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香手》 第一章:恨她入骨 冬寒漫天,梅花吐蕊。 孟舒在揽月阁的上房门口站了许久。 她听从管事嘱托,给重金请来的花魁送新调制的合香。 孟舒本就出身调香世家,拿手的合香在上京更是无人能及。 房门上挂着‘谢绝访客’的牌子,这是屋内有贵人留宿,她便只能一直在门外候着。 房内断断续续传来女子娇软甜腻的声音。 “爷,人家从江南陪您到上京,难不成要一直住在这青楼里?” “爷,您之前答应过人家……” 孟舒捧着香料盒子的手冻的通红,斟酌着正想催上一句,却又模糊的听到屋内有一道低沉男声,“宅子的事回头会有人帮你置妥。” 这声音一出,孟舒浑身的血液都逆流了。 怎……怎么会是他…… 不,一定是她听错了! 许是等的时间久了,她整个人都被冻的有些神志不清。 “爷,您真好。”倪知鸢撒了撒娇,“门外还有人等着,一会儿奴家再好好伺候爷。” 话落,这才朝门口喊了一声,“门外是不是有人候着,进来吧。” 孟舒猛地回神,迅速调整好情绪。 站在雕花镂空的红木门前,她先是将头上的钗饰以及耳环通通摘了下来,再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颜色清白素净,这才敲门。 既然屋内有贵人,那倪知鸢自是不愿让任何人抢了风头的。 随后她推门而入,正对门口的软榻上坐着一位男子,月影纱的屏风隔断,她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却能感到一种压迫震慑的气场。 “眼神往哪瞟呢?”倪知鸢语气不悦,“刘妈妈没教你规矩吗?” 孟舒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只端着香料盒子继续往里走。 倪知鸢端坐在铜镜前,一袭烟霞红软缎外裳,月白色的裙面上绣着千叶攒金芙蓉,如葱白般的手指正捏着一支金镶玉的钗子朝发间插入,旁若无人的撒娇,“爷对奴家这般好,晚上您就继续宿在这里,奴家……一定会让爷欢喜的。” “今日有事。”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低沉的男声,像贴着耳朵灌入,渐渐分明。 这次孟舒听得非常真切。 多年以前,这道声音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舒儿,一切有我。” 他说一切有他,可她却亲手…… 孟舒感觉双腿像被灌了铅,只想快点把香料盒子放下,快点出去。 “你就是刘妈妈说的那个孟舒?”倪知鸢忽然喊住了她。 孟舒浑身一颤,手中盒子险些掉落。 “是……是我。”她赶紧将盒子拿好,平稳的放在梳妆台上。 “刘妈妈说你是调香界的高手,我怎么见你比这里打杂的丫头还要慌张毛躁?”倪知鸢白她一眼。 孟舒深深汲气,任凭指甲嵌进掌心的肉,她也始终保持镇定,俯身到梳妆台前,打开了刚才拿进来的那里个香料盒子。 “知鸢姑娘还请勿怪罪,刘妈妈说您舟车劳顿,心神不宁,所以我特意用苏合、安息、冰片、水牛角、麝香、檀香、沉香、丁香、香附以及木香等,为您调制出来了这款苏合香,可以养心静神。” 一般人不懂香,尤其像倪知鸢这种一直身处于荼靡场中的女人,只要听到用料足够多,那自然觉得是极好的。 果然,倪知鸢脸色愉悦了几分,低头又仔细端详她一番,见她未施粉黛,衣着朴素,且从上到下连个首饰都没有戴,只是像个下人一样,安分守己的介绍着盒子里的香料,这才安心。 “孟姑娘年长几岁,就是会说话的。”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稍作休息,便可以移步前厅,刘妈妈和众位宾客都在等您。”孟舒说着赶紧退出房间。 全程她都不敢再看屏风那边一眼。 “哎呀,爷,你瞧瞧他们,人家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这么着急让我出去……” 临关上门,孟舒看到倪知鸢走到屏风后面,身子娇软的贴近男人。 此刻,她关门的双手都在颤抖。 即使只瞥见男人透着冷淡漠然的小半张脸,她也能认出来,里头那人,就是谢景初。 曾经那么骄傲,却被她狠狠践踏了尊严的人。 但现在将他们隔开的不止那扇屏风,还有千山万水和沧海桑田。 同时她也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她和谢景初之间早已没有任何瓜葛,即使再见,二人也终究是陌路人。 她转身想要朝楼下走,可两条腿那么不争气,一直发软,跌跌撞撞。 最后终于是反应不及,一脚踩空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从楼上滚下去时,忽然有一双大手从身后抓住了她,稍稍用力,便将她单薄的身子再次提到楼梯拐角的位置。 她呼吸都滞了一瞬,抬头正好撞上男人那双深邃压抑的眸子。 冷峻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疏离之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 “孟舒,没想到如今你竟沦落到这种风尘之地讨生活了。”谢景初语气中带着一种隐忍的怒意,“只是不知如今你标的什么价码,比起三年前又是如何?” 孟舒只好硬着头皮强颜欢笑,“真巧,谢小侯爷,别来无恙。” 还是印象里的那个男人,剑眉星目,芝兰玉树,永远是那种清冷矜贵的样子。 可孟舒心里非常清楚,谢景初恨她入骨。 男人用力掐住她的下颌,咬牙切齿,“几年不见,你赔笑的本事倒越发娴熟,不愧是当年那个卖身求荣的孟姑娘。” “对了,我差点忘记,从三年前你悔婚于我,攀附权贵之时,应该就不是个姑娘家了。” 第二章:今晚搬过去 孟舒紧握双手,甚至攥到胳膊都在发抖。 当年她和谢景初是有过婚约的,那时她并不知他是江南侯府的少爷,更不知他是长公主之子,只当他是个意气风发的读书郎,上京只为簪花仕归。 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在谢景初金榜题名那日,她不得不悔了婚约,背弃诺言,转而和明王演了一出深情相对的戏码。 所以,谢景初对她的恨,是现在用言语侮辱都不能缓解的万分之一。 “回爷的话,或许在您眼里人是分高低贵贱,但即使我穿梭在这烟花之地,一不卖身,二不卖艺,还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而已,没什么丢人的。”她面上淡然,实则手心里都是汗。 “哼!”谢景初用力甩开她,“孟家倒台之后,想必他也不会要你这样自荐枕席的下贱女人!” 孟舒揉了揉被捏疼的下巴,继续强撑着笑,“小侯爷对我这样卑贱之人的事如此感兴趣?” “那不如爷就像对房间里那位花魁似的,也给我置处宅子,我先给爷讲上三天三夜?” 谢景初眼中的嫌弃越发明显,“孟舒,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只要有钱有权,你什么都行,不愧是末流商贾。” 孟舒微微欠身,“谢爷抬爱,还记得我的品行。” “舒儿,这边宾客堂的香薰不行啊,你快过来调一下。”刘妈妈像及时出现的救命稻草,在楼下喊了她一嗓子。 “我还有事,爷请自便。” 话落,孟舒像逃一般,转身朝着楼下跑去,拉着刘妈妈快速进了大堂。 谢景初看着这样匆匆的背影恍如隔世,曾经他是多么想抹去那段记忆,让疲惫的心可以得到片刻安宁。 三年了,孟氏的商贾一族被抄家时,他以为孟舒也应该一起死的。 这时,随从宋潇走上楼来,“爷,我们得按照名单,挨个去拜访那些官员,迟了怕是一个月的时间不够,误了长公主那边的计划。” 谢景初一抬手,声音清冽,“母亲那边我会去说,你把这两天的行程往后推一下。 宋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自从侯爷去世后,身为侯府夫人的长公主,一直想跟上京这边重新建立关系,这才让谢景初来的京城。 只是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故人。 下午,孟舒在后院调制好的香薰也都做好了分类,挨个送进姑娘们的房间。 就在她要离开时,忽然撞到谢景初正在院子里陪倪知鸢赏花。 “爷,您不是说来上京有要事办,怎么又留下来了?”倪知鸢娇柔的语气,似乎想从对方口中听到那个想要的答案。 谢景初面无表情,“计划临时有变。” “那爷陪我到街上转转?据说这上京的街面热闹的很。” 男人垂眸不悦,“你若是想死,大可提这种放肆的要求。” 倪知鸢嗓间用力吞咽,不敢多言。 她虽不清楚谢景初的真实身份,但也能大概的猜出个一二。 孟舒看着这一幕,若想要离开,就必须经过此时他们身处的长廊。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绕到旁边那条正在修葺的石子路上。 工人们在赶工,也没有注意到她匆匆跑来的身影,一不小心搬着石头猛然转身就将她撞倒了。 瞬时,孟舒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石子上,渗出了丝丝血珠。 谢景初的视线刚扫了过去,那女人的身影便再次匆匆消失。 她这么迫切的躲着,究竟是怕他,还是觉得愧对于他? 回到这窘迫的小房子里,孟舒第一件事就是将今日赚的银钱锁到匣子里。 尽管刘妈妈对她特别关照,经常给她介绍一些买香的达官贵人,并且是经刘妈妈的手交易,从不让她露面。 可这钱比起需要打点的花销,还是入不敷出。 她缺钱,缺的很。 三年前,香料世家孟氏因一批假香的出现,满门被抄,孟舒的父母被砍了头,幼弟不及十岁,被流放边疆为奴。 而她,原本也应该沦为官妓的,不知是何人相助,这才免了一灾。 这么多年,她一直想法子赚些银钱,送去打点边疆那边,好让弟弟活得轻松些。 只是最近这几天她都不能再去揽月阁了。 不过看那意思,应该用不了多久,倪知鸢就要从揽月阁搬出去的。 第二天,孟舒去京外收购调香的母料。奇怪的是,原本那些和她熟络的商户,今日却无一人再卖料子给她,纷纷将她赶了出来。 不曾想,刚出来就被一辆豪华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孟舒认得这马车,第一时间转身换路。 “看来你是想让你唯一的亲人殒命边疆了?”从马车里传来了那道熟悉的男声。 她顿住脚步,边疆的信每次都是寄去揽月阁,谢景初怎么会知道? “若是不想让你弟弟死,就赶紧滚上来。”车内之人的语气不容置喙。 孟舒心底一阵焦急,纠结过后还是选择上了马车。 狭小的空间里,她能闻到男人身上那种淡淡的冷香,这是她当年亲手调制的。 谢景初神情冷漠,用力将手中已经打开过的信封甩给了她。 孟舒迫不及待展信,匆匆过完以上内容,脸色却是一片惨白。 “怎么……会这样?” 谢景初冷哼一声,“大抵是你们孟家的报应。” 她转头怒瞪,“谢景初,你我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祸及家人。” 谢景初忽然凑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爷若是想祸及家人,那这封信绝到不了你手上,你只管等着给幼弟收尸即可。” “你……” “还是赶紧凑钱寄去,迟了,怕是孟展真的没救了。” 谢景初口吻云淡风轻,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姿态。 孟舒手中的纸张不断颤动,她不知此时为何发抖,只知道,她现在手里的钱跟信上的数额相差甚远。 “谢景初,你可否帮我……” “我凭什么帮你?”谢景初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 “若你能帮孟展渡过此险,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孟舒语气笃定。 男人哂笑,“你这等残花败柳之身,连爬爷的床都不配,还能做什么?” “我……” 谢景初脸色骤然震怒,“滚下去!” 孟舒深知谢景初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好悻悻下了马车,再去想其他法子。 但她刚要迈步,便听马车内男人声音无波道:“西街口的宅子,今晚你搬过去。” 孟舒自然清楚,这是谢景初对她毫不避讳的折辱。 她若真的搬进他的宅子,就意味着以后便成了那笼中雀,任凭主人赏玩。 可如若拒绝,那她一时半会确实凑不齐这些钱,孟展怕是真的会死在边疆,她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第三章:帐中欢 街边的几株梧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层云越卷越厚,天也有些阴沉沉的。 从马车上下来,孟舒浑浑噩噩的向前走着,完全没有方向。 不多时,鹅毛般的雪花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毫不留情的砸落在她肩上。 她先是把家里这些年的积攒通通拿了出来,就连母亲最后留给她的那块玉佩也一并典当。 即便如此,结果还是天差地别。 无奈之下,她只好厚颜去了一趟明王府,但守门的小厮说,明王三日前随圣驾去寒山冬猎,此行预计要月余才能回京。 实在没有法子,她只能回到揽月阁,看看能不能从刘妈妈手里借出些银钱。 谁知,刚从后门进来,刘妈妈就着急忙慌的举着一封信迎跑过来。 “孟舒,不好了,出大事了。” 孟舒浑身一阵紧绷,“刘妈妈,是不是边疆的信?” “哎呦喂,这送信的人火急火燎,说是你弟弟的情况不好!” 刘妈妈把信递了过去,“好端端的一直寄钱过去,现在怎么就情况不好了呢?” 孟舒看着手上最新的这封信,回答不上来任何问题。 信上说,孟展已经病危,现在就算凑齐钱送去,怕是也来不及了。 “孟舒,你说话啊,这信上写什么了?” 孟舒猛地抬头,“刘妈妈,倪知鸢和那位贵人可在楼上?” “不……不在,今早他们就一起出去了,再也没回来。”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现在只有谢景初能救孟展。 孟舒转头跑出揽月阁,任凭刘妈妈在身后怎么呼喊,她也没有回头。 她现在必须尽快赶到西街口的那处宅子,无论谢景初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辱她清白,她也无所谓了,只要孟展能活下来。 一路上,雪花越积越厚,因为腿脚急,孟舒不小心摔了好几下,身上的白色碎花裙子也早已泥泞不堪。 仿佛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再也找不出一处完整的地方。 直到看到‘谢氏园’这块牌匾,宋潇在门口守着,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几分。 “劳烦禀报一声,就说我来了。”孟舒声音有气无力。 宋潇顺势推开门,“爷吩咐过,你来直接进去即可。”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屏着最后一丝力气跑了进去。 谢景初正端坐在正堂主位,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看着门外的落雪美人儿,面不改色的品着茶。 “这么快就想通了?” 孟舒二话没说,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院子里。 “求爷怜悯,救我幼弟一命。” 谢景初捏着杯盏的手指猛然一紧,故作镇定,“明日便让宋潇寄银钱去边疆。” “不。”孟舒打断,“孟展的病势发展迅速,唯有谢家秘制的回魂丹方能有上一线生机。” 宋潇听闻,立马飞奔过来,“小侯爷,万万不可,那回魂丹是长公主……” 没等他话说完,沈谢景初便冷着脸抬手打断,宋潇自知逾矩,再也不敢妄言,暗自退后。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的请求?”谢景初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女人,那双眼睛似是要将她穿透。 他看不懂,这女人无情时是那么无情,为什么有情时又是这般无所畏惧? 孟舒缓缓抬眸,凤翎般的睫毛上渗透着雪珠,“从今往后奴婢便是爷的人,任凭爷差遣。” 谢景初咬紧下颌,“那明王呢?回头若是爷的这位舅父问起,你又要如何?” 孟舒呼气,“奴婢与明王素无瓜葛,此事更是只关乎奴婢一人。” ‘啪’地一声,谢景初将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就这样在孟舒面前碎成一片。 “孟舒,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孟舒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步步缓缓朝着谢景初走近,一边走,一边脱着身上脏污的衣服。 一层一层,就像是剥开了自己的内心。 同时,她腰间别着的那枚同心结也映入谢景初的眼帘。 红色的丝线,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使男人原本冰凌的双眸,也在因为她的靠近而渐渐缩紧。 但就在这时,倪知鸢从后面走了出来。 “呦,这大冷的天,孟姑娘怎么还脱起衣裳来了?” 孟舒动作一顿,她没想到倪知鸢也在。 谢景初脸色迅速恢复自然,掐住倪知鸢的软腰,“阿鸢,你不是喜欢她调的香吗?从今日起,她便是你的贴身丫鬟了。” 让一个曾经的大家闺秀给青楼女子做婢,这便是谢景初能想到最好的折辱方式。 倪知鸢欣喜若狂,凹凸有致的身子连忙贴了上去,“真的?爷,您对奴家也太好了吧?” 他眼神无波,起身阔步朝外走,宋潇赶紧过来撑伞。 孟舒心里没底,转身疾步跟了出去,“刚刚说的事……” “那要看阿鸢对你这下人的表现是否满意了。” 谢景初一甩袖子离开了谢氏园,只留下孟舒一个人穿着单薄的里衣,无助的站在雪地里。 倪知鸢双手抱肩,坐在刚才谢景初坐的那个位置,脸色越发难看,“孟姑娘,原以为你是个与世无争的,没想到竟是个段位极高的。” 孟舒走到她面前,微微躬身,“奴婢以后定会好好伺候姑娘。” 倪知鸢,“既知晓你是奴婢,那以后在爷面前就收敛起那些狐媚心思。” “是。” 当天夜里谢景初并没有回来,孟舒焦灼不安,同时伺候倪知鸢又被百般刁难,直到后半夜才能回到那个简陋的房间躺下。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她才有了丝丝睡意。 可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木质香调。 她猛地睁开眼,谢景初那张清冷的脸瞬时放大在她面前。 “你……” 孟舒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双唇便被一阵清凉软意裹挟。 淡淡的薄荷清香混合着佳酿的酒气,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在她唇齿间散开。 如梦如醉,如痴如幻。 谢景初没有任何浅尝辄止,举止凶悍又急促,似是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 他凝视着她,只见她凝肤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色,双睫微垂,神色又羞又怒,倒是别有一番娇艳韵味。 他恨她,每每醉酒,当年那些记忆就会一幕幕映在脑海里,让他恨不得就这样杀了她! 第四章:明日再做 孟舒被周身传来的冷空气刺激到了,人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拼尽全力推开了面前的男人,同时拢紧被子,缩到角落里。 “爷喝醉了,应该回暖春堂歇息,倪姑娘屋里的炭盆热的刚好。” 她的声音微弱而不稳,不自觉中透出透出内心的波动和不安。 这样的氛围下,两个人的呼吸都显得那样突兀。 谢景初用大拇指轻轻抹了下唇瓣,原以为他就要这样离开的,谁知他却忽然抓住孟舒的脚踝,只用力一带,就将人再次禁锢至怀中。 “怎么?当年明王碰得,爷却碰不得?” 孟舒低头颤栗,未做任何回答。 谢景初气急,再次捏着她的脸,不管不顾的吻了过去。 这一次比刚才还要霸道猛烈,似乎带着浓重的恨意与不甘,想要通过今晚彻底发泄出去。 “唔……” 一阵痛意袭来,他又猛地推开了怀里的女人,同时血腥的气息在口腔蔓延开来,就连孟舒的嘴角也渗着丝丝血迹。 孟舒昂头,呼吸有些不自觉的加快,“爷深知,奴婢是商贾之后,最擅算计,若是爷不嫌弃,想从奴婢这讨到些什么,那也请等宋潇回来复命后爷再来也不迟。” 她找人打听到,宋潇今日已经出城,这话更是想要探一探口风,宋潇是否去了边疆。 “你确实擅于算计,否则今日又怎会将腰间之物轻易展露。”唇角的痛让谢景初醒了几分酒意,转身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住,因为背对着身,孟舒看不到他脸上的喜怒,语气甚是不明,“当年……若你知晓我的身份,可还会那样做?” 当年便是三年前,至于三年前,发生了太多太多,每一件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可若她想活,孟家还想有以后的话,那些事她就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久久未等到答案,谢景初大抵是在门口站的累了,直接阔步离开了这间下人房。 也或许,他是害怕听到那个抵触的答案。 第二日天晴,昨夜的积雪也化了不少,房檐上还时不时的滴答下水珠。 孟舒作为这谢氏园唯一的下人,要做的活计有很多,其中最要紧的就是伺候倪知鸢起床梳洗。 当她端着缥缈热气的脸盆进屋后,看到床上只有倪知鸢一人,就连被子也都只是昨晚那一床。 她握着水盆的手指竟开始渐渐松懈,心中屏着的那口气也缓缓呼了出来。 倪知鸢抬起眼皮瞥她,“找什么呢?” 孟舒将水盆放下,拿起衣架上整理好的衣服,小心翼翼的伺候她穿上,“没,爷吩咐过要好好伺候姑娘,奴婢只是打量一圈,看看姑娘这屋里还应该添置些什么。” “你少拿这些话唬我,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见识的。”倪知鸢冷哼,“你这种女人我见过的不少,表面看是清纯无辜的小白花,实则手段相当高明。” “不过你也清楚我的身份,我在爷那里连个外室都算不上,你就更不要痴心妄想了,爷有家室的。” 孟舒捏着梳子的手一紧,登时就从倪知鸢头上扯下好几根头发。 倪知鸢痛呼一声,回手用力推了她一把,“你怎么回事?手笨成这样还怎么伺候本姑娘?” 孟舒看着铜镜里表情僵硬的自己,“你……你是说,谢景初在江南娶亲成家了?” 倪知鸢一脸不耐,“只要有婚约在,成亲那不是早晚的事。” “再说了,爷成不成亲跟你一个奴婢有什么关系?” “若你再这样伺候的不尽心,那晚上就去揽月阁接客吧,我看你也是闲的很。” 她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谢景初早已散了酒气,就连身上的袍子也换了一件干净的。 “一大早就听你屋里吵吵嚷嚷,闹腾什么?”谢景初沉脸坐到了软榻上。 倪知鸢见状,立马换上那副娇媚讨好的脸凑了过去,“爷,您昨晚去哪了?人家等了你一夜……” 谢景初抬头睨了旁侧的孟舒一眼,随后将倪知鸢扯进怀里,轻挑她下巴,“是想爷了,还是怪爷昨晚没有弄你?” “哎呀,爷,你讨厌,还有人在呢。”倪知鸢娇羞递茶。 孟舒则是全程淡然,仿若事不关己。 “区区一个卑贱的奴婢而已。”谢景初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却因茶水过烫,灼到了唇角的伤,令他忍不住倒吸冷气。 倪知鸢这才注意到他唇角的豁口,甚至经过刚刚茶水那一烫,再次渗出丝丝血珠。 “呀,爷,您这唇角怎么受伤了?”倪知鸢连忙拿帕子擦拭。 谢景初眉头拧成死结,掀了掀眼皮,见那女人不为所动,索性冷言开口,“昨晚醉酒,半路被疯狗咬了一口。” 孟舒站在原地,不以为然。 还不知道谁才是那条失了心的疯狗。 “疯狗怎么会咬到爷的唇呢?这要是留下疤,日后可如何是好?”倪知鸢是真的担忧着急,那眼角都要渗出泪来了。 说着,她便转身支使孟舒,“你还愣着作甚?赶紧把柜子里的药盒拿来,给爷清理伤口!” 孟舒微微躬身,本想着说嘴里的肉好愈合,用不着上药。 但转念一想,怎么也是倪知鸢的一片好意,莫要替谢景初辜负了才好。 她乖乖将柜子里的药盒拿来,放到软榻边的矮脚桌上,先是将烈酒和棉布准备好,随后便动手给谢景初清洗伤口。 只是她手中的棉布刚刚碰触到伤口,谢景初就疼的蹦了起来。 “孟舒,你故意的吧?” 孟舒低头屈膝,“奴婢是觉得倪姑娘说的对,若这伤口不好好处理的话,日后怕是会留疤,不利于爷的英俊神武。” 话里话外尽是讽刺之意。 谢景初知道,这女人是在报复他昨晚做的那些事。 倪知鸢愣了一瞬,赶紧起身接过孟舒手中棉布,“爷,奴家来伺候您。” 谢景初一摆手,神色隐忍,“不用,口中肉皮好愈合,爷没那么娇气!” 话落,他起身朝外走去,刚走两步,又稍作停顿,“明早宋潇便能折回,有些事明日再做也并非不可。” 倪知鸢听的一脸茫然,可孟舒却非常清楚,谢景初这是何意。 昨晚她说,只要宋潇回来复命,她便允他…… 第五章:乖乖和爷回房 用过早饭,谢景初似乎很赶时间,匆匆离开谢氏园。 孟舒作为倪知鸢的贴身婢女,自然要跟着主子一起去揽月阁。 要说起来,自从请来倪知鸢,揽月阁的生意比之前好了几倍。 这还不到中午,门口就已经拥挤不动。 趁着倪知鸢去雅间弹琵琶的功夫,孟舒悄悄去找了刘妈妈。 刘妈妈一见她便满脸责怨,“你这丫头,那日匆匆跑走,我撵都撵不上,现在扔下我这揽月阁不管了?” “你是不知道,昨晚姑娘们房里的熏香就不够了,我是去香料铺子买来的,谁知这客人的感官都被你这香养刁了,晚上狠狠挑了我的理,我赔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听着刘妈妈的抱怨,孟舒来不及过多解释,尤其经营这种场所的东家,能在乎的就只有钱。 “刘妈妈,恐怕最近我都不能再来揽月阁调香了。” 她这话一冒,刘妈妈直接变了脸,“不是我说,孟舒,这做人做买卖可没有这样的!你自己凭良心说,这几年我待你不薄吧?咱们也是互惠互利,眼瞅着我生意就要扩大起来了,你这是拆我台呢?” 孟舒见状,赶紧挽住刘妈妈的胳膊,“您说笑了,当年我落魄至极,要不是您敢出手相助,或许我今日早已成孤外野魂,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自是不敢忘记,所以这才想了个更赚钱且比较长远的法子。” 听到‘钱’这个字眼,那刘妈妈笑的,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哎呦喂,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刘妈妈拍了拍她的手,“那你说说,接下来你想怎么带着妈妈我赚大钱啊?” 孟舒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们若一直以这种方式吸引这里的男宾客,且不说更迭的速度跟不上,宾客早晚会感官疲劳,那市场也仅限于揽月阁内,上京偌大的一块地方岂不浪费?” 刘妈妈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既然从前也是您出面,帮我卖一些香薰,那不如我们直接做大,您找一个靠谱的人,在东街口那边置一处铺子,用来售卖我调制的各种香料。” “并且每当我调出新品,便直接用于揽月阁内,至于老味道的香,宾客可自行至铺子里购买,一来二去,商铺和揽月阁相互引流,一俗一雅,对标的客流也比之前的范围更大。” 刘妈妈听完,脸上的表情除了欣喜之外,还多了一分惊讶。 “哎呀,妈妈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丫头经商的头脑也是一绝。” “只是不知道这盈利……”刘妈妈欲言又止。 孟舒赶紧给她吃下定心丸,“是这样的,既然还得您找人出面,也就是您操心的比较多,后续事宜也都得仰仗您,我左不过就是个甩手掌柜,所以盈利由从前的您三我七,改为现在的您六我四,本钱由我这边出,香料由我这边提供,您看怎样?” 目前孟展那边有宋潇过去,那她手里的银钱就暂且用不着寄,但还是要想个比从前安稳的法子赚钱。 谢景初说的对,她总不能一直穿梭于这样的烟花之地。 况且揽月阁只这么大,她能赚到的钱实在有限。 而眼下这个法子刘妈妈算是占了大便宜,又怎么会拒绝? “我当然觉得极好,要不说妈妈真没白疼你,还是你有心。” 孟舒谦卑微笑,“您言重了,明明是您费心费力,最主要的就是看守铺子的人,必须可靠。” “丫头,你就放心吧!”刘妈妈拍了拍胸脯,“从前对外我不就说是我老家的表弟会调香,所以让我倒手给卖来着,现在还真是巧,我老家的表弟正好过来了,这不非要给我给找个活计,你这边竟安排好了。” 孟舒,“刘妈妈,我的身份您也知道,实在不便抛头露面,所以除了您,断不能让任何人察觉。还有,这账目每半月您要交与我一次,每一处都得明明白白。” “那是自然。”刘妈妈撇了撇嘴角,“妈妈我好歹是个生意人,最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 与刘妈妈初步商定好后,孟舒就赶紧回了楼上候着倪知鸢。 倪知鸢现在是揽月阁的头牌,上京男子对江南美人儿本就多执念之心,如今一掷千金的不少,倪知鸢每日在揽月阁也是要忙到深夜。 这样一来,孟舒就有一整天时间闲暇,揽月阁离她原本的住处又很近,她便可趁这段时间回家调香。 至于一些母料,本地的她可以让刘妈妈出面去采买,外地的怕是要费些银钱高价收了。 但不管怎么说,今后这也算是多了一条出路。 再回到谢氏园,已经是亥时三刻,整个院子冷清清,显然谢景初没有回来过。 倪知鸢这一日累的够呛,进了暖春堂就一头扎到了床上。 “你,在门口守着,只要爷一回来,立马叫醒我。”倪知鸢口吻命令。 孟舒微微欠身,“是,奴婢知道了。” 倪知鸢似乎还不放心,又重新坐了起来,“若你敢像在揽月阁时那般乱跑,坏了我的好事,那别怪我将你送回去挂红牌。” 孟舒再次欠身,低头未语,倪知鸢这才躺下眯睡。 数九的天气变化多端,室内的炭盆烧的通红,可这门口的走廊却是四处通风。 偏偏不多时,乌压压的夜空中再次飘落雪花,有几片还被凛风带到了孟舒单薄的肩上,最终晕渲成水印,冰的她瑟瑟发抖。 这样冷的天,边疆只会更加苦寒,也不知道孟展现在怎么样了? 宋潇怎么还不回来? “你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是演给谁看?” 孟舒被一道刻薄的声音打断思绪,转头便看到谢景初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子里,弧线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静谧,却又透着丝丝压抑。 她想到刚才倪知鸢的嘱托,开口欲喊醒屋内沉睡之人,谁知却被男人一个箭步上前,瞬时捂住了嘴。 清冷的木质香调,炙热的体温,男人薄唇移至她耳边,声音低磁,“别出声,乖乖和爷回房。” 第六章:拿捏 她不知谢景初要做甚,但眼下整个人都被控着,实属无奈。 好在最后只是被带进隔壁书房,两间屋子仅隔着一堵墙,动静稍大一些倪知鸢便会惊醒,想必谢景初也不会对她怎样。 走进屋子,环往四周,正对着门口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方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 角落里摆放着一架古琴,琴弦上灰尘落尽,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弹奏过了。 孟舒记得,她和谢景初的初识,便是从争执那首曲子的音律开始。 注意到她的眼神归处,谢景初就像被人碰触到了逆鳞般,怒火中烧,猛地将人抵至冰凉壁面。 孟舒被推地猝不及防,后背狠狠撞击墙壁,疼的她低呼一声。 “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深夜,我冒雨去孟家寻你,可你家门童却说,你被王府的马车接走了。”谢景初始终死死捂着她的嘴,“你可知,我在王府外等了你一夜,雨水是那样的冰凉刺骨,担心你出事,我就硬闯进去,结果我心心念念的人是出现了,却是站在那高台之上,无情的命人将我乱棍赶走。” 听着他的一言一句,孟舒的心也在滴着血。 仿佛当日情景重现,她又看到了那个被打的浑身是血,也不肯放手离开的男子。 但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谢景初瞬时松开捂着她嘴的那只手,转而掐住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当年你叫人将我打的半死,又当众辱我是无用读书人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孟舒别过脸,不敢再看那双炙热瞳孔。 她咬了咬嘴唇,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复一些,“爷,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砰—— 谢景初怒极,朝着她用力挥过去一拳。 孟舒未曾有半分闪躲,但这一拳也未曾落在她身上,而是捶至她颊侧,落在了那坚硬的墙面上。 登时,洁白的墙面淌下血流。 孟舒眉间一紧,刚要拿过谢景初的手查看伤势,便听隔壁倪知鸢喊了一声,“爷,是您回来了吗?” 她整个人瞬间清醒,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匆匆跑回到隔壁侍奉倪知鸢起身。 既然他们之间只能错过,那就一直错下去吧。 最起码目前她没有任何办法解释当年之事,而她和谢景初之间,从原来的相隔百步,变成如今相隔着千山万水。 回到卧房,倪知鸢已经慌慌张张的起身穿衣,见她进来迟了,眼神不悦,“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看着点,爷回来第一时间叫醒我吗?” 孟舒上前,“姑娘,爷在隔壁练拳不便让人打扰,奴婢觉得您对爷的意义特殊,一会您自己过去,我就先回下人房,免得扰了您和爷的雅兴。” “练拳?隔壁不是爷的书房吗?”倪知鸢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算了,你快走,我看见你就烦。” 倪知鸢只是风尘,又不是傻,她早就看出谢景初对孟舒不一般,这月黑风高之时自是不愿孟舒留下。 孟舒就像得了救命稻草,匆匆躬身,快速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至于谢景初,倪知鸢会照顾好的吧? 第二日天晴,孟舒早早起身去侍奉倪知鸢,但在暖春堂的卧房里未曾见到谢景初的身影。 昨晚他是不应该宿在这屋的吗? 倪知鸢脸色也不好,大清早的就一副气不顺的样子,看到孟舒更是来劲。 “我发现你这手段比青楼的那些姐妹都要高明。” 不阴不阳的一句话,让孟舒听的一脸懵,手上却还是细心的为其梳妆。 “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 “你胸怀倒广,我这样比喻都不介意。”倪知鸢透过铜镜睨她一眼,“昨晚你说爷在隔壁,结果我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现在你竟学会用这种话唬我,就为了早点回去歇息!” 孟舒手指一顿,“你说……昨晚隔壁没人?” 倪知鸢白她一眼,“连个鬼影都没有!” 虽是疑惑,但孟舒未曾多讲,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姑娘勿怪,许是昨晚我困的神志不清,耳背听错了。” 倪知鸢懒得跟她计较,梳洗过后便去食阁用饭。 孟舒则是趁着收拾卧房的功夫,悄悄去了隔壁看了一眼。 屋内陈设和昨晚一模一样,那光洁的墙面上还印着些许干透了的血迹,可见昨晚并不是她癔症,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什么。 那谢景初去哪了? 最主要的是,按照计划,宋潇原本昨日就应该返回,但为何到了今日这个时辰了,还未见人归来? 莫不是孟展那边又出了什么别的状况? 早饭过后,她一如既往的陪着倪知鸢去揽月阁,同时和刘妈妈敲定一些店铺那边的情况。 入夜,因有贵客掷豪金听曲,倪知鸢今晚多半要在揽月阁过夜,所以孟舒就先回来了。 谢氏园里,主卧房的窗户映着明晃晃的烛光,烛光下有两道身影。 她第一反应就是宋潇回来了,所以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想要询问一下孟展的病况。 “什么?当年父亲在世时,没少与他们交往,如今连登个门都要等上几日?” 屋内传来谢景初带有怒气的声音。 孟舒不知他是因何事忧恼,只知这时不适合进去,便在门口踌躇踱步,想着宋潇能快点出来。 “爷,老侯爷在时,上京官员或许还会忌惮谢家和皇室沾染姻亲,将来会掀起一番波浪。如今人走茶凉,您又未正式封侯,官家那边更是迟迟不表态,这时他们如此行事,只求一个稳妥罢了。” 是宋潇的声音。 孟舒更加焦急,慌乱之余不小心碰到了门边的花盆,发出一阵动静。 “谁在外边?”宋潇问了一句。 孟舒赶紧答,“宋侍从,是我,孟舒,我在这门口等您,想向您询问点事。” 宋潇意味深长的看向端坐在一旁的男人,谢景初神色清冷,露着伤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敲击着桌面。 半晌,他抬高声调道:“宋潇,爷这手昨晚伤着了,今晚你就留在我房里研墨代笔,什么时候爷这伤口不疼了,你再出这道门。” 第七章:鹅梨帐中香 谢景初明知她这般焦急寻来是为何,却故意找了借口,让宋潇在里面伺候一整晚。 她若实在想见人,想知晓孟展的情况,就必须向他低头。 谢景初这是吃准了她宁折不弯的性子,非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可这三年来,她经历了太多太多,如今傲气对她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了。 片刻,孟舒捧着包扎的东西敲门而入,“爷,倪姑娘今晚要宿在揽月阁,所以奴婢来为您处理手上的伤。” 房间里也有一张偌大的书桌,谢景初正端坐在书桌前,还是昨晚那身袍子,手上的血迹也已干涸,显然没有做过任何处理。 宋潇确实正在研墨代笔,见她走过来,识时务的挪到旁侧。 谢景初抬头睨她一眼,女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和从前大相径庭。 “昨晚跑的比兔子都快,今日怎么就眼巴巴贴上来了?” 宋潇的存在感比较透明,孟舒也没多在意,“昨晚倪姑娘提前嘱咐奴婢,爷回来后她要第一时间伺候爷,奴婢不好逾矩,这才提前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今日呢?”谢景初不依不饶。 孟舒轻轻拿过他的手,用药酒擦拭清理,“揽月阁那边生意红火,倪姑娘今晚不回,奴婢这算为主子尽心,不算逾矩。” “你倒是条好狗!”谢景初猛地抽回手,“当年也是这般讨好明王的?” 孟舒垂眸不语。 “宋潇,你先出去。” “是。”宋潇放下手中的笔,作揖退下。 孟舒看了一眼,端起刚才拿进来的托盘,欠身之后也要转身跟出去。 “爷好好休息,奴婢去看看炉子上温着的汤好了没有。” “站住!”谢景初声音铿锵。 她后背一紧,深感不妙。 刚才实在过于着急知道孟展的情况,一下子忘了这男人有多危险,现在进来容易,再想出去怕是难了。 果不其然,谢景初起身拦住她的去路,凛寒的气息也瞬间扑面而来,迫使她握着托盘的手指不禁紧了几分。 “我记得之前是你自己说,只要宋潇回来,你便……” 孟舒猛地抬头,“如今我还不知孟展到底如何,爷总要给我时间去了解一下,还是说,爷对我这残破之身就这般迷恋,如此迫不及待了?” 她这话算是彻底戳了谢景初的肺管子。 谢景初双眼猩红,浑身都在颤抖。 忽然,他用力将一旁的花架踹倒,怒吼,“赶紧滚出去!” 孟舒呼了一口气,微微屈膝便继续往外走。 但谁知,刚走到门口,一只大手便猛地按住了门板。 再抬头,谢景初脸上的怒气竟消了大半,涣然一丝狡黠。 “孟舒,这几年你别的长进没有,算计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他那只包着白色布条的手捏起女人的下巴,“想用这种自轻自贱的方式逼我发火,你好跑?” 孟舒心底一颤,若再任由事情这般发展,后果可能真的不堪设想。 她眼神稍稍后移,瞥到书桌上那些拜帖,“爷若是不嫌弃,不如我先帮爷研墨代笔,莫要耽误进京的要事才好。” 其实她深知谢景初不屑碰她,毕竟当年发生过那样的事。 更多的,不过是为了羞辱她罢了,眼下这法子最起码能暂时躲过去。 谢景初的理智也被拉回到现实,看着桌子上被退回来的那些拜帖,瞬时松开手,“你能做什么?” 孟舒将手中托盘放置一旁,“既然爷把宋潇支走了,那接下来的活就只有奴婢能干了。” 话落,她拿起桌子上的砚台开始研墨,适时又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倒进些许木质粉末。 谢景初蹙眉,“你往我砚台里加了何物?知不知道,那方砚比你命都贵。” 孟舒面不改色,继续手上动作,“再贵若办不成事,那也是暴殄天物。”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谢景初冷哼一声,再次坐到刚才的位置上。 这些拜帖确实令他忧恼,此次上京之行成败与否,就只看这些拜帖能否送出去了。 提笔之前,孟舒将屋内的香薰点燃,袅袅轻烟飘出,初闻是清甜的梨汁香,随之是沉香的甘醇厚重,后调坠着一些檀香的独特奶香,甜而不腻,清雅柔和。 不多时,谢景初竟感到丝丝困意。 大抵是昨晚一夜未眠,再加上眼前这些忧心事,让他最终俯首案前睡了过去。 见他睡熟,孟舒这才起身,蹑手蹑脚的打开门。 果然,宋潇就守在门外。 “宋侍从,你这两日可是去了边疆,孟展情况如何?”她迫不及待问道。 宋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屋内探了一眼。 孟舒会意,“爷累了,我燃了熏香助他入眠,稍后屋内之事我会代劳。” 宋潇听闻,这才收回视线,“孟姑娘,有了回魂丹,孟展当日便醒了过来,小侯爷还让我将南下名医也一并带了过去,应该不日便能痊愈。” 孟舒终于松了口气,微微点头,“多谢宋侍从。” “孟姑娘若想谢,怕是要谢我家爷。”宋潇直言。 孟舒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转头看了一眼伏案熟睡的男人,又极其认真的对宋潇说:“宋侍从,接下来怕是要麻烦你跑一趟中街。” “孟姑娘要做什么?”宋潇疑虑,“那些拜帖我递了几次,最终都被各路家丁退回,难道姑娘有法子?” 孟舒不知他们要向谁下帖,但也能猜的大差不差。 “你先去中街揽月阁旁的小胡同里,找一个叫荼芜的姑娘,就说我让你去的,接下来我说的你也要记仔细。”孟舒语速放慢,“让她取金颜香半斤研成细末,苏合油二两,沉香一两研成粉末,脑香、麝香各一钱单独研磨,黄蜡二钱,经过腊月的芝麻油一钱,必须要隔年的。” “然后让她将苏合油和黄蜡一同溶化,放置微温后,加入金颜香、沉香末调和均匀,再加入脑香、麝香和苏合油一同搅拌,用最快的速度给我送过来。” 宋潇听的一脸懵,“姑娘这是要……” “你脚步得快些,天亮之前我必须见到这些东西。”孟舒神色严肃,“能否帮你家小侯爷解忧,就看你办事能力如何了。” 第八章:瞒着 宋潇斟酌片刻,如今小侯爷的手受伤了,若是由他这粗人代笔,倒不如把这件事交给孟舒来做。 也是因为眼下他们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好的,孟姑娘,我这就去。” 回至房内,孟舒将衣架上搭着的黑狐大氅披在谢景初身上,看着男人熟睡的侧脸,她眼中波光闪动。 今晚的鹅梨帐中香里,被她加了特制的催眠香。 否则,谢景初又怎会睡的如此香甜? 很快,她收回视线,调整好情绪,将桌子上的那些拜帖一一拆来阅览。 无一例外,和她想的一样,都是拜访京中这些要紧官员的。 这一举动兹事体大,若被有心人知晓,拿来做文章,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所以这么多日以来,谢景初只是暗自操作。 这些拜帖被退回,倒也不足为奇。 火盆里的木炭被烧的通红,烛台上的火苗忽明忽暗,映衬着孟舒的侧脸更加白皙光洁。 她认真重写每一封拜帖,但内容却是大同小异。 最后给拜帖换过封皮,这才舒展了一下腰身,神色有些焦急的看向门口。 东西怎么还没送来? 她刚要起身出去看看,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跑来。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道女孩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姑娘,您在里面吗?” 是荼芜。 孟舒赶紧过去开门。 门外荼芜眼圈泛红,再看她身后的宋潇,额头不知被什么伤的,竟鼓起那么大的一个包。 “这是怎么了?”孟舒问道。 荼芜深感后怕,委屈的直撇嘴角,“大姑娘,您让一男子深夜去我们那里,也没提前知会一声,我还以为是盗贼,吓都要吓死了。” 孟舒无奈,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她真的没有时间安慰谁,“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荼芜后知后觉,赶紧将怀中温着的罐子递过去,“这儿呢,大姑娘,这一路上我都放怀里,绝不会凝固的。” “好。”孟舒点头将东西接过,“荼芜,你进来帮我。” “是,大姑娘。” 她们刚转身进去,孟舒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身后的宋潇道:“宋侍从,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一会天亮还得你再跑一趟,将这些拜帖送出。” 宋潇尴尬一笑,“没事的,孟姑娘,这点伤不算什么,我就在这门外等。” 孟舒没再多说,折身回屋。 将罐子打开,一阵迷人的软香便随着空气婆娑而至。 孟舒拿出自己常用的拓印,混合着这特制的蜡油,将那些拜帖一一封好。 荼芜注意到旁侧熟睡的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刚要惊叫,就被孟舒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她咽了咽口水,惊诧道:“大姑娘,这不是……” 孟舒面不改色,“好好干活,莫要多言。” 荼芜是曾经在府里就跟着她的丫鬟,后来孟家倒台,荼芜也是不离不弃。 只不过她这罪人之后,不好再向从前那般,使唤丫鬟,招摇过市。 所以她便用攒了一些银钱,在自己住处的不远处,给荼芜置了处小房子,平时荼芜也会帮她做香,用来生计。 “厨房在西侧拐角,去拿些粮油给宋侍从。”孟舒忽然开口。 荼芜不愿,“大姑娘,你不知道,他进去的时候鬼鬼祟祟,像极了歹人,我给他一棍子都是轻的。” 孟舒放下手里的拓印,声音略沉,“那你可知,他身手了得,若他还手,那一棍子就得落在你身上。” “姑娘,我……” “还有,是我急着让他去找你,这深更半夜,他一男子进你女子宅院,若大摇大摆,让他人看到,日后你还怎么嫁人?” “我不嫁人,姑娘,我要永远跟着您。”荼芜一脸笃定。 孟舒无奈的笑着摇头,“好了,别说傻话,快去,然后你也早点回去睡吧。” “那姑娘你这几日没回去,是因为要在这?”荼芜又问。 孟舒面色平静,“东街口的香料铺子是我的,回头你找刘妈妈,让她帮你在铺子里安排个活计。主要也是因为我不方便出面,所以你得帮我看着点。” “是,姑娘。” 荼芜看着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孟舒没有给她机会,直接给人推出门外。 荼芜走后,孟舒将那些拜帖交到宋潇手中,“你去早市上找几个跑腿,让他们把这些帖子送到地方,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表明是谁送的。” 宋潇接过帖子,很是不明,“之前说是小侯爷送的,他们家丁都不以为然,这……” “你只管去做。”孟舒胸有成竹,“回头你家爷醒了,让他在午时赶去天香楼天字号雅间便可。” 宋潇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了。 “好,我现在就去。” “宋侍从。”孟舒喊了一声,“这件事……不必告知他是我做的,你只管将功劳全部揽去,我今晚一直在揽月阁陪倪姑娘了。” “孟姑娘,这……” 孟舒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他绝对不会希望这些事是我做的,你是他的心腹,大抵也不想看到他心中不快吧?” 宋潇垂下头,一时间没有应对的话。 孟舒微微一笑,转而先一步迈出门槛,朝着揽月阁的方向去了。 日上三竿,谢景初再醒来时,宋潇早就回来了。 他扫视一圈,屋内并不见女人踪影。 再回想到昨晚他入睡的那般迅速,又那般的沉,可见是那女人动了什么手脚,趁他熟睡之后便逃了。 谢景初有些气愤,将身上的大氅随意扔在一旁,沉声问,“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走的?” 宋潇一阵踌躇,“昨晚……您睡着之后。” 谢景初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商贾之后最是奸诈。” “那些拜帖……”他捏了捏眉心,眼神瞥到桌面,见昨晚的纸张封皮都不见了。 “哦,小侯爷,那些拜帖我已经送去各家了。”宋潇赶紧回道,“您也洗漱一下,赶紧去天香楼等着吧。” 谢景初看着表情极其不自然的宋潇,眼睛微微眯紧,“你是说,那些拜帖昨晚是你代笔,并且已经送出去,甚至事情已经办成了?” 宋潇嗓间用力吞咽,轻轻点头。 “你确定?”谢景初语气不明。 第九章:受伤 宋潇心中一阵懊悔,他就知道,这位爷不好糊弄,那双眼睛毒的跟蜂针似的。 谢景初起身,绕他打量一圈,“你倒是越发出息了,这才几日,她便可以随意使唤你,回头领月俸时记得去找姓孟的,她才是你主子!” 宋潇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汗珠,单膝抱拳跪在地上,“属下对小侯爷绝无二心,昨晚是因为……” 谢景初怎会不知宋潇的为人? 毕竟宋潇从小跟在他身边,除了上京考举那几年,母亲不让带任何随从,其他时间二人均未分开过。 “她到底用了什么诡计搞定的那些老东西?”谢景初语气缓和一些。 “昨晚是孟姑娘自己在屋里忙的,男女有别,属下不便进来,所以不太清楚。”宋潇如实回答。 “但孟姑娘将那些拜帖交予我时,封皮上好像泛着一层说不上来的香气,不太浓郁又颇具特色。并且孟姑娘嘱托我,必定要将这些拜帖在一个时辰内送到地方。” “孟姑娘,孟姑娘,你对她倒是尊敬。”谢景初一甩袖子往外走。 宋潇赶紧跟上去,“爷,属下刚刚去查看过,各家确实有动静,像是要去赴宴。” “天香楼天字号的包间也是她定的?”谢景初又问。 “算是,但钱是属下天亮后去交的。” 谢景初嘴角抽了抽,“她真够可以,天字号包间,她怎么不订到皇宫里去?” 宋潇一阵汗颜。 他去天香楼交钱时才知,原来天香楼天字号的房一般官员都订不上,并且这一顿饭就用去了他一年的俸禄。 也不知孟舒是如何这般轻易订上的。 谢景初刚要去沐浴,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驻足问道:“倪知鸢昨晚没回来?” “是。”宋潇回道,“天快亮时,孟姑娘去揽月阁接人了,这个时辰应该要回来了。” “嗯,一会让倪知鸢换身衣服,随我一起去天香楼。” 倪知鸢是他逢场作戏的排面,若想让那些官员放下戒心,就必须随他出席。 _ 揽月阁。 上京的这些达官贵人实在不好应付,倪知鸢唱了一夜的曲儿,弹完琵琶又弹琴,天亮后这些客人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 孟舒都已经调好一轮香回来了,那些客人还在纠缠着。 “花魁娘子,你这从南方远道而来,不应该好好陪爷们儿几个吗?” 透过门缝,孟舒看到屋内的三位男子烂醉如泥,其中人高马大、年纪稍长的那位最为失德,揽着倪知鸢的肩膀,举止轻浮。 要说起来,倪知鸢来之前就和揽月阁这边定好,只卖艺不卖身。 纵然是在江南,那她也是如此,除非碰到像谢景初那样的心仪之人。 “这位爷,您喝多了,曲儿听了一整夜,怕是乏的很,我去叫刘妈妈来安排几位爷到上房休息。” 倪知鸢赶紧弯腰转身,欲先走一步。 谁知手刚碰到门板,整个人又被刚才那个烂酒鬼给提了回去。 “爷花那么多的银子,你还真以为是为了听你唱这几个破曲?” 醉酒男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呸,什么南方美人,什么花魁,不过噱头而已,今日爷们儿几个就是要尝尝你的滋味,你又如何?” 倪知鸢瞬间有些慌。 虽然她之前在江南时没少遇到过这种事,但归根结底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谁几斤几两她心里有数。 如今在这京城地界,强龙且还压不过地头蛇,更别说她一个青楼女子。 纵使再卖艺不卖身,他人也只会觉得卑贱之人最为矫情,断不会有半分怜悯。 “爷,我一小小弱女子,您何必为难我呢?”倪知鸢开始放低姿态,以稳求退。 可那醉酒男却铁了心似的,薅紧她衣领,“爷听说,你被一位江南贵公子养着,所以才这样目中无人,不肯接客。但你别忘了,这是在京城,是沈家的天下,而小爷我……姓沈!” 这一句话,倪知鸢脸色都白了。 她想到了这些人非富即贵,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人姓沈。 和天子同姓,那岂不是与宫中沾亲之人? 见她脸色难看,醉酒男哈哈大笑,捏着她的脸颊甚是得意,“知道爷的厉害了吧?怎么也比你那位江南的什么贵公子强多了。” “你乖乖伺候好爷们儿几个,否则……” 砰——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孟舒一脸不卑不亢,径直走到倪知鸢面前,把人从醉酒男手里拉了回来。 醉酒男有些懵,反应过来后怒气冲冲的指着孟舒,“你是活够了吗?敢坏爷的好事!” 孟舒掀起眼皮,“原来是京城大理寺沈大人的佳婿,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姓沈是因为入赘沈家,可沈大人和沈家嫡长女若是知晓此刻您在这,并且这般失态失德,非要逼一个风尘女子献身,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醉酒男瞬间瞪大双眼,神色略慌,“你……你是什么人?” 旁边他的同伴有人眼尖,认出来了。 “大哥,这好像是被抄了家的那个孟氏嫡女。” 醉酒男一听,满脸不屑,“爷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丧家之犬啊!” 说着,还伸手去挑孟舒的下巴,“怎么?你这么迫切的冲进来,是想替这位花魁娘子伺候爷?” 倪知鸢见事情不好,连忙赔笑着将那只手推了下去,“爷,这就是我的一个丫鬟,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醉酒男冷哼,“今日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 “既然想多管闲事,那就一起来!” 他们几个刚要动手动脚,孟舒便大声道,“刚才我进来之前,已经遣人去通知了贵夫人,不出意外的话,沈家大小姐此时应该已经走到揽月阁的大门口了!” 醉酒男一听,赶紧趴到窗口看向楼下街面,结果就像看到鬼一般,慌的连忙往后门跑。 临走之前,还不忘咬牙切齿的指点,“姓孟的小丫头片子,你最好别栽在爷手里。” 倪知鸢憋笑,躬身送别,“几位爷慢走。” 醉酒男怒气颇盛,用力推了倪知鸢一把,“滚开!” 倪知鸢被推的猝不及防,踉跄几步摔倒在地,额头狠狠撞上桌角,登时就冒了血。 第十章:替身出席 谢氏园里,谢景初沐浴完换好衣服,在前厅一直等着,却迟迟不见二人回来,便让宋潇前去查看。 但宋潇刚走,片刻就又折了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去看看倪知鸢和孟舒为何还未归来?” 宋潇神色不太自然,“爷,她们……回来了。” 谢景初皱眉,“回来便赶紧叫倪知鸢更衣,莫要耽误了爷的正事。” “爷,倪姑娘受伤了,伤到了额头,一时半会怕是不能随您去赴宴了。” “什么?”谢景初脸色立马沉了下来,“那孟舒呢?” “孟姑娘没事,现下正在暖春堂伺候着。” 谢景初起身去了暖春堂。 一进门口,倪知鸢看到他,那委屈劲儿立马拿上来了。 “爷,奴家被那些客人缠死了,您看,头都撞伤了,可疼了。” 美人儿落泪,最为动人。 但眼下谢景初实在没空欣赏。 “到底怎么回事?”他声音略怒。 孟舒则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声音平静道:“爷这都看不出来?” 谢景初未语。 “爷若是真的心疼倪姑娘,便不应该叫她去那种地方。”她又补充了一句。 倪知鸢倒有些懵,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孟舒会那般冲进去,更没想到,现在又这般为她鸣委屈。 谢景初一言不发,双手负在身后,就这样定睛看着孟舒。 半晌,还是倪知鸢笑着打破沉默,“爷,您这般急着找奴家,是有什么事吗?” 谢景初眼神未移,“有什么事如今你也办不了的,先好好养伤吧。” 话落,欲转身离开。 倪知鸢赶紧追过去扯住他袖口,“爷,若是需要有人随身伺候,奴家不能陪同,但这不是还有孟舒吗?” 她回头瞥着孟舒,“怎么说她也是这宅内的丫鬟,伺候爷也是她的本分。” 谢景初顺着视线转头,孟舒面色依旧平静,似乎任何都掀不起她内心的波澜。 但经过倪知鸢这么一提醒,他倒觉得,让孟舒陪同,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 “说的也是。”谢景初阴阳怪气,“这等卑贱之人在烟花之地穿梭三年,想必那些青楼本事也都是有的,一会给爷好好表现。” 孟舒将手中药盒放好,转而走到他们面前,微微屈膝,“回爷的话,这活儿奴婢还真干不了,就不去坏爷的好事了。” 话落,她越过二人便往外走。 “站住!” 谢景初,“你既知晓回魂丹,那便也应该知晓,那药性极烈,若是不能连服三丸,日后怕也会被这药反噬,吐血而亡。” 孟舒猛地顿住脚步,瞪大双眼。 她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当时只顾着救回孟展性命,却忘了,回魂丹的烈性之处。 从她求了谢景初,宋潇将回魂丹送去给孟展服下的那一刻,就等于孟展的性命被谢景初捏在了手里。 “宋潇,去飞鸽传书,停了孟展的药。” 谢景初一声令下,宋潇额间又是冒出一层汗。 怎的这为难的事都要他来做呢? “怎么?你是聋了吗?”谢景初见宋潇不动,瞬时怒吼。 孟舒转过身,面色隐忍道:“爷不必为难宋侍从,若有吩咐,奴婢不敢不从。” 谢景初朝她走近几步,捏住那削尖的下巴,“换身娇艳的衣服,一会好好表现。” 谢景初先一步离开,宋潇也赶紧跟了出去。 房间里,倪知鸢长长呼了口气,抬眸瞥见双手握拳、身子微抖的孟舒,故作不耐道:“行了,你也赶紧换身衣服跟上去,莫要再惹爷不快。” “今早你帮了我,如今我也算是还了你这份恩情,但日后我绝不会将爷让与你的。” 孟舒回过神来,语气不快,“这种福气以后倪姑娘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她气愤离开,只剩倪知鸢站在原地茫然。 “哎,我这怎的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呢?” 一拍额头,偏偏还碰到了伤口,疼的她龇牙咧嘴,“嘶——都走了,我这伤谁给我处理呢啊?” _ 天香楼天字一号房。 经过刚才的耽搁,谢景初携孟舒出现时,雅间内已经围桌坐满了人。 “你们竟都收到了那封神秘的请帖,那帖封上的香气,即使我等这种常常穿梭在御前的人都从未闻过,可见背后之人地位绝非在你我之下。” “是啊,老朽的门童也是觉得那香气特别,拓印精致,似是重要至极,这才送进内堂的。” “最主要的是请帖里的内容,均未表明身份,字里行间神秘至极,却将我们几人同时约至此处,我真是越想越不对劲。” “会不会……是官家有秘密之事交予你我几人?” “官家行事,大可不必这样,我觉得这其中怕是有诈,我看,我还是先行一步吧!” 刚有人耐不住性子要走,谢景初便手摇折扇的揽着孟舒走了进来。 “诸位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啊?” 室内统共六人,见到谢景初纷纷惊诧。 “这……不是江南的谢小侯爷吗?”太傅郑大人先认了出来,“小侯爷何时来的上京?长公主近日来可一切安好?” 谢景初勾了勾嘴角,明明之前都给他们送过拜帖,如今倒是会装。 但他也是看破不说破,招呼众人重新坐下。 “家父去后,母亲日渐消瘦,思乡之情浓郁,随即遣我前来看看,顺便拜访诸位大人,毕竟当年母亲还尚在宫中之时,和诸位大人也是熟络的。” 他这一番话将来意表的真真切切,由郑大人为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尴尬至极,甚至有的不断用袖口擦拭额间的汗珠。 长公主的心思他们不是不懂,同时官家作为长公主的父亲,当年女儿出嫁之时并未赐公主府,而是直接住进侯府。 江南离京甚远,自长公主出嫁后,官家从未召见过,侯爷去世后,也未曾再正式为其子封侯,各中心思实在难以揣摩,他们这些上朝为官的又何必淌这趟浑水? 片刻,不知是谁为了缓解尴尬,问了一句,“素来听闻小侯爷身边跟着一位花魁美人儿,想必今日这位姑娘便是?” 第十一章:孟舒,你真脏 谢景初并未急着回答,而是一把将孟舒扯进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举止相当亲密,甚至根本不在乎有人在场,挑起她的下巴,轻浮开口,“我也就这点喜好,诸位大人莫要见笑。” 话落,还用力拍了一下她臀尖,惹的孟舒惊呼一声。 她深知,谢景初这是故意的。 就算要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无害的纨绔子弟模样,也没必要做到这般。 “去给诸位大人倒酒。” 谢景初将她推了出去。 孟舒隐忍睨他一眼,微微屈膝,拿着酒壶去给其他人倒酒。 经过刚才这一幕,围桌坐着的这几位大人也渐渐放下戒心,神色都不似刚才那般紧张防备。 “不知小侯爷那封贴上的拓印是何人所制,为何能散发出那般沁人心脾的幽香,又是那般特别呢?”郑大人挑开话题。 “呵呵。”谢景初轻笑一声,胳膊搭在孟舒的肩上,手指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她的锁骨,“不过是宅内贱婢瞎琢磨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诸位大人莫要见笑。” “不不不,小侯爷太过谦虚了。”郑大人道,“提起香气,我倒是忽然想到,几年前在这京中,孟家制香最为厉害,当年还供着御前的香,只可惜啊,以假乱真,犯了欺君之罪!” 坐在谢景初腿上的孟舒听到这些,不由得浑身绷紧,好像当年横祸历历在目。 她亲眼看着父亲母亲被当众斩首,却无能为力。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好好保护孟展,保护这唯一的幼弟了。 谢景初察觉到她的反应,手掌顺着衣裙朝她腿根滑,致使她瞬间回神,黛眉紧蹙。 再转头,谢景初却是笑的得意,笑的轻浮。 她瞬间忘了刚才那些伤痛,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应付过去今日。 “小侯爷,长公主让你前来,所为何事啊?”兵部尚书周大人直言相问。 若说只是让谢景初来看望家乡,那这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会信。 谢景初再次勾起嘴角,没有回答,而是举着酒杯与他们碰杯,“如今时候尚早,不如我们边吃边聊,也好让我替家母和诸位叙旧。” 几位面面相觑,既然来了,纵然没有拂袖离开的道理。 长公主再不济,也是管家的嫡女,即使这么多年未在京中,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官员可以随意轻视的。 尤其,当年长公主在宫中时,其性情与野心都不输于其他皇子。 酒过半巡,谢景初始终未曾表明来意。 孟舒被他借着今日的幌子占尽便宜,好几次忍不住想走,但在接触到他那威胁的眼神时,又只能忍着。 万幸的是,这些大人们不似平常富贵之人,对她没有半分逾矩言行。 说来也是,像他们这样的京中官员,大多数家里都是姨娘家妓一大堆,算是吃过见过的。 “小侯爷,眼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倒不如直言,长公主究竟有何吩咐?”周大人再问。 语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更是代表着其他人以示不耐。 谢景初依旧不紧不慢,将手中酒盏放下,搂紧身边美人儿。 “诸位大人还真是急性子。” “倒是也没有别的事,只是家母念及京中至亲,又听闻年中是太后寿诞,所以打算着回京省亲,为太后祝寿。” 他这话说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意味深长,再次面面相觑。 “这……”周大人这样仗义执言之人也是欲言又止。 其他人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被谢景初仅仅搂在怀里的孟舒甚是疑惑,长公主的手段她见识过,雷厉果断,一般人怕都不是对手。 但皇宫是她娘家,她是嫁到了江南,又不是嫁到他国,这要是想回家探望祖母、父亲,为何还要提前敲打这些朝中重臣呢? “小侯爷,长公主回宫,这本就是情理之中,再者,这乃皇家内眷之事,我等外臣不好插手,你今日找我们怕是找错了。”周大人再言。 谢景初起身,同时掐着孟舒的软腰,也把她给带了起来。 “周大人此言差矣。”他笑了笑,“母亲同我说,只要诸位大人想,她便能解了这思亲之苦。” 谢景初这话说的更加明了。 就连一开始听不懂的孟舒,此刻也明白了。 应该是宫中有密旨,不许长公主回京,所以长公主这么多年一直在江南,从未回来过。 如今不知为何,就非要回来了。 只有这些朝中重臣齐力进言,怕是官家才能听进一二。 可长公主和官家,和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自己的至亲都不让她回来。 最后谢景初也没有逼迫这些官员保证些什么,而是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就散了。 孟舒更加不懂,她以为,以谢景初的性子,今日定是要那些官员亲口答应才肯作罢。 送走那些人,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谢景初,男人的手还在她腰间。 她挣扎了一下,提醒道:“爷,戏演完了,该回了。” 要知道,她一夜未眠,如今又陪谢景初应付到现在,眼看着过了晌午,她眼皮子都有些撑不住了。 谢景初将她抱得更紧,让她以跨坐的姿势,面对于他。 “爷要是不想回呢?” 孟舒双手死死抵住他胸膛,“倪姑娘还伤着,爷不应该早些回去疼惜一下?” “孟舒,要不是我太了解你,此刻真要以为,你这言语是在吃醋了。” “奴婢自小食不得酸,爷说笑了。” 谢景初冷哼一声,“确实是玩笑话,你这等残花败柳,不配爷碰你。” 他说翻脸就翻脸,猛地将怀中之人推开,导致孟舒反应不及,重重摔倒在地上。 “今日当着他们的面,你表现的很不错,不愧当年连明王那样的宗室王爷都拿的下。”谢景初阴阳怪气。 孟舒揉着被摔疼的膝盖,艰难从地上爬起。 “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谢景初眼神隐忍,咬牙道,“孟舒,你真脏。”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毫不犹豫的刺进孟舒的心脏,让她疼到呼吸都滞了一瞬。 她看着谢景初这双满是怒意的眸子,还有那极其克制的恨意,她开始动摇了。 “谢景初,你就没有想过,当年那些事其实是因为……” 第十二章:拂香斋 这一次,孟舒冲动下是真的想将当年之事全盘托出。 可就在真相呼之欲出之时,谢景初又像被人触了逆鳞,用力将身旁的凳子踹飞,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动。 甚至那掉落下来的凳子腿,不偏不倚的砸到了孟舒的肩膀,疼的她‘嘶’了一声,理智被瞬间拉回到现实。 “你想说什么?”谢景初脸上是难以压抑的怒气,“想解释当年你做的那些事都是误会吗?” “你无情悔婚是误会,让人将我打的半死是误会,或者你当众羞辱我只是一个全力考举的书呆子、废物是误会,亦或者,你自荐枕席,爬上沈淮序的床也是误会?” 他越说情绪就越激动,声音也吼的越大。 实在气不过,索性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掐住孟舒的脖子,将她抵到窗边。 导致她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可眼睛却犹如一潭死水,仿佛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累了,这些天和谢景初的相处,比独自生活的这三年都要煎熬。 “你说话啊!”谢景初见她这样更加气愤,“刚才不是还想解释吗?让我好好听听,你要怎么圆下当年做的那些腌臜事!” 孟舒睫毛忽闪一瞬,“奴婢没有什么好说,爷若是心里气不过,大可将奴婢从此处扔下,以泄心头之恨。” 谢景初手指紧了又紧,孟舒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憋红,呼吸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纵使这样,她也未曾有半分求饶,硬的就像一块刀枪不入的铁板。 忽然,男人将她猛地扯回,甩到地上。 又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手掌,语气不屑道:“杀你,爷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更何况,你欠下的那些,可不是你这条贱命能抵的。” “爷就是要看你生不如死。” 谢景初将刚刚擦完手的帕子狠狠扔向她,“这几日莫要出现在我面前,看到你就烦!” 他无情的转身离开,就像三年前孟舒抛弃他时那样。 过了许久,还是外面的店小二进来收拾桌子,孟舒才回过神来。 她踉踉跄跄的从地上起身,扶着肩膀上被砸伤的位置,失魂落魄的从酒楼离开。 更是万分庆幸今日谢景初的发疯,让她没有脑子一热将真相吐露,否则后果不见得比现在好多少。 从前她与谢景初之间身份便是悬殊,如今孟家倒台,她成了罪人之后,又是官妓籍贯,只能是悬殊至极了。 这几日不用去谢氏园伺候,正好可以忙一忙铺子那边的事。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回到中街巷尾的那个窘迫的小房子,荼芜正在里面打扫,见她突然回来,惊讶的小跑迎来。 “姑娘,你不是说最近都不能回来吗?” 孟舒声音有气无力,“你怎么在这?我不是叫你去东街的香料铺子吗?” 荼芜察觉到她脸色不对,伸手去扶时才发现她肩膀有伤。 “呀,姑娘,你肩膀怎么了?” 说着就赶紧扶她回屋,又找来药酒。 掀开衣服才看到那一片淤紫,小丫头眼窝子浅,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姑娘,这……是不是谢家那位打的?” 孟舒接过药酒,若无其事的自己涂抹,“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姑娘!”荼芜气愤,“你还瞒着我,我看到他时就知道,你的苦日子要来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过分,竟对姑娘下这么重的手。” “当年明明是他们谢家咄咄逼人,他为何就将所有怨气都撒在姑娘你一个人身上,有本事去找……” “荼芜!”孟舒厉声喝止,“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荼芜深深低下了头,咬着嘴唇不敢再多言。 “我自然知晓将一切都说出来才解气,可从我孟家被人拿捏在手里的那一刻起,便容不得我意气用事。” 孟舒将刚才那身衣服换了下来,又接着道:“你别忘了,孟展还在边疆受苦,前几日染了疫病,差点去见爹娘,如今我在谢景初身边,无非是换他手里能救孟展的药罢了。” “我打听过了,孟展这病至多月余便能痊愈,谢景初也至多月余就要回江南,我再苦,也不过这一个月的事。” 荼芜听孟舒这样说,更加心疼,可她知道,她家大姑娘最讨厌哭哭啼啼。 哪怕是孟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可以说天都塌了,孟舒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始终头脑清晰的处理着一切,在暴风雨中挣扎着活下去。 “对了,香料铺子你去过没有?”换过衣服后,孟舒问到正事。 荼芜赶紧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去过了,姑娘,刘妈妈挺靠谱的,找的那个掌柜我也见过了,并且表明了自己是背后东家派来的,掌柜的对我很尊敬,让我帮他打理铺子,顺便管账。” “管账?”孟舒有些疑惑,“他竟肯将账簿交给你?” 荼芜再次点头,“是啊,我也挺意外的,当时就问了那人,可那人说,原本已走投无路,是姑娘您信任他,将这样一间铺子交给他一个外人打理,他不敢说能做到知恩图报,但绝不会恩将仇报。” 孟舒微微颔首,“倒是个性情中人。” “荼芜,我先睡一会,傍晚时分去你那边,有几味香要密调,调好后你帮我送去揽月阁,作为这个月的焚香新品。” “明日你我再早起,将一些常规香料调好、制好,送去铺子那边,作为开张的招牌。” 荼芜会意,连忙扶着她躺到床上,但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姑娘,掌柜的说,铺子开张怎么也得有个名字,问您想好没?若是定好,他要安排开张牌匾的。” “原来咱家所有的铺子都题孟记,如今这名号怕是不能再用。” 孟舒手肘撑着床面,思虑片刻,“就叫拂香斋吧。” 荼芜眼珠转了转,“姑娘,这个名字好啊,光听这三个字就仿佛闻到了一阵香气呢。” “好了,我真的要先睡了。” 孟舒实在撑不住了,肩膀疼,眼皮也沉。 可每每当她熟睡之后,梦里总会浮现出当年那些画面。 辉煌气派的王府门口,谢景初手里攥着中榜的告示,被打的浑身是伤,雨水混合着血水,染红了他朴素的外衣,纵然这样,也不肯松开死死抓住她裙摆的手…… 第十三章:遥香草 傍晚时分,孟舒醒来便一头扎到了荼芜的院子里,这一忙竟是忙到了后半夜。 还好荼芜深知她家姑娘的性子,提前补了个觉,否则万万熬不到这时候的。 原本调完最后一味香,今日的活计也算做完了,可偏偏调到最后时,荼芜正困的打瞌睡,就听孟舒犯愁道:“怎么会这样?” “大姑娘,怎么了?”荼芜披着衣服起身,“需要帮忙吗?” 孟舒摇了摇头,指着案面上的各种香料罐子,“我反复尝试多次,都调不出想要的那个味道,怕是这城外买的原料不太行。” “那怎么办?”荼芜犯愁。 孟舒没有急着回答,低头思虑,片刻才语气笃定的开口道:“我亲自走一趟,去原产地找料子。” 荼芜惊呼,“姑娘,您到底缺什么原料,又要去哪?现在这三更半夜的,您一个人多危险?” “这味香是我最新研究的合香,调出来的香气刚燃起时还行,可片刻后却少了最初的柔和香气,变得普通起来。”孟舒接着道:“若是能加入遥香草,便能使它的香气更加中和,留香也更为持久,前中后调层次分明,各具特色。” 荼芜听的更加懵了,“姑娘,我也没钱给你打过下手,怎的从未听过遥香草这种东西?” 孟舒笑笑,解释道:“书中记载,岱舆山中有一种仙草,它的花很红,光泽如月光耀眼,叶子细长,呈白色,仿佛忘忧草一般。” “而遥香草的花和叶子都有香气,香气能传到数里之外,故而名叫遥香草。” “所以,姑娘你是打算一个人去那个什么岱舆山,然后找一个在书中看到的、传说中的仙草?”荼芜很是震惊。 可孟舒态度非常笃定,用力点头,并且把刚才那些香料罐子一一收起,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荼芜见状,赶紧拦住她,“姑娘,你疯了?谁知道到底有没有那遥香草,你去了后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孟舒则是非常胸有成竹的握住她肩膀,“荼芜,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是那种拿性命安危冒险的人吗?别说我不肯拿自己的安危冒险,哪怕是时间,我也是浪费不起的!” “这一次我也是深思熟虑,如今与刘妈妈签下这契约,揽月阁也好,拂香斋也罢,靠的都是我经手的香料,若与过去无异,或者守着常规不舍进步,那偌大的京城,又不只有孟家会调香,这条路又能走多远呢?” 各中道理荼芜不是不懂,只是她非常担心孟舒罢了。 “可是,姑娘……” “放心,荼芜。”孟舒轻拍她肩膀,“有谢景初那边,我至多不超三日便回,铺子那边需要你为我多操些心,毕竟掌柜的和刘妈妈都不是懂香料的人,若遇到难缠的客人,还需要你来解决。” 荼芜点头如捣蒜,“姑娘放心,这边我一定会打点好的,从前跟着姑娘时,没少出入账房,铺子里的账我也一定做的明明白白。” 安顿好了这边,孟舒顾不得休息,直接收拾好行李上路了。 她时间有限,需快去快回。 之所以这样畏首畏尾的开了拂香斋这间铺子,一来是怕京中曾经的商业对手使坏,二来也是怕谢景初知晓,再毁了她的铺子。 毕竟谢景初见不得她好。 岱舆山离着上京可不算近,若不是她会骑马,单靠脚程,三日至多是到达,绝不能来回。 只是这样日夜兼程,孟舒多少有些吃不消,所幸第二日中午她便抵达山脚下。 此处虽寒冷至极,可入目景色却有一番别样的美,似雪山,又似走进一处冰封世界。 她牵马走了一小会儿,马儿便有些撑不住了,开始闹起脾气,她只好先将马儿安顿到一避风处,自己再继续往山上的方向走, 越往山上走就越是冷,动手动脚。 本来她穿的也不算少,可在这里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 “不行,若再这样下去,怕是还没找到遥香草,我自己便要冻死在这里了。” 孟舒抬头看了一眼还有一半的山脉,铆足了劲儿,一刻不歇的往山上跑。 只是,理想与现实差别还是极大,没过多大一会,她体力就有些跟不上了。 没有办法,只能先找个避风处休息片刻。 兴许是心里始终想着那遥香草,刚找了山洞坐下,她便闻到一阵隐隐的香气。 香气馥郁芬芳,似身处万亩花田之中,一下迎来春天的感觉。 可这周围到处冰雪一片,又哪里有半片花瓣? “奇怪,这香气好似山洞里传来的?” 怀揣着疑惑,孟舒拿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燃火把继续往里走。 越走这种香气便越浓郁。 与书中描述所差无几,甚至让她更加坚信,这山洞里肯定有遥香草。 只是举着火把刚走没多远,她便感到周围越来越阴冷,并且除了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外,好像还有兽类的呼吸声。 孟舒瞬感不妙,这样大的一座山脉,她从到达及上来,愣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现在她自己就这样举着火把进来,万一真的有山豹野狼,她又该如何是好? 太冒险了,实在太冒险了。 想到此处,孟舒决定折身返回,看看附近有没有住在这里的人,让当地熟人带路,总好过她一个人这样冒险。 可谁知,她刚转过身要往外走,就猛地听到山洞深处传来一阵兽类的嘶吼声,紧接着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冒着光的从里面闪现。 她倒吸一口冷气,一步步朝侧面退,直到后背贴紧洞内壁面。 当这些野狼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便知道,今日这天杀的运气真让她当着了,刚到这,想要的东西还未找到,便要丧命狼口了。 吼唔—— 一阵刺耳吼鸣响彻山洞,瞬时周围的野狼越来越多。 山洞深处有没有遥香草她不知道,但着实不知有这么多的雪狼!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从这狼群逃生之时,忽然为首的狼头朝她猛地扑了过来。 啊—— 第十四章:雪狼少年 孟舒尖叫一声,迅速朝旁边闪躲,同时将袖口里的香粉撒了出去。 她知道要只身前往这种山里,所以在出门前倒是拿了一些带有迷幻性的香粉,可她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人,而是个个凶猛的野兽。 就她袖口里的这些迷香粉,根本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冲过来的那几头狼吸入香粉,步伐渐渐变得散漫起来,身形也有些不稳。 这些香粉并不会伤害到这些狼,只会让它们暂时失去攻击性。 若是狼的数量少,那她大可倚仗身上带的这点香粉,顺利从山洞里逃出去。 现在为难的是,她压根就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头狼,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她手里攥着香粉,呼吸急促的看着后面那几头蠢蠢欲动的狼,随时准备着撒出去。 可就在这人狼对峙的关键时刻,山洞里又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哨声,这些被香粉迷惑了的狼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孟舒刚刚舒展了几分的心情,登时又变得异常紧绷。 “你若是这么怕,又何必独自一人闯入这里?” 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从山洞深处传来。 更加稀奇的是,这些雪狼没再攻击她,而是颇有秩序的纷纷回去了。 孟舒疑惑至极,强作镇定的问道,“敢问少年是何许人也,为何会在此处?这些雪狼都是你养的?” 不多时,一位身形魁壮的少年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一件皮衣,不知是动物的皮毛,为他更添几分野性。 孟舒还是有些防备,步步后退,紧贴壁面。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这些狼竟然听他的。 “这些雪狼都是栖息在山洞深处,若不是你贸然闯入,它们断不会攻击你的。” 少年身上虽然有一种桀骜之气,但看上去似乎并未想伤害她。 她调整情绪,勉强站稳,“少年所言极是,我行至此处也并非心怀歹意,而是听闻这岱舆山上有一种仙草,散发奇想,便想着于我调香有益,这才只身前来寻一寻的。” 话落,她没有给少年说话的机会,便又接着道:“华夏民族焚香的习俗源远流长,其历史甚至可以和民族的历史相呼应。这不仅仅是人们口中的雅俗之举,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若是如今我所作之事可传承后世,那今日被这些雪狼吞为腹中之食那亦是值得。” 少年双手抱肩,对着孟舒重新审视。 半晌,他撇了撇嘴道:“山下女子都如你这般伶牙俐齿吗?” 孟舒,“我并非伶牙俐齿,今日是我擅自闯进你的领地,乃是我的失礼,少年要杀要剐,我亦无怨言,只是想抢着将我心中所想表达清楚,死得其所罢了。” 少年嗤笑一声,“我杀你干什么?虽说我是生长在这没什人烟的岱舆山上,但我也知晓大郮律法,杀人偿命啊。” 直到这一刻,孟舒才敢松开屏住的这口气。 从刚才开始,她一直以为自己今天完了,闯进这样满是雪狼的山洞,眼前这少年看样子就和野人差不多,若是要了她的命,那么雪狼,怕是最后连个尸首都没人能找到。 “但是……” 少年又忽然拉长了尾音,这让孟舒刚刚放开的心扉再次绷紧。 “刚才你说的那种遥香草,整个岱舆山上压根就没有。” 孟舒黛眉紧蹙,“不可能,刚才我闻到了一种香气的。” 少年笑出了声,“那你就不想想,你一路上山走来,到处冰天雪地,可曾见过一株活的植物?” “别说是活的,就算是死的你也找不到。” 孟舒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是和少年说的一样。 可刚才那种香气…… 见她一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样子,少年朝旁边让了一步,做出一个请她进去的手势。 “既然你不信,那你就随我进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你要找的植物?” 孟舒并未移动脚步。 她又不傻,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贸然进去,那后果不好说。 少年见她这副样子,又是噗嗤一笑,“刚刚还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如今怎么又怕了?” 孟舒,“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没有遥香草,那刚才的香气又是从何而来?” 少年努了努嘴,“这山上虽然没有植物,但这山洞里却有一颗枯木。” “枯木?” “对,足足比我腰还要粗上几圈,平时这些雪狼也喜欢卧在那枯木旁侧,你说的香气差不多就是那枯木的味道吧?” “你说的枯木可是在里面?”孟舒紧忙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她紧忙就要往里走。 “这会又不怕了?” 孟舒脚步顿住,“敢问少年姓名?” 少年耸了耸肩,“你叫我小狼就行,我是被这些雪狼养大的,所以它们就是我的家人。” 孟舒眉头紧了紧,总觉得他说的这话哪里不太对劲,但她实在没有功夫想太多,需赶紧进去查看情况,若是真有香木原料,那今日算是没有白来,也没有白受伤。 毕竟刚才那些雪狼扑向她时,她因情急闪躲,原本被谢景初伤到的肩膀二次撞伤,若不是心系山洞深处的香气来源,她现在真是要疼的哭爹喊娘了。 有了小狼的陪同,那些雪狼老实的很,一个个卧在角落里,甚至有的似乎还怕吓到孟舒似的,纷纷闭上了眼睛。 “刚刚你撒出来的那些粉末是什么?”小狼问了一句。 孟舒赶紧解释,“你放心,那只是类似于迷药之类的香粉,但没有迷药那么强劲,对它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 小狼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不远处那块枯木道:“你看,那就是我说的东西,是不是你要找的?” 孟舒强忍着身上的疼,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 还未跑到跟前,那种香气便再次浓郁起来,和她初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香木原料! 可香气却和书中记载的遥香草神似,这是为何? “难道……书中记载的遥香草并非植物,而是这种极其难寻的香木?” 小狼不以为意,“珍贵与否我不知道,只知道若是你再晚来几天,外面下雪封路的,我就把这玩意烧了取暖了。” 孟舒跑到小狼面前,态度诚恳道:“小狼,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十五章:让她解释当年之事 小狼一耸肩膀,“我倒是挺好奇,你是为何如此胆大的?” 孟舒面色坦然,“你我之间既无冤,也无仇,除了这些雪狼天生野性,你又有什么可怕之处?” 小狼笑道:“可若是我杀了你,这尸体也够我这些雪狼塞塞牙缝了。” “你也说了,只是让它们塞塞牙缝而已。”孟舒依旧不卑不亢,“外面冰天冻地,即使这些雪狼再勇猛,估计也是打不到什么猎物。对于我来说,它们不过是这山中野兽,可对于你来说,它们应该是家人吧?” 小狼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孟舒开口道:“你帮我守着这遥香草的香木,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取走一些,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而每当我前来之时,定会为你和这些雪狼带够食物,让你们平安度过这数九寒冬,就当是给你和这些雪狼们的报酬。” 小狼沉默不语。 “若是有一天你不想隐世在这山洞,与狼为伍,那你上京内找我,我也可以为你安排一份好的差事。” “怎么样?这买卖不亏吧?” 小狼回过神来,表情有些闪躲,“谁说我是隐世?刚才就告诉过你,我是被这些雪狼养大的!” 孟舒压根不在乎这些,“少年说是,那便是吧。言归正传,刚才提的交易,你可感兴趣?” 小狼看着周围这些蔫头耷脑的雪狼,最近大雪封山,很少有人能送东西上来,他和这些雪狼过的确实有些煎熬。 并且这种情况在岱舆山很是常见,天气越冷突发状况就越多。 “好,不就是一块破木头嘛,我帮你看着便是。”小狼拍了拍胸脯。 孟舒高兴的溢于言表,连忙道谢,“那就有劳你了,现下我取一些,需赶紧返回,这次的吃穿用度我回去准备好了,会让人帮忙送来的,放在这岱舆山的山脚下,你过五日便每天去山脚下看上一眼。” 小狼摆了摆手,她赶紧蹲下去取香木粉,在取的过程中,分外享受这种天然的香气。 就在离开时,小狼忽然喊住了她,“等一下。” 孟舒驻足疑惑,“你……可是后悔了?” 小狼瞥下嘴角,白她一眼,“我好歹是个男子汉,至于这般言而无信?既然刚才说好,就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是……”孟舒更加想不明白。 小狼没有急着回答,转身朝山洞深处走了几步,片刻折返回来,这次手上却多了一件雪狼皮毛。 “这是跟在我身边的一头老狼,病死的,皮毛便被我保存至今,珍贵无比。”小狼有些严肃的开口,“曾经多少京中官员上山来寻,都没有找到,如今我将它赠与你。” “这……”孟舒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接。 这礼物实在过于贵重,不似金银有价,就拿小狼对这些雪狼的情谊来说,此物无价。 意识到孟舒的心思,小狼猛地将雪狼皮塞进她怀里,“我都说送你,也不知道伸手接一把,你们京中之人都是这般没有礼貌的吗?” “不,我只是觉得这礼物实在过于贵重,我没有收下的理由。”孟舒解释。 “这还需要什么理由?我给你就是让你时常看到这雪狼皮,也是提醒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孟舒思虑片刻,用力点头,“好,东西我收下了,说好的事也绝不会食言。” 再从山上下来,天都已经黑透,孟舒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肩膀上的疼令她有些意识不清。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策马狂奔的赶了回去。 拂香斋开业的香料需尽快调好,谢景初那边也已经多日未去,万一他什么时候抽风找人,而她却不在,那后果也是很麻烦的。 等再回到荼芜家中,太阳都挂的多高了。 荼芜应该是去了铺子,所以家中并没有人。 她顾不得肩膀的疼,单手用最快的速度调好了她想要的香料,并且在桌子上给荼芜留了字条,让其帮忙带回拂香斋。 忙完这一切,她才回到谢氏园,只是脸色已经惨白的像一张白纸了。 刚走到门口,步伐就踉跄起来,宋潇远远看着像她,一个箭步冲过来,这才扶她站稳。 “孟姑娘,真的是你?” 孟舒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将怀中包袱递给宋潇,“宋侍从,把这个交给你家爷,让他去太师府拜访林太师,用此难得的雪狼皮做拜礼,多半比他去找那些官员们强的多。” 她没那么伟大,只想着谢景初能尽快达成上京目的,赶紧离开,二人之间便也再无瓜葛了。 “可林太师他是……”宋潇欲言又止。 孟舒实在太疼,压根没有注意到宋潇的表情和为难的语气。 “别跟他说东西是我给的。”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宋潇见她情况不对劲,想着扶她进去,谁知刚碰到肩膀,她就痛呼出声。 “这……”宋潇惊诧,“是小侯爷那天在天香楼伤的?” 孟舒微微摇头,一把推开宋潇,打算转身离开。 走了还没两步,整个人猛地摔倒在地,瞬间晕了过去。 “孟姑娘!” _ 下人房里,宋潇把看完病的大夫送了出去,谢景初眸色则是深沉的站在床侧。 等宋潇再回来,他冷声问道:“她当真如你说的那般?” 宋潇躬身,“小侯爷,属下句句属实,孟姑娘把那雪狼皮交给属下时,确实是那么说的。” 谢景初又看向床上那个面如土色的女人,“那一日我并非故意伤她,肩胛骨断裂她自己竟都不知,耽误成这样滚回来,无非就是博取我的同情,演戏与我看罢了。” 宋潇本不该多言,可此时还是忍不住道:“爷就没有想过,万一当年之事真的有什么误会呢?” 谢景初猛地转头,瞪着宋潇,久久没有说话。 宋潇也深知逾矩,低头不言。 片刻,便听谢景初语气缓和道:“她这场苦肉戏的爷心甘情愿的看了,等她醒来告诉她,明日酉时让她到天香楼赴约,我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把当年那些事解释清楚。” 毕竟那天孟舒脱口而出是想解释,而他没给任何机会。 宋潇,“是,属下遵命。” “告诉她,机会仅此一次,过时不候!” 第十六章:明王有求 清晨阳光明媚,连刮了好几日的凛风,今天也奇迹般的停了下来,似乎预兆着一切好的开始。 孟舒再醒来时,身上轻松了许多,这一夜她睡得极其的安稳,一夜无梦,整个人都休息过来了。 轻轻挪动身子,肩膀上的伤口似乎被处理过,完全没有昨日疼得那么厉害了。 忽然,房门被人轻轻叩动。 “孟姑娘,你醒了吗?” 是宋潇。 如今她虽然身份卑微,可男女有别,纵使再不介意,也不应在未起身之时让宋潇进来。 “宋侍从,稍微等一下,我马上起身。” 穿好衣服,孟舒这才打开房门。 宋潇将手中端着一只药碗,“孟姑娘,这是你今早要喝的药,我已经让大夫为你熬好了,趁热喝。” 孟舒没有任何矫情,接过药碗,微微点头致谢,“有劳你了,昨日……” “昨日你走到门口,把那雪狼皮交给我后便晕了过去。”宋潇解释道,“大夫已为你查看过伤势,肩胛骨有轻微的断裂,这几日须好好养着,不宜操劳过度,” 孟舒皱了皱眉,怪不得肩膀这样疼,想必之前在天香楼就伤的不轻,到山洞里撞的那一下无疑是加重了伤势,她又急着赶回,连夜策马狂奔,没有片刻休息,这才导致一回到谢氏园就晕了过去。 “你这样为我请大夫看病,谢景初可知道?” 孟舒不想欠任何人情,尤其是不想欠谢景初身边之人的人情。 “孟姑娘,昨日你晕倒时,小侯爷恰巧回来,所以是小侯爷将你抱至房内,并且遣我请了大夫来的。” 听到这儿,孟舒故意逃避似的,端起药碗一仰而尽,没再接这个话茬。 但宋潇没有忘记谢景初的吩咐,直言道:“孟姑娘,今日酉时,小侯爷让你到天香楼赴约,他说愿意给一次机会,让你将当年之事的苦衷全盘托出。” 孟舒把药碗还给宋潇,往后退了一步,退至门槛之内,“当年的事他都清楚,我亦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宋侍从,多谢你来为我送药,现在我要休息了,你还请自便。”说着,便要关上房门, 宋潇明知逾矩,但还是伸手挡住了门板,“孟姑娘,你就没有想过,你与侯爷之间纵然不能再向从前那般,却也不必如现在这样,仇人似的相处。于你,于他,这都不是最好的结果。相反,远在边疆受苦的孟展又有何错?他的性命要被拿捏在你二人的赌气行为当中。” 其实宋潇作为一个贴身随从,这些原本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更不是他一个下属应当置喙的。 这次他去边疆送回魂丹给孟展时,看到孟展才不过十三岁的孩子,要受那样的苦楚,甚至染上疫病都无人理会,像扔个死猫死狗一样被扔在角落里。 当然,这些在他回来之后没和孟舒提起过,也是怕孟舒这个做亲姐姐的徒增伤心,却又无能为力。 孟舒握着门把的手指渐渐收紧,她的内心也在动摇。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按道理说是没什么事的。 可也正因为过去了三年之久,如今她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谢景初,又要如何解释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儿? “好的,宋侍从,我都知道了。”孟舒长叹一声,“现在距离酉时尚早,你容我好好想想,到底要如何抉择?” 宋潇松开挡住门板的手,“那孟姑娘赶紧休息吧。” 关上房门,孟舒独自一人身处于这狭小冰冷的房间里,仿佛她的心都被一起冰封了似的。 那一日在天香楼,她确实想一股脑的将真相说出,可如今在这种情绪平静的情况下,她却没有半点勇气。 喝过药没多大一会儿,她肩膀上的疼,比清早起床时又减轻些许。 若一直躺在床上,便只会胡思乱想,所以她干脆起身,想着去荼芜那边看上一眼,看看那些调好的香品,荼芜有没有拿到拂香斋去? 谁知,她人刚出谢氏园,就碰到了从揽月阁回来的倪知鸢。 一看到她,倪知鸢就阴阳怪气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 “上次本姑娘好心帮你,给你一次接触爷的机会,没想到你越发懒怠,索性竟不来伺候,接连消失好几日,你怕不是忘了自己奴婢的身份了吧?” 孟舒微微欠身,“姑娘莫怪,是爷对奴婢嫌恶,遂即不允奴婢出现在谢氏园里,这才耽误了伺候姑娘。” 倪知鸢撇了撇嘴,“这是拿爷压我呢?” “奴婢不敢。” 孟舒只能在心里暗自叫苦,如今被倪知鸢半路劫到,拂香斋那边怕是也去不成了。 “既然不敢,那就赶紧给我滚回来伺候着!”倪知鸢捏着兰花指正了正头上的步摇,“这几日就连本姑娘额头上有伤,那刘妈妈也没能放过我,隔着纱帘也要夜夜弹唱,你若伺候不好,本姑娘便只能将这股怨气撒在你身上了!” 孟舒再次欠身,上前去扶她,“是,奴婢知道了。” 她打算先随倪知鸢回谢氏园,容后再找机会偷溜出来,可这时又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朝她跑了过来。 “是孟舒孟姑娘吧?” 孟舒抬头打量这人一眼,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孟舒,请问你是?” 小厮毕恭毕敬,“小的是明王身边的人,王爷差小的过来找姑娘,让姑娘去一趟寒山,有要事相求。” 孟舒还未说话,旁边的倪知鸢便惊呼,“天,你和王爷还有……” 孟舒转头瞪她一眼,示意她莫要多言。 倪知鸢这次没跟她计较,赶紧捂住了嘴。 “敢问这位小哥,王爷可有说是何事?”孟舒问道。 小厮含蓄回答:“孟姑娘是京内调香高手,如今王爷在寒山那种地方,能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自然是在香薰文化方面有求于姑娘。” “小哥言重了。”孟舒微笑,“王爷有事,尽管吩咐便是,民女自然尽心尽力。” 她与明王之间,尊卑有别,这在上京之内要时刻铭记,否则哪一点疏漏都有可能危及性命。 “小哥还请带路,我这便随你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