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盛唐做武夫》 第一章 长刀之夜 唐隆元年。 六月初,帝崩; 韦后总摄宫中事,调五万府兵入京,分诸韦子弟掌各军,立子重茂为帝王,谋诛太平公主及相王李旦。 庚子日,相王李旦三子,临淄王李隆基麾宫禁诸军反。 ...... 长安,玄武门。 巍峨宫门外,甲士们沉默不语,宫门处悬挂的灯火摇曳,照在前者的甲胄上,倒映出一层金属的寒光。 这些人隶属于左右羽林军,又称为万骑,但今日在这儿的只是一小部分,没过片刻,黑暗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上就有几名军官站起身,快步迎上去,和赶来的骑兵低声说着什么。 在他们身后的万骑禁军队伍里,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 “王大郎,咱们真的要反么?” 一个身材略矮的披甲青年看向身旁的男人,后者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淡淡道:“反的不是我们,是韦太后!” 说话的这功夫,那几名军官回过头开始点人名,他们几个大多是果毅或者是中层军官,所以这时候喊出来的都是低级军校和队正。 “左羽林军下辖第八队队正,王镇!” 在披甲青年身旁的男人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心里随即涌起一股正在经历历史的茫然无措感。 王镇上辈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退伍当天回家的路上,救了两个落水小孩,结果自己最后反倒是淹死在水库里;等两眼一睁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唐隆元年五月。 还好,他对唐朝历史还算了解一点,毕竟在军队里大部分时候要收手机,他闲暇时候就把历史书当小说看。 而脑海里的记忆告诉他,自己“原身”并不是毫无后台的普通禁军,而是太平公主布置在宫中的一个眼线,这点,应该只有他自己知道。 除此之外,他还跟临淄王李隆基说过几句话,在对方那里应该有个印象。 嗯,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李隆基,应该都认为他是自己这边的人。 王镇走出队伍,对着那几名军官沉声道:“王镇在此!” “速速领你部曲,跟随陈果毅入左营,杀韦播!其余人,随我入右营,杀高嵩!”为首的那名军官露出面孔,长相粗莽,像是早就演练过一样,下达了命令。 “......喏!” 王镇是五月份“来到”这个时代的,如今已经是六月,他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好让自己慢慢适应这个时代。 那个名叫韦播的左羽林军诸将,曾经在六月初的时候让宫中宦官当众鞭笞过自己和几个同僚,所以对于接下来要带人去杀他这件事,王镇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上辈子当兵,这辈子还是做丘八,所以王镇快速代入了自己的身份。 得到命令后,他随即转身,对着身后沉默的大批禁军吼道:“我手下的人,跟我!” 当即有一队二十多人的士卒出列,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在王镇耳中形成某种韵律,随即,在他下令后,一队队禁军士卒也在其他军官的命令声中有条不紊地重新整队,开往其他地方。 玄武门的大门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巍峨,王镇看了一眼宫门,领着身后的士卒径直朝着反方向而去。 左右羽林军起初名为左右屯营,驻扎处就在玄武门外,王镇在快要靠近左羽林军大营的地方碰上了一群抱有同样目的的禁军,当看到王镇这二十多人出现的时候,对方人群分开,随即走出一个面容英武的男人。 “王大郎,就差你们了。” 说话的男人,名叫陈玄礼,今夜的事情算是他和另外几个中层禁军军官主导,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在玄武门前聚集的禁军士卒不过两百人出头,只有等掌管左右羽林军的韦氏子弟死了,更多的人才会加入进来。 “下官在宫门外候命,所以来迟了。” 陈玄礼微微颔首,转身对着王镇和其他几个大小军校吩咐道:“待会入营的时候,阻拦者,格杀勿论!” “喏!” “喏!” 火把在人群中燃起,也点燃了今夜血腥的第一幕。 ...... 营门处,一队禁军正在站岗,看见远处有一群人全都是披甲而来,当即起了警惕心思,为首的人皱眉看着陈玄礼走到自己跟前,喝道:“陈玄礼,汝等无视宫禁,披甲入宫,欲反邪?” 话音未落,两名走到那军官身后的禁军士卒忽然暴起,拔刀先后狠狠砍在那军官的脖颈上,后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随即瘫倒在地上,一命呜呼,身下流淌出大片的鲜血,鲜红色格外刺眼。 紧接着,陈玄礼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身后更多的禁军开始冲过去,一阵惨叫声后,夺下了营门。 “开始了。” 王镇在心里默念道,他仿佛能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大家其实都很紧张,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现在就等于是在造反。 一旦失败,灭三族都是轻的。 但王镇却比其他人都清楚,今夜这一场宫变注定会顺利,而且顺利到极点,以至于敢站在对面的人才会被夷三族。 他现在是万骑禁军,如果今夜手上不沾韦氏子弟的血,那么之后可能就要看见自己的血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做出选择。 “杀!” 一声嘶吼,彻底撕烂了黑夜所压抑的安静,左羽林军大营中顷刻间乱作一团。 王镇比其他人要有优势的一点在于,他提前查探过路线,因此在营中禁军下意识要冲过来阻拦的时候,陈玄礼带着的那五十多人被暂且拦下,而王镇则是带着身后二十多人直接冲过了包围圈。 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做不成什么大事,但还是有自己的准备。 譬如说,别的队正最多带来七八个人,而他则是直接说动了二十多个人跟在自己身后。 而又因为提前计算过路线,所以王镇刷领的这二十多人一下子就把陈玄礼那支队伍远远甩在身后,从局面上看,倒像他王镇才是那个率领乱军的头头。 第一重营门的拐角处,一个禁军士卒正睡眼朦胧地走出营房,刚才大概是在里面打盹,王镇加快脚步,用尽全身力气把这人硬生生撞了回去,那士卒倒退着惨叫摔倒在里面。 王镇看了一眼,确认那士卒只是摔倒没死后,对着自己周围的手下大吼道: “陈果毅有令,阻拦者,杀无赦!” 落在后面的陈玄礼听到这句话后:“......” 自己跟他,谁特么才是带头的? 第二章 韦氏当诛,李氏当兴! “给我冲!” 王镇略略放缓脚步,继续催促自己的手下们,因为这二十多名忽然出现的人全都是披甲士卒,所以周围那些反应过来的禁军士卒没敢立刻靠近阻拦,不少人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所以更没阻拦,甚至是故意放行。 玄武门的驻守禁军们,已经很明显的越来越有经验——直娘贼,自己离远一点就好,太吓人了,血别溅我身上。 王镇已经闯入第二重营门内,再往前一些应该就是韦播的住处,但仅凭自己手下这二十多人还没法完全封锁这儿,虽说史书上明确写了韦播就是死在这时候,但王镇要做的,就是确保自己能抢到这个人头。 他停下脚步,擦了擦脸,然后对着周围那些离得远远的左羽林军禁军士卒吼道:“我等今日奉命诛杀叛逆,本官只是先带着一批人到这儿,但今夜,谁都跑不了,遑论尔等!” 王镇刚才披甲跑了一段路,这时候说完话不得不停下喘口气,紧接着解下佩刀,曲起左肘夹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在周围人的注视下一寸寸抽出雪亮刀身。 火把的光亮照耀在刀身上,映出王镇英武的面孔。 就在这片刻间功夫,王镇再度开口道: “诸位当中应该有人认得本官,本官乃是左羽林军下辖第八队队正王镇,本官一个小小的队正都已经领人杀到了这儿,而诸位果毅乃至于诸王都在营门外督战,大唐的兵马,就在外面等着! 韦氏子弟,一个都跑不了!” 王镇身后的那二十多名禁军士卒也都拔出刀,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王镇深吸一口气,随手指着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像军官的人,吼道:“尔等,今夜是助韦氏,还是助李氏?” 被他指到的军官人都麻了,自己明明只是看个热闹,但是因为王镇这一喊,当场又有不少士卒转头看向他,面露期待。 下一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喊道:“我等都是李唐将士!” 王镇扬起刀指着前面的营房,冷声道:“那好,汝等听令,立刻封锁此地,勿要要让韦逆逃走!” 现场,大部分士卒都因为王镇的话慢慢动了起来,而在场的不少人其实都厌恶住在里面的左羽林军主将韦播。 这厮上任后,就和右羽林军主将高嵩一起鞭笞士卒立威,王镇当初就挨了他们的打,但挨打的远不止他一个人。 因此他的话一呼百应,哪怕是外围的士卒见里面开始自发组织封锁主将营房后,稍微询问一下,也都加入了喧哗的队伍中,不少士卒都抽出兵刃,又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一直在发话的王镇。 王镇握着刀,微微扭动了一下手腕,不用过多吩咐,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二十多名禁军就跟在他身边,而后又有一些胆大的士卒自发围拢过来。 ...... “轰!” 房门发出一声重响。 早已惊醒的韦播趴在窗户边,看见外面到处都是包围过来的禁军士卒,他清楚自己已经没地方逃了,他正试图往桌子底下钻的时候,房门被人轰然撞开,一时间到处都是喊声。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硬是把韦播从桌底下拖出来。 王镇拎着他的衣领,前些天还耀武扬威的韦播,这时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可怜巴巴的呜咽。 如果他不记得面前这个男人就好了,但偏偏他想起来了,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不久前才被自己下令当众鞭笞过,而且自己那时候...... 王镇那时候才穿越过来大半个月,心性一时半会还没转变过来,平白无故挨了打,当时还想跟韦播动手,后者勃然大怒,接连几次下令重打,差点没让动手的宦官把他硬生生打死。 那时候若非是有个宫中的上官婕妤恰巧路过,替王镇说了两句,说不定那时候王镇就被打死了。 那算是王镇真正学到的第一课,那顿鞭子也把他抽醒了。 在这个时代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争,然后活的清闲自在,但当你被各种事波及到全家老小死绝的时候,当你被差役一句话就可以弄死的时候,你那时候才会后悔,自己当初明明有那机会和本事去争的。 争输了,自己是棋差一着,没什么好说的,但总好过那般憋屈的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韦播清楚这个男人今天不可能放过自己,因此心里恐惧到极点,甚至想要张嘴去咬王镇的手,王镇松开手,反手给了韦播一耳光,打的后者眼冒金星坐在地上。 随后,在王镇身后的几名士卒就都围拢过来,对着韦播一阵拳打脚踢,这段日子里后者还得罪了不少禁军士卒,现在大家有仇报仇有报冤,自然不会客气。 放在今天之前,韦氏还算是皇亲国戚那一类,但从今天之后,韦氏大概率要在长安城内除名了。 王镇没再说更多话,他刚才把刀给了旁边的禁军士卒,这时候摊开手,后者立刻递来刀。 韦播晃了晃脑袋勉强恢复清醒,看到王镇接过刀走向自己时,他顿时发出一声嘶吼,但他没去跟王镇拼命,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向窗户,想要跳窗逃走。 自己到外面还能有机会威胁其他禁军士卒,想办法冲出去求生,但在这房间里则是绝无生路。 王镇紧紧跟在后面,最后一刻右手倒提刀柄,反手把刀刃按入韦播的后心,刀刃穿胸而过,因为用力太狠,整只刀刃穿过韦播的躯干,把他硬生生钉死在了窗台上。 “呼......” 王镇踉跄着后退一步,他低头看了一眼右手,温热的鲜血正从手心不断滴落下去,在地上溅落出一朵朵墨色的血花。 尸首半跪在窗台前,手还是伸向窗外,失神的瞳孔里只剩下绝望。 鲜血的气味顿时酝酿开来,跟在后面的禁军里面有些人没杀过人,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当即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王镇的感觉其实还好,不至于弯腰干呕,他站在韦播的尸体后面,犹豫了一下。 他想要在众人面前加深一下他们对自己的印象,于是把沾满鲜血的右手伸到面前闻了闻。 “呕......” 第三章 目标,玄武门! “殿下,右营果毅葛福顺求见。” “快请过来。” “末将谨遵临淄王之命,已诛杀韦逆,右羽林军韦璿和高嵩二人首级在此,右营共有数百名将士愿意对大唐誓死以忠!” 葛福顺穿着甲胄,在亲兵的引领下来到青年人面前,躬身施礼,在他身后,有两名亲兵各自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兀自在往下滴血。 他奉命去右营里杀韦氏子弟,里面还有极少部分禁军被后者笼络,因此杀进去的时候很是费了点功夫。 葛福顺在来之前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着,掩盖了身上的大部分血迹,因为他明白,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亲王,在经过此夜之后,身份可能要变了。 自己现在至少得表现出一个尊重对方的态度。 他施礼后,环顾四周,没找到陈玄礼的身影,有些纳闷道:“左营来投的人不是很多么,为何现在都没来?” 葛福顺话音未落,临淄王身边有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人就急切道:“莫不是失手了?” 说话的人名叫钟绍京,算是这次宫变中不怎么坚定的那一派人,大家心里都清楚,成了什么都好说,若是败了,啧啧...... 临淄王脸色微变。 葛福顺当即冷声喝道:“今夜天有异象,乃是上天教我等诛逆,我率军去拼命杀了逆贼,你在此平安无事,反倒开口蛊惑军心,该当何罪!” “汝莫不是说本官只会动嘴么?” 钟绍京怒极反笑,冷声道:“本官已聚集匠作二百多人,都手持兵刃,你等兵官聚集禁军,密谋许多日,在玄武门外等候的也不过就是二百多人,你算什......” “好了好了,那不是来了么。” 临淄王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一行人这时候都在禁苑里说话,禁苑入口处也都被他们带来的人手接管,一名士卒跑过来报告道:“陈果毅已经率军诛杀左营韦逆,在外携其首级求见。” “速速请来。” 李隆基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之意,只要左右两营中诸韦子弟一死,他就能顺势接收大量的禁军士卒,往后就能有机会滚雪球一样的带动更多人。 人都是有盲从性的,更不用说现在是幼帝即位不久,韦后谋朝篡位在即,各处人心浮动,只要言语挑动,许以利益,必然可以...... 李隆基朝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没有注意到汇报士卒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紧接着,身上比葛福顺更干净的陈玄礼走过来,对他躬身施礼。 “末将,拜见大王。” “公明辛苦了......韦播首级何在?”李隆基看着他,问道,眼神在陈玄礼手上巡梭一遍,越发疑惑。 陈玄礼低下头:“末将未能亲手格杀韦逆,好在手下一队正杀了他......此人就在末将身后,大王应当见见。” 李隆基听出陈玄礼言语里的提醒之意,不由得神色微动,在他身后,钟绍京在心里冷笑一声。 在他看来,既然三个韦氏子弟都死了,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会更顺利,陈玄礼这个匹夫大抵是想趁机在临淄王面前多拉一些“自己人”上位。 呵,匹夫。 钟绍京自恃带了两百多匠人,马上入宫开杀的时候,这些人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李隆基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陈玄礼侧过身,对身后喊了一句,随即,人群散开,在场众人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紧接着,一个身形健硕的青年禁军士卒缓步走来。 李隆基眼睛忽然一亮,因为那名禁军身上从外层甲胄到内衬全都沾满血迹,鲜血顺着甲胄缝隙缓慢流淌下去,青年每往前走一步,脚边的地面上就会滴开几朵血花。 对方那股凶悍的气势扑面而来,钟绍京脸色苍白了一下,但想起自己那两百多手下,还是勉强挺起胸膛。 葛福顺眼里闪过些许讶然,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来之前为什么要收拾衣裳——那他娘的不是发臭的血迹,那是绝好的证明啊! 跟着搞兵变,身上怎能不沾血? 王镇对着李隆基躬身施礼,沉声道:“下官王镇,拜见临淄王殿下。” 声音洪亮,态度不卑不亢,再加上浑身鲜血的样子,李隆基越看越喜欢,伸手揽住王镇的肩膀,笑道:“孤记得你,王队正,这次是你立下了大功,孤记在心里呢。 好了,你来告诉孤,你们左营来了多少人?” 无非也就是数百人罢了。 钟绍京在心里不屑道。 动手之前,葛福顺陈玄礼等中层军官聚集过来的禁军,加起来也就二百多人,杀了韦氏子弟后依附过来的那些禁军士卒,其实也算是他们的底蕴,可真要说起来,大概是“天使投资”和“后续多方投资”的区别吧。 也不是说不重视,但是在心里肯定有一杆秤衡量双方的价值。 听到李隆基的询问,王镇顿了顿,开口道:“左营上下,共有一千多将士愿意听从大王号令!” 一千多?! 钟绍京惊愕的直接咳嗽起来,现在连他的匠人和依附过来的各路禁军加起来大概还不到一千人,这小子是怎么拉过来那么多左营禁军的? 李隆基也懵了片刻,他看向旁边的陈玄礼,后者微微颔首,有些无奈道:“王队正......擅自许了些好处,又拿着韦逆的首级四处高喊,说我等大军已经兵临宫外,底下兄弟们人传人,大多被喊来了。” “......” 李隆基很快抹掉了心里震撼的情绪,手按在王镇肩膀上,微微加重力气。 “王队正可有字?” “回大王的话,下官,字定同。” “江山今日定大同,好字!好人!” 李隆基重重一拍王镇的肩膀,对着王镇和陈玄礼身后的那些跟随过来的左营军官高声道:“今夜事后,诸君都是我大唐的功臣,现在......杀入宫中,诛杀妖后!” 当看到禁苑外黑压压的人群时,李隆基心里的野望被彻底点燃,但片刻后,他就发觉在左营将士里只有一部分人高声响应他的话,但还有几百名禁军都面面相觑。 虽说李隆基和不少万骑禁军的军官交好,但底层士卒其实不晓得他是哪位,大家今日过来,还是听那位王队正说的,要跟随大军诛杀诸韦。 王镇转过身,组织了一下言语,对面前黑压压的人群高吼道:“杀妖后,复大唐!” “杀妖后,复大唐!” 顷刻间,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尤其是当底下禁军士卒们看到王镇浑身甲胄都沾染着浓郁鲜血时,心里都开始亢奋起来,王镇最后再度抽刀,刀刃遥指远处藏在黑夜中的玄武门。 “临淄王有令,入宫!” 第四章 我主临淄王,太宗之资! 朝堂倾轧很多时候其实都是有缓冲余地的,就好像是牌桌上玩推手,输了本钱的还能去旁边站着围观,兴许还能有机会上桌再走两圈牌; 而宫变,则是直接把桌子掀了,接下来不管谁赢,都是一轮大洗牌。 王镇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较为清晰,既然自己只是个小队正,那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牌桌上没有自己的位置,但自己已经有站在旁边等着讨喜钱的资格了。 等谁以后不得不下桌空出位置的时候,他或许也能做替补上去打两圈。 当王镇当众喊出“临淄王有令”四个字的时候,场面的气氛微微一滞,继而炽烈了许多。 大家现在干的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计,现在“上官”当众指明了大家要拥戴的人,且那个人近在眼前,此时对士气的加成还是很大的。 “此人心性不良,还望大王定要警惕。”钟绍京凑近李隆基,低声嘀咕道,他没看见后者在听到众人高呼“临淄王”时眼里闪过的迷醉之色。 “孤看他倒是颇有虎狼气魄,这等良才,却屈身于宫内,孤先前竟也没过多往来,实在是可惜。” 李隆基负手而立,看着面前渐渐安静下来候命的禁军士卒们,淡淡道:“钟公多说无益,待会只管去开城门便好,余者......葛福顺听令!” 葛福顺当即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末将在。” “命你率左万骑攻打玄德门,不得有误。” “喏!” “李仙凫听令!” “命你率右万骑攻打白兽门,不得有误。” “喏!” 李隆基显然是有准备的,上一次玄武门之变在三年前,是由太子李重俊发动的一次宫变,但结果失败,最终连同太子在内的一众人等下场凄惨,甚至连太子本人的头颅都被挂在朝堂前风干示众。 王镇在旁边默默听着他的调度和命令,哪怕是那些先前鼓噪响应王镇的士卒,这时候在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临淄王时,也都服从其调度,跟着葛福顺或是李仙凫立刻动身。 而王镇身边的禁军兵卒数量则是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五十多人。 李隆基看着周围一众躬身听命的禁军将领,长舒一口气,顿了顿,片刻后才道:“王镇听令!” “下官在。” 王镇走出人群,对着李隆基躬身施礼。 “你如今是何等官职?” “下官忝为左万骑营下辖一队正。” “队正......” 李隆基笑了笑,道:“今夜事情繁多,区区队正不光束手束脚,亦不足配你功劳,就......升你三级,暂时做个果毅校尉吧。” 一下子升三级! 有很多人一辈子可能都往上不了一级,但现在临淄王嘴巴上下一碰就给出了这等赏赐,而且从语气上琢磨,似乎以后还不仅于此。 旁边禁军士卒的呼吸都粗重起来,钟绍京听到后也微怔,随即眼里的不甘神色愈发浓郁。 一个匹夫罢了,凭什么? 王镇心里微喜,他知道历史,自己虽说私底下身份是太平公主安排在宫中的细作,但若是这时候能加深与李隆基的联系,后续也能更加从容些。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王镇要立刻彻底倒向李隆基。 历史上,李隆基三年后就会与太平公主决裂,他先是成为大唐皇帝,然后以压倒性的优势碾碎后者所有势力,最后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事前事后都杀了太平公主的大批党羽。 王镇就算现在开始投靠李隆基,等那时候身份被太平公主余党暴出来,自己能否活命依旧得看李隆基的心意。 他很喜欢李隆基现在直接给自己好处,但他不喜欢把自己的命攥在别人手里。 “末将,谢大王厚恩,定当为大王效死!” 看着对自己再度躬身的青年将领,李隆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很享受今晚的所有流程,尤其是这种权力加身的快感。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候,因为必须要等到葛福顺和李仙凫两人率军攻下两处宫门。这时候,原本站在李隆基身侧的一个并不起眼的青年人端详着王镇,眼里忽然露出一丝讶然。 “阿弟,怎么?” 李隆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道;他唤这个青年人为弟,两人其实只是表亲关系,青年人名叫薛崇简,他的亲娘就是太平公主。 王镇见对方注意到自己,心里微动,微微低下头不说话。 自己是太平公主布下的眼线,虽说以前并没有见过薛崇简,但也不知道后者是不是认识自己。 “祝兄长喜得一虎贲,”薛崇简淡淡道,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话题:“时间已久,为何二位果毅还未派人回报?”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李隆基轻笑一声:“我已准备万全,此次定不可能有任何波折,韦氏......当诛!” 两人在王镇谈着话,王镇就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站岗,耳朵里顺带听着一点。 在他们两人眼里,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小兵卒,只是这次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亮眼了些。 嗯,小兵卒就小兵卒吧,今晚已经官升三级,王镇心里倒也满足了许多,以后自己的路虽然还难走,但毕竟已经出现了一丝光路可以照亮前方。 这时候,他听见薛崇简叹了口气,道:“先帝猝然崩殂,韦逆和安乐公主二人是首恶当诛,但其余韦氏族人太多,若赶尽杀绝,或许也不是一桩好事。 譬如说汉末司徒王允谏杀李傕郭汜等人,毫不留情面,以至于最后身死乱军之中,岂不是咎由自取?” 李隆基听到这话微微皱眉,薛崇简或许是好心,但李隆基却不能不多想。 这是......自己那位姑姑传递过来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就在这时候,旁边响起一个不协调的声音,王镇对着薛崇简拱拱手,直接道:“薛公以汉末故事为例,末将才疏学浅,倒是想起本朝一个先例。” 薛崇简微微皱眉,他素来性子温和,不喜欢与人争执,默然片刻后,道:“什么先例?” “诛逆讨贼,本朝历来有之,”王镇沉声道:“今夜之事,以及临淄王殿下所为,正与本朝太宗皇帝故事相合!逆贼当诛,李氏当兴,此乃天意,莫非国公欲为逆贼说和么?” “放肆!”薛崇简喝道,引来了远处不少士卒的注目。 李隆基的眼睛顿时睁大。 作为一个生活在武周末期的李氏子孙,以往平日里要是有人说他像唐太宗,自然是慌得不行。 但在今夜这一刻,他心里则是立刻飘了起来。 薛崇简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说是要亲自去查看两处宫门的情况,而李隆基则是看向王镇,满脸亲切的笑容。 第五章 入宫 当李隆基开口就给了官升三级的“奖励”后,王镇顿时调整了态度,旗帜鲜明地站在李隆基这一边说话。 以后是以后,不妨碍自己现在找机会再从李隆基身上撬好处,而且,自己这次入宫也还有其他的一些目的,这时候更该提前给李隆基留下一些印象分,方便后续走人情。 “定同啊,孤与你以前也算是把酒言欢的兄弟,今夜务必努力,莫要让孤失望。” “末将明白。” 这是李隆基给出了一个颇为郑重的许诺,王镇应下了。 在此之前,哪怕李隆基已经与万骑内部不少军官往来的极为亲密,但其中大部分人依旧只是投机者,如果今夜不顺利的话,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也都肯定会倒戈。 三更天的时候,不少士卒手里的火把都已经换了两根,此刻也是人最容易疲倦睡着的时候,然而随着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王镇霍然抬头,看见一小队骑兵纵马冲入人群,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几名骑兵翻身下马,高声道:“宫门已破!” 李隆基默默地站起身,在王镇面前摊开手臂,道: “定同,为孤披甲。” ...... 玄武门打开了,“叛军”进军的路线很简单,分成几路,分别去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等主要人员。 钟绍京率领二百多匠人先行,打开了玄武门,随即,王镇和另外几名万骑军官带着大量禁军踏入宫中,李隆基翻身上马,收敛心神,漠然看着黑压压的士卒涌入宫内。 “左营出身的跟我走!”王镇吼道。 夜风吹来,他身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只是偶尔散发出一阵异味,但两侧士卒没人嫌弃,等真正踏入宫门后,士卒们看向王镇的神情已然变化。 叛军主要兵力分成三路,葛福顺和李仙凫各自率军夺取一处宫门后,临淄王李隆基亲自率领一路进入玄武门,除此之外,钟绍京、薛崇简等人都带着一部分兵力直奔目标而去。 而王镇和手下这点兵马的目标则是...... “果毅都尉王镇听令,速速进军,拿下肃章门!” “喏!” 王镇招呼一声,身后队伍里分出五十多甲士跟在他身后,倒也不是说李隆基到这时候还舍不得增派兵力,实际上当叛军入宫时,宫中各处都迅速陷入了混乱之中。 肃章门在掖庭宫东面。 掖庭宫里面就是宫中妇女和其余宦官内侍居住的地方,闲杂人等很多,沿途各处侍卫禁军在听到杀声时,大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犹豫片刻后,或多或少都加入到王镇的队伍中。 先是过凌烟阁,绕过三清殿,沿途路过佛光寺,在里面“修行”的尼姑们被忽然出现在这儿的兵马吓得瑟瑟发抖,王镇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随即带人继续往前。 偌大皇城,倒像是城中之城,什么都有。 掖庭宫西面还有公主殿以及一些住着贵人女眷的地方。 这趟看似是美差,其实未必,王镇可是记得,历史上这段事件内,仅有几个在宫内被杀的韦氏一党,似乎全都是在肃章门和掖庭宫以东的地方被杀。 那就意味着,这一带附近大概率会有成建制抵抗的兵力。 王镇跑的有些累了,毕竟身上还穿着一层厚实的甲胄,跑了这么远的路,旁边跟随的禁军士卒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匹马,从队伍后面一路牵到队伍前面,谄媚道:“校尉,您的马。” “......嗯。” 王镇翻身上马,还是赞许的看了一眼那名兵卒,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陈年。” 王镇微微颔首,也没立刻说什么好处,只是淡淡道:“跟紧了。” 宫中还有万余名负责在太极殿宿卫先帝灵柩的南衙禁军,等听说叛军已经从玄武门攻入宫中后,这些禁军大部分人都立刻呼应叛军,王镇沿途所过之处,几乎都能看见倒戈的南衙禁军。 其中,甚至还有一名镇将。 不过那人倒是还拿捏着架子,觉得自个在南衙里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听眼前这个小小的果毅校尉吩咐? “本将自领部曲夺取宫门,还请校尉自便。” 他冷哼一声,随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王镇策马而立,微微停住脚步,高声道:“我奉王命入宫清剿贼军,本校尉就是大王的颜面,汝究竟是小觑临淄王,还是阿附韦氏一党?” 镇将:“......” 片刻后,他只得策马转身,极为憋屈地带着自己手下的部曲加入到王镇的队伍中去。 ...... “乱了,乱了!” 宫室内,在听完汇报后,一个模样白净俊秀的男人慌忙站起身,同时把怀里的宫女猛然推开,冲出去高声道:“宿卫禁军何在,速速出来平贼!” 喊声惊动了各处,路过的一些宫女和宦官都停下脚步,他们的消息可没有武延秀这么灵通,因为皇城太大,不少人这时候才知道叛军入宫的消息,顿时乱作一团。 武延秀的妻子就是韦后女儿安乐公主,再加上本身姓武,在宫中和朝中地位很高。 在他一阵高喊后,身边还是勉强聚集了数十名兵卒,武延秀一看身边就这点兵马,哪敢再去直接跟叛军硬碰硬,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厉声道:“叛贼到了何处?” 他甚至不敢再去把自己的妻子安乐公主也带出皇城,一切事发突然,叛军入宫的时候韦氏诸人才慢慢反应过来,武延秀见到处都是人在尖叫逃跑,不得不临时安抚了一会儿,又勉强说动几十名宦官和宫女拿起武器团在他身边。 就在着急忙乱的时候,一名宫中女官小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武延秀犹豫一下,随即一口答应下来。 没过片刻,一名年稍长的女官领着几个宫女小跑走过来,边走边喊道:“武郎!” 武延秀听了头皮一阵发麻。 他妻子是安乐公主,以后者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容许他再养妾室,武延秀近来又分明镇守宫禁,天天都看着成群的年轻宫女经过面前,时间一长哪里忍得住? 但年轻宫女口风不严,于是他便勾搭了宫中的一名女官。 尚宫女官贺娄氏看着自己的情郎,急切道:“武郎,贼军已近,咱们赶紧逃出去吧!” “......” 武延秀深吸一口气,周围禁军和宫人听到贺娄氏对他的称呼,当即了然两人是什么关系。 武延秀这时候已经心乱如麻,忽然道:“我在殿外还布置了一队将士,你且领着这些人把守此处,我去把那些将士召来,只要咱们在这等到天明,宫禁一开,城外府兵尽入,贼军一个都跑不了!” “好,你快去快回。” 贺娄氏不疑有他,这时候她也顾不上其他的,只能在这个男人身上才能找到一点安全感。 武延秀领着两名随从离开宫门后,看样子竟是不打算回去,一名随从不解道:“您刚才不是对那妇人说,过会带人回去么?” “蠢材!” 武延秀心里憋着火,闻言当即怒道:“让她带人断后,我才能有时间逃出宫去,谁知道贼军究竟有多少,谁脑子坏了真要跟他们碰上?” 咻! 在他打算加快脚步开溜的时候,一支箭矢从夜色里蓦地窜出,插在他脚边,箭羽兀自微微颤动。 武延秀眼皮狂跳,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无数火把亮起,大量的禁军士卒出现,显然是在这儿等了很长时间。 王镇示意身旁的几个弓箭手放下弓,开口喊道: “劳驾问一句,上官婕妤的住所怎么走?” 第六章 谁人横刀立马 上官婕妤,上官是姓氏,婕妤是位份,听说她原本的位份是昭容,但是其母死后,为了表示孝顺,她主动将自己的位份降到了婕妤。 究其本名,其实也就是后人所熟知的上官婉儿。 她与王镇之间其实有一道眼缘。 王镇在宫门前被韦播命人下死手抽鞭子,那时候若不是她恰巧路过,在旁边说了几句话,才使得韦播罢手,要不然的话,王镇那天可能就被活活打死了。 人家可能压根就没记着他这个小禁军,但这确实是一份情面,得记着。 除此之外,王镇也是有求于她,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间应该有不少关系,等今晚事情过后,本身政治立场就摇摆不定的上官婉儿肯定会直接倒向太平公主。 所以在历史上这时候,等宫变接近尾声时,上官婉儿请一名军官代为向李隆基求情,却被李隆基毫不犹豫地下令斩杀,太平公主事后知道,也只能让人厚葬上官婉儿。 纵观历史,墙头草固然令人厌恶,但他们被拔除的真正原因是根基不稳,以至于在清洗的时候,他们往往就会成为重点打击目标。 所以王镇需要上官婉儿今夜活着,不仅是为了增加自己日后在太平公主那里的份量,也是为了还上那一份人情。 同时作为武则天和韦后两个时期的重要宫中女官,她私底下掌握的那些东西,也绝对能在接下来成为王镇的莫大助力。 事后,哪怕李隆基做出和历史上一样的要求,王镇也有话术去搪塞她。 “啪!” 武延秀脸上又挨了一嘴巴,旁边负责拷问的两名禁军士卒看向王镇,喊道:“果毅,他全招了!” 各处宫禁兵卒的部署分布,宫中诸韦的住处,以及他岳母韦后和妻子安乐公主所在位置,全都被他直接说了出来。 武延秀想活命,所以他很配合,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妻子和姘头全都出卖了。 “里面......隔着两重门,在里面还有数百人,宫官贺娄氏在里面统率他们,她要反啊...... 王校尉是吧,不是......王将军,王爷爷!她在里面聚集了好多禁军宫人,打算负隅顽抗,你去杀她,比我功劳要大啊,我姓武,大周则天大圣......” 噗! 王镇从旁边禁军腰间抽出佩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捅进他胸膛里,然后用力搅动着刀柄,武延秀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声音,但没痛苦太久,随即断气。 “割了首级,召集所有人入宫门,先杀聚众作乱的贺娄氏,夺下肃章门,最后再去寻上官婕妤。” “喏!” “喏!” 有些兵卒是一直跟着王镇的,听他说完最后一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王大郎今夜当真是有些发疯了。 那等妇人是你能沾手的吗? 但现在他是上官,就算做出什么事情来,大家到时候再说呗。 除却这事,大伙心里对他还是又敬又怕的。 ...... “武郎怎么还不回来?” 贺娄氏眼见着外面到处都开始腾起浓烟,明显是暴兵入宫开始放火杀人了,她心里焦急,而且这时候最多能命令一批宫女和宦官,但真要乱兵大刀片子砍过来,又有谁会听她的? 遑论面前的那些禁军。 这些人先前阿附武延秀,后者迟迟不回来,这些丘八也烦躁起来,心里又怕又怒,有些人已经隐隐猜到武延秀八成是把他们扔在这儿,自己跑了。 砰! 紧闭的宫门忽然一颤,门楣积攒的灰尘不断落下,所有人都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宫门,另一头肯定有人在砸门。 叛军...来了。 轰的一声,紧闭的宫门被直接撞开,无数火把出现,照亮了甲士们狰狞的面孔,在场的大多是宫女,吓得齐声尖叫起来,贺娄氏面色也顿时苍白许多,但这里就她最大,也不能不站出来。 “深夜兵甲入宫,惊扰禁苑上下,汝等是要反么!” 她尽可能提高声音,尤其是在注视到那些甲士中有一人腰间似乎是系着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忽然喉头一塞,咆哮起来:“汝等敢杀人!” 对方腰间挂着的赫然是一颗大好头颅,再看看沾满血污的面孔,岂不正是自己的情郎? 贺娄氏瞬间忘记了所有,尖叫道:“汝等还在等什么,杀贼,杀贼啊!” “我等奉旨入宫,只杀首恶,绝不株连!” 王镇上前一步,武延秀的首级在他腰间晃荡,鲜血淋淋漓漓地滴落,引得对面的禁军一阵畏缩。 以及... 这个男人喊的是,奉旨? “本官乃是玄武门左万骑营果毅校尉王镇,玄武门左右羽林军皆已在我等行列,宫中万余名南衙禁军皆倒戈,大势在我等! 汝等都是有家室有妻儿的,莫要跟着贼逆把命送了,自己死后再背个叛贼的名声!” 王镇厉声道:“现在归顺本官,本官保你们无事,戴罪立功,尽诛......韦氏!” “不...不要听他的......太后娘娘还在,太极殿还......”贺娄氏环顾四周,正想学着王镇那样许诺和威胁,但后者随即又喊道:“宫娥但凡敢杀贼者,事后功劳等同我等!” 团结大部分,直接孤立小部分。 王镇现在就是要把“优势在我”四个字写在脑门上,在他的注视下,贺娄氏无助地喊着什么,随即就被身边的几个宫女和禁军乱刀砍死。 宫女手上没有武器,就取下钗子在贺娄氏身上乱戳,看的王镇心里也一阵发凉。 随即,又一颗头颅被送过来。 血腥浓郁的几乎让人作呕,但王镇今晚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味道,他刚准备下令去夺取肃章门,却发觉自己身边不少士卒看着那些宫女的目光里都带着贪婪,不由得微微皱眉。 虽然他今晚也杀人,但心里还有一些前世的道德感。 “大王有令,只诛首恶,余者不论,这儿仍旧是皇城,是天子脚下!但凡敢擅自在宫中劫掠作乱者,视同韦氏一党,杀!” 王镇左手提着头颅,右手横刀,冷冷看向那些禁军,后者大多熄灭了心思,讷讷低下头不敢再胡乱张望。 “传令,夺取肃章门,阻拦者杀无赦!” ...... 当玄武门禁军开始大规模进入宫禁的时候,某处偏殿内,烛光微明,屋内装设奢靡雅致,妆台上摆放着一面铜镜,倒映出一张秀丽华美的脸。 女人身着一身单薄的衣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说眉眼已经有了些痕迹,但年龄对她这个女人展现出难得的宽容,哪怕已经上了岁数,可她依旧貌美,甚至在岁月的沉淀中积攒出雍容华贵的风韵。 她痴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没有说话。 “娘娘,外面乱起来了!” 有宫女在外面敲了敲门,女人猛地抬起头,尚未整理好的发髻如瀑布般散落开来,披散在她肩头,又增添几分慵懒的美感。 李三郎真的动手了? “速速去侧殿,把我藏在匾额后的木匣取出来。” 房门从里面拉开,上官婉儿站在门内,深吸一口气。 希望这次,自己还能活着。 “替我更衣。” 第七章 你有些极端了,王镇! 夺取肃章门的过程并不困难,这些年在宫中做事的禁军大多脑子灵巧,要是脑子不灵光的,早就在历次叛乱中被杀;因此当王镇身后带着二百多禁军士卒抵达时,守卫肃章门的禁军顿时全部倒戈。 至此,他身边再度聚集起三百多甲士,只要带在身后,不管去宫中何处都能引起一阵尖叫声。 做禁军难,做大唐的禁军更难。 王镇心里对这句话深有体会,其实很多人跟在他身后并不是为了立功,而是为了求活,哪怕是他自己,也绝对不是为了在这场宫变中狗胆包天地寻摸好处,而是单纯的想要活命。 难啊...... 他在肃章门内留下了六十多甲士,除此之外,先前被他胁迫着加入到自己身后的那名镇将也被留在这儿,但这次可不是为了坑后者。 “临淄王和万骑诸军随后便至,若是问起,你就说王校尉已经带人动身去诛杀诸韦。” 王镇站在这名平日里见到对方自己只能低头问好的镇将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好好做事!” 镇将:“......末将知道了。” “走走走,快点快点,等天明时,本官亲自为大伙请赏!” 王镇大声鼓舞着众人,他翻身上马,领着禁军们继续前进,但凡是宫中阿附韦氏的,无论是男女,大多被禁军当面诛杀。 这些已经不是一条条人命了,在已经确立宫中大势倒向临淄王后,人命也就成为了带血的功劳。 肃章门西面是公主殿,王镇带着两百多禁军呼啸杀入宫中,踹开一道道宫禁,同样是在身后留下了一条血路,只不过这过程中,他只负责下令和看着麾下士卒杀人,直至抵达安乐公主所住殿外。 宫中庭院里满是清冷的月辉,满地接白,随着尖叫声响起,王镇看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少女被士卒毫不留情地拖拽出来。 少女眉眼很美,身材很好,她被人一把推到王镇面前。 看着面前这个腰间悬挂两颗头颅、浑身鲜血的男人,她平日里不管有多刁蛮,这时候也忍不住地从心底涌起一阵恐惧,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哀求道: “本宫不过一妇人,不知宫外事,将军若是肯留情放过,本宫必然有后报!” 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哀求道:“本宫丈夫是恒国公武延秀,将军今夜若是肯容情放过,他......武氏上下都要感念将军恩德,钱财,女人,你要什么都有啊......” “果真?” 王镇开口道。 “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王镇叹了口气,拨弄了一下腰间的两颗头颅,对着其中一颗道:“真给么?” 安乐公主愣住了,下一刻,她看着那颗头颅,瞬间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本宫姓李,尔等首领必然也姓李,本宫乃是先帝之女,你们给我滚开,滚开......” 她站起身,仓皇的环顾一圈,除却门口还跪伏着几个浑身颤抖的宫女,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握刀披甲的禁军。 这个女人真的很美,仅是穿着一身黄色宫装,脚上绣鞋掉了一只,露出裹着罗袜的瘦削玉足,脚踝处有一道擦痕,显得狼狈不堪。她披头散发的时候仍旧是眉眼如画,难怪被时人大加赞颂。 历史上对她的种种评价议论很多,但唯一公认的,也就是她的美貌。 片刻后,她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生路,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王镇凝视着跪坐在地上哀哀哭泣求饶的少女,心里微微一动,有些不忍。 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哪怕王镇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预料到大唐的皇城会这么大,里面的人会有这么多。 因此,沿途血流成河,上到武延秀和宫中女官贺娄氏,下到宦官宫女禁军,全都身不由己地陷入这场巨大动乱中。 王镇已经在尽可能地融入这个时代,但他发现,撕开温情的表面,底下仍旧是血淋淋的真实。 这才是真正吃人的时代。 安乐公主李裹儿平日里做事确实刁蛮任性,甚至还想要做皇太女,惹人讨厌,但跟她贴近了说话时,但凡是个男人,都肯定会先因为她的美貌微微动心。 但,她得死。 王镇接下来是要在李隆基面前救下上官婉儿的,留下一个上官婉儿还有回旋余地,若是这时候再留下一个韦后嫡女,那就等于是明摆着要脱离李隆基的控制。 在救下上官婉儿的性命之前,他不能放过任何人。 王镇看着面前哭泣求饶的少女,哪怕心里再不忍,也没有让身旁的禁军士卒去找条白绫或是找碗鸩酒过来,好让她死的“体面”一点。 他松开腰间的头颅,右手再度抽刀,当刀刃划过刀鞘的声音传到安乐公主耳中时,她茫然地抬起头,此时已经吓得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想要上官婉儿活着,她就得死! “殿下放心,末将的刀很快。” 王镇深吸一口气,其实说一千道一万,他之所以这么磨蹭,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对方很美。 韦播,武延秀,自己不也是杀的挺干脆的么? 安乐公主已经绝望的闭上眼睛,绝美的脸上满是泪痕。 就在这时候,外面人群陡然分开,又一队禁军士卒冲进来,为首的那禁军将领看王镇挥刀要砍一个少女,以为是哪个杀红眼的丘八跑到这儿砍公主了。 显然,对方大概没意识到这儿有个韦后亲生的安乐公主,所以他立刻高声吼道:“刀下留人,大王有令,韦后已经逃出宫,诸军把守各处宫禁大门,不可放过任何一个韦氏子弟!” 王镇的刀立刻停住,安乐公主吓得浑身一颤,身子软的几乎立不住,襦裙底下,更是流淌开一片清澈的液体。 “末将遵命。” 王镇移开脚,只要不让他杀人,他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事后也可以说是面前这人阻止了他。 他看向来者,打量着对方,主动露出一丝笑容:“末将果毅校尉王镇,乃是临淄王亲口赐封,还不知道阁下是?” “本官朝邑县尉刘幽求。” 已经露出几分苍老神态的男人在看到地上的安乐公主时,眼里露出几分惊艳,片刻后,他缓缓道:“此是何人?” “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 王镇故意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些宫中妖妇都得死!” “你有些极端了,王校尉。” 听对方说地上那位只是一个公主,刘幽求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怒斥道:“大王率义军入宫,尔等若是借机胡乱骚扰宫中女眷,岂不是平白污了大王和相王清名!” “本官本来是奉命去羁押后宫女官,现在你替我去,务必擒获宫中的上官婕妤,大王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八章 我看谁敢拦我 王镇才懒得管刘幽求到底是脑子没转过弯来还是另有图谋,等对方一开口要自己滚蛋,王镇心里没有半分不满,干干脆脆的就把这个烫手山芋让给了他。 甚至于,刘幽求刚才提到了韦后已经逃窜出宫的事情,王镇也没打算去追人。 自己今晚做的事已经够多了,功劳再大也接不住,见好就收即可。 “现在所有人分成三队,” 王镇打量着所有人,从最开始跟随自己的那二十多人里面挑出两个精明的,各自调配了一些禁军给他们,直接道:“你二人一个带人去回报临淄王,告诉他肃章门和诸殿已经拿下; 另一个带人去继续追捕妖后,其余的,跟随本官去掖庭宫找人。” “喏!” “喏!” 夜色渐稀,天边流淌出一丝乳白色的光晕,士卒们手里的火把也大多熄灭,不得不稍微停下脚步休整片刻。等抵达掖庭宫西面正门嘉猷门时,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一整晚地披甲握刀在皇城里跑来跑去,任谁都吃不消,好在只要保住上官婉儿,王镇今夜就算大功告成。 负责领路的小宦官颤颤巍巍地抬手指明方向,王镇微微颔首,吩咐人看好小宦官,自顾自推开宫门,迈步走入掖庭宫中。 只是,才过了一道宫门,他就瞥见前面已经站了些禁军。 已经有人进去了? ...... 灯火摇曳,上官婉儿席地而坐,长裙遮住脚踝,只在裙角边缘露出绣鞋一角。 她怀里抱着一只木匣,也没其他动作,似是在静静等候,外面陡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房门打开,平日里侍奉她的宫女站在门口,急切道:“娘娘,殿外有些禁军过来,说是要搜捕太后娘娘!” 果然是临淄王动手了。 她心里想着。 上官婉儿私底下和太平公主以及李隆基早有往来。 先帝逝世时,曾亲自下过一道遗诏,命其子李重茂登基为帝,让皇叔相王李旦辅佐,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韦后和安乐公主等人失去了所有实权,所以韦后篡改诏书,更改其中内容为“相王李旦任太子太师”,并不参与辅政。 在这个过程中,朝堂上扳手腕的三大派系本来是韦后、太平公主以及相王李旦。 临淄王李隆基本身别说是插手政事,按照继承序位来讲,除非排在他面前的那些李氏、武氏甚至是韦氏一连死上十几个,要不然他这个临淄郡王根本没有触摸到大权的机会。 但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出问题的人。 上官婉儿表面上替韦后掌管宫事,但她私底下替太平公主保留了第一份命相王李旦辅佐的遗诏,等今日之后拿出这份遗诏,就能证明是韦氏谋逆,对外表明是太平公主一举铲除了韦后一党。 宫女听到外面禁军喊的话后,就急忙忙冲进来汇报,生怕那些粗鲁的禁军士卒过来骚扰。 “不必管他们,若是在宫门外,先问清他们来头。但凡敢擅闯者,你就直接告诉他们,”上官婉儿缓缓站起身,冷声道:“我奉镇国太平公主之命守护遗诏,擅闯宫门者,杀无赦!” “是......” 宫女心里怦怦直跳,缓缓关上房门,满脸憧憬。 她本来害怕外面的禁军,这时候被自家的婕妤一吓,心里反倒是有了勇气。 只是一群粗鲁的丘八而已嘛。 哎呀,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婕妤那样的人就好了。 ...... “诸位留神点,”宫女手叉腰,指着面前的几名禁军士卒凶巴巴道:“此处乃是掖庭宫,不是汝等胡乱走动的地方,但凡再敢往前乱走,惊扰了宫中女眷,等白日的时候就全杀了你们!” 几名禁军面面相觑,随即为首者冷笑道:“我等奉王命追捕妖后,无论何处都要搜查一遍,我等不想伤害任何人,但若你再阻拦的话......” 禁军说着话,上前一步,左手握住刀柄,盯着脸色煞白的小宫女轻声道:“现在就杀了你。” “滚开!” 他伸手直接推开宫女,后者哎呀一声撞到门框上,顿时疼得眼泪汪汪,捂住头还想阻拦他们,却被后面几个禁军士卒直接伸手抓住。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笑嘻嘻地伸手抓紧小宫女的胳膊肘,在里面则是已经传出上官婉儿的怒斥声。 刚才走进去的那名禁军站在门口,伸手指着她怀里装着遗诏的木匣问道:“此是何物?” “汝等是来找太后的,此物与尔等何干?” 上官婉儿抱着木匣,怒斥道:“太后不在此处,汝等既然找不到就即刻走开,莫说你是奉什么临淄王之命,哪怕是相王见了我也得持礼相待,滚!” “放肆,居然敢言语辱及两位大王!这就带你回去好好问罪!” 禁军首领也不傻,他本来就知道临淄王点名要抓宫里的一些女眷,上官婕妤就在其中。 现在他也不知道韦后去哪了,与其带着一帮兄弟四处乱找,不如索性抓个上官婉儿回去复命,多少也算是一桩功劳。 “过来!” 他伸手要去抓上官婉儿的手,后者抱着木匣侧身避开,反手就给对方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子。 啪! 禁军首领被打懵了,按住刀柄想要动手强迫,上官婉儿下意识抬手挡住脸,心里终于涌起一丝害怕。 她一辈子经历过的宫变次数不少,但这次直接碰上杀气腾腾的士卒,面临生死的大恐惧还是让她忍不住身子微颤起来。 “不要......” ...... 王镇刚带人走过来,一进来就看见几名禁军围着一个小宫女动手动脚,他朝旁边地上啐了一口,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在那人回头的瞬间抬手就是一嘴巴。 “啪!” “干什么呢?” 王镇推开那人,伸手又去摸其他人的肩膀,等他们回头的时候又是一人一嘴巴子,打的几个禁军在懵逼后立刻都对着他拔刀相向,王镇没有后退,他挥挥手,在他身后跟过来的百余名禁军士卒当即同样拔刀。 现场顿时一片喝骂和刀刃出鞘声,对面那几个禁军当即吓得面面相觑,随即有人喊道:“我等奉临淄王之命......” “啪!” 王镇反手又给了说话的禁军士卒一嘴巴,盯着对方迅速涨红的脸,慢条斯理道:“本官是临淄王亲封的果毅校尉,巡查宫中,王命特许,懂?” “小手不是很干净啊,嗯,怎么都不说话了?” 王镇朝他们啐了一口,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哭什么?” “我......” “不准哭了。” “哦......” 小宫女瞥见王镇腰间拴着的两颗脑袋,因为时间长了,血差不多也放干了,活像是两颗大号酒葫芦。 她吓得小脸惨白,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恐惧,王镇目光一放到她身上,小宫女吓得呜咽一声,身子软的瘫坐在地上。 “乖,告诉本官,上官婕妤在哪?” “你......你要...你想怎样?” 王镇甩了甩发酸的手,淡淡道:“我要带她走。” 第九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带她走”三个字说出来,当即给小宫女听愣了,当下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王镇身上转悠,不知道在琢磨个什么劲儿。 在皇城里晃荡了一整夜,王镇身上最开始溅上的那些血迹早已干透,虽说凑近了闻味道恶心,但离远远的一看,倒像是衣服上多开出一丛红花。 而且王镇的样貌,剑眉星目,言语郎朗,看上去着实英武,再加上他一来就把欺负自己的几个禁军像孙子一样教训,属于是“潘驴邓小闲”里面直接沾了最重要的一样。 当下,她指明了方向。 王镇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里面传出女子的叫骂声,随即加快脚步,刚踏入一道门槛,就瞥见又是一名禁军正站在房门前,手里正攥着一个貌美女人的手腕。 当看到女人的脸时,王镇脚步微微一滞,但他脑海里这时候还在思索,片刻后他就下定决心,反手抽出佩刀,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在那名禁军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时候猛地从后面挥刀砍下。 刀口斜向下,在脖颈上劈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名禁军顿时松开手,一边捂住喉咙,一边不敢置信地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浑身都是干涸血迹的男人。 他缓缓跪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流淌出来,王镇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再度用力劈下,又补了一刀。 尸体顿时顺着刀口的方向睡在地上,而上官婉儿的惊呼声才从喉咙里迸出,王镇抬眼看向她,露出一丝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后者随即止住声音,在她眼里,这个笑容堪称凶戾,比刚才手脚不老实的禁军还要吓人。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抱紧怀里的木匣,轻声道:“汝是谁?又是何人派你来的?” 王镇抹了抹脸上的血污,笑眯眯看着上官婉儿,道:“多日前,下官曾受韦播逆贼鞭笞羞辱,若非娘娘那时候路过搭救,下官兴许今日就不能站在这儿了。” “多日前......” 上官婉儿蹙眉思索,倒是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她定眼看向王镇,忽然道:“你......是何人派来的?” “回娘娘的话,下官本来奉临淄王之命夺取几处宫门,路上恰巧听到朝邑县尉刘幽求等人奉临淄王之命过来抓捕韦后及娘娘,下官......放心不下,就临时替了刘幽求。” 王镇说话的时候,故意加重话语里面几个词的读音,上官婉儿聪慧,一听便猜出些许缘由,她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这个被自己几句话救过一次的禁军校尉,现在做的事,岂不就是...... “你抗命了。” 她开口道,声音有些颤抖。 王镇可没说明确说是刘幽求让自己过来的,他最后一句话里透露出另一个意思,那就是自己为了上官婉儿,路上“抢”了刘幽求的差事。 几个字,顷刻间就把事情的性质给转了过来。 但王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听到上官婉儿的声音后,他立刻低下头,沉默片刻后,道:“下官是万骑营中军官,与临淄王往来久矣,私底下也有些愚见,现在临时说几句给婕妤娘娘听听。” “你且说。” “娘娘手里木匣装的是何物?” 王镇能猜到里面是什么,却还是故意问道。 “娘娘放心,下官是真心想要帮娘娘的。” “这......”上官婉儿心绪早就被今夜发生的诸多事情弄乱了,尤其是自己房间前还多了一具新鲜的尸首,血腥味儿刺激着她的大脑,这片刻间,她竟觉得只有面前这个“宁肯抗命也要到这边找自己”的男人最可信。 “是先帝的遗诏,若临淄王欲对我不利,你且替我将此物转交给他,足以证明我忠于朝廷和大唐。” 王镇摇摇头,直接道:“我想这遗诏定然是娘娘瞒着韦后私藏,娘娘放心,韦后今夜必死无疑。但下官想问,从一开始,是谁授意娘娘保留此物的?” 上官婉儿蓦地瞥见这男人腰间还悬挂着两颗首级,定睛一看,其中一颗正是武氏的“领头人物”武延秀,当下心神更乱。 “是......太平......” “太平公主殿下,然否?” 上官婉儿嘴唇嗫嚅一下,微微颔首。 “那这遗诏交出来,对谁有最大好处?” “是......公主殿下。” 王镇露出一丝笑容,抬脚踹了踹脚边禁军的尸首,踩着尸首凑近一些,甚至能闻到上官婉儿身上幽幽的脂粉香味,后者面色惨白,但没有后退,任由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把呼吸喷吐到自己脸上。 “娘娘,今夜死的人很多,临淄王是皇叔相王之子,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唐终究是姓李,以后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则天大圣皇帝,你觉得,临淄王会不会趁机在今夜帮其父尽可能除掉所有叛逆?” 上官婉儿循着他的思路思忖片刻,浑身顿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又少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她睫毛轻颤,眼里蒙上一层水雾,茫然地看着王镇,显得楚楚可怜。 王镇伸出手,在她怀里的木匣上轻轻戳了戳,笑道:“娘娘让下官把东西送给临淄王,究竟是求活,还是求死呢?” “你......” 上官婉儿终究是曾经帮着武则天做事的女官,勉强定了定心神,试图把谈话的主动权拉回到自己手里,当即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王镇,忝为万骑营中果毅校尉。” “王校尉,我谢你不忘先前之恩,但遗诏之事,事关废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校尉所能牵扯,你且......帮我把遗诏送给......公主殿下。” 公主,说的自然就是太平公主。 显然,王镇刚才说的那番话直接插入了上官婉儿心里,让她很快就意识到在李隆基入宫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和对方就已经不再是盟友。 韦氏一党伏诛,那接下来朝堂上只剩下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两股势力。 自己与李隆基,已经是政敌! 那后者究竟会不会在今夜顺手将自己抹掉呢? 上官婉儿又不是柔弱女子,毕竟是在女帝身边多年做事的,看似温婉,实则雷厉风行,脑子里当即判断出不能把自己的命交给李隆基裁决。 “王校尉,你替我去送遗诏,只要我今夜能活下来,我......必然承你这份情面!” 在上官婉儿看来,这个小小的校尉肯抗命来这儿找自己,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恩情,以及......美貌。 再加上刚才言语交涉,再加上观察对方的神态,她就可以肯定一件事: 他,对自己动了心。 从宫门外一路杀到这儿,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这莽汉对自己,倒是比那些达官贵人要真心实意许多...... 上官婉儿心里微动,但她还是坚持看向王镇,眼神越发撩人。 不料,在下一刻,这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男人,居然摇摇头。 “娘娘说笑了。” 王镇盯着上官婉儿漂亮的脸蛋,没有半点动容,漠然道:“娘娘接下来要听我的话做事,如若有半个字不听,下官也救不了娘娘。” 第十章 她 你在教我做事? 上官婉儿脸上那种恰到好处的羞涩和矜持顷刻间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 千古以来,只有那么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帝,而她上官婉儿可是实打实地在女帝身边做了很多年的助手,耳濡目染之下,再怎么也不可能善懦的起来。 “时代变了,娘娘。” 王镇指了指她怀里装有遗诏的木匣。 “这东西没法救您的命,真要交的话也只能交到太平殿下手里,但今夜若是就交过去,下官必死无疑。” “......” 上官婉儿微怔,她的心思被看出来倒是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对方明明能想通上官婉儿想把他当棋子用,但看起来并不恼怒。 片刻后,她脸上再度露出一丝笑容,有些苦涩道:“你想救我?” “下官刚来的时候就说的很明白了,很想。” “那......” “下官会带你去找临淄王,说服他。” 上官婉儿顿时瞪大眼睛,她眼里神情像是在骂王镇就是一傻子。 王镇给她留出一点思索的时间,道:“太平殿下这时候在其私宅,相王更是对此事暂且不知,若二人今日在场,娘娘倒是能活。 临淄王现在虽说敢带兵入宫尽诛韦氏,但他根基薄弱。娘娘若是想活,就绝对不能用遗诏的事要挟,到时候该说什么话去让临淄王回心转意,娘娘比下官聪明,心里应该是有这篇文章的。” 王镇现在主动说这些犯忌讳的话,上官婉儿肯定不会转述给李隆基,而且事后回味起来的时候,还能品咂出其他的一些味道。 因为有些话,不是“真心”对她的人,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好。” 上官婉儿主动向王镇的方向迈出一步,却又站住。 “那遗诏呢?” 王镇笑了笑,道:“遗诏可放在此处,等天明时,下官会找机会过来取。” ...... 天色微明,宫中各处都慢慢安静下来,能看到一些禁军士卒在合力扑灭熊熊燃烧的大火。 因为暴动入宫和宫中各处倒戈的禁军数量太多,不少宫阙都受到了损毁,一些无辜的宫人也在这场宫变中受了惊吓,或是干脆被顺带着砍掉。 哪怕临淄王李隆基在带兵入宫前口号喊的再响亮,说自己是要扶相王诛韦氏,但直到现在,他的本质还是造反,跟随他一起入宫的那些禁军,则是叛军。 只有拿到那份遗诏证明自己后,他们的身份才能被洗白。 就好像是婊子立的牌坊,虽说大家都知道她私底下有多放浪形骸,但表面上有个东西遮掩,大家也就装着没看到,可以直接糊弄过去。 遗诏对李隆基还是有很大用处的,但在这里有一个区别,那就是: 上官婉儿把这遗诏给他就是必死无疑,而若是其他人把遗诏交给李隆基的话,那人对于李隆基来说就是大大的功臣。 王镇没准备现在就倒向谁,也不可能一直保持中立墙头草的状态,打铁还需自身硬,等自己的权势慢慢高了,在几方势力之间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平衡点,那时候才能从容些。 当他带着上官婉儿出现在门口时,那些在外面等候他的禁军士卒们都看傻了眼,自家的校尉身后站着一个身份明显是妃子的漂亮女人,这不禁让人想象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 不过他们也想不到太远的地方去,毕竟刚才王镇和上官婉儿的对话看似繁琐,实则还没过去一刻钟。 这个很漂亮的妃子就站在王校尉身边,倒是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一个个把眼珠子收回去,” 王镇主动挡在上官婉儿前面,替她遮挡那些惊异的目光,继而喊道:“这位是宫中的婕妤娘娘,待会要去见临淄王,顺带着,咱到时候还得请娘娘替咱们好好请功。 都听懂了吗?说话!” “喏!” “喏!” 百余名禁军士卒鼓起精神,再度高声回应道。 当知道这事终于要过去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意识到随后而来的“请功”必然包含着大量好处,大家心里都有一种老农站在硕果累累田地里的那种欢喜之感。 但对于王镇来说,他的路则是才开始走。 ...... “下官刘幽求,求见大王!” 殿外传来粗壮的声音,禁军充当了“宦官”的角色,代为向里面的人通报。 殿内,李隆基坐在高位上,手里正审阅着一份诏书,在他面前和周围则是有二三十名文官和书吏在马不停蹄地起草新的诏令,每写出一封,根据各人校对和改正后,就会立刻由李隆基加盖玺印送往三省和各处官衙。 直到现在,时间将近五更天,长安城上下还在沉沉睡眠中,但一个又一个大人物已经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开始被迫接受面前的现实。 李隆基这时候敢用玺印也是有缘由的。 等早朝时,太平公主的党羽就会在朝中发力,而李隆基的父亲相王则是能直接参与朝政,再加上韦氏死绝,朝堂上不会再有任何人敢站出来指责临淄王大逆不道,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在跟太平公主和相王作对。 李隆基打了个哈欠,站起身看向外面。 “请他进来。” “臣刘幽求,拜见大王!” “哈哈哈,刘兄快快请起。”等早朝时,李隆基将会一跃而成为朝中的新贵,但这时候没有露出任何跋扈神气,反倒是亲自来到殿门处迎接刘幽求,引得后者心里一阵感动。 紧接着,李隆基没有过多废话,看向刘幽求,面露期待。 “上官婕妤那儿......” 李隆基实际上也是不知道上官婉儿持有遗诏的,但他希望上官婉儿能过来替自己写诏书,他想要的,是上官婉儿的本事。 在历史上这时候,也是上官婉儿向刘延庆出示了遗诏,说自己奉太平公主之命私自留下了第一份遗诏,再由刘幽求转告给李隆基,李隆基那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动了杀心。 “额......” 刘幽求语气微滞,低下头,低声回答道:“臣...臣在半路上瞥见大王新任的那个王校尉要欺侮一个公主,臣就呵止了他,然后......让王校尉带人去搜寻上官婕妤了。” “王校尉?王镇?” 李隆基微微皱眉,按照他对王镇的印象,对方似乎并非是见色忘身的人。 而且在宫变中侵犯公主,不管他站在谁的那边,事后肯定都得死的。 这是天家威严,不能侵犯。 相反,王镇心狠,果决,做事有脑子,在李隆基看来是一个值得被自己继续拉拢的人。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给王镇再提一级官职,让王镇之后对自己死心塌地。 现在刘幽求忽然说王镇敢欺侮公主,李隆基是不信的。 “怎么可能,他欺侮谁了?” “回大王的话......”刘幽求几乎不敢去看李隆基的目光,嗫嚅一下嘴唇,道:“是安乐公主。” 李隆基气的想笑。 王镇派来的人比刘幽求先到,已经详细说明了过去几个时辰内发生的所有事,其中当然也包括王校尉要杀“韦氏余孽”安乐公主,却被刘幽求制止。 王镇做事确实有条理,以至于刘幽求现在故意想要脏水泼到王镇身上的行为也被李隆基立刻看穿。 不仅他脏水泼不成,刘幽求在李隆基眼里也失去了一些价值。 “刘兄,” 李隆基温和地笑了笑,拍拍刘幽求的肩膀,然后凑近对方耳边,低声道: “她死了没有?” “......没有,那个安乐公主许诺了许多东西,所以臣就想先回来替她问问大王......”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禁军再度大声通报道:“左万骑营果毅校尉王镇求见!” 李隆基和刘幽求都正站在殿门处,听到通报声,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 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年轻人缓步走来,腰间悬着两颗头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衣服不沾着血迹,身上肉眼可见的带着一股子狠戾劲儿。 在他身侧,站着一名体态微微有些瘦削的貌美贵妇,面露不安,这时候正下意识地往王镇身边靠了靠。 在他们身后,上百名杀气腾腾的甲士虽然难掩疲惫,但还是为首那个年轻人的带领下,在这殿门前的偌大台阶上直接躬身施礼,齐声道: “拜见大王,大王洪福千岁!” 洪亮的声音惊醒了一片死寂的宫庭。 因为宫变,昨夜和今天凌晨死的人不少,而且当韦后逃入飞骑营却被一个小卒斩杀,其头颅被临淄王派人挑在枪尖上明晃晃地在皇城内各处传示,这种血腥的氛围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嘴。 但这时候,周围越来越多的宫人和禁军在这种声势的感染下,对着殿门处的临淄王李隆基躬身施礼。 “大王千岁!” 李隆基嘴角露出难以压抑的笑意。 随即,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刘幽求,眼底满是深邃。 “刘兄,你也该跟人家学学了。” 第十一章 报仇! “下官王镇,拜见大王!” 王镇领着上官婉儿来到李隆基面前,躬身施礼,上官婉儿自是不用行礼,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这种场合的孤单,下意识地站在王镇身旁,没有立刻上前说话。 李隆基微微颔首,看着面前这个英武的年轻人,他忍不住伸手去拍拍王镇的肩膀,当传递回坚实的触感时,他脸上露出笑容。 “定同的身体还是蛮结实的嘛。” “......大王谬赞了。” 王镇客气几句,开始快速汇报奉命入宫后做的事,李隆基本来只要求他夺取肃章门,但王镇只带着百余人就拿下了掖庭宫外围和西面的全部宫阙楼阁。 按道理来说,也是王镇第一个找到了安乐公主,如若不是刘幽求横插一脚阻拦,那王镇腰间悬挂的应该是三颗头颅。 “定同,” 李隆基唤着王镇的字,对他越来越满意,直接道:“这次你劳苦功高,诸将之中,你理应排在前列,但是你毕竟年轻,资历有限,孤也不能当着老人的面直接擢升你。” “你且下去休息,等白日的时候,咱们还要继续去长安全城搜捕韦氏余孽,到那时候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李隆基这是已经把王镇看做是自己人了,有些消息更是毫不忌讳,赤裸裸地当着众人给王镇“漏题”。 被抄家灭族当然不是好事,但带人去抄家灭族的话,其他的不说,经手的钱财就能让你小富一笔,更何况,这次被抄家的对象是韦氏。 天南韦杜,去天尺五。 这是唐代的民谣,由此可见韦氏的名望势力有多大。 王镇当即躬身答谢,但没立刻走开,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事情繁琐的很,王镇自个一下子就带来好几件事,李隆基随即看向站在王镇身边的上官婉儿,脸上只剩下笑意,眼里倒映出她的身影,却只能看出一片冰冷。 “小王,见过上官婕妤。” “见过临淄郡王。” 王镇刚才自始至终都是唯唯诺诺,不曾提到遗诏和上官婉儿的事,李隆基盯着他和上官婉儿看了片刻,没立刻回答后者,忽然笑道:“孤记得,王镇先前被韦家那厮羞辱时,是上官婕妤救了他吧?” “些许言语之事,何须再提。” 上官婉儿漠然道,似乎对王镇根本不上心,此刻更是轻飘飘加了一句。 “莫不成,大王自个还有什么言语要说,是不是想说,我跟这个小小禁军,还能有事不成?” “小?” 李隆基伸手揽住王镇的肩膀,把他勾到自己这边,冷声道:“他是孤的人,既然娘娘说他小,那就干脆再往上抬一抬。王镇,果毅校尉着实是小了点,现在升你做果毅都尉,从六品,站在娘娘面前也能抬头说话了吧?” 两人像是怄气似的,上官婉儿冷笑一声,道:“大王有带兵入宫诛逆的豪气,但却连给你手下升官的胆气都没有,六品?传到外头,还以为大王不敢给赏赐呢?” 刘幽求在旁边听的心惊胆战,王镇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刚才,上官婉儿说“入宫诛逆”? 这算是直接给李隆基宫变的事情定调子了吧。 “王镇,刘县尉留了个安乐公主没杀,孤想他或许是怜香惜玉,怎么,你也把这上官婕妤带回来刺着孤,你是不是也想让孤饶她一命?” 明明是李隆基和上官婉儿言语交锋,但他话锋一转,直接又把话题点在王镇身上。 安乐公主,没死? 王镇心里当即把刘幽求认定是那种脑子不清醒的老东西,心里怒骂一句。 沉默片刻后,他抬头道:“宫内生杀大权,操之于大王一手,神器更替,或废或立,皆在于李唐子嗣,臣不敢擅专......可,臣从上官婕妤那儿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不敢隐瞒,只能带她过来告知大王。” “哦?” 李隆基顿时被引起兴趣,看向上官婉儿,但后者只是脸上装着镇定,心里也一片茫然,不知道王镇在搞什么鬼。 “婕妤说,韦氏妖妇毒杀先帝,她在旁曾窥见全程。” 毒杀先帝! “此话不可乱讲!” 哪怕韦后头颅这时候早被人送了过来,李隆基还是怒斥道:“混账东西,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韦后和安乐公主毒杀唐中宗,是后世介绍到相关人时都会提到的一桩事,但只要仔细究其根本,却能看出很多问题。 首先,韦后集团的权势几乎都来源于唐中宗,哪怕韦氏和安乐公主都有效仿武则天的野心,但只要老老实实缩在唐中宗的羽翼下,他们就能不断积攒权势,培养人脉。 所以,毒杀唐中宗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她们,甚至连唐中宗被毒杀这件事也极大存疑,很有可能就是单纯的暴毙。 但韦后既然已死,那很多事自然就能栽赃在她身上。 “上官婕妤还说......”王镇顶着李隆基的怒意,他来的时候看到李隆基和刘幽求站在一块,再看看两人神情,刚才李隆基还说刘幽求留了安乐公主一命。 王镇心里当即猜到了两人之间的事情,顺带着又帮了一嘴刘幽求:“安乐公主亦可为证,是故,臣乞刘县尉代为看管安乐公主。” 他先前派人过来告诉了李隆基所有事情,但现在却是自己修改了一部分细节,相当于是对着李隆基睁眼说瞎话。 李隆基在沉默片刻后看向刘幽求,开口道:“此事确否?” 刘幽求脑子也不笨,当即点头应下,心里升起一股子对王镇的感激。 “确实是王都尉教臣如此行事的。” 四个人站在殿门处已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主要是言语间涉及到的每一件事,几乎都能株连到很多人,由不得不慎重。 王镇现在的目的已经变了。 当知道安乐公主没死的时候,他的倾向就立刻变成连安乐公主也要尽可能地保全,哪怕是这件事后她就被打发去出家,也要比被人一刀砍了要好。 她凌晨的时候死在宫变里,对王镇有好处。 但现在她能活下来的话,所能带来的好处绝对比一颗首级要多。 李隆基脑子转的飞快,思考着自己能从这事里捞到多少好处,毕竟他现在唯一的政治资本就是掌控了玄武门的禁军。 这种坏规矩的事不能老做,哪怕是他也得主动去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种事一旦大起株连,自己是不是也能趁势安插人手和培植属于自己的朝堂势力了? 主意已定,李隆基当即愤然道: “先帝被妖后毒杀,此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还请上官婕妤代为拟诏,传达各处,王镇持孤手令,立刻去调动禁军,全长安城韦氏子弟一个也不能放过!” 李隆基左手攥拳,在耳边挥了一下,给这件事定下了调子。 “先帝的仇,必须要有个明白的结果!” 上官婉儿缓缓抬起头,余光看着旁边那个沉默寡言的武夫,心里有些震惊。 她先前根据王镇说的话去推断,明白自己生路渺然,李隆基一旦知道她背后是太平公主,肯定要借着宫变的时候顺手弄死她。 但现在... 李隆基喊着要给先帝报仇,那他就还要上官婉儿留下来替他做事,尤其是拟招。 至于说遗诏的事,只要上官婉儿没拿出来,李隆基就不知道她的立场一开始便倾向于太平公主,所以也就认为上官婉儿还可以拉拢。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表示听从李隆基的话。 就靠着王镇三言两语一说,自己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活下来了? 第十二章 跋扈 殿内满是低头起草诏书的文吏,里面应该有一些相当不俗的人物,奈何王镇一个都认不出来,李隆基站在他身边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而是直接道:“长安城中各处兵马不能直接调动,一旦调动就是彻底的坏了规矩,所以......” 王镇心里一阵无语。 您都自己鼓动禁军杀入皇城了,现在还顾忌规矩呢? “妖后在时,曾调五万府兵入驻长安各处,皆教韦氏子弟执掌,我已经命人写好诏书,教人去各处接替其任,那些府兵,要么暂时留驻,要么直接遣派回原地。” 李隆基看着王镇,意味深长道:“定同,昨夜你做得很好,但孤希望你做的更好。” “臣明白。” 王镇对李隆基的自称,直接从下官变成了臣,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妖后毒杀先帝一事,当真是骇人听闻。” 李隆基负手而立,站在殿门前,慨叹道:“要起风啦。” “大王。” “嗯?” 王镇笑了笑,接着他的话尾,道:“任尔东西南北风。” 李隆基呼吸一滞,微微颔首,对这句话里流露出的意味,显然是爱了。 王镇此刻忽然又道:“臣昨夜偶然有些想法,不知道大王是否愿意听听。” “说。” 李隆基心情正好,立刻点点头。 “大王昨夜首起义军,唯靠玄武门将士,”王镇凑近一些,轻声道:“就算是把快刀,刀柄如今也确实在大王手里,可若是谁都有拿到手里的机会......” “定同慎言!” 李隆基变了脸色,低声呵斥道。 “大王,如果有这样一支兵卒,他们专做探听消息、风闻诸事,替大王掌握诸处消息情报,万一各处有变,随时可以得知,岂不是能替大王处处掌握先机?” 王镇轻声道:“臣愚钝,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 李隆基微微皱眉思忖片刻,不耐烦道:“知道了,你且先替孤接手城内府兵,这事,之后再谈。” 说罢,他勉强笑了笑,直接转身回到殿内。 旁边,一直默默没说话的上官婉儿,这时候也跟着李隆基入殿内,在进去的时候,她忽然转头看向王镇,轻声道:“驸马都尉,卫尉卿,中书舍人。” ...... 上官婉儿被留在殿内帮忙起草诏令,她经验丰富,做这事绰绰有余,也能帮衬着李隆基把利益最大化。 她本身就是个政治投机者,哪怕是历史上李隆基没杀她,上官婉儿也肯定能起到一样的作用,只不过历史上的她在错误时间做出了错误选择,才被李隆基下定决心直接抹掉。 而对于王镇来说,两人之间已经存在了一种微弱的利益关系,以后完全可以继续加深。 “来者止步!” 在王镇带着百余名疲惫的禁军来到一处宫门前时,两名年老宦官站在门口,见他们过来便毫不留情地喝骂道:“一帮不长眼睛的东西,御驾在此,即刻滚去走小门!” 御驾? 皇帝? 先帝驾崩后,韦后成为皇太后,“依照”先帝的遗诏,让幼子李重茂登基。 李重茂今年十六岁,按理说正应该是年少有为的时候,但韦后并非其亲娘,扶植李重茂也不过是欲行武则天故事,纯粹把李重茂当做傀儡; 而继韦后主宰朝堂的相王和太平公主两大朝廷派系,也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少帝”踩在他们头上。 少帝被废,也就是这个月或是下个月的事了。 王镇现在虽说得了李隆基看重,但也不喜欢无事生非,虽说不清楚身为傀儡的少帝为何会在此时忽然要来太极宫,可他还是默不作声地回头示意手下人跟着离开。 那两老太监一脸得意,也准备转身去伺候御驾进来。 就在这时候,刘幽求也同样带着一队禁军路过,遥遥就听见那两个老太监在骂王镇,他对王镇本来是互相有些看不顺眼的,但后者却不计前嫌,帮他在临淄王面前说了好话。 现在李隆基对刘幽求虽说有点不满,可还是愿意用他,其中也有王镇的功劳。 “王贤弟,这是?” 刘幽求明知故问,伸手拦在王镇面前,他看向宫门处,在少帝御驾前面开道的禁军们已经出现,王镇和刘幽求身后禁军加起来足足有三四百人,现在还堵在前面,御驾前的那些禁军也不敢擅动,御驾不得不再次停住。 两个老宦官再度走出,正要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时,刘幽求也没招呼手下人,自己按着刀柄走向他们,一人给了一耳光。 “啪!” 两个老宦官除了伺候宫里的贵人,平日里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哪肯受这个委屈,当即喊御驾身边的那些禁军动手,刘幽求按刀站在宫门处,冷声道: “我等奉命讨伐韦氏逆贼,汝二人妨碍我等公干,是否也是韦氏一党?” 刘幽求说话先扣帽子,王镇反应过来,迈步站到刘幽求身侧,手也按在刀柄上,目光却是放在远处,看着被帘子挡住的御驾。 那里面坐的就是少帝了吧。 宦官再怎么样也还是天子家奴,打狗还要看主人,刘幽求表现出来的却是彻头彻尾的蔑视。 嗯......一点情面都不要讲了? 王镇笑了笑,眼里盯着御驾,头也不回道:“刘兄,此乃陛下车驾,我等勿要惊动了陛下。” 这时候,一名宫女从御驾里走下来,来到王镇面前站定,在场的人都清楚看见她微微发红的脸色,她随即对王镇躬身施礼。 “陛下说,二位将军昨夜守护宫庭、诛杀叛逆有功,赏千金,各赐宫人。” 少帝年纪轻轻,认不得禁军官职倒也正常,只是后面的那些赏赐...... 两个丘八霸着宫门骂太监,说到底打的还是皇帝的脸,但少帝却若无其事一般直接越过此事给了赏赐,王镇和刘幽求两人不好再闹腾,当即对着御驾躬身施礼。 “臣等,谢陛下隆恩!” ...... “咱们这位陛下,倒像是有些城府的。” 王镇跟在刘幽求身边,说道,几百名禁军列队跟在他们身后,堂而皇之的横穿整座皇城。 各处宫门都显然已经换上了亲近李隆基的禁军,在看到两人带兵过来后,各自守门军官都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寒暄过后即便放行。 “他有城府有什么用?” 刘幽求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咱朝中一个是太平公主殿下,一个相王殿下,后者更是坐过龙椅的,咱们既然已经站好了队,就不要弄得两头倒。” “见天子御驾,起码的恭敬还是得有的吧?” 刘幽求一点都不忌讳,听到王镇问话,他冷笑一声,道: “妖后在时他是天子,妖后不在了他还是天子,那咱们昨夜不是白入宫了嘛?” “哦......刘兄懂得真多啊。” 王镇当即低低的惊呼一声,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刘幽求,后者发觉小老弟这种目光,当即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陛下说的千金赏赐,还有个宫人,你回来的时候务必记得要领。” 刘幽求笑道:“陛下赏赐宫人,想来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宫人也就是宫女,刘幽求想着这事,心思早就猫抓似的痒痒起来。 王镇现在心里对女人没啥兴趣,陪刘幽求说了一会儿话后,试探着问道: “刘兄的差事是?” “跟你一样,”刘幽求回答道:“去长安城里,抄韦氏全家。” 第十三章 破门都尉 韦氏家族势力很大,真要说抄家的话,最多只能抄几个跟韦后关系密切的家族子弟,全抄的话必然会引起整个朝堂的反弹和攻讦。 李隆基靠着宫变勉强站在如今位置上,自然不会如此冒失,等王镇和刘幽求两人出宫后,又有几名万骑军官陆续带人跟来,再加上先前传递给长安城各处的诏书也在陆续发挥作用。 当王镇带人离开皇城时,估摸着里面已经开始了早朝,王镇心里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能在宫门处碰见御驾。 感情确实是自己这边挡了人家的路。 时值六月,天明后就露出和煦的阳光,王镇找个地方换了身衣服,但也没把沾满血污的脏衣服留给人家,而是打包带走。 他还记得离开大殿时,上官婉儿曾跟他低声说过三个官职,现在逐一对照官职人名,就可以知道是哪三个,或者说四个: 驸马都尉韦捷、韦灌;卫尉卿韦璿;中书舍人韦元。 三个人都各自执掌兵权,手里就握着长安守军和韦后矫诏调入长安城的五万府兵,把这三人拉下马,就意味着其他韦氏子弟不足为患。 但这过程也危险,毕竟脑子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时候交兵权就等于是等死,李隆基那边不讲究掀了桌子,他们那边自然也可以。 王镇和刘幽求,再加上随后跟来的几个万骑军官,他们几人带来的兵卒加起来也有千余人,看似不少,但放在偌大长安城里就是沧海一粟,连个小水花都砸不出来。 “长安城里一石头砸下去能砸出四个京官,咱们这次可得把满城权贵都得罪死了。”一名万骑军官不满的嘟囔道:“咱奉命去捉拿刑部尚书裴谈,你们呢?” “我是吏部。” “我奉命去拿工部上下。” 其余几人纷纷回答道,王镇微微皱眉,看起来他们似乎都有明确目标,但自己这边却是没有。 临走前他就陪着李隆基说了一会儿话,对他提了个建议,李隆基却是自始至终都只是让他去抄家,没说明确目标。 那......就照着上官婉儿教自己的去做? 他迎着几位同僚的目光,直接道:“我的是两位驸马都尉,韦捷、韦灌。” 众人当即投来同情的目光。 大家得罪的都是朝臣,等拿下那些朝臣后,他们的人脉和门生故吏肯定不会干休,但也就是阵痛,闹一阵子也就罢了。 而王镇现在若是处理不慎,那得罪的就是宗室了。 这他娘的是两个烫手山芋啊。 驸马都尉的老婆自然就是宗室女,就算不至于是公主,县主郡主之类的也够人头疼了,等人家闹到临淄王甚至是相王面前,免掉你官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王镇笑了笑,也没在意其他人目光,道:“那咱们现在就动手?” “动手!” ...... “砰!” “宫中拿人,全都不许动!” “礼部上下全都站出来!” “工部上下所有人全都不许动,念到名字的自己站出来,莫要让大家为难!” “中书侍郎岑羲,你的事犯了,罪同谋逆!来人,扒掉官袍官帽,把他给我带回去审问!” 一声声暴喝在京中各处官衙内响起,韦后前期动作很大,不光是她,安乐公主也仗着先帝庇护,肆意在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现在被一队队如狼似虎的禁军冲进来拿人,一时间没人敢反抗。 尤其是在听到韦后已经伏诛等字眼的时候,那些大臣几乎都直接瘫软下来,感觉天要塌了。 但就算是拿人抄家,当场杀人也还是极少数,除非是被抓的那一方反抗激烈。 ...... 王镇回头看看身后的百余名禁军,自离开皇城后,他在沿途不断出示身份信物,各处官衙和守军都随即放行,在察觉到王镇心里的疑惑后,刘幽求直接回答道: “那些官儿,是殿下的人。” 这里的殿下,应该说的是太平公主。 等李隆基杀掉宫中的韦后和诸韦子弟时,太平公主也开始动用自己手头的势力,去把宫变带来的影响发挥到极致。 妖后毒杀先帝,镇国太平公主授意临淄王平之,相王李旦重新参与辅政。 “那,那些人,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吧?” 王镇问道,他说的“那些人”,指的是即将被抓捕起来审问的人。 其实审问也就是走过场,宫变开始之前大家就选定了各自的队伍,站错队又输了的人,自然就得下场。 “诏令在此,不服?那也得受着!” 王镇笑了笑,道:“刘兄说的是极,若是一会儿两位驸马都尉不服管教,还请刘兄带着弟兄们帮帮忙。”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将来哪一天忽然有人敢对着他的脸,一边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边让他乖乖束手就缚等死,王镇心里想到这个可能,心里都觉得有点好笑。 我这后世的人也不是不懂规矩。 你真要给我官职给我好处,我替你勤勤恳恳做事也没什么。 但你要是说想要弄死我,对不起,那就看看咱俩谁能弄死谁吧。 过了内城,王镇和刘幽求两人顺带着路过刑部衙门,里面正在抓人,闹得鸡飞狗跳,刘幽求大刺刺地从里面要了十几辆驴拉的囚车,实在走不动的禁军兵卒也能坐在上面休息一会。 王镇去跟几个同僚借了钱,主动带人去买了些早食,不过分量不多,勉强够在场的几百个禁军填填肚子。 “大家各自努力,今日之后,本官做东,请诸位赏脸,去东市宴饮!”王镇开口道。 “王都尉高义!” “谢都尉!” 大家虽然都已经累了,可毕竟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这时候还是能鼓足精神跟在身后。 天色已经彻底明亮,这样一行人走在街上引来了无数恐惧的目光。 在靠近西市的延康坊大门外,王镇询问过巡视此处的差役,和刘幽求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各自带着手下直扑目标。 ...... 王镇站在驸马府的大门外,默然不语,在他身后的百余名禁军眼里,王都尉从昨夜到今早连升四五级,以这种火箭般的擢升速度,如果临淄王能站稳脚跟,那王镇就是临淄王跟前妥妥的红人。 “都尉,咱们先敲门问问话吧。” “不必。” 刘幽求先前面对少帝的做法给了王镇不少灵感。 王镇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冷笑道:“告诉里面的人,一刻不开门,砸门;二刻不把驸马送出来,抄家;但凡是途中敢阻拦者......屠之!” “告诉里面的人,先斩后奏,此乃王命特许!” 第十四章 你他娘一个禁军出身,凭什么耀武扬威呀 延康坊里面被禁军封锁,哪怕是闻讯赶来的城内巡视兵马也被王镇直接用李隆基的手令征调过来,协助封锁道路和维系秩序。 在坊外街边的一道拐角处,一支车队缓缓停下,紧接着,街道处围观的好事者们被车队两侧的护卫强行轰散,哪怕是胆子再大的,等看到拉车的居然是白马,以及车厢上悬挂的身份信物时,当即脸上露出骇然,随即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一名穿着甲胄武将打扮的男人策马走出队伍,当即有一名小卒从街那头跑过来,凑到前者跟前,小声汇报着正在延康坊里发生的事情。 有唐一代,驸马都尉不过从五品,在京官职序列里算是较低等的小吏而已,但头顶直接管他们的已经变成了宗正寺。 驸马,跟天家是沾亲的。 “韦驸马不愿束手就缚,纠集了数十名家奴反抗。” “然后呢?” “那姓王的都尉直接率人打进去了。” 武将也怔了一下,随即翻身下马,走入身后车队内,来到一处从外边看起来就无比奢华的车厢旁,轻轻咳嗽一声,等里面人回应后,才开始低低的汇报情况。 里面的人似乎在思索,片刻后,才传出一道淡漠的女声。 “既然是嫁给韦氏的,那自然就是韦氏的人,说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韦氏谋逆,有干连者一个都不要放过,他,做得对。” “末将明白。” 武将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正要离开的时候,听见车厢里传出一阵细微的动静,马车两旁伺候的几名婢女当即迎上去。 一只纤细的手指探出车帘,修长,骨节分明,是女人的手。 那根手指随即挑起车帘,继而整只手伸出车帘,白皙如玉;车边的一名婢女当即也伸手过去,让里面的女人搀扶着自己离开车厢。 顷刻间,车队两侧的人,无论是那名武将,还是婢女侍卫,全都低下头,没人敢抬头去看。 一个眉眼有些皱纹的宫装妇人缓缓走下马车,显然是上了年纪,但优渥的生活和保养让她并没有像同龄的女人一样老到不像样子,看起来依旧漂亮,且在岁月中沉淀出了动人的风韵。 有些女人,老的时候如枯叶,一岁一憔悴。 而有些女人却如同酒水,在时间的流逝中酝酿出独有的风味。 这名贵妇梳高髻,上半身罩着藕色帔子,穿素色交领团花襦,身底下是红色石榴裙,和上官婉儿比起来,少了几分美貌,却又多几分极重的威严端庄。 “本宫要去瞧瞧。” 她在马车旁边站定,抬头看向延康坊的方向,也不在意身边那些人如何想,也没吩咐什么,只是随口告诉他们一句,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武将耸然一惊,但也没敢说什么劝阻的话,随即对周围招呼道:“所有人,跟我......” 听到他的声音,贵妇轻笑一声,头也不回道:“这长安城里,敢对本宫心怀不轨的人昨夜就已经死完了,用不着你替本宫张罗威风,带几个人过来便是,闭上嘴,少说废话。” “喏!” ...... 当王镇领人进驸马府的时候,里面顿时一阵鸡飞狗跳,里面那位“驸马爷”大概也是吓得脑子不清醒了,哪怕是王镇派人进去明确说了韦后已死,这次暂且只捉拿韦灌,不涉及家属。 但韦灌还是傻乎乎地要反抗,他的那个不知道是县主或郡主还是公主的老婆正搂着他,两人搂在一块,几十名家奴护在他们面前,一时间王镇倒像是特意过来棒打鸳鸯的恶人。 “下官左羽林军营果毅都尉王镇,请韦驸马跟咱走一趟!” 闻言,女人当即搂紧了丈夫,眼里露出愤恨之色,片刻后怒道:“此处是驸马府,不是让汝等撒野的地方,我再怎么样也还是姓李,不管汝是何人派人,速速滚开!” 家里女主人发话,家奴们都知道她什么身份,当即兴奋起来。 这个自称是王都尉的男人嘴里说着什么宫里死了什么什么贵人,但对于这些家奴来说,自家女主人的身份是公主,而且她姓李,那她就是这驸马府的天。 略次一点的,自家的驸马可是姓韦。 天南韦杜,去天尺五,听过么你? 不懂事的匹夫。 有一个成语叫坐井观天,大概就可以用来形容这些人,天塌了,最先倒霉的是高个子,而矮的那些自然还浑然不觉。 “本来想对您以礼相待,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 王镇放下手,随即站直腰板,也懒得再矫情。 不装了。 今天还要再拿两个大官,韦灌这种驸马都尉只要一丢掉手上的兵权,转眼间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王镇转身吩咐了一句,反手抽出刀,在他身后的百余名禁军对自家新老大的这套动作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当即,所有人跟着王镇的动作,按刀,出鞘,从院门到外面,顷刻间响起大量刀刃出鞘的声音。 一连片雪亮的刀光闪现而出,刺的人眼疼。 “数三下,” 王镇随手挽了个刀花,微微躬身,做预备冲锋的姿态,在他身后已经有大量禁军开始列队。 “奉命捉拿人犯韦灌,阻拦者,杀无赦!” “我看谁敢!” 搂着韦灌的年轻女人尖叫道,她长得也还算俏生,只不过气质太过青涩,再加上她此刻的言语,让人看了只会心生蹂躏之意,不会有半点怜惜。 “妖后伏诛,余党一个也不能放过,” 王镇提刀上前一步,那些家奴顿时吓得后退几步,人群顷刻间就显得手忙脚乱起来,韦灌哆哆嗦嗦地想要推开老婆,自己往后门跑,但后者却抓紧他,深情道:“韦郎莫怕,他不敢动咱们。” 韦灌挣扎了一下,没挣扎的开。 韦灌:“......” “想拦着?” 王镇嘴角微微扬起,道:“立刻派人传信,在驸马府发现数十名叛贼,持有刀刃兵甲,都尉王镇负伤,请刘县尉和诸位同僚速速带兵驰援!” “喏!” 在他身后,当即有两人转身离开。 家奴们脸色一变,随即都转头看向身后,韦灌立刻张嘴喊道:“我没有,王镇,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究竟受何人指使,为何要如此构陷我!你好卑鄙!” “再传,叛贼拒捕,言语辱骂临淄王!” “喏!” 这儿正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王镇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立刻转身看去。 他转身看到一个中年美妇缓步走来,后者凤眸里眼神漠然,眼角已经有了一些皱纹,但遮不住美貌和威仪。 原本那些拔刀等候的万骑禁军此刻对着另一伙士卒怒目相对,但是不知道后者出示了什么,一个跟王镇亲近的禁军立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这是公主府里的人。” “公主?” 王镇刚想说韦灌旁边的那个大概也是公主,这有什么好怕的? 但随即,他脑子就一震,反应过来。 京中现在能让人忌惮的公主,不也就那一位了么? “太平公主?” “王都尉好大的胆气,焉敢直呼我家殿下封号,” 中年美妇冷冷道:“老身是殿下身边的宫官,本来想要替殿下出来公干,路上却碰见王都尉在此公然欺侮天家家眷。 怎么,王都尉这是......忘本了?” 第十五章 你的还是我的 忘本。 放在别人耳中,大概是那美妇呵斥王镇做李唐的官儿却敢对李唐宗室不敬,但落在王镇耳中却又有其他意味。 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太平公主安插在宫中的小眼线,大概后者也没想到,一个眼线在一夜之后居然就能迅速获得李隆基的信任,在后者手里连升四级官职,甚至还拿到了少部分兵权。 他还从记忆里知道,以往都只是宫中的一个嬷嬷代为在双方之间传信,除了那个嬷嬷,自己并没有当面见过太平公主。 但眼下,这个中年美妇的话几乎是对王镇明示。 她知道王镇的存在,也认识王镇。 又或者只是自己想多了? 他当即收刀入鞘,对着中年美妇躬身施礼:“下官有礼了,只是有王命在身,职责所在,若是嬷嬷有何见教,现在吩咐就是了。” 话音未落,他就明显感觉面前的中年美妇似乎变得更冰冷了。 嬷嬷? 站在中年美妇身后的那个武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有心想说什么,就听到中年美妇淡淡开口道:“倒也说不上见教,终究是宗室,留个体面也好。” “下官明白。” 王镇当即把腰弯的更深了一些,双手捧过头顶,做承接状。 “请问殿下的手令何在?” “什么?” “太平殿下的手令。” 王镇微微抬头,缓缓道:“若有殿下手令在此,王镇尽管奉命便是,若无手令,便是汝擅自替殿下做主张,其罪名如何,你且自己去想!” 中年美妇沉默片刻,回答道:“并无手令。” “那一定是有口令,教下官放过驸马都尉了?” “......亦无。” 王镇立刻站直腰杆。 “什么都没有,敢问嬷嬷是否是在以一己之见,教下官做事?” 中年美妇深吸一口气,声音越发冰冷:“我是殿下身边的女官,品级在你之上,你当称呼我......” “还管什么称呼?!” 王镇笑了一声,朗声道:“如若殿下本身在这儿,只要她一句话,末将把头剁给她当球踢!” “但现在,嬷嬷空口白牙要下官带着兵马离开,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不准......”中年美妇眼神凌厉起来,伸手一下下戳在王镇胸口,狞声道:“不准再叫我嬷嬷!” 王镇被她戳两下就有点恼火了,要是太平公主真在这儿,他肯定得低眉顺眼地表现出乖巧,但他娘的太平公主又不在这儿,你这个老女人说好听是她的女官,说难听点就是家奴。 老子是大唐的果毅都尉,正儿八经的朝臣。 相比之下,你算个六? 王镇啪的一下把她手扇开,没再搭理她。 但在动手瞬间,中年美妇身后那名武将怒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抽刀,王镇反应极快地闪过本该砍在他脖颈上的一刀,眼神顿时充满狠戾,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后退几步汇入万骑禁军的人群中,喝道: “汝等既是太平殿下府中之臣,自当晓得规矩,本官奉临淄王之命,在京中缉拿叛逆,若是罪状有关韦氏,以及胆敢阻拦者,视为谋逆。” 王镇随即指挥二十多名禁军把中年美妇和武将等人围了,另一边,他则是让人冲散已经心生退意的家奴们,把韦灌和他老婆包围住,后者这时候还死命抓着不肯撒手,周围几名禁军知道面前这女人大概就是位公主,又有谁敢去冒犯? 触摸公主,细究起来也是大罪。 王镇冷冷瞥了一眼中年美妇,转身提刀走到韦灌夫妇身边,将刀背架在韦灌脖颈上,明明是夏日六月,但当他说话时,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 “好教殿下知道,昨夜下官在宫中先杀韦播,再杀武延秀,宫中阻拦的宫人、宦官、女官,本官也杀了一批,现在乖乖跟着本官走,兴许还能有点盼头,若是不从......” 王镇说到这儿,将刀背改作刀刃,横过来对着韦灌的脖子,笑道:“驸马都尉是都尉,本官这个果毅都尉也是都尉,本官现在倒是盼着驸马赶紧动手反抗,这样一来,本官杀你就算是一桩功劳。” 韦灌身旁那女人还想说什么,王镇当即看过去,问道:“殿下是不是在逼臣?” “我......你......” “放手。” 女人嘴唇颤抖着,最终还是放开手,两侧禁军当即上前抓住韦灌,将他朝外面拖去。 现场慢慢安静下来,王镇挥手示意收队。 然后他走到中年美妇面前,后者似乎已经按捺住火气,看着王镇的目光里露出几分深意。 “王都尉,须知过刚易折。” “下官也是不得已奉命行事。”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现在说什么不得已?”中年美妇冷笑一声。 王镇懒得跟老女人多说什么,自己现在虽说要把握好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的平衡点,但也不能想着两头都要完全讨好。 原身替太平公主做事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小队正,自己替李隆基做事后,一夜之内就升了四级。 除却利益外,若是后续要向太平公主那边靠拢,也绝对不能一头莽上去。 吸引女人能用舔吗? 绝对不行! “还请让开些。” 刀刃擦过刀鞘,发出清亮的声响,王镇收刀入鞘,迈步走过中年美妇身边。 他忽然停住脚步,迎着中年美妇的目光凑过去,压低声音,道: “还请姐姐代为转告殿下,上官婕妤的命,危在旦夕。臣在临淄王身边只是靠着这两日立下的功劳,在大王面前有几分薄面,能说上两句话,尽力在其中拖延。 若是殿下不能及时赶到宫中,只怕上官婕妤迟早会有性命之危。” 中年美妇眼里流露出一丝异色,随即也压低声音,反问道:“上官婕妤身边不是有遗诏么,只需取出此物......好一个心狠的李三郎...” 她声音极低,片刻之间就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看着面前这个除了长得好看些一无是处的粗莽汉子,忽然有些疑惑。 自己想的还是简单了点,上官婉儿只要取出遗诏送给李隆基,那她就等于是在告诉李隆基她站在谁的那边,下场是必死无疑。 王镇的意思就是自己这两天拼命替李隆基做事,为的就是能让李隆基看在这些功劳的面子上听他说几句话......然后王镇似乎还说,他在替上官婉儿尽力周旋? 那这样一来,他刚才正面怼自己硬要捉拿驸马韦灌的原因似乎也找到了。 想立功,然后继续保着上官婉儿? 呵...... 中年美妇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朝旁边摊开手,那名武将愣了一下,随即弯腰将一枚鱼袋放入她手中。 “这是殿下府中的身份信物,凭借此物可调动城中各处官衙,可让你在城中畅通无阻。” 中年美妇淡淡道: “好好做事,不要乱动念头。 就算风大到能把人吹起来,殿下也能顶着风把人再按下去,懂么?” 她伸手敲了敲王镇腰间的刀柄,听着刀柄传出的轻响,不等王镇回答,她就自顾自道:“说懂。” “下官懂了。” 王镇听出对方的警告之意,当即后退一步,躬身施礼:“多谢嬷嬷指点,是王镇粗莽了。” 中年美妇的手顿时一僵,深吸一口气,有一种想要把那枚鱼袋立刻收回来的冲动。 混账东西! ...... 站在延康坊外面,武将对刚才那名姓王的果毅都尉在心里已经佩服到了极点,但这时候依旧低眉顺眼的不敢说话。 中年美妇站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什么。 驸马韦灌的夫人,也就是那位公主知道中年美妇在这儿后,当时没敢说话,等人都散了后,这才带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隔着两步就跪在地上,哀求道:“韦郎什么都不知道,殿下,他......” 中年美妇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公主,轻声道:“忘了他。” “不是,他......” “但凡阿附妖后的所有人,死,你再敢跟本宫多嘴哪怕一个字,同死。” 年轻公主跪在地上,虽然喉咙还发出哽咽之声,但字是一个也不敢往外说了,甚至在有意的压抑哭泣声。 “殿下,可要入宫么?” 武将在旁边问道。 “入宫。” 中年美妇冷冷道:“本宫的那位好侄儿,看来心里野的很,不去陪他说说话,兴许是忘了谁在帮他做成昨夜的事。诏令他敢写,但这天下,他坐的稳么?” “那,那个姓王的都尉......” 武将话音未落,就看见中年美妇伸手拔出自己腰间的刀,吓得浑身不敢动弹。 中年美妇握刀挽了个刀花,用刀尖挑起地上那名年轻公主的下巴,后者顿时吓得连哽咽都不敢了。 她盯着那年轻公主的脸,冷冷道:“他有什么好的,只需本宫勾勾手指,他还不是得乖乖回来,到时候,再好好炮烙他。 一个小角色,跟着三郎走一趟,胆气竟也有点像个男人了。呵,只是不知道三郎搜罗到的英才,且看他之后能留的住几个。” 第十六章 奉命行事! 一道据说是能代表太平公主的鱼袋,当王镇把它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就代表长安城最位高权重的两个大人物已经站在他身后。 史书上介绍某人时都会说xx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但到了王镇这儿则是一男一女。 当王镇带人押着韦灌离开延康坊后,却发觉刘幽求并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带着另一位驸马在外等候,这时候打发过去查看情况的禁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驸马府里的人拒捕,刘县尉受伤了!” “岂有此理!” 王镇已经有了作为“钦差”的底气,闻言勃然大怒,立刻又带着身后百余名禁军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延康坊,来到另一位驸马韦捷家门前。 府门外还站着一些属于刘幽求的禁军,看到王镇带人过来,一个个当即躬身施礼。 只是旁边还站着两个穿浅绯色官袍的官员,两人都已经是中年,正满脸愤怒的对那些禁军指手画脚,嘴里说着些什么。 “见过王都尉!” “见过王都尉!” “刘县尉在里面做什么呢?”王镇故作不知,直接开口问道。 “他......驸马不愿走,带着那些家奴反抗,所以刘县尉他.....还有,还有这两位上官也说......” 王镇伸手解开挂在腰间的鱼袋,拎着鱼袋展示给周围的人,尤其是给那两个穿浅绯色官袍的官员看。 两名官员见又来了一队禁军,脸上神情更为不屑,但看到王镇手里的那枚鱼袋时,却都脸色一变。 鱼袋通体金色,正面阴刻“太平”二字,但凡是在长安这个圈子里过活的人,一旦听到这两个字,脑海里自然而然就知道代表的是谁。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或是自报家门,王镇就收起鱼袋,上前一步。 “二位这是阻挠我等抓捕人犯?” “不,但是里面的那位毕竟是......” “好,” 王镇微微颔首,站直腰杆,对着远处遥遥拱手。 “本官奉太平殿下和临淄王殿下之命抓捕朝廷要犯,现在二位看样子也是品级不低的大官儿,看来也算是愿意替咱驸马爷与我家二位殿下作对?” 两人顿时脸色一变。 “你胡说!” “岂有此理,本官不敢!” “你们就是对我家二位殿下不敬!” 王镇抬手指着面前的驸马府大门,平静道:“如若不是,那么我也愿意相信二位是来帮咱兄弟们抓人的,本官在此静候一炷香的时间,若是韦捷逃了,就抓你们回去坐大狱。 当然,若是把人抓出来的话,一切不谈。” “去。” 王镇对驸马府的方向努努嘴,两个穿浅绯色官袍至少是五品的官儿居然还真就没敢再还嘴,官袍上绣着的活灵活现的飞禽也变得臊眉耷眼起来,再也没半点神气。 两人乖乖喊上站在旁边的几名差役,片刻后,驸马府里就传出一阵喧闹声。 “跟上跟上,全部进去,不准让人犯跑了!” 王镇在两个官儿进去的瞬间就开始招呼自己的手下跟进去,今日奉命来抓人的是他,总不能真让这两人把人犯提出来。 毕竟要抓的是驸马,以后若是真有变故,王镇还能把这两个不认识的绯袍官拉下水。 韦灌手上被捆着绳子,被迫站在原地,看着这些狗胆包天的禁军直接把驸马府的大门都给踹烂了,随即传出一阵“抓到了抓到了”的那种欢天喜地的声音,一群丘八扛着一个不断扭动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将他放在地上捆好。 “贤弟,多亏你来了。” 刘幽求啐了一口,骂道:“这贼厮家里居然私藏了几只军弩,一进去就射伤了几个弟兄,还有,他家里也忒大,我带人在里面被他绕了好几圈,险些被他逃掉。” 韦捷韦灌二人分掌一部分府兵,家里藏点狠活儿也正常。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王镇压根没管那两个跟在身后想要说些什么的官员,带着刘幽求往外走。 “抓到这两货就费了两个时辰,接下来还要抓卫尉卿韦璿和中书舍人韦元......” 卫尉卿在唐代是从三品官,中书舍人更是在中书省供职,掌制诰,都是位高权重的位置,再加上手里都有兵权,王镇怕这儿的事情已经被传到那两人耳中,激起不必要的变故。 等拿下两位姓韦的驸马爷后,刘幽求教他派人到附近直接抽调十二卫兵马和城内府兵,等那些兵马的军官将校知道韦氏子弟已经被逐一擒杀或是拿下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但表面上还是都踊跃加入到两人身后。 那些府兵都是韦后前不久从外面征调入京城的,不属于十二卫兵马管辖,这时候领头的韦氏子弟被抓,他们自然也就跟着倒戈,两个韦氏驸马手下的府兵全部暂且归顺到王镇手下听命。 顷刻间,两人身边就多了一千多兵卒,满满当当地站在延康坊外的街道上,封锁了全部入口。 “韦氏家眷全部拿下,其余宗室人等暂且羁留在府中,派人专门看守,若是走了人,本官就要你们回去问罪!” 王镇对着那些品级可能比他还要高许多的十二卫军官下令道。 但后者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随即开始分批带人进驻延康坊。 那些十二卫兵卒和府兵随行带来了不少马匹,王镇又直接当面索要了一百多匹马过来,王镇是会骑马的,挽住缰绳,居高临下地对着刘幽求道: “愚弟带人先去看押捉拿,还请刘兄带着这些兵马加快脚步,万一贼人反抗,到时候还要仰仗刘兄呢。” 王镇假惺惺道,昨夜在宫中没去追击韦后是因为他得想办法救上官婉儿的命,现在有全揽功劳的机会怎么可能平白让给刘幽求。 不过他为了安抚刘幽求,让人把两位驸马爷留在刘幽求的队伍里,到时候算他一份功劳就是了。 “驾!” “让开让开,宫差捉拿反贼,全部让开!” 百余骑在街道上前行,声势惊人。 但也没人敢拼命策马狂冲,就怕这时候撞到人惹事,王镇带着手下的人只是催促马匹小跑,但还是立刻引来了巡街的十二卫兵马。 这些人还不知道延康坊内发生的事,只看见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街头,自然就赶紧堵截在前面。 “汝等是何人,敢在长安城里无故纵马伤人!全部下马......” 王镇策马经过他们身边,出示鱼袋的时候冷声道: “奉太平殿下之命,缉拿人犯,汝等有话且尽管找到太平殿下那儿说去!” 阻拦他的兵卒:“......” 这他娘的谁敢去说? 先前王镇逢人就报临淄王的名号,现在有了太平公主的鱼袋,自然是先捡后者去说,效果也很明显,一路上只要报出太平公主名号,几乎就没人敢过来阻拦。 一行人策马前进,抵达另一座坊的大门外,王镇先是让人去征调附近的十二卫兵马过来帮忙,等人手到齐后,被抽调过来的兵马虽说还一脸茫然,但当知道要抓的人是那位姓韦的卫尉卿后,为首的几名军官面面相觑,显然都意识到了什么。 王镇仿佛没察觉到他们的心思,对着里面挥挥手,道:“抓人。” “赶紧进去,一个也不准放过!” 一名军官先是跟着下令,然后凑到王镇身边,面露讨好的笑容。 “见过王都尉,本官与王都尉一见如故,不知道王都尉能否说说,宫中到底如何了?” 王镇微微皱眉,对方捻了捻手指,忽然补充道:“实不相瞒,在下颇有家资,也不敢奢求都尉能明言说些什么,只求漏点消息,小人和诸位同僚,定有厚报!” 十二卫南衙府兵历来宿卫京城,里面的也有不少官宦子弟出身,对政治上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对方指了指天上,笑道:“要下雨的时候得先看头顶的云,都尉可怜可怜咱们这些同僚,指个方向给咱们避避雨。日后大家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总得亲近亲近不是?” 第十七章 你的,全是你的 对方自始至终连姓名都没主动漏出来,哪怕许诺说给什么好处,王镇也没动心,只是盯着面前的坊门不说话。 “王都尉?” 对方见王镇没回答,不由得又问了一句,王镇头也不回的笑了笑,等一脸茫然的卫尉卿韦璿被抓出来后,王镇对他们拱拱手,道:“本官已捉拿到人犯,多谢诸位同仁配合。” 随即,他就带着韦璿扬长而去。 “好个目中无人的狗贼。” 有人忍不住骂道,那名负责和王镇交涉的军官却摇摇头。 “人家看样子是站对地方了,咱们这些人,最近还是收敛点好,若是私底下跟韦氏往来的,也尽量断掉关系。 现在,变天啦......” ...... “本宫告诉尔等,这天再怎么变,也还是大唐的天下。” 昨夜宫变带来的影响已经开始散播到整个长安,朝臣们进入殿内的时候看见龙椅后方的帘子内没有韦后,心里先是一惊,等看到离开朝堂数日的相王李旦居然和太平公主一起到来后,心里又是一惊。 少帝李重茂虽然坐在龙椅上,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角色,除了几个脑子里迂腐的大臣外,这时候根本没人注意到他,李重茂也就坐在那儿,满脸木讷。 宫人小步搬来绣墩,太平公主当着众大臣的面缓缓坐下,继而朗声道:“妖后毒杀先帝,诸罪确凿,昨夜妖后已经伏诛,左右羽林禁军已在长安各处捉拿人犯,还有人有异议?” 众人心里被一波波大消息震的有些麻木,不由得抬头看向相王。 相王李旦身着紫色官袍,见有人看他,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看样子并不打算说话,但也有人注意到,相王身后还站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人。 有认识他的官员,不禁也在心里感慨这临淄王实在是不像话,在朝堂上居然也敢堂而皇之的打瞌睡。 但更多的人却在心里迅速思考起来。 韦后被杀,相王和太平公主联手大肆搜捕长安城里的韦氏余党,意味着朝堂上的一众韦氏必然要被彻底反攻清算,就算不是今日,但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朝中必然会有极大的人事调动。 众人喧哗了一会儿,太平公主缓缓站起身,面前的一众大臣们顿时声音平静下去。 “今日,只为告知尔等妖后伏诛一事,汝等当庆贺才是。” “臣......为大唐贺!” “为陛下贺!” 喊第二句话的人,抬眼看见笑眯眯站在那儿的相王,心里忽然一顿,随即也开始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为大唐贺。 站错队的人要被立刻清洗掉,方便给其他人腾出位置,至于那些没犯错的大臣,只能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小心行事。 时值中午,刘幽求早已按照约定好的那样抵达皇城门口,没过片刻后,马蹄声传来,王镇领着百余骑在不远处停下,随即翻身下马,押着灰头土脸的卫尉卿韦捷来到皇城门前。 “刘兄。” “王贤弟来了。” 刘幽求笑眯眯道,王镇这才发觉他身边那两个姓韦的驸马不见了,眯起眼睛道:“刘兄,人犯呢?” “贤弟恕罪,是为兄的不是,”刘幽求笑了笑,指着皇城大门道:“方才有一支府兵奉命入皇城值守,为兄怕夜长梦多,就托他们把两个人犯带了进去,只是他们走得急,去的时候,没来得及再说贤弟的名字。 贤弟莫慌,只要见到大王,到时候说清楚就是了。” 王镇深吸一口气,心里暗骂刘幽求奸猾。 不过这一路上两人明面上和和睦睦,私底下都在争功,王镇笑了笑,暂时把这事压在心底。 “先把咱们这位卫尉卿送入宫中吧?” 刚才刘幽求都说了人犯被府兵带入皇城中,看样子是要在皇城中审问,王镇挥手示意手下把人带进去,跟刘幽求都向城门守军出示了身份信物,随即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入皇城,感情好的像亲兄弟。 “刘兄,还有最后一个人,中书舍人韦元,一起去?” “同去同去。” 两人不断地出示身份信物,经过一道道关门,和昨夜相比,今夜皇城中各处守军明显都被换了人,有些军官甚至面貌有些熟悉,显然是昨夜跟着李隆基一同入宫的“同袍”们。 他们见到两人后,甚至还友善的过来打个招呼。 ...... 中书省官衙前。 一队队宫中禁军早已封锁道路,当王镇和刘幽求过来的时候,发觉葛福顺正站在那儿,这厮看见两人后顿时咧嘴露出一个笑容。 他先是在刘幽求胸前重重锤了一下。 “昨夜你可犯大浑了,怎么见到一个娘们就走不动道?” 刘幽求昨夜没杀安乐公主,已经为李隆基心里所不喜,他顿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紧接着,葛福顺看向王镇,仔细打量着他,眼里带着些审视。 王镇站直身子,对着葛福顺不卑不亢地躬身施礼。 “下官王镇,见过葛......” “诶!” 葛福顺很是粗爽地一巴掌拍在王镇肩头,笑道:“大王昨夜给你连升了四五级官职,现在咱俩早就平级了,跟为兄装什么客气,喊兄长!” “王镇,见过兄长。” “这就对了嘛。” 葛福顺笑着把王镇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王镇:“......” 他倒也不是很反感男性之间的这种身体接触。 但大家都是一夜没休息的人,王镇离开皇城的时候还换了身衣服,饶是如此,随后还在城内四处跑,身上全都是汗臭味。 葛福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衣服从昨夜开始就没换过,所以当他揽住王镇的时候,后者只感觉无法呼吸。 “亲近”过后,葛福顺很满意地拍拍王镇的肩膀,笑道:“大王在等你们,既然捉拿到所有韦氏余党,就赶紧去跟大王复命。” “知道了,多谢兄长提醒。” 葛福顺看着王镇,只觉得越看越顺眼,不由得笑道:“为兄家中有个侄女儿,贤弟,听说你尚未成家立业,这么大人了,也该是时候......” 旁边的刘幽求当即笑骂道:“老葛家中那侄女儿听说虎背熊腰,耍的一手好马槊,合该送到边关立功去,在这儿做什么媒?” “要你这厮臭嘴?” 两人当即吵嚷起来,眼见得要打起来,不远处人群分开,一名年轻宦官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他们跟前,刘幽求和葛福顺两人都安静下来,盯着这位“公公”。 “额......奴,拜见三位上官。” 王镇此刻也抬头看来,年轻宦官被三人目光盯着,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他可是知道这三人昨夜在宫中做什么事情的。 “敢问,哪位是王都尉?” “在下便是。” 年轻宦官看向王镇,心里又是一颤,勉强抬头,道:“陛下先前吩咐过,王镇护卫宫庭有功当赏,赏千金,赐宫人。” 他挥挥手,身后那几名随从当即哼哧哼哧地搬着一口箱子,放在王镇脚边。 “因为宫中诸事混乱,还请王都尉三日后再来宫中一趟,或是干脆就是宫中派人,将那位宫人送入王都尉私宅内,当然,还请王都尉留个私宅的位置。” “本官近日需多处行走,只怕无暇为此事擅自入宫,到时候还请......公公费心,私宅的位置,过会再说。” 王镇笑了笑,对这事不怎么上心。 旁边,刘幽求喊道:“陛下也对本官说了,那赏赐给本官的宫人......” 年轻宦官当即回答道:“奴临来的时候,临淄王吩咐过,赏赐钱财就充入俸禄中,下次再发,至于宫人,念在刘县尉年事已高,只怕有心无力, 所以......原本赏赐给县尉的宫人,现在一并赐给王都尉。” 王镇看了一眼刘幽求,笑了笑,对着年轻宦官躬身施礼。 “多谢大王厚恩。” 第十八章 定同,你怎么看 王镇蹲在宫中赏赐的木箱面前,在打开之前他就知道里面大概是什么东西。 唐代所谓赏赐千金,自然不可能真的是一千黄金,只不过是一箱铜钱。等年轻宦官离开后,王镇打开箱子后看到果然如此,不由得笑了笑,从里面抓起一把铜钱,慢慢松开手。 铜钱从他指缝间不断流淌而下,发出动人的声响。 他抬头看向那百余名跟着自己跑了一路的禁军,默默思忖片刻,没有立刻当着其他人的面分钱,而是盖上箱子,吩咐其中几个最熟悉的兵卒先帮忙看管一下。 随即,他又对葛福顺笑道:“还请兄长带路。” 纵然皇城昨夜才死了不少人,但今天各处规矩依旧森严,换防上来的兵卒在查验过王镇等人的身份后顺了口气,笑道:“下官,见过王都尉,见过葛将军,见过刘县尉。” 王镇眼神不变,心里却注意到了这个称呼的变化。 葛福顺昨日差不离也就是个果毅都尉,今日就变成将军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将军。 而刘幽求的官职却没变化......这样一来,要么就是因为安乐公主那件事触怒了李隆基,此后不可能再给他官职;要么就是接下来还有波大的。 王镇也不大记得刘幽求这人之后怎么样了,只知道他似乎死的很早。 “葛兄,请问宫中事情可还顺利么?” 王镇抬头笑着问道。 “妖后伏诛,朝堂上谁敢放肆?”葛福顺顿了顿,补充道:“大王和那位上官婕妤今早可是发了不少诏令,想来也早已把诸事安排妥当了,只是......太平殿下随后过来,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事。” 王镇点点头,跟在葛福顺身后走过一道道宫门。 有些地方还残留着被烧焦的痕迹,但一对宫女经过那边的时候还有说有笑,见到王镇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才慌忙加快脚步避开。 宫中今日来的外人很多,但大多是过来换防的兵卒,有些官员上过早朝后就没能再走出皇城,被成批羁押起来。 韦后一脉被杀的干干净净,只除了安乐公主还活着。太平公主倒是支持李隆基杀了自己这个侄女,但相王李旦却以手足相残有伤天和阻止了。 “你就不该手软放掉她,还把她带到大王面前,你说大王是杀好还是不杀好。” 葛福顺一边往前,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王镇知道不是在说自己,旁边刘幽求顿时涨红面皮,嗫嚅道:“都是王大郎,你要是当时说她是安乐,我早就......” “我那时候就已经要杀她了,刘兄。” 王镇才不背这口锅,直接道:“分明是你冲进来呵止了咱,小弟哪敢违抗兄长,只得带人走呗。” “对,你就别栽他身上了,待会去跟大王赔个罪,大王也是个仁善的,不会跟你计较。” 三人脚步一转,穿过神龙门,来到佛光寺前。 “为我等通报大王,葛福顺携王镇等人求见。” 宫人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转身进去,片刻后走出来。 “大王有请。” 以现在的时局,李隆基一时半会还不好离开宫中,但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占着一处宫楼;王镇记得这次宫变不久后,幼帝就会被废,相王李旦称帝,李隆基自然就做了太子。 走进大堂内光线昏暗了许多,一名尼姑对他们三人躬身施礼,随即领他们走上二楼。 陈年墨汁味儿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腐烂的气息,宫中没有一处地方是新鲜的,只有地面会偶尔用鲜血擦拭, 王镇记得自己上辈子去过一次五台山的佛光寺,气势恢宏,但宫中的这座佛光寺除了替天家祈福外,也是一些宫人出家修行的去处,常年没有人气,显得阴气森森。 楼梯吱呀呀的作响,王镇缓步踩着楼梯,第一眼就看到李隆基正盘腿坐在书案后。 书案正对着楼梯口,上面堆满了案卷和文书,李隆基坐在书案后,抬头看见他们时,脸上的愁容顿时化作笑意。 “都来了?随便坐吧。” 李隆基没什么架子,直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等三人坐下后,他吩咐尼姑去拿了几个木杯过来,亲自替三人倒上凉水。 “也没时间去煮茶了,现在各处都忙着,请你们喝口水吧,等改日,咱兄弟们再去宴饮庆功!” “谢大王厚恩。” 王镇站起身接木杯,他看见另外两人脸上都露出感动之色。 “站着干什么,坐啊。” 四人环坐在书案旁,王镇没去看那些案卷和文书,目光都有意避开,李隆基注意到他,当即笑道:“你看定同小心的样子,孤身边兄弟几个,也就他最仔细,老刘,你可要学着点。” “是,臣在精细上确实比不得王镇。” 王镇:“......” “让你们看看也没什么。” 李隆基将他刚才在看的那份文书放在旁边,随手摊开几本案卷,道:“韦氏当国的时候,韦氏子弟滥用钱财,大肆任用私人,钱粮怕是都难追回来,但这些靠着使钱上位的官,可都必须得免掉,要不然,于国无益。 但是如今这得罪人的破事却被落在我手里,我那位姑姑啊,心眼儿也忒小了点,把这种烂摊子给我做。” 涉及到任官免官的事,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李隆基仿佛没察觉自己找了个烂话题,随手点了一下刘幽求,问道:“刘兄,你怎么看?” “臣......臣还要再想想。” 刘幽求使坏道:“王镇谨慎仔细,不如问问他。” 在旁边一直喝水不说话的王镇瞥了一眼刘幽求,迎着李隆基的目光,心里快速组织着措辞。 李隆基笑了一声,见王镇迟迟不说话,只得摇摇头,心里暗笑自己竟然跟几个武夫商量这些大事。 他低下头,默默整理着案卷,准备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遮掩过刚才的话题。 李隆基一边收拾案卷,一边叹着气,不紧不慢道:“定同啊,说到这儿我倒是还有事想要问你,你是不是也得罪了太平殿下,怎么我那位姑姑早上提起你的时候,看那样子还有些不高兴。” 王镇微微皱眉,想起早间的事,随即道:“臣今日去捉拿两个姓韦的驸马,在延康坊外碰到一个自称是太平殿下女官的老媪,她偏要指使臣做事,臣奉大王之命,自然不遵。 臣当时就抬出大王,那老媪才退缩了,反倒是给臣一个通行各处的鱼袋。” 说着话,王镇从怀里摸出那枚金色鱼袋放在桌上,李隆基伸手拿过去,慢慢把玩着。 这时候,王镇忽然开口道: “刚才大王所说罢官免官的那些事,臣忽然有点想法了。” “嗯?” 李隆基把玩着鱼袋,注意力立刻就被王镇吸引过去。 第十九章 大案将起 “妖后在朝中时,大多任用私人,其中,朝臣以宰相宗楚客等人为首,而韦氏子弟大多掌握城内和宫中禁军,臣今日去拿人时,几个韦氏贼子居然都敢拥兵反抗,再加上刘县尉也可为证,其中一户人家里居然还私藏着军弩! 王镇顿了顿,沉声道:“这些都是韦氏乱国的铁证,一族一姓之人,自居为皇亲国戚,凌驾国家律法之上,简直是大逆不道!” 李隆基顿时叹了口气,应声道:“岂止是韦氏,你们这些人应该都没经历过,武氏当国的时候,那更是......三年前,故太子引兵诛杀武三思,幸亏那时候就除了此獠,要不然昨夜怕是绝不会那般顺利。” “王定同杀武延秀就像是杀鸡一般,”李隆基看向王镇,用鱼袋轻轻敲着桌子,打趣道:“王定同昨夜腰间悬首逐杀叛贼的事情,早已在宫中各处传开,现在那些宫人们听你的名字如听虎来。 但,你要知道,若昨夜是武三思,他做的准备必然会比韦氏充足十倍。” “大王,武三思三年前就死了,现在无论是韦氏,还是武氏......”王镇开口,把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淡淡道:“现在都是大王您砧板上的鱼肉。” “这话怎么说?” 李隆基听的想笑,抬手推了推面前那些记载了名字的案卷,道:“那些人能花钱买官,说到底就是走了那时候朝廷的关系,孤跟他们作对,就是跟朝廷里剩下的那些大臣作对。” “臣以为,他们分明走的是逆贼的关系。” 王镇缓缓道:“妖后一死,长安城内今日韦氏大臣被抓了大半,兵权消解,剩下的早已不成气候,只需要封锁城门,严查各处,不消半月内即可彻底平定韦氏。 然......” 他看向李隆基,道:“国家之患,在于大族,宫中大族,为首者贵不可言,其余者,无非武、杨二氏,韦氏也不过是世家大族,侥幸挤入朝中。 得势如风来,失势如山倒,富贵在手,却不能久持。” 王镇看向李隆基,沉声道:“臣只是自己妄言,但以往在宫中值守的时候,臣只见武韦子弟来往如若无人,而李唐......” 李隆基咳嗽一声,王镇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旁边葛福顺和刘幽求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都低下头去喝水,仔细地看着水杯没敢说话。 片刻后,李隆基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读过书?” “臣私下读过一些,但不识字。” “不识字也敢妄言朝政?” “臣以为,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王镇放下木杯,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轻响,面前三人顿时都抬头看向他。 “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臣不会写,不会说,但臣看得到。” 李隆基仔细回味着刚才那两句话,淡然道:“若你是孤,你准备怎么办,放心,这儿是僻静处,没人敢外传的。” “臣以为,当大办此事。” 王镇补充道:“臣在早时曾跟大王说过一句话,大王还记得么?” 李隆基没回答,轻轻点头,旁边葛福顺和刘幽求两人再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疑惑。 什么话,甚至都要避开他们说? “朝堂诸公,内外将士,贩夫走卒,到时候皆在大王掌握中,即可用此事来先开刀见血。” 李隆基手里的鱼袋忽然敲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头看向另外两人,笑道:“孤想大家都还没吃饭,刚才吩咐宫人去做了,刘兄葛兄,你二人去催催,孤记得膳房那儿有好酒,你们也去多拿几坛过来,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另外两人哪里不懂他的意思,虽然心里好奇,但随即都起身,暂且告辞离去。 到外面的时候,葛福顺碰碰刘幽求的手臂,低声道:“你今日一直是跟他一起的,你听见他早上跟大王说什么了?” 刘幽求不耐烦道:“这小子心里鬼着呢,谁知道他说了什么。若是要紧事情,大王也不会不让咱们知道,想来是一些私事罢了。” “私事,啧......怎么可能让大王亲自开口请咱们出来,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 葛福顺摇摇头,叹息道:“越来越想把我家那侄女儿嫁给他了。” ...... “这宫中的酒水确实不错,”李隆基伸手替王镇又倒了一杯白水,淡淡道:“七岁那年,尚且是我祖母在位的时候,就因为有两个大臣私下见了我父王一面,不过是询问了几句身体安康的话,送了点肉。 然后等那老妇知道后,不仅给我父王禁了足,还当他面杀了那两个人。” 李隆基放下茶壶,不紧不慢道:“最后,还把我和兄弟,以及几个表兄都关在宫中......十几年。” “住在宫中的时候,有一年是上元节,有个老宫女替我和几位兄弟偷偷送来了半壶酒水,一块肉。酒水不多,最多每人分一口,我现在还记得那口酒的滋味。” 他冷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女人能成什么事?” “那老妇从坐上龙椅的第一天就在怕,怕这个,怕那个,而我从入宫的那一天开始就告诉兄弟们不要怕,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李隆基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王镇。 “定同啊,你能说这些话,就说明你不只是看过书,你脑子里是有东西的,而且你想的东西居然跟孤一样。” 王镇开口道:“臣有些好奇,当初给大王送酒的那位老媪,现在如何了?” “死了。” 李隆基漠然地回答道:“五王宫变时,宫人死了不少,我想她那时候应该就被一起杀了,但尸首的下落却没人知道。” “大王。” 王镇伸手举起木杯,杯中水面上倒映出两人平静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道: “臣觉得,以大王如今身份和位置,妄然掀起大狱,株连祸首余党,反而不稳。” 李隆基微微皱眉,王镇先前言语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把造反的名头按死在韦氏身上,但现在却又说不能这么做。 “定同有话就直说吧。” “就像臣早时说的那样,臣愿意带一支人手,明面上挂着万骑禁军的招牌,私底下,替大王探听宫中和城内诸事,搜罗官员罪名。” 李隆基拧起眉头,断然道:“此事不还是与来俊臣等酷吏所为之事一样么?万万不可!” “这些罪证握在大王手里,那就是一条条牵狗的绳子。”王镇看着他,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莫说是尽诛武韦,甚至......” “王镇,你有点放肆了。” 李隆基站起身,伸手打开旁边的窗户。 清冷的风从外面吹入,擦过他脸颊,片刻后,李隆基转身看向他。 “万骑调拨给你一百五十人,全部归你统率,值守宫门的职务差事移交给葛将军,孤再给你一箱金银珠宝,四千贯钱,暂且只能给你这么多。” “多谢大王厚恩,臣定然......” “现在不准去查武氏韦氏的那些事,孤要你去探听谁私底下阿附孤的那位姑姑,想办法弄到他们的罪证,要大罪。” 李隆基说到这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冷声道:“孤的父王如今得以名正言顺地辅政,但那位姑姑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 “孤猜得到她想做什么,她想要让少帝退位,让孤的父王去做皇帝,”李隆基冷冷道。 “大王,若是相王殿下复为天子,岂不是好事么......” “这是让咱全家受天下人耻笑的事!” 李隆基哼了一声,“辅政幼帝,之后那些事,本就是水到渠成,何须要她来做这个人情,以后,史书上都会说咱全家,得国不正!” 他俯身凑到王镇耳边,温热的呼吸微微吹拂过王镇的耳垂,后者默然坐着,神情平静。 “王镇,孤现在就靠着你做事,你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负孤对你的信任。孤现在只是让你多做点事,磨练磨练你,以后,有的是重用你的机会。” 李隆基抬起身,伸手指了指王镇手里的木杯。 “怎么不喝?” “回大王的话,臣饱了。” “什么?” “臣定然奉大王之命,誓死保护少帝!” 李隆基嗯了一声,道:“对了,听说那少帝赐了你宫人,孤想你尚未娶亲,但这宫人也不是什么贵物,最多做个妾也就是了,不要弄成正妻。 放心,孤替你物色了一个可人儿。” “臣,不好女色。” 李隆基闻言挑挑眉头,看着王镇,忽然道:“那上官婕妤呢?你为何要主动替她说话?” 这算是把之前的一些事直接挑明了出来。 “回大王的话,她只是对臣有恩。” “这话怎么说?”李隆基笑了起来。 “若恩人好看,自然是以身相许,若只是有恩,那臣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了。” 李隆基笑着指了指王镇,道:“这还叫不好女色?” “大王明鉴,臣好色,臣下贱。” 李隆基摇摇头,随口问道:“你准备先从哪儿开始查啊?” 王镇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安乐公主。” 李隆基:“......” 第二十章 自尽 书案上横陈着一柄连鞘刀,皮质刀鞘发暗,刀柄系着黑色流苏,通体修长三尺左右,紧握刀柄,便能抽出一柄可杀人的锋利唐刀。 王镇伸手攥着刀身,刀鞘上装了两个带孔的附耳,用一根细绳穿过附耳的孔洞,即可把整柄刀牢牢系在腰带上。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刀柄的方向,看了一眼面前的铜镜,随即转过身,左手按刀柄,右手推开房门。 外面的庭院其实不小,但一下子满满当当站了一百五十名膀大腰圆的万骑禁军,这儿顿时显得狭窄起来;王镇还没出来的时候,外面还有些吵闹,当他按刀站在门口时,目光每扫过一处,那儿站着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肃静。” 他开口道,面前所有人彻底安静下来,目光都看向王镇。 “诸位兄弟想来有不少都认识我,”王镇开口道,他的眼神并不停留在一处,而是缓缓扫过其中几个人的脸,与他们目光对视,道:“如若有不认识的,那现在告诉你们,本官乃是大唐左万骑下辖果毅都尉王镇,奉临淄王殿下之命,统率尔等。” “自今日起,尔等无需按旧例值守宫禁,而是要跟随本官去各处做事。 此后,做我的手下,听我的号令!” 王镇环顾一圈,冷声道:“谁有异议?” 四下一百五十名禁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没人开口。 “好。” 王镇微微颔首,他继续道:“临淄王殿下这次对大家都重重有赏,每人赏赐十贯!” 十贯! 在场众人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哪怕发的不是粮食布匹那些,单单是铜钱,这十贯钱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但在发钱之前,我有两件事要说。” 王镇似是没察觉到底下人的兴奋,等他们骚动片刻后才道:“第一,这笔钱已经送到长安城内的平康坊中,本官过会要带你们中的一些人去做事,做完事,再拿钱。 第二......” 王镇忽然提高声音,沉声道:“告诉我,这钱是谁赏赐的?” 底下,当即有两个乖觉的士卒喊道:“是殿下!” “不错,是临淄王殿下,”王镇看向其他人,冷冷道:“你们呢,告诉我这赏赐是谁发的?” “临淄王!” “临淄王!” “肃静。” 王镇淡淡道,场面顿时再度安静下来。 “记在心里就好。” 他脸上忽然卸掉了那股子淡漠的表情,露出一丝笑容。 “今日我只要三十人跟我一块去做事,另外的一百二十人可以休息......陈年何在!” 一名年轻禁军当即出列,对着王镇躬身施礼。这人是最早跟随王镇的普通禁军,王镇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本官现在让你来做队正,挑出三十人,跟着我去做事。” “喏!” 陈年转过身看向人群,当即开始大声喊出人名。 有不少人从昨晚就开始跟在王镇身边,现在已经是将近黄昏,大家伙都累得不行,现在听说又要出去跑路,不少人都暗自叹了口气,在陈年喊人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终于,陈年挑出三十人,人群再度分成两队。 没被挑到的一百二十人暗自欣喜自己可以休息了,被挑到的三十人虽然没在脸上露出不服气,但心里肯定是有些情绪的。 王镇打量着那三十人,笑道:“本官知道兄弟们都累了,所以这次跟着本官出去公干的,每人额外再赏赐十贯钱。” 直接再赏十贯! 那三十人顿时都抬头看向他,目露惊讶,赶紧先后躬身施礼。旁边那一百二十人虽然多了一晚上的休息时间,但一晚上能赚十贯钱的机会,傻子才不去呢。 当即,他们心里生出一股子懊丧。 “好了,另外两名队正,带着你们手下的人,去官衙交卸兵甲,解值离宫。宵禁前若是时间来得及,便去平康坊的官衙内领取钱财,然后各自回去,不准生乱。” 王镇看向那一百二十人,笑道:“诸位放心,以后跟着我王镇做事,只要肯努力用心,我绝不会亏待兄弟们,大家,一起进步!” “散了吧。” 等人群渐渐稀疏后,王镇整理了一下衣服,看向陈年,吩咐道:“尔等随我去掖庭宫。” ...... 先帝在时,明面上最猖狂的其实不是韦后,而是先帝和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 陈年跟在王镇身边,他本身就有些小聪明,这时候为了在手下面前表现和新上官的“亲近”,他凑到王镇身边,低声问道:“再过二三个时辰便是宵禁,都尉这时候何不让兄弟们休息去? 也不急这一夜吧?” 王镇边走边说道: “咱们都有万骑禁军的牌子,若是正好赶上宵禁,那今夜就去玄武门外将就一夜便是。 眼下这是在替大王办差,宫中的事哪怕只隔一夜都会有变故,咱们最差也就是在玄武门外将就睡一夜,但若是赶巧,提前把事情办成了,大王不知道能赏赐下来多少个十贯钱。” “都尉果然是深谋远虑,小的佩服。”陈年钦佩道:“向都尉学习,小人一辈子也学不完。” “呵,你小子......” 王镇领人穿过一道道宫门,天色确实在越来越暗,王镇看看这天色就清楚自己今晚八成得在玄武门外过夜了,但这时候办事的时间还有,最后终于穿过最后一道宫门,进入掖庭宫。 看守宫门的小宦官等王镇出示鱼袋后当即吓的连笔都握不稳了。 直娘贼,昨夜王镇来的时候先杀武延秀,又杀女官贺娄氏,当时他就在场,看着地上那血流的哟,这谁敢让您入宫...... “快些动笔,莫要耽误了事情。” 小宦官慌慌忙忙记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随即替王镇指明安乐公主现在的“住处”。 李裹儿昨日还是朝中最受宠的公主,更兼国色天香,出门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王公大臣捧着,现在,却住在类似于冷宫一样性质的地方。 但她毕竟还有以往的身份,相王李旦也特别吩咐过,要求宫人按照以往那样对待安乐公主,不准怠慢。 话固然是那么说,但安乐公主实际上已经被软禁起来,不得外出。 等王镇领人走到宫门前时,各处都已经上灯,一名女官闻讯过来,她年纪较大,简单和王镇交代了几句,说现在天色已晚,让王镇问两句话赶紧走人。 这种事在以往也是不可想象的。 但昨夜才发生过一场宫变,女官也吃不准临淄王的份量,索性行个方便。 “都尉也可怜可怜老身,可怜可怜殿下,问几句就赶紧走吧,莫要惹事。”女官亲自提着一杆灯笼走在前头,时不时絮絮叨叨地跟王镇说话。 等王镇一行人走到安乐公主的住处时,恰好一名小宫女迎面跑来,看到这么多人明火执仗地过来,小宫女吓的站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喊道:“不好啦,安乐殿下要喝毒酒!” 第二十一章 正义,温柔,王镇,善良 女官愣在原地,王镇立刻加快脚步,拉着那个小宫女往前走,后者被他一把扯住胳膊,顿时心慌意乱起来,抬头看向王镇的脸。 “快说,殿下在哪?” 王镇喝问道。 ...... “不准过来,再过来本宫就喝了!” 安乐公主手里抓着一只酒壶,门外聚集着四五名宫女,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恐惧,房间里的地板上还躺着一只死猫。 天知道安乐公主是怎么拿到一整壶鸩酒的,但地上那死猫倒是能真切证明她手里的那壶酒能毒死人。 宫中那些腌臜事谁不知道,若是那些贵人里面有想要让安乐公主死的,那倒也容易,但她们这些宫人可都要跟着倒霉咯。 “本宫要见相王,本宫要见姑姑!” 安乐公主秀美的脸上满是泪痕,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看上去有几分疯疯癫癫。 “母后,陛下......裹儿被人欺负了,你们怎么不来护着我......” “让开。” 王镇松开那名小宫女的手臂,又伸手扒拉开还傻乎乎堵在门口的那几个宫女,出现在安乐公主面前。 她定定看了王镇一眼,忽然没了声音,浑身颤抖起来。 昨夜,就是这个男人,对方腰间挂着她丈夫的头颅,满身是血,还拔刀要杀她...... 这事几乎都成了她的梦魇,安乐公主白日的时候也睡过一会儿觉,但每次都是王镇的身影如妖魔般忽然出现,把她从梦中吓醒。 这个男人,又来了。 “都散开。”王镇吩咐道。 “可是......” “滚。” 几名宫女当即站得远远的,王镇来到门口,安乐公主吓的当即发出一声尖叫,哭喊道:“你不许过来!” 她哽咽一声,把装满毒酒的酒壶对着王镇,摆出一副后者若是敢冲上来她就敢泼过去的架势。 “放下那玩意。” “你滚开!” 王镇在安乐公主的注视下缓慢后退一步,然后指着安乐公主脚边喊道:“耗子!” 她当即吓的再度发出一声尖叫,王镇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他估计自己可能没法立刻抢到她手里的毒酒,所以他在情急之下,采用了最快捷的办法。 这也是没有办法。 啪! 安乐公主脸上挨了一耳光,头晕目眩下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手里的酒壶随即脱落,啪的一声砸碎在地上,淡黄色的酒水顿时流淌开来,王镇鼻子动了动,似乎也没闻到什么怪味。 “你敢打本宫!” 安乐公主身上穿着的衣服本就单薄,这时候动作稍微激烈一点,内衬直接滑落下去,她跌坐在床上,随即就跳起来,张牙舞爪地要冲向王镇。 但很快,她的动作就停住了,因为王镇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佩刀,刀尖擦过她的脸颊,轻轻撩起她的一缕发丝,他眼神在安乐公主露出的肩头处停顿片刻,重新定格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王镇眼神漠然。 “若非昨夜刘县尉来的及时,下官那时候腰间应该能再多出一颗头颅。” 王镇用刀尖轻轻蹭了蹭对方白嫩的脸蛋,眼神示意,安乐公主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重新坐回床上。 “臣,不敢冒犯殿下。” 被刀架着不敢乱动的安乐公主:“......”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单衣滑落,已经露出半截雪白肩膀,双手垂落,无力地抓着床上的被子。 “好好说话,臣就收刀,好不好?” 她咽了口口水,只得点点头。 王镇当即收刀,自顾自搬来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对面。 “妖后在朝时......” 安乐公主马上就叫道:“那是本宫的母后!” “殿下,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想要真正的活着吗?” “啊?”她眼神顿时茫然起来,不知道王镇在说什么。 “殿下,人生在世,无非是吃喝玩乐,但像殿下这样的人,一定有更高雅的追求。臣私底下听说过殿下以往的日子,那可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王镇感慨道:“钱多的用不完,身边随时随地都挤满了奉承殿下的王侯贵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住的地方都是宫阁楼台,几时住过掖庭宫这样的脏臭地方?” 安乐公主眼神顿时流露出一丝惘然,显然,她也很怀念这样的日子。 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女人,九成九根本不能忍受任何困难,她从父亲登基那一日开始就始终过的顺心如意,哪怕是在父亲落难被贬时也有父母的疼爱,何时经历过眼下这种住掖庭宫的日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她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倒是还能有一副公主的架子,但看到王镇时,她就像是一头可怜的小兽,只敢在他的注视下拼命蜷缩起身体。 “殿下,相王仁善,只要殿下诸事配合,最差也就是在宫中带发修行,锦衣玉食的日子倒是还能有。” 王镇摩挲着腰间的刀柄,笑道:“当然,凡事都应该往好了想,殿下最多过几天苦日子,熬一熬,日后再配个好驸马,仍旧是我大唐天下第一美貌的公主殿下。 只要......殿下配合我,什么都好说。” “你......” “今夜时间不多,臣就直说了,殿下以前最喜任用私人,各处官衙都有殿下强行安插进去的人手,现在,臣希望殿下能有一份名单,或者是相关的簿册,能证明那些人是卖官鬻爵弄来的官职。” 王镇不等她回答,就竖起两根指头,比出一个“耶”。 “第一,若是能有其他任何人的罪证,臣胃口大,全都要,只要多一项,臣就确保能让殿下的日子比现在好过。 第二,名单和簿册的位置现在就要告诉我。” “本宫能得到什么?” 安乐公主虽然害怕王镇,但还是小声问道,王镇平静地看着她,左手当即握住刀柄。 “不...不要了!” 她吓得又蜷缩起来。 “殿下,咱们得脚踏实地的说话,你先说吧,臣看着给就是了。” “......这些官职簿册都在吏部和三省府库里,你管我要什么?” “这些人都向殿下行贿买官了是不是?” 安乐公主本来还想抵赖,但脑子里想想王镇的话,再看着他的脸,心里蓦地一软。 “是......” “告诉我。” “买官的钱财记录在三本簿册上,约莫有许多人,有些人连也不知道怎么就挂着本宫的名头入官了......本宫记得在长宁、定安府上都藏着类似的簿册,还有本宫丈夫......不,武延秀的私宅里也有一些东西,应该都是你要的。 但是,本宫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具体在哪儿。” “好说,只要殿下交代了,臣即可去侦办。” 王镇站起身,安乐公主坐在床上当即又浑身颤抖起来,死死盯着王镇。 “你......” “殿下在这儿住的很不舒服吧?” 王镇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道:“您把事情都交待了,那臣总得给点回报是不是?” “来人,伺候殿下回公主殿安寝。” 门外,原本站远远的女官当即叫道:“殿下有令,绝不可让......” “哪个殿下?” 王镇从腰间拿出一个“钥匙扣”,上面挂着三个鱼袋。 一个是他自个果毅都尉的鱼袋,另一个是太平公主赐予的鱼袋,最后那个,则是临淄王李隆基交给他的鱼袋。 王镇拎着“钥匙扣”在女官面前晃了晃,再度问道:“谁的?” 女官:“......” “是...太平殿下......” “太平殿下的信物在此,明日就算有什么差错,本官亲自去跟殿下解释。” 女官嗫嚅一下嘴角,虽说她在这儿也是有意照顾着安乐公主,但这时候还是考虑到自身的安危,又问道:“万一殿下夜间走了......” “她走不掉。” 王镇伸手指了指外面跟他一路来到这儿的三十名万骑禁军,道:“今夜,本官亲自带人值守公主殿,还请这位嬷嬷,替殿下和咱们准备好些的吃食,莫要怠慢了殿下。” “是,知道了......” 女官见到这人拿出了太平公主的牌子,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心里对这英武青年越发忌惮,赶紧去吩咐那些宫女搀扶安乐公主。 “别过来,别碰我!” 安乐公主蜷缩在床上,不时伸手推拒着那些宫女,她自然是想要重新回到以往那种奢侈生活里的,但此刻,这间“冷宫”却像是她的庇护所一般。 女官站在一旁,正准备伸手强行去拽的时候,王镇再度走入房间,喝止了她,随即,他走到床榻边,迎着安乐公主的目光,轻声道:“殿下,臣送您回去。” “回去后,就能好好睡觉了。” 王镇长相本就英武,来的时候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衣裳,此刻居然言语温和,形象与昨夜那个见人就杀的疯狂武夫截然不同。 她心里还是恨他的,但这时候,在她眼里,他却又和旁边那些呆头呆脑的宫女形成两个鲜明对比。 安乐公主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伸出修长白皙的手。 第二十二章 快出去! “殿下回家了,今夜好好休息吧。” 等宫人收拾过房间走出来后,王镇很敷衍地对安乐公主说了一句,后者讷讷地点点头,在女官的带领下走进房间。 她在宫外是有私宅大院的,但在宫内一般就是住在这儿,王镇不能进去看房间里的装设,但想来应该是奢侈舒服的住处;安乐公主进去后,那名女官再度走出来,面露难色道:“殿下还是不肯用饭、” “用饭不用饭是她的事,劝她不劝她是你们的事,在下不过是一介武夫,不会做乳母。” 王镇指节轻扣在旁边的宫门上,后者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不吃饭,本官和兄弟们都是要吃的,还请嬷嬷......饭来。” 宫中果品没有差的,五六筐水津津的大梨就足以让一群丘八吃到直呼痛快,六月天,连夜色里都满是燥人的风声,王镇捏着一只水润的梨啃起来,浮躁疲惫的心胸才慢慢舒服许多。 饭食简单,饭后这顿大梨就当是补充水分,而且还是沾了安乐公主的光。 他差不多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哪怕这时候身底下是冰冷的石砖,在这种天气里反倒显得清凉,越发容易让人睡着,当然,如果睡觉时听不到安乐公主在里面发脾气的声音就好了。 但这跟王镇并无关系,他示意陈年等人吃完饭就去站岗,自己则是心安理得地在一处墙角处坐下——如果有巡夜的宦官宫人过来,自会有兄弟提前拍醒他。 今晚已经有些热了,王镇闭上眼睛,忍不住有些怀念前世的那些东西,直到有人在旁边用力戳戳他的脸,王镇睁眼的瞬间,左手按住腰间刀柄,眼神阴冷的看过去。 时间似乎并没有过去太久。 面前还是那个女官,她低声央求道:“这位王都尉,今天一整日殿下都不肯进水米,方才还闹着要自尽,这若是在咱们看管下出了事,你可也脱不了干系。” 女官不蠢,她盯着王镇,不等后者腻烦地再度拒绝,就直接道:“就你刚才来了,殿下才安稳点,您老行行好,就算老身给您老......” “闭嘴。” 王镇站起身,很是干脆地推开女官,随即迈步走入公主殿内。 ...... 明月高悬,向下流淌出柔和的白色,透过窗台,满满地洒落在床铺上。 上官婉儿今夜有点睡不着,白日里拼命写诏书固然让人疲惫,但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个青年——腰间悬首,浑身鲜血,那股杀气腾腾的狠戾劲儿,她在三年前倒也见过。 不,三年前的那位名叫李重俊的太子殿下,或许身上也没这般凶戾,或者说没有王镇这般冷静果决,以至于故太子最终还是兵败被杀,其头颅都被放在朝堂前风干,任由来往的官员看。 政事有时候复杂,有些时候却又简单到极点,杀光面前的人就能大部分问题,剩下的小部分问题,其他人基本上也不敢再和你争辩了。 李隆基杀掉韦后只能解决一半问题,剩下的那半问题则是由太平公主、朝堂群臣......甚至是他亲爹相王李旦组成。 他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吧? 但上官婉儿几次想到那个青年的眼神,心里总是觉得,若李隆基哪天发疯真要把所有人都杀了,那...那个名叫王镇的人,兴许就是他杀人时用的刀。 她闭上眼就看到王镇腰间的两颗头颅在跟她哭诉,哀嚎,问她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死。 随即,她又想起昨夜第一次跟王镇说话,那个青年说的每一句话,现在细细想起来,竟然都有许多耐人寻味的深意。 上官婉儿烦躁地用薄被捂住脸,强迫自己不再去回味那些话。 良久后,她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于是坐起身,有些疲惫地问道:“何事?” 她贴身宫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一丝倦意:“掖庭宫看守安乐公主的女官方才打发人过来报信,说王都尉凭借太平殿下的牌子,把安乐殿下送回公主殿去住了。” 小宫女在外面,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这又是要弄出什么事? 上官婉儿坐在床上呆了片刻,索性睡不着,只得披着一件白色单衣坐起身,月光透过轻薄的布料,朦朦胧胧映出一段丰腴的身姿。 腰肢瘦削而笔直,稍微往上看,犹如笔直树枝上结出巨大硕果,颤巍巍地横挂在枝头。 太平公主已经有了些一些中年妇人的皱纹,但上官婉儿与她不同,她少的是皱纹,多的是风韵。 小宫女走进来,一边伺候她穿衣服,一边听上官婉儿冷冷道: “好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就算他是二位殿下眼前的人,但宫禁也是他能闯的么?还说什么留在公主殿亲自看守,想来他是见到女人看傻了眼。” “都尉不是那种好女色的人吧?” 小宫女下意识接口道,她看见铜镜里婕妤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立刻改口道:“王都尉是那种粗鄙武夫,安乐殿下又着实是好容貌,兴许......” “他就是个粗鄙武夫,跟刘幽求那厮也差不了多少,全都是一路货色。” 上官婉儿轻啐一口,伸手端正铜镜,铜镜在旁边烛光的照耀下,倒映出两幅面孔。 一副是她自己的脸,美貌动人,眉眼间噙着一丝才起床的慵懒,风情极美,但终究还是...... 另一幅则是小宫女的脸,漂亮,青涩,带着少女才有的天真眼神。 “去公主殿瞧瞧。” 上官婉儿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出门,小宫女连忙在她身后端起烛台,跟了上去。 ...... 房间内。 安乐公主正抓着一只梨往外面扔,她仰头看见梨飞过帐帘,随即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一只手凌空接住梨,随即掀起帐帘、 烛光摇曳,倒映出一张英武的脸,王镇看向她,默不作声地把梨放回果盘内,随即又把地上散落的几个果子收拾起来。 “殿下如果不喜欢,明日派人再弄就是了,但是多少吃一点东西,也不用去折腾那些宫人。” 安乐公主每次见到王镇就像是耗子碰到猫那般,天然地胆怯起来,但这时候心里蓦地窜出一股子委屈和火气。 “我就是要折腾他们,不过才一日,一群宦奴宫人就敢见人下碟了,若我父皇母后还在......” 说到这儿,她眼里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好了好了,殿下若是受谁的委屈,等下官过会儿出去就替殿下好好欺负他们,替殿下出气,” 王镇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果盘,把它放在桌上,伸手倒了一壶才煮好的茶汤,眉头微微皱起。 唐代的这茶汤,他可是一直都喝不惯的。 “殿下先吃饭,有什么话都等到明日再说。” 安乐公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沉默不语,随即,她目光忽然一动,居然开口道:“王镇,你来喂本宫。” 王镇没动,玩味地看着她,伸手拈起一枚荔枝,精准地弹在安乐公主额头上,后者哎呦一声,疼得倒在床上,眼泪汪汪。 “惯的你。”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房门处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王镇站起身,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处的上官婉儿躬身施礼。 “下官,见过婕妤娘娘。” 上官婉儿盯着王镇的脸,心里竟然也有了一丝恼意。 她自然是该恼的,一个禁军,居然敢站在公主的闺房里,做这种事! “王镇,你好大胆子,敢如此侵犯殿下!” “婕妤娘娘说笑了,下官没有侵犯。” “那你进来干什么?” 上官婉儿冷冷道:“莫不是进来做乳母的?” 第二十三章 他王镇还是个忠厚人啊 上官婉儿语气不善,冷冷道:“我替你去叫开宫门,你赶紧去玄武门外待一夜,明日把此事告诉临淄王,他说没事也就罢了。” “是,下官多谢婕妤娘娘。” 一来到外面,王镇语气陡然软了许多,对着上官婉儿恳切道:“下官也是急着想做点事,临淄王殿下那儿有些事,要从公主口中......” “临淄王让你做的事,不要说给我听。” 上官婉儿眼神里带着些恨铁不成钢:“你有什么好急的,刘幽求他犯了错,做事都不如你来劲,昨夜才闹过那事,正是要安抚人心的时候,你今夜就敢强闯公主闺房,岂不是让所有人眼睛都盯在你身上?” “娘娘教训的是。” 王镇只低头认错,嘴角噙着笑意,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天色,忽然问道:“娘娘这是听到此事后立刻赶来的?” “我不来,还能有谁救你?” 上官婉儿瞥了一眼周围,声音忽然低下去,表情似笑非笑。 “太平今日找我索要遗诏。” “啊?” 王镇茫然地看向她,仿佛一无所知,上官婉儿气的冷笑一声,道:“我现在才发觉,这东西拿我手上也没大用,太平要我交出来,我只推说昨夜丢了。” 先前王镇教她不要把遗诏给李隆基,因为那样就等于在明示后者:上官婉儿已经倒向了太平公主。 所以王镇只要拖一晚上时间,让上官婉儿能把遗诏交给太平公主,那她就能活下来。 “您,为何没把遗诏给殿下?” “你跟她说了遗诏没有?”上官婉儿反问道。 “自然是没有,下官在长安城内,碰到了太平殿下身边的一个女官,就请她代为递话......” “女官?”上官婉儿打断他的话头,疑惑道:“什么女官,长什么样子?” “一个老媪罢了,不过人还不错,给了我一块太平殿下通行各处的牌子。” “也罢。” 上官婉儿没再追问,叹息一声,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王镇,意有所指道:“我现在不敢信临淄王,也不敢信太平,这遗诏拿在我手里终究是烫手的无用之物。 临淄王现在需我制诏,太平随后也要靠我做事,他们离不开我,但这遗诏若是给他们,反而替我平白增添许多麻烦。” 她盯着王镇,淡淡道:“你觉得,该放在哪?” “下官愚钝。” 王镇用试探的语气回答道:“不若,趁现在夜色深,咱把它烧了吧?” 上官婉儿话语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立刻就被王镇一句话气得半死。 “亏你想得出来!遗诏这等事物,万一......” “啊?” 王镇眨巴着眼睛,一脸不明所以。 上官婉儿盯着他看了片刻,微怒的脸色忽然一冷。 “你不可能不懂。” “......那给太平殿下如何?” “我都说了,这东西给不给太平都无所谓了,她又不可能不保我。” 上官婉儿凑近一步,王镇微微抬头,眼神里满是清澈,看上去,像是一个纯真的少年。 “你昨夜教我的那些话,明明都是聪明之言,你休要糊弄我.....” “下官那时候真的只是想救娘娘,”王镇看着她,似乎误解了什么,眉头皱起,冷冷道:“娘娘这是准备赏赐下官什么东西,好还掉下官帮您的忙?” “娘娘却是认错我王镇了!” 王镇低着声音,掷地有声道: “我王镇一向粗莽,但绝非挟恩图报的人,当日娘娘救命之恩,王镇此生难忘。 我......只愿娘娘好好的,因为像娘娘这样对我好的人,我王镇这辈子此前从未碰到过!” “你......” 上官婉儿一惊,还以为自己哪句话冒犯这青年了,她见王镇气愤地抬起脚步就要走,下意识伸手抓住他。 “娘娘,你......” 王镇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张大嘴,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上官婉儿的手正死死扣在那里。 “娘娘,不可啊......”他脸色涨红起来,眼神躲闪,不像是个粗莽汉子,倒是像极了情窦初开的青年。 两人都看向手,随即,上官婉儿猛地收回手,声音再度冷漠起来。 “我让你走了?” “娘娘,下官......” 听到王镇这些文绉绉的称呼,上官婉儿心里不知为何越发来气,她恨恨道:“这遗诏得给你!” “娘娘,这东西太贵重了,下官不能收,不能啊!” 见王镇傻乎乎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在宫中涵养出来的耐性几乎绷不住,但最终,她还是低声解释道: “这遗诏拿在你手上,等再过几日,风平浪静了,你就把遗诏献给临淄王。” “啊?” “混账,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现在算我求你了,你收下!” “哦......” 又和王镇说了片刻话,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她揉了揉眉心,缓缓道:“等去玄武门的时候,我找借口在路上拖延几刻,你随我去我那儿,把遗诏带走。 遗诏在你手上交给临淄王,才能有最大用处,凭此遗诏,他再升你三级官职也不过分。 你就跟他说,是安乐公主告诉你的,她私自截获了这份遗诏,今夜就交给你了。” 今夜各处宫门都不安稳,凭借上官婉儿和王镇的身份,只要推说有临时事务,宫门不得不开,大不了明日报上去也就得了,谁敢来管? “啊?那临淄王不会找安乐公主......”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道:“他会信的,反正安乐也活不了多久,等韦后毒杀先帝一事定死,安乐也得跟着死在道观或是佛寺里。没人会让她活下去。” “可是......”王镇踌躇片刻,经过上官婉儿刚才的解释,他已经很“明白”遗诏对自己的好处,但这时候还是傻乎乎地问道:“若是我拿走遗诏,那您这边......” “闭嘴。”上官婉儿疲惫地回答道。 “哦.....” 因为刚才已经见识过了王镇的思考过程,上官婉儿走到那边对女官吩咐了几句,随即让自己带来的宫女进去看住宫门,王镇这时候忽然道:“下官得进去跟安乐殿下再说一句话。” “嗯?” 上官婉儿蹙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道:“有话告诉我,我替你转告,三番两次进殿下房中,成何体统?” 王镇当即坦然道:“下官明日会再来问她有关她公主府官员簿册之类的事情,下官想要劝她好好吃饭休息,不要耽误了身体,就这些话了。” “就这些?”上官婉儿轻哼了一声,有些讥讽道:“你倒是真像个乳母。” “是,下官一向与人为善。” 上官婉儿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走到前头,等快要到玄武门的时候,上官婉儿忽然道:“还有一件事,临淄王送你的宫人,须得小心点。” “啊?” “她姓武。”上官婉儿加重了最后一个字。 ...... 闺房内,安乐公主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坐在床上发呆,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一名小宫女的头出现在门框边,见里面的女人没有说话,她胆子慢慢大了一些,走到屋内,对着公主施礼后,道: “殿下,我家婕妤娘娘说王都尉说......” “什么?” 安乐公主看向她,一脸茫然。 “王都尉说,请殿下不要耽误吃饭休息,他明天还来。” “还......来?” 安乐公主低下头,默默地把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眼睛眨了眨。 第二十四章 宫人 “人就交给你了。” “好,有劳娘娘了。” 陈玄礼对着上官婉儿遥遥躬身施礼,后者站在城楼上,深深看了一眼王镇,随即转身离去。 宫门不可能在深夜打开,所以王镇这一行人是通过吊篮一个个放下去的,陈玄礼等王镇落地后便迎上去,犹豫一下,以同辈礼相见。 “王兄弟。” “给陈兄添麻烦了,抱歉的很,过几日小弟做东,一定要和兄长好好喝一杯。”王镇倒是自来熟,对着陈玄礼一抱拳,不等陈玄礼发问,他就笑道:“奉大王命令,却才在宫中做事的。” 陈玄礼默默点头,他本就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性子,见王镇出示了临淄王的身份信物,随即便不再多问,趁夜色领着王镇一行人进入右羽林军大营。 等入营后,陈玄礼逐一吩咐各处挂锁落关,规规矩矩地差遣各处人等做事,王镇在旁边看着,判断出陈玄礼必然也是升官了的。 李隆基现在能站在朝堂上最大的倚仗就是玄武门禁军,这个根基,谁也撬不动,哪怕是太平公主这时候也只能通过早先埋在禁军中的一些棋子传递消息,她根本没法插手宫中禁军。 有些事不能多问,有些事不好不问。 但对于陈玄礼来说,王镇就是实打实的“自己人”,既然他已经说是临淄王派他做事,再加上也出示了临淄王的信物,他就不打算再去盘诘了。 三十名禁军被临时安排到一些营房内休息,王镇则是被陈玄礼领回了他的房间。 落座后,外面有几名亲兵分别端来肉菜,放在两人面前,陈玄礼看向王镇,直接道:“我这几日奉命值守宫禁,不敢饮酒,还有,你今夜的事,我明日是要告诉殿下知道的。” 这话当面说出来多少有点得罪人的意味,但王镇立刻点点头,道:“我早就听殿下称赞过,陈兄做事严谨,守规矩。咱兄弟们都是替大王做事的,陈兄今夜这话说的确实稳当,小弟该学学的。” “客气了。” 陈玄礼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王镇是“自己人”,现在言语里又是变着法子夸他,任谁都会高兴起来。 “你在宫中没吃东西吧?”他指了指那些肉菜,有些歉然道:“太晚了,只能弄点冷汤水......” 王镇在宫中吃的饱饱的,这时候立刻笑道:“没吃过,没吃过,还是兄长想的周到。” “那跟你过来的那些人,他们......” “诶,毕竟是三十个人,晚上要是给他们弄饭也要闹出不小的动静,到时候还得给兄长添麻烦。” 王镇一摆手,道:“就当是锻炼锻炼他们。” ...... 第二日。 阳光又一次普照在皇城内,暖融融的几乎让人忘却前夜里发生的事,手脚麻利的宫人和禁军们在昨日就把宫内又清理了一遍,现在各处都看不出宫变的痕迹,韦后住的地方已经空了出来,但暂时没人敢提。 这场宫变似乎也没能动摇少帝李重茂的位置,再加上相王重新辅佐,不少手段都是以安抚为主,宫中和朝堂,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太平。 王镇坐起身,下意识伸手按住佩刀,等瞧见外面天光已然大亮,而陈玄礼的床铺上则是没了人影,他估摸一下时间,发觉自己快睡到了中午。 昨夜他吃完饭后,就在陈玄礼的房间内随便找两张桌案搭了个床,将就着在陈玄礼房间内睡了一夜。 年轻就是好,昨晚他还累的像狗,在这种环境下睡一觉,早上起来后却又是精神百倍。 一名亲兵守在门外,见王镇走出来,当即领他去见陈玄礼。 陈玄礼正在看着一份文书,见王镇走进来,没说什么闲话,而是开口问道:“我方才听李仙凫说,大王派你们另有要事,所以昨夜你们做什么不必与我说。 你的那些人,我都已经安排了饭食,现在都在一处营房里待着,若是缺少什么,现在就跟我说,我过会要去宫内见大王。” “多谢陈兄了。” 王镇随即好奇道:“大王没回王府,这两日都在宫中?” “是,要写的诏书很多,再加上......现时不比以往,”陈玄礼顿了顿,道:“我要入宫去见大王了,你还有事么?” 王镇点点头,道:“这样吧,还请陈兄稍等片刻,小弟去洗个澡,过会跟陈兄一块儿去见大王。” ...... “你叫什么名字?” “武...武秀。” 上官婉儿的那名贴身小宫女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伸手把武秀从地上拉起来,她刚才路过,看见几个宫女把武秀推倒在地,赶紧冲过来帮忙。 武秀站起身,就怯怯地站在那边。 “你...您姓武?” “是。”武秀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小宫女,后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您莫非是......” “是。” 小宫女眼里顿时充满了同情,她听说宫内有个姓武的少女,这次因为家族失势,所以被上头选中,临时赐给一名贵人。 她以后的日子大概会好过点?还是会更苦? 小宫女在心里烦恼的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伸手替武秀整理了一下衣服,有些同情道:“殿下是贵人,那些宫人怎敢欺侮殿下的?” 听到这话,武秀眼眶当即红了起来,低声回答道:“大抵是那几个与我平素就不好的人,这次听说我要被打发出宫了,就找了几个不认识的宫人过来......” “这些人好大胆子!” 小宫女也忍不住气愤起来,武秀却摇摇头,轻轻道:“昨日有人要我出宫前去一趟佛光寺,皇城太大,姊姊是个善心的人,可否带我去佛光寺?” “奴不敢当。” 小宫女犹豫一下,心里毕竟善良,怕这少女又被人欺负,当即很讲义气地说道:“我带你去。” 在如今宫内,上官婉儿依旧掌握着参与制诏的权力,再加上一场宫变后,宫内的女官和宫人被清洗不少,太平公主、相王甚至是李隆基等人都不可能插手来管后宫内的事,因此一时之间,上官婉儿居然成为内庭没人敢惹的人物。 小宫女是上官婉儿的贴身宫女,只需要出示身份信物,再加上武秀的身份不凡,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佛光寺。 不过说来也奇怪,被赏赐出宫的宫人再怎么样也不该被如此欺侮,小宫女领着她一路到佛光寺前也没碰上来寻找武秀的人。 “好了,就是这儿了,” 她站定脚步,虽然心里也胆怯,但她比武秀年长几岁,这时候像个姐姐似的护着她来到佛光寺堂前。 一名尼姑正在扫地,抬头看见她们两人,眼里流露出些许讶然。 小宫女这才傻乎乎地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武秀为什么要来这儿,武秀对她低声道了句谢,走向尼姑,主动道:“奴奉命,前来拜谒临淄王。” 第二十五章 哥,我真不能收嫂子 一入内,走上二层楼,武秀甚至很小心地放慢脚步,尽可能让嘎吱作响的楼梯安静一些。 她抬眼看见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坐在书案后,他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正皱眉看着面前的案卷,似乎在烦恼,片刻后,他抬头看过来,和武秀四目相对。 “奴......拜见大王。” “来了。” 李隆基淡淡道,他没问,但似乎已经知道武秀来做什么。他很快地上下打量一遍武秀,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道:“我以前见过你?” “是......”武秀小心翼翼道:“先皇还在时,奴曾在其膝下讨喜,那时候或许与大王就见过一面。” “哦。” 李隆基心里当即闪过一丝厌恶,他知道这少女口中说的先皇是谁, 可不就是那位女皇帝么。 自己在那老妇面前可没讨多少喜欢,哪怕外面都传说女帝先前有多欣赏自己这个孙子,但她下令把李隆基和好几个兄弟软禁起来的时候可没半点含糊。 相比之下,这个名叫武秀的小女孩才是真正讨她欢心,毕竟双方没什么利益纠葛,老东西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宠爱孙女的天伦之乐。 跟她亲近的人...... 呵。 “在宫内过的还好么?” “还好......”武秀很快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各处都好...” “孤看未必吧。” 李隆基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 “被人欺负也算?” “不,奴先前过的还是挺好的,因为......” “因为驸马都尉武延秀勉强算是你叔父,那位贺娄氏女官则是对你多有照顾,靠着这两人面子,你过得还不错。” 李隆基轻蔑地补充道:“只可惜,现在都死了。” 他还有一句话憋在心里,终究是没说出来。 说到底,还是那老妇死了,她喜欢谁,后面霸占住位置的人们自然就会讨厌谁。 老妇一倒,阿附她的满朝公卿就被清洗了大半,武秀这种小丫头片子就算还能在宫中过活,但生活条件肯定比以前差了许多。 “......” 武秀低下头,眼泪很快就盈满了眼眶,她本来就胆子小,被李隆基这样毫不留情地讥讽,她心里越发害怕。 “放心,孤给你找了个好人家。” 李隆基淡淡道:“出宫后,要懂得感恩,好好的服侍人家,懂么?” 这位临淄王特地把自己喊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事? 武秀有些茫然无措,但毕竟是在宫中长大的,各方面规矩都懂,当即对着李隆基施礼。 “奴,多谢大王照拂之恩。” 楼梯嘎吱嘎吱地响起来,那名尼姑走上二楼,开口道:“陈将军及王都尉求见。” “说他他就到。” 李隆基笑了起来,随即站起身,窗外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英俊潇洒。 他看都不看武秀一眼,径直经过她身边,走下楼梯。 ...... “臣陈玄礼,见过大王!” “臣王镇,见过大王!” “都站直身子说话,”李隆基伸手指指他们两人,笑骂道:“一天不见就生疏成这样,都客气给谁看呢?王镇,叫兄长。” “兄长。” “乖。” 李隆基笑着揽住王镇的肩膀,对他耳语道:“为兄给你找了个可人儿,来,瞧瞧.” 在尼姑的搀扶下,武秀小步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堂内的时候,看见在李隆基怀里揽着一个微笑的英武青年,后者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武秀下意识低头,没敢去迎接他的目光。 在她感觉,这个青年似乎比临淄王还要好看些。 真畜生啊,这小姑娘才十岁出头吧? 王镇看到这少女的时候就在心里想道。 上官婉儿昨夜提醒过他,李隆基“帮忙”选的这个宫人姓武,现在武可是大姓,李隆基故意把这么个小女孩塞给他,里面必然是有文章的。 “这是孤给你挑的,好不好?”李隆基看王镇一直盯着武秀打量,以为他心里喜欢,当即哈哈一笑。 “好好好。” 在李隆基看来,王镇这厮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跟刘幽求算是臭味相投,面前这个小姑娘也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他一定会喜欢吧? 王镇的眼神忽然有些诡异。 他还记得历史上李隆基有个姓武的宠妃,算算年龄的话,面前这个小女孩似乎还真就能对得上。 那李隆基这算是亲手把他未来老婆送给自己了? “大王,她姓武,臣......” “姓武怎么了?” 李隆基看向旁边的陈玄礼,笑道:“她长得好不好?” 陈玄礼点点头,立刻回答道:“好。” “配不配咱们的王都尉?” “郎才女貌,合该相配。” 当即,武秀小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发烫起来,越发不敢去看那个“王都尉”。 “太小了,兄长......” 王镇不想惹这种事上身,迫不得已,只得找理由道:“臣喜欢那种...成熟一点的,就是,年长一点的妇人。” 李隆基顿时哦了一声,旁边的陈玄礼眼神里顿时也充满诧异,两人盯着王镇,神情意味深长。 “你先前替那位上官婕妤说话,孤今早又恰巧听到,昨夜上官婕妤亲自送你出玄武门......”李隆基笑的很开心,以为抓住了王镇的xp。 但王镇则是悚然一惊。 自己昨夜在宫中做什么事,李隆基居然今早就知道了。 幸亏是现在就已经发觉,而且昨夜没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看来自己以后做事得小心点。 “喜欢年长的,嗯?”他像是找到了答案一样,笑的越发促狭。 “润呐。” 王镇低下头回答了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臣下贱。” “这胃口得改改,我看你也是饿了,吃点好的吧。” 李隆基挥挥手,道:“宫里赐人,本来我是准备把刘幽求那个也算给你的,后来才发觉宫中不好这般弄。这次算是为兄先欠你一个,以后赔个好的给你,如何?” “这......” 王镇看了一眼那个极有可能在未来就是李隆基宠妃的女孩,感觉良心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大王,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李隆基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这是为兄亲自给你选的,此外,为兄知道你在长安城内只租了一间小宅院,怕你没好地方住,我在平康坊那儿替你购了间宅子,不大,但也够你住了。 你若是再谢绝,孤可就要生气了。” 没办法,王镇只得示意那个少女来自己身边,然后两人一起对着李隆基躬身施礼。 “谢大王!” 第二十六章 搜查公主府 李隆基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能对不起他。 历史上,似乎就是在武惠妃的使坏下,李隆基一日杀三子,所以为了防止日后发生这种人伦惨剧,王镇只能委屈一下自己,收下了这个名叫武秀的小女孩。 太小了,才十二岁。 王镇站在宫门处,身后站着武秀,她站在王镇背后的阴影里,眼下要离开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宫中,心里大抵是凄惶的。 王镇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本官身无长物,但你跟我回家,不会饿着你。” 武秀仰头看看他,随即又很快地低下头,低声道:“宫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奴没有留恋。” 王镇笑了笑,示意武秀跟上自己,一大一小两人迈步走出宫门,此刻午时阳光正好,两道影子渐渐重合。 武秀时不时偷偷看向旁边的青年,她在宫中生活了十余年,对皇城里的路径反倒不怎么熟悉,王镇却极为熟络地领她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到玄武门前。 宫门大开,有大量的禁军守卫在两侧,王镇笑着对为首的几名军官打了招呼,大家都已经是“自己人”,为首的军官挥挥手就要给王镇放行,后者笑着,一边出示身份信物一边和他们胡扯两句。 “王都尉,这位是?” “哦,宫内赏赐的宫人,只是太小......”王镇忽然话语一转,对他们笑道:“挺漂亮的,是不?” ...... “王镇此人当真是好色至极。” 李隆基重新回到佛寺的二楼,那儿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薛崇简负手而立,此刻转身看向他,李隆基没发觉薛崇简眼里的深意,径直走到书案旁边坐下。 薛崇简再度开口道:“几个女人就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这种人,你敢用?” 李隆基没搭理这话茬,自顾自喝了口水,然后看向薛崇简,开口道:“姑母怎么说?” “她准备在朝堂上安插人手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李隆基轻笑一声,“则天大圣皇后在的时候,她就开始安插人手。先帝即位的时候,她也在安插人手。如今韦后伏诛,少帝在位,她还要安插什么人手?” 他笑着指了指薛崇简:“兄弟,这朝堂就已经是你们家的了。” 薛崇简墨般的浓眉皱起,淡淡道: “母亲也只是防微杜渐,此后若是再有妖后奸党乱国,便可一手制之,如今相王参谋政事,诸事皆定,我母亲则是辅佐朝政,众心相从。 现在已经是可以安心的时候。表兄,她毕竟是我母亲,是你姑母,血浓于水,你不信她,难道要信外人......” 李隆基摇摇头,道:“阿弟,且看吧,我也是想要亲近姑母的,你替我说说话。” 最近这两日内,为何自己一定要待在宫中? 待在临淄王府,商量很多事都可以私下进行,在宫中,只要往来出入,基本上就瞒不住其他人的耳目,但李隆基现在是没有办法。 毕竟待在宫中的话,还有一道玄武门可以作为他的退路。 自己前夜带兵几乎屠尽宫中的韦氏一党,何等威风,但自己接下来两天时间内,居然都不敢出宫! 自己亲近姑母? 亲近她老母! 薛崇简本性敦厚,闻言顿时微微颔首,道:“我会的,还有......” 他犹豫一下,道:“那个王镇是好色之徒,你最好仔细点。” 这已经是他第三句警告,李隆基却嗤笑一声,依旧不作回答。 “三郎,我去跟母亲说说,这宫里毕竟不是咱们待的地方,等过几日,咱们一起去喝酒。” 等薛崇简离开后,李隆基冷笑起来,低头看向书案,才翻了一份案卷,他忽然一拳砸在桌上。 “不是我待的地方?我在这待不住,那就看谁能待得下去。” ...... 昨天在玄武门外歇了一夜,王镇走出玄武门时,他的一百五十名“部下”已经在外面等候,此刻全都对着王镇躬身施礼。 “去平康坊。” 王镇高声道,陈年走过来,瞥见王镇身边站着一个瘦瘦矮矮的小女孩,眼里不禁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没敢多问,只是道:“见过都尉。” 他也是有意表现,一百五十个禁军里面共有三名队正,全都是王镇的心腹,但心腹之间又不是没有竞争的,大家都要卷。 现在不过是中午,今天要去清查安乐公主私宅和诸多贵人的府邸,这可是要得罪人的活儿。 毕竟,有些人还没被抓起来。 平康坊内,等这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后,顿时又引起一阵鸡飞狗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镇昨天领人一连抄了数个韦氏子弟的家,还把那几人直接抓进了皇城内,至今生死未卜。 要知道,那里面有两名驸马都尉:一个韦捷,尚先帝之女成安公主,一个韦灌,尚先帝之女定安公主;这两女人与安乐公主是姐妹。 这种狗胆包天的差役可不多见,所以在如今的长安城内,王镇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所过之处,但凡是看到他们的人,先是面露疑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撒腿跑开;王镇一行人才出现在街头,街尾那边顿时就都清静了。 哪怕住在这儿的官宦人家也怕惹事,毕竟据说王镇手里有两块牌子,一块是临淄王的,一块是太平公主的,当即也都是能避就避。 要知道平康坊旁边就是东市,靠近繁华之地,此处人来人往太过热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时候让官衙都有些头疼,但王镇这一行人在瞬间就起到了清场的作用。 武秀小步跟在王镇身后,她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额头已经有了一层汗珠,王镇低头看她,真心感受到上辈子那些带孩子上班的牛马们的不容易。 但李隆基赏赐的四千贯钱在平康坊,赏赐下来的宅子也在平康坊,安乐公主的一处私宅也在平康坊...... 往前走了数十步远,平康坊内官衙的文吏就迎上来,自称是临淄王把钱都暂且存在官衙的府库里,若是王镇想要取钱...... “劳烦再存半日。” 王镇捻了捻手指,抬手对那文吏拱了拱,笑道:“另外,请指个路,安乐殿下的私宅在何处?” “这......” “我等是奉命办事,”王镇端详着对方的脸,笑道:“你指路就行了。” “在......寒水巷,直走一个门口便是。” 王镇微微颔首,随即又顺带着问了一下李隆基赐予自己的那处私宅的位置,等文吏回答后,他微微一惊。 那处私宅,就在安乐公主私宅的隔壁? “敲门吧。” 王镇吩咐道。 在他身后跟着的一百多名禁军士卒当即向前,分成三队,直接封锁了整个巷口,随即有人站在安乐公主府的大门前,重重敲门。 看到这场面,武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王镇低头看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公主府里面有人看守。 因为公主还在宫中没死,而府里的下人们都不可能明白这次宫变带来的影响,还以为自家主子仍能有以前的威风,一个个哪怕是看到外面各处都站着丘八,也没人惧怕,更不开门,反倒是站在门内厉声警告他们滚蛋。 陈年回到王镇面前,沉声道: “都尉,门敲不开。” 王镇把手从武秀脑袋上移开,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道:“那就不用敲了,直接进去吧。” 大门内,几个家奴正在得意洋洋地对外面骂着,冷不丁墙头上出现声响,他们抬头看去时候,两处墙头上都不断有士卒翻身跃下,落地后,一阵刀刃出鞘的声音不断响起,家奴们还没反应过来,刀口就对准了他们的脖颈。 “跪着!” “跪下!” 家奴们被迫跪在地上,没人敢动,随即,一批禁军在陈年的带领下径直穿过大堂,进入后院内,开始把公主府上下所有人都集中到一块儿去。 陈年收起刀,看都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男女,这时候忽然有人高声道:“我们家殿下还在朝中,汝等竟敢在公主府中如此擅为,看殿下以后怎么收拾你们这些畜生!” 大门打开,王镇迈步进入,恰好听见这一句,但没立刻急着问话。 一名禁军从屋内搬出一张月牙凳放在外面,王镇整理衣袖,随即大马金刀地坐在月牙凳上,两侧都是杀气腾腾的禁军,这时候,他才看向那个敢说话骂他们的人。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几口人啊,敢这么说话?” 王镇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 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另一批兵卒直接闯进来,没有任何犹豫,冲进来的所有人都拔刀出鞘对准王镇,后者坐在月牙凳上没动,看着人群散开的地方。 一个中年人缓步走入庭院内,体型富态,气质儒雅,看向王镇时甚至露出一丝笑容,道:“王都尉,有些过了吧?” “阁下是?” 王镇站起身,抬手示意旁边的陈年等人不用拔刀相对。 中年人则是指着他腰间悬挂的金色鱼袋,道:“孤乃是乐寿王武攸暨,你腰间那枚鱼袋,是孤的妻子赐予你的。” 第二十七章 威风堂堂 唐代有所谓“斜封官”,便是指不以合法途径谋取到官位的那些人,被周围人蔑称此名。 譬如说卖官鬻爵、裙带关系上位等手段做官的,全可以归拢到“斜封官”这一范围内,而斜封官最盛之时便是先帝李显在位的时候。 先帝李显有八个女儿,其中有五个获得开府资格;所谓开府,便是开府建衙,朝廷出钱粮俸禄,公主府官员则是可以自行选择。 李显一朝,共有七个公主获得“开府”资格,一个是妹妹太平公主,一个是养女金城公主,也就是和亲的那位; 其余五名公主包含安乐公主在内都是李显的女儿,既然获得开府资格,所以也就有了卖官鬻爵的官方证明; 只要民间有钱者通过各种关系搭上公主府的路子,然后交钱,公主们就能直接帮他们运作官职——这些人也就是所谓的“斜封官”。 毕竟来钱多又快,公主们对这种走后门的方式可谓极其喜爱。 王镇就是要从安乐公主的府中搜到记录这些斜封官信息的簿册,甚至是公主府的一些简单账簿都能作为证据,帮忙直接按死一些官员,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李隆基而言价值极大。 不出意外的话,王镇应该能极为顺利地从公主府里搜到这些东西,但偏偏乐寿郡王武攸暨这时候却带人出现了。 “这些是十二卫兵马?” 王镇没有立刻回答武攸暨的话,指着周围那些拔刀对准自己的士卒,冷声道:“不知道大王可有调兵手令之类的东西?若无朝廷命令即调动城内兵马,此谓反!” “王都尉,你年纪轻轻,又在前日立了大功,不想着明哲保身,现在还敢站出来招摇?” 武攸暨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今日之事,本王会给临淄王一个交待。如果你现在不走,本王心善,不与你动怒,但你马上就要给本王的妻子一个交待了。” “下官只是奉命要从安乐公主府找一些东西,下官不明白大王为何要如此相逼,而且,太平殿下也是善解人意之人,下官不觉得她会无缘无故地责罚下官。 所以......能不能请大王明说,为何要刀兵相见?” 王镇回答道,伸手按在腰间刀柄,在他身后的陈年等人随即都按住刀柄,身体紧绷,万骑禁军们开始慢慢散开,无声地和那些十二卫兵马僵持起来。 “那本王就明说了,公主府里面没有王都尉要找的东西。” 武攸暨平静道。 “下官还没说要找什么,大王就说没有?”王镇握住刀柄,微微发力,刀刃出鞘一寸,雪亮刀身乍现。 “没有就是没有,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武攸暨上前一步,两侧不知道是长安十二卫中哪一卫的兵卒们随即跟着持刀上前一步,王镇冷笑一声,随即抽刀,身后的一百五十名禁军眼见他已经表态,当即跟着拔刀。 公主府庭院规模挺大的,但在场的人加起来已经超过数百,王镇似乎不怕事情闹大一样,握刀走向武攸暨,后者身边的兵卒当即上前想要挡住他。 看到这一幕,王镇冷笑道:“本官前夜带着兄弟们从玄武门杀到太极殿,大王靠着这点十二卫出身的兵马能有什么用?大不了,开打,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儿有什么事。 朝廷面前,诸贼叛逆敢兵杖者,皆死!” 武攸暨忽然笑了,他微微颔首,对旁边的兵卒吩咐一句,顿时,那些兵卒动了起来,但目标并不是王镇和万骑禁军,而是那些先前被他们制服的公主府属官以及家奴们。 一柄柄刀刃当着所有人的注视下捅进那些人胸膛里,后者当即传出一阵求饶和惨嚎声,鲜血喷洒的满地都是。 这些人若是带回去,或许能审出不少信息,所以全都是重要的人证,万骑禁军这边刚有人想动,但对面兵卒人群微微散开,露出数十名手持军弩的兵卒。 弩矢对准了他们,一时间万骑禁军这边没人敢再动身。 武攸暨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按在王镇的刀刃上,笑道:“王都尉做事直接,本王很欣赏,日后若是没官儿做了,啧,倒是可以来公主府做个看门的管事,不过,到时候王都尉可要好好学着做狗,好狗才能看门呐。” 他温和的笑起来,王镇视线忽的越过他,他清楚看到,在公主府后院的方向开始腾起一股浓浓的黑烟。 失火了? 武攸暨伸手拍了拍王镇的肩膀,凑过去,低声道:“本王来的时候在平康坊官衙内放了一万贯钱,王都尉和万骑将士们都辛苦了,今日拿着钱去东市好好喝两杯,买个胡姬回去过日子吧。 不管是做官,还是替临淄王做事,都不适合你。” 鲜血的味道扑面而来,武攸暨盯着王镇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又道:“你的眼神,本王不喜欢,还有那枚鱼袋也不是你的东西,交出来吧。” ...... 寒水巷内,从里到外都站满了披坚执锐的兵卒,如果王镇看到外面这一幕,大概也就不会再跟武攸暨起正面冲突了,因为单从这儿的人数来看,武攸暨至少调动了千余人,把整座平康坊封的严严实实。 平康坊外,一队马车缓缓停下,随即,曾跟王镇在延康坊内交谈过的中年美妇从其中一辆马车里走下,抬头看向被兵卒封锁的平康坊,讥讽地笑了笑。 “他还挺急的。” 那名始终跟随在她身边的武将当即赔笑道:“大王毕竟也插手了斜封官的事,万一事发,不仅他没颜面,殿下这儿也是说不过去的,大王也是为殿下着想。” 中年美妇轻哼一声,指着堵在平康坊里的那些兵卒,问道:“他们是哪一卫的兵马?” “约莫是右骁卫的。” “常元楷。”中年美妇吩咐道:“持本宫手令,去里面问那个混账东西要公主府的簿册。本宫看啊,这右骁卫也是由常年瞎了眼的人带着的,等下个月,你来领右骁卫大将军一职。” “喏!” 名叫常元楷的武将面露激动,当即起身要往里面走,但随即,中年美妇忽然喊住他,自己径直朝着平康坊走去。 ...... 武攸暨正盯着王镇,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些许恐惧的表情,王镇心里则是思索着是否需要拿下这人。 对面这个武攸暨看起来稳如老狗,但真要打起来的话,王镇本身就是敢跟着李隆基杀入宫中的禁军,再来三个武攸暨也未必能打得过他。 但毫无疑问,自己已经失手了,只能今天再去其他公主府搜查,或是再度入宫,去跟安乐公主询问其他线索,反正自己接下来总共就一件事: 李隆基正头疼朝廷冗官的事无法解决,王镇现在搜集这些账簿名册就能帮他直接解决问题,或者说攥住那些人的把柄。 靠着做这事,李隆基能够直接或间接收拢一批朝中势力,王镇也能靠着功劳迅速晋升。 这事是双赢,毕竟对于李隆基来说,现在太平公主权倾朝野,他哪怕能占据到一点优势都是好的。 王镇深吸一口气,其实现在对他来说也是一样。 武攸暨的势力远比他大,自己现在没法跟他硬抗,最多只能回去找李隆基商量对策。 这次......只能放弃了吧。 武攸暨本来就想激王镇脑子一热做出其他事来,但王镇却讷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见言语撩不动王镇,武攸暨冷笑一声,见公主府后院烧的差不多了,也懒得再跟王镇这个芝麻大的果毅都尉耗费时间,直接重复道:“太平殿下的鱼袋,交出来吧。” 就在这时候,外面人群散开,一名武将走进来,对着武攸暨使了个眼色。 武攸暨认得那人是常跟在太平公主身边护卫的常元楷,不由皱起眉头,但随即,他瞳孔瞪大,看到常元楷身后走出一名中年美妇。 王镇转头也看到了那女人,心里忽然一动,主动走上前,躬身施礼。 “王镇,见过女官姐姐。” “怎么?”中年美妇见王镇依旧猜不出自己身份,心里不由得觉得有点意思,她看都不看武攸暨一眼,淡淡道:“王都尉,你来跟我说说,这儿怎么了?” 王镇当即回答道:“乐寿郡王说,太平殿下赐给下官的所有东西,他都要拿走,不准下官留着,说那东西不配在我手上。” 武攸暨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先前什么儒雅和风度全都消失不见,他看向中年美妇,正想说话,后者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殿下口谕。” 王镇当即躬身抱拳。 周围的右骁卫兵卒们则全都在常元楷的喝令下收起刀,为首的几名军官被常元楷喊过来,当着武攸暨的面被骂了几句,不得不带着兵卒全部退出平康坊。 在场的只剩下王镇和那些万骑兵卒,在禁军人群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武秀悄悄探出脑袋,盯着那个中年美妇。 “殿下口谕,”她说道,“殿下说,混账东西再敢在长安城内乱来,那以后就在外歇着,不要回公主府了。” “还有,安乐公主府上有关斜封官的所有账簿名册若是交不出来,这次敢带着右骁卫兵卒跟你过来的,旅帅以上为官者,所有人,死!” 武攸暨脸上一阵神情变化,最终还是低下头,没有回答。 中年美妇自始至终没顾忌武攸暨的脸色,她说完后,对着王镇道:“跟我出去说话。” 第二十八章 羞辱 太平公主的丈夫是武攸暨。 据说武则天在赐死太平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后,很快就又给自己物色了第二个女婿,也就是自己的堂侄武攸暨。 但彼时武攸暨有发妻,武则天便让人杀了武攸暨的妻子,把女儿太平公主下嫁给他。 武李结姻,也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 如果说王镇在最近几日内只能不断更新自己的三观以求贴合版本,那如今的太平公主等人就是已经彻底适应了这里面的游戏规则,不仅能玩,还能制定自己的规矩。 当面前这位“太平公主跟前的女官嬷嬷”喊自己出去时,王镇瞥了武攸暨一眼,心想连太平公主的女官都敢跳脸武攸暨,那这货的家庭地位究竟是有多低? 女官,说难听点,也就是个家奴。 武攸暨可以淡然下令,让士卒屠掉安乐公主府上看家的属官和家奴,但他却只能对着自己妻子的女官忍气吞声。 “王镇,见过女官姐姐。”王镇收起思绪,对着面前的女人躬身施礼。 中年美妇淡淡嗯了一声,问道:“你来安乐公主府做什么?” “回姐姐的话,奉临淄王之命,过来搜查公主府内有关斜封官的簿册账簿,一旦找到,就要立刻送到临淄王面前。” “哦?” 王镇这么坦诚,倒是让中年美妇愣了一下。 毕竟在她掌握的消息里,临淄王最近两日可是给了这个小都尉不少好处;相比之下,她以前也不过就是赏赐些钱财,随口允诺个前程,而且这些事还都是其他人代做的。 她以前怎么可能去亲自招揽一个小小的禁军? 但等到宫变事后,自己的那个儿子过来告诉自己;她才知道以前随手布下的一颗棋子,居然也能在棋盘上占一个边角了。 少帝还在位,玄武门宫变才过去两日,在太平公主看来,李隆基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玄武门那点禁军,手上没有半点政治资本,等自己以后掌握了玄武门禁军,那李隆基就算彻底废了。 现在王镇这支禁军是李隆基唯一派出宫门做事的势力,这其中,查斜封官一事是假,试探外界的态度才是真。 他想试探朝廷,还是他的父亲相王,又或者是自己? 就算失败,损失的也就是王镇这个马前小卒,李隆基只要有玄武门在手,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 所以, 你,想用这个小小的禁军都尉跟我斗法? 她眼神深邃,打量着王镇。 手段狠,长得也还可以,就是...... “听说,上官婕妤跟你关系不错?” 王镇当即面容一肃,对她拱手道:“您说笑了,婕妤娘娘是天上的贵人,而下官只是下官,天上地下,本就不能放在一块儿说。婕妤娘娘对下官有恩,下官只是为了报恩。” “呵......” 中年美妇微微颔首,淡淡道:“你倒是实诚。” “都是......”王镇凑近一些,轻声道:“都是殿下家里人,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愿为殿下效死!” 自己如今在长安城内做事看来还要仰仗太平公主的势力,趁机卖个乖先。 “真的?” 中年美妇饶有兴致的问道,随即,她抬手指了指正从安乐公主府大门内走出来的武攸暨。 “殿下不喜欢他很久了。 王都尉, 你去把他杀了吧。” 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本以为王镇会面露尴尬,但她没料到的是,王镇先是面露疑惑,继而看向她,确认道:“殿下说过要杀他?” “在公主府里说过好几次,我是殿下的女官,自然听到过。” “好。” 听到这个字的时候,中年美妇的眼睛忽然瞪大,她看见王镇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走向一脸懵逼的武攸暨。 “你要干......” 武攸暨剩下的话被王镇一拳打断在肚子里,后者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毫不犹豫地对着吃痛弯下腰去的武攸暨又补了一脚,原本风度翩翩气质儒雅的武攸暨瞬间就被两拳打的趴在地上,浑身灰尘。 王镇啐了一口,右手转动刀柄,反手握刀,继而踩住武攸暨的后背,刀口对准,旋即就要刺下去。 “住手!” “放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中年美妇喊完话后愣了一下,她看向巷子口——薛崇简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指着王镇喝道:“好大的胆子,快放开武司徒!” 王镇转头看见他,认得这人是在前夜宫变时站在李隆基身边的人,他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容,继而抬起脚,薛崇简以为他要放人,心里不由得一松。 但他抬脚后,武攸暨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王镇随即又狠狠一脚,把武攸暨啊的一声踩趴下。 “放肆!” “咳咳。” 中年美妇咳嗽一声,薛崇简转头看向她,满眼不敢置信:“你怎么能......” “这是殿下的事,你管得着?” 薛崇简一愣,眼神茫然。 好好好,看来公主府上的男人家庭地位都低啊,这女官嬷嬷对谁都敢用这么牛的语气说话? 王镇在旁边踩着武攸暨,乐呵呵地听着,靴子稍微碾了碾,武攸暨当即又发出一声惨叫,已经狼狈到极点。 “罢了吧。” 中年美妇嘴角微微扬起,走到武攸暨面前,低下头看着他。 她看着武攸暨, 武攸暨看着她, 他满脸愤怒,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王镇则是踩了一脚,吆喝道:“老实点!” “放了这位乐寿王吧,咱们哪能替殿下做主呢?”中年美妇脸上完全出现了笑容,温和道:“不过,有些话殿下不说,我也得说。殿下门前要少一条狗还是多一条狗,大王都最好不要过问,反正又不是大王在喂。” 王镇松开脚,武攸暨忽然嘶吼一声,一头撞在地上,晕了。 这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退场方式。 “这......”薛崇简看着这一幕,对王镇当即更添出几分不满。 但中年美妇只是对他使了个眼色,薛崇简没敢说一句话,只能先低头离开。 她接着又看向王镇手里,后者拎着刀还未收起,她挑起眉头:“你真想杀他?” “不是姐姐刚才说,殿下想要杀他么?” “殿下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下官愿意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中年美妇微微颔首,道:“你算是个有孝心的,这样吧,我告诉你去哪儿能找你和临淄王想要的东西,我甚至能给你一道殿下的手令,让各处都对你放行。 但,有一个条件。” “您瞧不起我,一百个都行!” 中年美妇笑了笑,道:“能做到的话,一个条件就够了,做不到,我跟你许一百个要求也全都是空话。” “请姐姐吩咐。” 王镇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当即对她躬身施礼,心里却安安稳稳地思索着。 “斜封官的事,不能闹得太大,因为涉及到的不只是数千人,所以这些名册账簿,只要找到后,全都得送到公主府里。” 中年美妇补充道:“是太平公主府。” 王镇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道:“姐姐,那下官明面上毕竟受临淄王厚恩,现在这么做,岂不就是背叛?下官以后如何能在他面前立足?” “跟着他有什么好的?” 中年美妇负手而立,淡淡道:“殿下随手赏下来的一块肉,够你吃三代。” “但下官想为殿下做更多事情。” 王镇凑近中年美妇,一字一句道:“劳烦姐姐帮我问问,殿下,想不想要玄武门禁军。” 中年美妇眯起眼睛,玩味地打量着他。 “你配?” “玄武门现在是临淄王的,”王镇轻声道:“而我是唯一出来替大王做事的,只要我功劳够,临淄王就会擢升我,很简单的道理对不对?反正试试没坏处嘛。” 中年美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说的倒也在理。” “不过,斜封官的事没商量,找到所有东西后都要送到公主府,除此之外,我倒是可以替殿下做主,给你点好处。” “你先持殿下手令,搜捕诸公主府。你放心,只要持有她的手令,你在宵禁时候带兵甲上街都没人敢管你。 至于说殿下给你的好处,就在宜城公主家里。” 中年美妇伸手戳了戳王镇的肩膀,道:“这好处啊,够你再升到五品官,也够让临淄王壮壮胆子了。” “能做到么?” “下官,定能为殿下竭尽全力!” 第二十九章 装傻 公主是天家女,平日里待遇就极好,但从先帝李显一朝开始,公主受到的优待就开始不断提升,对国家对朝廷其实都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斜封官只是其中一种弊病。 大量毫无才学的人通过贿赂得以充任各级官职,实话说,王镇还是挺羡慕他们的,自己要是有钱使,自然也能通过贿赂公主获取官职,哪里用得着天天出门给别人跑腿? 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王镇的熟人全在玄武门,导致他做事时想要预先了解一些信息都得再次入宫。 路途漫长,王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玩的一款名叫巫师三的游戏,虽说玩的时间不长,但他对游戏里面主角印象深刻——完成任务前得费劲跑很长的路,而且每到一处就要遭受白眼和被人骂。 就跟现在的自己一样。 他伸手抓起一把铜钱,攥着一把钱转过身,对面前的那些万骑禁军高声道:“按照先前所说的赏赐,每人先赏十贯钱,而后昨日跟随我入宫的三十人,每人再赏一笔。” 分钱的地方在某处不知名官衙内,大概是府库一类的地方,一百五十名士卒先后上前,费劲巴拉地把一筐筐铜钱往外面搬,单十贯钱就足足有百斤重,但大家都是喜笑颜开,丝毫不觉得辛苦。 王镇在外面已经雇了不少车子,可以帮他们送到各自住处,哪怕有人只拿了十贯钱,接下来两个月内手头也能富裕不少。 “都尉。” 陈年却不急着拿钱,他又凑到王镇跟前,低声道:“都尉,那位女官她......应该不只是女官?” 王镇没理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的钱拿到了?” “拿到了,但是她......” “拿到钱就行了,管她那么多干什么?” 王镇懒洋洋道:“人家不图其他的,就图个新鲜好玩,本官一向善解人意,总不能把人家这点小乐趣给剥夺了吧?哄他们就跟哄孩子似的,把他们哄好了就有糖吃,你非得装什么明白呢?” “我要是给你一百贯钱,条件是你得被我逗着玩,你愿意么?” 陈年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尤其是琢磨着“得被逗着玩”几个字,他犹豫片刻,道:“才一百贯,不可以。” 王镇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没事别瞎琢磨,你们只要知道,本官能带着你们所有人发财升官!” 当即,庭院内响起一片欢呼声,王镇松开手里攥着的那把铜钱,听着铜钱哗啦啦落地的声音,只感觉心神舒畅, 但片刻后,他看到了一个站在门口的瘦小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 因为今天已经给李隆基做了不少事,王镇接下来甚至都没准备去继续搜查其他公主府,不用给一个老板做牛马的前提是要给两个老板同时做牛马。 李隆基送的院子如他所说,确实不大,但要是给两个人住的话绰绰有余,而且平康坊也算是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隔壁是公主府,旁边就是东市,所以买这么一间宅院也得花不少钱。 王镇领着武秀走入这宅院时候,里面没人,到处看起来干净,但等王镇推开一扇门后,武秀忽的浑身一颤,好悬没叫出声。 里面从座椅到墙壁都有大滩发暗的血迹,地面上甚至还有拖行的痕迹,王镇猜到这处房产来历不正当,他蹲下身子去查看了一下血迹,头也不回道:“去打点水来,冲冲就是了。” “哦......” 武秀小声答应道,后屋的庭院里有一口水井,武秀掀起帘子跑进后院,可没过多久,后院就传来她的尖叫声,王镇当即跑过去,看见她手里拽着绳索,绳索另一端大概系着装满水的水桶。 因为她力气太小拉不住水桶,所以反过来现在就要被水桶拉下去了。 王镇一手攥住井绳,一手揽住武秀,让她在地上站稳后,自己一只手把水桶提了上来。 他把水桶放在井边上,叹了口气,问道:“你没干过活?” “没有......” 武秀咽了口口水,她偶尔会听到一些宫人议论另外一些被赐放出宫的宫女,要么是嫁人,要么就是因为皇恩浩荡,在她们最老最没用的年纪把她们放出宫。 她就怕王镇嫌弃自己没用。 她看着王镇又打起一桶水,两手各自拎着一桶水回到前堂,只得小步跟过去。 “去找抹布。” “哦哦。”武秀倒是很快就找到了抹布,但干起活来依旧是笨手笨脚。 王镇只得自己干重活,一边干活一边下定决心这两天去买几个婢女回来,到最后他把抹布一扔,干脆不管这间满是血污的大堂,起身去各处查看一番。 好在大部分房间都还算干净,王镇自己选了一间,又帮武秀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整理好铺被,让她今晚睡在隔壁。 正堂里有蜡烛,天色渐暗,王镇一连点起五六根蜡烛,把屋内照的一片明亮。 终于忙完了,王镇推开门,武秀站在屋门处看着他的背影,怯生生喊道:“郎...君要去哪儿?” “没吃饭呢,买点吃的。” “外面不是宵禁了么?” “没事,你在家待着,别乱走。” 王镇掩上房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武秀看着院门处,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家......” ...... 王镇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扣,面前在街上巡视的几名兵卒本来还以为终于抓到了一个不开眼触犯宵禁的人,正兴奋的时候,王镇使用了一块有太平字样的鱼袋。 为首军官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收敛起来。 “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知道错了,求......” “好了好了。” 王镇拍拍他们的肩膀,笑道:“本官左羽林军果毅都尉王镇,和诸位也算是这长安城里的同僚,我家就在附近,改日请几位喝酒。” 几名兵卒当即再度露出笑容,王镇跟他们寒暄了几句,最后问道:“诸位是镇守长安城的,请问是否知道宜城公主府在哪儿?” 闻言,几名兵卒面面相觑,最后为首那人低声道:“尊驾怎么要问那处地方?” “怎么?” 王镇本来想顺口问问宜城公主的情况,毕竟明天就要去搜查了,但听这人的语气,似乎还有其他事? “宜城公主府里的那些狗东西都不是好惹的,听说有人路过府门处都被硬生生敲了一笔钱去,那些人仗着公主府的威风,一个个都不是好货。” 王镇微微颔首,随口又故意道: “就这? 毕竟是公主嘛,公主门前六品官,就算跋扈一些,也算不得什么吧。” “岂止如此!” 那兵卒很轻易地被王镇惹怒了,有些愤懑道:“告诉你,我昨日恰好在酒铺听有个老者说,他说公主府里有个家奴出来喝醉了,偶然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王镇漫不经心地问道。 “裴驸马跟人商量着造反哩!” 王镇摇摇头,别过几人,随即走向东市,等来到东市入口的街道处,周围灯火微明,光线昏暗,但他还是能看得见悬挂在街道两侧的一具具尸首。 地上,更是有一处高台,如贡品一般,整齐摆放着十几颗首级。 王镇叹了口气,等路过高台时,他对放在最上面的武延秀的首级打了个招呼。 在他离开后,一阵夜风吹过,被悬挂在街道两侧的十几具尸首微微摇动。 第三十章 尿性 接连两日,韦氏和依附韦氏的那些人正在被逐次清算,死的人很多很多,王镇晚上在东市街口看到的那些还不足十分之一。 因为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推到菜市口问斩的,更多的人一般就是在自己家里或是在牢狱中被直接处决,尸首埋入乱葬岗。 相比于那些人,王镇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 “咱家有的是钱。” 吃早饭的时候,王镇看向闷头咬着饼子的武秀,笑道:“以后,咱家的钱全都给你管,好不好?” 武秀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 算数,她是会的。 早先武则天还在的时候,她在宫中的待遇极好,能跟着公主们一起读书,只是后来的日子才渐渐差了,但先前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在宫中大多是毫无用处,但若是能帮到王郎就太好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武秀虽然年龄小,但脑子很清醒。 王镇看着因为这句话就乐呵起来的武秀,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吩咐道:“我今日出去做事,家中东厢房里有个书架,上面全是书,你反正识字,没事做就去看书吧。 我昨天也准备了不少干粮,若我今日回来的及时就给你做饭,没回来你将就吃点,早点睡觉,家里有的是蜡烛。” 王镇现在有的是钱。 武攸暨昨天羞辱不成反被踩,但他说的那一万贯钱还真有,就放在平康坊内那处官衙的库房里,占满了几个大库房。武攸暨最后被人抬走后,王镇也没客气,更没问过那名中年美妇,直接把一万贯钱给吞了下来。 李隆基先前也不过是给了王镇四千贯作为“活动经费”,王镇第一天就赏赐下去一千八百贯钱,效果倒是立竿见影,那一百五十名禁军这两天光跟着王镇在长安城里四处转悠,也没人抱怨。 先前武攸暨带着右骁卫兵马包围平康坊和安乐公主府后,大家伙也都是抽刀护着王都尉,没人退缩,所以这几天忙完事后肯定还得再分他们一笔钱。 “官衙离咱们家就隔着一条街,有事情直接去报官,那里的官儿,都跟我熟。” “嗯嗯。” 武秀点点头,吃完饭后就主动去收拾碗筷,也不多问什么。 ...... “打他!” “狗噙的敢偷东西!” 等王镇来到平康坊官衙前的时候,瞥见自己的几个手下正在殴打一名胡人,不由得高声道:“住手!” 见来的人是自家都尉,那几名禁军才罢了手,在官衙门口看戏的两名小吏慌忙走过来,对着王镇拱拱手:“王都尉来了,若非都尉到来,下官还真不敢去拆解。” “怎么回事?” “都尉的几名手下在过来的时候抓到了个贼偷,一时激愤,不足怪也。” 其中一名文吏略微解释了一下,随即笑道:“放心,这吐蕃小贼交给咱们关进大牢便是,这等撒泼的胡人,有的是好手段料理他们。” 王镇见那名地上吐蕃人面貌年轻,但是脸上全是血污,显然被打的挺惨。他默默捻了捻手指,问道:“他偷了多少钱的东西?” “听说是偷了几块饼子。” “那是实在没饭吃,不得已才做这种没出息的事。二位看我面上,莫跟他计较了。”王镇从怀里摸出钱袋,掂量一下,随手扔在那名吐蕃人面前。 钱袋落地时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那名吐蕃人捂着脸看了一眼钱袋,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快滚快滚,王都尉心善,下次你再被咱们抓到,少说把你抓进去关个三五天!” 一名文吏骂道,那名年轻的吐蕃人顿时对着王镇施了一礼,一个字没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王都尉倒着实是心善慷慨的。” 那名文吏转头对他笑道,顺带着有意无意地抱怨道:“近日来总有宫内禁军在街头胡作非为,幸亏王都尉不是他们那般的人,甚至啊,我看有王都尉住在咱们平康坊,这上下比以前都要清净许多。” 王镇本来是让那一百五十人今日在官衙门前集合,现在人没到齐,所以也就耐着性子跟这两名文吏扯闲话。 “这话却又从何说起?”他有些好奇道。 “无非就是看上东西不给钱,甚至强抢女子之类的事呗,听说刑部和大理寺派了两队差役去查抄一个韦氏子弟的家,结果有个禁军瞧上那家里的女眷,想要直接带走,那些差役自然不允,一来二去,两边就打起来了。 当时那禁军就被抓到了刑部大牢里面,结果没过半天,不知道是宫中左羽林军大将军还是右羽林军大将军之类的人,亲自到刑部走了一趟,听说那将军可是跟着临淄王的,刑部侍郎当时还亲自给人家奉茶赔不是呢!” 文吏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他就是现场那茶壶,目睹了全程。 王镇心里默默把这事记住,对两名文吏寒暄了几句,随即走向自己的手下们。 那几个刚才带头打人的万骑禁军主动到王镇跟前来道歉,王镇也没怪他们,反正自己又不缺钱。 “只是,咱们毕竟是出宫办事的,身份特殊,下次动手前先动动脑子。” 王镇看向他们,不紧不慢道:“那小贼偷东西事小,咱们打人的事要是被捅出去,那可就是身上泼墨水怎么都洗不白了,甚至还得连累大王给咱们善后。” “都尉说得对,是我等莽撞了、” “都尉,咱们下次一定注意。” 大家都不蠢,在王镇的引导下思考片刻就想明白了道理,当即也有些后怕。 “咱们还有些同僚,最近在城内狂的很,”面前人渐渐来齐了,王镇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人的面孔。 “本官是喜欢和各位兄弟亲近的,大家一起做事,一起发财升官。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阴冷几分,道:“在外做事,一切行为举止,听本官指挥,若是自己脑子歪了做错事连累大伙儿的,本官和兄弟们谁都不会放过你!” 场面一片安静,一百五十名汉子低头听着王镇警告,片刻后,王镇才点点头。沉声道: “昨日咱们在安乐公主府吃了个大亏,本来半天就能做好的事,现在要拖很久,这些全都得怪乐寿郡王。但他越不让咱们做什么,越是说明......咱们做的事一定是对的。” “今日,咱们去把所有公主府搜个底朝天!” 第三十一章 乖巧 “今年正月的时候,咱大唐下嫁了个金城公主给吐蕃人,但也没听说吐蕃人就因此安稳下来。” 陈年说道。 王镇原身常年在京城混饭吃,对边关上的事情知道的反倒不如陈年多,不由得又多问了几个问题。 陈年这时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人这些话也是听别人说的,哪里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想了想,又道: “其实不怕都尉您笑话,小人也是想去边关上博个一刀一枪的军功,实打实地瞧瞧塞外风光,听说咱们长安的胡姬全都是那儿买卖过来的,小人......” “你到底是想看塞外风光还是想看异域风情啊?” 王镇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有些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心里却也不由自主地循着陈年的话头想了想。 自己如今在长安做禁军,替李隆基做事,官儿升的肯定比在边关上当丘八要快许多。 明面上看似裹挟政治风暴中身不由己,但自己只是个小人物,也没谁会来特意针对,只要走稳一点,大体上就是安全的。 那些在边关上的人,若是能有机会跟王镇交换一下地位,他们怕是哭着喊着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人都是积极向上的,譬如说饱暖思淫欲。 王镇终究是个男人,心里也向往古代金戈铁马的沙场征战,相比于对外开拓,在京城做这些蝇营狗苟的“鹰犬之事”,着实没什么意思。 ...... “临淄王最好还是管管手下那些禁军吧。” 太平公主端坐在榻上,坐姿随意,相王李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临淄王李隆基则是站着。 看似,是一家人在屋内谈话,实则是朝中的两方势力站在了明面上打量彼此。 光李隆基自个还算不上一派势力。 姑侄俩明面上一团和气,李隆基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父亲和姑姑说话,但后者话锋一转,居然把矛头对准了自个。 “姑母说什么呢?” 李隆基疑惑道:“侄儿怎么管的动禁军,而且还是宫中的。” 这话连他亲爹相王都有些听不下去,在旁边问道:“前几日夜里,宫中那事,不是你带着禁军进了玄武门......” “诶,父王这话可冤杀儿了。” 李隆基当即叫屈道:“儿是奉了姑母之命才敢带兵的,要不然就儿这点本事,哪能调得动禁军?当时薛表弟也在,实际上是他派遣调动各路禁军,儿当时只不过是披甲入宫做个武夫,哪能...号令众人?” 太平公主顿时被噎地没话说,姑侄俩私底下还有些事情瞒着相王,她总不能现在就开始摆证据拉人证来证明自己没有掌控禁军吧? 听到这话,相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自己过去大半辈子都被母亲软禁或是当猴子耍弄,但自己的妹妹却始终得着母亲的恩宠,她小时候或许还有些良心,但现在,若玄武门真的在她手里,相王哪敢再用身家性命去赌她的善良。 他皱起眉头,默默不语。 太平公主顿了顿,轻笑道:“那本宫可不记得让那些禁军在长安城里四处作乱,以至于民不聊生!刑部和大理寺今早联名上奏,说宫内禁军出宫后所作所为大多不法。 本宫现在敢说我从没教他们这样做,但你呢,你怎么说?” 李隆基这时候没法回答,不管怎么样说,太平公主那边必然都有套子让他钻,因此一时间只能沉默。 “好了好了,一家人,好好说话。” 相王终于开口道,他先是示意儿子过来,然后不紧不慢地在他头上拍了拍。 “若真的做错了事,那就去改。你姑母是你长辈,提出来是为了让你改正,晓得么?” “儿知道了,多谢姑母教诲。” 李隆基满脸乖巧。 “好了,你也是长辈,还跟小辈斗气,这怎么好意思的。他是我儿子,是你侄儿,以后他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你帮衬着的,咱们是一家人啊。” 相王看向自己的妹妹。 没等太平公主开口,他又缓缓道: “所有兄弟姐妹,到头来只剩下咱们几个,兄长崩了,就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在外头,一个做了大唐天子;话说回来,兄长还在的时候,就算那些朝臣时常非议,说他诸事糊涂,但他可没亏待过咱们这些家里人。” 相王口中的兄长便是先帝李显,听到这些话,太平公主也不由得默然。 “咱们呢,说的好听点是李唐宗室,说难听点,阿妹,今日有韦氏,明日有杨氏,以后呢,说不定咱们那位母后就又跟神仙似的回来了。 阿妹,他们不姓李! 不管是谁上去,都肯定要对咱们动手,过去四十多年啦,为兄今年四十有八,你是四十有七,咱俩看过的事情,还少么?自家人不帮自家人,你指望外人帮你么?” 相王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眼眶渐红,太平公主坐在榻上,默不作声地听着。 他说完后,抬头看向李隆基。 “畜生,去那儿跪着,给你姑母赔罪!” “是,父王。” 反正屋里没外人,李隆基干干脆脆地给跪在太平公主面前,重重磕了个头。 “好了,起来起来。” 等听到那一声额头撞在地上的声音时,太平公主的神情微动,终于站起身,伸手去搀扶侄儿。 李隆基抬头的时候,已然泪流满面。 “侄儿小时候没有母亲,姑母就如同我母亲一般,从小到大,都是姑母护着我,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顶撞姑母!” 说着话,他就又要跪下去。 太平公主此刻哪怕心是铁做的,也得融化许多,终于有些心软了。 “起来,我不过是提点你几句,你们父子俩就都哭哭啼啼的,两人还都是大唐的亲王呢,像什么样子!” 她哼了一声,也不搀扶李隆基站起来,自顾自坐回榻上,闷闷道:“侄儿立了大功,现在却不过是个郡王,我想着给你提个爵,教训你两句,就怕你心里不稳。” “侄儿哪敢劳动姑母。”李隆基哽咽一声,又要跪下去,太平公主揉了揉眉心,定定看着他,没说话,李隆基只得又跪在她面前。 “左右不过是替你提个爵,瞧你这样子。” 太平公主叹息一声。 “过两日,三省行文,替你提王爵,顺带着干脆把左右万骑全给你,你可要管好了,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侄儿,多谢姑母!” 太平公主站起身离开后,父子俩对视一眼,李隆基帮父亲擦了擦泪痕,感慨道:“姑母对儿真好。” “那就要记得她的好。” 李隆基都看不清自己这个父王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随即,他有些忍不住,开口问道:“少帝在位,朝野人心尽失,他在宫中又毫无根基,父王何不取而......” “急什么?” 相王抬起手,李隆基会意,只得把自己的头伸到父亲的手掌下,被后者不紧不慢地拍了三下。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不争才是争,有些事不需要急,急了,就出错,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还有......” 相王淡淡道:“左右万骑,你确实得管好了,近期内不要闹出什么事情,不要辜负了你姑母的一番苦心。” “......儿明白了。” 李隆基心里其实是想撺掇父亲去争的,但父亲先前几次明确警告过,以至于他在吩咐王镇时也只能同样警告。 但在他看来,实际上只要父亲登上那个位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父王做皇帝,他自然就能去东宫做太子。 不急......怎能不急? 罢了。 近期内还是管好宫内的万骑禁军,让他们不要惹事吧。 李隆基一边沉思一边走出宫门,抬头就看见葛福顺和李仙凫二人站在肃章门外等候,一脸急切。 等走到跟前时,李隆基露出笑脸,正准备打招呼的时候,却听见葛福顺急急忙忙喊道:“大王,大王,祸事了!” 如果是王镇在这儿,心里大概会吐槽葛福顺说这话的语气,他下一句就像是要接“外面有个毛脸雷公嘴打进来了”。 “怎么了?”李隆基还没意识到不好。 “王都尉今日一连抄了三个公主府,三位公主正在宫内对着少帝哭诉呢!” 李隆基:“?_??” 第三十二章 玩的这么大? 宜城公主府,是今天要搜查的最后一座公主府,虽说在前两座公主府里找到了足够多的罪证,但王镇依旧对自己的“最后一站”抱有很大期望。 两个时辰后。 “抓捕所有人等,一个也不准放过!” “喏!” 公主府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隐约能听到打砸哭喊的声音,王镇怀里抱着一个木箱,缓步走出公主府,眼里难得的有些茫然。 按照原本的设想,他是准备大张旗鼓地搜出有关于斜封官的所有罪证,然后把它们交给太平公主,证明自己已经给她把事情办漂亮了。 李隆基这时候肯定要责难他,所以上官婉儿先前给王镇的那份遗诏就能立刻派上用场,就说是自己在安乐公主府内找到的。 他可以跟李隆基解释说:自己是仗着太平公主的名头横行跋扈,等于是坏了太平公主的名声,而且斜封官一事要是处理不好,对她来说也要稍微伤筋动骨一些。 到时候,再拿出遗诏给李隆基,后者肯定不会再有其他不满。 但现在,王镇却不得不改变这个较为稳妥的计划。 他本来还真以为那个中年妇人会在宜城公主府留下什么好处让他过来,但天知道,居然是这种“好处”! “王镇,你好大的狗胆!” 驸马都尉裴巽站在门口对着王镇咆哮道,他一回家就发觉自己的书房被搜的底朝天,不少重要东西肯定都被搜走了。所以裴巽自然而然地就怒了,同时,也要借着这点气势试探一下王镇,看他有没有搜到那些东西...... “公主已经入宫见陛下,等禀明朝廷,定要将你这些狂徒杀的干干净净!” 裴巽的妻子是宜城公主,这位更是个重量级悍妇。 先前驸马裴巽私底下与一个侍女有染。 等宜城公主知道后,她当着裴巽的面剁掉了那名侍女的鼻子耳朵,把那名侍女身底下那块地方的皮割下来,把皮覆盖在丈夫裴巽的脸上,又割掉裴巽的头发,让他就这样去官衙做事。 就算被妻子如此羞辱,裴巽依旧是对内唯唯诺诺,对外重拳出击。 “本官乃是大唐的驸马都尉,是皇亲国戚,我倒要看看这长安城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裴巽只敢站在门口跳脚大骂,王镇手里拿着一只木匣,在裴巽面前站定。 随即,他拿出自己的“钥匙扣”,上面分别挂着太平公主和临淄王的身份信物;王镇晃了晃钥匙扣,裴巽顿时涨红面皮。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以为我......我......都尉还想知道什么,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镇不由得抬眼瞧了瞧这位驸马爷,却发觉对方几乎是瞬间褪去了所有愤怒和羞赧,这态度,可谓是能硬能软。 “裴驸马客气了,本官还真有点问题要问。” 王镇打开木匣,当着裴巽的面拿出一本册子,里面写满了内容,王镇随便挑了一段,念道:“某年月日,安善坊王大宝,钱三百贯,九品。 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裴驸马代为解释解释?” “就是说......这个叫王大宝的,花三百贯买了个九品官,安善坊是住处。”裴巽回答道,当王镇用诧异的目光看过时,他笑了笑,坦然道:“还请都尉帮个忙,出去后,就说你是严刑逼供了我,在下也是不得已。” “明白了。” 王镇随便又问了些问题,眉头也忍不住皱起来。 这宜城公主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卖官鬻爵还是最轻的罪名,其余诸如纵奴抢劫、辱虐下人致死等罪不可胜数,有些罪名虽说没记录在纸上,但那些家奴不禁问,稍微一吓就倒豆子似的全都告诉了王镇。 啧啧,夫妻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他抬头打量着裴巽的神情,后者已经没了先前那种无能狂怒的样子,表情显得很温和。 这种变化是在王镇取出了太平公主和临淄王的身份信物后才出现的,看起来也很正常,但王镇毕竟是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能察觉到,这位驸马爷其实有些紧张,甚至是......恐惧。 紧张和愤怒都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要怕自己这个小小的果毅都尉? 联想到自己刚才在他书房里搜到的那封信,王镇顿时露出一丝笑意。 “驸马放心,本官定然会禀明朝廷,秉公处理斜封官一事。” 听王镇话里话外不离斜封官三个字,裴巽顿时松了口气,赔笑道:“辛苦王都尉走这一趟,我这儿有块好玉,正所谓美玉配英雄,王都尉若是不嫌弃,就请拿回去赏玩吧。” 他解下腰间的玉佩,双手送到王镇面前。 “这个不行,不合规矩的。” “哎呀,咱和王都尉是手足兄弟,有什么好怕的?这样吧,就算是在下借给王都尉的,贤弟什么时候嫌弃了,差人送回来就行。” 裴巽的笑容很真挚,光是看他的笑脸,王镇还想不到这小子敢私底下串通其他人造反。 ...... 宜城、定安,长宁,分别是三位公主的封号,各自都有开府建衙的大权,当然也都是清一色的横行不法。 可她们犯法是天家的家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一个小人物去捅她们。 薛崇简站在街边,身旁全都是兵卒,他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王镇,后者身边同样跟着百余名禁军士卒,但却一点都不怕薛崇简似的,大大咧咧地走过来。 “你认得我么?”薛崇简寒声道。 “宫中一夜,曾远远看到过公,想来也是大王身边的贵人,只是在下眼拙,未能认得。” “你不要给我扯宫中的事,告诉你,本官是当朝燕国公,我母亲是镇国太平公主,我姓薛!”薛崇简冷冷道:“就算你装着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惹了多大麻烦!” “下官奉命办差,何来惹麻烦一说呀?”王镇诧异道。 “你!” 薛崇简一怒,指着面前的宜城公主府,沉声道:“我问你,这里住着什么人?” “回薛公的话,是公主。” “公主姓李,你竟敢搜大唐公主的府院,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 薛崇简看着面前这个青年,心里恨不得一拳把这混账东西锤进地里。 他知道对方是母亲随手布的一颗子,但现在,这颗棋子明明早就失控了,甚至是有意的在搞事情。可为什么自己临行前,母亲还特意交代要自己配合他? 他不知道母亲有什么谋划, 但在他眼里,王镇就是个好色的莽夫罢了,做事不动脑子,想来母亲也是想让自己过来看着他别让他乱来的。 “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王镇拍了拍怀里的木匣,冷冷道:“既然是薛公,那下官斗胆,请薛公明言,若是公主贪了钱,杀了人,犯了法!是不是就理所当然的不该被罚?” 薛崇简深吸一口气,他按捺怒意,冷冷道:“是非曲直自有大理寺和刑部审问,你且立刻随我入宫,过会自然有人会审你擅自行事的罪。” 王镇笑了笑,举起怀里的木箱。 “下官擅自行事有罪,认了;公主是天潢贵胄,不能罚,下官也认了;”他冲着薛崇简笑了笑,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但......裴驸马串通谯王李重福谋反,下官是不是也不能管?!” “裴巽谋反?” 薛崇简瞪大眼睛,心里下意识就不愿意相信这种荒谬的话。 王镇拍了拍怀里的木箱,道:“罪证反正都在这里,事后自可验证,薛公再犹豫,可就把人放跑咯。” 薛崇简盯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青年,心里很讨厌对方的语气,但一时也犹豫起来。 可就在他犹豫瞬间,王镇从腰间解下象征太平公主身份的鱼袋,高举在手里,随即对薛崇简身边数百名兵卒吼道: “现已查明驸马都尉裴巽谋反,本官手上乃是镇国太平公主的信物,凭此物为信,尔等立刻听本官号令,围了这公主府,全府上下,但凡走失一人,本官拿你们是问! 事后,自有本官和太平殿下去朝廷分说道理,现在汝等不遵命,放走了逆贼,到时候都得受罚!” “你放肆!” 薛崇简伸手拦在他面前,高声道:“事情还未清楚,怎能如此胡来?” 王镇只是对他笑了笑,下一刻,薛崇简身边那些军官和兵卒甚至都没再看他一眼,大批兵卒经过薛崇简身边,当着他的面,把宜城公主府里外包围了起来。 刚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的裴巽被两名兵卒从公主府里面架出来,看向王镇的时候,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第三十三章 十分开心 有句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能在“作恶”上玩出花的还真不多。 王镇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他的职场环境还很简单:大家早上一起打卡上班,若是站错队的话当晚就砍了,第二天和新同事一起上班。 韦氏的恶,在于争权夺利不择手段;李氏的恶其实也类似,但大家都是为了利益和权力而战,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唯独这些公主的做法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她们卖官鬻爵,随心所欲地把所有不称职的人安插到任何重要位置上,借朝廷的方便搞自己的创收;她们纵奴行凶,家奴当街抢劫都算小事。 刚才王镇在公主府里随口审问了两句,一个家奴就招供说自己曾失手弄死了一个民妇。 公主府里越是宽敞,能容纳的腌臜也就越多。 宜城公主府里的所有人,包括驸马裴巽在内全都被抓了出来,士卒们就地准备了几架牛车驴车,先把比较重要的几个人往大牢里送。 “到底是什么事,说仔细点,就算是有罪状也要给我看看。” 薛崇简忍住心里的火气,再度伸手拉住王镇的肩膀。 王镇笑了笑,伸手一巴掌拍掉薛崇简的手,后者懵了,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王镇。 “薛公,下官不能耽误,要即刻回宫中复命,若是薛公想看罪证,那就一块儿来吧。” “你什么意思?” 薛崇简瞪着他,问道:“我只是要看看你说的是否属实。” “嗯嗯,薛公刚才连谋反的公主府都想要庇护,下官相信薛公现在也一定是为了查验罪证真假,对吧?” “你!” 王镇伸手打了个响指,对自己的手下们喊道: “收队!” ...... 六月傍晚的风,轻浮而醉人,拈一支皇城外的花,送给这么晚还得苦逼地在皇城门口站岗的人。 葛福顺一看到王镇抱着木匣子走过来,脸上当即浮现出焦急神情,凑过来低声道:“大王发火了,说是要让你滚出宫去。” 王镇顺手把花塞他手里,葛福顺一脸懵逼:“你干什么?” “这花是谢礼,多谢兄长提醒了,日后必有厚报。” 看着带人大摇大摆进皇城的王镇,葛福顺忽然想起大家这两天私底下对王镇的一些猜测。 说他喜欢年长的吧,人家领了个十二岁的小宫女回家。 说他喜欢有韵味聪明的吧,人家晚上都要去陪着安乐公主。 说他喜欢女人吧,啧......每次回宫里做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往临淄王那儿跑。 葛福顺想到这儿顿时悚然一惊,手一抖,花掉在地上,如血洒落满地。 ...... 甘露殿。 这儿一般是皇帝的寝宫,现在却坐着三个哭哭啼啼的公主,辈分上都是少帝李重茂的姐姐,年龄大多是三十多岁,正是最好的年岁。 少帝一脸木然地坐在榻上,听着三个姐姐在他耳边不停地哭哭啼啼。 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但哪怕再年轻,他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好不要做出任何允诺,毕竟这三姐姐做的事连他都有所耳闻。 没过片刻,宫人在外面大声通报,少帝听到声音当即抬起头,面露喜色,心想自己有救了。 太平公主缓步走入,随即是相王李旦,继而是临淄王李隆基。 太平公主和相王走进来的时候,三名公主顿时没了哭声,随即都站起身,对他们施礼。 她们都是先帝的女儿,在这两位面前都属于小辈,再怎么也不敢在他们面前闹腾。 “都哭什么?”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道:“先帝灵柩还停在太极殿内,要哭上那儿哭去,陛下这儿是休息和处理政务的地方,汝等来做什么?” “姑母......” “喊我殿下!” “殿下,”宜城公主性子最泼辣,率先开口道:“那个叫王镇的贼厮假借临淄王手令,强行搜查咱们的府邸,他......他还对我等言语不敬!” 对公主言语不敬,这罪名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要人命的。 “谁?” “宫中左万骑营果毅都尉,王镇!” “哦......”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有些疑惑道:“他只给你们看了临淄王的手令?” “......是。” “胡说八道!” 太平公主的脸色随即就阴沉下来。 在她看来,王镇是个精细的人,所以他敢敲那些公主府大门的时候,肯定准备好了自己给他的身份信物。 要不然这三位公主怎么可能只敢哭哭啼啼地跑到宫里来诉苦? 要知道,这些公主府内都是配有守军的! 只有王镇出示了太平公主的身份信物,这三公主才感觉到大事不妙,不敢正面跟王镇开干,只能跑到宫里来打感情牌。 看似是不敢说她太平公主的不是,只敢拿临淄王说事,实际上更像是在有意在她和相王之间挑拨离间。 三个小婊砸! 旁边,梳着高发髻一副贵妇人打扮的定安公主有些委委屈屈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王镇一介六品官,居然敢对咱们言语不敬,嘴里还说着什么,这群姓李的,就该......” “放肆。” 始终没说话的相王终于开口了,他只觉得兄长养的这三闺女脑子是一个赛一个不好。 这时候,一名小宦官站在门口,躬身道:“左万骑营果毅都尉王镇求见。” 三个公主被训斥的不敢说话,太平公主和相王都沉默着,站在一旁一个字都没说毫无存在感的少帝终于开口道:“让他进来。” 殿门处,很快出现了一道人影,怀里还抱着一只木匣。 在其身侧,薛崇简深吸一口气,在殿门外躬身施礼。 “臣薛崇简,拜见陛下!” 随即,在他身后站着的那名青年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施礼,全程低着头,没有贸然看向殿内。 “臣王镇,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帝有些愕然,随即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太平公主和相王两人,听到这声音后,相王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笑意,在他身后,李隆基也抬起头,打量着自己这个捅娄子的手下。 场面迅速陷入了沉默,少帝等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需要自己发言,便遥遥看向薛崇简,道:“燕国公快快请起,究竟是什么事,以至于闹到现在这样子。” “臣今日在殿中奉职,忽然听闻三位殿下入宫奏报王镇造反,领兵劫掠公主府,故而立刻调动城内十二卫兵马前去阻拦,但等到宜城公主府外的时候,王都尉已经站在外面,声称宜城公主和驸马都尉裴巽谋反,说有罪证在手里。 同时,他凭借镇国太平公主鱼袋强行调走了臣身边的十二卫府兵,抓了宜城公主府上下全部人!” 听到前面的话,太平公主嘴角微微扬起,但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眉头微微挑起,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儿子,啧。 旁边的宜城公主听到自家公主府上下全部人被抓走后,顿时失去控制,骂了一声,想要冲到依旧躬身抱拳的王镇面前打他,李隆基眼神微动,正准备阻拦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姑姑太平公主已经扬起手。 “啪!” 太平公主抬手就赏了侄女儿一个脆的。 宜城公主捂着脸坐倒在地上,本想继续干嚎,但看到太平公主平静的眼神后,她忽然就安静下来。 “王镇所作所为,实属是...过分了。”薛崇简深吸一口气,目光避开自己的母亲,看向相王和少帝,高声道:“来的路上,臣每次询问,王镇都说此事是有人指使他做的,但臣问他究竟是何人,他却不说了。” “现在,” 他回头看向依旧保持抱拳躬身姿势的青年,对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片刻功夫了,足可见腰身力气很好。 “王镇,现在是天子当面,圣明昭昭,你敢不敢说,教你这么做的那个狗胆包天的狂徒是谁?不说,就是你有意欺侮天家,该当何罪!” 薛崇简目光终于移到自己母亲脸上,但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只看见母亲轻启嘴唇,淡淡道: “是本宫教的。” 薛崇简:“......?????”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身体顿时僵住,但在他身边,王镇听到那个女声的时候,身体也是一僵,脸上充满了一分惊喜两分惶恐七分愕然的表情,仿佛在说: 是你? 看到他目瞪口呆的脸,太平公主的心情忽然有些好了起来。 “还有人有异议么?查抄公主府的事,本宫教王镇做的,就是为了好好查......斜封官的事儿。” 她看向自己的三个侄女儿,甚至都没询问,只是看着她们,三个公主当即开始拼命摇头。 在人群旁边,李隆基顿时心想这事不是自己教王镇去做的么? 当即,他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感觉自己才收两天的得力手下要被太平公主当众牛走了。 他默默捏了捏手指,忍住心里的情绪。 但这时候,李隆基忽然瞥见王镇的眼神往自己这边扫了几眼,随即,听见王镇开口道:“臣已经奉殿下之命查清了斜封官一事,所有罪状,皆在木匣之中。” “很好。” 太平公主知道王镇原本是要替自己那个侄儿做这事的,她今天不介意再当众敲打敲打自己这些不懂事的侄女侄儿,便笑了笑,道:“王镇,你进来,把这木匣里的罪状......给临淄王瞧瞧吧。” 她是有意刺激李隆基。 王镇立刻端着木匣走进来,将其放在李隆基手里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力气,李隆基捧着木匣,茫然地与他对视一眼,继而在王镇的眼神示意下,他打开匣子一角往里看了一眼。 李隆基的脸上先是疑惑,随即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看向王镇,又看向旁边的太平公主。 在后者看来,这自然是侄儿被完全拿捏住的窘迫样子。 所以她继续道:“今日只说斜封官一事,既然左右万骑都已经交付到了临淄王手中,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事后,名单簿册,全都交到本宫府上,这事可不能含糊。” 用你的人,办我的事,成果也全都是我的! 太平公主自觉大获全胜,连木匣里的所谓“罪证”都懒得过目,她瞥了一眼侄儿,后者捧着木匣,浑身颤抖起来,眼神涣散。 哦呵呵呵...... 她心里对今天这一幕很满意,居然主动对王镇露出一丝笑容。 太平公主没有注意到,始终低着头站在原地的李隆基,虽然浑身颤抖,但他低头的目的只是为了拼命掩饰眼里的喜色。 果然, 嘿嘿, 王镇还是好样的。 他心里还是向着我的! 李隆基眼神极好,看见里面那份文书开头几个字,就迅速确认了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木匣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罪证或是簿册,而是......遗诏! 第三十四章 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有一个技艺高超的画师,能把此刻现场的这一幕画下来,那必然是一副足以让后世人玩味和沉浸很长时间的画。 三位公主或站或坐,眼神怨恨。 太平公主负手而立,气质矜持高冷,脸上噙着一丝笑。 临淄王李隆基抱着木匣,低头站着,看似被姑姑打压的心痛到无法呼吸,实则仔细看去,就能看到他疯狂上扬的嘴角。 相王李旦站在两人旁边,表情似是焦急,想要劝说两个人,但后世人依然能从他所处的位置上解读出更多东西。 少帝木然站在角落里,如傀儡木偶一般,没人看他。 薛崇简则是对母亲说出的那几句话感到无法置信,片刻后,他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些信息,深吸一口气,道:“可是,除了斜封官一事,王镇还说,公主府搜出了造反......” “燕国公!” 太平公主提高声音,看向自己这个为人敦厚脑子却不是很好的儿子,她有些纳闷:儿子以往也不是这般喜欢跟人斗气的性格,怎么今天如此冒失? 相王上前一步,笑着开口道: “好了,宫中才经历过一场变故,现在都是家里人,有事好好说话,没准是王都尉言语说重了,燕国公耳中听错了,但既然说出这两个字,朝廷总不能一笑了之,对不对?” 他看向王镇,道:“既然是你说出此事,那就要知道轻重。” “臣明白。” “那......就由王镇继续办理此事,同时,让大理寺派人在旁边跟着就好,事情总能查个水落石出对不对?” 太平公主则是冷哼一声,插嘴道:“既然燕国公几次提起,看来他也是愿意做这事的,那就让他跟着去吧,也好跟人家学学怎么做事的。” 自己的母亲,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要自己跟王镇学着做事。 薛崇简看了一眼表哥李隆基,后者还低着头,浑身颤抖,所以薛崇简很快也低下头,像表哥一样默默“忍着气”。 “好了,王镇......”相王脸上带着笑容,准备开始打圆场,这时候太平公主则是瞥了他一眼,开口道:“王镇奉命行事有功,应该再有些封赏给他才是。” “但王镇今日也着实有些有些过了。”相王摇摇头,话锋一转,道:“他有什么封赏都好说,但得先对天家有些尊重,不能说,仗着谁在他后面站着,就为所欲为起来,是不是?” 王镇心里思索着相王为什么忽然说这话,他也没回答相王的话,而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平公主的方向。 “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太平公主顿时冷冷道,她可以做,别人却不能说,相王这话让她听起来格外不舒服,尤其是王镇投来的那一个眼神,让她心里舒坦了。 看样子,这小子今日就已经挑选好门庭了。 没错,跟我身后,保你高官任做。 “我......” “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有功者得赏,这是历来的规矩,”她淡淡道:“若是立了功,还非得计较什么功过并举,然后再把功劳抵消掉,这还有意思么? 人家是小官,小官看的就是朝廷的一个态度,立了功,你朝廷不赏,还非要拿人家的不是来说事,还说什么......” “好了好了,你也是个多心的。” 相王李旦无奈道,伸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儿子李隆基:“我说的是他。” “孽障!李三郎,抬头!” 李隆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木匣往怀里放了放,茫然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都是你这混账,随便把鱼袋给别人,现在长安城里新增了不少禁军闹事的案子,全是你纵容出来的!” 李隆基张了张嘴巴,虽然他心里还沉浸在狂喜之中,但这时候也一阵莫名其妙。 姑母在那训表弟训好好的,自家亲爹怎么把火引到自己头上来了? “三郎是没错的,兄长何必训斥他?”太平公主站着说话不腰疼,“小辈做事又没个准儿,底下那些禁军也得看是谁在带着,没个能做事的领头,自然就管不住。” “但他现在一做事就这样,以后还怎么让他做大......” “唉,不如让他去跟王镇学学吧。”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儿子。 相王也跟着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儿子。 两小辈缩着头站一块,被父母的眼神逼到王镇身边。 “不过话说回来,妹妹说的也对。”相王认可道:“王镇有功得赏,不过,近来他升官未免也快了,他这样,朝廷和宫中的那些老人怎么想? 不能赏官,赏点其他的也好,就赏赐万金,再赏一个宫人......” “怎么不能赏?”太平公主眉头一挑,语气凌厉:“朝廷和宫中要的都是做事的,资历再老再好,站着位置不做事,有什么用?不如让能做事的去坐这位子。 斜封官不就是这样的么?此后,朝廷务必要罢黜此举!免得卖官鬻爵之风盛行,于朝廷何益? 至于兄长说赏什么万金和宫人,啧,王都尉又不是贪财爱色之人,要这些东西也没用啊。 他是左万骑的人,不如把左万骑给他,让他好好管教。” ...... 宫门处,夕阳渐落,三名公主经过王镇身边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对他冷哼了一声。 “这三可都不是好性子的,你以后要仔细点了。” 李隆基站在王镇身旁,嘀咕道:“今日姑母不知为何替你说话,没准儿,还真是因为你替她办好了差事,心里高兴。” 王镇当即听出李隆基的话语里还有些不满和试探,笑了笑,低声回答道:“臣今日之事,也并非全都茫然无措,只能听殿下指使;斜封官一事落到殿下手里,更未必是好事。” “这话从何说起?” “斜封官人数太多,我观殿下的意思,是想一箭双雕,把斜封官和诸多公主的势力全都收到麾下。但幸好,下官侥幸发觉了宜城公主府造反一事,一旦把这事闹大,莫说是公主府的势力,殿下一时半会可能连斜封官都消化不掉了。” “原来如此,定同,孤一向觉得你有本事,不过这次你确实帮到孤了,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那...下官就斗胆,要点了?” “你说呗,怕什么?” “下官家里还缺几个使唤的婢女,不知道殿下那儿......” “你这毛病得改改了。”李隆基脸上笑容更盛,“放心,孤府上有的是貌美的婢女,你要多少都行,明日,来王府挑人。” 他顺势把木匣放在王镇怀里,伸手拍了拍,脸上一扫刚才在殿中受训的颓废表情,伸手揽住王镇的肩膀,笑嘻嘻道: “咱兄弟三个今夜去东市好好喝一杯,顺带着,孤还想再问问你,怎么跟孤那个姑母玩推手。” “你俩说话的时候能不能避开我一点。” 旁边响起一个声音,薛崇简跟在他们身旁,闷闷道。 “她毕竟是我母亲。” 李隆基哈哈一笑,把表弟薛崇简直接拉到怀里,左手揽着王镇,右手搂着薛崇简。 他对王镇笑道: “放心吧,燕国公是自己人。” 第三十五章 教坊司,公孙氏 时间已经是晚上,但王镇有着宫中禁军的身份,旁边两人又是大唐最顶级的二代,走在路上还真没人拦着,路上碰到的巡街兵马甚至还专门派了一队兵卒护送。 李隆基和薛崇简两人对此都视若无睹,心安理得地在已经宵禁的街上晃悠。 “算了算了,不去东市了。”李隆基忽然道:“东市里无非就是什么西域胡姬、新罗女人,还有什么吐蕃、突厥、室韦烈马,都没什么意思,想来你也看不上眼。” “定同,我带你去教坊司转转,那儿才是长安最好的去处。” “下官多谢大王。” “怎的这般生疏?喊兄长。” “是,兄长。” 薛崇简默默跟在一旁,看这俩人一唱一和,只觉得这一幕充满了某种黑色幽默,但想起今天的事,以及自己明天可能要跟着这个王镇出门办差,他心里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王镇倒是主动看向他,道:“下官今日也是迫不得已,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薛公莫怪,下官愿意向薛公赔不是。” 薛崇简嘁了一声,李隆基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疼得薛崇简终于变了表情,龇牙咧嘴地看向他。 “你做什么?” “他喊我兄长,你也喊我兄长,那他现在就是你弟,哪有兄长跟弟弟有隔夜仇的?” 薛崇简懒得理他,王镇有眼力见,当即又喊了一声兄长,薛崇简顿了顿,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知道了。” 他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眼见转过一条巷子,终于到了教坊司跟前,他才对李隆基低声道:“咱才是亲的,你不要......” “天后跟咱们也是亲的。” 李隆基表情似笑非笑,一边走一边道:“她老人家在位的时候造了个天枢,五年过去了,武韦看似破败,但却跟那天枢似的还站着。” 天枢,全名大周万国颂德天枢,是武则天在位时于洛阳修建的一根擎天铜柱,堪称奇观误国的典范。 武氏,看似死了武三思武崇训武延秀等人,实则势力依旧还在。 韦氏,在民间依旧势大,只是大部分人暂且被清洗出了朝堂,等时间一长,啧,谁又能说得准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 一切事物都跟那烂铜柱子似的,只不过是清除了表面的铜锈,根子依旧还立在原地。 说到天后二字,一向敦厚守礼的薛崇简脸色也变了变,毕竟要较真起来,天后和他是有杀父之仇的。 他沉默不语,跟在李隆基身后,走进了教坊司。 ...... 教坊司。 这儿主官是总监教坊内作使,简称教坊使,一般是由宦官担任。 当门子通报说来了三个祖宗的时候,教坊使就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没错,是真的连滚带爬,只为博取三祖宗一笑。 教坊司外大堂内比较安静,坐着几个喝茶的,大抵是几名换了便服的京官,倒也没有多热闹,更没有不开眼的人主动过来挑衅。 传闻中唱跳皆可的教坊乐妓们更是不见身影,只能听见内院里面传出一阵隐隐约约的丝竹声。 很清净的地方。 王镇哪里来过这种场所,也不知道如何交涉,李隆基伸手拍拍那名教坊使的肩膀,吩咐道:“饭食,酒水,乐人,最好的厢房。” “小人明白,三位请来。” 教坊使今天亲自客串一把龟公,笑嘻嘻地领着三个人往里走,稍微往里数十步,一股馨香味扑面而来,王镇仔细嗅了嗅,闻出里面有很浓的脂粉香味。 厢房在内院很深处,位置幽静,室内宽敞,装设奢靡。 “咱左教坊司教习舞蹈,还请三位且坐,这就唤舞妓们过来。” 三人先后坐下,教坊使拍拍手,外面立刻走进来两名年轻貌美的侍女,跪坐在地上,架起茶锅,替三人煮茶汤。 王镇心里不喜茶汤,看向其中一名侍女,道:“再煮一锅水,等煮开了直接盛一碗给我。” “为何要如此?” 李隆基看着他,好奇道:“教坊司处处都教的规矩,这儿的茶汤也是一绝,不尝尝?” “大王说笑了,臣第一次来这种雅地,只是想那些乐妓想的有些口干舌燥了。” 李隆基当即哈哈大笑,旁边的薛崇简摇摇头,教训道:“大丈夫在世,眼睛不能老看这些女人,时间长了,拜倒在人家裙下,传出去也不好听。”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愚弟也就这点喜好,不过兄长教训的是,愚弟下次注意。” 薛崇简无奈,只得闭上嘴,把果盘抓到自己面前,自顾自地吃着,懒得再理他们。 没过片刻,外面响起喧闹声,先是教坊使在外面教训了几句,随即传来一阵女人们娇媚的笑声,紧接着,厢房的门打开,一群“莺莺燕燕”涌了进来。 如今是六月时分,她们年纪轻轻,最多不过十九。 她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襦裙带罩衣,单薄清凉,容貌也都是上等,一时间少说进来了十几个乐妓,怀中抱着乐器,各有姿势风情。 王镇也承认自己好色,看到这些女人走进来,他确实很喜欢。 本来呢,教坊女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般站成一排任人挑选,但李隆基和薛崇简的身份当前,这教坊司对他们可没任何规矩,由着他们喜欢的来就行。 坐在王镇旁边的李隆基在随意打量过后,却是脸色一沉,冷冷道:“你这是欺负咱兄弟三没来过,糊弄我们?” 教坊使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住。 李隆基指了指旁边已经煮开的茶水,冷冷道:“要么,把你头摁进去烫烫脸上的毛,让你清醒清醒,要么,换好的来。” 教坊使当即一边尬笑一边赔罪,转头呵斥那十几名少女几句,领着她们又退了出去。 他在这儿做了几年官,也不是没脾气的,但终究是宦官,懂得见人下碟,更何况面前这三都是祖宗。 燕国公薛崇简,他亲娘是当朝镇国太平公主。 临淄王李隆基,父亲相王,最近参谋朝廷政事,李隆基本身更是才杀的宫中血流成河,这种疯子谁敢惹? 就算是三人里面地位最低的那个什么王镇啊, 啧, 今天才传来的消息,人家一连抄了三个公主府,各处都在传说王镇这次死定了,但教坊使看见人家晚上现在居然还能跟着两个二代过来喝花酒,心里顿时门儿清。 得了,全是爷,惹不起。 只不过教坊司晚上也不是没客人的,教坊使急着讨好这三人,干脆把其他好的舞妓直接从别人厢房里叫出来,全都送到了这三人的厢房里。 王镇一开始还以为李隆基是故意准备在这儿抖个威风,没想到,等第二批舞妓过来后,他才直接看到两批女人的不同之处。 第一批,长发及腰波涛滚滚身段丰腴面容姣好,算是各有特色。 但第二批,人均兼具全部优点,姿色气质俱佳。 好家伙,感情那教坊使刚才还真对哥几个藏着掖着了? “今日,定同先挑,喜欢哪个,就留下。” 李隆基这时候才笑了笑,也没看那个正在对他献殷勤的教坊使,后者话说多了,惹得李隆基把他的脸直接推开。 “我兄弟挑人,你往跟前凑什么?” 可我挑不出来啊。 王镇沉吟片刻,道:“都留下来吧。” 李隆基当即笑了起来,薛崇简呸了一声。 教坊使知道王镇的事情,殷勤地指了指站在人群里的一个貌美妇人,笑道:“这位,可是韦驸马私下纳的侍妾,事败后,她就被刑部送到了这儿。王都尉可感兴趣?” 韦驸马? 你很懂哦。 王镇笑了笑,他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一个气质清冷的少女,其他女人都面容羞涩带笑,就她冷冷地站在那儿,看样子也没打算往跟前凑。 最主要的是,相比于其他舞妓身上流露的娇软柔弱之气,那少女眉宇间流转着一股英气,身材匀称,偏瘦,穿着青色襦裙,里面是白色内衬,牢牢绑缚着胸口。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少女,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抬起头,看得出来,她很讨厌被人这般对待,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道:“奴姓公孙,家中排行第一,贱名不足污耳,贵人唤奴大娘便是。” 第三十六章 真下头 公孙大娘? 王镇顿时抬头仔细地打量着她,但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这举动多少有点冒犯对方,公孙小娘子垂下眼帘,默默站在那儿,旁边李隆基和薛崇简倒是见怪不怪——这举动完全符合王镇的人设。 “去,都去陪着郎君们。”教坊使催促道,心想着今晚要是安排好这三位,自己也能在他们面前混个好。 别说是临淄王和燕国公,就算是那位王都尉,人家这两天可是在长安城闹的动静极大,手里要是随便漏出一点宫中的消息,关键时候兴许都能保自己一命。 公孙娘子慢慢来到王镇身边,后者得以更清楚地看到她全身:衣着清新,身材不矮,甚至看样子还能再长长;挽着发髻,青丝里插着一支玉簪,脸上化淡妆,身材看似瘦削,但露出的肩头和手臂都能看到肌肉轮廓。 脖颈修长,锁骨精致,往下便是裹着襦裙的胸口,不大。 但这个地方肯定是极限了,毕竟是跳舞的,不可能挂着两颗西瓜跳浑脱舞。 被王镇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公孙娘子脸上登时出现一丝红霞,但眼里已经满是嗔怒,显然还不习惯这种眼神,王镇终于收回目光,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碗。 公孙娘子无奈,俯身跪坐在他身边,替他......加水。 “叫什么名字?” “公孙...” 王镇笑了笑,道:“你本名,不要什么娘子不娘子的,你是我娘子么?” “奴姓公孙,单名一个盈字。”公孙娘子脸上顿时又添了几分坨红,却是恼的,气恼这英武男子实在是太过油腻,话里话外都是调戏之言。 “自古月盈则亏,想来公孙娘子也是容貌太好,遭老天爷妒忌,这才家道中落,沦落教坊了,是不是?” 王镇笑道,公孙娘子听了这话,心里火气蓦地没了大半,但还是耷拉着脑袋,不知不觉间,王镇损一句夸一句,她也就下意识地应答着。 她性子烈,最讨厌这种轻浮做派,但不知怎么的,还是被王镇三言两语间轻松套出了身世。 “多大岁数了?” “十六。” 王镇一边吃着干果,一边逗弄着她,只不过没上手。 而公孙娘子替他添了一碗白水就无事可做,时不时轻声回答王镇的话。 她看了一眼李隆基和薛崇简的方向,这两人已经开始上下其手,和怀里的女人调笑,而自己旁边这狗男人,只是言语轻薄,手脚却干净得很。 “你现在就住教坊里?有没有想过出来走走玩玩?” “......上官管的严,嬷嬷也都不是善心的,上次有个妹妹私底下与外面的男人约好了,要他帮她逃出去,结果被嬷嬷抓到,吊在教坊里打了一天。” “没死?”王镇毫无同情心的问道。 “贱人,命硬。” 公孙娘子脸上慢慢恢复平静,缓缓回答道,眼里随即闪过一丝迷惘。 她跪坐在王镇身边,襦裙底下露出穿着绣花鞋的脚,虽然裹着白色罗袜,但也能看到她足弓匀称,随即,她注意到王镇的眼神,脸上瞬间臊的滚烫,慌忙扯着裙边盖住脚。 “你别害怕。” 王镇喝了一口白开水,笑道:“我就是好色而已。” 公孙娘子垂着脸,狠狠翻了个白眼。 厢房里,好酒好菜都上来了,教坊使正准备在外面安排乐工。 王镇看见李隆基怀里搂着的正是韦灌的侍妾,他忽然放下手里的茶碗,纳闷道:“先帝崩殂不久,贸然弄这些丝竹乐事,万一事后被人报上去了,岂不是犯规矩的事么?” 他只记得古代有这些类似的规矩,李隆基和薛崇简身份特殊,就算是犯事了回去顶多挨顿打,而他王镇要是犯了错,他这两边倒的小官指不定就要被吹倒了。 李隆基在旁边本来已经躺进一个舞姬的怀里,听到这话猛然坐起身,和薛崇简对视一眼,两人顿时没了喝酒的兴趣。 “定同,要不是你提醒,咱三确实......” 李隆基叹了口气,轻轻推开舞妓的腿,只得站起身。 他今天也是太高兴,一不留神就有点飘,今晚这花酒看样子也喝不成了,只得赶紧让那教坊使撤了酒菜,顺带着轰散了外面的乐工们。 “兄长,这酒我不敢要,菜让我带些回去吧?” 王镇笑道:“家里还有个人等着吃饭,这都多好的菜啊,撤了可惜,兄长,给愚弟我带回去吧。” “这叫什么事。” 李隆基挥挥手,唉声叹气道:“本来是想带你来寻个新鲜,哥三好好喝场酒,但也确实不是时候,这样吧,你是不是喜欢这个?我做主,让你带回家去。” 旁边的公孙娘子猛然抬起头,也不顾规矩身份,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们。 教坊司的女人,几乎都是贱籍,一旦能脱离这苦海,让她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诶,这也是坏规矩的事,愚弟怎能让兄长做这事?” 不料,王镇却直接开口拒绝了,公孙娘子顿时低下头,神情失魂落魄,体验了一次从天堂落到谷底的感觉。 李隆基也微微皱眉,王镇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把她留在这儿,愚弟以后还能有借口常来教坊司玩,教坊司里什么好的女人没有啊。 若是把她带回去,以后也就只能有她一个,没甚意思。” 李隆基抬起头,打量着王镇,终于感慨道:“定同,你这好色的毛病确实得改改了。” 嘴里虽然教训着,但李隆基脸上笑意愈盛,觉得王镇这厮实在是太可爱了。 做手下的若是没点个人爱好,天天两袖清风行如君子,实际上并不招人喜欢。 “你啊,你啊。” 他叹了口气,像是对王镇这毛病实在无可奈何,拉着面露嫌弃的薛崇简向外面走,王镇落后一步,他没等两人出去,故意在李隆基背后喊住教坊使:“来,认得本官么?” “这......您是宫中办差的,王都尉,长安城里现在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啊。” “不敢自称官职,尊驾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王大郎就好。”王镇指了指还耷拉脑袋站在那儿的公孙娘子,笑道:“她是我妹妹,烦请照顾些,我过几日再来看她。” “这个自然。” 教坊使当即满脸笑容,讨好道:“既然是舍妹,那自然没有不照顾的道理,这就......” “原来怎样,现在还是怎样就好,只是不要委屈了她。” 王镇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这玩意还是驸马都尉裴巽给他的,现在顺手递给教坊使。 “尊驾莫怪,王镇也就这点心意,等以后有钱把舍妹赎回家,到时候请尊驾来家中好好喝一顿酒。” 他言语里暗含着结交之意,教坊使哪里能听不明白,当即笑道:“下次一定,一定,呵呵。” 王镇拱拱手,告辞离去,自始至终没多看公孙娘子一眼。 李隆基和薛崇简站在门口等他,王镇立刻迎上去,对他们笑着说些什么话。 公孙娘子听到了刚才大部分话,这男人不想要自己回家,却又吩咐人照顾自己,这举动颠三倒四,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教坊使手里摩挲着玉佩,神情玩味,良久后看向公孙娘子,笑道:“下次他来了,要好好待人家,人家可聪明着呢,若是巴结上,比你跳三辈子舞赚的都多。” ...... 街道上,夜色沉沉,三个人走在一块,活像是三个在外面鬼混到半夜才回家的醉鬼。 王镇手里拎着一只食盒,心里则是默默思考着。 他看重的是教坊司这种地方,此后若是打探私密消息,或许也能从这儿开辟一条消息渠道。 绝对,不是为了能有借口光明正大地去里面找漂亮的乐妓。 第三十七章 贿赂我? 到了路头上,三人各自离去,王镇拎着食盒,一个人朝平康坊的方向走。 食盒很压手,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菜,那个教坊使大概是把给他们三人准备饭菜全都打包给了王镇,他只能时不时换一只手拎着,有些后悔提打包的要求。 长安城的夜晚分外安静,但若是这时候贴近一些人家的门口,因为院子不大,隔音条件差,内院的声音甚至能传到街上。 一路走,一路听着,王镇觉得内心十分的平静。 终于回到平康坊,他走了好几圈才找到自己新家的家门,推了推门,发觉门从里面上了锁,王镇这才想起自己临行前只是吩咐武秀锁好家门,但是自己似乎并没有带钥匙。 这就尴尬了。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周围夜色里一片寂静,估计武秀也在里面睡着了。 王镇在心里叹口气,拎着食盒坐在自家门前,打算就这样将就一晚,但没过片刻,里面传出细微的动静,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个小姑娘正一边打哈欠一边抖抖索索地开锁。 片刻后,家门打开,一颗脑袋从里面探出,王镇回头看过去,正和武秀四目相对。 活像是一个在外面鬼混到半夜才爬回家的男人。 王镇拍拍屁股站起身,把武秀的小脑袋按回去,自己拎着食盒走入家门。 “吃过了没?” “没有......”武秀只披着一件单薄衣衫,头发披散在肩头,能隐约看见红色肚兜,她小脸唰的一下红了,赶紧起身跑回房间内,又披了一件外衫,才走回来。 王镇只装作没看见,低头用火石取火,随即伸手从她手里接过蜡烛,一边点燃蜡烛,一边笑道;“家里不是有干粮么?” “噎嗓子......” 武秀嘟囔了一声,随即小心翼翼道:“我吃的不多,以后能吃这个,不妨事......” “放心,今晚给你带好吃的了,不会苦着你吃喝。” 王镇看了一下周围,把一张桌案抬到榻上,自己随即也拎着食盒坐在榻上。 “坐上来。” 武秀爬上床榻,乖巧地跪坐在对面,犹豫了一下,她低声问道: “这里面......有什么?” “大鱼大肉呗,将就着吃点。” 王镇一路拎着这食盒拎的手发酸,心里也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他伸手揭开盖子,没从里面闻到食物的香味。 他不由得有些纳闷起来,伸手端起烛台照向里面,顿时,他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珠光宝气”。 “妈的。” 王镇罕见的爆了粗口,武秀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跪坐在榻上,直起身朝里面看去,也不由得呆住,小嘴张开:“这么多都是......” 难怪食盒压手。 里面共分两层,第一层分四个“隔间”,三个里面装的都是珍珠玛瑙之类的东西,最后一个里面装满了金瓜子。 第二层则是一些金银玉质地的首饰,看做工,价钱应该不菲。 王镇呆了片刻,心里忽然意识到那教坊使八成是会错了意,以为王镇是在替临淄王和燕国公索贿,那自作聪明的蠢货便赶紧“打包”了许多东西。 临走前,王镇看到对方那笑脸,还以为他猜出自己要在教坊司里找点消息门路,没想到那家伙反倒是想走他们的门路。 武秀看到里面什么吃的都没有,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但也识趣地没问为什么食盒里全是金银珠宝。 这些东西她在宫中见的多了,心里下意识地就不大看的上,尤其是晚上正饿的时候,这些所谓金银器物在她眼里大概还不如一碗肉汤。 王镇揉了揉她的脑袋,心里有些犯愁。 要是明天把这东西转手送给李隆基,其实也不是好事。明天真送过去的话,不管王镇怎么说,李隆基要么认为是他在借机行贿,要么就是认为珠宝经过王镇的手,心里难免猜测王镇会不会截留一些自用。 王镇这不是帮他宽心,而是给他心里添堵。 面前这一食盒的金银珠宝,价值绝对超过数万贯,若他私自留下来,以后事发,那就更不好收拾。 真烫手啊。 王镇伸手抓起一把金瓜子,听着金瓜子哗啦啦落下的声音,武秀忽然抽了抽鼻子,纳闷道:“大郎,你身上怎的有脂粉香味,你......”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王镇今夜很晚才回来,武秀一天没吃饭光喝水,本来晚上已经梳洗过脱了外衣要睡觉了,结果睡不着,只能坐在外堂门口,等着听王镇开锁回家的声音。 她就这样又累又困,打着盹等他回家。 直到听见敲门的声音,武秀便立刻惊醒,跳起来跑向门口去开门。 这样的苦心,就为了等他回家,道一声你回来了。 “你想多了。” 王镇伸手拿起一根玉簪,示意武秀凑过来,武秀跪坐着不动,王镇叹了口气,自己凑到她身边,一边替她梳理头发,戴起钗子,一边淡淡道:“今夜是临淄王和燕国公带我去了教坊司。” 听到这话,武秀顿时抿起嘴,她当然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她在宫中就算再不谙世事,也能偶然听到宫女们说些闲话的。 天后去世的时候,宫中混乱,就有人说她可能要被送去教坊司。 “你是不知道,”王镇手上动作没停,替她慢慢梳着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临淄王和燕国公身份尊贵,教坊使就给他们挑最好的乐妓服侍,我呢,不怕你生气,确实也给我安排了一个,但人家冷着脸不愿意跟我说话,我还得腆着脸去陪她说,你知道为什么?” “奴不晓得。”武秀伸手拿过铜镜,借着旁边烛光看向铜镜,像是在打量自己的脸,眼里看的却是铜镜里替她梳理头发的王镇。 “我就是一介小官,得巴结着临淄王他们,他们带我去乐呵,我这时候就得陪着他们高兴,他们跟乐妓说话,我也得说,我真的是没办法。” “没办法,所以就跟乐妓说话?” “诶,你还别说。”王镇替她梳理好了发髻,把那支玉簪插进发髻里,端着她的脸蛋看向铜镜,笑道:“临淄王和燕国公喝的都是酒水, 你知道那乐妓给我喝的是什么?就是煮开的白水啊,我多说两句,她就瞪我,唉......” 听到这话,武秀顿时皱起眉头,不悦道: “郎君身份就算不如他们,那也不是一个小妓子能欺侮的,不对......她敢么,郎君又说笑话。” “你不信,就来闻闻我嘴里有没有酒味。” “郎君就没个正形......” 武秀红着脸把他推开,慌忙跳下床榻,在不远处站住。 “郎君明日还要出门办差么?” “明日早起,带你去东市吃东西,然后还要去宫里,明日临淄王吩咐下来的事情肯定多着呢。” 王镇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去睡吧,乖。” “可郎君还没洗漱呢。” 武秀想起自己的身份,忽然又觉得刚才推开王镇的举动太过冒失,她咬住嘴唇,好在房间里光线昏暗,根本看不见她两腮的红晕。 “我去烧水,给您......洗脚。” 第三十八章 得罪人了 大清早的就有人在外面敲门。 井水冰凉,王镇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然后又舀起一勺水漱口,匆匆忙忙洗漱过后,才走过去开门。 李隆基站在门口,两人对视一眼,他立刻笑道:“昨夜的事我可没忘,你家里缺使唤的婢女,为兄给你挑了几个好的,看看?” 在他身后的马车里,几名年轻女子都下了车,全都是年轻貌美的,李隆基挥挥手,这几个女人便都对着王镇施礼,娇滴滴地喊“郎君”。 王镇瞥见里面有个额外与众不同的,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比旁边几个出色,而且听口音,应该也不是“本地人”。 “她是新罗人。” 李隆基笑着揽住王镇的肩膀,后者还以为他要继续扯什么风月事,李隆基随即凑近一点,低声道:“现在你随我回临淄王府,你要跟我好好说说遗诏和这几天的事。” “好,就听兄长吩咐。” 王镇笑着抬起头,毫不客气地招呼那些侍女进屋,一边说笑一边抱怨道:“我知道兄长是好心,不过送这么多人口,我家里也没余粮,再说屋子也就这么两间,住都住不下啊。” “少胡扯,”李隆基笑骂一句,“孤给你四千贯,你全用了?” “已经用大半了,”王镇把赏赐属下的事一说,李隆基思忖片刻,没好气道:“他们摊上你这么一个上官,算他们有福气,我摊上你这么一个弟弟,算我倒霉。 再给你一千贯,暂时也没多的了。” 王镇顿了顿,好奇道:“兄长这是钱磨子压手?” “谁嫌钱多啊。” 李隆基带他上了马车,坐下后抱怨道:“几个公主府全都在卖官;昨天之后,她们这斜封官的生意居然没被收走,但那几个公主以后肯定要给我那姑母交例钱,人家坐在家里就把钱挣了,比我这四处跑的不知道要轻松多少。” “大王这是廉洁奉公,清清白白,抛开其他的不说,咱至少把这斜封官的事儿糊弄过去了不是?” 王镇淡淡道:“若是以后斜封官出了事,大家可都知道要找谁。” “你这话......”李隆基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道:“继续说。” “若朝廷这时候下旨罢黜斜封官,那成千上万的斜封官必然会闹乱子,您说那些人是找公主府的麻烦还是会找您的麻烦?” 王镇看着李隆基的脸,笑道:“她们这钱迟早得吐出来。” “你说的很好。” 李隆基轻轻点头,岔开话题,和王镇闲聊了一阵子,等到马车停下,李隆基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道:“到了。” 临淄王府。 这儿据说是上一朝某位王公大臣的旧宅,而后就是李隆基的住处,他下了马车后,顺口道:“孤这几日要往上提个爵,此后倒是可以把那个郡王的郡字给拿掉了。” “那下官就提前恭祝大王自此青云直上了。” 李隆基笑了起来,亲自领王镇进了王府,挥手示意旁边的下人准备待客,随即两人进了内堂,刚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随即,一名外穿淡色薄纱内着黑色襦裙的年轻美妇领着几名婢女走进来。 她看见王镇时,眼里露出一丝意外,随即李隆基指着她,也看向王镇,笑道:“这是你嫂嫂。” 王镇立刻站起身,对年轻美女躬身施礼。 “王镇,见过嫂嫂,见过......王妃。” “说起来,你俩是同姓。” 李隆基走到年轻美妇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笑道:“她家里是太原王氏,不知道,贤弟你有没有家世?” “下官王镇只是一良家子,只是身世清白,但门楣不高,也不敢去攀附。” “这有什么的?”李隆基笑起来,在他身边的年轻美妇也姓王,出身太原王氏,她微末之时就嫁给李隆基,前次宫变的时候,她父兄更是在其中出力极多。 但在历史上,她因为一直没诞下子嗣,被当时正宠爱武惠妃的李隆基厌弃,随即废除皇后之位,三个月后死在冷宫内。 王镇心里默默想着这女人的生平,只听见她笑道:“郎君,我看他也有些面善似的,倒是想认他做个弟弟。” 李隆基还没回答,王镇当即对她再度施礼:“愚弟,见过阿姊。” “你瞧他这乖巧样,还真像个弟弟。” 李隆基随口道:“以后若是有机会,让他在你们王家小房的家谱上添个名字?” “这......” 王氏顿时有些为难,她家太原王氏乃是清贵世家,几乎不可能接受王镇这种出身平平的小官“认祖归宗”。 “愚弟自幼没有父母,能见到阿姊已经是再高兴不过,哪敢再去攀附门楣?” 王镇笑道:“愚弟今日也没带礼物,下次再带足礼物过来,还请大王和阿姊赏脸,不要闭门不见。” 王氏这才笑着回答几句,她心善,刚才的事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对王镇又热情了几分,等说过几句寒暄的话后,才领着侍女退回去。 “她家确实极好。” 李隆基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汤,回忆道:“以前我还被天后关着的时候,一家人行动不得自由;有一次过生辰,我那天偏偏就想吃一口汤饼,可不但出不去门,也没钱去买。 当时就是她父亲,也是我岳丈,把他身上一身新衣服拿给外人去换了一斗面,那口汤面才算吃到嘴。” 说着,他就叹了口气:“有生之年,我绝不能负她。” “大王伉俪情深,下官羡慕。” 李隆基微微颔首,忽然把话题扯开。 “遗诏的事,跟我仔细说说吧,哪来的?” “大王应该知道平康坊安乐公主府的事吧?” “知道。” 王镇在心里组织一下措辞,回答道:“遗诏在安乐公主府内藏着,臣当时已经侥幸搜到,除了遗诏外,还有不少重要罪状,可随后武攸暨带着右骁卫兵马赶到,直接当着下官的面杀光了安乐公主府内的所有属官家奴,随即又烧了公主府的后宅。” “当真无法无天!” 李隆基气的锤了一下桌子,王镇恰到好处地补充道:“其他什么罪状案卷倒是无所谓,只是这遗诏,下官想它对大王一定极有用处,所以日夜不敢离身......太平殿下让臣昨日去搜查公主府,下官也就随身带着遗诏去了。” “那昨日传你入宫的时候,你为何还要把遗诏也带过来,甚至还敢当她的面交给我?” 李隆基再度问道:“你就不怕她打开看一眼?你就这么敢赌?” 王镇笑了笑,道: “就算交到太平殿下手里,臣也有办法让她先不看。” “这些细节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大王清剿了韦氏,朝堂上,依旧是太平殿下的朝堂,民间,武氏依旧猖獗,对不对?” 李隆基皱眉思索片刻,沉声道:“我也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了,不过斜封官的事暂告一段落,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夺权,咱们在朝堂上的人太少了,我知道你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小跑的声音,继而房门被人推开,王氏站在门口,脸色难看、 “怎么了?” 李隆基看向她,有些疑惑,妻子平日里可从没这样慌张过。 “来了几个官差,说要抓王镇去大理寺。” “哪有这样荒唐的话?” 李隆基站起身,有些愤怒道:“他犯了什么法?去什么大理寺?” 第三十九章 自己人 大理寺不是什么好去处。 “但他王镇藐视天家......”定安公主厉声道:“若连这罪名也能宽恕,那日后谁都能效仿他了!” 定安公主的男人名叫韦捷,正是王镇抓回来的两个驸马都尉中的一个,近日已经死在了牢中;定安公主虽说不得不接受了丈夫的死,但也因此下定决心要报复。 其他公主只是被剥夺了一部分斜封官的利益,而定安公主和成安公主两人则是都死了老公,因此仇恨比其他人更深一层。 下令抓人的是宫中诏令,她没法违抗,她甚至不知道是姑姑太平公主还是相王李旦的命令。 所以,她只能把目标放在最人畜无害的王镇身上。 朝廷想要切割她们的利益,那她们自然也能断掉朝廷的手脚。 少帝坐在御榻上,仍旧是一脸木然,在他身旁站着的中年男人赫然是相王李旦,后者无奈地笑了笑,道:“王镇也是奉命行事,官微言轻,你跟他计较什么?” 相王李旦性子温和,比太平公主好说话,定安公主就是瞅准了太平公主不在的时候,想要快刀砍乱麻把这事敲定。 她也不傻,昨天她就在旁边看到了太平公主为王镇争取官职的一幕,心里猜测王镇大概是太平公主的人。 那,对于相王来说,王镇就可有可无了。 自己只是需要往他心里增添筹码。 她捂着脸哀声道:“侄女儿生平就嫁这一个丈夫,平日里恩恩爱爱,他触犯朝廷律法被杀也是他该,但侄女儿这个寡妇平日里也守规矩,可丈夫一死,就被人立刻上门欺负。若叔父今日不替我讨还这个公道,我......我也要随着韦郎去了!” “言重了言重了。” 相王叹了口气,示意宫人服侍定安公主坐下,他顿了顿,温和道:“我已经派人去喊王镇入宫,待会儿让他替你赔罪,好不好?” “皇叔......” 定安公主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先帝灵柩还停在太极殿内,您侄女儿被人欺负了,您还要护着外人么?” 听到这种混账话,相王也沉下脸色,恰巧这时候,外面开始有人通报。 “乐寿郡王入宫,求见陛下及相王。” “乐寿郡王......武攸暨?” 相王心里纳闷这人来干什么,但对方毕竟是太平公主的丈夫,等于是自己的妹婿,自己不见不好,他看了一眼旁边始终没说话的少帝李重茂,恭恭敬敬道:“乐寿郡王忽然入宫,必然有急事。” “无妨。”少帝微微摇头,道:“有皇叔在,那就见见他吧。” 定安公主坐在旁边,听到这名字时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掩面哭泣。 “臣武攸暨,见过陛下,见过相王殿下!” 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缓步趋入,对着殿内的两人躬身施礼,随即不等相王或是少帝开口,就沉声道:“臣今日入宫,是想请陛下和殿下给臣做主,臣,有冤!” “你怎么也要做主?” 相王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定安公主,又看向武攸暨。 “说说,何事,若有冤情,孤一定替你做主。” “臣武攸暨,昨日带兵巡视街边,忽然听报说果毅都尉王镇率兵劫掠安乐公主府,甚至纵火焚烧公主府,臣当即带兵前往予以阻止。” 武攸暨说到这儿,语气陡然沉痛: “臣本来是去好意劝说,但王镇不仅当着臣妻子的面殴打臣,甚至又敲了臣足足一万贯!先帝灵柩还停在太极殿内,臣就被人欺侮到这个地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臣,求相王和陛下给臣做主啊!” 相王默默思索着他的话,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 “到底是怎么了?” 李隆基有些纳闷,他肯定没让官差直接把王镇关在囚车里押入宫,喝退那些官差后,他看向王镇,后者也莫名其妙。 按理说自己现在背后全是靠山,应该没人敢再跟自己作对才是。 “你放心。” 李隆基坐直身子,淡淡道:“你是孤的人,你昨日才升官,今日就有人敢下令抓你。这根本就不是对着你来的,而是对着孤!孤倒要看看,是谁在跟我过不去。” 马车到了皇城门口才停下,葛福顺按剑站在门口,一见到他们就迎上来,低声说了几句,王镇在旁边听着,心里反倒是觉得好笑。 对寻常小官来说,一个定安公主确实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更何况,葛福顺说刚才乐寿郡王武攸暨也急急忙忙进去了。 但这两货对自己还真没杀伤力。 一行人朝着宫内走去,等来到肃章门前的时候,王镇远远就看见了一道身影,后者也看见了他,就站在原地等候,神情清冷。 等王镇到了跟前,上官婉儿怀里抱着几本文书案卷,语气漠然道: “你入宫来做什么的?” “可巧在这儿遇见婕妤娘娘了。”王镇叹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回答道:“王镇得罪了宫中贵人,听说,人家要杀我,王镇此后见不得娘娘了,愿娘娘此后......平安喜乐。” 听到一个杀字,上官婉儿眉头挑起,她看见王镇身边还跟着一个临淄王李隆基,忽然冷笑一声,道:“你替殿下做事,殿下怎么还主动把你送进宫来了?” “上官婕妤说话注意点。” 李隆基脸色阴沉下来,不耐烦道:“王镇是孤的人,孤现在就在护着他。” “若是真心护着他,那也没必要把他送进宫里来。” 上官婉儿轻叹一口气,盯着对她满脸不喜的李隆基,淡淡道:“我已经老了,没有什么能给殿下的,但毕竟是在宫中做了几十年的事,知道许多消息......” 她凑近一些,轻声道:“譬如说,殿下亲生母亲曾死于宫中,尸骸至今没有下落。” 李隆基忽然瞪大眼睛,呼吸粗重起来,眼里极为罕见的露出一丝狰狞神色。 当年天后做皇帝时候,李隆基的亲生母亲窦氏被人诬告用巫蛊之术诅咒天后,因此遭到后者厌恶。 窦氏某次入宫朝见天后之后,就与同行的皇嗣妃刘氏一同遇害,尸骨至今无踪。 这也是李隆基心头的一桩大恨。 “告诉我。” 他死死盯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没说话,默默指了指王镇,李隆基气的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她,神情阴郁:“回来的时候你不告诉我,孤就杀了你。” 说罢,他抓起王镇的手就往宫中跑。 ...... 殿外。 李隆基站住脚步,喘了口气,示意王镇先进去。 王镇看了一眼李隆基的脸色,后者仿佛下定决心,没跟王镇说话,只是示意他先进去,随后就转身离开。 殿内的人,或站或坐,门口的宦官示意他站在门口行礼,随即替他通报了一遍。 “让他进来。” 相王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无悲无喜。 “臣王镇,拜见陛下,见过相王殿下!” 看到相王站在面前,他心里略微安定了些, “王镇,孤也不和你绕圈子说话了。” 相王对他露出一丝笑容,温和道:“定安公主说你冒犯她,乐寿郡王说你羞辱他,跟他索要钱财,这些事,有么?” 王镇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在殿内所有人脸上扫过一圈......死死盯着他的定安公主、脸上露出快意的武攸暨,这其中,也包括始终坐在御榻上不说话的少帝。 面视天子也是不合规矩的,但在场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一点,毕竟对他们来说,少帝本就是被韦后扶持起来的傀儡。 谁会把一个傀儡放在心上? 少帝也看着王镇,只是对视的这片刻内,他忽然微微摇头。 王镇低下头,心里对现在的处境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如果相王没有第一时间替自己说话,那肯定就是出现了其他情况。 而现在在场的人里面,相王也是唯一能裁断自己命运和帮自己的人。 王镇明面上就是他儿子李隆基的手下,又或者,他明面上是太平公主的手下。 如果相王要弄死他,后面肯定会跟这两人起冲突。 “回殿下的话,臣只是奉命行事,但搜查公主府时并未冒犯定安殿下;平康坊搜查安乐公主府时,乐寿郡王忽然带兵出现,逼迫臣后退,当臣的面,杀光了公主府里的所有属官,放火焚烧安乐公主府。 至于说殴打和索要钱财一事......” 王镇平静地回答道:“臣一介五品官,前日更只是一个六品小官,哪来的胆子去威胁堂堂郡王?” “这.......”武攸暨当即在旁边开口道:“太平殿下当时有一句戏言,结果你就借题发挥,想要......” “好,大王自己也说了,当时是太平殿下的......命令。” 王镇不紧不慢地驳斥了一句,武攸暨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当即闭上嘴不再说话。 相王微微皱眉,随即,他迎着王镇的目光,回答道:“抛开此事不谈,近日来宫中和长安诸多流言蜚语,皆是有关禁军作乱的,此事,你是万骑都尉,难辞其咎。 王镇,孤说句公道话,你确实做的有点过了。 不过你放心,定安公主和乐寿郡王都不过是戏言,不至于要你性命。就......先免去你的官职,去大理寺里待一段时间吧,把你的心静一静。 你放心,等事情查的水落石出后,孤会还你一个清白。” ...... “武攸暨?” 公主府后院的一间僻静厢房内,太平公主席地而坐,长发从肩头一直垂落到地面,手里拿着一卷佛经在读,神情慵懒;等听到侍女的汇报时,她才移开目光,疑惑道:“他脑子有病了?” 片刻后,太平公主坐上马车,心里想着武攸暨平日里那种做作的姿态,以及他那天被王镇殴打后终于压抑不住的怨毒眼神,她不由得冷笑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 第四十章 求情 王镇虽然还没去过早朝,但此刻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朝堂倾轧的势头,定安公主和武攸暨的仇视可以理解,自己确实跟他们不对付,但相王此刻的态度,则是证明了其他一些问题。 站在相王的立场上,如果他这时候不帮王镇,那他肯定就是连着亲儿子李隆基和妹妹太平公主一块儿反的。 一个人,如果连武则天都能对他保持放心的态度,那这个人要么就是绝顶废物,要么就是城府极深。 殿内,王镇抬头看向相王,后者收敛起温和的笑容,神情带着点严肃,带着点认真,如同一个敦厚长辈那样,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王镇。 “定安公主和乐寿郡王都说你有罪,那不管如何,咱们得把事情查清楚再说,对不对?” 相王的话听起来如同商量,但语气里可没有半分疑问的意味。 王镇很认真的问道:“他们可以说我有罪,那下官也可以说自己没罪,大王现在听谁的?” 相王负手而立,淡淡道:“定安公主和乐寿郡王都是天潢贵胄,尤其是公主,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清白来污蔑你呢?” 王镇愣了一下,耐着性子道:“有没有可能她根本就没有过清白呢?” “王镇!” 定安公主尖叫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皇叔你看,他现在还在满口污秽!” 在那一瞬间,王镇觉得自己有点像坐在那儿的少帝,平日里无论是早朝还是处理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周围人其实根本不在乎你会说什么或是什么反应。 毕竟,你就是个傀儡。 但王镇很快就又反应过来,人家毕竟是少帝,就算以后被弄下傀儡的位置兴许还能有一份体面,自己要是被弄到大理寺去,指不定得屈打成招,到时候死活可全在狱卒手里了。 这三臭皮匠做事不讲究啊,出手就是奔着弄死他来的。 王镇心里琢磨着该用什么办法避过这一劫,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随即对相王沉声道:“殿下,既然今日他们可以告下官,那下官也要告他们。” 殿内当即安静下来,定安公主恶狠狠地看着他,她心里立刻把自己做过的所有坏事过了一遍,但不管哪件事这时候说出来都显得软绵绵的。 而且相王现在很明显站在他们这边,任凭王镇怎么搞鬼都没用。 相王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王镇,也不说他能不能告,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罢了......” 王镇冷笑一声,他脑子里忽然清醒过来:李隆基就在外面,只要他脑子灵活一点,接下来肯定会想办法救自己。 那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等李隆基拉来帮手。 ...... “殿下,到了。” 昨日新上任的右骁卫大将军常元楷对着马车恭声道,随即,车厢里响起太平公主的回答声。 “知道了。” 车帘掀起,太平公主一边下车,一边叹息了着。 “现在也懒得四处走动了,偏偏身边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还能惹事。一天天的净瞎折腾,平安富贵,不好么?” 常元楷赔笑道:“世人庸庸碌碌,无非是为了功名利禄,全都是一帮俗物,殿下才算是得了大自在的人呢。” “入宫。” 太平公主才下了马车,常元楷喊来一队宫人,她们抬来一顶肩舆,太平公主安安稳稳坐在肩舆上,让宫人们把她抬进宫。 但没走几步,宫人们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站着一个女人。 上官婉儿主动上前一步,对着太平公主躬身施礼。 “婉儿,见过殿下。” “哟,今儿个可跟我生疏起来了。” 太平公主微微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这几日我想见你,你却故意躲着我,今日偏偏就敢来了?” 不等上官婉儿回答,她就自顾自道:“让本宫猜猜,你也在宫中待了几十年了,从没有避着我的事,真要说有的话,无非也就是......遗诏。” “丢了,还是给了其他人?” 上官婉儿平静地回答道:“宫变时,乱兵经过,我躲在房间里没敢出去,再去找的时候,遗诏已经没了,不知道到了谁手上。” “就因为这事不敢见我?” 上官婉儿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她入宫是为了看看武攸暨到底想做什么的,但是看上官婉儿这样子却又觉得有趣,故意停下来逗弄她。 “现在怎么又见我了?” “折冲都尉王镇于我有救命之恩,听说他被人污蔑,现在召入宫中不知如何了,因此斗胆想请殿下去看一眼。” “就看一眼,不做其他事?”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拍拍底下,几名宫人当即又扛起肩舆,准备把她往宫内抬去,上官婉儿忽然在后面叫住她。 “想......求殿下照顾一下他,王镇虽然粗莽,可毕竟罪不至死。” “本宫可说不了准话,不过......” 太平公主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也没求过我几次,这次就求求我,喊个好姐姐我听听。” 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就在太平公主以为她又要装聋作哑的时候,上官婉儿立刻开口道:“姊姊。” “呵......” 宫人们扛着肩舆上的太平公主,朝宫内慢慢走去,旁边只跟着右骁卫大将军常元楷。 等过了肃章门的时候,便是公主院,经过这儿的时候,又是一个女人拦在前头,太平公主啧了一声,她看到对方明显有些憔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他出事了么?”安乐公主问道。 “怎的一个个都来问本宫?还他,叫的这么热切,他前几日才杀了你丈夫的,你脑子也坏了不成?” 太平公主懒得理她,示意宫人继续往前走,安乐公主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结果,她们才离开公主院不久,经过月华门,正要直奔神龙殿的时候...... 前面倒是没女人拦路了,可是成队的禁军正在一队队进入宫中,封锁各处,很快就有人也注意到了她们这边,主动迎过来;太平公主也有些懵了,等看到为首的那人时,她立刻高声道:“李三郎,你疯了?” 她坐起身,触目所及之处,无论是月华门,还是甘露殿、乃至于东面的日华门等处,全都站满了禁军。 一时间,脚步声和甲胄的摩擦声不绝于耳,沉重的马蹄声只是其中的一种点缀,但太平公主却又注意到,大部分禁军只是穿着甲胄,并没有携带武器。 李隆基穿着一身黑甲,策马而出,缓缓来到太平公主面前。 “让姑母受惊了。” 他漠然说道: “这是玄武门的兄弟们听说王都尉替他们顶了罪,一个个群情激奋,胁迫着侄儿带他们过来,想要集体给陛下和相王请罪。 侄儿,这是不得已。” 太平公主忽然有些想笑,实在是这一路上走过来看到的风景太多,以至于当她看到李隆基在这儿装模作样地找理由时,除却最开头看到这一幕时的错愕,她现在只觉得有趣。 “常元楷。”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武将顿时躬身候命。 “一个个都这么闹腾,本宫现在要是不做点什么,以后谁都敢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太平公主看向李隆基,语气里不无挑衅,冷冷道:“但王镇毕竟是本宫的人,将士们的好意,本宫替他生受了。 你呢,把万骑带回玄武门去,这事还用不着你犯浑,今日就滚回临淄王府去闭门反省。” “我......” 李隆基本来就不喜欢这女人,更何况今天的事牵涉到他亡母的遗骸。那上官婉儿的意思很明显,要是王镇出事,她就不可能告诉李隆基他母亲究竟埋在了哪儿。 他抬起手,身边的万骑禁军们立刻围拢过来,太平公主摇摇头,再度道:“常元楷。” “末将在。” “右骁卫兵马到了么?” “回殿下的话,皇城南面有右骁卫守军,共两营兵马。” “入宫。” “喏!” 李隆基死死盯着她,太平公主却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你敢弑君?” “......”李隆基。 “那,你敢弑父?” 李隆基低下头,看不清神情,下意识攥紧了缰绳。 “呵......” 太平公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也不敢。” 李隆基:“......” “但,本宫可以废。”太平公主摩挲着手指,淡淡道:“至于说什么公主什么郡王,在本宫面前,就更不算什么阿物了。” 第四十一章 我必须重新集结禁军 “把他带下去。”相王吩咐道。 小宦官当即奉命走出,片刻后,几名禁军从外面推开殿门,走到王镇身边,从两侧抓住他的手臂,相王盯着面露冷色的王镇,忽然开口道:“你刚才说,都是太平殿下指使你做的?”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你记住了,这些事都是你一人所为,跟殿下没有干系,大理寺不管如何审问,你都要记住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听到相王说这些,旁边的定安公主和武攸暨两人都有些迷惑不解,一旦能定下王镇的罪,就等于可以顺带着警告一下太平公主,这种好事,为什么相王要拒绝? “本官,自是知道要说什么。” 王镇懒得再去跟他磨叽,瞥了旁边的几名禁军一眼,后者当即松开王镇的手臂。 对宫中禁军来说,王镇就是从他们里面晋升起来的,属于“自己人”,因此站在王镇身旁的这几名禁军眼里,都带着一点同情和无奈。 大家都明白,王都尉看似平日里跟大人物们周旋,实际上真要惹怒了其中一个的话,王都尉的份量也比他们这些普通士卒沉不到哪儿去,大人物们想怎么拿捏他都行。 事实上,平日里一切规矩都是这样运转的,除非是......宫变。 相王皱起眉头,再度道:“本王问你,记住了没有?” “本官可记不住假话。” 王镇瞥了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盯着王镇的背影,定安公主在后面阴恻恻地问道:“王镇此獠凶猾,正如......来俊臣之流,何不就地杀死,免得遗祸无穷。” 听到这话,相王没有立刻回答。 昨日殿内争辩之后,看似是一场闹剧,相王却从中发觉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自己的优势,在朝堂。 但他在宫禁等处部署的力量,甚至比不上自己的儿子。 而他在朝堂上虽然有势力,可终究是比不过自己的妹妹太平公主。 原因也很简单,太平公主随随便便就可以给出赏赐许诺,有的是好利之徒替她做事,而相王自认为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大局,再加上他根基薄弱,不可能给出太多好处。 韦氏尚未除尽,武氏犹在朝堂,再加上妹妹太平公主也不是傻子,趁着这时候宁肯丢点面子也要拼命吃尽好处,相王可谓是处处擎肘。 所以当听到太平公主要力保王镇统率左万骑的时候,相王当时就一口拒绝。 左右万骑掌握在自己儿子李隆基手里还有的商量,若是被王镇拿去,就等于被间接握在太平公主手里,那大家以后日子就真不好过了。 王镇这种马前卒,没了也就没了,想来妹妹也不会因为他就跟自己大动干戈。 若她这次怒了,大不了把定安公主和武攸暨推出去,说都是他们撺掇自己弄的这事,自己也是没办法,甚至还能借这个机会,让她越发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相王默默思索的时候,却看见王镇站在殿门处不动了,他身边的那几名禁军也都站着不动。 武攸暨冷哼一声,在后面高声道: “王镇,你且放心,大理寺定然会秉公处理,快去快去!” 御榻上,少帝一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坐在这里“吃瓜”,他能感觉到除了相王之外,定安公主和武攸暨都很急。而对于少帝来说,站在这里每个人的利益都跟他毫无关系,所以见到他们不舒服,少帝心里就很舒服。 只是再怎么样,王镇这次也活不了,大理寺不是寻常人去的地方,上头一句话,是真能叫他死在牢中的。 事后,再梗着脖子说他是自杀,又有谁会替他去争辩? 真残酷啊...... 少帝在心里感慨一句,默默低下头,想着今晚吃什么。 ...... 此刻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天光大亮,士卒们的甲胄表层倒映出金属的冷冽光泽,刺的人眼疼。 神龙殿外有三四座宫门,通往宫中其他各处,但现在,所有通道入口处全都出现了大量的士卒,看他们甲胄的样式分明就是万骑禁军。 葛福顺等万骑军官都着甲跟在李隆基身边,等听到太平公主直接让李隆基喝散万骑禁军接着滚回临淄王府的时候,大家都默默按住腰间刀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匹夫大部分时候都不在乎天下。 拿谁的饷,吃谁的饭,大家心里门儿清。 宫变之后,万骑禁军们仗着功劳,这几天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的事情也着实没少做。 现在,临淄王李隆基说王镇是替大家顶罪的,大家伙怎能不来帮帮场子? 今日王镇能因为长安城里的一些事被杀,那他们这些万骑禁军日后必然会因为参与了宫变而被逐一清算。 保王镇,就是保他们自己。 李隆基懒得再跟太平公主多说什么,后者语气傲慢,但她话中的两营右骁卫兵卒现在可是一个都没到,当即,李隆基策马转身,周围成百上千的万骑禁军都开始跟着动身。 宫中,再度充斥着肃杀的气息。 王镇缓步踏出殿门,站在大殿门口,视线越过一层层台阶,居高临下地看向不远处那个披甲策马而来的临淄王,在他身后,是上千名披甲的禁军。 他转头看向殿内,殿内四人虽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随着殿门打开,他们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 殿门处的小宦官吓的尖叫一声,转头想朝着殿内叫喊,王镇没管他,他默默听着小宦官在自己耳边惊呼和尖叫,他忽然觉得这种声音有些悦耳。 自己这两天在长安城内办差,做的都是抄家的活,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凶名赫赫,但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依旧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 李隆基策马站定,立在御阶下,王镇在他身边看到了刘幽求和葛福顺等熟人的身影,后者里面有人对着王镇招手,示意他走下来,但王镇站着没动。 李隆基抬起手,身后鼓噪的千余名禁军瞬时安静下来,场面寂静的可怕。 刘幽求翻身下马,在大家伙的注视下快步走到殿门前。 “咱兄弟们都在这,大王今日也说了,你是替大家伙遭殃的,谁动你,谁就是跟咱们左右万骑过不去!” 替大家伙遭殃? 王镇之前也听上官婉儿许诺说,她可以告诉李隆基其亡母尸骸的下落,而自己又跟李隆基有切实利益关系,多种因素加成下,后者几乎不可能把自己当弃子。 但李隆基一下子带了这么多禁军大张旗鼓地过来,王镇倒也没感动,而是猜出了李隆基的意图——他或许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 所以王镇站在原地没动,也是为了给李隆基一个试探他爹相王的机会。 “外面发生何事了?” 听到小官宦语无伦次的惊呼声,武攸暨有些按耐不住,站起身快步走到殿门处。 王镇瞥了他一眼,默默地给乐寿郡王让了个位置。 武攸暨向下望去,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王镇刚才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的就是李隆基,而武攸暨则是一眼在李隆基身边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太平公主。 他这次根本没告诉太平公主,而是跟定安公主私下串通好了,准备快刀斩乱麻弄死王镇这个狗男人。 所以当发觉太平公主已经到了这儿,身边甚至还带着那么多禁军的时候,武攸暨下意识以为妻子已经按捺不住要杀自己的念头,当即吓得跪倒在地。 毕竟太平公主在她第一任丈夫被赐死后,很快就又被武则天指定嫁给他,武攸暨或许对这桩婚事满意,但以太平公主的性子,一旦头顶压着她的那几个没了,还有谁能管得住她? 在武攸暨眼里的那道身影,一如当年的天后。 随即,他向旁边一靠,死死搂住王镇的腿,哭喊道:“王都尉救我!” 第四十二章 大唐忠良 公主们很喜欢走后门。 先帝在位时,她们靠着先帝的势力胡作非为,等先帝驾崩后,她们也没半点收敛,真把朝廷上下全当成了自己的家产。 这些女人要是有脑子,也不可能闹到这种地步,但偏偏就是因为她们没脑子,以至于坏事的时候会更加让人恶心。 当武攸暨很干脆地跪倒在地上,用一种小鸟依人的姿势抱住王镇大腿时,定安公主也快步来到殿门处,当看见外面那般大的阵仗后,她也吓得发出一声尖叫,但她并没有看向王镇,而是转身跑回殿内,猛地跪在相王面前。 “皇叔救我,临淄王带兵造反了!” 临淄王......带兵......造反?! 相王的身体晃了一下,他很想去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光景,居然能把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两人吓成这样,但他的腿被定安公主死死抱住,根本动不了。 不得已,他只能呵斥道:“胡言乱语,三郎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 “大逆不道的事,孤这两天做得多了。” 李隆基翻身下马,一步步走上台阶,最终站在王镇跟前,瞟了一眼抱住王镇大腿哭喊求饶的武攸暨,他眼里闪过一丝轻蔑,随即看向王镇。 “你知道,孤这么做,也是为母亲遗骸的下落。但......” 李隆基伸手点在王镇胸口,一字一句道:“不管怎么说,孤确实为你调动了宫中禁军,今后有事,你替孤去好好做,今后出事,孤全部替你担着。” 王镇按住武攸暨的头,随即腿上用力踢了他两脚,把武攸暨踹开,然后对着李隆基躬身施礼。 “大王厚恩,王镇,记在心里了!” “相王在里面?” “是。” 李隆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问道:“他,没帮你说话?” “相王的心是好的,但明面上自然是不能向着臣这边,他,也是秉公说话。” “好一个秉公!” 李隆基心里了然,气的狞笑一声。 他又不是傻子,王镇就是他的人,若父亲不帮王镇,这次顺水推舟把王镇直接弄死了,那父亲心里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这才宫变几日? 你嘴上说着家里人要亲近,现在做的却是亲手剪除你亲儿子手脚的事! 李隆基腰间是佩刀的,此刻呼吸粗重几分,按刀要往殿内走,不料,王镇看到他的神情后立刻伸手按住他,低声道:“殿下冷静点,里面是相王和殿下,岂能这般进去?” 王镇瞥了一下外面,殿门外千余名禁军都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这边。 但只要李隆基此刻真的敢下令,这些丘八或许也就真的敢...... 毕竟,今日在场的有武攸暨,武延秀等人一死后,他也勉强能代表武氏了;李氏这边则是有太平公主和相王,少帝甚至也正坐在殿内。 这四人一死,宫中一时半会之内可能真就没人敢挡在李隆基面前了。 但这对于王镇不划算啊。 “大王,冷静些,莫要冲撞了陛下和相王。”他淡淡道:“臣看呐,今日全都是定安公主在挑拨离间......对了,臣想起来了,昨日臣不是查获驸马都尉裴巽和宜城公主谋反的事了么?” 李隆基微微颔首。 “定然是宜城公主在背后挑拨,定安公主说不定也与谋反之事相关,毕竟昨日刚爆出谋反的事,今日定安公主就要构陷臣,想来,这是急着要灭口,对不对?” 李隆基循着王镇的思路走,脑子里思索片刻就明白王镇想做什么,不等王镇继续,他就神情自若地接口道:“不错,孤已经找到了定安、宜城二公主谋反的证据。 等孤听说定安公主在宫中,也担心陛下和父王的安危,这才贸然带兵前来,就是怕他们为奸人所害!”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就串好了口供。 武攸暨跪坐在一旁听的一清二楚,听王镇言语里没涉及到自己,心里当即一松,随即看见两人不搭理自己,一前一后重新走入殿内,他这才如蒙大赦一般站起身。 但很快,他面前就多了一道身影,只看了一眼,他就又后退一步,嘴唇哆嗦一下,解释道:“我......” 太平公主漠然道:“继续跪着。” 说罢,她也不看丈夫,径直走入殿内,在她身后,武攸暨在千余名禁军的注视下,膝盖一软,再度跪下去。 ...... “臣李隆基,见过陛下!” “臣王镇,见过陛下!” 两人先后对着少帝躬身施礼,都故意没先去看相王,后者脚边还跪着一个定安公主,无助,可怜,满脸泪痕。 少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示意他们起身,道:“殿外,发生何事了?” 他也听到了刚才定安公主的喊声,这时候却故作不知,相王也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他很想推开定安公主,但后者是自己的侄女儿,万一推搡间发生肢体触碰,名声直接就不好听了。 “回陛下的话,”李隆基把刚才跟王镇对好的供词说了一遍,总结道:“定安公主与宜城公主仍欲替妖后报仇,私下串通远在外地的谯王李重福,意欲接应其回京造反,谋朝篡位! 臣怕陛下在宫中没人护持,所以一时情急,就带了一些禁军,想要过来护驾......” “哦,原来是这事。” 少帝的年龄不过才十六岁,比他们两人都小得多,这时候看起来倒也镇定,思索一会儿后,忽然问道:“定安公主毕竟是朕的妹妹,临淄王又是臣的表兄,你们俩都说对方谋反,朕,该听谁的呢?” 这话一出,王镇心里便有些纳罕。 矛盾双方分明是他和定安公主,而且后者也只是污蔑他羞辱公主,目无天家,哪来就互相告谋反了? 不对...... 这小子是睁眼说瞎话,心里也没憋着好吧? 他上来一句话就把矛盾拱到了临淄王和定安公主之间,看似说话没动脑子,实则把事情给翻了个底,顺带着把其他人也摘了出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相王。 少帝看了一眼旁边的相王,后者脸色铁青,默不作声,他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其他事小,谋反事大,朕想说句公道话,皇叔,可允许么?” 这话就更难听了。 少帝毕竟是天子,现在说句话都要看皇叔的脸色,今天这对话但凡被史官记下来一笔,史书上都得记一笔“相王跋扈”。 片刻后,相王脸色恢复平静,推开脚边的定安公主,对少帝躬身施礼后,心平气和地回答道:“臣惶恐。” 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定安公主抽抽噎噎的声音。 少帝正准备趁势开口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一个妇人站在殿门处,顷刻间,他闭上嘴,一言不发。 相王也看见那个女人走进来,当即低下头,神情平和。 太平公主环顾一圈,她站在殿门处就听到了刚才的几句对话,这时候站在几人面前,淡淡道:“临淄王向来纯孝,王镇平素忠贞,这两人若反,那宫里大概也没好人了。不知道,定安你平时做什么好事了?” 殿内一片死寂,定安公主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抬起头,有些不甘心道:“本宫是......” “你在本宫面前自称本宫?” 太平公主微微俯身看向她,眼里倒映出一片冰冷,她随即看向少帝,后者嘴唇哆嗦了一下。 “本宫以为,若真要谋反,也必然是定安公主,现在,谁附议,谁异议?” 第四十三章 常来 “父亲......” 李隆基看向相王,太平公主刚才进来时,场面死寂的可怕,也把他的怒火按捺下去不少。 等冷静过来后,第一时间算计的自然是利益,李隆基看向自家老子,低声道:“儿定然会给父亲一个交待。” “哼!” 太平公主说完那句话就示意王镇跟上自己,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殿内只剩下这几人,相王乜了一眼李隆基,叹了口气道:“你要给陛下一个交待。” 他看向旁边的少帝,诚恳道:“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降罪!” “皇叔言重了。” 少帝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定安公主,道:“要说惶恐也是朕,先帝去了,朕这个做兄弟的,却管教不好这个姊姊,以至于诸位都替她费心劳神,也是朕的过错。” 他言语温和有礼,相王默默思索着少帝近来的所作所为,不由微微皱眉,随即,他想起来先前听说过少帝曾赐了一个宫人给王镇。 这厮,到底跟多少人有关系? 好在少帝今日终究是少年心性,以为抓住了机会,想趁机把王镇拉到他的船上,但却是看错了时机,以至于贸然出手不成,反倒暴露了目的。 相王心里对他已经警惕了起来。 “臣,告退。” “朕送送皇叔。” ...... “殿下,就到这儿吧,不用送了。” “本宫亲自送你去大理寺。”太平公主冷冷道。 “殿下说笑了,臣鲁莽,若无殿下,现在也没有王镇了。” 王镇回答道,他现在不适合装傻,因此只能沉默着,等听到太平公主下一句话才能判断她是喜是怒。 “说笑?” 太平公主停下脚步,阴阳怪气道:“方才王都尉在那儿不是挺硬气的么,现在倒是会说好话了?” 王镇讪讪一笑,道: “在殿下面前,臣怎么硬的起来。 再者,世上再铁心石肠的男儿看到殿下也都得软了心,谁都愿意给殿下说好话听的。” “好混账的东西,张嘴就来这些风话。”太平公主嗔骂一句,抬手作势欲打,王镇就站在那儿,任凭她手落在肩膀上,看似打,实则是风吹树叶般的拂过去。 武攸暨还跪在殿门前,两人站在殿外的台阶下,谈笑风生。 “殿下,”王镇把头伸过去,讨好道:“那什么定安公主、宜城公主做的事,全都是违法乱纪败坏大唐国祚之事,臣,想帮殿下去查他们,不说反不反,就是那斜封官的事也忒不像话。 那般多的钱,拿在她们手里就糟蹋了,只有交给殿下,才算是好钢用在刀刃上,钱能用在实处,所以臣想替殿下把那些斜封官都收过来。” “麻烦。” 明知道王镇要找定安公主的茬,但他说的话让太平公主觉得很舒服,因此只是随口回答了一句,但王镇却没退缩的意思,赔笑道:“臣不觉得麻烦,能替殿下做点事,这是臣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王镇,”太平公主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你多大岁数了?” “回殿下的话,臣已二十有一,前面蹉跎二十一年,就等着今年发迹了。” “你这张嘴倒是厉害。” 太平公主抬头看着周围富丽堂皇的宫门和楼阁,眼里露出一丝回忆,淡淡道:“你晓得,本宫为何次次护着你?” “臣惶恐。” “呵......你和本宫亡夫有点像。” 她没看王镇,继续道:“当时他也是天天说这些混账话逗我发笑,但等他死后,本宫又被迫嫁给那厮,虽说替他生儿育女,他平日里也都是小心仔细,但......本宫听到他说的那些玩笑话,心里只觉得恶心。” 王镇低头默默听着,眼角余光瞥见李隆基已经朝这儿走过来,便在心里组织着措辞。 这时候,没必要再去表忠心说好话。 “姑母。” 李隆基来到他们身边,瞥了一眼跪在远处的武攸暨,又看看远处还在等候自己的万骑禁军们,他对太平公主躬身施礼,道:“姑母若无他事,侄儿想借王镇一用。” “哦。” 太平公主笑了笑,回答道:“你问本宫做什么,王都尉又不是个物件,什么借不借的,你不得问问他?” 李隆基心里急着把王镇送给上官婉儿,好让她说出自己亡母尸骸的下落,因此真的看向王镇,后者不等他说话,就躬身施礼,道:“臣并无他事,殿下若有急事,臣跟着去就是了。” 王镇对太平公主躬身施礼后,见她微微颔首,随即跟着李隆基快步离开。 看到他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太平公主心里蓦地有些不快。 ...... 跟着李隆基的那些万骑禁军也都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回到玄武门,现在他们身份特殊,朝廷不好多管,王镇知道自己终归是承了那些人一份人情,对他们也都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约定改日做东请酒。 李隆基心里存着事,但到掖庭宫还有一段距离,他走在旁边,随口问道:“今日之事,你准备怎么办?” “现今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王镇沉声道:“臣已得太平殿下首肯,即刻就带兵去抄公主府。” “还抄?” 李隆基纳罕道:“你昨日不是才抄过?” “昨日只是搜查些罪证,但送回宫中也只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今日,咱们要把公主府连根拔起。” “咱们?” “殿下,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说方才太平殿下对臣多有维护,但臣知道,自己是吃谁的饭,拿谁的饷。” 王镇站住脚步,看向李隆基,认真道:“乐寿郡王屡次羞辱,臣现在不敢对他如何,别看他今日像个人似的,但谁知道以后呢?” “今日入宫之前,大王带臣回家,王妃更是认了臣这个弟弟......” 说到这儿,王镇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臣是个孤儿,从没感觉到这般亲切,相比之下,什么官职,什么赏赐,臣宁肯不要!” 他一把握住李隆基的手,后者有些不自在地缩了一下。 “好了好了,为兄知道了,以后你要常来王府,咱哥俩以后有的日子。” 李隆基心不在焉地握了握他的手,他心里装着要紧事,领王镇一路进入掖庭宫。 推开几名阻拦的宦官,他抓着一个宫女拼命询问上官婉儿的住处,后者被他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隆基从没来过掖庭宫,对这儿不熟悉,更不可能知道上官婉儿住在哪儿,心里愈发焦急。 王镇有些看不下去,只得在旁边告诉了他上官婉儿住处的位置。 李隆基心里一喜,随即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第四十四章 老实人 懒得管王镇为什么会知道上官婉儿住在哪,李隆基只想知道自己母亲尸骸的下落。 当终于推开门站在上官婉儿面前的时候,他一时间竟然有些紧张,只好伸手拽过王镇,把他往上官婉儿面前一推,活像是进行人口交易。 后者一个措手不及,踉跄一步,险些没在她面前摔个狗吃屎。 王镇:“......” 上官婉儿站起身,只看了一眼王镇,目光就从他身上移开,自然而然地落在李隆基脸上,轻声道:“大王既然已经做到,我自当告之。” “皇嗣妃窦氏,尸骨在东都宫中某处,具体是何处......” 上官婉儿拿过来一张写了几句话的纸,递给李隆基,后者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收下,随即转身离开。 一时间,这儿只剩下上官婉儿和王镇两人。 后者笑了笑,对上官婉儿道: “多谢娘娘为我......” “我才不是为你。”上官婉儿嗤笑一声,淡淡道:“先帝驾崩,太后已死,我在宫中总得找个人依靠,不赶紧在临淄王面前结几分香火情,我以后如何能在宫中安生过活?” “娘娘为何不能出宫呢?我在城外也有私宅,可供娘娘......” 王镇脱口而出,随即又自觉失言似的,默然低下头去,上官婉儿听到这话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王镇,沉默片刻,回答道:“我自幼就在宫中过日子,这大半辈子见过的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那宫外肯定比宫内干净吧?” 王镇不解道:“寻常做官的人都知道得失进退,娘娘现在找点机会,也能脱离宫中,何必......” “够了。” 上官婉儿冷冷道:“我用的着你教我做事?宫中腌臜不腌臜也轮不到你来说,你且出去把你自己事办好了,成天把心思挂靠在女人身上,哪有点大丈夫的样子?” “出去!” 容不得王镇再说什么感谢或是劝告的话,上官婉儿伸手指了指门外,在王镇转身的时候,她冷冷道:“做事就要做狠,今日是定安公主和武攸暨两人不顾身份亲自来构陷你,明日就是成百上千的人想着法儿讨好他们,天天在宫中朝中构陷你,你且细想!” ...... 王镇在外面快步追上了李隆基,后者早就恢复了以往的神情,看样子也不愿意多谈那事,王镇识趣地没再询问,而是开口道:“殿下,谯王李重福谋反,此事为何还没有一个公论?” 现在朝堂上最主要的几个大人物早就知道了这事,但却一直没下命令,要知道,若是把谋反的罪名摁死在谯王头上,那么顺带着定安公主和宜城公主这次不死也得出家,将会被彻底踢出朝堂。 “此事,父王并未明说,再者各处消息证据也都是捕风捉影,”李隆基有些烦躁地回答道:“这时候我再强出头,先是落人口实,得个陷害兄弟的罪名,其次我手头能用的人全在宫中,你在宫外也势单力薄的,能做什么事? 就算你才不久说的,要再查抄公主府一事,我细细想来,若你真那么做了,岂不是连我也要落人口实,得个至亲相残的骂名。” “此事,暂缓吧。” 李隆基不好明说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父亲相王李旦未必会同意彻底钉死两位公主的罪名。 前次率军入宫诛杀诸韦,李隆基就没事先询问相王的意见,而是直接跟姑姑太平公主联手促成了此事;他这次若是再越过相王直接做事,大概率会使得父子反目。 而李隆基在朝堂上根基薄弱,这时候离开相王的庇护,依旧是弊大于利。 那毕竟是他亲爹,现在反目成仇,李隆基也有点......不忍心。 “就让臣去做吧。” 王镇要的也不是李隆基的支持,而是希望能得到他的默认,在李隆基迟疑的时候,他开口解释道:“两位公主和谯王谋反,若殿下将其平定,自然不是手足相残,而是实实在在地为朝廷做事,相王殿下也说不出什么。 而且殿下若是这时候能摁死两位殿下,才算是在朝堂上有了立足之地,以后才能有人愿意跟随殿下做大事。” 天子坐朝堂如坐钓鱼台,讲究的是一个四平八稳,而李隆基现在只是个屡次越权做事的皇子,他如今在朝中特殊的地位全来自于这场宫变。 打掉一批人,清洗一批人,扶起一批人。 相王肯定不会同意这么激进的做法,但李隆基心里其实也是隐隐想要这么做的,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做出带兵逼宫的“莽撞之举”。 他也在不断试探各方的反应。 “你想怎么做?” “太平殿下,如今明面上还是站在您这边的。”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点头承认。 “咱们就照事做事,定安公主、宜城公主和谯王谋反,谯王那是什么东西,他想要什么?” 王镇抬手指了指宫中,道:“谯王重福是先帝庶长子,而当今少帝是先帝的幼子,所以谯王心里想的是天子之位,他要的是龙椅!” 李隆基听到这话早已明白了王镇话语里的意思。 如果说当今少帝只不过是个傀儡,但么,谁接下来最有资格去坐龙椅? 自然是他父亲相王。 相王以前就做过天子,这时候朝野动荡,除非少帝能一直稳稳坐着龙椅,要不然,一旦神器更替,马上就会有人推举相王登基。 但少帝是不可能坐稳龙椅的,他本就是韦后立的一个傀儡,韦后一死,太平公主迅速吞掉了她的大半朝堂势力,相王也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唯独少帝自始至终没捞到任何好处。 所以说,现在稳住少帝,甚至是保少帝坐稳皇位,这事对相王来说好处最大,只要时机成熟,一切都是顺水推舟的事情,相反,谯王李重福那边才是不稳定的因素,毕竟一个外来人不好掌控,天知道他能在外面带起多少势力。 如果不好理解,后世朱棣的靖难之役就是一个相仿的例子。 “这事,相王会高兴的。” 弄死谯王,对相王来说好处无穷。 见李隆基沉默着,王镇继续道,李隆基当即抬起头,警告道:“这话少说!” “是,臣明白。不过大王你才带兵入宫,虽说是为了护驾,但朝中难免有人在这时候想要推波助澜一把,万一栽赃你一个......不好的罪名,或者离间大王父子关系,不也是不好么?” “......王镇,你说的这么仔细,那你怎么看?” “避避。” 王镇竖起三根指头: “现在谋反一事大家都知道,但谯王李重福远在均州,任何消息都没传过来,所以哪怕在京中找到了罪证,也没人愿意主动派人去均州问罪,甚至是没人愿意把近在眼前的几位公主法办,无非怕落人口实。 那大王您主动请命去做事,一来可以避开朝堂议论,躲开闲言碎语。 二来,相王殿下心里是知道轻重的,您出门时替他做事,大王父子之间关系也能缓和许多。 三来......大王也没必要直说自己是出去平叛或是查什么谋反罪证的,您就对他们说......” 王镇看着神情变化的李隆基,轻声道:“大王就说昨夜做了个梦,梦到您母亲在九泉之下向您哭诉寒冷,求您去东都寻找她的尸身,您到时候就这么说,没人敢在这事上不准大王去。 毕竟,这是孝道,相王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更不会因此拒绝你。 等到了洛阳,那里离均州很近,谯王但凡想要起事,肯定会选在东都,您那时候,是‘恰好’在东都坐镇,他但凡敢过来,必然就......” 王镇捻了捻手指,话头到此结束。 李隆基默默思忖片刻,叹了口气道:“也确实,孤只是担心母妃,现在放下这儿的一切远赴东都,无论是我父王还是其他人都没话说。” 他随即就又道:“若真要去东都,临行前须得做件大事,要不然未必走的安稳。” “臣明白大王的意思。” 王镇当即躬身抱拳,沉声道:“臣这就去把定安、宜城公主全府上下抓捕入狱,臣,一定让她们走的安安稳稳。” 两人又聊了几句,敲定今天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后,李隆基拔腿向外走去,见王镇站着不动,不由得纳闷道:“你还不跟我走?” “臣还想起一件事。” 王镇也叹了口气,道:“安乐公主应该还知道不少私密消息,臣呢,这时候趁机再去问问她,看她知不知道其他消息,或是手上有什么重要物件,顺带着就替大王取过来。 就譬如说先前的遗诏,就是从安乐公主府找到的,若是还有其他重要东西,自然全都应该归大王所有。” “也是......” 李隆基思考了一下,拍拍王镇的肩膀,叹息道: “定同,你替孤做了这么多事,孤还没好好赏过你什么,现在又让你去套安乐的话,着实是......” 王镇摇摇头,回答道:“为大王做事,臣,不累。” “那就这样吧,孤带兵去抓定安和宜城,你呢,就去安乐那儿一趟。” 李隆基按住王镇的肩膀,再度叹息道: “辛苦你了,兄弟。” 第四十五章 强扭的瓜 公主院,偏殿厢房。 当王镇迈步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宫中佛光寺的那名尼姑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一本经书,看到王镇后,她对着王镇躬身一礼,问了声好。 王镇还礼后,直接指了指里面,道:“本官是奉命来找安乐殿下问话的。” “殿下在诵佛法静心,都尉若是有事,还请暂候着。”尼姑恭恭敬敬道,但并没有让王镇进去。 “佛法,大不过王命。” 王镇晃了晃手里的鱼袋,淡淡道:“不过是问几句话,问完就走,不打搅殿下礼佛。” “都尉此言谬矣。” 尼姑如同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只是揪住王镇第一句话,道:“天后在时,也时常自称是佛家中人,礼佛敬佛,未有怠慢之时,还请都尉慎言。 佛,有大自在,不可轻。” 王镇放下手里的鱼袋,盯着尼姑,后者与他对视片刻便移开目光。 他问道:“佛是什么东西?” “我佛,不可言喻,可解救世人一切苦......” 王镇打断她的话头,问道:“佛什么都能做,无所不能?” 尼姑迟疑一下,回答道:“是。” “那佛祖能不能做一块连他自己都举不起来的石头?” “自然是可以......”尼姑脱口而出,随即又发觉不对劲,眼里多出一丝茫然。 就在这时候,厢房的门打开,安乐公主站在门口,脸色极差,她看了一眼王镇,道:“有话进来说。” 王镇经过尼姑身边的时候,后者仍是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乐公主转身进屋,坐在榻上盯着王镇,冷冷道: “我还以为你死了。” “殿下说笑了,王镇命硬。” “本宫想着,你要是今日死了就好了。”安乐公主闷闷道:“但本宫又想着,你若是死了,也不会再有人天天找我说话了。” “姑母,叔父,都不敢逼死本宫,但他们也巴不得本宫自己死在宫中,免得他们名声难听。” “太平殿下和相王殿下都心善仁慈,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那你怎么想?” 安乐公主冷笑一声,盯着王镇,道:“本宫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她大概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态度远没有前几日那样畏惧王镇,反而恢复了不少以往骄横的态度。 王镇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道:“臣只是奉大王之命,来看殿下,问声安否。” “什么安不安的?” 安乐公主霍然起身,两步走到王镇跟前,伸手按住王镇胸口。她个头只到王镇胸口,走过来的时候,王镇动了动鼻子,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本宫知道你是好色之人。”安乐公主一脚踹上门,把王镇抵在旁边墙壁上,后者叹了口气,道:“下官不是。” “你真下贱!” 安乐公主冷笑道:“刘幽求那些人看本宫,好色之意都在眼里,但你看本宫,好色之意都在心里,你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假惺惺的做什么?” 她把头埋在王镇胸口,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道:“就在宫中,就在这儿,你是不想,还是不敢,又或者......不行?” “本宫是先帝之女,名动长安,满朝公卿谁不爱慕本宫......你这个武夫何等下贱,你把本宫丈夫杀了,然后再在宫中糟蹋本...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你不想要? 你不觉得...” 安乐公主伸手从下面按住王镇,身体紧贴住王镇,另一只手撩开衣襟,王镇毫不费力地按住她的手,狠狠一扭,安乐公主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泪水顿时流淌出来。 王镇刚才扭了她的手腕,安乐公主踉踉跄跄地退回床榻上,一边捂着手一边哭喊道:“你还是不是男人!” “殿下要是想做这事,” 王镇伸手指了指她身上,提醒道:“那也得提前洗个澡吧,不知道您几天没碰水了,身上,有那味儿了。” 安乐公主愣了一下,随即真的气哭了,王镇在她对面坐下,等她哭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殿下何须自暴自弃,等过些时日,宫中安稳下来,那殿下也是依旧可以出宫生活的,太平殿下和相王殿下都是善心之人......” 安乐公主抬头打断他的话,哽咽道:“这话你自己信吗?我前几日住在掖庭宫那儿,屋内突然有了一只死猫,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我那时候若是不闹,我就怕我也像那猫似的不声不响就死在屋里了!” “那殿下就得有点用处,对不对?” 王镇笑了笑,伸手扶正了刚才被安乐公主踹倒的绣墩,不紧不慢道:“我呢,是替太平殿下做事的,她也是您姑母,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譬如说朝堂诸公都有什么毛病,做错过什么事,您且跟我说。 我呢,回头告诉我家殿下,您呢,只要太平殿下不点头,谁敢动您?” 王镇伸手指着外面,掷地有声道:“今日,定安和宜城公主就要被抄家了,您知道为什么?她们手底下东西可不比您少,但她们不肯听我家殿下的话,甚至还要跟我家殿下扳手腕。 好,现在看谁扳的过谁。” 他不等安乐公主仔细琢磨这些话,笑着补充道:“您今日其实也实在是没法子,实在是太害怕了,对不对?这是想要下官帮您做什么事,您才舍身要......嗯?” 安乐公主沉默着不说话,抬手擦拭眼泪。 “臣呢,就坐在这儿,笔墨都是现成的,您想起来多少就写多少。” 王镇好心好意地提醒道:“殿下或许有所不知,前日,乐寿郡王武攸暨纵兵抢了您的公主府,还把它烧了,下官要去阻止他,也被他当面羞辱。” 他叹了口气,补充道:“下官倒是不足惜,只是公主府上下那些属官啊,下人啊,被武攸暨纵兵杀的一个不剩,下官啊,实在是看不过去。” 安乐公主抬起头,语气狠狠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本官没有必要骗殿下,只是好心提醒两句。” 王镇回答道:“其他官员的那些事儿,也要,乐寿郡王呢,您看着写就行了,反正过几日,下官保举您能出宫,到时候您回府上一看便知。” 他看着安乐公主的眼眸,后者抬头讷讷看向他,四目相对,王镇温和的笑道:“现在,只有本官能帮殿下,敢把外面的事情说给殿下听,其他人,谁会对殿下这般好? 就是外面那个尼姑,看似教殿下佛经清心,但殿下这般金贵的人儿,就该去享受富贵,何须青灯古佛常伴一身,对不对?” 安乐公主愣了好一会儿,目光从王镇移开,默默地点点头,随即起身来到书案边。 第四十六章 唉哟,你脸红啦 “你会写诗吗?”安乐公主一边写东西,一边问道。 王镇在旁边闲的没事干,懒洋洋道:“臣乃武夫,不善文辞。” “本宫看你挺会说话的,” 安乐公主说着说着就停住笔,有些迷惘道:“可本宫连说好听话都不会......以后还能干什么?” “殿下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了。”王镇站起身来到她身边,明显看到安乐身体紧绷起来,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她面前的纸上写满了武攸暨的罪状。 王镇:“......” 他不得不咳嗽一声,提示道:“其他人的也可以写写。” “你叫我写就写?” 安乐公主头也不抬道,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狡黠。 “你替我做件事,我就替你多写点。” 她光写武攸暨的罪状,自认为已经给出了诚意,但对于王镇来说,他留着武攸暨这些罪状只能算是压箱底的后手,太平公主虽然不喜欢这个丈夫,但他也不是王镇能轻易扳倒的。 “那就算了吧。” 王镇伸手从从她手里要拿过那张写了武攸暨罪状的纸,安乐公主立刻伸手按住,王镇手移到她额头上,屈指给她一个脑瓜崩,安乐公主疼得眼泪汪汪,下意识松开手,看着王镇把那张纸收到怀里。 “殿下若是饿了,下官可以帮忙去传膳什么的,殿下想吃什么?” 安乐公主当了真,说了不少,王镇嗯嗯了两声,对她拱拱手,道:“下官,明日再来。” 王镇离开厢房时,发觉那名尼姑还站在外面,后者看见王镇出门,当即走过来,双手合十道: “都尉方才是在强辩,若佛祖无所不能,便不可造不可举之石,可有言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你说得对,” 王镇不等她把好不容易想到的辩词说出来,就立刻笑道。 尼姑:“......” 她肩膀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沉声道:“在下学识浅薄,但延康坊的西明寺有一位义净法师,是我的师辈,都尉若是有兴趣,可以寻他谈论佛法。” 延康坊? 王镇记得自己抓两位韦驸马的时候似乎去过延康坊,但他对什么佛法没兴趣,打量了一眼尼姑,点点头。 “下次一定,呵呵......” 他越过尼姑,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名小宫女,后者发觉王镇就面露惊慌想要避开,王镇不得不一连数声喊住她,吩咐了几句,让她去替安乐公主准备饭菜。 吩咐完后,他看见有一个小宫女站在前面不远处,正盯着这边,王镇莫名觉得她有点眼熟,等他吩咐过面前的宫女后,后者随即离开,紧接着,站在前头的那名小宫女走过来,气鼓鼓道: “王都尉怎么又擅闯宫禁了?” “你是?” “我......”小宫女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还在自家娘娘面前时常说王镇的好话,没想到这厮居然不记得自己。 “我是服侍婕妤娘娘的宫人,前些日子,王都尉入掖庭宫的时候,你还救过我呢!” 小宫女盯着他,有些不满道。 “哦哦哦。”王镇这才有了点印象,笑道:“姐姐姓什么,我今日记住便是了。” “什么姐姐?”小宫女脸庞微红,嗔道:“都尉在宫中说话也敢这般孟浪,难怪我家娘娘总说都尉是......” 她脸色忽然更红,没有再往下说。 王镇笑道:“姐姐不留名也罢,若是想要王镇出宫帮忙带点什么,或是捎个口信,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小宫女眼睛一亮,道:“我爷娘都在京兆那儿,我耶耶姓元,叫......元五,都尉若是能替我去看看他们是否平安,奴...奴感激不尽!” “小事一桩,不过,原来姐姐姓元。” 对方年龄肯定比他小几岁,王镇喊起姐姐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示意小宫女在前头带路,自己跟她说笑几句,很快就把她的身份信息套出来不少。 这姓元的小宫女是上官婉儿的贴身宫女,应该也极受后者信任,王镇有意套着她的话,对自己却总是一句话带过,两人很快就到了宫门处,元氏才发觉自己居然跟一个男人说了这么长时间话,当即红着脸道:“奴贱姓元,单名婴,奴要回宫了,请都尉也走吧。” “元姐姐稍等,” 王镇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本官替你做事,你也得替本官做点事吧?” “这......” 哪有男人对她说过这种露骨的话,元氏平素性格大大咧咧,这时候也吓地后退一步,王镇笑了笑,道:“你在想什么,我是想问问你,婕妤娘娘有什么喜欢的物件东西,我好去寻来。” “这......” 元氏有些心慌意乱,她随口说了几个物件,当即撒手逃一样地跑开了,甚至都忘了询问王镇有没有善待武秀。 ...... “砰!” 两名士卒合力砸开公主府的大门,李隆基站在大门外面,负手而立,看着成群结队的士卒冲入公主府,里面很快就像水泼油锅似的热闹了起来。 明面上,用的还是搜查她们的贪污腐败罪证的名义,李隆基也不是傻子,他临行前去找太平公主和相王说了自己要去东都,后者一说就懂。 他们其实也有些担心谯王李重福真的把事情闹大,所以不仅允许李隆基去东都“祭奠亡母”,甚至还给了他一些正儿八经的府兵兵马。 相比之下,定安公主和宜城公主算是被舍弃了,除了她俩可能还被留一条命之外,原本能开府建衙的那些特权自然也都会被随之剥夺,跟着她俩犯事的手下和心腹,甚至是亲族,都会被直接拿下。 是拿下,而不是法办。 李隆基和王镇在来之前都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李隆基才带着禁军开始抄家后,远远地就看见王镇策马而来,离得老远就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 王镇对着李隆基躬身施礼,笑道:“大王这是?” 公主府太大,还有禁军不断地从两人身边经过,李隆基看了一眼公主府,有些奇怪王镇明明看到了还问,就在这时候,定安公主从里面走出来,倒是没人抓她,但她现在的脸色比知道先帝驾崩后还要难看。 当她走到两人面前想说什么的时候,李隆基轻笑一声,道:“定同,你刚才问什么?” “臣问,大王这是在做什么?” “奉命,查抄公主府。”李隆基故意道。 但他没听到王镇附和的声音,后者反而还面露疑惑,道:“查抄公主府?不是吧?” 李隆基:“......” 他看了一眼王镇,心想这小子怎么忽然不会说话了,但随即,王镇侧耳对着公主府的方向,做倾听状,又疑惑的问了一句:“真的在查抄么?” “......就是查抄。”李隆基不知道王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声回答道。 王镇摇摇头,他语气对着李隆基,目光却看向定安公主,一字一句道: “既然是查抄公主府,那臣为何还没听见里面的哭声?” 第四十七章 劝告 “大王这几日就要去东都吗?” 王镇问道,他注意到李隆基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公主府上,哪怕是定安公主在远处对他们破口大骂了几句,李隆基也只当没听见,默默地站在那儿。 也不知道是公主府里的惨叫声还是王镇的声音让他忽然惊醒过来,李隆基下意识按住腰间刀柄,微微颔首,回答道:“亡母尸骨远在东都,自当迎回,只是......若我去了东都,有不少事,只怕得靠你了。” 相王李旦同意李隆基这时候去东都的一大原因在于: 他想要借儿子之手提防谯王李重福,至于说什么“亡母托梦迎还尸骨”这种鬼话,相王心里根本不信,他大概还以为儿子是想要跟自己和解。 而对于太平公主而言,她又为什么愿意在这时候痛痛快快放李隆基出去做事? 王镇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明悟。 李隆基手里掌握着玄武门禁军,如果他去了洛阳,人远在外地来不及反应,太平公主要么拉拢,要么胁迫,肯定能比以前更方便地掌控整个玄武门禁军。 “看来你也想到了。” 李隆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揽住王镇,低声道:“定同,孤对你不薄,咱俩就像是兄弟一样,对不对?” “大王对臣厚恩,臣定当誓死以报!” “所以这次去东都......” 王镇忽然抬起头,沉声道:“大王想要让臣跟着?” “你不愿意?” “臣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只要大王一句话,那臣自当跟随。”王镇叹了口气,补充道:“但臣得说句实话。” “你说。” “臣留在长安,比跟着大王一起去洛阳用处更大。” 王镇不等李隆基回答,就又不紧不慢道:“臣现在明面上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玄武门左营一半的万骑禁军,若是臣跟着大王一块儿去东都,等于是给其他人留下了两个空缺。 您现在,还没办法去抢位置,所以需要占座。” 王镇指了指旁边一名路过禁军的屁股,道:“屁股一抬起来,这下面的座位马上就没了,所以得要人帮您占着。” 他故意把话说的很粗鄙,但是也很容易理解,李隆基也担心这种事。 他心里其实有其他的人选,无论是葛福顺还是李仙凫等人原先都比王镇的地位高,跟自己交情也好,但若是太平公主主动去接触招揽他们,李隆基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守住底线。 相比之下,王镇这个人就可爱多了。 李隆基很确定, 王镇这厮不贪权不贪钱,他,好色。 再加上最近几日内的共事,他也觉得王镇本事比其他人要大,跟太平公主相王等人至少都打了个照面,太平公主这两日甚至都主动庇护着王镇。 但李隆基却并不担心王镇会在短期内就被太平公主拉拢,因为王镇除了好色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设”:重情义。 上官婉儿曾经只是替王镇说了几句话,而后王镇多方设计也要保住她。李隆基这几天通过各处的眼线就能知道王镇当初的大致动向,他自觉已经完全掌握透了后者的性格。 自己对他不错,对万骑禁军也不错,李隆基不信自己出去半个月后长安就能翻天,他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保险,开口问道:“定同,你说,自天后之后,韦后也是权势滔天之辈,为何她没成功,反而被咱们杀掉了?” “你放心说,本王跟你推心置腹,你也不许跟本王隐瞒什么。” 王镇循着李隆基的话思索一下,猜出他想引出什么话头,当即沉默了一会儿,装作自己在努力思考,随即回答道:“臣也是读过书,听过长辈说的,知道天后当年在篡那啥之前,也是先做妃子,再做皇后,步步为营。 看似她改朝换代就在那一天,实则她为那一天已经做好了数十年的准备,韦太后就如同幸进之辈,背后靠山是先帝,无论如何,先帝一死,就等于是她的根基倒了大半,这一点又与天后不同。” 武则天手段再怎么下作狠辣,但她恩威并施,明面上大肆诛杀李唐皇族,死在她手里的皇族高达六十三人;在李隆基八岁的时候,她又在岭南道等地大肆屠戮李唐皇室的各路亲戚,死者超过两千一百人。 但从另一方面,她能把权术玩弄到极致,硬生生给自己打了许多年的基础,在初期打造了一个铁桶般的政治利益集团。 与她相比,韦后自己只能靠着先帝权势沾手朝廷,而她的女儿们,譬如说安乐公主,这些人往往胡作非为,引得朝野清流厌恶。 子侄辈韦灌、高嵩等人,虽然奉命执掌各处禁军,但根本不能服众。 “能看到这些,你已经算是相当有见识了,钟绍京那些人只怕也比不上你。”李隆基负手而立,叹息道:“只可惜,你读书不多,你看到的东西只是流于表面,不知道实际。” 王镇当即做出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捧哏道:“臣愚昧,还请大王赐教。” 很多人都喜欢好为人师,领导在这方面尤甚,适当地捧一捧领导臭脚不算寒碜。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因为她是女人!” 听到这话,王镇不自觉地揉了揉右手,觉得拳头似乎有点发痒。 李隆基沉声道:“若当初安乐公主是谯王,若韦后是什么郡王,亲王,甚至是......孤的父王,相王,只要‘她’是男人,朝堂上不少人想来都是乐意听他吩咐做事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臣......臣不大明白,女人,不行么?” “天后在位时,死的人可不少。”李隆基淡淡道:“有先例在前,无论是谁,只要是觊觎那个位置的女人,那她要么就像天后一样,去费劲心思经营十几数十年,要么,就像是韦后一样,迟早得......” 他喟然一叹,随即又笑道:“这数十年的时间,肯定会比天后那数十年更难走,不管是谁,都得去慢慢地熬,慢慢地等,中途但凡出什么差错,赌的就是自个的身家性命。 定同,你说那些人,值不值啊?” 第四十八章 嘱咐 “姊姊,你且慢些、” 王镇说道,他指了指王府的后院,笑道:“弟从没见过这种好景致,想多看看。” “日后替大王好好做事,大王不会亏待你的,以后缺什么吃的穿的,尽管来找姊姊。” 李隆基当夜把王镇带回家喝酒,王妃王氏性格温柔贤淑,之前就跟王镇见了一面。 王镇似乎是丈夫的心腹,现在见他平平安安跟着丈夫回来,王氏知道外面风波大概平息了,心里也替丈夫高兴,一边陪着王镇说话,一边又让张罗下人张罗酒宴。 看得出来,王妃持家有方,没过片刻就已经安排好了待客喝酒的地方,等三人坐定后,家奴婢女们开始往里面送果盘茶酒。 “贤弟,这是宫中御酒,你尝尝,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个十车八车回去。”李隆基笑了笑,旁边,两名侍女正在煮酒,王镇从她们手里接过一盏茶汤,仿佛平日里从没讨厌过这种喝法似的,仰头一饮而尽。 “好茶。” 王镇吹嘘道:“弟从没喝过这样好的茶水。” 王妃王氏跪坐在李隆基身旁,替他倒茶,听到这话对王镇笑了笑,道:“阿弟倒是会说笑话,这茶也就是我兄长送来的,寻常礼物而已,以后若有机会,也让你见见他,反正都是自家人。” 王氏的父兄对李隆基帮助都极大,现在王氏坐在旁边,王镇和李隆基两人心有默契,都没再谈正事,李隆基伸手指了指他,对妻子笑骂道:“这厮昨日跟咱们去教坊司,满屋子歌姬舞女进来的时候,薛崇简那小子都束手束脚,你晓得王镇说的什么?” “大王去了教坊司?” 王氏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奇怪的地方,她盯着李隆基看了片刻,后者当即讪笑道:“都是王镇这厮,你且听我说完,他......没见识过那种地方嘛,就央着我带他去瞧瞧。” “喝酒的地方多的是,偏生要去那儿?”王氏冷笑一声,王镇当即接口道:“姊姊且宽恕阿弟一回,不关大王的事。” “你也是,年纪轻轻去那种腌臜地方,大王要真带你长见识,莫说是各处官衙,就算是东西市,也能带他去见见。”王氏不满道。 “姊姊教训的是,下次不敢了。” 王氏出身太原王氏,名门闺秀,自然对教坊司那种男人趋之若鹜的地方极其厌恶,李隆基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对王镇感激的笑了笑。 三人随口闲谈,随即一名婢女走到王氏身边,对她低声说了几句,王镇瞥见她脸色微变,又凑过去跟李隆基耳语两句,后者默默饮下一口茶水,目光正好和王镇对上。 王镇瞥见李隆基脸上分明有一丝发怒的微表情变化,但跟自己对视后,他脸上的怒意瞬间转化为惋惜。 既然看到了,就不好再低下头装着没听见,王镇放下茶盏,不解道:“大王,可是出事了?” “有个混账东西回来了。” 李隆基摩挲着手里的酒杯,随即轻轻放在桌上,他也不急着回答旁边的王氏,而是看向王镇,叹息道:“孤有个至交,自幼相识,他陪着我读书,走马,好多事都陪着我,这么多年也就那样过来了。 哪怕是前些日子那事,也是因为他在其中,替我预先跟那些万骑里的人牵线搭桥,我才能认识那么多人。” 听到这儿,王镇就知道后面大概要有个但是。 “但是......” 李隆基一会儿拿起酒杯,一会儿又放下,不耐烦道:“前些日子,咱俩那时候是一同入宫,还有好多兄弟都在,唯独......这厮,他临阵脱逃!” 他像是气愤至极,也不管王镇听不听得懂,把手里的杯子再度重重放回桌上。 “这个混账王毛仲,竟然还有脸回来找本王!” 王镇默默思索着李隆基的神情举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劝道:“臣也不知道那王毛仲究竟是何许人也,但,大王将来是要施恩于天下的,这厮敢回来找大王,一定也是存着还想替大王做事的心,何不先听听他怎么说。” “罢了罢了。” 李隆基摇摇头,叹气道:“既然定同你都这么劝孤了,那......就让这厮滚进来。” 他冷哼一声,没过片刻后,家奴当即带进来一个青年人,看年纪大概和王镇差不多,一进来就默不作声地跪在门庭前,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只听见咚咚两声响,王镇瞥见那青年额头上直接红了一片。 这就是王毛仲? “这是做什么?” 李隆基站起身,王氏也跟着他站起身,夫妻俩来到王毛仲面前,李隆基伸手搀扶起他,温和地安慰着,和旁边对着王镇抱怨的那样子截然不同。 王镇下意识喝了一口茶汤,顿时觉得舌根发酸,他微微皱眉,见周围人都没注意到自己,他低头把嘴里味道如同中药似的茶汤吐在茶盏里,不动声色地把茶盏放到一旁。 随即,他也站起身,默默地看着那名握着李隆基的手感动到泪流满面的青年。 哦,叫王毛仲是吧? 王镇对这人有点印象,似乎记得他后来恃宠而骄,也被李隆基弄死了。 “你在外面也累了饿了吧?”李隆基把王毛仲从地上搀扶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你也是,没什么好怕的,饿了累了就回家,王府就是你的家啊。” “是......” 王毛仲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嗫嚅着说些什么,李隆基又安慰了几句,示意旁边的下人把他带去吃饭沐浴。 “唉。” 李隆基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看向王镇。 “让贤弟见笑了,这厮也是不成器,孤顾念以往情面,倒也不好对他说什么重话。” “大王着实是心善。” 王镇只回答了一句,外面已经送来饭菜,李隆基看了一眼王氏,后者立刻笑道:“都饿了吧,吃饭吧。” 一顿酒足饭饱,李隆基有意谈些风月话题,王镇往往回答的粗莽又不失好笑,几次逗得在旁边听着的王氏都忍不住笑起来,对这“干弟弟”又多了几分好感。 饭后,王氏去更衣了,李隆基坐在对面,敲了敲桌子,忽然挑了挑眉头,低声道:“贤弟,不如今夜就在为兄这儿歇下?为兄,给你派个可人儿服侍你。” “愚弟不敢,家中还有好几个女眷等着,怕家中晚上没男人,她们睡不安心,过会还得回去。” “也是,你反正有我鱼袋,遇见巡宵禁的人,给他们看便是。” “愚弟省的。” 王镇告退后不久,换完衣服的王氏走回来,见李隆基一个人坐在饭桌旁,不由得诧异道:“他走了?” “走了。” 李隆基看见不远处桌上还有一碗似乎没人动过的茶汤,伸手拿过来,晃了晃茶汤,茶盏里面是琥珀色的茶水,表面飘着茶叶姜丝等乱七八糟东西,底部也有许多东西沉着。 他闻了闻茶汤的味道,叹息道:“热的时候,什么都香,但若是凉了,这茶汤似乎也有股怪味儿了。” “茶水如此,人也如此。” 他伸手倒掉茶汤,对着王氏淡淡道:“但王镇这人不落井下石,心性可靠,做事有底;虽然我才与他认识数日,却觉得他比王毛仲要可靠多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事,就找他帮忙。” 第四十九章 同去 李隆基临行前带了不少人手,除了刘幽求等不少熟人外,那个王毛仲也跟着他去了。 现在王镇到万骑营里走一圈,剩下的葛福顺陈玄礼等人都与他熟识,王镇背后又隐隐有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站着,一时间不少官位比他高的人看到他居然都主动过来巴结招呼。 李隆基所担心的那种自己前脚一走太平公主后脚就过来牛禁军的情况并未出现,王镇心里琢磨片刻就思考出原因:李隆基走了,他老子相王还在这儿呢,不管是帮儿子留着还是自己伸手去拿,反正不能落到势力已经很大的太平公主手里。 大家明面上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实则都霸着自己锅里碗里的那一口饭,不可能让人来抢。 王镇心里要考虑的还不止这一件事,重要事情一般是出门办,回家后,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家里毕竟是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女人,还都是千娇百媚的少女。李隆基知道王镇好色,送给他的都是娇俏婢女,这些婢女各有风情,生活中也比武秀能干许多。 而且......家里就那么大点院子,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一下子多了五個婢女,倒不是说房间住不下,只是床榻不够,往往要两个少女睡一张床。 她们住进来的时候,有人还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具发烂的残肢,一掀开被子,臭味当即扑面而来,还能看见上面有白色小点在蛄蛹。 李隆基送房子的时候大概也没考虑到手下人打扫不干净的问题,王镇瞥见那发现残肢的婢女居然手脚麻利地抓起残肢扔进簸箕,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他当即开始考虑要不要把隔壁的宅院也买下来。 他家左手隔壁是安乐公主府,右边也是有人家居住,听说那邻居前些日子出门收租钱了,今日才回来,他只知道王镇在宫里当差,所以也不怕,还是开口要了高价钱。 “咱就按地方算,每尺要郎君您两硕一升小麦,那总共算算,也就是......” 说话的那名邻居面相悭吝,身材高瘦,仿佛一根被榨过汁水的竹竿成精,大约有三十多岁。 他指着脚下,笑嘻嘻道:“我给你算五十九硕五升小麦,但是咱以后也算相识了,干脆就把余数给您抹掉,只要您五十九硕,如何?” 硕,等同于石,一石约有九十斤。 要价高了不少。 王镇又不是傻子,他不缺钱,但不代表他愿意当散财童子。 他当即笑了笑,道:“既然尊驾高义,愿意抹掉一个余头,不如再抹一个,要价五十硕,如何?” 嘴巴一张一合,就抹掉了八百多斤小麦,邻居的面皮抽了抽,但王镇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自己这价钱已经算是公道,懒得再去讨价还价,只是道:“你且随我来拿钱,用铜钱抵你。” 邻居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外面街面上忽然来了一个中年人,手里提着两尾才从东市买来的鲜鱼,用柳条串过鱼鳃,提在手里。他看到王镇站在门口时候,眉头不由得挑了挑。 邻居看到那人过来,当即大喜过望,对王镇笑道:“这位是在下娘舅,却是在刑部底下奉职的,官职不高,听说是从七品,多少也算个朝臣了是不是?” 他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自谦,但语气里的得意是无论如何遮掩不住的。 俗话说,在长安城里一块板砖砸下去,能砸出一片京官,但大部分人都是普通平民,真要见到那么一个两个京官,大家都也得低头。 那中年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打量着王镇。 王镇抬头看过去,客气地笑了笑,不等对方开口,就直接道:“本官王镇,既然尊驾是在刑部做事的,那以后少不得要尊驾帮帮忙了。” 王镇? 这名字...... 中年人脸上先是茫然,继而纳闷,最后,则是思索之后转眼间就成了骇然。 “阁下可是......王都尉?” 不夸张的讲,王镇在长安城里多少有点“声名远扬”,当然在一些人看来可是臭名昭著,就比如说眼前这位刑部的从七品官儿,今日就因为某件事忙到脚不沾地——临淄王一连查抄了两座公主府,那里面的属官和家奴现在可全都是要犯。 官中还隐隐有传言,据说就是因为那两名公主故意要坑害这王都尉,以至于太平公主发怒,才...... 那这样一来,他跟太平公主什么关系? 就算不说太平公主,人家是折冲都尉,官位可比自己高多了。 “是。” 王镇一眼就察觉到对方可能认识自己,也懒得说什么废话了,笑道:“看在兄台面子上,他这间宅院,就给五十二硕,如何?” “不必不必!” 中年人当即怒声道:“这厮平日里就惫懒的很,专好坑人钱财,身上的脏钱不知道藏了多少,看今天,若非我来,怕是都尉也要被他坑钱,似这等害民贼,合该破财。 都尉不用跟我客气,一分钱不要,就我说的,这宅院全送给都尉,地契马上就拿来!” “阿舅!” 邻居当即叫了一声,王镇呵呵一笑,道:“承蒙好意,不过本官可不敢在这儿弄这些,我嫌麻烦,该多少就是多少。” 他伸手拍拍那名刑部小官的肩膀,道:“以后尊驾再有闲暇,可以来我家喝一杯。” “岂敢岂敢......” 中年人僵硬地提着两尾鱼,讪讪笑了笑,王镇有意无意道:“刑部今日忙么?” “忙......忙点好啊,反正是为朝廷做事嘛。” 中年人慌忙接口道,王镇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宜城公主是在牢中还是在宫中?” “公主千金之躯,自当是......送进皇城里了,只不过,裴驸马倒是在牢中。” 王镇默默听着,心里了解情况,当即准备拱手作别,他看见武秀已经走出门口,不由得笑道:“管家婆来了,下次再与尊驾叙叙。” 听到管家婆三字,武秀虽然没前两天那样害臊,但还是红了脸颊,道:“郎君该回去吃饭了。” “好好好。” 王镇正准备跟她回家,抬头看见薛崇简骑着马出现在街头,身后跟着几名从骑,他心里知道有事,伸手拉过武秀,让她站在自己身后。 武秀从后面拉住王镇的肩膀,低声道:“我认得那个人。” “我也认得。” 薛崇简对王镇没什么好感,后者心里也知道。 没片刻,薛崇简策马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道:“跟我来。” “燕国公这是?” 王镇有意无意拨了一下腰间悬挂的鱼袋,懒洋洋道:“本官今日休沐,却不知道薛公有何要紧事?” “现在,你得叫大王了。” 薛崇简淡淡道:“宫中今日传了诏令,封赏诸臣,孤侥幸,封立节王。” “那臣就先恭喜大王高升了。” “同喜吧,你也有份,反正实打实的折冲府都尉是坐实了。”薛崇简直起身,看着王镇道:“加官,就要做事。” “臣只奉命行事。” “放心,今天多的是事情让去做,杀人,抄家......灭族。” 薛崇简指了指缩在王镇背后的武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她也姓武?” “大王的意思是?” “今天要杀的人里面,就有许多姓武的,你今天跟着孤做事,孤就装着没看到,她以后是死是活,看伱。” 薛崇简语气什么时候这么...... 王镇当即回答道:“下官若为朝廷做事,自当奉命相随,只是还请大王明言,今日究竟要去何处公干,可有三省公文诏令?” “那些都有的。” 薛崇简面无表情道:“至于说现在,你得随孤去一趟教坊司。” 第五十章 你,去把兵部尚书杀了 王镇安慰了武秀几句,随手招来家里的几名婢女,让她们先带着武秀回家。 薛崇简身后有人牵来一匹马,王镇翻身上马,轻抚马匹的鬃毛,心不在焉地想着薛崇简带自己去教坊司干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准备在教坊司里找找消息渠道,方便以后打探消息。 “现在是两件事。” 薛崇简策马走在王镇前头稍远一些的地方,头也不回道:“本官要去教坊司见一个人,与他说话。至于你呢,有个姓韦的逃入教坊司了,我去谈话,你去杀人,咱们算顺路。” “那就多谢大王特意来这一趟了、” 王镇笑道,但心里不觉得薛崇简有这种好意。 不过,他很快就又想起来,自己没带刀,随口问了一句薛崇简,后者解开腰间的佩剑,随手扔给王镇。 “送你了。” 薛崇简的佩剑明显价值不菲。 王镇握住圆头玉质剑柄。微微发力,抽出一寸雪亮剑身,随即合上鲨鱼皮剑鞘,收起剑。 这是一把玉具剑,价值很高,但并不适合用来杀人。 王镇默默地收好佩剑,又问道:“下官的从属都没跟来,要不要下官先入宫去喊他们?” “不必,你要杀的就那一个人,到时候我指给你看就是了,就算走了,也算本王的。” “那下官就放心了。” “哼。” 薛崇简冷笑一声,忽然道:“这两日你闹腾的也着实有些过了,伱不如老实一点,别想两边都站着脚,趁这机会,你替我母亲好好做事。表兄那边,也有我去说。” 他这话算是挑明了不少东西,王镇注意到周围几人都跟得不紧,显然是让他们俩单独说话,他思忖片刻,便也直接回答道:“本官,不明白大王在说什么。” 薛崇简的脸色顿时阴沉地仿佛能滴出水来,不紧不慢地抽了一鞭坐骑,加快速度。 ....... 教坊司门前。 外头街面上人不多,薛崇简似乎也没招来十二卫兵卒封锁街道的意思,只是带着王镇和几名从骑进入教坊司内。 迎面而来的又是一股子脂粉香味的风,在炎炎夏日,让人不由得心头一软,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教坊使看见王镇走进来的时候还对他挤了挤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孤请的人呢?”薛崇简问道。 教坊使当即对他躬身施礼,殷勤道:“在里面呢,就等着大王过来了。” 薛崇简没说什么,继续带人往里面走,王镇默默跟在后面。 进了后院,经过两条长廊,是一座偌大庭院,中央有一张石桌,两侧是供人坐着的石墩和蒲团。 王镇隔着老远就看见一名瘦削的中年人坐在石墩上,后者也看见他们,在薛崇简走近的时候站起身,躬身施礼。 “韦嗣立,见过燕国公。” 王镇听到对方的姓氏,再听到这称呼,心里当即意识到对方这两天肯定是躲在哪儿了,不知道朝局。 这时候,薛崇简就坐下来,似乎根本没在乎对方的身份,不仅没做出一副私下接头的谨慎模样,反倒是看向王镇,冷冰冰道:“去外面,叫几個人进来,要女的。” 王镇心里不知道薛崇简要干什么,转身去外面找到教坊使,传达了薛崇简的要求。 教坊使当即又如同先前那般,哗啦啦喊了一群乐工歌姬舞妓过来,随即,他又伸手从其中揪出一个缩着头的少女,把她推到王镇面前,笑道:“王都尉的妹妹在这儿,本官可是看护的好好的,若是想要赎身,随时可以带回去。” “不急。” 王镇伸手揉揉少女的头,笑了笑。 少女自然就是公孙娘子,见王镇这次居然还是不愿意带自己回家,心里顿时闷了下去,拧着脸色跟在王镇身边。 王镇领着一帮女人重新回到了庭院里,薛崇简一眼就看到王镇身后紧紧跟着一个,瞪了他一眼,开口道:“都弄起来,孤要跟韦兄,好好叙旧。” 乐工们慌慌张张地坐在外面,开始一如既往地吹奏丝竹,公孙娘子下意识也要跟过去,王镇咳嗽一声,道:“替我倒杯水。” 王镇坐在不远处,还能听见薛崇简和韦嗣立两人说些什么,公孙娘子跪坐在他旁边,气鼓鼓地把一碗白水放在他面前,又推了一盘干果过来。 “怎么了?” 王镇低声笑了笑,道:“可是缺什么吃的穿的用的,下次给你带过来。” “都尉说笑了,奴不是那样一得好就要这要那的人。” 公孙娘子幽幽道:“奴也不是那等不要脸的妇人,不会整日痴心妄想,都尉不要奴也就罢了,但对奴的照顾,奴也无以为报。下次都尉再来的时候,奴学了剑舞,可舞给都尉看。” 她显然是误会了王镇,以为他只图自己身子,不想把她带回去给个名分,但现在王镇是她能脱离教坊司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她平日里性子再清冷,这时候也只得尽可能地曲意讨好。 “这几日过的好么?”王镇喝了一口水,问道。 公孙娘子微微颔首,道:“承蒙郎君照顾,教坊使和嬷嬷们也不催奴去学舞等着日后接待恩客了,只是......这种日子也不长久。” “放心,会长久的。” 王镇笑着拍拍她的手,公孙娘子顿时身子一颤,觉得被他拍过的地方有些酥麻,眼里闪过一丝嗔意。 “会舞剑?” 王镇把腰间的佩剑放在她手里,笑道:“送你?” 另一边,薛崇简和韦嗣立的交谈似乎已经进入尾声,薛崇简轻轻敲了敲桌子,道:“若是韦兄愿意招供,供认妖后所有事情,那,你还可以回去做你的官儿。” 韦嗣立明显有些挣扎,但片刻后,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沉声道:“如此一来,韦氏将族灭矣,嗣立不才,不能做这种事。” “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薛崇简笑了一声,他看了王镇一眼,随即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王镇会意,跟着薛崇简来到外面廊檐下。 “你和临淄王两人捅翻了两座公主府,不少人吓得弃了官职直接躲逃起来了,这韦嗣立原本是兵部尚书,中书门下三品,也因为你们的事吓得不敢再等,直接逃了。” 薛崇简略作解释后,伸手指向里面。 “你要杀的人就是他。” 王镇愣了一下,疑惑道:“您刚才还跟他说话呢,不留着?” “他若是还留在官位上,那咱们怎么也不可能就杀了他,朝廷也得忌惮一下他的官身。”薛崇简回答道:“现在他主动弃官而逃,没了官身庇护,更不愿意招供,那留着他也没用。” “杀了他,没事?” “要不然今天让你跟过来做什么?” 庭院内,韦嗣立正一杯接一杯不住嘴地喝酒。 旁边,公孙娘子抱着剑还跪坐在那儿,神思不属,冷不丁抬头看见那名青年已经再度走到自己跟前。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王镇没有回答,而是从她怀里抽出剑刃,大步流星地朝着韦嗣立走过去,后者也放下酒杯,与他对视了一眼,眼神平静。 下一刻,王镇抬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他喉咙。 第五十一章 奉命 早上的时候,薛崇简面前放着几份诏令,他匆匆看了一遍就捏着诏令来到母亲太平公主的住处。 太平公主正在婢女的帮忙下梳妆,不紧不慢道:“你没收到诏令?” “母亲,可......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武韦乱国,自当诛之,其余但凡无罪者,又何须惧哉。” 薛崇简忽而对自己的母亲生出几分恐惧,她一个命令就能让成百上千的人家破人亡,现在却安然坐在铜镜前梳妆,看不到半点心慈手软。 像是意识到儿子的软弱,她头也不回道:“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了?” “儿......” 薛崇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问道:“既然是要洗干净长安城,那王镇那厮,像他那种人,若阳奉阴违,实则还是故意替自个留后路,却又该如何?” 太平公主从婢女手里接过一支簪子,缓缓推入发髻中,对着铜镜不紧不慢地端详着自己,随后淡淡道:“那你就杀了他。” ...... 教坊司中。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以至于那些舞妓还在翩翩起舞,公孙娘子的尖叫声闷在嗓子眼里,她身体颤抖了一下,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世界才恢复正常,她们的尖叫声随着韦嗣立腔子里的血一块儿喷溅出来,王镇抽出剑刃,脖颈带洞的尸体猛地栽倒在石桌上,大概没人会想到这人两天前还是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 王镇看都没看公孙娘子一眼,转身又走到外面的廊檐下,薛崇简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栏杆外栽种的一丛青竹,斑驳竹叶上有几处发暗如血的痕迹,倒是越发显衬出竹子的翠绿。 王镇一边用衣襟擦拭剑刃上的血迹,一边重新走到他身边。 “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王镇顿了顿,补充道:“其他人呢?” 薛崇简顿时转头看向他,目光在王镇衣襟上的血迹处停顿一下,微微皱眉,似乎在组织措辞,片刻后,他淡然道:“教坊司是個规矩大的地方,有规矩,那就不怕有人开口乱说。” “大王倒是比先前利落了不少。” 王镇刚准备收剑入鞘,却想起来剑鞘似乎还留在公孙娘子怀里,只得继续提着剑。 薛崇简则是回答道:“今天要杀的人很多,一个个惋惜过去,没那么多时间。你知道么,王镇,孤昨日还在想你。” “伱脑子很活络,但有时候却活络过头了。”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母亲先前训斥我,还让我多跟你学学,现在想来,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你我本就不同,所以我不能仅凭一己之见就说你不好,或是说你不对。” “大王能谅解下官,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话是那么说。” 薛崇简再度看向栏杆外的植栽,漠然道:“今日所有诏令都是昨夜连夜写的,今日确实是事发突然,一切从速;但孤让你来的时候,你但凡有半点拖延,甚至是刚才你但凡多问几句,迟缓片刻,孤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也顺手杀了。” “下官明白,多谢大王仁慈。” 薛崇简毫无道理的这番话给王镇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在李隆基才走后不久,一场有针对性的清洗似乎就已经开始了。 背后推手,大概是太平公主? 薛崇简话语里透露出这是一场针对武韦的清洗,那这些人倒台后,又会是谁上位? 李隆基如今不在长安,自己该怎么站队? 薛崇简侧头看着他,心里的厌恶忽而浓郁。 在他看来,他可以容忍王镇好色,也可以理解王镇聪明,更佩服王镇在短短一个时辰内看清事情本质后的果断。 他觉得王镇事先应该没得到任何风声,自己只是策马到他家门口让王镇跟过来杀人,王镇就说好。 他跟过来后,自己只是随手一指,王镇居然真的立刻去杀了那人。 这厮不是粗莽,他分明看准了这就是一份投名状。 薛崇简心里蓦地一阵发寒。 母亲,王镇, 他们是一类人。 但薛崇简仔细想想,却又觉得王镇有些不同。 王镇不知道薛崇简这些复杂微妙的心理变化,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便主动道:“下官的剑鞘还留在里面,下官进去取一下。对了,尸首不要收拾么?” “韦嗣立的尸首过会会送到西市街头示众,让教坊使去做就是了。” 薛崇简开口回答道,声音有些干涩,他还记得自己看到那些诏令上的人名时犹豫了很久,但王镇脸上似乎自始至终都是略带一丝笑意的淡然。 王镇对他拱拱手,提剑回到庭院中,一众舞妓根本不敢逃跑,畏畏缩缩地站着,看到王镇进来时顿时发出一阵尖叫声。 公孙娘子还跪坐在那儿,神情有些木然。 王镇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脸蛋,公孙娘子下意识地颤了一下,侧脸避开。 “今天带你回去,好不好?” 公孙娘子缓缓抬头看向他,又看看旁边还趴在石桌上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是教坊司和王镇的家哪个更可怕。 王镇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忽然拧了一下公孙娘子的脸蛋,她闷哼一声,眼里的茫然和恐惧消失不见,转眼间全成了羞恼之色。 她伸手想要推开王镇的手,后者却使坏似的又拧了一下,惹得她用方言低低骂了一句。 “那我下次来,你跳舞给我看,好不好?” 面对这当着自己面才杀过人却又若无其事一般的男人,公孙娘子心里已经彻底杂乱,她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人,一时间,只知道在他的注视下低下头,低声道: “好。” ...... “跟你相好的那个说话了?” 薛崇简负手而立,看见王镇走出来,讥讽道。 “下官只是吩咐她好生待着。” “这时节,确实得安心待着,不要惹事。” 薛崇简轻笑一声,忽而道:“王镇,杀人总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这时候杀人,杀得越多,树敌越多。如果我现在只要你去杀一个人,然后你今天就可以回家了,你愿意么?” “大王,但凡有诏令,王镇奉命便是。” “并没有明诏。” 薛崇简摇摇头,回答道:“我只要你入宫调集万骑,去掖庭宫杀了宜城公主。” “只要杀了她,我就保你一路做到左羽林军大将军。” 第五十二章 入宫第一剑 天光正亮,远处皇城如一座冰山,巍峨矗立,六月炎炎的夏风仿佛都在这里静止,薛崇简策马停伫在城门处,并没有跟着进去,他目送着王镇走进皇城内,身边的心腹对他低声道:“大王,这厮若是私下弄事呢?” “殿下有令,到时候就直接杀了他便是。” 薛崇简语气也随之冰冷,轻声道:“走着瞧。” ...... 守城门的兵卒是南衙禁军,但这儿的军官有不少都认识王镇,见到他进来,先示意他下马,继而走过来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 “王都尉又要入宫公干了?” 那名军官笑着说道,顺带着挤眉弄眼,周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宫内显然有一些有关于王都尉的传言,丘八们长期值守宫禁,自然更热衷于传播这种传言。 王镇微微颔首,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出示了鱼袋后,说明来意,又有禁军在前头带路,会把他一路送到玄武门去。 一边走,他脑子里一边思索着。 历史上在唐隆政变后,太平公主没过多长时间就把相王推上了皇位,毕竟少帝李重茂只是她的侄儿,而相王则是她的亲哥吗,无论是利益还是亲情,孰轻孰重,全都是一目了然。 本来呢,太平公主掌权对自己也没坏处,王镇自忖以目前这个势头,只要她愿意重用自己,自己官场上的晋升速度将会远超常人。 可现在有一個问题就是,薛崇简让他入宫杀宜城公主。 这是为什么? 不去细究其背后原因,万一王镇真的杀了宜城公主,他首先就要得罪皇族,而皇族又是太平公主手里的一支重要势力,万一日后再到了那种两者相衡权其轻重的时候,太平公主是会保自己还是会保皇族? 王镇从来不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去判断,他也不相信太平公主能无条件地对自己好。 他杀宜城公主,自己的命也得被太平公主攥死在手里,不杀宜城公主,这事其实还有的商量。 当然,如果是万不得已要杀人的时候,自己也只能先杀了那宜城公主,换取一时平安,至少短期内肯定能在太平公主面前得到信任,到时候,再想办法应付后面的事吧。 王镇想到这里,伸手拍拍前面那名禁军的肩膀。 “兄弟,我有急事要入宫禀告,先不去玄武门了,你带我去肃章门,我有太平殿下的鱼袋可通行,不必担心。” 那几名禁军连忙答应,把他带到肃章门前,那儿有值守的宦官,又是几句交流后,随即把王镇一路领到掖庭宫内。 不知道是因为王镇有太平公主的鱼袋,还是其他原因,今日他进掖庭宫的时候比以往快了很多,不少地方似乎都在有意放行。 据说定安公主和宜城公主现在都被软禁在里面,但王镇到这儿并不是为了杀她们,而是脚步一转,毫不犹豫地来到上官婉儿的住处外。 他远远就看见那名姓元的小宫女站在廊檐下跟人说话,当即喊道:“元婴!” 一般人被人喊名字自然都会下意识地回头,小宫女也不例外,下意识回头看见是王镇在大喊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脸色通红,旁边的宫人则是面露惊讶,随即匆匆避开。 王镇大步走到她跟前,盯着不知所措的小宫女元氏。 “快,婕妤娘娘在哪?来不及了!” “你......” “快说!” “娘娘在里面呢,你别莽撞,我去替你通报!” 王镇松开手,小宫女甩了一下被他握酸的手,慌慌忙忙地跑进屋内去,没过片刻后,她又拉开门,从门内探出一个小脑袋。 “娘娘让你进来。” 王镇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抬脚走入门内,一眼就看到上官婉儿正跪坐在床榻上,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茶汤。 “下官,见过娘娘。” 上官婉儿端着茶碗,不紧不慢道:“昨夜宫中传出了许多诏令,你今日没收到么?” “我刚才奉薛公之命,在教坊司杀了故兵部尚书韦嗣立,但他随即又让我入宫率万骑杀定安、宜城二位公主,且并无明诏,兹事体大,我王镇一向善懦,不敢杀......” “伱不是不敢杀人。” 上官婉儿轻叹一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夜,有一个腰间悬首、浑身是血的青年敲开自己的房门,大言不惭地说他能救自己的性命。 “薛公,是薛崇简?” “是。” “他也是个有主意的,平日里临淄王在的时候,他显着老实,实则未必表里如一。”上官婉儿喝了一口茶汤,惬意地吐了口浊气,随即又道: “杀个韦嗣立倒是无妨,我听说他舍了官身潜逃在外,本身已经是罪人。至于说那二位殿下么......” 她抬起脸,眼眸停顿在王镇脸上,似在端详。 “杀了她们,你以后就得绑死在太平身边,绑在她身边其实不是坏事,但坏就坏在用这种方法去绑。” “天家子弟,不可妄言杀废。要不然日后清算,不管你立了多大功劳,你都有可能因为这事落了上头的眼缘,但凡出事,上头八成不会留你。” 上官婉儿不等王镇回答,就道:“你知道来俊臣和周兴么,就是天后在位时的两个官儿。” “回娘娘的话,知道。” “你借着这次上太平的船,那你在她那儿的角色无非就是个来俊臣周兴。 要用你的时候,让你做的全是得罪人的事。那时候看似给够了荣华富贵,但万一你再没用处,或是她觉得时候到了,手里给你松开,把你丢给你的仇家们,你且想想自己的死法。” “我......明白了。” 上官婉儿说的,基本上符合王镇心里的推断,但他到这儿是为了求上官婉儿给主意的。 “但是,下官该怎么做?” “你好大的胆子。”上官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纤细的食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 “太平让你做事,你不仅不做,还跑到这儿来问我?” “但是......” 王镇抬起头,看向她的脸,四目相对,他难掩脸上的颓然,一字一句道:“娘娘说的都有理,若是这次真的因为这事被绑死在殿下身边,我以后也就是等死罢了。 若是不听太平殿下的吩咐,您也知道,那殿下也不是什么好性子,我不听她的话,更是难逃一劫。 现在......只有娘娘能救我了,求娘娘......” “好了好了,看你哪有半点男人的样子。”上官婉儿微微坐起身,把两条腿伸到床边寻摸鞋子,顺带着示意旁边的小宫女过来给自己穿衣服。 她一边披衣服,一边不紧不慢道:“相王还在宫内,我带你去见他,你只管与他把这事实说了,相王那边只要不蠢,也是会帮你的,太平更不至于因为一个你就与相王置气。” “可是,太平殿下对武驸马都能那样,她怎么可能给相王殿下脸面......” “武攸暨是武攸暨,相王是相王,不一样的。” 上官婉儿走到他身边,王镇下意识抬眼望去,看到她脸上有一丝疲惫。 “今日的所有诏令,都是我昨夜写的,确实没有杀宜城公主的诏令,就算要杀,也不可能让你带兵入宫去杀。” “王镇,多谢娘娘提点了。” 上官婉儿轻轻哼了一声,道:“也就是出了事,才知道来找我,你与其在临淄王和太平身边转悠,不如多想想宫内。” “啊?” 王镇愣了一下,随即上官婉儿冷冷瞪了他一眼,道:“若是左万骑真的全在你手上,你且看谁还敢如今日这般胁迫你做事。” “可下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都尉,怎么......” “势不在你手上,你就不会借势么?” 上官婉儿立刻回答道:“宫中有变之前,临淄王是如何结交那些万骑中人的?是,你不姓李,但你也是个武夫,跟他们一样,只要你能帮他们争取到足够的好处,他们自然就能在关键时候帮你做事。” 两人一边谈着,一边穿过一道道宫门,有上官婉儿领着他,前面一路畅通无阻,但等到了地方后,宦官却告诉他们说,相王几个时辰前就出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事却是难了。” 上官婉儿皱眉思索着,王镇却忽然凑到她旁边,低声问道:“那,陛下总在宫中吧?” 第五十三章 天子 “你别胡来。” 上官婉儿蹙起细眉,回答道:“大不了我再去跟太平说几句话,说你是我的人,这点脸面她总是愿意给我的。” 王镇摇摇头,这两个女人之间关系有多好也是他们的事,自己不是欠太平公主就得欠上官婉儿,难不成自己非得在她们两个之间绑定一个? 他不排斥做太平公主的手下,但明知道对方有可能要把自己当成来俊臣用,王镇怎么可能还会傻乎乎地去听。 一個月前,左万骑营主将韦播的那顿鞭子早就把他抽醒了。 做人一定要靠自己。 势,可以借, 但一定要清楚,借势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自己成势。 他给李隆基做事,后者也会给他足够的回报,相处起来,无非就是君臣制衡之道,而太平公主这种赏赐全看喜怒的人,其实不好长久共事。 李隆基在的时候,嘴里喊王镇兄弟,让自己妻子认王镇做弟弟。 李隆基一走,薛崇简就过来对他颐气指使,真把他当自家家奴了。 他或许不能代表太平公主的态度,但王镇也不在乎。 若现在相王在宫里。 哪怕他之前会配合武攸暨和定安公主废掉王镇,只要王镇这时候主动找上他,那相王一样会对他以礼相待,而不是大刺刺地手一指,让他去杀人。 王镇开口道:“娘娘,陛下在不在宫中?” “在。” “那您帮我看看这样行不行。” 王镇凑过去,上官婉儿站着没动,听他低声说了几句,也没立刻变脸色,而是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兴许能成。” 她缓缓补充道:“但是你为何要这般冒险?你是觉得,我没法去太平面前讨个脸面?” 宫内的风声仿佛在此刻停歇,上官婉儿说出这话后,随即就有些不自然地抬起手,匆匆捋了一下额前的发丝,明亮的目光里自始至终停顿在他身上。 “如若不成,到时候自然是请娘娘给我兜底。” 王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并非是对着上官婉儿刚才那句话,而是因为她说的那两个字——能成。 上官婉儿的重要之处体现在哪? 她多年参谋朝内朝外事务,拟诏无数,耳濡目染之下,早就对很多事情烂熟于心,一件事放在她面前,能马上就判断可不可行,而且结果基本上不会出错。 尤其是在京城,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的经验就显得弥足珍贵。 莫说她现在已经四十岁了,就算是她年轻时容貌最好的时候,王镇首先看重的也还是她能代表的利益。 “但到时候我没法去给你保证什么,太平以前性子好,但现在可再没有过心慈手软的时候,你这次敢拂逆她的意思,就必然没有下次了。 我仗着以前的交情能跟她说几句话,但交情也是会日渐消磨掉的,纵然这次能保伱,但要是下次......” 两人对视片刻,上官婉儿眉头舒缓了一些,轻叹道:“我见过的人里面,你真是最死要面子的那一个,男人,丢点脸面也没什么,活下去才是要紧的。” “如若下官不要脸,那一日在宫门外就不会被韦播差点抽死。” 王镇回答道:“我的脸面其实无所谓,只是娘娘那一日救了我的性命,我就不想看娘娘去替我......求人,娘娘在宫中,也不容易。”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她没回答什么,转身继续朝着宫中走去,王镇立刻跟上。 ...... 少帝李重茂斜靠在御榻上,他才十六岁,本来正是少年天子意气风发的时候,可他自继位后,甚至都没有过一次亲自下诏。 韦后在的时候,诏令皆出她口; 李隆基率军入宫当夜,先后发出了百余道诏令,全都是他的属官和上官婉儿撰写,没有一封出自少帝之口。 宫变后,诏令就承接了太平公主和相王的意志,兄妹俩在这方面很默契,虽然彼此间已经有了隐隐的争斗,但明面上利益仍旧一致对外,至少要先清洗一遍朝堂。 长安城内,无论是明白还是不明白的人,手里但凡拿到的诏令或是口谕,也都不是出自于少帝之口。 服侍他的老宦官早已走进来告诉了少帝一些私密消息,说长安城内正按照天子的诏令抄家灭族,少帝听到这消息后如同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翻着书页。 没过片刻,老宦官快步走进来,对他低声道:“陛下,外面,上官婕妤和王镇王都尉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少帝正准备翻书页,手当即顿住,抬头看了这个对自己最忠心的老奴一眼,并没有立刻说话,反倒是默默思索起来,片刻后,他放下书,稍微整理一下衣着冠冕,然后才看向老宦官。 “朕,宣他进来,殿内说话。” 少帝继续默默坐在御榻上,听见殿外的通报声后,他看向殿门处,第一眼定在出现在门口的上官婉儿身上,眼里闪过一丝遗憾。 自己的体量终究是太轻,若是有上官婉儿在宫内帮衬自己,多方斡旋,参谋诸事,自己兴许还有点机会。 少帝早就认识到自己能力不行。 继而,他看到在上官婉儿身后走出一名青年——戴幞头,穿着一身黑色圆领袍,胡须如虎须,长度并不累赘,反而给过分白净的面相增添了许多英武,眉宇间隐隐流转着一抹凶戾。 杀过人,而且没少杀,眼神与常人是不一样的。 老宦官领着两名宫女站在旁边,充当着“临时侍卫”,少帝看到这一幕,心里好笑之余也有几分酸涩,当即挥手示意他们退开,同时也示意王镇两人不必多礼。 “上官婕妤,你二人无诏便敢擅自求见朕,尔等眼里还有天子么?” 少年的声音很稚嫩,但听得出来,已经是在勉强撑起威严,上官婉儿立刻躬身道:“臣罪万死,然事发突然,已经没法再去一层层通报,只能立刻来见陛下。” “何事?” “王都尉知道此事,乞陛下听他一言。” 少帝当即看向王镇,没有开口,后者则是对他再度躬身施礼,沉声道:“臣粗鄙,不善言辞,就与陛下直说了。” “禀告陛下,臣接密报,将有刺客入宫,意在谋逆,臣知道此事后不敢拖延,只能即刻入宫来见陛下。” “刺客?” 少帝实在有些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自己的姑母、叔父,他们或许敢杀韦太后和韦氏一党,甚至是外朝宰相宗楚客等人都难逃一死,全都死于乱兵之手。 但......自己毕竟是天子,绝不能死在刺客手里。 一旦出现这种事,自己的姑母、叔父全都得遗臭万年。 “都尉说笑了吧?” 少帝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宫内太平,从不闻兵戈之声,若真个有刺客来,自有宿卫宫禁的将士去捉拿。朕安,卿且勿虑。” 王镇对少帝的这种说辞早有预料,以对方所处的环境来说,只要还有点脑子,那就只能一直蛰伏下去。 实际上他想扑腾也扑腾不起来,因为就连宫中的禁军都不听他这个少帝的话。 从先帝李显驾崩,再到韦后当权,立李重茂为帝。 十六岁天子,登基不过二十多天,手里没有一张牌,全国上下许多地方可能还都不知道已经立了新帝。 比如说谯王李重福那种人,他在历史上这时候也想要借着“清君侧诛妖后”的名头起兵造反,如若真给他做成了,那他入京后定然是先杀韦后,再废杀太平公主和相王等人,最后,也肯定要废掉这个做皇帝的弟弟,自己上位。 没有人在乎他。 朝廷里有一部分臣子的立场其实是先天倾向于李姓皇帝的,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就忠于谁,但这种人在如今的朝堂上早就被韦后清洗了大半,太平公主和相王甚至都不用费力,就能把自己的人安插到那些空位上。 宫内,朝堂,民间, 没有一处心向于他,最多是事后,民间会有人哀悼一下这少年天子的命运。 但实际上,他自己真的就认命了么? 武攸暨和定安公主入宫请相王抓捕王镇那一天,少帝就在旁边,随后等太平公主赶到开始维护王镇后,少帝也帮着她和王镇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便是试探了。 可相王当时就在旁边,这几句话无疑是加深了他对少帝的警惕。 “陛下万金之躯,何等尊贵,既然流言已出,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还是谨慎为好。” 王镇抬头看向天子,目不转睛,旁边的老宦官脸上当即显露出怒容。 仰视天子,是重罪。 不等他开口呵斥,少帝就再度抬手示意他闭嘴,温和道:“那么,以你来看,朕该如何做?” “相王、临淄王俱不在宫中,长安城内正大肆搜捕要犯,诸处混乱,闲杂人等极多,就怕他们趁这时候混入宫中。” 王镇看向他,缓缓道:“臣斗胆,请陛下口谕,调玄武门左万骑营入宫护驾。” “禁军入驻,封锁皇城,于皇城内妄言喧哗闹事者,斩!” “王镇,你胡言乱语!” 老宦官终于忍不住怒喝,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王镇,声音嘶哑道:“宫中并无刺客,你胆敢妖言蛊惑天子,还说要调......你,你难道就真个要逼陛下到那种地步吗! 左万骑营,凭什么听你的,一旦禁军入宫后出事,谁来担责!” “臣乃左万骑折冲都尉,可直接调动玄武门外三成万骑禁军,若有陛下诏令,臣能调动起五成!”王镇看都不看老宦官,目光死死盯着少帝。 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李隆基,他们赏赐给王镇的官位都是实打实的,等于是把一部分实权交到了王镇手里,所以葛福顺刘幽求等人在随后几日见到王镇后,态度一天比一天恭敬。 上官婉儿站在殿门处默默听着,她在之前听到王镇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就觉得冒险,毕竟相比于事后各方的反应,你最先要考虑的,其实是让天子配合你演这一出戏。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天子必然会被废。 若是天子愿意配合王镇,那他事后最多有机会得到一部分禁军的兵权,相比于原本一无所有的处境,情况大概会有所好转。 可若是事败,王镇得死,他这个天子被废后原本还能继续做亲王,富贵度日,但经过这事,被废后直接送到某地软禁,然后某日忽然暴毙,也算是对外有个交代了。 但随即,一声轻响,让殿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 王镇站直身子,他本来有信心能劝服天子帮自己演过这一场戏,至于事后,自然是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择定一个稳妥的下家。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少帝将左手小拇指放入口中,随即口中一声轻响,他眼里已经因为剧痛而流淌出泪水,泪水顺着瘦削的脸颊流淌而下,与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混杂到一块儿。 血水,顺着他的左手,一滴滴砸在地上,少帝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他从嘴里抽出手指的时候,上面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牙痕,正在不断往外渗血。 可这还没完,当老宦官惊呼一声要扑过去的时候,浑身颤抖的少帝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他倒握匕首,对准左手那根被咬破的小拇指猛然刺下。 他哀嚎一声,低头看见小拇指处骨头连着筋,仍旧没断,于是就又狠狠刺了第二下。 断口处先是露出森森白骨,继而顷刻间血流如注,老宦官泪流满面,拼命用自己的衣服捂住伤口,仿佛那两下就刺在他身上。 “陛下,你何苦,何苦啊!太医,快喊太医!” 少帝的脸色苍白,与地上的斑驳血迹形成鲜明对比,但他右手颤抖着捡起那一截断指,对王镇晃了一下,他脸上明明痛的抽搐,却又出现了一丝扭曲的笑意。 “刺客入宫了,朕下口谕,着你......速速调万骑入宫护驾!” 王镇走上前,在老宦官仇恨的注视下,从少帝手里接过那一截断指。 “臣,遵旨!” 第五十四章 来人,护驾! 荒野里随处可见的一草一木,哪怕生于荒芜之地,其毕生也必然会想尽办法去扎根生长。 而大部分人其实也一样,用好听点的话说就是积极向上,有机会绝不摆烂;用通俗一点的说法解释,也可以说是......饱暖思淫欲。 归根结底,依旧是野心二字。 玄武门。 王镇有李隆基给的身份信物,再加上他身边跟着宫人,他说是有贼入宫,守门的将士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看王镇是自己人,他们便打开皇城大门。 现在是白天,哪怕是左右万骑营,也不是全部守军都在里面,有些人轮到休沐,有些人则是去奉命去驻守各处宫禁,总之不可能全缩在军营里当大爷兵。 不过王镇现在急需的人手不多,哪怕只有其中一部分人能站在自己身后也就够了。 在城门处,有一名军官恰好骑马路过,王镇喊住他,让他从马背上下来,自己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左万骑屯营冲去。 马蹄踏过宫内的石板砖,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等到了营门前,前面已经有一队士卒主动拦过来,王镇当即一挽缰绳,战马嘶鸣一声,两条前蹄高高扬起。 “下马,不然即刻拿下!” 一名中年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他一开始只远远看到了人影,随着走近,他立刻发出爽朗的笑声。 “贤弟,你怎么来了?” 是葛福顺。 在他身后,随即又走出了许久未见面的陈玄礼,对王镇含蓄的笑了笑。 李隆基走的时候带走了刘幽求等人,但譬如说葛福顺、陈玄礼这种万骑军官,则是被他全部留在长安。 自从跟随李隆基率军入宫诛杀韦后之后,葛福顺擢升到左监门卫将军,陈玄礼等人也都随之晋升,他们就是李隆基伸入宫中禁军的无数只手,替他牢牢攥住了宫中大半禁军。 这些人依旧是中高层禁军主官,太平公主也没法全部罢免这些人,她确实能直接任免左右万骑营的主将,但那样一来,她跟韦后也就没区别了。 让几个光杆司令去调动一支从上到下都不会听命令的军队,这举动就是亲手把刀架在自己脖颈上。 两人都对小老弟露出了亲切笑容,但王镇骑着战马,并没有下马,而是开口道:“葛福顺,陈玄礼。” 葛福顺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看了一眼周围,全都是万骑禁军,正在好奇地看着这儿,他觉得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纳闷道:“你还不下来?” “葛福顺!” 王镇在后者逐渐变得不解且不满的目光注视下,淡淡道:“陛下口谕。” 陛下? 王镇腰间有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给的鱼袋,无论哪个,此刻至少都能让面前两人服帖听话,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差不多的理由,因为王镇现在跟他们是差不多的地位。 但现在,这四個字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了。 葛福顺嗤笑了一声,陈玄礼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变得冷漠。 王镇策马靠近一步,葛福顺任由战马的鼻息喷涂在自己脸上,他冷冷道:“本官奉命驻守玄武门,奉的是三省行文,天家诏令,王都尉不能张嘴就来什么口谕。 有诏令,咱们接,但请你拿出明诏来。” 王镇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手指了指周围。 “就咱们三说话,其他人,离远一点,我只要三句话的时间。” 葛福顺脸色阴沉下来,陈玄礼对周围喊了一句话,周围的万骑禁军们当即退开,只留三个人站在那儿。 “汝等,奉谁的命?” 王镇缓缓道:“不问官位,不问王爵,天下万姓,谁为至尊?” 他指向身后的玄武门:“我现在明言告诉汝等,有刺客行刺李唐天子,汝等可以不遵令,但若是等临淄王回来,看到你们这群混账东西明知道天子遇刺还不入宫护驾,定然要把尔等一个个都杀喽!” 王镇深吸一口气,暴喝道:“陛下口谕!” 葛福顺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抱拳,继而对着王镇躬身施礼,眼里自始至终死死盯着他。 “臣,葛福顺,拜见陛下!” 旁边,陈玄礼跟着躬身施礼。 “臣,陈玄礼,拜见陛下!” 王镇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落在人群中,他看见自己手下的那个陈年就站在人群里,身边还有不少直接隶属于他的万骑禁军,王镇收回目光,稍微放缓了语气,继续道:“陛下有令,左万骑营,即刻点起兵马入宫。” “传令皇城四角,封锁城门,搜捕刺客!” 葛福顺抬起头,回答道: “若真是此刻,当召太平公主、相王及中书令等人入宫进视。” “葛将军这是在问我究竟有没有刺客吧?” 王镇冷笑一声,他从怀中拿出一只木匣,当着两人的面打开。 葛福顺面露疑惑,他看见里面盛放着一截沾血的断指,皮肉和血迹紧巴巴地绷在一块,截断处能看见白骨。 但从某种方面来讲,它还很新鲜。 迎着两人疑惑不解的目光,王镇开口道:“这是天子的小指。” 真有刺客?! 葛福顺登时瞪大眼睛,他不觉得王镇敢在这种事上胡说八道,旁边陈玄礼则是立刻转身,在人群里喊出几名军官,对他们吼道:“擂鼓聚兵!” “打开武库,分发甲胄,兵刃,军弩。” 王镇跟着陈玄礼吼道:“去御厩牵马,点三百骑,先随我入宫护驾,尔等即刻去传遍皇城各处,但凡不率军护驾者,其罪等同刺客!” “随我......入宫护驾!” ...... “宫中的这些器物,钱财,全都拿出来,准备赏赐给将士们。” 少帝大步走入殿内,他左手已经用熟皮和煮沸的干净布带包裹好,里面伤口处撒了药粉,动起来依旧剧痛无比。 他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走入殿内后,迎面就看到几名神色仓皇的宫女,而且他很快就发觉没人执行自己的命令,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们在等什么?” 宫女们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个小宦官正匆忙收起想藏在怀里的玉杯,一个措手不及,玉杯从他手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老宦官从少帝身后走出,呵斥道:“陛下都说了,汝等还在等什么,速速去做啊?” 一名宫女慌忙开口道:“可是,太平殿下说......” 在她身旁的宫女则是开口道:“相王殿下没说......” “先帝,是朕的父皇!这些,全都是朕的家当!” 少帝气的发笑,他站在原地咆哮出声,有几名宫女甚至比他还要高些,可此刻全都被他吓得瑟瑟发抖。 “朕姓李!” 还是没有人动身,就在僵持的时候,殿外值守的小宦官慌慌忙忙走进来,喊道:“左万骑副使、折冲都尉,王镇求见陛下!” 殿门大开。 外面,一排排的甲士开始逐步封锁宫门,少帝所在的偏殿被大量甲士所围拢。 葛福顺按刀走入人群中,大声命令,在他身边的二百多名万骑禁军顷刻间背对着大殿,拔刀向外。 越来越多的禁军正在迅速朝这儿聚集,少帝缓步走到殿门处,看到了让他几乎忘却手上疼痛的一幕。 宫中的石砖地面开始震颤,一阵阵沉重的马蹄声汇聚如雷鸣,轰击着死寂的宫城,让所有人都猛然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里。 王镇策马而来,身后一百余骑兵跟着他策马狂奔到殿外的广场上,一面面左万骑营的旌旗在骑兵们头顶上方迎风招展。 百余名骑兵,再加上周围成百上千围拢过来的万骑禁军,声势已经足够浩大。 王镇身着黑甲,身后跟着陈玄礼,两人缓步走上台阶,王镇没站在少帝面前,而是在低他几个台阶的位置站定,对着后者躬身施礼。 “臣王镇救驾来迟,乞陛下降罪!” 在他身后,陈玄礼微微抬头,看到少帝左手居然真的裹着一圈染血的布带时,他当即又低下头。 第五十五章 你看这口黑锅好大啊 王镇站在少帝面前时,他身后的千余名万骑禁军也随之抬头,看向天子。 后者哪怕是天子,但也是长时间住在深宫内,处于韦后的操纵之下,从没见过这般大的阵仗,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怯意,可随即,王镇转过身,对着那些万骑禁军忽然高吼道: “万岁!” “万岁!” 人群里当即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外面,守卫宫禁的其他南衙禁军已经开始惊觉这支万骑禁军的存在,其为首军官都开始带着手下慌忙围拢过来,但等听到里面爆发万岁的喊声后,不少南衙禁军都面面相觑,继而跟着直接高喊起来。 几名南衙禁军的军官脸色难看,他们不得不对着面前亢奋的丘八们几次大喊着自己的身份,又推推搡搡,才让人群勉强分出一条道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有几个人认识王镇,看到他此刻居然着甲佩刀站在少帝面前,隔着老远就开始吼出声。 “究竟是何人擅自鼓动士卒?!” “王镇,汝是要劫持天子么!” “这儿是宫中,肃静,肃静!” 场面一时混乱,被他们带来的南衙禁军有不少都加入了万骑禁军中,尤其是在有人高吼大唐天子遇刺速速护驾后,一部分南衙中低层军官都开始自发汇入他们的行列中。 王镇背对着少帝,左手扬起护在少帝面前,继而右手反手抽刀,遥指那些对他大吼的南衙禁军军官。 唐朝历史上有南北衙禁军,但北衙禁军这时候还没完全成形。 左右羽林军便是北衙禁军前身,但在这之前,左右羽林军、左右万骑营,官面上几乎都是隶属于南衙,有时候也由南衙禁军主将统率。 所以,南衙禁军的军官们在看到王镇这个出身左万骑营的都尉时,哪怕有些人官位不如王镇,但也依旧露出了轻蔑的眼神。 “天子先前遇刺,本官率军入宫只为护驾,我告诉你们,若非我王镇先前拼死保护天子,万一那时候贼人得手,今日......” 王镇站在高台上俯瞰那些人,用刀尖一个個点过去,最后高声骂道:“万一贼人真的得手,你们这些混账,都得死!” 少帝站在他身后,听到王镇那话时,虽然手上依旧很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时候忽然有点想笑。 而那些南衙禁军将领又有谁是好脾气? 被王镇张嘴就骂了一句,他们面面相觑,里面有人已经按捺不住火气,指着旁边乱糟糟的万骑禁军们,喊道:“万骑营本该屯驻在玄武门外,现在你居然敢带他们入宫,我告诉你,立刻带他们出宫,你,自行卸甲侯罪!” 少帝听到这话,当即下意识地迈步上前,准备开口解释,但王镇依旧伸手拦住他,头也不回道:“让臣来做吧。” “陈年!” 一名青年禁军士卒当即出列,王镇刀尖对准那些南衙禁军的军官,冷声道:“陈年听令,天子遇刺,但凡敢擅自鼓动士卒靠近者,斩!” 陈年拔刀出鞘,身后百余名万骑禁军立刻跟着拔刀,把靠过来的南衙禁军军官们包围住,后者又惊又怒,不少人都闭上嘴,但还是有几人破口大骂王镇要造反。 王镇看了一眼陈玄礼,后者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捧着木匣来到那些军官面前,打开了木匣,让他们看盛放在里面的断肢。 在场的人也有不少认得陈玄礼,他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政治立场,现在由他来出示这根断肢,其真实性已经无需质疑。 那些将领瞬间没了声音,面面相觑后,对着站在殿门处的少帝拱手躬身。 “陛下......” 王镇持刀转身,看向少帝,道:“请陛下口谕,速速召皇城内诸军入援,封锁皇城,再请朝堂诸公入内议事。” 少帝深深看了王镇一眼,低声道:“事情已经闹大,等姑母和叔父知道后,他们必不肯干休,到时候宫中依旧要易手,你告诉朕,下面该怎么办?” 陈玄礼已经走远,殿门处只站着他们两人,少帝说话声音很轻,但一字不漏地传递到王镇耳中。 随即,他又补充道:“姑母和叔父都不是善类,到时候,伱活不成,朕也一样。” “前次宫变,乃是太平殿下操手,临淄王率军入宫,屠戮韦氏,继而在全城大肆搜捕韦氏余党;接下来两天内,太平殿下又马不停蹄地清查斜封官,临淄王殿下查抄公主府。 诛杀韦氏,朝臣都可以理解,毕竟韦氏当国摄政时尾大不掉,处处贪残; 但清查斜封官以及查抄公主府过程中,获罪株连者不计其数。臣观太平殿下的意思,大概只是想将斜封官收归己用,但底下人一时半会是看不清楚情形的,只会怨恨太平殿下断他们官路财路! 太平殿下得罪的是朝臣,临淄王得罪的,是宗室。 兵法曰,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但朝廷倾轧这种事,只要一多,就会引得人人思危,效果必将会适得其反。” 王镇看着少帝的脸,回答道: “再加上今日,陛下遇刺,朝臣会怎么想?” “哪怕再阿谀奉承的人,这时候也都会觉得,刺客的事只会与太平殿下和相王有关系,更是会觉得,他们做的太急切,太过分了!” 少帝默默思忖片刻,颔首道:“宫城里面,有中书省,舍人院,内客省,翰林院等处官衙,里面应该有值守的大臣,你速速派人,去把里面的所有人都请过来。” “让他们好好看看,朕被刺客伤成什么样子了,让他们看看,这大唐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臣,遵旨。” “朕升你为左万骑营正使,右监门卫将军,一切事情,都照着王将军的意思去办吧。” ...... 一名名骑兵纵马朝各处狂奔,长安城内今日哭声四起。 十二卫兵马倾巢出动,在城内各处查抄韦氏余党,不少武氏子弟也跟着受到牵连,再加上谯王李重福谋反一事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城内已经人人自危,生怕自家门外忽然就站了一队兵卒,喊着抓捕反贼。 薛崇简左等右等,没等来王镇已经杀掉宜城公主的消息。 很快,一名相熟的官员来到他面前,低声说太平殿下要见大王。 听到这消息,薛崇简不敢怠慢,连忙把手头事情交给其他人,自己带着一部分人回到公主府。 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看见太平公主正坐在里面,面前跪着一排五六名紫红色官袍的官员,都跪在地上,太平公主脸上一副余怒未消的神情。 “母亲?” 薛崇简走过去,太平公主抬手示意他走近点,薛崇简惘然走近,随即就看见母亲对他扬起手。 “啪!” “本宫今日让你出门,是想让你学着做点事,但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太平公主缓缓站起身,手几次攥紧又松开,看见儿子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后,她心里的怒意并未消散,反而更为暴怒。 “为什么宫中派人说,天子就在刚才遇刺了!” 听到这话,薛崇简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不等太平公主继续逼问,他就忙不迭地哭喊道:“儿只是让王镇去宫中杀宜城,好迫使他死心塌地站在母亲这边,儿绝对不敢自作主张,让他去动......” 太平公主狠狠一巴掌,把薛崇简抽的瘫倒在地,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 让王镇杀宜城公主,这可不是她的命令,但是在早上商议的时候,太平公主已经决定废除其余所有公主府开府建牙的权力,自己独占好处。 薛崇简当时在旁边听着,八成以为宜城公主等人已经没用了。 但她们两人都是公主,再怎样,也还是皇族。而太平公主手里一支极为重要的力量就是皇族,万一王镇真杀了宜城公主,到时候她不过是得到一个王镇,但失去的,将会是整个李唐宗室的支持。 再加上,天子遇刺这事,几乎就在王镇入宫后发生,可以预见的是,今天全城搜捕韦氏武氏余党的举动将会被硬生生遏止,朝堂上也会顷刻间多出无数参她跋扈的声音。 这已经无关于利益,事到临头,大部分人想的,还是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两件事,刚好就卡在节点上爆发,就如同掉入机器齿轮间的两颗小石子,虽然不起眼,但也足以让整台机器停止运转,甚至是因此报废。 片刻后,她微微低头,看着魂不附体的薛崇简,自言自语道:“莫不是,相王?” “母亲,这话不能乱说啊!” 不光是薛崇简有些惊恐起来,地上跪着的几名官员,也都抬起头。 但随即,太平公主冷冷看着他,怒极反笑:“若不是他这时候想要动手,总不可能,是天子自己刺自己吧?他本来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就算是那事之后,他也能做个闲散亲王,富贵度日,有什么好发作的?”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分明是他,急了。” 第五十六章 王镇:我没有这么想! “太平和相王,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急了吧?” 葛福顺对着陈玄礼低声道,后者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周围的万骑禁军,他也低声回答道:“临淄王一走后,这两人都百般拉拢兄弟们,太平也就算了,相王亦是如此,可见其心性。” “其实,我是这般想的。” 陈玄礼直接道:“今日城内各处大肆搜捕,株连者甚多,万一那两位把火烧到玄武门外,咱们到时候就算不想选也得选,而等咱们彻底落入其中一人手中,他们到时候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到时候,要么是任免左右万骑将官,换上他们自己的亲信部曲;要么......” 他缓缓道:“就是把咱们都杀了,把整个左右万骑再毁掉。” 万骑禁军早有跟随造反的先例,三年前太子李重俊造反,部下里面就有万骑禁军;前不久临淄王率军入宫,其手下主要兵力更是直接变成了万骑禁军。 除非临淄王,要不然以后任谁上位,但凡有点脑子,都不可能在自己身边留着这么一颗定时炸弹。 就算留着,里面的军官将校也必然得经历一次大换血。 “王镇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自己人。” 葛福顺听到这话,忍不住道: “可现在,他做的事却是要帮那个......” “蠢材。” 陈玄礼伸手拉住葛福顺的肩膀,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身前,耳语道:“天子年幼,人尽可制,在我看来,王镇只是走了一步险棋,但这招也不失精妙。 只要他借着天子的名义,把太平和相王硬生生拖住,一直拖到大王回来,咱们到时候都能从容许多,兴许,还能让大王趁机拿到一部分实权。” 葛福顺认真想了想,佩服道: “还是你脑子好使,想的这么长。” “王镇怕是比我更长。” 陈玄礼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他聪明,可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时候他凭借天子,一呼万应,等过会皇城一封锁,这里面所有禁军都等于是跟他站一块儿了。” “这怎么可能?” 葛福顺瞬间又觉得听不懂了,茫然道:“为什么?都是人,谁脑子里没想法,到时候说不准就有人把他狗头砍了,献给那两位当功劳。” “这话也错了。” 陈玄礼哼了一声,道:“那两位现在肯定没法入宫,只能让人代为入宫,与皇帝谈条件,他们接下来只要继续敢在城内搜捕韦氏余孽,又或者是干脆带兵冲击皇城,那都是要被人唾骂的。 天子,毕竟是天子,君不闻高贵乡公旧事么?” 说完话,他又抬起手指了指远处,葛福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由得一愣。 他看到有一名老宦官,领着一群宫人捧着大量箱子走到禁军们面前,将箱子放下后,宫人们又打开箱盖,露出装在里面的海量铜钱和金银珠宝。 旁边,有专门的军官在带人分发赏赐。 财帛在前,谁人不动心? 只有少部分人能想明白,一旦拿上这钱,大家身家利益可就暂时绑在这位少帝身上了。 但他们也没办法阻止,刚才有人想要带着部曲退出皇城,不知道要出城投靠谁,被王镇下令当场作为刺客斩杀,其部曲被王镇全部编入其麾下。 尸首就悬挂在旁边,但凡是过来拿钱的人基本上都能清楚看到。 看着这发钱的一幕,葛福顺忍不住惊疑道:“这王镇,倒是真的有手段,莫不是他真全都算到了?” “至少,我们都没法回头了。”陈玄礼回答道。 ...... “陛下,钱还有么?” 王镇问道。 少帝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听到这话,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朕听说前朝佞臣,往往都是向皇帝大肆贿赂钱财,进贡宝贝美人。 偏偏到你这儿,朕前些日子才被你敲诈了一个宫人去,今日又被你堵在这儿要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委屈的天子?” 他抬手戳了戳王镇的肩膀,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道: “如果说这是做生意,那朕现在已经快把手里所有本钱都给你了,你要是亏了,咱俩丢的可是全部身家,当然也包括性命。” “如果说这是做生意,那臣帮陛下做的,一定是天底下最划算的生意。” 王镇摩挲着刀柄,右手抬起,指了指面前越来越多的禁军。 “用钱,就能买到一部分人心,还能暂时让宫内所有禁军的身家性命都跟陛下绑在一块儿,不是说咱们败,咱们死;而是......现在咱们若败,那大家就要一起死了。 今日之后,宫城内禁军只能站在陛下这边,陛下大可以尽心去笼络。” 王镇又伸手指了指脚下,淡淡道:“禁军愿意效命,那皇城必然能暂且握在陛下手里,只要皇城安定,那长安城明面上就得尊崇天子。” “臣帮陛下买来的,是一座长安。” 少帝听的心神激荡,脸上已经露出一丝兴奋的红晕,忍不住仔细看着王镇。 “王将军多大岁数了?” “臣,二十有一。” “正当壮年啊,”少帝摇摇头,叹息一声,“只可惜,朕还年幼,所以谁都可以来欺朕。” “陛下,臣听说过一句话。” 王镇不假思索道:“君子欺之以方,他们不是因为陛下年幼才敢胡作非为,而是因为陛下讲道理。” “呵呵......”少帝忍不住笑了一声,因为身材不高,他只能伸手拍拍王镇的手臂。 “可否娶妻?” “臣,尚未。” 少帝哦了一声,忽然疑惑道: “什么,想尚個公主?” 他笑了起来,王镇也跟着笑了笑,心里感慨一声,随即点点头,承认道:“是,臣龌龊。” 他们谈话的时候,皇城内的绝大部分禁军军官已经明确愿意听从天子诏令,在搜寻刺客之余,也开始封锁整个皇城,一部分禁军则是去安置皇城内的各处官衙里,把今日值守的官员们都带了过来。 被迫来到这儿的官员们,大多明白自己已经又陷入一场才酝酿不久的风暴之中,大部分人面色惊惶,王镇却在其中看到了几个熟人。 许久不见的钟绍京早就升了官职,任中书侍郎,看到王镇站在少帝身边后,他先是一愣,继而露出明显不满的神情。 刘幽求进官中书舍人,早就走到陈玄礼他们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看到王镇时,对王镇拱拱手,脸上满是笑意。 但除了他们之外,其余官员都明显露出几分局促不安,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根本不愿意主动过来接触,但很快,就有一名中年官员在禁军的引领下走过来。 王镇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王镇。 “本官左万骑营正使王镇,见过尊驾,敢问官职,姓名?” “本官,兵部侍郎张说。” 中年官员面容严肃,气度沉稳,他看着王镇,不紧不慢道:“王将军调兵入宫,欲反邪?” 第五十七章 这是国家的福报 张说? 王镇对这人有点不错的印象,依稀记得这人在历史上相当有本事。 陈玄礼先前把装着少帝手指的木匣拿出去展览一圈,然后又交回到王镇手里,王镇伸手入怀,又取出木匣,当着张说的面打开。 张说不傻,看到手指后,下意识看向站在殿门处的少帝,发觉其左手真的包裹着带血的布带时,他不由得怔了一下,继而看向王镇,叹息道: “众人心里大约都以为王将军欲反,没想到将军却是宁肯背负一时骂名,也要护住天子,此等胸襟,本官佩服!” 你到底在脑补什么? “刺客猖獗,我本以为像张公这种国家大臣,理应先顾虑天子安危,而不是在这儿说什么奉承之言。” 王镇语气冰冷下来,表现的活像是一个粗鄙武夫。 人家才夸过他,他不反吹过去也就罢了,反倒是给人家上嘴脸。 但这种不讲道理的语气反而让张说觉得很舒服,心里对王镇又重视了一些,他沉默片刻,问道:“陛下如何了?” 哪怕是看到少帝就站在那儿喘气,张说也得问这么一句。 这时候,钟绍京也跟着走过来,他只是瞥了一眼王镇,就要越过他,直接走向天子。 锵然一声,周围的禁军和大臣都霍然看过来,张说目光微凝,看见王镇居然直接拔刀在手,刀口横亘在钟绍京脖颈前,后者吓得浑身颤抖起来,眼神死死盯着王镇,但却再也不敢往前走半步。 王镇刀口微微向前,他跟着上前一步,钟绍京就被刀口逼的后退一步,两人一进一退,钟绍京被王镇持刀逼回人群中,他面皮涨的通红,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诸位都是朝堂大臣,下官不过是一介武夫,不敢冒犯诸公。” 王镇看着面前的人群,沉声道:“诸位听说天子遇刺的消息,都愿意赶过来护驾,王某很高兴。但你们现在若是不愿意帮忙护驾,反倒是在这儿胡乱扰事,意欲妨碍搜捕,那王某就要不高兴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片刻后,一名老者缓步出列,也不对王镇拱手,而是不满道:“本官乃是中书令,酂国公,你......” “本官粗俗,还请尊驾一并报上姓名,方便查验。” 听到这话,回到人群中的钟绍京当即冷笑起来,他只觉得王镇这厮大概是上了头,根本没有考虑到一次性得罪在场所有朝臣的后果。 老者当即有些愤怒起来,但看到王镇和周围禁军手里的刀,只得压抑住怒意,冷声道:“本官萧至忠。” “原来是萧公。” 王镇当即收刀,对他躬身施礼道:“天子尚安,请萧公近前回话。” 他态度前后变化的极快,萧至忠也愣了一下,又听见王镇放缓语气道:“下官也是不得不严谨,还请萧公莫怪。” 许是王镇先前态度一直太过于粗俗,以至于他忽然彬彬有礼起来的时候,萧至忠心里居然有些感动。 就好比一个经常零分的学生和一个经常满分的学生,零分学生若是忽然考了六十分,就足以让人大吃一惊,若是满分学生忽然考了個九十九分,反倒是更容易被人责怪。 王镇伸手示意他往前走,萧至忠微微颔首,一路来到少帝面前,躬身施礼后,也看到了少帝手上的伤势,他顿了顿,忽然间眼泪就流淌下来。 “臣身在皇城中,却让陛下受了惊骇和如此伤势,臣,万死!” 他说着,直接就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萧至忠嚎啕大哭。 少帝毕竟是年轻,立刻下意识伸手去搀扶,宽慰道:“都是刺客卑鄙,不干萧公的事,事已至此,还请萧公替朕拟招,着长安城内各处严查刺客。” “这......这自然可以。” 萧至忠犹豫了一下,但看看少帝手上的伤势,还是不得不点头答应下来。 现在天子遇刺,伤势严重成这样,哪怕是太平和相王到这儿都得轻声细语说话,而萧至忠先前跟的“大佬”是韦后,这时候就只能对少帝更恭敬些。 今日,太平公主正在长安城内清算韦氏余党,以萧至忠中书令的身份,这次八成也会被赶下去,但最多是被贬为一地刺史;可若是他这时候再对少帝不敬,那太平公主到时候兴许就会顺手弄死他。 历史上,萧至忠后来投靠了太平公主一党,但那也是后来的事,至少现在,萧至忠明面上的身份是韦氏余党。 但至于说为什么他今天不仅没有被免官,反而依旧暂且坐着中书令的位置,一来是太平公主和相王考虑到他中书令的身份,萧至忠本来只是墙头草,若是把他也弄下去,难免搞得人心惶惶。 二来,也是另有缘故。 萧至忠这个人官名和对外名声其实相当不错,先帝李显还在的时候,曾在韦后和安乐公主的谗言下打算让人审讯太平公主和相王,萧至忠在他面前拼命规劝,才让李显放弃了残害手足的念头。 但单说他的为人,实际上无耻至极,韦后还在的时候,他为了讨好韦后,把自己已死的女儿和韦后已死的弟弟合葬在一起,举办了“冥hun”。 而韦后被诛杀后,萧至忠又亲手挖开合葬之处,把女儿的棺椁迁到其他地方安葬,表示划清界限。 王镇很喜欢这种无耻的老东西,甚至不需要王镇多说什么,萧至忠在看到受伤的少帝后,脑海里忽然有了些想法。 接下来不管是谁上位,哪怕是还要用到萧至忠这种人,但在上位之初,都肯定要把这老东西先贬下去。 萧至忠不敢赌自己落马后还能不能再被起复,所以当意识到机会后,他立刻看向少帝,一边哽咽一边劝说道:“如今陛下遇刺,当速速召见太平及相王入宫议事,二人不来,国家难安啊!” 少帝眼神一凝,心里本能的升起一丝怒意。 “臣愿为使,亲自为陛下出宫召此二人入宫奏事!” “这......”少帝一时犯了难,他跟王镇交流的不多,但两人都已经商量好,除了封锁皇城外,他们要等着太平公主和相王主动表达出态度,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决策。 王镇在不远处听着,张说走到他身边,好奇地打量着王镇,后者对他微微颔首。 “张公。” “听说王将军在与宫中女官交好?” 张说有意无意地问道:“那位上官婕妤呢,现在与其让中书令拟招,倒不如让上官婕妤来。” “婕妤娘娘惧祸,闭门不出。”王镇叹了口气,道:“如今天子近前,也只有咱们愿意为陛下分忧了,刺客还在宫中,下官心里甚忧啊。” 看王镇神情不像作假,张说心里少了些疑虑,安慰道:“陛下无恙便好,大唐有将军这样的人安定社稷,当真是国家之福也!” 第五十八章 始作俑者 官场是一个吃良心的地方,往往都是先吃自己的,再吃别人的,连心带血的吃,最后不剩半点。 但若是有人天生没良心,那他去做官一定很容易稳赚不赔。 萧至忠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官声、名声,是他的脸面,倘若脸面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当伞遮雨,那这脸面就算是有用的东西,反之则不是。 所以他向来都是在该要脸面的地方要,不该要脸面的地方,他能用实际行动一次次诠释自己的下限。 “王将军觉得这人如何?” 张说似乎对王镇也很有兴趣,旁人都是恨不得离王镇和少帝远远的,生怕事后担责,但张说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在王镇身旁问东问西。 这几日,外界传言说临淄王英武果决,说相王殿下苦尽甘来,说太平公主稳操胜券; 各方头头,各方人物,总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但当他们说起王镇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忽然闭上嘴,看一眼周围,然后打个哈哈,然后很快地越过这个让人不尴尬的话题。 他们谈李隆基,其实是在替临淄王造势扬名, 谈相王,则是在试探周围人的反应, 至于说那些谈太平公主的,太平公主本身也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王镇不配跟这三人相提并论,但也不能和葛福顺刘幽求甚至是萧至忠那种人混为一谈。 张说清楚记得自己在跟好友说话时,对方只是用略带愤怒的语气骂了一句:一条疯狗! 王镇的衣着还算干净,而且形象比起周围绝大部分禁军都要好很多,左手侧悬一柄禁军常用的刀,右手侧悬一柄样式漂亮的剑,神情淡漠,单看外表已经是锦绣。 现在看来,他手段和城府也都是有的,这样的人若真如传闻中那样与一些女人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倒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惊奇。 至于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张说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本官知道王将军是在护驾,但我有些好奇,王将军今日却又是为何而入宫的?” 王镇名义上还是领着左万骑的官衔,但不少人都知道他这几天全在长安城内做事,今日忽然入宫,或许也是得了谁的指使。 “张侍郎的话有点多了。” 王镇回答道:“若是侍郎和其他人饿了累了,可以对身边的禁军说,咱们禁军都是通情达理的,不会任由诸位受累受饿,至于其他事,张侍郎大可以去问陛下。” “呵呵......” 张说凑近一些,低声道:“皇城,终究是要放人进来的,到时候不管是谁,一旦知道今日之事是有王将军在其中出了大力气,你说,事后谁会容你? 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王镇听到这话微怔,心里默默思索起来,同时也奇怪为什么张说忽然愿意提点自己。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萧至忠走过来,对着两人拱拱手,没有丝毫上官的架子,反倒是温和道:“今日,多亏王将军及时护驾,陛下才没受到更多惊吓,等到来日,本官定会为王将军向朝廷表功。” 他和王镇寒暄了几句,忽而话锋一转,低声道:“王将军,实不相瞒,老夫或许能猜到一些刺客的来头。” “哦?” 王镇忍不住看向这位中书令,面露钦佩道:“下官已经领人搜捕了一些地方,都没能找到刺客半点踪迹,若是萧公知道,不妨说看看。” “唉,你想啊,既然有人胆敢行刺天子,那咱们就去想,若是天子遇刺,对谁好处最大?” “这......萧公,话不能这么说啊,你这么说,岂不就是......” 萧至忠本来是想让王镇自己说,但对方就像是猪脑子一般,任凭他怎么暗示和蛊惑,对方都傻乎乎地说不出一個名字来。 而且萧至忠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似乎不是在装,而是真的没想到那两个人。 “王将军就是胆小。” 萧至忠冷笑一声,道:“朝中不还有人也做过皇帝么?” “啊?”王镇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萧至忠。 “啧......”萧至忠凑近一些,低声道:“要么是相王,要么就是另一位栽赃给他的,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这两人,咱们今日在场的,都逃不了事后被株连降罪,甚至是......杀头抄家之罪!” “啊?!” 王镇顿时茫然无措道:“这......这怎么是好,我也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才这样,我没罪啊!” “老夫当然知道你没罪,但有些人,肯定会想办法把罪名按在你头上的。”萧至忠循循善诱道。 “末将求萧公了......若萧公有良策,还请救救下官!” “放心。” 萧至忠见对方这般软弱,心里当即起了轻视之心,微笑道:“凡事都有本官主张。” “是极是极!” 王镇讨好道:“凡事都是萧公主张,定然稳妥,末将也好欣然从命了。” ...... “有些人这时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太平公主淡淡道,在她面前站着两人,一名是武将打扮,一名是三十多岁的文官,听到太平公主的话后,文官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也是这几日动作太快,先查斜封官,再抄公主府,今日更是大肆搜捕全城。 殿下是为国为朝廷做事,但其他庸人是不能理解殿下苦心的,他们只觉得自己手里的那点好处被拿走,不会细想殿下的所作所为,分明都是对朝廷有好处的事。” “所以,城内那些韦氏余党,这时候但凡还有点胆子,都肯定要不顾一切借着这机会翻身。”他又补充道。 “他们敢!”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她把玩着一枚鱼袋,漫不经心道:“有胆子,就杀到他们没胆子,但皇城这时候封锁,只怕本宫的那位侄儿也有其他心思,要不然就是有贼子挟持了皇帝。” “殿下勿虑。” 那名武将马上道:“末将早已在南衙和左右羽林军、左右万骑中都部署了细作和亲信,禁军,不可能跟着皇帝胡闹。只要禁军不乱,皇城必然安稳!” “这话就有点可笑了。” 文官缓缓道:“皇城现在能封锁起来,必然是靠着其中的禁军,至于说谁能调动起来,我想天子没这个本事。” “天子不行,那王镇呢?” 武将忽然问道:“薛郡王说他指使王镇去宫中杀宜城,本意其实没错,他也是为了逼王镇领着万骑兵马站在咱们这边。 但所有事情,都是出现在王镇入宫以后,就算天子遇刺一事跟他没关系,但接下来调动禁军封锁皇城,要说他在其中什么事都没做,我是不信的。” “不可能是他。” 太平公主将鱼袋放在桌上,不容置疑道:“本宫已经招揽了他。以后他在本宫手下,只要好好做事,本宫大可以保举他一卫大将军的前程,他脑子坏了要去帮小皇帝做事,他有什么好处?” “定然还是相王,不是他授意,皇城内的禁军动不起来。” 话一出口,武将和文官对视一眼,都低下头没敢再说什么。 屋内气氛安静下来,平静里酝酿着压抑,终于,太平公主站起身,道:“与其在这儿等着,到时候不管是相王,还是其他人,都定然能占着先手,伱们立刻点兵,带兵围住皇城,本宫入城之前,谁也不许进去!” “殿下不可!” 武将立刻惊呼道:“天子才遇刺,殿下你就调兵围住皇城,此举定招致骂名!” “以臣之见,殿下当召集长安城内官员,入皇城看视天子,打探情况,再作商议,岂能做如此......” “为何不可?” 文官反倒是与他意见相左,阴阳怪气道:“常将军在边关谨慎惯了,但这儿是长安,凡事都得快。再加上皇城现在已经封锁,谁也不知道里面情况,你现在贸然劝说殿下孤身入内探视,你究竟是何心思?” “你!” 常元楷勃然大怒,指着他骂道:“你崔湜也不过是个凭面首做官的,若非殿下容你,现在朝中大事,哪里有你开口的份?” “本官只是担忧殿下,哪像你......” “都够了。” 太平公主疲乏地敲了敲桌子,她看向崔湜,道:“常将军说的也没错,不管怎样,也都是要知道皇城里面和天子情况如何的。” “崔侍郎,你替本宫去这一趟吧。” 崔湜:“......” 第五十九章 挡箭牌 天子站在殿门处,大家乱哄哄地站在广场上,这一幕当然很不像话,王镇在中书令萧至忠的指点下,主动带人去“请”那些大臣到两仪殿内等候和议事,却被钟绍京为首的几名官员无情嘲讽了几句。 王镇又灰头土脸地回来找萧至忠,央求他帮忙,让这位中书令出面,好说歹说把那些大臣领到了两仪殿内,饶是如此,钟绍京清楚王镇不可能在自己没犯错的时候杀他,所以在短暂的退缩后,他又重新嚣张了起来。 他这时候正站在萧至忠身边,时不时帮衬着他说两句话,俨然一副极度推崇萧至忠的态度。 少帝面色苍白,两侧跟着几名宦官和宫人,坐在龙榻上,神情不安地看着众人,一副可怜弱小无助的模样,萧至忠更以为找到了机会,就站在少帝旁边,施展浑身解数讨好和安慰少帝。 王镇在不远处看了片刻,似乎萧至忠功力确实深厚,没过片刻,少帝再跟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居然也露出一丝笑意,似乎被其言语说的心情好了许多。 随即,萧至忠又不断招呼殿内的大臣过来拜谒天子,那些大臣虽然知道少帝这艘船很快就要沉,但现在情况特殊,大家就算是能跟天子说几句话,回去以后也是值得吹嘘或是跟儿孙说的事情。 少帝本身态度温和,言语谦逊,更是让一些人心生好感和惋惜。 “王将军。” 萧至忠远远的喊了王镇一声,声音穿过众人之间,他也没走过来,在王镇看过去后,他笑道:“陛下吩咐,让你领禁军去外面巡视去。” “末将遵旨。” 王镇躬身施礼,随即转身离去,在他身后,钟绍京眼里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即不动声色地离萧至忠远了一点。 殿外,葛福顺等人都在外面等候,聚在一起不知道商量着什么事,他们隐隐都是李隆基一派的,若是万不得已,当然也可以投靠到相王那边,只不过以后前程没有保障罢了。 但是从外人的视角看来,李隆基的势力自然也是他老子相王的,所以现在说葛福顺这些人就属于相王一派也无可厚非。 “他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冷不丁喊了一声,葛福顺走出人群,大步来到王镇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纳闷道:“你不在里面陪着天子,怎么出来了?” “给天子找到几个作陪的人了。” 王镇对他微微颔首,继而又对不远处的那些万骑将校拱拱手。 “所以这次到底是谁捅的事?” 葛福顺半拖半请的把他带到人群里,一伙粗莽汉子都死死盯着王镇——大家伙刚才都给你捧场子了,你现在总得把事情说明白才对。 王镇在心里思索一下,终于开口道: “这次事情的起因,确实是天子遇刺,天子那一截断指,大家伙也都看到了对不对?”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心里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毕竟护驾就是大义所在,他们这些禁军将士明面上职责就是保护天子的,只要握着这种大义,那其他朝臣最多指责他们跋扈,或是做的过分了些,但绝对不会有人指责他们护驾这事是错的。 远处有十几名南衙禁军的大小军官朝这儿探头探脑地看着,王镇望见他们,想了想,对葛福顺低声道:“兄长,不管如何,今日事情算是闹大了,大家有事一起扛,南衙的那些人也别想跑,你赶紧去把他们也喊过来。” “你小子真有够坏的。”葛福顺低声道,他咳嗽一声,迈步朝着那些南衙将官走去。 人群里,有人则是忍不住问道:“但今日擅自聚集禁军一事总有伱的份在里面,咱兄弟们先前都是跟着临淄王一起入宫诛杀韦氏的,你总不能一遇到事就把咱们也拖下水,是不是?” “此言谬矣。” 旁边,刘幽求冷冷道,他声音不大,但开口的时候立刻吸引了众人目光,他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身却没入殿见天子的人。 在场的都是万骑禁军里的人,葛福顺还在远处跟那些南衙禁军军官说话,他们暂时没过来,所以刘幽求就说的直白了许多。 “大王去东都办事,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所以咱们丑话说在前面。” 刘幽求环顾一圈,平静道:“你我都是跟随大王诛杀韦氏的,我知道在大王走后,有些人私底下也跟其他人接触过。 有些话固然不错,饷钱俸禄是朝廷给的,官身是自己拼来的,大家伙私底下想要再去挣一份前程,也是人之常情。但你也要知道,一棵树的根子就在那儿,不管它长得多高多大,只要离开了树根子,你想想它还能不能活。” 众人都沉默下来,但很快又有人不满道:“咱们也都知道是吃谁锅里的饭,但你王镇现在明摆着就是给天子做事了吧,刘舍人,你说我们,怎么不去说他?” “蠢材!” 刘幽求一瞪眼,怒道:“面前若是没个牌坊,你怎么拒客呀?” “一旦有人过来拉拢收买咱们,临淄王又不在,你一拒绝就是得罪死了人,现在咱们都可以说是在给天子护驾看门,还能名正言顺些,那些人也挑不出刺,要是他们不讲理,那咱们就可以更不讲理。” 刘幽求说的话很不客气,但大家本来都利益一致,现在把道理讲顺了,一群人哪里还管刘幽求说的中不中听,一個个都连连点头称是。 王镇站在旁边全程没怎么说话,就听刘幽求嘴叭叭地把他话头全抢了。 现在大家看他的目光顿时友善了许多,一个个都对着王镇说笑几句,没过片刻那些南衙禁军的军官们也走过来,这次是由王镇和刘幽求出面,大家彼此客客气气地说清楚了各自诉求。 最后,所有人目光重新回到王镇身上,毕竟这事是他带来的,有人喊着要推举王镇临时统率皇城内禁军,王镇笑了笑,立刻拱手道:“我王镇出身平平,不敢腆着脸做这事,殿内呢,有中书令萧公暂且代管所有事项,想来也是能给咱们一个好交待。 咱们大家都是兄弟,都是为天子效命。以后,有功一起受赏,谁都不会掉队,有过......咱们一起担着,大家都是兄弟,是不是?” 众人在短暂的沉默后,都点点头,高声称是。 随即,有一名禁军策马过来,离着老远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们跟前。 那名禁军环顾一圈后,对着王镇恭声道:“将军,皇城有二人要入城,一个自称是兵部侍郎崔湜,另一个自称是相王长子,巴陵王李隆范。” 第六十章 落井下石 崔湜,李隆范。 这两人也不算籍籍无名,一个是传闻中颜值颇高的幸进之辈,另一个是相王的四子,李隆基的弟弟。 在场禁军将领大多也跟着看向王镇。 “我去见陛下,询问陛下和中书令是否要让他们进来,诸位且先坚守城墙。” 王镇对他们拱了拱手,随即又进入殿内。 这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内,王镇已经想好了进去要说什么。 自己已经获得了一部分想要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在禁军们面前刷个脸,尤其是在万骑禁军中间,自己需要让他们大部分人都认得自己。 先前韦后指派家族子弟韦播、高嵩等人坐镇万骑等各处禁军,但那些人不得军心,甚至羞辱麾下将士,以至于李隆基起兵诛韦的时候,几乎没人帮他们。 其次,若太平公主那边再不依不饶,那王镇也有办法彻底摆脱她的掌控,而且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什么小官,也没什么特别严重的错误,太平公主若是想要再报复,最多把他贬斥到地方上。 “左万骑营正使王镇,求见陛下!” 小宦官替他通报过后,随即领着王镇入内。 殿内安静得很,大部分人在跟少帝说过几句话后就心满意足,不再靠近少帝,毕竟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少帝也不过因为这次遇刺,侥幸获得了几日喘息时间,尤其是在一些知道内情的人心里,还在笑少帝此刻强装镇定的样子。 王镇跟人走到少帝面前,把皇城外两人求见的事告诉给少帝,后者默默思索片刻,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王镇眨巴了一下眼睛,看向少帝旁边的萧至忠。 萧至忠咳嗽一声,接口道:“陛下遇事,总是要见外官的,臣以为,不妨见见,也好......跟他们问问刺客的来头。” 这话一出,殿内或站或坐的大臣们都愕然抬头,他们现在或站或坐的样子算是君前失仪,这個“君”不过是少帝;可萧至忠话语里的刺,却是暗指太平公主和相王。 “王将军,你去替朕把崔侍郎和巴陵王请过来。” “臣,遵旨。” 王镇深深看了一眼萧至忠,后者微笑示意,随即,王镇躬身施礼,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张说忽然从人群里走出,对着少帝躬身施礼。 “臣兵部侍郎张说,拜见陛下。现在皇城封锁,城外派人想要进来看视情况,于情于理,都不能让王将军一个人去,臣斗胆自荐,愿随王将军出城商谈。” “也好。” 少帝看了一眼这个气质肃穆的中年人,露出一丝温和笑容,但他在位这段时间以来,实际上并不认识多少朝中大臣和官员,因此只是勉励了一句,颔首示意他们离开。 离开大殿后,王镇对外面高声道: “陛下口谕,调一百骑,随我出城迎接崔侍郎和巴陵王!” 葛福顺亲自牵来一匹马,让王镇翻身上马,陈年则是领着一百多名万骑禁军策马跟随在后面,他们穿过一道道被禁军把守起来的宫门,来到皇城城楼上。 外面也站着数百名兵卒,不知道是哪一卫的兵马,但总体看上去还算克制,当王镇出现在城头时,一名文官策马来到城墙前,高声喊道:“本官兵部侍郎崔湜,你是何人?” 王镇打量着对方,现在要入城的就只有崔湜和李隆范两人,李隆范肯定是代表他爹相王,那崔湜就是代表太平公主了? “本官左万骑使王镇。” “王镇!” 巴陵王李隆范没立刻说话,崔湜反倒是立刻高声道: “本官奉殿下令,让你立刻开城门,放我等入城看视陛下!” “本官奉陛下令,只许你二人入城,还有,陛下召请太平殿下和相王殿下入宫议事,他们没来,你二人凭什么来?” 崔湜脸上当即露出一丝怒意。 他自认为自己是凭借才华做官的,所以一旦别人没有对他客气说话,他就会立刻觉得很不舒服。 崔湜冷笑一声,朝后面挥挥手。 在他身后那数百名着甲兵卒里旋即有一半以上的士卒开始列阵,崔湜抬头看着站在皇城城墙上的王镇,阴恻恻道:“我等都是奉太平殿下之命行事,王都尉却一再阻拦,莫非是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本官亦是奉天子诏做事,崔侍郎不谈公事,反而一再拿太平殿下压人,这是一定要让本官难做啊。” 王镇拍拍城墙,喊道:“先请二位验明身份,要不然,本官连你们也不能放进来。” 崔湜勃然大怒,他第一次看到如此不给他脸面的人,心想王镇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是个狗胆包天之徒。 他高喊一声,身后跟随的将士里面走出两队士卒,都手持弓弩,军官一声令下,其部曲开始把箭矢对准城头。 王镇一下子被那么多箭矢对准,只是冷笑一声,也不后退。 站在王镇身侧的陈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但片刻迟疑后,他就开始朝身边的禁军下令。 “预备!” 城头上满是弓弦扯开的声音,大量的箭矢也对准了城外的崔湜,后者脸色顿变,手里挽着马匹的缰绳,下意识后退一步,嘴里却依旧喊道:“王镇,本官乃是兵部侍郎,大唐正四品官,伱一个小小的果毅都尉,先挟持天子,现在又敢谋害上官不成?” “王将军且慢。”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张说终于开口道,他来到王镇身边,居高临下地看向城外。 眼见着一袭红色官袍出现在城头,崔湜定眼看了过去,认得是张说,心里当即先软了几分,没再立刻喊话。 他自觉有才学本事,但他也清楚,这个张说不说别的,后者那一手好字就足以压倒他大半。 “崔澄澜,你既然是奉命前来,那就要照着规矩做事。” 张说一手按在城墙上,一手指着崔湜骂道:“天子方才遇刺,汝现在就急着带兵入宫,又当众污蔑王将军挟持天子,且不说汝究竟是何居心,按照大唐律法,诬告亦是大罪!” “那......” 在崔湜身后,忽然有一名青年迈步走出,面容青涩,他似乎并不在意周围剑拔弩张的氛围,而是看向城头,有些腼腆道:“崔侍郎就算触犯了律法,那就不让他入城便好了,大家犯不着这样针锋相对啊。 且先不说他了,本王鱼袋和家父相王殿下的身份信物都在这儿,请问......我能不能入城?” 第六十一章 动手 屋子里,香炉里飘起一缕白烟,随即飘散在空中,只留下淡淡的香味。 相王深吸一口气,他拿起面前写了几行字的纸看了两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头。 “派出城追临淄王的人呢?” 坐在他面前的中年文士当即摇摇头,回答道: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而临淄王是昨夜就出城了的,哪能这么快便追上?最快,也得后日才能把临淄王殿下喊回来。” 相王越发觉得头疼,低头去看面前纸上的内容,片刻后,外面忽然有人敲门,中年文士起身去开门,与来人低低问答了几句,随即走到相王面前。 “大王,事越发大了。” “怎么?” “太平殿下派崔湜入城议事,却被守城禁军拒入,只放了巴陵王入城,现在太平殿下恼了,又带了两营右骁卫兵马直接去皇城了!” “她!” 相王把手里的纸捏成一团,但他很快就平息了心里的怒意,不断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对自己可能产生的影响。 “大王,要不然,动手吧?”文士试探道。 “不要胡说八道,你且速速备车,本王要去见太平。” “喏!” 从早上开始,长安城内各处都开始响起哭声,到现在已经是傍晚,从皇城内开始传出消息,再到各方反应速度,其实大伙都已经不慢了,只是前不久才发生了一场宫变,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清楚自己又要面临着站队——若是太快,最后选错了也难办,若是太慢,那就得直接凉凉。 随着夜色降临,长安城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寂静。 宵禁在即,但街上时不时就能听见大队兵马移动的脚步声和嘈杂声,不少人都缩在家里,胆战心惊地等着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皇城城头点燃了大量火把照明,陈年搬来一把椅子,讨好地放在王镇身后,后者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示意道:“张侍郎还没坐下呢。” 张说倒也不推辞,坐在椅子上后,一边轻轻揉着腿脚,一边问道:“巴陵王已经入宫,去与陛下谈事了,王将军为何不跟着一起去?” “陛下让本官坐镇此处,那本官就不该擅自离开,宫中之事,都有中书令和中书舍人等大臣做主,我匹夫也,岂敢妄言国事。” 王镇敷衍道。 在宫变之前,临淄王李隆基在众人眼里都不算什么人物,遑论他的弟弟巴陵王李隆范。 李隆范只是相王派出来探路的一个小棋子,不过相比于相王,太平公主却派出了崔湜这么一个玩意,看似也是個朝臣,比李隆范来的更正规一些。 实则,李隆范再怎么样,也还是少帝的“亲人”;而崔湜一向名声较差,本身兵部侍郎也不是特别高的官职,派他出面多少有点丢人现眼了。 其次王镇也不在乎巴陵王会跟少帝说些什么,或是达成什么交易,毕竟一旦朝中出现了逼迫少帝退位的声音,那下一个接替皇位的,就是巴陵王的父亲,相王李旦。 这两人利益极其不合。 “将军!” 陈年刚才下去想去找些吃的,这时候忽然又急匆匆登上城头,来到王镇身边。 “巴陵郡王来了,说是想跟您谈谈。” 王镇微微颔首,顺带着往城外看了一眼,借着城头火光,他能看到城外的兵马已经越来越多,好在一时半会似乎还没人过来“攻城”。 毫无疑问,如今在长安城内能调动起这么多兵马的人只有太平公主,那她这时候想干什么? 王镇的目光移到张说身上,还没说什么,巴陵王李隆范就已经在禁军的引领下登上城头。 晚风吹拂,火光摇曳,王镇眼前恍惚间看到李隆基正朝自己走过来,但片刻后,他就躬身施礼。 “下官,见过大王。” 李隆范的样子比李隆基青涩一些,气质上也显得有些拘谨,他对着王镇微笑道:“小王,见过王将军,没想到不过是一日,将军竟然又高升了。 将军,当真是辛苦了。” “都是为朝廷做事。” 王镇看了李隆范一眼,试探着问道:“大王见过陛下的伤势了?” “这刺客当真是该千刀万剐而死!” 李隆范嗯了一声,义愤填膺道:“我听说王将军下令封锁了皇城,不知道可否已经抓到刺客了?” “大王说笑了。” 王镇淡淡道:“下官只是一个暂代差使的折冲都尉,何德何能调动皇城内成千上万的禁军?就算陛下封我官职,那些万骑禁军和南衙禁军又都有人统率,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听我号令?” “那我怎么听说......” “是中书令萧公,还有朝中的几位大臣。” 王镇观察着李隆范的神色,顿了顿后,他义正词严道:“萧公说了,凡事都有他做主,下官现在只想护卫天子周全,怎敢胡乱行事?” “嗯,辛苦将军了。” 李隆范也打量着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李隆范伸手指了指城墙,道:“还请王将军传令,让人把本王吊下城墙,本王得去给父王传个话。” “下官,恭送大王。” ...... “他的儿子倒是进去了,我的人却进不去?” 太平公主伸手撩起车厢的帘子,常元楷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快意,但也没敢添油加醋,只是回答道: “崔湜在皇城前胡说八道,甚至煽动随行兵卒与皇城守军对峙,守官王镇因此只放了巴陵王入城。单论时间的话,巴陵王这时候应该已经在里面与陛下一起用过晚膳了。” 太平公主默默听着,不管她平日里如何骄傲跋扈,这时候也只知道沉默。 她心里想起了过去数十年里和那位兄长相处的时候,不由得轻声道:“常元楷。” “末将在。” “本宫已经四十多了。”她看着常元楷,眼里倒映出天上的沉沉夜色,一片平和。 “那个位置,本宫看得清楚,就算能争,也得是十几年后了。十几年光阴,本宫都可以耐心等,他为什么等不得?” “......殿下不要听信小人言语,相王......” “殿下,相王求见。” 太平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右骁卫大将军常元楷则是惊愕地站直身子,转头看向远处。 在一队公主府的侍卫面前,一名穿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缓步走来,他身边没有随从,每往前走一步,脸上的萧索就清晰一分,最后在侍卫们面前站定,因为他们没有放行。 “殿下。” 常元楷低声道:“相王来了。” 车厢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传出,常元楷亲自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把相王请了过来。 相王走到马车旁边,他知道妹妹就在里面,伸手轻轻敲了敲车厢,道:“我要与你谈谈。” 里面还是没人回他,相王看了一眼常元楷,后者当即撇过头去,相王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掀开车帘。 车厢里点着蜡烛,借着昏暗的光线,相王清楚看到妹妹此刻正抬起脸瞪着他。 “你来干什么?” 太平公主冷冷道:“你不是喜欢背后动手么,我今日看着你把所有东西都拿走,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伱要喜欢我的公主府,给你,你要喜欢这架马车,我也送给你。 我马上就去长安城外找个地方出家,把这长安城让给你们闹!” 相王看到妹妹脸上满是怨气,心里当即放松了许多,伸手把车帘撇在一旁,蹲在车厢前,仰头看着妹妹。 “小时候为兄被母后关在宫里的时候,就喜欢逗你玩解闷,你每次都是说这种气话,然后晚上又偷偷给为兄送吃的过来,咱们现在都大了,你怨我的一些事情,我也懂,确实是为兄不对,为兄给你赔罪。” 相王说到这里,眼眶已经不知不觉红了,眼眶里盈满泪水。 “咱兄妹俩,多少年都这样过来了,但是......有些话,为兄不得不跟你说清楚。” 他伸手指着脚下,哽咽道:“为兄,从未有一日妄自觊觎那位置,城内今日之事,都绝非我为之,阿妹,你要信我啊!” “信你......” 太平公主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攥成拳头,她不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的话还有几分真心,但片刻后,她眼里的神情忽的出现了几分愕然。 她只看见相王指着脚下,后者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嘶哑道:“我李旦,今日指长安为誓,此后但凡觊觎龙椅,当受万箭穿心而死!” “阿妹,我不要什么皇位,我不做什么皇帝,你......信不信我?” 上架感言 本书在今日五月一号零点正式上架。 首先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老爷们,感谢你们在过去一个月内的投票、打赏和评论支持,没有大家的支持,我也没有现在的成绩。 其次也感谢我的编辑青舟,感谢他的付出,没有老大给我机会,我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成绩。 感谢一直帮助我的老师,没有她时时刻刻点拨,我也写不出现在的成绩,感谢一直在给我提建议的几位朋友,谢谢他们良好的建议,我因此受益良多。 然后就是说一下这本书吧。 首先这本书也算我写书生涯里的一个里程碑了,毕竟上过一次三江,也就确定了大部分读者喜欢看的内容,对以后剧情的把控也能更稳妥些,希望我能在这过程中不断进步,写出让大家喜欢的剧情, 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本书能有今天这個成绩,哪怕是写到现在也还是觉得没什么手感,我还是觉得自己不会写书。 再加上,本身这题材这视角都算是小众,不看好的人很多,好在一路跌跌撞撞也算走到了上架,但心里还是没底的。 ...... 盛唐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历史时期,明面上看似宫变频繁,外敌入侵,如画江山底下早已埋藏了分崩离析的祸根,实则从唐中宗开始,他接手的是前人丰厚的各类遗产,而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曾写过北宋的历史文,对于大宋而言,国家恩怨其实是分明的,北攻辽金,西灭西夏,有很清晰的外敌;但于大唐而言,这个朝代的内忧外患其实是很复杂的。 能打赢大唐的,自始至终也就只有大唐。 我希望自己能尽我所能,写一个国有明君、满朝龙虎、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唐盛世。 ...... 然后就是上架后的更新。 因为没有存稿,我写的也比较慢,且这本书有些地方并不好写,哪怕是斟酌词句都会很困难,但我会去克服。 我随写随发,从今天中午开始不间断更新,今天确定至少五更万字更新,至于前面保证的在三江后加更,也会逐次加更。 ...... 最后就是求各位衣食父母们给个订阅。 白天工作繁忙,往往都是下班后没有半点娱乐时间,只能在短暂的休息后立刻投入写作中。 这本书在之后也算是我相当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我后脑勺长了一个肿块,偏头痛也基本上是时不时发作,先前也是先发烧,然后一连两天头昏脑涨的;但一直没有时间去医院检查。接下来可能不仅需要生活费,也需要医药费。 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去让接下来的所有付费读者看到满意的剧情,但也请衣食父母们支持一下首订,在此磕头感谢! 只求个首订! 有大额打赏的话,我会主动加更,接下来的更新中也会尽力保持质量。 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读者, 谢谢你们来看我的书。 凌晨十二点半前更新 唐隆元年。 六月初,帝崩; 韦后总摄宫中事,调五万府兵入京,分诸韦子弟掌各军,立子重茂为帝王,谋诛太平公主及相王李旦。 庚子日,相王李旦三子,临淄王李隆基麾宫禁诸军反。 ...... 长安,玄武门。 巍峨宫门外,甲士们沉默不语,宫门处悬挂的灯火摇曳,照在前者的甲胄上,倒映出一层金属的寒光。 这些人隶属于左右羽林军,又称为万骑,但今日在这儿的只是一小部分,没过片刻,黑暗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上就有几名军官站起身,快步迎上去,和赶来的骑兵低声说着什么。 在他们身后的万骑禁军队伍里,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 “王大郎,咱们真的要反么?” 一个身材略矮的披甲青年看向身旁的男人,后者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淡淡道:“反的不是我们,是韦太后!” 说话的这功夫,那几名军官回过头开始点人名,他们几个大多是果毅或者是中层军官,所以这时候喊出来的都是低级军校和队正。 “左羽林军下辖第八队队正,王镇!” 在披甲青年身旁的男人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心里随即涌起一股正在经历历史的茫然无措感。 王镇上辈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退伍当天回家的路上,救了两個落水小孩,结果自己最后反倒是淹死在水库里;等两眼一睁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唐隆元年五月。 还好,他对唐朝历史还算了解一点,毕竟在军队里大部分时候要收手机,他闲暇时候就把历史书当小说看。 而脑海里的记忆告诉他,自己“原身”并不是毫无后台的普通禁军,而是太平公主布置在宫中的一个眼线,这点,应该只有他自己知道。 除此之外,他还跟临淄王李隆基说过几句话,在对方那里应该有个印象。 嗯,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李隆基,应该都认为他是自己这边的人。 王镇走出队伍,对着那几名军官沉声道:“王镇在此!” “速速领你部曲,跟随陈果毅入左营,杀韦播!其余人,随我入右营,杀高嵩!”为首的那名军官露出面孔,长相粗莽,像是早就演练过一样,下达了命令。 “......喏!” 王镇是五月份“来到”这个时代的,如今已经是六月,他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好让自己慢慢适应这个时代。 那个名叫韦播的左羽林军诸将,曾经在六月初的时候让宫中宦官当众鞭笞过自己和几个同僚,所以对于接下来要带人去杀他这件事,王镇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上辈子当兵,这辈子还是做丘八,所以王镇快速代入了自己的身份。 得到命令后,他随即转身,对着身后沉默的大批禁军吼道:“我手下的人,跟我!” 当即有一队二十多人的士卒出列,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在王镇耳中形成某种韵律,随即,在他下令后,一队队禁军士卒也在其他军官的命令声中有条不紊地重新整队,开往其他地方。 玄武门的大门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巍峨,王镇看了一眼宫门,领着身后的士卒径直朝着反方向而去。 左右羽林军起初名为左右屯营,驻扎处就在玄武门外,王镇在快要靠近左羽林军大营的地方碰上了一群抱有同样目的的禁军,当看到王镇这二十多人出现的时候,对方人群分开,随即走出一个面容英武的男人。 “王大郎,就差你们了。” 说话的男人,名叫陈玄礼,今夜的事情算是他和另外几个中层禁军军官主导,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在玄武门前聚集的禁军士卒不过两百人出头,只有等掌管左右羽林军的韦氏子弟死了,更多的人才会加入进来。 “下官在宫门外候命,所以来迟了。” 陈玄礼微微颔首,转身对着王镇和其他几个大小军校吩咐道:“待会入营的时候,阻拦者,格杀勿论!” “喏!” “喏!” 火把在人群中燃起,也点燃了今夜血腥的第一幕。 ...... 营门处,一队禁军正在站岗,看见远处有一群人全都是披甲而来,当即起了警惕心思,为首的人皱眉看着陈玄礼走到自己跟前,喝道:“陈玄礼,汝等无视宫禁,披甲入宫,欲反邪?” 话音未落,两名走到那军官身后的禁军士卒忽然暴起,拔刀先后狠狠砍在那军官的脖颈上,后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随即瘫倒在地上,一命呜呼,身下流淌出大片的鲜血,鲜红色格外刺眼。 紧接着,陈玄礼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身后更多的禁军开始冲过去,一阵惨叫声后,夺下了营门。 “开始了。” 王镇在心里默念道,他仿佛能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大家其实都很紧张,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现在就等于是在造反。 一旦失败,灭三族都是轻的。 但王镇却比其他人都清楚,今夜这一场宫变注定会顺利,而且顺利到极点,以至于敢站在对面的人才会被夷三族。 他现在是万骑禁军,如果今夜手上不沾韦氏子弟的血,那么之后可能就要看见自己的血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做出选择。 “杀!” 一声嘶吼,彻底撕烂了黑夜所压抑的安静,左羽林军大营中顷刻间乱作一团。 王镇比其他人要有优势的一点在于,他提前查探过路线,因此在营中禁军下意识要冲过来阻拦的时候,陈玄礼带着的那五十多人被暂且拦下,而王镇则是带着身后二十多人直接冲过了包围圈。 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做不成什么大事,但还是有自己的准备。 譬如说,别的队正最多带来七八个人,而他则是直接说动了二十多个人跟在自己身后。 而又因为提前计算过路线,所以王镇率领的这二十多人一下子就把陈玄礼那支队伍远远甩在身后,从局面上看,倒像他王镇才是那个率领乱军的头头。 第一重营门的拐角处,一个禁军士卒正睡眼朦胧地走出营房,刚才大概是在里面打盹,王镇加快脚步,用尽全身力气把这人硬生生撞了回去,那士卒倒退着惨叫摔倒在里面。 王镇看了一眼,确认那士卒只是摔倒没死后,对着自己周围的手下大吼道: “陈果毅有令,阻拦者,杀无赦!” 落在后面的陈玄礼听到这句话后:“......” 自己跟他,谁特么才是带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