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好女婿》 第001章 万历四十年 沈宽环顾着屋内四周,古色古香的花梨木家具,看着身前这张品相极佳的花梨木八仙桌,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这些玩意要是放在前世,那可是一笔价值不菲不小的横财啊,少说也得个好几百万。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一丁点价值都没有。 因为现在是大明万历四十年。 在这个时代,眼前这些花梨木,真的就只是摆设家具罢了。 他记得,昨晚自己明明还在饭局上帮领导拼命挡酒,可一觉醒来,却已经魂穿六百年,来到了大明万历四十年,临洮府下面一个叫西乡的村庄。 自己的身份,也从南州市炙手可热的领导大秘,摇身一变成了林家门下,一个佃户家的长子。 更蛋疼的是,当他醒来吸收融合了原主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后,他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便宜父亲卖给了林家,成了林家的上门女婿。 今天,就是他入赘林家成亲之日! 上午醒来发现这个悲剧时,沈宽还为此在林家狠狠闹了一阵。 因为在他细碎的记忆里,自己的前身不仅是破落佃户家的子弟,而且还是个憨批。 在他看来,林家这种大户人家,能把千金大小姐嫁给前身这种又穷又憨批的佃户之子,要么林家小姐是个长得奇形怪状的怪物,要么是个三百斤的胖妞。 不然怎么可能下嫁给他? 当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路! 但转瞬,他就放弃了跑路的计划。 因为这是对于户籍管理最为严格的大明朝,远离所居之地百里以外,若是没有路引,被抓住是要依律治罪的,轻则鞭策,重则收押坐监。 别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作为领导大秘,必须要跟领导爱好保持高度同步。 他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喝,随后从椅子上起身,迈步走到房间的铜镜前,再次认认真真地观瞧起自己的现在的模样。 镜子里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样貌像极了他前世年少时的模样,可说得上是仪表堂堂,再加上常年劳作带来的健壮身材,穿着古装是个十足的古装型男,也难怪林家会招他配种……哦不,入赘。 “大哥!”正当他照着镜子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开锁声,伴随着脚步声,一声清脆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小妹,你怎么来了?” 脑海中的记忆,让沈宽极为熟悉这个声音,他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回头望去,脸上也很自然地泛起有些憨憨的笑容。 进来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正是沈宽的小妹沈莲。 只是这会小丫头不复沈宽记忆那般,穿着破破烂烂的百衲衣,而是换上了一身淡黄色襦裙,头上扎着双螺髻,只是襦裙有些大不那么合身,应该是林家赏的吧? 不过即便不合身,但这打扮比之前在家中那脏兮兮的模样漂亮太多了,妥妥的一个美人坯子。 “好看吗,大哥?”见沈宽注意到了自己的新装扮,沈莲高兴极了,献宝一般上前来在沈宽面前转了一圈,喜滋滋地问道。 “好看,小妹真好看。” 沈宽憨憨地笑着,满心都是欢喜,前身留下的记忆,让他看到沈莲就发自内心地高兴。 家中爹娘素来更喜欢老二沈魁,这个小妹是跟沈宽最亲,沈宽也最疼这个小妹,不过他前身憨憨傻傻的,到底是谁疼谁还真不好说。 “咳……” 也不等兄妹两多聊,门外传来一声咳嗽声。 沈莲听到这声咳嗽,脸上笑容立马收敛了不少,拉了拉沈宽的衣角道:“大哥,吉时到了,嫂嫂还在等你呢。” 沈宽哪还能不明白,林家知道他和妹妹最亲,所以就把沈莲找来,就是怕他再闹上午的幺蛾子。 “哥,我帮你穿婚服!” 也不给沈宽拒绝的机会,沈莲蹦蹦跳跳地就抓起床榻上的绿色婚服,帮沈宽穿好。 婚服一件青绿色的九品伪官服,形制和九品官服完全一样,只是真官服胸前的补子是蓝雀,婚服的补子是鹌鹑罢了。 “哥哥真像个大官。” 看着沈宽穿上婚服的威风模样,沈莲赞叹不已。 “等着吧,大哥一定会真的挣个大官当当,让我妹也跟着威风威风的。”沈宽笑着捏了捏沈莲的小脸,接着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帽,提着腰间玉带迈步走出房门。 “姑爷,请。” 门外头戴着四方平定巾,身穿青色盘领衣的林府管家林福,带着几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健仆正在等着,看着沈宽出门,林福脸皮一阵抽动,那几个健仆也是目光闪烁,这几位今天上午为了抓他,可没吃苦头。 在林福的引领下,沈宽穿堂绕廊,一路来到了大堂,此刻大堂已经宾朋满座人声鼎沸,沈宽到来的一刻就更是喧闹了起来,贺喜声、赞叹声、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 高堂之上,沈宽父亲沈大和他的便宜岳父林大望高坐着,只是看到沈宽过来,沈大面对沈宽的目光有些闪躲。 也是,为了二十两银子就把沈宽给卖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没点羞愧才怪。 两人下首,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正在候着。 沈宽这会才第一次见到这林月婵,盲婚哑嫁他心里一直在打颤呢,万一林家这位小姐长得太有特色,那他婚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不过还好,虽然宽大的喜服遮住了林月婵的身段,但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露在外面的那双柔荑白皙纤细,看着也不像是太过心宽体胖的款式,他这才略微放心了一些。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若是后世,这时代的酒对沈宽来说就跟饮料差不多,可是佃户沈宽可是从没喝过酒的,这会沈宽也有些上头了,应酬完宾朋之后,沈宽在丫鬟的带领下往后宅今日的洞房走。 无论如何做戏还是得做全套,要不林家的脸面也没地方放不是?因此送入洞房这一环节还是少不得的。 “小姐姐,你叫什么呀,年方几何了呀?” 不得不说,林大望,也就是沈宽的便宜岳父挺会享受的,买的丫鬟样貌身段都不错。 “奴,奴婢名唤夏荷,十、十五了。”丫鬟哪听过这种话,瞬间脸就绯红,说话都不利索了,“见过冬梅姐姐!” 她赶紧加快脚步把沈宽领到了房间门口,臊红着脸和守在门口的丫鬟打了声招呼,逃也似地跑开去。 沈宽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丫鬟,眼前不由得一亮,这丫鬟样貌清秀身段婀娜,比之那夏荷更多了几分韵味。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刚才和夏荷说道话,冬梅对沈宽可没什么好脸色,冷着一张脸对沈宽说道:“姑爷,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冬梅,小姐吩咐了,您今晚在书房睡,请跟我来。” 沈宽是什么人,曾经的县委领导秘书,在哪不是被人捧着,成了亲不让他入洞房,又喝了酒,再加上这一天的际遇,心中戾气登时就起来了。 “你什么身份?让开!” 沈宽冷哼一声,这会那还会客气?挥手就把冬梅扫开。 “哎呀!”冬梅惊叫一声,便被沈宽甩到了一边去。 穿越之后,沈宽发现自身最大的变化,就是身体素质大为改变,力量大得惊人,又哪是冬梅能承受的? 甩开冬梅,沈宽推门进入婚房,反手把房门关上。 关好门后,沈宽这才扭头看向坐在绣床前的新娘子。 也是事情发生地太突然,床边女子没能反应过来,发现沈宽进门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叫一声站起身来。 红盖头也遂即从头上滑落,露出下面的真容。 饶是前世见惯了美女,沈宽也不由得心中赞叹了一声,什么叫清水出芙蓉,什么叫天然去雕饰,说的不正是眼前的女子吗? 只见眼前这女子,眉若远山,目如秋水,肤如凝脂,因为惊吓微张着双唇,那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的表情,更是让人心生说不尽的怜爱,沈宽的心火在林月婵这副表情下顷刻冰消瓦解。 “你怎么敢,给我滚出去!” 惊恐过后,看着眼前的沈宽,林月婵表情迅速变得冷若冰霜,指着门口就是一声惊叫。 这毫不客气的怒斥,立时又把沈宽逐渐消散的心火和戾气激了起来,牵起嘴角露出一丝带着讥讽的笑意,转身将房门栓上,继而迈步往床边走。 “你想干什么?” 这下林月婵真的被吓住了,招婿的时候,她可是实地考察过的,这沈宽别看相貌还不错,但是就是个憨子,旁人骂他打他,他从不反抗,就只知道憨笑,别人说什么他就照做。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同意这门亲事的,但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沈宽居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干什么,娘子,咱们该圆房了。”沈宽嘿嘿一笑,看着林月婵那副惊恐的模样,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你别过来!啊……” 眼见沈宽大步过来,林月婵连忙绕到身前八仙桌另一边,试图躲开沈宽。 “娘子,过来吧。” 沈宽一把推开桌子,箭步上前,伸手抓住林月婵的小手,稍一用力,就将林月婵拉到了自己怀里,一时间温香软玉抱满怀,右手一弯,就将林月婵紧紧搂住。 林月婵发间散发的香味充斥口鼻间,他忍不住埋头用力嗅了一口:“真香。” 还没等沈宽陶醉一会,一股剧痛从肩膀上传来,沈宽下意识地推开林月婵,林月婵一个踉跄,摔倒在绣床上,手里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剪刀。 “卧槽!这小娘皮疯了?” 沈宽伸手到肩膀上一抹,看到满手的鲜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剧痛让他眼睛都红了,怒瞪了林月婵一眼,迈步就要上前。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林月婵双手紧握着剪刀,拼命地往床角落里挤,看到沈宽身上的血她也慌了神,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以为,一把剪刀就拦得住我?”也算是沈宽涵养不错,忍住没有爆粗口骂林月婵,但受伤可是激起了他的凶性,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林月婵? “你再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眼见拦不住沈宽,林月婵看了看手里的剪刀,心一横就把剪刀架到自己脖子上,锋利的刀锋立刻在雪白的脖颈上压出红痕。 沈宽见状脑子瞬间清醒了,连忙停下动作对林月婵说道:“别,别,别,娘子,万事好商量。” 就这娘们的脾气,他真不敢赌她会不会真的给自己一刀。 “你退后,再退后一些。”总算制止了沈宽,林月婵心里松了口气,命令沈宽退到门口,表情这才稍微松弛了一些。 稍过了片刻,眼见林月婵平静了些,沈宽陪着笑脸说道:“娘子,你看,我们这都成夫妻了,干嘛闹成这样啊,你把剪刀放下来,我们好好说。” “谁是你娘子,你这个登徒子,明日就把你送官!”林月婵此时脸若寒霜,语气也是冷得掉冰渣子。 “娘子,大明律可不管夫妻圆房的事。”沈宽干笑着,这会他可不敢再刺激林月婵了。 “闭嘴,你也配叫我娘子,若不是那贾明堂,我林月婵如何会看上你这憨子?给我滚出去,从今日起,我若是再听到你叫我娘子,再见你进我的房间,我定将你全家赶出西乡!” 俗话说的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沈宽听到这些话,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双手攥拳捏的咯吱响,额头上青筋浮现。 若非是顾忌林月婵的女子身,沈宽已经一顿暴揍了,真是给你妹脸了。 “沈宽,当日招你入赘我林家,是瞧你老实本分。” 林月婵淡淡说道:“今夜,这亲事也算成了。所以从今日起,你住后厢房,离我这闺房再远些!” “靠……” 沈宽这会儿终于明白,这桩婚事内有乾坤啊。 听这意思,自己这个上门女婿,连啪啪…不,连圆房的资格都没有啊! 不过沈宽脑子拎得很清,自己如今是人在屋檐下,可不是刚烈上头的时候。 就像吃鸡一样,要讲究战术,正面钢枪是吃不了鸡的。 去后厢房睡就去后厢房睡嘛。 只要苟住,早晚都能吃到鸡。 第002章 西乡里长 第二天上午。 后厢房。 沈宽悠悠从睡梦中醒来。 这是他来到大明之后的第一觉。 昨晚睡得早,睡得尚算舒服,微微撑了一下懒腰,嘶…… “哎哟,这娘们下手真狠……” 这一撑腰,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他不由龇牙咧嘴地嘟囔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翻身从床上爬起。 “姑爷,您醒了啊?来洗漱一下吧。”才刚起身,昨晚给他带路的丫鬟夏荷便端着一盆水进来,进门看到穿着中衣的沈宽,脸色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谢谢啊,还是夏荷姐姐知道疼人。” 看到她这模样,沈宽心情大好,这姑娘虽不比林月婵漂亮,但比那林月婵要可爱多了。沈宽心中一阵腹诽,接过夏荷水盆开始洗漱。 “呀,这是奴、奴婢应该做的。”夏荷受宠若惊地惊叫了一声,府中都是些粗鄙人,她作为一个丫鬟,哪有什么人对她这么客气过?何况还是沈宽这个姑爷。 “姑爷,这是冬梅姐姐让我给您带来的,治伤很好用的,我给您抹些吧。”一阵手足无措之后,夏荷从身上拿出一瓶药膏对沈宽说道。 沈宽笑着点了点头,这丫头倒也玲珑,特意提及药膏是冬梅给的,实际上冬梅给的不就是林月婵给的吗? 这丫头是旁敲侧击,想缓和他和林月婵的关系?沈宽微微摇头,她这番心思可是白费咯。想那林月婵说的话,沈宽心里那叫一个不痛快,说话这么刺耳,这林月婵情商何止低下。 不过这娘们情商低归低,但是长得真是太美了,作为一个男人,沈宽真没办法讨厌她。 “迟早得把这娘们给办了!” 沈宽心中暗下决心,除非这林月婵是个性冷淡,否则他还不信了,凭他多出这几百年见识,还搞定不了她。 洗漱完,沈宽将上衣脱下,露出健壮的后背,给又是一脸晕红的夏荷涂抹膏药,涂抹膏药的途中,免不了逗这冬梅几句,逗得她脸色更是通红。 涂抹完药膏,夏荷又逃也似的抛开,不一会又端着一份吃食送来。 这吃食粗糙得很,就是一碗杂粮野菜熬成的稀饭,再加上一块硬面饼,比起其他仆役吃的,多了一小碟咸菜。 习惯了前世美食的沈宽哪里吃得下去,也就是因为饿了勉强将东西塞进肚里,倒是听说夏荷说县城里有酒楼食肆,沈宽更是蠢蠢欲动,在这林家寄人篱下可不行,必须尽快找条出路。 吃完饭,无所事事的沈宽便开始四处溜达,一方面熟悉林府环境,一方面思考未来的出路。 一路兜兜转转来到正厅,远远地就隐约听到叫嚷声,管家则林福就抱着手守在外边,脸上满是愤慨之色。 “诶,姑爷,姑爷,您可千万别去。”眼见沈宽过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把沈宽挡住。 “林管家,这是?”沈宽看出情况不对劲,指了指正厅那边问道:“有人来找咱们家麻烦?” 这一路琢磨下来,沈宽已经想明白了,他老爹那边靠不住,要想翻身做主,他现在唯一的助力怕也只有林大望这个便宜岳父了。 至于怎么能让这个便宜岳父帮他,就得先表现出价值来,怎么体现出自身价值,有人来林家找茬可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嗨,姑爷,您就别管了。”林福苦笑一声,他可不觉得沈宽能做啥。 见他不愿意说,沈宽迈步就往正厅走。 “姑爷,您轻点,您真的不能去啊!” 林福赶紧阻拦,也不知道是穿越的福利还是这具身体天赋异禀,穿越之后,沈宽发觉这具身体的身体素质强得有些离谱,林福哪里拦得住?几乎是被他拖着往正厅走。 一脚迈进正厅,就见他的便宜岳父林大望坐在主座上,林月婵站在他身边,主座左边下首则坐着另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还站着两个满脸横肉的健仆。 这中年男人尖嘴猴腮的一脸刻薄相,右边脸上还有个大痦子,上面长着长长的黑毛,就跟一只脱了毛的老鼠一模一样。 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一直就盯在林月婵身上,这可就让沈宽不爽了,再怎么着,林月婵也是他明媒正嫁的娘子,哪怕性格太差,也不是这只耗子能打主意的。 这耗子沈宽倒也认识,是西乡里长贾明堂,他那个倒霉儿子,早先可没少欺负沈宽前身。 “你怎么来了?快点回去。”看到沈宽进来,林大望眉头顿时一皱,林月婵可也急了。 沈宽在她心里就是个憨子,要是被贾明堂给拿捏住,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她林家还这么在十里八乡抬起头来? “沈憨子?我说,大望啊,你居然给月婵找了这么个夫婿?你也不怕十里八乡的乡亲笑话?要我说,你们还是赶紧退了婚,你放心,我们贾家不嫌弃月婵。” 看到沈宽,贾明堂不由得哈哈大笑,之前他还有些担心是哪家和林月婵结了亲,看到是沈宽,他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家不好动,动沈家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别小看他这么一个里长,西乡一百一十户人家的赋税、治安、盐课这些可都是他说了算。 当着自己面来挖墙角,沈宽哪还会惯着他嘿嘿笑道:“贾里长,我娘子宁可嫁我这个憨子,都不肯进你们贾家,怕是你在他心里,连我这个憨子都不如啊。” “你……”贾明堂真没想到沈宽嘴皮这么利索,登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对了,贾里长,我听乡里都在传,说您已经有两年没去四房小妾那了吧,乡里都在传您那个不行啊,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也不等他说话,沈宽嘿嘿一笑接着说道。 “啐!登徒子就是登徒子。”这十里八乡的传闻,林月婵哪能没听说过,闻言脸色就是一红,连忙螓首低垂低声啐了一句。 “你们是死人吗?” 贾明堂闻言脸瞬间黑成了锅底,那叫一个暴跳如雷,抬腿就踢了一下身边的仆从,恶狠狠地咆哮道:“给我打,打死为止。” “不可……” “不可……” 林大望父女万没想到贾明堂竟如此跋扈,竟然要手下人当场打死沈宽,慌忙起身阻止。 只是他们俩哪有这个能力拦住贾明堂手下,这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到吩咐,立刻如疯狗一般朝沈宽扑过来。 沈宽前世可是多才多艺,他当年可是柔道黑带五段的水平,加上穿越之后的一身蛮力,又哪会怕这两货? “来得好!” 见两人扑过来,沈宽不惊反喜箭步上前,左手快速探出擒住当先一名健仆抓来的左手,身形一矮便窜到其腋下,背部往上一顶,手部发力一个旋身,使出柔道中的背负投。 只见他手中健仆惨叫着被丢出去,如同炮弹一般撞在另一人身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两人一阵翻滚撞到正厅立柱,这才吐血倒地再不动弹,撞击力道之大整个房间都抖了下。 “你,你,你,竟敢杀人!你犯了大罪了!我要去衙门告你,砍了你的狗头。” 看着这一幕,吓得贾明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魂都快吓没了,反应过来之后逃也似地远离沈宽,而后才颤抖着手指着沈宽厉吼。 “姓贾的,你好歹是个里长,连大明律都不懂?大明律中有一条,凡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无论。” 敢动手,沈宽又哪会没有准备,他笑着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前世看过的大明律例,正好就有几条现在能用上。 “听不懂?没事,我告诉你。”看贾明堂听的一愣一愣的,就知道这草包没听懂,沈宽又是笑道:“凡没被邀请进入主人家,得杖责八十,主家当场打杀了,也是无罪。” 他这纯粹是欺负贾明堂不懂大明律例,大明律例中这一条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凡夜入人家内者,也就是只有夜里闯入才触犯此法。 “还有,贾里长,你真要跟我打官司?不瞒你说,你现在可就犯了国法。你这衣服可就是严重逾制,大明律例中早有规制,庶民不得用黄色,不得使用金绣、棉绮、绫罗,靴不得材质花样违例者课以重罪,罪重者斩。贾里长,你是官还是吏?” 沈宽笑着指了指贾明堂,他这一身几乎把大明律中关于服制的禁令犯了个遍。 贾明堂哪懂这个,但从沈宽的态度看出,他没准备对自己动手,心中稍安了一些:“放屁,真要如此,县城里的富户岂是全都犯了国法?” “嘿嘿,那是当今圣上仁慈,民不举官不究罢了。要是有人上县衙告上一状,你觉得官府会不会管?” 沈宽目光灼灼地盯着贾明堂道:“姓贾的,你自己什么德行,你自己最清楚。你说咱们西乡,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早点死啊?我要是多召些人来,与我一起到衙门上告,你说到时会如何呢?” 第003章 该谋个前程了 贾明堂被沈宽盯得头皮发麻。 他清楚自己在西乡做的恶事可不少,整个西乡想他死的人还能少吗?真要是被抓到把柄被告上一状,林大望再使点银子,结果恐怕还真不好说。 他越寻思越害怕,色厉内荏地叫嚣了一句:“你以为你吓得到我?不过今日还有他事,先不与你计较,哼,咱们走着瞧!” 随即,也不管躺在地上的那两个健仆,边说边仓皇地往门外快步离去。 “慢着!” 贾明堂走到一半,突然听到背后沈宽的声音,吓得浑身一哆嗦,老老实实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是真被沈宽给吓着了。 “里长老爷,您的人还没带走呢。” 说话间,沈宽一手一个,提着他那两健仆出来,那两膀子力气,贾明堂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管家,还不安排人帮贾里长把人送回去?要不他得怪罪我们林家不懂礼数了。” 随后他招呼了一声管家林福,林福早被之前的一幕幕给惊呆了,心中那叫一个敬服,听到吩咐麻溜地就动了起来,招呼人叫车送人。 沈宽这才笑眯眯地跟贾明堂道别:“慢走不送啊,下次我也去你家串串门,听说你家院墙没起多高啊,这可不行,防不住强人呐。” 贾明堂深深地看了沈宽一眼,仿佛是想把他记到骨头里去。 旋即转身快速离开,不敢有半步停留。 沈宽冷冷地目送他离开,这种人他可没少打交道,要就一次打疼他,这样他才不敢轻易打你的主意,否则他会一直在阴沟里盯着你。 目送贾明堂离开,沈宽扭头看了正厅一眼,林家父女站在门口,正满脸错愕地看着他,显然他们也还没缓过神来。 “娘子、岳父大人,小婿告退了。”沈宽得意地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冲正厅门口的林家父女拱手一稽转身离去,颇有些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感觉。 他这是在钓林大望,上赶的不是买卖,等林大望自己找上门来,那才是提条件的好机会。 直到沈宽消失在门外,林大望这才回过神来,问林月婵道:“女儿啊,这家伙真是个憨批?” 林月婵轻轻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回话,沈宽这一串连消带打就解决了贾明堂这个大麻烦,她突然发现有些看不明白这个沈憨子了。 看着发楞了的林月婵,林大望眼神有些闪烁,这个家,毕竟还是得有个男丁才行啊。 …… 一晃过了几天。 “对q。” “对k。” “不要。” “我赢了,给钱给钱给钱。” 林家后院一片哀嚎,沈宽哈哈笑着,催促输家给钱。 这万历年间,还是个穷乡僻壤,哪有什么娱乐活动,快闲出个蛋来的沈宽就把扑克给山寨了出来,规则简单,可玩性强,很快就风靡了整个沈宽住的院子,没事这里就聚满了人,有看的,有玩的,热闹得一塌糊涂。 小赌怡情,那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凭借着几百年的技术支持,短短的五天内,沈宽便赢了二百多个铜钱。 可别小看了这二百个铜钱,要知道林府下人,一月也就不到四钱银子,也就是差不多四百个铜钱,林大望虽然贪财吝啬,但还没黑心到家,只是也没多慷慨就是了。 “姑爷,您看,我这已经没钱了。” 今儿个输钱是厨房的胖厨娘,她眉目含春地看着沈宽撒娇,说着还想伸手抓他的手。 沈宽浑身一哆嗦,连忙弹开去:“没钱先欠着,我是你们的姑爷,还怕你们不还钱?” 见他躲开,厨娘幽怨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起身扭着丰满的身体离开。 “下一位,下一位。” 听到他的招呼,另外一个林府仆从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 “姑爷,老爷找你。” 还没等沈宽发牌,管家林福就找了上来,一听是林大望找自己,他顿时精神一震,钓了这么久的鱼,总算是到了。 “贤婿,来来来,过来坐。”见到沈宽,林大望胖脸顿时笑成一团,连忙招呼他进花厅就坐。 “岳父大人,小婿有礼了,不知岳父大人招小婿来有何事?”沈宽有礼有节地抱拳稽首,而后在林大望对面坐下。 “贤婿呀,为父之前还不知道,你竟然还精通大明律例。”寒暄了两句,林大望才开口笑道。 沈宽连忙谦虚道:“略懂、略懂。” “贤婿,你既知晓大明律例,那便应该识字吧?不知你是在哪开的蒙?”正是知道沈宽家没那个闲钱去读私塾,林大望这才会有此一问。 “年少时,曾遇一老者,蒙他老人家教了些。”沈宽信口扯着谈,他还不信林大望还能去求证。 林大望看出他不想说,便也没有多问,转而笑道:“贤婿,你可知我们林家要想长长久久下去,最重要的是什么?” “功名?”熟读明史,沈宽当然明白,在明朝,那真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只要能考取功名,哪怕是最低的秀才,也能见官不跪免赋免税,因此只要考取到功名,就会有人上赶地把土地投献到其名下,迅速完成成为一地豪绅的原始积累。 林家现在最大的窘境便是如此,家中没有有功名的读书人,否则又哪里会怕一个小小里长? “着啊,贤婿你果然一点就透。”林大望没想到他还真说中了,稍微一愣这才说道:“我看贤婿聪慧,又识文断字,你可有心考取功名?” 听到林大望打着这个主意,沈宽就是一阵头疼,识字他是没问题,就算诗词歌赋,他也能剽窃一些,但这什么八股文,他真是彻底的门外汉。 如果是穿在嘉靖正德年间,科举确实是最好的一条路,但这会是万历四十年,再过三十年明朝都要亡了,那么再耗费巨量时间去科考,无疑是一条不划算的道路。 但直接拒绝林大望可不好,就像是领导安排的任务,脑子有包才直接拒绝,只有迂回推进让领导清楚其中难度,这才有回旋的余地。 沈宽脑子一转笑道:“小婿自然是愿意的,不知岳父大人准备了多少银两助我求学?” “三十两?”一提到银两,林大望脸上笑容就有些僵了,沉思好一会,才期期艾艾地报出一个数字。 “岳父大人说笑了。”一听这数目,沈宽脸皮抽动了两下,好家伙他这便宜岳父简直是想空手套白狼,三十两要想科考中第,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笑话。 沈宽耐心地跟他解释道:“且不说各类经义和赶考耗费,光是寻访名师所需束脩,三十两连个零头都不够。” “那五十两,一百两?”看着沈宽的脸色,林大望满脸肉疼地往上加,见沈宽没有表示,林大望略微沉思,这才下定决心长叹一声:“贤婿啊,看来,我林家命中就没有出读书人的命啊,罢了罢了。” “岳父大人,我倒是有些主意。” 看他这吝啬劲,沈宽真想翻白眼,就这投入还想培养个读书人出来? 林大望这会可就没那么热情了,耷拉着眼皮看着沈宽道:“说来听听。” “小婿别的不敢说,但在商贾之道上还有些自信,岳父若信得过小婿,出些本金,让小婿去县城做点买卖,盈利你我二一添作五。” “贤婿啊,这个还是再议,再议。” 林大望毫不心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可是不准备直接给沈宽银钱,这些天他越观察,越是感觉沈宽的不凡,给他银钱,怕是给他插上翅膀,怕是没多久林家就会给他甩到脑后了。 “贤婿莫急,士农工商,这商贾毕竟是排名最末,终非正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你听听是否可行。” 也不等沈宽接着说什么,林大望又是一笑道:“我准备去趟县城,帮你打点一下,让你去县衙谋个差事,贤婿你看如何?” 沈宽这才明白,之前说的什么科考功名都是铺垫,这才是真正的戏肉。 揣摩了一下老狐狸的心思,他也就明白了,老狐狸这是不想再白养着自己这个上门女婿了,可是把银钱交给自己做生意,他又怕自己卷了银子跑路。 而衙门这种地方,老狐狸必然有自己的关系,自认为能拿捏住他,又能往衙门里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去,还真是挺能算计的。 只是这老狐狸压根想不到,他沈宽之前是干什么的,衙门这地方简直就是他的主场。 “这行吗?我可没在衙门干过。”明白了这老狐狸的狡猾,沈宽不敢再小看这老狐狸了,答应得太快保不齐又让这老狐狸疑神疑鬼,故作为难了一会才开口道。 “贤婿莫慌,衙门当差也就日日应卯,公人多威风啊?而且你当了公人,贾明堂也不敢去轻易对你我两家动手。”老狐狸生怕沈宽好吃懒做惯了,不愿进衙门干事,赶紧劝说道。 这可是他思虑好久才想出来的妙招,能拴住沈宽,还不用再养这么一个闲人,简直是一举两得。 “那好吧,我试试吧,但是岳父大人,我这去县衙,吃住打点这些,没有些银钱可不成,我琢磨着好歹也要个五十两吧。”这回可是老狐狸上套了,沈宽哪还能不狮子大开口。 “不可能,我林家遍数银钱也不足五十两,上哪去找五十两给你!三两,不,二两!”一听这数目,林大望仿佛被踩了尾巴,咬牙切齿地对沈宽喊道。 “那我不去了,这一天天地呆着也挺好,反正也不用担心吃食。”沈宽往椅背上一靠,心中暗自鄙夷,这老狐狸真是吝啬到了极点,林家所有财产加起来不足五十两,这种话他都能说出口。 虽说临洮府不比江南,一亩良田能卖几十两,卖个十几两还是没问题的,林家百亩良田,光这固定资产都有千余两了。 “五、五两。”眼见沈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林大望咬牙加了一点。 “最少二十两。” “六两一钱。” “十八两。” “八两!”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两人在八两这个数目上达成了一致,主要是林大望死活不再松口了,沈宽也只能作罢,八两勉强也够了。 当然,以林大望的性格,这会拿钱是门都没有,商量好上任之日给钱,沈宽这才告辞离开。 林大望目光幽幽地目送沈宽出门,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臭小子,这八两,你要是不能连本带利地给我赚回来八十两,我生吃了你。” 第004章 回门 跟沈宽谈妥后,林大望就找了门路,替便宜女婿谋划进衙门当差的事。 第三天县城那边捎回来好消息:事已办妥,到县衙投奔一个叫郭雄的班头便是。 林大望大喜,赶紧跟沈宽定了出发的时间。 他安排在两天后,让沈宽跟着林家去金县贩卖粮食的车队,一同去县城。 沈宽听完,也不得不佩服便宜老泰山的办事效率,估计是暗里使了银子。 他一瞅离进县城还有两天的光景,便盘算着这两天回家一趟。 也不知道是穿越过来后,受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影响,他的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催着他回家看看,回去见见爹娘,看看弟弟,还有妹妹。 原主对家的思念和眷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沈宽,让他有莫名地心生了几分归心似箭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心结吧? 随即,他做了决定,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除了从便宜岳父那里讹来的八两银子外,还有几件八成新的衣服,分别是给爹娘、小妹和便宜弟弟沈魁准备的。 打包好这些东西,沈宽便提着包裹准备出门。 “姑爷,您这是?” 这时,林月婵的贴身丫鬟冬梅走进院里,看到提着包袱出门的沈宽,好奇地问道。 “哟呵,是冬梅啊?几天不见,又娇艳了几分,都快赶上你家小姐了。”沈宽一见是林月婵身边的丫鬟,忍不住口嗨了一下。 “哎呀,姑爷您真是的……小姐在门外等您,让您快些去。”冬梅脸色立马通红,羞得一跺脚,撂下话就匆匆跑开。 这些天,林月婵除了贾明堂来闹得那次,跟沈宽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再没碰面。 今天突然差丫鬟来找,让沈宽略有些诧异。 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沈宽抓着手里包袱,一路来到林家大门口。 门外停着一辆驴车,冬梅正等在驴车旁边,没见林月婵,想来应该是坐在驴车里面。 “冬梅,这是干嘛去啊?难不成你是想跟我私奔?” 明知道林月婵就在驴车上,沈宽故意调笑了冬梅一句,冬梅闻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一脸幽怨地盯着沈宽带着几分哭腔哀求道:“姑爷,您别闹。” “够了,沈宽,你是我林家的姑爷,请注意体统。你来我林家有些日子了,按照风俗该回门看看了。”驴车内的林月婵听不下去了,语气中明显带着愠怒。 回门? 听到这话沈宽差点没给气乐,新娘子回娘家才叫回门,合着自己成了新娘子了? 不过也好他正准备回家,有车坐总比走着回去强,街坊四邻看到,也算是有几分面子。 遂即他便蹬着车辕上去驴车,掀帘就要进去车厢。 “姑爷,小姐要你在外头坐。”眼见他要进车厢,冬梅赶紧拉住他。 连车都不让进,沈宽哪能不恼火,至于冬梅那点力气,甩甩手就能把她丢出去,又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不过,这会是在大门外,要是闹起来大家脸面都不好看,沈宽这才松开门帘,对冬梅一笑:“好好,我不进去,来,冬梅,我拉你上车。” 说着,也不等冬梅答应,抓住她的小手稍一用力,冬梅便尖叫着被拉上了车,立足不稳之下冬梅只能紧抱住沈宽以免摔倒。 “哎哎,可别摔了,赶紧进去吧”沈宽一把环住冬梅的细腰,掀开车厢门帘把她送进去。 “贼厮!” 门帘掀开,光线钻进车厢,看不到林月婵的脸,只能看到她半边的身子,但从语气上能听出她是真的气坏了,连粗口都爆了出来。 “嘿嘿,娘子,依大明律,骂人可是犯国法的。” 沈宽心里那叫一个痛快,这娘们不让他痛快,那自己也别想痛快了。 说话间,冬梅挣扎着离开沈宽的怀抱钻进车里,然后将门帘扯下。 “老陈,走吧。” 沈宽在车辕上坐下,对旁边的车夫说了一声。 “好嘞,姑爷,您可坐稳了,得儿。” 老陈应了一声,‘啪’地一挥鞭子驾车行进。 西乡地界不小,从林家到沈家也有十几里地,路况就更别提了,一路颠簸总算快到沈家了。 “老陈,还有多远?”这时,车厢内传来冬梅的问话。 “约莫还有两里地的功夫。”老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回了冬梅的话。 “姑爷,小姐说让你进来。”不一会,冬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招呼沈宽的。 沈宽撇了撇嘴,这是在做面子工程呢,不过从这一点上看,林月婵还知道尊重他的爹娘。 “好嘞。”沈宽应了一声,起身掀帘迈步进去。 “你就坐门口。”刚进去,林月婵就开口喝止。 “哎哟!”谁知沈宽惊呼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就撞到了车厢最里面,顺势就抱住了林月婵,嘴直接贴到了她的脸上。 “啊……” “哎呀,你属狗的啊!” 沉默片刻之后,女声尖叫和男声惨叫同时响起,沈宽连忙从林月婵身上离开,摸了摸左边嘴角,林月婵这娘们竟然下死口咬他。 “你若是再敢轻薄我,我便死在这里。”黑暗中,林月婵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能听得出其中的决绝。 “这只是意外。”貌似玩大了,沈宽可不敢再招惹她,老老实实地在门口处坐下。 “小姐,姑爷,我们到了。” 在一片沉默的气氛中,驴车总算是来到了沈家,车夫老陈的声音响起,沈宽起身掀帘下车。 眼见林月婵主仆二人离开车厢,沈宽伸手想去接他们,林月婵满脸寒霜缠绕,看都不看他一眼,冬梅更不敢接受,连忙跳下车,伸手接着林月婵下来。 “老头子快来,是林家小姐和憨子回来了。” 听到驴叫声,正在屋外准备饭菜的沈母罗氏看到是沈宽他们,脸上顿时挂满了惊喜的笑容,胡乱地在满是补丁的襦裙上擦了擦手,匆忙就迎了过来。 “娘,孩儿回来了。” 之前没见面还好,真见了这满布风霜的老脸,沈宽再也分不清自己是佃户沈宽,还是后世的沈宽了,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快步上前,噗通跪倒在地。 “好好好,好大儿,成亲了,懂事了!快起来快起来。”罗氏也是忍不住了,眼泪哗哗流下,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扶沈宽起来。 “儿媳月婵,见过婆婆。”林月婵这时也上前来,对罗氏一个万福,这会她脸上的寒霜去掉了不少。 “好、好、好……” 在罗氏的眼里,林月婵可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见她对自己行礼,真叫一个不知所措,除了说‘好’之外,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这时,两男一女听到声音,也从各处赶来,年老的是沈宽父亲沈大,年纪小的就是沈宽二弟沈魁,最小的那个身影自然就是小妹沈莲。 此时的沈莲身上穿回了之前那破烂的百衲衣,手里还握着一柄短斧,满脸都是汗水和污渍。 “大兄,嫂嫂,你们回来啦?”最快赶来的是小妹沈莲,看到沈宽连忙丢掉斧头扑进他怀里。 “大兄、嫂嫂。” 沈魁这会也赶过来,对沈宽夫妇稽首行礼,只是看到沈宽他眼神有些闪烁,也不敢接触沈宽的目光。 全家上下,也就他穿的衣服好些,一身青布直身挺新的。 至于沈大则是一身粗布麻衣,和沈宽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满脸沟壑,身形有些佝偻,不到四十的看,看着仿佛已经行将就木。 再次看到老爹,沈宽心里也有些泛酸,之前心中的怨气缓缓散去。 “爹,我回来了。” 沈大面对沈宽和林月婵也有些不知所措,为了不让他尴尬,沈宽主动开口。 “公爹。”林月婵也跟上上前行礼。 “好好好,好孩子。老婆子,赶紧去陈哥儿家买块腊肉,要肥的。”沈大这才松了口气,堆着笑脸不停地点头,同时吩咐罗氏准备饭菜。 “月婵见过公爹。”林月婵跟着上前行礼:“冬梅,去把我孝敬公婆的东西拿下来。” 很快春梅就大包小包地拿来不少东西,什么熏鸡腊肉啊,瓜果梨桃,衣服帽带,带的东西可不少。 沈宽诧异地看了林月婵一眼,对林月婵的大方颇有些没想到。这些天他对当下的物价也有了些了解,林月婵拿出的这些礼物,少说也得三四两银子。 “看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看到这些礼品,沈大夫妇更是不知所措,都不敢伸手去接。倒是沈莲、沈魁兄妹看到这些吃的,眼睛都快红了。 “老二,还不上去帮忙?”沈宽开口吩咐沈魁一声,沈魁欢天喜地地就上去帮冬梅提东西。 “娘子,我们进屋坐吧,条件有些简陋,你别嫌弃。”林月婵的到来,让两老乱了分寸,沈宽只能代替他们招呼林月婵。 “对对对,林小姐,赶紧进屋坐。” 两老这才反应了过来,殷勤地招呼两人进屋。 屋,就是两间土房,房顶盖着茅草,不下雨还行,下雨的时候,外面下大雨,屋内就下小雨。 至于家具几乎没有,一张破旧不堪的八仙桌,几条缺脚的椅子,一张破床。 也就是卖了沈宽之后有了点钱,又添置了几条凳子,勉勉强强让人有个坐的地方。 在屋里坐了一会,面对林月婵沈家两口子依旧拘谨,林月婵便借故累了,带着冬梅去到已经收拾好了的另一件房休息。 “爹,家里也该修修了。” 林月婵一走,屋里里的气氛顿时好了许多,许多在她面前不好说的话也好说了。 “是要修修了,这不,我和你娘这些天都在夯土,晚点再请王老哥几个来帮帮忙,年中应该就好了。” 沈大应了一句,抬头看了沈宽一眼,这才又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心里有怨气,但爹也是没有办法,今年收成不好,你食量又大,不给你找条出路,家里怕是过不下去了。” “孩儿明白,孩儿没怪你。”沈宽抬头看了沈大一眼,点了点头。 听到沈宽这话,沈大明显松了口气,老脸上总算浮现出高兴的笑容。 晚饭挺丰盛,熏鸡腊肉,还有一些个野味、青菜,只是那些装菜的碗具大小形状不一,一看就是四处拼凑借来的。 饭后,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嫌点灯费油,也就林月婵暂住的那间房亮着一盏灯,看着林月婵住的屋,沈宽有些犯难了,新婚夫妻不住一间房,这可怎么跟两老解释? “姑爷,小姐说您该回去睡了。”好在在他犯难的时候,冬梅过来招呼他,总算是解决了他的难题。 “好,爹娘,我去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沈宽心里松了口气,起身跟冬梅回去林月婵的房间。 “你睡地上,若是你敢胡作非为,休怪我不客气。”见他进来,林月婵冷冷地说了一声。 沈宽看了一眼,靠,地上竟是用马车门帘铺的地铺。 不过林月婵今天在沈家的表现,让沈宽对她大为改观,便也没有去跟她斗嘴,走到地铺前和衣躺下。 吹灭油灯入睡,沈宽枕着头,听着床上林月婵和冬梅逐渐变得匀称的呼吸,虽不是同床共枕,但头一次同处一屋过夜,还是让他心中泛起一种怪异的滋味,辗转反侧了好一会才缓缓睡去。 第005章 林家粮队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大早起来,沈宽一行三人就辞别父母,回了林家。 沈宽又在林家闲度了一日。 这一天,是林家进城贩粮的日子。 林家门口外,人声鼎沸。十几辆大车停在门外,每辆车上都装满了用麻袋装好的粮食,车辕上还系着刀枪棍棒一类的武器,二十几名林家青壮奴仆负责运送。 之前送沈宽回‘娘家’的那辆驴车也在。 因为负责此次进城卖粮的,正是林家小姐林月婵,所以这辆驴车也是她的座驾。 “姑爷,小姐让你骑这个。”冬梅牵出林家唯一的一匹马,这是一匹高大的蒙古马。 这时,指挥下人们装粮的林月婵也看向了沈宽,眼神淡淡,轻飘飘地问道:“会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别说蒙古马了,就是大洋马,都不在话下!呵呵,以后你就会知道,你家相公会的东西,多到你想象不到。” 沈宽咧嘴一笑,轻轻拍了拍胸脯。 这次一起回了趟‘娘家’,他能感觉到林月婵对自己态度,正在往好的方面变化,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懒得理你!”林月婵又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去多理会他,转身去忙指挥装粮的事情了。 沈宽牵过马来,摸着马儿油光发亮的皮毛,心里满意极了。 这男人爱马,就跟爱车似的,沈宽是越看越喜欢,只是觉得还缺了点什么,拿眼一扫看到旁边大车上的兵器,眼前不由一亮。 他迈步上前抽出一把近两米长的关刀,挥了挥,分量适中,手感不错。 随即,他翻身上马一拉马缰,马儿嘶鸣一声,就跑了起来。 一开始,沈宽还有些担心,虽然他前世作为领导大秘,陪大领导在马场里练过不假,但那也只是在练过。 不过现在翻身上马之后,感觉不错,而且有马鞍和马镫这两件利器在,他很快就掌握了方法,策马奔腾起来,手中关刀虎虎生风,颇有几分横刀立马唯我沈大将军的感觉。 这番大动静,自然引来了一旁众人的围观和品头论足,一声声惊诧声里,不时发出赞叹。 “小姐,快来看呢,姑爷真威风,跟个大将军似的。”冬梅看着沈宽那威武的模样,眼睛都快冒出星星来了。 林月婵也是若有若无地朝沈宽那边瞟着几眼。 虽然这家伙让人讨厌,但她不得不承认,策马横刀的模样,果然有几分俊挺。 …… 约莫过了有个半个时辰,贩粮队打点完毕,浩浩荡荡地往县城开拔。 烈日当空,“咯哒咯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两名骑士带着一路烟尘,从官道上疾驰到一片山林前缓缓停下。 当先的一名年老骑士穿着褐色裋褐,衣服外还罩着一副简陋的皮甲,头上戴一顶白色回回帽,满脸警惕地盯着眼前山林看着,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骑士就是沈宽。 金县这地方陇西高原,大部分地区黄土覆盖,北部是干旱山区,南部是高寒二阴山区,也就中部低洼地区是比较富饶的产粮地。 相对恶劣的环境,再加上大明严重的土地兼并情况,自然免不了匪患丛生,境内马匪、水匪不在少数。 土匪也得吃饭不是?所以每次运送粮食往县城贩卖,这些运粮的队伍都跟行军打仗一般,充满了警惕。 林家也是如此,不光粮队准备了不少的武器,还专门雇佣了类似于军队斥候的探马先行侦查,防止被土匪偷袭。 前面这个年老骑士就是林家雇佣的探马,姓马,是个回民,听说以前还是边军的探马。 能在边军当探马,还活到了退役,这种人在沈宽眼里绝对是个能人,这样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自从知道老马的身份,他就刻意跟老马套近乎,想从老马身上学些东西。 “宽哥儿,你有没有发现,林子里都没鸟叫唤?” 老马这种人精,怎么可能不明白沈宽接近自己的意思?沈宽本身就会来事,再加上又是林家的姑爷,因此他也愿意教些东西给沈宽。 “您的意思,这里有埋伏?”经他一提醒,沈宽反应了过来。 老马突然警惕起来,沈宽可不觉得他是在无的放矢,便也仔细地观察起眼前山林的情况,就如老马所说,这片山林确实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保不齐还真是有人在这里设伏,吓走了林中走兽鸟雀。 没想到还真有可能遇到了土匪,沈宽心头不由得一紧,作为一个生活在太平盛世的后世人,他连个劫道的都没碰到过,就更别说遇上土匪了。 “说不准,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老马见状咧嘴一笑,伸手取下腰间酒壶灌了一口烈酒,遂即翻身下马对沈宽道:“没事,宽哥儿,你要是怕就先回去,这里一切有我。” “我跟你一起。”沈宽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跟着翻身下马,遇上危险就跑,这可不是他的性格。再者说了,既然穿到了明朝末年,这种事情怕是避免不了,唯有尽快让自己适应。 老马闻言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好汉子。” 说罢,在老马的带领下,两人把马栓到隐蔽处摸进了林子里。 老马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低声跟沈宽说明一些林中潜行和寻觅敌踪的实用技巧,沈宽连忙记下,这些可是别处学不到的好东西。 一路潜行,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人声,老马拉住了沈宽,看了一眼身边的一棵大树,低声问道:“能上去吗?” 沈宽也看了一眼大树,树干约有一人怀抱粗细,觉得自己能爬上去这才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后,老马将手中猎弓往身上一挂,一个纵身上树如同猿猴一般敏捷地往树上爬去。 沈宽也跟着一跃上树,不过他的速度可就慢多了,他才爬了不到一半,老马就已经上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眺目往人声传来的方向望。 好一会沈宽才爬上来,也往老马的目光方向望去。 只见几十米远外一处空地上,十几个恶形恶状的汉子正或坐或卧地待在空地上,身上挂着各类武器弓箭,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不是兴隆山的山匪,是马匪。”看了一会,老马低声对沈宽说道。 “兴隆山的山匪可没这么多马,而且还人人带有弓箭。”怕沈宽不明白,老马又解释了一句,沈宽这才注意到这些细节。 “走,我们先回去。” 要是只有几个人,老马还有信心跟这些人周旋一下,十几个人还各个持弓,他可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沈宽也不是什么逞强的人,要是赤手空拳单打独斗,凭他现在的力量还有柔道手段,等闲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但跟十几个持弓带刀的悍匪厮杀,他可还没那么头铁,觉得自己能对付。 原路返回,两人骑上马迅速赶回粮队那边报信。 听到沈宽他们传回来的消息,粮队停了下来,林家一干决策层聚到一起商讨,满脸凝重的林福提议道:“小姐,我们绕路吧?” “不行,绕路我们今天赶不到县城,入夜了这荒郊野外的更加危险。”林月婵摇了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 “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冬梅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整个人都慌了神。 “不行,我们跑不过他们。”林月婵摇了摇头,马匪可都有马,她们根本不可能跑赢马匪。 “那……那,小姐,怎么办啊?!”冬梅立马低声啜泣起来。 “小姐,你和姑爷先回去,老仆带着粮食走。”林福确实忠心耿耿,略作沉默就下定了决心,这是在拿命保林月婵和沈宽。 林月婵看了林福一眼,只要放弃粮食和林福一干人,她们几个确实能保命,但这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 “马叔,您可有主意?您若有办法,我林家必定重谢。” 旋即她扭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老马,在她看来现在唯一可能的指望也就是老马了。 老马将手中烟杆往鞋底上磕了磕,然后咧嘴笑道:“林家丫头,老汉是来卖命,可不是来送死的,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保你们几个不死。” 在西乡其他人眼里,林家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但在他眼里,也就那样,可不值当他搭上性命。 听了他的话,林月婵心情顿时跌倒了谷底。以她林家家底,粮食丢了只能说是伤筋动骨,但搭上这么多条青壮人命,那她林家在西乡的日子可就难了。 “马叔,求您了,只要度过这次难关,我林家愿意奉上三十两纹银。”老马可算是林月婵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别无他法,只能苦苦哀求。 老马没有搭茬,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三十两纹银确实是笔不小的钱,但得有命拿不是? 他不开口,林月婵也不知该怎么办,面色一片死灰,现场登时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 “我倒有个主意,信得过我,让我试试?”突然,沈宽开口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所有人都都把目光转向了沈宽,林月婵也没有说话,皱眉看着他,她可不觉得沈宽能在这件事情上帮上什么忙。 见她没说话,沈宽就当她默认了,开口问老马道:“马叔,现在要去县城求援,大约需要多久时间?” “最快也得明天晌午,来给大家伙收尸倒是来得及。”老马一听他打的这个主意,不由得气笑了,说话哪还有半点客气。 “县城那些个怂瓜,也敢来跟这些马匪动手?”不过,他还是稍稍解释了一下,语气更是充满了讥讽。 别说县城的那些个衙役民壮,就算金县这边的卫所兵连军饷都拿不着几个,又还能有什么战斗力?唯一能拿的上台面的,也只有那些将领手下豢养的家丁。 林家虽是西乡的富户,但也仅限穷乡僻壤的西乡而已。 但在这些大人物眼中,林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土财主,何德何能让他们伸以援手? 第006章 恩威并施 求援这条路是没戏了,但沈宽没有太沮丧,他原本也没有把所有的希望放在等别人救援上。 “大家伙身上有多少银子,都拿出来。月婵,我一会许诺什么,你都先给我应下,明白吗?” 时间紧迫,沈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从自己怀里把那八两银子拿出来,摊开放在车辕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之计,唯有破釜沉舟,我们才有一丝机会。” “你要用这一干青壮,去对付这些马匪?”老马听出他的意思,简直难以置信,在他看来沈宽这根本是疯了。 要知道西乡这些青壮虽是些孔武有力之辈,但那些马匪更是常年刀口舔血凶悍无比,双方的武力对比,无异于饿狼和羊群。 “为什么不行?马匪厉害在哪?厉害在他们的来去如风、骑射准狠。可是他们现在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在林子里设伏。” 沈宽心中已有定计,笑着对老马说道:“更何况,现在是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只要激起大家伙的血勇,马叔您能帮忙,咱们未必没有机会。” 老马放下烟杆,双眼紧盯了沈宽好一会才展颜笑道:“倒是有点胆识,是条好汉子。行,只要你不让老头子我去送死,其他能帮得上忙的,老头子一定尽力而为。” “多谢马叔,只要我沈宽还活着,便绝不会让马叔你涉险。”得到了老马的支持,沈宽大喜连忙稽首感谢,又问道:“马叔,您箭术超群,要是让你在暗处偷袭,能对付几个马匪?” “你若是有办法拖住他们,我能把他们包圆了。”老马又抽了口旱烟,脸上表情却是平淡,仿佛在说宰杀几只鸡鸭一般稀松平常。 “好,那一切拜托马叔你了,若能过此难关,沈宽必不忘马叔你相助之恩。以后有用得上我沈宽的,您只管开口,沈宽绝不推辞。” 老马是不是在吹牛沈宽不知道,但他现在也只能靠老马,连忙拱手道谢,好话不嫌多嘛。 老马没有答话,只是咧嘴笑着点了点头,就继续低头抽起他的旱烟来。 “姑爷,我这里有五两三钱银子,还有五十个大钱。”管家林福连忙从身上摸出一个包袱,将里面的银钱抖在沈宽银子旁边。 沈宽与老马的一番对话,还有老马的这番表态,让管家林福还有冬梅她们多了几分信心, 林月婵深深地看了沈宽一眼,她才是粮队主事,但老马对待她和对待沈宽的态度,却天差地别,这让她感觉被沈宽压了一头,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不过这会儿她也知道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对老马一福,表示感谢,道:“马叔,拜托了!” 随后,她吩咐冬梅将携带的银两一并交给沈宽。 “一会儿,我们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收集好银子,将银子堆在驴车前面,沈宽和老马、林福他们交代了几句,便一蹬车辕爬到驴车车顶盘膝坐下,手里拿着一锭十两的大银锭子把玩。 管家林福按照他的吩咐,将所有青壮召集到驴车前面。 阳光下,银子堆在一起熠熠生辉,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给人的震撼不小。 集中过来的运粮青壮,一个个眼睛死盯着银子堆,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撼和贪婪,不过也没人敢有任何动作,毕竟林家的积威在,何况还有老马守在银子堆旁边。 这老马在西乡算得上是凶名赫赫,当年他能在西乡定居,可完全是靠一双拳头打出来的,就连里长贾明堂也不敢招惹他。 沈宽环视众人一周,点了其中一个个头不小、皮肤黢黑的青年汉子喊道:“那个二牛,李二牛。” “姑爷,我在,我在。” 沈宽喊了几声,这个叫李二牛的青壮才反应过来,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声,听得出来语气中有那么点不对付。 “二牛,看这是什么吗?”沈宽抛了抛手上那十两的大银锭问道。 李二牛被他问得一愣,银子谁还能不知道?摸不清沈宽的意思,他有些犯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话。 “怎么,这都不知道?李二牛你是越活越傻了,难怪到现在还没婆姨。”沈宽看他这模样,嘿嘿一笑,语带几分嘲弄,众青壮闻言也是一阵哄笑。 李二牛被笑得下不来台了,黢黑的脸上憋出一点红色,闷声吼道:“我咋不知道了,这是银子!” “不错,这就是银子,而且是一锭十两的银子。” 沈宽满意地笑了一声:“二牛,你这辈子都没摸过十两的纹银吧?对了,我都还记得,小的时候你可没少欺负我,叫我憨批。现在呢,我是林家姑爷,还有个天仙似的婆姨,可你呢?连婆姨都找不上。” 李二牛闻言,气得黑脸都泛起一抹红色,紧攥着拳头大口喘着粗气,但碍于沈宽现在的身份,却又不敢发作。 他跟沈宽的不对付,多少也有些对沈宽能娶到林月婵这种天仙美人的妒恨在其中,而他连一个憨子都比不上。 “二牛,我问你,你为啥找不上婆姨?”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沈宽也不再挤兑李二牛,接着望向其他人问道:“还有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找不上婆姨吗?” “因为没有这个!” 说着,这不等他人回答,沈宽将手中的银子‘砰’地一声丢到李二牛身前,激起一阵灰尘。 李二牛被银子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再看清楚砸在自己前面的那锭十两纹银,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却又不敢去捡,只能满脸错愕地抬头看向沈宽。 沈宽冲他笑了笑,吩咐李二牛道:“捡起来。” 李二牛闻言一阵愕然,盯了沈宽好一会,在他的示意下,这才畏畏缩缩地把地上的银子捡了起来,手颤颤巍巍地捧着,目光一刻都没离开。 “摸过这么重的银子吗?”他这反应就更让沈宽满意了,笑着问道。 “没……没有。”李二牛头都没抬,死盯着手中银子回答。 其他人看他拿了银子,那眼神简直恨不能吃了他。 “跑这一路,我岳父给你多少工钱?” 李二牛赶紧回答:“五……五钱银子。” “那你得跑二十趟,才能赚来这么一锭银子,也就是说少说得三、五年,还得不吃不喝才行。对了二牛,娶个婆姨要几两银?”沈宽接着发问。 “三……不,二两就够了。”李二牛彻底陷入了他的节奏中,有问必答。 “二两?真是一点都不多。” 沈宽笑了笑,转而扭头看向其他满脸渴望的青壮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我是来给你们送银子的。说不准今天过后,你们人人都能拿上三、五两银子,回家娶个能生养的好婆姨。” 众人闻言一阵哗然,一天就能赚上三、五两银子,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就问你们,想不想要银子,娶婆姨?”等他们议论了片刻,沈宽大声将下方喧闹声压下去。 被他的嗓门吓住,所有人这才停下了议论,抬头看向他。 “当然想啊,谁他娘的不想要银子、娶婆姨?姑爷您就说吧,这银子怎么来?”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有了带头的人,众青壮也反应过来,立马应和着响应。 出声的正是托儿老马,其他人还真不适合当这个托。 沈宽接着老马的话头,飞快赢道:“实话跟你们说吧,前面山林里面有一帮土匪,正准备杀了咱们抢粮食,这银钱呢,就得从他们身上出。” 听说是土匪,众青壮就仿佛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纷纷露出惊惧之色,没人敢再搭沈宽的茬,现场一下子就变得死寂。 任谁都知道,银子是个好东西,但是要拿命去换,这银子可就烫手了。 “嘿,你们以为他们只要咱们的粮食?不,他们还要咱们的命!抢了咱们的粮,不杀人灭口,难道让咱们报官?这些年被劫的粮队,你们见他们留过活口?” 沈宽见状,冷然一笑,高声道:“当然了,也许有人觉得自己能逃得掉。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就算你自己卖了其他老少弟兄逃了,回西乡我岳家能放过你?官府能放过你?” 听到他这些话,一些人的眼神,开始闪烁起来。 “对我们林家来说,这点粮食真算不得什么,但各位老少兄弟的命,我们不能不管,所以我和娘子还留在这里。如今,咱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先弄死这帮土匪。” 沈宽也没管这些人的反应,继续说道:“你们是我林家雇来的,让你们白白卖命,这说不过去。所以,只要今天卖命的,不光这次运粮的工钱照给,还额外给各位一两卖命钱。” 这话一出,许多青壮脸上都露出意动之色。 可别小看一两银子,在万历年间一石米也不过八钱银子左右,而一个农民就算碰上丰年,不吃不喝一年也就能赚八两银子。 “另外,杀一个土匪再赏一两,杀两个就赏二两。能杀个十个八个,你们别说娶婆姨了,再买个两三亩良田都不在话下。若是有谁不幸战死,我林家出抚恤银三两,日后汝家,我林家自会照应。” 沈宽大声说着,跟这些青壮说什么大道理没用,唯有厚利加上必死的绝境,才能激起他们悍不畏死的决心。 “我相公说的便是我林家说的,我林家这么些年,可曾失信过西乡众位父老乡亲?” 林月婵适时地开口,毕竟沈宽是她林家的赘婿,说话的分量可不如她的重。 果然,听了她的话,在场许多青壮脸上表情都轻松不少,被沈宽连唬带骗之下,认为横竖都是一个死,那还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博出一条生路和钱财。 “管家,我们林家说到做到,现在给老少乡亲们一人一两银子。”沈宽见状,赶紧趁热打铁,吩咐管家林福发放银两。 “好的嘞,好的嘞。”林福闻言,便一路按着人头,发放银两下去。 “姑爷,我不要这银子行吗?” 这时,一个青壮哭丧着脸,不愿收下林福发下来的银两。 这青壮沈宽有点印象,叫李达,一路上话不少。 还没等沈宽想好如何回他,倏地,就见着一道寒光闪过,血柱冲天而起! 李达的脑袋瞬时飞起,然后咕噜咕噜,滚落在地。 一股热乎乎的鲜血,喷洒得管家林福满身满脸,顿时将他吓懵住了。 第007章 马匪震天响 噗通! 李达尸身倒地。 身后是手持马刀,满脸是血的老马 这哪里还是之前那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着老实蔫吧的老马头啊?杀气凛然,简直就是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目光阴冷地环视四周一圈,开口道:“马匪怎知我们粮队今日路过此地?显然,这李达通匪,该杀!” 李达都被他一刀劈了,黑的白的,自然由他说了算了。 不过这变故,瞬间震慑了在场所有的人。 作为粮队里唯二的两个女性,看着血泊中的无头尸体,冬梅神情恍惚了片刻之后,吓得一声尖叫起来,随后哇哇大哭。 林月婵强作镇定,但也被吓得脸色苍白,险些失了态。 几个刚才心存胆怯退缩的青壮,被吓得瘫坐在地,在老马阴冷眼神下心有戚戚。 在这一刻,沈宽才算真正体会到,这个时代的残酷和黑暗。 老马此举的目的,他不用想都明白,他这是在帮自己立威。匪患当前,比起好言相劝,眼前杀伐果断,人头落地的一幕,无疑更具震撼力。 此时,他作为主事之人,深知自己这会儿绝不能表现出任何胆怯和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强让自己冷静镇定,随后冷着一张脸,大吼道:“李达暗通马匪,泄露行踪,妄图坑害雇主,真真该杀!” 老马闻言,当即助威道:“你们这帮怂瓜,我老马今日把话放这儿了,若是再让我找到暗通马匪者,不听姑爷号令贪生怕死者,狗日的李达,便是尔等之下场!老子活不得,你等怂瓜也别想活命!” 说罢,老马甩了甩马刀上的血迹,将刀收回鞘内。他也不擦脸上的血,走到驴车前,大马金刀地往车辕上一坐,取出烟杆装上一缸烟末,继续抽起了他的旱烟。 “内贼已除,管家,继续给弟兄们发银钱!”沈宽对林福挥挥手。 林福接过冬梅递过来的脸巾,飞快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强打着精神,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血泊,将手里的银钱,继续发放下去。 这一次,可没谁再敢有什么意见了,老老实实地接过林福发下来的银子,只是这手里的银子没有之前那么向了。 …… “刺!” 很快,随着沈宽一声令下,十二名手持长枪或削尖了长棍的青壮,三三分组,依照沈宽的命令将手中武器一起刺出。 “护!” 看着这还算整齐的动作,沈宽微微点头,又是一声令下,旁边十几个抬着用大车底板制作的简易盾牌的青壮,马上抬着盾牌迅速挡在持枪青壮的前面,形成一个简易的盾阵。 “分!” 又是一声令下,盾阵左右分开,后面的持枪青壮又在沈宽的命令下,从盾阵缝隙间刺出手中长枪。 杀人立威的效果非常好,再加上还有老马这个杀神盯着,这些个青壮一个个老实无比,经过沈宽半个时辰的操练,勉强做到了令行禁止并熟悉了互相间的简单配合。 “还算有点样子了。宽哥儿,你这是从哪学的练兵之法?”老马看着眼前还算像个样子的军阵,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沈宽的眼神充满了惊异和赞赏。 “瞎练而已,让马叔你见笑了。” 沈宽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他哪懂什么练兵,但后世看了那么多电视电影,再加上还经历过军训,这些基本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老马只当他不愿意讲,便也没有多问。 说话的功夫,老马眉头一簇,凝目远眺了一会,冷声说道:“有耗子来了。” 沈宽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远处一股烟尘正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不用说,这是那批马匪的探马。 在这耽搁了这么多时间,想来马匪也没耐心了。 “马叔。”绝对不能让马匪发现这里的情况,沈宽连忙对老马拱手拜托。 “放心,交给我了。” 老马没有推辞,咧嘴一笑快步去到自己的马旁边翻身上马,取下挂在马上的猎弓,伏身马背策马快速迎向接近的烟尘。 沈宽能感觉到,老马对自己的态度不似之前那么戒备和排斥了,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探马那边只能依靠老马,沈宽做不了什么,只能反身安排其他的事宜,至于具体下一步的做法,只能等老马那边的结果了。 如果他能解决这个探马,一切自然按之前的计划行事,但要是让这个探马逃了,那恐怕就只有带着林月婵逃命这一条退路了。 在他的翘首以盼之下,前边很快就有了动静。 只见一股烟尘,老马出现在视线的尽头,而他背后还牵着一匹马。 沈宽见状大喜,显然,老马把对方的探马解决了。 十几个呼吸间,老马就拖着另一匹马回来了,那匹马上还驮着一具身穿皮甲背部中箭的尸首。 “姑爷,是‘震天响’手下的马匪。” 虽然射杀了马匪的探马,但老马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来到沈宽身边跳下马,低声将自己讯问出来的消息告知道:“不过万幸,他们此番只来了二十人。” “震天响?”沈宽微微皱眉,显然并不知道震天响是谁。 但林月婵等人听到这个名号,顿时大惊失色,惊呼连连。 他问一旁的管家林福,才知道这个震天响,正是横行金县一带的大马匪,手底下有好几百亡命徒,就连官府也奈他不何。 “管他是震天响还是震地雷,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月婵你和冬梅留在这里,如果我们半个时辰没回来,你们就赶紧逃回西乡。” 林月婵轻嗯一声,她明白自己一个女流之辈,就算跟上去也帮不上忙,反而会帮倒忙,所以没有逞强。 她突然轻轻拉了一下沈宽,将一把短弩交给他。 沈宽端详了一番手里的短弩,精钢打造,十分精巧,上面还带着林月婵身体的一丝丝余温。 沈宽点了点头,将短弩收好,对着粮队众人呼喝一声:“出发!” 一路来到马匪设伏的山道前,此时老马和两名猎户出身的青壮已经不在队伍中。 沈宽也下了马,装作车夫牵着驴车走在队伍最前面。 虽说他是走在最前面,但实际上他这个位置是相对安全的,因为马匪是埋伏在山道左侧,驴车车厢就是他最好的屏障。 知道马匪就埋伏在这,粮队众青壮一个个紧张到了极致。 沈宽也是,他两只耳朵都快竖起来了,不敢放过林子里任何一点响动。 啾! 一声唿哨响起。 沈宽立马躲到驴车后面,厉声大吼:“护!” 顿时,就听‘嘣嘣嘣……’密集的弓弦声响起,十几支利箭呼啸着从林中射出。 “啊啊……” 到底是一帮从没经过训练的青壮,饶是沈宽之前已经做了小半个时辰的针对性训练,这一轮袭击下来,好几个青壮就已经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快快快!盾阵!不想死的按照老子之前教的方法做!” 这会儿,沈宽可没功夫管这些,他一把扯下用驴车车厢做好的盾牌,催促着剩下的青壮集结。 在他的催促下,盾阵总算赶在第二轮箭之前结成,将箭雨挡在外面。 林中的马匪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没能一瞬间击溃这支运粮队。 “弟兄们,杀光这些羊羔子,把粮食劫走!” 平静片刻之后,马匪耳朵喊杀声再次响起。 在一个蒙面大汉的带领下,马匪们挥舞着各种兵器利刃从林中冲杀出来。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况,沈宽紧张得满头大汉,透过木板的缝隙死盯着冲来的马匪,眼见一部分马匪接近,他大吼一声:“分!” 万幸之前的针对性训练,让粮队青壮有了一点点临场反应。 听到沈宽的命令后,他们立马手忙脚乱地执行,左右分开,让出几道口子。 “刺!” 又是一声令下,沈宽对准一个近前来的马匪,用尽全力刺出手中长枪。 “啊!” 他刺出的这一枪速度极快,这名马匪来不及反应,就被枪尖刺穿右眼,惨叫一声倒地身亡。 接着,又是几声惨叫,又有几名马匪倒地,才一照面就折损几个,马匪的冲势不由一滞。 不过这些人毕竟是久经杀阵的马匪,很快就从慌乱中反应过来,迅速停下脚步,纷纷取下身上马弓,搭弓射箭,准备射杀沈宽等人。 “合!” 沈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击建功后,立刻下达命令。 但他这些青壮反应可没这么快,稍微一慢不少箭支便透过盾阵的开口射进来,几名躲闪不及的青壮,中箭倒地。 不过盾阵还是再次合拢,将箭支挡下。 这下马匪也头疼了。 沈宽设计的这个盾阵简直就是个刺猬,弓箭射不穿,他们一靠近,就是三米长的大枪招呼,几杆枪同时扎过来,他们再怎么凶悍也顶不住啊! 战局一下子陷入了僵持状态。 沈宽眼见马匪没有再次攻过来,心头松了口气,故作大声地喊道:“各位好汉,粮食各位拿走便是,请饶了我等性命。” 还没等马匪答复,只听‘嗖嗖嗖……’几声,三支箭从马匪后方林中射出,其中一支精准地穿过一名马匪后脑,当场呜呼! 另外两支,一支射在一名马匪穿的皮甲上,没能建功,但另一支却射在了一名马匪脖子上,要了他的狗命。 还没等一众马匪反应过来,马上又是一轮弓箭射出…… 这突如其来的箭射偷袭,让自诩久经杀阵的马匪们乱了阵脚,一时间不知该防守哪边,进退失措了。 第008章 老马窝西乡 “弟兄们,一个马匪,一两银子,杀呀!” 沈宽一见这情形,哪还会给马匪重整旗鼓的机会? 当即大吼一声,抓起长枪推开前面的盾牌,瞄准不远处一个马匪,奋力将手中长枪投出。 穿越重生之后,他这具身体的力量委实惊人,手中长枪就像一道闪电,迅疾射出,瞬间扎透了这名马匪的身体。 “杀!” 沈宽这一手顿时让粮队青壮士气大振,如此简单就能干掉一个马匪,粮队青壮对于马匪再无之前那般畏惧,一个个红着眼睛提着枪王马匪方向冲去,冲在最前面的就是李二牛。 在这一刻,匪我双方,攻守异位! “该死!!” 为首的马匪忌惮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林子,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提起马刀气势汹汹地就朝粮队这边冲过来。 最前面的李二牛见他冲过来,提枪就刺。 要是三五个人配合的枪阵,或许为首马匪还会忌惮几分,就李二牛一人,他闷哼一声手中马刀一挥,便将李二牛枪杆斩断,接着一脚猛踹,李二牛惨叫一声,就被他踢飞出去。 踢飞李二牛,马匪头子手上的动作没有半点的停滞,他挥刀格开另一支刺来的长枪,一个欺身近前,马刀连斩砍掉了一名青壮胳膊。 接着,他放任其他人不管,穿过人群,大步快奔,直取沈宽。 “靠!” 沈宽发觉这家伙的目标竟是自己,心中暗骂一声,连忙将短弩取出,对着马匪头子就是一箭。 马匪头子见这年轻人拿出短弩的一刹那,眼神顿时一惊,连忙闪身躲避。 饶是他躲得及时,还是被沈宽射中了手臂,他嘴里发出一声惨叫,手中马刀掉落在地。 没能一击要他的性命,沈宽哪还敢耽搁?趁对方吃痛,迅速抢步上前,一把扣住对方胳膊,转身就是一个一本背负投,狠狠地将其摔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个裸绞死命锁住马匪头子的脖子。 被裸绞锁喉,任凭马匪头子如何挣扎都不好使,他非常痛苦。 沈宽根本就没有放过对方的意思,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大,越来越狠,一会儿的功夫,马匪头子的身子一软,不再挣扎,登时没了气息。 即便如此,沈宽还是不放心,又多锁了一会儿,感觉他死得透透的了,才放开手起身。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也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马匪就死了个七七八八,少数马匪是被青壮们乱枪扎死,多数则是被林中的弓箭射死的。 这会儿,就剩下两三个在亡命逃跑,不过他们腿脚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弓箭? 很快就被林子里的老马头他们,用弓箭收割了性命。 等剿灭了所有的马匪后,老马这才领着两名猎户走出林子。 “马叔,多谢了。” 沈宽连忙上前感谢,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解决这批马匪,老马他们在林中箭射偷袭才是关键。 “不值一哂!” 老马冲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就迈步走到被沈宽解决的马匪首领面前。 他蹲下身,将对方脸上的蒙面巾扯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扭头对沈宽笑道:“宽哥儿好手段,此人应是震天响的三当家‘穿云鹰’巴尔思。可惜啊,宽哥儿你要是在军中,这颗脑袋至少能值三十两!” “三十两?”沈宽没想到这巴尔思的脑袋如此值钱。 老马点了点头,这会也没啥事,他便简略地将军中记功的法子告诉沈宽。 这明代军功分为两类,一为首功,二为战功,首功很简单,就是按照首级数量记功。 这首功分了四等,第一等就是这蒙古人的首级,二等是东北的女真,三等是西番苗蛮,第四等就是内地反贼。 这第一等的蒙古人首级在早几年甚至能值五十两,只是这些年大明国力开始衰落,慢慢才掉成了现在的三十两。 只是在军中没点身份地位,这首功怕是也到不了你身上,哪怕碰上个有良心的主官,依照明朝惯例层层盘剥下来,能到手里的能有十之一二就算不错了。 “多谢马叔。”沈宽明白,他这番话看似是在说军功,实际上说的是这大明朝军队、官场的黑暗。 说话间,山道尽头林月婵一行人的身影出现,两人这才停下话头。 “你,没事吧?”过来看到满身血污的沈宽,林月婵罕见地露出几分关心之色。 当她看到沈宽脸上,被流矢擦过留下的血痕,便要伸手过去,帮他擦掉脸上的血迹。 “没事,莫慌,身上脸上,多是马匪的血。”沈宽下意识地也伸手去摸脸上的伤痕,刚巧就摸在林月婵的小手上,顺手就把她的小手给握住了。 柔荑突然被沈宽握住,林月婵稍楞了一下,脸上遂即飘起一抹嫣红,触电一般迅速将手从沈宽手里抽出来,低垂螓首不敢接触沈宽的目光,嘴里慌乱地憋出一句:“没事……就好。” 看着她这一脸娇羞的模样,沈宽咧嘴一笑,这小娘皮再要强,终究还是个女人。 “我们也死了这么多人吗?” 遂即,林月婵环顾四周,看到满地的死伤,她的心中不免一番震撼和心疼。 沈宽闻言,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消散,饶是他之前已经尽心准备了,粮队三十青壮还是死伤了近半。 “兵凶战危,若不是我们赢了,死得人会更多。回去之后,给死难的青壮家属,多一些抚恤银子吧?这个仇,我们迟早会找贾明堂报回来。”沈宽叹了口气,经过这次和马匪的交战,他渐渐有些适应了这种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至于他提到贾明堂,绝不是无的放矢。 这帮马匪是震天响的人,平日活动范围不在这一片,因为这里是兴隆山山匪们的活动范围,但震天响的马匪却如此巧合地出现在此,提前设伏要劫林家粮队。 除了贾明堂,沈宽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要置林家于死地了!。 只是可惜,俘获的马匪活口,都是些小角色,没什么价值。而唯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马匪头领巴尔思,却被自己弄死了。 “贾明堂犯下的这笔血债,咱们家早晚是要收回来的。” 林月婵一双俏目蕴含煞气,郑重地回应了沈宽一句。 “马叔,侄女有个不情之请。” 接着,她又看了一眼匪首巴尔思的尸首,随后对老马郑重行了一礼道:“马叔,侄女有个不情之请。这些马匪的赏格,我林家来给,可否不将这些马匪交给官府?” 话音一落,沈宽便听懂林月婵的意思了,如果把这些马匪交给官府,不就昭告天下,是林家杀了震天响的人么?震天响吃的是刀头舔血的饭,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凶名、恶名、威名。 如果让天下人都知道,凶名赫赫的震天响,在乡绅林家这里栽了这么大跟头,还不找林家讨回面子来? 林家不过是西乡的土财主,哪里有实力对付得了数百人的马匪? 至于贾明堂,要是被震天响知道,是因为他的个人私怨,折损了他们一个三当家,他也绝对不会好过。因此,他哪怕知道穿云鹰是被林家杀的,也只会帮忙掩饰,而不会主动捅出去。 能这么短时间想透了这么多东西,林月婵的心思不可谓不细腻。 林月婵的话,沈宽能听懂,老马这种人精会不明白? 他笑了笑,看了沈宽一眼,道:“听宽哥儿的吧,这次若非宽哥儿指挥若定,我等也拿不下这穿云鹰巴尔思的人头。” “马叔过誉了,今日恶战,你才是出力最多之人。” 沈宽自谦一句,对林月婵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莫要亏待了马叔就成。” “此番马叔该居首功,我自然不会亏待的!” 林月婵说着,突然转头对沈宽低声说了句:“也多谢你了……” 声音有些小,不过沈宽还是能听得清楚。 他嘿嘿一笑,不小心扯到了脸上被流矢所伤的地方,微微有些刺痛,忍不住龇牙起来。 “哼,丑相!”林月婵白了他一眼,自顾离去。 …… 收拾好战场,天色已然不早,粮队大车一分为二,一部分由林福带队,负责将死伤人员运回西乡,一部分则由林月婵带队,继续运送粮食去往县城。 虽说粮队少了一半青壮,但却多了近二十匹马,速度不减反增,入夜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金县县城。 不过此时城门已经关闭,城外倒是有客栈,可是经过一场厮杀,活下来的人各个身上染血,这要是去客栈,还不得让人当成强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车队只能选择在城外找了块空地露宿,等待第二天开城门。 车队在空地上围成一圈,中间燃起一堆篝火,草草地吃过一些东西,林月婵和冬梅主仆二人这一天担惊受怕的早就累了,吃完东西便和衣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她们身边就是沈宽、老马两人,倒也能睡得放心,安稳。 其他青壮健仆们也各自找地方睡去。 只有老马和沈宽两人还没睡。 “马叔,您真是军卒退役?”沈宽靠着两袋,仰望着比后世要显得清澈许多的星空,把心里一直的疑问讲了出来。 “我如今只不过是西乡的一匹老马而已,往事不提也罢。倒是宽哥儿,你今日真让老马头我刮目相看,我竟有些看不透你了,你莫不是天生将星,不曾研习过兵书,也懂得排兵布阵,上阵杀敌不成?” 老马闭口不提自己的过往,转而问起沈宽的来。 要知道他窝在西乡有些年头了,沈宽背着憨批这个诨号,在西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又怎能不知? “嘿嘿,马叔,是不是天生将星,我不知道。但你说的那些,我脑子里好像有人跟我讲过似的,莫名其妙就都略懂一二了……”沈宽云里雾里地瞎扯敷衍了一句。 老马头一听,哈哈一笑,不再追问。这沈憨批也许真是天生杂学,都略懂一二,又或许像自己一样,谁没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啊? 不过有一点,老马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爷俩的脾气,挺对味儿的。 所以,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这个问题了。 俩人转而聊起其他,一起经历了今日这番厮杀,加上脾气也算相投,两人越聊越投契,颇有些忘年之交的感觉。 第009章 酒肆美娇娘 第二天鸡鸣五鼓,晨钟响起,开城门的时间到了。 临洮府自古都是陇右重镇,地处丝绸之路要道,自古以来经济文化都比较发达,饶是金县只是其下辖的一个县城也是如此。 大清早的,城门口就排起了大队,有挑着柴火进城卖柴人,有挑着各类小商品的卖货郎,还有各类牵驴带马的商贩不一而足,熙熙攘攘地十分热闹。 林家的运粮车队是进城人员中比较庞大的一支,再加上衣衫上带着血,所有人见着了都躲着他们,倒是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开城门的是三个穿着青红相间衙役公服,手里提着红黑水火棍的公人,稍有不同的是,其中一个公人腰间缠着红色织带,武器也不是水火棍,而是一柄腰刀。 “尔等入城要有序,一个一个进,不许喧闹!”腰系红色织带的,明显比另两个身份要高,对着人群趾高气扬地吆喝了一声。 听到他的吆喝,现场马上就安静了许多,公人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才开始逐一放行。 所有进城之人,进城之前,都老老实实地往他们放在城门口的一个箩筐里面,丢上一两枚大钱。 至于不丢的,衣裳穿得好的人,公人们自是不敢惹,但衣裳穿得差的,他们上前就是一通喝骂踢打。 明朝没有入城税这么一说,但这些个公人起早贪黑的看守城门,要是没点油水他们怎么肯干? 箩筐里的这些大钱,就是他们和上司分润的外捞。 “尔等何人?” 轮到衣服带血的沈宽等人,腰细红色织带,挎着腰刀的为首公人眼瞳顿时一缩,迅速往后跳出一步,‘噌’地抽出腰间佩刀,厉吼出声。 “张巡拦,我们是西乡林家,昨日运粮途中遭遇了山匪。”林月婵上前一步,对为首公人施了一礼,随后拿出路引给其查看,同时几钱碎银也附着路引一起给出。 动作熟稔,又识得对方,显然,林月婵已经不是第一次率运粮队进城了。 “哦,原来是林家小姐,张某有礼了。小姐入城后,不妨先换好衣裳,以免引来误会。”张巡拦检查完路引,又掂了掂手中银子,脸上才渐渐露出笑容,让开条路放行。 “多谢张巡拦。”林月婵再施一礼,随后领着车队进城。 虽然天才刚放亮,但城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刚进城门就是一串的饭食摊子,粥啊,米面之类应有尽有,一些沿街的店铺也已经在拆门板准备开张了,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极了。 这是沈宽第一次见到明朝县城的繁闹景象,自然是分外新奇。 不过昨夜和老马一番深聊,他不仅知道县城的繁华,也知道县城中阴暗丛生,流氓、恶棍、骗子不在少数。 什么仙人跳、讹诈、明抢都时有发生,至于告官,那就是进了另外一个局,衙蠹讼棍变着法,也要把你给榨干。这便是晚明吏治的黑暗与腐朽。 林月婵没少来县城,很熟悉地带着众人来到一家裁缝铺,换掉了身上脏污带血的衣物。 换好衣裳后,一行人还没有吃过早饭,便又来到旁边的一家小酒肆里吃饭。 明朝酒肆行业已经相当发达,肆内的服务可谓是包罗万象,吃喝玩乐应有尽有,甚至有的酒肆看似沽酒当垆,实际上干着青楼的营生。 当然,林月婵去的酒肆,自然是正经酒肆。 眼下他们进的这个酒肆不大,装修得倒是挺雅致,门楼上悬着一面酒旗,上写‘迎来店’三个大字。 眼见他们几人过来,酒肆门口一个头戴方巾,身穿灰色布袍,穿着干净的小二连忙堆起笑脸,双手恭敬交叉拜礼:“几位客爷,里面请!” 掀开门帘进去,酒肆中放了不到十张桌子,但生意相当的好,大清早就已经坐了四五桌酒客了。 “几位客爷,请里边坐。” 进得门来,一个清丽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这声音入耳听得人舒服极了。 沈宽扭头一看,眼睛不由得一亮,顿时明白为啥这家酒肆大清早生意都这么好了。 怕是跟眼前这名女子,脱不了干系。 只见眼前这名女子,凤眉如月、香腮微晕、一双美眸波光流转,那巧笑倩兮的模样,让人难以转睛,一身淡紫色的襦裙,更增她几分气质风采。 论容颜,此女或许比林月婵稍逊几分清丽,但在韵味上,却又胜过林月婵几分。 只可惜,此女盘了一个桃花头,这意味着她已嫁为人妇了。 沈宽不由得心中暗叹,多水灵的一朵小白菜啊,也不知道被哪头猪给拱了。 “哼!” 一声不悦,从林月婵口中传来。 初见这酒肆少妇,林月婵也被对方的姿容所惊,但她扭头一看,竟发现沈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女人,心中不免有些不爽。 沈宽被林月婵发现了自己那点猥琐的小心思,忍不住有些尴尬,嘿嘿一笑,随她走到一张桌前坐下。 老马跟着坐下之后,对沽酒当垆的少妇招招手,笑盈盈喊道:“老板娘,先来两壶沧酒,再看着给我们上点吃食吧。” 美少妇在这酒肆迎来送往的,哪能看不出点微妙? “那奴家自主,为几位客官配上点吃食吧。” 她嫣然一笑,转身对后厨吩咐道:“两壶沧州酒,一碟红肉,三碗米粥,一斤饼。” 看人下菜碟,对于她这种经营酒肆的人来说实属常事,看一眼穿着谈吐,就知道该怎么给人上酒配菜。 她点的不多不少,能吃饱也能吃得不错,价格也适中。 她口中的红肉,其实就是牛肉,明朝禁止宰杀耕牛,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牛肉依旧在民间的食谱中,但又不可说得太过直白,便取了红肉这个名字, 很快,酒菜便被送了上来。 沈宽几人吃着喝着,耳听着肆内别的酒客嘴里扯闲篇,很快就知道了这酒肆老板娘的名字。 此女姓宋,名卿娘,名字听起来有些别扭,总有点被人赚走便宜的感觉。 “卿娘,我的亲娘,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正吃着,突然一桌咋呼了起来,一个聒噪的声音在酒肆中骤然响起。 沈宽寻着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绿布短褐,嬉皮笑脸的年轻人,手里捏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正踩着板凳上叫嚣着。 “胡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容不得你这等鸟歪货在此放肆!”这时,另外一桌有人拍案而起,怒斥这轻浮的绿布短褐年轻人。 “嘿,储秀才,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秀才呐?入你娘的,连秀才都考不上,你当我亲娘会看上你?怎地,想吃软饭,让我亲娘供你赶考?你问过我这儿子没有?哈哈哈哈!” 短褐年轻人咧着嘴,放声狂笑起来,随后脸色变得阴沉,狞声对那褚秀才威胁道:“穷酸,惹恼了老子,今晚就弄死你!” “你……” 听到这赤裸裸的威胁,褚秀才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本想在宋卿娘面前表现点男子气概,但被短褐青年这么一吓,顿时丧了胆气,“你简直是有辱斯文,我等读书人,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罢,褚秀才便自顾坐下,埋头吃起酒来了。 “胡莱兄弟,莫要闹了,今日的酒肉与吃食,算奴家请你的,如何?” 美少妇明知道胡莱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自己,气得俏脸发白,但还是颇有几分忌惮地选择了息事宁人。 胡莱见状,更是嚣张了,举止越发放浪形骸了:“卿娘诶,我的好亲娘,爷真是受不了你这柔柔弱弱,委委屈屈的模样,看得胡爷骨头都酥了!今日的酒肉就不用你请了,要不,今晚你来我家,帮胡爷我解解馋?哈哈哈!” 许是胡莱的恶名,让酒肆内的其他食客们忌惮,一时间,竟没人起来阻止他调戏美少妇宋卿娘。 但沈宽实在看不下去了。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他,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女子,被一个地痞泼皮这么调戏吃豆腐呢? 如果一般姿色也就算了,但这宋卿娘我见犹怜,看得沈宽也是心痒痒,这个头,必须出了! 遂即,他无视林月婵的微微蹙眉,倏地起身,迈步走到胡莱那桌:“兄弟,能好好吃酒,不聒噪吗?” “哪来的贼厮鸟,竟管起你家胡莱爷爷的事?” 胡莱没想到,酒肆里居然还有人敢出头,他先是一愣,旋即脸色阴沉下来,抬起手来,对着沈宽作势就要一个耳刮子过去。 “大清早就这么亢奋,先给你去去邪火!” 沈宽不等他手伸过来,右腿猛地一抬,直接一记撩阴腿,干到胡莱的下身……裤档处。 “喔……”胡莱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鸡声,双手捂着下身,登时栽倒在地。 这突然一记撩阴腿,看傻了在场所有人。 就连老马头都看懵了,喃喃道:“咱家这姑爷,属实有点虎。” “大哥?入恁娘!外乡佬,你找死!” 胡莱同桌的另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立马从椅子上暴起,沈宽闪电般地探手捏住一人的手掌,轻轻往下一掰,这人立刻发出一声惨叫,蹲着身子再站不起来。 另一人抓起桌上酒碗就要动手,突然,一杆烟枪从身后砸了过来,直接重重磕在了他后脑勺上。这厮吃痛捂着后脑勺,蹲在了地上。 这时,老马出手,快步走到了沈宽的身后。 “谢啦。”沈宽冲老马咧嘴一笑,然后手头用力,被他抓着的那名帮闲,立刻惨叫着半跪在地。 沈宽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地上的胡莱,笑问道:“胡爷,现在舒服了吧?不亢奋了吧?” “入你……啊!” 胡莱嘴硬还想骂人,却被沈宽用力一脚,踩在手掌上,痛得又是发出一串尖利的惨叫。 “小爷再问你一遍,能不聒噪了,让我们好好吃酒了吗?”沈宽冷笑着,脚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疼疼疼,小爷,您…您说了算。”胡莱知道自己是碰到了强人,赶紧服软。 “滚吧!”沈宽脚一挪,放开了胡莱和他的帮闲跟班。 两个帮闲连忙扶起胡莱。 “你……” 胡莱本还想撂句狠话,但沈宽目光一厉,他哪还敢再啰嗦,连忙连滚带爬地带着两跟班离开酒肆。 胡莱一撤,酒肆里顿时安生了。 “多谢二位好汉,出手相助。” 宋卿娘快步过来,对沈宽二人一福,泫然若泣地表示感谢。 老马笑笑不语,回了原位。 沈宽却是伸出手去,轻轻扶住宋卿娘,笑道:“小娘子无需客气,路见不平有人踩罢了!” “快些吃酒,吃完还要办粮!”林月婵故作大声地对冬梅等人说道。 沈宽闻弦知意,高冷小娘皮是在宣誓主权吗? 不过他这会儿注意力可在宋卿娘身上,不得不说,这美妇可真是艳丽无匹,一颦一蹙间,媚态横生,撩拨男人的心弦。 还没等他松开双手,倏地,酒肆的门帘被人猛力掀开。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身穿衙役服饰的公差大汉,满脸愤怒地冲进来,口中怒吼着:“不长眼的泼皮,不知道此店乃是郭爷照拂的?竟然还敢在此闹事?” 当他看到沈宽双手正把着宋卿娘,下意识地认为闹事之人便是沈宽。 “爷爷先剁了你的狗爪子!” 咣铛一声,他拔出腰刀,扑向沈宽。 第010章 哪都有江湖 “伯伯莫要冲动!不要错伤了好人!”宋卿娘惊呼一声。 万幸沈宽反应及时,闪躲开来。 宋卿娘及时阻拦住公差,向他说明了情况,最终才没闹起来。 听完宋卿娘的说明,酒肆内其他食客的你一言我一语,络腮胡衙役才了解了来龙去脉,忿忿地骂了胡莱一句:“贼厮鸟,早晚砍了你的狗头。” 随后,他收刀入鞘,对沈宽郑重一拱手:“在下郭雄,多谢小哥出手相助。” 郭雄? 一听他的名字,沈宽愣了,他也叫郭雄,也是县衙公差,难道老岳父让我县城投奔之人,便是眼前这人? 随即,沈宽将岳父林大望交代之事,与郭雄道了出来。 “好好好,原来你就是沈宽!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差点伤了自家人。” 郭雄听沈宽自报身份之后,咧嘴大笑起来,“日后,你我便是兄弟了,在这县衙一亩三分地,郭某能为老弟你办的,绝不推辞。” 先有林大望的门路关系,再有沈宽救了自己弟妹,郭雄现在看沈宽,哪哪都觉着舒爽满意。 沈宽也是没料到,自己一出英雄救美,还能跟未来上司结一份善缘,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他连忙拱手施礼道:“那今后就烦请班头您多关照了。” 郭雄让宋卿娘给他俩找了张空桌,再上两壶苍酒和几个小菜,与沈宽闲叙一番情谊,也跟他介绍了些衙门里的道道。 两壶酒下来,沈宽也算是对金县县衙的政治生态有了一番了解。 严格意义上来讲,县衙的衙役里面,是没有班头这个职位的,但蛇无头不行,主事的人想要管理手下这么些人,总得选出一个能服众的领头才行。 郭雄就是如此,一方面他在县衙当差的资历老,再加上他拳头够硬,所以能当上壮班的领头人。 就算是典史和县令要换了他,有的时候,也得考虑下面差役们的反应才行。 郭雄身为金县县衙的壮班班头,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明代县衙的壮班,一般负责把守城门、衙门、仓库、监狱,作为壮班的班头,郭雄在金县也算是位卑权重。 但为什么就是这样的人物,宋卿娘作为他兄弟媳妇,有他照拂着,在城中开了间酒肆,怎么还有胡莱这等泼皮来闹事? 郭雄说道,因为县衙快班的班头金万钱,自从他的拜把子兄弟,也就是宋卿娘的丈夫刘义病亡后,就一直觊觎宋卿娘的美貌,想逼她就范。 要想俏一身孝,沈宽心里清楚,像宋卿娘这等绝丽姿色的寡妇门清,是非肯定少不了。 但没想到这个快班班头金万钱,明知道宋卿娘是郭雄的义弟遗孀,还想染指,真是半分面子都不给郭雄啊。 郭雄讲,在职权上,快班捕头负责侦缉追凶这片事务,相对比壮班,更显重要几分。所以金万钱地位隐隐高出自己一分,向来不将同为班头的自己放在眼中。 这才出现,有县城内的泼皮混子,敢在卿娘的酒肆闹事的情形。 同为县衙的班头,关系都如此紧张和微妙,沈宽窥一斑可见全豹,由此足见,这金县小小一个衙门,明争暗斗之事,绝对是少不了的。 接着,郭雄又将林月婵与老马等人介绍与郭雄认识。 酒足饭饱,时间也差不多了,林月婵还要带着老马冬梅等人继续去处理粮食之事,而沈宽也正好跟着郭雄一起回县衙谋差事。 所以沈宽与林月婵此行要分道扬镳了。 在酒肆门口,临别之前,林月婵突然对沈宽嘱咐道:“沈宽,在县衙里不比在我们林家,你要小心着些。” 沈宽听着心里暖和,回道:“放心吧,有班头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这时,宋卿娘也从酒肆内走出来,要相送沈宽还有老马,毕竟两位客官刚才救了她。 她一出来,林月婵鬼使神差地对沈宽又叮嘱了一句:“你如今是有家室在身之人,莫要在县城中胡来。”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宋卿娘。 宋卿娘被她这么含沙射影,顿时有些羞愤,正要张嘴计较,却又听林月婵说道:“我的意思是,莫要学了坏,去风月场所厮混,污了自家清白!” 这话一出,郭雄有些尴尬了。 因为刚才和沈宽闲扯时,他着重介绍了一番金县县城中的风月场所和青楼之地,毕竟青楼妓馆也是他们当差的人,最喜欢捞油水的地方嘛。 “弟妹放心,有我替你看着沈老弟呢。”郭雄强行化解尴尬道。 冬梅嘟囔一句:“就是怕你带我家姑爷去鬼混。” 郭雄:“……” 沈宽:“……” 好尴尬!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把粮食之事办完,我们还要赶回西乡。”老马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化解道。 “郭班头,宋姐姐,下次得空了,记得来西乡游玩一番。” 林月婵对众人行了一礼,便和老马冬梅等人一起离开。 “宽哥儿,弟妹可真是着紧你呀,娶妻娶贤,福气得很!” 宋卿娘目送着林月婵离开,口中轻轻夸许着,眼中却闪过一丝缅怀,随后对郭雄和沈宽也是盈盈一福:“伯伯,宽哥儿,肆内忙碌,奴家便不远送了,日后可要常来吃酒才是。” 说着,她便转身进了酒肆。 郭雄看着她的纤细背影,长叹一声道:“多好的妙人啊,只是我那兄弟福薄!” “郭大哥既然有心要照拂她,为何不将她…” “刘义乃我结拜兄弟,我若觊觎兄弟遗孀,那与畜生何异?” 郭雄虽然喜欢去青楼耍,但对于宋卿娘,他还是有底线的,他明白沈宽的意思,但他还是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差事繁忙,日后,她这里你得多帮我照应着些。” “分内之事,自当如此。”沈宽连忙拱手。 随后郭雄领着他去往县衙。 金县的县衙,就在酒肆不远的东大街,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古色古香,庄重气派的县衙就出现在道路尽头。 门口台阶左右,各立着两尊精雕石狮子,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怒视着前方,令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门楼门匾上高悬着金县县衙四字,字体中正,不走龙蛇,尽显县衙威严之气。 朱漆大门左右分开,两名衙役左右分立,看到郭雄过来,两人连忙行礼。 郭雄熟练地领着沈宽穿堂绕道,很快就来到了县衙右侧厢房。在厢房正房前停下,房门这会儿开着,有一人正在堂中坐着,身穿一身绿色官服,头戴着乌纱帽,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慢品茗。 郭雄轻轻敲门,里面之人抬头转脸,往房门外看了一眼。 沈宽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样貌中正,颇有几分威严气度。 “是郭班头啊?”中年男人对郭雄点了点头,放下手中茶碗,淡淡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见过典史大人。”郭雄引着沈宽进堂,对着中年男人深躬行礼。 “郭班头来找本典史,所为何事啊?”中年男人不冷不淡地说道。 “沈宽,这位乃是县衙典史,段大人。”郭雄开口介绍,沈宽跟着上前行礼。 还好,明朝不比清朝,只有超过四品品秩才要下跪行礼,所以沈宽只是微微躬身,冲对方行了一礼。 “嗯。”段典史扫了沈宽一眼,不再看他,而是看向郭雄。 “启禀典史大人,沈宽乃西乡人士,颇具武力,此番应县尊召而来为朝廷服役。” 郭雄再次稽首,向段典史说明了沈宽的身份和来意。 不过他这番话,听在沈宽耳朵里,就有些端倪了。 因为在明朝,典史不入品阶,是县令的杂佐官,职责是管理缉捕和牢狱,顶多算的上是郭雄的顶头上司。 可郭雄话里话外,好像是拿县令来压这个段典史,让这个段典史给自己安排差事。 由此可见,县令和这个段典史不睦,而郭雄应该就是县令的人,而非这个段典史的人。 好家伙,这才刚进县衙,就被强迫站队了吗? 不过还好,站队的一方是在职权上更强势的县令。 但是话又说回来,作为一个不入品阶的佐杂官,居然能和县令对着刚,看来这个段典史,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啊! 真是小小县衙,卧虎藏龙啊。 “嗯!” 果然,听郭雄这么一说,段典史便点了点头,安排道:“既然是县尊召来之人,那便先去监房吧。监房尚缺一牢头,倒也合适。” “典史大人,沈宽怎么能去监房当差呢?” 很显然,郭雄并不满意段典史的安排。 段典史面色一沉:“怎么?去监房当牢头,还屈尊了不成?你跟我说说,他为县衙立了什么功?要不我这典史的位置让他来坐?” 郭雄闻言,再次稽首:“典史大人息怒,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 段典史一脸的不耐烦,猛挥了两下手,下逐客令道:“本官还有公文要写,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是。”官不大,但官威可是十足,郭雄也没办法啊,只能稽首行礼,带着沈宽退出大堂。 “哼!欺人太甚!段伯涛这厮,真是越来越跋扈了!兄弟别急,我们再去找县尊大人。” 退出大堂,郭雄很是不满地吐槽着典史段伯涛。 他简单地跟沈宽解释了一番,这监狱和缉捕都是在典史段伯涛的职权下,他的确有权安排沈宽去监牢当差。 但是,监房的牢头看似是个小头目,但实际上就是个极其鸡肋的位置,要油水没油水,要权力没权力,把沈宽安置在这种地方,多少有失他这个当兄长的面子。 又是一阵兜兜转转,郭雄带着沈宽来到后堂,这里是县令的居所。 随后在一间房间前停下,郭雄轻轻扣门。 这是一间书房,门没有关。 书房内,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正持笔伏案批改着什么文书。 “原来是郭班头,请进。”老者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郭雄,笑着丢下手中笔道。 郭雄赶紧拉着沈宽进来书房,道:“沈宽,快来见过庞师爷,他可是县尊老爷手下的大红人。” 沈宽听罢,心中忍不住一乐,遇见同行了啊? 穿越重生前,他也是领导大秘啊。老者作为县尊的师爷,可不就是半个秘书了吗? “拜见庞先生,在下西乡沈宽,久仰先生大名。”沈宽连忙上前稽首,说话间,按照郭雄路上的点拨,一锭五两的银子悄然递了上去。 庞师爷并无品级,只是县令雇佣的幕僚,但作为县领导的秘书,他的话在县令老爷跟前,分量很重。 庞师爷熟练地接过沈宽递来的银两,稍微一掂就知道银子的分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许多,他和善地看着沈宽,连连称道:“好好好,很不错,一看就是个少年英雄。” “沈宽是我西乡的一个弟兄,特来县衙谋条生路。我这兄弟自小聪慧又颇具武力,正是县尊当下所需之人。”郭雄不遗余力地推荐着沈宽。 “很好,县尊手下也正缺沈小哥这等人才。” 庞师爷笑咪咪地点了点头:“郭班头,你手下可有什么好职缺,不妨给沈小哥安排一二?” “以我兄弟这身手,当个快班捕头都绰绰有余,再不济,也能当个巡拦不是?可是段典史想让我这兄弟去监房当个牢头,不知庞师爷可有法教我?”郭雄连忙将心中想法告知庞师爷。 巡拦就是之前沈宽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位姓张的公差所司之职,巡拦负责催收赋税,地位不算太高,但油水相当丰厚。 庞师爷听郭涛提起段伯涛,顿时面色一沉,不悦道:“段伯涛真是越发飞扬跋扈了,一个典史而已,他是想在县衙只手遮天吗?我看沈兄弟一表人才,又如此通晓世故,怎能去监房当个牢头?” 听着有戏啊。 郭雄面色一喜,沈宽也是心中隐隐有些期待,看看这庞师爷会怎么安排自己。 可谁知庞师爷旋即话锋又是一转,对郭雄道:“只是不巧啊,郭班头。这两日,县尊大人都在归元寺礼佛,老朽也不便去打扰他。不如先让沈小哥在监房委屈两日,待县尊归来,老朽定当向他如实禀报,为沈小哥另谋一份差事?” 他这话倒也算合情,他毕竟只是个师爷,他虽然在县令面前说话有分量,但却没有县令职权,更不能代表县令,去推翻掉典史段伯涛的安排。 第011章 牢头宽哥儿 拜别庞师爷,郭雄带着沈宽离开后堂,这才略带几分歉意地对沈宽说道:“兄弟,先委屈你几日,等县尊回来,为兄必再行禀告,给你讨个好去处。” “多谢兄长。” 沈宽连忙拱手道谢。 他能感觉得出来,郭雄是真心待他,把他当成自家兄弟。 “走,我带你去领衣裳。” 郭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领着他去到库房领取衣裳,一套黑红相间的衙役公服。 这一路上所遇的县衙之人,都对郭雄客客气气的,足见他在衙门里的人气与威望着实不低。 有他亲自带到库房,杂役们自然不敢为难沈宽,向他索要好处费,给他准备的公服等一应物事,自然也是最好的。 县衙监房的牢头一职,虽说与三班的班头相距甚远,但勉强也算是个小头目,所以比起其他低级衙役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腰间也是一条红色织带,可以携带腰刀。 沈宽换好公服,又把证明自己衙役身份的腰牌系在腰间。 看着穿戴妥当的沈宽,郭雄赞许地点了点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宽哥儿这么一穿戴,真是长我们公人的威风! 随后,郭雄便带着沈宽来到他的工作地点,县衙的监牢。 监牢就在县衙大门的左侧,监牢为双门双墙,围墙高筑,两边门上分别挂着一个狴犴模样的门环,因此也被人称为‘虎头牢’。 牢门紧锁着,郭雄用力敲了敲门。 很快,监牢大门打开,里头钻出来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衙役,见着郭雄立马堆起谄媚的笑脸,“郭头,您老今日怎么来此了?” 郭雄对沈宽是脾气相投,兄弟相称,但对下面人却自有他的驭下之道,只见他冷着一张脸,官威十足地问道:“麻杆,今日是谁人当值?” “回郭头的话,今天是假弥勒、老泥鳅,还有铁塔,与我一起当值。”麻杆连忙回答。 沈宽一听这些人的名儿,一脸懵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净是些诨号,连个全乎名儿都没有。 “铁塔?” 郭雄一听铁塔的名字,眉头微皱,随后向麻杆介绍起沈宽的身份来:“这位小哥姓沈,今后就是你们监牢的新牢头了。” “沈头,我叫郑乾,大伙都叫我麻杆,您也叫我麻杆就行。”麻杆赶紧上下扫量了一下沈宽,连忙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郑乾兄弟,以后多照应。”沈宽笑着点了点头,拱手行了回了一礼。 “哪的话,是沈头您多照应我才是。郭头、沈头,二位里面请。”麻杆热络地招呼着两人往里头走。 进入第二道门,就算是正式进入金县的牢房了。 过道两边,共有十二间立着粗大栏杆的监房,每间牢房里或多或少地关押着一些穿白色囚衣,披头散发污秽不堪的犯人。 这里没有男监女监之别,不过男女犯人会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监牢里通常是男犯居多,女犯只有寥寥几人。 这些犯人,无精打采,蔫了吧唧地在牢房里或坐着,或蹲着,或躺着,一个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看到有人进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唯有几个看起来尚算精神的犯人,一见有新人进来,便对着沈宽和郭雄哀嚎着喊冤。 不过没喊几嗓子,就被麻杆连打带骂地镇压了下去。 作为关押犯人的地方,工作条件自然谈不上好,阴暗潮湿的环境,让沈宽有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尤其是里面的气味,更是难以言述。 “老泥鳅、假弥勒,郭头来了,还有咱们新来的沈头,赶紧过来见礼。”牢房中间,三个狱卒正围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旁边。 其中两名狱卒闻言,连忙过来行礼。 “沈头,这是老泥鳅。” 麻杆对沈宽介绍着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狱卒,看年岁怕是快有五十了,但浑浊的两眼透着一丝丝难掩的精明。 “他就是假弥勒!”麻杆又介绍着另外一个胖乎乎的狱卒。这人走起路来,浑身的肥肉都在颤,长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但他全程冷着脸,不苟言笑,可没有弥勒佛那般和蔼善良的笑容。 假弥勒这个诨号,倒是取得形象。 “郭头,”两人先是跟郭雄行了见面礼,然后又扫量了沈宽一眼,齐齐拱手行礼道:“沈头。” “两位兄弟无需多礼。” 沈宽冲两人拱手回了一礼。 郭雄见还有一人没有过来,便冲那人喊道:“铁塔,你这憨批,还不过来见你们新来的牢头?” 那人闻言,这才从躺着的椅子上起身。 等对方猛地一站起身来,沈宽心中一骇,暗道一声,好家伙,这么高? 沈宽一米七八的身高,在明代算是普通人中的高个子了,但这个叫铁塔的家伙,足足比沈宽还要高上一个头,目测至少得有个一米九。 在明代,这家伙绝对算得上是个巨人了,难怪叫铁塔了,可不就是一座移动的人肉铁塔吗? “郭大哥!” 铁塔走过来,瓮声瓮气地冲郭雄拱手行礼,嗓门跟闷雷似的,在狭窄封闭的监牢里,竟然嗡嗡回响。 但他却连看都不看沈宽一眼,直接无视了。 看到他这幅样子,郭雄无奈地笑了笑,大声说道:“铁塔,这是你们新来的牢头,也是我兄弟,他叫沈宽,以后你叫他沈头。等你们再亲热些了,你便叫他宽哥儿也行。” “哼,等打赢了俺,叫啥都行。不然初来乍到的贼厮鸟,凭甚管俺们?” 铁塔闷哼一声,二话不说,居然就冲着沈宽扑了过来。 不等沈宽反应过来,就被这个大家伙抓住了双臂,一股沛然巨力从沈宽的双臂上袭来,身体顿时失控,被对方推着往后飞退。 不过失控仅仅只在一瞬间,沈宽当年练习柔道也是下过苦功的,当即就做出了反应。 他全身发力抵下铁塔手上的巨力,而后左手抓着铁塔右手胳膊,一个侧身,右脚往铁塔脚下一拌,使出一个柔道的基础摔技大外刈…… 嘭! 身体失去重心的铁塔,重重摔倒在地。 不过这家伙当真是皮粗肉糙,这么一摔居然屁事没有,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沈宽的钳制,蛮力之大,沈宽生平仅见,若不是靠着柔道技巧,怕是已经控制不住,被他挣脱了。 “你这憨货,若是再如此犯浑,就给我脱掉这身公服滚回家种地,今后别想再吃衙门饭!” 这时,郭雄堪堪反应过来,脸色那叫一个难看,迈步上前,对着地上被沈宽钳制住的铁塔,就是一阵猛踢。 听到郭雄的训斥,铁塔才放弃反抗,瓮声道:“郭大哥莫恼,俺听你的便是!” 感觉到铁塔不再挣扎,沈宽也慢慢松开了手。 不过刚才为了制住铁塔这个大家伙,沈宽有些脱力,险些站不起来。 “兄弟,你没事吧?”郭雄赶紧伸手扶起有些脱力的沈宽。 沈宽笑了笑,摇头道:“还好,还好,铁塔兄弟手下留了分寸,给我留了点颜面,不然丢人丢大了!” 铁塔这时也爬了起来,瓮声瓮气道:“俺没给你留分寸,俺可是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可惜没俺没打过你。” 沈宽莞尔一笑,这家伙倒是实诚。 “你个憨批,”郭雄恶狠狠地瞪了铁塔一眼,吼道:“你们沈头是给你留颜面,别不知好歹!” 铁塔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然后对沈宽喊道:“宽哥儿,你赢了俺,俺服你。今后这监牢里的事,俺都听你的!” 跟铁塔干完这一架,铁塔对沈宽心悦诚服,就连麻杆、老泥鳅几人,态度上对沈宽也多了几分敬重。 “哼,这么好的身手,却甘愿当朝廷的鹰犬。”不远处的牢房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沈宽的耳中。 沈宽循声看去,发现这囚犯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一人一间牢房,不过披头散发的,再加上县牢阴暗,光线昏沉,委实看不清这囚犯的相貌。 “兄弟莫要理会这些贼厮鸟,几棍棒下去,就老实了。”郭雄对这些口出不逊的囚犯,早就习惯了。 “我来我来……这等小事不劳烦沈头亲自动手。”麻杆抄起水火棍只扑那间囚牢。 …… 郭雄与沈宽交代了几句,安顿好他之后,便也离开了监房。 随后,沈宽便和铁塔几人海侃了起来,很快就大概了解了手下这几个人的情况。 老泥鳅,本姓吴,一个在县衙里做了几十年衙役的老油子,看似没什么能耐,属于混日子的老油条。 麻杆,原名郑乾,八面玲珑油滑得很。假弥勒,不苟言笑,做事却一板一眼颇为沉稳,本姓王,叫王勒,假弥勒的外号叫得时间长了,也没人叫他本名。 至于铁塔,真名就叫铁塔,是个浑人莽夫,在整个县衙里,没有几人是他的一合之敌,一力降十会,据说去年北郊有头耕牛发了疯,几个差役都制不住,但却被铁塔活活给摔死了! 沈宽与手下四名狱卒一番熟悉之后,才想起刚才对自己口出不逊的囚犯来,问麻杆道:“那贼厮是什么来头?” “此人就一采花大盗,不过听说作恶多端,两个月前,被郭头亲手擒下的。再过些日子,等府衙公文下来,就该被处斩了。”麻杆说明了这囚犯的身份。 沈宽一听是个采花盗,也没有再理会和细问。 说话间,到了中午时分,有人在牢门外敲响。 麻杆上前去开门,不一会拿回来一个篮子。 打开篮子,篮子里面放着一盘拌豆腐、一盘糟茄子,还有七个头不小的杂粮馒头,这是县衙提供给衙役的吃食,都是素了吧唧的,至于荤腥……就别想了。 “俺要四个……”看到这点吃食,铁塔的脸就垮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就伸手抓了四个大馒头,不过目光扫过沈宽之后,又放回去了一个:“呃,三个吧。” 沈宽见状,说道:“今日你我弟兄初见,怎能没有酒菜?麻杆,上街买些酒肉来,我等兄弟今日不醉不归。对了,把其他的几个弟兄也叫上。” 沈宽在生活享受上,可不喜欢委屈自己,再加上初来乍到需要笼络人心,他这个当头的,怎么着也得请手下这几个狱卒吃顿好点的。 “沈头,这如何是好?您初来乍到,怎么也该是我们弟兄几个请您才对。”麻杆一听立刻叫了起来,话虽是这么说,但看他那脸上喜形于色的模样,明显是口不对心。 “那便由你出钱如何?今日沈头仁义敞亮,日后你我好生帮沈头办事便是。”假弥勒明显看不惯他这假模假样的做派,不由得讥讽了一声。 “麻杆,既然沈头请客,那俺要吃烧鸡,替俺捎十只烧鸡回来。”铁塔听到沈宽请客,喜得嘴都快裂到后脑上了。 “十只烧鸡……铁塔,你要吃绝户吗?”假弥勒掰扯了一下手指,盘算了一会儿,开口对沈宽说道:“我等五人,加上另一班的三名狱卒,共计八人。有三只烧鸡,三斤馒头,一斤黄酒,合银五钱足矣。” 既然沈宽这个当牢头的要请客,当然不能厚此薄彼,只请他们这班,不请另一班的狱卒吧? 所以假弥勒把另外一班三个狱卒都算进去了。 这么一个大胖子,心思居然如此精细,沈宽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死胖子,就你会算计!”铁塔郁闷地瞪了假弥勒一眼。 “今日我等兄弟初见,自当尽兴一番。” 沈宽笑道:“麻杆,去买五只烧鸡、一斤红肉、一斤黄酒、三斤馒头。”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约莫有一两重的样子,丢给了麻杆。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麻杆就把酒肉吃食都买了回来。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班的三名狱卒。 这没有半点油水的牢狱之中,平日哪有这等荤腥吃食啊?哪怕是过年吃食,都没这么丰盛过。 一时间,沈宽与手下狱卒七人,自然是推杯换盏,吃得宾主尽欢。 酒兴正酣之时,突然,牢狱大门‘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重重踹开。 遂即,就见着四五个衙差猛汉,煞气腾腾地闯了进来,直奔沈宽等人。 第012章 打了狗子来了主子 “真真好狗胆,当值竟敢饮酒作乐?” 这人年约四旬左右,长着一张长驴脸、鹰钩鼻、脸色阴鸷,右脸还有一条长刀疤。 一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沈宽注意到,这厮的腰间也系着一条红色织带。 “见……见过金头。” 另一班的三名狱卒,一见这阴鸷的中年衙役,纷纷放下手里碗筷,从椅子上弹起来,对他躬身行礼。 可见他们对人颇为忌惮。 麻杆正要起身给对方行礼,但一看到沈宽坐着那里一动不动,便又犹豫了下,慢慢将将屁股坐回了原位上。 沈宽看了一眼假弥勒、老泥鳅、铁塔他们,这三个家伙倒是光棍的很,自顾吃着鸡。 随后他将目光回到了眼前的不速之客身上,行事跋扈,腰间系着红色织带,佩腰刀,又喊他金头…… 沈宽俨然猜出这位中年衙役是谁了。 快班班头,金万钱。 对于此人,他还真是如雷贯耳。 郭雄在路上跟他讲过,刚才喝酒吃肉时,麻杆老泥鳅等人也跟他八卦过。 关键是他便宜岳父,也跟他提过此人。 在西乡林家时,被他颜面扫地的西乡里长贾明堂,就是金万钱的人! 贾明堂敢在西乡如此明目张胆地为祸其他乡绅和百姓,正是因为在衙门中,有快班班头金万钱为他撑腰。 沈宽很清楚,自己既是壮班班头郭雄亲自引荐进县衙的,又在西乡打了金万钱的狗腿子,注定了和金万钱是不可能把酒言欢,互称兄弟的。 好在他这个县衙监牢新任的牢头,归郭雄壮班班头管辖,金万钱还管不到他头上来。 不过金万钱终究是快班的班头,论起职司和在县衙里的地位,沈宽都属于卑下。 所以规矩不可废,他微微起身,冲着金万钱拱手一礼,朗声道:“在下沈宽,见过金班头!” “嘿嘿,沈宽……你就是西乡沈宽呀?” 金万钱干笑两声,盯着沈宽的脸好一会儿,阴恻恻地说道:“金某一听说西乡林家的女婿,进县衙谋了监房牢头的差事,就迫不及待地过来观瞧观瞧了。啧啧,怎么就那么巧呢?前脚打了我的人,后脚就来衙门当了差,不错不错,沈宽啊,以后咱们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沈宽一听,微微皱眉,果然是打了狗子牵出主子,金万钱给贾明堂找场子来了。 不过他一点都不怵金万钱,还是那句话,金万钱再管不着他。 之所以对他客气,那是守规矩,但他要是晒脸,那就不用给他脸。 随即,他重新一屁股坐回原位,冷笑一声:“呵呵,贾明堂不干人事,私闯民宅,觊觎我妻,我打他都算轻了!金班头若要想替这条老狗出头,沈某奉陪便是!” “你……” 金万钱也没想到沈宽的态度居然如此强硬,被狠狠呛了一下,一脸发狠地点头道:“很好,今天金某人一定会替郭雄教教你,什么叫上下有别尊卑有序!” 沈宽耸耸肩:“随时恭候!” “怎么没点眼力见呢?金头来了,还不让坐?” 这时,金万钱手下一个体型精悍的衙役迈步上前,砰砰两脚,将一个狱卒踢倒在地。 接着用袖子擦了擦那狱卒坐过的板凳,谄媚地招呼金万钱坐下。 金万钱这才满意地走过去坐下。 自己同僚被一脚踹翻在地,监牢这些人的脸色,自然难看。 麻杆赶紧将倒地的狱卒扶起,对那名精悍衙役斥道:“晋虎,这里是监牢,不是你们快班,莫要欺人太甚!” “嘿,你个马屁精,胆肥了!” 晋虎一看平常只知溜须拍马的麻杆,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狞笑地甩手过去,一个耳巴子重重地甩在麻杆的脸上。 麻杆惨叫一声,摔在地上,那没几两重的身子骨,几乎被晋虎给打飞起来。 “麻杆!”老泥鳅和麻杆素来交好,见麻杆被打,赶紧过去查看麻杆的情况。 “铁塔!”沈宽拍案而起,“干死他!” “给俺死来!” 霎时,铁塔已然暴起,好像一头巨熊,直接扑向晋虎。 这晋虎是壮班里的练家子,脚下功夫不错,也知道铁塔的凶名,一听动静,赶紧先一步往身后几名同伴处退去。 铁塔一扑落空,还要往前一冲。 “怎么?” 金万钱站了起来,看着沈宽,笑眯眯地问道:“沈牢头,你这是打算在这监牢里,与我们壮班开打吗?” “你要打,那就打,俺们才不惧你们!”铁塔吼道。 沈宽闻言,上前示意铁塔先退后,笑道:“金班头真是恶人先告状,是你的人,先打了我的人。” 说着他指了指躲在后面的晋虎。 金万钱微微扶额,摇头道:“那是晋虎太过冲动,不守规矩,本班头自会带回去严加管教。倒是沈牢头,让这莽汉上前开打,怎么?你准备纵容手下,殴杀同僚不成?” 沈宽顿时瞳孔微缩,狗日的金万钱,堂堂快班班头,居然耍起无赖来了。 现在看来,晋虎脚踢狱卒,手扇麻杆,然后金万钱再出来架秧子和稀泥,都是提前商量好的。 为的就是让自己这个新任的牢头,在一众手下面前没了威信。 都他妈是剧本! “我看殴杀同僚的不是我家沈头,是你们吧?” 突然,老泥鳅哭丧着脸对沈宽哀嚎道:“沈头,麻杆快不行了!你快过来呀……” 沈宽脸色骤变,赶紧跑到麻杆躺着的地方,蹲下身来。 假弥勒、铁塔和其他几个狱卒也纷纷围拢了过来。 而金万钱和晋虎五人,此时也是面面相觑。 “麻杆,兄弟,你怎么样?” 沈宽蹲下身来,抓住麻杆的手,焦急问道。 麻杆没有说话,闭着眼睛,脸色痛苦。 但是,他突然察觉到,麻杆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 他一脸诧异,看向老泥鳅。 老泥鳅正好是背对着金万钱他们,他冲沈宽嘴角一咧,鬼笑一下。 沈宽懂了! 第013章 藏龙卧虎 沈宽站了起来,看向金万钱:“金班头,现在看来,纵容下属殴杀同僚的人,是你,不是我。” 金万钱垫了下脚尖,看到被围拢着躺在地上的麻杆,双目紧闭,面色痛苦,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他随即转头瞪了一眼身后的晋虎,气道:“蠢货!” 晋虎也是一脸骇然:“金头,我也没想到这厮如此不禁打……” “闭嘴!”金万钱示意他噤声。 沈宽问道:“金班头,你既为快班班头,那大明律中关于殴杀他人者该如何治罪,你应该比卑职更清楚吧?” 金万钱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晋虎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而已……” “沈头,依大明律,凡斗殴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成伤者,笞四十!拔发方寸以上,笞五十!” 突然,一直板着脸,全程无话的假弥勒,走到沈宽身边,及时又细致地补充起了大明律中关于殴斗的条款。 沈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真人不露相啊,之前就以为这胖子话少心细,没想到还如此熟稔律法。 晋虎叫道:“哪有那么严重?我只是轻轻打了他一耳巴子而已!” “沈头,沈头……不行了,麻杆咳血了!”老泥鳅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沈宽一看,不知何时,麻杆的嘴角开始淌起了血丝…… 沈宽离得近,看得仔细,发现嘴角流血的位置,貌似是麻杆自己啃咬出来的。 靠,真狠啊! 沈宽看傻眼了,老泥鳅和麻杆这俩家伙,讹起人来,真下得去死手啊! “沈头,刚才讲到,拔发方寸以上,笞五十!若血从口目中出及内损吐血者,杖八十!” 假弥勒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麻杆,又回头向沈宽及时补充道。 沈宽看着金万钱,摊摊手:“金班头,你听到了?晋虎将麻杆殴斗至吐血,这八十杖打,怕是没得跑了!” 说罢,他眼神一凛,大手一挥,喊道:“铁塔、假弥勒,把晋虎拿下!” 铁塔和假弥勒及时上前,趁着晋虎还未防备,第一时间将他擒住。 有铁塔这尊巨汉在,晋虎根本就挣脱不得。 他惊慌地对金万钱喊道:“金头救我,我真的只是轻轻打了他一耳巴子啊!” 沈宽摇摇头,一脸惋惜地对金万钱说道:“金班头,你听,他既然自己也承认打了,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蠢货闭嘴!”金万钱对着晋虎又是大骂一声。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金万钱还看不出沈宽与麻杆、假弥勒等人是在串通演戏,那他这个快班班头可以回乡种地去了。 偏偏自己手下晋虎这蠢货,还几次三番承认打了麻杆,众目睽睽,落下口舌! 他此番来这监房,本事想给沈宽一个下马威,替西乡的贾明堂找回个场子。 没想到却在这小小监牢里,被沈宽这小杂碎和一群低贱的狱卒给套路了。 他双眼仿佛迸出火似的盯着沈宽,咬牙切齿地问道:“沈宽,你待怎样?” “金班头。现在是我的兄弟麻杆,被你们快班捕快晋虎殴致吐血,伤势严重。整个监牢中人刚刚也都听见,晋虎亲口承认殴打了他!你说我待怎么样?” 沈宽一脸委屈地说道:“沈某作为监房牢头,虽然位卑言轻,但总不能让自己兄弟白白挨了欺负吧?现在情况很清楚了,麻杆必须治伤,而晋虎也必须拿下!” 说罢,他指了指一个附近一间空空的囚房,吩咐道:“铁塔、假弥勒,先把晋虎关进里边!等县尊老爷从归元寺礼佛回来,再上告县尊老爷,让他为麻杆做主,从严从重惩治晋虎!” “金头,金头,救我,救我啊……”晋虎已经慌得一批。 此时,金万钱听完沈宽这番话后,却沉默了下来。 他面沉如水,心念电转。 他奇疑,沈宽一个刚刚谋得差事的牢头,怎么知道孙县令去了归元寺礼佛? 孙县令出门的行踪,莫说他和郭雄这两个班头,便是段伯涛都不一定知晓,向来都是庞师爷掌握,由站班班头带人负责护卫出行的。而沈宽居然知之甚详! 这下他终于捋明白了,眼前这个西乡土财主家的女婿,刚来县衙谋了差事,为什么就敢跟跟自己正面硬刚了。 原来不是仗着郭雄,而是仗着跟县尊老爷有渊源啊。 这就难怪了。 贾明堂不是说这沈宽是佃户家子弟,西乡有名的憨批吗?这消息明显有误啊! 莫不是他的岳父林大望走通了县尊老爷的门路? 大概便是如此了! 金万钱是典史段伯涛的人,县里孙季德和典史段伯涛一直斗得厉害,这在县衙里早就不是秘密了。所以典史段伯涛经常叮嘱金万钱,凡事要谨慎,不要被县令孙季德拿了把柄。授人以柄,万事被动。 今天晋虎这事,如果被沈宽他们闹到县令孙季德处,金万钱相信,孙县令肯定会借晋虎敲打段典史,到时候自己怕是也难逃一个驭下不严的罪责。 真要如此,典史段伯涛怕是第一个不放过他。 分析完前前后后,金万钱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深呼吸,将这口恶气强咽了下去,问道,“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麻杆,你是苦主,你来说吧。”沈宽看向身体躺在地上,头枕在老泥鳅腿上的麻杆一眼, 麻杆仍旧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虚弱地说道:“沈头,你看我被晋虎打成这逼样,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金万钱恼道:“沈宽,让你的人不用装了。大家心里都明净的很,直接说吧,到底想怎样?” 沈宽摊了摊手,无奈道:“金班头,你吼我也没用。是我兄弟挨了打,所以这事得我兄弟说了算!” “诶,我这身子骨本来就弱啊,被晋虎这番猛揍,估计伤筋动骨是免不了了。” 麻杆“气若游丝”地说着说着,突然喊道:“十两,没有十两银子,今天这事是过不去了!” 他身边的老泥鳅,忍不住跳了一下眼皮,好家伙,麻杆这孙子真敢要啊,装个死,就敢要十两银子! 噗嗤! 沈宽也没忍住,直接笑场了。 “十两?你怎么不去死?”金万钱身后有个捕快忿忿地骂道。 麻杆又“气若游丝”地呻吟道:“我这模样,离死也不远了,沈头,你要替我做主啊!” “好,晋虎,给他十两银子!”金万钱脸色阴沉地都快滴出水来了。 “金头,他们这是在讹人啊!”晋虎一听这钱居然还要自己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若非被铁塔擒住,差点跳将起来了。 他在快班做捕快,一年的工食银也不过六两,虽然捕快平日油水较多,但十两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金万钱喝道:“别废话,给钱!” “先放开我!”晋虎忿忿地冲铁塔喊道。 铁塔看了眼沈宽,沈宽点了点头,示意将晋虎放了。 既然同意给钱了,也就没必要再擒着他不放了。 晋虎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只得跟同来的另外三个捕快凑银子,几人在身上四处翻找,凑足了十两银子,送到了金万钱手中。 金万钱手里抓着一大把碎银。约莫十两重的样子,倏地把手一松,任由这些银子稀稀拉拉地洒落在地上:“沈宽,这十两银子有些烫手,你可要小心些,别烫着手。” 沈宽不吃他这套,哈哈一笑,道:“金头你放心,我皮糙肉厚,就不怕烫手的东西。” “走着瞧!” 金万钱再次深深地看了沈宽一眼,然后带着晋虎等手下人,转身离开。 路过采花贼的监房时,他稍稍停留了一瞬,扬长而去。 “金头,刚才我看到……” “嫌丢人还丢不够?回去再说!” …… …… 金万钱等人一走,麻杆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沈宽脚边,将洒落一地的碎银如获至宝地将收拢起来,口中不迭道:“发财了,发财了……” “见者有份啊,麻杆,这钱你可不能独吞。”老泥鳅急地叫道。 麻杆气道:“凭什么?这可是晋虎殴打我的赔偿,凭什么见者有份?” 老泥鳅骂道:“你放屁呢?没有沈头,你今天这一耳巴子就算白挨了,还有,刚才是谁教你装死狗的?是我,老泥鳅!” “行了,麻杆,别见者银子就走不动道了,”沈宽笑骂道,“今天让金万钱吃了瘪,在场兄弟都有功劳,没有老泥鳅,铁塔和假弥勒,你上哪儿挣这些银子去?一会儿你们七个人,把这银子分一分,别总想着独吞!” “怎么是我们七个人分?沈头也必须拿,不然我们拿着也不安心啊。。” 老泥鳅提议道:“我看沈头拿三两,剩下七两,我们一人分一两。” 铁塔重重地嗯了一声。 假弥勒点点头:“我看可行!” 其他三个狱卒也纷纷称好。 沈宽一听老泥鳅这话,也是这个理儿,这钱烫手,如果自己不拿的话,他们几个都不敢分了。 麻杆虽然有些舍不得,不过还是挠了挠腮帮子,嘿嘿笑道:“你这老泥鳅就喜欢慷他人之慨,假大方!不过你这次言之有理,就听你一回,沈头拿三两,剩下七两,我们七人平分!不过先放我怀里捂一捂哈,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银子,让我过过瘾先!” “假弥勒,你精通大明律?”沈宽突然想起刚才一幕,对假弥勒颇为好奇地问道。 “先父曾是本县衙役,粗通大明律,我幼时也跟着学了些,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假弥勒点了点头,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沈头,你可别听这胖子忽悠,他少时可是念过多年私塾的。只是因为我老叔的出身,不然我这胖子兄弟兴许也能考个功名当大官呢。”麻杆插嘴道。他说跟假弥勒关系熟稔,知道的多。 “聒噪!” 假弥勒眉头一皱,顿时变了脸色,怒瞪了麻杆一眼。 而后他冲沈宽一拱手,坐回椅子上,端起之前的酒碗,埋头闷声喝了起来。 “沈头莫怪,胖子就这狗脾气。”麻杆替假弥勒打圆场道。 沈宽看了假弥勒一眼,这胖子看来有故事,不过更是个可用之人,因为自己手下这几人中,就属他最能识文解字,而且还熟知大明律。 他再看一眼麻杆,虽然贪财贪生,还是个马屁精,但却聪明机敏,能办事。老泥鳅,虽然老油条,衙门里的老混子,但却精于世故,关键时候有大智,就比如这次让麻杆装死狗讹人。 至于铁塔,天生巨力,勇猛过人,要放到战场上,绝壁是杀进敌营三进三出的猛将流。 小小的县衙监房,居然有点藏龙卧虎的意思啊。 经过金万钱这么一出,这几个人算是彻底上了他的船了。 沈宽清楚,如果将这几人笼络好,那他们便算是他穿越大明之后的第一个属于自己的班底了。 …… 在阴暗的监房里,沈宽从上午一直待到傍晚。 衙役不比官员,官员可以卯时来衙门上班,申时下班回家,但衙役几乎是要随叫随到的,尤其是监牢这种地方需要看管看押的地方,全天都不能离人。所以,监牢的衙役才分两个班次,轮流当值。 到了傍晚,另外三个狱卒来接班,沈宽交卸了差事后,与麻杆、假弥勒、老泥鳅他们一起下班,出了监牢。 沈宽履新金县县衙监房牢头的第一天,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 第014章 今晚在哪过夜呢? 下班了,麻杆和铁塔他们就张罗着要请沈宽去吃酒,毕竟今天是沈头第一天上任牢头嘛,而且还讹了金万钱那帮人十两银子。 高兴!必须喝顿酒庆祝一下。 不过一出县衙大牢,沈宽就被郭雄派来的人请去了迎来酒肆,监房下属们的这顿酒只能押后了。 到了迎来酒肆,宋卿娘正在柜台上拨弄着算盘,一看沈宽入内,颔首致意,风情一笑,看得沈宽心里微动。 郭雄赶紧拉着他坐下,介绍了同桌的另一名衙役给他认识。 这人沈宽有印象,正是他们早上进城时遇见的那位张巡拦。当时这家伙还收了林月婵好处,才让他们通行入城。 这张巡拦显然也认得沈宽,不过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仿佛忘记了早上那档子事,非常热情地拱手叫着沈兄弟。 郭雄介绍,这位张巡拦,姓张名公起,职司城门巡拦,也是郭雄壮班一众手下中颇为倚重的兄弟。 听郭雄这般说,沈宽顿时早上城门那点小事抛诸脑后。 很快,宋卿娘便又送了两壶小酒,几个小菜上来,看着天色渐沉,她还早早关了店门打烊,让郭雄、沈宽他们痛快畅饮。 “哈哈哈,贤弟,你今天在监牢之事办得漂亮,为兄必须敬你一杯!” 郭雄在县衙这么多年,当然有自己的眼线,白天金万钱大闹监牢,反被沈宽他们讹了十两银子的事,哪能瞒得过他? 他和金万钱斗了多久,壮班和快班就明争暗斗了有多久,但一直以来都是金万钱压着他打,很少有他占上风的时候,今天沈宽能让金万钱吃这么大的闷亏,他心里痛快! “兄长过誉了,今日我也是仗着兄长你的威势,不然金万钱哪里肯轻易罢休,灰头土脸地离开?所以,应该是小弟敬你一杯才是。”沈宽笑着提杯相敬,嘴里谦虚着。 叮的一声! 两杯交碰,这杯酒喝得痛快。 这时,一旁的张公起也笑眯眯地提杯相敬道:“沈兄弟的手段,确实了得!那金万钱平日仗着有典史大人撑腰,在县衙里素来嚣张,郭班头在他手中也没少吃瘪,今日沈兄弟威风的紧,替郭班头还有咱们壮班的兄弟狠狠出了口恶气。今后有沈兄弟在,咱们壮班兄弟就算是有所倚仗了!” 这话一出,沈宽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有些不舒服。 数年领导大秘的岗位敏感性,让他第一时间就听出这番话的不对劲。 这张公起好像是在夸自己,但实际上,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捧杀自己啊!有沈宽在,壮班兄弟就有所倚仗了……那将郭雄这个壮班班头,置于何地? 这家伙明显就是在郭雄面前,给自己上眼药,间接地挑拨他和郭雄的关系。 他很纳闷,自己也没得罪过这贼厮啊? 随即,他摆了摆手,摇头说道:“壮班的班头,是郭大哥。壮班兄弟们的主心骨,也是郭大哥!张巡拦想是喝多了吧?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挑拨我与郭大哥兄弟关系的话来呢?” 沈宽半点面子都不给张公起留,直接把对方的用意给挑明了。 郭雄脸色微变,但旋即又恢复如常,置之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公起也没想到沈宽小小年纪,反应竟然如此敏锐,尴尬地笑了一声,扶额摇头道:“是是是,沈老弟说的是,张某酒后胡乱说话,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罚完酒后,张公起就不怎么说话了,郭雄和沈宽的聊天他也没插上话,不一会儿,他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 等他出了迎来酒肆,沈宽才举起杯来,对郭雄说道:“兄长莫怪,我这人说话有些直,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等阴阳怪气的家伙。不过我很好奇,我与他并不相识,不知曾几何时开罪了他,竟惹来他在郭大哥面前捧杀我。” “兄弟,张公起这人,在我手下听差有些年头,办事能力不错,就是虽缺了点容人之量,最看不得同僚比他强,所以对你起了点小心思。无需理会他,你看我面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郭大哥言重了,都在壮班谋事,那便是一个锅里找饭吃的兄弟,兄弟阋墙之事,我肯定不会干,不然不是白白让金万钱那帮家伙看咱们的笑话可吗?”沈宽笑着点了点头,只要这张公起别来招惹他,他也没功夫去搭理此人。 “说得好!” 郭雄闻言,不禁抚掌叫好,喊道:“弟妹,来,再上两壶好酒,一碟红肉,我跟沈兄弟今晚要喝得痛快!” …… 等着酒足饭饱,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家睡觉了。 郭雄让宋卿娘将今日酒菜记上账,和沈宽道了别,先一步离开了酒肆。 沈宽走到酒肆门口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今晚住哪里? 今天来金县县城的第一天,他就去县衙报道上班了,根本就没来得及在城里租房子! 这个事有点搞笑了。 这时,宋卿娘看着沈宽还未离去,轻轻抚了一下额头,笑道:“沈…小叔叔,留步!奴家险些忘了正事!” 她本想按着县衙职司,叫沈宽一声差爷的。但刚才在喝酒的时候,郭雄跟宋卿娘再三交代,他与沈宽兄弟相称,他既然叫郭雄郭大哥,那今后就该称呼宋卿娘一声小叔叔。 而沈宽,则称宋卿娘一声嫂嫂。 嫂嫂小叔子,不是亲人胜亲人。 郭雄这般为之,自然是想沈宽今后能多多照拂自己这位兄弟遗孀。 所以沈宽一听她叫自己小叔叔,也是心头麻酥酥,有些失神。 只见宋卿娘从柜台上取来一个包袱,递给沈宽,说道:“你家夫人出城前,差丫鬟送来这个包袱,说是尚不知道你在县衙哪里谋差,便托我再见到你时,亲自把这包袱交到你手中。” “哦?” 沈宽有些诧异地接过半个枕头大小的包袱,沉甸甸的,里头该不会是装了银子吧? 他打开包袱一看,里面竟是塞满了干稻草,愣了,林月婵这是要干嘛? 很快,他在干稻草团里发现了一封书信,还有两三锭笨重的银锭子,七八块碎银子、还有十几颗分量十足的银豆子…… 沈宽掂了掂分量,估摸着有五十两之多。 对于刚进金县县城的他,简直是是一笔巨款! “噗嗤!” 宋卿娘忍俊不禁,掩嘴娇笑道:“你家夫人心思还挺细,居然将银子藏在稻草团里。” 沈宽干笑一声,打开书信一看,是林月婵留给自己的一封简短的书信。 信中,林月婵提及,之前打马匪时缴获的马,她托老马叔在县城黑市里卖掉了一半,剩下一半她打算带回西乡。 卖马匹得来的银子,她用来奖赏老马叔一部分,剩下一部分银两,差不多五十两左右,她留给了沈宽。毕竟沈宽初进县城,租房子,吃穿用度,还有打点同僚和上司,都要用到银子。 而且,此次马匪之战,若没有沈宽,林家粮队怕是要损失惨重,于情于理,卖马的银子,她都觉得应该留一部分给沈宽。 在信的最后,她叮嘱沈宽要尽快在县衙站稳脚跟,在县城有所发展,因为林家早晚是要把买卖做进县城里来的。到时候,希望沈宽能为林家在县城的生意助些臂力,也不枉林家对他的一番谋划和栽培。 如果只看这封书信的前半部分,沈宽觉得,林月婵这女人还挺温柔娴淑的,但是看完她在书信最后的叮嘱交代…… 沈宽苦笑,自己这个便宜老婆啊,真是一副漂亮女儿身,却长着七尺男儿英雄心。 随后,他将书信收好放回包袱内,重新将包袱系好,提在手中。 “对了,我看小叔叔今日才入城,应该还未找到住处吧?” 宋卿娘看着外面暗沉的夜色,颇为关心地问道:“这会儿天色已晚,小叔叔打算在哪过夜呢?” 第015章 做一条有钱的咸鱼 宋卿娘这话问的。 沈宽还以为嫂嫂今晚要留宿自己,谁知不然。 只听宋卿娘羞赧了来了一句:“酒肆的伙计和师傅,都不在店里住。奴家这后院,就奴家自己孤身一人,不便留小叔叔过夜,不然惹来闲话,倒是污了小叔叔的清名。” 沈宽真想说一句,啥清名不清名的,嫂嫂多虑了,你安排就是。 不过这话自然说不出口。 接着,宋卿娘接敲开了隔壁客栈的房门,叫醒了早已入睡的客栈掌柜,让他帮沈宽安排一间客房。 客栈掌柜一见沈宽是公门中人,自是不敢怠慢,赶紧替他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沈宽知道在县城找住处,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的,于是先付了三天的房钱,暂时先在客栈这里先住着,慢慢再找住处。 第二天一早,宋卿娘给沈宽找来一名相熟的酒客。这酒客叫王良,是金县县城里的一名牙人,专门替人找住处,找门面铺子。 这牙人就是中介里的经纪人,在明清两代,牙人和牙行发展的最为昌盛,有帮忙找房的牙人,有帮忙找工作的牙人,有帮助找短工的牙人,还有帮忙找粮食找牲口的牙人。但凡涉及到交易买卖的,都能看到牙行和牙人的身影。 俗话说,买货无牙,称轻物假;卖货无牙,银伪价盲。 牙行在各种买卖交易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尤其是南来北往的商人,更是离不开牙行,甚至有了牙行的帮助,更能让外地来的商旅更加快速地了解到当地的商市物价等情况。 沈宽给了牙人王良二十文钱的好处费,把自己对住处的需求和承受租金告诉了他,不到两天,王良就替他找到了满意的住处。 他找的这个住处,离宋卿娘的迎风酒肆,仅隔了两条坊巷,是一处独门小院。虽说年久失修有些破旧,但胜在独门独院,隐私性较高,而且租金也便宜,一年不足五吊钱,完全在沈宽的承受范围内。 关键是沈宽在家里不开火做饭,所以这处独门小院完全够了。 他现在手上银钱也算充足,一次性|交了一年的租金,签了租契,便正式搬进了这处独门小院。 自此,他在金县的县城,也算有了一个自己的窝了。 搬进新家那天,郭雄领着几个衙役,还有麻杆、铁塔、老泥鳅、假弥勒等一干狱卒,都过来给他暖了新房。 当晚,沈宽包了宋卿娘的迎风酒肆,跟一众同僚朋友,喝到子时才散。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沈宽也渐渐开始习惯了在明朝的生活,适应了在金县县城,白天里的人间烟火,夜晚中的喧闹繁华,这些都是他在互联网时代的后世,不曾尝试过的全新生活。 至于县衙监房牢头这份差事,说实话,不仅枯燥枯燥,还没什么技术含量,像他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劫狱掳囚的大场面,更是难得一遇。 县牢里的狱卒,日常工作除了正常看守值班之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到饭点了,给犯人送饭。 但这些琐碎的工作,都是手下麻杆、老泥鳅他们在干,根本不用他这个牢头去干。 所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混着等下班,用他自己的话讲,这份差事没有挑战,没有刺激,就像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等下班。他是牢头,不需要事事亲为,如果在牢里待得无聊了,还能提前翘班到城里转转。 这日子真心有些咸鱼,但就算是咸鱼,沈宽也觉得自己好歹是穿越人,总得做个有梦想的咸鱼吧? 如今他差事稳定了,住处也安顿完了,第一个梦想自然是做一条有钱的咸鱼了。 毕竟县牢没有油水,只有那点微薄的工食银,但是他作为当牢头,手下有一帮兄弟,那必须是仗义疏财的,所以他在县城的开销,委实有点大。 这一天天的往外花钱,上次林月婵留下的五十两银子,算上租房的钱,已经花掉小一半了。 所以,沈宽觉得,眼下自己比较迫切的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赚点银子,做个有钱的小牢头。 这一天,他提前翘班离开县衙,往西大街去。 西大街是坊市,各类买卖交易,几乎都集中在这片区域。 他一路来到西大街坊市,这会儿已过中午,坊市内人并不多。 他在坊市内逛了一会儿,转悠进一家经营南北杂货的铺子里。 这时店内没什么客人,一个小老儿正趴在桌子上打着盹,沈宽迈步走到桌前,轻轻敲了敲桌面。 “客爷,不,差爷,您…您想要点啥?” 小老儿立马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站在眼前穿着公服的沈宽,赶紧从椅子上弹起身来,堆着一脸笑容问道。 这年头,他们这些做买卖的小商贩不比大县城那些大户人家的生意买卖人。 世人都知,阎王是最不能得罪的,但阎王手下的小鬼却是最难缠的, 而沈宽这些公门里的官差衙役,在坊市的小商小贩眼中,就是变着法儿的巧立名目,敲骨吸髓的小鬼。 沈宽一看这小老儿一脸讨好的样子,就知道县衙里他们这些公人衙役,平日里是多么的遭百姓讨厌了。 不过他今天不是坊市不是来调查民意来的,是奔着找挣钱路子来的,所以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积沉烂事。 他问小老儿道:“掌柜,你店中可有纯碱?” “纯…纯碱?”小老儿愣了愣,“差爷,恕小老儿愚钝,何为纯碱啊?” “发面用的。”沈宽一愣,大明朝都已经有馒头了,怎么会不知道发面用的纯碱呢? 小老儿一听,恍然大悟,道:“差爷您问的是碱面吧?有、有、有,咱这有襄阳那边来的上等碱面,不知差爷您要多少?” 沈宽盘算了一下,说道:“先给我来一斤吧。” “好嘞,客爷,稍等。” 小老儿连忙走到店内一口大缸铅处,掀开缸盖舀出一瓢白色粉末,然后称了一斤给沈宽,“差爷,这是一斤碱面,高高儿的。” 沈宽瞥了一眼他的秤杆子,这何止一斤啊,少说也有一斤半的分量。 小老儿用一张厚纸,熟练地把碱面包起来,用草绳系好,麻溜第交给了沈宽。 一斤半就一斤半吧,沈宽也没有计较,接过纸包询问价钱:“多少钱?” “差爷,不要钱,您喜欢就好!” 老头干笑了一声,口不应心地说道。 “你当我是那些吃白食的黑心衙差?我的规矩向来是吃饭给钱,天经地义。这买东西,自然也是要给钱的。说吧,这碱面多少钱一斤?”沈宽说道。 “呃……” 小老儿也是头回见到沈宽这样的公差,只得硬着头皮报道:“咱家这是从襄阳来的上等碱面,平日卖十五文钱一斤。今天差爷您来小老儿这买东西,那是瞧得起小老……” 叮叮当当…… 沈宽不等他说完,从钱袋里取出一把大钱,放在柜台上,稍稍数了数,道:“你是小本买卖,我不占你便宜,这是二十五文钱,你且收好了。” “啊?这,这如何使得啊,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有些惊慌地连忙摆手,不敢收。 “我说使得就使得,你且收下,我还要跟你买其他东西。”沈宽佯装生气道,“莫要啰嗦,耽误我时间。” “好嘞好嘞,”小老儿感激地点点头,将柜台上的二十几文钱一并收下,然后问道,“差爷,您还要点啥?” 随后,沈宽又跟老头买了一斤的黄豆油和猪油。 沈宽还要跟老头买上一些石灰,不过他这里却没有,老头给沈宽指了不远处的一家砖瓦店,说那里有兜售石灰的。 付完黄豆油和猪油的钱之后,沈宽拎着东西出了南北杂货铺,从前边的砖瓦店又购置了些石灰,这才出了西大街的坊市。 不过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宋卿娘的迎风酒肆。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这个时间段酒肆一般是不上客人,酒肆伙计和师傅也会趁这个时间回家吃饭,顺便在家中小歇一会儿,等晚点酒肆快上客人的时候再回来上班干活。 宋卿娘趴在柜台上半睡半醒地小憩着。 一听门口动静,醒了过来,正瞧见沈宽拎着杂七杂八的物件进来酒肆。 她当即问道:“小叔叔,你手上拎的些什么呀?” 沈宽回道:“嫂嫂,这都是我在西大街的坊市里购置的。” 宋卿娘又问:“小叔叔用过午饭没?我去看看后厨,还有没有吃食。” “嫂嫂别忙活了,我已经在监房用过了。” 沈宽摆摆手,问道:“酒肆内可还有其他人?” 宋卿娘摇摇头,表示没有了。 沈宽一听,顿时眉飞而笑:“那正好,嫂嫂去将店门先关了吧。” “啊?”宋卿娘惊呼一声,“小叔叔有何事要关店门?这,这……” “当然是好事啦,嫂嫂快些去关店门吧。”沈宽笑了笑。 宋卿娘依着他的吩咐,把酒肆的门板先插了起来。 “走,我们去后院。” 沈宽拎着东西,进了酒肆的后院,宋卿娘的居所。 宋卿娘略微迟疑,跟了上去。 进来后,沈宽又问道:“嫂嫂,你家中可有大木桶?” “有,倒是有一个,在右边边厢房中!”宋卿娘说道。 “太好了,”沈宽高兴道,“今日就借嫂嫂的大木桶一用!” “呀,还要借…借奴家的大木桶?小叔叔,到底意欲何为?” 顿时,宋卿娘羞愤至极,唰的一下,脸都红了。 因为右边厢房是她平常洗澡沐浴的地方,而家中唯一的这个大木桶,便是她的澡盆。 第016章 这是甚法术 沈宽兴冲冲地跑进右厢房,将里面的大木桶搬到了院中。 被一个男人当面摆弄自己的澡盆,宋卿娘羞怯之余,心里莫名生出一缕言不出道不明的异样。 沈宽可不管她这些有的没的,他现在专心摆弄着宋卿娘的澡盆,搞起了他的发明小创造。 只见他从院子的水缸里舀出几桶水倒进木桶中,等水倒得差不多了,他又拿起装着石灰的纸包,打开后,直接将一整包,足足一斤的石灰倒进桶中。 石灰遇水,‘呲’的一声,一股浓烟冒起,化学反应之下,桶中的水就开始沸腾起来,冒出大量蒸汽。 宋卿娘已经被眼前这一幕看呆了,怔怔问道:“小叔叔,这是甚法术?” “哈哈,哪里是什么法术啊?不过是简单的化学反应。” 沈宽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装着碱面的纸包,打开后将碱面一点点地往木桶里倒。 只见稍稍才平静下来的水面,又‘呲’的一声,再次翻滚沸腾,大片水汽从桶里冒出…… 这次沸腾起来的水蒸汽,比刚才的动静还要大,都快升腾成雾了,沈宽怕烫着自己,也稍稍退后了几步,直到动静变小他才凑过去查看木桶里的情况。 此时,桶中的水,早已是一片混浊。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木桶里的污水静置一段时间。 “小叔叔,你这化学法术……是要做甚呀?”宋卿娘看着桶里浑浑不堪的污水,一脸疑窦,她实在看不明白,沈宽到底是在做什么。 “嫂嫂,我这是在做肥皂。”沈宽揭开了谜底。。 “肥皂?这脏兮…你这化学法术能做肥皂?”看着桶中的污水,宋卿娘一脸嫌弃地捏住了琼鼻,这木桶中污水的气味委实有些刺鼻。 她暗暗惋惜,自己这澡盆,今后怕是不能再用了,都怪小叔叔,竟拿人家的澡盆,干这种腌臜事。 沈宽笑道:“到底能不能做肥皂,一会儿嫂嫂便就知晓了。” 据沈宽前些日子的市场调研,明朝当下的肥皂主要分三种:有用皂角加草木灰做成的皂丸;有用猪胰脏做的猪胰子;还有掺上各种中药做成的药皂。 其中皂丸卖相差,去污能力也很差,还带着皂荚肉浓烈刺鼻的气味,所以都是普通老百姓在用。而猪胰子,去污能力比澡丸要好些,味道也没那么刺激,但是价格也相对较高,沈宽之前在西乡林家时就曾用过。 至于药皂,这个成本更高,莫说普通人家,便是西乡林家这样的土财主,也属于奢侈品,只有那些达官显贵的人家才能用得起。 沈宽这次,就是想通过现代工艺的手段,用低廉的成本,来制造出价格便宜,亲民的新肥皂。 药皂复杂的原料和造价,决定着它的特殊性,所以沈宽并没打算把新肥皂与它对标。 他的新肥皂,对标的是皂丸和猪胰子的用户群体。 试想一下,一款价格和皂丸一样便宜,但品相、香气、还有去污染能力好,却远超猪胰子的新肥皂问世,是不是意味着,将会受到中低端用户群体的欢迎? 这就是沈宽最近走街串巷逛坊市,发掘到的商机。 肥皂虽然不像盐巴一样重要,但也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生活消耗品。 所以沈宽认为,只要是日消品的生意,那在任何时代,任何朝代,不会过时。肥皂这门买卖,绝对大有钱途。 …… 院中,木桶静置了好一会儿,水中碳酸钙沉到下面,析出的氢氧化钠溶液,也就是要用来制作肥皂的烧碱,已经浮在了上面一层。 沈宽让宋卿娘去厨房,帮他找了一把木勺。 他用木勺把上面的一层烧碱舀出来,放在另外一个干净小桶中。 然后转头进厨房,将灶台的火升起来,将一部分烧碱倒入锅中加热溶解,溶解的同时慢慢地开始倒入之前在坊市买的黄豆油。 一边倒着黄豆油,一边用烧饭的大勺不停搅拌着。 随着土灶里的火势越大,温度越高,锅中的烧碱和油脂也逐渐开始反应,肉眼可见的速度看着油脂慢慢消失,直至一层粘稠的溶液浮现。 这粘稠的溶液,就是沈宽要做的肥皂了! 一直到溶液中的油脂部分完全消失,溶液彻底变成了半透明的淡黄色,终于大功告成! 接下来就是将这锅粘稠的淡黄色的肥皂溶液倒模了。 但临时比较仓促,他并没有提前准备好模具,好在厨房里有个蒸馒头的蒸笼,他直接将锅中半凝固状的肥皂,一勺勺舀出来放在蒸笼里放干。 随后,又是复刻刚才同样的工艺步骤。 不过这次黄豆油换成了猪油,一个时辰以后,又是一批颜色纯白的猪油肥皂,新鲜出炉。 齐活儿了! 剩下就等一块一块的肥皂块阴干之后,就算彻底大功告成了! 这个阴干的时间,差不多需要一夜的时间吧。 不过这会儿,已经初见肥皂其型了。 “天呐,小叔叔,你的肥皂不用皂荚做原料的么?” 看着眼前这所谓的肥皂,特别是第二批用猪油做出来的,白嫩嫩如同婴儿皮肤的猪油肥皂,宋卿娘简直惊呆了,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摸。 “别动,嫂嫂!这还得放干才行,不然一捏就坏咯。” 沈宽连忙阻止了她。 不过看她目不转睛盯着猪油皂的神情,他心中很快就有数了,相比于黄豆皂,女性用户更青睐卖相更佳的猪油皂。 猪油比黄豆油要贵,所以沈宽觉得,到时候猪油皂的价格,要定的比黄豆皂高上些。 “开门,开门!” 正当这时,一阵仓促敲门声,伴着焦急的喊叫声,从迎来酒肆的门口处传来。 这是郭雄的声音。 “是郭大哥来了,”沈宽脸色一喜,道,“来的正是时候,嫂嫂快去开门,咱们这好东西,可得让郭大哥知晓。” 宋卿娘迈步要去开门,可是还没走两步,脚下微微一顿,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宽一眼,俏脸上立马飞起一层红晕。 天呐,这大白天的,前面酒肆店门插上门板,而自己和沈宽孤男寡女在后院独处着,这让郭雄看到了,会作何想法呀? “开门啊!里面有没有人?”郭雄又在外头急得拍门了。 “嫂嫂?你这是怎么了?”沈宽看着一会儿脸红羞赧,一会儿又蹙眉停足的宋卿娘,有些奇疑。 “奴…奴家这就去开门!” 宋卿娘只能一咬牙,迈步往门口,卸下两块门板,将郭雄请了进来。 “弟妹,你这是怎么了?我路过此地,看你大白天关着店门,我还以为是那帮泼皮又来闹事了。”郭雄一件她没事,倒是松了口气。 “伯伯,我没事。”宋卿娘微微摇了摇头。 郭雄奇怪地嘟囔道:“没事大白天关着门干甚?咦?谁人在后院?莫不是胡莱那泼皮?” 一眼望过甬道,看到后院有人,立马快步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后院,看到这个人是沈宽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掉地上了。 “贤弟?你…你怎么…弟妹,你们这是……” 显然,正如宋卿娘刚才脸红顾虑的那样,郭雄真得想歪了。 第017章 三人搭成伙 “伯伯,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卿娘又羞又愧地急忙解释起来。 郭雄听得一脸怔怔,孤男寡女关起店门躲在后院,就为了弄皂子? 有点不太信。 沈宽说道:“诶,郭大哥,你想啥呢?我们真要干坏事,也不可能选大白天干啊,对不?嫂子。” “对呢。” 宋卿娘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突然恼羞成怒地打了沈宽一下,“对你个鬼哦!小叔叔莫要胡说八道。” “好了好了,郭大哥不要这么鸡婆了,来的正好,快来看看我做得肥皂!”沈宽抓起郭雄,带他去看正在放着阴干的那些肥皂。 郭雄不屑:“皂子有啥好看的?” 沈宽说道:“我的皂子不一样!” “这是皂子?还真是头回见啊。” 当郭雄看到沈宽研制的肥皂之后,有些新奇。 他蹲下身来,伸出手戳了一下,还没阴干的肥皂表面上,立马留下一个指印。 “兄长,嫂子,你们试试我的肥皂。” 沈宽从肥皂块上掰下些许,分别递给郭雄和宋卿娘让他们试用。 过了不一会儿。 郭雄就用肥皂洗完了手,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满脸都是惊奇地赞道:“霍,你这肥皂好,滑溜溜的,沫子这么多啊,用起来真舒服,也没有猪胰子那怪味。” “此物确是好用。” 宋卿娘也用她粘了油污的襦裙衣袖做了试洗,猪油皂的去污能力,自是不用赘叙。 沈宽看着他俩试用后的满意,笑问道:“郭大哥,嫂嫂,我这肥皂生意,可还做得?” “兄弟,东西是好东西啊,去污如此强的皂子,为兄生平仅见!不过不知此物成本几何?”郭雄问道。 沈宽也不隐瞒,如实说道:“白色的猪油皂,造价稍贵些,这么一块成本约合五十五文;至于豆油皂,成本稍低些,约合四十文,便是加上些香料,也不过多出几文钱而已。” “造价竟这般便宜吗?” 郭雄脸色大喜,用力一拍手,笑道:“着啊,贤弟!你真是找了条好财路。” “小叔叔大才,没想到这肥皂的造价,竟比猪胰子还要低!不知叔叔将此物作价几何兜售呢?”宋卿娘也是喜上眉梢,她是开酒肆的,当然知道像肥皂这样的独门生意,可比酒肆这等勤行要轻松得多,也更能赚银子。 “这么一大块……我准备分割成十小块。” 沈宽在一块肥皂上比划了一下,说道:“我参考着市面上的皂子售价,给豆油皂定价十文一块,给猪油皂定价二十文一块,兄长和嫂嫂以为如何?” 沈宽算计过,饶是这样的定价,他至少也有一倍的利润。 “叔叔,这豆油皂作价十文倒也合适,但这猪油皂,却是贱了些。这豆油皂无需再加香料,但这猪油皂却是要加,价格不妨再提高些,不若暂定四十文如何?” 宋卿娘仔细想了想开口说道:“而且,我们把这猪油皂做得更精致些,县中那些夫人小姐,也会更喜欢些。” 郭雄也道:“我觉得弟妹说得有道理。” “那便依嫂嫂所言。” 接着,沈宽冲郭雄和宋卿娘各一拱手,时候道:“既然兄长和嫂嫂都看好肥皂这物什,那小弟就在这里正式邀请二位,与我一起合伙张罗这个生意,如何?” “当真?贤弟啊,你这肥皂是个好东西啊,为兄要占你便宜了了。哈哈哈,”郭雄一脸高兴,明显并不拒绝。 “这……奴家也不懂制皂呀。怕误了小叔叔的生意!”宋卿娘明显有些意动,但却不好意思。 “嫂子你可以帮忙经营啊,你看我和郭大哥,多数时间都在衙门当差,总不能当值时间跑到街上来卖香皂吧?所以,这事交给嫂子你最合适。”沈宽说道。 听沈宽说把生意交给宋卿娘,郭雄也是频频点头,附和道:“是啊,弟妹,你就别再推脱了。我看这买卖,比你干那街边小酒肆强上百倍!” 见郭雄都这么说了,宋卿娘便半推半就地应承下来。 郭雄看向沈宽,问道:“贤弟,这肥皂买卖怎么个章程,你说来听听。” “这门生意我是这么想的,我和嫂嫂各占两成,兄长你占三成,剩下的三成,我准备给县尊老爷。”沈宽提议道。 “不成。”宋卿娘和郭雄立刻出声反对。 郭雄解释道:“这门生意,为兄再眼拙,也看得出是桩挣银子的好买卖。你带为兄挣银子,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没出甚力,怎有脸占三成?这样,为兄手里也没多少活钱,我出二十两本钱,算我入股,你匀我一成便是!” 郭雄说完,从兜里摸了两块碎银子,约莫有三两左右,然后说道:“明天再给你补上剩下的本钱。” 别看他平常油水不少,但他老光棍,无牵无挂的,平时出手大方,又爱出入那烟花场所,手里是真没存到多少银钱。 宋卿娘也道:“小叔叔,奴家这酒肆不怎么来钱,我…我只能出十五两银子,我占上半成的股,便已经是叔叔疼惜我这个嫂嫂了。” 她这话倒是真心,明朝女子地位可不算高,让她占着股份跟郭雄和沈宽一起做事,她心里着实欢喜得很了。 说完,宋卿娘便回房取了些银子来。 沈宽自然是不同意,但拗不过两人,一番争论,最后股份才算定下来,沈宽也出二十两占四成股、郭雄二成、宋卿娘占一成股。 给县太爷孙季德留了三成的保护费。 这份保护费,虽然心疼,但是没办法,在这个时代,这种赚钱的买卖,没有足够的实力或靠山,那只会沦为别人嘴里的鱼肉。 郭雄虽然对沈宽仗义,但郭雄在金县也不过是个班头,金县里的有些人和事,他也是搞不定铲不平的。 接下来,就是商谈各种细节了,首先就是肥皂的定名,淡黄色的豆油皂叫‘黄玉皂’,白嫩的猪油皂则叫‘白玉皂’。 至于该怎么打开销路,沈宽有着后世带来的见识,什么试用啊,赠品啊、打折促销啊、买一送一啊、合作促销之类的手段,沈宽一股脑地教给了宋卿娘。 宋卿娘听得目瞪口呆,看着沈宽那双美目异彩连连,小叔叔,简直大才! 另外就是制皂人手的问题,总不能沈宽天天翘班,跑来生产肥皂吧?这不是长久之计。 但也不能胡乱招人来生产肥皂,因为肥皂这东西,制作工艺简单,只要是配方泄露出去,很快别人就能仿制,要想把这门生意做好,配方和工艺流程的保密,绝对是重中之重。 即便早晚会流出去,但能保密多久,意味着能独家多久。 后来一合计,制皂的问题,沈宽暂时先交给了宋卿娘,让她慢慢来物色合适的人选。 不知不觉从中午聊到了下午,刘师傅和伙计小六中途来酒肆上班,不过都被宋卿娘以放假为由,让他们今天休息了。 郭雄是个大老粗,他赚钱的生意经就只有一条,那就是贼开花。 所谓的贼开花,就是抓到贼的时候,指认周边富户窝赃,顺带捞上一把,说白了还是衙役的本命技能‘讹’。 所以听着听着,一看天色不早了,忍不住催道:“弟妹,我这都有些饿了,要不你弄些吃食,咱们边吃边说?” “哎呀,是奴家怠慢了伯伯和小叔叔,我这便去准备吃食。”宋卿娘闻言脸色顿时一红,连忙去往厨房准备饭食。 …… …… “贤弟,吃饱了,走,为兄带你去个好地方。” 等着酒足饭饱,郭雄喝下最后一口酒,‘当’地一声把酒杯放回桌上,起身重重地拍了拍沈宽的肩膀,带着一脸男人都明白的笑容,对沈宽说道。 沈宽好奇道:“去哪啊?” “伯伯,您是回家吗?”宋卿娘闻言,柳眉就是一皱,她哪还能不清楚郭雄的爱好?他在城中锦绣楼有个相好的,这所谓的好地方除了是这还能是哪? “怎么了?”郭雄愣了愣,宋卿娘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这么不懂规矩。 宋卿娘犹豫了下,银牙一咬,说道:“伯伯莫不是忘了?当日小叔叔家的娘子离去之前,曾嘱托过不让小叔叔去、去那些烟花……” 说到这,她说不下去了,以她的薄脸皮,实在难说出烟花柳巷青楼娼妓这些字眼。 郭雄被戳穿真相,尴尬地哈哈,扶额大呼:“弟妹提醒的对,差点忘了这事,不带不带,我自己一个人去,成了吧?” 说完,他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沈宽,摇摇头,离席出了迎风酒肆。 沈宽暗暗说了一声,可惜…… 第二天大早,沈宽再来迎风酒肆。 今天酒肆门口挂上了“东主有事,暂不营业”的木牌子。 沈宽敲开了店门,宋卿娘领着她来了后院的正厅,看去检查肥皂的情况。 沈宽轻轻捏了捏,满意至极,阴干了足足一晚上,肥皂的形状和颜色,越发的漂亮了。 遂即,他拿出自己的腰刀,对着肥皂一通切,将其切成手指大小的一片。 这是昨天他们三人商量好的,他们打算用这些手指大小的肥皂,作为试用品,发放给城内妇女试用的。 在宋卿娘这儿吃过了早饭,沈宽便去县衙点卯了。这会儿街上的人,有些多了,沈宽为不给宋卿娘添闲言碎语,离开的时候走的是后门。 宋卿娘倚着后门透过门缝目送沈宽离开,脸上泛起一丝甜甜的笑容,直到沈宽的身影彻底消失,她这才回头整理已经切好的肥皂片。 作为白玉皂和黄玉皂的001号推销员,她今天要做的事情,可委实不少。 第018章 翻天鹞子 有城必有池。 古代建城必须要引活水环绕城市四周,一方面是天然的屏障,一方面也更便于运输。同时,也是重要的饮用水源,不然古代围城战,随随便便都是围城十天半个月之久,没有水源,敌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耗死城内军民,那仗都不用打了。 自然而然,这里也是城中居民盥洗衣物的集散地。 宋卿娘挎着一篮子需要盥洗的衣物,一路从台阶下来,去到水边。 这会已经是日上三竿,不少妇女早已在这里忙活起来了,浆洗衣服的,洗菜淘米的,还有凑热闹唠闲磕的,场面之热闹不亚于集市。 宋卿娘这样的美艳寡妇,在这片地界上,还是有几分名气的,她一出现,不少相熟的妇女纷纷招手跟她打起招呼。 “这不是刘家娘子吗?” “刘家娘子,你们家的迎来酒肆可是歇业了好些天了。” “对呀,我看木牌上写着东主有事,啷个事让你闭门歇业这么些天呢?” 宋卿娘的短命丈夫叫刘义,既是刘家的女人,附近街坊的人自然叫她刘家娘子。 “李家婶子,赵家娘子,好些日子没见着大家了呢。” 宋卿娘跟身边几个妇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向大家解释了一下最近酒肆生意不打好,打算歇业干点其他营生。 说完,她一边将篮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准备盥洗。 在明朝,皂丸虽然便宜,但普通百姓家洗衣服,能省点是点,所以多数人家还是用皂荚来洗,但清贫的人家连皂荚也不一定会用,通常用木棒或者用脚踩。 但是这么洗费力不说,还很容易把衣服弄坏。 眼前的李家婶子和赵家娘子便是如此,她俩正将湿衣服不停地用木棍捶打着,浑身上下都快被汗水湿透了。 宋卿娘见状,会心一笑。 她自顾走到河边,将盆中的脏衣服浸湿,接着拿出豆油皂拿出来,开始在浸湿的衣裳上涂抹起来,不一会儿,一层泡沫就在衣服上起开。 很快,就有妇人注意到了宋卿娘这边的盥洗。 “刘家娘子,你这衣服上的白色沫子是什么呀?”赵家娘子先凑了过来,她看着宋卿娘里的豆油皂,和浆洗衣裳上那层白白的泡沫,一脸好奇。 “这些沫子叫肥皂沫,”宋卿娘轻轻撩了撩额前垂下了一绺秀发,将手里的豆油皂展示给众妇人们看,“这个是黄玉皂,是洗衣裳的好东西,我家亲戚特意从江南带来的新鲜物件。你们瞧……” 宋卿娘用豆油皂在一件沾了胭脂水粉的衣裳上涂抹一番,然后用手来回揉搓一番,然后再浸到水中一番涤洗。 只见衣裳上沾着的胭脂水粉,立刻去了七七八八。 事实胜于雄辩! 众妇人顿时纷纷发出惊呼之声。 “刘家娘子,你这黄玉皂端的神奇,能借我使使吗?”赵家娘子跟宋卿娘最为相熟,直接开口相借道。 “这有什么不能借的?赵家娘子你尽管拿去使!来,见者有份,大家都拿去试用试用!” 宋卿娘趁着赵家娘子的话,大大方方地将切好小块肥皂拿出来相送。 白送啊? 这下,河边的妇女们,甭管有没有盥洗衣物的,都围拢过来,乌央乌央地一堆妇女们,聚在了一起。 围观群众有便宜必须占,从古至今,这点一直都未曾改变过。 君不见后世大爷大娘,天擦亮就起来,拎着马扎在超市门口排队领鸡蛋? 河边来索要黄玉皂的妇人们,实在太多了。 很快,她篮子装的黄玉皂,就被哄抢完了。 有不少正在盥洗衣物的妇人,已经用黄玉皂开始在河边洗衣裳了。 黄玉皂的去污去渍之强,味道之香,顿时引起一片夸赞。 这世上最快的,永远是妇人的嘴。 所以黄玉皂在很短的时间内,在妇女聚集的河边,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和热议。 宋卿娘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送完肥皂之后,便借机端起盥洗盆,离开了河边。 至于什么时候售卖黄玉皂、作价几何,她一概没提,很好地执行了沈宽提及的饥渴营销策略。 她相信,只要使用过黄玉皂的人,便能真真体会到黄玉皂的方便与好处。只要黄玉皂价格合适,就不愁这些家庭妇女们到时不买此物洗衣裳。 过了半个时辰。 宋卿娘来到城中一家裁缝铺里,这家裁缝铺的东家张巧娘是她的闺中好友。 张巧娘的针线手艺在金县城中都是排的上号的,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还有富家小姐和夫人们,都经常找她缝制衣物。 正如沈宽教她的,手头宽绰,对生活品质有较高需求的女性,无疑会是猪油皂的最佳客户群体。 所以宋卿娘想到了她这位闺中好友张巧娘,也瞅准了她手中的这批条件优渥的客户。 她送了张巧娘好几块猪油皂,便教她这白玉皂如何试用最相宜。 几经试用后,张巧娘便对这白玉皂爱不释手了,并答应帮助宋卿娘帮她在裁缝铺的这些有钱雇主中宣传白玉皂。 一天之内,就做了黄玉皂和白玉皂的前期宣传工作,宋卿娘的效率还是奇高的,连沈宽闻言,都惊叹神速。 接下来几日,宋卿娘负责联系泥瓦木匠,订制肥皂定型的模具和包装。 而沈宽则是准备更多的碱面、石灰、猪油、豆油等原料,足足花了十两银子的原料,装了满满一车运回迎来酒肆后院。 等宋卿娘订制的模具到位,众人便开始大规模生产。 这等量产工作,光靠沈宽和宋卿娘俩人肯定不行,郭雄也来帮忙了,还捎带脚的把铁塔这个壮劳力也叫上,当然也不能白干,管铁塔两顿饭,酒菜管够。 随着黄玉皂和白玉皂的前期营销,县城里对肥皂此物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 销售的策略,沈宽该教给宋卿娘的,他都一股脑都教授了。剩下的具体工作,就主要靠宋卿娘了,沈宽也建议她,一旦销售成功,便将迎来酒肆改成肥皂的旗舰店,然后开始招募人手,第一时间抢占金县的肥皂市场。 等待时机成熟,就该开启线下销售模式了。 转眼过去三四天。 在众人的努力下,小小的酒肆后院,生产出了近千块黄玉皂,和小六百块的白玉皂。 产量颇丰。 其中,黄玉皂用一张印有黄玉字样的硬皮纸包着,白玉皂则有几种不同的包装,一种也是硬皮纸,只是上面的字样换成了白玉。 除此之外,白玉皂还有更精美的包装,一款雕着四大美人的精美木盒,分别是四种不同白玉皂的香型,针对的就是金县城中那些小姐千金、夫人还有那些靠颜值吃饭的烟花女子们。 高中低三档产品,足够满足现在的销售需求了。 至于更高档的产品包装,沈宽心里也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是学习前世的集卡模式,给高档产品都配上一些精美的话本,编撰一些后世烂大街的动人爱情故事,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这晚,沈宽带着铁塔,继续在宋卿娘的酒肆后院加足马力生产肥皂。 突然—— “咚咚咚……” 深沉的黑夜下,急促的拍门声在酒肆门外响起。 “铁塔,你去开门,看看外头是谁!”沈宽手里忙着活儿,一时不得空, 铁塔本有些犯困,现在一听招呼,有些精神了。 他去将酒肆门打开,一看来人竟然是老泥鳅! 他嚷着嗓门儿,奇道:“你个老贼鸟,这么晚你不在家睡觉,跑这儿来干甚?” “快,我找沈头,出…出大事了!”老泥鳅面色不堪,声音更是有些惶惶。 铁塔见状,不敢磨蹭,带着他进了后院。 老泥鳅一见沈宽,便急道:“沈头,出大事了!” 沈宽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一旁正在帮忙打下手的宋卿娘,也惊得手里的活儿都停了下来。 老泥鳅道:“牢里那个采花贼被人劫走了!” “什么?” 沈宽整个人站了起来,虽然采花贼不是什么朝廷重犯,但丢犯人这种事,按大明律,按玩忽职守罪论处,他作为监房牢头,轻则丢了差事,重的话就事儿大了,要是被人拿来做文章,怕是要掉脑袋。 “嫂子,怕是今天开始,肥皂的事都要先托付于你了。”沈宽对宋卿娘说道。 “叔叔这会儿还管什么肥皂之事呀,正事要紧呢。白玉皂和黄玉皂之事,尽管交由奴家来办便是!” 宋卿娘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知道丢了犯人,意味着什么。 “有劳嫂嫂了!” 沈宽去把手上的碱面和石灰洗了干净,然后对铁塔和老泥鳅一挥手,道:“走,我们回监牢!” …… 今晚值夜班的,还是另外三名夜班的狱卒。 沈宽一进监房,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假弥勒和麻杆这俩货已经在提前到案发现场了,见着沈宽,二人纷纷见礼。 今晚值班的三个狱卒,死了一个,叫陈阿三,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另外两个狱卒吴天和周大春,则趴在监牢桌上,睡成死狗,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泥鳅介绍起现场情况:“沈头,我已经勘验过了,陈阿三一刀毙命,对方绝对是用刀的高手,果断决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吴天和周大春这俩货是被迷药迷倒的,性命无忧,昏睡成死狗,只要泼点水就能醒。不过你没来,我便没有惊动他们。” 沈宽诧异地看了老泥鳅一眼,这老油条老混子,居然如此观察入微,之前还真没发现他有这能耐。 沈宽又问:“这么说,是你先发现监牢里出事的?” “是的,”老泥鳅点头道,“今天是周大春的生辰,换班时周大春央着我,让我晚些时候送点酒菜过来,给他们当宵夜。要不然我也不会不当值的时候来监牢,赶巧撞上了这档子事。” 麻杆嗯呢一声,附和道:“是,今天是大春生辰。去年的时辰,他也是在监牢里跟弟兄们一起过的。” 一旁的假弥勒说道:“老泥鳅先通知了我和麻杆,让我俩过来监牢,莫要让别人破坏了现场。” 老泥鳅苦笑道:“我是担心先通知了快班那些废物点心,到时候啥也查不到了。所以让他俩先来,后面才紧赶着通知沈头您!” 沈宽唔了一声,心中忧虑渐消,看着老泥鳅,赞许一声:“你倒是能沉得住气!” “麻杆,你去取点水来,将吴天和周大春先泼醒。” 沈宽绕过陈阿三的尸体,吩咐完麻杆之后,带着老泥鳅和假弥勒他们走向那间之前关押采花贼的囚牢。 在微弱的灯光下,沈宽在囚牢的墙上,发现了一行字:“翻天鹞子必报此仇!” “翻天鹞子?这家伙,居然还留个江湖诨号?”沈宽皱着眉头念叨道。 “翻天鹞子?” 一直古井不波的假弥勒,突然面色一变,声音中透着有些惊慌,竭力压低着低声,问道:“不是说犯人是采花贼吗?怎么会是翻天鹞子?” 老泥鳅也是吓得双肩一颤,赶紧凑上前去,仔细去看墙上那一行留字。 看罢,脸上瞬间满布慌乱之色,喃喃道:“怎…怎么会是翻天鹞子?完了,这下完了!” “翻天鹞子怎么了?你俩别一惊一乍的,有什么,就直说!”沈宽不知道翻天鹞子是什么鬼,但看他俩这脸色,多多少少能猜到,怕是这囚牢的身份有问题了! “沈头,要是被劫走的就是个采花贼,今日之事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但是……” 老泥鳅下意识地看了左右囚牢一眼,见两边囚牢都没什么动静之后,才一脸郑重地低声说道:“要是今日被劫走的真是翻天鹞子,那咱们这些人,就怕不是丢了差事那么简单了……” “有可能要掉脑袋!”假弥勒闷闷地补了一句。 第019章 狠人沈头 “沈头,马匪震天响,你可曾听说过?”老泥鳅问道。 震天响? 沈宽太知道了! 当日他从西乡随林家押粮队进城,路上遭遇马匪的伏击,就是贾明堂那条老狗找得马匪震天响干得。 老泥鳅见沈宽识得震天响,继续说道:“这翻天鹞子,就是马匪震天响的二当家!” “震天响为祸金县一带十数载,他们几个当家,全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假弥勒面色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们摊上大事了!” 是啊,摊上大事了。 沈宽此时也知事态严重了。 他记得当日进城路上弄死的那个马匪首领,就是震天响的三当家,穿云鹰巴尔思。 没想到今天这里又出来一个震天响的二当家翻天鹞子。 憋屈啊,这狗日的震天响,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全都让自己摊上了? 作为监房牢头,端着金县县衙的公家饭,沈宽怎会不清楚朝廷通缉犯的越狱,和普通囚犯越狱,孰轻孰重! 玩忽职守的罪名,怕是还要罪加一等。 假弥勒和老泥鳅说得对,若是被金万钱这帮冤家拿这做文章,兄弟们丢了差事都是轻的,就怕是自己这个牢头要第一个先掉脑袋啊。 之前明明说是采花贼,怎么就变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了呢? 沈宽顿呼飞来横祸。 他看了一眼老泥鳅,问道:“我记得麻杆说过,这家伙是郭班头擒来的?” 老泥鳅嗯呢一声! 沈宽又问:“犯了采花案?” 老泥鳅又嗯呢一声! 沈宽再看向假弥勒,问:“你和麻杆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确定没有其他人来过?” 假弥勒摇了摇头:“没。” “知道了!” 只见沈宽突然拔出腰刀,一步上前,唰唰唰…… 直接用刀将墙上“翻天鹞子必报此仇”八个大字,一刀一刀地划掉。 确定墙上没有留下字迹了,他才收刀入鞘,拍了拍手,轻松道:“就是一个采花贼被人劫走了,咱们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的翻天鹞子!” 老泥鳅看得目瞪口呆:“……” 假弥勒则是愣了片刻,随后竖起拇指,憋出两字儿:“狠人!” 沈宽看着二人,淡淡说道:“此事关系到我与众弟兄的饭碗和脑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懂?” “懂!”二人异口同声。 “走吧,去看看周大春和吴天!” 说着,沈宽领着二人出了囚牢。 这会儿,周大春和吴天也已经被麻杆和铁塔泼醒。 他们二人听麻杆讲,采花贼被劫,同僚陈阿三被人一刀毙命,俨然吓傻了。 沈宽走过去时,俩人连站起来行礼的力气都没有。 沈宽也没有搭理他们,而是拿起桌上的酒坛闻了闻,的确有少许的异味。 他放下酒坛,看向老泥鳅,问道:“迷药下到酒里的?” 老泥鳅嗯了一声。 沈宽又看向周大春和吴天,问道:“这酒谁给的?” “是陈阿三。”吴天回道。 沈宽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血泊中陈阿三的尸体。 周大春附和道:“沈头,这酒的确是陈阿三拿来的。他说今天是我生辰,特意找人提前订了坛好酒。我说老泥鳅晚点会送酒菜过来,他说先喝他这坛,助助兴,等晚点老泥鳅送酒菜过来时,兄弟们再一醉方休。” “哼,臭不要脸的,当值喝酒,还敢一醉方休!” 沈宽骂了二人一嘴,他相信这俩人没有说瞎话,但是陈阿三现在死了,已经死无对证了! 照他俩刚才的话,沈宽捋了一下,陈阿三是先用下了迷药的酒将他俩迷晕,然后里通外贼,将劫匪引进监牢,放走翻天鹞子,最后又反被对方一刀毙命,杀人灭口? 沈宽的思绪慢慢有点清楚了。 他对麻杆招招手,吩咐道:“盘问一下牢里的其他犯人,周大春二人被迷晕,他们总没有被下药吧?” 麻杆和铁塔拿着水火棍,分别去了几间关有犯人的牢房,一通威逼加棍棒。 很快,就有犯人说,他的确看到陈阿三领着一个蒙着面的汉子进来,然后又被对方一刀结果了性命。 “果然如此!” 沈宽听完,脸色铁青:“陈阿三这狗日的,害苦我等弟兄了!” “沈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老泥鳅问道。 “这事,在爆雷之前,我们必须自救了!” 沈宽想了想,对周大春和吴天呵斥道:“你们这俩货,给我先看住这里,莫要让人破坏了现场!” 两人哪敢有意见,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接着,沈宽对老泥鳅、麻杆等人说道:“趁着现在天还没亮,我必须先去找郭班头。” “那我们呢?沈头。”麻杆问道。 沈宽说道:“你们随时待命,等我见完郭班头后,给你们消息。” 众人称是。 老泥鳅突然说道:“沈头,别人我不知道,但陈阿三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烂赌,我去找街面上的青皮打听打听陈阿三最近的情况,兴许能打听到些有用的东西。” “这个好,”沈宽点头赞允道,“陈阿三虽然被灭口了,但目前来看他是唯一有价值的线索。” “我也跟着老泥鳅去吧,多个人多个帮手,我知道这些青皮都什么德行。”麻杆自告奋勇道。 这会儿,整个县衙监房里的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像沈宽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必须一起使力来自救。 随后,沈宽先一步出了监房,行色匆匆地去找郭雄汇禀此事。 他知道,要摆脱这次翻天鹞子带来的危机,光靠他和手下这几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这个时候,当然是有困难,找领导了。 …… …… 半个时辰后,沈宽赶到了郭雄家,但是却扑了个空,郭雄并不在家。 不过在郭雄手底下当差有些日子了,他知道这个时间,郭班头若是不在家睡觉,那便是在锦绣楼过夜。 锦绣楼是金县城中有名的青楼妓馆,郭雄在那里有个老相好叫玉茹。 随即,他又急匆匆地去了锦绣楼,让老鸨子去将郭雄从玉茹的被窝里叫起。 当睡眼惺忪的郭雄听到监牢发生命案,采花贼被人劫囚时,整个人彻底醒了神。 尤其是听沈宽说到,他亲手抓的这个采花贼,居然就是官府通缉的震天响二当家翻天鹞子时,郭雄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误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 亲娘祖宗,自己居然亲手抓了通缉要犯翻天鹞子? 最后又让这厮瞒天过海给跑了? 眼瞅着一桩大功劳,就这么巴巴儿地在自己眼前溜了,郭雄那叫一个悔烂肠子。 懊悔过后,自然是害怕。 他比沈宽该清楚,跑了一个普通采花贼,和跑了一个朝廷通缉犯跑了,他作为壮班班头所担系的责任,自然是天差地别的。 万幸! 万幸沈贤弟说,他已经先一步销毁了囚牢里,翻天鹞子留下的那一行字迹。 不然要是被金万钱那厮捉住了短脚,自己肯定免不了要被他借题发挥,搞死搞残。 这会儿郭雄彻底清醒了,根本没有一点困意。 他对沈宽说道:“贤弟,这个翻天鹞子,哦不,这个采花贼,咱们必须尽快缉拿归案,活见不到人,死也要见尸!为兄这就把壮班的兄弟们全都召集起来,来个全城大搜捕。” “兄长,人必须要找回来,但此事切不可兴师动众,动静过大。”沈宽赶紧阻止了他。 郭雄立马听明白了沈宽的意思,的确,在人没找到之前,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不然容易被金万钱和段典史借机问责和发难。就像沈宽说的,要爆雷之前自救,就必须先把丢了的犯人抓回来。 虽然壮班几十号人归他指挥,但里头免不了掺了金万钱他们的人,一旦全员召集,满城搜捕,那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典史段伯涛就会收到消息,先来借机发难了。 段伯涛已经不止一次找由头,要换掉他这个壮班的班头了。若不是县令孙季德需要牢牢将壮班掌握在手里,他这个班头早就没得干了。 但是偌大一个金县县城,如果不全员召集壮班衙役,如何能做到全城搜捕? “兄长,你忘了这县城中,什么人的消息最是灵通吗?” 沈宽说道:“我已经差麻杆、老泥鳅他们,去寻街面上的青皮混混打探消息了。这县城中的大情小事,兴许能瞒都过我们这些公家人,但决计瞒不过这些街面上混饭吃的家伙!” “对对对,还是贤弟思虑周全。”郭雄听完,心中大笃。 沈宽又道:“我们先等一等他们的消息,至于人手,先不用大动干戈召集壮班全员,我监牢里的这几个弟兄都是好手,而且都统统都靠得住!” 他说的靠得住,郭雄自然懂。 随后,郭雄让相好玉茹给他取来公服和佩刀,穿戴妥当之后,先随沈宽去了监牢现场。 到了监牢,沈宽又带郭雄过了一遍案发现场,看着倒在血泊的陈阿三,郭雄自是免不得马上一番吃里扒外的鸟货! 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麻杆和老泥鳅一前一后,从外头回来了。 “沈头,有好消息!我找到了城中丐头金老大……” “沈头,我也从城西庆吉赌坊的青皮九指处,打听到些陈阿三的事。” “郭班头来了?卑职等见过郭班头……” “现在都火烧屁股了,废话就不多说了,你二人赶紧先说正事……” 第020章 富贵要不要? “庆吉赌坊的青皮九指跟我说,陈阿三欠了他们赌坊十两银子,欠了快有大半年了,一直还不上。但是前两日,陈阿三带了一个西乡富户来赌坊,一口气替他还掉了十两赌债。”麻杆说道。 “西乡富户?”沈宽一听西乡两个字,眼前一亮,问道,“西乡哪个富户?” 西乡富户不多,他岳父林大望算一户,只要说出姓氏来,他便能知道是谁。 麻杆回道:“具体叫什么,九指没去问,陈阿三也没说。不过九指那厮记得,陈阿三一脸讨好地叫对方贾里长。” “贾里长?” 沈宽和郭雄相视一眼,西乡的里长贾明堂?这可是老熟人了。 但贾明堂怎么会无端替陈阿三还赌债? “西乡?” 老泥鳅细细的两条眉毛一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肉,叫道:“那就和丐头金老大说的对上了。” “金老大说了啥?”沈宽和郭雄异口同声问道。 老泥鳅说道:“他说,今天他手下的儿郎在西城水门那边讨生活,遇见两个生面孔,便上去讨要钱财,谁知被其中一个壮汉一掌打飞了要饭的碗钵。西城水门那边,向来都是乞丐聚集地,这还不捅了叫花子窝?所以这两个生面孔立时就被十几个叫花子围住了。后来还是另外一人掏钱赔礼道歉,平息了此事。那人往怀里掏钱时,金老大手下有眼尖的儿郎瞅见,这人里头居然穿着囚衣!” “里头穿着囚衣?” 沈宽微微颔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采花贼逃出监牢后,根本来不及换衣服,匆匆在路上顺了件外衣套上遮人耳目,直接到了西城水门一带。” 郭雄脸色一沉:“挨千刀的金老大,既然发现了这种事,为什么不上报衙门?” 老泥鳅尴尬一笑,道:“金老大寻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是混江湖饭的,万一报官得罪了哪家强人,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就当作没发生过这事。” “哼?怕得罪了强人,就不怕得罪了我等差人?” 郭雄怒斥道,“信不信从明天开始,砸了他的碗钵,让他和他的徒子徒孙们在街面上讨不到一文钱?” “郭大哥息怒,金老大之事,先放一边,正事要紧。” 沈宽劝了一句郭雄,随后又问老泥鳅:“那金老大有没有说,那两个生面孔后面去了哪里?” “说了,都这节骨眼了,他哪敢藏着掖着?”老泥鳅点点头,说道,“他说,他手下儿郎亲眼看着那两张生面孔,直接从西城水门出城,往南去了。” 说到这儿,老泥鳅提醒道:“西门水城往南,不就是西乡吗?沈头!” “等等,让我捋一捋……” 沈宽心思电转。 先是西乡里长贾明堂替陈阿三还了赌债。 再有陈阿三里通外贼,跑了马匪震天响的二当家翻天鹞子,而陈阿三反被灭口。 接着有叫花子看到翻天鹞子和同伴从西城水门出城,往南走。 而出水门往南的方向,正是西乡。 还有…… 贾明堂这厮,就曾和马匪震天响的三当家穿云鹰巴尔思暗里勾结,设伏劫杀林家运粮队。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一个事,贾明堂这厮,简直狗胆包天! 沈宽的思路很清楚了。 他对郭雄说道:“郭大哥,今晚,我们怕是要连夜跑一趟西乡了。” “好,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现在就出发。” 郭雄这会儿也豁然开朗了,一切都和西乡里长贾明堂脱不了干系,他恨恨地咬牙切齿道,“贾明堂这狗才,真是狗胆包天。贤弟,这厮不是与你有怨吗?到时候你大可新仇旧怨一起报了!” 沈宽笑而不语。 麻杆问道:“郭班头,沈头,此去西乡不知凶险如何,是不是从壮班再调遣几名好手来啊?” “不用了,我们必须悄悄出城,不宜现在闹出动静。” 沈宽看了一眼郭雄,“对吧,郭大哥。” “是这个道理,不过……” 郭雄犹豫道:“不过麻杆说的也对,西乡那边是贾明堂的地盘,乡野之地,穷山恶水……” “放心,西乡也是我的地头!” 沈宽知道郭雄担心什么,笑道:“我岳丈林大望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惦记西乡里长这个位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妥了!留下吴天和周大春,其他人都随我和沈兄弟一起,连夜去西乡拿人!” 当即,郭雄在监牢里点了将。 此去西乡路途颇远,自然是不能腿着去。 郭雄毕竟是壮班的班头,在县城里借几匹马还是轻而易举的。 五人骑着马,直接到了南城门。 这会儿已经天黑了,城门已经紧闭。而看守南城门的巡拦张公起,是郭雄的人。所以从南城门出城,自然是最安全的,不怕被金万钱他们知悉。 张公起问郭班头深夜为何急匆匆出城,郭雄也没瞒他,说要连夜去西乡拿贾明堂,让他行个方便开下城门。 张公起亲自下楼给郭雄开了城门。 随即,郭雄与沈宽五人五骑,飞驰出城门,星夜兼程赶往西乡。 张公起目送他们出城之后,跟下边的衙役找了个借口离开守门,悄然返回城中。 …… 沈宽他们披星戴月,深夜骑马回西乡,一路颇为顺利,也就用了三个多时辰。 四更天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就便到了西乡。 进了西乡,沈宽没有带郭雄他们直接去贾家拿人,而是带着众人先回了老岳父家。 正如之前麻杆和郭雄他们担心的,眼下就他们这六个人,肯定围不住偌大一个贾家,所以他必须从老岳父家找些帮手来才行。 震天响的二当家翻天鹞子,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贾明堂既然敢窝藏这等犯人,沈宽用屁股都想得明白,对方是不可能老老实实束手就擒。更不要指望他们在贾府外喊一嗓子,亮明衙差身份,贾明堂就会把翻天鹞子捆绑起来,乖乖送出府外。 这会儿是四更天。 整个西乡早就是万籁俱寂,偶尔仅能听到乡间地头狗吠鸡鸣声。 沈宽带着大家悄悄地进村,到了林家大门外,翻身下马上前拍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子才出声问道:“谁呀?这么晚了。” “是我,我是沈宽,快点开门。”沈宽对着门缝压低着声音喊道。 “哎呀,是姑爷吗?您等等,小的马上开门。”很快,里面的门子提着灯笼将大门打开。 门一门,就看到外头站着一队气势汹汹的衙役,这下可把门子吓坏了。 见着沈宽站在头里,门子才稍稍安定了下来,问道:“姑爷,你这是深夜带着这么多官差回来,是要干甚啊?” “你不用多问,你去找管家,让他赶紧派人准备些吃食,供我这班弟兄吃喝,这赶了一宿夜路,兄弟们都是又累又饿。” 沈宽交代完门子,对郭雄说道:“郭大哥,我带你去找我岳父大人。” 说罢,便带着郭雄去往后院,林大望居所的宅院。 不一会儿,林大望就被下人从香甜的美梦中叫醒了。 他披着衣服,在客厅见到了沈宽和郭雄。 此时的他,睡眼惺忪,连打着哈欠,皱着眉头颇为不悦地问道:“贤婿啊,你不在县城里好好待着,这深更半夜的跑回家中,还闹出这么大阵仗来,是要干甚呀?” 沈宽知道林大望的尿性,也没打算跟他七拐八绕,直奔主题问道:“岳父,我这有场天大的富贵送与你,你要,还是不要?” 第021章 夜袭贾家 “哦?” 一听富贵两字,林大望立马就来了精神,哈欠不打了,人也不困了,问道:“什么天大的富贵?贤婿快说来听听……” 沈宽直接把钓饵丢了出去:“收拾贾明堂,让岳父大人您来当咱们西乡的里长!” “啊?当…当真?” 林大望激动了,要知道当上西乡的里长,可是他一直的梦想啊。 激动归激动,但林大望并不糊涂,他清楚贾明堂的背后,站着快班的班头金万钱。不然贾明堂凭什么在西乡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多年,却仍能一直稳坐西乡里长的交椅? 随即,他一脸警惕地看着沈宽,疑道:“贤婿,不是我瞧不起你,你不过是小小衙差,西乡里长之位,岂是你说谁来当,就能谁来当的?” “呃……” 沈宽微微一怔,便宜岳父果然不好忽悠,他继续说道:“岳父大人,实话跟你说了吧,现已查明贾家暗中勾结马匪震天响,证据确凿,我等便是奉了县尊大人之命,来捉拿贾明堂归案的!” 贾家和马匪震天响有勾结,这个林大望绝对相信。 上次林家运粮队进城,路遇马匪震天响的伏击,就是贾明堂造的孽,林大望至今耿耿于怀。 但是…… 林大望狐疑地看着沈宽,问道:“县里真要捉拿贾明堂回去治罪了?可怎么就派…派了你们五个人啊?而且这等缉捕之事,不该是快班的事吗?怎么,怎么会轮到你们壮班? 林大望连发数问,每一问都问到点子上,精明得简直让沈宽刮目相看。 沈宽灵机一动,道:“快班的班头金万钱,不是贾明堂的后台吗?县尊老爷担心走了风声,跑了贾明堂,所以就把这差事派给我们壮班了。不信你问郭班头,你不信我,还能不信郭班头?” 林大望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的确有几分道理,他看向郭雄,将信将疑地问道:“郭爷,此事当真?” “林大望你这老贼鸟!” 却听郭雄重重拍了一下茶案,怒叱道:“若非本班头来时匆匆,人手不够,怎会来你家借人?哼,你以为整个西乡就只有你一家大户?若非你是我沈贤弟的岳丈翁,哪能轮得到你得这天大的便宜?” 郭雄这通邪火发得恰到好处,瞬间打消了林大望的疑虑。 只见林大望狠狠心,一咬牙,道:“行,那就干了!说吧,你们要从林家借多少人?” “当然是越多越好!” 沈宽趁机道:“岳父大人放宽心,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贾明堂脱了身!” “行,那我去将咱家的青壮,统统都召集起来!” 林大望说着,迈步离开客厅去行事。 这时,客厅外,丫鬟冬梅提着一盏灯笼,陪着林月婵出现在门口, 沈宽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娘子。” 林月婵下意识地避了下身子,略带嗔怪地说道:“一回来就闹得鸡飞狗跳,你可真行。” “嘿嘿,这不是要跟贾明堂那老狗,新账老账一起算了嘛!” 沈宽笑了笑,说道,“只要灭了贾家,咱们林家可就是西乡名副其实的第一家了,娘子!” “你刚才与我父亲说的这些,可有把握?” 很显然,林月婵已经听了沈宽跟林大望的对话。 “放心吧,娘子,手拿把攥,一切尽在为夫的掌握中!”沈宽笑着拍了拍胸脯。 “唔,那你自己小心些吧。”林月婵清冷地回应了一声,然后拿过冬梅手里的灯笼,自顾回转后院。 “姑爷,您自己个注意安全,奴婢告退。”冬梅冲沈宽道了个万福,追上林月婵。 郭雄从客厅里走了出来,龇牙笑道:“贤弟,你这娘子冷傲的很呐。” “女人嘛,有外人在,肯定害羞傲娇呀。” 沈宽撇撇嘴,道,“你以为跟你锦绣楼的老相好玉茹似的,逮谁都能好哥哥好弟弟的笑上三分啊?” “我那玉茹妹子,对人向来热情。不对……” 郭雄突然反应过来,冲沈宽骂道:“不对,贤弟,你这嘴也忒损了!呸,你是不懂玉茹妹子的好,懒得搭理你……” “哈哈哈……”沈宽不厚道地放声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林大望就将林家青壮都召集到了一起。 院里微弱的灯光下,铁塔、假弥勒等衙门差役,各自佩着腰刀弓箭,气势汹汹地将一众青壮围拢,一股莫名的肃杀气息,在整个林家院落里弥漫。 沈宽看着院中的林家青壮,粗粗数了下人头,约莫有二十几个人,其中有大部分青壮,上次还跟他在山道密林一起打过马匪见过血。 沈宽对着众青壮喊道:“今天召集大伙来,还是一句话,衙门的赏钱,你们想不想要?” “要,姑爷,您说要干嘛?”上次分过赏钱的青壮,立刻眼睛就开始放光了,尝过上次的甜头,他们都知道沈姑爷出手阔绰,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要知道上次贩粮回来活着的青壮,每人几乎都分了三五两的银子。这些银子,不少人在西乡地界儿,已经盖起了新房,娶上了婆姨。 而那些没有参加运粮队的青壮,自然是一脸的羡慕嫉妒,如今有先例在前,白花花的银子勾引着,都不用沈宽怎么鼓舞,一瞬间,林家的请撞门一个个都已经士气爆棚了。 “姑爷,你就吩咐吧,我们听你的。” “姑爷,俺也想领赏钱,置上两晌地!” “姑爷你说咋干,咱们弟兄就咋干!” “姑爷……” 沈宽很满意现场的效果,说道:“今天,本姑爷还是要领咱们家的青壮,干大事,发横财……” “贤弟贤弟,”一旁郭雄扯了扯沈宽的袖子,提醒道,“咱们是官差,你这话鼓动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是马匪下山来劫村……” “大哥,要想下面人死心塌地卖命,宣传工作要做好。你且放宽心,我自有分寸……” …… …… 西乡贾家。 沈宽、郭雄带领着一众林家青壮,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靠近着。 “李二牛,你带着他们六人守住后门,如果有人敢硬闯出去,就按照我之前操练你们的,三人一组,拿枪猛刺,死活不论!” 沈宽带着六人来到贾家后门,这六人都参加过上次和马匪的战斗,有战斗经验,其中李二牛更是亲手砍死过两名马匪的脑袋。所以由他们守死了后门,沈宽不担心鱼儿漏了网。 接着,他和郭雄又安排了麻杆和老泥鳅各带两名青壮,看住贾家的另外两边。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沈宽、郭雄还有铁塔、假弥勒等最后十几人,悄悄架起梯子从正门翻了过去。 贾家在西乡横行多年,自然也是树敌无数。所以贾明堂对于家中的戒备,还是很严的。 沈宽他们刚翻进院中,立马就听到一阵疯狂的狗吠,护院的人也随之被惊动:“什么人?” 郭雄骂了一句:“狗日的,反应这么快?” 沈宽见状,直接大呼道:“兄弟们,抓到贾明堂,赏二两银子。” 赏格一立,沈宽便带人往内院冲。 吆喝声、惨叫声、狗吠声,很快整个贾家都被惊动了。 铁塔选的兵器是一根沉重的箍铁大棒,此时的他就跟一只大黑熊似的,冲在最前面,无论是扑来的狗子还是院丁,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一棒之下就都没了动静。 铁塔无敌,遇狗杀狗,遇人砸人,打得贾家的护院抱头鼠窜,直呼这黑汉简直杀神。 郭雄见状,大喝一声:“兹查明贾家通匪,罪大恶极,我等金县衙差,奉命拿人,只除首恶,其余之人,概不追咎。尔等护院,是想给他们贾家父子一起陪葬不成?” 郭雄这番话果然奏效,地主老财家的护院,不过是拿人钱财,犯不上为了雇主跟官府作对。 一时间,护院们纷纷放下刀枪棍棒,让出了一条路来。 沈宽他们畅通无阻,直冲内院。 内院的门紧闭着,可这难不倒铁塔,几大棒下去,内院的大门就被轰然砸开,他们一帮人蜂拥进入贾家内院。 内院多是些丫鬟仆从,沈宽等人就更是畅通无阻,一路搜查着贾明堂的人影。 “尔等何人,怎敢强闯民宅,尔等可知县衙金万钱金班头乃是我的侄女婿?” 贾明堂终于出现了。 此时的他衣衫不整,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健仆护着。 他一看领头的居然是林家的上门女婿沈宽,气急败坏地骂道:“沈憨批,你竟敢闯我贾府,不想活了吗?” “呵呵,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老狗!” 见到贾明堂,沈宽笑咧着嘴,对着铁塔一挥手,说道:“把这老狗拿下,下手轻着点,别把他弄死了!” “好勒!”铁塔一提手中的箍铁大棒,直取贾明堂。 “快,给我拦住他!”贾明堂指使身边健仆阻拦,自己则扭头往后跑。 铁塔怒吼一声:“给爷爷爬开!” 两记猛拳挥出,左右开弓,直接将两名阻住前路的健仆打飞。 不等贾明堂跑出十几步,便将他直接擒下,像提小鸡似的拖着他,到了沈宽跟前。 “绑了!” 沈宽手一挥,两名青壮直接把贾明堂捆得结结实实。 “沈憨批,你放肆,金班头一定会替我宰了你!”贾明堂嗷嗷叫道。 一旁的郭雄翻了翻白眼:“聒噪!” “大哥,不用理会他。” 沈宽说着,对铁塔说道:“你来带上这厮,我们继续往里搜,不要放跑了逃犯!” “晓得。” 铁塔二话不说,直接将捆绑起来的贾明堂扛在肩上。 一路来到贾家的内院正厅。 这里一般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推开门一看,沈宽就知道没来错地方。 只见正厅里面,还摆着一桌没来得及收拾的酒席,桌上鸡鸭鱼肉,该有的都有,一坛酒喝了七七八八,一个酒杯和一只海碗中还有残余的酒水。 这么一大桌菜,只有两人在享用。 若不是招待重要客人,贾明堂怎么会舍得置办这么多酒菜? “放他下来!” 沈宽示意铁塔将贾明堂扔到地上,然后问贾明堂道:“我问你,人在哪?” “姓沈的……你别以为你就赢了,等金班头来,你们一定不得好死。”贾明堂自是死咬着不肯开口,犹自放着狠话。 “等金班头来?呵呵,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金万钱已经事发,昨夜就已经被县尊大人当堂拿下!你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若不是金万钱的招供,我们怎么会知道你们贾家通匪之事?贾明堂,你们就等着全家抄斩吧!”沈宽冷笑一声,威吓这门手艺,他有点渐入佳境了。 “什……什么?”果然,贾明堂一听,顿时吓得脸无人色。 沈宽指了指身边的郭雄,继续趁热加把火,说道:“你没发现,今天来拿你的是郭班头和我们壮班的兄弟,不是你那个狗屁的靠山金万钱吗?” 贾明堂的眼神愈发暗淡了。 “贾明堂,私通马匪震天响是什么罪名,不用我多说。我劝你别负隅顽抗了,更别心存侥幸了,老实交代,兴许我还能想法留你儿子一命,不让你贾家绝了后。” 沈宽没说留贾明堂一命,而是说留他儿子贾经义一命,更让贾明堂信了他刚才之所言。 贾明堂稍作沉默后,突然厉声狂笑道:“哈哈哈哈,姓沈的,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儿吗?你让我亲眼看着我儿子走,我便告诉你那人在哪里!” 沈宽当然不会这么傻,放了贾经义,万一这厮去找马匪震天响,给贾明堂报仇怎么办?斩草就得除根。 而且,真放走了贾经义,贾明堂就更不会开口了。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撬不开贾明堂的嘴了,现在必须找到翻天鹞子的下落,不能在贾明堂身上再浪费时间了。 也许这厮在给翻天鹞子争取时间呢。 他不再去管他,让众人继续在贾家进行搜查。 一番搜查下来,里里外外,每一间屋子,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翻天鹞子的身影。 很明显,又让翻天鹞子逃了! 现在贾家被围得水泄不通,说明这家伙是他们来之前跑的,但他怎么就跑得那么及时呢? 沈宽有些想不明白。 天色渐亮,搜查结束,贾家上下加上护院仆人几十口人,都被集中在了后堂正厅前的院子里。 此时的沈宽和郭雄的脸色不太好看,因为没有抓到翻天鹞子,贾明堂又死不开口,没有任何证据和实锤,到时候怕是会被金万钱反咬一口啊。 “沈头、郭头,找到点好东西,是从贾家那个兔崽子的屋里找到的。” 正当这时,老泥鳅兴冲冲地过来,从怀里摸出几样东西递给沈宽他们。 沈宽接过来一看,眼前顿时一亮。 郭雄直呼好家伙! 原来老泥鳅递过来的是一锭银元宝,而元宝上刻着‘金县府某某年某某制’的字样。 这银元宝正是金县的府库银,也就是金县的税银。 震天响为什么会被朝廷通缉?恰恰正是因为他们劫了金县的税银。 老天有眼,有了这个税银作为证据,贾明堂通匪的罪名可算是坐实了。 另外,老泥鳅还递过来一张很小的字条,上面写着“令人速走”四个小字。 难怪翻天鹞子非常及时地跑了,原来是有人在给贾家通风报信啊。 “老泥鳅,干得漂亮。”沈宽夸道。 说着,他拿着手里的府库银走到贾明堂跟前,冷笑道:“贾明堂,现在什么都不用你说了,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从你儿子的屋里找出来的,有了这东西,你说与不说,已经不重要了!” “孽子啊!” 贾明堂一看这东西,浑身就如同被雷击一般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恨恨地瞪了旁边的败家子贾经义一眼,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气火攻心,直接昏死了过去。 沈宽蹲了下来,将目光落在贾明堂的儿子贾经义身上,“贾经义,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沈憨批……” 贾经义刚一张嘴,就听嘭的一声,铁塔一拳砸在他脑袋上,骂道:“再敢胡乱叫我家沈头诨号,你铁塔爷爷把你脑袋拧下来。” 贾经义被铁塔一击重拳砸的脑子嗡嗡响。 他本来就是个酒囊饭袋,现在突遭家变,更是惶惶不及,对沈宽痛哭流涕地求饶道:“沈爷,饶命啊,这不关我的事,都是贾明堂这个老鬼做的,是他通匪,与我无关啊!” 这货,可比他老子好对付多了。 沈宽一笑,问道:“那我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来过?现在去哪了?”。 “沈爷,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昨天夜里都在小环那厮混,不信你问她,我真不知道昨晚有人来找过我爹呀!”贾经义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相貌还不错的丫鬟,老老实实交代着。 看来从这怂货口中问不出有用的线索了。 沈宽只得放弃他,退而求其次地问道:“那你说说,你爹都把银子藏哪了?你要说出来,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这话一出,郭雄和麻杆、老泥鳅等人眼睛纷纷一亮。 对啊,贾家仗着西乡里长之位,这些年肯定敛财不少,家资绝对是颇丰的。 第022章 敲个小竹杠 贾经义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哭诉道:“沈爷,这老东西平日把钱看得跟命一样,他哪会把藏银子的地方告诉我?” 这话一出,沈宽与郭雄等人的脸上均露失望。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老泥鳅突将腰刀架在贾经义的后脖颈上,蛊惑道:“你若说出你爹的藏银之处,不仅饶你性命,还让你拿走两成藏银,远走高飞,另寻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做个逍遥富家翁,如何?” “这位差爷,我是真不知道啊……” 冰凉凉的刀子贴后脖肉上,贾经义的双肩情不自禁抖了起来。 沈宽摇头道:“罢了,他是真不知道!” 铁塔嚷道:“沈头,这贼鸟怕是装的。” “他要是能装得尿自己一裤裆,我也算服他了!” 沈宽指了指地上,贾经义的脚下一滩水渍,吓尿了。 铁塔捏起鼻子,一阵嫌恶:“怂货!” “看来注定咱们弟兄发不了这笔横财啊。” 这时,郭雄摇头叹道:“虽说此番坐实了贾家通匪的证据,但美中不足的是让那个贼囚跑了。” 毕竟事件的起因,是监牢里的采花贼被人劫狱跑了,才引发出后续一连串的事情。如果不能将采花贼缉拿归案,即便有贾家父子这桩通匪的案子傍身,但还是免不了被追究一番的。 突然,麻杆蹲在不远的一具尸体旁,指道:“郭班头,沈头,这人不就是我们监牢那个采花大盗吗?没料到竟然死在了这儿!这下可以拉回县衙交差了。” 众人闻言,纷纷凑上前来。 沈宽辨认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论体型的话,确实和翻天鹞子有几分相像。 但这尸体的脑袋早就被捣烂了,应该是之前闯院时,被铁塔这浑人用箍铁大棒给砸稀烂的,根本无法辨认清楚他的相貌。 但沈宽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明明是贾明堂的护院啊。 咦?这还真是个好人选。 沈宽诧异地看了一眼麻杆,然后和郭雄相视一眼,懂了! 老泥鳅和假弥勒相视一眼,也纷纷秒懂。 铁塔摇头道:“麻杆你净胡乱放屁,这家伙明明是贾府的院丁,哪里是采花大盗?” 麻杆认真说道:“错不了!他就我们监牢里跑了的采花大盗!” 铁杆怒道:“你放屁呢,我们天天在监牢里守着,还能认错了不成?这尸体明明就是……” “铁塔,莫要争执了!” 郭雄忍不住拉下脸,大喝道:“我说他是,你们沈头也说是,你的弟兄同僚也统统都说是,那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呃……是!他就是!这厮就是采花大盗!”铁塔可算开窍了。 “行了,错不了,就是他了。” 郭雄眉头舒展了,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至此,此事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贾家这边的田产地产都在西乡,到时候自然少不了林大望的便宜,毕竟此次攻打贾家,林家出力最大。 贾家父子、“翻天鹞子”的尸体,还有那一锭作为贾家通匪证据的府库银,沈宽他们自然是要统统带回县城。 走之前,沈宽把假弥勒拉到一旁,窃窃私语交代了几句,并给他留了几名林家的青壮。 之后才启程离开西乡回县城。 郭雄一看假弥勒没有随队回城,便问沈宽他的下落。 沈宽神秘兮兮地笑称,给假弥勒留了个重要任务,晚些时候他会自行回城。 …… 一路往县城回,因为押解着贾家父子,还用板车拉着一具尸体,所以沈宽一行人的速度,比来时自然要慢上许多。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就在他们在半路歇脚时,突然前路烟尘翻滚,貌似有一大批人马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驰而来。 郭雄担心是马匪震天响,第一时间让众人警觉了起来,操起身边的兵器,严阵以待。 等烟尘迅速靠近时,六七名骑士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再近些,这些人的衣饰样貌已经依稀可见,郭雄稍稍放宽了心,还好,并不是震天响的人马。 不过来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因为来者正是金万钱等一干快班衙役。 “吁……” 金万钱一行人策马到郭雄和沈宽等人面前,猛地一拉缰绳停下,然后纷纷翻身下马。 紧接着,就是一阵‘锵锵’的刀剑出鞘声,挡住了沈宽等人的前路。 “金万钱,想跟你郭爷爷玩下马威?你还差远了!” 郭雄虽在县衙谋差事,但却是边军出身,他们一行人中,就他一人配了弓箭。 他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就取下肩上挎着的弓矢,弯弓搭箭,弓弦拉满,一气呵成,引弓直指快班班头金万钱。 金万钱下意识地往后快退两步,将一名快班的捕快拉到自己身体前作掩体,然后抬了抬手,示意手底下的捕快们将武器收回。 郭雄见状,吩咐道:“沈宽,让弟兄们也把佩刀收起来。” 遂即沈宽也才示意众人放下手中兵器。 郭雄问道:“姓金的,你什么意思?” 金万钱自是不甘示弱,冷笑一声说道:“这话该是我来问吧?郭班头,你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你们壮班把我快班的活都抢了?” “呵呵,我什么意思,你心中难道没点鸟数?”郭雄冷笑一声,反唇相讥。 金万钱目光扫过贾家父子,这时贾明堂已经微微清醒了些许,当他看到金万钱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眼中顿时有了几分光彩。 贾经义已经激动地大叫起来:“金班头,金班头,救救我,救救我呀,我不想坐牢,我不想……” “闭嘴!不然一刀砍了你的鸟头!” 金万钱双眼都快迸出火来,这个蠢货白痴,这个时候乱攀扯什么交情? “郭…郭兄,我们继续这般对峙,谁也讨不了好处,不如借一步说话,如何?”金万钱强忍着心头怒火,对郭雄示好道。 “哼!说个屁,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郭雄恨不能这会儿就弄死金万钱,哪里会甩他? “郭头,不如先听听金班头有什么要说的?” 这时,沈宽说道:“要是听不到我们想听的,咱们就继续把人往县城押解呗。” 郭雄想了想,“也行,那就先听听!” 沈宽一语双关,听得金万钱面色诧异,尤其听到郭雄居然能被这新来的小牢头说动,不免对沈宽高看了两眼,看来之前是自己小瞧了林家这个小小赘婿了。 “请~!” 金万钱领着二人远离人群,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金万钱突然说道:“郭兄,壮班有壮班的职司,快班有快班的职责,你们今天坏规矩了!” “金万钱,你还跟我装,是不?” 郭雄沉下脸来,大喝道:“你真真好狗胆,居然敢勾结马匪震天响,劫夺税银!” “姓郭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这样胡咧咧,是会死人的!”金万钱闻言,一双蛇眼顿时凶光爆射。 “怎么?金头是想在这儿动手,将我和郭头杀人灭口不成?” 沈宽突然轻笑一声,从怀里摸出那锭税银,在手中不迭抛玩起来,“这是从贾明堂家中搜出来的,整个西乡的人都知道,你是贾明堂的亲戚,更是他鱼肉乡里的靠山。这东西从他家搜出来,你能说你脱得了干系?” 金万钱一见此物,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坏了! 金万钱是真没想到,贾明堂这厮竟然如此无脑,府库银这种要命的东西,居然还敢私自截留偷藏在家中做纪念,这愚蠢的老狗,死上一百次都不算冤的! 这一刻,他生撕了贾明堂的心都有。 他盯着沈宽手中的税银,心思电转,随后狞声骂道:“这该死的东西,竟然打着我的旗号,做这种杀头的勾当!实在该死!” 沈宽看着他一脸尴尬的演技,忍不住气笑了:“金班头,你要是请我跟郭头来这里,就是来听你说这些话的,那咱们就失去了这次密谈的意义了!” 在说到密谈二字时,沈宽特意加重了声音。 金万钱岂会听不明白? 他眼神变幻不停,最后看着沈宽手中的府库银,暗暗认栽,放软语气道:“郭班头,还有沈牢头,此事该如何一个章程,还请明示吧。” 郭雄冷笑一声,冲县城方向一拱手道:“怎么个章程?要依着我,就该是到了县尊老爷那,听他老人家的章程再说。” “郭班头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金万钱恨恨道:“我是真不知贾明堂如此狗胆包天,竟背着我干出这杀头的买卖!我想段典史定会信我的,要想牵连到我,怕是远远不够!” 言下之意,就算你们手里贾明堂通匪证据,我只要否认从不知道,从未参与,我也有典史大人护着,孙县令还能杀了我不成? 段典史和孙县令的县衙高层斗争,沈宽当然是知道的。 但他更知道,金万钱虽然嘴巴说的轻松,但绝对是不希望此事捅到孙县令那里的,不然就不会将他和郭雄请到这里私下解决了。 既如此,沈宽就知道怎么谈了。 他笑道:“金头,今日该是怎么一个章程,不该是金头你自己来说吗?” 金万钱再看一眼郭雄,这厮不闻不问,明显是让沈宽做主,和自己主谈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沈宽说道:“今日你我双方握手言和,我不知牢里那人是翻天鹞子,你们也不知贾家搜出税银之事,如何?” 果然! 沈宽听他这么一说,有些事情立马就豁然开朗了,原来当日金万钱带着几个爪牙来监牢大闹一场,表面上是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替贾明堂找回面子,实际上是来监牢踩点,来确认那个采花贼是不是翻天鹞子的啊? 他摊摊手,摇头笑道:“金头真爱开玩笑,你要是一点诚意都没有,那我们就别谈了,县衙公堂见吧。” 说完,就要拉着郭雄一起离开。 “且慢!” 金万钱急忙唤住了他俩,狠狠地咬了咬牙,比划出两根手指,说道:“我出二百两,给二位压惊!此事就当没发生过,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招惹,如何?” 别看金万钱在县城产业不少,但一下子拿出二百两银子出来,也足够让他肉痛一阵了。 这二百两银子,要换成普通人家,怕是一辈子都存不下的一笔巨款。 沈宽转头看了郭雄一眼,郭雄冲他点了点头,显然已经达到郭雄的要求了。 但是沈宽明显还想再敲一笔,继续说道:“二百两银子虽说不多,但我们也的确看到了金头的诚意,不过还有一事,从今往后,码头那边,由我们郭头管辖。” “做梦!” 金万钱闻言,差点没跳起来,赔二百两银子对他来说是割肉,但码头那边的职权拱手让出,对他来说那可真就是放血了。 要知道金县的码头,客商往来众多,光是每月的商税,就是一笔惊人的数字。商税他当然不敢动,但是在码头上如果发现有肥羊,狠狠讹诈一番,那可是他的拿手绝活。 不止如此,金县码头每月还能带给他不少隐性的收入,虽见不得光,但银子却是实打实的。 这种肥的流油的地方,怎么能拱手让出? 金万钱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码头的主意,我劝你们就别打了!” 沈宽呵呵一笑:“据我所知,码头巡防,本来就是我们壮班的职责,后来被段典史几次三番,才交到你们快班手中,如果金班头愿意拱手让回,那也是物归原主,这可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我美你奶奶个腿儿! 金万钱算是发现了,这个小牢头小赘婿,简直是不要脸,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郭雄见状,又是大骂一声:“沈宽,跟他这贼鸟啰嗦个甚?走,现在就押人回县城,全权交由县尊老爷定夺便是!” 沈宽:“好嘞,郭头!” “等等!” 金万钱强压着心头怒火,说道:“拱手让出码头,那是不可能的,便是我能同意,段典史那边都不会同意!这样,折衷一下,码头那边,允许你们壮班也增设一名巡拦,一起负责巡防。至于码头的油水,那咱们就八仙过海,各凭手段了,如何?” 第023章 断魂林 沈宽听完,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金万钱这家伙,果然是属牙膏的,挤一点吐一点。 他再看郭雄,想探探他的态度。 郭雄点点头,一锤定音:“行,就这么说定了!” 他本以为金万钱能出二百两银子已经是在割肉了,愣是没想到宽哥儿还狠狠放了他一管血,在码头巡防上咬下一口肥肉来! 意外之喜,绝对的意外之喜! “现在,可以把税银给我了吧?”金万钱强压着心头怒火,看沈宽的眼神,简直恨不能生吞了他。 沈宽直接将税银快速地揣进怀里,摆了摆手,说道:“金班头又说笑了,您什么时候将那二百两银子送过来,这锭府库银,沈某自会当着金班头的面融掉。” 钱没到手,沈宽怎么可能会把府库银交给他?金万钱的人品,连一文钱都不值! 金万钱见状,也没坚持,开口问道:“那将银子送到何处?” 沈宽看向郭雄,这事得他拿主意。 郭雄盘算了一下,说道:“县城外五里的断魂林,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回城取银子,出城送银子,富富有余!” “好,一言为定。”金万钱略作思索便答应了下来,遂即离开,带着手下捕快打马回城。 沈宽一行人也继续上路。 郭雄与沈宽隔开其他衙差一段距离,打马走在前面,他开口问沈宽道:“贤弟,咱们真不打算把贾家父子交给县尊大人啊?” “兄长,首先以金万钱的本事,我相信他有一百个理由能为自己开脱,最后所有的证据都只会查到贾明堂父子这里为止。其次,劫税银这么大的事,你真觉得贾明堂和震天响的背后,就只有金万钱一个快班的班头?” 沈宽认真地对郭雄分析道:“你我都知道,金万钱在金县是出了名的敛财有方,如果单单是为了钱财,我想他没必要做这种抄家灭族的勾当吧?” 郭雄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同样是班头,金万钱在敛财方面,真的甩他这个壮班班头十万八千里! 沈宽继续道:“在监牢闲暇时,我曾听老泥鳅他们讲过咱们金县县衙的陈年旧事。上一任县令是因为什么离开金县的,郭大哥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上一任县令上任第五个月,县衙库银就被劫了,后来被贬官到了其他地方。至于如今这任县令……” 郭雄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到任第二个月,也是被劫了库银。好在丢失税银的数量较少,加上孙县令有些背景,所以仅被训斥一番,罚俸半年,至今还坐在县令任上。唔……贤弟,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段……” 郭雄在政治敏锐度上的确差了些,但却不傻,现在被沈宽点得这么透了,怎么还能不明白? 金县县令一旦被贬黜,得益最大的,不就是一直坐在典史位置上的段伯涛吗? 突然,郭雄心生几许不真实感。 官场倾轧,竟然残酷到暗通马匪,劫掠库银,戕害对手这种地步了吗? 他本以为段典史和孙县令之间,再怎么争锋相对,不过也是各自为了各自的利益,政见不和罢了。 再怎么不堪,也不会像他和金万钱这般吧? 没想到啊,读书人比他们这些粗人更阴狠,更不要脸。 想起两次税银被劫,被马匪乱刀劈死的那些衙役同僚,竟然都是间接死于始作俑者的段典史之手。 郭雄突然有些害怕了,情不自禁地问道:“那咱们以后,真要跟姓金的互不相犯?” “兄长,我们与他之间的仇隙,不仅是阵营派系的不同,更是利益的争夺,你觉得他真会与我们握手言,交心交背吗?现在所有的和睦,都是暂时的。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大家互不动手,不撕破脸皮罢了。”沈宽笑了笑,尤其是经过这一次,他们和金万钱之间,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呼……” 郭雄暗吐一口浊气,沉默下来思虑一番,随后说道:“贤弟,你比为兄会动脑子,凡事看得也比为兄通透,以后就劳你多琢磨,多担事了。” “兄长说的哪里话?” 沈宽说道:“如今你我,休戚相关,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贤弟说的对!都听你的!” …… 接下来一路无言,下午时分,沈宽一行人赶到了断魂林。 断魂林的得名,主要是因为这里林木茂密,哪怕是大白天,也是阴气森森,在这种地方做些阴私勾当是最合适不过的。 沈宽和郭雄他们先到,沈宽让人在断魂林四处搜查一番,以防万一。 等了一小会儿功夫,金万钱便挎着一个包裹,带着两名心腹手下来到了断魂林,其中一名手下,便是当日在监牢里被沈宽讹了十两银子的晋虎。 金万钱与沈宽他们碰头之后,立马解下身上的包裹丢了过来。 沈宽让麻杆上前捡起包裹,当着金万钱的面前将其解开,霎时,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麻杆作为验银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他一双眼睛放着光,忙不迭地抓起一锭银两,凑到嘴边用力一咬,顿时眉开眼笑道:“郭头,真真儿的,错不了!” 郭雄嗯了一声,示意沈宽做事。 沈宽把税银扔给铁塔,对他交代一番。 铁塔得到他的指令后,将那锭税银放到旁边的石头上,抡起手中铁棒就是哼哧哼哧一通砸,很快,那锭府库银就被砸成了银饼。 沈宽接过铁塔手中的银饼,往金万钱那边一丢,“金班头,你且收好了!” 金万钱捡起银饼仔细检查了一番,见着上面证明其是税银的字样,已然消失殆尽。 他心中顿时松了口气,随手把银子交给了身后的晋虎,接着问沈宽道:“我要的人呢?” 沈宽往身后比了个请的手势,老泥鳅和铁塔他们稍稍让出身形,金万钱就看到贾家父子俩,被绑缚在一棵树下。 他俩的口中都塞着不团,见着金万钱后,不停地挣扎着身子,口中发着呜呜的叫喊声。 金万钱见这父子俩,脑海中立时想起自己刚刚被沈宽讹走的二百两银子,还有今后码头巡防的油水,对这俩个蠢材,他真是恨啊! 顿时,他眼中凶光爆闪,大步上前。 走到父子俩跟前时,他又突然转头看向郭雄和沈宽等人,问道:“既然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我看郭班头就没必要继续在此地盘桓了吧?” 郭雄此番得了便宜,自然懒得再和他争口舌之利,对着沈宽等人一挥手,高兴地喊道:“弟兄们,走,回城喝酒分银子咯!” “好勒!”麻杆等人欢呼叫好。 还没等沈宽他们走远,金万钱就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贾家父子惊恐的目光下,他用匕首狠狠地在他们父子俩身上连捅数刀。 贾家父子嘴里塞着不团,也发不出什么太大的声响,呜呜咽咽的惨叫声下,父子俩带着满脸的绝望和悔恨,悄然没了声息。 听着身后贾家父子呜呜咽咽惨叫,沈宽等人纷纷驻足回头,眼睁睁地看着贾家父子,被金万钱连捅数刀毙命的这一幕。 沈宽暗暗心惊,说道:“这厮可真够狠的!他真是贾明堂的侄女婿吗?” 郭雄倒是见惯生死,嗤笑一声,道:“到了这个份儿上,别说侄女婿,就是亲爹都没用。我早料到,他不会让贾家父子活着离开断魂林!不过这爷俩,也的确该死!” “是啊,杀人通匪,劫掠库银,死上十回都不为过。” 沈宽深深地看了一眼金万钱的背影,淡淡说道:“不过这金万钱更该死!此人是个祸害,若不早点除掉,恐会伤到我们自身,大哥。” “嗯,贤弟说的对,放心吧,咱们兄弟齐心,早晚弄死他!” 第024章 布局落子 沈宽等人也离开断魂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走的还是南城门,守城的还是郭雄下边的巡拦张公起。 “郭头,沈兄弟,你们回来了?”见沈宽他们回来,张公起连忙殷勤地上前询问。 “是啊,昨夜亏了兄弟你私开城门,放我等出城,哥哥承你这份情。”郭雄说道。 “郭头客气了,这都是兄弟分内之事。” 张公起说着,探头看了眼板车上的尸体,脑袋都被砸得稀巴烂,忍不住一阵嫌恶。 郭雄笑道:“兄弟,我等先去交差复命,天黑之后,你到迎来酒肆喝酒,哥哥自有好处分你。” “那就先谢过郭头了。”张公起连忙笑着应下。 进了南城门,郭雄带着沈宽等人迅速往县衙赶,顺利地回到了监牢。 他们先将“翻天鹞子”的尸体暂时放在之前前关押他的牢房里。 接着郭雄带上沈宽,去县衙后堂找县尊老爷复命。不过却被庞师爷挡在了后堂外。 庞师爷说,县令大人用过晚饭之后就不办公务,若非特别紧要之事,就不要打扰县令老爷休息了。 郭雄递给沈宽一个眼色,沈宽立马会意,偷偷从腰间掏出约莫三五钱重的碎银子,悄无声息地塞到了庞师爷手中。 然后沈宽说起了监牢有采花贼越狱之事,先是陈老三被重金诱惑做了内应,接着迷倒同僚私放贼囚,最后惨遭贼囚灭口,幸亏班头郭雄发现及时,带领沈宽他们几人追回人犯。谁知采花贼囚拼力拘捕,抓捕时失手被他们打死,只得拖回一具尸体。 剧情倒是合理。 庞师爷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很满意沈宽的机灵,随即微微颔首说道,“好在没有让贼囚逃脱,酿成大错,最终不过是一桩意外罢了。你们明日白天再来向县尊老爷汇禀此事,老朽自会从旁帮衬一二。” “那就有劳庞师爷了。” 他俩一听,心里顿时踏实了。 随后他俩回到监牢,发现老泥鳅已经回家。于是叫上麻杆和铁塔,提着存放二百两银子的包裹,出了监牢。 大家伙儿昨天夜里匆匆出城,到现在回来交差,几乎是一天一夜没进过像样的饭食了。 所以一行人直接去了迎来酒肆。 “伯伯、小叔叔,你们可算回来了,” 昨天晚上监牢出事,宋卿娘见沈宽被老泥鳅急急叫走,心里就一直挺担心的,现在见他们安然无恙回来,悬着的心已经放下了。 沈宽一进酒肆,就问道:“嫂嫂,昨晚没制完的肥皂……” “这个时候还说甚的肥皂呀,你们都饿了吧,赶紧坐?奴家先去给你们准备些吃食。” 宋卿娘路过沈宽时,轻轻耳语了一句:“小叔叔走后,奴家去叫来了伙计小六,一起将剩下的肥皂连夜赶制完了。” 宋卿娘在沈宽耳边轻声细语,吹气如兰,弄得沈宽耳朵痒痒,心里也有些痒痒。 她的酒食是提前就准备好的,不一会的功夫,一大桌酒菜便陆续端了上来。 “嫂嫂,坐下来一起吃吧。”沈宽招呼了宋卿娘一声,让她上桌一起吃饭。 “叔叔就不用管奴家了,你们多吃点便是。”宋卿娘浅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去后院,一大帮男人喝酒谈事,她一个女人家留下同桌并不合适。 沈宽也没有强留,大家忙活了一天一夜,当真是是又累又饿,立时开始杯来盏去,大吃大喝起来。 “郭头,在吗?” 正吃着,张公起的声音酒肆门外传来,紧接着,他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见郭雄等人都在,便侧侧身子进来酒肆中。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坛子酒。 “来来来,兄弟,快来,就差你了。” 郭雄见着他,脸上瞬间堆起了笑容,放下手中筷子,起身过去热情地勾着张公起的肩膀,将他拉扯到酒桌。 “张巡拦。” 麻杆和铁塔起身冲他拱了拱手,别看县衙这么小小一个地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那么些人,但上下尊卑观还是要讲究的。沈宽是牢头,可以不用向张公起见礼,但麻杆和假弥勒两人不过是监牢狱卒的身份,对张公起还是要行卑下之礼的。 “嗯。” 张公起淡淡地回应了两人一声,转而对沈宽一拱手笑道:“沈兄弟。” “张巡拦,快些坐下吃酒。”沈宽也起身回了一礼,嘴里调笑了两句。 寒暄了几句,张公起也落座了,一帮人开始觥筹交错胡吃海侃起来。 约莫喝了有那么几分醉意,张公起突然问道:“郭头,昨夜如此着急出城,最后事情办得如何?” “嘿,一桩好买卖,险些让金万钱那厮给搅黄了!不过有惊无险,算是勉强办成了。” 郭雄一说起这个,整个人立马暴怒起来,骂骂咧咧起来:“这金万钱也不知怎得消息如此灵通,居然在回城的路上截堵我们。要是让老子知道谁告的密,老子一定生扒了他的皮!” “是是是,我平生也最看不得这告密小人!” 张公起双眉微微一跳,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不过稍纵即逝,很快便面色如常,愤愤不平地说道:“不过金万钱爪牙耳目众多,他要有心盯郭头你的梢,那么行踪走漏了风声也是正常的。” 沈宽一直注意着张公起的神情,他任何细微的变化,全落在沈宽的眼中。 “兄弟,你说的有道理。行了,咱们不说这些扫人兴致的烂糟事了。” 郭雄说着,看向沈宽说道:“贤弟,昨夜老张开城门放我等出城,也算出了力,自然该分润一份咱们的好处。” 沈宽闻言起身:“兄长放心,我已经将张巡拦那一份准备好了。麻杆,把包袱给我。” “好嘞。” 麻杆一直负责看管着装银子的包裹,就算刚才喝酒,他也是包裹不离身。 沈宽接过包袱,当着张公起的面打开,哗的一下,里面露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晃得张公起一阵眼花,眼中顿时升起一抹掩饰不住的贪婪。 沈宽嘴角微扬,从包裹中摸出一锭十两的银锭,推到张公起面前:“张巡拦,这是你的。” “啊?使不得,使不得,张某寸功未立,怎能收这银子,沈兄弟快收回去。”张公起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不舍地将十两银子重新推回给了沈宽。 “沈巡拦,昨夜开城门放行,便是一起做了事,不要再推辞了。”沈宽再次将银子推了过去。 “这不好吧?”张公起还是没有拿银子,不过这次也没有把银子再推回去了。 “行了行了,都是一起做事的兄弟,当然是有好处也要一起分润了。老张,这银子你且拿着,别婆婆妈妈的,推来推去的了。”郭雄不耐烦起来。 张公起见状,笑着连说恭敬不如从命,快速地将银子收到怀中。 接着,宋卿娘又温了三壶沧州酒送上来。 众人又是痛饮一番。 张公起喝完手中最后一盏酒后站了起来,以今晚还要去南门值夜,不能再喝为由,向郭雄和沈宽拱手告辞,先一步离开了酒肆。 等他一走,刚才还微醺的郭雄,眼神清澈了起来,问向沈宽:“贤弟,观瞧出来没有?是不是这贼厮鸟向金万钱告的密?” 沈宽苦笑一声,道:“兄长,刚才我观他面有惊惧,眼神闪烁,恕小弟直言,怕是你一直都对此人看走了眼。这个人,不单单是心胸狭隘那么简单了……” 原来在回城路上,郭雄和沈宽一直在琢磨,为什么金万钱会在他们回城的路上堵截他们。 昨夜他们就是担心会走漏了风声,所以连壮班的人都没有召集,就带了铁塔、老泥鳅等人出了城。 知道他们昨夜出城,还往南去西乡的,除了他们自己这几个人之外,就剩昨晚南门值夜的巡拦张公起了。 他俩在路上复盘了一番之后,都觉得问题就出在南门这里。 要么是昨晚守南门的衙卒向金万钱告了密,毕竟金万钱的爪牙耳目,的确遍布县衙。 要么就是张公起这厮…… 如果真是他的话,郭雄就不敢想象了,毕竟他一直都将张公起倚为手下心腹。 不敢想归不敢想,但郭雄觉得还是有必要勘验一番此人,所以在下午进城时,才邀请他来天黑之后来迎风酒肆吃酒。 现在听沈宽说出勘验结果,郭雄的脸都黑了! “这个贼厮鸟,亏老子一直拿他当手足兄弟看待,他竟干着吃里扒外的勾当!” 郭雄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震得一盏海碗直接落在地上,咣铛一声,摔个细碎。 宋卿娘闻言,踩着小碎步,匆匆跑出来。 沈宽冲她摇摇手,示意她无需理会。 暴怒过后,郭雄又带着几分懊恼地骂道:“这吃里扒外的贼厮鸟,刚刚还得走了咱们十两银子银子,真他娘的憋屈!” “兄长不用心疼这点银子,我反倒觉得这银子咱们给得值,咱们就假装此事没发生过吧,先留着这厮!日后,他定是你我收拾金万钱的一着妙棋!”沈宽笃笑起来。 郭雄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兄弟,如何用他来收拾金万钱?” “兄长听我筹谋便是,其他今日不可说,也不需说。”沈宽故作神秘起来。 “郭班头、沈头,我回来了!” 正在这时,酒肆门口传来假弥勒的声音。 “胖子,快点坐下吃酒。”麻杆赶紧起身,把张公起刚才坐过的地方简单收拾了一下。 “喝酒不忙!” 假弥勒拖着肥硕的身子进来酒肆中,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嘭的一声! 他将包袱重重地放在酒桌上,不理会其他人的满脸狐疑,径直对沈宽说道:“沈头果然料事如神,我假弥勒也幸不辱命,东西我分文不少,全给你带回来了!” “假弥勒,干得漂亮!好兄弟,快坐下喝完酒润润嗓子。” 沈宽兴奋地给假弥勒递上一海碗沧州酒,然后搓着手对一脸懵逼的郭雄笑道:“兄长,咱们又要发上一笔横财了!” 第025章 分赃 沈宽让麻杆收拾一下酒桌子,腾了个地儿出来,然后解开包裹,用力一抖落…… “铛啷”一声,白花花的银锭散落在酒桌上。 麻杆等人纷纷两眼放光! 郭雄目测了一下,这桌上的银两,比起下午在断魂林,从金万钱手中讹来的二百两银子,只多不少。 “贤…贤弟,这是怎么回事?” 幸福来得太突然,郭雄有些懵圈。 沈宽笑道:“兄长是否记得,早上离开西乡时,我并没有让假弥勒随我们一起走,而是将他继续留在西乡?” “这个倒是有些印象。”郭雄点头道。 沈宽笑道:“我之所以让他继续留在西乡,就是让找到贾明堂的藏银。” “贾明堂的藏银?”郭雄看着桌子上散落着的银两,奇道,“他不是打死都不肯说出藏银的地方吗?” 沈宽又给假弥勒倒了一碗酒,然后说道:“还是让假弥勒自己来说吧。” “唔!” 假弥勒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酒渍,说道:“沈头在离开西乡之前交代卑职,盯住贾府的管家,兴许就能找到贾家的藏银。果不其然,在郭头你们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卑职就看见贾府的管家贾茂,鬼鬼祟祟地进了贾明亮的卧室,然后钻进贾明堂的床榻底下,自顾刨起了土……” 假弥勒说话间,又喝掉了一海碗酒,吃掉了两块面饼,着实饿坏了。 他继续说道:“卑职亲眼见他从贾明堂的床榻底下,刨出了两个坛子。坛子里装得正是贾明堂平日积攒下来的不义之财!郭头,沈头……” 假弥勒指了指散落在桌子上的银两,说道:“这里是三百二十两银子,分文不少,悉数都在这儿了!” “乖乖,”郭雄抚掌叫好,问沈宽道,“贤弟,你是怎么知道让假弥勒盯住贾府管家的?” 沈宽笑道:“很简单啊,能够当上贾府的管家,必定是贾明堂最亲近之人。整个贾府,除了贾明堂之外,怕是只有他才知道贾明堂平日藏匿银子的地方。贾明堂被我们抓走之后,作为贾府的管家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取出银子到县城打点一番,救出他家老爷;一个便是取出银子然后将其私吞,远走高飞,做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去做富家翁。” “哈哈哈,懂了!” 郭雄恍然大悟道:“所以,不管他是要救回他家老爷,还是远走高飞,都要先去将贾明堂的藏银取出。对不?” 沈宽点点头,道:“是的,所以只要盯住他,就能找到藏银的下落。看情况,他应该是想取出银子,远走高飞吧?” 最后一句话,沈宽是对着假弥勒问的。 假弥勒嗯了一声,道:“是的,这杀才被卑职威吓两句,便说出了实情,原来这狗东西和贾明堂的第二房妾室私通甚久,如今眼见着贾明堂失势倒台,这厮便打算偷出他的藏银,与二夫人双宿双栖,远走高飞……” “噗!这贾明堂还真是墙倒众人推,连自己的管家和妾室都在算计他,死的不冤了!”郭雄耻笑道。 麻杆等人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接下来要说一说,该怎么分这两笔横财了!” 沈宽对郭雄拱手道:“兄长,你既是兄长,又是我们的班头,不如就由你来处置这两笔钱财吧。” “别别别,”郭雄连番摇起了头,说道,“从昨夜开始,从头到尾一直都是贤弟你在张罗和谋划,而且你自己看看,铁塔、麻杆、假弥勒……这些人哪个不是你监牢的兄弟?所以这些银子由你来处置,最为妥帖。” 沈宽一听,的确有几分道理,既然郭雄都这么说了,那就没必要再推辞了。 倏地,他将另外一个包袱里的银子,也统统倒在了酒桌上,然后用手轻轻一扒拉,说道:“此番我们先从金万钱手中讹来二百两银子,又从贾家搜出三百二十两银子,再去掉给张公起的十两好处,酒桌上拢共有五百一十两银子。” 麻杆点头道:“没错,我算得真真儿,拢共五百一十两,一文不少!” 沈宽继续说道:“这五百一十两银子,我是这么打算处置的。留出一百两,明日交给县尊老爷,好让我们此次监牢之事安全过关。剩下的四百一十两呢,郭大哥先取二百两,我取一百两,剩下老泥鳅、铁塔、假弥勒各取二十五两,至于麻杆,你领走三十五两,大家以为如何?” 沈宽说出了自己的分配方案,郭雄必须拿最多,因为他既是班头,又是兄长,壮班所有兄弟都以他马首是瞻。 而他也必须比其他人多拿,因为他是监牢的牢头,是他们四人的头。 什么是头? 有好处要多分,有祸事要多扛,有黑锅要多背,有功劳要多领! 这就是一个合格的头! 而且他和郭雄不多拿,其他人肯定也是不敢拿这笔钱的。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很好,就按贤弟说的来分,为兄没有异议!” 这分配方案一说出来,郭雄第一个表示满意。 一下子分到二百两银子,已经远远超出了郭雄的预期,有这么一笔横财分润,足够让他将锦绣楼的相好玉茹赎身了。 至于铁塔、假弥勒他们,就更没什么不满意的了,都是衙门里的老油条了,哪里不知道分赃的规矩?这也就是沈头厚道了,要是换成在金万钱手中,这笔横财他们怕是每个人能分到手三五两银子,已经烧高香了! 跟着沈头下乡一趟,干了点糙活,一下子就分到了二十五两银子,足足抵得上他们在县衙当差的一年工食银了。 这年头,三五两银子都能盖屋置地,都能豁出去和马匪拼命,更何况是二十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呢? 沈宽将二百两银子划拨到郭雄的桌前,接着又给铁塔和假弥勒各份了二十五两银子。 老泥鳅也是分得二十五两银子,不过他人没在,沈宽就将他的先寄存在宋卿娘的柜台上。 最后轮到麻杆。 麻杆从沈宽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银子,疑惑道:“沈头!为何多分我十两银子啊?这…卑职有些不解。” 沈宽说道:“因为令堂得了重病,需要银子啊!” “啊?” 麻杆一怔,诧异道:“沈头,你都知道了?” 沈宽点点头,道:“假弥勒都跟我说了。令堂得了消渴症,隔三差五就需要用钱抓药,你又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妹的生活需要靠你维持。所以,多分你十两银子,也是兄弟们的意思。” “这……” 麻杆的眼角突然发酸发涩,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哽咽起来:“沈…沈头,我,我……你们……” “收着吧,咱们既是同僚,更是兄弟!你家中有困难,兄弟们现在又有能力了,还不帮衬着点?” 沈宽知道,消渴症就是后世的糖尿病,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性命的病,更何况是没钱? 如果仅靠麻杆一人每月在监牢的工食银,既要给老娘治病,又要维持下面三个弟妹的生活,的确是太难太难了! 所以这小子整天钻进钱眼里,干什么事都想着捞好处。 “那行,沈头,我就收着了!” 麻杆收起银子,然后对着假弥勒抹着眼泪,破涕笑道:“你这家伙,怎么偷偷将我家里的事告诉沈头?” “我怕你每次发了工食银,你总来跟我借钱!” 假弥勒的僵尸脸上古井不波,很硬地吐槽了一句,惹得众人欢笑。 沈宽知道假弥勒这家伙,表面看着像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但实际上面冷心热,尤其是对同僚。 而一旁的郭雄也被监牢这几个家伙的同僚之谊感染了,颇有几分感同身受地对沈宽竖了竖大拇指,“兄弟,按着我们边军的说法,只有对下仁义,才能带出能打之兵,你好样的!” 第026章 县令孙季德 看着天色渐晚,郭雄用桌上的花布,将他分到手的二百两银子重新包好,然后拎着出了迎来酒肆。 二百两银子啊,死沉死沉的,但郭雄拎着手里却是开心极了。 这辈子,他老郭何尝这么阔绰过? 趁着这些银子还热乎,他必须去趟锦绣楼,替老相好玉茹赎身,然后把剩下的银子狠狠摔在老鸨子脸上,让这老虔婆平日里总是狗眼看人低。 郭爷今天手里趁银子了,要雄起一把! …… 郭雄前脚走,麻杆、假弥勒他们后脚也离开了。 任谁分得这么大一笔横财,都想第一时间回家,找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分享一番快乐。 沈宽也想找人分享一下他的快乐。 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他才发现偌大的金县县城,好像找不到一个可以和他一起分享快乐的家人。 回过身,瞥了一眼酒肆后院那道忙碌着的倩影。 这样的美人妻,却是别人的遗孀…… 沈宽心中默念,宽哥儿冷静,不要胡思,不要乱想。 “沈头,在否?” 酒肆门口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沈宽一看,是老泥鳅。 他赶紧招手让他进来:“兄弟们在喝酒分银子,你跑回家去干甚?” 老泥鳅小跑过来,抱拳作了个揖:“嘿嘿,沈头恕罪,家中有个侄子在坊市与人殴斗,我过去帮衬了一番。” 沈宽一听,便猜到老泥鳅这子侄,八成是欺行霸市的泼皮,老泥鳅过去是给他站台助威的。 这也是正常现象,老泥鳅有穿着这身公服,他的子侄多少有些仗势,干点欺行霸市的无本买卖,也实属正常。 这个泼皮子侄少不了每月向他孝敬些银钱。 “沈…沈头,我把我那侄子也带来了,就在酒肆外头。”老泥鳅面有难色地说道。 沈宽笑道:“人都带来了,你就请进来呗。大晚上的,你让人家站酒肆外头,这可不是咱们的待客之道啊。” 老泥鳅吞吞吐吐道:“我那不争气的侄子,沈头你认识。” 沈宽好奇问道:“我认识?谁呀?” “你个混账东西,还不滚进来,给沈头磕头赔不是?” 老泥鳅对着酒肆门外大吼一声,连后院的宋卿娘都惊到了。 酒肆外,一条人影倏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对沈宽连连磕头,嘴里嚷着:“沈头,之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迎来酒肆闹事,还跟您动手叫板。沈头,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等对方抬起头来,沈宽这才看清楚来人,这家伙不就是他刚进县城那天,在迎来酒肆撞见调戏宋卿娘的青皮胡莱吗? 原来这不知死活的青皮是老泥鳅的侄子啊! 老泥鳅解释道:“这个混账今日在坊市与人殴斗,我过去替他助了威。之后告诉他,我要赶回迎来酒肆与沈头吃酒,这个混账一听我要去迎来酒肆,便跟我说起了他前些日子在迎来酒肆,被人教训修理之事。我越听他细说,越觉得出手之人,便是沈头您!” 说着,老泥鳅上去对着胡莱又是砰砰两脚,大骂道:“我知道他冲撞了您,还戏弄了酒肆老板娘,特意带这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过来赔罪,还望沈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他这一回!” 胡莱被老泥鳅狠踹了两脚,一点脾气都没有,重新爬起,低头跪着。 沈宽看这家伙,现在服服帖帖的,已经没了当日在迎来酒肆时的嚣张跋扈了。 足见他平日对老泥鳅这个公门长辈的敬畏。 不过从另一面也可以看出来,老泥鳅没少帮衬这家伙欺行霸市捞偏财。 对于胡莱,深刻看谈不上喜欢,当然也谈不上大恶。 现在老泥鳅出面了,而且还在自己跟前又打又骂,各足了面子。 如果沈宽还再与胡莱计较,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顺势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看在老泥鳅的面子上,之前的事情就算了,起来吧!” “还不谢谢沈头?”老泥鳅闻言大喜,连忙又踢了胡莱两脚。 胡莱赶紧道谢。 “今天带你过来赔罪,也是想让你在沈头面前露个脸,今后但凡沈头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老泥鳅对胡莱训道。 他今天把胡莱带来,一是的确来认错的,二就是想让他在沈宽面前混个眼熟,将来好帮他在沈宽手下谋条出路。 他总不能一辈子庇佑他欺行霸市吧?就算真能一辈子庇佑,胡莱这辈子到头也就是个青皮。 但是跟着沈宽,兴许就不一样了。 跟了沈宽一段时间,尤其是西乡之行,沈宽的为人处世和行事作风,在老泥鳅看来,日后的前程都绝不可能仅仅当个县衙牢头。 眼见着目的达成,老泥鳅连踢带打地撵走了胡莱,跟沈宽攀谈了起来。 闲扯了一会儿之后,沈宽将他应得的二十五两银子交给了他,俩人一起出了迎来酒肆,各自归家。 等沈宽回到自己的独门小院时,之前早早离席的张公起也到了南城。 到南城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到南门当差,而是去了金万钱的宅邸。 金万钱的宅邸就在南城。 张公起和金府的门子很熟,见着他之后回去通禀了一声,便将他迎进了金府。 金府花厅。 金万钱一想到今天被沈宽讹走的二百两银子,不免又是一阵肉疼,心中满是戾气。 这时,身边丫鬟送上刚沏好的茶水,他心绪杂乱,接过来茶水之后没有端稳,不小心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 “贱人,你想烫死我吗?”金万钱怒骂一声,将手中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稀碎巨响。 “老…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丫鬟顿时吓得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 “今天郭雄这个软蛋欺我,姓沈的小赘婿辱我,难道连你这贱婢都想烫死我吗?” 金万钱哪管她这么多,迈步上前,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她身上,丫鬟惨叫一声,瞬间被踢飞起来,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一会儿,鲜血就从她的口鼻渗出。 金万钱还不解气,上去对着丫鬟的身子又是一脚接着一脚地猛踹,恨不得把她踹成一堆烂肉泥。 “老爷!” 金府管家快步进来花厅,看到地上不知死活的丫鬟,脚步微微一顿,也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来到金万钱身边凑过去耳语了两句。 “让他进来吧!” 听完管家的话,金万钱冷冷地点了点头,看着地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丫鬟,一脸厌恶地挥挥手,吩咐道,“要是没死,就找人卖到窑子里。要是死了,直接半夜送出城,扔到城外乱葬岗,莫要在府里惹来晦气!” “遵命。”管家连忙招呼几个仆人,将丫鬟给拖走。 张公起被下人引进花厅时,刚巧看到丫鬟被拖出花厅,看到她惨绝人物的样子,张公起眼角微微抽搐几下,心里暗暗嘀咕一声,真是一条疯狗! 他走到金万钱的近前,连忙点头哈腰道:“小的见过金头。” “郭雄那边今晚有什么动静吗?”金万钱问道。 “回禀金头,我今晚应郭雄之邀,在迎来酒肆与他吃酒,发现郭雄平白多了将近二百两银子,他说是昨晚做了场好买卖得来的。嘿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肥羊,如此傻冒,居然还能被郭雄做了买卖挣了银子,咱……” “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金万钱打断了张公起的滔滔不绝,对他招招手,笑道:“”张巡拦,你过来些,本班头与你说件事。” “来了,金头,有事您吩咐!”张公起讨好地迎上前去。 “我告诉你,老子就是你说的傻冒和肥羊!” 倏地,金万钱抡圆手臂,狠狠一甩,啪的一声!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张公起的脸颊上,瞬时,张公起的脸颊一片通红,脑瓜子嗡嗡的! 张公起捂着脸颊,痛得眼泪夺眶而出:“金头,小的错了……” “滚!滚!你给老子滚!” 金万钱歇斯底里地怒吼声,响彻在整个花厅之中。 …… 第二天点过卯,沈宽随郭雄去往县衙后堂。 还是先找到的是庞师爷,经过庞师爷的通禀,两人这才在后堂的花厅,见着了县尊大人。 这是沈宽第一次见金县的县令。 他除了知道县令的名讳叫孙季德之外,对他的了解都是从郭雄口中得知。 明朝取士的标准,准确地应该说古代取士的标准都非常严格,想来是以“身、言、书、判”作为首要条件。 身就是形体外表,最起码得五官端正,不是啥歪瓜裂枣,甚至还要求仪表堂堂,否则难立官威。 言就是说话,至少口齿要好,语言清晰。书就是写字要工整漂亮,上司和皇帝看着也才舒服。 最后的判,就是判断,即思维敏捷,审判明断,以免在任上误事害人。 而这四条中,“身”居首位,也是最重要的,因此能为官者,至少相貌上是过得去的。 县令孙季德就是如此,浓眉大眼相貌周正,下颚一缕清须显得多了几分文气,身穿着七品绣着鸂鶒的青色常服,头顶乌纱帽。 沈宽还注意到,孙县令的身材,比一般读书人都显得高大些,配上不苟言笑的肃容,确实有几分赫赫官威。 沈宽和郭雄进来之后,孙季德还是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着,并没有什么反应。 庞师爷冲他俩使了个眼色。 郭雄立马会意,对孙季德纳头就拜道:“小的郭雄,拜见县尊大人。” 孙季德对郭雄有屡次提携之恩,所以郭雄对孙县令是相当崇敬的,他纳头就拜,倒也正常。 沈宽当然做不到郭大哥这么舔狗的样子,他只是依礼做足规矩,对孙季德道:“小的沈宽,拜见县尊大人。” “嗯……” 孙季德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扫过郭雄,然后落在了沈宽身上,淡淡问道,“你就是庞师爷说的西乡沈宽?” “回禀大人,小的就是西乡沈宽!在乡间时,便听闻大人清名,遂立下志向,要前来县衙报效。今日见大人颜面,更胜似闻名。”沈宽轻轻一通小马屁奉上。 “喔?倒是伶牙俐齿。” 沈宽的谈吐,让孙季德眼前稍稍一亮,颇有几分兴趣地问道:“读过书?” “小的读过两年私塾。”沈宽信口胡言,反正这孙季德也不至于去查证这一点。 不过明朝这些文官,对于读过书的人,不管出身如何,多少都会有些好感。 “甚好,甚好!” 果然,孙季德对沈宽的态度和颜悦色了不少,抬了抬手,示意他俩起身说话。 这时,庞师爷对郭雄提醒道:“郭班头啊,你们昨天跟老朽说的事,我今早便替你们向县尊老爷提过了。不如你们自己在当面向县尊老爷汇禀一番,如何?” 庞师爷的言下之意,我已经替你们吹过风,美过言了,不会白收你们昨天那点碎银子的,但接下来就要靠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启禀大人……” 随即,郭雄对孙县令又是一番拱手行礼,将之前与沈宽定好的内容,再次禀报给孙季德听。 禀报完之后,郭雄将身上系着的包袱取下,双手向孙季德奉上:“大人,这是我等从人犯躲藏处,搜出来的一百两银子,现在交由大人来处置。” 孙季德眼皮子微微一跳,不过没去伸手接郭雄手中的包袱。 庞师爷自然晓得什么意思,赶紧上前伸手一接,然后解开包袱,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随后他将包袱重新系好,放到了一旁,走到孙县令跟前,微微一点头。 孙县令轻嗯一声,淡淡道:“一个贼囚,妄图越狱,死则死矣!不过监牢归壮班辖署,郭雄你作为班头,今后在监牢方面,还是要加强防范才是,以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晓得了!” 郭雄嘴角一咧,过关了! 他趁热打铁,为沈宽谋起前程来:“大人,这次在追捕囚犯时,沈宽当真是表现得有勇有谋,这等人才放在监牢那等阴森逼仄之地,简直可惜了。所以属下想将沈宽从监牢调出,安排至别处!” 庞师爷见机,对孙季德附和道:“东翁有所不知,之前你去归元寺礼佛,不在县衙。段典史一听西乡沈宽是来投效东翁您的,便起了坏心思,故意将他安置在监牢。” “呵呵,这段伯涛啊,也就剩下这点微末伎俩了。” 孙季德一听,不免冷笑起来,说起段伯涛三个字时,眉宇之间说不出的厌恶之色。 孙季德重新打量起沈宽,自顾说道:“读过书,会识字,还有勇武之风,整日待在监牢那种阴湿昏暗之地,的确是屈才了。” 说罢,他看向郭雄,问道:“那你跟本县说说,你想将他从监牢调往何处,担任何职呢?” 第027章 好好干,沈巡拦 郭雄说道:“回禀大人,壮班在北门码头那边,还缺个巡拦。” 这话一出,孙季德古井不波的脸色有了一抹动容。 沈宽也是颇为赶紧看了一眼郭雄,他在断魂林跟金万钱谈码头的条件时,就是想替郭雄出口恶气,没想到郭雄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直接向孙县令推荐自己担任码头巡拦。 北门码头的巡拦一职,是壮班所有小头头中油水最好的肥缺,在壮班里,比沈宽资历深的小头头,大有人在。就比如南城守门巡拦张公起,他就是北门码头巡拦的最佳人选。 不过这厮吃里扒外,自绝前程,倒是间接成全了沈宽。 孙季德看向庞师爷,问道:“我记得码头之事,一直都是段典史在安排?” “是的。” 庞师爷点点头,如数家珍地说道:“上一任县令在时,码头之事便是段典史在操持。按理说,码头巡拦本该是壮班的职权辖地,但却一直由快班的人设棚负责收取税金,巡防治安,这的确是于制不合。不过东翁您上任之后,公务繁忙,所以无暇顾及北门码头之事,姑且任之由之了。” “哦……”孙季德微微颔首。 沈宽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心中好笑,若不是郭雄跟他讲过典史段伯涛和县令孙季德的政斗,他真就信了。 孙季德曾几次下令郭雄,让他安排壮班的人去码头接手,但都被快班的人搞得灰头土脸离开,北门码头被段伯涛和金万钱他们经营甚久,根本就水泼不进。 现在郭雄居然主动推荐沈宽担任北门码头的巡拦,孙季德心动之余,也是有些意外,一语双关说道:“北门码头这个地方,巡拦不好当啊!” 郭雄当然不会跟孙季德说,他们和金万钱私底下已经达成协议了。 他只得说道:“属下认为,沈宽一定可以胜任此职!” “你对他竟如此有信心?” 孙季德微微一讶,再次上下打量起沈宽。 “东翁,郭班头既有此信心,何不姑且一试呢?” 庞师爷笑着附和道:“而且,北门码头也的确该回到壮班手里了,不然长此以往下去,县衙上下只知有快班,而不知有壮班和站班了!” 言下之意,北门码头这样的税金富庶之地,不能任由段典史说了算,不然再这样下去,金县的人只知道有典史段伯涛,而不知县令孙季德了。 这话果然有奇效! 孙季德听罢,直接从躺椅上坐直,对郭雄点了点头:“你的请求,本县准了!” 说罢,转头对沈宽又道:“即日起,北门码头就交给你了,沈巡拦!” 沈巡拦三个字,算是孙季德一锤定音,同意调任沈宽接手北门码头,出任巡拦一职了。 郭雄闻言,不由分说,赶紧拉着沈宽对孙季德又是激动地一拜:“多谢大人允准!” “多谢大人提携!属下一定替县尊大人守好北门码头的一亩三分地!” 沈宽自然也是表现得一脸的激动和热血。 孙季德将他的表现一览无遗看在眼里,也是感到颇为满意。尤其是最后半句话,替县尊大人守好北门码头的一亩三分地,甚好! “我会让庞师爷出具一份文书,明日你带着文书,去北门码头上任去吧!” 孙季德重新慢慢地靠回躺椅,一副意兴慵懒的样子,挥了挥手:“好好干,莫要让本县失望!” 这是县令大人在下逐客令了。 郭雄和沈宽见机,连忙拱手告退,离开了花厅。 待他们两人离开后,孙季德才开口问道:“子城兄,你觉得这小衙役如何?” “学生也曾打听过他在监牢当差时的情况,年纪轻轻,有些本事,尤其是治下驭下,颇为不俗。”庞师爷说道。 “有些本事也是正常,不然郭雄也不会如此推崇他。但你说他治下驭下,颇为不俗,不也间接地说明他小小年纪,却城府极深?这样的人,怕是很难为本官所用啊。”孙季德摇头道。 “东翁,纵是城府再深,不过一衙役耳,东翁让他上,他就能上;东翁让他下,他就必须下。左右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吗?我倒觉得,读过书,会识字,有些本事,有些城府,这都是好事,至少在段伯涛这件事上,可堪大用!”庞师爷拈须笑了笑。 他这么一说,孙季德瞬间释然了,满意地笑道:“能慰我心忧者,子城也!” “为东翁分忧,乃学生分内之事!”庞师爷顿时感激涕零。 “好了,不说这小衙役的事了,不过棋盘上一颗小棋罢了。说点紧要的事……” 孙季德话锋一转,问点:“再过些时日,新任的知府便要来我们临洮府上任了,子城可曾探听到此人的喜好?” “学生已与京城同乡通过信了,据他所说,这丁远诚之前是礼部郎中,因为得罪了东林党,所以才被外放到咱们临洮府。此人素来喜好书画,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喜好挺让人意外,那便是兵事。一个礼部郎中,居然喜欢兵事,这还是头回见!”庞师爷连忙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告知孙季德。 听完庞师爷搜集来的这些信息后,孙季德拈着下颚的胡须,沉思了起来。 礼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员,知府是正四品官员,从礼部郎中任上,外放到临洮府当知府,看似是升了。 但京官天然比地方官高半级,尤其是六部之首的礼部,而且是临洮府属于边远之地,所以这丁远诚实际上是明升暗降。这也符合庞师爷所说的,得罪了东林党,被外放至边远之地当知府。 不过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啊。如今东林党势大,丁远诚得罪了东林党,被革了礼部郎中的职司,还能明升一级外放到地方当知府,即便是地处边远的临洮府,那也是地方大员不是?这又从另一面说明,丁远诚的背景也不简单,跟脚深厚。 孙季德思虑一番后,问道:“子城兄,不管他在京城如何,京城太远,与我这小小的金县县令。反倒是他将上任临洮府出任知府。本县作为属地县令,你觉得该送上多少呈礼才合适呢?” 知府新上任,作为金县的县令,孙季德送上一份呈礼以贺,这是规矩。 庞师爷琢磨了一下,问道:“那就要看东翁您,是想和丁知府更亲近些,还是礼数到位便可。” 孙季德不假思索地回道:“礼数到即可,不需要太过亲近。本官不求攀高枝,更不想往上爬,只要在这县令的位置上,丁知府不为难于我便可。” 庞师爷道:“那就简单了,二、三百两的呈礼,足矣!” “好好好,那就送上二百八十两吧,意头也好!”孙季德高兴道。 庞师爷是孙县令上任之后请的师爷,为他效力时间并不算长,但却颇得倚重,所以庞师爷对孙季德也是颇为感激。 但有一点他一直挺费解的,就是自家这位东翁有些古怪,他不与其他地方官员一般,想要攀高枝抱大腿,拼了命想要往上升,他就想安安稳稳当他的金县县令。甚至在为了利益,可以段伯涛明争暗斗,但偏偏就是不想往上升。 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孙季德要如此,庞师爷也不能怎么样。 作为幕僚,他只要遵嘱办事,为东主解忧即可。 呈礼这个事谈完,庞师爷又道:“另外还有一事,学生要提醒东翁一声。” 孙季德问道:“何事?” “咱们金县的县丞之位,一直空缺着。据学生所知,段典史的那位大兄,一直在为他斡旋着升任县丞之事,听说好像有些进展了。”庞师爷说道。 “呵呵,”孙季德冷笑一声,“典史不过佐官,他想佐入流,升任县丞,何其之难!” “东翁,段伯涛在金县任典史十数载,历经几任县令而屹立不倒,是因为其身后不止站着他们段家,还有金县本地的几大豪族。这些地方豪族手段奇多,万一真的斡旋成了呢?不可不防。”庞师爷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嗯,知道了,乏了,歇会儿。” 孙季德淡淡回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庞师爷离开。 第028章 一人得道 沈宽与郭雄离开县衙后堂。 走在路上,郭雄长长出了一口气:“贤弟,今天真是多亏了庞师爷,不然县令大人那儿,岂能这般好说话?尤其是码头巡拦的缺,若非庞师爷在旁使力,怕是还得费上一番水磨功夫。” “是啊,庞师爷的确是个妙人儿。” 沈宽笑了笑,这庞师爷看着一把年纪,满嘴之乎者也,但做起事来倒不含糊,属于拿了好处便尽心尽力办事的主儿。 孙县令身边有这样的人,沈宽觉得这是好事,今后应该跟庞师爷多打交道多往来才是。 至于此次能顺利顶上码头巡拦的肥缺,庞师爷固然要感谢,但沈宽清楚,自己更应该感激郭雄。 不过他与郭雄之间,如今倒也不需要说那些肉麻煽情的话,沈宽只把这份情谊默默记在心里。 他是一个今日你对我好一分,来日我便对你好十分的人。 恰恰,郭雄也是这样的人。 你真心诚意视我为兄,处处为我盘算,我自然待你如手足,为你遮风挡雨,不在话下。 俩人刚走到签押房外,正撞见南门巡拦张公起从签押房中出来。 这个时间,张公起显然是过来衙门应卯来的。 “张巡拦,好巧啊!” 沈宽突然发现张公起的右脸颊高高肿起,脸上明显还有五根手指留过的印痕,不禁好奇问道,“咦……你这脸是怎么了?” “哦?”郭雄也发现了张公起脸上的异样,赶紧凑上前去,惊讶地问道,“我的乖乖,你这是被人揍了吗?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狗东西,居然连县衙公差都敢打?” “呃……见过郭班头,卑职没,没被人打,只是昨晚喝了酒,踉踉跄跄,走夜路不小心滑了一跤。”张公起尴尬地解释起来。 总不能说,昨晚去金万钱家告密的时候,捧错了臭脚,被姓金的抽了一嘴巴子吧? “摔一跤怎么会摔成这样啊?不对,肯定是被人欺负了,张巡拦,你放心大胆说出来,咱们壮班的兄弟,都会帮你做主的!”沈宽抓住张公起的胳膊。一脸义愤填膺地说道。 “谢谢沈兄弟,真是自己摔的,不怪别人,真不怪别人。呃……我还要回南门值守,先走一步,改日,改日再聚!” 张公起甩了一下胳膊,不由分说地挣脱开沈宽,急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张公起背影消失,仓皇奔出衙门,沈宽与郭雄相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放声大笑起来。 …… 随后郭雄陪着沈宽去了监牢,当众宣布了沈宽要调往北门码头任职巡拦一事。 郭雄也同时宣布,应沈宽的要求,即日起将狱卒麻杆、铁塔、假弥勒、老泥鳅四人调出监牢,随沈宽一起前往北门码头赴任当差。 从监牢调走四个人,再从其他地方补充四个衙差进来,对于郭雄而言,小菜一碟,不过是简单的人事调动而已。 但这消息一宣布,当真是高兴坏了麻杆等人,顿时在监牢内响起一片欢呼声。 要知道北门码头那个地方是个肥的滋滋冒油的地方,相比于阴暗潮湿的监牢,那里简直是衙差的天堂。那里每日有无数舟船泊岸,络绎不绝的客商云集,要是运气好,逮着一个羊牯狠狠敲上一竹杠的话,都能抵的上他们在监牢里辛辛苦苦当差一年的工食银。 人往高处走,衙差也是如此,当然是哪里肥缺,就想往哪里走。 另外两名狱卒周大春和吴天,就郁闷无比了。他俩一脸懊悔,悔不当初没有和沈头多亲近,多走动。 看着麻杆、老泥鳅等人的欢呼,周大春二人只能心里酸溜溜地念叨,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当天傍晚。 麻杆、老泥鳅等四人一起凑了点银子,在县城里找了间上点档次的食肆,为沈头升任北门码头巡拦庆祝了一番。 第二天上午,沈宽带着四人去往县衙文书处换了值差,然后直接去往码头当值。 码头在金县北面。 沈宽他们出了北城门,也就半柱香的脚下功夫,一行人就到了码头。 他们到达码头时,码头早已是一片喧闹景象,南来北往的客商,往来搬运的力工,打鱼上工的船户渔民,人来人往接踵摩肩的拥挤又热闹。 北门码头这种地方,历来鱼龙混杂,帮派林立,不过沈宽他们穿着衙门公服,也没人敢来招惹,很快他们就到了码头巡拦处。 所谓巡拦处,不过就是一个在露天搭设的简易棚子,棚中简单地放着几张桌椅,三五名衙差正在棚子里打着盹,而一个书生文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则坐在一张桌子后。 他的桌上,放着纸笔账簿之类的东西,这是用来记录收取税金的账簿。 但是别看巡拦点如此简陋,但它的油水之多,却是冠绝整个金县县衙。 “几位兄弟,是来做甚的?” 见着沈宽一行同僚过来,棚中带头的衙役立刻叫醒其他打盹儿的人,然后朝沈宽几人围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戒意。 “诸位兄弟好!” 这时,老泥鳅上前拱了拱手,向对面的衙差介绍起沈宽:“这位是新来的沈巡拦,奉县尊大人令,前来接手码头巡拦之职。” “奉县尊之令?可有文书?”为首的衙役看着沈宽等人敌意更浓,这可是来抢饭碗的。 第029章 码头脚夫 沈宽见对方为首的衙役,语气不善,咄咄逼人,不由皱起了眉头,看来今天这个交接,是顺利不了了。 这时,麻杆附在沈宽耳边,低声道:“沈头,这厮叫罗济,与之前来监牢闹事的晋虎一样,都是快班的步快捕头。快班在码头的驻防,就是他在负责。” 麻杆虽然武力不如铁塔,刑律不如假弥勒,经验不如老泥鳅,但这小子是出了名的鬼灵精包打听,衙门里的这点人和事,他了如指掌。 沈宽知道步快捕头在快班的地位,不亚于自己这个码头巡拦在壮班的地位。 于是,他对罗济拱了拱手,仍客客气气地说道:“罗捕头,既然来接手码头巡防,自然是有接防文书的。” 说着,他对老泥鳅挥挥手,示意他将庞师爷开具出来的文书交予对方。 老泥鳅将手中文书递上前去。 罗济接过文书,不过他压根就不识字,便将文书交给了在棚中记账的那位中年书生:“你来看看!” “罗头,的确是县衙的文书,上面说即日起,北门码头的巡拦处正式由这位壮班的沈巡拦来接防,您看上面还盖着咱们金县县衙的印绶……” 中年书生认真地看完文书后,将文书交还给了罗济,然后凑到罗济的耳边低声讲起文书上的内容。 罗济听完,突然二话不说,直接将文书撕得稀碎,紧接着用力挥手往空中一扬,顿时间,漫天纸片飞舞,随风飘落开来…… 沈宽的眼神顿时凌厉,一言不发地盯住罗济。 而麻杆、老泥鳅等人更是脸色齐刷刷骤变,大骂:“你个贼厮鸟,竟敢撕毁文书!” “什么文书?哪有什么文书?” 罗济嗤笑一声,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快班衙差,问道:“你们看到他们说的文书了吗?” “没有,没有,哪来的什么文书?”他身边的一众衙役纷纷摇头应和。 这时,巡拦棚外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眼前这一幕。 罗济又对着人群大喊一声:“本捕头问你们,你们看到他们说的文书了吗?” “没有,不曾看到!” 人群中,齐齐爆出回应,约有二十来人。 而其他没有回应的围观之人,被他目光所及,纷纷闪避,显然不敢招惹是非。 罗济哈哈一笑,示威一般地看着沈宽,耸耸肩,无奈地表示道:“既然没有文书,那就恕在下不能从命了。等你拿来正式文书,再来接防吧。” “你个贼厮鸟!找打!” 铁塔一见沈宽受辱,哪里还能淡定?猛然盛怒,扬起手中铁棒就要动手。 “铁塔,莫急着开打,官差缉人,总得讲究个师出有名。” 沈宽伸手拦住铁塔,然后对着罗济竖了竖大拇指,冷冷一笑道:“很好,你们快班的人,果然都是一个叼毛风格。横行霸道久了,连什么叫律法如铁,官法如炉都不知道了,是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假弥勒,问道:“你熟通大明律,你来告诉他,损毁文书是什么罪?” “凡毁弃制书,及起马御宝圣旨、起船符验……斩,毁弃官文书者,杖一百,尔等身为衙差,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假弥勒对大明律简直是倒背如流,当即把相关律法背了出来。 “现在师出有名了!铁塔,将罗济这厮拿下!”等假弥勒一通念完,沈宽突然下令铁塔动手。 “好嘞。”铁塔咧嘴一笑,将手中铁棒交给沈宽,便向罗济扑了过去。 “兄弟们,给我上!” 罗济见巨汉扑来,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赶紧往后一退,下令动手。 但铁塔天生蛮力,哪是这么几个软脚衙差能匹敌的? 只见铁塔左挥右劈,如下山猛虎似的一通横冲直撞,直接将冲上前来的几个衙役撞得飞起,纷纷摔成滚地葫芦。 “这巨汉衙差真如莽虎啊!”围观人群纷纷发出一声惊叹! 罗济也听说过壮班有头铁塔巨汉,一顿能吃五斤馒头,但他愣是没想到铁塔竟然如此之猛,不到两三个回合,自己手下三名捕快就被撞飞在地不起。 见着铁塔朝自己扑来,罗济脸色顿时大惊,慌忙抽出腰刀防身。 见对方居然动起刀子,铁塔脚下动作微微一滞。 沈宽见状,大喝道:“铁塔,他敢动刀,你也无需顾忌,打死勿论!接住……” 说罢,将铁棍抛还给了铁塔。 “知道了,沈头。” 铁塔接过铁棍,咚的一声,重重地顿在地上,对着罗济嗤笑道,“贼厮鸟,来看看是你这破刀厉害,还是你铁塔爷爷的铁棍强!” 他手中这铁棍足有四五十斤,霎时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眼。 罗济心里一哆嗦,他自知自己根本就不是铁塔的对手,手中动作稍稍迟缓,随后突然对着围观人群大喊起来:“日你娘的晁天保,打算看戏到几时?快些给老子动手!” “来了,罗头!” 听到罗济的命令,从人群中钻出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汉子,振臂大呼道:“弟兄们,都出来吧!” 声音落罢,二十几名光着膀子长得敦实强壮的码头脚夫,从围观人群之中挤出。 他们一个个手中都提着棒子,将沈宽几人团团围了起来。 果然有帮手! 沈宽暗暗冷笑一声。 他昨晚与铁塔他们在食肆庆功时,就对北门码头做了一番摸底,已经从麻杆口中了解到码头上一些情况。 北门码头上的船户脚夫足有百来户,便是以眼前这个皮肤阙黑,身穿粗布短褐衣的晁天保为首。 这些船户脚夫可不是简单的劳苦大众,这些人除了在码头上讨生活之外,为了独家揽住码头脚夫行当,经常充当着快班衙差们在码头上的打行。 所以沈宽昨晚就提前做足了准备。 他对身边的老泥鳅低声问道:“你那侄子胡莱,什么时候能来?” “沈头放心,今早我出门时,便嘱咐他早点带人到码头来。” 老泥鳅轻轻擦了擦鬓角的汗,说道:“这会儿,他的人应该也已经到北门码头上了。” “晁天保,还傻愣着干甚?上啊,你们倒是动手啊!” 罗济现在有二十几名脚夫压阵,心里自然不慌了,底气大足地催喊着。 “好的,罗爷!”晁天保挥着棒子,下令道,“弟兄们,动手。” “兄弟们,冲,冲进去,给我往死里揍!揍死这帮臭脚力。打下码头后,咱们兄弟天天喝酒吃肉……” 人群外,响起了胡莱的破落嗓门声音。 霎时,老泥鳅终于松了口气,大侄子,可算来了! 第030章 初仗立威 “兄弟们,开打!” 胡莱带着十几个泼皮混混,冲进人群,直接对这帮脚夫开干。 码头脚夫仗着有一膀子力气,而街边泼皮打架也是不要脸不要命,所以两边干起仗来,旗鼓相当,一番乱斗。 “铁塔,趁乱拿人!” 沈宽对着离罗济最近的铁塔大吼一声。 铁塔闻言,第一时间扔掉手中铁棒,猛扑罗济,左劈右踢。 “啊……” 不等罗济反应过来,小腹已经被铁塔重重踢了一脚,霎时整个肚子内翻江倒海,吃痛得捧着小腹,半跪在地上,缩成了一枚虾米。 铁塔莽是莽,但不傻,心中自有几分分寸,这一脚下去要不了罗济的命,但短时间内罗济也蹦跶不起来了。 “统统住手!” 沈宽指着地上卷成死狗的罗济,高高一喊:“罗济身为公门中人,却知法犯法,撕毁文书,如今已被拿下,尔等脚夫还要与县衙公然作对吗?” 码头的脚夫们一见,罗捕头都被擒了,这还打个屁啊? 以前罗捕头在码头说了算,指着他赏饭吃,所以他说干啥就干啥。现在既然沈巡拦赢了罗捕头,那今后他们这些船户脚夫就指着沈巡拦在码头赏碗饭吃了,还能傻乎乎地跟她对着干? 随即,脚夫头头晁天保挥手大喊:“兄弟们,不打了,不打了,听沈巡拦的!” 一时间,脚夫们纷纷撒手,退到了一边。 沈宽见状,也对胡莱下令道:“胡莱,让你的人都罢手,暂退一旁稍做休息!” “得嘞,沈头!” 胡莱满脸的兴奋呼之欲出,他知道,今天帮沈巡拦干赢这一仗,意味着这肥得流油的码头,也有他们兄弟的立柱之地了,今后再也不用继续在坊市里欺行霸市抢食了。 就在胡莱和晁天保两方人罢手之时,突然,围观人群之外传来几声横蛮的呵斥: “让开,让开,莫要挡住老子们的去路!” 紧接着,围观人群一阵涌动,纷纷让开了一条路,闯入了一帮不速之客,正是金万钱和他的一干快班人马。 快班下辖步快和马快,其中战斗力又以马快为最。 此番他带来了七八名步快,还有三骑马快,可谓是来势汹汹。 金万钱进入巡拦棚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手下捕头罗济,半跪在地上,还被铁塔这混蛋一脚踩踏在肩上。 金万钱勃然大怒,打狗不也得看主人吗?更何况罗济是自己手下步快的捕头之一,沈宽小儿,简直欺人太甚! “沈宽,你纵容手下,殴杀同僚,简直胆大包天!”金万钱痛斥道。 “回禀金班头,他还没死,不算殴杀。顶多是胖揍了他一顿而已!” 沈宽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道:“金头,你来得正好,我今日奉县尊老爷之命,来北门码头任巡拦之职。但罗济身为公门捕头,却知法犯法,公然撕毁县尊调令文书,还纠集码头脚夫围殴官差。今日在场众人,皆可为人证!” 金万钱见沈宽说得如此信誓旦旦,看地上被揍成死狗的罗济,心知对方说得应该是实情。 罗济这蠢货,要恶心添堵不让沈宽顺利接防,也不该撕毁调令文书,授人以柄啊? 一时间,金万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沈宽见状,笑道:“金班头,我得提醒你一下,当日在断魂林,你亲口向我们郭班头承诺,今后壮班在北门码头设置巡拦一职时,你们快班绝不干扰,更不能使坏。其他,我们大家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忘不了,本班头记着呢。” 金万钱恨恨地说道:“今日之事全是罗济一人行为,与我们快班无关。” “行,既然金班头还记得承诺,那我便卖你一个面子。” 沈宽朗声道:“这罗济你可以带走,他今日的行为,我也既往不咎。但既然沈某接任了北门码头巡拦一职,那么即日起,巡拦棚这等税赋重地,快班中人统统一律不准靠近!” “你……” 沈宽的强势,让金万钱心中大怒,但偏偏又碍于当日断魂林之约,让他无法发作,他只能狠狠地瞪了沈宽一眼,“算你狠,来日方长,走着瞧!” 发完狠后,直接调头拔腿,出了巡拦棚。 有快班步快追问道:“金班头,罗…罗捕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带走啊,难道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金万钱气急败坏地骂完之后,自己率先一人翻身上了马,扬鞭而去。 此时,码头上看热闹之人,越来越多。 他们看着县衙步快捕头罗济,霸占北门码头,积威甚久,却被新来的沈巡拦三下五除二,揍成土狗。 更甚的是,县衙快班班头金万钱,素来在金县凶名赫赫,但凡北门码头之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但却被新来的沈巡拦连番威吓和挖苦,居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选择灰头土脸地离开,简直大丢颜面。 一时间,所有人哗然。 显然,这一仗彻底为沈宽立住了威,在北门码头立住了棍! 人群之外,有两人正瞧着刚才棚中的这幕热闹。. 两人都是年轻书生的打扮,一个穿着淡黄色的圆领大袖衫,带着四方平定巾;另一个也头戴四方平定巾,不过圆领大袖衫却是蓝色的。 淡黄色圆领大袖衫的年轻书生,瞧着津津有味,一脸兴奋地点评道:“没想到这个姓沈的小衙役,嘴皮子竟这么好。刚才他那句,即日起,巡拦棚这等税赋重地,快班中人统统一律不准靠近!还挺威风的呢!是不是?” 而蓝色圆领大袖衫的年轻书生,貌似对沈宽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一脸焦急地催道:“公子,这码头之地,龙蛇混杂,还腌臜熏人,我们还是走吧。” “好吧,走吧,没人闹可看了,我们去县城吧。” 说罢,两名书生便转身离开了码头,往金县县城方向而去。 不过他们明显江湖经验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直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盯着他俩。 他俩前脚往离开了码头,这两个鬼祟身影便后脚跟在他们身后,朝着县城方向而去。 第031章 金县漕帮 此时的巡拦点,被看热闹的百姓们堵了个严严实实,已经影响到北门码头的正常通行了。 沈宽赶紧招呼铁塔和老泥鳅二人驱散人群,然后将巡拦点重新警戒起来。巡拦窝棚虽然搭得简陋,但毕竟是税金重地,在安防方面怎么可以这么松松垮垮,是个人都能随意进入呢? 等着人群被驱散之后,码头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通行。 “假弥勒,麻杆你二人叫上那书生。” 沈宽指了指棚中负责记录税金账簿的那个中年书生,吩咐道:“好好查一查账簿!” 随即,麻杆和假弥勒将中年书生拉到记账的桌子旁,翻阅着账簿,一笔一笔核对起最近几日的账目。 这时,沈宽终于腾出手来理会胡莱和晁天保了。 一个是街边泼皮头子,一个是船户脚夫头子。 “你二人先让各自手下,统统滚出窝棚!” 沈宽一声令下,胡莱和晁天保赶紧依言行事,将各自的手下逐一驱出窝棚后,再来到沈宽跟前。 “胡莱,昨夜我让你叔叔老泥鳅找你,让你今天一早过来码头撑场,你做到了。” 沈宽欣慰地看了一眼胡莱,说道:“所以本巡拦也言而有信,从今往后,你跟你的兄弟,就跟着本巡拦在北门码头混饭吃!” “谢沈头提携!”胡莱激动地单膝跪了下来。 他能不激动吗? 沈宽的这句话,意味着从今以后,他胡莱可以借着码头衙差们的虎皮,在北门码头狐假虎威,合法敲诈勒索揩油水了。 北门码头是全金县油水最大,便宜最多的地方啊,在这地方捞上三天的偏财,抵得上他在坊市欺行霸市一个月了。 脚夫头晁天保瞥了一眼意气风发的胡莱,心里酸溜溜,这姓胡的泼皮跟对了人,活该他走狗屎运啊! “晁天保!” 沈宽冷不丁一嗓子,吓了晁天保一个趔趄,“小人在!” “呵呵……” 沈宽看他这怂模样,冷笑一声,揶揄道:“这会儿变软蛋了,你刚才不是很行吗?好家伙,二十几号人手持大棒,怎么?今天是要干死本巡拦啊?” 晁天保被沈宽一顿奚落,头都抬不起来,央道:“沈巡拦,这都是罗捕头的命令,小人也不想的。” “哼!” 沈宽冷哼一声,“我问你,你手底下有多少人在北门码头混饭吃?” 晁天保一听,脸色骤变,突然挣起脖子抬头说道:“晁某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之举全是我之过,与我那些弟兄无关!” “你这厮倒是讲义气!”沈宽微微点了一下头。 晁天保拱手道:“今日起,小人便自己滚出北门码头,绝对不会在沈巡拦面前再出现一次!我那些弟兄都是在码头讨生计的穷苦船户,还请沈巡拦莫要砸了他们的饭碗!” “呵呵,晁天保,难怪你跟了罗济那种蠢货,果然没点脑子。” 一旁的胡莱忍不住提醒道:“沈头要想收拾你们的话,哪里还有闲心在这儿跟你费唾沫星子?早让你们滚出北门码头了!沈头这是要用你,别不知好歹!” 胡莱倒是精明,俨然听出了沈宽的用意。 晁天保一听,恍然大悟,顿时感激地看了眼胡莱。 接着咕噜爬起身来,对沈宽深施一礼,道:“回沈巡拦,小人手下有脚夫力巴四十余人,全都是在码头混食的,沈巡拦要瞧得上咱,今后我等便都听您的。” 沈宽摇摇头:“总算开窍了!” 晁天保干笑一声,“小人除了有一膀子力气外,其他都很愚钝!” “行了,你要真愚钝的话,这四十多个脚夫也不会听你指挥张罗了。” 沈宽摆了摆手,问道,“之前你在姓罗的手下干活是怎么个章程?” “呃,罗捕头对我等破落船户哪有什么章程啊?平日,小人就带着弟兄们在码头上搬搬抬抬,卖力气挣些生计,他不来征敛我等。但有时候我们必须要听他吩咐白干事。要是不听话,卸货装货这种活儿就不让我们干,断我们生计!”晁天保苦笑了一声。 沈宽微微颔首,说道:“从今往后,你们在码头上照例干活,没活计的时候,就帮本巡拦看管码头。每月,我给你们一人三钱银子,你看怎么样?” “啊?竟有这等好事?”晁天保瞬间激动了起来。 明朝的户籍制度是有规定的,像他们这种船户就只能靠打渔或造船维生,有造船手艺的还好点,这些没有造船手艺的,光靠打渔根本无法维持生计,所以只能靠在码头做些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儿挣钱补贴家用。 一个月下来,就算码头上商运再好,他们也只能赚个五六钱银子,客商少的时候还不到两三钱。没有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养家糊口都困难,再加上他们主职是船户,还有渔课这些税赋,所以就更是穷困不堪了。 现在沈宽告诉他,今后他们除了在码头上照样干力气活挣钱之外,没有活的时候还可以通过看管码头多挣三钱银子,无异于多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晁天保能不激动吗? 他激动地再次确认:“沈爷,此话当真?” 沈宽轻笑一声,道:“放心,我不是罗济,只要你和你的兄弟专心为我办事,我言出必行,亏待不了你们!” “沈爷,我替我那四十余船户兄弟叩谢您的活命之恩了!日后,沈爷让咱打狗,咱弟兄绝不撵鸡!” 晁天保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倒在沈宽面前,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作为罗济的帮闲,沈宽不仅没有为难他们,还每月让他们多挣三钱银子,这个头,晁天保磕的心悦诚服! “好了,起来吧。” 沈宽对晁天保的态度也热情了些,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又问:“你们四十余名船户脚夫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人能主事?” “还有我二弟晁地保!”晁天保回道。 晁天保……晁地保…… 这哥俩的名字,有趣。 “晁天保!” “胡莱!” 沈宽对着二人说道:“从今天开始,,北门码头上搬抬装卸的活儿,还有看管码头诸事,统统交由你们负责。为方便做事,也为了今后码头的安定团结,即日起,我将你们两伙人合并到一块儿,就叫漕帮,如何?” “一切都听沈爷您的安排。”晁天保一点都没犹豫,沈宽给了这么大的好处,叫啥重要吗? 胡莱也是,立马跪拜:“多谢沈头提携,俺胡莱百十来斤身板,就卖给您了!” “很好!” 沈宽很满意二人的态度,继续道:“漕者,水运粮草,既然在码头干事,在水边讨生,叫漕帮最合适不过了。至于今后漕帮主事之人,还是晁天保为大当家,胡莱为二当家,你二人可有意见?” “没有!”二人齐齐摇头,表示信服。 尤其是胡莱,一下子从坊市泼皮混混,变成了手底下足有七十余号人的漕帮二当家,而且还抱上了码头巡拦沈宽的大腿,哪里还有什么意见?高兴还来不及呢! 沈宽身后的老泥鳅,眼珠子地见着大侄子出息了,趁机让他当着沈宽的面,和晁天保结拜为异姓兄弟。 这种有利于漕帮团结的事,沈宽当然是支持的! 当即让人去买来香和黄纸,还寻来一头大公鸡,为二人见证,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 自此,在沈宽幕后的操纵下,金县漕帮在北门码头,正式成立。 第032章 北门新势力 俗话说得好,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自然便有了江湖。 通过晁天保一番介绍,沈宽也清晰地了解到北门码头这个水运商旅云集之地,势力错综复杂的情况。 北门码头,金县最繁闹之地,有三股势力集结在此。 一个是以晁天保、晁地保兄弟为首的船户帮,这些人身份地位低贱,平日里靠着抱团,敢打敢拼,勉强把码头上脚夫力巴的活计揽在手里。他们这些人只为生计,并不在码头为非作歹,本质上来讲算不上一股势力。 另外一个是通河帮,这股势力与快班班头金万钱渊源极深。他们常年盘踞在码头的泊船岸边,但凡有商船客船靠港,都得给他们使点好处,不然船上的人和货都别想靠岸。 金万钱安置步快捕头罗济带队驻扎在码头,实际上就是庇护他们,方便他们更加明目张胆地讹诈来往船只罢了。 最后一个是黑水帮。 这个黑水帮,属于后起之秀,他们专营码头的货运仓储,只要有商号铺行把货物储存在码头这边,就得给他们交保护费,而且货运价格高于任何一家,简直强买强卖。 原先这些都是通河帮的活计,但黑水帮硬生生从通河帮手中抢下这块肥肉,而通河帮愣是强忍下了这口恶气! 显然这个黑水帮的后台靠山,连金万钱都忌惮三分。 在金县能有这个能耐的,在沈宽看来,只有孙县令和段典史二人了。 孙县令在北门码头一直受制于段典史,不然也不会让壮班的人一直把持着码头巡拦处了。 所以,这个黑水帮的后台到底是谁,呼之欲出了! 自然是典史段伯涛。 或者说,金县段家。 捋清北门码头的各种情况之后,沈宽心中便有了决断,金万钱撑腰的通河帮可以先动,但这个黑水帮,还是不宜操之过急。 他一直忙到了傍晚,又安排完铁塔、老泥鳅等人留守北门码头之后,才带着麻杆、假弥勒回了县城。 老泥鳅做事老练,铁塔勇猛过人,又有晁天保和胡莱的漕帮七十多号精壮负责协防码头,沈宽不担心夜里码头会出什么事。 真出什么事,这些人也足够应付了。 …… 天色渐暗,一辆马车在通往金县县城的官道上疾驰。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之前在码头上那那两位穿着士人服的年轻书生。 他们离开码头的时候,天色尚早,但是现在天色已经渐渐黯淡,可是马车还是一直在跑着,没见停下来过。 “跑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县城呢?”穿着淡黄色圆领大袖衫的公子哥各一脸奇疑。 “小…公子,我们这是……到哪了呀?”那个穿着淡黄色的圆领大袖衫的年轻书童,脸上顿时慌张起来。 “莫慌,镇定些!” 淡黄士人服的俊俏公子轻轻摆了摆手,掀开车帘,大着胆子招呼外面的车夫:“车夫,我们现在到哪了?” “两位公子,别急,至多还有半刻钟,就到我们金县城了。”车夫回道。 淡黄色圆领大袖衫的公子哥哦了一声,稍稍宽心了下来,将车帘重新放下。 车夫见状,咧嘴一笑,一边驾车一边慢慢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慢慢地伸进马车门帘内,一丝淡淡的烟气遂即在车厢中弥漫开来。 不一会的功夫,车内的两个年轻人便沉沉睡去。 当即,马车也停了下来。 “两个雏,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也敢独自出门,合该我赵老谋发财啊!哈哈哈……” 车夫掀开门帘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随后,他将手指含在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一阵马蹄声响,两名蒙面骑士从昏暗的夜色中疾驰而来,停驻在马车旁边,接着翻身下马,跳上车辕进去车厢。 “不错,模样俏得很!” 其中一个蒙面人,一把扯下淡黄士人服公子哥的头巾,一头秀发随即披散下来。 俨然他们早就知道这名俊俏公子哥的真实身份,是一名美貌的妙龄少女。 另一人也扯下了另一个年轻书生的头巾,也是个妙龄女子,容貌虽不如旁边这位美人胚子,但也算娇俏周正。 “兄长,这等美人胚子,看着眼馋,要不让兄弟先……” 看着两个少女,一个蒙面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 “再敢伸手就剁了你的狗爪!混蛋。” 另一个蒙面人及时打掉了同伴的爪子,骂道:“这等美人胚子,还是上好的雏儿,一看就值大价钱,要是能卖去扬州做瘦马,你可知值多少银子?够你买十房小妾了!管好你的裤裆,莫让我动刀子。” 上等雏儿和残花败柳,其中价值相差,那个色批蒙面人也知轻重,随即强熄了邪火。 很快,三人就将带着被迷晕的两名妙龄少女,快速离开了官道。 …… 第二天一早,沈宽再来北门码头。 他问老泥鳅,昨晚夜里情况如何,是否有什么异动? 老泥鳅回道,一切如常,并无异常。 沈宽一听,心中微定,看来接管码头巡拦的第一天,尚算安稳。 他让麻杆和铁塔替换下老泥鳅和铁塔。 然后,他有让老泥鳅带上铁塔,去给他送两封请帖。 一封是给通河帮的当家乔元山,一封是给黑河帮的帮主赵鼎。 请帖的内容: 明日酉时,新任码头巡拦沈宽略备薄酒,设宴邀请二位当家赏光莅临。一来是初到宝地,想与二位当家认识一番,二来也是为北门码头今后的兴旺发达,一起商讨计策。 酒宴地点: 北门码头最大的酒楼通源酒家。 请帖最后,沈宽非常诚恳地希望,二位当家能够大力支持他的巡拦职司,与他携手,共治共荣北门码头,与他共襄盛举。 老泥鳅拿着这两张沉甸甸的请帖,也是没想到沈头的文采竟有这么好。 不过他更清楚,明日酉时开始,北门码头就要开始重新洗牌了。 而晁天保和胡莱人看罢请帖后,也知道他们新建的漕帮,即将成为北门的新势力了。 至于怎么成为北门新势力? 很简单,把拳头攥起,听沈头指挥,干就完了! 第033章 黑水帮赵鼎 翌日酉时。 日落西山,近黄昏。 福源酒楼是北门码头一带,林林总总这么多酒家中最大的一家。虽然不在县城内,但北门码头一带往来商旅众多,货运频繁,所以生意也颇为红火。 酒家的二楼,沈宽昨日就让麻杆来包了场。 此时,漕帮的晁天保、胡莱,黑水帮的帮主赵鼎,都已悉数到场,唯独不见通河帮的当家乔元山。 不过以沈宽和金万钱势同水火的关系,乔元山不来赴宴,也实属正常。 黑水帮的赵鼎,年约四十,蓄着山羊胡,穿着白色绸缎圆领衣,看着不像吃江湖饭的,反而更像个读书人。 赵鼎自顾独坐着,一边悠然品茗,一边等着正主儿沈宽,和晁天保和胡莱两人,全程无交流。 无论是在金县的名头,还是在北门码头一带的势力,晁、胡二人和赵鼎都不是一个量级的,赵鼎不屑理会他们,也属常理。 晁天保久在码头混,自然想上前和赵鼎亲近一番,不过却被胡莱拉了回来。 胡莱看得通透,提醒晁天保,咱们漕帮虽然实力尚弱,但咱们背后站着沈头,代表的是沈头的脸面,可不能上赶着热脸蛋贴赵鼎的冷屁股,最后丢了沈头的人!今天他瞧不起咱,今后让他攀不上咱! 晁天保一听,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对啊,赵鼎算个屁,他刚来码头立棍那会儿,不啥也不是吗? 随即,便绝了去攀交的心思。 咚咚咚…… 一阵脚步声响。 沈宽带着麻杆一起上了酒家二楼。 “沈巡拦!” “沈头!” 晁天保和胡莱率先站了起来。 沈宽笑眯眯地向二人点头致意,然后看向赵鼎,拱手问道:“想必这位便是黑水帮的赵当家了吧?” 赵鼎缓缓起身,稽首回礼,笑问道:“沈巡拦好眼力!不过为何不猜我是通河帮的乔元山呢?” “因为我知道,如果你们二人,只来一人赴宴的话,那绝对不会是乔元山。” 沈宽大笑道:“整个北门码头谁不知道金万钱和我水火不容,乔元山敢赴我的宴,就不怕金万钱扒了他的皮?” 赵鼎奇问,“那你为何还派人给他送请帖呢?” 沈宽耸耸肩:“我这人平日习惯有枣没枣儿,都打上三杆子,万一乔元山真来赴宴呢?能让金万钱不痛快的事,我都喜欢干,反正多送一封请帖而已,不过顺手为之而已!” 赵鼎大笑:“沈巡拦真是个妙人!” “来,几位当家,都请坐吧。” 与赵鼎寒暄两句之后,沈宽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将胡莱、晁天保一并请到旁边的酒桌前。 麻杆很机灵地给沈宽轻拉了一下椅子,待沈宽坐下后,便跑到楼梯口,冲楼下喊道:“王掌柜,赶紧将酒菜送上来吧。” “晓得嘞。” …… …… 不一会儿,酒菜就上齐了。 满桌子人都是吃码头饭的,倒没有那些穷酸文人吃酒的繁文缛节。大家推杯换盏,有说也有笑,酒桌上的气氛倒是相谈甚欢。 所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赵鼎也就直奔主题了,问道:“沈巡拦派人送帖请赵某来此,肯定不是单单把酒言欢来的,沈巡拦不如开门见山?” “哈哈,行吧,赵当家痛快,我也就不虚头巴脑了。” 沈宽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如今北门码头,鱼龙混杂,势力交错,沈某既然添为码头巡拦一职,自然有责任也有义务,维护码头一方治安,保护往来商旅一方平安,不是?所以,今天请赵当家,还有漕帮两位当家来此,就是想与诸位一起坐下,共商共谈。” 赵鼎问道:“商谈什么?” 沈宽说道:“商谈诸位在北门码头混饭找钱的规矩!” “唔?沈巡拦想给我等定规矩?”赵鼎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似的,一脸不可置信。 “赵当家也可以这么理解。” 沈宽淡定地点了点头,看向晁天保和胡莱:“你们二人可有意见吗?” “没意见,在北门码头,漕帮上下唯沈巡拦马首是瞻!”晁、胡二人齐声表态道。 “行了,别演了!” 赵鼎霍然起身,不屑地瞥了一眼晁天保和胡莱二人,冷笑道:“现在谁不知道,漕帮的背后是沈巡拦,你让他们往东,他们敢往西?” “你这贼厮……” 晁天保见他挖苦,恼怒地站了起来。 赵鼎眉头一皱:“怎么?你们漕帮想与我们黑水帮开战?” 胡莱拍案而起:“战便战,你胡爷爷要是说个怕字,就是你狗.娘养的!” 笃笃笃—— 沈宽轻轻用食指关节叩了叩桌子,淡淡地说道:“坐下!” 朝、胡二人闻言,重新坐了下来。 不过赵鼎却没有坐下,而是继续说道:“沈巡拦,我们黑水帮的规矩,自有人定,就不劳烦沈巡拦了。” 说罢,他拱拱手,微笑道:“今日与沈巡拦相谈甚欢,不过就是这酒有些上头,哈哈哈,下次赵某一定回请沈巡拦。时候不早了,赵某帮中也有其他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赵鼎一提袍裾,起身告辞,气定神闲地下了楼。 “这贼厮……也太不把沈头您放在眼里了!” 胡莱激恼地站了起来,指着赵鼎下楼的背影,对沈宽说道,“沈头,我带上兄弟,替您教训教训这不开眼的家伙!” “坐下!” 沈宽再次淡定对胡莱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说道:“我问你,漕帮现在与黑水帮开战,能有几成胜算啊?” “打不过也要狠狠撕下他一块肉,让他流脓长疮!”胡莱狠狠骂道。 沈宽一笑:“有志气,有血气,自然是好事!但打打杀杀也要讲究方法策略啊。麻杆……” 沈宽转头看向一旁手执酒壶站着的麻杆,问道:“你看赵鼎什么意思呢?” 麻杆讨好地笑了笑,说道:“他刚才说,黑水帮的规矩自有人定,无非是仗着段家庇护罢了!依卑职之见,沈头只要不动他们,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怎么动通河帮,都是咱们的事,他们黑水帮只会坐壁上观。不然赵鼎今天也不会欣然赴宴,与您把酒言欢了,不是?” “麻杆还是看得比较通透!” 沈宽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对胡莱、晁天保说道:“所以接下来,漕帮的人绝不允许主动招惹黑水帮。本巡拦下一个要立规矩的目标,只有通河帮的乔元山!” 晁、胡二人齐声道:“属下晓得。” 接着一连几日,北门码头都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尤其是通河帮,他们的老本行在江面上堵截过往船只,不让它们靠岸,来达到讹诈敲诈的目的。 但最近时日,他们突然偃旗息鼓,变得老实了起来。 沈宽和老泥鳅他们一直都在琢磨着,该如何打开通河帮的突破口。 这天上午。 沈宽在巡拦棚里饮茶,突然胡莱匆匆跑来,报道:“不好了,沈头,通河帮的人堵在河面上,不许江上的商旅客船进港。” “呵呵,这帮家伙还是按捺不住啊!” 沈宽闻言脸色一沉,放下茶盏,带着铁塔等人就往码头船只入港处奔去。 一到地方,果然就见河面上散落着好些舢板,将船只进港的航道堵了个严实,往来商旅船只想要出入,就必须经过这些操控舢板的人同意才行。 随着越来越多的商船客船被堵在河面上,河道渐渐开始拥堵起来了。 沈宽作为码头巡拦,有责任为河道交通进行疏浚。 这时,他发现离自己不足五十步的地方,还有另外一队衙门公差在现场观瞧河面上的拥挤。 带头的衙差正是金万钱手下的另一个步快捕头—晋虎。 晋虎此时也发现了沈宽正叮着自己,忍不住龇起满口大黄牙,丢过来一个挑衅的笑容。 沈宽见状,也不生气,因为这是早有心理准备之事。 他心里很清楚,虽然他和郭雄,与金万钱有断魂林之约,但接下来既然要动通河帮,那就免不了要和金万钱在北门码头正面刚上一把。 第034章 两帮相斗 沈宽让胡莱去把晁天保找来。 等晁天保到跟前,沈宽便指着河面上操纵着舢板的通河帮众,问道:“你手下弟兄能对付得了这些讨人嫌的家伙吗?我想让河面上那些商船客船,悉数进港。” 晁天保闻言,当即拍胸表示道:“沈巡拦尽管放心,在岸上咱不敢夸海口,但到了这水里,就是咱们这些个船户的天下。” “好样的!” 沈宽高兴地一挥手,“去吧,告诉弟兄们,放手去干,替我好好教训通河帮这群杂碎!” “沈巡拦您就在岸边看好戏吧!” 说着,晁天保领着漕帮几十号弟兄,纷纷跳上了船,然后撑船离岸,朝着河面通河帮的十几艘舢板方向驶去。 岸边观火的晋虎一看漕帮的人有了行动,顿时大叫道:“晁天保,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管通河帮的闲事!你也不打听打听,通河帮的背后是谁?” 不过这时,晁天保率领弟兄乘船离岸,俨然听不到他的威胁。 晋虎见状,赶紧招呼起身边一众步快:“随我快快登船,追上他们!” “铁塔,胡莱,拦住他们!” 沈宽当然不可能让晋虎登船去追晁天保。 随即,铁塔和胡莱带着十几个留在岸上的漕帮子弟,一窝蜂冲上前,堵截住了晋虎下岸登船的去路。 晋虎在监牢时曾吃过铁塔的苦头,他知道挡在身前的这头莽汉不好惹,赶紧示意手下步快止步。 他看着铁塔身后的沈宽,喊道:“沈宽,你难道忘记郭班头与我们金班头在断魂林定下的规矩了吗?凡壮班快班衙役者,不得在北门码头起冲突,更不得正面殴斗!” “放心,没忘!” 沈宽走上前来,笑道:“但前提是你们不招惹我。可是现在,你招惹我了……” “你这话好笑了,我们哪里招惹你了?”晋虎明知故问道。 沈宽懒得跟他磨牙,直接挑明了:“你阻扰晁天保他们登船,就是招惹老子了!” “沈宽,虽然码头巡拦处归你负责,但我们快班也有巡防码头的职权,这可是我们金班头与你们在断魂林时就说好的。” 晋虎嘿嘿一笑,解释道:“现在晁天保率众登船,要去河上与通河帮殴斗,我们上前阻拦,责无旁贷吧?” “简直颠倒是非!” 胡莱急恼道:“通河帮在河面堵截商船,不让船只顺利进港,怎么不见你出面阻拦和疏浚啊?” “你这泼皮,是真傻还是假傻?” 晋虎看着胡莱,嗤笑道:“谁不知道通河帮是我们金班头罩的!” “那漕帮是老子罩的,你今天动一个试试?”沈宽冷冷说道。 呼的一声! 铁塔手中大铁棒已经横在晋虎跟前,只要沈宽一声令下,他抡起大铁棒就能给晋虎脑袋开了瓢! “断魂林之约,断魂林之约!” 晋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提醒道。 沈宽冷笑道:“晋虎,你听好了,今天不管你是奉金万钱之命来码头巡防,还是来看热闹,老子都随你!但是有一点,你今天若敢插手漕帮和通河帮的事,就别怪老子不守断魂林定下的规矩,对你不客气!” “行,这可是你说的。” 晋虎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趁势说道:“依着在断魂林定下的规矩,我们可以不插手,但你和你的人也不能偏帮漕帮!” 言下之意,江湖事江湖了,就算你沈宽是北门码头的巡拦,也不能伸手去干涉通河帮和漕帮之间的纷争。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晋虎,你都会以退为进了?金万钱教你的吧?”沈宽哪里会听不明白他的话。 晋虎略有得意地说道:“主要是我们金班头思虑周全!” 沈宽却不以为意,说道:“放心,如果今天漕帮不把河面上的这群通河帮杂碎收拾掉,也不配我出手偏帮!” 说完,他转过头对身后的胡莱招招手,道:“胡二当家,你过来。” “来了,沈头。” 等胡莱来到身边,沈宽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之后便挥挥手,道:“你也带上剩下的兄弟,去帮晁大当家吧!告诉晁天保,干翻通河帮,疏通河道,今晚我让麻杆包下福源酒家,与兄弟们不醉不归!” “遵命!” 胡莱领着剩下十几人,匆匆上了岸边一艘渡船,指挥艄公向河道中间靠拢。 晋虎见胡莱又带人去支援,正想发作,却听沈宽提醒道:“胡莱是漕帮二当家,非我公门中人,你莫要自己扇自己的脸,说话不作数!” 晋虎哼哼一声,无言以对,转头观察起了河面上的动静。 此时的河面上,通河帮众操纵着近七十条舢板,将商船客旅进码头的河道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晁天保率领漕帮四十条船只,虽然靠向通河帮,但无论他们如何驱赶,通河帮的舢板群纹丝不动。 一时之间,两边在出入口的位置,僵持了下来。 晋虎见状,暗暗得意,僵持下来好啊!让河道交通拥堵瘫痪,让那些个商船货运进不了码头,不正是金班头想看到的吗? 不一会儿,胡莱带着剩余十来个兄弟,驾着小船也驰援了过来。 他跳上晁天保的船,跟晁天保耳语道:“晁大哥,刚才沈头跟我说,若是驱赶不动,僵持不下的话……”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沈巡拦厉害!” 晁天保兴奋地振臂一呼,激动地高声喊道:“弟兄们,舢板底薄,操起家伙来,跳河!给我凿沉这些破玩意!” 乌拉乌拉……一时间,漕帮的船只上发出一阵阵欢呼。 噗通…… 噗通噗通…… 漕帮子弟一个又一个地跳入河中,潜到通河帮的舢板底下。 就像晁天保跟沈宽自夸的,漕帮长年在水里讨生活,在水里的本事,谁也比不了。 …… 岸上。 晋虎看着河道上漕帮的人一个个争先恐后跳入河中,奇疑道:“他们要干甚?” 他手下一个步快琢磨了下,猜道:“看他们手里拿的那些家伙什,他们好像是要凿…凿船?” “凿船?他们敢!!!”晋虎顿时骇然。 “晋虎,要淡定……断魂林之约嘛!” 沈宽双手抱着胸看着河面,学着刚才晋虎那副得意的口吻,道:“正所谓江湖事江湖了,就让他们两帮相斗,咱们岸上观瞧吧!” “你……” 晋虎已经气得讲不出囫囵话来了。 关键是他更害怕回去之后,不知该怎么向金万钱交差了! 第035章 凶船 不一会儿,河面上挡道的舢板,便被漕帮的人陆续凿穿沉入水中。 舢板上的通河帮众,纷纷跌入水中。 在水里,这些人又怎会是漕帮子弟的对手? 一时间,通河帮众落水而逃,成鸟兽散般纷纷游向岸边。 晁天保他们控制住河面之后,让漕帮子弟开始疏通河道,引导商船陆续进港。 不到半个时辰,第一艘商船便通过河口,缓缓驶入了北门码头。 …… 岸上。 水里的通河帮众,浑身湿漉漉地游上岸,一个个狼狈不堪。 晋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忍不住骂道:“一群废物,乔元山手底下全是一群酒囊饭袋!” 他现在除了恶骂之外,已经想不出回去之后该如何向金万钱交差了。 “不好啦,死…死人了!” 正当这时,河面上遥遥传来一声惊喊,将晋虎和沈宽等人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沈宽心里一愣,搞出人命来了? 晋虎听见后,却是脸色一松,窃喜道:“沈宽,这下死人了,我看你怎么向金班头交代?” “我跟他有什么交代的?江湖帮派争抢地盘,死个把人不是很正常吗?” 沈宽虽然不知道死的是通河帮的人还是漕帮的人,但金万钱不是他的上司,所以他根本就无需惧他。 片刻后,晁天保和胡莱乘船回到岸上,急匆匆来到沈宽跟前。 沈宽急问道:“死的是我们的人?” 晁天保摇头道:“不是。” 沈宽微微一松,道:“那就是通河帮的人了,死了几个?” 晁天保还是摇头:“不是,都不是。” “还是我来说吧……” 胡莱抢过话,伸手指着河面上一艘缓缓靠岸的舟船,回禀道:“沈头,我们在疏通河道的时候,发现了一艘泊着的舟船,怎么喊话都没人回应。晁大当家便派弟子上船一看,发现船上的人全死了……” “啊?” 沈宽一听,两帮相斗居然还另外出了一桩命案? 就连一旁的晋虎等快班步快,都听得瞠目结舌。 沈宽见着河面上那艘死了人的舟船,正被漕帮的人拉回岸边,于是让铁塔去把假弥勒、老泥鳅他们从巡拦点叫过来。 等人到齐之后,沈宽让胡莱和晁天保带路,直奔那艘舟船。 “走,我们也跟着看看去。” 晋虎挥挥手,带着手下步快一并跟了上去。 明朝的舟船,并不是指一叶轻舟中的江舟,而是泛指船身长十米,宽三米的大船。 这种舟船通常分四个船舱,中间的船舱可容纳六人,一般是作为主人居室所用。 前舱则供给仆人居住,两个后舱则用来作为厨房和卫生间。这样的配置,可供船主长时间在水上生活。毕竟在在明朝,这种水上出行,比起陆路出行会更加舒适,也更加便捷。 明朝的文人,皆以乘坐这样的舟船出行为高雅,所以很多家资不菲的文人和商人,都喜欢置办这样一艘舟船作为出行之用。 这会儿,舟船靠岸。 听说舟船之上死了人,顿时引来岸边不少渔户和船夫围观。 沈宽让铁塔带着漕帮的人在舟船下边维持秩序,然后带着老泥鳅他们登上了这艘“凶船”。 一上船,众人就闻到了一股刺鼻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此时船上的前舱门已经打开了,里头有两男一女倒在血泊之中,这三人穿着粗布衣衫,仆从打扮。 其中女死者衣衫半解,赤身几乎暴露在外,脸上还残存着痛苦扭曲的表情。 沈宽一言未发,微微皱起眉头,冲老泥鳅示意了一下。 老泥鳅立即会意,主动上前查看三名死掉的仆从。 查看完之后,老泥鳅才将女仆从的衣物掩好,避免她继续赤身暴露着。 随后缓缓起身,回到沈宽身边,报道:“沈头,三名仆从都是被人割了喉。三处刀口的深度和宽度都不同,应该是出自三把不同的短刃,但这三人都是下刀的老手,全都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嗯,知道了。”沈宽深吸一口气,带人继续往中仓那边走。 众人来到中舱。 中舱的门也是打开的,他们一到中舱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蓝色绸缎直裰,戴着同色四方平定巾的男人,正俯卧在中舱的桌上。 也死了。 中舱的地上,洒满瓷器的碎片和杂物,舱板上都是沾着血的脚印,脚印杂乱呈不规则状,看着应该是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这里是中舱,看着死者的衣着打扮,应该就是这艘舟船的主人了。”沈宽说道。 “是的,此人应该就是船主。”老泥鳅轻轻点头。 沈宽说道:“老泥鳅,你和麻杆勘察一下现场。” 老泥鳅和麻杆应了一声是,开始对中舱进行勘察。 “沈头,快来看这里!” 一直默不作声的假弥勒突然惊叫一声。 沈宽循声一看,就见假弥勒站在中舱的榻前,而榻上,躺着一个的小小身影。 沈宽浑身一震…… 死的是个孩子。 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童。 男童被人一刀贯入胸口,胸前喷涌而出的血,已经将男童身上穿着的白色直裰,还有榻上的被褥染了个通红。 一张本该粉雕玉琢的小脸,此时已经脸上已呈暗青色,小脸蛋上冰冰凉凉,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这帮畜生,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假弥勒哆嗦着嘴唇。 饶是胡莱和晁天保这种江湖人,也心有不忍地别过头去。 沈宽的心中,岂止不忍? 一个站起来还没擀面杖高的孩子,竟然被人一刀贯胸,尸体就摆在沈宽的面前。 这凶手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他满腔的愤怒,跟着气血在胸中翻涌着。 “沈头,船主人身中三刀,致命一刀在左胸。” 此时,老泥鳅指了指俯卧在中舱桌上的中年男子,然后又指了指舱板上凌乱的血脚印,分析道:“船主人和凶手应该有过小小的搏斗,最后不敌凶手,死于其刀下。凶手击杀完船主人后,榻上的娃娃估计还在酣睡,所以一刀贯胸毙命,但却还保持着睡觉的姿势。” “知道了。” 沈宽知道老泥鳅对勘案办案的经验相当丰富,继续问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老泥鳅点点头,回道:“依着中舱的摆设,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还有柜子里的女人衣物,这艘船上应该还住着女眷。但是前舱我们只看到三个仆从的尸体,中舱也只有男主人和孩童的尸体。刚才我去后舱看了一眼,并未发现有女性尸体。这舟船上的女主人,应该是被掳走了。” “沈头,我刚才也认真检查了一遍前舱、中舱和后舱,并没有发现有任何金银细软。” 麻杆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说道:“我估计凶手杀完人之后,将船上的钱财都洗劫一空了!” “杀人,劫财,掳女人……” 沈宽沉吟道:“这等大手笔,怕不是普通小毛贼能干的了。老泥鳅……” 沈宽直接问向经验丰富的老泥鳅:“以你对金县及周边的了解,可知是什么人敢犯下这等滔天大案?” 老泥鳅皱着眉头一番思量,开口道:“在河面上杀人劫财,应该是附近的水匪所为吧?” “未必是水匪!” 假弥勒摇摇头,持不同意见道:“你我衙门老人都知道,这金县附近的水匪向来只求财,从未犯过泼天命案。这船主人既能置办舟船,显然身家颇丰,在水匪眼中典型的肥羊羔子。他们怎么会选择杀人,而不掳走船主人和孩子,向主家索要赎金呢?” “是这个道理,这些年来,金县最凶的从不是水匪,而是兴隆山的山匪和马匪震天响。”麻杆也同意假弥勒的看法。 漕帮大当家晁天保也附和道:“其实这两年,河里的水匪都被通河帮和黑水帮收编得差不多了,没剩几个走单帮干私活的了。” 晁天保带着船户们常年在码头这边混饭,对于河面上的事情,知道的其他几人要多。 沈宽皱眉苦思一番,喃喃道:“看来,这个被掳走的女眷,才是本案唯一的突破口啊!” “头,刚才晋虎带着手下一帮步快上了船,又匆匆下船走了。” 铁塔突然来到中舱门口喊道。 当他看到中舱惨烈的情形,忍不住一阵拧眉。 “不用管他,估计是跑回去知会金万钱了。”沈宽道。 老泥鳅道:“码头出现命案,快班很快就要介入了,毕竟凡涉及命案凶案大案,都归快班职辖。”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沈宽轻轻扶额,对麻杆道,“你也回一趟县衙,就码头这边的情况赶紧知会郭班头一声。出这么大的案子,估计很快,孙县令和段典史也会找他问话了。” “明白。” 麻杆转身离舱下了船。 沈宽看着铁塔还杵在中舱门处,便说道:“不是让你在舟船外边维持秩序吗?” “啪!” 铁塔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憨笑道:“瞧俺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岸边有个渔户,说是认识这艘舟船的主人!” “喔?” 沈宽眼睛顿时一亮,赶紧催道:“那还愣着干甚?快去将他请上船来。” 第036章 谁比谁不要脸 渔户是个壮汉,常年在河边打渔讨生活,风吹雨淋的,脸庞都被晒得阙黑。 他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码头上的人都叫他黑三。 黑三进了船舱,一眼就看到血泊里躺着的三具仆从尸体,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恶心地黑三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当他被带进中舱,看见船主人和榻上孩童尸体时,噗通一声! 这个黑黝黝的壮汉,整个人惊惧地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哭喊道:“王大官人?小…小公子?我的老天爷啊,这是哪个歹毒贼人下的狠手呀?小公子才四岁啊……” 沈宽见这一幕,眉头渐舒,看这样子,舟船主人的身份,应该很快就知晓了。 “黑三,你起来说话。”沈宽示意铁塔和假弥勒将他拖起,随后询问了这艘舟船的情况。 渔户黑三讲,这艘舟船不是本地舟船,而是从外地泛江游玩,路过金县盘桓下来的。 这舟船,白天泛在江面游玩,到了晚上,就泊在码头附近。 舟船主人一家和仆从,都是吃住在舟船之上的。 黑三之所以与舟船主人相熟,是因为舟船主人经常向他采买鱼获,时间一长,他也就知道了一些舟船主人的情况。 舟船主人姓王,叫王有仁,并非本地人,而是山东人氏,出手颇为大方豪气,黑三平日唤他王大官人。 在明朝,大官人是对有钱有势之人的尊称。 这王大官人出行有舟船,随行有家仆三人伺候,穿着的衣物都为绸缎所制,在沈宽看来,的确配得上大官人的称呼。 王大官人此行泛舟出门游玩,除了带着一名三岁的儿子和家仆三人外,还带有一名妾室,和一名约七八岁的女儿。 依着黑三所言,王大官人一家乘舟船在金县河面上,盘桓近一个月了。 前日,黑三还曾听王大官人提过,打算再玩上两日,便乘舟船返航,回山东老家了。 没想到不等回航,一家数口连主人带仆从,都遭了毒手。 至今,唯有王有仁的妾室和女儿下落不明,不知死活。 黑三提供的线索不多,但对沈宽而言,却很有价值。 再问了黑三几个问题之后,沈宽让麻杆给他几个大钱作为奖励,送他下了船。 随后,他让老泥鳅、假弥勒、还有麻杆他们在码头附近,撒网式的询问了周边的渔户商户和摊贩,不过得到的线索寥寥,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沈巡拦,县尊大人召你回衙门问话。” 正当沈宽还想继续继续扩大盘问范围时,一名壮班的衙役来到码头,对沈宽传达了孙县令的召唤。 显然,舟船这桩命案,现在已经惊动到县令孙季德了。 不过这不奇怪,晋虎急匆匆地回去禀报金万钱,沈宽也派了人回去知会郭雄,这事惊动孙季德很正常。 “老泥鳅,你带着兄弟们继续查,我去去就来。” 沈宽交代一声之后,便跟着这名衙役一起赶回了衙门。 从北门码头赶回城里,再到县衙,足有半个时辰路程。 回到衙门大堂,县令孙季德、典史段伯涛、庞师爷、金万钱和郭雄等人早已在大堂等着,一干手持水火棒的皂班衙役则分立公堂左右。 沈宽心里一惊,看这架势,不像问询案情,反而像是问罪。 他定了定心神,一进大堂,便对孙季德和段伯涛分别拱手行礼:“卑职沈宽,见过两位大人。” 可还没等县令孙季德开口,段伯涛就绷着脸,抢先怒斥道:“金万钱、沈宽,北门码头乃金县税赋重地,尔等身具缉捕巡防之职,治下却出如此惨案,尔等可知罪乎?!” 这话,好像是在训斥沈宽和金万钱两人,但实际上,公堂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段伯涛这话就是冲着沈宽来的。 因为前些日子县令大人亲自签发的公文,已经将码头巡拦一职交给了沈宽。 现在北门码头出如此惨烈的命案,作为码头巡拦,他可是第一官方责任人啊。 果不其然。 只见金万钱非常配合地走到堂上,双膝跪地,高呼道:“典史大人,小的可冤枉死了啊,前些日子,北门码头的巡拦之权,就已经交由壮班负责了呀。卑职和快班的弟兄们向来尽忠职守,将码头移交给沈巡拦之前,码头可是从未出过如此大案啊!” 金万钱跪地喊冤,配合着段伯涛的训斥,言里言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责任一股脑儿全推到了沈宽身上。 沈宽当然不会任由他们妄为,他们敢趁这案子戕害自己,自己也少不得对他们攀咬一番。 论不要脸,谁怕谁啊? 当即,他拱手对孙季德说道:“县尊大人,北门码头的确是卑职的辖地,辖地发生命案,卑职绝不推脱。此案虽有些突然,但好在卑职在第一时间进行了追查和盘问,终于有了一丝头绪。” “喔?”孙季德眼前一亮,示意道:“说下去!” 沈宽说道:“经卑职查明,这桩舟船惨案,应该有通河帮的人参与。若非县尊大人急召卑职回来,应该还能再查到一些线索来的……” “你放屁,简直信口雌黄!”金万钱一听沈宽这话,浑身不由得一震,忙不迭地就破口大骂起来。 整个金县,谁不知道他金万钱和通河帮的关系?这事就连县令孙季德都有所耳闻。 他可不敢让沈宽将这祸水,往通河帮自己身上引。 沈宽见金万钱急眼,顿时一笑,揶揄道:“金头干嘛这么气急败坏的?哦哦哦,我忘了,你跟这通河帮的关系……难不成这案子……金头你……” 欲言又止,遮遮掩掩……这种调调,最容易让人臆想联翩。 沈宽已经将这话术,用得出神入化了。 “放屁,沈宽,你莫要颠倒是非,胡乱攀咬人!” 金万钱被沈宽这一手虚虚实实,打得分寸大乱。 他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万一通河帮的蠢货真干出这种事来,自己该如何办?要知道他虽是通河帮后面的保护|伞,但通河帮的大事小情,他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去管,都是乔元山等人在打理。 他的心虚和慌乱,看在孙季德眼中,又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段伯涛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嫌恶和恼火,显然他对金万钱很失望。沈宽简单一招扰乱心术,就让金万钱心防溃败,堂堂快班班头,掌握着金县最强武装力量,但在一个小小的巡拦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段伯涛对金万钱的能力,愈发不满了。 “行了,先起来!没有证据,任何话都作不了数!” 孙季德摆摆手,示意金万钱起来,然后对沈宽点点头,说道:“既然已经查出些眉目了,那就由你接着往下查,务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将这些残忍的凶手全部锁拿归案,绳之以法!” 很显然,孙季德合理利用机会,趁势帮沈宽解围。 壮班是孙季德的嫡系,沈宽作为壮班的码头巡拦,孙季德当然要保护他免于段伯涛的攻讦。 “是,大人。” 沈宽拱手领命后,接着请示道:“不过北门码头龙蛇混杂,势力交错,尤其是通河帮,是北门码头实力最大的江湖帮派。单凭卑职在码头巡拦点的这几个人,怕是力有不逮。所以还请大人能够从壮班中调派人手支援卑职。” “这个好办,”孙季德直接转头,下令道,“郭雄,你从壮班中调派人手,协助沈宽追查此案。若是那个通…通什么帮……” 庞师爷及时提醒道:“通河帮。” “对,通河帮,”孙季德说道,“若是那个通河帮敢公然抵抗,本县下令你们,可以将其全帮覆灭!” 说罢,孙季德从签筒里捏出写着‘执’字的令签,丢在郭雄面前。 “诺。” 郭雄领命,捡起令签,冲沈宽微微一笑。 这根签,就相当于现代的逮捕令,有了孙季德当众下令,又有这根令签,沈宽和郭雄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剿灭通河帮了。 这时,再看金万钱,一脸震惊! 他愣是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配合段伯涛给沈宽泼脏水,趁机拿掉他码头巡拦的职务。 但却没料到,反被沈宽利用,更是直接危及到自己扶植起来捞钱的通河帮。 这下,代价实在太大了! “好了,赶紧查案,尽快结案,退堂!” 孙季德一声宣令,瞥了段伯涛一眼,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随后领着庞师爷回转后堂。 沈宽和郭雄也匆匆返身出了公堂。 此时的公堂上,就剩下段伯涛和战战兢兢的金万钱。 段伯涛想着孙季德离开前,冲自己的那一下挑衅,心中郁气猛增。 呼的一下! 他从椅子上起身,甩袖离开公堂。 金万钱赶紧快步跟上,小心翼翼地喊道:“典史大人!” 段伯涛驻足脚步,回过身来,强压着心中愤怒,低声问道:“我问你,舟船命案……真的与你有关?” “大…大人明鉴啊,小的绝不知此事!”金万钱慌忙解释。 “哼!这种事,最好是与你无关。若是牵连到本官,金万钱,我让你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段伯涛说罢,不再理金万钱,自顾大步离去。 金万钱目送着段伯涛离开,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后眉宇间露出几分狠戾,快速唤上罗济、晋虎等手下,也匆匆离开了县衙。 …… 一个时辰后。 县衙壮班的衙役,加上壮班所雇佣的帮闲,还有漕帮的子弟,将近小两百人集结北门码头。 他们见通河帮的人就抓,敢有反抗者就往死里打,有县令老爷签发下的令签,打死打残,一概莫论。 一时间,搅得北门码头鸡飞狗跳,风云变幻。 第037章 终有眉目 郭雄和沈宽带着铁塔、老泥鳅等一众好手,直扑通河帮的驻地。 通河帮的堂口,就设在码头上的一家船行里。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 通河帮在码头上纵是凶神恶煞,为非作恶,但终究是民。 所以,当数十名衙差手持刀棍,将通河帮的堂口一围拢起来,通河帮的二当家祖文和,便领着帮里的几个头目第一时间束手就擒了。 沈宽让人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不见通河帮大当家乔元山。 通河帮二当家祖文和,三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文文弱弱,沈宽听晁天保讲过,通河帮很多阴毒的主意,也都出自他的手。祖文和更像是通河帮的大管家,帮中往来文书账目都是他在打理。 沈宽挥挥手,示意铁塔将祖文和松开,问道:“乔元山没在帮里?” “回沈巡拦的话,我们大当家今早的确是来帮里了,不过他安排完事情后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也没跟我们说。” 祖文和老老实实回道。 “安排完事情就走了?” 沈宽又问:“安排什么事?” “这……” 祖文和看着沈宽,心中苦笑,还能安排什么事啊?不就是早上听晋捕头的馊主意,去堵截航道,让商船进不了码头嘛。 若不是因为这个,通河帮能一下子被凿沉六十几条舢板,损失如此惨重?现在竟还惹来衙门的缉捕,沈宽的报复!这次通河帮算是被晋虎坑死了! “贤弟与他啰嗦个鸟?” 郭雄在一旁已是不耐烦了,直接发问:“舟船命案,可是你们做的?” 噗通! 祖文和吓得双膝一软,又跪了下来,疾呼:“郭班头,这话可不敢乱说,可不敢乱说啊!” 山东王氏主仆一家七口,死了五人,失踪了两人,这桩舟船命案在北门码头早已不是秘密了。 祖文和现在听郭雄这般质问,脸都吓白了,这可是掉脑袋的案子,他怎么敢往自己身上揽? 他忙不迭地解释:“郭班头,沈巡拦,我们通河帮全靠这河面上过往的客旅商船养活,打杀客商那不是自绝财路,败坏自己的买卖吗?你纵是借我们通河帮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杀人呀!” 郭雄还要恫吓逼问,却被沈宽伸手拦住,“祖文和,乔元山离开堂口后,去了哪里?” 沈宽很清楚县令孙季德让他继续往下查的意思。舟船命案到底是谁做的,并不孙季德第一关心的要务,他真正关心的是,是能不能通过这次缉捕通河帮,继而办掉金万钱,最终牵连上典史段伯涛。 这才是孙季德真正的诉求。 所以,通河帮大当家乔元山,就是这个连锁反应的关键人物。 沈宽轻轻拍着祖文和的肩膀,宽慰道:“你是聪明人,通河帮这次是栽定了,不然金万钱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出现。我最后再问你一遍,祖文和人在哪里?” “唔……” 祖文和沉吟片刻后,说出了乔元山平日的藏身之处:“我们大当家在城西五里还有座宅子,这个地方,帮里只有少数人知道。” “金万钱知道这座宅子吗?”沈宽接着发问。 祖文和道:“这个……我们大当家和金班头的关系匪浅,金班头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很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沈宽连忙对郭雄说道:“兄长,事不宜迟,你马上带上祖文和,去抓乔元山。抓到乔元山之后,他那所宅院也要让弟兄们仔细搜查,里里外外搜一遍,但凡能找出些有价值的东西,咱们这次在县尊老爷那儿也算有交代了。” 郭雄说道:“要不咱哥俩一块去吧,有你在,我心里踏实。” 沈宽摇摇头,道:“我还要继续查舟船的案子!” “你真要查个水落石出啊?” 郭雄微微皱眉,因为在他看来,只要抓住乔元山,将这案子往他头上一栽,这舟船命案到这,其实就可以了结了。反正县尊老爷要的结果是,能不能通过通河帮乔元山,来办掉金万钱这厮,至于谁杀了王有仁主仆一家五口,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但沈宽却不认这么为,他点了点头,坚持道:“是的,一定要查!” 舟船上,王有仁主仆五口人,不是五条河里的黄河鲤,是五条鲜活的生命。 尤其是榻上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天真的脸庞上写满了稚嫩,却在酣睡中被人一刀贯胸而死。 如果这桩命案家就这么稀里糊涂结案,沈宽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通河帮要废,金万钱要办,段伯涛要搞,但命案也要查,凶手更要抓! “行吧,乔元山交给我来抓捕便是!” 郭雄对沈宽有些了解,他知道沈宽一旦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熄了规劝的心思。 他招招手,叫来两名壮班衙差,让他二人将祖文和押上。 很快,郭雄就带着大队的人马回了城,然后前往城西方向,直奔乔元山在城西五里的老巢。 而沈宽则带着麻杆铁塔等人,继续在北门码头追查和舟船命案有关的线索。 约莫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皇天不负有心人。 老泥鳅终于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沈头,这个家伙知道些东西!” 说话间,老泥鳅和假弥勒,一左一右拖着一个男人,进来码头巡拦棚。 砰的一声! 这个男人被他俩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哎哟。 沈宽看清地上的男人,年约四十,一身船夫打扮,长年累月的江上生活,晒得肤色黝黑,不过看他面相,倒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 沈宽看向老泥鳅,问道:“什么情况?” “头,王有仁的舟船虽然是外地舟船,但他们在咱们金县的河道上,停留游玩也有些日子了,所以附近不少渔户都认得他这艘船。刚刚有个渔户跟我密报,说昨天夜里的戌时左右,看到这家伙开船离岸,在王有仁的舟船附近转悠。”老泥鳅连忙将自己查到的线索告诉沈宽。 假弥勒道:“上午县衙的仵作验尸时也讲过,王有仁主仆五口人遇害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戌时后!” “差爷饶命啊,差爷饶命啊,我真不知道他们会杀人啊!他们就说是去取点财货!”船夫这会儿哪里还想狡辩,涕泪横流地不停向沈宽磕头。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案件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沈宽精神为之一振。 “小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啊,他们来寻小人时,都是蒙着脸,手里提着刀。他们还威胁小人,要是不听他们的吩咐,就当场抹了小人的脖子!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呀!这帮人凶残无比,没有人性啊,船上的人都是他们杀的,小人不敢不听呀!” 船夫连忙说明当夜的情况。 “既如此凶残,那他们最后又为何留你性命,让你活着?” 对船夫的话,沈宽一点都不信,那帮人能对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下死手,这等凶徒还能留下船夫这个活口,来败露自家行踪? 第038章 逼供 “小人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跳水逃走的。” 船夫急忙解释:“小人自幼江边长大,又以撑船为业,所以水性颇好。这帮凶徒再凶狠,但让小人到了水中,却也不怕他们。” “撒谎!” 老泥鳅冷笑一声,道:“你要真是跳水跑了,那你的船怎么回来的?” 船夫又解释道:“差爷有所不知,小人跳入河中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游回岸边,而是想取回船只。” 沈宽皱眉问道:“你既然已经跳河逃走,为何不游回岸边?你不怕被这几名凶徒再抓回船上灭口?” “呵呵,小人当然怕啊!” 船夫苦笑一下,道:“但小人以撑船为业,若是弃船只不顾,岂不是自毁生计?这船虽小,却也是小人攒了十来年的银子才置办下来的,所以小人要把船只拿回来。” 他这番解释,倒是能让老泥鳅和假弥勒他们信服,对于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船夫渔户而言,渔船渡船便是性命,便是生计,丢啥都不能丢了船。 沈宽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船夫继续说道:“小人潜在水中好久,才见这几个凶徒下了王大官人的舟船,然后乘着小人的渔船离开。” 沈宽突然问道:“他们从王有仁的舟船上下来时,可还掳了其他人走?” “对对对,差爷神了,他们还掳走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船夫回道。 沈宽和老泥鳅、假弥勒对视一眼,果然。 沈宽又问:“然后呢?” 船夫说道:“小人想要取回渔船,当然一路跟着他们往下游,一直等到他们到了地方下了船,才把渔船给偷回来。哦,对了,那些杀千刀的,最后还打算把小人的渔船凿沉,幸亏小人见机得早,趁他们离去不久,就把渔船拖回了码头。小人今早刚补好的渔船,不信的话,差爷尽管去翻查小人的船只,还有,小人今早补船的时候,渔户刘老汉跟他闺女都瞅见了,他们都能小人作证!” 船夫说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扯谎,看来他真只是帮凶手带路,载他们渡河登上王有仁的船而已。 不过沈宽从他的话里,还是抓住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忙问道:“那些人在哪下的船?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差爷,我若带您他们下船之地,能否开开恩,饶了小的这回?”船夫求饶道。 “王有仁一家主仆五口人,命丧黄泉,王家妾室和女儿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你虽没有参与杀人,但却有帮凶之嫌!” 沈宽看着他这幅嘴脸,脑海中又浮现起那个瘦瘦小小,天真可爱的孩子,被人一刀穿胸,死在榻上的惨景,忍不住怒道:“你未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个时候,你不思赎罪,反而跟我讨价还价?” 怒极,沈宽抬起一脚,直接将他踢翻。 老泥鳅知道沈头已经动了杀心,赶忙喝道:“你这刁民,还不敢主动带路,戴罪立功?” 假弥勒也是摇摇头,冷冰冰读蹦出两个字:“蠢货!” “好,好,好,小人戴罪立功,小人这就带路。”船户俨然也被沈宽的杀意给吓到了。 当即,沈宽让老泥鳅召来麻杆、铁塔和壮班几个衙差,又让晁天保从漕帮中派来十几个身手好点的子弟。 一行十几人,在码头临时征用了两艘渔船,顺流而下,追踪凶手下船之地。 船只一路往下走,直到岸边出现一块足有一人之高的大石头,船夫才连连叫停船,对沈宽说道:“差爷,就是这里了,我记得这块大石头!他们昨夜就是在这下的船。” “很好!” 沈宽挥挥手,喊道:“船只靠岸,所有人下船,就近搜索,看看凶手在撤走时,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随即,众人下船,以岸边大石头为原点,向周边辐射性地进行地毯式搜索。 搜了一圈,众人没什么线索。 沈宽只得老泥鳅、麻杆、假弥勒、铁塔四人各自带一小队,继续扩大搜索范围。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麻杆突然来报,说是他们找到了一些比较新的车痕和牲畜的蹄子印,而且车痕吃土颇深,车上应该坐着不止一人的样子。 沈宽闻言大喜,召集了老泥鳅等人汇合,跟着麻杆去看。 老泥鳅在现场勘察方面比较有经验,他蹲在地上检查了一番之后,确认道:“头,是驴车!”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沈宽让众人顺着驴车跑过的痕迹往前搜索。 最终大家跟着驴车的印迹,追踪了好几里地,一直追踪到官道上。 但是官道上每天都有马车牛车驴车经过,所以沈宽他们追踪到官道上之后,就无法追踪了。 官道的西边,是去往金县县城的方向,而官道的东边则是去往狄道县的方向。 那凶手们掳走王家妾室和女儿,乘驴车是去往金县县城,还是逃往狄道县境内呢? 沈宽迟疑了! 不过这时老泥鳅给了他一个精准的判断,直接否决了这帮歹徒去狄道县境内的可能。 因为若是要是去狄道县的话,大可以继续乘船往下游走,这可比坐驴车快太多了,何必舍掉渔船,上岸坐驴车改陆路呢? 老泥鳅推断,歹徒既然在这个地方上岸换驴车,那就证明他们藏身之地应该离这太远。 作为在金县过活了几十年的地头蛇,老泥鳅对金县及周边一带,实在太熟悉了。 沈宽相信的判断。 他扫量了官道一会,开口问道:“老泥鳅,这一片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驴车……” 老泥鳅略作思索,身体陡然微微一颤,悄悄拉了拉沈宽的袖角,低声道,“沈头,借一步说话。” 沈宽跟着老泥鳅走到一边。 老泥鳅背对着众人,压低声音对沈宽道:“沈头,顺着官道往金县方向走,离县城三里处,有间车行。” “车行……离城三里……驴车……” 沈宽猛然一握拳,“好家伙,这算是都对上了!” 但他看老泥鳅这神神秘秘,偷偷摸摸背着人说话的样子,怕是这家车行不简单,来头不小? 随即,他问道:“你跟我简单说说这家车行吧。” “头,这家车行,据说和周家关系匪浅。”老泥鳅说道。 沈宽知道老泥鳅要说的话,肯定没那么简单,于是不打断,让他继续说下去。 老泥鳅说道:“这车行是不是周家的产业,卑职不敢确定。但卑职知道,周家最大的产业是咱们金县的‘红纱楼’。红纱楼是干甚的,沈头你应该知晓,那里可是用篱笆搂银子的好买卖。而这个周家,恰恰正是段家的姻亲。” 沈宽当然知道红纱楼,早听郭雄讲过,这金县最好的青楼妓馆就是红纱楼,连狄道县,榆中县的豪客都愿意来金县的红纱楼吃酒寻欢。郭雄常去的锦绣楼,在红纱楼面前,都要矮上一个档次。 至于这个段家…… 沈宽问:“典史段伯涛的段家?” 老泥鳅苦笑一声:“正是!” 舟船命案五死二失踪…… 两个女人被掳走……驴车……车行…… 金县周家……青楼妓馆红纱楼…… 这些关键词,一串连起来,到了此时,整个案件,总算有些明朗起来。 至于周家是段家的姻亲,沈宽不仅没担心,反而忍不住乐了起来。 这可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县令孙季德不是一直在找由头,对付典史段伯涛吗? 不然孙县令也不会暗示自己,想用通河帮这事,强行牵扯到段伯涛头上来。 现在段家的姻亲周家,就这么自动送上门来了,这不是缘分是啥? 不过金县周家,也是金县的一方豪绅,沈宽肯定不能贸然动手。 首要一点,他必须得到孙县令的支持! 当然,他相信孙县令肯定愿意支持自己,毕竟段伯涛让他压抑太久了。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沈宽必须要先找到一些可靠的有实锤的东西才行,这样见了孙季德,也能争取最大最有力的支持! 沈宽是头,他执意要往去碰一碰周家这个扎手的刺猬,老泥鳅当然没意见。 一番商议之后达成了行动方案,先想办法去周家在城外三里处的车行,抓个舌头。 …… …… 夕阳西下,近黄昏。 沈宽和老泥鳅换上便服,伪装成一对主仆,找到了这家车行。 周家的平安车行。 车行外面放着不少大车,有运货的平板车,也有载人用的篷车。 几个穿着粗麻布短褐,头上扎着头巾,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汗巾的车夫,正坐在大车车辕上,看似是在歇着,实际上只要看到人过来,这些人都会很警惕地观察。 车行前面官道旁,周家还搭着一个茶摊,茶摊里坐着一个小伙计。 看到沈宽他们风尘仆仆地过来,仆从打扮的老泥鳅背上还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裹,伙计眼前不由得一亮,立马堆起满脸的笑容,起身远远地招呼道:“两位客爷,累了吧,坐下喝碗茶,歇歇脚吧。” “少爷,歇歇吧。”老泥鳅不愧是老社会人,口舌一转,一口子地道的川蜀话就脱口而出了。 金县所在的临洮府,就临近川蜀地区,往来客商也以川蜀为多,所以不会显得突兀。 “行,那就歇歇吧!” 沈宽点点头,跟着老泥鳅进了茶摊,一脸江湖菜鸟的样子四处打量,然后还时不时用手去摸摸茶桌,一副嫌脏的样子。 老泥鳅喊道:“伙计来两碗茶。” 坐下之后,老泥鳅将手中包裹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伙计见状,眼神更亮了,听这包袱的分量,里面的银货可不老少! “好嘞,两位客爷稍坐,茶马上就来。” 遂即伙计大声回应了一声,转身去就给两人分别倒了一碗茶。 沈宽端起茶碗没有立即喝下,而是凑近了闻了闻,然后故作老练地对伙计问道:“我听说书人讲古,说行走江湖,路边的茶肆酒肆,最喜欢给客人下药。小哥,你家茶没下过药吧?爷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的天哪……” 伙计闻言顿时一阵哭笑不得,心中暗骂沈宽这小雏儿,口中说道:“客爷,咱家这又不是黑店,哪里会给客官茶里下药?” “是不是黑店,还能瞒过小爷我?我一诈你,就知你没这胆量。” 沈宽略带几分得意地哈哈一笑,端起茶碗招呼老泥鳅喝茶,“没问题了,老吴,放宽心喝吧!” “两位客爷,看样子是从川蜀来的吧,从狄道县到我们这可不近,怎么是走着来的?”等沈宽两人喝了几口茶,伙计这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探听消息了。 沈宽一听他问起,立刻抱怨了起来:“嗨,也是倒了霉了,少爷我走到一半路,没成想车坏,这不,我们都已经徒步十几里路了,看到这有大车租赁,就寻思过来问问。对了,伙计,这里离金县还有多远?” “那您二位可是来着了,这方圆十几里就我们这有车行,去到金县少说还有三五十里,您二位要这么走着去啊,天黑了都到不了县城。”一看这伙计就是个惯犯,撒谎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沈宽一听心里就乐了,对方既然敢谎报路程,这摆明了准备要对他们下手。 “还有四五十里路?这么远啊?” 沈宽冲老泥鳅抱怨道:“老吴,咱还是租个大车吧,贵些也行,少爷我这腿啊,是真的受不了这份苦了。诺,小子,去给少爷我叫辆车,这是赏你的跑腿钱。” 说着,沈宽从衣袖里摸出五个大钱,丢在茶桌上。 “好嘞,多谢客爷赏,您二位在这等会,我去把人给您叫来。”伙计麻溜地将铜钱扫到手里,转身就往车行那边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个身材粗壮的车夫,就和伙计一起走了过来。 “老憨,就是这两位客爷,要租你的大车,还不快谢两位客爷?” 伙计将沈宽二人介绍给这个叫老憨的车夫后,转而对沈宽谄笑道:“少爷,他叫老憨,人老实可靠,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一会儿啊,您少给他俩子儿都成,你这五文赏钱钱可不白花!” “客、客爷,咱、咱只要三十文,比别家便宜。”老憨挠着头傻笑着对沈宽两人说着。 沈宽暗忖,这帮人确实洞悉他人心理,在这半途租车,谁不喜欢一个憨傻的车夫?至少安全不会有歹念。 而且三十文这个价钱,相对四五十里的路程,相当便宜和划算。 沈宽满意地打量着老憨,点点头:“行,就他吧。” “少爷,大车也租了,那咱就别耽搁时间了。赶紧上路吧,不然一会儿都要黑天了。”老泥鳅催促道。 达成了交易,老憨熟练地装车,等沈宽二人上了车厢之后,老憨挥鞭赶驴,驱车向前走着。 约莫走了不到一里路,驴车就在他的驱赶下,偏离了官道往荒郊野地去。 走上岔道,老憨脸上的憨傻之色骤然消失,嘴角弧一起一抹讥笑。 车厢内,沈宽和老泥鳅也察觉到了路线的偏离。 他俩默契地对视一眼,沈宽从怀里拿出之前林月婵赠他的精钢小弩,将弩箭上弦。 老泥鳅则从袖子里拔出一把短刃,另外轻轻拍了一下腰间,示意沈宽他这里还藏着几柄飞刀。 他俩倒不是怕老憨一个人,他俩是担心老憨还有其他帮手,所以提前做些预备。 驴车到了一片林子里,老憨咧嘴狞笑一声,从车底摸出一柄钢刀,随后从车上跳下来,对着车厢里的沈宽主仆二人喊道:“两位客爷,咱到了,下车吧。” “这么快就到了吗?”沈宽在车厢里回应了他一句。 “是呀,到了,下车吧,我给少爷掀车帘啦。” 老憨得意地说着,用刀尖将车帘挑起。 当车帘掀起的那一刻,老憨浑身顿时一僵,脸上狰狞的得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意外和惊慌。 因为他被沈宽用一柄上了弦的精钢小弩,直勾勾地锁定在面庞上。 沈宽微微一笑:“别乱动哦,敢动我就一箭射爆你的眼珠子。” 老泥鳅跳下车来,一把就要去夺老憨的钢刀。 谁知道老憨是个狠人,他知道自己被夺了刀,那就更没机会了,于是疯狂地咆哮一声,抡刀就砍向沈宽拼命。 嗖! 沈宽食指一勾,精钢小弩瞬间钉出一箭,直接将老憨的耳朵给射烂了一半。 “啊……” 老憨一声凄厉惨叫,痛得手中钢刀一丢,下意识地捂住了血肉分离的耳朵。 砰! 老泥鳅见状,上前就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让他没有再威胁到沈宽的机会。 “老憨,我说了让你别动了,你怎么还动?” 沈宽再次拿出一根弩箭上弦,对准地上的老憨,淡淡说道:“上一箭射偏了,下一箭我保证,肯定射爆你的眼珠子!” 这下,老憨强忍着耳朵撕裂之痛,不敢再妄动了。 沈宽见他老实了,便问道:“北门码头的河面上有艘舟船,船主人王有仁一家五口被杀,妻女被掳,是不是你们干的?” 听到他的问话,老憨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丝挣扎,但没有开口回答沈宽的提问。 “想当好汉?行!老泥鳅……” 沈宽努了努嘴,示意着老泥鳅手里的短刀,吩咐道:“都说十指连心,你用刀刃剃掉他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我看他到底有多疼!” 老憨脸色一慌。 谁知老泥鳅却道:“头,剃指甲不够爽利,不如剁手指吧,十指连心嘛,我就一根一根剁掉他的手指,看他能嘴硬到第几根……” 说着,老泥鳅突然手中短刀一挥,老憨的右手拇指就被他削断了一半,白森森的骨头顿时露了出来,鲜血瞬间从断口处喷涌而出。 沈宽一见,暗骂这老逼说剁就剁,可真够狠的。 “啊!” 老憨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老泥鳅一脚踩在老憨的身上,冷声说道:“喊你娘的球,敢灭人家满门,这点痛还吃不消?” 呼的一下! 刀光一闪。 又是一刀削了下去。 老憨的右手食指,瞬间被剁,断指滚落在地。 “啊……” 老憨痛得眼睛都翻白眼了。 老泥鳅又举短刀:“再来第三根……”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我全说!” 老憨终于认清现实,肯松口了。 老泥鳅呵呵一笑,看向沈宽,接下来的问话,就是沈宽的事儿了。 沈宽再次问道:“王有仁一家五口,是不是你们杀的?” “不,不是我杀的,我只负责在岸边用驴车接人。杀人的是王六指他们那伙人。”老憨交代道。 沈宽:“王家的女眷在哪?” 老憨:“车行后院有个地窖,抓来的那些妇人,统统都关在那里。” 沈宽一惊,问道:“抓来的那些妇人?这么说不止王有仁的妻女了?” 老憨承认道:“是!” 沈宽又问:“平安车行是周家的产业吗?” 老憨回道:“这个我不知道。” 沈宽继续问:“你们车行与周家有多少密切往来?” 老憨回道:“我来车行的日子尚短,就往周家的‘红纱楼’送过两次妇人。” “很好,平安车行悍匪有多少人?” “有二十几个,这两天风声紧,都在车行呆着。” “带走!” 问出了要知道的东西,沈宽招呼了一声,老泥鳅拿出一根麻绳,三两下将老憨捆了个结实,将他丢进驴车里,两人赶着驴车就一路往回赶。 第039章 剿匪 县衙后堂花厅。 县令孙季德正听着郭雄汇报通河帮一案的情况。 很遗憾,当郭雄紧赶慢赶到了乔元山的藏身处时,乔元山已经被灭了口。 所有文书账簿之类的东西,也被人早一步销毁,郭雄让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都没能搜到任何能牵连到金万钱的证据。 牵扯不到金万钱,就别提拿这个去做段伯涛的文章了。 郭雄很懊恼,没想到自己的速度已经这么快了,还是赶不上乔元山被人灭口的速度。 而孙季德也非常失望,他没想到功亏一篑,又让金万钱躲过一难,最终又让段伯涛得意了一回。 就在这时,有衙役来报,说沈巡拦带着人,在县衙后堂外求见。 当老泥鳅和铁塔他们抬着断了两指,丢了半只耳朵的老憨进来花厅时,孙县令颇为吃惊。 庞师爷见着这么血淋淋的人,早吓得腿都软了。 当沈宽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孙季德听完之后,孙季德喜出望外,大呼万幸! 郭雄也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贤弟这边有收获,不然孙县令这儿真交代不过去了。 为求实锤,沈宽让老憨将之前交代过的东西,跟县令老爷再重新交代一遍。 “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孙季德听罢之后,怒不可遏,雷霆大怒! 但沈宽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欣喜,很显然,孙季德已经在想,如何利用这次事件,好好收拾一番老对手段伯涛了。 段家的姻亲周家,这个关系,足以让孙季德大做文章了! “大人,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只要上报州府衙门,周家作恶多端,作为姻亲段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想到舟船上遇害的孩子,沈宽就没想放过周家,不遗余力地鼓动孙季德将案子一查到底。 但是一听到要上报州府衙门,孙季德眉头就是一皱,刚才还喜笑颜开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冷冷地扫了沈宽一眼,呵斥道:“你什么身份?本官做事,自有章程,还轮得着你这小小衙役来教本县做事?” 我靠,这孙子特么属狗的吗?变脸这么快! 沈宽被他骂得一阵莫名其妙,他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虽说他是在撺掇孙季德把案子查到底,但这对孙季德来说有利无弊才是。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堂堂金县县令,对上他这个壮班下属的码头巡拦,何止大了一级? 他一个小小衙役,可没法对抗孙季德,哪怕再不痛快也只能装出一脸惶恐的样子,忍着。 “个中关系,尔等不懂,本官自有计较,尔等需守口如瓶,若本官知道有任何消息从尔等嘴中漏出,休怪本官无情。” 孙季德也意识到自己的异常,随即放缓了些语气,安抚了沈宽一句,接着对庞师爷道:“子城兄,这县内毒瘤不能留,你便与沈宽他们一起,将此贼窝端了,所得一切证物,皆由你亲自带回,不可经他人之手。” “是,请东翁放心。两位,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庞师爷拱手领命,而后领着沈宽二人离开。 庞师爷出门后,便开口帮孙季德解释道:“宽哥儿,你也勿怪东翁,毕竟官场内的诡谲非你们所知,东翁不得不谨慎而行啊!” “庞师爷言重了,是沈某自以为是了,哪敢怪县尊大人?以后还得请庞师爷您多提点才是。” 该装孙子的时候,沈宽也不含糊,连忙拱手表示明白,说话间一块小碎银子递了过去。 要是刚才的话真得罪了孙季德,他只能通过这庞师爷来帮自己说好话,这银子得给。 “宽哥儿,这也是证明东翁看重你,爱之深,方会责之才切嘛。” 庞师爷熟练地接过银子,飞快地揣进袖子里,笑眯眯地敷衍了几句片汤话。 …… 有了县令亲自签发的手令,还有庞师爷陪同之后,沈宽一行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县城武库,平常不能动用的弓弩甲胄这些东西都存在武库中。 对付的是一群亡命亡命悍匪,总不能以铁尺、水火棒这些武器来对付。 金县的官吏员配备实在简陋,哪怕是武库这种重地,也只是设了一个仓老,两名站班衙役看守。 打开门上大锁,推开武库厚重的大门,一股淡淡的陈腐气味便扑面而来。 看得出来,有些日子没人进来了,地面满是灰尘,一捆捆的刀枪剑戟就在墙角摞着,这武库兵刃少得让沈宽意外,弓弩甲胄完全没有,就只有那么几捆刀枪,三面圆盾。 倒是沈宽一直神往的火绳枪,也就是鸟铳,有十几杆存放在里面,乌黑的枪管,木质的枪身,沈宽的目光迅速被鸟铳所吸引,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武库存放的兵刃数量之少让郭雄很是意外,忍不住皱眉问仓老道:“就这些?” “就这些。”负责武库的仓老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简单地回了郭雄一句。 郭雄略作沉默,便也没有再多问,迈步进去就查看那几面圆盾。没有甲胄,那这几面盾牌是否堪用就非常重要了。 沈宽也跟着进去,先是看了眼几捆刀枪,临洮府这边气候干燥,虽没怎么保养,但这些兵器都还能用。 随后他就走到鸟铳那边,从中取出一只端在手里,分量约有两三斤,枪管长一米有余,扳机是杠杆状,连接着上面的龙头。 龙头则是固定火绳用的,只要在龙头上装上燃烧的火绳,按下扳机,龙头就会带着火绳进入药仓,点燃其中的火药发射。 沈宽把玩着手中火绳枪,郭雄那边查看完了需要的装备,扭头看到对鸟铳爱不释手的沈宽苦笑道:“贤弟,可别用这东西,填药子麻烦不说,还易炸膛自伤,远不如弓箭好使。” 沈宽也就是见猎心喜,知道郭雄说的是实话,便放下鸟铳,继续查看库内其他东西。 除了兵刃,武库内还有几个大麻袋,沈宽走过去解开麻袋看了看,是几袋子火药,袋子旁边还有个很像开水瓶似的铁制物件。这沈宽可就认不出是什么玩意了,便提起来看了看。 “这是弗朗机炮的子铳。”郭雄边军出身,一眼就认出了沈宽手中这玩意。 经他一说沈宽也就恍然大悟了,他看明朝历史可没少见这玩意的图片。这弗朗机炮是一种早期的后装滑膛加农炮,因为是从葡萄牙传入,所以按照国名取了弗朗机炮这个名字。 弗朗机炮分为母铳和子铳,母铳是炮身,子铳一般配备多个,可预先装填弹药备用,发射速度较其他的炮快不少,颇受明朝军队喜爱,因此装备了不少。 既然有子铳,怎么母铳不见了,沈宽不免有些疑惑,开口问郭雄道:“兄长,那这母铳呢?” 郭雄闻言略有些诧异,他还真没想到,沈宽还熟悉这弗朗机炮的结构。 不过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不想继续跟谈这话题,连忙说道:“行了,贤弟,这些日后再说,咱们的差事要紧。” 沈宽点了点头,而后两人便提了几捆刀枪加上那三面圆盾,仓老记录了兵器数量之后便离开了武库。 分发好兵刃,一行约四十人的壮班衙役便在沈宽他们的带领下,趁着夜色离开县城往平安车行去。 沈宽一行人前脚刚离开县城,一骑奔马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只是这骑奔马才追上官道,就突然一个失蹄,马背上骑士惊叫着摔倒在地。 马上官道边暗处几条黑影扑出,一拥而上将摔倒的骑士死死按住。埋伏着的这几个黑影,正是沈宽安排的麻杆、假弥勒和另两名壮班衙役。 平安车行这可是帮悍匪,难保不会在城中安插眼线监视衙门的动向,可不能让平安车行这帮悍匪收到风声,设伏拦截就很重要了。 麻杆将人翻过身来,借着月光勉强看清这人的面目,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是快班马快中的一员,冷笑一声说道:“马彪?好啊,你居然是贼人的内应。” “放屁,是金头安排我跟着你们,看你们上哪了!”马彪连忙解释,麻杆可不管他那么多,直接令人将他绑了,然后再次将官道上的绊马索设好,领着人继续原地埋伏。 …… …… 清冷的月光洒落地面,靠近官道的林子里,一个人影正坐在一棵树下,监视着通往金县的官道,时不时地还抓起身边的一个水囊往嘴里灌上一口。 猛然间,只听“嘣”的一声弓弦声响,一支利箭如同闪电一般射穿此人脖颈,这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没了动静。 随后,沈宽一行人从林子里出来,走到这人面前查看了一番,确定此人的死活。 这人是平安车行的暗探,平安车行的这帮悍匪着实难缠。不是从老憨嘴里审出,平常夜里平安车行都会派出一名暗哨监视县城官道,他们大张旗鼓地过来,马上就会被平安车行的贼人察觉。 “兄长,真是好箭法。”看着被射穿脖子的暗哨,沈宽将箭支拔出来,交还给郭雄,对郭雄的箭法赞不绝口。 “哈哈,贤弟,过奖了。”郭雄得意一笑,伸手收回箭支,“平安车行那帮贼鸟应该还没察觉,一会就按咱之前的计划行事。” 沈宽点点头,一行人继续快速赶路,一会的功夫,平安车行就出现在沈宽他们面前。 因为没有暗哨示警,平安车行没有任何察觉,夜色下显得十分平静,唯有大门上,散发着微弱灯光的两盏灯笼在夜风中不停晃动。 “兄长,庞师爷保重,沈某先行一步。”来到平安车行前,沈宽冲郭雄和庞师爷两人一拱手。 “贤弟万万要小心,尽快把火点起。”郭雄面色严肃地回了一礼。 他们的计划是一部分人先潜入平安车行,控制住关押妇女的地窖,然后再全力扑杀这帮盗匪。 相对而言潜入要危险一些,郭雄本想亲自来做,但沈宽毕竟威望不足,怕难以指挥剩下这帮壮班衙役,所以也只得将潜入的任务交给沈宽。 “宽哥儿,万万要当心啊!”庞师爷也冲沈宽拱了拱手,说了句客气话。 和两人打过招呼,沈宽就带着老泥鳅、铁塔,还有三个调派到他手下的壮班好手,迅速摸向车行后院。 才摸到后院的位置,车行里就响起一阵狗吠,老泥鳅仔细听了听声音,然后从身上摸出一个纸包,用力丢到墙里面去。 “这些是毒肉,专门应付狗子的。”丢出纸包之后,老泥鳅小声地跟沈宽解释了一句。 毒肉果然有效,才丢进去一会,狗吠声就停了下来。 等狗吠声停下,沈宽一行人立刻把带着的梯子架好,依次爬上墙头。 之前就已经从老憨嘴里问出了车行的大概布局,翻过墙后,沈宽四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了方位,挥手领着众人去往唯一还亮着灯的一间屋子。 “娘的,再哭,老子剁了你。”才靠近屋子,沈宽就听到压抑的女子啜泣声和粗蛮的叫骂声,看来地方是没找错。 沈宽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小心,接着蹑手蹑脚地来到屋子窗沿下,小心地戳破窗棂间的砂纸,查看里面的情形。 只见房间中间摆满酒菜的八仙桌边,坐着三个衣衫不整的壮汉,三人怀里各自搂着一个相貌不错,同样衣衫不整的女人。 其中穿着粉红襦裙、青灰粗布袄裙的妇人看着年纪稍大,另一个穿着淡黄士人服的姑娘看着年纪小些,啜泣声正是从这个姑娘嘴里发出来的。 被大汉这么一骂,小姑娘吓得不敢哭了,大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伸手就探到姑娘胸前使劲揉动,疼得这姑娘再次啜泣,却也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施为。 沈宽收回头来,眉头微微皱起,房间里还有三个女人,这就有些棘手了,不能一击杀敌,那这几个女人就会成为对方手里的人质。 正当沈宽还在思索对策的时候,屋子响起一声沙哑的男声,淫笑着道:“两位兄弟,你们先吃着,我这有些耐不住了,去去就回。”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响起另两人的笑骂。 听到他的话,沈宽心头一喜,这家伙倒是主动帮他解决了大难题。有这家伙开头,另外两个还能按捺得住?一会逐个击破便好。 遂即他冲手下人一挥手,领着众人迅速躲到屋子侧面,才刚躲好,就是‘吱呀’一声开门声响,一个汉子猴急地抱着那个穿粗布袄裙的妇人从屋里出来,急匆匆地去往旁边的柴房。 沈宽连忙拍了拍身边的老泥鳅,老泥鳅会意,立马猫着腰跟上此人。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房间里又有人忍不住了,跟最后一人告了声罪,也急匆匆地抱着那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妇人离开屋子,去往隐秘处。 “铁塔,解决他,别伤着那女人。”沈宽对铁塔吩咐了一声,铁塔这货不比老泥鳅,不嘱咐一声沈宽都没法放心。 “好嘞。”铁塔咧嘴一笑,抓着自己的大铁棒也跟了上去。 “一会人出来咱一起动手,下手利落些。”接着沈宽低声对剩下三个衙役吩咐了一声,四对一,当然没人含糊,三名衙役连忙拱手应命。 随后沈宽领着三人分开左右,紧攥兵刃藏身在房门两边随时准备动手。 “他娘的,你要不是个雏,老子也能开荤了!”又是一会,最后一人并未出来,沈宽就听他自己在屋里骂骂咧咧的,这才算明白其中原由。 那这样就没必要再等下去了,沈宽从怀里掏出短弩将弩箭上弦,对剩下三个衙役说道:“听到我的号令,你们冲进去,你拉开那个女人,你俩尽快解决贼人。” 第040章 可怕的腰牌 郭雄将这几个人调派给他,一方面是这几个人身手不错,另一方面这几个人是郭雄的心腹手下,了解郭雄和沈宽的关系,自然也不敢不尊沈宽的号令。 “是。”三人连忙拱手领命,摆好姿势随时准备闯进门去。 沈宽则来到对着贼人背部的窗户,窗口距离桌子大约有两米远,这距离哪怕有防备也难躲开弩箭。 “上!”沈宽通过窗棂的缝隙,将弩箭对准大汉的背部,低吼一声,同时手中弩箭‘嘣’也激发出去,瞬间弩箭就钉进了大汉背部。 “啊!”这家伙也确实凶悍,哪怕被弩箭射中,身体还是迅速反应往旁边一滚躲闪,滚动的同时,不忘抓起了椅子旁的钢刀。 这时‘轰’的一声,屋门被踹开,三个衙役也扑进了屋子,三人按照沈宽的吩咐,一人扑过去将黄衣女子扯开,另两人则举着腰刀往大汉那边扑杀过去。 大汉这会刚翻身起来,看到钢刀劈头看来,连忙举起手中钢刀挡格。就听‘当啷’一声,撞在一起的刀锋几乎爆出一抹火星。 这么猛力的撞击又牵动了大汉背部的伤势,他又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剧痛之下,他手上的力量不由得一泄,手中刀就被磕开去。 一时间他的空门大开,另一名衙役也是老手,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刀就从大汉脖子上用力砍下,大汉脖子几乎被砍掉一半,鲜血顿时从端口喷洒出来,喷了两名衙役满身满脸。 见贼人伏诛,沈宽大松了一口气,不敢迟疑,迅速掏出身上的火折子吹亮,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把信号发了出去。 此时老泥鳅和铁塔两人也各自扯着一个女人过来,铁塔那根铁棒一头已经满是血污,他扯着的那个女人也是满头的血,看样子都被他吓猛了。 随着火光冲天而起,再加上之前大汉的惨叫,车行不少人被惊动,一时间整个车行都骚动了起来。 “快!”沈宽连忙招呼铁塔和老泥鳅进去屋子,进屋之后,他就吩咐众人,用房间里的各种东西,将周边窗户堵起来,铁塔则举着圆盾顶在大门口。 不一会的功夫,杂乱的脚步声、叫骂声就从屋外传来,三个女人吓得抱在一起,蜷缩在墙角呜呜哭泣。 沈宽这会可没功夫管他们,从怀里摸出一支弩箭上弦,同时将桌上烛火掐灭,藏到墙角蹲下端着弩随时准备射击。 只听“咚”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击,但铁塔蛮力惊人外面的人没能被撞开。 “蠢货,放火啊,烧死他们!”连续几次没能撞开,门外响起疯狂的叫骂声。 对方反应得这么快,沈宽心头不由得一紧,很快火光从门缝窗户缝隙里传来,火苗也迅速在门窗上蔓延。 好在,这时,外面隐约响起喊杀声,不用想,肯定是郭雄他们开始进攻了,沈宽心中顿时一定。 又等了一会,喊杀声更加清晰,而屋子大门虽然烧了起来,但没人再试图突破,很显然,车行的这些悍匪注意力已经不在这边了。 沈宽长吐了口气,将手中弩箭垂下屁股往地上一坐,别看才这么一会,他的神经可一直是紧绷着的。 君子不立威墙之下,这会外面场面混乱得很,沈宽没打算出去,就这么带着人呆在屋子里。 “贤弟,你在里面吗?”又是一会功夫,屋外传来郭雄的喊声,沈宽赶紧起身对外面说道:“兄长,我在。” 接着沈宽让铁塔把烧着的门踹开,这才领着众人从屋里走出。 这会外面到处都是火光,尸体倒了一地,大多是穿着中衣或光着膀子的车行贼匪,剩下零星的匪徒还在负隅反抗着。 “贤弟,你没事就好。”看到沈宽没事,郭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快步上前用力地拍了拍沈宽的肩膀。 郭雄用的力气不小,沈宽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无奈地对郭雄说道:“兄长,轻点。” “那些妇人都在这?”郭雄嘿嘿一笑,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有火光的照映,一眼就看到了抱在一起衣衫不整的那三个女人。 “其他的应该还在地窖里。” 沈宽点了点头,然后和郭雄一起走进屋内,这三个女人都是衣衫半露的,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了出来,看着这白花花的一片,沈宽偏开头去,提醒她们道:“我们是金县公差,你们得救了,快些穿好衣裳,省得一会不便。” 经他这么一提醒,三名女子都是惊叫了一声,廉耻心顿时战胜了恐惧,慌忙整理起凌乱的衣服,尽量遮掩住自己的身子。 “贤弟,这个小的挺俊,要不收到家中做个妾室?”郭雄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这些女人的身体,直到她们把身体遮住了,这才凑到沈宽耳边打趣。 沈宽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撇了穿着淡黄士人服的姑娘一眼,确实相貌身段都不错,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正事要紧。 “老泥鳅,去给她们寻几件衣裳。”沈宽吩咐了老泥鳅一声,便叫上郭雄去到之前找到的地窖前,抓住地窖门环用力一掀,地窖门打开,一股腐败的气味立刻迎面扑来。 地窖里点着灯,沈宽两人走下去,就看到四个女子互相依偎着躲在墙角,满脸恐惧地看着他们两人。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士人服,披头散发,脸上还抹着一层泥垢,看起来脏兮兮的姑娘,看到沈宽还有穿着衙役公服的郭雄,她眼前顿时一亮,脸上也瞬间爬满了喜色,连忙起身上前,对沈宽二人欠身行礼道:“二位公差,我等可是得救了?” “不错,贼人已经被剿杀,你们得救了。”比起地窖这些女人,眼前这个女子无疑要胆大太多了,沈宽不由得多看了此女几眼。 虽说她脸上抹了一层泥污,看不清楚容貌,士人服也遮住了她的身段,但从她的言谈中可听不出如普通百姓一般,对官府衙役的那种敬畏。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姑娘整个人顿时放松了许多,但马上又是面色一紧,担忧地问道:“那清儿呢?就是那穿黄色衣衫的女子。” “她也还好。”沈宽点了点头,这姑娘总算彻底放下心来,而后深深地看了沈宽一眼,再次冲他欠身一礼道:“不知公差高姓大名,今日小女子身无长物,救命之恩来日必定厚报。” “姑娘无需多礼,正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救民济困,本就是我们官差应尽之责,报答就不用了吧。” 眼前这姑娘虽看不清相貌,但她这大方的举止气度,让沈宽感觉很好,也愿意跟她多聊几句。 “噗嗤。” 姑娘闻言稍楞了一下,然后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这小衙役好不知羞,无品无阶的,也敢自称为官。不过你说话真好玩,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红薯是啥?京城倒是有种叫番薯的果子,果肉倒是红的。” 这姑娘的直白,噎得沈宽一阵无语,暗骂这妞情商太低。说点好听话不行吗?但他也不好和一个姑娘家的计较什么,只能作罢。 “小姐!你没事吧,呜呜……”正说着,一声哭腔响起,一道黄影就扑进这姑娘怀里,抱着她就是一通嚎啕大哭。 “没事,没事,清儿,你可还好?你这傻瓜,为何要跟我换衣裳呢?”说着说着,姑娘也带上了几分哭腔。 “呜呜,小姐没事,奴婢就放心了,”清儿哽咽道:“小姐莫要自责,这都是奴婢自愿的……” 沈宽听着她俩的对话,再看二人的衣裳,大概猜到了其中故事,暗赞一声,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 “嗯,不哭,我们都不哭,我们回家,清儿!” 姑娘带着几分泪目,抬头看着沈宽,说道:“小衙役,我求你件事可好?我不想去县衙,你能送我离开吗?我的船就在码头。” “这……”沈宽一阵皱眉,这里可不是他做主,要是让庞师爷知道他私自放人,可不好办呐。 “宽哥儿,郭雄兄弟,你们在这?”这时庞师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沈宽扭头一看,只见庞师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对庞师爷,这姑娘就没那么客气了,颐指气使地对庞师爷道:“你可是此处主事之人?我要回家,还请行个方便。” “姑娘,未查清你等身份之前,老朽可没……”在这金县庞师爷也是号人物,也就是对方是个小姑娘,庞师爷也不好跟她置气,哭笑不得地就要拒绝。 “那你看看这个。”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姑娘便从身上摸出一块木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宽看了一眼木牌,木牌上书‘锦衣卫,右千户所百户刘文韬’几个字。 我靠,沈宽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声,锦衣卫,这可放在后世都大名鼎鼎的明朝特务衙门,看来这小娘们来历不小啊! 庞师爷看清这令牌,浑身不由一阵剧颤,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 姑娘也不管他那么多,指了指沈宽,对他道:“如何,现在可以放人了吧?我要他送我。”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宽哥儿,还不快去送这位小姐一程?”庞师爷站稳脚跟,目光在这姑娘身上扫量了好一会,最后谄笑着点头应下。 “小衙役,麻烦你了。”姑娘冲沈宽再次欠身一福。 “两位姑娘请。”庞师爷都答应了,沈宽又哪能说不好?比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她们主仆二人离开地窖,问明两人都会骑马,沈宽着人牵来三匹马,就一路直奔码头方向去。 “小衙役,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赶路的过程中,姑娘驾着马屁跟沈宽齐头并进,再次问起沈宽姓名。 “我叫沈宽,蒋沈韩杨的沈,长宽的宽,姑娘,你呢,你又叫什么?”有那块锦衣卫令牌,沈宽可不敢怠慢她。 “你还念过书?”姑娘没有回答沈宽的问题,反倒是沈宽的言谈引起了她的兴趣。 聊起天来,时间过得很快,小半个时辰功夫过去,眼见就快要到码头了。 “吁……”姑娘突然打马停下,沈宽不明所以,也只能拉住马缰,疑惑地看着这姑娘。 第041章 聚祥兴 姑娘冲他嫣然一笑,快步去到河边,捧起河水洗去脸上身上的泥污,这才转身回来。 洗去了脸上的泥污,清冷的月色下,沈宽看清楚了她的相貌,柳叶弯眉瓜子脸,琼鼻挺翘桃花眼,朱唇皓齿的带笑的脸蛋带着浅浅的梨涡,在清冷的月光下,恍如临凡的谪仙人一般,好一个绝美的姑娘。 沈宽看得眼前一亮,他真没想到泥污之下,居然是这么一副绝美的面容。 心中不由自主地拿着姑娘,跟自己的便宜老婆林月婵比。她俩相貌尚在伯仲之间,但眼前这姑娘的梨花笑脸和大方的气质,可就要比林月婵要让人感觉容易亲近多了。 姑娘被沈宽看得露出几分羞赧之色,旋即又恢复如常,毫不示弱地回视沈宽道:“小衙役,不用再送了,记住我的脸,今日之恩,自有后报。” 说着,她甩手向沈宽丢出一物,丢完,便骑上马带着那个清儿奔马离开。 沈宽接住她丢来的东西一看,正是之前他见过的那枚锦衣卫腰牌。 “连名字都不说,记住脸有什么用?这玩意怕不是假的吧。”沈宽不由嘟囔了两声,把腰牌随便往怀里一踹,就打马往回赶。 回到平安车行,郭雄还在忙活着,庞师爷则不见了踪影。 “贤弟,为兄还当你今晚不会回了。”见着沈宽,郭雄嘿嘿怪笑着揶揄了几声,这才说起了正事,“庞师爷要你尽快回去县衙,你赶紧去吧。” 沈宽拱手谢过郭雄,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县衙。 …… …… “王三娘子,你先下去吧,我会令人在城里先给你们租所宅子住下。”孙季德很是和善地对跪在堂下的王有仁妾室和女儿说道。 从王有仁的这个妾室嘴里,他得知了王有仁的身份,王有仁是青州大族王家的人,族内说是有不少人在朝为官,对这种人他自然很客气。 “多谢县尊大人,奴家感恩不尽。”王有仁妾室连忙行礼道谢,接着领着女儿退离公堂。 送走了王有仁妾室,孙季德皱着眉头对旁边的庞师爷问道:“你看清楚了,真是锦衣卫的腰牌?” “那女娃言谈举止不俗,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那些煞神惹不起。”庞师爷也不敢肯定,但万一是真的,惹上锦衣卫那帮煞神,那谁都吃不消。 “嗯,你做得对。那这沈宽呢?”孙季德微闭双目思量了一会,这才点头表示赞同,继而皱眉谈起了沈宽。 庞师爷最擅长的就是琢磨孙季德的心思,当然明白他担心什么,拈须轻笑起来:“东翁可是怕这沈宽跟那女子攀上关系,日后难以制约?” 孙季德微微点头,他担心的正是此事。 庞师爷又是一笑道:“东翁大可不必担心,女子可是要名节的,此女不愿入县衙,可不就是怕身份败露么?她若垂青一个贱役,该如何解释,如何自处?这沈宽嘛,看着也说得上是一表人才,再加上相救之恩,女娃儿会选他相送,倒也不足为怪。” “子城,言之有理啊!”孙季德听完,细细琢磨了一番,满意地点头笑了起来。 等孙季德笑过之后,庞师爷这才又说道:“但,这沈宽东翁也还是得捏着,他可是把对付段伯涛的好刀。” 孙季德点了点头:“子城兄说的是,那子城兄觉得此次该怎样嘉赏他为好?” 庞师爷智珠在握地笑了笑道:“西乡不是一家里长出事了吗?据我所知沈宽岳父就是西乡大户,不若让他岳父接任这里长。一个赘婿,捏住了他岳父,东翁还愁捏不住他吗?” “不错不错,子城说的是,就这么办。”孙季德听得满意极了,抚着下颚胡须发出畅快的笑声。 “大人,沈巡拦到。”这时一个衙役上堂来报信,孙季德迅速收敛脸上的笑容道:“叫他上来。” “县尊大人在上,卑职沈宽前来复命。”得到通传,沈宽上得堂来,对县令深施一礼。 孙季德看着沈宽点了点头道:“嗯,沈宽,你此次差事办得好,本官甚是满意。” “此番全赖县尊大人运筹帷幄英明决断,还有庞师爷的指挥有方,沈宽怎敢居功?”沈宽连忙谦虚,一溜马屁不要钱似的拍出去。 “好好好,但你也功不可没,本官本想提拔于你,可你毕竟年纪尚小,职位再升恐难服众。这样吧,听说西乡里长之位有空缺,你又是西乡之人,应知谁能胜任此位。这里长位置,便由你来举荐可好?” 沈宽这番马屁拍得孙季德十分满意,拈着下颚胡须,脸上满是笑容。 “谢大人恩赏,卑职必肝脑涂地,以报大人之恩。” 这奖赏沈宽可是半点都不满意,西乡现在除了林大望,还有谁有着威望当里长?林大望当里长是迟早的事,这等于是本该给他的东西,拿出来作为奖励奖赏给他,可孙季德说是奖赏,他也只能当奖赏这么受着。 “好了,你先下去吧,一会带着王家遗孀在城里先安置下来。”把该说的说完,孙季德便挥手赶人。 只说安置,却不说钱从何处出,这摆明了是让自己出钱,沈宽心中不由暗骂,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拱手领命,然后退出大堂。 “这位就是王三娘子吧,在下沈宽,奉县尊大人之命带三娘子寻处住处,不知三娘子有何要求。”随后沈宽在堂外见到了王氏及其女儿。 也难怪平安车行这帮匪徒会起杀人掳掠之心,这王三娘子及其女儿,相貌确实俊俏。 “多谢沈公爷救命之恩,姗姗被吓着了,还请沈公爷不要见怪。我这落难之人,又能有何要求,只求有片瓦遮身便好,一切全凭县尊老爷和沈公爷做主。” 王三娘子就是之前被平安车行盗匪糟蹋的粉衣妇人,想到之前的丑态被沈宽看到过,见到沈宽脸色一红,而后冲沈宽欠身行礼表示感谢,从她的言谈中听得出教养不错。 她倒还好,但王有仁的女儿,目睹父亲弟弟被杀,整个人被吓得不轻,一直蜷缩在王三娘子背后,都不敢看沈宽一眼。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沈宽便带着两人离开衙门,也没有找什么牙人,就他租住的宅子旁边就有一座空宅,住下王三娘子母女绰绰有余。 房东也算熟识,谈好了价格,交付一个月的租金,又留下了两贯钱给母女俩人沈宽便告辞离开。 这王三娘子千恩万谢,倒是承诺要还钱来着,但沈宽也就先听听,若真有钱还就还,实在没钱还能怎样?毕竟这落难的孤儿寡母的,他也不忍心看人家饿死不是。 …… …… 一大清早,许多幡旗横幅就挂在金县各条主要大街上,上面都是肥皂的广告,沈宽等人则焦急地在装修一新的迎来酒肆,不,现在改名叫‘聚祥兴’前等待顾客。 这聚祥兴是沈宽想了许久的名头,祥通香,他可没准备就只做肥皂这一个产品,沐浴露、香水、化妆品这些玩意,他日后都会想办法弄出来,不论是哪个时代,女人的钱都是最好赚的。 这些天,送的肥皂应该差不多消耗完了,肥皂的名字也在金县大街小巷广为传播,按理说已经把消费者的期待调动到了很高的程度,但到现在除了几个亲朋好友之外,还没人来,这不免让沈宽和宋卿娘等人心中有那么点忐忑。 庞师爷此时也坐在聚祥兴里,他是沈宽请来站场的,就连聚祥兴这龙飞凤舞的金子招牌,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宽哥儿,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都不知道在哪?要不要让人四处知会一下?”见没人上门也急得很,庞师爷有些急了。 聚祥兴的三成干股虽说是县老爷的,但他无疑也能从中分润不是?因此他对聚祥兴的生意颇为在意。 “庞师爷,别急啊,东西你可是试过的,你觉得会没人买吗?”沈宽也很急,但他可不能表现出来,笑着对庞师爷说道。 庞师爷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吗?他最宠爱的第四房侍妾可是爱煞了这白玉皂。 他也同样爱煞了这玩意,这几日侍妾日日用这白玉皂梳洗,身体那叫一个滑.嫩,还带着淡淡幽香,让他本有些疲软的那活儿,都忍不住雄风再起,这些日子他可是累得不轻。 一想到他那侍妾,庞师爷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他这房侍妾,是他往日同窗的孙女,当年此人学业处处他一头不说,还心高气傲颇看不起他。 可现在呢?受蒙师喜爱如何?有才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整得家破人亡,貌美的孙女,也成了他的侍妾,整日承欢在他的身下,每每想到这些,让他心头就异常畅快。 正当他还沉浸在此中畅快中时,终于有几个妇人沿着聚祥兴设在路口作为路引的彩色三角旗,一路来到聚祥兴前面,看着眼前装修得很是华丽的聚祥兴前,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迟疑。 “几位,是来买黄玉皂的吗?”看这些妇女的衣着,就不是白玉皂针对的消费群体,沈宽笑着上前问道。 “差爷,您是这的。”明朝也没有衙役不能做买卖的法令,所以沈宽也没换常服,看到他的这身公服,几个妇女更显得拘谨了几分。 为啥要搭上县令的线,不就为了有层官皮庇佑吗?沈宽笑着说明道:“这是衙门口的买卖,你们可以放心,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那一块黄玉皂多少钱呐?”虽说衙役的风评不好,但披上一层官皮,还是增加聚祥兴的一点公信力,再加上沈宽表现得如此和善客气,这几名妇女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这位大姐,黄玉皂二十文一块,您看,这分量,够您用一两月了。”宋卿娘一听这话,立马拿出一块包装得很是漂亮的黄玉皂来,送到这几名妇女面前。 “咦,好香?”妇女连忙接过来,拆开包装,马上一股淡雅的香气就扑鼻而来,是丁香花的香味,她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 旁边的妇女也连忙围过来,也是对这香味赞不绝口。 “这香味洗完衣裳之后,可是会留在衣裳上的,还省了香粉钱呐。这次从江南也就运了那么五六百块,咱金县这么多人,不知道能卖多久,几位姐姐,现在不买怕是就没了。” 没确定销量之前,沈宽他们确实没备太多货,但一千块还是有的,但把库存往少了说,这可是沈宽教她的营销策略。 “二十文,有些贵了,大妹子,便宜些吧,你看我们大老远从城北赶来的。”一干妇女马上就意动了,但讨价还价可是女人的本性,这也是宋卿娘将价格提高到二十文的原因。 要不怎么说还是女人了解女人呢? 第042章 生意火爆 一番讨价还价下来,宋卿娘勉为其难地让利了两文,这帮妇人每人都买了两块黄玉皂。 毕竟单买一块还要贵一文不说,买两块还能附送一小块价值高达四十文的白玉皂,这可比单买一块要划算多了。 这生意算是开门红,而后顾客就络绎不绝地赶来,火爆的生意让庞师爷嘴巴都快笑裂开了,聚祥兴生意越好,他能从中分润的也更多不是? 一整天下来,下午生意渐淡,在码头值守的麻杆等人也下值过来庆贺,沈宽便干脆让宋卿娘关了店门,请来庞师爷,又叫上帮忙在街面上壮班兄弟在旁边酒肆吃了顿酒,作为答谢这才各自散去。 “啪啦啪啦”一阵算盘声响,宋卿娘在柜台埋头算账。 沈宽等人则在一旁桌子上坐着,沈宽还好,今天他一天都在,盈利多少心里大概有数,虽然高兴但还不至于太过激动。 郭雄则是抓耳挠腮的激动不已,焦急地等待着宋卿娘那边的账目。 期间沈宽问了问麻杆今日码头的情形,打掉了龙江帮,金万钱暂时也不敢作妖,码头自然平静得很。 “伯伯,小叔叔,今日共售出黄玉皂五百三十块,净售九贯另五百四十文钱,白玉皂五十四块,净售两贯另二百文,四大美人系列十块,净售八百文。共售得十二贯另五百四十文。” 算好之后宋卿娘抬起头来笑靥如花地对众人说道:“刨除成本花销后,净利约九贯另八百文。” 在场的如今都可算是自家人,宋卿娘也就没有避讳,直接说出了今日的盈利。 现场众人闻言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这才一天的营收,获利竟有近十两之多。要是天天生意都这么火爆,一月那就是三百两,一年就是三千多两! 这笔钱就算放在江南也够买个百来亩良田,成为一地的大地主乡绅了。 “贤弟,你可真是运财童子啊!为兄佩服。”震惊过后,郭雄起身满脸敬服地对沈宽深稽一礼。 别看这段时间他收入的银子不少,但这些都是恰逢其会,而且还是拿命拼来的,算不得什么长久之计,又哪比得上聚祥兴这正经买卖,细水长流来的稳定安逸? “兄长,你这是作甚,小弟可受不起。”沈宽连忙起身回了一礼。 麻杆等人知道这肥皂生意是沈宽和郭雄合开的,却真没想过会这么好赚,一个个看着沈宽的眼神是又敬佩又期盼,俗话说,钱是英雄胆,谁又会嫌赚的钱多呢。这样好赚的生意,他们怎么可能不想掺上一手? 以沈宽的性格,身边的人,他可是从不亏待的。 一干人中,也就铁塔不是很在乎银钱,在他眼里拿钱有啥好的,揣身上还怕丢了。还是像他这样好,只管吃饱喝足,反正有沈宽和郭雄来给他付账。 看着一脸期盼的众人,沈宽当然明白他们想什么,笑了笑道:“你们若是有兴趣,便也开家铺子,货由我来给你们供便是。” 聚祥兴干股已经分配好,现有规模再分薄下去,大家都赚不了太多,但麻杆他们要是愿意开分号的话,他自然是大力支持。 听他这么一说,麻杆眼睛就是一亮,而后眼珠子滴流乱转了一会问到:“头,此物成本多少?” “若是你等要货,八文一块黄玉皂,二十文一块白玉皂,如何?但,咱得说好,在城内卖价不能低于聚祥兴。”麻杆向来精明,他愿做沈宽并不意外,沈宽略作合计,便给出了答复。 “多谢头,您就算要我命,我也不能砸您的招牌啊!我看黄玉皂还是作价十文吧。” 麻杆哪能不明白沈宽对自己的照顾,连忙深躬道谢,沈宽照顾他,他可不能没点表示,主动将黄玉皂价格往上提了两文。 沈宽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子确实会做人。 和沈宽谈好,麻杆转过头来对假弥勒等人一拱手道:“几位兄弟,我二弟在家闲着,你们要是信得过我,便一人出上一贯,让我二弟去乡下做个卖货郎如何?” 麻杆确实够精明,这么快就发现了商机,乡下来往县城不便,若有人挑货去乡下售卖,不失为一条好路子,同时这样也不会影响到沈宽在县城的生意,可算得上是面面俱到。 老泥鳅他们自是信得过麻杆的,不用自己费事,便能多些进项,他们怎么会反对?随即便聚拢到一起商谈起来。 ------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这几天,沈宽每天就是县衙、码头、聚祥兴三点一线忙活,聚祥兴的生意前两天挺火爆,第三天开始生意逐渐回落平稳,这倒也正常,毕竟肥皂算不得必须品,该买的想买的也就集中在前两天,往后就是细水长流。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聚祥兴客流下降,但营收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基本保持在八九贯钱上下。 这是因为黄玉皂逐渐饱和而销售量下降,白玉皂和四大美人系列却是火爆了起来。 华夏自古以来都有以形补形的说法,如同凝脂般的白玉皂,加上有沈宽他们的夸大宣传,金县青楼的烟花女子,还有爱美的大户人家女眷那是慕名而来,对于她们而言,更加昂贵的四大美人系列包装精美不说,功效也应该会更好。 又是一天的忙碌结束,沈宽将之前王三娘子拜托的米面帮她带回去,便回家草草吃过晚饭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过了点卯的时间,沈宽赶紧起身,洗漱好穿好公服赶往县衙。 还没到县衙就看到几个人背着大包小包的,正坐在县衙大门外的角落里,仔细一看,沈宽赫然一惊,这几个人居然是他的父母弟妹。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沈宽赶紧快步上前见礼。 “大兄!”沈大夫妇还没开口,一旁蹲着的沈魁便惊喜地叫出声来,很是亲热地上前来问候。 沈莲也发现了沈宽,惊喜地直接扑了过来,嘴里甜腻地叫着:“大兄。” 看到沈莲,沈宽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搂着她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莲儿,你们怎么来了?我正说过些天回去接你们呢。” 沈宽对沈莲的亲昵,一旁的沈魁表情显得略有几分尴尬。 沈大夫妇则是看了沈宽好一会,最后确定这个穿着公服,精神抖擞的官差确实是自己大儿子,沈大这才带着几分拘谨问道:“大儿,你真当了官啦?” 在他们眼里,穿着衙役公服的都是官。 “爹娘,可别乱说,我就是一个巡拦。”沈宽放开沈莲,纠正了沈大的说辞,这可是在衙门口,这种话要是被人添油加醋,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事来。 随后他简单地给沈大解释了一下官吏衙役的身份区别,才开口问道:“爹娘,你们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 沈大夫妇闻言看了一旁的沈魁一眼,沈大这才对沈宽说道:“乡里都说你当官,哦,当了捕头来着,我们就想着来看看你。” “才不是哩,是二兄说大兄你当官了,说要爹娘卖了家中田地来县城享福。”沈莲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即戳穿了沈大的谎话。 沈宽一听脸上就挂满了寒霜,目光严厉地瞪了一眼旁边的沈魁。 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手上还见了血,沈宽这严厉的模样自带了几分煞气,哪是沈魁能承受的,面对沈宽这模样,沈魁脸色顿时吓白了,腿脚也不自主地有些哆嗦。 眼见沈魁被吓成这样沈大可就心疼了,连忙上前挡在沈魁前面,训斥了沈莲道:“死丫头胡咧咧甚,你大兄出息了,怎的,还不兴我这个当爹的来看看他?” 这会他倒是一点都不拘谨了。 被他训斥了一番,沈莲委屈地瘪了瘪嘴,往沈宽身后一钻不再说话。 “爹,你可知这一路有山匪吗?万一你们途中出事了怎办?”面对这样的沈大,沈宽也没法说啥,只能苦笑着说明其中凶险。 “这不没事吗?”想到可能遇见山匪,沈大心中还真有些后怕,但这会要护着沈魁,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话。 “爹娘,咱先回家再说。”这老爹还是这样,就知道护着沈魁。沈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去衙门口告了个假,便拎着大包小包地带着沈大一行人回家。 也幸亏沈宽之前就打算好了,稳定下来就接父母过来,因此院子租得够大,足够住下一家子人。 安顿好了住处,沈宽又带着一家人上街,如今他手里算阔绰,自然不会对家人吝啬,领着一家人就上街采购。 县城的繁华,让从没来过的沈大他们就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什么都新鲜。 最开心的莫过于沈莲,这一路上,什么糖葫芦,什么新鲜瓜果,沈宽都给她买了些,两只手抓满了各种小吃,欢喜得蹦蹦跳跳的,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这可算是她自打出生以来最快活的一天了。 后面跟着的沈大夫妇,则是心疼得不行,絮絮叨叨了一路,也就是沈宽这身衙门公服有些威慑力,不然两老恐怕都要从他手里把钱抢下来了。 沈宽也没有厚此薄彼,沈莲有的沈魁也有,沈魁舔着手里的糖葫芦,看着四周繁华的景象,眼睛里满是新奇,欣喜和渴望。 第043章 欠收拾的弟弟 这一天沈宽什么都没做,陪着家人游玩了整整一天,一家人都换上了新衣,在街边酒肆里吃了顿饭,这才回家来。 原本沈大夫妇是死活不肯买新衣和在外头吃饭的,但在沈宽极力坚持和劝解下,两老这才勉强妥协。 “大儿啊,你可睡了?”伺候完父母洗漱,沈宽这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才刚要上床,门外又传来父母的声音。 “爹娘,快进来坐。”沈宽赶紧翻身起床披上衣服开门,将两老请进房间来坐下,这才开口问道:“爹娘,你们怎么还没睡?” 沈大闻言看了看罗氏,这才回头看着沈宽略有些尴尬地道:“大儿啊,你是出息了,可魁儿他都十四,还没个着落的,当爹的我心里急啊,你看,是不是能想个办法,让他也在衙门口当个巡拦什么的。” 眼见沈宽眉头微皱,沈大连忙又道:“爹也知道你为难,但是打虎还得亲兄弟不是,你就想想办法。衙门口有你们兄弟互相照应,我们老两口就算现在死了,也能放心了。” 这话一看就不是老实巴交的沈大夫妇能说出来的,沈宽直接问道:“是老二让您二位来的吧。” “你弟哪懂这些,是吧老婆子。”沈大闻言脸色一阵尴尬,连忙转头看向罗氏。 “是、是啊。”罗氏就更不会扯谎了,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赞同。 沈宽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事我先琢磨琢磨再说吧。” “好,大儿啊,那你好好琢磨,我们这就走了,你早点歇着。”一听这话,沈大顿时如释重负,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拉着罗氏就离开房间。 沈宽迈步跟上,果然老两口进来沈魁房间。 “啥琢磨琢磨啊,爹,你老糊涂了?大兄一直不喜欢我,你得让他给个准信啊!他万一琢磨个三年两年呢?我不当巡拦,哪来银子成亲啊!我不管,我就要当巡拦!不然我不活了!” 老两口进去没多久,房间里就传来沈魁的撒泼哭闹声。 沈宽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果然是这小子的鬼点子,这小子不好好收拾一顿怕是不行了。 随即他快步上前推开沈魁房门走了进去,冷冷地看着正哭闹的沈魁。 乍见沈宽进来,沈魁立刻愣住了,哭闹声也戛然而止。 “大、大儿,你咋来了。”看到沈宽,沈大一阵结巴。 “爹,知道我这巡拦怎么来的吗?”沈宽扭头看了沈大一眼,沉声说道:“我这是拿命拼出来的。老二也想要,那行,我来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 说罢,沈宽迈步上前一把抓起沈魁来到院子里,甩手把他往往院子里一丢。 “魁儿!”沈大这下可急了,慌忙就要阻拦,这时罗氏一把抓住他道:“宽儿也是你儿子!” “嗨!”沈大闻言动作当即一僵,好一会长叹一声,蹲在地上不再去管。 “大兄,你这是作甚?爹,爹,娘啊,大兄要打我啊!”沈魁惨叫着被沈宽丢在地上,好一会爬起身来,满脸恐惧地看着沈宽,嘴里不停地喊着沈大夫妇。 沈大没出来,沈宽心里舒服许多,对沈魁勾了勾手轻蔑地笑道:“你不是要当巡拦吗?来,打赢我,我就让你当。” 搬不到救兵,沈魁目光闪烁地看着沈宽,他哪有这个胆跟沈宽动手啊! “怂瓜,怕了?就你还想当巡拦,连动手都不敢,我看,还是让你回西乡种田好了。”见沈魁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沈宽表情更轻蔑了。 “谁说我不敢,但打父兄是犯国法的事。”沈魁犹自嘴硬,目光四下扫量,想找个脱身的法子。 咦! 没想到沈魁还有这番急智,沈宽还真有些意外。不过今天是必须要教训这小子的,沈宽咧嘴轻蔑一笑道:“不敢,明天我安排你回乡,省得丢了我的脸。” 说完沈宽转身就要走,看着沈宽的后背,沈魁眼珠一转,脚下猛然发力,快速朝沈宽冲过去,嘴里给自己壮胆地大叫一声:“谁说我不敢!” 就他这点力气,推在沈宽背上,仅仅把沈宽推得往前动了一步,推倒沈宽那就属于妄想。 沈宽咧嘴一笑,反手抓住沈魁手臂,用力一甩,将沈魁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哟!”沈魁又是一声惨叫,这惨叫声听得房里的沈大心直抽抽。 沈宽转过身来,笑着走到沈魁面前,再次伸手将他抓了起来,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沈魁被打得眼冒金星,又发出一声惨嚎,捂着脸哭嚎着,眼神满是愤恨地看着沈宽。 “太蠢了。”沈宽笑了笑,马上手一动又是个耳光,“这个耳光是告诉你,面对比你强的人,再恨也要藏在心里,否则,给你的就未必是耳光了。” 说完,沈宽松手放开他道:“记住,下次没有把握对付我,最好别胡乱出手,否则,你会比这次还痛。现在,滚回去睡觉,不是想当衙役吗?行,明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倒像是听进去了,沈魁哪还敢呲牙,捂着脸忙不迭地起身回房去。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他回房之后,沈大的焦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沈宽也没有再管,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清晨,临近点卯的时辰,沈宽起床洗漱好,便来到沈魁房间,直接推门进去,这会沈魁还抱着被子在呼呼大睡,沈宽一把扯掉他的被子,沈魁当即被惊醒。 别看沈家穷得响叮当,但沈大却对沈魁娇惯得很,否则一般农家子弟,这会早起床劳作了。 看清楚眼前是沈宽,沈魁的起床气登时消散一空。 “起来。”听到沈宽的吩咐,他立马翻身起床麻溜地穿好衣服,老老实实地站在床边等候吩咐。 他这反应沈宽还算满意,然后去街面上吃了点粥面,便一路来到了县衙。 沈宽如今在县衙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沿路衙役看到他纷纷打招呼问候,见到昨天对自己颐指气使的看门衙役对沈宽点头哈腰的模样,沈魁目光闪烁,开始体会到了权力的好处,同时也更敬畏沈宽几分。 “沈头,您今天怎么来了,快请坐快请坐。”来到监牢,当值衙役正是沈宽之前没带走的那两人,见着沈宽来,两人脸上瞬间挂满了谄笑,一人用袖子拼命擦拭了凳子面后,将凳子送到沈宽身后请他落座。 早先没能及时抱住沈宽的大腿,如今他二人肠子都快悔青了,也不看麻杆他们几个现在混得多好,手里头可是比之前阔绰许多。 “是郭杨两位兄弟啊,今日监牢可还好?”沈宽招呼了一声,一撩衣裳下摆坐了下来,县衙这一游,沈魁也看懂了些规矩,沈宽没让他坐,他也不敢坐下,老实地站在沈宽身后。 “好着呢,沈头,您喝水。”郭姓狱卒端着水殷勤送上,沈宽伸手接下,开口问道:“今日可有犯人要审?” “有的,有的,昨日送来一名窃匪,今日刚好要审,沈头您是想?”郭姓狱卒眼珠一转,不清楚沈宽想做什么,但并不妨碍他顺着沈宽来。 “那便开审吧,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等的刑狱手段。”沈宽点了点头,他带沈魁来牢狱,就是让他明白做错事有什么样的惩罚。 “好嘞,沈头,您就瞧好吧。”郭姓狱卒咧嘴一笑,立刻招呼同伴忙活开来,将嗷嗷求饶的人犯捆在刑架上,这边一桶水和一根长鞭已经准备好了。 “沈头,这叫红袍加身,只要几鞭子,少有人能不招。”郭姓狱卒介绍完,抓起长鞭就是一鞭抽在人犯身上,人犯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嚎,沈魁被这堪比厉鬼的凄厉惨叫吓得浑身一哆嗦。 马上沈魁就知道为什么这刑法叫红袍加身了,只一鞭,人犯就被抽的皮开肉绽,涌出的血把衣服染得通红。 “呕------”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加上血腥味的刺激,沈魁立马干呕起来。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下次再来。”沈宽是想教训弟弟,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猛料,他可没有施虐的倾向,就叫停了郭姓狱卒,而后带着沈魁离开监牢。 “怎么样?”在监牢外,沈宽拍了拍沈魁的背,帮他顺过气来。 “大兄,我没事。”顺过气来,沈魁连忙对沈宽说道,这会他比起昨天来,那真叫一个老实乖巧。 接着沈宽又问:“还想做衙役吗?” “不想了,不想了!”想到刚才的血腥一幕,沈魁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沈宽点了点头,接着领着沈魁离开县衙,边走边对他说:“你也不小了,我给你寻了个差事,累了些,但给的银子不少。你可愿做?若是不愿,就回西乡,我会给你买几亩田,养活自己足。” “大兄,我能做!”见识了县城的繁华,沈魁哪肯再回乡务农,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沈宽点了点头,领着沈魁就去了聚祥兴。 “小叔叔,你来了?这位就是------”看到沈宽,宋卿娘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迅速迎了过来。 “宋家嫂嫂,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弟弟,以后可要劳你多费心了。” 沈宽连忙向她使眼色并比了个嘘声的姿势,宋卿娘会意,打住到嘴的话。 “既是沈巡拦的同胞兄弟,奴家怎敢怠慢,”宋卿娘看了沈魁一眼柳眉突然微微一皱,语气瞬间变得十分冷淡。 她脸色的变化,让沈宽有些奇怪,回头看了一眼,他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只见沈魁这小子,年纪不大却成熟得很,一双招子直勾勾盯着宋卿娘的脸,脸红的就像猴屁股。 他这不堪的样子让沈宽一阵恨铁不成钢,咬着牙一脚把他踢回神来,压着怒气指着小六子对沈魁道:“你以后跟着小六子,洒扫搬运都给我做,做不好,分文都拿不到!” 沈魁哪敢不从,连忙去到小六子那边。 “咯咯。”看沈宽恨铁不成钢的这模样,宋卿娘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 “嫂嫂,这小子识得几个字,以后你帮我看着他,得空教他些术数和处事这些。这小子有些顽劣,嫂嫂万不可过多照顾,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他要是不服管,只管收拾……” 沈宽尴尬地挠了挠头,正说着拜托的话,宋卿娘花枝乱颤地带动胸前某些部位颤个不停,沈宽目光所及眼睛不由得也看直了,话到一半就没了后文。 好一会宋卿娘才注意到沈宽目光所在,不由得惊呼一声,双手掩胸,羞红着脸一跺脚迅速走开。 送走沈宽,宋卿娘安排沈魁跟着小六子先做些洒扫之类的杂活,便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第044章 老岳父进城 “六子哥,我叫沈魁,沈巡拦是我亲哥。” 别看沈魁跟着沈宽一直都表现得挺乖巧,沈宽一走,再加上这会宋卿娘也走了,就剩下他和小六子两人,他立刻故态复萌。 说着话,就他目中无人地坐到客座上,毫不客气地吃起上面用来招待客人的糕点瓜果来。 他可机灵得很,虽然沈宽有意掩饰,但宋卿娘和小六子对沈宽的态度,他可是看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小六子放在眼里。 “原来沈魁兄弟是沈头的兄弟,幸会幸会。” 原本看到沈魁居然敢坐到客座上,还吃给客人准备的糕点,小六子的脸已经沉下来了,可是听到这话,他还哪敢多管,脸上立马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好说好说,以后我一定在我哥面前,帮你说些好话的。”果然压住了小六子,沈魁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双腿一伸,搭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半躺着继续享受桌上的糕点。 “那就多谢沈魁兄弟了。”小六子陪着笑脸,将他随手丢弃的果皮杂物扫走,不敢有半点的怨言。 吃了一会糕点,沈魁这才对忙活着的小六子说道;“小六子,咱们平日都做些啥活计啊?” “咱平日也就是接待客人,洒扫搬运这些活计。”小六子边忙,边回着他的话,做肥皂的活宋卿娘不许他往外说,他可不敢跟沈魁提及。 “哦,咱这一日,能收多些铜子啊?”沈魁又抓看一把瓜子开始磕,边磕边问着,一双眼睛滴流乱转,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这个,我可不知道,得问掌柜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小六子心里门清,当即打了个马虎眼。 “我哥和掌柜的看着关系挺近的,他俩啥关系呀?”见问不出来,沈魁就又换了个问题。 “沈头是郭爷的兄弟,郭爷又是掌柜的义兄,所以沈头经常过来走动。”这点知道的人不少,所以小六子也没有隐瞒。 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宋卿娘也从后院忙完回来,一回来就看到小六子在忙,沈魁却在一旁坐没坐相地吃着待客的糕点,她的俏脸顿时就阴沉下来,低声斥道:“沈魁,你在做甚?” 沈魁被她的斥责声吓得一哆嗦,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来,随后迅速起身站好,讨好地对宋卿娘说道:“掌柜的好。” 宋卿娘现在算见识到了沈魁的顽劣,俏脸含煞地冷眼盯着沈魁道:“你哥是让你来这做活的,不是来享福的!你哥说了,在我这,活做得不好,不听使唤,他便打断你的腿。这次念你初犯便算了,若有下次,可休怪我不客气。” “小六子,从现在起,你来监督他,除了迎客剩下的活计都交给他来做,他若是做得有半点不好,便说予我听。”随后宋卿娘吩咐了小六子一声,转身回去柜台里。 有了宋卿娘的吩咐,小六子哪还会惯着他,笑着放开手里的抹布,对沈魁说道:“沈魁兄弟,来吧。” 沈魁不怕宋卿娘,但怕沈宽,沈宽说打断他的腿,恐怕真做得出来。他哪还敢说什么,只能万般不情愿地接过抹布,嘴里一边不满地嘟囔,一边老实地按照小六子的指点开始做活。 …… 已经一天没去码头了,职司所在,沈宽离开聚祥兴就去往码头巡视,麻杆没在码头,想来是去忙他的铺货生意去了。 虽说麻杆不在,但有老泥鳅他们,巡拦点的差事仍能正常运行,这让沈宽十分满意。 一天下来,码头运转如常,下了值,沈宽带着假弥勒三人在福源酒楼吃了一顿,算是犒劳他们这两天的辛苦,随后四人各自下值回家。 “大兄!”一路奔马回家,才到家早就望眼欲穿的沈莲就扑了上来。 沈宽搂着沈莲拍了拍她的头笑道:“都大姑娘了,还总是这样,也不知羞。” 沈莲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这才从沈宽怀里离开道:“大兄,林老爷来了,爹让你回来就赶紧去。” 林老爷?沈宽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沈莲认识的林老爷,不就只有他的便宜岳父吗? 来到正堂远远就听到林大望的声音:“亲家公啊,别说你了,我都想搬来城里,只是我林家产业都在西乡,实在舍不下啊。” “爹,岳父。”沈宽走进门就见林大望和沈大两人正在正堂推杯换盏,桌上酒菜不少,沈大哪喝过什么酒,这会都快醉趴下了。 “大,大,大儿啊......”见沈宽回来,沈大就颤颤巍巍地想起来,还没等站起就又腿一软坐了回去。 “沈宽啊,来来来,快来陪岳父我喝几杯。岳父高兴啊,以后你岳父就是西乡里长,还是你有出息,有出息啊!”林大望还算清醒,提着酒杯就颤颤巍巍地过来拉着沈宽入席。 沈宽坐到桌前,就见桌上碗筷都印着陆字,这是旁边街玉贤居酒肆的印记,为了招待林大望,沈大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沈宽啊,来岳父敬你一杯,岳父没看错人,你说会有大出息的!是吧,亲家公。”拉着沈宽入席,林大望就不停夸赞起沈宽来。 “我,我,我家大儿能有这出息,还,还不都是林老爷你的恩情,要不是你,大儿哪能进衙门,哪能娶,娶到月婵这样的好婆姨?大儿,你可一定要念林老爷的好啊!对,对了,林老爷来咱家,还要他使钱买酒菜,你可要把钱还,还给林老爷。” 听到他的话,沈大立刻含含糊糊地回应着,猛然抬头,死盯着沈宽道:“大儿,你听到了吗?” “爹,儿子听到了。”看父亲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沈宽只能老实答应。 “亲家公,说了,别叫林老爷,叫亲家公!咱可是一家人,谈什么钱不钱的,忒俗气了!”看着这一幕,林大望笑得嘴都合不拢。 以沈宽对林大望的了解,只要这老狐狸肯花钱,就必然有他想达到的目的,很显然,他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敲打自己。 好在沈宽也没有过河拆桥的打算,哪怕为了那便宜老婆林月婵,也不至于过河拆桥。 更何况虽然林大望招他为婿目的不纯,但确实帮了他不小的忙,否则想从一个佃户变成衙役,那可真是千难万难。 又是一杯酒下肚,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的沈大醉倒在酒桌上,沈宽连忙过去查看,见他醉倒了,便搀扶着交给门外的母亲,而后才又回到酒桌陪林大望。 “沈宽啊,你,你别怪月婵,这孩子,娘死的早,我这个做爹的又太娇纵她了,现在我这个做爹的都管不到她。但,但我临来时问了她。她说你再努力上进些,她就来城里跟你团聚。” 沈大一走,林大望也趴在了酒桌上,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醉话。 还演呢?沈宽坐在对面看着他,真想戳穿他算了,林月婵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显这老狐狸又在忽悠自己。 “岳丈大人,如何才算上进呢?”但是无奈,沈宽只能陪他往下演。 “少说,也得让林家,在县城也如在西乡一般吧。”林大望倒也实诚,醉酒还能这么准确地回答问题。 “那小婿尽力而为吧。”在县城能达到西乡的威望,那还不如直接说取段家周家这样的豪绅家族代之,沈宽差点没给他气乐了,有些不耐烦地敷衍了他一句。 装醉就得装到底,说完也知道没啥说的了,林大望便趴在酒桌上打起呼噜来,沈宽只得把他搀扶到客房休息。 “该千刀的老虔婆,还有沈憨子,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总有一天……”送林大望回房,沈宽出来就遇到刚回家的沈魁,隐约听到他在说什么,但听得不太真切。 “大兄!”看到沈宽,沈魁连忙住嘴,老老实实地站好问候。 “嗯,可还适应?”看他这幅累得不行的样子,沈宽很是满意。 沈魁赶紧回答:“挺好的,今天东家还夸我了,说明天有机会教我些术数。” “嗯,好好学,自有你的好处。”沈宽满意地点了点头:“吃过饭了吗?” “在东家那吃过了,大兄,没别的事,我想先回房休息。”沈魁很是规矩地回话。 “嗯,去吧。”得到沈宽的同意,沈魁一溜烟地就逃回来自己房间。 “大兄,这是二兄?”一直看着的沈莲简直难以置信,连忙到沈宽身边询问。 “教了他点规矩。”沈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 第二天大早,达成了目的林大望辞别沈家人回转西乡,沈宽则告别母亲之后前往衙门应卯。 点完卯,沈宽正要去码头当值,一名衙役急匆匆地赶来,老远就大声冲他喊着:“沈巡拦,慢些走!” “怎么了,阚兄弟?”听到喊声,沈宽拉住马缰回头一看,这名衙役他认识,是城内巡防的一名壮班衙役,叫阚正,因为巡防的地方就是聚祥兴这一块,沈宽跟他接触不少。 阚正快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沈宽说道:“周家的人围着聚祥兴,沈巡拦,你快去看看吧。” 在金县能被称为周家的,只有金县三大豪绅家族的周家,也是段家姻亲,沈宽之前间接得罪的那家。 “阚兄弟,辛苦了,还得劳烦你去告知一下郭班头。这点小钱,你去买碗茶喝。”沈宽塞了一些铜钱给阚正作为答谢,着他通知一声郭雄,便快步回转聚祥兴那边。 就如阚正所说,聚祥兴被围了,一群人堵在聚祥兴门外不让人进去。 “嘿,这是怎的了?” “说是周家的人,这聚祥兴可倒霉了!” 不少街坊闲汉正围在一旁看热闹,其中有不少幸灾乐祸地说着便宜话的,聚祥兴的火爆生意,眼红的可不在少数,也就是平时有壮班衙役护着,等闲没人敢捣乱罢了。 眼见着沈宽过来,那些便宜话立马戛然而止。 “周家办事,莫要......”见着有人要进来,周家这些个人立马阻拦,但见沈宽这一身公服,阻拦的人话音一滞,旋即咧嘴冲沈宽一笑,让开了一条路。 看对方这表现,沈宽眉头微微一皱,这显然是在等着他呢。 “宋家娘子,何必呢,若是有我周家护持,你这聚祥兴开遍大江南北指日可待,你若是愿委身与我,日后更是荣华富贵,何必抛头露面,操持这贱业?” 才刚进门,沈宽就听到一个刺耳的男子声音。 往店里一看,一个穿着天蓝色蝙蝠纹饰士人服,头戴同色襦巾,脚蹬高筒毡靴的年轻人,正坐在店中。 这年轻人看着模样还算周正,但面色虚黄,双眼内陷,明显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年轻人身后则站着几个体型壮硕的汉子。 宋卿娘则满脸警惕地站在柜台里,小六子挡在她身前,至于沈魁没见着踪影。 ******* 作者的话: 新的六月新的征程。 本月开始,向大家求一求手中月票和推荐票。 感谢投票的每一位读者朋友! 第045章 恶客登门 沈宽迅速观察了一下店内情形,迈步进来,笑着对年轻人说道:“既是贱业,周公子又何必揽在手里,不怕污了周家的名声吗?” “小叔叔!” 见沈宽到来,宋卿娘就仿佛看到主心骨了,脸上忧色迅速散去,三两步离开柜台去到沈宽这边。 “嫂嫂,有我在,放心。沈魁呢?”沈宽冲她微微点头,低声安抚了几句,并询问沈魁的去向。 “不是去寻你了吗?”宋卿娘柳眉微皱,周家人来的时候,沈魁就寻机走了,她可一直以为沈魁是去寻沈宽帮忙了。 “我家少爷说话,哪轮到你插嘴?” 见沈宽两人窃窃私语,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年轻人脸色顿时一沉,他身后一个四五十岁,做管家打扮的人这时也对沈宽厉喝出声。 “周全,咱周家耕读传世,素来都是以理服人。”年轻人用手中折扇拍了拍身后管家,笑着对沈宽说道:“你就是沈宽?倒是生了一张伶牙利嘴。” “在下正是沈宽,不知足下何人?”沈宽这会只能先放下沈魁的事,拉了张了张椅子过来大咧咧地在年轻人对面坐下。 “大胆,小小贱役也敢问我家公子名讳?”那周府管家周全立马叫嚣了起来。 “周公子贵府贱仆,都如此没规矩吗?”沈宽冷笑一声,这老狗一口一个贱役,却也不想想,他自身也不过是他人府中一个卑贱的奴仆罢了。 “你。”周全脸色顿时一黑,刚要说话,周公子用折扇拍了拍他,他只能吞下去到嘴的话。 周公子笑呵呵地看着沈宽道:“在下周千瑞,今天此来,是与聚祥兴的宋美人谈谈生意和终身大事,不知你一个小小衙役,怎敢掺和其中?” “周公子,那可真巧了,这两件事,我还都能掺和上。” 沈宽笑着对周千瑞说道:“在终身之事上,作为娘家人,我看就不用谈了,周公子你这身子看着有些虚,我怕耽误了我家嫂嫂。至于生意嘛,只要周公子出的价钱合适也不是不能谈。” 麻烦都找上门了,沈宽自然也不会再客气,一语就戳中周千瑞最大的痛点,周千瑞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脸上那虚伪的笑容荡然无存。 已经被沈宽破了功,周千瑞也不再装什么温文儒雅,阴笑着对沈宽说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贱役,你或还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可知只要我周家一句话,尔等在这金县,便再无立锥之地。” “好大的口气,这金县,可还不到你周家一手遮天的地步。”沈宽冷笑了一声,目光飘向墙上挂着的那副上书‘信犹五行之土,无定位,无成名,而水金木无不待是以生者’的字画上,而这幅字的落款和钤印是庞师爷。 县令自矜身份,自然不会给一个小小的聚祥兴题字,但他让庞师爷题了这么副字。 “县尊大人,我周家自是敬若神明,但这玉皂生意谁做不是做呢?你说是吧。” 连沈宽都已经了解过了,周千瑞哪会不清楚这副字画的来历,他也扭头看了一眼这副字画笑道:“五十两银子,我给尔等一日时间,将配方送来周府,否则休怪我周某人不客气。” 说完周千瑞就背着手,转身离开了聚祥兴。 周千瑞这番话,也算是打在了沈宽的痛处,沈宽脸上表情不免有些阴沉。就如周千瑞所说,这生意只要是能提供同样的利润,谁来做,孙季德会在意吗? “快滚,此街昨夜发生盗案,若敢滞留此地,休怪我等锁拿尔等下狱!” 周千瑞前脚刚走,一干快班衙役帮闲就冲进街道,搅得一阵人仰马翻,周千瑞所带的人,也跟着这帮快班衙役,将街道各处入口堵住,不让任何想买肥皂的人进来。 “滚开。”这时郭雄也带着不少的壮班衙役,还有铁塔等人过来,蛮横地冲开堵路的快班衙役,一路来聚祥兴,看到沈宽在店里,郭雄快步上前来问道:“贤弟,没事吧?” “兄长,我没事。”沈宽起身向郭雄拱手一礼,将情况说明。 郭雄听完气愤难当,五十两,这还不够聚祥兴半月收入,周家简直欺人太甚。 “郭雄,你等这是何意?”这时金万钱也带着他一干心腹排开人群过来,没他在,他手下人未必镇得住郭雄。 “姓金的,你还没问你这是何意。”郭雄目光森冷地看着金万钱,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现在聚祥兴可是郭雄最大的一条财路,金万钱帮周家对付聚祥兴,那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昨夜此街发生盗案,我等奉命封锁稽查,怎么,郭雄你想阻扰公务不成?”金万钱漫不经心地抠了抠鼻孔,他可不怕郭雄动手。 “贼厮鸟,俺撕了你!”沈宽和郭雄的财路就是自己的饭碗,铁塔这会早就已经气得气喘如牛,看到金万钱就想扑过去揍他,沈宽赶紧伸手扯住他。 “兄长,劳烦你带几个人在店里看着,我去去就来。” 沈宽冷冷地看了金万钱一眼,金万钱等人借口公务,也没进店打砸什么的,背后还有周家甚至段伯涛撑腰,动起手来他们这边可占不到便宜。 多次用这手断对付金万钱,沈宽当然不会吃这个哑巴亏。 安抚好郭雄他们,沈宽迅速赶往衙门,在幕厅找到了庞师爷。 “庞师爷,沈宽求见。”听到沈宽的声音,幕厅里庞师爷放下手中笔,笑眯眯地招呼他进来坐。 看到肥皂店的火爆生意,庞师爷可是对沈宽亲热了许多。 等沈宽进来,看到他脸色不对,庞师爷皱眉问道:“宽哥儿,出甚事了?” 沈宽冲他拱了拱手,将刚才发生的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听完沈宽的话,庞师爷的眉头也紧皱了起来,思量了好一会,庞师爷才缓缓开口道:“五十两着实过分了些,庞某愿为说客,若是周家愿多出些,我看,便不如将配方卖与他们吧。” 庞师爷的话让沈宽心中一沉,他甚至都不用告诉县令,就做出了这个答复,很显然这是他深知县令面对此事会是如何个反应。 “那就有劳庞师爷了。”明白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帮助,也就没有多留的必要了,沈宽从椅子上起身冲他拱手告辞。 庞师爷也没多加挽留,目送沈宽离开,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县令已经跟段伯涛达成了一些协议,如此情况下,周家和沈宽之间,县令会怎么选择这还用问吗? 至于生意,落在周家手里,难道还敢少给县尊老爷分毫吗?更何况周家财雄势大,做起肥皂生意来也会赚得更多不是? “怎么了,可见着县尊大人了?”出了县衙,沈宽再次回到聚祥兴,见他回来郭雄等人连忙凑过来询问情况。 “今日关张,不做生意了。”沈宽阴沉着脸摇了摇头,叫宋卿娘把店门关了,接着将在庞师爷那的见闻告知郭雄他们。 “该死!”听完沈宽的话,郭雄一脸恼火地挥拳砸在旁边几案上。 其余众人也是一脸的愤愤不平,但也无计可施,没有县令撑腰,他们如何能应对周家这样的金县豪绅? 正当众人无计可施的时候,麻杆开口对沈宽说道:“头,周家只是要配方,又不是咱不能做了,实在不成,就把配方卖给他们,咱不做这县城的生意,把东西直接往乡下卖,我就不信他周家手还能伸这么远。” “对啊,头,咱可是管码头的,不在金县卖,咱把货卖给那些货主,把玉皂往别地卖不就得了?”听到麻杆的话,老泥鳅也反应了过来,马上就举一反三想出了其他的办法。 这些都应对的好方法,就凭一个周家,想彻底掐死自己贩卖肥皂的路子,这对沈宽来说简直是笑话。 沈宽冷笑着点了点头道:“五十两就想买肥皂配方,我便是不做这生意又如何,周家休想从我这获利。” 周家的横蛮,激起了他的怒火,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周家从他手里赚到便宜? 有应对之策,众人头上的阴霾散去了许多, 聚祥兴的生意暂时是做不成了,但该当值还得当值,否则以县令现在的态度,被人抓到小辫子,搞不好码头的职司都得丢,到时候可就更危险了。 担心周家来找麻烦,沈宽将铁塔留在了聚祥兴,带着假弥勒和老泥鳅回家看了看,发现沈魁并没有回家,为免父母担心,他没把这消息告知父母,只得请郭雄帮忙找人。 随后沈宽领着假弥勒、老泥鳅二人去往码头,麻杆则自主行动。在周家的威胁下,他组建的那支往乡下铺货的队伍,就变得重要了起来。 忧心沈魁的事,沈宽在码头呆了一会,临近午时又匆匆赶回县城,寻着郭雄询问情形。 “贤弟啊,到底是你家的种,这小子可了不得啊。”这会郭雄正领着几个心腹弟兄,在茶铺喝茶,见着沈宽寻来,他赶紧招呼沈宽入座,并将情形告知沈宽。 沈宽一听险些没气炸了,沈魁这小子离开了聚祥兴,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在街上碰到两个巡防衙役,借他的名头和这两名衙役攀上关系,一起去附近酒肆里吃了顿霸王餐不说,还借他和这两名衙役的虎皮,从店里讹了几十文钱。 三人分了分,沈魁因为沈宽的关系占了大头,之后就去了街上的一家小赌档,一直赌到郭雄他们找过去。 在赌档里沈魁又借着沈宽的名头,赊了近一贯钱的赌债,碍于郭雄的威势,这小赌档自然是不敢再要钱了,还把沈魁输的那些还了回来。 这会郭雄已经把沈魁送回家了。 一个小娃子,把扯虎皮拉大旗这一手玩得这么溜,郭雄赞叹不已,扯虎皮、讹诈啥的也就屁大点事,反倒沈魁这一溜行为透着机灵、手段,在当下这世道,这些其实算是本事。 沈宽可不这么认为,向郭雄道过谢,憋着一肚子火快速回到家中,他本以为沈魁被他收拾一顿之后老实多了,却不想这小子越发无法无天了。现在就敢扯着他的皮做这些,日后那还得了? 沈魁这小子机灵得很,知道今天犯事了,回家老实得一塌糊涂,家务啥的都抢着干,把沈大老两口哄得十分开心,这会正在后院帮罗氏摘菜来着。 问明沈魁的去向,沈宽阴沉着脸来到后院。 “娘!”见着沈宽,沈魁就是浑身一哆嗦,丢下手中正摘的菜,往罗氏身后就是一躲。 看沈宽这模样,罗氏就知道不对,护着身后的沈魁问道:“大儿,你这是?” 沈宽深吸一口气,对罗氏说道:“娘,你问问他,他今天做甚了?” 罗氏扭头看着沈魁皱眉问道:“魁儿,你今天做甚了?” 沈魁还寄望着他做的事沈宽并不知道,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跟罗氏解释道:“娘,我没做甚啊!就今日聚祥兴关张,我就回来了。” 见他还在装,沈宽冷哼了一声,将他的所作所为告知罗氏。 罗氏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听完就语气严厉地问沈魁道:“儿啊,真是这样?” “娘,您别听大兄胡说,我可一直都在家中啊!”沈魁目光一阵闪烁,仍在试图狡辩。 ‘啪……’知子莫若母,罗氏哪能看不出他在扯谎,当即一把推开沈魁,甩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沈魁脸上。 “娘!”沈魁受痛捂着脸,都忘了疼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罗氏。 在他眼里,罗氏一直是疼爱他的慈母,别说打他了,从小到大,连训斥他都少,却不想今天居然动手打了他。 就连沈宽也没想到,罗氏居然会动手打沈魁。 罗氏二话不说,又是一个更重的耳光扇在沈魁脸上,沈魁这下‘哇’地嚎哭起来,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听到沈魁的哭嚎,罗氏眼眶也红了,带着几分哭腔继续斥骂道:“耍钱、讹诈,你这不只是败坏你自个,也是在败坏你大兄,败坏沈家!你要是再敢怎么做,就分家单过去,别连累你大兄!” “娘,儿子错了,儿子改了!”见罗氏这次是动了真格的,沈魁是真怕了,连忙跪倒在地上,哭嚎着认错。 罗氏能亲手教训沈魁,比沈宽自己动手,更让沈宽心中畅快,这至少说明罗氏心里并非只有沈魁这个二儿子。 第046章 汹涌民意 微弱的月光下,一条黑影在巷子里仓皇逃跑,一路赶到沈宽所住的院子后门才停下,伸手用力拍着门。 拍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谁啊?!”周家带来的威胁下,让沈宽夜里的睡眠并不深,不一会就被拍门声惊醒,仔细听了听便翻身起床,披上件衣裳快步去往后门。 “小叔叔,是我!”听到沈宽的声音,门外响起宋卿娘惊喜又带着惊慌的声音。 听出宋卿娘声音的不对,沈宽赶紧开门,门才刚开,一道倩影就扑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犹能感觉到宋卿娘身体还在不停颤抖。 沈宽伸手搂住宋卿娘,皱眉问道:“嫂嫂,你怎么这会来了?” “店里来了强人,奴家,奴家险些被他们抓走。”这会宋卿娘埋首在他怀里低声啜泣着,谈起刚才的遭遇后怕不已。 “周家!有我在,嫂嫂别怕。”不用想沈魁都知道是谁人干的,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轻轻地拍打宋卿娘背部,轻声缓解她的恐惧。 “哎呀!”在沈宽的安慰下,宋卿娘总算慢慢平复了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被沈宽搂在怀里,脸瞬间火烧般红透了,惊叫着慌忙将沈宽推开去。 猝不及防之下,沈宽被她推得往后趔趄了两步才站稳脚跟。 拉来了距离,他这才发现宋卿娘只穿着一件及膝的无袖比甲,一双藕臂还有雪白的小腿露在外面,披头散发的,凌乱中却又散发着一种特殊的诱惑力。 沈宽眼睛一下就看直了,面对他灼热的目光,宋卿娘低头看了一眼自家的装束,又是‘呀’的一声惊叫慌忙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上都不敢抬起来。 夜间温度不高,宋卿娘又没穿几件衣服,之前处于惊恐中还没察觉,这会找到沈宽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被冷风一激,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微微颤抖起来,双手也抱得更紧了些。 “嫂嫂,赶紧进来换件衣裳。”沈宽连忙将披着的衣服取下,披到她身上,随后拉着她就要往家里走。 “叔父、婶子在家,这不合适。”宋卿娘却没跟着他走,她可是知道沈宽父母来了的,这大半夜的,她一个寡妇上门,沈宽父母会怎么看她? 打内心深处,她极为在乎沈宽父母对她的看法。但凡可能引起沈宽父母反感的事情,她都不愿意做。 “那嫂嫂,你跟我来。”沈宽倒是不觉得如何,但架不住宋卿娘死活不愿进门,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突然间脑中灵机一动,拉着宋卿娘就去往前走。 他这前几天刚给王三娘子租了房,宋卿娘不愿去他家,王三娘子那不就是个好去处吗?想来王三娘子也不可能不卖他这个面子。 沈宽没注意到,他前脚刚带着宋卿娘离开,一个黑影就从黑暗中钻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魁,他也听到了敲门上,出来查看,就看到了刚才种种。 “嘿嘿,沈憨子,这次算让我逮着了。”沈魁一路来到后门,探头往外看了看,这才缩回头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疼痛犹存的脸,得意地坏笑一声转身去往沈大夫妇的卧房。 “谁呀?”沈宽带着宋卿娘一路来到王三娘子家后门,‘啪啪啪’一阵打门,好一会门内才响起王三娘子的声音,听得出来声音中充满了警惕。 也是,才刚经历丈夫被害,王三娘子不警惕都难。 “是我,三娘子,请开门。”沈宽回了一声。 “是沈巡拦吗?怎么这会来了?”听出是沈宽的声音,王三娘子打开一条门缝,借着手中油灯的光芒看清楚确实是沈宽,她这才让开门。 “这是,宋掌柜的?” 沈宽带着宋卿娘进入王家,王三娘子这才注意到宋卿娘,她曾去过聚祥兴,宋卿娘这样的美人儿辨识度可不低,一眼她就认了出来,再看宋卿娘穿着如此清凉,她不由地往沈宽那看了一眼,眼神充满了猜测。 “小妹见过王家姐姐,深夜造访,叨扰了。”宋卿娘也认得王三娘子,她真没想到沈宽会带她来王三娘子家,而且还是穿成这样过来,真是让她又羞又恼。 “三娘子,卿娘是我家嫂嫂,聚祥兴遭了贼,不得已,只能先把嫂嫂安置在你这,还请务必帮忙。”沈宽冲王三娘子一拱手,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哎呀,这些挨千刀的贼匪。宋掌柜的,你没事吧?外边冷,快进来快进来。”王三娘子眼珠一转,连忙拉着宋卿娘就往屋里走,宅子都是沈宽帮忙租的,她可没法拒绝沈宽的要求。 安置好宋卿娘,沈宽迅速回转家中,穿好衣服提上佩刀迅速赶往聚祥兴。 一路赶到聚祥兴,沈宽小心地观察了一会,确定聚祥兴早已人去楼空,这才进门查看。 聚祥兴店门大开着,里面被砸得满地狼藉,店中存放的肥皂货品早不知所踪。 再往后院走,后院宋卿娘的住处也同样是一片狼藉,但凡能砸的都被砸了,从宋卿娘的房间一直往外,散落着各种衣物。 可以想见若宋卿娘不够机警被抓到了,现在会是个什么遭遇。 ‘周家,老子陪你玩到底!’ 想到这些,沈宽脸色就阴沉得吓人,一股子戾气瞬时涌上心头。 生闷气可解决不了问题,沈宽查看了一番之后,帮宋卿娘收拾了一些衣物,便离开聚祥兴回转王三娘子家。 去到王三娘子家,宋卿娘已经换上了王三娘子的衣服,这会两人哪能睡得着,都在坐在正堂等着。 沈宽将在聚祥兴的情形告知宋卿娘,宋卿娘心中后怕无比,又想到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地方被砸,不由得悲从中来珠泪涟涟。 王三娘子和沈宽赶紧安慰她,好一会她的情绪才平静下来,暂时聚祥兴是回不去了,没有更好的去处之前,宋卿娘也只能同意暂时呆在王家,还好王家院子不小,多住上一人不成问题。 帮宋卿娘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沈宽才回转家中,这会都已经快四更天了。 等沈宽回到家中,却发现家中正堂亮着灯火,去到那边一看,沈大正面色严肃地坐在堂上等着。 看这架势不对,沈宽硬着头皮进门问道:“啊爹、你怎么还没睡?” 沈大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这明显的兴师问罪,显然沈大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沈宽想了想,感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便是遭了贼,也该去衙门上告,一个寡妇人家,半夜敲咱家的门,这叫什么事?”沈大也是良善人,了解完情况怒气消减了不少,但嘴里还是嘟嘟囔囔的很不满意。 “爹,聚祥兴,可也有儿的股子,是咱家生意。”沈宽无奈,只得将实情合盘脱出。 “这些该千刀的盗匪!儿啊,你可不能放过他们。”听到这消息,沈大先是一愣,遂即脸色怒容迅速浮现,气急败坏地就怒骂起来。 “爹,你放心吧。”沈宽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冷冽,他又怎么可能放过周家这些人? “儿啊,你可要记住,林老爷对咱家可有大恩,月婵这么好的媳妇,你可不能对不住她呀!” 沈宽安抚了沈大一会,沈大的怒气缓和了下来,虽说沈宽说和宋卿娘是合伙做买卖的关系,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是一通叮嘱。 “爹,你放心吧,儿子省得。”沈宽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以对,作为一个后世灵魂,他是半点都不在乎这些,可没想到沈大反应会如此之大。 为了让沈大不再纠缠宋卿娘的事,沈宽赶紧转移话题问道:“爹,你怎么知道嫂嫂来过的?” “额,爹起夜见着了,那会那闺女在,爹也不好说甚……”沈大一阵迟疑,结结巴巴地编了一通。 “是沈魁那臭小子吧?”沈宽还能不了解他这个爹?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说谎。他脑子一转就大概清楚怎么回事了,心中那叫一个恼火,这小子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不是吗?家里就四个人,罗氏看到了,指定怕沈大发火不会告诉沈大,只会暗地里提醒他,沈莲就更别说了,只会跟他说,都不会告诉沈大夫妇。 也只有沈魁这小子发现了,才会跟沈大告密给他找麻烦。 这小子,还是欠收拾啊! …… …… 隔日清早,沈宽哪会让沈魁这二五仔好过,大早就提着一桶水推开了沈魁的房门。 这小子这睡得正香,沈宽从桶里舀起一瓢水,照着沈魁的脑袋就泼了过去。 “嗷……”沈魁顿时发出一声惨叫,翻身从床上起来,带着满脸怒火四下寻找打搅他好梦的犯人。 见得是沈宽,他心里就是一哆嗦,怒火瞬间熄灭,连忙爬起身来,一脸委屈地道:“大兄,你这是作甚啊?” “这几日聚祥兴不开张,你也不能闲着,我寻思教你点拳脚功夫,日后也好防身。”沈宽嘿嘿一笑,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不学,我不学!”沈魁不傻,哪还不知道东窗事发,沈宽来找麻烦了?当即惊恐地大声拒绝。 沈宽哪管他这么多,一把抓着他强行拖着他就来到院里。 “哎,大儿,这是作甚,这是作甚啊?”听到沈魁的哀嚎,沈大夫妇连忙赶来,沈大见状立马上来护犊子。 沈宽笑着对沈大说道:“爹,我寻思过几天找个先生给他开蒙。读书可得有定性,这小子顽劣得很,不教他些规矩,他怕是读不下去。您要是舍不得的话,那我也不管了可好。” 这么应付沈大,沈宽自有一番心得。 “大儿啊,你说的可是真的?”沈宽这话直接打中沈大的软肋,他闻言双眼都快放光了。 他素来偏爱沈魁,是因为之前沈宽憨傻,而沈魁聪明,在村中私塾偷听几回,居然能识得一些字,在他心里沈魁日后定会有出息,光大沈家门楣。 这会听说沈宽要找先生教沈魁读书,这如何不让他心中欢喜?在他眼里,读书就代表着日后有大出息。 “儿子可曾骗过爹?”沈宽咧嘴一笑,他也没说谎,虽说沈魁这小子不是啥好货,但总归是血脉兄弟,他也没办法放任不管,他确实准备请个先生来教沈魁兄妹念书。 “爹,你可别信啊!”沈魁见沈大心动,可就慌了神,抓着沈大胳膊拼命劝说。 “儿啊,你大兄是有出息的人,他不会害你的。”做出了决定沈大一咬牙一狠心,甩开沈魁的手把他留给沈宽。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放心,搬了条凳子在旁边看着。 沈宽心头大快,拿起准备好的柳条对沈魁道:“给我绕着院子跑,我没叫停,就不许停。” 柳条这玩意抽着可疼,但不会伤筋动骨,用来教训沈魁再合适不过了。 “爹,这跟念书有甚牵连?”沈魁犹自挣扎,对着沈大悲愤大喊。 沈宽早有准备,对沈大解释道:“爹,书中有云,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念书嘛,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跑步能锻炼人的毅力,对读书极为有用。” 沈大不懂这些,但沈宽拽的这通文,听着就不明觉厉,他也说不出啥反对的话。 “快跑。”说完,沈宽一柳鞭就甩在沈魁身上,一道红痕瞬间在沈魁腿上浮现。 “嗷!” 沈魁惨叫一声,知道不跑不行了,只得边哭边跑。 只要沈魁慢下来,沈宽就是一鞭子过去,反正只要是沈魁还能承受沈宽就没准备让他停下来,这可比单纯揍一顿要痛苦的多。 直到接到沈宽通知的郭雄等人齐聚沈家小院,沈宽这才放过沈魁。 沈宽一走,沈魁就仿佛离了水的死鱼一般瘫在地上,靠着沈大夫妇搀扶才勉强起身回屋。 郭雄已经去聚祥兴那边看过了,坐下就怒不可遏地说道:“这周家,简直胆大妄为!贤弟,咱可不能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沈宽冷笑了一声,昨晚他可是一夜没睡,一直在琢磨反击周家的问题。 不把周家闹个天翻地覆,都对不住他这半夜的睡眠。 “怎么,贤弟,有主意了?”沈宽在郭雄的心目中就是个诡计,不,智计多端的形象,看沈宽这模样,他一下子就来了劲。 “兄长,莫急,等老泥鳅过来,我自会与你们分说。”沈宽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暂时卖了个关子。 “见过沈头、郭头,跟您二位道早。”一会的功夫,老泥鳅和胡莱两人前后脚进了门,分别跟沈宽和郭雄两人躬身问好。 古代等级制度森严,极讲究上下尊卑,沈宽穿来这么久,也慢慢习惯了这些,坦然地受了两人一礼,这才招呼他们就坐,然后郑重地问胡莱道:“胡莱,你手底那些个兄弟,可靠得住?” 一看沈宽如此郑重,就知道这次的事情怕是不小,胡莱略作沉吟便一咬牙:“沈头,您放心,我手下那几个兄弟,都是从小一块长起来的,小的对他们知根知底,有啥事,您尽管吩咐就是,小的敢用脑袋担保,绝不会误了您的事。” 沈宽目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这才点头道:“好,胡莱,这件事你做好了,我绝不会亏待你,你过来。” “你便如此……这般……”胡莱赶紧凑过去,沈宽压低声音安排他行事,然后将身旁桌上的一摞纸张交给胡莱, “沈头,这事可是咱的本行,您放心就是。”听完沈宽的话,胡莱一阵眉开眼笑,他之前还以为是多难办的事,结果做的不过是他的本行罢了。 说完,胡莱对众人行礼告辞,就带着那一摞纸张离开。 接着,沈宽简要地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在场众人。 真是阴狠,果然毒辣,这周家可要倒霉了! 得知了沈宽计划的众人众人都是大为惊叹。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天色渐暗,按照明朝的夜禁规定,一更三点暮鼓响起禁止通行,五更三点晨钟敲响才开禁通行,在这段时间内任何在街面上晃悠的人,都会当成贼人拘捕,轻的一通板子是少不了的。 不过到了这万历四十年,很多的规矩都已经是形同虚设,一更天一般都是各处烟花柳巷夜生活最热闹的时刻,又哪可能实施什么夜禁?金县也是如此。 但今日和平常不同,都三更天了,巡逻的衙役还没有出现,一众的牛鬼蛇神对此是最为敏感的,在确定没有衙役巡城的情况下,夜里的金县变得十分热闹。 其间,一些青皮闲汉则趁着夜色,开始在大街小巷粘贴告示,半夜功夫,整个金县各大重要街道都贴上了这种告示。 转眼间,四更已到,朝阳东升,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打更的更夫出街敲响竹竿,告知夜禁结束。 人们纷纷离开家门,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街面上的告示贴得很是显眼,不一会就有不少人围在告示前看热闹。 第047章 闹大了 『本人赵富贵,告金县各同乡:说来难以启齿,本人家中薄有家财,平日里多流连那烟花之地,其中以红纱楼为最,但天有不测之风云,上月吾忽觉下身奇痒,并伴有肿泡。 经郎中诊治,竟是花柳之疾,赵某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特出此告示,奉劝各位同乡,万万莫要再去这红纱楼,否则悔之晚矣,命不久矣!』 一些识文断字的人,将告示的内容读给旁人听,一时间人群中相继爆出惊叹声。 其中一人,听完瞬间目光呆滞,转瞬间‘啊’地一声惨嚎,瘫倒在地上,嘴里还在悲愤地喊着:“红纱楼,红纱楼!可是害死我啦!” 此人正是刚在红纱楼玩了一宿,天明才准备回家的一个红纱楼恩客。 众人听清他嘴里念叨的话,登时惊恐地四散逃开,就仿佛这人染上了什么瘟疫一般。 花柳病在现下这个时代就跟天花一般,是令人谈虎变色的可怕疾病。致死率极高不说,而且死状凄惨,另外比起天花而言,花柳此病亦如后世一样难以启齿,传言出去,会被他人戳破脊梁骨。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悲愤的叫喊:“这该死的红纱楼,黑了心的畜生,得了花柳的粉头,还敢叫她们接客,不能轻饶了这帮畜生!我们要去讨还个公道,让他们赔钱!” ‘赔钱’这两个字算是触动了大部分的人的敏感神经,一些个闲汉和流落到金县的流民都是眼前一亮。 红纱楼可是金县数一数二的高档青楼,每天宾客盈门的,说是日进斗金绝不为过,如今有这么绝好的机会,这帮子穷疯了的,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没错,赔钱,赔钱。”一些个脑子灵活的闲汉立马就附和了起来,有道是法不责众,只要是参与的人够多,难道官府还能只找到自己头上来? 一时间整个街面都喧闹了起来,这帮子闲汉别的不行,凑热闹那绝对是一流。 至于那些饿疯了的流民,就更不用说了,只要能有办法找到口吃食,他们杀人都敢干,还有啥是不能做的? 至于其他的黔首百姓、小商小贩什么的,也有抱着凑热闹,能捞一笔算一笔的想法被裹挟其中。 要是有衙役及时制止,这倒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但是郭雄早就吩咐了壮班的这些衙役,不去管这些事情,因此哪怕看到这情形,壮班巡街的衙役也视而不见,纷纷避开。 种种因素配合之下,没多久的功夫,一股巨大的人流就汇聚到了起来,少说数百人浩浩荡荡地就往红纱楼那边去,沿途还不断有人加入。 红纱楼做的是夜间的勾当,这白日里多半是在睡觉休息,等待夜间再开门营业。 盯了大半夜,这会红纱楼的掌柜万桂才正呼呼大睡,猛然间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报丧呢?”睡眼惺忪的万桂才,放开怀中抱着的粉头,带着满脑子的起床气,怒气冲冲地将门打开。 门一打开,红纱楼的老鸨子吴妈就急匆匆地撞进来,满脸焦急地对万桂才说道:“不好了!东家,出大事了!” 吴妈可是万桂才的得力助手,面对她,万桂才勉强收起心中怒气道:“慌什么慌,出甚大事了?” “掌柜的,今儿个街面上到处都是告示,说咱家粉头得了花柳!”吴妈连忙说明情况。 万桂才这才眯了眯睡眼,大了个大大的哈欠,不是太在乎地道:“我当是甚事?又是谁眼红咱的生意?一会请衙门查查,澄清一下便是。” 吴妈满脸惊慌地说道:“不是啊,掌柜的,好多,好多人看了告示,往咱这来了!” 万桂才没见到街面上的情形,他这会还完全没理解事情的严重性,见吴妈如此惊慌,这才微皱眉头往阅台那边走。 “我的亲娘诶,这是咋的了?!”走到房间外的阅台看了一眼,万桂才顿时吓得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反应过来,冲吴妈厉声吼道:“还傻在这干什么?快叫魏青带人拦着啊!再叫人通知县衙,这里有流民作乱!” 这个魏青是红纱楼打手头目,青楼这种地方,没有足够的打手根本镇不住场子,因此红纱楼常年养着几十号精悍的打手护院。 得到万桂才的吩咐,这些打手持刀拿棍地就将红纱楼前面的街道堵了个严实。 这些打手平日里欺压良善惯了,再加上平日里有县衙和周家撑腰,面对迎面来的这黑压压的人群,虽然心里有些打怵,却并没怎么退缩。 被打手挡住,人流这才停了下来。 “各位乡亲父老,不知今日到我红纱楼做甚?”万桂才在一帮打手的簇拥下,这才有勇气上前对话,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官府过来解救,当然能用言语吓散这些人更好。 “你红纱楼用患病的粉头残害金县百姓,我等今日过来,就是要向你红纱楼讨个公道!”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就是胡莱一干人,胡莱一个青皮,哪领导过这么多人的行动,这会也是心慌地一批,但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和万桂才对峙。 “还我公道,还我公道!”胡莱身边的跟班也灵醒,立马跟着大声附和,人群中跟着想捡便宜的闲汉青皮,自然不愿意放过这大好机会,也跟着拼命咋呼。 人群里面,可不止是一些想讨便宜的,平日里仗着周家的势,红纱楼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事没少做,有这么好的机会报仇,那些受过害的苦主哪会错过? 还有被告示吓到的那些寻欢客,花了钱还可能丢掉性命,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撑腰,自然是胆气十足,憋足了劲要收拾红纱楼。 在这股巨大的民意推动下,人流这边立刻开始蠢蠢欲动。 两帮人很快就接触到了一起,不可避免地发生推搡,红纱楼豢养的打手固然凶悍,但架不住对面人多势众,很快就被逼得节节败退。 “啊!” 这时,突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惊住了还在互相推搡的人群。 打眼一看,人流最前方一人已经中刀倒地上,犹在地上痛苦挣扎着,鲜血从他身下不断涌出,倒地那人对面是一个刀上染血的红纱楼打手,这名打手这会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红纱楼杀人啦!”寂静了片刻,人群中这才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声。 “红纱楼草菅人命啊,打死他们!” 要是只有几个人,杀人或许是种巨大震慑,但人数一多,杀人反而是变成了导火索,再有人在其中挑唆,人群立刻暴动了,疯狂地往红纱楼这边冲。 万桂才站在红纱楼打手的后面,没见杀人,但看到人群暴动起来,想都不想撒丫子就往后拼命逃。 其他打手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汹涌的人群给淹没,再等人群过去,这些人早已不成人形,人群也留下不少被踩踏的死伤,惨叫哀嚎声响彻整条街道。 人流过去并没有就此停留,而是涌向了红纱楼那边,很快红纱楼大门就被挤垮,人流汹涌进入,见什么砸什么,见什么值钱的就抢什么,整个红纱楼登时陷入混乱中,女子惊恐的叫声不绝于耳。 …… …… 就在正对着红纱楼的一家酒肆二楼,沈宽、郭雄等人,就在二楼阅台上,观望红纱楼那边的情况。 一开始众人还挺高兴的,这会一个个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事态已经有些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了。 郭雄脸色有些发白,担忧地对沈宽道:“贤弟,这事怕是要糟啊!” 沈宽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真没想到胡莱居然整出这么大的声势,万一真酿出的民变可就糟了。 不敢迟疑,他脑子飞速运转,一个主意迅速在他脑海成型,随即他对老泥鳅吩咐道:“老泥鳅,你去跟胡莱一起,把这些人往周家庄园那边引。” 随后他对郭雄稽首一礼道:“兄长,烦请你快些把壮班弟兄集合起来,守住往周家方向的街道,配合老泥鳅他们,万万不能再让这些人牵连沿街的商户民宅。” 单独针对周家一家还好,要是这事牵连上金县其他富户、大族,那谁都顶不住这么巨大的压力。 郭雄如今对沈宽可说是言听计从,马上点头答应下来,转身下楼就去安排相关事宜,老泥鳅也迅速去往红纱楼那边和胡莱汇合。 …… …… 作为一县典史,段伯涛也有他自己的衙署,就在县衙的右侧厢房。 这会儿红纱楼的信使正跪在段伯涛面前,向他求援。 “什么?流民作乱?”段伯涛险些没被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比起红纱楼被砸,流民作乱这件事才真吓到了他。 先不说他这一县典史本就有守土之责,就说这真要是有流民作乱,县城被破,他这个当官的还能幸免?第一个被撕碎的就会是他。 “快,来人,把郭雄和金万钱给我找来!”段伯涛当即气急败坏地招呼人去找金万钱和郭雄,流民作乱可不得召集县衙所有武装力量吗? 很快金万钱就来了,郭雄这会街面上布置,段伯涛差遣的人并没有找到他。 “这郭雄真真该死!” 关键时刻找不到郭雄,段伯涛恨得直咬牙,论人数壮班足有百多人,而他控制的快班就算加上那些帮闲,也不过五六十人,这么点人怎么可能镇压得住成百上千的乱民? 但也没办法,他手里只有金万钱这几十人,连忙吩咐金万钱上街收拢壮班衙役配合守御。 这边很快老泥鳅就红纱楼里找到了胡莱,这会老泥鳅已经换下公服,还遮了一片蒙面巾方便行事。 “把那个小娘们架来,给爷享受享受,平日里爷可见不着这些个花魁!” 红纱楼这边已经是一片狼藉,胡莱怀里早就揣得鼓鼓囊囊的,此时正和手底下几个青皮抓着几个粉头肆意玩弄。 其他各处也差不多,到处红纱楼粉头的惨叫声,被这帮子杀红眼的人抓住,这些粉头有多惨可想而知。 “爷,我叫你爷!你这个蠢货,闹这么大!”老泥鳅看胡莱还在胡来,上前抡圆了就是个耳巴子抽在他脸上。 “哪个孙子?!”胡莱捂着脸眼中凶光四溢,但认出打自己的是老泥鳅,他秒怂了很是委屈地道:“叔,咋啦?” 老泥鳅来不及解释,一把扯开胡莱鼓囊囊的衣服,一大堆金银首饰就从他怀里散落下来,老泥鳅抓起几把,抬头对胡莱恶狠狠地道:“蠢货,你闹太大了,快把人都给引到周家庄园,要不你他娘的小命难保,跟老子做!” 老泥鳅抓着金银首饰就往外走,胡莱向来信服这个叔叔,连忙踢打手下青皮,骂骂咧咧地抓着地上的金银首饰跟老泥鳅一路往外走,边走还边收拢两个认识的青皮。 这会红纱楼到处都是搜刮破坏的人,但僧多粥少,大部分没来得及抢到东西,不少因为没抢到东西,正在和同伴扭打争竞的,场面混乱极了。 “他娘的,这红纱楼才这么点银子,真他娘的不过瘾,这红纱楼是周家的,周家这些年可没少欺压咱!走,咱去周家,周家的钱粮多得是,攻破周家咱们都能发财买地!” 老泥鳅怒吼一声,将手中金银首饰往四周一抛,看到金银的人立刻红着眼睛疯狂抢夺。 胡莱等人也一样画瓢,四处撒金银首饰,一边大声吼着跟着往外走。 这会没能得到好处、或得了一点好处的都已经红了眼,很快一大群人就跟随着散落的金银,被老泥鳅他们蛊惑着,跟着往城外周家庄园方向去。 这会金县商户都已经警惕了起来,纷纷组织店中打手伙计持枪拿棍,配合已经集结的壮班衙役严防死守。 衙役公服还是多少有些威慑力的,又有老泥鳅、胡莱的刻意引导,人群见没机会骚扰沿路商户、住宅,也就只能一路往城外周家庄园去。 “郭雄,尔等为甚不拦住他们?”金万钱等一干快班衙役,总算在一个街口找到了郭雄,已经搞清楚人群的去向,金万钱立刻上前气急败坏地质问。 “你倒是去拦啊。”郭雄冷笑了一声。 郭雄这会也是后怕不已,万一身上的公服没用,面对这么一大群人,他手里不过两百的壮班衙役帮闲,怎么应付得来?万一激起这帮人的凶性,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 这会让他去拦这帮杀红眼的,脑子有包吧! 金万钱脑子没抽,同样不敢去阻挡,转而恶狠狠地看着一旁的沈宽吼道:“沈宽,是不是你做的?” 昨天聚祥兴被砸,今天周家的红纱楼就出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沈宽。 沈宽将手中腰刀往刀鞘里一松,而后才看着金万钱冷笑道:“金班头,你说话可得有点谱,我沈某人要是有这么大能耐,你金班头今天还能囫囵站着?” “哼!”金万钱被他噎得无话可说,怒哼一声甩袖就走,打心里他也不觉得沈宽有这么大能耐。 守城的衙役丝毫不敢阻拦,等人群出了城门后,立马将城门紧闭。 明末土地兼并极为严重,带来的恶果就是失去土地的农民,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虽然金县地处边陲,但临近苛捐杂税极多的陕西,周边汇聚的陕西流民不少。 在听到人流往周家取钱粮的口号之后,大量的流民也汇聚到队伍之中,短时间竟聚集了近两千人,哪怕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些衣不蔽体的流民,数量也已经十分惊人了。 第048章 这也是门生意 周家庄园主家大宅中。 周家现任家主,有着秀才功名的周学成,听到堂中来报信的马快衙役传来的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慌忙令人将周千瑞召来。 “爹,孩儿来了。”不一会周千瑞来到正堂,冲周学成欠身行礼。 周学成阴沉地脸看着周千瑞问道:“你可曾令人砸了一家叫聚祥兴的商行?” “怎么了,爹?”周千瑞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诧异,聚祥兴确实是他让人砸的,但周学成会问起,就有些奇怪了。 听到他承认,周学成上前就是一个嘴巴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孽子,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周千瑞被打得一阵莫名其妙,捂着左脸,无比委屈地回道:“爹,您这是这么了?那聚祥兴背后,只不过是一个下九流的壮班贱役啊。” “一个下九流的壮班贱役便能砸了红纱楼?如今金县那些流民可都往咱家来!” 周学成气得脸色铁青,他也是不相信一个下九流壮班贱役,就能闹出如此大的声势来,这事保不齐是他周家的哪个仇家在后边指使。 “什么?红纱楼被砸了?”周千瑞瞬间都忘了脸上的疼痛,就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差点没蹦起来。 他周家耕读传家是没错,但是比起田里那些产出,红纱楼的皮肉生意获利更巨,算是他周家的支柱产业,红纱楼被砸,怎能不让他震惊? “家主,寨外来、来了许多人!”正说话的功夫,周家的家丁头领匆匆前来禀报。 此人穿着半身的镶铁皮甲,胸口部位镶着一块锃亮的护心镜,单只这一件装备,可就比金县的衙役要好上太多了。 “哼!”周学成也顾不上教训周千瑞了,快步就往门外走,周千瑞也连忙起身跟上。 这周家说是庄园,但十几米的高大木墙环绕,木墙边还引了活水,形成一个小型的护城河,背山面水的,俨然一所小城池屯堡一般。 再加上几十家丁护院,还有依托他周家维生的佃户青壮,周家随随便便就能组织百余人防守,就算是马匪都不敢轻易进犯。 俗话说人一上万无边无涯,这一路来的流民虽然只有两千余人,但也是黑压压的一片,把周家庄园前方围了个严实,这阵仗看着就让人心慌。 周学成也不敢让家丁护院进攻,万一这些家丁护院折了,周家马上就得完。周千瑞看着寨墙外黑压压的人群,脸色那是一片苍白,自他记事起可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场面。 “家主请放心,这些人既无兵刃,也无攻城器械,断然无法攻破寨墙。”看着远处手手无寸铁的流民,周家家丁头领大松了一口气,向周学成拱手禀报。 听到他这话,周学成也稍松了口气,但见庄园外被糟蹋的田地庄稼,还有没及时带回,被乱民围杀的牲畜,还是让他心头滴血,这些可都是他周家的财产啊! “这些该死的刁民,我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周学成看着远处在田地里肆虐的流民,一阵咬牙切齿,随后才对来报信的马快衙役道:“段大人,可说了,何时县衙才能派出兵马来救?” “这……”马快衙役一阵支支吾吾,他也就是来报个信,让周家有所防备,至于县衙何时能来救援,那他可就真不知道了。 一看他这模样,周学成深吸了一口气,对身边做管家打扮的人道:“周成你立刻和这位黄兄弟去往县衙找段典史,请他务必速速救援,我周家定然重谢。” 虽说这些流民攻破周家木寨可能性不大,但任由其这么围困下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周家这百年的基业可能就毁于一旦了,无论如何尽早解围才是正经。 “叔,这该怎么办?” 周家这边犯难,胡莱这边也如此,他可从未组织过这么大型的事件,也没有什么攻城拔寨的本领,看着眼前高大的周家木寨,他整个都麻爪了。 “莫慌,我先回城一趟,你在这把先这些人给安抚好了,若是人散了,那你就立刻给我逃!”老泥鳅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寄望沈宽那边,交代完后他急匆匆回转县城。 “你们去把那些个主事的都叫来。” 哪怕老泥鳅不这么吩咐,胡莱也没想让这帮流民就这么散了。一方面这种手握千军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另一方面,他心里也清楚得很,现在这批流民青皮,是他的保命护身符。 …… …… 话分两头,县衙这边,段伯涛将沈宽、郭雄都叫到了典史衙署,县令不在他就是金县的最高官员,如今情势下,郭雄也得听他的号令。 当然,让他出城送死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郭雄,你身为壮班班头,身负巡防治安之责,今日竟出如此大事,你该当何罪?”上来段伯涛就兴师问罪。 “大人,卑职知罪,但这些人聚众太快,等小的反应过来,红纱楼就已经被砸了,那会这些人可都杀红了眼,兄弟们哪敢拦啊,能逼得这些人出城,卑职已经尽力了。” 来之前郭雄就和沈宽串好了词,听到段伯涛问罪,郭雄连忙拱手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 段伯涛听完他的话,眉头一皱,却也没继续兴师问罪。毕竟现在郭雄手里的壮班衙役,是他必须借助的力量,就算要问罪也得等问题解决了之后再说。 随后段伯涛用还算和善的语气对沈宽说道:“沈宽,你可有什么法子?你若是有办法,本官绝不会亏待你。” 哪怕他怀疑这是沈宽的手段,现在也不能发作,只能尽量压抑心中怒气。 “大人抬举了,卑职不过一小小的巡拦,又能有什么法子?这伙暴民人数众多,光靠咱县衙的人手,怕是解决不了,我看还是上报临洮卫,请大军镇压吧。” 好容易弄出这么件事,现在又把事情往心中所想方向推进,沈宽哪可能帮他先办法砸自己的锅?连忙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给段伯涛出了个馊主意。 官场上讲究报喜不报忧,还没出大事呢,就把事情上报,那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段伯涛要是蠢成这样,那沈宽就真要笑了。 段伯涛当然不傻,看着沈宽目光迅速转冷,转而问金万钱道:“金万钱,你可有法?” “典史大人,卑职还真有个法。”金万钱也不是个完全的酒囊饭袋,等段伯涛发问,他立刻拱手行礼道:“不若将县内各家家丁组织起来。” 听了他的话,段伯涛眼前一亮,但很快脸色又再次阴沉下来,这看似是个主意,但做起来太难。 组织各家家丁好说,但没好处谁给你拼命?应对两三千的暴民,少说也得招募个五百人的队伍吧。 这里面的钱粮赏格谁来出?县衙府库?他要敢动,孙季德回来,必定拿此事狠狠收拾他。 他段家出?那就更是笑话,周家只是他段家姻亲罢了。周家出,这倒行,说不得他还能从中捞上一笔。 但这得等周家主动来求再说,不然到时候周家舍不得这财,他上哪拿回这些钱粮去? “此事再议,尔等先下去吧。”商议的功夫,段伯涛瞅见偏厅周家管家的身影,便冲沈宽等人一摆手让三人离开。 三人离开后段伯涛便把周成召来,见到段伯涛,周成立刻跪地磕头:“段大人,家主请您尽快援手啊!” 段伯涛‘啧’了一声,带着一脸为难的表情道:“本官也正在想办法,只是县衙人手防守县城已是不足,实在无力出兵相助啊!” 周成连忙提议道:“大人,那何不请卫所出兵剿匪啊!” 段伯涛闻言脸色瞬间一沉,厉声训斥道:“你这是要让本官背上治下不力的罪名吗?” “那这该如何是好,大人,咱周家可是您的姻亲,您就算是念在大娘子的份上,也请务必出手相助啊!”周成被他这阴沉的脸色吓得浑身一颤,哪还敢再提这些。 “放心,周家有事,本官又怎么会袖手旁观?现在倒有一法,本官欲召集城内各家家丁青壮前往剿匪,但这钱粮却不知何来。”段伯涛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开始进入正题。 “不知需钱粮几何?”周成闻言略显迟疑,钱粮这些可不是他一个管家能说了算的。 段伯涛慢慢悠悠地说道:“少说也得两千两吧。” 周成被他的狮子大开口给惊着了,忍不住开口惊呼道:“什么,两千两?” “没有足够的好处,凭甚叫人拼死为你周家解围?周家不愿,那便算了。不过一些吃不饱的泥腿子,周家高墙大寨的,想来也打不进去,过得些日子,没粮食想来也就自散了。” 段伯涛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暴民又不是围的县城,急的是周家,可不是他。 “此事小的做不了主,需得回去请示家主。”这么大的一笔钱周成可做不了主,只能先行告辞,迅速奔马回周家报信。 “金万钱!”等周成走后,段伯涛又将金万钱召来,“去,想办法弄些陈米杂粮,给城外那些暴民送去,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散了。” 相比两千两银子,一些陈米杂粮真不值一提,这生意完全做得。 “是,大人真是高明。”金万钱一过脑子就明白他的意思,谄笑着拍了个马屁。 “做事当心些,别让人抓着把柄。”段伯涛得意一笑,又叮嘱了金万钱一声,这才挥手让他退下。 沈宽这边离开县衙,就和郭雄一路回转聚祥兴,聚祥兴虽然被砸了,但却成了很好的一个聚集点,商量一些事情比在家中要方便许多。 回到聚祥兴,麻杆和老泥鳅已经等在了店里,见到沈宽两人回来,立刻上前见礼。 沈宽向他们回了一礼:“两位兄弟辛苦了?事情办得如何?” “头,小的这里弄了二十几石陈米杂面,省着点吃,过个三天没问题。火油那些也准备好了,入夜就想法送过去。” 麻杆连忙上前禀报,早在驱逐流民去周家时,沈宽就吩咐他去购买杂粮米面、火油这些,都已经到这一步,那就不妨看有没有机会把周家一次打死,永绝后患。 “头,您真是再世诸葛亮,小的佩服。”老泥鳅则是对沈宽钦佩到了极点,他那边还一筹莫展呢,沈宽这里已经把后续都给算到了,有了粮草火油,说不准真有机会打破周家。 “老泥鳅,你和胡莱小心些,不要亲身上阵,若是无法打破周家,你就让胡莱和他那几个手下尽快躲起来,等风声过了再说。这些银子,你先给胡莱带去。” 沈宽笑着摆了摆手,从怀里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老泥鳅,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不少人看到胡莱带头煽动,事后胡莱是暂时不能在县城呆了。 老泥鳅和胡莱虽是叔侄,但一个无子,一个双亲早亡,两人的关系实际跟父子差不多,想要笼络好老泥鳅,那胡莱他就得安顿好。 果然,看到沈宽如此关心胡莱,甚至连后路都已经给他安排好了,老泥鳅双眼一热,带着点鼻音连忙推拒:“头,小的这里还有银子。” “你有那是你的,这是我的心意,胡莱为我办事,那我便不能亏待了他。”沈宽直接将银子推到老泥鳅手里。 “头,您就看好了,咱叔侄俩绝不让您失望!”老泥鳅这才拱手收下银子,一抹鼻子,掏心掏肺地表忠心。 第049章 悔不当初 夜至子时。 经过一天的功夫,木寨外的流民一直没什么方法攻寨,甚至一些太靠近木寨的流民,还被周家家丁护院用箭射杀。 周家人从开始的惊慌,变成了现在的镇定和轻蔑,至于段伯涛的讹诈,周学成也早没当回事,按这样的情况下去,没有足够粮食的流民,很快就会饿得四散逃离,他能傻得给段伯涛两千两? 到这个时辰大部分周家人休息了,只是在寨墙上点了些火把,留下一些人守卫。甚至守卫的那些人,也开始在寨墙上打盹。 至于流民那边,也没什么遮身的地方,都是杂乱无章地抱团席地而眠,之所以还没散去的原因,是因为入夜时,勉强称得上首领的那个少年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粮食,留在这能有口饭吃。 这时,一些黑影从流民群中出来,手里都提着一个罐子,黑影趟过护河,寨墙上那些打盹的守卫压根没发现。 黑影来到木寨墙下,将罐子里的东西洒上木寨墙,随后一点火星亮起,烈焰轰然爆发,在木寨墙上熊熊燃烧。 “走水啦!”过了一会,墙头这才有守卫发现,看到墙下‘噼里啪啦’作响的熊熊烈焰,嘴里发出凄厉的示警声! 随着示警声,周家很快就乱了起来,好一会寨门打开,寨内的人鱼贯而出,提着水桶等物出来救火。 而就在这时候,河对岸窜出不少人,用削尖了的木棍向救火的周家人投掷,周家救火的人立刻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惨嚎。 反应过来的周家家丁护院,也纷纷搭弓引箭,将手中弓箭射向偷袭之人,同样也给对方造成了一些伤亡。 几次拉锯下来,双方各有损伤,而火也逐渐被扑灭,这场夜战才告一段落。 之后周家人哪还敢放松警惕,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红着双眼的周家父子两看着自家十几人的死伤,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而周家的那些家丁青壮,因为一夜没睡,一个个都跟腌萝卜似的,提不起什么劲来。 “去,告诉段伯涛,这钱,我周家出!让他快些想办法!”这还只是一夜,要是持续这么下去,周家指定守不住,到时候人都没了,还谈什么钱!周学成这下绷不住了,连忙招呼周成,让他再次去往县城求援。 “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来人,去请庞师爷。”看着周成送来的地契、钱庄汇票、金银这些,段伯涛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随后将桌上的财物收起,吩咐站班衙役一声,就在衙署静待庞师爷过来。 比起招募各家家丁平乱,能用更省钱的法子解决,他自然是用更省钱的法子。 他已经派人和跟周家有嫌隙的那几家士绅接触过了,他们都否认了和这次流民作乱有关,想来想去,还真是被周家砸了店的沈宽最有可能做这事,他这才决定找跟沈宽关系不错的庞师爷一试。 若沈宽真能解决此事,也就能证明是此事正是沈宽所为,事后他绝不会轻饶了沈宽。 庞师爷来到段伯涛衙署,对他施了一礼道:“学生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召学生过来所为何事?” 他也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庞先生请坐,本官这新得些好茶,便想着请先生来品茗品茗。”段伯涛笑着请他入座。 两人喝着茶闲聊了一会,庞师爷道行上还是比段伯涛深些的,段伯涛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昨日之事先生可曾听闻?” “倒是有所耳闻,那些流民不是都出城了么?”庞师爷笑着抿了口茶。 段伯涛接着说道:“这帮刁民,围了城外周家,周家毕竟与我有亲,本官无法坐视不理。但县衙人手不足以平乱,不知先生可有法教本官?” “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平乱的本事?”庞师爷笑着抿了口茶,就是不接他的话茬。 “庞先生,咱们还是明人不说暗话吧,这是点小意思,若事能成还有一半奉上。”段伯涛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放在几案上。 看到这么大一锭银子,庞师爷眼睛微微一亮,便也不推辞,伸手将银子收进大袖里,开口道:“那学生尽力而为。” 说罢,庞师爷起身告辞,这老儿贪财是真贪财,但拿了钱办事也利落,不一会就找到了正在茶摊和手下人喝茶的沈宽。 进到茶摊,庞师爷笑着对沈宽说道:“沈巡拦,可是让老夫好找啊!” ‘这老货怎么来了?’见到庞师爷,沈宽略有些诧异,不过也不敢怠慢起身行了一礼:“庞师爷,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沈巡拦,此地不便说话,我等换个地方可好?”庞师爷笑着摆了摆手,这四面透风的茶摊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庞师爷请。”沈宽也没有拒绝,比了个请的手势,和庞师爷一路来到旁边一家酒肆的雅阁。 “宽哥儿,来喝口茶。”挥退店小二,庞师爷给沈宽倒了杯茶。 沈宽谢过之后,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道:“庞师爷,有话请直说。” 庞师爷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说道:“庞某人是代人来做说客的,不知周家之事,宽哥儿你可有法可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宽也没想过他做的事没人会猜到是他。 当然他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和流民作乱的事有关,故作茫然地问道:“沈宽驽钝,不知庞师爷此话怎讲,周家被乱民所围,沈某不过一个小小巡拦,又如何能解周家之围?” “宽哥儿,你素有急智?老朽这才来问问,宽哥儿你是否有法解周家之围。” 见他不愿承认,庞师爷立马改变了说辞笑道,“这周家啊,已然得了教训。但若真遭了大难,县内其他各家难免兔死狐悲,怕是容不下坏规矩的人啊!以宽哥儿的聪慧,觉着老朽所说可还有理?” 沈宽闻言眉头微皱,这还真是他之前没想到的,他要是再想想办法,真有可能把周家基业连根拔起。 但这样的做法,无疑会触动类似周家这样的豪绅大族的敏感神经,任谁也不愿意放一个随时可能炸到自己的炸弹在眼前不是? 略作思量,沈宽也就松了口:“庞师爷说的是啊!还真别说,沈某这确实想到了个法子。要解这流民之乱,只能从粮食上下手,只是这么多流民,所需钱粮可不少啊!” 见沈宽松口,庞师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问道:“不知,宽哥儿觉得多少钱粮,可解周家之围?” “这数千流民,少说也得五百两购粮才堪堪够用。”沈宽想了想,说出了一个数目。 五百两银子,这个数目,让庞师爷眉头微皱。 “庞师爷您忙前忙后的,也不能白辛苦您,五百两您取走一成也属应当。” 不过沈宽的又一句话,马上让他眉开眼笑,连声赞同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此事便交给老夫了。” 谈好了银子数目,沈宽又皱眉说道:“只是,庞师爷,这周家可是刚砸了咱的聚祥兴,让沈某以德报怨,沈某实难甘愿啊!” 只是赔银子,可没这么便宜,只有让周家里子面子赔光了,有了周家这个例子在,以后再有人想对付他,才会有所顾忌。 这会庞师爷也感受到了沈宽的难缠,皱眉提醒道:“那,不知宽哥儿你想如何?凡事不可太过呀!” “庞师爷,我可是在既往不咎地在帮周家解破家之难。这周家难道不该登门致谢吗?周家不会连这点礼数都不知道吧。”沈宽淡淡地笑了笑,“若不能,那就请恕沈某无能为力了。” 基业和低头这两者之间,这很难选择吗?只要周家不傻,他不信周家敢不低头。 “老朽会把话带话带到,那边如何抉择,就非老朽能决定了。”见沈宽不准备再妥协,庞师爷也只能作罢,答应把话带到。 “那就拜托庞师爷了,事成之时,沈某便会着手行事。”商量妥当之后,沈宽拱手告辞。 庞师爷皱眉目送沈宽离开,经此一事,他对沈宽的印象大为改观,这可不是个能随便拿捏的主啊!随后他也离开雅阁,回去段伯涛那传信。 “什么,六百两?他是痴了,还是傻了?”听到庞师爷带回来的消息,段伯涛气得那叫一个暴跳如雷。 “大人稍安勿躁,我看只六百两就能把事办成咯,倒也不算多,若招募青壮义勇平乱,花费将倍之于此。其中孰轻孰重,周家心中当有数才是。” 有好处可拿,庞师爷那自是不遗余力,只是到他这,五百两已经变成了六百两,反正沈宽也不可能来跟段伯涛对质不是?里外里他纯赚近二百两。 段伯涛沉默了下来,他当然会算账,相比招募青壮平乱,六百两可便宜太多了,哪怕给出六百两,他还纯赚了周家一千四百两,只是到了他手里的银子还要拿出去,这就跟挖他的肉差不多。 “罢了,六百两便六百两,你让他尽快平息这股乱民,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好一会,段伯涛才阴沉着脸答应,无比肉痛地取出六百两银子交给庞师爷。 “学生尽力而为。”取了银子,庞师爷笑着对段伯涛一拱手,转身离开了衙署公堂。 目送庞师爷离开,段伯涛面目逐渐狰狞咬牙切齿地自语道:“一个下九流的贱役,居然敢讹诈到本官头上来,本官定叫你不得好死!” …… …… 周家大寨这边,比起昨天来,流民开始组织起了一定的攻势,要说这胡莱也确实有几分歪才,他在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锅,里面熬着浓稠的杂粮米粥,十几个体型壮硕,手持刀枪的青皮守在大锅旁边。 要想吃粥,很简单,磨尖一根用炭火烤硬的木矛可以喝一小碗,投一根木矛到周家木寨的可以喝一大碗,要是扎到了人的还能加肉。 流民的积极性瞬间就提升上来了,而周家木寨不知道被钉了多少跟木矛在上面,就如同只刺猬一般。 其中一些木矛还系着沾了火油的布块,点燃后选力大者投在木寨上,让周家人一直疲于奔命。 有人投矛之时,还有几个举着门板的人掩护,周家又没什么大型的守城器械,准备的檑木滚石丢不了那么远,又不敢冲出来,对此几乎束手无策,士气低到了极点。 “爹,你怎能让我向一个下九流的贱役低头?!”听到周成带回来的消息,而周学成还让自己登门致谢!周千瑞面色顿时一片死灰。 被沈宽整得这么惨,还得登门去致谢,这简直是把他的脸丢到土里还要自己再踩几脚。 “逆子,你惹来的麻烦,要让周家上下与你陪葬吗?你若不去,我今天就打死你!” 周学成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想尽快解决他周家的危机。否则照今天这样下去,周家真撑不了几天了。 在周学成的威逼下,不得已周千瑞只能低头,领着两个青壮离开木寨直奔县城,流民可没有马匹,也只能看着他们逃走。 碍着面子,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来,周千瑞才带着准备好的礼品往沈宽家去,越是临近沈宽家的宅子,他就感觉脚下越重,最后在两名家中青壮的搀扶下才能成行。 这一刻他真是悔不当初,得罪了沈宽这么个疯子,肥皂配方没得到不说,周家在这次事件中直接间接损失,少说也有三千两之多,这些钱是周家的,也就是他这个嫡长子的! 终于来到沈家门口,他心口憋闷脸色突然一阵发红,‘哇’的一声,就是一大口血喷出来,接着头一歪倒在一旁青壮手中不省人事。 两名搀扶他的青壮见状一阵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敲响了沈宽家的门。 开门的是麻杆,银子到手,他们这会正商议这银子要怎么用来着。 麻杆警惕地扫量了三人一眼,开口问道:“你们是?” 青壮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是周家人,这是我家公子,我们是来找沈大人的。” “头,周家人来找你了。”麻杆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了一眼昏迷的周千瑞,咧嘴露出几分坏笑这才回头喊了一声。 沈宽迈步来到门口,看了一眼已经昏迷的周千瑞,又看了看那两名青壮。 “是沈大人吗?我家公子是来……”说到这,这名青壮看了另一名青壮一眼,这些事情,周千瑞又怎么可能告诉他们,他们是真不知道来沈家作甚。 “行了,东西放下,带他回去吧。”眼见周千瑞不象是装的,沈宽摆摆手让他们放下东西离开。 “头,这礼物备得还挺齐。”三人离开,麻杆立刻上前翻看周千瑞提来的礼品,都是些糕点干货之物,笑得小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他这会对沈宽钦佩到了极点,把人家整成这样,人家还要登门道谢,这手段他真是望尘莫及。 第050章 救命腰牌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整个县城的壮班就行动了起来。 这此整个壮班出力不少,沈宽自然不会吝啬,百来壮班衙役,人均分了差不多一两银子,一个个早起上值那叫一个精神抖擞。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去城门外开设粥棚,给流民舍粥。 大批粮食从米粮店拉出来运往东南两个城门。 为啥只在这两处开设粥棚呢?说来也简单,今天差不多是孙季德礼佛回来的日子,而东城门是从归元寺进城的必经之路,南城门则是离周家庄园最近的城门。 沈宽和郭雄守在东城门,铁塔麻杆他们,则在南城门值守舍粥。 简易的粥棚很快就搭好,几口大锅架起,倒了水米放下些辅料生上火,随着时间的推移,米粥的香味就四散开来。 并非所有流民都汇聚到了周家庄园那边,很快一些面黄肌瘦的流民,就被米粥的香味吸引过来。 熬好了粥,沈宽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当着所有流民的面丢到粥里面,他这一举动当即引起了不小的非议。 郭雄也是如此,皱着眉头问道:“贤弟,你这是?” “兄长,咱的粮食可也不多,只能着紧着给那些要活命的,着紧活命的,可不会在乎这个。”沈宽笑了笑,他这一招还是跟后世某位大贪官学的。 果不其然,一些贪小便宜混进流民队伍的人,纷纷嫌弃地离开,留下来的人瞬间只剩下一半不到。 “还是贤弟你高明,你这脑子是咋长的,哪那么多主意?”郭雄这会也明白过来,摇头晃脑的赞叹不已。 …… …… 周家庄园这边,周家人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哪怕这一夜没出什么事,也没人敢松懈。 四仰八叉躺在野地里的流民陆续起来,一些心细的就已经发现胡莱那帮人早已不知所踪。 没有了胡莱这帮人的组织,这些个流民完全就是一盘散沙,对周家木寨带来不了任何威胁。 红着一双眼睛,一直死盯着流民这边的周学成,看到这情形总算是松了口气。 “县尊大人在南城门舍粥活命,去迟了可就没了!” 正当流民们无所适从之际,两骑奔马飞驰而来,在距离流民群不远处开始来回疾驰吆喝,将南城门开设粥棚的消息告知这些流民。 一听有吃的,这些流民眼睛都是一亮,没有了胡莱这帮人,他们哪还管这些啊?当即认准方向,往南城门这边去。 当然,也有一些已经吃到打砸甜头的,试图将流民重新组织起来的人,但这些人没有粮食,就凭那三寸不烂之舌,又能收拢住几个人?最后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大队回金县,毕竟他们也要找吃食不是? 不一会上千流民就人去楼空,留下一地的狼藉在周家庄园前方。 周学成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却没有半点高兴之色,愣愣地看着远去的流民好一会,突然脸色一阵煞白,猛地张嘴就是一大口鲜血吐出来,接着人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煎熬他周家好几天的流民,就这么一个舍粥的消息就作鸟兽散,那他花的那两千两银子算是什么?舍点粥又能花多少银子?!也难怪他会气急攻心。 …… …… 日上三竿,一辆马车缓缓朝东城门行来,这正是孙季德的座驾,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孙季德,远远就听到喧闹声。 孙季德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掀起门帘看了一眼,见着城门口围着这么多人,他心头微惊,眉头就皱得更紧了,连忙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城门前面。 来了! “尔等记住,这都是县尊大人的恩德。”看到孙季德的车架,沈宽等人就更卖力了,盛上一碗粥就要大声说上这么一句。 马车近前,孙季德掀开门帘对郭雄问道:“郭雄,这是怎么了?” “见过县尊大人。”沈宽二人赶紧上前进礼。 而后郭雄冲流民大喊一声:“这位就是咱的县尊老爷,你等还不快谢过?” 这年月,肯施粥救民的官不是没有,但这些从陕地来的流民可没遇见过,对于这样的好官,他们自是极为感激。 “青天大老爷啊!” “谢大老爷,您真是在世活菩萨啊!” 听到沈宽的叫声,一个个流民围过来跪拜行礼,嘴里不停念诵着感恩之词。 孙季德为官几年,何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当下就愣住了。 随后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便充斥他的身心,看着车旁跪拜的流民,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容,双手虚扶着道:“诸位快快请起,本官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随后他跳下马车来,来了一出与民同乐,对众流民一阵嘘寒问暖,最后才带着一脸满意的笑容,夸奖了沈宽二人两句,令他们继续施粥,这才乘车回转衙门。 孙季德走后,郭雄擦了擦头上的汉,对身边沈宽问道:“贤弟,县尊看着挺高兴的,这次应该能过关吧?” “应该没问题了。”沈宽脸上也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当官哪个不喜欢这种受万民敬仰的感觉,这会让孙季德开心了,一会再把银子孝敬上去,想来孙季德也会轻拿轻放。 “大人,这沈宽简直无法无天,若再不整治,日后金县可还有宁日?” 孙季德刚回到县衙,还没来得及回味刚才那万民敬仰的爽快,段伯涛就带着满脸的怒火,急匆匆地前来拜见了。 沈宽弄得段伯涛不快,孙季德只会开心,便笑呵呵地问道:“哦,是段典史啊,这沈宽做了什么,令你如此激愤?” 听着段伯涛的讲述,孙季德的笑容迅速收敛,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最后带着满脸怒火用力一拍身边几案,厉声对堂下衙役吼道:“此人简直胆大妄为,来呀,立刻把他二人给本官拿来!” 别看孙季德是个文官,但是手头上的力量不小,几案被他盛怒一拍,发出一阵嘎吱声响,险些没被他拍散。 不一会的功夫,沈宽、郭雄两人就被锁拿到了县衙大堂,看着孙季德那阴沉似水的脸色,两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看样子之前拍的那马屁并没什么卵用。 等到沈宽二人被押着跪在堂下,孙季德用力一拍手中惊堂木,厉声呵斥道:“你二人可知罪?” “启禀大人,卑职驽钝,不知所犯何罪。”郭雄平日里倒是胆大,但面对暴怒的孙季德,他整个人都慌了神,沈宽只好开口回答,这罪他是咬死了不会也不敢认的。 “你这刁徒,真当他人眼瞎目盲?前日你聚祥兴被砸,第二日红纱楼便被乱民打砸,死伤不在少数!庞师爷,依大明律,他该当何罪?” 孙季德冷笑了一声,沈宽这回的行为,算是碰触到了他的底线,丝毫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 沈宽赶紧看向庞师爷,这货可没少收他的银子。 “聚众杀人,为首者斩,从谋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庞师爷这会就像个木雕泥塑一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将相关的罪名告知孙季德。 “还有聚众作乱,纠集乱民打杀士绅!”段伯涛脸上露出几分快意的笑容,他可没准备就这么轻饶了沈宽。 “额,这个,聚众作乱,夷三族,女眷充军。”说到这个罪名的时候,庞师爷眼皮微跳,这段伯涛的狠毒,让他都有些不忍了。 这女眷充军,就是充为军中营女支,面对那么多如狼似虎的粗鲁大兵,可以说是对女性最为残忍的一种惩罚,少有能活过一天的。 “县尊大人饶命啊,卑职对您可一直是忠心耿耿啊!”郭雄一听顿时面如土色吓瘫在地上,拼命地向孙季德告饶。 沈宽脸色也是变得无比阴沉,心中是狠狠地给段伯涛记上了一笔,当然还有孙季德。 他自问平时对孙季德的孝敬可不少,在孙季德和段伯涛的斗争中,他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可这老狗说变脸就变脸,丝毫不念旧情,这可就让人寒心了。 要是他没有后招,这次他全家怕都是在劫难逃。 孙季德脸上并没有什么怜悯,脸色淡然地正要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一块木牌从沈宽身上掉落。 一开始段伯涛还在盯着沈宽冷笑,可是注意到木牌上的字,他浑身一颤,一双眼睛死盯着木牌上的字看,一双眼睛都快看凸出来。 那边孙季德看清楚木牌上的字,到嘴的话顿时戛然而止,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庞师爷则是看着木牌眼皮直抽抽,大堂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沈宽心中一松,这玩意还真他娘的管用啊!心中对那个之前那姑娘充满了感激之情。 好一会,庞师爷干咳了一声,打破大堂的宁静,开口对孙季德说道:“请东翁三思,此事毕竟无有实据,若是如此轻率,难免无法令人心服,便是要治罪,也该等先查实了。” 孙季德略作沉吟便开口赞同,转而对段伯涛说道:“不错,确不该如此草率。段典史,你说呢?” 要是段伯涛一力主持要严办沈宽,他完全可以顺势推舟,日后若是真有锦衣卫来找麻烦,那也会找到段伯涛头上去。 “县尊大人说的是,下官以为,是有些草率了。” 这段伯涛也是人精,他倒是怀疑沈宽这腰牌是假的,但听庞师爷和孙季德这口气,似乎对这腰牌很是忌惮。 为官之道,可不就在于小心敬慎么?没足够的把握之前,他可不敢去顶这个雷。惹上了锦衣卫这种煞神,他一个小小的典史,那真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段伯涛不肯顶雷,孙季德只能装回和善的模样,对沈宽二人说道:“郭雄,沈宽,或是本官错怪你们了,你们都起来吧。” “多谢大人明察。”两人这才得以起身,沈宽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哪怕心中再恨,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装作感激的模样,向孙季德拱手道谢。 “大人,他二人的案子查无实据,确可暂放,但这次纠集乱民为首之人名唤胡莱,此人与沈宽手下一个叫吴翰的乃是叔侄关系,此番民乱恐怕正是他二人里应外合所致。” 暂时不能收拾沈宽,段伯涛哪能痛快,转而就将目标对准了吴翰,也就是老泥鳅,不能动沈宽,他也得断了沈宽的手足,先出心头一口恶气再说。 第051章 兔死狐悲 “来呀,速速去将这吴翰叔侄拿来!” 孙季德哪能不明白段伯涛的意思,不能收拾沈宽,他这会也憋着心火,正好借这个吴翰狠狠敲打一下沈宽,消消心中这团恶火。 至于老泥鳅吴翰是不是真有罪,这还不是他这个县令怎么说,怎么算? “大人容禀。”沈宽冲孙季德躬身行礼,凡事皆有度,锦衣卫腰牌保住他和郭雄就已是极限,再想用这方法保住老泥鳅,这样怕是会激起孙季德的怒火和逆反心。 不过好在走一步算三步,是他一贯的习惯,之前他就已有考虑过这些事情,毕竟胡莱带头煽动可是有不少人见到,这些事情必须要未雨绸缪。 “哦,说来听听。”孙季德表面在笑,实则眼神阴冷,无论沈宽说些什么,这个吴翰他都要严办的。 “是,大人。我要说的正是这事,此番正是这吴翰察觉胡莱聚众作乱,及时通知郭头,正因此我等才能守住县内各要道,将乱民逼出城外。” 沈宽又一拱手,娓娓道来:“这吴翰与那胡莱虽为叔侄,感情却如父子,但在国法面前,吴翰大义灭亲,现还在领人抓捕胡莱,此等人物,实乃我辈公差之楷模,还请大人嘉赏之,以彰其行。” 听到沈宽这番话,孙季德、段伯涛都有些目瞪口呆。颠倒黑白是他们做官的拿手好戏,结果这小小衙役玩得比他们还顺溜啊! 经他这么一说,这吴翰反倒变成有功之臣了,哪怕他们是官,但怎么的也得讲点理,特别是在内部。有功之人不受赏还要受罚,那谁还敢给他们卖命? “好个伶牙俐齿的奴才。”段伯涛当然不会让沈宽如意,他也有自己的准备,怒骂一声对孙季德打一拱手道:“大人,请传证人冯远,他能证实这吴翰正是此番流民作乱的主谋。” “召冯远上堂。”孙季德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很快一个面容有些苍老,穿着一身旧布公服,身上还带着些马厩的臭馊味,表情畏畏缩缩的杂役就被传上堂来。 段伯涛确实狡诈,知道让手下快班衙役来作证,恐难让人信服,所以找了这么个在县衙待了不少年头的养马杂役来。 “小的冯远,叩见两位老爷。”上得堂来,冯远连忙跪下磕头。 冯远身上散发的臭馊味,让孙季德微微掩鼻,段伯涛也是如此,用袖子掩着鼻子,冷冷地扫了沈宽一眼,对冯远说道:“冯远,将你前日所见,禀报县尊大人听。” “是,启禀县尊老爷,我前日在乱民中见着老泥鳅了,看着还象是个领头的。”冯远慌忙点头,而后开口陈述。 沈宽闻言心中冷笑,老泥鳅这种老江湖,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当日他去跟胡莱一起煽动流民,可是蒙着脸的,这冯远压根就是在扯谎。 但只要这冯远咬死说看到了老泥鳅,孙季德他们就有借口发难。沈宽脑子不由电转,思考破局之法。 “冯远,都说你眼神不好,前些日子还因眼花掉粪坑了,你是怎么看清老泥鳅的?” 这么一会,郭雄也终于是缓过劲来,他如今和沈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能让沈宽吃亏?论起对县衙人员的了解,这里的人拍马都不及他,一语就戳中冯远最大的破绽。 冯远被郭雄问的一阵支吾,好一会才咬牙硬撑着道:“这,这,我和老泥鳅是一同进的县衙,认识十好几年了,他人不敢说,但老泥鳅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见这家伙已经慌了,沈宽趁热打铁连忙追问道:“那冯远,我问你,当日吴翰是做何穿着打扮?” 冯远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说道:“与平日一般穿着。” “吴翰平日里都是一身官差公服,合着他聚众作乱了,还怕别人不知他是官差,定要穿着一身公服去作乱?” 沈宽冷笑了一声,戳破了冯远的谎言,对孙季德拱手行礼:“大人,此人明显信口雌黄,污蔑此次有功之人,万万不可轻饶,否则日后谁还敢为官府效命?” “不错,来啊,此贼诬陷同僚,拉出去重责二十。” 孙季德点了点头,这冯远言语失措,根本无法令人取信,也就毫无价值,再加上此人一身臭馊味让他厌恶至极,刚好借这个由头来发泄一下心中邪火,便顺势地下令惩治。 段伯涛缄口不言,这冯远如此无用,孙季德直接把他打死也挺好,免得审出些什么对他这边不利的证词。 “是,大人!”听到孙季德的吩咐,公堂上肃立的站班衙役立刻出列两人,拖着水火棒,一人抓住冯远一只胳膊,将吓得哭爹喊娘的冯远给拉出公堂。 不一会隐隐听到几声拍打皮肉的声响和惨叫声,就再听不到声响了。 “大人,此贼不经打,已然断气了。”随后那两名衙役回来复命,孙季德只是轻‘嗯’了一声,便摆手让两人回列,死个杂役在他眼里,不比死只蚂蚁重要多少。 其他人的脸色也是没什么变化,唯有沈宽第一次见着在公堂上打死人,心中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凉感。 论起来,他这个巡拦,也不过是个下九流的衙差罢了,比起冯远这个杂役,身份又能高多少?若是他今天身上没有那块锦衣卫腰牌,他的下场怕是不会比这冯远好。 一时间,让自己变强,掌握自己命运的心思,在他心里空前高涨。 “大人,前天卑职倒是发现一事,这次乱民聚众怕是真不简单啊。事发那日,卑职唯恐乱民攻城,连夜值守南城门,曾见金万钱金班头送了不少东西出城,正是往周家方向去。” 不过现在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沈宽迅速收拾心情,冲孙季德拱手行礼。 栽赃谁不会,段伯涛能这么做,沈宽自然也不会客气,段伯涛搞老泥鳅,他就盯着金万钱搞,反正不能让段伯涛这帮人好受。 “真有此事?来呀,立刻把金万钱给本官拿来!”孙季德闻言微微一惊,目光迅速瞟过旁边段伯涛一眼。 他本就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作为县令他本就有守土之责,一旦城池失陷,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之前孙季德完全没考虑这一点,那是因为这次民乱中,最后遭殃的是段伯涛的姻亲周家,而且县城出事,他这个县令责任最大是没错,段伯涛这个典史也不会好过,段伯涛总不能自己害自己吧? 现在回过头一想,如果这是段伯涛的苦肉计呢?对付周家则是他用来洗清自己的嫌疑。这等计策虽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也无疑是最有可能扳倒他这个县令的。 听沈宽这么一栽赃,段伯涛心里也开始有些紧张了。 主要是他确实安排金万钱给流民送过一些粮食,万一金万钱行事不密,真被沈宽给发现了,还有什么证据的话,孙季德一旦上报那他可就完了。 但更可怕的是,他送粮食支持围攻自家姻亲的乱民,这消息一旦坐实,他段家名声在这金县就彻底臭了,金县上下这些士绅谁还能容得下他段家? “大人,卑职冤枉啊,卑职怎敢做这等事?这完全是他人在栽赃陷害啊!”不一会金万钱就被拿上堂来,上得堂来就拼命地喊冤。 “大人,卑职已经着人去查找了,只要找到那些运送物品的大车,咱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这次聚众作乱的幕后黑手。” 沈宽又哪会示弱,这消息是他从老泥鳅嘴里听到的,上次除了他送粮食给流民之外,还有一批来历不明的粮食,搞不清楚是谁,往金万钱头上栽就好了,难不成那些送粮食的会主动来认罪伏法不成? 而金万钱是段伯涛的人,段伯涛支持乱民围攻自家姻亲,这消息若是坐实,段伯涛以后怕是自身都难保。 听到他这话,金万钱反倒是镇定了下来,信誓旦旦地对孙季德道:“卑职从未做过此事,快班三十兄弟都能为卑职作证。若有真凭实据,要杀要剐,卑职绝无怨言。” 金万钱这态度让段伯涛放心了许多,金万钱若是没点能力,也不可能让他引为心腹,而心思缜密就是金万钱最大的一个优点。 他既然如此信誓旦旦,那就证明那些运送粮食的车辆,早已被他销毁,丝毫不担心被沈宽找出来。 段伯涛松了口气,转而就对沈宽发作,沉声呵斥沈宽道:“既无实据,那便是谣言,沈宽,你构陷同僚,该当何罪?” “典史大人,卑职只是据实以报,洗脱他人对卑职的构陷,若是金班头能自证清白,卑职愿向金班头磕头谢罪。”沈宽浑然不惧,如今形势可是已经开始逆转回他这边了。 至于让金万钱自证清白,这就是句废话,金万钱又拿什么来自证清白?所以,他稳立不败之地。 “好啦,既都是些查无实据的东西,那就暂且不提,日后若查出实据,本官决不轻饶。” 都是拿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在吵,孙季德听得都有些头疼了,开口打断了堂上的争论。 “禀大人,老泥鳅拿了个犯人来,说是这次聚众作乱的匪首。”这时,一名皂班衙役快步上到公堂跪地禀报。 “带上堂来。”听到这话,孙季德眉头微皱,觉得这一切有些太顺利了,好家伙他一回城,民乱解了,匪首也顺利锁拿,就仿佛是被人安排好了似的,这种感觉让他心头很不爽快。 很快一个穿着之前胡莱所穿衣物的人,就被铁塔和老泥鳅拖了上来,老泥鳅那满脸都是悲色,眼眶通红的仿似刚哭过。 铁塔是第一次在审案的时候上公堂,很是新鲜地四下张望了一会,看到沈宽两人咧嘴一笑,最后认准了孙季德,这才跪地瓮声瓮气地道:“大老爷好。” “见过县尊大人。卑职管教侄儿不严,险生大祸,请县尊大人治罪。”老泥鳅则是带着满脸的悲痛,上前来就跪地请罪。 被他们拖上来的‘胡莱’这会已经是人事不省,嘴角鼻间还有残留的血迹,只有微微起伏着的胸脯表明他还活着。 沈宽看了看这人的相貌,和胡莱至少有七分相似,不是经常见面很熟悉的人,很难分辨得出,难怪当日老泥鳅这么有信心帮胡莱脱身,原来早就准备了这么一人。 第052章 扯张虎皮 看到奄奄一息的‘胡莱’,孙季德眉头一皱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铁塔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答道:“大老爷,是俺揍的,本说他也算自家人,想着轻点揍,谁想他太不经打了,只两拳就这样式了。” “憨货,什么自家人,这是乱匪!”郭雄怕他这股浑劲会触怒孙季德,连忙呵斥了他一声,教他跟‘胡莱’撇清干系。 这边老泥鳅仿佛被触到了伤心之处,忍不住悲从中来,趴在‘胡莱’身上低声悲泣:“我的儿啊,教你学好,你不学,现在,我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 他这哭的就跟真的似的,听的人心里忍不住有些泛酸。 好演员! 沈宽不由心中暗赞,这演技要放在后世,给个影帝不多。 “够了,公堂之上不得咆哮,金万钱你去看看,此人是不是那胡莱。”段伯涛被沈宽这一套连招,打得都快吐血了,发出一声厉吼,让金万钱上去辨认胡莱的身份。 胡莱不过一个金县底层的小青皮,金万钱哪可能认得他? 不过金万钱也有办法,他手底下就有熟悉街面上这些青皮的人,很快一个留着一脸络腮胡子方面大耳,颇有彪悍之意的快班衙役就被招了上来。 “卑职刘元丰,见过二位大人。”上得公堂,此人冲孙季德两人拱手行礼。 孙季德微微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吩咐道:“刘元丰,去看看,此人是否是胡莱。” “是,大人。”刘元丰再次行礼,而后才转身去查看地上的‘胡莱’。 在他转身之时,和他对上眼的金万钱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此人是金万钱的心腹,马快的头领,也是边军出身,身手高明,为人不错是条好汉。” 郭雄在沈宽身边低声介绍,对此人,郭雄倒是显得没太多恶感,也或许是因为同为边军出身的缘故吧。 “此人正是胡莱。”刘元丰看了一会,转过身来想孙季德复命。 沈宽不由一愣,他原以为这刘元丰是快班的衙役,必然会否认胡来的身份,还在准备着反驳的言语,没想到这刘元丰居然承认了地上这人是胡莱。 到此时,他才算认可了郭雄的说法,眼前这个刘元丰为人确实不错,却不想怎投到了金万钱这个小人的手下。 金万钱和段伯涛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看到两个顶头上司的脸色变化,这刘元丰脸色倒是丝毫没变,依旧身形笔挺地对孙季德行着礼。 “好,下去吧。” 孙季德点了点头,挥退刘元丰,接着一拍手中惊堂木道:“既然匪首已经锁拿归案,此案便已具结,来人把此贼拖下去,重责一百大板,羁押监牢等候秋审。” 说是重责一百大板,还不如说直接打死得了,就眼前这‘胡莱’的状况,别说一百大板了,两、三板子就足够要了他的命,这可就让沈宽心里有些疑惑了。 好容易弄出这么个‘胡莱’,还活着弄回来,就是想着孙季德完全可以在这上面大作文章,一个守土的功劳都可能能拿到,得了功劳心情愉快,也就不会揪着民乱这点事了。 但孙季德就这么草率地打死了‘胡莱’,浑然不在乎这功劳,怎能不让沈宽疑惑? “退堂。”也不等他多想,孙季德就大声喝令退堂,在一阵威武声中,孙季德领着庞师爷转屏风回转后衙去。 而后,段伯涛冷冷地扫了沈宽等人一眼,也满脸阴沉地起身离开。金万钱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宽等人,快步跟上段伯涛。 “哎哟。”等所有人都走了,郭雄忍不住呻吟一声,腿脚那是一阵发软,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沈宽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浑身上下颇感乏力,勉强伸手搀住郭雄,两人相视苦笑,这一天可真是死里逃生,一放松下来浑身精气神都快抽干了。 两人勉强抖擞下精神离开公堂,老泥鳅可还不能走,这戏得演全乎了,亲如儿子的侄子被打死,他要是不好好演一出丧子的剧目,岂不惹人生疑? 只见公堂外打板子的地方‘胡莱’在受刑,老泥鳅在旁嚎啕大哭,真个凄惨。 出得县衙,沈宽两人找了家酒肆,要了一间三楼的雅阁,一口热茶下肚,两人这才算回复几分阳气。 猛灌了几大碗茶水,郭雄轰地将茶碗砸在桌子上,感激地对沈宽道:“贤弟,这次多亏你,哥哥捡回条命。” 沈宽勉强扯了扯嘴唇笑了笑道:“兄长,你我兄弟本是一体,说这些就生分了。” “孙季德那贼厮鸟,这次老子算是还了他的恩了,往后我郭雄,都听兄弟你的。”郭雄摇了摇头,猛然起身对着沈宽就半跪了下去。 “兄长,使不得啊!”沈宽连忙起身,双手搀着郭雄,跟着半跪下去,不受他这一礼。 郭雄见状怒目瞪着沈宽怒喝道:“贤弟,你不受我这一礼,就是看不起做哥哥的,往后咱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交。” 看他这模样,沈宽迟疑了,以他对郭雄的了解,他这话可不像是说说而已。 见沈宽面露迟疑,郭雄手中猛一用力把沈宽给撑了起来,强行受了这礼,而后才眉开眼笑道:“贤弟,哥哥就当你受了这礼。哈哈,你脑子灵,哥哥不如你,往后你肯定有大出息,哥哥早投了你,往后也好跟着你享点富贵,说来,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赚了。” 他这一举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早先他因为自身年长,职位也比沈宽高,对沈宽也只是感觉脾气相投,再加上折服于沈宽的智计、手段,所以才对沈宽颇为青睐。 但今日,多亏了沈宽才捡回来一条命,再者作为边军出身,他虽不认得字,但锦衣卫腰牌他还是见过的,沈宽居然有锦衣卫的腰牌护身,相比刻薄寡恩的孙季德,颇重情义的沈宽自然更值得他投奔。 “兄长,快快请起,咱兄弟俩,也别说甚谁依仗谁,日后咱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被强迫受了这一礼,沈宽只能无奈苦笑着将郭雄搀扶起来。 两兄弟双手紧握相视哈哈一笑,之前心头的那点的阴霾霎时淡去了不少,遂即叫上酒菜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叩叩叩。”两人正吃喝着,雅阁门被敲响。 沈宽扭头看了门口一眼,开口道:“请进。” 门这才从外边推开,庞师爷笑眯眯地站在门外。 “原来是庞师爷啊,您可来的正巧,赶紧进来喝上几盅。”看见庞师爷,沈宽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这算是混官场的基本功。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郭班头也在啊,老朽有礼了。”庞师爷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进入雅阁,看见郭雄也在,也笑着打了个拱手。 “庞师爷,郭某有礼了。”郭雄可没沈宽这样的城府,脸上勉强堆起一点笑容,要知道他平日里可没少孝敬这老狗,可这老狗在公堂上,哪帮他们说过半句话? “上好的沧酒,不错,不错。”庞师爷了解郭雄为人,并不以为意,笑容不变地走到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酒小酌了一口。 “贤弟、庞师爷,家中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郭雄性情是耿直不是傻,从庞师爷进门的称呼上,他就知道这老货是来找谁的,一口将杯中酒下肚起身告辞。 “今日,还要多谢庞师爷您啊!”沈宽将郭雄送出门,这才回到桌前,斟上一杯酒向庞师爷一敬。 这老货是没帮忙说话,但他至少没进什么谗言。否则孙季德哪怕见了锦衣卫腰牌,也不会这么轻拿轻放,老泥鳅则必死无疑。 “宽哥儿真是聪慧,也省了老朽一番解释了。”庞师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枉他没把事情真相告诉孙季德。 当然他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万一案全翻了,那他从中周旋收受好处,不也暴露在孙季德面前了么,别的不说,至少孙季德不会再如以前那般信任他。 “不知庞师爷此来,是为何事?”要说沈宽心里没有一点怨气也是假的,只是他隐藏得比较深罢了,闲谈了几句,他就直入正题。 “宽哥儿你是个聪明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腰牌如何在你手里?若是让县尊大人猜忌,那可就麻烦了。” “这刘姑娘送给我的,她感念我救了她的命,临行前将腰牌赠与我,说我若有事,将这腰牌送到临洮府锦衣卫百户所,也可去那谋份差事。” 锦衣卫这张虎皮不扯,那可不是沈宽的风格,按着腰牌上的姓氏给那姑娘安了个刘姓,接着沈宽故意问庞师爷道:“对了庞师爷,不知这锦衣卫的差事如何?” “这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掌直架侍卫、巡查缉捕之职,代天子监控天下,能入锦衣卫自然是好。” 庞师爷脸色微微变化,但迅速恢复如常,开口笑道:“但,差事好,争竞的人也就多,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宽哥儿你为人聪慧不错,但性情过于刚硬,入那道门可要慎之又慎啊!” 他这番话算得上是中肯之言,沈宽之前胡吹大气的那些话,对他还是有影响的,万一日后沈宽真去锦衣卫谋了差事呢?不趁现在先结个善缘更待何时? 想到这些,他可就不敢再如以往一般,将沈宽简单地当成一个下九流的衙差来随便对待了。 ‘哟呵,这老货转性了?’ 没有忽悠,也不是说些片汤话,这还真让沈宽有些诧异,不过仔细一想,他也就明白过来,这老货怕是因为他刚才的胡吹大气,想要卖他个好。 “原来如此,多谢庞师爷提醒。”这对沈宽来说是件好事,举杯相敬表示感谢,两人对饮了一杯,沈宽接着说道,“庞师爷,在下这有些疑问,想请您帮忙解惑。” 第053章 奸猾都是读书人 “宽哥儿且说,但凡老朽有知,定不隐瞒。”庞师爷笑着放下酒杯,静待沈宽发问。 “沈某在县衙月余,本以为事事县尊大人着想,却因此屡次触怒县尊大人,沈某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庞师爷帮忙解惑。”沈宽遂即问出了心中埋藏了一段时间的问题,也是这会庞师爷表露了结交之意,才可能问出其中答案来。 “宽哥儿,你本心是好,但,你还是不甚了解东翁。东翁与寻常官员有所不同,他并无太强上进之心,只想在这金县稳坐他的一县百里侯。” 庞师爷沉吟了一会,既已经决定卖好沈宽,他也就不再做隐瞒。 靠! 沈宽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症结,心中不禁暗骂。 合着这孙季德这货,寒窗苦读这么多年,高中进士得以授官,竟只想守着这金县这个边远之地,做个七品的县令。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谈不上多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县令虽只是个七品官,但在这边远的金县,权力几乎全握在孙季德手中,无异于一方的土皇帝,若是胸无大志,也未尝不是个选择。 而只想稳坐县令位置,孙季德要的是什么?无他,稳定尔,无功无过便是最好。 “多谢庞师爷赐教。”搞清了疑惑已久的问题,沈宽向庞师爷拱手致谢。 沈宽一点就透,庞师爷微笑着捻须点头,对沈宽他这会是越看越满意。 聪明人不用说太多,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近乎也套够了,又闲谈了那么几句,庞师爷就起身告辞,他可还得回县令那边复命去。 两人前后离开酒肆,庞师爷回转县衙,沈宽则转身回家,这一天跟人斗智斗勇的,着实让他身心俱疲,实在无心再去码头当值。 沈宽一路漫步回到家中,当他路过给王三娘子租住的宅子后门时,突然后门打开,一盆水就从里面泼了出来,沈宽一时躲闪不及,就被泼了正着。 ‘这他娘的今天真是走背字!’ 沈宽被泼得先是一愣,接着一股邪火就涌上心头,心中那个骂。 “哎呀,沈巡拦,怎么是你呀?没事吧,奴家这都是做了甚呀!” 这时一声惊呼在他耳边响起,是王三娘子的声音,接着王三娘子就上前来,用手绢帮沈宽擦拭脸上身上的水。 茉莉香! 两人挨得很近,沈宽立马就闻到了她身上的茉莉香味,这是他家售卖的白玉皂的香型之一,他又怎会不熟悉? 别看王三娘子生育了一子一女,但她被纳入王家的时候,不过是豆蔻年华,现如今也只二十七、八,能被王家这种大族子弟看上,相貌自是不错的。 比起林月婵、宋卿娘是逊色一些,但那成熟诱人的丰饶身段,很是撩人。 正憋着一肚子邪火,加上穿越过来这么些日子,一直也没有过个宣泄的机会,再加上这会胡同里也没别人,看着几乎快贴在自己身上擦拭的王三娘子,沈宽一肚子的邪火就有了发泄之地。 猛然间他伸手环住王三娘子的纤腰,稍稍一用力王三娘子就红着脸,轻哼一声紧贴到了他身上。 “沈巡栏,别,不要……” 王三娘子也就是象征性地反抗两下,那欲拒还迎的模样,反而更是让沈宽邪火中烧,搂着她往前两步,就将她压到身后墙上,沈宽看着她的俏脸嘿嘿笑道:“三娘子,等在下多时了吧?” 哪有这么巧合,他刚回家就碰上王三娘子要泼水?还算得这么好,刚好全泼在他身上? “哪有呀,沈巡栏,莫要乱说。”王三娘子面色微红,媚眼如丝地矢口否认。 这反驳毫无力度,她这妩媚的模样,就更是让沈宽邪火中烧,搂着她纤腰的手缓缓下滑,落在了她的翘臀上,轻轻那么一捏。 “呀!”王三娘子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连忙按住沈宽的手,低声哀求道:“别,别在这。” 这简直是任君采摘,沈宽哪还能忍得住,当即就要带王三娘子往她家宅子去。 正当这时,一个身影转进了胡同,猛然瞅见沈宽搂着王三娘子的一幕,脚步顿时一顿。 沈宽搂着王三娘子一转身,就瞅见了这人,动作当时也是一僵,接着触电般快速收回搂着王三娘子的手,带着一脸尴尬,干笑着对那人道:“嫂嫂。” 来人可不正是刚从集市那边买菜回来的宋卿娘么? 看到她那冷若寒霜的眼眸,沈宽一肚子的邪火瞬间消散一空。 真他娘的巧!沈宽心中暗骂,更确定自己今天走背字。 “嫂嫂,真巧啊,三娘子刚刚踩着水滑了一跤,脚扭着了,这不,我正要送她回家呢。”面对宋卿娘寒霜般的脸色,沈宽只能无力地解释。 王三娘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能在王家那种大族里混下来,还能得到王有仁的宠爱,那可是跟多少女人斗出来的。 “哎哟,可疼死我了。”她清楚自己跟宋卿娘在沈宽心里的地位是不能比的,连忙痛叫着蹲下身去,表演脚踝受伤的戏码来配合讨好沈宽。 “哦,王家姐姐,你没事吧?来,我扶你回去。” 宋卿娘知道自己没立场去说沈宽什么,但心里就是憋屈,看也不看沈宽一眼,冷着脸走到王三娘子身前,把她搀起来就往回走,‘嘭’的一声把沈宽关在门外。 看着关上的门,沈宽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只能悻悻地回家去。 回到王家,宋卿娘就放开了王三娘子的手,淡淡地问道:“王家姐姐,可好些了?” “倒是好多了。”都是寡妇的身份,王三娘子也不怵宋卿娘,宋卿娘松开手,她就站稳了身子,笑眯眯地对宋卿娘说了一声,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扭动盈臀,回转自己的房间。 “哼,狐狸精!”等王三娘子回房,宋卿娘对着房 第054章 我要他死 县衙后衙书房里,孙季德坐在书案前翻阅着一本书,四周陈设着不少的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地堆着许多书籍,书案上香炉淼淼升烟,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弥漫整个书房。 “叩叩叩”响度适中的三声敲门声响起,孙季德这才放下手中书,靠坐在太师椅上,轻声开口道:“进来。” “东翁。”庞师爷推门进来,恭敬地站在书案前拱手行礼。 看到是庞师爷回来,孙季德脸上露出些许急色,开口问道:“子城兄,如何了?” “据沈宽所说,那女子姓刘,听着是跟腰牌上那锦衣卫百户有亲,当是此人妻女亲眷之流。” 庞师爷没有隐瞒,将从沈宽那听来的,一五一十告知孙季德:“沈宽说此女提及,他若有事可凭腰牌求助临洮府的百户所,还可凭此牌往临洮府百户所谋求差事。” 听到这,孙季德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语气阴冷地道:“那这沈宽,可有意去往临洮府谋职?” “学生告诉他,锦衣卫不过与县衙相若的衙门,且治所官吏众多,区区一个百户又岂能比拟东翁您,他若去,也只能做个底层的衙役,尚不如如今的巡拦职差。” 庞师爷捻须一笑,“此子不过一乡下佃户,又哪有什么见识,三两句便被学生唬住了,如此哪还肯去治所谋职?这不还求学生跟东翁您多美言几句呢。” 孙季德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口中赞道:“子城兄,做得好,这月俸银较以往翻倍。” “学生多谢东翁恩赏。”前两天里外里赚了近二百两,如今这翻倍的月俸,可真没法让庞师爷看在眼里,但他表面上当然不会流露出半点来,连忙欣喜地表示感谢。 “既是要稳住他,那一个巡拦怕是有些不够了。”随后孙季德沉吟片刻,开口道:“子城兄,你以为,快班捕头这个位置如何?” “东翁英明,此位简直合适之极。不知段伯涛该如何应对,这个带着护身符的愣头青?”庞师爷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谄笑着附和。 换成另一个人就算安插进了快班,也会被段伯涛给整死,但有锦衣卫腰牌这个护身符,又有足够手段的沈宽,不知道能不能把快班给捅穿呢? 孙季德一阵开心大笑:“哈哈哈哈,子城兄深知我心啊!来人,请段典史过来一晤。” 片刻的工夫,段伯涛就被请到了后衙书房。 “大人,急招下官来,不知所为何事?”段伯涛这次虽然讹了周家不少银子,但没能收拾一个衙役,脸色自然谈不上好看。 逮着理了,孙季德怎还会客气,当即脸色一沉道:“段典史,你可知罪?” “下官此番应对尚算得当,迅速平息民乱,未令县内遭受损失,不知何罪之有?” 为官之道段伯涛确实学到了精髓,恬不知耻地将沈宽做的事情,毫不犹豫地揽到了自己身上。 “应对得当?当日乱民打砸红纱楼,你快班毫不知情,若非是本官及时安排人手协防各要道,今日县城怕早就落在乱民手中,此失职一罪,你便脱不了干系。” 要论为官之道,孙季德也毫不逊色,这两人都是半斤八两的无耻之辈。 ‘无耻之尤!’ 听到这话,段伯涛心里骂翻了,这老狗都没在城里,居然敢说是他指挥调度的功劳!但没办法,官字两个口,人家官大,他就有理。 “本官明日便将匪首胡莱,与此番乱民作乱呈报府衙,府衙自会予以公断。”孙季德冲狄道方向打了个拱手,脸上表情那叫一个铁面无私。 孙季德脸色越发阴沉了,他虽也算是朝廷命官,但只是个不入品阶,不入流的文职外官,也就凭着地头蛇的优势还有家中出了个举人,这才得了另几家豪绅大族的支持,能够跟孙季德这个七品的县令分庭抗礼。 但前提是他不犯错,他一旦犯错,孙季德上报府衙,那些上官会支持、相信谁,这还用说吗? 不得已,段伯涛只得暂时服软,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有话请直说吧。” 孙季德真想上报,根本就不用当面和他说,当面跟他说了,这是摆明了要来跟他谈条件的。 “此番快班着实让本官失望,既然快班无法胜任缉捕巡防之职,那便换一批,暂时就先换了快班的马快吧。”孙季德牵动嘴角轻蔑一笑,说出了他的目的。 “大人,不可啊,马快为我县衙最为精锐的人手,若是换下他们,县内税赋由谁人来押送?若是税赋有失,下官如何跟大人交代?” 快班的马快,相当于后世的特警,是县衙最精锐的一支武装力量,也是段伯涛保证自身权力的根本,这简直是釜底抽薪,段伯涛打死都不会同意,当即狞声反对。 孙季德闻言,脸上也浮现出怒色,目光森寒地盯着段伯涛道:“大胆,你在威胁本官?” 县城是他的地盘,但乡下,可就是段伯涛这些地主豪绅说了算了,说税赋交不上来,那就交不上来,收不上税赋,县中官吏都得倒霉,而县令无疑是主责。 段伯涛这会也是豁出去了,冷笑着向孙季德拱手道:“不敢,下官只是担心罢了。” “两位大人,请息怒,请息怒。”这时气氛有些僵持了,一直在旁边充当木雕泥塑的庞师爷,这会也得起作用了,连忙上前打圆场,给两人一个下台阶。 庞师爷等两人消了些气,这才开口提议:“东翁,马快职责于县衙确实重要,贸然调换难免出现纰漏,而步快职责于稽查城内,此番步快反应缓慢,学生以为其因在步快无能,不若另择有能之人代之?也不至步班人心惶惶。” 这两人的双簧,段伯涛是看明白了,拿马快说事,只不过是掩饰他们的真正目的,那就是把快班分割,分薄他手中的权力,至于他们所说的有能之人是谁,那还不呼之欲出? 孙季德满脸阴沉了好一会,做足姿态才缓缓点头:“那就依庞师爷所说,步快失职必须严惩。” 段伯涛明白这次他站不住理,不断尾求生孙季德怕是不可能善罢甘休了,因此哪怕再不愿意,他也只能先低头。 “下官同意,下官身体突感不适,就先行告退了。”吃了这么大的亏,段伯涛哪还愿久留,给出回答,也不待孙季德同意便起身拱手告辞。 得了便宜,孙季德没去在意段伯涛的失礼,带着一脸得意的笑容,目送段伯涛离开书房。 …… …… 夜色深沉,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下着,县城段府正堂灯火通明,不停地响起‘噼里啪啦’的疯狂摔砸声。 段家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好惹怒了正在大堂大发雷霆的段伯涛,他们可是很少见他们这位老爷发如此大的火。 金万钱跟在段家管家身后一路前往大堂,段家四处弥漫的低气压,让他心里惶恐不安。 临近大堂,听到里面的打砸声,每一声就好像是砸在他心尖上,让他心脏一抽一抽的,脚下就如同踩着云一般是软的。 一路来到大堂,金万钱就见坐在上座太师椅上的段伯涛,脸上那阴沉之色,看得金万钱更是心惊肉跳,正堂的青石板地面上,满是破碎的瓷器碎片,碎片表面雪白的釉色,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老爷,金班头来了。”段府管家通禀了一声,不敢再往里走。 段伯涛没有回话,管家识趣地赶紧告退,留下金万钱一人。 “大人,是小的该死,您心里要是不痛快,尽管往小的身上撒。”金万钱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堂,也不管地上的碎瓷片,走到段伯涛面前就‘噗通’跪下。 膝盖上的剧痛让他浑身一哆嗦,鲜红血液瞬间从他膝下溢出,将地上雪白的碎瓷片染上一抹嫣红。 “蠢货,蠢货!”段伯涛抡圆了来回就是数个耳光抽在金万钱脸上,金万钱也不敢躲不敢叫疼,就这么一直受着,没两下就被打得口血横飞。 “你这个蠢货,我要你何用?一个乡下来的佃户你都斗不过!”打累了,段伯涛这才喘着粗气停下手,心里憋的火也算是发泄出来了一些。 “是,是小的无能,小的该死。”金万钱哪敢反驳,连忙磕头认错。 “你是该死,如今步快也被孙季德拿了!”说起这些,段伯涛又是一股怒火涌起,抬腿就是一脚将金万钱狠狠踢开。 “什么?”金万钱爬起身来,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陡然一颤,快班可是他在金县横行的依仗,步快被夺算是要了他半条命。 “我要那贱役死,记住给我弄干净点,不要牵扯到我身上来。还做不好,那你就去死,你全家都跟你一起死!” 段伯涛懒得跟他解释,抓起旁边的茶杯,用里面的茶水清洗手上沾的血,嘴里那语气怨毒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是,小的明白了,小的一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绝不会牵扯到大人您。”金万钱听到他这话,身体又是一阵剧颤,遂即脸上狠色浮现叩首领命。 洗掉手上的血迹,段伯涛这才冷声对金万钱说道:“滚吧。” “是,小的告退。”金万钱再次叩首,然后才起身拱着手半躬着身子,缓缓倒退出正堂,出门之后才转身快步离去。 “锦衣卫?哼!”看着金万钱离去的背影,段伯涛冷哼了一声,锦衣卫腰牌又怎么样?只要沈宽死得不明不白就好,如今这世道无头公案还少吗? 第055章 步步高升 “米粮,税三百文文、布匹,税七十五文……商船,五百文,民船十二文,渔船一文……” 申时过半,也就是现在时间下午的四点多,一阵急促的算盘声在码头巡拦点里响起,麻杆和假弥勒正对着账簿核算今日课税和例钱,两堆银钱左右分开放着。 沈宽和老泥鳅坐在桌对面等着,铁塔则提着他的大铁棒大大咧咧地坐在巡拦点外守着。 算好了之后,麻杆谄笑着上前来跟沈宽汇报:“头,算好了,今日课税一贯另八百二十文,例钱四贯另二百七十二文。” 所谓的例钱其实就是船只靠港要给的保护费,足足是商税的三倍有余,可见码头油水之丰厚。 沈宽满意地点头笑道:“不错,比昨日多了些。” “也是您老菩萨心肠,可怜那些渔、船户,只收他们一文例钱,不然还得多。”麻杆咧嘴一笑,他这倒不是纯拍马屁,以往通河帮那帮人,可不会管这些渔船户的死活,那是往死里压榨,比起这些人来,沈宽真可说是菩萨心肠。 “你懂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沈头这叫真君子。” 假弥勒这会用两个布袋把银钱分别装好,连带账簿一起拿过来,他最看不惯就是麻杆这谄媚的模样,身子一挤把麻杆挤开,然后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沈宽面前。 麻杆那没几两的身板,顿时被假弥勒挤得一趔趄,站稳脚步,揉着左边肩膀,龇牙咧嘴地不满道:“嘿,你这假和尚,就你懂?我说沈头是活菩萨,怎地还说错了不成!” 关系越好就越是爱互相挤兑,沈宽和老泥鳅也是见惯了,都是笑着摇头懒得去理会这两爱斗嘴的家伙。 沈宽简单地翻看了一下账本之后,将税金收入怀中,接着将例钱按惯例分出一部分来给麻杆三人,铁塔的那份则如以往一般,由他代为保管。 至于漕帮的那一干人,可没资格从这里面得到什么分润。 “谢沈头。”麻杆三人接过自己的份额,连忙拱手向沈宽道谢。 收好银钱,沈宽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快要西沉的日头,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老泥鳅也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时辰对沈宽说道:“回沈头,差不多酉时了。” “下值回城。”沈宽点了点头,再看一眼河面,这会临近傍晚也没什么船只入港了,他这才宣布下值,领着众人回转县衙。 税金和账目可是每日都要上缴府库的,沈宽一行人一路赶回县衙点卯复命,正常情况下,点卯复命完毕后,等到傍晚的‘传晚梆’响三声,不值夜的书吏、衙役才能正式下值。 沈宽到承发房画完押点卯,负责管理应卯的书吏笑着对沈宽说道:“沈巡拦,庞师爷让你回来之后,尽快上他那去一趟。” 知道沈宽和庞师爷关系挺好,这名书吏也不敢在他面前端什么架子,对他一直都挺客气。 正巧沈宽也要去把账簿税金交给庞师爷,倒是刚巧一次办了。 “多谢。”沈宽冲他拱手致谢,便一路去往庞师爷所在的幕厅。 幕厅就在县衙正堂的左侧,沈宽一到门口就见庞师爷正在幕厅桌案前翻阅公文。 也难怪孙季德器重他,金县衙门官吏配给实在简陋,县衙大部分工作,都是庞师爷帮孙季德完成,要是没有他,县衙的运转恐怕马上就会出问题。 沈宽站在幕厅门口,冲庞师爷一拱手道:“庞师爷,沈宽求见。” 这会幕厅里也没外人,庞师爷听到他的声音,笑着放下手中公文道:“沈巡拦,不,沈捕头,快请进。” 听到他的称呼,沈宽不由一愣,随后眼眉一挑,脸上喜色瞬间绽放,这意思,咱沈爷又升职了! 不过很快他就压下了心中激动,迈步走进幕厅,面色沉稳地等待庞师爷接下来的说明。他这一路来可没听说金万钱出了什么事了。 看到沈宽如此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庞师爷对沈宽的表现十分满意,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定性,心中越发看好眼前的沈宽了。 随后,庞师爷将情况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只是对孙季德和段伯涛争竞的内容介绍得较为简略,但这也就足够让沈宽明白,这职是升了没错,但他要面对的情况也更恶劣。 “多谢庞师爷栽培,在下有一事相求。” 不过沈宽对于即将面对的恶劣环境浑然不惧,他心里清楚得很,危机危机,危险中也有机会,如果谁都能干的话,这机会也未必能到他手里来。 庞师爷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且说无妨。” 沈宽再次拱手:“我手下那几个用趁手的兄弟,可否一并带入捕班?” “你只管选合适的人手带去便是。”这是应有之意,否则没人帮衬,沈宽在步快捕班也施展不开手脚,庞师爷自是满口答应。 “在下是否能裁换捕班人员?”沈宽接着又问,他能不能在这步快捕班站住脚跟,有没有人事管理的权力这可是关键。 “你是步快捕班总捕头,人手安排自是由你来做主。但切记不可牵连过广,以免闹得人心惶惶。”庞师爷点了点头,但还是提醒了他一句。 “多谢庞师爷提醒,这个沈某省得。”沈宽点了点头,他要人事权的目的,只是为了杀鸡儆猴罢了,至于大换血什么的,至少得等他熟悉了步快的职差之后再说。 “你省得就好。”庞师爷拈须浅笑点头,说着将一份文书抽出来交给沈宽。 “是,多谢庞师爷,这是今日码头账簿和税金。”沈宽双手接过文书仔细收好,同时将手中账簿、税金,还有差不多三两的散碎银子放在书案上。 扫了一眼桌上的碎银,庞师爷眼眉间笑意更浓,这就是他喜欢沈宽的地方,懂规矩,会做人。哪怕他之前刚从沈宽那边收了五十两,该有的孝敬也一点都不会少。 盘师爷笑着点了点头,甩袖将碎银收好,随后便翻开账簿准备开始点对税金,却见沈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重新合上账簿问沈宽道:“沈捕头,还有事吗?” 沈宽这才低声问道:“庞师爷,码头那边……” 这才把码头那边梳理好,沈宽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别人,怎么的都得试试看能不能把码头握在自己人手里。 至于人选,这次对付周家,老泥鳅立功不小,这职位自然是他的,同时也能让麻杆他们明白,跟着他,都会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庞师爷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略微沉吟后,这才笑道:“码头本是壮班职司所在,你让郭雄选个可靠的人选报来,老朽自会从中斡旋。” 庞师爷这人可是聪明得紧,深知自己的权力全来自孙季德,而孙季德为人多疑又专权,因此他从不跟衙门中人太过亲密,也不在衙门经营什么亲信势力,把自己打造成只忠于孙季德的‘孤臣’,这正是他深受孙季德信任的原因。 作为一个‘孤臣’,对他而言谁掌握码头都一样,反正只要孙季德不倒,该他的好处一毫都不会少。而沈宽素来出手大方,再加上他又想着卖沈宽点好,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也就不奇怪了。 “多谢庞师爷,不知庞师爷一会可有闲暇,在下在玉贤居备了些薄酒,想请师爷您赏光小酌。” 庞师爷答应得如此痛快,沈宽大喜连忙拱手致谢,让郭雄上报人选,不就是摆明了随便他推荐人选吗? “沈捕头相请,老朽怎敢不从?”庞师爷想了想,笑着应了下来,沈宽这才告辞离开。 离开幕厅,沈宽一路来到县衙门口,平日里手里差事完了的衙役,都喜欢在门口等着县衙传晚梆下值,这会衙门口这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衙役,正在四散着聊着闲天。 郭雄、麻杆等人这会都聚集在此,见着沈宽过来脸上表情还这般高兴,郭雄笑着迎上前来道:“贤弟,啥事让你这般高兴?” 虽说他私底下表露了投效之意,但他的职司毕竟在沈宽之上,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表露出来。 “兄长,旁边说话。”沈宽笑着冲郭雄拱手行礼,招呼众人去到一旁。 避开其他人,沈宽将怀中文书取出递给郭雄。 郭雄接过文书一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兄弟,你是埋汰哥哥吧,这玩意认得我,我可认不得这玩意。” “兄长莫怪,我也是喜昏头了。”沈宽这才想起郭雄不识字这茬,连忙向他赔不是。 郭雄也就是一说一笑罢了,知道麻杆识得些字,遂即便将文书转手给了旁边凑过来惦着脚正看的麻杆。 “巡拦……沈宽……”麻杆识字也就那样,念得磕磕巴巴的,一些庞师爷故意卖弄文章的生僻字,他也认不得。 旁边的假弥勒很不耐烦地把他推开,接过公文念道:“边去。巡拦沈宽,栉风沐雨,夕惕若厉……兹令其接任步快捕班总捕头一职,统领步班衙役拱卫县衙。” 念到后面,假弥勒那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挤出了实在谈不上好看的灿烂笑容。 前面那一通文言,听得郭雄那是一脸懵逼,但最后那几句他还是听懂了,听完后稍一愣继而就是咧嘴大笑,走上前来用力拍着沈宽的肩膀道:“好好好,贤弟,好啊,好啊!今日这顿你是跑不了了!” “恭喜,沈总捕头,步步高升。”假弥勒等人听得更是眉开眼笑,他们甚至表现得比沈宽都要高兴,连忙上前深躬道喜。 也难怪,这才月余功夫,沈宽就从狱卒一路升到了步快总捕头。他这个步快总捕头,下辖晋虎、罗济等两房步快,论在三班衙役的地位中,绝对只比金万钱、郭雄两个衙门班头,仅仅低上一级而已。 这就相当于后世的县看守所狱警,一举升迁到了县刑警中队长这样的要害实权位置,手中权力简直天差地别。 沈宽地位提升,他们这些心腹的地位,也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这如何能不让他们高兴? “恭喜沈总捕头,步步高升!” 比起假弥勒这些人,郭雄的那几个心腹听了,则是满心震惊和嫉妒,不过在衙门口混的几个不是人精?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迅速压下心中杂念,跟着向沈宽深施一礼道喜。 “恭喜宽哥儿,俺们今天去玉贤居吧。”也就铁塔反应最慢,他对职位高低这些东西不在乎,但今天有借口去吃顿好的,他可是听明白了,在吃这上面他半点都不会客气。 “各位兄弟客气了,沈某今日能升职,也是仰仗各位兄弟的帮手。一会可都别走啊,玉贤居咱们不醉不归。” 沈宽笑着冲众人回了一礼,原本他也是准备在玉贤居办酒庆贺,也就顺势向众人发出邀约。 “谢沈总捕头。”一听此言,众人自又是一通欢呼,这玉贤居可是金县数得着的高档酒肆,吃上一顿酒可不便宜。 正当这时,金万钱也带着手下一批人过来衙门等下值,刚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当然清楚沈宽他们在高兴什么,看着沈宽的目光那叫一个阴冷。 沈宽也注意到了金万钱的出现,面对金万钱阴冷的目光,他咧嘴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056章 酒宴 酉时,天色已经暗下,金县大部分区域慢慢陷入黑暗中,唯有城西这一块还是灯火通明,一副繁华景象。 无他,城西这片是金县的商业区,县城内许多坊市都设在这块,酒肆、青楼这类的夜生活场所也集中在这边。 到了万历朝时,晚上聚餐之俗已经是蔚然成风,从江南一直风靡到了边镇,金县也是如此,到了夜间酒肆青楼这类场所生意颇为红火。 玉贤居就位于城西穿城河的河畔,能占据这般极佳地段,可见玉贤居背后的东家,手段也是不俗之人。 …… 这会儿,沈宽和郭雄一起,还在邀请庞师爷过来玉贤居吃酒的路上。 所以,他早早就让麻杆通知他父亲沈大,弟弟沈魁二人,先行过来玉贤居,替他尽一下主人之谊,招待宾朋。 沈魁此时已经在聚贤居门外迎接宾客,如今兄长晋升了县衙步快的总捕头,他的脸上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见着老泥鳅、假弥勒,还有郭班头手下一干心腹抵达,沈魁赶紧拱手上前相迎:“吴大哥、王大哥……我代大兄在此恭迎诸位大驾光临。” “见过沈魁兄弟,是我等今日叨扰了才是。”老泥鳅等人连忙客气回礼。 寒暄了两句,沈魁比了个请的手势对众人道:“几位里头请。” 一行人这才跟着沈魁往玉贤居里头走。 沈宽在玉贤居订下了两间雅阁,一间是专为庞师爷准备的,一间则是用来招待手下弟兄,和郭雄带来的那几名壮班心腹。 毕竟身份地位不同,要是安排庞师爷和他们同桌吃酒,怕是庞师爷当场就会不悦离席吧? 再者,他和郭雄一会儿要与庞师爷商谈之事,也不适合宣之于众人。 有沈大、沈魁父子在这边招待,倒也谈不上怠慢了。 “老太爷,我等有礼了。”进入雅阁,看到坐在雅阁等着的沈大,众人连忙低身进礼。 “各位多礼了,快快请坐。”沈大可还没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这么多曾经他需要仰望的差爷向他行礼,他哪还坐得住,连忙起身回礼。 沈魁见着父亲这般失措的表现,眉头微微一皱,脸上略有不满意,但这会儿也不好怎么说,只能跟着请众人入座。 一干人入座,沈宽他们没到,可还不能开席,众人便在桌前喝着茶闲聊。 沈大不善交际插不上嘴,倒是沈魁在其中如鱼得水,作为是沈宽的弟弟,一干人也愿意跟他多亲近,很快他就跟众人打成了一片。 沈大在一旁默默吃茶,看着自家老二和众官差聊得火热,脸上挂满宠溺的笑容,心中老怀安慰:老二这娃,会说话,能聊天,不怯场,将来定有出息! 盏茶的功夫,沈宽、郭雄还有庞师爷一行三人姗姗来迟,终于进了玉贤居。 见得他三人来,众人连忙起身问候。 对其他人,庞师爷也就只是微微点头,唯独对沈大,他颇为客气地拱手施了一礼:“这位就是沈老爷吧,老朽今日叨扰了。” 沈大顿时一阵手足无措,慌忙回礼道:“庞、庞师爷,这如何使得?您能来,就是给咱沈家天大的面子了。” 在他眼里庞师爷这种人就是顶了天的大人物,这样的人向他行礼,简直是折煞了他。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沈宽跟沈大说了一声:“父亲,劳您与老二帮我招呼好众位兄弟。” 沈魁称是,沈大连连称好。 接着,沈宽对众人拱手道:“诸位兄弟,招呼不周,莫要见怪啊!” 众人闻言连忙回礼,连声道客气。 安顿好了他们,沈宽对老泥鳅招招手:“吴翰,你随我去另一间屋里吃酒。” 听他这一声招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老泥鳅身上,另一个雅间只有郭雄、沈宽和庞师爷三人,被叫上相陪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时间都对老泥鳅羡慕不已。 老泥鳅听到这话,激动得都不知如何反应了,愣坐在了椅子上。 坐在他身旁的麻杆见他没反应,赶紧用手肘杵了杵他道:“沈头叫你呢。” 老泥鳅这才一激灵反应过来,慌忙起身回话:“头,我在。” 沈宽笑了笑,老泥鳅这反应可不是像极了,他当年被选为领导秘书的那一刻么? “庞师爷、郭头,这边请。”他冲庞师爷和郭雄比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二人去往旁边的雅阁,老泥鳅连忙跟上。 招待庞师爷的是玉贤居最好的一间雅阁,内部布置不亚于高档客栈的上房,分为前后两厅,前厅作为饮宴所用,后厅则是一间卧房,喝醉了直接就在这休息。 前厅中布设着不少古董字画,望亭那边还摆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放着文房四宝,白天可以在望亭上观望风景,吟诗作画什么的,百般迎合那些个读书人的喜好。 这里庞师爷并不是第一次来,但选了这么个地方,无疑证明了沈宽的用心,他心中自是满意。 进屋之后,沈宽笑着冲两人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兄长、庞师爷,请上座。” 郭雄也笑着对庞师爷比了个请的手势:“庞师爷,请。” “两位请。”庞师爷也同样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当仁不让地走到主座上坐下。 而后郭雄也去到桌前坐下,沈宽回头对迎他们上来的店小二道:“可以上酒菜了。” 店小二连忙低身回话:“是,沈捕头,菜马上就上,您几位稍等。” 说罢,店小二便转身出门下楼准备。 老泥鳅灵醒得很,三人入座,他立刻上前端茶倒水,做完这些之后,便恭敬站在沈宽身后去候着。 很快酒菜上桌,老泥鳅挥退准备留下来伺候的店小二,自己承担起店小二的职责,给沈宽三人斟酒伺候。他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下,可没有他的位置。 酒过三巡,感觉聊得差不多了,沈宽将准备好的两个包裹取出,放到庞师爷面前笑道:“庞师爷,这是码头半月例钱和聚祥兴的分红,您查点一下。” 雅阁没有外人,庞师爷也没有客气,伸手解开这两个包裹,其中一个包裹是两锭金子,都是十两一锭的金锭,换成银子足有百余两。 另一个包裹里面则是装的银子,也是两锭十两的纹银。他心里有数,金子是孙季德的,银子才是给他的。 掂了金银的分量,庞师爷满意地笑着对沈宽道:“沈捕头辛苦了。” 说完,他便将两个包裹重新包好,放到自己的脚下。 等他收下银子,沈宽这才进入正题:“庞师爷,码头那边鱼龙混杂的,得安排个熟悉根底的。您看,吴翰可合适?” “还请庞师爷栽培。”老泥鳅闻言,立刻趋步来到庞师爷正前方,噗通跪倒下去。 从老泥鳅进来,庞师爷就没拿正眼看过他,这会他才将目光落在老泥鳅身上,沉吟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沈捕头,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沈宽笑着冲他打了一拱手道:“此番吴翰立了功,又跟着我打理码头半月,除他之外,我与郭班头,实在想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 郭雄赶紧帮腔:“不错,庞师爷,我们商量来商量去,也就这吴翰最为合适。” 做足了姿态,庞师爷这才面带难色地开口道:“好吧,那我便勉力一试吧。” 得到了他的答复,沈宽对老泥鳅道:“还不谢过庞师爷?” 老泥鳅连忙再次叩首道谢:“多谢庞师爷恩典。” 庞师爷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道:“起来吧,日后好好办差。” “是,谢庞师爷。”老泥鳅道谢起身,再次站回沈宽背后,一张老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悦。 收了银子,雅阁里面的气氛就更显融洽了,推杯换盏酒越喝越多,很快庞师爷有些放浪形骸了,再无平日的自矜,和郭雄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胡吹海侃就聊到了男人间永恒不变的话题‘女人’上。 别看庞师爷年纪不小了,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色批,而且口味极重, 这货提及年少时游学江南,曾与友人玩过一种叫女支鞋行酒的玩意,士大夫们把陪酒的烟花女子穿的鞋拿来当酒具用,甚至在他嘴里这等行径被认为是士人的风雅! 这着实是听得沈宽冷汗直冒,光想那画面,他就有种想吐的感觉。 郭雄这货也不遑多让,听到这些就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双眼直放光整个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庞、庞老弟,你说,咱们县尊大老爷,是不是那话儿不行啊?还是,咱大老爷,有那啥龙……啥好的?”聊着聊着,郭雄把话题扯到了孙季德身上,换成没喝酒,他是决计不敢问这些的。 “不、不学无术,那叫龙阳之好。” 庞师爷眯着醉眼纠正他,随后说道:“少串这些个闲话,老夫前日午间还见小梅从东翁房中出来,以老夫阅女的经验来看,那丫头眉眼间的春色可做不得假。许是东翁家乡有悍妻在,哪怕相隔万里也不敢造次。哈哈哈哈!” 说着,庞师爷就自个傻笑起来,或是想到他妻妾众多,而孙季德连纳妾都不敢,在这方面他算是胜过了孙季德一头吧。 傻笑了一会,庞师爷蓦然对沈宽说道:“宽,宽哥儿,听,听老夫一句劝,行事莫要太过操切,须知,须知狡兔死,则走狗烹,我那东翁啊,最是寡恩薄……” 话没说完,他就一头扑在了酒桌上,不一会就发出鼾声。 听他这话,沈宽眼睛微微一眯,扭头深深地看了庞师爷一眼,也不知他是试探,还是真的好心提醒。 “庞师爷,庞师爷,你还好吗?”沈宽伸手轻轻推了庞师爷两下,只见他已经睡得跟头死猪一般,怎么推都不醒。 见庞师爷醉倒,郭雄一改刚才的醉态,一口将杯中酒喝干,笑着对沈宽说道:“贤弟,这老小子能说出这种话,应是真醉了,可惜这老小子太不济事,这么快就醉死了。” “嗯。”沈宽点了点头。 他们是计划灌醉庞师爷,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来,可惜没估算到好他的酒量,这么快就把他给放倒了。 庞师爷最后那番话,沈宽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告诉他,到了快班不要太过急切对付金万钱,否则,难保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这点,哪怕他不说,沈宽心中也是有数的。 他本就没打算在站稳脚跟之前,就跟在快班经营了十几年的金万钱拼个你死我活。 第057章 忠心 庞师爷醉倒,老泥鳅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郑重地走到沈宽面前噗通跪倒,咚咚就是几个头磕下去:“头,往后刀山火海我老泥鳅万死不辞。若违此誓,我老泥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快起来,咱们弟兄之间,说这些作甚?赶紧坐下吃些东西。”沈宽上前将老泥鳅扶起来,招呼他坐下吃饭。 “谢沈头。”老泥鳅道过谢站起身来,熬了这么一会他也确实饿了,便坐下大口地吃起饭来。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沈宽才开口问道:“老泥鳅,北门码头是金县重地。码头巡拦一职,对我等兄弟至关重要。你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带到码头去?若是没有,我便让郭班头给你调配些人手带过去。” 老泥鳅放下筷子,很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起身对郭雄一拱手道:“郭班头,若是方便,我想要周大春和吴天两人。” 沈宽听他要的这两个人,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几分老泥鳅的意图,心中对老泥鳅更多了几分欣赏。 这周大春和吴天,正是之前沈宽没从监牢带走的那两名狱卒。 沈宽虽不了解这周大春和吴天有何能力,但这两人绝对是老泥鳅在县衙,最能压服的两个人。 另外,周大春和吴天两人都很清楚,老泥鳅能发迹当上码头巡拦,靠的是谁? 有这珠玉在前,干起事来,二人自然更是卖力。 郭雄对这两名狱卒有些印象,上次翻天鹞子越狱一案,他记忆尤新,对这两个家伙的能力不怎么看好。 他问道:“不用调派两个好手给你? “谢郭头关爱,周大春精通刑讯手段,吴天本就是码头出身,我用这俩人也顺手。而且如今码头有漕帮在,我再叫上几个帮闲白役,足矣。” “行,那就都依了你!”郭雄一锤定音。 老泥鳅向郭雄拱手致谢。 沈宽见事情落定,便吩咐道:“你明日便带上这两人去换值差吧。” “喏!” 雅阁本就有供醉酒之人休息的地方,商量完事后,沈宽和郭雄将庞师爷安置在后厅床上休息,吹灭蜡烛关门离开。 他们刚走没一会,原本躺着的庞师爷就从突然床上坐起身来。 他仔细倾听了一会没听到响动,这才嘿嘿一笑,摸了摸身边装银子的包囊,自言自语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灌醉老夫?老夫最后送你的话,也对得起你的银子了。” 说罢,继续眯了起来。 …… 沈宽三人走出雅阁,这会时辰已晚,夜间饮宴的客人都已经走了,玉贤居熄了大部分烛火灯光,就剩下沈宽这两桌的灯火还亮着。 沈大他们这桌,还真是不醉不归…… 郭雄手下那几个心腹,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沈魁这小子也不遑多让,这会正死抱着身下长凳呼呼睡着,沈大在一旁看着他干着急。 尚还清醒的就剩下沈大、麻杆、假弥勒和铁塔四人,铁塔这货这会儿还抓着两个大馒头,就着盘子里的残汤吃着。 “头!”见他两人过来,麻杆他们赶紧起身招呼。 见着沈宽二人过来,铁塔才丢下手里的馒头,胡乱地擦了擦嘴冲郭雄和沈宽咧嘴笑道:“大哥、宽哥儿,俺们走哩?” “大儿啊,这可咋办呐?”一屋子的醉鬼,沈大可是真不知如何是好,沈宽过来,他算是有了主心骨。 郭雄看着自己手下这群醉鬼,再看沈宽手下几人,还好好的,高下立判,无语地摇了摇头。 他冲沈大拱手致歉:“叔父,对不住啊,这帮混账失了礼数,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随后,他便气急败坏地斥骂踢打起来:“他娘的,都给我起来,起来!” 很快,他就把这帮醉鬼给打醒驱散回家。 沈宽看了烂醉如泥的弟弟沈魁一眼,对郭雄打了一拱手,笑道:“兄长,我还得料理这小子,就不送你了,明日再会。” “行了,你我兄弟,哪来这般客气?为兄先走一步。” 郭雄点了点头,冲沈宽回了一礼,嘱咐了铁塔一声:“憨货,你帮你宽哥收拾一下,再自个回家。” 郭雄一月里有半月以上的时间是不在家睡的,所以铁塔一直借住在他家,也顺便帮他看着屋宅。 铁塔满嘴应道:“好着嘞,大哥,你安心去吧。” 郭雄脚底一滑,差点摔倒,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郭雄走后,沈宽回过头来,对麻杆几人道:“往后,老泥鳅负责码头的差事,麻杆、假弥勒和铁塔你等明日与我去步快当值。” “是,头。”麻杆、假弥勒两人赶紧拱手领命,随后对老泥鳅拱手贺喜:“恭喜吴巡拦,步步高升。” 负责码头事宜,也就意味着老泥鳅升任了巡拦一职,他们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直呼绰号了。 也就铁塔,毫无自觉依然如故,上前用力拍了拍老泥鳅的肩膀,催促道:“老泥鳅,你这升官了,明天是不是该请俺们吃酒?” “好的呀!” 老泥鳅被他那股蛮力拍得一阵龇牙咧嘴,却也知道铁塔就是个混不吝的东西,没法跟他计较。 “咱们兄弟几个,哪需如此客气?往后众位兄弟,还是叫我老泥鳅,这什么吴巡拦,反倒听着别扭。” 他对众人低身打了个罗圈,稽道:“明日还请沈头和众位兄弟赏光,还是这玉贤居,咱不醉不归。” “这才对嘛,俺一定来!”铁塔一听,嘴巴都快笑裂开了,兴奋地又想伸手去拍老泥鳅的肩膀,好在这次老泥鳅早有准备,早早闪开了去,这才躲过这一拍。 沈宽一直注意着众人的反应,对于升职这种事,铁塔是最无所谓的,假弥勒则是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脸,看着无喜无悲的模样,倒是麻杆对老泥鳅的升职,表露出了几许羡慕。 沈宽见状,开口对麻杆和假弥勒说道:“你二人无需多想,此次老泥鳅立功在先,所以这次先得紧着他来,再有机会,自然会是你们的,说不得,也就这阵子的事儿了。” “多谢沈头。”麻杆闻言眼前顿时大亮,饶是假弥勒脸上也露出些许的激动,连忙对沈宽深稽道谢。 该说的事情说完,一行人这才一起离开雅阁。 “沈捕头,您几位吃好啦?”沿着梯子一路往下,眼见得他们下来,正坐在楼梯口打哈欠的店小二,连忙站起身来高声问候。 听到他的喊声,正在一楼柜台里,借着烛火打着算盘算账的的掌柜,抬起头来看了沈宽等人一眼,连忙打着拱手笑着相迎:“沈巡拦,不,沈总捕头,小店招呼不周,还请海涵呐。” 玉贤居掌柜姓胡,是一个穿着月白直身,身材瘦削,脸上留着一缕长髯,面色颇为和善的中年男子。 “胡掌柜的,叨扰了,不知今日需银钱几何?”沈宽也不是头回来玉贤居了,认得此人是胡掌柜,笑着拱手回礼。 胡掌柜回道:“今日是沈总捕头高升的大喜日子,图个好意头,沈捕头您就给个八两银钱吧。” “多谢胡掌柜。” 沈宽清楚玉贤居的消费,两个雅间两大桌酒菜,只收他八两银子真心不多,遂即拱手向他道了一声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外加两三块碎银,递给了胡长贵。 不过沈宽拉开衣裳时,一直被他挂在身上的锦衣卫腰牌,随之露出。 胡掌柜看到后微微一愣,旋即又恢复如常,笑着接过银子转手放到了柜上,随后笑着对沈宽拱手道:“多谢沈捕头。” 沈宽:“您客气了,”沈宽笑着回了一礼,交代道,“县衙庞师爷醉酒,还在楼上歇着,还请胡掌柜多加照拂。” 胡掌柜应道:“那是自然。” 说完,他让店小二取来两盏灯笼,交给沈宽等人路上照明,他一路送出店门,目送沈宽等人远去,他这才回转身来吩咐小二关闭店门。 离开玉贤居,沈宽与众人走在夜路下,听得三更天的梆子声,这一顿酒他们足足吃了两个时辰。 天色已然不早,麻杆和假弥勒住在城东城隍庙那边,沈宽和郭雄家则住在城南,走到岔路口,一行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铁塔得帮沈宽把沈魁送回去,因此四人同路。 走着走着,铁塔肩上的沈魁突然嘴里嘟囔起来:“沈憨批,你威风个啥?你给老子等着,一个捕头算,算啥?等我沈魁将来当大官,我一定要你好看。” 在这寂静的街道上,他这番醉话就如同在耳边诉说一般,身边人都听得无比真切。 沈宽和沈大听到这话,脚步登时一顿,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 好一会,沈大才开口试图帮沈魁解释:“宽儿啊,你二弟说的是些醉话,你莫往心里去才是啊!” 醉话?这叫酒后吐真言吧? 沈宽呵呵一笑,对沈大说道:“爹,我懂,不过是二弟的醉话罢了!兄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的?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呢?” 他越这么说的无所谓,沈大越是替老二担忧起来。 在城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他虽然惊讶沈宽如今的变化之大,但也熟稔了沈宽的一些小习惯,小表情。 他看大儿笑成这幅鬼模样,哎,造孽了,多半……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又要倒霉了。 第058章 立威 翌日大早起床,沈宽本想料理一下昨天说胡话的沈魁,但见这小子还醉着,也就只好作罢,收拾洗漱吃过了早饭便赶往县衙。 县衙也就这么点大,这种消息哪能瞒得住人?一路上沈宽遇到的同样去应卯的县衙同僚,一个个都是恭敬地对他行礼称沈捕头。 一如以往,手下一干人都在衙门口旁边等着,沈宽一到,众人连忙上前给他道早。 要么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壮阳药呢,才一夜不见,老泥鳅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整个人那叫神采飞扬。 不比沈宽上任巡拦那会,还需要文书证明自己的身份,现在码头可以说就是沈宽的地盘,只要沈宽首肯,没谁会为难他。 职差文书这些,完全可以容后再补,集合之后,一行人去往承发房点卯更换值差,而后兵分两路,老泥鳅去往牢狱寻周大春、吴天两人,沈宽则领着麻杆他们去往步快所在班房。 快班衙役作为县衙最重要的武装力量,拥有着不少的特权,其中之一就是在县衙有着独属的班房。 “大、大、大。” “小、小、小!” 一路来到步快班房门外,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喧闹声,听得出来里面应该是在耍钱。 这年头没啥娱乐,衙役们聚在一起闲极无聊除了胡吹海侃,也只有耍钱打发时间。 大明朝是明令禁止耍钱,就更别说是当值时耍钱了。可是上官不可能时时监督,又或者干脆懒得去管,因此当值喝酒耍钱这种事情在县衙中十分常见。 但今天略有不同,这会县衙上下,知道他升任总捕头的人不在少数,步快这边怎么可能没听到信?这会还在聚众耍钱,摆明了就是故意为之,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沈宽心中不由冷笑,这帮人简直蠢到了极点,这会当值耍钱,这哪是给他下马威?根本是送他一个发难的大好借口。 遂即他冲麻杆努了努嘴,麻杆会意伸手推开门,门一开嘈杂声就更刺耳了,同时一股子混杂了汗臭、酒臭、脚丫子臭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沈宽险些没吐了,连忙屏息掩鼻,避开大门这股气味。 麻杆等人也是如此,铁塔被这气味冲得开口就骂:“俺的娘诶,这帮贼鸟,住的茅房么?” 门打开,沈宽等人愣是不敢踏进门去。 从门外可见,房内十几号衣衫不整,甚至是光着膀子只穿着半截公服的衙役,正围在一张桌前,或耍钱或围观或喝酒,一屋子乌烟瘴气。 好一会才算有人发现门口这边的情况。 一个只穿着泛黄亵裤,坐在班房床头搓着黑脚丫子的方脸汉子,看到门外的沈宽几人,眉头一皱很是不客气地对沈宽等人吼道:“你等是作甚的?” 既然是来立威的,沈宽也懒得和这些家伙废话,直接对麻杆等人说道:“拿水,冲冲这茅房。” “好嘞。”麻杆等人立刻应声,四下寻找水桶等物。 为了取水方便,县衙打了不少的井,其中一口就在快班班房外,为了防止走水,水桶等一应物件也俱全,还有一口装满水的大缸就放在院子墙角。 这倒是方便了沈宽等人,麻杆和铁塔很快就找着了水桶,去往水缸那边打水。 汉子的吼声惊动了那边耍钱的人,十几号人目光都转向门口,其中一人就是晋虎,他正是快班两房捕头的其中之一。 看到沈宽,晋虎脸上还是浮现了几分惧色,但仗着这是步快的地头,给他壮了几分胆子,冲着沈宽就喝骂道:“沈宽?你竟敢来这里?” 说着话,他就往沈宽这边来,屋里的步快衙役,哪怕是没见过沈宽,也听说过沈宽跟金万钱之间的冲突,也跟着晋虎气势汹汹地往门口这边来。 “哗啦……”这时铁塔已经双手各提着一桶水过来了,冲着房间这些步快衙役咧嘴一笑,拎起水桶劈头盖脸地就往晋虎这帮人泼过去。 见水泼来,晋虎这帮人一阵鸡飞狗跳,慌忙四散躲闪。 还没等他们缓过劲来,又是一桶水泼来,这下很多人就中了招,这大早晨的被冰冷的水泼在身上,屋里马上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 几桶水泼下来,班房里几乎是发了水了,一应物事浇了个通透,地面也被泼得一片泥泞。 不过被水这么一冲,又开了这么久的门,屋里的那难闻的气味散去了很多。 “弟兄们,抄家伙!”总算没再泼水了,晋虎气急败坏地操起自己的腰刀朝沈宽这边冲过来。 听到他的招呼,同样气急的这些步班衙役也是纷纷操刀,一时间刀身摩擦刀鞘的‘锵锵’声不绝于耳,当然也有些个没有响应晋虎号召的。 这些人里面,沈宽还有些印象,正是那日在码头那个叫罗济的捕头,还有跟着他的那些个衙役。 虽说码头的油水不少,但比起巡防县城而言,码头那点油水就显得有些微薄了,罗济等人被安排在码头巡防,也说明了这帮人没那么受金万钱看重,这些人正是沈宽比较好争取的那部分。 面对气势汹汹的这些个步快衙役,沈宽浑然毫不惧,一方面铁塔已经操着他的大铁棍子挡在他前面,另一方面在衙门口别说动刀兵,就算的徒手动了他,有一个算一个今天都得完蛋。 “怎的,你等敢以下犯上?公文在此,沈捕头,是县尊大老爷任命的总捕头,我看你们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沈总捕头呲牙!” 麻杆从铁塔身旁探出身子,对那些步快衙役厉声呵斥,手里还举着庞师爷给的那份公文。 “嘿,嫩们这些个贼鸟,不怕死的,就给俺上来。”铁塔很是配合地用力一顿手中铁棒。 这几十斤的铁棒顿时在地上砸出一声大响,碎石烂泥四处飞溅,听着响动就知道这棒子分量不轻,房中众衙役气势顿时一滞,哪还敢再往前来。 见众人都被铁塔的威势所慑,晋虎眼睛一转,开口接着煽动:“老子在衙门这么些年,从没听说过有总捕头这么个职司,咱可不能被他唬住了!” 沈宽冷笑了一声,对身边的假弥勒说道:“假弥勒,跟他们说说,殴击上官是个什么罪名。” 假弥勒想了想,冷声开口道:“凡因事聚众、将本管、及公差勘事,殴打绑缚者、俱问罪、不分首从、军民舍余人等、各枷号一个月发落。” “诸位兄弟,听不懂?没事,本捕头告诉你们。” 衙役中识字的少之又少,哪懂什么大明律,沈宽很是贴心地给他们解释道:“这是说凡是聚众闹事,也就是你们这样,不问从首,都要带枷坐监一月等着判罪,要是还持械伤了本捕头呢,啧啧,那罪还得重,说不准就得掉脑袋。” 他这说的都是大白话,这帮子步快衙役可是听懂了,一些胆子小的,连忙放下手里的刀。 眼见把房中衙役给镇住了,沈宽拍了拍铁塔,几人迈步就走进房间。 铁塔那仿佛要吃人的凶狠眼神,哪怕这些个快班衙役人数众多,也被逼得连连后退避让。 沈宽径直往提着刀的晋虎那边走过去,面对气势汹汹的沈宽,晋虎喉结耸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强撑着不往后退。 他心里很清楚,他要是退了,他手下这些步快衙役的士气就没了,再想让他们鼓起勇气面对沈宽难上加难。 沈宽看出了晋虎怕了,脸上冷笑更浓,脚步也更快了几分。 麻杆三人则是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拥在沈宽身旁,眼睛死死盯着晋虎手里的刀,只要晋虎有动作,他们能及时解救沈宽。 沈宽越逼近,晋虎就越是紧张,握着刀柄的手攥得死死的,简直恨不能把刀柄攥碎了。 等沈宽快到眼前的时候,他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了,颤着声吼道:“你,你想做什么?” 走到差不多的位置,沈宽猛然起脚,一脚就踹在晋虎肚子上,嘴里同时惊吼了一声:“你居然敢动刀!” “呃……”晋虎发出一声低哑的惨嚎,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阵飞退。 途中他被长凳拌到了脚,顿时就化作滚地葫芦一阵翻滚,直到撞到后边的墙上才停下来,趴在地上一时间无法动弹。 “好啊!晋虎你竟敢对总捕头动刀!”麻杆反应最快,也是一声惊叫,迈开腿就扑过去,抓着倒在地上的晋虎的手扣在身后,用左腿膝盖压着把晋虎死死按住在地。 其实晋虎这会几乎都快背过气,哪还用得着他来压制,他压根就是来下黑手的。 踹了这一脚,沈宽心情大好,笑着环顾四周众步快衙役说道:“尔等都看见了,是晋虎先动刀,我才不得已动手的。” 众步快衙役一片默然,明眼人都见着了,晋虎压根没出过手中刀,是沈宽出手伤的人在先,但见着了沈宽的狠辣,谁这会又敢说不是? 面对着他凌厉的目光,众步快衙役眼神纷纷闪躲,哪怕是晋虎手下的那几个心腹亦是如此。 第059章 玩剩下的 对上沈宽的目光,罗济浑身一颤,连忙深躬稽首,恭敬地说道:“这晋虎简直胆大妄为,居然敢在沈总捕头面前动刀。还好沈总捕头身手不凡,要不然那还了得?!小的罗济,见过沈总捕头。” 加上码头那次,他两次见识了沈宽的狠辣手段,他可是真怕了沈宽。 罗济这般知情识趣,沈宽怎会驳他的脸面,码头那档子事他就当没发生过,初见罗济一般,笑着回了一礼道:“原来是罗兄弟,久仰久仰,日后兄弟在步快,可还得罗兄弟多多帮衬。” 罗济同样是人精,哪能不明白沈宽其中之意,态度立马更显恭敬了几分,连声道:“不敢,不敢,以后小的在沈总捕头手下办差,是沈总捕头您多照顾才是。” 说完,罗济起身对众步快衙役大声吼喝:“你等,还不见过沈总捕头?” “小的,见过沈总捕头。” 众步快衙役连忙照他的吩咐行事,向沈宽低身行礼,表现得最恭顺的自然是罗济身边那些个手下,当然一部分人不过是迫于沈宽的狠辣,不得不低头罢了。 看着已经低头的众步快衙役,沈宽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这威是立下了。 或是感觉对一个已经无法反抗的家伙下黑手没啥意思,麻杆放过了晋虎,眼见沈宽要跟这帮步快衙役训话,他赶紧拿起一条凳子,迅速用袖子擦干凳子面上的水渍,送到沈宽身后。 若论贴心,沈宽手下没谁能比得上麻杆,沈宽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大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坐,看着班房里这帮步快衙役,冲公堂方向打了一拱手朗声道:“沈某,蒙县尊大人赏识,充任步快总捕头一职,日后还要请诸位兄弟倾力相助才是。” “我等谨遵沈总捕头号令。”罗济连忙领着手下那帮人响应。 沈宽满意地向罗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沈宽的为人,想来大家也是知道一些的,只要是真心帮我办差的弟兄,我绝对不会亏待,往后所有人的工时银,一律足额发放。” “沈总捕头,您说的可是真的?”听完这话,大部分步快衙役一片哗然,一个个无比热切的盯着沈宽,生怕他是在开玩笑。 唯有罗济和一小部分人脸色阴沉,这年头官场上下克扣可以说是不成文的规矩,他们就是这规矩的既得利益者,沈宽坏了这规矩,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我沈宽一向一个唾沫一个钉,只要我在,你们的工时银少一分,你们都可以来找我。” 沈宽自是看在眼里,但并没有理会,笑了笑回应众人道:“但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要是谁敢阳奉阴违,不尊我的号令,晋虎就是你们的下场。铁塔,卸了他的腰刀、腰牌,丢出门去,往后,他就不再是步快的人了。” “好嘞,二哥。”铁塔咧嘴一笑,迈步就往已经缓过气来的晋虎那去。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沈宽,你没有这个资格!!” 晋虎醒来就刚好听到沈宽的话,拼命地想护着自己的腰牌,嘴里不停地叫着,只是凭他的力气,又哪是铁塔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扯下腰牌,哀嚎着被拎着往班房外去。 “县尊大人,予我撤换步快人员之职权,你若不服,便去找县尊大人申辩吧。”沈宽冷笑着冲公堂方向一拱手,亮出了他手中最大的杀器。 班房内众衙役闻言脸色都是一变,之前那些个还有些不服的家伙顿时噤若寒蝉,沈宽手里有撤换步快人员的权力,他们哪有什么资格跟沈宽对抗? 正当铁塔拎着晋虎走到班房门口的时候,脚步陡然一顿,随后他脸上泛起愉快的笑容,把手中晋虎用力往门外一扔。 “铁塔,住手!”看到他这动作沈宽赶紧出声阻止,他是最了解铁塔那股蛮力有多可怕的,这么扔出去,晋虎绝对要糟! 他要做的是立威,而不是杀人。在衙门口闹出人命,可就是给段伯涛对付他的理由。 “好胆!”就在沈宽开口的同时,门外响起一声怒吼,沈宽这才明白铁塔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紧接着一人从门外穿入,一拳就朝铁塔身上砸来。 “嘿!”铁塔不怒反喜,不闪不避也是一拳砸回去。 两人拳头先后砸在对方身上,铁塔当即被拳头上的力道打得往后趔趄了两步,对方也被铁塔的重拳打出门外。 趔趄了两步后铁塔重新站稳脚跟,只见他一阵龇牙咧嘴,而后脸上怒色呈现,‘嗷’地一声,抓起自家铁棒冲出门去。 沈宽赶紧起身,快步走出班房,一出门就见铁塔轮着棒子追着一人猛打猛砸,这人灵敏地躲闪着铁塔挥舞的铁棒,铁棒四下打砸砸在地上,发出震耳的大响土石纷飞。 和铁塔交手的人,沈宽认得,正是那日在公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马快捕头刘元丰。 院子里金万钱、晋虎还又另外三人远远地躲着发疯的铁塔。 那三人也穿着衙役公服,只是跟普通衙役不同的是,他们公服外头还罩着一件布面甲,精气神也远胜衙门其他衙役,这会三人呈品字形保护着金万钱和晋虎两人。 这些人就是县衙最精锐的一股力量,马快衙役。 见着沈宽出来,金万钱冷眼朝他看来,沈宽也毫不示弱地对上了金万钱的目光。 “枪来!”这时只听刘元丰那边喊了一声,一名马快衙役,当即把手中红缨枪丢给刘元丰。 金万钱这才将注意力从沈宽身上移开,开口对刘元丰说道:“刘元丰,别伤人。” 他是恨不得弄死沈宽的,但在衙门口行凶伤人,他跟刘元丰都讨不了好。 听到金万钱这话,沈宽眉头一皱,也开口对铁塔说道:“铁塔当心些,别伤人。” 刘元丰听了金万钱的话,接过红缨枪的同时闪过铁塔又一棒,长枪一探,闪电般扎进院子里的一棵树上,随后用力往回一扯,长枪枪头脱落变成了一条长棍。 随后他转身一个回马枪,长棍闪电般扎在了铁塔腰腹间,铁塔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痛色往后趔趄了两步,又重新站稳脚跟,大吼着再次抡棍子要砸。 只见那刘元丰手中长棍再次如灵蛇般探出,瞬间捅在铁塔胸前。 铁塔被捅得一阵气闷,强忍着痛一把攥住长棍,另一手抡棒子就往长棍上砸,刘元丰手中一旋一收,长棍就被他从铁塔手里收了回来,气得铁塔哇哇直叫。 收回长棍,躲过铁塔的砸打,刘元丰手中长棍又一次探出,面对他的长枪,铁塔压根躲不开,这次长棍捅在铁塔腿根处,也是他躲闪及时,要不然要害都得被捅着。 铁塔疼得闷哼一声,这会也谨慎了起来,后退两步抓着铁棒不再冒进。 刘元丰则是一声嗤笑,身体微弓作势就要往铁塔那边去。 突然间,沈宽冲门口方向拱手行礼,恭声道:“县尊大人。” 所有人顿时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都往院门口望,刘元丰也不例外。 也就铁塔丝毫没被影响,见着刘元丰分神,他立马飞扑过去,一棒子抡圆了就往刘元丰身上砸。 刘元丰反应够快,察觉不对立马侧身持棒护在身前。 铁塔这一棒力量极大,一下就把刘元丰手中长棍打断,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 刘元丰被这一棒打得脸色一白,脚下就像踩了风火轮般一路飞退。 “无耻!”马快那三人见刘元丰挨打,那叫一个暴跳如雷,三人立马舍弃金万钱冲向刘元丰,两人去查看刘元丰的情形,一人则持枪挡在铁塔面前。 “铁塔,停手。”沈宽连忙叫停铁塔,面对怒目而视的金万钱干笑着道:“莫怪,莫怪,我眼花了。” “无耻小儿!”金万钱差点没被他气吐血。 他带刘元丰来,为的就是给沈宽一个下马威,结果被沈宽这无耻的家伙玩了这么一手,看刘元丰那模样,就算没有大碍,再动手怕是不行了。 “金爷,您可得为小的做主啊!他今日一过来,便将小的打成这样,您可一定要上告典史大人啊,还小的一个公道。”靠山来了,晋虎抓着金万钱如泣如诉。 “沈宽,殴打同僚,你该当何罪?我定会上告典史大人。” 沈宽真想翻个白眼给他们看,这些可都是他玩剩下的玩意,金万钱还想用来对付他。 遂即他开口对金万钱说道:“金头,你来得正好,蒙县尊大人赏识,我今日来接掌步快,此人居然持刀欲伤我,我总不能任他殴杀吧?只能出手反击。不信你问问他们。” 金万钱环视四周步快衙役一周,冷声问道:“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步快的积威甚重,可是沈宽之前承诺的足额工时银,可是收拢了不少人心,且又有晋虎这个前车之鉴在,哪怕之前跟着晋虎的那些人,在不确定金万钱是不是能整倒沈宽之前,他们可不敢跟沈宽这个现管的放对。 一时间,所有人都闪躲开金万钱的视线,低头沉默不言。 看这些人的模样,金万钱就知道糟了,他在步快经营这么久,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些墙头草就倒向了沈宽那边。 “好,好,好,咱们走着瞧。”金万钱怒极而笑,目光阴狠地看着沈宽连连点头,撂下句狠话领着人转身就走。 沈宽笑着目送金万钱离开,随后扭头对众步快道:“今儿个本捕头开心,晚上,杏花楼,本捕头请你们喝花酒去。” 跟这些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汉子说其他的没用,喝花酒就是最有效的笼络之法。 果然听到他这话,众步快脸上都绽开了兴奋的笑容,一个个欢呼不已。 刚走出门外的金万钱,听到身后的笑声欢呼声,脸色变得越发阴沉。 第060章 总是那么巧 金万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心中怒火,伸手搀住刘元丰,摆手挥退了搀着刘元丰的三名马快,开口问道:“刘捕头,可还好?” 刘元丰这会也缓过一些劲来,只是脸色还有些泛白。 他对金万钱一拱手道:“谢金头关心,这小子就是蛮力大了些,不懂得如何使力,修养个两日便好。” “那姓沈的太阴险了,不然刘头也不会吃这么个亏?咱一定要给刘头找回这个场子来。”一名马快义愤填膺地骂着,在他眼里,沈宽可要比铁塔可恶多了。 “是啊,绝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另两名马快也是齐声附和。 “他是捕头,你等莫要轻举妄动,落人口实。等某修养几日,自会再寻机会找回来。”刘元丰冲这三人摆了摆手。 他这次算是见识了沈宽的阴险,他手下的马快论武力是没有问题,可说到玩阴谋手段,怕是拍马都赶不上沈宽,更别说他们身份还比沈宽低,对上沈宽,只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刘元丰说的,也正是金万钱心中所想,只是以金万钱的身份,可不能说出这种灭自个威风的话。 “行了,这小崽子,我自会寻机料理他。”金万钱撂下句狠话,给这次事情定了调子,随后对那三名马快道:“今日刘捕头需休养,一会去连川乡,胡麻子你领头。” “是。”三名马快连忙拱手领命,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脸上长有不少麻子的汉子,就是金万钱嘴里的胡麻子。 没听到金万钱对自己的安排,一旁的晋虎可急了,连忙凑上前去问:“金头,那我呢?” “你且跟胡麻子他们去班房,我一会再来寻你。”金万钱眉头一皱,晋虎是他的心腹,他断不能不管,否则他手下的人心可就散了。 可现在丢了步快,马快那些精锐,可不会服晋虎这只会溜须拍马的家伙,怎么安置他,可着实让他有些为难。 “是。” 晋虎别的不行,察言观色却是强项,看着金万钱脸上的难色,他就明白捕头这种位置是别想了,心中自是极为不甘心,可又不敢在金万钱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拱手领命。 随后一行四人就往马快班房去,金万钱则和刘元丰两人来到了县衙中的偏僻处。 见四下无人,金万钱这才低声对刘元丰说道:“元丰啊,我这些年来对你如何?” 刘元丰闻言冲金万钱深深稽首一礼道:“大哥对元丰天高地厚之恩,元丰无以为报。大哥要元丰做甚,只管直说便是。” 金万钱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连塔乡有你一些昔日同袍对吧?” 听到这话,刘元丰悚然一惊,他一直以为这是个秘密,却不想金万钱居然知道,然而更让他惊慌的是,金万钱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他连塔乡的那些个同袍。 见他这副模样,金万钱赶紧开口安抚:“元丰,你莫要多想,你我相交这么些年,年年你都往连塔乡捎东西,又怎么能瞒得过我?放心,在这金县也只有我知你等底细。” 刘元丰不傻,听得出金万钱话里的带的威胁,只能苦笑着向金万钱一打拱手道:“大哥有话就请直说吧。” “我想请你的那些同袍,帮我做了这沈宽。”金万钱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已是一片狰狞。 刘元丰已经隐隐猜到了会是这么回事,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再次对金万钱深深稽首:“大哥,我的那些同袍,如今多半已经安家立业,怕是都忘了当年军中所学了,此事,由我来做便好。” “你不能出手,明告诉你吧,这事决不能牵扯到咱们身上来,否则你我都要大难临头。” 金万钱当即厉声打断他道:“那崽子的阴险狡诈你也见着了,一旦动手我就要他有死无生。也只有你们戚家军的强兵出手,才能保万无一失!” “元丰,大哥保你们这么些年,从未要你们做过什么,也该回报我了一次吧?只要找准时机,凭你们的能耐,杀一个小崽子,还不是手拿把捏?” 眼见刘元丰还在犹豫,金万钱一把攥住他的手,满脸狰狞地盯着他道:“我答应你,只要把这件事做完,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打扰他们。” 说罢,金万钱死死地盯着刘元丰看,等着他做出答复。 沉默了好一会,刘元丰才缓缓地冲金万钱一拱手道:“好,我答应了,但请大哥记住今天的话,从今往后,让我那些兄弟过安生日子。” 见他终于答应了下来,金万钱喜形于色,抓着他的手满口子地做出承诺:“好,好。大哥没看错你,你放心,此事之后,我便不再认得什么戚家残军。” …… …… 回到步快班房,沈宽立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手下这些个步快清理打扫班房,否则这班房哪是人能呆的地方? 威已经立下,又有喝花酒这个胡萝卜吊着,一干步快衙役干劲十足,一番清理之后,总算是窗明几净,众步快衙役则汇聚在屋子里,等着沈宽训话。 麻杆麻溜地把一张干净的凳子放在沈宽身下,沈宽一屁股坐下去开口说道:“这晋虎走了,咱班房少了一房捕头,我看这捕头的位置暂由麻杆担着吧。麻杆,站出来让弟兄们看看。” “是,沈头。”麻杆一听这话,身体微微一颤,慌忙站出来,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欣喜。 只是欣喜之余,他目光迅速扫了一眼旁边的假弥勒,别人他可以不去管,但却不得不考虑假弥勒的态度。 发现麻杆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假弥勒心中的那点失落也就淡了很多,狠狠地瞪了麻杆一眼,而后率先对麻杆拱手行了一礼:“恭喜,郑捕头。” 这一举动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沈宽和麻杆都放心了下来,麻杆更是大喜。 其他步快衙役就算是再不甘愿也毫无意义,只能老实接受沈宽这个总捕头的安排。 把这件事情定下后,沈宽对罗济说道:“罗捕头,兄弟我初来乍到,你来说说咱步快每日的差事吧。” “是,回禀总捕头,咱这差事啊,说重也重,说轻也轻……”罗济赶紧上前一步,向他说明步快主要负责的职差。 这步快的职责是巡夜、传唤、逮捕,问案时到庭供上官驱使,有时候还要去催征税赋,充当押运官银的护卫这些。 但因不比马快有马代步,因此基本上是负责县城内的职司。 至于怎么获取钱财,一方面是诈百姓、收贿赂,另一方面是向各种商户,收取规费,也就是保护费。 当然,他们收的那些商户,都是背后没有后台的普通商户,官户、缙绅开设的商铺,他们可不敢去收。 正说着,一个皂班的衙役,一路奔行到班房,朝沈宽一打拱手说道:“报,沈总捕头,大老爷让你快些过去。” 一听是孙季德相召,沈宽不敢怠慢,一挥手领着一众步快衙役便快步赶往公堂。 刚来到公堂,沈宽就听到公堂上有妇人哭泣声,经过通禀,沈宽上得公堂一看,孙季德高坐公堂,庞师爷充当招办,在一旁负责记录审案的内容,段伯涛坐在一旁陪审。 公堂上跪着一个女人正呜呜啼哭着,看年纪约有二十几,应该是上告的苦主。 这妇人模样不错,但面相看着显得有些刻薄,而且哭得沈宽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假。 看到沈宽这个厌物过来,段伯涛脸色不由得一沉。 不过沈宽可没管他,冲孙季德拱手行礼道:“沈宽叩见大人。” 孙季德见得沈宽过来,直接从签筒里抽出一支令签丢给沈宽道:“羊市巷乌氏状告街坊郑兑杀害其夫,尔等即刻去查探,把郑兑锁来公堂。” 羊市巷,郑兑?这几个信息串起来,沈宽不由得一愣,羊市巷可不正是麻杆家所在么?而且,麻杆如今在帮他往乡下散货的二弟,名字就叫郑兑。 不会这么巧吧?沈宽心头一阵嘀咕,不过他可不敢怠慢孙季德的命令,连忙拱手领命捡起地上的令签,快步离开公堂。 “麻杆,羊市巷可只有你们一家姓郑?”沈宽离开公堂连忙找上麻杆询问。 麻杆被他问得一脸的茫然,但还是老实回答道:“羊市巷有两家姓郑的,怎么了头?” 沈宽听得心头微沉,接着又问道:“那另一家姓郑的可有人叫郑兑?” “羊市巷叫郑兑的,只有我二弟。”麻杆这会也已经察觉不对了,不由焦急地问道:“到底怎么了头?” “有个叫乌氏的,状告你二弟杀了她丈夫。”得到了确定的答复,沈宽将麻杆拉到一旁,低声将情况告诉他。 麻杆一听腿都吓软了,连忙冲沈宽喊冤:“啊!不可能,头,我二弟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乌大,他和乌大是多年的朋友,这么可能杀他,头,你可要给他做主啊!” 沈宽低声呵斥了他一声,随后吩咐道;“镇定点,别让他人看出来。这事,我自会帮你查清楚的。你现在就去码头,把老泥鳅叫来。” “是!”郑乾脑子很灵活,立刻反应过来,强行控制着让自己镇定,这会要是让人知道他跟郑兑的关系,恐怕沈宽都得避嫌,换成别人来查这个案子那可就麻烦了! 遂即他立刻转身离开,去往码头找老泥鳅。 第061章 毒妇 万一让人发现麻杆和郑兑的关系,别的不说段伯涛就一定会从中作梗,因此沈宽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把案子解决了,或是通知郑兑逃跑。 吩咐好麻杆之后,沈宽立刻召集人手,汇合了县衙的仵作和一名记录案件的书吏之后,就迅速赶往羊市巷那边。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锁拿郑兑,而是先赶往案发现场。这样,一旦确定没法帮郑兑翻案,至少能帮郑兑争取逃脱的时间。 羊市巷在城东,因金县牲畜交易坊市在这边而得名,一到羊市巷乌家所在的巷子口,远远就见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围在了这里。 看到这情形,沈宽眉头顿时一皱,这么多人要是现场被破坏了,以这时代的刑侦技术,想要破案那真是千难万难。 “散开,都散开,衙门办事,胆敢阻扰的一律锁拿了!”假弥勒也得了沈宽的通知,知道了这次的案件,他和麻杆一向交好,此时也显得颇为急切,见到这么多人围着,也不用沈宽招呼,就开始驱散拦路的人群。 随后罗济也带着一干步快衙役帮忙疏散。 见衙役前来查案,这些个围观的百姓哪敢阻拦,连忙让开一条路让沈宽他们过去。 沈宽领着仵作和书吏一路赶往乌家,进到乌家,只见门口两个青壮拦着,不让周遭百姓进入乌家,看到这沈宽松了口气,至少现场还是保护住了。 见沈宽等衙役来了,这两名青壮赶紧让开门让他们进去。 沈宽等人进入院里,一名穿着青黑直身,年约五十的老者立刻上前相迎。 经过了解,这名老者是羊市巷这边的里长,沈宽拱手谢过他,一边询问着案情,一边安排手下衙役看守现场,而后带着仵作一同去往屋里。 才刚到屋门口,沈宽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酸臭味,再往里走,就见卧室里一个穿着中衣的男子倒卧在床头地上,这会早已经没有动静,地上满是呕吐物,也是酸臭味的由来。 仵作冲沈宽拱手行了一礼,就开始上前检查乌大的尸体。 沈宽没有验尸方面的技能,也没有去碰触死尸的想法,便在一旁看着仵作检验。 只见仵作先是将尸体翻过面来,尸体面色狰狞很显然死前颇为痛苦,穿在身上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湿透。 仵作将尸体衣服除去,检查了一番对沈宽说道:“沈捕头,此人身上没有伤口,脸上没发黑,倒像是重病身亡。” 说着,他从随身带着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布包,解开之后里面是或长或短的几支长针,随后他取出一支,顺着尸体咽喉探进去。 沈宽瞬间秒懂,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银针验毒么?看到这里,他对于这仵作也就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了。 在后世,已经研究明白了,银针验毒之所以有效,只不过是古代最常见和最容易得到的剧毒是砒|霜,也就是三氧|化二砷,而实际上三氧|化二砷也不会跟银起化学反应。 只是因为古代生产技术落后,砒|霜里面留有少量的硫化物,这才会使得银针变黑。换成其他类别的毒物,银针鸟用都没有。 仵作靠不住,沈宽也只能靠自己了,遂即在尸体旁蹲下来,忍着难闻的酸臭味和面对尸体的不适,仔细查看尸体上的细节。 一会的功夫,仵作把银针取出来仔细看了看,对沈宽说道:“沈捕头,不是中毒,应当是死于突发重疾,若我没看错,这人应当是昨夜子时死的。” 确定不是中毒身亡,仵作脸色顿时轻松下来,重病身亡可省了他许多的功夫。 这时沈宽的一番观察也有了发现,指了指尸体四肢末端对网仵作说道:“王仵作,你看看他手脚上的紫斑。” 往仵作顺着沈宽的指引看了看,他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法医,验尸完全是凭着长久以来的经验,又哪明白这紫斑是何由来,沉吟了一会猜测道:“这……或是死前抓挠地面所致。” 估计跟他解释也解释不清,沈宽便对他说道:“王仵作,你扒开他的眼皮看看。” 王仵作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扒开了尸体的眼皮。 看到尸体散大的瞳孔,沈宽长出了口气,这下他算是可以确定乌大是中毒而死。 或许是冥冥中有注定吧,押在后世偶尔看过关于夹竹桃中毒死亡的相关内容,这夹竹桃所造成的的死状,正是瞳孔散大、肢端出现紫斑。 确定了尸体所中之毒,沈宽开口问王仵作道:“王仵作,你听过夹竹桃吗?” 王仵作那是一脸的茫然,桃他倒是知道,但夹竹桃是哪种桃他就不太清楚了。 见他不知,沈宽也就没有再多问,起身仔细观察卧室的情况。 卧室中央放着一张八仙桌,靠窗还放着一个梳妆台,台上摆着不少的胭脂水粉,内里则用来休息的架子床。 八仙桌上放着水杯水壶,四个水杯三个扣在桌上,有一个是翻开的,杯子里面虽是空的,但很明显之前有人曾经用过。 沈宽拿过桌上的水壶,揭开壶盖看了看,里面只是清水,并没有泡着夹竹桃叶之类的东西,桌上的茶叶罐里都是些碎茶叶,也看不出来什么。 沈宽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门外的罗济说道:“罗济,你带人给我去周边药铺问问,乌氏,近期有没有在他们那买过夹竹桃的枝叶这些。顺便,再找个懂得分辨药物的人来。” “是!”罗济哪敢不从,连忙带人去做事。 随后沈宽对假弥勒说道:“假弥勒,你带人给我里里外外地好好搜,重点是木柴、茶叶、树叶这一类的东西。” “是。”假弥勒赶忙拱手领命,他当然明白沈宽这是在照顾他,做衙役的谁不知道抄家搜查是发财的路子。 安排好众人的行动,沈宽离开屋子,开始查看屋外四周的情形。 乌家只是平房结构,为了防盗窗户都是固定死的,门窗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因此可以确定不会是有人在半夜潜入下的毒。 外面观察一圈无果,沈宽又回到屋里,再次仔细查看起卧室的情形,注意到卧室墙角有一面屏风,他迈步走过去穿过屏风看了一眼,屏风后是如厕用的夜壶,还有一个火盆。 第一眼沈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旋即他就反应了过来,屏风后的火盆里面有水渍,火盆里面怎么会有水?有夜壶在,乌大总不至于这么糟践自家东西,往火盆里撒尿吧。 他脑子里顿时闪过一道灵光,这是有人曾经清洗过,也就是说最近有人用这火盆烧过东西,而夹竹桃的燃烧产生的烟雾也是有高度毒性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沈宽连忙去到架子床下边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架子床左下角有被烟熏过的痕迹,用手擦拭还能抹下一层黑灰。 至于烟雾太大乌大怎么没察觉,要知道根据乌氏所说,乌大昨天是醉了酒的。至此,所有的事情都能串起来了,而杀乌大的人不是别人,只能是他老婆乌氏。 只有她有这个时间,从容地把所有事情做完,并销毁证据。 “头,我来了。”这时,麻杆和老泥鳅风尘仆仆地赶来,匆匆进门向他行礼。 “倒是让你白辛苦了一趟。”沈宽略带歉意地对老泥鳅笑了笑,随后将自己的发现说给两人听。 “嘶……居然还有这等绝毒之物!”听完沈宽的说明,麻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往后不认得的花草,他是打死都不敢乱碰了。 “沈头,这等不传的绝学,您都愿教给我们,小的感激不尽。” 相比麻杆,老泥鳅则是听得如痴如醉,听完就对沈宽深深稽首表示感谢,随后又开口说道:“但,沈头,这种东西出你之口入我等耳,便不要再传了。” “倒是我想浅了。”沈宽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老泥鳅提醒的是啊。” 老泥鳅笑了笑,随后迅速转开话题:“头,我来都来了,您看,我能帮着做点什么吗?” 沈宽想了想开口吩咐道:“你熟悉市井里坊,你去周遭打听一下,这乌氏平日里的行径如何。” “是。”老泥鳅赶紧拱手领命,随后快速转身出门行事。 接着沈宽对麻杆道:“你,去把二弟郑兑诓过来,你娘身子不好,别让她知道。” 麻杆一听脸马上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问沈宽道:“头,咱不是已经破案了吗?咋还要抓我二弟啊?” 沈宽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平日里挺聪明的,今天却是傻了,遂即挥手用力一拍他后脑道:“你傻啊!飞签火票都发了,不抓到人,咱怎么交差?” “是,是,头您说的是,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麻杆摸着生疼的脑袋,陪着笑脸倒退出房间,迅速往自家方向去。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罗济领着人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药铺熟识药物的掌柜,只是并未从周边药铺打听到乌氏买过夹竹桃枝叶这类东西的消息。 随后假弥勒也搜查完毕,但找着的木柴茶叶这些,经过药铺掌柜的辨认,也都跟夹竹桃没有关系,乌氏这个毒妇行事真够缜密的。 第062章 巧计破案 又是一会,麻杆把郑兑也找了来,他两兄弟相貌颇为相似,不同的是郑兑比麻杆要壮实些。 俗话说的好,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入炉,但凭你平日在外再牛,被抓进牢里瞬间就老老实实的。 就更别说郑兑这么一个小老百姓了,这会他早就被吓得脸无人色,不是知道有沈宽和自家大哥帮衬,这会儿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 见着沈宽,郑兑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噗通就跪倒在沈宽面前:“沈,沈,沈捕头,沈爷,您可一定要帮我啊!” “哭个屁,沈头不帮你,你现在还能好好站着?少他娘的给我丢脸。”麻杆气得踢了郑兑一脚,没出息的玩意! 沈宽好声安抚了道:“都是自己人,你没犯事,我自然会帮你。先跟我说说昨天到底是何情形。” “那个毒妇,我平日里可没少帮她家乌大!” 郑兑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将昨日的情况娓娓道来:“昨日,我从乡下回来,遇见了乌大,想着平日里经常吃他的,如今也算赚了些钱,便请他喝了会酒,喝到申时,便各自回家,我可是在家睡了一夜,阿娘、大兄、小妹都知道的。” “头,有消息了。” 正说着,老泥鳅也回来了,满脸兴奋地对沈宽说道:“我去找了城隍庙的丐头王瘸子打听了,说这娘们最爱去城隍庙,跟里面一个小道士有些不清不楚。” 听到他这话,一旁的药铺掌柜好似恍然大悟地开口道:“沈捕头,我记起来了,城隍庙那边确实有一株夹竹桃。” 这下,案情总算是全部水落石出了! 沈宽咧嘴一笑,对麻杆道:“带几个兄弟去城隍庙,把那小道士锁拿回来。” “得嘞!”麻杆哪能不明白,这是沈宽给自己出气的机会,咧嘴一笑,点上两名步快衙役就往城隍庙去。 麻杆走后,沈宽跟老泥鳅耳语了几句,老泥鳅领命离去。 一会儿的功夫,麻杆等人将一个鼻青脸肿的小道士锁拿回来。 老泥鳅也接踵而至。 沈宽这才领着一行人回转县衙。 看似做了很多事情,实际上也就是个把时辰功夫,沈宽回到县衙的时候,还没过巳时。 得知沈宽将人锁拿了回来,孙季德再次升堂,一阵威武声中,苦主乌氏上来,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道士,乌氏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眼中顿时闪过几分惧色。但她马上又强装镇定,往公堂上一跪。 “何人是郑兑?”一看沈宽居然锁拿了两人过来,孙季德眉头不由得一皱。 “启禀大人,他便是郑兑。”沈宽拱手行了一礼。 孙季德看着小道士问了问:“那他又是何人?” 沈宽赶紧给他说明:“他乃是城隍庙的道士,玄极。” “你为何把城隍庙的道人给抓来了?”孙季德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违背他的命令,脸上表情可谈不上什么高兴。 沈宽向孙季德赶紧说明:“启禀大人,这个玄极,跟乌氏有奸情,这乌氏正是因为这个玄极,才设计杀了丈夫乌大。” “大人,民妇冤枉啊,民妇根本不认得这个玄极。这位沈差爷如此颠倒黑白,民妇就死在这,以证自身清白。”这乌氏着实聪明,而且也够狠,说着起身就往公堂柱子上撞。 等两边的站班衙役一时没反应的过来,她一头已经撞在柱子上,顷刻间鲜血就顺着头顶流了下来。 孙季德也被她这举动下了一跳,连忙喊道:“快,快拦着她!” 乌氏被救下来之后,呜呜悲泣起来。 不得不说这毒妇演技够好,若非有足够的线索证明,就是她杀了乌大,沈宽怕是都会别她给骗到。 典史段伯涛看着乌氏这般模样,觉得可以借机搞一搞沈宽,遂即起身对孙季德一拱手道:“大人,我看这妇人如此刚烈,倒不像是在作假,若真是闹出个逼杀良善的案子出来,一方面有损大人您的官声,另一方面,上司衙门怕是也会追究啊!” 这话算是打在孙季德的软肋上,官声他可以不在乎,但上司衙门追究他可就不敢不放在心上了。 孙季德扫了段伯涛一眼,随后对沈宽说道:“本官为官素来清正,手下从未有过错案,沈宽你若是敢攀诬良善,那就休怪本官无情!” “你倒真是个厉害的女人,知晓他人不知道的夹竹桃之毒,又用木炭延长时间,让街坊四邻给你做证明。” 沈宽笑着冲孙季德一拱手,随后转身面对坐在地上哭泣的乌氏冷笑道:“但你终究还是百密一疏,留下了这些。” 也亏沈宽生性谨慎,早早就做了最坏的准备,不然怕是真会在这女人身上载个跟斗。 说着,沈宽从身上摸出一些被烧过得只剩下半截的夹竹桃枝叶。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看到这些被烧了半截的夹竹桃树叶,乌氏如遭雷击般浑身剧颤,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她就反应了过来,但这会已经迟了。 “你明明已经将这些树叶清洗丢弃了是吧?” 沈宽咧嘴一笑,他前世学的心理学可不是假的,当不可能出现的证据出现在眼前的时,他就不信乌氏还能如此淡定。 事情发展到了这步田地,乌氏也知道大势已去,就如同抽掉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再没有半点的动静。 这时,真相如何,众人也见分晓。 此案到此,也就算是告破了。孙季德一拍惊堂木,从签筒里抽出一根令签往下一丢道:“来呀,将这对奸夫淫妇给我押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关死囚牢等候秋审。” “大人饶命啊,我可从未叫这毒妇毒杀乌大,要杀也该杀这毒妇,小道罪不至死啊!” 一听要丢死囚牢,玄极吓得屁滚尿流,慌忙爬起身来对着孙季德不停磕头。 一旁乌氏冷冷地看着他这丑陋的模样,忍不住珠泪涟涟,哀声道:“我为你违背天理人伦,却不知你如此薄情寡义,那你便跟我一起死吧!” 说着,也不知道她从哪摸出一根簪子,扑倒玄极面前,一簪子就捅进玄极脖子里,玄极‘嗷’地一声惨嚎,将她推开去捂着飙血不止的脖子,拼命地想要往外逃。 这乌氏也是发疯了,被推开之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立马又跳起来,冲到玄极身后,亡了命地用簪子往他背后扎,血瞬间洒了一地。 这下公堂就彻底乱套了,那帮子站班衙役,被这亡命的女人吓得鸡飞狗跳,段伯涛也是赶紧往后堂那边躲。 倒是孙季德颇有胆气,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发疯的乌氏,沈宽呢,则是一把拔出腰刀挡在孙季德前面,却也没有去阻止乌氏。 乌氏该死,但这罪魁祸首玄极道士,太渣了,根本不值得一救。 孙季德对只身挡在自己身前的沈宽暗暗点头,随后开口道:“还愣着作甚,公堂杀人,形同造反,快将这妇人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乌氏也不知道在玄极身上捅了多少簪,这会血染了一地,玄极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不用你们动手。” 乌氏带着满身的血瘫坐在地上,笑着看着沈宽道:“沈公差,你既是害了我,也算救了我。” 说完,她双手抓着簪子往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捅,而后还怕自己不死,还死命往旁边一剌,鲜血顿时如注,喷出近一米远,随后尸首倒地。 沈宽也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狠,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同样如此。 孙季德看了一眼乌氏的尸首,开口对那帮没胆的站班衙役道:“把尸首抬走,有亲人的,就让亲人来领。” 这帮站班衙役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血,他们是被乌氏的疯狂给吓着了,听到县令的命令,这帮站班衙役赶忙上前来两人一组将尸首抬出公堂。 满堂的鲜血,孙季德浑然不忌讳,看着沈宽,开口赞许道:“沈宽,今天这案子办得漂亮。初到快班,便立下功劳,说明本县没有看错人啊,做的好,本县要奖赏你。” 沈宽冲孙季德拱手道谢:“谢大人……” 只是还没等他谢完,旁边的段伯涛突然站起身来,对孙季德一打拱手道:“大人,这样不合规矩。” 第063章 马前卒 段伯涛张口就是规矩,孙季德听得可就不高兴了,在这金县他说的话就该是规矩。 不过以孙季德的城府,也不会在这里发作,淡淡地扫了段伯涛一眼道:“哦,段典史,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沈宽此番断案虽是得力,但此乃整个快班同心协力之功,只赏他一人,难免让快班其余人心中不服,也感受不到大人你的恩典。” 反正如今也算是撕破脸了,段伯涛自然见不得沈宽和孙季德好,心里可憋着坏呢。 孙季德要赏,那就逼得他全都赏,倒看他能赏下来多少。他要是不赏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沈宽说不准都会对他生出几分怨怼,离间孙季德和沈宽,反正两头他都不吃亏。 孙季德也是个老狐狸,哪能看不透他这心思,心中略作思量,开口说道:“段典史说得好,那快班每人奖赏一两银子。” 听到这话,就换成段伯涛的脸色变了,一人赏一两,除了沈宽吃亏,下面的衙役却是拿了实惠,马快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步快衙役的人心却是被孙季德给邀买了。 段伯涛心中暗骂了声老狐狸,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孙季德采纳了他的意见,快班每人都赏了一两银子,只得拱手对孙季德道:“县尊大人英明。” 沈宽见自己好好的奖赏,被段伯涛这么一搞,变成了一人一两银子的小嘉奖,气得心里直骂娘。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段伯涛,暗骂一声,狗日的段伯涛,别得意的太早,过两天宽哥儿我就找补回来。 “退堂。” 孙季德看都没看段伯涛一眼,起身道了一声退堂,在一众站班衙役的威武声中,带着庞师爷转屏风离开。 回到后衙书房,孙季德往桌子旁一坐,很是恼火怒斥道:“这段伯涛,是越来越放肆了!” 庞师爷快步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孙季德跟前。 孙季德接过茶杯喝了口水,庞师爷这才笑道:“东翁何须生气?这段伯涛,如今开始跟东翁您争这点分寸长短了,可见他的阵脚乱了,咱现在不怕他讲规矩,就怕他不讲规矩。” “不错,就怕他不讲规矩啊!还是子城你看得透彻啊。”孙季德细琢磨了一番,缓缓地点了点头。 讲规矩的段伯涛就还只限制在官场手段里,如今只剩下一个马快在手的段伯涛,在这金县官场里,又如何斗得过他? 反倒是段伯涛不讲规矩的话,会变得难应付很多。毕竟这段伯涛可是代表着金县的诸多缙绅。 “东翁只不过是被这段伯涛气到了,才一时间没想到罢了,学生不过是占了个旁观者清而已。” 庞师爷笑着帮孙季德找补了一番,随后抓起桌上棋盘的一颗黑卒,放到对方老帅面前道:“咱们已经有马前卒,东翁何必心急?只等着这马前卒逼得对方退无可退,最后便可一击制胜。” “不错,不错。来,子城,你我对弈一局。”听到最后孙季德已是眉开眼笑,满脸愉悦地招呼庞师爷入座开始对局。 …… …… 一晃几天,经过这几天的时间,沈宽也逐步熟悉了步快的差事,有过羊市巷案子,加上吃过一顿花酒和这几天的相处,沈宽已经初步将步快衙役掌控在手。 罗济那边,他也已经安抚了下来,手法很简单,不过是一月少些克扣的手下工时银,沈宽许了他在城南开设肥皂店,这细水长流的买卖,可不比克扣工时银要好么? 了解了一些成本和利润,罗济自然是感恩戴德,而沈宽又多了个铺货渠道,这叫双赢。 大清早,承发房点过卯之后,步快一干衙役齐聚在班房。 经过沈宽的整顿,如今的步快一改以往的模样,至少没之前那么懒散了。 衙门口也不是每日都有那么多的案子,毕竟打官司的花费可不小。 什么车马费、鞋袜费,餐食费、茶水费,碰上些贪得无厌的主,这一系列的花费,就足够让一个小富之家倾家荡产。 这日辰时过半,也没有人来告官,沈宽也开始了自己的计划,对班房里的步快衙役说道:“今日,咱们去吉祥赌坊收规费。” 原本还在低声聊着的众衙役,听到这话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班房瞬间一片死寂。 这吉祥赌坊是啥地方?谁不知道这是金万钱背后撑着的赌坊。明面是金万钱罩着,暗地里段伯涛也没少从金万钱手中拿好处。 他们这些壮班步快,平日里哪敢去那吉祥赌坊收规费? 看着众人的表情,沈宽笑了一声,道:“怎么?怕了?咱们这些县衙的差役,还怕这些阴沟沟的老鼠不成?凭甚他们日进斗金的,咱就只能守着这点工时银混日子?” 这话算是打在这些衙役们的心尖上了,不少的衙役脸上都闪过几分愤恨,只是金万钱余威尚在,段伯涛更像座大山,压得他们不敢踏出这一步。 麻杆见机喊道:“怕个球,沈头让干啥,咱就干啥,沈头可不会亏待咱。” “对,沈头说干,咱就干!就没见过沈头这般恩恤手下弟兄的捕头!” “对,跟着沈头干,吃不了亏!” 很快,就有人接着跟回应。 沈宽扭头一看,附和麻杆的那些步快,正是晋虎之前那帮手下心腹。 不过这些人值守了几天班房之后,也算是开了窍,知道该跟谁走了。 “咱听沈头的。”罗济作为另一房捕头,也表态了。 “咱听沈头的!” “对,听沈头的!” 这下再没人犹豫了,一众步快衙役陆续都响应,一下子士气高涨起来。 “带好家伙什儿,咱今日得好好地逮些人来。” 眼见军心可用,沈宽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拎着腰刀迈步就往外走,剩下的人也赶紧操起家伙跟上。 离开班房,沈宽先是去了承发房,领了武器,接着才领着众步快衙役一路去往距离衙门并不算太远的吉祥赌坊。 …… …… 吉祥赌坊作为金县数一数二的大赌坊,每日可谓是客似云来,金县大部分的赌客都愿意来这。 为啥?金万钱很聪明,知道看上去的公平,才是最吸引赌客的一点,但凡出千只会砸了自家的牌子。 因此吉祥赌坊在出千这上面抓的很严,坊中伙计只要抓到出千当场打死,还赔付赌客大笔银钱,当然了,是你得抓得找。 至于赌客出千,他们也不会客气,剁手剁脚那算轻的。 另外,吉祥赌坊招了不少的美貌姑娘,作为陪客,只要赌客肯花钱,这些姑娘能做的可不少。 今日,吉祥赌坊照样赌客满座,赌牌九、掷骰子各个赌桌满坑满谷的都是人,喧闹声隔半条街都能听到。 吉祥赌坊的掌柜晋虎站在二楼,满意地看着下面满满的赌客,脸上堆满了笑容。 不错,就是晋虎,经金万钱和他一番长谈,他如今已经辞去了衙门的差事,摇身一变变成了吉祥赌坊的掌柜。 也难怪,在马快那当捕头,他是想都别想的,至于在马快中当个普通衙役,又或是杂役班当个小头目,这里面的落差感更是让他难受。 如此还不如在吉祥赌坊当个掌柜来的自在痛快,至少金万钱承诺给的银钱,不次于他在步快当个捕头。 在路上,一干步快衙役才算知道了沈宽的计划,他们心里那叫一个惊叹,对沈宽那更是佩服到了极点,毕竟这么损的招他都能想得出来,不出意外,这吉祥赌坊要吃哑巴亏了。 一路来到吉祥赌坊面前,吉祥赌坊是一栋三层的楼房,门前挂着一幅门帘,门上挂着刻着‘吉祥赌坊’三个烫金大字的匾额,两个膘肥体壮的打手守在大门左右。 见得过来这么多捕快,这两人却视如不见,毕竟他们自从来吉祥赌坊以来,就没见过差役敢来吉祥赌坊捣乱的。 这吉祥赌坊打手的嚣张,沈宽也是见识了,咧嘴一下就领着人往吉祥赌坊里边去。 “众位差爷,这是作甚?”眼见这么多衙役要进去,门口的打手可坐不住了,连忙伸手相拦。 “滚!”铁塔直接上前,抓着右边那个就往旁边一丢。 另一个还想反抗,麻杆领着几人,上去就是‘哐啷哐啷’地把锁链往他身上一套,拉着这人就走。 这人可算是见着了衙门差役的蛮横了,硬扯着锁链不肯走,马上就几个砂钵大的拳头招呼,三两下打晕过去带走。 “大,大啊!” “给我小,给我小!” 没人阻拦了,沈宽掀开门帘迈步进去,赌坊里面的嘈杂声简直震耳欲聋。 站在二楼阁楼正看着下边情形的晋虎,看到是沈宽的脸,笑容顿时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才几天,这张讨厌的脸居然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第064章 一群悍匪 “咚咚咚!” 铁塔拎起手中的大铁棒,用力就往地方地上捣,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动。 “肃静,步快查案,统统给俺肃静了!” 巨雷般的嗓门之下,硬是压下了众多赌客的嘈杂声,吉祥赌坊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他们这边。 等着场面消停下来,铁塔才看向沈宽,听他讲话。 沈宽清了清嗓门,对着众赌客喊道:“我等是县衙捕快,今日得知有震天响马匪在这,在抓完人之前,你们一个都不许走。弟兄们,搜!” 听他一声令下,这帮子步快衙役,一个个狞笑着就扑向赌坊内,如狼似虎地开始照着从承发房拿来的海捕公文,在赌客人群中一个个开始找。 “快,去通知金头!” 这架势,晋虎哪还敢迟疑,连忙吩咐手下人。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闻言,则立马往后边走,正门是行不通了,只能走后门。 只是这两人才刚从后门出去,几个沈宽早就安排好的衙役立马扑上去,三两下将这两人制住。 赌坊里赌客加上赌坊的打手,少说有百十来人,倒也不是没人想反抗,但这些个步快衙役也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还有铁塔这员猛将,收拾了几个之后,剩下的也就老实了。 沈宽四下看了看这些赌客,拿着一张海捕公文指着一人问道:“说,你是不是巴尔思?” “差爷,这个有胡子,我没有。”这人差点没被气哭,哪怕这海捕公文画得再不像,这有胡子还是没胡子还是一目了然的吧。 “废话!谁知道你是不是剃了胡子?拿下!”麻杆算是深刻领会了沈宽的精神,哪管那么多,一招手就让人把这家伙锁拿走。 “你是不是翻天鹞子?” “差爷,我叫猴子,不叫翻天鹞子。”随后麻杆又找了一个,穿着挺不错的,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 “我看你就是,拿走。”他话音一落,又是一套锁链下来,这人又被拿走。 “你是不是震天响?” “差爷,我就是个川蜀客商,不是什么震天响啊!” “我看就是,拿走!” “你是不是兴隆山的下山虎?” “差爷,我真不是啊,我是赵成梁,赵天峰是我爹。” “倒是看着确实不像是下山虎,走吧。” “……” 一番辨认下来,沈宽等人光翻天鹞子就抓了两个,反正赌客,赌坊的打手随便乱抓,栽赃得那么顺理成章。 这摆明了是没是来找茬,再这么下去,谁还敢来吉祥赌坊耍钱? 哪怕晋虎再怕沈宽,这会也不敢躲了,‘噔噔噔’就从楼下来,只是他才下来两步他就被人给拦了下来,沈宽摆了摆手,拦住他的步快衙役这才放行。 “沈捕头,你到底想做甚?”来到沈宽面前,想到前几天被踹那一脚,晋虎小腹一阵隐隐作痛,气焰瞬间就消退了几分。 “哟,这不是晋捕头吗?今日怎么在这?不用去当值应卯吗?”看到晋虎,沈宽咧嘴一笑。 晋虎差点没被他气吐血,但他真是怕了沈宽,也不敢造次,只能强压着怒气说道:“沈捕头,你可要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这里的分润都是给谁的,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我只知道今日有震天响和兴隆山的盗匪来了这吉祥赌坊,奉命抓人,抓完人自会离开。” 沈宽浑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看了一眼抓的那十几人,这才开口道:“差不多了,兄弟们,把这些贼匪都带回去,明日咱再来。” 众衙役应诺一声,扯着捆绑众人的绳索锁链,拉着这一干人就走。 …… …… 县衙后衙,这会已近午时,孙季德在后衙花厅,正在家中丫鬟的服侍下慢条斯理地用着饭, 见得庞师爷过来,孙季德冲他微微点头,放下手中碗筷,端起一旁丫鬟奉上的茶杯,划了划茶盖,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庞师爷这才开口说道:“东翁,据说,沈宽带着手下步快抓着了‘震天响’、‘翻天鹞子’、‘穿云鹰’,还有兴隆山的‘座山虎’。” “什么?!”孙季德差点没被他的话吓着,刚喝的一口茶水立马喷了出来。 好家伙,好些年没抓到的这些个悍匪,今日居然一天抓齐了! “都是沈捕头从吉祥赌坊抓来的。” 说起这个,庞师爷都忍不住想笑,他也摸不清沈宽哪来这么多的鬼主意,用这么个损透了,却又有效的法子去找段伯涛的麻烦。 看到那瘦得跟麻杆差不多的‘震天响’,他真有点憋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下次说话,别大喘气。” 孙季德闻言也差点没忍住,好容易强把笑意忍下,放下了茶杯对庞师爷道:“既然抓到了这悍匪嘛,那就让沈宽好好审审,能查明身份该放就放,咱们得讲规矩。” “学生省得,这金县还有什么能比规矩大?”庞师爷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拱手退下。 庞师爷离开,孙季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才是他要的冲锋棋子,能想出这么个损招对付段伯涛,不是正合了段伯涛那日所说的规矩吗? 沈宽正是按规矩,抓捕朝廷通缉的那些个悍匪。 …… …… 得到了庞师爷传回来的消息,沈宽满意地端起桌上的已经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有了孙季德的默许,他哪还用担心什么段伯涛,金万钱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那他就往死里整吉祥赌坊。 这会他没有回步快班房,而是呆在监房里,监房里满是很少踏足这边的步快衙役,看守监房的狱卒早就被赶了出去。 没办法,刚被抓来的这些人,可都是摇钱树,不亲自看着哪能放得下心? 沈宽他们逮的这些人,除了吉祥赌坊的那些打手外,都是一些穿着不错的主,这些人想要从这监牢出去,不出点血那想都不要想。 一次逮着这么多肥羊,沈宽在他们眼里,简直是衙役的楷模。 等了一会的功夫,该来的也来了,只见监房门打开,刘元丰迈步走进监房。 刘元丰一路来到沈宽面前,对沈宽拱了拱手道:“沈兄弟,借一步说话可好?” 要是别人来,沈宽还未必会给面子,但对这刘元丰,他颇有好感,起身回了一礼道:“那我就给刘捕头一个面子。” “多谢沈兄弟赏脸。”见沈宽这般好说话,刘元丰也有些意外,再次一拱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迈步就往监房外走。 麻杆三人见识过刘元丰的功夫,哪敢让沈宽一人跟他走,也连忙起身跟上去。 几人人一前一后走出监房,沈宽突然开口问刘元丰道:“听说,刘兄弟也边军出身?” “是。”刘元丰点了点头,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沈宽能感觉到他不怎么愿意跟自己说话,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开口:“刘兄弟,你跟金万钱不是一路人,何必跟他一条路走到黑?” 这次刘元丰再没回话,只是闷头领着路,沈宽也只能闭口不再多言。 也没走多远,来到衙门南墙边,金万钱正在墙边等着,刘元丰往金万钱那边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对麻杆三人道:“三位兄弟,咱们在这等着吧。” 只是金万钱一人,又是在县衙内,沈宽也不担心金万钱敢做什么,便冲麻杆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跟着,自己迈开大步去到金万钱那边。 等到沈宽走到身前,金万钱阴沉着脸问道:“沈宽,你到底想作甚?真要与我斗个鱼死网破?你可要知道,你也是有买卖在的。” 沈宽看着他笑了笑道:“沈某哪敢跟金头你斗?只是现在沈某手底下可是有一大帮弟兄要养,总得想些办法不是?金头你好歹还有吉祥赌坊这个吞金兽,牙齿缝里漏点出来,也够我们步快弟兄吃喝了。” “说吧,你到底想如何?”金万钱这会是真怕沈宽是一定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他可不想跟一个快要死的人斗个两败俱伤。 而沈宽也是想着跟他斗而不破,双方自然有着商量的余地,但他不会客气,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每月五百两规费,我保吉祥赌坊平安无事。” “你找死!”他这价格可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金万钱脸上瞬间露出凶狠之色。 “谈生意嘛,许我漫天要价,就许你就地还价。金头,不如你提个章程。”沈宽咧嘴一笑,丝毫没有被他脸上的凶狠吓到。 “五十两。”金万钱还价可够狠,开口就打了个一折。 沈宽哈哈一笑:“金头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要是金头没有诚意,沈某可就走了。每月二百两,一次性|交满一年。或者每月三百两,一月交一次。” “你倒是挺能算计。” 金万钱强压下怒气,说道:“一次性|交满一年,一千两。” “你这砍价砍得太猛了,金头!” 沈宽摇摇头表示不满意,冲县衙后院方向拱拱手,说道:“要不折中一下,一次性|交一年,收你两千两。再少的话,就算我愿意,县尊大人那也答应不下来。” “一千八百两,多一个子儿,我都不会再给。” “成交!” 沈宽突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金万钱微微一怔。 沈宽嘿嘿一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什么时候县尊老爷见着了银子,估计他老人家就喊停了兄弟我这剿匪事宜了。” 说罢,沈宽转身潇洒离开,连让金万钱喷他的机会都不给。 他完全不担心金万钱不兑现,他那吉祥赌坊要是一个月不开张,白白流失掉的银子,那绝对比一年一千八百两银子的保护费要多。 金万钱见沈宽这厮,说走就走,连说狠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就这么不要脸的离开,简直气炸,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看着沈宽携众得意离去的背影,他真恨不能将这不要脸的上门赘婿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第065章 贵客 时隔半月,选了个黄道吉日,聚祥兴再次开张。 风和日丽的大晴天,是个好兆头。 沈宽手头如今不缺银子,早将聚祥兴隔壁的店铺盘了下来,如今的聚祥兴店面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 店面大了自然也需要更多的伙计,沈宽通过人牙子买了一对聪明伶俐,模样也周正的丫头放在聚祥兴帮忙,同时也能给宋卿娘作个伴。 古代封建迷信思想泛滥,商铺开张第一天忌讳女人登门,沈宽不信这个,但架不住宋卿娘信。 她甚至认为聚祥兴会出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开业时在店里。 这次她是死活也不愿意出现,无奈之下沈宽只能请假一日,在聚祥兴迎接四方宾朋。 按照习俗,商铺开业需要下帖邀请同行庆贺,沈宽只邀请了所在十字巷的一些商铺掌柜和一些相熟街坊,但主动前来庆贺的人远超过他邀请的人数。 这些人多是金县大小赌坊、青楼茶室的掌柜,还有金县的江湖帮派头目。 对此沈宽并不意外,他先收拾金万钱一方面是为了出口气,另一方面则是想要敲山震虎,效果很是不错,这些老虎都被吓到了。 至于那些个今天没主动上门来庆贺的青楼赌坊,过了今天就是他们倒霉的时候。 既然是以东家的身份主持聚祥兴的开张大吉,沈宽换了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直裰,脚踏一双黑色长靴,腰间系着一条皂绦软巾垂带,侧腰处还垂着一块雪白的玉佩。 人靠衣装马靠鞍,穿戴了这一身的沈宽,可说是潇洒倜傥气度不俗。 同样穿着便服的麻杆在沈宽身边,一来人,就低声跟他介绍来的人分别是谁,沈宽则客气地上前招呼,将客人迎进身后店中。 负责唱礼的是小六子,他接过玉贤居胡掌柜随从送上的拜帖和贺礼,高声唱道:“玉贤居胡掌柜,送上贺幛一副,贺镜一面,礼金一封。” 胡掌柜会来是沈宽没想到的,沈宽连忙上前拱手相迎:“胡掌柜大驾光临,沈某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胡掌柜笑着回了一礼:“沈东家,恭喜恭喜,胡某不请自来,还请恕罪啊!” 沈宽没穿公服,他哪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就没用官职相称呼。 “胡掌柜哪里的话,胡掌柜的能来,是沈某的荣幸。胡掌柜,里头请。”客气了两句,沈宽便让负责店内接待的沈魁把胡掌柜引进店里。 “闽南福威商号郑掌柜的,贺幛一副、贺镜一面……南洋珊瑚一副。” 听到小六子的唱礼,沈宽转头望去,他可不记得自己认得一个什么福威商号的郑姓掌柜。 这一看,就又更让沈宽诧异了,这位福威商号的郑掌柜,是一个留着几缕山羊胡,大腹便便,看着就一脸精明的中年人。 当然,他并不是沈宽惊诧的原因,让沈宽惊诧的是他身后跟着一个肤色黢黑、体型健壮肌肉分明的黑人。 这还是沈宽穿来明朝这么久,第一次见着黑人。 惊诧的可不止沈宽,就在这个黑人背后,不少人跟在黑人后面,既害怕又新鲜指指点点着。 在后世沈宽见多了黑人,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上前对这位郑掌柜的拱手行礼:“郑掌柜的大驾光临,沈某不胜荣幸。” “恭喜恭喜,郑某祝沈东家财源滚滚,日进斗金。”郑掌柜上前回了一礼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多谢郑掌柜的吉言,郑掌柜的里面请。一会吃过贺宴,沈某再与郑掌柜长聊。”沈宽笑着致谢,而后将郑掌柜引入聚祥兴。 这位郑掌柜可是送了巴掌大的血红珊瑚,珊瑚这种深海的玩意在古代可是稀罕玩意,向来受权贵喜爱,更何况还是成色如此之好的珊瑚,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送上这样的厚礼,这郑掌柜必然是带着目的来的。 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沈宽继续开张的仪式,鼓乐齐鸣,鞭炮炸响好一番热闹之后,沈宽领着众多宾朋去往聚祥兴不愿的悦来酒楼吃酒,午宴过后开业庆典也进入尾声。 吃饱喝好的宾客纷纷跟沈宽告辞离开,最后就剩下那位郑掌柜还在雅阁里等着。 沈宽招呼完客人,上到雅阁,让店家将桌上残羹撤下,又挥退旁人,这才笑着对郑掌柜道:“劳郑掌柜久等,恕罪、恕罪。” “沈总捕头客气了,一点见面礼,还请沈总捕头的不要嫌弃。”郑掌柜笑了笑,这会四下无人,他便改了嘴里的称呼。 随后他冲身后黑人一招手,黑人取下身后背着的箱子,放到两人所坐的桌子上。 沈宽淡淡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箱子,转而看着郑掌柜道:“郑掌柜的实在太客气了,还不知郑掌柜的高姓大名?” 珊瑚是贺礼,没有拒绝的道理,但这会这礼,没搞清楚这姓郑的的目的之前,沈宽可是不会再随意收了。 “鄙人郑士友,今日此来,为的是谈谈肥皂的生意。”郑士友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沈宽心中也早有了这个猜测,没有马上谈生意,而是对郑士友问道;“郑掌柜是闽南人,怎会来到临洮府,又怎知这肥皂的事?” 稍经接触,察觉到沈宽是个多疑谨慎的人,郑士友也就直说道:“鄙人来边镇做些个皮毛生意,前日途经狄道,见得此物,便问得出处寻了过来。” “郑掌柜的别放在心上,沈某也就是随便一问。”沈宽略作琢磨,倒也说得通,这才点头笑道:“不知郑掌柜的,想如何做这笔生意?” 郑士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若是沈总捕头肯割爱,郑某愿出一千两,买这肥皂秘方。” “一千两,未免失了闽南郑氏的气度吧?” 沈宽咧嘴一笑,闽南、郑姓、大型商号、黑人护卫,这么多线索综合起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明末制霸海上贸易的闽南郑家,还有后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国姓爷郑成功! 当然,如今是万历四十年,莫说国姓爷了,就是他那位亲手打造了郑氏海盗集团的父亲郑芝龙,现在也不过八九岁的少年罢了! “听起来沈捕头,似乎很了解我们郑家啊。” 郑士友闻言深深地看了沈宽一眼,而后笑道;“那沈捕头你开个价吧?” 眼前是个大手子,沈宽当然不会客气,当即狮子大开口道:“我愿交福威商号这个朋友,郑掌柜给个五千两就成!” “沈捕头,说笑了吧?” 听到这个价格,郑士友圆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脸上瞬间泛起了怒意,起身对沈宽一拱手道:“沈捕头若是如此没有诚意,那郑某只能告辞了。” 沈宽笑了笑,也是起身向郑士友打了个拱手道:“郑掌柜慢走,日后郑掌柜再来金县,沈某再尽地主之谊。” 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肥皂的潜力?现在还只是金县这么个小小边地,肥皂一月的利润就有近百两。 要是换成福威商号这样的庞然大物,将肥皂在江南这等富庶之地铺开来,一月能有多大的利润难以想象。 要五千两,可真是一点都不多。 他不相信,郑士友没有看到这一点,否则郑士友也不至于一路巴巴地从狄道县找来他这,跟他玩这种后世烂大街的讨价还价套路,可算是找错人了。 “沈捕头,”郑士友没想到沈宽居然一点都不吃他这套,连上笑容顿时一僵,他哪是真有心要走啊,只不过是用个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现在沈宽这么一说,可就让他有些进退两难了。 不过,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郑士友的脸皮也是够的,脸色微微变化之后,胖脸上再次堆满了和善的笑容,缓缓坐下身来,对沈宽打了个哈哈道:“买卖都是谈成的嘛。沈总捕头,这肥皂也不知在江南是否好卖,不若这样吧,我先在你这买些货,运回江南贩卖。若是好卖,咱们再详谈如何?” 卖给谁不是卖? 他提出的这个方案,沈宽当然没有意见,笑着答应道:“这样自是没有问题,不知郑掌柜想要多少?” 郑士友心里其实早就盘算好了,也没怎么思量就开口道:“五千黄玉皂,两千白玉皂,四大美人各百数。” “黄玉皂暂时只能匀出两千,白玉皂和四大美人倒是没有问题。” 沈宽心中合计了一下,开口对郑士友道:“郑掌柜照顾沈某生意,沈某自当投桃报李,这黄玉皂作价十四文,白玉皂三十文,四大美人六十文。如何?” 郑士友一听又不乐意了,连忙开口道:“沈捕头,这价钱可就没诚意了。” “郑掌柜何出此言?” 沈宽扑闪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郑士友:“这价钱,可比我聚祥兴售卖便宜了许多啊!我也就是看郑掌柜财大气粗买量大,又想攀交郑掌柜这个朋友,沈某才忍痛以此贱价出手。” 郑士友见沈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能厚颜无耻到这般坦荡,也是服了! 第066章 厚礼 “沈总捕头,你便别诓郑某了。这些日子,你在兴隆号、罗记泥瓦行几家,共计买入八百斤碱面,豕油、豆油各两千斤。花费银两不过五十之数。” 郑士友老神在在地说道:“而聚祥兴所售肥皂不下五千,算上所剩,这肥皂成本怕是不足十文。” 沈宽还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调查得这么清楚,连他肥皂的大概成本都推算出来了,心中不由暗骂这家伙够精明。 “这郑掌柜,你就有所不知了,若非郑掌柜你没依法制出肥皂,也不会登沈某的门了。” 不过沈宽的脸皮也不是盖的,做出一脸苦相对郑士友道:“这制作肥皂所需关键之物名为树黄金,此物乃我家传之宝,价值可是不菲。加上树黄金,一块肥皂加起来成本近二十文,沈某如今也只是在赔本赚吆喝,也就靠白玉皂和四大美人勉强维持着。” 郑士友听了他的话,嘴角微微抽搐,俗话说得好,杀人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可没人干。他要信沈宽是在赔本赚吆喝,那就是他傻。 不过他也感受到了沈宽的难缠,想了想道:“沈捕头,咱也别绕弯子了,鄙人将其运回江南,耗费钱粮的钱粮不少,黄玉皂作价十二文,白玉皂二十文,四大美人四十文如何?” “江南可不是金县这等穷苦边地,郑掌柜的难不成还能按金县的价格售卖?运送的钱粮,也自是嫁与他人身上,于郑掌柜可没有损失。” 沈宽寸土不让,一番争锋相对的讨价还价,最后还是沈宽胜了一筹,郑士友接受了他给出的价格,约定了由沈宽运送至码头再银货两讫。 “沈捕头,真是行商大才,当个捕头倒是可惜了。”商量妥当后,郑士友起身冲沈宽一拱手,语气中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郑掌柜过奖了,郑掌柜的才是精明过人。”沈宽拱手回了一礼。 沈宽的客气,听在郑士友的耳里,味道实在不对,郑士友胖脸微微抽搐两下,随后告辞离开。 郑士友离开,沈宽独坐在雅阁盘算,售卖了这批肥皂给郑士友,有一百一十二两收入,其中净利润有八十两左右,但也把肥皂的库存给消耗一空。 剩下的那点存货,随着渠道越铺越大,怕是不足半月的消耗了,这生意要继续做大做强,扩充产能就是现在必须要考虑的一件事情。 扩充产能人手方面沈宽是一点都不担心,金县那么多流民,能活着流落到这的,基本都是些青壮,只要稍微养养就是上好的劳动力。 这年代,人力就是最大的生产力,这些流民沈宽可不准备放弃。 琢磨好这些事情,沈宽目光落在桌上郑士友留下的见面礼上。 他伸手掀开箱子的盖板,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件银白的锁子内甲。 看到这东西,沈宽眼前顿时一亮,连忙将这件锁子内甲拿出来,这锁子内甲由许多细小铁丝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死个环互相套扣,形如网锁一般,足够低档小型冷兵器诸如刀剑、匕首、箭矢的砍刺,堪称防身的利器。 沈宽没想到郑士友居然送上了这么份厚礼,心中对这郑士友好感大增。当然,哪怕收了这礼,也不会妨碍他赚郑士友的钱。 见猎心喜之下,沈宽立刻解开身上直裰,将这件锁子内甲穿上试了试,不算太重,也就不到十斤,接着他又活动了一下身体,因为是铁丝缀合而成,丝毫不影响身体的活动。 以沈宽的现在的身体素质,十斤的东西套在身上那不叫事。 有了这个惊喜,沈宽对于郑士友的另一份礼物也期待了起来,连忙将箱中,另一个木盒取出,打开盒盖一看,眼前又是一亮。 只见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柄精致的短柄火枪,木柄打磨得很是光滑,黝黑的枪管油光发亮。 沈宽赶紧将火枪取出来,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引药池严丝合缝,扳机很是灵便,一扣龙头便探进引药池内。 沈宽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才满意地把火枪放到一边,接着开始查看盒子里的其他物件。 装火药的牛角、铅子,火绳、通条这些一应俱全,只要把这些零碎全部装上,这柄火枪立刻就可以使用。 酒楼可不是试用火枪的地方,把玩了一会手中火枪,沈宽将火枪放回木盒里,夹在腋下,披上直裰掩盖住身上的锁子甲,而后转身离开雅阁。 回到家中,这会家门紧闭着,回自家居然还要敲门,沈宽不由苦笑,伸手扣了扣门环,一会的功夫,沈莲出来应门。 “大兄,快进来!”听到门外是沈宽的声音,她这才打开门,紧张兮兮地探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连声催促沈宽进门。 见沈莲这副模样,沈宽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嘘,大兄,今天收了好多、好多礼金,爹娘他们在算呢。”等沈宽进门,沈莲慌忙关好大门,对沈宽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拉着沈宽就往屋里去。 沈宽这才明白她这般小心的缘故,不由得摇头失笑,任由她拉着自己去找父母。 今天的礼金他大概是有数的,二十几个青楼、赌坊的掌柜,人均送上了五到十两不等的礼金,再加上郑士友送的珊瑚、火枪、锁子甲,合起来价值差不多得有个两,三百两。 要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当官呢?升官就意味着发财。 家中正堂这会也是大门紧闭,推门进去,沈宽就看到沈魁正在用称,称着银子的分量,眼眉间都是激动之色。 这小子确实脑子聪明,来县城之后学了不少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用称。 兴奋之下沈魁都没听到开门声,激动地对沈大夫妇说道:“爹娘,这是五两一钱!加起来一共是一百零七两银子。” 沈大夫妇看着这大堆的银子,都是一脸的茫然失措,他们活了这么些年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听到推门的声响,沈大夫妇都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包鸡崽子一般,双手护着眼前的银子,眼神警惕地看着门口,看到来人是沈宽,老两口脸上表情才放松下来。 见是沈宽回来,沈大慌忙开口问道:“大儿啊,这么多银子,咱怎么办啊?” 没等沈宽说话,沈魁就着急忙慌地开口对沈大夫妇说道:“这可都是咱家的银子,当然是爹您给大兄收着啊!难道还能给别人不成?” 这小子又在耍心眼子呢! 沈宽扭头扫了他一眼,一对上沈宽的目光,沈魁就哆嗦了一下,慌忙移开目光,但眼睛余光就没离开过那堆银子,眼神中满是觊觎和贪婪。 “爹娘,这些银子可不光是儿子的,你们也知道,聚祥兴是儿子跟宋家嫂嫂和郭大哥搭伙开的,更有县尊老爷的三成股子,所收礼金也得按着规矩分配。” 沈宽懒得理他,对沈大夫妇说道:“否则,要是县尊老爷觉得儿子吞了他的银子……” “对对对,大儿,你快把银子拿走,可不能让县尊老爷着急了。”一听县尊老爷这四个字,沈大就觉得这些银子烫手无比,慌忙放开护着银子的手。 一旁的沈魁也是浑身一哆嗦,想到他刚才居然在觊觎县尊老爷的银子,就是一阵心有余悸。 “倒也没那般严重,儿子占了四成股子,其中四成是归儿子的。” 沈宽笑了笑,开口安抚沈大一句,随后从银子里分出四成,大约是二十两左右道:“这些银子您二老收着,也别太省着,平日里该花的花,不够,再跟儿子拿便是。” 旁边的沈魁听了沈宽的话,眼神一阵希冀,二十两也不错了,以沈大对他的喜爱,这银子落在沈大手里,跟落在他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啊,那成吧,爹先给你收着。”沈大目光在沈宽和银子和旁边的沈魁身上来回徘徊了一会,最后才颤颤巍巍地伸手将银子拢过来。 “你会操持什么家用?还是我来给大儿收着。”这时,罗氏突然伸手,将这些银子给抢了过来,迈步就往后宅去。 “啊?老婆子,你等等我!”沈大见着罗氏抓着银子走了,他连忙快步跟上。 “莲儿,这些给你零用,省着点花。”随后沈宽又从银子堆里,拿了三钱左右的碎银,交给沈莲。 “真的吗大兄!大兄最好了!”沈莲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先是楞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飞扑过来就扎在沈宽怀里,抱着沈宽又蹦又跳。 沈宽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将剩下的银子拢在一起用一块布包裹在一起,提着就要走。 见沈宽给了沈莲银子,沈魁眼睛都快红了,眼见沈宽提了银子要走,丝毫没有给自己一点的意思,他可就坐不住了,壮着胆子开口对沈宽道:“大兄,也能给我些吗?” 沈宽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已经是成人了,要银子,自己去赚。这些是我赚来的,我不给,你不能要。懂吗?” 说罢,不再理会沈魁,提着银子转身就走。 当着沈宽的面,沈魁不敢表露任何不满,沈宽一离开,他看着沈宽背影那眼神满是愤恨之色。 继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沈莲身上,眼珠子滴流乱转起来。 沈莲还能不了解他吗?知道他又在打坏主意,定是惦记上大兄给自己的碎银了。 她立马把手里的银子往身后一藏,嘴里威胁道:“你敢,信不信我告诉大兄?” 一听这话,沈魁立马老实了,沈莲才得意地哼着小调,一蹦三跳地离开。 “没人要的死丫头,臭丫头!” 看着欢快离开的沈莲,沈魁气得脸色发黑,嘴里骂个不停。 沈宽提着银子回到自家房间,将内甲脱下来藏到床底暗格,至于短柄火枪…… 他想了想,还是取出来往身上一揣,带上火绳等一应事物,换回衙门公服系好腰刀,转身离开家门。 在外行事,衙门公服可比穿啥都要方便。 离开家门后,沈宽去到聚祥兴。 今天是开业大吉的日子,宋卿娘死活不肯来店里主持柜台,非说开业的日子,女人站柜台不吉利。 所以今日只得让郭雄掌柜大老粗,来客串一回掌柜的。 沈宽进店后,将收到的礼金交给了柜台里的郭雄入账。 随后,他让小六子安排几辆大车,带上两名步快,拖着货物就往码头去。 这几辆大车上驮着的货物,全都是闽南福威商号郑士友订购的肥皂。 一路来到码头,在码头口维持秩序的漕帮船户,见着沈宽来了,麻溜地就过来给他牵马坠蹬,伺候他下马。 沈宽翻身从马上下来,看了看码头的情形,老泥鳅延续着他之前的管理方法,码头运转还算井然有序。 沈宽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马缰绳交给这个漕帮子弟,自己则领着一众车夫往码头里面走。 “沈巡拦,您老好些日子没来了,我这有新捞的黄河鲤,您拿去尝尝鲜!” 见着沈宽来了,一个码头口卖鱼的渔户,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慌忙抓起身前木桶中售卖的一条大个鲤鱼,取一根草绳,三两下把鱼给串好,拎着鱼快步去到沈宽那边,带着满脸的笑容,将手中黄河鲤递过去。 老百姓最是纯朴,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门清着。自沈宽掌管码头以来,他们的日子比以往过得,可是舒服太多太多了。 第067章 打蛇随棍上 “老赵,说什么胡话哩?” 跟在沈宽身后的漕帮船户一听就不乐意了,很不客气地对这渔户喊道:“怎么还叫沈巡拦?应该叫沈总捕头!下次再胡乱喊错,我们漕帮收了你的鱼摊!” 渔户一听,面有惊色,连连称道,“是是是,小老儿知道了,下次不敢再喊错了。” 一旁的沈宽,眉头微微一皱,对那漕帮子弟喝骂道:“滚蛋,老赵给老子送鱼,关你屁事!” 他犹记得,自己当初刚接手码头时,这帮子船户力巴们,一个个都是唯唯诺诺,本本分分的。 如今这些人组了漕帮,手里握了那么一点点的权力,就开始霸蛮乖戾,欺负弱小了。 在小小的码头渔户面前,都如此得趾高气扬? 沈宽觉得有必要抽时间,找晁天保哥俩聊聊了。 他当场将这漕帮子弟喝退后,接过渔户手中的黄河鲤,稍微掂了掂,约莫有个四、五斤左右,笑道:“这可是好东西,老赵有心了。” 说着,沈宽从怀里摸出二十几文钱递给老赵:“不能白吃你的黄河鲤,这是鱼钱,老丈且收好了。” “沈捕头,您这是作甚?都是河里长的玩意,不值几个钱。您给咱这些个穷苦渔户一口安生饭吃,还不兴咱孝敬您一条鱼啊?”老赵连忙把钱给退回来。 沈宽又塞了几次,老赵就是死活不愿收这鱼钱。 沈宽见状,也就没有再坚持,只得将钱揣回怀里,对老赵拱手道谢。 老赵见沈宽收回铜钱,一张满布褶子的老脸顿时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好像沈总捕头收了他这条黄河鲤,是给了他多大的脸面一般。 “沈捕头,这是刚捞的虾,您带点回去下下酒,鲜美着哩。” “沈捕头,这是今早打回来……” 很快,周边的渔户们,纷纷提着自己的鱼获前来相赠。 …… 不远处,福源酒家二楼。 黑水帮的赵鼎正遥眺着沈宽这边,看着码头上被众多渔户簇拥着的沈宽,脸上五味杂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帮中管事吩咐道:“传令下去,告诉帮里的小子们,最近别去给新来码头的那条老泥鳅找麻烦。” 其中一个管事问道:“大当家,你之前不是说,不能让漕帮在码头上一家独大,必须给新来的巡拦下马威吗?” “新来的巡拦自然好弄,但他身后的沈宽,不好惹啊!”赵鼎摇摇头,一声叹息。 管事气恼道:“姓沈的,不过是升了步快总捕头而已,但咱们身后不是还有段典史,还有金县段家吗?怕他作甚?” “怕他?呵呵,倒是不用怕他。” 赵鼎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处码头上的沈宽,自语道:“但是,能对弱者行菩萨心肠,对强者行霹雳手段之人,咱们又何须树敌太深呢?” …… …… 码头上。 老泥鳅听闻沈头到了,赶紧带着手下周大春和吴天等公差,匆匆赶来。 “沈头,您怎的这会过来了?”老泥鳅上前相迎道。 “怎么,你当了巡拦,这码头我便不能来了?” 沈宽打趣着老泥鳅,将手里的鱼获交给了随行之人。 老泥鳅连忙躬身行礼道:“沈头这话是在骂小的啊,码头可是您的地盘,小的可是巴不得您常来,有您在,那黑水帮可不敢搞什么名堂。” “这黑水帮怎么了?”沈宽问道。 这黑水帮的底细,他现在也大概搞清楚了,黑水帮的后台,就是段伯涛这些金县豪绅。不过自从当初打灭了通河帮之后,这黑水帮就表现老实,所以他一直没打算动他们。 老泥鳅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自从您调任壮班步快之后,这些家伙就开始不老实了,最近跟漕帮对了几仗。” “哦?下次还有这种事,你们也不用客气,砸了他们几个堂口,看他们老不老实。如今这码头,得人心的是咱们。” 沈宽回头看着热闹的码头上,安心卖鱼获的渔户们,踏实搬货赚钱的力巴们,还有络绎不绝登船下船的商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码头这边,如今人心所向,这黑水帮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吗? “是!”有沈头这番话,老泥鳅信心满满。 说话的功夫,沈宽见得郑士友带着那健壮黑人过来。 带着个黑人仆从四处行走,郑士友绝对安全。因为四周的人们,见着如同黑炭般的黑人欧萨,就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敢主动靠近,生怕沾惹了什么腌臜晦气似的。 郑士友笑着上前见礼:“沈捕头,可等到你了。” 沈宽见郑士友是步行来的,暗暗纳闷,随随便便送自己上百两银子的贺礼,却要省下这几个马车钱,图什么呢? 不过他还是笑着回了一礼,对身边的老泥鳅吩咐道:“这位是来自南方的郑掌柜,日后在码头上见着了,你且多照应着些。” 老泥鳅赶紧拱手向郑士友行礼:“见过郑掌柜的,在下吴翰,蒙我家沈头提携,添为码头巡拦一职。日后郑掌柜在码头上遇着事了,只管来找我便是。” “那以后就要请吴翰兄弟多多照顾了。” 郑士友拱手回了一礼,接着沈宽一行人在郑士友的带领下,去往他的货船。 一边走着,沈宽一边对问郑士友道:“郑掌柜,我想请教一事。” 郑士友笑着点了点头道:“沈总捕头请说。郑某知无不言。” 沈宽接着开口问道:“郑掌柜,你走南闯北的,可曾听过马铃薯?” 自从他想着要建厂收拢流民,粮食问题就变成了紧要的问题。如果没记错的话,马铃薯这会儿已经传入了明朝,郑士友作为海商郑家的人,无疑是最有可能知道马铃薯的人。 “马铃薯?这是何物?” 郑士友闻言眉头一皱,他差不多走遍了整个明朝大地,见过的东西多不胜数,但马铃薯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沈宽一愣,难道记错了,还没传进来? 他脑子一灵,猛然记起,说道:“对了,这玩意有个俗名叫做土豆。” “土豆……” 这下郑士友就听明白了,问道:“你说的是土芋吧?那东西可有毒,沈捕头,你寻此物干吗?” 他果然知道,沈宽脸上顿时大喜,连忙冲他拱手说道,“不知郑掌柜可否帮小弟寻些土芋来,小弟必有重谢。” 郑士友没想到一个土芋,竟让沈宽这般礼下与人,不由失笑道:“沈捕头客气了。这东西郑某也没贩过,我试试吧,但若是找不着,沈捕头莫怪。” 沈宽再次拱手道谢:“无论郑掌柜找到与否,小弟都感激不尽。” 郑士友又是一笑:“咱们也就别这么生分了,我虚长老弟你几岁,就托大叫你一声沈老弟,沈老弟你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郑老哥如何。” “固所愿尔,今后还请郑老哥,多多照拂才是!”沈宽自然不会拒绝,立马打蛇随棍上。 郑士友笑道:“沈老弟无需多礼,你我投缘,今后彼此多帮衬多照应!” 郑士友的商船,是一艘巨大的货船,船上的有二十几个船员,其中一部分也是健壮的黑人,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 在郑士友的一声令下,货船上的船员们,立马跳下船来搬运货物。 沈宽见状,便让老泥鳅通知晁天保,让漕帮的子弟来帮忙一起运货。 郑士友买的肥皂挺多,不过摞起来也不多,刚好填充船上最后那点空当。 看出沈宽对大型商船蛮有兴趣,郑士友便乘着搬货的空当,带沈宽参观了一下他的这艘货船。 经郑士友的介绍,他这艘船叫沙船,方头、方梢、平底,吃水浅,长宽比比较大,具有宽大扁浅的特点,缺点是速度稍慢,优点是载重量大,航行起来稳当安全。 船上的货物当间,沈宽看到了几门被帆布盖着,只露出些许漆黑炮身的火炮,火炮旁边还放着一些他之前在武库见过的子铳,这些想来就是弗朗机炮了。 堂而皇之地将火炮放在船上,足见郑家的福威商号,实力之强。 沈宽虽然对火炮很感兴趣,不过他看郑士友也没有主动向自己展示和介绍的意思,于是没有过多去问。 一番参观完毕,货也差不多搬完了,郑士友拿出一袋金叶子作为肥皂的结算款。 船上就有银称,称下来,金叶子重二十一两多点,当下金银的汇率是一两金可换五两银,算成银子刚好是一百一十二两。 金子成色很不错,沈宽将金叶子收入怀中,冲郑士友拱手致谢,钱货两讫,生意成交了! 交易完成,两人互道告辞,沙船载着郑士友缓缓驶出码头。 …… 巨大的沙船驶离码头,一直站在郑士友旁边,从未开口说过话的黑人欧萨,带着一口蹩脚的口音,用闽南话问郑士友道:“主人,为甚么不做掉他?做了他,这些肥皂不就是主人的了吗?” 郑士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快看不到的金县码头,随后笑笑,摇头道:“到了内陆,我们就是正经的商人,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况且,这小子虽然又奸诈又贪钱,但又特别有趣,很对我脾气,我喜欢这小子!” 黑人欧萨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码头这边,沈宽目送郑士友的沙船离港之后,和老泥鳅他们交代几句之后,便打马回转,离开了北门码头。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回县城,他此番出来送货,还有另外的目的。 他驾马在官道上一阵疾驰,直到找了处僻静的林子后,才翻身下马,牵着马一路进到林子深处的一片开阔地带。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感觉挺满意,便将马栓到旁边的树上,让马儿自己吃草。他则走开几步,从怀里掏出那柄短柄火枪和火绳等一应事物。 沈宽先是将火绳夹在龙头上,然后取出装火药的牛角,拔掉牛角尖的塞子,用手指拢住铳口,小心地将火药倒进去,用细长的通条将火药夯实,再取出一枚铅子,用薄棉纸将其包着放进枪口,用通条捅到底。 最后,他再将一些火药倒进火铳引药池里。 这下,算是完成了火铳的所有装填步骤。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他要试枪! 第068章 瘠土 用火折子点燃火铳上的火绳之后,沈宽举起火铳瞄准十几步外的一颗树,按动扳机…… 龙头带着燃烧的火绳进入药仓,火光一闪,一股浓烟从药仓窜出。 ‘嘭’的一声大响,火铳里的铅子激发喷射而出。 “唏律律!” 一声炸响下,拴在旁边吃草的马儿率先惊厥,吓得扬起前蹄,人立而起,嘴里发出惊恐的嘶鸣。 沈宽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庆幸,还好刚才没骑在马上耍帅,不然就要倒血霉了。 他没去管被吓到的马,快步上前查看那棵树。 不过在树干上并没有发现弹孔,有些尴尬,第一枪脱靶了。 再来! 他退回原位,继续装填。 有感于上次装的火药量不够,他这次故意加大了装药量。 紧接着,燃起火绳,瞄准大树,扣扳机,又是‘轰’的一声炸响! 马儿再次被惊得嘶鸣。 沈宽跑到树干前检查,铅子已经射入树干中,这次中靶了! 随后,他又继续试了两枪,不断调整着装药细节,快速掌握熟悉短柄火枪的使用。 试完第五枪,他发觉枪管特别烫手,不能再试了,万一炸了枪管就玩大了! 几番试验下来,沈宽发现火铳虽然是这个时代最为先进的武器,威力和命中率也尚可,但使用起来却相当麻烦,光是装填火药铅子,燃火绳,再瞄准射发的过程,遇上射术好的人,都能在自己身上扎上好几个窟窿眼了。 而且,这柄短火铳虽然威力和命中率尚可,但必须是有效距离内。在三十米以外,沈宽认为火铳就不行了,铅子一经喷射出,绝对会发飘。到了五十米开外,基本就是信仰射击,打到什么,完全靠运气了。 再者,试验也证明,最多连续激发五枪,短铳的枪管就会过热发烫,枪管变形甚至炸裂开,短铳报废。 五枪之后,就必须要让枪管冷却下来,才能再次投入使用。 所以综上所述,这柄火铳也只能随身携带防防身,突然给敌人来个出其不意,近距离一枪毙命,那绝对靠谱。但要投入常规对战和大规模使用,怕是还不如城楼上一轮弓箭雨下来,尤其是遇到骑兵骑射,那绝对就是一杆破铜烂铁的玩意。 还有马惊的问题……也是个大问题。 这马儿一听枪响,就开始马鸣嘶叫,一阵乱颠儿,直接能把骑在马背上的人给掀翻在地。 怎么训练马匹不被火药爆炸声惊吓到,这个沈宽就不懂了。 过足了打手枪的瘾后,沈宽才收起火铳,牵着已经精神有些衰弱的马儿回了城。 …… 等回到县城时,日头已经快要西沉。 他一路打马回到聚祥兴,穿着一身黑色直裰像个员外爷的郭雄,快步迎上来,道:“贤弟,你不是押货去码头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中途回来的路上,另外办了点事,耽搁了。”沈宽笑道。 郭雄摇头道:“时候不早了,为兄得去玉茹妹子那儿赴约吃酒了,这店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啊。” 如今兜里有了俩钱,一到天色擦黑,郭雄就去吃花酒,沈宽已经见惯不怪了。 不过他并没有让郭雄离开,而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兄长,先别走啊,我问你点事。” “甚事?”郭雄一愣。 沈宽问:“兄长,你不是在边军待过吗?你们打战之时,怎么能让马儿不被火炮声惊到啊?” “这还不简单?用两团棉花,将胯下战马的耳朵堵住不就好了。”郭雄说道。 沈宽一怔:“就这么简单?” 郭雄咧嘴一笑道:“就这么简单!” 沈宽挠挠头,汗颜,看来是自己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 “还有别的事吗?”郭雄催问。 “没了没了,兄长只管吃酒寻乐去吧。” 沈宽摆摆手,郭雄立马迈开腿,一溜烟地就跑没了影。 这时,伙计小六子已经将沈宽的马牵到后院马厩中,去而复返。 沈宽问道;“下午生意如何?” 小六子点头应道:“来的客人挺多的,十字巷那位武先生也来咱聚祥兴买了块黄玉皂。东家,他都来买咱家黄玉皂,这可是吉兆呀!” 沈宽微微一讶,笑问道:“那你有没有收他的钱啊?” 不怪小六子这么高兴,这位十字巷的武先生是个读书人,在明朝,商号铺子开业,女人过来站台主事是忌讳,但读书人过来,却是大好的兆头。所以一般来说商号铺子刚开业,读书人过来买东西,掌柜的通常是不会收他们银子的。 所以,沈宽才有这么一问。 小六子一听,摸了摸脸颊,小声道:“武先生进了铺子挑了块黄玉皂,站了好大一会儿,郭班头问他啥事,到底买不买东西,武先生一阵慌忙,给了皂子钱便走了。” 说着,小六子也忍不住笑起来:“东家,武先生给钱的时候,一脸的肉疼。” “哈哈哈……” 沈宽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知道郭雄怕是压根就没想到这个规矩。 这位武先生,沈宽作为公门中人,自然知之甚详。他呢,在十字巷这边也算是鼎鼎大名,是一个乡试屡试不第的老童生了,家里穷得那叫一个响叮当。 但此人穷归穷,但很有读书人的“风骨”,整日不事任何生产,一天天的啥活也不干,一心只读圣贤书,就想着哪一天,乡试中第,考个秀才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沈宽猜这位武先生今天过来,怕就是看聚祥兴开张大吉,用读书人的身份进店里来讨个彩头,拿块黄玉皂走,谁知碰到了郭雄这大老粗。 “好了,明日我去把皂钱还给武先生。你去替我叫下宋掌柜,今日差不多打烊了,她也该回聚祥兴了。” 沈宽让小六子去王三娘子的住处,将宋卿娘叫回店里,他自己则去到柜台那边核算今日开业的账目。 半盏茶的功夫,小六子便领着宋卿娘、还有她新买的两个丫鬟回了聚祥兴。 “小叔叔,今日买卖可还红火?” 一进店,宋卿娘就焦急地询问今日买卖情形。 她今天人虽没来,但开业这种大日子,宋卿娘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 今天的她,上身穿了一件亮红满纹绣的立领合襟中衣,襟口精妙地用了蓝青花瓷色点缀,内衬一件浅红里衣,外套一件桃红色宽袖对襟袍服,搭配的长裙是白色百褶裙。 整套衣装搭配下来,脸上略施粉黛,恰到好处的金银首饰点缀,端庄中透着艳丽,像一只熟透了蜜桃,让沈宽见之都起了采撷的心思。 沈宽呆呆地看着自己,眼中透着一抹炙热,宋卿娘脸上顿时一热,心中又是害羞又有些高兴,螓首赶紧低了下去。 但…… 沈宽还是直勾勾地盯着。 想到还有小六子和两个丫鬟在场,宋卿娘不由羞愤地一跺脚道:“小叔叔!” 几分撒娇的轻嗔,听得沈宽骨头都酥了。 不过这会儿他也意识到自己猪哥的样子,看了一眼小六子和两丫鬟还在场,随即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嫂嫂,今日买卖不错,净利二两有余。” 只是正式开门营业了一下午,便能有二两的净利,自然谈得上生意红火,宋卿娘之前悬着的心,这会儿也踏实放了下来。 “另外,今日我还做了一笔大买卖……” 沈宽驱退了小六子和丫鬟,将今天自己和郑士友之间的买卖逐一告知了宋卿娘。 宋卿娘闻言,喜上眉梢,双眼都透着小星星:“小叔叔你太厉害了!” “嫂嫂,这是你的那份。” 遂即,沈宽将怀里的包裹取出,拉开包裹,露出里面一片片的金叶子。 宋卿娘赶紧推拒:“小叔叔,这怎么可以?既是你谈的买卖,那就该……” “什么我的你的,咱三人合股做的买卖,自然是三人皆有份!这些是你应得的。”没等她推拒,沈宽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数着金叶子,放到她手里。 宋卿娘也不知沈宽是有心还是无意,感受着他宽厚大手传来的余温,她俏脸再次绯红。 她柔荑轻挣了两下,却没能从将手抽回,便索性听之任之了。 沈宽嘿嘿一笑,嫂嫂的手,又滑又软。 宋卿娘一看他得逞的笑容,彻底明白,小叔叔就是故意的,故意轻薄人家的。 一时间,心中既是羞赧紧张,又是百般欢喜,心情复杂。 直到丫鬟捧着两盏茶送到柜上,俩人才心有灵犀般将手松开,沈宽倒是淡定自若,但是却苦煞了宋卿娘,心中小鹿乱撞,心口慌乱极了。 丫鬟在旁伺候着,沈宽只得继续说起正事来:“另外,嫂嫂,咱们肥皂的存货可不多了,如今摊子也是越铺越大,就靠店中几人在后院生产,那可不成,所以我想着在城外设个工坊。” “在城内找块地不成吗?城外可不太平。”宋卿娘柳眉微皱,周家的事她可还是心有余悸,凡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安全问题。 沈宽当然也知道城外没城内太平,但在城内要想找这么大一片地方,有没有这么多银子且不说,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更是麻烦一大堆。 而且,他在城里收拢这么多流民,县令孙季德会怎么想?放在城外,天高皇帝远,才能随便他折腾。 沈宽将自己准备安置那些流民的事,又跟宋卿娘说了一番。 宋卿娘听后,有些犯愁道:“小叔叔倒是菩萨心肠,但咱们聚祥兴哪用得了这么多人吗?难不成你还打算一直养着他们?” 宋卿娘并不是不同情那些流民,可是一下子养这么多人,就是一座金山也会被吃垮去。 “嫂嫂,你先别着急。咱们赚那么多银子作甚?还不是为了置田置产?” 沈宽淡淡一笑,解释道:“流民中有这么多的青壮劳力,稍微养养,就是上好的佃农佃户。咱们真要做成这桩大事,过个三年五载的,说不得,咱们也能成这金县一大豪族呢。你想想段家、周家、赵家,他们是怎么一步步到今天的?” 听沈宽勾勒出如此大的蓝图愿景后,宋卿娘浑身一阵剧颤,她没想到,小叔叔竟有如此宏图大志,成为金县新的大豪族?这么说来,还是自己这个女人家目光短浅了。 置田置地,蓄养佃户,成为金县新的大户,宋卿娘何曾不想?成了高门豪族,县城中还有谁人敢欺她一介女流,寡妇人家? 她真的被打动了,问道:“小叔叔打算在哪买地?” 对于地方,沈宽心中早有了打算:“城西月牙山。” “城西的月牙山?那里可都是些瘠土啊!”宋卿娘也知道月牙山那里的大片荒地。 “嫂嫂,莫急,明日我先去月牙山那边看看,若是不合适,咱们再从长计议。”沈宽哪能不知道月牙山的土地情况,只是金县周边好点地方,都已经给段家、周家、赵家这些豪绅大族占了,也只有月牙山前的那片荒地,是他目前可以拿到的。 至于土地贫瘠的问题…… 他倒是太过担心,只要郑士友能帮自己找到土豆,再贫瘠的土地都不怕,粮食的问题立马迎刃而解。 第069章 捉襟见肘 炎日当空,土路上烟尘飞扬,两名骑士一路打马扬鞭,往金县城北方向一路疾驰。 这两名骑士正是沈宽和郭雄。 县衙的公务一般集中在上午时间,下午相较则清闲许多,沈宽把上午的差事处理完之后,便拉着郭雄一起出城去月牙山勘察一番。 月牙山距离县城近二十里地,对于沈宽选这么远的地方建工坊,郭雄表示不解。 他边催马边问沈宽道:“兄弟,要建工坊也犯不着选在这么远的地方吧?你真想收拢安置这些流民为己用,咱们在乡下买些田,租给他们耕种不就好了?” “这么多人,你上哪儿去买这么多田地给他们种?” 沈宽摇了摇头:“更何况,收拢这么多流民,可是犯忌讳的事,咱可不能给段伯涛他们落下口实。月牙山这地方啊,虽然离县城较远,但胜在安全。” 郭雄一听,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皱眉道:“可月牙山周边一带都是些死地,要养活这么多流民,咱就算有座金山也养不起啊!如今城里那帮贼鸟,知道是咱们在买粮食,可是一直在提价哩。” “这帮奸商……” 最近为了安置流民,沈宽他们大肆采买粮食,县城里的各粮铺就纷纷趁火打劫提米价。 城中米粮铺背后的东家,多数都是金县豪绅大族,沈宽知道米家飙升的背后,绝壁是段伯涛搞的鬼。 但莫说以他现在的力量,就算得到县令孙季德支持,也根本动不了这些人。不然的话,孙季德堂堂一县的县令,也不会被段伯涛这个典史掣肘得死死。 一路策马交谈,蒙古马奔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两人就来到了月牙山一带。 金县的地势是南高北低,北部是黄土丘陵地区。到了月牙山这里,就仿佛是划了一条天然的分割线一般,漫天景色由盎然绿变成荒芜棕黄,植被都是些低矮的灌木丛和杂草地,地形也开始慢慢变得起伏不定。 “到地方了!吁……” 沈宽一拉马缰停下,然后翻身下马,郭雄也跟着翻身下马。、 沈宽蹲下身来抓起地上一把沙土,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又在附近抓了几把沙土同样勘察察一番,最后喃喃道:“果然贫瘠,这地里全都是灰钙土!” 郭雄不解道:“啥叫灰钙土?” “就是有机含量较低的荒漠土层……呃,说了也听不懂,我换个说法吧,郭大哥。” 沈宽笑着解释道:“就是这土,中不出好庄稼!” 在前世,沈宽的领导曾担任过分管农林牧业的副县长,沈宽当年跟在领导身边,为了给领导写各种工作报告,看了不知道多少相关学术方面的知识,还进行了无数的实地勘察。 所以在农林方面,说他是半个理论专家也不为过,当时为了工作积累下来的知识,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按照专业说法,灰钙土是一种弱淋溶性的干旱土,形成的原因是水的蒸发量大于降雨量,土壤中的有机质含量比较低,除了玉米、土豆这类高产旱作庄稼,很难种出其他好庄稼。 郭雄一听,顿时了然,点头道:“我就说了嘛,月牙山一带都是死土,种不出粮食!” “走,再往前看看!” 沈宽挥挥手,二人再次翻身上马,半盏茶的功夫,两人骑马来到了月牙山脚下。 这地方说是山,实际上就是黄土丘陵区的一座大土梁。山顶有个四五十丈之长,高度顺着两边环绕的月牙渐渐降低,呈现出一个半包围结构,中间的地域则形成了个天然的山包。 这种三面环绕的地形,简直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单单这个地势,沈宽就十分满意。这种地形,只要堵上正面这个约三十米宽的豁口,就是一处易守难攻的上好堡寨。 随后,沈宽和郭雄骑马进入土粱环绕的山包。 进入山包内,又是别有洞天。山包的面积不小,足足有一平方公里左右,这里住上几百人,简直小菜一碟。 谷中地势也算平坦,周边环绕的山体坡度约有个二三十度,完全可以开辟成梯田,只要找到土豆、甘薯这些耐旱作物,山包内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至于住宿的问题就更容易解决了,在山体上开挖窑洞即可。 一开始不看好此处的郭雄,环顾四周一圈后,都忍不住赞叹道:“位置隐蔽,地势绝佳,地形开阔,选在此处建咱们的肥皂工坊,的确是处好地方。不过可惜啊,没有水源。” “水源倒不成问题。” 沈宽笑道:“咱们金县一带夏季多雨,回头让人多建几个淤地坝,积蓄雨水便好。” “淤地坝,积蓄雨水?是个好主意。这下水源就不成问题了。看来贤弟早已思虑周全,胸有定计了!” 郭雄也是有些见识之人,一听沈宽接连应对,就知道他已经胸有成竹了,遂又问道:“那今后这肥皂工坊建成之后,谁来管理此处这么大摊子事?贤弟,你我都是有差事在身之人,可没法日日夜夜在此看着啊?” 郭雄这话问到重点了,沈宽如今摊子越铺越大,夹袋里堪用的人却是捉襟见肘,这个皂坊一旦开始施工,这可是个大工程,需要一个专门信得过的人在此监理着。 沈宽沉思片刻,提议道:“大哥,你觉得郑兑如何?” “麻杆的弟弟?” 郭雄想了想,摇了摇头:“郑家兄弟倒是放心,但单单他一个人在此管事,我怕他镇不住这些流民啊。” 郭雄的担心不无道理。 沈宽再次陷入沉思,突然又有一个人选在他脑海浮现。 他问道:“大哥,你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在迎来酒肆见面的情形?” “当然记得,你第一次来县城谋差事嘛。” 郭雄点点头,有些奇疑问道:“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沈宽笑着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与我同行的老马?” “老马?那个手里拎着烟袋锅子的老行伍?” 都是行伍出身,郭雄自然对老马记忆深刻,略一回想就想了起来。 沈宽点头道:“正是。你说邀他来此地,能否镇住场子?” “我看行!” 一听沈宽想请老马帮忙,郭雄顿觉靠谱,抚掌笑道:“这老马我一看就知他是老行伍出身,有手段,煞气重,身手少说也背有几十条人命,收拾一帮流民自是不难。” “行,那我回头就跑趟西乡,亲自登门,邀请老马叔出山!” 商量好人选,月牙山这边的情况也查看完毕,两人遂即打马回程。 两人出发离城的时候是未时,等到回到县衙都快过申时了。 这会儿,衙门临近下值的钟点,不少的衙役都已经聚集到衙门口等着下值的梆子声。 麻杆和罗济等一干步快衙役这会儿也在这,见着沈宽和郭雄齐齐回来,纷纷上前招呼见礼。 “众位兄弟当值辛苦了。” 沈宽拱手向众人回了一礼,随后对麻杆和罗济两人问询道:“今日差事可还顺利?” “我这一房,顺利着呢。按沈头您的吩咐,这月交过规费的,咱谁没有为难。” 麻杆第一时间向他汇报今天上街巡差的进展。 他和罗济今天的差事,是分两路探访该交规费的去处,有了吉祥赌坊这个前车之鉴在,如今步快上街,自然是一切顺利。 等麻杆禀报完,罗济也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总捕头,卑职这一房也顺利,有您的威名在,城中街上泼皮醉汉都见少了。” “哈哈哈,老罗,你这话我爱听。” 沈宽虽然知道罗济捡好听地刻意讨好自己,但接触了这么些天,罗济这人行事还算得力,他有意跟自己拉近关系,沈宽自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随后,他关心问道:“你家在城南的肥皂店铺,打点得如何了?” 听沈宽问起店铺的事,罗济顿时眉开眼笑,赶紧对沈宽深躬施礼:“多亏了沈头的关照,店里一切都好,我家兄弟在打理着,再过两日便能开张迎客,到时候您可一定得来。” 从麻杆等人嘴里,罗济可是听说了肥皂贩卖的利润。有这么高的利润,他今后再也犯不上去克扣下面弟兄的那点工时银了。 沈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扬言一定来! 旋即,他又转头对麻杆问道:“你家二弟最近是在乡下贩皂,还是在县城家中?” 麻杆连忙答道:“在家中呢,昨儿午间刚从乡下回来。” 沈宽点点头:“那你一会儿带他来玉贤居吃酒,我有事与他说。” 麻杆连连称是,虽不知道沈头找自家二弟何事,但能让沈头约见请吃酒,自家二弟也是有面子了! 下值的梆子声,这时到点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下值,各自散去归家。 沈宽先一步去了玉贤居。 麻杆迅速赶回家,匆匆叫上二弟郑兑,带着他赶到了玉贤居。 等麻杆两兄弟到的时候,雅间的酒菜已经上齐了。 “小的拜见沈总捕头。” 经过上次的案子,郑兑对沈宽感激无比,见着沈宽立刻大礼相拜。 沈宽起身将他扶起来,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如此多礼,来先坐下吃酒。” 兄弟俩坐下之后,相比于麻杆的随意,郑兑就显得拘谨了许多,沈宽注意到,这家伙半个屁股挨着凳子坐下,夹菜也只夹着自己眼前那一盘,拘谨中也透着规矩和本分。 沈宽看在眼里,颇为满意。 酒过三巡之后,沈宽这才开口问道:“郑兑,你乡下的买卖如何?” “托您的福,聚祥兴的皂子,特别受欢迎,买卖很是不错。”郑兑赶紧撂下筷子起身行礼答话。 “哈哈,说了都是自己人,你用不着如此多礼,坐下说话!” 沈宽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问道:“若是让你舍了往乡下贩皂的买卖,来帮我做事。郑兑,你可愿意?” 第070章 回乡 郑兑想都没想便站了起来,“小的但凭总捕头吩咐。” “很好。” 郑兑的果断,让沈宽满意,笑道:“郑兑,我欲在月牙山设一工坊,打算让你常驻月牙山替我管事,每月我给你三两工时银。你若做得好,我自不会亏待。” “沈头,我二弟的性命都是你救得,你如今差他去月牙山管事,那是瞧得起他,怎么还能要你的工时银?”麻杆第一时间表态道。 郑兑亦是连连点头:“若非总捕头上次替小的洗清冤屈,如今这会儿,小的还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待着呢。替沈头干活,那是报恩,哪能要银子?” “你能念及我的恩情,说明你这人懂得感恩,我很欣慰。但一码归一码,做工拿钱,天经地义。” 沈宽摆摆手,笑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替我管事,哪能不给你工时银?郑兑,我再问你一次,可愿舍了往乡下贩皂的买卖,来帮我?” “沈头,他当然愿意了!”麻杆连忙站起,迅速替二弟拿了主意。 “对,小的一百个愿意!”郑兑及时应道。 “好,坐下,都先坐下。” 沈宽示意郑家兄弟二人坐下,然后对郑兑道:“我先来说说这接下来的具体事宜……” “唔,东家请讲。” 郑兑第一时间改了称呼,快速适应了角色,这令沈宽有些意外。 沈宽满意地点点头,细细讲道:“你明日先去城外流民中,招募一批青壮劳力。所招之人,必须老实可靠、没有恶行劣迹之辈,有家有口者优先。另外要是流民中有手艺之辈,那大可不限青壮,不论老少都可招募,唔……你先招一百人左右吧,若遇见不错的人手,多招些也无妨,听明白了吗?” “东家放心,小的一定办好招募青壮之事。” 郑兑再次起身拱了拱手,接下了这门差事。 相比于上一次乌大命案时所表现的胆小怕事,这次的郑兑显得颇为稳重,较之他兄长麻杆的轻浮油滑,在沈宽看来尤为可贵,这是个干实事的性格。 就连麻杆都觉得,自家二弟这次在沈头面前的表现,颇为抢眼,看来二弟这回是攀上沈头的高枝儿了。 他暗忖,自己在沈头的手底下任职捕头差事,如今二弟又在沈头的聚祥兴谋了管事的差事,今后他们郑家在羊市巷应该是最好的人家了吧? 眼下事情既已谈妥,接下来三人自然是尽情饮酒了,直至乘兴而散,出了玉贤居归家。 …… …… 翌日,天气不佳,阴雨不断。 金县的街上,行人和车马都看不到几许。 沈宽大早起床,简单用了点粥菜,便披上锁子内甲,外面罩上公服,又将短弩和短柄火枪随身带着,全副武装之后,戴上一顶避雨又能御寒的范阳笠,披上一身蓑衣骑马前往县衙。 来到县衙。 他到快班给麻杆和罗济两房步快捕头安排了今日的职事,然后到承发房告知负责点卯的书吏,自己要告假一日回西乡。 理论上,他作为步快总捕头,告假只要找顶头上司金万钱知会一声便可,但经过吉祥赌坊之事后,金万钱诡异地沉寂了下来,沈宽和他在县衙都很少碰面。所以他也懒得找金万钱,直接去承发房请了假。 之后,他领着铁塔一块儿出了县衙。 在沈宽看来,在月牙山建工坊之事,既然上了日程,那么接下来所招募的青壮流民一日两餐,粮食问题就刻不容缓,必须提前做好筹备了。 所以他今天告假,就是为了回西乡购买粮食,同时邀请老马叔出山,到月牙山替他镇场子。 出了县衙,沈宽并没有马上出城,而是先去了城西的坊市,找了家水粉店买了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又在旁边的的皮毛店,买了一白一黑两件貂皮大衣。 顺路在玉贤居又买了几瓶上好的高粱烧,最后才带着铁塔离开城门往西乡方向去。 辰时出城,约莫到了午时,两人便到了西乡。 …… “吁……” 沈宽和铁塔骑马停在了西乡林家的大门前。 林家看门的门子一见是沈宽,大喊姑爷回来了,快步过来给沈宽牵马坠蹬。 沈宽从马上翻身下来,问道:“老爷和小姐呢?” 门子接过沈宽手中的马缰,回话道:“回姑爷,老爷和小姐在后宅。” 沈宽点了点头,催铁塔也将马交给门子带走,然后让他提溜着礼物跟自己进了家。 走到内宅外,管家林福闻讯赶来。 林福满脸热情地问姑爷安,赶紧接过铁塔手中大包小包的礼物,然后让下人带着铁塔下去安排些吃食,歇歇脚。 内宅是家中女眷住的地方,铁塔作为外人,自然是不方便进出。 到了内宅正堂,林福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礼品,一边张罗丫鬟赶紧给姑爷上茶,一边小跑着去请老爷林大望。 “贤婿啊,欢迎回家,欢迎啊!” 很快,满脸笑容的林大望就出现在了正堂内,他穿着一身中衣,看着像是正在午间小憩,欣闻自己回家,便急急从床上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来正堂欢迎自己了。 沈宽看他这幅开心激动的模样,差点就信了。 老狐狸喜欢演,自诩影帝级别的演技,但每次都是用力过猛,最后变成尬演。 简直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场面。 不过他这次回来是薅羊毛来的,所以还是很配合的一脸惊讶,起身见礼道:“岳父大人如此盛情,真让小婿诚惶诚恐啊!” “哎,你我翁婿一家,情同父子,何来的诚惶诚恐?倒是为父激动地连衣服都忘了换,便跑出来迎你,委实失了礼数。”林大望自从当了西乡里长之后,说话都开始似模似样地咬文嚼字了。 沈宽听说他为了在乡人面前显得有学问,还专门请了个西席先生没事教自己掉掉书袋。 沈宽深情一笑:“岳父大人哪里算的上失礼?您刚才也说了,你我翁婿二人,情同父子。所以在小婿面前,您就算是一丝不挂,赤身裸体来相见,那也不过是急盼儿归,舔犊情深罢了!” 林大望:“……” 这番厚颜无耻的话,倒是让林大望不知道怎么去接茬儿了。 就连管家林福在一旁,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忖这翁婿二人,也太能演了。 “岳父且看,小婿给你带了甚礼物?” 两人左右落座,沈宽取出两件貂皮大衣中的黑色那件,摆放在左手边的几案上。 “哦?这皮子的成色,相当之好呀!” 林大望好歹是个乡绅,自然是个识货之人。 他上前将貂皮大衣拿了起来,仔细地端详一番,颇为满意地抚摸着油光水滑的皮子,口中对沈宽夸许道:“这皮子价钱不菲啊,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不贵不贵,也就三十两银子吧。”沈宽风轻云淡,直接把皮草店的价格翻了个倍。 林大望闻言,眉头一挑,连连咂嘴:“啧啧啧,三十两还不贵?看来你在北门码头那边的巡拦差事,的确是个肥缺啊!” 沈宽点点头:“码头巡拦一职的确是个肥缺,不过小婿如今没在码头当差了。” “什么?没在码头当差了?我的天爷,你得罪什么人了,竟把码头这等肥缺都弄丢了?” 瞬间,林大望脸色陡变,看着沈宽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那你这趟回来是干甚?还拎着这么多礼回来?莫非…莫非想找我们林家帮衬,再花点银子帮你打点打点,另谋差事不成?” 沈宽一听他这话,暗自吐槽这便宜岳父,可真够现实的! 他翻了翻白眼,话风一转:“那倒用不着林家帮我再打点差事了。我不过是升任了步快总捕头,所以将码头巡拦职司交给下面的人了。” “呃……” 林大望闻言,脸色又是一变,瞬间满脸堆笑道:“步快总捕头?将码头巡拦交给下边人?听你这意思,莫非贤婿是高升了?” “唔,步快总捕头,仅次于快班班头金万钱,负责整个金县县城的治安巡防之职,手下有近五十名捕快调派差遣。较之小小的码头巡拦,应该是升了吧。”沈宽淡淡地装了一逼。 “哈哈,好好好,出息了,我家贤婿果真出息了呀!” 林大望一张老脸,顿时乐开了花,连忙捧起茶盏,对沈宽说道:“这也是咱们林家的大喜之事啊,饮茶,贤婿快些饮茶!” 沈宽看他这变脸的速度,也真是没谁了! 林大望看向管家林福,催问道:“不是让人去请小姐了吗?怎么还没来?你再去催一次,告诉她,姑爷回来了,姑爷在县衙升了步快总捕头,回来看她了。” 林福连忙躬身道:“好嘞,我这就去。” “不用了,我来了。” 这时,林月婵清冷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她的身边站着丫鬟冬梅和夏荷。 沈宽也循声望去,这妮子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冷若冰霜,但也还是那么沉鱼之美。 这便宜老婆,养眼是真养眼,沈宽在县城里也见过不少女子,但实难找到一个气质和姿容都能将她比下的女子。 林月婵目光落在了沈宽身上,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靠! 这话问的。 沈宽差点鼻子都气歪了,就不能款款一礼道个万福,来一句:夫君回来了? 若不是老子这个前身“沈憨批”,被他爹沈大卖给了你家,当了上门女婿。 若不是契书上白纸黑字有“沈憨批”的签字画押,有西乡的几位乡老族老佐证画押,你当老子真愿意捏着鼻子认这桩婚事,当这个上门赘婿? 这契书一日在林大望手中,沈宽就得硬着头皮认下这门婚事,还有林家赘婿的这个身份。 若是背信弃义,不守上门入赘的契书之约,他不仅受万人唾弃,还在大明朝寸步难行。 用穿越前的话来讲,直接社死! 除非有一天,林大望愿意烧了这张契书,主动废了这桩婚事。 但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同意? 尤其是自己这个上门赘婿,如今都是县衙步快总捕头了!老狐狸可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衙门里要有人啊。 淦! 一想到这些,沈宽就想自闭。 林月婵的一句话,让他脸色不佳起来,也让堂中的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林大望多精明,一眼就看出了沈宽的不痛快,随即赶紧对林月婵说道:“月婵啊,沈宽现在可出息了,已经是县衙步快总捕头了,手中权力大得很哟!” “嗯。”林月婵闻言,看向沈宽的眼神微微有了点变化。 “好吧,你们夫妻许久未见了,好好聊聊,为父先去换身衣裳。” 说着,林大望又对林福喊道:“管家,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吩咐厨房准备酒菜,丰盛些,多整几个硬菜,我要与贤婿好好喝上几盅。” 林大望撂完话,拉上管家林福,匆匆离开正堂。 留下沈宽和林月婵小俩口独处着。 第071章 要粮五百石 林大望一走,俩人四目相对,堂中一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沈宽端起案几的茶盏,准备吃口茶,缓解缓解尴尬的气氛。 茶一入口,噗…… 茶水都凉透透了。 这下,感觉比刚才更加尴尬了。 “你在县城外赈济流民之事,我亦有耳闻。” 林月婵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闷,说道:“此乃积善之事,我自是支持你的。” “唔?” 沈宽有些意外,没想到林月婵远在西乡,也知道了自己最近在县城的所做作为。 莫非她在自己身边放有卧底不成? 林月婵微微蹙眉,不悦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莫要枉做了小人。西乡离县城,快马不过俩个时辰,又非深山老林,林家的消息还没孤陋到这般程度。” 沈宽见被林月婵看穿了小心思,只得嘿嘿一笑。 的确,流民围攻周家木寨,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后来各种流言蜚语频出,林月婵有心想知道一些事,还是难不住她这个西乡大户的。而且林家现在是西乡里长,自是不缺各种城中的新闻。 林月婵也没等他说话,接着又问道:“你此番回西乡,是来要粮的吧?” “你又知道?” 沈宽目瞪口呆。 林月婵见状,指了指堂中大包小包的礼品,说道:“你何时这般大方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既然在赈济流民,自然需要粮食。眼下我们林家,除了粮食之外,我实难想出,还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备着厚礼下乡跑一趟的了。” “呃……娘子,你夫君我有这么现实吗?这话说得我像薄情寡义小郎君似的。” 沈宽被林月婵再次看穿了此番目的,饶是脸皮厚,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掩饰道:“我许久没有回家,备上几份厚礼回来看望看望娘子,以解相思之苦,不也很正常吗?” 林月婵面有愠色,啐了一声:“恶心!” “……” 冬梅和夏荷两个丫鬟听罢,也忍不住一阵恶寒。 “冬梅、夏荷,你们这俩臭丫头别傻愣着了。” 沈宽指了指堂中的礼品,吩咐道:“姑爷我给你们小姐备了云香阁的胭脂水粉、还有上好的雪貂皮褂子,赶紧拿到小姐房中去。” “好嘞。” 冬梅和夏荷应了一声,飞快地将堂中的礼品提溜走。 林月婵见状,没对沈宽说什么感谢的话,但也没有拒绝沈宽准备这些礼物。 她问沈宽道:“你需要家中帮你多少粮食?” 沈宽伸出一个右手,张开五指,比划道:“五百石!” “五百石???” 林月婵一惊,确认道:“不是五百斤?” “五百斤够干嘛的?”沈宽嗤笑一声,“我要五百石粮食!” 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五百石粮食相当于六万斤了,难怪林月婵这么惊诧了! 林月婵当即摇头道:“你若是要五百斤粮食救急,兴许我爹还能咬咬牙应承了你。但你要他送你五百石粮食,比登天还难!我劝你还是绝了来家里化缘的念头吧!” “谁来化缘了?” 沈宽顿时气乐了,“你爹是那白白送人六万斤粮食的人吗?我买!我此番回来,是来买粮的!” “买粮?” 林月婵秀眉微扬,道:“五百石粮食,足足六万斤,你知道要多少银子吗?” 言下之意,你有那么些银子吗? “小瞧人了是不?” 沈宽二话不说,将随身系在腰间的包裹拿了下来,当着l林月婵的面,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霎时,里面竟一片片金灿灿的金叶子。 他拿起一片金叶子,说道:“这一片金叶子,重约一两,按照市价兑成银子的话,一片金叶顶五两银子!这包裹里的金叶子足有二十片,合银子不下百两之巨!” 林月婵当场震惊,整整价值一百两银子的金叶子,沈宽居然随身携带着…… 看沈宽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莫非这还不是他全部家当? 这才进县城当差多久啊?即便刚刚升任步快总捕头,他也不可能须臾之间,攒下这么多的工时银啊? 难道他立足未稳,就胆大包天的去干那贪賍枉法之事? 倏地,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金叶子?” 沈宽笑道:“挣得呗!” 林月婵又问:“怎么挣得?” 沈宽道:“当然是凭本事挣得呗,难道还等天上掉下来啊?” “少油嘴滑舌。” 林月婵蹙眉不悦道,“沈宽,别说我没提醒你,莫要一招得志,便胡作非为,什么银子都敢伸手去拿。到时候连累了我们林家,我看你如何收场?” “够了!” 沈宽不耐烦地打断了林月婵的咄咄逼人,这如同审犯人一样的语气,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 “你…你敢吼我?”林月婵气抖冷。 “吼你怎么了?老子凭本事挣得金子,还要被你猜忌来猜忌去,吼你两声怎么了?” 沈宽撇撇嘴,不爽道,“至于你说的连累你们林家……如果前些日子你爹能当上西乡里长,也是受我连累的话,呵呵,林月婵,那就算连累吧!” 西乡里长的位置,林大望眼巴巴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如愿。若非沈宽立了功,孙县令将这功劳转嫁到林大望头上,恐怕还要继续眼巴巴儿地等下去! 沈宽的正话反说,瞬间让林月婵脸颊一红,恼怒道:“沈宽,你放肆!” “老子今天就放肆了,怎么着吧?” 沈宽的好脾气,终于在这一瞬间,被这个高高自大的女人给引爆了。 “姑爷、小姐,酒菜都置办妥了,老爷请您二位去厢房用饭。” 这时,管家林福出现在正堂门口,将火药味正浓的小两口,及时刹住了车。 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林月婵眉黛清幽,冷若冰霜,沈宽眼鼻朝天,我行我素,两人一路无话,出了正堂去往厢房。 …… 厢房里。 林大望张罗着女儿女婿落座,还让管家开了一坛沈宽从玉贤居带回来的高粱烧。 在寻常人家,女眷是不能上桌落座,与父、与夫饮酒同乐的,但在林家,林月婵自小就没这个规矩。 沈宽和林月婵一落座,林大望就察觉到气氛不对,猜出小俩口又闹别扭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昔日的憨批女婿,如今是县衙步快总捕头了,林大望自然不能刻意数落沈宽。 相反,这会儿还得想着法儿地哄一哄沈宽,让他感受到来自林家的家庭温暖。 于是林大望假装看不出小俩口的别扭,对沈宽一口一个贤婿,亲密热络,推杯换盏,畅饮几巡。 沈宽今天本就有心想灌醉便宜岳父,再与他聊上一聊粮食的事,所以自然不会拂他的面子,斟酒敬酒,一口一个岳父地热络叫着。 一时间,酒桌上翁婿情深,画面温馨。 唯有林月婵冷眼旁观,看着眼前一老一少,尽情表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大望已经略显出几分酒意,沈宽便旁敲侧击起林家粮食的事。 自从上一任里长贾明堂倒台,林大望接收了贾家在西乡的田产之后,林家成了西乡名副其实的第一大户。西乡半数良田都归林家所有,八成以上佃户租的都是林家的田地。 所以,林家进项最大的买卖就是粮食! 林大望一听到沈宽口中粮食两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又让沈宽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仰头满饮,打着大舌头说道:“贤婿啊,要说这粮食啊,不是我吹牛,西乡半数粮食都出在咱们林家,你信不?” 沈宽讨好地笑道:“岳父的本事,小婿当然信!” “可惜哦……” 林大望突然摇头叹了口气,眯着眼睛问道:“咱们临洮府一带,卖不出甚的好粮价。贤婿在码头当差这么久,可曾结识大…大同、宣镇那边的粮商?” 沈宽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年头,哪里有战争,哪里有灾害,粮食价格自然就会蹭蹭蹭一路猛涨。 大同宣镇这段时间,因为干旱和预防蒙古部落袭击,粮食价格一直在涨,便宜岳父这是想把粮食卖到大同那边去发横财。 第072章 岳父的秘密 沈宽笑道:“岳父大人,大同宣镇的粮商来临洮府采买粮食,怎么会选我们金县这等边陲小县?真要去,也只会去狄道县那边不是?” “说的也是,我们金县啊……实在太小喽。” 林大望醉眼迷瞪地将下巴支棱在酒桌上,嘟囔道:“这年月啊,要想把粮食卖出好价钱来,还得是往鞑子那边去啊。可惜啊,好些日子没粮贩子来西乡收粮,往鞑子那边贩了……” 咯噔一下! 沈宽耸然一惊。 便宜岳父真是好大的狗胆啊!他居然把粮食卖给蒙古鞑子!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呀! 他轻瞄了眼静坐一旁的林月婵,只见一直沉闷不语的林月婵微微蹙眉,低声对林大望说道:“爹,您喝多了,又说甚的胡话呢?” “爹哪里说胡话了,去年咱家还给大同宣镇姓刘的……” “爹爹,你真喝多了!” 林月婵语气骤然变厉,“林家粮食的出与入,一直是女儿在操持,咱家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大同宣镇的粮商,更不会给蒙古鞑子卖粮食,那是杀头的大罪!” “呃……” 这时,林大望好像猛地酒醒了几分,突然点头道:“月婵说得是,爹一喝多就爱胡咧咧!” 说着,他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沈宽的肩膀,呵呵一笑道:“贤婿莫怪,老夫不胜酒力,先回房歇息去了。贤婿你难得回来一趟,与月婵多喝两杯!” “岳父大人且慢!” 沈宽眼咕噜一转,也赶紧站了起来,轻轻拉扯住林大望的袍袖,笑道:“小婿还有事与岳父大人相商呢。” “甚大事非要现在相商?明日再说,明日再说!”林大望摆摆手,欲要挣脱。 沈宽当然不放,说道:“此事颇急,不如就现在说吧?小婿欲向岳父大人您采买五百石粮食,还望您能够成全!” “五…五百石粮食?” 林大望一惊,张嘴诧问道:“你要这么多粮食作甚?” 沈宽笑道:“我同僚,还有好友一起做了点买卖,急需这批粮食。” 林大望微微皱眉,问道:“既然是采买,那你打算开多少粮价一石?” 沈宽:“一石粮食,作价一两五钱!” “多少???” 林大望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沈宽,突然冷笑道:“你是失心疯了吗?莫说其他地方,便说咱们小小的金县县城,你知道最低多少钱一石粮食吗?我告诉你,至少要二两八钱!” 沈宽知道县城里的粮价,确实是林大望说的这个数,而且这段时间因为城内粮商在故意抬价,城内粮价已经涨到三两四钱一石了。 他干笑一声,道:“你不是说咱们翁婿情深嘛,那你就给我个内部价呗。” “甚内部价?我听不懂!但我知道,再他妈情深,也没你这么低的价格!” 林大望急眼道:“呵呵,你大嘴一张,就让老夫白白损失六七百两银子,你这哪是翁婿情深,你是割老子的肉啊!” “真没得商量?”沈宽问道。 “没得商量!” 林大望大手一挥,挣开沈宽的拉扯,晃晃悠悠,抬脚就要出厢房门。 沈宽突然喊道:“如果真把粮食卖给蒙古鞑子,岳父大人,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纵你有再多的银子,到头来不也是一场空吗?” 林大望身子微微一颤,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气恼道:“沈宽,你要干甚?” 沈宽耸耸肩:“我只是说说。” 林大望吼道:“一时酒醉之言,岂能当真?” “是真是假,这玩意谁又能说得清呢?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岳父大人真和蒙古鞑子私通贩粮呢?那可就了不得了!” 沈宽一语双关道:“小婿作为林家的一份子,肯定也难逃律例昭昭。我这才当上步快总捕头多久呀?还没过够呢,怎能受此牵连?罢了!索性等明天回到县衙,我便主动跟县令老爷自白,就说林家若真和鞑子粮商暗中私通卖粮,一定与我没关系,我沈宽是清白的……” “混蛋,你给我住嘴!” 林大望气得跳脚:“你若是回去这般说,到了县令老爷耳中,明明子虚乌有的事儿,都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儿了。你作为林家女婿,怎能干这种祸及林家之事?” 沈宽撇撇嘴,道:“那作为林家女婿的我,跟你拿点内部价买粮食,怎么就那么难呢?” “你……” 林大望一想到一旦答应沈宽的请求,五百石粮食就会损失掉六七百两银子,顿时肉疼,连连摇头道:“一两五钱的粮价,绝对不行!” “那小婿明日回县衙……” “好了!” 这时,林月婵突然出声了,幽幽地开口道:“爹,咱家屯粮的仓里,不是还有差不多五百石的陈粮吗?” “陈米?”林大望眼睛一亮,是的,粮仓里还有去年没有卖掉的陈粮,约莫有五百石左右。 随即,他故作一脸肉疼地咬牙说道:“罢了,依你依你,都依你!贤婿啊,家中粮仓中还存有五百石陈米,就按一两五钱一石的粮价,统统卖与你吧!” 沈宽当然知道陈粮比不了当年的新粮口感好,但是作为果腹充饥的日常口粮而言,陈粮与新粮的意义相差不大。按照市价,陈粮向来比新粮要便宜,不过即便如此,一两五钱一石的价钱,他也是划算的。、 随即,他说道:“那就多谢岳父大人的成全,不过小婿还有一事相求。” “求求求……求你个憨批呀!” 林大望见沈宽刚占了自己这么一大便宜,还要再提要求,又急眼了:“我说贤婿啊,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就那么多破逼事相求啊?” 第073章 达则兼济天下 沈宽嘿嘿一笑,没皮没脸地说道:“岳父大人,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请求!” “说吧,你还有提甚请求!”林大望不耐烦了。 沈宽道:“一两五钱银子一石米,五百石的陈粮,小婿要付咱们家七百五十两银子的粮款,对不?” 林大望点点头,道:“错不了!沈宽,我告诉你,一两五钱一石米,你打哪儿都找不到这么贱的粮价,你这回是捡了大便宜啰!” “是是是,这不是岳父大人心疼小婿我吗?” 沈宽继续讨好地笑道:“不过这七百五十两银子,眼下小婿还不能一次性给您支付全了。” “咳咳咳……” 林大望猛地咳嗽起来,指着沈宽的鼻子,又是大急:“你你你……你个兔崽子,竟想白拿我的粮食?” “岳父大人别急,您先别急!” 沈宽赶紧解下系在腰间的包裹,将金灿灿的金叶子双手捧起,道:“岳父大人请看,这里是二十片金叶子,能顶一百两银子。” 一看到一片片黄澄澄的金叶子,林大望眼睛都直了,好家伙,这么多金叶子,沈宽这小子哪弄来的? 惊讶过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二十片金叶子也不够五百石的买粮钱啊。” “当然不够!”沈宽说道:“这二十片今叶子,按照市价能顶一百两银子,只多不少。小婿打算用这二十片金叶子做订金,剩下六百五十两银子的买粮钱,小婿会在一年内分期付清,如何?” “这怎么行?” 林大望不同意道:“哪有买粮食还分期付银子的?” “这不就有了吗?” 沈宽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一下,道:“一年内分期付清买粮尾款,我再跟您加三十两银子的利钱,如何?” “这……” 林大望犹豫了,六百五十两银子一年内付清,再加三十两利钱,这笔买卖咋做都划算。 只是…… 林大望有些担心沈宽支付粮食尾款的能力。 沈宽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岳父,您也不想想,我才到衙门当差几个月,便挣到了这这二十片金叶子。如今我都贵为县衙步快总捕头了,您还担心我会还不起,赖了这笔账?” 这话一说,林大望顿时念头通达了。 对啊,这小子当初去县衙谋差事的时候,兜里就几两银子,还是自己给他的。短短数月后,就能随随便便拿出二十片金叶子,好家伙,肯定是在码头任职巡拦差事时,攒下的浮财。 果然啊,衙门公差好捞钱啊! 既如此,那这三十两利钱就必须挣了,反正不怕沈宽这个堂堂步快总捕头赖账。 随即,他眉头一皱,微微一跺脚,道:“行,就依了你,一年内付清余下的六百五十两银子,外加三十两利钱!” “那就合作愉快啦!这二十片金叶子便是订金,您收好了!” 沈宽直接捧起包裹,将二十片金叶子交到了林大望手中。 林大望一接过金子,脸上忍不住喜从心来,嘴上却说道:“你等会儿,我去去便来!” 林大望捧起金子直接出了厢房。 林月婵看着眼前翁婿交易成功的一幕,忍不住说道:“二十片金叶子,就轻而易举地弄走我们家五百石的粮食,沈宽,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哪里轻而易举了?” 沈宽白了白眼睛,说道:“余下的钱款,一年内要付清的,还要额外多付你爹三十两利钱呢。” “那你也是赚了,”林月婵道,“你在城里这么久,还不知道粮价几何吗?一两五钱一石的粮食,就算是陈米,你也偷着乐去吧。” 这倒是实话。 沈宽嘿嘿一笑,道:“这还不是多亏了娘子从旁帮衬我?” “谁帮衬你了?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林月婵瞪了他一眼,道:“不过是你这无赖,拿鞑子贩粮的事来要挟我爹,我不愿我们林家多事而已!” “嘿嘿,哪里是要挟啊?我不就顺嘴一说嘛!”沈宽现在拿下五百石粮食,心情甭提有多美了,随便林月婵怎么说。 “来了,来了……” 这时,林大望回来厢房,身后跟着管家林福。 林福手中端着托盘,盘中摆着笔墨纸砚。 林大望从托盘上取来一张契书,对沈宽道:“贤婿啊,这是为父刚刚让管家草拟的契书,你签个字画个押,咱们这桩买卖就算成了!” “还要契书啊?” 沈宽接过一看,这契书写的还挺详细,除了注明时间地点、总数五百石粮食、一两五钱一石米的单价之外,还写了收讫沈宽订金一百两银子,剩余尾款一年内付清,并加利钱三十两等等。 林大望笑道:“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哩,更何况你我翁婿呢?” “好吧,我签字画押便是!” 说着,沈宽从托盘上取来毛笔,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摁了手印。 契书签字画押完,这五百石,足足六万斤的粮食,算是落定了,沈宽只需改日再派人来西乡取粮便是。 这下,此番回乡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 …… 第二天,沈宽带上铁塔,拎着两坛子从城里带来的高粱烧,从林家出来。 林大望和林月婵将他送到了大门外。 看着沈宽和铁塔打马离去,林大望突然想到了什么,诧异道:“我都忘了,他在城里跟人合伙什么买卖,竟要采买这么多的粮食。” “这个女儿倒是知道一些……” 林月婵娓娓道出了沈宽采买粮食安置流民,准备在月牙山一带囤地建寨的事。 林大望一听,顿时捶胸顿足道:“我的亲娘祖宗!月婵,你昨日为何不跟爹说这些呢?” 林月婵奇道:“跟您说这些干嘛?” 林大望心疼道:“爹可以用粮食拿他的短呀!你想,他安置这么多流民拓荒垦地,将来这月牙山真让他们搞出好收成来了,爹也可以分上一杯羹,不是?” “爹啊,您想多了。” 林月婵摇头一笑:“您还想从他身上占便宜,他只要不来家里占便宜,您就烧高香吧!” 林大望一愣,想起昨天的交易,随即点了点头,郁闷道:“也对,这沈憨批精得跟泥猴似的,甭想榨出油来!” 林月婵笑了笑,不再言语,望向沈宽消失的背影…… …… 这边,沈宽和铁塔并没有回县城,而是一路打马,往老马家的方向去。 老马是个猎户,家住在西乡附近的一处半山腰上,住的是一间简陋的木屋,木屋四周用栅栏围着,房前屋外堆满了木柴。 沈宽来的时候,老马正在门外篝火上烤着一只山鸡。 鸡肉烤的金黄,油脂不停地从鸡肉上滴落,掉在木柴上‘呲呲’作响,浓郁的烤肉香味弥漫四周。 火堆旁边卧着一条黑色的老狗,看着火堆上的烤鸡急得直吐舌头哈气。 沈宽刚到这条狗就警觉地冲着他的方向狂吠,他只得停下脚步来,冲老马喊道:“马叔,我是沈宽。” 第074章 老马出山 自从上次押粮进城之后,老马也一直没再见过沈宽了。 不过沈宽后面回过几次西乡,虽然没有来探望老马,但每次回来都会差林家的下人,给老马送点酒肉过来。 沈宽特别投老马的脾气,所以对沈宽每次差人送来的酒肉,老马都是全部笑纳。 今天沈宽的突然到访,让他颇为欢喜。 “你小子,今日怎么来我这了?” 他喝停了狂吠的黑狗,将沈宽请进院中,来到烤鸡的火堆旁坐下。 “当然是想你了,特意过来看看你呗。”说着,沈宽接过铁塔手中的高粱烧,伸手递给了老马。 老马接过高粱烧,顺手拍开酒坛封土凑上闻了闻,老脸上立刻爬满了满意的笑容,赞道:“好酒,莫不是玉贤居买的高粱烧?” “您老鼻子可真灵!”沈宽笑着接过老马手中烤鸡的活儿,可别光顾着说话,把鸡给烤焦了。 老马对铁塔说道:“大个儿,去屋里拿几只碗出来。” 铁塔闻言并没有动,而是转头看了看沈宽。 沈宽笑着点点头,示意他照做。 铁塔这才转身进屋取碗。 老马见状,乐道:“这傻大个还挺听话。” 沈宽道:“我这兄弟可堪大用!” 老马点头道:“看出来了。这身子膀,是块上马能杀敌的好料!” 在荒山野岭半山腰住住着,很少能喝到玉贤居这么好的酒,老马见酒心喜,也不得铁塔取来碗,直接抓起酒坛,狠狠地猛灌了一口,才满足地哈出一口酒气道:“真他娘的舒坦啊!” 喝完,他把酒坛递给了沈宽,示意他也来一口。 沈宽不推辞,接过酒坛,仰起头也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再又将酒坛递回给老马。 俩人一人一口轮流对坛吹,等铁塔取来碗时,这一坛高粱烧已经快见底了。 这会儿,鸡也烤好了。 沈宽让铁塔将另外一坛酒开封,就着香喷喷的烤鸡,三人很快又将剩下一坛高粱烧给分了干净。 吃饱喝足之后,铁塔生出几分困劲,便自家去了老马的屋里打会儿盹。 此时,天空起了几分乌蒙蒙,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老马和沈宽也有了几分酒足饭饱之后的倦意,他俩将刚才烤鸡剩下的零星火堆,移到了院里的一处草庐中,这草庐是老马平日午后休憩打盹的地方。 大阴天在草庐里烤着火,更是舒服。 草庐里。 老马开口问道:“这次回来是看自家婆娘来的?” “那张冷冰冰的脸,有啥好看的?” 沈宽笑着打了个趣,说道:“这次主要是回来买粮食,同时想请马叔出山帮帮我。” “请我出山?我一个老头子,能帮你做甚?”老马惊诧地看了沈宽一眼,随后摸出自己的旱烟杆,装上一缸烟草。 沈宽连忙从零星的火堆里拿出一根燃着的柴火,帮他点烟:“马叔,我想招募些流民,在县城外的月牙山建座肥皂工坊。你也知道,我如今在衙门当着差,实在是没法顾两头,所以才想请您出山,帮我去月牙山那边镇镇场面。” 老马没有说话,低头锁眉,‘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 沈宽见状,继续道:“这工坊平日里的琐碎之事,都由我手下的郑兑打理,不会让马叔你太过操劳。您老只要帮我看着点,别让那边出乱子就成。每月三两银子的工时银,您看如何?” 老马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着着旱烟,略作思索一番后,问道:“三两银子倒是不老少,不能是卖命钱吧?” 沈宽连忙摇头道:“哪能呐?若工坊万一真出什么大事,您要是能帮衬就帮衬一二,不能帮衬的,您撒丫子走人,沈宽绝无二话!” “这样啊……” 老马放下手中烟杆,开口应道:“那成,这事我就应下了!” “太好了!”沈宽喜道,“往后月牙山那边,就请马叔多费心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说不上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老马摆了摆手,随后问起了工坊在月牙山的具体位置和地形,以及人员的情况。 了解这些基本的情况,老马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提议道:“你若要招募百来号人,光靠我一人怕是力有不逮,叫上冒家兄弟可好?” “那就最好不过了!” 冒家兄弟,沈宽是知道的,兄弟三人是西乡本地人,以打猎为生,这些年一直跟着老马头学本事。老马虽然没收他们当徒弟,但的确是有教他们本事,所以冒家三兄弟对老马一直都执弟子礼。但凡打到好猎物,第一时间都要送到老马这儿,让师傅想尝。 沈宽听老马说要把冒家三兄弟叫上,那简直是如虎添翼了,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老马这个提议。 “那成,冒家兄弟今日进山了,我代你通知他三兄弟便是。至于他们兄弟三人的月例银子,也不用多给,一个人每个月,一两五钱,足矣!” 老马当场就替冒家三兄弟做了主。 沈宽道:“一两五钱的月例银子,合适的很,没问题!” 老马又道:“嗯,另外等回头到了县城,你得先支我二十两银子!” “这也没问题!等到了县城,马叔跟我到聚祥兴商号取钱便是!”沈宽爽快地应承下来。 二十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老马见沈宽连问也不问,就应承下来,自然是满意万分,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对自己胃口了。 这会儿,天上的乌云已经渐渐散开,半滴雨都没下来。 老马见这天色,便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子,说道:“你既然要回县城,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再留你了!” 这会钟点已经接近巳时,赶路回城还得两个时辰,沈宽也觉得该启程回县城了。 于是他跟老马交代了林家五百石粮食的事。 他估摸着林家也得花两三天时间来准备五百石的粮食,索性就让老马和冒家三兄弟两三天后,再启程去县城找他,到时候把运送粮食这事也捎上。 运粮进城这种事,老马轻车熟路,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随后,他去屋里把铁塔叫起,辞别老马下了山。 …… 两个时辰后,午时左右,沈宽与铁塔风尘仆仆地赶回金县。 他先回家中见过父母,顺便垫补两口午饭,便回到县衙把卯给点了。 私事不方便在班房里说,沈宽在县衙外就近找了家酒肆,要了一间静室,让铁塔通知麻杆他们过来一叙。 很快,接到通知的假弥勒等一干嫡系兄弟纷纷寻到了酒肆,不过没见麻杆两兄弟。 沈宽一番询问才从假弥勒口中得知,原来麻杆和郑兑哥俩都在城外的土地庙。 自从郑兑领了沈宽的命令之后,便第一时间去招募流民,通过一番招募,他一共招募了一百二十人流民及部分流民家属。 这么多人自然没法在城里放着,所以郑兑便将人统统安置了在城外的土地庙。 而麻杆,则带着手下十几个步快,在土地庙替弟弟在现场维持秩序。毕竟流民也分好坏,更有挑事不安分的刺头,他担心弟弟帮沈头办第一趟差事就办砸了! 这麻杆倒是个好兄长! 沈宽暗暗赞许一声。 随即站起来对假弥勒和铁塔他们挥挥手,笑道:“走,我们也出城去土地庙那边,看看现场的情况。” 第075章 冒家三兄弟 在沈宽看来,郑兑能在短时间内,就招满了一百二十名流民及其家眷,说明自己没有选错人。 他打发其他人先回衙门当值,让假弥勒和铁塔陪着自己,出城去了土地庙。 …… 等沈宽到土地庙时,远远就瞧见郑兑正带着几个人,汗流浃背地向招揽的流民们分发着米粥馒头等食物。 别看分发的只是简单的米粥馒头,但比起城外赈济流民的粥棚,简直好太多了,那边的稀粥就是清汤寡水,喝进肚子里就跟没喝一样,啥也不是。 此时的土地庙外,也聚集了不少没被招揽的流民,他们一个个蹲在地上,远远地盯着米粥馒头,舔着嘴唇,眼睛都快红了。 他们就像一群饿慌了的野狼,游荡在土地庙周围。 好在麻杆带着十数名步快公差维持现场秩序,加上郑兑也组织了不少流民青壮手持木棒,保护粮食,所以这些饥饿的流民才不敢轻举妄动。 “沈头!” “东家来了!” 见着沈宽到来,麻杆和郑兑哥俩连忙上前见礼。 沈宽环视了一圈,打量着郑兑招募到的这些流民,一个个都是瘦骨嶙峋、满脸菜色,有老有少,不过青壮比例占了大半。 郑兑说道:“东家,我还招募了些好手,我让他们待在庙里头。” 沈宽微微一讶,“走,进庙看看!” “好,我带东家进去。” 说着,郑兑便将分派食物的活儿交给了其他人,然后和麻杆一左一右,将沈宽迎入了土地庙中。 土地庙里已经破败不堪,土地老爷的神像都歪歪斜斜倒在了地上,看样子这里荒废得有些时日了。 郑兑将沈宽领到神龛下,高声对庙内的流民们喊道:“这位就是赐你们吃食,管你们生计,让你们将来有片瓦遮身不再挨冻受饿的东家大老爷,尔等还不快快来见礼?” “见过东家大老爷!” 一干流民纷纷起身见礼,声音虽然不是整齐划一,但却透着恭敬和敬畏。 这也难怪,眼下这种年景,能有人管你吃喝,还能给你差事,对于这些流民而言,无异于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紧接着,郑兑又从人群中领出老老少少六个人,来到沈宽面前,介绍道:“东家,这六人是我从流民中选到的工匠。” 说着,郑兑冲六人挥了挥手,示意道:“你们几个,都跟东家大老爷说说,你们都会些啥?” “见过东家大老爷!额叫郭疙瘩,乡亲都叫额老疙瘩!” 六人中,走出一个衣衫褴褛,面容老态,年岁颇大的老人,他身后跟着年轻后生。 老人将身后的年轻后生也拉扯上前,然后操着一口乡音土话继续说道:“这是老汉滴儿子叫郭顺,额爷俩都会泥瓦手艺,烧砖建房,额爷俩都会,东家大老爷要额干啥都行,只求给额们爷俩一口饱饭吃。” 郭顺紧跟着他爹的话茬,补了一句:“额们都能吃苦!” 紧接着,又有一个中年男子上前,接口道:“东家老爷,额跟老疙瘩同村,也是干泥瓦活的!” “东家,额叫胡锤子,额是打铁滴,额家三代打铁,撒都能打,种田也能行,只求跟东家吃口安生的饱饭。” “额是木匠,撒木器,额都能做。他是额弟,是个篾匠。” 剩下几人,争先恐后地介绍着自己的手艺。 沈宽听着他们的自我介绍,颇为满意,六个人中除了打铁的胡锤子,其他五人都是他建肥皂工坊所需要的工匠。 随后他问郭疙瘩父子:“你们可会打窑?” “会咧,会咧。额以前经常打。”爷俩不迭点头。 沈宽又问:“在土崖边打个窑,需要多久?” 老疙瘩回道:“那就要看是打撒子窑了。明庄子最快,挖好用木杆顶着,等个几天阴干了,就能往里头住人咧。地坑子就需要些时日,个把月的光景总要的。” 所谓的明庄子就是靠崖修挖的窑洞,他口中的地坑子,就是在地上挖个大坑,然后再在大坑的边壁上修挖窑洞。因为要先挖个大坑,所以时间要比明庄子长。 他这番回答,足见在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 按照月牙山那边的地理条件,沈宽自然不可能去挖地坑子,明庄子窑洞才是首选。 他接着问道:“建明庄子,要备上哪些材料?” 郭疙瘩答道:“要不得撒子材料,夯土就成咧!” “很好!” 沈宽点了点头,对郑兑说道:“从今天开始,郭疙瘩郭顺父子,一天管两顿干饭。每月发一两八钱的月例钱,老疙瘩领一两,郭顺领八钱。记住了吗?” 郑兑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我的亲娘老子!” 老疙瘩惊呼一声,一把抓住儿子郭顺的胳膊,噗通一声,给沈宽跪了下来,“东家,你就是我们爷俩的再生父母啊,我老疙瘩给你磕头了!” 砰砰砰! 父子俩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沈宽赶紧让麻杆、铁塔将他们爷俩从地上拉起,笑道:“不用磕头,真要谢我,就替我多打几口窑吧在。” 郭疙瘩老泪纵横:“东家如此仁厚,额们爷俩敢不往死里干活乎?” 沈宽又对庙里众人喊道:“你们虽然不是手艺工匠,但你们在月牙山盖工坊,制肥皂,那就是替我在干活。我一样会让你们吃饱饭,一样会让你们每月有月例钱拿,让你们所有人不仅好好活下来,将来还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霎时,整个土地庙中,嗡嗡一片,一众流民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本以为沈东家招募他们去月牙山,只管他们每日吃饱饭,夜里不受冻,没成想还能有月例钱。 他们刚才,可是亲耳听见东家许诺老疙瘩父子俩,一个月一两八钱的月例钱! 这爷俩要是干上两年,至少也能攒够二十两银子啊? 到时候,回乡里盖上两间房,置上半晌地,说上一房媳妇,岂不是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一时间,庙内的流民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老疙瘩父子,与此同时,他们的眼中也燃起了一抹希望,那是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希望。 这一刻,沈宽再看这些人,早已不是之前那般的行尸走肉,精气神焕然一新,充满了生机。 随后,沈宽又考校了其他四名工匠若干修建工坊的问题后,逐一录用,并让郑兑定下了月例钱。 …… 之后,沈宽让郑兑带人回了一趟城,去聚祥兴柜上找宋卿娘支了点银子,然后去坊市买上大一批帆布。 这种帆布在坊市的货铺里很常见,经常有北门码头的渔户船夫进城来买帆布来缝补船帆。 快到天黑时,郑兑帮买了足足一牛车的帆布回到土地庙。 与他同行的还有从衙门下值的郭雄,从北门码头下值的老泥鳅他们。 这下,人都到齐了。 等到半夜时分,沈宽让郑兑叫醒所有流民,让他们将土地庙里能用的东西统统拆卸下来,然后三人打上一盏火把,连夜出发,前往月牙山。 一两百人浩浩荡荡,从城外土地庙出发,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月牙山。 此时,已经过了四更天。 进入山谷后,沈宽指挥着众人先安营扎寨,他让麻杆、郑兑、假弥勒、铁塔等人分组协作,各领着若干组流民,将一根根粗木杆打入地里,然后将买来的帆布系在木杆上。 就这样,一个个简易的窝棚,很快就搭好了。 这下,众人初到月牙山,便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 等窝棚悉数搭建完之后,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仅仅一个晚上,就完成了一两百人徒步数十里的迁徙、入谷、安营扎寨,不可谓不效率。 这当然不是沈宽一人之功,其中还有郑兑、麻杆、假弥勒等人的组织和管理能力。 此时天已经亮了,沈宽让麻杆继续带队留在这里,暂时协助郑兑在山谷维持秩序,之后与郭雄带着其他先行回城。 毕竟他们都有公职在身,白天还要回县衙应卯当值。 到了中午,他列了一张清单,让假弥勒去聚祥兴柜上支了些银子,然后带着铁塔还有几名步快做帮手,去坊市又大肆采购了一番。 这些东西都是建月牙山工坊所需的一应物事器具。 采购完之后,便往假弥勒和铁塔他们赶紧送往月牙山,交由郑兑统一打理和分配。 …… 到了第三天。 老马进城找到沈宽,说林家的五百石粮食已经运到。 不过五百石粮食,足足六万斤,进城实在太过惹眼了,所以老马让冒家三兄弟带着林家的一群壮丁,在城外看着粮车。 沈宽欣喜万分,现在月牙山那边已经开始动工,就等着粮食到位,确保那边不断顿。 而且有六万斤的粮食运过去,也大可安那些被招募收拢的流民之心。 随即,他跟着老马出城,一路来到林家粮队的宿营地。 五百石粮食,足足六万斤,林家这次动用了将近三十辆大车才从西乡运到此地。 三十辆运粮大车围成了一座车营,林家壮丁们在车营内休息,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也能以车营作为掩体防御。 车营外,沈宽见到了冒家三兄弟。 兄弟三人的父亲也是猎户,所以给兄弟三人取名也颇为应景,老大叫冒龙,老二冒虎,老三冒豹。 冒家三兄弟一奶同胞,年岁彼此相差三两岁而已,五官相貌长得颇为相似,但这身材体型却是天差地别。 大哥冒龙高高瘦瘦,像根竹竿子;老二冒虎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而老三冒豹,却是五短身材,不像猎户,反倒像那江湖上翻墙走壁的夜行贼。 沈宽暗自一番比较,不有心生好笑,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一个娘生的,却是各有不同。这走在大街上,说他们是亲兄弟,估计都没人信。 老马向沈宽介绍了冒家三兄弟后,对他们三人郑重介绍道:“冒龙、冒虎、冒豹,从今往后,沈总捕头便是你们的东家了,管你们穿暖衣吃饱饭,管你们每月有例钱领,你们须为东家尽忠职守才是!” 冒家三兄弟异口同声:“是,我等三兄弟,一定为沈东家效死力!” 显然,在押运粮食来城里的路上,老马就已经对冒家三兄弟有过一番教导和敲打。 第076章 常乐坊 老马能向沈宽推荐冒家三兄弟,说明这三人是有真本事的,所以,沈宽也没把哥仨当普通猎户看待。 随即,他冲冒家三人拱手抱拳道:“欢迎三位兄弟加入我们聚祥兴。眼下月牙山用粮在即,待我们押运完粮食回城后,沈某在常乐坊为三位接风洗尘。” 一听常乐坊三字,冒家三兄弟顿时眼前一亮。 他们经常把打到的猎物带到城里卖,自然知道常乐坊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金县数一数二的青楼妓馆,比红纱楼还要大上三分名气。 不过他们只闻其名,却不曾进过常乐坊,因为那种地方不是他们山里猎户能去得起的销金窟。 现在听沈东家说回头要在常乐坊为他们兄弟接风洗尘,顿时喜形于色。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三兄弟冲沈宽,再次连番致谢。 “咳咳咳……瞧你们仨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老马轻咳一声,鄙夷了哥仨一嘴,说道:“赶紧的,招呼林家的青壮们,启程运粮了!” 沈宽也点点头,道:“对,我们先把粮食运到月牙山!” 很快,运粮车队再次出发。 这么多大车的粮食实在惹眼,沈宽让老马叔吩咐下去,运粮车队不进城,绕城而过去月牙山。 车队足足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才终于抵达月牙山。 山谷隘口布置了四名青壮流民做哨卡,他们当然认得沈宽,一见沈宽带着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抵近,忙撒丫子跑回去报信。 眨么眼的功夫,郑兑就带着一大帮子流民青壮到山谷隘口来迎接。 郑兑看着这么多大车的粮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粮食可算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月牙山的男女老少们,可算是踏实了! 进了山谷后,郑兑让青壮们赶紧卸粮,然后将沈宽等人领到了一处稍微干净整洁的窝棚里歇息。 进了窝棚,沈宽便向郑兑介绍起老马:“这位是我叔父,你称他马叔便是。他身后三人乃是冒家三兄弟,冒龙、冒虎、冒豹。从今往后,拱卫月牙山安全之事,就由马叔和冒家三兄弟来安排。你仍是咱们月牙山的管事,建工坊打窑洞,还有谷中一应琐事,还是由你来打理。你要遇上什么棘手之事,可以多来找马叔来商量。” “好嘞,东家!” 郑兑爽快应道,连忙向老马拱手道:“在下郑兑,往后就请马叔您老人家多多提点了。” 老马微微点头,轻嗯了一声。 随后,沈宽让郑兑带着他在月牙山稍稍转了一圈,了解了一番月牙山的近况。 月牙山营地,目前秩序井然,郑兑安排得颇为妥当。 目前工匠们带着流民青壮,已经开始修挖储物住人的窑洞了,进度不慢。 差不多在月牙山待到天色将晚,沈宽才带着林家大车队,还有冒家三兄弟回县城。 林家大车队下了月牙山,临近县城就转道连夜奔西乡了。 至于老马,沈宽本打算让他先回县城小住一段时间,等月牙山营地修建差不多了,再入驻也不迟。毕竟现在月牙山的住宿条件实在太差了。 但老马觉得既然已经上山了,那就先住下来吧,早晚这份差事都得扛起了,不如现在就开始。 不过沈宽走前他仍不忘叮嘱,等冒家三兄弟从县城浪完回月牙山时,记得把答应预支给他的二十两银子,让冒龙带回来。 …… 金县县城。 夜色深沉,过了一更天的城北烟花柳巷,这会儿早已是华灯升起,莺声燕语,坊巷之间,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常乐坊作为城北这一片数一数二的欢场地,门前自然更是车水马龙,寻欢恩客往来络绎不绝。 沈宽带着铁塔、麻杆,还有冒家三兄弟,来到了常乐坊的大门前。 在常乐坊门口一抬头,便能瞧见常乐坊二楼阅台的灯影下,那些花枝招展的烟花女子们,莺莺燕燕揽客之声。 冒家三兄弟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一见之下,不由自主地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再透着大门,一看常乐坊内雕梁画栋,装饰奢华,三人的脚步下意识停了下来,眼中不免露出几分自惭形愧。 他们长年山里狩猎,就算偶然进城,这种地方也不是他们这种乡下穷猎户能来的。 看到三人这番表现,沈宽嘴角微微弯起一抹轻笑。 这不就是自己要带他们三兄弟来此处接风洗尘的目的吗? 如今沈宽贵为步快总捕头,在金县大小也算个名人,特别是从上次他新官上任一把火,直接关停了金万钱的吉祥赌坊后,更是让他在金县名声大噪。 尤其是妓馆青楼赌坊这种偏门行当,都在步快管辖之内,所以这等地方的主事,也许不认识庞师爷是谁,但绝对知道步快总捕头沈宽是何人。 门口看门揽客的龟公一见着沈宽,连忙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哈着腰上前来打躬作揖:“这不是沈总捕头么?小的给您问安了,您老快请进。” 做这迎来送往的工作,哪能没点眼力见?他一看沈宽今天便服出行没穿公服,而且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就知道沈宽是找乐子,不是来半差事的。 他领着沈宽他们一众人进入坊中,龟公立马高声唱道:“沈总捕头,天字三号房,六位恩客哩。” 这么一大嗓子嗷嗷,也在告诉坊中管事,贵客来了,在哪个房间,您赶紧出来好生招待。 沈宽一听自己被安排到了三号房,便颇有兴趣地问道:“我听说常乐坊的天字一号房和天字二号房,是你们常乐坊最好的两间雅间,怎么?都已经有贵客了吗?” “禀沈总捕头,天字一号房是周家公子在开诗会,天字二号房是赵家老爷在宴请友人。”龟公不敢开罪沈宽,如实向他说明那两间房的客人身份。 “周公子?莫不是周家的周千瑞啊?行吧行吧,那就天字三号房吧!” 沈宽一听是周家公子,不由得轻笑出声,自从周家出事之后,这位周公子可就销声匿迹了许久,却不想今日碰见了,也不知他身体可好些了,那日他可是吐了不少血啊。 不过周千瑞消停了这么久,不来找麻烦,沈宽也懒得去搭理他,没再多问。 而赵家老爷,他更无仇无怨的,他更犯不上因为一间雅间去开罪人,毕竟能来常乐坊消费,而且被安排在天字二号房的客人,在金县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随即,他们几人一路跟着龟公来到了天字三号房。 天字三号房也是常乐坊的几间上等房,房间不小,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房间阅台用粉色纱帐隔开,阅台上摆着琴架,架上放着一张瑶琴,琴架旁边还放着一尊小香炉。 房间四壁还挂着几张山水字画,房间布置得颇为雅致。 冒家三兄弟进了这里,就好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看着什么都新鲜好奇。 麻杆看着这几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仿佛想起了自己和铁塔老泥鳅他们跟着沈头,第一次来常乐坊寻欢的模样,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轻笑。 一会儿的功夫,有下人陆续送来茶水糕点。沈宽招呼众人坐到桌前,边喝茶享用糕点,边等着一会儿的选秀。 不大会儿,雅间的房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味随风扑面而来。 紧随而至的是一个浓妆艳抹,头上扎着妇人高髻,穿着绿色开胸襦裙的半老徐娘。 半老徐娘进到房中,眼神都不带在麻杆和冒家三兄弟等人的脸上停留片刻,而是直接对着沈宽欠身一福,讨好地娇笑道:“奴家姗姗来迟,沈总捕头,莫怪,莫怪呀!” 这半老徐娘的妇人正是常乐坊的老鸨梅妈妈。 第077章 青鸾美人酒 麻杆最懂沈宽的心意。 他知道沈头今天之所以要在常乐坊,为冒家三兄弟接风洗尘,定是有他的用意。 那作为沈宽的手下捕头,麻杆自然要为沈宽立足威风,挣足面子。 “梅妈妈莫要啰嗦,好酒好菜只管上上来!” 他是常乐坊的老熟客,与老鸨也已相熟,一伸手便将老鸨拉到自己怀里,笑着调弄道:“还有,快去把青鸾叫来陪我们沈头!” 青鸾是常乐坊的头牌清倌人,沈宽他们几次来常乐坊消遣,都被人捷足先登,抢了头筹。 “这……委实不巧了。” 梅妈妈轻轻从麻杆的怀里挣出,说道:“青鸾姑娘正在天字一号房陪着周公子。” 又被人抢先了一步! 麻杆脸色一怔。 而沈宽也是微微一皱眉,“周千瑞吗?” 梅妈妈点头道:“正是正是,周公子每次来常乐坊,都是必点青鸾姑娘的牌子。沈总捕头,奴家去将金玉姑娘唤来,让她来陪您喝酒耍乐。” “什么金玉银鱼的?” 麻杆恼道,“我们沈头来你们常乐坊几次,都见不着这青鸾姑娘?怎么就这么大的谱啊?今天这青鸾姑娘啊,我们还真要定了!” 梅妈妈犯难道:“这会儿去将青鸾唤来此处,这……奴家怕开罪了周公子呀!” 麻杆冷笑一声:“你这老鸨真是好笑!你怕开罪周公子,难道就不怕开罪我们吗?” “不不不,奴家谁也开罪不起。” 梅妈妈连连摆手,苦笑道:“但周家在金县财雄势大……” “好了好了,莫要为难他了。” 沈宽看着左右为难的梅妈妈,冲麻杆抬抬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言了。 梅妈妈闻言大赦,顿时喜上眉梢,对沈宽连番鞠躬道:“多谢沈总捕头,奴家就知道总捕头深明大义,绝不会为难奴家的……” “你先别急着谢。” 沈宽呵呵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惧怕周家,不敢得罪周千瑞。但你要知道,得罪了周家,你常乐坊不过是生意受损,但得罪了沈某,呵呵,你常乐坊今后怕是连生意都做不成了!” 此言一出,梅妈妈顿时脸色一垮,双膝骤软,差点跪倒在地。 而听在冒家三兄弟耳中,却是热血沸腾,感觉在这一刻,他们也跟着沈东家主宰着常乐坊的命运。 要知道,换做今日之前,就算让他们站在常乐坊的大门前,他们三兄弟连脚都不敢往门里踏上一步。 在他们眼中,常乐坊是他们此生都不敢进门消遣的金贵之地。 “好了,梅妈妈,沈某说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沈宽微微一笑,道:“我与周公子交情颇深,你去天字一号房只需跟他说,青鸾姑娘是我要的,想必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梅妈妈一愣,“真的?” 沈宽道:“真的假的,你一去便知!” 梅妈妈哦了一声,将信将疑道:“奴家这就去跟周公子说。” 沈宽挥挥手,“去吧,顺便多安排些姑娘进来,陪我这帮兄弟饮酒作乐。” “唔,奴家晓得。沈总捕头和列位差爷稍待。” 梅妈妈转身离开房间。 …… …… 此时,天字一号房。 “青鸾颜如玉,千瑞抱满怀。” 半句歪诗从房中传出,顿时引来一阵阵的喝彩之声。 梅妈妈轻轻叩了几下门,推门而入。 只见雅室中,几位公子哥儿正衣衫不整,醉态百出地抱着常乐坊的几名红倌人耳鬓厮磨,借着诗会之名寻欢作乐着。 周千瑞居中而坐,怀中搂着的姑娘,正是常乐坊的头牌清倌人青鸾。 青鸾是清倌人,不仅长得清丽脱俗,还能吟诗作画,最重要的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自恃清雅。 所以她与房中其他红倌人不同,她的衣裙整齐,不会与欢客在房中摸黑媾和。 这会儿,周千瑞正享受着青鸾的招牌才艺美人酒。 所谓美人酒,便是青鸾以嘴代杯,徐徐将美酒渡入欢客口中,在渡酒的过程中,姿态要美,面颊带笑,还不能从口中溢出一滴酒,溅到客人的脸上。 “美哉!妙哉!” 周千瑞享用完最后一滴美人酒后,双目微闭,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 其他公子哥儿艳羡地看完这一幕,再次鼓掌喝彩叫好。 “妈妈来了。” 青鸾看着梅妈妈进来,微微一笑,坐正了身子,用丝绢轻轻擦拭了嘴边酒渍。 梅妈妈凑上前来,低声对周千瑞说道:“周公子,借一步说话。” “在座各位都是本公子的挚友,有什么话,你在这儿说便是,但说无妨!” 周千瑞刚享用完青鸾的美人酒,心情格外不错。 梅妈妈迟疑了一下,只能开口说道:“天字三号房来了客人,是县衙的沈总捕头。他说与你交情颇深,想请周公子割爱,让青鸾去他那房间陪酒伺候。” “放肆!” “县衙一个小小捕头,便敢如此猖狂?” “区区贱役,简直胆大妄为!” 没等周千瑞反应,他那帮公子哥儿朋友顿时群情激奋,一个个跳脚起来,破口大骂。 在他们这些豪绅大户公子哥儿眼中,的确,沈宽真不过是一个小小捕头而已。 但是…… 周千瑞却是吃过这个小小捕头的苦头啊。 “沈宽?” 周千瑞下意识地浑身一颤,之前周家被这该死的贱役整得有多狼狈,他作为周家长子是历历在目的,尤其是自己亲口吐出来的那一口血,那是抑郁至极,怒火攻心之下才有的呕血啊。 周千瑞至今不曾忘怀。 与自己交情颇深? 深你-妈的头啊! 周千瑞是真怕了沈宽这个家伙了。 不能! 周千瑞暗暗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因为一个青楼里的女人,再与这厮再犯争斗,连累周家再破财,自己再呕血了。 青鸾见周千瑞面色复杂,迟迟没有说话,泫然若泣地对周千瑞撒娇道:“周公子,奴家可不去陪那些粗鲁的差人!” 不过这会儿,青鸾柔媚的撒娇,听在周千瑞耳里,不似那般动人心弦了。 但难道真的在一帮狐朋狗友面前,眼睁睁地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给一个贱役? 他沈宽说割爱就割爱啊? 他周家大公子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他迟迟无话,随后面色阴沉地站起身来,破口大骂一声:“沈宽这厮,真爱附庸风雅!本公子喜欢什么,他便喜欢什么,事事都要学本公子,连寻欢作乐都效仿本公子吗?真是……” 噗通! 话未说完,突然周千瑞闷哼一声,右手扶着额头,脚下几个趔趄扑倒在地。 一瞬间,便发出均匀的鼾声。 “周公子,周公子!” 青鸾急忙上前推了推,周千瑞却没有半点反应。 梅妈妈眼咕噜一转,闻弦歌知雅意,立马对青鸾说道:“周公子吃醉了,青鸾,你先去沈总捕头那里坐上片刻,一会等周公子醒了,你再回来陪他便是!” 紧接着,她对房中其他的红倌人们吩咐道:“你们好好陪几位公子饮酒作乐,莫要轻慢了。” 说罢,她一把拉起青鸾的柔荑,径直出了天字一号房。 青鸾又不傻,哪里会看不出周公子这是在装醉啊。 路上,她略有不快地问道:“这姓沈的不过是衙门里的捕头而已,一介粗人,怎地连周公子这等人物都要卖他面子?” “你莫要多话。县官不如现管,咱们常乐坊这等风月之地,最怕的便是这等衙门公人。” 梅妈妈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青鸾啊,莫要怠慢了他,连周公子都不愿惹他,你得掂量掂量,把人好生伺候好了,明白吗?” “妈妈放心,青鸾明白的。” 青鸾赶紧恭敬地回话,梅妈妈的话她显然听懂了,再者说了,在常乐坊这等青楼地,老鸨子就是他们这些青楼女子的天,她更不敢有半点违背。 等进了天字三号房,见了沈宽,青鸾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 原来姓沈的公人,也是器宇轩昂,俊美之色不逊周千瑞,根本就不是她印象中粗鄙公差的形象。 一时间,青鸾对沈宽又多了几分心甘情愿的温柔和热情。 沈宽他们这场花酒,一直喝到了三更天,众人才玩兴大足,微醺散场。 麻杆、铁塔还有冒家三兄弟,各自带着陪乐的红倌人去春宵一度了。 而青鸾作为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对客人素来不留宿不过夜,所以沈宽也就罢了在常乐坊过夜的心思,独自离开回了家。 第078章 废油炼皂法 翌日天光大亮,沈宽才迟迟起来,错过了县衙点卯的时辰。 他洗漱一番,将公服穿戴整齐后,出来院子。 就见他爹沈大耷拉着脸,逮着他一阵数落。 沈大数落他不该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宿醉,浪荡半夜才归家,竟耽误了县衙点卯这等大事。万一惹恼了县令老爷,丢了差事,让沈家今后在县城里如何立足? 罗氏也苦着脸叨叨,说他万一在外惹出个风流债来,如何对得起远在西乡的林家小姐云云。 沈宽听着一顿脑壳疼。 他记得自己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爹娘在屋里睡得鼾实,怎会知道自己半夜宿醉回家呢?还知道自己去了烟花柳巷之地浪荡。 不用想了,九成九是沈魁这小子在爹妈面前嚼自己的舌根子了。 这个时辰,沈魁也不在家,沈宽只再找机会收拾这小兔崽子,教他做人了。 随即,他跟爹娘告了个罪,说是衙门有急事,脚底抹油赶紧出门,直奔了县衙。 到了步快班房,沈宽安排了步快今日的巡弋差事。 罗济领一房,麻杆人还没到,就由假弥勒代他领一房。 等步快房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麻杆才姗姗来迟,终于出现了。 沈宽一看这家伙,一路小跑进来虽然红光满面的,但双脚明显打着漂儿,昨晚在常乐坊估摸着没少折腾。 “你小子,这都什么时辰了?差事还要不要了?”沈宽故意打趣道。 麻杆笑道:“头,昨晚折腾惨了,嘿,今天差点下不了床。” 沈宽示意他坐下,然后问道:“冒家哥仨呢?” “还在常乐坊睡觉呢。” 麻杆摇着头,笑道:“我出门时听常乐坊的狎司讲,这哥仨昨晚一人一个红倌人,折腾到了五更天才罢休!” “搞到五更天???” 沈宽大惊:“这哥仨是牲口吗?” “可不?常乐坊的梅妈妈说,这哥三就是三头野驴!” 麻杆也道,“我估摸着啊,这哥仨是在深山老林里憋疯了,这头一回进城逛窑子,可不就往死里整了!” 沈宽哈哈一笑:“好吧,你记得结账的时候,多给上几两银子,这三头野驴不好伺候,昨晚那三个红倌人估计也遭老罪了。” 麻杆应道:“嗯,我会照办的。” 沈宽看了看外头天色,道:“照你刚才说折腾到了五更天,那冒家三兄弟不到正午,是不会醒了。” 麻杆嗯呢一声。 沈宽道:“这样,我今天和郭班头还有其他公务,就不招呼他们了。正午过后,你带他们哥仨城里转转,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然后明天一早,你带他们哥仨去聚祥兴,找卿娘嫂子支二十两银子带上,让他们把银子带回月牙山,交到马叔手里。” “好嘞。” 麻杆:“正好我娘让我给郑兑捎几件衣裳过去,索性明天我带他们回月牙山吧。” 沈宽微微颔首:“行,就这么定了,今天你就休沐吧,反正有假弥勒替你代班领差。” …… …… 一晃十几天后,月牙山山谷。 经过这么多日的开垦拓荒,月牙山工坊已经初具雏形。 这一日,月牙山工坊。 十几口大铁桶整齐地排列在一个盖着油布的窝棚下面,锅底的火焰熊熊燃烧。 每个铁桶前面都站着两名青壮,其中一人用一杆大木勺子不停地在铁桶中搅拌,另一人则慢慢地往里面加油脂。 沈宽、宋卿娘、郭雄等一行人都在旁边看着。 月牙山招募的这些流民青壮们,经过短暂的培训后,前几天就已经开始投入肥皂的炼制和生产了。 今天沈宽和宋卿娘还有郭雄齐齐来此,倒不是特意来检验青壮们的制皂手艺,而是专门来检验郑兑提出来的废油炼皂法,到底能不能行! 所谓的废油制皂法,是郑兑熟稔肥皂炼制工艺之后,自行摸索出来的一套用废油来炼制肥皂的方法,按照他的说法,一旦废油也能制皂的话,每一块肥皂的成本,将会得到大大的降低。 对他这行为,沈宽自然是鼓励的。 所以今日特意带了聚祥兴的其他两位东家一起上月牙山,观瞧郑兑的废油炼皂法。 “诸人听号,开始……搅!” “你……油倒慢点!” “你……搅拌得太慢了,要加把劲!” 月牙山工坊的管事郑兑,匆忙地游走在各个铁桶之间,一边仔细观察着桶里的情况,一边对桶边的青壮们发号施令着。 几个来回穿梭下来,他早已是浑身大汗湿漉漉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终于,铁桶中的油脂变成了半透明的淡黄色。 接着,郑兑指挥着负责搅拌的青壮们,将里面的溶液舀出来,倒入旁边准备好的模具中。 等入模完毕,沈宽带人迅速过去围观查看。 “怎么样?你的废油,到底能不能炼出肥皂来?”郭雄急问着郑兑。 郑兑蹲在地上,细细观察了一番模具之后,起身对沈宽和郭雄、宋卿娘拱手报道:“禀三位东家,废油的确能炼皂,不过就是肥皂的颜色略显深了些,用来炼制黄玉皂绰绰有余,但用来制成白玉皂,这成色就容易显黑,差强人意!” “的确!” 沈宽也蹲了下来,察看了几个模具里的肥皂,随后点点头,说道:“废油炼黄玉皂,的确是个降低成本的好办法,至于白玉皂系列,还是继续用新油吧,至于四大美人,更要用好的新油才行。这番,也能体现出咱们聚祥兴的肥皂,价钱不同,成色不同,档次不同,品质也各不相同!” 宋卿娘蛾眉微倾,道:“小叔叔说的是,上次铺里来了位大娘子,就曾跟奴家提过,她说咱们的白玉皂,与四大美人看似相差无几,价钱却相差甚远,正该弄些不同档次的才好。” 郭雄哈哈一笑,乐道:“咱们聚祥兴卖得最多的还是黄玉皂啊,照宽哥儿刚才这般说,这废油炼皂法,今后又能帮咱们省下一大笔银子了?” 沈宽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郑兑,好样的!” 郭雄高兴地拍了一下郑兑的肩膀,对沈宽说道:“兄弟,郑兑替聚祥兴想到了废油炼皂法,该赏!” 沈宽道:“是的,郑兑一心为公,自然当赏。” 说着,沈宽对宋卿娘道:“嫂嫂,回城之后从账上支出二十两银子,由你送到羊市巷郑家,亲自交代郑兑的老娘手中。” 宋卿娘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郑兑闻言,顿时激动,连忙作揖高喊,谢东家赏,谢东家赏! 郑兑被沈东家一下子赏银二十两,顿时惹来工坊中所有青壮们的羡慕,一个个口中啧啧称奇。 沈宽又对在场众人说道:“从今往后,只要对聚祥兴有帮助,有好处的想法和建议,你们都可以跟郑兑郑管事提,提议一经录用,赏银一两起!” 一时间,整个工坊里山呼东家仁义,聚祥兴万岁。 郭雄和沈宽见着眼前的此情此景,彼此对视一眼,暗自微笑。 民心可用,月牙山工坊可以铆足劲儿,大步往前走了! ……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沈宽他们准备下山回县城。 郭雄明日轮休,左右无所事事,索性今晚留在月牙山过夜。 至于沈宽和宋卿娘,一个明天一早县衙要点卯,一个明天一早聚祥兴要开市,所以只能先行动身回县城了。 如血的夕阳,将在土路上缓慢前行的马车镀上了一层血色。 沈宽稳稳地坐在马车的车辕上,挥鞭赶着车,而铁塔则骑着马,随扈在马车左边。 此时夕阳无限好,三人一边慢慢行进着,一边聊着闲天,排遣着风尘仆仆路途上的孤寂。 马车前方不远处的路边,长着几丛绵密的灌木。 突然,灌木丛中微微耸动了几下。 不过沈宽驾着车离得远,并没有注意到,铁塔更是没想过这条常来常往的大路,会出现什么异常情况。 此时,灌木丛中藏身着四个人。 这四人的伪装手艺颇高,身上穿着土黄色布面甲,各人身上都扎着荆棘灌木,如果不是特别注意的话,一眼扫过,四人几乎与周边黄土地化为一体。 等着马车渐渐从跟前路过,四人中为首的中年汉子,压低着嗓子问身边伙伴道:“确定就是此人了?” “错不了,赶马驾车之人便是他!” 那人眯着眼睛说道:“随扈在马车左右的骑马猛汉,就是他的贴身扈从。给我们的讯息里不是说,他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巨灵神一样的大高个子吗?绝对错不了!” “好,既然目标确认了,那兄弟们就动作麻利点,取了姓沈的人头,立马撤走,不要多做停留!” 为首汉子下完令之后,便缓缓将手中弩弦拉上,又将一根黑乎乎的弩箭放进了弩槽之中。 “队正,万一马车里坐有老幼妇孺,到时也一起杀了吗?”另外一名伙伴问道。 说着,他也将自己手中的弩用力上弦,然后将身边的那杆长枪紧紧握在手里。 “唔……” 为首中年汉子略作思量后,狠声道:“一个不留!” “好吧,如果真有女人孩子,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其他几人人微微点头,旋即不再言语,屏息等待沈宽的马车靠近。 哒哒哒…… 马车徐徐靠近。 四人眼见着马车进入伏击圈,为首的中年汉子低吼一声:“弟兄们,动手!” “杀!” 话音刚落,四人几乎同时暴起,抬起手中弓弩,‘嘭…嘭嘭’几声弓弦声响。 嗖嗖! 离弦的弩箭,如闪电般射向正在驾车的沈宽和骑马的铁塔二人。 第079章 遇刺 “沈头,小心!” 铛铛! 铁塔反应神速,大呼一声,挥舞铁棒,瞬间就将激射而来的弩箭打飞。 再看沈宽这边! 一箭射偏,钉在车辕之上,沈宽下意识躲闪,跌落在地,并无大碍。 但另一箭却不偏不倚,射中了马的眼睛。 霎时! 马儿吃痛,长嘶厉啸,惊厥狂躁,直接挣断马褡,挣脱马套,将后座车驾猛地掀翻在地,自顾迈开四蹄向前狂奔。 “啊……!” 车厢内的宋卿娘一声惊叫,径直被甩出车厢,砰的一声,坠落在地,然后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嫂嫂!” 沈宽眦目欲裂。 不过他这会儿无暇去看宋卿娘,因为前方灌木丛中,窜出四名蒙面贼人。 两名蒙面贼人手提长枪,率先直扑沈宽而来。 另两名手持弓弩的贼人,正填装弩箭,紧随其后。 “沈头退后,俺来!” 铁塔嘴里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大吼,双脚用力一磕马腹,催马正面冲向提枪刺客。 蒙面刺客不敢小觑了铁塔! 眼见铁塔狂奔而来,其中一名提枪刺客放弃沈宽,迎面对向铁塔。 只见他将手中长枪用力往地上一插,接着用脚抵住枪尾,枪尖呈四十五度,蓄势对准铁塔胯下战马。 古语有云,射人先射马。 但铁塔就跟疯了魔一样,浑然不在乎对准自己的枪尖,继续催马杀去。 待铁塔靠近时,刺客脚下一松,长枪宛若蛟龙出海,疾射而出。 ‘噗’的一声! 长枪一击得手,顿时射穿了马的颈部,马儿当场毙命,枪杆也随之折断,足见力道之猛。 就在战马一命呜呼倒地之际,铁塔却用力一蹬,借力飞出,高高跃起,举起中铁棒猛地砸向蒙面刺客。 蒙面刺客根本就没预料到铁塔会如此勇猛! 更何况他手中没了长枪,连举枪格挡的机会都没有了。 砰! 刺客的胸口硬生生地被铁棒砸中,当即吐血倒地。 好在穿有布面甲,勉强保住了一命。 但铁塔落地之后,二话不说,拎起铁棒对着倒地蒙面刺客的胸口,又是咚咚咚猛锤了三四棍。 这时莫说穿布面甲了,就是穿着铁甲,也受不了这七八十斤重的铁棒,如此猛力锤击? 咔咔的骨折肋断之声,清晰可闻。 倒地的蒙面刺客,胸口已经被铁棒捣烂,血染布面甲,死得不能再死了! “老三!” 手持弓弩的两名刺客齐声吼道。 嗖嗖…… 两根冷箭,直射铁塔。 铁塔在毫无防备之下,哎呀一声,中箭倒地。 “老四,你去看一下这个大家伙,没死的话,再补两箭。我去帮大哥!” “好,二哥你小心些。” …… 此时,沈宽这边也是险象环生。 蒙面刺客手持近两米的长枪,奔袭过来,转瞬就到沈宽跟前。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场险。 更何况沈宽身无长物,哪里敢跟长枪硬碰硬? 当即,他撒丫子就跑。 不过他知道跑终究不是办法,于是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出短弩,这是林月婵昔日所赠的短弩,沈宽暗忖,月婵啊月婵,这回你定要保佑你相公我安然无恙,不然你个小娘皮可要守活寡了! 他脚下不停,手上动作不断,迅速拉弦填弩箭,猛地一转身,对着蒙面刺客就是一箭射出。 “嗖……” 暗箭一出,持枪刺客突然措手不及,被沈宽一箭射中,钉在左胸。 好在穿戴布面甲,左胸仅被钉了一口肉,有些吃痛而已,倒无危险。 不过趁着沈宽放慢脚步的机会,蒙面刺客艺高人胆大,旋即大步冲上前,一记闪电般的直刺,沈宽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刺中左肋。 肋下剧痛袭来,沈宽惨叫一声,捂着左肋翻倒在地。 好在沈宽平时怕死,但凡出远门都会穿闽南商人郑士友相赠的那件锁子甲。 所以这一枪全靠锁子甲挡住,不然就身体就被对方扎个透心凉了! “你这厮居然穿甲出门?简直闻所未闻!” 蒙面刺客见自己最得意的一枪,竟没刺穿沈宽,顿时明白沈宽身穿精甲,大呼不可思议。 也不怪他惊讶,哪有正常人出个门,还穿着锁子甲这等精甲器具的? 趁沈宽翻倒在地,他再次出枪扎向沈宽。 沈宽自然不能束手受戮,赶紧连连翻滚躲避,翻滚间他瞅见一个凸起土坡,随即灵机一动,好似一颗滚地陀螺,加快翻滚,径直翻过土坡,暂时躲开刺客的视线。 不敢有半分迟疑,他迅速从怀里把一直备着的火铳掏了出来,紧接着拿出随身带的火折子,咬开盖子,哆嗦着手把火折子放到药池处,准备用火折子直接引发。 千钧一发之际,他已经没时间再去点什么火绳了。 蒙面刺客持枪跃过土坡,大吼一声:“姓沈的,今日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话音落毕,却见沈宽手里的火铳,直勾勾地对准自己,刺客顿时脸色大惊。 他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但沈宽已经将火折子往引药池一塞。 “轰……”的一声! 火光乍现。 持枪刺客的脸部虽然蒙着面巾,但仍被火铳里的铅子打中,惨叫一声,往后栽倒。 看来这回火铳没有拉垮掉链子。 沈宽心里大慰! “大哥!” “沈贼,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手持弓弩的刺客远远见着土坡上这一幕,顿时传来惊吼。 沈宽听这声音,对方离自己应该不过四五十步。 他心中顿时大沮,好不容易搞定一个,又来一个,真是哔了狗! 第080章 老马识途 这个时候,再装填火药和铅子,用火铳放冷枪,肯定来不及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宽赶紧伸手抓过地上尸体旁的长枪,双手紧攥着长枪,然后装死…… 几个呼吸间,脚步声传来,刺客出现在土坡上,弯腰俯身正要去探沈宽的死活。 突然,沈宽拼尽全力,把手中长枪送出! 刺客脸上泛起一抹惊骇,举起手中弩箭想要再射。 可惜他的速度还是稍慢了一分,沈宽手中的长枪闪电般刺穿他的小腹,贯穿了他的后背。 刺客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瞬间没了动静。 这一冷枪,已然拼尽了沈宽全部的体力,此时他眼前有些发黑,双腿一软顿时瘫坐在地上,半天都没力气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恢复了点体力。 之前肋下被长枪刺中,虽然有锁子甲护持,性命无忧,但却是一阵钻心剧痛。 他小心地解开衣服一看,锁子甲已经被刺穿,锋利的枪头穿进他的皮肉,鲜血已经染红了内里的中衣。 所幸只是皮外伤,他强忍着痛,用中衣暂时堵住淌血的伤口,简单处置一番后,才拖着乏力的身子爬上土坡,去往铁塔他们那边查看情况。 “沈…沈头!” 来到铁塔这边,这家伙身上被射了两弩箭,不过还活着,而且身边躺着两具尸体。 显然都是他搞死了。 “还能不能动弹?” 沈宽看铁塔的情况有些不妙,一支弩箭扎穿了他的肩膀,一支弩箭射中了小腹位置,身上衣物已经染红一大片,小腹位置还丝丝渗着血。 铁塔龇牙一笑:“还,还行。” 沈宽不敢轻易去拔铁塔身上的两支箭,他知道这弩箭是带倒钩的,强行拔扯出来的话,血肉都得撕掉一块去。 他让铁塔先别动弹,然后又赶紧去往宋卿娘那边查看。 宋卿娘身上倒是没有中箭,但坠下马时,估计是磕碰到脑袋了,此时人已是昏迷不醒。 摔着脑袋,情况真是可大可小了。 基本的急救常识沈宽还是有的,对于这种可能头部受创的病人,不能随意搬动,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检查宋卿娘的情况。 宋卿娘脸色苍白,右边额头有一个不小的肿包,落地时应该就是撞到了这。所幸这片是黄土地,都是大土疙瘩,没有坚硬锋利的砾石,不然脑袋磕上去的创口就不是这样了。 他再探了探宋卿娘的鼻息,尚算匀称,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不过现在铁塔不能动弹,宋卿娘又昏迷不醒,沈宽肋下还被长枪挑破了肉,三个人都是伤号,一时半会儿沈宽真是犯难了! 关键是两匹马,一匹被刺客一枪贯穿颈部,当场毙命,另一匹拉车的马被弩箭射中眼睛,惊厥狂躁地不知道跑到何处。 离县城还有一大半的路程,三人现在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熬到县城。 向月牙山求救? 此时去月牙山,至少要走上一个时辰,沈宽倒是能勉强拖着身体走过去,但是他一走,宋卿娘和铁塔这两个重伤号怎么办? 再看天色,已入黄昏,再过一会儿,这天就要黑了。 再这么荒郊野岭过一宿,沈宽担心铁塔和宋卿娘的伤势熬不住。 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了! 约莫过了一会儿。 沈宽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有人来了! 他垫起脚稍稍远眺,足足有七八骑之多的马队! 等马队一靠近,沈宽才发现,竟是马叔、郭雄还有冒家三兄弟等人。 “贤弟!” “宽哥儿!” “东家!” “沈东家!” 马队一抵,众人纷纷下马,被眼前现场一幕给惊呆了。 “宽哥儿,有没有事?” 老马第一时间来到沈宽身边,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凝重的脸色才淡淡散去,说道:“还好,只是皮外伤,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 郭雄等人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无大碍!” 沈宽摆摆手,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宋卿娘和瘫坐着的铁塔,道:“快去看看他俩。” 郭雄和冒家三兄弟闻言,才注意到铁塔这小子脸色已经苍白的吓人,明显失血过多。 老马将沈宽微微搀扶起,然后扫了一眼地上的几具尸体,还有弓弩和长枪等兵器,皱眉说道:“能用得有这些家伙什,可不是普通的山匪啊!” “的确,尤其是他们使的长枪!四名刺客都使同一制式的长枪,我也是头回见。” 沈宽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马叔,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半路遇袭的?” “我们哪里能未卜先知啊?” 老马摇摇头,感慨道:“也是万幸啊!冒龙和冒虎哥俩在山谷隘口巡弋,正看到有匹马儿被人射瞎了眼,一路狂啸,来回乱窜。上前一查,才发现这匹马正是你们回城车驾的马。我断定你们路上肯定出了事,所以匆匆忙忙带着一干人出谷来寻你们了。” “原来如此。” 沈宽暗暗庆幸,真是得亏了那匹马儿啊,不然今晚后果不堪设想。 马叔微微一笑:“真应了老马识途那句话,若是那匹马儿没有跑回山谷隘口,我们也无从知道你们在路上遇险了。” “贤弟,马车并未损坏,套上马儿还能用,我将铁塔和宋家娘子先安置进车里。” 郭雄走了过来,说道:“天色不早了,先回月牙山吧?” 沈宽一看,冒家三兄弟和几个月牙山青壮,已经重新将马车套上。 老马也说道:“对,先回月牙山。前些日子,我让郑兑从城里的回春堂购置了不少药材,炼了点伤药,就为了以防万一的。我看那宋家娘子,还有铁塔,都不是要命的伤,老夫粗通些医术,回月牙山我再替他们二人诊治一番便是!” 沈宽应道:“好,先回月牙山!” 郭雄翻身上了马,对沈宽伸出手来:“贤弟,你与为兄同乘一骑吧。” 沈宽接手一踩马镫,坐到了郭雄身后,与他同乘一马。 “东家!” 突然,冒豹蹲在一具刺客的尸体旁,喊道:“东家,这还有个能喘气儿的。” “居然还有活口?” 沈宽闻言,眼神一厉,挥挥手吩咐道:“先带回山里。” …… …… 马队一行人回月牙山时,月亮也悄悄爬上了半山坡。 郑兑听闻此事后,匆匆带人过来安置。 现在土窑已经有打好的了,不过还在阴干通风期,所以大家还是住在窝棚帐篷。 老马让众人把宋卿娘和铁塔都抬进他住的窝棚里。 郑兑让人找来几十根烛火,统统燃起,帐篷内一片通明。 老马取来酒囊,先给沈宽的伤口简单做了消毒,然后从床底摸出一个木匣子,揭开盒盖,里面是一种褐色药膏。 盒盖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就从盒子里散发出来,闻到这股气味,沈宽顿觉精神一振,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顿时感觉清醒了不少。 “上好的金疮药,涂上这玩意,过个三、五、八天,你这伤也就好了。” 老马说着,从匣子里挖出一些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沈宽的伤口上。 伤口刚接触到药膏,便是火辣辣地疼,但片刻后伤口处生出几分清凉感,疼痛顿时大减轻。 舒服多了。 “多谢马叔,”沈宽谢完,赶紧催道,“赶紧去看看他俩。” 老马轻嗯一声,来到铁塔身边,看了看铁塔的两处箭伤,说道:“还成,看似血渍呼啦的,其实扎得不深,没伤着筋骨。小子,忍着点!” “嘿嘿,俺皮糙肉厚,尽管来。” 铁塔面色苍白,嘴唇干巴得都起皮了,他咧嘴一笑,比哭还难看。 老马直接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旁边烛火上炙烤。 等匕首烧得发红了,他才回到铁塔身边,单腿跪压在铁塔右手上,一手抓着箭杆,另一手熟练地用匕首把箭头两边的皮肉切开,把箭支给取出,一时间皮肉的焦味四处弥漫。 剧痛之下,铁塔惨嚎连连,响彻整个月牙山! 老马大呼:“抓住他,别让他动,肚皮那里还有一支!” 冒家三兄弟和郑兑等人赶紧七手八脚,统统上去,才将铁塔给制住。 紧接着,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痛到最后,铁塔直接昏死了过去。 众人一惊。 老马挥挥手,道:“没事,死不了!” 接着,他帮铁塔涂着药膏,然后包扎好两处伤口,笑道:“行了,这小子体格好,虽然失血过多,但将养些日子,又能生龙活虎了!” 最后,才轮到诊治宋卿娘。 第081章 连塔乡余孽 “额头伤势不重,应当不会有内淤。” 老马检查完宋卿娘的额头,又轻轻把起了她的手脉,沉吟道:“脉象弱而无力,倒不凶险,睡上一觉,明日便能醒来。回城后,去回春堂找坐馆郎中瞅瞅,抓上几服安神益气的药,调养一阵便好。” “那就好。” 沈宽点点头,这么看来,嫂子也是有惊无险。 他瞅了一眼刚才嗷嗷惨叫,现在痛得昏阙过去的铁塔,倒是这家伙要吃的苦头多。 不过既然他俩都无性命之虞,那就该干正事了! 随即,他站了起来,对老马说道:“走吧,叔,咱们去会一会这刺客。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对我下如此杀手!” “走,看看去。” …… 另一个帐篷里。 冒家三兄弟正看押着刺客。 这刺客正是当时手持弓弩,去查看铁塔死活的老四。 不过等他追到铁塔身边,放下戒心之时,却被铁塔给算计了。他实在料想不到,这个身中两箭的猛汉,居然还能拼尽全力,奋然跃起,一铁棒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当场他便昏死过去。 沈宽和老马进来后,这刺客还处于昏迷状态。 老马一看到他身上的布面甲,顿觉有些熟悉,蹲下身去揭开这人的蒙面巾。 蒙面巾下面是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约莫四五十来岁,看到此人容貌后,老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脸色有些古怪。 沈宽察觉老马脸上神色不对,问道:“叔,莫非你认得此人?” “算是认得吧。” 老马突然说道:“宽哥儿,不如就将此人交给我来处置吧!” 沈宽大手一挥:“但凭马叔处置。” 老马点了点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瓶,取下瓷瓶的盖子,放到刺客的鼻子下。 也不知瓷瓶里是什么药物,很快原本刺客微弱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些许红晕,紧接着长吸一口气后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最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刚一醒来,看到蹲在自己身前的老马,他立刻就要起身反抗,但却发现四肢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尤其是脑袋,被铁棒猛击之后,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冒家三兄弟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摁住,生怕反咬师傅一口。 老马开口问道:“别挣扎了,莫说你受了伤,便是没受伤,你也不是他们三兄弟的对手!说吧,是谁指使你们路上伏击沈宽的。” 这人艰难地举目四顾一番,才看到站在老马身后的沈宽,脸上露出一丝蔑笑,“你真是命大,这样也没弄死你!” 沈宽摊摊手:“不好意思,吉人自有天相!你我素不相识,更是无冤无仇,说吧,到底谁让你们半路截杀沈某的!” 刺客并没有回答沈宽的文化,而是目光回到跟前的老马身上,嘶哑着声问道:“我另外几个兄弟呢?” “他们没你命硬!”老马摇摇头,淡淡地答道:“这会儿估计黄泉路上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大哥,二哥,三哥!” 听闻这话,刺客脸上闪过哀痛之色,挣起脖子,高声道:“既然技不如人,败在尔等手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其他,老子无话可说!”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老马见状,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总该要想一想连塔乡吧?” 连塔乡三字一出,刺客顿时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阵剧颤,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化作大惊。 他双目怒睁,死盯着老马,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你是谁?” 老马仍旧平静如水,继续淡淡地说道:“我是谁,你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把我想知道的一切都说了,我保证给你一个痛快!” “你……” 刺客咬牙切齿道:“祸不及家小!” “呵呵,一群孤魂野鬼,也配跟我讲规矩?” 老马勃然变色,戾喝:“你们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了,为何不好好珍惜,却还要出来作死?若是你等家小今后遭了厄运,那皆是拜你等所赐!” “哈哈哈,你果然知道我们!” 刺客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罢之后,脸上满是苦涩,喃喃自语道:“是啊,我等苟活于世,已是不易!但此番我们若是不来,用不着等今后,家中立时鸡犬不宁!” 老马哦了一声,有些了然,的确,以他对这帮人的了解,若非受人威胁,不应该自己作死,出来抛头露面干这种暴露行踪的活儿。 “我等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刺客说道:“但请阁下言而有信,不要留难我等家人!” 老马点点头,道:“你知无不言,我自然说到做到!” 刺客说道:“令我等半路伏击截杀之人,乃是县衙马快总捕头刘…刘元丰。” “刘元丰?” 沈宽眼神一寒,自己与刘元丰没有那么深的过节,不用想了,刘元丰不过是听命行事之人。 这半路截杀自己的背后主事之人,绝对是金万钱这条老狗了! 沈宽奇道:“以你们的身手,还有你们的武器制式,不该是普通山匪,为何要受刘元丰摆布?!” “因为刘元丰和他们一样,都是戚家军残部!”老马突然说道。 戚家军残部? 这会儿都万历四十年了,戚继光将军都过世二十多年了,怎么还整出一个戚家军残部了? 听刚才老马和他的对话,沈宽知道,这个戚家军残部一直躲在连塔乡苟活着,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祸? 这中间应该还有什么隐情来着。 刺客挣扎了一下身体,却被冒家三兄弟死死摁住。 沈宽摆摆手,示意他们哥仨放开他。在这帐篷里,谅他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刺客艰难地爬起身来,对着沈宽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哀求道:“还望沈…沈总捕头,给个痛快,莫要折磨我,更不要为难我等家小。” 沈宽知道,这刺客应该不是怕自己的手段,而是担心马叔的手段。 难道这刺客还知道马叔另有其他身份不成?不然怎会如此畏惧他的手段?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沈宽皱眉道:“既然连塔乡还有你们的同伙,他们难道不会再听刘元丰的摆布,再一次截杀沈某吗?” “不会的!不会的!” 刺客连连摇头道:“刘元丰上次来连塔乡时,答应过我等,此次无论成败,终生不再踏进连塔乡半步,更与我们恩断义清!此乃我的腰牌,有此物为证,连塔乡中人,绝不会再与沈捕头为敌。” 他最后的一句话,倒是让沈宽有些意动了。 不管怎样,这些人可是戚家军的残部啊!一股不可多得的强大力量。 对方献上腰牌,那自己岂不是可以拿着腰牌去收服他们? 沈宽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看向老马。 老马点点头,道:“这帮人,倒是一群好手。” 沈宽伸手接过腰牌看了一眼,只见腰牌上写着‘步营第拾叁队队正于洪’一行大字。 “你叫于洪?”沈宽问道。 刺客道:“正是。” “连塔乡戚家军残部,都听命于你?”沈宽问。 于洪道:“听命于我们兄弟四人,不过我大哥二哥三哥,都不愿主事,所以平日都由我来管事。” 沈宽又问道:“如何能让他们信我?” 于洪道:“你找一个叫陶吉的人,说他还没出生的孩子叫于成,因为陶吉跟我约定过,将来他这孩子出世,就过继给我。这事儿,除了我们谁都不知道。只要他信了,其他人也就信了。” 说得有模有样,不像假的。沈宽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 于洪拱手抱拳,随后释然道,“动手吧!” 沈宽现在突然有点不忍下手了,这样的人,收为己用不是更好吗? 老马显然看出了沈宽的心思,嘴角微笑,摇了摇头。 他说道:“于洪,你是条汉子,你既然有腰牌相赠,那我也成全你一回,让你自行了断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扔在了于洪的跟前。 沈宽正要张嘴,却见老马挥挥手,道:“宽哥儿,我们出去吧,让他一人独处,留个体面的死法!” “马叔,我……” “出去说!” 老马打断了沈宽的话,对冒家三兄弟摆摆手,示意他们撤出。 于洪蹲下身子,捡起匕首,对老马躬身抱拳一礼:“多谢!” 沈宽心有不甘,不过还是被老马拉出了帐篷。 到了帐篷外。 沈宽急道:“马叔,这于洪……” 老马抬抬手:“宽哥儿,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收服不了他!” 沈宽问道:“怎么就收服不了?” “其一,他大哥二哥三哥,都死于你和铁塔之手,你觉得他真的能在你手下心无芥蒂的办差,为你效死命?” 老马解释道:“其二,他刚才也说,此番截杀成与不成,都与刘元丰恩断义绝,你知道不成的代价是什么?就是他们兄弟四人都死在路上,绝不能独活回到连塔乡。最后,他既有腰牌相赠,便有了托付之意,若无决绝之心,怎会将连塔乡那帮子人托付于你?” 沈宽一听,照这番分析,这于洪还真是收服不了。 可他还是觉得这种人不收为己用,委实可惜,说道:“叔,你看他连腰牌都给我了,也许我多劝劝,他就愿意了呢?” “给你腰牌,既是托付,又何尝不是一种交易呢?” 老马笑道:“你想啊,你既然有腰牌在手,要将连塔乡那帮人为你所用,你又怎会失信于于洪,为难他们的家小呢?” “懂了!” 沈宽恍然大悟,这于洪心思还挺缜密啊。 砰的一声。 帐篷里的人影突然一倒! 冒家三兄弟飞快进了帐篷,然后又出来帐篷。 沈宽眼皮子微微一颤,于洪没了。 老马轻轻闭起双眼,叹息一声,喃喃一句:“是条汉子,临别少了一碗酒,甚憾!” 冒龙从帐篷里出来,拱手报道:“东家,一刀扎进心窝子,神仙难救!” 沈宽嗯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明日帮他,还有他那三位兄长,一人准备一副棺木,过两日送他们回连塔乡!” 第082章 贪杯酿大错 翌日清晨,太阳徐徐升起,金色的阳光顺着门帘缝隙洒入窝棚内。 这个窝棚是老马的,昨晚宋卿娘在这儿过夜,老马便将窝棚让了出来,临时搬去跟冒家三兄弟住。 沈宽为了夜里方便照顾宋卿娘,便趴在她的床榻旁凑合了一宿着。 许是被阳光晃了眼睛,宋卿娘眼皮一阵眨动,缓缓睁开了来,就仿佛是宿醉一般的头痛欲裂。 “小叔叔!” 她想起半路遇刺之事,宋卿娘脸色一紧,用双手支棱起身子来,慌忙地四下寻觅沈宽的身影。 当她发现了沈宽竟趴在自己身旁在睡觉,再看看自己身处之地,她脑海里渐渐清楚了起来。 小叔叔是照顾了自己一宿吗? 看着沈宽酣睡自得的样子,宋卿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甜蜜的笑容。 见着左右无人,她壮起胆来,悄悄地伸出葱白柔荑,小心翼翼地抚上沈宽的脸颊…… “东家,粥熬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外传来郑兑的声音。 宋卿娘顿时脸色绯红,触电般慌忙缩回手,强作镇定一番。 然后低声对门外郑兑道:“郑管事请进吧,动静小些,小叔叔还在睡,莫要扰了他的休息。” “是!”门外郑兑赶紧压低声音回了一句,然后掀开门帘端着两碗米粥和几个面饼进来。 半个时辰后,沈宽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见宋卿娘已经洗漱完毕,端坐床沿看着自己,连忙关心问道:“嫂嫂,你好些了吗?” 宋卿娘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除了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倒无其他难受的的地方。” 沈宽顿时放心,点头道:“坠下马车,脑袋昏沉在所难免。马叔也说了,回城抓几服药,调养将歇几天便好。” 宋卿娘:“嗯,回城后奴家自会去找回春堂的伍大夫抓药的。小叔叔快些洗漱,郑管事送来的粥饼,都快凉了。” “好。” 等他们吃完粥饼,老马也入了窝棚。 沈宽跟马叔商量,打算先将铁塔留在月牙山养伤,他身上还有两处箭伤,也不宜路上颠簸回县城,他和宋卿娘先回去。 老马担心金万钱那边不甘心,还会在半路设伏截杀沈宽。以防万一,他决定亲自带着冒虎冒豹哥俩,一起护送沈宽、宋卿娘一起回县城,冒龙留守月牙山。 至于郭雄,左右今天也要回去,所以也一道动身返回县城。 …… …… 中午未时初,一行人回了金县县城。 聚祥兴的后院。 沈宽差人将麻杆、假弥勒几人唤来,甚至连北门码头的老泥鳅,都叫了回来。 众人汇聚,沈宽将昨天半路遭截杀,铁塔受伤在月牙山的事情告知了他们。 “金万钱这老狗日的!” 麻杆咬牙切齿道,“我说最近这些时日怎么一直没动静,原来在暗地里憋着坏水,险些要了沈头的性命!” “沈头,这一次,不能再退让了!”老泥鳅镇守北门码头有些时日,言语之间也养起了几分气势,正应了养移气居移体这句话。 “老泥鳅说的对!” 郭雄一拍大腿,说道:“贤弟,我们与金万钱,是该有个了结了!” “在这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弄清楚,沈头的行踪是谁泄露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假弥勒突然问道。 这话一出,众人愕然,对啊,金万钱怎么就知道沈头的行踪,在半路设伏截杀他呢?按理说,就算金万钱知道沈头在月牙山造了肥皂工坊,但也不可能清楚知道,沈头什么时候去了月牙山勘察工坊呀? 老泥鳅皱眉道:“知道沈头此番去月牙山工坊的,就我们在场几人……” “老泥鳅你什么意思?”郭雄顿觉被冒犯了,勃然大怒,“难不成老子还能将我贤弟,卖给金万钱那贼厮?” “郭班头息怒,卑职不是冲着您。”老泥鳅赶紧致歉。 “大哥莫恼,”沈宽摆摆手,赶紧斡旋道:“老泥鳅不是那个意思,而且在场诸位都是自己人,断然不会干这种事。” “头,我想起来了,是我对不住你!” 噗通一声。 麻杆突然跪倒在地。 假弥勒与麻杆关系最亲,顿时怒从心来,一将将他踢翻在地,怒叱:“该死的,你怎敢干这种事?” 郭雄也是一愣:“郑乾?你小子太不是东西了吧?” 老泥鳅痛骂道:“麻杆,咱们四个人都是跟沈头从监牢里出来的,没有沈头,焉有我等今天?尤其是你们郑家,若没有沈头,你跟你弟弟郑兑能有今日之风光?” “不,不是,我麻杆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我并没有出卖沈头,但,但……”麻杆支支吾吾,憋红了脸。 沈宽抬抬手,示意众人息怒,道:“让他把话说完。” 麻杆重新跪好,又是连磕几个响头,缓缓说道:“前日,罗济罗捕头请小的吃酒,同为步快捕头,小的自然没有拒绝他的盛请。席间,我喝多了,隐约记得罗济问过小的,沈头这两日的行踪,我便将你去月牙山之事跟他讲了。现在想来,肯定是罗济这厮套我的话,就为了查清沈头您的行踪啊!我麻杆有罪,我麻杆该死,但是我的不是故意泄露行踪,出卖沈头的!” “你这狗才,两杯猫尿就什么都敢往外说!” 砰的一声! 假弥勒又是怒其不争地踢了他一脚。 沈宽听罢,便知其中来龙去脉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出卖我的,罗济有心算计,但你这无心之失,差点害死了我,也差点害死了铁塔和宋家娘子。” 麻杆又重新爬好跪稳,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贪杯酿成大错,愿受责罚!” “罚,肯定是要罚的,不然何以服众?” 沈宽冷哼一声,道:“不过现在不是罚你的时候,迟些再找你算账。现在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今晚夜里,你去把罗济给我带过来,做不好,你这捕头也别干了,滚回监房继续当你的狱卒吧!”” 麻杆如蒙大赦,眼珠一转谄着脸道:“小的一定戴罪立功,今晚一定把罗济带到。不过沈头,我能请老泥鳅和假弥勒帮我不?我怕一个人干不成这事。” 这小子就不能给他好脸! 沈宽对老泥鳅和假弥勒点点头,然后重重踢了麻杆屁股一脚,骂道:“滚吧,带他来时干净利落点,没药惊动了别人!” “沈头放心,这次一定干得漂亮!” 说罢,对老泥鳅二人拱手谢道:“今晚有劳两位哥哥帮衬了!” “狗东西!” 老泥鳅笑骂了一句,假弥勒直接扭过头去,冷哼一声。 等他们几人走后,郭雄开口问沈宽道:“贤弟,既然要开始动罗济了,那金万钱这厮,你准备如何收拾?” “大哥还记得咱以前布的那颗棋子吗?”沈宽问道。 “当然记得!”郭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呢? 沈宽冷笑道:“呵呵,咱们这位巡拦兄弟,也是时候启用了,不然闲置久了都变废物点心了!” “好,正好一并都解决掉这坨臭狗屎,省得隔三差五眼前晃悠恶心人!” “哈哈哈……大哥这比喻,十分妥帖!” 第083章 唯背叛不可饶恕 金万钱府邸,花厅。 当听到沈宽平安回到县衙的消息,金万钱暴跳如雷,甩手就是一个茶杯砸在刘元丰跟前,破口大骂:“饭桶,什么戚家军!就是一群饭桶!刘元丰,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知遇之恩的?” “金头,我也折了四位同袍!” 刘元丰皱了皱眉头,听到金万钱出口侮辱戚家军,他眼中闪过一丝森冷的杀意,若非金万钱对他有大恩,怕是这会他已经挥刀相向了。 这一次,刘元丰没叫大哥,而是破天荒叫了一声金班头! 金万钱立马意识到,自己愤怒之下口不择言了,现在用人之际,可不要凉薄了刘元丰的心。 于是,金万钱连忙解释道:“元丰莫怪,大哥也是气急,才说话口无遮拦,我对你们戚家军一直都是敬仰至极的!” “大哥放心,我既答应,便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刘元丰冲他一打拱手:“沈宽,就由我亲自解决吧!” “不可!”金万钱摆摆手,道,“如今他才刚遇袭,正是最警惕的时候,你四位同袍尚且未能得手,你若再去,无异于孤身涉险,你再等等,等再过些日子,我便能调配一批江湖好手,到时候由你带去,必定姓沈的有死无生。” 刘元丰道:“既然大哥已有其他安排,我听命便是。” 金万钱笑道:“好。你我兄弟也有些日子没叙旧了,这几日,你便暂住我家吧。” 金万钱倒不是真心想让刘元丰在他家住下,而是他心里是清楚连塔乡戚家军残部的实力。沈宽连戚家军这些悍卒都能覆灭,他担心万一沈宽发起疯来不顾底线,直接夜里带队摸到金府,跟自己来这么一出釜底抽薪…… 所以,最近几日,他打算让刘元丰暂住府里,他睡觉也能踏实些。 “一切听大哥安排。” 刘元丰没有反对,随后冲金万钱稽首一礼,也不待他招呼,转身离开花厅。 金万钱看着刘元丰我行我素的背影,刚才还和煦如风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厉芒。 …… …… 夜色深沉,无月无星。 罗济的家在城北关帝庙附近,这几日有个富户央着他帮衬一桩官司,所以今夜邀他在常乐坊吃花酒。 一直耍到二更天,他才醉汹汹地提着灯笼回家。 他回家最近的路,是横穿织衣巷的一条胡同,有近路走,他自然不会去绕远。 夜路里,他提着灯笼,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趔趔趄趄地往家方向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罗济突觉有些尿急,便随便在一家宅院的门口小解。 正小解时,三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口麻袋便劈头盖脸地将他给罩住。 这突发的变故,让罗济心头一惊,他反应也不慢,伸手就要拔腰间佩刀。 不过对方反应比他还快,抬脚踢在罗济的腿弯处,罗济发出一声痛哼,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往地上跪倒。 接着黑影又是一脚,把罗济踹倒在地,手脚麻溜地扣住罗济双手,另一人则用绳索熟练地将其双手绑住。 “几位爷,小的身上有二两碎银,就在小的腰间荷包里,只当小的请诸位爷喝点茶水。小的只是衙门口的一个小衙役,也不趁多少银钱,诸位爷绑小的,算是绑错人了。” 罗济也光棍,只凭这两人利落的手段,他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毛贼,是惯于绑人的老手,挣扎也没有作用,还不如老实点破财消灾。 绑好罗济,身后的人这才扯掉罗济头上的麻袋。 罗济赶紧闭上双眼,嘴里不停喊道:“诸位爷,咱闭着眼睛,没见着诸位,诸位请放心,绝不会有人找后账的。” 对方没搭理他,直接给他嘴里塞了一团布,前推后拽地就扯着他往前走。 罗济心头顿时一惊,看来对方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他赶紧睁开眼睛来,借着灯笼微弱的火光看见三个蒙面黑衣人,当他看清其中一人时,心头就是一阵绝望, 因为眼前这人哪怕蒙着脸他也认得。 身材干瘦不说,鼻梁左侧还有一颗黑痣,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这人正是自己的同仁,快班另一房的捕头:麻杆。 麻杆背后主事之人是谁?不就是沈宽吗? 罗济心头彻底凉凉,看来自己的事,东窗事发了。 罗济被麻杆等人,一路推着来到一座废弃的宅子里。 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院子里阴森森的,若是杀个人埋在这里,不知多久才可能被人发现。 进到废弃宅院的厢房,房中亮着微弱的烛光,沈宽正坐在厢房里,翘腿等着自己。 被带到沈宽面前,罗济又是腿弯一疼,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跪倒在沈宽面前。 接着,塞在嘴里的布团被人取出来,罗济就连忙往地上磕头,边磕头边告饶道:“沈头,饶命,沈头,饶命。” “呵呵,狗杂碎!” 沈宽冷笑了一声:“你出卖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今天呢? 罗济继续磕头如捣蒜般喊道:“是,是,是,沈头,我也不想啊,我也是被逼无奈,金班头,不,金万钱那老狗抓了我儿子!他威胁我,若我不将您的行踪如实报给他,就会要了我儿子的性命!沈头,沈头啊,求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吧。小的愿意离开快班,离开县衙,今后去乡下务农耕地,再也不踏进金县县城半步!” 要是换在半年前,沈宽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或许真会心软饶了他,可是经过这半年对这个时代的融入和适应,也经过这半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历练,沈宽逐渐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想要在这个吏治昏暗,风雨飘摇的大明朝里过得好,就得够狠,就得摒弃妇人之仁! 他自认待罗济不薄,罗济却以怨报德,要害他的命。如果今天就这么放过他,那岂不是在给其他人传递一个信号,只要有理由,只要有苦衷,都可以背叛自己,出卖自己了? 沈宽面沉如水,问道:“罗济,我待你不薄吧?” 罗济连连点头:“沈头待小的甚厚!” 沈宽又问:“比之金万钱呢?” 罗济又道:“金万钱对小的如猪狗,当用则用,当弃则弃。沈头来了快班之后,不仅没有削了我的捕头之职,照旧重用,还让我罗家在城北经营聚祥兴分号。沈头,待我如手足,如兄弟!” “那你还干这猪狗不如的事?” 沈宽道:“今晚,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是让麻杆、假弥勒、老泥鳅亲自送你一程,我看这废弃宅院风水不错,正适合做你的长眠之地。二呢,你自己亲自动手,自行了断,你的孩子我会替你护住周全,城北聚祥兴分号,一样还是让你罗家继续经营,衣食无忧!” “沈…沈头,祖宗,饶命啊!我两条路都不想选!” 罗济歇斯底里苦嚷着,好死不如赖活着,拼命地磕头求饶。 “罗济,我沈宽不是阴毒狠辣之人,若换做其他事,我都可饶你一命,唯独这背叛与出卖,不可饶恕!不然,我沈某人今后如何服众?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过了这个时辰,我会亲自帮你选。” 说完,沈宽用屋内烛火,点燃了一支线香,插在罗济面前。 霎时,破旧厢房内陷入沉寂。 沈宽闭眼假寐,麻杆三人,目光灼灼,盯着罗济。 罗济低头,沉默不语,心中思绪,纷乱四起。 时间一点点在走,线香一缕缕在燃,罗济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数十岁一般。 屋内一片死寂,屋外风声呼啸,吹皱草叶,发出摆动的声响。 眼见线香快要燃尽,罗济终于嘶哑着声音,说道:“沈头,我选第二条路!” “很好,临了临了,还算是条汉子!” 沈宽道:“你走之后,聚祥兴分号继续由你罗家经营,你妻儿家小,自会衣食无忧!” “这个,我信,这么多兄弟都听着,看着,沈头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凉薄了一众弟兄的心!”罗济道。 沈宽点点头:“你还算了解我。望你下辈子,莫要再做背叛、出卖这等苟且之事!” 他对麻杆、假弥勒挥挥手,道:“解开他的绳索,放了他,让他自己走的体面些!” 说罢,他先一步退出了破旧厢房,到长满杂草的宅院中。 屋内,老泥鳅拔出身上匕首割断罗济手上的绳索,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姓罗的,沈头最恨不忠不义的背叛之人,你千错万错,不该帮金万钱害他性命!一路走好,你走了,你妻儿老小才能余生富贵。” 说完,老泥鳅将匕首放在地上,扯了扯有些失神发愣,还有一丝丝后怕的麻杆,与假弥勒三人出来厢房。 四人站在院中,看着厢房里烛影晃动,罗济的人影徐徐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罗济在屋内,迟迟没有动手。 直到烛火燃尽,没了灯火,厢房里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突然,罗济在屋内凄吼起来:“金万钱,我草你祖宗十八代,你全家不得好死啊!!!” 砰! 身体应声倒地的声音。 老泥鳅进屋,又出来,将自己的匕首取回,也不忌讳匕首的血渍,小心翼翼地插回靴内。 接着对沈宽微微点头:“头,可以走了!” 沈宽嗯了一声,众人出了废弃宅院。 呜咽的穿堂风吹起,环绕在破落废弃的宅院中,如厉鬼哭哮一般,今晚格外渗人。 第084章 收为己用 罗济死了! 死在关帝庙附近的一处废弃荒宅中。 第二天,整个县衙就传得沸沸扬扬。 沈宽带上县衙仵作,还有快班一众步快前往现场勘察,最终得出的结论,罗济死于自杀,并非系他杀。 至于自杀的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沈宽作为步快总捕头,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再加上罗济家属也没往县衙又哭又闹,非要追究,所以此事也就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衙门口里八卦多,对于罗济的死,还是存在着各种版本,不一而足。 当罗济之死传到金万钱耳中时,金万钱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知道罗济之死肯定没那么简单,一个平日里那么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自杀? 他暗暗寻思,罗济先是出卖了沈宽的行踪给自己,然后自己派人伏击截杀沈宽未果,转头第二天夜里罗济就死在了关帝庙附近的废宅里,哪有那么巧的事? 最让金万钱费解的是,沈宽这个步快总捕头居然还如此快速结案,将罗济之死定性为自杀! 要知道死的可是他手底下的步快捕头啊,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草草结案了? 所以…… 金万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派人去将刘元丰叫来,让他这几天必须贴身跟随自己左右,寸步不离! …… 现在罗济自杀,其中一房的捕头位置就空了出来。 顺理成章,假弥勒接任了这个位置。随后沈宽将一封帛金交给麻杆和假弥勒,让他俩带去罗济的丧礼上。 他处理完县衙的公务,便打马出城,一路直奔城北前天遭遇于洪等人刺杀的地方。 昨天离开月牙山的时候就跟老马他们约好了,在遇伏之处的灌木丛与他们会合。 此时,灌木丛的土路便,四辆驴车驴车并排等着,驴车上各装着一具厚木棺材。 老马、冒家三兄弟就在旁边等着。 见得沈宽过来,老马四人起身相迎,随后赶着驴车开始赶路,今天他们就是要把于洪等人的尸体送回连塔乡去。 当然送于洪回连塔乡,只是此行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是沈宽想试试能不能说服连塔乡这些戚家军残部,与他一同对付金万钱,最差也要说服他们不帮金万钱。 连塔乡是因为周边佛寺数座相连的佛塔而得名,远远地就能看到高耸的佛塔和恢弘的寺庙。 说来也巧,这间佛寺就叫归元寺,正是县尊老爷孙季德每月必去礼佛的寺庙。 这归元寺原本在金县这一块,也算不得多有名,可是自从孙季德上任,经常来这边礼佛,归元寺是越来越有名气,产业也是越来越大,如今大半个连塔乡的田地几乎都是归元寺所有,连塔乡的百姓也几乎是归元寺的佃农。 光只这一点,沈宽就觉得孙季德跟着归元寺的关系不简单,恐怕这归元寺就是孙季德的白手套。 不过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属于常态,沈宽管不着也管不了。 连塔乡距离月牙山算不上太远,骑马的话,也就两个时辰左右,可是赶驴车,还载着这么重的棺木,需要的时间可就久了。 一行人赶到连塔乡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倒也好,白天赶着这么多的棺木过来,难免会惹人注意,夜里少了这方面的麻烦。 按照之前于洪说的位置,沈宽等人拉着棺木一路来到连塔乡的一处山脚下,远处可见一些农舍,这里就是戚家军残部住的地方。 找了个地方将棺木停放好,戚家军残部的消息不便让太多人知道,老马让冒家三兄弟留下来看守棺木,和沈宽一起去往山脚的农舍。 隔得老远,就听狗吠声响起,最近的一间农舍中有人推门出来,这人手里拿着一张弓,箭头正对着他们,金属的箭头反射着月光颇为显眼。 在弓箭的威胁下,沈宽二人停下脚步。 等他们停下脚步,持弓的人这才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 沈宽开口回应这人道:“于洪让我们来的。” 听他们说出于洪的名字,这人才将手中弓箭放下,喝停狂叫的狗子,开口道:“进来吧。” 将沈宽二人引入农舍,进入正屋,油灯亮起,沈宽才看清楚这人的面目,相貌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农,满脸皱纹,肤色黝黑,但眉宇间有着普通老农所没有的精悍之色。 “你们跟于洪是什么关系?于洪人呢?”老农把油灯摆在桌上,比了个手势请沈宽二人入座,便就急切地询问起于洪的情况。 “于洪死了。”沈宽本还想迂回着点来,接过老马直接就更老农说明了于洪的死讯。 “什么?!”老农瞬间从椅子上暴起,目光森然地盯着沈宽二人,一股杀气顿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给人不小的压迫感。 “我说于洪死了!他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老马咧嘴一笑,老农的杀气对他没有半点的影响。 “你找死!”老农脸色暴怒,手立马抓向旁边桌上靠着的长刀。 这时门口也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六七个人鱼贯进入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来,各个都带着武器,多数是一种类似倭刀,但上半截弧度大上许多的长刀。 这种形制的刀,正是戚家刀。 这些人来的时候,刚巧听到老马说的话,一个个也是怒容满面,都是抓起武器就要上前来把老马碎尸万段。 老马嘿嘿笑了笑,问道:“安生了十七年,你们又不想安生了吗?” 老农听到他这话,身体微微一颤,冲正要冲来的那几人摆了摆手,很显然他的身份威望不低,得到他的指令,所有人立刻停了下来,表现出极强的纪律性。 阻止了其他人,老农按着桌面缓缓坐下,皱着眉头盯着老马问道:“阁下到底是何人?” 老马笑了笑说道:“你可以叫我老马。” 随后他掏出烟杆来,一边装起烟草,一边给沈宽使了个眼色。 沈宽会意,掏出身上于洪的腰牌放到桌上,对老农说道:“不知哪位是陶吉?” 看到腰牌,老农浑身一颤,迅速伸手取过腰牌仔细看了看,不答反问:“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沈宽答道:“于洪让我拿这腰牌来找一个叫陶吉的人。” 老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我就是陶吉,有什么话你说吧。” “于队正说了,你没出生的三儿子应该叫于成。”沈宽将于洪当时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说吧,你们想做什么?”陶吉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这是他跟于洪的约定,等闲不可能告诉其他人,而告诉眼前这娃子的目的,只能是为了让这娃子取信自己。 沈宽笑了笑道:“于队正受人指使,要杀的是我,不过可惜他没成功,反而死在了我手里。” “杀了他,给于队正报仇!” “宰了他!” 听了这话,周遭的人立马骚动了起来,群情激奋地就欲杀沈宽而后快。 好不容易压下对沈宽的杀意,陶吉摆手止住众人的喧哗,开口道:“他们走时立过誓,只此一次,往后与刘元丰再无恩义,我们不会为于洪他们报仇,但也不欢迎你们,现在你们就给我滚!” 沈宽这会也是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们觉得这誓言有用吗?既然能让你们做一次,就能让你们做第二次。” 陶吉冷声回道:“刘元丰是我们自己的人,他的话做得数。” “可你们真的只是因为刘元丰出手的吗?若他背后的人再拿你们的身份作为威胁,你们为了家小,又会如何做?”沈宽笑了笑,金万钱能拿陶吉他们的身份作为威胁,他又如何不可以? 陶吉一阵语塞,继而嗤笑道:“听你的意思,你能帮我们摆脱困境?” “不错,我这次正是来助你们摆脱此困境的。”沈宽点了点头。 “哦?愿闻其详。”陶吉又是一声嗤笑。 沈宽笑着说道:“你我联手解决金万钱,困局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不过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罢了?”陶吉脸上表情很是不屑,在他看来,沈宽和金万钱同属一丘之貉。 “连塔乡如今田地都被归元寺拿走了,日子不甚好过吧?” 沈宽眼睛瞥到卧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光着屁股的一个小娃,话锋一转:“只要你们肯帮我,想务农的,我可以把你们迁往西乡,那是我的地盘,佃租只要两成。想要进城讨生计的,可以去我聚祥兴的肥皂工坊,月例银子八钱。另外我将来还会在工坊建私塾,工坊的孩子都可以读书识字。你们也不想你们的孩子,日后永远窝在这个小山沟里吧?” 这年头,收两成佃租的地主都算得上活菩萨,八钱的月例银算不得高,但也不低了。 光是前面两个条件,就已经颇让这帮戚家残军心动了,最后一个条件出来,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喧哗了起来。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在明朝可是谁都知道的一句话,也是寒门子弟唯一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但他们这些个穷困佃农,又哪有机会送子女去读书? 如今沈宽承诺的这个免费读书的机会,算是打中了他们的软肋。 “来,娃儿,给你吃。”说着沈宽,蹲下身来,掏出随身带的桂花糕,递向卧房门口的小娃。 桂花糕这香甜的气味,哪是这小娃能抵抗的,他立马迈开小腿跑过来,抓着桂花糕就啃。 沈宽满意地摸了摸小娃的脑袋,而后起身看着陶吉,要是这种条件都打动不了陶吉,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肃静!” 眼见屋里吵得不像话了,陶吉低吼了一声。 屋里安静下来后,陶吉转而盯着沈宽问道:“你刚才所说,可都当真?” “你不妨去问问,我西乡沈宽,金县县衙步快总捕头,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沈宽咧嘴一笑,在人品这方面,他有绝对的自信。 “你想我们怎么帮你?” 此话一出,说明陶吉最终被说服了。 沈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他看来,这支戚家残军一旦为自己所用,就可以作为自己的一步暗棋,关键之时,对金万钱狠狠来上一个背刺! 在胜负之间,背刺暴击永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第085章 张巡拦醉打郭班头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等县令孙季德坐过早堂,回二堂休息的功夫,郭雄、沈宽二人匆匆赶来求见。 孙季德坐在二堂上,抿了口刚端上来的茶水,这才开口问两人道:“你二人有何事?” 郭雄连忙上前行礼:“禀大人,卑下等最近探得一个消息,特来禀报大人。” 孙季德盖上茶碗,慢条斯理地问道:“是何消息?说来听听。” 郭雄禀道:“大人,卑下听说,步快班头金万钱,与震天响的三当家穿云鹰巴尔思私底下素有勾结和往来。” 听到这个消息,孙季德精神顿时一振,身体都探过半个书案,盯着郭雄道:“你可有实据?” 郭雄摇了摇头:“不曾有,只是听那些个绿林上的人在传。” 孙季德脸上浮现一抹怒意,抓着茶杯重重地往书案上一磕斥道:“荒唐,无有实据,何用之有?” 沈宽连忙上前行礼,接着郭雄的话,说道:“大人,这消息倒也未必无用。” “哦,如何有用,说来一听。”孙季德又问。 “大人,这消息有用没用,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沈宽接着说道:“听说这巴尔斯有段时间没现身了,咱们只要说他是被咱们给抓了,再找个像巴尔斯的蒙古人假冒一番,谁又会不信?反正左右也不费什么心思,只看金万钱上不上钩便好。他若上钩,不就证明他身为县衙快班班头,却与马匪有勾连吗?到时候,我看段典史还有甚好说的,到时候看他如何自证清白!” 一说到能牵连上典史段伯涛,孙季德就心痒痒了,立马会意笑道:“李代桃僵?” “大人英明,卑下正是此意。”沈宽连连点头,马屁跟着就拍了上去。 “好,那这事就交给你们了,把这件事情办好了,本官重重有赏。”孙季德略一思量,当即就拍板答应了。 不过沈宽对孙季德的刻薄寡恩,也是深有领教,对他说的什么重赏也就是听听而已。 孙季德挥退了郭、沈二人后,开口问旁边站着的庞师爷:“子城兄,觉得此计如何?” 庞师爷捋了捋颚下胡须笑道:“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但东翁也不要寄以厚望,这金万钱和段伯涛,也不是愚蠢之辈。” “本官自然明白,只是这马前卒便该如此,总比一直毫无动静的好。本官这边一直无所作为,反倒让段伯涛最近有些得寸进尺,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孙季德淡淡地笑了笑,他要的是一个敢打敢拼的马前卒,如果沈宽不能为他钳制压制典史段伯涛,制造事端,在孙季德眼中沈宽还有什么价值? “东翁高明。”庞师爷小小一个马屁奉上。 孙季德将杯中茶水喝完,起身对庞师爷挥挥手:“本官乏了,子城退下吧!” “是。”庞师爷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倒退着离开二堂。 走出二堂,庞师爷直起身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沈宽啊沈宽,你可别真当县令老爷倚重你哦。咱们这位东翁的心思,连老夫这个师爷都实难揣摩,真难伺候哦。” …… …… 玉贤居,南门巡拦张公起在店小二前头带路下,一路来到沈宽、郭雄所在的如意阁。 见得张公起来了,郭雄上前亲热地揽着他往酒桌走:“公起,你又来迟了,一会可要罚酒三杯啊!” “不敢不敢,公起姗姗来迟,郭头、沈总捕头见谅啊!”来到桌前,张公起对郭雄和沈宽躬身稽首。 “公起兄,好久不见。”沈宽坐着回了一个稽首,以他如今的职位,受张公起半礼毫无问题。 张公起嘴上不敢说什么,眼中却闪过一丝妒恨,才短短不到半年,沈宽却已经超过他多年的努力,跻身总捕头这样的高位,将他这个南门巡拦甩在下属之位。 礼毕,三人分开落座,张公起很懂尊卑地主动地开始敬酒倒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宽和郭雄很快就露出了几分醉态。 “两位,公起再敬你们一杯,先干为敬。” 职位上比不过郭、沈二人,张公起便打着主意灌醉他俩,要是两人酒后说漏点什么,能让他抓到些把柄那是最好,再不济也能让两人醉酒露丑,发泄一下他心中的怨气。 “来,来,兄,兄弟,满饮此杯。”郭雄立马端起杯就要喝。 沈宽赶紧拦住他,道:“差,差不多了,兄长,咱们一会还,还有公事,别误了事。” 郭雄一把甩开沈宽的手,得意洋洋地说道:“说甚呢?老子还能喝酒误事?再说了误了事又怎样?咱这次可是立、立了大功了!” 立大功! 听到这三个字,张公起的耳朵都快立起来了,连忙又提了一杯敬郭雄道:“真不愧是郭头,又立了大功!兄弟祝郭班头步步高升,您以后可不能忘了兄弟我啊!” “那,不能。老子立了功,第,第一个就提拔你。哈哈哈哈!”被张公起的马屁拍爽了,郭雄一阵狂笑,仰头就又是一杯下了肚。 再看张公起,他趁郭雄不注意,手中酒杯一翻,酒水全洒在了地上。 沈宽眼尖看到了他的动作,连忙探手抓住他的手,大声喊道:“好你个贼厮,居然把,把酒倒到地上去!你他娘的敬死人呢!” “什么?!”郭雄闻言瞬间暴怒,甩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在张公起脸上,这下可是一点都没留手啊,差点没把张公起打飞,两颗带血的牙齿,直接从他嘴里飞了出来。 “他娘的,老子当你是兄弟,你他娘,娘的,当老子是死人?!” 张公起直接被打蒙了,郭雄还没打算罢休,一手抓着张公起的衣领,把他从地上强行拽起来,抬手就又准备给他一耳光。 “啊……”张公起吓得发出妇人般的尖叫声,双手紧紧护住脸。 沈宽怕郭雄打开心了,把这货给打跑了,那一会儿谁报信去? 于是他赶紧拦着郭雄道:“兄长,我看错了,他,他这是尿了吧!哈哈哈!” 郭雄借低头忍住笑意,随后又装出醉态,转回头问张公起道:“是尿了?” 这会只要是不挨打,张公起说啥都愿意,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小弟我一不小心,尿了!” “怂包,才喝,喝这点,就尿了!”郭雄这才放开他的衣领,回到桌子旁。 左右打都已经挨了,没探听到立功的消息,那不血亏吗? 张公起忍着脸颊上的疼痛,回到桌前坐下,又是连提两杯敬沈宽,他算是看明白了,不放倒沈宽,他很难好好问东西。 两杯过后,沈宽顺利地被灌倒,郭雄看着也不行了,张公起连忙问道:“郭头,您立啥功了?” “嘿嘿,不瞒你说,知,知道震,震天响吗?震,震天响的三,三当家,爸什么死的,被咱抓了,等审、审出东西,老子,还,还不是立大功吗?” 郭雄很是配合地跟他说道:“往后几日,老,老子几个要,出入你把守的南城门,你,你他娘的不许告诉别人,老,老子的行踪。不然,我捏死你!” 张公起满口子的答应着,继续问道:“是,是,郭头您还不知道我吗?我口风最紧。这爸什么死的,被关在哪啊?” “你当,当老子,傻吗?怎么能,告,告诉……”郭雄傻笑两声,在最关键的时候栽倒在酒桌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郭头,郭头,你还好吗?” 张公起差点没被气背过去,用力推了郭雄两把,没能推醒。他心中怒火大烧,抓起桌上的酒盅,‘啪’地一声,用力砸在郭雄头上。 装醉的郭雄,疼得浑身一震,为了不破坏计划,他只能强忍着疼装醉。 “我叫你抽老子,叫你抽耳刮子!” 砸完还没出够气,张公起又是对着郭雄腿部一通猛踢,。 “嗯!”生怕郭雄被打火了还手,破坏了今晚之局,沈宽故意侧了个面,发出一道声音。 张公起果然被吓到,不敢再继续打郭雄了,趁着沈、郭二人继续大醉,连忙转身离开了雅阁,出了玉贤居。 等张公起出了玉贤居,郭雄这才直起身来,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大腿,疼得直嗷嗷:“啊,这贼鸟,下手真狠,等这事完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沈宽见他一副窘态,乐得哈哈大笑。 “笑个锤子!”郭雄揉了揉后脑勺被砸的地方,问沈宽道:“贤弟,你说这贼鸟能上当吗?” “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还能不上当吗?要不然他哪来的胆子敢削你啊?而且人这会儿都跑出玉贤居了,估计正在去报信的路上了……”看着郭雄这倒霉模样,沈宽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郭雄面对他的嘲笑也只能选择无视,有些犯疑道:“只要他真的能上当,我这顿打也不算白挨了。不过为兄不明白,为何不将关押‘巴尔思’的地方告诉他,万一金万钱找不到怎么办?” 沈宽笑着给他解释道:“这叫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九真一假,等到金万钱自己找到地方,才会更加确信是真的。而且,金万钱卖力找,不更加有力地证明,他和震天响这帮马匪真有勾连吗?” “啧啧,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啊,贤弟,高明啊!” 郭雄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他笑道:“和你们这些聪明人打交道就是难受,心眼子实在太多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沈宽道:“等!” 郭雄一愣:“等?” 沈宽道:“是的,就是等。因为金万钱要想营救所谓的震天响三当家‘巴尔思’,就必须是秘密行事,所以他不可能用衙门里的衙差,不然容易走漏消息。到时候,他肯定要找外援。而他目前最好的外援,就是连塔乡的戚家军残部。” 郭雄:“连塔乡戚家军残部?” 沈宽道:“是的,毕竟他肯定会让刘元丰再去连塔乡,威胁连塔乡的戚家残军帮他营救巴尔思。而他却不知道,如今连塔乡戚家残军,与我达成约定,为我效力了!” “那我懂了。” 郭雄点点头,道:“等他派刘元丰去联络连塔乡的戚家残军,只要陶吉与他虚与委蛇,暂时应承下来,我们就能知道金万钱要动手营救巴尔思的准确时间了!” “没错,”沈宽道,“到时候咱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这两天,大哥你再安排些人,去城南的那处庄园布置一番,拾掇起来要像我们真的秘密关押了通缉犯巴尔思。” 郭雄道:“好,这事我回头就差几个人去布置!” 第086章 都有后手 夜里,金府。 金万钱端坐正堂中,面色焦躁,略显有些不安, 因为派出去暗中监视沈宽的探子,向他回报,说是这几天沈宽与郭雄神秘匆匆,不停地调遣壮班的差役和快班的步快,好像是在准备什么大行动。 尤其是沈宽,还亲自派手下捕头麻杆率队,特意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送出城,送回西乡小住一段时日。 这无疑让金万钱嗅到了更加不安的气息。 虽然他是快班班头,步快马快都归他管辖,但步快这一支,如今却被沈宽这个总捕头经营的铁板一块,金万钱是水泼不进,针插不进,根本无从得知内情。 姓沈的,到底要干什么?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府中管家匆匆来到他身边,凑到身边冲他耳语了两句。 听罢,金万钱眉头微皱,招招手:“带进来。” 管家领命退出正堂,一会的功夫,就将张公起带了上来。 进到正堂,张公起连忙深躬稽首:“小的,见过金班头。” “嗯。”金万钱抬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张公起拱手回道:“金班头,小的就不坐了,还得尽快赶回去。不然一会郭雄、沈宽二人酒醒,发现小的问不在,恐引他二人生疑。” 一听涉及沈宽,金万钱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催道:“既如此,那公起兄弟赶紧说吧。” “适才,沈宽、郭雄二人在与小的吃酒,醉酒之后,郭雄说他们抓到了震天响的三当家巴尔思,吹嘘此番只要能从其嘴里审出东西,必定立下大功。” 张公起说道:“小的一想此事非同小可,便趁他二人酒醉,赶紧跑来跟金头禀报!” 金万钱的身体微微一颤,惊问:“当真?” 张公起拍胸笃定道:“千真万确!郭雄亲口所说,有道是酒醉吐真言,姓沈这厮还在一旁拦着郭雄,让他莫要胡说,看这架势不似随口说说的。” 金万钱再一想到,沈宽和郭雄这几日不停调遣人手,原来是抓着了巴尔思啊? 难怪他们最近对自己一直迟迟没有动静,原来是想利用巴尔思,来坐实自己和震天响这帮马匪的…… 倏地,金万钱后背生出一身冷汗。 不过金万钱也不是听风便是雨的肤浅之辈,他脸色不断变幻着,再次问道:“他二人今日无端端都,为何突然请你喝酒?” 张公起如实说道:“卑职不是担任着南门巡拦的职司吗?郭雄今晚请小的吃酒,是打算明日押着犯人提前从南门出城,到时候让小的行个方便,同时也好帮他们遮掩遮掩行踪。” 原来如此! 金万钱问道:“他们是不打算把巴尔思关押在县衙大牢里?” 张公起点头道:“是这个意思,说是人多眼杂,上次震天响的翻天鹞子不也是从县衙大牢里跑掉的吗?我猜他们有这个顾虑。” 金万钱微微皱眉,当初翻天鹞子能逃出大牢,还不是亏了自己? 看来沈宽和郭雄是担心重蹈覆辙啊? 上次西乡贾家那事,就已经摆明了自己和震天响那帮人的关系,看来沈宽和郭雄他们这次拿下三当家巴尔思,还要关押到城外,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这俩个背地里搞阴事的王八蛋! 金万钱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若不是今日有张公起通风报信,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啊,简直万幸! 他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要将震天响的巴尔思送往何处?” 张公起苦笑一声:“呃,卑职本来想问的,但被沈宽那么一打岔,卑职就委实不好再探郭雄的口风了。” “公起兄弟,这可是个咱们的大好机缘。你着紧点盯着,务必设法找出他们关押巴尔思的地方,咱们可不能让他们把好处都给得了。”金万钱沉吟片刻,笑着从怀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锭,甩手丢给张公起。 张公起伸手接过银子,感受到手中银子沉甸甸的分量,心头顿时一喜,道:“谢,谢金头赏!” “这不过一点小钱而已,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金万钱笑道:“而且,到时候我就调你来我们快班,找个由头将沈宽踢走,由你出任步快总捕头一职!” 张公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激动道:“谢金班头看重!卑…卑职一定肝脑涂地!” 金万钱道:“去吧,公起,一定要查探到,他们明日将震天响的三当家巴尔思,关押在何处!这是你我的功劳,更是公起你的晋身之资啊!” “卑职一定不辱使命!” 张公起前脚离开正堂,金万钱就冲管家金全招了招手,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 金全听后躬身领命,快步跟上张公起出了金府。 此时,正堂再无他人,安静了下来。 金万钱气急拍案,大骂起来:“姓沈的,你还真沉得住气,抓了震天响的三当家,居然还捂得这么紧。呵呵,但你没想到吧?张公起也是我金万钱的人!” “金兄好大的气性啊!”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堂外门口响起。 金万钱吓了一跳,惊呼:“什么人?” “金兄莫慌,是我。”正堂门外,走进来一个头戴范阳笠的人,入得堂中,自顾坐了下来。 金万钱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一脸警惕地喝问道:“你到底是谁?无人通禀,你是怎么进来我家内院的?” “呵呵,金兄的府邸又非龙潭虎穴,我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吗?” 说罢,来人将头上的范阳笠取下,徐徐抬起头露出真容,笑呵呵地看向金万钱。 “啊?翻天……罗兄弟!好,你可算来了。” 看清此人相貌,金万钱顿露惊喜之色,激动地差点脱口喊出了对付的江湖诨号。 “哈哈,金兄别来无恙啊?” …… …… 张公起回来玉贤居后,重新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形,沈宽和郭雄仍在桌上呼呼睡着,桌上的酒菜也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看来这二人一直酒醉睡到现在啊。 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摇了摇郭雄和沈宽,喊道:“郭班头,沈捕头,醒醒,醒醒了……” 不过沈宽还是呼呼大睡。 倒是郭雄被推了几下,醉眼惺忪地醒来,摸了摸脑门,问道:“什么时辰了?” 张公起道:“郭头,快过亥时了。” 郭雄微微一惊,道:“这么晚了吗?” 张公起道:“可不是吗?明早卑职还要起个大早去南门值守,不能再继续喝了。” 郭雄一拍脑门,叫道:“对对对,明日大早还要押巴…押人出城,可不能再喝了。” 张公起眼咕噜一转,道:“郭头之前说,明日要从南门走?” 郭雄道:“没错,到时候公起行个方便!” 张公起笑道:“这是自然。那我们今晚就喝到这,先行散了?” “散吧散吧,公起你先走,沈宽交给我便是!”郭雄一说话,满嘴的酒气熏得张公起直皱眉。 张公起抱拳一拱手,道:“行,郭头,那我就先行告退了,明日清早到了南门,你喊我便是!” “好!” 随后张公起出了雅间房门,先行离去。 直至他出了玉贤居的大门,沈宽才微微睁开眼睛,抻了抻懒腰,笑道:“这家伙,居然还回来玉贤居,跟咱们演完戏再回去!哈哈哈……真够敬业的。” 郭雄撇撇嘴,道:“咱俩不也一直趴着,等他回来,陪他演完这出戏吗?”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咚咚咚! 雅间外有人敲门。 沈宽起身开门,就见老泥鳅在外,拱手道:“沈头,刚才金万钱的管家金全,跟着张公起到了玉贤居门口。” 沈宽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屋里的郭雄,笑道:“听见没,金万钱这是不放心张公起啊,还特意派管家来盯梢呢。” 郭雄龇牙一笑:“姓金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信!这会儿,他的管家估计还在玉贤居外盯着呢,就看一会儿从玉贤居出来的,是不是咱俩。” “真够老鸡贼的!” 沈宽耸耸肩,道:“不过放心,我也安排了人在金府周边盯着梢呢。” 郭雄一愣,诧异道:“兄弟你原来还安排了后手?” 沈宽笑道:“知己知彼嘛,他都把张公起埋在咱们身边了,我也得知道他金万钱的一举一动啊。” 郭雄竖起拇指,大写一个服字。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 郭雄扶着踉踉跄跄,酒醉不醒的沈宽,出了玉贤居,然后上了老泥鳅赶着的马车,一路回到聚祥兴。 到了子时。 冒家老三冒豹从外头回来聚祥兴。 他一见沈宽,便报道:“东家,金府大门关上了,也黑灯了,左右无事,我便先回来了。” 沈宽问道:“可有异况?” 冒豹如实汇禀,说戌时三刻左右,有个公差鬼鬼祟祟进了金府,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后面还有金府管家远远跟着。 沈宽一听就猜出,这鬼鬼祟祟之人定是张公起,后头跟梢的就是金府管家金全。 冒豹又说,金府管家跟梢离府之后,又见一个戴范阳笠的汉子翻墙进了金府,没有走大门,看着像是绿林中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金府了。 沈宽一听是绿林中人,还翻墙进了金府? 不会是盗贼吧?不然为什么正门不走,要飞檐走壁呢? 沈宽暗暗祈祷,最好来的是江洋大盗,不仅劫财,如果能把金万钱这条狗命一起拿走,那就更好了。 不过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左右一个人,在他看来,影响不了大局。 第087章 范阳斗笠客 深夜,金府。 金万钱和范阳斗笠客分坐主次,听管家金全绘声绘色地讲起在玉贤居门口所见的一幕。 等他说后,金万钱便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然后,金万钱对范阳斗笠客说道:“罗兄,听见了吗?姓郭的,这是撬开三当家的嘴,来坐实我与你们震天响,还有县衙屡次税银劫案之间的关系啊,千万千万不能让姓沈的得逞啊,不然的话……” “金兄莫慌,我倒是觉得里面有些古怪!” 范阳斗笠客摆摆手,说道:“老三自从半年前接了贾明堂的口讯,前往西乡路上劫粮失败后,就一直下落不明,音讯全无。我们怀疑他已经早早遇难,不然怎么会半年不与帮里联系?偏偏半年后,他突然不动声响地冒出来了,还被你们县衙的人给抓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金万钱眼睛一瞪:“二当家是说,这里间有诈?” 金万钱嘴巴一秃噜,将范阳斗笠客的身份喊了出来。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半年前从监牢里被金万钱偷偷放走,马匪震天响的二当家:翻天鹞子罗通。 罗通道:“有没有诈我不敢断定,但我就是觉得有些蹊跷。” 金万钱摇头道:“罗兄弟,管他蹊不蹊跷,我们还是要一探究竟的,万一是真的,那……” 尽管翻天鹞子讲得有几分道理,但金万钱还是有些担心,若是巴尔思真落在沈宽他们手里,那简直后患无穷。 “金兄不必担心,你此番传信于我,让我率众兄弟来金县,不就是奔着姓沈的来的吗?” 罗通淡定地笑道:“既然来都来了,又撞见老三这事,不管真假,我自然都要查探一番的。若是假的,姓沈的本来就要死,若是真的,姓沈的就更该死了!” “哈哈哈,对对对,左右他都难逃罗兄弟之手!” 震天响的马匪,就是金万钱的强援,如今有翻天鹞子罗通和他手下十几条亡命之徒,金万钱相信,这次沈宽绝无可能再有机会活命了。 罗通说道:“金兄,明日我等就先各自分头行事,一切行动,都等探明情况再动手不迟。” 金万钱连连点头:“没错,谨慎点好,谨慎点好。罗兄放心,我这头会派人去查明真相。” “好,”罗通点了点头,遂即起身对金万钱一拱手道:“天色不早了,金兄若有急事,可差人到城外山神庙相告,在下先告辞了。” “天色太晚了,罗兄不如今夜便在府中盘桓吧?”金万钱盛情挽留。 “不了,我这身份,城中不便多留,须得小心为上!”罗通拒绝了金万钱的好意。 眼见他态度坚决,金万钱也不好多留,叫来管家金全,将其送出府外。 管家金全回来后,金万钱让他去将刘元丰唤来。 金全迟疑道:“这个时辰,怕是刘捕头已经睡下了。” “事关重要,去将他唤醒。”金万钱坚决道。 管家金全连忙领命,很快,睡眼惺忪的刘元丰便被管家领入堂中。 入内,刘元丰问道:“大哥,深夜找元丰不知有何紧要之事?” 金万钱笑着起身走到他身前,道:“元丰,报仇的机会来了,你可愿跟大哥舍命一搏?” 刘元丰先是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过来:“大哥是说……杀沈宽?” 金万钱笑道:“不错,杀沈宽!” 刘元丰问道:“何时动手?” “就在这两日!” 金万钱道:“今夜唤你来,主要是另有一桩性命攸关之事托付于你。” 刘元丰神色一穆,拱手道:“大哥尽管吩咐!” “今夜辛苦你一趟,替大哥将这些东西亲手交给玉春他们。你让他们先去狄道县那边躲一躲,没有我的消息,不要回金县。” 说着,金万钱转身走到太师椅的后面,蹲下身来取出一件用灰布包裹着的物件,交给了刘元丰。 刘元丰郑重地接过东西,点头说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将东西亲手交到玉春他们手中。” “把我的话也要带到!”金万钱说道。 刘元丰嗯了一声,大步离开花厅,趁夜出了金府。 …… …… 翌日清晨。 快班两房步快差不多二十余人,遵照沈宽的吩咐在聚祥兴前的十字口汇合。 郭雄也从壮班中调派来十名可靠的衙役供沈宽差遣。 衙役队伍中,麻杆、假弥勒两房捕头亲手拉着一辆驴车,横亘于人群之中。 驴车上,躺着一名身材魁梧,体格庞硕的大汉。 大汉手脚皆被锁链锁着,身上穿着一件破烂衣袍,衣袍上还留着鞭打所致的裂口,衣袍上染满了血迹,脚上则穿着一双皮靴,靴头微微上翘。 大汉的头上罩着一个黑布口袋,根本看不见其本来面目。 一众衙役见着被锁在驴车的犯人,也是顿觉诧异。 因为昨天夜里,他们突然收到临时通知,今晨要来聚祥兴前十字口集合,他们都知道肯定是有什么突然行动,可他们却不知道,今天具体要做些甚。 队伍集合完毕,沈宽也没有跟众人过多解释,对麻杆、假弥勒二人交代一番后,便大手一挥,喊着出城,从南门走! 沿街早起的人,看到这气势汹汹的衙差队伍,都在纷纷闪避,生怕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 很快,就到了南城门。 张公起早早就在当值,一见沈宽率队过来,便匆匆下了城楼,在城门内口相迎道:“沈总捕头,兄弟我恭候多时了!” 沈宽冲他稽首一礼,笑道:“公起兄弟,有劳了!烦请你的人开一下城门。” “好说,好说。兄弟们,快开城门,让沈总捕头通行!” 张公起大声喊着,但他的目光始终怕徘徊在被死死锁在驴车上的巴尔思身上。 很快,南门的四名守门衙差铆足了劲,将大红城门推开,接着将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 吊桥放下后,沈宽又跟张公起寒暄两句,并没有第一时间通行出城。 在南门口,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出城进城之人,一双双眼睛都盯着驴车上被锁住的犯人,虽然头戴面罩看不清此人的脸庞,但体格强硕,虎背熊腰,一看就吃江湖饭的强人。 翻天鹞子罗通今日换上了一身粗布短褐,装成一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也混在了人群之中。 他目光落在驴车上的巴尔思身上,一寸寸地审视着。 他觉得这驴车上的囚犯,体型的确有点像老三,但头被黑布袋罩着,看不起容貌。 一时他也无法判定这犯人是不是老三。 突然,他将注意到犯人脚上穿得那双栗色皮靴,而且靴头还微微上翘……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因为这双皮靴他熟悉。一年前,他曾劫杀过一支从陇西到临洮府做买卖的商队。他见商队东家脚下穿得这双栗色皮靴不错,从商队东家的尸体上拔下来,带回去给老三巴尔思的! 老三颇为钟意,经常穿这双栗色皮靴出门。 错不了! 第088章 战前动员 出城后,沈宽他们继续向南走了一段路,又转头向西边行进,一路来到城西五里的一处大宅院。 这是一座三进的大宅院。 宅院大门贴着县衙的封条,沈宽让人上去将这封条撕毁。 这座宅院正是当日通河帮帮主乔元山的产业,被查抄后沈宽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卖出去,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乔元山是混江湖饭的,平日里怕仇家趁夜摸进来寻仇,所以他把大宅院第二进的内院重地,修得是高墙厚院,主宅高高耸立。还特意修了一处望楼,一可以俯瞰墙内外的情况,二来弓箭手可以把守望楼,借此地形可以从容射杀来犯之敌。 沈宽虽然不精箭术,但老马的三个徒弟冒家三兄弟,可都是一等一的猎户啊。 …… 进到内院,沈宽去到驴车前,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锁链上的锁头,给驴车上的犯人松了绑。 犯人立马坐了起来,一把扯掉头上的头套,露出满是横肉的大脸,赫然就是铁塔! 一众衙役见状,皆是面面相觑,心中暗猜,看来今天这桩临时任务,肯定不简单!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老马带着冒家三兄弟按照约定的时间,从月牙山赶来此地汇合。 人员基本来齐了,沈宽吩咐下去,大家原地先休息。 随后,他叫上马叔,与他一起四下查看这处宅邸内院的地形结构,商量一会儿如何布置人手。 马叔经验丰富,有他在旁拿主意,沈宽心里有底。 勘察完地形后,沈宽才让麻杆、假弥勒他们将人手召集起来。 等着众人围拢,沈宽这才开口笑道:“诸位兄弟临时接到通知,今早集结开拔至此,到现在还不知道咱们来这是做甚吧?” “是啊,是啊!总捕头,咱们这是要甚呀?”众衙役纷纷问询。 沈宽说道:“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此番来这,是为剿灭震天响匪患而来!所以,最近几日,大家都暂住这里,不得外出,明白吗?” 震天响三个字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震天响为祸金县十数载,全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这些年犯下累累血债,死在他们手里的金县百姓不下数百口。 在场的这些衙役,让他们在县城里维持维持日常治安,倒也不打紧,但是让他们和震天响这些悍匪们真刀真枪干,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时间,众人嗡嗡议论,惶惶一片,军心甚是不稳。 见此情形,沈宽不由摇头暗忖,这些松松垮垮的步快,平日看着像被自己经营得铁板一块,实际上全都是用好处笼络着,一到生死关头,全是一堆废材。 “肃静了!” “安静!” “再有聒噪者,水火棍伺候!” “听沈头训话,都吵吵什么呢?” 麻杆、铁塔等人纷纷压制了聒噪。 沈宽继续道:“你们是吃县衙例钱的兵,震天响是杀人劫道的匪。自古都是盗匪怕衙兵,怎么到了你们这儿,就变成衙兵惧盗匪了呢?诸位,我再重申一次,这是县令孙大人亲自下的剿匪令,沈某不是与你们商量,更不是与你们讨价还价,这是命令,命令,懂吗?” “跟沈头杀贼剿匪者,立功受赏。畏战退缩者,以通匪罪论处!”假弥勒及时补充了一句大明律。 麻杆也语重心长地对众人说道:“诸位兄弟,咱们总不能背个通匪的罪名,今后让家小在县城里都抬不起头来吧?” 一时间,哗然之声渐渐低伏了下去。 突然,步快中有一人站了出来,抱拳问道:“敢问沈头,杀一贼,能给多少赏钱?” 沈宽一怔,随后开口道:“杀一贼,赏银十两,无上限,杀多少就算多少!战死者,抚恤银一百两,本捕头敲锣打鼓带人将抚恤银送到你们家小手中,家中若有男丁者,可选一人来我聚祥兴工坊帮工,月例八钱,管饭食。若伤残者,赏银三十两,将来不能在衙门当差,一样可以来我聚祥兴帮工,同样给月例八钱,我聚祥兴养你到老!” 沈宽的赏格一出,人群之中顿时一片意动之色。 因为这赏格实在很丰厚了! 而他们这些步快衙役,一月也才一两二钱银子罢了,加上分润的规费,差不多能到一两八钱左右。 杀一贼可得的五两赏银,他们得忙活三个月才能赚到。 普通人家,一年忙死累活也赚不到六两银子。 在如今的大明朝,像孙季德这样的小县县令,一年俸禄折合也就四十五两银子。 两相对比,沈宽此番赏格,委实厚道了! 听完沈宽开出的赏格,这步快沉默片刻后,问道:“衙门肯定给不出这么高的赏格,这些银子莫非是沈头自己出的?” 沈宽笑而不语,默认了。 这步快面色一毅,振臂喊道:“沈头厚道,对我等兄弟不薄!弟兄们,沈头说的对,咱们是兵,震天响是匪,都是一根鸡儿挂两颗鸟蛋,谁怕谁?干他娘的震天响,拼了!” 有他带头,一名步快衙役也匆匆站了出来,大声吼道:“小的,愿与贼匪拼力死战,赚取赏银!” 很快,其他衙役们也纷纷响应起来:“血拼死战,赚他娘的赏银!” 喊声越来越大,声震云霄。 一直蹲在角落抽着眼袋锅子的老马见此情此景,笑着对冒家三兄弟道:“只要士气如虹,散兵游勇也可堪大用!” 沈宽也暗自点头,军心可用。 他认得第一个响应自己的步快,这家伙叫谷僧,名字有些古怪,说是打小是个弃婴,后来被一个游方僧人捡到抚养,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后来谷僧还俗,仗着跟僧人自小学的武艺,被招募进了县衙,成了晋虎手下最能打的捕快。 后来晋虎被革职后,树倒猢狲散,不过沈宽却一直没将他驱出步快队伍,因为他觉得谷僧这家伙手上有点真本事,而且麻杆当了捕头之后,谷僧也是听调听派,没当刺头,所以用他至今。 沈宽没想到,这次他倒是第一个响应自己的。 …… …… 两天后,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杀!” 大清早的,内院中就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一帮子光着膀子的步快衙役,举着手里长枪,在前列的沈宽带领下,三人一组合一组,分三个方位刺出手中长枪。 这三个方位分别对应人的胸口、腹部、大腿这三个部位。 足足三十名衙差分成十组,不停练习着这种配合。 经过两天的操练,众步快衙役的动作算得上整齐了,喊出‘杀’声出枪,刺出之后迅速收回。 另外一个角落,老马正在教铁塔怎么发力,他发现这个猛汉虽然有天生神力的天赋,但却对如何发力,如何将力气发挥到最大有些不通。这种天赋可不能这么浪费了,所以在旁单独给铁塔开了个小灶,将自己这么些年的实战经验授予了他。 冒家三兄弟则在一旁,保养调试着自己的猎弓。 到了中午时分,郭雄和老泥鳅也匆匆带着人马赶到了此地。 老泥鳅一见沈宽,就报道:“沈头,我留了晁家兄弟,还有周大春和吴天他们看守北门码头,其他人我都带了。” 沈宽一看他身后呜呜泱泱将近四十来人,这家伙,把半个漕帮的人都搬过来了。 这么算下来,整个乔家院里都有将近八十来人了。 等老泥鳅报完,郭雄就将沈宽拉到一旁,低声道:“贤弟,连塔乡那个叫陶吉的,有消息传过来了……” “哦?”沈宽嘴角一扬,笑道,“看来金万钱他们要开始行动了。” 第089章 三更天里好杀人 陶吉传来消息,金万钱要动手了! 他派人送到郭雄手中的并不是口讯,而是一纸书信。 在书信中,他事无巨细,记录的清清楚楚。 信中说,这一次,金万钱纠结了金府家丁护院近二十人,一支不具名的马匪十七人,还从刘元丰手下挑出五名心腹马快,外加连塔乡戚家军残部陶吉等八人。 足足五十余人! 信中提到的这支不具名的马匪,金万钱不会跟陶吉讲明来历,所以陶吉不知对方底细,但沈宽知道,这支马匪就是震天响。 看得出来,金万钱此番来势汹汹,倾巢出动了。 沈宽知道,金某人这次是拼了血本,也要把“巴尔思”从自己手中劫走。 虽然自己这一方,这次有八十余人,在人数上占优,而且还占着乔家大宅地形上的防守优势,但沈宽并没有盲目乐观。 因为金万钱这次纠结的这批人,全都是悍勇之徒! 一旦拿命来火拼,鹿死谁手,还真未尝可知。 不过万幸,自己提前一步,收拢了陶吉等戚家军残部,他们将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对金万钱狠狠来上一次背刺。 …… 半个时辰后。 金万钱与翻天鹞子等人率众进入山林。 这片山林,在乔家大宅的左边不远处。 站在林中的山坡上,金万钱和罗通他们正可以俯瞰眺望乔家大院。 山坡与乔家大宅相距甚远,不能清楚地观察到大宅里的一举一动,但却能隐隐看到乔家内院有人在操练,而且震天的喊杀声,也听得颇为清楚。 今天的金万钱,穿着一整套黑色札甲,浑身被甲胄包围,倒也有几分凛凛威风。 他不屑道:“沈宽不会真以为,这帮散兵游勇操练上几天,就能变成精兵悍卒了吧?” 罗通却是和他持不同的态度,轻笑道:“我倒是觉得,才操练了几天便能做到如此整齐划一,喊杀震震,颇为难得!” 听到罗通居然称赞起沈宽,金万钱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冷眼看着他,问道:“罗兄,你这是何意?” 罗通耸耸肩,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意思,罗某不过是想提醒金兄,莫要轻敌吃了大亏罢了!” “这群步快是什么货色,我还能不知?” 金万钱不以为意地呵呵一笑,道:“到时候罗兄跟你的弟兄们,只需倾尽全力便是!” “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不倾尽全力,还能故意放水不成?” 罗通道:“现在我们既已到此,那什么时候动手?” 金万钱看了眼天色,道:“天黑之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吧!” “知道了。那我先去下去眯一会儿,养精蓄锐。” 说完,他撇下金万钱独站山坡上,自己转身往山下走。 金万钱纠结的人马,就囤在山下的林子里。 此时山下的林子里,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拨人,一拨是金府家丁护院和刘元丰率领的几名马快,一拨人是罗通为首的震天响马匪,另一拨则是陶吉等八名连塔乡戚家军残部。 三拨人各自聚囤在林中,各自为政,彼此之间没有交流。 刘元丰走到陶吉他们的囤点,想跟陶吉他们说会儿话,但是都被陶吉他们冰冷和沉默的无声给回绝了。 看着往日同袍对自己冷漠的态度,刘元丰心中悔恨万分,更是羞愧万分! 若不是自己,于洪他们四人不会受金万钱胁迫,去截杀沈宽最后死在月牙山的路上。 若不是自己,陶吉他们也不会再一次受金万钱威胁,出连塔乡为金万钱干肮脏之事。 罪人啊! 刘元丰心中恨恨地骂了自己一句,不敢抬头再去看陶吉他们。 这时,金万钱也从山坡上下来,来到林中正看见刘元丰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元丰,大战在即,你怎得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大哥……”刘元丰欲言又止。 金万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陶吉等人,立马猜到了缘由,随即轻轻拍了拍刘元丰的肩膀,笑道:“元丰,只要这次完事之后,大哥答应你,今后再也不会为难你的这些旧日同袍。” “上一次你让于大哥他们去截 杀沈宽时,也是这么说的!” 刘元丰咬咬牙,说道:“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干这些勾当了!今日过后,无论生死,你我恩断义绝。” 言罢,刘元丰转身离开。 金万钱顿时脸色铁青,看着拂袖而去的刘元丰,他咬牙切齿,怒火冲天。 但他又不得不强压下怒意,因为现在是用人之际,切不能因小失大,乱了军心,误了杀沈宽劫巴尔思这等大事! ……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 今晚,月色遮掩,星光微弱。 金万钱抬头望了望天,喃喃自语,今晚,真是一个杀戮夜啊! 此时,乔家大宅院中。 天黑之后,所有人便开始严阵以待。 沈宽是如今这伙人的主心骨,在老马看来,沈宽不能躲在屋中指挥,必须阵前坐镇,鼓舞士气。 所以此时的沈宽,没有躲在大后方,而是与兄弟们在一起。 但刀剑无情,流矢无眼,老马选择坐在沈宽的身边,名义上是在旁帮衬拿主意,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贴身在侧,保护沈宽? 他双目微闭,盘膝坐着。 突然,他眼睛一睁,双眼中露出一抹厉色:“来了!” 沈宽微微侧了侧耳朵,竭力仔细去听院外头的声音,好像是真来了。 老马突然又对着望楼上的冒家三兄弟和郭雄大喊一声:“盯紧了,看清喽,弓弦拉满了……” 大宅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了! 沈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握着刀柄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宁静的夜空,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砰! 砰砰! 宅院的大门,被猛力撞开了。 大门外,响起一声长长的马匪号子:“弟兄们,大刀劈狠点,弓箭射准点,三更天里好杀人,冤魂野鬼不索命!杀,杀,杀,砍下沈宽的脑袋,把三当家安全带回山!” 第090章 局势突变 “杀一人赏十两,杀沈宽者,赏银百两!” 急促的脚步声破门而入,一道火光从门外飞进来。 有人开始往大门里先扔起火把,一盏盏火把就跟下雨似的,落进了院中各处角落。 很快就将宅院内燃起火光一片。 这是积年老匪震天响的常规破门手段,火势连天,先瓦解你的意志和士气。 果然,院内结阵的步快衙差们就乱成一片,之前排好的阵型,瞬间土崩瓦解。 沈宽眉头紧皱,就要起身冲上前去,不过却被老马一把摁住,“沉住气!” 嗖嗖嗖! 几支羽箭,劈空而来。 望楼上的冒家兄弟和郭雄,出手了! 只见望楼四人,左手抓起长弓,右手行云流水般抽出一支又一支羽箭,搭弓满弦,‘嘣嘣嘣嘣’又是四声声,箭矢再一次射出。 几声惨叫之下,率先闯入二进宅院的几个马匪噗通倒地。 “干得漂亮!” 沈宽兴奋地拍起大腿,站起身来大喊道:“结阵!重新结阵!” 很快,在麻杆等人带领下,一众步快再次结阵。 金万钱这方也有善射者,一发现望楼上冒家兄弟和郭雄,也是连番弓弦振响,逼得冒家兄弟和郭雄不敢冒头。 望楼的优势,瞬间被压制了下来。 不到三个呼吸,金万钱这方的人马就通过第一进宅院,进入了第二进。 双方瞬间刀枪交击,厮打了起来。 沈宽这方虽然有长枪结阵,但步快衙差的战斗力,终究是弱了点。 他们不比金万钱这方,都是一群玩命的悍勇之徒。 一番厮杀之下,双方都有伤亡,但沈宽这方已经开始节节在退。 老马提醒沈宽道:“望楼的冒龙他们现在不敢冒头,要快些叫预备的人手出来了,不然这个长枪结阵一会儿就被冲散了!” 沈宽高声大吼:“老泥鳅,快带弟兄们出来!” 话音刚落,咣咣咣! 二进院的耳房这边,突然涌出十几个持大刀拿长枪的青壮船户,加入这团乱战之中。 有了这股生力军的加入,步快衙役们的结阵勉强稳住了,没 有被打散。 不过即便如此,弱势还是很明显,受伤者,倒地者,多为步快和漕帮中人 金万钱虽然看着自己这边的人马,也是越打越少,但现在完全占足胜势,不迭狂笑起来:“沈宽啊沈宽,你以为人多就一定能赢?嘿嘿,今天,巴尔思我要带走,你这颗倒插门小赘婿的脑袋,我也要带走!” 笑罢,金万钱面色狰狞地大声吼道:“兄弟们,杀!取沈宽脑袋者,赏银五百两,五百两!!!” 一下子,金万钱又将赏金提高了两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金家的家丁护院们,震天响的马匪们,越发悍勇不畏死了! 翻天鹞子站在金万钱身边,踮起脚尖仔细扫视着整个院里四周,却没发现老三巴尔思的身影,那辆之前绑缚巴尔思的驴车上,现在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人。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暗忖,老三莫不是关在这二进院内的哪间房中? 此时,院里有不少地方着火,这烟熏火燎的,老三可别被关押在房里被呛死被烧死! 他心中一揪,赶紧就要去找老三的关押之处。 不过却被金万钱一把拽住,问道:“罗兄,你要干甚去?” “找老三啊!”罗通急道,“这四处着了火,万一把老三烧死了咋办?” 金万钱眯起眼,说道:“烧死了不是更好吗?” 罗通怒道:“姓金的,你说甚?” “罗兄莫急,”金万钱悠悠说道:“眼下这种情况,救走三当家,和烧死三当家,哪个对金某更有利?死人不是更安全?” “放屁,他是我们震天响的三当家!”罗通恨不得一刀劈死金万钱这小人。 金万钱淡定道:“罗兄,大局为重,也不知三当家有没有提前招了口供,若是真有,是不是死了才是对我最安全的?只有我安全了,咱们的买卖才能长长久久,不是吗?” 这下,罗通沉默了。 金万钱又道:“再说了,三当家都失踪半年之久了,你们震天响不也习惯了吗?” “你……” 罗通虽咬牙切齿,但不得不承认,金万钱说的对,如今的老三再回震天响,怕是不安全了,而且他若是提前招了口供,供出金万钱和震天响的关系,今后怕也是个祸患。 与其让潜在的危险存在,不如…… 老三,莫怪我罗通不讲义气! 这是规矩,也是命! 你怨不得别人,谁让你好端端地消失半年,又偏偏落入沈宽手中了呢? 你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罗通不再言语,俨然默认了金万钱的提议。 金万钱笑道:“这就对了嘛,罗兄,今日杀了沈宽,你我今后的买卖,必然是兴隆长久!” 罗通冷冷一笑道:“姓金的,你是真够心狠手辣的!” 金万钱道:“我若不够狠,你们震天响又怎会与我合作劫掠朝廷税银呢?” 突然,金万钱发现连塔乡的戚家军残部陶吉八人,默默地围在了自己四周,却没有上前加入战团。 他奇道:“陶吉,你们还站在这里作甚?快去杀了沈宽呀!” 陶吉八人不为所动,而是有人默默地持起长枪,有人悄悄拔出鞘中长刀,突然—— 长刀出鞘,白光匹练,直奔金万钱! 长枪出动,势如蛟龙,突袭罗通! “不好!” 翻天鹞子罗通率先察觉不对,迅速往地上一扑,及时躲过长枪突刺,然后翻滚起身,拔出腰间马刀护住自己,大喊起来:“你们要反水?” 而金万钱就惨了! 翻滚不及,躲开了另外两刀,却被陶吉一刀劈在了护臂上。 陶吉这一刀,刚猛无比,直接将护臂斩裂,将金万钱的手臂劈得血肉翻卷,鲜血直流。 “陶吉,你们要干甚?元丰,救我,救我啊!” 金万钱忍住剧痛,朝着前方战团中大叫。 刘元丰闻言扭头,一分心就被铁塔一棍扫中了肩膀,连退数步。 “戚家刀?你…你们是戚家军???” 罗通是个识货的主,一看陶吉等人手中的长刀制式,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面色古怪地对金万钱质问道:“姓金的,你不是说找了八名江湖刀客吗?怎么会是戚家军?” 金万钱此时也是有苦难言,因为他之前答应过刘元丰,不会将把陶吉等人的身份,再告诉其他人。 但是金万钱怎么也料想不到,连塔乡的这些戚家军残部,居然会临阵反水,将刀尖对向自己! 第091章 刚烈决绝 “列阵!” 陶吉大喊一声。 连塔乡的另外七名戚家军,瞬间将两个阵型合成一个阵型,将金万钱和罗通锁死在阵眼之中。 站在远处的沈宽,一直关注着金万钱这边的情况。 这次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戚家军的百战老卒! 只见在陶吉的指挥下,连塔乡七个老军卒,三人手持戚家刀,四人手持长枪,将金、罗二人围住阵中。 他们单兵作战,绝对不是最强的。 也许翻天鹞子罗通一人,就能单挑他们两名老军卒。 但是他们的列阵组合,却是让罗通和金万钱无论想怎样强行突破,都铩羽而归。 他们七人之间配合默契,仿佛心有灵犀,一个站位游动,另一个站位便及时补上,他们七人就如如同一台机器,将金、罗二人围在阵中,周而复始地困斗着,一点一点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 翻天鹞子罗通一个不小心,后背露出一个破绽,被一名老卒抓住机会,噗嗤一声,长枪直入,贯穿前胸,身体一滞。 小书亭 两名老卒趁机滚地,一左一右,使出两记地趟刀。 喀嚓! 罗通两只脚的脚踝,被锋利无比的戚家刀,齐齐斩断。 “啊!” 罗通惨叫一声,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倏地,阵眼中只剩金万钱一人! 七名老卒,又如永动机器一般团团围住金万钱游走着,围而不攻,伺机寻找破绽和机会。 金万钱被翻天鹞子罗通的死,骇得脸色惨白,早已不复刚才的嚣张。 他满脸渗着冷汗,突然,咣当一声,将手中佩刀扔在地上,大呼:“沈宽,老子是金县快班班头,你不能杀老子,你也没权利杀老子!” 投降了! 沈宽和老马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沈宽在院中振臂大呼:“匪首已死,金万钱已降,你们还要做困兽之斗吗?” 果然,这声大喊,让战斗迟缓了下来。 紧接着,麻杆、老泥鳅等人也纷纷大喊: “震天响匪头已死,你等还不降?” “金万钱已跪,你等还要为他卖命?” “金家的护院,你们还要为金万钱白白送命吗?” “马快的张斜眼,你他娘的,还认不清现在哪边水涨哪边船高吗?” …… 一声声劝降下,金万钱一方的人马渐渐偃息了下来,但这些人却还是没有放弃抵抗,手中刀枪剑戟还是紧紧握着,彷徨无助地看着沈宽。 沈宽见状,突然笑了笑,下令道:“从现在起,放下手中武器,主动离开这座乔家大宅者,我沈宽保证,统统无罪,既往不咎!!!” 此话一出,响起一顿叮叮当当,兵刃摔地的声音。 只见金万钱纠集的人马,像一窝蜂似的 冲出二进院,逃出了乔家大宅。 收效甚佳! 郭雄从望楼匆匆下来,急问沈宽道:“兄弟,怎么放他们走了呀?” 沈宽解释道:“匪首已经伏诛,金万钱也已降,何不放这些小角色离去呢?无谓的困兽之斗,也许还要折损掉我们自己的兄弟!” “此举甚善!”老马颇为欣慰地点头赞许道。 郭雄听罢,又扫了一眼院中,场面的确惨烈,地上躺了很多尸体,其中有好几具尸体是特么的人。而大多数兄弟都挂了彩,尤其是老泥鳅,左腿还被长枪刺中,瘫坐在地上。 刚才战斗中,表现颇为勇猛的谷僧,他的伤势更为严重,脸部被人劈了一刀,刀伤从右下颚一路到额头,右眼球都被划破了,满脸是血,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沈宽对郭雄说道:“大哥,就由你来负责收拢人手,清点一下咱们的伤亡。” “好!”郭雄点点头。 沈宽走到一个人面前。 这人就是马快捕头刘元丰! 刘元丰衣胄破烂,浑身是血,不过并没有受太重的伤,都是些皮外伤而已。 他双手负立,站在院中,与陶吉等人围困住的金万钱,仅仅相距不到十步。 沈宽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向金万钱,而是走到刘元丰跟前,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要走?”刘元丰神情有点呆滞。 沈宽笑道:“马快的差事你肯定是保不住了,但你可以像你们于队正当年一样,隐姓埋名,务农耕地,了却残生!” “又能走去哪里?” 刘元丰撇过头去,看了一眼弃刀投降的金万钱,又看了一眼陶吉等人。 面对这些昔日同袍,刘元丰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陶吉看了他一眼,也无话可说。 至于其他的戚家军,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刘元丰能感受到昔日兄弟对自己的厌恶和冷漠。 沈宽摇摇头,说道:“刘元丰,我知道你和金万钱不同,很多事情你是身不由己,你并非造孽作恶之人。你走吧,我说过,只要现在离开,统统既往不咎!” “多谢沈总捕头高义!” 刘元丰拱拱手,对沈宽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刘某再三助纣为虐,险些害得沈捕头丢了性命,你却如此大人大量,还愿放我一条生路,想起之前种种行径,真让我刘元丰汗颜三生!” “呵呵,刘元丰,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是不是现在想另投他主了?” 突然,被围困着的金万钱,对刘元丰冷嘲热讽起来:“要不是我金万钱,你早十几年前就死了!” 刘元丰眉头一皱,转过身去,看着金万钱,点头道:“大哥对元丰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恩,元丰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 金万钱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若不是你找的这些该死的戚家 残军,他们临阵反水,老子会有今天?你就是这么报答老子对你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 刘元丰面色一滞:“我……” 砰的一声! 陶吉突然抬腿一脚踢在金万钱的腹部,将他踢翻在地。 陶吉大骂:“金万钱你这个老畜生,若不是你拿我等做要挟,于队正和其他三位哥哥会死?我们本可在连塔乡隐姓埋名,安生务农,渡过余生。偏偏是你这老畜生,几次胁迫我等为你卖命,我恨不得现在就千刀万剐了你!” 金万钱蜷缩得跟个虾米似的躺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骂:“刘元丰,你误了老子,你害了老子啊,我真是瞎了眼啊,为什么要信你呢?” “金大…大哥……” 说到这,刘元丰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脚尖一挑,将地上的一把佩刀挑在了手中,然后看向金万钱:“金万钱,我说过,此次事了,你我恩断义绝。你说我的命是你救的,我承认,一辈子都认!今天,我便将命还给你!” 他这话一说完,沈宽心生不祥,面色大变。 只听刘元丰又对陶吉喊道:“陶吉大哥,还有众位兄弟,元丰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于队正,和其他三位兄长。” 说罢,手一扬,反握佩刀往脖子上一横,仰天长啸,大呼一声:“你们的债,今生我是还不了了,下辈子,我一定还!!” “不可!” “不能啊!” “兄弟!” “元丰!” 砰! 刘元丰引刀自尽,热乎乎的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洒了一地。 当场气绝,倒地身亡! “元丰,元丰,我们不怪你了,也不恨你了!” “兄弟啊,你糊涂啊!” 陶吉和几名老卒飞奔到刘元丰的尸体前,又哭又骂,一把年纪,涕泪横流,伤心至极。 噗通一下。 金万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被刘元丰的刚烈和决绝震撼到了! 他呆呆地看着十步之外刘元丰的尸首。 沈宽有些惋惜地看着倒地的刘元丰,叹息一声,然后信步走到金万钱跟前,说道:“金万钱,你逼死了这个世上,唯一还对你忠心耿耿的人!” 突然,金万钱浑身一颤,从恍惚中醒来,对着沈宽喊道:“沈宽,沈兄弟,沈捕头,放了我,我有银子,我有很多银子,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可以把万贯家财都给你!” “想什么呢?你以为事到如今,你家里的银子,还能是你的吗?” 沈宽摇摇头,这货还没想明白呢。 “来人,将私通马匪,掠劫官税的金万钱拿下,押回县衙打入监牢,听候县令老爷发落!” 沈宽一声令下,金万钱注定将成为阶下之囚。 今晚之局,收官,已定! 第092章 水刑 乔家大院一战,经郭雄清点统计,壮班衙卒,步快衙役共计死了四人,轻伤重伤者多达七八人,而漕帮弟子死伤者竟多达十五人。 而金万钱这一方,除了留下三五具尸体,和翻天鹞子罗通的尸体外,其余者皆跑了。 此战虽然成功拿下了金万钱,但这个伤亡情况,还是让沈宽挺痛心的。 随后,沈宽把现场交给了郭雄他们来收拾。 他叫上马叔、麻杆、铁塔、假弥勒他们,将金万钱押进院中一间空置的厢房里,打算就地审讯。 …… 当夜。 乔家大院,厢房里。 沈宽冲金万钱笑道:“我的金班头,怎么样?您是自己招呢,还是要等沈某来伺候?” 金万钱脸色一阵变化,咬着牙关硬气道:“你当爷爷会怕你?有什么手段,尽管放马过来,爷爷我要是皱下眉头,就不是条好汉!” “金爷果然硬气。” 沈宽冲金万钱比了比大拇指,喊道:“麻杆,去端盆水来,咱好好伺候下金爷。” 很快,麻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一盆水和一块布片。 金万钱还以为沈宽会对自己动刑,没想到他竟端来一盆水,当即嗤笑道:“怎的,要给你金家爷爷洗漱一番不成?” 沈宽嘿嘿一笑,也不搭他的茬,转而对麻杆和铁塔吩咐道:“你俩按住他,我来好好伺候下金爷。” 下书吧 “好嘞。” 等他们按住金万钱,沈宽抄起一块布在水盆里浸湿,然后起身迈步往金万钱那边去。 金万钱也有些慌了,连忙开口威胁道:“你想做什么?沈宽,你别乱来,老子要是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沈宽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他身边,将浸湿的布片直接盖在他的脸上。 他要对金万钱动用的是水刑。 水刑,是一种使犯人以为自己快要被溺死的刑讯手段,施展的方式有很多,可以是直接把人按到水里,不过这种操作比较容易出现失误把人给溺死。 沈宽准备用的是美丽国中情局的使用方法,用布片覆盖在犯人脸上,再慢慢地往犯人的嘴里注入水,这种方式造成的痛苦缓慢持久,也更加可控。 水刑之所以残酷,是因为无法呼吸的受刑人,在神经中枢的控制下,会胀大口用力呼吸,大量水会因此被吸入胃、肺及其气管中,导致受刑人呕吐、咳嗽,饱尝难以名状的痛苦,不断死去活来。 据说受水刑的人,百分之八十都会屈服,而剩下百分之二十的人,会挺住不招,生生被折磨死。 沈宽不觉得,金万钱能有这样的意志力。 将湿布敷在金万钱脸上后,沈宽开始将水慢慢地往布上倒,金万钱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湿布上的水也因为他的急促呼吸流入他口鼻中。 很快,随着氧气的消耗,金万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拼命晃动脑袋,想要把脸上的湿布甩掉,嘴里不断发出咳嗽、干呕声和含糊不清的痛苦哀嚎。 一旁的老马咂嘴称道:“这水刑看似简单普通,但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般熬啊。还真涨见识了!” 一会的功夫,金万钱呼吸和挣扎开始减弱,裤裆突然浸湿,一股浓烈的尿骚|味也随之弥漫开来。 “娘的,这个没出息的杂碎,居然尿了!” 铁塔闻道这股子尿骚|味,鄙夷地啐了口唾沫,忙不迭地放开金万钱,掩着鼻子躲开去。 麻杆也连忙放金万钱,捏着鼻子往后退开。 眼见金万钱快不行了,沈宽没再往浇水,伸手把盖在金万钱脸上的布片揭开去。 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空气! 金万钱立刻疯狂喘息,喘息的同时剧烈的咳嗽,简直恨不能把肺都给咳出来。 好一会金万钱才算喘匀了一口气,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因为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这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脸色白得跟死人一般。 又等了一会,等到金万钱缓过了些劲来,沈宽这才开口问道:“金爷,滋味可还好受?可要再来一次?” 听到他的话,金万钱勉力睁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疲惫中充满了疯狂的恨意。 铁塔笑道:“沈头,你这手段头回见,不如这次让俺来试试。” 说着,他就抓起地上的布片,在盆里投了投水,迈步往金万钱那边去。 金万钱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恐惧,回想到刚才那痛不欲生的感觉,他脸色更是一片惨白,连忙摇头喊道:“停手,停手!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沈宽一听他认怂,总算是松了口气,示意铁塔住手。 “要你命的不是我,是段伯涛,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你我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金万钱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有一本账簿,里面记着段家和蒙古鞑子做的盐铁买卖,足够置段家于死地!你放了我,我就把东西给你。否则,我现在就咬舌自尽,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还有这么一本账簿? 沈宽眼前顿时一亮。 私贩盐铁给蒙古人,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要真有证据,这段家覆灭那真只在顷刻之间,能拿到这东西,段家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沈宽略作思索,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账簿在哪?” “你当我三岁孩童吗?”金万钱轻蔑地嗤笑了一声,说道,“你现在对天立誓,拿到账簿,便放了我。我就带你去取。” “好,只要拿到账簿,我就……” 倏地,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动静不小,打断了沈宽的讲话。 沈宽只能暂时放下金万钱,出厢房到院里一看,又多了几十号衙役。 郭雄正和为首之人说着话。 这人沈宽认识,正是衙门皂班的班头冯兴。 冯兴年约四十左右,看着有些瘦削,长着一副笑相,看着颇为讨喜。 衙门的皂班平日里是负责跟随县令老爷左右护卫开道,审判时站立大堂两侧,维持纪律,押送罪犯,执行刑讯及笞杖刑这些差事。 比起其他两班来,皂班更像是长官的护卫,是衙门里长官最信任的一帮人。所以冯兴这个皂班班头,便是金县县衙里,孙季德的真正心腹。 因此,冯兴虽然比起壮班、快班的两班班头名声不显,但实际上他在县衙的地位,在郭雄和金万钱之上。 对于县令孙季德的第一心腹,沈宽当然不愿得罪,连忙上前抱拳问道:“冯班头,您怎么来了?” “沈老弟,大人听说你们此番大获成功,担心你这儿人手不够,让在下带些皂班的弟兄过来帮忙。”冯兴微微拱手还了一礼。 沈宽心里有点不爽的,冯兴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要是再晚那么一会,说不准就把账簿的下落,和金万钱藏银的地点挖出来了,可现在又不能驳了冯兴来掺和摘桃子的举动。 因为驳了冯兴,就等于甩了孙县令的脸子。 他只能暂时放下小心思,再寻别的时机。 他笑道:“多谢冯班头来援手!金万钱就在厢房内。” 冯兴迈开大步去到厢房,看到五花大绑的金万钱,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沈宽说道:“那太好了,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启程回衙门吧。” 沈宽自无不从,有了冯兴带来的几十号皂班衙役,押解回去的路上,人手绰绰有余了。 于是他留下麻杆和老泥鳅带上一队人,负责处理善后之事,他和郭雄,与冯兴一道,押送金万钱回城。 冯兴、沈宽三人骑马走在前头。 金万钱有气无力地俯身在另一匹马上,马缰则拴在沈宽马鞍后,跟着前进。 一行人沿着官道回城,乔家宅院距离县城也就五六里路,一趟也就小半个时辰。 再过了前面的断魂林,就快到县城了。 就在经过断魂林旁的山道之时,突然— 林中‘嘣、嘣、嘣’,响起好几声弓弦响动,接着数支弩箭从林子里激射而出。 沈宽颇为警觉了,听到弓弦声响,立马翻身下马,扑倒在旁边地上躲避。 郭雄和冯兴同样警觉,几乎在沈宽下马的同时,他们也翻身下来,借助坐下马匹遮掩躲避。 但这些弩箭,并非冲他们三人,而是却是冲着金万钱来的。 金万钱这会儿本就虚弱,哪能反应得过来,当即就连中两箭,惨叫着从马上跌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引起了队伍骚乱,一个个惊呼着四散藏身。 接着又是‘嘣、嘣、嘣’,几声弓弩声响。 数支弩箭,再次射向倒地的金万钱,瞬间系数钉在他的身上! 金万钱再次惨叫连连,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弱。 “得手,扯呼!” 林子里响起一声呼喝,之后就没了动静。 片刻后,林中不再有弩箭射出,冯兴才从掩体处探出身子来,对一众衙役大吼:“快,进林子,给我搜!” 那些衙役们期期艾艾地起身,往林子那边涌过去,但行进的速度嘛,很是感人,怕是他们进了林子,里面的人早都跑没影了。 …… “金万钱,你怎么样了?” 沈宽起身快步赶到金万钱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他还没从金万钱嘴里问到想要的东西,金万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死了。 至于林子里的那些弓手是谁派来的,用屁股想想都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谁是最不希望金万钱活着回到县城的人? 此时的金万钱,身上中了四五箭,两支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嘴里正不断地往外咳血,这是伤到了肺部的表现,看样子怕是活不成了。 “段,伯,涛!” 咳了几口血,金万钱看着林子方向,咬牙切齿地喊出段伯涛的名字,脸上满是不甘和恨意。 突然,他仿佛拼尽全力,一把抓住沈宽的衣领,艰难地说道:“山…山神…座下,第三……第三……” 话还没讲完,又是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涌出,眼一翻白,戛然而止,顿时没了气息。 “山神座下,第三!” 沈宽赶紧把这个重要信息,默记在心里话记住,虽然金万钱没有说全乎了,但沈宽肯定,他有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这时,冯兴冲了过来,急切地问道:“沈兄弟,姓金的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他说,段伯涛!”沈宽自然不会如实相告。 “娘的!我当然知道是段伯涛要灭他口!” 冯兴一阵恼火,怒骂了一声,谁都知道这会要金万钱死的,只有段伯涛。可是知道这个,有个鸟用啊? 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们也无计可施,在断魂林里搜寻弓手无果之后,他们一行人只能带着金万钱的尸体,继续回城了。 第093章 新的任命 金县县衙的二堂,是县令办公中间临时小憩,或跟幕僚商议正是的地方。 堂外联书: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期存心无愧不负斯民。 撰联者故意将对联中的‘愧’字少写了一点,民字多谢了一点,意为多点民心,少点愧疚,寓意倒是不错,但真能做到这一点的官员,又能有几个? 第二天一大早。 孙季德站在二堂案后,庞师爷躬身站于一旁,沈宽三人则恭立堂下,金万钱的尸体用白布盖着,置于堂下正中。 “一群废物!” 孙季德怒容满面地指着三人好以通厉声斥骂,沈宽三人只能低头身受。 发泄可好一会儿后,孙季德才冷着脸坐回椅子上:“都给我滚下去!” “是。”沈宽三人赶紧拱手,倒退着离开二堂。 孙季德见他三人准备把金万钱尸体留在堂上,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声厉斥:“蠢货,把这东西带走!” 沈宽三人又赶紧回来,将金万钱的尸体给抬下堂去。 三人离开后,庞师爷这才开口对孙季德道:“东翁息怒,事已至此,东翁再是气恼也无济于事,若是气坏了身子,反倒如了段伯涛的意。” 听他一番宽慰,孙季德也缓缓平了怒气,道:“这些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中途竟让金万钱被灭了口!” “东翁勿恼,郭、沈二人此番也算是把段伯涛的臂膀断了,今日之后,快班尽数握与东翁手中,这段伯涛还有何资格,再与东翁叫板?” 庞师爷轻捋颚下长须,轻声笑道。 孙季德微微点头,庞师爷的话正说中他心中所想。 随后他抓起案上茶碗抿了一口,放回桌上,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好一会才开口道:“子城,沈宽言道,金万钱临死前,并未说什么有用的话,此事你以为可信否?” 庞师爷想了想道:“想来这沈宽也不敢胡言,欺瞒东翁吧?而且,我观金万钱尸身,也未见受过刑讯……” “也对。” 孙季德想了想,缓缓点头,接着又问:“子城,如今金万钱已死,那快班班头的位置,你觉得谁人可接掌?” 庞师爷道:“沈宽此番虽然没能把金万钱活着带回来,但终究是谋划有功 ,斩断了段伯涛在县衙的一臂。如今金万钱伏诛,马快捕头刘元丰又身陨,学生以为沈宽可接掌快班班头之位!” 孙季德微微皱眉,忽地一笑,摇头道:“哈哈,看来子城还是不懂我心啊!” 庞师爷一怔。 孙季德又道:“沈宽不该接掌快班,而应出任皂班班头!” 这下庞师爷懂了! 快班下辖步快马快,步快掌巡城治安,马快掌缉盗剿匪,是县衙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在县衙的三班里,快班班头的位置最为重要。当初段伯涛正因为掌控着快班,所以一直掣肘着孙季德。 如今孙季德想让沈宽去接任皂班班头之位,那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要皂班班头冯兴,他的第一心腹,去接掌快班,要将这支金县唯一的军事力量,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庞师爷听一便能辨二,立马领会了孙季德的心思,躬身稽首道:“还是东翁高明,快班班头的位置,非冯兴冯班头莫属!” 听了这话,孙季德脸上才算是露出笑容来,满意颔首道:“哈哈,那就由子城吩咐下面的书吏草拟文书,晚些时候安排新的任命吧。” 言罢,孙季德留下庞师爷,自己转屏风回转后衙。 …… 离开了二堂,沈宽辞别郭雄、冯兴,离开县衙回到家中,昨夜一夜激战,昨夜回城匆匆眯了才半个时辰,就又去县衙复命。这会儿早已累坏了,他沾床就着,一觉睡到大中午才醒来。 醒来之后,草草洗漱了一番,在厨房寻了个面饼,就着凉水咸菜对付了一顿,之后去聚祥兴账上找宋卿娘支了些银两,便赶往县衙点卯。 等他到步快班房的时候,扫了一眼,往日里热闹的班房,一下子少了近半人,整个班房显得空荡荡的。 他当也不废话,抓起包裹往班房床上一放。 这“咚”的一声闷响,说明了包裹里银子的分量,众步快眼神立马激动起来。 沈宽解开包裹,闪亮亮的银子顿时滚了一床,随后冲眼睛都快放光的众人道:“我说过,活下来的兄弟都有赏。麻杆,给众兄弟分银子。” 麻杆连忙拿着银称上前来,对众人招呼道:“还不谢过沈头?” “谢沈头。” “沈头仁义!” 马上就是一阵感激道谢声,接着众人就围拢到麻杆那边分银子。 假弥勒对于银钱不是那么热衷,见这么多人围过去了,便独自在一旁等着。 沈宽看了他一眼,问道:“伤可还好?” “谢头关心,我没甚事。”毕竟伤的位置有些尴尬,听他问起,假弥勒脸上泛起为红色。 沈宽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死伤的兄弟怎么样了?” “马大头和谷僧伤重些,还在回春堂治着,其余兄弟都在这了。死的那些兄弟,昨日都送回了家。”假弥勒将情况向他说明。 沈宽点了点头,又问道:“大夫怎的说,谷僧能不能活下来?” 假弥勒赶紧回道:“我昨日走时,他还在发热,伍大夫说,得看他熬不熬得过昨夜,一会我再去回春堂瞧瞧。” “一会咱一块去,还有死的那些个兄弟,你跟我一起把抚恤银子送过去。” “是!”假弥勒拱手领命,看着沈宽的眼神满是敬重。 他当然知道衙门口不可能给这么多银钱,这些几乎都是沈宽自己出的,这年头不克扣就算不错了,还自己出银两抚恤手下的,沈宽是他见过的头一份。 发放完银子,沈宽把麻杆等人留在班房值守,他则跟假弥勒一起往回春堂。 来到回春堂,马大头和谷僧在病房里躺着,还都是昏迷着的,不过听伍大夫说,两人命大熬过来了,剩下的就是休养恢复。 看过两人,给付了诊金之后,沈宽二人便离开了回春堂。 接着,两人陆续去战死的步快兄弟家中一一看了看,兑现了抚恤银子和之前招工的承诺,众家都是感激涕零,做衙役本就是赚的卖命钱,一条命能换来这么多,哪能不让他们感激? 送完抚恤银子,沈宽和假弥勒分道扬镳,假弥勒回转县衙,沈宽则直奔城北去。 他之所以奔城北,不是为去月牙山的肥皂工坊,而是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为了观察身后有没有尾巴。 出了城北后,沈宽骑着马一路向前跑了足足有二里地,一路跑下来他确定没人盯自己的梢,才将马头调转,直奔城西。 金万钱临死前提到的山神庙,就在城西。 第094章 没有永远的敌人 赶了近一个时辰的路,他终于来到山神庙前。 万历四十年这年景,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钱粮求神拜佛?随着香火的不断凋敝,山神庙早已没人祭拜,原本看守的庙祝也不知所踪,山神庙已是破旧不堪。 庙里的供桌早已没了踪影,山神像上涂的颜料一片斑驳,地面上落着厚厚的尘土,尘土上印着几个脚印,看样子留下脚印的时间不久。 看到脚印,沈宽眉头一皱,生怕是有人捷足先登了,他连忙迈步进庙,按照金万钱死前留下的信息开始寻找。 神像座下第三,沈宽默念着金万钱临死说的话,开始绕着神像仔细搜索。 座下,应该说的就是神像的底座,沈宽仔细观察了一会神像底座,底座是一个莲花台,看不出跟第三这个词哪里有关系。 倒是底座下方累了几层青石,沈宽蹲下身来,在第三层青石上开始细细摸索。 一直摸到左边第三块青石的时候,感觉到青石有些松动,沈宽心头一振,仔细摸瞧了一番,发现青石边缘留有少许缝隙。 他连忙拔出腰刀,用刀尖撬动。 忙活了一会,终于将青石给撬出来,青石后面是一个空洞,一个布包就放在里面。 沈宽伸手进去,把布包给取了出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本泛黄的账簿。 只是这本账簿,不知是不是蛇虫鼠疫咬过啃过,账簿右侧部分被啃掉损坏了不少, 他赶紧翻开来查看。 这个时代的书写方式是从右到左,被啃掉损坏的这部分,正是开篇书写的部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比如说某某商社、某某家这些证明身份的字迹丢失了。 沈宽随便翻看了几页,就看见某某粮号,在某月某日粟米二百石、盐一百斤,铁锅多少售于卫特拉斡亦剌惕,得银两千四百二十两。 售卖货物时间、种类、价钱、买方这些都一应俱全,可就是就是缺少了最重要的部分,卖方的身份。 沈宽仔细辨认了一下,上方残余的小半个字,只能凭猜测,应该是个家字。 可是特么金县粮号,可是有不少是以东家姓氏命名的,比如说赵家粮号,周家粮号之类,这样的粮号少说有五家。 这么说,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账簿,价值大打折扣,想凭这个半成品的账簿来搞掉段家,恐怕是做不到。 沈宽暗叹一声可惜,将账簿往怀里一揣,转身离开山神庙,解开拴在旁边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打马快速回转县城。 …… …… 等他回到县衙,已经是下午的申时,临近下值的钟点,这会不少的衙役已经聚在门边等着下值了。 见着沈宽回来,看门的门子赶紧谄笑着上来行礼打招呼:“沈班头,恭喜、恭喜啊,往后请沈班头多关照啊!” 沈宽一听他这改变的称呼,心中顿时大喜,显然他不在县衙这会,他怕是又升职了! “迟兄弟,这是怎的了?”这门子叫迟瑞,沈宽笑着回了一礼,随后从身上摸出约两钱的碎银子,塞到迟瑞手里。 迟瑞悄悄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心中暗叹,还是沈班头大气,一出手就是他小半月的工时银,难怪跟他的那些个步快最近个个都手头阔绰。 迟瑞迅速把碎银收好,脸上笑容更显谄媚恭敬:“沈班头,您这是刚回县衙吧,难怪不知道了,今日公文已经下了, 往后,您可就是皂班的班头了。” 沈宽闻言,脸上笑容顿时一敛皱眉问道:“什么?” 他突然的变脸,吓了迟瑞一跳,还以为他是没听清,连忙又说一遍道:“今日吏方公文下了,您擢升了皂班的班头。” “多谢了,迟兄弟,我这才回县衙,不知道此事。”确定了这个消息,沈宽脸上重新堆上笑容,接着问道:“那快班班头由谁来接任?” “冯兴,冯班头啊!”迟瑞笑着说道:“对了,步快的总班头是由郑班头接任。” “多谢迟兄弟相告。”是麻杆接任了总捕头的位置,倒也还行,问完了消息,沈宽冲迟瑞微微拱手,迈步走进县衙大门。 转过脸来,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别看他是升任了班头,而皂班在衙门内的地位,比其他两班都还高些,每月月例银也是最稳定的,不像其他两班,发不发完全看孙季德这个县令的心情。 但皂班需要时时跟在孙季德身侧,往后他一举一动都在孙季德眼皮底下,哪还能入以往一般,当值的时候,还能兼顾自家生意和月牙山工坊的事?这一点就够糟糕的了。 一进门,就见假弥勒、铁塔和一干子步快衙役聚在一起,正在说些什么。 “宽哥,你现在是班头了,咱一会去玉贤居吃酒吗?”见着沈宽,铁塔立马裂开大嘴笑着迎过来。 郭雄也撂下一干手下快步过来,拍了拍沈宽的肩膀道:“兄弟,回来了,听到消息了吗?往后你就是皂班班头了。” 他脸上表情不算太好看,他就算是政治嗅觉再不敏感,也知道做生不如做熟,沈宽没能升到快班班头,却是调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皂班,这可升职可未必是件好事啊。 “我已经听说了。”沈宽冲他拱手行礼,他这点城府还是有的,怎会在大庭广众面前把不满表现出来。 “头!”这时假弥勒和一干残余步快都前来进礼。 比起其他人的满脸喜色,假弥勒脸上表情颇为凝重,在沈宽手下人里面,他算是最有政治嗅觉的,早就琢磨出了其中的味道。 “麻杆被县尊大人召去后衙了,他让我见着您,代他道一声恭喜。”随后假弥勒低声对沈宽说道,这话实际上是他自己做主帮麻杆说的,为的就是怕沈宽对麻杆心生误会。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县令可是少有召人去后衙的,而且还是麻杆,那这里头包含的意思就实在耐人寻味。 沈宽秒懂他要表达的东西,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孙季德这一套连环拳,还真是够迫不及待的了。 等了一会的功夫,传晚梆响起,一行人各自散去离开衙门。 离开县衙一段距离,环顾四周无人,郭雄开口对沈宽说道:“兄弟,要不咱们去庞师爷那走一趟?” “大哥,你觉得庞师爷这会会见咱们?”沈宽笑着摇了摇头,庞师爷这等奸猾的人,知道孙季德要打压他了,又怎么可能去冒让孙季德不喜的风险见他? 《仙木奇缘》 郭雄一阵语塞,好一会才恼火地说道:“咱白送了那么多银子给他,还不如拿去喂狗。”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宽苦笑了一声。 孙季德这一招确实高,在外人看来,都已经从小捕头升任到一班之头了,孙季德并没有亏待他沈宽。 正走着,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年老的声音:“前头可是沈班头?” 听到喊声,沈宽停下了脚步 ,扭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郭雄认得此人身份,连忙提醒沈宽道:“这是段伯涛的管家,来者不善啊!” 知晓了来人的身份,沈宽脑子快速转动,很快就大概猜到了这人的来意。 沈宽眼珠转了转,笑着一打拱手道:“在下正是,不知老丈何事叫住沈某?” 老者加快脚步来到沈宽面前,拱手深施一礼道:“老奴段明,我家主人想请沈班头玉贤居一叙。” 沈宽笑了笑,果断答应道:“乐意之至,老丈请。” “沈班头,请!”听他答应了,段明老脸顿时浮现笑容,往旁边一侧身,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宽也没有客气,迈步就往玉贤居方向去。 郭雄连忙拉住他,担忧地问道:“兄弟,真去啊?这怕是鸿门宴呐!” 沈宽冲他笑了笑:“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那可不行,刀山火海,我陪着你。”郭雄执意要陪他去,生怕自己兄弟着了段伯涛的道儿。 …… …… 玉贤居的麒麟阁。 段伯涛背着手站在阅台上,面色阴沉地都能滴出水来。 也难怪他脸色会这么难看,金万钱一死,他固然不用再担心孙季德会得到不利他的消息,但他手下也就没有了够格接任快班班头的人选。 失去了快班,整个县衙就都被孙季德给掌控,再不想办法,他在县衙就会越来越边缘化。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在县衙没了话语权,原本支持自己的那些士绅也会弃他而去,那么段家在金县的地位自然也就一落千丈。到时候自己就成了段家的罪人,日后堂兄回来金县时,自己如何交代? 所以当他听到沈宽调任皂班班头的消息时,他放下成见和敌意,主动邀约沈宽相见。 他相信,只要沈宽是个聪明人,那就一定会来。 因为沈宽调任皂班班头,根本就是明升暗降,不做任何努力的话,不出意外,也会像自己一样,逐渐被边缘化。 在他看来,他与沈宽现在是合则两利,有他在典史的位置上,还有沈宽如今在金县衙役中的威望,一旦联手,也许能让孙季德有所顾忌。 最不济,今日邀约沈宽赴宴,也能挑拨沈宽和孙季德之间的关系。 这玉贤居人来人往的,他就不信,他更沈宽见面的消息,会传不到孙季德耳里。 终于,管家段明和沈宽三人的身影出现,段伯涛暗笑一声,还是来了,是个聪明人。 回到雅阁坐下,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开始慢慢品茗。 一会的功夫,雅阁门被敲响,段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爷,沈班头来了。” 段伯涛道:“嗯,进来吧。” 门分左右,沈宽、郭雄二人进来。 见面三分情,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更何况段伯涛是典史,他们是衙役班头,所以沈、郭二人进门后,便上前两步向段伯涛拱手施礼道:“沈宽、郭雄,见过段典史。” “免礼,坐吧。”段伯涛还算满意,笑着点了点头,比了个请的手势,请两人入座。 坐下之后,沈宽直奔主题:“不知典史大人,今日请卑职来,所为何事?” 第095章 青州王化贞 段伯涛笑着说道:“恭喜沈班头立下大功,蒙孙县令赏识,擢升快班班头一职。快班班头,这可是位列三班班头之首啊!” 沈宽微微皱眉,这全县衙都知道自己被孙季德的心腹冯兴摘了桃子,段伯涛堂堂县衙典史,会不知道这事儿? 这明显就是故意挤怼的。 他呵呵一笑,一脸认真地纠正道:“回禀典史大人,是皂班班头,并非快班班头!” 段伯涛见沈宽不吃自己挤怼的这套,又故作痛心地摇头道:“本典史是为沈班头不值啊,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最后却为人做嫁衣裳,便宜了冯兴这厮,端的不值!” 说到这儿,段伯涛稍稍顿了顿,观察了下沈宽的神色,然后愈发可惜地感慨道:“本典史可是听说,你离开快班后,你原来手下的捕头郑乾,哦,就是你那位麻杆兄弟,直接被孙县令擢升至步快总捕头了!啧啧,沈老弟啊,我是替你不值啊!” 段伯涛消息竟如此灵通。 麻杆这会儿还在孙季德的后衙聆听教诲呢,他升任步快总捕头这事,全县衙都没人知道,段伯涛居然已经知道了? 看来他一早就从孙季德的身边人处买过消息了。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快? 不过沈宽并为因此就面有怨忿,而是脸色一正,冲县衙方向一打拱手,义正言辞道:“蒙县尊大人抬爱,擢升沈某为皂班班头,这是莫大的信任。日后卑职自当尽忠竭力,以报县尊大人的器重与栽培。” “沈宽,你是认真的?”段伯涛见沈宽油盐不进,有点生气了。 沈宽莞尔一笑道:“典史大人,您就开门见山吧,差人请沈某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见沈宽这么说,段伯涛也就不再云山雾绕了:“罢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经过此番种种,你心里也很清楚孙季德待你到底如何了。你我如今,处境相若,不如结个攻守同盟,互相照应如何?” 沈宽直言问道:“如何个攻守同盟法?” “孙季德薄情寡义,但本典史却是宅心仁厚。今后,本典史可为你在县衙内的助力,但你也得全力助本典史在县衙内行事。你我互为盟友,守望相助,互通有无!” 都说开了,段伯涛也没有再磨叽,直接说出了建议。 沈宽细琢磨了下自己现在的处境,从孙季德让冯兴出任快班班头开始,很明显,自己在孙季德眼中已经没价值了,不过是颗弃子罢了!要不是不想凉薄了下面人的心,孙季德怕是连皂班班头这块遮羞布,都不稀得给自己。 也许再过段时间,孙季德再找个由头,就能轻易拿掉自己皂班班头的位置,重新交到其他人手中了。 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段伯涛如今因为金万钱之事,彻底失去了对快班的掌控权,在与孙季德对弈的这一局中,也已经输了。 在这一点上,他俩是同命相连的。 段伯涛虽然失势了,但他还是金县典史,身后还有金县士绅们在后面撑着,所以短时间内,孙季德还不敢对段伯涛轻举妄动。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与段伯涛结盟,倒是不失为一个自保的办法。 “沈老弟,考虑得怎么样了?”段伯涛笑容和煦地问道。 沈宽突然拿起雅间酒桌上的两个杯盏, 将一盏交到段伯涛手中,笑道:“那今后,卑职就有赖段典史照拂了!” 段伯涛一怔,瞬而大笑,接过酒杯,轻轻和沈宽碰了一下,道:“好说,好说,从今以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双方握手言和暂为盟友,一时间气氛融洽,段伯涛喊管家,赶紧上菜,上热菜。 等着酒足饭饱,天色见黑之后,双方才各自散去。 离开玉贤居,郭雄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兄弟,你真信段伯涛?” “不信!” 沈宽失笑一声:“他也不会信咱们!这攻守同盟,不过是一时休战,我与他暂时不再相斗罢了!斗到最后,还让他人捡了便宜。” 郭雄哦了一声,暗暗吐槽,我家贤弟和段伯涛一样,也是颗蜂窝煤啊,满身的心眼子。 …… 与郭雄分开之后,沈宽去了聚祥兴。 因为前些日子要和金万钱生死斗,所以他把父母和弟弟妹妹,暂时送去了月牙山。所以这会儿回家里,也是空无一人,索性去聚祥兴坐会儿,陪嫂嫂聊会闲磕。 在聚祥兴的后院陪嫂嫂聊了会儿闲磕,就听店门外传来‘叩叩叩’几声敲门声。 紧接着,小六子领了一人进了院子。 沈宽一看,是麻杆,身后还跟着假弥勒。 宋卿娘见他们男人要谈事,暂时先避开回屋。 麻杆进了小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几乎是用滑铲的姿势跪倒在沈宽面前:“头,今日县尊大人召了小的去后衙。” “嗯。”沈宽点了点头,拨了拨院里小桌上油灯的灯芯,把油灯点亮一些,然后右手虚抬了一下道:“起来说话,跪着作甚?” 假弥勒把麻杆一把搀扶起来,给他找了个小凳。 麻杆坐下后,娓娓道出了孙季德召他的情形。 正如段伯涛跟沈宽讲得,麻杆的确升了,升任步快总捕头的职位。 孙季德说是召见他,实际上,孙季德也就是草草见了他一面,说了几句勉励他,好好干,为本官分忧的话后,就出门礼佛去了。 后边全程都是庞师爷跟他聊。 庞师爷知道麻杆没啥学问,所以话讲得很粗很糙,言下之意,无非是告诫他,步快总捕头这个位置,是县令老爷给你的,不是沈宽给你的,你今后该忠心于谁,你心里要有逼数。 他还说,沈宽不是你的金大腿,孙县令才是金县的天,你要识时务者为俊杰。 从今往后,要为孙县令看好步快这一亩三分地。 麻杆虽然马屁精,但却是个非常拎得清好赖的人,他知道要没沈宽照拂提携,自己就是个屁。 别看孙县令庞师爷今天把自己当个人来看,改天就能当自己是个臭狗屎,一抬脚就能把自己踢进茅坑里。 所以听完之后,他当着庞师爷的面,指天发誓表示忠心,但出了后衙,就找到假弥勒,拉着他急匆匆地赶来聚祥兴这边,毫无保留地向沈宽剖明心迹。 麻杆的这番表现,沈宽十分满意。 孙季德如此做,无非是着急地想要挑拨分拆自己手头的力量罢了。卸磨杀驴,县令大人还真是半刻钟都不想等啊! 不过他 纵是恼火,但孙季德终归是一县县令,段典史这么大的势力,也只能和他掰掰腕子,自己这个小小班头,根本不配成为一县县令的对手! 这种高层博弈,只能让段伯涛打头阵,自己为他助力。 不过麻杆升任步快总捕头也挺好,既然孙季德要分化自己拉拢麻杆,那正好将计就计,让麻杆跟孙季德虚与委蛇着,把步快稳稳地抓在手里再说。 一番面授机宜之后,麻杆、假弥勒两人才披着夜色离开聚祥兴。 二人走后,想进屋和嫂嫂再聊会儿闲磕,却听丫鬟说,宋娘子已经睡下了。 沈宽一看时辰也不早了,才离开聚祥兴回家睡觉去了。 …… …… 翌日。 苑川河上,一艘舟船顺流直下,一路直奔金县码头。 舟船船头,一个穿着生员蓝衫,头戴方巾,腰佩一柄长剑,一脸英气的青年公子凭栏远眺着。 他身旁站着一个书童装扮仆役,两个穿着粗布短褐,膀大腰圆,腰间配着短刀的两个汉子,那满脸煞气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青年公子远眺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码头的轮廓,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开口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总算到了,去,把行礼备好。” “是。”身后三人听了他的话,连忙躬身领命下去整理行装。 舟船靠岸,船家将踏板搭在岸边,殷勤地伺候着青年公子主仆登岸。 身穿生员蓝衫,还带着书童、家丁,这种人走在哪都少有人会惹,老泥鳅这样的老江湖,当然不会去找这样的麻烦。 青年公子一行人顺利地离开码头,在黑水帮下辖的车行里租了一辆车,一路疾驰赶往金县。 马车一路来到衙门巷口停住,书童付过车钱,主仆四人下车直奔县衙。 衙门门子拦住了四人,很是客气地对青年公子恭敬地一打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公子爷来此所为何事?” 青年公子理都没理他,书童上前递出一份名刺道:“我家少爷是青州举人王化贞,求见县尊大人。” 门子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王化贞,看年纪顶天不过二十出头,小小年纪就已经高中举人了,不出意外日后必定是位大官人啊。 “请王公子稍等!” 门子态度立马变得更加恭敬了,躬身近九十度接过名刺,倒退着回去县衙大门,直到进了门才转身一路小跑去往县衙后衙。 一会的功夫,庞师爷就迎了出来,一个举人,孙季德没有怠慢,让亲信师爷相迎,算是不低的迎客规格了。 “这位就是王化贞王公子吧?在下庞师道,添为县尊大人的师爷,王公子请里面请,大人已在花厅敬候。” 见着王化贞,庞师爷老脸都笑开花了,快步上前对王化贞深施一礼。 “庞师爷,久仰久仰。”王化贞微微拱手还了一礼,不冷不淡地说了句客气话。。 “王公子,这边请。” 庞师爷哪敢有所不满,他不过是个老童生,人家可是堂堂的年轻举人啊。 他老脸笑靥如菊花,殷勤地引着王化贞往后衙去。 第096章 年弟 庞师爷一路领着王化贞来到后衙书房。 书房中,孙季德正坐在书案后等着。 庞师爷:“东翁,王公子到了。” 面对孙季德,王化贞可不敢倨傲,冲着孙季德躬身稽首问候道:“侍生王化贞见过明府,今日特来谢过明府为吾兄申冤之恩。” “令兄是?” 孙季德有些记不清了。 王化贞解释道:“嫂嫂来信,说家兄数月前携妻眷出门乘船游玩至贵县境内,不幸遭歹人毒手,死于贵县码头外的河上舟船里。幸明府大人替家兄查明了真相,还将家兄妾室与幼女做了安顿。此番恩情,王家上下,铭记于心!” “哦哦哦,原来如此呀……哈哈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孙季德很是风度翩翩地起身回了一礼,随后笑问道:“年弟,无需多礼。” 却不想,听了他这称呼,王化贞和庞师爷脸色齐齐一变。 明朝文人之间极重规矩,年弟这种称呼,是士子对于同年登科者的自称,孙季德居然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两人怎能不觉错愕? 看到他俩的脸色,孙季德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赶紧失笑一声,道:“子城兄,让下人奉茶来。” “是!”庞师爷退出书房去着人奉茶。 孙季德对王化贞道:“王举人……” “侍生表字肖乾,明府大人唤我肖乾便可。”王化贞说道。 “好好好,肖乾请坐!” 请王化贞坐下后,孙季德笑问道:“肖乾是哪年中的举啊?” 王化贞谦虚拱手答道:“侍生是今科侥幸得中青州府解元。” 解元,就是科举中乡试的头名。 听到这话话,孙季德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泛起几分羡慕和妒色,笑容也更加灿烂了:“肖乾大才,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 王化贞闻言忍不住脸上闪过几分得色,但嘴里还是谦虚地说道:“不敢,不敢,明府过奖了。明府明察秋毫,治下百姓丰衣足食,才是我大明之中流砥柱。” 商业互吹的功夫,丫鬟将茶水端了上来,王化贞再次谢过孙季德,这才接过茶水。 喝了口茶,王化贞将茶杯放到身边桌案上,开口对孙季德道:“听说明府是登州人士,青、登二州近在咫尺,不知明府仙乡何处?” 孙季德闻言眉头微皱,继而笑道:“本官家在蓬莱。” 王化贞点了点头,拱手笑道“蓬莱离侍生家不远,不知是蓬莱何处?侍生此番回转,定要上门拜见。” 听到这话,孙季德脸上笑容微微一滞,而后才恢复如常道:“肖乾有心了,只是家中父母喜静,肖乾莫要多辛苦了。” 说罢,孙季德就不再理会王化贞,拿起书案上的一封公文开始翻看起来。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就有些尴尬了。 王化贞有些奇怪,难道自己不该提及孙县令的父母不成?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哪能感觉不到气氛的变化,略作沉吟便起身对 孙季德一拜道:“明府公务繁忙,侍生便不多打扰了,等明府闲暇时,侍生再来拜见。” “肖乾勿怪,近日县内公务着实繁多,等迟些,有了闲暇,本官设宴为肖乾你接风洗尘。” 孙季德这才从案牍上将头缓缓抬起,带着一脸歉意说道:“令兄已然下葬,本官让人先带你去令兄遗孀住所处,可好?” 王化贞再拜,感激道:“多谢明府大人。” “庞师爷!”孙季德对门外喊了一声。 庞师爷连忙进来:“东翁,学生在。” 孙季德问道:“沈宽可在?” 庞师爷连忙躬身答道:“禀东翁,沈宽今日休沐,不在县衙。” “又是休沐,他这差事还想不想做了?”孙季德怒哼了一声。 庞师爷老老实实地恭立一旁候着,不敢吱声。 发了邪火之后,孙季德对庞师爷说道:“安排个人,带肖乾去王三娘子住处。告诉下面的人,肖乾可是青州府解元,莫要怠慢了他!” “是!” 庞师爷对王化贞,比了个请的手势:“王公子,这边请。” 王化贞点点头,再次冲孙季德行了一礼:“多谢明府,侍生就此告辞了,日后再来拜会。” “慢走。”孙季德轻轻回应了一声。 等王化贞走后,孙季德的脸色有些复杂。 稍坐片刻后,他又冲门外喊道:“孙化,进来。” 听到他的呼唤,一个后衙仆从快步进来书房:“老爷,老奴在。” 孙季德阴沉着脸道:“你亲自去盯住这位青州府解元郎。” “是!”仆从应诺了一声,快步退出书房。 过了一会儿,庞师爷将王化贞安排出县衙后,匆匆赶回孙季德的书房复命。 他一进来,孙季德就问道:“子城,本官刚才与王化贞的谈话,可有不妥之处?本县看你二人脸色颇有些怪异。” 庞师爷略作迟疑,还是老实回道:“东翁,您刚才不该叫他一声年弟。因为年弟,乃是用于同年登科者的自称。” “什么?” 孙季德脸色瞬间阴沉:“那你为何不早点提醒本县?” “学生……” 听他这话,庞师爷心里那叫一个苦啊,自己又不是孙季德肚子里的蛔虫,哪能在他还没开口之前,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 此时,王化贞在步快总捕头麻杆的引领下,来到了王三娘子的住所外。 麻杆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对王化贞说道:“解元老爷,那里便是三娘子的住处。要是没别的吩咐,那小的就先回县衙向庞师爷复命了。” “辛苦郑捕头了,一点小意思,还请收下!” 王化贞对身边书童一使眼色,书童会意,从怀里摸出几钱碎银,往麻杆手里塞。 麻杆连忙推辞:“不可,不可,能给解元老爷带路,是小人的荣幸,怎么还能收带路钱?” 王化贞微微一挥手,道:“郑捕头无须推辞,你且收下,我还有话问你!” 王化贞这个青州府的解元郎,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在麻杆眼里,那绝对顶天的大人物。 下书吧 见王化贞这番坚持,麻杆自知自己也不能不识抬举,随即将几块碎银收下,然后说道:“解元老爷尽管问,小人知无不言!” 王化贞轻嗯一声,问道:“贵县明府,哦,就是你们的孙县令,到金县就任多久了?” 麻杆如实回道:“县尊就任本县,已有近三年了。” 王化贞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可知孙县令是登州哪里人士?” “小的只知道县令老爷是登州人士,至于登州哪里,小人就不甚清楚。”麻杆回道。 王化贞看他这样子,不像是有意隐瞒,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很好,郑捕头公务繁忙,我便不再留你了,请。” 逐客令一下,麻杆自然告辞离开。 王化贞带着书童到了王三娘子的住所门口,书童上前拍了拍门。 不一会儿,王三娘子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谁呀?” 听到她的声音,王化贞眼中闪过一丝热切,开口喊道:“嫂嫂,是我,肖乾。” “呀!原来叔叔是来了。叔叔,您算可来了,奴家,奴家……” 紧接着,一阵慌乱的开门声,门一开,一道倩影飞快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王化贞怀里,嘤嘤一阵哭泣。 凹凸有致绵软身子紧贴着,真可谓温香软玉抱满怀,王化贞脸色不由微红。 毕竟大门外,人多眼杂的,得顾忌着叔嫂之别。而且他怎么都是个举人,得表现出一个君子之风,丝毫不敢乱动,任由王三娘子抱着痛哭。 听王三娘子哭着哭着,王化贞感觉到腰间一阵挠动,他知道那是王三娘子的柔荑。 王化贞哪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暗自雀跃,看来不光是郎有情,这妾也是有意的。 遂即,他轻轻捏了捏王三娘子的小手,安慰道:“嫂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去。” 他捏了捏王三娘子的小手,算是对她刚才一番心猿意马的回应。 得到举人小叔叔的回应,王三娘子骤然心花乱放,心里还有半点悲伤? 倒也不是说她有多么水性杨花,而是她的身份不过是王有仁身边其中一个妾室罢了。在如今这年头,尤其是王家这样的大家族中,妾室根本没什么地位。有的时候,有主人家的贵客造访,作为妾室,还得去给贵客侍寝。 王有仁在的时候,有他的宠爱,王三娘子自然不用担心什么。但如今王有仁死了,她必须为自己在青州王家找个靠山,不然就凭她之前在王有仁那儿的宠幸,王有仁的原配正妻都把她活活给整死了。 王化贞,是今年青州府的解元郎,如今王家年轻人中最有出息的一个男丁,无疑是王三娘子将来最好的靠山。 在王化贞的轻抚慰藉下,王三娘子缓缓止住了抽噎,悄悄地牵着王化贞温润宽厚的手掌,领着她一起进了屋。 第097章 投名帖 香闺暖帐,衣物散落了一地,绣床上,满身是汗的王化贞和王三娘子两人,刚结束一场激烈大战,这会正相拥在一起休息。 王化贞看着紧紧依偎在自己身边的王三娘子,端的是回味无穷刚才那番云雨滋味。 王三娘子为了讨他欢心,使尽了浑身解数,让他尝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温柔手段。 一想到刚才王三娘子在床上的翻云覆雨,他有些疲惫的身子再次抖擞起来,双手又忍不住开始各种探索。 在王化贞的探索下,王三娘子脸色再次潮红,嘴里也发出一些诱人的呢喃。 待到王化贞探索到关键处,王三娘子赶紧夹住那肆意探索的手,娇声道:“叔叔莫要撩拨了,奴家刚才委实太累了,让奴家歇歇嘛。” 听到这嗲得让人骨头都要酥了的声音,王化贞哪还能忍得住? 立马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又是一番大战。 好一会儿,体力耗尽了,王化贞才喘息着从王三娘子身上下来,搂着王三娘子柔软的身体休息。 好一会喘匀了气,王化贞问道:“这些日子,嫂嫂过得可还好?” 听他问起这些,王三娘子眼神一黯:“多亏了沈捕头,哦,便是如今县衙皂班的沈班头。多亏了他帮衬,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才堪堪活下来。” 王化贞听完,微微眯眼,笑道:“看开这位沈班头对嫂嫂,颇为关爱呀。” “叔叔,想些啥呢?” 王三娘子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白了他一眼,将身子挪了挪,更贴紧王化贞些,道:“他不过是金县一个小小衙役,叔叔你还能吃他的飞醋?你可是咱们青州府的解元老爷哩。” 这话听得王化贞心情异常畅快,开心地伸手在王三娘子跟前山峦上用力一摸,捏得王三娘子连连娇呼。 接着,王三娘子便将她在金县这段时间的遭遇,逐一说给了王化贞听,其中也自然说了些沈宽之事。对于沈宽,王三娘子是打心底感激他的,若没他伸以援手,这些日子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挺过来。 …… “哦?短短几月,便从一个低贱狱卒,升到了县衙班头的位置?看来,此人着实有些本事啊!” 王化贞听着王三娘子娓娓道来,脸上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轻蔑不屑,到后来的意外,最后饶有兴趣地称赞起沈宽来。 赞许过后,他突然微眯着双眼,默不作声起来,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好一会儿,王三娘子见小叔叔不说话,便轻轻将头枕进他的胸膛里,糯声糯语地问道:“小叔叔,你这是怎的了?” “没什么,只是颇有几分意外,一个小小的偏僻边镇,竟也如此热闹,哈哈哈……” 王化贞笑了笑,没跟她说自己心中所想。 他又问王三娘子道:“嫂嫂,听你这般说来,他立下如此大公,合该顺理成章接掌快班才是,怎得还去了皂班?看来这位沈班头,虽有本事,却也不怎么得孙县令的重用啊。” 王三娘子有些诧异地问道:“叔叔怎的这般说?奴家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知晓皂 班班头历来都是县尊老爷的身边人,才能升任此位。沈班头立了功,擢升皂班的班头,足见孙县令对他的倚重和信用呀!” “哈哈,这其中的道理,我就不跟嫂嫂细讲了。” 王化贞没有跟她解释的意思,笑了笑道:“既然沈班头对咱们家有恩,还如此照拂嫂嫂,我这个当小叔叔的,也该去向他登门致谢才是!” 听到他这话,王三娘子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王化贞身为一个解元,能为她屈尊去感谢一个低贱的衙役,这可是真把她放在心里了呀! 欢心之余,王三娘子将身子又往王化贞的怀里缩进去了几分,恨不得从今往后,自己和小叔叔融为一体,永不分开。 而这时的王化贞哪里顾得了她的小心思,他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沈宽身上。 他暗忖,自己如果要解开心中这个谜团,也许接下来还真要多多倚重这个姓沈的班头了。 …… …… 临近酉时。 一辆马车缓缓走在城中大街上,赶车的是冒家的老二冒虎和老三冒豹。 马车里坐着沈宽,还有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 如今金万钱覆灭了,段伯涛也暂时和局了,沈宽自然没必要继续让爹娘他们住在月牙山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休沐去了月牙山,将家人接回城里来。 很快,马车停在了聚祥兴门外。 冒虎冲车厢里喊了一声,“东家,到聚祥兴了。” 沈宽从车里跳将下来,对冒家哥俩吩咐道:“你俩先将我爹娘他们送回家去。” “好嘞,东家。” 冒家兄弟应了一声,正要挥鞭赶车,却听马车里,沈宽的老爹沈大喊道:“等等!” 沈大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问沈宽道:“你不回家,你要干甚去?” 沈宽道:“当然是去聚祥兴办事了。” 沈大脸色一沉,问道:“又是去见那宋寡妇吧?” “爹……” 沈宽的眉头也是微微一皱。 “先回家!”沈大语气坚决。 沈宽摇摇头:“天色尚早,晚些时候我自会回家。” 这时,沈魁从另一辆马车里,探出头来,说道:“兄长,哪有回城第一脚不回家,先去寡妇家的?你对得起西乡的林家小姐吗?” 雅文吧 “沈魁,几天不拾掇你,要成精了是吧?” 沈宽双眼一瞪,沈魁吓得缩了缩脖子,躲回车中。 “二哥,就你碎碎话多哩。”车厢里,沈莲责怪起沈魁。 “好了,冒虎冒豹,先送我爹娘他们回家。” 沈宽对冒家兄弟挥挥手。 任凭沈大在马车里跳脚大怒,马车缓缓离开聚祥兴门口。 目送马车走远,沈宽一转身,正见着宋卿娘倚在门阑处,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沈宽。 沈宽心 里一怔,笑道:“嫂嫂几时出来的?” 宋卿娘低声道:“马车到时,奴家便出来相迎了。” 言下之意,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沈宽走过去,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香肩,宽慰道:“沈魁口无遮拦,嫂嫂莫要往心里去。” 宋卿娘却是侧过脸去,柔声道:“小叔叔,你是该先回家的,聚祥兴也无要紧事,你明日再来也无妨。” 善解人意的好嫂嫂。 沈宽心中微动。 这时,门口处突然来了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大喊:“请问沈宽沈班头在此地否?” 沈宽今天不当值,所以没穿公服,不过他也不认识这书童,便好奇问道:“你找沈班头应该去县衙啊?怎么跑来此地寻人?” 书童道:“我已经去县衙寻过了,说是沈班头今日休沐不当值。他们讲,休沐的日子,来聚祥兴定能找到沈班头。” 沈宽哈哈一笑,道:“我便是你要找的沈班头。” 书童一怔,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宽,疑道:“你?” “这还能有假?你随便抓上一个街坊四邻一问,便知是不是我了。”沈宽说道。 一旁的宋卿娘也轻笑道:“这位小哥,他真是县衙的沈班头,也是我们聚祥兴的东家,如假包换,奴家能作证。” 书童不再怀疑,双手捧上手中名帖,递给沈宽,恭敬道:“小的王安,见过沈班头。这是我家公子的名帖。我家公子想请沈班头移驾玉贤居一叙!” 沈宽知道,名帖就是古人的名片。 重生到大明朝这么些日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名帖,而且还是给自己投递的名帖。 他好奇地接过名帖一看,就是一个信封,信封表面写着五个大字:青州王化贞。 王化贞? 这个名字对于熟读明史的沈宽,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具体的人和事、 他遂即拆开名帖一看,里面是一封短信,信上写着:“青州王化贞再拜,问起居,字肖乾。” 就短短这么一行字。 但沈宽对这个还是了解的,再拜、问起居就是客套话,前头书的是籍贯和名字,后面则是个人的表字。 “青州王化贞,字肖乾……王肖乾……” 沈宽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突然,他眼前一亮,想起来了! 一下子,关于青州王化贞的人和事,逐一浮现了在沈宽的脑海之中。 王化贞,字肖乾,万历四十年的青州府头名解元。 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及第,授户部主事,迁右参议,是东林党的一个重要成员,内阁首府叶向高的弟子。 官拜辽东巡抚,因为和熊廷弼经抚不合,广宁惨败,葬送了大明朝辽河以东的山河,最后崇祯五年,也就是1632年坐罪被处死。 在明晚期的官场中,王化贞此人,绝对是个名气不小的人物。 第098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据沈宽所知,历史上对王化贞的评价,是平素不习兵事,又惯轻敌,爱说大话吹牛皮,最后还背叛座师,投了阉党魏忠贤,被东林党的文官们唾弃。 总的来说,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也是个没什么节操的人。 不过对沈宽来说,这不重要。 不论如何,日后这位也是辽东巡抚这样的一方大员,完全值得他去抱一抱大腿。 遂即,沈宽将王化贞的名帖收好,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跟着他家书童王安一同去往玉贤居。 来到玉贤居,上了三楼的如意阁。 沈宽一进门,就见着一位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年轻士人,坐在阁中桌后,擦拭手中长剑。 沈宽知道,此人正是王化贞。 王化贞见沈宽进来,放下手中长剑,也是暗自打量了一眼沈宽,心中微微称许,这皂班班头,并非他想象中那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粗鄙差役。 既然是王化贞先投的拜帖,沈宽当然不会自贬身份,他不亢不卑地拱手一礼,道:“在下沈宽,王公子有礼了。” “沈班头无需多礼,你替家兄及家侄查明了真凶,又在金县城中安置我了嫂嫂侄女,此等恩情,理当王某向你一拜!” 王化贞说着,郑重其事地冲沈宽拜了一礼,丝毫没有文人仕子解元郎的傲气。 小书亭 “这可万万不敢当!” 沈宽赶紧上前用手一抬,哪里真敢让堂堂青州府解元老爷拜自己这个小衙役啊? “在下表字肖乾,沈班头称我表字即可,快请入座。” 两人坐罢坐好之后,王化贞让王安去催促上菜。 随后王化贞就开始询问起沈宽,关于他哥哥王有仁舟船命案的详情细节。 沈宽也没必要做什么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当日个中详情说给了他听。 说话间,酒菜也开始上了上来,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觥筹交错着,如意阁中,气氛极好,相谈甚欢。 “当日若非有你在,恐怕家兄只能含恨九泉了,沈老弟有勇有谋,在这小小县衙任职,当真是屈才了!” 听完沈宽讲完王有仁命案的破案经过后,王化贞对沈宽不吝溢美之词。 他比沈宽年长五岁,称呼沈宽一声沈老弟,倒也合适,更显俩人亲近。 王化贞有意拉近关系,沈宽自然不会拒绝,他笑道:“肖乾兄过奖了,这是县衙一众兄弟同心戮力,沈某可不敢独自居功。” 又是几巡酒后,两人都有了那么几分醉意,王化贞这才开始向沈宽套问起关于孙季德的情况。 沈宽毕竟跟着郭雄,频频能接触到庞师爷,所以对孙季德的了解,肯定要比麻杆他们多些。 所以从沈宽口中套问得差不多了之后,王化贞突然说道:“沈老弟,愚兄有个大胆的猜测!” 沈宽道:“愿闻其详!” 王化贞起身,走到如意阁门口,推开一丝门缝仔细查看外头一番,确定外间无可疑之人后,才缓步走回桌前,压低声音说道: “贵县的这位孙县令,愚兄怀疑是个冒牌货!” 此话一出,沈宽的身体猛地一颤,心中石破天惊! 其实,这个想法,他也曾小小的有过。 但念头一出来,瞬间便被一万种不可能给浇灭了。 沈宽摇摇头,低声道:“肖乾兄,此事可不敢乱说,万一传入孙县令耳中,你怕是要摊上事的!” 王化贞轻笑一声:“沈老弟,别装了,你也曾经 怀疑过,对吧?” 沈开耸耸肩,摊手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皂班衙役,哪里会去想这些事?” 王化贞双手抱胸,认真道:“沈老弟,这个事可以想。” 沈宽摆摆手:“肖乾兄,这个事真不敢想。” 王化贞继续道:“此事若被你我查实,便是天大的功劳,沈老弟啊,真的可以想。” 沈宽不置可否地笑道:“肖乾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皂班班头啊……” 言下之意,这种事干不好,就是掉脑袋,但真干好了,再大的功劳,也落不到他这么一个,连吏都不是的衙役班头身上来。 王化贞懂了! 他笑道:“沈老弟,你若是能助我破了这桩冒牌县令的大案,愚兄我肯定可以名动京城,明年科举必能高中。到时候,我自会为沈老弟斡旋,帮你换个官身也不难。” 沈宽听完,笑而不语。 他相信王化贞在明年的万历四十一年,肯定能进士及第,但到时候他还会不会记得今日的承诺,沈宽就不得而知了,以王化贞的人品和节操,历史上是有过定论的! 那到时候就是一支空头支票。 王化贞见状,大致猜出了沈宽的心思,这个小班头,是不信任自己的人品啊。 但孙季德这事,离开沈宽,他心知是办不成的。 他皱着眉头开始思索,怎样的好处,才能让沈宽答应帮助自己,达成所愿呢? “有了!据我所知,你们金县县衙,许多吏员的位置是空缺的吧?吏员虽要吏部记录在册,但可由县令保举。我叔父便是吏部考功司的给事中。” 王化贞说道:“我可为你留下一封推举信,信中说明我叔父身份,你可随便选县衙六房中一房添为司吏,想来新任知县,定会卖些颜面给我叔父大人!” 沈宽闻言眼前的顿时一亮,这个还算靠谱。 吏部是明朝中央行政机构之一,掌管全国管理的任免考核,吏部里面的官员被外头的官员称为吏部天官,可见吏部官员在明朝官场中的地位之高。 王化贞叔父所在的考功司,执掌文官的处分及议叙,也就是官员的绩效考核。 考功司给事中,虽然秩从七品,但却权柄极重,甚至可以封驳圣旨。 一个官员在地方上有没有做出政绩,在很大程度上,王化贞的这位叔父是有话语权的。 试问哪一个地方县令,不卖他这个吏部给事中面子? 王化贞见沈宽低着头,左思右想,久久不答话,也急了:“沈老弟,我叔父王运成,字允慕,乃吏部考功司给事中!你若是不信,可寻人探听!还有,我王化贞乃堂堂青州府解元,难道还会放下脸皮,去骗你一个县衙班头不成?” “王兄,无需多言,干了!” 沈宽暗忖,富贵险中求,历史上的王化贞也不是短命夭寿的命运,这事跟着他干,机会大于风险,可以干! 他将心一横,问道:“肖乾兄,你就说怎么干吧?” “你这是答应了?好,好,沈老弟,愚兄定不负你!” 王化贞激动一番后,略作思量,道:“明日,我会给家兄王有仁开办一场法会,咱们最多有七日的时间来操办此事,迟恐生变啊!” 沈宽点了点头,暗道这王化贞确实聪明。 他说道:“肖乾兄,既然我铁了心跟你干这事,不如你也先派人去你叔父王大人处,让他亲手替我写一张举荐信,也省得小弟跟你干这掉脑袋的事时心不在焉,你说对不?” 王化贞气得鼻子一歪,合着说了这么多,这小子还是不信自己啊? 他现在是用人之际,只能点头答应道:“行,明日我便让我家书童王安,代我跑一趟京城,拜谒叔父大人!” “好!” 沈宽满意地笑道:“今日之后,咱俩就不该多见面了,若是实在必须见面不可,你便差人去聚祥兴,将消息给聚祥兴的宋掌柜便可。” 王化贞:“还是老弟心思缜密,思虑周全,就这么说定了。” 密事商谈完,沈宽起身告辞,出如意阁下了楼。 离开聚贤居的时候,他不忘在柜上拎走两缸高粱烧,这酒不便宜,反正是王化贞请客,不拿白不拿。 …… …… 第二天早上,沈宽去县衙上值。 在去衙门的路上,就听到街面上传来的消息,说是王三娘子家要给亡夫王有仁,开上七天的超度法会,请周边的邻里街坊们,晚间去王三娘子家吃丧宴。 沈宽知道,王化贞开始行动了。 就他这份执行力,的确是个能成事的人。 进了县衙,沈宽到承发房点了卯,便径直去到二堂那边。 今天的皂班,沈宽是来得最早的。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其他一干子皂班衙役才来到二堂。 这帮皂隶中,领头的叫吴贵。 吴贵见着沈宽,笑着上前拱手:“沈班头,给您道早。” 话倒是说得挺客气的,但态度却很是敷衍。 沈宽点点头:“客气了。” 等吴贵打过招呼后,其他皂班衙役才稀稀疏疏地沈宽这位皂班班头,顶头上司问好。 这些人的态度,无不透着敷衍和轻视。 皂班可不是快班,沈宽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都不是他的人。 吴贵就是孙季德用来替代原班头冯兴,来架空自己的。 所以在皂班里,他这个班头就是个摆设。 不过他不在意,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将这帮人收为己用,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转了一圈之后,便自顾出去了,乐得清闲。 他一路走着,走着,突然耳边响起马嘶声,原来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县衙马厩这边。 他抬头一看,只见有人正在给马厩里的马梳洗皮毛。 这人他认得,正是平日里为县令孙季德赶车的马夫刘志。 看到正在老刘头,沈宽顿时一乐,县令老爷的马夫,不就是后世领导的小车司机么? 司机或多或少,总能知道一些领导的秘密吧? 随即,他笑走向老刘头。 马夫刘志回头看了一眼,老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哎呀,是沈班头啊?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沈宽笑道:“刘老哥,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靠墙的偏僻处,沈宽摸出几钱碎银,迅速塞进了刘志手里,随后压低声音道:“过些日子,咱想借县衙几匹马用用,刘老汉,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这是订钱,事成之后,还有另外一份谢金。” “啊?咱…咱哪能收沈班头的银子?”刘志嘴上客气着,但拿银子的手已经收到了袖子里,掂了掂银子的分量,至少有两钱。 随后,他见没外人,才低声说道:“沈班头,您甚时候要的?咱这里就只有三匹马,如果不够,您得去快班的马快那边借马才行。” 第099章 石锤了 沈宽闻言脸色顿时一沉:“你这不废话吗?要是搁以前,哪还用得着跟你借马?” 刘志一听,连忙轻轻地扇了自己脸一下,接着低声道:“诶诶诶,看我这嘴,沈班头,您别见怪。要在咱这借,也就这三匹马了。要借,最好是大后日。那天县尊老爷要去礼佛,之后的三日您随便用,不弄死就成。” 沈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成。马刘,你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了,以后咱们亲近的日子还多,晚上,咱做东,去悦来酒楼喝上一通,顺便叫个唱小曲的姐儿?” 听说有唱小曲的姐儿,刘志眼睛都有些放光了,假客气地道:“这,太让沈头您破费了吧?” 沈宽装作很不耐烦地模样道:“也是,那就罢了,我先走了。” 刘志这会哪还敢装,忙不迭地道:“沈头,别介啊,咱这些马,各有各的毛病,咱得仔细跟你说,省得到时这些畜生给您添麻烦不是。”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小子醒着点,别被人见着了,要让县尊老爷知道咱们私用这些马,咱吃不了兜着走。”这老小子的不要脸,让沈宽都有些佩服,撂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 醉仙楼,别看这名字透着磅礴大气,实际上也就是金县中低档次的小酒楼,也就比其他小酒肆好上那么一分。 沈宽选这个地方的原因很简单,地方足够偏僻,只要换掉一身公服,被认出的可能性不高。 雅阁中,沈宽换上了一身粗布便服,正和刘志对坐桌前推杯换盏。 “爷,奴家喂您。”一个浓妆艳抹的私娼,几乎是趴在刘志的身上,媚笑着不停地给其喂酒。 这私娼姿容很是一般,但刘志已经很满意了,早就被其迷得神魂颠倒,对其奉上的酒水也来者不拒,很快就有了几分醉意。 沈宽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马刘兄弟,你是衙门口的老人了,想来对衙门口的秘密知道的也最多,不妨跟咱说说,也让咱听个新鲜。” 刘志闻言咧嘴一笑,夸口道:“沈班头,您这算是问对人了,咱马刘旁的不敢说,衙门口里面的那点事,还真逃不过咱的眼睛。” 接着,借着酒劲他就开始说起自己知道的秘辛来。 只是这家伙说的所谓秘辛,也就是谁谁谁,在哪里有个什么姘头,那个丫鬟得孙季德宠爱,说不准哪天跃上枝头变凤凰云云。 听了一会,沈宽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他道:“马刘兄弟,咱要听的是咱老爷的事,你知道咱现在要的是讨咱老爷的欢心,你要是能帮得上忙,咱不会亏待你。” “咱老爷啊!”刘志这才停下嘴里的话,皱了皱眉头,脑中开始仔细回想有什么消息是能帮到沈宽的,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骤然露出几分惊惧之色,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闭口不再多言。 看到他这模样,沈宽精神顿时一振,看样子这老小子还真知道些什么。 沈宽眼珠一转,接着道:“哎,罢了罢了,你不过是给老爷赶车的马夫罢了,又哪能知道什么?” 之前沈宽可是给足了面子,这会突然间表现出来的轻慢不屑,其中产生的落差感,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刘志顿觉热血上头,脸瞬间就憋红了,脱口而出道:“谁说我不知道?” 这种激将的招数,沈宽后 世可没少用,遂笑着对刘志说道:“马刘兄弟,行了,咱也不怪你,来,咱不谈这些了,接着喝酒。” 这下刘志更觉得被羞辱了,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私娼之后道:“你先出去。” 私娼扭头看了一眼沈宽,毕竟沈宽才是花钱的主,要是这会走,沈宽觉得她没伺候好,到时不给银钱怎办? 沈宽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掂了掂丢给私娼道:“你先去吧。” 私娼接过碎银,掂了掂比所需的五钱缠头银只多不少,遂喜笑颜开对沈宽一福,又媚眼如丝地道:“谢客爷,客爷要找奴家的话,奴家家就在醉仙楼旁边,无需再给银钱的。” 常乐坊的青鸾沈宽都没兴趣,又哪能看得上她,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她这才带着些许失落退出雅阁。 刘志起身到门外好一番查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小心地关好房门回来。 “这事可是要命的事,也就是沈班头您,换成另一个人,我打死都不会说。” 回到桌边坐下,刘志看着酒醒了不少,挣扎了好一会,才对沈宽说道:“这两年,我都不敢在衙门里歇着,就怕说一不小心说漏嘴。” 见他表现得如此郑重,沈宽脸色也郑重起来,说道:“马刘兄弟请说。” 刘志苦笑一声道:“这事真是要命的事,沈班头,您真要知道,请对天立誓,绝不与外人说,否则,我不敢说。” 沈宽略作沉吟,遂点了点头,伸出三更手指起誓道:“好,我沈宽在此对天起誓,此事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再有外人知道。否则,我沈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这也是憋得慌,再不说出来,怕是会憋出病来。”刘志听完他的誓言,脸色这才轻松下来,压低声音道:“沈班头,您可记得两年前,县尊老爷堂兄来县衙探望的事?” 沈宽皱了皱眉头道:“马刘兄弟,两年前,咱可还没来县衙。” “是了是了,我倒忘了这个了。”刘志一拍脑门,接着解释道:“两年前,县尊老爷堂兄来衙门探望,第二日,人就走了。这人哪是走了,是夜里被人给害了!” “被人害了,难道是……”沈宽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继续问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沈宽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刘志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那晚起夜撒尿,见着冯兴和吴如飞两人,把死人埋在了二堂槐树下面,这还能做得了假?” 说这话的时候,刘志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接着低声道:“这几年,我每晚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个惊爆的消息,算是彻底坐实了县令是假的猜测。冯兴、吴如飞是孙季德的心腹,没有得到孙季德的授意,他们难道还敢对孙季德的亲人动手? 孙季德又为什么要杀自家亲戚?只能是为了不让身份暴露! 沈宽深吸了一口气,问刘志道:“这事,你可还跟别人说过?” 刘志苦笑着道:“我那哪敢呐?今日若不是实在憋得慌,我也不敢跟您说啊!” 沈宽点了点头,嘱咐道:“此事,万万不可再跟人说起,否则你我性命难保!” 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刘志就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整个人的轻松了不少,他当然知道其中利害,连连点头应诺。 说了这件事 ,两人哪还有什么心情喝酒?遂各自离开。 沈宽一路小心观察,确定没人跟踪自己,这才去到聚祥兴。 这会聚祥兴早已关门打烊,沈宽拍了拍门板,不一会店内传来应门声:“谁呀?” “是我!”沈宽应了一声。 一阵门板声响,宋卿娘提着油灯挡在门口,没有放他进去的意思,手拢着领口颇有些警惕地问道:“小叔叔,你这会怎过来了?” 看她这防贼般的模样,沈宽心中苦笑,这会他有些后悔昨天把话挑明了。 眼见她不让自己进门,沈宽也只能在门口问:“嫂嫂,今日有人传什么消息来吗?” “难怪刚有人往院子里丢字条,小叔叔,进来吧。”听他这么一问,宋卿娘恍然大悟道,这才让开门放他进来。 很快宋卿娘就将字条取了过来,沈宽接过字条,借着烛光看了看,字条正是王化贞送来的,字条的内容是告诉沈宽,其家丁真发现有人在暗中盯梢,他那边不能轻举妄动,接下来的事情只能靠沈宽来做。 最后,王化贞还在字条上告诉他,已经派书童去往京城去取举荐信了,以此来作为安抚。 看过字条后,沈宽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烧毁。 等他看完字条,宋卿娘担忧地问道:“小叔叔,又出甚事了?” 她是看过字条的,虽然不了解沈宽是在做什么,但字条那字里行间已经透出了其中的凶险和不寻常。 “一点小事。嫂嫂,你勿要担心。”沈宽笑了笑,没有说明。 见他不说,宋卿娘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冷声道:“时辰不早了,小叔叔,无事便早些回家歇息吧。” 算是半被赶出聚祥兴,沈宽看着被扣上的门板,苦笑着揉了揉鼻子,他知道宋卿娘这么做是出于关心他,但这次事关重大,告诉她,只是徒增她的担心罢了。 而后,沈宽转身离开聚祥兴。 不过他并没有回家,而是一路去到郭雄家。这事光他一个人可做不来,麻杆那边就在冯兴眼皮底下,不能轻易调动,他如今能找的帮手,也只有郭雄几个了。 一路来到郭雄家门口,他家不大,也就一个一进的院子。 伸手敲了敲门,很快郭雄的声音就院子里传来:“谁呀?这般晚了。” “兄弟,你怎的这会来了?快些进来。”打开门,见着门外的沈宽,郭雄略有些诧异,继而让开门请他进去。 郭雄一路引着沈宽去到正堂上坐,又倒了杯凉水给沈宽。 沈宽拱手谢过,然后接过茶水道:“兄长,别忙活了。铁塔呢?” “那憨货睡了,怕是打雷都闹不醒他。” 郭雄拱手回了一礼,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相陪,笑道:“怎的这么晚过来了,可是有事?” 沈宽点了点头,随后倾过身凑近郭雄,压低声音将事情对他一一说明。 “什么?”听完他的话,郭雄脸上立刻满布惊容,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 看到沈宽点头,出于对沈宽的信任,他还是接受了这个惊人的消息,慢慢沉下心来,思虑了一番之后问道:“兄弟,你说,咱怎么做?” 这次要对付的可是县令,郭雄能毫不犹豫地就选择帮自己,这让沈宽十分满意,遂低声向郭雄说明自己之后的计划。 第100章 归元寺 翌日清晨,昨日晚上起就开始下起了小雨,这对于属于温带半干旱气候的金县而言,可算是天公作美。 这天气对于今天有行动的沈宽而言,也算是个好天气。这种天气下,衙役们也会呆在班房里不出门,沈宽在衙门里要做些什么会方便很多。 不过,在去衙门之前,他得先去王化贞那一趟。 毕竟是同街的街坊,其他人都去了,他不去一趟,反而显得奇怪。 还没到王家前面,远远就听到喃喃的诵经声。 王家门外,这会已经挂满了丧幡之类的仪仗,灵堂外高搭法台,金县颇有名气的慧觉高僧则在法台上诵经做法。 别看时辰还早,来帮忙的街坊已经在王家忙碌开了,人来人往的一片热闹景象。 十字巷有名的落拓童生武先生也在,他识字认数,负责的是在灵堂外记录帛金名册。 他今天倒是神采飞扬,想来王化贞给的佣金不少才是。 看到沈宽,武先生脸色一板,微微拱手问候:“沈班头,早。” 好家伙,又开始摆他的文人‘风骨’了! 这货家道是够落魄了,但沈宽哪怕是个班头了,在他眼里依旧是个贱役,可不值得他多么尊重。 也就是沈宽脾气好,换个人他怕是要倒霉。 沈宽也懒得和他计较,也是稍微一搭手还礼:“武先生,早。” 武先生一见,脸色微微一沉,他倒是觉得沈宽对自己这个读书人怠慢了。 沈宽都懒得跟这种人怄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放到书案上。 工作还得做,武先生连忙将帛金记录在册,同时嘴里唱道:“沈班头,帛金二两碎银。” “沈班头,多谢,里面请。”听到唱礼声,灵堂里王化贞眼睛微亮,迈步出来迎接。 “王公子,节哀顺变。”沈宽回了一礼,两人联袂进入灵堂。 行进途中,王化贞低声道:“家中无事,人在门前拐角。” 沈宽听着他的话,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嘴里低声道:“两年前,那人家中亲戚来投,被杀之。” 听了这个消息,王化贞心中那叫一个雀跃,有这件事佐证,孙季德为他人假冒已经是确凿无疑了。 “我这不能动,否则可能打草惊蛇,一切要拜托沈老弟你了。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 他强压心中激动,低声道:“沈老弟,你准备怎么做?” 沈宽上前对令堂中的灵位行礼,边行礼边回:“今日,那人会去归元寺,那必是其据点,小弟先去探探再说。” 王化贞微微点头:“好,沈老弟千万小心,望一切顺利。” “谢王兄吉言。”沈宽对灵位行完礼,而后转身对王三娘子拱了拱手:“王家嫂嫂,节哀顺变。” 拜完礼,沈宽便告辞离开灵堂,出门往县衙方向去。 路过王化贞所说的地方时,他迅速瞥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人影藏身其中。 一路来到县衙点完卯,他便去到二堂那边当值,没见着吴贵,想来负责监视王化贞的就是吴贵。 吴贵不在县衙,沈宽行事就更方便了。 一会的功夫,他就听到后衙当值的皂班衙役传来的消息,消息的内容是孙季德已经动身去了归元寺。 上官一走,又下着雨,皂班这干衙役可算是解放了,哪还管甚值守,走的走,去班房睡大觉的睡大觉,剩下那么几个倒霉蛋,在几个必须留人的地方值守,顷刻间后衙这边就人去楼空。 眼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沈宽来到刘志所说的二堂大槐树下。 树下有一块地方的草,明显比其他地方长势要好得多。 沈宽曾在后世的一个剧集里看过类似的剧情,倒是正切合现在的情况。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沈宽离开了衙门,一路赶到昨日约定的地点,郭雄、铁塔和老泥鳅三人已经在这等着了,旁边的树上拴着四匹马。 也没有多话,等到沈宽,四人便各自骑上一匹马,踏着四溅的泥水往连塔乡方向疾驰。 等他们赶到连塔乡的时候,刚好遇见驱车往回赶的刘志,刘志倒是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马上的沈宽,脸上惊容立马浮现。 “吁……”沈宽用力一拉马缰,控制马匹减速,在马车旁边停下。 随后沈宽稍稍掀起头上范阳笠,目光冰冷地看着刘志说道:“马刘兄弟,管着嘴才能活得好。” 刘志慌忙点头:“是是,沈……您说的是,我被雨水迷了眼睛,甚都没看到。” 沈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重新压下帽檐,打马带着众人继续往前疾驰。 刘志敢去告密也难逃一死,沈宽这才熄了灭口的心思。 见着沈宽走了,刘志顿感身体一阵虚脱,瘫坐在车辕上,刚才他可是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沈宽等人,一路赶到陶吉他们的住处,看到来人是沈宽,陶吉他们赶紧将他们迎进家中。 比起上次来,陶吉他们家中人少了不少,因为各家年轻一辈,基本都已经去了月牙山工坊务工。 陶吉他们这老一辈的,因为舍不下地里快要收成的粮食,所以还留在连塔乡这边。 “东家,快坐。”陶吉热情地将沈宽等人迎进家门,茶水糕点也迅速端了上来。 沈宽可不是个小气的人,对于上次发挥了大作用的陶吉他们,自然是不吝奖赏,有了沈宽赏的银子,陶吉他们现在的日子可是好过太多了。 “东家,你们怎么来了?”敬上茶水糕点之后,陶吉在一旁作陪。 “陶叔,你们一直是住在连塔乡的吧?”上次见识过戚家军阵的厉害,沈宽可是颇为看重陶吉他们,对他们自是颇为敬重,丝毫没有摆架子的意思。 沈宽表现出来的尊重,陶吉心中很是欢喜,笑着抚了抚颚下花白胡须问道:“是啊,东家,怎么了?” 沈宽接着问道:“那你能跟我说说,这归元寺跟以前的不同吗 ?” “往日这归元寺也就十来个僧人,方丈叫智空。自从两年前,新来一批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数。之后,连塔乡富户逐个遭贼灭了户,官府也不管,这连塔乡的田地就都被这归元寺给收了,我等也变成了归元寺的佃户。” 陶吉捏着胡须仔细琢磨了一会,才开口道:“这两年这些恶僧,可没少祸害乡里,一些妇人被抓入寺中……我等也与这些恶僧斗过,见讨不了好,这才勉强相安无事。我等怕招惹官府,只能眼看着这些恶僧祸害乡里。” 说着这些,陶吉脸上露出几分愧色,好一会才收拾好心情问沈宽道:“东家,你可是要对付这帮恶僧?” 如今陶吉等人的家人,都在自己手下,完全可以信任,沈宽便也没有隐瞒他们,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们听。 “东家你是说,当今县尊是假的?是归元寺这些贼僧的头领?!”陶吉听完只觉不可思议,其余人等也是一片哗然。 “嗯。”沈宽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陶叔,你可曾去过归元寺?” 陶吉也猜到了沈宽的意思,点点头道:“往日倒是去过,这几年这些恶僧占据了归元寺,也就没再去进香。但寺中地形,我还是记得的。” 沈宽这下可就放心了,连忙打了一拱手道:“那太好了,陶叔,今晚我想去探归元寺,可得辛苦你跟我去一趟。” 陶吉赶紧回礼道:“东家你这是要为民除害,我等义不容辞。” “东家,咱也跟你一起去!”其余戚家老兵也是纷纷自告奋勇。 这杂乱的喧哗声,让陶吉眉头一皱,他冲众人一摆手,众人立刻噤声,哪怕脱离行伍多年,这些戚家军的纪律性还是牢牢刻在骨子里。 “既然是去查探,人员不易太多,顾老二,罗三堂,你们跟我一起陪东家去,其他人在寺外候着,若是听到声响,便立刻攻进来接应。” 陶吉开口安排调度,安排好之后,对沈宽稽首一礼道:“东家,顾老二,罗三堂曾为探马,最擅潜入打探之事,您看如此安排可好?” 他已经安排得面面俱到,又顾忌到了沈宽的脸面,最后让他拍板,沈宽又哪会反对?当即答应了下来。 随后一行人早早地吃过晚饭开始休息,等到三更时分,众人换上夜行衣物一路赶往归元寺。 归元寺背山而建,墙高三米有余,甚至寺庙正门还修了类似于瓮城的所在,墙上还建有马面,就跟座小型城池一般,这要是正面强攻,不付出惨重代价,怕是攻不下这归元寺。 不过寺院的防备修得很好,但防务却是稀松,入夜了,寺门连个看守的都没有,只是从里面将寺门栓着。 这可难不倒陶吉他们,只见那顾老二、罗三堂两人,顾老二往墙下一蹲站稳马步,双手相合托抱身前,罗三堂几个箭步加速一脚踩在顾老二的手上,一蹬一送顾老二就轻松翻上了墙头。 而后顾老二丢下一根绳索来,其他人顺着绳索也很快爬上了墙头。 第101章 智空禅师 从寺庙墙头滑下来,陶吉四下扫量了一番,对沈宽说道:“那边以往是厢房,是供进香居士歇脚的,这边是禅房,往日是给寺中僧侣居住,大殿后面是伙房、佛塔这些。” “咱们先去厢房看看。”沈宽想了想,就算归元寺经过了扩建,其功能想来也不会轻易改换。孙季德在寺庙居住,想来会是住在待客用的厢房那边。 确定了方向,一行人隐身在墙角阴影下,迅速往厢房那边去。 归元寺厢房是被单独隔开的院子,四周高墙耸立,院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灯光下可见两个僧人在院门口守着。 这一路上,只有这里有人看守,可见地方应该是来对了。 沈宽和陶吉交换了一个眼神,动作更为谨慎地往厢房方向靠近。 只是这虽然有人看守,但看守的那两个僧人并不是很警惕,分坐在院门两边的石墩上,正在聊着天,浑没发现任何异常。 近前了,就听坐在左边门墩的僧人说道:“我说老矛,真不知道大当家一定要留着这个老和尚作甚,累的兄弟们日日看守,不如一刀剁了安生。” 右边门墩上坐着的一个瘦削僧人,在身后墙上擦了擦手上的鼻屎,很是不屑地扫了同伴一眼道:“大当家不是说了么?咱庙里得有个会念经的,不然会被人怀疑。剁了这老和尚,你来念经不成?” 听了他们的对话,沈宽心头一喜,他们嘴里说的老和尚还能是谁?只能是归元寺曾经的方丈智空才对。 没找到孙季德的住处,找到了智空也不错,至少跟这帮贼僧一起呆了两年,智空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这些人的底细。 随后一行人藏身暗处,一路来到侧边院墙,这是院门那两僧人的视觉死角。 还是老法子,顾老二和罗三堂两人默契配合,顷刻间爬上墙头,用绳索把其他人带上去。 翻进厢房院子,顾老二、罗三堂和老泥鳅三人取出武器,蹑手蹑脚地藏身在院门内侧,如果不慎被门外的那两恶僧察觉,他们也能立刻解决掉这二人,防止他们示警。 沈宽则和陶吉去往院内的厢房寻找方丈智空。 厢房一共有五间,两人小心地一一查看,其中四间门没有拴死,边上一间拴着门。 不出意外的话,方丈空智应该就是被关在这。 陶吉掏出一柄匕首从门缝插进去,一点点地将门栓拨开,随后两人小心地推门进去,能见房间床上躺着一人。 陶吉迅速去到床边,伸手捂住床上人的口鼻。 床上所躺的人瞬间惊醒,下意识地就要挣扎,嘴里也发出呜呜声响。 “可是智空禅师?我是连塔乡的乡民,莫要呼喊,惊动了贼人。”陶吉赶紧凑过去低声说明。 听了这话,床上那人这才不再挣扎。 确定了这人没再挣扎呼喊,陶吉这才放开手。 床上那人遂即坐起身来,黑暗中也看不清楚沈宽二人的面目,这人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快走,此地有匪贼近百人,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虽看不清面目,但此人嗓音苍老,应该就是那位智空禅师,沈宽这才开口问道:“可是智空大师?” 智空口呼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正是老衲。” 没确定智空到底有没有投贼,沈宽信口胡诌道:“智空大师,无需担心。我等此来,是来探听情况,稍后便会上告衙门剿匪。不知,大师可知,这些贼人的来历?” “衙门?”听了他这话,智空苦笑了一声道:“当今县尊便是这些贼人同伙,上告衙门有何用?两位施主快些走吧,莫要白白断送性命。” 听他这么说,沈宽才算放心下来,接着道:“县衙不行,那便去府衙上告便是,总有个申冤的去处。”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若施主能为连塔乡除此恶匪,功德无量啊!” 智空这下心动了,再次口宣佛号:“这些贼人,乃是兴隆山山匪,为首的是如今的寺监慧通,如今寺内有匪贼百人,甲胄俱全,还有一门火炮。” 沈宽闻言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没想到,这帮子假和尚真山匪,居然藏着这么强的武力。 要是不知道这些情报贸然打过来,就县城这点衙役根本不够看。 同时他才明白了,县城武库的弗朗机炮去了哪,应当就在这帮山匪恶僧手里。 接着沈宽又问道:“智空大师,你这里可有县令与山匪勾结的证据?” 智空苦笑了一声:“阿弥陀佛,老衲平日里都是被幽禁与此,又哪来的证据?两位施主,乘现下夜色正浓快些离去,莫要惊动了这帮山匪,徒送了性命。” “那好,智空大师,您再委屈一阵,我等会尽快把此事上报府衙,再来搭救您!”该问的已经问出来了,也就没有久留的必要,沈宽冲智空打了一拱手,便和陶吉转身离开。 两人都没有出言要带智空离开的意思,毕竟智空要是不见了,归元寺的贼匪立刻就会被惊动。 智空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对着两人背影合十一拜,口念了一声佛号,经此一事,他也无心再睡便在床上盘膝坐禅。 离开厢房,五人迅速沿路返回,没有惊动任何寺中的山匪。 翻出归元寺,沈宽等人没有久留,马不停滴地赶回县城。 折腾了一夜,等他们回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辰时过半了。 虽是折腾了一夜,眼下如此棘手的情况,沈宽哪有心思睡觉?一路赶回聚祥兴,他便将查探到的情况简略地写在字条上,让小六子将字条带给王化贞。 等了一段时间,王化贞从后门进到聚祥兴,看到这么多人在,他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此事可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宽看出了他脸上的不悦,便介绍道:“这位是郭雄,壮班班头,与我情同兄弟,这是铁塔、老泥鳅,乃是我亲信手下。这位是王公子,青州来的举人老爷。” 要是在平时,一干子衙役,王化贞是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这些人都用得上,他自然不会摆什么架子,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一听王化贞是个举人,郭雄等人都是吓了一跳,连忙恭敬回礼 。 随后沈宽将昨晚查探到的情况,详细地说给王化贞听。 王化贞听完眉头紧锁,他可不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他之前在宣镇那边,就是在观察边镇的武备,为之后的会试策论做准备。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学习,他对武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就光甲胄齐全这一点,哪怕是朝廷耗费最巨的辽东边军也做不到这一点。 另外归元寺那些兴隆山山匪,还有火炮和堪比城池的归元寺,没有个十倍兵力哪里攻得下! 思量了好一会,王化贞问沈宽道:“沈老弟,县城你能调动多少人?” 沈宽苦笑了一声道:“王兄,县城这里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归元寺那边马上就会知道。” 王化贞一听就明白了,可不是吗?孙季德可是金县县令,衙门口恐怕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但凡透出那么点风就会打草惊蛇,到时再想抓孙季德可就更难了。 郭雄行伍出声,更明白归元寺不可强攻,想了想道:“兄弟,王公子,不如,我们上报卫所吧!” “不成,调动卫所,耗时太长,而且人多嘴杂,同样会打草惊蛇。”没等沈宽开口,王化贞就否决了这个建议。 这里谁还能比他了解大明朝如今的效率,怕是从上报到调动军队开拔,一个月算是短的,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更何况,卫所剿灭了归元寺的山匪,他也就落个通报之功,这点功劳,还谈什么上达圣听? 沈宽想了想道:“咱们等孙季德回来,在金县,他没有那么多山匪可调用。” 王化贞点了点头,接着道:“不错,这是唯一的法子。但,行事之前,咱得先行文上报府衙才是,此事若要领功,就得依足了规矩。沈老弟,你说的武库空虚便合适之极。” 他说的这些一点都没错,官场最重的是规矩,这放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他们要对付一个官员,就必须依足了规矩才行,白身对付官员,这就是破坏规矩,破坏规矩就会被整个官场所排斥。 这时郭雄开口说道:“王公子,您不会是要找段典史行文上报吧?” 他在衙门口混了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行文上报是官员的特权,孙季德不可能行文举报自己,那金县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王化贞诧异地看了郭雄一眼,听他这语气,再稍微过下脑子,他就明白沈宽这帮人怕是跟那位段典史不对付。 为了安抚沈宽他们,王化贞解释道:“这谢教谕告病回乡修养,如今金县有这个资格的,也只有这位段典史了。” “可是……” 沈宽拦下了还要说话的郭雄,笑着对王化贞说道:“王兄,不如由我来邀约段典史如何?” 王化贞很爽快地笑道:“沈老弟肯代劳,省了为兄一番功夫,何乐而不为?” 他很清楚,沈宽是要扯他这杆大旗,让段伯涛不敢隐没其功劳,这对他又没什么影响?顺水推舟地卖个人情给沈宽,沈宽也会知恩图报,更落力帮他办事不是? 第102章 再度合作 酉时,天色渐暗,一辆马车一路来到玉贤居后门。 看守后门的伙计见有车来,连忙将门打开,提着灯笼垂手恭立在门旁迎接。 这是玉贤居的一种特殊服务,从后门来的客人,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因此伙计不会抬头去看来客是谁。 马车停稳,三人从马车上下来,为首的人穿着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头戴同色四方平定巾,脚蹬一双玄色厚底皂靴, 另外两人则是持刀带剑的两个护卫。 来的这三人,正是段伯涛和他府中的两个护卫。 “客爷,请。”等段伯涛三人下车,伙计低声招呼了一声,然后就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 段伯涛领着手下护卫迈步跟上,伙计领着他们从后院隐秘的入口,一路进到酒楼中,才又弓着身子退开去。 随后段伯涛领着手下护卫,一路来到玉贤居三楼的吉祥阁。 他才刚走到门口,雅阁的门就从里面拉开,沈宽出现在门口,拱手对他笑道:“段大人,请进。” 段伯涛微微点头,迈步进入雅阁,那两个护卫本也想跟着进去,但沈宽拦在了他二人前面。 这两名护卫脸色顿时一沉,右手熟练地搭在了腰间刀柄上。 沈宽脸色淡然地看着两人,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段伯涛察觉到了后边的动静,开口对两名护卫道:“你等在外候着。” 两人这才松开手中刀柄,拱手对段伯涛一礼:“是!” 继而这两人就左右分开,守在雅阁门外。 沈宽把门给关上,转身往雅阁内走。 见着坐在雅阁里的王化贞,段伯涛连忙深躬到地:“这位就是王肖乾,王公子吧?在下段伯涛,见过王公子。” 小书亭 只王化贞一府解元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段伯涛如此大礼相见,但沈宽在送过去的信上,特意点了王化贞叔父的身份,段伯涛哪敢有一点怠慢? “段大人客气了,学生王肖乾,见过段大人。段大人,沈班头,请坐下说话。”王化贞笑着起身拱手回了一礼,然后携起段伯涛的手,同时招呼了沈宽一声,请两人去阁中桌前入座。 段伯涛诧异地看了沈宽一眼,他真没想到王化贞堂堂一个举人,居然会如此看重沈宽这小小的一个衙役。 而且沈宽还代王化贞对他发了邀请,这种事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能做到的。 眼前种种,让他对沈宽的忌惮更甚,哪还敢再如以前一般,将沈宽视作一个低贱的衙役?心中隐隐将沈宽的地位提升到了跟自身同等的地步。 三人坐定之后,沈宽便主动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众人各斟上一杯酒。 沈宽他毕竟是屋内三人中身份地位最低的一个,借王化贞的势也得有个限度,否则引起王化贞的反感就不划算了。 这个王化贞也是个城府深沉的人,现在好说话不过是因为 需要用他,要是不注意恶了这家伙,事后保不齐他会不会搞什么手脚。 以王化贞的背景,随便搞个什么鬼,可不是现在的他能吃得消的。 见沈宽主动倒酒,段伯涛心中稍松口气,遂提起酒杯对王化贞敬道:“今日能得见王公子,段某幸甚,段某敬二位一杯。” 王化贞迅速瞥了沈宽一眼,对他表现出来的能屈能伸颇感意外,他原本以为沈宽会得势不让人,却没想到这个小衙役还真是个聪明人。 “段大人客气了,请!”心思浮动间,他也没有冷落段伯涛,笑着提起酒杯回敬了一杯,接着各自饮尽杯中酒水。 沈宽也笑着一口饮尽杯中酒。 放下酒杯,王化贞笑着冲桌上的酒菜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到没想到,在这金县边地,能做出如此地道的淮扬菜,来来,两位,赶紧趁热吃。” 沈宽二人拱手谢过,三人遂在桌上觥筹交错起来。 吃了几口酒菜,又扯了寒暄了那么几句,在王化贞的提议下,三人开始互相称兄道弟,三人之间瞬间就熟络了许多。 酒酣耳热之际,段伯涛这才擦了擦嘴,拱手问道:“王贤弟,不知今日请愚兄来,有何事吩咐?” “段兄,吩咐二字,可不敢当,此事……”王化贞遂即也放下酒杯,拿起手巾擦了擦嘴,拱手回了一礼,压低声音将事情对他说明。 “什么?此事当真?”听完他的话,段伯涛都被惊呆了,他哪能想到还有这般离奇的事情! 王化贞满脸阴沉地点了点头道:“沈老弟冒死夜探归元寺得来的消息,怎会有假?此等恶贼,绝不能轻纵。” “王贤弟说的是,这等恶贼,万不能放过。”震惊之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段伯涛脸上满是难以抑制的笑容。 王化贞当然清楚他为何如此高兴,如今金县大小官员就他和孙季德两个,孙季德倒了,他又立下大功,他这个典史位置大有可能往上挪一挪。 县令没可能,但九品的主簿,甚至八品的县丞则完全有可能。从无品无级到正式入了品,这可是跨过了一个巨大的门槛。 无品无级除非祖坟冒青烟,或者救了皇帝一名,否则基本无升迁可能。但正式入了品,只要打点得当,再往上升可容易太多了。 好一会,段伯涛才压下心头的狂喜,对王化贞深躬稽首谢道:“贤弟大恩,为兄永志不忘,之后定有厚报。不知贤弟可有计策?用得到为兄之处,为兄万死不辞!” “段兄客气了。” 王化贞对他这态度还是满意的,笑着拱手回了一礼,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道:“此事得依足了规矩来做,在下已经为段兄起草好了一封公文,请段兄加盖官印,速速送往府衙。” 段伯涛连忙接过书信,仔细看了看。 书信的内容无非是说明此次的事件,当然在王化贞妙笔润色下,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情节 ,有力地烘托了他们舍生忘死、为国尽忠的伟大情操。 当然,王化贞他自己是故事中绝对的主角,沈宽两人则只是其中的配角而已。 段伯涛虽对沈宽在故事情节中,占据了跟自己差不多的戏份有些不满,但是王化贞的手笔,他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看完之后,段伯涛拱手赞叹道:“肖乾不愧为青州府解元,果然文采斐然,为兄佩服。” 王化贞自矜地笑着拱手回礼:“段兄过奖了。” “事不宜迟,贤弟,为兄就不多留了,为兄这就回去加盖官印递送府衙。”随后段伯涛也不准备再多留,急匆匆地就要告辞。 这时沈宽突然开口道:“段兄,且慢。” 段伯涛闻言皱了皱眉,扭头对沈宽问道:“沈兄弟,还有何事?” 沈宽对段伯涛一打拱手:“此事干系重大,便由小弟陪段兄一起去吧。” 他可半点都不信任段伯涛,让段伯涛独自一人去递交文书,保不齐段伯涛回去就会重新撰写一份,把他的那份功劳给抹掉。 “也好。”段伯涛脸色微微一沉,沈宽也跟王化贞告辞,快步跟上段伯涛的脚步。 四人一路来到玉贤居后门,坐上段伯涛来时乘坐的马车,快速往县衙方向赶去。 上得车来,沈宽笑着对段伯涛一拱手道:“恭喜段大人,此番立下这般大功,县丞之位,恐非段大人莫属了。” “同喜同喜,沈班头此番功劳也不小,快班班头之位已是虚位以待。” 这话算是说到段伯涛心底了,段伯涛不由得咧嘴得意一笑,而后似乎察觉到话有些不妥,连忙找补道:“当然,有此番功劳在,沈兄弟你再历练两年,补个六房书吏不难。” 沈宽闻言心中冷哼一声,遂笑道:“段大人,只是个快班班头,未免小气了些吧?王兄可是应下了在下一个司吏的职差。” “哦,如此,那可得恭喜沈兄弟了,小小年纪便能执掌一房,日后前途无量啊!” 段伯涛闻言脸色不由一变,旋即迅速恢复如常,略作思量,语气颇为恳切地道:“以沈兄弟的刑案之能,掌管刑房可称恰如其分,刑房司吏可是最易擢升典史之位。” 沈宽心中又是一声冷笑,这老狗就没憋一个好屁。 县衙的刑房主管民刑案件的票案、勘察、堂审、关押、文稿起草这类事务,权力不小,油水也不少,也确实更容易得擢升典史的位置。 但,刑房对三班可没有管辖权,丢掉了对三班衙役的掌控,到时候他就是擢升了县丞或主簿的段伯涛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段伯涛搓圆捏扁。 遂即他冲段伯涛咧嘴一笑道:“多谢段大人的提点,但在下想要的是兵房司吏的职差,到时候还望段大人多帮衬一二才是。” 一听这话,段伯涛脸色就变了,阴沉着脸道:“其余五房,沈兄弟你皆可选,唯独这兵房不能。” 第103章 还有一桩大案 县衙兵房掌一县之军政,衙役三班都在其职权掌控范围之内,权力之大可谓是县衙吏中之最,而且和刑房司吏一般,是最适合擢升典史的位置。 这样的位置,沈宽自是志在必得。 遂即他冲段伯涛咧嘴一笑道:“不知有何不能?” “沈宽,你我并无必死的深仇,何必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便宜后来之人?” 段伯涛阴寒着脸盯着沈宽好一会,才冷着声说道:“只要你不争兵房之位,我可在此立誓,往后绝不再为难你。你我联手,日后金县一地,将尽在你我掌握之下。” 沈宽闻言心中冷笑,这段伯涛是拿他当三岁小孩呢,如他和段伯涛这种人,涉及到自身利益,誓言就跟放屁差不多,谁信谁倒霉。 “段大人此言差矣。” 沈宽不为过所动地笑着打了个拱手:“以沈某看来,唯有沈某掌了兵房,咱日后才能更好地合作。沈某也可在此立誓,只要段大人助沈某得了兵房司吏,往后沈某必以段大人马首是瞻。” “沈宽,你真以为本官奈你不何?在这金县,你要跟本官斗,本官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见他油盐不进,段伯涛也就不再装了,杀气腾腾地盯着沈宽狞声道:“一个小小的贱役,你当真以为王公子会为你出头?” “此番如此大案,也不知是州府按察使司,还是监察御史,亦或是锦衣亲军接手。” 面对其威胁,沈宽又是咧嘴一笑道:“在下手里倒还有另外一桩大案,等这些上差大人来了,倒是不妨一并上交上去,想来能讨这些上差大人欢心。” 听了这话,段伯涛脸色顿时一凝,气势瞬间被打压了下来。 按察使司、监察御史倒还没什么,锦衣亲军倒是提醒了他,沈宽这里可还有一面锦衣卫百户的腰牌。 万一他真和锦衣卫有关联,那到时派来查案的是锦衣卫,他怕是要倒大霉! “段大人,蒙古斡亦剌惕部,你可知道?我倒是听到些消息,说您段家曾多次向蒙古斡亦剌惕部售卖盐铁。” 眼见段伯涛的气势被打压了下来,沈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又道:“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也不知段大人你是否有所耳闻。” “放肆!”段伯涛闻言脸色瞬间大变,当即厉声呵斥道:“沈宽,你焉敢如此诬陷我段家!” “是不是诬陷,段大人您心知肚明。” 沈宽冷笑一声又道:“去年整年,尔等共向斡亦剌惕部售卖粮食两千石,盐一千石,铁八百斤,得皮毛三千件,银两万两,这些可做不得假吧?” 听沈宽嘴里冒出的一个个数字,段伯涛脸色逐渐惨白灰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能如此具体地说出这些数字,可见沈宽手里真握着他贩卖盐铁的证据! 当然,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也不敢承认的! 惊惧过后,浓浓的杀意就充盈了段伯涛的脑海,他目光阴狠地盯着沈宽,手往腰间一摸,摸上了腰间匕首的握柄。 这会可绝对是个好机会,沈宽只身在他的车里,车外就是他的两员护卫,三对一干掉沈宽应该不难。 “ 段大人,可千万不要乱来。东西可不在我身上,我要是死了,东西立刻就会送到临洮府锦衣卫百户所案头上。” 沈宽又哪看不出他的意图,一脸轻松地笑道:“段家上下白来口人给我一人陪葬,倒是也不亏。” 段伯涛闻言,眼神剧烈闪烁,最后深吸了一大口气,强行压下对沈宽的杀意。 他赌不起。 好一会,他才涩着声说道:“以你的脾性,握着这东西,怎会不用来对付我段家?” 沈宽笑了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要牵扯起来,死的人太多了,咱于心不忍。再者说了,万一有什么漏网之鱼,日后咱怕是也没法安生,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咱可不做。” 他前半句,段伯涛那是嗤之以鼻,但后半句却是实话,金县与斡亦剌惕部交易的可不止一家,只要打蛇不死,那各家能轻易放过他? 听完他这番话,段伯涛好一会没有再开口,马车内陷入一片沉默中。 许久,段伯涛才再次开口打破车内的沉默:“你想要什么?” 段伯涛总算是妥协了,沈宽心头也松了口气,用账簿的内容来威胁段伯涛,这可是冒了不小的风险,万一这老小子狗急跳墙,以段家在金县的势力,他可真应对不了。 还好,段伯涛没敢赌。 “咱说过了,咱要兵房司吏之位。” 打一棒得来个甜枣,沈宽接着开口道:“段大人您可不吃亏。这次的功劳,可算是白给的。另外,若是上差问起,咱也会说此事乃是你和王公子率先察觉。” 段伯涛闻言,心里稍稍舒服了些,按察使司和监察御史方面,沈宽的话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如果临洮府锦衣卫百户所来人,那沈宽的话保不齐能有作用。 沉吟了好一会,段伯涛缓缓开口道:“好,本官应下了。但快班必须交给本官。” 沈宽笑道:“段大人说笑了,若无快班,这兵房司吏当得有甚滋味?皂班交给大人可好?” “本官再退一步,步快仍由你掌控,马快必须交给本官。”这话,段伯涛都懒得回应,直接嗤笑出声。 眼见有些僵持不下了,沈宽沉吟了一会,开口道:“段大人,快班咱是不会让的,壮班交给大人您如何?” “好!”不愿跟沈宽鱼死网破,段伯涛最后只能妥协。 壮班虽不如快班精锐,但至少人数众多,他也勉强能够接受。 商谈妥当之后,两人哪还有什么话可说,一路沉默地来到衙口,随后一行四人下车来,去往典史衙署。 来到典史衙署,段伯涛取出官印在文书上盖下印章,火漆封口,之后段伯涛召来一名铺兵,将公文带走递交府衙。 这一切做完,众人分道扬镳。 段伯涛脸色阴冷地目送沈宽离开,眼神中充满了杀意,妥协只不过是因为都不想鱼死网破,但他和沈宽之间的恩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 …… 时间一晃又是一天过去,进入了雨季的金县今天又是一个阴雨天,潮湿阴郁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有些阴郁。 一个身穿蓑衣头戴范阳笠的人影,从十字巷的一条 胡同里钻出来,进到旁边的一家小宅院里,推门进入院中正屋。 一推开门,一股子热气就从屋里涌出,同时嘈杂的划拳声也随之传来。 只见屋子里是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围坐在炕上划拳喝酒。 听到开门声响,坐在炕头用一定范阳笠遮着脸面的汉子立刻翻身起来,查看门口的情形。 此人赫然就是那吴贵。 另外那几个汉子的身份也就不问可知了,也是皂班中的衙役。 见是同伴回来,吴贵开口问道:“那边是甚情形?” 回来的汉子答道:“还能有甚情形?念经超度哩,这鬼天气,头,咱还得盯多些日子啊?” “少废话,赵远,该你了,快去。”吴贵懒得搭理他,招呼了正在喝酒的一个汉子一声,又重新趟回炕上。 那个被吴贵叫到的赵远,只能无奈放下酒杯从炕上起来,接过之前那人手里的蓑衣斗笠披上,走出门外去。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时候,十几人已经消无声息地将整个院子给围了起来。 眼见得这个赵远出来,几人一拥而上,就将这个赵远给制住,捂着其嘴巴,将他拖到旁边隐蔽处。 “赵远?”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赵远浑身一震,立刻循声望去,随后惊呼出声:“沈班头,怎么是你?” 不错,这一干人正是沈宽他们。 经过了一天的部署,沈宽他们正式开始行动,要抓捕孙季德,那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把孙季德在县衙的人手给先拔除掉。 为防止走漏消息,沈宽并未调动县衙里其他人,只带了老泥鳅和铁塔二人,另外的人是王化贞的两个护卫,还有段家豢养的家丁护院。 也不知是是不是有着示威的意思,段家派来的十个家丁,各个都带着强弩这种违禁武器。 沈宽笑着问赵远道:“屋里都还有谁?” 赵远眼珠一转,装出一脸疑惑的模样问道:“沈班头,您这是作甚哩?这里是我家啊,家里就我一个。” 沈宽冷笑了一声:“这家可是姓罗,什么时候改姓赵了?不想吃苦头的话,就老实答话。我再问你一遍,屋里都有谁?” “沈班头,小的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 见他还想狡辩,沈宽给旁边的老泥鳅使了个眼神,老泥鳅狞笑了一声,猛然抻出一柄匕首,对着赵远的大腿就是一刀扎下去。 “唔……”匕首扎下去的同时,王化贞的护卫从后面捂住了赵远的嘴,不让他发出惨叫声。 随后老泥鳅不停转动手里的匕首,剧痛让赵远发出阵阵沉闷的哀嚎。 很快赵远就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含糊不清地哀嚎道:“我说,我说!” 老泥鳅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王化贞的护卫也放开了捂着赵远嘴巴的手。 才松开手,赵远就冲着院子方向大声吼道:“吴头,快走……” 话才刚出口,老泥鳅手迅速一挥,一刀就抹了他的脖子,叫喊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没想到着了这家伙的道,沈宽脸色一阵难看,遂即大声向众人吩咐道:“动手,记住留几个活口!” 第104章 剪除 “后门走!” 赵远的喊声不小,屋里正躺着的吴贵,听到喊声,立马从炕上弹起身来,一把抄起架在炕旁边的长刀,一脚踹开炕上窗棂,翻身从窗户钻了出去。 另外三人也赶紧放下酒杯,取了武器跟上吴贵的脚步。 沈宽已经计划妥当,又哪会给他们留口子?几个段家家丁早已爬上了院子的墙壁。 吴贵一翻身出来,就看到墙上的这些段家家丁,还有他们手里持的弓弩,他心头顿时一震,想都不想往地上就是一滚躲闪。 与此同时,他耳边就听得几声弓弦震响,弩箭呼啸着激射而来。 因为他反应够快,这些弩箭没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但紧跟着他身后钻出来的人就倒了霉,几支弩箭瞬间射穿了他的身体,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倒地了了帐! 看到同伴倒地身亡,紧跟在后面的一人差点没给吓尿,也是慌忙往一旁翻滚躲避。 另外一人见此情形,哪还敢出来,慌忙缩回屋子里边去。 这时房屋正门被大力踹开,老泥鳅和王化贞的两个护卫,还有两个持弩的段家家丁鱼贯进入屋子。 躲在屋里那人面对强弩哪还敢做什么,连忙将手中武器丢掉。 老泥鳅等人立刻一拥而上,将这人五花大绑,随后沈宽才从外边走进来。 “沈班头,怎的是你!”见着沈宽,被绑下的这人大惊。 沈宽看了这人一眼,也是皂班衙役中的一员,名字叫陈刚。 别看他去到皂班时间不长,但皂班人员底细,他已经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个陈刚和之前那个赵远,都是当初孙季德上任带来的人之一。 显然,孙季德是把他在皂班的那一干心腹,派出来监视王化贞,现在倒也方便了他一网成擒。 沈宽来到被五花大绑的陈刚面前,开口问道:“屋里都有谁?” “有吴头,我,赵远,魏疤子,胡二。”这家伙可就没赵远那边硬气了,很是光棍地把自己的同伴卖了个精光。 沈宽点了点头,他没有猜错,这五人都是孙季德上任一起带来的。 这时,后院方向传来一声惨叫,沈宽小心地凑近窗户一看,只见是那个叫胡二的皂隶被射穿大腿,发出的惨叫。 而后院门大开着,不见吴贵其人,沈宽眉头不由得一皱,要是让这吴贵跑了可就麻烦了。 眼见得后院已经没了危险,沈宽从窗户钻出去,才出来就见倒在地上,已经丢了性命的魏疤子,现在就剩下一个吴贵了。 随后他迈步往后门那边去,老泥鳅和铁塔则快步上前,护在他的前面。 来到后院门口,就见吴贵被七八个段家家丁围着,被八张强弩指着,他动都不敢动一下。 “吴贵,别作无用的反抗了,白白送了性命。” 听 到沈宽的话,吴贵转过头来,目光阴冷地盯着沈宽道:“沈班头,你这是何意?等县尊老爷回来,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沈宽冷笑了一声道:“吴贵,我既然敢动手,你难道还不明白原因?” 吴贵闻言,眼瞳顿时一缩,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之后,长叹了一声,松手丢下手中长刀不再挣扎。 “绑起来。” 眼见吴贵放下了刀,段家家丁的头领吩咐了一声,两名段家的家丁立刻放下手中弩箭,抓起麻绳上前绑缚。 吴贵冷眼盯着这两人上前来,等到两人靠近,他突然暴起一个旋身,一抹刀光闪过,两人瞬间就被刀光划开了脖子,鲜血顿时从脖子伤口涌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吴贵手里多出了一柄短刃。 抹了这两人脖子,吴贵迅速往地上一滚,翻滚的同时抓起地上的长刀,整个人就如同一个滚地葫芦一般,以极快的速度,灵活地往一个段家家丁头领脚下滚去,一时间周边的段家家丁都没能反应过来。 “滚躺刀?!”能作为段家家丁的头领,一看就看出了吴贵的招数,惊呼了一声,快步就往后退,同时厉吼了一声。 听得他的命令,一众段家家丁立刻射出了手中的弩箭,随后丢下弓弩,拔出腰间佩刀,一拥而上,朝吴贵扑了过去。 “嘿!” 铁塔一看就兴奋了起来,提起手中铁棍也想加入进去。 沈宽一把拉住他,这群殴混战的,他可不想让铁塔去冒险。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吴贵就是武艺再高强,也不是一群人的对手,在砍到两名段家家丁之后,他就被剩下的段家家丁乱刀砍死。 …… 县衙,冯兴正快步往典史衙署赶。 段伯涛突然召他相见,段伯涛毕竟是典史,他的直管上司,下令相召,他也不好不去。 一路来到典史衙署,进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他顿觉气氛有那么几分诡异,眯着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就听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听着少说有十几人。 而就在这时,衙署后堂方向鱼贯钻出十几名衙役,这些衙役,正是麻杆等人所领的步快衙役,段伯涛也跟在这十几名衙役后边现身。 同时冯兴身后大门也围上十几名衙役,这些人则是马快的精锐。 “段大人,不知这是何意?”冯兴迅速瞥了一眼门外的马快衙役,手缓缓握上腰间刀柄,同时快步往墙边靠,免得腹背受敌。 段伯涛冷哼一声道:“冯兴,尔等贼匪,居然敢窃居县衙,还不速速就擒?” 冯兴一听这话,就知道怕是不能善了了,也不再多言语,‘锵’地一声抻出腰间长刀,身躯微弓提着刀眯着眼,目光不停在两边衙役身上流转,同时顺着墙根,以极快的速度往段段伯涛所在的 方向去。 门口是更为精锐的马快衙役,无疑步快这帮人要比那些马快要好对付得多,只要能抓到段伯涛,那就好办了。 这会的冯兴就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哪还有以往那笑呵呵的模样,长着一脸笑相的脸上变得戾气逼人,那股子凶悍的气势,看着就令人心惊。 眼见冯兴带着惊人的威势越逼越近,段伯涛有些怕了,连忙撤步快速后退,一边冲众衙役厉喝道:“愣着作甚?快给我将他拿下!” 听得他的吩咐,众快班衙役也没再迟疑,纷纷朝冯兴围了过去。 见众人围过来,冯兴凡是咧嘴一笑,眼见凑得够近了,他脚下猛然发力,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往离他最近的一名步快衙役扑过去。 “死!” 眼见冯兴扑来,这名步快衙役怒吼一声,举起手中刀,用尽全力往冯兴砍去。 只见冯兴身形忽然一顿,仿佛惯性对他毫无作用一般,就这么止住了身体的冲势,当头砍来的刀刃,就以那么不到一厘米的差距砍了个空。 同时冯兴手中一动,刀光一闪,这名步快衙役惨叫都来不及惨叫,半个脖子被利刃砍断,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死尸也遂即扑倒在地上。 一刀杀敌,冯兴也没有停顿,脚步一撤,又闪过一柄砍来的刀,躲开之后手中刀又是一闪,惨叫声响起,半跟拿着刀的手臂落在地上。 冯兴没去管受伤这人,一个转身躲过身后刺来的长枪,手头发力将枪杆扯过来,当下另一个方向砍来的刀,同时右手挥刀,砍伤被他扯过来的枪手,左手顺势将长枪投出。 又是一声惨叫,不远处一个步快衙役腿部便被长枪穿透,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丢出长枪,冯兴使刀往后一架,架住后方劈来的刀,再一推将使刀之人推开,接着转身一个加速撞进一人的怀里,一刀将这人捅了个透心凉。 他也没去拔刀,捅出刀之后,接过对手手中的刀,一手抓着尸体,用尸体作为武器,逼开四周围攻的人,另一手持刀格挡另一方攻来的武器。 顷刻的功夫,已经是二死五伤,冯兴甚至都没有被人伤到。 众衙役可是被他吓到了,一时间不敢再去近身围攻,只是操着兵刃将其围在墙边。 段伯涛哪想到冯兴如此厉害,他这会早已退出衙署之外,嘴里大声呼喊:“快调弓兵,快调弓兵!” 听到段伯涛的喊声,冯兴脸色一惊,以他的武艺,应对这没什么章法的围攻,勉强还能应对。 但要是再有弓弩兵进行长短配合,那就算是武圣附身,他今天怕是也难逃一死。 《天阿降临》 “死!”遂即冯兴四下扫量了一番,猛然间脚下发力,飞速往麻杆方向扑去。 麻杆在他眼力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这种人绝不会跟他同归于尽,是最好的一个突破口。 第105章 纰漏 就如冯兴所料一般,麻杆早就被他的悍勇和武艺吓破了胆,没跑纯粹是怕在手下面前丢脸,这会见他不要命地朝自己扑来,哪还敢再强撑,居然惊叫着转身就跑。 “死!”假弥勒见麻杆如此丢脸的表现,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嘴里怒吼一声,抡起刀就朝扑过来的冯兴猛力挥砍。 也许是被假弥勒这声怒吼,激起了士气,其余人也是大声喊杀,挥舞着刀剑往冯兴身上劈砍。 冯兴毕竟是孤身一人,之前他能杀伤那么多人,凭借的是众人刚刚合围,加上配合谈不上默契留下的破绽,这会十几二十人聚在了一起,共同挥砍就仿佛一面刀墙似的,哪有什么躲闪的空隙? 他挥舞着手中刀,格开攻击针对要害的攻击,用身体硬扛了几刀,探手抓住假弥勒的刀刃,就仿如没有痛觉一般,抓着刀刃往怀里一扯。 假弥勒当即被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给扯了过去,随后他又被冯兴猛力往后一推,顿时将后边的人撞得一阵人仰马翻,自己也仰面倒地。 包围圈被假弥勒撞出一个缺口,冯兴哪还敢停留,脚下全速爆发,一个箭步踩在假弥勒肚子上,一跃突出重围,埋头就全速往衙署后堂跑。 “快追!”眼见冯兴突出重围,段伯涛气急败坏地叫骂着催促众衙役追击。 众衙役赶紧紧追过去,就见冯兴踹开后堂窗户钻出衙署。 再等众人追到窗户前时,只见冯兴已经到了县衙高墙,身形敏捷得就如同一只猿猴般,三两下翻过县衙围墙不见了踪影。 “废物,一帮废物,快追!”得知这个消息,段伯涛这才敢去往后堂查看,查看完对着众快班衙役就是一通怒骂,接着领着人架着梯子上墙查看。 只是这时再来查看,哪还能见得着冯兴? …… …… 县衙二堂,段伯涛、王化贞、沈宽、郭雄四人齐聚此地,听说跑了冯兴,自是将众人都气得不轻。 “段大人,偌大一个衙门,百来号衙役,你居然还让人跑了?!”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纰漏,甚至可能直接败坏这次的计划,王化贞也顾不得保持什么风度了,几乎是指着段伯涛的鼻子在骂。 自家有错在先,再加上王化贞的背景,段伯涛可不敢得罪他,被他指着鼻子骂也只能忍着。 好一会,等王化贞气消了些,他才开口道:“王公子,请息怒,我已经令人封锁了出城要道,那冯兴受伤不轻,恐怕出不得城的。” 王化贞能骂段伯涛,沈宽哪怕满心的怒火,却也没资格责骂段伯涛这个上司,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量设法补救。 他遂开口对郭雄说道:“大哥,烦请你带几个好手,去守着去往归元寺的路,不能让冯兴把消息传过去。” “好嘞。”郭雄点了点头,转身出离二堂去行事。 这会再是生气也于事无补,王化贞发泄了一番怒火之后,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开口对沈宽道 :“沈老弟,咱们先审审那几个山匪,先把县衙里面的这些蠹虫都抓出来。” 沈宽点了点头,而后令人将陈刚,胡二这两个活口给提来。 不一会的功夫,被五花大绑的陈刚两人就被带上堂来。 按理说,本应该是段伯涛这个唯一的官员上坐主审,但王化贞这会是恼极了段伯涛的无用,压根没有客气的意思,直接坐在了主审的位置。 段伯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坐在一旁。 沈宽也没有客气,在二堂另外的一张椅子上坐着。 见两人被带上来,王化贞开口问道:“孙季德是何来历,速速招供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陈、胡二人,没想到王化贞居然坐在主审位置上,不免有些诧异,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一旁陪坐的段伯涛。 段伯涛正一肚子邪火没处撒呢,眼见两人看向自己,当即怒火大盛厉声吼骂道:“看本官作甚?王公子让你们说,你们就说,否则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这两人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主,这会知道大势已去,也没怎么隐瞒,将孙季德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给沈宽三人听。 哪怕心中已有一些猜测,听完两人的交代,沈宽几人还是不免心惊。 孙季德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兴隆山山匪的大当家座山虎! 两年前,孙季德上任的时候,途经兴隆山,被兴隆山的山匪给劫了。 之后座山虎便玩了这么一出李代桃僵,取代了孙季德的身份,当上了这金县的县令。 …… …… 一晃又是一天过去,这一天的时间里,金县城门封锁不许任何人通行,金县上下都不知是为何封锁城门,城中可谓是满城风雨。 沈宽他们这会可管不了这么多,一切都以抓捕孙季德,不,座山虎为要。 经过一整天的搜寻,都没能找到冯兴,好消息是郭雄和陶吉那边,并没有发现冯兴去往归元寺报信。 如此一来,计划都还能继续下去。只要能抓到孙季德,一个冯兴抓不抓无关紧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辰时眼见过半,往日这个时辰,孙季德也差不多回到城里了,但今日却迟迟未到,这让藏身在瓮城墙上的沈宽等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焦灼。 他们倒不是没想过在官道上设伏,但不够稳妥,最后他们决定还是等孙季德回城再动手。 只要孙季德进了瓮城,城门一关,吊桥一放,哪怕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束手就擒。 终于,通过女墙上的孔洞,看到一辆马车正往县城这边来,沈宽等人心头都是一喜,总算是等到了。随着马车越来越近,沈宽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 眼见马车就要过吊桥,突然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无比的声响。 “响箭!不好,是冯兴!” 沈宽等人还没反应过来,郭雄突然脸色大变对沈宽道:“兄弟,不能等了,快,去抓孙季德!” 说 完,他也不等沈宽,起身快速飞奔下城! 沈宽这会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刚才的声响应该是冯兴在提醒孙季德! 他也不敢迟疑,迈开脚步下城。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 …… 孙季德原本在车厢里闭目养着神,猛然间听到响箭鸣镝,他瞬间从软榻上弹起身来,眼中精光爆射,低声对外边赶车的刘志说道:“停车!” “吁……”刘志哪敢违背他的命令,连忙一拉马缰,控制马车停下来。 叫刘志停车的同时,孙季德掀开车厢旁的窗帘,仰头查看天空中的情形。 以匪贼之身窃取县令之位,他可从不敢有任何一点疏忽,这响箭鸣镝就是他跟手下约定的暗号,一旦可能身份暴露,就用这种方式示警。 但是近三年了,一直都没出什么纰漏,这让他也没之前那么谨慎了,这会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又是一声刺耳的鸣镝声响,孙季德脸色瞬间大变,这次可不能是他听错了。 他这会哪还敢再迟疑?当即从车厢被褥底下摸出一张铁胎弓往身上一挎,随后又摸出一柄马刀系在腰间。 把这些都准备好,他掀帘走出马车,远远地就见几骑奔马从城门里冲出。 “滚开!” 孙季德厉吼着一脚把刘志踢下车,同时抻出马刀一挥,将拴马的绳子削断,接着一跃跳上马背,驱马掉头就跑。 这老匪确实谨慎,平常马车拴着马就行,但给他拉车的马却是鞍辔齐全,随时都可以作为坐骑使用。 “大人,我是沈宽,您这是作甚,上司衙门的公文下来了,说是刘总兵今日要来,来时会以鸣镝相告,我等赶紧来通知您?”沈宽大声地喊着,试图吸引孙季德的注意力。 果然,他这番胡诌有效,原本亡命狂奔的孙季德马速慢了下来,沈宽赶紧冲跟着追击的马快衙役比了个手势,马快这些个衙役马速会意,连忙勒马降低马速。 沈宽则和郭雄两人继续紧赶,同时,沈宽暗中握住了挂在马鞍旁边的弓弩。 随后他又开口喊道:“大人,您别跑啦,一会刘总兵来了,咱么可怎给他交代?” 这下孙季德的马速更慢了,很快沈宽两人就追到了弓弩的射程范围内。 “动手!”感觉距离差不多了,郭雄低吼一声,猛然操起手中长弓满弓拉弦,一箭如流星般射了出去。 沈宽也抓起弓弩对着孙季德就是一箭。 这孙季德的警惕性极强,几乎就在郭雄开弓的一瞬间,他就怪叫了一声,翻身钻到马腹下面,同时双脚用力一磕马腹,他坐下的马嘶鸣一声,又扬蹄在官道上狂奔起来。 《第一氏族》 沈宽的弩箭也随之落空。 “娘的!这家伙马术这么强吗?”这匪夷所思的躲避,气得沈宽忍不住骂出声来。 说着,沈宽放下手中弓弩,拿起早已装填好了的火铳,就准备再次对孙季德射击。 第106章 谁说没抓到 正当沈宽要点燃火绳射击的时候,马腹下的孙季德又翻身回到了马背上,同时他手里多出了一张长弓,开弓满弦,一支羽箭流星般射向他。 羽箭几乎是从沈宽脑袋旁边擦过去,沈宽心头大惊,哪还顾得上放铳,连忙俯身下去,让马头作为自己的屏障。 眼见没射中沈宽,孙季德又是一个满弦,向郭雄射出一支箭。 郭雄丝毫不惧,同样搭弓满弦一箭回敬。 “咴……” 孙季德这一箭,正中郭雄坐骑头部,受痛之下,马儿发出一声悲鸣,脚下一个失蹄,重重地摔倒在地,带着郭雄在地上翻滚出十几米才停下来, 草! 见郭雄坠马,沈宽心中大急,慌忙扣下扳机,‘轰’的一声火光爆发,铅子从铳口激射而出,射在了孙季德所骑马的股部。 孙季德所骑马儿也是一阵悲鸣,但却没像郭雄一般坠马,反而是受痛之下,跑得更快了些。 眼见此状,孙季德在马上放声狂笑,狞声叫骂道:“哈哈哈哈,小杂碎,尔等且等着,老子重来之日,便是你二人葬身之时!” 忧心着郭雄的情况,沈宽恨恨地看了迅速远去的孙季德一眼,翻身下马来,快步去到郭雄那边查看情况。 近前一看,郭雄满身都是血迹和污泥,正闭目躺在马匹旁边,看不出是死是活。 沈宽连忙伸手探了探郭雄的鼻息脉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郭雄的鼻息脉搏还算稳定,应该是坠马时撞到了脑袋昏迷了。 这时,一众马快跟了上来,见状连忙勒马停下。 “你留下,跟我一起吧郭班头带回城。” 沈宽开口吩咐道:“其他人,跟上此人,我要知道他去了哪。如果是去了归元寺,莫要多追,立刻回城来报。” “是!”众马快连忙拱手应命,而后除沈宽留下的那个,其余人等再次打马疾追。 沈宽和留下的马快将郭雄扶上马,转身回去县城。 县城这边,王化贞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着沈宽回来,马上还带着一个人,他差点没喜疯,连忙上前来查看。 见着带回来的人不是孙季德,王化贞开口问道:“沈老弟,郭班头,这是怎的了?” “嗨,王兄,我大哥被孙季德偷袭坠马,我先送他去大夫那,别的事,容后再说。”沈宽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便打马带着郭雄去往回春堂那边。 安置好郭雄,耗费了小半个时辰,他这才回转县衙。 这会王化贞和段伯涛都在县衙等着,他们已经从跟沈宽一同回来的马快嘴里得知了发生的事情,王化贞还好,知道没法怪沈宽。 可段伯涛见到沈宽就兴师问罪道:“沈班头,你怎能让这匪首跑了?如今公文已经递交上级衙门,我等擅自行事未竟全功,这罪责我等如何担待得起?” 沈宽冷哼了一声道:“若非冯兴示警,何至于到了城门口,还让这匪首给逃了?” 段伯涛顿时一阵语塞。 “行了,两位,现在可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王化贞赶紧来做和事老:“如今公文已经递交上去,最紧要的是怎么善后。真要追究起来,我等可都没好果子吃。” 王化贞这会也急了,谁让他贪功,将自己在公文中夸了个天花乱坠?现在出了纰漏,对他的影响可也不小。 别的不说,一个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的评价是少不了的。这样的评价,对他日后的前途可是极为不利。 沈宽眉头紧锁,他当然明白这次出的纰漏有多麻烦,此次事败,对于王化贞来说还只是不利的话,对于他和段伯涛来说,简直是要命。 万一知府衙门找不到替罪羊,他们两九成会成为此事的顶缸替罪羊。 沈宽缓缓踱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对王化贞说道:“王兄,谁说我们没有抓到座山虎?” 王化贞二人闻言,不由得一愣。 不过这两人也是聪明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王化贞想通了沈宽的意思,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笑道:“沈老弟说的是,谁说我们没有抓到座山虎?沈老弟此番出城,不就将座山虎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说完,他凝目盯着段伯涛,不知道他有没有领会到他们的意思。 段伯涛深深地看了沈宽一眼,点头笑道:“不错,座山虎的坠马身亡,脸部都给磨烂了。但咱们县衙追击此贼的快班兄弟,可都见着了。” 见他也领会到了意思,王化贞笑着点了点头:“段兄,座山虎在府衙可有熟识之人?” 段伯涛笑道:“那可就得问一问,咱们县衙的庞师爷了。” 王化贞又是一笑:“那就把这位庞师爷请来吧。” “来人,请庞师爷来。”段伯涛点点头,唤来一名衙役去叫庞师爷。 “段大人、王公子、沈捕头,学生有礼了。” 庞师爷一脸阴沉地走进来,而后冲沈宽三人拱手施了一礼,而后对段伯涛兴师问罪道:“段大人,您可是真难见呐。学生想问问段大人,此番封锁城门到底是何意?如今城内人心惶惶的,东翁回来,学生不知该如何解释。” 庞师爷如今的这般做派,在段伯涛眼里是那般滑稽,他轻蔑地笑道:“庞师爷,你家东翁,恐怕是回不来了。” 庞师爷脸色微微一变,他可不是个蠢人,平日里段伯涛对他一直很是客气,今日这态度很不正常,倒像是已经把孙季德给扳倒了一般。 如此他也不敢再拿架子了,恭敬地拱手施礼道:“不知段大人这是何意?” 见戏耍不到庞师爷,段伯涛也就不再绕弯子了,问道:“行了,废话就不多说了,庞师道,我且问你,孙季德在府衙可有熟识之人?” “东翁与前任刘知府见过几面,要说熟识,与府衙经历司的徐经历,府衙李户书较为熟悉些。” 庞师爷这会已经预感不对了,连忙答道:“段大人,您是知道的东翁不喜交际,与这些人也就是多见过几面罢了。” 说 话的功夫,他不停给沈宽递眼色,眼神中满是恳求之意。 段伯涛听闻脸露几分诧异,随后脸上又露出笑意,孙季德跟府衙的关系如此疏离,这对他来说可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可惜啊,庞师爷,你无一处像孙大人的,不然本官倒是能给你找个好去处。” 接着段伯涛又冲着庞师爷咧嘴一笑:“罢了,来啊,请庞师爷去监房先呆着,迟些,咱再跟庞师爷好好聊聊。” “段大人,不可啊,不可啊,老朽可甚事都没犯啊,求段大人开恩呐!” 庞师爷一听,立马跪地求饶,眼见段伯涛都不搭理他,连忙转头跟沈宽求饶道:“宽哥儿,沈班头,求您帮老朽说说话,求您了!” 这时沈宽开口对段伯涛说道:“段大人,这人,咱恐怕还用得上,让人把他带去幕厅看押,别让他跑了便是。” 段伯涛脸色微微一沉,随后点头笑道:“也罢,既然沈班头开口了,来人啊,把他带去幕厅,没我的允许,不能让他离开一步。” “谢段大人,谢沈班头,谢王公子!”幕厅可比监牢要好太多了,庞师爷连忙向三人道谢。 随后,一名衙役便带着庞师爷离开二堂,沈宽三人则继续在二堂内商讨对策。 这一商讨就是几个时辰,在二堂吃过午饭,总算是把该计较的事情都计较了一番,制定了一个还算周密的计划。 随后段伯涛脸上露出几分疲态,跟两人告辞之后,就去往后衙休息。 王化贞看着他这行为,眉头微微一皱,虽说现在孙季德是要倒台了,但后衙是县令的居所,段伯涛这是一种僭越的行为。 “报!” 这时就听堂下传来一声通报声,来人正是沈宽之前吩咐去追踪孙季德的人。 见着是他们,沈宽脸色一喜,连忙招呼道:“几位兄弟快些进来。” 遂即,沈宽又给三人倒了几碗水喝,三人没想到沈宽会亲自给他们倒水,脸上都是面露感激之色,忙不迭拱手道谢。 王化贞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宽的举动,他能看出来,沈宽这是在收买人心。 接触了这么些时间,他对沈宽是越来越有兴趣,胸有城府,行事有度,又能屈能伸,关键似乎还精通官场上的规矩,这些种种都是一个能成事的人的品质。 要不是沈宽没有功名,他真想跟沈宽好好结交一番。 等三人喝过水,沈宽开口问道:“情形如何了?” 三人中,地位较高的一名马快,连忙恭敬地行礼回报:“禀沈班头,这匪首去了归元寺,我等便按您的吩咐赶紧回来回报。另外三个兄弟,我让他们在归元寺盯着,一有动静就立刻回报。” 沈宽有些诧异地看了这人一眼,这人个子高瘦,颧骨凸起看着天生一脸的凶相。这人还知道灵活安排其他人行动,倒像是个值得一用的人才。 遂即他笑着回了一礼问道:“很好,辛苦三位兄弟了。头次见三位兄弟,还不知三位怎个称呼。” 第107章埋伏 “小的陆二海。” “小的仇龙。” “小的赖元庆。” 听沈宽问起,三人赶紧拱手告知沈宽自家姓名。 这个叫赖元庆的就是之前回话的人。 问过姓名,这会也不是联络拉拢的时候,沈宽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两碎银道:“几位兄弟,辛苦你们几个了,还没吃东西吧?来,拿着钱去吃上一顿,然后回去好好休息一会,这些天还少不得要辛苦你们。” 赖元庆三人见状,连忙推拒道:“这怎成,小的们怎能要您的银钱?” “都是县衙的兄弟,就少跟咱客气。拿去。”沈宽直接抓过赖元庆的手,强行将银子塞到他手里去。 “多谢沈班头。沈班头,真是好力气,小的佩服。” 手被沈宽抓住,赖元庆才骇然地发现竟然挣脱不开沈宽的手,原本就因沈宽亲自倒水的行为心生好感,这会他真是打心眼里敬服沈宽了。 随后三人,告辞离开二堂。 三人走后,王化贞笑着对沈宽一拱手道:“沈老弟,好手段啊!” “王兄过奖了。孙季德去了归元寺,就凭县衙这点人手,万难打下来,只能等府衙那边的消息了。”沈宽笑着回了一拱手,然后冲一旁的椅子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坐下说话。 “不错,我等现在反要担心的是,这孙季德会不会起兵攻城。他在金县经营了几年,未必没有在这里留什么后手。”王化贞回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起去一旁分开落座。 沈宽点了点头道:“还好赖元庆留了人手打探,孙季德若是起兵攻城,我们能及时得到消息。他若是真来的,咱担心的不该是他手里那百十来人,而是这城里的情形啊!” “不错。这冯兴还在城里,咱既然找不到他,便可证明城中必还有人在帮他遮掩。”王化贞点头赞同道:“这两天咱们还是警醒些,最多三日府衙那边的人便会到,到时他们自然会退去。” 情况紧急,他两人便也没有回家,就在衙门二堂这里呆着,正事聊完,两人便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越聊王化贞就越是心惊,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见识算够丰富的了,可是沈宽就仿佛是个无底洞一般,无论他说什么天文、地理、军事、诗词,沈宽都能接上来,并给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甚至一些东西连他都不知道,或从未听说过。 看着王化贞脸上的惊容,沈宽心中暗笑,跟经历过后世互联网知识大爆炸的他来比见闻广博,王化贞真是找虐。 他一个没有功名的人,要想跟王化贞交好,只能是另辟蹊径。 其间段伯涛休息完回来,看他那模样,怕是不只是去后衙休息。要知道孙季德虽然没娶妻,但在后衙可养了几个美貌丫鬟。 段伯涛倒也想加入他们的聊天中,跟王化贞打好关系,可是就凭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又哪插的进来?聊了一会,发现留在这里只会凸显相较沈宽二人的无知,他也只能尴尬告辞。 一直聊到天色渐暗,突然间留在归元 寺的那对储家兄弟赶回来,通报了归元寺众匪在连塔乡大肆烧杀之后,然后冲县城这边来了。 果然就如同沈宽他们之前所料一般,孙季德果然趁夜色,带着众匪回来报复了。 …… …… 夜色正浓,下了一天的连绵细雨终于停了下来。 城西瓮城墙头,许多黑影埋伏在城垛下面,周边还堆放着不少的滚石檑木。 这瓮城,又称月城、曲池。 是依附于城门,与城墙连为一体的附属建筑,也是城市最主要的防御设施之一。 当敌人攻入瓮城时,守军在瓮城墙上,便可从四面八方对敌人展开攻击,不先攻克瓮城,几乎别想攻克城池。 因此对孙季德率领的那帮悍匪,沈宽是半点都不担心,而孙季德有这个胆子回来攻城,只能是在城里安排了内应。 只要把城里的内应解决了,那孙季德只能是在城外望洋兴叹,他若是胆子肥敢留在城外,多等几天,怕是性命都得丢在这里。 他们埋伏在这,就是等着孙季德的内应过来。 经过之前沈宽和王化贞的讨论,排除了北城门和东城门。 从归元寺方向要去往城北,必须得过河,孙季德不可能不带弗朗机炮来攻城,那么城北可以排除。 城东那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子,大概率孙季德也不会选。 那他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城西和城南。近两百号衙役,借助城墙的防御,以无心算有心,还守不住两处城门,那金县的这些个衙役都可以去死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一条黑影从城墙通道中出来,迅速凑到沈宽身边。 来人是老泥鳅,他凑到沈宽身边说道:“头,来了,怕有个两百来号人。听丐头刘六指说,这些人是混元帮和刘记车号的人。” “众家兄弟们,都准备好,那些个匪贼,都是来给咱送银子的!” 经历过了上次乔家一战,沈宽如今也临战早已没了以往那般紧张,用调笑的语气对周边衙役们低声说道:“咱占着城墙,只管往下边丢石头就是,就这,谁还要是受了伤,咱都帮他丢人。” 听他这般一说,原本还有些紧张的衙役们精神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许多人还低声哄笑起来。 这时空中响起鸣镝的刺耳尖叫,紧接着,城门内响起厉声呵斥:“尔等何人……” 这是沈宽留下来演戏的人,城门重地,要是连看守都没有,这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有鬼了。 随后就听喊杀声响起,不一会的功夫,内城门轰然洞开,许多持刀举枪的黑影人蜂拥而出,兴奋地冲向瓮城城门。 火光的照应下,能清楚地看到为首那人就是冯兴。 如此轻易就攻下城门,众贼这会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唯有冯兴还保持着冷静,一见瓮城居然无人防守,他就知道要遭,连忙厉吼道:“停下!” “杀!” 沈宽哪会给他重整众贼的机会,当即厉吼一声,得到他的命令,众衙役连忙起身,边喊着‘杀’给自己壮胆,边抓起旁边人头大的石块,就往下方砸。 一时间喊杀声响彻云霄。 …… 城外藏身黑暗中的孙季德,听到鸣镝声之后大喜,连忙催促手下众匪进攻城门。 他倒是还懂点兵法,知道从正面发起进攻,减轻城内众匪的压力。 在他的催促下,众匪也纷纷点起火把,挥舞着刀剑兴奋地往城门方向狂奔。 孙季德可是早就许下承诺了,只要攻破城池,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比起连塔乡那么个屁大的地方,县城才是真正的聚宝盆! 同时,一尊弗朗机炮也被人从暗处推出来,快速往城门方向推,孙季德跟着弗朗机炮一起行动。 虽说弗朗机炮的威力不比红夷大炮,但距离够近,轰破个城门还是轻而易举的。 弗朗机炮的有效射程是一里,最大射程是二到三里。 将弗朗机炮推到距离城门一里左右,孙季德招呼了旁边手下一声,手下立刻往弗朗机炮的子铳塞入炮腹中,夯实了子铳之后,这名贼匪仔细校对了一下炮管上的准星和照门。 而后他才用火把点燃子铳上火门,只听‘呲’的一声,炮口火光乍现,紧接着就是一声响彻天际的轰然巨响。 …… 沈宽看着下面被雷石滚木砸得抱头鼠窜的匪贼,脸上满是轻蔑的冷笑,就凭这么一般乌合之众,想要攻陷城门简直就是笑话。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响起,沈宽被这声巨响,惊得浑身一震,接着就又是一声闷雷般的大响,发出响声的正是他背后的城垛。 四溅的碎石砸在他脖子上,给他带来不小的疼痛。 沈宽捂着脖子上的痛处,一过脑子就明白了是什么,再一看身后城垛的位置,他头上顿时冷汗直流,想都不想连忙蹲下身去。 好家伙,刚才要是没有背后那个城垛,怕是他的脑袋都被炮弹给轰没去。 蹲下去的沈宽心中安心了一些,心中疯狂吐槽,这年月的火炮精度不是不行吗?怎么着炮弹盯着他来了! 金县已经多久没打过仗了,就更提听到火炮的轰鸣声。 不光沈宽被吓到了,城头上的众衙役也被吓着了,都忘了继续攻击瓮城的贼匪,楞在墙头满脸的不知所措。 《我的治愈系游戏》 沈宽连忙大喊催促:“还等什么?给我接着杀!只要把这些人杀光,外边的那点人,还能攻破咱的城池不成?” 瓮城内的贼匪这会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冯兴看着已经死了大半的手下,心头那叫一个悔,早知道就不该来这个城门。 眼见再这么下去,被全歼只是个时间问题,听到城头那熟悉的声音,他使尽全身力气对城头大喊道:“沈宽,你有种给我站出来说话!” “有话你说便是。”沈宽可不傻,真要站出去,来个神箭手给他一箭怎么办?他嘴里回应着冯兴的话,这边用力踢了一脚不远处的衙役,骂道:“愣着作甚,继续杀啊,不想要银子啦?” 第108章 厮杀 衙役愣了愣,这咋跟他在戏文里听的不一样,要按戏文里的说法,这会沈宽这个主将,不是应该跟冯兴舌战一番,然后斗将定下胜负,结束此番战斗吗? “是!” 只是他可不敢违背沈宽的命令,杀敌可还赏银子,他赶紧应诺一声,抡起手中人头大小的石头,瞅准下方慌乱躲闪的贼匪丢出,将瓮城内的贼匪砸得抱头鼠窜。 眼见沈宽不露面,城墙上攻势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冯兴躲开一块砸向他的大石,气急败坏地冲城头吼道:“沈宽,无耻小儿,有胆便出来与某一战!” 沈宽这会压根没准备搭理他,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去跟冯兴斗什么将,除非他傻了还差不多。 他更担心的是城外的那尊弗朗机炮,刚才城外的一炮,可就正中了城门,饶是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他仍能感觉到脚下的震颤。 这要是连续几炮轰在城门上,城门怕是难以承受。要是城门被破,孙季德和冯兴汇合,只凭他现在手下这不过百十之数的衙役,他可没把握能够能够应对。 不过好在三声连续炮响之后,炮声停歇了下来,沈宽心头稍松了一口气。 只发三炮,要么是子铳只有三个,需要时间装填,要么就是连发三炮,炮身难以承受,需要时间冷却,无论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现在只要尽快解决冯兴这帮人,城外的孙季德那不过百来号人又何足为惧? 遂即他转回瓮城内侧城垛,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就见下方贼匪数量已经不足五十之数,剩下的在冯兴的带领下,正拼命地扒着封堵城门的石头。 冯兴这也是发现城墙上投石、箭矢攻击的频率减缓,清楚城头所备的投石、箭矢快要耗尽,这才做出如此举动。 沈宽扫了一眼,城头上已经所剩无几的投石,他心中暗道可惜,为了不让冯兴察觉,他没办法在城头上生火烧金汁热油用于守城。 不然这会只要把金汁热油往下一浇,剩下的这点贼匪顷刻间就得崩溃。 热油就不用说了,所谓的金汁,就是烧烫的粪水,在古代这样的卫生条件下,被滚烫的金汁浇到,就算不被当场烫死,之后的感染也足够要了人的性命。 而且金汁取材方便,可说是古代守城的利器。 眼见冯兴手头就身边不过三四十人,而己方少有伤亡,人数的压制已经足以发起进攻,沈宽一把拔出腰间佩刀高声厉吼:“给我杀!” “杀!” 如今已是以众敌寡的形势,谁还会怕?更别说还有银子在前面勾着,当即城头众衙役纷纷拔刀,狂吼着就往城下冲去。 一直紧闭的内城门打开,负责带人守门的铁塔抡着他的铁棒,领着一干持枪步快和几名精锐马快,气势如虹地往城门贼众扑杀过去。 “弟兄们,拼了,杀!”眼见逃脱无望,冯兴狂吼一声,想招呼手下残 余贼众转身拼命。 只是这会他手下这帮人早已被杀破了胆,哪还敢跟官兵拼命?只他一人提刀试图反击。 沈宽虽然提刀喊杀,但他可没准备下场杀敌,只在城墙上俯瞰下方的情形,眼见冯兴反身迎战背朝着他,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抓起身边的火铳,瞄准冯兴扣下扳机。 “嘭……” 火绳点燃引药,铳口火光一现,正要迎战的冯兴背部当即中弹,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脚下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 “给俺死!”铁塔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马猛力抡出手中铁棒。 铁棒带着呼啸的风声,急速往冯兴头上砸。 这会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冯兴只得双手举刀,想要硬挡下这一棍。 刀棍相交,只听轰然一声大响,他的格挡在铁塔那身恐怖的蛮力面前毫无作用,铁棍挟着巨大的蛮力,压着长刀重重地砸在冯兴肩膀上。 冯兴顿时就被砸得跪倒在地,‘哇’地就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已是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几杆长枪快速刺穿他的胸腹又收回去,大量鲜血从伤口喷涌出来,冯兴眼中神采迅速黯淡,往前一栽死尸倒地。 没有了冯兴,余下的贼匪哪还有什么斗志,纷纷跪地求饶,只是沈宽可没有过留活口的命令,铁塔哪会管那么多,领着人一会就将这些人屠戮一空。 至此,城内隐患已然清除,沈宽转而关注起城外贼匪的情况来。 他小心地从城垛豁口往外观察,只见不少的贼匪这会已经渡过了城外护河,砍断吊桥绳索将吊桥放了下去。 不过孙季德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攻城的器械,比如登城梯、撞车之类的东西,只能在城门外等待内应打开城门。 耳边听得瓮城里杀声渐息,城外众匪只当是内应已经攻下了城门,在城门外激动得嗷嗷乱叫。 沈宽压下攻击的念头,孙季德手下的这帮贼匪颇有章法,就凭他手下这几个弓兵,即便展开攻击,怕是也杀伤不了几个,反倒是会打草惊蛇。 “铁塔,打开城门,带人杀出去!” 他略作思量,转身对瓮城下的铁塔等人道:“这些该死的东西,刚在连塔乡烧杀劫掠过,身上必然带着不少财货,宰了他们,他们身上的财货,皆归大伙所有,沈某不取分毫!” “谢沈班头!”一听这话,所有衙役都是精神一振,喜不自胜地向沈宽致谢。 “嘘声,莫让门外匪贼听到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贼人身上的财物留到战后统一收取分配。谁敢在战时去寻摸财货,休怪沈某翻脸无情!” 西红柿 沈宽厉声把规矩先立下,又道:“一会城门打开,使枪的列横阵,一起冲出去戳杀,莫要孤身犯险,明白吗?” 瓮城众人哪敢不从,连忙低声应命,接着开始快速清理封堵城门的石块。 很快,堵门的石块就被清理干净。 使枪的,多半 是上次经过沈宽训练的步快衙役,另外一些则是经刘元丰训练的马快,相比其他人,他们也更能领会沈宽刚才安排的好处。 清理完石块之后,他们迅速在城门后面列阵,列好阵之后,已经在城门边做好准备的人,立马把城门门闩取下来,奋力将城门推开。 “哈哈哈哈,杀啊!” 等在门外的贼匪,一见城门开了,都是兴奋地狂笑起来,都不用人招呼,就一窝蜂地往城里冲。 “杀!” 这时,已经准备好的使枪衙役们,则排成横排迎上去,手中两米多长的长枪,对着冲进来的贼匪快速戳刺。 “啊……” 马上就听贼匪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冲在最前头的贼匪,瞬间倒了一片。 “给我杀!” 听得下面开始接战,沈宽抓起重新填充好的火枪,招呼手下的几个弓兵,也开始对城下贼匪展开攻击,杀伤了对方几人。 “沈老弟,勿忧,我等来助你了!” 这时,就听远远的王化贞的声音传来,沈宽脸色一喜,再加上南城的人,别说防守城门了,就算反攻出去都不是问题。 正当他要下令继续追击,一举破了孙季德匪众的时候,又是一声爆炸声响,只见半里开外火光一闪,一颗炮弹呼啸着飞来,重重地砸进城门洞中。 当先一名衙役,半边身子都被炮弹打没了,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倒地身亡,四溅的血肉洒了旁人一身,周遭的人见着这惨烈的场景,都忍不住疯狂呕吐起来。 这还没完,炮弹落地又再次弹起,瓮城中一名躲闪不及的衙役,一条右腿齐根而断,倒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哀嚎,伤口的鲜血迅速在地上积成一滩血泊。 炮弹连续弹跳几次,动能散尽才终于停了下来,足足杀伤了三人,杀伤算不上多,但是其造成的伤害效果,实在太过可怕。 原本还士气如虹的守城衙役,就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唯余伤者那撕心裂肺的惨痛哀嚎,不过很快惨叫声就平息下来,这类的重伤,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没救的。 看着死伤者的恐怖模样,众衙役都是两股战战,士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还好,城外的贼匪也只是些没受过什么训练的乌合之众,这会被打得乱了阵脚,正四散奔逃,没能组织什么反击。 这样的情形,也就别谈什么反攻敌巢了,沈宽大吼着下令道:“关城门!” 他连喊了几声,城下的人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回瓮城,并将城门关上。 一会的功夫,王化贞、段伯涛、郭雄几人带着守卫南城的衙役赶来。 王化贞毕竟是个书生,见着城下的恐怖场景,脸色‘唰’地就变得一片惨白,捂着嘴快速跑到一个角落,把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都是‘哇哇’一阵呕吐,也就郭雄稍好点,边军出身,他见的死人可太多了。 第109章 策反 一夜过去,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沈宽翻身从望楼中的椅子上起来,掏出水囊猛灌了两口,然后仰头将囊中冷水洒在脸上,驱散脑中困意。 在冷水的刺激下,困意大为减轻,随后他才走出望楼眺望贼营的情况。 只见城外约三百米的空地上,山匪用几十辆大车在空地上建了一个简易的营地。 隐隐可见几十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车营中休息,一门弗朗机炮则架在营地里面。 “兄弟,你说他们是想作甚?难不成还想围死咱们?”这时郭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宽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哪知道孙季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日偷城不成,葬送了城里的内应不说,孙季德还在城下丢了十几人。 如今孙季德手下贼匪,最多也就剩下个八十号人,哪怕手里有一门火炮,想攻下县城也是做梦。 可是孙季德这样还不退兵,沈宽心里就难免有些疑神疑鬼了。 郭雄仔细看了看孙季德那边的情况,开口道:“兄弟,咱这里还有百来号人,要不咱杀出去?” “郭班头此言在理,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我等兵力倍于城外之贼,何惧一战?” 这时王化贞也醒了来,听了郭雄的话,起身看了一眼孙季德营地,赞同道:“只消留下那孙贼,咱们此番便能竟得全功。” 段伯涛也跟着醒来,连声附和道:“王公子说的是,沈班头,莫要再迟疑了,再迟下去,怕又要让孙贼跑了!” 他这是知道,在众衙役心中,沈宽的威望远胜自己,要调动这班衙役必须得靠沈宽,这才表现得如此客气。 “不成,你们看看,这里有几个还有战心的?” 沈宽环顾四周一眼,摇了摇头道:“更何况,孙贼手里还有弗朗机炮,这玩意可射实弹,也可射散弹,攻城或许不足,但应敌却不落下风。” 众人闻言,也四顾四周一圈,也是一阵默然。 这会守城的衙役都起来了,但个个精神状态都不是太好,士气很是低迷。 昨天那一炮,杀伤数量谈不上多,但震慑力实在是太强了,换谁也不想死得那般凄惨。 说话的功夫,城外贼营也有了动静,点起火堆开始埋锅造饭。 沈宽这边,麻杆也将饭菜给他们送了来。 双方各自吃过早饭,贼营那边就动了起来,只见一些人去到弗朗机炮那边鼓捣了一番,火光一现,“轰”的一声,一发炮弹砸在城墙上,砸得城墙碎石飞溅。 站在城头上的那些个衙役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赶紧窝在城墙下躲着,不敢再探头出去。 更让沈宽心惊的是,孙季德手里居然有操炮的好手,第一发砸在城墙上的只是试射,第二发炮弹居然准确地命中了望楼。 虽说只是打中了望楼的飞檐,这也吓了沈宽他们一跳,哪敢再呆在望楼里,连忙 下去城墙后边躲着,这地方才是炮弹的死角。 连射几枚炮弹之后,眼见城墙上再无人敢露头,孙季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令人推着火炮跟上,打马来到城门百步外停下,这个距离非强弓难及,就算有强弓,到这也没多少杀伤力了。 他这就是在欺金县城头没有火炮。 来到城门下,孙季德大声喊道:“沈宽!” “有话请讲。”沈宽这才探出头来,看到火炮位置移动了,他这才放心下来。 跟其他人不同,他清楚这年头火炮性能也就这样,除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然就算孙季德手下炮手再厉害,也不可能精准狙击到他。 孙季德看着沈宽冷声质问道:“本县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本县?” 王化贞真怕沈宽会执着于情义两字,被孙季德用言语拿捏住,起身代沈宽应对道:“兵贼不两立,沈班头国之义士,岂能容你这等盗匪蠹虫祸国殃民?” “原来是王举人,王解元。” 孙季德见是王化贞,脸上当即浮现出几分嫉色,而后语带不屑地道:“盗匪、蠹虫?祸国殃民?哼,真正祸国殃民的,是你等这般书呆子吧?在本县治下,虽不敢说让治下百姓丰衣足食,但至少轻徭薄赋,让百姓还有条活路。” 王化贞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不得不承认,孙季德所说的是事实。 虽说孙季德的治政手段,也就是一个无为而治,但他至少不害民,光这一点,他就比起当下大明朝许多的官员要好得多。 只可惜孙季德是西贝货,而他正需要这么一份功劳作为进身之阶,这就是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王化贞自然不会再跟孙季德纠缠这个话题,厉声呵斥道:“贼子,勿要再狡辩了,率贼屠戮治下子民,汝何德何能再称本县?” 这是不争的事实,孙季德顿时被他噎得无言以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一会才羞恼道:“这都是拜你等所赐,若非你等咄咄逼人,本县如何会下此辣手?” 听到他这强盗逻辑,沈宽心里那么一点的愧疚顿时荡然无存,冷声对孙季德道:“够了,座山虎,兵贼不两立,你率贼屠戮连塔乡百姓,此等恶行,沈某必会为他们讨回公道。你若要攻城,尽管来攻便是,沈宽就在这,绝不退后半步。” “好好好,你真当本县对付不了你?兴隆山之强,远在你想象之上。本县此来,只为告诉你,连塔乡只是一个开胃小菜,之后是西乡。” 孙季德闻言狞笑了一声道:“小畜生,听说你家娘子娇美动人,待本县破了西乡,定让众家兄弟,好好享用一番!” 沈宽闻言脸色立时大变,他万没想到孙季德会是这么个打算,这一击还真是打在了他软肋上。 畅想中文网 “哈哈哈哈!”看到沈宽脸色的变化,孙季德放声大笑起来。 沈宽脑子一转计上心头,连忙对孙季德一打拱手,哀声道:“大当家,万万不可啊,岳父对我恩重 如山,大当家万不可对他们下手啊!” “小畜生,知道怕了?” 孙季德脸上笑容又更盛几分:“若是让我放过林家,倒也简单,现在就献城投降。你是个可用之才,往后便跟着本县,本县让你做我兴隆山四当家。在我兴隆山逍遥自在,不比在这金县当个衙役班头差多少。” 听到孙季德这话,王化贞和段伯涛连忙转头警惕地紧着沈宽,这里可是有上百号衙役,沈宽在这些人心里的威望,可不是他们能比的。 沈宽万一真投了贼,大有可能一呼百应,而他俩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沈宽这边答应着,这边低声对旁边的郭雄道:“大哥,劳烦你速带人去西乡通知我岳父,让他们躲一躲。” 听到这话,王化贞和段伯涛这才松了口气。 “好!”郭雄不敢耽搁,连忙叫上几名马快快步离开。 做完这些,沈宽又向孙季德拱手行了礼,带着一脸的感激道:“那小的就多谢大当家的了。” 孙季德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还不动手?这两人的人头,便是你的投名状!” “是!”沈宽再次拱手应诺。 只是他嘴里答应得好好的,但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等了一会,没见沈宽动手,孙季德眉头顿时一立:“还不动手,你是在戏耍本县?” “让大当家的你看出来啦?” 沈宽冲他咧嘴一笑:“小的仔细想了想,兴隆山虽好,但哪比得上县城繁华?这四当家的,小的愧不敢当啊!” 孙季德恨得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狞声低吼道:“好,小畜生,本县即刻便令人把林家人抓来,当着你的面凌辱至死。” 已经拖了足够的时间了,沈宽也不再跟孙季德虚与委蛇,冷笑着对孙季德道:“这些狠话,沈某听多了,沈某倒要提醒大当家的一句,可莫要让沈某抓到了,不然,你的脑袋也会成为连塔乡乡民的祭品。” 说着,沈宽往旁边一伸手,麻杆连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他递来的正是冯兴的头颅。 算起来,连塔乡有此一劫,冯兴这个帮凶可脱不了关系。 “好,好,好,本县定要叫你生不如死!”看到冯兴的头颅,孙季德脸色更是狰狞,简直恨不能把沈宽给生撕了。 正说着,他猛然发现南城方向一阵尘土飞扬,以他的经验一眼就看得出,这是奔马激起的飞尘。 他立刻就明白了沈宽的意图,脸色一片铁青,盯着沈宽厉声吼道:“好你个小畜生,楚老二,带几个人去追!” “是!” 楚老二就是孙季德身边,一个脸上带有青色胎记的高瘦汉子,听到孙季德的命令,立刻回营召了几个山匪,快马加鞭地往南城方向疾追。 见追去的只有这么几人,沈宽心就放下了,先不说他们追不追得上,就算追上了,只这么几个人,也对付不了郭雄和那几个精锐马快。 第110章 夜袭 之后双方之间,便又恢复到之前僵持状态。 孙季德那边隔山差五地打放几炮,唯一得来的战果就是把城门给轰破了个洞。 傍晚之后,孙季德停止了打放,他带的弹药不多,可不能全用掉了,必须得留一部分防身,否则就他现在手下这几十号人马,没有火炮相助,可对付不了那么多的县城衙役。 天色渐黑,山匪营地里燃着几大堆篝火,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孙季德和山匪中的高层围坐在中间的篝火旁,篝火上驾着一头不知从哪里劫来的猪,在火焰的炙烤下,油脂不停地低落,肉香弥漫了整个营地。 眼见猪肉熟了,一名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山匪抓起匕首,将最肥的一条猪后腿切下,恭敬地递给孙季德。 待孙季德接过肉,他才切下另一条后腿肉大口啃咬,肉上的油脂将他那不知多久没洗,都快结成块状的胡须,染上一层油光。 边吃他一边对孙季德说道:“大哥,不如把山中兄弟都拉下来,攻城吧。”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若真攻城,那小畜生必定征召城中乡绅家丁守城,仅靠山中兄弟攻不下来。” 看着他这粗野的模样,孙季德眉头一皱,接着开口道:“再者,消息一日就能传到狄道,最多五日周边卫所军便会开到,现在召集山中兄弟也来不及了。” 一听卫所军五日就能到,大胡子脸上露出几分惧色道:“大哥,要不咱早些回山吧?这大家伙可不能丢了。”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弗朗机炮,早先他可对这玩意不屑一顾,嫌其笨重来着,经过这两天,他才发现这玩意的好,哪还舍得丢了这个。 孙季德摇了摇头道:“不成,往后咱弄粮可没以往那般容易了,咱必须拖住金县这边几日,让弟兄们把寺里的米粮运回山里去。” 大胡子一想也是,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继续猛啃手里的猪腿,一会功夫偌大一个猪腿就被他啃了个干净,胡乱擦了擦嘴上胡须上的油渍,又把手放在裤子上擦干净。 擦干净手,大胡子往孙季德身边挪了挪,憨笑道:“大哥,您不当这个县令了,那往后,咱们是不是又可以打粮了?” “这粮自是要打了,他们既是要让本县不好过,本县就让他们更不好过!” 看到大胡子的行为,孙季德脸上闪过一丝嫌恶,身体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然后阴狠地笑道:“回山后,你便去劫了西乡,此番鸡犬不留。” 大胡子一听,脸上就露出嗜血的笑容:“好嘞,大哥,这才对嘛,当官哪有当贼自在?妇人也要杀了吗?” 孙季德脸色又是一变,这大胡子的话可谓是句句戳他的心,他强忍着心头嫌恶开口道:“按老规矩办,年轻的带回山里,年老的杀了。” “好嘞!”大胡子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吃过几口肉,孙季德开口问道:“听你 说山中新来了些兄弟?都是什么人,可查过他们的底细?” 大胡子赶紧回道:“大哥,查过咧,那伙人有十来个,是上次在周家杀了好些个人的泼皮,不敢回城,就来投了咱。为首的那个叫啥古月,是个机灵的小子。” 这货说话没一句不扎心的,这会提周家的事,立马又让孙季德想起沈宽,心里恨意又起。 早知道当初管什么锦衣卫腰牌,接了段伯涛递来的刀,直接把沈宽宰了多好,哪怕一时半会斗不倒段伯涛,也比落到现在这般田地来的好不是? “老二,我先睡会,你带人看着,莫要让人袭了营。”吃过东西,孙季德拿出一条手巾擦了擦手了嘴,吩咐了大胡子一声,便去到自家营帐里休息。 “就那帮缩头乌龟?嘿,他们那绿豆大点的胆子,也敢来袭营?当个官把胆子都当小了。” 等孙季德走后,大胡子很是不屑地嘟囔了一声,哪把孙季德的话当回事。 …… 南城门旁的衙役班房里,灯火一片通明,沈宽、王化贞三人,对坐在房中桌旁等着。 一会的功夫,麻杆、假弥勒两人,带着几个步快衙役,或挑或扛,带了不少的东西过来。 “头,您要的东西都寻来了,您看合不合适?”麻杆指挥着人将东西放在地上。 沈宽道了一声辛苦,然后上前查看地上的东西。 陶罐、铁钉、铁片、火油、棉被,东西一样都不少,沈宽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将那几个麻袋打开,麻袋里面满满的都是火药。 他伸手捻起些许火药搓了搓,火药很干燥没有受潮。 眼见他点头,王化贞脸上露出喜色,连忙问道:“沈老弟,这些东西可堪用?” “还得先试试。”沈宽回了他一声,从众多杂物中拿出一小节竹节,抓起一把火药倒进竹节里夯实,然后取了一根制作炮竹的引线埋到火药里面。 这样,一个简易的炮竹就制作完成了。 做好之后,他将炮竹引线点燃,用一个铁锅将炮竹盖住。 等了约莫十秒左右的时间,铁锅内响起‘嘭’的一声闷响。 等闷响过后,沈宽揭开铁锅,竹节早已被炸成了碎片。 这威力让沈宽满意地点了点头,已经测试出了引线燃烧的时间和爆炸的威力,沈宽便叫众人一起开始将火药和铁片这些往陶罐里填充、夯实。 西红柿 他要做的就是土制炸弹。 粉末状的黑~火药威力虽然不大,但量变引发质变,只要数量够多,同样能爆发出强大的威力。 而里面填充的石块、碎铁则能扩大杀伤范围。 忙活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十几个陶罐炸弹就制作完毕。 “沈老弟,这东西堪用吗?”看着这一个个填满了火药的陶罐,王化贞脸上带着几分疑虑。 沈宽笑着宽慰他道:“应当堪用。火炮不也是夯实火药打放吗?再不济 ,咱还有棉被火油,只要烧了他们的粮草,他们就必败无疑。” 这土制炸弹是否有用,沈宽也不太确定,毕竟他也不是制造炸弹的专家,因此他还备了火油和棉被,只要把孙季德他们的粮草烧了,那还能有不胜之理? 准备好一应的事务,耳听鼓打三更,一阵敲门声响,得沈宽吩咐,老泥鳅等几个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的人,走进屋来。 今天在城里窝了一整天,让孙季德这帮贼匪抖足了威风,就是为了今夜的夜袭。 而老泥鳅等一干熟悉江湖套路的,就是先行去探营的这一部分。 沈宽起身走到老泥鳅面前开口问道:“准备好了吗?” 老泥鳅咧嘴一笑,信心满满地道:“头,您就放心好了。” “好,一切小心。” 沈宽点了点头,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将土炸弹的使用方法教给老泥鳅他们。 等老泥鳅等人搞懂了引爆方法,沈宽冲探营的这批人深深一稽首道:“今夜攻城,诸位当居首功,衙门绝不会吝惜奖赏。还请各位多加小心。” 众人连忙拱手应诺:“请沈班头放心。” “出发!” 沈宽这才一挥手,众人在老泥鳅的带领下,轻轻推开城门,乘着夜色潜出城外,往贼营那边摸去。 沈宽则带着其余人等,往北城门去。 一会的功夫,他们就赶到了北城门,这会几十号人马正在北城内城门后的校场等着。 这些人是沈宽精心挑选,精通马术,身手高明且没有夜盲症的一批衙役。 另外就是王化贞的两个护卫,段家家丁中的几个好手,这样的行动,段伯涛要想不出力坐享其成,沈宽可不干。 作为王化贞的护卫和段家家丁,这些人的待遇自然不用说,平日伙食肉蛋之类含维生素a的食物可不少吃,不那么容易得夜盲症。 三四十人,个个人衔枚马裹蹄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有火把燃烧猎猎作响。 一行人在沈宽的带领下,等在北城瓮城中,就等爆炸声响起,或火光冲天,就向贼营发动冲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城门外迟迟没有动静,沈宽都等得有些心焦了。 突然间,夜空中一道火光爆闪,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沈宽闻声脸色大喜,有这声响,就证明他制造的土炸弹发威了。 “给我杀!”有这信号,沈宽哪还会迟疑,当即厉吼一声,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杀出城去。 “杀!”其余人先是被巨大的爆炸声吓了一跳,而后见沈宽带头冲出去了,他们也赶紧打马追出去。 一出城门,就见贼营中不断发生着爆炸,营中贼匪马匹都炸了锅,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每响起一声爆炸,就有不少的贼匪、马匹发出惨嚎。 这是土制炸弹中填充的那些碎石、铁片的威力。 第111章 上呈御览 不远处就是金县城池,孙季德睡得并不深,爆炸声响起,他立马从所睡的大车上弹起来,带着一脸惊惶四下查看。 这时一枚土制炸弹滴溜溜滚到他面前,上面的引线正在快速燃烧着,一股子浓烈的硝烟味扑鼻而来。 只一眼,孙季德就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想都不想就往旁边一个翻滚,躲到了被他当做床板的大车后面。 引线燃尽,“轰……”的就是一声巨响,巨响震得他耳朵一阵嗡鸣,紧接着就是一阵雨打芭蕉般的密集声响,然后他就觉腰间一麻,继而就是剧痛袭来,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孙季德伸手往腰间一摸,摸到一个硬物,忍痛抓着将腰间硬物拔出,借着火光一看,是一块沾着鲜血的碎陶片。 他不由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沈宽!” 吼过一声之后,孙季德强行控制自己冷静下来,扫视了一眼营地里的情形,知道事不可为,他不敢多耽搁,起身几个箭步冲上身后的粮袋,三两步攀到粮袋顶端,纵身一跃跳到旁边一匹受惊的马背上,用力一拉缰绳把马控制住,接着双腿用力一磕马腹,马儿痛嘶一声,立刻撒腿狂奔起来。 这时,一个黑影从黑暗中窜出来,甩手打出一道寒芒。 寒芒一闪钉在马前腿上,马儿受痛立时悲鸣出声,前蹄一仰顿时人立而起。 猝不及防之下,孙季德立刻被马儿从背上甩下来。 “给我死!” 孙季德身手很是敏捷,坠马后一个翻滚卸去摔下的力道真起身来,‘锵’地拔出马刀,带着满脸的杀意,厉吼着朝黑影那边扑杀过去。 他可是恨透了这阻扰自己的家伙。 黑影见状,连忙甩手胡乱丢出几道寒芒,同时脚下快速后撤,边撤边朝正飞马赶来的沈宽等人大声叫喊:“头,孙季德在这里!” 这嗓音,正是之前沈宽安排来探营的老泥鳅。 老泥鳅胡乱打出的飞刀,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但面对袭来的暗器,孙季德难免下意识躲闪。 等他躲过暗器,老泥鳅已经退出了不短的距离,再去追杀势必会落入追来的沈宽他们的包围,孙季德只能恨恨地一咬牙,转身就往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跑。 “你们几个,跟我追!” 听到老泥鳅的呼喊声,沈宽脸上一喜,连忙招呼身边铁塔几人一声,打马就往老泥鳅那边去。 一通狂奔,很快沈宽就看到了老泥鳅。 老泥鳅连忙指明方向:“头,他在那!” “谁抓到他,咱赏二十两!”顺着他指的方向,沈宽一眼就看到了正翻身上马的孙季德,他连忙大声下令,同时抬起了手里的弩,照着孙季德就是一箭。 要在疾驰的马匹上保持精准度,这可是项技术活,至少沈宽还没这份能耐,弩箭从孙季德的头顶飞过没入夜空不知所踪。 二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跟沈宽同来的几人,听到这个赏格,一个个眼睛都红了,哪用沈宽招呼,早已疯狂地打马追了过去。 “架!”孙季德惶急地看了沈宽等人一眼,双腿猛力磕着坐下马腹,鞋子上的马刺将马腹刺得鲜血淋漓,马儿受痛悲鸣,同时扬蹄狂奔逃离。 “给俺死来!”眼见孙季德要跑远了,铁塔急了,狂吼一声,全力将手中铁棍甩了出去。 “呜呜……” 裹挟着铁塔那身恐怖的蛮力,铁棍带着沉闷的呼啸,打着旋飞速追上孙季德的马,马儿的后腿被铁棍砸到顿时悲鸣一声,侧身翻倒,在地上翻滚了好几米远没了动静。 另外几人则趁机追上去倒地的马匹,翻身下马,抡着手中刀剑,对着摔倒的孙季德一通劈砍。 沈宽跟着赶来,连忙对众人喊道:“留活口!” 众人闻言连忙住手,沈宽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查看,等他见着孙季德的时候,见他那几乎折到后背的脑袋,就知道已经没救了。 见着孙季德授首,沈宽大松了一口气,这个祸害不死,他真是一刻都不能心 安。 “宽哥,嘿嘿。”铁塔捡起一旁掉落的铁棍,上前来看到孙季德的尸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看他这邀功的模样,沈宽莞尔一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做得好!” 得到他的赞赏,铁塔脸上笑容更甚。 随后沈宽令铁塔将孙季德的尸首放到一匹马上,拉着就往回走。 对付一帮炸了营的贼人,这哪叫战斗,完全就是单方面屠杀。 等沈宽回来的时候,贼营里的贼人皆被屠戮一空,营地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沈宽这一方,除了一个倒霉鬼踩到陷马坑被摔死的外,其余也就几个坠马受伤的,这场夜袭可谓完胜。 战斗结束,闲下来的人,开始整理战场,搜刮这些贼匪身上的战利品。 这些个归元寺的贼人,几乎个个身上都带着财货,搜到财货的人都乐开了花,更加卖力搜寻起来。 沈宽自然不会去跟他们争这点银钱,此战杀了孙季德,就是他最大的收获。 …… …… 鸡鸣五鼓天色渐亮,营地里的尸体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堆成了一座尸山,孙季德的尸首则单独在一旁放着。 贼营地所在之地,这会只留下熄灭的火堆,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被土炸弹炸出来的一个个坑洞。 沈宽蹲在尸体旁边观察。 不是他有什么怪癖,而是土炸弹展露出来的威力,值得他深入研究一番,日后这东西绝对能成为他手中的利器。 查看了一些被土炸弹伤到的尸体,只有少部分缺胳膊断腿的,这些应该是被土炸弹炸了个正着。 其余大部分都是被土炸弹炸开的陶片,铁钉,石块所伤,只能算是皮肉伤,并不能致命。 很显然,这土炸弹的威力算不得太强,但用作骚扰简直是神器。 毕竟这皮肉伤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沈宽心里不由得开始盘算土炸弹的改良办法,办法也简单,其一是将火药颗粒化,万历朝这会已经有这个技术了,只要找个懂的制火药的工匠就行。 其二就是加大当量,这就更简单了,换大点的陶罐就是了。 “沈老弟真乃神人,为兄佩服!”正当沈宽还在琢磨这些东西的时候,王化贞的声音远远传来,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喜悦。 沈宽赶紧起身相迎:“王兄过奖了。” 王化贞又是一笑:“沈老弟过谦了,此物堪称国之神器,沈老弟如何称不得神人。” 王化贞走到一个因为破损没有爆炸的土炸弹面前,蹲下身子拨弄了一下,眼中满是热切之色:“不知此物如何称呼?” “便叫万人敌吧。”沈宽想了想,再往后十几年会有人发明类似的武器,他也就不介意先占用这个名字了。 王化贞斟酌了一番,拍掌赞道:“妙啊,此物当得上万人敌之名!” 赞完之后,王化贞突然对沈宽深稽一礼道:“沈老弟,为兄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老弟成全。” 沈宽见状眉头微皱,而后还了王化贞一礼道:“王兄请说,若是小弟能做到的事,自不会推辞。” 王化贞脸上少有地露出几分急切:“为兄想在来年殿试上,将此物呈送当今圣上,不知沈老弟可否成全?沈老弟放心,为兄绝不会隐没你的功劳。” “王兄,看你这话说的,你我兄弟还需介意这些么?此物能上呈御览,是小弟的荣幸,岂敢不从?”沈宽一听王化贞是这要求,都没怎么多想,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大明朝最大的老板是谁?不就是当今的万历皇帝么?但以他的身份,如今压根不可能接触到,换成交给别人献上,最后功劳层层分剥下来,功劳能落到他这一个小小衙役身上? 《大明第一臣》 反倒是王化贞,明年的一甲进士,完全有机会把这东西送到皇帝面前,有现在这分情义在,别的不说,总归会提一嘴他这个发明人,运气好说不准就有一番天大的造化。 最不济,王化贞把功劳全占了,日后王化贞飞黄腾达,总归也 会顾念着提携提携他不是。 “王兄大义,为兄感激不尽!”王化贞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拱手致谢。 先是假县令一案,再加上献上这等堪为护国利器的玩意,哪怕做不到简在帝心,也会让皇帝高看他一眼不是?被皇帝高看一眼,未来的前途还用多说? 多了这项合作,两人的关系瞬间又亲近了许多。 收拾好战场,沈宽等人拉着因为万人敌发威,没有被烧毁的粮草回城。 至此,总算是解了围城之危,沈宽紧绷的神经才算放松下来,回家后他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夜间巳时才睡醒来。 醒来就见几碗饭菜摆在房间桌上,这会已经冷掉了。 正是肚饿的时候,沈宽哪还管这么多去,三两下将饭菜吃下肚。 睡了十几个小时了,醒来之后,哪还能睡得着? 这年月又不像后世有手机这种神器打发时间,百无聊赖之下,沈宽拿起纸笔,在纸上开始勾画万人敌的草图,并将制作方法附上。 只是作为一个后世人,这毛笔字真不是他的强项,看着纸上鸡爪一般的字迹,沈宽苦笑着放下了笔,看来这事还是得找王化贞帮忙才行。 王化贞名帖上的那笔字,甩他十条街不止。 做完这些,拢共也就半个时辰,这些天因为山匪围城的缘故,县城夜里实施宵禁,这会就连城西那些烟花场所都不能开张。 想着要熬到天明,沈宽就有些头疼,仰躺在床上好一会,猛然间心头一个念头浮现,他一跃起身,三两下穿好衣服,拎着腰刀出了门。 出门之后,沈宽快步直奔县衙。 宵禁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叫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县衙门口,对这门子所住的门房敲了敲门。 好一会门子才来开门,见是他门子哪敢有什么怨言。 进了县衙,沈宽一路赶到幕厅。 一到幕厅,沈宽就咧嘴笑了。只见看守幕厅的衙役,这会已经坐在门墩上睡着了,而庞师爷挎着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推门从幕厅里出来,看样子是准备跑路来着。 沈宽见状心生几分促狭,轻手轻脚地走到庞师爷身后,突然低声问道:“庞师爷,您这是上哪去啊!” “啊……” 庞师爷被吓得汗毛倒竖,嘴里发出一声堪比妇人的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软趴趴的根本爬不起来。 看门的衙役当即被这声尖叫惊醒,看到沈宽和被吓瘫的庞师爷,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顿时吓得一片煞白,赶紧噗通跪倒在沈宽面前,一脸惊惶地告罪道:“沈班头,是小的失职,求您饶了小的!” 沈宽并没有追究,冲他摆了摆手道:“日后警醒着些。你先下去睡,我来看着这老小子。” “谢沈班头,谢沈班头。”看门衙役见他没有怪罪,忙不迭地道谢,而后快速离开。 随后沈宽走到庞师爷身边蹲下,笑着问道:“庞师爷,近来可好?” “沈爷,您,您怎么,怎么来了?今天,今天,就是老朽,老朽的日子了吗?” 他表现的如此客气,庞师爷反倒吓得脸色瞬间煞白,牙齿直打颤,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老小子往日也算是帮过些忙,沈宽也就没再吓他了,开口道:“你的日子有没有到,就得看你还有没有用了,怎么,准备在这里跟我说话?” 听出了沈宽的意思,庞师爷脸色一下子好了许多,连忙爬起身来,恭敬地冲幕厅比了个请的手势:“不敢,不敢!沈爷,您请。” 等沈宽迈步了,他才弓着身跟上,那态度比之以往对孙季德还要恭敬那么几分。 进到房间,庞师爷迅速拉过一张椅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谄笑着对沈宽道:“沈爷,您请坐。” 沈宽没有客气,迈步去到椅子上坐下,庞师爷则弓着身恭立一旁等着沈宽说话。 坐定之后,沈宽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庞师爷,咱想要充个兵房司吏,要怎么做?” 第112章 卖身契 庞师爷一听就明白了沈宽的打算,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心中暗骂沈宽胆大包天的同时,却也赞服沈宽审时度势的能力。 如果他心中的猜想没错的话,沈宽这还真是抓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此次种种,要还都是出于沈宽的策划的话,那沈宽此人心计之深,简直可称惊人! “嗯?”眼见庞师爷没说话,沈宽眉头一皱扫了他一眼,嘴里一声略带不满的低哼声。 “禀沈爷,吏房充任的法子有三,一是佥充,二是罚充,三是求充。罚充乃是为犯过监生所设,求充则是纳银自荐,便是纳了银,还得再经吏考,取用才可为吏。” 庞师爷听到他这声低哼,心头顿时一惊,哪还敢再胡思乱想,赶紧开口答道:“而佥充又有两种法子,其一,为衙门选取,其二为上官点用。若老朽没猜错,沈爷,您是想走点用之路吧。” 沈宽略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庞师爷一眼,被关在这里不知外界消息,居然还能准确地摸到他人心思,这老小子确实够聪明的。 眼见他脸色的变化,生怕他因此对自己心生不喜,连忙开口道:“沈爷,莫要误会,老朽能猜到您的心思,只因午间段伯涛已经来找过老朽,从老朽嘴里问了县尊官印所在。” 一听官印被段伯涛率先取走,沈宽心中就是一惊,脸遂即一沉,用力一拍身旁的几案:“什么?!” 庞师爷顿时被吓得一阵腿软,连忙跪倒在地解释道:“沈爷息怒,老朽性命握与此人之手,实不敢不从啊!” 沈宽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怒火过后,他又迅速冷静了下来,开口对庞师爷说道:“起来吧。” “谢沈爷。”眼见沈宽平息了怒火,庞师爷心头稍安,连忙道谢起身。 沈宽没有开口说话,手指轻敲着这一旁的几案,皱着眉头思虑段伯涛取走官印的目的。 仔细一想,段伯涛取走官印,实际上除了膈应了他一下之外,似乎对他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毕竟他手里还握着可置段家于死地的账簿,除非段伯涛要跟他鱼死网破,否则就不可能阻扰他的计划。而段伯涛经过此事,之后极有可能升官,又怎么可能会选择这会跟他鱼死网破? 《诸界第一因》 那么段伯涛取走官印的目的,就只能是为握住和他谈判的筹码。 得出了这个结论,沈宽彻底放下心来,脸上表情也恢复如常。 旁边的庞师爷则一直紧张着盯着沈宽,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眼见沈宽脸色恢复如常,他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冲沈宽深稽一礼道:“沈爷,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沈爷顾念着往日的些许情分不吝赐教。” 沈宽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已大概清楚他想问什么,开口道:“说吧。” 庞师爷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这才开口道:“老朽想知此次到底是出了何事,求沈爷您提点一二。” “你真不知道?”沈宽闻言露出几分嘲弄的笑意。 见着他脸上的这等笑容,庞师爷略微挣 扎了一下,才咬牙说道:“可是,县令假冒一事?” 见他承认,沈宽笑道:“看来,你果然知道。” “老朽不敢、也不会往这上面猜。但老朽所知的,也就只这些。” 庞师爷无奈苦笑一声,接着道:“烦请沈爷,将这几日之事告知老朽,老朽感激不尽。” 这会事情都完了,沈宽便也没有再瞒着他,开口将事情的缘由说了给他听。 听了这些消息,庞师爷早已吓得脸无人色,冷汗把身上的衣服都给浸透了,连忙噗通跪倒在地,对沈宽重重一拜道:“沈爷,求您救老朽一命,老朽愿投身沈爷您门下,供沈爷您驱策!” 要孙季德只是假冒县令,都还罢了,他打点打点,还可能保命。 可孙季德居然是兴隆山山匪头领座山虎!如此一来,那可是罪加几等,他这个县中上下都知道的孙季德亲信,焉还能保住性命? 跟他说这些,他如今这反应,正是沈宽的目的所在,遂笑道“哦,不知,你能为我做甚?” “东翁,学生虽学业无成,但同窗之中,有几人在府衙、京城为他人幕友,能为东翁探听些许消息。另外,学生对官场有些琢磨,应当能稍稍帮上东翁您,求东翁您开恩收留。” 庞师爷闻言连忙说明自己的用途所在,说完便跪伏在地等着沈宽的决定。 沈宽看着庞师爷好一会,才开口问道:“那我若要你签下卖身契,你可愿意?” 庞师爷听到这话,浑身如遭雷击一般浑身一震,跌坐在地上,异常惊骇地看着沈宽。 他虽说没有太高的功名在身,但他毕竟还是个秀才,一个读书人,见官不跪的人上人! 而签了卖身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从一个人上人,变成一个最最低贱的奴婢,生死尽归他人之手!! 沈宽满脸淡然地看着庞师爷,他既然提出来,哪能不知道这个条件的苛刻?让一个社会最高阶层的读书人,签订卖身契成为低贱的奴婢,这何止是奇耻大辱,但凡有点风骨的读书人,现在跳起来拼命一点都不奇怪。 可沈宽需要的不是一个有风骨的文人,而是一个能完全掌控,不用担心背叛的庞师爷。 以他对庞师爷的了解,这老家伙可不像是个有风骨的主,在生死面前很有可能被折服。一旦他肯签这份卖身契保命,那他就真正握住了庞师爷的命门。 只要这种消息爆出来,庞师爷就会瞬间社死,在大明朝再无一处是他的容身之地。 当然,万一庞师爷还有那么点风骨咋办,那就要了他命呗,这个条件一出,不答应那他俩之间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很显然,沈宽没有看错庞师爷的脾性,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爆发,惊骇过后他呆坐在地上,脸上表情如同死了爹娘般难看,这是心里在挣扎呢。 “庞师爷,你也知道,我等并无甚信任基础,唯有如此,咱才能无所保留地信任你。你也知道沈某为人,断不会亏待自己人。日后,咱相互有了信任度,咱毁了这卖身 契便是。” 沈宽见状,心中大喜,缓缓开口加码:“你放心,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便再无他人知晓。对外,你只是沈某请来,教授家中弟妹的私塾先生如何?” 听了这话,庞师爷眼神微微一亮,脸上表情也稍稍舒展了一些,这些只要不被其他人知道,那他可就好接受多了。 好一会,庞师爷缓缓起身,郑重地对沈宽深深下拜道:“东翁,望你记得今日所言。” “自当如此。庞师爷,你是知道沈某的为人的,对自家人,素来是言出必行!” 沈宽闻言大喜,连忙快步上前,伸手将他搀扶起来道:“来来来,咱坐下说话。” “谢东翁。” 庞师爷苦笑起身,顺着沈宽去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才再次拱手行礼道:“东翁莫要再叫老朽师爷了,老朽字子城,东翁日后如此唤老朽便是。” “好,子城兄,之前的事,子城兄莫要放在心上。” 沈宽笑着点头,口中称呼立刻改变,而后又道:“事不宜迟,子城兄,咱便先将卖身契写下吧。” 庞师爷再次苦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在幕厅书案上铺好纸张,提笔将卖身契写下。 很快一张卖身契便写好。 庞师爷倒也光棍,写好契约之后,在立卖字人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下自己的手印,加盖自家的私章后,带着一脸异常复杂的表情,将契约交给沈宽。 沈宽接过契约书看了看。 ‘立卖字:庞师道,字子城,时年四十五岁,临洮府下金县流水乡人,今情愿将自身卖于金县西乡沈宽大官人为奴,听凭使唤,永无反悔。 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 立卖字人:庞师道。x年x月x日’ 看完了契约,沈宽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也在契约后面署名,盖上手印和私章这些。 这份卖身契约,其实就是份投名状,用不着中人什么的,有两人的手印和私章就足够了。 做完这一切,沈宽将契约折好收进怀里,随后亲热地拉着庞师爷重新入座,并亲手给庞师爷倒了杯茶。 庞师爷拱手谢过之后接过茶杯,却也没有喝,直接放到了手边,而后冲沈宽微微拱手问道:“学生斗胆请问东翁有何志向?” 志向? 沈宽这算是被他问到了,皱眉想了想道:“沈某倒也没太远大的志向,只求不受制于人,能好好活着。” 庞师爷闻言眉头紧皱,脸上满是难色,实在是沈宽这番话实在太过模棱两可,这可让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见他这模样,沈宽连忙补充道:“咱首要的,便是在这金县站稳脚跟。” “东翁若是要在这金县站稳脚跟,倒是不难。东翁高瞻远瞩,此前已经收拢了流民之心,有此一项,便能成为东翁在金县立足之基。” 听完这话,庞师爷眉头舒展了下来,略作沉吟之后开口道:“如今东翁只要拿下一地,沈家在金县便无忧矣!” 第113章 访段家 沈宽略作思量之后问道:“你说的是连塔乡?” “正是,东翁聪敏过人,学生敬服!” 庞师爷有些诧异地看了沈宽一眼,同时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危机感,连忙奉上一记马屁接着道:“连塔乡有田地千亩,之前皆被归元寺所占,如今已是无主之田,实乃天赐东翁之良机,只要东翁将其纳入怀中,足可收纳周边流民,奠定沈家百世之根基。” “东翁可要快些才是,这块肥肉,过后必有大把人会盯着。” 沈宽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若要这些田地,该如何办才好?” 这些可是庞师爷的强项,连忙答道:“东翁需尽快将连塔乡的田契握在手中才是,如今就怕归元寺那些山匪把连塔乡田契给带走了,要重造这些田契,可非县令大印不可啊!” 沈宽立刻明白了段伯涛急着拿走官印的原因,并非是膈应他,而是想着连塔乡的田地。 沈宽这会哪还能稳坐钓鱼台,连忙从椅子上弹身起来,对庞师爷说道:“事不宜迟,子城兄,我们可得快些了。” 说罢,他便大步离开幕厅,庞师爷也赶紧快步跟上。 如今在县衙,段伯涛的威望都不如沈宽,他带着庞师爷走,谁敢拦着?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县衙。 离开县衙之后,两人一路来到郭雄家宅院,强行把还在睡梦中的郭雄、铁塔二人叫醒。 听完沈宽的话,郭雄哪还有半点睡意,他和沈宽这两天出生入死的,让段伯涛在背后捡了便宜还得了? 遂即他二话不说穿好衣裳,带好武器,领着庞师爷去往城外。 沈宽则带着铁塔,四下召集了麻杆、假弥勒他们几个,让他们带着人手一同去归元寺搜寻。 随后沈宽、铁塔两人打马来到段府门外,翻身下马,走到段府家门口的朱漆大门前,沈宽对铁塔说道:“铁塔,敲门。” “好嘞!”铁塔咧嘴一笑,说着就要抡起手中铁棍去砸门。 “用手敲!”沈宽赶紧拦着他,这会是来谈判的,把人家的门给砸了,那还不得直接撕破脸去? 铁塔这才放下手中铁棍,抓着朱漆大门上的门环用力猛扣,他那劲道,门都被他拍得不停震颤,声响更是跟平地惊雷一般。 《剑来》 沈宽对铁塔这扣门的方法和力道十分满意。 扣门也有扣门的规矩,按规矩,力道要适中,扣三下间歇个一会,连续猛扣,只有报丧才会这么做。 段伯涛不让他自在,他又哪会让段伯涛自在? “哪来的泼才,如此大胆?知道这是哪吗?”很明显里面的门子被这巨大声响吓到了,语气那叫一个气急败坏。 沈宽笑了笑,应声道:“咱是沈宽,来求见段大人。” 段府的门子很不客气地骂道:“明日再来,若是再不知好歹,休怪我等不客气。” “咱乃是县衙班头沈宽,有要事来见,速速去通禀你家老爷,不然坏了大事,你吃罪不起!” 沈宽冷笑了一声道:“咱就在门外候一刻钟,迟了咱可就走了。” 做门子最是消息灵通,他哪能不知道城里这两天,风头最劲的班头沈宽? 一听这话门子哪还敢嚣张,连忙放缓语气,客气地对门外沈宽道:“请沈班头您稍等,咱马上就去通传。”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段家的朱漆大门‘吱呀呀’地拉开,之前沈宽见过的段府管家提着灯笼从门内走出,借着灯光看清楚是沈宽,管家连忙躬身行礼道:“见过沈班头,请移步跟老夫来。” 沈宽点了点头,管家这才转身在前面引路,沈宽则迈步跟上。 段家作为金县大族,宅院怎会小?好一阵穿堂过院,沈宽才来到段府的花厅。 花厅门外,两个段家家丁分立左右, 来到花厅门口,管家停下脚步,躬身向沈宽比了个请的手势道:“沈班头,请把兵刃交给老夫。” 沈宽哪管他这么多去,迈步就往花厅走。 一到门口,两名段家家丁就伸手给他拦了下来,这意思不下武器是不准备让他进去。 “敢拦俺宽哥,俺生撕了你俩!”铁塔顿时怒了,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眼神中充满了煞气。 这两天铁塔杀的人可不少,那股子浓浓的煞气,让看门的两个护卫眼瞳微微一缩。 沈宽伸手拦下铁塔,对花厅门里面说道:“铁塔住手,段大人既然不欢迎咱,咱就先告辞好了。” 这时,花厅里面才响起段伯涛的声音:“请沈班头进来。” 听到吩咐,门前的家丁才放开手,让沈宽进去。但等沈宽进门后,两人又伸手想把铁塔拦下。 “撒开!”铁塔哪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双手用力那么一横,这两人就被他给推开了去,而后迈过门槛跟进了花厅。 进到花厅,沈宽就见着披着一件貂皮,坐在花厅正中的段伯涛。 花厅正中地面上,还铺着一块硕大的白色虎皮,气派倒是气派,但这张虎皮跟花厅内陈设的古玩字画可格格不入,看着就跟那些什么山贼土匪的聚义厅差不多。 眼见铁塔跟着进来了,段伯涛眉头一皱,却也知道拿铁塔这个莽汉没办法,他看着沈宽语带着些不满道:“沈班头,这么晚了,你来本官府上作甚?” “段大人,沈某有礼了。” 段伯涛坐在椅子上,连起都没起来,沈宽自然也不会多客气,很是敷衍地打了个拱手道:“沈某听说段大人把县令大印取走了,想来问问,段大人这是何意?” 段伯涛很是淡定地回道:“本官恐有人趁乱偷走大印,这才取来保管,等府衙的上差过来,本官自会将大印交给府衙的上差。” 他这话说倒也在理, 沈宽还真不好反驳他,遂又是一笑道:“那段大人可把大印看好了,不然上差来时,大人可不好交代。” “这无需你来关心。”段伯涛见言语拿捏住了沈宽,不由得意一笑,又道:“若沈班头只是为此事而来,便可安心回去了,大印在本官这,丢不了。” “还有一事。” 沈宽可没有走的意思,段伯涛不请他坐下,他自己迈步去到段伯涛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沈某此来,是为了取兵房司吏的保举文书的,不知可在段大人手里?” 沈宽这如同在自家一般的行径,恨得段伯涛牙痒痒,也就是还不想彻底撕破脸,他也只能忍着,沉声斥道:“荒唐,保举文书,等新任县尊就任,本官自会为你说项,怎是现在就有的?” 沈宽见状松了口气,他刚才那无礼的举动,就是为了试探段伯涛,眼见段伯涛选择了忍,可见没准备撕破脸,他这下可就放心了。 “段大人,你这河还没过完,就准备拆桥了啊!”继而他冷笑一声道:“这自己走一半就拆了桥,可是连自己都得掉水里去,可不甚值当。” 段伯涛也是一声冷哼道:“哼,本官从不是背信弃义之辈,等上差来了,你做好自家的事,保举文书,本官自会为你准备妥当。” “段大人,看来,你似乎不信沈某手里握着的东西啊!不如,让沈某来猜猜段大人你心中所想。” 沈宽这会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心中几番思量后笑道:“段大人,你这是想逼沈某去把东西取来上告,再中途截杀,一劳永逸?” 听了他的话,段伯涛虽然脸上并无太大表情变化,但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要不是沈宽观察力还算敏锐,还真发现不了。 很显然,这老狗还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段大人,沈某比金班头稍微谨慎些,这东西啊,老早就在狄道锦衣卫百户所旁边,只等着合适的时候送到百户所案头上。” 沈宽不由得咧嘴笑道:“若是段大人不信,不妨试一试。不如今天我就传信过去,单独将段家的那一份截出来送去,如何?” 听他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段伯涛也没办法继续保持平静了,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沈班头过虑了,你要的东西,本官早已准备好了,刚才只是说笑罢了,等上值时,沈班头便可来本官衙署取文书。” “那就多谢段大人了。”沈宽这才满意地笑着起身,冲段伯涛打了个拱手道:“时辰已然不早,沈某也就不耽搁段大人你歇息了,沈某告辞。” 段伯涛也起身拱了拱手笑道:“那本官便也不留沈班头了,之后的事,可还得沈班头多帮衬。” “段大人放心,沈某历来言出必行,从不喜说笑。”沈宽又刺了他一句,转身带着铁塔离开。 目送着沈宽离开,段伯涛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最后变得异常冰冷。 第114章 赠图纸 离开花厅,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这不知不觉的已经折腾大半夜。 在管家的引领下,沈宽二人离开了段府大门。 走出段府,沈宽回头看了段府的朱漆大门一眼,眼神也迅速冷了下来。 在这利益还算一致的时候,这老狗就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使坏了,看来,还是得尽快把这老狗给收拾掉才成。 铁塔见状凑过来提议道:“宽哥,要不,俺寻个机会,弄死这老东西?” 沈宽当然明白他的好意,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别瞎想,只弄死这老东西,咱们都别想在金县呆了。咱好不容易打出现在这番景象,可不能就这么白白丢掉。” 铁塔犹有不甘地道:“俺自己动手便是,不会连累你和大哥。” “少屁话,他段伯涛算什么东西,还不够资格让我兄弟豁出命去对付。放心吧,你宽哥总有法子收拾他的。” 这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敢说就敢做,沈宽赶紧开口打消他这念头,这段伯涛可不比金万钱,要动手就得把段家一同连根拔起。 …… 这钟点,金县街上已经忙碌了起来,沈宽二人在县衙附近找了家相熟的小店吃过早饭,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沈宽便去到典史衙署。 这会段伯涛已经到了典史衙署,不过看着脸色不怎么好看。 沈宽自然不会管他脸色好不好看,在衙署门外通报了一声,便迈步进去衙署。 等他一进来,段伯涛就阴沉着脸兴师问罪道:“沈班头,是你把人犯给放跑了的?” 沈宽揣着明白装着糊涂:“不知段大人说的哪个人犯?” 段伯涛冷冷地看着他道:“庞师道。” “段大人此言差矣。庞师爷既非兴隆山的贼匪,又未曾与兴隆山山匪作案,只是孙季德使钱请的师爷,何来人犯一说?” 沈宽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而后摇头纠正道:“若只是在衙门办过差便是帮凶,那你我岂不是都脱不了干系?” 段伯涛冷哼了一声道:“此人跟孙季德关系密切,你怎就知道他与那帮山匪无有关系?” 他执意要办庞师爷,主要是不想庞师爷投入沈宽门下。他也是和庞师爷在衙门相处了几年,知道这老东西的难缠,让其为沈宽出谋划策,眼前这贱役岂不是更难对付? 《剑来》 “那段大人,你又如何知道他与山匪有关?难道说,段大人,你很了解兴隆山众山匪?”沈宽轻笑一声,论嘴皮上的功夫,段伯涛几个也抵不过他。 “你……”段伯涛顿时被他这话噎得一阵语塞。 接着沈宽又道:“至于,沈某为什么认为他与山匪无关,倒也简单。他乃是流水乡乡民,两年前才受聘为孙季德的师爷,也无甚恶迹,这些皆有证可查。” 他的这些话,段伯涛也没法反驳,只能闷哼一声道:“你既要保他,那府衙上差问起,便由你来应对。” “段大人,可别说咱没提醒你,他 老庞可是对县衙了若指掌。” 沈宽又是一笑,凑近段伯涛身边低声道:“你若真要把他交给府衙审讯,自知必死,他难保不会说出些什么,或者胡乱攀咬一番。这多一事,可不如少一事啊!” 段伯涛闻言一愣,脑子迅速运转,还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只是之前他雷声挺大,这会雨点有点小,多少让他有些拉不下面子来,最后只能闷哼一声表达不满,却也没再提关于庞师爷的事情。 他两人之间也没甚好聊的,说完这件事,段伯涛把加盖了县令大印的保举文书交给沈宽,之后就埋头看起公文来,不再搭理沈宽。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沈宽那还管他什么态度,喜笑颜开地表示了感谢,转身离开了典史衙署。 离开衙署之后,沈宽便回到了聚祥兴等郭雄他们回来。 临近辰时,远远就见郭雄他们奔马过来,一路疾驰到店门口,纷纷翻身下马。 看郭雄他们的脸色,沈宽就知道此行怕并不顺利。 店门口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便一起进到特意为他们议事所准备的内室。 关上内室门,郭雄抓过桌上的水壶对着嘴一通猛灌,看样子渴得不轻。 “东翁、头……” 郭雄喝水的功夫,麻杆和庞师爷不约而同地向沈宽行礼说话。 说完,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麻杆还没适应庞师爷现在的身份变化,面对庞师爷倨傲的眼神,本能地就退缩了。 庞师爷心头大为满意,接着对沈宽说道:“东翁,在我等之前,已有人搜过了归元寺。据智空禅师所说,他们也没找着,田契被那帮山匪带走了。” 听说田契被山匪带走了,沈宽眉头一皱,心中颇为失望。他如今根本不知道兴隆山山匪的老巢在哪,想找到连塔乡的田契可真是千难万难了。 眼见沈宽眉头紧皱,庞师爷连忙宽慰道:“东翁也勿急,山匪既然带走了田契,怕是想要留着发卖,否则他们带走这些作甚?咱们再等等,或许有机会找着他们。” 沈宽点了点头,这推测倒也合理,但谁知道山匪什么时候会来发卖这些田契?若是等段伯涛那边重新做好了田契,就算山匪出来发卖也为时已晚。 要跟段伯涛争夺连塔乡田地,还得另寻方法,万不得已的话,也只能再把账簿拿出来威胁。这连塔乡的田地,关乎他能不能在金县彻底站稳脚跟,委实对他太过重要了。 想通了这关节,沈宽便也没再多纠结,开口问道:“连塔乡那边的情形如何?” 庞师爷正要开口答复,麻杆已经抢先开口道:“头,连塔乡惨啊,简直尸横遍野,兴隆山这帮畜生个个都该死!颜叔他们当日及时躲进山中,都没事。” 沈宽轻叹了一声,对麻杆说道:“麻杆,一会你去账上支二百两银子,带上几个兄弟去帮颜叔他们收敛一下众乡民的尸首。” “是,头您放心。”麻杆连忙拱手应命,而后冲庞师爷丢了个挑衅的眼神。 往日可都是他最懂得沈宽的心思,庞师爷的出现,让他有了几分危机感, 面对麻杆的挑衅,庞师爷脸色淡然,心中却是极为不屑。 他跟沈宽这帮人接触得不少,明白要得沈宽的欢心,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麻杆,不过他并没有把麻杆放在心上,会揣摩上位者心思固然重要,可也得有能力不是?能力方面,在他看来麻杆拍马都及不上他。 郭雄喝完水,急切地问道:“兄弟,没有田契可怎办?这么多田土,咱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庞师爷上前冲沈宽一打拱手道:“东翁,倒也不用心急,段伯涛便是要重作田契,也没那般快。” 郭雄一听连忙开口道:“少卖关子,快说!” 郭雄和沈宽关系不同,庞师爷哪敢得罪他,连忙陪着笑脸道:“县衙的鱼鳞册在学生手中,段伯涛没有这鱼鳞册,要想将田契制好,需耗费不少的时日。” 郭雄闻言脸色一沉,骂道:“只是耗费时日,有个屁用。这东西你可藏好了?” 庞师爷赶紧点头:“郭班头,请放心,这鱼鳞册除了老朽,谁都不知放在哪。” 这倒是个好消息,能多拖一天,就能多想一天办法。 沈宽略作沉吟,开口对老泥鳅和铁塔道:“老泥鳅、铁塔,你二人立刻与庞师爷去将家眷换个安全的去处。” 庞师爷立马明白沈宽的意思,这是担心段伯涛找不着鱼鳞册,来找自己的麻烦。 见沈宽如此为自己着想,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激,深深地冲沈宽一稽首谢道:“多谢东翁美意,学生感激不尽。” 老泥鳅两人则赶紧拱手领命。 “老爷,王公子找您。”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然后店中丫鬟的声音响起。 是王化贞找来了,沈宽让众人各自行事,自己则去迎接王化贞。 …… 这会王化贞正坐在聚祥兴待客的静室,店中丫鬟正从旁伺候着。 沈宽快步进到静室,拱手对王化贞一礼:“劳兄长久侯了。” 王化贞起身还了一礼,苦笑道:“沈老弟啊,总算是找着你了。” “王兄辛苦了,请坐。”沈宽笑着请王化贞坐下,王化贞找他的目的,他哪会不清楚,遂即从怀里摸出万人敌的图纸递过去:“此物是小弟所绘万人敌的图纸,还请王兄斧正。” “沈老弟辛苦了!”王化贞闻言顿时大喜,连忙接过图纸,翻开了一看,脸上喜色更甚。 纸上正是万人敌的详细制作流程,有了这张图纸,制造万人敌便不是难事。 只是这图纸上的字画着实不堪,王化贞看着心里直皱眉,暗道:这沈宽到底是没上过学的白丁,这样的字画怎堪入圣上之目,回去他还得找人重新做过才行。 当然,这些心思他不会表露出来,但让他违心地赞扬沈宽字画出色他做不到,只能是勉强赞了下万人敌的设计精巧,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图纸折好收入怀中。 第115章 丁知府 一晃又是一天过去,衙门口昨日刚发过赏格,衙门口众衙役,少则拿了个八、十两,多的入手了有二、三十两之多。 众衙役个个高兴得如同过节一般,个个当值起来精神抖擞的干劲十足。 这些赏银多半是从后衙搜得的孙季德的财物,还有衙门府库里的银两。 立下了守城之功,从府库中支出一些银两作为赏钱,这也是应有之意,沈宽他们倒也不担心府衙那边发难。 沈宽这会早已坐到了兵房班房里,手里正捏着笔,在斟酌着手下几人的任命。 吏员不是官没有制式的服装,一般都是穿着正式些的直裰等私服,沈宽如今也是如此,身上穿着的是一袭青色直裰,反正以不违制为标准。 ‘兹任命,郭雄,担任快班班头之职。’将这份调任文书写好,沈宽将笔放回笔架上。 类似这样的文书,他已经写了几封,都是手下这干人等的任命书。 他倒是想让郭雄弄个司吏来着,可是郭雄这货大字不识两个,解决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多给他安排几个书办帮手就好。 只是眼见府衙上差就要过来,郭雄这货大字不识几个的,这事要是被府衙上差发现了,郭雄会倒霉不说,他怕是也得跟着吃瓜落。 再者,他也得考虑一下段伯涛,现在也不能把他给逼急了。 因此沈宽只能暂时把这个想法放一下,将郭雄先提任快班班头之位,虽说是平级调任,但快班的权柄比壮班要重,算是升了那么半级。 麻杆等人还暂时维持着原本职位不变,老泥鳅则从码头调到了步快任捕头,码头那边巡拦人选,则由老泥鳅来决定。 马快那边的捕头,沈宽在考虑上次的那个马快赖元庆。此人在马快中有些威望,升任捕头也不会引起马快内部的不满。 马快与步快不同,只有一班,但分了正副两个捕头,正捕头给赖元庆,副捕头沈宽自是要安排一个自己人平衡的,可他现在夹袋里就剩下一个铁塔。 《剑来》 铁塔当副捕头?沈宽想都不想就否决了,这货连自己都管不好,还谈什么管人? 正当他犯愁的时候,麻杆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头,快,快些,铺兵来报,府衙上差距离县城只有十里地了。来,来的是新任的丁知府!” “什么,丁知府亲自来了?”一听这话,沈宽哪敢怠慢?连忙放下手中笔,快步就往外走。 门外已经有两匹马在候着了,麻杆做事就是如此精细,这也是沈宽喜欢他的一点。 沈宽赞赏地冲麻杆点了点头,麻杆脸上顿时泛起欣喜的笑容。 随后两人翻身上马,一路直奔东城外。 一路上沈宽见着不少的车马,也在往这边赶,这些人多半都是金县的乡绅耆老。 出城五里,就见许多人站在路边等着,段伯涛得到消息最快,来得也是最早的。 他这会正在安排一些个衙役,挖黄土将官道上的坑洼填平 ,并把水洒在填完的地上,防止扬尘。 见着这一幕沈宽乐了,好家伙,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段伯涛这老小子,一手马屁还真拍得响亮,这可是接待皇帝或朝中重臣的礼节。 不过知府,在临洮府这块也的确算是重臣。 沈宽飞马去到人群汇集处,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给麻杆,自己快步去到段伯涛那边,拱手施礼道:“段大人,卑职来迟了。” 这会人多,多少还是要给段伯涛点面子的,不然旁人难免会说他飞扬跋扈。 “嗯!”段伯涛微微点头,算是回礼了,官架子摆了个十足。 见过礼之后,沈宽就往段伯涛旁边一站。 如今这金县官吏都只有一人,真是说不出的寒酸。 这时一个身穿蓝色绸制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一脸富态的老者对沈宽拱手笑道:“沈兵书,恭喜啊!” “赵老爹客气了,沈某只是暂代,还做不得准。”这人就是金县又一大族赵家的家长,名唤赵梧桐,沈宽和他没什么龌龊,自然也是十分客气。 赵梧桐笑了笑道:“沈兵司过谦了,日后咱可要多亲近才是。” 沈宽笑着回了一句:“一定,一定。” 说话间,就见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众人连忙收声,恭立道旁,等待知府到来。 很快一行人近前,为首的是几十个骑马的人。 其中部分作兵将打扮,身穿红色罩甲,端的威风凛凛。 再见另外几人,沈宽身体微震,这几人身上的服饰,沈宽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正是以往在电视剧里没少见过的飞鱼服。 那这些人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明朝最大的特务机关锦衣卫缇骑! 看到这些人,段伯涛也是浑身一颤,目光快速撇了旁边沈宽一眼。 而被这些兵将和锦衣卫缇骑所包围的是,一个穿绯色胸前绣云燕官服,一个穿着青色胸前绣鹭鸶官服的官员。 明朝一至四品的官服为绯色,五品到七品是青色,绣云燕图案的,便是这次的主角,临洮府新任丁知府,是一个面容清隽、身材偏瘦的中年人。 另一人看胸前官服绣着鹭鸶图案,是个六品官员,身材五短,是少有的形象不佳的朝廷命官。 知府衙门中的六品官,也只有府衙的通判了。 没有喝道威仪,就这么骑马赶来,眼前这位丁知府,倒是像是个办实事的官员。 只一见面,沈宽对这位丁知府的印象还不错。 这一群人,一路快马到道旁人群前这才驻马停下。 段伯涛连忙跪拜在地,无比恭敬地道:“下官金县典史段伯涛,见过知府大老爷。” 沈宽也只能下拜道:“卑职金县兵房司吏沈宽,见过知府大老爷。” 丁知府看了两人一眼,皱眉问道:“县衙只有你二人?” 段伯涛赶紧回禀:“禀知府大老爷,县内教谕告病回乡,如今县衙就我二人。” 丁知府身 边的通判了解些情形,凑到其耳边低声说明了一番,丁知府听完脸色并不太好看,之后皱着眉头手虚抬一下道:“尔等都起来吧!” “谢知府大老爷!”众人闻言出声道谢,然后才从地上起身。 众人起身后,丁知府开口道:“尔等都散去吧,段典史带本官去县衙。” “侍生王肖乾拜见知府老爷。”这会王化贞才急匆匆地赶来,马还没停稳,他便翻身下马来,趔趄了两步险些摔倒。 看到王化贞,丁知府脸上露出几分和蔼的笑容:“你就是青州解元王肖乾?本官倒是看过你作的文章,确是上乘之选,不愧解元之名。” 王化贞赶紧谦虚道:“大老爷过奖了,肖乾愧不敢当。” 丁知府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抚了抚颚下清须道:“肖乾,此事有你之功,便随本官一同去县衙吧。” “侍生敢不从命。”王化贞赶紧拱手应命。 随后一行人就快马赶回县衙,来到县衙,一干身穿红色罩甲的兵将,便迅速四散将县衙守卫起来,那帮锦衣卫也是迅速四散无踪。 丁知府没有去往大堂,而是径直去了县衙的二堂。 去到二堂,段伯涛将丁知府请到主座上坐下,又安排那名通判坐下,这才恭敬地站在丁知府下首等候吩咐。 丁知府坐定之后,对沈宽几人说道:“坐下说话吧。” “谢大老爷。”三人谢过,这才各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人犯何在?” 一听丁知府的问话,段伯涛立刻从椅子上弹起身来,慌忙跪倒在地回话道:“禀大老爷,人犯已然伏诛……” 遂即他便将这两天的事情一一道来,当然,其中隐没了是他们抓捕孙季德未果,才酿成了连塔乡的惨案。 听完段伯涛的讲述,丁知府脸上怒容浮现,用力一拍身前桌案骂道:“此贼真真胆大包天!尸首如今何在?还不速速带上来?” 段伯涛连忙答道:“禀大人,贼人尸首暂存于监房中,只是……” 听他吞吞吐吐,丁知府可就不高兴了,沉声问道:“只是什么?” 段伯涛这会哪还敢再迟疑,忙道:“尸首已存两日,死状着实难看,下官,怕污了大人你的眼睛。” 很明显他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丁知府眉头一皱:“速去将尸首给本官勾来。” “是,下官现在就去。”段伯涛赶紧应下,迅速起身退出堂去。 显然,丁知府并没就这么信了段伯涛的一面之词,段伯涛走后,他便对王化贞说道:“肖乾,将这两日的情形跟本官说说。” 王化贞闻言起身,拱手行礼之后,将事件经过娓娓道来。不比段伯涛,笔墨全着落在王化贞他自己身上,王化贞没有隐没沈宽的功绩,算是投桃报李。 听王化贞的话,丁知府看着沈宽,饶有兴趣地问道:“沈兵司,今年贵庚了?” 沈宽赶紧起身行礼道:“禀大老爷,卑职再有两月便满十九了。” 第116章 指鹿为马 “嘶……” 听到沈宽自报年龄,丁知府不由得轻嘶一声,他原本已把沈宽估算得够年轻了,不曾想沈宽比他想的还要更年轻。 这下他对沈宽又更感兴趣了,接着问道:“不知你是跟谁人学的兵法?” 沈宽心中快速思量一会,才开口道:“禀大老爷,卑职年少时曾遇一道人,教授卑职领同龄幼|童殴斗,卑职也是大了才知此为兵法。” “此道人,倒是一奇人。”丁知府看着沈宽装出来的诚恳表情,他也不知沈宽的底细,但这说法也还能接受。 接着丁知府又赞道:“难怪这两年金县匪患少了许多。” 沈宽眼珠一阵猛转,开口道:“禀大老爷,卑职来县衙尚不足半年,充任兵司也才数日,可不敢居此功劳。” 丁知府闻言一阵诧异,“哦,才充任兵司数日,难道你这兵司是那贼人点用的?” 沈宽带着一脸的愧色再次拜礼道:“正是,卑职惭愧,大老爷今日来了,便请罢了卑职这差事吧,被贼人点用,卑职实无颜再呆在这位置上。” 丁知府一听这话,顿时畅快大笑道:“哈哈哈哈,沈兵司何须惭愧?正所谓夫积善、积不善,因也。余庆、余殃,则果矣。” 沈宽倒是听过这句话,意思无非就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罢了。但沈宽可不关心这些,他只想知道自己这番以退为进,到底有没有效果。 笑罢,丁知府又开口问道:“沈兵司,可有功名在身?” 沈宽苦笑着答道:“卑职不曾考取功名。” 丁知府闻言一愣,他听沈宽说话可不像是个没读过书的人,过了一会他才又开口道:“可惜了。” 随后他扭头看向那五短身材的通判道:“元通判。” “下官在。”听到他召唤,元通判连忙起身拜礼。 丁知府对他道:“此事便交由你了,回去只有立刻给沈兵司造册,报送布政使司衙门。” 沈宽一听心中大喜,有了知府这么一句话,他这个兵房司吏的身份算是再无波澜了。 “是!”元通判却是一阵无语,作为通判他的职责是粮运、水利、家田和诉讼,吏员的铨选可是府衙吏房的职司所在,但知府开口了,他也只能老实领命。 做戏就得做全套,沈宽这会可不能表现出高兴来,反是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王化贞是最清楚沈宽对兵房司吏的渴求,也只好配合地帮沈宽唱双簧道:“还不快谢过大老爷?” 沈宽心中给他直竖大拇指,而后才冲丁知府拜礼谢道:“卑职多谢大老爷。” 丁知府摆了摆手笑道:“无需谢本官,本官治下唯才是举,好好助本官守好金县,你若能在任期内剿灭金县、榆中一带匪患,本官荐你为官也无不可。” “大老爷,此话当真?”沈宽闻言眼睛顿时大亮,知府这种四品大员,真要肯帮他举荐的话,那当官还真不是梦想。 见他之前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这会一听能当官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丁知府不禁莞尔笑道:“本官 岂会欺你?” 说话的功夫,段伯涛带着几名衙役,把孙季德的尸首带了上来。 眼见得堂上沈宽和丁知府相谈甚欢的模样,他不由得心中泛酸,他竭尽全力拍丁知府的马屁,丁知府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倒是这该死的贱吏,却能跟丁知府相谈甚欢。 这如何不让他心生妒念? 令衙役放下尸首,段伯涛冲丁知府拜礼道:“禀大老爷,这便是人犯尸首。” 见着段伯涛,丁知府脸上笑容收敛下来,倒不是他对段伯涛有什么成见,只是这人啊,总有讨喜和不讨喜两种,无疑段伯涛就属于那种不怎么讨喜的。 丁知府扫了尸首一眼,吩咐元通判一声上前查看。 他带元通判前来金县的原因,正是因为元通判认得孙季德。 元通判捏着鼻子上前,掀开盖着尸首的白布看了一眼,就迅速将白布盖上,对丁知府说道:“大老爷,此人便是那孙季德。” 确定了尸首就是孙季德,丁知府点了点头,又对段伯涛轻轻摆手,示意他把尸首带下去。 段伯涛连忙吩咐两名衙役将尸体带走。 尸体被带走之后,丁知府扭脸看着王化贞说道:“孙县令守城不幸身死,实乃国之不幸,本官定会为他奏请嘉赏。” 听到这话,堂上众人脸色都是一变,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要抹去孙季德是假县令这件事。 对其做出这么个决定,沈宽并没有很意外,毕竟这位丁知府是朝堂党争的炮灰,才被贬来的临洮府,他治下再出这么一个丑闻,保不齐会因此被朝堂上的对手拉出来鞭尸,要是这次再失利,恐怕官位都保不住。 沈宽他们在丁知府的治下,自然不敢反对,王化贞却是难免心里有些不满,只是碍于丁知府的身份,这才隐忍着没有发作。 “诸位同样守城有功,本官自会一同奏请嘉赏。” 丁知府此番最主要要说服的对象,自然是王化贞,接着开口道:“肖乾,本官与叶阁部素有交情,你所学经史正是叶阁部一脉,本官可为你说项,让你拜在叶阁部门下,你觉得可好?” 王化贞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脸上迅速浮现狂喜之色,目光怔怔地看着丁知府,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位叶阁部是谁?如今的内阁首辅,自万历三十六年来,一人独自主持内阁,人称其‘独相’,在这大明朝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拜这位为师,日后他的仕途还不是一片坦途? 相比起来,假县令的功劳又算的了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王化贞一撩身上蓝衫下摆,跪倒在丁知府面前,恭敬行礼道:“多谢丁知府成全!” 《高天之上》 丁知府脸上遂即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搀起他道:“肖乾无需多礼。” 连王化贞都被搞定了,自然再无人反对他的这个决定。 一份新的奏报文书也很快被拟了出来,加盖官印,被元通判收在怀里。 而后就是元通判检查众匪贼的尸体,割首硝制,作为此番守城剿匪的证据。 一直忙活到第二天的中午, 这项工作才做完,忙完之后丁知府没有停留,领着手下亲兵家丁将硝制好的首级押回府衙,只是来时的那几个锦衣卫,并没有跟随丁知府一同回去。 …… …… 转过天来,沈宽正在兵房处理公务,一人突然从门外进来,见着沈宽这人猛地就冲了进来。 沈宽被他这莽撞的行为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桌案旁边的腰刀。 只见这人冲上前来,噗通就跪倒在地,嘴里叫道:“沈头,是我!” 只见这人穿着一身公服,脸上带着一张面具,听着声音,沈宽试探地问道:“谷僧?” “正是小的!”谷僧没想到沈宽能认出自己,语气顿显激动了几分。 “快些起来。”沈宽连忙迈步上前,将谷僧从地上扶起来,关切地问道:“我这几日忙了些,没去看你们,你的伤可好利索了?” 谷僧顺着沈宽的力道起身,点了点头感激道:“谢沈头关心,咱好得差不多了。” 沈宽拉着谷僧到一旁坐下,而后开口说道:“让咱看看你的伤。” 听到这话,谷僧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缓缓取下脸上的面具。 看见谷僧的脸,沈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谷僧脸上是一条顺着额头直到下巴的狰狞伤疤,右眼只剩一个凹陷的空洞,只看右边半张脸,就仿佛是骷髅头似的。 谷僧以为自己吓到沈宽了,慌忙将面具又重新带上,脸上难免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沈宽也就是初见那会有些心惊,旋即咧嘴一笑,拍了拍谷僧的肩膀道:“没事,往后你就去工坊上工,咱说了,咱不会不管你们。” 看到沈宽脸上的笑容,谷僧心中稍松了口气,略作沉默之后,开口道:“沈头,咱不想去工坊做工,咱还想跟着您。” 沈宽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继而再次笑道:“你可识得字?” 谷僧摇了摇头道:“不识得。” “成,你明日来兵房,给我做个书办。”沈宽略作沉吟,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谷僧一听连连摇头:“沈头,咱不是做书办的料,咱想回快班。沈头,您放心,只是掉了个眼珠,咱手还在。这两天咱试了试,咱手上功夫还利索着。不信您让咱试试!” 眼见沈宽面露难色,他连忙又道:“你就让咱试试,要是不成,咱往后再也不来烦您。” 见他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沈宽一想让他死心也好,开口道:“你身体真的能成?” 一听有门,谷僧脸色一喜,赶紧拍胸脯保证:“能成,能成!您放心好了。” 沈宽便也没再说什么,领着他一路来到步快班房。 “沈爷,您来了!”一见沈宽过来,值守的两名步快衙役,立马从班房床上弹了起来恭立迎接。 再见到沈宽身后怪异的面具人,他两脸上都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沈宽看了他两一眼,选了身手差些的那个说道:“江祝,他是谷僧,你跟他过两手,注意点分寸。” 第117章 疯狗 “谷僧?!”一听面具人是谷僧,江祝当即惊拒绝道:“沈爷,您没说笑吧?谷僧可是丢了只眼睛。咱可不敢跟他打,万一打坏了,可怎办?” “姓江的,莫要小看老子,就你这手下败将,老子就算丢了只眼睛,也能槌死你!”谷僧狞笑了一声,嘴里那是半点都不客气,这才是他一贯的为人作风。 当衙役的,没几个有好脾气的,被谷僧这么指着鼻子骂,江祝哪还能忍得住,当即反口骂道:“姓谷的,老子是看你残了,不想欺你,你少他娘的找死。” “谁他娘的找死还不知道,有种就来跟老子打!”说罢,谷僧转身出门去到班房外的校场。 江祝看了沈宽一眼,沈宽开口道:“让他知难而退,别伤着他。” “是,沈爷,您瞧好吧!”江祝咧嘴一笑,也转身出门去往校场。 沈宽两人也跟着出门去到校场。 经过沈宽训练,知道了使枪的好处,步快这些个衙役都喜欢上了用枪,因而校场准备着训练用的长木杆。 谷僧、江祝两人分别轩了一根长木杆,相对而立。 “谷僧,现在走还来得及。老子可不稀得欺负一个残废。”江祝怪笑着对谷僧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快意。 谷僧倒是没这么多废话,双手端着枪,用仅剩的独眼盯着对面的江祝。 江祝又是一声怪笑,他可是知道谷僧坏的是右眼,不停往谷僧的右边移动。 沈宽没有开口阻止,殊死厮杀的时候,敌人可不会跟你谈什么卑鄙不卑鄙。 眼见沈宽没有阻止,江祝笑得更欢了,猛地加快向右移动,冲到谷僧视觉的死角,手中枪猛力刺出,谷僧顿时发出一声闷哼。 江祝这一枪是戳在他肋下,木杆戳在这里,不会伤到他,但是却是异常疼痛。 一招得手,江祝嘴角笑容更盛,继续不停往谷僧右侧死角移动。 只是他没想到,谷僧突然间转身快速往后跑,江祝不由得一愣,而后看了沈宽一眼。 见沈宽没有表示,江祝则是嘿嘿一笑,迈开大步就往谷僧那边追。 没两步他就追近了谷僧身后,这时谷僧突然脚步一顿,一个回马枪猛地往身后刺出。 江祝真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招,正是快步前冲的时候,这会哪里反应得过来,当即被谷僧一枪正中胸口。 这一杆可戳得不轻,他顿时胸口就是剧痛,一口气也随之喘不上来,丢掉棍子就往地上一蹲。 这时谷僧也丢掉手中长杆,嘴里发出一声近似疯狂的吼叫,扑到江祝身上,拳打、牙咬、用尽一切手段,疯了一般朝江祝身上招呼。 江祝被他这股疯劲给吓住了,哪还有心思反击,只顾着抱着头防守,嘴里惊恐地骂着:“你他娘的是疯狗吗?” “够了,谷僧,停手!”这时沈宽上前来,一脚轻轻踢在谷僧背上。 谷僧这才放开江祝,喘着粗气往地上一坐,随后便嘶声 痛哭,眼见得一缕血液从面具下面流了出来。 沈宽伸手将地上的江祝拉起来,江祝惊惶地看了一眼疯狂痛哭的谷僧,眼神中充满了惧意,他是真给谷僧给吓怕了。 而后沈宽挥手将他两人赶出班房院子,坐到谷僧对面,等着他哭完。 好一会,谷僧抽噎着停止哭泣,抬头看到对面的沈宽,起身对着沈宽一跪道:“沈头,他说的是,咱就是一条疯狗,您手下的一条疯狗,谁敢冲您呲牙,咱就咬死他!您就让咱回来跟您干吧!” 沈宽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先回步快呆几天,过两日,我再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谢沈头,谢沈头!”听到这话,谷僧大喜过望,不停地冲沈宽磕着头道谢。 沈宽起身,冲谷僧伸出手道:“起来吧,少说自己是什么疯狗,你不是疯狗,是我沈宽的兄弟谷僧。” 谷僧闻言怔怔地抬头看着沈宽,看着沈宽那副郑重的模样,面具下的脸上笑容绽放。 …… …… 一晃三天过去,午时,玉贤居,沈宽父子二人喜气洋洋地站在玉贤居门口迎客。 昨日府衙的批文正式递送到了县衙,这也就意味着沈宽正式成为了金县胥吏中的一员,还是执掌兵房,能和如今金县唯一的官员,典史段伯涛分庭抗礼的一号人物。 同时也意味着,沈宽、沈家,在这金县立下了杆子,不再是没有根基,漂浮不定的水中浮萍了。 这等大事,就算沈宽想草草了事,庞师爷这一干人也不会同意,因此也就有了今天这场盛大的升迁宴。 庞师爷暂时充当账房在一旁收受礼金,沈魁则站在庞师爷旁边唱礼。 如今庞师爷是沈魁的老师,在沈宽的授意下,庞师爷这些天教了沈魁不少的规矩,沈魁显得老实多了。 毕竟,抡起阴损来,庞师爷比起沈宽来更胜几分,沈魁连沈宽都斗不过,就更别说庞师爷了。 “赵家大兄礼金银百两,贺幛一副。” 这会来的是赵家的长子赵启峰,能安排赵启峰来,赵家也算是给面子了。 “赵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海涵、海涵。”沈宽赶紧上前冲他拱手施礼。 “沈兵司太客气了。”赵启峰还了一礼,而后又对沈大深施一礼:“沈老爹,恭喜恭喜啊。” 作为年长尊者,沈大还了半礼,随后沈宽引着赵启峰进入玉贤居。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不会再来,沈宽对沈大说道:“爹,咱进去吧,差不多要开席了。” 沈大这段时间,也没怎么闲着,毕竟小儿子沈宽经常吐槽他不太懂城里的礼节,他也是特意跟庞师爷学了些,如今他身上多少也有了些大族家长的气度。 饭团看书 随后他父子三人连同庞师爷一起进去玉贤居,沈宽几乎没功夫吃什么东西,挨桌敬着酒,要不是有铁塔这个无底洞在一旁帮忙,这么多桌下来,他怕是早就喝醉了。 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时辰,总算是宾客尽欢,落下了帷幕。 沈宽坐在招待自家人的桌前,喝着浓茶醒酒。 这时庞师爷算完账,凑到沈宽耳边低声说道:“东翁,今日礼金,足有两千三百五十八两。扣除五百二十五两酒水、赠礼银,余一千八百零三十三两。” 这数额,让沈宽酒都醒了几分,难怪古今中外,但凡有些身份势力的都喜欢大排宴宴,不光是为了装个逼,一场下来的礼金都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可别小看这一千八百两银子,换算成后世软妹币,足有百万之多,而明朝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二十两银子就足够温饱了。 这还仅只是礼金收入,要加上之前在宴席间,众多商贾商号下的肥皂订单,加起来怕不得有上三千两之多。 得了这兵司职差,许多他家肥皂以前进不去的地方,如今也是敞开了怀抱,每月他只需要供货,都能进账三五百两银。 沈宽夹了一筷子东坡肉一口吃下,然后开口问庞师爷道:“子城兄,我让你找的宅院可找好了?” 随着他职位逐渐水涨船高,之前租的那间小院子,可就显得太寒酸了,而且他还准备在家中开设家塾,让工坊的适龄孩子接受教育,换个大的宅子已是势在必行之事。 听到他问起这个,庞师爷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东翁您要的院子倒是有,但学生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太吉利。要么,您再等些日子,学生再寻摸寻摸?” 沈宽有些不耐地问道:“有话就直说,你这毛病得改。我这不比孙季德,没那般容不得人说话。” “是,东翁海量。”庞师爷干笑一声道:“如今县城中,合适的院子,只有金家往日的宅院。” 沈宽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说不吉利了,他倒是没这方面的顾虑,略作思量后道:“重建宅院,太过费时了,金家宅院现在是衙门在发卖吧?” 庞师爷点了点头道:“是,金家查抄之后,那便是衙门公产,只是一直没能卖出去。” 沈宽笑了笑道:“那就买。你熟这些路数,明日你去跟户房那些人说说,我给你五百两银子,剩多少都是你的。” 庞师爷闻言顿时眉开眼笑,他也清楚,沈宽这是在借故赏他银子,连忙稽首道谢:“谢东家赏。” 衙门口的活计,还能有谁比他更清楚的吗?金万钱那宅子对外售价是六百两,但只要在其中稍稍动些手脚,少算个二百两轻而易举。 哪怕事后得分润那几个书办一点,他也能留下五十两左右。 沈宽这个东家,可比孙季德那个抠门玩意,要大方太多了! 眼见他们话说得差不多了,玉贤居的新掌柜,一个大腹便便的富态中年人,笑吟吟地过来,冲沈宽一大拱手道:“沈兵司可有闲暇?” “邢掌柜,有话请说。”沈宽起身还了他一礼。 邢掌柜笑眯眯地道:“我家东家想跟沈兵司您一叙,不知沈兵司可否赏光?” 第118章 入我锦衣卫 沈宽对于玉贤居背后这位神秘的东家身份,一直充满了好奇,早想与之结识一番,遂起身冲邢掌柜一打拱手道:“请邢掌柜的引路。” 邢掌柜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领着沈宽就往玉贤居后院走。 “五魁手,六六顺啊……”一路来到后院一个隐秘的院子,还没进院门,沈宽就听到院里传来的酒令声。 跟着邢掌柜进到院子里,看到院子里的人,沈宽眼瞳不由得一缩,脸上也闪过一抹惊骇之色。 正在院子里喝酒的,赫然是之前跟丁知府同来的那几个锦衣卫校尉。 这玉贤居居然是锦衣卫设在金县的密探所,难怪这玉贤居无人敢惹! 眼见得邢掌柜带着沈宽过来,院中围坐在石桌旁喝酒的四个锦衣卫纷纷放下酒杯,目光集中在沈宽身上。 面对这几人的审视目光,要说没点压力那是假的。 邢掌柜冲四人中,坐在主座的方脸汉子躬身行礼,嘴里说道:“岳总旗,卑职带沈兵司来见百户大人。” 他这是在告诉沈宽,为首这名锦衣卫的身份。 沈宽也跟着冲岳总旗等人拱手行了一礼:“在下沈宽,见过岳总旗和诸位兄弟。” 岳总旗嘴角这才弯出一丝笑容,没有起身拱手冲沈宽回了那么一礼。 其余三人见状,也还了沈宽一礼,随后四人便又继续旁若无人的划拳喝酒。 邢掌柜的则领着沈宽去到院中主房门前,伸手扣了几下门,之后恭敬地冲门内说道:“百户大人,沈兵司来了。” “嗯,你下去吧。”随后门内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听到这吩咐,邢掌柜的往后退开两步,笑着对沈宽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宽点了点头,推开房门进去房间,就见这位锦衣卫百户,正坐在房间主座上,目光森冷地盯着自己。 这家伙的目光就像利刃一般,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沈宽忍着心头的不适,上前稽首行礼道:“沈宽,见过百户大人。” 谁曾想,这位锦衣卫百户,突然间脸色一变,目露慑人寒光,用力一拍身边的几案,厉声斥道:“沈宽,你好大的胆!” 沈宽难免心头一惊,脑中飞速转动,揣度这家伙的意思。 脑子飞速转动的同时,他强装镇定地问道:“沈宽愚钝,不知百户大人这是何意!” 这百户又是一声冷哼:“哼!收聚流民,邀买人心,围杀士绅,你莫不是要造反?” 沈宽闻言心中又是一惊,此人说的这些,正是他这段时间的作为,很显然,这些都落在玉贤居这些个锦衣卫密探眼里。 “大人,沈宽冤枉啊,在下实是被逼无奈。周家咄咄逼人,在下只是不愿引颈待戮?至于收聚流民,邀买人心,就更是冤枉了。” 他连忙解释道:“在下只是不忍见这些流民饿死,才将从周家讹来的银两换作米粮施粥相救,且是以县衙的名义,何来邀买 民心一说?招揽也只是为产肥皂,人数不过百数,近半为老幼,这点人又如何造得了反,百户大人明鉴啊!” 百户听完又是一声冷哼:“听你这意思,倒是本官冤枉你了?” “不敢,在下只是不敢担这等罪名,不得不为自己辩解。” 沈宽连忙拱手道不敢,接着又道:“不知百户大人,可识得临洮府百户所陆文昭陆百户?” 这百户闻言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还想拿陆百户来压本官?” “在下岂敢!”沈宽连忙摆手。 百户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又道:“你跟陆百户有亲?” 沈宽开口答道:“倒也不是,只是前些日子遇到一个叫巧巧的小姐,她将一枚腰牌留给在下,说是让在下寻个机会,帮她把腰牌还给陆百户,在下还以为百户大人,您就是陆百户。” “你这小子,还真是奸猾。”百户听了这话,气得乐出声来,房间里面的紧张气氛瞬间就淡了下来。 他难能听不出,这小子应该是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这才有这么一说。 沈宽故作错愕地问道:“难道大人,您真是?” “少给本官装。”百户冷哼一声道:“本官就是陆文韬,把腰牌交出来吧。” 听他承认了,沈宽心中大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是,陆大人,容在下去将腰牌取来。” 陆文韬摆了摆手,沈宽转身离开,迅速回去玉贤居内,找到庞师爷,把所收礼金全部取了包在一起,再从身上把腰牌拿出,回转陆文韬那里。 这些天,别看一切发展都还顺利,但实际上可说是步步惊心,因此他一直随身携带着这腰牌以备不时之需。 之所以借故出来取腰牌,不过是要回来取银子罢了。 恩情这东西,或许可以让陆文韬帮他几次,但利益这玩意才是最好的纽带。 能有机会结交陆文韬这种人,花些银子对他而言真算不得什么。 “陆大人您这腰牌可是帮了在下不少忙,这小小的心意,还请陆大人笑纳。”回到陆文韬这边,沈宽将腰牌和装银子的包裹,一起放在陆文韬面前。 陆文韬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客气,接过腰牌和包裹,把腰牌揣在怀里之后,伸手解开包裹的系口,包裹一打开,白花花的金银锭子就滚了一桌。 看到这满桌的银子,陆文韬也难免眼前一亮,他是个人人敬畏的锦衣卫百户不错,但上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而沈宽眼都不眨地就送了这么大笔的银子给他,他不由得赞叹沈宽是个聪明人,心中对沈宽的印象瞬间拉高了许多。 《无敌从献祭祖师爷开始》 “好大的手笔。”看了一眼银子,陆文韬咧嘴笑道:“坐下说话吧。” “多谢陆大人。”沈宽拱手道谢,而后走到旁边的椅子前坐下,这不亢不卑的态度,又让陆文韬高看了他一分。 等他坐定,陆文韬笑着客气道:“本官,本是来谢你救 了……巧巧姑娘,却不想你还这般客气,本官受之有愧啊,一会把银子带回去。” 他话是说的好听,但沈宽真要是听他的把银子收回去,那哪怕是不当场恩人变仇人,陆文韬往后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沈宽当然不会傻到这程度。 不过从陆文韬这番话里,沈宽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他谈到巧巧的时候的停顿,这应该是在斟酌怎么称呼巧巧才好。 由此可见,巧巧不是他的亲眷,否则也用不着在此斟酌。那么巧巧的身份,应该是他的上官亲眷才对。 得出了这个结论,沈宽大喜,真要是这样,这位巧巧姑娘,日后如还能遇见的话,说不准能给他更大的帮助。 “陆大人,在下虽机缘巧合帮到了巧巧姑娘,但那是在下当时职责所在,不敢居功。更何况,巧巧姑娘将大人您的腰牌留给在下,可是数次救在下于危难中,便是有恩也早已相抵了。” 遂即他开口对陆文韬说道:“陆大人此番前来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日后恐还有需劳烦陆大人您的地方,到时还请陆大人不吝相助才是。” 他的这番话,听得陆文韬心里舒服极了,心中暗赞沈宽会做人,遂咧嘴笑道:“好说,好说。” “来人啊,上茶!”随后陆文韬冲门外喝了一声。 一会的功夫,之前那个岳总旗就将茶水端了上来,进屋就见桌上散落的大堆银两,岳总旗脚步顿时一顿,他也被这堆银两给惊住了。 当然他迅速反应过来,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银子上,在陆文韬的吩咐下,将茶水递送给沈宽。 他这下可再也不敢小看沈宽了,毕竟装着那堆银子的包裹,他可是亲眼见着沈宽提进来的。 也难怪陆文韬对这沈宽如此客气。 沈宽客气地致谢,之后接过岳总旗手中茶杯。 随后,他便和陆文韬坐在房里闲聊了起来。 有银子这种催化剂在,再加上沈宽闲聊的时候,隐晦地提了提自家赚银子的能力,两人之间的关系那真叫一个快速升温,很快陆文韬就主动跟他称兄道弟起来。 闲聊了一会,陆文韬心里也琢磨完了,开口问道:“沈老弟,你这小小的胥吏做着有甚滋味?可想过来我百户所?我这手下还空缺着一个总旗的位子,你若愿来,这位子便是你的。” 沈宽闻言一愣,他真没想到陆文韬嘴里居然突然冒出这么番话来。 脑子那叫一个快速运转,心中迅速地权衡利弊。 经过刚才的闲聊,从陆文韬嘴里,沈宽对锦衣卫内部机制也有了少许的了解,至少对临洮府锦衣卫百户所内的机制有了些了解。 锦衣卫的总旗官是什么,正七品的军吏,虽是军吏,但毕竟是入了品级的,更别说还是锦衣卫这种特务机关,可称是位卑权重! 跟他现在做的这个县衙兵房司吏,地位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时间他真是无比心动! 第119章 镇抚使 不过再想想,如今是什么年代,一盆冷水就泼到了沈宽的头上。 如今这是什么年代了,万历后期,锦衣卫已经逐渐被东厂压了一头,再过个几年,万历皇帝一命呜呼,天启上位重用魏忠贤,锦衣卫就更加势微。 另外锦衣卫内部毕竟体量小,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情况更便严重,要想在锦衣卫里熬出头来,难度可想而知。 当然,要是没有丁知府允诺,剿灭金县一带匪患,就保举他为官的,他也宁愿投入锦衣卫系统里去,毕竟吏员升为官员,太过困难了。 “怎么样,沈老弟,不满意?” 见沈宽脸色纠结,陆文韬就有些诧异了,他可没觉得沈宽蠢到,在县衙胥吏和锦衣卫总旗这两个位置上,还分不清其中轻重。 沈宽解释道:“陆大哥,小弟怎敢不满?只是,小弟家人产业都在金县,实在是不便远游啊!” 陆文韬咧嘴一笑:“这有何妨?到时你便领了金县一带的差事便是,刚巧这金县一带多匪患,你拿出你前日的那些本事,把这帮匪贼给剿了,咱这位置日后都是你的。” 沈宽这才恍然,难怪陆文韬这么大方地把总旗位置给出来,原来也是想要他帮忙剿灭金县一带的匪患,想来到时候陆文韬应该能借此功劳再次升迁。 提到了这个,陆文韬仿佛想到了什么,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老弟,你该不会是在想着,知府老爷给你的允诺吧。” 沈宽闻言一愣,而后诧异地抬头看着陆文韬,他可是记得当初丁知府允诺这事的时候,陆文韬可不在场,没想到他居然会知道。 陆文韬当然知道他诧异的是什么,但没有解释的意思,接着笑道:“老弟,你可莫要太将这话当真。你非科举出身,便是举荐为官,顶天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典史,非有大功再难有前程。咱锦衣卫可就不同了,只要有功,以老弟你的脾性,日后不愁没有前程。” 沈宽想了想,小心地问道:“陆大哥,我若是想身兼两职可有法子?” “荒唐。”陆文韬一听他还有这打算,脸色立马就变了,阴沉着脸冲京城方向一打拱手斥道:“老弟,我劝你莫要打这等主意,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得到这个答复,沈宽心中也就做出了决定,冲陆文韬拱手道:“如此,小弟只能多谢陆大哥你的美意了。” “老弟,你不再想想?”陆文韬闻言一愣,他可真没想到沈宽会拒绝他,选择在县衙继续当个胥吏。 他这话倒是让沈宽心头有些起疑,怎么听他这意思,今天就是要把这总旗的职位交给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宽立刻警觉了起来。 陆文韬有些心急,并没有察觉这一点,眼珠一转道:“要说全然没有办法,倒也不是。” 这可就更让沈宽起疑了,他不动声色地开口道:“陆大哥请直言。” “老弟你还未入锦衣卫,倒是可暂不入百户所名册,只取腰牌、告身,行使锦衣卫之责。如此,依旧占着县衙的吏职也无不可。” 陆文韬想了想道:“但日后若要积功升迁,就得辞了衙门的职司,入我 锦衣卫名册。” 沈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一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总旗。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极佳的选择,进可攻退可守。如果县衙这边无望,他随时可以正式加入锦衣卫。 沈宽沉吟了好一会,虽说陆文韬之前的表现,让他起了疑心,但他无论怎么盘算,陆文韬这样也不像是害他。 没想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连忙拱手谢道:“多谢陆大哥,小弟愿选这条路。” 陆文韬点了点头道:“此事若为人察觉,你我都会有风险。不到必要时,你莫要亮出身份,免得引来麻烦。” “多谢陆大哥告诫,小弟省得。”沈宽连忙表示明白。 把事情给谈妥当,陆文韬也就没有多留沈宽,沈宽也知机地告辞离去。 也是听到了岳总旗传来的消息,沈宽离开的时候,院子里的那几人可不敢再托大,见他离开,纷纷起身施礼相送。 《最初进化》 …… 等沈宽离开后,陆文韬起身提起桌上的银子,迈步去到院子旁边的厢房。 厢房内遮着窗帘,房中也没点灯,光线一片晦暗,只隐隐可见厢房中央桌前坐着一人。 陆文韬走进房间里,将银子往旁边桌上一放,然后对着屋内人影跪拜下去:“属下见过镇抚使大人。” 听他嘴里的称呼,此人居然是锦衣卫千户之上的从四品镇抚使! “起来吧。”黑暗中的人影缓缓开口,嗓音甚是低沉。 “谢大人。”陆文韬谢过后起身,恭敬地垂手而立道:“这是沈宽拿给属下的银子。” 人影看了银子一眼笑道:“倒是大方,一会你取三百两,跟手下人分分。” “谢大人!”陆文韬赶紧道谢。 人影又问道:“如何了?” “禀大人,这沈宽,两头都不想放。” 陆文韬苦笑了一声,说明道:“属下只能咱不将他列入名册,只给他总旗的告身、腰牌。” 人影又是一笑道:“还真是贪心啊。我锦衣卫在他眼中,还不如一胥吏?” 陆文韬解释道:“他想着丁知府允诺的举荐。不过属下以为,应当用不了多久,他便会知难而退。” “呵呵……怕是未必。也罢,这是他自家的选择,由他去吧。”人影发出一阵不明意味的笑声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是!”陆文韬拱手领命,而后弓着身倒退着离开厢房。 待陆文韬离开后,人影起身,迈步走到桌上的银子前,分出约三百两银子放在桌上,提着剩下的银子转身从厢房后门离去。 …… …… 县衙,马快班房。 马快作为县衙最重要的武装力量,待遇自然也是其他两班比不了的,班房比其他几班的班房要大上许多,班房正门口校场,面积大到跑马都不是问题。 毕竟平日里这里还的训练马快衙役的骑术。 沈宽和手下郭雄这一干嫡系,正在校场旁观看着校场上的对阵。 郭雄那叫一脸的春风,他如今已是快班 的捕头,在衙门口的地位只在沈宽、段伯涛之下,说是现在的县衙三爷也不为过。 麻杆、假弥勒他们虽然位置没变,但也没什么不满的,毕竟比起数月前,他们如今的地位已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再往上提,也得考虑资历够不够不是? 另外,只要沈宽的位置水涨船高,他们还怕没有继续升迁的机会? 老泥鳅则充任了步快另一班的捕头,比起之前的码头巡拦,算是提了半级。 如今沈宽手下的这干嫡系,个个都是占了县衙实权位置,有权有钱,脸上自然都是一脸的春风得意。 校场上对阵的双方,一方是步快的九名衙役,另一方则是马快的九名衙役。 步快衙役中领头的是谷僧,马快衙役领头的则是马快衙役中推选出的一个。 谷僧的出现,让沈宽有了马快副捕头的人选,但要让这些相对桀骜的马快衙役,接受谷僧作为副捕头,做过一场在所难免,这才有了今日的一战。 只见两帮人,持枪缓缓向对方推进,马快一方排成鸳鸯阵迎敌,步快一方也是如此。 毕竟训练马快衙役的是刘元丰这个戚家残兵,而沈宽经过上次乔家一战之后,见识了戚家军军阵的厉害,也对步快衙役训练阵型进行了调整,双方战阵自是颇为相似。 双方接战,看了一会战阵的局势,郭雄啧啧有声道:“兄弟,这小子,别的不成,但真够狠的。” 他说的正是谷僧。 谷僧也清楚,要让马快这帮人服他这个副捕头,他就得表现出足够的能力来。 论武艺和训练,他可能不比这些人,但他的优点是足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因此他选择的是战阵最前方的持刀跳荡,负责是近身的肉搏。 只见他接战之后,浑然不顾临身的攻击,疯狂搅乱对方的阵型给同伴制造机会。 激战之间,谷僧脸上的半张鬼头面具被打落,那如同鬼魅般的面目,加上不似人般的凶狠,可是吓住了一干子马快衙役,一个个心无战意,很快就被气势如虹的步快衙役们蚕食击败。 看着大获全胜的步快衙役,沈宽脸上挂满了得意,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步快,大败号称县衙精锐的马快,自是让他心生不少的成就感。 没有上阵的步快自然是喜笑颜开,不停地给上阵的兄弟打气,也不乏对马快众人出言嘲讽的。 马快那边则是气得骂骂咧咧,有骂同伴不争气的,有回应步快嘲讽的,污言秽语充斥整片校场,火药味十足。 要不是看着沈宽他们在,这会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现在的马快捕头赖元庆看着这场面,脸色十分难看,大声厉喝道:“停手。” 校场上的人马这才停下动作和叫骂。 赖元庆冲沈宽一打拱手,挟着怒气快步去到落败的马快那边,对着这些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嘴里喝骂道:“一群废物,从明日起,三日一操!” 鼻青脸肿的,嘴角还挂着一抹血迹的谷僧,一瘸一拐地来到沈宽面前,对他深深稽首道:“头,谷僧没丢您的脸。” 第120章 乔迁新居 郭雄拍了拍谷僧的肩膀笑道:“好样的,小子,往后跟咱好好干,咱不会亏待你。” 谷僧的武艺谈不上多高,但其表现出来的狠辣,却是让郭雄极为喜爱。 只是听了他的话,谷僧眉头一皱,脸色略冷地冲郭雄打了个拱手道:“多谢郭班头,咱自当为沈兵司卖命。” 他这话丝毫没给郭雄留颜面,郭雄顿觉无比恼火与尴尬。 但羞恼之余,郭雄也被他的话点醒过来,自打升了班头之后,春风得意之余,也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郭雄很是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谷兄弟说的是啊,咱自当为沈兵司效命。” 沈宽心中甚是满意,但表面上没有任何表露,开口斥责谷僧道:“在场的都是自家兄弟,怎好这般跟郭大哥说话?还不快跟郭大哥赔不是?” 听得他的吩咐,谷僧立马冲郭雄深躬行礼道:“郭班头,小的不会说话,还请郭班头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明白过来的郭雄,回了谷僧一礼,而后对沈宽一打拱手道:“兄……不,沈兵司,谷兄弟说的是,咱们现下摊子可是越来越大,可不能失了规矩。刚才是小的失言了,不怪谷兄弟。” 沈宽赶紧一搭郭雄的手道“大哥,咱兄弟之间,这就有些生分了,咱私底下,该怎么称呼还怎么称呼。” 郭雄连忙应道:“是!” “谷僧,只是快班弟兄间的较技,往后不可再如此鲁莽,免得伤了两班兄弟之间的情谊。”说话间,赖元庆也回转回来,沈宽假意呵斥了谷僧几句,给赖元庆一个下台阶。 “是,小的明白了。”谷僧赶紧拱手应命。 赖元庆明白这是沈宽给他的下台阶,赶紧拱手回道:“沈兵司,不怪谷老弟,倒是谷老弟给小的提了个醒,咱马快如今是缺了几分血勇,往后谷老弟来了,也能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真汉子。” 听了他的表态,沈宽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赖捕头,一会叫上弟兄们,来咱新宅子吃酒。” 赖元庆赶紧欠身拱手庆贺道:“那可太好了,今儿个弟兄们真算是赶着了,能沾沾沈兵司您的喜气。小的在这祝您,福临宅地,积玉堆金!” “多谢赖捕头吉言。”沈宽笑着回了一礼,而后对谷僧道:“赶紧去治治伤,一会来家中吃酒。” “是,那小的先告退了。”谷僧连忙拱手告退,匆匆地下去收拾,免得赶不上沈宽乔迁的吉时。 …… 辰时,十字巷这边,知道沈宽要搬家,街坊邻里个个都自发来帮忙。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会沈家一应要搬走的物事,都已经打包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等着吉时来到,门口几辆骡车正等着。 院子里沈大夫妇从早上起来,就笑得没合过嘴。想着昨天去看过的大宅子,这会他们还感觉跟做梦似的,往日里他们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他们能住上那样的豪宅! 眼见吉时快到,沈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 开到了十字巷里面,几十号的公人瞬间沈家门外,不算宽敞的巷子堵得严严实实。 “吉时到!”终于吉时到了,庞师爷高喊了一声。 郭雄立马吆喝着,领着一众人等帮忙搬东西装车。 这时,一辆驴车行进到沈家前面,驴车旁还跟着一骑护卫。 马上那名护卫,正是王化贞那两名随身护卫之一。 来到沈家门口,护卫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沈宽面前,欠身拱手道:“沈兵司,我家公子昨日启程去往京城,令小的代他前来致贺。我家公子说了,明年会试之前,他都会呆在京城,若沈兵司有暇,请来京城相聚。”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个锦盒。 这王化贞自从那日跟丁知府去了狄道,就没有再回来金县,却不想直接去了京城。 虽说沈宽和王化贞,是各自带有目的的相交,但王化贞的气度和涵养,颇让沈宽心折,今日骤然别离,还真让沈宽心中有那么点失落。 沈宽拱手回了一礼道:“代我多谢王兄。请转告王兄,日后有暇,我定去京城找他。” 庞师爷则快步上前,接过锦盒送到沈宽手里。 麻杆本也想这么做的,但是比庞师爷慢了些,他不由悻悻地瞪了庞师爷一眼。 “沈兵司对奴家之恩,奴家永不敢忘,待回到家中,定为沈兵司立下长生牌位,日日焚香供奉,求上天保佑沈兵司完事顺意,平平安安。” 这会驴车上的浑身镐素的王三娘子也下得车来,泪眼连连地对沈宽矮身,行了个万福。 沈宽冲王三娘子拱手一礼道:“三娘子客气了,沈某望三娘子一路顺风。” 听说王三娘子要走,沈莲急匆匆地赶来,看着驴车方向立马红了眼睛,带着哭腔喊道:“姗姗!” 姗姗就是王三娘子的女儿,沈、王两家离得近,两个姑娘家家的年岁又相近,自然是早成了好友,这会听说姗姗要走,沈莲自是心中难舍。 听到沈莲的喊声,车厢上的门帘掀开了一角,露出姗姗的脸,看着沈莲她眼眶也瞬间红了,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喷涌而出。 见她哭了,沈莲也‘哇’地哭出声来,三两下冲到驴车车厢里,跟这姗姗抱头痛哭。 拜别之后,王三娘子启程离开,沈莲也被罗氏抱在怀里安慰。 沈宽打开王化贞送来的锦盒,只见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光只那支象牙笔身的毛笔,就可见这套四方四宝的珍贵。 看了锦盒里这套文房四宝,沈宽暗赞王化贞有心了,他升的是司吏这个位置,送这么一套文房四宝确实应景。 “启程!”随后,沈宽将锦盒递给早已在一旁等候的麻杆,招呼大伙启程搬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往官衣巷的新家过去。 官衣巷就是城中富户所住的区域,一路来到官衣巷尽头,左手第一家就是沈家的新宅。 刚一到地头,郭雄就吆喝着令众人往里头搬东西,官衣巷内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沈 大夫妇则是迫不及待招呼众人往宅子里头去。 沈宽没有跟上,他仰头看着大门上方高悬的牌匾有些出神。 只见大红的牌匾上,还留有‘金府’两个金漆大字。 看着这两个字,沈宽不由心中感慨,这天下事啊,一饮一啄真似有天定。 昔日的金万钱多么威风?可是转眼间,金府已是家破人亡,沈宽不由得心中大为感慨。 一时间,这几个月的经历,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闪回。 一路从林大望、林月婵父女为了打发贾明堂,招赘他这个沈憨子开始,生塞了个黑锅到他头上,然后他诈退贾明堂,再到进入县衙之后跟金万钱对上,最后终于把金万钱给扳倒。 不知不觉中,数月的功夫过去了,期间经历的凶险,比他后世三十几年人生总合还多,沈宽心中难免感慨。 好一会,沈宽才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一把将旁边,故意在旁边卖力搬东西表现的麻杆抓住,问道:“麻杆,我记得金万钱的二房,便是那贾明堂的侄女,你可知她下落如何?” “头,咱还是棋差了一招。当日没能及时把金家给围住,金家这些人大多都跑了。我倒是听说,这个金贾氏跟金府管家有奸情,卷了银钱跟着个管家跑了,如今也不知去了哪。” 听沈宽问起,麻杆连忙开口道:“头,您放心。这金万钱那话儿不行,这金家就是个绝户,这金贾氏也没所出,就一个妇道人家,想来也不敢来找您的后账。您要是不放心,今儿个我就让人四处去找,定将那金贾氏找出来。” 他还以为沈宽是想要灭口来着。 沈宽摆了摆手道:“罢了,既然无后,便不用去搭理了。” 麻杆连忙一个马屁拍过来:“好嘞,头,您真是仁厚,要咱可做不到。听说这金贾氏相貌不错来着,小的那日还想,把这个金贾氏抓了,跟您做个暖床丫鬟啥的。” 听着小子越说越不像话,沈宽没好气地踢了他屁股一脚骂道:“滚蛋!” 然后沈宽又指着牌匾说道:“一会去聚祥兴支些银子,把牌匾给我重新做一下。” “好嘞,头,咱办事您放心!定帮您办得妥妥帖帖的。”麻杆被骂,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连忙应下然后搬着东西快步往宅子里走。 沈宽这才迈步往大门里走。 “哥,咱家宅子真大,我都找不见爹娘他们了!” 这时,沈莲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抱着沈宽的胳膊娇声道:“还有啊,咱家后院有个好大的池塘,里头还有鱼呢,往后我可以去里头摸鱼炖汤,给你补身子了!这得省多少银钱呀!” 饶是如今生活已经富足了,多年的艰苦生活,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想得最多的就是不要花费银钱的吃食。 想到昔日这小小身板冒险下河摸鱼,就为让他这个憨傻大哥尝尝鲜,沈宽眼眶不由一热,怜爱地摸了摸沈莲的脑袋,喃喃道:“傻丫头,往后哥护着你,你得过得比谁家千金都要好!” 第121章 林家进城 城南,通往金县的官道上,一对车队正缓缓朝金县方向进发。 车队最前头的一辆马车,要是沈宽在这,一眼就能认出来,这车正是林家所有。 不错,这车队,正是林家的车队。 此刻林家父女两人正坐在车厢里,林大望脸上笑容就没断过,就仿佛是平白捡了几百两银子一般。 林月婵则是柳眉紧锁,脸上表情异常复杂和纠结。 她的纠结,自然是来自于父亲林大望。 自从得知沈宽任了县衙兵司之后,林大望就火急火燎地要变卖家业来县城,劝都劝不住。 也就是他林家在西乡的田产太多,一时半会没人能够接手,这才保留下来。 相比林大望,林月婵可是半点都不想搬去县城? 原因很简单,她不想被人看成是趋炎附势之人。沈宽升官,她就上赶着来县城,这让她的脸往哪里搁? “林福,还有多久到县城啊?”林大望时不时地就往车厢外看一眼,他简直恨不能飞进县城里去。 林福很熟悉这条路,估算了一番后,对林大望道:“老爷,还有两个时辰,差不多就到县城了。” 林月婵忍不住开口道:“爹,您可要想清楚,咱若是搬进了城,咱在西乡的家业怎办?由谁来看着?” “我的傻闺女啊!西乡那点田产算甚?如今我那贤婿可是当了官了!只要抓住他,还怕没有田产?” 林大望想都不想地道:“闺女啊,爹可得劝劝你了,如今你家相公可是当了官,你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对他了,尽快生个孩儿出来,才能把他给绑死了!” 饶是林月婵的冷淡性情,当下也被他这话羞得脸色绯红,当即尖声打断他道:“爹,你说甚呢?” “闺女啊,爹这话是不好听,但是是大实话啊!爹可是听说了,那什么聚祥兴是那混球跟一个俏寡妇合开的,爹是最知晓男人本性的,那混球必定对那俏寡妇有心思。” 见林月婵升起了,林大望立马软了下来,陪着笑脸道:“你若是再任性,咱上哪再去找个这么好的上门女婿啊?如今他可是官,咱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要是铁了心要毁婚约,咱怕是奈何不了他呀!” 听他说起宋卿娘,宋卿娘那娇艳的脸庞遂即浮现在林月婵的脑海中,林月婵不由得轻咬了一下下唇。 不过她性子向来强势,嘴上可不会认输,轻哼了一声道:“爹,他可还没升官,只是充任了一个胥吏罢了。” 看她这模样,林大望急得不行,开口道:“闺女啊,你怎还是这般犟?罢了,这事还是爹来帮你说,今晚,你就跟那小混球圆房,免得夜长梦多!” 林月婵也急了,连忙厉声道:“爹,您若是乱说,女儿死给你看!” “闺女啊,你怎就这般犟呢?你当爹真不知你想甚么?你既是能跟爹来县城,那就说明,你也是担心这小混球脱了钩。” 林大望眼见强逼不成,只能苦笑着放软语气道:“咱手里那纸契约,如今对这小子作用 怕是不大了,能钩住他的,除了你自己还有甚法子?” 林月婵咬了咬下唇,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见她这模样,林大望眼珠转了转,改变策略道:“得,今儿在这,你就跟爹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看上谁家小子了?真要是如此,爹便遂了你的愿,今儿就跟那小混球解了婚约。” 林月婵还是低头不说话,林大望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咧嘴笑道:“爹知道,你脸嫩,爹来帮你收拾那小混球,你就夜里跟着小子同房便是。你要是怕,就把春梅那妮子一起带着。” 林月婵依旧没有开口说话,但脸色早已是臊得通红,听着林大望的话,她简直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见她这次没有寻死觅活,林大望小的嘴都合不拢:“嗨,这不就对了吗?这有啥的?你和那小混球下过聘,拜了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圆房也是顺理成章嘛!” 林月婵这会脑袋都快埋到腿上了,林大望知道她脸嫩,也不敢再说下去,车厢内顿时陷入了沉默中。 一路无言,两个时辰过去,临近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林家车队来到南城门。 这等规模的车队,素来是守城衙役眼中的肥羊。 眼见车队到来,守门衙役立马拦下,再一见也不是城中那些惹不得的大族,立马沉下脸,厉声道:“停下,什么人,运的是什么?” “差爷,我等是西乡林家的车队。”管家林福连忙上前拱手道明身份。 南城门的守城的巡拦,早已换了人,张公起那吃里扒外的玩意,还能有什么好结果?金万钱被扳倒之后,张公起也被打成了金万钱一伙,这会正在监牢里等着把牢底坐穿呢。 “什么?” 如今的南城巡拦,跟沈宽还算相熟,一听是西乡林家,连忙上前来,陪着笑脸对林福一拱手道:“可是西乡林家?” 林福一脸傲然地说道:“不错,正是西乡林家。” “误会、误会!”得到林福的答复,巡拦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连忙一脚重重地将之前的衙役踢开,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滚开!” 踢开这名衙役,巡拦连忙闪身到一旁,比了个请的手势对林福谄笑道:“多有得罪,还望林家老爷莫要责怪,请各位入城。” 林福拱手回了一礼,而后领着车队一路进城。 他心头那叫一个畅快,来往县城这么多年,他林家何曾有这般风光过?一时间,他对沈宽这个姑爷,更是敬重到了极点。 林大望脸上也是无比得意:“啧啧,看到没闺女?你爹我,别的不成,看人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林加车队一路来到十字巷沈家前,眼见得这大白天的,沈家大门紧锁着,林家众人也只能在门外等着。 所幸,这么多人堵在巷子里相当显眼,很快引起了邻里的注意,林大望这才知道沈家刚刚搬走。 问明了去向,林家一众人才一路寻到官衣巷的沈家新宅。 林大望父女两,从车上下来,林大望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匾 额,确定了地方没找错,林大望四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笑道:“啧啧,这小混球是真出息了,这宅子比咱家还大呢,倒是省了咱买宅院了。” 林月婵也四下看了看宅子,开口道:“爹,宅子还是要买的。” 林大望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肉痛,但他还是点头道:“是了,是了,爹迟些就去寻摸宅院。” 这沈家再好,也不是林家,林家要是不买宅院,岂不是寄人篱下?若是这样,他和林月婵往后在沈家面前,说话哪还有底气? 听到门外的动静,看门的门子从侧门出来问道:“嫩是作甚的?”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门子可谓是宅院的第一道屏障,因此主家一般都会用亲戚一类可信之人作为门子。 沈宽没啥可信的亲戚,但他有收拢在月牙山的流民,他从这帮流民里选了个老实可靠的老汉。 全家人都在他手下讨生活,自然足以信任。 林大望咧嘴笑道:“这是沈家吧?沈宽是咱的女婿。” “各位稍等下,额去通报老爷一声。” 门子仔细端详了林大望一会,无法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撂下一句话后,关上门快步进去通报。 一会的功夫大门洞开,沈大和沈魁二人,就急匆匆地从府中迎了出来。 眼见得林大望,沈大连忙拱手行礼,“亲家,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如今的沈大,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敬畏林大望,语气客气,却再无任何谦卑。 “沈魁,见过沈老爹、嫂嫂。”沈魁也是礼数周全地行礼问候。 林大望习惯了沈大对他的恭敬客气,如今一时间沈大态度有所改变,难免让他心中有些失落不快。 可他也知道这已是不可避免的情况,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笑眯眯地对沈大拱手施礼道:“亲家公,是咱冒昧来访,失礼了!” “亲家公,怎这般说?来来来,进来说话。”沈大赶紧客气几句,请林大望进门,同时吩咐沈魁道:“魁儿,去县衙把你哥叫回来。” 沈魁眼珠一转,揣着明白装糊涂道:“爹,大哥不是去聚祥兴了么?” “说甚胡话呢!”沈大闻言,狠狠地瞪了沈魁一眼。 他故意说沈宽在县衙,就是不想让林大望他们误会,结果这小子又开始使坏了,如今沈宽日渐出息,他也不敢再如以往一般偏袒沈魁了。 林家父女一听这话,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媳妇月婵,见过公公、二叔。”旋即林月婵嫣然一笑,对沈大行了个万福道:“公公,便由媳妇去叫相公回来吧?也顺便看看咱自家的产业。” 林月婵的表现,让林大望非常满意,连忙笑道:“也好,亲家公就让月婵去吧。月婵一直在乡中打理咱林家的产业,如今来了城里,也该帮宽儿分分忧了。” “那好吧,月婵,你快去快回。”都这么说了,沈大哪还能拒绝,也只能答应下来。 随后林月婵带上春梅,乘车往聚祥兴方向去。 第122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聚祥兴内,只听一阵算盘声响,宋卿娘在柜台里,聚精会神地打着算盘,沈宽则悄咪咪地也溜进了柜台里,一路凑到宋卿娘身边去。 闻着宋卿娘身上散发出来的茉莉幽香,他脸上堆满了笑容,手悄悄地就环到了宋卿娘的腰上。 虽说之前因为沈宽父母的关系,宋卿娘一直想要刻意疏远,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以沈宽的脸皮,又哪是她刻意疏远就会算了的? 因为聚祥兴的关系,两人又不可能不接触,宋卿娘逐渐沦陷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纤腰被沈宽环上,宋卿娘心头就是一紧,身体也是一阵剧颤,打算盘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宋卿娘脸色早已臊得通红,一双美目心虚地慌乱扫量四周。 两丫鬟和小六子也早已是习以为常,早就知机地躲开了去,沈宽选择这时机也正是没客人光顾的时候。 见没外人,宋卿娘只是娇羞地低呼道:“小叔叔,快放开奴家,不然……” 她用这种语气,说了还不如不说,沈宽弹琵琶一般弹动手指边凑近问道:“不然如何呢?” 被他这一番动作,宋卿娘嘴里低哼了一声,身子骨都软了。 她这声低哼听在沈宽耳里真叫一个诱人,沈宽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手头又稍稍用上些力,宋卿娘身子几乎贴在了他身上。 宋卿娘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因为过于贴近,她慌忙扭动身体,上身极力往侧边偏,以此拉开跟沈宽的距离,语带哀求道:“小叔叔,莫要这样。” 见她这模样,沈宽清楚,这样的接触已经是现在的极限了,便没更得寸进尺,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让宋卿娘可以拉开些跟他的距离,但又无法挣脱他的怀抱。 果然,身体不再紧贴,宋卿娘也就没有再挣扎,羞得不敢去看他,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账簿上,继续用算盘计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的反应当沈宽心头无比畅快,这就是他这段时间努力的结果。 如此继续发展下去,宋卿娘的防线,自然会顺理成章地一道道突破下去。 两人就以这样一个亲昵,又算不得太亲昵的姿势呆着,直到耳边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宋卿娘的脸皮可薄,听到这声响,立刻把沈宽的手从自己纤腰上推开,抬头往脚步声方向望去,见到来人她顿时花容失色,脸色瞬间一片煞白。 沈宽也是抬头望去,脸上表情也是霎时僵了。 无他,来人正是林月婵和冬梅两人。 林月婵则是脸色无比冰冷,目光冷冷地盯着沈宽。 冬梅脸苦得跟苦瓜一般,她无比后悔为什么不劝林月婵别来了。 沈宽脸色旋即恢复正常,脑中那叫一个千回百转,思考着现在应该怎么破局。 好一会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开口对林月婵笑道:“林小姐,你怎么来 了?” 林月婵一听这称呼,脸都有些青了,而宋卿娘则是无比愕然地看着沈宽,很快她就明白了沈宽的意思,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沈宽当着她的面,叫林月婵林小姐,这可是无比坚定地表明其态度了,一时间她心中慌乱荡然无存,遂笑靥如花地对林月婵道:“原是弟妹来了,快些请坐!” 说着,宋卿娘迈步从柜台里出来,招呼林月婵到店里坐。 冬梅异常担心地看着林月婵,以林月婵的脾性,她真怕会闹出什么事来。 谁知,林月婵脸上冰雪迅速笑容,笑盈盈地看着宋卿娘道:“宋家姐姐,莫要客气,往日里奴家在乡中,顾不到城里的买卖。如今来了县城,也该来顾着自家的买卖了。” “往后弟妹要在县城住了么?那可太好了,平日里就姐姐一人打理店铺,弟妹要是能来帮手,姐姐可是高兴都来不及。” 听了她这话,宋卿娘脸色微微一白,继而恢复如初道:“弟妹,快些请坐。” 林月婵笑盈盈地道:“宋家姐姐,奴家也不是客人,何须如此客气?姐姐可是在算账?那奴家倒是来的正是时候,不如奴家和姐姐一起算算吧。” “那可甚好!”宋卿娘一听这话,笑着将账簿和算盘拿来,跟林月婵一起坐在一旁待客的桌椅前,当着林月婵的面开始盘算账目。 两女的对话,充满了唇枪舌剑,沈宽完全变成了一旁的看客。 很快,宋卿娘就将帐算好,对林月婵说道:“这月收得六百三十两另五百十四文,扣去本金一百八十四两另二百零七文,共盈余四百四十六两另三百零七文。弟妹,你看可有错漏?” 听到这一月的营收,林月婵脸上露出几分惊色,本金才一百八十两,盈利有四百多两,足有近三倍的利润,她林家唯有将粮食卖给外族,才堪堪能有这样的利润! 不过很快她就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一脸平淡地道:“并无错漏,不知每日店中银钱存放何处?” 宋卿娘笑着介绍道:“店中修有地库,专做存银所用。地库设有三重锁,锁匙由奴家、大哥和小叔叔各自持有,无锁匙绝难打开地库。” 林月婵点了点头又问道:“辛苦宋家姐姐了,不知店中买卖所得如何分配?” “聚祥兴小叔叔为大股东,占股三成半,郭大哥占股两成,蒙小叔叔照顾,奴家占了一成半,剩下三成,原本是县尊老爷的,如今则作为店内开支留存。” 宋卿娘也没有隐瞒,将聚祥兴的股份说明给她听。 她说明店内股份,也是在告诉林月婵,她占着一成半呢,要想赶她出局,沈宽一人说了都没用,除非郭雄和沈宽这两大股东都赶她走才行。 以林月婵的聪明,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而沈宽刚才的态度已经说明,他是肯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遂即林月婵对宋卿娘说道:“多谢宋家 姐姐。往后,还请姐姐多加照顾了。” 说罢,她便起身告辞,从进门那会,她就没再正眼看过沈宽一眼。 林月婵走后,宋卿娘推了还呆在店里的沈宽一下说道:“还不快些回去?” 沈宽倒也不慌,伸手抓住宋卿娘的手捏了一把,笑道:“好,嫂嫂,那我先回去了。” 宋卿娘赶紧收回手,板着脸对沈宽说道:“小叔叔,日后莫要再如此轻薄了,让弟妹看到不好。” 林月婵的出现,又让她的态度变化了,沈宽只能无奈告辞。 宋卿娘一路目送着沈宽离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发出一声幽怨的长叹。 …… 沈宽一路回到官衣巷,远远就见沈莲坐在门口石墩上,正左顾右盼着。 见着沈宽回来,她连忙从石墩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沈宽面前道:“大兄,我告诉你呀,今天是二兄故意告诉嫂嫂,你在店里的!” 沈宽一听鼻子都快气歪了,不由得怒哼了一声,这小子,他原本以为整治了这么多次,现在已经消停了,看来这小子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你庞师可在?” 沈莲连忙摇头道:“庞师回家去了,要明儿才会再来。” 沈宽想了想开口对她道:“嗯,明天你告诉庞师,你二兄的课业还是轻了,从明日起要再加重,除了吃饭睡觉,我不想看到他有任何的空闲时间。” “好的呢!”沈莲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沈魁可没少欺负她,如今有机会了,她哪会让沈魁好过。 接着沈莲又说道:“还有啊,爹让我见着你就叫你赶紧去见他,林老爹跟他说了会话,爹有些不高兴呢。” “嗯,你真是大兄的好妹子。走,咱回家。”有这个小密探,让沈宽心情大好,笑着抓过沈莲,揉了揉她扎着小鞭的脑袋,拉着她小手往家去。 一路进到内宅正堂,就见沈大夫妇、林家父女都在正堂等着,沈宽也没怎么怕迈步进门。 谁知林月婵见他回来,居然大方地冲他行了个万福,嘴里柔声道:“见过夫君!” 沈宽那叫一个惊诧,见了鬼般看着林月婵,这可是从他见着林月婵以来,破天荒头一次叫他夫君来着! 惊诧过后,沈宽暗道,这娘们难不成个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 不论怎么惊讶,这会可不能失礼,要不然只会被人抓着理,遂即他笑眯眯地回了林月婵一礼道:“见过娘子。” 沈大对林月婵的表现那是相当满意。 沈大是佃户出身没错,但并不代表佃户就不精明,相反正是因为身为底层的佃户,他对别人对自家的态度很敏感。 沈宽和林月婵以前的相处,他是看在眼里的,饶是林月婵装得很好,他还是察觉到林月婵看不上沈宽,如今林月婵放低姿态的表现,如何能不让他满意? 第123章 和睦 越是满意林月婵的表现,那沈大对于林大望之前跟他说的事情就越在意,脸色一板,沉声对沈宽说道:“大儿啊,你如今是县衙的司吏,也该注意一下你和咱沈家的名声才是!” “说的是啊,大儿,如今外头到处都是风言风语。我看呐,不能再跟宋家闺女合伙了,不如咱多给些银两给宋家闺女,让她去做些别家买卖吧。” 罗氏这会也在一旁开口帮腔道:“咱也知道宋家闺女是个好闺女,你日后在衙门口帮她说几句话,也没人会为难她不是?” 沈大连连点头:“嗯,我看行,就这么办吧。老婆子,这事我不便出面,就由你来跟宋家闺女说吧。” 老两口这一唱一和的,就把宋卿娘的命运给决定了下来,沈宽心里恨得那叫一个咬牙,不得不佩服林家父女的厉害,难怪刚才在聚祥兴不吵不闹的,合着是在憋着这么一招呢! “不可!”沈宽正要开口反对,却不想林月婵已经开口了,沈宽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反对的是林月婵,罗氏不由开口问道:“月婵怎的了?” “婆婆,这宋家姐姐也是个苦命人,她已是丧夫,在城里也无亲无故,就这么将她赶走,让她一人在外过活着实可怜,也显得咱沈家没有容人之量,再者就因为外间的那点风言风语,咱就赶走她,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让人怀疑。” 林月婵带着一脸的悲悯对罗氏道:“另外,月婵也相信夫君的为人品性,断不可能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夫君小小年纪便已是衙门的司吏,前程自是远大,怎可能愚笨到,做出这等损害自家名声之事?” 好家伙! 沈宽听完她这番话,真是对这娘们刮目相看,也不得不承认这娘们真够狠的! 先是为宋卿娘着想,凸显她的良善,让沈大夫妇更为喜爱她,然后夹枪带棒地用话把他和沈大两口子挤兑着,让沈大夫妇绝不会松口同意他跟宋卿娘的事。 这手段,够狠,够辣。 沈宽真是没想到,林月婵居然如此有手段。 与沈宽不同,沈大两口子被她这般伟光正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 沈大满怀喜悦地赞道:“月婵,大儿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真是我沈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公公过奖了,月婵身为沈家人,自然是一切都为沈家着想。”林月婵矜持一笑,继续巩固自身的完美形象。 林大望对女儿的完美表现满意无比。 林月婵这会已经完全把沈大夫妇给拿捏住了,在这个年代,最讲孝道,不听父母的话就是不孝。 别说沈宽还是个衙门司吏,如果有不孝这个污点,那他日后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只要是沈大夫妇不同意,沈宽除非不要前途了,否则就不敢娶宋卿娘。 沈宽也清楚这一点,他好不容易打拼到了现在,不顾一切去娶宋卿娘,他是真做不到,这事也只有先放放,日后再徐徐图之。 他心里对林月婵恨得牙痒痒,不过 转瞬间,他怒气就消散了不少。 心中冷笑一声,不错,林月婵是用手段把暂时挤兑住了他,可是林月婵也把自己给卖了!既然营造出了一个伟光正的大度大妇的形象,那今晚还能拒绝跟他同房吗? 且看他今晚怎么折腾这娘们。 一想到这,沈宽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热切,看着林月婵眼神中充满了侵略性。 “唔……”面对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林月婵嘴角泛起一丝讥笑,猛然间脸色一变,带着几许痛苦往地下一蹲。 “月婵、闺女,你怎么了?”她这模样顿时吓到了正堂众人,沈大两口子和林大望赶紧起身过去查看。 林月婵带着痛苦的表情,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语气虚弱地安慰道:“公公、婆婆、爹,奴家没事。” 沈大和林大望还不知怎么回事,罗氏却是想到了些,凑到林月婵耳边低声问道:“可是月事来了?” 林月婵脸色瞬间一红,微微点头承认了。 沈大和林大望听到,连忙起身躲开去,以免林月婵尴尬。 靠! 沈宽这会也反应了过来,气得暗自大骂,这娘们实在太狡猾了,为了躲开同床,居然用出这么卑鄙的手段。 他可不信,会这么巧,刚巧就是在今天! “闺女,你坐着歇会,家中有丝瓜络,为娘去帮你熬些水喝。”罗氏和沈莲一起将林月婵扶到椅子上坐下。 林月婵赶紧开口对罗氏道:“婆婆,莫要麻烦了,奴家没事的。” “怎会无事?这可疏忽不得。”罗氏开口纠正了她,然后领着沈莲一起去往厨房方向。 “娘子,你没事吧?”沈宽则装作一脸关切地去到林月婵身边,借关心她,快速伸手轻轻在她腹部按压了一下。 林月婵立刻做出防备的模样,可是沈宽动作很快,她哪防备得过来? 看她屁事没有的模样,沈宽就明白自己没猜错,低声对她说道:“算你狠,至多过得七天,我看你还如何躲!” 林月婵没想到他如此了解女子月事,脸上是又羞又气,回道:“真是个轻薄儿、登徒子!” 吃过晚饭,林月婵如愿没有跟沈宽同房,与春梅一起住在厢房里。 沈宽被林月婵怄了一肚子的气,不发泄一番实在难受,有人今天撞到了枪口上,沈宽自然不会客气,夜里,沈魁住的院里惨嚎声响了好久。 …… …… 夜色正浓,两条黑影在被夜色笼罩的街面上快速穿行,遇到有巡夜的衙役,其中一人上前接触一番便没人再管。 一会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官衣巷,沈宽家门口。 来到沈家门口,一条黑影不由得出声道:“哇,叔,这不是姓金的那倒霉鬼的宅子吗?” 另一条黑影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立马开口训斥:“这些不吉利的话,少他娘的说,不然小心老子抽你。” 随后黑影上前拍门,好一会门子的声音才响起:“嫩是谁? ” 黑影开口应门道:“劳烦通传沈头,老泥鳅求见。” “嫩等哈。”门子当然知道老泥鳅是谁,连忙去向沈宽通传。 “嫩跟额来。”老泥鳅在门外等了一小会,侧门打开,门子领着老泥鳅二人一路去往沈宽住的院子。 “见过头、沈爷!” 两人进屋,冲沈宽深躬行礼问候。 “胡莱?” 等两人到房间里,沈宽一眼就认出了另一人的身份,此人赫然就是落跑了一段时间的胡莱! 一段时间不见,这胡莱皮肤黑了许多,不过身形却是壮实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比之以前也显得彪悍了许多。 胡莱咧嘴笑道:“沈爷,小的可是想死您了。” “坐下说话吧。”沈宽招呼他叔侄两坐下,又抓起桌上水壶给二人各倒了杯水。 两人道谢后接过,两口将杯中水饮尽。 随后沈宽对胡莱说道:“这些日子你吃苦了,如今已经无事了,上次你立功不小,咱不会亏待你。” 叔侄两对视了一眼,老泥鳅开口道:“头,这小子如今身份有些麻烦,让他自个跟您说吧。” “沈爷,咱,前些日子没地可去,投了兴隆山了!”胡莱干笑了一声,说明自身近况。 “哦,兴隆山?”沈宽闻言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胡莱居然投了兴隆山,旋即他眼前一亮,问道:“如今兴隆山怎么样了?” 胡莱答道:“前些日子,您把大当家,不,座山虎和下山虎都宰了,现在山寨里就剩三当家啸山虎,和咱这四当家座林虎,这啸山虎想当大当家来着。” 顶点 沈宽笑了笑道:“你可是没斗过他?” 他算是听出来了,这小子当了个四当家,心应该是有些野了,如果不是他没斗过啸山虎,恐怕都不会来寻他。 “沈爷您英明。” 胡莱干笑了两声道:“小的毕竟来得晚,手底下信得过的也就当日收拢的那几十号兄弟,这啸山虎手里已经收拢了几百号人,小的是斗不过他。” “你是想咱帮你拿下山寨,让你做这山匪的大当家?”沈宽笑着,戳破了他的心思。 “求沈爷相助!”被他说破,胡莱也不藏着了,起身噗通跪倒在沈宽面前,恳求道:“这些山匪在小的手上,就等于是在沈爷您的手上,小的等自是任沈爷您驱使。” “头,小的拿性命担保,他要是哪天敢不听您的话,小的就亲手把他的脑袋给您取回来。”眼见沈宽沉思起来,老泥鳅也噗通跪倒在他面前。 “好,我答应了,你们先起来吧。”老泥鳅的面子,沈宽还是要给的,更何况他也没准备拒绝。 毕竟,丁知府可是要他剿灭金县这片的这些个土匪的。 “沈爷,咱这里还有些东西,要献给您。”胡莱闻言大喜,连忙解下身后背的包裹双手呈给沈宽。 沈宽打开包裹一看里面的东西,脸上顿时大喜,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124章 田契到手 只见包裹里是厚厚的一沓纸张,而这些正是沈宽一直想找的连塔乡田契。 稍微翻看了其中几张田契,沈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握住这些玩意,他就有了跟段伯涛争夺连塔乡田地的资本。 见着沈宽脸上的笑容,老泥鳅、胡莱叔侄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也浮现几分喜意。 “赶紧起来,自家兄弟,无需行如此大礼。”翻看完后,沈宽小心地将包裹重新系上,起身上前搀他叔侄二人起来。 “谢沈爷。”叔侄两谢过之后,顺着沈宽手上的力道起身。 “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随后沈宽比了个请的手势,请他俩入座。 老泥鳅叔侄再次谢过,这才去到沈宽下首的圈椅上落座。 等两人坐定之后,沈宽开口问道:“这些东西,怎会落在你手里的?” “禀沈爷,那日是小的巡山,刚巧碰着运送东西回山的车队,小的就把车队给劫下来了。” 听得沈宽发问,胡莱赶紧起身抱拳拱手道:“车队运来的还有两千石粮食,金银有约千两,另外还有不少的布匹财货。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还请沈爷您定夺。” 沈宽不由暗赞这小子是个聪明人,知道没他的帮手,根本保不住这些东西,倒不如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以他的性格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给其留下。 同时能舍得下这些财物,来换取他的帮助,也足见得这小子的野心不小。 遂即他笑着对胡莱说道:“这些东西既是你劫得的,便由你来做主处理如何?” 胡莱低着头眼珠一阵猛转,以他的聪明,哪能不清楚这是沈宽的试探,同时也是对他的考验,话回的好自然能得到沈宽的相助,话回的不好那可就难说了。 他心头百转千回好一会,开口对沈宽道:“小的知道沈爷您慈悲,这些钱粮交给您,能活命无数,这是在帮小的积德,小的自该全交给沈爷您。” 沈宽闻言不由得咧嘴一笑,这小子这一招以退为进玩的不错,略作斟酌便开口道:“你既是要入主这兴隆山,少不得花费银钱。这样,粮食我有大用,便只取其中七成粮食,你看如何?” 胡莱哪敢有意见,想都不想便应道:“全凭沈爷做主。” 沈宽点了点头:“嗯,坐下说话吧。” 胡莱谢过后入座,等他坐定,沈宽问道:“如何对付这啸林虎,你心中可有章程?” 眼见胡莱又要起身,沈宽抬手虚压了两下,示意他坐着说话,胡莱这才没有起身,坐在椅子上打了个拱手道:“啸林虎对付小的,为的就是小的手里这些钱粮。小的以为,不妨以此为饵,设伏诱杀这啸林虎。”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沈宽点点头接着问道:“详细说说。” 很显然胡莱心中早已有了周祥的盘算,开口答道:“小的现在将钱粮都藏在驼峰山一处山谷中,地势 易守难攻,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再把这啸林虎诱进谷中,凭借地势干掉啸林虎的人马不难。” 沈宽沉吟了一会,摇头道:“不妥,我等若要动手,就要将这啸林虎一举剿灭。似他这种积年老匪,必然生性谨慎,不会轻易犯险。一旦让他走脱,你就休想稳坐兴隆山。” 胡莱想想也是,连忙拱手道:“还是沈爷您想得周全,还请沈爷您帮忙拿个主意。” “山中山势复杂,且啸林虎对山中地形熟悉无比,若是在山中动手,一旦没能围捕成功,再想抓他难如登天。” 沈宽皱眉斟酌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唯有将他引出山林,在开阔处设伏,才能保万无一失。” “可沈爷,您也说了,这啸林虎不会轻易犯险,怎能将他诱出山林?”胡莱一阵抓耳挠腮,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对策。 沈宽这会心中已有了计划,咧嘴笑道:“你之前的法子就不错,啸林虎怎肯舍下你手里的财货?这便是最好的饵料。” 眼见沈宽还在卖关子,胡莱急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苦着脸求道:“沈爷,您可急死小的了,您有啥法子,就告诉小的吧。” 沈宽笑着说道:“若是啸林虎知晓,你要挟这些钱粮投诚,你说这啸林虎会愿意吗?” 胡莱连忙答道:“自然不会愿意,可是咱怎能让他知晓此事,还不起疑心?” “这也不难,你附耳过来。”沈宽神秘兮兮地冲他招了招手,胡莱赶紧凑上前来,附耳倾听沈宽的计划。 听完沈宽的计划之后,胡莱脸上阴云尽去,换上了一脸欣喜的笑容,冲沈宽深深稽首赞道:“沈爷您智计无双,小的佩服!小的这就去安排。” 眼见这小子如此急切,沈宽连忙拦住他道:“莫慌,此事须得安排妥当再行事,你可知城里有没有啸林虎的眼线?” 听了沈宽这话,胡莱干笑了几声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但山寨才出这等大事,便是小的也安排了几人盯着,想来这啸林虎也不敢大意才是。” 沈宽点了点头道:“此计能否成功,全在于行事周密。胡莱,你马上回山谷,务必保证行事之前,不让啸林虎发现你藏钱粮的山谷。” 胡莱赶忙拱手领命“是,沈爷您放心,小的绝不会让您失望。” 随后沈宽对老泥鳅吩咐道:“老泥鳅,你带两个信得过的兄弟跟胡莱一起去,熟悉来往路径,方便传递消息。” 老泥鳅拱手领命:“是,头,咱把周大春和吴天带去。他俩在码头值守,离开几日也不会惹人注意。” 周大春和吴天,就是当日老泥鳅带去码头的那两狱卒,老泥鳅为人素来稳重,他既然信得过这两人,沈宽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商量妥当,三人便分头行事,老泥鳅带着胡莱离开沈家,沈宽则从后门离开,一路直奔玉贤居去。 他去玉贤居的目的,是去找陆文韬。 这次剿灭啸林虎他可是准备绕过段伯涛的,绕过段伯涛,就不能动用太多县衙的力量,如此那就只能动用锦衣卫的力量。 …… 片刻的功夫,沈宽就来到了玉贤居,显然陆文韬已经跟新任的邢掌柜通过气了,邢掌柜已然开始对他行下属礼。 听明他的来意之后,邢掌柜将他带到之前陆文韬待的院子里。 这会陆文韬他们也不知做甚去了,院中空无一人,邢掌柜让沈宽在院子里稍待,回头便令人去通禀陆文韬。 没多久的功夫,陆文韬就匆匆赶到了院子里,见他回来,沈宽连忙躬身施礼道:“陆大人,属下见礼。” 陆文韬搭手回了一礼,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嗯,沈老弟,怎这般着急寻咱?” 他一开口沈宽就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同时沈宽还能从他身上闻到浓厚的脂粉味,不出意外的话,他刚才应该是去青楼那边厮混了,中途被叫回来,难怪脸色有些不悦。 “陆大人,属下刚听到关于兴隆山山匪的消息,这次咱可是有机会,把兴隆山那帮山匪,一网打尽!”沈宽赶紧说明情况。 一听这话,陆文韬脸上那点不悦顷刻散尽,脸色立刻变得郑重起来,一把抓住沈宽的手,拉着他就往房里走。 顶点 一路拉着沈宽进屋坐下,陆文韬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沈老弟,速速说来。” 沈宽冲他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将之前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陆文韬听。 “着啊!”陆文韬一听顿时大乐,用力一拍掌笑道:“沈老弟,你可真是为兄的福星,此事若成,为兄必为你记一大功!” “多谢百户大人。”沈宽拱手道谢。 还正式入册锦衣卫,那陆文韬嘴里的大功,对他而言价值不大,只要是丁知府知道他已经依照其吩咐,解决了兴隆山的这股山匪那就成了。 赞过沈宽之后,陆文韬沉思了一会问道:“此事不宜让外人知道,你准备何时行事?” 他的想法跟沈宽一样,可没准备把这功劳,分润给别人。 “迟恐生变,此事自是越快越好。贼人数有五百之众,便是不会倾巢而出,也要应对三百之数,小弟虽能使计再分化些贼人,咱也得备个百人才堪用。” 沈宽说明道:“不知陆大人能召集多少弟兄?” “这个沈老弟无需担忧,咱锦衣卫可不是泥捏纸糊的。这帮山匪之所以难剿灭,只因其盘踞山中,难寻其踪迹罢了,在平地交战,我锦衣卫弟兄,只会叫他有来无回。” 陆文韬闻言面露讥笑,自信满满地道:“咱即刻便令人回去召集所中弟兄,你且等着瞧咱锦衣卫弟兄的风姿便是。” 他表现出的浓浓自信感染到了沈宽,沈宽不由对即将亲眼见证,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特务机关的风姿心生几许期待。 第125章 万事俱备 狄道,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的规格虽比县级衙门要高,自中轴线由南向北,依次是:照壁、大门、仪门、大堂、寅恭门、二堂、内宅门、三堂等。 大堂两侧则是三班六房,东为吏、户、礼,西为兵、刑、工。 二堂就在大堂的背后,多为知府办公、休息的地方,一些不便在大堂处理的私密案件,也多会在这里处理。 这会丁知府正在二堂上,丁知府这会并没有在办公,而是眉头紧锁坐在书案后头沉思,似有什么烦心事一般,一个俏丽丫鬟,正在轻轻地帮他按捏肩颈。 “东翁,学生求见。” 这时,一个声音从遮蔽二堂的屏风后传来,这是平日里丁知府亲随师爷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丁知府立马抬起头来,冲丫鬟摆了摆手,丫鬟会意连忙行了个万福,退回二堂后的内宅去。 赶走了丫鬟,丁知府才应声,让门外师爷进来。 师爷迈步进入二堂,对丁知府长稽一礼:“东翁,学生见礼。” “免礼。”丁知府伸手虚抬,让师爷免礼,而后问道:“为民,可查探出消息来?” 师爷这才直起身子,恭敬地应道:“东翁,问不出什么,只知这两日这些番子不知所踪,此番怕是有大事啊!” 他嘴里的番子,便是对锦衣卫差役的蔑称。 锦衣卫是监察百官的所在,但凡有点动静,哪会不牵动官员的心思?哪怕丁知府这一府封疆大吏也不例外。 毕竟,没哪个当官的,敢说自家屁股是干净的,再者说哪怕是干净的,只要有上头的意思,锦衣卫也能让你变得不干净。 更何况,才刚压下假县令的事,这帮番子又开始搞名堂,要是再让这帮番子搞出些什么事来,那可就麻烦了。 丁知府皱眉问道:“可知他们的去向?” “不知。”师爷摇了摇头:“学生已经令人设法查探了,如今只能静待消息。” 丁知府没再多言语,略作沉思后,闭目靠坐在太师椅上,冲堂下师爷摆了摆手,师爷连忙躬身告退。 无独有偶,因为锦衣卫的异常动静,整个狄道的文武官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锦衣卫百户所这里,不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也是神经紧绷,生怕是自家被这些番子抓到了痛脚。 由此可见锦衣卫的凶威。 …… …… 兴隆山山道上,沈宽、郭雄、铁塔三人,在周大春的指引下,一路奔马前行,直到一片山林前面,四人驻马停下,随后纷纷翻身下马。 翻身下马之后,周大春含着手指打了一声唿哨,而后就见林中钻出两人来接应。 接着,沈宽四人将马拴在林中隐秘处,跟着这两人在山林中一阵穿梭,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谷。 山谷入口被林木遮掩,不是走到前面,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 进入山谷,沈宽就见许多大车贴着山谷边缘停放着,大车上都堆满了装粮食的麻袋,这样的大车足有几十辆之多。 得到了谷口暗哨的消息,山谷中的胡莱等人没有躲藏,山谷中那几十名土匪,或席地而坐,躺在粮食袋上睡着,个个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倒也难怪,山谷这里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为怕被啸林虎发现,也不敢怎 么生火,还担惊受怕的,别说只是一帮子只不过乌合之众的土匪,就算是精锐士兵也撑不了多久。 这帮人到现在还没奔溃逃散,已经算是胡莱有几分能耐了。 “头,沈爷,给您见礼。”胡莱和老泥鳅快步上前来拜礼。 沈宽拱手回了一礼问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爷,请跟小的来。”胡莱赶忙比了个请的手势,领着沈宽一路来到山谷最里面。 这里还停着几架大车,几个身形较他人魁梧一些的山匪手持利器守在这里,看样子这些人应该就是胡莱手下的精锐了。 大车上堆满了布匹这些财货。 胡莱走到大车前,解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袋口一解开,里面的金银财货立马涌了出来。 老泥鳅开口对沈宽说道:“头,按您的吩咐,咱换了不少碎银。” 沈宽上前抓了一把看了看,满是细碎的金银珠宝,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这些细碎的金银丢回袋中,又问道:“消息可探查清楚了?” 胡莱赶紧道:“啸林虎的暗探已经寻着了,就待沈爷您一声令下。” “好,也就是这两天行事,且等我的消息。” 沈宽微微点头,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谷中那些状态不佳的山匪道:“你这的情形可不对,这两天看紧了,莫要出了纰漏。” “沈爷您放心,咱看着呢,谁要是敢给咱找不自在,那就是嫌命长了!”胡莱咧嘴狞笑,脸上满是森然杀气。 他手下这些个山匪之所以还没有散掉,一方面是他还有几分威望,另一方面是他的心狠手辣,这些天为了稳定军心,可是已经有几人死在了他的刀下。 确定了胡莱这边没有问题,沈宽也就没有再多留,在之前那两个山匪的引领下,走出山林,打马回转县城。 …… …… 在山林里折腾了不短的时间,再加上来回赶路,等沈宽他们赶回县城的时候,已经是申时过去大半了。 沈宽一路回到自家府邸,就见正堂上林月婵正在给罗氏按捏筋骨,也不知道她跟罗氏说了些什么,罗氏脸上堆满了笑容。 沈宽已经看透了这阴险的小娘皮,其手段就是装乖巧拿捏住沈大夫妇,只要沈大夫妇站在她那边,他就根本不可能悔婚。 “夫君,万福。”眼见沈宽回来,林月婵眼波一阵流转,上前来欠身行礼,那模样在罗氏眼里真个是说不出的乖巧。 “娘子,辛苦了。”沈宽回了一礼,接着对罗氏深施一礼:“娘,儿子给您见礼。” 罗氏受了他一礼,点头道:“你这孩子,这两日作甚去了,为娘都见不着你的影子。衙门再忙,你也得寻些空陪陪月婵才对。” “娘说的是,儿子晓得了。”沈宽自是乖巧接受,而后问道:“爹人呢?” 罗氏答道:“你爹这两日在陪亲家公寻摸宅子,你这个做女婿的也不知多关心些。” 沈宽赶紧认错:“哎,是儿子疏忽了,这两日儿子实在有要事,明日,儿子便让郑乾去帮手。” 罗氏赶忙说道:“不用了,庞先生已经去帮手了。庞先生真是热心肠,为咱家忙前忙后的,往后咱可不能亏待他啊。” “儿子明白,自是不会亏待庞先生的。”一听是庞师爷在帮忙,沈宽也就放心 了,有这老地头蛇在,自能帮他招呼好林大望。 随后沈宽笑咪咪地对林月婵道:“不想,娘子还懂得推拿,这几日为夫也乏了,不知可否让为夫也受用一二?” 罗氏哪会放过让他俩亲近的机会,当即赞同道:“大儿啊,你还真别说,月婵这手法真个是好,按过人都舒坦了许多,你找着这么个贤惠媳妇,真个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月婵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给罗氏按捏她自是愿意,但跟沈宽比较亲密的接触,她可就有些抗拒了。 可罗氏发了话,她要是不听,又不符合她这两日装的乖巧媳妇的人设,因此她也只能咬牙认了,对沈宽柔声说道:“夫君且坐,奴家手法生疏,若是手里没个轻重,还请夫君担待。” 沈宽一听就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咧嘴笑道:“娘子尽管放手施为,娘都受得住,咱这大老爷们还受不住?” 说完,他便迈步去到堂中下手的官帽椅上坐下。 林月婵嘴角一撇,眼中露出几分得逞的快意,迈步走到沈宽身后,手上铆足了力气,手肘尖就对着沈宽肩膀软|肉用力顶了下去。 别看她柔柔弱弱的,可是力气真不小,沈宽也被这一肘顶得吸了口凉气。 林月婵见状心中偷笑,脸上却是装作一副担心的模样问道:“夫君,怎么了,可是奴家手法太重?” 很快缓过劲来的沈宽,咬牙说道:“没事,这力道刚刚好,为夫舒爽极了,娘子接着来。” “好。”林月婵暗自冷哼了一声,再次加大力气用肘尖顶下去。 这次沈宽有了准备,咬牙绷紧了背部肌肉,如此一来,林月婵那点力道也就再难弄疼他。 沈宽得意地挑衅道:“娘子,这力道差了些,再加把力才好。” 林月婵性子可要强得紧,哪受得住他这样的挑衅?当即死咬银牙,使出吃奶的劲往肘尖压。 哪怕林月婵作为女子力气不大,但把全身力气都压在小小的一个点上,沈宽也有些压力了,不敢再开口说话,运足了气绷紧肌肉对抗,要不然真被她按得叫出声来,那丢脸也就丢大发了。 林月婵也是如此,沈宽不喊疼,她就死命加力,俏脸逐渐憋得通红,很快汗水顺着额头就淌了下来,也就她天生丽质,不爱在脸上施什么脂粉,不然这会妆都得花。 两人都在全力较劲,一时间厅堂都沉寂了下来,一旁的罗氏看着两人这模样,不由得摇头轻笑,这小两口较劲的样子,让她不免想起年轻时她和沈大昔日的点滴。 “夫人、姑爷、小姐……” 这时,林福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冲众人稽首行礼正要禀报事情,猛然见着在较着劲的沈宽二人,他双目一阵圆瞪,到嘴的话都忘了继续往下说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见着,他家这位知书达理的小姐如此失态的模样。 看林福这目瞪口呆的样子,林月婵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俏脸微微一红,哪还顾得上跟沈宽较劲,慌忙从沈宽身后退开,迅速整理好脸上表情,恢复以往冷冰冰的模样。 接着她强装镇定地对罗氏行了一个万福:“婆婆,奴家身子有些不爽利,可否先行下去歇着。” 得到罗氏的首肯后,她立刻迈着小碎步,步幅不大却速度极快地离开厅堂。 第126章 福叔 虎死不能倒威,沈宽暗自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脸色如常地问林福:“福叔,怎的了?” 林福这才回过神来,回话道:“姑爷,连塔乡一个叫单离求见。” 这个单离正是连塔乡戚家残军的一员,沈宽连忙说道:“福叔,请他到花厅来见。” “是,姑爷。” 林福领命退去后,沈宽起身对罗氏行了个稽首礼道:“娘,儿子有点事,先下去了。” “你去吧,你的心思莫都放在公事上,平日里也多关心月婵些,月婵心气高了些,但是个好姑娘。”罗氏点头叮嘱了几声。 沈宽自是没口子应下,然后退出正厅快步去往花厅等候。 一会的功夫,那个叫单离的老兵就被林福带来了花厅。 见得单离,沈宽起身相迎:“单叔,你怎的来了,快些请坐。” 对于连塔乡这些个戚家残兵,他向来敬重,不吝以叔父相称。 听得他这称呼,单离很是惶恐地稽首施礼道:“东家,可莫要折煞我这老儿,你往后管老儿叫单离便是。” “单叔何出此言?来,坐下说话。”沈宽迈步上前,拉着单离进到花厅坐下,而后抓起桌上的茶壶,给单离倒了杯水道:“单叔,先喝口水解解渴。” “多谢东家。”单离连忙拱手道谢,接过水杯一口饮尽。 等他喝完水,沈宽才开口问道:“单叔,你怎的来了,可是连塔乡那边出了什么事?” “东家,段家、周家、还有吴家的人来了乡中清丈田地,说是连塔乡的田地是他们的,要咱给他们做佃农,不然便要将咱赶出连塔乡。” 单离伸手抹去嘴上残留的水渍,开口说道:“陶老哥,让咱来问问您,咱该怎办?” “单叔,莫慌,你放心,这连塔乡的田地,往后都是咱的。我这几日有要事,暂时还顾不上他们。等过几日,我把手头的事情解决,便该收拾他们了。” 一听果然是这回事,沈宽脸色一沉,冷笑了一声道:“你回去与陶叔说,你们也暂时莫要理会他们,他们要是敢动手,你们就给我打回去,他们若敢动刀兵,你们也无需客气。这两日,我会叫兄长差人去乡里看着。” “好嘞,东家,有您这话,咱就有主心骨了。”听沈宽这般说,单离脸上忧愁顿去,满脸笑容地拱手领命。 商谈过后,眼见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沈宽想留单离过夜,但单离迫不及待要把消息带回去,眼见挽留不住,沈宽只能令人准备饭菜款待单离。 可单离连吃饭的功夫都不愿耽搁,只是求沈宽给他备些干粮在马背上吃。 眼见拗不过他,沈宽也只能如他所愿,让人准备了些干粮,然后便送他离开了家门。 刚送走单离,就见远处熙熙攘攘的少说有十几人,正往沈家方向走。 看最前面的那辆马车,正是林家的那辆,想来应该是他爹和林大望回来了,可是为何会有这么大堆人 跟着马车,他可就不知道了。 沈宽遂大步迎了上去。 林家赶车的车夫,见得他,连忙下车见礼:“姑爷,小的见礼。” 听得车夫的话,车厢门帘立刻从里头掀开,门帘后露出林大望的脸。 见着沈宽,林大望那叫一个眉开眼笑:“贤婿你有心了。” 他当沈宽是特意在门口迎候来着,这怎能不让他心情愉快? 沈宽当然不会解释,笑着打了一拱手道:“岳父大人,小婿见礼了。” 说话的功夫,林大望、沈大、庞师爷三人从车上下来,沈宽赶紧向沈大行礼问安。 主从有别,庞师爷哪会不懂这规矩,等沈宽跟沈大两人见过礼之后,他向沈宽稽首施礼:“东翁,学生见礼了。” 沈宽拱手回了一礼谢道:“今日辛苦庞先生了。” “不辛苦,为东翁办事,乃是学生的本分。” 庞师爷赶紧谦虚了一声,也不待沈宽询问,便往身后那些人比了比解释道:“东翁,林老爹说府上的粗使下人不多,便给东翁买了些下人回来。” 庞师爷主动说明这一点,可是让林大望高兴坏了,这会看庞师爷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旁的沈大马上接口道:“是啊,亲家公太过破费?大儿,一会你可得把银子还给亲家公。” “儿子明白。”沈宽自是满口答应。 “亲家公,咱来时不是说好了吗?贤婿升官和你家搬家咱都没赶上,这些就算是咱补送的贺礼。” 林大望一听可就不乐意了,脸色一沉佯怒道:“怎的,别家贺礼你能收,咱自家人的贺礼你便不能收?这是何意?” 他话说的是义正辞严,实际上心头可是在滴血。别看他才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十几个人,但这些人可个个都不便宜啊! 别的不说,就只那个据说能做得一桌上好席面的大脚婆娘,就花费了他足足四十两银子。 另外马夫、花匠、值夜、做饭的下人,加加减减,足足花费了二十几个银饼子,一个银饼子约五两,二十个就是一百多两,这等花销如何不让他心疼? 只是林大望虽抠门,却也知道该花的钱不能省,也只能咬牙掏了银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宽父子自然也不好再拒绝,沈宽拱手谢过之后,接过庞师爷递过来的契约,在庞师爷的说明下,一一认识这帮将要在他府上服侍的下人。 这帮人总共有十五人,其中男仆有九个,女仆六个,女仆都是些有些年岁的大脚健仆,平日里不光能负责照顾家中女眷,以她们那五大三粗的身板出门在外也能作为护卫使。 女仆的契约都是死契,也就是卖身契,签了卖身契,生死都掌控在主家的手中。 男仆则大多是类似打工的契约,只签了五年,五年之后他们是否要脱离沈家,就得看双方的意愿了。 见过了这些新来的下人,沈宽等人一起回到府中。 主 动请缨暂代沈家管家一职的林福,得知消息后,立刻领着这帮下人下去,将其安排到他们的工作岗位和住处,沈宽一行人则去到正堂吃饭。 沈家不同于林家,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因此饭桌上,只有沈家父子和林大望四人觥筹交错。 沈宽陪着父亲、岳父喝着酒,沈魁本也想喝上几杯,但在沈宽严厉的目光下,他立马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扒完饭,老老实实地告退离开。 “贤婿啊,岳父这也是老糊涂了,都忘了买丫鬟和管家了!我看这样吧,咱就把林福和春梅留给你吧?林福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让他给你管家,你应当能放心。” 酒席宴间,林大望开口对沈宽说道:“春梅这丫头呢,聪明伶俐,手脚也勤快,反正日后也是要做你的妾,安排在你身边服侍倒也合适。亲家公,你说是吧?” 沈宽这才明白他在打的什么算盘,这林大望果然是个老狐狸! 一个能管控全家仆人的管家,再加上一个贴身服侍的丫鬟,那他的一举一动不就全都在他林家父女的眼中了? 沈宽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当即拒绝道:“岳父大人好意,小婿心领了,这管家之位,小婿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怎的,信不过你福叔?不是为父夸口,你福叔,在我林家多年,把我林家打理得妥妥帖帖,你在外边去找,可找不着这么好的管事。如今你可有些身份了,身边没个使唤丫头怎成?” 林大望知道沈宽不好对付,压根就没冲着他说,而是对已经有些微醺的沈大说道:“亲家公,我明日便把林福和春梅的身契给你们,有他们的身契,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很显然他们已经有默契了,沈大想都没想就接口道:“大儿啊,咱觉得亲家公说的是,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沈宽还想挣扎挣扎,开口道:“爹,福叔到咱家来,那岳父他那怎么办?” 林大望咧嘴一笑道:“贤婿,这你就莫要担心了,如今林远也能接你福叔的班了。” “嗯,大儿,这事我做主,就这么定了。”马上沈大就接口,帮沈宽做主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 这沈家虽说是沈宽打拼下来的,但只要沈大这个父亲在,那沈大就是沈家的一家之主,无论是情理还是法理上,沈家的所有事情,都得由沈大来做主。 沈宽看着林大望这老狐狸,心中一阵冷笑,这老狐狸自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却不想想,这世上哪有什么百分之百的忠诚,只不过是背叛的代价不够罢了。 到时林福和春梅的身契到了他手里,要策反他俩很难吗?旋即也就不再反对,听任沈大把事情给定下来。 就在这时,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的是林福,林福一路来到正厅门外,对厅内沈宽几人长稽行礼道:“姑爷,有个叫岳少奇的汉子请您出门一见。” 听到岳少奇这名字,沈宽精神顿时一震,也顾不得再相陪了,连忙起身告罪离开。 第127章 算盘 沈宽一路快步出门,出门就见门外一个带着斗笠,大半张脸都被遮掩的斗笠阴影下的汉子在等着。 这人就是岳少奇,也是陆文韬手下那位岳总旗。 沈宽快步上前,冲岳少奇一打拱手道:“小弟见过岳兄,可是人已经来了?” “沈兄,且跟我来。”岳少奇拱手回了一礼,也不多言,带着沈宽骑上不远处拴着的两匹马,一路打马往南城门方向去。 夜间值守城门的衙役,这会正靠在城门洞边打盹,听得马蹄声纷纷惊醒,略显惊慌地结阵防守,守门巡拦则警惕地大声警告道:“城门重地,快快停下!” 沈宽打马停在守门巡拦面前,开口道:“邹兄弟,是我!” 守城的巡拦沈宽认得,是之前郭雄的亲信,名叫邹义,张公起下狱之后,他便补了城门巡拦的职差。 “是沈兵司啊!快,把枪放下,要是惊扰到沈兵司,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见着是沈宽,邹义连忙呵斥手下衙役放下刀兵,而后谄笑着上前问道:“沈兵司,您这是要出城?” 沈宽点头笑道:“嗯,出城跟朋友办些事。” “还不快开城门,让沈兵司出城!”一听沈宽是要出城,邹义连忙呼喝着,叫上众人一起把城门打开。 “劳烦邹兄弟了,下次沈某请各位兄弟吃酒。”沈宽笑着冲众人打了一拱手,然后跟岳少奇一起打马出城。 一路疾驰了约五里地,在岳少奇的引领下,两人打马拐进官道旁的一片林子里。 如今沈宽也算是有些江湖经验了,只看这林子静得吓人,听不到半点的鸟鸣兽吼,便知这片林子里藏着人。 到这,在岳少奇翻身下马来,沈宽也跟着一起翻身下马。 “沈兄弟,你的身份不适宜暴露。”接着岳少奇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沈宽。 沈宽接过来一看,是一片蒙面巾。 他明白岳少奇的意思,他如今情况特殊,可不方便暴露身份让太多人知道,便接过蒙面巾系在脸上。 接着两人牵马往林子深处去。 走了一阵,岳少奇突然停下脚步,开口说道:“我是岳少奇。” 沈宽丝毫没察觉这里有什么异常,可是岳少奇话音刚落,旁边黑暗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草叶响动,遂即一道黑影从暗处钻出来,对着岳少奇行礼道:“见过岳总旗。” 看着这名暗哨手中握着的强弩,沈宽眼神微微闪烁,他这算是亲身体验到了锦衣卫人手的精锐,今天要是换成是不知身份的人经过这,怕是都还不晓是怎么回事,命就送掉了。 难怪当日陆文韬那么信心满满。 “这位是新任的总旗。” 岳少奇介绍了一下沈宽的身份,暗哨看了沈宽一眼,对他一抱拳道:“卑职刘达见过总旗大人。” “刘兄弟辛苦了。”沈宽拱手回了一礼。 打过招呼之后,岳少奇继续领着沈宽前行。 一会的功夫 ,一个简易的营地就出现在沈宽面前,营地中央点着一堆篝火,许多人围在篝火旁边,或说话或喝酒,不过都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并不是多喧哗。 两人一出现就被营地哨探发现,辨明身份后,沈宽二人一路来到营地中间的营帐中。 营帐中点着烛火,陆文韬和十个身穿青黑锦绣服,头戴缠棕帽,腰佩长刀的锦衣卫小旗官,正围坐在帐中喝酒议事,营帐不大,十几个人在里面,显得十分拥挤。 眼见得沈宽二人到来,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陆文韬笑着起身介绍道:“这位就是咱卫所新任的总旗官,身份不便暴露,你等知道此事便好。” “见过岳总旗、总旗大人。”其余人等听到这话,眼中多多少少都露出几分妒色,但也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问候。 而后陆文韬分别给沈宽介绍了这十个小旗官,众人互相见礼之后,陆文韬这才安排沈宽就坐,位置就在他右边下首处。 坐定之后,陆文韬对沈宽说道:“老弟,你的告身腰牌都做好了,明日咱便让人给你送去。” “劳陆大人费心了。”听说告身腰牌到了,沈宽心头也不免一热。 陆文韬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老弟,说说现在的情形吧。” “是!”沈宽拱手领命,继而开始说明胡莱营地那边的情形。 这里也没有外人,之后陆文韬便将沈宽的计划说与在场众人听。 听完沈宽制定的计划,众人都对沈宽一阵侧目,他们也没想到沈宽能想出这么个奇招来分薄山匪兵力。 仔细商议完善了明日的计划之后,沈宽回转县城,安排人开始行事。 …… …… 天才蒙蒙亮,驼峰谷中山匪,就被胡莱等人连打带骂地叫醒过来,得知总算要离开这山谷了,众山匪立马精神了许多。 接下来,在胡莱等人的安排下,众山匪将骡马等牲口套在车上,赶着车就急匆匆地离开山谷。 眼见大车纷纷离开,胡莱对老泥鳅一打拱手道:“叔,您保重,可千万别行险啊!” 老泥鳅将最后一口白面饼送进嘴里,拍了拍手上残留的面粉,笑骂道:“臭小子,你这点本事还是叔教的,还用得着你来提醒咱?倒是你,莫要坏了头的事,不然叔也保不住你。” “叔,您就放心吧,这段路,咱这两天可是走了许多个来回,哪能出岔子?”胡莱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声,便转身跟上车队。 胡莱一行人离开,山谷立马安静了下来,就剩下老泥鳅、周大春、吴天,还有五六个胡莱手下的心腹。 等胡莱他们走了一段时间,老泥鳅估摸着他们应该快出山林了,他这才站起身来,目光冷冽地环视众人一圈,那眼神之冰冷,让接触到他视线的人心头都是一颤。 环视了众人一圈之后,老泥鳅才冷声道:“此次事成,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但咱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临阵脱逃,咱的刀可不会长眼。” “是!”众人赶紧应 诺。 老泥鳅这才大手一挥,招呼众人拉着那几辆装着大批财货的大车上路。 离开山谷,老泥鳅辨别了一下方向,一路走到林中开阔处,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挥手令众人停下,又让周大春拾来一些柴火用火折子点燃。 很快一缕缕青烟就袅袅升起。 而老泥鳅等人则围坐在火堆旁边,吴天将一只洗净的山鸡用木棍串好,放在火堆上烤制。 言情 烤肉的香味很快就弥漫开来,只是这烤肉的香气,半点都吸引不了围坐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 也难怪他们会紧张,他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诱敌,这可是个玩命的活计。 众人中唯一还保持镇定的只有老泥鳅,看到旁人这般表现,他很是恼火地斥责道:“都给老子镇定点!要是被这帮贼崽子们看出来,老子活剐了你们!” 在他的斥骂下,众人这才勉强保持了几分镇定。 很快鸡肉烤好,老泥鳅扯下一条鸡腿,心不在焉地啃咬着鸡腿上的肉,眼睛则四下搜寻周遭的情形。 这时,突然间空中响起一声尖锐的鸣镝声! 老泥鳅一把丢掉手里的鸡腿,嘴里大喊道:“快走!” 说着,他一把抽出腰间佩刀,挥出一刀砍在车上一口麻袋上,麻袋顿时被劈开,里面装着的散碎金银遂即流了出来。 接着,他一鞭子抽在拉车的骡子屁股上,骡子受痛嘶鸣一声,拉着大车快速前行。 山中颠簸,大车又没有减震的功能,速度稍快些就猛力颠簸,大车上的布匹财物顿时散落了许多在地上。 老泥鳅也不管这么多,继续鞭打骡子让其加快速度。 其他人也是如此,全速驱赶拉车的牲畜前进。 …… “娘的,银子!”老泥鳅他们才走片刻,他们背后的林子里就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继而两人手持利器的山匪从林中钻出来。 当先的一个,先是看了一眼还没灭的火堆,然后就看到了洒落在地上的金银,他顿时眼睛放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金银就揣进怀里。 跟在他身后的山匪,一见也是急了,连忙上前来,争抢剩下的那点金银。 这点金银抢光后,两人又开始争夺掉落的一匹布。 其中一人争得红了眼,就是一刀砍在另一人肩膀上,那人顿时惨叫一声,伤口血流如注,慌忙撒开手中的布匹,拼命往后躲闪。 已经动手了,自然也就不可能停手,动手的那名山匪狞笑一声,再次挥刀扑了上去,几刀下去将同伴砍死,从其怀中搜出之前的那些金银,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头去取布匹。 只是看到布匹上染满了血迹,他暗骂一声晦气,转而贪婪地望向老泥鳅他们离开的方向,但想到自家现在就一人,也不敢轻易追赶,伸手取下背在背后的弓箭,取下一支鸣镝响箭搭弓往空中射出,一声刺耳的锐鸣响彻云霄。 第128章 埋伏 倾斜倒地的大车旁,金银财货几乎铺满了整个山道, “给我死!” 周边几十个装束各异的山匪已经杀红了眼,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此时已有几具尸体横在了地上。 一个光头大汉,骑着马领着三四百号山匪沿着山道快速追来。 这帮人说是山匪,但身上的装备,比起临洮府的卫所兵都要好上许多,足有百来号人身上穿着鸳鸯战袄,身上都是明晃晃的铁制兵刃,部分人手中还握有强弩,为首光头壮汉几人身上甚至穿着札甲! 这光头大汉正是如今兴隆山唯一的头目三当家‘啸林虎’。 几十人的拼杀,将山道堵了个严实,也堵住了啸林虎的路,啸林虎不得不放缓马速。 看着眼前这几十山匪为争财货厮杀不休,啸林虎顿时怒容满面,抓起挂在马鞍上的弩|弓,对着不远处一个还在拼杀的山匪就是一箭,随后厉喝道:“住手!” 被他弩箭点名的那个山匪胸口中间,立马惨叫着倒地。 只是这帮人已经杀红了眼,嘈杂的喊杀声压过了啸林虎的厉吼,除了少部分人被震慑住停手,大部分山匪还在拼命厮杀着。 “娘的!”啸林虎见状鼻子都快气歪了,看着正远去的老泥鳅等人,当即下令道:“挡路者杀!” 听得他的吩咐,他手下那些持弩的山匪毫不犹豫地就举起手中弩|弓,对着那些挡路的山匪就是一通攒射,立时就有好几个山匪惨叫倒地,众匪这才被震慑住,暂停了厮杀。 啸林虎马鞭一指逃跑的老泥鳅等人,怒吼道:“蠢货,前头还有,都截下来,老子少不得给你们赏!” 说罢他用力一打马鞭,催马追赶。 阻路的山匪赶紧避开去,却并没有跟随啸林虎追赶。 比起前方在逃的老泥鳅等人,眼前这满地的财货可近在眼前! 也就装备最好的那批啸林虎亲信山匪,勉强压下心中对财货的贪婪,继续跟着啸林虎追赶,更多的山匪则放慢脚步,怀着等啸林虎过去,争夺眼前这些财货的心思。 啸林虎一干人呼啸过去,为数不少的山匪则停在了大车旁边,一个个紧握手中兵器,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曾经的同伴。 猛然间,一个山匪闪电般在地上捞了一把金银,往怀里一塞,而后转身撞开身后一个山匪,抱头就往林子里逃。 他这动作算是点燃了火药桶,这帮已经被贪婪充斥了内心的山匪当即爆发,只听喊杀声炸响,一些按捺不住的山匪就已经开始发难了,厮杀再次爆发。 “都给老子扔!”拉车大车速度可快不了,眼见啸林虎越追越近,老泥鳅狂吼一声,全力抓起所赶大车上的一袋财货用力一甩,袋中金银霎时洒了一地。 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纷纷将车上的财货往四周撒。 这会命可比钱财重要! 洒出袋中财货,老泥鳅一脚将周大春踢倒在山道边,嘴里急促地 说道:“往林子里跑,死活就看你自家造化了!” 吴天刚才已经折了,他想保下周大春的命。 说话的同时,老泥鳅翻身上到旁边的马上,用力一踢马腹催马狂奔。 这里可距离沈宽埋伏的地方还有点距离,他必须要将啸林虎给引过去才成。 周大春连滚带爬地往林子里逃命。 老泥鳅都跑了,剩下几个胡莱手下,哪还敢留,也是慌不择路地往山林钻。 只是他们比周大春慢了两步,只听一阵弩|弓震弦声响起,三人惨叫着中箭倒地,只有一人成功钻进山林。 啸林虎打马上前来到其中一人身前,猛然一扯马缰,控制着坐下马匹人立而起,接着双蹄重重地踏在这人身上,这人立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顷刻间就没了动静。 踩死一人,啸林虎问另一人道:“胡莱在哪?” “在前头,他让咱断后,可他的车上都是粮食,走不远!”啸林虎的凶残吓破了这人的胆,再加上恨极了胡莱让他垫后,他当即把胡莱跟他说的那套鬼话告诉了啸林虎。 “追!”啸林虎听完狞笑了一声,也不再去管这人,打马继续往前追赶。 只是他没注意,面对这满地的财货,还紧跟着他的山匪已经剩下不过百数了。 …… …… 沈宽选择埋伏的地方是一个开阔的三岔口,周边有山林遮蔽,众多锦衣卫就藏身在周边山林里。 作为诱饵的大车则停在出山口那一片,胡莱等人也在大车前等着,他们的任务是啸林虎杀来就四散溃逃,吸引啸林虎追杀。 也正是因为这帮人只要负责逃命,还有胡莱在一旁弹压,不然这帮人怕是早已星散了。 而啸林虎只要冲进包围圈,埋伏的锦衣卫就能如包饺子一般,将其团团围杀。 沈宽藏身林中,手里紧捏着马缰,手心早已满是汗水,他目光从未离开过出山的山道,焦急地等待着老泥鳅的出现。 陆文韬领着三个锦衣卫小旗和三十名锦衣卫藏在他身旁,马衔环、人含枚,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 见沈宽如此紧张的模样,陆文韬满脸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老弟,莫要心急,些许山匪不足为惧,还有你定的妙计,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你若是怕了,一会就跟在咱身后,咱包你无事。” 其他锦衣卫则是略带轻蔑地看了沈宽一眼,边镇的这帮锦衣卫,多半都是曾参与过壬辰倭乱的,都属于久经战阵的精锐,对于沈宽这战前还会害怕的生瓜蛋~子自然不屑。 终于一骑飞马从山道上疾驰而来,马上骑士将马速催到了极限,终于坐下马匹达到了极限,奔跑间就往地上倒去,好在马背上的老泥鳅早有准备,及时翻身跳下,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之后再次起身,撒丫子就往山林里面跑。 啸林虎毕竟还带着一帮子山匪,速度要慢上一些,不过也就片刻的功夫,啸林虎带着一帮山匪在山道 尽头出现。 “扯呼!”大车前等着的胡莱,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了,见着啸林虎的出现,他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丢下大车就逃跑。 …… 看到这帮山匪的精良装备,陆文韬脸上轻松之色瞬间消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嘴里喃喃道:“娘的,这是山匪?!卫所兵都比不得他们吧!” 他身边的那些个老油子锦衣卫见状,也不由得郑重起来,一开始他们还对应付一帮山匪,精心做出这么多准备感觉有些小题大作,这会可没人会这么认为了。 好在山匪装备精良,他们也不差,至少人人都有一身布面甲,所用的都是军中强弩。 而陆文韬布面甲外还穿着一套黑色札甲。 沈宽也是如此,只是他穿的甲比陆文韬还多一层,布面甲下还有一件锁子内甲。 言情 …… “哈哈!” 看着四处星散的胡莱等人,啸林虎狂笑一声,一挥手中马鞭咆哮道:“给我杀,杀古月者,老子赏银五十两!” 要是放在平时,他或许还会谨慎点,可是这会,胜利和那上千石粮食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哪还能想得了那么多?他的目光比其他山匪可要长远得多,如今没了进项,粮食可比银子要实用的多。 “杀!”听到他开出的赏格,还只是追打落水狗,啸林虎手下山匪瞬间士气爆棚,疯狂地喊着杀,手拎兵刃撒丫子就往胡莱那边狂奔。 这啸林虎眼见胜利在握,在手下心腹的恭维声中,催马慢慢悠悠地往大车那边去。 一快一慢之间,他和手下山匪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沈宽见状大喜,跟旁边的陆文韬异口同声地说道:“先杀匪首!” 陆文韬扭头看了沈宽一眼,咧嘴一笑,而后脸上表情迅速变得凶戾,双脚用力一踢马腹,领着众锦衣卫就狂奔而出。 “逃!” 眼见得如利箭一般从四周山林冲出的骑兵,啸林虎等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反应过来之后,他立马掉头就要跑。 可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锦衣卫骑兵,这会已经将他的后路完全堵住,啸林虎见状先是露出绝望之色,继而脸上凶戾浮现,一把抓起悬挂在得胜钩上的马朔,双脚猛踢马腹瞅着一处锦衣卫马队的一处薄弱点,想要搏命杀出去。 只是这帮子锦衣卫可没什么骑士精神,不会玩什么公平决斗的把戏,排头的弩|弓一轮攒射,啸林虎几人坐下的马就栽倒在地,把背上的啸林虎等人甩了下来。 再然后他们就变成了活靶子,再好的盔甲也护不住全身,众锦衣卫又是几轮射击,啸林虎几人就化作了几具死尸。 另一边,几十骑锦衣卫从后背冲阵,那百来山匪顷刻间就被撞得人仰马翻,死伤满地,哀嚎遍野。 一帮子乌合之众,如此情况下,哪还有什么战心,瞬时就已经崩溃,一个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疯狂逃窜,几骑锦衣卫就追得数十人疯狂逃窜。 第129章 乌合之众 “锦衣卫剿匪,跪地投降者生,顽抗者死!” 等到陆文韬割下啸林虎的首级,喝令众匪投降的时候,山匪那边早已是溃不成军了。 听了他的喝令,众匪纷纷跪地投降,片刻间就再无敢一个敢站着的山匪。 看着跪地乞降的山匪,陆文韬甩手将啸林虎的手机丢给一旁的岳少奇,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而后令手下锦衣卫绑缚这些投降山匪。 处理完这些琐事,陆文韬迈步到沈宽旁边,笑道:“老弟,此战你可居首功啊!” 沈宽冲他打了个拱手道:“此战全靠陆大人您运筹帷幄、身先士卒,卑职如何敢居功。” 陆文韬别有意味地笑道:“老弟,你就莫要谦虚了,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白忙活的。如今兴隆山的山匪已灭,咱再寻机会,剿了这震天响便好。” 他这意思是,如果有机会他会出手助沈宽剿灭震天响。 沈宽顿时大喜,连忙拱手谢道:“卑职多谢陆大人。” 见识了锦衣卫人手的精锐,日后要剿震天响,这可是一股不可多得的助力,沈宽如何能不高兴? 陆文韬笑道:“老弟,便不要如此多礼了,剿震天响,咱也有得份大功不是?” 沈宽两人坐在一旁闲聊,其余人则开始处理善后,很快大批战利品就堆积如山,且不说别的,光是布面甲就得了一百多件。 这玩意虽然比传统铁甲便宜,但卖出去价值可也不低,若是卖去辽东这些寒苦之地,一件十两都多得是人要,光这一项就足赚千两之多。 陆文韬指着这批布面甲道:“这些东西,咱来处理,若是卖得好,一件十五两都能卖得出,老弟,你等着收银子便是。” 沈宽闻言表情略有些怪异,毕竟这位可是锦衣卫的百户,居然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谈倒卖甲胄这等犯国法的勾当。 或是从沈宽的表情中看出了些什么,陆文韬又是一笑,压低声音道:“老弟,你到底还是初涉官场,咱跟那些文官老爷们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也是如今沈宽已经跟他是一个船上的人,他这才不避讳说出这些。 不过显然这些东西犯忌讳,他也没有再往下深谈。 见他不再深谈,沈宽也就转移话题道:“陆大人,这些东西我就不分银子了,你看把那些粮食分些给卑职如何?有这些粮食,城中的那些流民也能多活几个。” “你倒是慈悲。”陆文韬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所接触的人中,可没什么人会管那些个流民的死活。 “也罢,这些咱也不便带走,就都给你吧。咱也不赚你便宜,这约莫有个一千石粮吧?如今粮价得有个二两多,便算作两千两。” 不过转而一想沈宽以往施粥救民之事,陆文韬也就不奇怪了,他略作沉吟之后道:“那这些布面甲、兵刃便全算作咱的,如何?” 陆文韬这意外的好说话,沈宽哪会 反对,当即答应了下来。 这时,只见几个锦衣卫搀着老泥鳅从林子里出来,沈宽也顾不得和陆文韬聊了,告了个罪之后,快步去到老泥鳅那边,接过手搀着老泥鳅问道:“老泥鳅,你可还好?” “头,你莫担心咱,咱好着咧,就是落马的时候崴了脚了,歇个几日也就好了。”老泥鳅勉强地冲沈宽笑了笑,继而脸色微沉,低沉着声道:“就吴天没了。” “咱回去,自会多照顾些吴天家人的。”听到这消息,沈宽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老泥鳅的肩膀安慰了一声,然后扶着他去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休息。 坐在石头上,老泥鳅目光不停地扫量着四周的锦衣卫,带着几分畏惧问道:“头,这些人,真是锦衣卫?” 哪怕是没见过锦衣卫,胡莱也从那些个唱词话本里,听说过这个恐怖机关,在唱词里,这些个锦衣卫可个个都是青面獠牙,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 “是,他们是锦衣卫的人。”沈宽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但没准备继续深聊下去。 老泥鳅也是伶俐人,知道不该问的东西不要多问,只是心里对沈宽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他可是能看出来,沈宽似乎在这帮锦衣卫中身份不低。 陆文韬一直在盯着沈宽这边看着,眼见得他如此关心老泥鳅,陆文韬嘴角弯起一丝笑容。 从这一点上来看,沈宽是个重感情的人,就冲这一点,哪怕没有那位大人的叮嘱,这个沈宽也是个可交之人。 “军,军爷,咱叫胡莱,是沈爷的人,跟这些山匪不是一伙的!”这时只听胡莱一声尖叫,沈宽扭头看去,就见胡莱被几名锦衣卫拿住,表情神态那叫一个惊恐。 “让他过来。”陆文韬看了胡莱一眼,认出了他是之前沈宽安排在山匪中的内应,挥手让手下人放开他。 胡莱得以脱困,慌忙快步去到陆文韬眼前,‘噗通’拜倒道:“官爷,小的叫胡莱,跟这帮人不是一伙的。” “你可知山匪的山寨在哪?”也就是给沈宽面子,陆文韬跟胡莱说话还算客气。 胡莱点头如捣蒜般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的现在就能带官爷您去。” “岳总旗,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陆文韬点了点头,招呼了岳少奇一声吼,又转头对沈宽说道:“老弟,咱先去贼人的山寨看看。” “是,大人放心。”岳少奇连忙拱手应命,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羡嫉之色,搜查贼人山寨,无疑是最肥的差事,往日这等肥差可少不得他。 只是他也知道,沈宽如今是陆文韬眼前的红人,他可不敢把这些情绪给表露出来。 也不知山寨还有多少山匪留守,陆文韬叫上沈宽后,又点了四个小旗领着旗下人手一同前往山寨。 …… …… 兴隆山山寨建在一座矮山上,山高有个六、七十米高,见到这里,沈宽才明白什么叫易守难攻。 山寨除了正面,两边都是陡坡,坡度平缓处也差不多有三十度,马是休想上去的,人要想攀登,也得是手脚并用才行。 通往寨子的路,宽约一丈,也就是三米左右,坡度相对其他三面平缓不少,但最多也就够两马平行,都用不着弓箭一类的东西,只要多备些雷石滚木,那真叫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应对这样的寨子,要么就是设法绕到山另一边翻过去,要么就是利用火炮强行攻破山寨,否则要想攻克不知得填多少人命进去。 陆文韬抬头望向高处的山寨,忍不住倒吸口凉气,驻足在山下,不敢轻易踏足。 他可不知道山寨里还有没有人防守,有人防守,他们这点人贸然登寨简直就是送死,他大好的前程在,可没准备为了剿个匪丢掉性命。 “胡莱,你上去看看。”陆文韬左右看了看,都是自家手下兄弟,也只有胡莱这么一个无足紧要的人,不选他还能选谁? “军爷,我,我!沈爷……”胡莱顿时吓得一哆嗦,他可也不想死,带着几分哭腔开口向沈宽求助。 哪怕是顾忌老泥鳅,沈宽也不会让胡莱去送死,想了想道:“陆大人,不如令人去提几个山匪来,让他们上山探路。” 陆文韬闻言眉头一皱,他们来这一趟花费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要是再让人回去提人,怕是天都已经黑了。 他可不愿意在这荒山野岭再露宿一晚。 正说话的功夫,眼见得山寨大门打开,一拨人从寨内走出来,其中一人大声对沈宽等人叫道:“我等恭迎大当家的凯旋归来。” 听到这番话,沈宽和陆文韬先都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自家装扮便都乐了。 啸林虎用的装备甲胄,可都是往日座山虎从县衙武库取来的,跟沈宽他们现在的装束类似,很显然,山寨留守的山匪,把他们当成是啸林虎了! 沈宽他们怎可能放过这么个机会,沈宽刻意压低些嗓音,喊道:“寨中可已经备好了酒菜,大当家和咱几个肚子可都饿扁了!” “小的就去叫他们准备。”很明显寨中山匪没听出什么问题来,连忙应了一声匆匆扭头回去。 而后沈宽和陆文韬相视一笑,领着人就往山上去。 留守的山匪闹了这么个乌龙,沈宽等人自是顺利地进到山寨。 “你等谁人?快关寨门!”之前距离甚远,这些山匪没能察觉到异常,临近山寨大门,为首的山匪发现了问题,脸色立时大变。 “射!” 沈宽他们又怎么会给他机会?临上山之前,弩|弓就已经上了弦,陆文韬一声令下,三、四十支弩箭当即呼啸射出,看守寨门的这帮山贼,顷刻间就被射成了筛子。 随后沈宽等人迅速控制住寨门,并迅速推进肃清寨子里的残匪。 陆文韬带来的锦衣卫,都是些武艺精熟的,哪是这些山匪能应付的,不一会的功夫,留守的山匪就被清缴一空。 第130章 慈悲不得 山寨门口,陆文韬轻抚着寨门口架在炮车上的两门黑黢黢的弗朗机炮,既后怕又有些兴奋地嘟囔道:“娘的,居然还有这玩意!” 后怕沈宽能理解,兴奋那就应是这弗朗机炮值钱了,连这种东西,作为天子亲军的陆文韬都敢倒卖,可见这大明朝吏治已经败坏到了何等程度。 也是把沈宽当成了自己人,陆文韬笑着对他说道:“这可是好东西,如今那扶桑年年战乱,这东西卖去那边足可卖百两黄金之多。” 听到这价格,沈宽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百两黄金,按照明朝的汇率,就是千两白银,虽说他不知这炮的造价几何,但想来多也不能超过百两,否则以明朝的经济体量,怎可能敢大规模生产? 不到百两的造价,卖价高达千两,利润足有十倍之多,难怪陆文韬会如此兴奋。 说话的功夫,山寨里的杀声渐息,山寨里尸横遍野,浓厚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一名满身是血的小旗官快步来到陆文韬身边,拱手施礼道:“大人,寨中留守山匪都已清缴,依您的吩咐留了几个活口,后寨还有寻着不少妇人,该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陆文韬开口问道:“可找到了座山虎的妻室?” 来之前,他就已经从胡莱嘴里问了山寨中的情况。 这座山虎栽了之后,啸林虎就夺了山寨大权,座山虎、下山虎的妻妾也皆被啸林虎给霸占了,座山的妻室无疑是最可能知道寨中藏宝所在的人。 小旗赶紧答道:“都抓着了。” “快带上来。”陆文韬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了小旗一声,便领着沈宽去到聚义堂里等着。 去到聚义堂,陆文韬在铺着虎皮的头把交椅上坐下,沈宽则在他左手边另一把交椅上落座。 一会的功夫,一些妇孺便被人给带了上来。 为首的是一个梳着高髻,穿着蓝色蜀锦遍地撒花裙,容貌秀美,气质优雅,举止间便看得出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妇人。 妇人紧张地护着身后两个三、四岁左右,被吓得不轻的小童,满脸忧虑地看着堂上沈宽二人。 这年头,明朝的官兵凶残程度,可半点都不弱于打家劫舍的土匪。 胡莱指了指这个妇人和那对小童,对陆文韬道:“陆大人,她便是座山虎的妻室,他俩便是座山虎的儿子。” 接着他又指了指妇孺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道:“他便是座山虎的大儿子。” 陆文韬扫了座山虎大儿子一眼,接触到陆文韬的视线,少年脸上露出一抹惊惧,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陆文韬。 随后陆文韬便将目光停在座山虎妻室身上,笑道:“你便是座山虎的妻室?” “大人,奴家本是金县县令正妻,蓬莱乌家嫡女,被宋元所劫,不得已才从了贼,求大人饶过我母子三人。” 妇人连忙冲沈宽二人跪下,将自己的身世说明,原来她是真县令孙季德的妻室,至于 她嘴里的宋元,说的就是冒充县令的座山虎。 陆文韬笑了笑,他可不关心这孙乌氏的来历,“你可知寨中藏宝所在?” 孙乌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报家门就是想为自己和一双幼儿求得一命,可陆文韬连蓬莱乌氏的底细都不问,可见根本就没想过要放过她母子。 孙乌氏脸色瞬间煞白,却也知道这时候绝不能反抗陆文韬,连忙说道:“请大人明鉴,这匪首宋元连自家儿子都信不过,又怎会让奴家知道他藏银之地?前几日三当家的,便已以子孝他们的性命要挟,问过奴家同样的问题,奴家若知又岂敢不如实相告?” 说到子孝的时候,她目光看向手中紧紧搂着的一双儿女。 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个答复,陆文韬脸色一沉,脸上再无半点和善,目光转向座山虎的大儿子,沉声问道:“小子,你可知,你爹藏银何处?” 这小子见状立刻惊恐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答道:“两位爷爷,小子真是不知啊,爹爹从未告诉过小子藏银在哪!” “来人,拉出去剁了!” 陆文韬脸上冷笑更盛,一声令下,两名守在旁边的锦衣卫立马上前,面无表情地将拼命哭嚎求饶的座山虎儿子拉下去。 哪怕沈宽如今也算历练得心狠手辣了,但以他后世人的思维,十二三岁在他眼里还只是个孩子,见陆文韬要杀一个孩子,他心中还是生出几分不忍。 可他也不会因这种事情去顶撞陆文韬,也只能不做理会。 聚义厅的这帮妇孺也被吓着了,纷纷嚎哭起来,一时间聚义厅热闹的仿佛开办灵堂一般。 “号丧呢?谁他娘的再哭,老子便剁了他。”陆文韬很是恼火地低吼一声,哭嚎声立马被他吓得停了下来。 “啊……”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聚义厅里的妇孺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 陆文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遂即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山寨藏银之地,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可是饶是下了辣手,还是没问出山寨藏银之地,显然这些人应该是真不知道座山虎藏银的地方。 眼见问不出东西,陆文韬看了一眼门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对沈宽说道:“老弟,天色已晚,今日咱只能在这留宿一夜了,寻个中意的解解乏吧。” 这是让沈宽在这帮匪首妻妾里选个顺眼的暖床,只是沈宽这会哪有这等心思,稽首对他一礼道:“大人好意,卑职心领了,夜里得有人值守,这差事交给卑职就好。” 他这话也没错,都去玩乐了,万一有山匪摸回山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怎么办? 陆文韬便也没有强求,安排了几个小旗跟沈宽轮流值守,同时下令手下人可以随意享用山寨妇人之后,便带着一众妇孺中,最为貌美的孙乌氏去往后寨歇息。 陆文韬这命令,让所有锦衣卫喜笑颜开,对于享受这些落难的妇人,他们可不会有半点道德上的不安。 这一夜,沈宽时不时就能听到妇人的哀嚎哭泣,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如今现实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这个时代远比他以为的更加残酷。 …… …… 一夜过去,山寨门后的校场上又多了一些新鲜尸体,这些都是夜间回山寨的山匪,无一例外都被剿杀一空。 日上三竿,陆文韬神清气爽地再次出现,得他的吩咐,两名小旗官带着手下拎着刀去往后寨,剩下的人则开始打包从寨中搜得的财物,虽说没找到座山虎的藏银地,但也零零碎碎地搜出了上千两的财货,多半是妇人的头面首饰这些。 随着持刀的那些锦衣卫去到后寨,便听得惨叫声和火光在后寨四起,可想而知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而后,两队锦衣卫小旗陆续回来跟陆文韬复命,接着一行人便拉上战利品离开山寨。 沈宽和陆文韬打马走在最前头,自从山寨出来,沈宽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陆文韬清楚沈宽为何如此,这也是之前他下令灭口时,没有当着沈宽面下令的原因。 他遂放缓马速,等到沈宽走到自己身边,开口道:“老弟,有些时候,慈悲不得啊。但凡走露了风声出去,难保不会给咱带来麻烦,只有死人嘴巴才紧。” 要不是沈宽似乎还挺看重胡莱的,胡莱的脑袋如今恐怕也已经在那帮山匪的首级之中了。 “卑职明白。”沈宽明白他的意思,但不敢苟同,却也不会去跟他分辨这件事情。 “你明白就好。”陆文韬笑着拍了拍沈宽的肩膀,沈宽到底明白了没有他不清楚,但他的好意算是尽道了。 一路回到昨日的埋伏地点,这会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满地的尸首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斑驳的血迹还残留在地上,证明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激战。 岳少奇等锦衣卫人手此时就在山林边扎营,见着陆文韬回来,连忙前来迎接。 也没什么好说的,岳少奇说明了一番昨日的情形,到底是陆文韬的嫡系手下,岳少奇行事跟陆文韬同出一辙,用虏获的山匪打扫了战场之后,岳少奇又用他们自己挖的大坑,坑杀了这些山匪,只割下了所有山匪的头颅用以回去叙功。 几辆大车上的粮食被卸了下来,装满了割下来的人头,只是上面用一块油布盖着,以免运送的时候太过惊世骇俗。 两帮人马汇合在了一起,这才拉着所有大车出山。 走出山口又行进了几里,便到了分别去往金县和狄道的岔道口。 走到此处,陆文韬挥手令队伍停下,然后对沈宽说道:“老弟,旁边说话。” 说罢,他便打马去到偏僻处,沈宽连忙跟上。 走到一边,陆文韬对沈宽说道:“那段伯涛表兄段长恭,与府衙吴同知同年中举,关系颇为亲近,此番此人好运赶上吏部大挑,将递补为官,” 第131章 财路 听闻这话,沈宽心头微沉,他真没想到,段伯涛那表兄居然好运赶上了吏部大挑,要正式当官了! 这段长恭要只是补了个主簿县丞之类的职位还好,但要是打点到位亦或运气好,补个知县、通判、同知什么的,那这段家可就不好难对付了。 陆文韬这也可算是上心了,提前打探到这般重要的消息,沈宽连忙拱手道谢道:“多谢兄长提点!” 眼前沈宽脸色有些凝重,陆文韬又是一笑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你我为天子亲军,却也无需怕他。” 他这是摆明了要给自己撑腰,沈宽大喜连忙拱手谢道:“兄长厚恩,小弟感激不尽!” 陆文韬搭手回了沈宽一礼道:“好了,咱兄弟无需如此客套。天色不早,为兄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沈宽一路相送,直到陆文韬一行人远去,这才打马回去跟老泥鳅几人汇合。 “娘诶,叔,可吓死咱了!”陆文韬等人一走,胡莱紧绷的神经才算放松下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自以为如今他已是凶悍的山匪头目了,可是比起陆文韬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番子,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老泥鳅对这小子素来严厉,最见不得他这种没胆气的窝囊样,但这次他并没有斥责胡莱,都别说胡莱,就连他在锦衣卫这干凶人面前,也是从心底里有些打颤。 近百号大活人,说杀就杀了,换谁见了心里不打颤? 眼见沈宽打马回来,胡莱瞬间脚不软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麻溜地上前带着一脸谄笑给沈宽牵马坠蹬。 锦衣卫带给他的恐惧,也让他更为畏服沈宽了,毕竟那般如同恶鬼一般的锦衣卫,好似不少都还比沈宽矮一头不是? 对此沈宽只是乐见的,也省得他再去敲打这小子了。 任由这小子牵着马来到老泥鳅两人面前,沈宽从怀里摸出一小袋碎银,甩手丢给周大春道:“大春,这些是你的。” 周大春接过袋子,以他的经验都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是银子,分量少说有二十两。 袋子的分量让周大春眼中一喜,脸上表情却是装出一脸的惶恐,连忙推拒道:“爷,这如何使得!” 沈宽哪能看不出他这假客气,笑了笑道:“你拿命帮咱办事,这便就是你应得的。往后,码头的巡拦,便由你来接手。” 周大春闻言脸上狂喜,手忙脚乱地从马背上翻下来,因为太过激动脚下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多谢爷,多谢爷,小的这辈子还能当个巡拦!娘啊,儿出息了!爷,小的日后定拼死报答您的恩典!” 摔倒了他也顾不得疼,慌忙爬起跪在沈宽面前磕头如捣蒜一般,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话,说着说着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起来吧。”沈宽还真没想到周大春会这么激动,等他哭了一会,沈宽翻身下马,伸手将其拉起来,又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怎还哭 了,咱大老爷们流血不流泪。往后你好好办差,少不得你的好处。” 听他这么一说,周大春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满含感激地回道:“是,爷,往后咱大春的命就是您的了!” 沈宽满意地笑了笑道:“大春,还得劳你去趟码头,叫些漕帮兄弟来,帮咱把东西运回去。” “好嘞,爷,咱这就去。”这会沈宽让他去死,他都不带怕的,连忙应诺,然后辞别沈宽迅速打马赶往码头。 目送周大春离开,沈宽回过头来看着胡莱问道:“胡莱,还想当大当家吗?” “不,不敢了。”胡莱一时没明白沈宽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在说反话,连忙往地上一跪,连声道不敢。 “蠢货!”老泥鳅则了解沈宽多了,抬起一脚重重地踢在胡莱身上,骂道:“头让你做甚,你便做甚!” 胡莱也是伶俐的主,马上明白老泥鳅的意思,连忙说道:“沈爷,您要咱做甚,咱就做甚。” “有老泥鳅的提醒,可省了沈宽许多的事,遂笑道:“日后,你把兴隆山给咱看住,往来客商,给咱他两成的利。” 兴隆山中可是金县南北往来的货殖要道,控制住这里,就等于坐拥了一个聚宝盆。 而且如果他不控制住这里,这种地方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另外的山匪占据此处,到时难道再来剿一次匪? “沈爷,咱懂了,您是要咱,在这给您收税?”胡莱确实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沈宽的意思,这样的做法,不就跟在码头设卡收税一样么? 沈宽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指了指陆文韬留给他的,在山寨搜刮的那值千余两的财物包裹道:“不错,这里应该有千余两,你拿着,把你能控制的山匪,都给我控制住了。若是人手还不够,咱再给你想办法。” “沈爷,您放心,旁的事咱不敢说,这事,您交给咱一准没错。”这算是自家老本行,胡莱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自家胸口。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周大春、晁天保带着近百名漕帮青壮过来,在老泥鳅的带领下将装载粮食的大车,送往月牙山工坊。 如今有了锦衣卫这个护身符,再加上月牙山工坊也有一定的自卫力量,倒也不比再如之前那般保密了。 等把连塔乡的田地拿下之后,他便可大肆招收县内流民,把连塔乡给经营起来。 把事情交给老泥鳅叔侄,沈宽则打马回城。 一路回到快马回到官衣巷,门子见着沈宽回来,就急匆匆地上前来,对沈宽说道:“老爷,嫩可回来了,上午郑捕头没寻着您,让额见着您就同您说,让您回来了就快些去连塔乡来着。” 果然是连塔乡那边出事了,沈宽也顾不得回家,换了匹马拿上连塔乡田契,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连塔乡。 《剑来》 …… 花费了半个时辰,临近申时,沈宽赶到了连塔乡。 经过山匪的屠戮,连塔乡十室九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田地里的庄稼也被糟蹋一空, 四野无人,能听到的只有兽吼和鸟鸣,显得异常地萧条。 屠戮中幸存的村民,被陶吉他们救了之后,如今大部分都聚在陶吉他们的住所那片抱团取暖。 沈宽一路快马来到陶吉等人的住所处,远远地就见大群人围在那边,隐约还能听到叫骂声。 他飞马近前,就见陶吉他们的住处外,围了许多持刀带枪的青壮,人数少说有百人之多,这些人必然是段、周几家豢养的那些个家丁护院。 陶吉他们可都是久经战阵的戚家老兵,所选的住址是一处土坡,高出平地有了数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也因此,沈宽远远地就能看到陶吉等人住处的情形,只见陶吉和数十衙役手握兵刃、弓箭,挡在这帮人前头。 看样子,应该还没发生大的冲突。 眼见临近挡路的这帮人,沈宽厉吼一声:“滚开!” 听到声响,围在外圈的人纷纷回头来看,见着沈宽纵马冲撞而来,一个个都被吓得脸色惨变,哪还敢挡在前头,慌忙让开条路让沈宽过去。 “郭班头,咱可是有连塔乡的田契,咱劝你最好是莫要强出头。否则,便是那沈宽也保不住你……” 前头跟郭雄对峙的一人,正语气得意地跟郭雄交涉着说着威胁的话,猛然听到背后的动静,他话音一顿扭头回头来看。 看到这人的面容,沈宽不由得一乐。 眼前这人,可不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周家公子周千瑞么? 看到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马匹,周千瑞本就被吓到了,再看到马背上的沈宽,周千瑞心里忍不住一纠,顿时胆气丧尽,慌忙躲开了去。 “哈哈!”郭雄见到是沈宽来了,不由得咧嘴大笑,慌忙就迎上前去。 其他守御的衙役,嘴里也纷纷发出欢呼声,一时间士气如虹。 “吁……”一路疾驰到郭雄等人面前,沈宽一拉马缰驻马停下,随后翻身下马,快步往郭雄那边去。 郭雄几个箭步上前,正要开口说话,说了半句响起前日的事,连忙恭敬地冲沈宽一打拱手道:“兄……沈兵司,您可算是来了。” 郭雄如今变得这般客套恭敬,还真让沈宽有些不习惯,伸手拖住郭雄双手,恳切地说道:“兄长,不是说了么,你我兄弟,莫要如此生分。” “沈兵司,庞师爷教了咱,尊卑有别,礼不可废。”郭雄没有听他的,依旧恭敬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嘴里低声跟他说了一句。 没想到庞师爷还教了他这个,可这会也不方便说这些,沈宽只能回了一礼道:“兄长,在外边算了,私下里,咱还是该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不然小弟可不高兴了。” “那就依兄弟你。”郭雄闻言心头一暖,嘴角裂开开心的笑容,点头答应了下来。 礼毕,沈宽转过身去,看着因为之前失态在下人面前丢脸,脸色很是难看的周千瑞笑道:“怎么,周公子,你这是又要来我沈家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