道了!” 胡潇潇那从头到脚一身,还有自己的青衫跟靴子,都是搭头儿。 单单这个袄子,十两! 胡潇潇笑道:“你那是皮裘,当然贵了。” 玄阳露出脑袋,看模样是暖和了很多,下巴勾在刘赤亭衣领子上,眼珠子提溜转,对一切都很好奇。 刘赤亭黑着脸将其抓下来丢进帽子兜里,胡潇潇见状,干脆也把赤翎丢进去了。 出城之后,胡潇潇给刘赤亭贴上五张符箓,自个儿穿上了皮裘。 那家伙行走练拳,胡潇潇则是在嘟囔:“小城没有黄纸卖,得找个大城了。再说老药不够它们吃的,还得去山人书铺买些老药。” 一拳递出,洗髓巅峰以后,拳头是比之前稳了许多,内息运转也愈发流畅了。 “我看了舆图,南下最近就两条路。过兴元府入南平,再入楚国,再沿着江水之下,到彭泽。要么就是走大官道,但……唐国中心不敢去。第一条路山路居多,用时会久一些,但稳妥。” 顿了顿,刘赤亭一下子蔫儿了。 “这俩吃货,一天至少各自一株老药啊!星宫药园子里的草药本就不多,要是花钱买一天就得五十两,我家不趁金山!” 刘赤亭练拳一路,胡潇潇想了一路,但她想的可不是钱,挣钱?太容易了。 刘赤亭见胡潇潇愁眉不展,以为是自己太抠搜,让她觉得钱不够花了。 “那个……钱我可以挣嘛!别皱眉头,我不会饿着他们的。” 胡潇潇正烦闷呢,这憨货是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回事,五年!只有五年光景,上哪儿找阴宫去?此时听到刘赤亭发问,她本就烦闷,便冷声一句:“能不能不要想那么多?我画张符箓卖了都能养活它们,要你管。” 刘赤亭干笑一声,呢喃道:“的确……我什么都不懂。” 胡潇潇更气了,你…… 话没说完,刘赤亭忽然指着前方说道:“好像是个废弃的庙宇,不必露宿荒野了,我先去捡些柴火。” 话未说出口,胡潇潇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他本来就是第一次出远门,连凡人的事情都知道的不多,更别说修士的事情了。 前方庙宇不大不小,远远就能瞧见倒塌的大殿,也就个偏殿还没倒。 钱真不是问题,山人书铺不会不认识红尘草的。关键在于,即便是将手中所有的东西全卖了,带着他出海,也一样买不起五行属性的至宝。且出了流放之地之后,抓自己的人就不是什么化炁境了,少说也是四境黄庭。 哎呀!烦躁! 偏殿一片漆黑,怕鬼?不存在的。只是在想东西,便迈步进去了,也没先探查一番。 就在迈步进门之时,一声轻微的脚步声突然传入胡潇潇耳中。少女双眼一眯,微微侧身,躲过劈落的一刀,同时抬起手臂挥舞出去,便听见一声闷哼传来。 刘赤亭抱着干柴刚到此地,听见声音,丢下怀里干柴,一个箭步进去,将胡潇潇护在身后。 一路走来,他习惯了这样。 胡潇潇撇撇嘴,嘟囔道:“哪儿都好,就是憨憨的,总觉得自己不如人。那人有伤,看看怎么回事。” 自乾坤袋取出个火把点着,刘赤亭这才瞧见,墙根靠着个披肩汉子,右臂缺失,血流了一地。 胡潇潇转头看了一眼,“喏,还有个。” 是个衣着单薄的少女,看不清容貌,但肯定比胡潇潇还小。 本想去看看那披甲汉子的伤势,可他爬着往往墙角少女那边去,墙上全是他的血。 “小姐莫怕,我会护你周全。” 胡潇潇摇了摇头:“你再这样就活不成了,谁都护不了。” 刘赤亭已经站在胡潇潇面前,手都伸出来了。 “药。” 救命的药只有两颗,吃完了。但先前炼体之时留下的药还有些,胡潇潇不情愿归不情愿,可眼前这家伙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她也只能黑着脸取出药丸子。 我看你这个憨货要干嘛! 刘赤亭走到汉子前方,一脚将其手中横刀踢开,又抬手一拳将墙壁砸出个大窟窿。 “我能救你,也能随手杀你。” 胡潇潇打着火把走上前,笑着点头:“这还差不多,你要是做烂好人,我马上就走。” 青年实在是爬不动了,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呢喃道:“我是广陵人氏,我家女主人携小姐北上求……求医遇袭,我是来接她们回广陵的。但……但遭江湖贼人惦记,我同行兄弟死绝,才躲来此此地。少侠若能救我,广陵徐家,定有重谢!” 刘赤亭转头看向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孩,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火把映的刘赤亭的脸有些发黄,墙角少女颤颤巍巍抬头,瞧见刘赤亭的脸时,一下子愣住了。 “恩公?是恩公吗?” 嗯?胡潇潇满脸疑惑,将火把往前凑了凑,“恩公?” 火光照亮墙角,刘赤亭只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女孩儿。 “我放走的那对母女……就有她。” 话锋一转,刘赤亭问道:“你娘呢?不是一起走的吗?”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娘……被人杀死了,我本来躲在蜀地的,陈将……陈大哥他们来的时候,唐军已经攻来,我们想走,却碰到了仇家。” 那位披甲汉子吃下药后,怔怔看着刘赤亭,“这便是小姐说的,放出小姐的人?” 胡潇潇嘀咕道:“好巧。” 见那丫头衣着单薄,跟自己一样,也没有娘了。胡潇潇便将玄阳与赤翎取出来,把皮裘递给了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接过皮裘,哽咽不已,感激道:“谢谢姐姐,我叫徐景芝。” 刘赤亭心情复杂,扭头儿出门将柴搬进来,生了一堆火。 “你呢,你叫什么?” 青年爬到刘赤亭身边,一次次将脑袋往地上撞,竟是略有些哭声。 “我叫陈远,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将来若能返回吴国,徐氏定有重谢!” 胡潇潇拉着徐景芝到火边,瞧见刘赤亭神色复杂,想也想得到他的心情。 就因为放了她,害死了养他长大的老郎中,害死了他的邓大哥。不见还好,此时再遇到,哪里会有好心情? 她将玄阳递给刘赤亭,并说了句:“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有用?假若能回头,你不知日后会发生什么,不也一样会救她?” 刘赤亭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道理真懂,但是……总是不得劲儿。 结果此时,陈远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恩公,能不能带着小姐先离开,我可以断后。那些人武艺高强,要是追来了……”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么被追?” 徐景芝低着头,沉默片刻后又看了看刘赤亭,随即伸手去往身后,取出了一个小荷包。 小姑娘哽咽不止:“是我,是我害了娘亲。他们应该是要抢这个。” 陈远眉头紧皱,“小姐!” 胡潇潇才不管那么多,一把拿过荷包,就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了。 白玉所做的令牌,一面刻着桃花,一面上写玄都二字。 胡潇潇眉头紧锁,呢喃道:“这东西现在来说……有点儿烫手。” 徐景芝眼眶通红,哽咽道:“我生来便有重病,这才冒险北上求医,长安通道观的道长说这令牌能救我的命……没想到遇到仇人追杀抢夺,先落进山匪手中,又……又害得娘亲被杀。” 与此同时,破庙外风雪之中,马蹄声音不断传来,少说也有个百十骑了。 陈远大惊,急忙去握住横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直愣愣看着刘赤亭,也再不隐瞒什么。 “恩公,我乃吴国齐王徐知诰驾下侍卫亲军统领,我家小姐是齐王最疼爱的女儿,求恩公能将她送回吴国,只要入了吴境就无需恩公费心,齐王定有重谢!” 陈远磕头不止,但刘赤亭只是看着徐景芝,神色复杂。 胡潇潇白眼道:“别装了,老郎中跟你邓大哥的命换了你跟她的命,还犹豫什么?反正咱们也要南下,还正缺钱。” 玄阳一步跃上刘赤亭肩头,用犄角蹭了蹭刘赤亭。 不知为何,刘赤亭忽然发现,他能感觉到玄阳的心思。 他终于是笑了笑,将玄阳捧在手心,笑道:“不伤心,咱们一起去?” 一人一兽,迈步出门。 出门才发现,百余骑黑衣人,皆佩朴刀。 刘赤亭刚摆出个拳架子,肩头玄阳却突然呜的一声,百余骏马,竟是被惊的人仰马翻! 他分明瞧见玄阳的小眼神,好像在说:“主人,我厉害吧?”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二章 玄都令牌 只不过是一声低吼,那些人坐下马匹竟是相继发疯,阵营一下子乱作一团。 眼瞅着马都要跑光,刘赤亭赶忙说道:“玄阳,留下两匹。” 玄阳又是呜的一声,竟是有两匹马战战兢兢自行走来。 与此同时,摔落下马的黑衣人再次成队,只听见有人喊道:“弩!” 近三十人以极快的速度翻滚聚集,撩开黑布,竟是从身后取出弓弩! 陈远大惊:“恩公快退!” 刘赤亭却叹息一声:“可别弄脏我的新衣裳。” 一轮弩箭齐发,刘赤亭躲都不躲,运气环绕双臂,一时之间弩箭居然无法近身。 但此时玄阳似是有些生气,朝着破庙呜了一声。 胡潇潇手中的赤翎不情不愿地飞出破庙,两只小灵兽一个呜呜呜的,一个呜呜呜。 胡潇潇啧啧称奇,嘟囔道:“它们在吵架哎!” 不过好像最后是玄阳吵赢了,赤翎不情不愿地飞到刘赤亭身前,此时第二轮弩箭,已然射来。 胡潇潇走到门前,却见赤翎指头长的小翅膀竟是带出炽热罡风,半空中的弩箭遇到那股子气息之时,竟然猛地化作一团大火,烧散空中! 还没完,只见玄阳从刘赤亭肩头跳了下来,一道三丈余高、好似驼鹿却有鳞片在身的异兽虚影,凭空出现。 一声兽吼响彻山林,巨大响动,竟是让那些黑衣人竟是昏厥! 虚影散去,小家伙转过身看向刘赤亭,又呜了一声,有些委屈,似乎是在告诉刘赤亭,我不白吃。 但两只小家伙几乎同时昏了过去,胡潇潇赶忙抬手将它们收进手链里,呢喃道:“让你嫌弃人家能吃?现在好了,表现了一番,累晕了。” 刘赤亭喜笑颜开,望向陈远,问道:“护你们南下,一万两银子?如何?” 这俩小家伙得好好养着啊!齐王的闺女,应该出得起一万两吧?要是嫌太多……一百两也成。 徐景芝使劲儿点头,“恩公,一万两金子!我爹不敢不给的!” 刘赤亭乐得合不拢嘴,喊道:“都来,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取出来,路上也要花销的。” 好家伙!这些人这么有钱?一搜才知道,这些人身上竟然都有一枚金牌!且身上都有一锭金元宝,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两左右。 瞧着刘赤亭那贪财模样,胡潇潇直翻白眼,暗骂一声财迷。 徐景芝被逗得咯咯笑,呢喃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恩公,还又被恩公救了。” 胡潇潇思量了片刻,还是低声说道:“救了你,他被抓住差点打死。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为了救他而死,所以你也别觉得他见钱眼开。” 可是等到刘赤亭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陈远却提着刀,在那些黑衣人身上,逐个落刀。 胡潇潇在看刘赤亭的反应,后者只是淡淡然一句:“不是我杀的,再说他们追杀别人时,就要做好被人杀死的准备。” 胡潇潇咧嘴一笑,“这还差不多。” 歇息自然是不敢了,两人变成了四人,连夜开始赶路。 徐景芝与陈远各自骑着一匹马,陈远本来打算让胡潇潇骑马的,但她不肯,说不喜欢骑马,结果转头就跳上了刘赤亭的背。 风雪夜里,胡潇潇在刘赤亭耳边低语。 “那个令牌,是玄洲玄都山的印信,有了那个令牌就能在海上找到玄洲。徐景芝不是多大的事情,即便是几百人的队伍围来我们也能带她脱身,但是这个令牌的消息要是走漏,估计找来的,又是二境巅峰了。” 刘赤亭有些疑惑,便问道:“既然是洲,那就很大吧?可是为什么会需要印信才能找到?” 这个问题困扰刘赤亭有些日子了。 胡潇潇解释道:“因为都有遮掩气极的天然禁制,大多都在惊涛骇浪之中,没有印信在身的话,一来是不知方位,二来是过不去风浪。唯独身怀印信,才能不被这些影响。当然了,没有印信也不是找不到,就是一万个人中,或许只有一个人找得到。” 刘赤亭似懂非懂,只是记下她说的事情而已。 …… …… 几日之后,大雪未止,四人终于是行至兴元府了。 陈远手中有一道通关文牒,看起来很有用,官兵们连看都没看就将人放进去了。 但刘赤亭瞧见了陈远往城墙上扫了一眼。 悬赏令当然还在。 寻到一间客栈之后,徐景芝是需要买一身厚衣裳的,刘赤亭则与胡潇潇各自贴上一张易容符箓,找到城中花鸟集,准备购置些药材。 加上那些金牌,大致有个三百两金子,即便已经将一株药的价钱压到了二十两,也不过买了一百五十株。 刘赤亭嘴角抽搐,嘀咕道:“钱真是大风刮来的!” 未曾想胡潇潇取出一株红尘草拍在桌上,淡淡然一句:“识货吗?” 中年掌柜眼珠子直放光,赶忙招呼看店的小童子把门关了,这才笑呵呵道:“二位,小店库存也就千株药了。这溢价出来,少说还得再找你万两金子,不如你瞧瞧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刘赤亭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玩意儿,真就这么值钱? 胡潇潇摇头道:“不必了,存根吧。” 说着就伸手捂住了刘赤亭的嘴,将草药全部收进乾坤袋里,然后又接过掌柜递来的上写山人的木牌,拉着刘赤亭就走了。 “就是把钱留在他们手里,以后再遇到有山人书铺的地方,拿这木牌付钱就行了。都说了不需要担心钱,需要着急的是你得赶紧引天地灵气入体!” 就五年,朝元三层之前还不能离开流放之地,你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天下这么大,万一那些阴宫都在海里,你可怎么捞? 刘赤亭走到前方弯下腰,胡潇潇自然而然地跳了上去。 她是一点儿多余的路都不想走啊! “我是想问,能不能打听打听关于解除你体内禁制的东西。” 胡潇潇呢喃一句:“天材地宝,与符箓、丹药,一样,也是白、宝、灵三种,我们说的老药,其实也是下品白药,流放之地能有这样的已经很好了。可是我身上禁制是二重天的观景修士所设,想解除……至少也需要沾个宝字的东西。别说流放之地难找了,即便是有,我们一时也买不起。” 刘赤亭没有再说什么,说了也是白说。只是,他知道想要解除禁制,多半是要出海的,要是不能有朝元三层,也出不去。 此时此刻,一处客栈之中,徐景芝换上了一身厚衣裳,将皮裘叠得整整齐齐,打算等会儿还给刘赤亭。 连救了小姐两次,连那道令牌也没有觊觎之心,按理说无论如何都不该去防备人家,可是陈远确确实实瞧见了城门处的悬赏令。 他思虑再三,还是说道:“小姐,刘兄弟跟胡姑娘是被悬赏的重犯。我方才打听了一番,他们杀了唐国的侯爵,如今的唐国灭了蜀国,我们……惹不起。” 徐景芝稚嫩小脸皱了皱,沉声道:“陈统领,刘大哥跟胡姐姐救了咱们的命,你怎么能这样说?” 陈远苦笑道:“小姐,我只是说不能让唐国知道他们救过我们,免得多生祸端。恩自然要报,但不能让唐国知道他们的身份。况且,小姐也看得出,他们不是凡人,认识那道令牌的。” 就在此时,大门被刘赤亭一把推开。 “不必多想,做生意而已,我也无法送你们去往广陵的。过了江陵,入吴国地界就可以分手。” 徐景芝有些不知所措,她拿起收拾好的皮裘,低着头递过去,呢喃道:“刘大哥,对不起。” 刘赤亭接过皮裘,略微一笑,摇头道:“不必,休息吧,到夔州还有千里路程,按我们的脚程,得走上大半月呢。” …… 几人前脚刚刚离开兴元府,后脚便有个背剑的年轻道士找到了那处客栈。 道士十七八的模样,腰悬一只酒囊,穿着一身苍青道袍,背的是一把木剑。 一把铜钱换来一个消息,掌柜笑盈盈说道:“道长寻的人昨日一大早便走了,看模样,是往东南去的,之前打听了夔州在哪儿。” 走出客栈,道士有些疑惑道:“之前气息明明就在这里的,怎么回事?师父啊师父,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我都砍翻好几拨儿人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三章 论修行 “到夔州便可以走水路,但自兴元府到夔州,尚有千里路程。按我们现在的脚程,到了之后就要快过年了。” 陈远摊开舆图看了看,说道。 现在刘赤亭走得算快了,但每日行进八十里已经很多了,走的又不是官道。不过刘赤亭每日辰时就走,戌时才停,这么算就不快了。 之前看舆图,本以为从兴元府可以坐船到夔州的,未曾想民船不能走,朝廷的船也是偶尔。 陈远笑了笑,答复道:“江陵到广陵,行船也就是十余日了。大多船夜里不能航行,每日五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便能行进三十里地。” 胡潇潇轻声嘟囔一句:“这也太慢了,我家的船比这快多了。” 刘赤亭还是第一次知道,胡潇潇家里有船呢! “那你家的船多快?神仙的船想必很快吧?” 胡潇潇嘟囔道:“有快的有慢的,最慢的船,把流放之地绕一圈儿也就是八九日。” 那种日行万里的慢船从我家到这儿,至少得走三月呢。 话说回来,快船那是真贵,我家到长洲最便宜,一枚青泉。可长洲到瀛洲就是三枚青泉,要是长洲到流洲,翻一番。关键是还都是小船,一般人哪里坐得起。 不过胡潇潇不想多说,说得多憨货又不明白,万一将来有什么事情,还会害了他。 几日行走下来,胡潇潇与徐景芝也熟络了起来。 也是此时,胡潇潇才知道吴国的皇帝就是个摆设哎,全是徐景芝的爹说了算的……钱要的少了。 倒是这一路上,追杀的人怎么再不见了? 至于那令牌,徐景芝也不隐瞒,只是说她生下来就老是能听见许多人听不见的声音,看见许多人看不见的东西,深受其扰。曾经有一位道士与她的娘亲说过,若是长大之后还这样,就去终南取一道令牌。 终南,令牌? 想到这里,胡潇潇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跟你讲一些海外的事情,三岛十洲,三岛分别是昆仑墟、蓬莱丘、方丈岛。最大的势力是昆仑墟玉京门,之后就是蓬莱丘的九源宫。九源宫不太喜欢过问世事,玉京门就不一样了,说是替天行道,什么都管,反正大家都怕玉京门。方丈岛散修居多,门派林立,虽然没有能冠绝一洲的势力,但也很强。但是……有个地方的人非要跟玉京门抬杠,即便如今没落到不成样子了,还是不服气。” 刘赤亭轻声道:“玄都山?” 胡潇潇用下巴戳了戳刘赤亭后背,权当点头了。 “是啊!以前听爹爹说,那帮牛鼻子也练剑,而且脾气贼大,因为离着流洲近,所以总是有人去流洲问剑,结果次次都是被戳一身窟窿,苦兮兮地回玄洲。” 刘赤亭不禁一笑,“挨打还要去?图什么?” 胡潇潇嘟囔道:“那谁晓得。” 刘赤亭又问一句:“十洲呢?” 胡潇潇想了想,说道:“瀛洲、生洲、炎洲、流洲、玄洲、长洲。” 少年没好气道:“认字不多,数儿还是会数的!这不才六个吗?” 此时胡潇潇才说道:“祖洲是鬼修聚集之地,人族很少。元洲被玉京门独占,其他修士去不了的。聚窟洲是妖族居住之地,虽然天材地宝很多,但除了坐我家的船,很难去。至于凤麟洲,以前跟你说过,谢绝外人入内。” 终于,刘赤亭也知道了三重天的前两重,分别是什么境界了。 一重天是前三境,分别是一境洗髓、二境朝元、三境化炁。二重天是中三境,四境黄庭、五境观景、六境金丹。 而第三重天,胡潇潇说她真没见过。 路上就是无趣,好在是一路过来,风景很不错,刘赤亭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已经哇了一路了。 这天夜里,两只小家伙终于是醒了,不过有些蔫儿哒哒的。 徐景芝瞧见两个肉嘟嘟的小家伙,有些好奇,便问道:“这是小鹿吗?鸟是什么呀?” 两个小家伙傲娇得很,都不理人家。 胡潇潇干脆取出几十株老药丢在一边,“吃去吧,我就不信喂不饱你们。” 玄阳可粘着刘赤亭了,又怕赤翎抢它的,便一趟一趟叼了十几株,放在刘赤亭脚边,侧躺着,贴着刘赤亭的腿吃。 胡潇潇都有些疑惑,心说虽然结契时我跟那憨货是共同的主人,但我有家传御灵术,那憨货没有啊? 气得她过去一把提起玄阳,瞪眼道:“吃的是我给的,分不清谁管饭吗?” 玄阳四脚无助地蹬着,扭过小脑袋看向刘赤亭,可怜兮兮的。 刘赤亭无奈道:“行了行了,放下吧,让人家吃会儿。” 歇息片刻,刘赤亭便到远处开始盘坐调息,按照胡潇潇所说,去感受天地之间的玄黄之气。 胡潇潇站在身后,轻声说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也,心也,心主曰谓之阳。阳轻清上升……” 刘赤亭扭过头,干笑一声:“我……真听不懂。” 胡潇潇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就是说,心主阳,是太阳,在上方,谓之魂灵,是个玄字。牝,就是肾。主阴,是月亮,在下方,叫做关元。乾是父,坤是母,也是一阴一阳。所谓玄黄,玄是天为阳,黄是地为阴,玄黄气,就是天地之间的灵气,就是你能感觉到却无法引入体内的那个东西。说得再简单一些,玄黄气有二,浊与清,你得试着去感觉到那种阴阳变化,才能将它抓住。” 刘赤亭闻言,愣了愣,之后端坐原地,舌抵上腭,开始均匀呼吸。 “气与炁是两回事,炁是自己的,气是外来的。玄黄气也好,水谷之气也罢,开始都汇聚下丹田,但此时丹田是死的。只有内炼五脏,五气朝元之后,才能化精为炁。第一缕驳杂元炁运过河车路,便是化炁境了。” 见刘赤亭开始入定,胡潇潇便轻声讲解起来了。 “到了化炁境,其实就是就是将自身元精化为元炁,尽数运过河车之路,再以元炁驱动铁牛开辟丹田,则后天之气入体,经河车路入丹田,会自运河车以灌田化炁,无需再去提炼了,这也是化炁一层。至于二层,便是以自身元炁修筑灵台,通往中丹田。三层名为开绛宫,就是冲开中丹田的屏障。只要能冲开,便入四境了。” 本以为刘赤亭会问灵台是什么,绛宫是什么。未曾想,那家伙忽然睁开眼睛,一本正经道:“你说的引气……是不是这样?” 胡潇潇一愣,却又察觉到了,周边天地灵气,竟是缓慢汇聚,然后涌入刘赤亭体内。 这……这么快的吗? “是这样吗?” 那家伙一脸好奇,胡潇潇也只能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木讷。 “是……这样,你怎么又开窍了?” 刘赤亭皱了皱眉头,又想起……邓大哥让自己吃风。 他苦笑道:“三年间,不是每次都能有吃的带给邓大哥,有时候没得东西吃了,邓大哥就说他功力深厚,吃风即饱。然后他就说让我也试试,于是隔三岔五没饭吃了,我们就会……吃风。跟你说的差不多,将清风顶在上方,浊风压在下方。” 胡潇潇目瞪口呆,又是邓大哥?修炼……还能这么教?这得亏没被莫嘲人瞧见啊! 转念一想,这么说来,这家伙的速度其实不算快了。整整三年间,邓大年教了他很多,根基打得瓷实,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修行法门而已。 既然如此,胡潇潇干脆趁热打铁,盘坐在刘赤亭对面,开始讲解朝元一境。 “天地有五气,火、木、土、金、水。人身有五脏,心、肝、脾、肺、肾。心藏神,神定则火气朝元。肝藏魂,魂定则木气朝元。脾藏意,意定则土气朝元。肺藏魄,魄定则金气朝元。肾藏精,精定则水气朝元。五行归五老,则朝元大成,可由关元炼精化炁。” 刘赤亭呢喃道:“医书上有跟你所说差不多的话,老郎中跟我讲过。” 胡潇潇点了点头,“道理是大差不差的,寻常修炼,若是有足够的时间,是需要在天地灵气之中摄取五行之气淬炼体魄,流放之地修行之人大多也只能如此。但你时间没那么多,接下来每日早晨练拳时间缩短一半,你要盘膝打坐,去感受五行之气,后面遇到五行属性的天材地宝你才能将其着手炼化。” 说到这里,胡潇潇忽然想到了星宫那位仙子姐姐曾说,六阳宫已经在他体内,只是尚未炼化,想要炼化还需要以至阳宝物为引子。 这么说来,接下来要找寻的宝物,得与那六块星石一样,得是至阳,这样才能一举两得。 况且仙子姐姐说了,只有复苏阳宫之后才能知道那六座阳宫有什么好处。 可一想这些就有些苦恼,流放之地,上哪儿找去? …… 大雪山林一堆火,刘赤亭盘膝一侧,一心二用,运转着“睡觉”法门,又一边在感知天地灵气之中的五行属性。 胡潇潇已经习惯了头枕着刘赤亭睡觉,但如今怀里多了两个小家伙。 半夜一阵狂风袭来,刘赤亭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陈远抱着一堆柴回来。 瞧见刘赤亭的目光,陈远略有些惭愧,一边添火,一边说道:“我是个孤儿,天佑四年被齐王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如夫人已经去了,我可以死,小姐决不能死。我……不得不考虑很多,抱歉。” 又是一股子风刮过来,刘赤亭将皮裘盖在胡潇潇身上,蹭了蹭玄阳脑袋。 “我读书少,不懂大道理,就知道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我救了徐景芝,因为这个,对我最好的两个人都死了。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反正我要去浔阳县,也已经在吴国地界了。” 陈远单臂做了抱拳状,“多谢恩公。” 刘赤亭笑道:“谢就不用了,答应我的金子别少就行,到时候我找齐王要去。” …… 青城山上,一对师徒正在登山。 李稚元有些不解,于是问道:“师父为何入蜀?” 老道钱玄叹道:“跌落悬崖,尸骨无存,你师父我的瀛洲印信无望,只得来求助东瀛子前辈了。前辈曾著一本《洞天福地广记》,想必是出过海的,我只能来此问道了。” 但前方道路忽有一童子现身,那童子高声道:“我家杜真人说了,三岛十洲不过是自虬髯客口述听来的,问我无用。” 李稚元皱了皱眉头,“虬髯客?” 钱玄苦涩一笑,呢喃一句:“那可都是隋末唐初的人物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四章 风雪夜里江畔客栈 沿着一条小河南下,黄昏时分,便能到夔州。 舆图所示,这条小河为梅溪,沿河便到夔州后即可乘船了。 但行至夔州已近黄昏,到了人多处,胡潇潇便将两个小家伙收了起来,免得又遭人惦记。 腊月风雪江堤,天色昏暗,但江水清澈。 头一次瞧见如此大水的刘赤亭,几步一转头,多少是有些震撼的。 徐景芝掩嘴一笑,轻声道:“刘大哥,入冬是枯水期,待到盛夏汛期,怕是得有千丈宽呢。” 胡潇潇有些不高兴,暗自掐了刘赤亭一把,压低声音道:“能不能不要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人家瞧不起了。” 也不是在乎什么脸面,有里子的人才不会在乎别人强加来的面子。只是刘赤亭被人小觑,她就是不太高兴。 徐景芝也发觉自己方才笑得不合时宜,便忙说道:“刘大哥知道白帝城吗?我们坐船得去那边。” 刘赤亭哦了几声,骨子里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哪里那么好掩饰过去?至于白帝城,真没听过。 好在是离着不远,很快便寻到了渡口。陈远上前打听了一番,回来时面色却有些落寞。 “快过年了,最快的船都要等到明年初一。走去不划算,即便是初一走,到达江陵府也比咱们步行要快很多。” 徐景芝呢喃道:“是啊!千里江陵一日还,到广陵也至多就是个十多天。” 胡潇潇叹道:“那也没法子,不过这都腊月二十五了,也等不了几天,找个客栈吧。” 乱世之中,却也要过年了,还算热闹。 客栈几乎都关门了,唯独江堤一处名为还恩的客栈还开着门。 两层楼,朝向与其余铺子差得极多,大门是正对着下游那处叫做夔门的地方,只不过被江中一处岛屿拦住了部分视线,徐景芝说那便是白帝城,上有武侯祠,蜀汉君主曾在此托孤。 一句扶不起的阿斗,刘赤亭终于是听说过了。 才走到门口,里边儿便走出来个素衣妇人,圆脸,系着围裙,倒像个厨娘。 “呦!这哪儿来的贵客啊?快快快,负熊啊!帮几位贵客坐上热水,沏壶热茶暖暖身子。” 胡潇潇迈步进门,上下打量了一番,倒是干净。 “四间房,我们等船,所以住到初一。” 此时楼上走下来个少年人,与徐景芝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白净衣裳,瞧着瘦瘦白白。只是……这头发怎么卷起来的?眼珠子还有一丢丢泛蓝。 刘赤亭更不用多说,还没见过这样的头发呢。 妇人见状一笑,“咍!我家负熊祖上是波斯人,他们都长这样。” 少年有些腼腆,点了点头之后就去忙活了。 客栈倒是也大,说是有五间空屋子,可以挑。 刘赤亭与胡潇潇的屋子自然挨着。 收拾了一番,吩咐掌柜做了几个简单的菜,几人便坐在楼下吃饭了。 少年负熊端来一盘鱼,怯生生道:“我跟干娘吃鱼,有多的,这个不要钱。” 妇人端着自己的吃食出来,笑着说道:“靠水吃水,我们这里鱼不值钱的,冬日里不好捞,却也不算少。” 做生意的就是健谈,刘赤亭才吃了几口米饭,便听见妇人又说道:“这兵荒马乱的,几位坐船是要去吴楚一带吧?” 陈远双眼不觉一眯,却又笑盈盈问道:“店家如何知道?” 妇人摆手道:“兵荒马乱的,都往南图个安定。就是古来岭南荒芜,比不上咱们蜀地与关中富庶。” 听到这个答案,陈远这才安心吃饭。 少年负熊时不时就回头看向几人,目光多数落在胡潇潇身上。 门外风雪呼啸,夹杂着江水声音。 刘赤亭往门外看了一眼,呢喃道:“这夔门,是人凿的吗?怎么像是被人用什么砍削出来的?” 徐景芝咽下一口米饭,微笑道:“刘大哥,由此地至江陵,一路风景绝好。三月时下扬州,一路风光更好。” 刘赤亭呢喃道:“总觉得,像是有人持剑劈砍而成。” 陈远言道:“下游确实有一处斩龙台,许是当年斩龙人斩龙所致。” 说话时,门外狂风一阵怒号,负熊手中筷子竟是被吓得掉在了地上。少年人赶忙拾起筷子,夹在腋下蹭了蹭。 刘赤亭就一直看着门外风景,可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突然闯入视线。 门外风雪刮进来一位,是个年轻道士,什么叫剑眉星目?那就是。 道士十七八模样,背木剑,腰悬干瘪酒囊,身上裹着一层雪。 道士跳起来抖了抖身上雪,几步走到火炉边上,叹道:“店家,收拾一间房,有酒吗?筛一斤来。” 妇人赶忙答应,放下筷子就筛酒去了。 刘赤亭扫了道士一样,立马转回了头。 一身苍青道袍,背着的应该是枣木剑,但剑身有黑色印记,像是火烧过的。 胡潇潇压低声音说道:“小心,至少在朝元三层之上,说不好是个朝元巅峰。” 可话音刚落,年轻道士便抬起来头,笑盈盈道:“呦,看来是有两位同道中人啊?贫道顾怀,有礼了。” 刘赤亭抱拳道:“在下卢结实,这是我妹妹卢翠花,有礼了。” 卢翠花……胡潇潇强压下怒气,心说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名字?教你江湖礼仪你就这么用的? 道士笑了笑,爱叫啥叫啥,跟我关系不大。 但他转头看了一眼负熊,笑盈盈道:“小兄弟,这火不太旺啊?贫道我衣裳湿光了,冷得紧,烦劳添些炭。” 少年负熊往炉边瞅了一样,火很旺啊?莫不是这人冻坏了?罢了,开门做生意,何必争这个。 “道长稍等,我去去就来。” 等候时,顾怀又问道:“卢兄弟也是等船吗?” 刘赤亭点了点头,答道:“是啊,道长也是?” 顾怀笑道:“师门长辈让我寻人,我这苦差事,跑了一路直到这儿才有了点儿踪迹。” 道士,又是奉师门命寻人,刘赤亭已经悄然运转那股子热息。 “是吗?不知道长寻的是什么人,我要是见过,一定知会。” 脚步声音传来,负熊拎着竹篓子走来,蹲下准备往炉子里添火。顾怀笑盈盈地将手臂搭在少年肩头,询问道:“这头发,怎一个弯弯绕了得?钻进去个狍子半晌都跑不出来吧?” 负熊笑了笑,“生来便是如……” 话未说完,只听咚的一声,道士竟是按着负熊肩膀,将其重重扣在地上。 刘赤亭略微皱眉,转身一脚提出,势大力沉,竟是将道士踢出去一丈余。 胡潇潇坐着没动,徐景芝则是快步走出来,扶起了负熊。 白衣少年头上被撞了个大包,强忍着不哭,但泪水总是憋不住的。 顾怀甩了甩手臂,直嘬牙花子。 “好大的力气,与妖魔为伍,那就莫怪贫道降妖除魔了。” 刘赤亭皱眉道:“你有毛病吧?谁……” 话未说完,顾怀已然拔出木剑,直刺向刘景浊。 后者一个箭步上前,以小臂硬生生拦下一剑,崩拳递出却被躲开。 不知何时,顾怀手中已经多了一道符箓,不过是一挥手,符箓便贴在了负熊身上。 然后,道士傻眼了。 “哎?怪哉,我……卢兄弟,咱……” 话没说完,一拳狠狠递出,顾怀以剑格挡,即便如此,却依旧被轰出了客栈。 店家出门一看,“哎呦!负熊,你咋了?” 少年指了指门外道士,妇人瞬间瞪大眼珠子,抄起火筷子,嘴比腿快。 “天杀的!老娘开门做生意,还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欺负孩子!” “别过来。” 一身别过来,刘赤亭扭了扭脖子,一步蹿出门,竟使得客栈微微晃动。 方才一拳,顾怀肚子里苦水都倒出来了二两。 一境巅峰,这么大气力?这还是流放之地的修士吗? “卢兄弟,你听……” 方才你不听我说,现在指望我听你说? 快步上前,顶肘、摆臂,拉开一身距离之后,顺势崩拳。顾怀让过崩拳,却被一下靠飞出去三丈余远。 牛鼻子的牛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老子理亏让你几招,你还没完了? 下一刻,顾怀手持木剑,竟是游鱼一般贴了上来,一剑横扫,刘赤亭后翻让过,可是一股子风袭来,木剑已经抵在胸口了。 顾怀瞪眼道:“你这拳刚猛有余灵活不足,力气太大,速度太慢,三个回合赢不了就只能认投,服不服?” 刘赤亭冷声道:“你平白无故打那孩子做什么?” 终究是理亏,顾怀只得说道:“我看错了,我道歉,赔钱,行吗?可你他娘总得让我把话说出来啊!我以为那小子是妖,看错了啊!你护着他,我当然觉得你们是一伙儿的。” 见打不起来了,刘赤亭便后撤一步,皱眉问道:“你不是钱玄与李稚元派来的?” 顾怀一脸疑惑不似作伪,皱着眉头问道:“钱玄是谁?李稚元又是谁?” 刘赤亭眼睛略微眯了眯,却没有放松防备。 “你不是说你是找人的吗?不是来找我挣悬赏?” 悬赏?顾怀更糊涂了?眼看实在是解释不清,他只好指着徐景芝说道:“你,去长安通道观了是吗?” 徐景芝走出门,点了点头:“去过。” 刘赤亭转过头,“你不是说去了终南吗?” 徐景芝赶忙解释道:“刘大哥我没骗你,我先去的长安,后到的终南。” 顾怀将木剑收了起来,只觉得手臂生疼。 “观内桃花开了几树?” 徐景芝愣了愣,如实答道:“五树。” 顾怀叹道:“那不就结了,我找她的,不信问她,之后是不是在终南得了一道令牌?” 胡潇潇坐在屋子里,始终没有动弹,低头吃饭而已。 徐景芝面露疑惑,“你找我?做什么?” “天杀的!老娘跟你拼命!” “哎哎哎!拦住啊,贫道我可不近女色。”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五章 江上白影 客栈里四边墙上都插着火把,光线昏暗,负熊噙着眼泪躲在柜台后面,自己揉着有个不明显小包的额头。 胡潇潇吐出鱼刺,扭头看向门外,视线沿着江水直下,远远便瞧得见那道壮阔夔门。 “刘赤亭!吃饭。” 轻轻喊了一声,刘赤亭便返回坐下,继续吃着他的素菜。 门外面,妇人追着道士打了好一会儿,这才进门。 妇人在安慰负熊,道士顾怀被蹭了一脸煤灰,陈远护着徐景芝坐回了饭桌。 只是顾怀还是时不时往负熊看去,脸上几乎写满了疑惑。 咋个回事?进来的时候分明就有妖气,还很浓郁,怎的一会儿功夫就没有了?没道理啊! 但那道镇妖符没有半点儿反应,顾怀只得作罢,取出来指甲盖大的一块儿银子走过去,干笑道:“小兄弟,是贫道眼拙,这就当赔礼了,不行我给你磕一个?” 妇人一把夺过银子,冷声道:“屋子自己去收拾,酒在那里,我家负熊才不受你磕头,折寿!” 道士干笑一声,有酒就行。 刘赤亭嘀咕一声:“酒那么好喝?” 胡潇潇漫不经心道:“我爹也爱喝酒,但我娘不喜欢,但后来我爹就戒酒了。” 对于刘赤亭来说,喝酒就意味着又抢了好东西,或是抓来了女人。年幼时,最怕的就是库里的酒坛子被抱出来。唯一一次沾酒,是那个没救下的姑娘死的时候。 长这么大,徐景芝是第一个被刘赤亭救下的人,胡潇潇是第二个。 可是……第一次的代价,有点儿大。 此时顾怀猛灌一口酒,呢喃道:“味道淡了点儿,总比没有强。” 话锋一转,顾怀又说道:“徐景芝是吧,接下来我会跟你去你家,与你家人打过招呼之后,你就得跟我走。追杀你的那些人是杨家密卫,一路上被我砍翻七七八八了,不必担心。” 刘赤亭想开口的,却被胡潇潇一把扯住。 这名为顾怀的道士是什么人,胡潇潇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就那一身道袍,背着雷击枣木剑,说话全然不像道士的模样,想猜不出来都难。 徐景芝下意识往后边儿挪了挪,“你要带……带我去哪儿?” 顾怀无奈,翻手变戏法似的取出个小坛子,上面贴着一张符箓。 坛子拿出来的一瞬间,徐景芝尖叫一声,慌忙往后逃窜,泪水不住地往下掉,手臂胡乱挥舞,神色满是惊恐,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别过来!别过来!” 陈远只是叹息一声,却无动于衷,对此好像习以为常了。 “这就是小姐的病。” 刘赤亭略微皱着眉头,心说这家伙手中的是什么。 “病?你们……可真是的,我也想得这种病。” 顾怀都要被气笑了,管这叫病?那老子跑了这么远到这里,干嘛来了? 胡潇潇没插话,而是以余光扫向负熊,心里嘀咕一声:“怪了。” 顾怀笑盈盈收起坛子,徐景芝一下子就恢复安静了。 “你们当这是病,也行。不过想要治好病,就得跟我走。通道观里让你进桃林的,按辈分得管我叫师叔祖。” 可是徐景芝起身之后,还一脸不相信。 没法子,顾怀只好取出一张令牌晃了晃,然后迅速收起。 “跟你那个一样,是吧?” 徐景芝这才信了几分,于是赶忙问道:“那……那我这是什么病?” 胡潇潇擦了擦嘴,起身拍了拍刘赤亭,“走,睡觉。” 迈步走上台阶之后,这才发现好多双眼睛盯着自个儿。 脸蛋儿刷一下红透了,赶忙解释道:“各睡各的,明日要早起!” 刘赤亭哦哦几声,快步上楼,本想跟进去,结果门啪一声关上,险些断了鼻梁。 返回屋子之后,胡潇潇这才拍了拍脸,嘟囔道:“一群人都心脏!我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床侧便是窗户,推开就能瞧见滚滚长江。 胡潇潇小臂重叠放在窗口,其实她也觉得不对劲儿。负熊身上要是有妖气,玉笔就该亮才对。但是,虽然玉笔没有亮,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结果此时,隔壁有个家伙一步翻过窗户,螃蟹似的挪过来了。 “潇潇,顾怀是玄都山的道士对吗?徐景芝得了什么病啊?”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五指分散抓在刘赤亭脸上。问问问,一天就晓得问。 一把将他扯了上来坐在窗台,胡潇潇自己也坐了上去。 一江风雪在前,少年少女并肩坐着。少女略带愁容,似乎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少年也有想不通的事情,但想的估计是为何大江向东流。 此时胡潇潇才开口:“徐景芝没得病,应该是生来便开了天眼,能瞧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顾怀那个坛子,里边儿装的是厉鬼。我们看不到,看到了也不会觉得诧异,但对于徐景芝来说就很可怕了。” 厉鬼?还能装进坛子里?那我要是有个…… 转头便问:“那坛子买……” 话未说完就被一只白皙手掌捂住了嘴。 一个已经习惯了被捂,另一个自是习惯了伸手。 “坛子才不值钱,值钱的是符箓,可惜那是道门正统,偷学不来的。” 结果此时,最边上的一闪窗户推开了。 顾怀伸出脑袋一瞅,嘿嘿笑道:“卢……哦不,刘兄弟,不嫌冷啊?” 胡潇潇一把推开刘赤亭,冷声道:“睡觉去!” 刘赤亭无奈,想翻回自个儿屋子,却听见顾怀压低了声音,笑盈盈一句:“想学我这玄都镇鬼符?小事儿,我还有镇妖、镇煞、镇火、镇水,多得很。” 对于这个,刘赤亭自然没什么意思,可是胡潇潇说过她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符箓阵法。 猛地转头,刘赤亭一本正经道:“多少钱?” 顾怀笑盈盈道:“谈钱就俗气了,就是有个事儿,得刘兄弟帮忙。实不相瞒,进来这里我就觉得有妖气,这才错把负熊当成是妖了。我是个道士,斩妖除魔分内之事,只是孤身一人,行事不方便啊!”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活像老郎中说的写文章凑字数,能不能直说?” 读书多就是说话绕来绕去?那我还是做个没学问的吧。 顾怀干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四处逛一逛嘛!万一有妖精,咱们也是替天行道不是?” 刘赤亭看了看数百丈外的江岛,心说那个地方观景应该更好。 转过头来,他伸出两根手指头。 顾怀瞪大了眼珠子,伸出一根儿。可再一看,刘赤亭准备关窗户了。 没法子,道士只能用右手掰起一根不情不愿的左手指。 刘赤亭笑道:“走着!” 二境修士,按胡潇潇说还可能是压境了。非拉着我,我能帮上什么忙?这牛鼻子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只不过,城里面能有什么妖精?闲着也是闲着,帮潇潇学两道符箓,哄她开心开心嘛。 翻身跳下去,顾怀胳膊搭在刘赤亭肩头,笑道:“学武多久了?这身子骨,真让人羡慕啊!” 刘赤亭实话实说,“开始修炼,四个月了。” 顾怀闻言一愣,哈?四个月?你可真会说笑。 唉!这年头的小东西们,都这么心思重?老子压境至此,走了一年了,也算是老家伙了吧?可我也不会满嘴跑船呀! “刘兄弟,看样子正在洗髓境瓶颈,苦于无法破境吧?小事儿,我顾怀别的不行,修行尚且算得上一把好手,反正路上要结伴,到时候教你几手?” 离着客栈越来越远,此时却见顾怀掏出来个罗盘,且并指朝着上面点了点。 嘿!这小子气血旺盛,对于妖魔鬼怪可是不多见的大补之物。我就不信了,有如此饵料,钓不到大鱼? “刘兄弟,你在此处演练拳法,我藏在边上,一旦有妖精出来,咱们合力打杀了便是。” 话音刚落,道士一步跃上商铺屋顶,就这么躺在雪里。 刘赤亭皱了皱眉头,看在两张符箓的份儿上,就听他的! 客栈里边儿,胡潇潇自然知道刘赤亭被拐跑了。玄都山的道士不靠谱归不靠谱,但总不至于害人,她也就没当回事儿。 况且,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干。 放出两只小家伙,一边儿肩头蹲了一只。随后翻下窗户,到一楼负熊窗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帮我瞧瞧那是个啥。” 赤翎扑扇着翅膀,玄阳则是跳上了窗框。 两个小家伙很快就转过头,都不用发出声音,胡潇潇就明白它们在说什么了。 “人?怎么会是人呢?奇了怪了!” 反观刘赤亭那边,他倒是练拳出神,但屋顶上的顾怀,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转眼已是子时,手中罗盘竟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怪哉!莫非我学了假的望气术? 叹息一声:“刘兄弟,看来今夜是没戏喽,回去睡觉吧。” 未曾想到刚刚落地,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死活是挪不动脚。 无奈转身,“真要学?学坏了可别怨我。” 刘赤亭呵呵一笑,“学个画符而已,还能学坏?犯天条啊?” 顾怀一撇嘴,想学,教你就是。 “看好了,就画一遍,这叫镇妖符,就是我用的那个,完事儿念上一句急急如律令就成。” 说罢就走了,留下刘赤亭在雪中,仔细观看那……鬼画符。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真就记下了。以前邓大年就喜欢画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用笔怎一个弯弯绕了得?刚开始盯不住,后来眼睛能跟上笔锋,也就能记下了。 只是邓大哥说读书得在路上读,那样才能学明白道理,于是也没教过刘赤亭文章。 方才顾怀,可比邓大哥慢多了。 一边往客栈走着,一边并指虚划,走到窗前时都不知道画了多少遍了。 此时,刘赤亭呢喃一句:“急急如律令!” 江水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大响动,刘赤亭隐约瞧见一个白色东西消失,随即便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胡潇潇推开窗户,江上无事,但刘赤亭趴在下方,口鼻皆有血水溢出。 顾怀也推开了窗户,道士一下子愣住了。 瞧见胡潇潇要吃人的眼神,道士心中苦涩,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我学了俩月呢,谁承想他真能画出来?这……造了孽了啊!” 胡潇潇跳下去背起刘赤亭,冷冷看向顾怀,眼神简直要杀人。 “玄都山的死牛鼻子!你最好带了固本培元的丹药,不然我让你玄都山出海只能游水!”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六章 我来找自己 “姑奶奶,我就这点药了,你省着点儿,贫道的贫字儿真不是谦虚。” 已经腊月二十九,刘赤亭连睡几天,根本没有苏醒迹象。顾怀手十几瓶固本培元的药就剩下三瓶了。 年轻道士直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吃撑了教他画符,画的伤了本元,这下好了,老子的药啊! 徐景芝与陈远这几日忙前忙后,又是买药又是熬药的,是真的担心这个恩公。 徐景芝才刚刚进门,便听到胡潇潇冷冷一句:“闭嘴!桃花峰弟子竟敢伤流放之地的人,你再不拿出点儿好东西,我就找山人书铺,传信给玄都山桃花峰!” 顾怀神色凄苦,抬手扇了自个儿一巴掌,痛心疾首道:“贫道老子是真命苦啊!谁承想在这破地方能摊上个惹不起的大财主?唉,就一枚!要是再狮子大开口,老子……老子以后不坐船就行了,我他娘游回玄洲!” 转头瞧见徐景芝,顾怀鼻涕眼泪不似作伪。 “小师妹,你师兄我让个大财主打了土豪,心肝儿疼啊!她要是再敢要东西,咱们游回玄洲,不坐船了!” 几日下来,顾怀有多不靠谱儿徐景芝已经领教了。对于那个师门……她有些怕,怕都跟顾怀一样。 “为什么不坐船?你不是说很远吗?” 顾怀抹了一把鼻涕蹭在后腰,指着胡潇潇,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哒哒。 “船全是她家的,得罪她还有得坐吗?咱师伯就是骂了她娘一句,你猜怎么着?” 徐景芝疑惑道:“怎么着?” 瞧见胡潇潇要吃人的眼神,顾怀摆手道:“罢了,跟他们分手了再说。” 这事儿胡潇潇知道,好像是几十年前,神到峰主骂了娘亲一句,之后爹爹就让所有船立下一道牌子,上面写着玄都山神到峰修士与狗,不得登船。 喂服丹药之后,胡潇潇冷冷一句:“我的消息你要敢透露,玄都山最好自己造船。” 顾怀苦瓜脸挤出个笑容,呵呵,造船容易,得有你家那御兽拉船跟辨别方位的本事才行啊! 玄都山真是没落了,被……不过话说回来,不没落也惹不起。生洲流洲的那些炼丹炼器的,就靠着古家提供罕见天材地宝呢。 要没了他们的船,游历个屁,老死在玄洲吧! 倒是这丫头怎么姓胡不姓古呢? 再看刘赤亭,他是真想跪下来磕两个,刘兄弟,你是我爷爷,赶紧醒过来吧! 将人全部赶出去之后,胡潇潇皱着眉头,伸手掐住刘赤亭的鼻子使劲儿拽了拽! 谁让你画符的?道门正统符箓,要配合他们的咒印的!憨货,气死我了! 可是往常受伤之后,次日就会好的,难道是去了星宫之后,玉笔就没有疗伤效果了? 还有那天被他胡乱画出的符箓惊走的是什么东西?那般大的动静,不会是小东西的。 这地方有事儿啊! 这日黄昏,叫做须娘的店家为负熊做了一身新衣裳,是一身白衣。 徐景芝坐在火炉边上,问道:“波斯人大多聚集在长安或是洛阳吧?负熊怎么会流落至此?” 也算熟络了,这才问出来的。 须娘一笑,摇头道:“你们还真信啊?我哪里见过什么波斯人。他是我在江边捡来的,有人说他长得像波斯人,我也就这么说了,起码也是个解释嘛!” 顾怀抿了一口酒,笑问道:“江上时常有大动静?” 自然是那夜的大动静,那夜除了负熊,其余人都起来了。 须娘哦了一声,哦得稀松平常。 “此地多有斩龙传说,相传百年前有一条大虬在此兴风作浪,是一位剑仙将大虬重伤,自此大虬不敢伤人,只敢趁着夜色沿着江水而下,但下游有斩龙台,它过不去,就只能在无人江面翻滚撒气。你们听到的,多半就是大虬在撒气吧。” 虬? 徐景芝与陈远就当听了个故事,但胡潇潇与顾怀,却暗自记下了这个字。 黑夜很快降临,天色终于放晴,江上却也起了大雾。 喂下日最后一顿药,胡潇潇回了自己的屋子。 次日清晨,一大早的,刘赤亭猛地睁开眼睛,起身之后只记得当日江上一道巨大白影,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出门见人都还没醒来,又是个大晴天,刘赤亭便走到了客栈后方,坐在江堤上有些出神。 这趟出门,走得太远了,但也才走了一半路程而已。 邓大哥到底是什么人?我能不能帮潇潇解除禁制?我……我又能不能活过五年? 走出黑梢山的刘赤亭就决定做好两件事。一件事是送玉笔与剑到匡庐,一件是保护好胡潇潇。现在又多了一件,就是活命。 “刘大哥?你醒了?” 刘赤亭转头一看,却见负熊提着两条鱼及新买的肉,还有一筐子菜回来。 只是,刘赤亭总算觉得负熊面色发白。 “是啊!醒了。买这么多菜啊?” 负熊走过来坐下,喘息了几声,微笑道:“今天过年,当然要吃点儿好的。” 过年?刘赤亭一脸疑惑:“我睡了好几天啊?” 负熊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那个道士还说你还得睡几天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顿了顿,负熊突然轻声道:“那天谢谢刘大哥,一直没机会说。” 刘赤亭摇头道:“谢什么,举手之……劳。” 顿了顿,刘赤亭忽然笑了起来,心情大好。 负熊见刘赤亭笑了,自己也笑了。 刘赤亭这才说道:“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个人告诉我,天下很大,要是有机会行走江湖,尽量做个好人,惩恶扬善。那时我问他,要是人家感谢,且不是很难为情?他告诉我,就说举手之劳而已。” 没想到,我刘赤亭也会对着别人说出来一句,举手之劳。 负熊捡起一枚石子丢进江里,笑道:“刘大哥,我也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人。不过他跟我说的是,要勇敢起来直面恐惧,即便所恐惧的,是另一半自己。可是……我勇敢不起来。” 刘赤亭照着邓大年拍自己的肩膀的模样,也拍了拍负熊。 “为自己勇敢很难,但有了想保护的人,就会很容易了。” 负熊回头看向客栈,呢喃道:“是吗?就像刘大哥会护着胡姐姐?” 此时客栈里边儿,须娘喊了一声负熊,少年人赶忙起身,小跑着进去。 窗户被一把推开,姑娘睡眼惺忪,一步跳下来,坐在来了刘赤亭身边。 刘赤亭挠了挠头,干笑一声:“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你快回去穿上鞋子。” 一路走来,对待胡潇潇,早就跟妹妹一样了。 胡潇潇嘟囔道:“不想动,你去给我拿。” 来了之后,还得帮她穿鞋子。小脚冻得冰凉,刘赤亭差点儿没忍住哈了一口气。 穿好才听到胡潇潇问道:“你明明不是一根筋的傻子,为什么有些事就是不知道变通?” 刘赤亭自然而然开口:“邓大哥说,有的事情不可以变通。” 又是邓大哥!真不知道那个人给他灌下什么迷魂汤了。 练剑的人,都这么执拗吗? “以后别瞎画符,至少等你知道符箓里面都有什么,你的元炁能压制画符带来的反噬了才行。” 刘赤亭叹息一声:“听你的,走吧,回去了。” 少女哦了一下,重新跳上窗户,回屋子里去了。 晓得这家伙要自个儿坐好一会的,大年三十,他又怎么会不想起邓大年来? 穿好衣裳,胡潇潇取出一枚玉佩,随即陷入沉默。 今日也是娘亲的忌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娘上香,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回去。 抬手蹭了蹭眼角,胡潇潇挤出个笑脸,对着玉佩说道:“娘,我遇到了个傻小子,对我特好,你千万千万不要记挂。等我解开禁制,破入黄庭境,我就去找三大船主还有以前那些叔叔伯伯,把古家夺回来!” 过了喜酒,刘赤亭走大门进了客栈,顾怀一脸肉疼,直叫唤。 “老子学了俩月才能画出来的符箓,你他娘现学现画?我的药啊!” 徐景芝小跑过来,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刘大哥已经没事儿了吗?之前还以为要将刘大哥抬上船呢。” 刘赤亭摆了摆手,笑道:“没事儿了,这不是有顾道长的药嘛!” 须娘忙活着做饭,刘赤亭倒是会做饭,但不好意思进去,至于两位大小姐,一个比一个娇生惯养,会做饭就怪了。 负熊手提铜壶,坐了一壶水,忽然问道:“景芝姐姐,你见过海吗?” 徐景芝点头道:“见过的,怎么啦?” 负熊抓起火筷子,伸手向炉子,微笑道:“就是好奇,听说海里有龙。” 说话之时,一股子江风吹过,门外却忽然进来个手持木棍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身黑衣,黑布包着头,看不出来头发长短,一双眼睛也被布蒙着,手持一根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木棍,点着地进门。 怪了,三十了,还有人住店? 胡潇潇与顾怀几乎同时扫了一眼负熊,因为他刚拿起来的火筷子,掉在了地上。 刘赤亭拍了拍负熊,轻声道:“来客人了。” 负熊被一巴掌惊得一颤,回过神后,赶忙挤出个笑脸,起身走过去,询问道:“你住店是吗?” 中年人面无表情,只是摇了摇头,沙哑道:“不住,我很多年前,在这里丢了个东西,可是眼瞎,一直找不到,来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见过?” 负熊面色煞白,开口问道:“丢了什么?” 中年人冷不丁咧出个笑脸,“丢了我,要是见到了,烦劳告诉我一声。” 负熊摇了摇头,轻声道:“没见过,要是碰见了,下次告诉你。” 中年人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客栈。 少年负熊站了几息,笑着转头:“哈……哈哈,这人真怪,把自己丢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七章 江上 一趟厨房出来之后,负熊拿起了扫把,将客栈里里外外扫了一遍。 靠在一块儿嗑瓜子儿的两位姑娘,瞧见负熊累的一头汗,便将地上的瓜子皮拾起来,攒出一座山之后,再丢进火炉里边儿。 也不知怎么回事,负熊的活儿干不完。扫完地又端来一盆水抹桌子,连桌子底下都不放过。 陈远看得嘴角直抽搐,心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前几日不扫,今日怎么这般勤快? 抹完桌子还不行,少年人挑起木桶,一趟一趟去往远处的水井挑水。 见状,胡潇潇歪头碰了碰刘赤亭,轻声道:“帮帮忙去,属你力气大。” 正愁没事儿干呢,听见这话,刘赤亭跑去后厨,拎着四只木桶追上了负熊。 “负熊,你怎么回事?” 可白衣少年压根儿没有听见,只是低着头往井口。 刘赤亭皱着眉头站在井边上,负熊早就走过了井口尚不自知。 “负熊!” 大喊一声,少年终于听见了。他赶忙回过头,明显是强装的镇定,迈步走回来,干笑一声:“刘大哥怎么来了?不用,我自己挑就行。” 刘赤亭弯腰打水,同时问道:“是有事儿吗?” 负熊赶忙摇头,“没事,就是想到了明天刘大哥就要走了,有点舍不得。” 眼看刘赤亭要走了,负熊赶忙从怀里掏出一枚白色石头,还有个绳子一样的东西,像是什么的须子,追上去塞进了刘赤亭怀里。 “这是我小时候在江边捡到的东西,刘大哥明日就要走了,这个就当是救我的谢礼了。” 刘赤亭转过头,疑惑道:“我救了你一次,谢也一样东西就行了吧?石头我留下,另外一样你拿走。” 负熊咧出个笑脸,摇头道:“两次呢,刘大哥快走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都是我小时候的玩意儿。” 就一个水缸,一趟就全灌满了。 可是负熊还是闲不下来,上上下下一趟一趟,忙碌至极。 刘赤亭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想问胡潇潇,可是她根本就不理会。 直到黄昏,须娘忙碌一天,一桌子菜总算齐了, 饭桌上,负熊时不时就站起来给须娘夹一筷子肉,少年人微笑着说道:“娘,以后不要那么劳累,活儿干不过来咱们就不干了。” 须娘笑得合不拢嘴,“我家负熊最听话了,以后长大了一个人的时候,记得也要有善心,做好人。做好人不长疮。” 吃完饭后,须娘拉着负熊,说着一些陈年旧事,逗得少年笑个没完。 须娘忙碌一天,早早睡下了,负熊自然担负起了守岁的重担子,戌时一过,一楼就只剩下他了。 少年还是在忙碌,今日他已经买了许多蜡烛,柴房里的干柴也找人添置满了。午后他爬上屋顶,也将几处破瓦换了新的,外边儿不容易够到的地方,蛛网已经全被扫掉了。 好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负熊便走去柜台,竟是从手中抖出来许多金元宝放进钱匣子里。 二楼,刘赤亭皱着眉头站在窗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负熊说我救了他两次,第二次在哪里? 潇潇又是怎么回事?今天怪兮兮的。顾怀那家伙,今天居然成了闷葫芦,怎么憋住不说话的? 关上窗户,可怎么都睡不着,只得打坐去“吃风”炼气,看看能不能感受到天地灵气之中的五行属性。 晃神功夫,已经戌时末刻。 结果此时,门被一把推开,胡潇潇嗖一声到刘赤亭身边,给人吓一跳,可她坐下又不说话。 刘赤亭一脸狐疑,询问道:“怎么啦?” 胡潇潇顺势躺倒,将刘赤亭也拉躺下。 “有个事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没告诉你。隔壁那个,再敢趴墙根儿,本小姐让你这辈子出海都只能游水!” 结果顾怀顺着窗户爬过来,竟然也坐在床上,顺势躺倒。 刘赤亭眉头一下皱起,转身抓起顾怀脖领子就怼墙上了。 “你想干嘛?” 顾怀欲哭无泪,“你们不也躺着吗?” 刘赤亭冷声道:“那是我们,你能比吗?” 胡潇潇只得起身盘坐,皱眉看向顾怀,沉声道:“你也看出来了?” 顾怀双脚离地,被抵在墙上,哭丧着脸说道:“负熊铁定不是人,他要是人,我把顾字儿吃了!” 什么意思?刘赤亭松开顾怀,回身看了一眼胡潇潇。后者沉默了许久,呢喃道:“我的御灵术,能察觉到灵兽气息,一开始负熊身上就有这种气息,但又不真实,就好像是……” 顾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只有一半,对吗?你昏倒那晚上,江里极其浓郁的妖气一闪而逝,你看见了什么?” 刘赤亭怔了怔,呢喃道:“一个白色影子,很大,不知道是什么。” 气的胡潇潇一把揪住刘赤亭耳朵,“怎么不早说?” 正此时,顾怀屋子里,忽然传来什么响动。 “妖气!江上!” 三人急忙探出头,却见江上一叶扁舟,舟上白衣少年独立。 “负熊?” 顾怀一步翻出去,皱眉道:“不止!” 果然,下一刻,江对岸飘来一舟,舟上人一身黑衣,头蒙着黑布。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一步跳到江堤,瞅见一艘小舟之后便狂奔上前。 “负熊!你干什么?” 但下一刻,江上黑衣突然化作一条漆黑巨物,像是蛇,但却有四足! 那黑色怪物口吐人言:“你我本为一体,躲了我这么久,却因为一个人族女子出现,为何还不现身身,待我吃下你,即可走江化蛟!” 刘赤亭破口大骂:“牛鼻子,你他娘愣着干嘛呢?走啊!” 顾怀无动于衷,可此时客栈里,却又冲出来另一个负熊。 刚刚落地的胡潇潇,赶忙一把推开须娘的窗户,果然,里面空空荡荡! 负熊狂奔到江堤,一双蓝色的眼睛,竟是被红血丝包围。 他手里攥着一张定身符,手脚在发颤,似乎是害怕极了。少年颤抖着大喊:“娘,你干嘛?你快回来!” 江上那只黑色怪物,也愣住了。因为江上的负熊,周遭悬浮起了数十张符箓,模样也从负熊变成了须娘。 “负熊,记得娘说的,一个人的时候要发善心,做好人。以后要勇敢一些,一定要勇敢一些。” 负熊嘴里念着不要,竟是狂奔过去,一头扎进了江水之中。 远处黑色怪物急忙掉头下沉,可须娘竟是化作一头大鱼,与一身符箓追着黑色巨物而去。 紧接着,十几声轰然巨响,江面被炸出来数道水柱。 而此时,江中一道骇浪涌起,有一头白色巨兽嘶吼着往江心去。 巨大动静使得陈远与徐景芝也走了下来,胡潇潇与顾怀同时呢喃一句:“虬!黑虬没那么容易死,那边有艘船,快些,过去帮忙!” 一声巨大吼声,远比黑梢山那条大蛇震慑人心。 果然,黑虬并未死,两只巨大怪兽在江中互相撕咬,白虬却逐渐落了下风。 黑虬趁势咬住白虬后颈,不顾一切地往客栈冲来。 顾怀瞬身过去拉走徐景芝与陈远,胡潇潇也迅速挪开数十丈,唯独刘赤亭,只在十丈之外。 急的胡潇潇骂道:“憨货!躲开啊!” 黑虬猛地一甩,竟是将白虬撞在江堤,只是一尾而已,客栈已经毁了。 刘赤亭面色阴沉,狂奔过去,运转那股子热气,一步跃上黑虬脑袋,倾力一拳,竟是将那黑虬头颅砸得重重撞向江堤。 黑虬只是眩晕了片刻,猛地一个甩头,刘赤亭倒飞出去百余丈,将街对面的商铺墙面砸了个大窟窿。 但刘赤亭很快起身,跑出去几步,皱眉看向白虬,沉声道:“负熊,等等!” 白虬艰难抬头,幽蓝眼睛看向刘赤亭,口吐人言:“刘大哥!我娘替我死了,我要给我娘报仇!”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报!我帮你。” 白虬立即调转脑袋,一头撞向黑虬,两道巨大身影同时冲向江心。 转身拿起一块儿门板走到江堤,此时的刘赤亭头脑极其清楚。 “潇潇,你不许再用之前的手段。陈远,开那艘小船追上来,不要靠的太近。” 陈远已经往船跑去。 看向顾怀时,刘赤亭微微眯眼:“你不帮忙吗?” 顾怀神色凝重,此时此刻的刘赤亭,那双眼睛……有些吓人。 顾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它们都是妖,我是道士!” 刘赤亭嗤笑一声:“难道妖,就不分好坏了?有的人,比妖更可恶!” 胡潇潇皱眉道:“那是在江上,你做不到避水的。” 刘赤亭只是伸手撕下四肢与背后的符箓,呢喃一句:“我看到了我自己,从前我不如负熊勇敢。我学了拳开始修炼了,我要跟邓大哥一样,帮想帮的人!” 说罢,他将门板绑在身后,一个箭步跃出,速度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连顾怀的眼睛都有些跟不上。 只见刘赤亭在疾速之下,竟然脚踩着江水,在水面狂奔了起来。 顾怀目瞪口呆:“他……之前一直贴着千斤符?” 胡潇潇没有答复,拼命往船边跑去。徐景芝则是推开了顾怀的手,冷声道:“要是玄都山不分善恶只认族类,那我不会跟你走的,那样的地方,我不会去!” 方才刘赤亭的那句话,声音不断在顾怀耳边回响。 “难道妖就不分好坏了吗?” 顾怀猛地转头,喊道:“我用不出三境修为,你们他娘的船开快点儿!”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八章 斩虬 胡潇潇挥舞手链,放出两个小家伙,焦急道:“去帮他。” 可是赤翎跟玄阳一见水,一个个脑袋缩得跟乌龟似的。气得胡潇潇大骂一句白养着你们了,随即将他们收了回去。 此时江上,刘赤亭狂奔过去,再次一拳轰向黑虬,此时力道,至少比之前重了数百倍。 黑虬如掷出的石头一般,脑袋猛地向后仰去,惊起十余丈高的水浪。 白虬迅速追上去撕咬了起来,刘赤亭放下背后门板垫在脚下,这才没有掉落江水。 他是真的不会水,深山里哪里有河给他学? 顾怀方才踏水过来时就觉得头皮发麻,此时瞧见那一拳砸得黑虬后翻,眼珠子差点儿惊出来。 这一拳,数千斤是有的吧?而且那出拳时散发的气息,怎么像是剑气?还有一件事,方才没有得到答案。 “你之前一直贴着符箓的?” 刘赤亭借助门板再次跃起,可是刚刚取下符箓,把握不住力道,门板应声碎裂。 “你废什么话?贴着!快帮忙!” 顾怀要比刘赤亭轻盈许多,二境巅峰与一境巅峰的修为,不是力气大小可以弥补的,何况顾怀早已化炁,只是暂时用不出化炁修为而已。 只见顾怀翻手取出一道符箓贴在木剑上,一身精纯元炁运转而出,木剑竟是自他手中飞出,飞袭百丈刺向黑虬。 “负熊,给刘赤亭一个落脚地。” 一剑出去,竟是没有破开黑虬防御!只是将其击去水下,流了一滩血水而已。 高高跃起的刘赤亭,一下子没了落拳之处。 好在是白虬钻出水面,接住了刘赤亭。 反观顾怀,静静站在水上,根本不会沉下去。 “负熊,这黑虬怎么这么皮糙肉厚?二境巅峰而已,我这剑该降住他的啊!” 白虬口吐人言:“我与他同为一体,百年前便只差一步就能踏入黄庭境,后来被一位剑仙分成阴阳两道躯体镇压,他那边留下的多一些。” 正在此时,水中一道黑影咆哮着钻出,顾怀竟是被一头撞去半空。 趁此机会,刘赤亭又是一步蹿出,倾力一拳砸在黑虬身上,可那巨大爪子如同门板一样横扫过来,刘赤亭也被一下拍飞出去。 黑虬竟是冲着刘赤亭去了,白虬猛地蹿出,一头将其撞飞,一黑一白两道巨大身影在水中翻滚疾驰,竟是沿着江水之直下,已至夔门! 一道倩影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将刘赤亭托住,陈远与徐景芝,也终于架船驶来。 落在船上,胡潇潇递出长剑,沉声道:“我现在是二境修为,积攒了些元炁,我带着你追,要杀黑虬,只能用这把剑。” 刘赤亭摇了摇头,语气强硬:“三打一要是还打不过,我一头撞死算了,你不许像上次那样出手。” 说罢,小船略微一晃动,刘赤亭猛踩江水,离弦之箭一般顺流而下,速度奇快。 少了符箓束缚,刘赤亭活像一匹脱缰野马。 徐景芝低声道:“怎么平时是潇潇姐说了算,这种时候,刘大哥变得这么强硬呢?” 胡潇潇气的话都不想说,某些人平时傻子一样,一遇到事情就都敢吼我了!你等着! 甩出一道符箓贴在船上,“坐稳了。” 一路上积蓄元炁,操控几张符箓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不能太久而已。 此时黑白双虬,已经厮打到了夔门石壁下方。顾怀两袖镇妖符,如同飞剑一般击打着黑虬,即便不能破开那身皮,却也使得白虬略微占了上风。 顾怀回头看了一眼,刘赤亭疾驰而来,带着狂风呼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嗯?昆吾石炼制的灵剑? “看你大爷!你不是有很多符箓吗?上次教我的那种,画啊!” 说话间,高高跃起在岩壁之上连踏数十步,最后一步竟是将石壁踩出来一道裂缝,如同箭矢一般双手持剑,狠狠插入黑虬背后。 “你竟敢伙同人族害我!” 吃痛之下,黑虬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顾怀大惊失色,忙喊道:“快救人!他哪里会避水?” 这么好的剑,白瞎了!剑哪里是这么用的啊? 白虬也扎入水中,但那黑虬时不时就钻出水面,猛地撞向崖壁,刘赤亭只得一只手紧握住剑柄,另一只手不断出拳锤击。 终于,在一处峭壁,黑虬撞在上方,长剑与刘赤亭,同时摔落。 “负熊!” 白虬跃出水面,稳稳接住刘赤亭。 少年人手持血淋淋的长剑,半跪在白虬头顶,眉头死死皱着。 “负熊,有两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跟须娘为了救你一样,也是为了救我而死。我告诉你有了想保护的人就可以勇敢起来,你很勇敢,至少比从前的我勇敢。现在我问你,你要不要为须娘报仇?” 白虬口吐人言:“我要!” 刘赤亭缓缓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竟是露出一道笑容。 “那就不要怕!” 一人一虬,就这样追赶了上去。 顾怀面色凝重,就看古家那丫头对这小子的重视,这小子真要死了,我桃花峰修士日后肯定是坐不成船了。 那回去还不得被师父扒了皮? 烦人!在流放之地用不出化炁修为,也只能付出点代价了。 此时胡潇潇终于架船赶来。 顾怀一步落下,沉声道:“加速!不要动我。” 说罢,顾怀跃上船棚盘膝而坐,一身精纯元炁开始凝聚,那元炁锋锐无匹,竟是连两侧江水时不时被元炁划出痕迹。 白虬已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了,胡潇潇都要急死了。 怎么这样啊!打起架来就不要命?怎么就这么固执! 最前方,白虬甩尾将刘赤亭抛出便立即钻入水中,后者持剑胡乱砍去,黑虬怒吼一声,刚要低头躲去水里,白虬却突然从下方钻出来,一头将黑虬撞起。 这剑,黑虬便也躲不过了! 接连几剑落下,黑虬遍身是血,剑却卡在了骨头之中,连刘赤亭的力气都拔不出来。 正在此时,黑虬一个甩身,刘赤亭被甩向半空之中,白虬想去接着,可黑虬猛地转身,竟是将刘赤亭一口吞下! 白虬怒吼一声:“刘大哥!” 远处驶来的小船之上,胡潇潇也瞧见这一幕,此刻她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步跃出,踩着水疾驰而去。 憨货,别死!你的东西还没送到呢!你还没帮我解除禁制呢! “刘赤亭!你出来!” 带着哭腔的喊叫,响彻峡谷之中。 可是……人已经被吞下了。 江上一下子变得寂静,胡潇潇耳中只有江风灌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可就在此时,黑虬怒吼一声,声音才落,便传来一声熟悉声音。 “你他娘……弄脏老子衣裳了!花好多钱买的!” 胡潇潇一下子愣在水上,再抬头一看,却见有个湿漉漉的家伙,双手撑着黑虬上颚,脚踩下颚,硬生生将那张大嘴撑开了。 黑虬眼神之中满是不可思议,它怎么都想不通,一境巅峰的人族,竟有着如此巨大的力气! 也是此时,白虬一头撞去,抱住黑虬撞在山崖,伸出爪子拔出剑甩给刘赤亭。 “刘大哥,给他开膛!” 刘赤亭用尽全身气力,硬是推开黑虬上颚,双手持剑插在其咽喉处,反而往其腹中去。 它的皮再厚,也没有剑长! 一把剑就这样从黑虬体内,将其整个刨开了! 船上顾怀嘴里凝结出来一枚银色丸子,再一抬头……打完了? 片刻之后,白虬将刘赤亭从水中拖出来,血水染红了大片江水。 也是此时,黑虬竟是化作一道黑光,钻入了白虬眉心。 刘赤亭疑惑道:“这是?” 白虬呢喃道:“刘大哥,我与他本是一体,他死了,另外一半便归我了。” 有个纤瘦身影一步到此,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刘赤亭脸上。 “逞能?这么厉害你自己送东西,我也不需要你帮我解禁制,以后各走各的。” 白虬突然开口:“胡姐姐,你不要怪刘大哥,怪就怪我吧。刘大哥,谢谢你帮我报仇,你快上船吧。我……要死了。” 白虬看着远处江面,呢喃道:“我一直以为娘是个好心人,是个人族。可最后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娘亲是我很早以前救下的一条鱼,当时她被那位剑仙带去了匡庐修行。现在想来,她的替身符、敛息符,是当年把我们一分为二的那位剑仙留下的。十年前她放出来了我,所以黑虬那边禁制也变松了。” 刘赤亭面色凝重,沉声问道:“为什么会死?” 船上顾怀朝前看了一眼,轻声道:“因为前方便是斩龙台,蛟龙之属走江必是九死一生,以他现在的模样,过不去的。” “那掉头回去啊!” 刘赤亭皱着眉头喊了一声。 白虬笑了笑,喃喃道:“刘大哥,过了夔门,我已经回不去了。” 一股子无名之火冲上脑门,刘赤亭声音发寒。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恶虬不得过,善虬却也不行?” 顾怀面无表情,只是说道:“这,是天道。” 白虬笑了笑,附和道:“是啊!这是天道。” 白虬头顶的少年人却是一笑,转身问道:“这是什么狗屁天道?我不想懂。” 胡潇潇恨得牙痒痒,他的脾气,自己如今再清楚不过了,这是不打算离开,她只能板着脸,冷声道:“人族修行,也要历经苦难,你自己有体会。妖族,自然也是一样。” “顾怀,负熊现在修为不过二境巅峰,斩龙台威能不会超过三境吧?” 本以为顾怀不会应声,却没想到这牛鼻子一步跃上白虬后背,笑着说道:“刘赤亭,我大师伯死之前,曾说过与你一样的话。罢了,已经帮了,不在这最后一下了。你的剑,借我用一下吧。” 刘赤亭点了点头,可胡潇潇一本正经道:“你拿不起来的。”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二十九章 过龙台 拿不起来? 顾怀呵呵一笑,伸手过去。 “昆吾石炼制而成的剑而已,又不是没见过?我会拿不起来?” 刘赤亭还不知道他的剑别人拿不起来,胡潇潇则是一脸玩味。 不信邪是吧?那你试试呗! 接过剑柄的一瞬间,顾怀哎呦一声,竟是被扯得栽倒。 胡潇潇神色玩味,伸手拿起长剑,笑道:“不信邪?信了吧?” 顾怀简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不对,你怎么拿起来的?” 胡潇潇心说我哪儿知道?我也想不通呢。 “这是秘密,回去问一问你们杨宗主就知道了。” 随口一说而已,却未曾想顾怀竟是当真了。 也是此时,白虬再次开口:“你们……我能察觉到危险的,真的不需要,我能报仇,已经很感激你们了。” 刘赤亭蹲下拍了拍白虬脑袋,笑道:“闭嘴,有人帮忙还高兴?瞧他们胸有成竹的模样。” 顾怀一乐,“主要是我剑丸已经凝出,不用就浪费了。” 话锋一转,顾怀又说道:“要是没有这把剑,多半成不了。我看你出拳,那是剑气对吗?待会儿你运转剑气,就像寻常出拳一样,但要顺着剑锋甩出去。” 剑气?刘赤亭心有疑惑,这不是内力吗?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斩龙台快到了。 几人返回小船,让徐景芝与陈远后退。 顾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胡姑娘,待会儿你我将炁注入他体内,刘赤亭,我的剑发出之后,你即刻出剑,明白吗?” 刘赤亭点了点头:“好。” 顾怀又对着白虬说道:“负熊,你只管蒙头往前冲,一路入海,不要回头。但有一节,你要是敢为了修为更高,掀起巨浪危害两岸百姓,我顾怀千万里也要寻到你,将你抽筋扒皮!” 白虬言道:“顾道长放心,我若伤人,就不至于沦落到如今了。” 话音刚落,白虬抬起脑袋看向前方,沉声道:“到了!” 峡谷之中,忽然有人声怒喝:“大胆畜生,竟敢闯龙台,速速受死!” 岸上一处山崖突然之间金光大放,一尊百余丈高的金甲巨人自金光之中走出,手持大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白虬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巨大身形竟是颤抖了起来。 刘赤亭轻声道:“负熊,客栈已经毁了,须娘也死了。你没有退路,是死在这里还是海阔天空,全凭你自己。” 白虬呼吸声音沉重,一头扎进水中,只有声音传来。 “我要海阔天空!” 金甲巨人手中大钺高高举起,正要落下之时,顾怀猛地张嘴,一粒剑丸爆射而出。 只见那剑丸在半空中分化为三把长剑,带着阵阵银光,眨眼光景便将那大钺击碎,同时在金甲身上,留下三道大窟窿。 顾怀与胡潇潇各自将手放在刘赤亭肩头,刘赤亭只觉得身上传来一股子热流,竟是与体内热息融合! “刘赤亭,出剑!”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热息运转到极致,沿着手臂将气息传入剑中,自下而上猛地挥手,一道近千丈长的剑光斜劈过去,黑夜再次被剑光照亮! 而那金甲,竟是如同琉璃一般,在剑光之下尽数碎裂。 刘赤亭只觉得身上气力仿佛被抽干,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此时又有人声传来:“过龙台不死,当心存善念,不可行恶!”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负熊!海阔天空!” 白虬一跃数丈之高,额头上隐约有犄角出现。 “刘大哥!胡姐姐!顾道长!徐姐姐!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刘赤亭咧嘴一笑,只觉得心中一口闷气吐了出去,随即再次昏了过去。 …… …… 再睁开眼,是在屋子里。转头往外一看,却还在江上。 刘赤亭只觉得头晕目眩,起身出门去,却见身在船楼,而胡潇潇,就在前方不远趴着。 “潇潇……” “闭嘴!下船之后各走各的,我不认识你。” 才醒来,便听到这一通,刘赤亭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悻悻凑过去,可连姑娘脸都没看见,人家转身就挪开了,还将脑袋转去一边。 “我……” 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论脸皮,山沟里长大的刘赤亭,哪里有顾怀那么厚? 好在是徐景芝小步走过来,打着马虎眼:“刘大哥,你这一睡又是两天,我们都过了江陵,快到鄂州了。” 说着,拉起刘赤亭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潇潇姐气你打起架来不要命,你别多想啊!” 其实徐景芝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知道刘赤亭山匪出身,其实很多时候,都有些……自卑。当然了,遇事之后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行事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的。 此时胡潇潇猛地转身返回船舱,冷声道:“你,滚进来。” 刘赤亭哦了一声,赶忙进去。 徐景芝则是啧啧称奇,心说寻常时候的刘大哥,跟遇事之时的刘大哥,真就判若两人啊! 刘赤亭跟着进门,却见胡潇潇随手将玄阳丢过来,“它喜欢你,是你的。” 然后又见胡潇潇将一箱银子丢出来,还有破衣裳、剑,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这都是你的,拿走,下船之后咱们分道扬镳,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玄阳小脑袋左顾右盼,有些懵,估计在想,两个主人这是怎么啦? 刘赤亭苦笑一声,坐在一堆物件儿前,看了看胡潇潇,低声道:“我……没想那么多。” 胡潇潇冷哼一声:“少跟我说,以后死路边儿也没人管。” 沉默……良久的沉默…… 可是两人住一间船舱,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刘赤亭像个闷葫芦一样跟在胡潇潇身后,可胡潇潇根本不理他。 这都快到江州了。 一天夜里,刘赤亭放下玄阳,自个儿走出船舱,坐在了船楼顶上。 看了好几天热闹的顾怀一步跃上船顶,笑盈盈道:“赤亭老弟,咋回事啊?瞧着闷闷不乐的。” 刘赤亭张了张嘴,却又没说话。 这哪儿成?佐酒的不就没了吗? “胡姑娘是大户人家,脾气大,忍忍嘛!” 刘赤亭这才开口:“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我是山匪窝里长大的,女孩子发脾气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顾怀强忍住笑,这俩小孩儿,真有意思。 他都忘了他自己也才十八。 “吃口酒?我这玩意儿,解千愁!” 刘赤亭眼前一亮,“对对对!就是愁,这个字儿真准。” 顾怀将酒壶递过去,“来一口,男人总要喝酒的。” 一番硬塞,刘赤亭便来了一口。 “呸!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唉?怎么会?不,你舌头不对,再试一口,酒得大口喝,不然没味儿。” “是比之前好了点。” “这就对了嘛!我是个道士,不打诳语,再来一口!” 一口又一口,很快就稀里糊涂了。 见刘赤亭一滩烂泥似的躺下,顾怀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赤亭老弟,咋个就不开心呢?” 刘赤亭嘴里含糊不清,“她……不理我。” 顾怀趁热打铁,问道:“不理你就这样啊?” 刘赤亭呢喃道:“不知道怎么办,我啥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你看到我做的什么事情,多半都是第一次。没见识被人瞧不起,她觉得丢脸。” 顾怀乐得合不拢嘴,这小子真实诚,以前真没喝过酒啊这是? 刚想再问,却听见一声冰冷言语。 “三个呼吸之内把他给我扛回来!否则……” “就来就来!” 赶忙将人送回去,顾怀抱着头就跑,边跑边嘟囔:“完了啊!罪过罪过,贫道确实有些不地道了。” 反观刘赤亭,躺在地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胡潇潇黑着脸凑过去,没好气道:“谁觉得你丢人了?一天天的脑子里少想点儿别的!” 当然不会有答复,第一次真正喝酒,哪个不是喝得烂醉?少年人又不知道,酒到微醺是最好。 次日起来,刘赤亭只觉得头痛欲裂,徐景芝跟陈远,以及倒是顾怀,都在船舱之中。 “呦!赤亭老弟?醒了?” 胡潇潇都不带看的,只是继续对着徐景芝说道:“玄都山人都是这模样,虽然不靠谱儿,但一股子正气确实是十洲清流,比把劳什子替天行道挂在嘴边的那些人强多了。” 刘赤亭捂着脑袋起身,往窗外看了看,船正在靠岸。 看起来昨夜下过一场大雪,渡口像是覆了一层白毯子,不是说岭南暖和,暖和还下雪啊? 陈远无法抱拳,握着拳头朝着胸口砸去,沉声道:“刘兄弟,将来若到广陵府,我请你喝酒。” 顾怀则是搂住刘赤亭的肩膀,微笑道:“你那包袱里,有一本符箓真解,市面上绝对买不到,作为坑了你的赔礼。与负熊一样,我觉得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将来出海若是到了玄洲,提我名字,桃花粉顾怀,好使!” 转头看了一眼,果然有个大包袱,里边儿还有个横冲直撞的小家伙。 与徐景芝说完之后,胡潇潇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徐景芝有些无奈,心说刘大哥有时候是真没眼力见儿。 “刘大哥,你不下船了?” 刘赤亭后知后觉,转头拎起包袱,都已经出门了,却又折返回来,对着顾怀说了句:“你肯定知道潇潇的父亲是谁,求你力所能及时帮忙留意,将来我定去玄洲寻你!” 顾怀灌下一口酒,望着那个稚嫩少年,呢喃道:“我也觉得,定会重逢的。” …… 大雪纷飞,胡潇潇在前面生着闷气,刘赤亭跟在后方,离着三丈多远,不敢上前。 “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往匡庐是这个方向。” 胡潇潇掉了个头,刘赤亭也跟着转身。 “你又干嘛?” “不按着舆图走了。” …… 即将离开渡口的大船,甲板上站了个老者。 “准备的东西都好了吧?” 有人抱拳答复:“回东家,都准备好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章 这是你师兄留给你的 正月风雪二月花,刘赤亭早被江边寒风灌饱,却总不敢追上去。 胡潇潇有着一双桃花眼,却没有丝毫媚态,反倒是带着几分纯净。她的眼睛与她的娘亲极其相似,唯独少了几分媚态。因为, 此刻她略微噘着嘴,气呼呼的,倒也有几分可爱。 刘赤亭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先前试过了,心里想过许多由头儿,能搭茬儿的那种,但心里理的清楚,到嘴里之后就又成了一团浆糊。 他给自己下的结论,是读书太少。 浔阳紧挨着大江,从下船地方绕了个弯儿才算是到了浔阳地界儿。 前方姑娘两条眉头转着弯儿的拧巴,真想回头骂一句榆木脑袋,又怕主动开口会跌份儿。 现在是我生气,想让我消气,你总得给我个台阶儿吧?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有什么用? 女子不分大小,心思总是灵活过男子的,只要愿意,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一声轻哼,多是鼻音,伴随的是胡潇潇的略微踉跄。 后方少年赶忙一个箭步上去扶住少女,“怎么回事,是在江上用了元炁,牵动体内暗伤了吗?” 胡潇潇将胳膊抽出来,皱着眉转手一把推开刘赤亭。 “要你管?” 也不知怎的,刘赤亭看着那张皱眉小脸时,嘴里蹦出来一句:“我错了,不要生气了,走了这么久了,不然我背你吧。” 姑娘哼了一声,扭头看去另一边,可是嘴角怎么就那么难压下来? 咬了咬嘴唇才拉平了情绪,旋即轻飘飘一句:“呵,你刘大侠哪里有错?练拳几个月而已,都能打杀二境大虬了,我哪里敢让你背?” 某人竟然取出一张薄饼,结果胡潇潇脸色更难看了,冷冷一句:“不好使!山珍海味都不好使!” 一张饼就想打发我?你想得美! 少年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问了句:“那怎么才能不生气?” 胡潇潇嘴角一挑,却及时压下,转过头后的那张脸,还是冷冰冰的。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再敢惹我生气,我再也不会理你的。不行,我得与你约法三章,不,三百章!” 话音才落,刘赤亭放下包袱,开始翻找。 胡潇潇一愣,疑惑道:“你找啥呢?” 刘赤亭一本正经道:“三百章呢,我怕你记不住,我帮你写下来,不过……我不会写的字得你写。” 这副认真模样,终是使得胡潇潇没憋住,双眼不觉一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死憨货!故意逗我是吧? “行了行了,不用写了,我一下想不到那么多,想起来再说。” 不过还是先说了两条。 第一,以后不管跟什么人动手,都要留有退路,不能拼命。 第二,以后邓大哥说的得给胡潇潇说的让路。 能咋整?满口答应呗! 但其实刘赤亭想告诉胡潇潇,他没有退路的。 以前老郎中教自己,凡事保命要紧,只要能活着,怎么都行。在遇到邓大年之前,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但他也同样付出了代价,代价就是……童年时自己闯的祸,害死了别人。前些年自己的懦弱,害死了那个姑娘。 后来,刘赤亭曾问邓大年,他的剑为什么没有剑鞘?邓大年只是笑着答复,他的师门有两把剑是没有剑鞘的,其中一把就是他手中的剑。没有剑鞘,因为不想留有退路,如此便能一往无前。 肉轿子再次出马,胡潇潇是真的不愿意走路了,打小儿就这样。被逼无奈逃了出来,这是她走的最多的路了。 几十里地,不算远,但刘赤亭走得慢,故而到了黄昏时分,才进浔阳城。 现今江州治所也在浔阳,城池不小。 分明是正月里,这城里怎么如此冷清?倒是能看见几十里外的匡庐山,山巅白雪皑皑。 想吃个饭都没地方去啊! 奇怪的是,不管大小宅子,透过门缝儿看进去,院子里都铺着青石板。 此地百姓这么富的吗? 好不容易逮到一人,刘赤亭赶忙上前,抱拳问道:“这位大哥,请问高家在什么地方?” 那人闻言,一脸嫌弃的摆手,刘赤亭也不好拉着人,只好继续找寻路人询问。 可是都从北门转到了南门,愣是没瞧见一个人。 此时胡潇潇冷不丁一句:“进城时,没看到我俩的海捕文书吧?” 刘赤亭摇头道:“特意看过,没见着。” 那就怪了,即便没有这憨货的,怎么会没有我的?晾那道人也不敢将我跌落悬崖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出来。 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是瞧见了个老妇人,刘小亭赶忙上前,轻轻抱拳,问道:“老婆婆,打扰您了,我跟妹妹自北境来,受人所托送东西。可是不知为何,大家提到高家之时,都不愿开口,实在是没法子,老婆婆能不能指指路?给个方向就好。” 瞧着七十来岁的老妇人,听见高家二字,瞳孔也是缩了缩。但她又见问话的是两个孩子,这才长叹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孩子,你说的高家,应该是匡山莲花峰下的那个高家,往南走,打听莲花峰就知道了。只不过……东西送到,就赶快走吧!” 说罢便作势离去,刘赤亭一脸疑惑,胡潇潇也是差不多模样。 刘赤亭赶忙又问一句:“老人家,高家是有什么事情吗?我跟妹妹的的确确是自北境而来,走了大半年了,对那高家也不熟悉。先前碰到一位大哥,提起高家他也是避犹不及,当中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妇人摆摆手,“不知道,别问了。” 胡潇潇歪着头,呢喃道:“看来这里面有事儿啊!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应了一声,刘赤亭背起胡潇潇,便运转热息,往南狂奔而去。 身有千斤,如今刘赤亭已经习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跑了近四十里地,况且有体内热息游走,他也不觉得累。 远望匡庐,胡潇潇眨了眨眼睛。 海外对于陈图南与吕岩的传说颇多,陈图南倒是没闹出过什么大动静,但吕岩问剑铗山周至圣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那场问剑结果如何并未传出,但坊间传闻,吕岩不敌周至圣。 不过有一件事是人尽皆知的,吕岩在终南得遇苦竹真人,出海百年第一次重返中土,便是在这匡庐山中修行的。 而如今的吕岩,与爹爹同境,都是金丹修士啊!记得小时候听爹爹说,论剑术,吕岩或许会差周至圣一着,但论所结成的金丹,吕岩当世第一,实至名归。 一番打听之后,终于是寻到了高家,也确实是在匡庐山下。 远远看了一眼,刘赤亭又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好大的宅子啊!”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开口道:“第三条,以后见着没见过的事儿,要镇静,不可以这样,会让人瞧不起你的。” 少年哦了一声,心说你不会瞧不起就行,管别人怎么看呢。 方才远远就瞧见一条自莲花峰而下的小溪,本来是直的,但到了高府之后,却忽然拐了个弯儿。 少年人看什么都稀奇,没忍住就多看了几眼。 很快,刘赤亭便背着胡潇潇,到了高府不远处。大门前方,铺设的也是青石板,与来时路上所见的一模一样。 本想迈步上前,身后姑娘却双手将刘赤亭脖子一勒,一本正经道:“刘赤亭,你想清楚了,那把剑已经认你为主,我们两个的玉笔可关系着你的命,你真要将东西送出去?” 刘赤亭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没想这种事? 可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潇潇,我答应过邓大哥的,不管怎么都得先送到,之后再借再买,那是之后的事情。” 高家就在眼前,从去年七月到如今,过去了半年光景了,总算是到了。 那无论如何,都得先去先去瞧瞧。 远看之时倒是没有瞧见门外站着许多人,走近一看,这才发现,高府之外,竟有官兵巡视。 此时天色已暮,身后突然有一架马车疾驰而来,与二人擦身而过。 马车停在高府门前,下来个一身官衣,挺着大肚腩的中年人。 此时门口有个衙役小跑过来,一脸焦急:“哎呦喂,县尊你怎么才来?使君已经进去快一个时辰了!” 未曾想中年人下车之后,一脚就将衙役踹翻,拧着脸破口大骂。 “败事有余的玩意儿!你不知道这里的事儿吗?带他来这里作甚?” 衙役一脸委屈,“县尊啊!使君自己要来的,我哪里敢拦着呀?” 中年人冷哼一声,跑起来身上的肉直晃荡。 片刻之后,他终于是到了后院溪边,却见一身粗衣的新任江州刺史、奉化军节度副使,坐在小亭外长凳上淋雪,有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在亭中笔走龙蛇,像是在作画。 县令小跑过去,老远就拱起手来,“使君啊!下官来迟,还望……” 话未说完,那位副使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勿扰高老作画。” 但此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几道声音,像是在呵斥谁。 副使一皱眉头,沉声道:“袁县尊,是你的人吗?” 县令恼怒至极,心说这帮不长眼的,干啥呢? 赶忙差人出去看了看,那人很快回来,身边还跟着高府老管家。 管家穿着一身蓝缎褂子,头发花白,看模样与亭中老者岁数相差不大,但要更壮实些。 他迈步上前,抬手作揖,轻声道:“家主,外面来了两个孩子,说是受人所托,送剑至此。” 风雪之中,副使猛地起身。 小亭里,作画之人手中笔也是一顿。 老人张了张嘴,声音竟是有些发颤。 “快请!不,我去迎!快让人收拾出来住处,把西跨院收拾出来!” 老人压根儿就没理会亭子外边儿两个当官儿的,在管家搀扶之下,用他能走出的最快步子,往外去了。 袁县令刚想开口,却见那位副使竟是与先前老人一样,神色激动,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他不禁心里嘀咕,这高家主怎么回事?儿子尸身在义庄放了半月了不见去收尸,夜里常有人往院子里扔大粪他都不理会,怎么两个孩子登门,他变得这般激动? 还有这位新任使君,从前奉化军节度使是齐王遥领,如今这位节度副使还兼着江州刺史之位,手下一万大军,把控洪都、江陵等地咽喉,北望南平,西据楚国,可谓是位高权重了。可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高府大门,白发老者挣开管家,踉踉跄跄朝着刘赤亭与胡潇潇走去,险些滑倒在了雪中。 刘赤亭赶忙取出那把剑,又摘下胸前玉笔,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拖起。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邓大年。或在抓风,或在闲聊。 不觉间,少年人已然双眼通红。 “受剑客邓大年所托,送剑与玉笔至此。” 老者颤抖着手臂,轻轻抚摸着那把剑,双眼噙着泪花,却又是一脸的笑意。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赤亭。” 老者把头扭去一边,擦了一把浑浊泪水,沙哑道:“我邓大哥……是已经去了吗?” 许是眼泪能惹眼泪,少年人低头把泪水擦在胳膊上,声音不觉沙哑。 “本就病重,后来为救我而死。邓大哥很早就告诉我,让我帮他东西来此。我走了半年,今日才到,还请老人家接过。” 胡潇潇抿着嘴,有些气愤,却也……有些庆幸。 山匪窝里长大的孩子,虽然一路所见只是这天下的一角罢了,却也不是从前的他能想象的。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这把剑与玉笔的价值,却并未想过据为己有。 气愤在于某个憨货竟是把这么好的东西,说递出就递出。 庆幸在于,即便是见识了天下一角,刘赤亭依旧愿意信守承诺。 可是此时,高老将刘赤亭的手拉起了握住了肩膀,泪未干的脸上,却是春日般的暖阳。 “孩子,收起来,这是你师兄留给你的。” 也是此时,大门处走出个中年人。 “浑小子!活着就好!”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一章 没见识不是蠢 “景将军?” 门口中年人此时未穿将军甲,只是一身粗布制成的棉袍,外面披了一件招风长褂罢了。 数月不见,景猱沧桑了不少,一根根胡茬儿像是破土而出的竹笋,在即将长成竹时被镰刀齐齐割断。 满脸胡茬儿的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绷了绷眼皮,又将那口气吐出来,随后快步走到刘赤亭身边,伸手拍了拍少年肩头,之后才有一句明显轻松许多的言语脱口而出:“臭小子,还活着就好。” 那位高家主原本对于新任使君爱答不理的,此时见刘赤亭竟是与其相熟,好像关系还不一般。 官兵、衙役、家丁,不敢直眉瞪眼望向此处,但好奇心驱使之下,总是以余光往这里瞥着。 高老终于是对着景猱微微拱手,称呼也变了。 “使君,赤亭,还有那位姑娘,挪步茶室如何?” 刘赤亭不明所以,此时才有机会问了句:“高家主说我师兄留给我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也同时看向景猱,但事总得一件一件问。 到底是上了岁数的读书人,一眼就看出来景猱与刘赤亭之间有什么想说的,便笑着说了句:“你不知道?他没有告诉你吗?那我待会儿拿一样东西出来,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赤亭啊,我看你也有许多问题要问使君吧?” 胡潇潇终于有机会开口,赶忙问道:“你怎么跑吴国来了?莫嘲人呢?” 只是……景猱明显顿了顿,随即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我的事情说来话长了,当日拔刀我就知道自己没个好下场了,好在是有那莫嘲人带我离开,无路可走,我只能来投奔我那……发小了。” “发小?” 刘赤亭疑惑发问。 景猱摆了摆手,笑道:“记得秦州帮你们做通关文牒的那个吗?我跟他,还有……还有我这里的发小,以前有一个共同的义父,姓杨。所以……我投奔的,也是我的兄弟。故事太长,回头再跟你讲吧。” 在胡潇潇眼中,那位高老神色淡然,看模样是晓得其中内情了。不过景猱明显不想多说,胡潇潇便转而问了句:“江州没有我们的海捕文书,是景将军的缘故吧?” 景猱点头道:“是,几日前到任之后,辖下三县便都摘了。其实……求他让我任江州刺史,也是想瞧瞧你们两个小家伙……幸好,幸好啊!” 走入一处回廊之时,高老给管家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将东西……取出来吧。” 管家面色一紧,声音拔高了几分:“家主!” 可瞧见那张不容置疑的脸,管家终究是苦笑一声,扭头儿离去了。 穿过回廊之后便是一处茶室,高老淡淡然一句:“烦劳使君,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沙场出身,景猱做事自是雷厉风行,几个年轻兵卒很快守在门口,恐怕连只蚊子都不会放进去的。 未曾想才进一出门户,老人家扭头儿便关上大门,随即猛地转身,面朝景猱后退三步,重重作揖! “多谢使君两次相救!老朽替我邓兄……谢过使君了!” 一个六七十的老人,对个不到四十汉子躬身作揖,景猱一时之间竟是忘了搀扶高老。 胡潇潇可不管你们这么多,已经站累了,找了个椅子就坐下,拿起东西就开吃。 屋中只四人,少女落座,少年不知所措,中年人也才想起来搀扶老人。 刘赤亭怎么也没想到,景猱会笑着一句:“高老,举手之劳罢了。” 明明是两次险些丧命,最后却是轻飘飘一句举手之劳。 对于这四个字,此刻少年人,心中似乎有了些别的理解。 胡潇潇找了一杯水灌下,打量了一番屋中陈设,只觉得笔墨纸砚都有一股子酸臭气息,唯独那老者没有。 倒也奇怪。 想了想,胡潇潇轻声问道:“高老家主,本地人提起高家,都好像有些……忌讳?景大叔到这儿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问句已毕,但尚无人作答,只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提壶冲茶罢了。 茶香浓郁,可是一屋子四个人,就有两个只闻得见香味儿,却说不出好在哪里。 “先喝茶吧,赤亭与这胡姑娘还有使君的问题,我会一一答复的。” 一口茶灌下,刘赤亭刚要张嘴,高老却略微一摆手,旋即指着景猱说道:“使君,自腊月以来,我高家隔三差五死人,且死的蹊跷,我却一直不报官。就连……就连我那养子我都没去看一眼,使君觉得不合常理对吗?” 胡潇潇心中一叹,完了,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的,这不,又摊上事儿了。 反观刘赤亭,更在意的是,为何高老连义子都不愿去看一眼?还有这府中……死了很多人了? 此时景猱点了点头,叹道:“高老家主,我是个粗人,战场上杀十人百人根本就不叫事儿。但我初来乍到,听说府上一月死了十一人,江州人心惶惶,都在传一个关于一个三十年前斩山君的事情。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我也是不得已,只能叨扰。” 也是,对于景猱来说,或许打仗更容易,当刺史要难一些。 而此时,门口传来那位袁县令的声音,但有人拦着,他进不去的。没法子,县令也只好守在门前,顶头上司在里面,他也不敢离去。 刘赤亭轻声问道:“三十年前斩杀的山君的事情?” 但高老低下头,一双浑浊眸子,是看向了刘赤亭手中的剑的。 “不错,三十年前邓大年曾持此剑斩山君,帮我报了大仇!” 胡潇潇看了一眼刘赤亭,方才这位高老明明声音深沉,恨意十足。照那憨货的性子,应该要刨根问底才对吧?可是……她瞧见刘赤亭时,后者面色十分淡然。因为两人之间有玉笔与跟赤翎玄阳的契约的缘故,胡潇潇甚至可以感觉的到,此时此刻的刘赤亭,眼中竟是有几分讥讽。 边上少女抿了一口茶,打算回头再问。出门这么久,头一次喝茶呢,但这跟泡树叶儿有什么区别?半点儿灵气都没有。 再一转头,却见刘赤亭变得一脸认真,眉头紧锁着。 这憨货怎么回事?今天咋个这么怪? 想了想,胡潇潇先插嘴一句:“高老,匡庐也是名山了,这个山君是指哪个?” 见刘赤亭张嘴,胡潇潇抬手就捂住其嘴巴。 高老苦涩一笑,摇头道:“不过是一头黑虎罢了,却也不是我等凡人能敌的。四十年前天下大乱,朝廷名存实亡,根本无心管辖百姓。那时我浔阳、柴桑、彭蠡三县,年年上供祈求庇佑,深受其扰。三十年前,邓大年行至此地打听一位吕姓道人,寻而不得后得知此事,以我为饵,斩了那头黑虎。” 刘赤亭轻轻扯开胡潇潇的手,疑惑道:“邓大哥斩了山君,这都过去三十年了,为何又有人重提此事?高家死人与其又有什么关系?” 此刻,木门吱呀一声传来,管家捧着一只近四尺长的木匣,缓缓走到了高老身边。 老管家神色复杂,“家主!你这……” 高老微微一笑,摆手道:“守着它,是因为此乃故人所留。拿出来,是因为故人师弟来了。” 老人指着匣中剑鞘,呢喃道:“我们拿不起剑鞘,只能装进匣子里。他说拿得起他的剑的人,就能拿得起剑鞘。现今……物归原主了!” 刘赤亭看向那把木制剑鞘,带着些许木纹,颜色略微发红,有几处镂空,鞘沿处有漆黑铁箍。 少年脸上并无什么诧异神色,只是一手持剑一手持鞘,轻而易举就将二者合拢。 “高老说,这是这把剑的剑鞘?” 这一幕看得管家满脸笑意,那位高老也伸手拂须,笑得合不拢嘴。就好像……这个刚刚来此的故人师弟,比还在义庄躺着的养子重要得多。 “是啊!当年邓兄将剑鞘留在此地,说未来定会有人以送剑为名来此,那人便是他指认的师弟,这就是为什么说剑是你师兄留给你的。” 刘赤亭握住带鞘长剑,手指沿着剑鞘往下摸了一遍,随后又用手握住了剑柄。 剑早已认主,不会用归不会用,有些气息,还是能察觉到的。 胡潇潇探过头,随手从刘赤亭手中接过带鞘长剑,拔出来又别进去,如此往复数次。 很难吗?那把剑的确认主了,但我是可以拿起来的,这是为什么? 此时刘赤亭深吸一口气,轻轻抓住剑鞘,另一头儿的胡潇潇竟是就这样被挑了起来!那个轻松劲儿,就好像是……打了个灯笼…… 说实话,这是景猱头一次瞧见刘赤亭的怪力,饶是纵横沙场十数载,也不由得心中一惊。 都说将不过李,那人身死二十余年了传说犹在。可单论一身气力,与刘赤亭相比,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胡潇潇倒是一脸淡然,早就习惯了。她瞧见好东西就挪不动步子的模样刘赤亭见识过,看来这剑鞘肯定是好东西,因为有人钻钱眼儿了。 反过来一想,她都觉得了不得的东西,那得多金贵?真能换个皇帝当一当? 转过头,刘赤亭微微抱拳,轻声道:“高老,我的问题?” 老人闻言,眉头压了压,提起茶壶将几人面前的茶盅尽数添上,放下壶时才露出一抹苦笑,呢喃道:“有人盯上了那把剑鞘却拿不起来,故而散布消息,说是我三十年引人杀了山君,如今山君的报复来了,百姓多有流传山君之事,听此谣言,这才见我高府如见瘟神。” 说着,高老突然咳嗽了起来,不过两声而已,老者噗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刘赤亭赶忙一步上前搭住老人。 “高老,你这是?” 高老摇了摇头,迅速将手缩进袖中,摇了摇头,呢喃道:“莫说我一介老儒哪里晓得剑鞘如何拿起,即便是知道法子,可这是我邓兄所留,我如何愿意告诉那些人?于是……于是我身边亲信接连暴毙,连我……我那爱子,也惨遭毒手啊!” 话锋一转,高老望向刘赤亭,面色凝重:“赤亭,剑鞘你已经拿上了,快些离开吧。” 少年哦了一声,平平淡淡,随即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转身就走。 转身抓起赤鞘长剑,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胡潇潇哭丧着脸,心说能不能不要惹事儿啊? 轻声她压根儿也没觉得刘赤亭会走。 果不其然,跟出去时,刘赤亭停在了大门口。 他突然回头,一本正经道:“我要是用力,剑鞘会不会坏?” 胡潇潇白眼道:“你想得美!” 咚…… 一声巨响,刘赤亭将剑带着鞘,插入门前青石之中。 “东西在这儿,谁要拿?我奉陪!” 总觉得这话少了点儿霸气,我刘赤亭什么时候能说出来一句只有我说出来才是那个味儿的话? 只是……邓大哥,你让我送剑来这里,只是送剑吗? 到了高府,见到剑鞘,听了故事之后,刘赤亭越来越怀疑他与邓大年,真的是偶然相识吗? 青石板皲裂开来,紧随其后的袁县令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他娘是一尺厚的青石板呐!这小子还是人吗?话是少年话,却觉得人只是披着少年皮。 高老并未跟出来,方才一口老血涌出,管家搀扶着他休息了。 景猱见识过刘赤亭的执拗的,于是笑了笑。 有种重回少年时的感觉,回想自己,当年何尝不是一根筋? 也就是胡潇潇,几步上去,本想揪耳朵,又见此处人多,便往少年后背掐了一把,压低声音、没好气道:“老头儿在隐瞒什么事,没弄清楚呢,你急什么?” 刘赤亭倒不是觉得痛,就是有点儿……痒。 “别挠了,我只是没见识,不是蠢,看出来了。还有个事,晚些时候高孙吧,我们先去一趟义庄,看过之后再说。” 顿了顿,少年尽力压低声音,说了句:“方才碰到了高老的手,感觉跟你的手似的,根本不像个老人,软绵绵、滑嫩……” 少女黑脸,少年识趣闭嘴……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二章 当年斩山君 “刘少侠,那剑很金贵吧?就放在门口,也不担心?” 去往义庄的路上,名为袁术呈的县令凑上去套近乎,也不知道问什么,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位县令总觉得这两个孩子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要是之前见过,只要没得罪,那不就攀上使君高枝儿了? 刘赤亭在想事情,真没听见袁术呈说话。 倒是景猱,看了一眼骑在刘赤亭脖子上的姑娘,抿了一口酒后,轻声开口:“当日你们离开黑梢山后,的确有人找来了,一共三人,不……四个人,但其中一人已经半死不活了。” 胡潇潇漫不经心道:“一个骑着白鹤的老头儿,还有个背刀的与名红衣女子对吧?还有一个人我猜不到了。” 啥玩意儿?骑着白鹤! 袁术呈咽下一口唾沫,照着身边捕头脑门就是一巴掌,两人与刘赤亭他们拉开了些距离。 捕头捂住脑袋,不敢怒,只敢嘟囔一句:“县尊打我干什么?骑着白鹤,不可笑?” 袁术呈这个气啊! “你跟前听着去,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惨,这是咱们能听见的事儿吗?你看那丫头骑在刘赤亭脖子上,走了几里地了,人家喘一口气没有?这种人我们惹得起?” 的确,不想掺和事儿,就得少知道事儿。他袁术呈算不上好官,但绝对是个人精。 此时景猱才说了句:“那个红衣仙子留了一张纸,写着告诉大小姐,红儿尽力了。” 胡潇潇漫不经心一句晓得了,两只手各扯住一只耳朵,问道:“想什么呢你?” 如今胡潇潇喜欢坐在刘赤亭脖子上,手臂环胸之后放在刘赤亭头顶,然后下巴抵着自己的胳膊。 刘赤亭瞬间回神,嘟囔一句:“高老的手,不像是六十几岁老人家的手。” 景猱笑了笑,打趣道:“你山匪寨子里长大的,哪里晓得读书人的手是什么感觉?高家在前唐就是世家,天宝之乱后就逃到了南方,即便没落了,在江州也是大户人家,一辈子不干活儿只提笔,自然不像我们这些粗人的手。” 刘赤亭只能点点头,或许就是这样。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回头问了句:“袁县尊,你知道三十年前斩杀山君的事情吗?” 县令一脸谄媚,小跑上前,“少侠,那年我不过七八岁,只有耳闻,没见过。不过传说一直是有的,就是……就是少侠跟使君,怕是不爱听。” 事儿我知道,可你们拿高老太当回事儿,说出来可以,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就不好了。 景猱行伍出身,贼嫌弃这种说话拐弯抹角的,不自觉便眉头一蹙,“知道就说,不知道就闭嘴。” 袁术呈干笑一声,轻声道:“故事五花八门,怎么稀奇古怪的都有,不过我这故事,知道的可就不多了。” 胡潇潇撇嘴道:“这位胖县令,少卖关子,信不信我让我家憨货揍你?” 额……那一手怪力,我这离了床头奔炕头儿的身体可遭的住?闹呢! 赶忙说道:“传闻百年前,有人在匡庐卖墨,售价三千文,按当时算可就是二两银子了,当然卖不出去。但后来终究是有人买走了墨,转天儿墨条竟然变作紫金!那人因紫金陡然而富,却为富不仁,后来被一位卖墨之人以飞剑取走头颅,魂魄化作黑虎,在卖墨人身边赎罪。” 胡潇潇嘴角一抽,嘀咕一句还真卖过墨啊? “你说啥?”刘赤亭问了一嘴。 胡潇潇呢喃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两个中土人吗?其中一个问剑铗山时留下过一句话,是什么‘世传吾卖墨,飞剑取人头。’后头还有两句,但我没听说过。” 眼瞅着俩孩子聊别的去了,景猱无奈一笑,心说孩子终究是孩子。 他转过头,问道:“按你的说法儿,黑虎其实当年买墨之人所化?” 袁术呈点头不止,“据说在那位剑仙老爷的管教之下,黑虎已经洗心革面,五十年前一直深受此地百姓爱戴。但……后来不知怎的,山君便要求百姓上贡童男童女,江州百姓苦不堪言。哦对,县衙有记录,乾符四年王仙芝攻占鄂州,高家也是那年迁到江州的。” 往前走了几步,袁术呈继续说道:“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二十年,那山君倒也说话算话,受了供奉就力保一方平安,匡庐周遭倒是没有过什么大天灾。只不过……年年都要百姓奉上一对童男童女到莲花峰上。” 童男童女,莲花峰上? 刘赤亭猛地转头,问道:“高家不远处那条小溪,就是自莲花峰而下的吧?” 袁术呈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从前祭拜山君都要走高家那边,那时尚无高府。记得三十几年前,高成亦,就是高老,还有个妹妹,正好生下来一双儿女,因为落户不久,那年……那年就被……被我们当地老百姓强行献给了山君。高老的妹妹一家也被惧怕山君的百姓们……活活打死了。二十几岁的高老,一度弃笔习武,结交了几位朋友,一起登山找过一次山君,他险些身死,一身武艺也废了。直到那位邓大侠到此,高老终于在大侠帮助之下,斩了山君。之后才起了一座大宅子在莲花峰下,老人们都说,这是为了压住山君残魂,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故事讲完了,景猱面色凝重,刘赤亭早就板起脸来。 胡潇潇冷冷一句:“愚昧!” 袁术呈长叹一声,呢喃道:“高老一生不娶,就收了个干儿子,没有与此地百姓寻仇已经很好了。未曾想事过三十年,山君消息再起,高家又成了众矢之的。说句不好听的,我治下这些……全他娘是白眼狼,几十年来高家散尽家财,浔阳一县谁家没有吃过高府的粮?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是青石板,那可都是高家出钱建的,石头可是自莲花峰挖取而来。人家以德报怨,瞧瞧大伙儿做了什么,丢脸啊!” 路上刘赤亭与胡潇潇已经听说了,腊月以来,附近百姓趁着夜色往高家围墙丢大粪什么的,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 但刘赤亭有些不明白,发放粮食能理解,以青石修院子是为什么? 那之前瞧见的那些院子中的青石板,就全是高家做的喽? 说话间,义庄已经到了。 两个衙役打着灯笼率先上前,屋里停放一具尸身,好在是天气寒冷,尸身保存完好。 胡潇潇终于跳了下来,喊出赤翎与玄阳,轻声问了句:“有什么鬼物妖物迹象吗?” 两个小家伙各自摇头,胡潇潇便将玄阳放在了刘赤亭肩头。 小家伙在肩膀上打滚儿,时不时还要以犄角蹭一蹭刘赤亭。 袁术呈笑呵呵的,就是站在门口不进去,腿不禁的发颤。 “使君、二位少侠,仵作验过了,身上并无伤痕,最奇怪的是,这高公子脸上,是带着笑的。” 景猱回头看了一眼那怂包,懒得搭理他,只是轻轻掀开白布,一看之下,青年人果然是面带笑意。 刘赤亭与胡潇潇站在两侧,少年抓起尸体手掌瞧了瞧,虎口老茧清晰可见。少女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景大叔,横刀借我用一下。” 景猱拔出佩刀递去,胡潇潇竟是将刀刃轻轻划过青年手臂!皮肉被划出一道浅浅口子,但并无血水流出来。 刘赤亭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转头沉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少年人的认知当中,只有山匪才会干辱人尸体的事情。 结果少女转头瞪眼,少年一下子就蔫儿了。 将横刀递还景猱,胡潇潇又问一句:“袁县令,他身上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其余十人呢?有没有什么共通之处?” 袁术呈想了想,还真有。 “要说都有的,就是他们身上,都有一块儿刺青,在小腹。” 胡潇潇撇了撇嘴,转过头拍着刘赤亭,“画下来。” 掀开白布,小腹处还真有一块儿刺青,像是什么晦涩符文。 找出草纸与笔将其画了下来递给胡潇潇,后者只是看了一眼,眉头便缓缓皱起。 “十一人身上都有刺青?问过来由吗?十一人都是男子?” 袁术呈赶忙答道:“问过,高老说这是高家的族印,那十一人与高老身上都有。高老说他一生未娶,高家人丁凋零,不得不赐他们姓高,留此印记,也算是没让高家绝后。” 刘赤亭疑惑道:“怎么啦?” 景猱也说道:“世家有族印的很多,这个并不奇怪,胡姑娘是有什么疑惑吗?” 胡潇潇摇了摇头,轻声道:“走吧,没发现什么怪异,睡一觉再说。” 说着,她就跳到了刘赤亭背上,能不走路绝不走。 出门时,刘赤亭笑了笑,轻声一句:“潇潇真聪明。” 少女一脸疑惑,疑惑之后使劲儿锤了少年后背一拳头。 “哪里学的油嘴滑舌?” 高家离得实在是太远了,刘赤亭主动提出今夜在刺史府凑合一晚上,明日一大早再去往高家。 饭后与景猱聊了聊,亥时前后,刘赤亭便回屋打坐了。玄阳就在他怀里,睡得可香了,小家伙好像格外喜欢在刘赤亭运转那股子剑气之时贴在他身上。 有件事情,刘赤亭暂时还没有决定是否要告诉胡潇潇。 可是没人注意到,夜里有一道身影出了刺史府,重回义庄。 胡潇潇推门进去,环视一周之后,掏出来了一张符箓。 一小缕精纯元炁溢出,符箓泛起微弱光华,在此光华映照之下,青年尸身竟是肉眼可见的变得苍老且干瘪! 将白布往下扯了些,小腹那道印记模样未变,但颜色却是黑里透红! 已经很明显了,这具肉身,是被人吸干精血的。 姑娘呢喃一句:“在哪里见过呢?我肯定见过的!可是怎么……透着一股子邪气啊?” 站在青年尸身一侧许久,那道印记到底是什么,胡潇潇终究还是没能想起来。 撤回符箓之后,尸体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很快就没了方才那种邪气。 想不通的事儿有点多,虽然实在是想不起来那图案在哪里见过,但那股子邪气,魔道无疑了。十一人身上都有印记,那位高老身上也有,怎么可能是族印? 十一人,加上高老正好十二,十二……想起来是什么了!不好! 少女猛地冲出义庄,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刺史府衙。 “刘赤亭,出来。” 正在打坐的刘赤亭闻言立刻起身,几步冲出屋子便听见胡潇潇说道:“去高家,快!” 动静有些大,景猱也已经推门而出。 瞧见刘赤亭背起胡潇潇作势要走,景猱不禁一皱眉,询问道:“有事儿?” 胡潇潇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高老说谎了,那印记不对劲,是用来吸食人生机的魔道符印。之前袁术呈说了,高老身上也有着印记的!他也说过,这十一人的生辰按月份算,只差个建寅之月了!” 刘赤亭疑惑道:“建寅之月是什么意思?” 景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就是一年的正月,而且高老生辰就在今日,他有危险!” 一声轰隆巨响,景猱只觉得周遭一阵晃动,再一抬眼,刘赤亭已经背着胡潇潇,如一根箭矢一般往东南方向去,速度奇快! 景猱深吸一口气,高声道:“点兵一千,随我走!” 风雪之中,一道影子疾驰而过,带起的风竟是将风雪吹散开来,雪地里留下的脚印极浅,都未曾踩到底。 “潇潇,到底怎么回事?” 少女思量了片刻,沉声道:“我们在义庄看到的是假象,那具尸体早就被吸干了精血,变得枯木一般,而吸食途径便是那道符印了。既然死了的十一人与高老身上都有这印记,高老又瞒着我们,那他定然知道什么内情,抢夺剑鞘,恐怕就是高老给我们的一个幌子。”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他的确是说谎了,有件事……之前没告诉你。”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三章 不配的人是你 简简单单两句话,胡潇潇先前所有推测,尽数被推翻了。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刘赤亭呢喃道:“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邓大哥说过的话我是不会记错的。” 约莫一刻钟后,高府已近在眼前。 胡潇潇一把揪住刘赤亭耳朵,冷声道:“第四条!以后什么事都不许瞒我。” 巡逻队伍还在,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可刘赤亭知道,能吸食人生机的存在,要瞒过这些个兵卒,简直不要太容易。 众人都瞧见了刘赤亭与景猱关系不错,便也没有阻拦二人,那柄剑还是插在门口青石板上,根本无人能动。 试着推了一把,大门紧闭。索性也没有敲门,刘赤亭双手一用力便将门栓崩断,随后大步往里走去。 胡潇潇自刘赤亭背上跳了下来,将玄阳递给刘赤亭,叮嘱一句:“若碰上了,必然是二境巅峰,千万小心。” 刘赤亭点了点头,沉声道:“晓得了。” 高府很大,但人极少,高成亦一直居住在后院的一处小屋之中,两人干脆攀上屋顶,一路直往前行。 到了后院之后,果不其然,那处屋子亮着灯,但仔细看的话,周围并无脚印。 两人这才舒缓一口气,先后落地往屋子里去。 抬手敲门,刘赤亭开口问道:“高老,是我,刘赤亭。” 但屋子里,并无人答复。 刘赤亭提高了声音,再问一句:“高老?在吗?” 依旧无人答复。 正此时,胡潇潇猛地一脚踹开房门,“还敲什么敲,快进去看看。” 屋子中间有一道屏风,绕过之后,刘赤亭眸子微微眯了眯,说到底,还是暂时放心了悬着的心。 因为一道儒衫身影正背对着屏风,坐在一处炭盆前方。 “高老,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刘赤亭还慢悠悠的,可是一边的胡潇潇却已经皱起眉头,几步走去前方,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等刘赤亭上前,瞧见的……是个皮肉干枯,只有微弱鼻息的老人。 高成亦根本提不起头,看见刘赤亭后,拼尽全力挤出个笑脸,以微弱声音说道:“邓……剑,叫……未名……” 话音刚落,老人再也无力开口,轻轻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后,脑袋垂垂低下,上下眼皮也缓缓合上了。 胡潇潇叹息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刘赤亭,并无什么大反应。 每次遇事,这家伙总会格外的镇定,有时候会感觉有些冷漠,胡潇潇知道这不是天生的。 片刻之后,那位老管家急匆匆走来,他好像已经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因为身后跟着的家丁,抬着棺椁。 老管家抹了一把眼泪,沙哑道:“家主,走好!” 门外大风呼啸,刘赤亭走到高成亦身前,轻轻握住他的手。与之前相差不大,手掌不似老人,软绵绵的。 “高老放心吧,人我会找出来的。” 可那管家却苦涩一笑,未曾转头,只是开口道:“公子,就别追究了,待我将家主下葬之后,高家产业会尽数变卖,都是留给你的。家主说了,你走江湖也好,去一个太平地方落户也罢,全由你。” 刘赤亭面无表情,只是轻声问道:“潇潇,那印记到底是什么?” 胡潇潇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沉默过后,开口说道:“三百年前海外有一魔道宗门,喜欢剑走偏锋用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拔高修为。创造你所用炼体法门的那人,就是得了一部分魔道传承。我小时候听娘亲说,那些人会在修士或凡人身上留下咒印,下咒之人身上有一道母咒,咒印会吸食宿主生机,母咒则会将所得传给下咒之人。起先我没想起来,重回义庄一趟才想起来,这些咒术,最低是十二人,更深便是十二的倍数,上不封顶。三百年前他们横行十洲,是顾怀的二师伯与玉京门一位元婴修士联手将其覆灭的,但玄都山那位最后的元婴修士,也战死在了海上。” 她最想不通的是,玉京门但凡出手,那就是寸草不生,绝不会留下后患的。可是……这等邪门儿法子,怎么会在流放之地出现? “那就……与我爹娘一般是吗?” 当年横行蜀地的一对魔道夫妻,也是吸食人血修行的。 胡潇潇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她也想到了。若是有魔宗手段流入中土,那刘赤亭的爹娘吸食人血修行,恐怕也是一种魔宗手段。 而此时,刘赤亭松开那只冰凉却柔软的手掌,转头看向管家,轻声问道:“我想管家定然知道些什么的,邓大哥有恩于我,此事与他有牵扯,那我肯定要管的。或许,让我送剑至此,就是为了了结这桩事。” 转头看了看胡潇潇,刘赤亭郑重开口:“我想刨根问底,可以吗?”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种事我拦得住你吗?但有一件事我得先问问这位管家,高老的义子是个修士,对吗?” 刘赤亭便再次看向管家,并未开口说话,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管家苦笑一声,像是猜到了会是这般结果。 “胡姑娘当真是火眼金睛,果然看出来了。还有刘公子,邓大侠也如你这般执拗,他真是找了个像他的师弟啊!” 管家抖了抖袖子,一张符箓缓缓滑落,略显苍老的身形,竟是突然变得挺拔,隐约感觉得到有天地灵气在其身上流转! 刘赤亭猛地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是二境修士!” 管家将高成亦保抱起来往棺材走去,边走边说道:“三十几年前他弃文学武,我与他一起学的。我们几个人登山想斩杀山君,他重伤废了武艺,我……我是个胆小鬼,临阵脱逃,所以留下了一条命。”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胆小了一辈子,我也想胆子大上一回。至于那十一人,的确都是修士,但都未到二境。当年邓大侠走后不过两年,便有人找上门来。那人手中有家主妹妹一家的魂魄,更有我们那位好友的魂魄,若不上莲花峰,那些魂魄便要不得超生。其实……其实被种下咒印的,应该有我才对,那日……本该是我上莲花峰的。” 尸身已经放入棺中,管家沉声一句:“要上莲花峰吗?” 刘赤亭看了一眼胡潇潇,后者白眼道:“问你呢!” 少年站了起来,沉声道:“当然要上!” 我送剑至此,当然要做完邓大哥没做完的事情! …… 山下都是大雪,山上雪自然小不了。 莲花峰上,有个腰悬酒葫芦的老者坐在一堆火旁,对着身边年轻人叮嘱道:“放出消息,青阿坊所找之人还活着,就在江州。另外,让徐知诰知道,救了他女儿的人便是杀了童趣的人,此时就在江州,景猱也掺和进去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却又问了句:“东家,你就不怕刘赤亭真死了?” 老人淡淡然一句:“若是死了,那说明他不配。我这第三关,就是要教他不要轻信于人。” 年轻人抱拳离去,走后不久,范山人灌下一口酒,呢喃道:“邓大年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当然要尽全力帮他。” 就在此时,一声冷哼传来。 范山人猛地起身,本想运转元炁,可一股子仿佛要湮灭天地的雷霆剑意扑面而来,他再一抬眼,一把木剑裹挟雷霆破空而来,径直抵在了他的眉心。 这修为……是第五境,观景!范山人心中惊骇至极,却见风雪之中,走来一位身着灰色长衫的方脸中年人。 范山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知是何方前辈?” 一身灰衣的中年人踏雪而来,一双眸子冰冷至极,语气更是寒凉。 “你这等玩弄人心的小人,与山下那人何异,也配做我徒弟的朋友?” 剑意好似一座大山,死死压住范山人,只听见扑通一声,老者双膝已然砸在了雪中。 一瞬间,范山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雷霆剑意撕碎! 可这位山人书铺的东家竟是硬生生将头抬起来,沉声问道:“你不是破境未果……你竟然没死?” 中年人冷声道:“想死就说出来。” 未曾想范山人冷笑一声,讥讽道:“我为何不敢说出来?我不配跟邓大年交朋友?你配做师父吗?他被散尽修为流放之时,你在哪里?他重病缠身濒死之时,你又在哪里?连卓九都知道让他带走他的佩剑,你给你的徒弟留了什么?” 中年人明显一怔,却听见范山人冷冷一句:“在玉京门面前你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不配的人,是你周至圣!”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四章 莫要轻信于人 广陵徐府,有个中年人抱着自己的小儿子,脸上满是笑意。 “雨师啊!你姐姐要回来了,高兴吗?” 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哪里晓得个高兴与否? 也是此时,有人迈步走进院子,重重抱拳,沉声道:“小姐与那位仙师已经在折返路上,陈远信中所说,是唐国正在海捕的那两个人,救下了小姐。如夫人与小姐早先落在了山匪手中,也是那位少年人救下的,小姐许了万两黄金的报酬。” 怀抱孩子的中年人,自然就是徐知诰了。 他只微微一笑,淡淡然开口:“那就送去,你知道景芝对于我们有多重要的。” 日后能否开国,全凭我这生来便开天眼的闺女了。 可前方那人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江州传信,唐国通缉的那两人此时正在江州,景猱将军……是因为他们才逃来这里的,他们关系很不错。而且……那个叫做童趣的,是被救下小姐的少年所杀。” 徐知诰不觉手臂微微一颤,但掩饰过去,并无被旁人看出来。 去年大事太多,契丹阿保机亲征渤海、唐国灭蜀……现今吴国偏安一隅,真惹不起唐国。 沉思片刻之后,他平淡开口:“把黄金送去江州,让景猱回广陵来,就说……就是哥哥想他了。此事,你我知道就好了。” 顿了顿,他又叮嘱一句:“帮我告诉他,小时候认谁当义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我知道他为人仗义,但要分个轻重。要是劝不了,就绑回来。我义父有意让他的亲儿子接手我在广陵的职务,这个时候,不要出岔子。” 此时天光大亮,不会用剑的少年人背着邓大年的剑走到莲花峰下,那把剑叫做未名。 管家额头系着一道白布,腰悬朴刀,走在最前方。刘赤亭背上有剑,胡潇潇只得徒步。而更后方,是景猱率领的一千兵马。 莲花峰上究竟有什么,管家也说不清,但他说他能肯定,当年下咒那人定然藏身莲花峰,就在从前的山君住处。 管家感慨道:“当年逃走之后,我就再没有上过莲花峰。三十年过去了,山中小道依旧啊!只是……当年是三人,如今他们都死了。” 景猱在后方走着,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似一切都说得通,但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照那管家所言,山君报仇的消息是高家自己散布出去的。因为下咒那人手握亲人魂魄,他们只能让自己的死看起来合乎情理些。高老生机早已涣散,硬撑着一口气,是为了等刘赤亭?可他怎么知道刘赤亭会来? 还有一事他一样觉得蹊跷,便是袁术呈所说,那头山君从前是好的,四十年前才开始索要供奉的。 但此时又不好说话,只得将嘴里疑问,咽回腹中。 其实胡潇潇也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匡庐山曾是那吕岩修行之处,即便他已经离开百年,也不是那等魔道敢来的地方吧? 走着走着,胡潇潇突然回头望向山下,不经意间发现,这条莲溪一路直下,是被高府截断,溪流不得不绕道而去。 而此时,刘赤亭忽然指着不远处一处大坑,问了句:“这山中石坑,不是自然形成的吧?” 是登山路上,远远瞅见了一处大坑。 管家点了点头,自嘲一笑:“当年斩杀山君之后,百姓怨言颇多,家主为了安抚大家,便花钱采了莲花峰的青石为大家铺了院子。意思也简单,就是如今没有山君了,大家可以脚踏实地过日子了,脚底下硬,腰杆子就直。” 原来如此,先前也听袁术呈提起过,高家为百姓散发粮食,为众人修缮院子。 少年人皱着眉头,真心诚意一句:“不论如何,这的确是一群白眼狼。” 到山巅之时,风雪变得尤其大,后方大军根本没法扛着飞火重器登山,景猱便只能让他们守在半山腰,自己跟着上来了。 分明是正午时分,可风雪之中,天地变色,竟是十分昏暗。 在管家引领之下,几人终于在风雪之中寻到了一处破庙。庙宇残破不堪,唯独正殿尚且像个屋子,但总觉得再下几场大雪,那处大殿便会塌陷。 隔着近一里地,管家拔出朴刀,沉声道:“这便是当年那座山君庙了,多加小心!” 刘赤亭回头看了一眼胡潇潇,刚要开口,却听见一声:“闭嘴,我们的约定忘了吗?” 少年人咧嘴一笑,深吸一口气,将身上符箓抖下来递给胡潇潇,微笑道:“才用了两天,先收着,不然浪费。” 胡潇潇脸皮直抽搐,这家伙时不时的抠门儿,简直让人发指! 她几步走到刘赤亭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定然是个二境巅峰了,我跟刘赤亭佯装路人先进去瞧瞧,管家” 说话之时,少女取出两张符箓递给了管家。 “我现在的修为画不出更高深的符箓,你左手那张是遁地符,一瞬间挪移百余丈不是问题,右手那张是镇邪符,牵引天地灵气催发即可。我们先进去,刘赤亭肉身纯粹、气血浓厚,是那等魔修垂涎的,若是我们将那人引出来,管家先催发遁地符,进来之后将镇邪符贴在对方身上。” 话音刚落,胡潇潇又取出一张符箓递去。 “这是护身符,能抗住寻常一击,保命用的,现在就贴上。” 刘赤亭面露疑惑,看了一眼胡潇潇,会心一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跟那千斤符长得好像,怎么会是护身符? 胡潇潇有些苦恼,未到三境,尚且不能心声传音,有些话都不方便说。 景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刘赤亭,别那么犟,不敌就先跑。” 虽然只隔了数月,但景猱明白,如今的刘赤亭也不是当时那个只有一身蛮力的小子了,他要跟进去,真的就是累赘了。 刘赤亭点了点头,笑道:“总要弄清楚怎么回事,放心吧,那我们先去了。” 管家沉声道:“千万小心!” 叮嘱了几句过后,少年少女便并肩去往破庙。 管家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使君,我今日来此,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我不会让那两个孩子有任何损伤。若是……若是最终不敌,我会死拖着,你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景猱看了看管家,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前方路上,刘赤亭压低声音说了句:“潇潇,我不一定是对的。” 胡潇潇抬头看了前方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的确有些太巧了,还是小心些。” 刘赤亭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道符箓你打算……” 可是话都没有说完,就被胡潇潇打断了。 “我发现你个憨货只要碰到跟邓大年有关系的事情,脑袋里就灌了浆糊是不是?没人告诉你做事总要留些退路吗?” 少年一愣,几步之后才呢喃道:“老郎中是这么说的,做事求稳,保命重要。但邓大哥说,有些人注定没有退路可走,我跟他都是无路可退的人。忍一时不会风平浪静,退一步也没有海阔天空。” 在那山匪寨里,忍一时跟时时忍没有区别,退一步与步步退几乎一样。 我只有五年可活,我又能退去哪里? 最重要的是,邓大年对着刘赤亭说过一句话,你我生来都是无鞘剑,无路可退的。 胡潇潇默然,是啊!身边憨货退又能退到哪里去?无非还是苟活而已。他要是愿意退,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情? 不久后,二人行至破庙,刘赤亭抱着一堆干柴,胡潇潇披着皮裘,嘴里不住地往外哈着热气。 左右两侧都是废墟,早被荒草掩埋。 很快,正殿便升腾起了一股子热息,火焰之中,有些受潮的柴发出吱吱响声。 借着火光将破庙打量了一番,荒废三十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山君庙的痕迹? 刘赤亭往外面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哪里有什么魔道痕迹?倒是这破庙地面的青石板,还算保存完好,与半山腰那处挖取青石的地方,材质好像是一样的。 “走错地方了?没动静啊?” 胡潇潇往四周墙壁看去,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走错的,你看墙上残缺壁画,确实是山君庙。” 可是胡潇潇已经暗中用了一张符箓,却是没有察觉到丁点儿邪气。 而此时,破庙百丈之外的一处林中,管家冷不丁问了句:“使君,换成是你,你的外甥与外甥女被人献祭,你的妹妹妹夫被人活活打死,你会记仇吗?” 景猱自然答复一句:“当然会记仇,不死不休的大……” 话未说完,景猱猛地转过头,却见管家脸上,有几分苦笑。 他蹲下抓起一把雪,呢喃道:“我想也是,换成相差不大的事情,自然也一样。” 景猱本想伸手拔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怎么回事?” 管家也猛地皱起眉头,沉声一句:“不好,随即甩出遁地符,凭空消失。” 景猱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此时,破庙之中,刘赤亭突然闷哼一声,身后未名开始剧烈震颤,似乎是想出鞘,却又出不来。 胡潇潇听见动静之后立刻转头,却只见长剑挣脱刘景浊肩头绳子,重重插入青石板中。 青石碎裂之时,一股子血气翻涌而出,整个破庙都被一股子血红笼罩起来。 两人低头之时才发现,剑鞘之上,正是那道咒印! 刘赤亭只觉得自身气血在不断被长剑未名吸走,而剑鞘上的符印在吸食长剑所得气血。 少年人半跪地面,咬着牙,沉声道:“剑鞘,是那管家!”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凭空出现,笑盈盈望向二人。 “年轻人,下辈子莫要轻信于人啊!” …… 十几里外,一处山巅,周至圣淡漠开口:“铗山之中,未名与斗寒这两把剑,从未有过剑鞘。你这第三关,看来他过不去了。” 范山人嗤笑道:“斩山君的故事从来就不只是如此,前辈未免对他帮你挑选的弟太没信心了,那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灰衣剑客再次望向破庙,只一眼而已,脸上诧异神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因为在他眼中,刘赤亭也好胡潇潇也罢,在管家出现之后,反倒是变得平静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五章 第三关 胡潇潇搀扶着刘赤亭,两人皆皱着眉头,抬眼看向了手持朴刀的管家。 气血疾速流逝,刘赤亭轻咳一声,沉声道:“下咒之人,其实是你?” 管家缓缓走向那处香案,呢喃开口:“四十余年前,此地香火旺盛,山君坐镇莲花峰,受方圆百里百姓爱戴。在吕岩座下受教多年,他只是想做个一心赎罪的山君而已。” 此时刘赤亭已经伸手按住了剑柄,在管家眼中,刘赤亭并无气力拔剑的。 胡潇潇喂刘赤亭吃下一枚药丸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姓王对吗?” 管家笑着点头:“黄鹤楼下买墨人,确实姓王。不得不说,胡姑娘是聪明的。” 果然如此啊!胡潇潇与刘赤亭对视一眼,后者沙哑开口:“起码,让我们死得明白些吧?” 管家将朴刀放在香案之上,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恨意! 他咬着牙,声音有些发颤。 “百年前主人离开之前,带来了一头鱼妖,她在彭泽之中守护渔民,我便在这匡庐之上,守护方圆百姓。几十年来相安无事,我也乐得如此。” 鱼妖?二人心中不约而同想起了须娘。 管家接着说道:“四十多年前,有个叫黄巢的与高仙芝相继起兵,鄂州战乱,高成亦的父亲带着一大家子潜居浔阳。我好心安置高家在匡庐山下,可高成亦的父亲,却不知从何处得来魔道手段,下咒于我们,我拼命送走了鱼妖,自己却成了他的傀儡。那人真是个畜生啊!借我名声吸食童男童女气血生机。” 说到此处,管家大笑了起来,笑得极其凄惨可怕。 “可他哪里晓得,我只是给被封印与黑虎体内的阴魂罢了,他的咒印,我花时间是可以解除的。” 管家猛地转身,冷眼望向刘赤亭。 “我报仇吃了他,有错吗?” 胡潇潇默然,不知该如何答复了。 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高成亦并不知情?” 管家嗤笑道:“他知道个什么?不过是个蠢人罢了,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他最信任的好兄弟,其实是当年被邓大年所斩的黑虎。说来巧合,当年我这具肉身登山之时,同行者除了高成亦,还有个姓刘的。当然了,高成亦更不会知道,那时候这具肉身便被我侵占。邓大年修为尽失,只是靠着一股子剑意斩黑虎,当然看不出那时的黑虎只是一道皮囊罢了。” 谜底,终于算是揭开了。 刘赤亭硬撑着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设计我们?” 管家咧嘴一笑,“她不会死,我需要瀛洲印记出海。但你会死,你气血旺盛,炼杀你后,我便可以催动这准备了近三十年的大阵,将江州百姓吃个干净!以此跻身三境!山君已死,知道内情的人都死了,我可以在海外逍遥快活,求长生!无冤无仇?高成亦说邓大年亲口说的,日后会有师弟以送剑之名至此取剑鞘,他是个瞎眼的,不分青红皂白便杀我,你不该替他赎罪吗?” 刘赤亭先是略微皱眉,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身子重新挺直。 管家分明瞧见,少年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平淡且……冷漠。 此时胡潇潇说了句:“我就说那些青石板怪异,原来为百姓铺设青石,也是你的炼魂阵啊!” 管家一脸嗤笑,手已经搭在了朴刀之上。 “果然聪明,但是晚了。” 刘赤亭微微眯眼,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原来送剑到此,是让我了结这桩事?邓大哥……你究竟还瞒着我什么?” 抬头看向管家,刘赤亭淡淡然道:“你太小看我邓大哥了,也太自负了。” 说话时,胡潇潇竖起双指,冷冷一句:“千钧!” 话音刚落,管家只觉得一股子他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的巨力瞬间压来,他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这般巨力,伴随着一声轰隆响声,双膝竟是将青石板压的稀碎。 与此同时,刘赤亭一把拔出长剑,一步迈出,长剑已然透过管家胸膛,血水顺着剑尖不断滴下。 “邓大哥的剑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他认我为主了。另外,邓大哥的剑,从未有过剑鞘。你以为,邓大哥让我千里迢迢送剑是为什么?” 方才被符印吸取而去的气血,此时尽数返还。 这管家肯定是活不成了,但他猛地抬头,面色既有惊诧,更有惊恐。 “你说……什么?那把剑……” 可是话未说完,胡潇潇却突然发现,管家的肉身在逐渐变得干枯。 她连忙扯开刘景浊,顺势将剑拔出来。 果不其然,几息之内,管家便被抽干了生机,连魂魄都没留下。 刘赤亭略微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胡潇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估计是炼魂阵破了,他被反噬。” 刘赤亭却呢喃一句:“但他好像不知道剑鞘的事情。” 直到此时,两个小家伙才各自出来。 玄阳从刘赤亭领口钻出,赤翎则是飞出了胡潇潇的袖口。 少女没好气道:“方才不见你们出来帮忙,完事儿了干嘛来了?” 两个小家伙落在地上,一个啾啾叫,应该呜呜叫…… 胡潇潇气极,骂道:“两个饭桶!就知道吃!” 刘赤亭突然一拍脑门儿,“哎呦!景大叔!” ………… 雪逐渐小了,十几里外的一处山峰,灰衣背剑的方脸中年人,与那山人书铺的东家并肩站立。 范山人打量了一番这位现今流洲第一人,三百年间第一个跻身三重天的剑修。 “前辈,邓大年为你挑选的弟子还不错吧?我这第三关,他过了一半儿了。” 中年人冷哼一声,“尚且未满十五岁,心机如此之重,他的心不够纯粹,我是不会收他的。” 话锋一转,“但边上那丫头,我收定了!” 未名已经认主,除却已经修出剑意的剑修之外,再无人拿得起。况且即便拿起来,也不过是一把锋利长剑,根本无法发挥真正威能。 但那丫头从未学剑,竟是能轻松拿起来?如此天赋,比之大年也不遑多让,若能将其送归铗山,也算是我这个罪人为师门尽一份力了。 范山人转过头,微微皱眉,“周前辈,铗山明面上有十三剑,实则有十四剑。那把未名自铗山老祖知乎,千年光阴未曾认主,直到邓大年出现,才愿意从洗剑湖底钻出。邓大年死后,它自行认主刘赤亭,你竟然不愿收下邓大年与未名千挑万选的人?” 说着,范山人讥讽一笑。 “果然,邓大年说的对,他的师父是个执拗至极的人,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在意自己怎么想。你这样自大的人,外强中干,实则懦弱!” 一个第四境的黄庭修士,竟敢对着第七境的元婴剑修如此说话,他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本以为这位声名镇十洲的剑修之最会拿他那把木剑将自己捅个透心凉,未曾想,周至圣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呢喃一句:“我成不了圣了,我曾立誓要让铗山重现往日辉煌,但如今……已经违心了。” 说话之时,范山人没来由一愣。 思绪被一股子寒风扯回了数年前,就在南山那处迷雾之外。 就在那棵树底下,长剑未名靠着树,剑客一手攥着玉笔,一手拿着酒葫芦。使劲儿灌下一口酒后,他笑盈盈一句:“我发现了个很好的孩子,打算代师收徒了。我想啊!我邓除夕的师弟会拿起铗山未名,会改变我们的师父,改变铗山。” 范山人抿了一口酒,不再那么阴阳怪气了。 “周前辈,换成从前,复兴铗山与为弟子收尸,你会选择哪个?” 剑客默然,范山人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沉默片刻,周至圣转而问道:“你知道大年在虞晓风手中抢了什么吗?” 虞晓风?玉京山上年轻一代,晓风晓雪是一对亲兄妹,也是两位绝顶天骄。但就是那位天骄,三十几年前被邓大年截停海上,只一剑便将其重伤。 范山人也略微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你若不收这个弟子,永不会知道的。前辈,你的弟子,是希望你更有些人情味的,他一直在期待你的改变。” ………… 刘赤亭与胡潇潇来时,正月初几而已,今日已经十五了。 自登上莲花峰,到今日,已然过去三日。 沿着那条小溪而下,景猱身边,刘赤亭背着胡潇潇,剑自然已经被收了起来。 景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复杂。 “我那发小差人送来了万两黄金,暂时解了我的兵权,急召我回广陵。估计是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事情,下山之后若是无事,还是尽早离开吧。自打到了你们这个年纪,他就变得为权势无所不用其极,我之所以还愿意来找他,是最起码他对百姓还是很不错的,也算是没忘记初心。” 这个故事,终于要说了。 胡潇潇以下巴点了点刘赤亭的头,轻声道:“景大叔,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此事与你无关,我们拜过高老之后就会离开的。要是顺利,大抵一两年内就会出海,下次再见……遥遥无期。” 知道了?景猱略微一愣,旋即一笑。 “也是,不算是什么秘密。” 结果此时刘赤亭说了句:“景大叔,我虽然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你们那时候才十几岁,认谁当义父确实由不得你们。徐知诰岁数最大,他想保全他的两个义弟,对你们而言,其实无错的。” 景猱摘下酒囊灌了一口酒,摇头一笑,“这个我明白,我在意的是,徐温害死了救下我们的命的义父,他却改姓为徐……罢了,不说这个了,我不得不走,起码我认他这个兄长的。但我也想保全你们,听我的,办完最后的事情之后,就抓紧离开吧。” 刘赤亭微微点头,往山下看了一眼。 “为高老守灵一夜就走。” 很快,已经到了高府门前。 一地主官,为这位高老上一炷香都很不错了,当然不需要为其守灵。 刘赤亭走入灵堂,尚未盖棺,尚且能看见那具枯木一般的尸体。 看起来高家这些家丁仆人还是挺不错的,即便管家没在,也有人帮忙操持。 少年人对着棺木重重抱拳,沉声道:“高老,管家已经死了,你们大仇得报,安心去吧。今夜,我为你守灵。” 胡潇潇自然不会待在灵堂,回来之后就进了一处屋子,再没有出来过。 而几日之前一道消息已经传开,可换取瀛洲印记的那丫头,现今就在江州境内浔阳县。 有个刚刚返回蜀地的刀客得到消息之时,长舒了一口气。 “小子命真硬啊!” 有一对本想去往夫余国找寻虬髯客下落的师徒,得到消息之后立即掉头沿着运河而下,今日已到金陵。 李稚元咬着牙,沉声道:“师父,我已经传信父王,水师已经南下江州了。” 长这么大,最护着我的除了父王就是童趣,那贱种既然还活着,那我就等不住两年! 一时之间,流放之地处于二境巅峰破境无门的修士,皆拼尽全力,赶赴江州。 就在江州以南数百里,洪州境内的一处叫做梅山的地方,有位背着铜锏的壮硕少年走出了茅庐。 少年人转身对着山巅一拜,呢喃道:“师父,你重回瀛洲便可活,只要你能活,我不在乎什么道义。” …… 已至子夜,刘赤亭如往常一般盘膝打坐。 白天景猱已经布告,高家十二人之死,皆是邪门歪道所致,如今恶人已除。故而今夜,再无人往这高府扔来污秽。 子时三刻,灵堂之中,忽的一股子寒风袭来。也不知怎的,刘赤亭就觉得有些困,很快便于打坐之中,沉沉睡去。 今夜未曾下雪,是个难得的晴天,夜空之中繁星点点。 莲花峰上寒风凛冽,一道披着漆黑长袍的身影迈步走入破庙,进门之后却猛地步子一顿。 因为前方青石板上,插着剑鞘。 后方有声音传来:“你咋知道他要回来的?” 也有人声答复:“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如此……对,大费周章,怎么可能不来看看?” 黑袍人缓缓转身,瞧见的是身着青衫、本该在守灵的少年,以及披着皮裘、此刻应该在睡觉的少女。 刘赤亭抬眼往破庙之中看去,他的那双眼睛从来算不上清澈,此时也是一样,略微带着一些浑浊。 “高老,我说的对吗?”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六章 邓大年的眼光 看着那道黑袍身影,刘赤亭再次开口。 “邓大哥曾经告诉我,有些人生来就是没有退路的,就像他的剑,从来就没有过剑鞘。” 有些人停下都很难,更别说退了。 此时胡潇潇望向庙里青石板上的肩膀,呢喃道:“其实这剑柄谁都拿得起吧?高老费心了,竟然寻得来这等近千年的雷击木。可惜你不明白,那把剑进入剑鞘之时,是极其不情愿的。之所以没有撑破剑鞘,是因为合剑的,是它的主人。” 黑袍人忽的轻叹一声,声音落下之后便抬手将面具摘了下来。 “两个小家伙,心思真是可以啊!不过这一节,总是没有想到吧?” 面具之下,并非那道苍老面孔,而是……而是义庄里躺着的那个青年人的模样。 胡潇潇略有些震惊,可她转头看了一眼刘赤亭,那家伙依旧面色平淡。 她猛地想起刘赤亭提起过好几次的话,说高老的手,不像是老人的手…… 少女咧嘴一笑,掩不住的高兴。 我胡潇潇跟刘赤亭相比,见识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遇事时的沉着冷静,我比不上这憨货哎! 好像……好像每次遇事之后,他会很快想到如何解决,即便没有法子,也会尽全力去解决。换成自己,肯定会先懊恼当时为什么没有换一种法子。 黑袍之下虽然青年面孔,但人自然还是高成亦了。 瞧见刘赤亭那副平静面孔之后,他也不由得心中诧异,询问一句:“这都被你想到了?” 刘赤亭摇了摇头,“当然猜不到,我又不会算。只是忽然想通了他们死的时候,为什么会是笑脸了。长这么大,高老这一课让我受益匪浅。即便我们没有提前防着管家,最后一刻他一样会被吸干而死的吧?” 黑袍之下,青年不禁一叹。 “唉,我都已经打算放过你们了,那座大宅子、高家所有的家产都会留给你,为什么还要来?即便是知道了,权当不知道不行吗?难道他与这一地百姓不该死吗?” 刘赤亭将玄阳递给胡潇潇,深吸一口气,拉出来了个拳架子。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前些天学会了一句话,叫杀人者人恒杀之。黑虎受高老的父亲陷害,这不算他的错,但后来借恶名行恶,便是他的错了。高老不知全貌,为妹妹一家报仇无错,但你设这局中局,不惜自己亲近之人死绝,还不止吧?来这里,其实与黑虎一样,是要这一地百姓陪葬吧?” 高成亦长叹一声,一身气机运转,果然是二境巅峰,但身上元炁极其驳杂。 “孩子,你觉得为一家报仇无错,但世人眼中,是因为我,那个保佑此地风调雨顺的山君才会被斩杀的。” 他抬起手臂,驳杂元炁凝聚成为一道箭矢,沉声说道:“赤亭,邓大哥有恩于我,我不想杀你。世人眼中的是非曲直,有时曲不是曲,直并非直。” 刘赤亭微微低头,身上那股子不知是内力还是剑气的热息运转到了极致。 猛地抬头,少年恍若一道青色闪电,直冲上前。 高成亦略微一叹,元炁箭矢迎着拳锋而去,他是真不想杀刘赤亭。 胡潇潇撇了撇嘴,一点儿帮忙意思都没有。 就他高成亦这借尸还魂的半吊子二境巅峰,元炁透着一股子邪气,如何与憨货身上至阳至刚的剑气较量? 果不其然,拳锋迎上驳杂元炁之时,一股子炽热剑气竟是自拳头爆射而出,元炁箭矢当即被剑气搅碎,高成亦大吃一惊,一个瞬身将将躲过剑气,但身后墙壁却被轰出一个大窟窿。 少年人一个纵步上前,贴身一击,崩拳。 只听轰隆一声,高成亦整个人便嵌入墙壁之中。 刘赤亭长舒一口气,面无表情。 “他人的是非曲直与我何干?我心中有一杆自己的秤!” 十几里外一处山头,范山人听见这句话后,略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前辈,听见没有?他人的是非曲直与我何干?没想到这小山匪竟是能说出这番话来!” 周至圣却是微微眯眼,那番话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方才刘赤亭拳锋之中透出来的剑气! 与炼气士不同,剑修炼剑自有一番境界,较于炼气士九境三重天的各有小境界,要简单许多。 道之下,是气、意二字,道之下也不过六重境界,但即便是他周至圣,也才是五重罢了。 剑气者,内炼而发,却不是谁都能养出一口剑气的,即便如此,只有剑气还算不得剑修,只能算剑客而已。 养出剑气便算得上一重天,剑气外放即为二重天,炼剑气为实质后或养出一把飞剑、或炼出一枚剑丸,便是三重天,至此才可称作剑修。剑气到了极点,养出炼出实物也就到了极点。第四重便是天堑了,全凭自身领悟,不是努力能达到的事情。若能领悟剑意,便入四重天,此时飞剑也好剑丸也罢,便能随心意而发,若炼气士境界足够,已经可以御剑而行,千里取人头了。所谓五重天,说来容易,以意养剑罢了。若能使剑意灌入飞剑或剑丸,那其前方,便可加上本命二字,届时心有多高,剑意便多高。 至于连周至圣都尚未领会的六重天,自古便只有十字相传。 意气风发时,剑入六重天。 而所谓剑道,除却玄都老祖与铗山老祖之外,再无听说有人到过。 周至圣诧异的是,刘赤亭的剑道天赋很一般,甚至修行天赋也很一般,不过是天生神力罢了。即便算他养气四年,四年而已,竟是已经可以剑气外放了?况且他现在根本不会用剑! 与邓大年胡潇潇那等怪物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但比其余所谓的剑道天骄,已经绰绰有余了。 打从刘赤亭下船起,周至圣便一直关注二人,此时此刻还是他第一次对刘赤亭算是有些诧异了。 不过,也只是诧异而已。 周至圣终于是开口了:“高成亦的魔宗移魂手段,需要海量气血才能稳固,此时对上那小子,已经没有胜算了。” 若非那小子尚且不懂得如何将剑气杀力提至最高,莫说一个纸糊的二境巅峰,真正的二境巅峰又如何? 而此时,破庙之中,刘赤亭收了拳头。 “你让我杀你还是留你?” 此话一出,周至圣瞬间皱起眉头。方才那一丝好感,此刻荡然无存。 他竟然还在考虑要不要杀? 站在刘赤亭不远处的少女张了张嘴,但没说话。 将来的路会很长很长,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墙壁裂开几道口子,裂纹已经布满,看起来很快就要坍塌了。 高成亦面色煞白,口鼻皆有鲜血溢出,可是他的脸上,却满是笑意。 “原本只是怀疑,现在我可以肯定了,你是我刘兄的孩子,原来如此啊!当年为斩山君,我们三人都学了魔道手段,后来邓大年斩了山君,劝说你父亲及时回头,后来他便去了西蜀,再后来我便听说西蜀多了一对魔道夫妇。” 胡潇潇略微皱眉,沉声道:“刘赤亭!” 少年略微一怔,随后回过头,冲着胡潇潇咧嘴一笑。 “忘了吗,做人做鬼,我自己选。” 重新看向高成亦时,刘赤亭语气变得淡漠:“我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不妨碍我要做不同的人,高老,回答我的问题。” 高成亦猛地溢出一口鲜血,走到剑鞘处,弯腰将其按住。 “孩子,当年无人帮我,唯独他们两个与邓大年愿意帮我,我是不会伤你的。” 话锋一转,高成亦的脸色同样变得阴狠。 “我谋划三十年,就想给我妹妹报仇!我爹造的孽,凭什么让她一家承担后果?他们生生打死了我妹妹跟妹夫啊!他们更不知道其中内情,杀人,不过是怕山君发怒,牵连到他们而已。这样的人,子子孙孙都该死的!” 他一把抓起剑鞘,同时撕开衣裳,竟是举起剑鞘,生生插入腹中! “我……无意长生,求大……大仇得报。” 血水沿着他的裤脚流下,很快便染红了青石板。 刘赤亭无动于衷,胡潇潇则是走到了刘赤亭身边,将玄阳放在他的肩膀上。 几息之后,并无动静。 高成亦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转头,煞白脸上沾满了血,眼神凶狠,活像一只恶鬼。 “你做了什么?” 刘景浊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看着高成亦,眼神复杂。 胡潇潇便说道:“花了两日,将你脚下的青石板换了而已。” 他想与这一地百姓同归于尽,大家都不要超生了,但这最后一个愿望也落空了。 本以为会是撕心裂肺,会是不干、怒吼,结果……他只是怔了片刻,随即便坐在了原地,自顾自的拿起剑鞘,将刻在上面的咒印抹除。 高成亦举起剑鞘,笑了笑。 “看来邓大哥是早就明白我的心思了,约定送剑,想必是给我的警示,可惜我没看出来。” 刘赤亭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这样,若高老没明白,就只会是现在这个结果了。但是高老,你爹造的孽,你觉得你妹妹一家不该遭难,难道此地一小撮百姓造的孽,就得这一城人承担后果吗?” 高成亦长叹一声,神色并不复杂,多的是解脱。 “那把剑的确叫做未名,这个我没骗你。赤亭啊,日后你能……用这剑鞘吗?” 刘赤亭摇头极其干脆,并说道:“不能,这把剑本就是无鞘之剑。” 高成亦苦涩一笑,却又听见刘赤亭说道:“但剑鞘我会收好,将来若是碰见个适合的剑,会赠出去。” 油尽灯枯之际,高成亦先是愕然,随后大笑了起来。 “我高成亦白活一生啊!竟是被个十几岁的孩子比下去了。邓大年的眼光,是……是真的……好……” 远处山巅,范山人同样一句:“邓大年的眼光,是真的好啊!” …… 刘赤亭用一夜时间,将山君庙拆碎,高成亦也葬在了此处。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之时,有个自洪州而来的壮硕少年过彭泽,已至匡庐山下。 另有一对师徒花费极大代价堵上了一切,用了几日光景,便自金陵赶至江州境内,此刻正在登山。 童趣,我会给你报仇的,你在黄泉路上看好了! 瀛洲印记!有了瀛洲印记,贫道便可走出这流放之地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七章 我这人可记仇 “前辈,此间事了,你若不杀我,我可要先行离去了。” 范山人抖了抖袖子,也没看向周至圣,就这么说了句而已。 灰衣中年人缓缓转过头,“假设没有我,你也会这么干脆利落的离开?若我猜的不错,那几个已经赶到山下的二境修士,是你的手笔?” 范山人灌下一口酒,微笑道:“前辈,人都是逼出来的。哦对了,又过去了三十年了,玉京门的年轻一代已经出山,前辈若想守住承诺,怕是得化名了。” 每隔三十年,玉京山都会由所谓圣子圣女率领年轻一代出山游历,也会破天荒地招收几位新弟子。 临走之前,范山人笑问一句:“前辈,那圣子可是被你的好徒弟一剑击碎了道心,故而这次玉京门的年轻人,只会被那个叫做虞晓雪的圣女领着。前辈自然清楚,她们是亲兄妹。” 周至圣未曾转身,却问了句:“大年是不是想到了我会来?” 范山人嗤笑一声,并未言语,只是召来一头大雕,迅速离去。 这种事情还用想?除非你周至圣真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所至自然是刘赤亭与胡潇潇所在之处了。 对于刘赤亭,他是真瞧不上。即便抛却天赋不谈,刘赤亭行事心机太重,他不喜欢。 此时又是一缕日光洒落,刘赤亭却觉得愈发的冷了。 匡庐山上起了大雾,赤翎与玄阳各自叼着几株老药大快朵颐,阳光透过松林斜下,几道光华落在一堆残垣断壁之中,少年少女并肩而坐。 胡潇潇手肘下巴,呢喃道:“要回去见见景大叔吗?” 先前不是开玩笑的,这次别过,再想见面恐怕会很难了。即便刘赤亭撑过了这五年,景猱也未必活得到刘赤亭重回流放之地的那一天的。 少年将剑鞘递给胡潇潇,摇了摇头,轻声道:“金子已经拿到,再下山就是害景大叔了,他帮咱们已经够多了。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咱们该去哪里?你要解除禁制,我需要至阳之物保命,但这些东西……咱们上哪儿去找?” 胡潇潇好似霜打了似的,蔫儿哒哒。 难题一桩一件都摆在眼前,最近的便是刘赤亭需要入朝元三层,她需要解除禁制。往后,要出海还是一件难题,因为自家的船,如今无论如何是坐不成了。 “蜀国是不敢回去的,往南就只能去洪州,到时候看看能否在山人书铺打听到点什么了。” 说着,胡潇潇突然一笑,轻声道:“徐景芝之前不是读过一首诗吗?说匡庐山中有飞瀑,在那位李诗仙口中,可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咱们去瞧瞧呗?还有那个吕岩也曾在此山中修行,咱们也去瞧瞧呗?” 少年点头:“好啊。” ………… 正午时分,近山巅处的冷清小镇先后来了几个外乡人。 往年山下不会下雪,年前年后登山观雪之人不在少数,但今年太冷了,据说洪州都飘着雪花,以至于这处小镇也没有那么热闹了。 北边儿来的是个带着徒弟的道士,南边儿来的是个身形高大的少年,瞧着极其壮硕,还背着一柄铜锏。 师徒二人在酒铺二层,背着铜锏的少年则是蹲在对面屋檐下,转头往窗外看去,正好瞧得见。 李稚元往下扫了一眼,自然瞧见了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少年人。 “师父,此人气息沉稳,难道也是修士?” 高大少年穿着一身粗布制成的棉衣,隔着老远便能瞧见虎口老茧,即便不是修士,也定然是凡俗武林之中的一把好手了。 钱玄抿了一口酒,笑着摇头:“我们这地方,说难听些就是流放之地,哪里来的那么多修士?” 李稚元的视线依旧放在窗外,看的却已经不少粗衣少年,而是在等那两道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身影。 “师父,童趣的仇我一定要报!” 老道叹息一声,摆手道:“放心吧,这次我不会拦你了。” 话音将将落下,钱玄猛地转头,却见楼梯口走上来一位身着灰衣的方脸男子。 老道微微皱眉,只见那人背着木剑,气息内敛,竟是瞧不出个高低来! 中年人并未靠窗落座,而是寻了一处墙角位置独坐,要了一壶酒而已。 李稚元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老道钱玄此刻面色,略有些凝重。 此人虽不显山露水,但直觉告诉钱玄,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是中原大地的二境巅峰屈指可数,此人……是何方神圣?为何此前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斜眼我那个墙角撇去,那人将木剑横在桌上,坐得端正,举杯饮酒罢了。 此刻有个肩头披着抹布的小厮端着一盘儿腌菜,笑呵呵走去墙角。 “客爷,牛肉我们是真弄不来,还是老样子,您凑合凑合?” 灰衣中年人点了点头,“无事,给我另筛二斤酒吧,带走的。” 小厮笑着点头,说了声即刻备去,扭头便走了。 钱玄也长舒一口气,看样子此人常来这酒铺,若是为抢印记,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周至圣一口连着一口喝酒,刘赤亭与胡潇潇身上都有遮掩气息的宝物,即便是他也不能感知到二人气息,唯有死等了。 那个被劳什子青阿坊悬赏的丫头,他已经下定决心,定要收其为徒。至于刘赤亭,瞧不上归瞧不上,怎么说也是邓大年青睐之人,起码教他些保命手段吧。 真正让他头疼的,是那把未名。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那把剑为何会认刘赤亭为主?当年邓大年为降服这把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山下一处青石铺设的小道,一处歇脚石台之上盘坐个干瘦老者。 老者头发乱糟糟,还插着一截儿细竹。边上立个幌子,上写“断尽明日事”。 此时肉轿子背着少女,恰巧路过此地。背上少女鼻息温热,睡着了。 刘赤亭扭头看了一眼,只当是个算命的,心说这附近也没人,想在这儿挣钱,疯了吧? 又迈出一步,石台之上假寐老者突然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断明日事,可不是为了挣钱,等一个有缘人罢了。” 少年人心中咯噔一下子,不禁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双眼微微眯起。 难不成此人能听到我的心声? 老者睁开眼,微笑道:“放心,听不见的。” 就这一句,刘赤亭已经暗自远转体内热息。 未曾想老者赶忙伸手,干笑不已。 “哎!少年,别这么火气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可不好。相逢即是缘分,你就不想知道,你日后会如何吗?” 刘赤亭并未开口,但也知道,此人是个高人无疑了。 又看了看那道幌子,刘赤亭却是缓缓摇头,开口道:“我日后如何我都不知道,凭什么你会知道?” 说罢,便继续登山。 老者又是一笑,“真不想知道?有些事若能提前知晓,可以少走许多弯路的。” 刘赤亭并未如何思索,心中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走近走远是我的事情,命这种事情,小时候我信,后来就不信了,我劝老先生也别信。” 说万便加快了步速,老者也并未再出声。 倒是方才言语,竟是没能吵醒胡潇潇,刘赤亭心说这丫头睡得也太沉了吧? 少年人前脚刚走,石台之上便又出现一人。此人中年模样,头梳髽髻髯长过腹,手持芭蕉扇,袒胸露乳。 “你也来了?就不怕被那周大剑仙戳上几个窟窿眼儿?” 头插竹子的干瘦老者淡然一笑,“寂道兄在终南不现身,追到此处作甚?来了也好,我原以为是咱们教出来的那人,可是他走出了自己的道路,虽然遗憾,但这不又来一位?” 中年人摇了摇手中芭蕉扇,笑问道:“难不成要再押注一次?” 干瘦老者摆手道:“不了,没听见吗?那孩子劝我别信。倒是那古家丫头,资质实在是令人羡慕,没忍住送了她一场大梦。” 手持芭蕉扇的中年人往刘赤亭离去方向看了一眼,呢喃道:“自汉至今,将近千年了。我记得千年前你去长洲,与那九尾狐有旧吧?” 干瘦老者收起幌子,也不答长洲之事,只是微笑道:“寂道兄,若是我所料不差,玉京山这次中土收人,有那李稚元一个名额。但你那徒子徒孙若是不走,多半会毙在此地的。” 此地离着小镇本就不远,看见一排房子时,胡潇潇突然一个寒颤,睡醒了。 刘赤亭一脸疑惑,“怎么啦?” 胡潇潇怔了怔,呢喃一句:“我……做了个梦。” 而此时,远处有个蹲在屋檐下的高大少年直起了身子,二楼处,李稚元远远瞧见那两道身影,眼眶瞬间泛红。 钱玄笑了笑,才刚刚起身,耳畔却猛地传来一道声音:“劝你快些离开,若潜心修道,说不定尚有破境机会。” 那道平平无奇的声音,对于钱玄来说,每个字都有如炸雷一般,耳边话音未落,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李稚元略微皱眉,“师父?” 钱玄根本没空理会她,只强压下心中震惊,以心声反问:“是谁?”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有些淡漠:“复姓钟离,字寂道。” 什么?! 寂……寂道? 老道猛地一步挪出,毫不犹豫的双膝下跪,已经顾不得劳什子形象了。 “拜见祖师,弟子这就离去!” 墙角处,周至圣诧异抬头,因为他并未察觉到有其余修士的气息,以他的境界,想躲过他的探查,最低也得是同境才行。 流放之地,竟会有元婴修士? 李稚元略微皱眉,沉声问道:“师父,你说什么?” 钱玄颤颤巍巍起身,颤声道:“你我与印记无缘,快走吧。” 李稚元微微一怔,张了张嘴,却又迅速闭嘴。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钱玄面前,猛地下跪,磕了三个响头。 “我要给童趣报仇,若师父不允,那……我便不再是你的弟子了。” 说罢,李稚元凭空变出一杆长枪,挥舞着捣烂墙壁,似是离弦之箭,往前爆射而去,重重落在背锏少年前方。 一双猩红眸子冷冷看向那刘赤亭,李稚元咬着牙,冷声道:“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跑了。” 街道另一头,胡潇潇撇撇嘴,嘟囔道:“真是阴魂不散!” 刘赤亭轻轻放下胡潇潇,眼神同样冷冽。 “好啊,正好做个了断。” 我这人,可记仇!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八章 谁他娘锦衣玉食了? 李稚元手持长枪,稳稳落在壮硕少年前方。 胡潇潇撇着嘴,现如今本姑娘已经重回二境了,你当日将这憨货打的那般惨,一招一式我可都给你记着呢! 我也记仇! 半山腰处,髽髻男子颇有些无奈,再次开口:“钱玄,把你这小徒弟带走吧,她另有一番机缘,若是她自己能够坚守本心,说不好能有大出息,折在此处不值当的。”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望向身边老者。 “苦竹老兄,你瞧瞧,我这后世徒子徒孙,一个个哪里像道士了?” 苦竹一笑,自嘲道:“你我呢?还像吗?” 二人对视一眼,皆自嘲发笑。 酒楼二层,这次周至圣终于捕捉到了那位同境之人来处,神识散开仔细探查之后才发现,还是两位! 什么时候流放之地都有元婴修士了? 窗户前方,钱玄深吸了一口气,那可是活的祖师爷,说话能不听吗? 街道尽头处,刘赤亭已经将体内热气运转到了极致,这场架他躲不过更不想躲的。 反观李稚元,一双白净手掌紧握长枪,面色阴沉的好似要出水。 “我要把你一片一片撕碎!” 就在此时,钱玄老道瞬移过来,抬手轻轻点在李稚元后背。她只觉得一身气力瞬间消逝,身子一软,整个人便向着后方倒去。 昏睡之前,那双眸子死死盯着刘赤亭,嘴唇在动弹,但并无声音传出。 可刘赤亭看得出来,她在说:“不死不休。” 钱玄轻轻抱起李稚元,望着唾手可得的瀛洲印记几息,终究还是苦涩一笑,呢喃道:“你杀了童趣,稚元断了你的河车路,算是扯平了吧?先前多有得罪,贫道……在此向二位赔罪了。” 说罢,他祭出一张符箓,师徒二人瞬间消失。 刘赤亭愣了愣,确实是没明白怎么回事。这钱玄,在主动讲和? 这老道士之前可不是这副嘴脸啊? 刘赤亭带着狐疑回头,却见胡潇潇看着某处地方,沿着视线而去,是方才被李稚元打碎的墙壁,半扇窗前站着一位灰衣男子,背着一把木剑。 不知为何,只一眼而已,刘赤亭就觉得那人深不可测,比以往碰见的任何人都恐怖。 胡潇潇轻轻抓住刘赤亭衣襟,压低声音说道:“小心楼上那人。” 刘赤亭点了点头,再望向街道另一头。 “眼下还是先对付这个吧。” 对面那人至多也就是十六七,穿着一身臃肿棉衣,肩头甚至有补丁在。皮肤略黑,身形壮硕,足足比刘赤亭高出去一个头,手中铜锏在他手中并不是多长,但仔细看去,恐怕有近五尺长了,简直就是棍子! 高大少年握住铜锏,手臂垂垂落下,锏尖便拖在地面之上。 他面色冷漠,边走边说道:“我只要瀛洲印记,不想伤人。” 刘赤亭分明瞧见那把铜锏所过之处,地上碎石一旦碰上铜锏便会被瞬间击碎。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莫嘲人所说的内力。”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刘赤亭感觉的到,对面少年周身被一股子气息包裹,形成了一副铠甲。 他深吸一口气,此人与李稚元,或许不分上下了。 回头冲着少女一笑,“潇潇,去那酒楼帮我要几个素菜呗?” 胡潇潇随意点了点头,“哦,好。” 她打从心底里就没把李稚元与这高大少年当回事,如今的刘赤亭不是几月前的刘赤亭了,即便是二境,只要身无元炁,刘赤亭就绝不会输。 随手甩出一张符箓,胡潇潇已经坐在了周至圣隔壁桌。 “多上些素食。” 小厮与掌柜已经吓傻了,听见这话才忙不迭往后方跑去。 今日真他娘见鬼了! 自现身之初便从未有过笑脸的周至圣,此时突然转头,却是面带笑意。 “丫头,你未免对那小子太有信心了吧?” 胡潇潇抬头看去,“前辈也是来捉我的?” 中年人笑道:“是要捉你,不过是要捉你做弟子。” 胡潇潇一撇嘴,“想收我为徒?你能教我什么?” 中年人一字出口:“剑。” 少女嘁了一声,问道:“是吗?你剑术很高?” 中年人还真就仔细想了想,然后答道:“暂时应该最高,但等有个人一旦修成无漏,那就说不定了。” 胡潇潇撇了撇嘴,真能吹牛,你以为你是周至圣呢? 看向下方,胡潇潇喊道:“快点儿,我还想去瞧瞧那飞瀑呢。” 话音刚落,高大少年回头往二楼看去,略微一皱眉,沉声道:“你若跟我走,可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刘赤亭已经卷起了袖子,“巧了,我不怕麻烦。” 高大少年举起铜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梅山秦秉,不斩无名之人。” 刘赤亭一愣,高声问道:“潇潇,他啥意思?”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他说他叫,问你叫什么。” 刘赤亭一副了然神色,笑着答复:“我……北方人刘赤亭。” 话音刚落,冷不丁一声轰隆巨响,那些个在窗户缝儿里看热闹的寻常百姓一个个长大了嘴巴。 乖乖,这啥人啊? 铜锏自半空重重砸下,刘赤亭下意识运转热息至双臂格挡。 分明是肉与兵器的碰撞,却偏偏发出一身进个碰撞的响动。 一招碰撞,刘赤亭连退三步,双臂竟是微微颤动。秦秉的铜锏也好似砸在一块儿铁疙瘩上,震的他一样连退三步,手臂发麻,都有些握不住铜锏了。 不过一个碰撞而已,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异口同声一句:“好大的力气!” 两人眼中皆有震惊,毫不夸张的说,刘赤亭如今单臂挥舞出去,千斤是有的。可是方才他想要格挡之后递去一拳,愣是做不到。秦秉双手握住铜锏,面色一样凝重起来。他并无修行资质,连做一个体修的机会都没有,十年来锤炼肉身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自觉可以一力降十会,但今日却在此地,碰到了个对手! 两人似心有灵犀一般同时爆射而出,一个聚热息于拳锋,一个汇内力在铜锏,两声炸雷响动先后传出,拳涧再次相撞,这次并未弹开。 目光交汇之时,两人各自以左臂握拳递出,可就在碰撞之时,秦秉忽然变拳为掌向上一扬,只听见一声清脆响声传来,刘赤亭的左手竟是以一种极其恐怖的角度向后弯折而去。 秦秉嘴角微挑,抽出铜锏挥舞出去,刘赤亭当即倒飞出去,于半空中一个后翻,重重落在地上。 二楼处,周至圣双眼微微眯起,胡潇潇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无心安然落座。 “怎么会这样,他的剑气锋锐无匹,怎么还会被掌折断手臂?” 周至圣淡淡然道:“他体内养出的剑气,拳头放出来的,至多不过三分。碰上这种无法修行却横练肉身,到现在都已经有真气护体的存在,自然会被压制。” “真气?” 不是内力吗?怎么又成了真气? 顾不得那么多了,敢弄伤他,我打不死你! 胡潇潇一步迈出,准备下场二打一了。 结果一只手死死钳住她的肩膀,并淡然一句:“未名认他为主,他要是这么废物,我会亲手取回未名的。告诉他,不要只懂得行,要懂得停,体内剑气延绵不断自然不错,但在河流运转的路上积蓄几处可以随时取用的大湖,可以随时补充河水,这才能用出更多剑气御敌。” 胡潇潇连退几步,面色凝重:“你为什么知道那把剑?你怎么不自己说?你是谁?” 周至圣冷哼一声,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看不上他。” 胡潇潇这个气啊!但也顾不得与其呛声,便原模原样将话转述了一遍。 秦秉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现学现卖?对敌经验不足,可不是几句话就能弥补的。” 况且,他已经断了一条手了。 让秦秉不得不佩服的是,方才一击,骨头茬子都要戳破皮肉了,但那小子竟是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在力气上不输我的人,你只要不拦着我,我是不会伤你的。” 说完之后,却未见那小子有什么动静,他只是半跪在地面,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等紧要关头,还敢走神? 事实上,刘赤亭确实走神了。 因为方才胡潇潇一番话,让他突然想起当年学睡觉、也就是学这养热息法子之后,邓大年曾让他试着用能感觉的那股子气,去填满走过的一些地方。之后试着去往小腹、中腹、头颅灌输。之前不懂,也未曾想起来,现在一想,那不是上中下三处丹田吗?三年以来时时灌输,这三处地方恐怕早已成了一片大湖,只是他尚且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这片湖泊而已。 刘赤亭抬起头,体内剑气没有任何变化。周至圣摇了摇头,没忍住开口:“愚钝!” 此时秦秉又问了一句:“当真不让?”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抬头,秦秉周身那股子铠甲一般的气息,刘赤亭清晰可见。 他摇了摇头,“让不了。” 又低头看了看暂时不得复原的手,他只得运转热息,将身上五张符箓抖了下来。 青衫少年挺直了腰杆子,将断手负在身后,朝着秦秉一笑,轻声道:“敢不敢打个赌?” 少年心性,都是男子,敢不敢三字一出,秦秉双眼已经微微眯起。 他直视刘赤亭,冷冷一笑:“赌什么?” 刘赤亭笑道:“我独臂对你,我要是赢了,你不得再觊觎瀛洲印记。” 秦秉眯眼问道:“我赢了呢?” 刘赤亭收敛笑意,“我的命随你取,我死了也就拦不了你了。” 秦秉哈哈一笑,颇有些豪气干云的意思。 他手握铜锏一步迈出,离弦之箭般,瞬息便到了刘赤亭面前反手扫出一锏,同时说道:“赌了!” 下一刻,秦秉脸上的笑意,迅速收敛。 因为面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竟是往他左侧挪去,轻松躲过一击。 未等他露出诧异神色,刘赤亭左腿探入秦秉胯下,膝盖左摆,秦秉竟是一个踉跄弯下腰来。紧接着,刘赤亭另一条腿横扫过去,顺势转身,以肩头靠了过去。 又是一声沉闷撞击声音传出,秦秉被一击铁山靠撞飞出去数丈之远,于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正好落在酒楼下方。 周至圣略微皱眉,问道:“他一直贴着符箓?” 胡潇潇仰起头,洋洋得意。 “当然了,背上一张千斤符,四肢符箓加一起,也有千斤之重。是他留手了,否则叫秦秉的这个遭不住的。” 能一拳打的黑虬倒飞,只要不是炼出元炁的人,对上刘赤亭就是找虐。只不过,随着日后遇到的人修为慢慢变高,他的这点优势也会逐渐减少。 秦秉就在酒楼下方,他自然听到了二楼说话声音。 往地上那几张符箓看去,秦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一身气力,怎么练的?” 刘赤亭咧嘴一笑,“生下来就力气大,后来身上就一直贴着千斤符,再后来抽筋碎骨剥皮,苦修到现在,也已经习惯了符箓在身。” 秦秉低头看了看手中铜锏,呢喃道:“刘赤亭,谢谢你的留手,接下来不要留手了,瀛洲印记我志在必得,赌上命都要拿到的。” 突然之间,周至圣面色一变,竟是主动朝着秦秉开口:“你会死的。” 秦秉笑了笑,喘了几口粗气,大步朝着刘赤亭迈出。 一步而已,一股子浓郁气血冲上他的头顶,黑发立时被冲散开来。 刘赤亭面色凝重,因为秦秉此时,周身环绕着淡淡的血气! “会死是什么意思?” 周至圣冷哼一声,对着胡潇潇说道:“告诉他,气血逆冲,短暂提高战力,但却要以消耗生命为代价。” 其实刘赤亭听得到,所以觉得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家伙……不顺眼。 要说你就说,不说就闭嘴,还得胡潇潇给我传话?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秦秉,问道:“你不能修行,要印记有什么用?” 秦秉笑了笑,“刘赤亭,我师父快死了,他需要出海去搏一搏。你们……你们这种生来便锦衣玉食还有强大天赋,不必愁吃愁喝的人,或许理解不了。一个被流放至此的老头儿,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养大,现在他要死了,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话音刚落,黑着脸的少年人似鬼魅一般,瞬息之间到了秦秉面前,一拳头已经砸在了他脸上,尚未动用剑气。 秦秉只觉得眼前一黑,周身赤色血气顿时消散。 临昏厥之前,他瞧见那个比他矮一头的家伙黑着脸破口大骂:“谁他娘锦衣玉食了?老子一年连白米饭都吃不上几顿!” 周至圣没忍住一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心机重了些,人性倒是不差。 结果刘赤亭转头看来,他立马收敛笑意,面无表情。 少年人用右手接上自己的左手,皱着眉头看向二楼,冷声道:“你是谁?” 周至圣冷哼一声,对着胡潇潇大声说道:“告诉他,想知道就让秦秉带着他,去找秦秉的师父。” 尚未等到胡潇潇转递,周至圣便一把抓起胡潇潇,一道雷霆自酒铺而起,疾速划过天幕,瞬间消失。 刘赤亭长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怔了许久,少年终于回神,不禁咽下一口唾沫,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我……她……你带潇……去……” “憨货,我没事,他要带我去洪州。” 听见这话,刘赤亭长舒一口气,脸上震惊神色分毫不减。 因为方才,那人……踩着剑飞走了!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三十九章 他体内有什么? 匡庐至洪州不过数百里而已,周至圣御剑之快,瞬息而已。 方才路过一处大水,江畔有高阁,尚未看清呢,只觉得眼前一花,胡潇潇便随着周至圣,落在一座山下。 此时此刻,胡潇潇终于是对此人境界有了些真切感受。 单凭这身气息,肯定是要在爹爹之上,那就……最少也是个金丹修士了! 乖乖!流放之地来了金丹? 她没忍住抬头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对待胡潇潇时,周至圣简直是另外一种面孔。 他对着少女和煦一笑,轻声道:“想知道?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我剑术可高。”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晓得了晓得了,看出来你剑术很高,但我不学。” 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她还是不愿拜师? 周至圣还是不放弃,又说了句:“你要是拜我为师,倾囊相授不算,我豁出老脸不要了,一定找最好的铸剑师为你打造一把昆吾剑。” 胡潇潇撇撇嘴,嘟囔道:“是挺诱惑人,看样子你没吹牛,但我不喜欢舞刀弄枪的,丑死了。” 未等周至圣开口,胡潇潇突然想起来什么,瞪着眼看向周至圣,气鼓鼓的。 “你为什么嫌弃他?第一次见面,他招你惹你了?” 走上登山小道,周至圣如实答复:“他年纪很小心机太重,你觉得他憨憨的,是因为他想让你觉得他憨憨的,丫头,你被他骗了。” 此话一出,胡潇潇便明白了,他一直盯着我们的。 胡潇潇追了上去,拦在周至圣前面,故意板着脸,“他才不是你说的这样!他长在山匪窝里,要是心思不深,随时会死的。他平常时间也不憨!只是在我面前憨憨的而已,你不许这么说!” 周至圣绕开胡潇潇,淡然一笑:“好啊!你要是拜我为师,我就不说他了。” 胡潇潇撇撇嘴,“才不呢,要学剑我早就学了,可我不喜欢。不过嘛!你要是告诉我你是谁,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中年人哑然失笑,女弟子跟男弟子就是不一样,邓大年敢这么说话吗? 本来也没想隐瞒,既然她都如此“要挟”了,周至圣便摘下酒囊抿了一口酒,随后呢喃道:“我是邓大年的师父,姓周。现在,叫周治。” 邓……邓大年的师父? 胡潇潇愣在原地,只觉得喉咙干痒,这……见着活的周至圣了? “我……我爹说百年前你救过他,是真的吗?” 胡潇潇身上那股子独特气息,三岛十洲再寻不到别家了,况且那双眸子与月清影简直一模一样,其实真正面对面相见之时,周至圣便认出来了。 “是真的。你姓胡?还真是古慕言的做派,儿女情独长。” 当爹的姓古,做娘的姓月,生个闺女各取一半,就姓胡了?真是随便啊! 不过也是,那可是为了给媳妇儿出口气,险些让天下人都没船坐的主儿。 突然之间,少女像是被猜到尾巴的猫,呀了一声。 “那……那你不是刘赤亭的师父了吗?” 周至圣瞬间皱眉,“谁是他师父?” 胡潇潇小步追上去,“前辈,邓除夕说刘赤亭是他师弟,那不就是你的徒弟嘛?” 周至圣冷哼一声:“我不可能收他做弟子,我是为你而现身的。” 结果这一路登山,胡潇潇那个叽叽喳喳,就是讲道理。 说什么你的好徒弟代师收徒,你不认刘赤亭,不是让邓除夕寒心吗? 周至圣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收了女弟子的师兄弟都不喜欢回山,实在是太吵了! 走了不多久,胡潇潇冷不丁抬头,突然间发现前方山道站着一位佝偻老人。 周至圣也停下了步子,向山巅望去。 两人目光交汇,山上老者眼中满是诧异。 沉默了许久,老人苦涩一笑,问道:“没想到吧,我还活着呢。” 周至圣面无表情,淡淡然道:“秦秉是你教的吧?没想到你这种小人,教得出那般坦荡的弟子,小看你了。” 山上老者盯着周至圣看了许久,终究是无奈一笑,“我被流放至此,也没有几天可活了,你他娘少一本正经的戳人心窝子。” 转过头后,老者问了句:“姓周的,吃酒吗?” 虽然周至圣还是一脸平静,却又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敢下毒我就砍了你。” ………… 夜幕降临之时,匡庐一处峡谷之中,有人点起了一堆火。 转头看向那处瀑布,少年人嘟囔一句:“哪里有什么飞流直下三千尺?全是冰溜子。” 飞瀑分做三段垂落,盛夏应该还可以,现在……全冻上了。 自言自语而已,未曾想边上有微弱人声传来:“李太白诗里的庐山瀑布是在彭泽船上看见的,不是这个。” 唔,现在倒是知道李太白是谁了,可惜都死了两百多年了。 刘赤亭转过头,见秦秉披头散发,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见其终于醒了过来,刘赤亭眉头一皱,一本正经道:“老子山匪出身,长到十四岁,自记事起干的就是苦活儿累活儿,干不好还被人拳打脚踢,一年吃不上三顿白米饭!你说我锦衣玉食呢?” 像那独眼龙一样说我面善心黑都行,说我锦衣玉食?我要真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我长这么大就吃过三顿饺子,管这叫锦衣玉食? 秦秉闻言,突然一愣。却又听见刘赤亭继续说道:“另外,你要是还打她的主意,我真的不会再手下留情的。” 秦秉回过神,想动一动,但四肢软绵无力,根本无法动弹。 这等没法子的法子,每次用过之后都会这样。气血逆冲,对于本源,损伤极大的。 看了一眼刘赤亭,秦秉冷不丁问道:“她对你很重要?” 刘赤亭点了点头:“当然,她帮我取剑,从蛇妖口中救下我,教我练拳,陪我出生入死,当然对我重要。很早我就下了决心,我刘赤亭读书不多,懂得道理少,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但谁要敢伤她,我会拼命的,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秦秉哑然失笑,问道:“天王老子你怕也拦不住啊?” 刘赤亭一本正经:“拦不住,啐他一脸口水还不行?” 在秦秉看来,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是等他看向刘赤亭那张脸时,瞧见的却是……认真。 他是真这么想的?这不是疯子吗?比我还疯? 叹息了一声,秦秉呢喃道:“带上我做什么?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一旦我身体复苏,一样会为了瀛洲印记拼命的。” 刘赤亭淡然且认真,“那我再打晕你就是了。” 火焰熊熊,伴随着干柴炸响的声音传来,岁数相差不大两个少年人,各自沉默了下来。 双方都是头一次碰见能在力气上一较长短的人,还是同龄人,刘赤亭再不知道惺惺相惜这个词儿,心里总还是想与他交个朋友。 秦秉躺在石板上,月亮很圆,他呢喃一句:“马上元宵了,也没个油锤吃。我师父很奇怪,人家都是五月五吃粽子,他偏不,非要在元宵吃粽子。于是年年夏日里买的粽子叶,晾干了就在屋檐下挂着,过完年就泡水,等到元宵时,就可以包了。” 刘赤亭伸手烤火,没好气道:“油锤没听过,粽子没吃过。” 你他娘吃的比我还好呢! 可还没聊上几句,秦秉便鼻息似雷鸣,声音越来越多,响彻山谷……刘赤亭实在是待不住了,睡也睡不着,打坐也无法入定。 自打离开黑梢山后,就没跟胡潇潇分开过,今夜不知为什么,心里发慌。 又是一声“雷鸣”,刘赤亭实在是没忍住,干脆拿起秦秉的铜锏穿过其腰带,打灯笼似的,挑着就走了。 刚睡醒的壮硕少年一脸懵,好半天才稳住心神,破口大骂:“不是,你有什么大病吧?把我放下!” “有本事你自己下。” 可秦秉哪里还有机会说话?刘赤亭发疯似的狂奔起来,起先还在彭泽岸边,跑着跑着不晓得哪里抽筋,竟是一步跃上水面,在水上狂奔。 速度太快,疾风似刀子一般刮在脸上,他甚至不敢张嘴,张开嘴便要吃个饱了! 之所以能踩着水狂奔,一来是刘赤亭可以将热息运转至双腿,二来是没了符箓压身,他的速度奇快,寻常快马远远比不上。 这次踏水而行,远比当时在江上追黑虬时间更长,刘赤亭第一次感觉到了体内热息逐渐干涸、无以为继。 但不知为何,他反而觉得这种感觉……极其舒畅! 月亮跌落山坡,也终于到了岸边。 秦秉脸色煞白,连骂人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哪里想得到,刘赤亭随手将他抛下,之后便在岸边演练拳法。 直到天幕完全亮了起来,彭泽水面泛起金灿灿的日光,刘赤亭终于是耗干了体内热息,双手撑在膝盖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此时此刻,秦秉也终于能坐起来了。 这么久了,他也看出来端倪,那家伙是在逼着他自己到极限! 秦秉咧嘴一笑,之后打生打死是之后的事情,此时此刻,他想看看刘赤亭究竟能如何。 他并不知道刘赤亭那股子热息并非内力,只是以修炼真气的法子去教刘赤亭。 “耗干内力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寻常练功之时,你的每一处窍穴都会吸取内力,你要让那些窍穴,将私吞内力吐出来!只有一次次的吞吐,运行内力之时,才能更为流畅,内力才能更为精纯!我师父告诉我,这叫开穴。” 云海之上,一个未曾背剑的灰衣身影死死盯着下方。 若有个五境修士在此,定然看得出,这是周至圣阳神出窍,也是刚刚到此地而已。 因为他也想瞧上一瞧,铗山温养剑气的法子,与这横炼肉身开穴养真气的法子,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体修一样是靠着元炁修行,也是炼炁的一种。而这等横炼法子,如今天下,除却秦秉之外,恐再无他人了。 而此时,刘赤亭依旧在不断挥拳。 体内那条运转剑气河流之路,如今只剩下干枯河床,他的拳头再无剑气发出。 可周至圣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子奇怪气息,正在刘赤亭无意间的牵引之中,轰击着体内经络。 那股子气息……是星辰之力?不……不只是! 有些记载,他也只是在铗山藏书之中翻看过。 绝地天通之后,昆仑玉京镇守仙门,中土星宫庇佑人间! 梅山之上,周至圣猛地转头,皱眉问道:“丫头,那小子体内究竟有什么?”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四十章 钓鱼是吗? 天明时分,彭泽之畔。 刘赤亭忘我出拳,拳锋之下并无剑气,也无法炼出秦秉那样的真元。却偏偏有一种极其炽热的古怪气息,在那条干枯河道之中运转。 那条绑着粗布的断臂当然没有痊愈,但刘赤亭好像忘了疼一样,一次次挥拳,单凭肉身之力便发出阵阵响动。 虽说内行看门道,但此时的秦秉,着实是看不出什么来。反倒是天幕之上周至圣的阳神,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这小子听了秦秉的话后,在用他并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气息,轰击运转剑气时所过的经络! 又仔细一看,周至圣面色突然变得凝重。 这不是我传给大年养剑诀窍! 正思量之际,湖边突然一声鼓声传来。 湖边哪里来的鼓?不过是刘赤亭身上传出来的响动罢了。 周至圣面色复杂,斗寒峰上那道无人练成的养气诀窍,竟是被这小子学成了? 又朝着下方看了一眼,可是他怎么看刘赤亭,怎么不顺眼,就是不想收他做弟子。 周至圣长叹一声,“罢了,之后再说吧。” 湖边第二声鼓声传来,与此同时,刘赤亭口鼻之中皆有鲜血溢出。 秦秉瞪大了眼珠子,赶忙喊道:“刘赤亭,停下,这样下去你会死!” 他……他就一点儿疼都不怕吗?连眉头都未曾皱起啊!当初我开穴之时,打开一道窍穴已经痛不欲生,修养几日之后都不敢再开第二穴,这家伙…… 正此时,又是一声擂鼓传来,秦秉面色骤变,因为刘赤亭双目鱼耳朵里边,都有鲜血缓缓流出来,但这小子还不知道停下! 秦秉浑身无力,坐起来已经很难,根本无力阻止刘赤亭。 急不可耐之时,刘赤亭却忽然停了下来,转身迎上日光,盘膝打坐。 就在秦秉想要舒一口气时,又是一声“咚”! 还没结束,这种响声,自第一声起,足足到了第十二下才算停了下来! 一阵湖风吹来,刘赤亭随风侧翻,一头栽倒在了地面。 周至圣略微皱眉,对于刘赤亭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知进不知退,贪得无厌!竟然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冲开了十二经络,是十二条经络,可不是十二个穴位! 没法子,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可周至圣又觉得主动现身太跌份儿,便幻化成一位白发道人,乘风而落。 “不知死活的小子,体内丝毫剑气都没留下,竟敢越过开穴,强行开脉!” 秦秉一愣,根本顾不上来者是谁,只觉得嗓子干涩,沙哑开口:“开……开脉?那方才响了十二声,他开了十二脉?” 周至圣也没空搭理秦秉,翻手将刘赤亭扶起,一只手死死扣住他的头颅。 可就在手掌解除到刘赤亭头颅之时,周至圣一瞬间便察觉到,刘赤亭的体内,竟然重新溢出剑气!与先前大不相同,此时此刻,剑气是自丹田气海而出,与从前一样还是运行大周天,但沿途所有经络都会分走一部分剑气,流经周身窍穴之后,重归丹田,如此往复。 更让周至圣诧异的是,那十二条支流,竟然有六条散发出五行至阳气息! 此时此刻,刘赤亭胸前悬挂的玉笔突然散发出来一阵光芒,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穿过周至圣的肉身,直达其灵魂深处。 “你看够没有?救人还是搜魂?” 周至圣连退三步,面色凝重。 “这小子得了什么逆天机缘了?” 那六座残破宫殿是什么?为什么他灵魂深处有如神坐! 深吸了一口气,周至圣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此事换在胡潇潇身上他是不会震惊的,但在他眼中,刘赤亭着实是没有修行天赋的! 梅山之上,胡潇潇胸前悬挂的玉笔同样散发出一阵微弱光芒。周至圣就坐在一边,想看不见都难。 玉笔好像暂时让胡潇潇听得见刘赤亭那边的声音,胡潇潇呢喃一句:“才不是什么机缘,他的河车之路断了,只剩下两年寿元。是因为因为这个才又延寿三年,若是五年之内找不到一样东西,还是会死的。” 胡潇潇觉得刘赤亭所得,确实不是什么机缘,反而是累赘。天大地大,上哪儿找那劳什子阴宫去嘛? 刘赤亭气息终是趋于平稳,彭泽之畔那道道士身影长舒一口气,转头瞥了一眼秦秉,竟是微微一笑。 “你走的这条路会很难,可是一旦打破肉身桎梏,一样是天地任逍遥。少年人,加把劲儿吧!” 说罢,阳神重返本体。 周至圣浅浅吸入一口气,面色依旧平静。 方才听见那道人声,到现在,他想了许多事情,有些事情已经可以肯定了。 望向胡潇潇,周至圣实话实话:“他奇经八脉早就开了,故而能运转大周天养剑气。如今又开了手足阴阳十二经络,一旦五气朝元,体内精元将是海量,光是将这些精元一趟趟运进丹田之中,五年?想得美!” 但正是因为难,若是能做到,他的元炁一样会是海量!届时筑灵台、修黄庭就会很容易了,因为元炁足够。所以只要那小子能五年内化炁,一入化炁便可能是化炁巅峰了。 胡潇潇趁热打铁,凑上去扯住周至圣的袖子,嗲声嗲气的。 “前辈,他需要五行属性的天材地宝,而且都得是至阳,只有你能帮他了。” 周至圣微微一笑,“拜我为师我就帮他。” 本以为这个不喜欢舞刀弄枪的丫头会翻上一记白眼,未曾想她嗖一声跑到前面,咣当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起身之后笑盈盈喊了一声:“师父!” 远处佝偻老者瞧见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想不到吧?你周至圣也有一天会这般措手不及? 反观周至圣,此时是真的措手不及,三个响头外加一声师父,给他整不会了。 胡潇潇嘿嘿一笑,指着周至圣,淡疏眉头皱在一块儿,“师父!你不会要言而无信吧?” 周至圣面色复杂,女弟子……果然麻烦。 “岂会言而无信,罢了,帮他就帮他吧。来吧,我先传你蕴养剑气的诀窍。” 少女撇撇嘴,“不学。” …… “你这浑丫头,怎么说变就变?还说我言而无信? “我哪里言而无信了,我拜师了呀!师父可没说拜师就要学剑。” 少女背着手,一蹦一跳的往远处走去,开心极了。说是困,其实是坐在路边的老树桩上,双手捧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登山路。 反观那佝偻老者,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他手提一壶酒走到周至圣面前,实在是憋不住,瞧见那张吃瘪的脸就想笑。 周至圣黑着脸,冷声道:“想笑就笑,你方擘还能活多久?再不笑就没机会了。” 哈哈哈……噗…… “没想到你周至圣竟有如此吃瘪的一天,一剑之仇我记了百年了,今日终于是消了气。” 周至圣只是抬起头,静静看着他。 “方擘,受我一剑,难带不是你该得的?” 老者先是一愣,旋即苦涩一笑,呢喃道:“我不怪你,却也不后悔。你们心中我方擘本就是个小人,我认。况且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方擘无所谓世人眼光,肉吃在嘴里才算。而你,爱惜名声,饿死事小失信事大。” 话锋一转,老者衷心一笑,沉声道:“你信不信,我那弟子终有一日会展臂十洲,比我方擘强之万倍?” 周至圣接过酒壶,猛灌下一口酒,许是酒水太烈,以至于嗓音沙哑。 “方擘,大年找过你吧?” 佝偻老者转身坐下,长叹了一声:“就这事儿,我觉得你是真混账!不就抢了个东西,吓坏了个圣子么?在这件事上,你他娘真没种!那孩子是找过我,初到流放之地便来了,我也教了他横练肉身的法门。” 难怪,难怪这傻孩子拖着一副残躯也能斩杀黑虎,还帮范山人破入了第四境。 周至圣缓缓起身,冲着方擘重重抱拳。 “多谢了。” 佝偻老者摆摆手,“谢个屁,你他娘少绷着脸,瞧见你这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我就来气!不知道的换以为你是个直眉瞪眼奔着成圣的读书人呢!少瞪我,有本事杀了我?” 周至圣收敛目光,叹道:“罢了,我杀过你一次了,况且你也活不了几天了。” 老人嘁了一声,灌入一口酒后,才缓缓开口:“至阳五行物,有法子,但得看那孩子的运道了。” 周至圣诧异道:“我自然知道流放之地奇妙,可千年前那处地方突然覆灭之后,哪里还有天地灵气养得出这等宝物?” 方擘沉声道:“五岳啊!” …… 黄昏时分,刘赤亭终于是醒了过来。 他也察觉到了体内那种“开枝散叶”的感觉。 原本那股子热息只是一条周而复始的大河,现如今却支流遍布周身,甚至连每根手指头都能感觉到热息疾速流转。 秦秉,还是站不起来。 “你这家伙……真想跟你再打一场!” 刘赤亭随手将其拎起,淡然一笑:“好啊,但你得先养好伤。” 瞧见拎着自己的是左手,秦秉不由得嘴角一抽。 “你是真不怕疼?” “体验过更疼的,这就不算什么了。秦秉,指路吧。” “服了你了,往前走,到洪州后过江。” …… 某处云雾缭绕的高山之上有宫殿一处,全由白玉砌成。 宫殿之中有三道身影,皆穿白色长袍,但三人眉心,分别有赤、白、青三种印记。 额头有白色印记的男子拍了拍桌子,呢喃道:“叫你们来,是因为我察觉到了那个人的气息,准确来说应该是仅剩的残魂。” 眉心有赤色火焰印记的,是位女子。 “大师兄,那帮自诩逍遥自在的家伙早已不成气候,现在就是乌合之众。九源老儿自八百年前起就在海里养龙,那老东西好不容易练成豢龙术,结果天底下没龙了……他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呢。师尊出关之前,最容易坏事的,恐怕就是那个疯婆子了。” 最后开口的,是位老者,个子不高,也有些胖。他眉心处,有朵青莲。 “二师姐所言极是,虽然这几百年来那妖女躲在聚窟洲不出来,但……她始终是个棘手货色,万一发疯冲出来,说不定要坏事儿。” 那位大师兄摆了摆手,淡然道:“妖女之事不用担心,她早就在八境巅峰,大约一百多年前就兵解重修,博一个九境机缘,至今尚未返魂。老三,明年的十洲武斗谁人主持?” 老者答道:“一样,昆仑墟玉京门、蓬莱丘九源宫,还有方丈岛那帮乌合之众。不过,这次武斗是在炎洲的怯月宗举办,说来可笑,人家是献上三千丈火浣布,三岛各千丈,才“买”来这个机会的。” 青年点了点头,微笑道:“把我们手中的那座阴宫丢在炎洲吧,动静造大些,想法子让那座阴宫成为武斗的奖励吧。” 女子嘴角一挑,“钓鱼是吗?” 第一卷-南下送剑 第四十一章 你配不上他的剑 江岸渡口,待南船北归。 刘赤亭坐在江边,眼睛就没离开过江面。 这赣水自然比不上江水之大,但刘赤亭就是喜欢这等山山水水的感觉,即便水声嘈杂,他一样觉得安静。 秦秉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只烧鹅,坐在一边沙袋上,撕下一条腿递出,“吃不?” 刘赤亭咽了一口吐沫,无奈摆手:“不了,二境巅峰前潇潇不让我吃肉。” 秦秉撇撇嘴,你小子比我还小,瞧这叫的腻味。 实在是馋得慌,但确实不敢吃,便只能转移话题:“江上就这一艘船吗?” 此处是个浅水滩,尚未到雨季,江心还有一块儿不大沙滩。过江的船算不上大,拴在一条横贯两岸的麻绳上,倒也不需要人力划船。 秦秉蹭了蹭手上的油,问了句:“你是怎么练力的?我无法修行,那等千斤符肯定寻不到,有没有别的法子?” 刘赤亭还真就认真想了想,随即说道:“我也是一点一点加重量的,比方说你现在能扛起五百斤,那你就每日扛这五百斤跑个几十里,适应之后再加重量。只是……你跟我不一样,受得了吗?” 秦秉嘴角一挑,“当然!我师父说,人的肉身潜力无穷!” 说这话时,秦秉那叫一个信心满满。 正说话时,后方驶来一驾马车,马夫留着络腮胡子,离着老远便喊道:“两位小哥儿,让让,我得把停在垭口上。” 刘赤亭缓缓挪步,同时嘀咕一句:“马车还能上船?” 秦秉撇了撇嘴,“不然你背过去?” 马车与二人错过之时,小窗帘子略微掀起,一双清澈眼睛与刘赤亭的略显浑浊眼睛相撞,前者略微一愣。 刘赤亭心中一叹,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 只听见“吁”一声,马夫于前方勒马,并转头笑着一句:“公子,下来透透风?” 马车之上有人嗯了一声,下来的是位身着白色儒衫、头别白玉簪的年轻人,至多不过二十出头儿。只看相貌便能感觉的到其身上那股子文绉绉。 真正的读书人,刘赤亭当真头一次见。 读书人回头看了刘赤亭一样,报以善意笑容,刘赤亭也只能笑着回应。 “船过来了。” 秦秉小声开口,刘赤亭抬眼望去,果然过来了,不过是空着过来的,看来今日渡江之日不多啊? 缆绳越拉越紧,船也越来越近。 船只靠岸,船东喊了句:“过人五文,过车十文,人车单算。” 前方二人倒也没还价,车夫赶车上船,读书人在后方等着。 等到刘赤亭与秦秉都上了船,即将开船了,后方突然有人大喊:“船家,等等,还有人呢!” 有钱不赚王八蛋,过江的都是财神爷,何况那足足四人,又是二十文。 秦秉嘀咕一句:“奇了怪了,哪儿来这么多外乡人?” 关键是那四人还都带着兵刃。 刘赤亭无意之间瞥见那位车夫,其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后来者,面色瞬间凝重。 “公子?” 读书人摆了摆手,“无事。” 听见这话,刘赤亭无奈一笑,心说我这人,这么招事儿? 后方四人登船,皆黑衣,腰悬横刀。 官家人无疑了,在这吴国地界儿,多半又是徐家父子的人。 读书人去船另一头,后来四人付罢钱后,其中有个青年人笑盈盈走去船头。 秦秉与刘赤亭就靠在围栏处,此时秦秉也嚼出来了些怪味儿,便低声问道:“看来是找那读书人的,黑衣之下裹着铠甲,估计是当兵的。” 刘赤亭并未作答,瞧这些人的打扮,怎么这么眼熟呢? 就在此时,刘赤亭略微眯了眯眼睛。 那个站在读书人身边的家伙,掏出来了一块儿金牌…… 车夫面色凝重,走去马车那边,单手按着车辕。 刘赤亭小声问道:“你听说过黑云都吗?” 秦秉听着,但未转头,而是踢了踢刘景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呀!刘赤亭,你看那三人拿出来了个什么宝物?” 刘赤亭转头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宝物?那他娘不是海捕文书吗? 我刘赤亭现在也是名人了,看来日后出门得戴个面具。 船头处,金牌已经收起,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但看黑衣青年那副冷笑面容,看样子是没谈妥。 突然之间,黑衣青年抬高了声音:“陆公子,我觉得你还是该好好考虑考虑。” 说话间,黑衣青年同时转头看向车夫,“你不要命,也不要你妻女的命了?拔刀出来试试?” “哦豁,撕破脸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说的就是秦秉这样的人。 至于船东,躲在小舱脸都不敢露。 刘赤亭就静静看着,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车夫抬头望向读书人,苦涩一笑:“公子……我……” 读书人终于是开口了:“王伯,没事的,他们不会动你,回金陵后你去找徐太尉,他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话音刚落,黑衣青年冷笑一声,“原来你与那徐贼早就谈好了?陛下许你的难道不比徐贼强?将来一统天下,半壁江山都是你的!” 读书人只是摇了摇头,“杨氏没有当皇帝的命,我帮了你们只是掀起吴国内斗,遭殃的是百姓。” 说着,他猛地抬高声音:“三月之内我定能让那两张悬赏令撤除。” 秦秉转过头,“问你?” 刘赤亭靠在围栏处,笑问道:“凭什么信你?” 读书人闻言,翻手取出一道令牌。 那上面分明刻着方丈二字。 “凭这个。” 尚未来得及开口,读书人竟是一连取出两道令牌,分别是昆仑、蓬莱。 “要是那个分量不够,这些呢?” 刘赤亭嘴角抽搐,没忍住竖起大拇指。 “够了够了,你厉害。” 钱玄拼死拼活要个瀛洲印记,瞧瞧人家,三岛齐全,都可以挑的!关键是昆仑只会是玉京门,蓬莱就唯有九源宫了。 “答应你了,但你手中印记得分我一道。” 读书人有些诧异,反问道:“被海外势力悬赏的人,会缺这个?” 刘赤亭一本正经道:“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我有个朋友需要。” 读书人微微一笑,“那就成交?” 秦秉看得一愣一愣的,那四位,一样一愣一愣的。 黑衣青年气笑道:“当我不存在是吗?” 刘赤亭倒是还没有自负到觉得自己可以小觑人了,只是看似平静,实则体内重新积蓄的剑气,已经疯狂运转。 反倒是那黑衣青年,气过之后便一脸玩味。 此时渡船即将靠岸,岸上马蹄声相继传来,转头看去,五百黑骑少说是有的。 读书人尚在等候刘赤亭的答复,对那岸边黑骑他好像也并不当回事。 想来也是,能同时受这么多地方青睐,这读书人身上肯定有不寻常之处。 “我要知道他们为何抓你,敢抢你身上印信的人怕是没有吧?” 读书人收起令牌,无奈一叹:“不过是想与我绑在一起,借我名声打压徐氏父子罢了。你叫刘赤亭对吧,蜀国、唐国、吴国、闽、吴越,还有北边儿的契丹,南边的汉、大理国,今年之内,至少都会有一人被选中,这是我们中土的大世,谁家与我这种被选中的人绑得越紧,谁家的国祚就会越长。”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明白了,接下来跟着我就行,我身边这位会护你周全。” 船只微微晃动,刘赤亭轻轻拍了拍秦秉肩膀,回头没让读书人瞧见他的脸。 “别人帮你要来的,不如自己争来的,护他三个月,对你来说不难吧?” 秦秉闻言怔了怔,刘赤亭却已经大步走向读书人,微微一笑,“陆兄先请?” 车夫长大了嘴巴,岸边数百黑骑,请? 两人并肩站立,也打算并肩下船。 黑衣青年终于是冷冷一笑,猛地拔出腰间横刀,朝着刘赤亭头颅劈砍而去。 “小东西,真当我是摆设呢?” 刘赤亭头都没有回,那位陆姓读书人也是一样。 眼瞅着横刀即将落下,一柄铜锏带着风声甩来,横刀立时断成两截儿,铜锏稳稳插在围栏之上。 高大身影一步跨出,猛地一跺脚将铜锏震出,随即抓起铜锏,横扫过去。 “死远点,我会杀人的。” 黑衣青年被一锏甩飞,重重撞在围栏之上。此时他瞧见三个目瞪口呆的同伴手中海捕文书,先是一愣,下一刻便觉得后背发凉! 这他娘什么运气?怎么碰到这么个狠人? 可转念一想,若是抓住他交给李继岌,那陛下便可与李氏联手,夺回杨氏江山! 想到此处,黑衣青年捂着胸口,高声喊道:“黑云都!留下陆玄活口!” 刘赤亭与陆玄,已经下船,朝着那数百黑骑缓步走去。 陆玄笑盈盈转头,只觉得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家伙,挺有趣的。 明明是个文弱书生,却全然不把前方黑骑当回事,只是微笑问道:“他是你的挚友?” 刘赤亭摇了摇头,实话实说:“认识两天,第一天差点儿打死他。不过我觉得算是朋友了,虽然奇怪,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前方黑骑皆拔出马槊,有人高呼一声:“列阵,冲锋!” 读书人看了刘赤亭一眼,微微一叹,轻声道:“怎么办?” 此话一出,交易就算是成了。只是被这小自己好几岁的少年占了上风,总觉得有些……不爽。 正此时,后方有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高大身影提锏而来,走到了二人前方。 “莫慌,我来冲阵。” 语气很平淡,读书人抬眼一看便知道,他有说此话的底气。 船上,黑衣青年面色铁青,想说话,可是嘴唇发颤,根本说不出口。 这还是人吗?三月后来接陆玄的就是这样的人吗?那我们围追堵截,不是自掘坟墓吗? 一人冲阵,百骑倒退。 身着白色儒衫的年轻人笑了笑,无奈道:“满意了?” 刘赤亭由衷一句:“谢谢。” 陆玄单手负后,又是一笑。他突然深深看了刘赤亭一眼,下一刻,脸上便布满了诧异。 “令牌是十五年前便到手的,有些山门会另有考核,但像我这样的,五岁时便全拿到了。我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我能看到未来的一些……片段。譬如杨氏是得不到天下的,甚至过不了多久吴国就会消失。” 刘赤亭诧异在于这般重要的事情,陆玄竟然说出来了。 “这便是你备受青睐的缘故?” 陆玄略微点头,却说了句:“可是你的未来,我看不到,星星点点的片段都看不出。他叫秦秉对吗?我能看出他日后也会是不得了的存在。” 前方一人冲杀,铜锏之下人仰马翻。后方两人像是完全听不到嘈杂声音,自顾自说话而已。 刘赤亭点了点头,“所以?” 陆玄一笑,“明人不说暗话,这是千年以来的中土之大世,你们未来大有可期,出海之后便是同乡,将来总有再会之时,所以我想与二位,交个朋友。” 说话间,蓬莱令牌,已然递到刘赤亭手中。 “三岛印信,可行十洲。” 话音落时,打斗声音戛然而止。 秦秉喘着粗气转身,却瞧见那二人闲庭信步,没有半分急躁。 不由得心中暗骂一句,两个怪物! 怪在二人实在是过于冷静了。 刘赤亭拿起上写蓬莱丘的令牌,咧嘴一笑,“我不需要。” 未曾想陆玄随手抛出方丈岛令牌,吓得秦秉一个箭步上来将其接住,生怕掉地上磕坏了。 “都有。” 方丈岛与蓬莱丘的令牌都已经丢出,陆玄会选择哪里,不言而喻了。 刘赤亭呢喃一句:“听说玉京门不讨喜。” 读书人淡然一笑,随口道:“山匪寨里不也出了个刘赤亭?别想太多,我能瞧见的,也就是你曾是山匪了。” 是啊!玉京门不讨喜,难不成昆仑墟就出不了一两个讨喜的人?我刘赤亭山匪出身,不也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刘赤亭冲着秦秉一笑,问道:“人家说要跟咱们交个朋友?” 秦秉小心翼翼收起令牌,一本正经道:“交朋友?喊爹都行!” 陆玄嘴角一抽,同样一本正经:“我倒是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看来这个朋友,是交上了。 黄昏时分,三人终于是登上那座梅山。 有个双手捧着下巴的姑娘,眼巴巴望着山路,在终于瞧见那道身影后,不知不觉已经满脸笑意,好似桃花盛开。 胡潇潇还没来得及出声,有个中年人便迈步走到山路正中间。 周至圣面沉似水,冲着下方冷冷开口:“我不喜欢心机太重的人,给你两个选择,放下那把剑,我帮你搜集五行至阳之物续命。又或是你占着那把剑,待你死后我自取。” 原本因为瞧见胡潇潇,刘赤亭心情大好,可这不讨喜的大方脸一出来就是一盆冷水,极其扫兴。 陆玄瞧见背木剑那人之时,只一眼便汗流浃背。 秦秉想要骂人,这是我家,你他娘在我家说我朋友?可没说出来就被刘赤亭拍了拍胳膊。 三人之中个头儿最小的少年,往前走了一步,望向周至圣,面无表情。 “你哪儿冒出来的?修为高了不起?那是邓大哥给我的剑,我凭什么给你?” 周至圣并指指向刘赤亭,整条山路,一时间布满雷霆剑气! “凭那是我徒弟的剑,而你,配不上他的剑。”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四十二章 未名之冬 此地唤做梅山,本地人一般称之为梅岭。 登山路上,高处站立一位方脸中年人,路上雷霆攒动。 周至圣的剑之所以霸道,这好似要毁天灭地的雷霆便是最好的解释。 胡潇潇气的眉头皱作一团,可此时已经被定身,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刘赤亭听见了那句话,秦秉与陆玄自然也听见了。相较于两个身强体壮的,陆玄这个文弱书生自觉地自己后背凉飕飕。 他有一双能看未来片段、察修士气机的眼睛。上方那人一身正气,正的……有些发邪。只是一眼而已,陆玄便知道,此人即便放在海外,也会是极其了不得的人物。 刘赤亭怎么能惹上这种人? 秦秉以余光扫了一眼陆玄,那会儿不是很冷静么?这会儿怎么就满头大汗了? 也懒得计较了,毕竟得了人家好处,再去阴阳怪气几句算怎么回事? 只是上面这家伙,未免太无礼了吧? “我说前辈,在我家门口摆这么大架子,合适吗?” 茅屋外边儿,方擘本来还悠哉游哉的,听见自家徒弟这句话,一口好酒纯纯浪费了。 这死孩子,你招惹那周驴作甚?人家跟自个儿未来弟子闹着玩儿,你搭的哪门子茬儿? 想到此处,方擘一步迈出,瞬息之间便到了秦秉身后,照着其屁股就是一脚。 “你这朋友交的可真快,滚蛋!瞎掺和什么呢?” 秦秉一个踉跄,但是没倒。 “师父,我……” 陆玄九一直盯着刘赤亭,那家伙,此时也终于是开口了。 “陆兄跟着秦秉先让开吧,这是我跟他的事情。” 方擘一笑,“好小子,有种,干他狗日的!” 说归说,干得你去,我可不敢。 一手按住一条胳膊,只轻轻一跳而已,局中人立时变作旁观者。 刘赤亭已经看了周至圣许久,见此时再无旁人,周至圣便再次开口:“给我你的选择。” 方才那段光阴并不长久,可是刘赤亭想了许多。 他缓缓抬头,直视周至圣,丝毫不惧周至圣的恐怖气息。 “那年我即将十一岁,上山采药遇见了邓大哥,邓大哥身受重伤。三年间邓大哥只提起过一次他的师父,他说他有个很好的师父。邓大哥教了我很多东西,开始练拳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三年间他一直在教我修行。后来,为了救我,他跟老郎中都死了。” 顿了顿,刘赤亭沉声问道:“遇到潇潇之后,我才知道他是被师门流放的,我想问问你,他被流放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周至圣面色一样难看。 “闭关。” 少年人嗤笑一声,又问:“他身受重伤,一日不如一日的时候,你在哪里?” 周至圣还是简简单单两个字:“闭关。” 刘赤亭讥笑一声,竟是迎着狂暴雷霆,拾阶而上。 “我配不配的上那把剑,你说了不算,可你肯定是不配有邓大年那么好的弟子的。你给的两个选择我都不要,无需你帮忙我也活得下去,刘赤亭虽然贱命一条,却也不是谁想拿就可以拿的去的。” 胡潇潇即便无法说话,却还是咧嘴笑了笑。 边上石台,陆玄拍了拍秦秉后背,问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与刘赤亭一样,陆玄也极其冷静。 但是这次方擘权当没听见,扭头儿找酒壶去了。 一个没读过多少书,说话磕磕绊绊的小子,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不霸气,却又皆是发乎内心。 瞧那周驴,被几句话戳肺管子了吧? 果然啊!诚字是当头一剑,杀力极高! 一门心思奔着做道德无瑕的剑圣的周至圣,面对这个他瞧不上的少年人,也会有些自惭形秽吧? 铗山周至圣,剑术极高,但从不率性自由。 可就在此时,高处剑客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一言未发便化作雷霆剑意猛地落在刘赤亭面前,以一把木剑压在刘赤亭头颅,开口之时语气冰冷。 “说到底,你不还是贪那把剑?” 方擘眼皮直打颤,周至圣犯什么病?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下这般狠手作甚? “愣着作甚,那不是你朋友吗?” 陆玄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连他衣角都沾不上,这样也还要去?” 秦秉拔出铜锏,撇了撇嘴。 “什么事能万无一失?等做好十全准备,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可是……秦秉一步跃起,才做了个挥舞姿势便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陆玄低头看了一眼,略有些无语。 秦秉干咳一声,苦笑道:“你说得对。” 确实连衣角都沾不上。 此时此刻,刘赤亭的双腿不住的打颤,抖个没完没了的。 可木剑仍旧在往下压,周至圣语气冰冷且平淡:“你心机很重,姑且算你聪明,所以你明白没有?” 刘赤亭双目通红,方才一瞬间,看似轻飘飘的木剑带着千钧巨力落下,周遭那股子雷霆甚至压的他连胳膊都提不起来。 引以为傲的神力在这等大修士面前,简直狗屁不如。 他甚至连直视周至圣都做不到,硬撑着不跪下,已经是极限了。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沙哑道:“明白,你做不到对吗?又或是不敢?不敢……” 一句话好像戳中周至圣痛处了,方擘赶忙朝着胡潇潇跑去。 这犟驴怎么回事?几百岁的人,跟个孩子过不去干嘛?那小子也是个犟种,说话平平淡淡,全他娘是钝刀子。他周至圣自行流放至此为弟子收尸,当然是后悔当年未曾出手阻拦了。你说他做不到也好不敢也罢,不是照着他的脸狂甩巴掌吗? 奇了怪哉,他周至圣极其爱惜名声,当众对一个一境巅峰出手的事儿他怎么干的出来的? 此时此刻,秦秉从地上人形大坑之中爬了出来。 高大少年呼吸沉重,低头看了看手中铜锏,嘀咕一声:“这他娘什么境界啊?吓死我了。” 可他嘴上说着吓死了,却还是提着铜锏,迈着沉重步子往周至圣走去。 刘赤亭对秦秉印象极好,秦秉对刘赤亭又何尝不是? 我秦秉又不是傻子,匡庐山上他本来是打算用我好好练练手的,是听见那个大方脸说我会死,这才不再留手,算是下了狠手。渡江船上,他已经有意帮陆玄,不着急给答案,是要确定陆玄为何被追,弄清楚一时之间的善恶罢了。后来瞧见三岛印信,虽然是为了不让我再烦胡潇潇,但那可是三岛印信,他不光没有任何贪念,还先为我讨要。 也许是他没见过世面,尚未长出一颗“黑心”。但对秦秉来说,两人已经是朋友了。 陆玄有些无奈,冲着秦秉喊了声:“有用吗?” 秦秉淡淡然一句:“可以没用,但不能不去,你不是说交个朋友吗?” 方才陆玄已经想了数个典故,打算好好劝说一番的。结果这平平无奇的大白话,硬生生堵住了他的嘴。 读书人长叹一声,撩起衣袍,大步迈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是蠢得可以,我也蠢得可以。 “姓周的!你敢再欺负他试试!” 一声清脆声音传遍山野,除了刘赤亭之外的人皆转头看去,却见胡潇潇单手握着一把剑,眉头扭在一起,看样子生气极了。 不过周至圣也只是浅浅望了一眼,紧接着所有人便都无法动弹了。 周至圣手中木剑重量又加重几分,伴随一声炸裂响声,刘赤亭猛地单膝跪下,将地面敲出几条裂缝,蛛网一般。 “你不是说那是你的剑吗?那你喊它,若是它来找你,说明剑确实是你的。要是剑不来找……” 话未说完,周至圣猛地低头,胡潇潇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刘赤亭手中。而爬满山路的雷霆之中,竟是充满了寒霜,就连地面都在一寸一寸被寒气腐蚀。 周至圣手臂略微一颤,当然没人察觉到。他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未名,张了张嘴却又没能说出话来。 可是刘赤亭却手持长剑,重新挺直了身子。 少年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长剑,不觉眼眶有些湿润。 “谢谢。” 与此同时,周遭雷霆瞬间消散,寒气重回长剑。 方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唯独陆玄感知到了些。是感知,而不是看见。 刘赤亭将未名绑在身后,抬头问道:“我是它的主人吗?” 周至圣同样收起木剑,随后缓缓转身,迈步往高处走去。 “在我这里,你还是配不上的。” 胡潇潇几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拦下周至圣,皱着脸大声问道:“你干什么?他是邓除夕给你选的弟子!” “谁要收他?” “谁要拜他!” 两句话,两人几乎同时说出来。 刘赤亭一脸黑线,我才不会拜这样的人做师父,自负到了极点! 两人给对方的印象,都不太好。 气得胡潇潇直跺脚,不敢骂周至圣,我还不敢骂你刘赤亭吗? 她伸出白皙手指冲着刘赤亭大喊:“憨货,你闭嘴!” 随后才可怜兮兮看向周至圣,噘着嘴问道:“师父,你答应我的事情呢?不会要言而无信了吧?” 周至圣摇头道:“我只能带你们去那些地方,能不能拿得到,要看他自己。另外,我是不可能收他的,若是食言,我一辈子不喝酒了。” 刘赤亭呵呵一笑,“我若食言,一辈子不吃肉!” 秦秉与陆玄对视一眼,都很无奈。 咱多余掺和,这不就俩犟驴吗? 周至圣凭空消失,秦秉也收起铜锏,凑过去问了句:“方才那股子寒气怎么回事?” 刘赤亭微微摇头,“不知道,好像……我的剑能感觉到我的心情,我有点儿生气,它就这样了。倒是这位读书人,看不出来啊?” 陆玄微微一笑,实话实说:“交朋友嘛!样子总要做一做的。” 秦秉哈哈一笑,“喝酒去?不行咱仨结……” “刘赤亭!你给我过来!” 一声怒吼,刘赤亭嗖一声便跑出去,稳稳停在胡潇潇面前。 “咋了?” 少女黑着脸将一枚药丸子塞入刘赤亭嘴里,冷声道:“我要你跟他学剑!” 什么? 刘赤亭皱着眉头一脸嫌弃,“不学,他愿意教我也不学,何况他肯定不愿意。” 结果一只手已经扯住一只耳朵,“你再敢说不学?教不教用不着你管,我自有办法,但是你得学!不然你对得起邓大年的剑吗?” 提起邓大年,刘赤亭突然一阵恍惚。 沉默片刻后,他呢喃开口:“方才……我听到邓大哥的声音了。” 就是寒霜散开的一瞬间,刘赤亭听见了一道熟悉声音。 “传说未名有春夏秋冬之分,师弟,还不错嘛!” 虽然无人告诉他,可是刘赤亭感觉得到,那是邓大哥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了。 …… 在方擘看来,这就是一场闹剧。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四个年轻人在外边儿叽叽喳喳,他提着两壶酒,进了一处茅庐。 方擘手中有一份书信,是三十余年前邓大年留在此地的。 进门时,方擘长叹一声:“你猜得也对,邓大年知道自己只有三十余年的寿元,他当时留下这封信,想必是笃定他的师父总会为了他来一趟流放之地。呐,酒是当年他亲手所酿,就留了两壶,还有这封信。” 方擘缓步退去,周至圣看着眼前两壶酒,沉默许久后,终于是拆开其中一壶灌下一大口。 拆开信封,简简单单几行字罢了。 “师父终究还是来了,在铗山与大年之间,师父总算选了一次我。我明白师父担着的是一座铗山,我也从未怪过师父。未来百年会是中土千年以来的大世,这里挺好的。或许有朝一日,姓名之前冠以中土的就不单单只是吕岩、陈图南了。” 也就在胡潇潇面前会有个笑脸的中年人,此刻两行浊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落。 读到信上最后一句时,他好像能看到一个潇洒青年,桌上点着一盏灯,放着一壶酒。 “我弄丢了师父的好徒弟,我想我能还给师父一个更好的。我想,我能改变未来的师弟,未来的师弟,也将会改变师父。” 合上信,周至圣还是伸手擦了擦眼泪。 打小养大的弟子,儿子一般……岂能不心疼? 孩子啊!你到底瞒着我什么啊?多大的事情,连我都不能说? 那刘赤亭身上有古怪,极其古怪。 分明资质平平,却偏偏拿得起未名,就连邓大年都从未用出的寒霜都被他无意之间用出来了。 未名不是无名,只是未命名之。有名之时,只在出剑那刻。 斗寒峰藏剑阁有记载,未名在祖师手中,分春夏秋冬。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四十三章 三大船主 自打离开山匪寨,这是刘赤亭头一次安安稳稳一觉到清晨。 昏迷的那两月自然不作数。 天色已然放亮,但日头尚未越过东山。晨间的山野,还是有些冷的。 秦秉尚在呼呼大睡,陆玄也是一样。 刘赤亭的早晨练拳早已成为习惯,他以为他会是起来最早的,结果出门之后才发现,那个姓周的正盘坐前方大石头上。两人无意间对视一眼,各自一脸嫌弃。 一个个拳架子相继拉出,体内剑气行走于经脉之中,每运转一周天便会疯狂冲击气海丹田。 他不太喜欢打坐引气,故而也在尝试,在练拳之时,能否抓住身边的所谓天地灵气。 阳光洒落,刘赤亭收回拳头,秦秉已经端着早饭到了场院。 陆玄啃了一口窝头,上下打量着秦秉,“你又不是没钱,穿这么寒酸作甚?还带补丁的……” 秦秉撇嘴道:“你懂个屁。” 话锋一转,秦秉询问道:“我会守着陆玄的,刘赤亭你呢?什么时候走?” 刘赤亭望向胡潇潇,后者又转头看向周至圣,并高声问道:“师父,咱们啥时候动身?去哪儿?” 中年人仍在盘膝,却也答复了胡潇潇。 “午后出发,先去旧南岳。” 胡潇潇喊着师父,刘赤亭虽然诧异,但也没什么好介意的。拜谁为师是她自己可以选的,我选择不跟他学剑也是一样。 旧南岳?陆玄问了句:“前辈,要去霍山吗?那倒是离得近。” 南岳?胡潇潇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天有五方地有五岳,这是流放之地独有的,五座大山自然会有极其精纯的五行之气。只不过,那就不只是至阳了。 秦秉笑了笑,递去一只窝头,问道:“虽然认识几天而已,不过也算是朋友了吧?咱们约定个相见之处?” 正此时,方擘拄着拐杖,缓步走了出来。 “戊子年五月初五会有一场十洲武斗,也就是两年后。那是一重天修士的盛会,四境之下都可以参与,也算是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你们几个,若是还想再见,倒不如约定在武斗之日。姓周的,这次武斗是在哪一洲?” 周至圣冷漠答复:“炎洲怯月宗。” 天底下五成的火浣布都是怯月宗产出的。 秦秉哈哈一笑,“好!下次再见,咱们再比试比试力气。” 陆玄能看见某些未来片段,故而此时心中止不住的叹息。 果不其然,方擘笑盈盈指着秦秉,轻声道:“你跟着他们一起走,陆玄我来照看。有了印信之后,我要闭关一些日子,懒得搭理你。那个姓周的虽然不讨喜,但本事确实极高。你不一直想走一趟江湖吗?那就去试试江湖深浅吧。两年之内你要到流洲衍气宗,我会在那里等你。” 秦秉猛地起身,“可是师父,我……” “你什么你?做不到就不配做我的弟子。” 胡潇潇张了张嘴,却见对面陆玄略微摇头,便也只能合上嘴巴。 这读书人担心得对,原来衍气宗……那这位方老伯恐怕就是衍气宗最后一位天之骄子了。百年前的故事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说起衍气宗,一下子就想到那位方老伯的身份了。 看来千年以来,被放逐到此且有名有姓的人物很多啊! 胡潇潇以余光瞥向周至圣,十分不理解。 衍气宗可是我这便宜师父间接覆灭的,这俩人居然没打起来? 思虑之时,却听见刘赤亭笑着说道:“山匪寨里长大的刘赤亭没被山匪带歪,希望以后的陆玄也与现在不会是两个人。” 陆玄一笑,“我尽量。” 转头看了一眼秦秉,陆玄又是没忍住心中一叹。 这对师徒今日别离,将来才会再无相见之日。 刘赤亭自然想到了什么,刚要起身,陆玄便投来笑意。虽未说话,但刘赤亭居然明白了。 少年人吐出一口气,往嘴里塞了半个窝头。 即将分别,师父自然有事情叮嘱弟子。 方擘带着秦秉走入一处茅庐之中,翻找许久,终于寻到一柄在角落吃灰的漆黑铁锏。 “教你的逆冲法子能少用便少用,你无法修行,哪怕肉身修炼到极致寿元还是会比修士短一截儿,动不动就以消耗寿元为代价与人动手,不值当的。但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你现在知道了,我是衍气宗弟子,你自然也是。我们衍气宗的祖师爷与你一样也不能修行,但他凭着无上肉身与这把黑锏,也能打杀八境修士的。” 秦秉双手接过黑锏,小时候也见过,但那时候师父说这是烧火棍而已。 “师父,这锏……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方擘闻言一笑,“是奇怪,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材质,但它能排斥一切元炁,也就是说,修士是以元炁结成术法的,但你只有有它,就可以无视他们的炁。” 好家伙!秦秉瞪大了眼珠子,嘟囔一句:“那我不是天下无敌了吗?” 方擘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秦秉脑门儿。 “你他娘倒是想得美,人家以元炁化三千万剑袭来,你能挡多少?只有锏触碰到炁才能消解炁。真像你以为那样,你师父我早就拳打蓬莱脚踏昆仑了!” 秦秉嘿嘿一笑,嘟囔道:“有这好物件儿,也不晓得早给我,师父还真是……” 话未说完,方擘一只手掌已经轻轻搭在秦秉肩头。 老者语气温和:“我被流放是自作孽,最初我也恨,我有数十年间都在想回去复仇。后来捡到你这小家伙,一把屎一把尿的,戾气逐渐就被那屎尿屁熏跑光了。孩子,你重情重义,这点是最好的。可千万别学我,你要做个经得起世人琢磨,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好人。外面姓周那个家伙虽然招人嫌弃,但骨子里是个正气十足的人,日后你就会知道他多厉害,他会教你一些用的上的,好好学。” “师父你……怎么像是诀别一样?” 方擘撇了撇嘴,“我怕你哪天死在个犄角旮旯,可惜了我这祖传宝锏。” …… 一个上午,过去得很快。 午饭颇为丰盛,但也只是对刘赤亭而言。 秦秉胡乱扒拉了几口就走了,刘赤亭心说真浪费粮食。 一会儿功夫而已,秦秉从茅庐狂奔出来,一手抓起陆玄一手拎着刘赤亭,再次狂奔往往屋子里。 胡潇潇一脸疑惑,心说这是干什么? 也不知秦秉从哪儿淘换来个破香炉,下方摆着三碗酒。 放下二人,他取来三炷香,一人手中塞了一根儿。 刘赤亭不解道:“干嘛?” 秦秉咧嘴一笑,“结拜啊!书上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嘛!” 秦秉倒是一脸乐呵,刘赤亭与陆玄却各自嘴角抽搐。 陆玄气笑道:“你有毛病吧?才认识多久就结拜?” 秦秉一瞪眼,“你闭嘴,不拜就下山,看你等得到玉京门接你不。刘赤亭,你又什么意思?” 刘赤亭一本正经道:“你们之前都听到了,我可能就五年可活了,同年同月同日死,是要我拉两个垫背的?” 这一脸认真的模样,陆玄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说他什么了。 秦秉脸色一黑,猛地起身,一手按住一个肩膀,生生将两人按跪下。 陆玄一叹,“得,都跪下了还有啥好说的?我岁数最大,那这个大哥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放屁!我做大哥。” “那不拜了。” “得得得!你做大哥,你做大哥。” 转过头,秦秉一脸戒备,“刘赤亭,你才十五,我十七了,你是老三!” 门外胡潇潇一阵无语,这朋友交的也太快了些吧?昨个儿刚认识,今日就结拜?憨货晓得结拜是什么意思不? 眼睁睁看着刘赤亭稀里糊涂喝下血酒,胡潇潇也未曾阻拦。 他做他乐意的事情,只要高兴就行。 胡潇潇早就习惯了无事她照顾刘赤亭,有事了刘赤亭照顾她。 稀里糊涂一场结拜之后,没过多久,一行四人便要离去了。走之前,秦秉对着方擘重重叩下三个响头。 陆玄只是笑着作揖,呢喃一句:“江湖之行,一路春风。” 一位佝偻老者,一位读书人,两人并肩站立,远眺离去的几道身影。 方擘终究还是红了眼眶,那毕竟是他养大的孩子啊!今日一别,注定是要天人永隔了。 “前辈为何不大大方方告别?将来周前辈拿出方丈岛印信,秦……现在是我二弟了,他得多伤心?” 方擘揉了揉眼睛,缓缓转身,笑着说道:“秦秉把情义二字看得太重,我要是告诉他我活不了多久了,他怎么会跟着离开?虽然我的弟子赶不上你这般天生神异,可他定然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的。” 话锋一转,“陆玄,你已经决定了要去玉京门,那你是的选择,别人不会干涉。不过将来还是尽量不要提起邓大年与刘赤亭,对你好,对他们也好。” 陆玄一笑,淡淡然答复:“他们需要我这分灵感与这双眼睛,我需要他们手中人间最强的修行法门,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 瀛洲与中土仅隔一重大海,二十余万里罢了。 此刻海上狂风骤雨,有两头青鳞大鲤在风浪之中疾驰,它们拉着一艘大船,破浪而行。 海外十洲的漕运几乎被古家包揽,渡船分做分三等,第一等一般人坐不起,主要还是云船与海船。 顾名思义,云船在云上而行,海船则是行与海上。 只不过,这海船可比凡人船只快了不知多少倍。 船楼之中的一间屋子,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他手中拿着一张舆图,三岛十洲。 在这舆图看来,昆仑墟位在西北。蓬莱丘在东北方,而方丈岛,在正南。 若将三岛相连,便是一个三条边等长的三角。而流放之地,便在这三角的正中央。 以流放之地为中心,南海有炎、长,二洲。炎洲与长洲距离方丈岛最近。北海独玄洲元洲,元洲几乎连着昆仑,而玄洲远眺流洲。西海之中再自南往北,分别是聚窟洲、流洲、凤麟洲。但凤麟洲只是传说在西海中,舆图大致画了一下而已,并无准确位置,也从未有人上去过。最后便是东海,有瀛洲、生洲、祖洲。 中年人收起舆图,起身朝着窗外看去,正是西北方向。 与此同时,门外有人说话:“禀船主,齐、韩两位大船主到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骂骂咧咧的走来。 “李镜方,三大船主私下会晤是古家大忌,你是要害死我跟老齐吗?” 说话之人迈步进门,一样一身黑衣,只是左侧脸颊有一道食指长的伤痕。 他身后还有一人,还是黑衣,却是独臂。独臂汉子留着一脸胡茬儿,头发是披散开的。 三大船主,照例是每十年的交账之时才能见面,但今日却私下聚集在了海上,还是在一艘寻常海船。 李镜方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二人,呢喃道:“韩青裕,家主的下落有了吗?” 脸上有疤痕的汉子神色瞬间收敛,缓慢摇头。 “这些年来,长炎二洲已经被我翻遍了。” 李镜方重重拍向窗沿,沉声道:“齐季,你呢?” 独臂男子沉声道:“流洲与玄洲也是一样。” 韩青裕冷不丁一句:“老齐你这胳膊怎么回事?短短八年不见,怎么就缺胳膊少腿的了?” 齐季淡然道:“把两洲方圆的海盗杀了一圈,不小心中了埋伏。” 找海盗麻烦,还是为了找人。 听到这里,李镜方缓缓转身,面色极其凝重。 “我妹妹有个青阿坊你们是知道的,姓朱的老头儿用青阿坊的名义,在流放之地下了悬赏,在搜捕大小姐。古暮春贼心不死,还是想用大小姐去巴结玉京门。” 顿了顿,李镜方冷冷一句:“大小姐迟早会被找到,我找你们来,就是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李镜方,我妹妹李镜心,是家主亲手救回来的。家主赏我饭吃,助我修行,月夫人帮我妹妹建起乐楼,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小姐被古暮春当做筹码的。” 韩青裕拍案而起,破口大骂:“老子跟着家主也百余年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齐季淡淡然道:“我的身世你们清楚,无需多解释。你还是说你打算怎么办吧,难不成我们三大船主回去逼宫?” 韩青裕撇嘴道:“我无所谓,但咱们三个只是五境而已。” 古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山门,从前也只有家主一位金丹修士而已。可靠着古家吃饭的丹师与炼器师却不在少数,三大船主真要逼宫,那古老二动一动嘴皮子,许几道罕见天材地宝,就够三大船主喝一大壶的了。 李镜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水。 “所以若是想要护着大小姐,先抓住大小姐的人就得是我们。”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四十四章 我要北上救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读书之人是胡潇潇,书是昨日过洪州之时特意买的。 此刻正是清晨,刘赤亭一如既往开始练拳,而胡潇潇则是捧着一本书在灌耳音。 刘赤亭认字不多,但记性不差,听上两三遍便能一字一句记下来。回头他自己循着记忆照着书文认字,会简单许多。 可胡潇潇也没法子,真要从蒙学读物开始教,她是真没这个耐心。 反观秦秉,此刻身上贴着几张符箓,加起来也五六百斤重了。扎马之时,双腿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周至圣看了一会儿,无奈摇头。 “你没有人家那一身神力,也修不成元炁,只是一味地练力是没有用的。” 说话时,随手一挥,周至圣身上符箓便一张纸脱落。 “衍气宗祖师只活了短短三百年,但他能凭借你手中这黑锏成为一洲第二,是因为他所创造的横炼法子。没有修行资质的人,以真元淬体最是得天独厚,你莫要本末倒置。” 有个姑娘撇了撇嘴,气呼呼上前,嘟囔道:“你怎么对他这么温和,对我家憨货就凶巴巴的?” 周至圣淡淡然一句:“有些人过于愚钝,我的剑他学不来。” 刘赤亭强行压下火气,不断挥舞着长剑。 此刻未名,剑尖贴了一张千斤符,但手握的是剑柄,那重量便要翻好几番儿。 辰时未到,湖边密林,周至圣自个儿生了一堆火,温了一壶酒。 也是此时,一股子奇怪气息传来,周至圣猛地转头,却瞧见胡潇潇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了一只赤羽鸟与一头奇怪小兽。 瞧见两个小家伙时,周至圣便觉得这不是寻常灵兽,可饶是他的见识,依旧没有看出来这两个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胡潇潇此刻背对着周至圣,看似与平常一样给赤羽玄阳放粮,实际上是笃定了周至圣会好奇。 果不其然,那个除了对胡潇潇之外,对谁都像欠了他百八十万的大方脸,居然主动开口了。 “丫头,这两只灵兽从哪儿来的?” 胡潇潇嘴角上扬,咧出一道弧度,漫不经心道:“都是捡来的,赤羽是我在长洲无意之间得到的一枚鸟蛋,玄阳是救下刘赤亭的那位古怪前辈手中得来的,我跟刘赤亭是它们共同的主人。师父,你看得出来它们是什么吗?” 听见刘赤亭也是灵兽主人,周至圣便没有追问的意思了,转而问道:“什么时候跟我学剑?你答应我学剑,我立刻解除你体内禁制。” 胡潇潇撇了撇嘴,这怎么又绕到我这里来了? 以余光瞥向刘赤亭,胡潇潇顿觉有些难办,极其难办。 那憨货虽然听自己的,但骨子里也是个犟种,我要是强拉他来学剑,说不定他真会生气。还有便宜师父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跟他刘赤亭赌气作甚? 想来想去,胡潇潇嘟囔一句:“师父为什么不肯教他嘛?” 周至圣随口道:“心机太重,学不来我的剑。” 胡潇潇嘀咕道:“嘁!哪里有教不好的弟子,只有教不好的师父吧?” 中年人淡淡然答复:“丫头少激将我,我只会教你剑术,你学了之后就是你的了。你嫌舞剑太丑,但剑修不一定非要以剑为剑,你的剑可以是落花,也可以是流水。” 我周至圣好赖也是当今天下剑术最高,谁都是我能上赶着去求他学的? 少女撇撇嘴,还是不想学。她是真的不愿意学,跟谁都一样。 转头看了一眼挥着剑却不会用剑的憨货,胡潇潇终究还是低下头,嘟囔道:“师父说的是养气跟蕴意吧?那剑招呢?铗山剑术独步天下,我要学就要学绝招!” 听见胡潇潇松口,周至圣终于是有了些许笑意。 他猛灌一口酒,却忘了是刚刚温的,烫得险些一口喷出。即便很想喷出来,但弟子跟前面子紧要,也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但再开口,嗓音便有些沙哑了。 “你猜错了,铗山剑术的确独步天下,但诸峰从未有过定式,唯独一个攻防罢了。所谓攻,简单,想打着的东西练到都打得着。所谓防,便是想拦住的攻势都拦得住。不只是剑术,只要牵扯到厮杀便都用得到。” 胡潇潇顿时眼前一亮,跑过去抓住周至圣的胳膊晃了晃,笑嘻嘻道:“师父好!” 就是死要面子了些。 周至圣趁机抬起手臂并指点向胡潇潇眉心,也又抿了一口酒,这次吹了吹。 “刘赤亭养剑之术你学不来的,我传你的是捉霞峰的养剑法门,三日之内给我养出剑气。否则所谓攻守如何发力行气,就不要想知道了。” 虽然极其不想承认,但周至圣自己也学不来刘赤亭所用的养剑术。 自祖师之后,千七百年来就无人学成过。周至圣发觉刘赤亭体内剑气之后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天赋太好,所以学不会? 也不知大年是几时拿走这养剑术的,多年来师兄一直守着藏剑阁,难道他不知道? 胡潇潇大喜过望,扭头就先跑了。 “师父帮我养着赤翎跟玄阳,它们只吃灵药。刘赤亭,前方有个镇子,赶在巳时末刻到,我等你。” 周至圣长舒一口气,可忽然间又觉得脸上一阵燥热,本想张嘴对着秦秉破口大骂,想来想去,却又换做温和语气。 “秦秉,你做的不错,真元无需逆转,顺势而行,到了极致便也算是逆冲,但到那时,就不必损耗寿元了。” 说罢便也起身,随着胡潇潇走了,倒是带上了两只小家伙。 结果赤翎扇动翅膀,稳稳落在周至圣头顶。玄阳更奇怪,用小脑袋一下一下撞击周至圣。 秦秉擦了擦额头汗水,看了一眼刘赤亭,无奈道:“老三,你看得出来的吧?他恶心你呢,别上当啊!” 刘赤亭一剑挥出,微笑道:“我从小被阴阳怪气大的,这不算什么。” 顿了顿,刘赤亭压低了声音,问道:“真元运转与我体内剑气运转相差不大,你能不能教我逆冲法门,千万别告诉潇潇。” 秦秉一皱眉,“你学这个做什么?” 刘赤亭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剑,呢喃道:“总有些事情比命更重要,我已经有过数次无可奈何的逃命,以后不想那么狼狈了。” 其实刘赤亭想的是,大方脸不是瞧不上我吗?我偏要让你瞧瞧,我刘赤亭配得上这把剑! 放下黑锏,秦秉揉了揉眉心,“不教。” 刘赤亭一脸无所谓,“那绝交。” 秦秉黑着脸骂了句你大爷,终究还是将如何逆冲教给了刘赤亭。只是他也没忘记叮嘱一句:“方才大方脸说了,顺流到极致也算是逆冲,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尽量不要用。” 刘赤亭咧嘴一笑,“那是当然,我只有短短五年,嫌命长啊?” …… 午后,一行人多了一驾马车。 周至圣盘坐车内,胡潇潇抱着两个小家伙坐在车顶,身边放着两只大麻袋,全是树叶子。 两根粗麻绳各自拴着刘赤亭与秦秉,一人手持长剑,一人握着黑锏。 胡潇潇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屈指,树叶天女散花一般落在刘赤亭与秦秉前方,不过三四十片,两人竟是一片都刺不到…… 秦秉擦了擦额头汗水,转头一看,刘赤亭也差不多。 两人的剑与锏都贴着符箓,光是拿起来就很难了。刘赤亭需要时时刻刻分出剑气来才能将剑拿稳,秦秉却是需要消耗体内真元。 几步之后,秦秉双手一颤,猛地一个踉跄停步。可身边那家伙竟然一下也不停,他没忍住骂道:“刘赤亭你是牲口吗?就不累?” 一片叶子也没打到,但刘赤亭始终在挥剑。即便汗水早已打湿衣衫,双臂颤抖个没完没了。 “累,但不想被人看不起。” 别人无所谓,就他姓周的不行! 你瞧不上我没关系,但你说邓大哥看错了人不行!我就是要给你看,我配得上这把剑! 结果此时,马车里有人冷冷开口:“秦秉,先要眼到才能手到,胡乱劈出去是没用的。” 刘赤亭心中烦躁至极,不想听的,可细想之下也只能这么练。 秦秉哭丧着脸,心说前辈你恶心人就恶心人,别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啊! 可问胡潇潇时,周至圣的声音就变得更温柔了。 “丫头,你不要只顾着别人,三日之内要是……” “师父是说这个吗?” 少女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车顶,马车之中立时霞光四射。 周至圣不由得脸皮一抽,强行压下心中震惊,沉声道:“什么时候?” 胡潇潇啃了一口山楂,含糊不清道:“教我那会儿。” 周至圣竟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铗山之上,除却主峰斗寒,有十二侧峰,各有养气诀窍。这捉霞峰的剑气也不好学,可上面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快?虽然剑气稀薄,但到现在满打满算还未到四个时辰啊!况且她已经可以剑气外放了。 越是如此,周至圣就越发高兴。 “你这剑气尚不凝练,不要得意,且得练着。” 说心里话,周至圣教人,不急不慢,确实像个高人前辈。 好在是老药足够,每天歇脚之时,胡潇潇都会拿出来炼制的药丸子给他们吃,只是给秦秉时是随手丢去的,给刘赤亭的却是喂嘴里的。 关键是胡潇潇每晚睡觉都得挨着刘赤亭,秦秉只觉得浑身难受,心说我他娘干嘛来了?轮番恶心人,你俩……离我远点儿行吗? 洪州与霍山都在吴国境内,照常来说,走得再慢十几天也到了,可如今已至二月中旬,四人才重回江州,将至彭蠡县。 一路上,刘赤亭与周至圣依旧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每次提点秦秉时,周至圣都刻意拔高声音,胡潇潇知道那憨货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 果然如陆玄所说,这趟出门在春风路上。 沿途风景绝好,老树抽新芽,昨年落花流水去,此夜新红相竟开。 马车前方,刘赤亭横剑切开几片树叶,反观秦秉,手持黑锏,砸飞大片。 也多亏了胡潇潇的药,即便修炼一日,夜里歇息时身子便散架一般,但服药之后一觉睡醒便又恢复如初了。故而也只一月而已,两人已经能各自击打到散落树叶的十之一二。 但若是有风刮来,落叶轨迹变幻莫测,他们便又打不着了。 “贴着符箓能达到十之一二,撕下之后即便有风,你也打得到。只是,落叶终究还是太慢了。” 秦秉下意识一句:“那怎么办?” 烦躁,刘赤亭脸一黑,未等到周至圣开口,干脆就地抓起一把泥,两只耳朵各塞一把。 周至圣眉头一皱,不想听?是你不想听就可以不听的? 他刻意拔高声音:“永远会有比眼睛更快的东西,到我这个境界,飞剑瞬息千里,受击之人眼睛根本无法看到。对上这等存在,手脚足够快十没有用的!” 秦秉听得一愣一愣,赶忙问道:“前辈,这样说,那岂不是无解了?” 周至圣板着脸,“要不说你是蠢货,天地万物都有其特殊的气,这是你们衍气宗最为擅长的,你师父没教你吗?” 秦秉脸一黑,心说的我就多余问。 转头冲着刘赤亭就破口大骂:“你他娘怎么不抓两把驴毛塞耳朵里?” 刘赤亭甩了甩脑袋,冷声道:“闭嘴,教我。” 胡潇潇走在前方,本想瞧瞧还有无海捕文书的,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她回头望向刘赤亭,面色略显凝重。 “你……你过来看看。” 瞧见胡潇潇凝重面色,刘赤亭便猜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赶忙甩掉耳朵里的泥土,大步走去城门处。 只一眼而已,刘赤亭双目已然阴沉,死死盯着墙上短短两行大白话。 吴国的地盘,贴的却是唐国文书。 “四月十五日于寿州以北诛杀景猱,想救他就拿命来换!” 胡潇潇面色复杂,沉声道:“多半是那李稚元了。” 刘赤亭点了点头,背好未名,深吸了一口气。 “不去霍山了,我要北上救人。”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四十五章 一剑春风 江风大起,一张舆图被摊在一块儿大石头上。寿州正是唐国与吴国交接之处,若是在舆图之上将彭蠡县最东端与寿州连成一条直线,也不过几百里而已。可这直线中间,横亘数座大山,要走直线便要穿山而行。 胡潇潇皱着眉头一看,伸出纤细手指放在舆图上,问道:“要去寿州,霍山是必经之路。” 少女缓缓转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望着周至圣,可怜兮兮道:“师父,景大叔帮了我们许……” 都没能说完一句话,周至圣便摆了摆手,将胡潇潇打断。 “我不可能插手流放之地的事情,看似只是小事,我出手就不一样了。况且我与人有约在前,不能让人知道我还活着,但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决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抿了一口酒,周至圣终究还是做了一番解释。 “你们可能不知道,山人书铺是玉京门扶持而起的。现在那位‘山人’,是近千年来的第四位了。虽然现如今逐渐脱离玉京门掌控了,但规矩还在。我不大张旗鼓,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我一旦出手坏了规矩,后果不是你们能想象得到的。” 刘赤亭缓缓合上舆图,也让未曾回头,只是淡然一句:“不需要你出手,李稚元想要我的命,我也正好跟她算个总账!” 看了一眼胡潇潇,刘赤亭挤出个笑脸,“我怕来不及,不然霍山就不去了吧?” 一路到此,这是周至圣头一次直接对着刘赤亭说话。 “若你运气够好,能入二境,即便只是五脏之一,你也能多一处储存剑气的地方。用脚指头都想得到,等你绝不只是那个二境三层的丫头。” 秦秉几步上前,伸手按住刘赤亭肩头,爽朗一笑。 “即便是崇山峻岭,咱们若无符箓压身,日行百余里不在话下,就这样赶到寿州也用不了十几日。布告上写着四月十五日,去得早不一定寻得到人的。而霍山就在途中,反正要路过,倒不如顺便上去一趟?不论如何,我反正要一起去的。” 刘赤亭无奈道:“你凑什么热闹?” 秦秉瞪大眼珠子,“你他娘当插香结拜是过家家呢?我当然要去。” 其实刘赤亭哪里会想不到,四月十五日前,景猱定是被严加看守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反而会害死景猱。 “过霍山时再说吧。” 周至圣小口灌入酒水,往江面看了一眼,又略微回头。 “我劝你们还是过了眼下这一关再说吧。” 他伸出一条胳膊放在后脑,难免心中感慨。 少年光景,逝去已久了。 回想起来,少年时在剑气湖边挥剑,不也是向往着日后游历之时路见不平可以拔刀相助吗?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少年时憧憬的侠气早就丢在九霄云外,就剩一身所谓仙气了。 秦秉往江面望去,几艘大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江中,远远瞧见的船头的徐字大旗。 再往后看,马蹄声嘈杂,看那烟尘滚滚的样子,少说也有数千重骑了。 “吴国大军干嘛来了?他们怎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刘赤亭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淡然。 “登梅山之时动静不小,我们走的又慢,一路修行本就怪异,很好找的。” 又往江面望去,这次开口的,却是胡潇潇。 “陈远在船上,他前方站着的人眉宇之间跟景芝妹妹有些相似,是谁也就不难猜了。” 这几句话听的秦秉时稀里糊涂,他一脸幽怨,语气颇为无奈:“打什么哑谜啊?直说不行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似的,瞧见点儿风吹草动就猜得到十之七八了?你们这样显得我很呆知道吗? 刘赤亭背好了剑,双眼微微一眯,解释道:“想必是广陵那位徐宰相了。” 江畔风大,江中船上亦然。 船头甲板之上,一人白甲佩横刀。 其身长七尺,方额隆准、修上短下,算的上相貌堂堂了。 遥遥望着岸边几道身影,徐知诰略微眯眼,问道:“就是他救了梅娘跟景芝吗?” 陈远点了点头,“主公,那……是能杀大虬的人,一身神力教人汗颜。况且……况且他有恩于小姐,玄都山那位顾仙师与他们也是朋友,还是别……” 徐知诰抬起左臂,声音发沉。 “老头子有意让徐知询接替我坐镇广陵,也就是这一年半载了,届时生死难料。我得趁着还能调动兵马时,护着我的弟弟。” 我要瞧瞧这位恩公的本事,若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我拿你去换景猱便是。 若过得去,他只要愿意去救景猱,我李彭奴愿为义弟,与那戏子开战! 年年上贡不过是想我百姓好过些,不是我怕你李存勖! 就在此时,徐知诰发觉岸边那背剑少年,也正看着自己。 数千重骑已经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秦秉挠了挠头,心说只能渡江了。 反观周至圣,正觉江风凉爽。 胡潇潇突然叹息一声,往前几步,坐在了江堤上。 “悠着点儿,不许把衣裳弄脏。” 嗯?秦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把衣裳弄脏? 可尚未来得及发问,刘赤亭便微微一笑,温柔道:“我就问几句话,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少年一步跃出,脚踏着浑浊江水直奔江中大船,如履平地。 秦秉破口大骂:“你倒喊一声啊!一块儿去呗?” 后方重骑见状,齐齐搭弓。 胡潇潇都没回头,只是略微撇了撇嘴,并指朝天去,一缕霞光即刻冲天而起,绚烂无比。 马车顶上,周至圣不禁眼前一亮。剑气外放近百丈,凝而不散,已经是二重巅峰了呀? 邓大年天生便是三重天,但他养剑气之时,也没有这丫头快啊! 后方黑骑的确见惯了生死,可这等剑气冲天的手段,的的确确是头一次见着。 一时之间竟是皆失了神,无人敢以箭矢对着前方。 而此时,刘赤亭重重踏在水上,随后一步跃起十丈高,又重重落在大船甲板之上。近三十丈长的大船,竟是被少年踏的剧烈晃动,船头白甲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地上。 少年人冲着中年人一笑,“你是徐知诰?” 中年人淡然点头,“是我。” 刘赤亭再问:“是想捉我换景猱,还是用我保你江山无虞?” 此话一出,徐知诰便满脸笑意了。 “前者如何?后者又如何?” 刘赤亭突然拔剑,吓得陈远喊道:“恩公手下留情,主公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也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可刘赤亭一身巨力,岂是寻常武将担得住的? “给我个答案。” 徐知诰整个人被未名压弯了腰,但脸上却无半分怒色。 “自然是换我弟弟。” 长剑猛地收回,刘赤亭笑了笑,衷心一句:“都说你是奸贼,但就凭你这个答案,我觉得徐景芝有个好爹。” 方才一剑,看似轻飘飘,可至少也有二三百斤重,到此时徐知诰肩头还是有些吃痛。他笑着望向刘赤亭,不知为何,总觉得少年人身上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略微沉默之后,徐知诰轻声一句:“陈远,去请几位上船吧。其余人退下,对了,令江州、池州、庐州三地大军北上寿州,一月之内必须赶到,暂由忠正军节制,待我北上。” 陈远抱拳称是,转头便嘱咐放下小船过去接人。 只不过离去时,他又望向刘赤亭。 不过一月余不见,这少年由头至尾,气势都变了不少啊! 此刻甲板上,只剩下刘赤亭与徐知诰了。 少年人个头儿还赶不上身边中年人,但两人并肩站立,在旁人眼中竟是没有多怪异。 “有人说过你心机重吗?” 这是徐知诰问刘赤亭的。 后者略显无奈,呢喃道:“多了。” 徐知诰哈哈一笑,呢喃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那义父的亲儿子们排挤我。有一次出去吃饭,不知为何惹义父生气了,他便轰我走了。我呢,就一直等在门口,直到他酒醒回来,我已经靠在门口睡着了,冻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自那以后,我手中慢慢就有了些权柄。也是那时起,很多人说我小小年纪城府极深。” 刘赤亭摇头道:“我倒是没你这样的经历,以前就是想活着,现在是尽量活着。” 也是,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少故事? 徐知诰只是觉得刘赤亭与自己少年时有些像,便多说了些。他哪里知道,景猱第一次与刘赤亭并肩作战,便说过一句刘赤亭很像他的发小儿。 “景芝的事,多谢了。” 船已经靠岸,胡潇潇率先上船,最拖拉的,反倒是周至圣。 刘赤亭反问道:“动静弄得这么大,反而会麻烦吧?” 中年人点头道:“是麻烦,一不小心就会引起国战。不过这只是个障眼法,转移北边儿视线罢了。唐国在西边北边都有用兵,与契丹几次交战皆是大败。蜀地那边,李继岌杀了郭崇韬,军心不稳,略施手段就能让他们出乱子。我要摆出一副阵仗,大军北上是给那戏子皇帝一些压力,起码能保住景猱的命。” 少年人眨了眨眼,问道:“这是可以跟我说的吗?” 中年人伸手拍了拍少年肩头,笑道:“若是能救出景猱,你会觉得我是个小人的。” 刘赤亭抬手推开那只手,漠不关心道:“你是君子还是小人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要救景大叔。” 徐知诰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世人都觉得我贪恋权势,我的确是,但没有权势我会死的。” 被人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想认谁做义父自己都做不了主……或许在他看来,有了权势之后,便无需再看他人眼色。 刘赤亭觉得,若是非要说与他哪里相似,就是两人都怕死,却都会为了某些在他人眼中看来极其愚蠢的事情豁出命去。 黑梢山时,便是如此。 瞧见小船即将到达,刘赤亭深吸一口气,突然问了句:“这船上人都会水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使得中年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都会,问这个作甚?” 少年人眉头一挑,“那你呢?” 徐知诰笑容之中带着疑惑,“我是东海人,自然会水。” 刘赤亭朝前走了走,伸手拍打着围栏,微笑道:“那就好,也得罪了。” 他缓缓拔出背后长剑,江上清风也是春风,江岸绿意自是春意。 君子也好小人也罢,书上说的我还没闹明白,但身后这位实际上掌控吴国朝野的中年人,让刘赤亭今日,心情大好。 无他,只是因为徐知诰愿为了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豁出去,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他。与小船之上背着木剑的大方脸,可谓是对比鲜明。 我的邓大哥要是有一个愿为他做到如此的师父,那他一定不会被流放!也就……不会死了。 “陆玄……也是我结拜兄长,之前他说起过,你未来会是这南边的皇帝。希望你能做个好皇帝,起码让我这样的人有的选。” 小船之上,周至圣猛地抬头,却发现刘赤亭那双不甚清澈的眼睛,正笑盈盈看着他。 周至圣抬头,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阵……温和春意。 下一刻,船上少年单手提剑,猛地一步跃起,船头都被他这一条压得下沉。 半空之中,未名似乎是察觉到了刘赤亭的心意,刘赤亭同样有一种感觉,像是……正在春风里。 胡潇潇仰头看去,伸手捂住胸前玉笔,露出个灿烂笑容。 他能感觉的到,这是这么久来,这憨货心情最好的一次了。 大江汹涌,少年体内剑气却出奇的平静。他于半空中举起剑,炽热剑气透过剑身,化作一道三十余丈长的淡青光华斩向大船甲板,落剑之处就在徐知诰身前不过一尺。 剑气好似春风,凌厉之中带着温和。 一剑落下,大船撞角轰隆一声滑落水中,溅起大片水浪。 刘赤亭稳稳落在小船之上,高声喊道:“这点手段就想捉我?我刘赤亭岂是你想捉便能捉的?再敢拦路,管你是什么大官儿,我定斩你!” 声音冷漠,可刘赤亭脸上,分明带是着笑意。 小船随波而下,大船已沉下去了半截儿。 刚登上另一艘船的中年人抖了抖袖子,望着远去小舟,呢喃道:“原来我们不一样。” 但这个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不一样。 陈远也转头看了一眼,一脸笑意。 “小恩公这样做,是怕日后主公会被修士找麻烦吧?毕竟山人书铺在各国都有悬赏胡姑娘。” 徐知诰笑着点头,突然说道:“我知道了,不一样在于,他的心机也为别人,萍水相逢的别人。” …… 东去小舟,背剑少年盘坐船头,满面春风、 船尾,周至圣横剑在膝,心乱如麻。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四十六章 少年破境,剑客乱心(上) 与徐知诰碰面之后,刘赤亭便没那么着急了。 吴国大军压境,唐国皇帝再怎么疼这个孙女儿也得悠着点。更何况李稚元只是魏王养女罢了。 过江之后,刘赤亭依旧满面春风,路上练剑都轻巧了许多。反观周至圣,永走在最前方,时不时便会一愣,回神之后只知道大口灌下酒水,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正午时分天色骤变,未等到他们寻见一处躲雨地,斜风细雨便已袭来。可周至圣像是不想停步,刘赤亭便跑去林中摘了些树叶子,给胡潇潇做了一把简易雨伞。 秦秉喘了一口粗气,神色幽怨。 “老三,你重色轻友了吧?不晓得给你二哥挡挡雨?” 胡潇潇小脸一红,剜了一眼刘赤亭,小步往前追赶周至圣去了。 某个榆木脑袋却全然没当回事,只是冲着秦秉一句:“你以后少说这种话。” 秦秉咧嘴一笑,摆手道:“用不着,咱们运转气息,雨水是淋不到我们的。” 这时刘赤亭才忽然发现,细雨散落时,好似绕着自己,就是落不到身上。 思绪瞬间被拉回昏迷苏醒那日,也是第一次见钱玄与李稚元他们。那时他还好奇呢,老道士明明没有打伞,身上却是干的。 转瞬过去大半年,未曾想我也做得到了。 胡潇潇追上周至圣后也没说话,就是踮起脚将那把“雨伞”高高举起。 明明是了不得的大修士,可他此刻身上却湿漉漉的。 几步之后,周至圣缓缓转头,眼神之中略带些迷茫。 昨日江上,刘赤亭一句话都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春风一剑斩落大船撞角,那道青色剑气其实也不偏不倚的击在了周至圣的道心之上。 此刻见胡潇潇费力踮脚为自己撑伞,周至圣说了一句真心话。 “丫头,我有我的坚持,是对是错暂且不论,但我答应了就得做到。你总要回家的,我这一身雷霆气息天下人都知道,我一旦对海外修士出手,便是食言。” 胡潇潇抬起头笑了笑,相比之下,她的笑容要比刘赤亭纯粹的多。 “天下都知道,剑修之中,至阳吕岩,至刚周至圣,一出手当然会被人认出来的。师父的脾气我早就有所耳闻,也预料到了会有这种结果的。师父说的对,我总要回家的。” 说着,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刘赤亭,嘴角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憨货,从黑炭变得白白嫩嫩,从只知道以蛮力敲人闷棍到现在挥剑都有模有样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万一有那天,师父能不能帮我拦住他?我家憨货大多时候都很冷静,可要是谁碰了他在意的人,他就很冲动了。” 周至圣闻言,又灌下一口酒。 说者无心,听者却觉得方才言语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胡潇潇又是呢喃一句:“师父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变得……不潇洒了呢?” 此话一出,周至圣瞬间愣住。 但这个问题……是有答案的,无需追忆,略微一想便有答案了。 “是我师父死后,有人告诉我,要振兴铗山。” 那年,可是十七还是十八来着,着实记不清了。 二百多年前,铗山周至圣被冠上未来中兴之主的名号,周至圣三个字在三岛十洲声名鹊起。后来,只知道埋头练剑的年轻人变成了青年人、中年人。后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世人如何看待铗山。后来……周至圣变得爱惜羽毛,多年来竟是没传出过一件有损德行的事。 可一个人要是不犯错,他还算得上是个人吗? 一路无言,今日的一百里,黄昏时分便走完了,只不过雨还在下。 停在一处山村外,胡潇潇将准备好的干粮取出,一手拿着薄饼,自个儿啃一口之后便递到刘赤亭面前,后者自然而然便咬了一口。一张饼子两个人吃,很快就吃干抹净了。 秦秉依旧在雨中挥舞黑锏,这一路走来,即便刘赤亭休息,他还是在练。他说每日要挥锏一万八千次,做不到绝不停。 一连几日过去,距离寿州,只剩下一半路程。而霍山,已在眼前,不过此时看去是隐在浓雾之中的。 书上说南岳霍山大山宫小山,也确实,横亘方圆百里的数座山峰像是一个个带刀侍卫,守着主峰天柱。 许是雨才停的缘故,群山皆被浓雾环腰,登山便要穿雾而行。 秦秉挑眉看向群山,颇有些疑惑,心说这跟我家那山有什么区别?山水树木,模样大差不差,走这么久来这里,图个什么? “老三,你能感觉的到所谓的至阳之气吗?” 胡潇潇也投去好奇眼光,方才她也试了试,确实没有感觉到什么至阳之气。 她转过头望向周至圣,眼神可怜兮兮的。 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呢,未曾想到,周至圣竟然没有推脱,也没阴阳怪气。 中年人只是随意抬眼一瞥便说道:“天则有五星,地则有五行。南岳属火,而霍山所对,乃是天上荧惑。天为阳地为阴,这阳火之气,要与天求的。” 略微一顿,周至圣竟是看了一眼刘赤亭。 “天上五星,太白、岁星、辰星、荧惑、镇星,分属金木水火土。” 胡潇潇略微一思量,十二次是星次,恐怕刘赤亭不止是开辟六座阳宫时要向天求,日后若是阴宫一样需要相对属性的至宝开辟,还得与如今一样。 想来想去,她突然深吸一口气,拉起刘赤亭便往周至圣走去。 刘赤亭一脸不情愿,可胡潇潇瞪眼过来,他只得闭嘴。 走到周至圣面前,胡潇潇伸手扯开刘赤亭上衣,摘下其悬挂玉笔,随后指着其胸口,询问道:“师父能看见他身上的印记吗?” 秦秉一脸好奇,麻溜儿上前,结果只瞧见那白白嫩嫩的肉,再无旁的。 高大少年斜着眼,一脸玩味,心说你这小丫头,趁机占便宜是吗? 这很难让人不想歪啊! 可是再看向周至圣,那张大方脸上,眉头紧紧皱起,可谓是面沉似水。 终于知道那日听见的声音是自何处而来了。 连刘赤亭自己都看不见的印记,在周至圣眼中却极其清晰。 传闻千年之前,中土后缀神洲二字,有星宫镇守人间。昆仑前衬一个玉字,看管飞升门户。 可第七境的元婴修士,寿元也才千二百罢了,如今人间知道从前中土事的最低也得是八境,少之又少。 而当今天下有八境神游修士的,怕是只有昆仑玉京门、蓬莱九源宫、方丈岛传说中的那位不愿飞升的散修之祖以及聚窟洲妖帝了。 周至圣深吸了一口气,随手一推便将秦秉掀飞几十丈。 “你不要胡凑热闹。” 秦秉踉踉跄跄站定,再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只是瞧见一股子白色雷霆蛛网一般,将三人笼罩其中。 周至圣神色凝重,沉声问道:“这便是你续命时所得?刘赤亭,你最好跟我实话实话,我的确是讨厌你,但我不能让大年白死,你的命是他用命换来的!” 当今提起星宫,只知道其是无故消失,无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刘赤亭看了一眼胡潇潇,当日那位仙子姐姐说得清楚,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胡潇潇当然明白刘赤亭的意思,便笑着说道:“你决定。” 少年深吸一口气,重新挂好玉笔,那股子奇怪气息顿时消散,周至圣也瞧不见刘赤亭胸口图案了。 “我虽然也讨厌你,但你是我邓大哥的师父,总不至于是个坏人。” 这句话算是答复周至圣了。 在这大方脸面前,刘赤亭一次都不想输。 “我体内有六座阳宫,它们是我续命的关键,所以我想五气朝元必须得祭炼至阳五行之物。另外,有六座阴宫流落海外,我若五年之内寻不到其中之一,是到不了三境也活不过五年的。” 周至圣沉声问道:“星宫是怎么回事?” 刘赤亭穿好衣裳,答道:“仙子姐姐说是秦末被人陷害,故而星宫覆灭。我之所以能进去,是因为邓大哥送我的玉笔。” 饶是周至圣,听见这个答案也不由得面色煞白。 星宫被灭?那可是绝地天通之后唯二的顶尖宗门,是有九境修士的!除非仙界有人临凡,否则谁能斩九境? 沉默了许久,周至圣再次开口:“这……这玉笔,是大年给你的?” 刘赤亭点了点头,“认识不久、邓大哥教会我安心睡……就是养剑气之后,就把玉笔送我了。” 周至圣长舒一口气,呢喃道:“我……知道了。” 回想起来,邓大年几十年前先去了一趟聚窟洲,回来之后便偷偷来了流放之地,再之后便在海上拦下那位玉京门圣子,抢了其手中一道木盒。 但玉笔是流放之地返回之后就在邓大年手中了,木盒也早还了玉京门,所以玉笔不可能是自玉京门手中抢夺而来的! 按邓大年的性格,是绝不会无故抢人东西的,那孩子究竟在聚窟洲知道了什么? “师父,怎么啦?” 一声师父,终于将周至圣心神扯了回来。 周至圣转头看向那座大山,呢喃道:“照常来说,破二境先精定后神定,之后才是魂、魄、意。五行顺序是水、火、木、金、土。霍山在南,属火行,现今你精未定,想要引火破境,一定要要牵住心猿,稳定本心。若是心神失守,别说五年,你今日都过不去。” 挥手撤去雷霆,秦秉也终于听得见声音了。 但不知为何,山上雾气越发的浓郁。 周至圣深吸一口气,呢喃道:“登山吧,你们两个也是,尽量稳住心神吧。” 到山下已是黄昏,不知为何,天上云彩消失的干干净净,山中雾气却愈发浓郁。 胡潇潇一把抓住刘赤亭的胳膊,笑脸微微皱起。 “不许拼命,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回家拿宝物给你,犯不上在这里拼命的。” 刘赤亭咧嘴一笑,抬手轻轻按住姑娘脑袋,轻声道:“你要回家,得是我送你回去,我不得先朝元三层才能出海?”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将一直小兽放在刘赤亭肩头。 “玄阳!跟好你的主人,要是保护不好他,断你三天伙食!” 玄阳像是没睡醒,大眼睛眨了眨,转头便躺在刘赤亭肩头,四脚朝天,睡得可香了。 秦秉一言不发,笑盈盈跟在后方而已。 不过上山几十丈,四人便身处浓雾之中,目光所及独一丈内罢了。 赤翎蹲在胡潇潇肩头,翻了三座山,它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为何,赤翎一双眼睛突然瞪的提溜圆,猛地腾空而起蹿去刘赤亭肩头。人家玄阳睡得好好的,它愣是将人家啄醒来。 玄阳低吼一声,赤翎抬起翅膀就是一记耳刮子。 看得秦秉啧啧称奇,嘀咕一句:“这是个母鸟儿吧?” 两只小兽叽叽喳喳,像是在交流。 片刻之后,胡潇潇微笑道:“去吧,找得到我们吧?可不要走丢。” 嗖嗖两声,两个小家伙便消失于迷雾之中。 刘赤亭无奈一笑,问道:“它们是闻见啥好吃的了吧?” 两只吃货,只有对吃的才这么有兴趣,别的东西那是理都不理。 胡潇潇咧嘴一笑,“嗯,它们说闻见了一种灵药味道,想去找找。” 周至圣插了一嘴,“是霍山独有的龙头凤尾草,虽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灵兽,但走兽食龙头、飞禽吃凤尾,对它们裨益不小。” 话锋一转,“要说你们,运气是真……” 话才说了一半,周至圣那张大方脸,眉头紧紧皱起。 方才还在身边的三个小年轻,此刻却全然没了踪迹。也是此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子炙热气息,是周遭这些浓雾! 只用五境修为,甚至都无法以神识穿过雾气。 正此时,周至圣只觉得眼前一花,对面竟是凭空出现了一道身影。浓雾逐渐散去,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已然身处斗寒峰上。 方才出现的身影已经离去,眼前正是祖师大殿。 而在历代祖师牌位下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脱了上衣,正被鞭子抽打,背上鲜血淋漓。 周至圣早已嘴唇颤抖。 他明白这只是一场幻境,但大殿之中血肉模糊的老人,是他周至圣逝去已久的师父! …… 一把黑锏插在地上,秦秉连喊了好几声,就是不见有人出现。 他脸上掩不住的疑惑,方才不在雾中吗?怎么一转脸雾也没了,人也没了?咋个回事? 远处密林之中,头扎髽髻手持蒲扇的道人诧异至极。 “苦竹老兄,这小子怎么回事?” 头别细竹的老者也是一怔,沉默许久才呢喃开口:“当日在匡庐怎么没发现,这是个异数啊!”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四十七章 少年破境,剑客乱心(下) 异数?髽髻男子再次望去,仔细打量了一番,神色略显疑惑。 “苦竹老兄,你是远古灵根所化,见多识广,这异数是个怎么回事?” 老人缓缓起身,笑了笑,叹道:“但凡是个人,就有可能修行的。之所以修士数量占比极少,不是天才少,而是被发现的天才少。即便是山中随意一樵夫也能修行,只不过九成人连洗髓都做不到。” 话锋一转,苦竹真人朝秦秉看了一眼,轻声道:“这少年毫无慧根,简直是一窍不通。但他手持那把黑锏,反倒是能克制修士,这还不是异数?” 结果此时,有个少女啃着一根鸡腿儿,几乎是凭空出现。 髽髻道人张了张嘴巴,自汉时活到现在,今日接连震惊两次啊! 他扭转过头,神色颇为复杂。 “苦竹兄,这也是异数?” 苦竹真人脸上变颜变色,他早就看出胡潇潇的妖孽之处,可照理说天赋越高越容易陷入幻境,那丫头却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出来了? 老人并指划过眼前,再一细看,无奈一笑。 “这个恰恰相反,简直太通了,要是放在三千年前,板上钉钉的仙人了。” 一个一窍不通,一个无窍不通,如今天下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 钟离寂道深吸一口气,呢喃道:“那孩子反倒资质平平了?” 苦竹一笑,“所以是凡人嘛!” 其实若是有个同境修士在他们身边,便能看出来,这二人生机,此刻在疾速流逝。 迷雾当然存在,但在一场幻境之中,胡潇潇与秦秉所处之地才是真正的霍山。 刘赤亭身陷迷雾,伸手不见五指,不知前方是山崖或是溪谷,更不知身边人去了何处,也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周围一切都是白茫茫,即便闭上眼睛也还是白茫茫,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闭眼的一瞬间,耳畔先后传来几道声音,其中一道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等他睁眼时,只见迷雾之中有几道身影,背未名的那人自然是邓大年,但其余人身上好似披着白纱,无论怎么用力,就是看不清。 “邓除夕,你天资卓绝,说你是三千年一遇之天骄毫不过分。将来开辟仙门,为这人世间开一扇飞升门户不好吗?你为何要求死呢?” 少年眉头,立时皱起。 前方几道身影一个比一个模糊,可声音却尤其清楚,此时开口的,是邓大年。 “老梆子废话作甚?要打就打!” 刘赤亭又是一愣,在他眼中一向温和的邓大年,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小小金丹,妄想逆天?” 一道模糊身影缓缓拔出未名,语气淡然。 “谁想得到遇见你这等老梆子?” 刘赤亭尚未看清后面发生了什么,眼前画面一转,便听见有人说道:“认个错不行吗?” 邓大年朝着一处地方恭恭敬敬拜下,呢喃道:“大师伯真觉得我有错吗?” 那道中年人声长叹一声,沉声道:“若不认错,只能废除修为,将你流放。” 邓大年笑了笑,又道:“大师伯,我师父呢?” 中年声音略显沉闷:“他说铗山为重。” 话音刚落,刘赤亭眼前再次泛起白雾。 方才已经想过了,后边那人定是大方脸的师兄了,可前方那些盛气凌人的家伙会是什么人?难道邓大哥是被人害死的? 但这个念头一起便被刘赤亭自己否了,因为邓大哥是死在自己面前的。 从前总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此时此刻,耳目所视所听,都不一定是真的。 一时之间,少年有些糊涂了。 自己所见当然不是真的画面,但事情是真是假要如何评判? 站立原地,略微思量了片刻,刘赤亭突然抬手握住未名。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早晚有一天我会弄明白。 可现在,我没工夫被耽误在这里! 正要拔剑以春风开路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刘赤亭,你没事儿吧?” 少年猛地转头,却什么也看不见,自己的手都看不见。只是感觉到了一只拉住了自己的手,还有微弱的鼻息传来。 “刚才怎么回事?一下子走散了,你见到师父跟秦秉了吗?” 刘赤亭声音有些古怪,像是有些……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听到那么多讯息,都没有此刻情绪复杂。 胡潇潇的声音在身前传来:“你怎么回事?快走啊!咱们不是要去救景大叔吗?” 刘赤亭点了点头,“嗯,好。” 只觉得那只纤细手掌拖着自己,一路向前狂奔,跑了足足两刻,突然之间就穿过了浓雾,刘赤亭也终于看得见身边姑娘了。 胡潇潇长舒一口气,“终于是出来了,你感觉得到至阳之气吗?要在山巅出牵引荧惑,咱们是不是再往上些?” 刘赤亭又是一点头,呢喃道:“秦秉说我早就开了奇经八脉,体内剑气充沛。其实以前练抓风吃风,现在看来对许多东西都有用。” 星穹之下,乱木山巅,少女缓缓转过头,满脸的疑惑。 “你在说什么?” 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路边一处潮湿石头边上,缓缓坐下了。 “抓风能释放剑气,吃风能分清灵气清浊。我早早开了奇经八脉,现今又开了十二脉,体内剑气很充沛。” 胡潇潇略微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刘赤亭抬起头,苦涩一笑。 “所以秦秉教我衍气宗的感气法门,去感受万物气息,我学得很快,大概第二天便抓取了你们的气息。真要细分,可能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气,跟你们说的元炁应该有很大区别,非要说,应该算是一种自身的气势吧。潇潇的模样、脾气、记忆,你都能学,但你学不来她那种清澈见底的气息。” 见前方姑娘愣住,刘赤亭再次开口:“知道我觉得自己处境像是什么吗?” “胡潇潇”闻言一笑,问道:“什么?”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反问道:“你做过梦吗?” 少女愕然,这问得哪门子问题? 于是刘赤亭自言自语:“邓大哥教我养剑术,当时是说教我睡觉。但其实邓大哥都不知道,我睡觉梦很多。一开始做梦,我要迷失很久才忽然察觉到这是个梦,但每每到那时便会醒来。慢慢的,我能很清醒的在梦里行走,刚开始很短暂,后来越来越长。后来有一次,我故意在梦里待了很久,想吃从前未吃过的东西,可我穷尽脑汁,也就想到了大米饭跟肉。我想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不用被大当家他们拳打脚踢。自那以后我就没做过梦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胡潇潇”却微微摇头,“没明白。” 少年人笑了笑,朝前一指,竟是有炙热剑气迸射而出,是那日学胡潇潇的。 剑气发出之时,刘赤亭有一瞬间闭上了眼睛,面前少女瞬间化作飞灰,在夜空之下随风而散后他才睁眼。 起身往山巅看了一眼,少年自言自语:“要是她,一定能明白。” 因为那时候我吃过最好的便是大米饭配肉,觉得最快乐的,就是不必被人当猪狗使唤。 胡潇潇出现之前,刘赤亭真的难以确定瞧见的邓大哥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见胡潇潇之后,刘赤亭万分确定,所见不过是先前听到的故事,外加自己的想象罢了。 他缓缓拔剑出鞘,脸颊却突然有些发烫。 抬手拍了拍自个儿脸蛋儿,刘赤亭干笑道:“我也想……霸气点儿,反正又没人看得见。” 事实上他不用拔剑的,只是突然之间觉得这样够帅气。 修行之前,我刘赤亭的梦就是自己说了算的。 他曾见周至圣御剑划破天幕,那是他所见之中,最是骇人的景象。先前过龙台之时,也借顾怀跟胡潇潇的元炁出剑。 这便是见识,也是我刘赤亭的想象力。 于是乎,少年单手举剑,像上一撩,十余里之长的剑气瞬间发出,挂满星辰的天幕立时被撕开了个口子。 他想了想,干脆一步跃起,本想学周至圣御剑,结果学不来,只得一蹦冲天起。 少年人稳住快要蹦出来的心,满面笑意。 “我的梦境,我说了算,荧惑是吧?至阳……哎?荧惑是哪颗星星,谁告诉我一声?” 无奈,只得破出梦境,重新做个凡人了。 此刻终于是出了迷雾,但刘赤亭出现的地方,却在山巅。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胡潇潇跟秦秉的气,这次不会错了。 “咋没人告诉我荧惑是哪颗星星?我上哪儿求阳火啊?” 秦秉嘴角抽搐,以前还没发现,此时此刻他终于是见识到了刘赤亭的……无知。 胡潇潇咧嘴一笑,指着上方天幕,“喏,泛着红晕那颗就是了。” 与此同时,那处山巅,钟离寂道笑得前仰后合。 “苦竹老兄,你这算盘全打错了啊!那小子没见识,无知自然无畏,就这么稀里糊涂出来了?” 苦竹一笑,“人人都像他这么无知,那就好了。他明明一开始就发现了那个丫头是假的,你觉得他为何说了一大堆才决定破了幻像?” 钟离寂道抿了一口酒,随即摇了摇头。 苦竹笑容温和,轻声道:“因为舍不得,我猜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捏造出来一个邓大年或是老郎中与他说说话呢。” 无风不起潮,潮水无情风有情。 若刘赤亭骨子里是一道淡漠冷静的潮水,那邓大年便是卷起万里潮的有情风了。 此刻钟离寂道也有些明白了,他摇了摇头,呢喃道:“吴国陆玄、唐国李稚元、蜀国季长命,楚国马希晴,还有那个被强行出嫁,生一女后自裁的耶律质古。二十年前便定下的一批天之骄子,范山人应该都找过,但竟然无一人入他的眼。现在看来,他选了个看似最平凡的孩子,也未必是错的。” 人的见识总是一点一点长起来的,对外界一无所知眼睛看待这个绚烂人间,才会更清楚。 难得的是,刘赤亭很清楚自己选了什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已然会选想选的路,即便那条路并不好走。 苦竹笑道:“古时候有人问过我,说行未知事是摸着石头过河,那过河之后呢?到现在我还没有个答案,想必此生是得不到这个答案了,但后人可以,定然可以。” 话锋一转,老者又道:“真正需要担心的,是这位周剑仙啊!” 迷雾之中的斗寒峰,周至圣最早看见的那道走了的身影,其实是他自己。他所见的并非是幻象,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 跪在祖师牌位之下的老者,是周至圣与卓九的师父,据说是铗山立山以来,天赋最差的一人。 周至圣早已双目猩红,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当年他潇洒离开,师父却在大殿受刑! 大殿一侧,卓九被几人按着,怒气冲冲,骂声不止。 “他犯的错,为什么我师父担责?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一鞭子落下,老人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可他却咧出个笑脸,冲着卓九一笑。 “小九,你师弟或许错了,但也就这一次不对吗?对与错师父说了不算,你们怎么想的师父也不知道。可是啊!即便你师弟有错,当师父的也要信他,换成是你也一样。又不是什么败坏道德的事情,我代弟子受过而已,不应该吗?” 噗的一声,周至圣一口鲜血翻涌而出,根本止不住。 斗寒峰在缓慢消失,迷雾也在逐渐消散。 刘赤亭都找了好半天荧惑了,就是找不着……他又不好意思再问,怕被人笑话。 正头疼呢,十几丈外,突然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 刘赤亭看去才发现,周至圣嘴唇尚有血迹,面色白的吓人,再加点儿青色都赶得上死人了。 没忍住朝他喊了句:“你做什么?” 周至圣面无表情,抬手轻轻擦干净嘴上鲜血,朝天看了一眼,呢喃道:“准备好。” 说罢,一道狂暴雷霆冲天而起,直逼漫天星辰。在山中三个年轻人眼中,周至圣简直是要把天戳个窟窿。 下一刻,一缕好似烈焰的光华自刘赤亭正上方垂落,灌入其头颅之中。 少年也不含糊,早在两月之前就在尝试抓取灵气之中的至阳五行之气,而这道至阳之气早不是什么丝线了,而是一棵大树,抱起来毫不费力。 也唯有苦竹与钟离寂道看得见,云海之上有个方脸中年人以木剑将那股子火属灵气一分为二,阳气在助刘赤亭破境,而阴气与其中反噬,尽数落在了周至圣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息。 执拗的人啊!竟是以此阴火自罚! “唉,他的心乱了,想要剑入六重天,难了。”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四十八章 圣女 苦竹真人摇了摇头,率先起身,一步迈出便至云海。 钟离寂道紧随其后,但面对周至圣一身狂暴雷霆,他们也近不了身。 阳火焚身,阴火蚀骨。 天上地下这两个犟种,一个像是拼命汲取水分希望愈发茁壮的树苗。另一个像是嫌弃自己个头儿太高,以风沙疯狂鞭笞自己的参天大木。 一个想要上前,一个想要退后。 钟离寂道无奈开口:“周剑仙,斯人已逝,你即便自裁于此,又有何用?贫道二人并无恶意。” 周至圣闻言,干脆松开手,盘膝坐在云上,任由至阴火焰焚身魂魄,好像只有这无限的痛感,才能让他冷静几分。 苦竹则是低头往下方山巅看去,那小子也大差不错,浑身浴火,上衣都已经烧成飞灰了,他甚至都没吭一声。 倒是刘赤亭胸前悬挂的玉笔略有光华溢出,且他胸前图案再次显现,正南的鹑火之位,散发着阵阵光芒。 “出手吧,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人都得身负重伤。” 周至圣不肯用出五境之上的修为,这样下去不出一刻,神魂便会受损。 而刘赤亭,真是知进不知退。 钟离寂道微微皱眉。“这小子……谁教他的将阳火灌进经络之中的?罢了,苦竹兄护着他们,我断了这阳……” 话未说完,两位道士几乎同时皱起眉头。 下一刻,天幕之上那颗略带红晕的星辰,竟是在不断挪移,围绕着两枚小星星不肯离去。 突然之间,荧惑之中一缕红光如水中涟漪一般扩散开了,几息而已,便传遍了天幕。 此时此刻,刘赤亭强忍着剧烈灼烧感,将那源源不断的阳火往各处经脉引去。不是他贪,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停下! 鹑火宫已经重塑,他能感觉的到,若是不把这源源不断的至阳之力引去别处,这一宫便要被撑破了! 胡潇潇与秦秉将将登山,远远瞧见几乎是被烈焰包裹的刘赤亭,胡潇潇大急,忙喊道:“你快停下,这样下去你体内经脉会被撑破的!” 秦秉急得满头大汗,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怎么说。 刘赤亭气息已经紊乱,他咬着牙,沉声道:“我……停不下来!” 云海之上,干瘦老者无奈一叹,摘下头上竹枝,心念一动便化作一把长枪模样的金色竹棍。 钟离寂道灌下了一口酒,叹道:“终于能知道是谁了,苦竹兄,走着?” 苦竹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周至圣,摇头道:“你啊,活了三百年了,却没长大。” 说罢,一道青光拔地而起,钟离寂道紧随其后。 只三息而已,刘赤亭与周至圣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天幕之上,几道声音震耳欲聋! “原来是你啊!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未曾想还有两条漏网之鱼?可惜都被土埋脖子了。知道是我又如何?你们活不成了。” 只两句话,天幕再无动静,而霍山方圆数百里,真正的浓雾瞬间蔓延开来,唯独天柱山巅,那道赤红光华不见消散。 周至圣猛地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两位元婴修士的气息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他赶忙起身,伸手抓住木剑想要截停火属气息,可突然之间这两道火焰光柱加粗了许多,即便有浓雾遮掩,方圆数百里之内依旧清晰可见。 中年人只觉得嘴角一甜,这才发现,口鼻之中皆有鲜血流出。他再想截停火焰已经做不到了,即便……已经违心用出了七境修为。 刚想问一句是谁,心湖之中,却传来一道孱弱声音。 “不是你能敌的,权当为了邓大年,不要让那孩子轻易便死了!” “将来若再遇吕岩,烦劳转告,他……很不错。” 反观刘赤亭,早已七窍流血,却不肯低头,只是死死盯着天幕。 第一道声音,竟然与方才幻境之中与邓大哥对话的声音,一模一样!他是绝不可能听错的! 阳火……将要冲破自己的经络了。 他终于低头,冲着远处浓雾之中的身影,咧出个笑脸。 本想说句话的,可眼前一黑,他连张嘴都做不到了。 只隐约之中,瞧见胡潇潇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开心。 天幕之上,一道虚影捏碎手中魂魄,另一手再次朝着荧惑点去,红光又浓郁了几分。 “自散道行去遮掩气息,有用吗?如此火焰,七境之下都会爆体而亡的。你们这些遗老遗少就不要出来招摇过市了,太不拿神游修士当盘菜了吧?” 正此时,一道低沉吼声传遍山野,胡潇潇猛地回头,“是……玄阳?” 云海之中,一声鸟鸣传来,胡潇潇又抬起头,“赤翎?你们……” 一句话尚未说完,头生双角的小兽自浓雾之中钻出,悬停刘赤亭头顶,竟是张开了嘴将阳火吸入体内。 而云海中,赤翎振动翅膀,也如玄阳一般,鲸吞阴火。 在这一阴一阳两道火焰灌输之下,两只小家伙竟是在肉眼可见的长大! 周至圣抬起头来,再次没能稳住神色。 “这……这是……那个便是……便是……” 别说是他了,恐怕连传说中那些老家伙见着赤翎与玄阳,也不一定认得出。绝地天通之前,那两族便不与外界来往了!他们甚至比真龙绝迹的还要早! 天上那颗荧惑,原本已经变得通红,可此时其中的火焰之气像是反倒被人吸取而去,红光居然慢慢变淡了! 虚影不信邪,再次灌输自身火焰入荧惑,可不过几个呼吸,竟也还是被吸走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现身的?滚回去!” 虚影本想下去一探究竟,可这方才一声怒喝,他竟是咽下一口唾沫,颤声点头:“遵……遵命。” ………… 流放之地北海之滨,有女子骑白鹿。 悬停之后,这女子便略微蹙眉,往南看去。 车后有一画舫样式的船只悬停半空,在白鹿停下之后,船上便有两道身影化虹至此。 那两人各一身白衣,一男一女,男子束发,头别青玉簪,单手负后。女子挽着飞天鬓,佩有青玉珠花。 两人腰间皆悬一道紫玉令牌,上刻玉京二字。 海外货币有白泉、青泉、紫泉,都是方孔样式,皆似玉。而玉京门修士的令牌,便是用于制作紫泉的紫玉做成。 头扎飞天鬓的女子笑了笑,对着前方微微行礼,恭敬道:“圣女,先去哪里?” 白鹿背上有一女子,十八九的模样,肌肤吹弹可破,肤白胜雪,柳眉之下有着一双清澈眼睛,一张脸竟是挑不出来半分不足。 同样的白衣,穿在她身上却是不同味道。非要说不一样,也唯独鹿背女子并未穿鞋,左侧脚踝系着一根五彩细绳,上有银铃悬挂,略微一动便有响声传出,沁人心脾。 女子神色冷清,声音更是冰冷。 “共有几人?” 后方男子答道:“禀圣女,共有两人,女子叫李稚元,男子名为陆玄。” 女子嗯了一声,缓缓开口:“先去寻生有明瞳的那个吧。”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四十九章 破障 一行四人往北行去,崎岖山道之上,秦秉拉着板车,车上躺了个半死不活的中年人,酒水一口接一口,就是不说一句话,也不动弹。 板车后方,胡潇潇肩头蹲着一只羽毛暗红的小鸟,而在她身边,有个头生双角、覆盖一身墨色鳞片的异兽。这怪兽比之一般骏马还要高大些,墨色鳞片之下,隐隐约约有赤色露出。 异兽背上驮着个尚未苏醒的少年人。 秦秉擦了擦额头汗水,这几日走得可太累了。周前辈也是的,你光喝酒,不撒尿的?还有刘赤亭,一觉睡得没影儿了? “胡姑娘,我们已经到了庐州境内了,再慢也能在三月中旬赶到寿州的,只是这两人……” 当日发生了什么,至今秦秉都没明白。 稀里糊涂一场大雾,稀里糊涂又没雾气了,之后雾又来了…… 刘赤亭明明在破境,却偏偏昏迷过去。也不知道那位周前辈咋个回事,从天上掉下来了…… 还有啊!这突然变得如此巨大的怪兽又怎么回事?这还是当时那个喜欢的撒娇的玄阳吗?从巴掌大小变成这么大……是不是有点儿太吓人了? 胡潇潇往板车看去,她也不知道周至圣怎么回事,赤翎说想载着他落下,他却非要自己摔下来,像是就为了能疼一些。 一连十几日,周至圣在板车上连身都没翻过,大方脸上长满了胡茬儿,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师父?到底怎么啦,能跟我说说吗?” 板车之上,活死人一般的周至圣一言不发。倒是身后玄阳背后,一道声音缓缓传来。 “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玄阳听见刘赤亭声音,急忙一声低沉吼叫,似鹿鸣,又似牛吼。 刘赤亭微微一笑,翻身从玄阳背上滑落,随即抬手拍了拍其侧脸,微笑道:“晓得了,多亏你们了,谢谢啊!” 玄阳扬起大脑袋,腰杆儿倍儿直。被主人夸了,好开心。 玄阳在说什么胡潇潇是能听明白的,但刘赤亭能听懂,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他身上衣裳烧得干干净净,现如今穿的是胡潇潇路过一处小城时新买的,就是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裳。 于是好不容易有了几分贵公子皮相的泥腿子,又重新成了那个小山匪模样。 胡潇潇又惊又喜,小步跑回来,却忽然发现这憨货怎么长高了些? 少女嘟着嘴,抬手照着自个儿头顶比划去,却只到刘赤亭鼻子。 气的她踮脚扯住刘赤亭耳朵,气鼓鼓道:“你不等等我?谁让你偷偷摸摸长高的?” 刘赤亭咧嘴一笑,“不然我砍掉一截儿?” 玩笑归玩笑,但刘赤亭还是往板车看了一眼。 深吸了一口气,刘赤亭拿起胡潇潇递来的剑,将其挎在玄阳身侧,微笑道:“以后终于不用我做人肉轿子了,换你了,玄阳。” 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之后便觉得能听见玄阳心声。反观赤翎,其实也长大了许多,只是她跟胡潇潇一样,懒得扇翅膀更懒得走路,便故意化做小鸟,偷个懒。 轻轻一抬手便将胡潇潇放在了玄阳背上,后者突然感觉刘赤亭有些变化,到底是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未曾想破境之后,个头儿也长高了些,不过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嘛! 拍了拍秦秉肩头,刘赤亭微笑道:“谢了,我来拉他吧。” 秦秉与胡潇潇一样,总觉得刘赤亭哪里不对劲。换成之前,他会主动去推周至圣? “你认真的?” 刘赤接过车辕,点头道:“认真的,你好好歇歇,回头到了寿州,免不了你帮忙。” 秦秉气笑道:“刘赤亭你以后再跟我这么客气,我弄你啊!” 刘赤亭微微一笑,推着车就走了,车上中年人依旧面无表情。 可把胡潇潇乐坏了,还以为是刘赤亭一觉睡醒后,变得不那么一根筋了呢。 一路走来,几日少见的和睦,两个犟种终于不那么互相甩脸了。 几日之后下了一场大雨,好不容易在黄昏时瞧见了一处小村落,刘赤亭破天荒想去借宿一夜。 他推着板车,与秦秉边聊边走,可尚未走入那条泥泞小路,远远便瞧见一家门前,有个七八岁的孩子站在雨中嚎啕大哭。 秦秉略微皱眉,“这谁家孩子,大人也不晓得给他挡挡雨?这么下去不得得病?” 未曾想就是这么一句话,身边的刘赤亭猛地顿足,不再以剑气帮周至圣挡雨。 边上少女赶忙运转剑气将二人护住,随即板着脸望向刘赤亭,“憨货!你干嘛呢?” 秦秉闻言也转过了头,刚要问怎么啦,可眼前一幕不由得让他瞪大了眼珠子。 因为刘赤亭冷不丁的双臂伸展开来,只一瞬间就将板车撕成了两半。 原本安安稳稳躺着的周至圣,就这么摔落地面,平平躺进泥水之中。 胡潇潇猛地皱眉,“你干嘛啊?再便宜那也是我师父!” 刘赤亭并未答话,只是冷冷看着周至圣,沉声道:“你怎么想的我不管,烂在这里都与我无关,但我要知道名字!” 数日来除了喝酒再没动弹过的周至圣,此刻又灌下一口酒,双眼无神,嘴唇却动了动。 “一位苦竹真人,不知道姓名。另一位名为钟离昧,字寂道。” 刘赤亭冷声道:“还有一个人呢?” 周至圣略微一怔,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不是不说,是真的不知道。 少年人直视着周至圣,摇了摇头,轻声道:“说真的,以前听邓大哥说起他的师父,我以为那会是个与邓大哥一样,甚至要比邓大哥更好的人。现在看来我想多了,你悔过去的事,又不愿以新面貌看待未来的事,你都没那帮山匪行事果断。我承你的情,多谢你,将来我会还的,一定会还!但你……还是回去当你的宗主吧。” 说的这是什么话?胡潇潇皱着眉头喝道:“刘赤亭!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中年人面色冷漠,抬头看了一眼刘赤亭,就连秦秉都以为周至圣好赖也会回呛几句,可是周至圣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举起酒葫芦而已。 秦秉面色复杂,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不是走江湖吗?怎么净看他俩干仗了? 胡潇潇也生气,她觉得刘赤亭今天说话有点过分,怎么说这都是我的师父,我已经喊师父了,你不得放尊重点儿? 有些浅显道理,若是有个局外人在此,几句话就说得清。 少年人岁数太小,所经历过的事还是少了,与周至圣并无相同阅历,又如何共情?或许终有一日,孩子长大了,回想起年幼时觉得很对的事情,突然就觉得不那么对,且……有些幼稚了。 而中年人,活得太久,也端着太久了,就以为自己本就是这个模样。少年记忆当然在,少年心性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突然之间发现,原来自以为的自己并非自己,那他自己便成了一道很难逾越的大山。 说白了,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正此时,孩童面前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有个中年汉子气冲冲走出了,一把薅住孩子脖领子,破口大骂:“你个蔫货!哭什么哭?你打人做什么?你打人我就要罚你,该罚多重罚多重。” 但进门之时,汉子便把孩子抱入怀中。 “藏草垛子里是躲不过罚的,因为你做错事了。可我也知道,他们骂你是没娘的野种。所以你得记住,只要你问心无愧,天塌了有你老子顶着,老子顶不住了你再哭鼻子。” 周至圣走出胡潇潇的剑气,任由雨水滴落脸上。 我的弟子也想我这个当师父的亲自罚他,也想有人能站出来说一句天塌了老子顶着吧? 世上人人都如我,人人都胜我。 他苦笑一声,这死孩子,什么时候了,不晓得为自己续命,却算来算去给帮师父破障。 最了解周至圣的人,果然还是邓大年。 秦秉猛地转头,又闹哪样?这大方脸的气势怎么也变了? 再灌一口酒,周至圣悬挂好酒葫芦,问道:“刘赤亭,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嫌弃你?” 少年冷哼一声:“你不是说我心机太重吗?” 周至圣笑了笑,大步朝前走到刘赤亭面前,一双眸子死死盯住少年人。 “那你为何满嘴邓大年,却从不提起养你长大的卢结实?” 少年闻言,如遭雷劈,一股子燥热感迅速冲上脸颊,此刻他是真的无言以对。 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周至圣头一次对刘赤亭有了略微温和的语气。 “骨子里的自信,不是扯他人虎皮。也不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道德高点,对你并不如何了解的别人嗤之以鼻。” 但此刻的周至圣,忽然就不那么讨厌少年人这点心机了。我有个朋友如何如何,谁小时候还没说过这种话? 想为他的邓大哥争口气是真的,自卑于自己的出生,也是真的。 愣神之际,刘赤亭突然感觉背后一沉。 “我累了,玄阳鳞片太扎人,我不喜欢。” 秦秉转过头,指着自个人衣裳上的补丁,干笑道:“借我点钱买身新衣裳?” 刘赤亭嗓音沙哑,“他说的……是真的。” 学某人,学着学着就因为自己是了。 胡潇潇一手抓住一只耳朵,故意板着脸,冷冰冰开口:“你个小山匪,我不知道你什么出生吗?快走!” 双手一拧耳朵,少女高喊一声:“驾……”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章 让你尝尝这滋味 洪州以南那处梅山,鹿背上的女子往北边儿看了一眼,问道:“思诚思静,等陆玄出来之后便带上他,北上之路不许再惊扰凡人。” 二人面向圣女,恭恭敬敬抱拳,“是。” 此时茅庐之中,老汉方擘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陆公子笃定徐知诰将会颠覆吴国,取而代之?这其中,必有公子帮忙吧?” 陆玄笑了笑,点头道:“方前辈慧眼,晚辈佩服。但不止如此,我观天下大势,中土现今格局,过不了多久就会改变的。” 老者声音沙哑,气息萎靡。 “以你天赋,以及如此缜密的心思,不需要这般费心来与秦秉刘赤亭之流做朋友吧?何况你即将拜入玉京门,何愁没有天骄做朋友?” 天底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或许是我方擘心脏,可我也几乎可以笃定,赣水渡口那场相遇,怕是这位读书人有意为之了。 陆玄微微点头,干脆利落。 “庐山上的动静我瞧见了,高家那场人性人心,我也瞧见了。陆玄心机或许重了些,但向来纯粹,既然已经结拜,前辈便放宽心,我是大哥啊!” 方擘笑了笑,点头道:“放心,不论如何,你总是个读书人嘛!” 陆玄退后三步,弯腰作揖。 “前辈走好。” 论淡漠冷静,刘赤亭远不如陆玄。 深吸一口气,陆玄转头出门,大步往白鹿方向去。 又是一揖,陆玄轻声道:“虞师姐,我尚有些俗事,需要师姐帮忙。” 鹿背女子头也未转,语气淡漠:“说。” 陆玄笑道:“青阿坊在悬赏我以为海外朋友,烦劳师姐传信山人书铺,让他们撤销悬赏。” 女子又是冷冷一句:“思诚,你去办。思静带上他,我们北上。” 白衣男子闻言之后,便化作一抹白霞迅速离去。而头扎飞天髻的女子则是挥手变出一只木舟,对着陆玄微微抱拳,笑盈盈道:“陆师叔,请登船吧。” 陆玄也不做作,点了点头后便迈步上船。 他之所以称圣女虞晓雪师姐,且被思静称作师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那双有洞察先机之用的明瞳。 圣女是当代门主的关门弟子,而陆玄,早被一位副门主预定了。 反观思诚思静,其实是虞晓雪师兄的弟子,按辈分也需要叫她师叔,只是……人家还是圣女,位同副门主,当然要往大了喊。 飞舟在云海疾驰,前方一头白鹿踏空而行,沁人心脾的铃铛响声不断传来。 清冷女子冷不丁开口,道:“思静,李稚元被谁预定了?” 她本来只是出门巡查,接下来还要走一走几洲之地,来接人是那位门主的临时安排,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 思静微微一笑,答道:“圣女,我师父看中了她。” 得到一句答复,此后便再无下文了。 可是思静注意到,陆玄脸上神色,有些凝重。 “陆师叔?第一次飞行,不太习惯吗?” 读书人这才换做笑脸,摇头道:“倒不是,只不过从前听说玉京门修士有些跋扈,但师姐与思静思诚,都很好相处。” 思静掩嘴一笑,乐得不行。我们就算了,圣女好相处吗?不会吧? “大多玉京门内门修士每三十年才许出山一次,师叔所说的有些跋扈的,多半昆仑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皆在玉京,在天之下,昆仑之上。记名弟子都在元洲修行,二重天便可入外门。外门弟子要进内门,就需要行走十洲惩奸除恶了。许是行事不知变通,久而久之,人们自会觉得我玉京门嚣张跋扈。” 陆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们玉京门也分内外吗?记名弟子都在元洲?他们做什么?” 思静灵眸转动,笑盈盈道:“的确如此,记名弟子多打理苗圃饲养灵兽,干些杂活儿。可陆师叔担心的,不是这个吧?” 读书人先是一愣,旋即苦涩道:“思静,救我那人同行者,是我的结拜兄弟……去年,那个李稚元围杀我结拜兄弟,被他反杀了挚友……现如今,李稚元以一位长辈要挟,让我三弟以命换命。未曾想到,她会成为的同门。我……左右为难啊!”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收起你的小心思!撤销悬赏,是因为被悬赏者是流窜至此的海外修士,很快就会有外门弟子来捉坏规矩的人。但本土之事,谁也不会插手。她要杀谁,我不会拦更不会帮,但需要让你们活着到昆仑墟,所以不会让她死。” 陆玄一副惶恐模样,朝着前方作揖,颤声道:“是,师姐。” 虞晓雪这么说是人家的事情,因为她是圣女,有不把与修行无关的事情不放在眼里的底气。但思静听到了,她就不得不考虑自己。 她甚至觉得,这位尚未开始修行的陆师叔,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 “秦秉啊!去给我打两只野鸡来烤着吃,想吃肉了。” 中年人脱了靴子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着靴子。 那个臭啊!胡潇潇都不敢近她这位师父的身。 少女捏着鼻子,鼓足了勇气凑过去,疑惑问道:“师父你是不是病了?咋变成这样了?” 周至圣一笑,摆手道:“丫头,这叫随性。”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这叫不修边幅! “刘赤亭!你以后要敢这样,我扒光你头发!” 少年人挥剑斩开许多落叶,回头哦了一声。 秦秉的一万八千锏刚刚挥完,他面向周至圣,无奈道:“我说前辈,你抬抬手的事儿,为什么得我去啊?你看我这汗?” 周至圣突然一身叹息,“唉,本来想到了多年之前所得的一套练血肉的法门,这一下,饿的想不起来了。算了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你说是吧?” 秦秉闻言,腰杆儿挺的倍儿直,“前辈这是什么话?我烤鸡可是一绝,您老人家等着,我去去就来。” 这么久了才肯教我东西,两只野鸡算个啥?两头熊我都给你打来。只要你不嫌弃熊掌滂臭,我给你烤! 玩意儿没吃过……脚的话,都是滂臭吧? 临走之前,秦秉冲着刘赤亭一眨眼,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趁着这大方脸高兴,你他娘学几招啊! 刘赤亭头都没转,即便这些日子过来,周至圣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但他还是不想低头。 翻过眼前大山便是淮水了,寿州便在颍水与淮水交接之处。 周至圣撇了撇嘴,拿抠过脚的手拍了拍胡潇潇肩膀,吓得少女连连后退,眉头都快拧在一块儿了。 “你再这么脏我就……我就把我逐出师门!” 周至圣一脸无所谓,躺在大石头上,小口喝酒。 胡潇潇也是这会儿才发现,脑海中多了几道剑气流转的诀窍。 笑脸立即变得笑呵呵,死要面子的便宜师父。 “憨货,我突然想起来一些运气法门,过来我教你。” 刘赤亭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当我傻是吗? “不学。” 胡潇潇面色一沉,冷声道:“第五条,我教什么,你必须要学!” 少年人一阵头大,约法三百章,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不答应也不行,若是不答应,人家就要走啊! 少年少女哪里会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剑气流转的诀窍,而是铗山特有的凝练剑气的法门。 两人都在剑修二重天,能否成为剑修,就看剑气的凝实程度,能否气化实质,炼出一把飞剑或是剑丸了。 初夏夜里,山中蚊虫奇多,火堆边上也免不了被叮咬。 一堆大火烤着两只鸡,刘赤亭与秦秉各自手持一根棍子,打得有来有回。 按周至圣的话说,剑本无招,打得到别人就是好招。故而……两人出手毫无章法,但剑气与真元的碰撞,时不时就会掀起一阵疾风。 胡潇潇坐在火堆边缘,玄阳懒洋洋趴在,赤翎则是蹲在玄阳头顶。 少女没忍住笑了笑,回头看向漫不经心喝酒的周至圣,轻声道:“谢谢师父。” 周至圣撇撇嘴,“又不是我教的,谢我干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胡潇潇心里清楚,若非周至圣偶尔一句醍醐灌顶,憨货跟大个子都不会进境如此之快。 只说刘赤亭,剑有千斤符箓,他已经能斩尽身边落叶。学了衍气宗的感气法门,也就弥补了境界低微尚无神识的短板。一旦摘下符箓,他挥剑速度会快上千倍,而他能感觉得到那种气,再遇上二境巅峰,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 哼!姓李的那个,如今你能从这憨货手里过去三招,我算你厉害! 正此时,一只大手轻轻按住胡潇潇脑袋,少女大惊,怔怔抬头,周至圣只是微微一笑,又拍了她两下。 “总是困在二境也不是个办法,你也得抓紧拔高你的修为。” 顿了顿,周至圣又道:“人想要长大,是要学着孤独的,他是,你也是。总这么腻乎着不是个事儿吧?况且阴宫之事,恐怕也只有你家那庞大的消息网才能打听出了一二了。上次在霍山,定然已经暴露了阳宫现世,再有下次恐怕就藏不住了,故而以天上星辰的五行属性破境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 方才轻轻一拍,胡潇潇身上禁锢瞬间便被解除,胡潇潇诧异之余,也感觉到了周至圣对于刘赤亭那份难得的善意。 当然了,师父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懂的。 “可我回去就得被逼着嫁人,我……” 周至圣略微撇嘴,这副表情至少百年光景没在他脸上出现过了。 “周至圣已经不是铗山弟子了,那周至圣的脸也没那么紧要了。你以为我活了三百年,在方丈岛就没几个朋友?暂时保你无虞没问题,待我……待我重回海外后就没事了。不是师父要棒打鸳鸯,而是因为,你们都是进过星宫的人,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好。” 少女脸蛋微红,“什么棒打鸳鸯,师父乱说什么?” 中年人一笑,你这丫头当别人都是瞎子呢? 胡潇潇赶忙转而询问:“师父会收他吗?” 周至圣斩钉截铁道:“不会,我话都说出去了,现如今面子对我来说不重要了,但酒还是重要的。” 一辈子不喝酒这种毒誓都发了,再收他?呵呵,做不到。 顿了顿,周至圣笑道:“但我也有个不切实际的希望,我希望有一天,未名会在剑左登山。” 胡潇潇自然听说过,铗山山门是一柄巨剑,剑右登山是客,剑左登山视为问剑。 “我要是回去,至阳五行物确实容易。可是师父,他三层之前出海会死的,最少得有两种宝物助他,上哪儿找去啊?” 周至圣撕下一条鸡腿,笑道:“那就等到朝元三层之后你再走,但眼前事了,秦秉要先走了。我已经传信衍气宗,他们的人应该快就到。而且要去救那个景猱,你们都不能现身。” 丫头,不是我非要把你们拆散,只是……霍山之后,你们离着那小子太近不是好事啊! 颍州城头落了一头白鹿,李稚元拜入玉京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得罪那庞然大物,刘赤亭是躲不过去,因为执拗性子放在那里,为了他的邓大哥,这小子将来都不会对玉京门有个好脸色。 可你们两个,能躲则躲吧。 次日清晨,颍州城外,秦秉面色难看,嘟囔不休。 “周前辈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们是结拜兄弟,凭什么不让我去帮忙?” 周至圣只是取出一枚令牌递去,略微一叹:“小子,节哀。” 有个骑着毛驴的少年人独自去往淮水以南的吴国大军扎营之处,说了一句话后,便骑驴过淮水,直往颍州。 ………… 转眼光景,已是四月十四。 寿州忠正军大营,庐州、江州、寿州,三地节度使齐聚军帐,上座之人,自然是徐知诰了。 塘报一封接着一封,帐内几人先后大笑。 “他李戏子重用伶人,又以阉人监军,唐国军中早就怨声载道,换我是赵在礼康延孝之流,也不会忍,干他娘的!” 高座之上,中年人灌下一口茶水,冷声道:“让他们将景猱交出,否则吴军立刻北上!” 可刘赤亭啊!你怎么还不到?颍州那边,李稚元至少寻来了三位修士,我大军即便数倍于他,却近不了景猱身啊! 有人大笑:“趁此唐国内乱,不如报请金陵,杀入中原?” 徐知诰无奈一笑,摆手道:“义父岁数大了,求稳,断然不会贸然出兵的。我能调动的文官一大把,能调动的武将,也就你们了。三地兵马加起来不过五万人,我们能打到哪里去?” 正此时,门外有人快步跑来,是个独臂汉子。 陈怀满脸笑意,“家主,有人传话,说剑客已至。” 徐知诰猛地起身,大笑一声:“大军即刻开拔,奔赴颍州!” ………… 颍州城内,李稚元接到一份八百里加急送至的信,只看了一眼便瘫软在地,泪如泉涌。 信中只简简单单几句话,“伶人作乱,陛下身死,魏王于班师路上得知陛下死讯,后自缢而亡。” 泪珠很快打湿了手中信纸,李稚元双手颤抖不止,无声痛哭。 隔壁一处屋子,陆玄对着思静一笑,淡然道:“思静啊,你觉得我这双眼睛,能得到三位门主重视吗?我三弟的恩人若是被你的师妹杀了?罢了,我也不说这伤同门之谊的话了。” 思静略微眯眼,面前这个一身文气并无半点修为的家伙,有点可怕! “那就请陆师叔,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陆玄一笑,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唾沫。 “那是自然。” 隔壁屋中,一阵清脆铃铛声音传入耳中,李稚元一抬头,却听见一句:“入玉京门踏入仙途,凡尘之事该放下就要放下。” 李稚元擦了擦眼泪,“圣女,我尚未入门,凡尘之事我要先做个了结。否则……否则我宁愿不入玉京门!” 虞晓雪面无表情,“随你,但我们不会出手的。” 李稚元抓起长枪,脸上遮掩不住的恨意。 “不需要。” 贱种!都怪你,童趣死了,现在父王也死了! 我也要让你尝一尝失去珍视之人的滋味! 几步出门,李稚元冷冷一句:“斩了景猱,将其首级悬于城门之下!再将那两位请来,告诉他们,瀛洲印记唾手可得!”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一章 城下 四月十五日,天光未亮,四万先锋大军北渡淮水,兵临颍州城下。 如今唐国已然大乱,李存勖死于乱箭之下,李嗣源进驻洛阳,作势称帝。 颍州城内只五千大军罢了,朝中动荡的消息是瞒不住的,领军的汝南节度使早已萌生退意。故而此时城中,李稚元将一颗人头抛入军营之中,随后落地。 其身后站立三人,皆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看起来是不愿抛头露面。 三道黑袍几乎同时运转驳杂灵气,下一刻便有风火狂涌,照亮军营。 李稚元这才冷冷开口:“身为边陲街道上,想临阵脱逃,这便是下场!五千人排队给我杀,也用不了多久!不想死的就登上城头,准备御敌!” 转过头后,李稚元冷冷一句:“三位,刘赤亭但凡现身,被青阿坊悬赏的那人定然就在附近,我身边那几位玉京门仙人你们也看见了吧?只要杀了她,我保你们人手一道瀛洲印记!” 其中一位黑衣沉声问道:“郡主,那个杀了小侯爷的人?” 李稚元略微眯眼,死死抓住长枪,咬着牙,冷声道:“我要亲手杀他!” 而此时,一颗人头已经被人提往城门处。 望着那队人马,思静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玉京门内也不是一派祥和,师父虽然是门主二弟子,但长久以来不受重用,惹不起副门主的。 而那陆玄算准了,他的那双明瞳要比李稚元重要的多。一旦真杀了这个凡人,师父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只希望……只希望圣女看不见,或是看见了也不拆穿了。 “思静啊,还有个小忙,需要你帮帮。” 女子猛地转头,那张笑盈盈的脸就对着自己。 她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陆师叔不要得寸进尺。” 陆玄闻言,笑了笑,摆手道:“我三弟肯定会来,到时候……” 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思静冷冷一句:“我不可能拦着她去杀谁的,陆师叔倒不如让你那结拜兄弟早些离去。” 陆玄笑着摆手,“思静,你想多了。我不适合出面,到时候我三弟要是手下没有轻重,你一定要拦着点,我可不想还没去玉京门,就先跟人结仇了。” 其实自己与谁结仇什么的,陆玄并不在意,等价交换,一双明瞳怎么也比个天赋上佳的李稚元值钱吧?关键在于,刘赤亭若是尚未出海就跟玉京门结下仇,那以后怎么办? 虽然结拜的不情不愿且稀里糊涂,但一个头磕地上了,当然要认。 我陆玄可是大哥,这辈子第一次当大哥。 思静噗嗤一乐,许是觉得笑得不好看,又抬手捂住嘴,可就是忍不住。 陆玄就静静望着她,过了片刻,思静好不容易止住笑容,呢喃道:“陆师叔,虽然修士成就不能以天赋一概论之,但以天赋论处,八成是准确的。我们玉京门将修士天赋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字号,圣子圣女自然是天字号,我差些,玄字号罢了。但李稚元可是地字号天赋,在这苦寒之地都能以不到十七岁的年纪到达朝元四层,整个流放之地,还能有同龄人能杀她?” 陆玄一脸无所谓,“话我是说到了,听与不听是你的事情。” 同在三境的话,刘赤亭赢面确实不大,他修行资质确实一般。但只这二境,别说李稚元,换你去也挨不住几拳头。 一颗头颅即将被悬挂在城门处,李稚元突然出现,冷冷一句:“交给我!” 此时此刻,天光微亮,有个中年人踉踉跄跄出了颍州,却发疯似的,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腿往南而去。 “浑小子,为我而已,你他娘至于吗?” 但至不至于景猱说了不算,刘赤亭若是不来,他过不了他自己心中一关。 天光大亮,有个背剑少年牵着一头毛色黑里透红的毛驴,远远望向一处城头。 “你委屈什么?没让你变骡子已经很好了!吃那么多,就这点儿事儿还委屈上了?” 毛驴自然是玄阳变的,可不情愿了。 正要大步向前,后方先是一阵马蹄声,随后有人大喊。 “小子,我为你掠阵!” 刘赤亭也未曾回头,只是一句:“不用。” 不多久后,骄阳初升,背剑少年牵着毛驴已至城下。 他抬头望向城楼,李稚元内衬红衣外披黑甲,扎着高马尾,单手持枪,面沉似水。 其身后还有两道白衣,一男一女。这便是周至圣所说的两个玉京门四境修士了吧? 不远处一座小山丘,周至圣一手提着靴子,一手提着酒壶。臭脚压在秦秉肩头,眼眶通红的高大少年硬是挪不开步子。 胡潇潇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师父,这些白皮子出手怎么办?” 周至圣淡然一笑,“规矩是他们立的,想必是会守的。但刘赤亭要是手下没个轻重把人打死了,就不好说了。” 秦秉冷声道:“狗日的陆玄怎么不出来?” 周至圣撇嘴道:“他出来作甚?屁用不管,只会让事情愈发复杂。” 一整狂风吹过,刘赤亭的头发被吹偏去一边,城上城下两个年轻人目光交汇,互相之间杀心毕露! 刘赤亭冷冷开口:“我来了,放人!” 李稚元冷冷一笑,往小山丘瞥了一眼,那三人应当是寻到了位置。 既然如此,贱种,感受痛苦吧! 她一把抓起身边头颅自城楼跃下,于半空中将那颗头颅抛出,冷哼一声:“给你。” 刘赤亭一步跃起,双手接住那颗头颅,落地之后便怔在了原地。 一股子燥热之气从他脚底而起,沿着后背涌上头颅。 就这样站了许久,刘赤亭这才抬起略微发颤的手臂,将那双眼睛合了起来。 “大叔……对不起……” 邓大年跟老郎中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沉默不语。 “刘赤亭,这滋味,怎么样?” 刘赤亭缓缓抬起头,其实没太听见,因为耳朵里嗡嗡响。但恍惚之中,他听见有人怒吼一声,大军攻城。 就这一个恍惚,李稚元冷冷一笑,刘赤亭手中头颅突然炸裂开来,少年人的手臂立时皮开肉绽,血水溅了一脸。 与此同时,李稚元冷笑一声,手持长枪朝前一点,刘赤亭整个人便向后滑去。 “又不是要杀你们,抓她回去而已。我想救我的父王,有错吗?拜你所赐,我的父王已经死了,你们都要给她陪葬!” 我要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狗吃!我要把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又是一枪刺去,竟是带着些许元炁涌动。 城楼之上,思诚以心声问道:“师姐,杀了这小子,我们怕是会把陆玄得罪死。” 思静一笑,“凡人的事情,我们管不……什么?” 她忍不住朝前两步,死死盯着城下两人。 方才长枪刺来之时,刘赤亭只一抬手,便将枪尖死死抓住,李稚元用尽全力竟也不能抽动。 李稚元同样心头一惊,刘赤亭一身神力她是知道的。但这才半年不见,他是这么抓住我的枪的? 她一咬牙,自袖口抖出来一柄匕首,一个旋转,刺去刘赤亭脖子。 此时此刻,刘赤亭一身怒气再也压不住了。 只一抬腿,速度快到连思诚思静都略微皱了皱眉头。 一脚正中李稚元小腹,只听一声炸响,随即便是轰隆一声,李稚元破风而去,镶嵌进了城墙,使得整个城楼剧烈晃动。 刘赤亭连剑都没拔,略微屈膝,起身便是一声炸响。拳锋之上裹挟炽热剑气,瞬息之间便到了李稚元一丈之外。 后者嘴唇略微发颤,他……他怎么变得这么强了?我连他一拳都撑不过吗? 她咬住嘴唇,两行清泪缓慢滑落。 父王,童趣,我……我报不了仇了。 拳头即将落下,城楼之上,思静刚要迈步,却见一老道踏风而来,以驳杂元炁催动拂尘,竟是将刘赤亭腰间缠住,甩去一边。 “休伤吾徒!” 老道瞬身落下,护在李稚元身前,面色坚定且果决。 “师……师父?” 李稚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这个唯利是图的师父,竟然……竟然会救自己? 老道,自然是那钱玄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刘赤亭,我代她受过,你们……能不能放下仇恨?” 刘赤亭直起身子,面无表情,但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可此时,耳畔却传来周至圣的声音。 “权当是因为钟离道长,饶他一命。” 抓住剑柄的右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刘赤亭沙哑开口:“我必杀她,滚开。” 此时此刻,唯独城门上下还算空着,其余城头,箭矢、飞火,早已肆虐。 钱玄苦涩一笑,“都是我的错,你若非要较生死,我是不会让的。” 刘赤亭长舒一口气,并指朝向钱玄。 “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刚落,数道剑气自指尖爆射而出。钱玄大惊失色,赶忙以驳杂元炁为护盾,可如今刘赤亭的剑气,已经不是他的驳杂元炁能抵挡的。 剑气穿过钱玄胸口,血水四溅。即便绕开了五脏六腑,却也截断了钱玄经络。故而只是一击,这位成名已久的二境巅峰便往后倒去,再无出手气力。 老道一脸苦笑,半年而已,他竟然已经二境了。 城楼之上,思静思诚对视一眼,面色惊骇。 “剑气!流放之地哪里来剑修?” 说话之时,刘赤亭已然高高跃起,一把将李稚元自城墙之中拽出来,扔石头似的抛出去二里地,在地上弹起又落下至少十余次。 少年人紧随其后,却收敛了剑气,只握紧拳头照着李稚元头颅狠狠一拳,地面顿时被砸出一个大坑,一颗脑袋深陷其中。 可还没完,刘赤亭弯腰又是一拳,地面震颤,坑中有血水溅出。 破碎城楼一阵银铃响动传来,赤足女子凭空出现,冷声道:“还不拦着,再有一拳就死了!” 思静一个瞬身,率先落地,一把抓住刘赤亭拳头,皱眉道:“差不多行了?” 拳头再无法落下,刘赤亭抬起头,面色冰冷。 “她杀人时你们怎么不拦?” 可刘赤亭心中分明出现一道声音:“没死!那颗头颅是我调包的死囚犯,用了障眼法,你们看不出而已。” 没死?刘赤亭略微皱眉,可心中又传来面前女子声音。 “是陆玄!” 思诚也落在此处,他往下方看了一眼,住手什么的话,他是真说不出来。这个小师妹行事过于狠辣,他本就不喜欢。 还是思静硬生生将刘赤亭推开,冷冷一句:“不要得寸进尺!” 刚刚熄灭的怒火,却因为这句话,再次被点燃。 背后未名震颤不止,刘赤亭脚下开始又赤红色剑气凝聚。 “我得寸进尺?她围杀我,断我河车路,杀我救命恩人,你说我得寸进尺?” 长剑出鞘之时,思诚思静齐齐转头。这股子烈焰剑气是怎么回事?方才剑气还不是这样啊!此人……此人真是流放之地的土著? 四境,打不过我知道,可我不是不敢打! 老子烂命一条,怕个鬼。 体内剑气流转之路猛地停顿,旋即逆流。 可就在此时,一阵沁人心脾的铃声传入耳中,不只是刘赤亭,就连攻城与守城的大军,竟然也停下了厮杀。 刘赤亭猛地回头,却见白衣女子如同自冰雪之中走出的仙女,生人勿近。 那股子寒气瞬间压过自身烈焰气息,就连逆转的剑气也被强行理顺。 思诚思静恭恭敬敬行礼,口尊圣女。 虞晓雪却只是死死盯着刘赤亭,声音冷到教人不敢直视。 “你这把剑,哪儿来的?” 刘赤亭皱着眉头,沉声道:“救命恩人生前所赠!” 远处山丘,秦秉一锏砸在个二境修士头颅,胡潇潇的流霞剑气已经掀翻另外两道黑衣。 少女皱着眉头,气得不行。 你盯着人看什么?见着漂亮的就走不动了吗? 上次在星宫是这样,现在还这样!回头我打不死你! 周至圣已经站了起来,灌下一口酒后,呢喃道:“哦豁,完犊子,剑被她认出来了。” 秦秉实在是没忍住,嘴角抽了抽。周至圣这个‘哦豁’,他怎么听怎么别别扭,你转性了,也得有个限度吧?从板着脸跟谁欠你百八十万似的,到现在,变老混蛋了? 胡潇潇则是疑惑问道:“剑怎么啦?” 周至圣灌下一口酒,叹道:“大年之所以被流放,就是因为抢了光脚丫头的亲哥哥,还一剑差点儿将人砍死,你说怎么啦?” 唉,现在想来,哪里能怪大年啊?只怪那位圣子太草包。 那位玉京圣女依旧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就好像天底下没有能让她提起兴趣的事。可是张嘴之时,她却问了句:“你是说,邓除夕已经死了?”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二章 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真完犊子了,秦秉着实没想到,那位邓大年这么能惹祸。 周至圣抿了一口酒,叹道:“她绑在脚上的铃铛是清心咒,刘赤亭修为太低,剑气被完全压制了。瞧见没有,人家的观景巅峰,内景足足一万八千相,诸景之神端坐黄庭宫,妥妥的黄庭玉景,千年难见啊!” 我才不过三千八百景,跟那丫头天壤之别。 扫了一眼胡潇潇,周至圣笑容玩味,“就看你日后踏入黄庭境界,最后能炼出一个怎样的诸景之神了。” 反正周至圣觉得,胡潇潇的天资比之那位圣女,只强不弱。 胡潇潇急得直跺脚,气鼓鼓道:“那你还不救他?” 周至圣却淡淡然一句:“急什么,她并无杀意。” 许是清心咒缘故,又或者她本就性格冷清,反正周至圣是察觉不到虞晓雪分毫杀意。 而此时,刘赤亭也不由自主的变得平和,戾气消散的差不多了。 清冷女子虽然裸足,也明明就踩在尘土之中,却没有沾染一粒尘埃。她站在这里,与周围简直就是格格不入。 清冷声音再次传来:“怎么死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刘赤亭控制不住自己,明明不想说,却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 “为救我,被山匪所杀。” 虞晓雪面无表情,又道:“李稚元已被收入玉京门,你今日杀不了她,日后也不容易。但她断你河车之路是她的错,说吧,你要什么。” 刘赤亭尚未开口,却有一道声音传入脑海之中。 “要五行至阳的宝物,赶紧的,我不能出手,你又杀不了李稚元了,能得一点便宜是一点。” 刘赤亭只是缓缓抬起头,直视虞晓雪的眼睛。 后者略微皱眉,可转瞬之后,心中便有些诧异。 因为以前不管是谁,直视自己时,眼中心中难免都有几分不干净,可眼前少年人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此刻格外干净。 可周至圣怎么都没想到,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后,竟然说道:“我需要能解除禁制的宝物。” 此话一出,周至圣没忍住破口大骂:“你他……禁……” 话未说完,虞晓雪已然双指夹着一张符箓递来。 “这是水官解厄符,玉京门主亲手画的,只要不是八境修士所下,一切禁制都可解。” 刘赤亭面色一喜,赶忙接过符箓,“多谢,多谢了!” 这是虞晓雪出生以来首次离开玉京门,离开昆仑墟。眼前这位少年,方才不还满身恨意,此刻嘴上说着谢谢,心口竟是一致的。 “你……不想修补你的河车路?我要是没看错,你寿元所剩无几了吧?” 思诚思静对视一眼,心中惊骇至极。圣女竟然会主动去询问他?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啊! 刘赤亭收起未名,笑道:“想啊,但有些事情远比命重要。李稚元只有一条命,交换也只能是一件事,我不会贪得无厌。” 说话间,他已经起身。 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救回来半条命但尚未苏醒的李稚元,刘赤亭淡漠道:“不用多说,她对我的恨意肯定是消不了的,我对她也是。下次见面,一样是不死不休。” 话锋一转,“但下次见面,你们就不一定拦得住我了。” 走出几十丈,少年人牵起毛驴,大步离去。 后方那位清冷女子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未曾回头,高声一句:“刘赤亭……中土刘赤亭。” 虞晓雪破天荒的嘴角略微挑起,并无人察觉到。 “不要打了,都退回去。” 攻城与守城的士兵,被一句话说得放下手中刀剑,撤回云梯,竟是就这么退兵了。 中土刘赤亭?想在名字前面加上中土二字且被人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撤出战场没多久,刘赤亭已到淮水之畔。后方徐知诰策马狂奔而来,一个大男人,此刻眼眶之中血丝遍布,说话都略微发颤。 “刘赤亭,景猱的尸身,我还没拿回来。” 刘赤亭转头看去,笑容灿烂,“景大叔没死。” 两人齐齐转头,却见一个十四五的小丫头狂奔而来,上来就拳打脚踢。 “你是不是有毛病?解我的禁制比你的命还要紧吗?你不知道其余四岳已经去不成了?我上哪儿给你找至阳宝物啊?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这一幕把徐知诰看得一愣一愣的,方才城下,这小子拳头落的教人头皮发麻,这会儿却又被个小丫头追得抱头鼠窜。 可再一转头,他突然瞧见有个高大少年,背着个满身是血的中年人走来。 刘赤亭赶忙说道:“别打了被打了,我去看看景大叔。” 景猱挤出个笑脸,略显无奈。 “你这小子,总是没轻没重的,一命换一命最蠢了。” 刘赤亭笑得合不拢嘴,话到嘴边了,却又换成一句:“活着就好。” 景猱终于抬头看向徐知诰,笑道:“我还以为,你的前程最要紧的。” 徐知诰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我已经差人去绑老三了,金陵那边老头子本就开始猜忌我了,我这次私自调兵,多半是要被调离广陵。银两都准备好了,我会把你们安置在洪州的。” 景猱一笑,“你放屁,老子陪你去金陵。” 军营之中并不方便,于是就在淮水南畔一处林中,几人相聚,简简单单一顿饭。 不知为何,周至圣并未出现。 刘赤亭上次碰酒,还是在梅山喝的血酒,但今日景猱与徐知诰敬酒,他也不得不喝,浅浅抿了几口罢了,他到现在还不习惯酒味儿。 但那景猱与徐知诰,已经喝大了。 胡茬儿汉子拍着刘赤亭肩膀,醉醺醺道:“我才三十九,活个六十不在话下吧?二十年内在回来见一面,也不难吧?” 刘赤亭笑着点头,并未说话。 我能活的过去这五年,当然会回来看看他们的。 反观徐知诰,一样拍了拍刘赤亭肩膀,借着醉意说道:“景芝离开之前改了祖姓,叫李景芝了,将来要是能见到,告诉她,尽量在我活着时回来一趟。” 刘赤亭只能满口答应,没过多久,两人就醉的不成样子。 提着酒壶走了许久,终于在河边找到了手持令牌的秦秉,只是方丈岛令牌,换成了蓬莱丘。 秦秉回头看了一眼,挤出个笑脸,呢喃道:“胡姑娘说换一换,我就换了。周前辈说衍气宗已经覆灭,现今不过几个不肯离去的老人守着山门,他们来接我了,想必很快就会到的。我……就不跟你们继续走了,就在寿州等着,到时候应该会先去流洲。” 刘赤亭硬着头皮又灌下一口酒,随后龇牙咧嘴道:“徐……李景芝,应该在玄洲玄都山,听说流洲玄洲离得比较近,有机会可以去见见老乡。有个叫顾怀的,人不错,但要是觉得合不来就不一定要做朋友。” 说话时,却见对岸有个书生鬼鬼祟祟探出头。 陆玄见那俩货见着自己了还不说话,便没好气道:“什么意思?我游过去?我偷偷出来的!” 刘赤亭起身将陆玄一把拎了过来,秦秉黑着脸往其手中塞入一壶酒,骂道:“你他娘还晓得来?” 陆玄猛灌一口酒,“闭嘴,怎么跟大哥说话的?” 顿了顿,书生沉声道:“刘赤亭你是不是蠢?你多要几样东西人家连眼都不会眨!你当那是谁?那是玉京门圣女,位同副门主,给你一车五行至阳物都不带皱眉的!” 刘赤亭淡然道:“我总不能因为人家富,就往死里薅羊毛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陆玄这个气啊,都想骂人。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砸在刘赤亭脸上,没好气道:“圣女我是真不敢跟她张嘴了,这是连哄带骗搞来的,阳金。” 说罢,他看向秦秉。 “我问了衍气宗的事情,因为方前辈,名声很不怎么样。你到了流洲之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特别是别招惹那个铗山。埋头修炼,只要在两年后的十洲武斗崭露头角,得到三壶的奖励之后你跟衍气宗会好过很多。” 话锋一转,“但前提是,我们都得活着。”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无奈道:“叫我了,我得走了。” 刘赤亭提着酒壶起来,秦秉也是一样。 月下河边,三人碰了碰酒壶。 “炎洲再见。” 其实,刘赤亭与秦秉,命运还算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陆玄,连他自己都清楚,将来很长时间的只能凭自己一双眼睛,只是一场等价交易罢了。若是在玉京门不再需要他之前他不能表现出足够的天赋,那得罪过多少人,就会遭受数倍的难! 过了许久,刘赤亭才在一片青草之中找到了胡潇潇。 远远就见到姑娘在抹眼泪,见着刘赤亭后,她冷哼一声,把头扭去了另一边。 刘赤亭赶忙取出玉佩,“潇潇,陆玄送来了阳金,我再寻木水土其中之一就可以出海了,出海之后找东西不就容易多了?” 少女突然转头,眼眶通红。 “上哪儿找,你告诉我上哪儿找?第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你还有四年,你还要找阴宫,你告诉我上哪儿找?” 少年闻言,不知所措。 我……我就是想帮你解除禁制。 胡潇潇鼻子一抽,抬起手砸向刘赤亭肩膀,“你这憨货,做事分一分轻重缓急好不好?你的命肯定要比我身上禁制重要的多啊!” 何况师父已经解了我的禁制,我……我都要气死了。 可刘赤亭却一本正经道:“你陪我送剑,我帮你解除禁制,这是早就说好的。何况……我的命不值钱,你更重要。” 胡潇潇一瞪眼,“你再这么说话,我现在就走!你的命在我这里最金贵,谁说不值钱?” 嘟嘟囔囔打打闹闹,一夜这就过去了。 清晨时分,徐知诰与景猱来找的时候,就剩下秦秉了。 高大少年手握黑锏,轻声道:“他们走了,我也马上就要走了。” 只希望走之前,能去给师父磕个头。 ………… 同光四年四月,李存勖身死,李嗣源登基称帝,改元天成,国号为唐。 颍州一战牵扯过多,便被掩饰了过去,好似吴国大军并未背上,颍州也并未有过厮杀。 徐温令徐知诰在次年二月之前至江宁,届时徐知询将接替徐知诰,坐镇广陵京中。 五月伊始,南海苏禄国,有以佩刀汉子驾一艘小舟,往南而去。汉子邋里邋遢,头发似鸡窝,自称西蜀莫嘲人。 东海有渡口名为东冶,也有人驾驶小船离开,意在访仙,也为成仙。 再往东几十万里,巨海之中,有仙人住处,名为瀛洲。 传闻瀛洲仙人奇多,风俗似吴人,山川如中国。 瀛洲之地,一座大山自西南连绵至东北方向,山中大湖奇多,故而有大湖山之名。 山中仙草灵药数不胜数,但各大宗门林立,六成区域早归属于各方仙家。此地并无国度,一山横断一洲,西北、东南各有大城数座,凡仙混居。 各洲之地皆有玉京门驻地,而玉京门在瀛洲的驻地,便是东南海边大城,名为观海城。 之所以有玉京门驻地,是因为仙洲不乏凡人,玉京门不许修士欺压凡人,留有驻地其实就是为了监督罢了。 城东有一扶桑渡,此为瀛洲两大渡口之一,跨洲海船、云船,皆落此地。 城中有一乐楼,久负盛名,有人不远百万里行至此地,就为与其中仙子一亲芳泽。只可惜,青阿坊内美人众多,却只卖艺。 观海城中的玉京门驻地,方才接到一份传信,竟是圣女所传。 吓得那位管事赶忙亲自出门,架着一艘飞舟赶去青阿坊。 坊主是位紫衣女子,模样不过二十出头,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见玉京门管事来此,她赶忙亲自出门迎接,施礼过后,笑盈盈问道:“上仙可是稀客,我要没记错,三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来吧?” 那位管事依旧一身白,也难怪海外修士提起玉京门修士时,都是白皮子。 他冲着女子微微抱拳,轻声道:“镜心坊主,我就一件事,你们在流放之地悬赏缉拿的人,被我们玉京门发现了。海外修士未经许可滞留流放之地,这可坏了规矩。本该是我率人前去捉拿,不过……想来镜心坊主自己能处理吧?” 观海城这位管事,是玉京门为数不多有些许人情味儿的了。也许是因为他本就是这观海城人的缘故,所以行事活络些。 李镜心赶忙点头,却又有些扭捏道:“可流放之地,我们不好去呀!” 管事递出一枚令牌,无奈道:“规矩你知道的,从进流放之地到出来有三月时间。若是坊主抓不住人,那在下也只能自己去一趟了。” …… 管事走后,一份书信便由云雀衔走。 李镜心望向西边海面,面色凝重。 “哥,一定不能让小姐落在古老二的人手中啊!”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三章 救我 半月不见周至圣,各国海捕文书也终于撤了,于是唐国也不再是不能踏足的地方。趁着这段时间,刘赤亭已将那道阳金炼化,继鹑火之后,实沈宫也开了。只是眼下境界不到家,无法内视,根本就不知道两宫具体模样,只是能感觉到而已。 刘赤亭还怕自个儿先后两层速度太快有什么弊端呢,结果胡潇潇一句五气朝元之后,你炼精化炁之时才会难熬。 之前胡来,一境而已便开了周身经络,五气朝元之后要将元精运过河车路,有的你头疼。 修士修行,一重天是根基,化炁之时的元炁纯度与数量决定了灵台甚至黄庭的品秩。二境体内元精越多,化炁之时的元炁便会越多。同理,元精太多,炼精化炁便会耗时越久。因为一趟运送的数量是有限的。 炼炁炼炁,就是这么枯燥。 玄阳变成黑色毛驴已经半月,它算是认命了,此刻就侧躺在一棵树下,四脚蹬的笔直,脑袋边上放了一堆药草,也不晓得是个什么药,反正它又吃不坏,就一通乱嚼呗。 星月之下,山中有一条小溪,此刻二人就并肩坐在小溪边,胡潇潇在上游,刘赤亭在下游,两人都把脚伸进了水里。 五月了,还是怪热的。 胡潇潇双手撑在身后,后仰着抬起头,淡淡光华衬的她轮廓分明。 片刻之后,她取出那枚装过阳金的玉佩塞进刘赤亭手中,轻声道:“这里面装着方丈岛印信,等你五气朝元之后有了元炁,便能催动自身元炁自由打开玉佩了。我看了看,大概有个一丈见方,以后你用来装东西凑活还能用。” 刘赤亭拿起玉佩,先前就对这玩意儿能储藏东西很好奇,现在是更好奇了。 “这玩意儿,很贵吧?” 胡潇潇晃了晃脚丫子,微笑道:“一般吧,这种成色,三枚青泉上下。” 少年尚未开口,一只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这动作早已成了习惯,一个习惯伸手,一个习惯被捂嘴。 “海外修士之间用的货币,其中蕴含天地灵气,除却流通外还有许多用处,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呢,你需要知道,泉儿就是海外货币,分白、青、紫三种,就是三种颜色,都是玉质方孔钱。但海外也流通黄金白银,因为也是有凡人的。紫泉一枚兑十枚青泉、青泉一枚兑千枚白泉,所以紫泉就像这里的黄金一样,虽然是货币,但一般修士拿不出来,这个别记错了。” 少年人连哦了几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胡潇潇一把抓住手,并指轻轻一划便有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你怎么都不缩手?” 刘赤亭用右手挠挠头,干笑道:“不疼。”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可下一刻却也将自己的右手划破,同时并指积蓄元炁,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念叨着什么。 然后,她一把抓住刘赤亭的左手,两人血液交汇,竟是散发一阵淡淡光华。 刘赤亭不解道:“这又是干什么?” 未曾想胡潇潇抽出自己的右手,两人血液竟是变作一枚散发亮光的小珠子,小拇指尖大小。 胡潇潇收起珠子,咧嘴一笑,“有一种传信云雀,能跨海而行,最快能日行十万里。吃下这枚珠子之后,云雀就会为我们传信的。山人书铺门前的鸟便是一种云雀,只不过血脉不纯,日行数百里便是极限了。” 云雀传书,最早是古家的生意之一,是数百年前上上一任古家家主将这手段公开的,但血脉最纯的云雀只有古家能饲养,与御兽行船一样,都是古家独有的手段。 这些天过来胡潇潇一改往常模样,与刘赤亭说了许多海外的事情,小事居多。譬如如何搭乘海船或是云船,哪些常用的东西可以买,价格大致是多少。又譬如,海外虽然没有王朝国度,但各大势力的地盘儿都有他们的规矩,入乡随俗是一定要的。她甚至都把她知道的海外各洲势力说了一遍,她也知道刘赤亭肯定记得住。 又是一把捂住刘赤亭的嘴,胡潇潇继续说道:“海外不光是有十洲,一些孤立于海上的岛屿,不乏有境界不俗的修士。但大多岛屿是被海盗霸占,不过这些年海盗被清扫过了许多遍,被劫之事很少。” 刘赤亭终于察觉到了怪异,这次他抓住了胡潇潇手臂,没让她捂自己的嘴。 “怎么啦?你什么意思?” 胡潇潇笑得似月牙儿,眸中星光点点。 “没啊!再找到一种至阳物就可以出海了,我这不得让你先长长见识,不然又被人笑话,你以后不许被人笑没见识!” 刘赤亭不太信,还想继续问,可耳边却传来周至圣声音。 “我在许州等你们。” 胡潇潇立即起身,“睡觉睡觉,明日一早启程赶路,咱们奔着许州去。” 不知为何,刘赤亭越发觉得不对劲,心里不住的发慌。 次日清晨,少年少女以及一头黑色毛驴,还有个懒到死的黑毛小鸟,同行往北。 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百姓日子还是不好过,比之江南要差上许多。 自黄巢与高仙芝先后起兵以来,中原大地数次易主,几十年来几乎一直在打仗,老百姓的确是苦。 故而一路过了几处城池,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较大的成衣铺。胡潇潇终于换上了一身淡青长衫,颇为干练,女侠似的。刘赤亭也是青衣,只不过布料略粗。 都是钱啊! 果然啊!女孩子都喜欢新衣裳,胡潇潇换了一身行头之后心情大好,走在前方时不时就会背起手来蹦蹦跳跳。 后边儿牵着毛驴的少年人,自然一直傻笑,好看嘛! 今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就是有些热。 路边儿有那搭着草棚卖消暑汤的,两人便各要了一碗绿豆汤。 想都不用想,刘赤亭头一次喝。 草棚子下面就两张桌子,各摆着两条板凳,胡潇潇喝完还要再来一碗,刘赤亭便也来了一碗。 等待之时,南边儿行来一驾马车,本来是要过去的,也不知为何,马车突然停下,由打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男子中年模样,一身儒衫。而那女子,二十上下,面覆白纱,一看就是富家女子。 胡潇潇暗自掐了刘赤亭一把,瞪眼道:“看什么看?上次盯着那圣女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刘赤亭一脸懵,圣女?就她?我哪里盯着她看了,就那冷冰冰的模样,远远都觉得瘆得慌,我盯着她看作甚?冤死我了! 辩解言语尚未出口,中年人便与摊主招了招手,笑道:“这天太热了,给我们来两碗解暑的。” 摊主正好端着刘赤亭二人的绿豆汤过来,也笑着满口答应。结果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冷不丁一拍桌子,“先端来这边!” 摊主有些为难,一脸赔笑:“二位,这两位客人是早来的,我……” 结果那女子冷冷一句:“端过来,不然我掀了你的摊子。” 胡潇潇略微皱眉,刘赤亭脸上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此时儒衫男子一叹,冲着刘赤亭一抱拳,苦笑道:“二位,这两碗我加钱买了,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胡潇潇撇撇嘴,“不方便。” 我欠你的?抽什么风呢?有病吧? 摊主十分为难,“二位小客官,你看……你看这……” 刘赤亭轻轻抬手压住盘子,微笑道:“我不差这点钱,给他们另做吧。” 结果此时,那女子又是猛地拍桌,刘赤亭分明瞧见那个中年人皱眉瞥向女子,眼神冷漠。反观女子,眼中满是惧意。 胡潇潇以余光瞥了一眼车夫,随即轻轻拉住刘赤亭胳膊,撇嘴道:“算了,没心情喝了。” 说着,拉起刘赤亭就走。 玄阳忙跟在后方,蔫不拉几的,今日还没给饭呢!但走过马车时,玄阳跟赤翎都转头往车夫看去,久久未曾回头。 走出去一段之后,胡潇潇这才说道:“好像不太对劲儿唉!你瞧见那车夫没有?” 方才走了,一是因为那女的有点讨人嫌弃,二是因为胡潇潇注意到了车夫。 刘赤亭微微躬身,胡潇潇自然而然跳了上去,一气呵成。 走了几步后,刘赤亭这才开口:“目光空洞,六神无主,像是没睡醒。” 胡潇潇以下巴戳了戳刘赤亭肩头,便是点头的意思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觉得有点奇怪,可是仔细看去却又只是这样,并无太怪的地方。” 刘赤亭一笑,“怪的不是他,也不是那个儒衫中年人。车夫的气与寻常人无异,非要说怪,便是他过分心平气和。儒衫中年人有一股子傲气,估计是人家肚子里有学问。” 胡潇潇小脸一皱,一手抓一只耳朵,以下巴使劲儿磕他后脑。 “都学会卖关子了你?快说!” 刘赤亭只好继续说道:“秦秉说,天底下不会有两个本质上一样的人,也不会有两道本质上一样的气。可是那个女子身上有两股子气,就很奇怪。” 那会儿中年人出声,刘赤亭瞧见她眼神之中有些惊恐,便读了一下她的气,之后便发现了。而且那两股子气截然不同,像是水火共存。 这一番话,可是勾起了胡潇潇的好奇心。 “咱们等等,瞧瞧看呗?反正许州就在几百里外,赶路几日也就到了。” 刘赤亭一仰头,故意撞了她额头。 “你怎么那么爱看热闹?” 其实两人性格几乎是截然相反的,胡潇潇古灵精怪且开朗活泼,喜欢的事儿特多,看热闹当然是其中之一。而刘赤亭,或许是因为身世缘故,又或许是骨子里那份摘不干净的自卑,所以没有那么开朗,也不太喜欢看热闹。 一路走来,不管是与胡潇潇还是与别人,很少有话茬儿是刘赤亭主动提起的,他大多时间都学别人。 学景猱的那股子军人豪迈,学莫嘲人的洒脱,学顾怀的万事风轻云淡,学邓大年的一切。 唯独老郎中,他真不敢学了。 姑娘额头使劲儿顶住自己后脑,刘赤亭这才回神,此时胡潇潇轻轻一句:“问你个事儿啊!要是以后有个别的女孩子陪你很久,你对她会像对我这样吗?” 少年闻言一笑,没有丝毫考虑,立即答复:“当然不会,天底下就一个胡潇潇,是教我练拳跟我出生入死的胡潇潇。” 姑娘嘿嘿一笑,“这还差不多,那我们就等等,瞧瞧呗?” 只是……只是海有那么宽,各洲间隔那么远,你个憨货找不找得到方丈岛啊? …… 不到半个时辰那驾马车便赶了上来,车夫神色木讷,赶车而已,对两侧一切充耳不闻。 刘赤亭与胡潇潇都未特意看向马车,但马车过去时,小窗帘子还是被缓缓掀起。一条浅浅缝隙,车上女子往外看了看,突然大喊:“停下!我要方便。” 没过几个呼吸,马车果然停下,幂篱女子率先下来,左顾右盼了一番,却发现并无个好去处。 胡潇潇只是朝她瞥了一眼而已,立刻便转头了,未曾想那女子竟然大步走来,疯子一样冲着胡潇潇破口大骂:“你敢瞪我?” 说着便抡圆了胳膊朝着胡潇潇扇来。 瘦弱女子的一巴掌,想碰到胡潇潇?没可能。 少女只是略微抬手便带起一阵疾风,轻而易举便抓住了女子手腕。但在抬手的一瞬间,胡潇潇发觉这女子指尖有一道新伤口。与此同时,白纱被掀起一角,胡潇潇分明瞧见女子神色悲戚,眼神中充满了无助。 “住手!真是惯坏你了!” 此刻胡潇潇还抓着女子手腕,方才那句话传来之时,面前女子明显浑身一颤。 胡潇潇转头望向刘赤亭,他却像没瞧见似的,扎马原地,自顾自出拳罢了。 憨货!怎么回事儿?没瞧见这姑娘什么模样吗? 费力朝着刘赤亭使眼色,可人家就是不理不睬。 直到那位儒衫中年大步过来抓住幂篱女子另一只手,面向胡潇潇,歉意一笑。 “实在是抱歉,我家丫头打小儿便有怪病,娇生惯养的,冲撞小姑娘了。” 中年男子略微用力,却发现根本拉不开幂篱女子,他又一抬头,眼神之中露出些许疑惑之意,之后再次使劲儿一拉,胡潇潇这才松手。 胡潇潇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没事,以后管教好。” 马车很快离去,胡潇潇就这样望着,略显沉默。 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突然转头,气鼓鼓道:“什么意思啊?” 刘赤亭轻轻挪开左脚,一条染血丝帕,不知何时被他踩在了脚下。 “她丢下的。” 胡潇潇捡起手帕打开一看,随即抬头望向刘赤亭,沉声道:“拦下吗?” 刘赤亭摇了摇头,神色从容,语气更是平静。 “不着急,先跟着,看看再说。” 胡潇潇使劲儿翻了个白眼,每每遇事,他总是这样。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四章 祖传天生神力 马车驶离之后,直到酉时也未停歇,一直到了戌时末刻才停在了一处山脚。 看起来山上住户不少,只数那一户户的灯火,也不少于三四百家人了。 刘赤亭朝着山上望去,呢喃一句:“有种回了山寨的感觉。” 胡潇潇撇嘴道:“就你现在这样,回哪个山寨都是山大王。” 少年人心中刚刚泛起的一丝郁闷,被身边姑娘一句话轻而易举的搅散。 二人静静站在山林之中,望着马车。 马车停靠之后,车夫便将马拴好站在一边。依旧像是块儿木头,一句话也不说。 马车上儒衫中年人率先下车,可车上女子怎么都不肯下来。 只听见女子骂声之中略带呜咽:“你敢强拉我,我便死在车里!我不去!” 中年人语气明显带着无奈,“不去怎么办?这次你伤了你姨娘,下次是不是就要伤你爹了?大伯带你出来是治病的!大苏先生医术远近闻名,你总得让家里人对你放心吧?” 未曾想女子突然大吼:“我没病,你才有病,你们都有病!他就是怪我害死了娘,他就是想赶我走!” 胡潇潇与刘赤亭对视一眼,少女疑惑道:“真有病?” 刘赤亭咧嘴一笑,问道:“为什么来这里看病?难道山上有神医?” 正说着,山路上出现了几道身影,瞧见之时,刘赤亭与胡潇潇皆略微皱起了眉头。 来人不过三个,领头的是个青年人,灰衣披发。其身后跟着两个模样在十六七的女子,一人提灯一人捧着酒壶。 让人想不到的是,青年人走过车夫之时,车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且,后方两位女子,与车夫气息几乎一模一样,也一样双目无神。 他走到马车前方,对着儒衫中年人笑着抱拳:“方家主一路辛苦了,快快上山歇息吧。” 那位方先生先是作揖回礼,随后便往马车看去,呢喃道:“不知我家这丫头的病,能治好否?” 青年一笑,“家师医术这方圆数百余里的名声还不能佐证?方家主且放宽心,方小姐的病,不过是失心罢了。” 结果马车之中立马传来一句:“骗子!你才失心!” 中年人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小苏先生,我便不上山了,三月之后我来接人。” 说着便走去牵马,青年人也没阻拦。 反观刘赤亭,此刻面色有些凝重。 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道气,先前在霍山幻术之中是最好的佐证。但……青年身后的女子,与那车夫,气是一样的! “潇潇,他们的气是一样的……那就只有一个答案。” 胡潇潇点了点头,“嗯,不是人。” 可是她已经恢复三境修为,也仔细查探过了,既没有发现那三人是被鬼上身,也没看出有被妖物摄魂。 奇怪了,这流放之地,怎么这么多事儿? 那位方先生骑着马,在马车外叮嘱几句之后,长叹了一声,旋即策马离去。 马车之上的女子抽泣不止,就是不下车。 此时青年身后手提酒壶的女子往前走了几步,抬手将酒壶打开,只是在帘子前方一晃而已,没出几个呼吸,车上女子竟然自己主动走了下来。 青年人一笑,面向女子,轻声道:“方小姐,随我上山吧。” 女子木讷点头:“好。” 胡潇潇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跟去瞧瞧。喏,贴上符箓。” 刘赤亭接过黄符,疑惑道:“以前怎么没见过?” 胡潇潇心说以前画不了啊! “这叫匿踪符,可以遮掩我们的身形,贴上之后他们就发现不了我们了。” 转头看向玄阳与赤翎,胡潇潇又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吧,喊你们就来。” 刘赤亭觉得喊它们没用,除了最早见识过它们掀翻一群黑云都之外,其余时间它俩除了吃就是吃。 “方才那个小苏,应该是个炼气士吧?” 登山路上,刘赤亭问了一句。但胡潇潇的注意力在沿途瞧见的村民身上。 听到刘赤亭问话,她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洗髓巅峰,应该很快就能朝元二层了。” 刘赤亭注意到了胡潇潇略显凝重的表情,便再次询问:“你发现什么了?” 胡潇潇突然顿步,深吸一口气后,呢喃道:“记不记得江州时我与你说过的魔宗之事?我小时候听说的是,魔宗有三脉,炼血、炼魂、炼傀。而高家的手段,是炼魂之术。” 说话时,胡潇潇那双桃花眸子是望着刘赤亭的。 后者微微一笑,呢喃道:“莫嘲人曾说我爹娘以人血修行对吗?那是炼血之术吧?这些东西你不用难以开口,我嘴里叫着爹娘,但你知道的,我都没见过他们。” 话锋一转,刘赤亭沉声道:“你的意思是,马夫以及这些村民,都是傀儡?” 胡潇潇点了点头,“他们的气是不是如出一辙?我小时候听讲故事,就说魔宗三脉之中,炼傀一脉最为神秘,因为他们以活人为傀!可是……爹爹也说了,那个魔宗早就被玉京门一位元婴修士出手赶尽杀绝,他们的修行手段怎么会流落中土呢?玉京门做事一向是铲草除根的,当年魔宗之人连被流放的资格都没有,只在海上有零碎遗迹而已。” 还有,山人书铺与玉京门,就没发现魔宗在中土死灰复燃吗? 胡潇潇想得很远,可刘赤亭突然问了句:“那就是说,我们所见的气完全一样的人,其实早就死了对吗?” 胡潇潇只能点头,“这些人目光呆滞,只听令行事,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见多识广,肯定是知道的。” 也是此时,那些个神色呆滞的村民,突然之间像是收到什么召唤似的,开始快步往上方一处有火光的地方赶去。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一步跃出,落在了高处一座木架之上。 而那位戴着白纱的女子,此刻却被两个女子搀扶着,往火堆前方的一处浅水潭走去。 水不深,至多没过脚踝,就是一个圆形水池,只不过池子底部不知是用什么砌成的,隐隐约约有绿色光华外露。 女子走入水池中央之后,很快便又有一群神色木讷的童子上前,围在了水池周围。 刘赤亭沉声道:“这些孩子的气不一样,他们应该只是像那女子被什么迷失心智了。” 言下之意便是,这些孩子都是真正的人,活人! 而此时,灰衣披发的青年冲着后方木殿恭恭敬敬抱拳:“师父,人准备好了。” 一道女子声音自大殿传出:“嗯,这是十几年来最适合的一副皮囊了。” 那位大苏,是个女人嘛? 正想着呢,木制大殿之中,走出来了个佝偻老者,分明是个男人啊! 刘赤亭眉头一皱,“这老头儿的气……与他的肉身不是一回事!” 胡潇潇冷冷一句:“是一回事就怪了!这肉身之中,藏了个女人魂魄!那道魂魄现在要换肉身,她要夺舍那个女子!小心点,那道魂魄多半是阴神所化,生前最低恐怕都是三境巅峰!” 此刻下方,灰衣青年缓缓转身,淡淡然一句:“开始吧。” 说话之时,围在水池周围的那些孩子,竟然各自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且高高举起,没有丝毫犹豫,便往自己胸口刺去。 无需多言,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同时出手。 胡潇潇一步迈出,悬停水池上方甩出数道定身符将那些孩子定住,同时并指划出一缕霞光,以剑气将水池洞穿。 刘赤亭则是一拳砸向灰衣青年,轻而易举便将其击飞出去,再一转身,一拳裹挟炽热剑气,轰向老者。 先后两声巨响,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二人皆站定时,那座木殿轰然倒塌。 水池中的女子突然一声尖叫,刘赤亭理都没理,胡潇潇则是赶忙落下身形,抓住女子手臂,声音极其温柔:“没事没事,别怕,我们看见了手帕,救你来了。” 刘赤亭没空回头,右手已经伸向背后,紧紧抓住了剑柄。 因为木殿之中,那股子气息尚未消失,且……气势越发的高,甚至与玉京门那个女子有的一比! 胡潇潇自然察觉到了废墟之中的元炁流转,面色同样变得凝重。 又是数道符箓发出,周围那些孩子身上便又各自多了一道符箓。 已重回三境,胡潇潇画符再无之前那么吃力了。 “跑!” 话音刚落,水池边缘那些孩子竟是凭空消失,胡潇潇本想拉着身边女子起身离去,可她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拉不起她。 也是此时,胡潇潇只觉得后背发凉,因为不知何时起,一道佝偻身影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 明明是个老汉,开口之时,却是女人声音。 “本以为这个已经是一副好皮囊了,未曾想还有更为上佳的。跑?你们跑不掉了。” 胡潇潇深吸一口气,猛然抬手,流霞剑气爆射而出,但那老人只是略微偏了偏头,剑气竟然全被他躲过去了。 但借此时间,胡潇潇拉着女子瞬间挪出去数十丈。 下一刻,有少年单手持剑如疾风一般刺来,但老者也只是略微转身便躲过一击,随后只是轻轻抬手以手背甩向刘赤亭。 只听见咚一声,少年如同断线风筝,竟是就这样被砸飞百丈! 胡潇潇大喊一声:“刘赤亭!” 老者本来弯着腰负手在后,慢悠悠往胡潇潇那边走去。但胡潇潇大喊了一声之后,他的步子竟是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浑浊老眼死死盯着自废墟中爬起的少年人,竟是有些怔怔出神。 刘赤亭啐了一口血,摇头道:“我没事,好大的力气,比我力气大多了!” 这老人根本没有几分元炁,自方才到现在,都是只靠肉身便能稳稳压制二人。 况且刘赤亭能清晰感觉到,这巨力来自于老人体内的那道气息,并非这老迈肉身自有的! 与此同时,一身灰色长衫的青年,自远处缓缓爬了起来,口中鲜血不住的往外翻涌。 “哪里……哪里来的坏事的?去几个把那些孩子给我抓回来!剩下的,给我抓住他们!” 一直以来站在周围活像木头的村民,在听到青年说话之后,双目竟是不约而同变的通红,近百人竟然全有了二境气息! 胡潇潇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苦兮兮。 这下可以确定了,这些都是以秘法炼制的人傀。 转头看了一眼刘赤亭,胡潇潇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身边女子后背,沉声道:“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话音刚落,那女子竟然也被瞬间挪走,不知去了何处。 老者见状,微微眯眼,一步走出,周遭数十丈震颤不止。 胡潇潇撇了撇嘴,本姑娘重回三境了,想碰到我?你想得美! 随手又是一道符箓祭出,老者分明一拳砸在了胡潇潇身上,但整个人却穿了过去。 再一转头,胡潇潇已在刘赤亭身边。 少女本来得意洋洋,冲着刘赤亭一笑,意思是瞧瞧我厉害吧? 可她刚刚咧出个笑脸便清楚看见,一双浑浊老眼已然正对自己,且拳头高高提起,直向刘赤亭而去。 没等到胡潇潇开口,刘赤亭已然运转剑气抬起胳膊拦去。 就这一拳,少年少女被齐齐砸飞,在那股子吓死人的巨力之下,剑气都扛不住。 老者冷冷开口:“我自己来,其余人修复祭坛,你去将方谣抓回来。” 灰衣男子点了点头,他的眸子竟然也变得通红,修为境界瞬间拔高至二境巅峰,踏着风便离去。 刘赤亭没忍住啐了一口鲜血,沉声道:“你先走。” 胡潇潇都没理会他,只是皱着脸望向佝偻老者,一身怒气几乎是遮掩不住。没把别人吓到,先把刘赤亭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剑身符箓与身上符箓都没去掉呢。 胡潇潇面色阴沉到了极点,一身剑气变得沸腾,像是披戴霞光。 “我打他可以,别人都不行!你还当着我的面打他!” 老者面无表情,由头至尾只盯着刘赤亭。 “小子,力气不小啊?报上名来。” 刘赤亭抖了抖肩膀,同时并指划过未名剑身,顿觉整个人轻巧许多。 “我叫刘赤亭,力气是天生的。” 老者面色不改,皮囊之下的女子声音很平淡,没有恶意的那种平淡。 “是吗?我的力气也是天生的,祖传天生神力。” 老人干瘪面孔之上,嘴角微微咧起。 “比比谁的力气更大。”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五章 你要抢我的肉身? “是吗?我也没见过父母,就不知道是不是祖传了。但要拼力气,倒是可以试试。” 或许刘赤亭自己都没发现,他打起架来要么会很冷静,要么……很上头。 少年人嘴角一挑,剑尖猛地朝前点去,几乎刺出了残影。 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怪人对自己并无杀意。 比之方才,出手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可面前老者竟还是抬手拦住一剑,但力气太大,他不由得整个人倒飞出去,滑行十数丈仍旧停不住。 但在他被击飞之时,胡潇潇一身霞光分散为数十道剑气,绚烂光华愣是将黑夜照亮。 与此同时,刘赤亭单手持剑,突然闭上了眼睛,睁眼之时便有春风拂面。 “就是这感觉!” 一时之间,春风、霞光,自四面八方袭来,那老者颇有些应接不暇。 连退数十步,直到身后是山崖了,他这才轻轻以脚点地,将另外一只手抽了出来,腰杆子也终于是挺直了。 “这肉身拖累人啊!” 一拳递出,是径直朝两股子剑气而去。拳头与剑气明明没有碰在一起,可那老人拳锋似乎有一股子罡气,迎着剑气而上,反倒摧枯拉朽! 感觉就像是出拳速度太快,只带起的风,便将剑气吹散。 拳剑相撞,老者一步未退,反倒是胡潇潇与刘赤亭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刘赤亭面色终于凝重了起来,他已经撤去肩头与剑身符箓,可只力气仍旧比不上他! 胡潇潇脸色也差不多,他心说流放之地哪儿来这么多怪人啊? 将将喘了一口气,两人惊恐发现,本在十几丈外的老头儿,竟然不见了! 下一刻,二人背后便有声音传来。 “你有十五岁了吧,即便是十岁开始练武,也不止这些气力吧?” 轰的一声,两只拳头同时落下,少年少女各自遭受一击重击。 胡潇潇尚未抬头,便又听见一声闷哼。等抬头只是才发现,刘赤亭陷身一处大坑,明显是刚刚被砸出来的。 不过那老人脸上也挂满了血水,是自口鼻之中流出的。 “刘赤亭,你怎么样?姓周的!你看着我们被人打死吗?” 姓周的这会儿在许州城内一处酒馆……的桌子底下趴着呢。 好在是坑中有一道身影跃出,可是嘴边全是鲜血。 老人看了一眼刘赤亭,眼神淡然。又转头望向胡潇潇,一样淡然。 “刘赤亭是吧?无冤无仇,你坏我好事做什么?” 刘赤亭面色凝重,胡潇潇递来药丸子他都不张嘴,而是说道:“你先吃,不然我不吃。” 老人一乐,“答话。” 胡潇潇黑着脸自己先吃了一枚药,之后喂去刘赤亭才张嘴。 吞下之后,刘赤亭冷声答复:“你哪里学来的炼制人傀的法门?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你还要再害人,妄想夺舍那个女子,我看见了就要拦!” 老者唔了一声,往山下看了一眼,冷不丁手腕一抖,两条血红绳索凭空出现,将二人绑的结结实实。 “坏消息,你们放走的人已经被抓回来。好消息,祭坛被你们毁了,需要一日修复。还有个坏消息,这个小丫头,比方谣更适合我。” 直到此时,胡潇潇才猛然发现,原来那老人不是没有元炁,他……只是没有用。 她看向刘赤亭,刘赤亭也在看她。 少年咧嘴一笑,“托大了。” 一看他这副模样,这家伙肯定有法子脱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法子,但他瞒不过自己。 于是乎,胡潇潇朝着刘赤亭翻了个白眼。都这会儿了,你还想做什么? 反观自己,一身元炁已被这血红绳索禁锢,别说挣开了,她想以心声喊一句赤翎都做不到。 老者再次变得佝偻,而此时,灰衣青年与一众人傀,已经抓着方谣与那些孩子回来了。 女子面纱已被揭开,面容倒是很斯文,怎么之前就那么……不讲理呢? 灰衣青年一瞧见老者模样,面色便阴沉了下来。 “师父!你明知道你不能……” 话未说完,老者摆了摆手,淡淡然道:“无事,抓紧修复祭坛吧,这两人我先带走了。” 说着,刘赤亭与胡潇潇只觉得被什么东西拖起,眨眼睛便落在山巅一处小院儿。 老者一手提着一个,将二人放在一处石桌对坐,之后就钻进一处屋子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胡潇潇立即瞪眼问道:“你干嘛?还有那个姓周的,怎么当师父的嘛!” 刘赤亭沉声道:“这绳子禁不住我的剑气,只是……人被抓回来了,我们能跑,她们呢?我……让玄阳跟赤翎找大方脸去了,它们说找得到。” 胡潇潇气鼓鼓的,干脆转头不看向刘赤亭了。 憨货!明明有法子,也不跟我商量。 刘赤亭面色凝重,“这肉身还不是她的,你说要是她自己的身体,那……” 还未说完,佝偻老者便端着两盘菜出来。 “这都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我也不会做饭,凑活吃吧。” 绳索……竟是这样就被解开了。 可是胡潇潇的元炁依旧被压制,唯独剑气可以流转。 她猛地抬头,却见这处小院被一道淡淡血色笼罩,就像是一只倒扣的大碗! 少女转头望向老者,面色凝重。 “你不是本土修士,你至少在四境!你是魔宗余孽?” 老者将筷子摆在二人面前,自个儿先吃了一口。 片刻之后,女子声音缓缓发出:“余孽说的也太难听了吧,修行罢了,各有法门,至少我们魔宗修士明面上是不是好人,实际上……也不是好人。” 胡潇潇撇了撇嘴,抄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歪理。” 此时,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幽幽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十五岁的?” 老者看向胡潇潇,笑问道:“你解释解释?” 胡潇潇嘟囔道:“神识探查,可以看出来的。” 混蛋师父,怎么还不来?丢下一句话就走了,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吗? 刘赤亭又是一句:“你并无杀意。” 老者点了点头,“是暂时没有,我夺舍是求活命,为什么要有杀意?难道杀人就要有杀意?还是我问你,你答话吧,万一我心血来潮,或许会饶你们一命。之前你说你没有爹娘?那你怎么长大的?” 挨时间,拖得越久越好,以那大方脸的速度,许州到此不会很久。 于是刘赤亭也拿起了筷子,吃了一口之后才说道:“被个老郎中收养在了山匪窝里,稀里糊涂就长大了。” 老者点了点头,但出声确实女子声音,故而总让人有些别扭。 老者夹了一筷子菜,低着头咀嚼。 “是这样啊?倒是个可怜孩子。” 说着,老者余光瞥了一眼未名,随后问道:“山匪出身,也想学人做大侠?” 刘赤亭淡然答复:“有人曾经告诉我,是人是鬼可以自己选,我什么出身不影响我要做我想做的那种人。” 老者哑然失笑,“看起来是碰到了个会蛊惑人心的。吃啊,不然给你切两盘肉?人肉。” 少年并未作答。 两盘青菜,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才吃完。老者一直在问话,刘赤亭挑着回答,但话里半真半假。 可是胡潇潇总觉得怪怪的,刘赤亭拖延时间她想得通,想不通的是这皮囊之下的女人,为什么对刘赤亭的事儿这么感兴趣? 一直问到了二人为何会到这里,才算是结束了。 老者面色一直都很平淡,也就听到河车路断只有五年可活之时,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些细微表情,全被胡潇潇看在眼里。 此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门外也终于传来灰衣青年的声音:“师父,准备好了,再拖下去天就亮了。” 老者答复一声晓得了,随即便起身朝着屋里走去。很快,老人手提两枚玉佩走了出来。 “一人一个,在我改变注意前拿上走吧。放心,魔宗的东西,也不全是魔物。” 到了此时,刘赤亭哪里能再嚼不出其中味道。他抬头望向老人,面色凝重,“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者也看向了刘赤亭,“你确定要知道?” 刘赤亭沉声道:“确定!” 老者便指着那玉佩,轻飘飘一句:“天生神力不是谁都有的,况且你就不觉得,你这神力有点过分的大?我都说了,这是祖传的。真要论起来,你也是魔宗余孽。百年前,所谓的余孽逃到了流放之地,一共三个女子,是亲姐妹,分别传承一脉。一个是我,稀里糊涂被个叫陈图南的人毁了肉身。大姐好像嫁给了个姓高的凡人,二姐嫁给了个姓刘的凡人。” 胡潇潇长大了嘴巴,刘赤亭的父母与魔宗有关系,这点在江州她就想到了。可……她实在是没想到,他的一身神力,竟然……传承自魔宗! 少女立刻转头看向刘赤亭,本以为他至少也会怔上一怔,结果少年人面色平淡,冷静的要命。 只是眼皮抬了抬,刘赤亭便将玉佩推了回去。 “我叫刘赤亭,山匪出身,要做个剑侠。” 老者撤去阵法,背着手往下方走去。 “随你,反正不过是个杂种,血脉又不纯。不过别来了啊,我请你吃顿饭已经仁至义尽了,也算是帮阿蛮照顾照顾孙儿。” 说着,老者猛地转头,这次眼神之中,杀意毕露。 “再敢拦我,我就杀了你们。” 变化之快,令人咋舌! 下方那处小池已经修缮完毕,名为方谣的女子再次走入其中,周围一圈儿童男童女皆已站好。 胡潇潇望向刘赤亭,皱着脸,沉声道:“怎么办啊?” 刘赤亭拿起未名,站起来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胡潇潇的头。 “什么身世,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就是那个卢结实养大的小山匪,茹毛饮血的事情我可干不来。既然有了管闲事的本事,又遇见了,我肯定要管的。” 邓大哥一早就知道吧?他相信一个山匪出身的魔宗余孽能拿起他的剑,能做一个不一样的人对吧? 一定是的! 胡潇潇这才咧出个笑脸,嘿嘿一笑,轻声道:“这还差不多。” 小池边缘,灰衣青年抱拳道:“师父,可以开始了。” 但此时,一声轰隆巨响传来,木殿废墟之前,落下个持剑身影。 “开始什么?我答应了吗?” 老者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缓慢转头,竟是笑了出来,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瘆得慌。 “勿谓言之不预啊!” 刘赤亭闻言一愣,转头问道:“什么意思?” 胡潇潇撇嘴道:“就当人家在告诉你,她说到做到。” 刘赤亭哦了一声,四肢符箓悄然滑落,一股子寒流自手中长剑散出,方圆几十丈内,瞬间坠入寒冬。 老者淡然转头,迈步朝着水池而去,轻飘飘一句:“撕碎他。” 魔宗?大抵便是说我们行事近魔吧?但于我而言,不过是修行而已,亲儿子也未必不能吃。 灰衣青年咧嘴一笑,呢喃道:“这才是我师父嘛!” 说着,他的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境界陡然拔高。周遭如同枯木一般的人傀与先前一样,一声令下便铺了上来。 胡潇潇眉头一皱,“刘赤亭,记得过龙台那次吗?” 少年一笑,“明白!” 一剑斩出,寒流四溅,竟是硬生生在人傀之中开了一条血路。下一刻,胡潇潇甩出符箓瞬移到了刘赤亭身后,伸手放在刘赤亭后背。 精纯元炁随着少女手掌灌入少年体内,手中未名寒光一闪,随着刘赤亭持剑刺去,一道寒流径直冲向老者。 未名在刘赤亭手中远远没有发挥灵剑真正的威能,借助胡潇潇的元炁也才催发十之一二罢了。 眼瞅着剑光击中老者,刘赤亭嘴角向上一挑,终于是完了。 可是此时,那道老迈身躯周遭,竟是有血光外溢。 两人眼睁睁看着一双纤细手掌自老者头颅伸出,随后竟是展开双臂,将这肉身撕成两半。 血光之中悬浮一道红衣身影,是个女子,眉宇之间与刘赤亭还真有两分相似。 “你是真找死啊!” 原本双目猩红的灰衣男子,突然之间恢复如初,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胡潇潇长大了嘴巴,呢喃一句:“你……你是不是说过她有两股气?” 刘赤亭咽下一口唾沫,不觉嘴角抽搐。 “我怎么觉得我们得跑了。” 胡潇潇点头如捣蒜:“嗯嗯。” 半空中,红衣女子微微抬眼,面色依旧是那么平淡,简直就是面瘫一般。 “让你们走的时候你们不走,此刻,来不……” 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在戳自己,转头之后,便瞧见水池中央的文静女子伸出食指,在戳自己后背。 “喂,是你要抢我的肉身吗?”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六章 我就五年可活 红衣女子眼睛略微眯起,“一身双魂?” 方才刘赤亭与胡潇潇已经将那十几个孩子全带走了,主要是水池之中的文静女子,一身气势过于吓人。 刘赤亭心说这辈子活到现在,真是稀奇古怪见了个遍。 “就是这个,之前就觉得她有一股子藏的很深的凌厉气息……不过一身双魂是怎么回事?” 胡潇潇皱了皱眉头,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包打听!” 而此时,方谣抿了抿嘴,呆呆点头,轻声道:“是啊!我自己都很挤了,你还要抢我肉身?” 红衣女子眯眼之后再无其余表情,只是淡然一句:“把你放出来就不挤了。” 她缓慢落在水池之中,但脚未沾地,一双红色异瞳平平静静看向方谣,方才显露出的一丝诧异,此刻早就消失不见。 胡潇潇就觉得,这人好冷静,没有感情的冷静! 眼见那个方谣眼神逐渐迷离,胡潇潇赶忙喊道:“你别看她的眼睛!” 结果方谣嘿嘿一笑,冷不丁一拳头挥出,正砸在红衣女子脸上。 当然了,一拳落下,连人鼻梁都没打歪。 刘赤亭皱着眉头,想要上去帮忙,手才搭在剑柄之上,却突然听见下方呀的一声。 方谣瞪大了眼珠子,突然蹦出来一句:“哎呀!打不动哎?跑路跑路……” 说跑就跑,撒开脚丫子就往人傀之中冲撞而去。关键是这人冲入人群,不知从哪儿捡起个木棒胡乱挥舞,一棒砸下去便是血水四溅,嘴里还念叨着:“别挡道儿啊!” 刘赤亭与胡潇潇对视一眼,后者皱着脸,嘟囔道:“这人怎么回事儿?闹着玩儿似的发疯?” 出手未免太狠了吧?将人杀死就行了,把人砸成肉泥算什么? 可是人家有闹着玩着的本事哎…… 刘赤亭冷不丁问道:“不是说流放之地是你们修士眼中的苦寒之地的么,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问问问,就知道问,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只是此时胡潇潇才发现,刘赤亭身上的那种冷静与下方红衣女子,简直是如出一辙。 难不成这也是祖传的? 方谣手提木棒,嘴里说着跑路,却在人傀之中来回穿插,几句话的功夫,山上已然尸横遍野。 结果她乍一转头,竟然对满地尸骸面露惊讶神色。 “唉?你们怎么回事啊?讹我吗?” 红衣女子化作一道红光,眨眼睛便落在方谣身后。 “你玩儿够了?” 方谣并未往后转头,而是……脑袋后仰。 “嘿嘿!没呢,我们玩儿玩儿?”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抬起手臂,一拳轰下。就与之前一样,明明没有什么气息涌动,却偏偏带起了剧烈罡风,出拳如雷! 未曾想方谣竟是以一种诡异姿势,轻而易举的躲开一拳。她就像是……一朵柳絮,随风乱舞,没个定数。 红衣女子一连砸出十几拳,地面早被她打的塌陷,可她连方谣衣角都没碰到。 刘赤亭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果然柔能克刚,我这一身力气要是碰到个这样的人,也是拳头打棉花吧?” 似乎是觉得不好玩儿了,方谣脚尖轻轻一点虚空,整个人往后一翻,退后百余丈稳稳坐在一根细竹尖儿上。 她还歪着头,晃荡双腿…… “不好玩不好玩,你挺有意思,干脆以后跟我混呗?跟着我总比给别人当狗强得多吧?” 即便局势如此,红衣女子当然知道她不是方谣的对手了,可她的脸上愣是没有一丝惧意。 红光再次冲向方谣,但这次,竹上女子并未躲闪。 她小声嘟囔:“我说的不对吗?你是不是没看出来我是谁啊?” 说话间,一只纤细手掌瞬间抬起,红光轰然消散,手掌死死钳住了拳头。 红衣女子猛地抬头,满脸笑意,与方才一样,说出的话唯独她们自己听得见。 “我看出来了,我小时候见过你的。这般疯癫也只有你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方谣咧嘴一笑,笑着笑着便一脚蹬了出去,而红衣女子的一条手臂,已经被她硬生生扯了下来。 “嘿,想起来了,看着一盘子人心不知道如何下嘴的那个小丫头是吧?” 随手丢掉胳膊,竹枝略微一晃,方谣凭空出现,又是抓起红衣女子一条胳膊,轻轻一扯。 阴神之身,本无肉体的,可方谣却偏偏能将其手臂扯下。 她往刘赤亭那边看了一眼,或许是在看那把剑。 “我不觉得这是巧合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红衣女子上身只余躯干了,到了此刻,她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了,只是转头往刘赤亭看去,轻声一句:“只要不给人当狗,想做什么人都行。” 说罢,她竟是笑着望向方谣。 “为什么是他?” 方谣伸出食指点了点嘴唇,歪着头,呢喃道:“这个可能是巧合,对了,你们那个老祖宗先前出现在流放之地了,还是一样讨人厌,可惜我这分魂弄不死他。嗯……狗头儿?还是说狗首领?” 红衣女子淡然道:“挺不过今日就无力报仇,也就与我无关了。” 方谣点头道:“那你上路吧。” 随手一挥,红衣身影立时烟消云散。 胡潇潇面色一沉,“不好,这人……” 可方谣已经笑盈盈站在她面前,“这人怎么啦?我是个很好的……” 话说一半,她转头望向西北方向,旋即嘁了一身。 刘赤亭立马发觉眼前女子那股子凌厉气势隐去,另外一股子寻常气势重新占据了眼前肉身。 与此同时,玄阳踏空而来,驮着个半死不活的大方脸,酒气熏天。 玄阳使劲儿一甩,将周至圣抛在地上。 后者使劲儿眨了眨眼,瞧见刘赤亭与胡潇潇后,打了个酒嗝儿,含糊不清道:“来……来了啊?” 胡潇潇刚想骂人,却被一声尖叫吓得一激灵。 方谣望着满地尸骸,神色惊恐,连连后退。 “这……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么多死人啊!快报官……报官!” 胡潇潇揉了揉耳朵,一击手刀且让这女子睡下,起码耳根子清静些。 “唔,这两个灵魂,反差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刘赤亭想的就比较多了,身边这些孩子在那道阴神消散之后便相继倒地,估计要些时间才能醒来。上哪儿去找他们的嫁人?这漫山残骸,真要去找衙门处理,解释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多半是解释不清楚的。跟官府说这些不是人,人家会相信? 况且,跑了一个呢。 这么久了,刘赤亭头一次觉得善后比平事儿要难。 结果胡潇潇轻轻一拍他的后背,微笑道:“你何必想那么多?报官之后,让官差送他们回家不就好了?” 刘赤亭幽幽一句:“说实话,我是不太信得过这个世道的官府的。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把这些孩子交给官府了,但官府并未送他们回家呢?” 我希望不是我小人之心,但这种事我不是没听说过。 正此时,一张挂满胡茬儿的大方脸抬了起来,他又灌下一口酒,醉醺醺道:“不放心,便盯着官府送他们回家之后再离开。即使是这样,也远比让他们瞧见这漫山尸骸,或是瞧见修士强得多。不……” 嗝儿……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刘赤亭似的,自卑又自信。” 说罢便又是一头栽倒,哪里还有刚刚见面时那股子牛哄哄的劲儿? 腹中酒水翻腾,周至圣只觉得自己飘飘然,比御剑乘风还要爽快,酒真是个好东西! 是真的喝醉了,所以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一个人自卑又自信,是矛盾的,可天底下谁又不是个矛盾的灵魂? 胡潇潇解释道:“师父说,其实邓师兄用没把虞晓雪的哥哥怎么样,只出了一剑,那一剑他没拦住。或许这样说你就明白了,同境一剑,那位圣子没能接住,根本接不住。” 那一剑伤的不是玉京门圣子的身体,而是他的道心。 刘赤亭点了点头,大道理还不明白,但把大道理套入小道理就明白了。 “没吃过大米饭的人,见着了一碗米饭却没吃着,那就会一直想米饭究竟是什么味道。” 胡潇潇笑了笑,“是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见着了从未见过的大蛇也敢挥拳打它。知道了剑的贵重,也愿意把剑交出去。” 话锋一转,少女微笑道:“得,咱报官去。不过这个方谣怎么办?” 大方脸幽幽一:“当然是送回去,不然你养着?” 刘赤亭只得点了点头,又往那些孩子看了一眼。 胡潇潇一瞪眼:“点头?你养?” 刘赤亭一脸懵,“我是点头……报官呀!” 或许等我有了他的本事,就可以像他一样能为这么大的孩子引路了。 现在还不行,我认的字不够多,懂得道理也还太少,头发长见识短,简直一无是处。 片刻之后,他走进吃青菜的小院儿,拿起来桌上玉佩,自己留了一块儿,给胡潇潇一块儿。 “你不会觉得不好吧?” 胡潇潇嘿嘿一笑,一双桃花眸子眯成一条线。 “不好不好,把你的也给我就好了。” 呀!险些忘了,身边丫头是见着宝物就挪不动脚的主儿,她那会儿居然能忍住? …… 天明之前,两道身影悄咪咪摸进县衙,各自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薅住县令脖领子就将其提了出来。 这位县尊尚在睡梦之中,一整夜便瞧见自个儿悬在半空中,险些吓过去了。 天色微亮,中年县令光着脚,哆嗦着走到县衙门口,喊上衙役亲自跑去城防营调了二百府兵。午后便领着十几个孩子回了县衙,衙门口聚了许多人,一个个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 有个少年人牵着黑色毛驴站在人群最后,毛驴驮着个一身酒气的方脸汉子,另一边则是站着个灵动少女。 胡潇潇微笑道:“还是吓一吓管用呀!” 那群人中,有个颇显文静的女子突然转头,目光所及正是刘赤亭与胡潇潇站立之处。 本来还挺好的,未曾想方谣嘴角往上一勾,少年少女几乎同时觉得脊背发凉,瘆得慌。 刘赤亭一把拉住胡潇潇,脸皮抽搐不止。 “赶紧走,我怕待会儿又闹什么幺蛾子。” 瞧着慌忙离去的少年少女,方谣嘴角又挑高了几分。 “满意了?” 一道声音不知自何处传来,“多谢,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帮我?” 方谣嘴角未动,心声答复而已。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我嫌弃那些讨厌鬼好久了,你想不到的久。行了,昨夜瞎话编了一大堆,我全听见了,我这人还是心软,所以留你一命。走吧,中土待腻了,出海喽!” “是要去聚窟洲吗?” “去聚窟洲做什么?好不容易有个自由身,天下这么大我不得去逛逛?你先尽量将阴神炼成阳神吧,回头给你找个好皮囊,尽量搞个貌美如花的,我看着也养眼呀!” 驴背上那小子也是个讨厌鬼,三百岁而已,年纪轻轻哪儿来这么多过不去的坎儿? 要换我以前的脾气,不要你半条命算我手里没劲儿! 唉!天底下讨厌鬼实在是太多了。 被救下的那些人之中,一道声音凭空消失,那位光着脚的县令老爷险些又被吓得一口气没喘过去。 方谣走得是干脆,可百里之外一户姓方的人家,自此没闺女了。 …… 走出这处小城,胡潇潇走去玄阳边上,一把扯住周至圣胡子,瞪眼问道:“这么久去哪儿了?我们差点儿被人打死了知道吗?知道吗你!” 周至圣活像烂泥,“告诉某个小山匪,此地离着中岳很近,阳土也很近,这次不需要牵引星辰,但得拿命去博,愿不愿意随他自己。但我要是猜的不错,纯阳之土,可以开你两座阳宫吧?” 胡潇潇一皱眉,瞪眼道:“你到底真醉还是假醉?” 听到此话,周至圣一口酒水和着昨日的下酒菜,喷了一地。 可把玄阳嫌弃坏了,真想把他摔下去啊! 吐过之后,周至圣缓缓抬头,含糊不清道:“听到了没有,要拿命去博的!” 刘赤亭撇了撇嘴,“告诉某个大方脸,我就五年可活,早就在搏了。” 胡潇潇脸一黑,这边抓住一只耳朵,那边薅住一撮儿胡子。 “我可不是给你们传话用的!”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七章 小姐,该回家了 许州至汴州,数百里路上大雨就没停过。 刘赤亭生怕弄脏了刚买的新靴子,便花了十二文,买下了一双草鞋穿着。 就这对自己的抠搜劲儿,看的周至圣直嘬牙花子。 一路上两人交谈依旧少,但互相甩脸的事儿总算是没有了,可算是让胡潇潇清静了些日子。 此刻正在官道旁一处石壁之下休息,胡潇潇抓紧时间为刘赤亭讲解海外事。 就连教刘赤亭认字的书,都从流放之地的古籍换成了海外各处书铺都有售卖的符箓浅解、阵法浅解之类的,当然了,这些东西原本是没有书文的,全凭胡潇潇依照记忆誊写。 事无巨细,四月半至今,刘赤亭这个从未去过海外仙洲的泥腿子,也已经对于海外有个粗略了解了。 只不过,周至圣由头至尾都没说清楚,究竟要如何搏命。 片刻之后,刘赤亭开始自个儿去边上琢磨出拳出剑,他都琢磨一路了,就是想知道那夜红衣女子是如何只以气力硬抗剑气,但这么久了,简直是毫无头绪。 趁此机会,胡潇潇凑到了周至圣身边,再无面对刘赤亭的笑容,只是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至圣灌下一口酒,不回头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担心?” 胡潇潇点了点头,心情不佳。 “但嵩山就在眼前了,我相信他能成功的。” 周至圣笑问道:“那你这般模样作甚?” 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不高兴。” 解除了禁制是好事,但自身那股子独特气息,玉笔怕是压不住了。此时已经六月,即便他们五月出发,此刻也到了流放之地了。 沉默了片刻,胡潇潇压低声音,问道:“师父,你答应我不欺负他,好不好?” 中年人撇了撇嘴,“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回家之后安心修行,早日炼出本命剑,争取快些筑起黄庭,剑入三重天,这样不好吗?” 说着,他往刘赤亭那边看了一眼。 “不论怎样,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的,年前能够出海已经要烧高香了。况且他的路,没那么好走的。” 首次出海,所见所闻是他在流放之地远远想象不到的,即便已经耳闻颇多,将来还说不定会怎样。 “丫头,说句难听的,即便他拿得起未名,但修行资质摆在那里,你觉得依照你爹那性子,能瞧得上他?” 胡潇潇撇了撇嘴,“我瞧得上就行,况且只要你收他为徒,我爹敢瞧不上?” 中年人哑然失笑,“你也太小看你爹了,散人谷里七大散人,至少四位得过你爹恩惠,那都是成名数百年的老东西,我对上也够呛。不过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你能帮他到什么时候?很多事情是要自己学的。实话告诉你,我也不会一直守着他,出海之后我有我自己的事情,我只会在他身上留下三道印记,只救他三次。” 胡潇潇大急,“你怎么这样啊!” 周至圣神色淡然,并未答话。 身边跟着麒麟呢,真要那么容易死了,也未免太废物了。 此时他又往玄阳那边看去,心中呢喃:“这小东西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麒麟……那它觉得它是啥?驴吗?” 又是猛灌一口酒,周至圣转过头看了一眼胡潇潇,随即呢喃一句:“这几十里路,走慢点吧。” 胡潇潇猛地抬头,怔怔看向周至圣,最后还是强忍住眼泪,同样以心声问道:“我不傻,师父是怕什么事情牵连到我对吗?” 中年人抬手按住少女脑袋,微微一笑。 “丫头,你们都还小,真想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最终还得靠自己的本事。回去之后,星宫之事与任何人都不能提,即便想帮他打听阴宫,也必须隐秘再隐秘。另外……那小子嘴可严,有些事情他打死都不会告诉你的。譬如霍山那次,我跟他能活命,是因为有两位前辈以命换命。” 话锋一转,周至圣罕见神色温柔。 “少年时的情窦初开固然美好,但不变才是最美的,暂时分别,对你们都好。” 私心当然是有的,还很多。 那小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万一以后遇上个家世不错长得不赖的姑娘,会不会变是个未知,我不得替我的好徒弟把把关? 另外,霍山之后,背后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定然有所动作,而胡潇潇,天赋实在是太好了。 就像邓大年,资质太好,本事却还不够,容易遭人惦记。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再次上路。胡潇潇非要赖在刘赤亭背上,非说玄阳的背膈人,还是肉轿子舒服。 刘赤亭只觉得胡潇潇是越来越唠叨,这会儿都教刘赤亭怎么跟人打架了,说是遇上手握法宝的修士,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还有劳什子阵师之类的,瞧着弱不禁风,可一旦让人家把阵法施展开来,那就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了。 听了许久,刘赤亭终于问了句:“不可以等以后遇到了再告诉我吗?出海之后我想法子挣钱,到时候你想吃啥咱们就买啥。” 听的胡潇潇噗嗤一乐,“对了,出去之后钱是拦路虎,泉儿可不好挣。你那个乾坤玉之中我放了些红尘草,到时候可以找一些铺子卖掉,但要记住,一株低于十枚白泉不卖!那只方丈岛印信挺起作用的,乘船可以有折扣,但轻易不要拿出来,人心险恶。” 其实那枚乾坤玉中,还有许多许多他用的上的东西,等他五气朝元凝练出第一缕元炁之后就知道了。 剩下的红尘草当然要想法子炼制成丹药,否则价钱抬不高。 事实上,那夜红衣女子所留玉佩,里边儿泉儿不少,光是看了自己手中的,里边至少有十枚紫泉的。 可是胡潇潇说的越细,刘赤亭就越发的心慌,步子也就刻意放慢了许多。 于是原本天黑之前就能走完的路,天黑时走了不到三成。 这天夜里,刘赤亭以拳头凿出一处山洞,两人两兽便歇息在了其中。周至圣识趣离开,说是去打酒。 但少年打坐一夜,少女靠在少年身上睡了一夜,两人都没说什么。 而且,两人其实都没睡着。 次日还是一样,走走停停,步速极其慢。 大雨之中,刘赤亭主动问了句:“潇潇,咱们认识多久了?” 胡潇潇想都没想便答道:“过半个多月就整整一年了。” 少女噗嗤一乐,“哇!那时候你好黑啊!没想到后来被景大叔带在军中,不过两个月就捂白了。瞧瞧现在,白白又嫩嫩,都是朝元二层的修士了哎!” 刘赤亭突然说道:“再有几十里就到了,我一定能得到阳土,抓紧破境,到时候便出海帮你找爹。” 只觉得后背被人轻轻一点,刘赤亭便听到胡潇潇笑盈盈道:“好啊!听说瀛洲观海城海域盛产珍珠,早就想去采珠了。还有还有,传闻十洲之地各有一大洞天,我都就去过炎洲长洲的,瀛洲的还没有进去过呢,可惜那些地方数年才开一次,这次我是赶不上喽。” 刘赤亭便将这些事情一一记下,离着中土最近便是瀛洲,出海定然是先去瀛洲的,到时候一定要拉她去采珠。 少年少女步速太慢,中岳其中那座太室山下,早已坐下个方脸中年人。 三十里路,整整一天,那俩人二十里,这最后十里地,胡潇潇死活不走,非要歇一晚上。 周至圣叹息一声,又灌下了一口酒。 此刻有一大雕掠过山峰,随后落下一位佝偻老者。 老人也叹了一口气,随后递去一壶酒,笑道:“短短几月,前辈变了好多,邓大年泉下有知的话,想必会很开心。” 周至圣接过了酒,呢喃道:“小范啊!对与错很难评呀,真要被那小子知道是我让你喊来的古家人,他非得闹死我。说出来恐怕你不会信,我从未跟大年说过什么,这是为你好。” 因为他的师父也没跟他说过这种话,好坏对错,谁说了也不算。 可惜我现在缺做了一件各方面来说对他们都好的事,唯独他们自己不一定觉得会好。 范山人也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可惜胡潇潇不是寻常人家的闺女,刘赤亭也不是一个寻常修士,前辈做的很好了。” 与此同时,范山人递出一枚土黄色石块儿,呢喃道:“对于古家来说,你要的东西不是罕见之物,但我自作主张只要了阳土。虽然不知道他需要这些做什么,但古家是做生意的,他们的嘴没有那么严,出海之后这些东西会好找许多,我也就没那么贪心。” 周至圣苦涩一笑,“唉,我这是卖徒弟啊!” 范山人佝偻着往前几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我劝前辈还是先想想到时候怎么招架刘赤亭戳心窝子的话吧。” 即便你到时候假装不在,过后刘赤亭能不戳你心窝子?想都想得到他会说什么,邓大年你不管,胡潇潇你还不管?你算哪门子师父? 周至圣撇了撇嘴,“忍着呗,还能怎样?” 当然了,要是实在忍不住,那就打他一顿嘛!一顿不行,就再打几顿。 只不过,周至圣几口酒后,笑盈盈望向范山人。 “说白了,山人书铺是玉京门一手扶持起来的,但从上一任山人开始,就慢慢脱离玉京门掌控了。” 范山人淡然一笑,“前辈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小小四境,玉京门内门弟子随便一个就是四境修士啊!人家只是懒得搭理我们,真要看不过去了,随随便便就能抹杀我。” 周至圣放下酒壶,眼睛直直盯住范山人,问道:“魔宗余孽是个怎么回事?你山人书铺遍布流放之地,我怎么不太相信你们不知道有魔宗余孽流窜到了此地?另外,那个一体双魂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范山人笑盈盈问道:“前辈真想知道?” 周至圣淡然摆手,“不想知道,只是想知道你知不知道。” 其实他还想知道,邓大年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些事情当时是真的没当回事,现在想来,的确是自己一门心思为自身境界,为铗山日后,从而忽略了大年。 霍山那些声音,不只是刘赤亭听到了,他也听到了。 邓大年的聚窟洲之行,怕是另有隐情。 …… 后半夜里,范山人乘风离去,走的不远,上山而已。 直到次日午后,刘赤亭终于背着胡潇潇,晃晃悠悠到了山脚下。 明明已经到了,胡潇潇却不太想下来。 可是……不下来,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至圣往山上看了一眼,随口道:“此山三十六峰,你要全数走上一遍。山中遍布杀机,我会在遇圣峰等你,若能挺过来,阳土自然可得,若是挺不过来,那便是你的命数。想清楚了答我,人都怕死,我不笑话你。” 胡潇潇死死抓住刘赤亭的袖子,不愿撒手,所说的话也跟登山全然无关。 “你上次说过的话,是真心话吗?” 少年一愣,我们一天说多少话呢?你问的是哪句啊? 但略微一想,我刘赤亭对胡潇潇说的话,全是真心的。 于是少年人点了点头,“是,怎么啦?” 身边少女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恍若桃花盛开。 “是就行,快去破境,这次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我在这里等你,别让我等太久了。” 少年人点了点头,说了句放心,便往登山路去。可走出去了几步,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突然转身回去,沉声道:“我活得过这五年,你放心,一定活的过。等我朝元三层,咱们立马出海,行吗?” 胡潇潇咧嘴一笑,使劲儿点着头,“我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呢,我也想去看看。” 周至圣背对着二人,这些少年情愫与他早隔着千山万水,此刻两个孩子稚气十足的言语,换做从前的周至圣,恐怕会觉得很刺耳吧? “行了,快登山吧。” 刘赤亭点了点头,又看了胡潇潇一眼,随即大步登山。 很快,那道长高不少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上一刻姑娘还满脸笑意,只一转身,泪珠便一颗连着一颗滑落。 她轻轻抚摸着玄阳后背,哽咽道:“对不起啊,我要带走赤翎,你们……道个别吧。” 周至圣去而复返,叹息一声之后,随手取出一枚清澈珠子。 “这是我本源雷霆所化,用泉儿养着可以当护身符用,关键时候丢出去,可当我倾力一剑用。别哭,人要来了,我不能露面。” 胡潇潇抽了抽鼻子,“你不许欺负他,不然我就不认师父了。” 之后,山下就剩下胡潇潇一人了。 她擦干净眼泪,早就备好了可以用两年的千钧符,还有很多符箓,之前都教他认过了。 其中包括那张水官解厄符。 直到黄昏,雨停了,晚霞如火,绝美。 她往山上看了看,抿了抿嘴。 就在此时,一头白鹤破空而来,有个红衣女子张了张嘴,却没敢开口。 为首的鹤发童颜的老者迈步走出,落在几丈之外,恭恭敬敬抱拳。 “小姐,该回家了。”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八章 我求你 一句“小姐,该回家了”传入耳中,胡潇潇再次抬头望前方大山看去,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青衣跨刀的汉子见老人问话没得到答复,面色立时变得阴沉,朝前一步,冷声道:“还叫你小姐是我们的礼数,不要给脸不……” 可话未说完,一声清脆响声便传入耳中,胡潇潇转头之时,只见朱框捂着脸,面色凝重。 老者收回手掌,冷声道:“框儿,给小姐赔罪。” 胡潇潇冷眼看去,面无表情。 “朱供奉,不必让他赔罪了,日后看好他的脑袋就行。” 话锋一转,胡潇潇冷声道:“我要瀛洲印记,还有你们身上所有的泉儿、疗伤丹药。” 边上的红衣女子抿了抿嘴,率先取出身上所有的钱与丹药,小步走到胡潇潇身边,轻声问道:“小姐要这些是给谁用的?” 唯独对这位红儿姐姐,胡潇潇总算露出了个笑脸。 “一个帮我很多次,陪我很久的朋友。” 老人笑了笑,翻手取出身上十几枚紫泉,还有几瓶疗伤丹药,笑着说道:“那的确应该给,小姐要是愿意,不如我们把他带回方丈岛?” 胡潇潇冷声道:“用不着,他有自己的路走。” 说着,又往山上看去,不舍得回头。 憨货,方丈岛在最南端,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要是敢不来找我,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将方才所得尽数放进玄阳背后的布袋子,胡潇潇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别那么贪吃,下次再见要是长胖了,我就断了你的粮。” 玄阳此刻还是个黑色毛驴,刘赤亭与胡潇潇都是它的主人,此刻主人心中在想什么,它当然能明白。于是便仰起头,轻轻蹭了蹭胡潇潇。虽然不会说话,但心中意思表达的还是很清楚的,它说它会守着男主人。 此时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轻声一句:“小姐,船停在南边海岸,我们该走了。” …… 群山中那处遇圣峰,周至圣端坐青石之上,饮酒不止。 一边的范山人又取出两壶酒递去,轻声道:“前辈,给那小子备着吧。” 周至圣摆手道:“他又不喝酒。” 范山人一笑,“很快就会喝了。”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望向外围山峰,齐齐叹息了一声。 少年少女星星情愫,在他们看来,有时确实幼稚。可幼稚归幼稚,离别总是伤怀的。 但周至圣突然放下酒壶,冷不丁站了起来。 “你瞧见人去哪儿了吗?” 范山人也突然间睁大了眼睛,“方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他下山了!” 周至圣略微前倾,作势要去阻拦,可是范山人一把将其拉住了。 “前辈,平心而论,你真的想拦吗?” 周至圣面色凝重,思前想后,还是长舒一口气,略显气馁。 “罢了罢了,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刘赤亭一路登山,除却山中鸟兽叫声嘈杂,时不时便听见远处林中有诵经声外,根本就没遇见什么杀机。 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不是说需要搏命吗?在哪里搏?与谁搏? 也不知道怎的,他瞬间便回想起来颍州之后胡潇潇的怪异,最近这些日子尤其不对劲。 她……她一直在教我,是怕我再问为什么时无人答复了。 想到此处,他立刻调转回头,撕下全身符箓,拼命往回狂奔。 登山花费三个时辰,下山却用了一刻不到。 可是等他回到山脚下时,哪里还有胡潇潇的身影,唯独玄阳站立原地,背后挂着个布袋子。 少年人立时心乱如麻,再无寻常遇事那等冷静模样,此刻他手足无措,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他并不知道,即便生死瞬间,他也没有此刻慌乱模样。 呆立足足十数个呼吸,他猛地转头,沉声问道:“玄阳,人呢?” 可是玄阳将脑袋扭去了另一半,并未回应。 少年人声音拔高数倍,“我说人呢!” 玄阳这才转过头,盯着刘赤亭看了许久,之后才告诉刘赤亭,人往南去了。 都没来得及跟刘赤亭说更多,玄阳便瞧见一股子烟尘,有人用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向南狂奔。他自己甚至都没发现,落脚之时已经没在地面,而是踩着草木、踩着风尖儿。 少年人面色凝重,心中一遍遍说着,骗我登山就为了不辞而别吗?不是说好我帮你找爹,你帮我找寻阴宫的吗?这算什么? 全力狂奔,带起的狂风将山主林木都吹的往两侧倒去。过一小湖之时,竟是在两侧掀起丈许高的浪花。 即便如此,狂奔一个时辰之后,依旧没有瞧见人的影子。 脚底下的草鞋早就沾满了灰尘,体内剑气也已经见底,少年人终于是一口气没缓过来,一头栽倒进一处山谷,砸落大片碎石。 但他很快起身,双手撑着膝盖,喘息不止。 刘赤亭抬头望向天幕,黑透了。 他突然伸手,握住胸前玉笔,沉声道:“胡潇潇,你要干嘛?” 此时此刻,白鹤已经过了大江,方才胡潇潇临时起意,说上次在匡庐没瞧见飞瀑,想去看看,此时刚刚落地而已。 正沿着山谷往上方看去时,她突然觉得胸前玉笔一热,那憨货的声音清楚传入心湖之中。 胡潇潇赶忙转身,皱着脸说道:“不看了,走吧。” 就这一瞬间,或许是玉笔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两人都能感觉得到,对方在以很快的速度行进。只是……一个在跑,一个在追。 刘赤亭喘着粗气爬出山谷,那等速度,我……我怎么追得上啊? 就在此时,少年人身后背负的长剑,突然传出一阵轰鸣声音。 未名自行飞出,悬浮刘赤亭前方,少年人第一次清楚的感觉到了,未名在与他沟通。 刘赤亭长舒一口气,猛地朝前狂奔而去,山林之中,未名一样朝前飞行。几十步后,刘赤亭一步高高跃起半蹲长剑之上,一人一剑,竟是就这样飞了起来! 遇圣峰上,范山人瞪大了眼珠子,咋舌道:“这就学会御剑了?” 周至圣没好气道:“御你奶奶的腿儿,是剑背着他飞。疾速之下的剧烈罡风,有他受的。” 他往山脚望去,颇为无奈。 这小东西,凑什么热闹呢?你追去干嘛? 此时此刻,未名已然攀升至云层之上,刘赤亭分出两道剑气将自己吸附在剑身,任由罡风似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将那养剑法门运转到了极致,体内各大经脉之中,剑气逐渐充盈了起来。 脚下需要剑气吸附,前方需要剑气破除一定罡风,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情急之下竟然做到了一边有剑气新生,一边有剑气外放。甚至积蓄剑气的速度,远超消耗速度。 刘赤亭甚至都没注意到,短短一个时辰,他已经越过江水,甚至越过了吴国全境,在南边的汉境了。 也是此时,星月之下的云海,一只白鹤终于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白鹤背上,那位朱供奉猛地转头,皱眉道:“朝元境界,就能御剑了?” 那会儿察觉到了刘赤亭后,胡潇潇就再没敢用玉笔去看他的位置,此刻听到身边老者声音,她也猛地转头望去。 云海之上,有草鞋少年御剑,疾速而来。 “不是说好了一起出海吗?你就这么走了吗?你是真的想走吗?” 红儿张了张嘴,“朝元……至多二层吧?这就能御剑了?小姐,这就是你那个朋友吗?” 少女只望了一眼而已,已经撅起嘴巴,眼眶通红。 “停下,停下我跟他说句话。” 那位朱供奉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小姐,船在等,还是算了吧。” 胡潇潇眉头一皱,“我说停下!” 红儿缓缓低下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框刚要开口,却见老人冷眼看去,他只好阴沉着脸将话咽回去。 此刻老者笑着说道:“小姐,让家里知道有这么一个少年人,对他来说并非好事。” 正此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们把她,给我放下!” 听到此话,胡潇潇不由得便是一愣。南山之时,她被钱玄带走,某个憨货光着脚就追来了,当时他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边上朱框眉头一皱,冷不丁回头一刀斩去。 “狂妄!” 刀光瞬间便至,刘赤亭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只此一刀,便整个人倒飞出去,跌落云海。 幸好未名迅速折返,于半空中稳稳接住了刘赤亭。 朱框冷笑一声:“小小二境,借着宝物假装剑修,还敢如此狂妄?” 他根本没发现,胡潇潇一双桃花眸子此刻阴沉到了极点。突然之间,鹤背之上霞光剑气肆意流转,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剑气让朱框脸色骤变,等他转头之时,才发现胡潇潇那双眼睛,杀意弥漫。 “这一刀我记下了,你最好也别忘。” 不光是朱框,连老者都止不住的面露诧异。 一趟流放之地,竟然成了剑修? 胡潇潇转过头,冷声道:“快些,别让他再追……” 话未说完,后方云海,一道身影再次出现。 即便声音没有方才那边洪亮,但胡潇潇还是听的清楚。 “我就想知道,是你自己要回去吗?我从没骗过你,你也不要骗我。” 胡潇潇都要被他气死了,之所以不辞而别,不就是为了不让你被古家之人认识,现在好了,我的心思白费了。 “我不想回去,可我总要回去的,你别来了,白白受伤干什么啊!” 后方云海,刘赤亭咧嘴一笑,轻声道:“明白了,你只要不想,我就会拿命去博。” 我岁数是不大,可活了这么久,我在乎的人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以前没学拳学剑,也没那个胆子。现在,我有了挣扎的力气,就绝不会像以前一样只能看着了、只能跑了。 胡潇潇突然心头一紧,她赶忙朝着后方看去,却见刘赤亭突然闭上了眼睛,一身气势陡然拔高,头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 剑气,逆冲。 老者一皱眉,“什么秘法,以寿命换修为?这孩子疯了吧?” 但下一刻,一道白虹竟是掠过白鹤,在前方猛地转身,单手举剑,一股子寒霜剑气自剑身而出,夹杂着破空声音,狠狠落下。 朱框一步上前,举刀格挡,但剑与刀碰撞之时,一股子他意想不到的巨力,险些让他的刀脱了手。关键在于那道寒霜剑气,朱框感觉有一瞬间,他尝到了一种……寂寥滋味。 巨力之下,白鹤一声哀鸣,竟然也遭受不住这股子巨力,猛的坠落。 老者由始至终都没出手,只是静静望着。 白鹤下坠之时,刘赤亭一把拉过胡潇潇,迅速往下方坠去。 此刻他才发现,大海已经近在眼前了。 落地之后,朱框与红儿还有那位白发老者,也在不远处落地。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那个朱框抖了抖手腕,竟是对刘赤亭露出几分欣赏,随后笑盈盈一句:“好大的力气,我一个黄庭修士都险些没招架住,哪儿蹦出来这么个怪物?只不过,小姐我们定然要带走的,她有婚约在身,跟你不清不楚的算个怎么回事?” 胡潇潇只是望着刘赤亭一头白发,随后转向红儿,。 红衣女子一叹,翻手取出一只琉璃盏,抛出之后便化作一道红光,将少年人这个扣在里面。刘赤亭身上那股子逆冲而起的战力,一瞬间便消散殆尽,头发也恢复成了黑色。 只是,他此时此刻,口鼻之中皆有鲜血溢出。与秦秉当时几乎一模一样,唯独是他硬撑着没倒下罢了。 方才一瞬间显露的剑意,是未名之秋无疑了,霜杀百草,悲秋寂寥。 少年人怔怔望着胡潇潇,面对四境修士……人家随手一击,都不是我能承受的。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道说对不起吗? 胡潇潇嘴角微微一挑,轻轻抓住刘赤亭的耳朵,挤出个笑脸,呢喃道:“以后不许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法子,谁都不可能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你忘了我是谁了?记住你说的话,我等你来找我。” 说罢,她松开了手,望着刚刚赶到此地的玄阳,轻声道:“看好他。” 转头之后,少女抽了抽鼻子,轻声道:“走吧。” 可后方被琉璃盏罩住的少年,突然握紧了拳头,咚一声跪下,咬着牙,沉声道:“我知道你在看,我知道你听得见。不求你留住她,只求你让她回家之后,不必受委屈。我知道你做得到,我……我求你了。” 遇圣峰上,周至圣长舒一口气,笑骂道:“小王八蛋,命在旦夕时都不肯向我低头,为了这丫头竟然给我跪下了?” 范山人递出一张青铜面具,笑道:“这算是掩耳盗铃吧?” 中年人接过面具,并未施展雷霆剑意,只是化作一道白色剑光,瞬息之间便到了南边海岸。 是掩耳盗铃,但也得看看他古家人敢不敢认出我。 他一步落下,随手一剑打碎琉璃盏,没好气道:“站起来,你的骨气呢?” 胡潇潇噘着嘴,哽咽道:“师父!” 鹤发童颜的老者听见这一声师父,只觉得一股子凉意自脚底升腾而起,瞬间冲上头顶。 他都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天幕之上长剑已如雨点悬浮,密密麻麻,少说也有百万之剑。 这……这是个元婴境界的剑修! “她回家我不管,可谁要欺负我徒弟,我可不会再假装没见着了。” 面具之下那双眼睛,直直看向朱框。 “下手挺狠啊?说道说道?”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五十九章 阴宫 说道说道?明显不打算用嘴说道啊这! 朱框紧绷着脸皮,朝着前方重重抱拳,苦笑道:“前辈,这是我们家务事。” 周至圣都拿起酒壶凑到嘴边了,可张嘴之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没把酒水倒入口中。 可是这气得有地方撒啊! “那浑小子不受我待见,但受我两个徒弟待见,你那会儿出刀挺潇洒啊?这样吧,我出三境一剑,你且受着,也甭说我以大欺小。” 朱框面色一紧,也未曾回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就请前辈出剑吧。” 周至圣诧异道:“你倒是有点儿担当。” 朱框苦涩一笑,“种什么因得……”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漫天剑雨只落下一滴,轻描淡写,毫无剑气涟漪。 谁听你解释? 可就是这样,朱框当时便七窍流血,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去,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刘赤亭心湖之中,周至圣的声音乍然而起。 “小子,她不可能被人逼着嫁出去,我起码找了两个元婴修士给她撑腰。但她非走不可,霍山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你强行留她,反而是在害她。” 话虽如此,该撂的狠话不能少。 周至圣随意一步迈出,周遭天地都好似被他的剑气撕扯开来,以那位朱供奉的观景境界眼力,愣是没能察觉到这满脸胡须的中年人,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他都不敢转头,生怕一着不慎便会面临一场瓢泼剑雨。 周至圣一手按住胡潇潇的脑袋,微笑道:“师父这次没让弟子失望吧?事已至此,去跟那小王八蛋好好道个别吧。” 胡潇潇擦了擦眼泪,使劲儿点着头。 “师兄要是能看见,一定很高兴,一定会的。” 说着便跑到了刘赤亭身边,故意板着脸,将一枚丹药塞入他口中。 少年人刚要开口,面前少女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最喜欢你做得比说得多,你记住,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说了要是做不到你就别说。” 少年点了点头,胡潇潇这才拿开了手。 此刻胡潇潇才郑重问道:“两年之后的十洲武斗,我要在里面看到你。想清楚了再答话,做不到就别答应。” 刘赤亭此刻是硬撑着不倒下去,他硬提起一口气,沉声道:“你一定看到的我。” 少女咧嘴一笑,这次是以心声传话的。 “记得我说过的云雀吗?我写信给你,你要敢不回信,到时候我揪掉你的耳朵。” 刘赤亭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然后一双手便揪住了他的耳朵,“小山匪也好,魔宗余孽也罢,不许把这些记在心里,你要记住你的邓大哥所说,做人做鬼,可以自己选。” 最后,少女轻声一句:“不许死。” 少年答复依旧是个嗯,不是不想说更多,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眼瞅着她准备起身了,刘赤亭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其实顾怀跟我说过几句话,我……我想问问你。” 胡潇潇瞪眼道:“现在才问?说!” 刘赤亭沉默片刻,呢喃道:“他只是讲了个故事,说山里长大的孩子比起城里长大的孩子,总会更为拘谨。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泥腿子突然遇见个大地方长大的姑娘,姑娘说话行事大方,泥腿子就会觉得她在亲近自己,可那个泥腿子不知道,其实姑娘对谁都这样,那是人家的涵养。” 胡潇潇突然想让人立个牌子,顾怀与狗不得乘船。 你得罪本姑娘了!下次再见面,我要你好看! “你眼睛长后脑勺了?憨货!我走了!” 少年少女在十几丈外说着悄悄话,有周至圣在,自然没人敢去听。只是两人行为举止都被大家看在眼里,周至圣心里乐呵呵,不知不觉便举起了酒壶。可闻见酒味儿之后,他就有些恼火。 于是乎,头戴青铜面具的中年人冷不丁转身,一把薅住那位朱供奉的脖领子,皱着眉头问道:“明白我什么意思没有?” 老者无奈道:“前辈,剑修到了这个地步,一旦出手,想不被人认出来是很难的。” 周至圣笑道:“你要不够聪明,我也没辙。” 老者又是一笑:“幸好我够聪明,只是与传闻之中,天差地别啊!” 随手将人丢掉,身后胡潇潇蹦蹦跳跳就来了。 她紧紧抱住周至圣的胳膊,笑嘻嘻道:“师父好!” 周至圣无奈道:“也就对你这样了,回去好好练剑,就算报答我了。” 他刻意拔高了声音:“要是那古老二敢欺负你,你就传信给师父,我倒要看看大财主家好不好闯。” 一听练剑,胡潇潇赶忙松手,嘿嘿一笑,“练剑?再说……再说吧。” 稀里糊涂已经在海边了,姑娘双手负后,虽然离别,但这会儿没那么伤感了。因为某个憨货问那些话,虽然气人,但气过之后还是让人很开心的。 少女背着手一蹦一跳的往海边去,走出一段儿之后,突然抬起左臂,高喊道:“流放之地真不错,以后有机会,我还来。走了啊!” 老者微微抱拳:“前辈放心,今日所见,我会摘着禀报。” 下一句便成了以心声交流。 “只不过,前辈知道我家小姐的婚约是与谁定的吗?离小姐十八岁也没几年了,这少年要是真想拦一拦,还是很难的。” 周至圣淡然答复:“不必你操心,当师父的不是摆设。” 老者点了点头,转身率先离去。 红儿抓起了朱框,也回头望向刘赤亭。她本不该多嘴的,可是她看得出小姐很看重他。于是,刘赤亭心中又传来一道声音。 “夫人离世之后,我家小姐只在家主面前有过对你的那般模样。” 说罢便瞬身离去,登上了悬浮海面的大船。 其实红儿知道,流放之地少年之事是瞒不过去的,二家主定然不会不管不顾。可不知怎的,她脑海中萌生了一种荒诞想法,就是他能到方丈岛,能进古家。 眼看云船缓缓升起,周至圣摘下青铜面具,回头望了一眼刘赤亭,问道:“不去送送?” 刘赤亭沙哑道:“还怎么送?” 中年人嘁了一声,瞬身过去一把抓住刘赤亭随后拔地而起,在云船破入云层之时,也落在云上。 “小子,给你开开眼,看好了。” 说话之间,悬浮云海之下的无数长剑,竟是如同一道龙卷似的穿破云层。 周至圣又道:“飞剑也好,剑丸也罢,有人炼剑绕指柔,一枚剑丸可分化百万剑。有人炼为飞剑,刚猛疾迅,瞬息之间千里取人头。而我,二者兼具。” 云船之上,老者猛地转头,只一眼便浑身直冒冷汗。 这是要干嘛? 只见那无数长剑疾驰而来,分做两股剑流自船两侧迅速掠过然后在船头几百丈之外汇聚。 船上众人目瞪口呆,那些剑,竟然相继化作雷霆,最终凝为一道手持长剑的千丈法相。 周至圣淡淡然一句:“好徒儿,为师为你开路!” 那道由雷霆所化的法相朝前一剑刺出,万里云海立时被斩出一道巨大沟壑,久久未能复原。 出剑之时,周至圣双眼略显浑浊。要是当年大年走的时候也有人以剑开路…… 胡潇潇站在船楼,一样目瞪口呆。 知道师父剑术高,可这……未免太吓人了吧?这便是传说中的法天相地? 红儿凑到胡潇潇身边,嘿嘿一笑:“小姐拜了个好厉害的师父啊!” 法相散去,那位朱供奉苦笑一声,呢喃道:“何止是厉害。” 那可是周至圣啊!谁能想得到,一趟流放之地,小姐竟然拜当世第一的剑修做师父了? 就在此时,船楼之中,有人咋舌道:“乖乖,这剑……就算是元婴巅峰怕也够呛能接住。” 胡潇潇转头看去,三个人,其中一个独臂,但都不太认识。 反观那位朱供奉,面色已然变得阴沉。 “三位船主,这般堂而皇之的私下会面,不合适吧?” 三人各自一身黑衣,唯独李镜方的黑衣,是儒衫样式。 李镜方迈步上前,只当那位朱供奉不存在。 “小姐,天塌了,我李镜方先顶。” 说着,他弯腰抱拳,恭敬道:“瀛洲船主李镜方,护送小姐回家。” 后方独臂汉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止,今日起,三大船主六洲海运,只对小姐交账。” 还有个屌儿啷当的家伙笑盈盈道:“我们三人手中的坊市、船卫,也只有小姐能调动。” 朱供奉深吸一口气,面色极其凝重。 “三位,百余年的交情了,奉劝一句,不要找死。就此离去的话,今日我权当没看见三位。” 胡潇潇愣了好半天,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三人都是谁。 她微微一笑,摆手道:“我想起来了,我六岁那年见过你们对吗?” 李镜方点头道:“十年一交账,上次见小姐还是八年前交账之时。晃眼功夫小姐已经长大了。我们三人都是家主最信任的人,也请小姐信我们。” 胡潇潇摆手道:“不不不,不是不信,而是……算账什么的,未免太麻烦了吧?我不喜欢这些事情。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师父都给我安排好了,一时半会没人敢拿我怎么样的。你们待会儿还是快些离去吧,有些事情我还要你们帮忙,要是出了岔子,我想求人都没地方去了。” 一听到什么交账坊市,她头都大了。 他要是在就好了,他肯定喜欢,因为能挣钱嘛! 过了片刻,船舱中只剩下胡潇潇与三大船主,一张符箓将屋子隔绝的死死的,外面想听到屋里说话,金丹修士才做得到。 听完胡潇潇说话,韩青裕问了句:“小姐,要这纯阳之木与纯阳之水,是修行所用吗?” 胡潇潇点头道:“这些东西你们不难找吧?” 齐季抬起仅剩的胳膊,摆了摆手,“倒是不难找,他的意思是,若是修行所用,其实有更好的阳木。” 岸边发生了什么,三人看在眼里,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给那个朝元二层的小子用的。 胡潇潇尚未登船之时三人就嘀咕过了,那小子资质寻常,要说出彩之处,也就是那身气力了。朱框说的不错,那小子以秘法拔高修为,力已近千钧,三万斤巨力,初入四境的人够呛能接住。 不过自家小姐瞧得上他,那就权当是为小姐排忧解难了。 于是李镜方笑着说道:“他们是想说,若是修行所用,瀛洲那座与聚窟洲虞渊相对的汤谷,当中是有扶桑木的。” 扶桑神树,传闻在绝地天通前是金乌栖处,日初升于此。木者论阳,谁能出其右者? “扶桑木?哎呀我怎么没想到!” 但李镜方又是一句:“小姐,阳木好寻,但水本属阴,真正的阳水不好找。我们手中有的都是一些妖兽内丹之流,但小姐清楚,借助妖丹修行,终究弊端太大。” 话锋一转,“此阳水与风水堪舆术中的阳水不是一回事,我还真没听说过有什么纯阳之水的存在,只是……传闻昆仑墟中的弱水自天而来,是天之壬水,壬属阳。” 胡潇潇皱着脸,嘟囔道:“昆仑墟啊?那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没事,还有时间,慢慢找吧。哦对了,我最近在学一种观星术,需要与星象有关的东西,什么都行。你们帮我多留意,譬如什么上刻大火、星纪,又或是鹑首鹑尾的东西,要是瞧见了就跟我说一声。” 有些话不好说的太明白,只能这样了。 可她没想到,刚说完这番话,三位船主便面面相觑了起来。 胡潇潇疑惑道:“怎么啦?” 长洲船主韩青裕缓缓抬头,轻声道:“小姐,月前在炎洲怯月宗与风火谷交界处发现了一处遗址,没人能说上来是个什么。怯月宗跟风火谷为此闹的不可开交,后来三壶插手此事才作罢。那处遗址是个宫殿,据说门前悬挂牌匾用秦篆写着大梁二字。” 胡潇潇猛地起身,“多少钱?卖吗?” 齐季插嘴道:“那怕是买不下,玉京门的内门首席大供奉、九源宫的妙渊真君、散人谷的放荡散人,三壶各去了一位元婴巅峰,发现遗址的风火谷与怯月宗都没落下好处。” 胡潇潇闻言,深吸一口气。 好麻烦啊!但也是个好消息,起码那位星宫之主总算靠谱儿了一次,六座阴宫出现了一座,其余的定然也在海外了。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六十章 若以剑气归海 岭南刘氏立国为汉,兴王府便是国都所在。路上听那些南洋商队提起长安便说这兴王府是仿照长安建造的,可刘赤亭根本没去过长安,也不晓得那个可容纳百万人的巨城曾经究竟有多富丽堂皇。 二人进了一处酒楼,找座儿的时候周至圣便丢去一枚黄色石块儿,淡然一句:“这顿你请,我没钱。店家,上两壶好……好茶。” 提起这个就来气,他干脆补了一句:“要你们最贵的茶!” 姥姥!小王八蛋没辙了才跟我服软,我可不能低这个头。 刘赤亭找到一处靠窗位置,坐下后也喊了句:“换成最贵的酒,茶不要了。” 这俩人说话都是中原官话,店家好不容易听明白,可到底听谁的? 正想看看问一嘴,那个草鞋少年又是一句:“我掏钱。” 店家一笑,点头道:“介奏去呀,客官小等呐。” 谁给钱听谁的,要不收不来钱咋个办? 少年人将未名摘下靠着桌子,轻声道:“酒就不必戒了,你也戒不了。” 周至圣嗤笑一声:“小王八蛋,别以为我对你有个好脸色,就是我愿意收徒了!” 刘赤亭撇嘴道:“你想得美,我不会拜你的。” 说话时,酒已经端了过来。 周至圣还在琢磨这小子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心思?等我灌下一口之后是不是会阴阳怪气一句你周至圣说话就跟放屁似的? 未曾想刘赤亭先抓起酒壶,狂灌了一口,结果就是呛得直咳嗽。 放下酒壶,刘赤亭抬起头直视周至圣,“我今夜便炼化阳土,可瀛洲要怎么去?真要买一艘大船吗?” 周至圣面色淡然,终究还是抿了一口酒。 “别想的这么简单,再是至阳物也是外物,走捷径是有代价的。说实话,你修行资质真的很一般,加上河车路断过一次,本就脆弱,要是炼化阳土之时不打好根基,这辈子就止步朝元三层了。” 其实刘赤亭有个相当不错的好处,就是听劝。不论别人说得有无道理,自己是否要照其说的做先不论,总之他会把话记着。 说简单点儿,我不一定按你说的做,但一定会先听你说。 没怎么喝过酒的少年,两口之后再闻酒味儿便直干呕,于是便推开了酒坛子,问道:“那我要怎么办?” 周至圣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不要让外物去左右你,用你的剑气压制两座阳宫,压制金火二气。简单说,你给自己上一道枷锁,分出部分剑气去束缚自己,日后每炼化一气,都要如此。只有这样你才暂时不会五行失衡,待你炼化五气之后再撤除这道束缚,届时五行相生相克,再次加固河车路,你便可以着手炼精化炁了。” 地支戌属土,是为阳土,赶上地支为戌的年份自然等不及,等到戌九月却用不了多久。只要他刘赤亭能在三月之内一自身剑气压制火金二气,届时天时地利人和,则意定归脾。 刘赤亭略微皱眉,沉声道:“那我岂不是要分出一般剑气去自缚,日后与人对敌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周至圣一撇嘴,“还大打折扣?你奇经八脉早开了,手足十二脉也开了,剑气分出去一半也比同境界修士多得多。况且,你不觉得你与人缠斗时,太过于依赖体内剑气了?” 说着,他轻轻抬手并指一点。 “寻常修士二境巅峰之前,就是锤炼体魄以及引天地之气淬炼五脏,你身怀剑气本就长人几分,现今还如此依赖剑气,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封了你的剑气,体内流转不成问题,但再做不到剑气外放。等你什么时候能以剑气压制住体内金火二气,且能靠着自己冲破我的限制将剑气外放,就可以着手炼化阳土了。” 刘赤亭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道理他懂,根基要稳嘛! 可他越是这个样子,周至圣就越来气。 “怎么?现在又变得这么冷静?难不成那丫头走时,你的那份不冷静也是装出来的?” 激将罢了,这一路走来,刘赤亭是个什么脾气他早就摸的一清二楚。 那个小王八蛋,对自己不关心的事、不在乎的人,有着一种打从骨子里的冷漠。可他要是想管,就又会往死里管。 周至圣毕竟是几百岁的人了,有些事情打一眼便能猜中个八九分。 那小王八蛋一门心思想做他邓大哥那样的人,可初入江湖,花花世界有些迷眼,他怕学得不对,所以一直就很谨慎。 这是病,得治! 见刘赤亭不说话,周至圣便又说道:“到明年你就十六了,十六岁的朝元巅峰不算普通,但在海外还是一抓一大把的,站高处丢下去一块儿石头能砸死一大片。说你资质平平,不是瞧不上你,而是事实便是如此。” 可刘赤亭只是抬起头,一本正经问道:“我要怎么办?从哪里开始?” 周至圣嘴角抽搐,真想甩他两个耳刮子,小王八蛋还真是功利啊! 他灌下一口酒,淡淡然道:“给你七日光景折返回嵩山,我会在遇圣峰放置阵法一座,若是能到,我教你怎么办。要是到不了,就别想着炼化阳土了。” 刘赤亭一皱眉,七日?我不能外放剑气,根本无法抵御罡风,更没法儿在站在剑身,这怎么可能赶得到?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少年人冷不丁一句:“你是不是不敢出海?” 周至圣嘁了一声:“激我没用,此刻将近午时,第一日已经过半了。” 刘赤亭猛地起身,拍下一枚银锭子扭头儿就走,“你大爷!” 周至圣抿了一口酒,笑意不止,看这小王八蛋吃瘪,我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喂!小子,骑着玄阳赶路可不作数。” 见刘赤亭往北狂奔而去,周至圣不由得便想起玄阳。神兽不知道自己是神兽,只懂得一些血脉传承的本能,将来出海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这小子身边要是跟个幼年麒麟,起码也能多一些保命手段不是? 老子多少年没操过这心了? 又抿了一口酒,周至圣不自觉便想起那夜寄存与老者皮囊之中的女子。若是那小子悟性还算够,那他到嵩山之时就会明白那个魔宗女子为何单纯出拳便可以硬抗剑气。 真要论起来,修士之中体修也还是依靠自身元炁,归根结底所谓体修就是以肉身为黄庭,主修黄庭外景。 而真正的横练,自古及今只有衍气宗与那昙花一现的魔宗了。 从前一直没觉得这个天下如此复杂,这趟自我流放,反倒是长了见识了。 此时此刻的刘赤亭,只想快些更快些,炼化阳土之后出海,找寻剩余的纯阳之木与纯阳之水,再去打听阴宫下落。 不准动用剑气,只七日让我从这南边靠海的地方到中岳?四千里路啊!说实话,他都不知道昨日是怎么花费那么点儿时间到这里的。 七日,今日已经过半,那就是每日需要行进七百里上下! 走出兴王府城池,刘赤亭往北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玄阳。 “对不住,害你跟赤翎分开。不过你放心,两年之后我们一定能到炎洲。但眼下,日行七百里,你跟得上吗?” 此刻周遭并无人影,玄阳瞬间化作头生双角一身鳞片的异兽。 虽然并未口吐人言,但刘赤亭清楚感觉到玄阳传来一句放心。 刘赤亭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玄阳后背,沉声道:“那就好,未名,走!” 背后长剑一阵轰鸣,随即自行朝前飞去。 少年人朝前一通狂奔,踩着风踏空几步后一个鹞子翻身半蹲在了剑身,一手死死钳住了剑尖,几个呼吸间便破开了云海,在其上方疾驰。 可今日并无剑气护体,未名略微提速,罡风便如同刀子一样割来。刘赤亭只不过是抬起左臂挡了一下,左手立刻皮开肉绽。再一低头,少年人嘴角抽搐不止,身上刚买不到两月的衣裳,竟是已经成了破布条子。 无意之间一低头,却见玄阳在下方疾驰,优哉游哉。 就这一个分神,一股子剧烈罡风如同拳头一般砸来,少年人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往后倒飞而去,就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这一拳势大力沉,没有剑气傍身他根本就招架不住。 即将落地之时,玄阳踏空而来,稳稳接住满身血水的少年。 大脑袋扭转过来,那双大眼睛更像是看傻子。 刘赤亭缓缓起身,盘坐玄阳背后,呢喃道:“往后退二里,免得被老王八蛋说我作弊。” 玄阳那双牛眼明显瞪大了几分,即便没说话,但摆明了就是一副‘你有病吧’的模样。 可刘赤亭也是一瞪眼,玄阳之后呜咽一声,委屈巴巴地扭头儿回去。 它要是会说话,定然要骂娘的。 你较这个真有什么意思? 落地之后刘赤亭便钻进一处小河清洗身上血水,人一沾水是要清醒许多。 飞着是比跑要快得多,先前有剑气傍身,狂奔一夜也不过三百余里,且体内剑气要消耗殆尽。方才只一刻,已经出来约莫五十里地了。但是没有剑气阻挡罡风,即便蹲在剑上,也至多撑一刻。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云上罡风……有些熟悉。 对!想起来了,是那个红衣女子出拳! 原来如此,昨日御剑疾速之下未曾来得及多想,现在想来,疾速之下的罡风与那人出拳之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就是说,她出拳明明没有任何动静却能硬撼剑气的原因,是她的出拳速度够快,带起了疾速之下的罡风! “未名,再来!” 一人一剑再次爬上云海,这次少年人上身赤裸,身上留有数道伤痕。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心中演练数遍了,松手便出拳,以拳头带起疾风,待未名提速之后以拳头对抗罡风! 松手、出拳,一气呵成。 拳头不断向前递出,很快就带出了阵阵残影。没了符箓压身,刘赤亭出手时速度极快。 的确,略微提速之后,拳风是能堪堪对抗罡风,但……脚下不稳。 速度又加快一大截儿,这次都未等到剧烈罡风袭来,只脚下一滑便再次跌落云海。 这次玄阳接住他,都没用提醒,扭头儿便退了二里地。 就在此时,有个躺在木剑之上翘着腿的大方脸飞来此处,他灌下一小口酒,嗤笑道:“看吧,若无剑气傍身,你不过就是个空有一身神力的废物。寻常修士是在天地之气之中汲取五行之气,因为要将玄黄气分个清浊,故而寻常修士二境之时,只需要提起体内清气便可以身轻如燕,你……晓得清气是个啥不?” 刘赤亭黑着脸,这大方脸幸灾乐祸来了! 可此刻人家又道:“体内积蓄那么多剑气有什么用?你甚至都无法分清各处经脉之中的剑气有什么区别。” 刘赤亭脸更黑了,“经脉之中的剑气就像是江水支流,最终还是汇入了一条大河,换句话说都是水,井水跟河水掺杂在了一起,我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吗?” 周至圣嘁了一声:“你资质太差,所修养剑法门,若在铗山,狗都不学。你就没发现你所修剑气驳杂不堪,除却有一股子热息外,还有什么?那丫头的剑气都如霞光一般,你的是个啥?” 这话倒是真把刘赤亭噎住了,可狗都不学……这也太恶心人了吧?可少年人哪里知道,周至圣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看着天幕,生怕一不小心就落下一道旱天雷…… 刘赤亭强压下怒气,沉声道:“是要我将体内剑气与分玄黄之气的清浊一样,将杂质剔除出去吗?” 周至圣将头转去一边,上一瞬还是一脸嫌弃,转头之后便满脸笑意了。 只不过,语气还是带着嫌弃…… “有点儿子聪明,但不多。你将剑气比作江河之水,那你怎么不想想,江河入海流,是有个去处的,你的剑气去处在何方?即便是将剑气提纯了,总得有个去处吧?你的剑气去往何处?” 刘赤亭闻言,立刻陷入了沉思。 是啊,我体内剑气看似生生不息,但每次用完之后就得重新凝练,沿途十二脉中储存的剑气一样是流动的,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会断流,只能靠后来的补。 见刘赤亭还在想,周至圣那个气啊!忍不住一句:“你留着气海不开是等它生崽儿吗?” 说罢,周至圣突然叹息一声,再不理会刘赤亭,躺着就飞走了。 他只是想起了斗寒峰谁都学不会的养剑法门。 最初发现刘赤亭所用是吃了千余年灰、连邓大年都学不会的养剑法门之时,周至圣便惊诧到了极点。 那道法门,之所以没人学得会,便是因为若按其中法门修行,那必须得把元精养成剑气。换言之,刘赤亭体内流转的剑气,其实也是元精。将来炼精化炁,那他自身的炁便会是剑气。 直到现在周至圣也想不通,那个小王八蛋怎么就能学会这等奇怪法门? 传闻铗山开山老祖便是以剑为炁,故而手持未名之时剑有春夏秋冬。 但祖师修行之时绝对未曾十二脉全开,故而刘赤亭与铗山祖师的路子,还不是一回事,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所以周至圣也很好奇,若是让那小王八蛋以剑气归海,将来河车路那头儿的炁海,会不会也是剑炁海?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六十一章 你们人还怪好嘞 这日黄昏,一道身影自云海疾速坠落,正落在官道上。一声轰隆巨响,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 往来商队之中,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随即便是面面相觑。 这什么玩意儿?打哪儿掉下来的? 结果正在此时,大坑之中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玄阳!你怎么不把我接住?” 远处一座山峰,玄阳寻见一株老药啃了起来,懒得搭理刘赤亭。 你自己算算,这才两天,你摔了多少次了?我接住还得倒退二里地,有那闲工夫,你自个儿爬起来吧。 没法子,刘赤亭只好自己爬出大坑,爬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至少数十双眼睛盯着自己。 他也没理会,更没解释。 这怎么解释?说我赶路呢,一个没站稳从天上掉下来了? 也是此时,前方一支楚国商队的马车之上,有个以黑布遮住眼睛的年轻人抬手摘掉了黑布,面向前方,脸上颇有些诧异神色。 见刘赤亭一阵风似的狂奔离去,他也来了兴致,翻身跳下马车,随手丢下一枚银锭子,大步追赶而去。 可走了不出一刻,年轻人已经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牲口啊!咋个跑这么快?” 他擦了一把汗,却见那小子一通狂奔之后,竟然站在一把剑上……飞走了! 年轻人再次瞪大了眼珠子,似乎明白刘赤亭是怎么从天而降的了。 “起猛了?我们这的人,都到这种程度了吗?” 但想到此处,年轻人嘴角一挑,那剑不错,应该很值钱。 刘赤亭哪里想得到稀里糊涂就被人盯上了?他这会儿可忙。 将剑气分个清浊不难办,使清气上浮故而致使身轻如燕,也不难办。难办的是祛除杂质之后的剑气尚无地方汇聚,也就是那座丹田气海,他始终不得开。 再就是,挥拳抵挡罡风,作用实在是有限。已经过去了两天,路程落下不少,明日起要日行八百里才能在七日内到遇圣峰。 云海之上,少年出拳不止,看似短短两日便能御剑近两刻,且拳头也已经能抗住些许罡风。事实上这是四年来刘赤亭有意无意的修行积累而来。 即便是周至圣,瞧见刘赤亭对各种法门极其容易上手,也会心中感叹一句,自己的徒弟确实比自己会教人。前三年间,邓大年看似什么都没教,但确实给刘赤亭打了一个十分牢固的地基。 其实刘赤亭自己都不知道,能将剑气分个清浊,已经说明他是能掌控自身剑气的。 很快,两刻过去,太阳已经落山,少年人一个站立不稳,再次一头栽倒。 硬提着一口气,今日加起来才行进不到四百里…… 轰的一声,山林之中鸟兽四散,这次刘赤亭没打算很快起来。 秦秉每日挥锏一万八千次,不做完事绝对不会停下的,刘赤亭也在学秦秉,不论如何,每日御剑赶路至少十二次,每次至少一刻。 其实不止,他会学所有的自认为好的东西。 天幕之上已经挂起淡疏星辰,少年静静躺着,没过几个呼吸,山中再次传来各种鸣叫声音,嘈杂,但也静谧。 可近几日刘赤亭最怕的便是静了,于是他躺在坑里,没着急起来。 背上轻飘飘,无人再揪着自己耳朵气呼呼地读着各种书文让自己记下,好不适应。 一个人赶路,更不适应。 缓缓起身,一步跃出深坑,他走到玄阳身边,自布袋子中取出一枚药丸吞下。边上还挂着两壶酒,周至圣放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刘赤亭伸手拿起了酒,但只闻了闻便又挂了回去。 很快天就完全黑了,漆黑林中,少年靠着一棵大柏树怔怔望向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是往常,山林之中定会有一堆篝火。 “呼……” 长舒一口气,少年人伸手按住身边的大脑袋,问道:“玄阳,饿吗?” 大脑袋微微一晃,算是摇头了。 上次霍山吃下的火属气息至今尚未消化完呢。 刘赤亭笑了笑,轻声道:“明日起,无论如何,每日要行进八百里才停,否则那老王八蛋定不会让我炼化阳土,不能炼化阳土,就无法出海,那我们就见……” “哎呦喂!”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刘赤亭才一转头,便听见有人叫骂。 “这哪个天杀的挖的坑?吃撑了是吧,在这儿挖坑作甚?姥姥!” 刘赤亭缓缓起身,几步便到了大坑边缘。 大坑之中有个十八九模样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衫,头发半披半束,模样……就那样,寻常人模样。 刘赤亭缓缓蹲下,打量了一番,询问道:“大半夜你在这里作甚?” 坑中那人答复:“本大侠听说此地有妖,特来除妖的!结果……谁晓得哪个天杀的在这儿挖了个大坑,本大侠一不小心便……崴脚了!” 这番话险些给刘赤亭逗笑了,“大侠?这么个小坑都能把脚崴了,你除妖?逗我呢吧?” 这番话一出,坑里那人顿时气急败坏,开始手脚并用拼命往外爬。 可在刘赤亭眼中,他就是一蹦再蹦,抓一把土吃两口灰,然后掉回原地。 有些……那个词儿会说不会写,滑稽。 看了片刻,刘赤亭扭头儿离去,坑里那人破口大骂:“你什么人性?这都见死不救?” 话音刚落,刘赤亭已经去而折返,手中多了一根长木杆。 “我什么人性?不想出来了吗?大侠?” 坑里青年涨红了脸,可这坑又出不去。没法子,他只好可怜兮兮道:“本大侠自衡州至此,只为除妖,我看你大半夜在这儿,也是个江湖人吧?行走江湖,哪里有见而不救的道理?” 刘赤亭掏了掏耳朵,将木棍伸进坑中,淡淡然道:“你要还这么唠叨,今晚上就在坑里过吧?” 那人赶忙抓住木棍,干笑道:“别介,咱行走江湖,互相帮衬嘛!” 借着木棍,那人终于是出来了,站稳之后赶忙掸了掸身上尘土,冲着刘赤亭一抱拳:“在下衡州季长命,特来此地除妖,多谢了。” 刘赤亭微微抬手,“我叫卢结实,赶路休息在此。你说,来这里除妖?这里有妖?” 青年笑着点头,“原来是结实兄,这里确实有妖,不过说来就话长了,山下有一小镇,受山妖侵扰已久了。” 季长命?刘赤亭将这个大自己两三岁的家伙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一乐。 “就你?连个坑都爬不出来,还除妖?” 季长命一下子面红耳赤,“你说什么?看不起谁呢?我给你露一手,瞧好了!” 刘赤亭只见那家伙自袖中抖出来两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嘛咪嘛咪吽……” 刘赤亭实在是没忍住,嘴角开始抽搐了起来。 这都什么玩意儿? 片刻之后,冗长咒语终于念完了,季长命双手各两根手指头夹住一张符箓,双手交错,冷不丁大喊一声:“雷公助我!” 两道符箓脱手而出,化作两团雷霆炸在不远处大树上,两团火焰顿时升腾而起,山林被照亮大片。 季长命得意洋洋道:“如何?” 刘赤亭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扭头儿就走了。 这人太装蒜,没憋什么好屁。 玄岩已经变回了毛驴,刘赤亭抱起未免靠在树下就准备睡觉了,未曾想那季长命小步跟过来,唠叨个没完没了。 “结实兄弟,我看你佩剑,也是个江湖武夫吧?咱们学武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山有妖,不如咱们携手除妖,如何?” 刘赤亭缓缓睁眼,“好啊,妖在哪里?” 季长命哈哈一笑,赶忙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壶酒,他甚至连酒碗都带着…… 倒了一碗给刘赤亭,季长命笑盈盈道:“不瞒结实兄弟,这趟除妖,挣钱!若是你能帮我除掉山妖,一千两银子,分你四成!” 刘赤亭低头看了一眼酒碗,伸手将其推开,淡然道:“我不喝酒。” 季长命笑了笑,将酒碗放下。 不喝酒,你当我眼瞎呢?你边上那头驴背上挂着的是啥? 刘赤亭问道:“妖是什么妖?” 季长命赶忙说道:“传闻是一帮山魈,倒不全是妖,但为首的决计成了精。这方圆百里时不时就会有孩子被抓走,全是这些畜生干的。” 刘赤亭哦了一声,其实他都不知道山魈是个啥,但潇潇说过,不知道就别先开口,听人说就是了,一开口容易露怯,显得没见识。 “那你说的山……” 话没说完,刘赤亭猛地转头朝着后方看去,几道奇怪气息传了过来。 他又看了一眼季长命,冷不丁咧出个笑脸:“季兄,你说的山魈,是不是那些玩意儿?” 此时山中几声呼啸,林木之中不知什么东西飞窜。 季长命赶忙起身,手中再次抖出符箓,面色变得极其凝重:“结实兄弟,你得帮帮我啊!” 刘赤亭点点头,“好说,降妖除魔,分内之事。” 季长命咧嘴一笑,“那就好!来了,结实兄小心!” 两头除却脸上是白的,其余地方全黑的庞然大物,冷不丁钻出山林。 刘赤亭转头看了一眼,这就是山魈?不就是大猴子么? 季长命抬手刚要祭出符箓,可背后又有两道黑影嗖一声窜出来,季长命一个没站稳就被两只山魈抓起来丢出去几十丈。 “哎呦喂!结实兄,救我啊!” 刘赤亭心中叹息一声,一步起身,又一步,便落在其中一头背后。 凌空一拳砸出,拳头并未触碰到山魈,只是出拳带起的罡风便将其中一头一拳轰碎了脑袋。 少年人嘀咕一句:“不是这样,那天晚上她不是这样出拳的。” 转身又是一拳,另一头山魈立时被轰碎半边身子。 也不是这样,我只想打它肩膀的。 那个红衣女子,出拳之时带起的风能聚在一处,我出拳,风都散开了。 远处山林,季长命嘴角抽搐,一脸心疼。 他赶忙喊道:“结实兄,给我留俩!” 说着,两道符箓脱手而出,一瞬间雷霆四射,剩余几只山魈竟是扭头儿就想跑。 刘赤亭嘴角微微挑起,一个转身纵步而起,于半空之中递出一记崩拳,这次拳风略微凝聚,故而隔着一丈之远,一样轰碎一头山魈。 就这样还是跑了三头。 但他也没想去追,只是略微陷入沉思。 崩拳是在一瞬间将力气凝聚一处,故而拳风凝而不散。那就是说,要对抗罡风的话,我的拳头也不能只是速度快? 好像想通了其中枝节,但又没有全通。 “哎呀!结实兄弟,深藏不露啊?看你带着剑,可遇上这山魈,竟是都不用出剑?” 刘赤亭回头望去,“不用追上去斩草除根吗?” 季长命哈哈一笑,颇为自得:“中了我的符箓,跑不了的。待明日一早,咱们寻去捣毁山魈巢穴!” 说着,他笑盈盈取下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刘赤亭倒了一碗。 “结实兄真是了不得啊!咱们一定要交个朋友!” 见他喝下了酒,刘赤亭便也一口灌下,笑道:“好说。” 说着,刘赤亭便靠回了树下,季长命也凑到边上,唠唠叨叨,好不聒噪。 很快,两人各自传出鼻息。 子夜时分,一股子凉风袭来,季长命缓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问道:“结实兄弟,冷吗?” 但刘赤亭并未答复。 季长命嘴角一挑,凑上前推了推刘赤亭,结果这么一推,刘赤亭整个人便软绵绵倒去了一边。 季长命笑意愈浓,搓着手便伸手去拿长剑。 “哈哈!小崽子跟我玩儿心眼儿?我自然事先服下解药了!” 就在此时,林中一道疾风掠过,季长命顿时定在原地,他愣了愣,旋即破口大骂:“你他娘什么时候来的?” 有个白衣女子几个跳跃,稳稳落地。 也就十六七的模样,明眸皓齿,有个圆嘟嘟的脸蛋儿。 姑娘撇了撇嘴,伸手去拿剑,同时笑盈盈道:“你要脸吗?用你养的山魈骗人家?方才那拳头要落你身上,你都没了!跟不跟我回去做驸马?” 此时她的手刚刚抓住剑柄,可她觉得手中一沉,再怎么使劲儿都拿不动…… “怎么回事?这剑怎么这么重?” 季长命面色铁青,“马希晴你是不是有病?半月坡近几日就会来接你,去瀛洲修行不好吗?当什么公主?老子……你装什么装?一把剑拿不起来?我反正不会娶你的,封冶山我去定了,你别想我……” 话还没说完,季长命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一双不甚清澈的眼睛,不知何时起,在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重吗?” 女子点了点头,嘟囔道:“什么破玩意儿,怎么这么重?我都……” 猛地转头,只一眼,圆脸女子便满脸堆笑。 “我看剑弄脏了,帮你擦擦。那个……要没啥事儿,我先走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马希晴掉转过头,撒丫子就跑。 结果……地上蹭了一堆土,她还在原地‘狂奔’。 因为一只手抓着她后脖领子。 季长命脸皮一阵抽搐,见刘赤亭看来,赶忙挤出个笑脸。 “结……结实兄弟啊!我看你怪累的,想着让你睡个好觉。” 刘赤亭笑了笑,点头道:“你们人还怪好嘞?”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六十二章 长大的地方 深夜山林,一男一女被绑在一棵树上,季长命亲眼看着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物件儿全被倒出来,此时连那瀛洲印记都要被拿走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苦兮兮道:“结实兄弟,这是个误会啊!你……你好歹把瀛洲印记给我留下呗?强取豪夺可不是侠士风范啊!” 刘赤亭头也未回,将里边儿的钱财丹药一股脑儿倒进玄阳身上的布袋子。 “我……山匪出身,你们找事儿在先,这是拿钱买命。” 季长命长叹一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绳子倒是绑不住人,可是咱敢挣开吗?那家伙拳头力道之重,二境巅峰都遭不住啊! 马希晴一脸苦涩,小圆脸本就有几分可爱,此刻嘟着嘴可怜兮兮,更让人心疼了。只不过……可惜她面对的是刘赤亭,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某人学了,没敢完全学会。 姑娘怯生生道:“我爹是马殷,你要是放了我,我带你回楚地当驸马,行不行?但得先说清楚,我可不嫁给你,我要嫁给他。不过,我还有个妹妹,也不晓得我爹怎么生出来的,你要是等个十年八年,未必不能娶。” 刘赤亭还是没回头,只是自顾自搜着马希晴的荷包。 到底是有钱人,随身带了不少金子。哎?也有瀛洲印记? 此刻他才转头,笑盈盈问道:“那个封冶山跟半月坡,都是瀛洲山门吗?” 季长命哭丧着脸,点头道:“结实兄弟,我们很快就要被接走了,你看……稍微留点儿盘缠给我们行吗?” 刘赤亭一手一只令牌,全是瀛洲印记,他心说瀛洲印记这么不值钱吗? 马殷……先前听说过,朱温封的楚王嘛! 想到此处,他突然想起陆玄提过的一件事,将来甲子中土格局,全看这些被带走的天之骄子了。 那个李稚元,或许是因为只是魏王养女,并无其血脉的缘故,所以被人盗国。李景芝还有这个马希晴,可都是割据一方的大人物的女儿。 刘赤亭抬眼看向季长命,好奇问道:“你爹是谁?” 季长命干笑一声:“说出来你未必认识,我就是个……” 话没说完,马希晴已经撂下一句:“他是西川节度使孟知祥的私生子!” 刘赤亭不知道孟知祥是谁,但西川节度使,那就说明早晚又会有一个蜀国了。 钱财丹药什么的都已经搜罗完毕,此刻少年人一手一只瀛洲印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两个同龄人,破天荒的想讲讲道理。可是……分明有个说什么的意思,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憋了几息,反倒险些涨红了脸。 刘赤亭苦笑一声:“果然,这些事情邓大哥擅长,我是一时半会学不来了。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们,明明有了瀛洲印记,是板上钉钉的海外仙师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个过路之人图谋不轨?”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在他们认知里,乱世之中,不就是靠拳头活着? 马希晴楞楞的,看起来是个直肠子,实际上也是。她不假思索便张开嘴巴,一本正经道:“有好东西当然要想办法弄来啊!你手里那把剑,谁见了不眼红?” 刘赤亭面色微沉,反问道:“是好东西,但不是你的。” 圆脸姑娘是一点儿没注意到刘赤亭逐渐阴沉的脸色,季长命想拦都拦不住。没什么心眼儿的姑娘,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 “可是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你守不住,说明这东西不属于你。” 季长命压低了声音:“姑奶奶,看着点儿脸色啊!这可是悬赏了大半年的主儿!” 马希晴反呛一声:“我说的是实话,世道就是这样的,若没本事守住,那最好就别拥有。” 刘赤亭沉默片刻,转身于玄阳背后摘下酒壶,大灌了一口。 记得一年风雪夜里,个头还没这么高的刘赤亭,拿着偷来的吃剩下的烧鸡去看邓大年。 那时孩子只觉得好吃的,拿到手下了肚就行,管他什么来路呢。但邓大年那天很生气,一口都不吃。 邓大年说过的话,刘赤亭都记得,但总是遇到某些事情时才能切实明白自己的邓大哥当时是什么心境。 那夜邓大年生了很久的气,直到刘赤亭将烧鸡丢掉,他才说道:“你觉得偷东西是个很小的事,因为偷的是山匪,所以你心安理得。但若世人皆如此,世道会成什么样子?”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是郁郁之气。 冷不丁的,他沉声道:“倘若人人都像你们这样,这个乱世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马希晴面色也是一沉:“说教什么呢?你还不是抢我们东西?” 刘赤亭皱眉道:“你们不惦记我,会这样?” 马希晴冷哼一声:“诡辩!” 要按往常,刘赤亭是绝不会去解释的,但此时此刻,他就觉得邓大年在边上盯着自己。 于是少年再灌下一口酒,也未曾动手,只是静静望着马希晴,沉声道:“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说过这是你们的买命钱。的确,你们没伤我性命,但想必是你们没有那个本事吧?换一个人呢?” 其实绳子压根儿捆不住他们,只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挨不住刘赤亭一拳,跑不了,所以才不跑。 季长命心中不晓得骂了多少遍马希晴祖宗,此时见刘赤亭面色由沉重变得平静,也……冷漠了,他感觉要坏菜。 赶忙腾出一只手,掐住马希晴,冲着刘赤亭干笑道:“我们改!但结实……刘兄弟,总得给个机会不是?东西你拿走,该拿!但这命,好歹留下啊!” 两口酒下肚,刘赤亭已是微醺。 他抬眼望向二人,一样实话实说:“你们不对,但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月坡个封冶山,我记下了,等我自己想明白了会去给你们好好解释解释。但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要是还这样,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马希晴还是气鼓鼓的,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说教过。 “下次谁被谁绑还不一定呢!” 刘赤亭哦了一声,懒得与他们废话,随手将瀛洲印记丢下,几步狂奔而出,一个纵身稳稳站在剑身,疾速离去。 玄阳那张驴脸明显怨气满满,好不容易歇脚,你大半夜跑什么啊? 那位马希晴,此刻却是傻了眼。 “他……他御剑?” 季长命挣开绳索,没好气道:“我压根儿就没想伤人,就像拿走那把剑而已。你倒好,呛什么呛?险些把命搭进去了!” 圆脸顾念满脸委屈,“这不是……这不是看你被欺负,气不过嘛!” 季长命一个激灵,冷不丁指着上方,诧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马希晴只觉得后背发凉,立马转头,可什么都没瞧见。 再回头时,季长命已经撒丫子狂奔出去。 “这傻妞儿……招架不住。” 马希晴小脸一黑,“你给我等着!我带你回去当驸马!我爹说等他称帝就封我为荆国大公主的,到时候你就是荆国大驸马!” 反观刘赤亭,御剑一刻之后再次栽倒一处山林之中。 但他心中暗下决心,将来到了瀛洲,一定要去一趟劳什子半月坡还有封冶山,他觉得自己到时候应该能讲明白应该道理。 …… 七日光景,很快便过去了。 从只能站立剑身一刻,到现在的两刻过一些,一趟御剑出去能行进百里,但落地之后就要歇息一个时辰,幸好胡潇潇留下的疗伤丹药管够,否则还没有那么快。 这日黄昏,赶在日落之前,一道身影自天幕一头栽下,重重摔在了太室山的遇圣峰上,大块石头被他砸得溅落。 少年人身上血淋淋的,起身之后便冲着一张大方脸喊道:“接下来呢?” 周至圣翘着二郎腿,淡淡然一句:“冲我出一拳试试,别留力。” 这种事,刘赤亭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没顾及身上血水,更没多余言语,一步挪到周至圣身后,二话不说便是一记崩拳。 原本以为这近似罡风的拳头,怎么着也能碰见人家衣角吧?可结果……周至圣只是轻微耸肩,拳风立时四散开来。 灌下一口酒,周至圣摇了摇头,叹道:“拳头不是这么出的,你……愚钝,过于愚钝。” 刘赤亭这个气啊! “那你他娘教我啊!我自己要能懂,天底下当师父的都是……” 话没说完,刘赤亭抬起手朝着自个儿嘴一巴掌。 罢了,老子自己琢磨。 周至圣一瞪眼,你跟谁他娘他娘的?这会儿还端着?等着! 只见他微微抬手,一道雷霆即刻脱手而出,老早便准备好的一堆湿柴竟是燃烧了起来,就是烟有些大。 “小王八蛋,站那边,看好了。” 刘赤亭猛地转头,“老王……” 八蛋二字尚未出口,烟雾那边,有人抬手轻飘飘一拳递出。 瞬息之间,少年人被打飞数百丈,直接就掉山崖下面去了。 周至圣扭了扭脖子,“再敢跟我骂骂咧咧,下次就不是拳头了。伤好之后往西直走,这次是三日,我在渭水源头等你。” 周至圣御剑瞬息之间便离开,反观刘赤亭,此刻躺在山涧小溪之中,浑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老王八蛋,出手也太重了! 但仔细一回想,方才他出拳,烟雾有些奇怪。自己在烟雾这边看得清楚,周至圣的拳头是将烟雾带动、是靠着猛然之间的出拳,将弥漫在周遭的天地之气牵引收紧,看似拳头没有碰到人,事实上是以被天地之气伤的! 也就是说,不能奔着打人,而是以拳头去牵动人为之呼吸存续的天地之气! 体内气息我已经能分个清浊,天地之间的清浊,浊者沉,那我需要牵动的便是……浊气! 此时此刻,刘赤亭满脸笑意。 老王八蛋虽然讨厌,但教人还是不错的。 一个念头通了,数个念头便通了。 也就是此时,刘赤亭突然间便明白了气海要如何去开! 还是那句话,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天地之气都是阴阳并存,人吸之能活,剑气何必只留清者而弃浊者? 刘赤亭能清晰感觉到,体内流转的剑气,由清与浊重新汇聚成了一道不算至清却也能见底的略显浑浊的气息,就……就像他的眼睛一般。 此念头一起,心肺之中的火金二气,突然之间就变得内敛,不再蔓延出来。 远处云海,周至圣灌下一口酒,笑着自语:“天赋是差,但不得不说,这悟性也是没谁了。” 小王八蛋,总能一点就开。 剑气分个狗屁清浊,纯粹与否与剑气没有丝毫关系,是看未来的剑意!之所以有天地存在,不就是阴阳俱全? 能想通这一点,将来五气朝元便不会太难。 中年人冲着下方一笑,扭头往西,瞬间便过了两千里,到了渭水源头处。 “大年啊!教得真不错,若无长久以来练那捉风吃风,即便是悟性高,也做不到七日便能冲开丹田气海,从而破开我的禁制。” 看似七日而已,但可能刘赤亭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苦修三年多了。 包括学秦秉的感气法门,若无当年山巅抓风,又怎么抓得住别人的气? 反观刘赤亭,此刻被溪水冲刷,体内的崭新剑气也由着经络运行,剑气途经五脏六腑,竟是强其强行冲刷了一遍,金与火两团气息则是躲在心肺之中,正瑟瑟发抖。 一圈过后,刘赤亭已经不再纠结剑气的清与浊,只是引着那股子剑气,冲向丹田气海。一声清脆响动之后,十二脉中的剑气开始狂涌汇入剑气河流,而那股子磅礴剑气,在体内运行一周之后,归于气海。 自此,剑气便有了个去处,体内主流支流,再不会轻易断流。 天明之时,少年人脚踏未名,稳稳落在渭水源头。 这次身上并未伤痕,一路过来,也未曾耗尽剑气,更未曾跌落云海。 中年人坐在河边喝酒,刘赤亭总感觉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他转过头,轻声道:“慢了点儿。” 一只手按在刘赤亭肩头,少年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落在了一处山巅。而正前方……有两个小土包。 一年而已,两座坟头边上,已经杂草丛生。 周至圣轻轻松开刘赤亭,走上前弯下腰,在朝阳之下伸手拔草。 “七月初八……是今天吗?” 刘赤亭怔怔无言,直到往山下看了一眼,这才呢喃道:“是。” 但他转头又往山下看了一眼,呢喃道:“我以为……我以为这里早就成了一片废墟。” 山脚下,一大清早,有几个人押着两个十几岁的姑娘进了山寨。 周至圣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大年有没有教过你,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 刘赤亭轻轻摇了摇头。 方脸中年人挺直了腰,呢喃道:“我教过他,可惜我没做到。现在……我教你了。” 此刻玄阳稳稳落地,少年深吸一口气,将剑背好,呢喃道:“出身如何不是我能做主的,但做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选。” 再如何乌烟瘴气,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但我至少,能让这个家不再那么的乌烟瘴气。它的归宿,或许就是一片废墟。 “玄阳,随我回家。” 一人一兽从天而降,就落在山寨正门。 寨子里,有人瞪大了眼珠子,声音直发颤。 “小……小……小郎中?” 第二卷-江湖略浅 第六十三章 将出海 一颗头颅自少年人手中滑落,好似滚地瓜,是从前山寨里的所谓神算子,是认字最多一人了。 等到晨曦暖阳照亮大地,这处曾经的家,已经有十几具尸体静静躺着了。 先前被抓来的两个姑娘跪在前方,磕头如捣蒜,眼眶之中的泪水就像是江河决堤,是庆幸自己还活着。 反观刘赤亭,只是坐在寨子最中间一块儿石台之上,小口抿酒,静默无言。 也不知怎么回事,此刻的酒水,反倒是没有那么呛人了。 进寨子,夺刀,杀人,由头至尾花费不到一刻光阴,少年人身上甚至都没沾血,这些一年前的漏网之鱼,自始至终都没听见改头换面的小郎中说过一句话。 两个逃离不远的姑娘突然转过头,是一声接着一声的轰隆巨响。 劫后略带庆幸且十分后怕的脸上,多了几分震惊。 因为她们就看着那整座山寨,在一声声巨响之中迅速下陷,直到第九声,整片山寨陷入一个大坑之中,周围浮土已经将其盖住了大半,方才那位小恩公一个纵身跳出深坑,稳稳落在头生双角的异兽背后,走过来与她们擦肩而过,慢慢往山巅去了。 年纪略小的女子噙着泪,抿了抿嘴唇,鼓足了勇气大喊一声:“多谢恩公!” 刘赤亭闻言一怔,心中略微苦涩。 “对不住,我也曾是这寨子里的……山匪。” 有始有终,我做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不爽。 晃晃悠悠登山,几步路的功夫,他走了两个时辰。 周至圣只拔完了邓大年坟头的草,卢结实那边全给刘赤亭留着。 少年翻身跳了下来,弯腰去拔草。这种事情才是他整个童年接触最多的,拔草、搬东西、挨打。 将近一人高的蒿草拔起,周至圣喃喃口:“说真的,你这棵小树苗没怎么长歪,与邓大年关系有,但不大。这个卢结实是怎么教你的?” 刘赤亭愣了愣,但有些事无需追忆,年幼时并无什么值得追忆的事情,但老郎中的话,他是记着的。 “老郎中说,只要活着就行。他这个人,比较怂。” 周至圣一笑,倒是没有阴阳怪气,只是感慨道:“浑小子,你觉得邓大年好,是因为你打心眼里认定邓大年是个侠士。你觉得卢结实就那样,是因为你骨子就觉得,那是个山匪。一趟江湖,你走得有些浅薄,但总归是走了一段路了。你扪心自问,若是没有他阻拦,你的手上能不沾染无辜之人的血吗?” 听到这里,刘赤亭浑身一僵,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定在了草尖儿。 周至圣抿了一口酒,语重心长道:“小子,有些事情很容易想通,就看你愿不愿意去想了。不论我怎么去想,都会觉得那个卢结实是因为自己手上沾满了血,所以不愿让你也变成他那样。所谓认怂,不过是因为你的未来,还很长。” 对于刘赤亭,这是周至圣少有的温柔了,或许是因为在邓大年坟前,他不想让他的弟子觉得师父不好。 总之,刘赤亭的手缓缓放下,继续拔草。 终于,烈日之下,拔出来没多久的草便被晒得蔫儿不哒。 少年人闻着手上久违的野草味道,其实他自小便不喜欢草的味道,因为鼻子会很难受。 “用心良苦,是想让我不忘初心吗?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嘿!这小王八蛋,好心当成驴肝肺是吧? 可尚未开口,周至圣便又听见一句:“谢谢,可能我比较蠢,所以不可能会忘的。即便……就是万一,万一有那个万一,我觉得我只要回来一趟,看看这两座坟,就会又想起来。” 周至圣这才笑了笑,转而问道:“人杀了,并不开心对吗?” 刘赤亭点了点头,“是,不知道为什么。” 方脸中年人转头看向别处,嗓音略微沙哑:“我也看淡了所谓的对错,一样来不及了。跟你掏掏心窝子,尽量一开始就不要做会让自己抱憾终身的事,否则后悔了,也来不及。” 中年人抬了抬手,猛吸一口气后,转过头,说话自相矛盾:“剑术没什么好教的,能教的我全都教了,将来游历路上,只要是你觉得有用的就都可以学,即便是枪法刀法,一样可以用剑。铗山剑术靠的是养剑法门,至于剑招,靠的是个人的临机应变。还是那句话,挡得住,打得着,无招胜有招。” 顿了顿,他又道:“我给未名上了一道禁制,元婴之下无人能认出这把剑了。玄阳不是寻常灵兽,还是好生照料为上。喏,送你三道保命雷霆,记住,只能护你三次。阳土须得到了九月才能炼化,赶在年前,自行出海吧,各人江湖得各人闯。”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临别叮嘱,刘赤亭略微皱眉,疑惑道:“你?要去做什么?” 周至圣面色一沉,眯眼望向天边。 “我有我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大年口中的老梆子,到底是什么人?那日让钟离昧与苦竹舍命相护,他们二人面对的,究竟是谁? 连这小王八蛋都知道有些事比尊严重要,比命都重要,我周至圣幡然醒悟的有些迟,但总不能当作没听见吧? 中年人自己都没发现,他说那句话时,颇有些……意气风发。 天黑之后,周至圣要了瀛洲印记,已经离去了。 刘赤亭重新走进那处山洞,现如今不必点火把他也看得见,只是总觉得洞室之中,没点光亮不太爽快。 走到一摊清水边上时,少年人突然转头,这才发现石壁之上搭着一身黑衣。 接下来的日子里,练拳练剑成了唯一打发时间的事由。山巅两座土包已经盖了一层青石板,墓碑也从破木板,换成了不甚方正的青石板。 有一日刘赤亭去了一趟秦州,换了许多老药的同时,买了笔墨纸张。 山洞的悬崖口子上多了一张石板桌子,少年人手握着笔,看了一眼山下废墟,又望向天幕圆月,于是抓着笔,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八月十五,月亮好圆,我回了山寨,山洞里有你的衣裳。 那个寨字打了个煤球儿,重写了一遍。裳字也是…… ………… 时至九月,陆玄到这座传说中的昆仑墟玉京门,已经三月有余。但这短短三月,他从一个凡人,已经修到朝元二层,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要五气朝元,从而化炁了。 作为副门主的亲传弟子,他自然是住在云上玉京,有一座云雾缭绕的大山,其中一座洞府只属于他。 这日修行结束,陆玄迈步走出了洞穴,抬头往高处望去。 远处有一道光束直冲天幕,天幕之上便是传说之中的仙门了。 陆玄抖了抖袖子,这一身雪白,怎么都别扭。 他低下头往山下看了一眼,间隔不算太远,至多三百丈,勉勉强强在云层之上,有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女子正在挥舞长枪。 也不过是短短三月,李稚元竟然已经化炁! 陆玄不禁一阵头大,以她的修行速度,两年之内化炁巅峰简直不要太容易,将来若是真与老三对上,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陆师弟,盯着我这弟子看个没完没了,可不像话啊!” 转头一看,一样是个白衣身影,青年模样,长得颇为俊秀,张嘴之时一颗虎牙尤为清楚。 陆玄赶忙作揖,“陈师兄说笑了,我与稚元本就是同乡,见她进境如此之快,我也十分欣慰。” 此人名叫陈暖暖,是门主亲传二弟子,但没捞着个什么好职位,修为只在金丹巅峰,混了个内门次席大供奉,丁点儿实权没有,也就是听着不错。 更让陆玄没想到的是,陈暖暖落地之后,竟然嘴角一挑,笑得十分邪魅,还……还一扭腰撞了陆玄一下。 “师弟,我这弟子长得可不赖,你们又是同乡,不然我给你们做桩媒?” 陆玄险些被一口唾沫呛住,他强压下嘴角,第一次觉得这座玉京门,原来也有这种不靠谱儿的人?先前拜师大典上,这位陈师兄那叫一个庄严肃穆,谁承想私底下是这样的? “陈师兄,就别拿我打岔了。” 陈暖暖嘿嘿一笑,神色有些……贱嗖嗖的。 “师弟啊!晓雪师妹呢?怎么没跟着一块儿回来?咱那圣女,模样不错吧?可惜是个冰霜美人儿,不近人情啊!” 陆玄嘴角一抽,心说这才是你想问的吧? 思量片刻,陆玄答道:“她说要游历一番,具体去了何处,我也不知道。” 陈暖暖一笑,“这样啊!行吧,我去与我那弟子聊上几句,师弟忙你的吧。” 一个瞬身,陈暖暖以在李稚元身前。陆玄转身返回洞府,就在转身之时,他的口鼻之中竟是皆有鲜血溢出。 正此时,有人声传入耳中。 “陆玄,不要滥用你的明瞳,我这师侄也就是瞧着散漫,可千万别小觑任何人。” 陆玄苦笑一声,点头道:“已经知道了。” 粗略一瞥而已,竟是……像犯了天条! 这座玉京门,还真是传闻中那样啊! 可是这陈暖暖,打听虞晓雪的下落作甚? ………… 流洲中央有大山一座,唤做昆吾,乃是天下铸剑师心中的圣地。 几乎各大山门都是围绕在昆吾山脉外,铗山是,衍气宗如是。 行船三月余,八月初秦秉才到流洲,到底是太穷了,落地之后再无钱乘坐云船,十几万里路,愣是又走了两个多月,这都眼瞅着腊月了,秦秉才第一次进入衍气宗。 路上秦秉已经打听的很清楚了,这座衍气宗,到现在为止,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是五个人,还得算上他自己。 山上宫殿成群,却荒凉的不成样子,一路登山,秦秉一路嘴角抽搐。 想到了衍气宗会很破败,没想到……这跟我那梅山有什么区别,不就房子多了点儿?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身边一位老者,苦笑道:“白爷爷,咱们当务之急,是要做什么?” 白发老者闻言,面色略显羞愧。 “不瞒你说,去接你时买船票的钱都是跟古家坊市借的,借满一年,息钱足足两成呢,借了十枚青泉,要还十二枚。故而当务之急是……是还钱。” 这话,险些将秦秉气笑了,这是穷到什么份儿上了? “那你们他娘的来这这么多人接我干什么?” 坑死我了啊!人家到海外都是修仙,老子来了,得先想法子还钱? 我他娘上哪儿弄钱去? “要不咱把山卖了吧?到时候换个小山头儿?” 后方四个老头儿个个瞪大眼珠子,“使不得,可使不得啊!这是祖宗基业啊!不行我们四个现在就推选你当宗主?” 秦秉算是明白了,不是老子我有多重要,是这四个老家伙实在是再找不到愿意拜入衍气宗的年轻人了,但凡有一个,那就是个宝啊! “叫什么衍气宗?干脆改个名儿吧,叫坑山算了。” ………… 这一日,大雪纷飞,有骑驴少年行至东海渡口,买了一艘小船之后直往东去。 刘赤亭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略显模糊的海岸线,旋即深吸一口气。 “潇潇说东去八千里有一处岛屿,得先到那里,才能买得上去往瀛洲的船票。八千里……你驼得动我不?” 玄阳呲着大嘴,一脸轻蔑,像是再说你瞧不上谁呢? 可下一刻,那家伙突然趴下,将小船压的一晃, 玄阳长大了嘴巴,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了。 刘赤亭气笑道:“跟我来这套?我什么时候克扣过你的伙食?” 抬手取出一株老药塞入玄阳口中,后者立马翻身而起开始磨着后蹄,干劲十足。 少年摘下长剑跨在玄阳一侧,随即翻身骑了上去。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伸手按住胸前玉笔,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老郎中,邓大哥,我要出海了。” 蜀地边缘的一座不高山峰早被大雪覆盖?青石板砌成的坟包,想来不会很容易再次长满杂草吧? 有两人踏雪登山,一人五十上下的模样,穿着官衣。一人,十来岁而已,但面容略显成熟。 到了墓前,孩子幽幽一叹,呢喃道:“台秀兄,是我醒来的晚了。”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六十四章 上虱子岛 “呦!小兄弟,这打哪儿过来的?怎的牵上一头毛驴就敢上这虱子岛了?是想去瀛洲吧?这不巧了吗,我手里正好就有瀛洲印记,本来是不打算卖的,结果家里有点儿事儿走不成了,这样吧,我便宜倒给你,收你五百白泉即可!” 这才将将登上这个隐藏在云雾之中的小岛,跟前卖瀛洲印记的人已经是第三个了。 刘赤亭摆了摆手,也未答话。胡潇潇先前就叮嘱过,这样逮住生人叫卖的,九成九都是骗子。 况且……瀛洲印记要是那么好找,二境巅峰的钱玄何苦那般? 不过登上这座岛屿之后,刘赤亭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海外仙洲极难找寻了。 刘赤亭是早知道岛屿方位,这才能自茫茫大海寻到这座蜃岛。真正自流放之地走出且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若无印记,别说海外仙洲了,找到这虱子岛都够呛。 此岛隐藏在云雾之中,远看就是一片海市蜃楼,不知内情的人还真不一定敢登岛。 各洲航线都有几座这样的海岛,岛上都有鬼集,其实就是个销赃之处。但久而久之,各处虱子岛各自形成了一套独有的规矩。 上岛不问来路,买卖不看出处。 按照胡潇潇所说,刘赤亭牵着玄阳寻到了一间客栈,就在集市边缘,也没什么招牌,但都会悬挂一盏上写客字的红灯笼。 刘赤亭得假装自己不是个雏儿,将玄阳留在外面,走进客栈敲了四下柜台,第二三下衔接,第一四下要顿一顿。 四下之后,立马儿有人小跑过来,脸上满是笑意:“客官要点儿啥?” 这场面刘赤亭早就在心中演示过许多遍,此刻开口,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歇脚。” 那小厮咧嘴一笑,点头道:“晓得了,但有点儿不巧,现如今只快的了,包送上去,直达观海城,两枚青泉。” 说着,小厮往门外一看,“牲口也要买票,加一枚青泉。” 还真是!价格都给胡潇潇说的一模一样啊! 刘赤亭拿出早就预备好的三枚青泉递去,小厮立即取出两块儿木头牌子递了回来。 “大约七日之后,到时会有云舟送客官。楼上客房,客官凭牌子住下就行,进客栈不能惹事儿,事儿也不会惹你。哦对了,今夜有集,客官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东西,可以在我们这里寄售,抽去一成水钱即可。” 刘赤亭点了点头,“晓得了,到时再看。” 进屋之后,刘赤亭长舒一口气,说不心惊胆战是假的。 来时路上遇见的人,哪里有什么朝元三层?大多都是朝元巅峰,还有些他根本看不清修为境界,更甚者,有些人的脸他都看不真切。 要等七日?夜里出去涨涨见识吧! 小睡了片刻,刘赤亭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穿着草鞋背好未名便出了门。 与白天不同,入夜之中,岛屿中心这条街道,明显是热闹了起来。 街道两侧摆摊儿的一个挨着一个,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里头九成九的物件儿刘赤亭是头一回见。 有人高声叫卖,说是什么法宝碎片,集齐便能拥有一件崭新法宝。换有人吆喝着卖海上藏宝图,只不过叫价都有些离谱。 一路走过去,少年人可真是开了眼界,任他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得到,一个长得像鞋拔子的竹片,那人愣是敢要价一枚紫泉! 结果就是这么一瞅,摆摊那人立马瞪眼过来:“看什么看?买不起就滚。” 一条二里地长的街道,很快便要走完。也没瞧见一件想要的东西,多数更是买不起,囊中羞涩啊! 结果正在此时,刘赤亭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青年人,躲在角落里铺开个摊子,也不叫买,就抱着胳膊等着。 刘赤亭只看了一眼,实在是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大哥!你这明摆着就是销赃来的,物件儿还带着土呢!这都打哪儿刨出来的?修士之中也有挖坟掘墓的? 长见识,这是真长见识啊! 二里长的路,要折返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前。 正要进门之时,远处突然跑出来一人,慌里慌张冲来,给刘赤亭撞了个踉跄。 少年人往后退了三步,颇有些震惊。 来人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手脚黢黑,脚脖子的污泥都结了痂,满脸胡须怕是镰刀割都费劲儿。 “哪儿来的老叫花子?冲撞到我家小姐头上来了?给我站住!” 几声怒斥,刘赤亭沿着声音望去,是两个年轻人,穿着打扮就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侍卫。 刘赤亭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一股子恶臭再次传来,低头一看,原来是那疯疯癫癫的家伙一把抱住自己右腿,口水顺着胡子滴落,蹭了一身。 刘赤亭微微皱眉,倒不是嫌弃他身上的臭味,只是这人身上毫无元炁涌动,气息乱做一锅粥。 但若他不是修士,怎么可能撞的动我? 思量之时,有人冷笑一声:“原来是有同伙儿啊?哪来儿的三层小子?滚一边儿去!” 刘赤亭并未挣开老叫花,只是抬眼望向那二人,心说海外人都这么说话吗? 呦呵?看样子不只是想说话啊? 一句话都还没说呢,对方二人,竟然已经开始运转起驳杂元炁。 唉,听了她的,不能贸然出手,可人家找我不痛快,我就憋着吗? 换成邓大哥遇上这老乞丐,他会管吗?不用多想,一定会的。 罢了,给两拳教训教训吧。 正要出手之时,客栈那位小厮嗖一声钻出来,只轻轻抬手,对方二人驳杂元炁立时消散。那小厮笑着抱拳,轻声道:“二位道友,何苦与个疯子过不去呢?” 那二人见状,立时变了一副模样,朝着小厮抱拳回礼:“咍!原来是个疯子,那我们就不追究了,告辞。” 三言两语,平息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看来这客栈也不是寻常产业,恐怕是类似于山人书铺那般的存在了。 小厮笑着转身,瞄了一眼老叫花,略微一叹:“这位小公子,出门在外要和气生财,有时候不一定非得动手才能平事儿的。” 刘赤亭一笑,这算是登岛以来听到的第一句和善言语了。 “多谢掌柜,受教了。” 掌柜什么的,就是个客气话。 只是……这人怎么还抱着我的腿? “掌柜说这是个疯子?” 掌柜点了点头:“是啊!三年前一场风暴过后,他稀里糊涂出现在岛上,一开始就疯疯癫癫的。他啊,就在这儿凑活了三年,也瞧不出个修为境界,我倒是时不时给顿吃的,可人家楞没死。” 听完之后,刘赤亭点了点头,笑道:“烦劳掌柜打一盆热水,给他涮一涮吧。” 年轻小厮嘴角一抽,干笑道:“小公子,打水可以,洗的话就免了吧,这老儿滂臭,我下不去手啊!” 叫花子偷瞄刘赤亭一眼,嘿嘿一笑,又拿脸使劲儿蹭了蹭。看得那年轻小厮脸皮抽搐不止,这玩意儿还洗的干净么? 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弯腰,笑问道:“前辈,洗个澡去?” 叫花子猛地抬头,傻笑着点头。 一刻之后,年轻小厮捏着鼻子自二楼走下,翻手取出一炷香,并指轻轻一点,香已经开始燃烧。 “嚯!那位小公子,待会儿加一枚白泉啊!这味儿……我生意都没法儿做了啊!” 哪儿来的小子?吃撑了没事儿干么这不是? 直到次日清晨,屋子里的臭味儿才算是散了,刮完胡子之后,才发现这原来不是老人,中年模样,还挺俊朗的。 走到前台付过了钱,小厮望着刘赤亭,直摇头。 刘赤亭也没当回事,他只记得邓大年所说,力所能及,能帮多少是多少。 “掌柜,岛上有无看病的先生?” 小厮一愣,旋即捧腹大笑,指着刘赤亭,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说小公子,昨儿不是装得挺好的,你可千万别露怯啊!这岛上压根儿就没凡人,修士生的哪门子病?下次要问有无丹师,再次也要问有无药师啊!” 刘赤亭干笑一声,露馅儿了…… “那掌柜,有无丹师或是药师?” 小厮瞬间止住笑意,抬手往门外指去。 “西北十二里海边杏林,是个丹师,但性子很怪,作精一个。” 刘赤亭点了点头,心中喊了声玄阳,可才迈步出门就发现那中年人竟然骑在了玄阳背上,且玄阳……丝毫不排斥他。 奇了怪了,玄阳可只让我跟潇潇骑,载着周至圣都嫌弃的死,怎么对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这么温和呢? 刘赤亭好奇问道:“玄阳,你怎么回事?” 黑驴耷拉着脸,意思大抵就是四个字。 “我不知道。” 牵着玄阳往北边走去,汉子自昨日起就没说过话,客栈小厮也说从未听过此人说话。 刘赤亭笑着问了句:“前辈,你叫什么?” 中年人闻言,憨笑一声。刘赤亭也是自嘲一笑,明知他不会说话,还问什么? 可驴背汉子突然伸手,一把按住刘赤亭的头,后者竟是脸再向前一步都做不到。 刘赤亭皱眉看去,却发现汉子指着自己,张开嘴酝酿了好半天,竟是嘟囔出了两个字,但语气略带疑问,似乎他自己也不确定。 “谷……谷?谷谷!嘿……咕咕。” 鸽子似的咕咕半天才松手,刘赤亭赶忙松了松脖子,无奈道:“咕咕?算了,就叫你咕咕前辈吧。” 玄阳背上,汉子四有回应。 “咕……咕……咕咕。” 反正要等七天,闲着没事干,带他瞧瞧再说,万一治好了呢? 十几里路而已,很快,刘赤亭便瞧见了一片杏林。 杏树能长在海边,也是怪了。 走近才发现,林中一条小道之外,至少有四五人等着,路中间有个背对林中茅庐的童子。 小童子七八岁的模样,脸蛋儿红扑扑,手提一根长竹竿死死拦住去路。 尚未到跟前便听见小童子脆生生开口:“都说了我家先生高雅,是不见俗人的,你们身上俗气太重,都熏着我家先生了!” 刘赤亭嘴角抽搐,客栈那人诚不欺我,果然是作精。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六十五章 萍水相逢帮个人(上) 低头看了看自个儿打扮,草鞋粗衣、再瞧瞧前方被拒于门外的几人,看样子是一伙儿的,人家都是锦衣玉服啊! 或许我才是俗气最重的那个吧? 牵着玄阳走到前方,咕咕前辈还在咕咕…… 转头时才发现,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草汁儿,刚洗干净的脸就又成绿的了。 “咕咕前辈,你……” 话没说完,只听见忒一声,中年人往手心啐了一大口浓痰,双手使劲儿搓了搓,都他娘拔丝了。 饶是刘赤亭这等不嫌脏的,瞧见这一幕都有些作呕。 可他竟然就这样伸手帮玄阳捋毛儿,玄阳生无可恋,但就是不敢反抗。 奇了怪哉,周至圣元婴修为,玄阳不还是说丢就丢?怎么这疯疯癫癫的咕咕前辈,它就是不敢招惹呢? 前方几位“贵人”之中,有人开口道:“在下是观海城素月坊供奉,万里迢迢特来与阮先生求药,我等俗人不进去可以,但求小道友代为转告,我们只求一炉血府丹,什么价,全凭阮先生开口。” 小童子竖起竹竿儿,两条淡疏眉头挑起,瞪大了眼珠子,喊道:“好!我传话,你们赶紧走,俗气要熏着我家先生了。” 说话那人长叹一声,呢喃道:“走吧,咱们去洗刷身上俗气,明日再来拜见阮先生。” 一行五人,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男子,看模样却只在四十上下。其余四人都是女子,其中三个穿着紫色长裙,不过是紫纱罢了,走起路来白皙长腿隐约可见。至于另外一个,依旧是紫色长裙,但穿着藤编鞋子、披发,脸上覆盖一层紫色纱绢。 少年人将头转去另一边,书上说非礼勿视……有礼我也不视。 唉,麻烦,他们都是俗人,我岂不是俗不可耐?这位咕咕前辈想看病怕…… “忒……” 突然之间,背后传来这么一声,刘赤亭都没转头就已经想一头扎进某处地缝儿了。 被人追着打……不是没理由啊! 中年人骑在玄阳背上,一口浓痰瞄的那叫一个准儿,正吐那位戴着面纱的女子身上。 刘赤亭转头的一瞬间,便瞧见那紫衣女子一双眼睛之中,布满了寒意。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眉头一皱,随手一挥,一道浑厚元炁立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刘赤亭苦笑不已,心说你怎么这么招人恨?这都能活得好好的? 赶忙上前一步,运转一身剑气在双臂,硬生生架住那道元炁浪潮,但他也被掀翻了起来,倒飞出去三十余丈。 实在是不占理,刘赤亭只得双手抱拳,一脸歉意。 “几位前辈,我这位长辈得了病,疯疯癫癫的,得罪诸位了。这样,这位仙子的衣裳我赔钱!”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面色略微一变,很难察觉。 小小朝元三层,竟然拦得住我随手一击?还没受伤? 这小子在藏拙啊!谁家的朝元三层能独上虱子岛? 他冷哼一声:“我们像是差一身衣裳钱的人吗?” “算了吧,都是求医之人,我们走吧。” 紫衣女子淡淡一句,走了一步之后,身上衣裳竟然换成了白色,那条紫色长裙遗落原地,瞬间化为灰烬。 中年人冷哼一声:“管教好!” 刘赤亭干笑一声,连声称是。 结果此时,玄阳背上又传来一声续痰声音,咕咕前辈已经撅起了嘴。 刘赤亭赶忙伸手一把将其嘴巴捂住,无奈道:“前辈,萍水相逢,我想法子给你治病,你别给我惹事成吗?” 好不容易过了这一遭,刘赤亭才转身,往前走了一步而已,那边童子猛地大喝一声:“那个穿草鞋的!站住!” 刘赤亭挤出个笑脸,胡潇潇说出海之后逢人多喊道友、多叫前辈、多抱拳,还有就是多笑脸。照着做呗,还能咋的? “小道友,我……” “忒……” 眼瞅着一口浓痰自头顶飞过,刘赤亭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儿。 邓大哥,你遇上这种事会怎么办? 说实话,刘赤亭已经有点儿不想管了。 小童子猛然间瞪大了眼珠子,扯开嗓子大喊道:“先生!俗气成精了,我拦不住了!” 刘赤亭苦笑不已,茅庐之中又猛地传来一句:“滚!” 声浪滚滚,刘赤亭被那声浪逼得连退数十步,可咕咕前辈在玄阳背上,憨憨发笑,笑个没完没了,竟是没受丁点儿影响。 少年还真有点儿好奇了,这疯疯癫癫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站直了身子,刘赤亭嘴角一挑,“还好我有潇潇传授的秘籍!” 那些日子胡潇潇将海外之事事无巨细地灌入刘赤亭耳中,譬如对付什么人,要用什么法子。 对付丹师,一株红尘草足矣! 他学着胡潇潇说话时的语气,先是一叹,随即缓步走到玄阳身边,取出一株草药,自言自语道:“本以为有用处呢,看来是上当受骗了。玄阳,给你加餐。” 玄阳双眼一亮,还有这好事儿呢? 刚刚张开嘴,边上冷不丁出现一道身影,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声音。 “暴殄天物!俗人,暴殄天物啊!” 来者青年模样,模样俊俏,一身胜雪白衣,由头至尾的白。头发垂在后背,左耳悬挂一枚雪花样式的白色耳坠,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好家伙,玉京门的白也不过如此了,那张脸今个儿得洗了八遍了吧? 青年伸手去拿,玄阳见状,赶忙凑过去,嘴巴长得越大。 结果,少年长叹一声,轻轻缩回手。玄阳险些吃了一顿肉。 刘赤亭故作惊讶,“唉?这位前辈是?” 白衣青年赶忙捂住口鼻,瞧模样有些喘不过气,似乎再在这里站个片刻就会晕倒在地。 也不知怎的,刘赤亭生平第一次有了玩心。 他冷不丁低头扣了扣脚,随即将灰尘草放进扣了脚的手中,手指摩挲了几下。 白衣青年连忙后退几步,眼睛瞪得像铜铃。 正此时,玄阳背上,那位咕咕前辈仰起头,忒…… 刘赤亭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却还一副不解模样,询问道:“这位前辈,怎么啦?” 白衣青年只觉得触目惊心,怕是杀了刘赤亭的心都有了。 “你!你!不就是给他瞧瞧吗?红尘草给我,我给他瞧!” 话锋一转,“但有一节,你们不许靠近我三丈!” 刘赤亭笑着点头:“成交!” 那边儿手持长竹竿儿的小童子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这……先生竟然答应给俗人瞧病了? 片刻之后,茅庐之外,一张足足三丈长的桌子,一头儿坐着俊俏青年,一头儿坐着刘赤亭,不远处有人时不时便忒一声。小童子提着一桶水,小脸皱成了包子,啐在哪儿就得把水泼哪儿。 那位阮先生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然道:“这疯子三年来没人管,你哪儿冒出来的,充这好人作甚?” 刘赤亭面前连个茶盅都没有,人家说没给俗人备。 听到青年问话,刘赤亭便笑着答复:“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长辈,我想做他那样的人,我想换成是他,绝不会不管的。” 青年面露几分诧异,笑道:“见贤思齐,这点倒是不错。” 刘赤亭回头看了咕咕前辈一眼,试探问道:“阮先生,有法子治吗?” 青年也是一笑:“寻常失心疯罢了,执念太重,忧思所致,在我这里吃上一年半载的药自然能好。” 话锋一转,青年端起茶盅,一股子火焰之力沿着桌面便冲向刘赤亭。 “但一株红尘草怕是不够的,你手里,还有吧?” 七月以后,刘赤亭只在学着以拳头牵动罡风,如今对于出手诀窍早已十分熟稔。 手臂轻轻放在桌面,并无疾速出拳,但周遭天地之气还是被刘赤亭牵引朝前,与那火焰之力相撞。 一声炸裂响动,木桌一分二。 青年人眉头一皱,少年人笑盈盈收回手掌。 “阮先生,我敢露白,自然有所依仗的,不然我也不敢以二境修为独自登岛了。” 其实说这话,刘赤亭心里直发虚。 他有个白菜依仗?得亏面前是个化炁巅峰,还能唬一唬,要是个四境修士,真就没辙了。 青年撇了撇嘴,“小小朝元三层,有个什么依仗?再给我两株红尘草,我包治好他。” 刘赤亭神色无奈,“浑身上下就剩下一株了。” 对面青年嘴角一挑,翻手便取出三枚药丸子,随手一抛便将其丢入玄阳口中。 玄阳略微一咀嚼,眼珠子都瞪大了几分,一下子伸长了舌头,狗一样。 刘赤亭嘴角抽搐,没好气道:“我饿过你吗?你稍微给我长点儿脸成不?” 玄阳有些委屈,这不是没吃过嘛! 青年笑道:“两株,给你炼十炉蕴神丹,就是给它吃的这种。” 刘赤亭微微一笑,“阮先生这么坑我怕是不好吧?” 青年有些着急了,赶忙说道:“两株,我教你炼丹!” 刘赤亭淡然道:“我要去瀛洲,只能待上六日了,学不会的,我这人老被说蠢。” 六日?大宗师在此也白搭啊! 青年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沉声道:“两株,其中一株炼制的红尘丹,算你的。这人留我这里,我保他一年之内恢复如初。” 刘赤亭咧嘴一笑,点头道:“成交!” 那位阮先生也是一笑,“共计三株红尘草,帮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你怎么想的?” 少年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桌边长剑,笑了笑。 “我那位大哥救我之时,也是萍水相逢。” 正此时,小童子气鼓鼓跑来,哭丧着脸说道:“先生,那些人又来了!”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六十六章 萍水相逢帮个忙(中) 那位阮先生闻言,微微一叹,呢喃道:“俗人,这疯子留我这儿吧,你叫什么名字?” 但刘赤亭有些出神,直到青年再问了一遍,他才猛地回神。 刘赤亭微微一个喘息,点头道:“刘赤亭。” 青年点头道:“刘赤亭是吧?我叫阮白。明日再来吧,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这是要逐客啊?刘赤亭也不是没眼力见儿的,点了点头后便转身走去了玄阳那边。没想到咕咕前辈竟然把酒壶取下来,在大口灌酒。 刘赤亭转头望向阮白,后者随意摆手,道:“你装得不像,一开口就露馅儿了。丹师给人治病,不需要忌讳劳什子辛辣刺激。” 刘赤亭面色古怪,心说这么容易就被人瞧出来了吗? 当局者迷罢了,换做是他,人群之中多一个外乡人,一样看得出来。 反正自个儿喝酒不多,干脆把另一壶酒解下递给了他。 “咕咕前辈,少啐口水,小道友都忙不过来了,我明儿再来看你。” “咕……咕……忒……” 又是一口痰,刘赤亭无奈一笑,拉起玄阳便走了。只是玄阳这家伙时不时就要回头看去,对方才丹药,那叫一个念念不忘。 离开时,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人迎面走来,此人眉宇之间与阮白有几分相似。擦肩而过之时,少年青年对视一眼,一个眼神不甚清澈却也干净,另一个眼中全是漠然。 尚未走出杏林便听到有人冷声道:“你都而立之年了还未破入黄庭境界,顶着个宗师名号却只能炼出下品宝丹,你不回家,戳在这里等死吗?” 下品宝丹?那的确是宗师了。 以前胡潇潇曾说,丹符器阵都是三等划分,白、宝、灵,寻常买得到的丹药,不是那么贵的,几乎都是白丹。能炼制白丹便是丹师。宝丹贵一些,但不算难找,能炼制宝丹便是丹道宗师。至于灵丹,就很难了,至少也要金丹圆满的修士才能炼制,只要能炼制出灵丹,便是丹道大宗师。 只不过,丹符阵器各分三等,每一等又分三品,与修士三重天大同小异。 天底下的大宗师加起来也就是几十个,这还是几种加起来的,其中能炼制中品灵丹或是符箓、阵、器的大宗师,凤毛麟角。至于上品,更是闻所未闻。 就跟修士之中的八境神游便凤毛麟角,九境炼虚如今都只是在传说中了。 “俗人,离我远点。” 刘赤亭一笑,看来是人家的家事,那就少管。 走出杏林不久,刘赤亭轻轻拍了拍玄阳脑袋,小声嘀咕:“得,看来是遭贼惦记了,我反正躲在客栈里,不会有事儿,你就照顾好自己,别给人偷走了。” 这才登岛第二日,就遭人惦记了,海外是比中土要乱啊? 返回客栈,才进门而已,年轻小厮便笑盈盈道:“少侠可以啊?那作精的林子,十年来就没几个人进去过。” 刘赤亭有些别扭,便反问道:“你喊人有个准儿没有?到底是公子还是少侠?” 那人一乐,“我是生意人,你只要给钱,我喊你爹都行。” 刘赤亭本来都走过了,却突然掉头,取出来了一枚白泉。 小厮眼珠子直发亮,若不是刘赤亭抬手,一声爹已经喊出来了。 挣钱嘛!不丢人。 刘赤亭摆了摆手,轻声道:“掌柜,船到之后我就要走,钱不多,但管他一年酒水不是问题吧?” 客栈这位年轻人微微一笑,感慨道:“少侠,天下人都一个德行,唯利是图。在海外,你这性子可不好,好人不一定有好报的。” 刘赤亭突然停步,扭头儿看去,突然咧嘴一笑。 “谢谢啊!” 那人一愣,“谢什么?” 刘赤亭迈步往楼上去,微笑道:“到瀛洲之后要去给两个人讲个道理,我读书少,一直没想好那个道理要怎么讲,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知道怎么讲了。” 天下人不全是唯利是图,邓大哥就不是,我也不会是。 那人哈哈一笑,“上次遇见这么有趣的人还是很多年前,奉劝一句,近来少出门。” 刘赤亭点头道:“多谢。” 随即便进了屋子,关好了门。 他前脚进门,走廊尽头便有一间房门打开,里边走出一位紫纱遮面的苗条女子。 她往刘赤亭住处看了一眼,楼下年轻人也缓缓抬头,眯眼朝她看去。 面纱之下,女子深吸一口气,以心声问道:“前辈,我想求个法子。当今天下血府丹只有三个人能炼出来,我能找的唯有阮白。” 楼下年轻人一笑,拿出抹布擦了擦桌面,之后才同样以心声答复:“以身相许可以试试。” 女子也不恼,只是答复一句:“试过了,不管用。” 年轻人蹲下擦拭桌角,“啧啧,还真是个作精。” 转头望向刘赤亭住处,年轻人一笑,“少年人,血气方刚。” 女子面色一沉,却见下方年轻人根本不再理会自己,她干脆一把关上房门,再未出现。 反观刘赤亭,回屋之后便翻找出来了胡潇潇所留的一些符箓。 到底是小觑了红尘草的惹眼,以拿出来便招人惦记了,关键是他只感觉得到有人的气出现在附近,却根本没发现是什么人,是什么修为境界。 丹师不好惹,我这外乡人好惹? 这几日倒是不怕什么,十几里地,几张遁地符接连甩出,瞬息之间返回客栈不是问题。况且只一人气息,他要是敢当街动手,定会引来更多人争抢,这岛上鱼龙混杂,谁晓得谁是干嘛的?上船也不是问题,潇潇说云船也好海船也罢,决不允许私斗的。敢出手,代价便是被封杀,永不得再登船。若手段不够,被丢下船喂鱼也不是没可能。 关键在于,那人若是四境,一旦到了瀛洲,可就再无什么制衡了。 倒是下方那位掌柜,瞧着年纪轻轻,原来是深藏不露啊?心也挺好,先是出手帮忙,这次还专门提醒我一句。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随机应变了。 只盼着到时候那炉红尘丹到瀛洲之后能卖个好价钱,起码先得到水木其一,先到四层再说。 闲来无事,养剑便是。 如今刘赤亭最大的依仗便是体内较为磅礴的剑气了。 所谓修行无寒暑,这点刘赤亭倒是尚未体会到,但盘膝打坐,熬时间还算是快,转眼之间已是丑末。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传来,刘赤亭缓缓抬头,将未名放在床边。她怎么来了?找我赔衣裳? 早晨才见过,刘赤亭倒不至于这么快忘了别人的气。 “是谁?” 门外传来的,自然是女子声音。 “早晨在杏林之外见过。” 刘赤亭起身开门,面色略微惊讶。 女子还是紫衣,但这内衬……更少了。 “仙子这是?哦,晓得了,稍等。” 上下摸索一番,找出来一枚白泉。 可一转身,女子已经进来,且反手关了门。 吓得刘赤亭赶忙几步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呢,女子噗嗤一乐,笑道:“我倒是不需要你赔我衣裳,只是毛孩子,你想的太多了吧?” 刘赤亭干笑一声,却没敢转头。 “那你这是?” 瞧见刘赤亭那谨慎模样,女子不禁一乐,笑盈盈道:“自然是有求于你。” 说着便撤下面纱,冲着刘赤亭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流放之地像你这么大的人,成亲的也不在少数吧?送上门来的女子,你看也不看?” 刘赤亭这才转头,但脸色十分难看,像是谁挖了他祖坟似的。 “请仙子出去。” 那张脸蛋儿确实挺好看,但好看的人多了,我逮谁都看吗? 你再好看还能有星宫那个仙子姐姐好看?还能有玉京门那生人勿近不嫌硌脚的女子好看?连她们你都比不过,你更比不过胡潇潇好看了! 可事实上,连周至圣跟秦秉都没觉得胡潇潇的长相强过虞晓雪。 女子噗嗤一乐,乐坊女子,多的是瞧见如狼似虎的眼神,哪里见过这等见我如虎狼的眼神? “你这毛孩子,我至少大你十岁。不逗你了,与你商量个事情,也算不得求你,只是想与你做一桩生意。” 刘赤亭一把推开门,“你多穿几件衣裳咱们再谈。” 未曾想女子一挥手,大门自动闭合。 “我需要血府丹,你需要保命,这个交易如何?” …… 进门时已是丑末,卯时末刻,刘赤亭的房门再次打开,自称紫菱的女子笑盈盈出门,刻意将肩头衣裳往下拉了拉,露出白皙肩头。 她冲着屋里说道:“弟弟,那咱们就说定了?” 刘赤亭也笑着出门:“一言为定,我相信仙子姐……” 话未说完,紫菱突然面露慌张神色,瞬间提起肩头衣裳,低下头快步往走廊尽头去。 刘赤亭顿感不妙,扭头儿往楼下一看,客栈年轻掌柜手拿着抹布在擦桌子,客栈门口正站着个锦衣青年。 那人面色阴沉到要出水,死死盯着刘赤亭,杀意弥漫。 刘赤亭眼皮一跳,往走廊尽头看去,却见紫菱房中伸出个脑袋,她嘴角一挑,一脸无辜。 刘赤亭也是一笑,随后转头回了屋子。 呵,拿人挡灾,你觉得很好玩儿是吗?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六十七章 萍水相逢帮个忙(下) 今日刘赤亭还是布衣装束,草鞋背剑。 下楼之时,年轻掌柜笑盈盈打量着刘赤亭,咋舌了好一番。 刘赤亭都要出门了,却又折返回来,问道:“道友吃咸了?” 年轻人一乐,“少侠啊!观海城有乐坊三处,自然有绝顶美人三位。与你通宵达旦畅聊一番的那位便是三美之一,至于方才门口那位,自然是自瀛洲追来此地的爱慕者了。” 刘赤亭一脸惊诧,不敢置信道:“就这?三美?咦……” 说罢就出了门,留下年轻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就这?什么口气? 楼上紫衣女子脸色最是难看,就这?就这是什么意思?咦又是什么意思?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死孩子,你见过美人吗? 这趟出门没带玄阳,那股子隐藏着的气息倒是消失不见了,但身后跟来的人,教人头疼啊! 这才是虱子岛而已,便有这么多麻烦,到了瀛洲还了得? “站住!” 后方锦衣青年怒喝一声,刘赤亭不觉嘴角抽搐,你他娘一个四境修士,说让我站住我就站住? 站你大爷! 刘赤亭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一笑,“紫菱仙子?你怎么来了?” 锦衣青年猛地回头,可身后什么都没有。 再回过头,刘赤亭早就没影儿了。 杏林之中一声轰隆,草鞋少年重重落地。 “哎呦!先生,俗人又来了!” 才落地,尚未站稳呢,那小童子便是一声吆喝。 刘赤亭找寻了一番,并未瞧见咕咕前辈,便几步走到童子前方,笑盈盈道:“我这个俗人与你家先生有交易,来就来了,但那边儿还有个俗人,俗不可耐,就看你拦不拦得住了。” 若是胡潇潇瞧见刘赤亭这两日的模样,定要皱起眉头好半天,然后问一句,憨货不憨了? 但刘赤亭觉得,这样还挺好玩儿? 总而言之,出海之后,只觉得一身轻松。 事实上,这才算是刘赤亭第一次独自出门。 小童子一听,小脸一皱,扭头儿抄起竹竿儿便往路口去。 俗!俗气熏天!进来俩人,我已经很失职了,再进来个还了得? 眼见小童子快步走去,边走边喊道:“俗人!站住!” 刘赤亭略微抬眼,却见那锦衣青年在路口止步,一双眸子阴沉到要出水,可吓死个人了。 什么眼力见?她长得好看吗?我怎么不觉得。 “阮先生,咕咕前辈呢?” 说着便大步往茅庐之中走去,一个寻常宅子,他也没怎么当回事。结果迈过门槛儿之时,眼前突然天旋地转,上一刻眼前还是的烂木柜子,下一刻,竟然踏入了一处山林! 少年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幻境?” 话音刚落,远处一道声音立时传来。 “幻什么境?这是我重金购置的小天地,也是我的药庐。” 循着声音望去,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一人高的铜炉一座,左耳悬挂耳坠的青年人站立铜炉一侧,三丈之外有一白玉石台,咕咕前辈披头散发,盘膝在上。 刘赤亭才抬起脚,阮白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叫道:“不许近我三丈!俗气!” 刘赤亭懒得搭理他,自袖中取出两株红尘草,随手便丢了过去。同时一步迈出,跳上了那座白玉高台。 落脚时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气息便传入体内,这感觉……怎么像是那个不嫌硌脚的女子脚踝悬挂的铃铛响? 阮白笑盈盈接住红尘草,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转头看了刘赤亭一样,他笑着解释:“这是我家传寒玉,有清心养魂的功效。你这咕咕前辈被人伤了魂魄,魂与意皆不定,所以瞧着疯疯癫癫的。估计是被亲近之人所害,但这只是我的推测,说不准。” 刘赤亭弯下腰,低声询问:“咕咕前辈?” 阮白往丹炉丢进一株草药,随手一拍,炉内顿时火焰升腾。 “别喊了,他至少需要盘坐八十一日,期间五感尽封,听不到的。” 话锋一转,“不过醒来之后,大概就能想起自己是谁了,到时候就得日日服药恢复元气,能不能恢复修为我就不知道了。” 言下之意便是,这位咕咕前辈修为尽失了。 “会不会是被人废除修为流放了,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阮白撇嘴道:“我怎么知道?我是丹师,不是道爷。与你的交易,仅限治好他,修为能否恢复就与我无关了。” 刘赤亭又看了咕咕前辈一眼,先前都没发现,他的右边耳朵后面有个月牙儿印记。说不定这是什么家族印记,以后可以多留意。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刘赤亭觉得他有些眼熟了……可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 算了,许是想多了。 跳下白玉台,刘赤亭往袖口掏了掏,又取出一株红尘草。 “昨个儿一翻寻,不晓得又从哪里冒出来一株,我留着也无甚用处。听说这红尘草,对于丹道宗师晋升品级作用很大,是……唉?怎么说的来着?” 阮白嘴角一抽,没忍住问道:“你一个流放之地走出来的二境修士,哪儿来这么多的花花肠子?说条件!” 刘赤亭咧嘴一笑,“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唾沫,这话是一个我很讨厌的人说的。我要血府丹。” 阮白一皱眉,气笑道:“你要那玩意儿作甚?修补黄庭宫用的东西,你还差得远。” 刘赤亭也不遮掩,实话实说道:“被人盯上了,保命用。当然了,你不给也行,大不了用点儿保命手段,谁想弄死我我就弄死谁。” 说罢便一脸惋惜,两只手抓住红尘草,作势将其一分为二。 说时迟那时快,阮白瞬息之间便到了刘赤亭身边,拿出一只白玉瓶便砸了过去,顺手也拿走了红尘草。 刘赤亭也能理解,厨子见菜被糟蹋,大概就是阮白此刻模样吧? 下一刻,阮白返回铜炉那边,破口大骂:“你赶紧给我滚,我看见你就来气!你走之前,栾奴会把红尘丹给你送去。” 刘赤亭咧嘴一笑,抱拳道:“多谢阮宗师,希望你早日成就大宗师。”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就像是一个凡人对着个四境黄庭说,希望你早日破入七境元婴…… “滚滚滚!有人说过你浑蛋吗?” 刘赤亭又看了一眼咕咕前辈,微笑道:“这倒是第一次,我也没明白我怎么有点儿变了。” 说走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阮白转头看去,嘴角略微一挑,喊道:“刘赤亭,他醒来之后可不一定记得你这个恩人。” 刘赤亭背对着阮白,随意挥手,笑道:“萍水相逢,帮个忙而已,举手之劳。” 阮白摇了摇头,四株红尘草,虽然与聚窟洲的红尘草药性差距很大,但一样罕见。举手之劳?这个举手之劳,代价略微有点儿大吧? 走出这处所谓的小天地前,刘赤亭高声喊道:“阮白,你说能治好他,我信你了。一年之后我会回来,到时候要是没治好,我弄死你啊!” 说罢便走出来小天地,阮白黑着脸骂道:“哪儿来的小浑蛋,看不起谁呢?” 走出茅庐,刘赤亭只觉得神清气爽。先前那趟江湖,走得不伦不类,这才是我心目中的江湖嘛!像邓大哥说的那样,路见不平一声吼,萍水相逢帮个忙。 至于咕咕前辈记不记得我,管那作甚? 杏林入口那道锦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这虱子岛也就三十里方圆,多半是躲不过去。回去之后,怕是得猫在客栈不出来了。 “喂!俗人!” 刘赤亭猛地回头,却见名为栾奴的小童子提着一只酒葫芦,快步走来。 刘赤亭疑惑道:“怎么啦?” 小童子狂奔过来,抬起胳膊将手中的朱红葫芦递出,撇着嘴说道:“我家先生说,这葫芦有三层,其中两层可以装酒水,还有一层可以储物,此葫独特,是他家人百年前得自一位剑修,只以剑气牵引便可收纳物件儿,你现在用的上。先生说剑客要学着喝酒,不会喝酒算不得剑客,葫芦送你了。” 话锋一转,“先生还说,你到了瀛洲,若是路过碧游山,烦劳登山传话一句,就说阮白高雅,家里太俗,就不回家了。” 碧游山?那不是潇潇说的瀛洲十大山门之一吗? 果然……有脾气的不是自己有本事,就是家里有本事。 刘赤亭接过酒葫芦,笑道:“说得也不错,我邓大哥就爱喝酒。转告你家先生,消息定会送到。” 少年扭头儿离去,总算是不必在玄阳背上悬挂大包袱了。 走出几里地,刘赤亭本想尝尝酒味儿,结果提起酒葫芦时才发现,空的! 好家伙,丹师不是贼有钱吗?也这么抠门儿? “竖子!停步!” 刘赤亭扭头儿看去,那位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已在背后三丈。 那人紧皱眉头,看似面沉似水,怒气冲冲。但刘赤亭清楚感觉到,此人只有妒意,并无杀意。奇了怪哉,早晨还是杀意毕露,此刻就变了? 只是略微感知了一番周遭气息,少年双眼便微微眯起。 倒是没有那个藏头露尾之人的气,但却有别人的气。 本以为是要利用我,原来是想试探我之后再利用我?好说,好说。 装蒜而已,谁不会似的?这事儿我在江州高家就学会了。 锦衣青年冷哼一声:“竟敢与我心仪之人独处,你活不成了。” 少年人猛地转头,撇嘴一笑,一脸嫌弃,“就凭你?” 锦衣青年闻言,竟也一愣,一个流放之地来的少年人,哪儿来的底气跟我这样说话? 刘赤亭冷笑一声,自袖中取出老早就准备好的符箓,冷声道:“给你机会了,是你自找的。” 青年面色一沉,这小子难不成真有什么依仗? 刘赤亭并指夹住符箓,嘴里呢喃不止,像是默念咒语。 几个呼吸之后,他一脸笑意,活像个二世祖。 “机会给你了,你不中用啊!那我可就……跑了!” 一连三张遁地符,刘赤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客栈后方,拉起玄阳就上了二楼。 年轻掌柜无语至极,“少侠,你的驴不拉屎啊?得加钱啊!”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六十八章 挂票 方才少年递出符箓,把腿就跑,前后不过几息而已,熟练模样简直让人咋舌。 人家都回客栈了,锦衣青年依旧呆立原地,直到有脚步声传来,他的脸上才逐渐抽搐了起来。 回头望了一眼,紫衣女子与那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已经走来。 “紫菱,就是这个货,让你主动上门?” 紫菱噗嗤一乐,感慨道:“瞧着挺老实的个孩子呀,没想到是这样的。” 斜眼瞥向锦衣青年,紫菱笑盈盈凑过去,挽住其胳膊,娇声道:“哎呦,郭公子,您就别生气了,我弟弟重病在床,我这……也没法子啊!再说了,那不过是个十五六的毛孩子,我能跟他有什么事儿?” 英雄汉过不去温柔乡,紫菱不过一个挽胳膊,那位郭公子只觉得自己都酥了。 他笑盈盈伸手,本想握住紫菱手掌,结果女子立刻抽出自己的手,俏脸一沉,楚楚可怜。 郭公子有些手足无措,本想伸手帮姑娘擦擦眼泪,未曾想美人竟是退了一步。 青年大急,“紫菱,你……这是怎么啦?” 紫衣女子脸上,晶莹泪珠缓缓滑落,声音略带一丝哽咽。 “我……我本以为郭公子与那些人不一样,原来……原来你也一样,觉得我是个乐楼女子,就可以随意轻薄了吗?” 那位郭公子百口莫辩,“我……我没,我不是……” 边上的中年人淡淡然开口:“郭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来劝劝小姐。” 青年赶忙抱拳,一脸诚恳:“紫菱,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啊!” 女子擦了擦眼泪,抽了抽鼻子,轻声道:“郭公子先回去吧。” 青年点头不止,“是是是,我这就走,你千万千万不要多想。” 他一步三回头,不长一截儿路,回头不下数十次。 锦衣青年的身影将将消失,紫衣女子瞬间抬头,哪里还有方才娇弱模样? “蔡休,你说,难道我真的看错了吗?” 边上中年人面色平淡,轻飘飘一句:“小姐,那不过是个流放之地出来的少年,只差将没见识三个字刻在脸上了,即便是有些机缘,又能有多与众不同?只求他拿得到血府丹,咱们护他一命,也就罢了。” 紫菱面色复杂,沉默片刻后方才露出一丝苦笑。 “我见他背剑且带着灵兽,处事不惊又不陷于女色,本以为是个佯装流放之地少年的剑修,现在看来,的确是我想多了。” 蔡休一叹:“我明白小姐为坊主之时发愁,但事要一步一步做的。那少年是带着灵兽,却只是一头毛驴罢了。况且……西海出剑修,东海术士多,这是老话了。咱们东海,剑修可是个稀罕物。” 玄洲虽然算是北海,但也在西北,与正西的流洲离得很近。 紫菱感慨道:“确实,如若是个剑修,即便只是三境化炁,但凡出手,郭阳定不可敌。” …… 一连几日刘赤亭都没出门,今日掌柜传话,说明早便会有云舟送几位登船。 直到黄昏,刘赤亭的门终于被敲了敲。 少年嘴角一挑,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走到门前,刘赤亭喊道:“谁啊?” 将门拉开,见一紫衣女子,少年脸色立马阴沉了起来,作势就要关门。 紫菱今日穿的不少,脸上虽然也有笑意,但不似那日殷切。 呵,海外人,还真是势利啊?见人用处并不那么大了,立刻便便要换上衣服脸面?见识了。 当年转念一想,自己的家乡,多半也大差不差。 紫菱伸手抵住房门,盈盈一笑,轻声道:“赤亭弟弟,这是怎么啦?怎么见着我跟见着仇人似的?姐姐可伤心了。” 刘赤亭冷笑一声,就是少年人脸上藏不住事儿的模样。 “别介,我这一着未平一着又起,你这姐姐我可不敢认,容易丢命。” 说着便再次作势关门,紫菱却是一笑,四境修为,轻轻一推,刘赤亭便连退几步。 女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笑盈盈道:“他不会再打扰你,但暗地里那位就不好说了,客栈只住下了不到十人,但身怀云舟且有钱买天字号船票的人,是不必住在客栈的。” 言下之意,暗中那人究竟是谁,她也不知道。 紫菱转身关上门,再转头时,便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如此模样,换做郭阳之流,够呛招架得住。可惜了,刘赤亭这根稚嫩木头是打心眼里觉得紫菱没有多好看,自然不吃这套。 “赤亭弟弟,几年来,阮先生也就答应帮过你,我弟弟受人陷害,黄庭宫受损,命在旦夕,我……我求赤亭弟弟帮帮我,只要拿到血府丹,怎么都行。即便是……即便是以身相许,为了我弟弟,我也心甘情愿。” 说到以身相许四个字时,女子略微低头,浅咬嘴唇,两行清泪掉落的极其合乎时宜,可谓是天见犹怜,况乎凡人? 可刘赤亭连退好几步,一脸戒备。 装怂可以,这个我真不敢装。 “别来这套,对我没用!” 紫菱也是一愣,十六岁后师父离世,她这招不知对付过多少人,屡试不爽,怎……怎么对这个毛孩子没有丁点儿用处?照理说十六七岁,正是想入非非血气方刚之时啊! “你?你莫不是个天阉之人?” 刘赤亭脸色一黑,“你全家都是天阉之人!少说废话,血府丹我拿到了,昨儿栾奴给我送来的,想抢的话,没戏!不信你试试。明人不说暗话,我缺钱!” 提钱?还以为遇见个君子,未曾想也是凡人呢。 紫菱笑声似银铃,“弟弟,早说嘛!这血府丹难找在于天底下只有三个人能炼制出来,其余二人的丹药不是只靠钱就能买到的,但卖出去的,售价就是个一枚紫泉。姐姐我以一枚紫泉买你血府丹,另外,从此地到观海城一直护你周全,但你出了观海城,我就没法子了。” 一枚紫泉掏出,刘赤亭却撇嘴一笑。 “我像是个傻子吗?到了观海城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又过去一刻,刘赤亭关好门,抬手擦了擦脑门汗水。 老王八蛋还说我心机重?瞧瞧这女子,跟她相比,我算个啥啊? 从她那日进门便算计好了让那个锦衣青年生出妒意,借那人之手试探我,此刻又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将自己从中摘得一干二净。 海外修士的确多,修士花花肠子也更长。 转身拿起酒葫芦,分出一缕剑意单独取出一枚血府丹,先准备好。 栾奴送来的血府丹是一炉,共计三枚,红尘丹也是一炉,但只有两枚。 归纳东西之时,刘赤亭突然瞧见一道白色石块儿,鳞片一般。他这才想起来,这是负熊送的。 短短一年,我也出海了,也不知负熊有无化蛟,此时身在何处。 …… 次日清晨,一艘云舟自客栈飞起,直落云海。 云舟之上,除却紫菱一行人,还有两人,七日来从未出过客栈,都是化炁修为。 出发时郭阳便瞪着刘赤亭,此刻还在瞪眼,就不怕把眼角呲了? 刘赤亭只得转过头,随口问了句:“为什么叫虱子岛?” 就没指望得到个答复,但刘赤亭没想到,年轻掌柜居然答话了。 “少侠,有句话叫虱子多了不痒,海上仙洲常人能去的只六座,虱子岛却有三十六之数,你所到的这座虱子岛是最小的。人嘛!总有些不好出手的东西,虱子岛的鬼集之所以没被玉京门取缔,便是因为,虱子痒痒,但不好抓啊! 话音刚落,刘赤亭心中便传来人声:“少侠,又露怯了,这种话要私底下问我啊!我看少侠骨骼清奇,将来不好出手的东西也会有的,届时放心回来找我,一成水钱,童叟无欺啊!” 刘赤亭并未答话,不是不想理会,而是目光早被云海之上一艘大船吸引过去了。 只见一艘百余丈之长,至少二十余丈高的巨船,破开云雾,疾驰而来。 船头有两只展翅开来各有三十丈的巨鹰拉船,看得刘赤亭瞠目结舌。 紫菱瞧见刘赤亭这模样,看似掩嘴一笑,可心中却是幽幽一叹。 对他的最后一点希望,此时也破灭了。 片刻之后,年轻掌柜指着船底说道,喏,这是你们的位置,十日航行,凑合凑合。 刘赤亭闻言,不禁脸皮一抽。回头望向年轻人,童叟无欺跟你有一文钱关系?真他娘坑啊! 船底下哪里有什么船舱,不就是个吊在船底的木头板子,边上打了一圈儿围栏罢了!我三枚青泉,买了这么个船票? 他还没骂人呢,有人先骂了,是那位郭公子。 “你敢涮我玩儿?我花的是地字号的钱!” 年轻掌柜笑着说道:“这还不是地字号?最底下呢。” 郭阳阴沉着脸,骂道:“你他娘敢卖我挂票?” 云舟已经靠在挂着的木板边缘,年轻掌柜撇了撇嘴,“不走就算了。” 刘赤亭二话不说,拉着玄阳率先过去。看起来是用了什么手段挡住了罡风,但……这四根绳儿挂着,真是挂票啊? 四下打量一番之后,刘赤亭猛地发现,对面木板角落,盘坐个一身漆黑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 郭阳最后过来,骂骂咧咧的。 “你给本公子等着,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卖我挂票!”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六十九章 黑袍 这只酒葫芦灌下百余斤酒不是事儿,刘赤亭只打了两斤酒而已,他觉得自己够喝一年了。 约莫十丈长的木板,四个角绑着四根绳子,这不是挂票是什么? 刘赤亭牵着玄阳占据了一处角落,他在想船要走个十日,这买了挂票的一伙儿人拉屎拉尿可咋个办? 对面角落的黑衣人就没动弹过,另外二人各自占据一处地方,也未曾说话。于是乎所有的声音,都是郭阳传出来的。 他上来不就后便搬出来一只丈许高的六角亭,自个儿守在门口,让紫菱进了里边儿。 此刻那位郭公子变戏法似的弄了个炉子,竟然还有锅碗瓢盆,这就开始炒菜了…… “紫菱,吃清淡点儿呗?” 亭子里女子迈步走出,轻轻点头,“辛苦郭公子了,厨艺见长了。” 这不就是随口一夸吗?但郭阳立时打了鸡血似的,充满干劲儿。 船速极快,透过云海隐约可见蔚蓝大海,但也没个可参照的物件儿,故而根本体会不到船速之快。 第一日很快过去,刘赤亭始终在打坐,剑气灌入气海之后便会被他刻意夯实,再出来之时剑气便要凝实一些。这种细微到不可察觉的变化,唯独他自己感觉到,旁人修为再高也无法发觉。但日积月累嘛!总有看得出变化的一天。 此地修为最高的恐怕便是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听着好像姓蔡,气息与当日颍州城下的两个玉京门修士差不多浓厚。下来便是紫菱与郭阳,都是四境,但郭阳的气便要弱小很多了。三个侍女都是二境巅峰,还有两个独行化炁。 这些都高低知道了些底细,唯独角落那不知男女的黑袍人,一身气息十分内敛,看不出其修为境界。 他在虱子岛之前便登船了,坐在角落不知多久了。 那他便不是躲在暗处的那个人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第六日夜里,算日子,今夜除夕。 六角亭中,紫菱抿了一口茶,无意间瞥见刘赤亭拿着剑翻身坐上了围栏。 这小子,几日没动静,这会儿是要做什么? 在郭阳吃味眼神之中,紫菱走出六角亭朝着刘赤亭走去,最终停在了刘赤亭身边。 草鞋少年坐在栏杆之上,头顶是云船,想看天幕便也只能往远处看去。好在是别处再无遮挡,熠熠星辰璀璨夺目。 刘赤亭自个儿灌下一口酒,随后以长剑挑着酒葫芦,倒出去了一些酒。 今夜除夕,邓除夕却已不必除夕。 紫菱以余光撇去,瞧着少年那双不甚清澈的眸子,心中有些古怪。 这死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变了个一样? 她伸手按住围栏,轻声问道:“是在给故人祭酒?” 刘赤亭本不想理会,但她问出这句话,他便点了点头,答复道:“我的……兄长。” 紫菱一笑,“这样啊!那……” 话未说完,一声开门声音传来,众人抬头望去,竟是船底凭空出现一截儿台阶,有个身着黑衣的中年人迈步而下。 中年人往周遭打量了一番,视线挪到刘赤亭身上时便定住了。 他看了一眼刘赤亭,见其草鞋粗衣,脸上立时布满了好奇。 “我说怎么找不见,还真买了挂票。” 刘赤亭一愣,冲我说的? 紫菱瞳孔微微缩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来的中年人是此船船主无疑了,古家云船海船,管事都是四境巅峰。 中年人冲着刘赤亭一笑,下一刻竟是冲着他拱手抱拳。 “公子,你的信。实在是抱歉,没想到虱子岛的挂票卖给了你,船楼天字一号尚且空置,不行咱们挪步上去?” 紫菱只觉得脑仁儿之中轰的一声……这……管事称他公子,还……还请他挪步天字一号? 这是哪家出来历练的二世祖?莫非是古家弟子? 郭阳嘴角直抽搐,他心说这小子不是流放之地来的吗? 紫菱侧目过去,却见刘赤亭一脸愕然神色。她气笑不已,心说你小子还装? 刘赤亭是真的有些懵,他望向中年人,疑惑道:“你叫我?” 紫菱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会儿了,再装蒜就没有必要了吧? 中年管事将一封信递给刘赤亭,笑着说道:“公子随我走吧,船速加快了不少,明日就能到观海城了。” 刘赤亭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引上了云船,玄阳都被安置了一间单独的屋子。直到那位管事扭头儿离去,刘赤亭才大概想通了一些,多半是胡潇潇的安排了。 天字一号……屋子极其宽敞,自带个大露台,仰头便能瞧见漫天星辰。 片刻之后,刘赤亭打开了那封信,有些字还真不认识。 “憨货!我已经到家了,师父请了清风散人护我周全,你不要担心。两件事,第一件事,瀛洲的汤谷你必须要进去,找到扶桑木之后将其炼化。第二件事,给我回信。哦,附加一件事,你要把你出海之后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全给我写出来,将来我要看的。” 刘赤亭咧嘴一笑,虽然只是纸上文字,可他就是觉得文字变作了声音,就游荡在耳边。 汤谷?扶桑木? 你说让我去,我一定会去的。 此刻挂票处,郭阳递去刚刚做好的夜宵,但紫菱哪里有心思搭理他?转头瞪了郭阳一眼,后者当即怅然若失……心都要碎了。 紫菱肠子都要悔青了,若是……若是对他客气点儿,以他的古家背景,到了观海城之后,我素月坊的困局立时可解啊! 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吃,她也只能生自己的闷气。 “蔡供奉,咱们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笑了笑,以心声答复:“小姐,不论什么背景,终究是个毛头小子,也未必不能利用。也亏得小姐有先见之明,只做了一局,并未强抢他的东西。一个愿意为萍水相逢的疯子出面的少年人,心硬不到哪儿去的。” 其实说到只做局未强抢时,紫菱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她转过头,瞧着笑盈盈,但眼中寒意根本掩饰不住。 紫菱传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蔡休面露苦涩,望着紫菱,以心声说道:“丫头,我晓得你着急,可你有什么宝物,我能不知道吗。你跟秋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会害你?” 丫头二字……使得紫菱略微一顿,但她很快便扭头儿回了亭子,并以心声言道:“知道就知道了,我就是这般阴险歹毒且蛇蝎心肠,你若不想同流合污,没人把你拴在素月坊。” 他们都没发现,角落那个黑衣身影,不知何时换了个方向。 此刻船楼,刘赤亭拿着笔写字,小字写不出,全是煤球儿,大字忒废纸。 就在对面的天子二号,中年管事推门走了进去,边走边笑着说道:“船主,那少年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吗?我看不就是个寻常草鞋少年么?” 被称作船主的,自然是刚刚自方丈岛折返而来三大船主之一,李镜方。 这位大船主此刻手中端着茶碗,刮了刮茶沫子。 “你得到了什么人的消息,我知道的比你早。” 管事面色一变,瞧着李镜方毫无表情变化的脸,不觉之间,一股子冷汗便冒上了头。 李镜方淡淡然放下茶碗,声音一样平淡:“我不拦你,是想看看那小子能到什么程度,并不是我不清楚。若非此番送小姐回了方丈岛,有一件事我至今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中年管事脸颊之上,豆大的汗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滑落。他双膝一软,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张嘴想要说话,但声音结结巴巴。 “船……船主,我真的不知道那杯茶里加了东西,我若是知道,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坑害家主啊!” 李镜方面色终于是变了变,他冷冷望向中年管事,沉声道:“加了什么东西?” 管事声音发颤:“是……是……乌角藤叶。” 李镜方眯眼看去,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论风花雪月,我不及家主万分之一,论心狠手辣,我跟家主要换一下的。古梁要找刘赤亭的麻烦,我绝不理会,初入三境而已,他也未必是对手。但你若是敢从中作梗,你的命不算什么,你满门三十九口,一个都留不住。” 话锋一转,“我什么出身你是知道的,若非家主相救,我早就死在了海匪手中。” 中年管事磕头如捣蒜,“是!我知道,我知道的!” 李镜方摆了摆手,询问道:“我不太关注城里的事情,素月坊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中年管事急忙擦了擦额头汗水,点头道:“是乌羽门,自从他们在观海城的产业被夺之后,便一直着急重新占据一处地盘儿。前些年素月坊的老坊主暴毙就与他们有关系,新坊主秋鸿天赋极好,不过二十五岁便破境黄庭,但……破境不久,便被人出手打碎了黄庭宫。而乌羽门中,存有两枚血府丹。” 砰砰砰,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音,有个少年人压低声音喊了句:“管事前辈,帮个忙。” 片刻之后,船底开了一个大口子,砰砰两声,一人一驴相继坠下。 少年人指着云舟,破口大骂:“是你们他娘的认错人了,还赖上我了?” 郭阳哈哈大笑,“我就说他一个泥腿子,怎么可能有什么靠山?” 紫菱却是微微眯眼,真认错了? 船楼之中,李镜方没忍住一乐,小屁孩儿自作聪明,要么就越描越黑,要么就误打误撞如愿以偿,全看运气了。 唉?古梁这混小子想干什么?机会给你了,怎么不出手? 下方木板上,那个被一身黑袍笼罩的身影突然起身,刘赤亭率先转头望去,那人正好回头,望向了自己。 是个男的,二十出头儿的模样。 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咧嘴一笑。 “哈!自由了!” 李镜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当时便被一口水呛住,疯狂咳嗽。 这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章 观海城里 临近停船,李镜方还是有些头疼。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古老二的宝贝小儿子竟然不愿出手,临阵脱逃啊! 若古梁出手,刘赤亭只能被迫还手,一旦出手,赢了就是越描越黑,输了的话,反倒能让他的小聪明有个着落。 中年管事有些不解道:“他为什么要回去?” 李镜方一叹,“多半是瞧出来了紫菱要利用他,想着回去就能减除许多麻烦。” 至于李镜方,则是觉得古梁既然在下面,多半是要出手的,一旦出手,刘赤亭若是赢了,紫菱就越是认准刘赤亭。若是输了,受伤了没人管,就能证实他的确没什么靠山。 但谁想得到,古梁那小子压根儿没想出手!以至于紫菱也不敢确定刘赤亭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不愿轻易撒开这根儿救命稻草。 听说古梁这次为了能出来教训一番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少年,可是费了一番功夫……结果,就只是想出来转转是吗? 想了片刻,李镜方一乐,笑道:“准备停船吧。” 费那心思作甚?汤谷之行,他能不能活着还是个事儿。 随着云船速度放慢,上方传来声音说准备停船了,刘赤亭便伸出脑袋去看,可茫茫大海之中,什么都没有啊! 再一低头,刘赤亭才发现下方海面波涛汹涌,光是掀起的浪花怕是有数百丈高了,且这汹涌浪潮,一眼根本望不到头儿。 此刻刘赤亭心湖之中传来一道声音:“弟弟,印信你总是有的吧?” 话音刚落,云船似是装上了什么东西,船头瞬间消失。 也是此时,一道身影自船上摔落云海,直直砸去海面。 刘赤亭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原来是真的。 胡潇潇曾说,若无印信,千万不能乘云船,会被丢下去喂鱼的。偷渡之人,往往坐的都是海船。 片刻之后,刘赤亭只觉得眼前一花,袖中的方丈岛印信略微一震,眼前光景便已变换。 上一刻前方还是汹涌海面,此刻……却在一处巨城之外! 怪不得周至圣都要拿走瀛洲印记才能出海,这海外十洲,连元婴境界都难以寻觅啊!怪不得中土那些出海访仙的,走出去那么多人,回来的却只有寥寥几位! 云船,自然是停在云上的。 高处风景的确要好上许多,刘赤亭站在围栏处向下看去,已经尽力表现得风轻云淡,但还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 好家伙!这天地之间的玄黄之气浓郁至极,远非南山深处可以比拟……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城池,高台楼阁数不胜数,驾云骑鹤之人时有路过,连在虱子岛搭乘的云舟,在此地也不算稀奇,一眼而已,刘赤亭已经瞧见数只了。 但略微一转头,刘赤亭又是一愣,怎么还有种田的? 少年人转来转去的眼珠子,看得紫菱眉头紧皱。 难道我真的猜错了?他这般没见识,不可能是谁家的贵公子啊! 就在此时,其余人率先下船,包括那位郭阳公子。 黑袍青年走到刘赤亭身边,轻轻拍了拍少年肩头,以心声笑着说道:“不差啊!能哄得我妹妹那么惦记你。托你的福,我来瀛洲转转,但我不出手,过不了多久就会来别人,你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别人眼中,青年只是拍了拍刘赤亭肩头,让他让个道儿。但刘赤亭双眼已经略微眯起,古家还真来找麻烦? 呵,下次坐船改头换面,你找得到我再说! 紫菱小步上前,压下心中疑惑,饶有兴致地望向刘赤亭,好奇道:“我想看看你怎么下船,需不需要帮忙?” 刘赤亭嘁了一声,拍了拍玄阳后背,轻声道:“你自个儿蹦下来,我先走了。” 紫菱瞪大了眼珠子,因为她瞧见刘赤亭手撑着栏杆,一个翻身便跳入云海…… 二境修士,又不能御空,这样下去不得摔死? 没过几个呼吸,下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紫菱愣了愣,噗嗤一乐,因为下边儿有人破口大骂:“老子刚买的羽衣!你……” 紫菱笑着落下,甩去一枚青泉,淡然道:“穿羽衣的人不会来这儿的。” 那人干笑一声,面色瞬间涨红,拿起青泉扭头儿就走,生怕被人看出来他的羽衣是假的。 紫菱则是上下打量着草鞋少年,咋舌道:“你原来是个体修?” 刘赤亭将一只白玉瓶递去,“好眼力,不愧是黄庭修士,我的命便由你保着了。” 话锋一转,“对了,上哪儿采珠啊?” 紫菱心中冷笑,你还装? “喏,坊市以南的海上,不是有几座小岛么?交上一枚青泉的珠税就可以去了,但生死自负。既然咱们有言在先,我还是奉劝你,现在城中寻个住处,然后再做打算。” 刘赤亭向来听劝,况且……那道气息尚且不知在何处。 紫菱说完之后,便往城池走去,刘赤亭则像个刚刚进城的山里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修士凡人参差各半,但凡是修士,多半都是二境,也有寥寥几位三境修士,但很少。 穿衣打扮区别不是很大,但中土常见的襦裙几乎看不见,女子穿衣个个都仙气飘飘,男子多是锦衣长衫,披发者不少,看起来中土束发的规矩,在这海外也不存在。 以前听胡潇潇说了许多海外模样,现如今真正踏入瀛洲才发现,亲眼瞧见与道听途说,简直是天差地别啊! 少年人情不自禁拿起酒葫芦灌下一口酒,结果喝多了,嗓子火辣辣的。 就在此时,那道暗中跟随的气息再次出现。 刘赤亭面色一沉,往远处城池望了一眼,随即便牵起玄阳,大步朝前,越走越快! 城中街道宽广,一条贯穿东西的大道,足足有十二丈宽,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两侧商铺密密麻麻,悬挂兜售丹药、符箓、兵器幌子的铺子隔几步便是一处。 唯独没瞧见有吃饭的铺子…… 往前走了几步,一处铺子有人相送而出。 “多谢道友,下次有什么好物件儿,还留给我。” “这是自然,道友慢走。” 下一刻,一头三丈余长的黑虎凭空出现,前方那人一跃而起盘坐虎背,立时拔地而起。 刘赤亭回头看向玄阳,又抬头看了看已在远处的黑虎,尚未言语,玄阳便一头将刘赤亭往前撞了好几步。 少年干笑一声:“别……不是那个意思,你变回去的话可比他强多了。” 想到此处,刘赤亭一拍脑袋,“现在又不怕吓人了,你变回来呗?但别那么大。” 玄阳都快哭了,可算是能摆脱这毛驴儿皮囊了。 于是乎,少年人身后的跟着的,成了一只头生双角,身有鳞片的异兽。 这大道之上奇形怪状的灵兽多了去了,与方才过去的一头独眼金牛相比,玄阳才不吓人。 不知不觉便走出去几十里地,到此时刘赤亭才发现,原来还有一条纵贯南北的路。 才一转头,刘赤亭便瞧见一处数十丈高的楼阁,其上有匾额,上写青阿坊。 青阿!这便是青阿坊了,灌耳音一年多了,原来……也就是个乐楼罢了。 瞧了一眼便继续赶路了,那人倒也沉得住气,到现在还不出手。 你不出手,我可就先找个住的了…… 过了路口之后,客栈酒楼一下子多了起来,刘赤亭好一番找寻才瞧见看着不那么费钱的地方。结果一问,十二个时辰,要价一百白泉…… 刘赤亭心中嘀咕,这换成金子得多少了?难不成你家的炕睡了能长寿? 那座青阿坊,兄妹二人眼瞅着一个左顾右盼的少年走进一处客栈,李镜清没忍住噗嗤一乐,笑问道:“哥,这就是咱们小姐在流放之地遇见的傻小子?这……咱小姐怎么会喜欢这么个傻乎乎的家伙?” 不光是傻乎乎,还抠门儿。李镜清看着他挑了好几处客栈,最后找了一处自认为最便宜的进去了。 李镜方幽幽一句:“我看他还得出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少年人牵着玄阳,黑着脸走出来了。 大爷的!老子的灵兽跟我住一起不行吗?单收一百白泉?路边儿未必就住不了!花这冤枉钱,我钱多烧的啊? 他就没想过,他给那位咕咕前辈花的四株红尘草,折算成泉儿得多少! 李镜清突然眯起那双美眸,“这紫菱丫头,怎么把他弟弟推出来了?” 刘赤亭也才出门,只一抬头,便瞧见一架由铁马拉着的青铜马车在面前缓缓驶过。 马车之中,有女子痛哭流涕,声音清清楚楚传入了刘赤亭耳中。 “傻孩子!药是姐姐求来的,不是我受委屈换的,你为什么不吃啊!爹被人害死,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即便我用这具皮囊换也愿意,你为什么……” 也就听见了这两句,可刘赤亭的视线,却追着马车,看了许久。 少年面色复杂,她真有个重伤的弟弟。 刘赤亭头一次意识到,以带着偏见的眼光去看待别人,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好人了。 楼台高处,李镜方转身坐了回去,为自己倒满一杯茶。 “她尚未过三十岁,已经初入四境,即便是走了捷径,天赋也远远在你我之上,心机之重更是你无法比拟的。” 三十岁前能入黄庭境界,八成修士都做不到的。但也有法子加快筑起黄庭宫,代价便是要在四境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李镜清猛地转头,“哥,你的意思是?” 屋里中年人抿了一口茶,冷冷一句:“少年少女的情窦初开,能维系多久还尚未可知。即便他能始终将大小姐放在心中,大小姐的婚约……” 李镜清却是笑盈盈望着街边少年,她觉得傻小子也不错啊! “哥,你的心结不能越拧越死,两百年前的事情套不上这些孩子的。你若想看看他的品性,这个可以,但我可不会让月姐姐的女儿在意的人在我面前出事。” 青阿坊是月姐姐帮我开的,大不了就不开了嘛!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一章 扯来一张假虎皮(一) 马车走过之后,刘赤亭牵着玄阳又走了一段儿,最终坐在了街边屋檐下。 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草鞋,少年人呢喃道:“我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我太容易凭靠自己的感觉去看待一个人了,这不对。” 说着,下意识举起酒葫芦,但酒味儿刺鼻,他很快又放下了酒葫芦。 一个人的对与错要如何去评判?我刘赤亭长在山匪寨子里,以前没有主动救过人,说到底也算不得个好人。 而她紫菱,以无辜之人做挡箭牌,着实可恶,但她也确实是为了他的弟弟。 没来由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他说起过,他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 倘若这秤……一开始就不是那么准确呢?那是不是一路走来的所有判断,也跟着错了? 这次举起酒葫芦,酒味儿便没有那么冲了。 就在此时,玄阳冷不丁伸出脑袋将刘赤亭往前顶了一下,后者回头,却发现玄阳迈开步子,朝着来时方向大步走去。 刘赤亭问道:“你去干嘛?” 前方异兽扭转回头,眼睛一眨,脆生生一道声音立马传来。 “好吃的!” 刘赤亭瞬间愣住,瞬息之后,他抬手掏了掏自个儿耳朵,不敢置信道:“我……我没听错吧?是你在说话?” 玄阳甩了甩尾巴,正儿八经的趾高气扬。 “嘿嘿,其实早就可以说话了,只是被姓周的封印了。到了瀛洲之后,这个封印就会自行消除。” 刘赤亭略微诧异之后,刚要开口,却见玄阳使劲儿一番吸气,眼珠子几乎都要散出光来了! 刘赤亭眉头一皱,“站住!” 玄阳只得停步,转过头时眼神之中竟是带着幽怨,后蹄子在地上磨蹭,像极了想要什么却未能如愿的孩子。 刘赤亭打眼看去,原来是远处有人摆摊儿。 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刘赤亭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摆摊之人打着幌子,上写着饲丹……那人还吆喝了起来,“灵兽饲丹,论斗卖喽,一斗三百白泉,童叟无欺……” 饲料……饲丹…… 听完之后,刘赤亭竟是无言以对。 转头看向玄阳,刘赤亭问了句:“真就那么香?” 玄阳声音委屈巴巴的,“不行主人去吃着试试呗?” …… 买了四十斗……花了一枚紫泉。为这家伙存粮,照理说刘赤亭不心疼的,可……还是有点儿不平衡啊! 玄阳嘴里吃着丹药,嚼糖豆似的嘎吱响。 刘赤亭黑着脸说道:“小声点儿!你他娘吃得比我还好,我长这么大吃饭花的钱加一起没你一顿多!” 玄阳闻言,眼珠一转,加快步子走到刘赤亭前,迅速蹲下,也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我驮着你走。 刘赤亭一下子想起来这家伙还是个小不点儿时,便喜欢叼着老药躺着吃……不知怎的,也就不那么气了。 他笑着拍了拍玄阳脑袋,笑道:“回头我学学炼丹,自个儿要是能炼制,以后给你管够。” 哪知道玄阳嘀咕一声:“女主人说我要是长胖了就断我伙食。” 刘赤亭哈哈一笑,也没骑上玄阳,因为前方便是素月坊了。 与青阿坊差不多,都是极高的楼台。此刻不过午后,月楼甚是冷清。 正此时,青铜马车自后方驶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马车稳稳停在素月坊下方,一袭紫衣落在门口,急匆匆往里走去,马车孤零零地杵在原地,车上时不时便传来咳嗽声音。 约莫过去了一刻,紫菱还没有出来,马车上的咳嗽声音越发的严重。 “来……来个人……” 是个年轻声音,但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气绝。 刘赤亭拍了拍玄阳,示意其站在原地,自己大步上前,在马车边上轻声询问:“需要帮忙?” 马车之中又是几声咳嗽,里边的年轻人声音急促:“帮个忙,把我弄出去,我……喘不过气了。” 刘赤亭应了一声,登上铜车一把掀开帘子。 车里是个面色煞白的紫衣年轻人,他斜躺在座上,咳嗽声中伴随着喘息。 少年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随手便将其拉出来,放在了铜阶之上。 此刻年轻人才稍微缓和了几分,但面色依旧惨白。 出来之后,刘赤亭才能感觉到面前年轻人的气,很清澈,但又很微弱。 一阵咳嗽声音,几乎都要呕出来了。刘赤亭打量了这位素月坊主一番,或许是女人堆儿里长大的缘故,这人面貌略带些阴柔,姿态娇弱。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刘赤亭,以微弱声音说道:“多谢了,险些被闷死在里面。” 刘赤亭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可他有些疑惑,紫菱去虱子岛都带着随从,此刻进了素月坊半天不出来,就不晓得找个人照顾她弟弟吗? 再者说,知道他喘不过气,又何必将他放在密不透风的铜车之中。 扪心自问,此时此刻我刘赤亭不是以恶意揣测别人。 年轻人长舒一口气,靠在车门一侧,好奇问道:“看来你不认识我,你是外乡人吧?” 听声音是能分辨出他的确是个男人,但脸上那副表情……实在是让人别扭,刘赤亭觉得这人有些……扭扭捏捏的。 刘赤亭点了点头,“怎么说?” 年轻人自嘲一笑,叹道:“我是这观海城里出了名的病秧子,你不认识我,自然就是外乡人了。” 少年一愣,此人举止扭捏,说话却落落大方。 正此时,一道紫衣急匆匆走出,同时传来一声诧异声音:“赤亭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刘赤亭尚未说话,年轻人更诧异了,“你们……认识?” 未曾想紫菱脸一黑,沉声道:“丹药是在他手中得来的,你觉得我会让这种小弟弟吃掉吗?” 年轻人闻言一愣,紫菱已经笑盈盈走去刘赤亭身边,轻声问道:“怎么,找不到住处?我这里女子可多,你要敢来,倒是可以给你寻个住处。” 刘赤亭无奈道:“都太贵了,住不起啊!” 此刻秋鸿看待刘赤亭,已经从诧异,变为了好奇。 他笑了笑,开口询问:“姐姐,乐坊闹得慌,正好我想清静清静,倒不如我与这位小兄弟去别院住下吧?” 紫菱一笑,饶有兴趣地看向刘赤亭,问道:“愿意吗?” 可其实暗地里也以心声说了句:“咱们的生意还没完,住我这里的话,那个暗处的人起码也会忌惮几分,我素月坊好赖也有四境修士的,还不止一位。” 刘赤亭闻言一笑,一本正经地问道:“收钱吗?” 秋鸿一乐,瞅了紫菱一眼,心说你从哪儿寻来的这么个有趣少年? 紫菱也是一笑,“放心,一枚血府丹只给了一枚紫泉,附赠你几日借住是应该的。来人,送坊主跟这位刘公子去别院,小心伺候。” 刘赤亭又看了紫菱一样,笑盈盈的。后者脸上一样挂着笑意,可事实上,紫菱心中有些发毛。 因为眼前少年那双不甚清澈的眼睛,透着一股子渗人的冷静,她甚至觉得有些荒诞,因为她感觉眼前少年似乎能看穿自己!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即便有着深厚北境,二境三层的修为却做不得假,应该小小二境,如何能看穿我? 刘赤亭收回目光,笑着抱拳:“那就多谢紫菱仙子与秋坊主了。” 秋鸿点头道:“那就走吧,刘公子与我同车?” 刘赤亭一摆手,“不了,我有坐骑。” 走了一段儿,刘赤亭问了句:“秋坊主的咳嗽也与体内暗伤有关?” 车里面,秋鸿又是一声咳嗽,片刻之后才答复道:“生来便是病秧子,在不通风的地方久了会越严重,倒是与伤势关系不大。” 刘赤亭点点头,“原来如此。” 紫菱也才登上高阁,她推开一间屋门,进门之后,一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泪水止不住的往下垂落。 可她只敢捂着嘴无声痛哭,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门外不远的露台之上,蔡休手臂颤抖,嘴唇也略微发颤。 往昔一幕幕在眼前划过,走马灯一般。但他的思绪最终定格在一段画面之中,就在他此刻站着的地方。 有个一身紫衣头戴花环的小姑娘,偷偷摸摸自他身后摸上来,猛地一步跳起来挂在他背上。 小姑娘笑个不停,天真烂漫。 吱呀一声,门户大开,紫菱换了一身薄纱,小腹与肩头隐约可见,裙下一双白皙长腿一览无余。 她双手叠于小腹,缓步走了出来。 蔡休转头看去,长大了的姑娘头上没花环了,眼中……也早没了光。 中年人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死活说不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紫菱那张本无表情的脸展露笑颜,随后晃动腰肢,似风中垂柳一般沿着楼梯往下方走去。 她的垂柳并无春风扶着,全凭自身摇曳。 那抹笑颜绝美,但蔡休怎么看怎么觉得假、怎么觉得心疼。 中年人双手重重拍向围栏,白发又多了几根。 “把我的千年春拿出来一坛,我去……会会老朋友。” 老朋友三个字,他说的咬言砸字,眼中怒意根本掩饰不住。 …… 沿着那条贯穿南北的主干道走了几十里,道路尽头是一片竹林,其中有别院一座。 刘赤亭拍了拍玄阳,叮嘱道:“别跑外面去,有事儿叫我。” 秋鸿回头看了一眼,好奇问道:“海边的古家坊市之中时有奇珍异兽,你这也是古家培育的异兽吗?” 刘赤亭更好奇,他摇了摇头,反问道:“古家还能培育灵兽呢?我家玄阳是我意外所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秋鸿点了点头,只当刘赤亭不愿多说,毕竟灵兽不是想捡就能捡到的。 竹林小道,青石路边爬着些许苔藓,几步之内便是一条小溪,隐约可见青色鲤鱼游弋其中。桥那边不远便是别院朱红大门,瞧着甚是气派。 秋鸿率先上桥,摆了摆手,后方侍女齐齐离去。 刘赤亭随后走上石拱桥,小桥流水,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秋鸿轻咳一声,侧身扶住石柱,右手取出一块儿手帕略微擦拭嘴边,小指是翘起来的。 “刘公子,那枚血府丹,真是我姐姐用一枚紫泉买来的?” 说着,秋鸿转过头,煞白脸上凭空多出来几分冷意。 “你真的没有动我姐?” 刘赤亭再傻,也听得出这个“动”字是什么意思。 少年撇了撇嘴,摘下酒葫芦作饮酒状,实则就是酒水沾唇而已。 “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 秋鸿眯起眼睛,“要看你的实话是什么。” 刘赤亭嘁了一声,大步往前去,淡淡然一句:“我没觉得你姐多好看,在我见过的好看女子里,她最多排第四,以后肯定还会往后推。” 在少年心中,排第二的是星宫那位仙子姐姐,第三就是玉京门的圣女了。 秋鸿闻言之后愣了好半天,第四? 秋鸿忍住笑,打趣道:“你说梦话呢吧?” 几步跟上,秋鸿还是呢喃了一句:“我晓得你跟我姐定然有什么交易的,我也猜得到,这场交易你绝不会占便宜。不过……还是多谢你的血府丹,否则我姐定然要委身乌羽门,家父所留的乐坊,也就轮不到我做坊主了。” 刘赤亭手指向前方,“那几个,瞧着不是你们素月坊的人吧?” 秋鸿猛地抬头,门前方才还无人,此刻却多了两道身影。 望着那两道讨人厌的熟悉身影,秋鸿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几声咳嗽之后,秋鸿冷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刘赤亭一个躲闪站去路边,这是要唇枪舌剑,可别伤到我。 果然,门前那两道身着灰衣的青年人对视一眼,各自一声嗤笑。 其中一人抬手甩来一封信,撇着大嘴喊道:“秋坊主,信封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想清楚了就自己落笔。你这四面漏风的身子,可再禁不起折腾了。” 刘赤亭干脆盘坐一侧,好戏,慢慢看。 结果说话那人冷笑一声,说了一声走,随即便御风而去,走得可干脆。 少年一愣,哎?怎么走了?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二章 扯来一张假虎皮(二) 这就走了?热闹没瞧上啊! 刘赤亭有些好奇秋鸿会如何处置手中的信封,于是作势饮酒,实则是以余光望向秋鸿。 秋鸿瞥见了刘赤亭的好奇目光,他也没在意,只是翘着兰花指,将信封收入袖中罢了。 这位观海城里出了名的病秧子往前走了几步,又是几声轻咳之后才问道:“怎么,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实在是看不过眼,秋鸿无奈摇头:“你好歹把葫芦塞子拔开。” 少年一愣,尴了个尬啊! 干笑着放下酒葫芦,刘赤亭继续朝着朱红大门走去,边走边说道:“我觉得是我的事,怎么做是你的事。” 我这种人被人多瞪几眼也掉不了二两肉,尚无什么名声的人,身上光秃秃,哪里晓得什么珍惜羽毛。 不知不觉中,病秧子已经走到刘赤亭旁边,他伸手推门,细声细语:“说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话,我姐肯定是在算计你,即便我不知道她要如何算计你。” 刘赤亭笑了笑,古人诚不欺我,人不可貌相。 神态阴柔,不代表性子不刚毅。 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刘赤亭眉头略微一皱,因为院中有十几道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阵法吗?方才我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啊! 也是此时,秋鸿轻轻拍了拍大门,一阵元炁顿时涌动开来,像是煮沸的水。 “放心,护卫罢了,我好赖而是个末流势力的当家人,你以为方才那两人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呢?空屋子很多,你随便挑一个,我住后边院子里。想要出去逛的话,回来会有人为你开门的。” 瞧瞧,人家大户人家都怎么说话的,随便挑一个? 这不,又长见识了。 点了点头,刚想四处转转瞧瞧,秋鸿那边却突然嘈杂了起来,刘赤亭转头望去,后院儿不知何时钻出来一群孩子,拢共七人,最小的怕才有个五六岁,长大些的至多也就十岁。 一群孩子很快围住秋鸿,年纪越小越大声。 “坊主!你都好久没来看过我们了,你看看我长高了没有?” 秋鸿明显是开心了起来,止不住的笑出声。 “嗯,是长高了,你们是不是待得闷了?” 有个岁数稍大的小女孩使劲儿摇着头,“不闷,我们都想快快长大,给坊主跟紫菱姐姐分忧呢。” “坊主,你身子好些了吗?” “坊主?我想吃红烧肉!”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秋鸿在一群孩子簇拥之下,走进了后院。 刘赤亭也收回目光,有些奇怪。这些孩子眼睛很亮,不是清澈的那种,而是……月魄似的。 也没什么好挑的了,往里走了几步,侧边有个小院,院中有桂花树。 那就这个地方了。 屋子宽敞,院子也宽敞,起码练拳练剑施展得开。 将未免放在树下,刘赤亭嘀咕一句:“瀛洲不下雪?仙人也不过年吗?” 他不知道,只是城里不分春夏秋冬,城外四时依旧。 时候尚早,也不困,刘赤亭便掏出一本书。先前都是胡潇潇读,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自己翻书看书。 书中内容早已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背下,但至少一半的字他还是不认识,字里行间究竟想说个什么,他也不太明白。 什么止于至善,什么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只觉得天书一般,不明白。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起码能认字嘛!不然潇潇说让我写出来干了什么,字都认不全。 时间过得很快,玄阳几时来的刘赤亭都没注意,一目十行,看书罢了。 转瞬之间,天已黄昏,玄阳懒洋洋的趴在桂花树下,鼻息沉重。 “我家坊主喊你吃饭呢。” 一声稚嫩声音总算是将刘赤亭的心神撤回,他转身看去,原来是那会儿瞧见的小姑娘。 算起来刘赤亭也才虚岁十六,比这小姑娘大不了几岁,但刘赤亭总觉得她很小。 “好,走吧。” 小姑娘自称清清,她说自己是城外佃农的孩子,以前为素月坊种田。但后来有人抢了他们的灵田,爹娘都死了,秋鸿跟紫菱便把他们带到了这里。有修行资质便修行,没有修行资质的就学着做生意。 仙洲也是有凡人的,这点刘赤亭早就知道。凡人的孩子,多半还是凡人,所以这些孩子当中,能修行的其实就三个。 刘赤亭轻声问道:“你是女孩子,没学什么弹琴鼓瑟吗?” 清清小脸一沉,仰头看了一眼刘赤亭,皱着眉头说道:“紫菱姐姐教我们修行,就是不想让我们只能做在乐坊取悦他人的玩物。” 小女孩眼中多了几分鄙视,低头后便加快了步子,感觉是有点儿不屑于与刘赤亭并肩。 可走了几步,她突然顿足,扭头儿挤出个贼假的笑容。 “坊主说让我带你去,你走快点儿。” 刘赤亭不禁一乐,问道:“怎么又变了?” 清清立刻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低下头,嘟囔道:“坊主说你算是半个恩公,我得对你客气的,不然坊主会不高兴。万一坊主不高兴了,就会咳嗽得更厉害,到时候紫菱姐姐也会担心。” 想的可真多啊! “行,我走快点。” 过一处月亮门儿后便是一处大院子,院中有荷花池一片,池边有小亭一处。 就在亭子之外,秋鸿端着一碗米饭蹲着,其一侧是一排孩子。 一个大脑袋后有一排小脑袋,齐刷刷的。 原本挺温馨的场面,一声咳嗽之后便乱作一团。 秋鸿不断捶打着胸口,米粒喷了一地,一群孩子手忙脚乱的,也就清清快步跑去屋中端了一碗清水出来。 刘赤亭就愣在原地,他自己都没发现方才便已经失神。 秋鸿喘息了一通,斜眼看向刘赤亭,“不吃吗?我做红烧肉一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厨子。” 刘赤亭微微摇头,呢喃道:“二境未到巅峰,不敢吃肉。你们吃吧,我出去走走,瞧瞧观海城夜色如何。” 秋鸿也有些不解,心说这家伙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事实上,少年只是想起了某个同样重病缠身,也同样温柔的人。 刘赤亭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把秋鸿与邓大年联系在一起。 刘赤亭走后不久,紫菱便来了。 她第一个去找的,居然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到了刘赤亭的住处。 可是哪里有人,唯独一头树下酣睡的异兽,以及一把靠在树下的无鞘剑。 鬼使神差的,她迈步走向了长剑,一只手轻轻向前探去,轻而易举便抓住了剑柄。手掌握紧,本想拿起剑瞧瞧的,可她却拿不动。 女子一皱眉头,换做双手去拿。 她几乎是用尽了气力,可那把剑纹丝未动。 这一刻,她终于是确定了一件事,于是惊讶之中也带着一股子狂喜! 于是她这次运转元炁,想着拿起这把巨沉的剑仔细瞧瞧,到底是什么材质所铸,怎么会那么重。 可随着元炁愈发的浓烈,她已经拼尽了全力,略微估算,即便是三万斤重的东西也该拿起来了,可她……愣是没能把这把剑移动分毫! 这一瞬间,惊讶、欣喜,通通消失不见,换做了惊恐! 她不禁颤声呢喃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再怎么走了捷径,我也是四境修士,可我尽全力却都拿不起来一个朝元三层的剑? 难道!难道他? 想到此处,紫菱欣喜若狂,赶忙松手往后院走去。 待她走后玄阳才眨了眨眼。 这人有病吧?拿我主人的剑,那是你拿得起来的?也不晓得给我带两斗丹药吃! 紫菱越走越快,进了院子之后甚至都奔跑了起来。 等到秋鸿回头之时,他的姐姐已经将她拉入怀中,死死抱住。 “我们有救了!素月坊能保住,你也能保住,这些孩子也能保住!” 哼!乌羽门?杀我父母,害我胞弟,占我灵田,掠我祖产!现在还想拿走我们家传之物。我忍了这么久,终于不用忍了! 那装蒜的小子,至少也是个五境,八成是个剑修! 逼着一个观景剑修帮我素月坊,我没那个本事。但是!看他在虱子岛的所作所为,这位前辈,有着一颗侠义之心! 秋鸿皱着眉头,“姐!你在说什么?怎么回事?” 紫菱猛然回神,张了张嘴,却咧出个笑脸,伸手轻轻捏了捏秋鸿脸蛋儿。 “没事,就是高兴。” 可事实上,她也在与人传音,询问刘赤亭此时去往何处了。 只略微沉思,紫菱便笑着问道:“你不是从小就想去采珠玩儿吗?刘赤亭也想去采珠,不如这几日挑个时候,咱们一起去?” 秋鸿皱着眉头,沉声问道:“姐,你在算计什么?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我那个……我那个姐姐去哪了?” 紫菱终究还是怔了怔,神情苦涩。 她缓缓转身,呢喃道:“爹爹死后,你的那个姐姐也死了。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总归是你姐。准备准备吧,咱们难得一起出去玩儿玩儿。” 此时有个小丫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狂奔过来便死死抱住紫菱。 “紫菱姐姐,我也去,我也要去!” 紫菱低头看了小丫头一眼,“清清,你……好,你也去吧。对了,秋鸿,你小时候买的那把开蚌刀,其实一直都在。” 说着说着,紫菱的声音便有些发颤,但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娘亲告诉我,在只有你和娘亲才知道的地方。她说啊!等什么时候秋鸿长大了,收起了玩心,再告诉他。” 身后年轻人闻言,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呢喃道:“备车,带我回乐坊。” 紫菱挤出个笑脸,“带坊主回去吧。” 转过身,紫菱弯腰牵住小姑娘的手,笑盈盈道:“清清,陪我走走好吗?” 小姑娘开心不已,使劲儿点着头。 对她来说,紫菱与秋鸿,就像是刘赤亭之于邓大年、卢结实。 …… 入夜之后的观海城又为刘赤亭长了一番见识,灯红酒绿、霓虹璀璨,是他在流放之地从未见过的繁华。 夜里街头,行人反倒比白天多了不少。 十字路口的乐坊之上,围栏边上女子身姿摇曳,有人抚琴,有人弹奏琵琶,更有人随风而舞。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衣着打扮一个比一个仙气飘飘,唯独有个穿着粗布衣裳踩着草鞋的少年,与此境格格不入。 打了一斤酒,少年提着酒葫芦往那片竹林走去,时不时抿一口,其实就是沾沾嘴唇。以他现在的酒量,三口就得晕乎。 周至圣说刘赤亭心机深沉,说的不错。所以刘赤亭猜得到紫菱定然有所算计,但他想不到会被如何算计。 眼下就两个选择,一头扎进那个紫衣女子布好的口袋里,或者遇事而不理,找个机会离开观海城。只要消失在暗中那人的视线之中,有玉笔在身,他再无可能寻到自己。 原本是打算先看看的,但先前见着秋鸿与那些孩子,刘赤亭忽然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为何要遇事那般冷静?冷静不就意味着冷血? 清清与那些孩子的眼神,与山匪寨里的泥腿子看邓大年时,一模一样! 或许秋鸿便是那些孩子眼中的邓大哥了。 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宅子,回了小院。 玄阳还在睡懒觉,剑就靠在树下,不用想也没人拿得动。 可是门前台阶上,坐了个小姑娘,手里还拿了一壶酒。小丫头困得不行,脑袋直往下点。 刘赤亭走到小姑娘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问道:“坐这儿干嘛?” 清清闻言,赶忙睁大了眼睛,先看了一眼身边草鞋少年,随即便双手捧上一壶酒,一脸笑意。 “对不起,我来跟你道个歉。我错怪你了,紫菱姐姐给我讲了你的事情,你是个好人!” 刘赤亭一乐,接过酒,笑道:“他们对你很好吗?” 清清点了点头,先是笑了笑,随后又低下了头。 “我们的爹娘为素月坊种田,后来……后来灵田被人抢走了,爹娘……爹娘那时候就死了。后来老坊主也突然死了,我们……我们就成了孤儿。” 清清埋着头,嗯了一声,“坊主跟紫菱姐姐说,他没爹娘了,我们也一样,就把我们接来了这里。” 刘赤亭轻轻按住小姑娘的脑袋,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照顾你们?” 小姑娘不知如何作答,反问道:“因为?” 说着,小姑娘抬起头,“哎呦,忘了正事儿了。紫菱姐姐说,明日咱们一起去采珠。” 这次刘赤亭是灌了一口酒,放下酒葫芦之后,轻声问道:“因为什么?” 远处传来几声咳嗽,有人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因为的?多养他们几个孩子,能花我多少钱?” 刘赤亭无奈道:“对不住,我心脏。对了,一直想问,坊主黄庭宫是怎么受伤的?” 清清立马挑出来,“是为了保护我们!” …… 城里素月坊,高楼之上一间屋子,有个脱到只剩下肚兜的女子端坐镜前。 镜中那张脸蛋儿被称为观海城三美,可她看着那张脸,怎么那么虚伪,那么恶心呢?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三章 扯来一张假虎皮(三) 今日要出门捉蚌,清清起得极其早。她是孩子里边儿岁数最大的,说话贼管用,说好了给大家伙儿都带来大珠子,剩余六个孩子这才不闹腾了。 秋鸿在亭中打坐,她没敢打扰,鬼使神差地就跑到了前院儿。 小脑袋转了转,很快就瞧见了正在挥拳的草鞋少年。 他不是背着剑吗?怎么练的又是拳呢? 正想往前走呢,一道紫色身影突然出现,按住清清肩头。 “别过去,会伤到你的。” 清清抬起头,疑惑道:“我离远点儿也不行吗?” 紫菱笑了笑,手腕翻转,凭空摘来一片绿叶,随后屈指弹向刘赤亭。 绿叶尚未抵近刘赤亭一丈,便在半空中毫无征兆地化作飞灰。 “喏,他或许是个体修,跟咱们炁修不一样。” 但紫菱十分确信,他不是体修而是个剑修!还至少是个五境剑修。 按住清清脑袋,紫菱微笑道:“刘公子,云舟已经备好了,你跟我弟弟还有清清同行,我与郭公子走一起。近处的岛屿这些年没什么好珠子,咱们走远点,黄昏大概能到。” 此时刘赤亭正在一遍一遍的出拳,那股子崩劲儿始终无法与拳罡很完美的融会,总是掌握不了其中诀窍,让人甚是烦躁。 此刻紫菱开口,刘赤亭便收了拳头,点头道:“好,反正我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安排吧。” 转过头,“玄阳,你去吗?” 玄阳睁眼瞧了瞧,将头扭去了另一边。 它以只有刘赤亭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不去不去,有什么好去的,采什么珠子啊?有空学学炼丹不好吗?” 唉,跟着这么个主人,挺遭罪的,不晓得别人的灵兽吃的都是啥。 刘赤亭懒得搭理他,爱去不去。 不过得空倒是真要学一学,次次花钱买可受不了。 过了没多久,前后两艘云舟便离开了观海城,前方是郭阳与紫菱,刘赤亭坐在船头,往前看了一眼,笑道:“这个郭阳其实还不错。” 秋鸿一叹,“可惜,喜欢的是我姐。若是我姐愿意,这样的人做我姐夫,我是不会反对的。” 不管怎么说,对人的好不是装出来的。 清清笑脸一皱,冷不丁哼了一声。 刘赤亭回头望去,就在这一瞬间,又瞧见了小丫头眼中一闪而逝的月华。 若上次是错觉,这次便不可能会看错了。 秋鸿抬手按住清清的脑袋,微笑道:“好了,别生气。前面那个穿草鞋的说了一句话,可以用在这里。我们怎么觉得是我们的事情,姐姐怎么做,是姐姐的事情。以前不是也跟你说过,咱们拦不住别人以何种眼光看待我们,但我们不必学者以相同眼光去看待别人。” 清清哦了一声,也看了一眼刘赤亭,心说这没读过几本书的家伙,还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而刘赤亭,则是暗自记下了秋鸿所说,他觉得很有道理。与书上那些个含糊不清云山雾罩的道理不同,这样的话说出来,就很容易听懂了。 顿了顿,刘赤亭喝了今日第一口酒。 “我知道,她想让我帮忙。但说实话,我真没什么本事可以帮忙的,你们太高看我了。” 今日紫菱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玄阳又说她动了自己的剑,死活拿不动……刘赤亭就知道,这误会太深了,要是不说清楚,容易出事儿。 秋鸿一笑,没有接茬儿,只是微微抬手,清清便躺在后方,睡了过去。 “给口酒喝。” 刘赤亭皱眉道:“你这身子跟破棉裤似的四面漏风,还敢喝酒?” 说归说,还是将酒葫芦递了过去。 “你他娘别对嘴啊!” 秋鸿翘着小拇指,举起酒葫芦悬空灌下一大口,随后又以无名指擦拭嘴角。 即便已经见识过了,但再瞧见秋鸿这女子一般的举止,刘赤亭还是脸皮一抽。 将酒葫芦递回去,秋鸿望着刘赤亭,大笑了起来。 “想喊一句娘娘腔?” 刘赤亭点了点头,“以前只听说过,见识是你涨给我的。” 秋鸿笑着往前一步,坐在了刘赤亭身边。刘赤亭屁股一挪,坐去了对面…… 这比在虱子岛客栈的紫菱,可怕得多。 秋鸿倒也不介意,只是轻声道:“我还没清清大时娘就死了,那时候素月坊就被人盯上了,爹爹一直很忙。我多半时间是在乐坊,在女人堆里,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句话,问出来时,这糊涂事儿就算掺和进去了。 “乌羽门里不是有观景修士,他们跟你们有什么过节?” 秋鸿略显无奈,“传说乌羽门有一至宝,是金乌之羽,乃是大日之精,但不可取用。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说的,我们素月坊有大月之精,只有取得大月之精,阴阳调和,才有可能走进他们乌羽门祖地。” 大月之精?刘赤亭不自觉便转头看向了清清。 可此时秋鸿苦涩一笑,呢喃道:“我从未听说过素月坊有什么大月之精,我们一个末流势力,若是真有那玩意儿,还至于只是个乐坊吗?” 修士四境筑黄庭,黄庭修士开宗立派,称为末流,也是不入流。第五境观景,开宗立派则是三流。有一位金丹修士,便可算是二流。五位金丹之上或是有一位元婴修士,便是一流了。 再往上,便是顶尖宗门,也称三壶,必须要有八境修士才算。分别是昆仑墟玉京门,蓬莱丘九源宫,方丈岛散人谷。胡潇潇曾说,传闻聚窟洲深处的虞渊有位八境妖修,但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了。 而瀛洲,举洲尚无一流势力。 刘赤亭沉声问道:“当真没有?” 秋鸿正色道:“当真没有!除非……除非我不知道。” 顿了顿,秋鸿苦笑不已:“昨日那封信,我若写上我的名字,就算是愿意将大月之精交出去。说实话,我是想交出去的,但我真的没有啊!” 刘赤亭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信你,但乌羽门肯定是不信的,你打算如何破局?” 秋鸿摇头道:“不知道啊!但你不要多想,我跟你说这么多,是不想你这种愿意路见不平的人被我姐算计,她为了保住祖业,已经……有些魔怔了。” 刘赤亭哑然失笑,“这点看出来了。” 没过多久清清就醒了,有些不该说的,便不再提起。 待到黄昏,两艘云舟先后落在一处岛上,城外果然也是冬天。 郭阳屁颠儿颠儿地跟在紫菱身后,去岛上唯一一处屋子,交了一枚泉儿。 交钱时可乐呵呵,但瞧见刘赤亭时,便冷哼了一声,随即扭头儿看向别处。 这人,还真记仇啊! 紫菱笑盈盈走来,往海面看了一眼,笑道:“我跟郭公子在南岸,清清,你跟着坊主和刘公子去北岸?” 清清使劲儿点头,“嗯,好!” 刘赤亭则是满脸疑惑,“夜里采珠?那个……怎么采?找蚌?” 郭阳撇着大嘴,一脸嫌弃,“当然是去海底采,难不成你喊一声,珠子会自己出来?秋鸿,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防备着点儿。” 刘赤亭喝了今日第二口酒,笑盈盈道:“紫菱姑娘,你也防备着点儿。” 说罢便扭头儿往北,郭阳破口大骂:“小王八蛋你说什么?我有什么可被防备的?” 秋鸿哈哈一笑,甩去两张符箓,在刘赤亭与清清背后各一张。 “避水符,一次下水至多半个时辰就要上来换气,清清到时候跟紧我。” 说着便又咳嗽了好一通,刘赤亭没好气道:“你就算了吧?” 秋鸿摆摆手,“无妨,我想着采珠,十几年了,现如今终于有机会,当然要下去瞧瞧。” 半个时辰之后,南边海岸上,郭阳自水中飞身而出,抱着三只大蚌,兴高采烈地跑到紫菱身边,结果姑娘微微一皱眉,他二话不说,转身再次进了水。 紫菱噗嗤一乐,对这个追求自己近十年的家伙,有时也挺无奈的。 郭阳入水不久,一道身影飘飘然落在紫菱身边。 紫菱甩出一张符箓,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去吧。” 反观北边儿,刘赤亭入水好半天,倒是开了不少蚌,但个头儿都不大,珠子只有拇指尖大小,好在是都散发着阵阵荧光。 少年笑个不停,某个姑娘说想在观海城采珠已经很久了,就是没机会。以后她要是看见这珠子,定然很高兴。这些珠子,已经够做个手串了。 不过要是能寻到几颗大珠子,那是最好不过…… 刘赤亭突然皱起眉头,与此同时,秋鸿与清清同时钻出水面,病秧子咳嗽个不停,气都喘不过了。 秋鸿苦笑不已,问道:“收获如何啊?海底阴暗,我这身子已经遭不住了。” 刘赤亭询问了一句:“你带了人来吗?” 秋鸿立刻皱起眉头,可未曾开口,以道灰衣身影便凭空出现在几十丈外。 最先转头看去的,反倒是刘赤亭。 灰衣人伸出双手拍了拍,笑道:“秋鸿,你这四境也太不中用了,居然被个二境修士先发现了我。” 秋鸿只是抬眼望去,不禁又是几声轻咳。 “没想到少门主亲至,也太瞧得起我了。能帮我拦他片刻吗?” 第二句,自然是对着刘赤亭说的。 少年嘴角一抽,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他娘就是因为被四境修士盯上了才与你姐做了一番交易的。 灰衣人单手负后,一脸讥讽,“就他?” 背后那只手猛地向前甩出,一道飞梭划出一道金线,不足一个呼吸,便已经绕到刘赤亭身后。 “拦我三息,我就算你厉害了。嗯?” 轰隆一声,飞梭划来之时,那处哪里还有少年身影? 只在瞬息之间,刘赤亭一拳递出,明明没有打到灰衣人,却愣是使其连退三步。 少年抖落几张符箓,扭了扭脖子。 “三息,这会儿就过了吧?”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四章 扯来一张假虎皮(四) 朝元三层对黄庭修士,刘赤亭能有勇气出拳,秋鸿已经很佩服了。 一拳将那灰衣砸退一步,刘赤亭才抖落肩头符箓,身后飞梭立马儿划出一道金线袭来,刘赤亭察觉到了,但……躲不过! 没法子,他只好猛地一侧身,以未名挡住了飞梭一击。 金线在少年背后戛然而止,一声金戈相撞的声音传来,他不禁一个踉跄,险些被那飞梭打趴下了。 刘赤亭以余光扫了一眼秋鸿,那家伙立在原地,将清清死死护在身后,也不知在做什么。 大爷的!这便是潇潇说过的。海外修士,以法宝对敌! 此时此刻,灰衣青年一脸诧异,手臂一挥而已,飞梭便疾速掠回,悬停在其身边。 他抬起手臂伸出一指,一团金线便绕着他的手指旋转,漆黑海岸一下子被照得金灿灿。 “竟然能挡下?看起来,你的剑还不错啊!” 刘赤亭面无表情,啐了一口血痰。 想玩儿?就怕你一门心思要弄死秋鸿呢。 唉,要被紫菱坑死,她想得太多了。 事到如今,刘赤亭也只能嘴角微微一挑,笑盈盈看向那道灰衣。 “我就想安安稳稳游历一番,你非得逼着我出手?” 能不能唬住他,就看这一下了。 说话之时,刘赤亭身上徒增一股子肃杀之力,瞬息之间便蔓延至周遭三十余丈。 少年并指朝前一点,灰衣青年立时大惊失色,“剑修?” 数十道剑气自指尖迸发而出,剑气略显浑浊,但炙热无比! 灰衣青年连退数百丈,面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望去,心说哪儿来这么个硬茬儿?方才那股子肃杀之气,是剑意吧?剑入二重天的剑修,怎么可能只是个二境修士? 这家伙!扮猪吃老虎吗? 刘赤亭双眼一眯,暗中甩出一张神行符贴在未名剑身,长剑飞出瞬间,他也作势并指朝着灰衣青年。 只一瞬,未名剑尖,已然悬停灰衣青年额前一寸! 刘赤亭看似冷静,心中却已经在想下一步要如何了。 这三板斧,要是唬不住人,我也就真没法子了。 而此时,那位乌羽门少主面色变得极其凝重,额头之上细密汗珠不断渗出,连悬在身边的飞梭都不敢贸然祭出。 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对上剑修,这把剑……速度之快,杀意之重,他生平仅见! 刘赤亭暗自舒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却并无多大变化。也唯独秋鸿与清清瞧得见,刘赤亭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掌心满是汗水! 取下酒葫芦,少年笑盈盈往前,淡淡然道:“给你三息,远离此处,否则必杀你。” 灰衣青年眼皮发颤,“前辈究竟是……” 秋鸿急忙开口:“不要杀……” 话未说完,灰衣青年猛地朝前脑袋一点,瞬息之间,未名已将那人头颅贯穿! 刘赤亭皱起眉头,面色极其难看。 换个角度去看,就是刘赤亭的剑主动出剑,刺入那人眉心。 一袭黑衣御空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拳,将灰衣人自后方掏了个透心凉,抓起其身上乾坤玉,扭头儿就走。 那人狂笑一声,转身以极快速度离去。 “多谢馈赠,红尘草我不要了,你杀了乌羽门少主,很快就会出名的!” 是虱子岛那道气息! 直到此时,秋鸿才猛地张开双臂,以一道锅盖似的穹顶笼罩此处,并以极快速度走到刘赤亭身边,瞅着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的灰衣青年,死死锁住了眉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个剑修!你……把他杀了?” 刘赤亭简直是百口莫辩,皱着眉头望向秋鸿,张了张嘴,却又没说话。 他只得一步上前,抓起自己的剑。 也是此时,两道姗姗来迟的身影,落入阵中。 紫菱惊呼一声,往后连退数步。 “刘赤亭……你……你杀了他?他是乌羽门的少主,死在你的手里,你还跟我们在一起,这下……” 就连郭阳的眼神都变了,此刻再看刘赤亭,眼中多少有几分恐惧。这位郭公子有点儿后怕,要是在虱子岛时真跟他过不去,那……那被长剑插烂脑袋的,会不会是我? “你们干嘛啊?这个人害得坊主受伤,刘大哥杀了他是给坊主报仇了,你们怎么还这么看他?咱们不应该感谢他的吗?” 那声稚嫩声音传出之后,秋鸿面色依旧凝重,反倒是紫菱,竟然深吸了一口气,几步走到了刘赤亭面前,沉声道:“清清说得对,你帮他报仇了!你不要怕,大不了就是撕破脸,反正总有开战那一天的。只要我在,只要素月坊在,我一定会保你的!” 好几双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盯着少年,刘赤亭哑然失笑,将剑身鲜血在那道灰衣上蹭了蹭,抬头笑盈盈望向紫菱,笑意分毫不减。 可在紫菱看来,这笑容,怎么就那么……渗人? 刘赤亭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又低头看向这位劳什子少主的尸体,淡淡然道:“那我还要多谢紫菱仙子了?” 对于刘赤亭的目光,紫菱根本不愿多想,只是沉声一句:“不论如何,你杀了乌羽门主的独子,我们也被乌羽门袭扰,此刻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只能共进退,才有可能挺过这一关。” 刘赤亭还是静静望着紫菱,后者却不以为意,反而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想隐瞒身份,但此时此刻,怕是藏不住了。” 都到这会儿了,她还以为我是什么扮猪吃虎的高手? 紫菱又道:“当务之急,咱们得先返回观海城从长计议,若……” 秋鸿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苦涩一笑,呢喃道:“姐,他说的在虱子岛暗中追踪他的人,是你爹送你的那具提线木偶对吗?乌羽门少主也是你引来的,对吗?你……” 刘赤亭灌下一口酒,面沉似水。 “你一门心思想拉我下水,你做到了。还返回观海城?我看我们是没这个机会了。” 与此同时,观海城北的大山之中,有个一身灰衣的中年人猛地睁开眼睛,只一瞬间,双眼便爬满了血丝。 轰隆一声巨响,观海城上方传来一阵炸雷响动,有位第五境的修士,以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在往东南方赶去。 此人神情阴沉到几乎要出水,“你们没有机会了!” 有一袭白衣走出门,冷声道:“杜柏询,你想干什么?” 云海之上,中年人冷冷一句:“我的儿子被人杀了,你要拦我报仇?” 那道白衣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若敢误伤一个凡人,我必诛你。” 城中青阿坊,李镜心已然召集一众门客,除却两位四境供奉,还有其余十二位四境修士。 而她自己,已经换上了多年不穿的红甲,手持一根大槊,就要出门。 可就在临出门之时,有人凭空出现,略微抬手而已,数道金色丝线便将李镜心死死缠住。 “你不许去,他杀了杜柏询的儿子,人间去寻仇,合情合理。” 李镜心柳眉倒竖,“哥!他要是有什么不测,你对得起家主,对得起月姐姐吗?你自己都说了,小姐只有提起他的时候,才会笑得很开心,难道……” 中年人挥手闭门,冷声道:“都给我散了!” 之后才对着李镜心说道:“他要是真那么重要,轮不到我们去救。要是没人救他,说明他就没有那么重要,我们何必再救?” 李镜心苦涩一笑,红着眼望向自己的亲哥哥。 “我一直以为你没解开当年的心结,我以为你看到类似的事情总会帮一把手。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二百年前在那座海岛上,我的哥哥是不是也像今日这般,看着我被那畜生凌辱,却在思考什么得失利弊?” 李镜方原本是要迈步离开,听到这话,他步子一顿。 “镜心,你这话……太伤人了。” 城中某处小宅子,有个文静女子盘坐门槛儿上,歪着头嘀咕:“是那个毛孩子?来的倒是快,可这才几天就能杀四境了?逗我玩儿呢?” 可院子里一位神色冰冷的黑衣女子,却有些坐立不安。 文静女子一笑,抬手一道光束射出,钻入院里黑衣眉心,随即笑道:“瞧你那模样,不想被认出来就先把这道妖魄炼化,那小子学了衍气宗的感气之术,怕是记住你了。” 黑衣女子心中焦急,但神色极其冷静。 “你不怕我给你惹麻烦?” 文静女子撇着嘴,嘁了一声。 “就你,也想给我惹麻烦?嘿!闹得越大越好,大不了咱们去把那个劳什子乌羽门杀个片甲不留,连蚊子都要杀干净。” 海上那处岛屿,秋鸿深吸了一口气,按住清清脑袋,沉声道:“去,躲进收珠税那人的屋子里,天塌下来都不要出门!” 刘赤亭冷笑一声,“紫菱仙子,诸多算计,此刻我看你如何收场!” 老子好心好意想帮帮忙,你拿老子当挡箭牌? 紫菱一阵失神,尚未开口,天幕之上数道寒光垂落,顷刻而已,秋鸿这道大阵便被砸了个稀烂。 灰尘散去,秋鸿死死抱着清清,以自己的身子护着小姑娘。 但他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起身一看才发现,有个草鞋少年横剑身前,地面有两条沟壑延伸至脚下。 另一半,郭阳半蹲地面,血水自口中不断溢出。 他艰难转头,可一开口,便又是血水直往外溢。 “紫……紫菱,你没……事吧?” 紫菱苦涩一笑,“我机关算尽,未曾想……扯来一张假虎皮。” 仰起头,紫菱冷冷一句:“你敢伤此地一人,大月之精就不要想了!” 杜柏询颤抖着手掌,摸着儿子脸颊,声音一样冰冷。 “难道你以为,什么大月之精比我儿子更重要?” 一道浓厚元炁爆射开来,海上霎时间巨浪狂涌,刘赤亭不觉后退数步,险些被那元炁掀起的狂风吹倒了。 刘赤亭擦了擦嘴角鲜血,抬头往天幕看去,灰衣青年已经被那人收走,其身有后狼虫虎豹四道身影,各有十几丈之巨。 这便是……内景显化!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五章 你想怎么死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秋鸿所设大阵轰然碎裂,两道雄厚元炁如同巨浪一般翻涌而至。刘赤亭本来是要闪开的,但见秋鸿护住了清清,他的手脚便不由自主的朝前,挡下一击。 想必郭阳也是如此。 而此时,海上一人悬立,其左侧有黑虎大蛇,右侧则是白虎紫豹,狼虫虎豹齐全。 刘赤亭扯掉剑身符箓,踢掉已经烂成几根麻绳的草鞋,剑气已成逆冲之势。 那人出手便显化内景,虽然只有四景,但能使内景显化,说明此人已在五境巅峰啊! 仰头看了一眼,刘赤亭看似面色冷静,实际上但直想骂娘。 单单那四景,都相当于四位化炁了。 高处汉子低头望向刘赤亭,声音寒凉刺骨。 “你想怎么死?” 与此同时,紫菱对着刘赤亭传音一句:“吸引他的注意,给秋鸿争取时间布阵。” 刘赤亭死死盯住杜柏询,突然咧出个笑脸,反问道:“不太想死,怎么办?” 那人冷笑道:“你这肉身气血雄厚,给我儿子做皮囊用,再合适不过了。” 刘赤亭一笑,“你们父子,话都还挺多的。” 十几丈外,紫菱猛然抬起右臂,数十枚紫色珠子沿着纤细指尖相继滑出,分散于紫菱四方,各有九枚,共计三十六之数。 杜柏询扭头看了一眼,颇有些诧异。 “我说他死之前怎么不见用处护身法宝,原来是给了你啊?天罡之数的雷珠是很不错,可惜你是个女子。” 紫菱眯起双眼,身边珠子各有紫色雷霆放出,她振臂一挥,紫电瞬发,活像三十六道长矛,悉数向着杜柏询而去。 “刘赤亭,是我不对,但起码要过了这一关我才能向你赔罪。” 紫电交叉射去,但杜柏询动也未动,只是眯眼往紫菱看去,身后四道巨大身影便自行迈步而出,其分别张口,火焰、狂风、雷霆、巨石,竟是相继喷涌而出。一时之间,紫电与那四景对峙了起来。 杜柏询嗤笑道:“我生怕主动出手会落人口实,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贴心,你的好意,我收……” 话音未落,他赶忙抬起手臂,正好拦下如闪电一般的白发身影,轰然一声巨响,他竟是险些一晃,就连护体元炁,也险些被这剑切开。 这……什么剑?如此锋利?还有这一身力气,怎的如此恐怖?堪比千钧巨力了吧? 就这一个愣神,眼前突然满头白发的少年人身上,一股子肃杀之气出来,剑意一般! 他不自觉向后挪了十几丈,但前方少年单手举剑,自下而上挥舞而出,剑气与那剑中寒意,竟是牵引着天地之气,化作一道浑浊剑光,瞬息便至面前。 他不得不召回一景挡在前方,可就在这一剑之下,堪比三境化炁的巨虎,竟是瞬间烟消云散,他背后四处空白内景,其中一景已然变作虎啸山林图。 眼见刘赤亭喘着粗气,再次提剑袭来,杜柏询抬了抬眼皮,手中凭空多出数十道金羽。 “原来是以寿元为代价的短暂提升修为,四境之下还真有可能栽你手里,可惜了,我是观景修为,第五境。” 那金色羽毛,与先前飞梭一样,在夜空中划出数道金色光线,由四面八方朝着刘赤亭袭去,简直……防不胜防。 与此同时,几声炸雷响动传来,剩余三景尽数散去。 堪比三境的显化内景,到底不是个黄庭修士的对手。 紫菱皱眉看去,只见刘赤亭赤脚悬浮半空中,单手持剑不断格挡,速度之快,都已经有了四头八臂的虚影! 杜柏询也十分诧异,即便他暂时能力敌三境,我这金羽速度之快,他手跟得上,未必眼睛也跟得上啊!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刘赤亭与之前北上之路挥剑扫树叶子一个感觉。 从前树叶很慢,但剑与手臂更慢。如今金羽极快,但再无身上再无多余的符箓,他挥剑更快。 况且,根本用不知道眼睛去看,以他为中心,方圆三十丈之内,每一根金色羽毛的气息、轨迹,都像是在白纸上划了一道道黑线,十分清晰。 下方海岸,清清咽下一口唾沫,呢喃道:“他,好厉害啊!” 秋鸿咳嗽了一声,笑道:“是啊!很厉害。” 区区二境,虽然不能对那杜老儿造成分毫伤害,但能在其手下保住命,已经很强了。他甚至觉得,但凡刘赤亭有一身黄庭修为,怕是能按着杜老儿的头打。 可此时,高处中年人像是玩儿累了似的,随手拍飞紫菱的雷珠,浑厚元炁根本不是紫菱所能抵挡的,人家只是挥了挥袖子,紫菱便如同天外坠石一般,重重砸落在地面。 杜柏询摇了摇头,抬起手臂,露出宽大袖口,冷声道:“他的肉身我有用,你这皮囊除了供人骑,还有什么用处?你爹也是死在我这诛神杵之下,你就随她去吧。” 上蹿下跳猴子一般,我不想跟你玩儿了。 话音刚落,一根漆短棍一样的东西自杜柏询袖口窜出,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眨眼功夫便到了紫菱眼前。 这万分之一瞬,紫菱想了很多,更多的,是释然。 终于,可以不用那么虚伪了。 她都已经闭上了眼睛,但一道满脸鲜血的锦衣身影,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 郭阳一声闷哼,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死死抓住那根穿过自己胸膛的黑杵,粘稠血液顺着嘴角疯狂滴落。 血滴在紫菱额头、滴在脸颊,有些发烫。 郭阳望着那双终于为自己怔了怔的脸,用尽最后气力,咧出个笑脸。 “我……我希望紫菱不必假惺惺的笑,她可以……可以由衷的开心。” 说罢,青年人手上再无气力,猛地跌落,压在了紫菱身上。 追求姑娘近十年,这是他与姑娘最亲昵的一次。 杜柏询摇了摇头,“还真是……看不懂。” 刘赤亭扭头儿啐了一口血,破口大骂:“死娘娘腔,好了没有?人都要死光了!” 老子撑不住了,还有玄阳,怎么还不来? 杜柏询嗤笑一声:“等他布阵?一个黄庭宫破碎的人,能……” 下一刻,他笑不出来了。 “你哪里来的血府丹?几时入的宗师境?” 海中突然之间有巨大藤蔓深伸出,杜柏询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凝重。 一根藤蔓冲天而去,其上又分化数百细藤,细藤长成粗藤,再次分化细藤,片刻而已,海面之上便出现了无数藤蔓,且个个如同长矛,追着杜柏询飞天遁海。 刘赤亭一步折返,头发重新变成了黑色,口中血液,一样变成了黑色。 剑气逆冲,拔高一境修为,但……损伤实在是太大了。 “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秋鸿看了一眼刘赤亭,又低头看向清清,呢喃道:“辛苦了。” 可刘赤亭死死盯着紫菱,煞白脸上遍布寒意。 紫衣女子就站在海边,往大阵中心望去,脸上竟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刘赤亭眯着眼睛,她可真该死啊! 再往海上望去,藤蔓势头正盛,那杜柏询看起来,也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抵挡。 潇潇说的果然不错,阵师之流永远是看着孱弱,可一旦给他布阵成功,便可借天地之势压人。 此时此刻,秋鸿这阵法,已经略微压过杜柏询一头了。 清清站在一边,小拳头紧紧握住,可她一抬头,眼眶一下子就红润了。 “坊主!坊主你怎么啦?” 刘赤亭赶忙转头看去,此刻秋鸿,七窍流血。 “你悠着点儿!” 秋鸿需要操控大阵,顾不上擦拭脸上血水,可他仍旧挤出个笑脸,声音依旧温柔。 “别怪我姐,她算来算去,也只是想保住我,保住素月坊而已。若能挺过这一关,我一定一定,会好好赔……” 猛然之间,刘赤亭气血冲上脑门,他硬是站了起来,伸手去拉秋鸿,同时大喊:“躲开!” 可二人,终究还是太累了。 刘赤亭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手自秋鸿胸前伸出,手中还抓着一颗跳动的心脏,热气腾腾。 那只手微微握紧,血红的心立时破碎,碎肉四溅。 清清脸上溅落了几点儿血水,小姑娘立时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紫菱发疯了一般,往这边狂奔而来,海上藤蔓,也在此时,瞬间消散。 那只血手化作一团乌黑气息,迅速钻入杜柏询体内,杜柏询冷冷一笑:“难道你们不知道,到了第五境,阴神已碎,阳神得立,我是可以出阳神的吗?” 刘赤亭缓缓转头,冷冷望向高处。 杜柏询冷笑一声:“杀人者人恒杀之,我做好了被杀的准备,看来你们没有做好。别看了,轮到你了!” 后方紫菱还在将自身元炁往秋鸿过继,可秋鸿的生命之火,已经快要熄灭了。 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玄阳。” 一道声音略带哭腔:“主人,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刘赤亭呢喃道:“你已经很快了。” 来时我花了一日,你不过两刻便赶来了,已经……很快了。 感受到刘赤亭的虚弱,玄阳一声怒吼,身形暴涨,一身黑色鳞片之下有星星火焰渗出。 杜柏询只觉得后背炽热,再一转身,却见一头高达十几丈,一身火鳞、头顶着双角的异兽,踏着海浪狂奔而来。 “这到底是什么人,堪比三境的灵兽!他……” 玄阳怒气冲冲,“竟敢伤我主人!” 它冷哼一声,猛地张嘴,熏天烈焰狂涌而出,火光照亮了半座海岛,清清还怔在原地,紫菱的脸上挂满了雷珠。 但此刻海上,那道漆黑诛神杵散发一阵黑气,竟是将杜柏询死死护住,火焰未曾伤他分毫。 第五境……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而杜柏询此刻,也转头往刘赤亭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刻,高处中年人身形一分为二,一道身影手持诛魔杵抵御烈焰,另一道身影瞬息之间便落在刘赤亭面前。 他满脸笑意,叹道:“这灵兽真不错,那你这肉身,不要也罢。” 那只手已经抬起,直冲向刘赤亭胸口,可少年人实在是没有动弹的力气。 就在此时,刘赤亭却见那双手离着自己,越来越远。 他猛地抬头,只见杜柏询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道黑袍身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黑袍人手按杜柏询头颅,轻轻一甩,便将其如石子一般甩出,在海面之上打了十几里的水漂。 黑袍人随手丢下一只白玉净瓶,语气冷静到有些可怕。 “他活不了的,收集他的三魂七魄,要么炼出阴神,在想法子炼制肉身。要么,就转修鬼道吧。” 而杜柏询,心湖之中同样传来一声冰冷声音,是杜柏询说过的话。 “你想怎么死?”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六章 竹篮打水 这人……是谁啊? 把个观景修士,就这么打了水漂? 黑袍人转头往郭阳尸身看去,冷冷一句:“他的黑杵吸人魂魄,那个没救了。” 刘赤亭面色一沉,将白玉净瓶丢下,想伸手安慰清清,可实在是抬不起手。 他尽量显得声音温柔,对着清清说道:“别担心,再不济他也能用另一种法子活着。” 清清这才略微回神,哇一声便哭了出来。她甚至,都不敢抬手擦拭脸上的碎肉。 眼见杜柏询就要遁走,可黑袍人似乎一点儿不担心,她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就是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刘赤亭。 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猛地转头,一把按住刘赤亭的头,往刘赤亭嘴里硬生生塞进去一枚药丸子,给人噎得。 完事儿她又看了刘赤亭一眼,才一转头,地面一声巨响,海岸沙滩硬是被踩出来一个大坑,刘赤亭差点儿就陷进去了。 但此时,杜柏询至少逃出去数百里,以刘赤亭的眼力已经瞧不见了。 堂堂乌羽门主,方才一个交手而已,肉身与阳神便扛着玄阳喷出的烈焰强行汇聚一处,然后拼了老命似的往观海城方向逃去。 他此刻已经顾不得别的,就方才一个照面,他就知道他远不是那人对手,那是个观景境界的体修,外景数量决计过百了! 怕在云海之上容易被人发现,所以他是抵着海面,趴着飞行。 散开神识往后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人追来,杜柏询这才略微放心。 他这个只有四景的第五境,倒是可以碾压四境,可遇上那种动辄有百景的天之骄子,他是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还没回答,你想怎么死?” 一道冰冷声音传入耳中,杜柏询将将放下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一个急停,元炁掀起了数十丈之高的巨浪。 “道友,我不知道那少年有你这般背景,否则我断然不会出手的。” “可你已经出手了。” 声音,竟是自前方传来! 杜柏询猛地抬头,只见前方巨浪散去,一道黑袍身影,赫然就在半空中。 “道……道友!就不能商量……” 话未说尽,那道黑影便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看似轻轻一步迈出,实则横跨数百丈,凌空一拳砸来。 出拳之时,方圆数千丈的天地之气被拳锋牵引拢作一团。分明没有任何元炁涟漪的拳头,却硬生生带起剧烈罡风,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狠狠砸向杜柏询。 后者急忙祭出金色羽毛挡在身前,可罡风至此,他的金色羽毛连一息都没撑住便被轰成了碎片,碎片甚至被罡风带动,天女散花似的将其穿透。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杜柏询已然浑身浴血。 此时此刻,他性命堪忧,抬头望向那道冷静身影之时,眼中满是绝望。 他甚至嘶吼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袍人又是一步迈出,等杜柏询察觉之时,他的头颅已经被一只修长手掌死死钳住。 “我?一个死了很久,很快又会死的人。” 手臂轻轻一抬,一颗头颅便连着腔子里的内脏被拔出。 杜柏询亲眼看着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远,他沙哑道:“你……” 黑袍之下那张脸蛋儿其实绝美,只是这具肉身刚死不久,不便露面。 低头看了看手中头颅,黑袍人本想返回海岛的,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飞身而下,将杜柏询身上的收纳法宝清扫一空。 但手中头颅突然睁开眼睛,恶狠狠一句:“我记住你了,天涯海角,此仇我必然要报!” 黑袍人那双眸子依旧平静,只是呢喃一句:“点了还魂灯吗?你帮我个忙,把乌羽门灭了吧?” 观海城里,有个盘膝而坐的文静女子侧着脑袋,“嗯……唔……不!不好玩儿,要是被那帮白皮子发现,我就没办法继续玩儿了。” 黑袍也未强求,转而说道:“那我要离开瀛洲。” 文静女子咧嘴一笑,“好啊,那去生洲逛逛。喂,我说你,对我也像对那个毛孩子一样,温柔点儿行吗?况且你就不打算多留几天?这次又不是男人的肉身。” 黑袍人冷冷一句:“各人有各人要做的事情,我换多少具皮囊都还是魔女,那个邓大年好心教他,他便做他的侠客吧。” 文静女子一下子好奇了起来,“你这话匣子真难打开,那你当年怎么想的?” 黑袍人淡淡然一句:“那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你知道我活不久,所以我要进虞渊,这副肉身资质不错,或许我能更上一层楼。” 观海城里的女子嘟囔道:“随你,想去了自己去就行,但抓人吃人什么的……太恶心了,你自己弄。还有……真放得下?” 黑袍之下,冷冰冰的脸上竟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我只救他这一次,日后是生是死我不会再管。” 文静女子听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绝不是在掩饰什么,她压根儿就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说起来……怕是没人教过。 “呵,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无情。” 黑袍淡然道:“你不也是疯子?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此刻海岛之上,秋鸿的三魂七魄已经被收进白玉净瓶,接下来便要以养魂之物好生温养,几年之后或成阴神之身,可以再造肉身。或成一道灵体,转修鬼道。 吃下丹药之后,到此时,刘赤亭也能动弹了。玄阳蹲在远处不敢上前,还在自责,来的晚了。清清靠着玄阳,已经睡着了,只是睡梦中还会时不时呜咽。 刘赤亭望向郭阳尸身,一口气噎在胸中,如鲠在喉。 直到此时,紫菱竟然还问:“方才那人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赤亭猛地转头,一口气不吐不快! “你是人吗?畜生来的?” 哪知道她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哽咽不已,“那你要我怎么样?我拿命换他的命,我现在愿意,你杀了我,把他救回来?你以为我想他死吗?” 少年猛灌一口酒,鼻息沉重。 那口气终究没能吐出来。 正此时,一颗冒着热气的头颅滚落脚下,刘赤亭一皱眉头,真杀了? 黑袍人随后落下,将那漆黑铁杵丢在刘赤亭脚边,又甩出一道玉佩,弹指间便将其轰碎了。 “他有魂灯保命,没死透,但想恢复观景修为也得个十多年,暂时无事了。东西全收好,做事学聪明些。这诛神杵只是半截,将来有机会找到另外半截,倒也是一道不错的法宝。” 刘赤亭眉头紧皱,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邓大哥的朋友?还是老王八蛋的朋友?” 黑袍人瞥了少年一眼,“都不是,问那么多作甚?你我断无再见的可能,别那么好奇。” 说着,她已经转身背对着刘赤亭。 走出去几步却又突然停住,本不想多说的,但不知为何,一句话已经到嘴边了。 “活久点儿,别那么容易就死了。” 话音刚落,黑影如同闪电一般划破天幕,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刘赤亭黑着脸,心说你们修为高的人全是这种货色?谁不想活久点儿?我没事儿找死着玩儿吗? 转念一想,人家救我一命,我嘀咕人家,是不是有点儿不是玩意儿了? 可一瞧见紫菱,刘赤亭就一肚子气。 她哪怕假惺惺地为郭阳掉几滴眼泪,刘赤亭都不至于如此生气。 闹腾了一夜,此刻一轮大日自海面爬起。一艘云舟载着两具尸体,紫菱牵着清清,怔怔出神。 直到日光洒在她的脸上,洒在郭阳与秋鸿的煞白脸上。她才呢喃开口:“爹是死在他手上的,咱们……咱们算是给爹报仇了。我……带你回家。” 几句话而已,憋了一夜的女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突然之间便哽咽了起来。 哭声很纯粹,刘赤亭站在海边往云舟看去,哭声的主人像个无助的孩子。 “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算来算去,终究自作自受,一场竹篮打水……想保护你,可……终究还是我害了你。”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没来由想起来时路上秋鸿所说,他的姐姐最讨厌为人奏乐跳舞,但他们的爹死了之后,他的姐姐便一直待在乐坊,迎来送往。 衣裳一天比一天少,由衷的笑容也是一样。 一艘云舟自日光之中驶来,船上是个满头白发的中年人。 昨日见时,蔡休头发尚且只是花白,可此时再见,他像是老了十几岁。 中年人跳下云舟,颤颤巍巍往紫菱走去,可没走几步便是一个踉跄,一头扎进了海水之中。 “我……我都想好了办法,谁都不用死,死我一个就好了!你着什么急,丫头,你着急干什么啊?” 哭声又多了一道,刘赤亭坐在玄阳背上,神色冷漠。 他猛灌了一口酒,随后拍了拍玄阳,轻声道:“走吧,咱们去给阮白送信了。” 生离死别,修士与凡人并无什么区别。 哭声还在,都很伤心,但没有一滴眼泪是为郭阳流的。 已经走出去十几里,刘赤亭越想越气,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让他喘不过来。 他突然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未名,带我回去。” 十几里地,数个呼吸便至。 刘赤亭一步跃下,冷眼看向紫菱,沉声道:“你过来。” 紫菱哽咽着望向刘赤亭,“对不起,我……” 刘赤亭不耐烦道:“不用对不起,你过来。” 紫菱愣了愣,还是擦了擦眼泪,起身走到了刘赤亭面前。 “怎么……” 话未说完,少年猛然抬起手臂,抡圆了胳膊甩去一记大耳刮子。 一巴掌落下,紫菱瞬间懵了。 可刘赤亭却长舒一口气,破口大骂:“你姥姥!” 「今天起恢复六千更新,只要有时间就会加更的,所以……求收藏求票票求订阅。 (哈!我这好像是第一次求票票哎!)」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七章 是他? 劳什子乌羽门,本来与我也有过节,若不是本事不济,他不来找我麻烦我都要找他麻烦。 胡潇潇肩头的伤,便是拜乌羽门所赐。 来时并未与紫菱同行,也不知道那一巴掌有无起到什么作用。若是起到作用了,我一趟桑山折返而来,说不定还会去素月坊瞧瞧。若她还是那般,便没有什么好去的了。 城中无寒暑,城外也是冬。 刘赤亭独身在前,玄阳低头走在后方。 返回观海城后,刘赤亭本想再去买上一些丹药,但今日行走,不知怎的,路上行人目光有些怪异。少年心说我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我都换了青衫,不穿草鞋了,还要怎样? 那双草鞋烂了之后,刘赤亭便再无穿草鞋的打算了,如今身上衣裳还是胡潇潇买的,也就一双黑布鞋,是出海之前自个儿买的。 拐弯抹角,终于是走进了一处丹药铺子,他才一进门,躲在药柜后的女子连忙走出了,那叫一个热情。 刘赤亭有点儿懵,但转念一想很快就明白了。 想必是因为乌羽门主父子之死吧?唉,误会更大了。 稀里糊涂得了一笔横财,这下子是不缺钱了,故而刘赤亭给玄阳又买了许多口粮。看得出来,人家给自己优惠了不少。 可这样不行啊!这样,我走哪儿都有人认识。 于是出门之后,刘赤亭直奔城外坊市,买了好几身衣裳,顺手买了一把短刀。 走到僻静处,刘赤亭抬头问道:“能不能变个模样?” 玄阳惊恐不已,“打死我也不变驴了!” 刘赤亭干笑一声,摆手道:“不不不,你把鳞片收起来,其他的倒无所谓。我的剑,你的鳞片,实在是太扎眼了。” 玄阳这才点了点头,一身鳞片很快消失不见,转而换成一身青棕色的皮毛,倒像是一头驼鹿。 刘赤亭咧嘴一笑,点头道:“不错不错,走,咱们上桑山。” 观海城地处海边平原,再北上数千里便是桑山山脉,刘赤亭并不想乘船。 有个姑娘说她很想看看各洲山山水水,可是她看不到了。 有个少年身上有一本册子,已经写了薄薄两页。 这些山山水水,我代她一看,她在字里行间看。 沿着那条十字纵道走出观海城,老远便能瞧见一条即将入海的大河。听说这条河的源头处,便是瀛洲那座奇特洞天,名为汤谷。 到时候还得进一趟汤谷,找寻至阳之木。 少年骑上玄阳,笑盈盈道:“走着?” 玄阳尚未答话,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且慢。” 此人之气,还是第一次遇见。 刘赤亭扭转回头,却见一身着淡青长裙的女子,其眉心点着一朵梅花。 “你是?” 女子飘飘然落地,神色略显惭愧。 “本来要去帮你的,可是……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叫李镜心,是青阿坊主。你应该知道杜柏询尚未死透,你这桑山之行,还是小心为上。从去年起,十洲各大洞天已经无需等待开门,付钱便能进去。但其中凶险,若是非要进去,记得小心里边儿的本地人。” 刘赤亭一愣,有些疑惑:“不是说先前数年才开一次门么?哪里来的本地人?” 李镜心笑了笑,轻声道:“去了你就知道了,回程记得来青阿坊一次,有东西需要你帮忙带给小姐。” 刘赤亭一笑,点头道:“好。” 回程才带东西,这是怕我死在桑山啊? 辞别青阿坊主,少年人骑着高大驼鹿,一路往北。 李镜心望着少年远去背影,幽幽一叹。 不到四年,他能能破境黄庭就已经烧了高香了,可……黄庭修为,远远不够啊! ………… 二月伊始,素月坊一直未开业,有个紫衣女子回来之后就把自己锁在高阁之上,再未出门。 蔡休站在围栏处,身边有个青年人说道:“被乌羽门夺去的产业已经尽数收回,已经按您说的,再田边建造宅子,给耕种凡人的月钱不少,日后其子嗣若有修行资质,也会带回来培养的。” 蔡休点了点头,并未言语。但身边青年却又问道:“但……咱们楼里的姑娘,如何安置?她们修为不高,从小学的就是舞乐,离了乐坊,她们恐怕只有沦落风尘的下场了。” 正此时,一直未开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换了一身白衣的女子走到围栏边上,往下看了许久,这才开口:“迎来送往的生意,咱们不做了。至于以后做什么,咱们再论吧。姑娘们若是想去往青阿坊或是留仙坊谋生,我亲自未她们牵线。” 蔡休转过头,不太明白紫菱想做什么,他又怕紫菱不舒服,于是轻声细语问道:“紫菱,你这是?” 紫菱缓缓垂下脑袋,苦笑一声,呢喃道:“舅舅,我好累,不想算来算去了。” 一声舅舅,蔡休猛地转头去往别处。边上青年人识趣低头,心中不是滋味。 打从妹妹离世,他好多年没听见姐弟二人叫出来一句舅舅了。 正此时,下方有人喊道:“蔡先生,有人来了,说是……说是郭公子家里的人。” 蔡休抬手抹了一把脸,沙哑道:“你别动,我去,舅舅去。” 紫菱缓缓转身,挤出个笑脸,摇头道:“我去,该我承担的。” 说着,她已经迈开步子,往下方走去。 郭阳在观海城近十年,紫菱从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家在什么地方,唯独知道他很有钱。 此刻瞧着站在门口的一位老者,紫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心中那股子愧疚之意,愈发浓郁。 老者长叹一声,几步走到紫菱身前,轻轻拍了拍紫菱肩膀,苦涩道:“收拾少爷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封……算是遗言吧。他说,他要是有任何不测,我家的产业便交由你接管了。我想来想去,还是了结他的心愿吧。” 说着,老者拉起紫菱的手,将一枚玉简塞入其手中。 “望丘城的千年春,现在是你的了。拿着吧,若是想在观海城开一间千年春,传信给我便是,我会差人过来的。” 说罢,老者便转身出门,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紫菱一双手臂直发颤,换做从前,她定然会收下这枚玉简,可……此时此刻,她真的没有脸面拿住此物。 东海名酒千年春,只在望丘城售卖,五百枚白泉的售价,拿到观海城便是五枚青泉。 “老先生,我一直不知道他就是千年春的主人……我也,我也从未喜欢过他,我不能收。” 老者并未回头,只是说道:“你有这话,我也就不那么难受了。挑个时候来望丘城一趟,酿酒法子我们得传你。你不接手,千年春也就没传人了,这酒也算是东海特有的东西,没了多可惜?” 他边走边呢喃,观海城里还是太热了,回我望丘城,雪地里舒坦些。 观海城里不分寒暑,望丘城中长冬无夏。 紫菱怔怔出神,她死死攥住手中玉简,郭阳之死,在此刻便成了她一生都过不去的坎儿了。 她强忍着泪水,冲着门外大喊:“紫菱在此立誓,会让千年春一直存在,我……终生不嫁!” 但老人并未回头,也未做任何回复,只是取出一壶千年春,酒水沿着他的脚步,溅落街边。 你嫁与不嫁又有什么关系,你只是愧疚,又不是真的喜欢。 小王八蛋,亏你家先人,死在外面还要倒贴?你……何必呢? 那份信里有一句话,看似耍了个阳谋,实际上谁也不知道,郭阳写下那句话时,得有多无奈。 信里说,家业系我自愿赠予,为我所爱之人,无怨无悔。我知道我可能到死也走不到她心里,但我要是真死了,她每每听见千年春三个字,总会想起我吧?她会为我,愧疚一辈子吧? 幸好,他的目的达到了。 可惜,他看不到了。 这天观海城东有东风至,有情之风,万里卷潮,犹向东行。 观海城北去数千里,犹有春风。 少年帮着个小村汉子凿出一条山道,前后也不过花费两日光景。 汉子时常叹息,仙人就是好,拳头都能开路。 可惜这样的仙人太少了。 汉子眼瞅着那位少年仙人放走一只云雀,也瞧见了他写的书信。怎么说呢……本事很大,字太难看…… 望着少年骑着驼鹿远去,汉子笑了笑,转身回家。 刘赤亭铺开一张舆图,是在观海城外的坊市买的。 桑山之中,大湖十二处,小湖泊三百处,故而有大湖山的别称。按照舆图所示,沿着前方的冶尘河之上,便能到其中一座湖,名为洗尘湖。 洗尘湖东西各有山门一座,都是三流拔尖势力,山中观景修士至少在四位。 湖东有座封冶山,湖西有个半月坡。 此时此刻,刘赤亭一身白衣,腰间一侧悬短刀,一侧悬酒葫芦。 他拍了拍玄阳,笑道:“这不巧了吗?走,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着老乡。” 玄阳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而已,刘赤亭猛地皱起眉头。 他连忙往周围巡视,却瞧见任何身影。 但云海之上,有个白衣赤足的女子骑鹿向东,此刻已在百里之外。 女子神色清冷,也未曾低头,只是呢喃一句:“是他?”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八章 抢个孩子玩儿 沿着那条冶尘河一路往上,大山之中天地之气变得愈发浓郁,怪不得瀛洲各大山门都将山门扎根这桑山之中,对于南北两大城不屑一顾。 天地之气谓之玄黄,是天下生灵赖以生存之物,玄黄气越浓郁的地方,各种天材地宝也会越多。以前胡潇潇就对刘赤亭说起过,修士山头儿也要养家糊口,故而占据玄黄之气浓郁的地方,去兴建兽园、药田等地,才能凑合养得起自家修士。 故而山上宗门都喜欢天才,因为浪费资源最少,成材概率要更大。 一连走了半个来月,总算是见着了一处小镇,舆图上并未标识,因为市面上买得到的舆图,多半都只会标识某处势力的范围,不会对其中城镇标得很清楚,据说是犯忌讳,制图之人不敢。 虽是海外仙洲,但凡人数量还是极其庞大的,毕竟山上宗门的新鲜血液要靠着凡人输送的。 骑着玄阳走入镇子,虽只是个镇子,但相比中土一些小城不遑多让,卖什么的都有。 行人对修士早已见怪不怪,故而刘赤亭牵着玄阳走在街头,也并无多少异样眼光投来。 寻了一间酒铺,刘赤亭独上二楼,坐在靠窗位置。 楼下街市有些嘈杂,隐约听见街两边的铺子里,有人互相打招呼。 “我家狗儿也被送去参与初试了,就是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就回来安安分分做生意呗。” 对面有人笑道:“狗儿聪明,谁家能出个神仙,不好说的。像我家那妮子,平时大气都不敢出,八成是要被送回来的。” 刘赤亭想了想,初试?潇潇没说过这个。 此刻酒铺小厮端来一碗酒,刘赤亭放下拇指蛋儿大小的一枚碎银子,笑问道:“他们说初试?这是试什么?” 小厮闻言,笑着答复:“咍,咱们这方圆几百里属于封冶山地界儿,每五年封冶山与半月坡都会在洗尘湖上办上一次收徒大会,满十二岁就可以参与,我们管那个叫初试,过了初试就可以拜入封冶山或是半月坡,看人家挑。入门之后,还有一次复试,要是能过就可以继续修行,若是过不了,就会被派来各处小镇当管事。总而言之,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算是一次跳龙门的机会。” 刘赤亭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封冶山与半月坡,关系还不错?” 小厮笑道:“是不错,传闻数百年前,洗尘湖主生了俩儿子,后来分家了,一个创建了封冶山,一个开宗半月坡。说到底,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聊了几句就走了,这些事情对本地人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不好往外说的。 说起来,那个季长命拜入了封冶山,马希晴则是投身半月坡了。 这两人,一个西川节度使的私生子,一个是楚王之女,相比自己这个山匪出身,不晓得好到哪里去了。 又打听了一番,初试是在三月初三,时间还算宽裕,刘赤亭便打算去凑个热闹。见过两个同乡之后便一路往东,将阮白所托的信送到之后便直去汤山。 无论如何,今年要炼化阳木,跻身朝元四层。 可惜的是,如今身无元炁,不能炼化诛神杵,否则万一有点儿什么事,那玩意儿也挺好使的。 一碗酒终究是没喝完,倒不是不好喝,他刘赤亭能尝出来个什么味儿?只是实在喝不下了,要是喝了……估计得模模糊糊好半天。 结果刚要起身,前方柜台处,方才打酒的小厮偷瞄了刘赤亭一眼,眼神之中多少带点儿嫌弃。 刘赤亭颇有些尴尬,脑门一热便端起一碗酒,一口饮尽。 离开时他还特意看了小厮一眼,笑盈盈的。 看不起我?你看我喝了没有? 气势倒是足了,可胃里翻江倒海,都还没下楼便觉得晕乎乎的。 少年人心一横,刚挣来的面子,要是掉门口……一念至此,他便强撑着跳上玄阳后背,压低声音说道:“我有点儿晕乎,你稍微走快点。” 得亏玄阳不能化形,否则一定翻个白眼出来。 你明明喝不成,酒量差得死,却偏偏要装模作样,还瞄着酒铺就往里走。 结果刚出镇子,刘赤亭便一头栽下,好似一滩烂泥粘在玄阳后背。 玄阳嘟囔道:“主人,你这酒量得练练啊!你看姓周的,喝酒当涮嘴玩儿。” 得……这是真醉了。 冶尘河边的青石小道是能过车马的,只是路上行人稀少。 刘赤亭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出海以来就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稚嫩声音。 “这位大哥?醒醒,你没事儿吧?” 玄阳也以心声呼喊:“主人,你睡了一下午了,醒醒,有人喊你呢。” 刘赤亭这才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单手捂着脑袋,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甩了甩头,低头一看,险些被一双滴溜圆儿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下方有个少年人,撑死了十一二,穿着一身明黄衣裳,胸前悬挂一枚长命锁,眼中有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清澈。 再一转头,路边停靠着一架马车,有个背刀青年靠着马车静静站着,而另一处,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黄衣少年眨了眨眼,再问一句:“你没事儿吧?” 刘赤亭干笑一声,摇头道:“没……没事儿。” 说着,便一个翻身跳了下来。 此时靠在马车上的青年笑问一句:“这是喝了多少酒?我们跟你同行两个时辰了,不叫你的话,你恐怕还在做梦。” 刘赤亭干笑一声,摆手道:“不多……不多……” 难不成告诉人家,我就喝了一碗酒,然后就醉成这样了?那多丢人。 黄衣少年咧嘴一笑,轻声道:“没事儿就好。” 刘赤亭点了点头,再次往马车看去,背刀青年是个二境修士,那丫鬟也是二境,隐约都有元炁外放。 车上还有一道气息,多半是个女子。 也是此时,车上突然有人开口,果然是个女子。 “乘风,该赶路了。” 黄衣少年哦了一声:“嗯,就来。” 转身之前,他冲着刘赤亭善意一笑,轻声道:“大哥也是去洗尘湖吗?” 充满善意的笑容,使得刘赤亭也一脸和善,他微笑点头:“是,有个同乡拜入了封冶山,我正好路过此地,顺便去瞧瞧。” 黄衣少年一听,脸上竟是露出几分欣喜。 “是吗?那我们可以同路哎!” 少年回过头冲着马车,问道:“娘亲,我们与这位哥哥同路如何?” 话音落下,马车之上并无答复,过了几息之后才有人声传出:“好啊!只要这位小公子不嫌弃我们慢就行。” 刘赤亭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就是几百里路程,同行便同行。 可黄衣少年听到车里女子答复,一下子乐开了花儿,赶忙冲着刘赤亭仰起头,开心道:“我叫许乘风,是去洗尘湖参加初试的。” 这孩子眼神纯净,也就比自己小四岁左右,刘赤亭扪心自问,自己在这个年纪,远远没有他开朗。 于是刘赤亭笑着答复:“我叫……卢结实。” 乌羽门父子之死,稀里糊涂被人安在自己身上,刘赤亭这个名字……也算小有名气了。化名,也是避免节外生枝。 背刀青年与那丫鬟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这名字……还能再假点儿吗? 算了算了,少爷高兴就好。 许乘风回了马车,但脑袋一直自小窗伸出,与刘赤亭闲聊几句,同时也在打量着周遭风景,眼神之中充满了好奇。 于是刘赤亭便更好奇了,他不是瀛洲土生土长的么?为什么会这么好奇平平无常的山中风景? 时不时能在窗户缝儿里瞧见一袭白衣,刘赤亭也不敢多看,只是时不时回答许乘风的问题罢了。 到了后半夜,许乘风实在是困得不行,便缩回了脑袋睡觉去了。许是害怕路面颠簸吵醒孩子,车中女子便轻轻一句:“停下歇息吧,明日一早再赶路。” 刘赤亭摘下酒葫芦,酒水蘸了蘸嘴唇。 玄阳嚼着丹药,以心声说道:“主人,后面有人跟了一路了。” 刘赤亭淡然答复:“我知道,醒来那会儿就感觉到了。” 神识到底是个什么,刘赤亭尚且不明白。但是周至圣说过,衍气宗这感气法门,将感官放到最大后,虽然不太能察觉到准确气息,但是人是物还是区分得开的,神识与这感气法门,在这方面来说是相差不大的。 所以从醒来那会儿,刘赤亭就知道后边有几道气息一路尾随,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后方确实有几人跟随,见前方那帮人停下休息,他们便也停下了步子。 一行三人,皆是化炁。 “唉,这破差使,跟了俩月了,可烦死我了。” 一边有人呢喃道:“我印象中,许家小姐尚未出阁吧?” 很快,天光放亮,刘赤亭雷打不动的练拳,可在旁人眼中,这拳法笨拙无比,别说与人对敌了,打蚊子都要被蚊子嘲笑。 马车上的女子终于露面了,刘赤亭只是分身扫了一眼,就是一个清秀女子,看面相岁数也不大,也就是二十来岁。 倒也不算稀奇,海外仙洲,定然有什么驻颜之术,周至圣都三百岁了,不也还是中年模样的大方脸? 丫鬟搬出一张桌子,还有些吃食。但许乘风时不时就要转头看上几眼练拳中的刘赤亭,眼睛直放光。 女子微微一笑,按住少年脑袋,笑问道:“乘风拜入封冶山后,也可以像他一样的。” 背刀青年神色古怪,啃了一口馒头,嘀咕道:“小姐,可千万别像他一样,这拳路笨拙,一眼门外汉。” 女子一笑,也扭头儿望向刘赤亭,她是瞧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别样光彩。 转过头,女子问道:“乘风,不喊他一起吃点儿吗?” 孩子一听,立马起身,小步往刘赤亭那边跑去。 他前脚刚走,女子便放下了筷子,张嘴说了些什么。背刀青年面色立时变得极其凝重,丫鬟双目通红,张嘴说了句话,便猛地转过了头。 背刀青年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问道:“小姐,一个陌路人,如何信得过?” 女子重新拿起筷子,桌上就是些寻常吃食,但赶路时尚且能有个四菜一汤的早饭,已经很了不得了。 “事到如今,没有那么多时候去试探别人的品行如何了,横竖都是一刀,只能赌个万一了。只是……害惨了你们。” 背刀青年闻言,沉默几息,突然间咧嘴一笑。 “小姐这是哪里话?我跟来了,就料想到了后果。” 丫鬟揉了揉眼睛,也咧出个笑脸,轻声道:“都听小姐的。” 此刻刘赤亭刚刚收了拳头,乘风咧出个笑脸,喊道:“卢大哥,吃点儿东西吧?” 刘赤亭笑着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走到马车边上,背刀青年立马让出个位置,并笑着问道:“你这拳跟谁学的?这能打到个什么?” 刘赤亭干笑一声:“就是强身健体,我这小小二境,能打个谁?” 语气带些自嘲,倒是引得众人一笑。 白衣女子笑着说道:“快吃些吧,既然同行,就不要太客气。” 刘赤亭点了点头:“多谢。” 才拿起一只馒头啃了一口,白衣女子便笑盈盈问道:“小公子说有个同乡在封冶山修行,不知小公子,家在何处?” 刘赤亭一笑:“西边一处小地方,说出来夫人未必知道。” 女子点头,“这样啊,我家乘风很喜欢公子,在车上就念叨,说想试一试公子坐骑,不知道……” 并未被人打断,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等待刘赤亭的答复罢了。 刘赤亭转头看向许乘风,好奇问道:“你想骑?” 许乘风使劲儿点着头,“想!我从来没见过这些,我想试试。” “从来没见过?” 刘赤亭反问一句,同时转头看向了白衣女子。 女子放下筷子,沉默几息之后,轻声道:“乘风生来就体弱,一直住在一处高阁之上,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脚踏实地。” 出生以来第一次?刘赤亭再看向许乘风时,问了句:“吃饱了吗?” 孩子点了点头,刘赤亭便猛地起身,双手架起许乘风,将其放在玄阳背上。 “来,试试。” 怪不得他一个本土人却对周遭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啊! 刘赤亭拍了拍玄阳后背,笑道:“带他转转,别走太远。” 玄阳点了点头,迈开蹄子就开始狂奔,吓得背刀青年眼皮直跳。 倒是白衣女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她起身走去马车,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一枚玉佩,是一块儿墨玉。 她伸手抚摸着玉佩,沉默了许久,呢喃道:“卢公子,这枚玉佩是我夫君生前随身携带的家传之物,有温养神魂之功效,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了,这枚玉佩,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刘赤亭闻言,赶忙摆手,“夫人不必如此,不过是逗孩子玩儿玩儿,哪里需要如此贵重……” 话未说完,只见女子一双眸子,直愣愣盯着自己。 一瞬间,刘赤亭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白衣女子挤出个笑脸,缓步走来,双手将玉佩奉上。 “确实是有些唐突,但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卢公子与封冶山修士有旧,我只希望你能将乘风安然带去封冶山,届时自会有人重谢公子。” 刘赤亭略微皱眉,“夫人这般,也未必太过草率了吧?” 初识而已,竟然就敢将儿子托付与我? 没想到女子又是一笑,突然间抖了抖袖子,露出小臂。她整条小臂爬满了蚯蚓一般的黑色纹路,一路向上蔓延,看经络走向,是去往心室的。 “这次去往洗尘湖,绝非我所愿。此地距离洗尘湖不过三百里,再往前,必有人截杀我等。我一介女流,一身修为被这蛊毒蚕食殆尽,能活到现在,不过是为了儿子。” 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你们会如何?” 对于刘赤亭来说,此事多少是有些突然的。但他没问自己会惹上什么麻烦,反而问了他们会如何。 也就是这一句,白衣女子一下子笑颜展露。 细微之处见人之品行,眼前少年,起码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不会如何,只要公子将乘风安然带去洗尘湖上,将乘风胸前长命锁打开,自会有人护他周全。届时,自然也会有人接引我们。” 刘赤亭尚未开口,玄阳便载着许乘风回来了。 孩子端坐玄阳背后,笑得合不拢嘴。 刘赤亭回头看了一眼,又道:“玄阳,拉着乘风再逛一圈儿。” 说罢,他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吃着残羹剩饭。 女子怔怔望着他,不知这突然之间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刘赤亭……确实是被人坑怕了,被人当枪使的事儿,他真不想再做一遍了。 他有玉笔傍身,只要脱离后方几人视线,就绝对可以将许乘风毫发无损地带去洗尘湖。可万一又他娘的碰上个自作聪明的人,算来算去把自己算进去呢? 第一趟独自远行,大事小事都是第一次,如何行事,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这才两月光景,踩了多少坑了? 白衣女子也缓缓坐下,将墨玉放在桌面,轻轻推了过去。 “我夫君是封冶山山主的独子,十二年前被人所害,这么多年我把乘风关在高楼之上,就是害怕有人知晓他的存在。我知道害我夫君的人就在封冶山,故而并不想让乘风认祖归宗。但现在,我瞒不住了。最后几百里,那暗中之人,定然会出手的。” 刘赤亭一拍桌子,猛地抬头:“我怎么信你?” 女子幽幽一句:“我若不是无可奈何,何必冒险选你一个二境修士?” 这话……倒是让刘赤亭无法反驳。 是啊!与紫菱不一样,眼前女子眼中,我不过一个寻常二境罢了。 刘赤亭面无表情,只是一口一口夹着菜,一口一口啃着馒头。 遇事不决之时,刘赤亭总会自问一番,换成邓大年,他会怎么办? 邓大哥知道山匪寨里的孩子是魔宗余孽,知道他的爹娘无恶不作,他还是愿意帮那个小山匪,为什么?即便是邓大年,也无法预料到将来的刘赤亭会是什么样吧?他只是愿意相信那个小山匪,会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吧? 那此时此刻,我刘赤亭也遇见一事,也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究竟是真是假,我……难道就不能选择相信吗? 此刻玄阳再次归来,女子看了一眼刘赤亭,随即起身走去许乘风身边。 她笑盈盈望着自己的儿子,轻声道:“乘风,我怕你赶不上初试,这位卢公子有坐骑,他带着你,会很快赶到的,娘亲后面到可以吗?” 许乘风眨了眨眼,“真的可以吗?” 生下来便住在高阁之上,他尤其向往自由。 女子笑着点头:“当然了。” 也是此时,刘赤亭突然想起邓大年曾说过的一句话。 “你觉得世上好人多,那你遇见的便都是好人。你觉得世上烂人多,那你遇见的,多半都是烂人。” 不知不觉间,山匪寨里走出的泥腿子,看待这个天下的眼睛,从怀疑在往相信转变。 刘赤亭摘下酒葫芦,猛灌一口酒,再一伸手,将墨玉抓在手中。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叫刘赤亭,金刀刘,赤诚之心的赤,亭台楼阁的亭,我知道我还不够资格在名字前加上中土二字,但我刘赤亭是中土人氏。” 由始至终,背刀青年与那丫鬟都未曾开口。此刻听见刘赤亭言明身份,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一抹笑容。 刘赤亭也回头看了背刀青年一眼,笑道:“这位兄台,你说我拳头笨拙是不是?” 背刀青年一愣,干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刘赤亭几步走过去,轻轻按住许乘风肩膀,笑问道:“咱们玩儿个游戏?” 许乘风眨了眨眼,满脸喜色:“好啊!” 话音刚落,刘赤亭猛地转身,一拳凌空递出。背刀青年面色大变,赶忙拔刀格挡,但拳罡袭来,他竟是没有丝毫招架之力,连退数十步后,猛地撞在一棵大树之上,树干应声而断。 下一刻,刘赤亭一把抓起许乘风跃上玄阳后背,大喊一声:“竟敢嘲笑老子?这小子我带走了,想要的话,拿钱到乌羽门来赎人!” 白衣女子一愣,背刀青年擦了擦嘴角鲜血,也是一愣。 丫鬟眨了眨眼,赶忙大喊:“抢人了!快,快来人帮忙呀!” 后方三位化炁修士对视一眼,后知后觉齐声一句:“完蛋!快追!” 玄阳狂奔而去,许乘风眼神纯净,脆生生问道:“这是什么游戏?” 刘赤亭嘴角一挑,“抢个孩子玩儿。” 玄阳消失在白衣女子视线尽头,她长舒了一口气,呢喃道:“乘风,别怪娘亲,天底下所有的娘,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活着。即便以后乘风没了娘亲,也要好好活着。” 「昨晚上喝了个通宵酒……今天状态不佳,更的晚了。 (还是六千,没刹住,索性就放在一章了。)」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七十九章 我也想管闲事 “原来你姓刘吗?为什么要跟抢了我一样?” 刘赤亭总是以为十二岁时的少年,都跟自己当年差不多,特别是生在瀛洲的孩子。可许乘风此话问出,刘赤亭就知道了,这个孩子生来便在荷花池里,这趟是第一次入江入河。 想了想,刘赤亭便说道:“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许乘风摇了摇头,“不知道,娘亲说只要拜入封冶山,就可以知道我爹是谁了。” 玄阳四蹄交错,速度不算太快,但后方三个化炁修士是定然追不上的。 而刘赤亭,此刻从后方抱着许乘风,习惯性地思考对策。 送人到洗尘湖他当然做得到,三百余里,玄阳踏空而行,不出一个时辰必然能到,但到了之后呢?若按这孩子的娘所说,凶手是封冶山人,那将许乘风送去,或许只是换了个火炉罢了。 况且刘赤亭打心眼儿里不怎么相信,带走许乘风后,她们三人会无事。 思量片刻之后,刘赤亭沉声问道:“玄阳,你给我透个底,你到底相当于什么境界?” 许乘风一愣,眨了眨眼睛,心说刘大哥跟谁说话呢? 下一刻,玄阳口吐人言:“我也不知道……上次那个杜什么,我想踩死他的话应该是做不到的,但那个紫菱,我可以踩死。” 呀!它会说话的吗? 刘赤亭嘴角一抽,这家伙这么厉害的?那就相当于第四境了啊! 怪不得老王八蛋说要自己是被三境修士打死,他理都不会理。 沉默了片刻,刘赤亭抱起乘风一步跃下,随后拍了拍玄阳,以只有他们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带着乘风走,你回去,尽量护着那三人,最晚明日我会来找你的。” 虽然我身无元炁,但我有剑气啊!反正化炁修士肯定打不死我的。 玄阳点了点头,“那主人小心,女主人让我看好你呢,万一又受伤了,将来赤翎得咬死我。赤翎……可凶。” 刘赤亭一笑,牵住许乘风的手,轻声问道:“剩下的路,我们走着去,你能坚持吗?” 许乘风使劲儿点着头,“可以!这是我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呢,当然可以。” 十二岁的孩子,心智也就是八九岁。不是他不聪明,只是他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即便刘赤亭,十二岁时也已经在山匪寨里苟活数年,也已经遇到了邓大年。 他有自知之明,他读书还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修为还低,做不到想管什么就可以管什么。他也知道,短短几日,他不可能对这个孩子有多大的影响。 但我这个生来就没娘亲的人,起码要尽全力,让他还有娘亲吧? 想到此处,刘赤亭笑盈盈问道:“你觉得世上好人多呢,还是烂人多?” 许乘风咧嘴一笑,“世上好人多啊!娘亲是这样说的,娘亲说得都对。”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按住个头儿只到自己肩膀的孩子,笑道:“你有个好娘亲。” 二月末三月初,大山之中,还是有些凉的。刘赤亭早已经习惯靠着双脚丈量天下,但对许乘风来说,这是他生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 自清晨到午后,他一直埋着头追赶刘赤亭,后背的汗水都已经打湿了衣衫也不愿意停下。可他又没有修炼过,步子自然越来越慢。 刘赤亭抬头望向天幕,大日当空。 瞧着许乘风实在是走不动了,虽然还在坚持,但他看向刘赤亭时,眼中之中分明充满了期盼,此时此刻,他定然想刘赤亭说出来一句先歇息片刻。 但刘赤亭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前行。 许乘风擦了擦额头汗水,撅了噘嘴,往身后看了一眼。 他有些想娘了,要是娘在,肯定不会让他走那么多的路。 又坚持了一个多时辰,时值午后,刘赤亭坐在路边一块儿晒得滚烫的石头上,静静等着许乘风。 孩子已经踉踉跄跄,实在是走不动了。午饭也没有吃,一口水都没喝,实在是太累了。 终于,在离着刘赤亭几丈远的地方,他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噘着嘴,泪水打旋儿。 他有点儿后悔,后悔不该跟着刘赤亭走,否则哪里会被人这么欺负?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刘赤亭抢了? 刘赤亭望着许乘风,片刻之后,突然笑着出声:“再走几步,到了这里就可以吃点东西,歇息片刻了。” 刘赤亭只是按照别人教自己的法子,去教许乘风。他哪里知道,有句话叫一个猴儿一个栓法儿? 刘赤亭与许乘风一样,遇见的每一件事,瞧见的每一处风景,都是生平第一次。每一次遇事,要如何决断,都是不被任何人影响,独立思考之后的决定。 从前路上有个胡潇潇,哪里不对总会有人提醒。现如今江湖路远,一人独行,遇事如何做,做得是对是错,后果都要他刘赤亭独自承担,再无人提醒。 正出神呢,许乘风突然起身,咬着牙跑完最后几步路,随即一屁股坐在刘赤亭脚边,气喘吁吁。 刘赤亭咧嘴一笑,取出干粮与水递去,并笑着说道:“乘风,你比我强很多。” 孩子一愣,仰起头,“啊?” 刘赤亭干笑一声:“我现在剑术不够,读书太少,过几年我一定再来瀛洲一次,到时候应该就能说得清一些道理了。” 哪成想许乘风含糊不清一句:“刘大哥,我娘说过一句话。” 刘赤亭好奇问道:“什么?” 许乘风咽下一口水,一脸认真:“若本事足够大时说出的话才是道理,那这件事本身就没道理。” 刘赤亭伸手捂住额头,随后自顾自取出一本书,脸都没地方戳了。 看样子许乘风肯定比我读书多。 结果许乘风转过头,一双清澈眼睛直视刘赤亭,询问道:“我可以走,也不怕累,可刘大哥为什么不让我休息?” 刘赤亭抬起头,答道:“别人都是这么教我的。” 未曾想许乘风认真一句:“可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适用于刘大哥的,不一定适合我呀。” 此话一出,刘赤亭顿时愣住。 他突然意识到,他自己连半桶水都没有,却急于像邓大年一样,想成为别人心中的指路明灯。 我刘赤亭……有些自以为是了。 他还不明白,人越自卑,便越急于证明自己。 见刘赤亭愣住,许乘风便赶忙说道:“刘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赤亭这才回过神,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明白的,可惜,我没机会找个好先生教我读书。” 吃过后,刘赤亭没有再让许乘风自己走路。他说得对,人与人不一样的,他将来会有教他的师父,也会有自己的修行之路的。 刘赤亭背着许乘风,一步肆意狂奔,黄衣少年一路哇声不止,别提有多高兴。 的确,少年不认可刘赤亭那种磨人心志的法子,但他尤其向往此刻疾驰山野的感觉。 于是这日黄昏,穿着一袭白衣的刘赤亭,便带着许乘风,到了洗尘湖畔。 湖心有处小岛,据说初试便是在岛上举办。而湖边立着不少房子,客栈呀,兜售丹药的铺子,一应俱全。 刘赤亭眼睁睁望着有个中年人挺着大肚腩自一处符箓铺子走出,一边走着,一边与身边少年说道:“初试就是看你资质如何,这符箓多半是用不上的。但万一人家放出妖物鬼物,一定记得拿出符箓保命。神仙可以不当,命得留着。” 少年嗯了几声,不自觉便扭头儿望向湖心处,肉眼可见的紧张。 许乘风轻轻扯了扯刘赤亭衣角,压低声音问道:“万一他们放出妖物鬼物来考验我,我该怎么办?” 刘赤亭一笑,这些孩子多一半都是没有修炼过的,即便放出来,也就是吓吓人罢了。 想了想,刘赤亭轻声道:“不要怕,我第一次遇见妖精的时候也没学拳也没学剑,但我可不怕它,抡起拳头就打。” 许乘风眨眨眼,“要是打不过呢?” 刘赤亭干笑一声:“那就打不过呗。” 许乘风噗嗤一乐,心中紧张瞬间消散。 往前走了一段儿,刚想带着许乘风吃上一顿饱饭呢,刘赤亭却突然听见有人言语。 “这点儿事情都干不好,枉费大师兄来回百多万里将你带了回来。流放之地,果然还是废物多。” 刘赤亭扭头儿看去,有个黑衣青年一手负后,一手指着个身着灰衫年轻人鼻子训斥。 刘赤亭摘下酒葫芦,拉着许乘风坐在客栈门前台阶上,冲着那边看去,“喏,那个是我同乡。” 眼瞅着季长命脸上变颜变色,看来拜入仙门,日子也没多好过啊? 与我刘赤亭相比,他季长命天赋好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这都被训斥,换成是我岂不是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许乘风眨了眨眼,疑惑道:“同乡被欺负了,不去帮忙说句话吗?” 刘赤亭一笑,“不着急。” 能在流放之地脱颖而出被选中决定父辈命运的,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季长命一脸尴尬,挤出个笑脸,“师兄,我这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做好。” 黑衣青年冷哼一声,转身过去,走之前说了句:“下次那个姓马的姑娘来了,招呼一声我给你拦住。三天两头跑来闹腾,你还修炼不修炼了?两月之内要是还不能化炁,我便让大师兄送你回去。” 许乘风嘿嘿一笑,“刘大哥,那个人看起来不坏,脸色难看,但心挺好的。” 刘赤亭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许乘风想了想,轻声道:“感觉。” 黑衣青年走后,季长命一瞬间便泄了气,哭丧着脸嘟囔:“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我还不如回去游山玩水呢。唉!神仙也不好当。” 刘赤亭一笑,抬头望去,喊道:“季长命,记不记得我有个道理,要与你讲一讲?” 季长命闻言,猛地抬头,一眼便瞧见了刘赤亭。他瞬间如同见了鬼似的,只觉得头皮发麻,掉头就打算跑啊! 刘赤亭一步迈出,手臂轻轻搭在其肩头,笑盈盈道:“海外见同乡,你跑什么?你都二境巅峰了,我才三层,你有什么好跑的?” 季长命哭丧着脸,扭过头,都快哭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家伙的拳头,我季长命一辈子都不想再碰见了。更何况观海城之事,我他娘又不是没听说。 见刘赤亭笑盈盈的,季长命却只觉得那笑脸,渗人啊! “不是……你怎么真来了?几十万里地呢,你至于吗?” 两人差个几岁,但个头儿一边儿高。刘赤亭轻轻拍了拍季长命肩头,后者整个人便朝着侧面一弯腰,龇牙咧嘴的。 刘赤亭咋舌道:“别装了,请我吃顿饭,我求你一件事。” 季长命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试探问道:“你是说,我请你吃饭,然后你求我办事?” 刘赤亭一本正经道:“不行?” 季长命哈哈一笑,斩钉截铁道:“行!好赖是同乡,在瀛洲找个咱们那儿的人,可不容易。” 许乘风眨了眨眼睛,觉得很有趣,那个季长命,好像很怕刘赤亭? 咋可能不怕嘛!在中土就被教训了一顿,两月前又听说乌羽门的少主被个叫刘赤亭的杀了,连乌羽门主都丢了大半条命呢!双方毕竟是有过节的,不怕才怪。 只是季长命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刘赤亭二境修士,怎么就能杀个四境? 走入一处酒楼,刘赤亭只吃素菜,但许乘风跟季长命是吃肉的。 季长命小心翼翼地为刘赤亭倒酒,心说这家伙从观海城到这里,走了万里路专门找我,那得多记仇啊?这要是给他惹得不高兴,送我一拳头,我哪里吃得消? 一碗酒倒下,季长命干笑一声,轻声问道:“你真是专门找我来的?” 刘赤亭看着满满当当一碗酒,喝一口不喝完的话,跌份儿。要是喝完……跌跟头。 好在是季长命问话,他赶忙拿起筷子,边吃边说道:“要去碧游山送个东西,正好路过,还欠你跟马希晴一个道理,就顺便来一下。另外,惹了点儿麻烦,需要你帮个忙。” 季长命苦兮兮灌下一口酒,自嘲一笑。许是同乡缘故,此刻他一口燕地乡音:“说这话,我什么光景你方才不瞧见了?我能帮个什么?” 刘赤亭有些疑惑,“你不是西蜀人吗?” 西川节度使的……私生子,方言不说蜀地的? 季长命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祖籍邢州龙冈。” 邢州?舆图上见过,但没去过。 几口酒下肚,季长命长叹一声,呢喃道:“虽然离乡不久,但见着同乡还是不一样啊!那叫一个亲切。” 刘赤亭呵呵一笑,“闭嘴,来瀛洲之后还抢过人吗?” 季长命苦着脸嘀咕:“抢人?没被人抢就算好了!出海之前一直觉得,世道便是强者为尊,出海之后发现……确实如此。只是从前我是强者,现在我成了弱者了,所以……说心里话,有时候挺想有个你这样的人出来说句话的。” 在中土,他季长命也好,马希晴也罢,都是二境,他们甚至都是一方霸主的子嗣,是可以将人不当人的。出海之后,他们不过是两个颇有天赋的二境修士,再受师门宠爱,自个儿实力不济,骨头还是硬不起来。 刘赤亭抿了一口酒,又转头看了看许乘风,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 自觉拳头大便有理的人在更大的拳头面前直不起腰时,又何尝不想有人站出来,替他们说一句不该如此。 但其实……还是不对的,不是人人都能共情,也不是人人都能自省。 于是刘赤亭放下酒碗,轻声说道:“求你之前,先问你一件事。如今的季长命,还会认可马希晴所说的话吗?” 许乘风一脸好奇,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话,是个什么话。 季长命闻言一笑,呢喃道:“还是认的,世道本就如此。我们家乡那边,穷人对富人犯怵,百姓对官府犯怵。到了海外,境界低的对境界高的犯怵,不也还是一样?” 此刻他未抬头,也不知道刘赤亭什么脸色,只是自言自语道:“但自己感受过了,于我而言,日后起码不会为难别人了。刘赤亭,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侠客,想做侠客,也得够本事才行啊!” 这次刘赤亭点了点头,“这个道理我懂了,本来已经想好了对你们说什么,但此刻又不会说了。等等吧,等我读书够多了,总有一天我能想明白的。” 季长命撇撇嘴,“哪里有什么道理?无非就是改变世界与改变自己,二选一罢了。你还能找到第三条路?” 刘赤亭真不知道,故而只能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第三条路,得等我走了足够多的路才能知道。” 季长命点点头,此刻也没有那么拘谨了。 事实上来到瀛洲不久,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之后,他就时常觉得,自己见了别人的好东西,觉得拿到我手里就是自己的了,那别人瞧见我有什么好东西,想法是不是一样?故乡那边好歹有个律法,虽然时有不公,但大体上还是公平的。但这修士的天下,谁来制定劳什子律法? “那你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刘赤亭放下筷子,沉默了许久,询问道:“你们山主有几个儿子?” 季长命颇感遗憾,心说你打听这个作甚?你不至于也想拜入封冶山吧? 但他还是如实答复了刘赤亭:“听说师父原本有个儿子,但后来被个女人害死了,山主寻了很多年也没找到那个女人。后来便郁郁寡欢,如今山上事都是大师兄操持的,我都来大半年了,连师父面都没见过,全是三师兄教我。” 说到这里,季长命偷偷瞄了一眼刘赤亭,“白发人送黑发人,凡人与仙人应该没啥分别吧?” 你他娘杀了人乌羽门主的独子,这种事儿总该有个切实体会吧? 刘赤亭瞧见那眼神,哪里想不到他什么意思,于是气笑道:“我是被人坑了,提起来就一肚子气。你不想想,难不成我是吃了仙丹了?这才多久就能杀四境了?” 季长命咧嘴一笑,笑容满面:“你这么一说,我就好受多了。” 你他娘比我岁数还小,修为也不及我,我打不过你我认,那是确实打不过。但要是你这就能斩杀四境修士了,那我……修个鬼的炼,干脆回老家当个富家翁算了。 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许乘风说道:“这人以前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起码是我同乡,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许乘风笑着点头:“没有啊!我觉得这位季大哥也不错的,只是瞧着不是好人,心里还是善良的。” 季长命喜笑颜开,这孩子会说话,我当然是好人啊! 刘赤亭沉声道:“你想法子去见见你那个师父,把这个交给他。” 说话时,已经从酒葫芦里取出一枚墨玉。 “瞧见这个,他自然会明白的。另外,这孩子要参加初试,给我找个地方,能瞧见就行。” 季长命眉头拧了拧,面色有些为难。 “席位好弄,我被师兄骂就是因为我们封冶山这边是我安排观礼席位,我没弄好……但师父,我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啊!我没见过呀!所以就是找着了,我也认不出来。” 顿了顿,季长命嘀咕道:“再说了,谁晓得你要干什么呢?” 刘赤亭沉默了片刻,还是抬起头,认真道:“你我今日第二次见面对吗?你知道第一次我为什么放你走吗?” 季长命嘴角抽搐,心说你那是放我走?老子不是掏了卖命钱吗? “为什么?” 刘赤亭盯着季长命,轻声道:“你只是想抢我,起码没想要伤我性命。否则你还能来瀛洲?坟头草起码一丈高了。” 季长命无奈至极,大爷的,拿话点我是吗? 刘赤亭将墨玉递去,沉声道:“同是中土人,权当帮同乡一个忙。” 季长命无奈道:“不是……你为什么啊?” 刘赤亭抬手指着许乘风,沉声道:“有人要杀他,是你们山上的人,但绝不是你师父。有人曾经管闲事救了我,我也想管闲事,帮帮别人。” 季长命气笑道:“你真他娘有病!把这小子藏起来,跟我上山。先说好了,跟你关系不大,因为这小子说我是好人。” 大爷的!我这是抽什么风呢?跟他也不是什么朋友,帮他作甚? 有病的是我吧? 「不适合分开,所以还是一章」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八十章 坑不能老踩 洗尘湖水是自山中数百条小河汇聚而成,湖的南北各有一处小豁口,往北那条叫月尘河,往南那条叫冶尘河。 冶尘河南下千里之后,便会汇入南桑江,北边儿那条月尘河,最终也会汇入北桑江。 封冶山与半月坡各在东西,两条河多半是流经各自势力范围的。 随着季长命登山,这还是刘赤亭头一次踏足修士山头儿,虽然只是个三流势力,但也远远不是刘赤亭得罪的起地方,故而一路登山,三人都很小心。 登山路上,许乘风扯了扯新换的一身白衣,好奇问道:“季大哥,我娘亲说过,封冶山跟半月坡其实是一脉相承的,算是兄弟山,是这样吗?” 这个刘赤亭也听说过,就看季长命咋说了。 季长命笑了笑,点头道:“我刚来不久,入门之时三师兄给我讲过。我们封冶山的祖师爷与半月坡的祖师爷是亲兄弟,他们的父亲是洗尘湖之主。后来湖主修行出了差错,走火入魔了,干了许多恶事。祖师爷看不过去,只能兄弟联手大义灭亲。后来湖主的肉身被火化,为了安抚方圆生灵,我们两座山的祖师爷各自在洗尘湖畔掘了一道口子,修了一条去往大江的河道,将湖主的骨灰一分为二,扬在的河里。” 刘赤亭听完之后,不自觉嘴角一抽。 “真是好儿子……给亲爹挫骨扬灰了……” 杀了不就得了,骨灰扬了作甚?退一万步,骨灰扬了也行,可你们还给分开扬……真是俩大孝子! 季长命干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你……小点声啊!湖主杀人无数,方圆数千里备受其扰,我们祖师想立足……那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刘赤亭嘁了一声,自个儿试着想了想。若自己的爹娘还活着,还干吃人肉喝人血的事儿,那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反正也没养过我,我下得去手。 只不过……大义灭亲就行了吧?挫骨扬灰什么的,是不是太不是玩意儿了? 季长命说了,刘赤亭便再没嘟囔什么,在人家山头儿说人家祖师爷,确实不合适。 此刻刘赤亭回头往山下看去,一座湖泊一眼望不到头,这还是小湖呢?比彭泽大多了。 尚未转头,一道细腻声音,冷不丁传入耳中。 “长命,不是让你布置座席吗?回山干嘛来了?” 季长命心里咯噔一下子,赶忙抬头,嬉皮笑脸道:“师姐,我……我来了个朋友,带回去坐坐,很快就回去干活儿,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三师兄。” 刘赤亭轻轻抓住许乘风的手,也顺着登山路抬头看去。就在前方岔路口一棵大松树下,有个头扎冲天鬏、穿个碎花裙的圆脸姑娘,瞧模样也就二十出头儿,但修为少说也是四境,真实岁数铁定不小了。 只是……个头儿不高。 姑娘闻言,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吸了一口气,吹起腮帮子,噗的一声。 “你有什么朋友?你才来几天啊?” 季长命回头看了一眼刘赤亭,真不是我藏不住事儿,我不敢藏啊! “师姐,这是我……老家的朋友。” 老家?姑娘闻言,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你不是流放之地来的?乖乖,瀛洲除了你跟马希晴,还有这么年轻的别人呢?” 刘赤亭瞥了季长命一眼,随即冲着前方一笑,抱拳道:“在下卢结实,见过前辈。” 卢结实?听见这个名字,季长命忍不住嘴角一抽,心说又是卢结实,你当我师姐傻呢?下次化名,弄个人听了能信的成不?你叫卢大壮也比卢结实强啊! 圆脸姑娘笑盈盈看过了,刘赤亭就知道身边这家伙憋不住屁了。 果不其然,季长命连挪好几步之后,才苦兮兮开口:“师姐,他叫刘赤亭,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刘赤亭,你得给我保密啊!否则我这好朋友继续游历会很难走的。” 许乘风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嘀咕了一句:“刘大哥,你很有名吗?” 未等到刘赤亭答复,圆脸姑娘猛地一步跃出,嗖一声就到了刘赤亭面前,踮起脚使劲儿瞅着刘赤亭,就差把脸贴上去了。 冷不丁的,她咋呼一声:“呀!是你杀了那个讨厌鬼?我想弄死他很久了,就怕给大师兄惹事儿才没干的。” 刘赤亭愣了好几愣,一时竟是不知道怎么答复。 想了许久,还是往后挪了一步,干笑道:“那就是个意外。” 圆脸姑娘只是一笑,并未深究。出门在外,谁还没个保命手段嘛?人家独自一人跨海七十万里,总得有些依仗的。 她突然转头,笑道:“我给你保密,快带他去吧。” 刘赤亭刚要抱拳,眼前却又出现一道黑衣身影,个头儿很高,赶上秦秉了,脸颊有一道疤痕,瞧着蛮凶的。 这次刘赤亭是没有察觉到一丁点的气息,第五境无疑了。 季长命赶忙收起笑脸,板板正正抱拳:“大师兄。” 这便是封冶山实际上的掌控者了,刘赤亭下意识往一侧挪了挪,将许乘风拦在了身后。 圆脸姑娘冲着刘赤亭一眨眼,蹦蹦跳跳就去了黑衣青年那边,“大师兄,小长命来了个朋友,挺好的小伙子。” 刘赤亭只得朝前一步,挤出个笑脸,抱拳道:“见过前辈,晚辈卢……” 黑衣青年一脸不耐烦,“行了,我不是聋子。我脸上的伤便是拜乌羽门所赐,我不会为难你。山上随便逛吧,但小师弟,你可不要耽误正事儿。” 刘赤亭心思根本没有在他们师兄弟之间,只是死死护着许乘风,见势不妙就得撒丫子跑了。 刘赤亭真的不想以这种恶意去揣测别人,但许乘风的爹死了,若真是封冶山人做的,那嫌疑最大的,除却这位封冶山的实际掌控者,还能有谁? 亲儿子死了,最亲的,只能是弟子了。 谁受益最大,便嫌疑最大。 此刻季长命轻声问道:“刘赤亭,发什么呆呢?走啊!” 刘赤亭这才回过神,将许乘风推去另一边,死死抓着他的手。 许乘风似乎也能感觉到刘赤亭在保护他,便低下了头,贴在刘赤亭身上。 可没走几步,那位大师兄突然出声:“这孩子是什么人?” 刘赤亭心里咯噔一下子,一只手死死抓住酒葫芦,未名蓄势待发。 黑衣青年微微皱眉,“问你话呢!”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扭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孩子是我半道上救下的,他的爹死得早,娘亲得了重病,一个人多半是活不下去了。我听说……听说洗尘湖上有收徒大典,正好我与季长命有交情,就想着能不能走个后门,让这孩子拜入封冶山。” 说话时,刘赤亭大拇指是压在葫芦塞上的,但凡一言不合,他也只能出剑了。 结果此时,圆脸姑娘噗嗤一乐,“师兄,你看你把人吓得。刘赤亭,小长命是山主亲传,这点儿事儿不需要扭扭捏捏的,之后我为他安排。我大师兄就这一张臭脸,你别在意。小家伙,你叫什么啊?” 刘赤亭轻轻抓了抓许乘风,他抬起头,脆生生道:“我叫乘风。” 圆脸姑娘笑问道:“前程似锦那个程?” 许乘风嗯了一声,圆脸姑娘便笑着说道:“去吧去吧。” 到此时,刘赤亭才算是缓了一口气,但大拇指还是压在葫芦嘴,不敢轻易拿开手。 走出了许久,季长命颤抖着手臂擦了一把汗,都快哭了。 “我干你娘的卢结实,吓死老子了!我吃撑了帮你这个忙?” 刘赤亭沉声一句:“你觉得你这个大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季长命猛地转头,一脸黑线。 “姓刘的,你别得寸进尺啊!不可能是我大师兄。我虽然不算个什么好东西,但我这人起码讲情义啊!三师兄说了,大师兄一直操持着山上事,劳心劳神的,就想让我们封冶山好一点儿,师父十年前就要大师兄接手山主之位,是大师兄不肯。” 十年前,不肯。 一大段话中,刘赤亭找出来最要紧的,便是这五个字。 他笑了笑,打趣道:“呦?回山了,说话都硬气了?不过说归说,你这点儿还挺不错的,入门不久便知道不胳膊肘往外拐了。” 季长命冷笑一声:“你当老子是什么无情无义的人呢?” 刘赤亭语重心长道:“老子长老子短的,可容易挨揍。” 季长命立时闭嘴,只得心中连喊十几声老子。 许乘风憋着笑,觉得有趣。但从刘赤亭遇见那个圆脸姐姐时的小心翼翼,他就一直看在眼里,他心里明白,刘赤亭是在保护他。 没过多久,季长命便带着刘赤亭进了一处院子。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季长命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我的住处,亲传弟子才能住在这里。瞧见后面那座山没有?我师父就在里面。” 话锋一转,季长命死死盯住刘赤亭,沉声道:“我信你才把你带来的,你要敢做什么不利于封冶山的事情,即便我打不过你,也会跟你拼命的。” 送走季长命,刘赤亭便带着许乘风进屋,自己倒了一碗水,面色凝重。 我并未告诉季长命事情全貌,他说他的大师兄不愿接任山主,只是为了证明他的大师兄不是坏人。 此前季长命也曾说过,封冶山山主的独子,是被个女子害死的。可乘风的娘所说,是封冶山有人害死他夫君。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总有一方是真的,也必有一方是假的。 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更不一定为实。同样的坑我不可能踩第二次,我最好是想多了,可我也不能老被人当枪使吧? 想到此处,刘赤亭抬眼看向乘风,轻声问道:“乘风,能把你的长命锁给我吗?” 「又把错别字一章一章过了一遍……我这眼睛该捐了去。」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八十一章 终究又作他人枪 天上云稠,根本瞧不见星月,许乘风索性关上窗户回身坐在了床上。 望着靠在,门口的长剑,他嘀咕一声:“原来刘大哥真是个剑客啊?” 方才已经尝试过了,这把剑他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的,贼重。 他一个后仰躺在床上,也不知刘大哥去哪里了,娘亲快到了没有? 此时此刻,刘赤亭沿着一条小道往山上走去,路上也碰见了几个人,奇怪的是对方只是递来善意笑容,没有多问什么。 看样子季长命是打过招呼了? 这座封冶山并无胡潇潇口中的仙家气象,没有悬浮半空的大山,没有逆流而上的飞泉,也无什么磅礴大阵,只像是南方一座风景还不错的山头儿。 沿着小路往上走了一会儿,刘赤亭想了又想,还是将墨玉与长命锁收进酒葫芦中。 完事儿之后,他作势喝了一口酒,随后将方圆一里搜了一遍,但并未感觉到什么特殊气息。 难不成人在后山吗? 刚想往上再走走,到后山去瞧瞧,未曾想后方突然出现一个白发老者,几乎就是凭空出现的,刘赤亭事先没有察觉到他的一丝气息。 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老王八蛋说保我三次不死,希望他说到做到。 转头看去,白发老者也抬起头望向刘赤亭,看了一眼后,轻声询问:“你是谁的弟子?怎么是个生面孔?” 刘赤亭赶忙抱拳,如实说道:“我是季长命的朋友,借宿山中,此刻闲来无事,四处走走。” 老者闻言,随意点头,“后山药园与兽园外人不能随便去,其他地方逛一逛没事的。” 刘赤亭隐约间已经猜到了什么,便又说了句大实话:“其实晚辈是想找于山主。” 老者原本已经走到了刘赤亭前面,此刻听见这话,步子略微一顿,也慢慢转过了头。 “你找他作甚?” 刘赤亭笑道:“受人之托,送来一样东西,我得亲自送去才能放心。” 老者哦了一声,点头道:“是这样?那行,你随我来,我带你去找他。” 刘赤亭道谢一声,快步跟上了老者。 身边老人暮气沉沉,但身形却很矫健。 前半截儿路老者并未开口,直到在近山巅处走上一条傍山小道,一老一少前后而行时,老者才再次开口:“季长命的朋友,多半是流放之地来的吧?你能受谁之托,为谁送东西?” 话尚未点破,刘赤亭也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半道上碰见一位女子,她说与于山主有旧,赠我信物让我帮忙转递。” 老者淡然道:“不过是半道上遇见的,就敢代其送东西?收了不少钱吧?” 刘赤亭笑着摇头,“分文未取。” 老者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刘赤亭一眼:“替人办事,不求回报?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侠士啊?” 刘赤亭一笑,轻声答复:“有个人曾经告诉我,路见不平时,能帮则帮。” 老者竟是一笑,“本事不够也要帮?” 刘赤亭抿了一口酒,沉默片刻才答复:“该管与不该管,与本事够不够,其实没有什么必然关系。” 说着,他咧嘴一笑:“书上说事有始终,物有本末,之前我还不太懂。这会儿前辈一问,我突然间有点儿一知半解的感觉了。我觉得,事情不应该先是能管才管,应该是该管就管。该不该管得放在前面,能不能管要放在后面。” 说完之后,刘赤亭看向老者,又问一句:“前辈觉得呢?” 老者淡然一句:“那也得看你有无本事管了。” 说话时,老者已经领着刘赤亭走到一处茅庐,真就是个茅草房,只是门前一侧摆着个枯木茶盘,看样子时常有人在此品茗。 老者指着一侧,轻声道:“先坐,你想问什么?” 刘赤亭自然而然落座,既然话已经说破,刘赤亭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又他娘的跑不了。 “于山主有个儿子,他死之时,你在哪里?谁能作证?” 老者顿时面露诧异。 于是他抬手点了点额头,身形瞬间变化,成了一位身着黑衣,脸上有一道疤痕的青年。 刘赤亭一身剑气,已然运转到了极致。 那位大师兄面色本就冷峻,加之一条食指长的疤痕,便显得更凶了。 “小子可以啊?这都能认出我来?既然认出来了,还敢与我登山?” 刘赤亭心神紧绷,一个杜柏询他都遭不住,眼前人比之杜柏询还要更强。 他忍不住灌下一口酒,也算是壮壮胆子了。 “吴前辈,那时候你在哪里?谁能作证?” 这位封冶山大师兄,姓吴。 眯眼看向刘赤亭,盯着他看了许久后,伸手指着自己脸上疤痕,沉声道:“它能作证,我栎弟死时,我在与那杜柏询缠斗。那时我师娘病重,二师妹陪着师娘去碧游山求药,三师弟在主持门内大比,能作证的人极多。” 刘赤亭眉头皱起,眼前人面相极凶,但并无杀意流露。他只要不杀我,那这些事情很容易便能打听到。 此刻对面青年再次发问:“所以,你是受谁之托?送来何物?” 刘赤亭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拿出那枚墨玉,但只是拿出墨玉,长命锁并未取出。 但对面青年在瞧见墨玉的一瞬间,猛然间便眼眶湿润,嘴唇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这……这是我儿的东西!” 刘赤亭大惊失色,猛地一步往后挪去,但身后一道黑衣凭空出现,只是轻轻按在刘赤亭肩头,刘赤亭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身后黑衣,脸上依旧有道疤痕。 而桌前青年又是一变,重新变成了一开始的老者! 刘赤亭面色凝重,这是第一次对他人气息判断有误! 身后黑衣神色淡然:“的确,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但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情,我随随便便找一张符箓,将自己的气息沾染上去,轻而易举就能瞒过你的。” 刘赤亭沉声道:“不要伤乘风。” 黑衣青年咧出个难看笑脸,“放心,我们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 此刻下方宅邸,季长命被个同是黑衣的青年人打得鼻青脸肿,被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圆脸姑娘端了一大盘好吃的,正投喂许乘风呢。 那位三师兄瞧见门口的剑,觉得碍眼,就想将其挪开。 结果他死活拿不起来,堂堂黄庭巅峰的修士,竟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动一把剑? 他还不信邪,季长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含糊不清道:“三师兄,他的剑别人拿不起来的,他说只要不是剑修,就是三重天的修士也拿不动。” 青年冷喝一声:“吃里扒外的玩意儿,闭嘴!” 圆脸姑娘猛地转头,皱着眉头骂道:“你闭嘴!吓着乘风了。” 许乘风此刻,止不住的发颤,他看了一眼季长命,颤声道:“你们……你们不要伤我刘大哥,我娘说我到了封冶山就可以知道我爹是谁了,他只是想帮我们。” 季长命哭丧着脸,“师兄师姐,我被他揍过,他真不是那样的人……” 山巅茅庐,刘赤亭将积蓄的剑气一股脑儿自肩头抖出,巨力之下,那位大师兄的手臂竟是轻微一晃,而刘赤亭,也借此机会钻了出去。 但他并未逃走,只是冷冷望着二人,沉声问道:“我只是个局外人,吃撑了管个闲事而已。但死的是你于山主的儿子,受威胁的,是你于山主的亲孙子!” 孙子? 此话一出,黑衣青年与手捧墨玉的老者,几乎同时望向刘赤亭,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刘赤亭也不知道将此事说出来,究竟是对是错。可刘赤亭怎么想,这老人也不至于会对亲孙子不利吧? 除非…… 不论谁说的是真话,起码乘风的命能保住。 老人嘴唇,本想发问,可实在是忍不住,突然之间一步迈出,瞬身落在山下宅子外。 他迈着踉跄步子往屋子走去,不敢太慢,却也不敢太快。 而高处茅庐之外,那位大师兄面色凝重至极,他一步走上前,再次死死按住刘赤亭,沉声问道:“孩子的娘是谁?” 刘赤亭淡淡然举起酒葫芦,冷冷一句:“谁种的蛊毒?” 青年眉头一拧,“瀛洲之地,会用蛊毒的,唯独临春城许家!” 刘赤亭面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此时此刻,老人颤颤巍巍迈步进门,一转头便瞧见了有些瑟瑟发抖的许乘风。 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无需什么佐证,老者一瞬间便相信了,这便是自己的亲孙儿啊! 他不由得加快步子,轻轻将圆脸姑娘推去一旁,呢喃道:“你叫乘风吗?” 许乘风不由得往后一缩,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刘赤亭将将答复一句:“可乘风……姓许!”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不好!”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落在院中,刘赤亭才到门口,便听见许乘风惨叫一声,转头看去时,许乘风双眼之中,一股子黑气喷涌而出,老者双目瞬间腐烂,但他一声都没吭。 “看见孙儿了,不亏。” 刘赤亭脑门儿蹭的一声,一步跃起踩着未名疾速往南,在天幕之上划出一道白虹。 一而再再而三,他人善意,在你们看来狗屁不是吗?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八十二章 秤不准了 剑光坠地,远处一驾马车四分五裂,背刀青年与丫鬟抱在一起躺在血泊之中,白衣女子小腹扎着一柄匕首,血流如注。 玄阳前蹄各踩着一个化炁修士,还有一人站在一边,已经吓傻了。 玄阳转头看向刘赤亭,“主人……想死的人,我实在是拦不住。” 无人追杀,背刀青年与那丫鬟,互相杀了对方。 刘赤亭顶在脑门的怒气,一下子没地方去了。他死死盯着白衣女子,可她嘴角却挂着笑意,满不在乎道:“你信吗,其实我有更狠毒的法子。” 刘赤亭终究还是松开了拳头,手扶着额头,呢喃道:“你让乘风如何自处?” 气血上涌却又无法释放,他只能使劲掐着自己两侧太阳穴,希望能有所缓解。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血沫子乱飞。 “杀我父母、杀我兄弟、辱我身子让我怀上了孽种,这些仇够不够理由?我把那孽种关在楼上,等的就是他满十二岁,我要送一份大礼给于老贼。” 喊着孽种,可她语气平淡。 果然,下一刻,她便笑了起来。 “可惜我低估了娘亲这两个字对一个女子的影响了,对不住,利用了你的好心肠。” 是非曲直,前因后果,刘赤亭已经不想知道了。 世人仇杀来去,谁都有理,一旦扯上报仇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了,弄清楚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 白衣女子轻轻拔出插在小腹的匕首,惨笑一声,呢喃道:“我将一身修为灌入了乘风体内,以祖传灵蛊为他打了一个结实根基。待到乘风五气朝元之时,那些灵蛊还重塑他的五脏六腑。替我告诉于老贼,他养了个贼儿子,千万别再祸害我的儿子了。废他一双眼睛,是因为他瞎了眼。” 这段话说完,她脸色肉眼可见的煞白,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长命锁里装的,是……是所有事的始末,将来乘风长大了,若是想……想知道,自己打开便……” 一句话终究是没说完。 一袭黑衣带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落在此地,季长命略微沉默,随即伸手拍了拍刘赤亭肩膀,叹道:“不要自责,你那颗善心总是没错的。” 刘赤亭这才松开按在额头的手,缓缓转身,缓步走去了玄阳身边,一屁股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 自酒葫芦中取出长命锁,又将长命锁打开,刘赤亭看着其中折了数次的纸张,手中升腾一股子剑气,将其粉碎殆尽。 “你们三个是什么人?” 玄阳蹄下,有个人急忙答道:“我们是临春城修士,干的是收了钱护人一程的生意。我们是许小姐雇的,我……我也没想到,许小姐会……” 此刻季长命一步迈出,冲着那三人,冷冷开口:“想活命的话,就把嘴关严实,今日之事将来只要传出来半个字,我杀你们全家。” 黑衣青年冷声接话:“你不够吓人,这话我说才对,赶紧滚。” 刘赤亭坐在后方,手中是乘风一直戴着的长命锁,里头的所谓真相,已经被刘赤亭毁了。 沉默了许久,刘赤亭这才开口:“吴前辈,想个法子将人身上的伤口掩盖住,把人带回封冶山安葬行吗?否则乘风会一直记着的。” 那位封冶山的大师兄,两百来岁的人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刘赤亭的意思。 不是不能告诉乘风真相,只是将来乘风要是寻仇的话,去寻谁?已经死了的爹?还是已经死了的娘?还是世上仅剩的一位亲人,他的爷爷? 不自觉便喝了一口酒,再转头望向三具死尸,刘赤亭咬着牙骂道:“这都是他娘的什么混账玩意儿?” 那位吴师兄也坐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栎弟……确实是被师娘惯坏了,我们都知道他是咎由自取,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去帮他报仇,不是找不到,是根本没去找。也是因为这个,师娘自绝筋脉,也去了。” 他伸手拍了拍刘赤亭后背,“少年人,有一颗善心到哪里去都是对的,你说的是不错,顺序应该是该管就管,而不是能管才管。” 话锋一转,“可你又怎么知道,眼前事到底该管还是不该管呢?” 刘赤亭猛灌一口酒,“从前我一直觉得,他人如何与我无干,我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结果路走的越多,越觉得那杆秤不准了,或许时不时还缺斤少两。” 青年摇了摇头,“喜欢自省的人都一样,天下就缺你这样的人,可惜我做不了。” 说罢,他一挥袖收起三具尸身,沉声道:“回去吧,那孩子怕是要哭很久了。” 刘赤亭只得抓紧长命锁,起身拍了拍玄阳,轻声道:“不怪你,不要自责。” 需要安慰的,可不是我们。 季长命又看了一眼刘赤亭,不禁长叹了一声。 几人相继折返,即便早就见惯了生死,刘赤亭将长命锁递给许乘风时,心中还是极其不舒服。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孩子由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亲手帮他的娘亲擦了脸、梳了头。 次日清晨时,封冶山上便多了个坟包。 或许是怕腐烂的眼睛吓到孩子,于山主便往脸上绑了个黑布带,一直牵着许乘风的手,陪着孩子静默无言。 刘赤亭与季长命坐在几十丈外,季长命喝了一口酒,询问道:“不是说有个道理要讲吗?我去半月坡把马希晴喊出来?” 刘赤亭也喝了一口酒,今夜喝酒极多,但没有醉意。 “不了,我自己都没闹明白,说了也是白说。” 顿了顿,刘赤亭又是一句:“季长命,你知道西蜀有一对魔道夫妇吗?是以人的血肉魂魄修行的。” 季长命点了点头,“听说过,是被莫嘲人重伤了,之后中原的几个二境巅峰合力才将他们斩杀的。” 刘赤亭灌下一口酒,“那是我的爹娘,但我知道得不一定比你早。我是在个山匪窝里长大的,欺负人的事儿我见了很多,我也一直被欺负。当山匪的时候,我想过救人,一次没救下,一次救下了,但代价很大。后来学拳学剑了,我就想着,现在我总可以光明正大去帮我想帮的人了吧?在家乡的时候,我确实已经可以想帮谁就帮谁了,但现在……有心无力啊!” 说着,刘赤亭站了起来,呢喃道:“总有些人会把别人当善意当枪使,若人人都如此,天底下哪里还会有什么侠士?” 眼见刘赤亭往山下去,季长命赶忙喊道:“离那个十洲武斗不到两年了,到时候你去炎洲吗?” 刘赤亭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必去。” 季长命咧嘴一笑,“那就到时见,场子我会找回来的。” 许乘风闻言,赶忙转头,冲着刘赤亭的背影大喊:“刘大哥,我会记住你的。” 刘赤亭还是摆了摆手,并没答复什么。 圆脸姑娘轻轻按住季长命的肩膀,轻声问道:“他在流放之地很出名?” 季长命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是被海捕文书悬赏了一年,再就是差点儿打死了被玉京门收为内门弟子的一个人罢了。” 圆脸姑娘没忍住一个白眼,“这还没有?那你惆怅什么呢?来这儿就吊儿郎当的,还没见过你这样呢。” 季长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这也才见他第二次。可不知怎的,我总是在想,他下次遇见这种事情,还敢不敢多管闲事了?换成是我肯定就不敢了。” 那位三师兄幽幽一句:“难说,一开始便身怀赤子之心的人也蛮多的。可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倾盆大雨,心中那团火每每有复燃迹象之时,总会被大雨扑灭。” 圆脸姑娘撇嘴道:“我看不尽然,有些火那是扑不灭的,再说总有大雨倾盆,也总有雨过天晴嘛!” 但说来说去,此刻骑鹿远去的少年,必然正在经历一场倾盆大雨。 说来也怪,总有些人,不必交集太深,却总能让人记住他。 那位大师兄呢喃一句:“我怎么突然有种感觉,你们有吗?” 师徒五人,除却季长命外,一时都愣住了。 许乘风抬起头,轻声问道:“爷爷,你们说的是什么?”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百年前,有个剑客路过此地,也爱管闲事,一人一剑斩了三位金丹,将最有希望跻身一流势力的乱砚山肢解。” 季长命瞪大了眼珠子,询问道:“师父所说的是东边与碧游山争来争去的砚山与乱山吧?” 一座大湖,碧游山独占六成,其余四成被乱山与砚山占据,三座山门打得不可开交。 季长命扯了扯嘴角,嘀咕道:“一人斩杀两个金丹修士……谁这么猛?” 于山主幽幽一句:“铗山,邓除夕。” …… 桑山西头儿,与封冶山相隔万里的地方,乌羽门便坐于此地。 群山之中一处深谷,杜柏询竟是已经恢复肉身,此刻正盘坐一处血池之上。 正抓紧恢复修为时,杜柏询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淡漠声音。 “你也真是废物,白瞎我养你这么久。” 杜柏询瞬间睁开眼睛,眼前凭空出现一道身影,青年模样,一身红衣如火。 杜柏询咽下一口唾沫,也顾不得此刻离开会被血池反噬,连滚带爬的便到了那人脚下,磕头如捣蒜一般。 “前辈,那人实在是太凶了,我……我真打不过。” 那人随手甩去一枚药丸子,冷冷一声:“行了,汤谷之中的机缘即将现世,想要结丹就让你门下弟子去闯一闯。另外,观海城里必须要有一处你乌羽门的地方,若你年前还是做不到,就做我的人傀好了。吃下这药丸子,一年之内你便能恢复如初,但魂魄是补不全了。” 说罢,一抹血色涌出,那道身影瞬间消失。 杜柏询这才抬起头,一口吃下丹药,面目顿时变得狰狞。 素月坊!这次我不再需要借口了。 还有那个小王八蛋,我就不信你不出海!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八十三章 作精让我带个话(上) 一处湖边长街,商铺并排立在一侧,摆摊儿的全背对着湖水。 有摊主骂骂咧咧的,“一个摊位收我一百小泉,老子一晚上能挣多少钱?去他娘的,再不来了。” 刘赤亭也是近几日才知道,瀛洲管白泉叫小泉,紫泉便是大泉,青泉还叫青泉。 至今刘赤亭都没明白,为什么要把钱币叫做“泉”。 逛了一圈儿,刘赤亭却没发现有什么好买的东西。现如今倒是兜儿里有钱,杜柏询随身携带的法宝便有好几样,泉儿加起来得有个十几枚紫泉了。只是他根本就瞧不出东西的好赖,生怕被坑。 走了几步,他试探问道:“玄阳,你是灵兽,连老王八蛋都看不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没有能瞧出这些物件儿奇异之处的本事?” 玄阳并无跟在身后,此刻在远处一片山林之中呢。但听见这话,他还是略显不悦,“主人,问归问,骂街可不成。” 刘赤亭干笑一声,心说你学这个倒是快。 其实刘赤亭一直很好奇的,玄阳与赤翎相比,玄阳要聪明很多。不是头脑聪明,而是玄阳好像一开始就懂得人的生活习性,以及……很早就会说人话。 于是刘赤亭便打量着湖边小摊,一边心中问道:“你对那个仙子姐姐有印象吗?” 玄阳当然明白,说的是星宫那个仙子姐姐。 他还真就想了想,结果还是一句:“不晓得,想不起来,就是觉得她很亲切。” 刘赤亭嘴角一抽,心说仙子姐姐化成石像一千余年,把你捧在手心一千多……嗯? 想到此处,刘赤亭突然感觉自己发现个什么大秘密! 赤翎是那时候才破壳而出的,可玄阳是从石像里面走出来的啊!仙子姐姐化成石像千年,且不是说玄阳也是个千岁老怪物? 结果此时,玄阳又是一声:“主人,你想事情的时候把心声收着点,不然我听得到。女主人跟我还有赤翎与男主人签的契约可不是奴仆契约。” 刘赤亭干笑一声,下次心声小点儿。 算了,管那么多作甚,即便是千岁老怪物,玄阳又不会对我不利。 说者无心,玄阳却听见了心里。 他是觉得一直有一段模糊记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隐约之中,他感觉他从前有几个关系十分不错的朋友,可越使劲儿想,越是一团乱麻。 此时刘赤亭正好儿路过一处小摊,本来只是随意扫了一眼,都走过去一步了。可他一步之后,却猛地回头,眼睛直愣愣看向方才小摊儿。 破包袱皮上摆着几样东西,其中有一块儿暗红色石头,刘赤亭那是越看越眼熟。 摆摊之人是个络腮胡汉子,见少年眼珠子都瞪直了,嘴角顿时挑起。 生意来了!就是不知道这小子瞧上什么了,穿着一身白衣,腰间悬挂的酒葫芦定然不是凡物,这不得好好挣他一笔? “小道友,瞧上什么了?我拿给你看看?” 刘赤亭一笑,缓缓蹲下,拿起一根青玉笛子,笑问道:“这东西是什么材质?” 汉子一听,猛地一拍大腿:“哎呀!道友好眼光,这笛子乃是我在生洲所得,忘情川那位掌门便有一支,乃是青神玉所制,以此笛子吹奏,可安人心神,有养魂之效啊!” 刘赤亭心中呵呵一声,你就吹吧。 “青什么玉?” 汉子连忙说道:“青神玉呀!就是有点儿可惜,这支笛子受损严重,否则也不会被我拿到手了。” 刘赤亭一笑,伸手拿起了边上一枚玄铁块儿,漫不经心道:“给个实价。” 汉子一笑,“一枚大泉,童叟无欺。” 刘赤亭撇撇嘴,放下玄铁,又拿起另外一样东西看了起来。 “一枚小泉。” 说罢,伸手拿起了那块儿暗红石块儿。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石块儿的一瞬间,体内剑气竟是翻涌了起来,胸前玉笔久违地散发一阵炽热气息,直发烫。 玄阳本来懒洋洋躺着,也在这一瞬间,眼珠子瞪得老大了。 “主人,这是星石啊!快买下,赶紧买下。” 星石?此二字一出,刘赤亭总算是想起来这是什么了。 六座阳宫之中各有一块儿石头,胡潇潇将石头全偷了出来,搞得辛辛苦苦埋了的六道甲胄全爬起来了。 而此时,摊主怔怔望着刘赤亭,咋舌道:“道友,砍价砍对半儿我都能接受,你这……你这一刀给我劈脚后跟上,怕是不合适吧?” 刘赤亭笑盈盈放下星石,淡然道:“把这个搭上。” 汉子瞬间拉下脸,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这生意我做不成。” 刘赤亭也没说话,拍了拍手,起身就打算走了。 眼瞅着人就走了,大髯汉子无奈道:“好好好,一枚就一枚,只是这块儿石头,怎么都得给个仨瓜俩枣的吧?十枚小泉如何?” 刘赤亭转身过来,丢下一枚青泉十枚白泉,将两样东西收了起来,这才问道:“那个石头哪儿来的,颜色不错,我想给我喜欢的姑娘车一串珠子,你还有吗?” 汉子干笑一声,想了许久,这才扭扭捏捏道:“在生洲海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这可稀罕啊!” 刘赤亭无奈道:“你就告诉我哪儿捡的吧!” 汉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生洲西海有个地方,海底常年有火山喷发,那边上寻到的,但我也就瞧见了这么一块儿。” 刘赤亭又取出一枚白泉,笑道:“谢了。” 说罢,刘赤亭扭头儿就走,越走越快。 摊主见少年远去,咧嘴一笑,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这少年,道行浅了呀!砍什么脚后跟,砍脚指头嘛! 他伸手探入袖中,笑盈盈取出一支笛子,与方才那个,一模一样。 “没想到路边儿捡来的石头都能卖钱,血赚九百小泉啊!这世道,生意真好做。” 刘赤亭已经将那枚星石装入酒葫芦中,此地不敢久留,带上玄阳便撒丫子狂奔,一路去往碧游山。 跑得慢了容易丢命,有些事我不提,不代表我忘了。只是……只是现在提了也白提。 霍山那趟有两位前辈代我而死,即便我都不知道那两位前辈长什么模样,但事我会一直记着,将来若有一日,我有本事报仇了,那这些事情我会连本带利,通通还回去! 有两个名字刘赤亭一直记着,苦竹、钟离寂道。 但他不知道,那位袒胸露乳头扎髽髻的汉子还有个绰号,叫做汉钟离。因为早在汉时,他便已经颇有名声了,那才是个实实在在的千年老怪物。 霍山之上,那两位元婴修为的老前辈都落了个身死下场,我刘赤亭至今尚未化炁,想了也是白想。 况且仙子姐姐早就说过,当年谋害星宫的人她也不知道是谁,这些事情还是得小心再小心。 一连跑了三日,照舆图来看,已经到了砚山地界,刘赤亭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烈日正酣,正好有处山涧潭水,瞧着极其清澈。他本想一头栽下去,洗个澡再说呢。未曾想刚要起身,便瞧见山涧上方,有个人鬼鬼祟祟的。 再一低头,潭水之中几个女子正在嬉闹…… 刘赤亭一阵后怕,还好没下去,否则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赤亭自言自语道:“那么问题来了,管还是不管?” 人家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这短短三个月,被咬了两次了。 玄阳嘀咕一声:“要是吼一嗓子都沾上一身味儿,那主人你就不适合当侠客。” 刘赤亭一笑,“说的是啊?那咱,学学季长命?” 玄阳一愣,“怎么学?” 刘赤亭咧嘴一笑,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取出早就买好的竹篓与短锄,先落在了山涧上方。 是一袭灰衣藏在草丛里,头上戴着野草编制的帽子,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下方,是不是伸手蹭一下鼻子,手背鲜红。 刘赤亭嘴角抽搐,心说你堂堂化炁修士,真他娘不要脸啊!看得这么认真,连我站你身后了都不知道。 刘赤亭往前走了几步,身边年轻人还是没发现自己…… 他干脆扯开了嗓门儿,大喊一声:“哎呦喂,哪个天杀的挖这么大一个坑啊?流鼻血那位上仙,你趴悬崖边上看什么呢?帮帮我成吗?” 声音在山涧游荡,过去一息,下方潭水之中数声尖叫齐发,年轻人一把扯下头上草帽,转过头望向刘赤亭,一脸懵。 刘赤亭一脸愤恨,“我说你见死不救呢,原来是偷看仙子洗澡?你可真不要脸啊!” 此时此刻,年轻人才略微回神,他盯着刘赤亭,心说我招你惹你了? 不对!跑路要紧! 刘赤亭嘴角一挑,这会儿你还跑个屁? 果不其然,几道湿漉漉的身影先后飞来,将年轻人死死围住。 其中一位女子冷眼望着那人,“阮师弟,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吧?真不怕我们把你拽回碧游山找你大哥?” 刘赤亭打算扭头儿离开呢,结果身后那年轻男子突然一句:“师姐们,误会啊!我……我是那种人吗?是那小子偷看你们,被我发现了,恶人先告状啊!” 刘赤亭呵呵一笑,转身往自个儿鼻子指了指。 “我可没流鼻血。”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八十四章 作精让我带个话(中) 这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算吧,这顶天了也就是个恶趣味。 不晓得别人的江湖都是什么样,反正我的江湖一直在踩坑。 果然没猜错,明明那人嘴唇上方鼻血长流,可其中一位绿衣年轻女子还是皱着眉头看向了自己。 “你怎么证明你没偷看?” 云海之上,玄阳笑得喘不过气,以心声问道:“主人,不然咱还是不做侠士了吧?” 刘赤亭也是嘴角一抽,心说怎么以前没觉得,修士都这么缺心眼儿? 他抬头看向说话那人,撇嘴道:“你怀疑我偷看,那就该你证明我偷看,而不是我证明我没偷看。” 大爷的!又一次好心当成驴肝肺。 未曾想那女子冷冷一笑,转身往前方一位蓝衣女子看去,沉声道:“师姐,我们是不允许山下凡人随意登山的,此人出现在这里,怕不是乱山那边派来的奸细吧?” 蓝衣女子甩了甩头,她那满头白发便自行梳理完毕。 看她神色,明显是想都没想便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先带回去再做定夺吧。” 刘赤亭气笑不已,“不是,我说几位仙子,眼睛长哪儿去了?好赖人分不清是么?” 方才那人冷冷一笑,“只要你不是乱山派来的,到时候自会放你离开。” 这一帮化炁境,想一拳一个撂倒……够呛。就算是撂倒了,砚山离得这么近,跑出来一两个五境,那误会就大了。 想了想,刘赤亭抬起头,无奈道:“我家大人卧病在床,我还得采药回去呢。” 年轻女子刚要开口,一袭蓝衣略微挥袖,漠然道:“无非就是耽误你一日,假若你不是乱山那边派来的细作,我自会放你离开,且赠你一枚仙丹,你也就不用采药了。你若心里没鬼,就不会怕。” 还能怎么办?捏着鼻子认了呗!即便到时候发现我是个二境修士,堂堂二流山门,不至于为难我吧? 但视线去往那个灰衣男子,刘赤亭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路上碰见两个姓阮的,一个作精一个色鬼? 玄阳此刻落在远处山林,笑得直打滚儿。 “主人,你放心去吧,关键时刻,我会出手。” 刘赤亭心中大骂,你他娘出蹄子还差不多。 那位阮公子一路上笑盈盈的,看眼神儿就是在说,让你坏我好事,自作自受吧? 被人五花大绑,稀里糊涂就到了群山之中。 本以为砚山是产砚台呢,未曾想叫做砚山的原因是这座山,像个砚台…… 那隔壁乱山,难不成很乱? 落地之后,时不时便能碰见几道身影,不乏有人冲着一身灰衣的年轻人眨眼,打趣道:“呦?阮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儿?绑得跟螃蟹似的?” 年轻人则是黑着脸,马上一句滚犊子。 走了没多久,一群人只剩下身着青衣的年轻女子与那道蓝衣身影了。 蓝衣女子淡淡然一句:“将人带去客邸看管起来,我先去找师父说一声。” 年轻女子明显有些不悦,“师姐,还带去客邸?” 但蓝衣女子转头看来,她只得点头,再不敢言语。 结果蓝衣女子前脚刚走,她便冷声一句:“来个人,把这两个登徒子送去客邸,严加看管。” 立时有人走来,抱拳问道:“阮青也是?” 女子一瞪眼,那人赶忙点头,“就去。” 刘赤亭瞥了一眼阮青,这家伙眉宇之间与阮白倒是有几分相似,此地距离碧游山也就是一湖之隔,难不成真碰上那作精的弟兄了? 被“押解”之时,阮青这才笑盈盈望向刘赤亭,可问出的话,刘赤亭是怎么样没想到。 他竟是问道:“你这家伙,坏我好事,自个儿也遭罪了不是?不过话说回来,你瞧见没有,那几座大山,咦!能压死三个我!” 呃……大山? 刘赤亭反问道:“你有毛病?什么大山?” 阮青一愣,怔怔望向刘赤亭,不是,你真的假的?哪有儿人瞧见那副场景都不看的? 他想来想去,双手比画着蹦出来一个词儿:“峰峦叠嶂啊!” 刘赤亭总算是明白了,于是便有些怀疑,这一家子是不是都有毛病? 此刻将将走到一处小院儿,两人前脚进门,带路那人先是一把关上了门,顺手往门口贴上一张符箓,这才幽幽一句:“阮公子,你还是收敛着些吧,你大哥跟红姑娘在山上。” 阮青闻言,如遭雷劈。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人干笑一声:“你这又是几座大山又是峰峦叠嶂的,我也不敢插嘴啊!况且潋潋师姐是不敢打死你,可她敢打死我啊!” 刘赤亭已经坐在了台阶上,听着阮青一声声的放我出去,刚开始叫兄弟,几句话就成了大哥,还没过一个屁的功夫,又变成了大爷了。 门外那人只怕也在纳闷儿,我这辈分长得是不是有点儿快了? 足足喊了一刻,那家伙终于消停了。 可他看了刘赤亭一眼,一下子恨得牙痒痒,“不是,你他娘从哪儿冒出来的啊?这下好了,就算我不被小妹打死也要被大哥骂死,弄不好回去还得被我爹吊起来挂着十天半个月的……咱俩什么仇什么怨啊?” 刘赤亭轻飘飘一句:“无冤无仇啊,我采药,路过而已,瞧你太缺德,就想着提醒那几位仙子。” 轻飘飘一句话,说得却实在,阮青一下子无话可说了,只得朝着刘赤亭瞪眼。 分明是个化炁修士,恐怕马上就要冲绛宫了,即便他确实很生气,却没打算对个凡人出手。 闲坐无聊,刘赤亭便问了句:“乱山不是在北边儿吗?她们怎么就把我当成乱山细作了?” 阮青撇撇嘴,“乱砚山分家之后,两派都说自个儿是正宗传承,三天两头干仗,打了八九十年了,派个细作不是很正常?” 刘赤亭点点头,明白了。 老爹死了,俩儿子都说自己是亲的,对方是干的。 见桌上有水,刘赤亭便进屋给自己倒了一碗。但此时他才后知后觉想起阮青说的,分家? “分家是啥意思?乱山跟砚山,以前是一家子?” 阮青一叹,点头道:“是啊,百年前乱砚山是瀛洲最可能跻身一流的山门,已经板上钉钉的五个金丹修士了,结果……给人干死俩,算是三个,还有一个即将结丹嘛!剩下两个分家之后,就一直闹腾,都在争对方手里的一半砚台,打生打死的。” 刘赤亭闻言,咋舌道:“干死两位金丹?什么人这么猛?” 说罢就灌下了一口酒,端着碗往外走来。 此时阮青刚到门口,不敢置信道:“邓除夕啊!关键是,据说那时候他还不是金丹剑修呢。” 噗……一口水悉数喷在了阮青脸上,一点儿没浪费。 “你说谁?” 阮青黑着脸,冷声道:“铗山邓除夕,姓邓,字除夕,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说罢,几步上去一把薅住刘赤亭脖领子,“老子不缺水,你给谁洗脸呢?” 刘赤亭哪儿有功夫理他? 以前觉得邓大哥……那个词儿叫温文尔雅,现在看来,邓大哥脾气贼差啊! “不是,为什么啊?邓……除夕,找人麻烦做什么?” 未名是万万不敢再拿出来了,这是世仇啊!难不成到时候再把老王八蛋惹来弄出个石山与见山吗? 阮青一把丢开刘赤亭,虽然生气,但还是说道:“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南边儿问秋城里有个散修,妻子长得极好看,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到了乱砚山,结果就被扣下了。那女子本来是有身孕的,结果被那位即将结丹的天骄强占身子,致使孩子没了,女子自尽于砚山。后来那个散修来找妻子,结果只瞧见一具尸体……最后不敌,被那个半步金丹打杀了。但那个散修有个朋友,真是个至交好友啊!为了帮朋友讨个说法,四处求人,可十余年也没人敢帮忙。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那人在西边儿遇见了邓除夕。” 听到此处,刘赤亭缓缓起身,冷冷一句:“你觉得这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三条命在你们神仙眼中,就这么不值钱吗?” 阮青一下子皱起眉头,“说什么呢?碧游山离得近,若不是我爹暗地里护着那散修的朋友,他哪里等得到邓除夕?不是瀛洲没有管此事的修士,是大家都没本事管。就是我们碧游山,拢共也就一个金丹修士,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敢帮?铗山不一样,十二峰主皆金丹,加上一个当世剑术第一周至圣,谁敢惹?” 说得……也是。毕竟不是谁都跟我似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已经有四位金丹,算是二流顶尖了,况且瀛洲一直便是十洲最弱,有帮忙的心却无帮忙的力。 刘赤亭看了一眼阮青,“那个夺人有孕妻子的混账玩意儿,跟你有的一比。” 阮青破口大骂,“你他娘少胡说,老子是好色,可我不强迫别人!” 正此时,门外有人气冲冲喊道:“阮老三,你真给本小姐长脸!” 阮青浑身一颤,嗖一声钻进屋子里,躲在了一侧桌子底下。 轰隆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刘赤亭只瞧了一眼,立时目瞪口呆,止不住的咽唾沫。 门外是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姑娘,脸蛋儿白净,身材……算是纤细,但得有个跟她一边儿高的人对比才算。因为……这姑娘个头儿实在是有点儿吓人,这比秦秉都要高不止一个头啊!站她身边,我顶天了齐她胸高吧? 突然有些明白阮青为什么会怕妹妹了,这搁谁不怕? “你是谁?我三哥呢?” 刘赤亭指了指桌子,一步迈出屋子,躲去了一边。 姑娘大步流星走来,刘赤亭嘴角一抽。果然,离得近了得抬头看。 屋内桌椅碎裂声音不断传来,惨叫声此起彼伏,门口处却又走来一位黑衣男子。 刘赤亭与其对视一眼,各自一脸诧异,不约而同道:“是你?”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八十五章 作精让我带个话(下) 几月前在虱子岛,杏林之中去了个黑衣俗人,就是眼前这位了。 那人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后方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姑娘缓步走来,离着尚有一丈远便听见了二人对话。 愣神之际,便听见那个采药少年开口,声音略显无奈。 “我就是路过,结果瞧见有臭不要脸的偷看女子洗澡,想着路见不平呢,结果你也瞧见了,被人当成细作圈这儿了。” 青年无奈,伸手揉了揉眉心,“我叫阮黑,是他大哥,是我管教不严。” 刘赤亭一愣,“那阮白?” 阮黑一叹,“见笑了……也是。” 刘赤亭神色古怪,扭头儿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不禁嘀咕了起来。 老二叫阮白,那是个不折不扣的作精。老三叫阮青,好色之徒。老四……长得挺好看,只是实在是太高了!方才阮红进门之时,刘赤亭生怕她碰头。 这么看来,碧游山上,也就这阮黑像个正经人啊? 屋里惨叫声还没停下,阮黑也没理会,而是转头往身后看去,轻声一句:“潋潋,他不是细作,是个外乡人。” 女子正愣神呢,闻言之后猛地清醒,却又不紧不慢点头:“我听到了。” 听到是听到了,但她没有半点儿要道歉的意思。 刘赤亭随意瞥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上浮土,缓缓站了起来。 “不要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这长相,在我认识的人里连前十都排不上,谁乐意偷看你?” 换成别人,心里再怎么不情愿,嘴上起码认个错嘛?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根本不理会,反而冲着阮黑开口:“阮师兄,人就不要打了,打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师姐妹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如今被阮青看了个干净,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阮黑再次回头,略微一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那姚师妹打算怎么办?” 此时此刻,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披着长发,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衫,腰间悬挂一枚青玉,眉心处还点着一抹红。 阮黑转头望去,淡然一笑,问道:“黎庸,有意思吗?” 披发男子一笑,“你这是什么话?小青什么秉性你我都清楚,做出来这种事,我确实不好跟几位师妹交代啊!” 刘赤亭只听了三两句便有些头疼,又是一场算计。 修士修行也得跟凡人打仗一样,你们怎么不去学学兵法? 刘赤亭往阮黑看去,询问道:“碧游山是在湖那边吗?我还有事,先走了。” 阮黑刚要点头,那黎庸却笑盈盈道:“小兄弟自便。” 刘赤亭冲着阮黑一抱拳,轻声道:“那我就先走了。” 阮黑走了几步,拍了拍刘赤亭肩头,摇头道:“待会儿跟我一起走吧。” 他转过头,冷冷一句:“当个人吧。” 黎庸笑道:“多谢夸奖。” 阮黑冲着屋子里喊道:“行了,别打了,打死也没用,遭人算计了还不自知,你跟你二哥一个比一个蠢!” 高大姑娘抓起阮青一把丢了出来,随后轰隆一声,她竟是直接将屋顶子掀开了。 刘赤亭心里嘀咕,这力气,倒是与秦秉有的一拼,他们要是认识,一定能做好朋友吧? 反正此时走不掉了,刘赤干脆坐在原地,静静看戏。 黎庸瞅了一眼阮青,嘴角一抽,看模样他瞧见阮红之时,也在发怵。 “潋潋,给小青弄点儿水洗脸。红儿你下手太重了吧?这是你亲哥哥。” 阮黑瞧见刘赤亭一屁股坐在门前台阶上,不禁一笑,自己走过去坐在了刘赤亭身边,旋即问道:“行了,挖个坑把我骗来,到底什么事?” 黎庸长叹一声,竟然也坐在了一边,过去时还打趣了刘赤亭一声,说什么能憋着不看,真是了不得。 坐稳之后,他拍了拍阮黑肩头,呢喃道:“三月一小战,半年一大战,动辄死伤数人,那都是我们辛辛苦苦养起来的修士。争来争去几十年了,咱们小时候就在打,现在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还在打。你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说着,他声音变得低沉:“黑子,帮个忙。” 刘赤亭听着听着,脸色就变黑了。 “等会儿?你们关系不错是吧?那搞这么一出,有毛病?” 阮黑撇嘴道:“这狗东西手段向来下作。” 黎庸呵呵一笑,“你他娘自诩君子,我不用点儿手段让你理亏,你他娘能帮我?” 未曾想阮黑淡淡然一句:“你闭嘴,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偷看女子洗澡,小青还不是被你带坏的?” 黎庸冷声道:“你少拿穿开裆裤时的事情说事儿,就说你帮不帮。” 阮黑淡然道:“你叫我怎么帮?要是那么容易,你们至于打生打死数十年吗?” 黎庸笑着指向自己的头,随即冲着阮黑一扬下巴。 刘赤亭无奈一叹,得,又他娘是人家自己的事儿,我瞎掺和。 摇了摇头,刘赤亭转身拿起背篓,伸手取出酒葫芦,同时说道:“那个作精让我带个话,说他是个高雅的人,他家里都是俗人,俗气太重,他就不回家了。你们慢慢聊吧,我得走了。” 说着,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可他没发现,他喝酒之时,阮黑与黎庸的目光,尽数汇聚此处。 “你说谁是作精?” 高大女子冷不丁一拳砸出,那拳头简直碗口大小…… 刘赤亭挑眉看去,轻轻抬手硬扛一拳,纹丝未动。 阮黑急忙跳出来,冷声道:“疯了吗?干什么?” 刘赤亭擦了擦嘴,摇头道:“你们家人,确实都有毛病。玄阳,咱们走。” 一头驼鹿带着一阵热息瞬间到门外,刘赤亭转头瞥了一眼姚潋潋,“所以你是故意的?我招你惹你了?” 女子终于面露几分愧色,“那处地方早被我们清空了,我真以为你是乱山细作。” 可刘赤亭刚刚出门,披发青年猛然起身,大步跟了出去拦住刘赤亭,随后倒退三步,冲着刘赤亭重重抱拳。 “小兄弟,我有一事相求。” 刘赤亭伸手捂住额头,气笑道:“你们有完没完?我这话才带完,又让我带话?” 阮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小兄弟,你知道这枚酒葫芦的来历么?” 刘赤亭无奈摇头,“作精让我带个话,这是他给我的报酬,不就是个剑修才能用的酒葫芦吗?” 剑修才能用的酒葫芦……姚潋潋不禁抬头看去,此刻又联想到方才刘赤亭轻描淡写拦下一拳,她不禁有些后怕。 阮黑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按住刘赤亭的肩膀,不解道:“我家老二给你的?” 刘赤亭更懵了,“他不是说,这是百年前一位剑客留在你家的吗?你当大哥的人,难道不知道吗?” 此时此刻,黎庸苦涩一笑:“若真留下此物,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乱砚山之所以一分二位,全是拜这酒葫芦的主人所赐。” 刘赤亭嘴角一抽,赶忙喝下一口酒压压惊。 “你……你是说这葫芦,是邓大……邓除夕的?” 邓大哥,你这有点儿闹着玩儿了吧?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都能算到一百年后的事情了? 阮黑拍了拍刘赤亭肩膀,沉声道:“碧游山从未有过这只葫芦,阮白是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但这个酒葫芦出现了,砚山与乱山这数十年的争斗,也就有机会停下。” 说着,他指向黎庸,没好气道:“这狗东西的狗头,也不必掉了。这家伙挖空心思想让自家两座山门相安无事,可你他娘不想想,人家瞧得上你的脑袋吗?还弄这么一出,有意思吗?” 黎庸呢喃道:“现在好了,你拿着邓除夕的酒葫芦,只需要装作是他的传人出现,你来讲和,我们两座山,就不必再起争斗了。” 刘赤亭干笑一声,“那个……黎庸,你恨邓除夕吗?” 黎庸摇着头,“从前是恨的,因为我是乱砚山弟子。后来,不恨了,只觉得活该。” 刘赤亭挠了挠头,又问道:“你们说实话,若真有个与邓除夕关系不浅的人来这里,你们会不会为难他?” 阮黑幽幽一句:“怕是没人敢……” 刘赤亭这才把心放肚子里,点头道:“你们说巧不巧,我有一把剑,听人说与邓除夕的佩剑长得一模一样。” 气息是被老王八蛋遮掩了,可未名的模样没变啊! 黎庸猛地抬头,阮黑则是转眼望去,刘赤亭笑个没完。 ………… 中土以东八千里,虱子岛上那间客栈,今日来了个背着木剑的大方脸。 放下木剑,方脸剑客问道:“你……没露馅儿吧?” 年轻掌柜面无表情,只是低头擦桌子罢了。 剑客灌下一口酒,呢喃道:“我早走数月,事先把那条路已经走了一遍,他能遇见什么事,我大概心里有数儿。有些事情不能让他那么想当然,世上的事,哪里会有绝对的对错啊!不受点心里的苦,哪有那么容易长大。” 年轻掌柜随手丢下抹布,指着门口,冷声道:“滚出去,帮你送酒葫芦是看大年的面子。即刻起,天下虱子岛不欢迎你,你若敢再登上任何一座虱子岛,我弄不死你也要让你掉一层皮。” 周至圣苦涩一笑,将抹布捡起来,呢喃道:“师兄找过你吗?” 年轻掌柜突然显露一身骇人剑意,随即并指朝着周至圣,冷声道:“老东西是如何对待你的?你又是如何对待这两个孩子的?你给我滚远些!” 第三卷-少年出海 第八十六章 你邓大哥? 砚山形状便是个砚台,祖师大殿并未在周围山上,而是在砚台当中。 刘赤亭换上了一身崭新青衫,上次在观海城买的,今日第一次穿。 酒葫芦悬在腰间,背好长剑未名,大摇大摆地在砚山腹地闲逛。 远远望着那家伙,阮黑嘴角一抽,问道:“说真的,你信他的那个巧吗?” 黎庸抬手揉了揉眉心,反问道:“恐怕是我不信了,才是真的巧吧?” 顿了顿,黎庸递去一壶酒,轻声道:“黑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管他巧合与否,那把剑长得那么像,酒葫芦根本就是那只酒葫芦,不由得别人不信。现如今差一个和事佬,你得把阮山主搬出来了。” 阮黑一叹,“你们两座山打了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邓除夕的传人出现,能吓得双方不敢再打已经不错了。想握手言和,你是痴心妄想。” 两个同龄人,百多年前便时常约着在湖上玩耍,对方在想什么,猜得到个七八分的。 黎庸沉默许久,传音说道:“我有个弟弟。” 阮黑拿起酒壶看了看,灌了一口酒,点头道:“知道,十年前你就说过了。” 黎庸往北边儿看了一眼,笑道:“我只说了一半,我弟弟,其实还活着。” 阮黑眉头一皱,“什么?” 方才圈禁刘赤亭的宅子,阮青倒在墙角,时不时还抽搐几下。阮红则是盘腿坐在地上,直愣愣盯着姚潋潋。 那么高的个头儿,坐着也不比姚潋潋低多少。 盯了许久,阮红眨了眨眼,嘟囔道:“潋潋,刚才那个小东西怎么那么大力气,你怎么把人抓来的?” 青衣姑娘一下子撅起嘴,“红姐姐,你放我出去好吗?” 阮红嘿嘿一笑,姚潋潋顿时喜上眉梢,结果阮红突然收敛笑容,摇了摇头。 “你得听你大师兄的,我也得听我大哥的。” 姚潋潋抓着衣角,眉头紧锁,“你真的得放我出去,我大师兄要做蠢事,我得拦着他。” 没想到阮红咧嘴一笑,“你别做蠢事就行了,你从小到大都是黎庸帮你擦屁股,你给他惹得麻烦还少?” 顿了顿,阮红嘿嘿一笑,“你不是嫌阮老三偷看你吗?我回去跟老爹说,让他把你娶了行了。” 姚潋潋哭丧着脸,“红姐姐,我真的没功夫跟你玩儿,你放我出去,回头我带你去钓月亮鱼!” 高大女子一撇嘴,“小丫头真以为我傻呢?行了,待会儿他们回来了,我自然会放你走,黎庸不会有事的,我大哥跟着……呢。” 言语一顿,是因为这砚山近三十年没出关的山主,这会儿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径直往山下去了。 白虹越过头顶,阮黑脸色越发的黑了。 他自顾自往东走去,走了几步之后,猛地回头,沉声道:“你的狗头留好,否则我没皮球踢了。” 黎庸笑骂道:“滚滚滚!” 此时此刻,刘赤亭就在一处演武场中,下方一众弟子乱七八糟,舞剑耍拳的,干什么的都有。 远远瞧见一道白虹掠过,刘赤亭赶忙灌下一口酒压压惊。 娘的,金丹修士!我第一次见。 有时候想起来挺无奈的,我刘赤亭小小二境,而这桑山之上,至少有近十位金丹修士……一不小心就会把命玩儿完。 其实答应黎庸时刘赤亭便暗自下了个决心,倘若这才还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那……有些事该管不该管,日后便得好好琢磨之后再出手。 可是有一件事刘赤亭不得不承认,归根结底他还是修为太低。哪怕他只是个四境,或是剑入三重天,就不必如此捉襟见肘了。 在这个修士横行的世界,若拳头不够重,剑术不够高,是没人听你说话的。 白虹坠地,刘赤亭的思绪瞬间被拉回。 来者一身灰色长衫,头发花白,头顶别着一根墨玉簪子。算不上仙风道骨,一身气势却也让人有些犯怵。 金丹修士,二重天巅峰,按胡潇潇的话说,九成黄庭修士能入观景修为,九成观景修士到了这个境地,便已经到头儿了,天底下能结丹的修士,那真是十万里挑一。 说不虚那是假的,但一脸平静模样,刘赤亭倒是不需要装,他向来如此。 中年人落地之后便死死盯着刘赤亭手中的酒葫芦,神色极其复杂,似乎也是陷入了某场回忆。 刘赤亭缓缓转身,既然要装蒜,那就好好装一装。 他打眼望去,淡漠一句:“你便是当年逃过我背后长剑的金丹吗?” 剑? 中年人闻言,立刻将目光投去刘赤亭身后,只一眼而已,他神色之中,肉眼可见的多了些忌惮。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冲着刘赤亭微微抱拳,沉声问道:“小道友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刘赤亭斜眼看去,随即又灌一口酒,“有人说你们两座山头儿打打杀杀数十年,所以托我来劝个架。” 说罢,背后未名自行掠出,瞬间落在中年人脚下,一道春风徐徐散发,惹得演武场上一众弟子尽数望来。 中年人目光复杂,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小道友与邓除夕是?” 即便一百个不愿意,刘赤亭还是捏着鼻子一句:“他是我师兄,有个老王八蛋教了我剑术,但我不认老王八蛋是我师父,老王八蛋也不认我是他徒弟。” 一口一个老王八蛋,以前还不太顺口,现在是越来越叫得顺了。 中年人明显一愣,又低头望向那把剑,不禁咽下一口唾沫:“老王八蛋又是?” 刘赤亭淡然道:“已经死了,还能是谁?” 黎庸本来站在山腰观望,方才见刘赤亭祭出佩剑后春风徐来,已经忍不住的嘴角抽搐,此时又听见他说老王八蛋……嘴里的酒水便换了个窟窿眼儿蹿了出来。 不管真的假的,或是死的活的,你一口一个老王八蛋,真的没事儿? 演武场那边,中年山主沉默了许久,再次抱拳,询问道:“据我所知,邓剑仙三十年前便……” 刘赤亭一脸不耐烦,“废什么话啊?上手,看你一个金丹修士拿不拿得动不就知道了?” 我见识短归短,二世祖可没少见,学个七分像还是有把握的。 中年人暗自打量了一番,这少年,观其魂魄与骨相,也就是十六岁上下。而邓大年三十年前就被流放,难不成是周至圣将剑传他的? 他冲着刘赤亭一笑,再次抱拳,沉声道:“不了,我虽不是剑修,但剑修有六重境界我还是知道的。方才春风剑意流淌,有剑意,说明小道友已经剑入四重天。天底下再没有哪座山头儿能调教出这么年轻的四重天剑修。” 想得多就好,生怕遇见个愣头青,非要出手试一试真假,那我就没辙了。 将葫芦挂回腰间,刘赤亭淡然道:“那就烦劳你们两座山的主人到碧游山碰一碰,乱山那边我现在会去。说真的,我不想管这个闲事,若非你们把我当细作抓来,我才懒得管。” 说罢,刘赤亭一步跃起,未名再次飞出,少年脚踏长剑瞬身而起,落在山上院中,一把抓起阮青,随后再次拔高身形,化作一道长虹掠湖而过,直去乱山。 黎庸望着那道御剑身影,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 难不成……碰见真的了? 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往下方看了一眼,御风落地。 “师父,邓除夕已被流放,周至圣也破境未果身死,咱们何必惧他?” 中年人这才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一眼黎庸,摇了摇头,不打算给这位弟子留些斡旋余地了。 “庸儿,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既然如此,瞎话也就无需编了。黎庸冲着前方一抱拳,言语诚恳:“师父,即便乱山砚山重归一处,乱砚山还能再有从前那般光景吗?打打杀杀数十年,死的全是我们自己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中年人叹道:“对面要是像你这么想,哪里还用得着……罢了,为师是忠臣,既然你千辛万苦弄来了邓除夕的传人,接下来的事情你安排吧,碰面那日,我出来便是。” 话锋一转,“你吃得定我,山上这么多人,你如何安抚?” 黎庸只是笑了笑,再次恭恭敬敬抱拳。 少年手提鼻青脸肿的阮青,很快便停在了乱山上空。 这一瞧,果然没猜错,乱山真够乱的。 下方奇峰罗列,就是都不那么周正,活像莫嘲人的鸡窝头。 看起来那位乱山之主,早就在等了。 刘赤亭也未曾废话,只是沉声道:“不用说你也认得出这把剑,三日之后碧游山上,你们两家碰一碰。事是自我师兄而起,我今日带着我师兄的剑来劝个架,我就给你们三日时间,不想来的话,也可以试试。” 阮青长大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他娘的……稀里糊涂碰见了邓除夕的师弟?玩儿呢!哪儿能这么巧啊? 幸好半年来习惯了抵御罡风,否则装都装不像。 说罢,刘赤亭转身往东疾速掠去,直到进了碧游山地界儿,一口好不容易提起来的气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 丢下阮青,刘赤亭一阵后怕,这么玩儿……是刺激,但容易丢命。 落在湖边之时,阮黑已经在等了。 “你……真是邓除夕的师弟?” 刘赤亭脸皮一抽,“这话你都信?还是好好想想三天之后咋办。我邓大哥已经死了,老王八蛋……也死了,万一人家就不信这个邪,两位金丹修士,我看你如何收场。” 阮黑一愣,“方才你说,你邓大哥?” 刘赤亭眨眨眼,“什么?你听错了。” 也是此时,又是一道金丹气息凭空出现。 “几枚上品宝丹换一两个金丹修士出手一次,还不是什么大问题。打来打去这么多年,是应该消停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