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风流》 第1章 喜忧参半的穿越 古色古香的屋子,精致复古的摆设,雕花长窗外婆娑的修竹的影子,屋角鹤嘴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 张翼呆若木鸡般的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场景,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头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此刻他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奇怪的记忆的碎片,荒谬而又真实。 不久之前,他还在和几位驴友利用假期进行山野穿行,但是在一座险峻的山坡旁拍照发朋友圈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外表完好的岩石经不住几个臃肿的都市人的重量崩塌了,张翼最后的时刻只记得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中了自己的头,然后便一切陷入混沌之中。醒来之时,便置身于这个陌生的环境之中了。 眼前的一切过于真实,头上的疼痛也过于真实,种种迹象表明,这不像是梦境。而且这里也绝对不是死后的阴间,别的不说,阴间又哪来的阳光绿树。况且此刻自己的脑海里充斥着的一个陌生人的记忆,虽然混乱但却很是清晰。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张翼一个事实,他穿越了。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脑海中的记忆,身处的环境,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用穿越来解释。 张翼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也太离谱了吧。惊愕之余,张翼心中也是一阵狂喜,老天爷居然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这简直是一场造化了。 脑海中的记忆虽然缺失了不少,但是大量的信息碎片在混乱中正在重组,张翼很快便知道了自己穿越附身的这个人是谁,也知道了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年代。 这里是大明朝弘治十六年,自己名叫张延龄,今年刚刚十九岁,是大明朝的建昌候。自己有个哥哥叫张鹤龄,是寿宁侯。自己还有个当皇后的姐姐,而她是当今皇上朱佑樘唯一专宠的妻子。 姐夫是皇帝! 姐姐是皇后! 自己是侯爷! 当今皇上的小舅子! 搞清楚了这一切之后,张翼激动的身上冒汗。运气还真是不错,老天爷待自己不薄。穿越这种事可没什么谱,万一穿越到乱世之中,附身于普通小民身上,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自己穿越的是大明的顶级勋戚之身,靠山是皇帝和皇后,少奋斗不知多少年不说,这以后在大明朝还不是横着走?大明朝虽然不是自己最满意的朝代,但是当个大明勋戚还是挺惬意的,娇妻美妾衣食无忧有身份有地位,这不正是自己的梦想么? “从此以后,我便是张延龄了。哈哈,大明建昌候张延龄,皇上的小舅子。好巧啊,自己本来就姓张,穿越的这位侯爷也姓张,这不是天意么?张延龄,名字还不错,感觉好像还有点熟悉。” 张翼激动的手舞足蹈,然而他脑袋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这一痛,倒是忽然让他的脑子里忽然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记忆来。那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但却让张翼猛然一惊,觉得隐隐的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静了下来皱着眉头仔细的去回想,突然间整个人再一次呆若木鸡。 在后世,张翼虽然只是一名普通人,但是却也是有自己的爱好的。其中一个爱好便是喜欢读历史,各大网文网站的历史书评区都有他的身影出没。没错,他便是那种历史网文作者无比痛恨的考据党之一。身为考据党,自然是对历史比较熟悉的,否则拿什么去跟人抬杠? 张翼虽非明粉,但是对大明朝的历史还是挺熟的。张翼想起的便是自己所知道的这个叫张延龄的人的历史记载。大明弘治朝确实有个张延龄,也确实是弘治皇帝朱佑樘的小舅子。但那个张延龄和他的哥哥张鹤龄在弘治朝仗着姐姐是皇后姐夫是皇帝确实很是风光,也干了不少作奸犯科之事。到了正德朝,虽然不能再像弘治朝那般威风,但正德皇帝碍于母亲的面子倒也没把张鹤龄和张延龄怎么样,只是疏远了些而已。然而正德命短,又无子嗣,正德死后嘉靖皇帝上台。 嘉靖皇帝是个寡情薄义之人,很快便因为大礼议之事翻脸,一干人等悉数倒霉,而张家兄弟则是他们当中最倒霉的那个。即便他们那时的身份还是太后的弟弟,但还是被嘉靖皇帝抓了起来囚禁在监狱之中。最终一个在监狱中被折磨死,另一个则被‘斩于西市’。 在狱中被折磨死的是自己的哥哥张鹤龄,被斩于西市的那位正是张延龄。 张翼浑身冰凉,心情一落千丈。自己居然还在庆幸穿越到了这位大明顶级勋戚建昌候身上,殊不知未来的命运将是被‘斩于西市’。 “老天爷你在玩我么?合着我就该横死的命运?”张延龄心中惊愕之极,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难道这便是我的宿命?难道这便是我穿越之后必须要承受的结果?不……我可不信命。我既然来了,便不会听任摆布。嘉靖是吧?你当皇帝我不管,但你当了皇帝之后要砍我的脑袋,要忘恩负义害了我张家所有人,那我岂能引颈受戮?咱们走着瞧。”张翼咬牙想到。 后世他便是个意志力坚强性格不屈不挠之人,现如今更是面临的是生死的大事,更是激发了他的好胜之心。 ……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来,一名梳着双鬟的少女端着一只铜盆清水进来,正好看到坐在床上脸上面色严肃的张延龄。 “哎呀!”那少女吓的差点掉了铜盆,幸而跟在她身后的另外一名少女扶住了他。 “侯爷……醒了?”两名少女瞪着眼睛惊愕的问道。 张翼也吓了一跳,但旋即记起这是自己身边的两名侍奉的小丫鬟,一个叫桃儿一个叫杏儿。他点了点头。 “啊!太好了,侯爷醒了。桃儿,快去叫李神医,告诉马管家他们,就说,侯爷醒过来了。”杏儿惊喜的叫道。 桃儿也是脸上表情惊喜,连连点头放下铜盆冲了出去。 不久后外边传来一阵惊喜的躁动之声,显然阖府上下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张翼诧异的问站在床边抹泪的杏儿道:“怎么了?我醒了怎地这么大动静?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我醒了还要通报全府不成?” 杏儿瞪大眼睛道:“侯爷,你可是昏迷了两天两夜呢,莫非你全忘了?” “两天两夜?”这回轮到张翼目瞪口呆了。 “可不是么?侯爷昏迷的这两天,我们是茶饭不思,睡不着吃不下。老天保佑,侯爷终于醒了。呜呜呜。” 不久后,一名黑袍老者被桃儿拉扯着气喘吁吁的进了房间,见到张延龄坐在床上,老者惊喜道:“谢天谢地,小侯爷终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这天怕是要塌下来了,寿宁侯他怕是要了老朽的命了。谢天谢地,侯爷醒了。” 杏儿在旁忙道:“李神医,快别说了,赶紧给侯爷检查检查身子。你也真是的,之前说咱们侯爷没救了,要大侯爷准备后事,大侯爷能不骂你么?瞧瞧,现在小侯爷可是活过来了吧?” 李神医面露羞愧之色,一边上前搭脉,口中一边辩解道:“老朽也是基于伤势判断,三楼摔落下来,又是头着地。昏迷了两天两夜,任谁也会认为没有希望了。建昌候福大命大,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老朽倒是宁愿判断失误,侯爷活过来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这老者是京城有名的跌打外科大夫,正南坊仁安堂的李时春,人称李神医。这一次,李神医确实走了眼。张延龄昏迷两日,伤势严重,李神医认为很难有转机,谁料想人居然活过来了。 一番检查之后,李神医吁了口气道:“侯爷除了身子虚弱之外,并无大碍。侯爷命大福大,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过头上的伤势确实很重,侯爷要静心修养,恢复元气。特别要注意不要劳顿伤神,注意伤口变化。目前来看,没有大碍,但难保有后遗之症,毕竟是摔了脑袋。” 一旁的杏儿笑道:“李老头,我们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你的话了。” 李神医无话可说,他其实医术是很高明的,早年间在宫中做过御医,后来致仕后在京城开了家医馆,是京城有名的外科大夫。这一次建昌候张延龄的病能好,对于李神医而言那可真是行医生涯中的奇迹了。因为之前伤势那么重,而且是伤了头,李神医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是醒不了了,然而没想到万事都有例外。不过李神医当然是很高兴的,自己的仁安堂保住了,而且多了个可以起死回生的宣传案例。 李神医走后,两名婢女忙上前给张翼擦洗清洁身子,在建昌候昏迷的两天里,这其实是她们每天早晚都要做的事。刚才便是正好要来替侯爷擦洗身子,没想到侯爷却醒来了。 张翼本不习惯两名年轻姑娘给自己擦身换衣什么的,毕竟是新社会的穿越者,觉得自己是在犯罪。但一来手脚酸软无力,二来想到自己如今已经不是张翼了,而是在大明朝的建昌候了,自然要入乡随俗当好自己这个侯爷,否则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了,故而便也随缘了。 两位丫鬟的手软软的,动作轻轻的,身上也是香香的。很快,张翼便喜欢上了被人伺候的感觉。眯着眼享受杏儿和桃儿在身上轻轻捶打的舒坦感觉的时候,张翼更加的坚定自己必须要为将来的噩运而进行抗争的决心了。 就目前而言,时间还是有的,倒也不用太过着急。待伤势好了之后,再慢慢的思量该如何去做。 第2章 争执的后果 由于昏迷了两天时间,张延龄肚子空空,杏儿去熬了肉羹粥端来,张延龄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要不是之前李神医交代了不能吃太多,要少吃多餐吃流食,以免肠胃不适的话,张延龄还能喝三大碗。 吃饱了肚子,张延龄又开始犯困,脑子本来就还隐隐不适,于是便又躺下了。 迷迷糊糊间问了杏儿桃儿自己受伤的事,从她们口中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原来自己是大前天晚上去逛一个叫翠屏楼的青楼,结果跟成国公府的小公爷为了一个姑娘吵了起来。争执之中从翠屏楼三楼摔了下来,摔到了脑袋,当时便昏迷不醒了。 得知这件事之后,张延龄很是无语。看来自己附身的这位建昌候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能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跟别人吵闹起来,这可有些失身份。而对面那位小公爷看来也不是吃素的,自己这身份他还敢跟自己抢女人?果然大明朝的勋贵们一个比一个的横,看来倒是事实。 张延龄本想细细的想这件事,只是脑子里越发的迷糊起来,终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延龄被一个大嗓门给惊醒了。一人在堂屋里大声说道:“我兄弟醒了么?哈哈哈,太好了,这可太好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小弟,小弟,你还好么?” 张延龄听到这声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形象来,那是自己的亲哥哥张鹤龄。皇上的大舅子,大明寿宁侯。 房门推开,张鹤龄带着一股热风进了房中。张鹤龄三十多岁,身材胖硕,养尊处优的脸雪白干净,像个刚出锅的白馒头,一丝皱纹也没有。他穿着上等的绸缎长衫,头上戴着黑亮亮的带着两个小翅膀的‘翼善冠’。整个人显得富贵无比,不过富贵之中带着一丝暴发户的气质。 “小弟,你醒了啊,哈哈哈,我瞧瞧。真的醒了,这可太好了。老天保佑啊。”张鹤龄快步走到床边,凑近了看张延龄的脸,伸手过来时,手上硕大的红玛瑙戒指甚是刺目。 “哥哥来了啊。”张延龄坐起身子道。 张鹤龄忙道:“哎呦,小心,小心,你身子现在虚弱,可莫要用力。喂,你们是死人么?怎不上去扶着你家侯爷?” 前半句温柔体贴,是对着张延龄说的,后半句凶狠瞪眼,是对着站在一旁的两名婢女说的。杏儿和桃儿连忙上前搀扶张延龄坐起身来,用枕头垫在背上让张延龄舒舒服服的靠着。 张鹤龄盯着张延龄笑道:“小弟啊,可吓死我们了。你昏迷了两日啊,李神医还有宫里来的御医都说你醒不过来了,二姐都伤心的哭了两天了,哈哈哈,你可算是醒了。这天大的好消息禀报宫里了么?二姐知道了还不高兴的要命?她可是最疼你的。” 张延龄知道他说的是谁,自然是自己那位在宫中当皇后的二姐。张家共有姐弟四人,最大的姐姐其实是庶母所生,嫁给了是礼部尚书徐琼为侧室,岁数也很大了。真正一母所生的是宫里的皇后和张鹤龄张延龄三姐弟,关系自然也最密切。不过,论排行,还是得叫宫里的皇后娘娘是二姐。 “恐怕还没人去宫里禀报。哎,教姐姐哥哥担心了。我这一下闹出了事情来,搞成这样,真是心中惭愧。” 张鹤龄呵呵笑道:“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看你气色还不错,应该是没有大碍了。李神医怎么说?他知道你醒了么?” 张延龄点头道:“知道,他说我身子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可。” 张鹤龄点头道:“那就好,那便好好的静养。这一次你可算是大难不死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必是一帆风顺了。对了,这一次的事情,咱们绝对饶不了那朱麟。你醒了也好,正好跟你说一声,我昨日进宫见了二姐,二姐也跟皇上说了,这一次绝饶不了朱麟那小崽子。这狗娘养的小崽子,当咱们张家好欺负是么?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他们那帮狗崽子们成天在背地里骂咱们,瞧不起咱们,说咱们是靠着裙带关系得了爵位。见到咱们鼻子翘的跟大象似的。这一次,朱麟害你差点送命,咱们定要杀鸡儆猴,教他们知道我张家可不是好惹的。那成国公跪在地上求我们都不成。” 张延龄听张鹤龄谈及这件事,忙问道:“哥哥,我到底是怎么摔下翠屏楼的?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张鹤龄道:“你不记得了么?看来摔蒙了。是这样的,大前天晚上,在翠屏楼,你和成国公府的小公爷朱麟为了一名叫秋月的红倌儿争了起来。结果争吵之中,那狗日的朱麟居然生出害人之心,伸手将你推下了三楼栏杆。那可是三楼呢,那不是成心要你的命么?这狗东西胆子可肥了,仗着他成国公的势,居然敢谋害你性命。还好你命大,在栏杆上挡了一下,在一楼的遮阳篷布上又阻了一下,这才没有当场脑浆迸裂。即便如此,你顶门的骨头也摔碎了,当时便人事不省了。昏迷了两天啊,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次绝不能饶了朱麟,就算他是国公之子,有免死之权,也要将他夺爵罚往边镇戍边去。鞑靼人可不跟他客气,最近鞑靼人闹得欢,到了边镇,叫他这狗崽子上战场,必是九死一生,哈哈哈。” 张鹤龄得意的大笑之中,张延龄也终于完全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兄弟,你好生静养,我这便进宫去见皇后娘娘,告知她这个好消息。她必高兴的很。昨日便说要亲自出宫来探望,若不是皇上这几天身子不适需要她照顾,早回来看你了。这下得到你苏醒的消息,她定可放心了。回头我也正好去刑部和大理寺走一趟。明日上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堂会审审理朱麟意图谋害你的案子,我可得提前去打个招呼,别被这帮文官钻了空子轻饶了朱麟那厮,那可不成。你歇着,时候不早了,我得抓紧时间。”张鹤龄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张延龄本想留下张鹤龄跟他商议一下是否非要拿朱麟开刀的事情,毕竟张延龄敏锐的觉得这件事或许是个改变形象和改善和勋贵们关系的契机,但见张鹤龄一头兴,自己也没考虑好,便只得收回这想法。 只道:“哥哥辛苦了,大热天的为我的事来回奔波。” 张鹤龄道:“倒确实热的要命,但谁叫你是我兄弟呢?咱们张家也不能任由人这么欺负。这一次不给他们教训,咱们兄弟在京城还能立足么?皇后脸上还有光么?好好歇息,我走了。” 张鹤龄站起身来,伸手拍拍张延龄的肩膀,转身迈着大步一阵风般的走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张延龄坐在床头皱着眉头发愣。西斜的阳光照在窗棂上,窗外的花树长长的影子在长窗上摇弋。廊下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着,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安宁。但张延龄的心里并不宁静,他想到了将来要面对的命运。 虽然穿越为大明的顶级勋戚贵族,但看起来生活可没那么平静。适才张鹤龄的一番话让张延龄颇有些感触,原来身为大明侯爵,当今国舅,却也并非人人都买账的。有些事必须重新认识,重新梳理才成。 张鹤龄说,成国公英国公府的那些人对张家兄弟都是不待见的,认为自己兄弟二人靠的是裙带关系上位,所以并不光彩,故而看不起两人。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按理说自己也属于勋戚中的一员才是,但连他们都看不起自己,这不得不让人深思。大明朝除了勋贵集团之外,还有文官武将,还有内廷势力,张家兄弟在同属于勋贵集团的内部都被边缘化,其他势力恐怕便更加的不待见他们了。这显然是极大的隐忧。 如今自己的姐姐是皇后,弘治专宠皇后,所以对自己兄弟偏袒护短,别人或许拿自己兄弟二人也没什么办法。但是眼下是弘治十六年了,按照自己所知的历史,再过两年,弘治皇帝便要驾崩了,即位的是正德皇帝。到那时,情况恐怕便大不相同了。皇后成了太后,也未必能做自己儿子的主,正德可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主儿,到那时自己兄弟怕是便要开始夹着尾巴了。想想正德一朝的乱劲,各方势力可是相互倾轧不死不休的,自己两兄弟的处境将会极为尴尬。 眼下这件事,倘若按照张鹤龄所说的那样,利用此事将朱麟严厉的惩罚一番,或许可以出一口恶气。短时间内,确实能够扬眉吐气,但这无异于是自绝于勋贵集团,彻底的和勋戚集团决裂了。那以后,岂非处处是敌人,只要有一丁点事情出了差错,岂非引来各方势力的落井下石?一个伸手拉得都没有了。 想着这些,张延龄出了一身汗。自己既然要改变未来的命运,怎可不考虑这些?虽然距离被‘斩于西市’还有些年头,但若不从现在开始刻意经营,掌握权力和势力,积累人脉和声望,将来怎么和那个寡恩薄义心狠手辣的嘉靖皇帝斗? “必须从现在做起,从眼前之事做起。”张延龄自言自语道。 第3章 会审 太阳高高升起。位于承天门外广场西侧的刑部衙门大堂上,空气逐渐变得灼热而焦躁。天气热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原因是今日要审理的一桩案件,那便是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和建昌候张延龄在翠屏楼争执导致张延龄重伤一案。 数十名士兵已经早早的就位,维持衙门内外的秩序。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成国公府的人。朱麟的弟弟朱凤以及几名府中管事都站在大堂外的大树下等待着案件审理的开始。他们的神情都很严肃,因为他们知道今日这件案子对朱麟大大的不利。大堂上,师爷文书小吏已经准备好了纸笔就坐,也都神情紧张的等待着升堂。 巳时将至,刑部尚书闵珪从大堂侧门走了出来,虽然他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但依旧精神饱满脚步稳健。只不过花白的胡子和脸上刀削斧凿一般纵横的皱纹出卖了他的年纪。随同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刑部右侍郎王鉴之。 闵珪并未直接落座,而是缓步走到了衙门口朝着外边白花花的阳光照耀着的广场张望。 “吴大人和戴大人还没到么?”闵珪沉声问道。 刑部侍郎王鉴之忙道:“应该快了,说好了巳时升堂开审,两位大人都是守时之人,应该要来了……哎呦,说曹操曹操到,大人您看,那不是他们的车驾么?呵呵呵。” 王鉴之指着右首广场入口的路口笑了起来。在他所指的方向,两辆马车正在几名随从士兵的护送下缓缓向衙门口驶来。 “这两个老东西,倒也从不肯早来一会儿。”闵珪骂了一句,却也脸上浮现笑容迎了出去。 两辆马车同时来到衙门口停下,车帘掀开,两名官员一胖一瘦先后下车。 “戴大人,吴大人,本官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莫非忘了今日是审案的日子。”闵珪微笑拱手道。 胖的那名官员快步上前行礼道:“见过闵大人,岂敢忘了审案。我是顺路先去了都察院讨了一杯茶喝,等候戴大人处理了一些急务。现在巳时还没到吧?我们没来迟吧?” 闵珪笑道:“原来如此,我说你们怎么一起到了呢。” 瘦的那名官员呵呵笑着上前行礼道:“老闵,是不是又背地里骂我们了?我猜都能猜得到。” 闵珪啐道:“胡说八道,老夫骂你们作甚。” 瘦官员笑道:“别不承认,谁不知道你闵大人喜欢背后骂人?不过倒也罢了,老夫看你年长我几岁,就要入土了,倒也不计较这些。” 闵珪笑骂道:“呸,谁先见阎王爷还说不定呢,老夫这身子,百岁无虞。” 三人一起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来的两名官员胖的年轻一些的名叫吴一贯,身居大理寺丞之职,年长的瘦官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琳。今日大明朝三法司三位主官聚首,便是民间俗称的三堂会审。能让大明朝司法监察机关的三名主官会审的案件,自然不会是普通的案件。或者说,不是普通人所能享受的待遇。 三人进了大堂之中,戴琳用袖子扇了风嚷着天太热,王鉴之忙命人给三位大人上茶。三人各自在三张桌案后落座,闵珪居中,戴琳和吴一贯分列两旁。虽然是三堂会审,但案件的主审还是刑部的事情。大理寺负责的是复核和协助,都察院则是对刑部和大理寺的审核和判决的过程进行监督和纠错。 “两位大人,对于这件案子,你们是怎么看的?”案件开始之前,闵珪沉声问道。 “唔……案件卷宗我也看了,昨日傍晚寿宁侯去了大理寺跟我说了半天,气愤不已。根据案情来看,似乎证据是确凿的。建昌候和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起了争执,有数名目击证人证明朱麟是将建昌候推下了翠屏楼三楼的,所以事实应该是清楚的。”大理寺丞吴一贯沉声道。 闵珪点头笑道:“那张鹤龄也来找过老夫了,要老夫严惩凶手。嘿嘿,老夫给他撅回去了。张家这两兄弟跋扈的很,跑到我刑部来指挥老夫怎么做,怕不是疯了。老夫对他们两兄弟可没什么好印象。若不是皇上皇后包庇,之前这兄弟二人在宫里干的那些事便足以将他们削爵下狱了。” 戴琳摆手道:“老闵,之前的事情便不要提了,一码归一码。今日审理的案子跟以前的事无关。莫要说牢骚话,传出去不好。皇上也是碍于皇后的面子,咱们也得为皇上想想。” 闵珪啐道:“呸,我最看不上你这一点,和稀泥有一套。那我大明律法难道是摆设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戴琳苦笑道:“得了得了,我不跟你争,还是审案吧。闵大人觉得今日这案子该怎么审?” 闵珪道:“狗咬狗,还能怎么审?证据确凿,朱麟伤人,自然按律办理。若不是因为这两个都是勋戚子弟,这种案子怎轮得到我们三堂会审?可惜伤人的是朱麟不是张延龄,不然老夫这次绝不容圣上偏袒。” 戴琳和吴一贯对视苦笑,闵大人看来对张家兄弟之前的事情还是念念不忘。 张家兄弟几年前在宫里做了一些有违礼法之事,确实也是太过分了。皇上偏袒他们,大事化小不予追究,让闵珪等一干外庭大臣都很恼火。 三人其实对案情都无疑义,故而也没什么好商议的,眼见巳时已到,闵珪举起堂木啪的一下击打了桌案,沉声喝道:“升堂!” “升堂!”一干衙役齐声附和,倒也颇有威势。 大堂之外,朱凤以及朱家众人外加一些看热闹的人都围拢了过来,站在大堂前沿的位置旁听。 “升堂!带人犯朱麟!”王鉴之高声喝道。 早已押解侧首屋子里等待的上堂的朱麟垂头丧气的在前后两名衙役的护送下走上堂来,虽然没有上枷锁镣铐,但是他脸色煞白,神情颓唐,自己显然知道犯了大事了。 “哥哥!”朱凤叫道。 “二弟,爹爹没来么?”朱麟看了一圈没看到成国公朱辅的身影,心中一凉。 “爹爹还没来得及赶回来,命人去南京禀报了。我请求三法司推迟审案,可是他们不许。”朱凤叫道。 朱麟面若死灰,爹爹在南京中军都督府任职,出事之后朱家人已经立刻去南京禀报了。但北京到南京相隔数千里,爹爹赶回来需要时间。倘若爹爹能赶回京城,事情或有转机。但显然对方是不给自己这个机会了。这才案发第三天,便要三堂会审开始决断此案了。 “堂下人不得喧哗,注意公堂秩序。有咆哮公堂者,立刻给本官锁拿。”刑部侍郎王鉴之沉声喝道。 朱凤只得退后,不敢再言。朱麟也被衙役推到了案前站定。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闵珪喝道。 朱麟垂头丧气的给三位大人行礼,黯然道:“本人朱麟,成国公朱辅是我爹!” 闵珪冷声喝道:“老夫问你爹爹是谁了么?成国公德高望重公忠体国,你便是他的儿子,怎会犯下杀人罪行?本官这里接到报案,告你三日前在翠屏楼三楼推人坠楼,意图害人性命,是也不是?” 朱麟忙叫道:“我没想杀人,那是失手推了一把建昌候罢了。” 闵珪笑道:“这么说你是承认推人了?” 朱麟惊觉失言,忙闭了嘴,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怕你不承认,来人,传证人上堂。带翠屏楼女子秋月,**凤姐儿,杂役张成上堂指认。” 闵珪忽然觉得很是无趣,这种案子既不复杂也没挑战,犯人一点也不狡猾,两句话便露馅了,着实没意思。不过早些结束也好,省的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几名证人被带上堂来,闵珪先宣讲了一番道理,告诉他们作伪证要被重重惩罚,并且告诉他们无论谁给他们压力都不要怕,要说自己看到的真实情形,他会给他们做主云云。说完了这些,闵珪便准备一个个的走过场询问证人,取得供词。就在此时,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有人大笑着进了大堂。 闵珪等人皱眉看去,却是寿宁侯张鹤龄带着人来了,更让人意外的是,两名壮汉扶着头上缠着白布的当事人张延龄也来了。 “刑部审案怎么回事?原告还没到便开始审案了么?怎么不通知我们?”张鹤龄大声问道。 闵珪脸色沉了下来,冷声喝道:“这里是刑部公堂,寿宁侯,建昌候,请站在一旁听审,不得喧哗鸹噪。” 张鹤龄叫道:“我问你为何不等原告来了再审?” 闵珪喝道:“巳时开始,寿宁侯自己不守时焉能怪得了别人。原告不到场,证据确凿却也不碍审案。再者寿宁侯昨日不是说了,因建昌候重伤未愈,请求免于上堂,现在却来怪起本官来了,是何道理?” 张鹤龄一时语塞,强辩道:“我……我们改主意了不成么?我们要亲眼看着害我兄弟的人受审,这才解气。另外我们也担心有人花银子走门路,让这审案变得不公平。” 闵珪一拍桌案,厉声道:“寿宁侯注意你的言辞,否则本官会认为你是在诽谤三法司会审,是要担干系的。” 张鹤龄摆摆手道:“得了,我不说了,免得你们找理由咬上我。” 张鹤龄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朱麟,冷笑道:“小公爷,这回你可威风不起来了吧。你完了。嘿嘿嘿,谁也救不了你了。” 朱麟心中恼怒之极,却也无可奈何。 “原告退到一旁,三法司正在审案,一旁旁听,听候问询。”闵珪大声喝道。 张鹤龄一摇一摆的走到一旁,站在张延龄身边笑道:“延龄,好好瞧着朱麟的下场,害的你差点没命,今日教他付出代价。” 张延龄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站着。 “证人秋月,上前听询。本官问你,六月初三晚间,被告朱麟和原告张延龄是否在你所在的翠屏楼三楼房间之中?在场还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张延龄是怎么坠落楼下的,你要从实招来,不得有半点隐瞒。若是不尽不实,亦或是作伪证,当受律法严惩。听清楚了么?”闵珪喝道。 一名体态风骚的女子上前行礼,口中叫道:“大人,奴家岂敢乱说,奴家只说看到的和知道的,奴家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啊。奴家……” 张延龄皱眉看着那女子,那女子倒是很年轻,身材也不错,只是浑身上下透着那么一股子恶俗之气,话语娇滴滴的让人浑身发麻。张延龄简直不敢相信,之前的张延龄居然喜欢这种货色,还会和别人因为这女子而起了争执,真是让人费解。 张延龄本来还想听一听刑部怎么审案的,这时候再也忍受不住了。迈步上前,沉声叫道:“堂上大人,本人原告张延龄有话要说。” 闵珪皱眉看着张延龄道:“建昌候,你们虽是原告,却也不得扰乱公堂。你兄弟二人已然很不守规矩了,本官最后警告你们一次,退下一旁,不得随意喧哗。” 张延龄笑道:“闵大人,我只说一句话。这案子不用审了,因为我决定撤诉了。” “啊?” “什么?” “撤诉?” 堂上堂下上百人全部楞在当场,百余双眼睛盯在张延龄身上。 第4章 居心 朱麟也满脸惊讶的看着张延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知道张延龄是何意。 “建昌侯,这里是刑部大堂。朝廷自有法度,这里可不是你杂耍胡闹的地方。”闵珪沉声喝道。 吴一贯也沉声道:“建昌侯,公堂审案不是儿戏,关乎法度严峻,乃国家要务。建昌候不可信口开河。” 张鹤龄也上前拉着张延龄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兄弟,你疯了么?撤诉?可莫要开玩笑。” 张延龄微笑道:“哥哥,我并没有开玩笑,我今日前来正是要来撤诉的。之前没跟兄长明言,是怕你反对。这其中的事情,兄长我回头再跟你解释清楚。我要撤诉,因为我不能冤枉好人。” 张鹤龄呆呆无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延龄转向闵珪等人道:“几位大人,我大明律法没有不许撤诉这一条吧?撤诉不犯法吧?” 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琳皱眉道:“撤诉自然不犯法,但需得有正当理由才是。否则岂非是视朝廷法度如儿戏么?” 张延龄道:“那是自然,我自有我的理由。这件事其实本不该弄到要三堂会审的地步的。那日我摔下楼去昏迷不醒,我哥哥寿宁侯不知具体情形,所以才来报官拿人。但我苏醒之后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事情的经过的。我的坠楼跟朱麟其实并无关系,我是自己一脚踏空摔下了翠屏楼的,这一点我记得清清楚楚。昨日我清醒之后得知我兄长报案拿了小公爷,心中着实不安。这件事跟朱小公爷没有半点干系,我岂能冤枉了他?故而今日前来撤诉,这件案子本就不该弄到现在的地步。还请几位大人明鉴。” 堂上雅雀无声,谁也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为朱麟开脱,将这件事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是啊,若是张延龄自己失足坠落,那么跟朱麟有什么关系?原告自己都这么说了。这案子还审个什么劲? 朱麟惊讶又感激的看着张延龄,他今日真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见到张延龄兄弟二人到来,他以为是落井下石来看自己笑话的,但是没想到张延龄居然是来救自己的。若不是在公堂上,朱麟几乎要给张延龄磕几个头了。 闵珪皱眉瞪着张延龄,心中甚为恼火。今日三堂会审是有原因的,可不仅仅是因为两位勋贵起了争执的原因,他绝不希望这件案子就这么草草结束。 “不对吧,建昌候。你说这件事跟朱麟毫无干系,是你自己摔落楼下的。可是适才朱麟自己承认了,是他推了你一把。你的话跟他说的可自相矛盾。建昌候,本官告诉你,案子到了刑部,任何人想要欺瞒细节都是不成的,就算你是原告,也不能隐瞒案件关键细节。朱麟推了你一把,证人之前的预审也证明了这一点,朱麟自己适才也承认了,你作何解释?”闵珪冷笑问道。 这话一出口,戴琳吴一贯等人都抚须微笑了起来。姜还是老的辣,闵大人一言击中要害,那建昌候怕是不好应对了。适才朱麟自己承认推人了,堂上堂下都听到了,记录的官吏也记录在案,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延龄愣了愣,皱眉转头看了一眼朱麟,朱麟可怜巴巴的看着张延龄,目光中满是羞愧。张延龄心道:你也太蠢了吧,怎地刚一过堂便承认推人了?岂不是自己坑自己?这家伙智商不高。 “闵大人,我可没说朱麟没有推我。争执起来推推搡搡很正常啊。他推了我,我也推了他。他推我那一把力道不大,那不是我摔落的原因。完全是我自己踏空了一步,那才是坠楼的原因,跟他推不推我可没什么干系。打个比方,我那日也打了他一拳,然则几十年后他朱麟死了,难道要怪我当日打他的一拳不成?这完全不是因果关系嘛。闵大人断案讲究细节,这一点我是钦佩的,但是不能生拉硬套,硬说那一推能推我下楼,这恐怕不是公平的做法吧。”张延龄微笑道。 闵珪冷声道:“建昌候,你这是在强词夺理。你如何证明那一推不是致你摔落的原因?” 张延龄沉声道:“因为他推的是我,而我能感受到他的力道有多大,所以我最有发言权。倘若他推的是你闵大人,那闵大人的话自然便更加可信。闵大人,这个道理最浅显不过了。” 堂上再次沉默。张鹤龄惊愕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弟弟一般。自己的弟弟之前是个混世小魔王,那里会说出这么有条理的犀利的辩驳之言来。三句话说不到头便要喊打喊杀的。眼前这个张延龄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闵珪岂肯罢休,今日这件案子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的三堂会审,既是因为涉案双方都是大明朝的勋贵,必须慎重对待,但却也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虽然这是个拿不上台面的原因。 大明朝立国之初,吸取了大宋灭亡的教训,崇尚武德。在立国之初,武官的地位比文官可高了许多。心高气傲的文臣们岂会咽下这口气,所以,自立国之始,朝中文武相轻的情形便很严重。或者说,其实纵观整个历史,文武相轻便是每个朝代所面临的问题。跟随太祖打了天下,封了爵位的王公贵族们一直是大明王朝中的既得利益者和皇帝的忠实伙伴,所受封赏和地位也居高不下。但自土木堡之变后,情形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土木堡之战后,能打仗的有影响力的勋贵公侯们几乎死光了,虽然其子孙袭位,但事实上已经地位一落千丈,处在没落之中。朝廷的权力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勋贵集团式微,文官集团必然要乘势而上攫取权力。 弘治一朝开始,孝宗皇帝虽然对文臣们极为尊重,但对勋戚贵族却格外的照顾。封赏土地爵位几乎有求必应,这更是让外庭很是不满。这帮勋贵子弟们成天想着的便是怎么捞取好处,攫取更好的职位。他们对国家没有贡献,就是躺在祖先功劳簿上的一群硕鼠。文官集团已然逐渐崛起,自然看不惯这帮人的依旧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受到皇上最好的照顾和礼遇。所以,打压勋贵集团其实已经是外庭主要文臣们的共识。 但勋戚集团是大明朝最大的利益集团,势力庞大,难以撼动。皇上对他们又倍加恩宠,所以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百余年来,勋贵集团的利益盘根错节,相互之间勾连合纵,虽正在没落,但要想瓦解他们的地位和权力绝非是轻易能做到的。文官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这些勋贵们压制的动弹不得,双方的地位实际上已经处在逆转的边缘。这时候要是抓住机会,利用勋贵集团内部的矛盾分而治之,显然是最为有利的。 今日这桩案子发生之后,对文臣们而言绝对是个绝佳的抓手。勋戚集团内部不和,对于外庭而言绝对是件好事。而且又是那个备受争议的张家兄弟牵扯其中,自然要将他们跟勋贵们分割决裂。以后抓住机会收拾他们的时候,勋贵若是跟着说话,皇上怕也难以包庇了。 正因如此,事情发生之后,内阁李东阳等人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必须大张旗鼓的将这桩案子‘秉公办理’,弄的尽人皆知,不给朱麟脱罪的机会。朱麟一旦被严惩,以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为首的老牌勋贵们显然会迁怒于张氏兄弟,如此一来,便点燃了勋戚集团内部的战火。一边是新晋的新贵,皇上的两个小舅子,一边是老牌勋贵集团,这场狗咬狗的大戏必然极为精彩。外庭可以趁此机会分裂拉拢勋贵集团,完成对勋贵集团的分化和撕裂。这无疑是一件一石二鸟的精妙之策。外庭官员无需付出任何的代价便可以达到想要的结果。 然而,闵珪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受害者。据说昏迷了两天差点死了的张延龄却突然跑来说要撤诉,将此案所有过错都自己揽下了,岂不是让这个计划彻底化为了泡影,他如何能甘心。 “建昌候,就算你说的这些是有道理的,但本官作为大明刑部尚书必须要告诉你,我大明律法惩罚的对象可不仅仅是造成了严重后果的犯罪。对犯罪的本身和企图也是要给予惩罚的。打个比方,一个人拿了一把刀子杀人,虽然人没杀死,但他有杀人之心和行为,那便必须要给予严惩。朱麟承认推了你一把,就算如你所言他推你的力道不足以让你摔下三楼,但他的动机或许正是如此,只是他没有做到罢了。那可是三楼之上,在三楼外廊上做出推人的行为,这难道不是居心叵测?这种杀人之心也在我大明律法的惩罚范围之内。” 闵珪这一番话说出来,就连吴一贯和戴琳都觉得有些不合适了。这其实已经带着强词夺理胡搅蛮缠的意味,这种说法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漏洞颇多。而且闵珪说出这样的话,很容易会让人认为他是不依不饶强行定罪,这已然违背了审案的原则,也会让对方生出怀疑之心。 第5章 结案 果然,张延龄还没开口,朱麟便大声叫了起来:“闵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有杀人之心?我不过是喝了些酒之后跟建昌候拌了几句嘴,之后动了手罢了。你说我有杀人之心,我杀建昌候对我有什么好处?建昌候的身份地位在这里摆着,我杀他难道会指望不受朝廷律法严惩么?我和建昌候有甚刻骨之仇?非要谋害了他不可?闵大人这是要强行给我安上罪名么?” 闵珪冷笑道:“本官焉知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过节,焉知你为何要起杀心?这正是本官审理此案想要弄清楚的。” 张延龄在旁忽然大笑起来,点头道:“闵大人,我算是见识了闵大人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非要把这桩案子审成铁案是么?哈哈哈,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闵大人,其他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我作为本案的原告方,确定朱麟和我那天晚上的争执只是一桩小事,而且朱麟那一推也并无将我推下楼去的企图,我不希望让无罪之人蒙冤,所以要求撤诉。但闵大人执意要说朱麟有杀人之心,我也不想跟你辩驳。你要治朱麟意图杀人的罪倒也随便你,那可跟我无关。我会进宫见皇上,禀明我的态度。我也会跟成国公说清楚这件事,所以之后的事情跟我全无关系,如何审理,那是你们三法司的事。别到最后说,是我张延龄非要不依不饶的惩办朱小公爷。朱小公爷,你也听到我的话了,可不是我要你受罚,而是别人不肯放过你。” 朱麟咬牙道:“建昌候,多谢你仗义之言不计前嫌,这件事跟你无关。有人想借机会整我,我心里明白。” 张延龄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小公爷是明白人。有人要借题发挥,搞出乱子来。嘿嘿,这件事我得跟皇上禀报清楚。” 闵珪皱着眉头站在那里,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的言行太过明显,似乎张延龄已然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他若宣布跟此事无关,自己还治朱麟的罪作甚?岂不是自己惹火烧身?让成国公朱辅他们对自己恨之入骨?这本是一场挑起勋贵内部纷争的戏码,自己加入战团参战,反而成了他们双方共同的敌人,那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自己可真是老糊涂了。 到了这种时候,戴琳等人怎还不知适可而止。戴琳向吴一贯打了个眼色,站起身来呵呵笑道:“闵大人一片维护法纪惩办凶衍之心甚是坚定,令人钦佩。但这件案子显然没那么严重。据我看,朱麟没有试图谋害建昌候的动机,也没有实际的行动,这方面还是有待商榷的。既然原告撤诉,此案皆大欢喜,本官看便到此为止吧。” 吴一贯也点头道:“我赞同戴大人的意见,我看朱麟也无动机,只是行为不当,给予申斥警告便罢了。” 闵珪皱眉不语。戴琳转头对张延龄等人笑道:“几位稍候,我和闵大人吴大人去后堂商议一下案情,做个决定。很快便来。” 张延龄拱手道:“大人请便,我们等着便是。” 戴琳向吴一贯使了个颜色,两人一边一个拉着闵珪的衣袖去往偏房之中站定。戴琳低声道:“闵大人,依我看,此事到此为止的好。本家撤诉不告,自称失足,朱麟便是无罪的。即便有,也只是街头相争的小过错。你说的那些话……哎……站不住脚的,万一真闹出去,是很不好的。。” 闵珪气呼呼的瞪着戴琳,斥道:“你便是和稀泥……” 戴琳苦笑。吴一贯忙道:“闵大人,戴大人这可是中肯之言,这件事不宜继续,否则适得其反。” 闵珪咬牙怒道:“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就这么跑了。真是教人生气。” 戴琳轻声道:“本官也很遗憾,但看起来他们似乎有所察觉啊。所以得从长计议,不宜操之过急,不然反而惹来一身骚啊。这样吧,闵大人不好开口,我出去宣布结案停审便是。你在这里坐着歇歇,喝杯茶消消气。” 闵珪皱眉不语,一篷胡子气的直抖,但也知道今日怕是只能认栽了。戴琳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吴一贯,转身走出偏房,吴一贯也忙跟着出来。 “两位侯爷,朱小公爷,既然这件案子是个误会,我等商议之后认为也没有继续审判的必要了。此案到此具结,今后双方都不得以此事相纠缠。你们看如何?”戴琳微笑对堂上人道。 张延龄点头道:“我没问题,不知道朱小公爷愿不愿意到此为止。” 朱麟忙道:“愿意,愿意,那还有不愿意的。误会,都是误会。” 戴琳点头道:“好,师爷,出具具结文书,双方签字画押,此案到此为止。” 师爷连忙答应了,走笔如飞开始书写文书。戴琳转头继续道:“二位,虽然此案具结,但是本官却要给二位几句忠告。二位都是勋戚贵胄,受皇恩眷顾,天下人都拿你们当榜样,都看着你们。故而,行止当符合勋戚贵胄的身份,免得贻笑大方。像这件事,且不说差点闹出人命来的事,光是二位在那翠屏楼争风吃醋大肆争吵,便造成极坏的影响,让百姓们怎么看?” 张鹤龄叫道:“喂,干你什么事儿?要你来管这些?” 张延龄摆手制止道:“大哥,戴御史说的没错,确实有些过分了。” 戴琳点头道:“建昌候能这么说,本官很欣慰。你们二位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又都一表人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偏为了这个庸脂俗粉吵起来,怎是体统?” 站在一旁的翠屏楼淸倌儿秋月闻言朝戴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老东西假正经,落到我手里,奴家叫你知道奴家的手段,保管你天天跟狗一样绕在奴家石榴裙下。 翠屏楼**也不干了,开口道:“大人教训人便罢了,捎上我翠屏楼秋月作甚?我们家秋月可是正南坊有名的红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就是庸脂俗粉了?” 王鉴之喝道:“住口,御史大人在说话,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这件案子就发生在你们翠屏楼,追究起来,抄了你们的楼子也不冤。” **吓得赶紧闭嘴,白眼珠子却是乱飞。 戴琳继续道:“这些倒也罢了。你说这大热天的,闵大人和本官还有吴大人,我们加起来都两百多岁的人了,为了你们的案子操心,到头来建昌候却撤诉了,这不是拿我们当笑话么?也难怪闵大人生气。这要是严格来说,你们这种行为是要受到惩戒的。但二位都是有头脸的人,便只告诫几句便罢了。” 张延龄笑道:“说的是,我也为之前的行为感到后悔,今后定当注意自己的言行。但戏耍三位大人是绝对不敢的,只是不肯冤枉小公爷罢了。今日几位大人和衙前各位兄弟都受累了,我心中也自难安。这么着,改日我摆几桌酒席,请几位大人和诸位衙前兄弟喝酒,算是表示我的歉意,如何?” 戴琳呵呵笑道:“那倒也不必了,也都是公务罢了。小侯爷有这个心,便已经足够了。罢了,时候不早了,签了具结文书后你们便请回吧,刑部大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便不留你们了。” 张延龄拱手点头,师爷将具结文书取来,张延龄和朱麟签字画押之后,众人这才告辞离开。 戴琳笑眯眯的看着众人离去,看着衙门大堂外闹哄哄的一群人对吴一贯轻声道:“吴大人,传闻中的建昌候不是个横行跋扈粗鄙蛮横的小太保么?今日他的表现可不是如此啊。这个人今日的言行颇有章法,行止有度,倒像是个明事理有城府之人。奇怪了。莫非摔了那一下之后转性了?” 吴一贯抚须道:“确实有些奇怪。不过狗行天下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戴大人瞧着吧,过不了几天,便又是那副嘴脸了。今日这事儿怕是他们私下里达成了某种谅解,所以才有这么一出。” 戴琳缓缓点头道:“罢了,咱们还是去劝劝闵大人吧,估摸着还在生气呢。” 吴一贯点头,两人负手一前一后往偏房而去。 ……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的车马离开刑部大堂直奔正阳门出外城而去,抵达正阳门外城广场的时候,朱家车马从后方飞驰赶了上来。朱麟骑着马来到张延龄的马车旁,翻身下马拱手向着坐在车里的张延龄行礼。 “张侯爷,今日你算是救了我,我朱麟不欠人情。说吧,你想要什么报酬?是金银还是田产?亦或是看上我的哪个侍妾,只要你开口便成。”朱麟大声道。 张延龄隔着车窗看着朱麟那张黑堂堂的脸笑道:“小公爷这是什么话?什么报酬不报酬的,我什么都不要。小公爷昨晚被拿到刑部大狱遭了一晚上罪,还是赶紧回家沐浴更衣歇息去吧。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朱麟砸嘴道:“建昌候,你这么说,我更是觉得不踏实了。按理说,我差点害你送命,你没理由救我。我可否问你一句,你为何如此?我自知是害你摔下楼的,我那一掌力道不小。” 张延龄道:“那一掌确实力道不小,但是我只问你一句,小公爷是否真有杀我之心呢?” 朱麟指天发誓道:“那怎会有?不过是当时喝了酒,一时上头,出手重了些。事后我都悔死了,生恐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听说你昏迷不醒,我都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后来又说活过来了,我这才心中宽松些。再怎么着,我也不至于蠢到当街杀人不是么?我可对天发誓,若我朱麟有杀建昌候之心,教我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张延龄笑道:“小公爷不必发这样的毒誓。我想也是如此,你是无心之失,并无杀我之意。那我何必不依不饶?将你治罪于我却也没什么好处。咱们之间虽有些矛盾,但却也不至于你死我活。小公爷,不用多想。我这出来一会儿,天气又热,身上有些不舒服,得回府了。日后等我伤势好转,我们再叙如何?” 朱麟拱手点头道:“好,那我且不叨扰。但无论如何,今日这份人情我是记下了,容后报答。等你痊愈了,我做东,咱们聚一聚,请其他国公府的几位小公爷和侯爷们作陪。到时候你要赏脸。” 张延龄拱手道:“那是自然,我一定去。” 朱麟笑道:“好,说定了。” 朱麟翻身上马,带着弟弟朱凤和成国公府随从飞驰往东回府而去。 第6章 解释 张家车队转而往西前往宣北坊建昌候府。同乘一车的张鹤龄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神情颇为不悦。 “哥哥是在为我自作主张饶了朱麟而不高兴么?对不住,事前没跟哥哥商议此事,我也是今早才决定这么做的。没来得及跟哥哥商议。”张延龄沉声道。 张鹤龄冷哼道:“你现在是大人了,自然无需哥哥给你做主了,什么事你自己看着办由着性子便好了。**心也是白操心。” 张延龄笑道:“哥哥看来心里还是怪我啊。” 张鹤龄怒道:“你忘了之前朱麟他们,还有英国公府的张仑他们是怎么骂我们的么?说咱们兄弟是靠着裙带关系才有今日,羞于同我们为伍。他们一帮勋贵子弟聚会,谈及我张家兄弟都是各种嘲讽奚落。朱麟跟你也不是第一次产生冲突了,每次都是故意为之。这一次他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居然饶了他?这是多好的杀鸡儆猴的机会?重重的惩治了朱麟,下次这帮狗崽子见到咱们还不得恭恭敬敬么?咱们张家怕过谁?你可倒好,跑来当和事老了,真是不懂你在想些什么。摔坏了脑子不成?若不是看你伤势未愈,我都想揍你一顿。” 张延龄沉声道:“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张家在京城和朝廷上下的声誉如何?” 张鹤龄愣了愣皱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道:“我换个问法,你觉得如果我们张家出了什么事的话,朝廷上下有没有什么人会替我们说话么?除了皇上和皇后之外。” 张鹤龄沉声道:“咱们能出什么事?要别人出什么头?有皇上和皇后便够了,皇上一发话,谁敢不遵?咱们的靠山是皇上,其他人算得了什么?” 张延龄沉声道:“确实,如今确实没人动得了咱们,我们的姐夫是皇上,姐姐是皇后,谁能把我们怎么样?但是哥哥想过没有,如果皇上没了呢?如果换了个皇帝呢?咱们的靠山岂非便没了?” 张鹤龄愕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皇上没了?” 张延龄道:“人有生老病死,姐夫是皇上,但他也是人。万一……出了什么事,生了什么病,咱们张家的靠山没了,那便如何?” 张鹤龄皱眉道:“你胡说什么?皇上春秋正盛,才三十多岁而已,哪里会没了?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张延龄道:“这种事谁能说的好?就像我这一次一样,还不是差点死了?我才十九岁,万一这次我死了,又怎么说?所以生老病死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不是么?” 张鹤龄虽然觉得张延龄是在强词夺理,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事很难说。 “我们张家正是因为皇上的恩宠才有今日,我们的一切都来自于皇上。如果没了当今皇上,我们便什么都完了。这难道不是一件需要引起警醒的事情么?就算皇上春秋正盛,也许还要在位几十年,但这几十年里,难道便没有变故?皇上现在专宠姐姐一人,但你敢说皇上便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万一姐姐失宠了呢?我张家岂非也立刻跟着失宠。你也知道,很多人对我张家恨之入骨,适才你也说了,朱麟他们平日看不起咱们,背地里奚落嘲笑我们,可见在勋戚之中,我们不受人待见。外庭之中的那些大臣们对咱们更是不待见的,他们巴不得我们兄弟出什么事,好让他们抓住把柄攻讦。皇宫里的那些人自不必说了,何文鼎的事情之后,咱们兄弟进宫那些内侍都躲着咱们走。可见除了皇上皇后之外,咱们张家可是被所有人所排斥的。一旦出了什么事,这些人一个也不会替咱们说话,都恨不得我兄弟完蛋。哥哥难道不感到恐惧么?我们看似风光,但其实正在刀尖之上啊,一个不小心便是全身窟窿啊。”张延龄沉声说道。 张鹤龄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他只知道,有皇上和皇后当靠山,他可以为所欲为,一切有姐夫皇帝偏袒,谁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从未考虑过。弟弟这么一说,倒让张鹤龄心里有些毛骨悚然了。 “当然了,咱们有靠山,目前自然是不怕的。可是我说了,变故随时会发生,谁也不能保证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们才要改变一些做法,不能成为众矢之的,要为将来打算,为我张家子孙后代打算。”张延龄轻声说道。 “所以……你决定饶了朱麟,便是……收买人心之举?”张鹤龄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 “也不能算是收买人心吧,靠这件事想收买人心是不大可能的,但是饶了朱麟可以让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有所缓和,我兄弟二人可以和他们缓和关系。另外,哥哥难道没看出来么?今日那闵珪戴琳等人大张旗鼓的审案,执意要问朱麟的罪责,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我们和成国公他们的矛盾加深,勋戚内部先撕破脸互相干起来,他们好在旁坐山观虎斗看戏么?嘿嘿,这帮文臣是嫌事不够大,巴不得我们斗起来,他们好渔翁得利。我岂会让他们得逞。”张延龄沉声道。 “哎呦,还真是。我说那闵珪怎么死咬着不放,甚至有些死皮赖脸呢。你这么一说,怕还真是这么回事。朱麟被治罪了,成国公府还不得将这笔账算在咱们张家头上么?这帮狗东西可真是憋着坏呢。”张鹤龄恍然大悟道。 张延龄微笑点头道:“是啊,从中哥哥便应当能看出来,多少人希望我们完蛋了吧。而且这件事我其实也是不想让皇上难办。这也是为了皇上考虑的。” 张鹤龄忙道:“这又怎么说?” 张延龄道:“成国公和朝中勋贵们都是大明朝有功之臣的后人,皇上对他们也像是对待自家人一般。如今我这朱麟之间闹出了矛盾来,搞得你死我活的,你说站在皇上的立场该怎么办?” 张鹤龄道:“皇上肯定是帮咱们的,这你不用担心。” 张延龄道:“我知道皇上会帮我们,但那是因为我们是皇后的弟弟啊。他是碍于皇后的颜面才会偏袒我们。但同时成国公府也是皇上看重的勋贵,帮了我们,其他勋贵心里会怎么想?这叫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皇上必是极为为难的。所以,我们大度的放过朱麟,其实也是替皇上解决这个两难的难题,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哎呦!”张鹤龄直愣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像是第一次认识了他一般。“延龄,你这是……一石三鸟啊。厉害啊,你想得可真是周到啊。” 张延龄笑道:“哪里哪里,哥哥过奖了。我只是考虑了这些之后决定放过朱麟,哥哥现在还怪我么?” 张鹤龄摆手道:“不怪,不怪。这还怪你什么?哎呦,我这兄弟了不得啊,哥哥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罢了,这事儿就这么着了。我送你回府,回头我还得进趟宫去禀报姐姐此事,我本来还担心如何跟她解释呢。现在我却是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延龄忙道:“哥哥,有的话不能说,有些话是你我兄弟私底下之言。” 张鹤龄笑道:“真当你哥哥是草包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都不明白么?放心吧,关于文官们的阴险居心的事我只字不提,我只说你是不想让皇上难为才决定这么做的。皇上听了,必夸赞你的。” 张延龄一笑,不再多言。 …… 晌午时分,大明朝弘治皇帝朱佑樘终于下了朝。和无数个冗长而繁杂的朝会结束的时候一样,朱佑樘下了朝之后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去坤宁宫去见皇后。只有在皇后那里,他才能享受片刻的宁静,感受到一丝温暖和轻松。 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每每感到劳顿不堪,向张皇后诉苦之时,张皇后都会笑着说:“天下之大,万事繁杂,皇上身为天下之主,自然是会格外辛劳些。只一桩桩一件件的解决便是了,相信皇上一定能解决这些国家大事的。皇上可是天子呢。” 虽然这些话似乎没什么用,可是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朱佑樘便觉得安心了许多。在皇后身上,永远看不到沮丧和悲伤,她总是那么乐呵呵的,仿佛没有烦恼。说来也怪,皇后性子娇憨泼辣,并不是那种温婉娴静之人,普天之下的人都喜欢知书达理温婉娴静的女子,可是自己还就偏偏喜欢她的这种性格。朱佑樘自己便是沉闷的人,或许这便是性格互补之故吧。 朱佑樘爱这个女人,是真的爱到骨子里。所以他甚至不肯多娶一个嫔妃,不肯让张皇后伤心。话说回来,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得上皇后呢?自己已经有了皇后,其他的庸脂俗粉又何必去沾染。每日和皇后同起同卧像是寻常夫妻一般成双入对,这已经让朱佑樘心满意足。 第7章 两难 不过今日朱佑樘急着去往坤宁宫倒不是因为朝上的国事心忧。虽然今日朝会上确实有些烦心事。比如南京工部尚书萧桢上奏南京水灾泛滥,说六月以来连降暴雨,江河暴涨,南京城的大水漫到了东门内,深达五尺,淹了许多民房,百姓受灾严重。新河口两道水坝都垮塌了,码头上的船都被冲到大街上了。又有琼州知府余俊上奏,黎族首领符南蛇蛊惑当地族众造反,攻克了好几座县城。 这些事倒也罢了,洪涝干旱等天灾之事难以避免,只命人善后赈济便是了。边民小族造反也不是一回两回,地方卫所兵马可以去镇压。拿了贼首之后处死,以儆效尤。事后安抚边族,便可解决。唯一让弘治不开心的是户部员外郎席书在朝上上奏,说自己沉迷斋醮之事,耗费国库银两巨大,说内务府这几年多从户部支取银两,数额高达百万之巨。还说寺观皇亲侵占民田,要自己下旨革除责令退还云云,这让弘治心里有些恼火。 自己确实花了些银子在斋醮之事上,但自己节俭勤勉,从不在其他事上靡费奢侈,花几个银子在斋醮上怎么了?自己还不是希望通过此举为大明江山祈福,供奉神灵祈福请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至于皇亲权贵们侵占民田之事更是可笑,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亲戚啊,国公侯爷们都是为大明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啊,自己怎么能薄待他们?封赏些田地给他们,让他们日子过的好一些这有什么错?大明朝虽然是朱家的,可是没有这些人帮衬,大明朝能稳固么?席书的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难道要朕对皇亲勋贵们刻薄不成?朱佑樘当庭便斥责了席书。若不是席书的出发点是好的,恐怕要给他些惩罚才好。 这些事情确实让人恼火,但是此刻朱佑樘最关心的却是张皇后的家里发生的事情。自己那个小舅子,张皇后的幼弟建昌候两天前从三楼摔下来了,据说脑袋都摔破了,人也昏迷不醒,这件事可着实让人揪心。建昌候张延龄可是皇后最疼爱的弟弟,皇后得知消息后担心的要命,愁眉不展哭了许久,自己看着心都碎了。本来自己是想让皇后去探望的,但是自己这几天身子也不适,皇后不肯去,要留在宫中照顾自己。不过好在昨天中午传来了好消息,说张延龄从昏迷中苏醒了,而且似乎并无大碍。皇后这才放了心,自己也放了心。 但是今天上午刑部正在审理这桩案子,此刻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皇后也一定在等结果,自己得去陪着她。虽然说这件事自己觉得有些棘手,但是皇后家里的事情就算是得罪了勋贵们也是没办法的,皇后的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她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朱佑樘从前殿出来朝着后宫方向大步流星的走,身旁的太监侍卫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路过乾清宫自己的住处的时候,朱佑樘停下脚步吩咐随行的太监道:“去将昨日送进宫的西瓜用冰镇了送到坤宁宫来,皇后喜欢吃。这大热天的,她身子弱,恐受不得暑气。” 太监忙应了自去取瓜,朱佑樘脚步不停继续往坤宁宫走。进了坤宁宫的院子,几名太监宫女见到皇上来了,连忙行礼。 “皇后在何处?”朱佑樘摆手让他们平身,开口问道。 “娘娘在后边畅春阁里坐着呢。”宫女忙回答道。 朱佑樘点点头,沿着回廊快步往后殿畅春阁走去,来到门口,挥手示意门口的宫女不要声张,自己挑了帘子走了进去。 张皇后坐在案后的木椅上,托着腮正看着西窗外的景色出神。眉头微蹙着,似乎心情不佳的样子。朱佑樘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女人,心中爱怜纵横。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子,自己可不能让她不开心。 “咳咳!”朱佑樘轻轻咳嗽了两声。张皇后闻声讶异的转过头来,看到朱佑樘的那一刻,脸上神色瞬间变得灿烂起来,整张脸像是鲜花一样绽放开来。 “哎呀,皇上来了啊,怎么也不说一声,吓妾身一跳。”张皇后快步走来,伸手挽住了朱佑樘的胳膊笑着嗔怪道。 朱佑樘呵呵笑道:“皇后在发什么呆?朕站了好一会了,皇后都没发现。” 张皇后嗔道:“你这人,刚刚下朝,身子疲劳,这几天又有些不适,怎好久站?快些坐下歇息,喝口茶。妾身给你捏捏肩膀,松松血脉。” 朱佑樘心中暖暖的,皇后对自己是真的心疼,一些宫女太监们能做的事情她都要亲力亲为的做。比如更衣沏茶按摩等等,她贵为皇后,这些事本无需去做的。 “皇后莫要忙活,朕觉得还好。来,你也坐下。你还没告诉朕适才你愁眉不展是在想什么事呢?”朱佑樘拉着她的手笑问道。 “哎,还不是为了延龄的事情么?皇上不会不知道,今日三法司三堂会审延龄和成国公府朱麟的那件案子,也不知结果如何。臣妾适才心里想的便是这件事。”张皇后为朱佑樘沏了一杯清茶,轻声说道。 “嗯,朕一猜便是这件事。皇后对延龄可是真心疼爱啊。延龄出事之后,皇后都瘦了不少了。”朱佑樘道。 张皇后轻声道:“皇上不会怪臣妾对家人过多关注吧?爹娘故去之后,臣妾便算是张家的长姐。俗话说长姐如母,我自然要多照应着些他们。鹤龄倒也罢了。延龄才刚刚十九岁,尚未成婚,在我心目中他还是个孩子。我怎能不多记挂着他?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差点命都没了,臣妾能不捉急么?” 朱佑樘点头道:“你说的是,理当如此,朕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朕对你张家也是照顾的,你也应该能看得出来。当初朕给你父亲上爵位的时候,外边的人全都反对,说不合礼制云云,朕不也没听他们的么?延龄十六岁便封了建昌候,朕这也是破例为之。” 张皇后起身行礼道:“臣妾多谢皇上对我张家的恩典,臣妾都明白,也都记在心里,感激不尽。皇上对我张家圣恩隆重,臣妾岂会不明白?” 朱佑樘笑道:“谢什么?他们是你的家人,便是朕的家人,只要皇后高兴,朕什么都愿意做。” 张皇后感激不已,轻声道:“皇上对臣妾真的好,臣妾该怎么回报皇上才好啊。” 朱佑樘呵呵笑道:“回报什么?一家人谈什么回报?朕只要皇后天天开开心心的就好。适才看到皇后愁容不展,朕心里很不是滋味。皇后莫非是担心三法司判决不公么?你放心,闵珪他们都是老成持重的大臣,自会秉公断案的。这一次的事情,他们会为你兄弟做主的。朕也知道了大致的经过,案子并不复杂。皇后大可不必担心。” 张皇后摇头道:“皇上想错了,臣妾担心则不是三法司审理不公,臣妾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朱佑樘道:“哦?你担心什么?说给朕听听。” 张皇后看着朱佑樘道:“皇上,这一次的事情是延龄和成国公府的小公爷朱麟起了冲突。本来前两天延龄昏迷不醒,性命危急,臣妾确实心急了些,在皇上面前说了那些要严惩凶手的话。但现在延龄已然醒来了,身子似乎也无大碍,臣妾便不得不去考虑这件事该如何处置了。皇上,从三楼把人推下来,这怎也是试图谋杀人命的重罪吧。我想三法司会审此案也必是这么认为的。然则对朱麟的判决便不会太轻。意图谋害人命的罪名可不是小罪名啊。臣妾不知道这会有怎样的处罚。” 朱佑樘皱眉道:“确实不是轻罪,别说是对你兄弟如此,便是一个普通百姓,朱麟试图谋害别人的性命,处罚也自不轻。按律法,杀人偿命。不过你兄弟没死,那便是杀人未遂致人重伤之罪。起码也是个流放充军之罪。他伤的又是你的兄弟,朕会为你张家做主的便是,你不必担心。” 张皇后摆手道:“不是啊,皇后误会臣妾的意思了。臣妾在想,那朱麟是成国公朱辅的儿子,成国公府一门忠烈,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这件事本身便让皇上有些左右为难。之前臣妾请皇上做主,是以为延龄活不过来了,所以求皇上严惩凶手。但现在情形不同了,延龄既然活过来了,是否有另外的处置之法,这样皇上也不会太为难。臣妾适才在想的便是这件事。” 朱佑樘惊讶的看着张皇后,半晌沉声道:“皇后,朕对你更加敬重了。你能想到这些,足见你是识体明理之人。朕光是听到你说出这些话,便已然很是欣慰了。你能为朕着想,考虑到朕的处境,朕很是感动。哎,若是所有人都能像皇后这样体谅朕,朕便不用那么累了。” 张皇后轻声道:“多谢皇上夸奖,臣妾岂能不为皇上着想?臣妾最是知道皇上的操劳和辛苦之人了,皇上的难处臣妾岂能不体谅。” 朱佑樘拉起张皇后的手轻轻拍打着,沉吟道:“不瞒皇后说,事情出来之后,朕确实有些为难。按理说这次若事情查实了,朱麟确实有杀人之心,自当重重惩治朱麟才是。可是那成国公府祖上是我大明有功之臣啊。当年他祖上东平王朱亮可是随太祖起兵的开国功臣。朱麟的曾祖朱勇是第二代成国公,当年英宗皇帝亲征土木堡的时候战死疆场。成国公府可谓是满门忠烈啊。朱麟之父朱辅也是忠正之臣,朕叫他去南京掌中军都督府,他二话不说便去了。你们想,别的勋戚愿意离开京城去南京么?他不挑不拣,殊为难得啊。朕当时便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处置才好。但是朕当然不能因为成国公府之前的功劳便不顾皇后的感受啊。现在听皇后这么一说,朕心里真是非常的欣慰。”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可是事情只能秉公办理了是么?现在说出来却也迟了是么?闵尚书他们定是要按照谋杀之罪来断案的吧,哎,这可怎么好?” 朱佑樘沉吟不语,心里也颇为踌躇。夫妻二人对坐无言,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太监的禀报声。 “皇上,皇后娘娘,寿宁侯来了,求见皇上皇后娘娘。” 张皇后愣了楞道:“大弟来了,定是……今日审案结束了,不知结果如何。” 朱佑樘朗声道:“鹤龄,进来回话。” 第8章 嘉许 张鹤龄躬身快步而入,进门后跪拜行礼。 “臣张鹤龄叩见皇上,皇后。” “起来起来,一家人不必拘礼。”朱佑樘微笑摆手道。 “多谢皇上皇后娘娘。”张鹤龄爬起身来,垂手而立。 朱佑樘微笑问道:“寿宁侯从何处来?” 张鹤龄忙道:“回禀皇上,臣从建昌候府中而来,上午刑部大堂审理延龄和朱麟的那件案子,案子审结之后臣便将延龄送回府中,便直接进宫来了。” 张皇后忙问道:“案子审结了?这么快么?怎样的结果?” 张鹤龄忙道:“算是审结了吧,其实……案子根本没审。” “此言何意?”朱佑樘和讶异问道。 张皇后道:“是不是有人从中阻挠?闵珪他们莫非徇私么?” 张鹤龄忙道:“那倒没有,是延龄他自己跑去公堂撤诉了。” “什么?”张皇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朱佑樘道:“鹤龄,原原本本的说清楚,这有一句没一句的,岂非让朕和你姐姐着急?” 张鹤龄点头称是,这才原原本本的将今日刑部大堂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待他叙述完毕,朱佑樘和张皇后对视愕然。 “鹤龄,这事当真么?延龄他当真说是他自己失足踩空坠楼的?不干朱麟的事?”张皇后愣愣问道。 “是啊,否则闵珪他们怎肯容他撤诉?闵珪说了,就算人没事,朱麟意图伤人的行为也是律法所不容的。但延龄跟他辩了说朱麟并非自己坠落的原因,他那一掌也没推动自己,是他自己喝了酒脚步不稳当,所以失足的。闵珪他们这才决定具结此案的。”张鹤龄道。 朱佑樘咂嘴道:“延龄居然会这么做,呵呵,朕可真是没想到啊。他不是最能折腾的么?小孩子脾气,吃不得一点亏。一点小事都要闹到朕这里来讨个公道,这次居然会为朱麟开脱?他这个理由……在朕看来也是个明显的借口罢了。这可真是奇了。” 张皇后也皱眉道:“是啊,这小猴儿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哎呦,不好。” 朱佑樘和张鹤龄吓了一跳,朱佑樘忙问道:“什么不好?” 张皇后皱眉道:“莫不是延龄知道朱麟不会受到严惩,所以故意如此。试下里却要找那朱麟去拼命去?延龄那脾气又是怎肯善罢甘休的主儿?了不得,鹤龄你赶紧去他府中看着他,可莫被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到时候便不可收拾了。” 听张皇后这么一说,朱佑樘也有些担心了。毕竟自己这个小舅子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睚眦必报惹是生非是把好手,怎肯息事宁人?搞不好憋着什么坏。 张鹤龄忙道:“皇后娘娘莫要瞎想,这一次延龄是真的没想搞事。出来后我问了他怎么想的,他跟我说,他这是为了顾全大局。” 张皇后皱眉道:“此话怎讲?” 张鹤龄道:“延龄说,成国公府是我大明功勋之家,对皇上极为忠心,自己跟小公爷朱麟起了冲突,虽然自己占着理,但是处置了朱麟必然引起成国公的不满。成国公倘若求到皇上那里,皇上虽不会徇私,但是也必然很是为难。毕竟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而且,不明真相的人会说皇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偏袒我张家,连大明功勋之臣也不放在眼里,这种话出来,岂非有损圣誉。况且延龄知道朱麟其实是无心之失,并无真正要杀了自己的想法,又何必不依不饶。为了顾全大局,他才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张皇后惊愕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朱佑樘伸手在桌上拍了一巴掌,大笑道:“好啊,延龄能为朕着想,能顾全大局,真是让朕刮目相看。皇后,你张家出人了啊。延龄能这么想,朕心甚慰。哈哈哈。” 张皇后兀自不肯相信,问道:“鹤龄,小弟真是这么说的?” 张鹤龄道:“千真万确,我岂敢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说谎?” 朱佑樘在旁笑道:“皇后,你该高兴才是啊,延龄能识大体顾大局,这说明他长大了,明白事理了。适才你自己不还担心此事会让朕为难么?瞧瞧,延龄也想到了,这不是正好皆大欢喜么?” 张皇后笑道:“臣妾不是不高兴,臣妾是觉得不敢相信。这小猴儿还真是教人惊讶的很,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来,真是让人想不到啊。他能为皇上和我考虑,为大局考虑,我自然是高兴的很。只是这懂事的也太快了,莫非这一摔倒是摔开窍了?” 朱佑樘笑道:“这次他经历了生死,也许便豁然开朗了也未可知。很好,很好,朕本来也确实为难。延龄能这么做,朕倒是省了心了。回头朕自然要跟朱辅说清楚,这一次是延龄识大体,不然朱麟怎也是要受罚的。延龄当赏,等他伤好了叫他进宫来,朕当面好好夸奖几句。呵呵呵。” 张皇后点头道:“事情这么解决了也好。我倒是很想去瞧瞧他,当面夸夸他。不过我不方便出宫,还是等他伤好了叫他来吧。” 张鹤龄道:“二姐放心,延龄现在身子恢复的很快,今日不就已经能去刑部大堂了么?只是觉得有些不适罢了,毕竟重伤昏迷才苏醒,回头得好好静养几日。到时候让他进宫来便是。” 朱佑樘道:“皇后若是实在挂念,便让太子去瞧瞧他舅舅吧,也代表朕和皇后去看望看望便是。” 张皇后点头道:“那倒也是,厚照去瞧瞧他舅舅也未尝不可。一会我去叫他来跟他说。” 朱佑樘站起身来笑道:“好了,这下皆大欢喜了,事情也都解决了。虽然延龄吃了点亏,但也算是大难不死,回头朕给他些嘉奖便是了。皇后,你也莫担心了,走,咱们去吃西瓜去。我让人拿了冰镇西瓜来,此刻应该已经镇的冰凉了,正好消暑。鹤龄也来吃几块,朕这可是英国公送来给朕的吐鲁番的沙地西瓜,第一茬的瓜,甜的很。” …… 一上午的折腾让张延龄颇有些劳累,头上的伤口微微感觉不适,身子也颇为疲惫。不过张延龄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醒来之后脑子便一直不太清净,自己的记忆和张延龄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可能正处于相互交融的排异期,所以会不时的感到不适。况且重伤之后流了不少血,身子虚弱也是正常的。 中午吃了一碗肉羹粥之后,张延龄便没了什么胃口,躺在房中歇息了一会感觉好受了些,在杏儿和桃儿的侍奉下洗了脸擦了身之后起来坐在后宅堂屋里纳凉。 不一会府中正副管家马全和黄四前来,说是有事要向侯爷禀报。 马全和黄四两人三十多岁,看上去精干精明的样子,之前两人是张家的小厮,张延龄和张鹤龄分家立户之后,马全和黄四便跟在张延龄身边当了建昌候府的管家。两人毕恭毕敬的站在张延龄面前表达着对张延龄的关切之情。 “侯爷看起来精神不错,可让小的们心安下来了。侯爷昏迷这几日,我们真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这下好了,侯爷好了,真是谢天谢地谢祖宗。” “是啊,我和马全两个两天两夜没合眼,马管家和我商议着要是侯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定是带着人要去找朱家拼命了。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侯爷报仇。” “是啊,侯爷这次大难不死,将来必飞黄腾达,长命百岁。小的们真是为侯爷真心的感到高兴啊。”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恭维的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张延龄微笑摆手道:“二位到底有什么事?” 马全忙笑道:“侯爷,是这样。明日我和老黄要去庄子里催租子。去年一些人家的租子还没交上来,本来头几天就要去的,正好侯爷出了事。眼看都六月中了,再不去催缴怕是这帮泥腿子们连夏粮都要吃光了,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跟咱们哭穷。所以特来请侯爷示下。” 张延龄坐直身子,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拥有多少身家。可见的便是这座三进六开的豪华大宅子,家中的车马不少,男女仆役三十多个。能养得起这么多人,自然家底殷实。只是脑子里想不起来自己拥有多少产业,既然两位管家在这里,倒是正好搞清楚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 “你们去账房把账簿拿来我瞧瞧。”张延龄道。 马全和黄四吓了一跳,侯爷要查账?莫非是怀疑二人有什么勾当?两人虽然贪小便宜,但是侯爷府的账目出入可不敢有马虎。这位爷可不是好说话的主,要是敢在他眼皮底下弄花样,还不得被活活打死。 “哦,你们别误会,我只是瞧瞧府中的收支情形。”张延龄看出两人的迟疑,笑着道。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就算这两位管家不称职,眼下也不是去处置他们的时候。 马全和黄四听了这话心中稍稍安稳,于是乎两人带着账房两位师爷一起将所有的账簿都搬到了后宅堂屋里,以便侯爷查勘。一切进项和出项都有账目可查,白纸黑字可比嘴巴说的要清楚的多。 第9章 现状 张延龄花了小半个时辰简单的翻看了一下一大堆的账本,基本弄清楚了自己拥有的产业有多少。宅子倒也罢了,毕竟那是住处。自己真正拥有的来钱的产业是来自于京外的两处庄园,分别位于城南和城西。 城南的庄园不大只有二十顷,但西边的西山庄园可是超级大庄园,当张延龄看到那庄园的面积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西山庄园的土地面积竟然多达一千顷。大明朝百亩为一顷,也就是说那可是十万亩的土地。 张延龄真的惊呆了。果然史书上说的没错,明中期之后的土地兼并极为严重,此刻得到了佐证。自己一个新晋侯爵而已,便已然拥有了十万多亩的土地,可想而知全大明的权贵官僚们的名下会有多少土地成为他们的私产。在这个年代,土地便是一切,如自己这种权贵如此疯狂的占用国家的土地资源,那显然是一种极为危险的行为。 张延龄从记忆中得知,自己的哥哥张鹤龄拥有的土地比自己还多几百顷。自己这么个大地主,其实在权贵之中只能算是中等水准。由此可见这可真是一个权贵疯狂攫取土地财富的时代,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的顺理成章。 当然,张延龄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罪恶感,自己不过是穿越而来,大明朝的弊政跟自己可没什么关系,又不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之所以对拥有多少财产感兴趣,其实还是为了将来改变那个悲惨的命运着想。毕竟自己决定从现在开始便希望能未雨绸缪进行改变,即便没有一个确切的行动计划,但有一点张延龄是知道的,那便是要有钱作为基础。 具体到眼下来说,自己想要获取权力或者人脉,让自己拥有对抗命运的实力,没有雄厚的财富底子是不成的。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今后怎么花钱去造出一些东西保护自己,或者是结交一些有利于自己的人和换取权力都是可以尝试的手段。所以经济基础必须要坚实。 然而当张延龄看到账面上最后的数字余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拥有如此巨大产业的建昌候府的此刻的账面上便只有区区三千二百两银子。 “这便是……咱们府中全部的银两?”张延龄指着那个数字不可置信的问道。 “回禀侯爷,确实如此。小人们可没胆子有半点贪污偷拿,一切都是有账可查的,侯爷可以查账。”马全忙道。 “咱们这么大的侯爵府,这么多人吃喝用度,这三千二百两银子能撑多久?”张延龄皱眉道。 “禀……侯爷!半年吧,要是侯爷不再从账房拿银子的话。”马全咂嘴道。 “什么?只够六个月?”张延龄惊愕道。 “师爷将咱们府中每月的开销用度的账本拿给侯爷念念。”马全忙道。 账房先生忙找出流水账本打开,颤颤巍巍的念道:“府中用度,按照衣食住行和人工月俸各项分类。上个月,府中上下人吃马嚼的伙食费花费一百三十三两四钱,府中侯爷添置夏衣和其他人等的夏衣各一套花费三十八两。修缮东边跨院厢房以及府中零星花圃地面的花费八十七两。府中上下人等月俸三百四十九两。侯爷支银四次,两次五百两一次八百两一次三百两。所有的出项共计两千七百零七两四钱……上上个月……” 张延龄摆手道:“不用再念了,我明白了。” 张延龄算是明白了,阖府上下一个月的开销其实也不多,约莫六百两左右,所以马全说那三千多两帐上的银两能够支撑半个年。当然前提是自己不去帐上拿银子。真正花钱的祖宗其实是自己。那账目上,光是上个月一个月自己便支了两千一百银子花光了,家里便是金山银山怕也要花空了。这些银子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倒也不必细究了,要么是烟花柳巷之中,要么便是酒肉赌钱之处,总之之前这位建昌候那德行,怕是全部流水般的送出去了。 张延龄知道,其实明朝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只是一般。寻常人家一年也不过结余个十两二十两的银子,那已经是很不错的光景了。由此一对照,自己这种勋戚豪富之家的花销简直太奢靡了。 “照这么说,府里岂非很快便要破产了么?这不是笑话么?我建昌候坐拥十万亩土地,结果却要破产么?”张延龄撇着嘴道。 “那倒也不至于,侯爷莫看这账面上的银子着急,庄园里还有不少人家的租子没交上来。去年的租子,抵赖到今年没交,起码也有个五六千两的欠租。要过来之后撑个俩月,到了**月里,新一年的租子又要上缴了。侯爷也不用太苛刻自己。今年之前不是商议了给佃户们加半成租金么?那今年应该可以多些租金。可不能对他们太仁慈了。要不然,侯爷今后手头还真是要紧一紧了。”马全赔笑道。 “不是,我不明白,咱们西山庄园好歹也有十万亩地,就算一亩地收一两银子租金,一年也十万进项。府中也不至于账面只有这么点银子吧。难道我花钱这么厉害?”张延龄疑惑道。 马全吓了一跳,忙道:“哎呦,我的侯爷。你怎么这么算账?说的好像这账目有问题,我们瞒着您做了些什么似的。那庄园十万亩地不错,那不是能种的只有那么不到一半么?荒山野地他也不能长庄稼啊?还有,这几年收成也不好,那帮泥腿子们也刁的很,找各种理由拖延租子的上缴。这么着,老黄,这一次我们俩可要下狠心,不交租子的也不用跟他们啰嗦了,全部撵滚蛋。不然这么下去,侯爷喝西北风么?” 黄四点头道:“说的是,咱们就是太心软了。听说庆云候周侯爷家里,不交租子便扒房抓人,手段可硬的很。他们家的佃户若是欠租三十两的话,便的拿儿女老婆抵债,签卖身契呢。要不咱们也这么干得了,这次欠租的交不上来,便拿他们儿女抵债。女的卖窑子换银子,男的做苦力抵债,看谁还敢不交?” 马全点头道:“倒也是个办法,不然这帮泥腿子刁蛮的很,咱们这次多带些人去,不来硬的怕是不成了。” 张延龄皱眉听着两人说话,心中甚是恼火。这两个狗腿子可真是心狠,这种事说出来眉都不皱一下,简直没有人性。那么一搞,自己岂非成了黄世仁么?名声还能好? “你们给我闭嘴!”张延龄沉声喝道。 马全和黄四吓了一跳,见侯爷满脸怒气,是真的发怒了,但他们并不知道侯爷因何而发怒。 “你们给我听好了,不管以前我们做了什么,但从今日起,得立个规矩。从今往后,咱们两种人不能欺负,一种是贫苦百姓,一种是自家人。欺负弱小可算不得什么本事,欺负自家人更是无能无耻。这一次我能死里逃生,那是老天爷的眷顾,也有可能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所以今后咱们行事得积德行,不能胡来。”张延龄沉声道。 马全和黄四忙躬身道:“侯爷教训的是,我等记住了。侯爷万莫生气。” 张延龄点点头,想了想问道:“照你这么说,咱们的租子收的不贵,为何租种的百姓却交不上租子来?是何道理?” 马全忙道:“佃户们说是收成不好,又是这个灾那个灾的,说咱们定的亩产高了。咱们定的是上等水田亩产三石,中等的两石二,下等的一石七。旱田以下等田亩计。这样地给他们种,我们只按照田亩数量每亩田收两成。他们若是能多产粮食便自己留着,倘若懒惰些的便怕是产量不高了。总之,地怎么种是他们的事,两成租子也不算高。别家庄园有的收三成呢,咱们够意思了。” 张延龄微微点头,果然大地主是旱涝保收,定个标准按照田亩数收租子,也不管天灾旱涝这些事。他快速的粗略算了一下,按照这个比例,近五万亩可耕作之田全部按照中等田地来算的话,一季大概收租三万多石粮食。以现如今粮价六百文一石换算成银子,那便是两万两银子左右。果然是个庞大的数字。难怪之前张延龄铺张浪费大手大脚,也难怪大明朝的官员勋贵们疯狂的攫取土地,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不过,这么一来,租种土地的百姓确实是很艰难,不管土地有没有收成,他们可都要按照定额交租子的。倘若遇到灾年,哪里还交得起租子?逼租子的如狼似虎,可不得卖儿卖女么?又或者干脆杀人放火豁出命去造反了。由此可见,这土地兼并的弊端最终便是一个朝代灭亡导火索。 另外,张延龄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大明朝粮食的亩产也似乎太低了。就算按照上等田的亩产来算,三石多粮食也不过合五百斤左右,这亩产跟后世比起来差了几乎一倍了。这应该是生产技术和生产科技的问题,跟百姓的懒惰与否倒是干系不大。 “看来我得亲自去瞧瞧了。”张延龄自言自语道。 马全忙道:“那是最好,侯爷亲自去坐镇,或许那些百姓们便不敢欠租了。” 张延龄摇头道:“我去不是催租子的,我要看看庄园里的情况,找到佃户们为何交不上租子的原因。你们听好了,咱们的吃喝用度可全是这些百姓提供的,对他们还是得客气些。逼得没人种地了,难不成你们亲自去种地么?” 黄四道:“没人种地?多少人抢着租地种呢。不种地他们吃什么?侯爷给他们地种那是救他们。他们不种就等着全家老小饿死吧。” 张延龄听得心中恼怒,厉声斥道:“蠢货,饿死了他们,你又能得什么好处?这种蠢话以后休得再说。作为我建昌候的佃户却全家没饭吃,这很光荣么?适才我怎么说的?不欺负弱小之人,看来你根本没听进去。” 黄四愣住了,马全骂道:“还不道歉,承认错误,愣着作甚?” 黄四醒悟过来噗通跪地,伸手开始自打耳光,连声道歉。 马全躬身对张延龄道:“侯爷莫要跟老黄生气,可千万别跟他一番见识。看来他平日做事还算勤勉,也跟了侯爷侍奉了不少年的份上,侯爷便饶了他吧。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侯爷可千万莫赶走了他。” 张延龄摆手对黄四道:“别打了,以后长点心。你们两个都好好的记住,我建昌候府以后不再欺凌弱小,不再做伤天害理之事。谁要是改不了嚣张跋扈的脾气,便卷铺盖走人。” “是是是,我们记住了。”马全和黄四点头如捣蒜。 “当然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惹了我们,那可就别客气了。咱们不欺负人,却也不能被人欺负。”张延龄补充道。 马全和黄四齐声称是,心中却均想:“侯爷这是真要当大善人么?这可是真摔坏了脑子了。” 第10章 复发 傍晚时分,张延龄感觉身子有些不适,也没什么胃口。早早的让杏儿她们打来温水想洗个澡早些上床歇息。衣服脱了一半,前面来报,太子奉皇上和皇后之命前来探望侯爷。 “太子?”张延龄脑子里蒙了一下,猛然冒出‘正德’两个字来。弘治朝的太子不正是姐姐的独子朱厚照么?未来的正德皇帝。那可不能怠慢,虽然按照辈分来说,自己是他的舅舅。 张延龄赶紧穿好衣服来到前宅大厅,只见厅前厅后多了不少腰悬兵刃全副武装的护卫走动的身影。家中仆役都不被允许接近,管家马全远远的站在后门口探头探脑,见张延龄过来凑上来道:“侯爷,太子等的着急了。” 张延龄摆摆手迈步进了大厅,只见一名身着锦衣的十几岁的少年正坐在椅子上满脸的不耐烦的动来动去,旁边站着三四名身着内侍服饰的人。其中一人身材矮胖面色白皙的太监,看年纪似乎在四五十岁的样子。那人正拿着一把折扇给椅子上的少年扇风。 “臣张延龄见过太子殿下。让太子等候,着实不该,还望太子殿下赎罪。”张延龄快步上前欲行大礼。 椅子上的少年正是朱厚照,今年刚刚十三岁。见到张延龄到来,朱厚照站起身来忙摆手道:“舅舅不用行礼,你身体有伤,怎可如此。快,刘瑾,扶舅舅起来。” 那白胖内侍忙答应一声上前来搀住张延龄的胳膊,口中笑道:“哎呀,侯爷快请起来,身子要紧。听说侯爷头破了,再一磕岂不是伤上加伤?” 张延龄听到刘瑾二字身子微微一震,原来这太监便是大名鼎鼎的刘瑾。自己应该见过他才是,只是记忆恐怕又缺失了。 张延龄借势起身,道谢之后落座,抬头看朱厚照的脸,看到的是一张稚气未脱但却显得老成稳重的面孔。谈不上多俊美,但自有一股富贵威严之气。 朱厚照也在打量张延龄,看着他头上包着绷带青布,于是笑问道:“舅舅看起来精神的很,伤势应该恢复的不错吧。” 张延龄忙道:“多谢太子关心,伤势恢复的很好。” 朱厚照点头道:“那就好。前日听到消息,说舅舅受了重伤,人昏迷不醒,说是没救了,母后哭的甚是伤心。现在舅舅没事了,可真是万幸。午后母后便叫我来探望舅舅。这不,还带了许多补品药物过来。” 朱厚照朝地上一指,厅中空地上摆着几只箱笼,进门时张延龄便看到了,原来是些药材补品。 “多谢皇上皇后挂心,教他们担心了,延龄着实不安。都怪我不该与人争执,失足摔了下来,差点送了性命。”张延龄道。 刘瑾用他的公鸭嗓子在旁笑问道:“侯爷真是仗义,听说侯爷上午在刑部大堂撤诉了,说是失足自己摔下来,跟朱家小公爷无干。哈哈哈,朱麟那小子算是走运了。侯爷居然饶了他。刑部闵大人他们可是一阵白忙活,哈哈哈。” 张延龄心中一动,原来这件事连刘瑾都知道了。刘瑾确实敏感,听他话意,似乎看破了自己的意图。 “刘公公说笑了,那可不是我饶了他,确实是我自己失足坠落的。若是朱麟害我,我岂会饶他?但不管怎样,我也不能昧着良心任凭朱麟受冤枉不是么?”张延龄笑道。 刘瑾哈哈一笑,点头微笑不语。 朱厚照笑道:“我也听说了。舅舅和朱麟是为了个女子闹起来了。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让舅舅和朱家小公爷争抢到要动手呢?” 张延龄苦笑道:“说来惭愧,一个庸脂俗粉罢了。其实倒也不是那女子多么好看,只是我和朱麟都喝了酒,我也是要面子的人,他跟我争起来,别说是个女子,便是一头母猪,我也不会让着他。” 朱厚照哈哈哈大笑起来道:“舅舅还真是性情中人。难怪有人说张小侯爷不好惹,惹毛了吃不了兜着走。看起来舅舅的伤势已然无碍。母后教我传话给你,要你好好养伤,再不能在外边乱跑。伤势痊愈之前不能喝酒,不能出去乱玩。她说,如果你不听,以后便别进宫见她。” 张延龄忙道:“请太子转告皇后,我谨遵她吩咐便是。” 朱厚照点点头笑道:“母后对你比对我都还关心呢。” 这一句话看似无心,却让张延龄心中一震。朱厚照这话里是有埋怨之意的,这种情绪可要改变,将来他当皇帝,倘若心存这种怨气,则很容易造成不好的后果。难怪自己见到他便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一种淡淡的隔离感,或许这便是原因之一。可莫要小看这种情绪,作为一个少年,母亲对他不太关爱的情绪会在他心里放大,形成一个疙瘩,其他人很容易忽视这一点,但将来或成隐患。 “我是张家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俗话说长姐如母,皇后虽非张家长姐,但如今却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为长。你外祖父母亡故之后,她自然得负责教导我们,免得我们给张家丢脸出丑。给张家丢脸,便是给皇后娘娘丢脸,更是给皇上丢脸。我性子顽劣,皇后娘娘自然多费心。像太子这样的聪慧机敏之人,皇后娘娘反而不操心了。哎,说起来惭愧的很,舅舅不如你啊。”张延龄叹息道。 朱厚照毕竟是个少年,高帽子一戴,倒也心中舒坦了许多,脸上露出笑容来。刘瑾在旁笑道:“侯爷口才真好,不过有一点说对了,太子殿下确实是奴婢见过的最聪慧机敏之人。将来呀,必是堪比秦皇汉武的圣君。” 张延龄笑道:“那是自然的。” 朱厚照摆手笑道:“我可不喜欢当秦皇汉武,我最崇拜的是我朝太祖洪武皇帝,其次便是喜欢唐太宗李世民。纵横沙场,无敌于天下,武德充沛,那才是我想要成为的人。” 刘瑾躬身笑道:“太子殿下放心,您一定会成为这样的人。” 张延龄听了这话心中想道:“历史上说的没错,朱厚照对行军打仗很感兴趣,他果然是这样的人。” 朱厚照站起身来道:“既然舅舅身体无碍,我便放心了,回去跟母后父皇禀报,他们也定是高兴的。时候不早了,刘瑾,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刘瑾点头道:“是该回宫了,皇后娘娘只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出宫,确实不能耽搁太久,免得……皇后娘娘着急。” 朱厚照皱眉不语。张延龄笑道:“主要是天快黑了,太子安全要紧。等我伤好了,我请皇后娘娘允许,带太子出宫来玩两日。咱们去西山打猎去,好不好?” 朱厚照眼睛闪亮,喜道:“一言为定,可莫食言。” 张延龄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 刘瑾在旁笑道:“就怕皇上和皇后娘娘不许,又说要耽误经宴学业。” 朱厚照闻言皱眉,眼神黯淡了下去。 张延龄笑道道:“放心,我替太子求情便是,她若不许,我便磨她三五日,让她烦不胜烦,便会答应了。太子放心,这点事我都办不成,那还说什么?” 朱厚照大喜,连连点头。这才举步出门。张延龄送出门外,看着一群宫中侍卫簇拥着朱厚照等人离去,这才转身回来。 …… 天还没黑,张延龄便上了床,他感到浑身不适,如此燥热的盛夏天气,他居然身上发寒,头上的伤口隐隐发痒,身体里像是灌了铅一般的难受。所以他早早上床歇息,希望一觉醒来能够缓解。 然而,半夜时分,值夜看护的桃儿进房查看时却惊愕的发现侯爷浑身滚烫面色通红,整个人已经处在了昏迷的状态,叫都叫不醒了。 惊惶的桃儿连忙叫醒其他人,杏儿去前院叫来了管家马全黄四等人查看,众人都惊骇不已。 “马管家,还不快去请李神医来,还愣着作甚?”杏儿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马全和黄四连忙套车前往正南坊仁安堂去请李神医,其余人等不知所措,只能用清水替张延龄擦身降温。 半个时辰后李神医蓬头垢面的赶到了,他衣服都没穿齐整便被马全和黄四从床上拖起来塞进了马车里。 李神医一见张延龄的情形,心中暗道不妙。看张延龄这情形,似乎是伤口发炎感染之兆,这是最棘手最可怕的事情。在这个年头,很多外伤其实并不致死,但是伤口感染确实最大的杀手。很多人都是因为伤口感染形成坏疽毒素感染血液内脏而无药可医而死。 当揭开张延龄头上伤口处的包扎之物的时候,李神医的心凉了半截。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测。原本干燥的伤口已经化脓,上的药粉已经全部软化,整个伤口已然感染。 “这是怎么搞的?明明我昨日清早来换药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地便这样了?静养休息不至于如此啊。”李神医皱眉道。 “侯爷昨日忙了一天,上午出门去刑部衙门大堂,下午回来又盘算了账目,傍晚太子来探望侯爷说了些话。临睡前他确实说身上没什么气力,感觉有些不适。我说要请大夫来瞧瞧,侯爷说也许是太累了,歇息一晚上也许就好了,所以便上床睡了。谁想到……谁想到会是这样?”桃儿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第11章 名医之家 李神医跺脚道:“侯爷真是任性啊,我不是吩咐了要静养少思么?他可是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的啊,怎好四处奔波?这大热天的,还出去奔走?一出汗伤口便要软化,灰尘脏水这么一侵,这么热的天,那还不得感染溃烂?你丢一块肉去外边,一晚上也臭了,何况伤处的肉本就是死肉……” 马全皱眉道:“怎么说话呢?说我家侯爷是臭肉么?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还不抓紧施救?” 李神医跺跺脚,立刻开始动手施救。除了头上的包扎之物,用特制药物清洗了伤口,去处溃烂污秽之物,再以强力药物敷盖包扎。最后又将熬制的清热祛毒的药汤给张延龄灌了下去,忙活了好一阵子,这才吁了口气。观察了一会,张延龄的情况稍微平稳了些,但是身上的烧却不退,整个人唇色发黑,状况显然没有平复。 “怎么回事?你忙活半天,侯爷怎地还是发烧不醒?”马全焦急问道,言语中已经有些不满。 “你们当侯爷这病情是普通风寒小疾么?这是伤口感染,甚为凶险,要死人的。老朽已然使出浑身解数了。侯爷能不能好,老朽着实不敢肯定。你们赶紧想办法另请高明医生前来诊治,莫要耽误了病情。”李神医皱眉道。 “瞧瞧,我就说他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吧。吹嘘什么神医,上回我家侯爷明明能活,他却说要准备后事。这回又束手无策了。狗屁神医,庸医一个。”马全冷笑道。 黄四啐了一口道:“正是如此。” 李神医怒道:“老朽行医多年,当年在宫中当值多年,若是骗子的话,还不早被砍了脑袋,医馆还不早被人给掀了?老朽只是在跌打外伤上有所建树,但是侯爷这是伤口化脓感染之症,老朽虽懂一些内家医学,但是并不专精于此。老朽是提醒你们要请专精于此的大夫来,那也是为了侯爷好。你们尽可质疑老朽,但你家侯爷的命你们是想救不想救?” 马全和黄四对视一眼,知道这时候也不是责怪李神医的时候,马全道:“那该去请谁?我们怎知谁治这种病症厉害?” 李神医道:“宫里倒是有,但手段也是一般,要说这北京城里内家大夫最厉害的倒是有一个,不过她未必肯来。白纸坊住着有一位叫谈允贤的,祖传医者世家,医术出神入化,或可施救。” 马全忙道:“怎么没听说过?开着医馆么?叫什么医馆?” 李神医道:“没有医馆,她本是宫中医官,现如今致仕在家,平时给乡邻们看看病而已,并不公开行医。” 黄四道:“只要他瞧的好病,便是绑也要绑着来。” 李神医忙道:“不得无礼,谈老夫人都八十多岁了,你们若是以对待老夫的方式去请她,不但请不来,还会伤了她。那八十多岁的老夫人,怎能经得起你们折腾。再说了,大夫能得罪么?她若不肯施救,绑了她来又如何?” 马全愕然道:“啊?是个老太太啊,那怎么办?你又说她能治,又说她不一定能来,那可如何是好?” 李神医道:“看造化吧,你们以礼相请,她来不来看造化。不来你们也不能乱来。她可是曾经给先皇帝和皇后妃子们瞧病的,先皇亲赐了巾帼圣手的匾额的。得罪了她或者伤了她,那可了不得。就算是你侯爷府,怕也不能免责。” 黄四道:“吹什么牛,一个看病的大夫罢了。马全哥,咱们先礼后兵。带些银两礼物去请,请不来便绑着来。总之,为了救侯爷的命,咱们可管不了许多。” 马全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事不宜迟,备马套车,咱们立刻去白纸坊。李神医,她们家住哪条胡同?” 李神医踌躇半晌,叹道:“罢了,老朽陪你们一起去请吧。老朽不该多嘴的,若是伤了谈老夫人,老朽便要被人骂死了。你们若是伤老夫人的话,先把老朽这把老骨头拆了算了。” …… 白纸坊是位于京城西南角的一处平民聚集的民坊。谈允贤的住处就在这普通的民坊之中。说起这个谈允贤,那可真是个传奇女子。她出身在医学世家,自小聪慧,对医道甚是感兴趣,深得其祖父祖母的喜爱。后来,她的祖父祖母索性教她医术,终成一代大家。永乐年间,谈允贤便被召入宫中为皇上和妃子们看病,成为有名的女医官。作为一名女子,为宫中女子看病更加的方便,医术也高明,所以名气很大。 后来谈允贤岁数大了,致仕出宫,便在白纸坊买了一片地建了一座宅子。之所以选择住在白纸坊这样平民聚集的地方,便也是为了能发挥余热为普通百姓解除病痛。在白纸坊颇有名望。如今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了,每隔几日还亲自为百姓们瞧病,不辞辛劳,百姓们对她都尊敬的很。 在李神医的指点之下,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马全和黄四等人来到了白纸坊谈家大宅门前。谈家大宅门户普通,一道普通的木门,门前也没有什么石狮子瑞兽什么的。倒是门楣上挂着的匾额极为醒目。但那也不是李神医口中所说的皇帝赐的巾帼圣手的匾额,而是写着‘积善之家’的匾额。这是白纸坊百姓集体送来的。看起来,谈老夫人心中对这副匾额看得似乎更重一些。 “是这家么?”马全下了车急火火的问道。 还没等李神医回答,黄四便叫道:“定是这家,灯笼上写着谈家呢。” 两人当即上前开始哐当哐当的拍打大门,李神医阻之不及,跺着脚喃喃咒骂。 大门上的门洞打开了,一名老者露出脸来沉声道:“一大早的,砸什么门?做什么的?” 马全叫道:“我家侯爷生了重病,特意来请你家老夫人前往治病。快请你家老夫人跟我们走一趟。诊资什么的好说,治好了病,定有重谢。” 那老者见马全说话粗鲁,早就皱了眉头。 “我家老夫人不出诊,请回吧。”说罢,老者哐当一声关上了小门。马全伸着个脖子,小门关上时差点砸了他的鼻子。 “嘿!还真是牛气的很,这便把咱们打发了?”马全翻着白眼对黄四道。 黄四道:“可不是么?拿咱们不当人了。砸!” 李神医见状忙上前气喘吁吁的制止道:“莫要动粗,二位,听老朽一言,让老朽来说好么?二位这么一弄,请不到老夫人出山便罢,耽误了你家侯爷的病,你们担当的起么?” 马全黄四听着有理,举起的手又放下了。 李神医上前又再敲门,过了一会小门又开了,里边的老者不耐烦的喝道:“还来鸹噪作甚?说了我家老夫人不出诊。你们若再鸹噪,我们可要报官了。” 从门洞旁边的空隙里已经看到院子里聚集了三四个人,有的人手中拿着铁叉,有的拿着棍棒,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李神医忙陪着笑道:“这位老哥,在下仁安堂大夫李时春,跟你家老夫人有些渊源,特来拜访老夫人。这是老朽名帖,麻烦递给老夫人瞧。老夫人若是不见,老朽绝不叨扰。” 李神医从袖子里取出名帖递了进去,那老者哼了一声接了,说了声‘等着’,哐当一声又关了小门。 “嘿,派头还真足。”马全道。 “可不是,一个大夫罢了,怎地这么拽?”黄四道。 “罢了,忍忍吧,为了侯爷的病。”马全道。 李神医皱眉转头,看都不想看这两个无赖一眼。 等了半晌,马全和黄四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小门再次开了。那老者露脸沉声道:“我家老夫人请李先生进去一见。但我家老夫人身子不太好,不能久待,只能见你一小会。” 李神医忙道:“那是自然。” 老者拔出门栓开了半扇门,李神医拱手走进,马全和黄四跟着进去的时候,那老者却伸臂阻拦道:“我家老夫人只见李先生,其余人等不许进来。” 马全怒道:“嘿!怎么着这是?不拿咱们当人么?” 黄四道:“敢这么跟我们说话的人北京城里少之又少……” 老者面色愠怒,转头沉声喝道:“阿生,阿权,谁敢往家里闯,尽管给我往他们身上招呼。私闯民宅,打死勿论。” 院子里两名健壮后生沉声答应,一个攥着铁叉一个提着长棍子虎视眈眈。马全和黄四气的要命,但此刻倒也不敢造次。一则是来请人的,二则侯爷昨日才交代了不许嚣张跋扈乱来,所以只得忍气吞声退出门外。只是嘴上不肯服软。 “记着今日,眼下要不是为我家侯爷的病情着想,绝对给你们好看。”马全道。 黄四也啐了一口道:“正是。” 老者冷笑一声关了门,留下马全黄四在门外风中凌乱。老者领着李神医走向正房。到了厅中,请李神医落座等待。或许是因为李神医领着那两个无赖前来,老者甚至都没让人给他看座沏茶。 李神医袖手站在屋子里等着,不久后后门处传来咳嗽声,一个轻柔温润的声音传来:“祖母慢些走,早上有些露水,路上滑。也不知是谁一大清早的来见人,也不知礼数。” “不要紧,祖母反正也睡不着,倒是你起来这么早作甚?年纪轻轻的,多睡一会也无妨。年轻姑娘家要多睡的,才能保持花容月貌。不过我家乖孙女倒是不用担心,本来就生的沉鱼落雁花容月貌,咳咳,呵呵。”一个老妇的声音回答道。 “祖母!哪有这么夸自己孙女的。”那温柔的声音娇嗔道。 老妇呵呵的笑了起来。 李神医忙眼望后门处躬身等待。片刻后,一名银发老妇杵着拐杖在一名眉目如画身形修美的青裙少女的搀扶下走进了厅中。李神医忙躬身作揖道:“时春见过老夫人。万分抱歉,一早前来打搅。” 【作者题外话】:苹果初来塔读,还请塔读的书友多多支持。觉得拙作还入眼,赏个票,赏个收藏啥的。拜谢! 第12章 小姐出马 老夫人端详李神医道:“还真是你,老身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你都这么老了么?我记得你比我小十几岁啊。” 李神医忙点头道:“谈医官记性甚好,您长我十三岁,老夫人今年八十三了吧。我也七十了,能不老么?” 老妇人呵呵而笑道:“也是,你都七十了,能不老么?” 李神医也跟着笑。老妇人笑道:“坐,时春,坐下说话。咱们都很久没见了吧。” 李神医道:“快二十年了吧。” 老妇人点头道:“咳,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二十年光阴便过去了。你适才这一声谈医官,倒是教老身想起了许多当年的事情来了。” 青裙少女在旁道:“祖母,这位老先生是谁啊?你们是以前就认识么?” 谈老夫人笑道:“如青,你当然没见过。这一位是李医官,当年也是和老身一起在宫里当值的御医,跟你祖母我一起为皇上皇后娘娘太监们看病的。后来我出宫了,我们便没再来往了。他在东边正南坊开了个仁安堂给人瞧病。” 青裙少女微笑点头道:“啊,原来他便是仁安堂的李神医。那可失礼了。李先生好,如青有礼了。” 青裙少女给李神医行礼,李神医忙道:“不敢当,不敢当。神医什么的,可不敢当,只是个噱头罢了。这位姑娘是谈医官的孙女儿?” 谈老夫人点头道:“是啊,她叫如青,是我的孙女儿。她爹爹为讨我欢心,叫她也姓了谈,叫做谈如青。” 李神医点头赞道:“好好,怪倒是看着像是谈医官年轻时候的样子,一样的气质如兰,端丽秀雅。” 谈老夫人呵呵笑道:“时春,你这嘴巴可是越来越会说了。当年你要是这么会夸人,没准我便遂了你的愿,嫁给你了。可你当年是个木讷。” 李神医叹息一声道:“往事不用再提了,咱们都老了。” 青裙少女谈如青笑道:“啊,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么一段掌故。” 谈老夫人呵呵笑道:“早烟消云散了,我大他十三岁呢,当年他是一时之意罢了,被我拒了便清醒了。也就是你祖父去世了,不然老身可不能提,那个大醋缸,打翻了可了不得。” 谈如青捂嘴吃吃的笑,想起自家祖父生前动辄吃醋的事情,笑的双目弯弯,花枝乱颤。 “时春,你今儿一大早来吵闹的后宅都听见了,那是怎么回事?”谈老夫人问道。 “哎呦,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李神医醒悟过来忙道:“谈医官,是这样,我有一个病人,他的情形有些奇怪……” 当下李神医将那张延龄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到谈医官在伤口化脓毒素入侵身体的症状上是妙手,斗胆冒昧前来的。哎,我也知道来的唐突,也知道谈医官不喜欢人打搅,但医者仁心,我总不能撒手不管任那张侯爷死了吧。那也是一条人命,而且才十九岁。抛却他的身份不说,那总是一条人命。所以便冒昧来了。他府中两名管家心中着急,适才确实有些无礼。还望谈医官不要见怪则个。” 老妇人谈允贤沉吟片刻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咱们行医之人,最见不得的便是放任病人病死。不过老身这身子骨已然出不得门,而且我当年致仕之后便说了,只为百姓医治病痛了。老身发了誓的,半生为朝廷,半生为百姓。我怕是去不了了。但这病人却也不能任由他病死。你再详细说些情形,老身看看能否开方子抓药你带回去给他医医看。” 李神医皱眉咂嘴道:“情形复杂的很,我怕我说不清楚情形,到时候反而误了诊断。药轻药重的,也是有干系的。” 谈允贤皱眉道:“说的也是,不见病人便开方子,确实有些草率。那可如何是好?” 两个人都皱眉想着对策,那青裙少女谈如青忽然道:“祖母,要不然如青替您去一趟瞧瞧?” 老妇人和李神医都是一愣。谈允贤道:“你去?” 谈如青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成不成,但是总比看不见病人便开方子要有把握的多。祖母教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学了不少。平素也给百姓瞧了不少回,我想应该可以试试吧。再说了,我若觉得棘手,可以回来禀报祖母,告知病情,祖母可以对症下药啊。我就当是替祖母跑腿,为祖母看病人症状不就得了。” 老妇人凝视谈如青思索片刻,点头道:“也好,你代老身去。如青,其实老身所会的手段你也都会了,你所缺的只是经验罢了。你去便是,放心大胆的医,把我教你的多想想,实在不成回来禀报老身便是。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要怕。想明白了便大胆施救,知道么?” 谈如青点头道:“如青明白,我这便去准备药箱。李神医稍候,我马上便来。” 谈如青飞快的走出厅后门,前往收拾用品。李神医看着谈允贤道:“谈医官,贵孙女她……能成么?” 谈允贤淡淡道:“如青聪慧机敏,已经尽得我真传。她自己也很是钻研。说句你不信的话,她若瞧不好的病人,老身去了怕也是无用。她所欠缺的只是经验火候和信心。你不可当面质疑她,她会不自信的。” 李神医忙道:“好好好,我不是不信她,我是怕……哎!” 谈允贤笑道:“你怕那侯爷会死?那也没法子,死了便怪他倒霉。他是侯爷也罢,百姓也罢,在医者看来都是一样。” 李神医没有说话,心道:我还没敢告诉你,那是皇后的亲弟弟。他若死了可就有**烦了。 …… 谈如青收拾妥当,带着一名背着药匣的婢女出来,向谈允贤行礼告辞。谈允贤拉住低低嘱咐了几句,这才起身送出厅门。 外边院子里的管家老者得知孙小姐要去出诊,忙吩咐道:“大春,二春,赶紧套车跟着去,保护好孙小姐。” 谈如青摆手笑道:“良叔,不必了,我带着小竹去便可以了。是去瞧病,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保护什么?” 管家名叫陈良,他上前低声道:“孙小姐你不知道,看门外那两个家奴,便知道这一家主人不是个东西。小心为好。” 谈如青笑道:“良叔,莫要把人看得太坏了。不用担心。开门,救人如救火,别耽误了病情。” 陈良无奈,只得开了门。门外马全黄四一边一个蹲在门口像是两条看门狗一般正自焦躁,忽见门开了,忙起身来。 “怎么样?李神医,那老婆子答应了么?”马全忙道。 李神医沉声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出不得门,特命谈家孙小姐前去出诊。” 马全和黄四也看到了跟在后面走出门来的谈如青,两个人嘴巴张的老大,眼睛都直了。谈如青一出院子,周围黯淡的晨光似乎都被照亮了一般。 谈如青微笑道:“二位,还走不走了?你家主人的病还治不治了?” 这一笑更是娇美无比,令人如沐春风。原本马全和黄四心里还有些质疑之意,担心一个小姑娘去瞧病能不能成,但此刻却半点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了。 “走,走。这便走。姑娘请上马车。”马全忙道。 黄四呆呆道:“这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吧。世上怎有这么美的女子。” 马全打了他一拳,黄四这才惊醒过来连忙跑去拉车门。谈如青淡淡一笑,长裙飘飘走到车旁上了车,婢女背着药箱子也钻了进去。一切妥当,马全和黄四赶着两辆大车直奔崇南坊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建昌候府,几人立刻前往后宅查看张延龄的情形。 张延龄情况还算稳定,半昏迷的昏睡着,桃儿和杏儿几个婢女在用清水替他擦着身子降温,让他身上的低烧状况减轻。 谈如青也不多言,简单的和李神医交流了几句,便开始查看张延龄的伤口和身体状况,又取了银针刺了几处穴道,将流出来的血抹在小银勺上查看血色,之后坐了下来,皱着眉头低头思索。 “怎样?我家侯爷的病能瞧好么?” “哎,那老婆婆不来,打发她孙女儿来,怕是不成啊。” “可不是,拿我家侯爷的性命儿戏么?” 马全和黄四在旁一边询问一边吐槽。 “出去!”谈如青冷声道。 “什么?”马全愣住了。 “你们两个……出去!”谈如青美目冷然盯着两人,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马全还待犟嘴,想说些什么。同来的婢女小竹在旁冷声道:“大夫叫你们出去没听到么?你们在这里打搅了我家小姐瞧病,你们是不是想要你家侯爷死?” 马全和黄四对视一眼,不情不愿的退出了房间。 谈如青吁了口气,静坐思索片刻,开口对李神医道:“病人是伤口化脓感染,毒素入血所致热烧之症。还好医治及时,应对得当,否则恐已经难以救治。李神医你算是救了他一命。” 李神医摆手道:“我没做什么,只是最简单的处置。但现在病人身体里的毒素该如何整治?” 谈如青道:“我适才就是在想对策。按照我的想法,有缓急两种处置办法。缓者以药物徐徐调理,杀毒驱热。这种法子的好处是对病人身体伤害不大,但坏处是……因为祛毒缓慢,在不知毒素是否侵入内脏的情形下,可能会错过最佳的祛毒时机,导致毒素侵入内脏,造成永久损伤。那样病人一辈子将会身体孱弱,生活痛苦。” 李神医自然能听懂谈如青的话,祛毒太过缓慢,便给了毒素侵入身体的时间,导致病人虽然活命,但会内脏器官受损,一辈子都将病恹恹的,经不起任何的风雨,那是很惨的人生。 “第二种便是急治之法了,以放血之法减少身体之毒,并以杀毒之药注入血液之中,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血中毒素清除大部分,之后剩余少量毒素便将对身体无碍。会慢慢的排泄化解掉。毕竟人体肝脏有解毒之能,会逐步化解毒素。”谈如青轻声道。 第13章 放血 “可是这急治之法恐怕很有危险吧。大量失血,病人会死亡的。难道用注血补充?注血也太危险了吧。血若相克,瞬间人便没了。”李神医沉吟道。 谈如青摇头道:“注血之法太危险,不能用。只能靠病人自己生血补充。人体之血总量是有数可测的,以病人的身量体格,身体之血当有十五斤上下。失血两成人会死亡,若是控制在两成之内,当可无碍。再者,可以用极淡盐水补充稀释,控制得当,病人当无虞。当然,也不排除会发生意外。” 李神医咂嘴道:“还是用缓治之法吧。妥当些。” 谈如青看了几眼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张延龄,轻声道:“李神医,我认为医者不仅是要医活他人,更要给他有正常的生活。倘若病人虽活了,但却毒素入脑,变成了白痴,或者永远瘫痪在床,受不得一点点的风霜侵袭,那救活他的意义在何处?正所谓生不如死,那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我觉得,要救人便要救的彻底。” 李神医皱眉道:“但是一旦出了岔子,出了人命,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谈如青道:“我明白,可是给人治病不就是一种冒险么?谁能担保一剂药下去便不会出差错呢?就算是普通的病症,也有可能出差错的。神医是大夫,当知道我不是虚言。” 李神医点头道:“话虽如此,但风险还是可控的。姑娘,看来你是想用急治之法。老朽觉得,还是去问一下老夫人的好。请她定夺。” 谈如青轻轻咬着下唇蹙眉想了想道:“不必了,我决定了,就用急治之法。小竹,你去准备,将牛宝麻黄各取三钱研墨的细细的过筛,然后以九滚之后的凉开水勾兑一斤量。加细盐水三勺。再以滤网过滤三次。记住,所有的用具必须在滚水之中烧煮三滚以上,不得有任何杂质。明白么?” 婢女小竹忙答应了,开始从药箱子取出药材和几种坛坛罐罐,滤网漏斗皮管针头之类的东西。 谈如青对桃儿杏儿几名婢女道:“这几位姑娘,请你帮小竹准备,按照她的吩咐做便是了。” 桃儿答应了,却忍不住问道:“这位姐姐,你确定要放血么?万一……” 谈如青摆手道:“我是大夫,你听我的便是。我也不是胡来,我心里是有数的。出了事……我自担着便是了。” 几名丫鬟互相看看,却也只能照办帮忙。谈如青站起身来走到病床前,伸出纤长的手掌摸了摸张延龄的额头,又翻了翻张延龄的眼皮。之后伸手从腰间小布袋中取出一只青色小瓷瓶来,从里边倒出一颗绿色药丸捏在指尖。 “八宝护心丸?”李神医惊讶道。 谈如青嫣然一笑道:“正是。神医倒是认识。” 李神医吁了口气道:“我见谈医官当年用过。当年李淑妃误食毒物,生命垂危,谈医官便是以此丸护其心脉施救的。原来有此丸护心,可保无虞了。” 谈如青笑道:“是啊,我也怕啊,只能用这贵重的药丸了。祖母知道了会不会骂我败家,这药丸可是极难炼制的,我家里剩的也不多了。” 李神医苦笑道:“何止是难以炼制,那八种珍贵药物凑齐便是造化了。西域雪莲、百年人参、深海龙涎、上哪去弄去?” 谈如青笑道:“你不是说这位侯爷很有钱么?救活了他让他去帮我弄来。” 李神医一笑,心道:没准建昌候还真能弄到。毕竟是皇后的亲弟弟,只要动用皇家的力量,什么药材弄不到? 谈如青伸手捏住张延龄的两颊,张延龄嘴巴张开,她纤手一送,那药丸已经进了张延龄的嘴巴里。然后谈如青的手在张延龄的下巴处一抬一抹,张延龄喉头滚动,药丸已经吞入腹中。 “好手法,果然得了老夫人真传。”李神医赞道。 谈如青抿嘴一笑,轻声道:“请神医帮我将他的衣物除了,手脚要绑住固定,免得一会乱动。对了,用药酒将他的手腕和脚腕都擦拭干净,绑上细绳。” 李神医点头照做,他知道那是为了一会救治的安全着想。手脚绑上细绳是让血管凸出,便于辨认。当下也不多问,上前将张延龄的身上衣物都除去,只留一条中裤。然后一一按照谈如青的吩咐去做。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张延龄半裸着身体上身微微抬高的躺在竹床上,手脚被完全绑住。床边放着一只小铜盆和清水等物。看起来就像是民间宰猪时的架势,准备放血宰杀时就是这般配备。 谈如青已然净手数次,从滚水之中取出了一柄银色小刀。那小刀薄如蝉翼,闪亮锋利,连李神医都没见过这种小刀,想必是谈家独创之物。 “我要开始了。”谈如青轻声道。 婢女杏儿紧张的看着她手中那柄小刀,有些喘不过气来。按照这位谈小姐的说法,那是要切开侯爷的血管放血的。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还了得?杏儿之前还没觉得什么,但在谈如青拿起锋利的小刀的时候,她嗓子眼干巴巴的,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谈如青这么做是要救侯爷的。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谈如青拿着小刀走到张延龄搭在竹床外的一只脚的位置,然后从容下刀,在张延龄的脚踝上方鼓起的青筋处深深的割了一刀。紫黑色的血瞬间涌了出来,速度又快又猛,瞬间沿着腿踝流淌下来,血液落在铜盆里,居然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响。可见血流之急,血量之大。 谈如青面不改色,目不转睛的盯着伤口,当血流淌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她甚至用小刀重新划破伤口,让血流不会停止。 “这位谈小姐的胆子真大啊,用刀子割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侯爷……侯爷的血这么流下去,会不会流干啊。我……我该怎么办?”杏儿既害怕又担心,心中矛盾之极。 血越流越多,铜盆的底面已经全部被覆盖。谈如青开口吩咐道:“小竹,针头,皮管,还有配制的药水。都拿过来。” 小竹忙用托盘将几样东西端过来,谈如青迅速组装,将消毒之后的空心银针和皮管以及装着药液的膀胱囊连接起来,然后走到张延龄头部位置,挂在床头的木杆上。待针头药液流出之后,小心翼翼的刺入了张延龄手臂上的血管。药液快速的从血管注入张延龄的体内。混着着牛宝麻黄盐分等物的药液正是为了稀释血液,补充血液,并且祛除血液里的毒素的。 虽然谈如青表情依旧镇定,但是插入针管的时候,她的手微微的抖动,这暴露了她内心里的紧张。 不光她紧张,在场众人谁不紧张?李神医心都提上嗓子眼了。他明白,这种放血的疗法一旦出了问题,建昌候必死无疑。建昌候死了,那么包括自己在内,怕是没有一个人能活。谈如青的做法其实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大夫诊治的手段,虽然给病人放血祛毒是中医常用的手段,但却绝对没有这种直接切开血管放出大量血液的做法。作为一名跌打外科的大夫,李神医自己都没这么干过。谈如青却这么干了,这要是出了事,必是百口莫辩,被认为是妖邪的医道,是全无辩解的可能的。 但事到如今,李神医知道想那些已经无用,他便只能在旁密切关注张延龄的状况,不时注意他的呼吸和脉搏,以及身体的各种变化,以防不测。 半注香的时间过去,铜盆之中的血已经不少了,谈如青终于不再用小刀割开伤口,而是迅速用药粉洒在伤口上。那药粉甚至灵验,伤口的出血很快止住,谈如青用软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将张延龄的脚垫高放会竹床之上。做完了这些,谈如青光洁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长长的吁了口气。 “谈小姐,结束了?”李神医问道。 “嗯,放了一斤血。没敢多放。病人之前受外伤出了不少血,还没恢复,不能多放血。但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再多怕是要出事情。现在就等着将药液全部注入他身体里,补充他放出的血液便好了。杏儿姑娘,麻烦你和小竹一起将东西收拾收拾,这里我来看护。李神医,你从昨夜忙活到现在,也很累了。你回医馆歇息吧,这里我来照看。现在开始,这个病人归我管了。”谈如青对众人道。 李神医确实比较疲劳了,年纪大了,又折腾了一晚上,现在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早已有些撑不住了。再坚持下去会送了老命。于是点头答应,嘱咐几句在僮儿的搀扶下回医馆歇息去了。杏儿几人和小竹收拾物品,当桃儿端了那小半盆的血出房门的时候,直把门外等着的马全和黄四等人吓了个半死。 “里边……到底是医人还是杀人呐?怎地流了这么多血?侯爷还活着么?不成,得进去瞧瞧。不能任由那女子胡来。” “可不是,也不知侯爷是死是活了。侯爷要是没了,我们可都要死了。” “进去瞧瞧。” 两人说话便要往房里进,谈如青带来的那名婢女小竹站在门口堵住,面罩寒霜冷声道:“病人现在要静卧歇息,你们想他死便进来鸹噪,否则便离的远远的。” 趁着马全等人愣神的时候,小竹一把关上了房门。 马全和黄四四目相对,结结巴巴道:“这……这……嘿,这是怎么说的?这可是咱们府里。这姑娘怎么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 桃儿处理了血水站在廊下道:“侯爷很好,你们莫要吵闹。一切顺利的很。都挤在这里作甚?碍手碍脚。” 黄四翻着白眼道:“嘿!怎地一个个都这么牛气,这是怎么着了?现在的姑娘家怎么都是这脾气了?她也来训斥咱们了。” 马全摆手道:“罢了罢了,咱们前边等着消息去。既然侯爷状况还好,也不用去禀报大侯爷了,省的闹得满城风雨。哎呦,苦命的侯爷哟,又受一番罪。” 旁边人翻着白眼看着他,心道:侯爷苦命?人家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大明朝的侯爷。你一个跑腿打杂的倒说他苦命,真是莫名其妙。 第14章 回春 张延龄的身体里忽冷忽热痛苦无比。在古代,感染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并无药物治疗。民间用各种土办法,比如用泥灰草木灰裹在伤口上,又或者是用药水清洗上些药末,但其实都不能真正的解决感染的问题。卫生状况和科学的不发达注定了感染问题是最为凶险的致命之症。 李神医本来给张延龄的伤口做了妥善的处置,但是张延龄之前却没有意识到伤口感染的严重性。昨日感觉好多了,便以为没事了。于是便东奔西走的折腾,大热天的出了汗,侵润了伤口的疤痕,很快便造成了伤口的化脓感染。只能说发现的还算及时,半夜里一发烧便立刻请李神医来处置,清洗了伤口的感染位置,祛除了脓疮。不然,毒素会很快的侵入身体和血液,便有**烦。 但即便如此,伤口化脓的位置是在脑袋上,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张延龄在昏迷之中都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倘若就这么死了,那可真是史上最短命的穿越者了。过来打了个秋风便再次完蛋了。 午后时分,张延龄终于幽幽醒来来。睁眼那一刻只觉得浑身上下瘫软无力,身上酸痛无比。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口干舌燥嗓子眼都要冒火。两只眼睛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东西。张延龄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势复发了。 “唔!啊!”张延龄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扭动着身子却无力爬起身来。 “啊!侯爷醒了!侯爷醒了!”在床边看守的婢女杏儿惊喜的叫了起来。 坐在窗外正在慢慢翻看一本书的谈如青闻言也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喜色。 “小侯爷,你不要乱动!”谈如青说道。 张延龄停止了挣扎。那个好听的女声像是一汪清泉一般注入耳朵里,又像是一双温柔而舒适的手抚摸过心田,让人舒服之极。 一股淡淡的香气钻入鼻孔之中,舒服无比。张延龄知道那个女子来到身旁,他抬眼看去,虽然一片模糊,但是大致的轮廓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穿着青色长裙的女子。面目虽然模糊,但张延龄感觉她一定很好看,只是不知道这是谁。 一双柔软的手覆盖上了张延龄的额头,然后便听那女子柔声道:“小侯爷,你是伤口化脓了。半夜里发烧。所以才这样。不过我已经替你治疗过了。你是否手脚发软无力?眼睛看东西模模糊糊的?不要慌张,那是失血之故。如青给你用的是放血祛毒之法,所以如此。你现在是不是口渴的很?你别乱动哦,这便让人给你取水来喝。喝了水,你再睡一会,再醒来时便会感觉好多了。” 张延龄睁着眼睛茫然的不知说什么,其实他也说不出话来,舌根子此刻都是软的。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一般,这女子的声音温柔动听,身上的香味淡雅好闻,心中感到安稳无比。 阿杏去取了水来,一点点的喂给张延龄喝。半碗清水喝下去,张延龄身上感觉好受多了。迷糊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张延龄庆幸自己又闯过了一关。自己伤口感染了,可是要命的事情,那女子用的什么放血疗法,倒是头一回听说。不对,给自己看病的不是李神医么?从哪冒出来个女子来?那可不是府中的女子,她们的声音跟这个女子是不一样的。那又是谁? 张延龄脑子里想着这些问题,但是终究疲惫感和无力感战胜了一切,喝了水之后,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已然是掌灯时分。身子依然酸软,但是却不像之前那般连抬手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双目也看得清晰了。 “啊。”张延龄叫了一声。 坐在灯下闭目歇息的婢女桃儿惊喜的睁眼叫道:“侯爷醒了?” 桃儿忙快步过来,见张延龄挣扎要起身来,忙扶着张延龄坐起身来。 “我……这是怎么了?”张延龄无力的问道。 “侯爷不记得了啊,您伤口感染了,李神医没办法,便去请了谈家小姐来给你治疗。那谈家小姐真是厉害啊,她给你放了毒血,用了药。侯爷现在觉得怎样?”桃儿忙回答道。 “谈家小姐?”张延龄的脑海中想起了之前那个温柔的声音和高挑美好的轮廓来。 “是啊,她叫谈如青,她可真是厉害,放了侯爷半盆血,我们都吓的要命,她却一点也不慌张。”桃儿道。 张延龄也吓了一跳,自己被放了半盆血?杀猪么?但一想这或许是一种诊疗的方法而已。他当然知道伤口感染的可怕,心中暗自庆幸。 “那谈小姐呢?我得谢谢她。”张延龄探头在房里四处逡巡。 “她可是从早上忙到傍晚,一整天都在看护侯爷,劳累的很。不久前回家去了。她说明日一早她再来检查侯爷的伤势。”桃儿忙道。 张延龄哦了一声,无力的靠在枕头上。 “侯爷饿么?谈小姐说,侯爷要是醒了,可以吃点汤水。银耳红枣枸杞汤,已经熬了一个时辰了,侯爷要吃么?” 张延龄肚子早饿的咕咕叫了,于是点头应了。桃儿出去盛汤水,外边杏儿等几人得知侯爷醒来了,都欢喜不已。张延龄吃了一碗银耳红枣枸杞汤之后身子感觉舒服多了,能感觉到身上的元气正在慢慢的恢复,心中也安定了许多。这下他可不敢再逞强了,这年头一个小风寒都能要人命的,自己可不能不当回事。于是闭目靠在床头歇息,脑子里想着那个给自己看病的叫谈如青的女大夫,心中对明日见到这女子很是期待。不知不觉,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清晨,一天中最为舒爽的时刻。张延龄起的很早,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享受清晨的凉爽的清风。四周晨露中的花木散发着芳香,清晨活跃的鸟儿四处鸣叫,这让张延龄的心情很是惬意和愉快。 就在此刻,他看到了款款而来的谈如青。青裙少女在清风中裙琚摇弋而来,她的出现让院子里的鲜花都似乎失了颜色,让周围的鸟儿都似乎闭上了嘴巴。张延龄呆呆站起身来,表情略显呆滞的看着那如仙子般的少女走到面前。 “侯爷,谈小姐来了。”廊下喂鸟的杏儿低声提醒道。 张延龄惊醒过来,忙拱手行礼道:“谈小姐有礼了,多谢谈小姐救命之恩。” 谈如青面容如水,敛琚还礼道:“张侯爷不必客气,此乃医者份内之事。” 张延龄抬眼看着谈如青娇美的面容,却发现谈如青蹙起了眉头。 “张侯爷为何不遵医嘱在房中静养,清晨风露侵体,对你的身体并无好处。我昨日嘱咐了不能出门见风,难道没人告诉你么?” 杏儿在旁正要解释,张延龄微笑道:“是我执意要出来的,躺在床上浑身不自在,所以想出来透透气。” 谈如青沉声道:“医者治病,不仅仅是大夫的事情,更需要病人的自觉配合,才能事半功倍。张侯爷若是如此,倘若病症有变,算谁之过?” 张延龄愣了愣,忙笑道:“我的错,再无下次了,这便进屋去。” 谈如青轻轻哼了一声,带着婢女小竹跟着张延龄进了屋子。她让张延龄坐下,之后便开始了她的检查。查伤口换药,看舌色脉搏,再以银针穿刺看血色。张延龄木偶的般的任她摆布,心中想道:这位谈小姐生的娇美,但对自己的态度却是冷淡,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忙活了一会之后,谈如青在铜盆中净了手,命小竹收拾好药箱似乎便要离去了。张延龄忙问道:“谈小姐,我的伤势恢复的如何?” 谈如青道:“恢复的不错。血中还有些毒素未解,不过随着身体自行生血和肝脏消解,会逐渐恢复。我给你留下方子,你照着方子抓药便是。另外最重要的是需要静养,起码半个月时间不得奔波劳累,身子可完全康复。请张侯爷务必记住。” 张延龄笑道:“定当遵命,谈小姐救了我一命,不知我如何报答。” 谈如青淡淡看了一眼张延龄道:“言重了,也算不得救你一命,我不来,李神医也给你及时处置了,你也不会死。只是……” “只是会成为一个废人是不是?那岂非生不如此。在我看来,小姐是救了我性命的。”张延龄笑道。 谈如青看了张延龄一眼,沉声道:“随你怎么想吧。如青只是受李神医之邀,代替我祖母前来治病罢了。是看在李神医的面子。” 张延龄觉得有些奇怪,谈如青对自己的态度很是冷淡,昨日病中听她的声音温柔无比,今日怎地反倒这么冷淡了。自己自问没有什么失礼之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谈如青请杏儿拿来纸笔,在案上写了方子,放下笔之后行礼告辞。张延龄心有不甘,于是问道:“谈小姐,你那放血疗法甚是高明,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好想从没听说过这种疗法,据说放了我半盆血呢。” 谈如青皱眉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是何意?” 张延龄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问问。不知这种疗法可有根据?是华佗传下来的,还是扁鹊张仲景这些古代名医留下的法子?似乎颇有凶险呢。你便不怕救人不成反而害了人的性命么?” 谈如青心中愠怒,她听出了张延龄的话语中似乎有问责之意。 第15章 开窍 “张侯爷,人体之中血有定数,出些血不会损及性命。这些我都是考虑过的。放血的量也是有计数考虑的,自不会害人性命。”谈如青忍住心中愠怒,耐心解释道。 张延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我问一下,这种法子在别人身上用过么?” 谈如青一愣,皱眉道:“昨日情形危急,所以我决定用放血疗法……如青学医时间不长,也没救治过多少病人。” 张延龄点头笑道:“明白了,也就是说谈小姐是拿我当试验品,验证你这没有任何人用过的放血的疗法是么?厉害厉害,只是你便不怕我被你医死了么?可也太不拿人命当回事了。” 此言一出,谈如青脸上色变。站在她身侧的随行婢女小竹可受不住了。小竹本就岁数不大,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心直口快的年纪,但听她大声说道:“你这个人也太不讲理了吧,我家小姐救了你的命,你居然还责怪她,还真是不近人情。怪不得外边人说你这个侯爷不通事理嚣张跋扈,还果真如此。你莫以为你是皇亲国戚便可以随便欺负人。早知如此,昨日咱们便不来了。若不是你家管家和那个李神医跑去求肯,谁愿意来替你治疗?我家小姐昨日回去后被老夫人训斥了,现在却还要听你这番言语,真是莫名其妙。” 谈如青沉声制止道:“小竹,莫说了,他说的对,我昨日冒失了。张侯爷是皇后的弟弟,皇亲国戚,我不该用那种法子。毕竟……那是极为冒险的。祖母训斥的也是对的。” 谈如青心里确实很是委屈,昨日回家后,老夫人谈允贤得知谈如青用了那从来没有用过的放血的法子甚是惊愕,而且又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那张延龄是皇后的弟弟,是在京城名声狼藉之人,便斥责了谈如青几句。 谈如青其实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个人是皇后的弟弟,自己冒的险太大了,倘若出了差错的话,便是害了谈家全家,想想都后怕。又得知那个张延龄平素飞扬跋扈名声狼藉是为京城一霸,更是心中不快。所以今日见了张延龄态度大变,不肯多跟张延龄啰嗦,但却又不得不来查看病情,因为不能出差错。现在这个张延龄果然露出了嘴脸,救了他反倒被他怪责了。谈如青现在就想赶紧离开这里,不愿跟张延龄多啰嗦半句。 “原来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倒也是瞒不住。看来她对自己态度转变是跟此事有关了。” 张延龄听了那婢女的话心中也是了然。他故意说这些话只是想戏弄一下谈如青罢了,见她对自己冷淡心中有些不忿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不忿之感。 “谈小姐,我并无怪罪之意,无论你用何种办法,总归是救了我一命,我还能怪罪你么?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待我身子痊愈之后,我必登门道谢。”张延龄笑道。 谈如青摇头道:“不敢,我只希望你早些痊愈,这样我便不用担心了。你一日不痊愈,我谈家便担着干系。张侯爷倘若真认为如青对你的病情做了那么一点点事情的话,便请好好静养,如青便感激不尽了。” 张延龄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心中很是闹心,给自己的感觉是,这谈如青似乎恨不得早点甩开自己,再无相干一般。不知为何,谈如青表达出这种意思来让张延龄格外的受不了。 “谈小姐,你不必担心这些,我的病情已然无碍,我会让我的皇后姐姐派宫中御医前来驻在我府中帮我疗养,之后的事情便不劳谈小姐费心了。病情好坏也不会怪你,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救命之恩还是要感谢的,你诊资多少?我付你十倍便是。明日起,你不必来了。”张延龄沉声道。 谈如青怔怔发愣,张延龄摆了摆手道:“杏儿,送客,告诉马管家一声,帐上支十倍诊资给谈大夫,以示酬谢。” 谈如青脸上发白,咬着下唇愣了片刻,转身快步离去。 谈如青走后,张延龄回房中静坐,心中有些后悔。自己这是干什么?怎么忽然有些意气用事了?人家其实并没有得罪自己,反倒是救了自己一命的,自己怎能无礼?这也太不成熟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感觉受到了谈如青的轻视所以心中恼怒。但这种恼怒其实很没道理,自己穿越之后便想好了要承受之前的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后果,怎地突然恼怒了起来。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这个谈如青?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了其实也没什么。被喜欢的人轻视自会愤怒,这怕便是自己失态的缘由了。但既然别人不待见自己,自己又何必为此而恼怒不快?虽然觉得心中有憾,但张延龄还是告诉自己,不必为这种事儿乱了方寸。自己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呢。 但不得不说,张延龄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兴味索然之感。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张延龄的身体也一天天的恢复。一晃七八天过去,张延龄头顶上的疮疤掉落。李神医来看了之后告诉张延龄,伤口的新肉已然长出来了,并且受伤处已经开始长头发,那便意味着头上的外伤已经好了。 身体上的疲软无力感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失。宫里皇后送了几次补药,加上哥哥张鹤龄也送来不少,天天各种补血补身体的药吃着,恢复的速度自然很快。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穿越带来的记忆上的混乱和缺失也逐渐消失,张延龄也想起了许多属于这个世界的一些事情和细节,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也更加的清晰。 自那日之后,谈如青再也没来过。倒是张延龄时常脑子里闪过她的倩影,记起她在自己那天伤势复发时轻柔的话语。但张延龄并不是一个死乞白赖的人,他承认自己应该是对谈如青生出了好感,但是很明显谈如青对自己不感兴趣,自己又何必去念念不忘。李神医来的时候张延龄曾想过问问谈如青的情形,但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 伤口愈合,身子也感觉无碍了,张延龄不想再困在家里了,他有不少的事情要去做。按照谈如青的说法,起码得在家中静养半个月的时间,但张延龄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了。 六月十二,张延龄起进宫去见皇上和皇后。这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进宫。他脑子里的记忆恢复,已经记得弘治皇帝和自己皇后姐姐的音容笑貌和之前交往的一切事情,所以这次见面倒也顺利。 张皇后确实很疼爱自己,见到自己之后恨不得搂着自己问话,张延龄虽然不太习惯,但却也很是感动。虽然此张延龄已经非彼张延龄,但是血脉相通情感相通,还是能感受到姐弟之间的真挚情感。况且张延龄也想明白了,自己虽然穿越而来,附身于张延龄身上,但其实自己已经就是张延龄了。张皇后和张鹤龄就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亲人,自己必须认同这一点。 姐夫朱佑樘也很亲切,就算知道他是爱屋及乌,因为自己的姐姐的缘故对张家兄弟极好,但是那可是大明朝的皇帝,张延龄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感觉到颇为紧张。 觐见之时,弘治皇帝和张延龄说起了他和朱麟之间发生的事情,大加褒奖。 “延龄,这一次的事情你让朕刮目相看。有人在朕面前说你张家兄弟恃宠而骄,说你们不通事理,但这一次的事情朕可是看清楚了。延龄,你很不错。知道朕的难处,懂得为朕分忧,很好。你和成国公府的纠纷能如此解决,甚合朕心。成国公昨日回到京城,特意上了折子跟朕说,他感谢朕的恩典,不计较朱麟之过。呵呵,他以为这是朕从中弹压的结果,殊不知朕可一点也没插手。朕直接告诉了他,这是建昌候的大度,我想成国公一定很惊讶。” 张延龄道:“说是皇上的恩典也没错,臣正是因为平素受皇上教诲,所以这次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臣虽无能,但体恤忠君之心还是有的。” “瞧瞧,延龄多么会说话,这一摔似乎开窍了啊。”张皇后在旁笑道。 朱佑樘抚须笑着点头。 张延龄道:“不经劫难难成人,臣弟不是因为摔了脑袋,而是这一次鬼门关走了一遭,很多事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这也算是不幸中之幸吧。想起之前种种作为,都有些惭愧。之前给皇后和皇上添了不少乱,真是不应该。” 张皇后点头笑道:“小弟能明白这么多事理,我便安心了。娘在世的时候总是担心小弟不懂事会惹出乱子来,娘若在世,听到小弟说这话来,不知多高兴呢。” 朱佑樘呵呵笑道:“皇后这下可放心了。延龄,你之前也没给朕和皇后添多少乱。也不用介怀。你只记着,朕和你们是一家人,朕把你们张家当做自己家里人一样,有什么事朕都不会怪罪你们。谁都比不上你们在朕心目中的重要,包括成国公他们。但这些话你们心里明白就好,朕毕竟是大明皇帝,对王公大臣们还是要交代的,最好便是平安无事,两全其美,朕也少操些心。” 张皇后闻言拉着张延龄便给朱佑樘磕头,连声谢恩。朱佑樘连忙将张皇后扶起来,笑着责怪她小题大做。张延龄心中很是震惊。史书上说弘治皇帝对张家兄弟多么多么的偏袒,现在自己真算是见识了,果然是真当是一家人的说法。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身为一个皇帝却如此偏袒外戚,这是否是个好皇帝的作为便值得商榷了。虽然史书上说弘治皇帝是个好皇帝,但自己目前看到的只是个好姐夫罢了。 朱佑樘提出要给张延龄嘉奖,张延龄却表示这一次的事情是因为自己而起,理应自己解决,不应该得到褒奖。这话又引起皇后一番感叹不已。 入宫回来当晚,张延龄叫来马全黄四,命他们做好准备,自己打算次日一早出发前往自家的西山庄园去瞧瞧那里的情形。这几日张延龄一直在想为何庄园产出不佳,百姓的租子收不上来的事情,之前便想着亲自去一趟瞧瞧,现在终于可以成行了。 第16章 庄园之行 次日清晨时分,张延龄主仆十余人起了个大早,赶着天气炎热之前准备动身。正准备停当要出发时,忽见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了府门前。众人诧异间,但见车门打开,从马车里下来两个人来。 驴车上下来的两人都是女子,竟然是谈如青和她的婢女小竹。这让张延龄心中惊讶,同时也有些欢喜,只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谈如青今日穿着一袭白绫纱的薄衫,下边是淡蓝色的长裙,长长的发髻铺在脑后,薄施粉黛,整个人显得素净端庄。不过她的神色却比之前多了一番严肃,少了一份温柔可亲。下了马车之后谈如青皱着眉头看着张延龄等人。 “谈小姐,你怎么来了?”张延龄骑在马上行礼道。 谈如青蹙眉道:“侯爷是我的病人,我自是来看看侯爷的身子康复的如何的。侯爷这是要去哪儿?” 张延龄微笑道:“哦,去城外庄园里去办事,在西山。” 谈如青道:“西山?这么远?” 张延龄不知她为何问的这么详细,但还是回答道:“三十余里吧,也不远。” 谈如青沉声道:“侯爷的身体完全康复了?三十余里的长途颠簸能够受得了么?” 张延龄笑道:“多谢谈小姐牵挂,我已然康复了。说起来还是得感谢谈小姐妙手回春之术。” 谈如青沉吟道:“你不能去。” “什么?”张延龄诧异道。 马全在旁嘿嘿笑道:“谈大夫,我家侯爷去哪儿还得你批准么?” 谈如青没有搭理他,只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如青之前说了,你的身子需静养半月,眼下才七八日而已,你不能乱来。莫非忘了前车之鉴。” 张延龄眯着眼道:“谈小姐,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那日我已然说的很清楚了。救命之恩我自是感激,之后的事便不劳小姐操心了。况且我的身体已然康复。” 谈如青咬着下唇道:“不成,我谈如青做事有始有终,你是我救治的病人,若不能完全让你康复,我是不会罢手的。不管你同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你是我救治的病人这个事实。除非我检查后真正认为你已然康复,我才会罢手。” 黄四在旁哈哈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大夫?我家侯爷都说不用你管了,你还偏偏往上凑,哪有你这样死皮赖脸的?还是头一回见。” 张延龄喝道:“掌嘴!怎么说话呢?谈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黄四面红耳赤赶忙闭嘴。 张延龄转头看着谈如青道:“谈小姐,我已然康复了,否则我也不会出门办事。小姐大可放心便是,我看便不必再麻烦你了。我们还有远路要赶,趁着清晨凉爽,可以多走些路程,谈小姐请回吧,多谢费心了。” 谈如青皱眉道:“张侯爷,如青不是非要缠着你,而是……你是如青出诊的第一个正式的病人,上次你说的没错,如青确实莽撞了,用了那放血之症。那其实风险很大。我只顾验证自己的治疗方法,忽视了其中的风险。这几日我想的很清楚,既然是我冒失行事,我便要确保张侯爷身子无恙。所以想来想去我还得来瞧瞧你的病情。你虽然自己觉得身子康复了,但我知道,血中之毒半个月才会完全消散,所以我才要求侯爷静养半月的,而非是心血来潮之举。侯爷此行倘若要是身子不适,病症复发的话,那便是我的罪责了。” 张延龄沉声道:“复发了也不会怪你的。无需谈小姐负责。放心便是。” 谈如青沉声道:“那可不是你说不要我谈家负责我谈家便可不负责的,侯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侯爷不追究,有人会追究。况且,我也不希望半途而废。我第一次正式给人救治重病,我不希望是个不圆满的结果。否则,我这放血之法便从此不能再用了。所以,请张侯爷取消这次行程,再静养六七日,待血中毒素祛除干净。” 张延龄听明白了谈如青的意思,一方面自己是她第一次经受的重大病症的病人,谈如青不希望治疗失败。另一方面,她也是希望能验证放血治疗伤口感染的疗法的有效。倘若自己再次因为劳累奔忙而复发,则宣告此法失败,那便再也不能用了。再者,自己的身份对她也有压力,自己要是出事了,谈家脱不了干系。 张延龄不想耽搁行程,但他也被谈如青的执着所打动。谈如青其实没有得罪自己,自己也不能小心眼。就算人家对自己有疏远之心,也不能因此而毫无风度。 “谈小姐,这样吧,我去庄园可能要两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回来了便按照你的吩咐再静养个几日,再不出门了。但今日我车马人员备齐了,那是必须要走的。” 谈如青咬着红唇沉吟片刻,转身对婢女小竹道:“小竹,你把药箱给我,你回去禀报老夫人,就说我跟随张侯爷去他的西山庄园去了。两三日便回。” “什么?”在场众人都惊讶了。 小竹惊讶道:“小姐,你……跟他们去?那可不成,绝对不成。” 谈如青道:“放心便是,我是去随时关注病人的身体状况的变化,一旦有事也好及时施救。你跟老夫人说,让她放心,如青会照顾自己的。” 小竹还待再说,谈如青皱眉道:“小竹,你不听我吩咐么?快去。” 小竹无奈点头,将药箱交给谈如青,跺跺脚上马车而去。 谈如青背着药箱看着呆若木鸡的张延龄道:“张侯爷,可否给我备一辆车,我不会骑马。” 张延龄皱眉道:“你当真要跟我们去?” 谈如青道:“除非你取消行程。” 张延龄呵呵而笑,大声道:“杏儿,请谈小姐上车,好生伺候着。” …… 北京西山,实际上是一大片山地的总称,属于太行山脉的一部分。在京城到西山之间的数十里之地,平畴沃野的数量其实也不多,因为这里充斥了大量的小山包和荒草坡地,真正能耕作的农田的面积很少。 大明朝的王公大臣们住在京城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在京外拥有一片庄园。而且这些人个个贪得无厌,拥有的土地数量惊人。像是张延龄这样的拥有一千多顷的土地的勋贵其实还不算是占地最多的。张延龄的哥哥张鹤龄便在京北拥有两座规模均超过八百顷的大庄园。 大大小小的勋戚王公大臣们疯狂的攫取土地,有的是通过皇上赏赐的方式获得,有的是通过各种手段逼迫自耕农卖地,就像一个个硕鼠一般将京城外的田亩土地占了大半。现如今,京外百姓真正自己拥有土地的已经很少了,相当一部分百姓其实都已经沦为佃农,成为为这些人积累财富过着醉生梦死生活的工具。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隐忧。 纵观历史,每个朝代的衰落其实都离不开土地兼并百姓流离的原因。大明朝的主要财政税收都是来自于自耕农,而朝廷毫无截止的允许王公勋贵大臣们兼并土地,让自耕农被迫变成佃农,这已然对大明的财政税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只可惜这其中的道理懂得人不多,或者即便是懂,也不愿改变。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奔波,张延龄一行十余人的车马在晌午时分抵达了位于京西三十里外的西山庄园。说是西山庄园,但其实这片庄园距离西山还有十余里,所辖的是方圆一千多顷的土地,其中包括了一座叫野狗岭的小山岭和一大片荒草纠结的荒草滩。 沿着尘土飞扬的泥石道路,一行车马抵达了位于野狗岭东侧的一座名叫赵家庄的村庄。赵家庄有百余户人家,原本都有自己的土地,但现在他们已经全部成为建昌候张延龄的西山庄园中的佃农。种的土地原本属于他们自己,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不得不交出土地沦为彻底的一无所有的无产者。 除了赵家庄,左近还有三座村庄中的百姓也都是如此,都是西山庄园的佃户。只是那几处村庄的住户人数少一些,赵家庄是最大的一处村庄。 黄四已经派人提前通知了在赵家庄中的西山庄园的孙管事,众人抵达村口的时候,身材胖硕的孙管事带着几名手下已经在村口大槐树下等候多时了。 简单的寒暄之后,众人下了车马往村中走去,村里的道路尘土飞扬,满地坑洼,旁边的房舍低矮破败,基本上都是土墙上盖着茅草。衣衫不整的孩童目光呆滞的站在路旁看着这一群衣着光鲜之人,杵着拐杖的老人站在院子里木然的呆立着。天气炎热,村舍之中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败的臭味,令人难以忍受。 张延龄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他见识过贫困,但他没见过这么贫困的村落。由赵家庄可窥全貌一斑,整个大明朝的百姓生活的水准也不过如此。史书上说弘治一朝乃是中兴盛世,然而现在看来那中兴之光显然没有照到这些百姓身上,所谓的中兴怕也只是史学家的想象罢了。京畿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地方。这些人为自己种地,却如此贫困,张延龄心中很是有些内疚。虽然这一切并不是自己造成的,但似乎已然脱不开干系了。 第17章 善心 村中间有一片平整的场地,一座青砖大瓦的大庭院坐落在这里,在这一片破败的房舍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这里便是西山庄园管事的人所居住的地方,相当于庄园中的管事之处。 庄园管事孙德发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堂屋之中的桌子上已经摆了清洗好的瓜果,茶水也早已沏好,孙德才恭敬热情的请张延龄等人落座。骑了半天马,天气又炎热,众人确实都有些累了,于是纷纷落座喝茶。 张延龄见谈如青站在一旁,于是挪开一张凳子请她坐在身旁。谈如青却拒绝了,只问了两句张延龄的身体有无异样之后便独自坐在一角。 张延龄也不强求,喝了两口茶水定了定心之后,对孙德发道:“孙管事,本人这次来庄园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了,你给说说是怎么回事。” 孙德发忙躬身拱手道:“小人办事不力,让侯爷亲自前来,这么大热的天,实在是让小人心中惶恐的很。小人听马管家说了,这一次来是催缴去年佃户欠下的租子的,小人其实也想了不少办法,但是这些百姓确实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逼也逼不出什么。这确实是小人的失职。侯爷这次亲自前来,小人自然是听侯爷的吩咐,您说怎么办,我们便怎么办。总归是要把欠的租子收上来的。” 马全在旁皱眉道:“孙管事,听你的这意思,倒是为这些泥腿子说话似的。他们种了侯爷家的地,交租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什么叫逼不出来东西?你这个管事怎么当的?倘若办不了事情,侯爷养着你作甚?” 孙德发连连称是,不敢多言。 张延龄摆摆手道:“孙管事,租子收不上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问过了,咱们的租子受的不比别人家重,按理说他们是能够缴的起租子的,却为何收不上来?” 孙德发叹了口气道:“侯爷,这两年光景确实不好,去年春天先是大涝,旱地种的麦子眼看要收割,结果冲了许多。本想着稻米这一项能弥补,可紧接着又是大旱又是虫灾的,闹得不停。稻米收成少了一半。这些佃户本就挣个温饱,这下可好,全没指望了。要是全额缴了租子,家里就要饿死人了。我也催过许多次,打也打了骂了骂了,可总不能将人他们骨头给拆了吧,他没有啊,那能怎么办?” 黄四听不下去了,喝道:“孙德发,你是端着侯爷的碗不为侯爷办事啊。你这副口气怎么跟那些赖账的百姓一模一样?上两回来催租子你便是如此,装病不出来做事,现在侯爷亲自来了,你还是这么说?我看你是不想干这个管事了。” 孙德才咂嘴叹息道:“侯爷,小人实在是没本事干好这事了,要不……您把小人辞了吧。我自己也感觉惭愧的很。” “嗨,侯爷您听听,这叫什么话?这是叫板是么?侯爷,这种人当庄园管事,如何能办得好事?”黄四跳了起来。 张延龄摆摆手道:“先不用说这些,看来我的亲自去瞧瞧真实的情形才能定夺。事情先不忙,孙管事,准备饭菜了么?吃了午饭再说。” 孙德才忙道:“备好了饭菜,侯爷稍候,一会便上菜。小人去厨下吩咐他们开始炒菜。” 孙德才快步离去,张延龄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沉思。外边蝉声鸹噪,日光白花花的晃眼,天气炎热的让人窒息。这种天气下要下地干农活可简直是遭罪。张延龄知道佃农们辛苦,但是辛苦却没有收获这才是要解决的问题,自己也不可能当大善人,大发慈悲将田地全部给他们,不收他们租子自己怕不是也要喝西北风。关键的问题还是要解决收成不足的问题。下午得去地头瞧瞧,深入了解一下这里的百姓是如何耕种的,总是有些环节出了问题才是。 正想着这些事情,门口传来呵斥声,一名仆役正大声的呵斥着门口聚拢的七八名脏兮兮的孩童。他们眼巴巴的看着屋子里桌上的瓜果等物,眼睛里满是渴望。 “哎,你吓唬他们作甚?他们都是孩童而已,你莫要推搡那个小妹妹。她那么可怜,你难道没有怜悯之心么?”谈如青走到门口朝着那名正提溜着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的胳膊往外推搡的仆役叫道。 那仆役松开小女孩的胳膊皱眉道:“侯爷在这里,他们围在这里成何体统?这些小孩子不懂规矩。” 谈如青皱眉道:“他们只是孩童罢了,你要他们懂什么规矩?” 仆役怔怔发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谈如青转回身来走到张延龄身旁沉声道:“张侯爷,这桌上的瓜果可否分给门外的那些孩童一些?” 张延龄笑道:“谈小姐要大发善心了么?” 谈如青蹙眉道:“这都是你庄子里的佃户家的孩子,你是他们的东家,看着这些可怜的孩子你难道心里过得去么?” 张延龄呵呵笑道:“谈小姐要做善人便将这些东西拿去给他们吃便是了,何必又来迁怒于我?” 谈如青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了,吁了口气道了声谢,伸手端了两盆瓜果点心端出门去,一众孩童眼睛放光,却又像是惊骇的鸟雀一般不敢靠近。 谈如青柔声叫道:“小弟弟小妹妹们,来吃啊,姐姐特地送给你们吃的。” 一名女童实在抵抗不了诱惑,走上前来,谈如青拿了一大块糕点递到她手里,那女童立刻迫不及待的塞进嘴巴里大嚼起来。其余孩童见此情形纷纷争前恐后上前来,两大盘点心瓜果很快便被哄抢一空。谈如青正要回屋里再拿,却发现侯爵府的婢女杏儿也端了两大盘瓜果点心站在身旁。 “谈小姐,我家侯爷叫我送出来给你的,桌上的全部在这里了。”杏儿道。 谈如青转头看去,只见张延龄正在门口微笑而立,谈如青投去感激的目光,回身再招呼孩童们来吃。一干孩童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几大盘瓜果点心很快便进了他们的肚子里。见木盘已空,众孩童一哄而散。 谈如青平素便乐于助人,拿着空盘子往回走的时候心中很是高兴。 “谈小姐这是慷他人之慨啊。”张延龄微笑道。 谈如青沉声道:“多少银子回头我给你便是,算我买下来的。” 张延龄揉着鼻子道:“这是我家佃户之家的孩童,要你花银子救济么?不太合适吧。搞得我很没面子,好像是我张延龄为富不仁一般。” 谈如青对张延龄刚刚生出的一丝好感迅速消失,冷笑道:“你不是么?” 张延龄大笑起来,沉声道:“他们吃饱了这一顿,难不成便能保证永远不挨饿不成?而且,你看到的只是这几个孩童挨饿,天下有多少孩童在挨饿,你又能管得了多少?” 谈如青冷声道:“能管几个是几个,总好过无动于衷。” 张延龄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进屋。屋子里一桌酒菜已经摆上了。 …… 吃了午饭,张延龄决定去村里转转。这辰光百姓们应该都在家里才对,天气太热,外边应该是不能干活的。张延龄叫了孙德才陪自己一起去找人聊天,毕竟他对赵家庄的人还是很熟悉的,至于马全他们便不必跟着去了,横鼻子竖眼的会吓着百姓。 出门之后,张延龄发现谈如青也背着药箱跟着出来了,于是道:“谈小姐不必跟着了,天气热的很,留在屋子里歇息便是。” 谈如青淡淡道:“我跟着来便是防止你出意外,这么热的天气,你本不该出门。但我没法让你打消主意,便只能跟着你一起。除非你回京城去。” 这话听着有些暧昧,似乎颇有情义,让人误解。但张延龄却不会自作多情,因为他知道谈如青在乎的不是自己的病,而是因为自己如果复发了,不但她第一次行医救人以失败告终,而且她也担心给谈家惹来麻烦。某种程度上她是被迫对自己关心。这事儿可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你跟着吧。”张延龄点头道。 谈如青也点头,自顾走在一旁。 在村里走了一圈,出乎意料的是佃户家中都没有当家的人,只有老人孩子在家里,耳聋眼瞎的无法沟通。给人感觉村民仿佛全部约好了一般,在得知东家前来的消息之后都选择了避而不见。此刻也不知道都躲在哪里去了。转到村口的时候,远远的明明看见大槐树下坐着七八个人在乘凉说话,但一转眼人便跑的无影无踪。 “侯爷,实在是抱歉。老百姓们不懂规矩,没个礼数,看这样子是见不到人了。也许到了晚上能找到他们,他们总不至于晚上也不回家睡觉吧。”孙德才无奈的道。 张延龄也是无奈,他知道定是这些佃户们害怕自己是来催租子的,所以选择躲着自己。原本自己之前还期望着来这里能和百姓打成一片,结果现在才明白,佃户们心中自己这群人好比是催命鬼一般。自己进了村,他们都吓跑了。这当然也说明了他们是无力上缴欠下的租子了。 张延龄无奈,只得回庄园大宅歇息了一会,到未时末太阳的威力没那么强的时候才带着马全等人出门。这次他打算去外边的田地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在田里干活的百姓。 出了村子,虽然太阳毒辣辣的照着,但是其实旷野之中风很活络,反倒没有那么太热。再加上满眼看去,田野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感觉上更是舒服了不少。 此刻正值六月中下,稻苗已经很浓密了,稻苗厚的像是一块绿色的地毯,风一吹飒飒翻滚,甚是赏心悦目。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离开村庄里许之外的一片稻田里,张延龄等人终于看到了在稻田中忙活的两个人人影。于是忙沿着田埂赶过去。而孙德才也认出了那是赵铁匠父女两个在给稻子除水草。 “赵老吉,快上来,咱们的东家,京城的建昌候张侯爷来了。”孙德才大声的招呼着。 第18章 害虫 田中忙碌的父女两人抬头看了从田埂上走来的张延龄一行,然后一言不发又开始低头干活了。 “嘿!这帮刁民,怎么都是这副德行?见人不知道行礼打招呼的么?不知道他们种的是谁家的地么?” 马全真是鼻子都气歪了,若不是侯爷在场,他恐怕早已经破口大骂起来了。 “我家又不欠租子,你们找我作甚?找别人去。我年年的租子都是交上的。”赵铁匠站在稻田里梗着脖子叫道。 马全正待呵斥,张延龄摆手制止了他,大声叫道:“这位老人家,我不是来找你要租子的,是想要找人说说话,了解了解情形的。我不知道为何咱们庄子里的百姓们租子交不上,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了么?你们都躲着我,我也不知道缘由,如何替你们解决困难?再说了,这事儿躲也是躲不过去的,躲也不是事儿。事情要是解决不了,我也不知道缘由的话,那我可只能将地收回,另找别人来耕种了。” 赵铁匠闻言楞了楞,将泥手在浑水中胡乱摆了摆,走上田埂来。 “赵老吉见过东家侯爷。”赵铁匠光着两支泥脚站在田埂上拱手行礼。 张延龄拱手笑道:“老人家有礼了。实在抱歉,耽误你做事情了。” 赵老吉道:“倒没什么,我家的地少,就那么七八亩地,活计也不多。很快就会干完的。那个,这里太阳毒辣,咱们去田头树下说话吧。我的水罐放在那里呢。” 张延龄点头答应,一行人跟着赵老吉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田头的一棵柳树下。赵老吉往田里还在干活的那名女子叫道:“阿秀,上来歇会,喝口水。” 那女子抹着汗远远叫道:“爹您歇着,我不渴,我薅了这一片就来。” 赵老吉咂嘴点头,一屁股坐在树下的泥地上,捧起瓦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忽然想起来东家在旁边,于是将瓦罐递过来笑道:“东家,乡下人不懂礼数,该请您喝水的。您请,您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被赵老吉喝过的瓦罐上,那瓦罐有些年头了,黑乎乎的上面似乎全是污渍。里边的水上飘着草叶子,还有一只不知何时飞进去的飞虫飘在水面上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张延龄本能的想拒绝,但忽然也学赵老吉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接过瓦罐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马全黄四在旁伸着脖子瞪着眼发愣,自家侯爷可是精细人,吃东西挑剔之极,不干不净的他可从来不碰。此刻居然坐在泥地上捧着那脏兮兮的瓦罐就喝水,这可真是见所未见。侯爷昏迷醒来之后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了。 谈如青看着张延龄这么做,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走到一旁用一只白帕子铺在地上,也坐了下来。 “好水,甘甜的很。解渴。”张延龄抹着嘴巴上的水渍赞道。 赵老吉脸上露出笑容来,张延龄和自己一样坐在地上,也不嫌脏。还赞自己的水好喝。在心里赵老吉一下子便觉得张延龄亲切了起来。也不知听谁说,东家建昌候是个刻薄跋扈之人,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像是那种人。 “老人家今年贵庚啊?”张延龄进一步的拉近距离,开始唠家常。 “哦,回禀东家,老汉我今年六十了。”赵老吉忙道。 “都花甲之年了啊,完全看不出来。身子骨看上去硬朗的很,怕是许多年轻人也不如你健壮呢。”张延龄笑道。 “那可不敢当,侯爷这是夸赞了。不过我是打铁的铁匠,身子骨倒是比寻常人健壮些。”赵老吉道。 “原来你是铁匠,难怪如此。” “是啊,也不算是正经营生,就是农活不忙的时候走村串户给人打造些斧子铲子镰刀锄头什么的,贴补家用罢了。”赵老吉道。 张延龄道:“老人家,你家中几口人?租种了多少田亩?” 赵老吉道:“禀东家,我家租种了水田八亩,旱田三亩。家里目前是六口子人。儿子媳妇两个孙子再加上我闺女阿秀和我自己。老婆子八年前就得病死了。” 张延龄点头道:“家里这么多人,你这租种的田亩也不算多啊。” 赵老吉道:“确实不多,别人家都是租了一二十亩地的,但是我要打铁,便没种那么多地。况且,这年头,靠种地可养不活家里人,遇到不好的光景,地里收不到粮食,全家就得挨饿。种得再多也不成。” 张延龄道:“那是为何?是咱们的租金太重么?” 赵老吉摇头道:“凭良心说,东家的租子倒也收的不重。但是这两年天灾不少,地里的收成不好。又是旱又是涝的,实在是艰难。” 张延龄指着周围一片绿油油的田畴道:“我瞧这些稻子长势很好啊,今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赵老吉摇头笑道:“东家,你不是种田人,哪里知道这些。这才六月里,稻子还没抽穗,早的很呢。去年七月里开始大旱,全村老少从下边的河沟里挑水润苗也无济于事,最后收成的时候一半都是瘪谷,便是干旱所致。老天爷不开眼,不给饭吃啊。今年你瞧着这稻子似乎长势不错,可是我敢说,今年绝对欠收。” 张延龄道:“那是为何?又会大旱么?” 赵老吉道:“旱不旱涝不涝的我不敢说,那是老天爷的脸色,我说的是虫灾。东家,你瞧瞧这个。” 赵老吉说着话伸手抓起身旁一根树枝探身在前方秧苗上猛然一扫。但见绿油油茂密的秧苗下方呼啦啦飞出一大群黑乎乎的小飞虫来,又蹦又飞的,有不少还跳到了众人的身上。 “啊!”谈如青的身上跳了几只小虫,吓得她惊叫着站起身来胡乱拍打。 “莫怕,姑娘,这虫子不咬人,只吃秧苗的。”赵老吉忙道。 赵老吉哪里明白,谈如青只是单纯的怕虫子而已,哪管它咬不咬人?谈如青挥走几只小飞虫,吁了口气,回头看见张延龄正笑着看着自己,心中恼火的想:可恶,被他看到自己慌乱的样子了。 张延龄身上也跳了不少飞虫,他伸手抓了几只放在手掌心里观察,发现这些飞虫体型很小,浑身灰色,长着小小的翅膀,看着就像是长着翅膀的小跳蚤一般。蹦蹦跳跳的甚是活跃。 “这是什么虫子?”张延龄皱眉道。 “我们管这东西叫稻飞虱,不但长得像是虱子,而且和虱子一样吸血。不过吸的不是真正的血,而是秧苗茎秆里的汁水。”赵老吉说着话又伸手拔了一颗秧苗出来递到张延龄面前,只见那秧苗下方的茎秆处密密麻麻的爬着几十只飞虱,秧苗茎秆处呈现灰黑之色,都是被这虫子吸食之后留下的伤痕,假以时日,必是要枯萎溃烂的。 “这些坏东西还很能下籽,这还是刚刚开始,到秋天收割之前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它们要产四五次籽,每只几百粒籽,到时候整个稻谷下边的茎秆上全爬满了,稻子根本活不了。到那时,还有什么收成?”赵老吉皱眉说道。 众人想象着那场面,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延龄虽不是密集恐惧症患者,但是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也还是不寒而栗。 “怎会这样呢?大伙儿便没想办法解决么?趁着现在它们数量还不多得抓进解决啊,等它们繁殖了几轮,到那时岂非什么都做不了了。”张延龄皱眉道。 “没法子治啊,这些东西藏在禾苗下边的位置,又太小太多,根本没法捉它们。之前有人说撒石灰能烧死它们,结果石灰撒下去,秧苗也给烧死了。根本没法弄。”赵老吉摇头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农药什么的,病虫害确实难以解决。 “这确实是个麻烦事啊,这要是不解决的话,今年又是个欠收的年头了。”张延龄皱眉轻声道。 赵老吉拱手道:“东家,不是老汉多嘴,老汉听说你们是来催去年的租子的,老汉斗胆请东家高抬贵手,再宽限些日子。村子里的百姓们可没有偷懒。去年是又涝又旱,收成确实减半了,他们不是刁民,不是抵赖租子。种了东家的地,交东家的租子,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老百姓们没地种没收成就没饭吃,这个道理大伙儿都懂。可是实在是……没办法啊,收不上粮食,都是一大家子有老有小的,张着嘴巴要吃饭,那可如何是好?” “喂,你这么说话可不对,就你们要吃饭,那我家侯爷呢?给你们地种,到头来什么也得到不到。你们吃饱了,我家侯爷喝西北风?我们可告诉你们,外边没地种的人可多了去了,这回谁不交租子,地便全部收回来,给我滚出庄园。”马全大声喝道。 赵老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却听一人说道:“你这个人,跟我爹橫什么?我家可没欠你们租子。再说了,交租子一家子还得出去要饭,那还不如不种,辛辛苦苦的做一年,还是得挨饿,谁肯种地?你们要收回去也罢,最好全部收回去,你们自己来种,瞧你们多大本事。”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在田里干活的那名年轻姑娘从旁边田埂上走来,她挽着裤脚光着两支脚,露出白生生的小腿,脸上热的红扑扑的,相貌倒也秀美,只是皮肤微黑,想必是太阳晒的。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洋溢着一种青春少女的健康活力。 第19章 灭虫之法 “阿秀,莫要乱说话。还不闭嘴。东家,实在不好意思,这是小女阿秀,说话没遮拦,您千万莫要见怪。”赵老吉忙道。 “爹,本来就是嘛。我说的难道不对?就算换了人来种地又如何?这片庄园旱涝难测,虫害年年发生,谁来种也没办法有好收成。他们这些人不知种地的辛苦,以为庄稼往地里一种就有收成,到时候便伸手要租子,哪知道庄稼人的辛苦和艰难。爹,咱们家租子交齐了,怕他作甚?大不了咱们租种别人家的地去,又有什么了不起,都是辛苦罢了。”那姑娘兀自说道。 “你还说,你这丫头,太不懂事了。还不住嘴。”赵老吉大声呵斥道。 张延龄笑道:“这位姑娘说的没什么不对,老丈莫要怪她。阿秀姑娘是吧?你说的很对,所以我这次来便是要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解决这些问题的。我也不希望大伙儿辛苦忙碌一年,到头来却吃不饱肚子,我是庄园的东家,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不是么?收成好,大伙儿日子都能过的下去,我也能收到租子,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难道我还希望地里没收成不成?” 阿秀撇撇嘴道:“说得好听,可是你还不是来要租子的。上回你们的人来逼租,把大有叔的腿都打坏了,现在还一瘸一拐呢。现在又说这些好听话。不知又有谁家要遭殃,不是挨打便是要被拆了房子了。” 张延龄一愣,皱眉扭头看着马全黄四道:“有这事?” 马全和黄四翻着白眼低头不敢说话。张延龄叹了口气,心想:“难怪百姓们见到自己这些人跟见到鬼一样,之前的一些做法定是让他们怕了。” 张延龄本想训斥马全和黄四几句,但一想,他们其实也是为自己办事。催租子这种事难免会用些强硬手段,况且那还是在自己穿越之前的事情,倒也不必追究了。 张延龄站起身来,对赵老吉拱拱手道:“老丈,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我其实还想了解更多的事情,可是大伙儿好像都躲着我。你可否代我传个话给他们,告诉他们,这次我来是要帮他们解决问题的,不是来逼他们的。再说了,躲着也不是事儿,总是要面对这些事情的。你们要吃法,我也要吃饭,都指着这片庄园活着,所以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我要在村里呆几日,你们想清楚了随时来找我。对了,明日我想邀请你陪我四下转转,我想看看周围的地形,想想怎么解决洪涝的问题。不知老丈肯不肯帮忙。” 赵老吉起身拱手道:“我看东家有些诚意,话老汉一定带到。明日我陪着东家四处走一走便是。东家既有心解决这些事,我们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这些事可不好解决啊。” 张延龄笑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咱们要老是指望着老天,那可难了。干脆大伙儿不要种地,等天上掉吃的就是了。您说是不是?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先回村了,回头再叙。” …… 一天的折腾下来,大伙儿都有些劳累。回到宅院之后,吃了晚饭,众人以为今晚可以早早的睡个好觉的时候,张延龄却忙活了起来。 “拿几根风灯,多带几只蜡烛,拿个大木盆,带一只木凳子……对了,带上一壶香油。”张延龄一叠声的吩咐着。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马全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去验证一件事情,要去村外的稻田里一趟。你们也不必全跟着,马全,叫两个人拿着这些东西跟我去便是了,其余人便都歇了吧。”张延龄回答道。 马全当然不能留下来睡觉,侯爷都没歇息,他岂敢歇息。于是乎和黄四两人按照吩咐很快准备好了侯爷要的东西。张延龄检查一遍后便准备出门,谈如青得知消息赶来,药箱子已经背在了身上。 “谈大夫,黑灯瞎火的你便不用去了吧,要是摔到泥水里,或者崴了脚什么的,可麻烦的很。”张延龄皱眉道。 谈如青道:“我自然要去,除非你不出门。” 张延龄不想跟她争辩,回身叫杏儿跟着一起去,其实就是为了陪同谈如青。一行六七人提着灯笼往村外走。村子里静的吓人,天才刚刚黑下来,村舍房屋之中便已经没有任何的灯光。也不知道是躲着的百姓都没回家,还是因为花不起灯油钱。 众人很快出了村东头来到田野旁的土路上。夏夜的风清爽怡人,田野里虫叫蛙鸣好不热闹,萤火虫在一闪一闪的在山野间飞翔,天空中更是星河灿烂美不胜收,着实是难得一见的美妙夜景。谈如青口中发出赞叹之声,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张延龄倒是没心情欣赏夜色,他寻了一片稻田脱了鞋子卷起裤脚便下了稻田。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见张延龄将木凳摆在稻田里,将盛了一半水的大木盆放在木凳上,取了一只小木架搁在木盆水面上,在上面点起了七八只白烛,用白纸灯罩罩住。最后将带来的一小壶香油全部倒在木盆里的水中。忙完了这些,张延龄才回到岸上。 众人实在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田里的那灯火远远看去倒像是坟地里的长明灯一般,侯爷跑到水田里点灯,也不知到底是脑子里那根筋错位了。马全和黄四心里想的是:侯爷罪行言行都很怪诞,莫不是真的摔坏脑子了。 “咱们在这里稍候片刻,看看我这捕虫器的效果如何?”张延龄一屁股坐在路旁的土坷垃上笑道。 “捕虫器?”众人都楞住了。 “是啊,白天你们不都看到了么?庄园里的秧苗虫害严重,稻飞虱很多啊。这要是任由它们繁殖个四五代,今年岂非颗粒无收?所以必须首先要解决病虫害的问题。”张延龄道。 “可是……这东西能捕虫么?点个灯便能捕虫?”谈如青忍不住发问道。 “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原理必是对的。飞虫有趋光性,这个……趋光性便是……怎么说呢?飞蛾扑火你们都见过吧,蛾子见到光便会朝着光亮飞,这是它们的习性。我希望这稻飞虱也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用风灯的亮光吸引他们往光亮处飞,然后落到下边的水里。你在水里放了油,它们便被粘在水面上飞不走了是么?”谈如青恍然道。 “聪明,谈小姐聪慧过人,我正是这种想法。得看看效果如何。如何能起作用的话,我便告诉乡亲们,加以推广。”张延龄笑道。 谈如青咬着唇想了想道:“就算有用,乡亲们也未必能花得起这个钱吧。七八根蜡烛,还要香油什么,乡亲们自家香油灯都点不起,还能弄得起这个?一块田里一盏也不成啊,起码得十几盏吧,这么多田,这得花多少银子?你这是给乡亲们增加负担呢。” 张延龄哎呦一声,扶额点头道:“谈小姐考虑的周到啊,我却没想到这些。其他的倒也罢了,这蜡烛香油确实得花钱。一根好的蜡烛得五十文呢。普通的蜡烛也得二三十文,我倒是没考虑这个。香油价钱也不少,他们确实负担不起。除虫成本太高的话,那便得不偿失了。” 谈如青道:“其实水里不用香油也成,可用粘稠之物代替。比如一些草木中的汁液粘稠,放在水里一样可以黏住虫子。这些倒也常见的很,你若真想弄,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一找,到时候让乡亲们自己找这些草木捣碎了将汁液榨出来用便是了。只花功夫不花钱。” 张延龄喜道:“那最好了,只要有粘性,黏住飞虫不能脱身成了,倒也确实不必用香油。这蜡烛我倒是可以采买来送给他们,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就算是我送给他们的。除虫是大事。其实也无需长期这么干,虫子数量多了便可以除一除,少量的虫子也无碍秧苗生长,只不能让它们成灾便是。” 谈如青点头道:“说的是,那你岂不是要白白花一笔银子?你肯这么做?” 张延龄道:“庄园是我的,我是东家,有些事自然要帮着百姓解决。不能说这些是我的义务,但我帮他们便是帮我自己。不仅要解决虫害的问题,我还得解决一些其他的问题。不然他们没饭吃,我也收不上来租子,这是明摆着的事。” 谈如青微微点头,虽然和这位建昌候相处时间不长,但是谈如青心中对他的认识正在迅速的改观。真正相处下来,这位侯爷似乎并非像是传闻中的那么跋扈嚣张胡作非为,而且还颇有些担当和智慧。难道自己听到的那些事都是以讹传讹?亦或是自己看到的只是假象?谈如青对张延龄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同样,张延龄对谈如青的好感也在增加。谈如青不仅气质高雅,生的貌美,难得的是思虑还很周祥,颇有些见地。这样的女子可是难得。自己原本对她便有好感,之前只是因为谈如青对自己态度冷淡而有些恼火,不肯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去自降身份。但现在,却觉得谈如青也并非如之前觉得的那般不通情理。 想一想倒也颇有意思,这姑娘心里既厌恶自己,却还要担心自己的伤势,执意跟着自己跑到这西山庄园来,脾气有些执拗,勇气倒也可嘉,只是有些单纯的可爱。倘若自己是个好色跋扈之徒,她岂非是自投罗网。若是穿越之前的那个张延龄,恐怕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毕竟那可是一个为了一个青楼的庸脂俗粉都能跟人争的头破血流之人。 第20章 铁匠一家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风灯里的蜡烛逐渐燃尽熄灭,这次不待张延龄下水,马全黄四两人下到水田之中将装置搬到岸上来。张延龄满怀期待的检验成果,灯笼照亮之后,众人都惊喜的叫了起来。但见木盆里的水面上飘着一层灰蒙蒙的小虫子,成千上万不计其数。有的已经被水面上的油腻死在水面上,有的还在动弹蠕动,看着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成功了。”张延龄高兴的笑了起来。 之前自己其实并不确定,虽知飞虫有趋光性,用灯光诱杀是可以的,但稻飞虱毕竟只是体型极小的小飞虫,张延龄甚至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眼睛,看不看得见光。况且这些小虫子平素是躲在秧苗下边的阴暗处的,也不知道光线诱捕有没有用。现在这情形说明稻飞虱和其他飞虫一样,是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诱捕的。只一个时辰的时间,只一个装置,便诱杀了这么多飞虫,一则说明这种办法行之有效,二则说明其实害虫的数量已经不少,到了必须要诊治的地步了。 “恭喜侯爷,侯爷还真是有本事啊,这种办法我是闻所未闻,真是开了眼界了啊。”马全大声笑道。这倒不是恭维,之前马全心里还嘀咕自家侯爷异想天开,这玩意能杀虫子?那不是笑话么?可事实就在眼前,马全不得不承认侯爷就是侯爷,见多识广,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恭喜你啊,还真的成了。这下乡亲们知道了可要开心死了。你还真是有办法。”谈如青也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雕虫小技耳,不足挂齿。” 谈如青忍俊不禁,噗嗤笑了起来。 “马全,明日一早你派人回京城买蜡烛去。多买些蜡烛,运一车过来。过几日,我要咱们庄园所有的稻田里也像这夜空一样繁星点点,那一定是一副很漂亮的画卷。”张延龄吩咐道。 谈如青在旁听了这话,不禁悠然神往。是啊,到时候秧田里全是灯光,那场面一定很壮观,很美。 …… 次日清晨,张延龄早早醒来,感觉神清气爽。昨晚睡得很好,虽然是简陋的乡下房舍,屋外甚至有蛙叫虫鸣之声,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张延龄的睡眠,反倒像是催眠曲一样让人听得安心。 洗漱之后正要出房,谈如青从隔壁屋子里出来,身后居然跟着她的婢女小竹,这让张延龄甚是惊讶。 “她怎么来了?何时来的?”张延龄指着小竹问道。 小竹瞪了瞪眼没有搭理张延龄,倒是谈如青笑着解释了。原来其实当日小竹回谈家禀报了小姐跟着建昌候出城的事情后,谈老夫人便慌了神,立刻派人去追回。建昌候张延龄声名狼藉,一个孤身女子怎能跟着他到处乱晃,那岂非是自找苦吃。 谈允贤很是自责,当日谈如青替张延龄诊治之后回家,得知谈如青用了放血的法子之后,谈允贤吓了一跳。这种办法谈家可从没用过,必是如青这丫头自己琢磨出来的办法。但问题是她可以瞎捉摸,却不能乱往人身上用。给人放血,一个不慎岂非是害了人性命。叫她去救人,又不是去杀人。要是医死了人,还是用的这种医家没有用过的法子,那肯定是要担干系的,谈家的名誉便要全毁在这件事了。 再者,事后李神医也没有隐瞒,告知他们被救治的那人是建昌候张延龄,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之后,谈允贤更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担心那种疗法会有后遗症,在家里又嘀咕了几回,谈如青可能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再去一次建昌候府,去瞧瞧张延龄的病体恢复的如何。决意要让张延龄彻底康复,才能摆脱干系。谈允贤自责的是某种程度上怕是自己给了如青压力,她才决定跟着张延龄一起出城看护他的身体,以防意外的。若是如青出了什么事,谈允贤已经决定拼着老命不要也要讨还公道了。 谈家人随后追赶,结果小竹当时听的不明不白忘了他们是要去什么庄园了,于是一路上东打听西打听跑错了好几座庄子,折腾到了半夜里才赶到了西山庄园。所以小竹是半夜里到的,那时候张延龄睡的正香,根本不知道。 “小竹姑娘来了正好,如青小姐,你还是回去吧。我的身子已然康复了,无需治疗了。你家祖母会着急的。”张延龄对谈如青道。 谈如青摇头道:“我昨日答应了你的事还没完成呢。我也想帮这里的乡亲做点事。再说,赶车来的家人已经被我打发回去报平安了,我给祖母带了口信,她应该不会着急了。” 张延龄苦笑道:“谈小姐,你这是何苦?穷乡僻壤的,跟着受罪作甚?再说了,你要万一出个什么事,别人还不得把这笔账算到我张延龄头上?我已然是声名狼藉了,可不想再背黑锅。你也看到了,我对你谈小姐可是以礼相待,没有任何的得罪。” 谈如青抿嘴一笑道:“张侯爷,我谈如青行事向来信守承诺,你的伤应该是痊愈了,但我答应你的事也要做到。况且我也很想看看满地星光的场景,怎地张侯爷如此小气,嫌我吃了你几顿饭么?” 张延龄哈哈笑道:“这叫什么话,谈小姐吃几顿饭我都心疼么?我有那么小气么?谈小姐愿意的话,吃一辈子我也不心疼。” 谈如青一愣,忽然脸色一红转头就走。小竹对着张延龄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也跟着往前院走去。张延龄有些纳闷,皱眉道:“这些姑娘家怎地脾气这么古怪?说的正热闹怎地忽然翻脸了?我哪儿得罪她们了?真是难伺候。” 婢女杏儿在旁边低声道:“侯爷你说错话啦,什么叫吃一辈子饭啊?侯爷是要娶人家过门不成?只有娶了别人,别人才能在侯爷家中吃一辈子饭呢。谈小姐定是以为侯爷是在占她便宜了。” “哎呦!”张延龄醒悟过来,苦笑道:“我没那意思啊,谈小姐定是把我这话当成是调戏她了。天地良心,我只是顺口这么一说。我去解释清楚。” 杏儿笑道:“解释什么啊?这种事还解释,那不是越描越黑?” 张延龄一想,倒也确实是这么个事儿,倒也只得作罢。 吃了早饭之后,张延龄带着众人直奔村北头。昨日那位铁匠赵老吉便住在村北头。因为是打铁的营生,乒乒乓乓的扰民,所以赵老吉的小院子坐落在距离村子百余步的地方。张延龄等人到了的时候,院子里传出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似乎正干的热火朝天。 张延龄站在围墙外看去,但见院子里的草棚下,一炉炭火烧的正旺,两名男子挥汗如雨正在铁砧上打铁,其中一人正是赵老吉。旁边一名少女正扯着风箱鼓风,正是昨日那个水田中的少女阿秀。 马全正要叫嚷,张延龄摆手制止了他,因为他看到了正在捶打的那柄柴刀正在成型,这是打铁关键的时候,不能打搅。于是众人站在篱笆之外看着里边的一家人全神贯注的打造那柄柴刀。 大锤塑性,小锤抠正,回火,淬火。 随着最后一次刺啦啦的淬火之后,一柄黑魆魆的刃口锋利的厚背柴刀终于出炉。 那名青年男子提着柴刀朝着立在一旁的木桩挥刀砍下,擦的一声,木桩像是切豆腐一般的被削掉一角。 “好手艺!”张延龄鼓掌笑着大赞道。 院子里的三人这才闻声惊讶转头,这才看到篱笆外站着的一群人。赵老吉一下子认出了张延龄,忙上前来拱着两只黑乎乎的手行礼。 “不知东家来了,失礼,失礼!阿秀,快开门。” 阿秀飞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起身来到门口,开了院门。 众人进了院子,张延龄笑道:“老人家,叨扰了,只因昨日约定了今日一起去做事,故而一大早便来叨扰,十分抱歉。” 赵老吉忙道:“东家说的哪里话,答应了东家的事自然是要办到。老汉我正准备去见东家呢。这不,这一带山道上树木荆棘颇多,便想着带柴刀去开路,方便行走。谁料想家里的柴刀锈的不能用了,便临时打造一柄,这才耽搁了去见东家。倒叫东家亲自来了。” 张延龄笑道:“原来如此。” 张延龄的目光移到旁边那名青年汉子身上,笑问道:“这一位是?” 赵老吉忙道:“哦,这是我儿子。元成,快来见过东家。” 那青年男子上前来抱拳行礼。嘿嘿笑道:“赵元成见过东家。” 张延龄看着他健壮的身形,露在外边的胳膊肌肉发达,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满力量的样子,赞道:“好一个男儿郎,这身板,一拳怕是能打死一头牛。” 赵老吉呵呵笑道:“东家说笑了。元成跟我打铁,没一把子力气不成。我老了,铁锤拿不动了,得靠着他才成。”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是,打铁是个力气活,凭气力吃饭。老丈后继有人。” 几句家常一唠,双方距离自然拉近许多,加之昨日接触之后,赵老吉对张延龄便有些好感,此刻更是觉得这位东家似乎并不那么刻薄狠毒,态度上更加的亲切起来。赵元成看样子是个实诚人,在旁呵呵的笑。只那少女阿秀似乎并不买账,在旁挂着张脸。 “东家,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动身?”赵老吉道。 张延龄摆手道:“稍候,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黄四,拿上来。” 第21章 考察 黄四连忙应了,一摆手,两名随从将一只木盆搬来过来,放在地上。赵老吉低头一看,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呵呵笑道:“昨日在田间,见到秧苗害虫泛滥,我便想了个法子捉虫。昨晚只一个多时辰,便捉了这么多的虫子,特地带来给你瞧瞧。这还只是一副装置,若是大伙儿都行动起来,定能大大的减少虫害。你瞧瞧,这怕得有几万只吧。炒炒都能炒一盘当菜吃了。” 赵老吉惊喜不已,他看到了那木盆的水面上漂浮着的不计其数的稻飞虱,没想到居然是张延龄昨晚捉到的。这位东家还真是有心,昨日自己和他田间一叙,回头他便行动了,而且颇有成效。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东家,你这……是怎么捉到的?”赵老吉问道。 张延龄简单的介绍了一番,赵老吉听得满头雾水,他怎也想不到居然可以在田里点个灯笼便能灭虫,这办法听起来忒不靠谱了,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老丈,我已然命人去采购所需之物,回头发动大伙儿一起行动,这虫害的事情我想很快就能解决了。回头还得靠你跟大伙儿说说这事儿。大伙儿只需出工,准备一些不花钱的材料,比如这些木盆什么的,其余的都算我的。”张延龄道。 赵老吉躬身长鞠行礼,激动的道:“哎呀,东家这可是救了大伙儿的急啊。眼看这虫害一天天的厉害起来,所有人都着急的很。左近几个庄子的老庄稼把式们都商量好几回了,也不得法。几个老人捉急上火都急病了。东家能帮咱们解决这个大难题,那可真是救了大伙儿的命了。老汉代表乡亲们谢谢东家了。” 张延龄摆手笑道:“不必如此,昨日我跟你说了,帮你们便是帮我。这只是件小事。走,咱们去看看地形,看看能不能办大事情。” 一行人在老铁匠的带领之下出了村子,从田野之间走过,直奔不远处的野狗岭。那正是位于西山庄园所辖的一片荒山。 张鹤龄所拥有的西山庄园虽然面积上有千顷之大,然而光是这座叫野狗岭的荒山便占据了一小半的面积。 走了半个时辰,抵达山岭下方。远看只是一个小山包一般,走近了看才发现其实面积还挺大,山坡还挺陡峭。这是一座土石小山,上面全是杂树灌木荆棘和荒草,地面上的黄土里全是细小的石块,荆棘灌木生长的茂盛之极,将上山的小道都遮掩的严严实实。 老铁匠的儿子赵元成提着柴刀在前面开路,将荆棘小树全部砍断丢到一旁,这才能容众人通行。正当盛夏时节,山岭小道两侧树木葱郁无比,遮挡了旷野的风,让小道上的众人感到闷热无比。 “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果子,汁液粘性十足。张侯爷,这可以代替香油粘虫子。”走在张延龄身后的谈如青忽然指着下方斜坡上一棵绿油油的树轻声叫道。 “哦?”张延龄忙看过去,只见那棵树不甚高大,绿叶如梭,枝头沉甸甸的挂满了一串串大小如猫眼一般的青色果实。打眼一看还以为是青葡萄。 “那是无患子,百姓们也称它叫做洗手果,那是因为搓洗之后会有泡沫,确实有净手洗涤之效。但它其实是一味药材,可用于清热祛痰消积杀虫。有微微的毒性,但不要紧,不会对人生出毒害,只要别大量吞食便可。”谈如青继续介绍道。 张延龄笑道:“不愧是女大夫,果然渊博,采来瞧瞧。” 随行小厮下去砍了一根树枝拖上来,谈如青用随身携带小木臼捣碎了一把果子,沥出汁液来,果然粘稠无比,气味带着些辛辣和皂角的味道。 老铁匠张老吉也明白了张延龄他们要弄这些果子是黏住害虫之用,笑道:“这东西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我们还不知道居然是药材,大伙儿只知道能拿来捣衣,黏糊糊的可没有皂角好用。” 张延龄笑道:“这下好了,既然不缺这种果子,那便无需用油了,省了一笔银子。回头叫人来摘些备用。” 谈如青心情也很高兴,没想到一下子便找到了合用之物,她也很开心。再往前走的时候,谈如青变得健谈了起来,指着路旁的各种植物给身边的阿秀和杏儿介绍。 “这是覆盆子,好大好红啊,这个很好吃的。本草上说:覆盆子健体补肾之效。这个是蛇莓果,也是能吃的。清热解毒,活血散瘀,收敛止血。还可治疗毒蛇咬伤,对伤口感染也有效用。这个是野蔷薇,花果均可入药。蔷薇花茶有健脾胃,调肠胃之用。果实可治经血不调,身体水肿。最主要的是,树上说其嫩茎可食,生吃炒着吃烫着吃都是一盘美味的野菜呢。” 谈如青人本就生的美,声音也好听,知识更是渊博,本来众人都热的很,听着她一路谈谈说说不但长了见识,更是在她悦耳的嗓音里连闷热都感觉好多了。 阿秀走在谈如青身旁,忍不住低声道:“姐姐你懂得真多啊,这些都是我们寻常之物,我们只当是灌木野草,谁想到居然是好东西。” 谈如青笑道:“我只是从书上看来的,否则我也不知道。” 阿秀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没读过书,也不识字,跟姐姐一比,我便跟个傻子一般了。” 谈如青安慰道:“读书也不难,你想识字只要肯学自然能学会的。” 马全在旁蹦出一句:“女子读书作甚?又不能考科举当官?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可拉倒吧……”张延龄笑着打断他道:“读书识字便可懂得很多道理,活的便明白些,难道非要当官?这话我可不爱听。” 赵老吉在前方叹道:“下辈子吧阿秀,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投在爹爹家里当女儿,委屈你了。我阿秀聪明伶俐,赵家庄谁不夸赞?农活样样精通,便是我这打铁的营生她也学会了,手艺可不比我差。哎,这要是生在好人家,定是个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可惜生在我这穷苦人家了。” 阿秀红着脸叫道:“爹,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你又说了这么多。” 张延龄听着这话,心中也有些感慨。这时代女子地位很低,大明朝又正是三从四德那一套盛行的时候,身为女子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了。像谈如青这样的女子,怕是少之又少了。识字懂医,那可是个宝贝。 想到这里,张延龄回头看了谈如青一眼。恰好谈如青也正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一交错,谈如青不知为何脸上一红,忙转头躲开张延龄的眼神。 …… 不久后,众人登上了野狗岭的顶端空地上,这里居然有一座石头垒砌的烽火台,只不过已然倒塌废弃了。 “听我爷爷说,这是当年永乐皇帝建造的烽火台。当时永乐帝镇守北京,建文皇帝说他要谋反,派了兵马来抓他,殊不知永乐帝早有布置,北京城周边广步烽火,随时传递消息,最终成功夺得帝位。这烽火台便是当时的建造的。” 老铁匠赵老吉的解释让张延龄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当年靖难之役时留下的遗迹。朱棣当时是燕王,就在北京这里驻守,这烽火台必是当时军事预警系统的一部分。虽然过去已近百年,烽火台早已废弃无用,但遥想当年之时,这里必是兵马把守之地。现如今倒是成了自己的庄园的一部分了。 有了这座破损的烽火台倒是有了个登高望远观察地形的所在,张延龄和老铁匠赵老吉爬上了烽火台的顶端,朝着野狗岭下张望。但见山岭四周是一片碧绿的田野,一条河流从西边蜿蜒而来,流过山岭南边的山脚,穿过田野往东流去。 “老丈,这条河便是大伙儿平日灌溉用水的河流吧。我看这地形很不错啊,怎地会有洪涝灾害的事情发生?”张延龄皱眉问道。 “东家你有所不知啊,这条河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安静。咱们这里距离西边的大山其实也没多远,每年春夏季节,暴雨一来,大山里的山洪便往外灌,咱们这条河正是通向山里的,便是山洪爆发的通道之一。那山洪可凶猛的很,一两个时辰水位便可暴涨七八尺,河道就那么点宽,那里经受的住?便全部往两边的田地里漫溢。前年秋天正稻子成熟的时候,一场暴雨下来,稻子全部淹在水里。家家户户不得不划着木盆在水底下割稻穗,总算是抢回来了一半。”赵老吉叹息说道。 “这条河不算小啊,怎地会连山里来的雨水都承受不住,还有,旱灾又是怎么回事?这么一条大河还会干涸了不成?”张延龄皱眉问道。 “嗨,这条河看着大,其实很浅的。东家您想啊,山洪一下来,泥沙石块大树什么的都冲下来了,到了河里便都淤积了下来。河底全是砂石淤泥,看着很大很深,其实最深处不到四五尺,站在河心都只到胸口。正因为泥沙把河道淤积了,所以一发洪水水便漫上两岸,到了旱天河水又很快干涸了。”赵铁匠沉声说道。 第22章 规划 张延龄微微点头,目光沿着那条河移动着,心里暗自合计。确实,农业不仅要靠天时季节,还得要有一些人为的保障之法。倘若完全靠天收,那是绝对不成的。庄园的产出不佳,百姓们交不上租子,归根到底便是配套的耕种保障跟不上之故。秧苗除不了虫,浇不上水,哪里还有收成?便是将佃农们拆骨头卖了,怕也无济于事。 “老丈,你瞧这野狗岭南边的口子,有半截伸出去的山坡,如果以此坡作为屏障,拓挖一个小水库你觉得如何?我瞧那便河湾边上全是青草,那里应该是一片滩涂,应该不难挖掘吧。”张延龄指着山坡下边河道弯曲之处说道。 “挖水库?东家的意思是?” “是这样,洪涝之灾其实便是水位调节的问题,建个小水库,涝时拦水,旱时可作灌溉之用。也不用多大,把那一片约莫五六十亩的滩涂挖开便成。蓄水两三丈,便足够我西山庄园灌溉之用。或许无法根治山洪爆发时的洪涝灾害,但起码可以减轻灾害。要想根治洪水,那得清淤才成,不过那样工程太大,怕是做不了。但挖个水库还是可以的。只需几百个壮劳力,花个两三个月便可成功。你觉得如何?”张延龄道。 赵老吉半天合不拢嘴巴,东家居然要修水库,这可是动真格的。就算挖个小水库也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东家肯花这么一大笔钱? “好是好,那样一来,干旱可解。话说咱们这里其实是缺水的,洪灾主要是山里的山洪。也不常见。有了水库蓄水便可大大减轻。可是……” “好就成,其他的不用考虑。走,咱们下去详细勘察地形,看看是否有可行性。”张延龄笑着道。 下的烽火台来,众人得知侯爷的宏伟计划之后一个个目瞪口呆。 马全等人心想:侯爷是真的不一样的,以前的侯爷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别说不会想到这些事,便是叫他来庄园走一圈他也是不愿意的。但现在的侯爷似乎对此乐此不疲一般。不过这个想法也太离谱了吧,挖水坝?这得花多少银子啊?这次不是来收租的么?怎地处处还要花银子了?这帐上的几千两银子怕是很快就要折腾光了啊。 谈如青听了张延龄的计划心中倒是有另一番看法,短短两三天时间,她对张延龄的看法正在快速的转变。她知道张延龄其实是为了他自己的庄园能够有更多的产出,但是此举显然对百姓们也是有利的。肯为百姓们着想,光是这一点便值得肯定了。 “他好像并不是传闻中的那种人啊?怎地如此的声名狼藉?说他不像,但他上次受伤确实是跟人争风吃醋受伤的,这个人可真是有点怪。岁数不大,脑子里的想法却还真是多。” …… 现场勘察的结果让人满意,利用西南侧一小片低洼的谷地作为雏形,将河湾处的荒草滩和几处低洼水潭进行清理联通便可形成一大片可积水的区域。唯一有难度的恐怕便是拦水坝的建造了。一半是天然的山梁,但另一半需要筑起高坝,这是工程量不小的工作。 回到村子里之后,张延龄下午的时间几乎都用在设计这道大坝的建造以及整个西山庄园的规划蓝图上了。 大坝的建造得先从侧首挖出一条替代河道引流,之后再对主河道进行清淤,同时以石块泥包夯实造坝,预留一排可操作的出水闸门可调节水位进行蓄水或者排水。 事实上这条河平时的流量并不大,水量也并不湍急,属于小型的水库,对于坝体的安全性要求无需那么严格,一道土石夯造的宽度约六七丈的坝体足可阻拦住河水。其实最难的还是人力和财力的消耗。张延龄算了一笔账,要建成此坝恐怕要花费个五六千两银子。数目虽然不大,但对目前自己府中帐上也仅只有三千两银子,恐怕得全搭进去。 张延龄有些头疼,自己本是来解决庄园产出问题的,想多弄些银子的。却没想到还要花这么多银子进去。不过张延龄并非短视之人,他知道,一旦解决了洪涝灾害和虫害的问题,西山庄园所带来的收益将会是巨大的。能足额收上来租子,一年便有一两万两的收入,且能让佃户们安居乐业,实在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想要增加庄园的收益,花一些投资也是值得的,毕竟那是年年得利的事情。 对于庄园大片不可耕种的闲制山地的利用,张延龄也想了许多。庄园十万亩面积,可耕种的面积不过两万余亩,大部分荒山野地都闲置了,这是巨大的浪费,得想办法加以利用。所辖除了野狗岭之外还有几处荒草杂树坡地,这些都可以加以利用。总之要最大化的利用庄园的土地产出效益,增加收入才成。 根据这些设想,张延龄深思熟虑了一番,对照庄园面积地形,根据自己既知的经验加以设想运用,制定了一个整体的大致方略。 夕阳西下,天近黄昏,庄园庭院前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百姓已经开始聚集。在上午结束考察地形之后,回来的路上张延龄拜托赵老吉帮自己召集百姓在傍晚时分来庄园庭院处开会。张延龄说的是推广试验成功的清除秧田害虫的办法,这对百姓而言当然是一件大好事。知道东家确实有心帮佃户们解决难题,赵老吉自然极为热心。他在各村的口碑甚好,他说的话百姓们还是很信任的。再者东家来到赵家庄这两日时间并没有骚扰百姓,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百姓们的警惕性也降低了不少。相反,东家不找他们,他们反倒心里没底,颇有些好奇。 老铁匠花了一下午时间走村串户的叫佃农们来参会,并且提着那一堆昨晚抓到的害虫的尸体作为佐证,百姓们虽然将信将疑,但是却也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加之老铁匠拍着胸脯保证东家这次绝不是来催租子的,所以百姓们陆续前来,虽心情忐忑,却也怀着期待。 庭院门口的空地上很快便人头济济,庄园四个村子,除了赵家庄之外的其他三个村庄的百姓也陆续赶到。每家来的虽然只有一两个人,但加在一处也有三四百人之多。人一多便热闹了起来,百姓们或蹲或站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说话。相互问候着身子,说着一些禾苗的长势之类,张家长李家短的一些相话题。还有不少百姓则沉默不语,躲在场地远端的角落里一言不发。他们都是一些欠了租子的百姓,总感觉今晚怕是要被找麻烦。毕竟种了东家的地,交不上租子,可没法心安理得。 更让百姓们感觉到有些不安的是,东家府上的两位管家马全和黄四两人出来看到众人的时候居然脸上带着笑容。这两个家伙来庄园收租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好声气,动辄打骂凶神恶煞一般,今日居然如此和气,这里边绝对有问题。佃农们隐隐嗅到了一种不祥之兆,这太反常了。 太阳缓缓落下,天地间的暑气也逐渐消退。西斜的阳光从树梢缝隙之中照射在场地上,灰头土脸的佃农们的身上也似乎披上了一层镀金。只不过即便如此也难以遮掩他们愁苦的面容和褴褛的衣衫。 大门口,几个人缓步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青年身材修长面容俊美,脸上带着笑容。 “东家出来了!”有人叫了起来。 所有人立刻停止说话,目光聚集到张延龄身上。这位东家他们见过的次数不多,他总共也不过来过两三回罢了。而且即便来了,也只是转一转便走了,百姓们根本没机会近距离的打量过他。他们只知道东家是国舅爷,是侯爷,那可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今日近距离看到东家的样子,却没想到居然是个如此年轻的青年人,态度看上去很和善。 “东家!” “东家……” “东家。” 佃农们起身行礼,有些人甚至直接在地上趴着磕起头来。 “诸位乡亲,你们好啊。”张延龄拱手团团行礼,命人将跪在地上磕头的人拉起来。 “来人,搬凳子来,让这些老人家坐下。”张延龄吩咐道。 几名仆役搬了长凳来摆上,安排了老者落座,其余人依旧站着。 张延龄转头询问身边的赵老吉道:“都来齐了么?” 赵老吉道:“大部分都来了,每户最少来了一个,还有一些不肯来,不过是在少数。” 张延龄点头道:“好,辛苦你了,请落座吧。” 赵老吉道了谢,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张延龄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一众百姓,看着他们蓬头垢面打着赤脚的样子,心中甚是有些感触。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这些百姓供养着自己这样的人,辛苦劳作,累死累活,却连温饱都难以为继,着实有些悲惨。大明朝立国一百多年了,弘治朝更是被称为是中兴盛世,但从这些百姓身上来看,依旧出于水深火热之中。土地兼并乃是原罪,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制度,是豪强贵族的贪婪,是统治阶级的短视。自己穿越为统治阶级的一员,也许别的做不了什么,让自己庄园的佃农吃饱穿暖还是要做的。 第23章 会议 “列位乡亲,列位父老,我是你们的东家,我叫张延龄。你们很多人怕是不认识我,那不要紧,你们只需明白,你们种的地是我的,喝的水是我的,吃的饭也是我的地里长出来的,住的地方也是我的就成了。”张延龄笑着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凛,这东家一开口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是要算账的架势啊。坐在一旁的老铁匠赵老吉也担心的转过头来。 “听说,你们有的人欠着去年的租子没交上来是么?甚至还有人欠着前年的租子。这不大好吧。诸位乡亲,咱们大伙儿都是讲道理的人,你们种了我张延龄的庄园的地,却连租子租子都不交,这算什么?这就好比是别人跑到你们家里吃喝拉撒,末了拍拍屁股走人,一文钱不给你们,一声招呼也不打,这怕是不太合适吧?”张延龄继续说道。 一帮欠租的百姓待不住了,有人伸着脖子便打算逃走,但看场地两边路口都有叉着腰的打手守着,看样子是逃不掉的,不仅心中后悔之极,跑来参加这个会议。很多人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老铁匠,倘若不是他打了包票说绝对不是交租的事,自己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来? 赵老吉在椅子上如坐针毡,脸色灰白,心中恼火不已。自己还以为东家真的不是来催缴租子的,结果自己被他给骗了。果然这些当官的有钱的人都是信不得的,自己一大把年纪本以为看人还不至于走眼,接触下来认为东家似乎还挺仁义的,结果被他假惺惺的做戏给蒙蔽了。 “东家,我们不是刁民啊。种了东家的地,自然是要交租的。可是我们实在是交不起啊,并不是要故意抵赖租金。东家,只要年景好,能让家里老小能吃上饭,不会饿死的话,我等怎么会拖欠租子呢。”一名老者颤颤巍巍的说道。 张延龄道:“老人家,话可不能这么说。谁家没有困难?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要是都照你这么说,那我张延龄岂非也要喝西北风了?” “这……哎!”那老者无言以对,只得重重的叹息一声。 张延龄笑了笑,看着眼前一张张面色凝重的脸,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转身那一刻,他感受到一道目光正盯着自己,那是谈如青的目光。谈如青皱着好看的眉毛,站在庭院门楼下看着张延龄,张延龄的话她都听到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感到巨大的失望和失落。 “各位乡亲,我可不是为难你们,你们要知道,外边有多少人想种地却没地种。我张家的地给你们种了,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甚至反而连句好话都落不着。应该收的租子收不到,还有人说我们逼迫你们。我来赵家庄,你们统统都看我做仇人,躲着我,背地里恨不得咒我骂我,你说这对我公平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种了我家的地,反倒成了仇人了?这怕不是道理吧。各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全场鸦雀无声,按照老百姓们朴素的想法,租人土地耕种确实得交租子,交不上租子便是过失在先,还有什么可说的?东家说的话虽然刺耳,但倒也不是胡搅蛮缠。而且他们现在担心的是,听东家的话语中似乎有不让他们租种田亩的意思了,这才是最让人担忧的。种地或许未必能吃饱穿暖,但若没地种那必然全家要挨饿要流离失所四处乞讨的,那可真是要命的事了。 “东家啊,您行行好,宽限些时日,让这些个没交上租子的想想办法,可千万别收回田地啊。回头我们砸祸卖铁无论如何也给您补上租子。没地种,那是要饿死人的。东家,您行行好啊。”有人忍不住哀求道。 这一声哀求顿时引的许多人都苦苦哀求起来,一些人又开始跪在地上磕头了。还有人已经开始埋怨那些没交租子的人家连累大伙儿了。 张延龄摆摆手道:“诸位,宽限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心都凉了下来。谈如青暗暗叹息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她准备让丫鬟小竹收拾东西,今晚连夜离开了。看着眼前这情形,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宽限是不可能的。我看,之前你们欠的租子便都免了吧。”张延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什么?” “啊?” 所有人都呆呆的瞪着张延龄,他们怀疑自己听错了。谈如青也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张延龄。 “怎么了都?免了你们欠的租子还不高兴么?怎地这般一个个的看着我?”张延龄笑道。 “不是……侯爷,你是说笑的吧?老账新账算起来相当大一笔数目呢,得有个两三千两银子呢。”马全咽着吐沫伸着脖子道。 张延龄道:“那又如何?我说免了就免了。你有意见?” 马全无言以对,结结巴巴道:“侯爷说怎样……那便怎样吧。” 张延龄不再理他,看着眼前那帮瞪着眼发愣的百姓道:“你们是不是不信我的话?怕我张延龄说话不算数?” 一名老者呆呆道:“不是不信东家,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吧。东家说免了,那便免了?莫不是我等在做梦?” 张延龄呵呵笑道:“诸位,你们不是在做梦。从现在开始,之前欠下的租子一笔勾销,不用你们交了。我张延龄堂堂侯爵,堂堂男儿汉,自然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话算数。孙管事,稍后将欠租账簿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销毁。” 孙德才颤声道:“遵侯爷之命!” 所有人这才相信张延龄不是说笑,场上猛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许多人高兴的大声欢呼,连连行礼。那几个喜欢磕头的又趴在了地上。 “东家是大好人啊,东家好人有好报,将来必长命百岁,万事顺遂,子子孙孙永享富贵。”众百姓七嘴八舌颂扬道。 谈如青吁了口气,有些嗔怪的看着张延龄,心道:“这个人是故意的,前面说了那么一大串狠话,到头来却要免了他们的租子,这不是吓唬人么?这个人真是坏的很。他一定是故意的。” “诸位……先别高兴的太早。听我一言。”张延龄大声说道。 “莫吵,莫吵,听东家说话。” “对对对,都别吵了,听东家说话。” 百姓们相互提醒着,迅速静了下来。 “我免了你们有些人欠的租子,你们自然高兴。但是之前足额交租的乡亲心里定然有些不乐意了,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所以,我免了你们的租子是有条件的。你们所有欠租的人家都要有所补偿,这才公平。简单来说,你们得出力,以劳役代替交租,帮我干些活,这你们没意见吧。”张延龄道。 “说的对啊,人家交了租子的岂不是不高兴了。确实不公平。” “出力么?咱们力气有的是,那是愿意的,只要不杀人放火就成。” “我没意见,只要免了我的租子,我愿意干活。”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道。那些交了租子的百姓也心里平衡了些,本来觉得不公平,却原来是有条件的。 “诸位乡亲,我这次来庄园是来解决你们的困难的。我一直搞不明白,你们每家每户都租种了我不少地,多的二三十亩,少的也十多亩,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饿肚子,交不上租子,我就觉得很奇怪。所以我便来瞧瞧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你们懒惰,还是因为有其他的原因。如果是你们个人的原因,那我是绝对不会仁慈的。种地也是职业的一种,种地的不好好侍弄庄稼,那便好比是当兵的怕死不敢上战场杀敌一样。干每一行都要敬业不是么?但是我来了之后经过一番了解,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欠收是有原因的,并非你们懒惰所致。”张延龄大声道。 众佃户纷纷叹息道:“东家,我们都是庄稼人,成天介跟庄稼打交道,靠着庄稼吃饭活人,哪敢有半点疏忽。” “是啊,我一家子起早贪黑的干活,哪敢有半点偷懒。我家二牛才七岁,每天都跟着我们下地干活,还敢有偷懒的心?把庄稼当菩萨供着都来不及呢。” 张延龄点头道:“我明白。这两日我和赵老丈谈论了,知道了不少困难,也亲眼看到了一些你们难以解决的事情。就比如这虫害吧,你们确实没办法解决。还有洪涝干旱的问题,这些都是欠收的原因。所以,我要带着你们一桩桩的解决这些难题。眼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虫害的问题。赵老丈应该跟你们说了,我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一会天黑之后,我带你们下地去现场示范,你们之后便照着我这法子做,趁着这几天月底没月亮,天气又晴朗,几天便可解决虫害的问题。” 众百姓纷纷问道:“那该怎么做?赵铁匠说的不明不白的,我们都没听明白,什么夜里点灯诱杀?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延龄道:“莫急,现场给你们看看便是。所需的装置也简单的很。马全,拿出来给乡亲们瞧瞧。” 马全答应着将一套诱杀装置搬了出来,无非是灯笼水盆而已。 第24章 修坝 张延龄现场讲解了一番使用的办法,告诉众人道:“所需白烛我已然命人买来一大车,一会儿乡亲们领些回去。这位谈姑娘帮你们找到了能替代水中香油的无患子汁液。其他的无非是灯笼罩,木盆木架什么的,都是你们家常之物。回头你们照着做便是。至于效果,天黑之后带你们去瞧瞧。” 众人将信将疑,但却也很期待亲眼看看效果。毕竟如果这东西真的有用的话,让他们眼下最为担心的虫害问题将会得到解决。 “诸位,这只是其中一件事情罢了,接下来我要宣布几件大事,都是关乎我西山庄园,关乎各位乡亲未来生计的大事。诸位请静听。” 众人闻言立刻安静下来,不知东家还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虫害并非时时发生,但种庄稼却要时时注意洪涝干旱之事。风调雨顺的年头自然是有,但却少之又少。靠老天爷的慈悲是不成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加以应对。我听老铁匠说了这几年的事情,一会涝一会旱的,大伙儿过的都很辛苦,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应对,只能听凭老天爷折腾,这可不成。故而我决定在野狗岭西南侧的洼地依照地形挖掘一处水库。有了水库来调节,洪水和干旱必有改观。洪水来时,水库可存水蓄洪,干旱时节,大量的存水可保证灌溉和人畜饮用。如此一来,便可保证我下游庄园数万亩良田不会受天时所困,你们的生计便也得到了保障。”张延龄朗声说道。 “修水库?哎呦,东家这可是大手笔啊。” “好是好,可是未必办得成啊,那得挖多大的水库啊,花多少银子啊?” “我瞧够悬的,东家这怕是一时心血来潮啊。这事儿怎么干的成?怕是异想天开啊。” “但这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啊,若是上游有一座水坝,那咱们可不怕山洪和干旱啦,咱们的收成就有了保障了。只是……这事儿能成么?” 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炸开了过,七嘴八舌的嗡嗡议论起来。 张延龄淡淡喝道:“肃静,各位,我不是来征求你们的意见的,而是这件事必须要做。能不能做得成,这倒也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要做的便是配合我便好。我出钱,你们出力,这水库必须建造成功。适才我说了,你们没交租子的当以劳役相抵,意思便是,没交租子的人家必须无条件的出劳力修建水库,用来抵消你们的租子。按照欠租的多少,以一石粮食十日劳役作为基准,计算你们劳役的天数,参与水坝的修建。当然,本人管你们的吃喝,不会让你们自带粮食。” 百姓们到这时候才明白所谓以劳役代租是怎么个操作法,原来东家打定主意要修水坝,他早就想好了如何解决劳力的问题。欠租的百姓足有上百户之多,也就是说这些欠租户每家最少要出一人参与修坝。 “至于那些交了租子的,也必须出人参与修建,每户最少一名壮劳力。当然,这些人是有工钱的,工钱也按照十天一石粮的价格发放。想要粮食给粮食,想要银子的按照市价折算银两给予报酬,或者愿意以此抵消租子的也是可以的。有一个算一个,愿意参与修坝的都可照此办理,青壮男女一样的报酬。欠租不多的劳役期满之后便可和不欠租的一样计算工日发放报酬。诸位都听明白了么?” 众百姓哪里还有听不懂的,东家说的够明白了。大伙儿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各位乡亲,听我一言。”赵铁匠站起身来大声说话。 众人静了下来,但听赵铁匠说道:“各位,这是件大好事啊,东家愿意修水坝那是为了我们的生计着想。本来这件事我们都该出力的,东家还花银子雇我们,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少爷们都要积极参与才是。咱们租的东家的地不假,但东家完全没必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修造水坝,交不上租子的东家收回田地便是了,外边没地种的百姓多得是。东家就是顾念大伙儿生计艰难,所以才肯花钱修坝,你们当中有人居然泼冷水,这可不好。这点事理还不明白么?大伙儿表个态,也好教东家放心。这水坝建造起来得花几千两银子呢,东家掏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各位难道不得出力?教我说,就算是自带干粮什么报酬都不拿那也应该去出力,你们说对不对。” “铁匠说的对啊,是这么个理儿。东家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么?” “我报名,我出力。一定要修好水坝,再也不想受涝受旱了。有了水坝,咱们片地还不得年年丰收么?大伙儿过好日子指日可待。” “是啊,是啊,大伙儿得齐心协力干好这件事。” 众百姓纷纷叫嚷道。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好,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明日各家统计上工名单,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早一天建成便早一天受益。图纸规划我已经画好了,这事儿我打算交给赵铁匠牵头。” 赵铁匠楞道:“东家,老汉我可不成,我没那本事。” 张延龄道:“无非便是组织组织大伙儿干活罢了,你可以选几个人当你的副手,替你跑跑腿什么的。这样也轻松些。” 赵铁匠还待犹豫,阿秀在旁大声道:“爹,不用担心,跑腿叫人的事情我帮你便是。谁要是干活不出力犯懒的话,我阿秀骂他个狗血淋头。” 众乡亲一阵大笑,铁匠家的阿秀可是泼辣女子,性子爽直,嘴巴利索,那可惹不得。 “阿秀,这么一来当心你嫁不出去哦。”有百姓调笑道。 赵元吉笑着啐道:“我家阿秀嫁不出去?阿秀只要点点头,十里八乡的后生排队上门提亲,信不信?”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老铁匠说的话倒也不假,阿秀心灵手巧吃苦耐劳,人生的又美,不知是多少后生的梦中人。只是阿秀不肯松口,虽然到了嫁人的年纪,提亲的上门颇多,但阿秀却一个都没答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说阿秀嫁不出去,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张延龄也笑了起来,对老铁匠道:“那便这么定下来了,细节回头咱们单独谈。老丈,你现在可是责任重大,身兼重任啊。我这边也会让管家跟你协调,钱物什么的都会协调供应。” 赵老吉拱手道:“东家既然如此信任,老汉岂能不识抬举,事儿我担下来了。” 张延龄大喜,拱手道谢。人力方面与其自己出面或者让管事管家出面还不如在百姓中选一个出来管理。所有的因素中,人是最难缠的因素,其他的都可掌控。铁匠赵老吉颇有些人缘,让他出来召集,自己就可省心了。 “各位,修坝是第一要务,但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和你们商量。我西山庄园有大量的空闲山岭荒野,虽然贫瘠,但也不是不可利用。良田数量确实有限,这些荒山野地诸位其实可以开垦出来。种果树,种旱粮,低洼处的池塘可养鱼虾,都是可以产出些东西的。之前没得到我的允许,你们可能不敢随便开荒利用,那么现在我宣布,允许你们开垦荒地,提高产出。”张延龄大声道。 众百姓眼神亮了起来。 ”当然,地是我的,这一点是不变的。但你们垦荒开辟的山地我可以免你们一年租钱,一年之后按照最低的租额交租便可。而且今后,只要你还在我张家庄园种地,这些开荒的地永远都是你的,别人想夺也夺不走。另外想在山岭上种果树,在水塘里养鱼虾的,可以承包鱼塘和山头。具体的分成可以详细商谈。蔬菜瓜果鱼虾这些都是银子,咱们距离京城这么近,拉到京城去变卖便是一笔收入。荒山野地里种不了庄稼的可以养鸡鸭猪羊。穷不怕,咱们的脑袋要活络起来,要想办法。我相信大伙儿只要肯出力,很快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张延龄继续说道。 张延龄话音刚落,百姓们已经开始兴奋的议论纷纷起来。其实很多百姓早就动了念头要开荒的念头。只不过山地池塘都是东家的,也不敢胡乱开荒。现在东家说了允许他们开垦荒地,而且享受一年免租等优惠的条件,那还等什么? 看着百姓们热烈的反应,张延龄也很高兴。乡亲们不是不想过好日子,只是他们确实没有资源。之前那位只知道吃喝玩乐,从来不去想庄园里的事情,百姓们只是供养他的劳动工具,庄园只是他钱财的来源,他只管自己有银子花,日子过的滋润,又哪管到百姓的日子。事实上其实就算庄园产出不高,他也是不会破产的。可以想象,一旦手中拮据,之前那位必然是要向皇上和他的皇后姐姐伸手讨要的。而自己则不能跟他一样,自己需要走另外的一条路。 第25章 意义 天色黑了下来,百姓们的情绪却很热烈,依旧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东家宣布的事情。 张延龄知道一时半会儿没个了局,今日也没时间宣布细节,也无需征询他们的意见。人多口杂,说到天亮也理不清楚。况且眼下需要做的是抓紧将灭虫的事情落实下去。 “各位,饭要一口口的吃,事情要一件件的做。本人宣布的事情后续再行商讨,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天快黑了,咱们还是去观摩灭虫之事。让你们看看效果,这样明晚咱们便可以全体行动,大规模灭虫了。”张延龄起身说道。 众人连声称好,于是乎一大群人呼啦啦的跟着张延龄等人出了村来到村东头的稻田边。张延龄让人在一片秧田中间位置设置好了灭虫装置,上岸后跟众人一起等待。 暮色四合,天很快便黑了下来。四野一片黑沉沉,唯有秧田中的那盏灯火亮着。所有人都站在田埂路旁等候着,许多人直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那东西能灭虫子,但是他们也只能耐心的等待。 这一次张延龄将等待的时间延长了半个时辰,这让等候的百姓们颇有些焦灼,但当一个半时辰之后,捕虫装置被拿回岸上之后,所有看到效果的百姓都发出了巨大的震惊之声。这一次比之昨晚捕捉的稻飞虱更多,木盆的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一层黑乎乎的虫子,数量不计其数。这些虫子落在水中,翅膀上沾染了粘稠的液体,所以根本无法飞起来,但它们大多数还没死,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 “诸位看到了吧。这个办法真的很管用。所以,诸位乡亲回去之后准备几套家伙,一会你们每家每户领二十根蜡烛回去。明天晚上,大伙儿一起来个大扫荡除害虫行动。都明白了么?”张延龄笑着说道。 所有百姓带着惊讶和激动的心情大声应诺,为终于能找到除虫的办法而高兴不已。 …… 二更时分,张延龄才沐浴更衣完毕。本该是要歇息的时候,但今日事情不少,张延龄的心情也有些兴奋,所以一时并无睡意,便来到庭院中纳凉。 没想到的是,谈如青主仆居然也没睡,张延龄刚刚在杏儿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谈如青和小竹便在廊下现身,倒像是约好了一般。 谈如青见到张延龄也在院子里,本要转身离开,但想了想却又缓步走了过来。 “夜色真好,城外的夜安静的很,不像是京城里,这时候怕是还满街车马灯火璀璨,热闹是热闹,可惜就是有些吵闹,教人睡不踏实。”张延龄摇着折扇仰头看着天上的星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谈如青说话。 “夜色虽好,但你该歇息了才是。”谈如青手里摇着团扇缓步走来,张延龄嗅到了她身上的淡淡清香的味道。 “谈小姐不也没睡么?咱们彼此彼此。” “我不同,你是病人,劳累一天了该早些歇息。莫嫌如青多嘴,我是大夫,这是我的责任。”谈如青在数步外站住了脚步,轻声说道。 张延龄点头道:“多谢谈大夫。我一会便去歇息。只是今日有些忙碌,理一理思绪罢了。” 谈如青道:“今日确实忙碌,如青也开了眼界。” 张延龄笑道:“此话怎讲?” 谈如青道:“我没想到张侯爷居然真的肯为百姓做这些事情。还免了他们的租子。真是教人意外。” 张延龄呵呵笑道:“谈小姐的言外之意我懂,无非是说我张延龄此前声名狼藉,嚣张跋扈,是个纨绔之人罢了。” 谈如青微笑道:“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张延龄道:“那么谈小姐对我的观感是否有了不同?是不是觉得我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呢?是否觉得没有救错人呢?” 谈如青道:“光凭这两日又怎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况且,我怎么看并不重要。” 张延龄微微一笑,点头道:“说的也是。人是最复杂的,想了解一个人的真正品行可不容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最善于伪装和欺骗。不过,你的看法并非不重要,起码对我很重要。” 谈如青心中一动,看向张延龄,发现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突然感觉心中一阵慌乱。他说对他很重要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谈如青又一次本能的想逃走了。 “明晚便能看到满田灯光璀璨了。”张延龄转移了话题。 谈如青松了口气点头道:“我很期待,一定很美。” 张延龄微笑点头道:“天上繁星,地上灯火,交相辉映,自然是美不胜收。但其实最美的不是这个场景,而是这背后的人为了生存而做的斗争的精神。每一盏灯都是为了保护秧苗,吃饱肚子。简单来说,是为了能活命。意义便在于此。” 谈如青吃惊的看着张延龄,她没想到张延龄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两天她确实对张延龄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她觉得张延龄更传闻中的形象相差甚大,这从他的言行举止和行事上便能看得出。虽只短短两日,但其实已经足以佐证她的判断。而现在,她发现张延龄比自己想象的更有思想。一个纨绔子弟无良贵族怎么会说出这种深刻的道理来?这着实让她感到心中震动。 “你说的很对。这一次如青也是见识了百姓的生活艰难。白纸坊的百姓已经够苦的了,没想到这里的人更苦,真是让人感到心中不安。幸好他们有你这样的好东家,为他们着想积极的做一些事情。实在是太好了。”谈如青点头轻声道。 张延龄摇头道:“帮他们便是帮我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说的。明晚之后,我便要回京城了,这里的事情还得靠他们自己。” 谈如青微微点头不语,张延龄的话忽然触动了谈如青的心头,她猛然想到一件事。明晚回去京城之后,自己便和这位张侯爷在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说话的机会了。他的伤势其实已经痊愈了,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和他接触了。这本来似乎是自己期盼的事情,自己不正是希望张延龄早点痊愈,便可以摆脱干系么?但不知为何,谈如青的心里却有一种惆怅的情绪在弥漫。 “谈大夫怎么不说话?”张延龄问道。 谈如青轻声道:“夜深了,如青要去睡了。侯爷也早些歇息吧。” 张延龄轻笑道:“谈大夫,回城之后咱们还会再见面么?” 谈如青愣了愣摇头道:“我不知道。有缘再见吧。你的伤势其实已经痊愈了,我这个大夫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说的也是,那便有缘再见了。谈小姐歇息吧,我还要再坐一会。” 谈如青微微一礼,转身离去。 …… 第二天一整天都是忙碌的,从上午开始,各村的百姓便陆续前来领取晚上点灯的蜡烛。还有些百姓没弄明白装置怎么做,特地跑来询问。那阿秀姑娘倒是热心,主动承担了教授百姓制作装置的任务。那东西本不复杂,倒也不难。还有人跑来询问如何开垦荒地承包荒山的事情,看来昨天一晚上,整个西山庄园的几处村落中的佃户们都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很多脑子活络想要改变现状的百姓已然决定要做这些事情了。 不过开荒承包荒地野塘的事情张延龄还没想清楚,只告诉众人不要着急,事情一步步的来,先解决眼下的虫害,再修建水坝,之后才会进行下一步。 晌午时分,张延龄和老铁匠等人再一次前往之前选定的造水坝的地址进行现场的确认。这一次赵老吉等人知道这已经不是一句玩笑了,都态度认真的查勘地形,提出意见,并大致计算出需要的工时物料银两等。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按照张延龄所想的方式建造一座宽六七丈高五丈横跨野狗岭和对面河湾对面的山坡的坝体竟然需要耗费银两近八千两。这比之前张延龄自己粗略估算的数目又多了三千两。这么一大笔银子花在这件事上,不仅老铁匠等人心里打鼓,管家马全也是脸色难看之极了。 瞅了个空子,马全低声提醒张延龄道:“侯爷啊,咱们府中现在可没有这么多银子啊,帐上只有三千两了,您忘了么?这还是咱们接下来大半年阖府上下的花销啊。您这个水坝当真要建么?” 张延龄摆手道:“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说话不算话?别说八千两,便是一万八千两也要建。这是为了将来考虑。为了庄园几万亩的田地考虑,莫要短视。” “可是这银子……”马全咂嘴道。 “没事,我明日回京城借银子去,我哥哥手里必是有闲钱的,先借来周转便是了。”张延龄道。 马全愕然道:“向大侯爷借么?但愿能借来吧。” 张延龄听他语气奇怪,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哥哥不会借给我?” 马全忙道:“我可没说,侯爷去试试便知。” 张延龄不想理他,亲兄弟借个万儿八千两银子都借不来的话,那也太离谱了。哥哥张鹤龄对自己还不错,应该不至于拒绝吧。 忙忙碌碌直到下午,很多事情也都敲定了下来。筑坝之事由马全和赵老吉分别负责。马全负责提供物料银两这些事情,而具体的工程进度和人力的调配则由老铁匠领头负责。于此同时,根据老铁匠的提议,每个村选了一个声望不错的人担当本村的人力督促和召集者。 具体工程的进行上,张延龄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简单来说,为了确保工程进度量,张延龄建议采取分片包干责任到人的做法,每个村根据人力的多少划分施工区域,再由各村下达到编组之中。十人一组,组成施工小组,这样一来可以杜绝磨洋工滥竽充数的行为。 张延龄当然不是要当残酷的压迫者,压榨百姓的劳动力。但是他知道,这年头百姓们虽然困苦,但却觉悟不高。靠着自觉是不成的,必须要给予一些压力和奖惩,否则便是一盘散沙。百姓们需要组织起来,一旦组织起来了,事情便会好办许多。 老铁匠对张延龄的意见深以为然。他倒也不会怪东家行事严酷,相反他对这些百姓更加的熟悉了解,他知道事情其实并不好办。偷奸耍滑滥竽充数磨洋工的事情必然会有,而乡里乡亲的他又不太好说重话。所以按照东家的想法去操作反而让他省心。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一切照着规矩办,那便好多了。 【作者题外话】:书友老爷们动动手指头,点个收藏不迷路,给个票票加加油。苹果拜谢! 第26章 归来 傍晚时分,张延龄回到庄园大院的时候,谈如青等人也正从外边回来。谈如青今天也没闲着,带着村里的妇孺们去山上采摘无患子果,教他们剥去果皮榨出汁水用作粘虫的替代品。一天下来,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她脸上红扑扑的,发髻也有些散乱,云鬓上还沾着几片树叶和草茎。不过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像她这样的女子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机会在山野中和普通农家妇孺们接触。谈如青心地善良,本就同情这些百姓,所以为她们做些事情自是她心甘情愿之事。 众人歇息了一会,吃了些茶水点心,眼看着太阳慢慢的西沉下去,门口赵家庄的百姓们已经聚集了不少,张延龄于是起身出门,下达行动的指令。 全村老少都知道今晚是庄园统一的除虫行动,一整天各村都在忙活这件事,所以都很期待。全村老少几百口人都纷纷行动起来,百姓们下到各家田里开始设置捕虫的灯盏。 夕阳余晖之下,大片的碧绿的田野里到处是百姓的身影,除了赵家庄,其他各村的百姓也都开始动手设置捕虫器。西山庄园的田地本就是沿着那条河流的两岸分布,左近的村子离得并不远,所以沿河的田地里处处见人,都在忙活。 天一点点的黑了下来,暮色四合,天空中星星开始出现。所有人都在等待张延龄下达命令。张延龄手持铜锣,亲自敲响铜锣,大声叫喊道:“点灯!” 随着一声令下,黑沉沉的田野里各处的灯光开始亮起。起初只是十几盏,接下来是几十盏,一炷香后,整片田野星星点点全是灯火。 天空中星光璀璨,地上的田野里也是星河灿烂,夜风吹过,灯火摇弋,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在眨眼睛一般。一时间竟然让人分不清是天上的星辰还是地上的灯火。 岸上的孩子们欢呼雀跃了起来,这是他们看到过的最热闹最美的夜晚。从来都是太阳落山之后便是黑灯瞎火,那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即便是那些老人也是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张延龄微笑的听着身边众人的惊呼赞叹之声,心里有些得意。实际上这在张延龄看起来简直是小儿科,自己可是见识过后世城市辉煌的霓虹灯火,比之天上的星空还要璀璨炫丽的场面的,只是无法和这里的人分享罢了。 “好美啊!都比得上上元节京城的灯节了。” 身后谈如青的赞叹声传来。张延龄回过头来看向谈如青,恰好谈如青也看向张延龄。幽暗的光线之中,谈如青的星眸闪闪,也像是这暗夜的星光一般闪烁着。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谈如青这一次居然没有躲避张延龄的目光,而是勇敢的看着张延龄,微微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来。 除害虫的行动在午夜结束,行动持续了两个时辰。蜡烛的时限只有一个时辰,换了一轮蜡烛又清理了一趟盆中的稻飞虱。 取得的成果着实惊人。所捕捉到的稻飞虱湿漉漉的堆成了一堆,密密麻麻的让人咂舌。谁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虫子堆积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有些骇人。 这还是第一代第二代的虫子,想想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的数量会翻几百倍,那该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人们咬着牙咒骂着将这些虫子投入火堆之中焚烧,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之后,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害虫被烧成了青烟灰尘随风飘散。 除害虫行动大获成功,后半夜天气凉爽下来,飞虫也不那么活跃,所以众人决定明晚上半夜继续进行。照这般情形,三晚之后便可基本解决稻飞虱虫害问题。虽然无法完全根除,但方法学到之后,后续即便再有爆发的趋势只需如法炮制便是。 人们兴高采烈的收拢家伙什回家。这一夜,很多百姓睡得很安稳,睡得很香甜。只不过很多人的梦里都被黑乎乎蠕动的一堆虫子所占据,成为他们很长时间都挥之不去的恐怖的记忆。 次日清晨,张延龄等人启程回京城。让张延龄意外的是,自己其实没有告诉村里的百姓要走,但临行时居然有人在村口相送。这让张延龄颇有些感慨。老百姓其实淳朴的很,谁对他好他们心里都明白,只这短短几日自己做了一些事情,他们便忘记了曾经对他们的坏处,表达出他们的善意了。 “东家,一路顺风啊。这里的事情会照着你的安排进行的,东家常来瞧瞧,我们也放心。”赵老吉拱手道。 张延龄拱手笑道:“放心,我会常来的。水坝十日后动工,届时我亲自前来挖土。老丈,这段时间便拜托你操心,提前做些准备和动员。我也会让马管家跟你协调接洽。” 赵老吉连连点头称是。张延龄翻身上马,团团向百姓拱手,随后车马开动,烟尘中迅速离去。 …… 晌午时分,众人抵达京城。抵达通向白纸坊的街口,张延龄停了下来,缓缓策马来到谈如青的马车旁,向着谈如青拱手行礼。 “谈小姐,你是去我府中还是回家去?” 谈如青隔着车帘行礼,轻声道:“我数日离家,祖母怕是已经很生气了,便不去叨扰了。张侯爷,就此再见吧。” 张延龄点点头道:“说的是,希望你不会受到你祖母的责骂,若是需要我出面澄清什么,派人送个信给我便是。” 谈如青轻声道:“有什么好澄清的?我只是因为你的伤势随行,以防意外罢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也是,确实没什么好澄清的,那么,再见了。” 张延龄再次拱手,他看到谈如青在车帘内也颔首还礼,于是拨转马头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谈如青的声音道:“张侯爷。” 张延龄回身道:“怎么?” 谈如青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希望你注意伤势,虽然应该已经痊愈了,但也还是要注意的。” 张延龄哈哈一笑道:“多谢,我自会当心的。”说罢催动坐骑往前离开。谈如青的马车在后面拐了个弯,消失在喧闹的人流之中。 …… 侯爷的归来让府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这几日侯爷和正副管家出门三日,府里众仆役虽然少了些拘束自在了些,但是却有一种无所事事之感。现在侯爷回来了,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立刻上上下下开始忙碌起来。 张延龄回到家中,心情也自不错。他突然发现,虽然自己才穿越过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侍奉,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生活。原来人的改变是如此之快。在庄园中其实也不能算吃苦,但是回到家中坐在高大精美的后宅房子里,看着整洁明朗的高屋大宇,雕栏玉砌的回廊亭院,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难怪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才这么短的时间,张延龄便已经不习惯那些寻常百姓过的日子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沐浴,这几天在庄园里只是晚上擦擦头脸身子罢了,图个方便。张延龄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也不知道谈如青是怎么做到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香味的,她肯定也是没法沐浴的,庄园庭院压根也没有给女子沐浴的地方。 躺在香胰子泛起的泡沫热水之中好好的沐浴之后,换上了**轻薄的缎子长衫,坐在后宅堂屋的凉塌上翘着二郎腿喝着新茶的时候,张延龄感到无比的满足。 桃儿杏儿梨儿葡萄儿几名后宅丫鬟垂手站在一旁,见侯爷喝着茶水享受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张延龄放下茶盅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府中,府里可有什么事么?” 桃儿忙道:“正要跟侯爷说呢。昨日宫里皇后娘娘派了一名公公来,送了两盒人参来。说是奴儿干都司的海大人来京见皇上,送了十盒东北也人参,说是有好几百年。皇上赏了皇后娘娘两盒,皇后娘娘便命人送来了,说给侯爷补补身子。” 张延龄叹息道:“哎,二姐对我太好了。处处想着我。” 桃儿笑道:“是啊,皇后娘娘对侯爷真好。东西我收了,放在内宅库房,回头熬汤给侯爷喝。” 张延龄点头,端茶杯喝茶。 “对了,还有件事。侯爷那天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来拜访侯爷。正好错过了。”桃儿道。 “是谁来了?”张延龄吹着茶叶问道。 “就是那个朱麟啊,成国公府的小公爷。他带了许多礼物来,说是要拜访侯爷,请侯爷去赴宴什么的。侯爷不在家,东西我们没敢收。再说这个朱麟是害得侯爷受伤的人,我们都知道的,便打发了他。他留了话说,等侯爷回来定要告诉他一声。”桃儿口齿伶俐的说道。 “哦?是他?”张延龄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确实,前几日自己还在想,那朱麟被自己饶过了之后居然没有任何的表示,也没来探望过自己。数日前马全还曾抱怨朱麟这厮没有感恩之心的话来,自己也曾觉得这个朱麟似乎有些忘恩负义。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来过了,只是恰好不凑巧。 “去告诉马全,派人去成国公府知会一声,就说我从庄园回京了,让小公爷白跑一趟,甚是抱歉。”张延龄道。 桃儿忙点头应了,自去传话。 第27章 拜访 午间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张延龄美美的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不久便有人来禀报说成国公府的小公爷前来拜访。张延龄忙来到前厅见客。 来的不止朱麟一人,除了他还有一名身材五短相貌威武的胖硕老者,相貌和朱麟倒是有几分相像,皮肤黝黑,双目顾盼生威。 “朱小公爷,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张延龄笑着抱拳拱手行礼。 朱麟黑魆魆的脸上满是笑容,一边行礼一边道:“建昌候有礼了,我其实早想来登门道谢了,一来担心你伤势未愈怕打搅你,二来我爹爹也想登门拜访,故而便我便等着爹爹从南京回来。建昌候,这位是家父。” 张延龄惊讶不已,原来在旁边笑着行礼的便是大明成国公朱辅,朱麟的爹爹。难怪自己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便感觉有一种威严之气。成国公朱辅,大明朝第四代成国公,祖上东平王朱能曾是靖难名将,其祖父朱勇随英宗出征土木堡战死沙场,追授王爵。朱家可谓是大明朝忠烈之家,现如今朱辅在南京统帅中军都督府。 “哎呀,原来是成国公驾到,这可大大的失礼了。请恕延龄眼拙,居然没有认出来成国公来,该死,该死的紧。”张延龄忙转身想着朱辅行礼,连声告罪道。 朱辅呵呵笑道:“建昌候不必如此,老夫常年在南京任职,甚少出没于京师,你年纪又轻,怎会认得老夫?你和朱麟他们倒是没少打交道。老夫从朱麟口中可不止一次的听到过你的名字。几日前老夫刚刚从南京赶回来,今日特意来拜访建昌候的。” 张延龄忙道:“这如何敢当?快请入座,来人,上茶。” 宾主落座,茶水斟上,不待张延龄开口,朱辅便笑呵呵的道:“建昌候,老夫此次回京城不为别的,便是为了不久前你和朱麟之间发生的事情。老夫惭愧的很,教子无方,朱麟脾气顽劣,和建昌候产生了冲突,差点酿成大祸。幸而建昌候福大命大,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老夫当日听闻消息之后便急忙安排了事情赶回来,没想到建昌候大人大量,居然不计嫌隙饶了朱麟。老夫真是既感激又愧疚。今日登门便是专门向建昌候道谢,并且让朱麟正式向建昌候道歉的。朱麟,还愣着作甚?还不磕头赔罪,感谢建昌候饶恕之恩。” 朱麟闻声而起,就要给张延龄跪下磕头。张延龄忙站起身来阻拦,口中叫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小公爷,你可千万别这样。事情已然过去了,再说了当日我也有错,小公爷也是无心之失,又非故意为之。快请起,快请起。” 朱麟半推半就的起身来,宾主再次落座。 朱辅沉声道:“老夫见过皇上了,皇上也跟我说了一些话,老夫钦佩建昌候的胸襟,能顾全大局,这很了不起啊。建昌候如此年轻便有如此胸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张延龄心中暗暗点头,原来皇上已经跟朱辅说过这件事了,朱辅得知自己顾全大局的想法,又知道皇上极为嘉许,才会有今日这般客气。否则以他国公身份,自不会亲自登门拜访。说到底还是看着皇上的面子。 “成国公谬赞,延龄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事做的也不对。其实我和小公爷一样,年轻爱玩,不免也生些事端起些争执,但只要不伤和气便也无关大雅。其实咱们勋戚是一家,都是受皇上恩典的。我们本就该同气连枝,加强团结。咱们勋戚内部要是闹起来,只会让外人看笑话罢了。”张延龄微笑道。 朱辅重重点头道:“正是这个话,建昌候能说出这些话来,老夫很是钦佩,这才叫顾全大局。朱麟,学着点,建昌候的眼界可比你高了太多了。” 朱麟点头称是。朱辅看向张延龄道:“建昌候这番话其实也是老夫心中所想。现如今我们勋贵之家在朝中地位虽然稳固,但是已经大不如前。这还罢了,倒也没有谁敢跟咱们作对。不过,咱们内部不团结,这显然给了有些人可乘之机。朝中一些人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分化我们,挑拨离间,打击我们。这一次的事情……很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的。从出事到三堂会审只有三天时间,呵呵,我大明朝的文官们什么时候这么勤勉了?无非是想赶在老夫回来之前定案罢了。这帮狗东西用心险恶,居心叵测。” 张延龄缓缓点头,朱辅显然是精明人,他也看出了这其中的猫腻,明白这次是外庭文官们想乘机作梗。 朱麟在旁怒骂道:“这帮阴险的狗东西,这笔账我给他们记下。可莫要犯到我们手里,否则定要他们好看。” 张延龄呵呵笑道:“小公爷息怒,其实这件事倒也未必是针对你朱小公爷,也不是针对成国公府。我后来想了想,这件事应该是针对我张家罢了。我张家兄弟早就是外庭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李东阳他们不止一次的在皇上面前指责我兄弟二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次他们不过是想借我和小公爷争执的机会将祸水东引,让小公爷受到惩罚,从而成国公和其他国公侯爷们便会认为罪魁祸首是我张家。这么做无非是想将我张家从勋戚之中割裂开来,让我们内斗罢了。他们可以坐山观虎斗,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勋戚内部不够团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我们团结一致,他们也断不敢如此。这件事上,我张家确有责任。之前延龄不懂事,和诸位国公侯爷们起了些纠纷,造成了些不快。这些都给别人以可乘之机。对方可是时时刻刻算计着咱们的,眼红着咱们勋戚们受皇恩荫蔽的情形的。” 朱辅抚须缓缓点头,如果说之前张延龄说的话都是一些场面话的话,那么这番话却是说道点子上了。勋戚们谁都在说要团结,但是谁都不认为自己是造成这些分歧的原因,往往都在指责别人。张延龄能坦然说出他张家自己有责任,那便不是场面话了。显然他是反思了此事,认真的想过这些问题的。 “建昌候有如此见地,老夫甚为钦佩。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其实不仅是一方的原因,倒也不能全怪你们。不过通过这件事倒叫咱们看清了一些事情,日后也自心中有数。建昌候这一次能够顾全大局,化解此事,便是做出了好榜样。什么也不说了,总之感谢建昌候此次高抬贵手不计较朱麟之过。老夫也没什么好谢的,我从南京带了了一些土特产,还请建昌候笑纳。来人,东西抬上来。” 朱辅话音落下,门外四名成国公府随从抬着两只大箱子进了厅中,咚的一声放在地上,显然箱子极为沉重。 “这是作甚?成国公能亲自登门已然给了我张延龄莫大的脸面,我岂敢再收东西?”张延龄忙道。 朱辅呵呵一笑,走过去亲自将箱子打开,第一只箱子里确实是南京的土特产。 “这是南京当地的特产银鱼干,此鱼全身透明晶莹剔透,滋味鲜美之极,当地人以蛋羹烹之,是为上等佳肴,且有滋补之效。我给侯爷拿来十斤,吃着觉得滋味不错的话,再送来便是。这是鳄鱼肉脯,扬子江中多鳄鱼,凶猛之极,但它们的肉却滋味鲜美,有强身壮体之效,是上等的肉脯。这是十包二十斤,烹制晒干的肉脯,随时可食用。……是了,还有这个……这是一件鳄鱼皮靠,取扬子鳄腹部最好的皮缝制而成,寻常匕刃根本刺不穿,老夫也给侯爷带了一件来玩玩。未必能有什么保护,只是当个玩物。” 朱辅一件件的介绍着那箱子里带来的‘土特产’,虽然确实是南京的‘土特产’,但无一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介绍完了一箱,朱辅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这里边的土特产倒也不用介绍了,因为一眼便可看到那是什么。巷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一层层的银元宝,每只都是五两银子的官铸银元宝,这么一大箱子粗略算算起码得有个三四千两之多。 “些许小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朱辅看着张延龄的笑道。 张延龄连忙摆手道:“成国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些银两和贵重土产我可不能收。” 朱辅笑道:“怎么?建昌候看不上这些东西?” 张延龄摆手道:“非也非也,这么点小事也敢受成国公的东西和银子,那我张延龄成什么了?之前我已然说了理由了,我和小公爷的事纯属误会,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们勋戚之间本就该团结一致,相互间一些小矛盾根本不值得说。成国公,小公爷,你们若是看得起我张延龄,咱们今后多多交往,相互提携,共同进退便是,这些东西那可是见外了。” 朱辅呵呵笑道:“一码归一码,你毕竟受了重伤,听说疗治也颇花了些功夫。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你建昌候受伤和惊吓的赔偿,只是一点心意罢了。倘若真要道谢,你建昌候的性命和我家朱麟的性命的难道只值这么点东西?只是意思意思罢了。你不收,我们如何安心?别人也会说我成国公府不懂人情,不近情理。” 朱麟也道:“是啊,小侯爷,收下便是,一点心意。” 第28章 借钱 张延龄咂嘴道:“哎,既然如此,那么这一箱土特产我收下,我也想尝尝鳄鱼肉和银鱼是什么滋味。银子我是断不能收的。一来我收了你这些银两和礼物,岂不成了交易了?传出去也不好听。若是那些文官们知道了这件事,岂非又要嚼舌根子,说些废话。二来,我收了这银子,岂不是显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太俗了。咱们勋戚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哈哈哈。缺的倒是相互间的信任和理解,相互的提携和帮助。成国公您说是不是?” 朱辅沉吟片刻,点头叹道:“没想到啊,今日老夫真是受教了,建昌候竟然是如此睿智大度之人,老夫很是钦佩。你说的对,银子不算什么,关系最重要。小侯爷,老夫今日表个态,今后我成国公府跟你张家便是朋友,有事但请开口,老夫义不容辞。便照你说的办便是。” 张延龄笑着道谢,命人将一箱子土特产抬进去。朱辅命人将那一箱银子抬出去。银子抬出去的时候,张延龄的心都在滴血。自己只要点点头这几千两银子便是自己的了,现在到手的鸭子却飞了,着实有些肉痛。 “建昌候听说去了庄子里几日办事,想必是劳累的很,老夫父子也就不多打搅了。过两日请侯爷去我府中赴宴,咱们再详谈。就此告辞,叨扰叨扰。”朱辅拱手说道。 张延龄拱手笑道:“成国公盛情,敢不从命,恕不远送。” 张延龄送到厅门口,朱麟回转身来低声道:“小侯爷,明日上午巳时,我在正东坊吉庆酒楼二楼定了个包厢,咱们聚一聚。你一定要来,我还请了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仑,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徐延德等人作陪。务必赏脸。” 张延龄拱手笑道:“自当遵命,我一定到。” 朱麟大喜,拱拱手转身追着他父亲去了。 送走了这父子二人回到厅中,张延龄刚坐下来,马全便凑了上来道:“侯爷怎么拒绝了成国公送的银子?那一箱起码四千两银子呢。咱们现在不是正缺银子么?为何不要?况且侯爷被那朱麟害的差点没命,这点银子作为赔偿其实都不够呢。”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本不想跟他详细解释,但见马全神情殷切,便道:“你说是几千两银子重要,还是别人欠你的人情重要?特别是成国公府的人情?” 马全愣了愣挠头道:“侯爷的意思是,不要他银子便是让他们一直欠着侯爷人情,将来或许有用的上的地方是么?” 张延龄点头道:“算你聪明。几千两银子虽然不少,但比起成国公府的人情来那又算得了什么?这份人情可能一文不值,但也有可能万金难买。成国公府是我大明勋贵中的翘楚,在有些事上他们的态度举足轻重。这是一笔无形的财富。当未来需要他们说话的时候,你便知道这份人情的宝贵了。” 马全想了想,嘟囔道:“侯爷有皇上皇后庇护,还需要成国公府的人情么?他们算什么?他们的话还没侯爷的话管用呢。”’ 张延龄无言以对,想解释一番却又闭了嘴,跟马全又怎能解释的清楚。自己这个靠山确实强硬,然而靠山终究要倒,一切终究需要靠自己谋划经营,否则难逃厄运。但这些跟马全说了又有什么用。 “莫要多问了,一会儿备马,随我去大侯爷府里去一趟。”张延龄摆手道。 马全答应着躬身出厅,心里嘀咕道:“别人送银子来你不要,这会却要去向大侯爷借银子了。真是搞不明白。” …… 寿宁侯张鹤龄的侯爵府位于内城阜财坊,这是张家的老宅。实际上是皇上赏赐给岳父张岱的。能在内城拥有一座像样的大宅邸,这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就算大明朝的几位国公,想要有一座大宅子的话还只能在外城几坊找地方建造,足见弘治皇帝当初对张家的恩典。 张鹤龄是张岱长子,理所当然的继承了这座府邸。三年前老夫人去世之后,张延龄和张鹤龄兄弟分家,作为次子的张延龄也得搬出张家大宅在宣北坊造了府邸。宣北坊和阜财坊虽然只隔着内城的一道城墙,从宣武门进出也花不了小半个时辰,但是却一个是在内城一个在外城,但兄弟二人地位上是有差异的。 张鹤龄是张家长子,他的寿宁侯的爵位便是张岱当年的爵位。张岱去世后被追赠昌国公,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张鹤龄也必然是要袭昌国公之位的,因为他是嫡长子。而作为嫡次子的张延龄按照正常的情形是不可能承袭父亲的爵位的。这便是在大明朝这个等级尊卑纲常森严的社会中的常态。越是权贵之家,这些规矩便越是不可逾越。 当然,对于张家而言,张鹤龄还做不得主。张家的话事人是张皇后,张家的一切都是她挣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张皇后最疼爱的是张延龄,因为这一点,张鹤龄对自己的兄弟张延龄倒也不敢太以长兄的威严自居。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不能算好,却也不能算坏。平素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干涉。但是在涉及张家利益的问题上,两兄弟却都秉承着一个原则,那便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而且有一点两兄弟也是一样的,那便是爱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相较于刚成年不久的张延龄而言,张鹤龄在这方面更是变本加厉。此人几年前酒后乱性,居然在宫中对一名宫女非礼,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朝野震动,杨廷和等一干大臣和内廷众人纷纷上书要求严惩,但最终弘治却看在张皇后的面子上不了了之。不仅如此,张家姐弟还打击报复,将告密的一名内廷太监活活打死。弘治对此依旧选择漠视,可见他对张家人偏袒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了。 和所有的大明权贵一样,张鹤龄也是个疯狂敛财的主,他所拥有的庄园土地比张延龄更多。张延龄的西山庄园的规模已经足够吓人了,但张鹤龄拥有两处庄园的总面积超过了一千六百顷,折成亩数高达十六万多亩。而且他必张延龄敛财的手段更为凶狠,对佃户更加严酷。一旦交不上租子,便会被撵滚蛋。反正流民多得是,种地的人不缺。他甚至会以百姓的妻女作为抵押。他府中有七八名婢女都是佃户交不起租子被迫签下卖身契到他府中为婢的。当然,这些少女们无一不成为他的玩物。 总而言之,张家兄弟的声名狼藉不是空穴来风。无论是张鹤龄还是张延龄,干过的龌龊事都不少,只不过张延龄年纪小,干坏事的时间短,所以在坏名声上比他的哥哥稍逊一筹。 寿宁侯府大厅上,张鹤龄笑眯眯的请张延龄落座。自家兄弟之间倒也不用太多的客气,张鹤龄询问了一番张延龄的身体状况之后,张延龄便开门见山了。 “兄长,我今日前来是有事请大哥帮个忙的。不过这事儿有些难以启齿。” “说,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张鹤龄挺着圆滚滚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摆手道。 “是这样,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想向大哥借些银子周转。”张延龄道。 “借银子?”张鹤龄坐起身来:“要借多少?” 张延龄伸出一个手指头。张鹤龄道:“一千两?好办,我让人去柜上给你取。” 张延龄摇头道:“不,一万两。” “啊?这么多?你要这么多银子作甚?兄弟,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花钱也忒大手大脚了,银子虽然来的快,但是花起来更快。没有节制可不成。你一下子借一万两,这又是看上了那间楼子的姑娘了?那些女子其实倒也不值得花那么多银子,一万两银子够你买几十个丫鬟婢女了,****照样有味道,何必花那些冤枉钱。”张鹤龄皱眉道。 “大哥,你误会了,我是为了我庄园里的事情借银子的。我那庄园又是旱又是涝的,收成不好,租子都收不上来。我想着在上游建个水库,旱涝保收。所以需要些银子周转。等水库造好了,百姓们生计也得了保障,庄园的产出也能多些。”张延龄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张鹤龄闻言惊讶的看着张延龄,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的小弟啊,你是真的摔坏了脑子么?居然要修什么水库?我倒是听说你去了庄园几日,没想到你是为了这件事去的,真是教人不知说什么好?庄园欠收跟你有什么干系?租子收不上来办法多得是,那些泥腿子个个都是刁民,你不逼他们他们怎肯想办法?地给他们种,收成如何是他们的事,交不上租子便扒他们的房子抓他们的人。他们不都能生么?儿子女儿一大堆,拿来抵债便是了。我跟你说,京城里现在的行情,一个小厮一百五十两,一个丫鬟一百两,弄来一转手,银子便来了。我跟你说,我的庄园里,我巴不得欠收他们交不上租子,那我便名正言顺的抓人或者赶走他们。他们交不上租子我赚的更多,这你该不会不知道吧?你却要给他们修什么劳什子水库?你疯了么?” 张延龄看着张鹤龄那张胖脸彻底无语。 第29章 聚会 之前马全黄四他们曾经说过别的勋戚的庄园里逼着佃户以儿女抵债的事情,自己还将他们训斥了一顿。现在看来他们只是碍于面子没说张鹤龄也是这么干的。看来这应该是普遍现象了。 由此可见,大明朝的权贵阶层从内心里就没把老百姓当人看,他们疯狂攫取财富已经到了不顾人伦廉耻的地步。 这样的事居然如此普遍,一方面说明大明朝从根子上已然腐烂,另一方面则说明弘治皇帝治下的所谓中兴之世只是个笑话,他绝对不是一个好皇帝。纵容权贵如此作恶,百姓如此疾苦却无人去管,这怎是个明君所为。 “哥哥,我只是来借银子,至于怎么做我自有想法。在我的庄园里,我不想那么做。”张延龄沉声道。 张鹤龄呵呵笑道:“得,我现在管不了你,你做事也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不过一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我可拿不出。就算有,我也不会借给你去打了水漂,造什么水库。小弟啊,别天真了。我知道你想要名誉,说什么为以后打算。你饶了朱麟是可以的,我认为你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将来或许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勋贵们对咱们的看法很重要。但是对这些庄园里的佃户便不必如此了吧。你想当大善人么?那也不能当借银子去花销的大善人不是么。” 张延龄叹了口气,他并非不知道张鹤龄的德行,自己的记忆虽然不完整,但是也记得哥哥是个视财如命甚为计较的主儿。来借这么一大笔银子,自己其实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也有了对策。 张延龄伸手从袖筒里取出一叠纸张来,递给张鹤龄。张鹤龄道:“这是什么?” 张延龄道:“南城庄园的地契。那里的两千亩地是分家的时候分给我的,我知道哥哥一直想要。毕竟那和你南苑大大庄园是连在一起的。哥哥不是找我说过几次么?这次我便将那两千亩地卖给哥哥。市价良田二十两银子一亩,我那片地也不全是良田,便折个中,十两一亩。两千亩地,两万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两万两银子出来,那两千亩地便是哥哥的了。” 张鹤龄吃惊的张大嘴巴。当初分家的时候,南城张家的大庄园是做了分割的。张鹤龄是长子,大部分的田亩归于他所有,张延龄拿了西山庄园的地。但是张皇后觉得对张延龄有些不公平,便做主将南苑的庄园划了两千亩给了小弟作为补偿。这当然也是对张延龄的偏爱。为此张鹤龄有些耿耿于怀。那两千亩地几乎都是良田,但张皇后这么做他不敢反对,便私下里不止一次的跟张延龄说要将那片地归于大庄园中,使庄园完整,便于管理云云。 之前的张延龄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他知道张鹤龄的心思,自不肯放手,张鹤龄心里很不高兴。但现在他居然主动要将那两千亩地卖给自己,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鹤龄当然高兴的差点笑出声来。 “小弟,这……不太好吧。虽然我确实说过几次,但这是二姐做主划给你的地,我得了怕是二姐会不高兴。再说,你这是卖地换钱去乱花销啊,我若是收了岂非是助长你乱花银子?”张鹤龄咂嘴道。 张延龄笑道:“亲兄弟,明算账。地是我的,我要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二姐不会管这些事的,毕竟是卖给自家人。至于我怎么花银子,那更是我的私事。哥哥是不想要么?那好,我卖给别人家去。哥哥便不用担心这些了。” 张延龄伸手抓起地契起身拱手告辞,张鹤龄忙道:“哎哎,你疯了么?怎可卖给别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哎,你急什么啊?” 张延龄笑道:“兄长,咱们也不要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兄弟之间直截了当岂不更好?这样吧,三天内你把两万两银子送来我府中,地归你。过了时间,我便卖给别人。就这么简单。我还有事,便先回府了。” 张鹤龄瞪着眼的时候,张延龄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去。张鹤龄跺了跺脚,大声叫道:“管家,管家,带着账房的人来见我。” …… 次日上午巳时,张延龄应约来到崇文门外正东坊北街的吉庆酒楼。这家酒楼甚是高档,虽在繁华地段,但却很是幽静。 来的似乎早了些,还没到客人用餐时间,所以酒楼内外并无太多人迹。不过上了二楼之后,张延龄立刻便听到了内包厢中传来的大声说笑之声。 站在包厢门口伺候的两名仆役眼尖的很,看到张延龄便立刻大声通禀道:“建昌候张侯爷到!” 包厢门很快打开,里边走出来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朱麟,旁边站着他的弟弟朱凤,还有两名三十岁左右的身着锦服器宇轩昂的男子。 “哎哟,建昌候来了,我还说巳时已到,张侯爷还没来,正准备派人去府上相请呢。”朱麟大喜着上前拱手道。 张延龄笑着还礼道:“岂敢再让人去请,小公爷请客,我自是一定要来的。只是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早。” 朱麟笑道:“你是跟我们聚的少,咱们这几个聚会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那是要来聊天喝茶联络感情的,所以来的早些可以商量些事情说说话。” 张延龄笑道:“原来如此。” 朱麟侧身指着身旁那名皮肤白皙相貌英俊的锦服青年道:“这位是英国公府张仑张小公爷。” 张延龄拱手道:“延龄见过张小公爷。” 张仑笑声爽朗,拱手还礼道:“这还是第一次跟建昌候见面呢,建昌候器宇轩昂不同凡响啊,有礼,有礼了。” 朱麟笑着指向另一位身材高大壮硕的中年男子道:“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定国公府延德小公爷。建昌候和延德小公爷应该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张延龄看着那双目炯炯相貌威武的中年男子遍寻记忆,一时间居然记不得自己和这定国公府的小公爷见过面。 徐延德拱手道:“建昌候好,延德有礼了。” 张延龄还礼道:“见过徐小公爷。” 朱麟笑着道:“进屋子里喝茶吧,边喝茶边聊。” 于是众人进了包厢落座,里边桌子上早已茶水瓜果点心摆了一桌子。 “建昌候,今日你是主宾,他们二位都是我拉来作陪的,够给面子吧。我大明京城三大国公府小公爷,未来的两位国公陪你,除了你建昌候谁能享受这等殊荣?”落座后朱麟挤着眼笑问道。 张延龄知道他所言非虚,张仑是英国公张懋的孙子,张懋如今是团营总督之职,位高权重。张仑将来也是要袭英国公之位的,且领这团营军职,身份非同小可。徐延德是定国公徐光祚之子,徐光祚是领着京城五军都督府的,徐延德也领着团营军职,将来也是定国公爵位的继承者。这座包厢里的几个人可以说是大明朝勋贵集团未来的领头者,都是尊贵无比的身份。 “何止是两位未来国公?是三位才是。你不也是未来的成国公么?我这面子可大了,能和未来的三位国公同席,真乃莫大荣幸。倒是延龄在这里显得有些不上台面了。”张延龄笑道。 朱麟哈哈大笑起来道:“建昌候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我今日才发觉。” 张仑笑道:“是啊,我也才发觉建昌候原来说话这么风趣。你建昌候不上台面,谁上得了台面?我们这些都是勋臣出身,建昌候可不同,那是皇亲国戚呢。” 这话听得相当刺耳,这正是平素其他勋戚私下里看不起张家兄弟的原因。此刻提起,倒像是当面打脸似的。 朱麟忙给张仑递眼色,笑道:“建昌候莫要见怪,张仑这话并无他意。” 张仑也忙道:“对对对,我没有别的意思,建昌候可莫要见怪。” 张延龄微笑道:“我可没见怪,张小公爷说的是实情。不过,勋臣也罢,皇亲国戚也罢,都是大明臣子,倒也没什么不同。要硬说咱们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便是你们生下来便在国公之家,我生下来是在普通士人之家罢了。我也不知道我姐姐会成为皇后,我会成为勋戚中的一员。你们的身份倒是注定的,我的身份倒像是捡来的一般。但此事我也无法选择不是么?难道我还要因此感到羞愧不成?” 张延龄这话绵里藏针,事实上是反击了张仑的挑衅,但说的很是委婉。 张仑有些尴尬,朱麟忙打着哈哈道:“说这些作甚?今日我是特意设宴感谢建昌候的。这一次若不是建昌候高抬贵手,我怕是要栽了。建昌候虽然年纪轻,但是度量大,不计前嫌,我甚是钦佩。” 张延龄道:“些许事情,老是谢来谢去便没意思了。不管你们认不认同我张家兄弟的身份,却也不能改变我们是勋戚之中的一员的事实。在我看来,咱们勋戚之家闹归闹,但却绝不能真正伤了和气。那样会给人钻空子的。咱们勋戚现在都是别人眼中钉肉中刺,自己再不争气,再不团结,将来怕是要被别人离间打散,成一盘散沙,任人宰割了。” 朱麟点头道:“说的很是。” 徐延德在旁忽然沉声开口道:“建昌候这话怕是有些过了,我们是谁的眼中钉肉中刺?谁又敢对我们动手?” 第30章 高谈阔论 张延龄沉声道:“我可不是耸人听闻,朱小公爷自己经历过了。那天堂上,有人像苍蝇一样盯着不放。我已然表明撤诉的念头了,有人还是盯着不放。瞎子都能看出来,分明是恨不得揪着我和朱小公爷这件事大做文章。” 朱麟点头骂道:“正是,说起来我就来气。闵珪那个老王八蛋死咬着我不放,恨不得治我的罪才甘心。建昌候撤诉了,他还不依不饶。老王八蛋真不是东西。那帮子文官们想要搞事。” 徐延德和张仑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都惊愕询问。朱麟恨恨的将事情说了,张仑和徐延德听了都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帮狗东西,这是要骑到我们勋臣头上作威作福么?这还了得?敢如此放肆?眼睛里已然没有咱们这些人了。反了他们了。”张仑大骂道。 徐延德也皱眉道:“怪倒是最近我爹爹常告诫我,行事要小心些,别惹乱子。原来这帮文官们是盯着咱们呢。李东阳刘健他们天天上蹿下跳的,指谪这个指谪那个,打量着皇上对他们敬重,便自以为了不得了。” 张仑道:“咱们这些人跟那帮子文臣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凭什么要找我们的茬?我们吃他们的还是喝他们的,亦或是睡了这帮文官的妻女?” 朱麟道:“我也纳闷。咱们勋贵之家跟他们文官可没什么走动,平素也不来往。他们却盯着咱们,是何道理?” 张延龄微笑道:“几位小公爷莫要恼怒。这件事其实很好理解,原因也很清楚明白。” “哦?建昌候说来听听。”三名小公爷和朱凤都看向张延龄问道。 张延龄喝了口茶水看着三人道:“三位小公爷,三位都在团营任军职,年纪最长的徐小公爷怕领军有十年了,最短的怕也有数年了吧,三位领军以来,可曾打过仗么?” 徐延德等三人面面相觑,张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没仗打那也不是我等能决定的,再说了,大明中兴之世,天下太平,难道还希望打仗么?” 张延龄笑道:“不是希望打仗,我只是描述一个事实。我大明太祖皇帝最重武德,便是吸取了宋朝覆灭的教训。宋朝重文轻武,兵事废弛,虽锦绣山河遍地膏腴却不能守。就好比身怀重宝的却赤手空拳立于群盗环视之中,焉能保全?所以太祖皇帝重武德,重军备。举个小小的例子,我等勋戚之家子弟授予爵位之时都需要考教武技格斗之术,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兵法武技者不能进爵,几位小公爷都亲身经历过吧?这一条便是太祖规定下来的,便是要保持我大明有可用之将,有领军之人。关键时候可保护我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全。” “啊,原来这是太祖爷留下的规矩啊,怪倒是我家老爷子逼着我练习骑射武技,学习兵马。我之前还以为是为了让我将来能领团营兵马所用。却不料原来是太祖爷的规矩。”徐延德惊讶道。 张仑点头道:“这我倒是知道,我爷爷跟我说过。咱们勋臣之家当年都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既得皇恩荫蔽,子孙后代便要习武学兵,因为我们勋贵之家的子孙后代是随时需要上战场杀敌的,必须具备领军作战之能。但是,你说这些作甚?这跟文官盯着咱们有什么关系么?” 张延龄道:“张小公爷听我继续说。立国之初,武将建功甚巨,太祖又重武德,故而我大明朝立国之初的时候,武将的地位是很高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今时今日,早已大不如前了。公平的来说,治国理政是需要文臣的,保家卫国与敌作战才需要武官,可现在是太平盛世,所以文臣武将的地位改变这也在所难免。试想,我大明立国一百多年来,文官的地位都没有武将高,他们心里服气么?读书人可都是自诩才学渊博,一个个心高气傲,看不起舞枪弄棒之人的。士人心中,武将都是粗鄙之人,我没有冤枉他们吧。他们岂甘人下,且又在武官之下?此其一。其二,我等勋戚之家,受皇恩浩荡,待遇可算丰厚。之前祖上们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理当受朝廷恩惠,别人也无话可说。但咱们这些人,既没有建功立业,也没有出生入死,享受的待遇一样的丰厚,别人看了能不眼红?能不颇有微词?受皇恩继承祖上公爵之位,咱们觉得理所当然,但在文官眼中,我们都是一帮没有功业,吃老本的纨绔子弟。他们都是十年寒窗苦读科举考上来的,不像勋贵子弟生下来便是富贵加身,这让他们心理上如何能平衡?此其二。” 朱麟等人皱眉缓缓点头,确实,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这些人生于公侯之家,那是衔着金钥匙降生的,生来便注定将来是公侯的身份。在大明朝可算是特权阶层,受人嫉恨是一定的。之前其实倒也并不在意,在自己看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这显然会引起别人的格外瞩目,被心中不平衡的人盯上也是情理之中了。 “其三,我大明勋贵之家的自土木堡之变后受损巨大。随军勋戚战死者十之八九。可以说,那一战之后,我大明勋贵之家中坚尽墨。几位小公爷的祖上都在那一战为国捐躯了。那一战对我大明勋贵之家可谓是毁灭性的打击,在那之后,我勋贵之家没落已成事实,这一点你们承认吧?”张延龄继续道。 朱麟三人缓缓点头,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土木堡之战后勋贵中坚几乎全部战死,那些都是手握重兵大权,声望高隆的勋贵中坚。那一辈人齐刷刷被斩断之后,继任者无论年纪资历声望都难望其项背。所以从那之后,勋贵之家便已经再难辉煌。到如今,虽勋贵集团的风光其实只剩下了表面上的的风光了,在朝政上的话语权已经很小。政治上的没落是毋庸置疑的。 “此消则彼长,你退则他进。从来都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有些人这时候便会趁你病要你命,难道还会拉你一把不成?勋戚之家现在手里还握着京营兵权,若将兵权再夺走,咱们还剩下什么?岂非是任人摆布任人鱼肉了。这时候不盯着咱们,找机会搞倒咱们更待何时?”张延龄笑道。 朱麟徐延德张仑三人目瞪口呆。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耸人听闻,但细细想来张延龄的话却又甚为在理。朝廷中的争斗从来就没有怜悯这一说,文官们已然获得了执政上的主动权,倘若再攫取兵权,则彻底翻身。而勋戚之家便从此再无地位了。有的只是虚名,那是完全无用的。勋戚集团如今赖以仰仗的便是皇上的信任,将京营兵马交在勋贵手中。如果被人算计连这些都失去的话,那便彻底没落了。 “这帮王八蛋野心好大啊,一个个看着道貌岸然,实际上心里打着虎狼盘算。居然想夺京营兵权,这是做梦。我勋贵之家最后一点权力都要剥夺,想疯了吧他们。岂能容他们得逞?”张仑大骂道。 徐延德皱眉沉声道:“建昌候这话听着让人身上冒汗啊。结合此次你和朱麟的纠纷来看,文官们确实想利用这次机会分化咱们。他们是想挑起成国公和张侯爷之间的纠纷,让我们内部反目啊。试想,两位国舅和国公之间生出纠纷,那该是多么激烈的争执,必然是沸沸扬扬,难以善了。皇上怕也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而这正顺了他们的心意,便可从中作梗,进谗蛊惑了。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延龄点头笑道:“我也没什么好法子。不过说到底,他们敢这么做便是因为我们内部本就不够团结,另外便是勋戚之家近年来确实无所作为。咱们勋戚之家这些年来确实没什么作为,而且名声不佳。我这可不是自揭家丑,我自己也是如此。我在这件事后做了深刻的反省,这些年来我干了不少荒唐事,为张家脸上抹黑,也为咱们勋戚之家抹了黑。想来甚是惭愧。所以我已然发誓,痛改前非,不再干那些有损我勋戚之家和我张家声誉的事情。别人我管不着,我得约束我自己。” 张仑呵呵笑道:“看来建昌候是悟了。但是咱们何必怪罪自己?是那帮王八蛋要生事,倒来先怪自己么?” 张延龄道:“那也不是,只是正人先正己罢了。苍蝇不叮无缝蛋,我们内部倘若团结一致,他们岂有机会?内部不和,他们看在眼里,自然找机会来挑拨生事了。我和朱小公爷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之前有嫌隙,否则根本吵都吵不起来,便更无后续了。我是这个意思。” 【作者题外话】:初来塔读,书友们多多支持。一个收藏也是爱,一张银票也是情分。拜谢!下一章在傍晚。 第31章 毕竟是亲兄弟 朱麟沉声道:“说的很是。咱俩不闹,他们也找不到机会。我这里给张侯爷真心道歉,之前我朱麟言行之间对你和寿宁侯有些不敬,实在是说不过去。今后咱们得摒弃偏颇,团结一致。” 徐延德点头道:“是啊,今日听了建昌候一席话,真的是有醍醐灌顶之感,又感到如芒刺背一般警醒。别人虎视眈眈,我们却毫无察觉,很危险啊。咱们勋戚之间当团结一致,振兴勋戚之家,重振勋戚荣光才是。” 张仑道:“说的容易,勋戚之家想要团结有那么容易么?现如今各自打着各自的注意,相互间吵吵闹闹的事情可不少,今日这些话也就是咱们几个说说,你若去跟惠安伯永康伯以及周太后的娘家庆云候他们去说,他们必是笑掉大牙。勋戚之家各有各的想法,想要重振荣光那可难了。” 张延龄笑道:“事在人为,也不是非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有些人不愿跟随便随他们去。这些人但有损害勋戚之家利益,敢于勾结外人对勋戚整体利益不利的,便当作为害群之马剔除之。跟着走的便一路走,不愿走的便留下他。几位国公乃是勋贵之家扛着大旗的,只要大旗不倒,几位国公之家团结,其他人不足为虑。” “对!有些人只顾自己,也不用跟他们讲道理。说到底勋贵之家还不是靠着咱们几家国公府撑着。其他人管他作甚?我觉得建昌候这话没毛病。”朱麟点头附和道。 徐延德也缓缓点头。 张延龄笑道:“今日之事随口闲聊罢了,各位听过就罢,可别当真。这些事还得几位国公拿主意,我这里只是信口而言罢了。” 徐延德微笑道:“那可不是闲聊,你说的很是在理。真没想到建昌候真的和以前不同了,道理说的明白,态度还很谦逊,这是真的脱胎换骨了啊。” 张仑笑道:“延德兄,看来,咱们似乎对建昌候有所误会啊。你家妹子的事情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番?” 徐延德皱眉道:“那件事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张延龄听得满头雾水,听那意思,似乎跟自己有关,却又不好相问。 谈谈说说之间,已然到了晌午。吉庆楼掌柜上来禀报可以上菜了。一时间各种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全部摆上桌来,满满当当一大桌。几人觥筹交错吃喝起来。席间谈笑甚欢,气氛融洽。散席之时,几人约定轮流做东,每月一聚,互通生气。最后离开吉庆酒楼的时候,几个人是勾肩搭背出来的,已经是极好的朋友的样子了。 …… 回去的马背上,张延龄醉意昏沉,但他心里却很清醒。今天聚会的效果他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并不能指望几句话便能真的让那几位国公府的小公爷们完全的信任。对自己而言,能慢慢的融入勋贵集团之中,不再被视为外人,能被他们慢慢的接受便是成功。自己饶恕朱麟所要达到的目的便已经达到。 看得出来,今日几位小公爷是有所触动的。自己说的那些话一定已经在他们的心中起了波澜。张延龄也相信,他们必然私底下也会谈论这件事。几位国公爷也必会知晓,他们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未时时分,张延龄回到府中,进了家门之后,却发现哥哥张鹤龄竟然坐在前厅之中等着自己了。 “哎呀,你可回来了。你这是去哪里了?怎地身上酒气熏熏的,你的伤势能喝酒么?你可别贪杯伤了身子。”张鹤龄倒也挺关心张延龄的身体的。 “哥哥何时来的?我没事,朱麟相请,在吉庆楼饮了几杯酒,不妨事。”张延龄笑道。 张鹤龄一愣,皱眉道:“朱麟请你赴宴了?还有谁?” “哦,还有英国公府的张仑,徐国公府的徐延德。”张延龄回答道。 张鹤龄脸色变了,沉声道:“延龄,这种场合你居然没有知会我。你是把哥哥当外人了。罢了,我明白了,今后你的事我一概不管了。” 张延龄笑道:“哥哥说什么气话?我可没那么想。我本是想要请你去的,但人家只邀请了我。我一想,那样的场合哥哥或许不愿意去,毕竟那几位跟你可是有过节的,哥哥那脾气,三言两语下来可能会闹僵了,那便尴尬了。咱们是亲兄弟,我还能把你看外了么?我跟他们说好了,下次聚会我和大哥一起去,他们都表示欢迎。” 张鹤龄道:“这还差不多。其实我也并不是想要去,我是怕你吃亏。那帮王八蛋可是翻脸不认人的。他们欺负你到时候你连个帮手都没有。” 张延龄笑道:“朱麟是特意为了上次的事情请我赴宴道谢的,怎会欺负我。” 张鹤龄瞪眼道:“嘿,朱麟或许不会,张仑和徐延德两个王八蛋可说不准。特别是徐延德,他居然也作陪。你们见面难道不尴尬?他没有笑话你?” 张延龄诧异道:“笑话我作甚?我跟他谈笑风生处的很好啊。” 张鹤龄瞪着眼睛,吸溜了一下牙花子道:“你心可真大。定国公府对咱们张家那般无礼,你居然还跟徐延德谈笑风生?那件事就是徐延德从中作梗的,你不知道么?” 张延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道:“哥哥说的什么事?定国公府跟咱们有什么过节啊?” 张鹤龄道:“你真是摔坏脑子了,莫非真的忘了?真忘了还是装糊涂?你和徐延德的妹子徐晚意的婚事的事情……” “婚事?徐晚意?”张延龄呆愣半晌,仔细回忆,脑海里关于此事居然空空如也。这件事完全没有了任何的印象。 “哥哥,我是真的忘了。摔的那一下让我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张延龄皱眉问道。 张鹤龄鼓着眼睛半晌,叹了口气道:“还好你没忘了我是你大哥,没忘了二姐是皇后。哎,这事儿我都不愿意提起来,丢脸的很。去年中秋,皇上设宴宴请勋戚,你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定国公府的徐晚意。跟在人家后面搭讪,结果被人家给呵斥了一顿。你不死心,非要求二姐给你说合。二姐拗不过你,便派人去问。结果不但没成,反而被徐光祚这老东西给笑话了一番,说他家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立誓要找个意趣相投的,说你怕是不合适。二姐有些气恼,想请皇上做主。皇上也是为难,其他的事能做主,这婚姻的事情皇上也不好强求。二姐也知道没办法,只好作罢。你倒好,自己带着礼物登门,差点没被徐延德拿刀给剁了。真是丢人。更可气的是,事后徐延德到处跟人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听着都要气炸了。跟那徐小狗也吵了几回,皇上也派人申斥了徐延德,这事儿才平息下去。感情,这么大的糗事,你倒是完全给忘了。” 张延龄愕然无语,原来自己记忆中漏掉的居然是这么一件丢人的事情。这事儿确实丢脸。之前那位倒也没皮没脸没个自知之明,看上谁家的女子不成,偏偏看上定国公的女儿。皇上想帮也帮不了,毕竟那可是定国公。难道他当初便没意识到自己声名狼藉,为勋贵集团所排挤,还去提亲。也不知谁给他的勇气。莫非真以为靠着姐姐是皇后便可为所欲为不成。 “难怪了,今日那张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没听明白,感情说的就是这件事。”张延龄忽然想起了今日吉庆楼张仑说的那句话,立刻明白了过来。 “瞧瞧,人家又拿这事糗你了吧。还好我没去,不然定要吵起来。”张鹤龄翻着白眼道。 张延龄无言以对,只得笑道:“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便不用再提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也没什么害臊的。” 张鹤龄忍不住笑道:“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张延龄坐下,命人上茶,问张鹤龄道:“哥哥来是不是为了南城田产的事情来的?哥哥可决定了?” 张鹤龄道:“自然是为了此事而来,这是两万两银票,你拿着,地契给我。”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来。” 张鹤龄瞪眼道:“我自然不能让你将那块田产卖给他人。你真当我眼红你那两千亩地?未免将哥哥看得太小气了。多了你那两千亩地又能如何?我之所以答应你的条件,是怕你将那两千亩地给外人。怎么说那也是我张家祖产,爹爹当年留下的产业,你若卖给外人,别人会怎么想咱们?岂非说我张家后人败家败业,混到变卖家产的地步了?延龄,你大哥我是爱财,但也不会逼着自己的兄弟卖田产家业的。你那田契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手头宽松了,原价赎回去。咱们张家的祖产可不能乱卖了。这关乎我张家的脸面,也关乎二姐的脸面。你还是太年轻,做事不想后果,又任性,我也是拿你没辙。” 听了张鹤龄这一席话,张延龄倒是心中有些内疚。张鹤龄这番话说的诚恳,不似假话。实际上他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自己其实也根本没考虑到这么做会被人议论,会累及皇后的声誉。倒不是自己不在意这些,而是自己是穿越之身,对张家的认同感还不够,所以就多想。张鹤龄的话倒是给张延龄提了个醒,自己现在已经是张延龄了,得处处提醒自己的身份才是。 另一方面,张延龄倒也对哥哥张鹤龄的了解更深了一层。也许张鹤龄确实品行不佳,没有什么底线。但是对张家自己人他还是很好的。就拿此事而言,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维护张家的声誉,却也并非是想要夺了自己的那两千亩地。自己其实对他有些误会了。 第32章 开工不吉 张鹤龄离去之后,张延龄坐在后宅里想着张鹤龄说的那件婚事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好笑。原来自己跟定国公府还有这么一段事情,可真是有些意外。也不知那位定国公府的徐晚意是个怎样的女子,能让张延龄念念不忘。不过,以之前为了翠屏楼那个红倌儿便能大打出手的情形来看,之前的张延龄的眼光怕是不怎么样。 进一步想到自己身边的几名丫鬟,杏儿桃儿葡萄儿这些丫鬟其实姿色都还不错。那位仁兄既然都能为了翠屏楼的庸脂俗粉而疯狂,府中这些丫鬟怕是一个也逃不脱他的魔爪吧?不过看起来却又不像,杏儿桃儿她们晚上也没说往自己床上爬,对自己也是恭恭敬敬的样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关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这位建昌候之前喜欢的就是翠屏楼里的那种货色,对其他女子无感也未可知。但若这么一来,定国公府的徐晚意怕也是歪瓜裂枣一枚了。 想了一会这件事,张延龄又想起了谈如青来。谈如青那优雅美好的形象其实早已在心中挥之不去,一颦一笑都让人颇为回味。 “就算娶妻,起码也要娶个和谈如青差不多的吧。可惜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声名狼藉,谈如青定不肯接受自己。死皮赖脸的缠着,那跟无赖何异?但若就这么错过,心中却又倍感遗憾。这么美好的女子,若能终生厮守,那该是多么好的事情。或许自己该想个办法促成此事才成。那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幸福生活呢。” 张延龄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不一会酒意上涌,躺在凉塌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 其后数日,张延龄带着马全黄四等人进行了一番大采购。筑坝要用的各种工具,各种物资,但凡不能就地取材的便都需要购买。光是装泥沙的草袋便需要几万条。另外,完全的土堤坝也是不成的,需要在西山石场拉来大批的青石增加强度,还需大量原木和部分铁条捆扎作为筋骨。 虽然张延龄认为,这种规模的堤坝其实并不需要这么严谨,因为蓄水量并不太多,土石堤坝完全可以扛得住。但是这毕竟是个水库的堤坝,若强度不够造成溃坝的话,还是会造成极大的损失。水利工程都是百年大计,张延龄倒是没指望能百年无虞,但起码也得有基本的安全保证才成。 有银子,什么事都好办。马全黄四等人办事的效率还是不错的,采购物资联系西山石矿送货,和庄园的赵老吉等人沟通准备,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七月初四,马全从庄园回来,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其一,历时数日的除虫行动圆满结束。本来张延龄只计划让他们除虫三天便差不多了,但百姓们进行了五天,第三天和其实抓到的害虫已经很少了。或许是恨极了这些害虫,佃户们还是不依不饶的又抓了两晚。现在的秧田里,稻飞虱的数量已经屈指可数。因为正值这一代稻飞虱的产卵时期,稻飞虱被大量诱杀之后,秧苗叶茎下的虫卵也很少,几乎可以断定不会造成下一步的爆发了。 第二件事便是,张老吉统计好了几日后开工造坝的名单。原本张延龄认为,西山庄园能有个一百多人正常参与造坝便很好了,但张老吉的名单里足有近三百人。除了两百多名壮年男子,还有四十多名壮年妇人。这么多人力,张延龄放心了。就算百姓们自家田里需要劳力,每天未必能全部上工,但只要有三分之二的人手参与造坝,那进度也必是极快的。 “侯爷,材料和物资人力基本已经就位,西山采石场的李掌柜说,他每天拉五十车石头去咱们庄园。照这个进度,到了最终铸坝合流的时候,石头也够了。那老铁匠请我向侯爷问一声,能不能提前开工。他想初八便开始动工。”马全征询着张延龄的意见。 张延龄点头道:“也好,你回去告诉他,若是全部准备完毕了,便无需多耗时间了。叫他分派好人力,初八我亲自去一趟准备开工。马全,你也将物资工具调配好,天气这么热,要准备些防暑降温的药物。请几个厨子做饭。工地山坡上要搭建休息喝水的工棚什么的。总之,一切都要考虑周到。咱们花了这么多银子做这件事,可别搞得乱糟糟的。” 马全连声答应着,心想:侯爷居然考虑的这么仔细,这些事自己和赵铁匠都合计过,没想到侯爷也都考虑到了。 七月初八清晨,城门一开,张延龄带着府中十几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水坝的开工仪式,自然要隆重些。原本张延龄只想和马全黄四一起去,但想了想,得让场面隆重些,便让府中男仆和三名护院一起跟着去,提前一天准备了些彩旗锣鼓家伙什,准备开工的时候弄的热闹些。 一路快马加鞭,辰时过半便已经抵达了西山庄园赵家庄。村里的男女老少们却已经等了许久了。知道今日是开工修水库的大日子,庄园佃户人家的男女老少都起了个大早,准备去现场瞧热闹。 和赵铁匠等人再次见面,他们已然没有了初见面时的拘谨,一个个都很热情。得知东家到了,百姓们也都纷纷聚拢在庄园庭院门口,一时间男女老少六七百人,场面沸然。 “老铁匠,一切都准备好了么?”张延龄为眼前场面所感染,心情愉悦的笑着问道。 “东家,大伙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呢。时候不早了,今日已然分派了任务,不能耽搁呢。”赵老吉拱手道。 “哈哈哈,看来是我耽误了大家伙了。那还等什么,走吧。”张延龄笑道。 “走着,走着。”人群纷纷叫嚷着,浩浩荡荡出赵家庄往西北方向野狗岭下的河湾行去。 抵达野狗岭下方河湾之处,这里已经是预先做了整饬。山坡上方的坡地上搭起了一长溜的草棚,那是煮饭和歇息河水的地方。地面上用白灰标了白线,写着一些硕大的数字,那应该是分片到各个组的土方活计。在大河旁边的荒地上,一道宽约两丈的标出来的白线区域正是张延龄划定的要先挖出来的全新水流的通道。这道通道便是水坝工程的起点。首先得挖通这条新河道,让大河转向,让水流能够从新河道流下去,然后便可以挖掘河道左近和山边的划定区域,而不至于受水流的困扰了。 “马全,插上彩旗,鞭炮锣鼓家伙准备起来。杏儿和桃儿将彩带拉起来。”张延龄一叠声的吩咐道。 马全等人立刻开始行动起来。做好的几十面彩旗用竹竿绑好很快便插在周围的地面上。顿时场面便显得不同了,四处彩旗飘扬,有那么点工地大会战的意思了。 赵老吉等人簇拥着张延龄来到新河道动土的位置,这里居然设了个香案,摆着些果品,一只大公鸡在香案下的笼子里扑腾着。 “这是作甚?”张延龄问道。 “请东家斩杀公鸡,淋血于地,祭拜河神山神土地。咱们这是大工程,民间有规矩,但凡这种翻山动土的大工程,都是需要祭拜本地神灵的。听老一辈说,开河修桥筑坝这种大工程是要先拿牲畜的血祭的,不然的话,便会有人丢了性命,最好也会有血光之虞。”赵老吉解释道。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道:“哪有这说话?我可不信。” 赵老吉忙道:“可莫要乱说话啊东家,举头三尺有神明,宁信其有莫信其无。阿秀,把那公鸡捉来,得由东家一刀剁了它的头上供。” 阿秀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弯腰将那公鸡抓在手里,公鸡挣扎乱叫,突然一泡鸡屎喷了出来,喷了阿秀一手。阿秀惊叫着将公鸡扔了出去,那公鸡一蹦一跳扑腾着翅膀钻到草丛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围众人发出震天的大笑声,阿秀皱着鼻子,手在地上的泥草里乱擦,气的脸上通红。赵老吉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公鸡跑了,杀鸡放血祭拜土地山神河神可就没法进行了。于是大声叫人回村再捉一只大公鸡送来。 张延龄摆手笑道:“罢了,不必较真了吧,公鸡跑了那是天意啊,它命不该绝啊。咱们上个香祭拜一下便成了。” 见张延龄这么说,赵老吉也只得点头,于是跟着张延龄点了香火躬身拜祭,祈求顺利,心里却有些觉得不得劲。 拜祭完毕,张延龄拿起一柄铁锨走到开挖的之处,马全大声命人将锣鼓家伙敲打起来,杏儿和桃儿将一方红绸铺在地上,在锣鼓声中,张延龄一锹铲下,红绸硬声而断,张延龄一扬手,一篷泥土飞了出来。周围鞭炮齐鸣,掌声雷动,这便算是挖了第一锹土,正式动工了。 张老吉大声叫道:“老少爷们,干起来啊。” 欢呼声中,数百百姓快步涌来,一时间铁锹铁镐飞舞,泥土尘土飞扬,百姓们干得热火朝天。 张延龄挖了十几下,赵老吉在旁劝他去旁边歇息,张延龄也不过是象征意义的干活,于是停了手缓步往山坡上的草棚里去。他想交代一下赵老吉一些事情,比如百姓的防暑问题,伙食问题,晚间工地上材料的看管,工时的记录等一些事情,做到事无巨细。 正当张延龄和赵老吉在山坡上的棚子里说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间,山坡下的工地上传来了大声的吵闹之声。虽然相隔很远,但是那争吵之声却听得清清楚楚。 张延龄和赵老吉忙站起身来朝着山下张望,只见工地上,一群人扭打在一起,似乎已经开始打架了。张延龄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才刚刚开工没有半个时辰,工地上的佃农便开始吵闹打架了,可真是一盘散沙。 赵老吉连忙道:“东家稍坐,我去瞧瞧。” 张延龄皱眉道:“一起去看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别打伤了人就好。” 第33章 混战 几人匆忙从山坡上下来,远远的便看到现场乱作一团。十几名穿着短衫的精壮汉子正在和挖土的百姓撕扯,已经有七八名百姓躺在地上哭叫,似乎脸上有血迹。 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叉着腰破口大骂。 “不许挖,谁许你们造坝的?岂非断了我周家的水口,想让我周家庄园颗粒无收么?阿四,谁敢再挖一锹土,便给老子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是周侯爷家的大公子周瑛。”赵老吉认出了那中年男子,惊慌说道。 张延龄皱眉道:“哪个周侯爷?” 马全在旁低声道:“周太后娘家兄弟,庆云候周寿的大儿子。他家的庄园就挨着咱们庄园,就在河下游。” 张延龄瞬间明白了过来。当今皇上朱佑樘的父亲是宪宗皇帝,宪宗皇帝的母亲便是周太后。按辈分,实际上是当今皇上的祖母。周太后有两个弟弟,一个是庆云候周寿,一个是长宁伯周彧,和自己一样,其实也是外戚的身份。这两位也是皇亲国戚,和其他勋戚一样也是拥有大片的庄园田产。周家庄园在自己西山庄园下游,看来筑坝这件事被他们知道了,跑来制止来了。 黄四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嘴巴上全是血,见张延龄等人下来,黄四大声叫道:“侯爷,侯爷,周家大公子跑来捣乱。不让咱们挖土筑坝,我上前理论被他给打了。侯爷,可得给小的做主啊。” 张延龄冷着脸一言不发,快步走向打斗之处。百姓们见到东家前来都纷纷停止的争吵,都将眼睛看着张延龄。 “怎么回事?你是何人?”张延龄冷声喝道。 那中年男子便是周寿的长子静安伯周瑛,他看见了张延龄居然在这里,倒也有些措手不及,眼神里闪过一丝怯懦,但随即便消失了。 “原来建昌候你也在啊,那事情便好办了,我本来以为你在京城呢。我是周瑛,我爹爹是庆云候。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张延龄皱眉沉声道:“你认识我又怎样?” 周瑛大声道:“建昌候。你庄园这些泥腿子跑到这里修什么水坝,这事儿是你要他们干的?得到你的允许了?” 张延龄冷声道:“是我请他们造水坝的,怎么了?你有意见?” 周瑛叫道:“原来是你的指使,难怪这帮泥腿子这么横。张侯爷,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修水坝怎么不跟我周家打招呼?” “跟你打招呼?岂有此理,我修我的水坝,倒要跟你打招呼?”张延龄冷笑道。看到这帮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打人的行为,张延龄已经不打算跟他们客气了。说话也丝毫不打算留情面。 “哎?你这叫什么话?你们在上游这么一造水坝,岂不将这条河的水拦的干干净净?我周家庄田在下游,岂不是稻没水灌溉?你们怎能想出这个馊主意?我周家六百顷地在下游呢。你想害得我们颗粒无收么?”周瑛瞪着眼叫道。 张延龄冷声道:“那又怎样?你周家的庄园跟我有屁的干系?我在我的庄园里修坝,跟你周家何干?这里是我张延龄的庄园,你脚下站着的是我张延龄的地皮,明白么?” 周瑛怒极反笑,叫道:“你这可是不讲理啊,这条河……” 张延龄摆手打断道:“这条河怎么了?这条河这一段也是属于我的庄园的,我想怎样就怎样。我就算把这段河给填平了,你也管不着。” 周瑛怒道:“不是,张侯爷,你还讲不讲理?” 张延龄厉声喝道:“讲理?你又讲理了么?你跑到我的庄园里撒野打人,将我置于何地?你可将我这大明建昌候放在眼里了?你把我张家放在眼里么?” 周瑛挥着手道:“不是,你们断水便是断了我家庄园的收成,我难道来理论都不成?” 张延龄冷冷的指着躺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巴鼻子里还在流血的几个人道:“这便是你说的理论?你们周家便是这么跟人理论的?” 周瑛咂嘴道:“这个……不管怎样,你们有错在先,你们要是不造这个水坝,岂有这样的纠纷?张侯爷,只要你们不修水坝,这几位伤了的百姓的医药费我赔偿他们便是。” 张延龄呵呵冷笑道:“听起来似乎很公平的样子。” 周瑛道:“张侯爷,我也无意得罪你,大不了我再给你道个歉。” 张延龄撇嘴点头道:“不错,打了人赔钱又道歉,确实挺仁义的。你们周家果然是勋戚之家,讲道理的很。周大公子,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悄悄话。” 周瑛还以为张延龄服软了,走了几步上前,伸了脖子过来侧耳想听张延龄说些什么。只见张延龄抬起手来一个打耳光扇了过去,但听的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周瑛的胖脸上,像是节庆里放了个炮仗,脆响脆响的。 周瑛‘哎呦’一声,一个趔趄扑倒在尘土里,嘴巴里鲜血混着碎裂的两颗牙齿被吐了出来,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星,差点被打的晕过去。 “那里来的狗东西,敢在我的庄园里撒野打人,你也不打听打听爷我是谁?瞎了你的狗眼。便是你爹爹庆云候来,也得跟我好言好语的求肯,你这蠢货是皮痒欠收拾了。”张延龄厉声骂道。 周瑛手下十几名汉子忙七手八脚的将周瑛扶起来,周瑛半边脸肿的高高的,说话都含糊不清了。 “好……好你个……张延龄,你敢打我……咳咳!我的牙……我的牙!” “打你还是轻的,今日你们得给所有被你们打伤的人磕头赔罪,否则一个也别想离开。得给你长长记性。”张延龄厉声道。 周瑛对着身旁众打手大骂道:“混……混账,你们还站着作甚?老子被人给打了啊,还不动手。打死了人老子替你们担着。” 一杆周家打手听了这话顿时鸹噪起来,纷纷摩拳擦掌,便要动手。 张延龄高声喝道:“建昌候府的人听着,狠狠给我打,打断他们的脊梁骨,敢在我张家庄园撒野,反了不成。私闯他人私产,打死无论,一个也别想走。” 马全黄四等人原本以为张延龄不会和人动手,毕竟朱麟的事情之后,侯爷性情大变,变得都有些不认识了。可现在他们才发现,侯爷还是那个侯爷,侯爷回来了。 “哥几个,还等什么?给我打呀。”马全大声吼道,抄起旁边一柄铁锹便冲了过去。 马全黄四以及其他张家仆役等人原本就是惹是生非的主儿,不然也不可能在建昌候府当差。平素都是好生事的,个个都是有那么三脚猫功夫的,毕竟跟着一个爱惹事的侯爷当狗腿子,若是没两把刷子早就被淘汰了。此刻有殴可斗,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冲了上去。张延龄带来的人除了桃儿和杏儿也有七八个壮年汉子,对方也不过十几个,双方其实实力差不了多少。 周瑛也是个愣头青,不然也不会冲动的带人跑到张延龄的庄园生事。此刻挨了打,更是什么都不管了,嘴巴里喷着血沫子大声吼着:“打,给我打。往死里打。” 双方人手很快便纠缠在一起,开始了一场混战。赵铁匠和一干百姓们惊愕的看着这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赵铁匠有心劝解东家停手,免得闹出人命来,却惊愕的发现张延龄正在撸袖子,掖着衣服下摆,看上去是也要冲上去斗殴的模样。正讶异间,张延龄已经抄起一根扁担冲了上去。 “可了不得了,这下可真要出大事了。”赵铁匠跺着脚道。 身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出去,赵铁匠吓了一跳,喝道:“元成,你干什么?” 冲出去的正是他的儿子赵元成,赵元成叫道:“东家人少,要吃亏的,难道站着看不成?” 赵铁匠嗔目无言,只得看着赵元成冲了上去。赵元成一动手,西山庄园的百姓们也立刻醒悟了过来,数十名壮年汉子也抄着家伙冲了上去。赵铁匠甚至看到自己的女儿阿秀也握着一柄爬土的木叉子冲了上去。赵铁匠有心劝阻,却已经来不及也不合时宜了。 场面乱作一团,本来周家人数多,马全黄四等张家仆役和护院还并不占上风。张延龄正是看到这一点才冲上去的。张延龄的目标是站在后方大声叫骂的周瑛,把他给拿到手才能控制局面。所以提着扁担便朝着周瑛冲了过去。 周瑛看见张延龄横眉怒目的朝自己冲来,他旁边身后更是有许多百姓也冲了过来,顿觉不妙。于是捂着脸大声吼叫起来。 “拦住他,拦住他。给我拦住张延龄,打死他。有什么事我担着。” 张延龄提着扁担一顿乱打,两名来阻拦得周家护院赶忙躲避,张延龄看着往后面跌跌撞撞逃跑的周瑛,正待奚落他几句时,忽然间脑后风声飒然,一个女子的声音惊骇传来:“东家小心。” 张延龄下意识的往前冲了两步,转过头来时恰好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娇小身影冲到自己身后的位置,而一根木棍已经落在了她的头上。 那娇小的身影闷哼一声,缓缓倒在地上。 “阿秀!妹子!”不远处的赵元成带着惊慌的大吼着冲了过来。 赵老吉的女儿阿秀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名周家护卫手里攥着一根粗树棍子就在她倒下的地方不远处发愣。 张延龄什么都明白了,那阿秀姑娘是冲过来替自己挨了这背后的一闷棍。 张延龄大骂一声,冲过去一扁担砍在那护院的头上,那护院抱着头丢了棍子飞奔而逃,张延龄也来不及追了,丢下扁担蹲下身子查看阿秀的伤势。只见阿秀头上鲜血汩汩流出,双目紧闭已然陷入了昏迷。 “救人,快救人。”张延龄大声叫了起来。 第34章 重逢 太阳毒辣辣的照着,烤的大地一片火热。灼热的空气中,一辆马车在数骑开道下飞驰进城,直奔白纸坊谈家大宅。到了谈家大宅门口,马车上跳下一名男子,满头大汗的抱着一名血流满面的少女冲向大宅门前。 “谈大夫,如青小姐,快救人,快救人。”张延龄抱着奄奄一息的阿秀冲上了谈家大宅的台阶。 阿秀受伤严重,张延龄第一时间便决定立刻回京城医治,乡下地方野郎中倒是有,但医术是信不过的,阿秀重伤之下必须要立刻给予及时的医治,否则怕是要出人命。所以张延龄立刻带着阿秀坐着马车赶回来,留下马全在庄园善后。周家那帮人打伤了阿秀,那是一个也别想全身而退了。 本来跌打外伤得去找李神医,但白纸坊离西城门近,张延龄也信得过谈如青的医术,于是便在黄四的指路之下直接赶往谈家大宅。 哐哐的砸门声惊动了坐在屋子里打瞌睡的谈家老管家陈良和家中几名仆役,他们纷纷赶到门前来查看。陈良开了小门,看到外边人的样子倒是吓了一跳。 张延龄浑身是汗,衣衫都湿透了,脸上也蹭了许多血,看上去面目可怖。 “谁啊,你们干什么?” “我是建昌候张延龄,跟你家如青小姐是朋友,我庄园一位乡亲受了重伤,还请赶紧通报谈小姐给予医治。性命关天,多有得罪。”张延龄急促的说道。 陈良从小门里也看到了张延龄手中抱着的那少女满头脸是血的样子,也意识到问题严重。虽然知道这个人便是那个建昌候张延龄,又看到了上次来闹腾的那个狗腿子黄四心里颇有些厌恶,但身在医家管事,自然知道人命关天的道理,当下也不多言,立刻开了门,一边将外边的人让进来,一边命人去后宅请小姐。 张延龄将阿秀放在谈家堂屋的竹床上,焦急的往后堂张望。随同先来的张老吉蹲在竹床旁边焦急呼唤阿秀的名字,急的就要哭出来了。 “阿秀啊,你醒醒啊,我的好闺女啊。你可不能出事啊。哎,我就说要杀了那只大公鸡的,怎么让它给跑了。果然有血光之灾了……阿秀!阿秀!……” 张延龄在旁听着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心里其实也内疚的很,阿秀是为了救自己挨了那一棍子,虽然自己并没有料到他们会帮忙,这完全是场意外,但是害得阿秀受重伤,倘若要是出了人命,那可怎么对得起张老吉他们。 脚步声响,堂屋后门竹帘掀起,张延龄眼睛一亮,看到了那个修长美好的穿着淡绿色长裙的身影走了进来。几日未见,谈如青似乎清减了些。但此刻却没时间叙旧,张延龄忙迎了上去。 “谈小姐,快救救阿秀。” 谈如青看到张延龄满脸是汗,身上脏兮兮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忙问道:“阿秀怎么了?” 张延龄无暇细说,只道:“头上受了伤,被人打了一棍子,流了许多血。快瞧瞧吧,人已经昏迷了。” 谈如青快步来到竹床边,皱眉快速检查了伤口搭了脉搏,立刻吩咐道:“小竹,快拿药箱纱布来清水来。” 婢女小竹连忙飞奔而去取东西,谈如青从腰间取出瓷瓶,倒了一粒药丸送入阿秀口中,捏着她下巴让药滚入喉头,然后起身道:“侯爷带着人出去等,阿秀是姑娘家,你们不便在此,我要给她医治。还要给她擦身。” 众人忙纷纷出了堂屋,谈如青关了堂屋的门。张延龄等人站在门口廊下等候着。 赵老吉蹲在地上抱着头叹气,张延龄安慰道:“老铁匠放心,谈小姐医术高明,我之前从三楼摔下来便是得她医治痊愈,当可无虞。你莫要太担心,一定会好的。” 赵老吉点头叹息。拱手向天道:“老天爷保佑,我家阿秀为人善良,从没做伤天害理之事,还请老天爷莫要惩罚她。若是当真要人性命,便要了我老头子的性命便是。” 张延龄无言以对,心中想:若是阿秀不治,自己怕是要愧疚不已。周家那帮人是别想过好日子了。 赵铁匠兀自喃喃道:“东家一定要给我们做主,杀人偿命,我阿秀要是有事,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叫他们偿命。” 张延龄安慰道:“你放心,这件事由我处置,倒也不用老丈去拼命。必讨还个公道给你。” 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天气燥热之极,谈家大院里还种着不少大树可以遮阴,但即便如此,站在廊下等候的众人还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难以焦灼难当。 不知过了多久,堂屋大门哗啦打开,谈如青擦着手走了出来。 张延龄忙问道:“谈小姐,阿秀怎样?” 谈如青微笑道:“不用担心,阿秀伤势不重,只是被打晕了而已。头上破了,流了不少血,看上去挺严重的而已。我已经给她上了药包扎了,喂了水换了衣服,用了些药让她睡去了。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还需观察些日子,毕竟是打击了头部,重击头部往往会有后遗症。” 张延龄长鞠到地,喜道:“那可太好了,真是个好消息,我都吓坏了。” 赵铁匠爬在地上便要磕头,谈如青连忙侧身躲过道:“阿秀爹,你可莫要这样,折煞我了。你可以去瞧瞧她,但她睡了,可能说不上话。” 赵老吉忙起身来答应着,进屋去看阿秀的情形去了。张延龄也跟进去看了阿秀的伤势,见阿秀气息稳定,并无异状,也长长松了口气。 重新来到廊下,张延龄拱手道:“多谢谈小姐施救之恩,阿秀若是有事,我可要内疚死了。” 谈如青奇怪的问道:“为何你要内疚?到底怎么回事?” 张延龄于是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跟谈如青叙述了一遍。谈如青闻言惊讶不已,半晌道:“居然是这样,阿秀是救你才挨了这一棍子啊,难怪你要内疚。那周家人也太不讲理了吧,怎地去了便打人。勋戚之家都是这么不讲理么?” 张延龄苦笑道:“你这是指桑骂槐啊,不过他们也别想好过,我估摸着那帮家伙也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估摸着现在也回京城救治呢。” 谈如青看着张延龄叹了口气道:“侯爷的事如青也不好说什么,但还是想劝侯爷不要意气用事,好好的处置此事吧。” 张延龄道:“多谢谈小姐提醒,不会有事的。对了,谈小姐这段时间还好吧,我一直想来拜访,但是……但是……” 谈如青微笑道:“但是就是没能来是么?那也不必来拜访,你事情忙,再说了,也用不着来。” 张延龄沉声道:“今日虽非正式拜访,可也算是来了。我想拜见一下谈老夫人,当面向她道谢。” 谈如青皱眉道:“你要见我祖母作甚?跟她又道谢什么?” 张延龄道:“谈老夫人德高望重,来到谈家怎能不去问候她。再说了,若不是她教出这么医术高明的孙女,我上次伤口感染之后怕是便要成为一个白痴了。甚至会没了命。怎能不去感谢她。” 谈如青笑道:“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却感谢我祖母,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延龄道:“谈小姐我自然也是感激不尽的,但令祖母谈老夫人也是要谢的。稍候片刻,我命人回府去取礼物来,空手去见那也太失礼了。” 谈如青道:“我同意你去见我祖母了么?再说,你拿来礼物她也不会收的。” 张延龄道:“谈小姐,我是真心拜见。” 谈如青想了想道:“罢了,那我便去问问祖母愿不愿意见你。礼物什么的便罢了,倒是你需要洗把脸,整理一下发髻吧。你这一身如此狼狈,脸上还有血迹,这才叫失礼吧。” 张延龄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大汗,灰头土脸。居然就这么站着跟谈如青说了半天话。当下连忙请谈如青带自己来到侧院水井旁,拍打了身上的灰尘洗了脸整理了衣衫发髻,虽然还是不甚得体,但总算不再那么狼狈。 谈如青领着张延龄进了二进门口,请他稍加等候,自己进去通禀谈老夫人。不久后出来笑道:“请进吧,祖母答应见你。” 两人进了二进后宅,来到一处树木繁密荫凉遍地的院子里,虽然是炎炎夏日,但这院子里却凉爽的很。后宅堂屋里,谈允贤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着了。 第35章 心事 “张延龄见过老夫人。”张延龄上前躬身行礼。 谈老夫人面沉如水,杵着拐杖欠身还礼道:“建昌候不必多礼。老身不敢当。” 张延龄道:“老夫人身子康健,鹤发童颜,真是让人欣慰。在下听说老夫人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但这么乍一看还以为只有五六十岁,真是教人羡慕。” 谈老夫人笑了起来道:“你这话却也过了,老身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哪有你说的这般情形?建昌候倒是一表人才,生的不错。难怪如青说建昌候生的仪表堂堂,倒也是真的。” 谈如青在旁嗔道:“我哪有说这话?” 谈老夫人笑道:“你和小竹说话,老身听到了罢了。” 谈如青红了脸,闭嘴不说了。 张延龄笑道:“多谢老夫人夸赞。延龄可称不上仪表堂堂。再说了,男子相貌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和学识,责任和担当。” 谈允贤愣了愣,笑了起来道:“人品……学识……有趣,有趣!” 谈如青生恐祖母直接嘲笑出来,毕竟所为人品学识这样的词从张延龄口中说出来,确实带有讽刺意味。 张延龄岂有不知,只是他并不在意。之前张延龄的名声烂大街,那也是事实,自己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老夫人,在下来见您,是当面向老夫人表示歉意,同时也是来表示感谢的。”张延龄沉声道。 谈老夫人呵呵笑道:“建昌候客气了,又是歉意又是感谢的,老身都被你说糊涂了。” 张延龄道:“是这样,之前我出了意外受了伤,伤口发生感染,多亏谈小姐出手诊治,我才能痊愈。伤口感染之症甚为可怕,要不是谈小姐妙手回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这么多天,我一直想来登门道谢。今日正好有这个机会见到老夫人,便向老夫人表示真诚谢意。这可是救命之恩。” 谈允贤点头微笑道:“原来是这个,那倒也不必了。我谈家是医术之家,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再说你也付了诊资了,倒也不用特别的道谢。” 张延龄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救命之恩岂是区区诊资所能比拟的。总是,我是感激在心的。” 谈允贤淡淡道:“张侯爷客气了。老身知道了。” 张延龄又道:“至于歉意,那是因为几日前我不遵医嘱要出城的事情。谈小姐得知之后不得不随我去西山庄园住了几日,担心我病情有变。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理当遵医嘱静养的,不该到处乱走。我没有考虑到谈小姐的处境。我自己倒是没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但是我的身份毕竟是侯爵,又是国戚,所以如果我有什么差池,会连累给我治病之人。我想谈小姐也是被迫无奈才选择去随我一同前往。这对谈小姐会有一些影响,毕竟人言可畏,而延龄的名声又不佳。我想,因为此事,老夫人必然也是生气的。今日延龄便正式向老夫人和谈小姐道歉。延龄不该那么做。” 这一番话说出来,谈允贤很是讶异。当日谈如青突然随张延龄去西山庄园之后,谈老夫人得知后很是焦急担心。在得知张延龄的身份之后,谈老夫人便后悔让谈如青前往为张延龄看病的事了。早知道李神医说的那个病人是在京城出了名胡作非为的张家兄弟之一的张延龄,谈老夫人是绝对不会同意谈如青去看病的。更何况谈如青当日用了那极为危险的放血疗法。事后谈允贤知道了此事后,将谈如青严厉的训斥了一番,从小到大她也没有这么训斥过谈如青。 在宫中当医官多年的谈允贤知道,给百姓看病和给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看病不同,那是要多担一份干系的。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医家都有一个默契的共同想法,那便是给位高权重者瞧病,无论是诊疗的手段和用药都必须慎之又慎,要用成熟的治疗手段和药物,否则很容易便会惹火上身。病人出了岔子,医者要担大干系。用了非常手段出了差错,别人可不管你的目的是要救人,会首先追究你治疗手段和用药莽撞之责。谈允贤见过的多了。 当年宪宗皇帝在位时,宪宗宠爱的马贵人生了病,甚为棘手。宫中太医院一名医馆想表现自己,于是用了不寻常的药物,结果导致马贵人病情恶化不治。谈允贤是看着那名太医被内侍拖走,活活杖毙在马贵人的住处门外的。事实上那太医用的药物确实是对症的,只是那药物过于凶猛,马贵人身子虚弱抵挡不住,出了岔子。所以,激进的药物和疗法是绝对不能在有些人身上用的,一旦出岔子便会牵连医者。 正因如此,谈允贤才第一次斥骂了谈如青。不仅如此,她还叫人将李神医叫来大骂了他一顿,不许他以后再登门。 那日得知谈如青要跟着张延龄出城的事情后,谈允贤虽然担心生气,但她却也明白那是谈如青知道了干系重大,所以才跟着建昌候去的。便是不希望有个差错连累了谈家。谈允贤自然担心那个声名狼藉的建昌候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所以立刻命人跟着去了。后来谈如青回来了之后她才知道,其实谈如青是有所准备的。她身上带着谈家独有的给人手术用的小薄刃匕首,另外还带着一颗毒丸。一旦遇到不好的事情,谈如青便会拼死保护自己。万不得已的时候宁愿服毒自尽也不会受辱。 不过,前几日谈如青平安回家之后,反馈回来的事情倒是有些让谈允贤意外。谈允贤曾仔细的问了谈如青这几天的经历,听到谈如青口中的建昌候居然免了佃户的租子,还想办法为百姓的秧苗抓害虫,甚至还决定花几千两银子造水坝解决灌溉和洪涝干旱的问题,谈允贤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她知道谈如青是不会对自己撒谎的,小竹也是这么说的。听来听去,那位建昌候张延龄不像是传说中的那般是个纨绔跋扈无耻无德之人,倒像是一个有为青年一般。着实让谈允贤颇为疑惑。 今日这张延龄又态度诚恳的道歉,而且毫不避讳的说自己之前声名狼藉,担心对谈如青名誉有损,表达了内疚之情,谈允贤感到更是疑惑了。难道说外边的传言是假的,亦或是张延龄是故意装成这样的? “建昌候不用道歉,事情确实有些不该。我家如青毕竟是年轻姑娘,怎好跟着侯爷去你家庄园呆了几日。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倒也不必再说了。老身还得感谢那几日侯爷以礼相待,照顾我家如青。这件事就此不用再提了,搞得尽人皆知反而不好。侯爷倘若当真是有歉意的话,从此便不用再提此事了。”谈允贤淡淡道。 张延龄点头道:“老夫人放心,这件事我再也不提了。今日来见了老夫人,道了谢也道了歉,我的心里也就安稳了。否则延龄心里总是觉得过不去。” 谈允贤呵呵笑道:“建昌候倒是性情中人。建昌候身子应该完全痊愈了吧,老身也为建昌候感到高兴。这件事终于还是了结了。不过老身想告诉建昌候一声,我谈家不是开馆行医的,今日事急从权,才医治了你送来的那个病人。以后还请建昌候不要再来我谈家问医,该去街面上的医馆才是。老身自从出宫致仕之后,便不再公开行医了。像今日这般情形,倘若病人病症复杂,我谈家又药物不齐,手段不足,很容易耽搁。倘若耽误了治疗,害了病人的性命,我们可担当不起。” 这话一出口,其实真实的意思便已经很明白了。谈老夫人是在告诉张延龄,从今往后你别再来打搅我们了。我们跟你不想有任何关系。说什么不行医,不备药,怕耽误病人治疗这种话明显是借口。 谈如青自然听得出来,她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己的祖母,她知道祖母心里怎么想,想要反驳两句,却又张不开口。其实从西山庄园回来之后,谈如青这段时间总是不断的想起张延龄来。越是细细的想相处的一些细节,谈如青便越是觉得这个人不应该是传闻中的那种样子。其中的矛盾让她很是疑惑不解。站在谈如青的角度,张延龄之前是怎样的人她可没有见识过,也仅限于传闻。但是在西山庄园里接触的可是真真切切的,她很难将两者联系起来。 谈如青自己也很想不用去想这个人,但是有些东西其实并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晚上闭上眼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会想西山庄园里的事情,想张延龄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谈如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安慰自己说,张延龄是自己第一个真正治疗的病人,所以格外印象深刻些,但这些却又不完全能够解释自己的心情,这让她有些烦恼。 不久前,当看到张延龄站在面前的时候,那么一刹那间,谈如青心里很是欢喜。她也不知道自己欢喜什么?但是就是有些高兴又见到了他。而此刻,祖母的话其实是当面告诉张延龄,从此断绝一切来往,谈如青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难言。她觉得祖母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同时又觉得巨大的失落和遗憾在心中滋长着。 第36章 后遗症 张延龄自然也听懂了谈老夫人的意思。但是这几天张延龄其实也想了许多。谈如青的影子老是在脑海里晃,让张延龄的心里不踏实。张延龄知道,自己是喜欢上了谈如青了,这感觉很是真实。 之前张延龄曾经想过不要死皮赖脸的缠着别人,那样没有什么意思,也自取其辱。但是张延龄知道自己的内心,他是不想错过的。今日见到了谈如青,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张延龄完完全全的确认了这一点。 不能错过,否则那必会成为憾事。 “老夫人,你的话我明白。不过事情怕是没有到了结的时候。不瞒老夫人说,我的身子其实并没有痊愈。我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感到,身体疼痛,感觉像是有无数个小虫在身上咬一般,让我很是难受。其实在下也不想再麻烦谈小姐,但是我想这应该是上次诊疗留下的后遗症。恐怕还得麻烦谈小姐继续替我诊治。待我完全痊愈了之后,我便再也不来打搅你们了。”张延龄微笑道。 谈允贤惊讶道:“什么?还没痊愈?全身疼痛?像是无数虫咬?这是什么症状?若是祛毒未清,亦或是感染造成的后遗症,那应该是头晕眼花,身子乏力才是。还会伴随眩晕恶心之症。这虫子咬的感觉,那是为何?” 张延龄摊手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对医术一窍不通,这该问老夫人才是。不过之前我可没有这种感觉,就算感染之前,我被李神医救治苏醒之后的那两日也没有这种感觉,就是在谈小姐替我治疗之后便有了。莫非是巧合?也许不是因为谈小姐疗治的原因吧。不过也不要紧,我觉得应该死不了。若老夫人真以为跟放血祛毒没关系的话,那也许是我误会了。” 谈如青在一旁脸色发白,若是张延龄真有这样的后遗症,那意味着自己真的用那激进疗法弄出问题来了。 谈允贤皱眉不语,她最担心的便是谈如青的放血疗法会导致后续的问题,那样的话,事情便麻烦了。如果累及建昌候性命,谈家将脱不了干系。她自己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子倒也罢了,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如青才十八岁,如花的年纪,岂能凋零。还有谈家其他人,住在别处的自己的儿子儿媳和两个孙子,女儿女婿外孙他们也要遭殃。总之,一大家子都会因为此事倒霉,有人还要送命。 现在,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虽然不知道这建昌候的症状为何这么奇怪,是不是那放血之症造成的,但如果一旦出了事,显然是难以辩白的,不是那个原因也会被认为是那个原因了。 张延龄见谈允贤祖孙都不说话了,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达到了目的。于是忙笑道:“老夫人,如青小姐,你们也不必担心。我感觉这症状还没有到要命的程度,或许只是这段时间我到处跑,身子有些疲倦所致。想来那血中的毒素也未能完全化解干净,假以时日,应该会消除的。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心,若我突然犯病,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故而我有个不情之请。” 谈允贤沉声道:“建昌候请讲。” 张延龄道:“我是这么想的,我的病是如青小姐治的,她最了解我的病情。现在身体上的这些异样的症状或许有害或许也没什么,但总是要防患于未然。故而我想聘请如青小姐作为我的私人大夫,定时定期的去我府中为我诊测病情。这样便可以及时的监控病情的发展,及时的给予治疗。老夫人您看如何?” “啊!”谈如青在旁轻呼出声,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神情有些怪异。 谈允贤看了孙女儿一眼,沉声对张延龄道:“建昌候,这恐怕有些不太方便吧。如青并非行医经验丰富之人,上次去给建昌候瞧病已经是冒失了,建昌候既然现在有了这样的后遗症,恐怕已经不是如青所能解决的。要不这样,老身出面为你请一位手段高明的大夫,为建昌候诊治便是。” 张延龄忙摆手道:“那倒不必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症状是如青小姐的放血之法之后发生的,别人岂会知晓个中情形。再者说了,别人岂肯接手这棘手之事。说句难听的话,老夫人这岂非是让别人承担谈小姐放血之症治疗之后引发的后果。万一我因此死了,岂非要算到别人头上?那接手的大夫岂非倒了大霉?” 谈如青在旁听着,忍不住飞起了白眼。她越听张延龄的话,越觉得事有蹊跷,越觉得张延龄别有目的。 谈允贤皱眉道:“建昌候这是已然认定了你身上现在的症状是如青所致么?老身作为行医多年的大夫也未感确认,你凭什么确定这一点。” 张延龄道:“我没说肯定啊,我只是怀疑而已。毕竟之前是没有这些症状的。老夫人,我也不是指责,也不是怪罪。事情到了现在这样,咱们都要勇敢面对是不是?我只是想请如青小姐定期给我诊治监测病情的发展罢了。这个要求难道很过分么?” 谈允贤很是无奈,她似乎也感觉到张延龄有些居心不良的企图。但是,如果张延龄所描述的症状是真的,那可不是小事,确实需要监测病情弄清楚原因,再加以彻底根治。可是这当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让如青成为建昌候的私人大夫,时常出入建昌候府,这可不是谈允贤所希望看到的。 “祖母,我去便是。我每隔一日去一趟张侯爷的府上瞧瞧他的病情便是了。这件事因如青而起,我理当善后。祖母放心,张侯爷正人君子,不会为难我的。”谈如青轻声开口道。 张延龄忙道:“对对对,我知道老夫人的担忧,延龄可以向老夫人保证,绝对对谈小姐以礼相待。绝不会有冒犯。老夫人若是因此而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跟着谈小姐便是了。” 谈允贤叹了口气,沉声道:“既如此,也恐怕只能这样了。谁叫我们参与了此事呢?李时春这个老东西可害人不浅。建昌候,老身把话说在头里,我谈家虽然只是普通人家,但我当年也在宫中为先皇和妃子们侍奉多年,先皇也赐了匾额,也算是有功之家。建昌候虽是皇亲国戚之家,老身却也不怕。你若对我家如青打什么歪主意,那是休想。我人老口直,有话直说。如青是我的命,谁伤害她,老身这把老骨头拼了不要,也不会干休。” 张延龄笑道:“老夫人,你怎说这种话。我只是请谈小姐作为我的私人大夫,为我解决病痛。你说的好像我家是龙潭虎穴一般。老夫人,你说的我都怕了。老夫人你怕是对我真的有什么误解,日久见人心,时间会证明一切。” 谈允贤点头道:“好,老身信你一回。张侯爷自便吧,老身有些累了,要去歇息了。” 张延龄连忙起身行礼告退。谈允贤撑着身子起身还礼,谈如青连忙上前搀扶她进去。 张延龄计谋得逞,心情愉悦的退出后宅来到前边。赵老吉见到张延龄忙上前来拱手说话。 “东家,我家阿秀的伤势无碍了,东家受累,可否派辆马车送我们回赵家庄去?” 张延龄摆手道:“等谈小姐出来,听医嘱便是。大夫说要静养几日,我估摸着现在恐怕不宜回赵家庄。别的不说,这一路上颠簸劳顿,对伤势或有影响。而且赵家庄也没有大夫啊,回去后如何上药,如何后续治疗?” 赵老吉咂嘴道:“可是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啊。京城我们无亲无故,再说这疗伤的费用定然很贵。我们也承担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张延龄笑道:“老铁匠,你莫担心,一会我命人将阿秀姑娘送到我府中去,距此也不远,我府中的人自会照应她。大夫也可随时去治疗。费用你更是不用担心。莫说阿秀姑娘是为了救我挨了一棍子,便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造水库发生的意外,我也要承担责任的。你放心便是,我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阿秀会得到很好的治疗,而且打人的也要得到惩办。” 赵老吉拱手道:“怎么好住在东家府里,那不是叨扰东家么?又怎么能让东家操心花钱?” 张延龄摆手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了。除非你信不过我。” 赵老吉忙道:“不会不会,我怎会信不过东家。” 张延龄道:“那你就别操心了,我估计休养个六七天,阿秀姑娘便会完全康复,到时候便送她回赵家庄。倒是你,我可不能留你。虽然出了乱子,但造水库的事情不能耽搁。你得回去带着大伙儿继续干活,那是公事。你前前后后负责此事,你若不回去主持,怕是要乱成一团。” 赵老吉点头道:“东家说的是,既然阿秀没事,我也放心了。我这便回去。正事可不能耽搁。那么我家阿秀便拜托东家照看了。” 张延龄道:“好。我让人送你回去。” 第37章 恶人先告状 赵老吉答应了,往外走了几步,回身来又来到阿秀旁边,低声呼唤道:“阿秀,阿秀!” 阿秀迷迷糊糊的昏睡着,听到赵老吉的叫声睁开了眼。 “爹……” “阿秀,你感觉好些了么?” “我没事,爹你放心便是。就是……有点晕。” “好好好,大夫说休养几日便好了。爹跟东家说好了,先留你在东家府中休养几日,村里那边水库的修建不能停,爹便要先回去了。过几日你养好了,东家便送你回去。你乖乖的在这里休养,要守规矩,别给东家添乱,知道么?” “……好,爹爹你路上小心……” “好,爹爹走了,阿秀你躺着,听东家和大夫的话。爹爹走了。” 交代了几句,老铁匠这才往外走。 张延龄叫来黄四,吩咐道:“你驾车送老铁匠回去,告诉马全和其他人,守在那里几日,若是周家人再敢来捣乱,只管揍。人手我这边会再派几个过去。告诉庄园的乡亲们,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对了,那几个受伤的百姓,伤势不重的给些几两银子慰问,伤势要是严重的,送到京城来医治。明白么?” 黄四点头应了,出门驾车载着赵老吉飞驰离开。 张延龄站在谈家堂屋廊下皱眉思索着后续事情的时候,谈如青从后堂走了出来。 张延龄迎上前去正要说话,谈如青却板着脸无视他走到阿秀身边,搭了搭阿秀的脉搏,查看了一些体征,这才走了过来。 “阿秀姑娘情况稳定,当无大碍。”谈如青不待张延龄询问,自顾开口道。 张延龄笑道:“那就好,我将她接到我府中休养,也方便你治疗。” 谈如青点头道:“也好,我这里不收留病人的。” 张延龄亲自动手,将阿秀抱上马车安顿好,谈如青同车照应,不久来到建昌候府中。将阿秀扶入后宅找了一间屋子安顿好,特意嘱咐葡萄儿负责全权照顾阿秀。安顿之后,谈如青又检查了一番阿秀的伤势,并无变化,嘱咐葡萄儿熬些细粥给阿秀吃,叮嘱一些注意事项之后,这才来到院子里。 张延龄负手站在廊下等着谈如青,见她出来,微笑道:“谈小姐辛苦了。” 谈如青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医者本分,有什么辛苦的。倒是有些人心眼多,老想着骗人,那才辛苦。” 张延龄呵呵笑道:“谈小姐说的是谁啊?谁骗了谈小姐啊?” 谈如青嗔道:“没见过你这么乱撒谎的,你莫非当我不知?你哪有什么后遗症,什么身上千万个小虫子咬,亏你也编的出来。” 张延龄哈哈笑道:“原来你早已经识破了。” 谈如青哼了一声道:“你的谎言并不高明。” 张延龄低声笑道:“可是你还是答应了,不是么?” 谈如青脸上一红,嗔道:“我是怕我祖母担心,你跟她说那些话,甚是胡搅蛮缠……早知道不让你去见她了。” 张延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恶意,我只是……找个理由能时时见到谈小姐罢了。” 谈如青闻言脸上刷的一片红云飞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刻不知道应该是呵斥张延龄,还是应该拔腿就走。但身子像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胡说什么?”谈如青道。 张延龄轻笑道:“我是实在人,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我若不用这个法子,你祖母定不肯让你来我府中和我见面。我骗她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我想时时见到你。” 谈如青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不想……时时见到你。” 张延龄微笑道:“如青,自我见到你那天起,我便忘不掉你了。从西山回来之后这几天,我时时会想起你。我……喜欢你。这是真心话。” 谈如青脸上通红,手足无措。张延龄居然这么直接了当的示爱,这让她毫无心理准备,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很想赶紧逃离,但是却又迈不动步子,浑身似乎没有了气力。 “你……你别说了,求你了。”谈如青几乎是在哀求了。 张延龄低声道:“谈小姐,你别担心,我绝不会强人所难。谈小姐能答应做我的私人大夫,我已然很高兴了。但凡你不愿意做的事,我都不会勉强。我只是表达我对谈小姐的真实感受罢了。谈小姐倘若不想听,我再不会多说一句。冒犯之处,还请谈小姐不要见怪。” “其实……其实我……”谈如青低低说道,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谈小姐不用为难,男女之间的事情不能强求。谈小姐不用理我。对了,阿秀的伤势没事吧。” 张延龄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此刻的谈如青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自己的话或许是吓到她了。自己也太着急了,这年头的女子面前怎可直接说出这些话来,这等于是调戏了。若是惊飞了这只小鸟,那可就悔之晚矣。 谈如青抬头看了一眼张延龄,心想:其实我对你也是有好感的,只是我还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之前的传言和我看到的又不一样,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或许,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了解你才是。 “阿秀么?她没事,静养几日,若无后遗症便没事了。对了……那周家……跟你起了争执……那该怎么办?事情不会闹大吧。”谈如青平息了心中的波澜轻声问道。 张延龄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失落。虽然口头上说的大度,但张延龄当然希望是有所回馈的。谈如青的表现让人琢磨不透。她似乎并没有生气拒绝,但也没有表现出太欢喜的样子,这着实让人烦恼。但谈如青既然没有发怒离开,那起码证明了一件事,便是她对自己还是有情意的,否则听到那样的话,岂非立刻便拂袖离去了。 张延龄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这些,忽然间自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目前这个状态不就是一个陷入狂热爱慕之中的少年的情形么?这种感觉在多年前读书的时候有过,没想到在时空穿梭之后,又在这里重新找回了。 …… 半个时辰后,正当张延龄正坐在厅中补吃午饭的时候,门房禀报宫中来人。在张延龄和谈如青诧异的目光中,一名宫中太监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张延龄认得那太监,他是坤宁宫中的杂役太监李志。 李志显然是跑的急了,热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进了大厅,张延龄起身拱手道:“哎呦,这不是李公公么?怎地有空来我家中?吃饭了没。坐下一起吃点?” 李志苦着脸道:“我的侯爷啊,你还有心思吃饭呐?快随咱家进宫去。皇后娘娘着我来传你进宫去见。” 张延龄皱眉道:“什么急事啊,总得让我吃了饭吧。我这刚从外边回来,累的中午饭都没吃,我那皇后姐姐不会不体恤的。等会,等我吃完这几口。” 李志拍着大腿夸张的叫道:“我的侯爷,你装什么糊涂啊?你自己闹得事儿难道自己心里不明白?庆云候周寿带着他儿子进宫了,老太后带着他们来坤宁宫找皇后娘娘评理。说是你叫人把周家大公子周瑛打伤了。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叫你进宫去对质。哎呦,周家父子吵闹的不行,皇后娘娘都生气了。侯爷您还是饿着肚子跟我进宫去吧。不然皇后娘娘岂不是要被他们吵得不得安生?” 张延龄闻言变色,啪的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骂道:“狗东西,恶人先告状么?我没找他麻烦,他们倒是闹到宫里去了。那便去瞧瞧去。” 谈如青有些惊吓,耳中听到什么太后皇后的,也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在旁边站着发愣。 “谈小姐,我本来吃了饭要送你回府的,现在怕是不成了。我得进宫去,周家跑到宫里告状去了,我那当皇后的姐姐怕是要被他们欺负,我得去瞧瞧。”张延龄对谈如青轻声道。 谈如青忙道:“没事没事,我自己可以回去。我留一会,看看阿秀姑娘的情形是否平稳。你自去办事,不用管我。我一会自己回家。” 张延龄点点头,想了想却又道:“这样,你先莫走,等我回来后我亲自送你回家。” 谈如青本想说不用麻烦你,但看到张延龄热切的眼神,却又不想拒绝了。而且她也很想知道这件事会有怎么个了局,于是道:“好,我等你便是。” 张延龄欢喜道:“那便说定了,我去换件衣服进宫。” 张延龄抬脚便走。 谈如青叫道:“你……你……莫要冲动,去了后有话好好说,不要吵起来,免得闹的不可开交。讲道理便是。这事儿你也没错什么。” 张延龄微笑点头道:“放心便是,我记着你的话。” 谈如青见他笑的温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番叮嘱似乎暴露了自己的关切之心,这番叮嘱超出了一个大夫对病人的关心,倒像是妻子嘱咐丈夫一般,不禁红了脸。好在张延龄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急匆匆离去,这才没有特别的窘迫。 第38章 外戚周家 张延龄去后堂迅速换了衣服出来,命人备马和李志一起出门。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宫里赶。 路上,李志断断续续的说了些情形。原来那周瑛等人在自己离开后被愤怒的百姓和建昌候府的众人一顿围殴,打的似乎不轻,在他的随从的拼死保护下逃出了西山庄园。 这周瑛回到京城家中,跟庆云候周寿哭诉了情形。那庆云候周寿便立刻带着进宫见周太后讨公道了。周老太后辈分极高,那可是当今皇上朱佑樘的皇祖母,张皇后碍于老太后的面子,也只能赔笑接待。听了一番话之后觉得不太清楚,所以便命人叫张延龄进宫去问话,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延龄心中冷笑,周家这是非要跟自己扯个是非曲直了,正好,自己也想要找他们的麻烦。周瑛跑去自己的庄子里打人,而且今日若不是阿秀替自己挨了那一棍子,自己搞不好旧伤复发就没命了,这笔账自己还没去找他们算,他们倒是先恶人告状了。真是瞌睡送枕头,来的正好。 不久后,张延龄便到了坤宁宫外。尚未进宫门,便听见前殿院落里的回廊下传来一阵阵的大声喧哗之声。进宫门后走了几步,便听到中庭回廊平台处有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在大声说话。 “皇后娘娘,老臣绝非是要来跟皇后吵闹,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您瞧瞧,把我儿周瑛打成什么样了。建昌候也太不讲情面了,怎么说咱们论起来也是皇亲,论辈分周瑛还长他两辈,怎地一言不合便下这么重的手?还鼓动他庄园里的那些佃户动手打人。这也太不像话了。这件事皇后娘娘定要公平处置,给个交代才是。不然怕是说不过去。” 另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传来道:“皇后啊,哀家不是要偏袒谁,也不是倚老卖老来压你。但这件事可不能纵容。打量着哀家老了,欺负我周家人,那可不成。哀家不是怪你,哀家只是来告诉你,有些事不能做的过分。将来你也有老的时候,到时候别人家也来欺负你娘家人,你该怎么想?将心比心,也得给个说法。可怜小周瑛被打成这样,啧啧啧,哀家瞧着都心疼……” 张皇后的声音传来道:“老祖宗,大热天的,您老人家莫生气。贵体要紧。本宫这不是叫人去传小弟进宫来问了么?也不能光听你们一面之词不是么?总得问个清楚明白,才能知道是非曲直。老祖宗,周老侯爷,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是什么话?皇后,人都打成这样,就在你面前,你还说是非曲直不明?这鼻梁都打断了,宫里的太医适才也证实了,这还能有假?难不成还是讹人的不成?要不然请皇上来评理。”老太后的声音激动的传来,龙头杖杵在地上笃笃的响。 张皇后赔笑道:“皇上每日辛劳,操持国事,此刻还在乾清宫召见内阁几位大人议事呢。拿这样的事去让他烦心,怕是不太好吧。” “既如此,皇后便需给个说法。打了人,难道就这么算了?”周寿大声说道。 张皇后尚未说话,便听得廊下一人高声说道:“周瑛挨打,那是他咎由自取,他活该!跑到我庄园上去撒野,他不挨揍谁挨揍?” 廊下露台上的众人都闻声惊讶转过头来,只见张延龄面带冷笑大踏步沿着回廊走来。 张皇后本来气的煞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转身迎接过来口中亲切道:“小弟来啦。你可没受伤吧?叫我瞧瞧,受伤没有。” 张延龄忙依礼拜见,口中道:“我没事,叫皇后担心了,给二姐惹麻烦了。” 张皇后拉起他低声笑道:“你惹麻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要你没受伤就好。” 廊下其余几人听着这话鼻子都要气歪了,皇后嘴上说要公道处置,但看她对张延龄的态度,十之八九是要偏袒了。 张延龄走入露台之中,看见周瑛缩着身子站在一名华衣老者之后。他用一大块白布包着头,只露出两只眼睛,样子着实可笑。白布上有些血迹,似乎是真的受伤不轻。 转眼看到一名银发老妪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杵着一只凤头拐杖,衣饰雍容,华贵无比。张延龄认识她,那便是先皇宪宗皇帝的母亲,当今皇上的祖母周太后。此刻周太后正满脸怒容的看着自己。 “延龄见过老太后。”张延龄上前行礼。 “不敢!哀家可不敢受你建昌候的礼。你建昌候多么了得,谁人敢惹?棍棒敲到我周家人头上了。厉害的很呢,惹不起,惹不起。”老太后夹枪带棒的撇着嘴道。 张延龄还是行了礼,站起身来解释道:“老太后,这件事可怪不得我。是周瑛先来找我麻烦的,带着人去我西山庄园捣乱,打伤了我庄园的佃户,还造成一名百姓女子重伤。激起了众怒,这才被人给打了。老太后明鉴,这可是他惹事在先。” 周太后尚未答话,她身旁的银发老者便大声说道:“胡说八道,我家周瑛被你们打成这样了,你还编排他的不是。照你这意思,该我们向你建昌候赔礼道歉是么?” 张延龄抬头看着那老者,那是周太后的娘家弟弟周寿,受封庆云候爵位。对他,张延龄便不客气了。周寿和周彧两兄弟仗着周太后的势也是跋扈嚣张之徒,张延龄的记忆里记得周家的事情,那也跟之前的张家兄弟一个德行,干了不少出格的事情。仗着周太后的庇护和老脸,那兄弟二人家中有良田数千顷,在京城还做着好几家生意,出了名的为富不仁。 在张延龄看来,周寿虽然辈分高,但是论爵位张延龄跟他一样都是侯爵,且都是外戚身份。而周寿的靠山老太后又怎比得了自己的姐姐是当今的皇后,皇上的独宠。不过那老太后的地位其实也不低,特别是在皇上心中是很重的,那是因为很久前的事情使然,否则周家也不会有这样的地位。 然而眼下,张延龄可不管这些。 “周老侯爷,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家周瑛不懂事,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却也这么不知轻重么?我和你家周瑛确实起了冲突,但你犯得着跑到宫里来告状,把老太后搬来找皇后评理么?这里可是坤宁宫,皇后娘娘的居处。母仪天下之所。你带着周瑛跑来兴师问罪,大呼小叫的,你还懂不懂规矩了?”张延龄冷笑斥道。 周寿想反驳,但却又自知理亏。确实,跑到坤宁宫来兴师问罪有些过火,被张延龄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有些胆怯。所以倒也一时不敢多言。 周太后在旁沉声道:“建昌候,少给别人扣这些吓人的帽子,是哀家要来的,可不关他们的事。你们起了冲突,周瑛被打成这样,哀家难道不该来问问?哀家来得来不得?皇后,你说。” 张皇后笑道:“当然来得。老祖宗平素请都请不来的。” 周寿胆气一壮,挺胸道:“听到没有?是太后领着我们来的,我们只是去禀报了太后此事,可没有要来皇后这里兴师问罪。我们周家人守规矩的很。” 张延龄点头道:“罢了,来都来了,追究这些有什么用?周瑛受伤了?我瞧瞧伤在哪里了。” 张延龄走向缩在栏杆旁的周瑛,周瑛瞪着他道:“现在装什么好心?” 张延龄笑道:“周大公子这伤看上去不轻啊,我瞧瞧。” 说罢,踏步上前便上手了,他伸手在周瑛的头上用力捏了一把,又在周瑛的鼻梁上捏了一把。周瑛顿时杀猪般的叫了起来,大声呼痛。他被西山庄园的佃户和马全等人确实打的不轻,鼻梁骨被老铁匠的儿子赵元成一拳打断了。亏得手下人死命维护抢了他逃出去,不然估计要被打死在西山庄园。嘴巴上挨了张延龄的那一巴掌也不轻,所以回来京城后头脸肿成猪头一个,进宫后太医给包扎上了药。 张延龄这么用力一抓,自然痛的要命。 “干什么?当着太后的面还敢行凶么?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周寿大声呵斥道。 老太后也气的浑身发抖,差点晕过去。 “皇后,皇后啊,还不管管么?这还有规矩有王法么?当着哀家的面,这也太过分了吧。” 张皇后也是哭笑不得,自己的弟弟她焉能不了解,他这么做一点也不让张皇后惊讶。老太后,周寿这些人,自己这位小霸王般的弟弟是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不过对于张皇后而言,老太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是因为皇上。话说周太后当年可是对当今皇上照顾有加的,对当今皇上是有极大的恩情的。 第39章 针锋相对 当年宪宗皇帝宠爱的万贵妃可是个心胸狭窄的歹毒女人,她自己经历丧子之痛后,便不希望别人有皇上的子嗣。当年在宫中逼迫怀孕嫔妃喝药堕胎的事都干过。朱佑樘的出生是个意外,宪宗皇帝兴致所致,临幸了给自己管零钱的一名宫女纪氏,巧的是,纪氏便怀了孕,有了朱佑樘。 万贵妃知道了之后自然千方百计找机会要加害,但朱佑樘当年得周太后亲自照看,万贵妃才没有得手。所以,周太后对皇上有庇护之恩,这是个大恩情。 张皇后自然也知道这些事情,故而对老太后也是尊重的。周家之所以如今还能嚣张跋扈,那也是因为皇上对老太后的恩情不忘,多方庇佑所致。周寿周彧等人能有今天,完全是老太后的情面。 今日老太后带着周家侯爷来坤宁宫闹腾,张皇后虽然心中恼怒,但却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不愿太苛责。周家人其实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敢来闹腾。否则,即便是太后的娘家人,敢跑到当今皇后的寝宫来闹腾,那岂非是嫌好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眼下张延龄当着老太后和庆云候的面还要对周瑛下手折磨,这委实有些过分了。 “小弟,快住手,还不住手。”张皇后忙制止道。 “我只是给他检查伤势罢了,这么大惊小怪作甚?我瞧他精神好的很,也没有昏迷。我那边可是被他们用棍子打倒了一个,现在还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还伤了七八个。周老侯爷,我可告诉你们,若是那姑娘死了,你们等着吃人命官司吧。”张延龄沉声说道。 周寿怒道:“死了也活该,我们还要去拿他们呢。聚众殴打皇亲国戚,这帮贱民死有余辜。” 张延龄摆摆手道:“得了,你这种态度,那还说什么?我已然吩咐了我的人,带着兵刃守在那里。谁敢踏入我庄园半步,便是侵入私人宅地,打死勿论。周老侯爷,你自己掂量着办。” 老太后和周寿两人气的又差点翻白眼。老太后已经七十四了,已经是风中残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时便嚷着心口疼。跟随的宫女连忙给她顺气。周寿也七十多了,在旁边大口喘气,差点上不来气。 张皇后不想事情闹的太大,责怪了张延龄两句道:“都莫说气话,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本宫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呢。延龄,你给本宫说说。” 张延龄于是将事情的经过禀报了一遍,张皇后听了之后皱眉片刻,问道。 “你好好的修什么水坝作甚?” 张延龄道:“还不是庄园田亩又旱又涝的,遭灾严重,租子也收不上来,佃户们更是饭都吃不上。我修这水坝便是为了缓解旱涝灾害,让百姓们少受些灾祸。” 张皇后很是诧异,这种话在自己这个弟弟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的奇怪。自上次和成国公府的小公爷的纠纷之事后,张皇后又一次发现自己的小弟或许真的改变了。不但顾全大局,而且懂得体恤民生了。但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作为姐姐,小弟闯祸了,自己自然是要无条件偏袒的,小弟明理了,自然更是需要鼓励的。 “小弟,你是真的变了,你做的很对,得为那些穷人想想。”张皇后赞许道。 “皇后娘娘,他建昌候如何体恤自家佃农,提高他园子里的收入我们自是管不着。但也不能为了自己损害别人。他在上游那么一修水坝,把河里的水全拦了,下边我周家的园子怎么办?岂不是无水可用?换做是谁,不也得去闹?我家周瑛便是去理论,结果反而被打成这样。皇后娘娘,您说这是什么道理?”周寿在旁大声说道。 张皇后皱眉想想,倒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两家庄园紧挨着,张延龄的庄园在上游,水坝一修,河水岂非断流。下游的庄园可就要断水了。周家的那座庄园面积也不小,且下游的田地都是良田,收成好的很。一旦断水,哪里还有收成。 “延龄,这事儿倒也是个理。你是不是有欠考虑了?”张皇后道。 张延龄冷笑道:“我早就考虑好了,待水坝修好之后,依旧会放水保证下游灌溉之用。这水坝的作用便是洪水时可蓄洪,干旱时可放水保证下游的田亩灌溉。我昨日去主持开工仪式,准备接下来便去跟他们商议的。然而他们倒好,那周瑛直接带着人跑来,当场打伤了我庄园佃户,还口出狂言,嚣张跋扈。他挨打可怪不得我,自己找打。” 张皇后摆摆手,笑着对周太后和周寿道:“老祖宗,周老侯爷,你们也都听到了,延龄并非是要断你庄园的水,他已然考虑到了这个事。周瑛二话不说便带人去闹,岂会不起冲突?这事儿可怪不得延龄。他也是个年轻气盛的,你们跑去他庄子上打伤他的人,他岂能忍?这事儿看来是一场误会,我看都别伤了和气,到此为止。” 周太后皱眉沉吟,周瑛却扯着嗓子叫道:“现在他自然说这样的话了,理当事前便知会的,这么多天也没见他跟我们通气,偏偏现在便说已经考虑了此事?明显是扯谎。” 张皇后终于恼了,柳眉蹙起,冷声道:“那照你这么说,这件事不能善了是么?你们周家想怎么样?本宫倒想听听。” 周太后虽老,但其实也知道事情不能闹得太过分。自己身份虽高,但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天下之母。皇后又得皇上专宠,张家受皇上百般庇佑,不宜太过分。她刚想说话调和,却被周寿抢了先。 “皇后娘娘,咱们的要求也很简单。首先,那水坝不能修,修了水坝断我水源,我周家庄园将来岂非成了颗粒无收的荒地了。其次,我家周瑛被人打伤了,还是被那帮暴民所伤,此事绝不能轻饶。建昌候需交出凶手,严惩暴民,还以公道。至于建昌候出手打了我家周瑛……鉴于周瑛先动手之故,那便算是扯平了。”周寿沉声说道。 张皇后尚未答话,张延龄在旁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庆云候,你可真是想的美。居然还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巧了,我也有两个要求。第一,水坝我是一定要建的,在我西山庄园之内,我建昌候的私人土地上我想建什么就建什么,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原本我还打算为你周家考虑,水坝建成之后会满足你周家的田亩灌溉之需,但现在,你们想都别想。我一滴水都不会漏下去,你那庄园几百顷地便等着变荒草滩吧。哈哈哈。你周家本事大,或者可以请东海龙王来布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岂不更好?” 周寿气的胡子竖起,怒目圆睁,胸口起伏,几乎要冲口骂人了。 “第二,你们闯入我西山庄园打人,此事岂能干休。西山庄园是我张延龄的私产,里边的一草一木一只蚂蚁都是我张延龄的。你们闯进来,打伤了我府中的仆役,打伤了我的佃户。你周家一名打手还试图打我的闷棍,打量着我不久前头部受伤,你们这是想要我张延龄的命啊。我岂能跟你们干休?这件事咱们得对簿公堂,我要告周寿强闯私人宅地,意图谋害人命。你要公道,我也要公道,倒要瞧瞧到底谁有公道。”张延龄大声道。 周寿和周瑛父子惊愕对视,心中噗通乱跳。本来想借太后来压制对方,获得妥协,赢回面子。谁想到张延龄居然撕破脸不管不顾。这两条若是都被他实施了,自己那片庄园将颗粒无收且不说,怕是还要吃官司。 张延龄的话其实并非完全胡搅蛮缠,之前,周寿其实已经问过了,骂了周瑛一顿。无论如何,周瑛闯入行凶在先,这便是没理了。虽然说西山庄园的佃农并非张延龄的私产,只是租种田地的百姓罢了,张延龄将他们等同于私产是偷换概念之举。但是私闯私人土地,便几乎等同于侵门踏户一般。大明会典明文规定,未经许可侵门踏户闯入私宅者打死勿论。那是明明白白的违法在先。况且,张延龄说,有人试图害他性命,这更是更为严重的指控了。 张皇后听到张延龄说,有人试图打他的闷棍,顿时惊愕嗔目,再也无法忍耐了。作为‘扶弟魔’的她,有人要害她弟弟的性命,那已经完全突破了她的底线。 “延龄,他们当真想害你性命么?”张皇后冷声喝问道。 “在场数百人作证,周瑛当时大声怂恿,说什么‘打死张延龄,出了事他担着。’这样的话。他说了那话之后,便有人拿了棍棒在背后往我头上打闷棍。幸而我庄园中一名佃户家的女儿发现,冲上来替我挨了那一棍子,我才得以幸免。但那名姑娘却身受重伤,是我送到京城来医治的,现在还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在我府中治疗。周瑛是想要我的命,他们居心狠毒之极。”张延龄回禀道。当然免不了稍微加点料,说阿秀此刻还生死未卜,昏迷不醒。 张皇后闻言面罩寒霜,冷声道:“原来是这样,这可是恶人先告状啊。老祖宗,您也听到了吧,这哪里是纠纷,这是要杀人呐。老祖宗,这件事本宫可没法再调停了,看来只能禀报皇上定夺了。周瑛带人去想要了延龄的命,此事断不能容了。” 第40章 讹诈 周太后听了张延龄的话也是惊愕不已,她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本只是一场纠纷,现在却成了一桩要谋害张延龄性命的事情,这还了得。 “皇后稍安,哀家问个清楚。”周太后忙道。转头向着周瑛喝问道:“周瑛,建昌候说的事可是真的?” 周瑛伸着脖子叫道:“姑母,那只是……只是急了眼乱喊的。当时侄儿被他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牙齿都掉了两颗。他又带着人冲上来……情急之下……” 张皇后沉声打断道:“只问你是否真有此事,你的人是不意图用棍子朝延龄头上打?” 周瑛皱眉道:“似乎是有,不过……” 张皇后摆手道:“不必说了,承认了就好。那便是确有其事了。” 周太后扬起拐杖朝周瑛身上乱打,口中骂道:“你这混账,怎能如此?就算急了眼,也不能下狠手。你昏了头么?都是皇亲之家,什么事不能商议?非要动粗?打死你这个不长进的。” 周瑛连声求饶,不敢躲避,被拐杖打的身上疼痛,嚎叫起来。 周寿急忙附身在周太后耳边道:“太后,这事儿不能闹了,闹大了就麻烦了,太后赶紧想个办法回寰一番。” 周太后喘着气住了手,抬头看向面色冷冽的张皇后和冷笑着的张延龄,开口说道。 “皇后啊。周瑛这事儿做的是不对,不过哀家觉得,他也不是有意如此。狗急了跳墙,当时定是打起来了,急了眼乱喊。那个狗奴才下手也没轻重。周瑛再大的胆子,却也不敢故意要谋害建昌候的性命不是吗?这事儿闹出去岂非叫人笑话,皇上那么辛苦,又让他知道这些烦心事,岂非是不让皇上省心?哀家今日也是有些糊涂,不该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其实这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哀家想,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闹得满城风雨了,让别人看我们皇亲笑话。皇后觉得呢?” 周太后这其实已经是低声下气的哀求了。 张皇后虽然心中恼怒周家居然敢对延龄下手,但是周太后毕竟身份尊贵且辈分极高,当年又庇佑过自己的丈夫,所以一时有些犹豫。 她拉着张延龄来到一旁,低声询问张延龄的意见。 “小弟,你怎么想?老太后平素德隆慈悲,皇上对她也是尊敬的很。我想着总不要闹得满城风雨的好。你觉得呢?不过你若是执意追究,我也一定站在你这边。我张家不怕任何人。” 张延龄看着眼前这个皇后姐姐,心中颇为感动。皇后护弟是真心,甚至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她知道周太后是皇上尊敬的人,但还是说要站在自己一边,自己又岂能让她难做。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皇上两难,得巩固自己在皇上心中之前所获得的顾全大局的印象。 “二姐,既然老太后说话,自当要给她面子,否则别人岂非背后说嘴,说你不遵孝道,姐夫也必要为难。但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否则岂非周家得不到教训。”张延龄道。 张皇后点头道:“好,小弟顾全大局,姐姐很高兴。你想要怎么个说法。” 张延龄道:“我跟他们说。” 两人走了回来,张延龄行礼道:“老太后,我本来是不肯罢休的,毕竟这事儿太让我恼怒。但皇后说,老太后德高望重,既然发了话,自当要遵从。所以,我可以不追究周瑛意图伤我的事情,但是他必须要为此事道歉。不光是向我,还得向我西山庄园的佃户们道歉。另外,被打伤者必须给予补偿慰问。” 周瑛叫道:“叫我给泥腿子们道歉?疯了么?” 周太后拐杖扬起,周瑛吓得连忙闭嘴。周太后骂道:“百姓怎么了?他们不是人么?你打伤了他们,理当道歉,理当赔偿。” 周瑛翻着白眼不敢多言。 周太后对张延龄道:“哀家替他答应了,他会照办的。” 张延龄道:“那就好,道歉和赔偿都做了,我便也没什么可追究的了。对了,那被打伤的女子需要不少银子治疗,这银子得周瑛掏。” 周太后点头道:“自当如此。” 张延龄道:“还有,庆云候必须给我保证,今后不再来我西山庄园滋事。” 周寿脸色铁青,沉声道:“我可以保证,但是你修了水坝,我的庄园无水可用怎么办?” 张延龄道:“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三点。水的问题,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可以保证你庄园的用水,但造水坝的银子你周家得出一半。我预算是两万两银子,你得拿一万两出来,今后可以正常用水,且无需担心洪涝干旱。” “什么?你好大口气,要我出一万两银子?你这是讹诈!”周寿叫了起来。周瑛嘴巴里也开始无声的咒骂。 “你不肯出这一万两银子,倒也有第二个办法。那便是用多少水,给多少银子。以后你周家庄园需要灌溉的话,按照一亩地五十文钱交钱。有多少算多少。我替你算了一下,你家庄园四万亩水田,全部浇一遍也就两千两银子一季。挺划算的。我建议你选这个,出的银子少些。”张延龄道。 “一季两千两,还有山地,人畜饮用之用,那不得三千两?一年三千两,十年呢?二十年呢?你这是拿天上的水卖银子么?你也太过分了吧。敲竹杠敲到我们周家头上了。”周寿大声叫道。 张延龄摊手道:“你可以选择不用水啊,我无所谓。我本来是要免费给你用水的,可是你们非要闹这一出,那我岂能白送。否则别人会说我张延龄是巴结你们,怕了你们了。所以要么给钱,要么不用水。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挖一条河绕过我西山庄园通到山里。又或者如我之前所言,召唤东海龙王来随时下雨。总之,你想怎么办是你们的事,我的条件放在这里,用不用你们自己看着办。” 周寿父子气的咬牙切齿,周太后也生气的不行,明知对方这是讹诈,却又毫无办法。 “交一万两银子,一了百了。你们不肯给,哀家从月例里省下来替你们给。就这么定了。哀家累了,哀家不想听这些事了,哀家还想多活几年。”周太后愤怒的杵着拐杖站起身来道。 周寿知道太后已经真的怒了,挂不住脸了。再僵持下去,太后怕是会一走了之,不管不顾了。于是忙道:“听太后的便是,银子我们给,一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张延龄……好……你厉害,我今日周家认栽了。” 周寿狠狠的说道,朝着张延龄咬着牙还要挑着大拇指。周瑛那眼神几乎是要将张延龄给吞到肚子里去了。 “还啰嗦什么?还不嫌丢人么?回宫!”周老太后骂道,宫女忙上前来搀扶,老太后怒气冲冲笃笃笃的杵着拐杖走了。张皇后敛琚行礼相送,目送老太后和周家人离开。 周家众人离去之后,周围安静了下来。张皇后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瞪着张延龄。 张延龄忙躬身笑道:“延龄又让二姐操心了。” 张皇后嗔道:“现在又来说这话,之前干什么去了?不过这件事却也不怪你。罢了,这事儿怕是不会干休。老太后定会跟皇上禀报的。不过也没什么,这件事错在周家,倒也不怕。只是皇上又要被闹得头疼了。” 张延龄笑道:“要不我去给皇上也道个歉?” 张皇后白了他一眼道:“你就别去找骂了,一切有姐姐呢。延龄,你记着,姐姐永远站在你和鹤龄的一边,不管你们是对是错。只要我还有能力维护你们,便一定会维护你们。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是你们的姐姐。除非那一天我没法护着你们,眼看着你们被人欺压却无能为力,我想,那一定是我这一辈子最痛苦的时刻。” 张延龄心中感动不已,同时心中想道:确实会有那么一天,你这话像是一语成谶。史书上说的明明白白,嘉靖皇帝上台之后,并没有把你尊为真正的太后,也并没有感激你让他当皇帝。而且,当着你的面便抓了张家两兄弟下狱,你甚至在他面前下跪哀求,他也没有放人。你确实经历了那种无法庇佑自己兄弟的痛苦,只是你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二姐,延龄不会让你有那么痛苦的一天的。我和哥哥也不能老是让二姐庇护我们。将来,该是我和哥哥庇佑你才是。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二姐和哥哥的。”张延龄轻声道。 张皇后呵呵笑道:“延龄真的长大了,在我印象里,你是个老惹麻烦的小猴儿,现在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你可记住这句话,将来别人欺负二姐了,你得保护二姐。” 张延龄重重点头。张皇后自是打趣而言,但张延龄却知道自己重任在肩。 第41章 送归 姐弟俩说了会话,张皇后觉得张延龄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万两银子,似乎有些讹诈之嫌。但张延龄却说,这还是少的,他本来打算要的更多。周家气焰嚣张,不惩戒一番岂非不把张家放在眼里了。 张皇后虽觉不太妥当,但想一想实在周家人的做派,以及他们差点要了小弟的命的行为,却又觉得很是解气。 姐弟两人说说笑笑,气氛甚是融洽。张皇后本来就是性格开朗之人,在自己小弟面前更是无所拘束,谈笑风生,自在舒坦。张延龄也备受感染,本来穿越后其实和张家人生出的距离感也越发的弥合。张延龄知道,自己已经逐渐的完全认同了自己的身份了。不仅是行动上的,而且是情感上的。 因为家中有人等候,所以张延龄没有多做停留,遂告辞出宫。路过乾清宫殿外的时候,恰好遇到几名大臣正从乾清宫出来。张延龄一眼便认出了那几个人,那正是当今大明朝的内阁几名阁臣。 走在前面个子矮小却器宇轩昂挺胸昂首而行的的是内阁首辅刘健,在他身后面色红润个子高大的是内阁大臣谢迁,而走在最后相貌清隽的便是李东阳了。 这三人现在是内阁三位辅臣,外庭文官们的领袖人物。三人性格迥异,但在内阁之中却合作亲密无间,团结一致,一起做了不少事情。自弘治十一年开始,最近这五年时间,三人齐心协力做了许多大事,文官集团在他们的领导下也正在迅速的崛起。 朝野之中也流传着许多关于他们的逸闻趣事,最著名的便是形容三人行事方式和性格特点的那句‘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意思是说内阁三大臣之中,李东阳善谋,刘健果决,而谢迁则是口才了得。 此刻,走在前面的谢迁和刘健正在说着话。他们从乾清宫中来,适才和皇上正在讨论事情,谢迁和刘健似乎意犹未尽,所以出了乾清宫便开始相互交谈起来。李东阳没说话,只是跟在后面听着两人说话。但他们看到张延龄从旁边的花木道间走来的时候,顿时闭了嘴。 三个人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这个张延龄是他们都讨厌的人。准确的说,张氏兄弟都是他们讨厌的人。这两兄弟之前干了那么多出格的事,皇上因为皇后之故却包庇了他们。每每看到这两兄弟趾高气昂的出入于皇宫之中的时候,都让人没来由的恼火生气。虽然三人贵为内阁阁臣,可以说能够决定很多重大的事情,连皇上都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意见采纳他们的许多意见。但偏偏,他们就是动不了这张家的兄弟俩。 这也提醒了他们,皇上才是大明的主宰,他们是无法左右皇上的。就算他们的主张再正确,皇上若是不肯照办,他们也只能干瞪眼。但正是这种挫败感和无力感,也让他们更加的厌恶这张延龄和张鹤龄两兄弟。更何况这个张延龄不久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挫败了他们精心计划的那件让勋戚内部打起来的计划。当时知道张延龄撤诉,闵珪等人不得不放弃审判那件案子的事情后,刘健当时便摔了茶杯,茶水溅了李东阳一脸。 张延龄满脸无害的带着灿烂的笑容走了过来。无视了那三人阴沉的目光。张延龄对这三人也没什么好感,当然不是因为对明朝文官的偏见,而是张延龄知道,自己未来最大的敌人之一便是文官集团。跟这帮人没什么好热乎的,他们永远不会把自己当成自己人,永远跟自己尿不到一个壶里。 “哎呦,这不是三位内阁大人么?有礼有礼。见皇上议事是么?可真是勤勉啊,大热天的。”张延龄笑道。 刘健冷着脸不说话,李东阳面无表情不屑于搭理,谢迁倒是沉声开口了:“我等怎有你建昌候勤勉,天天往宫里跑,大热天的也不嫌热。” 张延龄笑道:“没办法啊,皇后叫我来的,要跟我拉拉家常,我总得来见不是么?本来要留下来陪皇上皇后吃完饭的,想想算了。宫里的伙食没我府里的好吃。皇上每天就吃那几个菜,淡而无味的。对了,你们身为内阁大臣,也别光天天来跟皇上谈国家大事,也该劝劝皇上多吃些好的,养养身子。也别有事没事的来烦扰皇上,皇上够累的了。你们不知道体恤人的么?” 三人鼻子都气歪了,没想到倒被这惫懒之人给训斥了一顿,真是岂有此理。 刘健冷声道:“建昌候自然无忧无虑,岂不知你固然可以无忧无虑,其他人却不能像你这般放肆。我大明亿万百姓需要看顾,社稷江山需要维护,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如牛毛,你又怎知治理国家的辛苦。都像你这般无所事事,我大明朝岂不是要完了。” 张延龄笑道:“这话我可不同意。治大国若烹小鲜,有什么难?再说了,皇上劳累乃臣子无能。三位大人可要多努力了。” 三人被这话又差点噎死。谢迁瞪了眼便要怒斥,李东阳缓缓道:“夏虫岂可语冰,跟你多说什么?” 张延龄哈哈笑道:“李大人,这话我听懂了。讽刺我是吧?我是没你们有本事,那又怎么样?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这话没错啊。夏虫本来就生活在夏天,为何要知道冰雪?井蛙一辈子就活在井里,自己有一方舒坦的天地便可,为何要去海里?这话有毛病。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哈哈哈。不跟几位说了,我回府吃西瓜去了,吐鲁番的冰镇沙瓤大西瓜,皇后娘娘赏的。哈哈哈。” 张延龄昂首而去,留下李东阳刘健谢迁三人瞪着眼气的脸色铁青站在那里。适才和皇上一番谈论政务甚得的好心情一去不复返。 “民脂民膏养着这种大明的蠹虫,真是可悲。”谢迁狠狠的骂道。 “但有机会,必要将张家这两兄弟给弹劾下狱问罪。”刘健也狠狠道。 李东阳一声不吭,咬紧了嘴唇。 …… 暮色时分,张延龄牵着马陪同谈如青一起回白纸坊。本来该乘车的,但谈如青忽然提议趁着傍晚天气凉爽的时候在街上走走,张延龄自然要满足她的要求。 两个人相聚尺许走在街道上,婢女小竹背着药箱跟在后面。街道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太阳落山之后,正是店铺关门,百姓忙活了一天回家的时候。夜市的摊位正在支起,心急的摊主有的已经点起了灯火,街道两旁灯光次第亮起,更是另有一番繁华景象。 两人第一次并肩在大街上走,一时间之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之前张延龄的一番表白之后,两个人此刻都有些尴尬。谈如青不说话,张延龄也不好多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在街灯初起的街头慢悠悠的走着,似乎都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不知为何,我每次看到街市上这些场景,心里便觉得很安定。你瞧那位大叔,身上全是灰尘,但是手里拎着一包肉饼急匆匆的回家的样子,我猜他定是干了一天重活,然后用工钱买了肉饼带回家给家里人吃。或许他家里有几个可爱的孩子,还有老父老母,一家子都靠着他的工钱过日子。可是他脸上一点也没有忧愁,看起来像是开心的很。或许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挣钱,养活父母妻儿,再苦再累也是开心的。” 谈如青忽然打破沉默,轻声笑道。 张延龄微笑道:“谈小姐看得真够仔细,想象力也真够丰富的。不过,我瞧他眼皮浮肿,眼圈发黑,那有可能是喜欢酗酒熬夜的样子。正常男子又怎会酗酒熬夜呢?我猜他家伙必是急着去喝酒赌钱。” 谈如青嗔道:“哎,你这个人,怎地心地如此阴暗?他脸色不好也未必是熬夜酗酒所致啊。也许是辛劳所致也未可知啊。”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其实,光看外表,你是没法知道真相的。有的人外表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内心里却是阴暗龌龊。有的人看上去邋遢落魄,但内心丰盈,快乐开朗。真正要看清楚一个人,得去了解他的内心才能准确,而不能靠臆测。” 谈如青笑道:“你是在暗示你自己么?你是否想告诉我,其实你不是外边传闻的胡作非为名声狼藉之人?别人都误会你了?” 张延龄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之前确实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干了些荒唐事。我并不否认。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我了。自从受伤之后,我便重获新生了。之前那个荒唐的张延龄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张延龄。我是我,但我已经不是我。” 谈如青抿嘴笑道:“你说绕口令呢?什么是我不是我的。不过呢,有句话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能够认识到之前的行为是不对的,便是好事。也没人会揪着不放的。谁都希望这世上多些好人,少些坏人。” 张延龄叹道:“你真是个善良之人。认识你是我张延龄的荣幸。” 谈如青摇头道:“这似乎不是夸赞。我娘跟我说过,这世上太过善良会吃亏的。她说我心底太良善,将来要受苦的。我祖母却说,为人良善是基本的底线。特别我们学医的,必须要以良善悲悯之心看人。若是心境不到,再好的医术也不能算是名医大家。我觉得祖母说的对。所以我看人都是往好处看,不像你,往坏处想。” 张延龄呵呵笑道:“这叫做‘君子眼中,天下滔滔皆为君子。小人眼中,天下攘攘皆为小人。’。相由心生之故。” 谈如青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自己比作小人的。” 张延龄道:“宁为真小人,不当伪君子。” 谈如青道:“该叫真性情才是。” 张延龄挑指赞道:“高情商的说法。很好。” “情商是什么?”谈如青疑惑问道。 张延龄只得含混带过,顾左右而言他。两个人谈谈笑笑,甚为融洽,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白纸坊谈家大宅门前。 第42章 东窗事发 “哎呀,到家了。好快啊。坐车也没觉得这么快。”谈如青笑道。 张延龄道:“是啊,好快。跟谈小姐一路说话,浑然不觉时间。或许这便是快活的时光短暂之理吧。” 谈如青轻声笑道:“我进去了,便不请侯爷进去坐了。” 张延龄点头微笑道:“好。免得你祖母和你家里的人看到我心情烦闷,今晚睡不着觉。” 谈如青轻笑道:“那倒不至于。我去啦。” 张延龄道:“明日还能见到小姐么?” 谈如青愣了愣笑道:“当然啊,阿秀姑娘的伤口明天一早要处理。再说了,我如今不是你的私人大夫么?明日正式履职。” 张延龄喜道:“那明天见?” 谈如青摆摆手道:“明儿见。” 谈如青转过身去,带着小竹走向谈家大宅。上了台阶的时候,谈如青回过身来,看见张延龄还站在暮色之中,轻声叫道:“你怎么不回去?” 张延龄笑道:“我看着你进门,小姐自便,不用管我。” 谈如青低头想了片刻,忽然道:“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说到后面几个字,或许是因为害羞之故,谈如青的声音低的像是蚊子哼哼一般。 张延龄没听清楚,皱眉道:“你说什么?” 谈如青脸上一红,叫道:“没听到便算了,没听到是你的损失。” 说罢举步上了台阶,娇声叫门。谈家的管家早就听到外边的人声,很快开了门。谈如青和小竹进了门,哐当一声,门重新关上。 门外,张延龄愣了片刻,这才转身上马,先是徐徐而行,不久后心情愉悦的他便策马飞奔起来。他其实已经明白了谈如青的意思了。心中自然愉悦之极,开心不已。 谈家大宅门口,谈如青从小门门缝里看着张延龄上马离去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 一旁的小竹看得心惊肉跳,她年纪虽小,但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小姐这是喜欢上了那位张侯爷了。 从张家庄园回来之后的那几日,小姐像是丢了魂似的。半夜里老是听到她辗转反侧的叹息声,人也瘦了,没什么精神。当时小竹便怀疑了,而今天,这一切都已经证实了。 “这可怎么办?小姐居然喜欢了那个张侯爷。那个人是坏东西啊,听说吃喝嫖赌人品极差,小姐怎么能跟他好?老夫人最担心的便是这个。这事儿……怕是得告诉老夫人才成啊。小姐啊,不是小竹背叛你,而是……这个张侯爷真的不是好人啊,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 晚饭后,谈如青沐浴之后坐在门廊下纳凉,一边翻看着家传的医书《女医杂谈》。那是祖母集多年行医心得所著,这已经是谈如青研读的不知多少遍了。不过每读一遍,都似乎有新的想法和启发。 不过此刻谈如青却有些心烦意乱,读不下去。翻了几页,脑子里老是浮现出张延龄的面容来。那个可恶的笑脸挥之不去,老是想起他说的话,做的那些事。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确实是声名狼藉之人,当日知道他身份的时候,祖母便让良叔打探过他,知道了这个人做过的那些事。在京城横行不法出入花街柳巷干过许多荒唐事,品行极为令人不齿。张家兄弟在京城的名声确实是烂透了的。他受的伤也是跟别人在那个叫翠屏楼的青楼争风吃醋所致。这样的人,谈如青真的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听到他的名字都嫌污了自己的耳朵。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担心他的伤势倘若反复会连累家里,自己是根本不可能再和这个人打交道的。 可是,西山之行后,他的所作所为和说的一些话却又打破了自己的认知。他免了百姓的租子,想出了那么聪明的法子为百姓除害虫,还花银子修水库。虽然看起来确实是为了他自己的庄园多增加收成,但其实他根本不必这么做。因为佃户的租子都是固定的,他其实无需去管收成多少。干旱洪涝虫害其实都是佃户自己要解决的问题。 他这么做是为了他庄园里的老百姓做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虽然说话有些霸道,但大多数时候是和颜悦色的,也没有高高在上。老铁匠瓦罐里的水那么脏,他都不在乎的喝了下去,便是自己怕也是喝不下去的。但他似乎一点不在乎。他对自己也是很好的,在庄园里的时候,自己其实很担心他会无礼,但是他一到天黑的时候连自己的房门前都不去,也不许别人去。让那个杏儿送来所需的一切,安排的细致用心。他一点也没有冒犯自己,自己一点也没觉得不安心。 还有他说的话,也是颇有道理的。那晚他说,除害虫的景色固然美,但努力生存的意志才是最美的,最有意义的,那句话让自己印象深刻。 他还说他自己是真小人,哪有人说自己是小人的,可他却似乎并不在乎。他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倒也并不否认,坦然承认,并且表示后悔和歉疚,一点也没有争辩。他还真是坦诚的很。 还有,他今天居然那么直言不讳的便说喜欢我。我都被他吓到了。哪有这么直接跟人家说这种话的?他……他怎么能这么直接的当着我的面便说出来了,真是……真是让人羞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人!哎! 谈如青攥着书本在廊下痴痴的想着这些,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微笑来。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谈允贤不知何时正杵着拐杖站在自己的面前,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青儿。”谈允贤沉声开口道。 “啊!”谈如青吓了一跳,猛见到祖母站在面前正皱眉看着自己,慌得连忙起身行礼。 “祖母来了啊,我竟不知道。小竹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小竹站在旁边的廊柱旁藏着半个身子,神色局促不安,没有出声。 “祖母来了许久了,你自低头傻笑,并不知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女医杂谈》里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么?”谈允贤沉声道。 “啊!祖母,没有没有,只是在发呆罢了。也没有看书。天气太热了,静不下心来看书。祖母快请进屋去坐。”谈如青忙道。 “青儿,我看,不是天气热,是你心里躁动吧。心静自然凉,你一向沉静安闲,我怕你是心乱了,所以才如此吧。”谈允贤眯着眼道。 谈如青愣了愣,笑道:“祖母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祖母请坐。喝茶么?备得有凉茶。是祖母爱喝的茉莉茶。” 谈允贤怔怔看着谈如青道:“青儿,你有事瞒着我是么?你莫要否认,你是跟着我长大的,我岂会不知?青儿,祖母来便是想要跟你谈谈的。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谈如青忙笑道:“青儿能有什么心事?祖母在说什么啊?青儿有心事还能瞒得过您么?” 谈允贤轻叹一声,沉声道:“那张侯爷……当真是有后遗之症么?你同他合伙骗我是么?说什么伤势有后遗症,其实……便是找机会光明正大的去他府上相会是不是?” “啊!”谈如青呆在原地,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日那建昌候向你表白了是么?他说他喜欢你,而你并没有拒绝。回来的路上,你告诉他,你也喜欢他,是么?”谈允贤继续道。 谈如青吃惊的瞪大眼睛,看向了站在廊下的小竹。小竹脸色煞白,噗通跪在地上,眼泪流了出来。 “莫怪小竹,是老身逼她说的。她并不想出卖你。况且,就算她不说,我也早就看出来了。祖母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来?祖母也年轻过,经历过。我早看出你和那建昌候之间有些名堂,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谈允贤轻声道。 谈如青脸上发烧,轻呼道:“祖母!” 谈允贤摆摆手,沉声道:“你已经十八岁了,确实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了。很多人家女儿十五六岁便成婚了。女大不中留,总是要嫁人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谈如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头站着不动。 “但是!青儿,你绝不许跟那个建昌候不清不楚,这件事老身绝不允许!我谈家清白门第,绝不能允许有这样的人玷污我谈家清白名声。那是个酒色之徒,纨绔子弟,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之辈,就算他是侯爷又怎样?那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绝非你良配。你便死了这份心吧。回头老身会给你物色夫婿,我青儿的未来夫婿得是名门书香之后,满腹经纶的谦谦君子,绝非是这种酒色之徒。”谈允贤突然声音变得严厉之极,语气也极为冷厉的说道。 谈如青惊愕的看着自己的祖母,在她的印象中,祖母还从未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祖母一向都是和风细雨,如沐春风。可现在,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祖母,我……我……”谈允贤惊吓的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谈允贤叹了口气道:“青儿,祖母的话严厉了些,但是我是为你好。我怎能让你被别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误入歧途,跳进火坑。那些人说的话怎能相信?老身见得多了,莫忘了老身也是在宫里当过医官的,皇亲国戚见过不少。他们大多都是一丘之貉,道貌岸然之辈。所以,祖母才会说这样的话。那个建昌候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人品,切不可昏了头,被他所骗。明白么?” 第43章 警告 谈允贤八十三了,她这一生足够长,经历的足够多。她比大明朝的一般女子见过的人和事以及场面都多都大。她知道大明朝的那些皇亲国戚高官厚禄之家的事情,也知道他们的品行,她的话都是发自肺腑之言,一点也不夸张。 “可是,建昌候他……不是外边传言的那种人啊。如青跟他交往了这一段,发现他不是坏人,而是个很好的人啊。”谈如青皱眉道。 谈允贤叹了口气,她的小孙女从小便有主见,做事自有章法,她显然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好心劝告了。 “青儿,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若不装的像是正人君子,又怎会打动你的心?这是手段,懂么?这是卑鄙的手段,这样的人更加的卑鄙无耻。他定是在你面前自诩为谦谦君子,博得你的好感。你涉世未深,很容易被他迷惑,你明白么?”谈允贤沉声道。 “不是啊,祖母。他没说他是正人君子啊。他对以前的事情也承认了,并不推诿。他说他是真小人,他说他不是君子啊。”谈如青道。 谈允贤一股热血上涌到头上,胸口一阵气闷,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谈如青吓得连忙上前搀扶,惊慌道:“祖母,祖母,你怎样?你没事吧。” 谈允贤咳嗽半天才缓过来,喘息着抓住谈如青的手臂,沉声道:“青儿,你不听老身的话,便是要老身早点归西。” 谈如青不敢再强辩,忙道:“祖母莫要生气,青儿不敢。” “那你便答应我,不要再跟那个建昌候不清不楚了。不要理会他的花言巧语。除非你要祖母死,我只要有一口气,绝不会同意此事的。” 谈如青心中矛盾之极,难受之极。但面对祖母喘息着的苍老面容,谈如青别无选择。她可是自己最亲的祖母,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啊,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祖母,我……答应了便是。”谈如青轻声说道。话一出口,不知为何,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扑簌簌的落下。 …… 次日上午,张延龄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满怀期待的等着谈如青前来一起吃早饭。然而她没有等来谈如青,却等来了周家父子。 周寿带着周瑛坐着马车来到了建昌候府,父子二人脸色黑如锅底一般,显然很不高兴。 张延龄倒是很高兴,像看到老朋友一般打着招呼,热情迎接。不过开口第一句话便露了底。 “周老侯爷,周大公子,哈哈哈。银子带来了么?” 周寿冷笑连声,从车中取出一只盒子,打开盖子。盒子里是一叠银票。 “看清楚了,这是隆昌钱庄的通兑银票,一千两一张,一共十张。要不要亲自验看。”周寿冷声道。 张延龄哈哈笑道:“不必了,不必了,庆云候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还信不过么?不过似乎不够吧,还有说好的医药费呢?” 周寿摆了摆手,周瑛脸色阴沉的从马车里提出一个包裹,那是二百两现银,是用作被打伤的西山庄园的人的补偿和医治的费用。 张延龄满意的笑道:“很好,周老侯爷言而有信,甚是令人钦佩。” 张延龄伸手从周寿手中去接那银票盒子,周寿却攥着不撒手。 “建昌候就打算直接拿了这银子,不给任何凭证么?” “哎呦,瞧我这脑子,倒是差点忘了。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张延龄一拍额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签了名的收条来递给周寿。 周寿接过来来看了两眼,上面写着简单的两行字:今收到庆云候周寿用于资助建造西山庄园水坝钱款一万两整,凭此据可享受水坝灌溉之权。后面签了张延龄的名字,按了手印。 “嘿嘿,你倒是准备的充分。”周寿冷笑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是自然,手续齐全,童叟无欺,有备无患。周老侯爷,可以松手了。” 周寿松开手,张延龄将银票盒子拿到手中,说是不用检查,还是打开盒子数了一遍,脸上笑开了花。 “好了,交易完成。周老侯爷,我这还有些事情,便不请你们进府喝茶了。况且你现在心情怕是也不太好,也没心情喝茶。恕不远送了。”张延龄拱手笑道。 周寿父子气的要命,这厮完全没有任何的礼貌,拿到了银子便要送客,根本就没把他父子俩放在眼里。 “我周家有的是好茶喝,倒也不用讨你张延龄的茶喝。建昌候,老朽有一言忠告,不知你想不想听。”周寿道。 张延龄微笑道:“洗耳恭听。” 周寿点点头,冷声道:“一万两银子其实对我周家来算不得什么。但你讹了我周家这一万两银子,将来或许要付出比这一万两银子多得多的代价。我周家人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张延龄皱眉道:“怎么?周老侯爷是在威胁我么?” 周寿冷笑道:“岂敢,你张家现在如日中天,我们岂敢得罪。这不过是一句忠告罢了。张侯爷,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十年河东转河西,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人若太嚣张跋扈,恐惹众怒,自招天谴。”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我懂了,你这就是在威胁我,向我下战书是么?” 周寿冷笑道:“随你怎么想。” 张延龄微笑道:“你这么恨我,还不是乖乖把一万两银子送来给我。既然不得不送来银子,却又要说这些狠话,真是可笑。你要跟我斗,我随时奉陪。” 周寿龇牙呵呵大笑道:“这点银子算什么?我周家虽非巨富,但区区一万两银子还不放在眼里,就当是遭贼偷了便是。况且,你拿了我这一万两,我转眼就能得十万两。你以为你赢了,其实赢的是我周家。哈哈哈。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张延龄听他话里有话,皱眉道:“此言何意?说清楚。” 周寿大笑转身登车,周瑛也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张延龄怔怔发愣,想了一会啐了口吐沫心想:这老小子怕是气疯了,被讹了一万两银子心里气不过,所以来说一番场面话来掩饰发泄。且随他去,毕竟凭空被人讹一万两银子,心情当然不好,发泄一番也是应该的。 无论如何,一万两银子到手,张延龄心情大好。没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还在为钱发愁,转眼间抵押田产给哥哥得了一笔,周家这个冤大头又送来一笔。手头已经有了三万多两银子。建坝的预算不过七八千两,水坝建成之后自己还有大笔的银子在手,那便可以再做些事情了。 说到想要做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张延龄心里早就盘算了一些事情。比如后世那些机械火器等等,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张延龄想进行一些复制和钻研的工作。未必能造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复杂的改变时代的东西来,但起码对自己是肯定有帮助的。身为穿越之人,这种优势是天然的,岂能不用。别的不说,弄些防身的火器是必须的。 不过所有这些想法肯定是很花钱的,没银子都是空想,有银子便可以开始进行了。 坐在大厅里,张延龄心情愉快,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一件事:已然是晌午时分了,谈如青居然还没有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傍晚送谈如青回家的一路上的交谈,张延龄觉得自己和谈如青之间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一步。张延龄感受的出来,谈如青对自己也不再排斥和戒备了,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带着些许的情意。张延龄觉察到了爱情的萌芽,心里当然很是开心。 昨晚送她到家门口的时候明明说好的,谈如青也说今天早上要来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来,当真有些奇怪。兴许是有事耽搁了吧。张延龄自我安慰着。 又等了一会,张延龄只得回后宅去看了阿秀的伤势,见阿秀伤势稳定便回到自己房里去歇息看书。到了中午的时候,阿杏送来饭菜请侯爷用饭。 张延龄吃饭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阿秀的饭菜送去没有,杏儿回答道:“吃过了已经,谈小姐来检查了阿秀姑娘的伤势之后,桃儿便将熬的红枣粥给阿秀姑娘吃了两碗。现在怕是已经躺下歇息了。” 张延龄一愣,惊讶道:“谈小姐?她来了?人在哪里?” 说罢便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杏儿忙笑道:“早走了,给阿秀姑娘检查了伤势用了药便走了。侯爷难道不知道?” 张延龄呆呆而立,心中甚是疑惑。 “谈小姐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没问我么?怎么不留她?”张延龄道。 杏儿觉得侯爷的语气似乎有些慌乱,语无伦次的感觉,有些奇怪的看着张延龄道:“没有什么不对劲啊,都很平常啊。她也没问侯爷啊。我本来是想请侯爷的,可是侯爷那时候在画什么东西,小婢便没敢打搅。她看完了病便走了啊。” 张延龄皱眉缓缓坐下,神情有些黯淡。 “对了,谈小姐临走时说了,她可能这几天来不了,会让小竹来探望病情,回去禀报给她知晓便可。她说,其实阿秀姑娘的伤势应该没什么大碍,有什么情形小竹会告诉她的。”杏儿又道。 张延龄缓缓点头,哦了一声拿起碗筷不再说话。杏儿道:“侯爷还有什么吩咐的?” 张延龄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第44章 坦白 次日上午,张延龄等到了前来查看病情的小竹。在院子里,他拦住了小竹。小竹的眼神有些慌张,瘦弱的身子背着药箱想避开张延龄,张延龄堵在二进门口叫她走不脱。 “小竹姑娘,干什么躲着我?”张延龄问道。 小竹失去了平日的泼辣,低头叫道:“张侯爷请让路,我得赶紧回去。” 张延龄道:“不忙,我问几句话便让你走。” 小竹慌乱道:“问什么?” “你家小姐怎么不来?出了什么事了么?怎地让你来给人瞧病?你又不是大夫。”张延龄沉声问道。 “我家小姐有事走不开。再说,阿秀的伤势已经快好了。不用我家小姐来了。”小竹低声道。 “可是……你家小姐是我的私人大夫,阿秀的伤势无恙,她总得来看看我的伤势吧。”张延龄道。 “你……你已经痊愈了,还要我家小姐来瞧什么?张侯爷,你放我回去吧,你要是再这么着,明日我也不来了。”小竹道。 张延龄皱眉道:“你告诉我实话,你家小姐是不是病了?亦或是她出了什么事?” 小竹拱手作揖道:“张侯爷,莫问了,求求你放过我家小姐吧。饶了我们吧。我家小姐不会再来见你了,侯爷你便不要再为难小竹了。求你了。小姐她没生病,家里也没事,你不要乱猜了。” 张延龄心里像是被重锤敲了一下,隐隐作痛。听到小竹这么一说,他感觉似乎是谈如青再也不想见到自己,而非是出了什么事。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顿时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变得有些失魂落魄起来。原来,终究还是好梦难圆。自己喜欢她,她却并不喜欢自己。为了摆脱自己的纠缠,她便选择不再出现了。 小竹见张延龄发愣,乘机从张延龄身旁溜走。而张延龄失魂落魄,甚至都没有再注意到她。 …… 傍晚的一场雷雨之后,天气凉爽,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泥土的气息和院子里花草的淡淡香味。在炎热的京城的夏天,这是一个难得的舒服的夜晚。只不过因为这一场雷雨,窗外的花树从中的各种蛙虫都变的异常活跃,叫声此起彼伏,吵闹无比。 此刻,坐在灯下自斟自饮的张延龄的心情却也和这些蛙虫一般难以平静。 上午从小竹口中得知了有限的信息之后,张延龄的心情便一直出于一种焦躁难安的状态。曾数次他准备动身前往谈家,去找到谈如青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亲口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想法。 种种迹象表明,谈如青是主动躲避自己,主动远离自己的。若不是其中有什么另外的缘故,便是因为她并不想跟自己有所瓜葛,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就算去见了,那也不过是一种纠缠。而张延龄自问不是那种死皮赖脸去纠缠别人的人。自己虽披着这身皮囊,但可不会跟原来的张延龄一样去纠缠骚扰别人。 但是,张延龄的心里还是很遗憾的。自从十六岁那年给隔壁班的女孩递了一张表白的纸条被拒之后,张延龄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失落失望难受的滋味了。那是失恋的感觉。这种感觉虽然很宝贵很值得未来回忆,但是张延龄并不希望这只是一场回忆,他喜欢的是花好月圆的结局而非缺憾美。 张延龄的脑子不时的浮现出谈如青淡雅清丽的面容和悦耳柔和的声音。他想起了西山点灯之夜,星光灯火下谈如青的那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眸。想起了那天傍晚,并肩走在街道上时谈如青的笑语嫣然和那一刻融洽心动的感觉。对张延龄而言这一切似乎成了一场遥远的梦。 “罢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种事岂能强求。她若无意,我又何必勉强。”张延龄叹息着将一杯酒倒进嘴里,感觉满嘴苦涩,难以下咽。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张延龄又倒了一杯酒进肚子里。 “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将来我让你高攀不起……”咕咚又一杯下肚。 “可是,我不甘心啊。” 张延龄一杯又一杯的喝着,一直将一壶酒喝的干干净净。站起身来迷迷糊糊的准备上床去睡时,只觉酒意上涌,头晕目眩,噗通一下趴倒在桌子上,就此昏睡了过去。 …… 阿秀的伤势好的很快,其实受伤后的第二天便已经下床走动了。三天后更是不肯再躺在床上。杏儿她们劝她卧床歇息,但是阿秀说她躺在床上身上疼,不肯天天躺着。 阿秀能下地之后便急着要回赵家庄去,但被张延龄严厉阻止。阿秀受的是头上的伤,张延龄是有经验的,知道很可能会有后遗症。看着没事,一旦发作便可能是大事。所以他要求阿秀无论如何要留在府中静养观察一段时间,除非是确定了完全痊愈了,否则不许离开。毕竟阿秀是因为自己受的伤,算是救了自己,那是一定要保证让阿秀健健康康的回去的。 阿秀是个闲不住的人,穷苦人家出生的女儿过不了被人伺候游手好闲的生活。所以她很快便开始上手帮着杏儿她们干活。扫地浇花洗衣烧水,这些粗活对阿秀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手到擒来的事情而已。杏儿桃儿她们劝也劝不住。而且阿秀性格泼辣直爽,人又单纯可爱,很快便跟后宅的婢女们打成一片,交上了朋友。 原本侯爷府后宅之中是有很多规矩的,比如不能大声喧哗之类的,但随着阿秀的到来,很快便充满了愉悦的笑声。张延龄经常能听到院子里突然响起的哄堂大笑声,他知道那必是阿秀又说了什么,引得杏儿她们大笑。当他出现的时候,众丫鬟便又像是受了惊吓的鸟雀一般散去。 张延龄倒并不反感这些。虽然自己的身份是侯爷,侯爷府也是有侯爷府的规矩的。但张延龄却并不希望家里死气沉沉的,也并不希望家里人见到自己跟见了鬼似的害怕。阿秀的到来让整个后宅的气氛活跃轻松了不少。这几日本来心情很是糟糕,有了阿秀不时响起的大嗓门和利落干活的身影,后宅院子里多了许多生气。而且阿秀可不管自己是不是侯爷,有时候她看到自己的桌案上乱七八糟,冲进来便要收拾。也不管张延龄正在做事。张延龄自然也不忍斥责的她,一来她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自不懂府中的规矩。另一方面,阿秀是替自己挨了一棍子受的伤,某种程度上都能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了,自己唯有感激之情,那里还会怪她。 事实上,几天下来,张延龄都有些习惯于她在后宅咋咋呼呼风风火火的情形了。有时候半天听不到阿秀的声音,张延龄还要下意识的往院子里瞧瞧,问问别人阿秀在做什么?怎么突然没有了声音。 总之,这种感觉很是有些奇怪,似乎成了一种强迫症了。 小竹每天都来,张延龄倒也没再为难她。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便不必再纠缠此事了。虽然心中颇为遗憾和难过,但总不能因为这点挫折便一蹶不振。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为情所困而忘了其他重要的事情。 然而阿秀受伤后的第五天,小竹却主动找到了张延龄。张延龄正在后宅堂屋之中看书的时候,小竹怯怯的走了进来。 “小竹见过侯爷。”小竹进了门便跪在了张延龄的面前。 张延龄诧异的放下书本道:“小竹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起来,这是作甚?为何行此大礼?” 小竹的眼眶突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张延龄惊道:“怎么了?难道是阿秀的伤势反复?阿秀人呢?” 小竹摇头轻声道:“阿秀姑娘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也没见到有什么后遗症。” 张延龄吁了口气道:“吓我一跳,那你是怎么了?你哭什么?” 小竹道:“小竹想请侯爷恕罪,小竹做了不好的事情。害得我家小姐她……” 张延龄腾地站起身来到:“你家小姐?如青怎么了?她出事了?” 小竹的眼泪流了下来,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张延龄更是惊愕,大声道:“你家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哭什么,快说。” 小竹止住哭声,抽抽噎噎道:“张侯爷莫要着急,小姐她没事……” 张延龄一屁股坐下,皱眉道:“你怎么说话大喘气?我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你跑来跪着说什么恕罪是什么意思?” 小竹踌躇片刻,终于咬咬牙将发生的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哭着道:“这几天小竹后悔的要死,我都干了些什么?我怎么能背叛小姐,将这些事告诉老夫人呢?老夫人那晚很生气,小姐和老夫人感情很深,自然不能违背老夫人的意思,只能不再来见张侯爷。然而,小姐这几天人也瘦了,精神很不好,晚上也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我瞧着小姐这样子,心里后悔死了。小竹没有恶意啊,只是觉得张侯爷并非我家小姐的良配,怕是在戏弄我家小姐,所以便告诉了老夫人。可是看到小姐这个样子,我都骂死我自己了。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这是害了小姐,她对我那么好,把我当亲妹妹看,我却……我却做出这种事来。我真恨不得打自己几耳光。呜呜呜。” 张延龄听完她的叙述,看着小竹痛心疾首的样子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来。原来搞了半天,中间居然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第45章 心迹 这个小丫鬟多嘴将自己和谈如青之间的事情禀报了老夫人。自己是个声名狼藉之人,老夫人当然不会同意。谈如青从小是谈老夫人抚养长大,感情自然极为深厚,不愿让谈老夫人生气着急。就算自己处在那种情形下,怕也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了。 可是谈如青显然是对自己生了情义,被逼放弃之后心中自然难过。这段时间怕是过的很不好。这小竹见到局面变成这样,心中极为后悔,所以今日跑来跟自己坦白此事来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突然便避而不见,也不给个解释什么的。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该有个话才是。却原来是你在中间捣鬼。你这个小竹啊,你这是棒打鸳鸯,害人不浅啊。”张延龄皱眉说道。 小竹低着头抹眼泪道:“我错了,我只是不想小姐她……” “入了我张家的火坑是么?你们对我可真是偏见够深的。就算之前做过坏事,还不能容我改变么?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我便不能有机会改变?我不信你家老夫人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张延龄不悦道。 小竹道:“张侯爷不管做过什么事也好,也没有小竹说话的份。小竹只是想来向张侯爷坦白此事,同时请张侯爷帮帮我家小姐。她现在每天除了看书便沉默寡言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情形着实让人担心。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怎是她的性子?我家小姐爱花爱草,以前后院的花木都是她亲自侍弄,可现在她连房门都不出了,什么都不管了。我实在很担心。” 张延龄明白了,这小竹倒不是对自己的看法变了,而是因为谈如青的情形让她很担心,加上又内疚后悔,所以选择来跟自己坦诚此事。听了小竹说的话,张延龄也对谈如青的情况担心了起来。百事不理,那是了无生趣的表现。这么下去怕是要抑郁的。 “可是你家谈老夫人怕是不许我上门的,我又不能去见她,如何是好。你这个小竹,就算你怕我骗了你家小姐,大可提醒她罢了,干什么要找谈老夫人压她。叫我说你什么好?”张延龄搓手踱步道。 小竹哭丧着脸道:“我知道错了,只要小姐能好起来,我怎么着都成。叫我去死都成。” 张延龄骂道:“你死有个屁用!” 小竹怯怯道:“其实……其实这事儿就算我不说,也迟早被老夫人知道的。除非你只是骗骗我家小姐,不然难道还能瞒着么?” 张延龄张口想骂,想了想却又觉得小竹说的有道理。就算没有小竹的禀报,自己和谈如青的事情不还得经过谈允贤的允许么?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你家小姐有没有叫你带什么话给我?”张延龄道。 “她都不理我了,这几天一句话没跟我说。”小竹苦着脸道。 张延龄心道:活该。要是在我府里,我得扒了你一层皮再说。 “那么,你认为你家小姐是不是因为我和她的事才变成这样的?换句话说,你认为她是不是喜欢我?”张延龄对自己有些不放心,同时也担心乱上添乱。 小竹诧异道:“侯爷你怎么说这种话?我家小姐亲口说了喜欢你了,你怎么还问这些?她若不是因为喜欢侯爷,又怎会在老夫人面前都为你说话?又怎会明知你没有什么后遗症却还帮你圆谎?不就是喜欢你,所以才这样的么?你居然……” 张延龄摆手打断道:“罢了罢了,我只是确认一下罢了,搞得你好像有了理似的。这样吧,我写封信你带回去交给你家小姐便是。” 小竹连忙点头。张延龄进了房,坐在桌案前磨好了墨铺开一张白纸,略一思索落笔写道:“养育亲恩,理当珍爱。事出两难,自是难为。两情久长,岂在朝暮。路遥知马,日久见心。善自珍重,来日可期。张延龄亲书。” 写完这封信,放在信封里封印完毕之后,张延龄想了想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从里边取出一只镶嵌成梅花状的红宝石金簪。这金簪是张延龄的母亲留下的遗物。虽然母亲去世时此张延龄还非彼张延龄,但是母亲留下的话却是记得的。 “送给你喜欢的女子,留作信物。” 张延龄想了想,将金钗包在绸缎里连同信拿了出去交给小竹。 “亲手交到你家小姐手里,告诉她,一切有我,不用担心。我会搞定这件事的。为了不惹老夫人生气,我们暂时不见面便是。” 小竹接了东西,跪下磕了个头,满怀欢喜的告辞离去。 午后时分,小竹又一次来了。这一次她带来了谈如青的回信。带着淡淡草药香味的素笺上,簪花小楷写的端正清丽,居然也是一首小诗。 诗曰:半夏使君子,忍冬观天南;豆蔻不消恨,云母防风前。今见白芷字,丁香自接连;当归会有日,妾心似泽兰。 张延龄虽非文才艳绝之人,但这首小诗的意思还是能明白的。这诗意悱恻绵长,情义宛然,是对自己写的那封信的积极的回应。不过,张延龄觉得谈如青的小诗用词有些奇怪,仔细一琢磨,才赫然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不觉大声赞叹起来。 那诗句中每一句都有一两味中药的名字,镶嵌在诗句之中浑然天成,甚为合宜。半夏、使君子、忍冬、天南星、豆蔻、云母、防风、白芷、丁香、当归、泽兰。这些都是中药的名字。 谈如青是学医术的女子,此刻用药材之名入诗,可谓是独具匠心之举。不但能治病救人,而且还是个颇有才学的女子。 “厉害啊,你家小姐真是了不得,我都有些自惭形秽了。”张延龄笑着叹息道。 “小姐见了你的信很高兴,中午吃了两碗饭,喝了两碗汤呢,胃口一下子就好了。小姐说,她的意思在诗里,你一看就会明白。还有,小姐回赠了一个这个给侯爷。” 小竹从袖中取出一只帕子,帕子里包裹着一只香囊模样的东西,翠绿可爱,甚是精美。 “香囊么?呵呵,还会做女红么?可了不得。”张延龄伸手接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奇怪道:“怎地不是香味?” “这不是香囊,里边放的是艾草。艾草的气味有醒神祛疲定心之效,且有驱邪避祸的意思,比香囊可好多了。这可是我家小姐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个。不过小姐说,她送这个还有个另外的意思,要你自己琢磨。”小竹道。 张延龄笑道:“还有另外的意思么?打哑谜么?” 张延龄拿着那礼物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那艾草的香味阵阵的飘到鼻孔里,确实让人感觉很是舒服。忽然间,张延龄大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懂了。” “侯爷懂了什么啊?”小竹茫然不解。 张延龄笑而不答。答案其实很简单,艾草香囊,不就是‘爱郎’么?谈如青是借着这个小小的礼物向自己表露真心呢。这个谈如青,明明可以直接告诉自己,却又花了这个小小的心思来隐晦的告诉自己这件事,张延龄既感到欢喜,又觉得情趣盎然。果然是个不俗的女子。 “小竹,从现在起,你便负责给我和你家小姐传递消息,来回跑腿。你也想赎罪是么?那便以这种方式来赎罪吧。”张延龄笑道。 小竹无奈点头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张延龄道:“你该不会又把这些事告诉谈老夫人吧?” 小竹连连摆着小手叫道:“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若是不信我的话,我发个毒誓便是。若是我再做出对不起小姐的事情,便叫我……” 张延龄哈哈大笑着打断道:“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不用发誓。誓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第46章 阿秀 阿秀的伤势确实已经痊愈,头上的伤口结疤掉落之后,人其实早已行动无碍。若非张延龄强行挽留她住几日观察,她早就要回赵家庄了。 阿秀一直闲不住,又是洗衣又是浇花的,更厉害的是,她居然做的一手好菜。农家少女从小便是家中帮手,七八岁的时候,老铁匠夫妻二人带着儿子走村串户的打铁,或者在外边干活的时候,家里的饭菜家务便都是阿秀包了。简单的菜经过她一烧,居然有滋有味,好吃的紧。 张延龄自从吃过她烧的一顿饭菜之后便喜欢上了她烧的饭菜口味。可能是家境贫寒,粮食菜肴都很紧缺之故,阿秀做的饭菜很是用心,且知道用各种辅助的手段来让饭菜变得好吃。比如简简单单的一盘青菜,阿秀会切得极为规整,炒的极为均匀,加上从后园挖出来的只有她认识的野蒜和野菜,滋味甚为独特。肉食更是对阿秀来说极为宝贵,烧起来更加的用心,比府中的厨子炒的好吃太多。 阿秀煮的饭里边会搭配上野菜和其他粮食。煮出来的饭红红绿绿的甚是好看,而且居然很好吃。张延龄最喜欢的是阿秀用后园小池子的荷花做的荷花汤,清香扑鼻,又很鲜美。这是张家厨子根本不会想到的做法。 晚饭的时候,又是阿秀下厨,做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张延龄吃的极为舒坦,于是问道:“阿秀怎么会烧的这一手好饭菜?做过厨子么?” 阿秀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我们穷苦人家可没有你们府里这些大鱼大肉。爹爹打铁的,那可是体力活,要多吃饭才成。所以我就要想办法把饭菜做的好吃,让爹娘多吃些,才有气力干活。可是咱们也没那么多稻米,便只能掺杂一些杂粮。我试过,稻米里混玉米粒和一点点小红豆,再加上些荠菜这样野菜,既好吃又能填饱肚子。” 张延龄点头称是,阿秀又笑道:“我们那时候几个小女孩天天去野狐岭上挖野菜,试过好多东西看能不能吃。荷花汤便是那时候试出来的。我有一个小姐妹叫阿莲的,挖了一种野菜回家,吃着的时候觉得很好吃,可谁能想到那野菜是有毒的,一家子又拉又吐的折腾了好几天。阿莲被他爹用柳条打的身上全是血痕,想起来可真是好笑的很。” 旁边杏儿桃儿等人都笑了起来。张延龄也被逗笑了。但心里却有些恻然。阿秀说起来轻描淡写,但这正是百姓之家生活的艰苦的写照。那个叫阿莲的还好只是挖了毒性不强的野菜吃了,否则那便是一场因为饥饿和贫穷酿成的灭门惨祸了。 “你有没有什么小时候的糗事?比如让你爹爹吃坏肚子的时候。”张延龄笑道。 阿秀一甩头发白了张延龄一眼道:“我可没有。我遇到不认识的野菜都是自己先尝尝的,可不能乱吃。我炒一把吃了,若是没事,滋味也还可以,才会去采来。不过有一回也是走眼了,我听人说野柿子泡盐水可以当下饭小菜,所以我便采了许多青柿子泡在瓦罐里想试试。盐巴花了不少,结果我爹爹拿来吃的时候,涩的他满嘴都是那种白沫子,好几天吃东西都没滋味。气的他把一罐子青柿子全部扔到野地里了。哈哈哈哈。” 阿秀想起那件事儿觉得甚是好笑,发出爽朗的笑声来。众人也是笑的前仰后合。张延龄想着赵老吉满嘴青柿子涩物的样子也是大笑起来。 “你爹爹没有骂你么?老铁匠那脾气似乎不好惹啊。”张延龄笑道。 “我爹爹可疼我呢。从小到大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我哥哥经常被他打的满村跑。可我,他却不会责骂我,更别说打我了。我娘骂我,他还跟我娘吵呢。”阿秀笑道。 张延龄点头心想:原来老铁匠是个女儿奴。虽然生活贫苦,这一家子倒也活的开心。阿秀性格开朗直爽,确实是不像其他百姓家的女子那般畏畏缩缩胆怯的模样。 “阿秀,在我府里住的可还开心么?”张延龄笑道。 “还行吧。我原以为你……后来发现你这个人还行。就是你之前马管家黄管家他们凶狠的很。现在看来,那不是你的主意。你能为庄园的佃户着想,还免了他们的租子,帮大伙儿修水坝,可见你不是坏人。我爹那天见过你后还夸你呢,说东家一点也不嫌弃咱们老百姓,他喝过的瓦罐水东家端起来就喝,一点也不嫌弃,说明东家心里没有看不起百姓。”阿秀笑道。 张延龄哈哈大笑起来,自己的小心机还是起了作用的,其实自己是嫌弃的,只是为了拉近关系才装作不在意的。自己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 “承蒙夸奖。你替我挨了一棍子,我自然要好好的照顾你。你若觉得开心,便多住几日就是。随便你住多少天都成。”张延龄微笑道。 阿秀道:“那可不成,这里虽好,但我也不能老呆在这里啊。我爹娘哥嫂都在干活呢,我得回去帮忙。这么大热天的,他们还得做事,我心里怎能安生?对了,我想跟东家说一声,我想明天就回去了。” 张延龄正要说话,杏儿在旁道:“啊?明天就走么?我们还真是舍不得你呢。阿秀,咱们才刚刚熟络,你一走,以后我们见不着了。” 桃儿也道:“是啊,阿秀。可真是舍不得你。” 阿秀笑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啊,可也没办法啊。” 张延龄道:“你烧的饭菜这么好吃,可惜以后吃不到了。真是遗憾。” 阿秀道:“那有什么?你去庄园的时候,去我家吃饭便是了。” 张延龄苦笑道:“我岂能时时去那庄园,那里可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阿秀摊手道:“那可没法子了,你不去,难道我巴巴地跑来做饭给你吃么?这么远的路,那可不成。”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那也不现实。罢了,不说这些了,明日你要走,我也不留你。明日下午我叫人送你回赵家庄去便是。上午的时候让杏儿她们陪你逛逛京城,买些吃的用的带回去送给你家里人,所有花销我包了。这么安排可成么?” 阿秀大喜道:“好啊好啊,太好了。长这么大还没逛过京城呢。下午得好好逛一逛。” …… 周家闹事的事情平息之后,水坝的建设进入了正常推进阶段。有了从周家讹来的一万两银子,张延龄略微提高了每天上工的报酬,从原来的每十天一石粮的报酬提高到每七日一石。换算成现钱,那可是一天近一百文钱。便是在城里做苦力也不过如此。 百姓们热情高涨,干活更加的卖力。十天时间,引流的河槽挖掘完毕,将河水引入河槽之中流往下游河道,暴露出水坝上方的淤泥河湾来,便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清淤开拓挖掘的工作了。 引流渠开通的时候张延龄去了一趟,果然是在老铁匠家里吃了阿秀做的饭。阿秀展现了手艺,让张延龄吃的连打饱嗝。 整个庄园的百姓对待张延龄的态度已经大为不同。张延龄骑着马从村里经过的时候,早已不是别人当做瘟神一般躲避的样子,村里的百姓都拱手向着他打招呼,客气恭敬的很。 朴实如普通百姓,很容易便会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之前的东家对他们不可谓不严酷,马全黄四那也是一对凶神恶煞一般,收租时打人骂人是常事。但张延龄只对他们好了那么一些,老百姓们立刻便给予了回报,人人都夸张延龄的好处了。由此张延龄也明白了一件事,其实改变形象并不难,真心改变,做出实效来,别人是能感受的到,并且也会给予回馈的。这或许在谈老夫人身上也是适用的,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让谈老夫人感受到自己的改变。 生活恢复正常,张延龄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正事要做。空下来的时间,张延龄除了出门转悠,领略大明朝的巍峨京城的气派之外,便只是躲在书房里用毛笔和长尺画着一些在杏儿她们看来奇怪的符号和图形。 那其实是张延龄要将自己记忆中的一些后世的机械工具之类的东西记录下来,以防时间长了淡忘了这些东西。从中再筛选一些能有可行性和实用性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制造出来。当然,张延龄最希望造出枪械之类的东西来,这对张延龄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之前张延龄看一些历史穿越小说的时候,最想吐槽的便是穿越的主角总是喜欢造火器,觉得这千篇一律实在没什么意思。但是当自己穿越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真的希望能造出堪比后世枪械的火器来。无他,那既是防身的利器,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封建年代中保护自己的一个工具,更是关键时候用来降维打击对手,碾压对手的利器。火器之于冷兵器,那绝对是碾压的作用。倘若有一挺冲锋枪在手,怕是要以一敌百。这是穿越者的巨大优势,自然是要用的。 只不过,真正要想造出后世那种枪械火器来,困难却是不小的。科技和材料的局限让这一切变得困难重重。但张延龄并不想放弃,就算造不出冲锋.枪和机关.枪这些东西,起码按照现在大明朝的科技,加上后世的原理,总是能造出超出时代的火器的。总之一句话,自己还有时间,并不着急。 七月末的一天上午,张延龄接到了朱麟的邀请。小公爷们的第二次聚会将在正南坊迎宾楼举行。这是约定好的每月一聚的聚会,张延龄争取来的促进勋戚团结的机会,他自然不肯错过。 第47章 再聚 张延龄去了趟内城的张鹤龄府上,请他和自己一同前往聚会。上一次因为没有告诉张鹤龄和小公爷们聚会的事,张鹤龄还曾表达了不满,所以张延龄特意来请他。 张鹤龄表示愿意前往。虽然张鹤龄倒是并不认为张家的靠山会有什么问题,皇上才三十多岁,还得当几十年皇帝呢,自己的姐姐也要当几十年皇后,其实没有必要太过担心。但张延龄之前说的话他也认为有道理,毕竟张家不可处处树敌,和勋贵之间缓和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兄弟二人巳时骑马出发,出宣武门来到外城,一路往南来到正南坊。 这正南坊是北京城外城最南面的民坊了,永定门城门内两侧的山川和天地两座祭坛就在这里。而作为勋贵之中的翘楚的英国公府外城新府便坐落在正南坊两座祭坛中间靠北的位置。 民间传闻,英国公府之所以选择建造在山川坛和天地坛之旁,其实是皇上特意授意为之的。这两座祭坛都是大明朝祭拜三川天地的地方,所以需要一位国之重臣来在此镇守。而英国公府显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英国公府祖上是追随朱棣靖难的大将张玉,和成国公府祖上的朱能一起是朱棣的左膀右臂。当年建文帝下令削藩之后,朱棣决定靖难起兵,正是张玉和朱能率军攻占北平九门,牢牢控制了北京城。之后跟随朱棣历经数场大战。 东昌之战中,张玉为了救朱棣战死沙场,让朱棣悲痛万分。靖难之后,朱棣夺得皇位之后,追封张玉为河间王。张玉之子张辅不久后被封为英国公。而张辅在土木堡之战中又战死,张辅之子张懋世袭为第二代英国公。多年以前,张懋便已经是团营总督之职,京城十二团营都归于张懋统领。由此可见,大明皇帝对张懋的信任。而这信任正是来自于英国府几代忠良之臣的表现。张玉和张辅都是为国捐躯,英国公府忠烈传家,自然是极获信任。京营兵马交由英国公统领,根本没有任何的担心。 由此可见,英国公乃是当朝勋戚贵胄之中的翘楚。所以镇守山川天地坛这样的重任自当胜任。这便是英国公新府邸坐落在正南坊的原因。 当然了,这些只是民间的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而已,或许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事实上内城拥挤,这些当朝顶级勋贵之家们想要拥有豪华阔气的府邸也只能选择在外城建造。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缘由。 这一次的聚会,作东的正是是英国公府小公爷张仑,他同时也是团营奋武营的提督。 京营兵马分为十二团营,分别为四武营,四勇营和四威营。武营为奋、耀、练、显四营。勇营为敢、果、效、鼓四营。威营为立、伸、扬、振四营。所有的团营提督和中高级将领都是由勋戚所担任。京营便是勋贵们完全把控的实力之地,这是他们的专有之权。 虽然名义上都是团营,排名不分先后,但实际上在内部是有所不同的。武营为先,而张仑所领的奋武营更是武四营中的第一营。由此可见,英国公府在勋戚之中的地位。 聚会所在的迎宾楼是一家并不出名的酒楼,但风景却是不错。酒楼临近正南坊的南湖北岸,树木葱郁,景色优美,即便是在这样的盛夏时节,这里却显得休闲安静凉爽怡人。 和上次一样,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二人赶到的时候,几位小公爷已经在楼上高谈阔论了。见兄弟二人来到,几位小公爷倒也客气,起身行礼。只是见到张鹤龄也来了,多少有些尴尬。 “各位小公爷,这一回我把我兄长也叫来了,几位小公爷不会介意吧。我兄长说了,他也很想跟几位冰释前嫌,重修于好。我想着,既然我说了咱们勋戚之家要同气连枝团结一致,我当做个表帅。故而便请他一起来了。还是那句话,之前我张家和诸位小公爷有过什么过节的话,我代表我哥哥赔个不是。” 张延龄一番话打破了这种尴尬。张鹤龄岂不知弟弟的苦心。既然来了,当然不能搅局,不能表现的小鸡肚肠。于是一一行礼打招呼。只是在和徐延德行礼的时候有些不自在。这厮当初因为延龄求婚的事情确实有些太不地道,让张鹤龄耿耿于怀。 “坐,坐。都坐。今日我作东,寿宁侯也来捧场,自然是格外的开心。我说明一下,不是我张仑耍心眼省钱,选了这个小酒楼。而是因为这里安静的很,我今日将这酒楼全包下了,还请了鸣玉坊著名的歌舞大家来献唱歌舞。今日喝的酒是西域的葡萄酒,我花了大价钱的。这些我可事前说明,免得你们说嘴,说我张仑小气。这些花销可不少。”张仑热情的招呼众人,笑着说道。 朱麟哈哈笑道:“瞧你那样,生恐我们不知道你花了银子。你说这些不就是寒碜我上次吉庆楼的招待么?上回是给建昌候道谢,自然不能闹得太过。搞些歌妓来唱曲,岂不显得不庄重。下回轮到我做东,我必搞得热闹闹的,还不成么?” 张仑哈哈笑道:“你这叫做贼心虚。我都不想点出来,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咱们在一起聚会,你搞得那么寒酸,实在是显得小气。你知道错便好,后面得补上。好歹你也是国公之家的,未来的成国公。一点排场没有,可是不成。” 朱麟一边骂,一边哈哈大笑。座上众人都哄笑起来。这些勋戚之家的公子哥儿们平素就是这么爱攀比和铺张。相互之间比较熟悉,所以说话也直接的很。张仑说那一番话,便是暗示朱麟上一次的聚会不够排场,也没请个歌妓舞姬来助兴什么的。朱麟岂能听不出,但也不甚在意。 “我倒是很期待到了建昌候做东的时候,会约我们去哪里聚会。”张仑不肯放过张延龄,笑着说道。 张延龄道:“我现在有些后悔参加和各位的聚会了。我一个小小的建昌候跟你们这些未来的公爷怎能相比?我那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 “切!建昌候可真会哭穷,你可是敛财有术啊。那件事我们可都听说了。”张仑道。 张延龄诧异道:“什么事?什么敛财有术?” “哎呀,建昌候你就别装了。咱们又不是有什么企图,何必装作不知?你从周家手里硬生生讹了一万两银子的事情,我们可都是知道的。你可真有能耐,周家你都能敲诈出银子来,了不起。谁不知道庆云候和他兄弟是出了名的貔貅,只进不出的守财奴?”张仑笑道。 张延龄惊讶了,原来这件事居然在勋贵圈子里已经传开了。这可不太好。自己之前说了,勋戚之间要团结一致,同气连枝。转眼便弄了周家一大笔银子,这必然要让几位小公爷觉得自己虚伪之极了。 “原来是这件事,那我可得跟诸位解释一番。那一万两银子可不是我讹他们的,是他们出资跟我共同修建我西山庄园水坝,解决洪水和干旱之事的。那水坝建起来要两万两银子,所以周家出了一半。”张延龄忙解释道。 “建昌候,不必解释。你建水坝的事我们也知道,周家那个混蛋小子周瑛跑去你庄子里闹事的事我们也知道。你乘机宰了他周家一刀,这件事可是大快人心之事。我们几个早看周家不顺眼了。周寿和周彧两个老家伙倚老卖老倒也罢了,周瑛那厮也把自己当个人物,成天神气活现的,到处招摇。你弄了他,我们可没有半点意见,反而要夸你才是。咱们勋戚要团结,但也不是每个都要拉进来的。像是周家这样的,根本没必要交好。”徐延德沉声道。 朱麟也点头笑道:“可不是么?你张家二位侯爷之前虽然跋扈嚣张,但却也有你们的本钱。他周家算什么?完全是靠着老太后的庇佑。皇上碍于当年的情分,所以顺着老太后的意思。周家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回建昌候你做的好,就是有点狠,一下子讹了一万两,那周家睚眦必报,建昌候,你怕是要小心了。” 张延龄苦笑无语,看来解释是没用了,这几个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必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他们也必是知道那水坝可根本用不到两万两银子。自己其实就是讹了周家,多解释反而显得不实在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找他们麻烦,是那周瑛先惹我的,我可没招惹他。跑去我西山庄园打伤了我的人,还恶人先告状,拉着老太后去告我的黑状。所以我才敲了他一笔银子。几位,这件事可不要说出去,咱们几个私底下说说便罢了,事情闹大了不好,我可不希望皇上知道此事。”张延龄笑道。 “皇上?皇上早知道了。”张鹤龄忽然道。 “啊?皇上知道此事了?”张延龄忙问道:“皇上怎么说?” 张鹤龄撇嘴道:“你最近心思都在你那个水坝上,都不知道外边的事情么?你讹了周家一笔银子,周家岂是肯吃亏的主?转眼太后便将皇上请去哭诉了这件事了。皇上只得召见周寿加以安抚。那周寿便乘机央求皇上允许他购入宝坻县所谓的荒地四百顷,皇上便也答应了他。然而那可不是四百顷的荒地,那可是四百顷良田。嘿嘿,你讹了人家一万两,人家得了几万亩良田补偿。有什么好高兴的?那日我见到周寿,周寿还得意洋洋的跟我说,叫我传话给你,说拜你所赐呢。我是怕你恼火,所以没告诉你。” “啊?”这回不但张延龄惊讶了,连张仑朱麟徐延德等人也都惊愕出声。 第48章 众怒 “这他娘的,反倒便宜他们了。真是恼火的很。”张仑忍不住大骂道。 “搞得我好心情都没有了。”朱麟也骂道。 张仑道:“可不是么。周家真是不要脸啊,老太后被他周家当作摇钱树了。朝廷不是说了,今后不得并购百姓的田亩么?怎地又允许他周家收购土地了?” 朱麟道:“那还用说?还不是看在老太后的面子上。皇上不想让老太后不高兴。” 徐延德在旁呵呵冷笑道:“皇上可不是看在老太后的面子上,皇上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罢了。这件事还不是因为建昌候跟周家的纠纷而起么?建昌候得了人家一万两银子,皇上自然也要给周家补偿。我看,咱们几个也别乱说话,这事儿跟咱们也没干系。建昌候得了一万两银子,周家得了几万亩田,咱们可什么都没捞到,别多嘴多舌惹来一身骚。” 张延龄皱眉不语,他听出了徐延德话中的讥讽,知道他们心里都不痛快。周家既然名声不好,几位小公爷也对他们很有看法,本来自己惩罚了周家或许几位小公爷是真的有些看热闹般的开心。现在反而周家得了利,自己也得了利,热闹没看着,反而添了恶心,自然心中不顺。不光是他们,张延龄自己都觉得不舒坦。 张鹤龄听了徐延德这番话可耐不住了,起身喝道:“徐延德,你阴阳怪气什么?你的意思莫非是我兄弟和周家故意闹了这么一出么?你看不顺眼周家,怎不自己去跟他们闹?在这里说些风凉话作甚?” 徐延德也毫不示弱,冷笑道:“我定国公府也没有人是皇后太后,闹什么?我定国公府有今日,靠的是祖上的忠心和死战。靠的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拼命。” 张鹤龄怒声道:“混账东西,还说风凉话。有本事这话在皇上面前说去。” 徐延德冷笑道:“皇上面前我也敢说,你张鹤龄为国建立了什么功勋,或者你祖上为大明立下什么功劳?你有今天,怎么来的心里没数么?在我等面前你有什么资格狂妄?” 张鹤龄气的暴跳如雷,正要破口大骂。坐在一旁的张延龄伸手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够了!” 众人都惊愕的看着张延龄,几位小公爷脸色沉了下来。张延龄在这里的身份并不比任何人高,并没有他拍桌子的资格。 “怎地?张延龄,要帮着你哥哥跟我吵架不成?”徐延德冷笑道。 张延龄吁了口气,沉声道:“你们不觉得可笑么?为了周家的事情咱们自己在这里相互谩骂争吵,周寿周瑛知道此事怕是要笑破肚皮。” 众人讪讪住嘴,张延龄说的倒也是。这几位爷之前有些芥蒂,又都是跋扈惯了的人,见了面只要一句话不对胃便要掐起来。张鹤龄则更是因为之前张延龄的一场婚事而早就对徐延德看不顺眼。所以听到徐延德阴阳怪气便忍不住了。 “难怪那日周寿去我府上送银子的时候洋洋得意,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却原来他已经得了皇上的允许了,可以买宝坻县的良田了。嘿嘿,这可倒好,我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了。”张延龄自嘲道。 “罢了罢了,为了周家的事情坏了好心情,不值得。咱们是来聚会的,可不是来吵架的。”朱麟笑道。 张仑道:“话虽如此,可是心里还真是不舒坦。他娘的。” 张延龄沉吟道:“几位小公爷都对周家不满么?” 张仑道:“周家人跟狗一样,你莫非不知道他们跟朝中官员打的火热?周寿周彧他们跟在李东阳刘健他们身边跟狗一样的转,外庭文官们都不带搭理他的,他们却笑脸相迎。我可是听人说了,他们在外庭官员内阁大臣面前把我们勋臣之家骂的一文不值。**娘的,我爷爷那天还骂他周家是个狗杂种,身为勋戚之家,却在外人面前说咱们勋戚的坏话。之前我还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但上次朱麟那事之后,我却觉得这恐怕也是外庭文官们分化我们的伎俩。只不过是周家自己硬凑上去的。” “操,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朱麟嗔目骂道。 “日他娘的,周家是真不是东西。这事儿是建昌候遇到了,只讹了他一万两银子。若是我,他周瑛敢上我的庄园打人,我当场拧了他脑袋当尿壶。”徐延德也骂道。 几名小公爷你一言我一语骂个不停。 张延龄笑道:“诸位,别骂了,咱们在这里骂,他们又听不见,有何意义?” 徐延德道:“起码出出这口鸟气。” 张延龄笑道:“要出气还不简单,我来想办法,坏了他的好事。” “哦?”三位小公爷都瞪眼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漫不经心的道:“他周家借了此事得利,我心里也是不痛快的。我明明是要给他们个教训,若是让他们反而得了大好处,岂非让我也脸上无光。所以我自会去处置此事,叫他什么也捞不到。” 张仑抚掌笑道:“好,这话我爱听。张延龄,我把话放在这里,你若是能坏了周家这件事,给我们出了这口鸟气,我张仑从今往后对你五体投地的拜服。今后,诚心诚意把你当自己人。” 张延龄笑问道:“原来你目前为止还没把我当自己人。” 张仑道:“实话实说,还不算是。” 张延龄心中冷笑,他岂会不知道张仑的表态其实便是拱火的行为,是将自己架上火去,逼着自己去跟周家斗。张仑这么做一方面是看不得周家得利的事情,另外则还是对自己的不接纳所致。说到底,自己确实还没有真正的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接纳。这也是上一次聚会之后自己得出的结论。 “几位小公爷,我有几句真心话想要今日说清楚。周家的事情我自会去处置,但却不是为了得到你们的认可。也许你们看周家便如同之前你们看我张家兄弟之前一样,抱着偏见之心。认为他周家也是靠着裙带关系才有的今天,故而抱着嘲讽和敌视之意,不希望周家得到好处。加之周家行为出格,身为勋戚却诋毁勋戚,自然是犯了众怒。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要去处置此事,却是因为周寿父子利用了我和他的纠纷得利,利用了皇上的好心肠攫取好处,这是我不能容忍的。而且他这么做,必然会让宝坻县那处田地的百姓受到损害。这等于间接利用了我害人,所以我才要阻止他。而不是为了得到你们的认可。” 张仑等人脸色有些尴尬,张延龄的话太直接,他们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正所谓患寡而患不均。周家平白得了好处,这本就让人心里不爽,更何况周家在他们眼中是比张家都差了几个档次的外戚,更是不能容忍周家又从朝廷身上挖了一块肥肉。平素又看不惯他们的言行,所以才如此愤怒。张延龄的话其实正中要害。 “几位小公爷,我张延龄是诚意跟诸位结交。上次聚会我也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勋戚之家现如今的处境其实很不妙,所以才要同气连枝团结一致,共同进退,抱团才有力量。但接纳是相互的,如果你们总是抱着对我张家的偏见,老是说一些不着调的话来讽刺我们,我想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的抱成团。我们确实是外戚,但那是皇上的恩典,难不成我还要为此而羞愧不成?至于各位,既然祖上如此荣光,更是要想着不辱没祖先的荣耀,为门第增辉才是。我说句你们都不爱听的话,在外人眼里,你们跟我并无区别。我张家仰仗我姐姐成为皇后有了今日,诸位何尝不是仰仗祖荫才有今日?若咱们都生在普通人家,还有什么区别?所以只能说一切都是皇上的恩典,皇上的恩典难道还有贵贱之分?” 朱麟讪笑道:“建昌候,我们没有看不起你张家……” 张延龄摆摆手道:“朱小公爷,我不是抱怨,其实这对我而言无关紧要。只是别人都已经虎视眈眈了,咱们还不警醒,那是不成的。朱小公爷也亲身感受到了。我的意思是,若不能抛下成见,咱们之间相互之间的认同和团结便无从谈起,也就无从谈及什么振兴勋戚之家的事情。然则这样的聚会便无意义。你们几位都是勋戚之家的翘楚,将来都是担当重任之人,你们也不想将来勋戚之家被人随便拿捏却毫无办法,别人的勺子伸到你们的碗里吃饭,你们却只能忍气吞声吧。反正我张延龄是不愿意的。几位好好的想一想这件事,倘若不能抛弃偏激,诚心以待,我想,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聚会了,下一次聚会我不会来了。吃吃喝喝并没有什么意义,咱们这些人是缺少吃喝宴饮的人么?” 房间里一片安静,徐延德、张仑、朱麟都瞪着眼不说话了。 按理说以张延龄的身份,在这间屋子里是没有他说教的地位的。但是张延龄说的话诚恳直率,毫不忌讳。正所谓点破无毒,有些事真正说出来,反而比藏着掖着要好太多。他的话也确实引起了三位小公爷的思索。对于他们三人而言,勋戚集团的兴衰绝对是他们最为关心的和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们正是勋戚集团中的翘楚和骨干。他们所得的利益也比其他人要多得多。别人或许反而可以不在意,但他们不能不管。 第49章 情感绑架 午后时分,张延龄和张鹤龄两兄弟骑着马醉醺醺的离开。在一开始那场不太愉快的谈话之后,气氛反而变得融洽了起来。几位小公爷都表示愿意真心和张家兄弟交往,今后再不提及那些不该说的话。都是年轻人,其实很快便消弭了之前的严肃的隔阂。徐延德和张鹤龄也握手言和,互相道了歉。这件事起码表面上是达成了一致。虽然内心里的转变或许需要更多的时间,但话说开了之后,便是好的开始。三位小公爷既然表达了诚意,倒也不用再啰里啰嗦的多说些什么。 张延龄知道,其实要想真正得到他们的接纳和认同,还得做出一些事情来才成。周家便是张延龄证明自己手段的试刀石。 虽然张延龄嘴上说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要去对付周家,但其实张延龄知道,自己若是能阻止周家这次的购田行为,必会产生很好的效果。也许小公爷们从根子上鄙视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而是自己的能力。如能从能力上证明自己,自然而然便会得到尊重和接纳。 张延龄倒也不是非要他们接纳自己不可,但是为了长远的未来着想,为了扭转那个将来悲惨的命运去考虑,他便必须要团结勋戚集团,融入其中,才能迅速且有效的提升实力,得到强大的帮手和助力。 况且,就凭周寿之前的那些言行,对自己以忠告之名而言语威胁。得了好处后居然还要张鹤龄传话给自己的举动,张延龄便已经决意要对付他们了。 “延龄,你该不会真的要去阻止周家收购田产吧。那可是皇上准许他们收购的。再说,你若是执意要和周家闹起来,岂非真的让皇上难为了。周家怕是也肯干休的。”在宣武门前分别的时候,张鹤龄忍不住问道。 “哥哥,想不想把宝坻那片沃田收入囊中?既然宝坻县那里的田产可以买卖,凭什么便宜他周家?四百顷呢,四万亩良田呢。”张延龄把玩着手中的一只黑魆魆的火铳枪,那是酒酣耳热之际从张仑的手里要过来的。 张仑的奋武营下辖神机营,所以他身上配着这种火器,只是作为显摆而已。张延龄想要做火器,于是便要了过来。张仑本就不看重这东西,张延龄一张口,他便连同火药带火铳和皮带一起送给张延龄了。 “啊?你是说……不是阻止……而是抢过来?归我们?那不是要大起纠葛?”张鹤龄瞪大眼睛惊愕而兴奋的道。 张延龄将火铳放进皮带里挂在马鞍上,看着张鹤龄点头道:“当然,便宜周家,那还不如便宜我们。皇上既然同意周家买卖宝坻县的田产,那其他人也能买。咱们就算是出手买了,也不算是违规。我巴不得起纠葛呢。只要一起纠葛,就算让皇上评判田产归谁,难道我们会吃亏?起码也得一家一半是不是?京城左近可没有什么好田产了,宝坻这片田亩抢到手,咱们每年又要多几万两银子的收入。” 张鹤龄搓着手点头道:“说的对,抢了他娘的。不抢白不抢。可是该怎么做?” 张延龄道:“具体我来办,哥哥你准备些银两。四万亩地,要拿下来得花不少银子。我手头可以匀出两万多来,那还差得远。哥哥得准备十万两,最好是更多些。有个十五六万两银子,我觉得一定可以拿下了。” 张鹤龄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叫道:“你杀了我得了。十几万两?你当是烂泥巴呢?那可是银子。” 张延龄道:“倒也是。要不这样,我拿了庄子的部分地契去钱庄抵押,弄些银子来。回头慢慢还上。” 张鹤龄皱眉道:“你当真势在必得?一定能到手?” 张延龄道:“这我可不敢说。但是只要有银子,我必能得手。周家要购地,必是压的价钱极低。我们半路上杀出来,比他们的价格高,条件更好,你想老百姓们卖给谁家?” 张鹤龄咬咬牙道:“好吧,我信你一回。我回去想办法,东挪西借也得凑十万两给你。抵押地契那可不必了。叫人知道了,岂非是笑话。我这可是砸锅卖铁了。你可别叫我倾家荡产。不然,我可要喝西北风了。” 张延龄点头道:“大哥放心,若是夺田不成,银子还是在的,又不是赌钱会输了。再说了,我能坑自己的哥哥么?想一想从周家手中横刀夺爱,然后咱们兄弟每人多两万亩良田之后每年多上万两银子的收益,你难道不想冒这个险?就算你不想要,转手卖了也得翻倍赚回来。” 张鹤龄什么话也不说了,重重点头。暴利所在之处,冒些风险算得了什么。 …… 大明朝的百姓失去土地的原因无非两种,一种是天灾,一种是人祸。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诅咒,大明朝自中期之后甚少有风调雨顺的年景。非旱则涝,要么便是虫灾蝗宰之类的。总之,老天爷似乎有无数种让老百姓颗粒无收的办法。老百姓辛辛苦苦劳碌一年,结果却连家人都养不活,他们的选择怕也只有卖地糊口,进而卖儿卖女沦为流民。 大明朝的赋税其实绝大部分来自于自耕农。所谓自耕农便是家中有田的百姓之家。但大明朝吸血的人太多。当官的不用交赋税,达官贵人,寺庙道观,皇亲国戚都不用交税,这些特权阶级就像是一个个吸血鬼,享受着特权。自耕农赋税之重,可想而知。 这种情形之下,哪怕没有天灾人祸,自耕农破产的也很多。他们的田产便被人低价收购,沦为地主的庄园私产。而失去土地的百姓便成了赤贫的佃户或者流民。自从永乐帝开始设立皇庄之后,上行下效,土地兼并之风便一发不可收拾。功臣勋贵们大地主们疯狂的兼并土地,大量的自耕农破产,成为赤贫的佃农和流民。这便是除了天灾之外的人祸。 土地原本是百姓赖以生存的保障,但在某些时候,却居然沦为了一种负担。这真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宝坻县的百姓便遇到了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窘境。 宝坻县虽非京城所属之地,但距离京城其实并不远,属于天津卫所辖,距离京城不过一百余里。正因为距离京城近,所以在京城周边的土地被侵占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勋戚豪强们便将目光投往周边之地。宝坻县是平畴之地,河网密集,土地肥沃,县域有着大片的良田,也很令他们垂涎。 不过宝坻县河道密集,干旱和水灾很少发生,土地肥沃,百姓们的生活倒是也过得去。而朝廷因为近年来财政收入的减少,也意识到了自耕农破产的问题,所以弘治皇帝去年底在御前会议上同意了内阁提出的禁止私人收购百姓土地的建议,有意识的刹住土地兼并之风。所以宝坻县的百姓们的土地倒也并没有被那些垂涎者所瓜分。 然而,去年的一场虫灾汹涌,很多人家颗粒无收。税赋加上全家人的生活的压力逼迫之下,有百姓不得不通过变卖部分田产的方式来渡过难关。所以,事实上从去年开始,宝坻县的部分百姓便已经开始被迫变卖田产了。而私下里的买卖早已经进行的如火如荼。不少官员豪门如嗜血之蝇一般早已经盯上了这里。只不过朝廷的禁令存在,他们并不敢公然的大肆收购,谁也不想当出头鸟,只是试探性的买卖,不希望引起注意。 周寿也早就盯上了这里,但是苦于无法进行大肆的兼并,所以一直心痒难抑。然而机会忽然来了,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跟建昌候的一场矛盾却给了他这个机会。那日他被张延龄讹诈之后,回到家里越想越气,终于还是回头进宫去找他的老姐姐周太后,希望借用周太后的这张老脸为自己找回补偿。 周太后被周寿纠缠的没有办法,而且白天的事情确实让她气恼,那个建昌候完全没给她面子,当着她的面便讹诈了周家一大笔银子,让她在皇后面前毫无尊严,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这么令人气恼的事情。 当晚,周太后便让人请来了朱佑樘。周太后从当年的事情说起,说起了万贵妃,说起了朱佑樘的生母纪氏,说起了吴贵妃,说起了朱佑樘的父皇宪宗皇帝。说的情真意切老泪纵横。朱佑樘本就是个重感情的人,听到她说的这些旧事也是唏嘘流泪。想起当年他在冷宫之中长大,身为皇子却饱一顿饿一顿不见天日的日子,心中更是恻然。当年,老太后在亲生母亲死后将他留在身边亲自抚养,他才得以长大成人继位,老太后是对自己有着莫大的恩情的。 周太后见火候已到,便提出了要出宫去皇家道观居住的要求。弘治大惊之下忙问缘由,周太后说自己人老了,只想图个清净。但娘家人总是来烦扰她,提出一些不合情理的要求,跟人有了矛盾也要借着她的名字来说话,她甚是不喜。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索性出宫图个清静。 朱佑樘听出话里有话,一番询问之后得知了张延龄和周寿之间发生的冲突,也知道了下午发生的事情。周太后说,周瑛有错在先,建昌候并没有错,只是自己的兄弟周寿觉得丢脸,又没了不少银子,所以嘀咕个不停,自己实在是受不了了,她不想再听他们啰嗦。 朱佑樘岂有不知周太后叫自己来的用意,听到这里便明白是周太后想要为他周家兄弟找回颜面,但是却又不好开口,因为他们是栽在了皇后娘家兄弟的手里。所以才杂七杂八的说了这么多。 朱佑樘是个好人,是个重感情懂得感恩的人,他即位之后,就连当初要杀他的万贵妃都没有报复,连谥号都没有去除,也没有为难万家,又怎肯让曾经庇佑自己的周太后伤心为难。但另一方面,张延龄是皇后的兄弟,在此事之中却也没有什么大错,也不能斥责。于是思虑之后,便决定给予周家一些补偿,平息这件事了事。 第二天朱佑樘便叫来了周寿,温言抚慰。问周寿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满足他的要求。周寿抓住机会提出了允许他购买宝坻县的四百顷荒地的要求。朱佑樘居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完全忘了他曾经下旨禁止买卖自耕农田产的事情。 第50章 争田(一) 张延龄在第二天进了趟宫,见了自己的皇后姐姐之后,基本上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张延龄叹息着心想,史书上都说弘治是个好皇帝,但从这件事便可以看出来,弘治绝不是个好皇帝。 他是个好人,好丈夫,好亲戚,但他却绝对不是一个好皇帝。为了让亲戚臣子们高兴,他可以无原则的赏赐土地,给予特权,包庇亲眷。完全没有考虑到这对江山社稷带来的危害和极坏的影响。可见他对大明江山的责任感是不大的。 确认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张延龄心理上便也没了什么负担。既然那禁令已经打破,他周寿能买,自己便也能买。自己曾经发誓不再向皇上讨要赏赐的田亩,当大明王朝的挖墙角者,但是从别的挖墙脚的人手里抢,那可不算是违背誓言。另外,张延龄也算是明白了,自己想快速积累大量的财富,没有什么比圈战土地更快速更便捷的办法了。无论是作为产业还是转卖,都是良田土地都是极为抢手的硬通货。 张延龄没有大肆张扬,他先派了黄四带人悄悄去了宝坻县,打听周家收购那宝坻县城以北四百顷‘荒地’的情形。张延龄知道,一切都需要快速且静悄悄的进行,而且要抢在周家前面。周家得了皇上允许去买地,一定以为十拿九稳,以为没人会跟他抢。以周家的德行,一定会大肆的压价,甚至采用一些其他手段去巧取豪夺。所以,他们不可能很快完成交易。而周家越是压价,反而给了自己一个快速成交横刀夺爱的契机。 一天后,黄四探听消息赶了回来了,带来了张延龄期待的和预料中的消息。周家正在大肆动员百姓卖地,并且通过当地县衙的县令以追缴上年赋税作为压迫手段,逼迫百姓以极低的价格卖出田产。根据黄四探听到的消息说,周家已经将每亩地的价钱压低到了二两二百文一亩。 京城上等良田的价格是十两左右,中等也有七八两一亩,下等地最少五两一亩。宝坻县的地价或许没有京城左近高,但也不至于低到二两二百文。这个价格简直是带着刀子杀人。 黄四说,周家给了百姓们五天的期限考虑。倘若不肯以这个价格卖地,便要宝坻县令开始以拒交赋税开始抓人。而且扬言说,届时将没收田产,一两银子也不值。 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张延龄当即决定动身前往宝坻。必须要赶在周家的限定期限之前收购土地,因为老百姓最终是一定会屈服的,胳膊拧不过大腿。 于是乎张延龄立刻请了张鹤龄来商量,张鹤龄也认为必须要尽快行动。无论成败,都要赶在周家期限之前。兄弟二人迅速行动,张鹤龄这几日也确实将所有能聚拢的银子全部集中起来,东挪西借了几万两,凑了十万两银子。张延龄出了留足水坝的建造费用和日常用度之外也聚拢了两万多两银子,统共聚拢了十二万多两银子,装了五两大车。两家府中所有的男仆和护院也被全部集中起来,组成近四十人的队伍,于午后时分冒着炎炎烈日出了京城奔赴宝坻县。 一路跋涉,虽然路程并不算远,但是因为携带者大量银两,所以行动的甚为谨慎。京城之外的治安也并不太平,这几年流民甚多,有些是四处乞讨,有些则占山为王成为盗匪,所以得格外的小心。张家兄弟所随行的众人其实都带了兵刃弓箭棍棒等物的,便是以防会有意外发生。 好在一路倒也太平,次日晌午间,抵达了宝坻县北亭口镇,寻了一家客栈,车马在此停留。吃了午饭之后,张延龄和张鹤龄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张鹤龄坐镇客栈,自己则轻装简从去往十里外的十几处村庄去现场了解一下情形,决定对策。为了防止撞上周家的人,张延龄特意换了短衣,戴着破草帽,拿着扁担绳索装作行脚的挑夫和七八名仆役一起出发。 出了镇子往南不远,便是大片的平畴田地。田里稻谷长势茂盛,此刻已经快到了抽穗的季节,不少田里的稻谷已经有了嫩绿的稻花随风轻扬,一派生机勃勃。不过张延龄翻看了秧苗根部,看到了令人担忧的情形。秧苗根部位置密密麻麻的都是稻飞虱和黑褐色一片片的虫卵。这说明这里的虫害也是极为严重,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这些秧苗看似一片绿油油生机勃勃,但其实已经是发育不良了。若不抓紧除虫,收成必将锐减。 去年这里便是因为虫害导致了颗粒无收的情形,今年虫害卷土重来,老百姓们的心血又要付之东流了。 沿着田间道路一路前行,前面是一处小山包。山包下边有个村庄。众人走近村口,只见村口的大槐树下的井栏旁坐着七八名卷着裤脚的百姓,正愁眉苦脸的不知在说着什么,不时传来叹息之声。张延龄等人的到来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有人转头朝着这边张望。 “天气可真热啊,这都快八月了,还是热的要命。几位老丈,讨口水喝成么?”张延龄笑着走近拱手道。 “确实热的很,井水清凉,正好解渴。我替你们打新鲜的。” 一名老者摇着辘轳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张延龄接过水瓢喝了几口,赞道:“好凉爽,舒坦。” 几名老者看着张延龄等人笑,那打水的老者笑道:“几位这么大热天的中午,怎地在外边行走?” 张延龄指着放在地下的扁担绳子道:“我们是挑夫,替人送货到镇子里,完事了便赶回去县城去。” “哦。”几名老者恍然,看着这几位膀大腰圆健壮的样子,倒确实像是挑夫。 “贵村叫什么名字?我们还是第一次来呢。”张延龄用草帽扇着风搭讪道。 “哦,我们这叫水口村,这里是几条河汇聚成一条大河的河口,所以这么叫。”打水的老者笑道。 “哦,倒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田地也肥沃的很,日子一定过的不错吧。瞧瞧这些秧苗,都开始抽穗了。今年怕是个丰收年呢。”张延龄呵呵笑道。 那老者脸上露出苦笑来,旁边坐着的几名老农也是满脸苦笑。 “一看就知道你们没种过地,这些秧苗看着长势好,下边全是虫子。去年遭了虫灾颗粒无收,今年又是什么都捞不着。哎,今年又要全家老少出去讨饭了。这地啊……哎,也种不成了。”打水的老者叹息道。 第51章 争田(二) 张延龄故作惊愕道:“这是怎么说的?虫害这么严重么?遭了灾朝廷不得减免税赋么?难道任由百姓去要饭?” 几名老者苦笑道:“这位小哥似乎不像是我大明的人,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朝廷减税?那怎么可能。朝廷不但不减税,还催着我们要呢。倘若不交,便要抓起来坐牢了。哎,真是没天理的世道。” 张延龄皱眉道:“那可怎么办?种地靠的便是收成。去年都没收成,今年又没收成,哪来的钱粮交赋税?这不是逼死人么?” 打水老者道:“那没法子,只能卖地了,地卖完了便要卖儿卖女了。这位小哥,今日你们来能喝到水,见到我们几个。也许过几日来,这村子里便什么都没了。地也卖了,人也走了,什么都剩不下了。哎。” 张延龄沉吟道:“卖了地确实是断了生计了。听说京城有个周家在这里收地,莫非你们便是卖给他家么?” 打水老者道:“说你不明白,你倒还知道的不少。京城庆云候周侯爷确实正在这里买地。不过……这些人黑了心。压我们的价。咱们这么好的肥田,他想二两多银子便要拿走。大伙儿都舍不得啊。可恶的这帮黑心的达官贵人凶狠的很,勾结咱们县衙逼着我们交赋税。过几天要是不交税,全都得抓起来坐牢去。哎,黑心的东西们,简直不是人。” 旁边一名老者忙制止道:“老六,莫说这么多啊,别惹了是非。这些人来路不明,万一是周家人来打探的,可就麻烦了。” 打水的老者忙住了口,谨慎的打量张延龄等人。 张延龄笑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周家的人,你们可别乱猜。我等只是随便问问。周家的人用得着跟你们这么客气么?” 几名老者想想,觉得倒也确实如此。 张延龄道:“不过,你们既然要卖地,干什么不卖给别的出价高的人?为何非要卖给那周家?周家既然出价这么低,何必卖给他们?” 打水的老者苦笑道:“官府不让私人卖地,抓到了要坐牢的。这周家听说是皇上允许的,只能卖给他,要么便不卖。你以为我们想卖给他么?听说这周家有钱有势,谁敢跟他家作对?周家压价,官府帮着逼,要我们还有两天便必须要决定了。要么交不起赋税坐牢,没收田产房舍,要么便只能低价卖给他了。” 张延龄摇头道:“可没这个道理。我从镇上来,听镇上的人说,有个京城来的侯爷也来买田,给的价钱很高啊。我们又没地就没关心这个。你们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啊?又来一个?也是京城来的侯爷?莫不是就是周家?”几名老者惊愕道。 张延龄摇头道:“好像不是,说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姓张的侯爷。就是来买地的。价钱也公道。你们何不去瞧瞧。不过,这位张侯爷和那周家都来买地,怕是有些冲突。你们要去打听得偷偷的去,别走漏风声,被周家知道了就麻烦了。不管是真是假,既然要卖地,自然要卖的价钱高些是不是?何不去瞧瞧?” 几名老者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心中既疑惑又害怕还有些兴奋。 “罢了,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具体情形得你们自己去打听。不过如果是我,肯定是要去打听的。我不多说了,我们还得赶路。叨扰了,叨扰了。”张延龄笑着说道,拱手告辞。 几名老者忙拱手行礼,看着张延龄几人出了村口沿着田间土路朝着远处行去。 “老六,这几个后生说的话是真的么?又来一位侯爷?若是他给的价钱公道,又是来买地的,咱们何不卖给他?”一名老者低声说道。 “瘸子,这事儿我怎么感觉有些蹊跷啊。来了周家,又来个姓张的。县衙的人不是说只有周家能买地么?皇上特许的。别人不是不能买么?”另一人道。 “没听那后生说么?这个张侯爷是皇上的小舅子。那周家是太后的兄弟,这是皇后家那边的,都是皇上的亲戚。周家能买,张家便不能买?皇上的小舅子呢。”瘸子老者道。 “那他们不是要打起来?”一名龅牙老者低声道。 “打起来才好呢,那是他们的事。咱们现在无路可走,卖地自然要卖给出价高的。我想,我们得去瞧瞧。”老六道。 “可是要是被周家知道此事,咱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龅牙老者皱眉道。 “咱们不会偷偷的去么?先莫要声张,看看情形再说。咱们几个谁也不要告诉,今晚咱们悄悄的去镇子里,看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咱们回头再商量下一步的打算。这可是干系到咱们的生路。多卖几两银子,家里头便能多一条活路。你们说如何?”老六低声道。 “好,就这么办。回家老婆孩子媳妇儿子都不要说,吃了晚饭来这里集合。事不靠谱,便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发生过。事情要是能成,那可是大好事一件。” 众老者伸着脖子纷纷点头达成了一致。 张延龄一行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亭口镇客栈之中。他将左近的**个村子全部转了一遍,也全部放了风说镇子上京城来的张侯爷高价收地。张延龄知道,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卖地已经是不可避免之事的情形下,若是能卖出高价来,百姓们一定会动心。所以今晚那些得到消息的一定会来镇上找自己。 之所以要偷偷放风而非大张旗鼓,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悄悄进行。可以想见,这些村庄里必是有更周家人通气的人。周家人此刻应该住在县城里等着期限到了来买地,不能让他们知道此事,以免节外生枝。 吃了晚饭,张延龄和张鹤龄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华贵的衣饰。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喝茶等候。于此同时,仆役们在院子里竖起木杆,挂上风灯,摆上桌椅座位。一切准备就绪。兄弟二人一边喝茶纳凉,一边谈天等候。 第52章 争田(三) 太阳渐渐下了山,暮色四合,天地昏暗。客栈院子里的风灯被全部点亮,顿时院子里亮如白昼。不久后,客栈门口便有探头探脑的百姓的身影出现。门口的仆役早有准备,询问之后将他们请进院子里,在桌旁落座,还上了茶水。 先来的几名百姓坐立不安,也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但不久后,他们惊讶的发现,一拨又一拨的人也都纷纷到来,而且来的都是邻村的百姓,相互间基本上都是认识的。 “老黄头?老马头?你们……怎么也来这里了?莫非……” “哎呦,张老六你也在啊,看来……呵呵呵,咱们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 “哦哦,哈哈哈。” 惊讶之后便是心照不宣的打哈哈。其实心里都已经明白,不光是自己得到了消息,其他村里的也得到了消息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来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里也越来越热闹。开始大伙儿还藏着掖着不肯明说,后来索性放开了议论了。 “当真是京城里来的张家的两位侯爷么?听说是皇亲国戚,当今皇上的小舅子呢。” “应该没假。你瞧这院子里的马车,这些随从的穿着打扮气派,应该没错。这下好了,若真是两位国舅来买地,便由不得周家跋扈了。” “嘿,你可莫要高兴的太早。天下乌鸦一般黑,国舅来了未必便是好事。他们都是一起的,没准都是串通好的。我瞧这里边怕是有什么圈套。” “是啊,都是一样的,还能有好么?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张延龄和张鹤龄坐在客栈大堂里听着围边的人群议论纷纷的说话,张鹤龄皱眉道:“这帮泥腿子嘴巴可够碎的。” 张延龄笑道:“哥哥莫要生气,他们虽然嘴上七嘴八舌,但其实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来了。况且,他们被迫要卖掉田产,还不许嘴巴上发个牢骚么?” 张鹤龄笑道:“你现在可真的变了个人了,要是以前,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的,怕是你早冲出去抽他们嘴巴子了。” 张延龄哈哈一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吧,大哥,咱们出去见他们吧。” 张鹤龄点点头,站起身来,兄弟二人往门口行去。当两人站在台阶上的时候,正在吐沫横飞议论的百姓们都住了口,他们从张家兄弟的穿着和气势上感受到了上位者的威压,意识到大人物来了。 “那不是……今日去我们村的那后生?”有人低声道。 “是他,也去了我们村。莫非他就是……” 张延龄上前笑着拱手,朗声道:“诸位乡亲,没想到你们还真的都来了。本人张延龄,这一位是我的哥哥寿宁侯。我兄弟二人从京城来到宝坻贵地,打搅各位乡亲了。” 张鹤龄咳嗽一声,板着脸拱手。 百姓们愣愣的发呆。黄四站在台阶下大声喝道:“都傻了么?还懂不懂礼数?这两位是我大明皇亲国戚,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张家的两位侯爷。还不见礼么?” “哎呦!两位国舅爷!可了不得。”众百姓连忙起身离座,有人已经膝盖发软噗通跪倒开始磕头了。虽然嘴巴上说的热闹,但当真正的上位者在自己眼前时,很多百姓自然生出畏惧之心,管不住自己的膝盖。 “好了好了,诸位乡亲无需多礼。都起来吧,都坐下吧。”张延龄笑着摆手,走下台阶,伸手扶起一名跪在地上的百姓。 “各位乡亲,你们说的没错,我便是午后去你们村头的那名后生。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真实身份,那是因为我不希望消息传到周家人的耳朵里,被他们知晓我也来到了宝坻。我也是来买田产的,不希望节外生枝。”张延龄笑道。 “你真的是皇后的弟弟?你们真的是京城来的侯爷,来买地的?”一名百姓兀自觉得不太相信。 张延龄尚未回答,有别的百姓在旁道:“冒充皇亲国戚那可是死罪,谁敢冒充?活腻了不成?” 张延龄呵呵笑道:“是啊,如假包换。我们带来了御赐诰劵,这东西总做不了假吧。大哥,诰劵拿给他们瞧瞧。” 张鹤龄皱眉道:“这帮人,居然怀疑我们的身份。” 张延龄笑道:“他们不认识咱们,怀疑也是合理的。” 张鹤龄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明晃晃的叠的整整齐齐的黄色绢布,那正是皇帝赐予的诰劵。所谓诰劵便是赐爵时的文书,类似委任状一般的东西。这东西最能证明。大明朝伯爵以上的爵位封赏都会赐予诰劵。伯爵以下便是普通的文书了。 张延龄将自己的诰劵和张鹤龄的一并命人展示给百姓们看,百姓们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看到那红堂堂的玉玺大印便已经信了。识字的自然是看到了张延龄和张鹤龄的名字在上面,疑虑很快打消。 “各位乡亲,咱们开门见山,也不说废话。今日我和哥哥前来贵地,便是为了来买你们手中的地的。我知道,庆云候周家几日前已经来洽商收购土地之事了。但他是他,我们是我们。他自可以收购你们的土地,我们兄弟也是可以的。田地是你们的,你们最终想要卖给谁便卖给谁。这就好比做生意,我们兄弟和周家各做各的,你们愿意卖给我张家也好,愿意卖给周家也好,我们都尊重你们的想法,绝不会强迫你们做出决定。”张延龄沉声道。 百姓们沉默不语。 张延龄道:“诸位乡亲,我知道,要你们卖了地等于是要你们的命。但现在你们的情形怕是不得不卖地渡过难关。我听说周家压价压得厉害,你们放心,我张家兄弟不是那种在你们伤口撒盐的人。我们会给你们一个公平合理的价格,而且会给你们附加一些有利的条件。换句话说,我们兄弟不是来夺你们的地,夺你们的生计,而是来帮你们的。” 张鹤龄在旁听了,心道:兄弟这话说的我都要感动了,明明是来买他们的地,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来施恩一般了。这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了? “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是嗤之以鼻,觉得我说这话显得虚伪。但事实上正是如此。周家压了极低的价钱收你们的地,你们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然而,到了他规定期限的那天结束,你们最终还是要卖给他。以二两多银子一亩地的价格,那便是在占你们的大便宜,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但是我的价格绝对公道,条件绝对对你们有利。说白了,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张延龄继续道。 “说了半天,侯爷到底出什么价?可否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一名百姓小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我的价格是比周家高一倍。周家二两二,我给你们四两四。你们可满意么?” “哎呦,四两四啊。这可太好了。”有人当即便喜笑颜开叫出声来。有了周家的二两二作对比,四两四的价格一下子翻了一倍,怎不令人高兴。 “咱们的地都是良田,市价都是十几两一亩。给个四两四,那还是差得远呢,有什么好高兴的?”当即有人开始泼冷水。 “胡说什么?京城田庄上等田也不过十两,你们这里怎值十几两?地里长银子么?”张鹤龄喝骂道。 百姓们吓得顿时闭嘴。 第53章 争田(四) 张延龄摆手道:“哥哥,不是说好了买卖自由么?说这些作甚?” 张鹤龄撇了撇嘴抱臂不语。 张延龄对众百姓道:“四两四的价格我不是乱开的,我是根据市价评估的。确实比市价要低,但是却是公道的。因为我不但出了这个价钱,还有两个对你们有利的条件。你们听好了,这条件可比价格重要的多。” 众百姓都屏息凝神静听,关乎到生计和利益,没有人不聚精会神。 “第一个条件是,这地如果我们买下了,会就地建立庄园,这些地依旧交给你们租种。只要你们愿意继续租种,便一切照旧,无限期的给你们租种,一直到你们不愿意种为止。你们的儿子孙子想要种,也是优先租给他们的。也就是说,你们既无需搬家离开,在外寻找生计,也无需去别处寻地租种。卖了跟没卖其实没什么两样,不影响你们在此处的生计。当然了,你们不愿意种也可以,我自可以分给别人种。这个条件你们觉得如何?” 百姓们炸了锅一般惊喜的议论了起来。这个条件可比价格要重要的多了。百姓们最愁的其实是以后的生计。地卖了之后该如何活下去。但如果还能租种原来的地,那等于其实生活的改变不大。张延龄说只要他们想种便可以一直种下去,子孙都有优先租种权,那这其实卖和没卖似乎都没什么区别了。 “那地租呢?高的离谱我们可租不起。”有人叫道。 众人静止了下来,都瞪着张延龄。别白高兴一场,租金过高,种不起那岂非也是白搭。给了地也种不成。 “地租你们放心,我张家的地租都是两成,这里自然也是两成。一视同仁。”张延龄道。 众人吁了口气,两成地租,那并不高。绝对是能租得起的。众人又开始兴奋的议论了起来。 “诸位,还有第二个附加的优惠。我今日瞧了你们的秧苗,害虫似乎泛滥,这也是你们被迫卖地的罪魁祸首。可惜你们之前没有遇到我,否则绝对不会到这一步。你们的地卖给我之后,我会教给你们除虫的办法。稻飞虱的虫害会很快解决。而且,今年你们的稻米收成我一分不取,全部归你们所得。算是给你们免了今年的租子。毕竟今年的稻子是你们自己种在自己地里的,我不会要你们一粒米。你们觉得如何?” 众百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条件好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令人生疑了。 “两位国舅侯爷,你们真肯这么好心?别是诓骗我们的吧。地一到手,便会变卦吧。老汉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好心的贵人。”一名老者不可置信的问道。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那是因为你们没遇到我张家。我张家一向待百姓亲善,关心百姓疾苦。我张延龄在京城西边有一座千顷庄园,佃户上千,去年他们也遭了灾,我免了他们的租子。如今,我还出银子为他们修水库解决旱涝的难题。你们是不是觉得更不可思议?” 众百姓惊愕对视,都难以相信。照他这么说,当他张家的佃户岂非比当自耕农还要好?这怕是有些不可信了。 “我知道你们不信,那也不要紧,你们有腿有脚,自可亲自去我庄园打听打听。来回也就两三天的路程,也并不远。不过,那些话倒是扯远了,眼下咱们要说的是这买地的事。价格和优惠的条件我已经说了,诸位可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大可提出来。”张延龄道。 人群开始低声的议论起来。很快一名百姓怯怯道:“可否……可否价格再加一点?咱们这里的地都是上等的好田。可不可以……” “不可以,价格不可商议,四两四已经是我能给的最高价钱。这里的地也非全部是好地。良田不少,旱地荒地也不少。综合下来这个价钱已经很合理了。”张延龄摆手打断那人的话,断然拒绝。 倒也不是张延龄想要乘机占便宜,这个价格是经过测算的,本来张延龄只想出四两,但想着比周家多一倍好听些,所以便在周家的价格上翻了倍。实际上多四钱银子,四万亩土地便要多一万六千两银子,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已然有些超出测算了。而且自己给了他们优先耕种当佃户的条件和帮助他们除虫,今年免租的条件,已然甚为丰厚了。 对于老百姓而言,他们自然是希望多多益善,便是一百两一亩他们也不嫌多。张延龄清楚,自己可不是来做慈善的,自己也是要从中得利的。若是完全凭着好心做事,自己就是倾家荡产也救不了天下那么多的穷苦百姓。而买下这些地还让他们耕种,那已经是在救他们了。百姓们有些道理不懂,倒也不必跟他们强辩解释,只断了他们得寸进尺的想法便是了。 百姓中也有人低声斥责那问话之人。 “二秃子,你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家张侯爷开出这么好的条件了,你还想多要。那日周家带着县衙的人来,怎不见你出声?真是丢脸。” “就是,我们可不是都跟你一样。丢人的很。” 提问那人忙缩头在人堆里,羞愧不已。 “张侯爷,老汉我想问个事。周家也收,你也收。周家说他奉了皇命,你也说奉了皇命。你们两位都是皇亲国戚,我们老百姓可都惹不起。万一我们把地卖给了你们,周家和官府带人来找我们的麻烦,那可如何是好?”一名老汉沉声问道。 “对对对,我也担心这个。他们在先,那周家的人说了,必须卖给他们,否则便要抓我们坐牢。我们可惹不起他们。吴县令也向着他的,我们该怎么办?”旁边众百姓纷纷附和道。 张延龄微笑道:“这才是问到了点子上了。各位乡亲,不必担心。你们的地一旦卖给了我张家,又租种了我张家的地,你们便是我张家的佃农,那便是我张家的人了。周侯爷要是敢找你们麻烦,那便是跟我张家作对。那样的话,便不是周家和你们之间的是非了,而是我张家和他周家的事了,用不着你们来操心的事了。至于官府,他们无非是追缴去年所欠的赋税罢了。卖了地,你们把去年的赋税交上,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来找麻烦?宝坻县令算个什么东西?明日我派人送封信给他,叫他谨言慎行。我想他只要不傻,便不会跟我张家对着干。你们说是不是?” “对啊,我们这可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两位国舅爷自然会解决此事的。那周家还敢跟两位国舅爷对着干?”众百姓纷纷点头,嗡嗡议论道。 第54章 争田(五) “张侯爷,老汉我还有一件事。你适才说的那些事,可否真正能兑现?什么优先租种,免租除虫什么的。还有,咱们卖了地给你家,能拿到银子不?那周家可是说了,就算是二两二一亩,也要先只付一半,说我们的地很可能不够面积,要等田亩丈量无误之后再付剩下的。说是防止我们老百姓耍奸捣滑。我们老百姓岂敢跟这些有权有势的耍奸,都是凭地契的,地也都是之前官府丈量的,难道我们还能吃了田亩不成?老汉我不是不信二位侯爷,只是想问清楚这个事情。”那问话老汉又道。 张延龄皱眉道:“还有这事?我本以为周家还不至于太过分,但没想到二两二的低价买地,他们还想扣你们的银子。周家这么做便是找借口扣你们的银子罢了。回头一丈量,必会说你们的田亩不足,扣下剩下的银子。到时候你们已然立了字据,便也无计可施。当真无耻之极。” “哎呦。可不是么?周家就想克扣咱们的银子,真是黑了心的人。到时候丈量是官府的人,他周家只要授意一番,官府还能不听他的?真是坏透了。”有人恍然大悟叫了起来。 “这么黑心之人,将来生孩子没屁.眼。”有人直接破口大骂了起来。众百姓也纷纷咒骂不已。 “二位侯爷面前,不要无礼。再说了,咱们还没卖地给他周家,又乱骂什么?”那老汉皱眉叫道。 众人这才纷纷闭了嘴。 张延龄微笑道:“这位老丈关心的问题,绝对不会在我张家身上出现。咱们签订买卖契约,契约上会白纸黑字的说清楚我所说的条件。到时候便是证据。我若不履行契约,你们可以拿契约当证据去告我。我大明朝是有律法的,就算是我们这些侯爷,也是要遵守国法的。至于卖田地的银子嘛……各位,给你们看些东西。黄四,带人将箱子抬出来摆在乡亲们面前。” 黄四答应一声,立刻招呼仆役们动手,不一会一个个的大木箱被抬了出来,三十多只大木箱摆满了客栈大堂门前的空地。 众百姓不知道是什么,都瞪着眼睛发愣。但听张延龄喝道:“打开箱子,让父老乡亲们瞧瞧我们的诚意。” 乒乒乓乓一阵响,三十多只大木箱全部被打开,在周围风灯的照耀下,箱子里发出银白色的光晕,刺的百姓们睁不开眼。那箱子里竟然全是银子。满满当当的几十箱银子。百姓们一个个都张大嘴巴表情呆滞,他们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别说几十箱了,便是一箱也没见过。 张延龄笑着从巷子里拿出一只银元宝在手中把玩,沉声道:“诸位,我们带了现银前来。收一亩地给一亩地的银子,不拖不欠,当场结清。这里有十几万两银子,我算了下,大概能收购三万多亩。你们这里有四万亩地是么?那只有先卖先付,来晚了便只能卖给周家了。不是我不想全收,而是目前我和我兄长手头就这么多现银。所以,诸位想清楚,我们今晚便可以通宵签订契约,这里十几万两银子都花光了之后,我们便要停手了。莫怪我没事前没说清楚,过了这村,便没那店了。诸位,还有什么疑问么?” 众百姓处在兴奋和激动的忐忑之中,他们开始纷纷交头接耳相互的议论,再没人提出什么疑义。 张延龄见他们说的起劲,便笑道:“既然你们没有什么想问的,那便自行商议一番。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一下,过了这时间,便请定夺。卖地就赶紧去拿地契来签订契约交割,不卖也不勉强。” 张延龄转头对张鹤龄道:“大哥,咱们进去喝茶等着吧。” 张鹤龄点头,兄弟二人正要进屋去喝茶等候,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各位,还等什么?还商量什么?赶紧回去拿地契来交割啊。叫各村的人都赶紧来啊。都傻了么?难道等后日到期的时候卖给周家那个黑心的么?我不管了,我先回村拿地契叫人了。” 张延龄愕然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老者已经离座急匆匆的朝客栈外跑去。他这一走,顿时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起身你推我挤踉跄蜂拥而走。顷刻间,本来熙熙攘攘的院子里便空无一人了。 “这帮泥腿子,动作还真快。”张鹤龄讥笑道。 张延龄笑道:“为了生计,他们不得不如此,没什么好嘲笑的。你我处在这样的境地,也会如此。” 张鹤龄白了弟弟一眼道:“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我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张延龄一笑心想:嘉靖登基之后,我们的处境比他们还不如,被关在监狱里天天吃残羹冷炙馊饭烂菜,而且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多年,你又怎会知晓。 “哥哥,今晚看来是没空歇息了。要通宵签订契约买他们的地。哥哥要不要去歇息一会,很快便要忙的不可开交了,我怕你半夜犯困。”张延龄笑道。 张鹤龄摆手道:“这种事我最有精神,怎会犯困?你歇着,我来安排人手。” 张延龄笑道:“也是,哥哥买地比我有经验。不过,咱们的银子不够买下全部的田产,这可怎么办?起码还缺五万两银子。” 张鹤龄瞪了张延龄一眼道:“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我带了银票来了?” 张延龄讶异道:“哥哥还带了另外的银票么?不是说砸锅卖铁东挪西借才弄了十万两银子么?” 张鹤龄低声道:“我把你大嫂的私房银子全拿来了。她起初不肯,我许了她一分利,她才答应给我。五万两银子,一分利,这利息你得认。” 张延龄哈哈笑道:“大嫂好手段,放高利贷放到自家人身上了。一分利,还不去去抢。不过,事急从权,倒也罢了。这五万两可是救急的。利息咱们认了。” 张鹤龄嘿嘿笑道:“算你识相。” 第55章 争田(六) 回去的百姓们将打探到的消息公布了之后,百姓们立刻开始携带地契陆续赶来卖地。因为担心两位侯爷的现银有限,怕来迟了卖不成,有些人甚至耍了心眼,没有通知别人自己偷偷的当先跑了过来。 还有的百姓到达客栈的时候浑身泥水,狼狈不堪,显然是因为赶得太急摔进水田里弄成的这样。 客栈之中,忙碌无比。院子里的风灯下,条桌一字排开。随行的两座侯爵府的几位师爷忙着撰写字据协议。其余各处分工协作。张鹤龄负责查验地契真伪,这一点他在行。然后便是两家的管事引导者百姓签字画押,告知条款内容等等,最后便是到张延龄这里领银子。领完银子之后,再顺着另一排桌子开始签订租种土地的协议,每家以原来拥有的土地作为基准,先原样不动签订租种协议,等之后再根据需要进行微调。 整个一个流水线作业,虽然繁忙,但却丝毫不乱。 从二更开始,一直忙到鸡叫时分,天色已经蒙蒙发亮的时候。所有的收购和签订租种协议的工作终于全部完成。一共三万八千亩地,全部签订协议完成交割,手续完备。 张延龄累的够呛,张鹤龄倒是神采奕奕,看着桌上三大叠的地契乐开了花。 “兄弟,没想到,真的成了。哈哈哈。居然这么顺利。横刀夺爱,釜底抽薪,周家明日来时,周寿那老东西怕是要被活活气死了。四万亩良田啊,别的不说,眼下就是这么一转手,起码十万两银子到手。哈哈哈哈。”张鹤龄快活的手舞足蹈。 张延龄打着阿欠,揉着酸涩的眼睛道:“大哥,我可说跟你说好了啊,这地不能转手,答应了还给这些百姓租种的,转手给别人可就说不准了,那便是违约食言。而且,你可不能和你京城庄子里那般,巴不得他们不收粮食你好去逼他们,这庄子是你我共同拥有的,我可不希望那么干。” 张鹤龄摆手道:“得了得了,你功劳大,听你的便是。要不这样,将来这里的事情你管,我只拿我那一份租钱得了。田亩咱们一人得一半,你管事,我拿钱。” 张延龄道:“你倒是算盘打的精。不过,为了防止你不听我的劝告。暂时就这么办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回京城。” 张鹤龄道:“这么急作甚?大伙儿都累了一夜了,总得歇息一日再回京。再说,我还得亲自去看看咱们收的地呢。亲眼看着这些地,心里才舒坦。” 张延龄本想早些回京,以免节外生枝。但看到众人疲惫的样子,也确实赶不了路,便点头道:“也罢,大伙儿收拾收拾,着掌柜的弄些东西吃了都歇息去吧。” 所有仆役随从账房先生们都已经累的阿欠连天面如土色,踉跄着收拾东西吃早饭歇息。张鹤龄用一只铁盒子将地契全部装在里边带进房里,他打算要抱着这些地契睡觉了。 众人收拾休息,张延龄也甚是疲惫,上床之后便呼呼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外边人喊马嘶之声响起,甚时惊扰。似乎还有人在大声叫骂。 张延龄一骨碌爬起身来冲出屋子,张鹤龄也蓬头垢面满脸惊慌的出门,见到张延龄大声问道:“延龄,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张延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哥莫慌,我去瞧瞧。” 张延龄抬脚往前院方向去,迎面正好撞见了黄四。黄四满脸慌乱和惊恐,见到张延龄大声叫道:“侯爷。不好了,外边来了许多人,拿着兵刃家伙,已经进了前院了,好像不是好人。” 张延龄大惊。此刻是晌午时分,太阳明晃晃的照着,正是青天白日之时,难不成还有强人不成?谁说京畿之外的治安并不好,各地流民落草为寇的事情时常发生,但大规模啸聚,大白天公然袭击集镇还是不太可能的。 “大概来了多少人?”张延龄喝道。 “没看清,起码一百多人。都带着家伙。大侯爷府的秦护院带着几名兄弟在大堂门口堵着。他们已经进院子了。”黄四了急促道。 张延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沉声喝道:“莫慌,立刻召集所有人,兵刃家伙都拿上来大堂集合。我去前面瞧瞧。” 黄四大声应诺,扯着嗓子大声吼叫起来。十几间客房里睡着的仆役随从们其实已经惊醒了大半,被黄四一叫,纷纷冲出门来。 张延龄沉着脸伸手往腰间那只火铳上摸了摸,抬脚便往前面喧嚷吵闹的大堂方向去。张鹤龄在后方小跑追上来,惊惶问道:“延龄,延龄,外边是什么人?强人么?” 张延龄沉声道:“大哥,光天化日闯来镇子里,直接围困咱们住的客栈,这不像是一般绿林强盗的行径。这是专门冲着咱们来的。若真是强盗还好说,就怕是有人背后指使故意冲着我们来的。” 张鹤龄惊愕道:“你是说……是周家?” 张延龄皱眉道:“很有可能,但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大哥你留在客房,我去前面瞧瞧。你叫几个人保护你。” 张鹤龄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去瞧瞧。若真是冲咱们来的,我难道躲起来让你去应付么?我是你哥哥。” 张延龄点点头,心中倒也有些感动。虽然自己这个哥哥品行有些问题,但对自家人还是真心实意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客栈大堂,进了大堂之中,只见大堂门窗紧闭,里边光线昏暗。窗户和门口两侧都有护院持刀守着,以防外边的人冲进来。而外边人声杂沓,尘土飞扬,不知多少人在院子里大声叫骂着吵闹着。 张延龄快步来到一扇窗户旁,从窗户的缝隙朝外边观瞧,只见院子里站满了人,高矮胖瘦各色情状。有的打着赤膊,有的穿着短衫,个个满脸油汗,手中持着兵刃棍棒弓箭长叉等物,气势汹汹之极。 几名相貌粗豪的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身形如铁塔般的络腮胡子大汉站在大堂门前二三十步之处,那络腮胡大汉手里提着一柄明晃晃的大环刀。 “里边的人听着,躲在里边当缩头乌龟也是无用。爷们想要冲进去易如反掌,或者一把火把你们都烧死在里边。但我们青龙山的兄弟们只求财,不害命。只要你们交出钱财,便绕你们不死。”络腮胡子大汉大声的嚷嚷着。 “快开门,滚出来,不然一把火把你们全部烧死在里边。”周围众人也大声鸹噪吼叫道。 第56章 争田(七) 张延龄皱着眉头,转过头来看到站在柜台后脸色煞白的客栈掌柜和几名伙计,于是朝他们招招手。 掌柜的和几名伙计战战兢兢的跑过来。 老掌柜哭丧着脸拱手道:“这可怎么办?张侯爷,这可如何是好?这帮人要烧店杀人了。如何是好?” 张延龄摆摆手,指着窗户中看到的外边那群人道:“你们可认识他们中的人?”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道:“张侯爷,老朽跟他们可不认识啊。您该不会是怀疑我们吧。” 几名伙计也连连作揖道:“这些人我们可都不认识,但凡有镇子上或者最近村寨里的人,我们自然认识。” 张延龄点点头道:“这附近可有什么青龙山?有强人的山寨?” “没有没有,我宝坻县哪里有什么青龙山?小山包倒是有一些,但根本藏不住人,更别说什么山寨了。”掌柜的和伙计们都连连摇头否认。 张延龄点点头,再问道:“这些人的口音是哪里的口音?我听着就像是宝坻本地的口音。你们是本地人,觉得是不是?” 掌柜和伙计们侧耳听了片刻,纷纷点头道:“哎呦,确实是咱们宝坻本地的口音。这些人都是本地人?本地哪来强盗?” 张延龄脸上露出冷笑来,摆摆手道:“没事了,你们退下吧。” 掌柜和伙计们忙回到柜台后躲好,心中惊疑不定。 张鹤龄凑上前来问道:“延龄,这些是什么人?是不是冲咱们来的?” 张延龄冷笑道:“周家在后面捣鬼,看来他们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了。村子里有人通风报信。他们是来找咱们麻烦的。” 张鹤龄惊愕道:“当真是他们捣鬼么?周家是找死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张延龄呵呵笑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这么做也不稀奇。到底是不是他们背后捣鬼,一试便知。” 张鹤龄道:“怎么试?” 张延龄转头朝着门口守着的几名护院沉声道:“开门!” 几名护院愣了愣,一人讶异道:“小侯爷说什么?” 张延龄喝道:“开门。” 张鹤龄吓了一跳道:“兄弟,门开了他们冲进来怎么办?” 张延龄道:“这屋子能挡得住谁?他们要想冲进来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哥哥放心,一切有我。” 张鹤龄想了想,摆手道:“一切听小侯爷吩咐。” 张延龄对屋里众人沉声道:“都给我听好了,我不叫你们动手,一个也不许轻举妄动。我若是动了手,你们都得给我玩命。平日养着你们,这会子是看你们表现的时候了。” 黄四等人纷纷道:“二位侯爷放心,小的们拼了命也保护两位侯爷周全。” 张延龄点点头,伸手将腰间火铳摘下来拿在手里,沉声吩咐道:“开门。” 门口护院不敢怠慢,哗啦一声将大堂的门打开。一股热浪从门口冲了进来,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屋子里一下亮堂了起来。 院子里的鸹噪叫骂声戛然而止。可能对方也完全没料到里边的人忽然打开了门,惊讶之下便都闭了嘴。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一个人用手遮住阳光缓步走了出来,站在大堂门口的台阶上。那人锦袍华服,相貌英俊。只是此刻脸上带着一股狠厉的笑容。 “你们谁是头儿?”张延龄沉声喝问道。 院子里众强人下意识的沉默了片刻,那络腮胡子大汉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蒋爷爷在此,你又是谁?” 张延龄看了那络腮胡子大汉两眼沉声道:“你是他们的头儿是么?青龙山的好汉是么?本人张延龄,大明建昌候。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意欲何为?” 络腮胡子大汉哈哈大笑道:“侯爷是么?那更好了。爷爷们要吃饭,要花银子。张侯爷若是识相,便交出钱财来。我等兄弟自然不为难你。饶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倘若不识相,今日这客栈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我青龙山的兄弟从开都是杀人不眨眼,管杀不管埋。” “对,管杀不管埋!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旁边众强人也大声叫嚷道。 张延龄冷笑一声摆摆手道:“都别吵,只是求财,事情好办的很。银子我有的是。只是,你们来迟了一步。你们昨日来,我们还带着十几万两银子在身上。但可惜的是,昨晚我们买了这里的百姓的田地,银子是一两不剩了,全换了地契了。要不这样,你们派几个人跟我们回京城,到了京城我拿几万两银子给你们花销花销便是。” 络腮胡子大汉哈哈大笑道:“张侯爷,你当我们是傻子么?跟你回京城去取?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们现在就要。” 张延龄笑道:“蒋头领倒也不傻,但是我说了,银子都买了地了,没银子了,那可怎么办?就算你们杀了我们,不也还是没银子么?” 那姓蒋的络腮胡子大汉嘿嘿笑道:“不是有地契么?地契也是一样。” 张延龄笑道:“我还没听说过强盗抢地契的。你们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要地契作甚?打算盖庄园收租子么?这可是闻所未闻,天大的笑话。” 那络腮胡子大汉愣了愣,强辩道:“地契可以换银子,我们拿去卖给别人换银子,不成么?” 张延龄大笑道:“强盗又要做起生意来了么?别人有银子买你们的地,也不敢跟你们交易啊。你是不是忘了你们是强盗身份?别人有银子你们不去抢了来,还拿地契去换?是不是疯了?” 那络腮胡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怒道:“你管的宽,老子怎么做要你来管?” 张延龄收敛笑容,脸色变冷,厉声喝道:“我当然要管,尔等受人指使扮做强人来打劫,意图抢我们的地契,这胆子可忒大了。周家给了你们多少银子?你们竟敢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你们平日在县城里闹闹事打打人欺负欺负百姓这些都是小事,但你们若真要扮做强盗抢劫,那便是死罪,明白么?一群蠢货,居然受人鼓动性命都不要了。周寿还是周瑛叫你们来的?” 一杆强人惊愕失色,他们万万没想到对方三言两语便揭穿了他们的身份,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的发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络腮胡子也是楞了楞,但旋即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厮说了这一通话,老子们一句没听懂。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看不起我青龙山的兄弟们了。既然如此,可就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张侯爷,老子最后问你一遍,交不交出地契来?” 张延龄冷笑道:“这位兄弟,你非要自认自己是强盗是么?强盗可是要杀头的,我可不是吓唬你。” “废话什么?地契交不交?不交便杀光你们。”络腮胡子一抖大环刀,大声吼道。 张延龄点点头,转身向着身后门内伸手道:“拿来。” 络腮胡子心中狂喜,还以为张延龄是怕了,叫人取地契来双手奉上,正准备说两句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之类的话来奚落,却发现张延龄手中拿到的是一只冒着烟的火折子,顿时有些满头雾水。 只见张延龄拿到火折子之后,右手将攥着的黑魆魆的烧火棍一般的火铳对准了络腮胡子大汉,毫不犹豫的点燃了火药引线。众强人傻傻的看着张延龄做了这一切,看着那引线冒着蓝烟嗤嗤的燃烧,忽然间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火铳么?” 第57章 争田(八) 这一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下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危险。那张延龄居然当着自己这么多人的面点燃了火铳,自己这些人居然还傻愣愣的看着他这么干了。 “是火铳。快跑!”人群炸裂般的叫嚷起来,开始四散奔逃。 络腮胡子大汉也猛然意识到,那火铳对准的是自己,他下意识的横起了手中的大环刀。 “轰!”一声轰鸣之声震耳欲聋,黑烟升腾,呛人鼻息。 络腮胡子大汉耳朵里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响声,同时胸腹之间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大环刀上全是黑点,周围的肌肤出现了十几个小洞并且开始冒血。 “啊!”络腮胡子大汉大声痛叫起来。他是幸运的,他的大环刀挡的很及时,而且挡住了胸口要害。火铳的铅弹大部分打在了刀片上被挡住,只有十几颗击中了周围非要害之处的身体,所以他还有命在。 “盗匪强人,人人得而诛之。杀!”张延龄厉声吼道。 屋子里众人呐喊着冲了出来。院子里那帮人本就是假扮的,根本没想着来杀人拼命。见对方数十人冲杀出来,一个个不知怎么办才好。 “蒋老大,怎么办?” “跑啊,他娘的,还能怎么办?犯的着送命么?”络腮胡子捂着胸口的伤当先逃走,其余人豕突狼奔抱头飞奔,逃出客栈院子,四散奔逃而去。 张家众人没想到敌人如此怂包,冲出来的时候一些张家仆役还畏手畏脚担心会没命,只是不敢不冲罢了。但看到对方作鸟兽散的情形,一个个胆气陡壮,瞬间如狼似虎一般。 “杀,宰了这帮狗日的。”众人大声呼喊着追了出去。 张延龄站在台阶上盯着手里的火铳,似乎有些不高兴。这火铳的威力真是一般,自己满以为这一枪起码得轰倒个三五个,毕竟距离这么近,不过二十步左右的样子,又是霰弹发射,那还不将目标打的跟筛子一般么?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响声倒是震耳欲聋,却只打中为首那人,而且还没打倒他。 就算那人用刀片挡了要害,霰弹打中他的其他部位,如果力道足够,那也照样能撂倒他才是。那人还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没有戴任何的护具。倘若对方是穿着护具或者是盔甲在身,这火铳怕是造成的伤害更是可怜了。 果然这种火铳在大明朝并不受到特别的重视,或许正是因为威力不足之故。这玩意确实得好好的改进一番,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鹤龄这时候才从惊愕之中清醒了过来,适才张延龄三句两句不合便悍然动手,让张鹤龄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自己这个弟弟也太莽了,就这么动手了?对方的人数是己方的两倍还多,居然一点不担心? “延龄,你没事吧。”张鹤龄抢出来道。 张延龄将火铳收回腰间,笑道:“哥哥放心,我没事。吓到你了吧。” “你怎么就突然动手了?确实吓了我一跳。”张鹤龄心有余悸的道:“他们人数多我们三倍呢,你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张延龄笑道:“多十倍又怎样?乌合之众罢了。咱们进去说话。” 张鹤龄忙转身进店,听得张延龄在身后叫道:“告诉兄弟们,莫要追了,山野之地,没什么好追的,也追不上的。” 进的店来,张延龄一屁股坐在一张桌子旁,招呼掌柜的上茶。掌柜的本来见到打起来了吓得和几名伙计缩在柜台下边爬着不敢动弹,此刻才敢露头出来。赶紧亲自沏了一壶好茶送了过来。看着张延龄的眼神中带着满满的敬畏。 “兄弟,你怎知他们是乌合之众不敢还手啊?这帮人到底是什么人啊?难道不是真正的强盗山匪?”张鹤龄满腹疑问,急着问道。 张延龄笑道:“他们压根不是土匪山贼,山贼土匪都是亡命之徒,岂会这么不堪?这些人估计只是一些宝坻县城里的闲汉混混罢了。我一动手,他们就得逃,因为他们压根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张鹤龄讶异道:“你怎知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张延龄笑道:“哥哥是没仔细分析。适才我问已经套了他们的话的。若是山贼匪徒,来抢劫钱财,还会在外边穷咋呼?早就冲杀进来了,还说什么谋财不害命?他们干的是打家劫舍的行当,还这么讲道理?” 张鹤龄愕然道:“这么说,你一开始便看出来他们不是真正的强盗土匪?” 张延龄喝了口茶道:“我当然也没太确定,总要问问才知道。那掌柜的说这左近根本没有什么青龙山,即便有也不在宝坻县境内,而这帮人却又操着本地口音,这又怎么解释?况且我都说了没银子了,只有地契,他们居然要我交出地契,这不是太可笑了么?强盗要地契作甚?谁会在强盗手里买地?岂非是个笑话。我故意说有地契在手,便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他们一说要地契,我便知道他们定是周家派来的了。只有周家才会对我们收购的地契急于想夺回或者销毁。因为我们横刀夺爱挡了他周家的财路。” 张鹤龄瞪着张延龄半晌,缓缓伸出大拇指高高挑起道:“兄弟,你怕是诸葛亮转世吧。经你这么一说,事情倒像是明白着在面前一般。定是周家在后面捣的鬼。” 张延龄笑道:“我哪有诸葛亮的本事,这不过是正常的判断分析罢了。这帮人应该是周家临时在本地召集起来的一群混混闲汉,所以他们操着本地的口音。他们准确的来到客栈,目标便是从我们手中抢走地契。他们也许以为我们会被吓得交出地契,还给自己安了个什么狗屁青龙山盗匪的名头,其实不过是吓唬人罢了。周家人定是得到了消息,那些百姓不是说周家有人在宝坻县城呆着,等着最后的期限到了就来逼着百姓卖地么?定是有人去给他们通风报信了。昨晚到现在时间这么短,他们得在我们回京之前抢到地契,也许正因如此,便想出了这么个权宜之计,花钱雇了这些宝坻县的混混闲汉们来吓唬咱们来了。” 张鹤龄点头道:“没错,定是如此,你说的完全在理。好啊,周家这是要反了天了么?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们。这会咱们可不能饶了他们。这件事回京后得立刻上奏,周家这下可完蛋了。” 张延龄苦笑道:“哥哥,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咱们可没见到周家一个人露面。” 张鹤龄愕然道:“那些混混呢?抓了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对了,你怎么叫人别追呢?得抓住他们当中的人问口供啊,这些都是人证啊。” 张延龄看着张鹤龄的胖脸,心道:你头倒是很大,脑袋里的脑仁怕是只有松子那么大。 第58章 争田(九) “哥哥,这些家伙怎会知道内情?周家是傻子么?干这样的事还会大肆宣扬,让这些混混知道内情?这些混混怕是脸周家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真正知道的便是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子。周家只需花银子找个头儿,交代他干什么事,其他的自然由这领头的去张罗。所以我才先下手想轰倒那个领头的家伙。只需留下他,便可从他口中问出线索来。只可惜这火铳太不中用,没有轰倒他,还叫他给跑了。” “原来你先动手也是为了先打伤知情的那个。那咱们追啊,怎么不追他?那厮不是受了伤么?能逃到哪里去?”张鹤龄忙道。 张延龄苦笑道:“院子外边有马匹,那厮出院子便骑马跑了,就算咱们的人骑马追赶,那也很难追上了。这一带道路他们熟,我们可不熟。而且这厮也绝对不会回宝坻县城去,定会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这种脑子没有,还敢出来干事?其他那些混混就算抓到了又怎样?也问不出个名堂。况且咱们今后庄园要设在这里,逼得这帮地痞闲汉没有路走,那也不是明智之举。所以,不必对这些家伙穷追不舍。” 张鹤龄沉默片刻,点头道:“还是你说的在理,心里亮堂。现在咱们怎么办?” 张延龄道:“咱们不能在这里呆着,得回京城,免得夜长梦多。田契落袋,回到京城便尘埃落定了。抢不到田契,周家便无计可施。我想最多他们还会在皇上面前哭诉此事,那是后话。咱们手续齐全,争起来也不怕他们。” 张鹤龄点头道:“说的是,得立刻动身,这里不能呆了。” …… 当天夜里,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带着所有人手回到了京城。回京路上倒是再没有出什么事情。进了京城,张家兄弟可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敢对他们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了。 不过次日晌午,张延龄还在呼呼大睡补觉的时候,便接到了皇上要他进宫觐见的消息。张延龄知道,自己猜测的事情来了。周家人定是已经闹到皇上那里了。 张延龄立刻起身洗漱赶往皇宫,好巧不巧的是,在宫门口撞见了哥哥张鹤龄。 “定是周家跑去皇上面前告状了,狗娘养的,睡个安稳觉都不让,一会我定要骂的他们狗血淋头。”张鹤龄满腹怒火的说道。 “以理服人,咱们要以理服人,哥哥,咱们占着理呢。田契在我们手里呢。”张延龄笑着加以安抚,他可是一点也不担心的。 在内侍的引导之下,张家兄弟进入乾清宫中的御书房内。一进门,两道凌厉的目光便投向这兄弟二人,那是周寿和他的弟弟长宁伯周彧的目光。弘治皇帝朱佑樘坐在书案后正在看奏章,见到张家兄弟进来,放下了手中的奏章,皱眉看向两人。 “臣张鹤龄、张延龄叩见皇上。”兄弟二人上前行礼。 朱佑樘摆手道:“你们起来回话。” 兄弟俩谢恩起身,站在一旁。 “知道朕叫你们来是为了何事么?”朱佑樘问道。 “臣等不知。皇上明示。”张鹤龄和张延龄齐声道。 一旁脸色铁青的周寿已然忍不住了,指着两人叫道:“什么?你们两个还装糊涂?你们两个也太过分了吧……怎可夺我周家在宝坻的购地?皇上,这件事您可得给我们做主,他们两个定然不认,但事实俱在,不容抵赖。” 张鹤龄瞪眼道:“周寿,你嚷嚷什么啊?关你什么事啊?” 周彧怒道:“怎不关我们的事?你们跑去宝坻夺了我周家的地,还说不关我们的事?想要抵赖么?” 张鹤龄叫道:“哎呦,兄弟两个一起嚷嚷是么?你当这是你周府呢?没规矩。皇上面前,容不得你们撒野。” 周寿和周彧正待反唇相讥,朱佑樘沉着脸大声咳嗽一声,提示他们自己的存在。一声咳嗽后,顿时书房里鸦雀无声。 “延龄,你跟朕说说,庆云候长宁伯指控你们跑去宝坻县夺了他们的田产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啊?”朱佑樘指着张延龄问道。 张延龄躬身道:“启禀皇上,我们确实在宝坻收了田产,但这跟周老侯爷他们有什么干系?我们是从百姓手里买的地,那些地是百姓的地,可不是他周家的。” “胡说,你们买的地正是皇上特许我们在宝坻收购的那四万亩地。你想抵赖?嘿嘿,那可容不得你抵赖。这事儿皇上一查便知。”周寿再一次忍不住插话指责道。 张延龄皱眉道:“周老侯爷,当着皇上的面,您可别乱说话。我们可不知道皇上特许你周家在宝坻买地的事情,你可别血口喷人。” 周寿气的直呼噜,指着张家兄弟对朱佑樘道:“皇上您瞧瞧,睁眼说瞎话,当着皇上的面抵赖不认,态度也太恶劣了。” 朱佑樘皱眉对张延龄道:“朕赐周家购置宝坻县四万亩地的事情,你们当真不知情?” 张延龄躬身道:“皇上,臣也不敢说谎,倒是听到了些风声。” 周彧冷笑道:“适才不还抵赖么?” 朱佑樘沉声道:“是你们问还是朕来问?” 周彧忙闭了嘴。 朱佑樘看着张延龄道:“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要去横插一腿?” 张延龄忙道:“皇上,臣买的地不是他周家要买的那四万亩地啊,这是两回事啊。” 朱佑樘皱眉道:“此话怎讲?” 张延龄道:“臣听到的消息是,皇上许周家购置的是宝坻县的四百亩荒地。可是臣和哥哥这次去买的是良田四百顷,那不是什么荒地。都种着稻子呢,稻子都抽穗了。那能是他周家要买的地么?” 朱佑樘一愣,转头问道:“庆云候,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跟朕说的是四百顷荒地,可寿宁侯和建昌候他们买的是良田,那应该不是你们要买的地了。你们是不是没弄明白,便来朕这里告状了?” 周寿周彧兄弟二人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到。确实当初周寿是骗皇上说那四百顷是荒地的,因为他担心皇上不许他收购良田。说成荒地皇上便不会那么在意的。而且定性为荒地,田产价格便可以压的极低,到时候就算有人告状,自己也可以有理由解释。可没想到,这居然是个空子,被张延龄给钻了。 倘若承认,那不是说自己是无理取闹?倘若不承认,则岂非是说自己欺骗了皇上? “朕问你们话呢,回答朕。”朱佑樘皱眉道。 “皇上恕罪!”周彧忽然噗通跪地磕头。 朱佑樘皱眉道:“长宁伯这是何意?” 周彧沉声道:“此事全是老臣之过。之前我兄长派我去查看宝坻县的那四百顷地。臣为了能压低地价,便骗了我兄长说那是四百顷荒地。我兄长不知我是骗他,跟皇上便也这么说了。此事罪责在我,非我兄长欺骗皇上。臣鬼迷心窍,请皇上降罪,臣愿领责罚。” 第59章 争田(十) 周寿先是惊愕,但他立刻便明白弟弟的心思。周彧这是横了心宁愿自己挨罚也不肯让张家兄弟钻这个空子。 这么做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搞不好皇上便会生气降罪。但是在家族利益面前,周彧是要冒这个险了。周寿也很感动,弟弟这么做其实是将责任揽在他的身上,事实上这完全是周寿自己的主意,想要压价和顺利得到皇上的特许的手段罢了。 “皇上恕罪,这事儿老臣也失查,老臣也该受罚,请皇上降罪!”周寿也在旁跪下说道 朱佑樘眉头紧锁,心中确实有些恼火。但这样的事情其实司空见惯。朱佑樘知道勋戚之家的这些花样,他们哪一次要地不是把那块地说的极为不堪,什么荒山野岭不能种植之类的。朱佑樘知道他们的把戏,只是并不想戳穿他们罢了。既然赏了他们地,便是维护之意,说成荒山野岭对官员们也好交代些。就算是这一次,周寿说是荒地,朱佑樘其实也是心里有所保留的,并没有细细追问罢了。 “周彧,你们这是欺君之罪,你好大胆子。”张鹤龄倒是像抓住了把柄一般跳了起来。 张延龄没说话,只面带冷笑。他自然看出来周家兄弟这是以退为进,非要跟自己死磕到底。以皇上的性子,多半不会因为这种事真的降罪,最多说他们几句罢了。 果然,朱佑樘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们何必如此?朕自问待勋戚之家不薄。你们周家也是国戚,朕对老太后也是极为敬重。放眼勋戚之家,你们周家朕可没少看顾。你们又何必为了区区四百顷地跟朕说谎?” “皇上恕罪,臣等老糊涂了,昏了头了,对不住皇上。”周寿叫道。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罢了,都起来吧,朕也不想怪罪你们。你们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好好的想一想吧。” 周寿周彧两兄弟谢恩起身,心中宽松了下来。张延龄心中叹道:果然自己这个姐夫皇帝是个烂好人,周家兄弟怕是正因为了解他的脾性,才敢这么做的。 “那也就是说,那四百顷的良田就是鹤龄和延龄你们买的那四百顷地了。怎么这么巧?你们怎么也跑去宝坻买田产?朕记得没有准许你们去买地啊。朝廷不许随意购买百姓田产,你们两个为何这么干了?这是违抗朝廷旨意你们知道么?”朱佑樘对张家兄弟说道,口气有些严厉。 张鹤龄看了张延龄一眼,心道:完了,这话可怎么答? 张延龄忙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周家可买,我们便可以去买。看来是臣误会了。臣错了。” 朱佑樘呆呆看着张延龄,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严重的责问,这厮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便过去了。一句误会便带过去了,可真是无耻的很。不过,自己难道要治他们两的罪不成?那也不能够。 “原来是误会了,好吧,那倒也情有可原。”朱佑樘点头道。 周寿和周彧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心想:这也叫情有可原?皇上你也太好说话了吧。有心想要阴阳怪气几句,但一想皇上适才不也轻松的饶了自己兄弟么?皇上本就是那样的人。 “然则,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呢?现在看来,鹤龄和延龄也是不知情,无心之失。庆云候长宁伯,你们也是误会了他们了。这事儿都是赶巧了。他们不是有意横插一腿。”朱佑樘道。 “才怪!”周寿心里想道,口上却道:“皇上明鉴,看来都是误会。可事实却是我们要买的地被他们给抢先买了,这事儿该怎么处置?” 朱佑樘咂嘴道:“是啊,这倒是棘手。朕也不能重新许你们买地。这件事朝廷里已经知道了,今早朝会,刘健谢迁他们已经拿出来说了,说朕不尊重他们内阁的决定,朝令夕改,为勋戚搞特权。朕好一番抚慰才平息,答应他们再不许勋戚随意购田。朕总不能转眼就又食言吧,那朕怕是不得安生了。” 书房里一片沉默,周寿周彧脸色阴沉着,他们可不甘心到手的鸭子飞了。那四百顷地本来是他们周家的,张延龄和张鹤龄明显是故意为之,跟周家作对跑去硬抢的。前天周彧就在宝坻县城坐镇,准备到了期限便去割韭菜的。结果半路上杀出来张家兄弟,到嘴的肥肉就这么没了。 周彧当时做了补救,找了宝坻县城里的混混头子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叫他带人假扮盗匪抢回地契,那已经是很冒险的事情了,可惜没有得手。但周家兄弟是绝对不肯放弃的,所以周彧才迅速赶回京城,来皇上面前告状。要他们放弃是不可能的。 “怎么都不说话?事儿总要有个解决。要不这田产一家一半,皆大欢喜。如何?”朱佑樘决定和稀泥。开口道。 这个方案周寿和周彧虽然不满,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总比两手空空要好。 张延龄咳嗽一声,拱手道:“皇上,既然是我和哥哥误买了周老侯爷家的四百顷地,那我们自然是要还给人家。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地本来就是皇上许周家购置的田产,我们也没话可说。”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的几个人都惊讶不已。周家兄弟没想到张延龄这么干脆。张鹤龄更是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认怂。连朱佑樘都觉得意外,他本以为自己两个小舅子定会不会让到手的肉拱手让人的。莫非自己这个小舅子当真已经彻底变了,不但深明大义,而且谦逊忍让?那可真是那一摔的功劳了。 “建昌候当真愿意这么做?把地还给周家?”朱佑樘笑道。 “当然,臣不能夺人所爱,也不能教皇上为难。不过那地是我们花银子买来的,周家也得将我们花的银子都给我们才是。外加车马费辛苦费什么的。皇上您说是不是?”张延龄道。 朱佑樘点头笑道:“那是当然,难道叫你白送不成?” 张延龄点头道:“那好,周老侯爷回头带着五十万两银子去我哥哥府上,我们一手交银子,一手交地契便是。” “什么?五十万两?”周寿惊愕的叫出声来。 “你怎么不去抢?”周彧怒道。 张延龄道:“咦?这可怪了,四万亩良田,一亩十二两,一共四十八万两。外加车马费人工费辛苦费两万两不多吧?凑个整数五十万两,难道有差错么?” 张鹤龄在旁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他早就在怀疑弟弟怎么会认怂妥协,估摸着张延龄必是有什么意图,果然,兄弟这是将地价涨了三倍要卖给周家了。 “你……你这是胡说八道。你们买来的价钱怎会是一亩十二两银子?简直岂有此理。”周寿怒斥道。 张延龄道:“京畿外良田十五两一亩,宝坻县虽在京外,价格低一些,但十二两也是个公平的价格,哪里有错了?你周家的地难道不是这个价格买来的么?难道二三两一亩?那可是良田,你当是荒山大漠贫瘠之地么?” “张延龄,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买来的地价格是四两四一亩,当着皇上的面你也撒谎。欺骗皇上么?”周彧沉声喝道。 “四两四一亩?长宁伯,你疯了吧,地价有那么贱么?咱们大明朝便是偏远府县的良田也不止这个数吧,何况是京畿周边?这么着,你说是四两四一亩,我出五两,你把你家的庄园全部卖给我得了,我让你赚便宜。土地如此宝贵,四两四一亩?是你撒谎还是我撒谎?”张延龄冷笑道。 “你……”周彧涨红了脸,怒不可遏,但却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第60章 争田(十一) 朱佑樘皱眉开口喝道:“都莫要吵了。朕所知的地价也没那么贱,庆云候,你是不是弄错了?” 周寿当然想将私底下兼并土地的那些秘密和盘托出,佐证周彧的话。但是他也知道,那样一来,便等于捅了个大篓子,那可不仅仅是周家和张家的事情,那将动了全部勋贵集团和官员们的利益。那样的话,很快他周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会被所有人所抛弃。所以,即便心中愤怒,他也绝不会去干这么蠢的事情。 但他并不甘心就这么被张延龄耍了。 “皇上,建昌候的话是否可信,只需查看他购地的协议便可明了。地契上当标注有明确的价格。其实无需多做唇舌之争。”周寿躬身道。 朱佑樘点点头道:“说的是,鹤龄延龄,你们购地的地契可带来了?让朕瞧瞧。” 张鹤龄心道:“完蛋,这岂不是露馅了。延龄啊延龄,你这坐地起价的牛皮怕是要破了。” 张延龄却似乎并不担心,将随身携带的装着交易地契的盒子奉上书案。朱佑樘亲自打开,从里边取出协议查看。 书房里静的吓人,所有人都看着皇上的脸色,希望从朱佑樘的脸色上读出什么来。朱佑樘的神色阴晴不定,一会皱眉,一会又微微点头。 看了一份又看一份,连看数份之后,朱佑樘阖上了木箱,抬头看着张延龄沉吟片刻,开口道:“交易价格确实是十二两一亩,建昌候没有说谎。庆云候,长宁伯,这地你们若是还想要,那便原价购买。车马辛苦费什么朕做主免了。若是不肯以此价购买的话,这四百顷地便只能归于建昌候和寿宁侯了。抉择权在你们。自行决定吧。” 周寿和周彧惊愕的对视一眼,心中满是狐疑。他们绝不肯相信十二两一亩的价格的,但是皇上居然也这么说了,真是教人觉得奇怪。倘若不是那地契造了假,那便是皇上故意偏袒了。可惜那地契他们看不着。 但到此时,无论是那种原因,周家兄弟心里也明白。在这次争田之事中,他们是彻彻底底的败了。再纠缠下去,已无必要,甚至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他们只能认栽了。 “皇上,既然田产寿宁侯和建昌候已经买下了,我们也不夺人所爱。这地便不要了吧。让皇上为此事操心,臣等极为惶恐内疚,此事作罢,不用再提了。臣等告退。”周寿沉声道。 朱佑樘点头微笑道:“好,庆云候长宁伯高风亮节,令人钦佩。今后朕再寻机补偿你们便是。退下吧。” 周寿周彧沉声谢恩,躬身退下。临出门之前,周寿向张家兄弟投来一撇,目光之中满是阴狠,张鹤龄看得心中一颤,头皮发麻。 …… 周寿周彧离去之后,张延龄突然跪地请罪。 “皇上,臣有罪,请皇上责罚臣。” 张鹤龄不明就里,也跟着跪在一旁。 朱佑樘皱眉看着张家两兄弟,叹了口气道:“你教朕说你们什么好?和周家争田的主意是谁出的?” 张延龄沉声道:“是臣的主意,跟兄长无关。” 朱佑樘冷笑道:“朕就知道是你,你是不忿朕给了周家购置田产的特权是么?” 张延龄沉声道:“臣是不忿周家利用臣的纠纷来得利。原本那是我和周瑛之间的事情,他们怂恿老太后一起闹到坤宁宫去吵嚷皇后,此事已经是不该。他们更不该的是,事情解决之后还以此来烦扰皇上。利用皇上对太后的敬重之情索取报酬,这是从道德上绑架利用皇上,令人不齿。皇上仁厚待人,但这却成为他们利用皇上的手段,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是生气。为人臣者岂能恃宠而骄如此。” 朱佑樘看着张延龄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不说,朕倒是没觉察出来是被他们利用了。是啊,他们知道朕感念老太后之恩,所以以此来绑架朕的感情,这是在设计利用朕啊。” 张延龄道:“还有,臣派人去了宝坻后才知道,他们居然将百姓的低价压得极低,每亩良田只有二两二钱。而且让当地官府出面催逼百姓欠租。这样百姓们因为无力交租,便不得不在规定期限内将田亩贱卖给他们。此举更是有巧取豪夺之嫌。他是皇亲之家,老百姓们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到朝廷身上。他们这么做是在败坏皇家声誉,臣更是不能容忍了。所以臣这才决定要横刀夺爱,教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以示惩罚。” 朱佑樘皱眉沉吟片刻,沉声道:“可是你出的田价也并不高,是否有乘机盘剥百姓之嫌呢?四两四的价格,难道很高么?” 张鹤龄在旁惊愕无比,他本以为是张延龄早有准备造了假的契约,将田亩的价格改动了,这才在皇上适才的查看之时蒙混过关。但当朱佑樘准确的报出‘四两四’这个价格的时候,张鹤龄才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错误。张延龄是将真正的契约呈给了皇上看了。 然而,皇上明知道张延龄说谎,却居然没有戳穿他,居然默认了这个谎言,这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臣知道四两四的价格不高,但臣绝无盘剥之心。因为那是臣和兄长所能拿出来的所有的银子。臣为了能从周家手里抢到田产,只能如此。这已经是臣能出的起的最高的价格了。价格虽然不高,但是臣为了弥补百姓,决定将田产全部返租给他们,且免了他们今年的租子。另外臣还要替他们除虫害,修道路水渠,让他们能够在原来的土地上安居乐业。臣已经尽力了。”张延龄沉声道。 朱佑樘点头道:“延龄,朕看到了那些契约上的内容,朕之所以没有戳穿你,正是看到了你的那些举措,认为你并非唯利是图才和周家争田的。朕觉得,也许这些田产在你手里,那些百姓还有饭吃。但你当着朕的面撒谎,自作主张破坏朝廷法令去跟周家争田,胆大包天。你说周家利用了朕的感情,绑架了朕的行为,你何尝不是如此?你将契约递给朕的时候,便是在让朕难为了。你是不是觉得,朕一定会因为皇后的面子而偏向于你?所以你才敢这么做的?你说,你跟周家有什么两样?” 张延龄身上出汗,心中第一次感到了惶恐。皇上是个脾气好的人,也是个好姐夫。但自己是否因此有些轻视他了。他的心思如此敏锐,他说的正是自己心里之前算计的。当自己将契约递给朱佑樘的时候,便是觉得朱佑樘一定会偏袒张家。便是利用了朱佑樘对皇后的宠爱,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件事让皇后不开心。这一切皇上其实都洞悉在心。他可不是糊涂人,他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只是他大智若愚,不肯多言罢了。自己的种种行为,或许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臣该死。”张延龄惶然伏地道。 “起来吧,朕要罚你,早就罚你了。不过朕给你个告诫,你很聪明,但太精于算计未必是好事。朕希望你不要走火入魔,适可而止。你们去吧,今日朕早朝上其实已经被李东阳他们吵得够烦了,又要来处置你们的事,真是心力交瘁。朕要歇一会了。你们退下吧。”朱佑樘摆手说道。 张延龄和张鹤龄忙叩拜起身,退出屋外。出门那一刻,张延龄听到了朱佑樘沉重的叹息声,那叹息中带着一丝疲倦,甚至是一丝苍老之感。 第61章 丢人现眼 张家和周家争田之事在短短数日内便在勋戚内部传开了,惊愕者有之,鄙夷者有之,拍手称快者有之。 有人认为,张家和周家一丘之貉,为了争抢肥肉狗咬狗,谁赢谁输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这种好事轮不到别人头上,故而两家都不待见。 有人觉得,身为皇亲国戚,相互间为了利益撕咬,着实有失体统。进而引申出对大明勋戚之家的鄙视,言语阴阳怪气,酸气十足。 有人为周家打抱不平,认为皇上偏袒张家兄弟有些过分了。有人则不然,认为张家兄弟做了件让人解气的事。那周家贪得无厌,是他们先破坏朝廷的规定要来特权去收购百姓田产的,张家兄弟抢先得手,那是周家活该。 总之,舆论沸沸扬扬,莫衷一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而两家当事人却是三缄其口低调的很,对此事闭口不提,仿佛约好了一般。赢得人没有得意忘形,输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咬牙切齿。这倒让许多等着看后续更加激烈的争斗的人有些失望。 但其实,在当事人心中,都明白一件事,两家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张延龄自然不会忘记那天周家兄弟离开御书房时投过来的那一道狠厉阴沉的目光。若不是痛恨无比,又怎会投来那样的目光。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利益至上的大名勋戚内部,自己和周家这仇算是结下了。 当然,张延龄并不害怕。这个仇之所以结下,那可是周家先挑起来的。周瑛倘若不去自己的庄园里打人,将阿秀打的重伤,事情也闹不到这个地步。而且,周家跟外庭打的火热,这其实也是勋戚的大忌。这样的人迟早是靠不住的。张延龄早已给自己定下了规矩,不欺负弱小,不欺负自己人,别人欺负到头上,将给予毫不留情的反击。这件事便是践行这个规矩。周家撞了上来,便是第一个遭到打击的。 消息传开后的一天下午,朱麟亲自前来拜访,除了大加赞扬这件事干得漂亮之外,同时也带来了张仑和徐延德的问候。那两位之前以为张延龄说的是大话,没想到张延龄干净利落的横刀夺爱,让张仑和徐延德既惊讶又佩服,同时又让他们对张延龄的认识更加深了一层。 张延龄知道,从此刻起,那三位小公爷当会收回他们心底里的轻视和鄙夷,不会轻易的表露,不会拿自己不当回事了。每个人都敬佩强者,之前他们轻视自己是觉得张家靠了裙带关系上位,而此刻他们知道自己并非只是靠那些。这干净利落的一役当可打破了他们固有的偏见,让他们见识到了自己的能力和手段。从此刻起,在精神上,他们应该会平视自己。 当然,张延龄并不想太过张扬此事,他还有好多事要忙,而这件事只是一个插曲罢了。将来自己要面对的人比周家可难缠百倍,这也没什么好沾沾自喜的,踏踏实实的做好眼前的事情,一步步的达到目标才是正经。 除了派人将宝坻县的庄园建立起来,教百姓除虫害之外,张延龄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水坝的建造上。从七月初八开始开工,到七月末,工期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七月十八侧渠开通,河水引流下行,之后便是规模更为浩大些挖掘和修造堤坝的行动。西山庄园的建设大军们日以继夜的干活,顶着烈日酷暑做事,着实辛苦。张延龄一直没有再去工地,是从马全口中得到工程的禀报的。七月的最后一天,张延龄决定亲自去慰问一番,同时也去亲眼看看工程的进度如何。 当日上午,张延龄带着满满一车的慰问品出发,前往西山庄园工地。 晌午时分抵达了赵家庄,村子里除了孩童和老人,几乎所有人都在东边的河坝工地上干活。张延龄没有耽搁,决定直接前往工地,于是让仆役驾车直接走。在出村后通向工地的土路上,张延龄欣喜的见到了一个熟悉的挑着两个大木桶的身影。 “阿秀!”张延龄赶上前去大声打着招呼。 阿秀转过头来,见到张延龄,眼中瞬间充满了惊喜。放下担子擦着汗笑道:“东家?哎呀,你怎么来了?” 张延龄笑道:“怎么?我的园子我不能来么?” 阿秀忙道:“不是,我是说东家好长时间没来了。昨儿我爹爹还说起东家呢,说你一定很忙。堤坝要合拢了,你还不来瞧瞧。” 张延龄笑道:“确实最近有些事,忙的很。不过我这不是来了么?还带来了辆大车的慰问品给乡亲们。鸡鸭鱼肉米面小吃,好好的犒劳乡亲们。” 阿秀喜道:“那可太好了。我爹爹和乡亲们见到东家定然很开心。” 张延龄逗她道:“你呢?见到我开心不?” 阿秀红了脸,扭捏道:“阿秀自然也是开心的,走吧。咱们快去,爹爹他们等着呢。” 阿秀挑起两只和她身材不相称的大木桶便往前走。 张延龄问道:“这桶里是什么?” “天太热,都快八月了,还是这么热。有不少人都中暑了,这不,我爹叫我熬绿豆汤送去,给大伙儿解暑。”阿秀道。 张延龄见她娇小的身躯挑着两只大木桶,觉得应该帮她一把。于是笑道:“我来替你担。” 阿秀笑道:“你?东家,不是阿秀小瞧你,你恐怕担不动。” 张延龄感觉被轻视了,伸手拉住扁担道:“我来,叫你瞧瞧我的厉害。” 阿秀无奈,只得将木桶再次放下,将扁担递到张延龄手里。张延龄用扁担两头的铁钩勾住木桶,扁担放到肩膀上用力站起来。开始还觉得不重,但只数息之后只觉得肩头疼痛火烫,身上像是压着一座大山一般。他咬着牙迈了几步,脚下如同喝醉酒一般踉跄趔趄,两只大木桶里边的绿豆汤叮咣作响,里边的汤水荡漾起来,还溅出来不少。 “哎呀,快停下。你这么担着,到了地方绿豆汤岂非要洒掉一半了。东家,还是我来吧。”阿秀又是好笑又是担心,伸手拉住了张延龄。 张延龄面红耳赤,自己堂堂七尺汉子,居然连一担汤水都担不动,这可太丢人了。 阿秀接过扁担轻轻松松的挑起来往前走,见张延龄懊恼的样子,笑着安慰道:“东家没干过重活,也是难怪。我们都是从小做活的,跟东家可不同。再说了,东家也不是干这些重活的命啊。我们是没法子。” 张延龄心里想的是:自己这身体得好好的练练了。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成,起码得有自保之力。除了练身体素质,还得抓进弄出好的火器防身。不然以后倘若遇到危险,可就彻底抓瞎了。 第62章 犒劳 两人边走边说话,沿着田间新修的土路上了野狗岭南边的小山坡。过了坡之后,前方建坝工地的全貌便呈现在眼前。 只见山坡下方河湾处,彩旗猎猎,场面热烈,尘土飞扬。数百名百姓分布各处包干区域正干的热火朝天。牛车独轮车穿梭来往搬运土石。号子震天响,一片热闹欢腾的场面。百姓们并没有因为已经开工近一个月而士气低落,反而干劲依旧保持着。 “爹,哥,乡亲们,看看谁来了?”阿秀大声的叫了起来。 工地上有人抬头看到了阿秀和她身旁一起来的人,以及后面的两辆大车和马匹。很快便认了出来。 “东家来了!” “侯爷来了!” 老铁匠赵老吉正带着几个人在已经有些雏形的坝体上方商议着坝体合拢的工作,见张延龄来了,忙带着十几个人迎了上来。 “哎呀,东家来了啊。”赵老吉拱手行礼道。 张延龄看着老铁匠和他身旁那些被晒得黢黑的百姓的脸,呵呵笑着拱手道:“老铁匠,各位乡亲,辛苦,辛苦了。我最近很是忙碌,没来看望大伙儿。今日特来慰劳大伙儿。听说工程正紧,快要合拢了,也来瞧瞧。” 赵老吉笑道:“东家来的正好,确实坝体要合拢了,我们正在商议如何操作。绞盘铁闸的位置如何安置。东家来了正好指点指点。” 张延龄笑道:“好,一起研究。” 马全从后边挤了上来,拱手道:“侯爷,您来啦。” 张延龄看着马全黑瘦的面庞,乱糟糟的打扮笑道:“你辛苦了。” 马全感动的要哭出来。这段时间他确实很辛苦。十天有八天是呆在工地上的。负责物资的调配人员工时工资的记录发放,是整个工地的后勤部长,忙的不可开交。之前那可是跟着张延龄天天四处抖威风的狗腿子,如今变得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乍一看,跟个普通村民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事儿完了之后,放你十天假期,让你好好休息,跟家里人好好的团聚。再给你发一笔赏金。”张延龄拍着他肩膀低声道。 马全连连点头,心情由悲转喜,笑了起来。侯爷能体谅自己的辛苦这便是最大的褒奖了,只要侯爷认可,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走,瞧瞧去。咦?阿秀呢?”张延龄转头寻找。 “我妹子早就到下边工地上啦。”赵元成笑道。张延龄抬头看去,果然阿秀已经到了下边的工地上,将木桶放在堤坝上,大声的招呼众人来喝绿豆汤。百姓们借此机会歇息一会,纷纷从干活的地方往堤坝上聚拢而来。 张延龄等人下到堤坝上,百姓们纷纷问好。张延龄拱手回礼,大声道着辛苦,同时命人将马车上带来的犒劳之物全部搬下来。这次带来了不少鸡鸭鱼肉蔬菜酒水等物,外加一些布手套草帽等劳保之物。 “乡亲们,东家今日来犒劳大伙儿,傍晚下工之后,就在工地上聚餐。还有酒呢。好生干活,晚上好好的吃一顿。”赵铁匠大声笑道。 “好。多谢东家!” “东家可太好了。” “几年没吃过酒了,今晚得好好喝两口。” 百姓们热烈回应着。 “喝酒不妨,喝多了第二天不能上工,可莫怪我扣你们工钱。咱们现在工钱这么丰厚,一天缺工,损失可不小。自己掂量。”赵老吉叫道。 “放心吧老铁匠,连宋家庄最懒的二赖子都天天不缺工,谁会不来?”有人叫道。 “哈哈哈哈。”百姓们大笑起来。 那名叫宋二赖子的当地有名的懒汉咽下口中的绿豆汤瞪着眼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呸!” 一片哄笑声中,张延龄和老铁匠等人沿着已经成雏形的堤坝往前行去。水坝虽然尚未完工,目前只有丈许高,一丈来宽,但是堤坝下层的合拢已经必须完成。合拢之后便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加固加高等各种工作。特别是为了让水坝有蓄水排水的功能,必须在下层预制水闸和出水通道,这是在合拢前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张延龄看到了那三道用青石垒砌起来出水通道。长宽各四尺,贯穿坝体下方。用的全是西山采石场专门开采的方青石,厚度近一尺。一旦蓄水之后,水压巨大,涵洞必须能经受住水压和长期的侵蚀,否则便会有溃坝之虞。 “东家,按照你的要求,坝体两面都用炭火木打桩,加固坝体。将来迎水坡面以青石铺设防水堤。堤坝上方将来再栽上活树固土。代价颇大啊。我听马管家说,现在为止已经花掉了近五千两银子了。”赵铁匠指着堤坝说道。 张延龄摆手道:“这个不用担心,水坝必须坚固,否则下游的村庄田地都会遭殃,这点上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赵铁匠点头道:“东家说的是。东家看涵洞可还成么?” 张延龄道:“涵洞没问题,洞口的闸门必须要安装好。涵洞必须要开合自如,关闭的时候不能漏水。你知道,一旦蓄水,水底压力巨大,一旦漏水,则会让周围坝体松动,造成管涌。所谓千里长堤毁于蚁穴,便是这个道理。我怎么没看到闸门?” 赵铁匠笑道:“那不是么?” 张延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三块黑魆魆的躺在斜坡上的闸门。那是三块铁闸,每一块上面都打造了两个铁耳朵,便于铁索勾挂。铁闸显然是最适合的。 “我们适才就在议论,这铁闸如何能保证完全封闭洞口,且每次提起落下都在正确的位置。绞盘放在何处。东家来了,东家给指点指点。”赵铁匠道。 张延龄笑道:“老铁匠考我么?这事儿当不需问我才是。涵洞两侧安装铁槽,将铁闸插入其中便是了,这样每次起落便不会脱离位置了。对了,上方得安装铁栓,以防绞盘操作失误将铁闸脱轨。是不是?” 赵老吉和身旁众人都笑了起来。果然东家不是吃素的,这些是他们适才琢磨出来的办法。东家随口便说出了这些关窍,那可厉害的紧了。 “今日便可合拢封闸,之后应该还有半个月时间,基本上坝体便全部成型了。只是河湾的清淤和挖掘恐怕要拖后腿。我想在八月中能够完工,那便最好了。工期不能拖得太长,来的路上,我看稻子的长势,怕是还有半个月便可以收割了吧。不能和农活冲突。你们认为呢?”张延龄道。 赵老吉等人真是太佩服了,东家真是想的很周到,也想的很细。赵老吉等人也是这么想的。稻子收割之后,部分田亩要整地播麦,这些都是一连串的事情。到那时家家户户都要起码连续在地里忙活两个月。到九月末才能结束。而到那时,已经快要入冬了。农时不可耽误,所以这水坝要是到那时还不能完工,便麻烦了。 “东家放心,我们会抓紧时间不耽误农活。我会跟乡亲们说清楚,两件事都很重要,拼了命也要全部完成。”赵老吉道。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要加快,能完成最好。但也不要让乡亲们拼了命。水坝坝体最是重要,坝体完工便可。告诉乡亲们,从今天开始,工钱加倍。辛苦半个月,之后便一劳永逸了。总之,不能耽误农时。” “好,东家放心,两件事都不会耽误的。”赵老吉拍着胸脯保证道。 从午后时分开始,阿秀等十几名百姓女子便在山坡上的工棚里准备饭菜。工地上,张延龄和老铁匠等人一起架起了绞盘,将三道铁闸门一一安装到位。到傍晚时分,数十车泥土将涵管覆盖,用青石一层层的夯实之后,水坝底部的合拢基本完成。 傍晚时分,山坡上飘来的饭菜的香味已经让百姓们心猿意马,不时的朝着山坡张望。既是犒劳,张延龄便希望百姓们今日能够轻松些,于是下令早早收工。 众百姓们欢呼雀跃,跳到河水里洗去身上的泥污,然后纷纷聚集在山坡坡地上。女子们回村将老人孩子用大车拉来,一时间山坡上热闹无比。孩子打闹,饭菜飘香,成为一个巨大的山野聚会。 太阳一点点的下了山,晚风吹拂着野狗岭南坡,气温已经并不那么燥热。几堆篝火点了起来,一道道烹制的菜肴也都开始端上来。张延龄带来的都是硬菜,都是鸡鸭鱼肉这些肉食,因为他知道百姓们可不稀罕什么精美的菜式,他们需要的便是大口吃肉的幸福感。 酒肉端上来,味道让人流口水。在阿秀等人的精心烹制之下,便是寻常的鸡鸭鱼肉也像是山珍海味一般好吃。几大坛酒搬上来的时候,更是让百姓们欢声雷动。鸡鸭鱼肉是奢侈品,酒水更是佃户之家的奢侈品,逢年过节才会打几两应景。张延龄知道百姓们的心思,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宣布开席,顿时山坡上一片狼吞虎咽之声。 这场聚餐,每个人都吃的心满意足。 第63章 暴雨 张延龄喝了不少酒,乡亲们热情,他也高兴,推杯换盏喝的醉意阑珊。本来打算连夜回京的,但头晕脑胀,骑不得马。随行的仆役也喝了酒,赶车也不安全,索性便决定在山庄歇一夜再走。 半夜里,天空中的惊雷将张延龄惊醒,一场暴雨轰然而下,雨势着实不小。张延龄爬起身来看着窗外电闪雷鸣的情形,心中有些担心水坝的情形。 水坝今日刚刚合拢,还只是土石搭建夯实,并没有做进一步的加固。这样的暴雨会不会让水坝实体受损。另外,挖掘的水坝蓄水部分会集聚大量的雨水,这会影响后面的进度。而更加让张延龄担心的是,西山庄园的洪灾往往便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的上游山洪爆发。若是山洪袭来,改变河道的侧渠能否经受住考验,倘若大量洪水袭来,会不会将合拢的水坝冲垮。 想来想去,张延龄实在是待不住了,他爬起身来吩咐人拿蓑衣斗笠,他要亲自去瞧瞧。马全劝他不要亲自去,他带人去瞧瞧便罢了,但张延龄执意前往。马全没办法,叫了几名仆役跟着张延龄,一行人冒雨冲入电闪雷鸣的黑暗之中往水坝方向去。 天空大地漆黑一片,不时闪耀的电光从天上裂到地下,雷声轰鸣,甚是惊人。终于,小半个时辰后,众人赶到了水坝工地上,借着雷电的闪亮,他们看到了水坝内侧滚滚翻腾的洪流正迅速聚集。水坝下游的河道里,水流轰鸣湍急,引流渠正常导引着水流往下边河道里流淌,然而很显然水流过于湍急,引流渠无法将洪水及时排走,洪水已经漫过引流渠一侧的堤坝漫溢到了水坝内侧尚未完工的蓄水区了。 若是不及时处置,怕是要出大问题。尚未完工的水坝是经不住浸泡和冲击的,蓄水过多,还有垮塌的危险。 “堤坝上有人!”马全抹着脸上的雨水叫道。 张延龄仔细看去,果然看见几个黑影在土坝上晃动,于是乎带着人踩着泥泞走过去。堤坝上的人也发现了张延龄等人,有人叫道:“谁来了?” 张延龄听出了那声音,于是大声叫道:“老铁匠,是我啊。” 那边传来惊讶的声音道:“东家?你怎么也来了?” 张延龄快步走近,看到堤坝上的赵老吉和赵元成以及阿秀他们父女三人,还有几名晚上看守工地的百姓。 “我不放心这水坝,担心要出事,所以带人来瞧瞧。”张延龄道。 赵老吉道:“我也是不放心才带着元成和阿秀来看看。东家,这情形不太妙啊。导流渠不够宽大,上边的洪水下来了,流不走,漫到坝子里来了。水涨的很快啊。才一会功夫,涨了几尺了。” 张延龄点头道:“不能坐视。得想法子。闸门得打开,往下泄洪。” 赵老吉一拍脑袋道:“哎呀,我这个老糊涂,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了。元成,赶紧去闸门口,三道闸门全部打开。” 张延龄道:“一起去,那铁闸可不是一个人能操作的。” 众人一起踩着泥泞的坝顶往合拢位置去,那抬升的机轴可不是直接安装好的,因为坝体没有完工,所以用油布搭着放在斜坡上。众人还得先动手组装好机轴,挂好闸门铁链子,这才合力转动机轴,将之前封闭的铁闸慢慢的绞起。三道水闸的闸门都绞起来之后,但见坝体另一侧三条水龙轰鸣冲出,声响惊人。大量集聚的洪水正快速的往下游河道倾泻而下。 老铁匠松了口气,抹着脸上的雨水道:“这下好了,只要这场雨很快停了,情形便不会变糟。只要水能排泄下去,水坝便能保住。” 张延龄点点头,看着已然如注的暴雨和天空中的电闪雷鸣,沉吟道:“得去上游瞧瞧,看看水势如何。我记得上游河道又几处天然坝口,若是水流过急,咱们可以将那些坝口的泥石树木清理清理,让洪水能分流到野地里一些,这对于水坝的压力会更小。” 老铁匠点头道:“东家说的是。有几处坝口都是之前被冲积下来的树木和泥沙淤塞了,能疏通最好。还有几条细流可以封堵住,少一点洪水也是好的。” 张延龄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这便动身去查看。反正这雨不停,我们回去也睡不踏实,睡不安心。” 老铁匠点头称是。于是乎一行人在山坡上的工棚里带了斧子铁镐铁锹锯子等工具开始沿着大河北岸一路往西山方向走。风雨交加之中,河中的水流汹涌湍急,水势极为凶猛,夹杂着巨大的树木在水中载浮载沉,翻滚咆哮。 平素这条河水其实很安静,但在暴雨之下一条并不宽的河流居然也是威势十足。这情形也说明,西山山谷里的山洪已经倾泻下来了。否则不会有树木随着水流淌下来。那是上游某处山谷中的洪水冲袭,造成树木折断或者是山坡泥石流所致。 五六里之外的第一处古老的水坝口,其实是一处弯道的旧址,不知是哪一年河道在这里决堤过,所以河岸薄弱,淤积了打量的枯死的树木。此刻河水已经涨到了齐岸。若是能将这些淤积之物清理,稍加挖掘,便等于强行开了一个泄洪口,让部分水流流淌到北边的沟壑山野里。这便是众人来的目的。 赵老吉带着人立刻开始动手。锯的锯,砍的砍,挖的挖,忙活起来。张延龄要帮忙,其他人都不让,说这种事用不着东家亲自动手。再加上地方狭窄又危险,更是不能让东家冒险了。于是乎张延龄便只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看着众人忙活。同样看着众人忙活的还有阿秀。她拎着一把小砍刀站在一旁和张延龄一样干瞪眼。 “我去前面山坡上瞧瞧去。”张延龄道。 前面里许之外便是一排小山,其实众人此时所处的位置已经是西山山脉之地了。张延龄想看看是否是山谷中的洪水爆发流出来,也想看看洪水的水势。 众人都在忙活,也没多想。倒是赵铁匠说了声:“秀儿跟着东家去,不能让东家一个人去,照应好东家。” 阿秀闻言答应一声,跟在张延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岸边的野地里走着。不知不觉,走了里许远,张延龄已经来到了一座山谷旁的坡地上,不远处的山谷里水声轰鸣,大量的洪水正从山谷里像是脱缰的野马群一般的冲出来,直灌入蜿蜒的河道之中。那水头直冲到立足的山坡下方,仿佛整个山坡都在颤抖一般。 第64章 崩塌 “确实是山洪爆发。这西山山脉连绵,山谷沟壑纵横,水也存不下,沿着山谷往外流,这不就是给外边制造灾祸么?咱们庄园倒是首当其冲,可真是倒霉的很。那水坝建的极有必要。”张延龄咂舌道。 阿秀点头道:“是啊,上下都有大河,就咱们这里是条小河,水流不走。而且这一带距离京城太近,百姓们在山里砍柴烧炭的多,本来这座山上都是高大的木材,现在都被砍的差不多了。我爹说,数根可以蓄水,也可以加固山坡的。这可好,一下大雨便山洪爆发,整片整片的坡地坍塌,可真是麻烦。” 张延龄点点头,心里倒也明白阿秀说的事情。西山距离京城很近,京城中所用的柴薪木炭怕是很大部分都是这里供应的。京城里盖房子造东西什么的,首选的木材也必是从西山里采伐。久而久之,便带来的水土流失的问题。大明朝距离后世虽有五六百年,但是水土流失的问题应该从现在开始便已经很严重了。这是一个不断积累演化的过程。 张延龄看着那山谷水流奔涌的地方,一时也没辙。前方已然是山口,再往前已无意义,于是转身顺着斜坡往回走。就在此刻,张延龄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他觉察到脚下的山坡似乎正在滑动,一时惊愕的站住不动。 “阿秀,你感觉到了么?”张延龄叫道。 阿秀在身后数步外呆呆点头,忽然间张延龄大声叫道:“滑坡,快跑。” 不等阿秀反应过来,张延龄冲上前去一把拽着她便往来路坡下跑。然而,脚下的山坡像是一块地毯一般往下滑下来,上方的草木矮树纷纷倒塌,整个山坡轰然崩塌,像是一张毛皮被扒了下来。 惊骇之中,张延龄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决定,他没有往回跑,而是拉着阿秀直接从山坡上冲到了湍急的河水之中。唯有如此,他才能抢先一步躲避崩塌的泥石,避免被裹挟掩埋和被石头树木砸死的命运。 但是,一旦入水,便身不由己了。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瞬间卷入漩涡之中。张延龄死死的拽着阿秀的胳膊,奋力往一侧游动,身旁各种木头泥沙石块滚滚而过,张延龄的身体遭到了各种撞击,疼痛无比。但张延龄死命的拽着阿秀往一旁游。 当他们终于能冒出水面的时候,发现已经被水流带到了几十步之外的河中心的位置。这里反而是水流最为平稳之处,所以两人才能冒头出来。 “阿秀,你没事吧。”张延龄大声喊道。 阿秀尖叫着紧紧抱住张延龄的脖子,身子乱扑腾,她是不会水的。吃了几口水之后早已慌了神。 “阿秀,莫怕。别乱动,我能救你上岸,你听我的,别乱动。不然我也会沉下去。对,别怕,一切有我。抱住我的脖子,身子别乱动,我会往对面游,那里水流缓一些,我们能上岸。乖阿秀,千万别乱动。” 张延龄嘴里胡言乱语着,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是阿秀似乎安静了下来,身子伏在张延龄背上,手抓着张延龄的肩膀,也不再乱抓乱动了。 “平稳呼吸,觉得要淹水就吸口气屏住呼吸,抓紧我就好。我们往对面游。”张延龄继续安慰着阿秀,同时心里庆幸自己会游泳这个技能。毕竟后世可是喜欢四处旅行的人,游泳这种基本技能还是会的。只是眼前的河面会是巨大的考验。 “准备了,我要游了。”张延龄大声叫道,然后开始拼命朝着对岸水势稍缓之处游去。 一炷香后,张延龄精疲力竭的拉着阿秀爬上了对岸的小坡,浑身上下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力一般无力,而且身体各处火辣辣的疼痛不已。瘫坐在河坡上动弹不得。 阿秀趴在一旁咳嗽着,干呕着,将适才呛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张延龄恢复了些气力,爬起身来叫道:“阿秀,你没事吧。” 阿秀也恢复了过来,喘息道:“我没事,侯爷,现在怎么办?” 张延龄看着四周一片漆黑,暴雨闪电依旧肆虐,而此刻身上已经没有了蓑衣斗笠等物,全身湿透,身上已经感觉有些发冷。他知道不能在雨中暴露太久。即便此刻是才刚入八月,气温还很炎热。但是其实早晚已经变得凉爽,从云中落下的雨滴也是冰凉的,淋着雨会导致失温。 “咱们找个地方躲一下雨,等雨势小些,或者天一亮咱们便回去。沿河走回去,你爹爹和你哥哥他们会发现我们的。此刻不能乱走了。”张延龄道。 阿秀抱着身子点头,她也感觉到身上发冷,身子已经微微的颤抖了。 张延龄站起身来,四顾张望。大雨之中黑蒙蒙天地间什么也看不见。要想躲雨,怕是只能往不远处的山坡上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避雨之处。 拿定主意之后,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往不远处的山坡走去。张延龄的鞋子也没了,身上的衣服也碎成一条条的黏在身上。身上多出有刮擦之伤,腿部在水里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此刻也疼痛的很。确实除了找地方呆着等待救援之外别无他法了。 在山坡上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块大岩石,下方有数尺见方的遮蔽之处,张延龄进去摸索了一番,居然还很干燥。于是乎招呼赶紧阿秀进来躲避。 阿秀钻了进来,两人缩着身子躲在里边。外边风雨交加,水流轰鸣,天空中雷电闪烁,翻江倒海一般。但这岩石下倒还是不受风雨侵袭。 张延龄有些郁闷,早知道自己不往前走便好了,也不至于如此。自己也是闲不住,跟老铁匠父子和马全他们呆在一起不久好了么?现在搞成如此狼狈。幸好自己水性不错,见机也快,不然怕是要出事。而且连累了阿秀。 张延龄转头想要和阿秀说两句笑话,自嘲两句。但他忽然发现缩在身旁的阿秀的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于是忙问道:“阿秀,你怎样?你在发抖么?” 阿秀上牙打着下牙道:“我……我……好冷。” 张延龄其实也感觉身上发冷,特别是从岩石缝里蹦进来的雨滴和吹进来的风都感觉像是冬天的风一般。作为后世经常和驴友们搞野外活动的他来说,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是轻微失温的症状。但这种情形自己还能扛得住,却没注意到阿秀的情况。 听阿秀说冷,张延龄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忙问道:“你是不是手脚冰凉,感觉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阿秀没说话,但牙齿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张延龄意识到她的情形怕是有些严重。忙伸手过去,触手是一片冰冷圆滑的裸露的肌肤,吓得赶忙缩回手来。 “你的衣服呢?” 话一问出口,张延龄便觉得自己问的蠢。自己身上的衣服千丝万缕,阿秀和自己共同了经历了那一切,难道身上的衣服还完整不成?自己摸到的应该是她的一截肩膀。 犹豫了短短片刻,张延龄还是再伸手过去。因为他必须确定阿秀此刻的情形。他摸到了阿秀的额头,摸到了她的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这已经完全是失温的症状了。失温听起来似乎没那么可怕,然而张延龄却知道那是会死人的。这是喜欢户外驴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此刻要么是赶紧生火取暖,要么是立刻找到可以御寒的衣物给阿秀穿上。然而,此刻生火无异于天方夜谭,御寒之物也是根本没有。而且此刻也无法离开这里,到外边雨水一淋,风一吹,那更是要了阿秀的命。 沉吟了片刻。张延龄低声道:“阿秀,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失温会送命,所以我必须要救你。若有失礼得罪之处,却也顾不得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第65章 尴尬 阿秀此刻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也不明白张延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延龄伸手过去,一把将阿秀抱了过来,飞快的将阿秀身上薄薄的一层贴在身上的破碎的衣物脱掉,除了胸前一抹白布之外,阿秀很快便已经身无寸缕。 “湿衣服必须脱了,不然无法恢复体温。现在没法生火,但要让你恢复过来,我只能用体温为你取暖……”张延龄一边动作一边解释着。 阿秀虽然听得到他的话,但她此刻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心中虽然慌乱,却也无力抗拒。衣服脱光之后,张延龄便将阿秀光溜溜的身子搂在胸口。两人肌肤相接的那一刻,张延龄感觉像是抱住了一块冰一般,凉的刺骨。 他让阿秀面对自己靠在胸前,这样接触面积会更大,双臂紧紧的环抱住她柔软却冰冷的身体。双手在阿秀背部肌肤上使劲的摩挲,借以刺激血液循环,让阿秀更快的恢复核心体温。 就这样,两个人几乎是赤裸着抱在一起,以体温温暖对方,抵御着初秋雨夜的寒冷和失温的危险。岩石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岩石下方遮蔽之处的场面其实也是凶险万分,危急万分的急救场面。只是看上去是一副香艳刺激引人遐想的场景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蒙蒙发亮,风雨已然停息。张延龄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外边的呼喊之声。 “东家!东家!” “秀儿!” “妹子!” “你们在哪里啊?” 张延龄赫然惊醒过来,怀中阿秀鼻息咻咻,正搂着自己的脖子睡得香甜。借着天光看到阿秀赤裸的身子的时候,张延龄差点喷了鼻血。这场景实在不堪。 “阿秀!阿秀!醒醒。有人在叫,定是你爹爹他们找来了。”张延龄低声道。 阿秀睁开眼来,瞬间脸上通红,想要脱离张延龄的怀抱,但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顿时惊叫一声又缩到张延龄的怀里。但又很快发现这么做更是不妥。 “阿秀,我出去瞧瞧。”张延龄知道阿秀已经恢复了,因为身子紧贴的部位热乎乎的,她的身体也温热柔软,那便是已经恢复的征兆。体温的慰藉让她渡过了最为危险的阶段,那之后随着暴雨停歇周围的气温也升高,便再无危险了。 阿秀红着脸脱离张延龄的怀抱抱着胸口缩在一角,张延龄爬出岩石下方,站在坡上听了片刻,便往叫喊的方向跑去。站在一片土坡上,张延龄看到了对岸寻找的一群人。于是大声的挥手叫嚷起来。 对面的众人也看到了张延龄,顿时大声欢呼,欢喜的叫嚷起来。 “侯爷,您没事吧。可急死我们了。找了你们好久了。” “东家,可算找到你们了。我家阿秀呢?你们怎么到对面去了?” 对面众人欢喜的七嘴八舌的叫嚷道。 很快有人便发现了一些古怪。 “东家怎么没穿衣服?怎地光着身子?只穿一条角裤?” “哎呦,还真是。怎么了这是?” 老铁匠和赵元成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们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东家和阿秀消失了几个时辰,他们挖开了泄洪口之后前后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结果东家在河对岸,身上没衣服,那么阿秀呢? 张延龄大声叫道:“快弄条船来救我们回去。阿秀也在这里,我们目前都没事。其他的事回去再说。” 众人连忙行动,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船。雨一停,山里的洪水立刻变小,河水流速也变缓了。众人砍了十几棵小树很快扎了个木筏子,赵家父子和马全便撑着木筏过了河。众人相见,更是欢喜。几人也看到了张延龄身上大大小小的刮擦伤痕,知道定是发生了意外。 张延龄边领着他们去岩石处,便快速的跟他们说了发生的事情。 “……真是倒霉透顶,恰好赶上滑坡,我和阿秀差点被埋在坡下。我俩也算是命大,游上了岸,捡了条命。就等着雨停了你们找来呢。” 众人嗔目不已,心中都暗道侥幸。没想到东家和阿秀是遭遇到了可怕的滑坡,这确实是捡了条命。滑坡危险,河水更危险,能从河里游上来那也是万幸。看张延龄身上的各处伤痕,必是很吃了一番苦头。老铁匠心中更是有些担心阿秀的情形了。东家尚且如此,阿秀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众人来到岩石下方,张延龄忽然道:“慢着,可有多余衣物给阿秀。” 赵老吉愣了愣,沉声道:“元成把上衣脱了给我。” 赵元成忙脱下上衣交给赵老吉。赵老吉道:“你们都别来,我去接阿秀。” 众人停步在下边等待,马全也脱了衣服鞋子给张延龄穿上。眼看着赵老吉来到岩石下方洞口,伸头往里边看了一眼后立刻缩头,将手中衣物丢了进去。 “秀儿。穿上衣服,跟爹爹回家。” “爹爹!我……”阿秀低声道。 “什么也别说了,回家再说。”赵老吉皱眉道。 不久后,阿秀穿着赵元成宽大的衣服走了出来。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长衣下摆露出光洁的小腿和光脚丫子。一看便知长衣下没穿衣服。 赵元成本来还欣喜的想要打招呼,但忽然一个念头进入脑海之中:难道说,妹子和东家光着身子在这岩石下边待到现在? 不光是他,马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马全猥琐的笑着,看了一眼张延龄,心道:东家你倒是逍遥快活啊,我们满世界找你们,你带着阿秀在这岩石下快活。您可真会玩,玩野战玩到这种境界,大风大雨的,你也不怕吓着。 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甚为尴尬。但越是没人说话,便越是让人尴尬。本来是一桩让人惊慌后怕的事情,突然间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变得暧昧,变得让人浮想联翩起来。 张延龄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很想告诉他们,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但他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他有些后悔,但是处在当时的情形之下,自己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不救人么? 路过水坝的时候,张延龄发现水坝无恙。坝内积水不少,但是很快就会放干。太阳出来一照。半天便可继续施工,不受影响。心中倒也安定了些。昨晚众人的努力还是起了作用的。 但是,阿秀这件事,怕是要好好的解释一番才成。 第66章 善后 赵家堂屋之中,气氛沉闷。 屋子里,张延龄坐在凳子上,黑亮的桌子上一碗姜汤还在冒着热气。这是阿秀的母亲为了昨晚一群人忙碌一夜而准备的,防止他们受了风寒。但直到天亮才看到赵铁匠和东家他们回来,而且第一眼看到丈夫的脸色和阿秀的样子,妇人便意识到发生了些事情。 将衣衫不整的阿秀拉到房里问了几句,阿秀咬死不说,于是妇人便只得回到堂屋里招呼东家,她还没意识到此事和东家有关。 “……事情是这样的。”张延龄开口了,这种事不面对也终究不成。说清楚比他们猜忌要好。屋子里也没有外人,闲杂人等都在院子里,所以张延龄决定说清楚。 张延龄轻声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而此刻,阿秀的娘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自家阿秀和东家赤身**的在一处岩石洞里待了一夜。阿秀的娘差点便晕了过去。 “赵老丈,赵家伯母,元成兄弟。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我没有半句虚言。事出意外,我也不想发生这一切。当时阿秀身上寒冷,那是失温之症,必须要立刻取暖。但我们有不能生火,情急之下我只能那么做。我发誓,除此之外我绝对没有对阿秀做过什么。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她,我张延龄虽非君子,但也不会趁人之危欺负阿秀。”张延龄缓缓说道。 赵老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还说什么?东家是为了救阿秀,我们还能怪东家不成?只是……哎!” 阿秀的娘在旁哭泣起来。赵老吉皱眉道:“哭什么?又不是死了人。” 阿秀的娘呜咽道:“我知道没死人,可是这么一来,我阿秀的名声不是全毁了?村里那几个都知道了,转眼间四里八乡便全都知晓了。我阿秀还是个姑娘家,今后如何嫁人?如何见人?女人家名节比什么都大,这以后可怎么办?呜呜呜……还不要被人指指点点羞辱死?” 张延龄之前还没想到这一节,或者说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此刻阿秀的娘这么一说,才猛然警醒了过来。大明朝可是个对女子的要求极为严厉的时代。对于女子的贞洁名声更是要求极为苛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理学上的糟粕被奉为至理一般。三从四德更已经是常态。自己虽然对阿秀没有做什么,但是阿秀跟自己**呆了一晚上这件事已经足以让阿秀再也无法见人了。 “你这妇人,说这些有什么用?东家那不是为了救阿秀么?难道见死不救?按说咱们还得谢谢东家救了阿秀才是。你说这话,东家心里怎么想?”赵老吉皱眉斥道。 阿秀的娘挨了训斥,只能抹着泪不出声了。张延龄是东家,就算他对阿秀做了什么,那也不能怎样。胳膊拧不过大腿,难道跟东家拼命不成?一家子还种着人家的地,闹起来全家都得流离失所没饭吃。丈夫训斥自己,显然也是有着这方面的考虑的,看来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赵老丈,赵家伯母,要不这样。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一会去将那些人叫到一起来,给他们些银子叫他们闭嘴。谁要是敢多说半句闲话,我便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我府中的几位不用担心,也就是那几位村民需要警告。我想他们应该不敢乱说话。”张延龄沉声道。 “东家,这种事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么?村里的乡邻自然暂时不敢说什么,但时间一久,他们总会说漏嘴的。而且赵大有那几个都是大嘴巴,平日就喜欢说三道四的张家长李家短的。要他们不说这事儿,除非杀了他们。”赵老吉叹息道。 “爹,不如我干脆去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为了我妹子的名声,我便是去坐牢也是值得的。”赵元成听得恼火,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道。 张延龄吓了一条,这赵元成原来脾气这么火爆。赵老吉忙大声呵斥道:“作死么?这个时候你添什么乱?你要是进了大牢,你老婆孩子怎么办?我们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你这一闹,是要逼死你妹子么?” 赵元成皱眉而立,嘿然一声蹲下来用拳头在地上咚咚的砸了起来。 张延龄算是明白了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心理上的负担有多大。自己后世穿越来的人自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对他们而言,这事儿显然极为重大,足以影响和改变他们今后的生活了。 张延龄想了想,站起身来沉声道:“我可以去见见阿秀么?有件事我想征求她的意见。” 赵家几人都愣住了,这种时候东家居然要去见阿秀,也不知他要干什么。但似乎也没法阻拦他。 “阿秀在房里,我带东家去。”阿秀的娘忙道。 张延龄点点头,跟着阿秀的娘去往西厢房中,阿秀的娘掀了布帘子,张延龄走了进去。 昏暗的屋子里,阿秀蜷缩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单薄的背影显得楚楚可怜。长发胡乱的披在身上,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秀!”张延龄沉声道。 阿秀身子震了一下,转过头来,脸色有些苍白。她忙下地要行礼,张延龄摆手制止。 “阿秀,我向你道歉,这件事……我实在是不知道会这样。”张延龄沉声道。 阿秀摇头低声道:“不关侯爷的事,是侯爷救了我。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侯爷不用担心。我并不在乎别人指指点点。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就是了。再说我和侯爷清清白白,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阿秀清者自清,也不用搭理,更不在乎。” 阿秀说着这话,仰起头来,眼中露出倔强的表情。她本来就是个泼辣的姑娘,这会似乎又恢复了本色。 张延龄微笑道:“没想到你如此洒脱,倒是叫我意外。不过我看你爹娘哥哥不是那么容易便释怀的,他们恐怕难以派遣此事。” 阿秀眼神黯淡了下来,轻声道:“是啊,他们定是以为阿秀给他们丢人了。可是,又能如何?” 张延龄沉声道:“阿秀,我身边缺一个饭菜做的好吃的人,你若不嫌弃的话,去我府中如何?” 阿秀一愣,抬头看着张延龄,眼神中露出惊愕和不解的神色来。 “你去了我府中,便没有人再说什么了。我张延龄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让你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的本事还是有的。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唐突,但是,这或许是解决此事的一个办法。不知你肯不肯呢?”张延龄轻声说道。 第67章 纳妾 堂屋之中,当张延龄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赵老吉夫妇和赵元成先是惊愕发愣,旋即便全部惊喜的站起身来。 “东家,你当真要……娶我家阿秀么?这……这也太叫人意外了,这……这……叫我说什么才好?”赵老吉结结巴巴的道。 张延龄恭敬拱手道:“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二老不知愿意不愿意。阿秀那里我适才已经问过她了,她自然要听从你们的意愿。这样的事,自当遵从父母之命。”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赵老吉尚未说话,阿秀的娘便大声叫了起来。“东家肯收我家阿秀,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啊呀,这可太好了,这太好了。” 阿秀的娘激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老头子,你愣着作甚?快说句话啊。”阿秀娘催促道。 赵老吉吁了口气,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他当然也是激动高兴的,但作为一家之主,作为最疼阿秀的爹爹,他自然要把有些话说清楚。 “东家,你看上阿秀,自然是她的福气。不过我家阿秀性子粗野,可没学过什么规矩,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若是到了东家身边,我怕她会惹东家生气。” 张延龄笑道:“我府里也没什么太大的规矩,阿秀既去,便是一家人。有些习惯自会有人教她,这可无需担心。” 赵老吉点头道:“好。还有就是,我家阿秀虽然是贫苦人家出身,但是我们全家都很疼爱他。我和她娘四十多岁才有了她,自不希望她将来受委屈。本来我们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可阿秀眼光高,我们也不想勉强。我们从未想过让她嫁到东家这种身份的人家,那……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我们也怕她受委屈。” 张延龄微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怕我欺负她,对她不好是么?我不能说保证什么,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阿秀幸福的。吃穿什么的不说了,谁要是欺负她,我会全力保护她。” 赵老吉忙道:“我不是怕东家对她不好,她若跟了东家,东家对她好不好那便是她的命。我的意思是,东家这身份,自然有许多妻妾,阿秀也只能是偏房。我是怕她将来被别人欺负。” 张延龄笑道:“原来是担心这个,阿秀性子好,谁会欺负她。再说了,能进我张家门的女子,又怎会是刁钻刻薄之人。这些事不必担心。” 一旁的阿秀的娘也叫道:“你这老头子,说这些事作甚?那不还得是看阿秀自己为人处事么?再说了,谁家还没个磕磕碰碰小矛盾的?你和我不也吵了一辈子么?我也没少受你欺负。你只说你答应不答应便是了,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作甚?” 赵老吉瞪了她一眼,心道:头发长见识短,虽然咱们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但也不能表现的这么明显,也得拿捏些态度不是么?这样阿秀将来也有些地位。你这老婆子可真是什么都不懂。 但话说到这里,赵老吉却也不愿再啰嗦什么。于是沉声道:“既如此,承蒙东家看得上我家阿秀,我阿秀今后便拜托给东家了。希望东家好好待她。” 张延龄躬身道:“二位老人家放心,我自会好好待她。” 阿秀的娘已然忍不住了,捂着嘴巴眼泪流了下来,快步去了西厢房里,很快房中传来母女二人幸福的哭声。 对一个贫苦的佃户之家而言,女儿能够嫁入豪门之家那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之事。大明朝如此阶级森严的年代,张延龄这样身份的人就是在云端之上,而赵老吉这样的人家便在泥潭之中。二者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匹配。穷苦人家的女儿就算被富人看上,那也只是当丫鬟和玩物,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名分的。张延龄愿意娶阿秀当偏房,对赵家人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喜事,那是一步登天。从此之后,赵老吉家的身份便会远远不同了。 赵老吉长长的吁了口气,脸上笑开了一朵花。没想到一个棘手的麻烦,最后居然演变成了这样的结果。这件事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结果。 “这样吧,我回去之后,找个媒人登门,按照礼节行事。择个吉日把阿秀风风光光接过去。您看如何?”张延龄问道。 赵老吉更加开心了。张延龄这么做便更是表明了他对阿秀的重视。正儿八经的请媒迎亲,那便是正儿八经的名分。将来也不怕别人嚼舌根说自己把女儿白送给侯爷了。因为这种话定是会有人说的。 当下事情商定完毕,张延龄要告辞离开,赵家一家人送到门口。阿秀也满脸娇羞的从厢房出来相送。 “阿秀,过几日我命人来迎你,这几日你便不要去坝上了,好好的将养几日。等着我。”张延龄笑道。 阿秀羞涩点头,一家人看着张延龄等人离开之后,相互对视而嬉,如在梦中一般。 …… 八月初六让媒人上门送了礼,八月初八便用马车将阿秀接到了府中。本来张延龄想将众乡亲请到京城吃酒席,但赵老吉怕耽误工期,于是便在赵家庄备了几十桌流水席招待众乡亲。西山庄园众百姓美美的吃了一顿,心中对赵老吉一家的运气羡慕不已。 当然,普通百姓们的素质难以恭维,日子越是穷苦,便越是见不得别人好。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也不是没有道理。好酒好菜也没有堵住一些人的嘴巴。 有人私底下议论着说,赵老吉一家心机颇深,故意让自家女儿跟东家独处。搞出了事情来。据说光着身子在岩洞里呆了一宿。这才最终成功的搭上了东家这条大船。 还有人说,东家其实并没有打算娶阿秀,是阿秀要死要活的闹,还说要去京城告状。东家不想惹事,所以便娶了阿秀当小。 不管这些人如何心里酸溜溜的想,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赵老吉一家从此一步登天了。女儿嫁给了东家,将来还不是荣华富贵要啥有啥么? 有人甚至心里想着,下回东家来的时候,定要将自家女儿打扮打扮,也许这好运能够降临到自己头上也未可知。不过看看自家女儿的长相,便也只能叹息一声。人家阿秀那可是标致之极的人物,是鸡窝里的凤凰,否则东家怎会看上她? 总而言之,羡慕者有之,酸溜溜诋毁的有之,为赵家为阿秀高兴的有之。无论如何,此事既成事实。赵老吉走路腰杆挺得笔直,百姓们见到赵老吉也更加的敬畏了。 这件事在西山庄园的轰动可不小。很长时间之后,阿秀成功的故事都被作为赵家庄以及周边村庄之中百姓们教育子女的范例,成为他们一种希望达到的梦想。 第68章 中秋 张延龄在府中也摆了一桌酒席,特意请了张鹤龄来吃酒。张鹤龄倒是不以为然,觉得兄弟也太仁义了。娶了个佃户的女儿有必要这么折腾么?就算那阿秀生的标致,那又如何?若是纳个妾便要这么折腾,那他岂非是一年要折腾一两回。 而且纳妾也要看身份的,纳个佃户的女儿着实有失身份。现如今勋戚之家和朝中高官的侧室也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那也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比如自家大姐便是嫁给了礼部尚书徐琼为侧室的。虽然说那时是张家尚未发迹之时,但张家也不是普通门第。 张延龄当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权当是耳旁风。 新婚之夜,烛影摇弋,桂树飘香之时。张延龄醉意熏熏的入了洞房。阿秀虽然平日性子爽辣,但到了这时候却像个小猫一般不知所措,胆战心惊。最后还是在张延龄的教导之下才懂得如何逢迎侍奉。 这一夜,莺试初啼,被翻红浪,折腾到半夜方休。 阿秀固然从此告别了少女生涯,其实对张延龄而言也是他穿越而来的第一次当男人。搂着阿秀温香茁壮的身体满足的入睡的时候,张延龄心中想道:这才是当侯爷应该有的样子。自己应该放松些,入乡随俗,不要被以前固有的那些道德观念束缚才是,否则便不能畅快的享受生活了。 当然,张延龄没有将此事向谈如青隐瞒。在迎娶阿秀之前,他便已经写了信叙述了事情的经过,通过小竹将信给了谈如青。张延龄当然担心谈如青会因此而不快。 隔了一日,谈如青让小竹送来了一套茶具,说是贺礼。其他的却没只言片语。张延龄不知其意,问小竹,小竹自然也是不知道情形的。最后,张延龄还是在苦思冥想之后得到了答案,解开了这个爱打哑谜的谈小姐的意思。 一套茶具,一个茶壶七八个茶杯,那不就是告诉张延龄,男子三妻四妾这件事是寻常之事的意思么?她送这套茶具当贺礼,那其实便是并不介怀之意。 张延龄心中唏嘘不已,也明白在这个年头,女子其实已经接受了这种普遍的现实。即便如谈如青这样的女子,也只是坦然接受。或许她并不开心,但她也不能反对。 唏嘘之余,张延龄心中也有些无耻的窃喜。那岂非是说,自己将来的生活会格外的多姿多彩,无所顾忌?为了这个无耻的想法,张延龄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时间进入八月上旬,天气已然入秋。酷暑消退,树叶变黄,天空一天比一天高远,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清爽。 这段时间,张延龄过的很是安逸。秀儿进府之后,做事能干,且和上上下下关系处的很好。她本就是贫苦出身,府中上下大多数人也都是普通百姓,所以倒也没有什么身份的落差。加之秀儿虽然脾气直爽,但心地却是善良之人,所以大伙儿都很喜欢她。这倒是免了张延龄的担心。家中一些事情也逐渐让秀儿学着掌握。 一段时间里,张延龄将心思放在了钻研改进火器这件事上。上次那火铳发射之后,张延龄便发现了许多的弊端。威力不足,操作麻烦,这些都是它的缺点。 威力不强,倒不是因为火药威力不足。大明朝用的黑火药已经很有威力了,那火铳威力不足还是材质强度不够,结构过于粗糙,装药量不足之故。 操作上,填装火药铅弹,然后还要有明火来点燃发射,这中间太过繁琐。发射一次火铳的时间,熟练的弓箭手起码能连珠射出五六只箭出去了。射程威力不足的情形下,自然成了鸡肋。 冶炼技术和制造造技术的限制,让火铳的威力大打折扣。在一只火铳上花费太多的金钱改进,但却又看不到它应用的前景,这导致上上下下对火器的重视和信任程度不够,也就没有那么多人去想着去改进了。 对于张延龄而言,他当然明白火器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下了决心要改进制造出威力足够和操作方便的火器来。他画了许多图纸,回忆自己后世见识过的火器的样子去设计。但图纸一拿到铁匠铺去,得到的都是‘做不了,没办法’这样的回答。倒也不是别人不肯,而确实是按照后世的部件制造,着实对这年头的铁匠们要求太高。不规则的精细部件靠着锤子敲打是不成的。张延龄只得边根据现在的情形进行修改妥协,边想办法去寻找能工巧匠去实现自己的想法。但这个过程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的来。 日子飞快,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 中秋之日,张皇后命人传了话来,要张家兄弟晚间去宫中赏月赴家宴。本来张延龄是打算带着阿秀去西山庄园瞧瞧的,一方面让阿秀回家跟赵老吉他们过个团圆中秋,另一方面水坝将于近日完工,张延龄也想亲自去瞧瞧。这么一来,便没法去西山庄园了。 阿秀倒是挺体贴,虽然有些遗憾,不能跟侯爷一起回门团圆,但倒也安慰张延龄不要担心。她说她会好好的检查水坝的完工情形,回来一五一十的禀报给张延龄听的。 张延龄便陪着阿秀上街买了些过节的果品酒水礼物什么的,装了两大箱子让阿秀带回去。虽然人没到,礼节还是要有的。虽然阿秀只是小妾,但对阿秀娘家照顾些,那也是对阿秀的尊重。 傍晚时分,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进了宫。兄弟二人在坤宁宫中和张皇后唠了一会家长之后,便移步坤宁宫花园之中,那里一桌酒席一桌糕点瓜果已经准备好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姐弟三人坐在酒席旁等着,张鹤龄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皇上还在忙么?天都黑了,月亮都要升起来了,怎地还不来?”张鹤龄道。 张皇后叹息道:“内阁几位大人从下午便觐见皇上,商议朝廷大事。皇上又是个勤勉之人,事儿不完是不会来的,再等等吧。” 张延龄道:“皇上天天这么劳碌么?二姐当提醒皇上多多歇息才是,这么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 张皇后笑道:“小弟都懂得关心人了,不错不错。我能不心疼皇上么?可是朝政大事总要处置,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要皇上定夺。内阁几位大臣,六部的大人们都很努力,皇上总不能不管吧。” 张鹤龄道:“忙也挑时候,这中秋团圆的日子,他们自己不回家和妻儿团圆便罢了,拖着皇上作甚?什么事都要皇上处置,要他们这些官员作甚?吃干饭么?” 张皇后白了张鹤龄一眼道:“大弟别乱说话,他们也是为国辛劳之人。最近边镇不太平,听说鞑靼小王子又生事,宁夏那里吃了败仗,死了不少人。皇上这几天都在烦心此事,商议的也必是此事。这都是国家大事,不比咱们吃饭这事儿重要么?再等等吧。” 张鹤龄翻翻白眼不做声了。 张延龄道:“太子殿下怎么也没来?中秋团圆饭不来团聚么?” 第69章 中秋(二) 张皇后笑道:“哎,你就别提了。最近呐,李东阳推荐了他的一个学生,翰林院的一位编修给太子当侍讲学士。这个人严厉的很。每天早晚讲学读书,当日不完成学业便不能下课。估摸着今日现在又留住了。适才李志去东宫请了,说是很快就到。” 张延龄心中一动,问道:“那侍讲是不是叫杨廷和?” “对对对,就是叫杨廷和。小弟认识他?”张皇后道。 张延龄摇摇头道:“有所耳闻,但却并不认识。” 张皇后点头道:“这杨大人倒是有些学识的,李东阳对他甚是赏识,推荐给皇上的。皇上亲自任命他给厚照侍讲的。” 张延龄微微点头,一旁的张鹤龄不满的道:“这可倒好,皇上被李东阳刘健他们给缠住了,太子又被李东阳的门生给缠住了,这中秋家宴还吃个什么?咱们姐妹三个吃吃得了,就当我张家姐弟团聚罢了。当皇帝这么累,倒也没什么意思。” 张皇后笑着呵斥张鹤龄胡言乱语,张延龄听了这话心中却想:大哥这话倒是一语中的。大明朝的文臣们千方百计要刷存在感,恨不得控制皇上一切都听他们的。李东阳让杨廷和给太子当侍讲,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这是打算让太子和他父皇一样将来能够重视他们的意见,听从他们的摆布。然而,怕是事与愿违了。未来朱厚照即位之后对文官集团的不屑怕便是从此刻开始集聚的逆反心理所致。 姐弟三人正说着话,突然间回廊下有人大声宣道:“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姐弟三人忙站起身来,却见在几名掌灯内侍的引领下,弘治皇帝朱佑樘牵着身材瘦削的少年朱厚照大步而来。 张皇后迎接上去,笑道:“哎呀,你们父子俩怎么一起到了?正好遇到了?这么巧?” 朱厚照上前给张皇后行礼,沉声道:“启禀母后,儿臣路过乾清宫,恰好遇到圣驾,没想到父皇也这么晚。儿臣耽误了时间,让母后等着儿臣,实在不该。” 张皇后笑道:“我儿说的什么话。我儿读书刻苦,学习治天下之理,母后求之不得。我和你两个舅舅适才还说起你呢。” 朱厚照看向躬身站立在酒席旁的张鹤龄和张延龄两人,笑道:“两个舅舅来的倒早。” 三人走到酒席旁,张鹤龄和张延龄忙齐齐行礼,朱佑樘摆手笑道:“自家人不必拘礼,鹤龄,延龄,叫你们久等了。朕实在是抽不开身。”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为国事操劳,臣等等候一番算得了什么?只恨不能为皇上分忧。” 张鹤龄道:“是啊是啊,皇上太辛苦了,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才是。” 朱佑樘呵呵笑道:“瞧瞧,现在连鹤龄都这么会说话了。坐吧坐吧,都莫要拘礼。自家人再拘束,便无趣了。皇后,今晚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啊?” 张皇后忙笑着介绍酒菜和点心瓜果,这些都是她亲自准备的。弘治皇帝节俭,并不喜欢大吃大喝。张皇后投其所好,便自己亲自动手。今日的酒菜和果品倒是有不少是她亲自挑选和制作的。 张皇后介绍菜品的时候,张延龄在朱厚照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笑着低声问道:“太子最近学业很累是么?” 朱厚照端起面前的茶盅喝,漫不经心的道:“倒也不累。” 张延龄笑道:“累倒是不累,就是挺无趣的是么?天天读那些之乎者也,也就是你,若是我的话,怕是早就疯了。” 朱厚照看了张延龄一眼,淡淡道:“那也没法子,无趣也要读。不然我做什么呢?” 张延龄低声道:“上次我答应请太子一起去西山打猎,殿下还有兴趣么?” 朱厚照眼睛一亮,看了一眼正一个正笑盈盈介绍菜式一个正笑眯眯的聚精会神听着的张皇后和朱佑樘两人,压低声音道:“舅舅跟母后说了此事了么?母后答应了?” 张延龄摇头道:“还没说呢。” 朱厚照满眼失望之色,咂嘴道:“那你说个什么?” 张延龄低声道:“要说还不容易?我只是先问问你想不想去,万一你喜欢在宫里读书呢?”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脸上有一丝愠怒。张延龄低声笑道:“莫要生气,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之所以还没说,是因为时节不对。前段时间天太热,不适合打猎。中秋一过,天气凉爽,叶黄草稀,林子里的野物也要准备过冬了,得出来攒一波秋膘,这时候去打猎才是好时节。所以过了中秋时间正好。” 朱厚照喜道:“甚好,那你赶紧跟母后说。我都快被那个杨廷和给逼疯了。再不出去转转,我定要疯了。” 张延龄笑道:“杨廷和?皇上给你找的那个侍讲?莫跟他一般见识。一会酒宴之后,我便跟皇后请求,咱们一起去秋猎去散散心。” 朱厚照喜不自禁,差点打翻了茶盅。 那边夫妻二人的交流已经结束,见张延龄和朱厚照嘀嘀咕咕的挨着头说话,张皇后笑问道:“延龄和你舅舅说什么呢?那么开心?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朱厚照吓了一跳,忙道:“没什么,闲聊罢了。” 张延龄笑道:“我和太子聊今天他学的书呢。太子今日颇有所悟,所以说的开心。” 朱佑樘道:“哦?今天读的什么?厚照深有所悟?说给朕听听?” 朱厚照吓了一跳,心中恼火张延龄的信口开河。这不是在坑自己么?自己悟个屁。今天学的什么都忘了。 “太子说,今天学了《列子》里的一篇,对一句话很有感悟。那句话叫做什么‘夫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太子说,这句话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有所悟,自然心中欢喜。太子真是聪慧,我便没悟出什么来。”张延龄开口道。 朱佑樘微微点头道:“原来学的是这一篇,这话确实不错。治国最难的是知人善用,懂得用人。厚照能对此有感悟,说明学业有所精进。不过,厚照你记住,为君者可不能光知贤,自己也要贤明。正所谓君为臣表,君之好恶,下必效之。君不贤,臣何贤之?所谓上行下效之理也。” 朱厚照忙道:“儿臣明白了,儿臣谨记。” 张皇后笑道:“皇上,厚照近来读书刻苦,也有精进,真是太好了。” 朱佑樘点点头道:“厚照聪慧,只要用心学习,将来社稷无虞。” 朱厚照听着心里舒服,这才明白原来张延龄是故意让皇上和皇后夸赞自己。没想到自己这个小舅舅倒还是个知趣之人。 “皇上劳累一天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今日中秋佳节,咱们团团圆圆的吃饭赏月。皇上,妾身先敬你一杯,祝愿皇上春秋永驻,祝愿我大明社稷长长久久国祚万年。”张皇后端起酒杯笑道。 朱佑樘呵呵而笑,举杯道:“皇后说的好,来,一起喝一杯,厚照也喝些。一起为我大明社稷万年永固干杯。” 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第70章 中秋(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东方天空明月已经升上半空之中。朱佑樘命宫人熄灭周围悬挂的灯火。灯一灭,顿时清辉满地,一片银白的月光笼罩了整个后花园中。 “好美的月色啊。”张皇后赞道。 众人纷纷点头。张延龄看着那一轮皎洁之月,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穿越以来已经数月,在这里的生活也基本适应,甚至已经娶了妾,有了归属感了。然而这明月之下,却依旧教人想起那个世界里的事情。但不知眼前之月是否便是自己在后世头顶上的那一轮。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自己恐怕是这世界上同时既被今月和古月照耀的人了。 朱佑樘手捏半只莲蓉月饼,眼睛看着天上的月亮,久久不说话。 张皇后觉察丈夫情绪有异,忙低声问道:“皇上想什么呢?” 朱佑樘轻声叹道:“看着这月亮,朕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当年朕在西内安乐堂的小园子里和娘一起住着。每到月半,朕都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井上的月亮。那时候可没酒喝,也没有月饼吃。中秋时,母后央求人弄来一小块月饼,只是粗面做的甜月饼罢了,但那是真好吃啊。那是朕这一辈子觉得最好吃的东西了。” 众人沉默了,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是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情了。当年朱佑樘是在不见天日的冷宫之中出生,直到六岁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那六年时间,一个小小的孩童跟着母亲纪氏住在冷宫里,食不饱穿不暖,又担心被万贵妃发现这个皇子的存在,那种日子可谓是处处担惊受怕,艰难恐惧之极。 一个小小的孩童,晚上孤独的看着天上的圆月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皇上,莫想那些事了。或许那便是老天爷给皇上的磨练。老天爷要看看皇上的心性如何,然后才能将大明江山社稷的大任交到皇上手里。”张皇后请拍丈夫的手背安慰道。 朱佑樘微笑道:“或许便是如此吧。可那时的我看着天上的月亮,便心里天天在祈祷,若是月亮里有个人仙人下来,带着我飞走就好了。小孩子心思,总是要想这些事情的。好在那时候有母后陪着我。后来我们出去之后,日子倒是过的好了,但是,母后却……没了命。又相当一段时间,朕都自责自己不该祈祷出来,倘若我们永远住在安乐堂的小院子里不出来,母后她……便不会死了。” 张皇后当然知道丈夫说的是什么事。朱佑樘六岁那年,宪宗皇帝得知了自己的皇子的存在,便将他们母子从冷宫之中接了出来。然而,不久后,朱佑樘的生母纪氏便不明不白的死了。当年隐瞒纪氏有子的太监张敏也死了。这件事人人都理所当然的怀疑到了万贵妃身上。万贵妃恶毒之名便从这件事开始了。周太后从那时起便将朱佑樘养在身边,保护朱佑樘长大。 “皇上……莫想那些事情了,都过去了。今日中秋佳节,咱们一家子团团圆圆的,皇上不要想过去那些不愉快之事了。”张皇后柔声劝慰道。 朱厚照忽然站起身来沉声道:“父皇,当年那妇人如此恶毒,为何父皇不夺了她的谥号,拿了她的亲眷加以惩戒?反而容她受尊号到如今?让她的亲眷逍遥至今?” 朱佑樘转头看着朱厚照,本想呵斥。但见那少年双目炯炯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却又不忍。 “皇儿休得胡言乱语。”张贵妃倒是忙阻止道。 “儿臣没有胡言乱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做了坏事的人,理当受到惩处。”朱厚照大声道。 “厚照!”朱佑樘喝道。 朱厚照眼睛里的光芒开始收敛,慢慢的垂下眼睛。 “为君者,当宽厚仁恕。事事睚眦而报怎么可以?要学会宽恕别人。宽恕他人便是宽恕自己。况且,朕若那么做,便是违背了孝道。先皇在世时,和老贵妃感情甚笃,老贵妃对先皇也照顾多年。朕若那么做了,岂非是违背先皇之意?先皇在泉下怎么看朕?将来朕归天之后见到先皇,如何面对?朕自小便知亲情之贵,朕岂能做违背孝道和先皇心意的事情?仁恕和孝道,这是朕看重的东西。朕希望你将来也能做到这些。”朱佑樘沉声道。 朱厚照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些什么,但终于还只是轻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朱厚照缓缓坐下,张延龄听到他口中低低的咕哝了一句:我才不学你。 张皇后觉得气氛沉闷,笑道:“掌灯,掌灯,月也赏了,吃些瓜果吧。石榴葡萄都是应景之物,都是我亲自挑选的,皇上,皇儿,大弟小弟你们都吃些。” 左右忙重新掌灯,宫灯闪烁,月光便黯淡下来,张皇后拿了果品给众人,气氛这才恢复如常。 又闲聊说笑几句之后,张延龄起身拱手道:“皇上皇后和太子你们三个也定没有好好的团圆了,我和哥哥也该回去了。” 张皇后道:“急什么?还早呢,才初更。” 张延龄道:“我倒是无所谓,哥哥家中有妻儿家室,也都等着他呢。” 朱佑樘呵呵笑道:“那倒是,鹤龄是有家室的人,人家也是要团圆的。皇后,你可莫要光顾着自己和弟弟团圆,忘了人家也是要团聚的。” 张皇后道:“好吧好吧,倒是我想得不周到了。看来呀,明年中秋便不能叫你们进宫来了。延龄再成了亲,也是要陪他老婆孩子的。我这个姐姐,那得往后摆一摆了。” 朱佑樘呵呵笑道:“你呀,酸溜溜的作甚?鹤龄延龄难道不该娶妻生子么?你不是成天念叨延龄尚未娶妻么?操心着物色一个么?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张皇后噗嗤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皇上倒是不肯饶我。是了,延龄的婚事得抓进了,过了年就二十了,不娶妻永远都让人放心不下。成家之后便是大人了,也有人管束他。延龄,最近有没有看上谁家小姐,二姐替你去说合去。” 张延龄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可莫要操心我的事,我可不急。” 朱佑樘道:“难道还对徐家那小郡主不肯释怀?延龄,倒也不必。一厢情愿可也无趣。” 张皇后嗔道:“哎呀,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来我便生气,我家延龄那里配不上他徐光祚的女儿了?” 张延龄头皮发麻,忙道:“皇上皇后饶了臣弟吧,快别说了。哥哥,咱们快些走吧。这里待不得了。” 朱佑樘和张皇后哈哈大笑起来,张延龄也有窘迫的时候,徐家那桩婚事的事情怕是张延龄一生之耻了。 兄弟二人起身行礼告辞。向着朱厚照行礼的时候,朱厚照朝着张延龄做了个古怪的表情,挤了挤眼,甚是着急的样子。张延龄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朱厚照的心思。 第71章 夜会 “对了,皇上,二姐。臣弟有件事想请皇上皇后示下。过两天我想请太子出宫一趟。太子天天在东宫读书,必是疲乏的很,我想带他出去散散心,趁着大好秋色出去赏赏景。不知你们可否应允。”张延龄躬身道。 “出宫?”张皇后皱眉道:“厚照怎好随便出宫,玩野了心可就收不回来了。延龄,你莫要弄这些花头。再说了,太子出宫也不安全。” 张延龄道:“天天读书人也会疲乏的,张弛有道才是。再说太子现在读书很用功,自会勤勉用心的。而且我请太子出宫也不全是为了赏景。我西山庄园新建了一座水坝,佃户们也正要收割稻米。我带他去我庄园瞧瞧,也能体察民情,体会百姓稼穑之苦。这也是一种历练啊。对太子也是有好处的。” 朱佑樘点头道:“延龄这话说的不错,厚照应该去体察一下民情,这对他确有好处。厚照最近读书也挺辛苦的,出去走走也好。皇后,让他出宫散散心便是。有延龄陪着,再带些侍卫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放心便是。” 张皇后看了一眼朱厚照,见他满脸期待的表情,心中一软,道:“罢了,看在你舅舅面子上,便让你跟你舅舅出宫玩玩。但要小心些,不可出纰漏。延龄,太子出宫不是小事,你当知道这其中的紧要,可莫要胡闹。左近走走便回来,更不可做出格之事。倘若被我知道了,我可不依。” 张延龄忙道:“皇后放心便是,我当然知道责任重大,自会小心谨慎的。我们只去西山庄园转一圈便回。最多两日,不会走远的。”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 朱佑樘笑道:“皇后,厚照也不小了,别那么严厉的管束他。朕知道你担心他的安全,这么着,朕让牟斌派些锦衣卫随行保护,让他带人将西山左近清理一遍,保证安全便是了。” 张皇后道:“那最好了。” 牟斌是锦衣卫指挥使,让锦衣卫提前将太子要去的地方清察一遍,排除隐患,做好保护工作,那自然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牟斌老成持重,行事还是能让人放心的。 听到父皇和母后都答应了,朱厚照难以抑制的高兴。毕竟只是个虚岁才十三岁的少年,天性便是活泼好动之人,能出宫游玩,自然开心的要命。 张延龄和张鹤龄告辞离去的时候,朱厚照居然提了灯笼送两个舅舅到后园门口。可见他心情甚佳,对两个舅舅也殷勤了一些了。在此之前,朱厚照对张家兄弟可都是冷淡疏远的。张延龄当然很高兴看到这个转变。和未来这位正德皇帝的关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必须要处理好。哪怕是投其所好,也要给他一个好印象。 …… 从宫中出来,内城长街上花灯如织,人流如潮,甚是热闹。各家各户,街边店铺门前都挂了各种花灯,流光溢彩争奇斗艳,很是好看。赏灯的百姓也自不少。 张鹤龄对这些没兴趣,先告辞回家和妻儿团圆去了。张延龄左右无事,便带着两名小厮一路溜溜达达的在街市上赏灯。半个时辰后,才出宣武门抵达外城。 一出外城,街市上便冷清多了,加之夜已二更,街市上虽有些灯火,但却已然阑珊。行人也已经很是稀少。不过月上中天,月色皎洁,长街之上满是月光。清爽的秋风之中,夹杂着桂花的暗香,此情此景,倒是让人心安神定,甚是享受。 “侯爷,咱们回府么?”随行仆役问道。 张延龄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办。” 两名仆役忙道:“侯爷去哪里?我们得跟着。” 张延龄摆手道:“不用了。你们回府便是。” 两名仆役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侯爷骑马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往南边飞驰而去,也不知道侯爷这么晚要去哪里。 张延龄当然不能带着两名仆役一起走。因为今晚他要去白纸坊谈家大宅去和谈如青私会。之所以溜达到现在,那可不是为了看花灯,而是必须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好去窃玉偷香。 这段时间,自己和谈如青虽然靠着小竹鸿雁传书信件来往,但是却没能见上一面。谈老夫人不让谈如青出门,两人便没有见面的机会。张延龄对此很是恼火。那谈允贤也太过分了,也不知是嗅到了什么,居然限制了谈如青出门的自由了。 几天前小竹来张家的时候,张延龄曾让小竹带话给谈如青,希望中秋佳节能见她一面。谈如青却让小竹回了话说她出不来,虽然她很想中秋一起赏月观灯,但是她要陪祖母一起团圆,所以十分抱歉。张延龄听了之后更加的失望。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 “小竹,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张延龄道。 “侯爷请说。”小竹道。 “我想见你家小姐。你家小姐也必是想见我的。你给安排一下。如何让我们能见一面。”张延龄道。 “……”小竹无语,半晌摊手道:“带个信传个话什么的,小竹自然是可以的。但要见面,小竹可没那本事了。” 张延龄道:“不,你有。只要你肯便成。” 小竹很是莫名其妙。 “你家后园有没有小门?”张延龄道。 小竹吓了一跳道,摇头道:“没……没有。” “那么你家后园围墙多高?” “侯爷,你……你莫非……”小竹嗔目道。 “对,我中秋之夜晚上要去见你家小姐。三更左右去,你想办法。既没有小门,我只能爬墙进去了。你给准备梯子和绳索。”张延龄用不可置疑的语气道。 “啊,那……那可不成。这事儿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我会被打死的。侯爷,你半夜去作甚?小姐也不会答应的。你饶了我吧。这不成啊。” 小竹吓的要命,感情这位侯爷居然想要当采花贼么?要自己给他当内应? “你放心,我只见你小姐一面,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的。你不用告诉你家小姐,给她一个惊喜。你只要做的隐秘,你家老夫人又怎会知道?总之,这事儿你必须给办了。我中秋之夜三更左右到,若是你没准备好东西,我若进不去的话。小竹,那你便完了。到时候别怪我张延龄心狠手辣。这件事因你而起,你必须出力。” 面对张延龄的威胁,小竹气的满脸涨红,一言不发的便离开了建昌候府。小丫头显然是气坏了。 其实张延龄也不知道自己的威胁奏不奏效,但今晚他要来试一试。 进入白纸坊,四周一片寂静。贫民聚集之地,没有半点的节日气氛。街巷之中,月光皎然,屋影参差,安静之极。为了不惊动乡邻和谈家人,距离谈家大宅外的街巷口,张延龄便下了马,将马儿拴在路旁树下,然后步行来到谈家大宅之前。 谈家大宅门口倒是挂着两盏红灯笼,随夜风轻轻摇摆闪烁。张延龄没敢多停留,径自绕行大宅南侧围墙之外。谈家大宅围墙高达丈许,上有荆棘尖刺之物覆盖,徒手攀爬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有梯子绳索之类的东西协助。 张延龄蹑手蹑脚的沿着围墙走了一圈,他没有看到任何一处可攀爬之处,更没有见到什么绳索梯子之类的东西,不禁心中恼火不已。 “这小竹看来是压根没有拿自己的话当回事,根本没有搭理自己。可恶。” 张延龄再走一圈,还是没见到任何的攀爬之物,正要讪讪离开之际,便听得远处街巷中远远传来三更更鼓之声。此刻已经是三更天了。然后张延龄便听见悉悉索索一阵声响,围墙内有了动静。 张延龄忙躲在暗影里查看,片刻后,墙头探出一个小脑袋来,迎着西斜的月光一看,不是小竹还有谁? 第72章 夜会(续) “侯爷……侯爷您在么?”小竹朝着围墙外张望着,低声叫道。 张延龄大喜现身,吓了小竹一跳。 “我在。” “快……快……吓死我了。”小竹抛下绳索来,张延龄拽着打结的绳索爬上墙顶,那墙顶处已经铺了木板,挡住了尖刺之物,看来小竹是早有准备。内侧是一只木梯,小竹正是踩着那梯子上墙来的。 张延龄顺着木梯下去,片刻后便置身于谈家后园之内。脚下踩着的是一大片带着药香的药草地。谈家后宅花木不多,大片的地方都种植着药草,所以药香扑鼻。 “多谢小竹,我还以为你没听我的话。” “莫说了,我迟早要被你害死。老夫人知道了,我会被活活打死。你快些去见小姐,已然三更了,四更天老夫人便要起来准备礼佛,家里的仆役也陆续要起来。你赶紧见小姐一面后赶紧走。”小竹压低声音道。 张延龄低声答应,跟着小竹往后宅走去,心里充满了窃玉偷香的刺激感。没想到自己也干这种翻墙之事。 “小姐在屋里等着你,侯爷自去,我给你们把着风。”小竹指着西边的屋子道。 张延龄一愣道:“如青知道我要来?” 小竹冷哼道:“我当然要禀报小姐,否则我不是又一次背叛了小姐。侯爷快去吧。西院东厢房,别惊动其他人。” 张延龄快步而去,穿过婆娑的花木月影,来到西院厢房门前。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屋子里并无灯火,长窗开处,月光洒在屋子里,张延龄看见一个人影正从桌案旁站起来。 “如青么?”张延龄道。 谈如青颤抖的声音低低的哼了一声。张延龄心情激动,快步走上前来。谈如青在月光掩映之下的绝美容颜出现在眼前。不待谈如青说话,张延龄一把便将她搂在怀里,俯头吻住谈如青的嘴唇。 谈如青浑身僵硬,整个人快要晕倒过去。在她和张延龄的交往之中,虽然已经表明心迹,但其实连手都没拉过。此刻却被张延龄悍然亲吻,心中既慌乱又羞涩。但是,当自己允许了小竹接引张延龄今晚来私会的时候,其实便已经放开了自己。谈如青也绝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居然允许张延龄半夜三更翻墙入室来私会。 终于,张延龄离开了谈如青的嘴唇,谈如青扶着桌案低头喘息,羞的不敢抬头。 “如青,恕我唐突,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张延龄沉声道。 “你个……登徒子……”谈如青轻声道。 张延龄低声道:“还不是被逼的,要不是你祖母阻拦,你我何必这么偷偷摸摸。我也不想干这偷鸡摸狗之事,我堂堂建昌候,却也要做这样的事情。还不是太想你了。” 谈如青噗嗤笑道:“像是你很委屈一般。我岂不是更委屈?我一个清白女子,被你这个登徒子夜里闯进来,传出去我如何做人?若非……若非……相思之苦,我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张延龄伸手拉起她的手轻声道:“对不住你了。” 谈如青低声道:“也委屈侯爷了。” 张延龄笑道:“这下好了,以后我可以经常来见你了。” 谈如青摇头道:“侯爷,这种事下不为例。这一次已然是出格了,我谈如青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我谈家也是家世清白之家,我们不能这样。我们的事情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而不能这么偷偷摸摸。莫非在侯爷心中,我竟不如阿秀么?” 张延龄发热的脑袋迅速冷却,默然不语。 谈如青主动上前,靠在张延龄胸前仰头看着他道:“侯爷生气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怪你娶阿秀啊。我的意思是,侯爷既然爱我,便当尊重如青才是。这种事以后不能做。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相爱。不是偷偷摸摸的苟合。你明白么?” 张延龄点头道:“你说的对,实在对不住,是我冲动了。我这是对你的不尊重。听你的便是,堂堂正正。我会想办法让你祖母改变对我的印象的。另外,阿秀的事情,你当真不在意?” 谈如青微笑道:“我在意,可是我在意也没用啊?我送你的礼物你不明白么?你们男子三妻四妾,我们女子只能从一而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我并不抱怨这种事,我只希望你能真心对我便好。其他的事情我并不奢求。我祖父除了我祖母之外便有三房侧室,我祖母天天跟他吵闹,但那又如何?还不是过了一辈子?他们的感情也很好。我爹爹也娶了几个姨娘。难道我会要求你侯爷只娶我一人么?如青还没自大到这种地步,也不会为这些事儿庸人自扰。” 张延龄心中感动,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一方面觉得谈如青明白事理,一方面又觉得这年头的女子确实可怜,不得不接受这种命运。同时,又觉得男权社会的无耻和虚伪,但放在自己身上,却又觉得谈如青深明大义。总之,也许对于在这个时代长大的男女来说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但对于张延龄而言,却有一种双标的羞耻和罪恶感。 见张延龄沉默不语,谈如青轻声道:“莫要多想了,咱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今晚中秋之夜,你能来和我相会,我心里很开心。此刻还有月色,陪我赏赏月吧。我备了些酒水,陪你喝两杯。” 谈如青拉着张延龄在窗边坐下,为张延龄斟酒,两人对着西斜的月亮对饮。张延龄低声说些别来之事,庄园里的事情和同周家争田的事情给谈如青听。谈如青微笑不语,只静静倾听,但眼神脉脉,深情款款,满眼都是情意,对张延龄说的那些事倒是似乎并不在意。 几杯酒下肚,张延龄忍不住再次将谈如青搂在怀中亲吻起来。这一次谈如青则宛然而就,积极配合,极尽温柔逢迎。蜜吻之时,张延龄的手上也开始不规矩的在谈如青身体上抚摸起来。谈如青初尝爱恋滋味,也自意乱情迷无力拒绝,任凭张延龄轻薄抚慰。 正闹得不可开交,似乎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忽听小竹在外边低声叫道:“时候不早了,快四更天了。侯爷该走了。老夫人那边已经有动静了。” 张延龄和谈如青忙一惊分开来。再看谈如青,云鬓散乱,衣襟散开,胸口抹胸扯落,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衣衫凌乱不堪,整个人气喘吁吁。 “如青……” “你……快走吧,让祖母知道,便了不得了。”谈如青红着脸低着头整着衣衫道。 张延龄点头,上前抱住谈如青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去了。你多保重。我发誓,定要你祖母同意,明媒正娶娶你入门。” 谈如青推开他道:“快去吧。小心些。” 张延龄转身离去,谈如青拉好衣襟缓缓坐下,浑身绵软无力,感觉像是大病一场一般。 第73章 东宫学士 八月十七日一早,张延龄前往皇宫兑现对朱厚照的诺言。 皇宫东华门内春和殿便是太子朱厚照的居处,传说中的东宫便在此处。 春和殿是一处独立的宫殿,四周花木环绕,围墙高耸,自有出入宫门春和门,气势不凡。东宫之内设有各种机构,亦有自己的属臣,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的配置都可以说是一个微缩版的小朝廷的模样。 印象中张延龄还没来过这里,应该是之前的张延龄根本没有考虑到和太子搞好关系的重要性的缘故,所以连东宫的门都没踏进来过。 东宫侍卫拦住了张延龄,他们并不认识张延龄。张延龄只得拿了名帖请他们进去禀报。不久后,几名东宫内侍便快步而来,迎接到春和门前。 “哎呀,侯爷来了啊,你们这些人瞎了眼么?侯爷,有礼了。”为首那名内侍远远的叫道。 张延龄认出了他,他便是刘瑾。那日跟太子前往自己府中探望之后,张延龄便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这厮在将来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更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之人,所以张延龄倒也不敢怠慢。 “刘公公,有礼了。莫怪侍卫兄弟。他们不认识我,也是履行职责,并没有错。”张延龄笑着行礼道。 “瞧瞧,还是国舅爷大度。”刘瑾呵呵笑道。 随行他前来的两名太监打扮的内侍也呵呵笑着上前行礼。 “张永见过侯爷。” “谷大用见过侯爷。” 这两个人的名字一报出来,不能说如雷贯耳,却也是让张延龄心中凛然。东宫八虎,以刘瑾为首,其余有张永、马永成、谷大用、高凤、丘聚、魏彬、罗祥等人。他们都是东宫之中太子朱厚照身边的内侍。莫看他们现在看起来藉藉无名,无权无势。但当朱厚照即位之后,这八个人将会个个身居要职呼风唤雨,成为内廷一股强大的势力。对他们,张延龄此刻自然是不会得罪的。不但不会得罪,此刻起还要跟他们客客气气的。 “张公公有礼。谷公公有礼。怎敢劳动三位公公亲自来相迎。实在是不敢当。”张延龄还礼道。 “太子殿下这两日正念叨侯爷呢,侯爷来了,我等岂敢不来相迎。侯爷请进。”刘瑾笑着道。 张延龄点头而笑,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笑道:“几位公公,来的匆忙,没来得及买礼物。这五百两银子,权当是一点小小心意,几位公公拿去打酒喝。” “哎呦,这怎么敢?理当咱们兄弟孝敬侯爷才是,怎敢让侯爷破费,这不是折煞我等么?这可不能收。”刘瑾忙摆手道。 张永和谷大用也连道不敢。 张延龄摆手道:“这话怎么说的?瞧不起我建昌候么?还是嫌银子少了?” “不敢不敢。我等是无功不受禄,岂敢要侯爷的银子。”刘瑾笑道。 “你要这么说,可是不对。你们几位在东宫侍奉太子,尽心尽责任劳任怨,辛苦的很。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皇后那里我常去,虽然我不常来春和殿,但皇后可是跟我说了许多,所以我多少知道一些。皇后娘娘对你们很是嘉许。这便是功。侍奉好太子,这便是天大的功劳。这几百两银子算什么?回头我请皇后皇上好好的嘉奖你们才是。你们不要,便是看不起我张延龄。”张延龄笑道。 刘瑾张永等人听了这番话,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来。建昌候这一番话可真是暖心之言。跟随太子身边侍奉的太监,其实在宫中地位很低。司礼监御马监的公公们面前,刘瑾等人就是孙子。但是侍奉太子的差事又极为重要。所以这完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这几年,太子渐渐长大,为了让太子开心,众人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太子开心了,外边人说他们侍奉的人让太子荒废嬉戏。但太子不开心了,他们这些人又要倒霉挨打。简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今日建昌候这番话可真是让人感动,这便是知音之言啊,终于有人说了公道话。不管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但毕竟这是刘瑾等人听到的最舒坦的话,那能还有不开心的。 “有侯爷这几句话,奴婢们便是累死也值了。什么也不说了,侯爷仁义,奴婢们也不矫情,哥几个,领侯爷赏钱。”刘瑾躬身说道。 “多谢侯爷。侯爷今后若有差遣,但只说话便是。”张永道。 谷大用也道:“多谢侯爷,侯爷这话可算是给咱们兄弟几个正名了。奴婢们累死累活也不枉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咱们别站着了,走吧。我还得见太子说事呢。” 几个人说说笑笑来到春和殿前殿,刘瑾笑道:“侯爷稍坐片刻,太子殿下正在读书,一会完了便禀报太子。我给您拿些点心,泡一壶好茶您慢慢喝着。” 张延龄笑道:“太子殿下在读书么?这么用功。一大早的便读书。” “可不是么。杨廷和一早便来了。昨日太子一篇文章没学完,他一早便从被窝里把太子吵起来了,说是今日必须学完。那好长一篇文章,哎呦喂,密密麻麻的字,我看着都头晕。可是没招啊,太子只能硬着头皮学了。估摸着现在正难受呢。”刘瑾低声笑道。 “是啊,这个杨廷和真是倔强的很,逼得太子殿下都要疯了。这厮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臭而且硬。都不听劝的。太子殿下已经够用功了,还是天天唠叨个没完。说什么不学经事治国之理,将来辜负社稷百姓什么的。啰啰嗦嗦的真是烦人。若不是他是皇上钦点的侍讲学士,我们早就不给他脸了。”谷大用在旁也道。 刘瑾斥道:“谷公公不要乱说话,人家杨学士可是内阁李大学士推荐的,满腹经纶。让太子殿下学些治理国家的道理也没什么不好。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割了舌头。” 谷大用吓得吐了一下舌头,又赶紧缩了回去。 张延龄呵呵笑道:“这里说话谁会传出去?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么?闲话玩笑罢了。哎呀,这天天学,也确实够苦的。读书这种事我是知道的,小时候我读书的时候天天打瞌睡,我家中请的先生被我气跑了几个。太子殿下算是有耐性的了。走,咱们瞧瞧去。” 刘瑾讶异道:“现在去?杨学士恐怕不高兴,他说讲书时不许人在旁打搅。我们可都不敢去打搅,不然他若是禀报到皇上那里,我们可都得挨廷杖了。” 张延龄道:“我去,不是你们去。他能打我的廷杖不成?你只带我去便成了。我去把太子救出来。” 刘瑾笑道:“那倒是,侯爷去,杨廷和还敢动侯爷么?侯爷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走,我带侯爷去。瞧瞧侯爷如何对付那杨廷和的。” 张延龄苦笑道:“我可没说要对付他。” 张永呵呵笑道:“侯爷要去打搅,您不对付他,他可要对付你。” 张延龄愣了愣,笑道:“那我便没办法了,他要找我的茬,那我可不客气。” 刘瑾等人相互挤挤眼,心中想道:“有热闹可瞧了,看看杨廷和和建昌候谁胜谁败。” 刘瑾领路,众人沿着长廊直奔后殿。过了后殿花园,刘瑾指着前面一座长窗小阁低声道:“那是景明阁,殿下就在那里边读书。” 张延龄点点头,迈步走了过去,到了那景明阁旁,只听到里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正自诵读。 第74章 学士 那男子诵读道:“君之所审者三:一曰德不当其位;二曰功不当其禄;三曰能不当其官;此三本者,治乱之原也;故国有德义未明于朝者,则不可加以尊位;功力未见于国者,则不可授与重禄;临事不信于民者,则不可使任大官;故德厚而位卑者谓之过;德薄而位尊者谓之失……” “君之所慎者四:一曰大德不至仁,不可以授国柄。二曰见贤不能让,不可与尊位。三曰罚避亲贵,不可使主兵。四曰不好本事,不务地利,而轻赋敛,不可与都邑。此四务者,安危之本也。故曰:……” “太子!太子!你在做什么?臣读的文章太子明白其意否?太子……??” 张延龄走到长窗之侧,从花窗格挡之间看进去,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负手站在屋子里,手中攥着一卷书。那人相貌俊逸,身材挺拔,身量虽不高,但是身上却很有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度。 只不过,此时此刻,那男子正皱着眉头看着旁边桌案旁坐着的太子朱厚照,口中正在说着些什么。 再看朱厚照,整个人伏在桌案上,迷瞪着眼睛打着阿欠,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满脸的不耐烦。 “太子殿下,这些都是前人总结的经事治国之言,太子殿下当谨记通读,以为将来治国之用才是。殿下怎么打起瞌睡来了?这如何能学好这些道理?殿下,打起精神来,万万不能懈怠。需知殿下将来是要为天下之主的,亿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大明的万里江山都是要靠陛下担当的。殿下……”杨廷和皱着眉头说着话,苦口婆心。 朱厚照满脸的不赖烦,叫道:“杨学士,这些我都背的滚瓜烂熟了,又学作甚?你不信我背给你听便是。你便不能教我些有趣的么?天天这些老生常谈,有什么意思?今儿这位先贤说这么治国,明儿别人又说那样治国,我该听谁的?” 杨廷和皱眉道:“正是要殿下博采众家之长之意。读书要求甚解,光是会背的滚瓜烂熟有何用?得知道其意,明白其理,知晓其所涵。这些怎么是老生常谈呢?有趣有趣,什么有趣?你想学什么?” 朱厚照道:“我喜欢读兵法,你找些兵书教我呗。” 杨廷和皱眉道:“胡闹,学什么兵书?为君者当知兵事之慎,而不是好战喜兵。再说了,兵法打仗那是为臣者的事情,殿下学来作甚?” 朱厚照冷笑道:“杨学士,你这话我便不同意了。我朝太祖皇帝若不懂用兵,怎会有这大明天下?为君者学兵法乃是正道,被你说的如此不堪,我可不这么看。你的意思是,我朝太祖爷不是个好皇帝了?” 杨廷和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张延龄在外边听着这对话,没忍住,哈哈一声笑出声来。 “是谁在外边喧哗?”杨廷和转头看来,大声喝问道。 张延龄只得现身出来,走到门口。朱厚照看见张延龄,喜道:“舅舅来了啊。” 张延龄躬身行礼:“见过太子!” 朱厚照喜道:“免礼,舅舅是来……?” 张延龄挤挤眼做了个只可意会的表情,朱厚照做了个会意的表情,看了一眼杨廷和,那意思是:他在这里,确实不能明说。 杨廷和站在一旁皱着眉头,张延龄转身拱手道:“杨学士有礼了。” 杨廷和当然认识张延龄,这位皇上的小舅子的名头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干的那些荒唐事,丢的那些人早已是众人闲暇时的谈资和笑话。这样的大名人,岂会不认识。 “原来是建昌候,有礼。建昌候是有事么?”杨廷和淡然还礼,沉声问道。 “杨学士,我是来见太子的。听内侍们说太子在景明阁读书,便来瞧瞧。不想打搅了你们。抱歉抱歉。”张延龄笑道。 “既知打搅,便请退出去等候吧。太子读书之时,不许他人打搅。”杨廷和沉声道。 张延龄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确实有事要禀报太子。今日讲学可否到此为止?” 杨廷和皱眉道:“那怎么成?进学之时当心无旁骛,不得有任何打搅。这是规矩。” 张延龄道:“不可通融么?” 杨廷和冷漠道:“当然不能通融。”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 杨廷和道:“是我。” 张延龄点头笑道:“国家律法尚且念及人情,何况是这读书的规矩。又何况是杨学士自己定下的规矩。这规矩可没什么道理。没道理的规矩,便无需遵守。” 杨廷和冷声道:“建昌候,杨某奉皇上旨意为太子讲学授课,教授经事治国之理,学习先贤文章。这是关乎我大明未来江山社稷的重要之事,还请建昌候不要在此胡搅蛮缠。” 张延龄收起笑容,皱眉道:“你说我胡搅蛮缠?” 杨廷和道:“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张延龄呵呵而笑道:“杨学士,给太子讲学固然重要,但也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定的规矩也未必便是规矩。你拿皇上的旨意来说话,有威胁我之嫌。你又说这关乎大明未来江山社稷,更是有自拔身价之嫌。这些我也不计较了。我适才在外边听了一会,感觉杨学士并不是个好的侍讲。恕我直言,我很怀疑你的教授水平。太子跟着你学,将来能否治理天下,我心中满是疑问。” “什么?”杨廷和脸色剧变,张延龄居然当面质疑自己的学识,说白了,便是说自己没有资格给太子讲学。甚至说自己会把太子教坏,太子跟着自己根本学不到什么。这对于杨廷和而言,那可比打自己耳光还要羞辱。 他杨廷和一向以满腹才学而自矜,他年少成名,十二岁中乡试,十九岁便中进士,去了国子监丞的女儿为妻,上上下下无人不夸赞,朝中饱学之士无不推崇其文章品行。正因如此,他才能成为东宫侍讲之职,成为太子的老师。以他的才学资历,不久入阁几成定局。 然而,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建昌候居然如此的质疑自己,这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朱厚照在旁都愕然了,舅舅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虽然杨廷和让人厌烦,但是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杨廷和可是父皇任命的自己的侍讲老师啊。舅舅怕是捅了娄子了。 “建昌候,今日你需把话说清楚。你是怀疑我杨廷和的才学,觉得我杨廷和不称职是么?”杨廷和冷然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学士恼了是么?可不能失了风度啊。亚圣云:闻过则喜。杨学士要是恼了,那可违背了先贤的教诲。” 杨廷和怒极反笑,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之辈居然还能拽出一句圣人之言来。 第75章 我也可以 “闻过可喜,但闻污蔑诋毁之言则不必喜。建昌侯说我不称职,当拿出证据来,信口开河可不成。我不称职,岂非说皇上的看错了人,内阁李大人推荐错了人。建昌侯是不是这个意思?” 杨廷和果然思维敏锐,口才了得。反击起来绵里藏针,却凌厉有力。三言两句便将这件事引到了皇上和李东阳识人不明上去了。将矛盾迅速的扩大了。 朱厚照紧张的搓手,他想出言缓和,但又不知怎么说才好。只能担忧的看着张延龄,心道:你惹他作甚?你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这下你可怎么应付? 张延龄倒是笑的灿烂,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杨学士,这些话便言重了。我只说你的问题,你牵扯到皇上和其他人作甚?再说了,我那句话说你没资格了?说你不称职了?我只说了怀疑你的教授水平,而非怀疑你的学识。你的学识再高,讲学没有方法,却也是白搭。” 杨廷和皱眉回想,张延龄倒也确实没有说出怀疑自己学识的话,但他的言外之意确实是如此。如今他不肯承认,自己倒也不能强行意会。 “讲学方法?此言何意?”杨廷和冷笑问道。 “这么说吧,农家有一种喂鸭子的方式,便是将食料强行往鸭子的嘴巴里塞,每次塞的满满的,之后便将鸭子关起来。此之谓填鸭之法。这样喂养出来的鸭子固然肥大,然而肉味不美,如同嚼蜡。杨学士如今对待太子的办法便是这种填鸭式的方法。太子殿下勿恼,我不是说你是鸭子,只是个比喻罢了。我听说杨学士每日好几个时辰都逼着太子读书,文章不背的滚瓜烂熟默写出来不罢休。这就好比将所有的学问都硬塞进太子的脑子里,却不得消化。这种方法有待商榷。”张延龄微笑道。 杨廷和撇着嘴道:“那依着你的意思,该如何教太子读书呢?” 张延龄摆手道:“那是你的事,是你该想清楚的事情,你问我作甚?自古名师未必出高徒,孔圣人弟子三千,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那七十二贤,这便是很好的佐证。当然孔圣人是一个人教三千人,难免不能照应周全,学生中也良莠不齐。但你杨学士是一对一的教授,若是太子不能学到本事,那可绝非是太子的问题。太子聪慧是公认的,你总不能怪太子愚笨吧?那岂不就是你的方法有问题么?” 杨廷和皱眉不语,莫看张延龄是个无赖,但这几句话倒也并非全无道理。杨廷和自为太子侍讲以来,不可谓不尽心竭力,希望能将太子教授成才。然而遗憾的是,太子的进展却并不能让自己满意。越是着急,他便越是只能强行将讲学时间延长,要求也越是严厉。然而,他明显感觉到太子的厌恶和不满,学业却也并未见得如何精进。太子其实很聪明,只是所有的学习都像是在应付自己,并未成为他自己脑子里的东西。看似一篇文章能够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但是读书不求甚解,背的再好也是无用,这和杨廷和的初衷相违背。每每摘出问题来引申答问,太子的回答总是令人啼笑皆非,显然未能理解文章之义。 “杨学士,莫怪我多嘴,适才我在外边也听到了太子和杨学士的对答。我觉得太子说的没错啊。那么多经事治国的文章,观点每每相悖,这岂非产生了混乱。你要太子博采众家之长,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了。宋朝宰相赵普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这话虽未必说的对,但可见也未必需要什么文章都学,什么道理都懂。而且,太子说他想要学兵书,你却斥责他说学兵法无用,这便偏颇了。身为君主,岂能不懂兵事?自古圣君皆为文武双全之人,武德不修,何以保国?恰恰我大明朝重武德,便是吸取了前朝教训。太子对兵法有兴趣,那是好事。杨学士读书人出身,立场和眼光未免狭隘。文武皆学,张弛有道,事半而功倍。” 张延龄继续说道。 杨廷和心里有些疑惑,这位建昌侯不是不学无术纨绔跋扈之徒么?怎地说出话来头头是道,而且也并非是完全的胡说八道。有些事杨廷和自己也不是没考虑到,只是出于某种想法而并不想去这么做。恩师举荐自己当侍讲的时候曾告诉自己,他的任务是不但要皇上懂得经事治国之道,更要让皇上明白礼贤下士,尊重文臣,倚重文臣的道理。要像当今皇上那样,对外庭内阁的意见保持极大的尊重,这样可保证朝廷的路线不会走偏。说白了,恩师的意思便是要让太子明白,将来大明江山是君臣共治,而不能成为独断专行之人。 有些东西不能说的太明白,身为文官集团的一员,有些共识不必多言。大明朝多年来文官地位低下的状况必须要改变了。倚重勋臣的局面也该扭转了。如赵宋那般的局面,文人地位超然,这正是大明文官们的追求。 “建昌侯说的头头是道,要不奏请皇上,你来当侍讲好了。”杨廷和语带讥讽的说道。 张延龄呵呵一笑,心道:果然这些家伙都是不肯低头,自以为是的人。说了半天,他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杨学士,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张延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学识没你好,但我身上也未必便没有可学之处。你懂的我或许不懂,我懂的你也未必懂。你信不信,我此刻便能为太子讲一堂兵事课,而这些是你完全不懂的。” 杨廷和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丢,冷声道:“那今日便由你建昌侯来给太子侍讲便是。” 张延龄笑道:“这可是你杨学士亲口说的,我可没逼你,别回头又说我打搅你教太子读书。” 杨廷和没想到张延龄居然顺杆子往上爬,但到这个时候,却也不肯服软,冷声道:“你放心,杨某说话算话,言而无信岂非小人所为。” “好,那我便斗胆给太子侍讲一堂,杨学士可以自便了。”张延龄笑道。 “杨某却也不想就走,倒要瞧一瞧建昌侯是如何给太子讲学的。”杨廷和抱着臂膀道。 他想着,这张延龄能有什么本事?论文才他没读过书,论武略他没领过兵,还给人侍讲上课,岂非笑话百出。自己可不走,看着他出笑话,回头自可嘲讽他一番。 第76章 阵法 张延龄笑道:“也罢,你爱听便在一旁听着。” 张延龄走到太子面前道:“太子殿下,臣为你讲一种兵士协同作战的阵法。谓之鸳鸯阵。太子殿下可愿意听?” 朱厚照道:“鸳鸯阵?作战用的么?” “实战之阵。极为实用。”张延龄道。 “说来听听。”朱厚照大感兴趣。 张延龄侃侃而谈起来,边说边用毛笔在纸上画图讲解。 “所谓鸳鸯阵阵形,乃是以十一人为一队,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敌人箭矢。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再二人为狼筅手执狼筅。” “对了,殿下可能不知道狼筅为何物。所谓狼筅便是一种南方的坚韧毛竹,选其老而坚实者,将竹端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枝丫所制。当然也可用铁铸造这种形状的样子。每支狼筅长九尺左右,狼筅手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方长枪手的进击。” “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进的是两个手持"镗钯"的士兵担任警戒、支援。如敌人迂回攻击,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这便是整个鸳鸯阵的配备和战法。此阵之中各种长短兵器分工明确,整体配合,令行禁止。无往而不利。虽只是小股兵马结阵,但多阵协同,可进可守,十一人阵型可敌百人乱战之力。太子殿下可明白了?” 张延龄连画带解说,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连连点头。 “好阵啊,这阵一定很厉害。舅舅怎么知道这阵法的?好像没听说过这种阵法啊。”朱厚照兴奋问道。 张延龄笑道:“臣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这只是其中之一。你若感兴趣,臣可以后多跟太子探讨。” “好好,太好了。”朱厚照喜上眉梢,那里还有半点瞌睡颓靡的样子。 杨廷和冷眼旁观,心中恼怒。这张延龄明显是投其所好,所以太子才会这么高兴。不过从太子的表现来看,和自己教他文章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或许自己真的该想办法张弛有道才是。 “纸上谈兵,有何用处?你这阵法闻所未闻,听起来或许有道理,但却未必管用。即便是教授武略,也不能信口开河。”杨廷和在旁冷声道。 张延龄一笑道:“殿下,想不想实战检验一下?” “好啊好啊,那可太好了。”朱厚照蹦了起来,这种事他可是极感兴趣的。纸上的讲解已经让他很兴奋了,没想到还能实战操演,那更是正合心意。 “便请殿下将东宫侍卫召集一些来,咱们就在门前场地上进行一场鸳鸯阵的实际演练,看看效果。”张延龄笑道。 朱厚照连连点头,大声叫道:“刘瑾,刘瑾,快来。” 刘瑾等人本就在外边偷听里边的热闹,闻言忙小跑着进来。朱厚照大声吩咐他召集春和殿中侍卫来此集合。按照张延龄的说法,这十一人的战阵抵挡百人攻袭,所以朱厚照让他叫来了七八十名侍卫,用以练习。 刘瑾心中有些疑惑,担心张延龄这么弄会露馅,但见张延龄满不在乎的样子,再加上太子兴致勃勃,便再无犹豫,立刻命人召集卫士前来集合。 不一会,八十多名侍卫到来,全部列队站在景明阁前的空地上。朱厚照叫来卫士统领吴签,跟他说了布阵攻防之事,吴签甚为诧异,觉得这根本是胡闹。实打实的面对面攻击,十一人的阵型如何应付剩下的七十多人的进攻,这有些异想天开了。又听说是建昌侯的主意,心里更是觉得颇不靠谱,暗骂建昌侯折腾人。 平日朱厚照便喜欢舞刀弄棒,和东宫卫士也经常玩些假的攻战游戏,所以木刀木枪没有箭头的弓箭这些训练用的不伤人的假兵器倒是齐备,很快每个人便都装备齐全。不过所有的兵器都有,那鸳鸯阵中的狼筅倒是没有。 张延龄看着院子一角的一丛竹子道:“里边有几棵大的,倒是可用。” “砍!”朱厚照当即吩咐道。 刘瑾等人白眼乱翻,那可是一丛名贵的金镶玉竹,费了好大劲才栽活的。这竹子枝干呈金黄之色,但每于枝节之处生有一道绿色浅槽,每节交错,看上去便是黄金上镶嵌着碧玉一般,故而得名。乃是极为名贵的品种。没想到这便要被砍伐做成兵器了。 还别说,这金镶玉竹枝节蔓生,砍去多余的枝叶之后前方韧枝丛生,倒确实是和张延龄说的狼筅的模样极为相类,只是代价太大了。 众人准备完毕,张延龄召集十一名鸳鸯阵兵士在旁讲解要领,如何掩护后撤,如何协同进击云云。连说带比划,那十一名卫士也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开始有些迷糊,但很快便领会了意图。就连那吴签在旁听着,也觉得这个阵型颇有些意思来。 杨廷和在廊下站着,面沉如水,看着一群人忙活,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准备!” 朱厚照手持彩旗兴高采烈高高举起,所有士兵都全神贯注等待命令。朱厚照彩旗挥下,场上兵士立刻开始了行动。 七十多名侍卫呐喊着冲上前来,对着十一名士兵组成的鸳鸯阵展开进攻。十一名士兵心中并没有底,面露惊惧之色,张延龄大声喝道:“注意协同,相互掩护。牌先进。狼筅护牌。长枪护狼筅,短兵护长枪。回合而复,前冲而尾开,开合自如。” 随着张延龄的呼喝声中,鸳鸯阵中士兵也心中有了些底。前方数名对手持刀冲来,顶木牌大盾的兵士迎面上前护住阵前,狼筅手近两丈长的竹狼筅猛刺向前。狼筅前方根根尖刺毛竹逼得对手连忙躲避,侧首长枪斜刺探出,蒙着软布的枪头笃笃数声刺中攻来兵士身体,留下白灰印记,那便预示着中枪的几名对手已然阵亡下场。 几个回合下来,冲上前来的兵士被刺中‘阵亡’七八名。鸳鸯阵中士兵无一受伤。而在这几个回合之中,阵型中的兵士也逐渐在战斗中领悟了协同配合的要领,越发的运用自如。 第77章 投其所好 “果然厉害啊,舅舅,这阵法可真是厉害啊。”朱厚照赞叹道。 一旁的卫士统领吴签忽然叫道:“莫要正面攻击,人多可合围,同时进攻两侧和后方。” 场上进攻方兵士闻言立刻会意,如果要是迎着鸳鸯阵正面进攻,确实难以奏效。迟早一个个被刺中。人多的话四面围住便是。 场上指挥的百户大声喝令之下,五十余名兵士呈扇形包抄过来。前方狼筅配合长枪刺中四五人之后,整个鸳鸯阵被三面包围。 “变阵!”张延龄大喝声中,阵中兵士走位换阵,原本阵型头部朝东,片刻间阵型朝南。侧首攻来兵士又成了面对阵型头部的情形。长枪和箭支嗖嗖作响,又七八名攻方兵士‘阵亡’。 “哎呀,还能掉头。一拥而上,猛冲乱杀!不给他们换阵机会。以命换命。”吴签大声叫道。 攻方数十名兵士呐喊冲击,猛冲而上,试图冲入阵型之中。鸳鸯阵虽然变幻的快,但是对方用以命换命的办法,在付出十几名被杀之后,成功突入阵中,并且成功的击杀了几名阵中兵士。 “变阵!七星鸳鸯阵。”张延龄大喝。 阵中兵士迅速重组,破碎阵型很快聚拢,剩余七名士兵组成了更小的七人鸳鸯阵。两名长枪手被杀之后,后面的短刀手接过了长枪,弥补了空缺。 “五行鸳鸯阵!” “三才鸳鸯阵!” 在对方以命换命的打法之下,虽然阵中兵士不免阵亡,但是随着不断的变阵,最后一名手持狼筅和两名手持长枪的兵士组成了最后的三才鸳鸯阵。而进攻方站在面前的人手也只剩下了四个人。无论这四个人从哪个方向进攻,阵型都始终将阵首对着他们。他们已经根本没有机会攻上前来了。 “停止吧,那四人其实已经死了。只需一名长枪手换上弓箭,对方不能近身之下,逐一射杀便可。好厉害的战阵。了不起。”吴签主动认输,赞叹道。 朱厚照亲眼目睹了作战的全过程,心情激动无比。本来自己这个小舅舅在自己心目中实在没有多少好感,也没觉得他有什么本事。可是今日只这么牛刀小试,居然如此令人惊艳。若是光听说十一人之阵可敌七八十人敌人,自己一定以为是在胡说八道。但眼前情形自己亲眼目睹,人也是自己的人,那可绝对没做假。战斗过程清清楚楚,让人热血沸腾。那阵型居然还变幻来去,真是精巧无比。 “舅舅,有此阵,我大明兵马岂非无敌于天下么?谁还能撼动?以一当十啊。若非亲见,谁能相信?真是太让人开心了。”朱厚照大声道。 张延龄笑着点头,心道:“无敌个屁,我有一支冲锋枪,分分钟全部突突了。” “殿下开心么?这阵还可变化,在此基础之上还可加上套路。这便要看使用阵法者如何钻研了。今后我们还可琢磨套路。比如装备火器配合,比如如何加强防御远程箭支施射。此阵目前只适合近身拼杀,缺点还是不少的。” 朱厚照点头笑道:“对,今后细细研究。哎呀,适才我都想着上场亲自试一试了。” 张延龄道:“那有何难,再来一场便是,殿下亲自入阵,亲自指挥便是。” 朱厚照大喜过望道:“吴签,再来一场,我亲自参战。” 刘瑾等人吓了一跳,忙来劝说。朱厚照正在兴致头上,哪里肯听。兴致勃勃的去屋子里换盔甲装备去了。 刘瑾看着张延龄皱眉道:“侯爷,你怎提议殿下亲自下场,伤了殿下该怎么办?哎,玩归玩,也不要闹得太疯了。” 张延龄笑道:“放心吧,谁瞎了眼往殿下身上招呼?让殿下过过瘾不好么?不会有事的。” 刘瑾一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脑子,不及侯爷灵光,是啊,哪个狗崽子不长眼去往殿下身上招呼?我倒是白担心了。” 张延龄大笑,眼角余光之中看到了杨廷和正拂袖上了回廊离去。 “杨学士?这便走么?”张延龄叫道。 杨廷和头也没回,反而加快了脚步。 “对了,杨学士,明日我和太子去西山打猎。此事皇上皇后已然应允,明后两日,杨学士都不用来了。好好歇息两日。哈哈哈。”张延龄大笑道。 杨廷和转过头来,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一跺脚快步离去。 …… 第二场实战自然是大获成功,太子在阵中,谁也不敢太过分。场面倒是比之前更加热烈好看,为了让太子高兴,吴签折腾了好几种进攻方式,最终都在太子领衔的鸳鸯阵下全部被化解。 朱厚照头戴护具身披护甲,手持长枪,杀的是人仰马翻。为了突出战斗华丽的效果,中了太子攒刺的卫士都是以极为炫酷的方式飞跌出去,摔得烟尘四起,极力凸显太子殿下武技高强。一旁观战的张延龄哈哈大笑,心道:这都是平时陪着太子练习出来的。讨人开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有些夸张的是,战斗结束,鸳鸯阵中十一人一个没死,这着实有些虚假。不过显然朱厚照并不在意这些,威风凛凛大汗淋漓的哈哈哈大笑着得胜归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殿下感觉如何?”张延龄笑着问道。 “太爽了。舅舅,你该早告诉我这阵法的,这阵法如此犀利,有机会我必亲自用在敌阵之中,和我大明的敌人大战一场。还有什么厉害的兵法阵法,舅舅你再教我。”朱厚照道。 张延龄道:“这鸳鸯阵够太子钻研一段时间了,待鸳鸯阵熟悉之后,臣再教太子一些其他的练兵练阵之法。贪多嚼不烂。” 朱厚照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来日方长。咦,杨廷和呢?” 刘瑾在旁笑道:“早走啦,好像很生气。这下侯爷可把杨学士给得罪了。杨学士只是客气一下,想看侯爷的笑话的,没想到侯爷打了他的脸。” 张延龄摆手道:“刘公公可莫要这么说,杨廷和可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他不会怪我的。” 刘瑾呵呵笑道:“那是,那是。就算怪侯爷,侯爷难道还怕他不成?” 朱厚照摆手道:“莫说这些了。舅舅今日前来是不是为了西山狩猎之事?”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此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便出发,不知可否?” 朱厚照鼓掌道:“太好了,我都快憋疯了。明日一早便出发。刘瑾,一会你便准备准备,人员车马都备好,别耽误事儿。” 刘瑾点头应诺。张延龄道:“对了,皇上说让牟斌派锦衣卫提前清场护卫,太子是否派人告知他一声,叫他早作安排。” 朱厚照摇头道:“不必了吧。牟斌跟着去,他锦衣卫衙门的人到了哪里都是吵吵闹闹的,搞得鸡飞狗跳,反而没什么意思。咱们就带自己人去便是了。而且他的人一旦前往清场,山上的鸟兽还不都跑的干干净净,那还狩什么猎?全无必要。” 张延龄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动静太大反而不安全。莫若明日全部便衣私服出城,反而好玩些。”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朱厚照笑道。 刘瑾在旁道:“可是殿下,皇上皇后那里知道了,岂不是要担心?不通知牟斌派人护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奴婢们可担当不起啊。侯爷你也担当不起啊。” 张延龄笑道:“刘公公也太小心了,这里是京畿之地,能出什么岔子?再说了,咱们又不是不带护卫去。东宫侍卫难道不成?锦衣卫的人我可不是小瞧他们,摆摆架势抓抓人还成,真要是出点什么事,能指望的上他们?牟斌又很谨慎,别待会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反而弄的没兴致。皇上皇后那里回头我去禀报便是了。不用担心。” 刘瑾咂嘴笑道:“既然侯爷这么说,那咱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这么办吧。我这便去安排。” 第78章 狩猎 次日清晨时分,一只百余人的骑兵队伍浩浩荡荡的从京城出发,直奔西山而去。 随行人员除了张延龄以及随身的七八名仆役之外,其余的全部是东宫人手。刘瑾张永等人以及吴签和挑选出来的一百名侍卫随行护卫,阵仗着实不小。虽然是便衣出行,但是其实这么大阵仗也瞒不了什么人,只能瞒瞒普通百姓了。 按照计划,队伍先往张延龄的西山庄园中扎营,将西山庄园作为临时大本营。两天的狩猎活动之中,西山庄园作为住宿之处。晚上是要回来歇息的。而西山庄园距离西山已经只有不到十里的距离,来回也很方便。 当大批骑兵和车马抵达赵家庄的时候,正在田里收割庄稼的佃户们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直到他们看到了骑着马行在头里的东家时,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没有在村中停留,径自前往野狼岭上扎营。那里地势高,又有烽火台可以瞭望远处,下边便是水坝,是比较理想的扎营场所。 众兵士忙活扎营,朱厚照和张延龄等人坐在临时搭起的遮阳帐篷下边河水歇脚。忽然兵士禀报有百姓要来见建昌侯。张延龄站起来眺望,只见山岭西边,几名侍卫将五六个人拦在坡下。张延龄一眼便认出了阿秀,于是命人立刻放行。 “相公!相公!”阿秀飞奔着跑上山岭,她赤着脚,穿着普通的衣物,裤脚挽着,身上溅得都是泥巴,就是个山野的野丫头。 “谁啊这是。”朱厚照皱眉问道:“喊谁相公呢?” 张延龄哈哈笑道:“太子不知,这是我新纳的小妾,就是这赵家庄的姑娘。” 朱厚照愕然。刘瑾捂着嘴偷笑道:“没想到侯爷还好这一口。山野村姑,野味十足。” 张延龄没有搭理他,迎上前去笑道:“秀儿,哈哈哈。快来。” 阿秀中秋前回的娘家,本来待一日便要回去的,但是中秋后庄稼要收割了,阿秀见农活忙了,心疼爹娘,便执意要留下来帮忙收稻子。老铁匠夫妇岂敢让阿秀劳累,但阿秀执意不肯走,便也只要让她留下。阿秀八月十六便派人回京城告诉张延龄她要在家留几日,张延龄正好也要安排前来,便同意了她的要求。 “相公!”阿秀飞奔而来,脸上晒得通红,眼中神采飞扬。 张延龄笑着一把拉住哈哈大笑。 “相公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说一声。”阿秀道。 “想阿秀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来了。”张延龄道。 “才怪!怎么这么多人一起来了?好多人啊。怎么都不认识啊,不是家里的吧。”阿秀叽叽咯咯的本性开始发挥作用。 后边张老吉夫妇和张元成夫妻两个气喘吁吁的赶上来,张延龄忙上前行礼。 “哎,延龄你可莫要怪责我们,不是我们留下阿秀的,是她非要留下来收稻子,这妮儿脾气倔的很,我们也劝不动。瞧瞧这疯样子,侯爷见了怎么想?”张老吉一边解释着,一边训斥着阿秀。 张延龄这才明白原来阿秀赤着脚身上还有泥水,那是因为在田里收稻子。不禁苦笑道:“我早说了,你们根本不用种地干活的,干什么这么辛苦?” 张老吉笑道:“我们是庄稼人,不种地能干什么?歇着身上不自在。就是劳碌命。” 说话间朱厚照走过来凑热闹,张延龄介绍道:“这是当今太子殿下,我们是去西山打猎的,在这里扎营备用。” “啊!太子?” 张老吉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一家子都赶紧跪下磕头。朱厚照笑道:“不用多礼,你们是我舅舅的亲眷,便也是我的亲眷,用不着这样。这位是阿秀小舅母是么?初次见面,总得送个见面礼。刘瑾,赏些银子给他们。” 刘瑾呵呵笑道:“殿下,不用赏。侯爷可比殿下有钱,他们不缺银子。咱们赏个三瓜两枣的,他们还看不上呢。” 朱厚照笑道:“说的也是,舅舅有的是银子,好吧,那便不赏了。” 张延龄翻翻白眼,心道:刘瑾你个狗日的,不说话会死么? …… 在张老吉的带领下,张延龄去下边水坝边转了转。其实方才张延龄已经站在上面看了半天。自前日水坝基本完工之后,旁边的河道已经封堵住了,整个水坝已经蓄了不少水,淹没了山岭下边的荒草河湾,水面面积有二三十亩。如今只剩下一些很少的工作量,坝上只有五六人在修补加固一些薄弱之处,进行一些打桩加固堤坝,用石头垒砌道路的工作。 张延龄很满意,照目前这种蓄水量,基本上能够达到之前建造的目的,今后蓄水放水只需根据季节和需求进行调节便好。雨季调节水量,旱季按照计划放水灌溉,当保下游数万亩农田的灌溉,数千户百姓的生计。 “那周家竣工之日派人来了,说是要我们履行协议,说这水坝有他们周家的一半。”赵老吉笑道。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答应了他们,周家的庄园用水也是要保证的。” “东家,答应他们作甚?周家那帮混账差点要了我妹子的命。”赵元成道。 张延龄笑道:“大哥,可莫要叫我东家,叫我名字便是,我是你妹夫,你东家东家的叫,显得生分了。” 赵元成憨憨笑道:“那怎么敢。我妹子只是嫁你做小,我们可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可不敢托大。” 阿秀嗔道:“哥哥,这说的什么计划。我嫁给相公做小怎么了?又不是做贼?别人想还嫁不了呢。哥哥莫非觉得丢脸?” 赵元成忙摆手道:“可不敢乱说,妹子,哥哥是那样的人么?再说了,人人羡慕咱们家,怎会是丢脸?” 赵老吉呵呵笑道:“秀儿,你哥哥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因为侯爷娶了你,便没大没小的。你丈夫是国舅,又是侯爷,咱们别让人笑话侯爷。适才说侯爷娶了你,上面那些人神色古怪,你难道没看出来?” 阿秀嘀咕道:“关他们什么事。你们真是胆小的很。相公都没说什么,你们倒是自己乱担心。” “秀儿,可莫乱说话。好好的相夫教子,性子的收敛些。”秀儿娘忙道。 张延龄听着他们一家说这些话,心里倒是颇为感慨。等级观念,阶级固化,地分良莠,人分三六九等,这些东西其实不但是统治阶级灌输的结果,甚至连被统治者都自己认同了。大明朝的统治阶级也太好当了,因为绝大多数百姓都是绵羊,自己都给自己套了低人一等不能逾矩的枷锁了。自己也别为难他们了,让他们直呼其名,可能也是为难他们。 “大哥,咱们给周家放水灌溉,可不是为了周家,是为了他庄园里的佃户。那些佃户租种了周家的田,咱们若是不给他们水灌溉,这些人岂不是都要饿死。所以,这是两码事。”张延龄像是没听到他们一家子之前的争论一般,回到正题。 “还是相公说的对。那不是害了老百姓。”阿秀点头道。 第79章 狩猎(二) 说话间,刘瑾派人前来,询问是否可以出发去西山了,临时营寨已经搭建完毕了。张延龄忙向阿秀等人告辞。 “岳父岳母,阿秀,我得陪太子去西山狩猎,晚间恐怕才会回来,到时候再来见你们。今明两天狩猎,明日傍晚带阿秀一起回家。” 阿秀点头应了,赵老吉道:“你们是去西山里边打猎么?” 张延龄道:“是。” 赵老吉道:“你们进去过山里么?里边可不好走。” 张延龄笑道:“我可没去过,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倒也不用担心。” 赵老吉摇头道:“人多有什么用?没去过山里连路走找不着,迷了路都出不来。西山里边山连着山,莫看山都不高,但是林子密,悬崖陡,沟也深。往往绕半天找不到路,便迷失在里边了。你们连个向导都没有么?那怎么成。” 张延龄苦笑道:“倒是没想到这些。岳父可熟悉山路?不如岳父给我们带路便是。跟我们一起去。” 赵老吉摆手道:“元成经常去山里打猎,让元成陪你们去,给你们带路。我可没那力气。现在爬山,岂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张延龄点头道:“那便大哥跟着去。” 赵元成很高兴,能跟着妹夫一起去山里领路,也算是有了用处。他经常进山砍柴打猎,确实山里情形比较熟。 众人回到山上,跟朱厚照说明了情形,请求带着赵元成同行,朱厚照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众人整装上马,从野狗岭北边的缓坡下去,上了北边的官道,直奔西山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已经抵达了西山山谷入口。西山山脉其实是太行山山脉的一部分,绵延至此虽然没有太行山中段南段的山峰高大密集,但毕竟是山脉。一进山谷之中,便觉得冷气森森,山形险峻,两侧山坡上的树木遮天蔽日,瞬间便和外边成了鲜明的对比。 入山官道是洪武年间修的,本来太行山只有中段的大峡谷通达东西,中间一道壶关天险扼守要道,除此之外再无通路。但洪武年间,大明朝为了兵马物资调运的便利,保证九边边镇之间的通畅和便利,于是开辟了数条通道。这一条便是贯穿西山山脉东西方向,连通北京和蔚州大同的最为直接的通道。只不过,进山之后,道路崎岖狭窄,几乎不能称之为官道,只能算是有一条路可走罢了。 进山只两三里,正应了老铁匠的话,山中山势连绵,已然隐隐有与世隔绝之感。 “大哥,西山之中哪里适合打猎?你可知道?”张延龄请教赵元成道。 赵元成忙道:“往南有座獐子山,这是咱们本地人的叫法,山林密集,山谷幽深,獐子野鹿山鸡兔子什么的很多。只是有些危险。野物多的地方野兽也多,我去年在那里还看到过野狼和黑熊。” 朱厚照兴奋的道:“那可太好了。狩野兔山鸡有什么意思?便要狩猎熊狼,最好是虎豹,那才够有趣。” 赵元成道:“虎豹西山里也有,不过这些东西居无定所,跟鬼怪一般隐匿起来,我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只。獐子山里狼熊是必有的。虎豹便要看运气了,即便看到了,恐怕也猎不着。” 朱厚照道:“那可未必。舅舅,咱们便去那里狩猎。” 张延龄道:“大哥,那样的位置,官道应该不通吧?” 赵元成笑道:“官道要是通,怎还有野物?岂不都吓跑了。要去獐子山怕是要下马步行。有条路能骑一段马,不过只有一小段能骑,剩下的便要步行了。我可先说清楚了,路可难走的很,要往南翻三座大山。” 张延龄笑着问朱厚照道:“殿下觉得如何?” 刘瑾在旁道:“又远又辛苦,殿下,干脆就在左近找座山打打猎便是。我瞧前面那座山不错,山坡上还有飞禽在乱飞,野物定然不少。” 朱厚照皱眉道:“打猎怕什么辛苦?飞的那是山鸡,有甚好打的?刘瑾,你要是怕辛苦,一会留下看马便是。” 刘瑾忙赔笑道:“奴婢怕什么辛苦?奴婢是怕殿下辛苦。” 朱厚照道:“我不怕,就去獐子山。” 刘瑾道:“好好好,殿下说去那儿咱们便去。奴婢们跟着便是了。” 张延龄其实也想劝劝朱厚照,既然带朱厚照出来玩耍,自己便担着干系。獐子山有猛兽,那可有危险。就算不怕猛兽,道路崎岖摔着崴着腿脚,那也是不成的。朱厚照只要伤了一点点,自己回去便要挨骂,更别说出什么大意外了。 但此刻见朱厚照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张延龄知道他正在兴头上,此刻阻止怕是阻止不了了,只能依着他的心意了。 在张元成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一条崎岖的山道往南离开官道,行了不到两里,马儿便不能再骑了。地势崎岖,在这种地形骑马无异于找死。即便依旧有路径痕迹,但是草木掩映,山坡陡峭,一个失足便要滚落山涧。 众人只得下了马,拉着马匹往前走,行到一座大山北坡之下,简单的商量之后决定将马儿留在这里,留下人手在这里看守,其余人步行翻越大山。 在林地边缘稍加歇息,吃了些带来的点心喝了些清水之后,众人继续前行。翻越大山的道路着实辛苦,张延龄和朱厚照以及兵士们还好些,只是苦了随行的刘瑾张永等人。 一来他们可不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虽然是侍奉人的仆役,但平日也是养尊处优的主儿,看刘瑾的体型便可知一二。再者,太监割了下边那东西之后,身体里便少了一样强壮身体的激素,变得身体空虚无力,也经不起折腾。所以刘瑾等人杵着树枝汗出如雨,得靠着兵士们扶着架着,不时的歇息喝水才勉强跟得上。 朱厚照倒是精神抖擞精力十足,走在最前面,和张延龄便走便说笑,似乎一点也不累。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正是精力旺盛之时,又是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自然是丝毫也不觉得劳累。 一路艰难而行,当到达獐子山下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变化大于计划,之前还计划着下午来山中狩猎,晚上回西山庄园的营地歇息的。现在看来,今晚只能在山中歇息了。趁着日光还有一点点,张延龄立刻命人在獐子山北面的山谷平地里搭设临时营寨。帐篷等物都留在了西山庄园,只能砍伐树木,搭建窝棚,权当临时夜宿之所了。 第80章 狩猎(三) 是夜,深山风起。风过山林,涛声如潮,声威甚骤。半夜里,所有人都听到山林之中的夜枭鸣叫,夜兽咆哮之声,甚是凄厉恐怖。其中夹杂着似虎似豹的猛兽之音,更是让所有人都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张延龄的窝棚挨着朱厚照的窝棚,半夜里被刘瑾马永成等人推醒了。 “侯爷,听到了么?山林里好像有猛兽在嘶吼啊。” 张延龄睡得迷迷糊糊的,打着阿欠道:“听到了,看来这獐子山真有猛兽。” 刘瑾低声道:“侯爷,你去劝劝太子啊,咱们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太危险了。若是出了差错,侯爷担当不起,我等也全都要没命啊。” 张延龄道:“你怎么不去劝?殿下醒着么?” 刘瑾苦笑道:“我劝?我刚说了几句便被骂了,太子现在正在兴头上,我如何能劝的东?” 张延龄摊手道:“你都劝不动,何况是我。诸位放心吧,晚间是野兽活跃之时,所以听着可怕。白天便没这么担心了。明日太子身边多放些人手,另外你让吴签提前派人驱赶山林野兽,猛兽最为敏锐,听到动静便都跑了。便不用怕了。” 刘瑾叹息道:“哎,也只能如此了。不瞒你说,我听着这声音吓得睡不着。那位爷倒好,反而开心的睡不着。侯爷你也真是的,带他玩什么不好,非要来打猎。” 张延龄咂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好在咱们人手多,保护太子当无虞。安心去睡吧,着人把篝火烧旺些,别一会被虎狼偷到营地里来了。” 刘瑾吓得差点跳起来,翻着白眼道:“侯爷成心叫我这一夜别睡了是么?” 一夜折腾,到了凌晨时分,四周反而安静了下来。众人得以安稳的睡了一会。张延龄也勉强睡了一会,天刚蒙蒙亮,便被朱厚照的声音吵醒了。 “起来起来,都起来。准备狩猎。刘瑾,去叫醒侯爷。吴签,叫大伙儿整队装备。抓紧抓紧,我都等不及了。” 大伙儿不得不爬起身来,穿衣洗漱。张延龄感觉还好,虽然有些劳累,但毕竟年纪轻,身子恢复的快。睡了两三个时辰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看刘瑾他们几个,一个个眼眶乌黑,面容憔悴,发髻散乱,跟老了几岁一般。看来昨晚他们确实折腾了一夜没敢睡。 吃干粮的时候,朱厚照兴致勃勃的从篝火中拿了一根炭条,拉着张延龄在一块岩石上边画边说。 “舅舅,我想好了狩猎的计划。今日咱们分成十组人马,分别从山坡下边驱赶山林中的猎物,一路驱赶到山顶上。你那舅哥不是说了么?山顶上有空地,驱赶到空地之中,咱们便可尽情射杀。你看怎么样?” 张延龄还没说话,朱厚照又兴奋的道:“昨晚舅舅听到了么?半夜里听到了猛兽的嚎叫。不是野狼便是虎豹。嘿嘿,今日定然能有大收获。刘瑾他们昨晚还劝我今日别在这里打猎,说是有危险,哈哈哈,我正是冲着它们来的,难道还被它们吓跑了不成?舅舅你说是不是?” 张延龄只得道:“太子所言极是。不过太子也要格外的小心。今日太子身边定要多留人手,以免意外。当真有虎豹的话,那也不是开玩笑的。野物凶猛,完全第一,否则我们所有人回去都要挨骂受罚,太子也不希望看到我们挨骂受罚是不是?” 朱厚照笑道:“怎地?舅舅也怕了?要不你们留在山谷里等着,看我带人去射虎杀豹,带回来给你们瞧瞧。” 张延龄哈哈笑道:“殿下也学会激将法了。我怕什么?**娘的便是。” 朱厚照大笑,学着张延龄的口气道:“对,**娘的。” 一旁刘瑾瞪着张延龄,心道:建昌侯啊建昌侯,你也是不知轻重。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便你是国舅,也得掉脑袋。 朱厚照像个大将军,开始亲自分派任务,分组准备。这样一来,刘瑾打算先让吴签派人去山林里惊吓猛兽的行动也泡汤了。朱厚照吩咐了,所有的小队统一行动,步调一致,只许驱赶,不许放走猎物,刘瑾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整顿完毕之后,百余人分为十只队伍,每人相距二十步,拉开阵型,呈扇形铺开顺着山坡进入林中。来之前早已做好了准备,铜锣号角竹哨等物都已经准备周全,此刻人手一支竹哨,每队一柄铜锣一支号角,进入林中之后号角呜呜作响,铜锣哐哐敲响,竹笛滴滴乱吹,整片山林像是开了锅一般嘈杂吵闹。 树枝上的林鸟受惊飞起,地面上的松树兔子小兽受到惊吓到处乱窜,慌不择路。张延龄和朱厚照这一队沿着正北山林往上走了不到几百步,便看到一头獐子慌不择路的迎面冲来。朱厚照弯弓搭箭射去,正中猎物脖子,那獐子跑动几步便摔倒在地上。 朱厚照大喜欢呼,早有人飞奔而去将獐子拖拽过来,众人围上去,却是一只肥大的公獐子。甚为健壮。 “恭喜太子旗开得胜。一头好獐子。”刘瑾笑道。 “殿下这箭术又有精进啊,一箭毙命,正中咽喉,这是神箭手了啊。”马永成等人也道。 朱厚照大笑不已,开心的要命。适才那一箭他根本没想到能射中,只是看到了猎物条件反射射出了一箭,没想到居然正中咽喉。难道自己的箭术已经到了收发随心的地步?像是书上说的,到了无需用双目瞄准,只需凭着心眼瞄准的地步? 张延龄也笑道:“厉害啊,我还没看清,殿下便放倒了猎物了,真是了不起。” 朱厚照道:“这算什么?一只獐子罢了。一会定有猛兽,射杀猛兽才算厉害。但无论如何,这是今日第一只猎物,也算是好兆头。按照狩猎规矩,第一头猎物挖了心出来吃。” 朱厚照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来,切开獐子的胸部,伸手进去扯出拳头大的心脏切断,然后张口咬了一口大嚼起来。 众人无语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第一头猎物居然要生吃心脏。见他嚼的满嘴血沫子,着实有些恶心。 “每人一口,分享本太子的猎物。”朱厚照道。 刘瑾等人苦着脸只得每人咬了一口,那肉是生肉,血糊糊的,热乎乎的,又是野物带着腥臭之味,吃的众人差点吐了。但还要装作很欢喜很享受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尴尬无比。 “舅舅吃一口。”朱厚照将血糊糊的心脏递了过来。 刘瑾等人转头看着张延龄,等着看笑话。倘若侯爷也跟着受罪,心里便好受多了。 “殿下,獐子心不必吃,要吃便吃猛兽心脏。一会宰了虎狼,掏出心来吃。丢了吧。”张延龄道。 朱厚照闻言笑道:“说的极是。” 啪嗒,獐子心脏被丢到草丛之中。刘瑾等人翻着白眼无语,心道:你早不说,害我们都吃了一口,恶心死了。 第81章 狩猎(四) 队伍迅速向上推进,獐子山的面积不小,一百多人只能将北坡一片树林覆盖,并不能起到全部围赶猎物的作用。但即便如此,却也颇有成效。獐子山里的猎物确实多,越往上,便越是能看到林间飞奔的猎物的身影,东一个西一个着实不少。 然而,最让朱厚照关心的虎狼豹熊这样的野兽却并没发现,各队也并没有禀报说发现了猛兽踪迹。这让朱厚照有些焦躁和失望。 随着越往山顶方向前进,包围圈越来越缩小,野兔野鹿野猪也已经频繁现身。众人弯弓施射,倒也收获颇丰,但是没有见到猛兽,朱厚照总是觉得不过瘾。 终于,围捕的队伍出了林子,上方是一大片岩石荒草的山坡,树木稀少。被驱赶出来的野兽无处藏身,在山坡上飞奔而逃弄的烟尘四起,甚是壮观。就在此刻,右侧坡下传来了吴签惊喜的叫声。 “豹子,有豹子。” 朱厚照闻言大喜,快步朝着下方飞奔,口中大声问道:“在哪儿?在哪儿?” 众人连忙跟上,抵达吴签所在之处的坡下。只见吴签指着上方山坡上的岩石道:“就在那里,是只金钱豹,钻到岩石下边的缝隙里去了。” 朱厚照拔腿便要上前,张延龄连忙拉住道:“殿下,不可涉险。那可是豹子。而且躲在暗处,得小心。” 朱厚照兴奋的道:“怎么办?得抓住它。” 张延龄看了看地形道:“先围住,别让它跑了。它定是受了惊吓慌不择路钻进岩石下边的。它要是直接往南边跑,咱们可拦不住。” “对对对,吴签,命人四周围住。快,快。”朱厚照兴奋的嗓子都变了,挥舞着手臂叫道。 吴签赶忙下令,所有侍卫开始聚拢,围着那块巨岩上上下下围住。朱厚照已经等不及了,提着弓箭便往前试图靠近,突然间,只听嗷呜一声吼叫,一头通体金黄的豹子从岩石下方窜了出来,窜上了那块巨岩上方。 众人吓了一跳,朱厚照也吓得一个趔趄,张延龄在旁扶了他一把,这才稳住身形。 那豹子伏在岩石顶上,露着獠牙朝着周围围困的人群咻咻而吠,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吼声,样子极为凶猛吓人。 刘瑾颤声道:“殿下,快退后,快退后,这畜生可惹不得。” 朱厚照之前固然是兴奋的很,但当真一只金钱大豹就在面前,瞪着双目看着自己的时候,心中也自发毛。但他却不肯认怂,弯弓搭箭叫道:“看我一箭射杀了这畜生!” 一声弦响,朱厚照一箭射出,箭支带着啸叫声飞去,然而这一次却没之前那般准头了。那支箭从金钱豹的头颅旁擦过,那金钱豹大吼一声跳了起来。 朱厚照骂了一声,又是一箭。这一次箭支从金钱豹的颈侧飞过,一缕金毛在风中飞散,还是没中。 那金钱豹终于被激怒了,但凡虎豹之类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皆有灵性,它们知道威胁所在之处,不但具备初级智商,还会有诸般情绪。比如:报复。 那豹子扑向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厚照。 众人大惊失色,张延龄大吼道:“放箭!放箭!” 嗖嗖嗖!几支箭射出,但却没能射中那飞扑而来的金钱豹。那金钱豹速度快如闪电一般,瞬间抵近朱厚照身前。 朱厚照呆呆站在那里,整个人吓傻了,甚至忘了拔出腰间兵刃来。左近东宫侍卫们也没来得及反应,眼见那豹子扑到了朱厚照的头顶。张延龄跨步冲上,伸手去抓朱厚照的胳膊。他的想法是,只要抓住朱厚照,然后抱着他沿着斜坡滚下去,便可脱离豹子爪牙,给旁边的侍卫争取时间。 然而就在他的手要抓住朱厚照的胳膊的时候,朱厚照却大叫一声朝着山坡上方冲了出去。他应该是被吓懵了,猛然见到豹子张口獠牙就在眼前,本能的想逃跑。然而昏头昏脑之间,竟然已经不知方位了。 他这斜刺里一冲,张延龄却抓了个空。然而他又怎么能有豹子的速度快。下一刻,那金钱豹已经猛扑在朱厚照身上,将他扑倒在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有那么一刻,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都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没有任何的思绪。身子像是落入冰窖中一般,被冻僵在原地。动也动不得,想也想不得。但很快,朱厚照惊骇的叫喊声便将他们带回到了现实之中。 “放箭,放箭!射死豹子!快救太子!”刘瑾尖叫起来,大声喊道。 “不能放箭!你疯了么?那会伤到太子。”张延龄大声吼叫起来,冲上前去。 那金钱豹是从背后将朱厚照扑倒的,此刻正试图用利齿咬断朱厚照的喉咙。然而朱厚照身着盔甲,领口处严丝合缝又缩着头,一时下不了口。这给了张延龄一点点的时间。 张延龄不敢动兵刃,但他有手。一伸手将豹子的后腿给抓在手里,用尽气力往后拉扯。成年金钱豹体型不小,但重量也不过一百多斤的样子,跟狮子老虎没法比。张延龄这一拉,竟然将金钱豹从朱厚照身上拉扯了下来。但那豹子甚是灵活。虽然后腿被拉扯,却借力转过头来张开獠牙扭转腰身往张延龄的面门上咬了过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张延龄猛地低头,用头盔顶住了豹子的大口,相当于将头送到豹子嘴巴里一般。只不过张延龄带着铁头盔,所以敢这么做。下一刻,张延龄合身扑上,紧紧抱住了豹子的腰身,一人一豹倒在地上翻滚。 朱厚照爬起身来,转头看到张延龄和豹子在身旁翻滚,他抽出匕首,但是却不敢胡乱下刀。突然间,他急中生智,伸手将腰间牛皮索带解了下来,看准机会勒住了豹子的脖子,然后猛力拉扯。那牛皮索紧紧的箍住了豹子的喉咙,金钱豹狂吼大咬,带的张延龄和朱厚照在地上往坡下翻滚。但是两个人都死活不撒手。 两人一豹撞到了一丛矮树停了下来,吴签等兵士已然赶到,七八名兵士冲上前来抓腿的抓腿,摁头的摁头,揪尾巴的揪尾巴,合力之下,将豹子压在地上。那豹子虽然大声吼叫,但被七八名兵士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其余人这才将朱厚照和张延龄扶起来,两个人灰头土脸,面无人色,都吓得不轻。 第82章 狩猎(五) “殿下,殿下,您怎样?没受伤吧?”刘瑾等人惊慌上前,围住朱厚照一边询问一边检查着。 建昌侯府的众人和赵元成也冲上前来查看张延龄有没有受伤。 朱厚照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回头看着张延龄,两人目光交错,忽然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好险!这畜生!真是厉害。吓死我了。”朱厚照大笑道。 张延龄也笑道:“可不是,也吓死我了。我差点尿了裤子。哈哈哈。” 刘瑾见两人似乎都无恙,转身大声喝道:“将那畜生给宰了。差点害了太子殿下。” 吴签抽出腰刀来,对准那豹子的咽喉便要动手。朱厚照忽然大声道:“不要杀,用绳子捆绑起来。有什么比活捉了一只金钱豹更厉害的事情?我要把它养在宫里。” 刘瑾愣了愣,瞬间便领会了朱厚照的意思,大笑道:“说的很是。太子殿下活捉豹子,不动兵刃,全凭力擒,这才叫英明神武。整个朝野上下还不大为震动?所有人都将知道殿下勇武之名。皇上和皇后都要大为赞赏。这份本事,楚霸王也不过如此吧。” 张永马永成等人闻言也立刻明白了过来,纷纷附和起来。 “那可不是,殿下这下可要威震天下了。射杀虎豹算什么本事?生擒活捉才是本事。” “正是正是,古往今来,十三岁生擒豹子的太子怕只有殿下一人。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且,还从豹子口中救了侯爷呢。真是临危不乱,宛如神人一般。要不是殿下用牛皮索勒住豹子的脖子,侯爷怕是要糟糕。” “……” 越说到最后,越是添油加醋,全然不提朱厚照被扑倒之事,也不提张延龄奋力救援,反而说成是朱厚照救了张延龄了。张延龄听了,苦笑无语。这帮家伙为了拍马屁可谓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当面说瞎话。 朱厚照倒是没有昏了头,谁不肯承认自己适才的狼狈,但却也知道是张延龄救了他。 “莫要瞎说,若不是舅舅拉开了豹子,那豹子便要咬我的脖子了。甚是吓人。这畜生口中气味都喷到我脸上了。哈哈哈。这只豹子是我和舅舅合力抓到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本事。” “那也未必。殿下的盔甲那么厚,那畜生咬不穿的。”高凤兀自道。 赵元成在旁听了肚子里生气,举着一只头盔道:“咬不穿盔甲?你们瞧瞧侯爷的头盔再说话。” 众人看过去,只见赵元成手里攥着张延龄头上的那顶头盔,本来是一顶崭新的圆铁盔,此刻却已经变了形,上面有着七八处凹陷之处,都是那豹子适才发狠时啃咬所致。若不是张延龄这头盔是合格的大明宫中内卫的钢制头盔,内有一层铁架龙骨,怕是便要被咬穿咬扁了。 高凤赶紧闭嘴,不再言语了。那豹子发狠撕咬,力道绝对不小。或许一两口咬不穿盔甲,但不及时解救,太子必然要被它咬穿喉咙。 朱厚照忙道:“舅舅你的头没受伤吧。” 张延龄笑道:“没事没事,莫看这头盔咬的可怕,这畜生想要伤人还是休想。我没受伤,太子也没受伤,生擒豹子一头,射杀猎物无数。哈哈哈,这是一次完美的狩猎。” 朱厚照点头道:“正是,有惊无险,这才刺激。” 说话间吴签带着人用绳索将那花豹已经捆绑结实。四肢捆绑之后,豹子只剩下瞪眼吼叫的份了。为防伤人,又给它嘴巴上套了绳网。这时候朱厚照和张延龄才又凑近了看这畜生,那豹子躺在地上,体长超过了七尺,獠牙有近半尺长,双目凶狠,着实可怖。即便现在和它对视,都有一种恐惧之感。 “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凶兽,居然被我们给生擒了。”张延龄撇嘴道。 朱厚照点头道:“可不是么?像是做了场梦。不过,这东西带回宫里养在何处啊?我春和殿可没地方养。半夜里吼叫起来,不得将那些宫女们吓死。这凶物要是逃出来,那不得伤人么?” 刘瑾在旁低声道:“好办。殿下奏请皇上,将太液池中间的琼华岛给殿下建个围栏。豹子放在那岛上便是。周围都是水,它也没处跑。平时喂些活鸡活兔什么的养着便是。要去观赏便在围栏外观赏。” 朱厚照喜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宫里珍禽异兽不少,但豹子却还没有。养个豹子,多威风。” 刘瑾笑道:“干脆啊,琼华岛上的殿宇改作豹房,以彰显殿下生擒活捉这只豹子的英雄行迹。” 朱厚照大喜道:“好主意,刘瑾,这主意好。教人记得这件事。” 张延龄在旁听着这话,真是目瞪口呆。豹房的名头自己岂能不知?正德即位之后那里正是他骄奢淫逸乐不思蜀之处。莫非这豹房还是自己帮了他一臂之力抓了这头豹子才建成的不成?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傍晚时分,朱厚照张延龄一行回到京城。为了显摆这次打猎的成果,朱厚照命人将那头活豹子用横杆绑在车顶之上,将大大小小的猎物堆满了大车,浩浩荡荡的进了城门。 城里很快便轰动了起来,街头百姓们争相观看,指指点点的议论。 “抓了只活的金钱豹,真是厉害啊,听说是太子抓住的,太子小小年纪,便如此神勇,将来还了得么?” “是啊是啊,莫看太子平日不显山露水的,这一鸣可惊人呢。太子武德如此充沛,真是让人想不到。” “太子怕是楚霸王转世吧。活捉豹子,那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估摸着啊,太子乃未来天子,自有神威在身。那些虎豹虫豸见了还不俯首帖耳,乖的像个猫儿一般。这就叫做帝王之气。未来我大明又要多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了。” “……” 朱厚照坐在马上,听着周围这些议论的话,心里乐开了花。少年人自然爱听这些奉承之言,心中洋洋自得,甚是得意。 张延龄在旁微笑听着这样的议论,心里也很高兴。此次狩猎的目的,在张延龄而言便是和朱厚照拉近关系,为未来铺路。本来一次普通的狩猎,效果也必一般,最多让朱厚照开心开心罢了。但没想到出了这么个插曲之后,显然达到了超乎预期的效果。 朱厚照之前对自己还有些敬而远之之意,但现在,他很明显对自己的态度已经非常好了。一路上跟自己说说笑笑,再无拘束。这是个极好的开始。 第83章 用心 车马从阜成门进城,沿着阜成门大街浩浩荡荡很快抵达了皇城西安门。张延龄拱手对朱厚照道:“殿下,天色已晚,臣便不进宫了。殿下回宫好好歇息,臣告辞回府去。” 朱厚照点头道:“这两日辛苦舅舅了,回头我去舅舅府上探望舅舅去。舅舅今日奋力帮我擒获这头花豹,让厚照能够满载而归,厚照真是太高兴了。多谢舅舅,此次狩猎我很开心。” 张延龄笑道:“只要太子开心就好,臣请太子出来打猎,便是图个让太子开心。天天在东宫读书固然是好,但需得张弛有道才是。”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舅舅说的是,可是我这一回宫,也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玩耍了。哎,想想我都心中烦恼。明日起,又要被那杨廷和逼着读书了。” 张延龄笑道:“杨学士教的也是治国之道,太子也学些。英明神武之君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太子要当文武全才之人,将来才会为万世称颂。再说,也不是出不来。过段时间,我找个由头再请皇上皇后同意,咱们再出宫玩耍便是。” 朱厚照喜道:“那太好了,舅舅,你可莫要食言。我可记着你的话。” 张延龄笑道:“岂敢。” 朱厚照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舅舅说要教我兵法的,那鸳鸯阵之外还有什么兵事上的新阵法招数?舅舅得来教我。要不这样,我奏请父皇,也给你个侍讲的名头得了,你便可以经常来东宫教授我这些了。杨廷和也没话说。” 张延龄笑道:“那倒也不必了。我回去后将自己所知的一些兵事上的事情集结成册,送给殿下研读便是。岂不方便?你要让我当你的侍讲,我可没那本事。咱们这些事都是私底下的玩闹,真要是上纲上线,有些东西便不能教了,别人会约束咱们。还不如私底下来的自由自在。” 朱厚照明白张延龄的意思。张延龄教自己鸳鸯阵这一类的东西,在外人看来那是玩闹罢了。真要是当了侍讲,那便有诸多规矩,诸多约束,什么该教什么不该教,自有人会规范,反而未必能学这些东西了。 “也好,那便按照舅舅说的办,舅舅平时也来东宫坐坐。若有疑问,也好请教。”朱厚照点头笑道。 张延龄点头应了,马上拱手告辞。拨马转向南街的时候,张延龄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于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去,正好和刘瑾的目光撞到一起。 刘瑾的目光凌厉,竟然带着一丝怨毒之感。但下一秒,那目光便充满了笑意:“侯爷这便要回府了么?” 张延龄笑道:“是啊,刘公公,马公公,张公公,各位公公,告辞!” 刘瑾等人齐齐拱手还礼。张延龄转身之际,刘瑾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无踪。大声叫道:“太子进宫!” 回去的路上,张延龄想着刘瑾那不善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这两天是让刘瑾有些不高兴了。倒不是自己对刘瑾做了什么,而是刘瑾感觉到朱厚照对自己态度太好了,自己投其所好教太子学鸳鸯阵,打猎又抓到了活豹子,而且等于在危急关头从豹子口中将朱厚照救了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朱厚照对自己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相形之下,刘瑾他们并没有做什么,而这显然是让刘瑾不安了。 刘瑾等人唯一的依靠便是朱厚照,他们必须牢牢抓住太子,赢得太子的完全信任和倚重。自己的行为显然是动了刘瑾的奶酪,让刘瑾生出了嫉恨之意了。自己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说,对于刘瑾,张延龄并没有打算跟他走的太近,甚至要迁就于他什么。但是,他的身份地位的特殊性,能够日日夜夜在太子身边侍奉,几乎可以参与太子的全部生活,这一点还是颇有便利的。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得罪他,如果自己想要和太子搞好关系的话,便不能让刘瑾对自己生出仇恨之心。 鉴于此,张延龄决定得想办法让刘瑾打消戒心,消除嫉恨才是。 ……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九月中。已经是深秋天气,早早晚晚已经很有了凉意。清晨的屋瓦上已经有秋霜凝结,满城的树木都开始落叶,秋风起时,满城黄叶飞舞,尘沙飞扬,颇有一股肃杀之感。 冬天即将到来,这对很多百姓而言是个难熬的季节,那是他们一年中最艰难的时刻。但对富贵人家而言,季节的转换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相反,深秋时节,阳澄湖的大蟹正肥,长江口的秋刀鱼滋味正美,各种核桃蜜枣柿饼等秋天的果品糕点正上市。京城中最著名的用露水酿造的‘秋露白’美酒正开卖。这正是一个享受的季节。 除此之外,夏日里单薄的衣衫不能展现有钱人家的豪富。进入秋冬之后,各色皮毛大氅,各种锦缎长袄,各种精美的秋冬衣物才能展现富贵人家的高人一等。这正是达官贵人们和街头那些穿着灰黑色夹衣棉袄的土耗子们展现阶级差异和优越感的时候。 一个多月以来,张延龄的日子过的很平静。西山打猎回来之后,张延龄几乎没怎么出门,天天躲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一本凭着之前的记忆画出来的各种机械物件的图册逐渐增厚,上面圈圈点点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数据、一些奇形怪状的零件的图形等等。以阿秀的话来说,相公画的这些画就像是道士的鬼画符一般。 阿秀怎会明白,张延龄是在抢救性的将自己脑子里能记起的东西记录下来。凭借着后世学过的机械专业的本事,张延龄才能将一些东西还原画出来。否则就算后世见过,也未必能画出图纸来。这些东西未必能够造出来,但张延龄相信记录下来终归是有好处的。 除此之外,张延龄将记忆中的戚继光练兵的《纪效新书》中的大部分也默写了下来。鸳鸯阵便是出自于那本书中。后世张延龄对史学类的东西感兴趣,有段时间痴迷于古代兵法,书架上买了不少兵书古籍。纪效新书便是那时候读的戚继光著作的兵书。当然,当时除了兴趣之外,还是为了要在那些历史穿越小说的书评区装逼,当考据党打别人的脸。 没想到,之前学的那些装逼用的东西,到了此刻居然有了用武之地。虽然不能完全记得全本书的内容,但大致的精华部分能够写出来,那已经足够应付朱厚照的兴趣了。 张延龄长了个心眼,《纪效新书》完成之后,他请了刘瑾前来,将书本交给了刘瑾,告诉刘瑾自己恐怕没时间时时去东宫之中,所以这兵事操练的事情便交给刘瑾来做。这本书放在刘瑾手里,由刘瑾自己安排。 张延龄这么做,自然是不想让刘瑾对自己的嫉恨加深。如果自己继续频繁出入东宫之中,带着太子学习操演兵事的话,势必会让刘瑾等人更加的不满。所以,这种事不妨跟刘瑾他们分享,让刘瑾也可参与其中,有利于消除戒备和猜忌。 在目前这个阶段,自己没必要得罪刘瑾,而应该从他身上挖掘更多的资源,借他之力和朱厚照搞好关系才是正经。 【作者题外话】:苹果求各种支持,不然本书确实难以为继。塔读需要追读票票这些东西,拜托诸位了。 第84章 食物链 除了这些事之外,张延龄所有的兴趣几乎都集中在如何改造火器上。他也跑了京城几家大的铁匠铺,花了好几天时间重新打造了好几柄火铳。然而使用的效果却并不理想。折腾了多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种闭门造车的办法怕是不成。原理或许是对的,但是材料和制造手法粗糙,很难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京城那些铁匠作坊的手艺不足以造出火器来,怕是得寻找厉害的锻造大师才成。 建昌侯府里这段时间以来也很是平静。上上下下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和睦。以前的张延龄花天酒地花钱无度,而且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下人。这让整个侯府笼罩了一层不安的阴影。仆役婢女们往往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但随着侯爷的转变,这种感觉逐渐消退。虽然侯爷的转变有些突兀,但对府中上下人等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 另一方面,阿秀嫁入侯府之中,也给府中增加了一些活力。这位阿秀姑娘凡事亲力亲为,性格直爽娇憨,讲道理又朴实,而且还颇有些管理的能力。上上下下对她印象很好。每日里阿秀忙前忙后的,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井井有条,对侯府上下的气氛的转变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张延龄也是无意间才发现阿秀的管理家宅的能力的。现在不管什么事儿问杏儿桃儿她们,她们都要说一句:问问阿秀姑娘的再说。上上下下都是这句口头禅,才让张延龄意识到阿秀在府中存在感爆棚。 张延龄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阿秀办事利索又有条理,短短个把月,她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新身份,而且展现了她的管理家宅的能力。阿秀就像是田野里的野花一样,只要有地方扎根,便能迅速适应环境。更何况这这扎根之处是一片沃土。 张延龄开心了,没想到自己居然捡了个宝了,阿秀如此能干,家宅中的事情便都交给她去管便是,省的他们老来拿那些琐碎的小事来烦扰自己。 时间忽忽进入九月下旬,西山庄园的租子即将开始收缴。管家马全的母亲去世,告假回家办丧事,而且要将他母亲的灵柩送回老家,年前都回不来了。黄四现在主要在宝坻那边管新庄园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一下子没人做了。 张延龄很是头疼,人手不够,其他人不堪用,难道要自己亲自去收租不成?张延龄想起了阿秀。这事儿让阿秀去办,定能办的妥当。如果阿秀对庄子里的事情也能办好的话,那么今后便正式让阿秀里外一把抓,当管家夫人便是。这对自己来说是一种解脱,对阿秀来说也更是一种认可。 张延龄看得出来,阿秀积极的做事,其实便是希望在家里找到位置。对她来说,一个贫苦人家的姑娘,一步登天嫁到了侯爵府,这个转变太大了。里里外外都有人议论说她是靠着姿色和机缘巧合进来的,这让阿秀很是不忿。即便张延龄安慰她多次说不用理会那些话,但阿秀显然是想要证明自己的。 所以,让阿秀有归属感,让她真真正正的为家里做事,那其实比说再多的安慰的话都有用。那也能让她感受到自己完全的信任。更何况,阿秀也是个闲不住的人。 深秋的夜晚,一场凶狠的鞭笞和激情之后,张延龄抚摸着阿秀满是汗水的丰满茁壮的身体,慢悠悠的提出让阿秀去西山庄园收租子的事情。 阿秀脸上红晕未消,还眯着眼沉浸在**的余韵之中,闻听张延龄要自己去收租的事,忙睁眼起身道:“相公,这事儿我怕是不成。我可以去,可是他们如果不肯交,那可怎么办?我也不好打他们骂他们。乡里乡亲的,我也张不开口,拉不下脸来啊。” 张延龄笑了,他伸手拨弄着阿秀浓密的长发,微笑道:“秀儿,看来我得给你上上课。” 阿秀嗔道:“上什么课?我不是已经在认字了么?” 张延龄道:“不是认字,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的生存之道。” 阿秀呆呆发愣,不明其意。 “阿秀,如果把世上的人比作林中兽的话,你觉得我是什么?”张延龄笑道。 阿秀想了想笑道:“相公是一匹马,英俊潇洒,气派不凡。” 张延龄微笑道:“你是我的女人,在你眼中,自然看我如一匹骏马一般潇洒。我告诉你,我是一头凶猛的野狼。” 阿秀吓了一跳道:“野狼?不好看,不像。” 张延龄自顾说道:“皇上便是山林中的百兽之王,是猛虎。那些国公大臣勋戚们便都是熊豹子狼。再往下便是长着獠牙的野猪,那是那些有些权势,但是仰人鼻息的官员富户。然后便是那些獐子野鹿兔子山羊之类的。” 阿秀想了想道:“我懂了,相公的意思是,皇上是最厉害的那个,想吃谁便吃谁。国公侯爷朝中的大人们都是凶猛的野兽,除了老虎,他们也可以吃其他的动物的,是么?” 张延龄微笑道:“正是,猛虎可以吃一切,百兽都不敢违抗它。其余的野兽只能欺压下边的,或者相互争斗。阿秀,你觉得西山庄园的佃户们是什么?” 阿秀道:“不是那些野兔山羊什么的么?只能被其他野兽吃掉。”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错了,他们可不是野兔山羊这些。野兔山羊还能吃草,普通的老百姓连草都吃不到,他们只能吃泥巴。他们自己便是被吃的草。他们长出来便是为了养肥其他动物的。他们什么也不是。” 阿秀呆呆的看着张延龄,半晌说不出话来。相公这个比喻很可怕,也很残酷。原来在相公心中,西山庄园中的乡亲们竟然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草芥罢了。 “那么……我在相公眼里,也是一根草么?”阿秀低声道。 张延龄呵呵笑着揽住阿秀的肩膀道:“你不是,你原来是一根草,但现在,你是一头母狼。因为我是狼,所以,你也是狼。你要记住,你是狼,不是草芥。如果我们是狼,却又不做狼的事情,那么我们便是任人宰割的绵羊野兔,会被别人吃掉。” 阿秀皱眉不语。 张延龄柔声道:“阿秀,我不是教你变成坏人,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这个世界便是弱肉强食,便是谁强便可以吃别人的世界。你要不想被别人吃掉,便需要成为长着獠牙利齿的那个。我们当然可以因为好心而不去催缴西山庄园的租子,乡亲们不交租子我们碍于情面也可以不去逼他们,然而,那样一来,我们便什么都得不到。久而久之,我们便不得不将庄园卖掉,让别的人去逼他们。这对我们,对西山庄园的百姓都是最为糟糕的结果。然而,这便是做烂好人的下场。你明白了么?” 阿秀脑子里迷迷糊糊,虽然没太理解,但是却又觉得夫君说的是道理的。 第85章 收租记 “也许我说的话你现在不太能明白,你只要记住,这世上的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咱们不能因为可怜别人,便当烂好人。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我们也管不过来。我们只能首先保证自己活着,而且不受别人欺负。我们强大了,自然可以保护一些人。比如以前别人可以欺负你们家,欺负你。而现在,谁敢动你一根毫毛,谁敢动你家里人一根毫毛?那便是因为我的身份不是绵羊野兔,我是一头狼。谁惹我,我便会咬死他。明白么?”张延龄低声道。 阿秀微微点头道:“相公,我有些懂了。我们收租子其实是为了他们好。我们有了钱,便可以一直让他们种我们的地,那样他们便不会没饭吃。我们倘若收不到租子,庄园对我们便没用了,便只能卖地给别人。别人可就没有咱们对他们那般好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说的不错,不全是这个道理,但是你能理解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阿秀道:“我懂,我懂。还有便是,咱们有了银子,便能维持现在的地位。我们的地位越高,别人越是不敢动我们。其他那些熊啊豹子啊都不敢动咱们。咱们便越是过的安稳。” 张延龄笑道:“有点意思,看来你确实是听懂了。所以,你不能因为乡里乡亲的便下不了手。咱们对他们已经够宽松了,若是再当烂好人,那不如我把宅子卖了,银子全部分给他们,咱们去要饭去好了。你要成为一头母狼。得让他们知道,你如今不是草芥,是有獠牙的,明白么?” 阿秀轻声道:“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这世上太可怕了。之前我都没感觉。” 张延龄道:“那是因为你们麻木了。当毫无希望的时候,草芥便会自己麻痹自己。因为他们永远也不会认为自己会有成为猛兽的一天。越是如此,便越是认命。所以贫苦百姓便永远在最底层,最不见天日的地方,过得永远是最辛劳的生活。一辈子就像草木枯荣一般,死了就成了灰,什么也留不下,也没人会想起他们。”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阿秀呆呆说道。 张延龄拍拍她冰凉的肩膀,低声道:“这次回去,你得劝你爹爹让你哥哥嫂嫂来京城。让你哥嫂先在府里做事。过段时间,我找机会给你哥哥寻个差事。哪怕是当差,当个衙门里的小杂役,那也起码不是草芥,成了野羊野兔。虽然也是可能被吃了的,但是起码已经能跑了。是不是?如果他有出息,便能成为野猪成为狼熊豹子,光宗耀祖不说,起码不会任人践踏。上次去西山打猎之后,我要带你哥哥来京城,你爹爹不许,说你哥哥走了没人帮他轮大锤打铁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但这些话我必须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要为你家里人着想。” 阿秀点头道:“相公对阿秀一家太好了,都为哥哥的前途考虑了。我其实一直想求你让哥哥来京城的。这次我一定说服爹爹,让哥哥来京城。还有,咱家的租子,我一粒粮食不少的收上来。谁要是不交,我便……我便……跟他没完。” 张延龄呵呵笑道:“这便对了。你聪明的很,也未必要动粗,想办法便是。那些乡亲你最了解他们了,咱们先礼后兵。府里带着人手去,真要动武力的时候,也不必含糊。我告诉你,他们其实很难缠的,不会放过任何占便宜的机会。我不是看不起乡亲们,他们之所以如此,其实还是因为贫穷和不明事理之故。也不必太多解释,你只需坚守底线,控制住场面便是。一旦你松了口,发了慈悲之心,那你这租子便收不成了。” 阿秀吁了口气道:“阿秀明白。”心里却想道:“相公就是看不起乡亲们,乡亲们不会这样的,他们都是明事理的。” 张延龄笑着将阿秀搂在怀里,亲了一口道:“那便说定了,明日你去山庄便是,这件事辛苦的很,你便躲担待。话说,咱们要不少天见不到了。不如让爷再疼你一回?” 阿秀红了脸道:“相公……你……还要来么?我都……有些受不住了。” 张延龄恶狠狠的将阿秀压在身下,低声道:“受不住也得受着。这种事我可不依你,得让相公尽兴。” 阿秀无言以对,只得宛然而就,任其作为。跟了张延龄之后什么都好,就是侯爷这方面太频繁,几乎天天都要。阿秀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之前一想到丈夫以后还要娶别的女人,阿秀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但每次同房的时候,阿秀便巴望着侯爷赶紧再娶几房,自己实在是承受不来了。 但虽说有些受不住,很快阿秀便又在凶猛的冲刺之中被淹没在极乐的海洋之中,咬着红唇低声呻吟起来。 …… 阿秀抵达西山庄园的当日,便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得知阿秀回来收租的事情,阿秀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远亲近邻都上了门。他们一番恭维之后说出了目的,无非便是希望能少交租子,沾沾光。 赵老吉夫妇很是高兴,赵家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能被别人恳求帮忙,面子上是很有光彩的。于是也帮着劝阿秀能通融便通融。 阿秀倒是对这些人以礼相待,但是在交租的事情上,却没有半点松口。只告诉他们必须按照规矩来。一群人扫兴而归,背地里更是百般言语。说些什么攀高枝了,不认亲戚了。有的甚至当面便骂开了,说些难听的话。气的跟随阿秀前来的葡萄儿都差点跟他们对骂起来。 第二天,在庄园大院中,交租行动正式开始。也不知是出于观望阶段,还是故意抵触。来的人不少,但是交租的却不多。有些人专门来是看热闹看笑话的。阿秀虽然泼辣,但很多人相信,阿秀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不仅如此,阿秀等来了宋家庄的宋二秃子,这是庄园中有名的偷奸耍滑爱占便宜的人。这厮领着三个挂着鼻涕泡的孩童来到院子里,站在阿秀面前诉苦。 “阿秀姑娘啊,我家困难的很,三个孩儿饭都吃不饱。你看今年的租子能不能给我家免了?我全家老小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老大老二老三,给姑奶奶磕头。”宋二秃子作揖哭穷之后,拉着三个孩儿跪地给阿秀磕起头来。 阿秀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她终于明白了相公昨晚在床上说的那些话。他们确实是如此,但有机会便会顺杆子爬。虽然都是淳朴乡民,但性格中的小狡诈和自私是刻在骨子里里的。 第86章 收租记(续) 阿秀让葡萄儿拿了点心给三个孩子吃,将他们拉到一旁玩耍,然后皱着眉头看着宋二秃子说道:“二秃子叔,你这是作甚?你自己来求便罢了,把孩儿也拉来求人磕头,这算什么?你自己不讲良心,难道也要你的三个孩子学你一样将来也不知好歹,不讲良心么?” 宋二秃子叫道:“阿秀,你怎么说这种话?好歹我也是你长辈,咱们家和你家论起来也是转折亲呢。大伙儿给评评理,阿秀怎地这么说话?” 门口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探头进来,侧着耳朵倾听,等着看好戏。 阿秀皱眉冷声道:“二秃子,做人要讲良心。我问你,你去年欠的租子侯爷是不是都给免了?你和你婆娘在水坝工地上也得了不少工钱是不是?今年你家的二十多亩地收成很好,平均有个三石三总有吧,现在却来哭穷说交不起租子?你好意思说这话么?六月里大伙儿集体除虫害的时候,别人家都花功夫弄了除虫的夜灯,你可倒好,领了三十根大烛却藏在家里不用,偷偷把别人家田里的除害的夜灯挪到自己家田里去。这些事我们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你若以为这点小聪明能瞒过别人的眼睛,那你便错了。” 宋二秃子脸色涨红,他万万没想到阿秀居然把这些事都抖落出来了。一时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秀站起身来,沉声道:“二秃子叔,乡里乡亲的,阿秀我也不好说你太重。侯爷对咱们庄园乡亲如何,大伙儿心里也都有数。有些事不要做的太过分,若个个都像你这样,那这庄园维持不下去,最后不得不卖田关园,到时候坑的是大伙儿。换了别人,给你们除虫,修水坝,免你们的租子?你说是不是?人呐,不要得寸进尺,贪小便宜。我张家倒了,你们便有好处么?换个东家你们你们试试。” 宋二秃子低声嘀咕道:“说这些作甚?我又没说侯爷东家不好。” 阿秀沉声道:“那你便丁是丁卯是卯,一切得照规矩来。真要是困难交不上租子,那是另外的事情,而不是像你这样拉着孩子站在这里哭穷耍赖。” 宋二秃子面红耳赤,伸手招呼一旁的孩子,拉着便要走。 阿秀朗声道:“院子里外的乡亲们都听着,做人要讲良心。总不能越是对你们好,你们便越是得寸进尺。倘若如此,那还说什么?我阿秀是这里长大的人,本来不想说这样的话。可是,我既嫁了张家,便不得不说。今日我把得罪人的话都说了,免得掺杂不清。三天之内,租子交齐的便罢了。但少一粒粮食,明年便另去别家租地种去。二秃子叔,你也一样。我可以免你租子,但明年你便去别家庄园租地去,我张家惹不起你们,咱们便也别往一块凑合了。” 阿秀这一番话说出来,不光宋二秃子羞愧的面红耳赤。旁边的百姓也是心惊胆战。宋二秃子今日前来,其实是背地里有人怂恿的,让宋二秃子来试探试探。人人都在想,阿秀来收租,自然可以强行的克扣减免一些。阿秀年纪轻,又是这里长大的,难道她还真能说些什么不成?可没想到,阿秀居然如此果敢,话说出来像是刀子一般。 这件事之后,后面的租子收的便顺堂多了。乡亲们只是想占便宜罢了,谁肯离开西山庄园?谁又敢冒险一试?阿秀那态度可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当然,背地里的议论是免不了的。说阿秀不近人情,说阿秀忘了本,说阿秀小人得志云云,这些话阿秀知道了虽然生气,但是只当是耳旁风,也不跟他们计较。 倒是赵老吉夫妇有些受不住,责怪阿秀不该说这么伤人的话,乡里乡亲的沾沾光也无妨云云,阿秀理解他们的想法,却也不跟他们争辩。 三天后,租子全额收足,一车车的拉回京城囤积以备变卖。阿秀又召集庄园百姓进行开荒和水塘承包的事情。这一下,百姓们可踊跃了,都知道这是有利于自己的事情,不用多招呼,听到风声便几乎都到了。 僧多粥少,人人都想要分一块,但是却不能人人都照顾到。阿秀最后决定抓阄。让老天做决定,公公平平。本来满以为自己能分到荒地的亲戚们这回也没招了,对于其他佃户而言,这倒是最为公平的做法。但阿秀不讲情面的名声是落定了。 阿秀圆满的完成了收租的任务,回来之前,跟老铁匠说了让哥哥嫂子一家去京城的事情。赵老吉还是不肯,惦记着他铁匠的营生没人帮忙轮大锤。阿秀晓之以理,劝说赵老吉不要为了打铁的事情耽误了哥哥的前程,去了京城后做上差事,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全家合力劝说之下,赵老吉也只能答应了。当然,阿秀提醒爹爹可以收两个小徒弟带着,这样便可将打铁的营生继续下去了。这倒是让老铁匠有了解决的办法,所以便也没有理由反对。 第二天上午,阿秀便带着赵元成一家人回到京城。 阿秀走后,赵家庄和左近的村子里的百姓们都纷纷议论阿秀,得出一致意见便是:阿秀变了,攀了高枝之后变得心狠了。也不讲情面了。以前那个淳朴善良乐于助人的阿秀没了。果然是人一阔便变脸。如此云云,叹息不已。 赵老吉和老妻两人闲聊时也觉得阿秀变了,确实只嫁出去几个月的阿秀,行事言语都似乎不再是以前自己家的阿秀了。这次回来算是彻底的改变了所有人的看法。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秀儿行事变得利落果敢,似乎已经是能当家做主的人了。这说明张延龄对秀儿是真的很好。这一点颇为让人欣慰. 阿秀回到家中之后,将收租遇到的事情跟张延龄说了一遍。张延龄大笑不已,大大夸赞了阿秀一番。阿秀的表现让人满意,张延龄决定,今后两处庄园的事情便交由阿秀管理。虽然现在她尚显稚嫩,但是以阿秀的聪慧,必是能很快成为一个合格的管理庄园之人。 在迎接赵元成的酒席宴上,张延龄宣布了这个决定。阿秀虽然心里没底,但这一次的事情给了她信心,也给了她在府中有一席之地的归属感。于是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 张延龄又安排了赵元成的差事。赵元成现在还什么都不懂,便先跟着自己当一段时间的随从。做一些赶车骑马送信跑腿的事情。等适应了京城的生活之后,自己便找机会给他安排衙门里的差事,让他有正式的差事。至于赵元成的妻子素梅便先跟在阿秀身边帮忙。两人的住处便暂时安排在二进的西院住着,待将来物色到宅子再搬出去。 赵元成夫妻感激不已。张延龄告诉他们,只要好好做事,将来在这京城之中也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将来赵家门楣光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可不是画大饼。只要赵元成肯干,靠着张延龄的关系混个官吏当当绝对不是什么问题。就看他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了。 第87章 西园之会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忽忽已经到了十月中。一日午后,张延龄正在书房里捣鼓他的火器图纸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阿秀惊喜的声音来。 “下雪了,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张延龄忙起身来到廊下去看,果然见天空飘起了雪花来。似柳絮,似杨花,弥漫空中,洋洋洒洒。 张延龄走入雪中,伸出手来,接住了几片雪花。低头看时,那雪花迅速消融在掌心之中,只余一滩水渍。张延龄抬起头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之中不断落下的雪花,任由它们飘洒在头脸之上。 下雪了,已经十月中旬了,自己穿越来此已经近四个月了。每当遇到下雪下雨刮风之类的天气,张延龄都在提醒自己,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不是一场梦。虽然自己早已经认可穿越的事实,但是每经历一件事情都让他更加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确确实实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风雷雨雪,欢笑悲伤,疼痛和欢好的极乐的感觉,都让张延龄真切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时间过得很快,穿越之初的事仿佛就在昨天,但转眼已经数月过去了。距离那个梦魇般的结局又近了四个月。自己当更加的努力才是。 大雪下了一整夜,天明时分,大雪厚达尺许。整个庭院之中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张延龄吃了早饭正打算去后园看看雪景的时候,门房禀报,有人求见。 张延龄来到前厅之中,远远便听到大声的说笑声传来,那是朱麟的大嗓门。进了厅中,果然见朱麟张仑和徐延德三人坐在厅中说笑。见到张延龄进来,三人都站起身来。 “啊哈,延龄老弟。没想到吧。”张仑大笑道。 张延龄笑道:“怎么是你们?我以为你们把我忘了,排斥在外了不带我玩了呢。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你们,两个月有了吧。” 朱麟哈哈笑道:“瞧瞧,我就说小侯爷定要抱怨。延德兄,这事儿得你来解释。本来上个月底是轮到你做东的。” 徐延德微笑拱手笑道:“建昌侯不会不知道京营秋季练兵的事情吧。” 张延龄皱眉道:“练兵?” “是啊,每年秋季京营兵马都要拉去密云大教场演练检校,还要同地方边军进行操演。这两个月我们可累的够呛。昨日我们才回京城,今日便来找你张侯爷了,够意思吧。”张仑笑道。 张延龄哦了一声,心中不是个滋味。同为勋戚,这几位都是京营提督,有正经事干。自己却无所事事,没什么正式的事情做。虽然挂着个南京西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职,但那完全是个虚职。南京的五军都督府本就只有一些地方上的老弱卫所兵马,人数也不多,完全只是个摆设。而实际上只有南京中军都督府有两卫的兵马。其余什么东南西北都督府统统都是名存实亡,自己这个都督同知除了多些俸禄之外,鸟用没有。唯一的好处是可以穿着盔甲带着兵刃在街上走,因为这好歹是个军职。 “走走走,发什么呆啊。下这么大的雪,正是聚会赏雪喝酒的好时候。延龄老弟,定国公府的后园是出了名的赏雪喝酒的好地方。延德兄准备了秋露白美酒,还有一样你想的想不到的美味。正适合这时候下酒。还有许多好节目,走走走。”张仑大声叫道。 张延龄还没回过味来,被张仑和朱麟两人架着便往外走。张延龄心里觉得有些纳闷。这三人今日一起来自己府中便已经有些奇怪了,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么?三个人同时来请自己?张延龄可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关系缓和,也已经相互熟络,但却似乎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容我去换件衣裳啊,这大雪天的,我就这么出去,岂不是要冻死。”张延龄叫道。 “对对对,快更衣。好好打扮打扮。哈哈哈。”张仑松了手笑道。 张延龄笑道:“打扮打扮作甚?喝酒而已,莫非还要涂脂抹粉?” 张仑笑道:“那倒不必。但也不能太邋遢。要见徐老公的,不能失礼。” 张延龄笑道:“那倒是。” 张延龄回到后宅,阿秀伺候着换了件黑色裘氅,带上熊皮帽子,披上披风,这才出前厅来。仆役牵了马来,众人上了马,一路嘻嘻哈哈的说笑着沿着积雪的长街疾驰而去。 徐光祚的府邸在内城朝阳门内的思诚坊,半个时辰之后,几人抵达了定国公府门外。定国公府朱门森严,门前两个大石狮子丈许高,甚是威严。众人下了马之后在徐延德的带领下进了定国公府之中,但见庭院广阔,气派非凡,虽然院子里的假山树木楼宇都被雪盖着,但是依旧可以感受到一股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先去了三进的一座大院子里拜见了在书房和几名幕宾喝茶聊天的定国公徐光祚。那徐光祚身材并不魁梧,甚至可以用瘦小来形容,但是却神态威严,双目顾盼之间,目光如电,仿佛能刺穿人的内心一般。 “建昌侯来了啊,好,很好。”徐光祚带着笑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张延龄,像是猛兽在打量他的猎物一般,看得张延龄很不自在。 “延龄见过定国公。”张延龄躬身行礼。 徐光祚微笑点头道:“有礼有礼,呵呵,稀客啊。延德,好好招待建昌侯,难得来一次。” 徐延德笑道:“爹你放心,我自然会好好招待他的。” 张仑笑道:“徐老爷子,我们去你家西园赏雪喝酒去,老爷子也来喝两盅?” 徐光祚摆手笑骂道:“混账小子,又想灌醉老夫么?上次你和你爷爷一起将老夫灌得烂醉如泥,还没找你算账呢。” 张仑哈哈大笑,状极得意。张延龄冷眼旁观,心中想:看来英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关系很是融洽,张仑在徐光祚面前言谈不禁,可见一斑。 “徐老国公,你不去,我们可去了。先赔个不是,一会要是闹腾的吵了老公爷,还请您老人家担待。”朱麟笑道。 徐光祚摆手道:“去吧去吧,莫要放火烧了我家宅子便好。” 众人大笑,告辞离开,嘻嘻哈哈的在徐延德的带领下直奔定国公府后宅西园。 定国公府的西园是一座巨大的花园,京城颇有名气。西园之中有一片梅林,每到寒冬腊月的季节,下雪之后,梅花盛开之时,白雪红梅交相辉映,更是一处盛景。许多名人雅士每年冬天都来西园赏梅,徐光祚这个人虽然是勋贵出身,但却也喜欢舞文弄墨,跟这些人交往甚欢。久而久之,西园之名便传出去了。 不过如今才是十月底,虽天降大雪,梅花却还没有开放,少了一处盛景。 第88章 西园之会(二) 然而进入西园之后,张延龄还是被这园子里的气派景象所惊艳。整个西园显然经过精心的设计,假山竹林花木错落,亭台回廊楼阁点缀其间。青翠的花木竹林,黑色的嶙峋山石,红色的回廊亭台,白色的皑皑大雪,各种颜色和谐搭配,组成一副既大气庄重又富贵精美的画面,着实令人惊叹不已。 张延龄心想:自己的宅子也算是不错了,但跟定国公府比起来还是显得小家子气。张家发迹时间不长,自己的宅子也才新建不久,怎能同老牌勋贵相比。无论是财富还是底蕴气度都是远远不如的。 在徐延德的带领下,众人沿着曲折回廊上了一处小山般的假山之上,那上面是一座精美的凉亭,挂着的匾额上写着赏梅亭三个字。旁边柱子上挂着两幅楹联。写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便是赏梅亭啊。早就听说了,便是没来过。延德,你家府邸我也来过很多回了,你也不邀请我来一次。”朱麟四下打量道。 张仑呵呵笑道:“朱麟老弟,你来这里作甚?这西园赏梅是成国公老爷子跟那些文人雅士聚会的事情。你来做什么?吟诗作对么?你有那雅兴和文才么?” 朱麟挠头道:“那还是罢了。” 张仑大笑,徐延德也呵呵笑道:“莫说你没来过,我都很少来。这西园除了赏梅时节允许外人来之外,其余时间闲杂人等都是不能来的。这里可是我成国公府内宅之处,周围和园子里都住了家眷的。” 朱麟挤挤眼道:“我明白,我明白。” 张仑在旁似乎心领神会的哈哈大笑起来。 张延龄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他们的行为,总觉得有些诡异。既是内宅花园,又非赏梅时节,这三个人把自己请到这里来作甚。挤眉弄眼的,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闲话休提,咱们喝酒赏雪,吃烤肉。来人,东西摆上来。”徐延德大声吩咐道。 一群仆役抬着桌椅炉子锅碗瓢盆进了亭子,摆好架势生起炉子之后,几名壮硕大汉抬着一个油布包裹的东西进了亭子,将那物挂在亭柱上的铁钩上,一名仆役呼啦一下扯下油布时,张延龄这才惊愕的发现,那居然是一头熊。獠牙利爪,浑身黑毛,即便已经死了,但看着却依旧凶猛可怕。 “这……哪来的这玩意?”张延龄愕然道。 “哈哈哈。跟你说了是好东西吧。这大熊瞎子只几天前在密云北山上的林子里抓到的。延德兄带着人在林子里跟它周旋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其射杀。这黑熊可真是厉害,中了七八箭都不死,还试图伤人。你瞧,这身上的箭窟窿。” 张仑笑着起身来到挂着的狗熊身旁,拨弄着熊身上的毛发,指着那几只尚余半截箭杆的伤处给张延龄瞧。 张延龄惊愕起身查看,转头向徐延德挑指赞道:“好厉害,徐小公爷,能猎熊者,岂是常人?乃当之无愧的勇士。” 徐延德面露自得之色,呵呵笑道:“那里那里,恰好碰到了这畜生,躲在树洞里哼哼,我便顺手猎了它,带回来下酒。熊肉大补之物,但别人不敢吃,咱们可不怕。今日咱们几个便把它给吃了下酒。” 朱麟笑道:“我听说建昌侯一个多月前陪太子去西山打猎,活捉了一头金钱豹。那可也厉害的紧。” 徐延德笑道:“正是。听到这件事,我们都还不敢相信。特地叫人打听了当日的情形。没想到建昌侯竟然有如此胆魄,敢跟豹子正面叫板。还……还救了太子……” 张延龄心中一动,原来这件事他们都知道了。自己并没有宣扬此事,外边只说是太子活捉了豹子,但此刻徐延德朱麟却说是自己抓住了豹子救了太子,可见他们确实是知道当日内情的。那么,今日他们如此殷勤,是否跟此事有关呢?难道当日的这件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不成? “先切了熊掌,烤了吃。”徐延德吩咐道。 两名厨子从腰间抽出雪亮的剔骨刀,呼呼耍着刀花,一刀一刀剥皮断骨,很快,四支熊掌便被切下剥皮,清洗干净之后,放在铁架子上开始烤制。那厨师不断的往熊掌上涂抹调制好的酱料,随着炭火的烤制,熊掌逐渐变成金黄之色。一股浓郁的肉香弥漫在亭子之中。 “哈哈哈,定然好吃,我都已经等不及了。”朱麟搓着手道。 张仑也大声吆喝着:“酒呢?酒呢?没酒怎么成?秋露白呢?” 徐延德笑道:“急什么,时间还早的很呢。今日咱们一整天什么也不干,便是喝酒吃肉。” 张仑笑道:“怕是你没有这么多好酒给我们喝。” 徐延德一摆手,仆役们很快抬了几大坛酒上来,酒坛半人高,蒙着红布,贴着红纸,上面各自写着酒名。什么竹叶青,什么女儿红,秋露白等等。 “我家老爷子爱喝酒,家中什么酒没有?酒窖里满满的都是陈年佳酿。张仑老弟,你要喝多少都有。”徐延德笑道。 张仑搓着手,吸着鼻子道:“那可太好了,今日我可不客气了。你们家老爷子大方,我爷爷可小气,他的酒我可喝不着。先喝秋露白,打打底,秋露白不算烈,免得上来便醉了。” 说着话,张仑伸手抱起那坛秋露白放在石凳上,伸手拍碎泥封,揭开红布。顿时一股甜香的酒气飘散出来,混合着烤熊掌的香味弥漫了整个亭子里,勾的人口水涌出。座上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滚动喉头,咽下口水。 “大公子,熊掌已经好了。”厨子禀报道。 徐延德道:“端上来啊,还等什么。你两个继续烤肉,用心烹制,别给我丢人。一会赏你们好酒喝。” 两名厨子高兴的答应着,用四支银碟将热乎乎黄橙橙的熊掌端了上来。 这边张仑已经给每人倒了一大碗酒。张延龄本来并不饿,此刻才晌午,也没到午饭时间。但被那熊掌的香味和秋露白的酒味早已勾的食指大动。熊掌端了上来,徐延德端起碗笑道:“几位,说好了一月一聚,上月因为公务耽误了,今日可算是补上了。虽然不是在外边的酒楼里,但此处喝酒,更是情趣。来,先干一碗。” 说完徐延德咕咚咕咚将一大碗酒喝了个干净。张仑和朱麟也都是能喝酒的,随之仰脖子干了。张延龄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也喝干了这碗酒。干到肚子里,才发现上了张仑的当,他说秋露白不烈,然而此刻张延龄却觉得胸腹之中似乎在燃烧一般。憋红了脸瞪着张仑。 张仑哈哈大笑,看着张延龄道:“延龄老弟,这酒如何?” 张延龄吁出一口火辣之气,哑声道:“好酒,够劲。” 徐延德张仑朱麟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89章 西园之会(三) 那熊掌的滋味更是美味无比,张延龄无论前世今生还真是第一次吃熊肉。本来以为怕是有些异味,然而吃入口中,只觉得肉质绵糯,醇香满口。既无异味,居然也并不老韧。按照常理而言,熊掌应该是最粗糙的地方,应该极为老韧才是,可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好吃,真是人间美味。”张延龄赞道。 “呵呵,建昌侯觉得美味便好,否则张仑这厮必要说我为了省钱,不肯去外边酒楼做东招待你们。”徐延德道。 张仑呜呜几声,没空说话,因为他正啃着熊掌吃的满嘴冒油。 一只熊掌吃完,几人也已经喝了三碗酒下肚,酒意熏熏起来。 “咱们这么干喝酒也没意思。既然今日来到了这赏梅亭,要不这样,咱们也学那文人雅士们作诗如何?”张仑忽然笑道。 张延龄诧异的看着张仑,以为他喝多了。这厮居然提议要作诗,这就好比一头老母猪在天上飞一样教人不可思议。不用说,必是要遭到朱麟和徐延德的嘲笑和反对了。 “好主意,咱们作诗。”朱麟道。 “我也同意。”徐延德道。 吧嗒,张延龄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傻了眼。这三个家伙莫不是在说笑么?居然真的要作诗。 “延龄老弟,你觉得如何?”张仑呵呵笑问道。 “你们高兴就好。”张延龄翻了翻白眼道。 张仑道:“要作,那便人人都要作的。谁作不出来罚酒一碗。我先来。” 张仑站起身来作沉思状,忽然道:“有了,咱们是赏雪,我便写一首这眼前的雪。” “这么快便有了?倒要听听。”朱麟道。 张仑道:“都听好了。”说罢摇头晃脑的吟道:“白雪铺满园……” “哎呦,不错啊,虽然像是大白话,但是却还像是一句诗。”朱麟惊讶道。 “莫要打岔,断了我才思。这个……白雪铺满园……好似满地盐……”张仑道。 座上三人开始翻白眼。 “……可惜不是盐……不然很值钱……”张仑继续道。 张延龄正抿了一口酒在嘴巴里,一口喷了出来,不断的咳嗽。 张仑得意道:“如何?如何?我这诗可还使得?建昌侯,你咳嗽什么?” 张延龄摆手道:“对不住,我呛了酒,咳咳……这诗很好。” 朱麟啐道:“什么狗屁诗?好个屁?这也叫诗?” 张仑怒道:“我这首难道不好?那你来。我倒要瞧瞧你能做出什么来。” 朱麟道:“我来便我来。不就是诗么?听好了。此花自古无人栽,一夜北风遍地开。近看无枝又无叶,不知如何长出来。如何?” 张仑哎呦一声,上上下下打量朱麟道:“没想到啊,朱小公爷才学见长啊。这一首跟我那首一样的好,咱们两个能去考科举了吧。” 朱麟得意笑道:“我可以,你不可以,我的比你有道理。近看无花又无叶,不知如何长出来。瞧瞧,多么有道理,我都佩服我自己了。” 张仑骂道:“我的难道没道理?这雪像不像盐?倘若都是盐,是不是很值钱?怎地你的有理,我的便没理?” 朱麟不服气,两人争吵了起来。徐延德苦笑道:“莫吵了,二位的诗都很好。作出来就好,好坏咱们不论。现在轮到建昌侯了。” 张仑点头道:“对对对,咱俩吵个屁。算你的比我好便是。关键得看建昌侯的。延龄兄弟,到你了。” 张延龄端起酒碗道:“我作不出来二位那么好的诗,还是自罚一碗酒吧。” “哎哎哎,那可不成,这算什么?你都没有试一试,如何便认输?必须得作一首。有人等着听呢。我是说,咱们等着欣赏呢。”张仑劈手夺过酒碗道。 张延龄无奈,只得搜肠刮肚的去想。肚子里倒是记得不少诗词,应景的也不少。不过那些名句名篇都是唐宋的诗句,自己可不能盗用前朝的诗句。真要自己作诗,却又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张延龄也不想弄个不伦不类的打油诗出来。想了片刻,终于记起来一首明朝人写的诗来。 “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张延龄吟道。 “哎呦,不错啊。也是很有道理的一首诗。”张仑惊讶道。现在他评判的标准便是诗句有没有道理了。 “确实很讲理,下了雪,可不吹了灯之后月亮一照,窗户上也是透亮么?就是简单了些,比我的差了些。”朱麟点头道。 “好好好,咱们三个都能考科举了。”张仑大笑道。 徐延德自罚了一碗,他是真的作不出。虽然他爹爹徐光祚喜欢舞文弄墨,但他可不喜读书,打油诗也做不出一首来,所以自罚了事。张仑等人也自然不会跟他纠缠。 …… 赏梅亭中诗意盎然的时候,北边竹林之侧的一座小楼二楼的房间里,炭火烧的旺旺的,上等熏香的味道在屋子里徐徐的弥漫。 一名婢女踩着厚厚的毡毯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来到了虚掩了一条缝隙的长窗前。那窗前的软椅上,坐着一名相貌端丽衣着华贵的少女。 此刻那少女正皱着眉头撅着红嘟嘟的嘴唇看着远处那亭子里几个说笑吵闹喝酒吃肉的人。她好看的美貌紧紧的皱着,神情中似乎很是不情愿和恼怒。 她的旁边,一袭黑衣的徐光祚坐在小几旁正端着茶盅喝茶。 “国公爷,小姐,诗作誊录来了。”婢女将手中一张写了字的纸递了过来。 徐光祚呵呵笑道:“我瞧瞧。” 他接过了纸,快速的看了一遍,哈哈笑道:“没想到啊,张延龄这诗写的还真不错,这首小诗倒是细腻的很。晚意,你瞧瞧。” 端丽少女伸手接过纸来看了一眼便丢在一旁,皱眉道:“寻常的很。这也算好么?” 徐光祚抚须笑道:“起码不是不通文墨之人,这首小诗写的还是很有情致的。晚意,不要那么挑剔嘛。张延龄毕竟不是读书人出身,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已经很不错了。将来跟你也能有一些共同的话题。你喜欢诗词书画,他也略懂一点,便也不是不能沟通了。” 那少女皱眉道:“爹爹为何以为我一定要嫁他?这个张延龄名声狼藉,爹爹又不是不知道。之前已然拒绝了他,怎地又成了现在这个情形?” 徐光祚皱眉道:“晚意,莫要任性。道理爹爹都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这是皇后娘娘亲自重提的此事,你当是玩笑呢?当然,老夫可以拒绝,皇后也不至于压迫老夫同意这门婚事。但是老夫这一次并不想那么草率的拒绝。” 少女徐晚意低着头面色愠怒。 第90章 西园之会(四) 徐光祚继续道:“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观察,老夫认为张延龄似乎真的已经转性了。之前他饶了朱麟的事情之后,老夫便觉得意外了。他能知道勋贵之家当同气连枝的道理,愿意放弃个人恩怨顾全大局,这已经很让人惊讶了。他和周家争田的那件事办的果决干练,这岂是之前那个纨绔无行之人能做出来的。更别说,他还搭上了太子。一个多月前,他陪太子西山狩猎,救了太子的命。虽说或许是巧合,但老夫觉得,他是有算计的。这样的人,还是之前那个名声狼藉之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在为自己铺路。张延龄绝非常人,未来无可限量。” 徐晚意皱眉冷冷道:“他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真是好笑。” 徐光祚沉声道:“晚意,我定国公府要想屹立不倒,自然需要不断的扎根夯实我们的根基和人脉。你是我的女儿,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对定国公府的将来,你也负有责任。你的婚事必须要以此事作为考量。岂能容你自己做主?依着你的性子,你怕不是要找个只会舞文弄墨的小白脸穷酸书生不成?那对你,对我国公府可有半点好处?” 徐晚意叫道:“爹爹难道便不为我考虑么?只顾着国公府的将来,不顾晚意将来的幸福么?” 徐光祚皱眉喝道:“幸福?什么叫幸福?嫁给一个将来能保护你的人,能和我国公府共进退,能让我国公府的实力更加强大的人,你才能有幸福。否则我们国公府破落了,将来被人一锅端了,所有人都要完蛋。去看看大街上那些大雪天还沿街乞讨的乞丐,你便知道什么才叫幸福。我早不该让你读书识字,学什么琴棋书画,现在却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 徐晚意委屈之极,眼中涌出泪来,但却倔强的不肯让泪水流下来。 徐光祚叹息一声,柔声道:“晚意,并非爹爹不疼你。爹爹五十岁上才有了你这个宝贝女儿,一向视你为掌上明珠。你说,爹爹从小到大对你如何?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岂能不为你将来的幸福着想?正因如此,爹爹才没有当时便答复皇后,回来跟你商议。答应你将那张延龄叫来试探考验一番。你说他粗鄙不文,他这不是作了一首诗么?这首诗老夫觉得作的并不差,只是你先入为主的偏见罢了。后面还有你说的那些考验,若是那张延龄通不过这些考验,婚事便作罢就是了。爹爹难道没有照顾你的感受?你若非要纠缠他之前的那些事,说白了,张延龄做的那些事其实也不算什么,老夫年轻时候比他还荒唐。富家公子哥儿谁不是如此?莫非你连爹爹也嫌弃,连你哥哥也嫌弃不成?” 少女徐晚意心中轻叹一声,知道这件事除非张延龄通不过自己提出的几个考验,否则自己怕是无法拒绝,爹爹也不允许自己拒绝。现在只能祈祷那张延龄本性不改,一会儿自己出丑,那此事便从此作罢了。 “爹爹,你要说话算话。如果那人通不过今日的考验,你便不能逼我。”少女轻声道。 徐光祚点头道:“爹爹答应你的话能不作数么?他若通过了考验,这门婚事便要定下来。到时候便不能反悔。这可是和皇后娘家的婚事,你若反悔或者瞎闹腾,那便是毁了我们一家。不用皇后指责,皇上都会替她出头,你明白么?” 少女咬牙道:“晚意明白,咱们一言为定。那张延龄通不过考验的,他一定通不过的。” …… 赏梅亭中,酒宴正在继续。两名厨子烤了葱花熊肉上来,滋味甚美,三位小公爷和张延龄推杯换盏又吃了几碗酒。此刻所有人都已经醉意熏熏了。 “咱们……再玩个花样如何?”张仑摇摇晃晃的起身笑道。 张延龄呆呆看着张仑,心想:这家伙是怎么了?今日这么多事? “好啊好啊,再来。我提议,咱们比武。刚才比的是文才,现在比武功。”朱麟笑道。 张仑道:“好啊好啊。怎么比?” 朱麟道:“咱们一人耍套功夫,耍不好的罚酒一坛。” 张仑道:“那没意思,咱们对打便是。输赢一目了然。” 朱麟嘿嘿笑道:“张小公爷这是皮痒了,居然敢提出这么个提议来。我同意。我不介意打得你鼻青脸肿。” 张仑哈哈笑道:“倒要瞧谁鼻青脸肿。延德兄,建昌侯,你们觉得如何?” 张延龄刚想拒绝,徐延德笑道:“我同意,我也很想知道你们的武功有没有长进。不过打的鼻青脸肿可不好,咱们点到为止,不用兵刃,只比拳脚。” “好。”朱麟和张仑齐声道。 张延龄呆呆看着眼前这三人,他越发的觉得这三人今日行为诡异了。莫不是这三个家伙借着由头打自己一顿?没道理啊,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延龄老弟。你没有意见吧。”徐延德笑问道。 张延龄皱眉道:“我跟你们怎么比武功?你们都是领军的将领,每日练习武技,我可没练过武功。你们这不是为难我么?” 张仑笑嘻嘻的道:“延龄老弟,咱们勋戚子弟哪有不会武技的。你若是怕了可以认输,喝一坛子酒便可。” 朱麟也笑道:“不喝酒也可以,你大喊三声‘我是懦夫’便可。” 张延龄酒气往上涌,明知是激将之言,却也受不了这种话。他站起身来道:“我宁愿挨拳头,却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徐延德沉声道:“好,就知道你不会认怂。这样,公平起见,咱们抽签对垒。两两相斗,胜者再斗,决出武功最高的那个。” “好,就这么办。”张仑朱麟都大声赞同。 四人下了亭子,来到梅花树林旁便的雪地上。徐延德扯了四根树枝弄出两长两短的木签插在雪地里,四人轮流上前抽出木签,长短一致的便是对手。抽签的结果是,张延龄对阵徐延德,张仑对阵朱麟。结果一出来,张仑和朱麟便大笑起来。 “建昌侯,你可有**烦了。延德兄是我们三个中武功最强的。你怕不是他对手。你输定了。”张仑笑道。 张延龄怀疑徐延德做了手脚,但却没证据。但要自己认输,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几个今日似乎是在考究自己,或许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能否真正接纳自己的一场考验。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被他们小觑。 “尚未动手,输赢未分,怎可言败。”张延龄脱下大氅皮帽,缓缓将下摆掖在腰间,站在雪地上。 徐延德笑道:“建昌侯,我拳头可重的很,下手有时候不知轻重,如果你觉得扛不住,一定要告诉我。我便立刻住手。” 张延龄笑道:“延德兄,你怎知你必胜?” 徐延德哈哈笑道:“我和你打,那还有意外?” 张延龄静静道:“这世上永远都有意外。延德兄,打了便知。还有,你可别手下留情。否则我胜之不武。” 徐延德愣住了,一旁张仑和朱麟乐不可支。 “这下有意思了。建昌侯居然挑衅了。这下延德兄怕是真得恼怒了。” 第91章 西园之会(五) 果然,徐延德嘴角露出了冷笑。沉声喝道:“斗嘴皮子没用,你准备好了么?我可要动手了。” 张延龄点点头,示意徐延德可以动手了。徐延德握着拳头,大踏步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过来。双目锁定张延龄的身子,身体微微弓起,做好了随时封堵张延龄躲避方位的准备。 徐延德虽是国公府出身,但徐光祚自小对他管束极为严格,从小便教他练习武技。所以,徐延德不但气力大,而且武功也高。京营比武之中,他曾打败过数名武状元出身的将领,着实了得。 在徐延德看来,张延龄或许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在自己眼里却不值一提。张延龄嘴巴这么硬,定要叫他吃点苦头。一会抓住他将他摁在雪地里让他受些罪。伤他是不必的,毕竟这只是一场测试。试试这个张延龄到底有哪些本事,够不够当自己妹夫的资格。 “来了!”徐延德冲到了张延龄身前数步外,挥拳击去的同时口中喝道。 “来得好。”张延龄矮身躲避这一拳。 但这正中徐延德下怀,徐延德的另一只手已经探出,直奔张延龄的发髻。抓住发髻,就势一扯一按,张延龄便要被摁在雪地里,自己往他身上一坐,他便别想起来。这便是徐延德想好的招数。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张延龄的身子蹲下了,手却扬了起来。一团白色物事朝着徐延德的面门击打而来。徐延德吓了一跳,距离太近,那物来的极快,徐延德只得横手迅速一档。篷的一声,手上冰凉,同时那白色物事爆裂开来,登时头脸上一片白茫茫,眼睛在一瞬间出于生理反应而闭上了。 篷的又一声,徐延德的眼睛上挨了一拳,顿时金星乱冒。几乎同时,小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下,正顶在他的胃上,将适才喝下去的酒水和熊肉都顶的喷了出来的同时,下巴上挨了重重的一下。徐延德一阵眩晕,摇摇晃晃的噗通倒在了雪地里。 四周雅雀无声,连梅树上的几只鸟儿都似乎呆立在那里不动,更别说张仑和朱麟了。这两人伸着脖子瞪着眼睛,若不是有血肉连着的话,他们的眼珠子怕是已经在地上乱滚了。 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这两人亲眼看着张延龄一拳封了徐延德的眼睛,上步一膝盖顶在了徐延德的肚子上。徐延德吃痛弯腰的时候,又干净利落的在徐延德的下巴上来了一记上勾拳。然后,徐延德就像个布口袋一样倒在了雪地里。 …… 北边小楼上,徐光祚和徐晚意两人也是呆呆的看着下边雪地里发生的一切。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徐光祚道。 “我不信,哥哥在放水。他故意的。”徐晚意跺着脚道。 徐光祚摇头道:“你哥哥怎么可能放水。他可是应了你的要求叫来张延龄的。莫以为爹爹不知道你们兄妹串通着搞了这些花样。爹爹只是也想看看那张延龄到底是怎样的人罢了。你哥哥争强好胜,怎肯让着张延龄。他是着了张延龄的道儿了。那张延龄撒雪迷了你哥哥的眼睛,然后施以重击,打倒了他。” 徐晚意怒道:“那更是使诈,奸诈之人。” 徐光祚摇头道:“那可不是使诈,他是因地制宜,雪是地上的,他可没用暗器。况且,随机应变,兵不厌诈,那也没什么错。” 徐晚意冷哼一声,不想多说话了。 …… 下边雪地里,张延龄连忙搀扶徐延德起身,连声询问道:“延德兄没事吧,没伤着吧。” 徐延德满脸通红的爬起身来,口中叫道:“你搞偷袭,你偷袭,耍诈。” 张延龄苦笑道:“我只是捏了个雪团砸你,这也不许么?那也不是什么暗器。你不挡那一下,最多被雪团砸一下。你一档,雪粉便要迷眼。这不能算是违规吧。就算是地上没雪,我抓把泥土砸你,那也不算是什么下三滥耍诈手段吧。” “我……我……你……你……”徐延德结结巴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确实,说是对方耍诈却也说不过去,可是自己却被他算计了,被打倒了,心里又不服气的很。 “要不这样,咱们重新来过。”张延龄道。 徐延德怒道:“你当我是耍赖之人么?你赢了便是。” 张延龄笑着拱手道:“承让承让。” 徐延德心里恼火,爬起身来。下巴隐隐作痛。心里纳闷自己怎么就被他一拳给打倒了。忍不住问道:“你气力也不大,我怎么就被打倒了。” 张延龄笑道:“人体下巴处最脆弱,有大血管。击打这里会让血管短暂断流,再加上震动脑部,造成短暂脑部眩晕,所以你才会倒下。当然,位置要正确,否则也不成。” 徐延德沉默了片刻,没再说话。张仑和朱麟走过来问道:“延德兄,你搞得什么鬼?故意演戏么?” 徐延德摆手道:“去去去,说什么风凉话?我输了便是。你们两个谁来跟他打。” 张仑道:“我和朱麟商议了,不打了,你都输了,我们打什么?虽然未必输给建昌侯,但是我们之前承认了你是我们中最强的,说话得算数。” 朱麟笑道:“是啊,虽然建昌侯耍了些手段,但毕竟是他胜了,咱们得认。咱们三个分一坛子酒喝了,认罚便是。” 张延龄忙道:“酒便不必喝了,再喝便都要醉了。咱们已经喝到开始打架了,再喝下去不得动刀子。酒肉都饱了,我看到此为止吧。” 徐延德摸着下巴道:“也罢。酒肉不吃了,也不闹腾了。咱们听曲儿去。” 张仑叫道:“太好了。听说延德兄养着几名绝色舞姬,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徐延德笑道:“自然叫你们见识见识。”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梅园北边的小楼而来。 二楼上,徐光祚抚须微笑道:“最后一关考验来了。要看张延龄到底转没转性,便在这一关了。如果他连渔色的毛病都能改了,晚意啊,那这门婚事可就要成了。” 徐晚意冷声道:“一个为了青楼女子都争风吃醋之人,我不信他能把持的住。” 第92章 西园之会(六) 小楼一楼大厅里,温暖如春。铺着红毡毯的地面松软无比,屋子里点着几对红烛,让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温暖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的味道。无论是小厅中的装饰还是摆设以及气氛,都给人一种暧昧奢靡之感。 几人脱了脏兮兮的鞋袜,穿着袜子走入厅中,在一角的软塌上坐下。有妆容精致的婢女上前来给几人沏茶更衣。这些婢女相貌秀美,衣着单薄艳丽,蜂腰圆臀,身材诱人。 “延龄老弟,你今儿算是运气好了。一会儿延几名歌舞姬要来跳舞唱曲,这些歌舞姬可都是延德兄的私房宝贝,寻常不示人的。就算是我,也不过欣赏过两回呢。”张仑凑在张延龄耳边低声笑道。 张延龄笑道:“既是私房宝贝,我们来欣赏是否不太恭敬?” 张仑腻声笑道:“傻不傻?延德兄是个大方人,既请你来看,岂会在意这些?一会儿你看仔细了。若是看上了哪个,尽管挑来陪侍。延德兄绝对不会发怒的。这是他的待客之道。不信你等着瞧。” 张延龄心中惊讶不已。知道这些国公之家生活奢靡腐化,却不知道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当真要以府中歌舞姬娱客,这也太过分了些。 正沉吟间,但见徐延德啪啪击掌两下,大声道:“可以开始了。” 话音落下,但见侧首帘幕北撩起,十几名女子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出,带来香风阵阵。自她们出来的那一刻起,张延龄和张仑等人便错不开眼珠子了。因为这些女子一个个眉目如画,身形修美。她们秀发高高挽起,云鬓上的首饰闪闪发光,修长的脖子上的肌肤雪白,优美如天鹅的颈项一般。她们身上穿着薄薄的纱衣,透过纱衣甚至都能看到她们被红绿抹胸裹住的茁壮的胸部的轮廓,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诱人的风情。 “奴婢等给诸位见礼了。” 十几名女子一字排开,莺声燕语齐齐行礼道。 “哈哈哈,好,妙,美,羡慕。”朱麟大声笑着,眼珠子都错不开了,口中连出感叹赞颂之词。 徐延德白了他一眼笑道:“朱麟老弟,你府中的那些不逊于她们,何必说假话?” 朱麟低声笑道:“延德兄,别人锅里的饭总是比自家的香。这道理还用我说么?” 徐延德哈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众女子道:“这几位都是贵客。英国公府小公爷,成国公府小公爷,你们都认识。这一位是第一次来看你们歌舞,更是了不得的人物。他是我大明建昌侯,当今国舅,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你们今日可得卖力些,若能让张侯爷高兴开心,必有重赏。” 众女子齐刷刷看向张延龄,一双双秋水剪瞳中似乎脉脉含情一般,张延龄一下子便红了脸。他还从没有被这么多漂亮姑娘如此集体围观过。 徐延德斜眼看了张延龄一眼,歪着身子凑过来低声道:“老弟不用拘束,今日自然要玩的尽兴。一会你看上了哪个中意的,便跟我说。一个两个三个几个都成,让她们好好的伺候你。” 张延龄咽着吐沫道:“这……如何使得?” 徐延德嘿嘿笑道:“有什么使得使不得?她们都是我花银子养着的,她们的使命便是让我和我的朋友开心快活。你莫要觉得难为情,这很寻常。我去张仑朱麟他们府中,也是看上谁便要谁来陪我,也丝毫不客气的。哈哈哈。” 张延龄微微点头,心中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绕过朱麟之后,朱麟在宣武门外马车旁说的话。朱麟当时说要报答自己,说自己看上他的哪个姬妾便告诉他,他会送给自己。由此可见,在勋戚豪富之家,这种互赠姬妾,或以姬妾娱客的做法其实不足为奇。这些勋贵们生活奢靡之极,这其实也是他们找乐子寻刺激的一种方式。私底下交换姬妾玩乐,在他们看来真的不算什么。 “你们开始吧。今日跳什么舞?唱什么曲?”徐延德转向女子们问道。 “回禀主人,这两日我们练了新舞双飞燕,今日便跳这支舞。曲儿么也是新谱的曲子。不知可否?”领头的一名女子娇声回答道。 “好,其实,唱什么跳什么也无所谓。哈哈哈。”徐延德笑道。 众女变幻队形站好,帘幕后一声牙板响,丝竹之声悠扬而起。原来那帘幕后还有乐师藏匿。丝竹悠扬声中,众女子翩然起舞。水袖起落,香风扑鼻,玉腿起落,春光乍现。柳腰柔软如棉,圆转如意。丰臀似蜜桃一般,成熟诱人。队形变幻,色餐斑斓,笑颜如花,秀色可餐。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为首那名女子边舞边唱,声音悦耳动听,娇嗲撩人。仿佛如一只鹅毛在众人的耳朵里撩拨一般。 听着这娇嗲的歌喉,看着这风情万种的舞姿,迎接着那些不断飘过来的含情目光,看着这些人间尤物在眼前,任谁都不免沉醉其中,心中的火苗也开始滋长,食指开始大动。 一曲歌罢,那领头女子娇声道:“再为各位唱一曲《虞美人》……” 朱麟站起身来道:“各位,我不听了,我先去快活了。各位自便。” 说罢,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伸手拉住一名舞姬的胳膊,哈哈大笑着:“就是你了,爷早就看中你了。跟我走吧。” 那舞姬娇嗔着扭动身子,却被朱麟一把搂住腰肢,立刻便像一条水蛇一般缠住了朱麟的身体,两人搂抱着消失在帘幕之后。 张仑笑骂道:“这猴儿急的家伙,每次歌舞都毁在他手里。罢了,既如此,我也去快活了。二位,自便了。” 张仑也站起身来,招招手,两名舞姬羞答答走到他身边来,张仑笑着一手拖着一个,从另一侧帘幕之后消失。 徐延德转头看着张延龄道:“延龄老弟,歌舞是看不成了。不过你可随意享受。这些人里,可有你中意之人?叫来陪你快活便是。” 张延龄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延德兄好意我领了,但我真的不惯如此。” 徐延德笑道:“害臊么?大可不必。我帮你点。如眉,如烟,你两个过来好好的伺候侯爷。一定要让张侯爷满意。” 两名女子娇声应了,款款而来,在张延龄身侧软塌上一边一个落座,笑嘻嘻的看着张延龄。张延龄有些手足无措,口干舌燥。 徐延德起身道:“所有人都跟我退下吧。” “徐小公爷。你去何处?”张延龄叫道。 “不打扰兄弟快活,我在这里你怕是不自在。”徐延德呵呵笑道,举步离开。 “别走!”张延龄叫道。 “张侯爷,有我们陪着您呢,难道侯爷不喜欢奴家两个人么?”身旁两名女子一边一个抱着张延龄的胳膊,丰满的胸脯挤压着张延龄的身体,娇滴滴的笑道。 第93章 西园之会(七) 张延龄眼睁睁的看着徐延德和众女子消失不见,偌大的厅中只剩下了自己和身旁的这两位女子。心中颇有些烦乱。 “张侯爷,久仰您大名、没想到今日我们姐妹能够侍奉张侯爷,真是我们姐妹二人的福气。侯爷,奴叫如眉,她叫如烟,我们两个定会让侯爷开心快活的。” “是啊,侯爷放松些,我们姐妹又不吃人,您身子板着作甚?侯爷的身体真是硬邦邦的,嘻嘻……” 耳边传来两名女子喘息着的娇声燕语,两个女子使劲的往中间挤,身体在张延龄的身体上挤压摩擦着,蠕动搓揉着,像是两条八爪鱼紧紧的缠在张延龄身上。 这种情形之下,便是柳下惠重生怕是也难以把持。两名女子风情万种又丰满美丽,而且在这种可以予取予夺的情形下,温暖暧昧的环境之中,又吃了那么多上火的熊肉。张延龄更是一个那方面欲望强烈的青年人,谁能受得住? 很快,张延龄头上开始冒汗,心里火烧火燎的,身体也有了一些变化。而这变化迅速的被身旁的叫如眉的女子捕捉到了。她吃吃的笑着,身体像是一滩软泥从侧边滑下,滑到了张延龄的两腿之间,然后伸手去解张延龄的腰带。一场春宫好戏就要上演。 就在这时,张延龄却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推开身上粘着的女子,快步走向衣架处迅速将裘衣大氅穿在身上,戴上帽子,走向门口。 “张侯爷……您这是……”两名女子惊愕叫道。 张延龄转头道:“告诉你们小公爷,今日很是尽兴,我玩的很开心。但我家中有急事,得先走一步了。告辞。” 张延龄拿起门口的靴子穿在脚上,两名女子惊愕走来,张延龄把门一推,外边一股雪光和寒气冲了进来,两名女子衣着单薄,忙停步躲避。张延龄眯着眼适应了外边的雪光,走出了小楼。 外边清冷的空气让张延龄热烘烘的头脑立刻冷静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张延龄庆幸自己摆脱了之前的尴尬境地。他倒不是柳下惠重生,他也不是那种贞洁烈男,他只是这么做不妥。按照徐延德张仑等人的行事模式,他们可以相互交换府中姬妾玩弄,自己倘若今日把持不住,岂非将来也要投桃报李?自己以后岂非也要将自己府中的女子给他们玩乐?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张延龄正是忽然想到了这一点,才立刻逃离。他可接受不了这种方式。 况且,今日一开始,那三个家伙的行为举止言行便透着一丝丝的诡异。这让张延龄心中升起了戒备之意。喝酒比武倒也罢了,公然淫乐岂非违背自己改变形象的初衷。这倘若是一场陷阱,被他们宣扬出去,便又是一大丑闻。总之,自己和三位小公爷之间的友谊还没有让自己觉得可以完全信任他们的地步,所以,有些荒唐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正因如此,张延龄才能以强大的意志力脱身而出。 张延龄大步流星穿过梅林之间的通道径自往园子外边走去。他不想在这里逗留哪怕一秒钟。上了回廊之后,张延龄甚至几乎小跑了起来。很快,他便消失在白雪掩映的层层屋宇,重重叠叠的花树楼台之间。 西园小楼之上,徐光祚、徐延德、张仑、朱麟等人都站在廊下看着张延龄离去的身影,脸上表情各异。 “这个张延龄,居然跑了。真是教人意外。莫非我们的计划被他识破了?不应该啊。”徐延德沉声说道。 “可不是么?莫非他只喜欢翠屏楼秋月那样的?对你的这些舞姬不感兴趣?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朱麟道。 张仑嗤笑道:“怕是你喜欢秋月那样的吧,人家建昌侯可不会瞎了眼。适才我看可是看到他眼睛发光了。他这是克制住了自己。我看,或许是觉得在定国公府不敢放肆,又或许,他真的转性了。” 徐光祚抚须微微笑道:“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总之这次考验他是过关了。晚意也无话可说了。” 徐延德皱眉道:“爹,若是妹妹当真不愿,便不要逼她了。张延龄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这婚事,毕竟要心甘情愿。强扭的瓜不甜,妹妹嫁给了他,心里不开心,却不是害了她么?” 徐光祚看了一眼徐延德,沉声斥道:“延德,你岁数见长,见识却没长。不但见识没长,武技也没长。适才被那张延龄照面便打倒了。若非老夫知道你不会放水,都以为你是故意的了。但老夫知道你不是,你就是着了他的道儿。延德啊,你可知道,你非输在武技,而是输在应变和谋划。你们几个都觉得张延龄没什么了不起是么?老夫却觉得他比你们都厉害。这几个月来,他的行事作为已然证明了他绝非之前那个张延龄了。他开窍了。有些人一旦开窍了,便不可阻挡了。你们以为他是识破了咱们的考验之局,老夫看,他不是识破了,而是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一旦勘破了这层道理,行止自然不受人所控。” 徐延德尴尬笑道:“爹爹把他都说成神了。我看未必如此。” 徐光祚喝道:“蠢材。跟你说再多的道理你也是不懂。我定国公府将来要败在你手里。” 徐光祚说罢,沉着脸拂袖离去。 徐延德站在廊下,脸上通红道:“这老爷子,怎地又是我的不是了?我说什么了?为了这张延龄便来骂他儿子么?这还婚事没成呢,都已经这般样子了?” 张仑低声笑道:“延德兄莫要生气,父子之间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家那个老爷子还不是天天骂我。莫要放在心上。” 朱麟也道:“是啊,我爹也成天骂我没出息。上次跟张延龄那事儿之后,我爹爹从南京回来后指着我鼻子大骂,吐沫星子都喷了我一脸。可是谁叫他是我老子呢?只能由他骂了。” 徐延德对张仑朱麟摆摆手道:“得了,二位兄弟,咱们也别在这碍手碍脚了。免得我家老爷子看着不顺眼。二位今日辛苦了,陪我演了这场戏。可惜,这结果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或者说,不是我妹妹想看到的结果。但也没办法,我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张仑笑道:“晚意郡主眼光高,她要找个文武全才,品行高洁之人为婿,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延德兄,你也尽力了。其实说句公平的话,这几个月时间处下来,我倒觉得张延龄还是不错的。他言出必行,办法计谋也有,胆子也大。周家那事儿,他说干就干,搞得周家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快意的很。也许你家老爷子说的对,晚意郡主嫁给他也许是件好事。” 朱麟也道:“是啊,当日他没有死咬我,说的那些道理,我仔细想想也确实是道理。我们之前对他存有戒心,他对我们也是有戒心的。若是这婚事能成,他成了你的妹夫,咱们以后便不必防着他了。” 徐延德叹道:“得了,这事儿我也说不上话了。此刻我要是再插手,我爹爹非恼怒不可。二位兄弟,咱们是继续喝酒去还是如何?” 朱麟笑道:“还喝么?我可喝不了了。回家睡觉去了。这一天,白忙活一场。” 张仑在旁挤着眼笑道:“朱小公爷是遗憾没能假戏真作是么?让延德兄将那舞姬送你得了。” 朱麟骂道:“就你嘴巴损。” 张仑哈哈大笑起来。 第94章 阴差阳错 张延龄满身酒气的回到家中,进了后宅屋子,阿秀正在和杏儿她们几个在烤火闲聊,说的笑声阵阵。张延龄一进来,杏儿桃儿她们忙起身行礼,快步散去。 阿秀从软塌上下来,吸着鼻子道:“这是喝了多少?浑身酒气。” 张延龄往椅子上一坐,道:“没办法,那几位小公爷蛮的很,喝起酒来不要命。” 阿秀凑到张延龄身旁瞪着眼瞧,张延龄道:“干什么?” 阿秀道:“莫动!这是什么?” 阿秀说罢,伸出手来在张延龄的裘氅肩膀处轻轻捏出一根长长的头发来。举在眼前对着光亮细瞅,也不说话。 张延龄忙解释道:“这应该是……徐小公爷家里的舞姬,她的头发……这个……蹭到身上了。” 阿秀点头道:“哦。” 张延龄等着下文,阿秀却没话了。张延龄直起身子道:“你可莫想歪了,我可什么都没干。” 阿秀道:“我可没说你做了什么。你心虚什么?” 张延龄心中本来就被今天的事情弄的有些烦躁,此刻阿秀却来纠缠这些事情,心中顿时火起。抬手抄起桌上的杯子砸到了地上。碎裂声中,阿秀惊得呆呆而立,像只受惊的小鸟不知所措。 杏儿桃儿听到茶杯的碎裂声从门外探头问道:“怎么了?什么东西碎了?” 张延龄喝道:“出去!” 杏儿和桃儿吓了一愣,赶忙缩头对视,不敢再出声。 阿秀愣了片刻,蹲下身子慢慢的收拾地上的瓷片,将地上的水渍茶叶收拾干净之后,慢慢来到张延龄身边,轻声道:“相公,你莫生气。阿秀……只是跟你开个玩笑。阿秀绝不是要管束你什么,阿秀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格。” 张延龄吁了口气,心中有些后悔。就算心中恼怒,也不该失态。吓唬自己的女儿算什么本事。 “阿秀,是我不对,我心情有点烦乱。今日,遇到了些事情。不关你的事情,你莫要怪我。”张延龄道。 阿秀轻声道:“我怎会怪你。相公遇到什么事了?阿秀帮你出出主意。” 张延龄被她的话逗的笑了起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烦躁什么。只是回来的路上越想越是不对劲,总觉得是被徐延德张仑他们算计了似的。今天一大早开始便感觉诡异的很,似乎针对自己有什么阴谋似的。那三位小公爷交往数月,居然还是抱团密谋针对自己,那岂非是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心中越想越是疑惑。但真要自己说出来,却又说不出来个什么来。 “阿秀,没什么。你不要担心。适才吓到了你了,我道歉。以后我不会这样了。”张延龄拉起阿秀的手道。 阿秀不再多问,轻声道:“我打热水来,你擦擦脸洗个脚,然后回房歇息吧。睡一觉便好了。我以前也是这样,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睡一觉便好了。” 张延龄点头笑道:“好,听你的便是。” …… 次日上午,张延龄正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宫里来人相请,说是皇后娘娘请他去宫里商议事情。 张延龄不敢怠慢,忙骑马出门往皇宫去,到了坤宁宫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哥哥张鹤龄居然也来了。张延龄心里有些担忧,皇后把自己兄弟都叫来商议事情,那这事情怕是不小。莫非周家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小弟来了,快来坐着烤火,外边冷的很吧。”张皇后笑盈盈的招呼道。 张延龄研究着张皇后的神色,没看出什么端倪,似乎没出什么坏事。张皇后的笑容很是灿烂,心情很好的样子。 “二姐叫我来商议什么事情?出了什么事了?”张延龄见了礼之后连忙问道。 “好事!大好事!你一定很开心的喜事。”张皇后笑道。 张鹤龄也呵呵的笑道:“是啊,大喜事一桩。” 张延龄讶异道:“喜事?莫非……二姐有喜了?要多个小皇子或者小公主了?” 张皇后啐道:“说什么浑话?混账小子。那里有喜了。这张嘴,全是浑话。” 张延龄笑道:“原来不是。那便是嫂子有喜了?” 张鹤龄骂道:“除了有喜,你便不能猜猜别的?这是你的喜事,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张皇后笑道:“就是,是你的喜事。” 张延龄挠头道:“我的喜事,我自己却不知。二姐哥哥莫卖关子了,喜从何来?” 张皇后挤着眼道:“傻弟弟,你的婚事啊。你朝思暮想的那个美人儿,姐姐替你说定了。开心么?” 张延龄愣了愣道:“我的婚事?朝思暮想的美人儿?那是谁?” 张鹤龄道:“老没正经可不好,二姐和我跟你说正事呢。你不是喜欢定国公府的那个小郡主么?二姐替你说媒,定国公徐光祚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了。恭喜兄弟,心愿得偿。” 张皇后呵呵笑道:“是啊,恭喜小弟,心愿得偿了。怎么谢姐姐,说。” 张延龄惊愕发愣,呆坐无语。 张皇后伸手弹了他一下脑门笑道:“傻小子,这是欢喜傻了么?怎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延龄吁了口气,轻声道:“二姐,兄长,这件事……可否从长计议?” 张皇后和张鹤龄都愣住了。张皇后讶异道:“小猴儿,你是真傻了么?定国公府的小郡主徐晚意啊,你之前不是发誓要娶她的么?诚然,之前定国公府确实拒绝了你,也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但现在人家同意了这婚事了,那件事便揭过了。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记恨此事不成?何妨大度些。” 张延龄沉默不语,脸色难看。 张皇后沉下脸来道:“小弟。我可不管啊。是我去找徐光祚提亲的,徐光祚昨日傍晚来回话了,说同意这门婚事。我也禀报了你姐夫了。皇上说,这是好事。是门当户对的亲事。我都准备要请英国公张老国公出面保媒了。你若是这时候不肯,岂非是耍了这么多人?你姐姐我倒也罢了,可以不计较。徐光祚怎么想?皇上怎么想?传出去,外边的人怎么想?” 张延龄皱眉不说话,他忽然明白了昨日心中的诡异感觉是因为什么了。那三人邀了自己去搞了那么多花样来,怕正是跟此事有关。 第95章 形势所迫 “我说兄弟,你是脑子里进水了么?定国公府的小郡主不是你之前心心念念的女子么?之前你哭着闹着死皮赖脸的自己去上门提亲,现在二姐替你达成夙愿了,你却又愁眉苦脸的,这是为何?莫非你现在又不喜欢那小郡主了不成?” 张鹤龄在旁说道。他真是越来越摸不清自己这个兄弟在想什么了。 “延龄,二姐一向依你,但这件事由不得你使性子。莫以为你不说话,我便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的心里有别人是么?是那个淡家的谈如青是不是?”张皇后沉声道。 张延龄诧异道:“您怎么知道的?” 张皇后冷笑道:“你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我的?里里外外的事情除非我不想知道,我若想知道,能瞒得过我么?你也不想想,东厂锦衣卫这些人难道是吃白饭的不成?” 张延龄心中恍然。自己身为侯爷,每日生活的逍遥自在,根本感受不到大明朝官场和市井之中的事情。这段时间倒是差点忘了自己是在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缇骑遍布的大明朝京城了。如今东厂提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范亨,锦衣卫指挥使是牟斌,这些人都是皇上的耳目亲信。张皇后若是想知道自己的事情,只需让他们派人查一下便知,那可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不但知道谈如青,我还知道你纳了个佃户的女儿做妾。你也是太不像话了。咱们张家人难道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要的么?纳妾也要看身份,普通佃户的农家女子你也收拢进来。不像话。”张皇后沉声继续道。 张延龄看向哥哥。张鹤龄忙摆手道:“你可莫看我,这事儿我可没跟二姐说,是她自己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张皇后沉声道:“小弟,姐姐明明白白告诉你,正是因为你跟那谈如青打的火热,姐姐才会想要赶紧替你说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免得你想着要娶那谈如青为正房。” 张延龄皱眉道:“如青出身也算名门,正正经经的人家,怎不能为正室?” 张皇后沉声道:“谈家确是名门,但家里世代为医,连个科举当官的都没有。谈允贤虽然当过医官,但她毕竟是个女子。我听说那谈如青也学了医,还救过你,所以你对她有感激之心,那也可以理解。你娶她当个侧室倒也无妨。正房却是不成。我张家现在也是顶级勋戚之家,你和鹤龄都是侯爵,我更是皇后的身份,我的弟弟能娶一个抛头露面的普通人家的女子为正妻么?门不当户不对,她当不起。” 张延龄很想说,我张家原来不也是小户人家,大姐还嫁人为妾,你不也照样嫁给了太子,现在成了皇后。怎么嫌弃起别人出身来了。但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那会伤了张皇后的心。 “小弟,听姐姐一句劝,定国公乃忠良豪门,先祖是开国追随太祖定天下的中山王徐达。无论根基还是实力亦或是名声,那都是无人可望其项背的。跟定国公府结亲,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若不是因为你之前痴迷那徐晚意,我都不敢轻易开口求亲,生恐唐突。姐姐也不是随便便帮你找个你不喜欢的,姐姐是顺着你的意的。可你现在要是不同意,你让我今后如何面对徐光祚?徐光祚被我张家悔婚之后,他心中怎么想?岂非天下人都以为我张家不讲道义,胡作非为?皇上也不会允许的。” 张皇后即便不说,张延龄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此刻反悔,无异于让徐光祚颜面扫地,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这之后,自己乃至整个张家怕都是人人喊打的局面了。这无异于自己作死。这件事也怪不得皇后多事,她也并非反对自己娶谈如青,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门当户对的正房。她已经用心了,知道自己之前对徐家郡主迷恋,所以硬着头皮去说合,谁知道事情居然成了。她本以为自己会感谢她,结果却是这样的结果,她心里也必是很不开心的。 可问题是,谈如青怎么办?自己对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娶她为妻的。若不是谈老夫人横插一脚,自己怕是都登门求亲了。她能接受这种结果么?如青可不是一般女子,虽然家世不显,但是却是有着独立人格的女子。若她不肯为妾,自己和她怕是只能错过了。这是张延龄不能接受的结果。 “我说兄弟啊,你这样可就不好了,瞧瞧二姐被你急的,你该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便不顾一切吧。好好的想想吧。”张鹤龄在皱眉劝道。 张延龄心里知道事情其实已经无可挽回,除非自己真的要毁了一切,否则悔婚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后果承担不起。事到如今,只能接受现实。如果谈如青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自己也只能忍痛和她错过了。有时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无奈。 “如青,对不住你了,希望你能谅解。如果你能知道我张家以后的命运有多么惨,知道我不得不为此而努力改变的话,你便知道我的苦衷了。你若不肯接受,我自然也不会怪你,是我负了你,道歉的应该是我。”张延龄心里默默的想着。 “二姐,这婚事……便依着您做主便是。延龄多谢二姐费心了。”张延龄起身拱手道。 张皇后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点头道:“对嘛,这才对。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那徐晚意据说是个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那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回头请英国公张老爷子保媒,明年开春选个日子,把婚事办了。成了亲之后,便定了心了。” “多谢二姐操心了。”张延龄道。 张鹤龄在旁也呵呵笑道:“这下好了,我张家和定国公府一联姻,地位更是稳固了。” 张皇后抿嘴笑道:“大弟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这不光是一桩好婚事,更是一桩对双方都好的大好事。我猜想,徐光祚之所以答应了婚事,必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的,否则为何前面拒绝,后面答应了?” 张鹤龄道:“那还不是看在二姐的面子上。” 张皇后摇头道:“是延龄自己争气。这半年来延龄收了性子,自然风评变好了。延龄为庄园百姓除虫筑坝的事情,皇上还在朝上跟大人们说了呢,大伙儿都说做的好。咱家延龄现在风评好的很呢。” 张鹤龄笑了起来。 张延龄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纷乱如麻。他在想,这件事该如何和谈如青说,谈如青会有怎样的反应?自己会不会伤了她的心。虽然张延龄知道自己不该困在这件事上,等待自己的事情比儿女情长要重要的多,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第96章 定婚 出宫回到家中,阿秀一眼就看出了张延龄情绪不对。经过昨天的事之后,阿秀有些小心翼翼,在旁默默看着张延龄不敢多问。倒是张延龄主动告诉了她这件事。阿秀听了楞了片刻,明白了过来。 “相公,谈小姐知道此事么?她怎么说?” “哎,我正愁着如何启齿。她若知道此事,岂非以为我是个负心之人。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张延龄叹息道。 阿秀轻声道:“既然这桩婚事是皇后娘娘安排的,那也无法拒绝,便只能接受现实了。谈小姐是明理之人,或许她能理解此事。” 张延龄苦笑道:“我知道她是明理之人,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恐怕要失去她了。阿秀,谈小姐你也是见过的,她是怎样的人你也有所了解。我本想着,娶了她进门,守着你们两个过日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谁知事情弄成了这样。那个徐晚意我都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却要娶她。那又是定国公府的郡主,娇生惯养之人,到时候怕不是家宅不宁。我既担心如青,却也担心你。” 阿秀微笑道:“相公便不用担心我了,阿秀自不会惹恼她的,不会教相公为难的。倒是谈小姐……可惜了。若是她能嫁给相公,相公开心,阿秀也高兴,倒是皆大欢喜。只是谈小姐未必肯和阿秀一样做侧室。” 张延龄叹道:“她不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知道此事后定以为是我辜负了她了。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了。容我好好想想,再跟她解释吧。可我如何面对她,如何启齿?” 张延龄满腹愁绪,进房歇息去了。阿秀叹了口气,站了半晌,自去廊下拿了把铲子去后园铲雪去了。 十一月初八,受张皇后所托,英国公张懋保媒,正式为张延龄和定国公府郡主徐晚意行纳吉纳征之礼。之前的纳采问名都已经完成。而纳吉纳征两礼一般都是合在一起进行。 所谓纳吉便是回禀女方之家八字占卜的吉凶,当然一般都是上上大吉的。而纳征便是送聘礼去女方,这是正式的下聘礼定亲的环节。纳征之后,便预示着女方已经是未嫁之妇,双方实际上已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如非意外,便等着请期迎亲环节的完成,便可结为正式夫妻。 由于此趟极为正式,张延龄也要跟随前往。之前数日,皇后已经列了详细的礼单采办,张鹤龄和夫人冯氏也领命全力主持,所以,一切倒也无需张延龄亲自操心。 张延龄这段时间虽然心里烦闷的很,但这婚事已经不可避免的要成为事实,所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什么也不操心。除了躲在书房里看书琢磨自己的机械图册之外,便是骑马在京城街头乱逛,到处打听好的铁匠铺和懂得冶炼的人才。 但十一月初八这天,他却是躲不过去的。 一大清早,张延龄便被叫醒。阿秀取来崭新的锦袍帮着张延龄梳洗打扮了一番。捯饬了一会儿,张鹤龄也到了,兄弟二人坐在前厅里喝茶的时候,英国公张懋坐着豪华大马车到了,两人连忙去迎接。 张懋已经年近七十,须发皆白,但依旧神采奕奕,嗓音洪亮。大明朝老牌勋贵身上,自带着一股威严之气。 “英国公请进府喝杯热茶。”张鹤龄笑道。 张懋坐在大车里,连车都没下,沉声道:“不必了。快些去办事才是正理。礼品可准备好了?若是准备妥当了,便出发吧。” 说罢,张懋便放下了车帘。对于张家兄弟,张懋其实并无好感。只不过这门婚事确实是件大事。自己出面保媒也是看着皇上和皇后的面子。 事实上徐光祚的意图张懋心里清楚的很,他将女儿嫁给张延龄,无非便是想让他国公府的势力更加为稳固,地位更加的牢靠。照目前看来,张家的地位是无人撼动的。皇上对皇后的专宠是事实。所以,拉拢张家结为姻亲是最为明智的做法。如果英国公府有适龄郡主的话,自己怕是也会这么做。 至于说张家的口碑和张延龄的人品,那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在家族整体利益面前,小儿女的婚姻必须为之服务,这是一个基本的原则。 辰时过半,浩浩荡荡的车马抵达了定国公府前。门前徐光祚和夫人,以及徐延德和夫人已经在此迎候。双方寒暄片刻,便让进大厅里落座。 张懋拿着纳吉帖子递上之后,便开始献上聘礼。 聘礼自然是极为丰厚的。当然,重头戏便是聘金。张家下的聘金是黄金九百九十九两,白银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预示着长长久久之意。光是这些聘金,总价值便超过了两万多两银子。 当然,对于定国公府而言,这点聘金他们是压根看不上的。徐延德娶妻的时候,定国公府的聘金高达十万两,那才是大手笔。不过以张家的财力而言,这已经是很有诚意了。 当然了,这些银子张延龄也是拿不出来的。这一季租子虽然收了,粮食也卖了不少,但帐上也不过一万多两银子。根本不够花销。但是这一次是皇后娘娘主持,皇后送了五万两银子来便是专门为弟弟操办聘礼和婚事的。那可是张皇后所有的积蓄了。 聘礼中的另外一个重头戏便是首饰盒。首饰盒要一双,大小各一只。尺许方圆的首饰盒里套着一个小首饰盒。大的要放满钗环金花配饰等首饰,小的里边放得是宝石玉佩手镯这类更加珍贵的东西。两只首饰盒的首饰放满,便又是一万多两银子才能搞定的事。 除了这些,剩下的聘礼便一般了。什么喜饼一百斤,鸡鸭鱼肉酒水干果糖果茶叶等等,都花不了多少银子。只是有些麻烦,需要悉心置办,因为有许多的规矩。 比如说聘礼中放聘金帖的帖盒里除了金帖之外还必须要有莲子、百合、青缕、扁柏、槟椰、芝麻、红豆、绿豆、红枣、合桃干、龙眼干,花生,还有红豆绳、利是、聘金、饰金、龙凤烛和喜联这些东西。东西不值钱,但是置办起来麻烦,数量和品质还要求有保证。比如花生必须是连壳的那种,预示着多胞胎多子多福之意。 凡此种种,都准备的齐齐全全的,倒也没有丝毫缺了礼数。 聘礼交付之后,纳征之礼其实便完成了。张懋主持之下,张延龄向徐光祚夫妇行礼。从此刻起,便能自称小婿了。 众人坐在厅上喝茶,张懋自然说些客气话,什么‘恭喜定国公喜得佳婿’什么‘建昌候少年英才,将来定为朝廷栋梁’云云。徐光祚打着哈哈道谢,又吩咐厅中备下宴席准备开席。 就在此时,一名婢女悄悄从大厅后门进来,来到徐光祚旁将一张素简递给了徐光祚。徐光祚看了一眼,呵呵笑着对坐在一旁的夫人道:“晚意要见见延龄。” 第97章 郡主 定国公夫人李氏笑道:“这丫头,也不懂规矩。这时候怎好见面?不是叫人闲话么?” 张懋抚须笑道:“这有什么?他二人从即日起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见一面怎么了?郡主要见他未来夫婿,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老夫觉得没什么,现在见一见聊一聊,也多了解一些。” 徐光祚点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延龄啊,我那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一会要是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你可莫要放在心上。你大度些,去见她一面便是。” 张延龄躬身道:“小婿明白。” 徐光祚吩咐那婢女道:“诗情,你带侯爷去见小姐吧,告诉小姐,姑爷一会要来赴宴,说两句便罢,不要耽误招待老公爷和寿宁侯他们,不能失礼。” 那婢女躬身应了退下,张延龄举步跟着出了大厅,走了几步,徐延德也跟着出来,快步赶上。 “延龄老弟,我跟你说几句话。”徐延德道。 张延龄道:“兄长请讲。” 徐延德踌躇片刻,终于说道:“你去见我妹子,她若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莫要介意。” 张延龄笑道:“为何你和岳父都这么说?郡主脾气不好么?” 徐延德摆手道:“那倒不是,不是我自夸,我妹子你也见过,无论相貌人品才学都是世间无俩。我只是担心她对你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来。有些事……我也不便说。” 张延龄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 徐延德道:“你明白什么?” 张延龄笑道:“总之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计较的。郡主要说什么,我便听着,绝对不会生气,更不会起什么争执。” 徐延德呵呵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自然要多担待。我那妹子嫁给你……我也是没想到。不过,你只要好好待她便好。” 张延龄拱手道:“兄长放心,我会的。” 徐延德点点头,拍了拍张延龄的肩膀,转身回厅。张延龄跟着那婢女诗情一起穿过回廊屋宇直奔后宅。不久后便抵达了那日喝酒的西院之中的那座梅林旁的小楼。 到此时,张延龄已经完全笃定当日那是一场设计,自己和三位小公爷喝酒比武的时候,那位郡主定是在旁窥伺。而那天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安排好的考验。试想,当日自己真的色胆包天在小楼里跟那两名女子胡天胡地起来,那必是极为尴尬的场面。 “侯爷请稍候,小婢去禀报郡主。”站在小楼门口,婢女诗情行礼道。 张延龄点点头,负手站在门前台阶上看着不远处的梅林。那场大雪已经过了十余日,已然尽数融化。眼前的梅花林虬枝纵横,枯瘦苍劲,每一棵梅花都像是一副水墨画一般。一旦开花之后,必是香馥满园。难怪会有许多文人墨客来这里赏梅。 再看侧首,一丛翠竹茂盛茁壮,依附在小楼东侧而生。那竹从之侧有竹椅小几摆着,看来有人经常坐在竹丛旁边赏玩。旁边的两棵大树之间还挂着一只秋千。秋千架旁的草地上还有一只彩色的蹴鞠滚落在地上。想必那应该便是这位国公府小郡主寻常休闲之处了。 这个郡主的日子过的倒也轻松惬意。平日蹴鞠罢了,打罢秋千,再坐在竹林旁喝喝茶看看风景。闲适舒坦,真是上流人家小姐的日子。再想想阿秀。遇到自己之前每日顶着烈日在田地里忙活,稍有闲暇还得跟着老铁匠走村串户的打铁。同样的年纪,同样是女子,人生之差别判若云泥。 正胡思乱想之间,身后门内有人低声道:“张侯爷,小姐有请。” 张延龄踏入小楼大厅,楼还是那个楼,厅还是那个厅,但里边的装饰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那日小楼里边甜香弥漫,灯光暧昧,墙壁上挂着布幔,地上铺着毡毯。但眼前看到的厅中装饰却是素雅的很。墙上挂着字画,地面的地毯也没了,露出光洁打了蜡的木条,挂着几盏宫灯,显得肃静冷清,全无半点当日气氛。可见当日是特意布置的结果,便是要营造一种让自己入彀的气氛。 几名婢女站在厅中各处,眼睛却都盯着走进来的张延龄,带着好奇之色。这些都是徐晚意身边的婢女,她们显然很好奇,郡主找的夫婿是怎样的人。毕竟自家郡主眼光很高,找的夫婿也必是人中之龙吧。 然而看到张延龄的时候,众人有些失望。张延龄虽然相貌身形还算不错,但绝非是那种一眼看上去便让人怦然心动的那种。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基本上是一样的,让她们眼睛一亮的那种男人无非是五官俊美,身形合度,目若朗星,笑容迷人,阳光可亲的那种。可这张侯爷显然不是那种人。此刻他皱着眉头,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一丝阴郁,五官身材也只能说勉强合格吧。 “郡主的夫婿便是他?也不过如此嘛。” “我还以为貌若潘安宋玉呢。” 婢女们交流的眼神中流露着这样的信息,总体而言就是两个字:就这? 挑挑拣拣,拣了个眨巴眼! 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上,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房间里摆着几个大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书本。屋角花架上摆着一盆兰花。窗下小几上放着一柄瑶琴。一张四方的黄梨木的桌案上一只硕大的笔架摆在上面,上面倒悬着几十只大小不一的毛笔。砚台压纸石墨盒等物整整齐齐的摆上上面,无一不精致雅观。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书香之气,表明这屋子里的主人品味不俗。倘若事前不知道这是女子居住之所,会以为这是个饱读诗书之人的书房。 张延龄正自四顾逡巡之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侧首传来。 “张侯爷,请坐下说话!” 张延龄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却见身侧通向内室的珍珠垂帘之内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看着自己。虽隔着珍珠垂帘,但依旧能看出那是个女子。身上穿着白色的锦袍,端端正正的坐在帘幕后的椅子上。容貌却也看不大清楚。 “你便是……郡主么?”张延龄问道。 “正是我,徐晚意,你要娶的便是我。”那女子的冷声道。 第98章 针锋相对 张延龄微笑道:“郡主有礼了,没想到……” “确实没想到……”徐晚意打断了张延龄的话,冷声道:“不光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要嫁给你。月老乱点鸳鸯谱,这件事本不该发生的。” 张延龄皱了眉头,这女子说话甚是倨傲无礼,让人心中生出些许不快来。 “张侯爷,你听了这话心里一定很不开心。但我比你更不开心。我曾发誓,将来要嫁的人必是人中龙凤,文有定国安邦之策,武有横扫八荒之能,是万人景仰之人。但最终,却是要嫁给你这样的人,这简直是一种讽刺。”徐晚意冷冷说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摇头叹息。 徐晚意道:“你笑什么?笑我痴心妄想?不切实际?” 张延龄道:“是啊,你说的这种人哪里会有。” “有,我相信一定有。在这世上的某处,定有一个人是这样的,他也定等着我遇到他。可惜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现在我要嫁给你了,那便永远遇不到他了。”徐晚意沉声道。 张延龄有些同情这个徐晚意了,这姑娘怕是读书读傻了,果真是眼高于顶,爱做梦的女子。不过,这怕是每一个少女心中的梦想吧。总在心中描绘着自己未来夫婿的样子,把他想象成一个穿着金甲圣衣,踩着五彩祥云的完美之人。这种想法固然可笑,但却也是一种纯真少女的真挚向往。 “郡主,你知道我心目中想要娶的完美的妻子是怎样的么?”张延龄微笑道。 “我并不在乎。”徐晚意道。 张延龄挠挠头,笑道:“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心目中的完美的妻子是,她要貌如天仙,更要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最重要的是,她要无条件的爱我,像个小猫咪一样的依恋我。我便是她的天,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天冷了,她给我暖床捂脚,天热了,她给我驱蚊打扇。我心情不好,她唱曲儿讲笑话给我听。我高兴了,她会因为我的高兴而高兴。” 珠帘之后悄无声息,半晌,徐晚意冷笑道:“你怕是在痴心妄想。” 张延龄笑道:“我也知道我是痴心妄想啊,可这并不妨碍我想一想,就像是你想象你未来的夫婿是那样完美的人一样。你能做梦,我也能做梦,不是么?” 徐晚意冷声道:“原来你是在讽刺我。” 张延龄笑道:“我可不敢讽刺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否则那天为何要弄些花样考验我。你是希望我过不了关,便可以拒绝这门婚事。可惜事与愿违。” 徐晚意微带讶异道:“原来你都知道。” 张延龄道:“我也是事后才想清楚的,我很后悔。” “后悔什么?”徐晚意道。 “我很后悔我居然过关了,我该搂着你哥哥的舞姬快活一番的。这样我便可以被你们鄙夷嘲笑,这场婚事便不可能成,你不用嫁我,我也不用娶你了。”张延龄道。 珠帘后的身影站了起来,慢慢的拨开帘子走了出来。见到徐晚意的那一刻,张延龄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徐晚意的相貌不会给自己惊艳之感,但他看清了徐晚意的脸之后不得不承认,徐晚意真的很美。 琼鼻黛眉,肌肤胜雪,宛如画中之人。 那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深邃,眉宇之间带着一种清高孤傲之感。 张延龄明白了穿越之前的那位为何见了徐晚意一面便跑来屁颠颠的提亲了。这样的女子,谁见了也会心动。 自觉不自觉的,张延龄拿她跟自己谈如青和阿秀做了个对比。虽然这种比较有些不公平。阿秀就像是山间的野蔷薇一般,带着山野的味道,淳朴而自然。但在美貌和气质上自不能和谈如青和徐晚意相比。 张延龄当初自己见到谈如青之后,便已经惊为天人。觉得这世上怕是很少有人能超过谈如青的美貌和整体的气质。但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徐晚意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均不在谈如青之下。 在容貌上不相上下,所不同的便在气质上的区别。谈如青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拂面的春风,温煦而柔和。她的美是不伤人的,没有任何棱角的,浑然天成的美貌。而眼前这个徐晚意则不同。 如果说谈如青是杨柳春风的话,徐晚意便是凛冬之梅,美艳之中带着冷冽孤傲之气。若说谈如青给人以忍不住想亲近她和她说几句话的感觉的话,那么徐晚意便给人一种凛然不可犯,远观不可亵之感。 这或许便是传说中的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气质吧。 见张延龄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徐晚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快和鄙夷。 “张侯爷,你适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你该逢场作戏,让这场婚事取消,那是何意?”徐晚意冷声道。 张延龄回过神来,微笑道:“很简单,你并不想嫁给我,而我也并不想娶你。实不相瞒,我心中另有佳人。我知道这桩婚事你很不开心,很不满意,我不是你想嫁的那种人。我也一样如此,我想要娶的女人也不是你。” 徐晚意眼中怒意升腾,张延龄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真是让人恼怒。特别是在一个对自己的相貌才学各方面极为自信的女子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这简直是一种羞辱。 “那你为何还来求亲?你又何必勉强你自己?”徐晚意语带讥讽道。 “郡主又为何答应这门婚事?”张延龄反问道。 “我……我是因为……身不由己。”徐晚意恨恨道。 张延龄道:“那便是了,我的原因也是一样。定国公定是逼着你嫁我,我却也是因为我的皇后姐姐逼着我娶你。你我实际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 徐晚意吁了口气道:“你可以去说清楚这件事,要求退婚。趁着我们尚未成婚,这个错误还可以纠正。” 张延龄摇头道:“我倘若能这么做,又怎会到了今日这一步?我做不到。你倒是可以试试。” 徐晚意怒道:“我若是可以,又怎会到了这一步。” 张延龄道:“定国公居然不为你幸福着想么?你没告诉他你心目中夫婿是什么模样的人么?他难道不疼你?” 徐晚意恼怒的瞪着张延龄,她当然听的出来张延龄在故意挑拨自己的情绪。 “你一定方法用的不对。这样,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教你一些办法。比如……寻死觅活,上吊绝食,以泪洗面。或者……离家出走。扬言要出家当尼姑。这些办法都用一遍,我便不信定国公不肯顺你的意。”张延龄继续道。 徐晚意更加的愤怒,这个人实在太坏了。他是怂恿自己做这些事情,借以摆脱自己。 徐晚意忽然心中很是不忿,他要娶的女子到底是谁,居然让他对自己如此不屑,急于摆脱这门婚事。这个张延龄不是名声狼藉,四处拈花惹草之人么?怎地会对一个女子如此痴情?自己虽然不想嫁给他,但是被人如此的无视还是头一回。 第99章 约法三章 “你在胡说什么?我徐晚意是泼妇么?是如此不堪之人么?这些手段我一个也不会用。况且用这些办法来威胁自己的父母,岂非不孝?”徐晚意大声说道。 张延龄失望的看着徐晚意,摇了摇头道:“真是可惜。为了自己的幸福当拼尽全力才是。你不用这些下三滥的法子,那你只能嫁给我了。” 徐晚意冷声道:“我叫你来,便是要跟你说清楚。我虽然会嫁给你,但是你我必须约法三章。” 张延龄皱眉道:“什么约法三章?” 徐晚意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沉的天空,开口道:“其一,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碰我。” 张延龄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这是有多么厌恶自己,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有多恶劣? “其二,成亲之后,你是你,我是我,你不得干涉我的事。” “其三,如果我找到了我心目中的那个人,你需放我离开,给我一纸休书。” 徐晚意说完,转过身来看着张延龄。她发现张延龄的面孔扭曲着,表情甚是狰狞。她心里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但是她不能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我若不依呢?”张延龄冷笑着咬牙说道。“你能如何?嫁到我张家,便是我张家妇,我想要怎么对你,便怎么对你。由得你说这么多条件么?莫非你要你父兄来兴师问罪不成?夫妻间的事情,你父兄也能干涉么?况且你莫要忘了,我是建昌候,我姐姐是当今皇后,你父兄能奈我何?” 徐晚意静静看着张延龄道:“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我只会自己死去罢了。你若对我用强,我便结果了我自己的命。在这里我不能,因为我不能不尽孝道,用你适才教我的那些法子去胁迫我的爹娘。但嫁到你张家,我便无所顾忌了。我死在你张家,便不能算不孝了。” 张延龄怒极反笑,连连点头。 “很好,很好。我也不知倒了什么霉,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不愿嫁我倒也罢了,何必要害我。你死在我张家,你父兄岂非还是要来找我麻烦。他们会以为我逼死了你,就算我是皇后的弟弟,怕也没用了。你定国公府之怒,皇上都要惧怕三分的。呵呵呵,你可真是恶毒的很。我跟你有什么仇怨,你要这么对我?” 徐晚意轻声道:“对不住了,谁叫你我走上了这条孽缘的路上呢?你没办法,我也没办法摆脱这件事,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不过你放心,晚意既然嫁给了你,便会恪守妇道,在没离开你之前,绝对不会对不起你。而且,公开场合,我也会表现的是你的夫人该有的样子,不会给你难堪的。” 张延龄大笑道:“很好。我也有约法三章。既然你这么直接,我也不拐弯抹角。” 徐晚意点头道:“你说。” 张延龄略一思忖道:“其一,既然你我是假夫妻,那么将来你不得干涉我跟任何女子交往,我便是娶三个五个十个一百个女人回家,你都无权干涉。” 徐晚意嘴角边露出鄙夷的笑容,点头道:“嗯,我一猜就是这件事。成婚后我将单独居住,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只要不在我面前脏了我的眼睛,我一概不管。我也犯不着管。” 张延龄点头道:“就是这个话。还有,第二条,我做的任何事情,你都不得透露给你爹爹和兄长知晓。我可不希望身边有双眼睛盯着我。” 徐晚意怒道:“莫非你以为我爹爹将我嫁给你,是想要控制窥探于你?” 张延龄冷笑道:“那可难说的很,我怎知是不是?我当然希望不是。” 徐晚意恨恨的瞪了张延龄一眼,点头道:“我答应了。” 张延龄道:“第三条,如果哪一天你若是后悔了,希望成为我真正的妻子,你得在我面前跪着道歉。否则你便守一辈子活寡。这便是你此刻轻贱于我的代价。” 徐晚意一愣,忽然笑了起来,摇头道:“疯了,你可真是疯了。放心吧,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怕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徐晚意岂会向你求肯。呵呵呵,你疯了。” 张延龄冷声道:“疯也罢,癫也罢,你若答应了,咱们便白纸黑字写下来,立下字据。免得以后反悔。” 徐晚意收敛笑容,冷声道:“立字据便是。” 张延龄走向桌案,取出纸张,浓浓的蘸了墨汁,刷刷刷写下两份约法三章的字据。毫不犹豫的签了名,按了手印。徐晚意看着那森森的字迹倒是有些诧异这个张延龄的一笔书法写的倒是不错,颇有章法力道。但此刻不是研究书法的时候,便也提笔签了字,按上手印。 张延龄吹干墨汁,叠好字据收在怀中拱手笑道:“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走。徐晚意叫道:“且慢!” 张延龄皱眉道:“还有什么条件?” 徐晚意道:“到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说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张延龄都无语了。女人真是随时随地都不忘八卦,这都闹到这种地步了,还要问这些。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我的婚事影响到了别人,若是教你们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岂非是罪过。倘若那女子也是真心爱着你的,我倒是可以帮你去解释解释,消除其中的误会。”徐晚意说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倒不必了,我自会跟她解释清楚的。至于她是谁,我若有幸能娶得她进门,你自然会知道她是谁了。” 徐晚意还待再说话,只听房门外有婢女的声音响起道:“郡主,公爷派人来请姑……张侯爷去赴宴,说大伙儿都等急了。” 张延龄大声道:“来了来了。” 说罢快步出门,下楼梯出小楼而去。 徐晚意站在窗边,看着张延龄在婢女的引导下出西园的背影,伸手将桌上的另一份约定的字据拿在手里,看了半晌,仔细的叠好藏入腰间香囊之中。 第100章 雪灾 纳征之礼之后,张延龄终于决定将此事告知谈如青。这十余日以来,张延龄一直在犹豫此事。不知道如何对谈如青启齿。左思右想多日,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坦诚相告。这件事瞒也瞒不住,况且隐瞒此事对谈如青也是不公平的。 张延龄写了一封长信给谈如青,信上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相告,说明自己的苦衷。 信的末尾,张延龄写道:“如青,此事至此,实让我惶然无措。我对你之心可昭日月,然而却终究辜负了你,事实便是这么的无奈。每想到此事,便让我彻夜难眠,难以心安。延龄不敢奢望你原谅,更不敢奢望你委曲求全。……我唯一的请求便是,请你不要因此失去对人的信任,依旧真诚的面对生活,负你者唯我一人也。身在勋戚之家,我也身不由己。人生世上,往往无法不顾及身边人的感受和家族利益。这一点你当感同身受。……我如今就像是个即将被宣判的囚徒,等待你的判决……” 信送出去之后,张延龄心情真的像个即将被宣判的囚徒一般的忐忑,等着谈如青的回信。他知道,谈如青接到这封信,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必然是极为痛苦的。以谈如青的性情,她也许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但是她的痛苦在内心之中,那反而是最让人担心的事情。 一方面,张延龄希望很快得到谈如青的回信,希望知道结果。但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谈如青在激愤之下做出的决定会是自己不想看到的结果。在张延龄的内心里,他当然是对结果抱有希望的。他希望谈如青能够理解自己的苦衷,让事情有个圆满的结果。 张延龄知道这很自私,但是这真的是他内心的期待。他真的不想失去谈如青。 三天时间,小竹终于来了。她什么也没说,只将张延龄送给谈如青的那枚金钗送了回来。见到金钗的那一刻,张延龄心中冰凉。无需任何的言语,这已经表明了谈如青的态度。 张延龄拿着金钗跌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 “张侯爷,那艾草香囊,可否归还。”小竹面无表情的道。她恨死了这个张延龄,这三天,她是看着自家小姐的痛苦过来的。这个负心人,害的小姐不浅。 “哦哦。”张延龄茫然的从腰间解下香囊,伸手递过去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香囊一送走,自己和谈如青之间最后的瓜葛便也全部没有了,于是又缩了手。 “小竹,可否安排我去见如青一面?今晚三更以后,我还去你家后院外……” 小竹冷笑打断道:“张侯爷,现在去见有什么用?张侯爷都要娶妻了,又何必去滋扰我家小姐?再说……我家小姐今日上午已经启程离京去南方了。” “什么?如青走了?去哪里了?”张延龄惊愕道。 “去哪里不关你的事。老夫人受不得冬季严寒,每年冬天都去南方过冬。莫非还要得到你张侯爷的批准不成?”小竹言语似刀,尽情的攻击。 张延龄皱眉想了想道:“原来是陪着老夫人去南方过冬了。那就好,那就好,还是要回来的是么?” 小竹不答,伸手道:“香囊拿来,我也要动身了。” 张延龄沉吟道:“小竹姑娘,这香囊便留给我吧,当个纪念。这金钗你也拿回去送还如青。请你代个话给你家小姐,就算我和她难成眷属,也不必完全斩断所有的记忆。和她相识是此生之幸事,香囊留下来,我可睹物思人,回想起和她相处的快活时光。这金钗是我送给她的东西,是我娘留下来给我,让我送给我的未来妻子的。就算我和如青不能成为夫妻,但在我心目中,她已经是了。钗子交还给她,若她不肯要,便随便丢了吧,难道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收回来不成?” 小竹皱眉沉吟半晌,叹了口气接过金钗,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 十一月底,又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这场大雪比十月里的那一场还要大,整个京城在一夜之间被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场雪大到什么样的程度?张家前院的马厩被大雪压塌了,两辆大车被雪砸烂了,这便是证明。在张延龄前世的记忆里,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这或许便是大明朝经历小冰河期的一个小小的佐证吧。 好在侯爵府的房子都是新盖不久的,盖的时候也没有偷工减料,所以正房和其他屋舍倒是没什么事。马厩是后期临时搭盖的,也没有坚固的墙壁和廊柱支撑,所以才会垮塌下来。 但是,对于京城百姓而言,这场雪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便很大了。 瑞雪赵丰年,但雪太大了,那便是灾害了。 吃午饭的时候,阿秀告诉张延龄,城里受了灾了。上午哥哥赵元成上街买东西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家的房舍被大雪压垮了,还死伤了不少的百姓。很多百姓一夜之间无家可归,哭哭啼啼甚是凄惨。 张延龄听了,心中有些恻然。自己预料到会有灾害,但听阿秀说的情形,这场雪灾着实不小,已经影响到了京城数万百姓。据传房屋倒塌死了四五十人,那么真实的数字恐怕便要翻上几倍了。 吃完午饭,张延龄带着赵元成两人出府上街,张延龄想看看灾害到了怎样的程度。 街头上,大量的百姓正在除雪。屋脊上的雪必须要铲下来,街道中间的雪必须要清理到两旁。但因为雪太多,街道上到处堆着小山一般的雪堆,黑黑白白的脏兮兮的,把个京城宽阔的街市变得像是个崇山峻岭一般。 百姓们拥挤在狭窄的街道上,路都走不通。沿途街市两旁不断的看到许多店铺和屋舍被大雪压塌,不时听到死伤百姓家人的哭声传来。 “灾情很严重啊。朝廷不知道有没有赈济。”张延龄皱眉道。 “听说贴了告示,在正南坊和白纸坊朝廷设立了赈济站,听说在搭窝棚。准备赈济。”赵元成道。 “走,瞧瞧去。”张延龄道。 两人骑着马上了正阳门外大街往正南坊走。原本可容二三十骑并行的正阳门大街上现在也是拥挤不堪。有官兵车马,拖家带口的哭哭啼啼的百姓,推着车的,走着路的,骑着马的,拥堵不堪。其中有一半都是遭灾的百姓。 到了南门永定门内的大广场上,这里的景象更是让人头皮发麻。厚厚的雪地上,到处是灾民。有的受了伤坐在地上,有的穿着单薄的衣服瑟瑟发抖,有的抱着孩童大人孩子都在哭泣的,有的目光呆滞站在那里迷茫发愣的。数量足有数千人之多。 第101章 雪灾(二) 靠近墙根处,有一些兵马和人手正在沿着城墙搭建窝棚。士兵们似乎根本无视这些暴露在雪地里寒风中的百姓,动作慢吞吞的,似乎根本也不着急。张延龄站在那里看了一炷香时间,五六民士兵甚至没有将一根柱子立起来。 “这位老爷行行好,能不能给口吃的。我们半夜遭了灾,在街上站到现在,一口热的都没吃。大人还罢了,孩儿可受不了。瞧我家小四儿,都快到冻死了。哪怕有口热水喝也是可以的啊。” 一名穿着单薄上衣的男子见张延龄两人站在身旁很久了,大着胆子上前求告道。 张延龄低头看去,之间他身旁的雪地里,一名妇人搂着一个孩童瑟瑟发抖。旁边还站着三个半大的衣衫单薄的孩童。其中一人还赤着脚。 “有吃的么?给他些。”张延龄忙道。 赵元成摇头,从怀里掏出银子来递给那男子道:“去买些吃的给孩子们吃。” 那男子哭丧着脸道:“哪里买的到?店铺都关门了。没人肯卖了。说是京城要断粮了。” 张延龄道:“莫要瞎说,不要制造恐慌。” 说着话,张延龄伸手在马鞍旁边的皮囊里摸索了起来,张延龄吩咐过家里人,马鞍旁边常备干粮清水,以备不时之需。他想起来这事儿,伸手摸索了一会果然摸出一袋肉脯来。忙递给了雪地上的孩童。 几名孩童如饿狼一般风卷残云,很快一袋肉脯便被分食干净。张延龄又解下披风递给那男子道:“找个避风处呆着,朝廷会有赈济的。” 那男子连连道谢,口中却道:“朝廷赈济?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这么多灾民,搭棚子得搭到什么时候。今晚上能有几个人住进去?今天晚上怕是要冻死不少人了。我们一家子明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哎,起码给口吃的,让我们有个地方存身啊。把我们全部赶到这里来,又不给住的吃的,这不是要我们死么?” 张延龄皱着眉头,带着赵元成穿过熙攘的灾民走到城墙跟下搭建棚子的地方,对着一名站在一旁监督的官员问道:“为何不设粥饭赈济?” 那官员转头看了张延龄一眼,本来想发火训斥的,但见张延龄衣着华贵,不像是普通人,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张延龄道:“你莫管我是谁,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奉命赈济灾民的。干活慢吞吞,又不设粥棚施舍粥饭,这叫什么赈济?没看到百姓们都又饿又冻。这样会死人的。这么冷的天。” 那官员见张延龄不肯报名字,以为张延龄是个多管闲事之人。但因为张延龄的衣着语气又不像是普通百姓,所以倒也没有开骂,只用不善的语气回应。 “这事儿你找我作甚?我们只是负责搭建棚舍。我们慢吞吞?你也不瞧瞧送来多少材料。就这么点木头和席子,我们手脚再快有什么用?你这个人口气不小,有本事你去找户部的佀(si)大人说去?叫他倒是给我们多拨些物料和人手啊。粥棚也是户部其他人的事情,跟我无关。户部不拨粮食人手来,拿什么施舍?” 张延龄知道他说的佀大人是谁,那是当今户部尚书佀钟,赈济的事情是户部主管,这事儿定是佀钟没有安排好。但以自己的身份,自然不能跑去户部指手画脚。 “装什么大头蒜?有本事自己赈济去。人五人六的。”一旁的士兵和官员嘀咕道。 “你说什么?你面前的可是我大明的建昌候,你跟侯爷这么说话?”赵元成怒喝道。 “啊?建昌候?” “皇后的兄弟,张家那个混世魔王么?” 周围人都惊呆了。那官员也呆呆发愣,猛然清醒过来,赔笑上前拱手道:“哎呦,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是侯爷。下官失礼,下官失礼。快请侯爷去那便棚子里坐,那边有热茶,还有炭火。” 张延龄皱眉道:“不必了,我又不冷,喝什么热茶热水。这位大人,你弄些热水给这些冻得受不了的百姓们喝喝,尽快搭起避风的地方,清理出一片干燥的地面来让百姓们落脚才是正经。否则,今天一夜过来,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以为死了人跟你没关系?死了人便是天大的事情。别说你们佀大尚书没交代,这些都是你们户部官吏主动要做的事情。死了人,你们谁也跑不掉。” “是是是,听侯爷吩咐便是。我们尽量烧热水清理避风之处给百姓们待着。可是,侯爷你说百姓们没吃的,光喝水那也得冻死啊。赈济的粮食还没下来,衙门里乱哄哄的,也没人好好管事,到时候真出了人命,我等也是没办法啊。”那官员愁眉苦脸的道。 张延龄沉声道:“尽你所能,不亏良心。其余的事情自有人来做。” “好好好,下官遵命。”那官员忙道。 张延龄点点头,转头四顾,看着四处凄惨的受灾百姓,眉头紧皱。 “上马,回府。”张延龄翻身上马,抖动缰绳而去。 赈灾的官吏和兵士们松了口气。有人道:“李大人,你是户部官员,他虽是侯爷,却也没有权力去指派咱们做什么事情吧?瞧他那德行,过来指手画脚一番,还不是回家安闲去,咱们可要在这里冻得跟狗一样。倒来指责咱们一番。” 那官员摆手道:“废话什么?这位建昌候可惹不得,他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霸道。内阁大学士们都奈何不了他,我一个小小主事跟他对着干?疯了么?你们都别磨蹭了,他说的还是在理的,分些人手烧热水给百姓们暖一暖。别真冻死了人,回头咱们都得背锅。上面这帮混蛋也不抓紧时间派人来帮忙,真是一群混蛋。” …… 张延龄和赵元成快马加鞭赶回府中,到了府门口,张延龄翻身下马,进门后一叠声的叫道:“黄四呢?黄四在哪里?” 黄四在账房里跟账房先生正喝茶说话,听到动静忙跑了出来,见张延龄快步走来,他也连忙叫道:“哎呀,侯爷,您可回来了。我有要事禀报。” 张延龄摆手道:“先别说你的要事了,咱们外边的仓里还有多少粮食?” 黄四讶异道:“还剩一万五千石,怎么?侯爷你都知道了?” 张延龄皱眉道:“知道什么?你瞎七搭八的说什么?” 黄四瞪大眼睛道:“侯爷,这事儿还用保密么?都知道了。城里粮价飞涨,大雪封了水路和陆路,运粮的道路都封了。京城米面价格已经上天了。今天一早百姓们便去疯狂抢米,京城的粮米店随即便集体涨价了。一石粮食之前是六百到八百文,现在都翻了几个跟头了。哈哈哈,咱们可发财了。幸亏咱们之前收的租子只卖了八千石。还是侯爷高明,当时说秋收时节粮价贱,留到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一石能多个几十文,没想到这下可真是发了。咱们那一万五千石粮食,现在可值钱了。” 张延龄讶异道:“等等,你说的是这件事?” 黄四道:“是啊,不然能是什么事?还有啊,这连续两场大雪不光京城百姓遭罪了,京畿百姓全部遭罪。密云、怀柔、通州、周边的州府全糟糕了。很快就有大批逃难的百姓来京城。咱们可得提前做好预备,那帮饿鬼一进城,城里便乱七八糟。得请秀儿夫人她们出门采买菜蔬肉食等物备着。我跟护院们都交代了,今后这段时间全部打起精神来,看家护院。饿鬼们靠近便打出去。” 第102章 赈济 张延龄沉吟不语,如果照黄四所言的话,水陆路一断,粮道塞绝,外边的粮食运不进来,可不便要粮价飞涨么?京城**十万人,消耗之巨大是难以想象的。 不过朝廷应该是有粮食存储的,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糕。但是以朝廷的效率,反应应该很慢。粮价会被平抑下来,但是那些受灾百姓得到赈济可不一定及时。这种天气,受了灾的百姓得不到救助的话,一两天时间便得死一大堆人。 京畿周边州府还有流民饥民是一定会有的。今年整个京畿周边都普遍遭受虫灾,秋天收成的时候,阿秀便回来跟自己说了,西山庄园邻近的几个庄园收成都不好,没有做好除虫措施,都很艰难。 本来如果没有雪灾,倒还可以去山里找些野物和野果什么的对付着。外边的道路通的话,从南方运来的粮食也可以让粮食的价格保持正常水平,百姓们手头积攒的一些银子也还可以买些平价粮。但这么一来,那点银子是买不到多少粮食的,百姓们只能来京城要饭了。 这些其实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一场雪灾会让这一切成为现实。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因为这场雪灾而失去性命,流离失所了。 “立刻召集所有人,备马车,先拉上两千斤稻米,准备好十几口大锅。将库房柴火木炭统统装车押运前往永定门。留下几个看门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部去帮忙。” 张延龄一叠声的吩咐道。 “什么?侯爷,侯爷,您要干什么呀?”黄四忙问道。 “赈济灾民!”张延龄迈开大步往后宅走,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不是,侯爷啊,听我说一句。这些粮食现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赈济灾民是朝廷的事,侯爷你凑什么热闹啊?再说,咱们府里好不容易有那么点粮食,这半年来银子都折腾空了。侯爷,还指望这些粮食卖了之后手头宽敞些呢。侯爷,过了年你可要成亲的,又是大笔银子花销。侯爷……!”黄四追着张延龄的身后连声叫道。 张延龄停步转身,笑着拍拍黄四的肩膀道:“黄四啊,不要鼠目寸光。这点粮食卖了也不过几万两银子。况且发天灾国难财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这银子不能赚。但是我若赈济灾民,你知道我将得到什么吗?我得到的将是一片好评,名声高涨。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给自己积德呢。莫要废话了,赶紧安排。这件事安排妥当了,回头我有赏。叫大伙儿都精神些。对了,叫师爷写个大条幅,写明咱们建昌候府的名头,让大伙儿都知道谁在救他们。哈哈哈。” 张延龄笑着快步进了二进园门,黄四楞在原地片刻,跺脚叹气道:“嗨,您还真要当大善人啊。积德行善,好名声?好名声能当饭吃么?罢了,家业是您的,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张延龄赶回后宅,阿秀等人正在院子里铲雪。见到张延龄笑道:“相公回来了啊,外边闹哄哄的干什么呢?” 张延龄道:“全体换大氅出门,叫上厨娘婆子花匠,只要能干活的统统叫上。阿秀,外边灾民惨的很,咱们得去赈济去。搭粥棚让百姓们吃口热乎的,不然要死人的。” 阿秀愣了片刻,立刻点头道:“相公说的对,我早上便想说这件事了,但又怕相公说我当烂好人。” 张延龄伸手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拧了拧笑道:“这可不是烂好人,这叫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才是烂好人。快准备,杏儿桃儿所有人都穿厚实些,外边可冷的很。” 张家人快速行动,中午时分,十几辆车马准备完毕。三大车的粮食,加上十几口大锅和柴薪木炭,以及一些旧衣服帐缦毯子之类的东西都装车准备完毕。府里除了留下七八个人看门之外,其余数十人全部出动。 张延龄一声令下,车马开动,沿着乱糟糟的街道直奔永定门广场而去。 到了地方,张延龄立刻命人清扫出一大片地方,用布幔搭起了粥棚,十几口大锅架上炭火,水米下锅,再加上一些肉沫蔬菜熬煮起来。 黄四带人将横幅也拉了起来。横幅上写着:“大雪无情人有情,建昌候府和百姓共渡难关。” 大木牌也立起来,上写‘施粥处’三个大字。 左近的官员和兵马将领本是要来查看驱赶的,一看是建昌候张延龄前来赈济施粥,便不敢多言,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心想:朝廷赈济还没开始,这位建昌候倒是抢了个先。 没错,张延龄就是要抢个先。这种事第一个做才有效果,才叫急人之所急,才叫雪中送炭。更别说,等着朝廷来赈济,灾民们恐怕要死个几十个才肯罢休。 热腾腾的粥饭开始冒着香气弥散四方,这种香味在冰天雪地里,在饥肠辘辘的灾民们闻起来简直是活命的希望,是生的机会。大群的百姓们围了上来,将粥棚围的水泄不通。 张延龄亲自指挥百姓们排队。阿秀围着围裙,挽着发髻,一边拿着大铁勺在锅里搅动,一边大声安慰那些叫嚷的百姓。 “都别急,人人都有,管吃饱。吃完一锅还要煮的。都莫急。当心孩儿,别踩着那位大娘。” 不久后,粥饭开始施舍。百姓们欢声雷动,排着十几条长龙的队伍轮流来打粥。热腾腾的粥饭到手,也顾不得热烫,唏哩呼噜便吃了起来。一时间满场都是唏哩呼噜的喝粥的声音,听着既好笑,又叫人心酸。 …… 遭灾百姓太多,永定门内广场便有数千人之多。所以十几只大锅几乎不间断的煮着粥饭供应,还是有许多百姓等的受不了,发生了相互争抢的情形,加以疏导劝解才得以平息。 正忙碌时,御道上一队车马远远而来,衙役们高举回避木牌,飘扬的旗帜上写着“大明户部尚书佀”这样的字样。兵士衙役的保护之下,一辆马车抵近广场。 广场上的官吏们立刻前往相迎,那队车马在雪地中停下,仆从的搀扶之下,一名六十多岁的瘦高老者下了马车。此人面目清瘦,花白长须梳的整整齐齐,头戴黑色乌纱翅帽,身着绯色锦鸡补子官袍,脚蹬高底官靴,这是正儿八经的大明朝二品文官大员的行头。站在雪地里双目威严,顾盼自傲。 “下官等参见佀大人。”一群官吏连忙行礼道。此人便是大明户部尚书佀钟。 “嗯,各位好。赈济之事进行的怎么样了?安置灾民的棚户搭建了多少?”佀钟举步走向人群聚集之处,随口问道。 第103章 赈济(二) “回禀大人,下官正加紧督建。只是材料人手尚显不足,所以进度有些慢。不过大人放心,一定会尽快完成。”一名官员躬身答道。 佀钟点头道:“很好。灾民安置之事必须要妥当,皇上朝会上已然过问了。内阁几位大人也对此甚为关心。我户部专司赈济,工部派人协同。工部员外郎徐大人在哪里?” 一名四十多岁的黑瘦官员应声而出,他挽着袖子,受伤泥呼呼的,身上的官服也皱巴巴的沾着许多污泥雪水,帽翅歪了一根,形象甚为邋遢。 那官员拱手道:“下官徐杲在此。” 佀钟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徐大人,工部尚书曾大人派你协助我户部赈济,这棚户搭建之事得抓进啊。适才李大人说材料缺失,这是你工部的事情。得抓紧协调啊。” 徐杲道:“佀大人,下官已然命人去催库房运送材料前来。今晚哪怕是熬夜也要搭建好为百姓庇护的棚户。佀大人请放心。人手不足,下官已经亲自上阵了。” 佀钟点头道:“辛苦徐大人了。突遭天灾,百姓遭难,我等要抓紧行动才是。哪怕自己辛苦些,也不能辜负了皇上期待,不负朝廷之托,救助百姓。” 众人纷纷道:“大人说的是,下官等谨记。” 佀钟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前方人群聚集之处传来吵闹之声,有人似乎在打架。佀钟皱眉道:“那里是怎么回事?灾民们聚集在广场西侧作甚?” 一名官员忙道:“回禀大人,那是建昌候张延龄搭设了粥棚,在放粥饭赈济百姓。” “建昌候张延龄?他来凑什么热闹?”佀钟皱眉道。 “这……他二话不说便带着人来了,我等也不能说什么,毕竟……” “罢了,去瞧瞧。”佀钟打断道。 一行人簇拥着佀钟往广场西边而来。几名衙役在前面不断的呵斥那些蹲在雪地里喝粥的百姓让开。惊得百姓们纷纷躲避。 站在棚子里的张延龄看到了前来的这群人,皱眉上前喝道:“干什么?百姓吃的好好的,你们驱赶他们作甚?住手。” “张侯爷。本官有礼了。”佀钟缓步上前,沉声道。说是有礼了,但佀钟却连手都没有拱一下。 张延龄知道佀钟的名字,但却没见过他。但见他身着二品文官服饰,猜也猜得到是佀钟。于是笑道:“有礼有礼,户部尚书佀大人是么?亲自来视察赈济之事来了啊,真是关心百姓疾苦的好官啊。” 佀钟沉声道:“此乃老夫份内之事。倒是张侯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延龄道:“施粥啊。你没看到么?百姓们又饿又冷,我便来搭了这粥棚救济,略进绵薄之力而已,佀大人也不必夸奖我。哈哈哈。” 佀钟笑了起来,这厮还真是自说自话,自己何曾要夸奖他了。 “张侯爷,赈济是朝廷之事,个人便不要掺和进来了,免得乱哄哄的没个章法。建昌候为朝廷分忧之心,救助百姓之情是值得嘉许的,只是这一帮人闹哄哄的围在这里,成何体统?还是收了吧,一切自有朝廷在。” 张延龄皱眉道:“佀大人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感情我热脸贴个了冷屁股是么?我自带粮食人手赈济百姓,倒是给朝廷添乱?” 佀钟道:“朝廷赈济自有调度协调,除非朝廷允许,个人掺和进来当然会造成混乱。并非说建昌候做的不对。” 张延龄笑道:“佀大人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啊?” 佀钟皱眉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延龄笑道:“我猜佀大人吃了热腾腾的白米饭,吃了肉,或许还喝了点酒。” 佀钟沉声道:“建昌候,这不是说笑的时候。老夫不想跟你说这些闲话。” “说笑?闲话?你佀大人喝酒吃肉的时候,可知道这些百姓吃的是什么?我上午来的时候,一群百姓们站在雪地里冻得发抖,连口热水也喝不上。大伙儿都在喝西北风你。很多人半夜里房子塌了,举家老小逃出来,饿着肚子站在这冰天雪地里,如何抵挡严寒?我自然相信朝廷是会有调度的,然而到了午后,情形依然如故,你们甚至连个粥饭都没准备,这便是你们户部的赈济调度?你看看这些百姓们,好不容易吃口热的,佀大人倒说我来添乱?真是岂有此理。你们高高在上的大人们,难道不知道救灾如救火的道理?一天不吃不喝,这样的天气里便要死人的。往小了说,你们这是怠慢公务,往大了说,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张延龄沉声冷然道。 “张侯爷,就算你是大明侯爵,也不可如此跟我们佀大人说话。佀大人是当今户部尚书。请张侯爷自重。”佀钟身旁有人喝道。 张延龄喝道:“老子就说了,怎么地?你们这帮绝户的东西,完全不管老百姓死活。人命关天的大事,到你们眼里跟个屁一样。赈济赈济,饿死冻死老百姓这叫赈济么?我是不想生事,只想自己尽一份力。不然我得进宫去禀报皇上,瞧瞧你们这些官员是怎么赈济的。” 佀钟喝骂道:“朝廷大事,倒要你来指谪?张延龄,你休得放肆。休得拿皇上来吓唬我等。当今皇上圣明,岂会听你几句谗言便信了。” 张延龄冷笑道:“我没资格指谪是么?那问问这些百姓心里怎么想的。” 张延龄转头朝着众百姓叫道:“乡亲们,这位户部尚书佀大人不许我在这里设粥棚赈济,说朝廷会管你们。如此我没办法,只能撤了粥棚了。各位不要怪我。这些官员位高权重,我惹不起。各位收了吧。” 众百姓早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看在眼里。此刻早已按捺不住。有人大声骂道:“狗官,想要我们死是么?你们不出力,张侯爷来赈济我们你们还不许。这是何道理?” “就是,还有没有人性了?都是畜生。” “你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便跟你们拼了。” 群情激奋之下,有人从地上捡起雪团便往佀钟身上砸来。护卫的士兵和衙役们大声呵斥着,抽出兵刃便要拿人。这一下更是群情激奋。雪团雨点般的飞来,佀钟虽有随从格挡,但乌纱帽上还是挨了几下。雪粉掉落脖子里冰的他连打冷战。 “反了么?这是要造反么?张延龄,你好大胆子,煽动灾民作乱么?”佀钟怒叫道。 张延龄举着双手大声叫道:“乡亲们不要冲动,莫要如此。你们这么一闹,回头我又要被扣上煽动你们闹事的罪名了。” 百姓们听闻纷纷住了手,他们并不想连累这位张侯爷。 佀钟狗一样的抖着衣服上的雪粉,脸色铁青道:“张延龄,这件事老夫必禀报朝廷。这还了得?” 第104章 赈济(三) 张延龄冷笑道:“佀大人,你也莫要吓唬我,说我煽动灾民作乱。你也看到了,百姓们已经很不满了,你若再不作为,不乱也得乱了。瞧这天气,今晚还有风雪,要是明早再冻死几个人,你猜明天这些百姓还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还有,京畿大面积受灾,大量流民恐怕即将要涌来京城。朝廷若是不抓进准备好一切赈济的手段,到时候便是一片大乱。你佀大人的乌纱帽怕是也不保了。奉劝你,赶紧想办法搭建棚舍安顿百姓,让百姓吃饱肚子。不然麻烦事在后面。” 佀钟瞪着眼看着张延龄,想要呵斥反驳,但却也知道张延龄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为什么粥棚还没设?吕文清,你干什么吃的?”佀钟一腔怒火往身旁的一名矮胖官员发泄道。 那官员忙道:“大人,这怪不得我啊。早间粮价飞涨,城里百姓抢购粮食。内阁下急令控制府库,不得随意出粮,等待旨意。以免库粮外流。这事儿您是知道的。我带人去领粮食,被挡了回来。说是必须要等大人的批复啊。” 佀钟怒骂道:“你没说这是赈济么?混账,怎能做事?” 吕文清道:“说了啊,可是内阁不发话,府库不给粮啊。” 佀钟跺跺脚,怒骂道:“走,我去找内阁批复,再不领粮食赈济,真要死人了,百姓真要造反了。内阁一帮挺尸的也不看看是什么事。不知通融。” 佀钟转身便走,众官员随从连忙跟上,车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张延龄冷笑着看着佀钟等人离去,转过身来,见阿秀等众人正满脸惊骇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熬粥熬粥,火都快灭了,都愣着作甚?还有许多人没吃饱呢。”张延龄大声道。 “哦哦哦哦哦。”张家众人忙又忙活开来。 阿秀吁了口气,继续给百姓盛粥。张延龄笑道:“秀儿吓到了?” 阿秀拢了一下鬓边发丝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相公适才太帅了。那可是尚书大人啊。” 张延龄一笑道:“尚书?我还是国舅,还是侯爷呢。我给他脸他就是尚书,不给他脸他什么都不是。” 阿秀笑道:“帅气。” 张延龄笑着走到棚户外边,想看看还有多少百姓没有吃到东西。突然间一个人拦在他面前拱手说话。 “张侯爷,有礼了。” 张延龄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脏兮兮官服,挽着袖子,手上黑乎乎的全是污垢的黑瘦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正拱手行礼。显然不是灾民,因为戴着官帽,穿着官服呢。但这打扮跟灾民也差不了多少。 “恕我眼拙,这位大人是?”张延龄拱手还礼,疑惑道。 “哦,下官乃工部员外郎徐杲。张侯爷自然不认识我。”那黑瘦官员忙道。 张延龄笑道:“原来是徐大人,久仰久仰。不知有何指教?” 徐杲道:“不敢。下官是来对张侯爷表示谢意的。” 张延龄讶异道:“何谢之有?” 徐杲道:“下官代这些灾民感谢侯爷。若非建昌侯快速的搭了粥棚施舍粥饭,百姓们此刻恐怕很惨。” 张延龄笑道:“原来是这事儿,这要你谢什么?” 徐杲道:“建昌侯有所不知,下官是奉命协同户部官员前来赈灾安置百姓的。我工部人等负责的是搭建棚户,供灾民今晚栖身于此。但是,我们进展很是缓慢,因为物料迟迟不能运来。百姓们在这里挨冻受饿,本人心中也自焦急的很。这么冷的天,老弱者暴露于冷风冰雪之中,饥寒交迫,那是会丢了性命的。如果发生那样的事,那便是我们赈济官员的失职。所以,张侯爷施舍粥饭之举,可让百姓们免受饥寒,实际上也是帮了我们这些赈济的官员。故而我前来道谢。” 张延龄听明白了,这徐杲倒是个负责任的有责任心的官员。他是赈济官员,但是进展缓慢也是着急。若是冻死了人,他心中必是要自责。自己来赈济施粥,间接上是给他们帮了忙了。 “呵呵呵,原来是为这个,那倒也不必了。我是为赈济百姓,倒也不是为了帮你们。况且,适才户部尚书佀大人不是说了么?我这是给他添乱,哈哈哈。你瞧,有人说给他添乱,有人却要谢我,我都不知道我做的对还是不对了。”张延龄呵呵笑道。 徐杲正色道:“佀大人怎么想,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张侯爷雪中送炭,救助了百姓。这便是好事。” 张延龄点头道:“总算是遇到个讲道理的。徐大人,你们这窝棚搭的也太慢了,到天黑怕是也搭不了几十间。百姓们虽然有了吃的,但是到了晚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滴水成冰,难道你们打算让灾民就在这雪地里过夜么?” 徐杲皱眉道:“下官也正着急,可是我们物料不足,人手不足啊。库房里都是空的,得临时在外边征集。库房也不是归我管,物料征集也是别人在做,本官这里只负责搭建棚户,我也是干着急没办法。这么下去,今晚是真的难熬。恐怕得要发动百姓收留这些灾民才成。” 张延龄沉吟道:“现在发动百姓收留灾民也已经晚了。天黑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了。再说了,左近百姓也未必肯收留,与其磨嘴皮子一家一家的问,还不如抓紧时间搭建窝棚。” 徐杲道:“可是这物料人手……” 张延龄沉吟道:“指望着你们户部和工部的赈济粮食和物资到位,不得死个几十个人么?看来我得继续想办法了。徐大人,你先忙,我想想法子。” 徐杲拱手道:“好,建昌侯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话。我随时听候差遣。” 张延龄拱手笑道:“不敢当。” 徐杲拱手快步离去,张延龄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快步走回粥棚,将赵元成和黄四拉到一旁吩咐道:“舅哥,老黄,你们得去跑一趟。” “做什么去?”赵元成问道。 “请些帮手。等着朝廷赈济落实,这些百姓们今晚怕是要冻死几十个。不能坐等,我的想办法。老黄你去成国公府请朱麟朱小公爷来这里,就说我在这里请客作东,务必要他来。舅哥去定国公府找徐小公爷送个信,同样请他来。告诉他们不能耽搁,务必即刻赶到。谁要是不来,会有巨大损失。”张延龄道。 赵元成和黄四翻翻白眼,心道: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在这里请客做东?那几位小公爷到了,岂非鼻子要气歪了。 “快去,骑马去。”张延龄催促道。 两人不敢怠慢,忙上马飞驰而去。张延龄自己也拉了匹马,对阿秀道:“我去趟英国公府,就在左近。这里你先钉着。” 说罢上马便走。阿秀在一片蒸腾的粥饭热气之中忙活着没听清张延龄的话,见张延龄上马离开,叫道:“相公做什么去?” 张延龄却已经上马踏着冰雪去了。阿秀无奈叹了口气,转头叫道:“乡亲们别挤,别挤!都有,都有。” 第105章 赈济(四) 英国公府距此不远,就在正南坊。张延龄很快便抵达了国公府门前。 别处一派杂乱景象,英国公府门前可是干干净净。府中仆役早已将门前的雪都清扫的干干净净。湿漉漉的青砖地面平整开阔。张延龄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在拴马桩上,然后飞奔上了门楼台阶。门口两名健仆正在聊天,被张延龄吓了一跳,忙拦住询问。 “找谁?英国公府别乱闯。” “我是你家小公爷的朋友,我是建昌侯张延龄,烦请通报。”张延龄也不啰嗦,直接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丢在仆役手中。这种时候银子比任何的解释都有效。 “原来是建昌侯,小的这便通禀。怎好要您破费。”仆役连忙躬身道。 “快去!”张延龄摆了摆手。其中一名仆役飞奔进宅禀报而去。 不久后,哈哈大笑之声从门里传来,张仑快速前来,远远朝站在门口的张延龄拱手。 “建昌侯,张侯爷,哈哈哈,你怎么来了?”张仑笑道。 张延龄上前一把拉住便往外走,张仑叫道:“哎哎哎,干什么?什么事?” 张延龄将他拉到门侧沉声道:“小公爷,咱们勋戚之家扬名的时候到了。眼下这件事办好了,必受褒扬,上至皇上,下至百姓一定都对我们大为赞扬。” 张仑道:“什么事啊?” 张延龄快速的将灾民受灾,户部工部赈济不力,今晚恐怕百姓难熬的情形说了。 张仑脑子转的飞快,沉吟了片刻便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抢在朝廷之前把事儿办妥了,既救了百姓,又得了功劳是么?也有了口碑是不是?”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如此,小公爷一点便透。我也才想明白。平时文官们的那些事咱们是一点也不许插手。但这十万火急救灾救命的事,咱们插手了不但他们说不了什么,反而皇上还要赞扬。百姓们都说我们这些人为富不仁,这一次也正好扭转百姓们的口碑。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张仑点头道:“不错。我这便也安排人手去搭粥棚赈济去。” 张延龄忙道:“现在不是粥棚的问题,需要的是百姓晚上的避寒之所。大量的毛竹油布还有人手。咱们要让百姓们今晚不会露宿街头。我已经让人去请朱小公爷和徐大哥了。咱们四个一起想办法,先解决眼前难题。他们一会便要到永定门广场了,你要帮我说服他们。” 张仑笑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叫我帮你说服他们。徐延德是你未来舅哥,还用我说服?” 张延龄笑道:“你们三个关系最好,自然是你说话他们听得进去。这一次是真的难得的机会,我不能一个人单独干却不知会你们。” 张仑啐道:“得了吧。你要是能干的了,怎会来找我?罢了,走,先去瞧瞧情形再说。大伙儿统一一下想法。要干一起干。” 张延龄连连点头。张仑命人备马,系了大氅跟随张延龄往永定门内广场而来。 半个时辰之后,徐延德和朱麟相继来到。徐延德住在内城,来的晚些,到了之后看到那三人正凑在一起聊得起劲,于是大声问道:“去哪里喝酒?今日城中酒楼怕是都关门了。” 张仑哈哈笑道:“吃酒么?延德兄,你喝点稀粥吧。真当是建昌侯请客做东么?” 徐延德其实早已觉察到不对劲,周围全是灾民,广场上很多的官员和杂役正在搭建棚舍,一大群百姓围着粥棚叫嚷,这哪里像是来聚会的。 “张延龄,搞什么名堂?诓我来么?”徐延德喝道。 张延龄忙拱手笑着请罪,将自己叫他来的目的说了一遍。徐延德听了皱眉道:“赈济么?掺和这些事作甚?” 张延龄解释道:“朝廷赈济不力,这正是我们抢功劳的机会。我勋戚之家收买人心的时候到了。花不了几个银子,何乐而不为?不说为百姓,便是为咱们自己挣得一些名誉功劳也是值得的。” 徐延德也不傻,立刻便明白了张延龄的用意。他转头问张仑和朱麟道:“你们怎么说?” 张仑道:“我觉得可行。这是个好机会。” 朱麟没说话,却也点了点头。 张延龄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得抓紧行动。再一个多时辰天便黑了。要是决定了的话,请各位立刻调动人手物资前来,咱们得即刻行动。” 徐延德皱眉道:“可是哪里来人手物资呢?把咱们府里的人手都叫来?物资从何而来?” 张仑沉声道:“调集咱们所属的兵马。物料可用军中物资。” 徐延德惊愕道:“你疯了么?私自调兵来?那可是大罪。动用军中物资也是大罪。怎么可以?” 张仑道:“延德兄你傻么?何必全副武装?叫兵士们脱下盔甲,穿便装来便是了。也不用多,咱们三个回去叫上百余人前来便可。至于军中的物资,回头补上便是。突击完成棚户搭建,之后立刻回营。别人知道什么?” 徐延德皱眉想了想道:“也罢,干了。” 又半个时辰后,大批的人手携带大量毛竹绳索席子油布等物抵达。广场上的灾民以为朝廷的赈济来了,但很快他们便发现那根本不是朝廷的赈济人手,而是那位张侯爷的人。距离天黑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时间紧迫,所有人都开始迅速忙活起来。许多百姓也知道这是他们晚上的庇护之所,自发的加入其中,帮着搬运货物在旁帮忙。 为了保证棚户的质量,防止晚间再有大雪造成二次伤害,张延龄叫了那位工部员外郎徐杲前来指导。那徐杲显然是技术官员,对于建造捆扎之类的事情很是在行。他很是尽力,来回奔走指导,保证窝棚的强度。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众人点起篝火继续工作,到了初更时分,两百多座简易窝棚沿着城门两侧一字摆开,全部搭建完毕。窝棚以城墙为依靠,用木头和毛竹作为框架,覆盖篷布和草帘,足可遮风挡雪。徐杲要求屋顶倾斜角必须要大,这样虽然会造成窝棚低矮难看,但是对于防雪压塌窝棚是极有用处的。因为可以随时从城墙上方以长杆将覆雪推下屋顶,避免积存。 百姓们很快被安排进窝棚里安顿,每个窝棚里挤进了十多人。即便如此,两百多座窝棚全部都住满了人之后,还是有很多人无法入住。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以剩余零碎材料在广场上搭建了简单的额草亭,以布幔围住巨大的空间,让剩余的百姓集体进入其中安顿。当然,剩下来的都是一些身体强壮的青壮百姓,晚间再升起火堆取暖,应该不至于会冻死。目前为止只能做到这些了。 张延龄家的粥棚从一开始便没有停过,从午后一直都在熬粥供应。几大车的米面已经全部告罄。好在百姓们终于都吃了热乎的食物,有了安生之处,情形好转了许多。 第106章 赈济(五) 张延龄等人也是极为劳累。但情绪却都很亢奋。小公爷们平日里接触普通百姓的机会并不多,但今日里听了几千几万句感谢的话,受了几百个头,心里自然很高兴。百姓们得了安置,心中也自有些成就感。 粥棚之中,几位小公爷终于接受了今日张延龄做东只能喝粥的现实。也许是辛苦劳累,也许是实在饿的狠了,几位小公爷唏哩呼噜的人均喝了三大碗粥,仿佛在吃山珍海味一般。 这些平素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吃腻了的富家公子们,今日算是真正尝到了食物的味道。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次全新的经历。 “下回我也请你们喝粥。延龄,你可是省事了,轮到你做东便给我们吃这个。”朱麟忍不住吐槽道。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且问你滋味如何?” 朱麟老老实实的道:“还别说,挺香的。好久没有吃的这么香了。只是粥而已,奇怪的很。” 张延龄道:“这粥里加了东西。” “加了什么?”朱麟忙问道。徐延德和张仑也头看着张延龄。 “加了良心。今日做了救助他人之事,良心上得到安慰,所以吃起东西来格外香甜。”张延龄道。 张仑点头道:“也是。还别说,看着百姓们能住进棚子里,我心里还真是挺开心的。这件事是做对了。延龄今日作东,请我们吃的不是酒肉。但我们从中确实感悟到了许多。” 众人纷纷点头。徐延德看着张延龄道:“看来,我爹爹说的没错。延龄确实有些眼光和手段,行事也出人意表。起码,我便没想到要来赈济。而这次赈济,必给我们带来益处。我现在坚信这一点。” 张延龄笑道:“各位,且不谈功利。救人是积德行善之事,我们有能力者理当为之。” 朱麟笑道:“是是是,积德行善。我从未想过这个词居然能从我嘴巴里冒出来。哎,差不多了,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咱们散了吧。” “散了散了,今晚必睡得香甜。”张仑笑着站起身来。 张延龄忙道:“且慢。明日的事情要安排一下。” “明日?”三人异口同声的道。 “对,明日要继续。今晚回去几位的想办法组织人力物资,明日要大规模搭建棚户,还要多设粥棚。”张延龄道。 “为何?”三人嗔目问道。 “因为我担心京畿周边灾民即将抵达京城,以朝廷的赈济速度,必无法应对。大批灾民抵达之时,朝廷若不能及时应对,要出大事。”张延龄道。 其余三人都皱着眉头没说话。实际上,今日的赈济他们三个参与进来完全是把此事当成一次作秀,目的并非是真正的担心百姓的生死。一听说要应付大批的灾民,都有些犹豫了。 张延龄兀自道:“那位佀钟大人我今日会了他一面,感觉他并不将百姓生死放在心上,行事毫无效率。指望他们是指望不上的。咱们必须来做。我知道三位心里怎么想,但是,要么不做,要么便做到底。虎头蛇尾绝对不成。这一次三位小公爷和我一起把这件事做到位,既展现我们的能力,又可避免灾民大量死伤。三位意下如何?” “可是……凭着咱们几个,能应付这么多灾民么?京畿周边的灾民,怕不是要成千上万么?”朱麟皱眉道。 “是啊,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张仑也道。 张延龄知道这几位小公爷的心思。勋戚之家作秀可以,得利可以,若是真的办事情,他们便没那么诚心了。不过这次张延龄倒也没想着完全借助他们的力量。只是他必须要拉着这几位,因为这干系到自己做事的目的,这很重要。 “你们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你们只需出面,给予一些人力和物资的支持便好。若实在无法支持,精神上支持我也可以。总之,这件事我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做好。我绝非虎头蛇尾之人。况且,这件事对咱们都有好处。具体会有哪些好处,我也不多说了,几位小公爷都是明白人。”张延龄沉声道。 徐延德沉吟开口道:“延龄说的对,咱们不能虎头蛇尾。不要鼠目寸光,我们动静越大,越显得文官无能,咱们得到的便越多。” 张仑也缓缓点头道:“正是,不能半途而废。但人手物资我们可以想办法,但是恐怕也有限啊。若灾民太多,如何应对?” “这些你们别管了。明日一早,在此集合。物资人手粮食你们能出多少是多少。总之,尽力便好。其余的我来想办法。好在咱们还有时间准备,当大批灾民涌来,到那时便措手不及了。”张延龄沉声道。 到此时三位小公爷岂能不答应。于是都表示回去后筹集人手物资明日前来,再说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三位小公爷离去后,张延龄拉着阿秀的手也走出粥棚准备回府。当走出粥棚的时候,张延龄感觉到了脸上的丝丝凉意。伸手一摸,竟是一片水渍。 于此同时,阿秀惊愕的声音响了起来:“又下雪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延龄凝步而立,抬头看去,但见风灯的微光照耀之下,大片的密集的雪花飘落下来,心中顿时凛然。 …… 这一场雪灾着实凶猛,京畿周边大片区域受灾严重。漕运在雪后断绝,陆上的道路也全部被堵塞。大雪铺满了京城以及周边十几个州府,塞绝了通道,压垮了房舍,断绝了联系。 对百姓而言,这场大雪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来今年虫害严重,粮食已然减产,生计已经艰难。一场大雪下来,更是彻底断送了一切。屋舍倒塌,粮食紧缺,粮价飞涨,不光是种地的百姓佃农,就连县城集镇之中的很多百姓也一下子陷入了困顿。 最初百姓们还想着苦撑着。但是很快他们便发现,若不赶紧想办法自救,便是坐以待毙。于是乎,百姓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冒着大雪开始大的集镇县城州府去,希望能得到救济,或者是讨一口吃的活命。然而县城集镇也是同样受灾,大量的百姓缺衣少食,房舍倒塌。于是乎众人的首选之地便只能是前往京城。 黑夜沉沉,大雪纷飞之中。北京城周边的山野之中,无数的百姓拖儿带女哭哭啼啼的冒着严寒风雪往京城赶。 他们从各个村庄之中出来,在小路上相遇结伴,在大道上汇聚成人流,最终形成了成千上万的饥寒交迫的灾民大军,朝着京城涌来。 大明京城,那里是他们眼下唯一的活命的希望了。 第107章 赈济(六) 严格来说,朝廷的反应是迅速的。 在大雪袭来的次日清晨,早朝不辍的勤勉的弘治皇帝便得到了京城雪灾发生的禀报。在早朝上,朱佑樘立刻下旨命内阁大臣和留步组织救灾赈济。外庭文官们也不可谓不重视,下朝之后立刻同户部尚书佀钟,工部尚书曾鉴商议,拿出了由户部牵头,工部协同的赈济方案。 事实上赈济这种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大明朝近年来灾荒频发,旱灾雪灾频繁发生,所以其实朝廷官员都是有一些经验的。只不过,他们这一次低估了这场雪灾的程度。 这场大雪来的突然,暴雪横扫了京畿周边,光是京城之中的房舍便倒塌了千间,导致数千人无家可归,死伤者甚众。第一天的雪灾便有近百百姓伤亡,可谓甚为惨烈。 而让诸位大人们最为头疼的却不是屋倒人亡的惨剧,恰恰是雪灾这发生之后引起的京城中的恐慌情绪。也不知是有人散布消息,还是百姓们知道雪灾发生后会发生粮食物资短缺的事情,大雪之后的上午,城中的各种生活物资的价格便开始飞涨。特别是米面价格,飙升数倍,而且还无处可买。 面对这种情形,内阁除了立刻打击不法商贩涨价牟利之外,抓捕谣言惑众者之外,却也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真正的问题。 按理来说,粮价飞涨,朝廷应该拿出存粮来平抑粮价,同时对不法商贩进行打击才对。而放粮是最为得力的措施,可以迅速的平息恐慌情绪。然而外庭却没有这么做。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这么做。 相反,他们不但没有放粮,反而内阁紧急会议之后决定严格控制国库粮食的进出。内阁决定,如无主官批复,内阁集体同意,一粒粮食也不得随意放出。严控米面等生活物资的随意发放领取。 这当然也不是因为内阁的大学士们老糊涂了,而是鉴于目前的情形所做出的出于稳定目的的选择。官员们心里都明白,京城的稳定和粮食安全是最重要的,如果粮食短缺的情形下,保证朝廷衙署京城兵马的粮食供应是第一位的,之后才能顾忌其他。而现在,他们便必须这么做。因为京城的存粮其实并不多。 一般而言,对于北京城这样的大明都城,粮食安全是头等大事。全城军民超过百万,加上几十万头骡马牲畜,那可是个天文数字。京畿周边的田亩收成自然是远远不够的,更别说如今京城周边的田亩被私人占据大半。以张家为例,兄弟二人总共拥有的田亩土地便超过了三千顷。那可是三十万亩土地。便是如此,在勋贵之中还只能算是中等水平。 所以,京城不可一日无粮进,粮仓的储备一般也保持在起码三个月的消耗。 京城的粮食主要是靠漕运从南方产粮区和其他粮食丰产地区调运。以去年为例,漕运到京城的粮食达到了四百二十万石之多。要知道,大明朝稻米税额总量也不过三千万石左右。由此可知京城消耗粮食之巨大。 寻常年份,进入冬季之后,大运河北段的海河封冻之后,漕运便基本断绝了。除了依靠存粮之外,便只能靠着陆路辅助的运输方式。众所周知,路上运输的成本大,速度慢且运量小,是一种耗时耗力耗资源的方式。但在冬季,水路不通的情形下,这是唯一能够保证京城粮食安全,稍微抵消库存粮食减少速度的一种办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然而这场大雪下来之后,水陆两条通道全部断绝,便自然而然引发了对京城粮食的担忧。特别是今年,京畿周边普遍因为虫灾欠产的情况下,京城的粮食缺口更大,更需要大量的粮食支援。事实上从秋季开始,因为是欠收年份,粮米价格便已经长了一成。已经有谣言说今年粮食会很紧张了。 若这只是寻常的一场雪倒也罢了。偏偏这场雪下的如此猛烈,看天气情形,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恢复交通通畅。在这种情形下,产生对粮食安全的担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内阁做出封存粮库严格进出的规定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明智之举。有效的控制粮食也是合理的措施。只是,上上下下都没意识到这样会严重拖延赈济的脚步。 户部尚书佀钟确实下令要设粥棚,但是主管此事的官员领粮食的时候被告知需要内阁批准。但内阁批准需要有户部尚书的字条批文。如此折腾下来,粮库大门倒是把住了,但时间便在这来来回回的手续之中消磨了。 午后时分,当户部尚书佀钟好整以暇的前往视察赈济情形的时候,事实上请求内阁批复的两千石赈济粮的批条还在他的公案上。他当时呵斥有关官员,责怪他们不设粥棚的话,其实是说给别人听的。实际上他已经意识到是自己的失职了。 待到他回到衙门批复了条子,主管官员再送去内阁批复,再拿去库房出粮,等等这一套流程走下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而真正的赈济行动只能等待次日天明再进行了。 可以说,张延龄的赈济来的甚为及时,正弥补了中间的这段拖延的时间。否则,永定门内的数千灾民怕是要饿着肚子到天黑,不但会死人,还有可能生乱。 …… 大雪又下了一夜。这第二场接踵而至的大雪着实算是雪上加霜。城中的灾情更加的严重,灾民又多了数千。原本稍微缓和的赈济局面又再一次的变得严峻起来。、 而最要命的是,当次日天明时分,京城各大城门的守军准备打开城门的时候,他们惊愕的发现了城门外黑压压的连夜从周边逃来的灾民。他们站在厚厚的积雪上的旷野上,眼巴巴的看着高大的京城城门瑟瑟发抖,眼光中充满了祈怜,哭喊着希望能进城得到救助。 城门守军不敢擅做决定。他们迅速上报朝廷,消息很快禀报到了准备上朝的内阁和各部官员的面前。 很多人,从此刻起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拥挤的上朝歇息的朝房里,摇弋昏暗的烛火下,外庭大佬们爆发了一番激烈的争吵。 第108章 赈济(七) “这次雪灾,影响如此巨大么?灾民都跑到京城了么?情况看来很严重了。诸位大人,还等什么?赶紧下令打开城门,让灾民进城安置,抓紧赈济吧。”礼部尚书张昇抖着花白胡子说道。 “是啊,这些百姓应该是走了一夜的路才赶到京城的,得赶紧让他们进城,这一夜恐怕他们已然饥寒交迫支撑不住了。进城安置起来,立刻赈济安顿才是。”左都御史戴珊点头附和道。 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皱眉问道:“佀大人,城中赈济之事可安排妥当了?这么多人进城来,你们得准备好了才成。” 佀钟叫道:“老夫要人没人,要粮食要物资都没有,叫我拿什么赈济。昨日堪堪安顿了城中灾民,这一下子涌来这么多,总得容我准备才是。” “佀大人,朝廷将赈济重责交给你,你可没有尽心尽力啊。这可不好。”兵部尚书刘大夏沉声道。 “刘大人,可不能乱说话。昨日一整天老夫忙前忙后,晚上回家腰背生疼,好容易安置好了灾民。你刘大人怎可站着说话不腰疼?”佀钟怒道。 相貌精瘦的刘大夏看着佀钟,忽然笑出声来。 “刘大人,有什么好笑的?”佀钟更是恼怒。 刘大夏呵呵笑道:“佀大人,我怎么听说昨日你们什么都没干呢?永定门内的粥棚是建昌侯张延龄设的,定国公府英国公府成国公府的三位小公爷会同建昌侯一起弄来了人手物资搭起了两百多座窝棚,这才将永定门内的数千灾民安置了。莫非他们是听你吩咐才这么做的?佀大人何时都能指挥调动得了三位国公府和建昌侯了?那可真是了不起。” 佀钟脸色顿时煞白,刘大夏当众戳穿了他的谎言,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心中甚是恼怒。 “什么?有这事儿?” “建昌侯跑去赈济了?永定门内的灾民是他们安置赈济的?” 众官员也都惊愕了。 刘大夏冷笑道:“老夫还撒谎不成?我可是听锦衣卫牟指挥使说的。估摸着皇上也知道了。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外庭赈济不力了。佀大人居然还瞒着此事,以为别人不知道呢。” “呵呵呵,好,好。这件事可有趣了。别人插了一腿了。”谢迁呵呵笑了起来。口中说好,其实那是在骂街。 佀钟红着脸大声道:“他们跑去干扰赈济,这件事必须追究。什么人都跑去碍手碍脚,我还怎么做事?” 众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这话无耻的很。且不说赈济这种事是善心之举,其实谁都能做的。不光张延龄他们能做,庙里的和尚道士还能赈济施粥呢。佀钟这么说,那便是强词夺理了。 李东阳摆手沉声道:“诸位,这件事先放着,不管谁赈济,只要灾民得以安置便是好事。佀大人,赈济灾民的事情必须要加快进度,妥善安置,否则会出大事。这次灾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从现在起,各衙门全面支援你赈济灾民。要人给人,要物资给物资,要粮食给粮食。绝不能再拖延怠慢了。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一旦百姓冻死饿死,或者是发生因为赈济不力导致的混乱,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结果。史大人,现在我们已经很被动了,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佀钟冷笑道:“好,好,我算是明白了,你们现在都把责任往老夫身上推是么?想找个替罪羊是么?那可休想。赈济难道是老夫一个人的事情么?” 李东阳皱眉喝道:“佀大人,这是什么话?现在还没到问责的时候,现在是抓紧做事。其他的事自有公断,没人拿你当替罪羊。” 佀钟冷笑道:“莫当老夫听不出来,你们现在似乎都在怪老夫赈济不力。想往我身上扣屎盆子。我还不知道你们么?有好处的事情都想沾,出了事便……” “莫吵了!”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佀钟的激愤之言。 众人看去,却是内阁首辅刘健满脸怒容的站了起来。刘健是内阁首辅,大明的首辅基本上相当于宰执之位了,虽然名义上并无宰相,但内阁早已凌驾于六部之上,属于外庭最高决策机构了。刘健平时言语不多,但他一旦说话便极有威信。 “佀大人,现在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么?你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灾情已经很严重了。灾民都涌到京城了。昨日你禀报灾情的时候便轻描淡写,故而造成了决策的失误。现在情况如此严重,你还在为自己辩解。连勋戚都跑到咱们头里去了,你还不清醒么?”刘健大声喝道。 佀钟搓着手踌躇,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公然同刘健争吵。 “东阳说的极是,现在开始,所有的衙门都要配合赈济之事。照刘尚书所言,昨晚除了永定门内的灾民得了安置之外,其他地方的灾民怕是未能得到安置。昨晚定然冻死人了。建昌侯都跑去赈济了,皇上焉能不知?他们定会将情形禀报皇上的。这件事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目前还不得而知,现如今要做的便是补救,立刻补救。”刘健枯瘦的指节笃笃的敲打着桌子,大声道。 众官员都纷纷点头,眼下说什么都没用,迅速补救才是正经。 “首辅大人,那城外的灾民怎么办?放不放进来?”礼部尚书张昇沉声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盯在刘健黑沉沉的脸上。作为首辅,他必须做出决定。 “暂时不能放进来。灾民数量数万,目前城中无法安置,佀大人还没准备好。现在放进来岂非城里要乱成一锅粥。一旦生出事来,谁能担待?城内灾民城内安置,外边来的灾民必须在城外安置。首先保证京城不乱,再谈其他。”刘健沉声道。 众人沉默着,不放灾民进城,则意味着城外奔波一夜在寒冷饥饿中挣扎的灾民不能得到及时的赈济。那是一定会死人的。但是刘健说的很对,一旦放进来,户部的赈济措施又没有跟上,必会生乱。灾民乱起来,后果太可怕的。那可比死几个灾民严重太多。 但是,这样的决定也担着风险。灾民倘若冻死在城外,必会遭到问责。 “本官同意刘首辅的意见。不能放进来。迅速将城中灾民安置下来,再集中力量对城外灾民进行安置。”李东阳沉声开口道。 “我也同意。”谢迁沉声道。 内阁三位大学士都表了态,其余官员也纷纷点头附议。 刘大夏皱眉道:“然则,在此之前,便让数万灾民在城外冰雪寒风之中站着么?会死人的。” 刘健沉声道:“那么刘大人告诉我该怎么办?你是兵部尚书,你告诉我,如果我们允许灾民进城,你有把握保证京城不乱么?你能约束这些灾民么?如果他们乱起来了,四处抢掠骚扰,你兵部如何解决?是杀还是不杀?若是动手镇压,死的人比在城外冻死的人是多还是少?造成的影响是大还是小?” 面对刘健的连番诘问,刘大夏默然了。确实,如果放了灾民进城,又没做好应对的话,是一定会生乱的。到那时只能采用强力手段,造成的后果无法估量。更重要的是,京城城内的乱起来,那可不仅仅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也想救百姓,但是只能一步步来。”李东阳轻声道。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除此似乎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远处朝钟敲响,上朝的时间到了。刘健吁了口气道:“若无异议,便上朝吧。统一口径,回禀圣上。这时候都不要乱说话了。” 众人纷纷点头,起身出朝房上朝。佀钟跟着人往外走,刘健却将他拉到了一旁。 “佀大人,我建议你今日不要上朝了,赶紧去做事。今日上朝,皇上必要问你一些事情,你不好应对。还是回避的好。我会告诉皇上,你正在指挥赈济之事,皇上应该不会怪责的。” 佀钟连连点头称是,心里明白,刘健还是为自己考虑的。皇上知道的情况比自己知道的还多。今日朝会自己必要受到责罚,还不如赶紧去将功补过,赶紧做事去。 第109章 赈济(八) 一大清早,张延龄便带着家中众人往永定门内赶。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灾民昨晚过的如何。走在路上的时候,看着一夜重新覆盖了街道的大雪,张延龄便更加的担忧了。 昨晚的雪显然造成了更大的灾情,街道两旁的大树断裂倒塌,昨日还完好的房舍也又倒塌了不少。可以想象,灾情严重,灾民定然又增加了不少。 街头上的兵马显然增多了起来,各个街口都有兵马设立了卡口,巡逻的兵士也增加了不少。很显然,这是防止灾民增加造成混乱加强的治安措施。但其实,在张延龄看来,他们应该加强的是救灾赈济的力度才是。 永定门内广场上灾民拥堵不堪,大量的灾民挤在昨晚搭建的窝棚里和建议的草棚下,有昨日的灾民,更有今日新增加的灾民。场面拥挤不堪,嘈杂混乱不堪。 张延龄倒是看到了户部尚书佀钟和一干赈济官员的身影。辰时未到,他们居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这是一个好的迹象。这说明他们对灾情真正重视起来了。 不过,张延龄很快便得到了坏消息。昨晚永定门广场上冻伤了数十名百姓。大雪压塌了一处草棚,两百多百姓在冰天雪地靠着篝火熬了一夜。现在已经病倒了不少。 “生火,先熬粥。姜汤水也熬制起来。”阿秀吩咐道,她知道现在百姓们最需要什么。 张家众人迅速行动,粥棚的火点起来的时候,佀钟却带着一群人却赶了过来。 “张侯爷,有礼了。”佀钟神色冷冽的说道。 “佀大人有礼。”张延龄道。 “张侯爷参与赈济,帮了我们不少忙。昨日若非张侯爷援手,后果不堪设想。老夫代表朝廷代表百姓表示感谢。”佀钟沉声道。 “那倒不用客气。遭遇天灾,大伙儿理当援手救济百姓。”张延龄笑道。对于佀钟的突然客气,张延龄倒有些不太适应了。 佀钟点头道:“说的是。救援赈济,人人有责。不过,张侯爷今日不用再辛苦了。朝廷已经加大了赈济的力度。你也看到了,我们增派了人手,大量物资粮食也很快抵达。城中赈济即将全面展开。这时候,张侯爷无需再辛苦了。广场就这么大,地方也不够用。你这粥棚位置,本官已经划定为安置棚户搭建地点。所以,张侯爷需得带着你的人离开了。” 张延龄哦了一声道:“好,那很好,自然是要服从大局安排。敢问粥棚设在何处?我将家伙什移到指定区域便是。” 佀钟皱眉道:“张侯爷不明白本官的意思么?本官的意思是,所有赈济之事由朝廷接手,个人便不必再掺和了。” 张延龄楞了楞,看着乱哄哄的场面道:“佀大人,多一分力量总是好的。我瞧你们也没设粥棚啊。百姓们还饿着肚子呢。你们的物资粮食还没运过来,我先熬了粥饭让灾民们先暖暖身子。” 佀钟皱眉低声道:“张侯爷,你想利用这次机会达到一些目的,本官心里都清楚。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莫要再做戏了。赈济之事是朝廷眼下头等大事,希望你不要从中作梗,造成混乱。若是耽误了赈济之事,这责任你可担当不起。” 张延龄瞪着佀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佀大人,这便先给我扣个帽子了?我来参与赈济,反倒是添乱做戏?这可真是笑话了。到底是谁把朕赈济之事看的不单纯了?我看是你佀大人吧。罢了,我也不跟你争,免得你回头说我耽误大事。你要地方,我给腾给你便是。我带我的人去御道上沿街设粥棚,这总可以了吧。” 佀钟沉声道:“不准。” 张延龄收起笑容,正待反驳,忽听身旁黄四叫道:“城门失火了,冒烟了。” 张延龄转头看去,果见永定门城门外腾腾的黑烟冲天而起,伴随着一阵阵的呐喊之声传来。 “怎么回事?”张延龄惊讶道。 佀钟面色铁青,转身便走。张延龄拔脚跟上,想去看个究竟。走了几步,被人一把抓住袖子拉住了。 “张侯爷,借一步说话。”那人道。 张延龄讶异转头,那人却是昨日结识的工部员外郎徐杲。 “徐大人?外边发生什么事了?”张延龄忙问道。 徐杲往旁边走了几步,张延龄忙跟上去。徐杲皱着眉头道:“不用担心,那是城外灾民隔着护城河往城门口丢着了火的树枝发泄不满。” 张延龄更是惊讶道:“城外有灾民?” 徐杲低声道:“不光永定门外有,四城九门外都有。都是昨夜从周边县镇逃来京城的灾民。” 张延龄讶异道:“那为何不开城门放进来?” 徐杲怔怔看着张延龄不说话,张延龄瞬间明白了过来,沉声道:“是他们不让灾民进城,怕生混乱是么?城中灾民尚且无法赈济安置,大批灾民进城便更是没法应付了是不是?” 徐杲叹了口气道:“张侯爷,昨晚白纸坊冻死了三十多名百姓。” 张延龄惊愕嗔目:“怎么会这样?” “白纸坊昨日只有五十多间安置窝棚,粥棚也只有三间,根本安置不下,也供应不了。粮食柴薪短缺。一夜过来,暴露在雪地里的百姓被冻死了三十多人。”徐杲沉声道。 白纸坊是另一处安置之地,自己只在永定门这里赈济,白纸坊却没有去。那里据说也有数千灾民被集中在城墙一侧由朝廷安置。昨日一直到傍晚,永定门内都没有大量朝廷赈济的物资人手抵达,张延龄还以为那是佀钟将物资人力调往了白纸坊,永定门内因为有自己和几位小公爷赈济,所以他们没来。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们压根便没有太大的作为。根本就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张侯爷,城内的救济很快便会到位,各衙门已经全面启动赈济,很快便会有大量物资人手进行。但是城外灾民就麻烦了。现在的原则是,先安顿好城内灾民,之后再管城外的灾民。若不做好充分应对,城外灾民是不可能被放进来的。然而这样一来,城外的百姓怕是要冻死饿死很多人了。”徐杲皱眉沉声道。 张延龄紧皱眉头。事实上得知灾民已经聚集在城外,他也是措手不及。他本来以为,流民灾民的聚集起码也要到今日午后。毕竟从大雪成灾到流民聚集到京城是有时间的。今日他本就是希望在安顿好城内灾民的同时抓紧准备迎接灾民的到达。可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这些百姓应该是连夜赶路前往京城寻求救济。谁料想被拒之于城外了。 第110章 赈济(九) “张侯爷,下官见你是真心想要救济灾民,适才佀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他们不希望你们在城里插手。要知道……昨日的混乱已经让佀大人遭到了指责。侯爷可否想办法对城外的灾民给予救济?那才是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徐杲沉声再道。 张延龄缓缓点头,看着徐杲道:“徐大人,你说的对,城外灾民现在最需要人去救他们。都是大明子民,怎可内外有别。即便不能放他们进城,也不能置之不顾,任他们冻死饿毙。” 徐杲喜道:“张侯爷这是答应了么?那可太好了。徐杲代灾民感谢张侯爷援手之德。” 张延龄摆手道:“说这些作甚?也用不着你感谢。只是,城外的灾民数量看来不少。一旦得到消息,四城外百姓都会聚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赶到。我一个人着实力有不逮。我需要帮手。除了几位小公爷之外,物资也需要帮助。” 徐杲道:“下官将随同张侯爷出城,我工部尚书曾大人给予我便宜行事之权。我手中也有些人力和物资。虽然不多罢了。但总好过没有。还有,我昨晚想了想,设计了一种简易的棚屋,节省材料和时间,虽然低矮,但现在只需能让百姓存身便可。咱们可在城外搭建这种棚舍。” 徐杲说着话,伸出粗黑的手指在旁边的雪上划拉了几下。张延龄一眼便看明白了,那是一种简易的三角棚舍。三根竹子交叉,周围围上布幔或者草帘的一种简易棚屋。看上去很不美观,但确实是最为省时省力的庇护所。 “徐大人有心了,就该这么做。一屋一家,挤一挤没关系,只要能保暖活命,最大限度的利用物资。就这么办。”张延龄喜道。 徐杲见张延龄应承了下来,眉头舒展开来,黑瘦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两人正说话时,御街上有人骑马过来,大声叫道:“张侯爷,张侯爷在么?” 黄四忙前去询问,不一会带来一名中年汉子前来。 “张侯爷,小人是英国公府外宅管事张成。见过建昌侯。”那人行礼道。 张延龄道:“张管事不用客气,你家小公爷呢?说好了辰时来的,怎地没来?” “我家小公爷今日恐来不了了。朝廷有令,今日所有京城兵马随时待命,我家小公爷和老公爷天没亮便去营中了。”张成道。 张延龄皱了眉头差点一句脏话飙出口。 “不过我家小公爷吩咐小人带着人手物资前来,听候张侯爷差遣。”张成道。 张延龄喜道:“哦?人手呢?物资呢?” 张成指着来路上道:“正在赶来的路上,我府中人手四十九人,外加三车米面,十八车毛竹木料篷布柴薪。小人怕侯爷等的着急,便先来禀报。” 张延龄喜道:“好好好,人不来可以,物资人手到了便好。张管事,你且去押运好物资,别被人给拦了。到了之后直接往城门口去。” 张成点头应了,拱手转身而去。 徐杲道:“这么点物资人手怕是不够。” 张延龄道:“急什么,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两位小公爷也没到,看来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们也应该会一样的派人手物资来。加上我筹集的,咱们便有起码两三百的人手,上百车的物资。先不等了。我去叫他们开城门。” 徐杲道:“怕是佀大人不肯开城门。” 张延龄冷笑道:“他敢。也不看看我是谁。佀钟若是阻挠我出城赈济,我便要他今日丢了乌纱帽。” …… 永定门高大的城楼之上,户部尚书佀钟正皱着眉头看着城门下护城河对岸喧嚷啸聚的灾民。 因为被拒绝入城,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济,冒着严寒大雪来到京城的灾民们陷入了绝望和愤怒之中。不少体弱的妇孺和年老的百姓已经支撑不住,本来还算平静的百姓因为五名百姓死去而爆发出了极大的愤怒。 此刻的他们,砍伐下树木荒草在护城河对岸的皑皑雪地之中燃起了十几堆大火。年轻力壮的男子将烧的冒火的树枝远远的扔向城门。 京城的护城河虽然很宽,城门口这一段更是宽达十几丈。按理说百姓们是无法将燃烧的树枝扔到城门口的位置的。但是严寒天气已经让护城河的边缘地带结了冰。除了中间一段还是流动的水面之外,已经可以踩着冰面在护城河上前行五六丈,这大大的缩短了和城门的距离。 在这种情况下,气力大的百姓已经能将燃烧的树枝丢到城门口的位置。在连续不断的投掷之后,城门口方向横七竖八全是燃烧的柴火,火苗虽然不枉,但是烟尘四起,满地是火苗。 “这帮刁民,这是要造反么?”佀钟怒气冲冲的看着城门下的混乱局面喝道。 “大人,虽然城门不会因为他们这点手段便被烧毁,但是,这么闹也不是办法。适才有人看到他们已经在砍伐树木造木排了。当真要是木排下水,他们冲到城门下,下官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动手吧,他们是百姓而已,不动手吧,他们冲到城门口点火,那便对城门有威胁了。” 守卫永定门的是中军都督府所辖京城留守卫所的一只兵马。领军的是一名千户名叫冯敏。看到眼前的情形,他有些担心情况的发展。 “他们胆敢渡护城河袭扰城门,冯千户可直接下令兵士用弓箭射杀,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佀钟沉声喝道。 冯敏皱眉道:“大人,这个命令我可不敢下。射杀百姓的事情,下官可不敢。除非上面下达命令。” 佀钟喝道:“这是什么话?若是渡河攻击城门,那便是不是百姓而是暴民了,你的职责是守卫城门安全,难道放任不管?冯千户,你怕担名誉,这可不成。” 冯敏道:“尚书大人,为何不派人出去安抚赈济呢?这些百姓无非便是饥寒交迫又进不了城,所以才闹腾罢了。根本无需激化到那一步不是么?” 佀钟皱眉瞪着冯敏道:“冯千户是在教老夫做事?” 冯敏愣了愣,尴尬道:“卑职不敢。” 佀钟沉声喝道:“暴民胆敢袭扰城门,冯千户当要当机立断处置,否则城门被破坏,暴民冲进城里作乱,你冯千户的脑袋便要搬家。为防止失态进一步恶化,老夫建议你可以将护城河冰面上的百姓射杀几名,以儆效尤,震慑他们。” 冯敏躬身拱手,正待应诺,便听城楼西边入口处有人大声说道:“混账,那些是百姓,手无寸铁的大明子民,而且是灾民。是哪个混账东西说要朝他们射箭?还有人性么?畜生也不如。” 佀钟脸色涨红,怒目看去,只见张延龄身后跟着几人快步进了城楼。 第111章 赈济(十) “适才是谁说要下令朝百姓放箭的?哪个畜生?”张延龄怒气冲冲的兀自骂道。 佀钟气的要命,又不肯自承畜生,皱眉喝道:“张侯爷,你怎么还在此处跑来跑去?老夫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么?赈济之事自有老夫来办,无需侯爷操心了。还不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若是再要添乱,老夫便要上报朝廷了。” 张延龄大笑道:“佀大人管的宽,这城楼我上不得么?好歹我也是大明侯爵,还是南京中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呢。这城楼是你佀大人家的地盘么?” 佀钟不想跟这个无赖斗嘴,拂袖便走。张延龄叫道:“等等,佀大人,我问个事儿。” 佀钟沉声道:“有何贵干?” 张延龄指着城外闹腾的百姓道:“这些城外灾民,佀大人不打算管么?” 佀钟冷声道:“先赈济城内灾民,城外灾民稍候自有安置。” 张延龄道:“这些灾民奔波一夜赶来京城,希望得到救济,他们已然饥寒交迫精疲力竭了,等到你安排好城里的灾民,他们怕是要饿死冻死很多人了。佀大人没考虑到这些么?” 佀钟斥道:“如何赈济,朝廷自有决策,倒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张延龄道:“这么说来,城外的百姓你是不肯救助了。这样吧,打开城门,我出去救济百姓。” 佀钟一愣,冷笑道:“张侯爷,劝你别添乱。赈济之事,朝廷统一安排,便不劳张侯爷了。” 张延龄笑道:“你自己不救,还不许我救。呵呵,很好。你身为朝廷指派的救济的官员,根本没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啊。你不肯开城门是吧?我这便进宫见皇上去,将这里的事情全部禀报。我倒要看看你佀大人如何交代。” 张延龄拔脚便走,态度倨傲。身为皇帝的小舅子就是这么好使,这便是自己的特权。哪怕别人看自己眼里冒火,他们也无可奈何。自己只要把这个金字招牌往外一丢,别人就得掂量掂量。张延龄之前鄙视这么做,但现在却越来越享受这种特权了。 果然,佀钟叫道:“张侯爷留步。” 张延龄转身道:“怎么?” 佀钟冷声道:“建昌侯,你当真要出城赈济么?” 张延龄笑道:“那还有假?” 佀钟指着乱哄哄的城外道:“你瞧瞧这阵仗,城门一开,他们便要冲进来,到时候出了乱子算谁的?你执意要出城,后果你可要自负。到时候出了乱子,你也要担着。” 张延龄大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佀大人,你根本不懂老百姓。他们为什么闹?还不是得不到赈济,饥寒交迫么?解决了他们的问题,他们还会闹?正是你这样的官员和你们那帮子文官自以为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如此。” 佀钟不住冷笑道:“看来张侯爷胸有成竹。然则出城之后,侯爷的安全我们可无法保证。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可怪不到别人。” 张延龄笑道:“我的安危倒要你担心?” 佀钟点头道:“好,张侯爷既然这么说,老夫岂能不让你如愿。冯千户,开城门,让张侯爷出城。侯爷出城之后,吊桥拉起,城门关闭。” 张延龄叫道:“那可不成,我出城赈济,物资粮食人手要出入,你关了城门,岂不是害我。不得关城门,派兵设卡守着便是。” 佀钟不住冷笑道:“张侯爷还真是倔强。但老夫把话说在头里,但有人往城里冲,老夫便下令射杀。这些人的命可都是你害的。” 张延龄摆手道:“放心便是,总是怪不到你佀大人头上。” 佀钟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千户冯敏小心翼翼的问张延龄道:“张侯爷,真的要开城门?怕是真要出事啊。” 张延龄摆摆手,走到城楼栏杆处,双手围在嘴边大声朝城下喊话道:“乡亲们,我乃大明建昌侯张延龄,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奉皇后之命,我将出城赈济你们。你们听好了,不可胡来,否则我无法出城。你们若是需要得到赈济,便立刻停下,往后退出百步,我将率领人手出城,给你们熬粥烧水,建造棚户,让你们安顿下来。” 张延龄扯着喉咙连喊数遍,城下乱糟糟的局面终于慢慢的平息下来。张延龄说的没错,他们其实只是因为得不到救助而愤怒,一旦有希望,谁还肯胡来。再说了,城上喊话的这个人自称是皇后的弟弟,那便是皇上派人来救自己了,那还闹什么。 当下自有人组织退后,数百名百姓纷纷退到百步之外的雪地上。 张延龄对冯敏道:“冯千户,叫你的兄弟护送我们出城,但过了吊桥便无需再向前,只在吊桥前中后设置三道关卡,防备有人往城里冲便好。记住,千万别让你的人射杀百姓,否则那才是真正激起民变。” 冯敏拱手道:“侯爷放心,卑职听你的便是。” 张延龄带着人下城而去,集结抵达的物资车队在城门口排好队伍准备出城。佀钟负手站在城楼上冷笑不已。其实他之所以答应张延龄出城,并非完全是惧怕张延龄进宫告御状。封锁城门是内阁的决定,皇上也不可能怪自己不开城门。他让张延龄出城,其实是等着看张延龄的笑话。 要知道城外可不止眼前这七八百灾民。四城九门处处有灾民,各处城门都紧闭着,那些灾民一旦得知永定门外有人救济,那还不蜂拥而来。届时,数千乃至上万灾民赶来,还不把张延龄给吃了。张延龄要是见机的话还能逃脱,否则那些饥饿寒冷的灾民便会要他把命留下。 佀钟心想: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出风头,教你知道这个风头可是要命的。一会我替你把消息往四城外的灾民宣传宣传,保管你风头出个够。 …… 轰隆隆的机轴声响,城门内万斤石拉起,城门轰隆隆的打开。冯敏率领数百兵马率先冲出,在城门口剑拔弩张做好警戒和保护。随后,张延龄带着大批的车马缓缓出城。 众灾民远远望着大批车马出城,既高兴又激动。他们本来还有些疑惑,但看到那些车辆上有大批的赈济物资,便完全打消了顾虑。 车马来到城门外的雪地上,为以防万一,张延龄命令车马沿着护城河岸排开形成屏障,所有人都提高警惕,以防灾民乱来。毕竟是一群又冻又饿的灾民,什么情况都会发生。 事实上,张延龄的考虑没有错,当车马抵达之后,大量的灾民按捺不住已经不听命令围了上来。他们绝大多数已经又冷又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迫切希望能赶快得到救助。 “有吃的么?给我点。我快要饿死了。” “快给我们吃的,给件衣服也成。快要冻死了。” 蜂拥涌来的灾民让场面瞬间混乱起来。百姓们叫嚷着,吵闹着,冲到刚刚停下的大车旁边。有人甚至开始在车上乱翻东西。 “哎哎哎,你们不能这样,你们别抢。”阿秀等人大声劝解道。 百姓们哪里肯听,几名百姓合力将一袋米从车上脱下来,哗啦一声,一袋大米洒落在雪地上,很快被踩的泥泞不堪。 张延龄见状,知道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一旦哄抢发生,便会如同瘟疫一样的蔓延,必须即刻制止。 张延龄纵身跳上一辆大车,伸手从腰间掏出火铳,点着引信朝着天空轰了一枪。 第112章 赈济(十一) 震耳欲聋的的巨响让所有人暂时安静了下来,百姓们口中喷着热气狠狠的瞪着张延龄,像是一头头即将要冲上来撕咬的野兽。 一旦此人伤了任何一名百姓,或者是有任何一个人鼓动起来,接下来的场面便必然是一场**和混乱。 张延龄举着冒着青烟的火铳,大声吼道:“各位冷静。我乃大明建昌侯张延龄。我说了,我来救你们。整个北京城里,只有我张延龄肯出来救你们。然而,你们居然便是这样对待我们。瞧瞧,那是一整袋的米,熬成粥饭可以让多少人活命?你们就这么糟蹋掉了。你们可知道,这一口袋米现在在京城里值多少银子?救多少人的命?” 众百姓讪讪无语,心中有些羞愧。 张延龄大声道:“我知道你们现在又饿又冷,但是你们哄抢吵闹又管什么用?这些东西就算送给你们,也解决不了问题。一旦发现你们如此不守规矩,哄抢作乱,那么将没有任何人再来救你们,明白么?” 百姓们面露羞愧之色,这位张侯爷说的是实话。这么一闹,谁还敢来? “都给我听好了,想吃饱肚子,想活命,便得听吩咐,守规矩。你们不守规矩,冻死饿死也再没人管。从现在开始,谁再不守规矩,那不是跟我们过不去,那是跟所有的百姓过不去。所有不听劝告的,都是害群之马。我建议你们可以把闹事的,作乱的丢到护城河里去,因为他们是在害你们送命,害你们得不到救济,都是想害死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那是在杀人,断你们的生路。明白么?” 张延龄的话极具煽动性,而且也成功的将矛盾转移。百姓们顿时开始纷纷指责起那些冲在前面抢夺物资的灾民来。责怪他们不守规矩,会害死大伙儿。更有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将那几个抢的最凶叫的最响的给抓了扔河里去。 抢夺的灾民见犯了众怒,不敢再乱来,只得住手纷纷退后。 张延龄抓住机会对身旁众人大声道:“还愣着作甚?秀儿,元成大哥,老黄,还不赶紧卸车,立刻赶紧生火熬粥,先让乡亲们吃上热粥暖暖身子。” 阿秀等人忙大声答应,立刻开始行动起来。 上百人一起动手,很快扯上篷布,搭好粥棚,几十口大锅在雪地上一字排开,柴薪烧起来之后,火苗升腾,一袋袋的米被拆开倒入锅中开始熬煮。 众百姓没有退出太远,他们看着那白米下了锅,很快锅里的水便沸腾起来,粥饭的香味也飘了出来,众人的情绪也随之慢慢的平稳下来。这种时候有什么比能吃一碗粥饭更有诱惑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些冒着热气的热腾腾的大锅所吸引了。 “都排好队,一个个的来。老幼妇孺优先。其余人往后轮。都不用担心啊你们,几大车的粮食呢,管够吃的。吃完了咱们会从城里再拉出来。都排队哈。”阿秀和杏儿等人开始维持秩序,让百姓们排好队。 百姓们此刻变得听话起来,纷纷按照要求排队。有的百姓甚至自发组织起来维持秩序,对试图插队的青壮百姓大声呵斥。 张延龄自没闲着。粥饭熬制起来之后,见百姓们已经情绪稳定,张延龄便下令众人将物料搬运下来,准备搭建帐篷。在粥棚后方的位置,选择了一片平整开阔的雪原位置作为营地,命人将装满材料的大车赶到那里。工部员外郎徐杲亲自动手示范之下,很快一座三根毛竹组成的三角形简单的草棚便搭建了起来。 这种草棚搭建起来极为简单,三根毛竹或者木头在一端用草绳捆扎起来,然后其中一根翻转拗住劲之后,便可以轻松的立在雪地上成为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支架。周围只需围上布幔草帘,下便用散雪压住,便是一个窝棚搭建完毕。里边的冰雪铲掉之后铺上草甸子便可入住避风了。虽然简陋,但这种棚户搭建起来既快又省材料,很有效率。更重要的是能够遮挡风寒。 为了加快效率,张延龄将众人分为几组,在雪地上划分了编号的营地。从一号营地开始,依次的建造棚户区域。中间保留了通道和活动区域,尽量让百姓们住的舒适一切。如此半个时辰不到,百十座草棚便已经整整齐齐的矗立在河岸之侧。渐成规模。 晌午时分,随着徐延德和朱麟组织的人手和材料的陆续到来,搭建的速度迅速加快,棚户的面积也越来越大。所有材料用完之后,搭建了超过三百顶三角棚户。 粥棚这边,几十锅热粥早已经开始发放。百姓们排着队来盛粥,然后蹲在雪地里唏哩呼噜的吃。热粥下肚,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立刻安定了下来。 他们之前最恐慌的便是没人管他们救他们,绝望之下自然行为激动,失去理智。一旦有了吃喝,身子暖和肚里有食的时候,情绪便稳定下来,恢复了淳朴百姓的模样。有人甚至开始帮忙搭建棚户,开始帮着搬运东西,开始帮着维持秩序了。 张延龄带着黄四等十几个人开始登记让吃饱了粥的灾民陆续进入帐篷之中歇息。以家庭为单位,以每间棚户住五人的标准进行安置和调剂。虽然拥挤了些,但是这时候能有遮风挡雪的地方已然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百姓们陆陆续续的进入帐篷之中住下,一个时辰后,原本乱糟糟的七八百灾民已经基本全部入住,整个南城城门外变得异常的安静平和,和之前乱糟糟的**情形已然迥异。 城楼上,全程关注着城外情形的佀钟冷笑着看着这一切。虽然他惊讶于张延龄准备充分且组织得力,很快便搭建了那么多棚户安置了灾民,安抚了灾民的情绪,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他知道,这才仅仅是开始。大量的灾民正在绕城赶来,那张延龄很快便会陷入无法应对的局面。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 城门外,张延龄坐在粥棚里歇息。跑前跑后的忙活了半天,确实是有些累了。趁着灾民安置的差不多了,张延龄拉着工部员外郎徐杲来喝口热水稍加歇息。 徐杲也忙活了半天,额头都见汗了。这个人做事不偷奸耍滑,话虽不多,但事情却做的勤恳,和朝廷的其他官员相比,他倒是个实干派。 阿秀为两人倒了茶水放在炉子旁的小木桌上,让两人坐在炉子旁暖和暖和。 徐杲喝了口热茶,舒服的叹了口气。 第113章 赈济(十二) 张延龄笑道:“徐大人,今日你可辛苦了。若没有你帮忙,我定然手忙脚乱。多谢你了。” 徐杲黑瘦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摆手道:“都是为了赈济灾民,为了百姓,侯爷客气什么。说起来,若非侯爷出马,城外这些灾民可就遭罪了。要谢也是谢侯爷才是。” 张延龄笑道:“罢了,咱们也不用谢来谢去了。我瞧徐大人做事利落认真,倒像是做实事之人。徐大人在工部掌管什么事务?” 徐杲道:“下官是匠人出身,没经过科举。当年外城扩建的时候,我是其中一名工匠。包括这永安门城楼在内,我也是参与的。建成之后,朝廷恩赏了我进工部为官,做的也是相关技术方面的事务。赈济之前,我在虞衡清吏司做事,管的是营造锻铸之事。” 张延龄心中一动,问道:“营造锻铸之事?但不知徐大人可懂得铸造火器?” 徐杲笑道:“那正是下官份内之事。我工部有专门部门和兵部兵器司一起共同为朝廷锻造火器。” 张延龄心中狂喜,但不动声色的问道:“有趣。以徐大人看来,咱们大明朝的火器如何?比如说军中所用的火铳吧。有何可以改进之处么?” 这话问到了徐杲的专业上了,徐杲想了想道:“别人都说我大明军中火器受限于冶炼技艺和成本,所以火器很粗糙。无法增加装药量,故而威力不强。其实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哦?”张延龄惊讶了。徐杲这话倒是让张延龄觉得很是意外,事实上张延龄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难道不是这个原因么?那是何故?火药的问题?”张延龄道。 “呵呵呵,张侯爷想差了。也不是火药的问题。我大明火药已经够威猛了。实际上,是成本的问题。早在两年前,我便提交了以青铁加以精炼,再加上一些辅助的原料,锻造出韧性更强的精铁的的办法。只是铸锻成本太高。兵部算过一笔账,通过冶炼强度高的精铁制造火铳,每支火铳造价高达百两。再加上消耗的火药弹子等,昂贵之极。造一支火铳的银两可以造十几柄强弓了。两相比较,一支火铳之威怎比得上十几支强弓齐射。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差得远。所以朝廷不可能同意。”徐杲笑道。 张延龄有些兴奋的道:“原来不是材料和冶炼技术的问题,而是银子的问题。徐大人,你说的青铁精炼,加上辅助的原料可锻造出韧性强度很强的精铁,但不知你加什么进去?” 徐杲笑道:“加的是一种土。我称之为白土。这种土是一种很特殊的土,其中含有许多不明之物,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这种土比寻常的土要重许多,很是奇特。那年我去江西,在龙虎山发现了这种土。起初我以为是金矿,但后来发现不是。下官一直在钻研冶炼高强韧精铁的办法,什么都想加进去试一下。于是加了这种土进去,没想到得到了上等的精铁。说起来,还真是运气的很。” 张延龄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在京城跑了几十家铁匠铺也没能找到满意的火器铸造的精铁,还以为是冶炼技术没有发展到那一步。谁知道,朝廷里早有人已经可以冶炼出高强度的精铁了。 听徐杲说的情形,他确实是有些运气的成分。他说的这种白土,恐怕便是一种含有多种矿物的矿土。加入冶炼钢铁中之后,其中的微量元素改变了铁的性状,应该是创造了一种合金钢出来了。 “也就是说,其实只要不缺银子,肯花大本钱,自然可以提高火铳的威力是么?”张延龄笑道。 “那是当然。”徐杲笑道。 张延龄点点头,继续问道:“徐大人,除了材质限制了装药量之外,你觉得火铳的制式是否可以改进呢?比如说如今咱们大明的火铳需要用明火点燃,发射时间长。再有便是火铳击发一次需要重新装填,耗费时间。如果能改明火为燧发,改单发为多发,岂非这威力更强?徐大人可否考虑过这些问题呢?” 徐杲讶异的看着张延龄道:“侯爷对火铳看来兴趣不小。难怪侯爷随身都带着火铳。这种事别人是根本不会去想的,侯爷居然能想到这些?真是教下官甚为惊奇。” 张延龄笑道:“只是瞎想瞎聊罢了,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完全无法实现?若是如此,徐大人便当我是在说笑便是。” 徐杲沉吟道:“倒也不是异想天开。侯爷想的这些,下官也曾想过。从道理上而言,其实难度不大。不过,需要再细细的研造,不断的试验才成。下官时间倒是有,可惜朝廷连普通火铳都不肯多花银子,更别说耗费更多的钱银在这件事上了。” “哦?”张延龄心中更是惊喜不已。他只是抱着问一问的态度来提及此事,根本没期待有个满意的回答。然而徐杲的话却似乎是轻描淡写一般,并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什么不妥之处,而且表明是可以实现的。也就是说,他是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制约他的只是银子罢了。 张延龄感觉自己捡到了个宝贝。谁能想到这位工部员外郎徐杲居然是个宝藏。如果他不是吹牛胡说的话,那么火器的改进的计划倒是可以和他好好的探讨一番,没准会有进展。 张延龄想继续跟徐杲深聊下去,进一步的验证对方是不是真的有这方面的才能。很简单,自己只需要将后世枪械的一些原理说给他听,徐杲只要能理解且不觉得自己是在胡说八道,能够提出一些见解的话,那便说明他是真的明白自己说的事情。那样的话,徐杲便是自己要寻找的人了。 张延龄其实不知道,徐杲虽然不显山露水,但他却是实打实的身怀绝技的匠人。他不仅精通木工建筑冶炼锻造,还精通各种机簧制造的技艺。 徐家先祖是徐蔚乃是宋朝著名发明家苏颂的随从。苏颂制造‘水运仪象台’时,徐蔚全程参与,出力甚多。徐蔚因此也成为了一代大匠。后来徐家后代参与了宋朝皇帝陵寝的机关制作,为皇陵建造了极为精密的防盗机关术。但也正因为参与了此事,使得徐氏一门最终不得不选择了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因为这种事是极为机密之事。被人知道机关的设计者是谁,那将引来无数的麻烦。 徐家到了南宋末年便早已名声不显,消失于芸芸众生之中。但其实其家族技艺一直暗中传承,只在明面上,徐家后人只是那种架桥铺路,造船打铁的普通匠人罢了。 数代而下,到了大明朝的徐杲这一代,家族的技艺流失了不少,徐家也只是民间寻常的匠人,但是徐杲所学的本事还是不少。只是没有用武之地罢了。 建造永定门外城城楼的时候,城门的万斤石机枢便是徐杲所设计的,还有许多工程技术上的难题也是徐杲给解决的。也正因如此,朝廷意识到了这个徐杲的本事,所以才召入朝廷,进了工部成为一名技术官员。否则,一名工匠,如何能成为工部的从五品员外郎? “徐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延龄刚刚说出这句话,便听到外边黄四等人叫了起来。 “侯爷,不得了,又来了好多灾民。” 张延龄惊愕站起身来,徐杲也皱眉起身道:“定是其他城门处的灾民得到消息赶来了。” 第114章 赈济(十三) 张延龄快步走出粥棚,跳上一辆大车上方看去,但见沿着城墙东西两侧的雪地里,黑压压的人群朝着这里狂奔而来。这些人奔跑着,叫喊着,在雪地里摔倒翻滚着,激起雪雾飞溅,像是一群饿急了的疯狗一般。他们正是其他各处城门的百姓,他们得到了消息,南城门外正在进行赈济和安置,于是便绕着京城赶来。 首先赶到的还只是永安门两侧以及东西角门外的百姓。其他城门处的百姓距离远,还在赶来的路上。 “黄四,张成,带人准备迎接灾民。阿秀,粥饭准备好,让他们来了就有的吃,他们都饿着肚子呢。”张延龄沉声道。 众人高声答应,黄四和张成各带一百多人前往拦阻引导,防止这些灾民乱闯乱冲,造成混乱。 “乡亲们,先来粥棚吃饱肚子,不要乱闯乱动,听从指挥。”张延龄拿着新做的一支铁皮喇叭筒开始大声喊话。 赶来的百姓有一千多人,他们一个个已经精疲力竭饥寒交迫。黄四和张成等人带着的人手拦阻了他们,将他们引导到粥棚位置。热腾腾的粥饭端上手中,许多人不顾热粥滚烫便喝了起来。虽然烫的嘴巴乱歪,但是热粥入口的那一刻,食物的滋味顿时让他们的心安定了下来。有口吃的的比什么都重要。 也有百姓不听引导到处乱跑,猴急的不守规矩。张延龄指着那些不守规矩的高声让黄四张成等人将他们踹倒在雪地上拖走。这种时候必须要有些强制的手段才成。现在人人都想着吃口粥饭,这些插队乱闯的人其实是害群之马,大多数百姓是不待见的,所以倒也视而不见。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百姓都吃到了粥饭,身上暖和起来,情绪也安定下来,局面也稳定了下来。 徐杲带人开始将他们安置到空置的窝棚里。然而剩下的窝棚还可安置五六百人,所有的搭建帐篷的材料已经消耗干净,安置了几百人之后,剩下的六七百人无法安置了。 徐杲来找张延龄商量此事,张延龄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只皱眉朝着城门口处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徐杲道:“张侯爷,要不下官进城去找佀大人商议商议,请他拨付些物料出来。” 张延龄苦笑道:“你觉得他肯这么做么?” 徐杲想了想,叹了口气摇摇头。佀钟定会拒绝。他现在一门心思是要先安排好城内灾民,稳定城内局面。城外灾民他可不会管。去找他想办法,怕是要白跑一趟。徐杲心中焦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快会有大量的灾民继续涌来,虽然可以让他们吃饱肚子,但是这么冷的天,没有避风遮寒之处是不可能的。 就在此时,张延龄大喜叫道:“来了,终于来了。可急死我了。” 徐杲转头看去,之间城门口一长溜的车马正缓缓而出,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物料。车队前面,一个身着厚厚毛皮裘衣,像个大黑熊一般的白胖子骑在马上缓缓而来。 张延龄快步迎上去,笑着行礼道:“我的哥哥哎,你可算来了。可急死我了。你要再不来,我得去派人找你了。” 来者翻身下马,皱眉叫道:“我说小弟啊,你可真是不嫌事多。跑来赈济什么灾民?搞得我都不得安生。这么冷的天,在家烤烤火喝喝酒赏赏雪不好么?你怎么这么爱生事儿?” 来者正是张鹤龄。昨天晚上张延龄便命人去张鹤龄府中向他求援。交给张鹤龄的任务是,今日除了满城搜罗物资之外,还需进宫请张皇后协调,从内务府仓库借出一些军用的帐篷物资来前来支援。 只不过张延龄原本以为城外的灾民会来的晚些,时间上是来得及的。但是没想到一早便不得不出城赈济,所以在时间衔接上出了问题。此刻已经是中午时分,张鹤龄才押运着搜集来的物资赶到。 “大哥辛苦了,我的好兄长,你可来的太及时了。瞧瞧,这么多百姓还在雪地里站着呢。没地方避风歇息。你就是他们的大救星。回头这些灾民岂非个个要感念寿宁侯的救命之恩么?”张延龄哈哈笑着接过缰绳,递给旁边的仆役。 张鹤龄翻着白眼,摆手道:“少给我戴高帽子,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哎呦喂,这得有多少灾民啊,这么一大片窝棚。怎么这么多灾民啊。” 张鹤龄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尖顶窝棚和雪地上的数百百姓惊愕道。 张延龄道:“这只是一小部分,其余城门外的灾民马上就要到。后续还有许多灾民陆续抵达,最终的数量不好说,我估摸着得有个两三万吧。” 张鹤龄愕然道:“延龄,这么多人,你真打算自己赈济啊?那得花多少银子啊?你倾家荡产也不成啊。” 张延龄笑道:“不用担心,这次是联合了几位小公爷,大伙儿一起干。再说了,花点银子也没什么,赈济灾民是头等大事。” 张鹤龄低声道:“你这又是要搞什么口碑,挣什么名声是么?” 张延龄笑道:“那只是附带,主要是为了救百姓。” 张鹤龄道:“才怪。你定有算计。” 张延龄笑道:“不说这些了,我要哥哥办的事儿可都办妥了?弄了多少物资来了?” 张鹤龄翻着白眼道:“能不办妥么?不然你岂不是要怪哥哥不帮你出力?一共三十五车物资。五车是城里采购的铁锅菜蔬米油蜡烛等杂物。十五车是柴薪木料毛竹油布等物。我可告诉你,这些花了不少银子,回头咱们可得算算账。” 张延龄点头道:“放心,一两银子不会少了哥哥的。亲兄弟明算账。我最需要的东西呢?二姐没帮我弄到?” 张鹤龄嗔目道:“急什么?这不还没说完么?后面还有十五车呢,全部是你点名要的东西,都是从御马监库房弄来的帐篷。一共八百九十三顶。” 张延龄大喜过望,差点高兴的跳起来。这正是目前最需要的东西。近九百顶帐篷足以扭转目前的局面。昨晚张延龄便在想,靠着搭建棚户安置百姓,物料的供应搜集肯定是跟不上的。张延龄原本是希望找张仑帮忙,从团营中调拨军用帐篷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又一想,自己是私人赈济,调用军用物资会被人抓到口实和把柄。想来想去,想到了内务府御马监府库中的物资。 御马监是宫中十二监之一,地位仅次于司礼监的实力衙署。若说司礼监对应的是外庭的内阁,被称之为内相衙门的话,那么御马监对应的便是外庭的兵部和户部,御马监首席不但直接提督三千营兵马之外,还执掌御马厩,皇家马场和草料场,皇庄的经营,以及皇宫内的财物管理等方面的职责。由此可见,其地位之重要。 三千营是一只特殊的兵马,起初是由归顺大明的元朝骑兵组成的一支军队,作战骁勇之极。虽名为三千营,但其实在其巅峰之时兵力高达七万之众,是大明朝的主力骑兵兵马。只不过现如今成为了内廷掌控的兵马。说白了,是皇上手中的一支嫡系兵马,由皇帝信任的御马监首席太监提督此营,兵力也只有三千人了。 正因为如此,御马监仓库之中是有军用物资的。张延龄便打上了这批物资的主意。一则内廷的物资出入兵部管不着,二则,现成的关系摆在那里,只需说服张皇后帮忙,让张皇后找内廷的大佬商议,偷偷拨一部分出来应急便可。这近九百顶的帐篷便通过张皇后的斡旋从御马监府库之中弄了出来,被张鹤龄装车运来。 “哥哥,你可是帮了大忙了。这回可不是说笑,有了这九百顶帐篷,百姓们便不用站在雪地里挨冻了。来人,赶紧卸车搭帐篷,动作要快。”张延龄大喜过望,大声吩咐道。 第115章 赈济(十四) 大批物资的到来,让困顿的局面顿时得以打开。军用帐篷都是能容纳七八人乃至十余人的大帐篷。有了这九百顶帐篷,一次性便可容纳**千灾民,可以说这批帐篷的到来基本上解决了安置灾民的问题。 众人立刻行动,卸下物资开始归类整理,搭建帐篷。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张延龄打起了灾民的主意。他带着人在灾民中挑选出来青壮汉子帮忙。灾民们其实都是纯朴百姓,张侯爷为了他们忙碌辛劳,这些人其实心里都很感激,大多数人乐于帮忙。一些青年人懒惰拒绝,被家里的长辈痛骂一顿也不得不出来帮忙。 多了数百帮手,进度便更快了。一个多时辰后,所有的物资都已经卸载完毕,新的安置点已经在更远处的雪原上矗立起来。 一批又一批的灾民陆续抵达,但是有吃有住,自然不会发生混乱。加之已经有大量的百姓自愿维持秩序,所以并没有出什么纰漏。在吃了热腾腾的粥饭之后,到来的灾民一批又一批的被安置到帐篷里。到了天黑时分,京城周边以及陆续抵达的近万灾民全部抵达并且得到安置。没有出现大范围的混乱局面。一切都井井有条,平静有序。这让张延龄等人甚是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批百姓安置完毕,所有的灾民都吃了东西入营歇息之后,天也黑了下来。疲惫的众人也准备陆续回府歇息。 阿秀等人一天下来几乎没有休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张延龄看着心疼,笑问道:“秀儿,当好人的感觉如何?” 阿秀笑道:“累是累了点,但是心里舒坦。看着乡亲们的笑容,看到他们能够得到安置,再累也是高兴的。” 阿秀的话得到众人的共鸣,确实,所有人都是又累又疲倦,但是当那些百姓们真诚表达感谢之意,朝着自己作揖磕头的时候,心里的感觉完全不同。助人为乐为快乐之本,更何况这是救人性命之事,更是有了别样的感受。 天黑之后,张延龄让阿秀等女眷回府歇息,自己却并没有离开。因为这里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必须尽快的安排好这些事情。 一个上万人的营地建立在这里,面临的会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治安问题。灾民们的心情都不会很好,稍有不慎便会发生争吵斗殴的事情。物资的短缺也会发生抢夺偷盗的行为。有的百姓逃难是带着被褥衣物还有少量钱财的,有的则一无所有。所以治安问题必须要保证。 另外一个便是吃喝拉撒的生活卫生等问题。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洗漱吃喝拉撒这些看似寻常的小事都会成为一个庞大的难题。而且许多百姓受了风寒生病发烧,如此密集的人群聚集,倘若病症传播,卫生欠佳的话,会酿成严重后果。 张延龄拉着徐杲黄四张成以及成国公定国公府的两名带队的管事在粥棚里开了个紧急的会议。经过一番商谈,达成了共识和解决的办法。 首先,治安保障的问题,张延龄等人都认为靠着自己这几百人手是不成的。这几百人也不是军队,根本无法维持这么庞大的灾民聚集地的治安。唯一的办法便是以灾民管灾民。 最终众人决定,将划分好的十几片棚户区域的百姓组织起来,每一片区域组织起百余人的治安巡查队伍,指定领头之人,进行夜晚的巡逻和平时的行为的规范。以灾民管灾民既不会产生心理上的隔阂,更能发挥作用。 其次便是营区卫生的问题。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男男女女的很不方便。撒尿拉屎都在雪地里,这会造成遍地便溺的情况。既对周边居住的环境造成污染,也会滋生各种疾病。这一点还是得靠着百姓自己组织,划分地域,挖掘简单的粪池得以解决。明日天亮之后,将组织人力在南边树林里挖掘建造厕所,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第三个便是灾民的医疗救助的问题。这件事其实很重要。简易的棚户和帐篷并不能完全解决寒冷的问题。营地里现在咳嗽声一片,那便是百姓们受了风寒感冒了的缘故。一夜过来,天寒地冻,生病的人会更多。所以必须要及时的救治。 这件事只能张延龄来解决。张延龄决定,明日一早在城里请各个医馆的医师前来坐诊,为百姓看病熬药。绝对不能让灾民聚集之地变成了传染病的流传之所。 想到这件事,张延龄便想起了谈如青。倘若她尚在自己身边的话,这次赈济必是愿意来协助自己。为百姓治病的事情不用自己操心,她必是会尽一番心力的。只可惜时过境迁,谈如青怕是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此刻也不知道她身在何方。 张延龄没有时间去过多的感慨,当即带着众人开始行动,连夜组织灾民百姓组建治安巡逻队伍。待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的时候,已然是半夜三更了。 众人虽然身体疲惫寒冷,但是心情却是很高兴的。今日是漫长而杂乱紧张的一天,但是最混乱的情形已经过去,灾民的赈济行动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这是所有人内心都感到骄傲的事情。 当张延龄和徐杲离开营地的时候,黑沉沉的天空中有了星光闪烁。天空中的乌云正在散去。那更是意味着天气要放晴了,不会再下雪了。这无疑是个更大的好消息。 次日清晨,张家众人押运着大量的粮米赶到南城外。张延龄来的够早了,但是没想到徐杲来的更早。张延龄抵达的时候,远远便看见徐杲站在营地边跟几名巡逻百姓说话的身影。 “哎呦,徐大人,你来的好早啊。真是莫道君行早,还有更早人啊。”张延龄笑着高声打招呼。 一名工部小吏道:“我家大人昨晚压根就没回去。” “什么?”张延龄讶异了。“徐大人不是跟我一起进城的么?怎地又回来了?” 徐杲笑着走来,他的发髻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是精神状态倒是很好。 “张侯爷早。昨晚下官确实没有回家。我走到半路上想想实在不放心,便又回来了。我主要是担心半夜里出什么事儿,到时候没有人在此主事可不成。若是出了乱子,岂非葬送了大好的局面,白费了昨日的一番心血。这么一想,我便不能安心了,所以便回来了。” 张延龄道:“那你昨晚睡在何处啊?” 徐杲笑道:“我和衙门的几位兄弟在粥棚的炉子旁睡了挤了一夜。炉子旁尚有余温,倒也不太冷。” 张延龄点头叹道:“徐大人真是有责任心啊,是真心做事的官员。不像有些人,身居高位,无所作为,视百姓性命如蝼蚁草芥一般。” 徐杲笑道:“下官只是凭良心做事罢了。下官拿着朝廷的俸禄,此次又是奉命参与赈济之事,自当尽力。倒是张侯爷,自己主动揽了这么大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为百姓呢。下官不善夸人,但是此次事情,下官对张侯爷是真心的佩服。这么大的事情,朝廷都未必能做好,侯爷却举重若轻,做的非常完善,考虑及其周全,当真令人钦佩。” 张延龄哈哈笑道:“徐大人你这还叫不善夸人么?你都夸的我不好意思了。罢了,咱们也不必互相吹捧了。我来了,徐大人便可回去歇息了。身子要紧。” 徐杲摇头道:“那可不成。今日是关键一天。过了今天,城里的赈济之事便可完成,朝廷便可接手此事。所以,不能出差错。平平稳稳的移交给朝廷,那才能松一口气。” 张延龄点头道:“罢了,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今日你不必事事参与,一切有我。找机会你迷瞪一会,舒缓一下疲惫。朝廷即便接手,你也还是要参与的,不像我,朝廷一接受,我便可以回家睡大觉了。所以徐大人还是悠着点。” 徐杲笑道:“多谢侯爷关心,我还顶得住。我可是工匠出身,以前干体力活的时候,几日几夜连番做事也过了,这算什么?” 张延龄点点头,或许这正是徐杲能够尽心尽力的原因吧。从最底层走出来的人,对百姓的疾苦有着更加深刻的认识。徐杲也不是科举出身,所以他更接地气,身上少了那些科举出身官员的那种自以为是和凉薄。 第116章 赈济(十五) “营地里的百姓不知道怎样了,昨天一晚上他们必是很辛苦。咱们去瞧瞧?”张延龄道。 徐杲笑道:“不用去看了,我刚刚巡视了一遍。和你想的恰恰相反,他们昨晚睡得很安稳。凌晨的时候我去走了一遍,整个营地鼾声如雷,老百姓们睡得很香甜。天气确实冷,但是这比他们露宿雪地里要好太多了。” 张延龄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徐杲道:“不过夜里也有不少咳嗽的,应该是受了风寒之故。张侯爷不知有没有请郎中来给他们看病。” 张延龄道:“放心,很快便有医馆郎中前来,我的官家黄四已经去请了。正南坊仁安堂的李时春一会便会到。届时准备一个帐篷,让他现场给百姓看病便是。” 徐杲高兴的道:“那可太好了,正南坊的李神医来给百姓诊病,那可真是侯爷的面子。这李神医可不是一般人能请的动的。” 张延龄大笑道:“李神医的诊资高,一般人倒不是请不动,而是请不起罢了。” 徐杲笑道:“也是,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在城门处响起,声音很是清脆。 “爹爹!爹爹你在这里么?” 张延龄以为是哪位失散了亲人的灾民女子在寻找亲人,没想到徐杲却惊喜道:“侯爷稍候,好像是下官的小女来了。” 徐杲转头向城门口方向张望,看见一名挎着竹篮衣着朴素的少女站在吊桥外的关卡口张望。 徐杲挥手喜道:“阿棠,爹爹在这里。” 那少女欣喜挥手,快步奔来。 徐杲忙道:“慢些,雪上滑的很,当心摔跤了。” 那姑娘很快来到近前,只见那姑娘打扮甚是朴素,身着普通青色碎花长袄,披着一件寻常的蓝花碎花披风,风帽遮着发髻只露出一张脸。虽然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但依旧却是个极美的女子。明眸皓齿,肌肤白皙,五官精致,眉眼动人。 “哎呀,爹爹你可真是的,昨晚不回家,也不派人回家说一声,急死我了。爹爹又是一夜没睡么?怎地这般颓唐?”少女娇嗔责怪着,声音娇嫩好听。 徐杲呵呵笑着道:“对不住,对不住。本来是想着让人回去告诉你一声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忘了,害得我家阿棠为爹爹担心了。爹爹实在是抽不开身,这里的事情很是紧急。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少女嗔道:“我倒是不生气,只是担心爹爹罢了。这么大的雪,天气又这么冷,爹爹做起事情来又不顾身子,阿棠自然担心。爹爹还没吃早饭吧,我给爹爹熬了红枣小米粥,爹爹趁热吃。” 少女虽然嘴上嗔怪,但却赶忙从揭开篮子上蒙着的花布,从里边捧出棉布裹着的一个小瓦罐出来。揭开挖罐口,一股热气升腾,夹带着一股甜香之气。真是一罐熬的粘稠喷香的小米红枣粥。 徐杲呵呵笑道:“还是我棠儿心疼爹爹,好香啊,爹爹还真饿了。” 少女阿棠忙替徐杲盛粥,轻声嘱咐徐杲当心粥烫,慢慢的喝。张延龄在旁看着这一对父女感情甚笃的样子,不忍打搅,于是转身想离开。 徐杲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和女儿说话,把张延龄晾在一旁半天,于是忙道:“哎呀,瞧我这可失礼了。侯爷,这是小女幼棠。棠儿,这位便是爹爹跟你说的张侯爷,爹爹就是跟着张侯爷一起赈济这些灾民的。还不给张侯爷见礼么。” 徐幼棠早就看见一个人站在一旁盯着自己父女看了半天了,心里还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礼。一听爹爹介绍,才知道这一位便是爹爹跟着他赈济灾民的那位张侯爷,倒是有些意外。 “张侯爷,有礼了。”徐幼棠敛琚颔首道。 张延龄忙拱手还礼道:“徐小姐有礼,在下张延龄。” 徐杲在旁笑道:“侯爷也来一碗这红枣小米粥尝尝,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我家阿棠熬的小米红枣粥那是天下一绝,绝对好吃。” 张延龄忙摆手笑道:“令爱专门为你熬制的,我怎敢掠美。多谢了。” 徐杲笑道:“那有何妨?尝一碗便是。” 张延龄笑着摆手拒绝,徐杲再三客气,一旁的徐幼棠嗔道:“爹爹,这不过是小米红枣粥罢了,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哪有非让别人吃这个的。再说了,什么天下一绝,你是吃惯了,所以觉得我熬的好吃罢了,别人可不这么觉得。” 徐杲一愣,拍着额头笑道:“是爹爹糊涂了,确实如此。爹爹喜欢吃,便以为别人都喜欢,哈哈哈。张侯爷岂会稀罕这些东西。侯爷,那我便自己吃了。” 张延龄笑道:“徐大人自用,不用跟我客气。我其实是用过饭了,不然定要讨两口尝尝。你们父女说话,我便不打搅了,我去瞧瞧营地里的情况如何。” 徐杲点头道:“好,好。侯爷自便。” 张延龄拱拱手转身往营地里走去。沿着营地之间的通道走了几圈,检查营地的情形。不久后,忽听有人叫道:“张侯爷,等等我,我转的快迷路了。” 张延龄回头看去,却见徐幼棠正沿着帐篷之间的通道,踩着冰冻的地面走来。 “徐小姐怎么也来了,这里确实像是迷宫一般。”张延龄停步等着她,微笑道。 “我……哎呀!”徐幼棠话说了半截忽然惊叫一声,脚下打滑,扬天便要摔倒。 “小心!”张延龄嘴快手上更快,跨上一步伸手抓住了徐幼棠的一只胳膊用力一拉,将她便拉在怀中。但他自己也失了平衡,一屁股摔在地上。徐幼棠整个人也爬在张延龄的怀里,嘴巴结结实实的在张延龄脸上咬了一口。那是真的咬了一口,张延龄感到了嘴唇的温暖之外的疼痛感。 “啊!”两个人都呆住了,楞在地上几秒没动弹。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这是作甚?” 旁边窝棚里探出七八个蓬头垢面的灾民脑袋,看着躺在地上的一对男女保持着暧昧的姿势,都大眼瞪小眼。 “这么冷的天,还有人有心事搂搂抱抱干那事,真是没见过。小声些,大伙儿还在睡觉呢。”一名老者牙齿漏风摇着头说道,然后缩回头。其余人也纷纷将头缩了回去。 “啊呀!”徐幼棠一把推开张延龄,站起身来捂着脸便跑。 张延龄忙道:“地上滑,徐小姐。别又摔了。” 徐幼棠定在原地,不敢乱跑了。 她之所以摔跤,便是因为地滑。本来这营地所在之处只是一片雪地,但建了营地之后,帐篷之间的通道昨日被百姓们踩的乱七八糟,雪都踩化了,成了烂泥糊糊。经过昨晚这寒冷的一夜之后,早已经冻成了一个个硬疙瘩。而且很奇怪的是,这些疙瘩泥的表面还都是一层滑溜溜的冰。 张延龄穿着大马靴子倒还好一点,徐幼棠穿得是普通的皮靴,进入营地之后便等于上了溜冰场。其他地方还好一些,但适才摔跤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低洼地带,丈许方圆的地面上结了一大块厚冰。徐幼棠一不小心便摔倒在这里。 摔跤不可怕,摔到张侯爷的怀里,还硬生生啃了别人一口,这才可怕。此刻徐幼棠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脸上火烧火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17章 赈济(十六) 张延龄爬起身来,走到徐幼棠身旁道:“徐小姐,你扶着我的胳膊,咱们出了营地便没事了。这件事是我的疏忽,这营地如此滑溜,百姓起床后一会定有许多人会摔跤,得让他们铺上些荒草树枝才成。” 徐幼棠不敢说话,紧紧抓着张延龄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出了这片雷区,这才松了口气。 “张侯爷……我……实在对不住,方才……”徐幼棠面红而赤的低声结结巴巴道。 “什么?徐小姐你说什么?刚才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张延龄眨巴着眼睛装傻充楞。 徐幼棠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她知道这张侯爷是故意装傻充愣,避免自己难堪。心中倒是有些感激。刚才实在太尴尬了。 “没事了,多谢张侯爷。”徐幼棠轻声笑道。 她本来只是一片好心,想来营地瞧瞧这里的情形,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结果遇到这样的事情,那可没心情再多管闲事了。 张延龄笑道:“我得谢你才是,若不是如此,我还不知这地面上的安全隐患。若是岁数大的老百姓摔一跤,怕是要出人命。” 徐幼棠又红了脸。张延龄看着她红着脸的样子甚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气氛再次尴尬,好在张延龄很快岔开话题。 “徐小姐,求你件事。” 徐幼棠道:“什么?” “一会你劝令尊几句,让他务必回去歇息。令尊做事很是尽心尽力,但也太拼命。昨晚他就在那粥棚之中对付了一夜,天这么冷,这一夜怎么受得住。你劝他回去歇息歇息,好好睡一觉,下午再来便是。”张延龄微笑道。 徐幼棠抿了抿红唇叹了口气道:“哎,张侯爷有所不知。我爹爹那脾气,可不听人劝的。他做事一向如此。我劝怕也是没用的。他曾经为了改进一件装置,三天三夜没睡觉,熬的都瘦了几斤,直到想出办法为止。为了办事,他经常彻夜不眠。哎,我爹爹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认真,太执着。”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这怕便是匠人精神吧。如今像你爹爹这样实打实做事的人已经凤毛麟角了。我对他很是钦佩。这次赈济,若不是你爹爹帮我,我恐很难做好。你爹爹帮我解决了许多难题。你瞧这三角帐篷,便是你爹爹想出的法子。既省气力又省物资,快捷方便。不然如何能安置这么多百姓。” 徐幼棠抿嘴一笑道:“这三角帐篷么?那可是我给爹爹的建议。” 张延龄讶异道:“啊?这原来是你的主意。” 徐幼棠道:“算是吧,爹爹那天回去说,灾民安置需要窝棚,搭建起来费时费力。我便想起小时候跟爹爹在外边奔波做活搭的小棚子,便是这种样式的。又简单又方便,只是不太保暖,也太狭窄低矮。我一说,爹爹便记起来了。这应该算是爹爹和我共同的主意。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当真帮了忙。” 张延龄拱手道:“多谢了,何止是帮了忙,帮了大忙了。若不是这些简单的帐篷,灾民们那里避风?一夜过来还有命在么?” 徐幼棠微微点头道:“张侯爷真是了不起啊,听爹爹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张侯爷私人出力赈济的。张侯爷救了这些百姓的命啊。真是个大好人。”” 张延龄笑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受罪。有能力便帮一些,没能力也没办法。有多大能力便出多大力便是。” 徐幼棠点头道:“张侯爷说的是。我爹爹常说,凭良心做事,尽自己所能,不亏良心便好。” 张延龄道:“这么说,令尊和我倒是一种人了。知音啊,知音。只是不知道令尊是不是这么想。” 徐幼棠觉得好笑,抿嘴道:“我们是匠人,你是侯爷,如何能是知音?” 张延龄笑道:“知音是跨越一切的,地位贫富男女老少都不会妨碍。待这件事完了之后,我要登门拜访。届时希望徐小姐不要嫌我打搅。” 徐幼棠笑道:“不会。欢迎张侯爷去和你的知音见面,幼棠岂会嫌弃。” 张延龄见她说话俏皮幽默,不觉笑出声来,觉得这个徐幼棠倒是个开朗可爱的姑娘,跟他爹爹性格倒是有很大的不同。 天色逐渐明亮,营地里已经有百姓开始起身,蓬头垢面的探头探脑。另一侧的粥棚之中,阿秀等人已经熬好了第一锅粥。粥饭的香气已经弥漫在空气之中,吸引的百姓们纷纷起床了。 张延龄和徐幼棠回到了徐杲身边,徐杲已经将一罐子粥吃的干干净净,本来疲惫憔悴的脸上此刻满是红光,额头还冒着汗珠。 “回来啦,没给侯爷添麻烦吧。”徐杲抹着胡子笑道。 “没有,令爱提了个很好的建议,建议我们将地上铺些柴草,免得结冰之后摔伤百姓。很好的建议。”张延龄笑道。 徐幼棠脸上一红,不敢接话。 徐杲点头赞道:“棠儿这建议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张延龄呵呵而笑,徐杲忽然指着张延龄的脸庞道:“侯爷你这脸是怎么了?好像有几个牙印子。被什么咬了?” “啊?”张延龄吓了一跳。一旁的徐幼棠也吓了一跳,忙定睛看去,果然见张延龄的脸蛋上有几颗细碎整齐的牙印,一瞬间面红而赤,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自己摔那一下,牙齿磕到张延龄脸上了。那不仅仅是亲了一口,而是结结实实的咬了一口,那牙印正是自己留下的。万幸的是没有咬破。 “牙印么?这个……哦对了,适才营地里有条小狗,冲出来咬了我一口,我一时没注意。没事,没关系的。”张延龄道。 徐杲皱眉道:“什么小狗?营地里哪来小狗?再说那也不是狗牙印啊。到底怎么了?哎哎哎……阿棠你去哪儿?你这丫头,回去也不打声招呼么?……也不跟张侯爷行个礼……这么没规矩的。” 徐幼棠哪管他爹爹的埋怨,拎着竹篮匆匆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徐杲莫名其妙的埋怨着,跟了几步叮嘱了几句,回过头来时,张延龄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18章 赈济(十七) 太阳升了起来,阳光下的雪地里很快便满是端着热腾腾的粥饭唏哩呼噜狂吃的人。他们或蹲或站,吃的满头大汗,满脸满足。 张延龄和徐杲看着眼前这场面又是欣慰又是感叹。百姓们确确实实要求不高,只需要吃饱穿暖而已。而即便是这样的要求,朝廷也没能满足他们。这着实说不过去。 辰时过半,张延龄一直等待的给百姓看病的医馆郎中们终于到了。以仁安堂李时春为首,京城几大医馆的坐堂郎中纷纷赶来。虽然有的人不情不愿,但是谁也不敢得罪张延龄。再说张延龄许诺了会给诊资,大伙儿便都赶来了。 李时春见到张延龄高挑大指赞道:“侯爷了不起。” 张延龄笑道:“此话怎讲?” 李时春道:“侯爷还不知道么?城里都传开了,侯爷仗义援手,救济百姓,倾尽家财的事情已经广为传颂。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在说这件事,人人对侯爷大赞不已。都说,莫看侯爷平时……不出手,关键时候,还得看侯爷的得。城外数万百姓若非侯爷援手,怕是要遭大罪。” 张延龄呵呵笑道:“哦?这件事都到处传颂了?那我岂不是出名了?” 李时春翻翻白眼道:“侯爷本就是京城闻名之人。这次更是名声远扬,人人称赞。赈济百姓,此乃大善,为国为民,此乃大义大忠啊。” 张延龄摆手道:“得了,你也别吹得太过了。我可受不起。赶紧的,帮百姓们瞧瞧病,大多为风寒之症,好好的治疗,别因为这些小毛病死了人,那可就不是什么大善大义了,那是大糊涂了。” 李时春呵呵而笑,当下十几名郎中在雪地上坐堂诊病。很快,雪地上不仅有粥饭的香味,更有药草的香气弥漫了起来。 李时春的话可不是瞎说,事实上,从昨日上午开始,建昌侯张延龄赈济城外百姓的消息便在京城内传开了。 百姓们自不必说,人人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又好奇。建昌侯是怎样的人,百姓们岂会不知晓。他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着实叫人意外。 对于朝廷关闭城门不让城外灾民进城的做法,城中百姓自然是颇有微词的。虽然说百姓们也担心大批灾民涌入城中会生出乱子,会打搅他们的生活。但是将心比心,倘若自己也陷入那样的境地,却被拒之于城门之外,那将是多么绝望的事情。所以,这建昌侯张延龄的出手赈济之事立刻成为了百姓们关注的焦点和舆论的中心。 对于朝中官员而言,惊讶之余,他们也基本上都认为张延龄的举动动机不纯。很显然他是想出风头,借着赈济之事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同时他们也认为,此举也实际上是对内阁六部的赈济政策的一种攻击。这是在挖墙脚,搞阴谋,想让外庭名声受损。 佀钟将张延龄执意要出城赈济的事情禀报上去之后,内阁大学士谢迁和一干文官认为,这是故意跟朝廷的赈济方案捣乱,必须立刻制止他的行动,不能容他这么干。 然而,李东阳的意见是,张延龄赈济灾民本就是无可指谪之事,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做事,此刻若是外庭禁止他这么做,却又无法对城外灾民及时赈济的话,那反而留下被人指谪的口实。况且,城外灾民上万,以张延龄的能力岂能做好此事,最终还不是一地鸡毛乱七八糟,那时候接手,反而更好。 首辅刘健觉得李东阳的意见很有道理,所以便下令任由张延龄去做,不必去管他。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先集中赈济城内数千灾民,铲雪扫路,恢复秩序。毕竟城中现在也是一团糟,粮米价格飞涨,雪灾隐患犹存,必须要迅速解决这些问题。待城中安定了,再对城外百姓进行赈济。城外百姓或许会死一些人,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这场雪灾来的如此突然和凶猛呢。 在这种等着看笑话的心态之下,张延龄的赈济行动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干扰。 可是谁也没想到,城外的赈济进行的如此顺利。那张延龄展示了出色的组织才能,而且他居然不是单打独斗,三大国公府都派了人和物资前往增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突然意识到,这是以张延龄挑头的,勋戚之家的联合行动。在强大的物力财力和张延龄出色的组织能力之下,城外的赈济有条不紊,并没有发生有些人希望看到的混乱场面。 有人特意跑到南城墙上查看外边的情形,他们被外边的安置营地的规模惊呆了。方圆数里之内,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都是棚户帐篷。营地边缘十几座粥棚旁,百姓们整整齐齐的排队领粥,一点也没有混乱的迹象。这着实让人咂舌。 反观城内,佀钟的赈济工作甚是拖沓,白纸坊和永定门内两处赈济安置点直到午后时分才让灾民有了避风之处,才稳定住了秩序。这还是在调集的兵马的强力维持之下。 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建昌侯张延龄的赈济手段更为得力。 到了昨日傍晚时分,所有的城外灾民都已经被安置妥当之后,城里更是一片赞扬之声。百姓们便是如此,刻薄起来刻薄的要命,恨不得唾沫星子淹死你。但另一方面,他们也能把你当神仙供着。特别是你做出了一些贡献之后,短时间里舆论如沸,把张延龄的举动无限拔高。张延龄在他们口中俨然变成了大善人,大仁大义救苦救难之人。倒是忘了在不久之前,张延龄还是他们口中的那种纨绔无良无恶不作之辈。 消息当然也传到了国公府中。定国公徐光祚和英国公张懋一开始并没有太关心此事。甚至张懋还在得知张仑参与赈济之后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毕竟赈济之事干系重大,吃力不讨好。倘若出个差错,死了人,反而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所以张懋告诫自己的孙子,不要太出风头。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张懋的意料之外。当得知城外的灾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没有出半点纰漏的时候,张懋立刻意识到这件事将产生极大的影响。 这虽是张延龄发起的赈济行动,但张仑徐延德朱麟等人的加入让此事已经能够称之为是勋戚之家的集体行为。之前自己刻意撇清这一点,但现在,不但不能撇清,反而要展现存在感,表明支持的立场。因为这已经是一场大功劳。 于是乎张懋约见了徐光祚。两位公爷商议之后,一致决定次日上午前往城外灾民安置之处进行一场慰问。一来坐实勋戚之家集体赈济的事实,二来也要保卫这赈济的成果。事情到了这一步,外庭岂肯让张延龄得此功劳,必是会想办法窃取。而两位国公前往,便是为此事站台。 第119章 赈济(十八) 徐光祚的心情很好,傍晚时分,他决定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自己的女儿徐晚意。如果明日的晚意能够和自己一起去现场慰问,对于张延龄必是一个惊喜。徐光祚已经充分意识到了张延龄的价值和能力。他已经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这次赈济之事很可能是张延龄的一次计划好的行动,那足以说明张延龄的谋略和能力。这样的女婿,必须牢牢抓住。 定国公府西园之中,大雪催开了不少梅花,雪映梅花香气阵阵,一片香雪之海。傍晚时分,夕阳映照梅雪的景色甚美,小郡主徐晚意自然不肯放过这欣赏美景的机会。她下楼,披着狐裘披风,在梅园之中徜徉欣赏,很是惬意。 但她的惬意时光很快便被徐光祚的笑声和脚步声打断了。 “晚意,好雅兴啊。嗬,这梅花都开了么?那老夫可以举行赏梅诗会了。”徐光祚满脸笑意,踩着梅间新雪大步而来。 徐晚意忙上前行礼。 “爹爹来了啊,爹爹可莫要再办什么诗会了,带着人糟蹋了我这园子。”徐晚意嗔道。 徐光祚摆手笑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那是赏梅吟诗,请的都是风雅之士,做的也是风雅之事,怎么叫糟蹋你的园子?” 徐晚意嗤之以鼻道:“那些人有什么真才实学?写的那也叫诗?爹爹写一首诗,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叫好,其实爹爹的诗并不怎么样。那些人无非都是哄着爹爹想得好处罢了。” 徐光祚尴尬不已,哈哈笑道:“你这丫头,嘴巴从来不饶人。有你这么贬损爹爹的么?况且,你以为爹爹没有自知之明?爹爹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爹爹也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看破又何必说破?你这丫头,脾气太孤傲,都是爹爹惯坏了你。” 徐晚意哼了一声道:“爹爹又来训斥我了。” 徐光祚摆手笑道:“罢了,爹爹可不是来训斥你的,爹爹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关于你未来夫婿张延龄的好消息。” 徐晚意眉头一皱,沉声道:“说他作甚?我不想听。” 徐光祚微笑道:“晚意,爹爹知道你依旧心中不忿这门婚事,但现在既然已经如此,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将来你是要嫁给别人的,要调整心态,多看人长处,莫要以老眼光和偏见看待别人。我告诉你,你那未来夫婿这次可是做了一件大事。满城上下,朝廷内外都在谈论他。呵呵,这一次他可是真正的扬名了。” 徐晚意本来确实很厌恶听到张延龄的名字,更没兴趣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但听爹爹这么一说,倒是被他勾起了兴趣来。 “他……做了什么事?这么轰动?别又是做了什么坏事吧。”徐晚意道。 徐光祚咂嘴道:“你这丫头,不能盼着点好么?这次他做的可是件好事。这两日大雪,城内城外百姓都受了灾的事情你知道吧?” 徐晚意道:“听说了一些,情况很严重么?” 徐光祚点头道:“情况很严重。城中受灾百姓七八千之众,房舍倒塌了许多,死伤数百人。城中米面飞涨,人心惶惶。朝廷正在全力赈济。” 徐晚意愣了愣,皱眉道:“居然如此严重,哎,老百姓确实可怜的很,朝廷该好好的赈济他们才是。” 徐光祚冷笑道:“朝廷?内阁六部起初没当回事。户部尚书佀钟无能之极,赈济的速度宛如龟速。昨晚再一场雪,白纸坊安置之处冻死了许多百姓。城外灾民上万也往京城涌来,弄的他们措手不及。为了防止灾民生乱,朝廷关闭了城门,不让灾民进城,把他们关在了城外。” 徐晚意惊慌道:“那可怎么办?朝廷怎能这么做?那些百姓在城外进不来,没吃没喝的,那岂非要饿死冻死么?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太没人性了。” 徐光祚道:“你也莫说这样的话,这雪来的迅猛,确实让人措手不及。有些事不是嘴上说说便罢的。赈济要调动人手资源,要组织得力,也不是好办的事情。有时候做事要顾全大局。某种程度上而言,内阁这种决策其实是明智的。总比灾民在城中哄抢作乱要好的多。” 徐晚意道:“爹爹和哥哥该出面的。这种时候,当全力赈济,不分公私。哪怕是设个粥棚给灾民些吃的也是好的。怎么能任由他们在城外不管?这要寒了天下百姓的心的。” 徐光祚呵呵笑道:“我儿还是懂事理的。不过这事儿已经有人做了,而且赶在朝廷反应之前,有人便已经动手赈济了。昨日永定门内,有人赶在朝廷赈济之前便设了粥棚,搭了帐篷。昨晚大雪严寒,永定门内数千灾民无一冻毙。今日此人又出城赈济,到此刻为止,老夫得到的消息是,一万多城外灾民得到安置,赈济大获成功。” 徐晚意惊讶道:“那是谁啊?这可做了件大好事啊。” 徐光祚呵呵而笑,抚须不语。 徐晚意忽然意识到什么,讶异道:“爹爹莫非是说,这是……张延龄所为?” 徐光祚呵呵笑道:“我儿聪明,一猜就着。正是他呢。这个张延龄,可有些门道。你哥哥还有张仑朱麟他们几个都被他发动了起来,昨日抽调了大量人手去赈济,老夫还认为他们胡闹,结果事儿还真办的漂亮。” 徐晚意惊得说不出话来。张延龄居然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这就好比自己听到铁树开花,太阳打西边出来,西园的两头梅花鹿会飞一般的奇怪。 “满城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他现在可是有口皆碑,人人赞扬。这小子真是狠啊,听说他将自己家中的存粮全部拿去赈济灾民,为了赈济不计代价,据说快要倾家荡产了。嘿嘿,行事之果决坚毅让人不得不佩服。老夫惊讶的到还不是这些,老夫是惊讶他的本事。上万灾民的安置,靠着他的几百人手,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可知道,灾民其实是最可怕的,饿极了冻极了的百姓比猛兽还可怕,他们会失去理智。朝廷之所以不敢放他们进城,便是担心他们会在城中乱起来。但张延龄居然做到了。百姓们没有生乱也没有闹,可说是井然有序。这等本事,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便是老夫也未必能做到。和户部赈济的佀钟一比,佀钟简直就是个废物。这回,外庭赈济一团糟,脸丢大了。” 徐光祚呵呵笑着继续说道,言语中满是赞叹之意。 徐晚意秀美微蹙,陷入深思之中。 第120章 勋贵慰问团 徐光祚笑道:“晚意,爹爹没看错人吧,可没给你挑错夫君。虽然那张延龄之前确实名声狼藉,但那些都是小节。做大事可是毫不含糊。这次事情之后,对他的评价将会大为改观。没人再会轻视于他了。皇上应该也都知道此事了。他必会因为此事受益。晚意,你该高兴才是,你未来的夫婿露脸,你面上也有光啊。爹爹特意来告诉你此事,也是让你高兴高兴。” 徐晚意皱着眉头,心中思索着这件事请。张延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确实是出乎意料之外。难道说他真的转性了?真的是个大仁大义怀有善心之人?自己其实是错怪他了? 但转念一想,徐晚意却又觉得这件事似乎不那么简单。张延龄赈济百姓大出风头,或许他根本就是动机不纯,沽名钓誉也未可知。爹爹适才不是说了,这次他必然要得到好处。或许他根本就是利用赈济之事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未可知。 徐光祚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儿脑子里的思绪已经跑偏了。笑道:“爹爹来只跟你说这件事,让你也高兴高兴。明日上午,爹爹要和英国公一起去慰问灾民。作为延龄的岳父,我得撑他一撑。外庭那些人现在定想着怎么夺他的功劳,找他的纰漏,他们怎肯让延龄得了这赈济之功。老夫得和英国公一起去撑一撑场面,那不仅是张延龄的功劳,更是我们勋戚的功劳。得防着那帮小人。晚意,你明日和我一起去,他见到你去了,定然会很高兴的。。” “我不去。”徐晚意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 徐光祚愣了愣,皱眉道:“为何?你难道不觉得脸上有光吗?” 徐晚意轻声道:“我……不想去。女儿觉得,他这么做动机不纯,另有目的。” 徐光祚脸色变了,女儿如此偏激,让他着实恼怒。虽然他不得不承认晚意的聪慧,居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但是,女子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晚意,爹爹不得不告诫你,你这种心态着实要不得。爹爹看来是太纵容你了,让你性子如何高傲偏激,将来你定要吃尽苦头。爹爹只问你一句话,不管张延龄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不是赈济了百姓,救了许多人的命?一个简单的事实摆在面前,你却非要挖掘背后的目的。爹爹对你真的很失望。罢了,爹爹也不劝你,爹爹只是为了你的未来担心。人可以有傲骨,但不可不通情理。无论如何,你总是他没过门的妻子。别说张延龄现在没做什么坏事,就算他恶贯满盈又如何?晚意啊,爹爹真是失望啊。” 徐光祚叹息连声,缓缓转身离开。徐晚意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徐光祚的背影心里很是难受。爹爹从未跟自己说过这么种的话,自己是否真的太偏激了? 张延龄他确实做了好事,确实救了百姓的性命,这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他想借此达成什么目的,这很重要么?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 永定门外,雪后天气晴朗,一切井然有序。在经历了昨日的辛苦之后,张延龄终于可以坐在粥棚旁边看着秀儿忙碌的身影而无所事事了。 但是,张延龄心里明白,很快,自己便要迎接一个大场面。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日自己几天来辛苦赈济的行动将要得到回报。 巳时过半,城门口数十名骑兵簇拥着两辆马车缓缓而来。在张延龄诧异的目光里,徐光祚和张懋下了马车,身后跟着十几名勋戚侯伯们。这些人在随行人员的簇拥之下联袂而来。 张延龄笑开了花,见到两位公爷的时候,张延龄便知道他们的来意了。 苍蝇逐臭,猫儿闻腥,有利益的地方,从来不缺勋贵们的身影。在利益面前,勋贵们绝不含糊。 城外的赈济行动大获成功,徐光祚和张懋他们自然是要来分享胜利果实的。也许在之前他们以为自己多此一举或者是在作秀。但现在他们应该是明白此事将会带来怎样的好处了。 张延龄并不意外,实际上他从一开始便拉着张仑朱麟徐延德他们一起赈济,便根本没想着独吞这份功劳。张延龄本就是要将功劳同勋戚之家共享的。 从穿越的那一天起,张延龄便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融入勋戚集团,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唯有融入勋贵之中,让他们完全的接受自己,自己才能有根基,有人撑着自己,才能不会因为弘治或者其他的什么皇帝的生死而忽然失去了靠山,成为人人可欺负的对象。 围绕着这个目的,他可以饶了朱麟,可以和小公爷们称兄道弟。但这一切其实并不能真正让他融入勋贵集团,充其量只是得到了他们的好感,让他们不再对自己有敌意罢了。或者说,相互间的关系变得紧密了些罢了。 张延龄清楚的明白,要想真正融入勋贵集团,靠这些小恩小惠和一些面子上的和睦是不成的。要让老牌勋贵们真正的把自己当做是自己人,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在利益上保持一致。说白了,自己要有为他们挣得利益的价值和能力,才会为他们真正所接受。 这次雪灾发生之后,张延龄便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重大的契机。张延龄赈济百姓的目的当然不纯粹。张延龄看出了在赈济之外的利益所在。赈济之功是其一,打击外庭是其二,这两者都是勋贵们希望看到的。只是张延龄没想到的是,文官们如此愚蠢和无能,赈济之事会搞的这么大。 张延龄当然也是有些心慌的,毕竟这么一次大规模的私人力量的赈济,倘若出了差错,死了人,或者闹出了乱子来,自己便弄巧成拙了。这其实也是一场豪赌,只不过张延龄有本钱赌。他有张皇后这个大靠山,御马监的物资被调运出来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的豪赌成功了。 张懋和徐光祚的到来其实就是这场胜利的标志。那是被认可接受的宣示。等于告诉所有人,赈济这件事是整个勋戚集团的集体行为,他们是在背后支撑的人。更是告诉此刻一定正在想办法扭转局面的文官们,你们想要打什么鬼主意,想抢这份功劳,那可得掂量掂量。既是来分赃,也是来站台。 “张老国公,岳父大人,怎敢劳动二位国公爷大驾前来。哎呦,还有这么多侯爷伯爵来了,延龄实在是惶恐不已啊。”张延龄迎上前去笑着向众人行礼。众人也笑哈哈的还着礼,很多人平日跟张延龄并无来往,此刻却像是老朋友一般,熟悉的像是睡过一个被窝的人。 张懋抚须笑道:“张侯爷,好样的。干成件大事。着实有些本事。” 徐光祚也笑道:“延龄能做成如此大事,单枪匹马安置如此多的灾民,确实不易。我和张老国公以及诸位侯伯们都很惊讶和钦佩。特来此慰问灾民,同时也表达敬意。” 张延龄正色道:“多谢张老公爷,多谢岳父嘉许。但这件事可不是延龄单枪匹马便能做成的。能够成功安置百姓,那还不是三大国公府的鼎力相助,诸位侯爷伯爵的大力支持么?否则以我区区之力,如何能做得成这件大事。此次赈济,我勋戚之家为朝廷分忧,向世人展现了我大明勋戚不负皇恩的忠良本色。我想朝廷上下,万千百姓也都看到了这一点。” 此言一出,张懋和徐光祚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121章 圣驾 徐光祚适才那句话其实是一种试探,他想知道张延龄到底是要表自己之功还是将功劳归于勋戚。现在,两位国公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张延龄的话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恭喜定国公得了佳婿啊,年纪轻轻,能做大事。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不翘尾巴,殊为难得。假以时日,非你我所能及啊。我勋戚之家能有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的光荣啊。没想到你徐光祚也有眼光好的时候,你这女婿了不得。”张懋呵呵笑道,言语中带着一股呼之欲出的酸味。 定国公府和张家的这桩婚事,在张懋看来,那是徐光祚为了徐家的地位而进行的一场交易。看中的完全是张延龄的身份地位。但现在,张懋不这么看了。建昌侯张延龄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机敏而善谋,做了这么大的事情,有章有法从容不乱。不贪功,不自傲。那可真是不一般。徐光祚是真的捡到了个宝贝了。 徐光祚意的哈哈大笑。确实,若之前自己对张延龄的手段和能力还是处在一种猜测和疑惑的阶段,并不能完全的肯定的话。通过这件事,徐光祚是彻底的对张延龄满意了。可惜的是,自己的女儿看不到这一点。自己必须要告诫她对张延龄改变态度,牢牢的抓住他。这个人的将来难以估量。 “延龄,晚意其实也是想来看看你的。不过,我见城里乱哄哄的,天气又冷,便没让她来。”徐光祚低声在张延龄耳边道。 张延龄笑道:“那是自然,她有这个心意便好,也不必来一趟受罪。现在城里城外一片凌乱,很不方便的。岳父大人替我谢谢她。” 徐光祚哈哈笑了起来,张延龄也哈哈笑了起来。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张延龄心道:我信你才怪,你那个宝贝女儿那么轻贱于我,她岂会来看我。我倒也不稀罕她来。 张延龄领着两位国公和众人象征性的在安置营地左近走了走看了看,所有人都看到营地的规模和灾民的有序安置,更是从心里感到惊叹。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不易。能够安抚灾民安置下来便已经很了不起了,然而张延龄做的比简单的安置还好。甚至还有医生在此为灾民看病。营地之中的灾民们情绪安闲稳定,没有任何的愁苦不满,这足以说明安抚的成效了。 众勋贵带来了大量的慰问之物,被褥衣服草席,吃的喝的烧的,足足有十几辆大车。勋贵们家里不是没有物资,只是不肯拿出来罢了。现在拿出来慰问,虽是锦上添花之举,但对百姓而言却是多多益善。 盘桓了一会,两位国公带着众人准备离开。张延龄送到城门口吊桥位置,众人正纷纷上车上马,乱哄哄拱手告辞的时候,猛听得城门内马蹄声响,急如骤雨一般。 众人讶异看去,只见数百穿着红色的盔甲,手中拿着华丽的金瓜锤,大长戈,红缨长枪等物的器宇轩昂的骑兵从城中飞驰而来。 张懋和徐光祚见到这些兵士的瞬间便对视了一眼,眼中流露出惊愕之意。心中如明镜一般。 “皇上来了!” 这些骑兵正是皇上身边随侍的大汉将军侍卫。唯有大汉将军侍卫兵马才配穿着如此华丽的盔甲,拿着如此夸张豪华的兵刃,才有如此威武轩昂的气势。 张懋和徐光祚又惊又喜,他们看向张延龄,发现张延龄并无丝毫惊讶的样子,两人心中立刻明白如镜。 即便今日他们不来,张延龄也不担心功劳被人外庭窃取。因为他已经搬来皇上的圣驾亲自来巡查此处。这等于一榔头将钉子夯实在木板上,赈济的功劳便彻底坐实了。板上钉钉,谁也别想翻起浪花来了。 “这小子,厉害!算计的着实可怕。”张懋和徐光祚心中同时闪过这句话。 来的正是弘治皇帝的圣驾。本来弘治皇帝并无巡查的计划,但他经不住张皇后的劝说。张皇后其实也没劝说,张皇后只说她忧心于城内外灾民的情形,想要亲自去赈济灾民,慰问灾民。 朱佑樘怎会让自己的爱妻一个人出宫。况且他本也要出宫巡视灾情的,只是这日程要晚一些。得等城中灾情和赈济之事平稳下来,他才能出宫巡查灾情,表达他的爱民之心。如今不过是这个计划提前了罢了。他当然也并不知道,这是张延龄通过哥哥张鹤龄之口和张皇后商议之后的结果。 张皇后精明的很,她当然知道皇上前往巡查的意义,那是肯定张延龄的赈济之功的决定性的行动。否则,赈济之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很可能会成为外庭攫取自己的小弟赈济功劳的把柄。比如说自己帮他从御马监库房中弄出了八百顶帐篷的事情。这件事当真要追究起来,是挪用军队物资的罪名。张延龄的功劳很可能被一笔勾销。所以,必须拉着皇上一起去盖章。 皇上要去巡查灾情,这让外庭官员们很是措手不及。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不能让皇上成行。刘健等人摆出重重理由阻挠,又是城中雪患未除,街道混乱,不宜圣驾前往。甚至不惜说出皇上圣驾此刻前往是在给赈济添乱的话。但是张皇后铁了心,朱佑樘便也铁了心。外庭官员们阻挠未果,只得作罢。 …… “皇上驾到!”一声清脆嘹亮的呼喊响彻城外雪原,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城外万余军民官员的头顶。所有人都纷纷冲出窝棚帐篷来,黑压压的朝着城门方向而来。 盔甲显眼的数百护驾大汉将军冲出城门之后迅速组成保护的军阵,在他们后方,坐在銮车上的朱佑樘和张皇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在车驾之后,跟着数十名随驾官员,内阁三位大学士,各部尚书俨然在列,面色凝重。 “皇上驾到!行礼!”呼喊声再起。 雪地上成千上万的百姓和官员惊惶在雪地上跪下,迎接大明皇帝的御驾的到来。 “皇上万岁万万岁!”人们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呼喊着。 朱佑樘面容严肃,伸手搀着张皇后走下车来,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军民官员,和他们身后远处密密麻麻的安置营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雪地上凉,怎可行大礼,都免了吧。”朱佑樘大声道。 “谢皇上。”众人齐声谢恩,站起身来。 朱佑樘放开张皇后的手,缓步走到垂手而立的张延龄面前,看着远处黑压压的百姓,密密麻麻的营地,缓缓开口道:“建昌候,这些都是受灾的百姓么?” 张延龄躬身道:“启禀皇上,正是如此。” 朱佑樘沉声问道:“这里的百姓如何?赈济的情形如何?” 张延龄躬身道:“启禀圣上,百姓们都得到了安置,灾民情绪稳定,有吃有喝有住,请皇上放心。” 朱佑樘点点头道:“这里一共收容安置有多少百姓?” 张延龄大声道:“启禀皇上,此处共收容百姓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九人。” 朱佑樘微笑道:“这么精确?” 张延龄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册来道:“启禀皇上。微臣收容时都做了详细的登记。姓名,男女,年纪,籍贯,都做了详细的登记,故而知道的清楚。” 朱佑樘有些惊讶,伸手接过那卷名册来缓缓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登记着所有人的信息。朱佑樘甚至见到了备注一栏之中的附加信息。朱佑樘看了一会,沉声读了出来。 “赵阿满,通县小河镇人,妇人,五十二岁,住三区十九号窝棚,受冻风寒发烧,需及时治疗。……钱大庄,京南陈家村人,男子,三十二岁,住十区八号帐篷。鞋子破损,脚上冻伤,需鞋子和治疗冻伤。……” 所有人都默默的听着,惊愕不已。就连外庭众人也面露惊讶赞叹之色,这张延龄居然把事情做的这么细,当真是用心而为。 户部尚书佀钟低着头,心中恨恨怒骂不已。 第122章 问责 朱佑樘将那卷名册拿在手里,沉声道:“这才是做事的样子,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啊。建昌侯做的很好,倘若人人都像他这般认真做事,真心实意的办事,这次雪灾还会死伤数百人么?有些人,难道不觉得羞愧么?” 外庭众人噤若寒蝉。佀钟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皇上的话便似乎在说自己,他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朱佑樘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雪地上的百姓大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朕对不住你们,天降大雪,酿成雪灾,害得你们背井离乡来此。挨冻受饿。朕心里甚为难受。你们是朕的子民,朕没有照顾好你们。朕心中很是惭愧。” 灾民们默然而立,呆呆无语。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皇上有这个态度,他们已经很满意了。虽然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心里咒骂朝廷不顾他们的死活。但此刻却早已没了那般想法。 朱佑樘缓步走近,来到灾民们面前,看着头里站着的几名老者。沉声道:“几位老丈,你们受苦了。” 几名老者诚惶诚恐,赶紧噗通跪在雪地上磕头。如此近距离的见皇上,且被皇上面对面的慰问,这让他们心中惊恐不安。 “快起来,几位老丈。是朕的过错,让你们受苦了。”朱佑樘喃喃道。 一名老者颤声道:“这不怪皇上,这是天灾,不干皇上的事。” “是啊,皇上有爱民之心,有这番话,我等便心满意足了。况且我们现在被照顾的很好,草民们该多谢皇上救了我们的命。”另一名老者道。 朱佑樘点头道:“好,好,难得你们如此深明大义。朕这几日其实也跟你们一样,忧心灾情,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你们现在吃的如何?睡的还暖和么?” 一名老者道:“回禀皇上,我们吃的饱,睡的也很好。总是不能跟家里比,但现在有地方遮风御寒,能吃到粥饭那已经很满足了。那张侯爷把我们照顾的很好。皇上,这为张侯爷可真是好人呐,你们朝廷里有人关着城门不管我们死活,张侯爷带着自己家里人出来给我们熬粥搭帐篷。还请来郎中给我们瞧病。若是没有这位张侯爷,小老儿怕是早就冻死饿死了。” 朱佑樘点头道:“朕都知道,诸位乡亲父老,你们安心住着。等雪化之后再回家去。在此期间,朕保证你们不再受冻挨饿。” 众百姓纷纷跪地高呼万岁,朱佑樘摆手转身,再次来到张延龄面前,第一次以极为嘉许的眼神看着张延龄。 “建昌候,你做的很好。你能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为朝廷分忧,为赈济出力,朕很是欣慰。你有功。”朱佑樘沉声道。 张延龄沉声道:“微臣受皇恩浩荡,惠泽良多。此次天灾迅猛,微臣岂能坐视?自当为朝廷分忧效力,此乃臣子本分。” 朱佑樘点头道:“很好,不负皇恩浩荡,尽人臣之本分,说起来简单,践行者却寥寥。你能践行此言,朕自欣慰不已。听说你为了赈济倾尽家财,把家里的粮食都拿来赈济了。这等为国之心,堪称楷模。” 张延龄躬身道:“多谢皇上褒奖。臣不过尽了微薄之力罢了。”事实上这赈济之事非我一人所能,微臣只是出了一些力罢了。大部分的物资人力乃三大国公府鼎力支援,全力协助。国公府两位国公,三位小公爷,虽然军务在身,但还是派了家中人手前来,提供大量的物资供应。还有方方面面人等协同助力。比如工部员外郎徐杲大人,从前日起便一直跟随微臣赈济城外百姓,通宵达旦夜晚都不回去。比如我哥哥寿宁侯,满城高价购买赈济物资,辛苦奔波。正因众人协力,微臣才能将这些受灾百姓安顿好,渡过这场天灾。若是臣赈济有些微末功劳的话,当属于这所有相助之人才是。” 朱佑樘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张懋和徐光祚,微笑问道:“原来两位国公出了大力。朕还真不知道。” 张懋沉声道:“老臣惭愧,赈济之事还是建昌候居功至伟。老臣等只是帮了一把罢了。” 徐光祚道:“天降雪灾,我等勋戚之家深受皇恩眷顾,此刻自不能袖手。故而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朝廷分忧,为皇上分忧,此乃我等勋戚之责任,不值一提。” 朱佑樘点点头,面向文武百官大声道:“看到了没有?有人成天说朕对你们国公之家恩赏太过,甚至说朕包庇纵容。如今你们都看到了吧?关键时候,勋戚之家可没有半点含糊。甚至不用朕说话,他们便主动为朕分忧。打仗的时候他们可以为朕和大明百姓去拼命,灾祸来临的时候他们一样冲在最前面。这样的勋戚之家,朕如何能不偏袒,不恩赏。朕的恩赏还少了些,以后还要更加的恩赏才是。” 朱佑樘的声音在雪地上回荡,勋戚众人自然心头窃喜,一干外庭官员却面色阴沉。他们明白,在赈济这件事上,被勋戚们拔了头筹,占了上风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户部尚书佀钟,对他极为不满。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佀钟这个猪队友毁了一切。本来完全可以有大好的局面,但这无能之辈把事情搞砸了。 “此次赈济,有功之人,待赈济结束,朕自当褒奖。那些赈济不力之人呢?是否也应该承担责任。居其位者不谋其事,玩忽职守者,自当受到惩罚。”朱佑樘继续道。 “来了!来了!”所有人的心中都这么想着,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户部尚书佀钟何在?”朱佑樘喝道。 佀钟身子一抖,腿脚一软趴在了冰冷的雪地上,颤声道:“老臣在此。” 朱佑樘看了他一眼,问道:“赈济之事,由你户部主事。朕问你,你尽责了么?” 佀钟颤声道:“臣……臣……” 朱佑樘打断他道:“雪灾第一日,一整天时间,城内灾民都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甚至没有饭吃。当晚白纸坊安置之处冻死百姓数十人,谁的责任?” 佀钟抹着汗道:“臣……臣……” “尽管事出突然,关闭城门,任由百姓在城外挨冻受饿,是谁的主意?”朱佑樘喝道。 刘健忙上前道:“皇上,那是老臣的决定。是担心灾民进城,造成动荡。” 李东阳也躬身上前道:“那并非是刘首辅一人决定之事,是内阁和六部各位大人商议之后共同决定的结果。确实是出于京城安全的考虑。” 众官员见状也纷纷开口附和。 朱佑樘大声道:“内阁和六部的决定自然是有你们的考虑,但是难道不懂得派出人手在城外进行赈济么?朕所知,有人不但不开城门,不投放粮食物资让百姓安顿自救,甚至还阻挠想要出城赈济之人。甚至还试图对城外百姓进行攻击。难道朕知道的消息是假的不成?” 刘健等人默然不语。皇上这么说,便是摆明要对外庭进行责罚了。特别是佀钟,这次恐怕很难再保得住。然而,就算知道佀钟赈济不力,应对措施不当,在今日这种情形之下,倘若任由佀钟被处置,外庭岂非大大失势。虽然外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但在对外上那是一个整体。文官集团的荣辱兴衰是绑在一起的。 所以,虽然知道佀钟有错,刘健等人却还是想保住他。保住佀钟的意义不是保住他这个人,而是保住文官集团的脸面,展现文官集团的立场。 刘健和李东阳谢迁三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三人同时跪在了地上。 第123章 问责(续) “皇上,此次赈济不力,臣等皆有责任。臣等请皇上责罚。”三人沉声说道。 见内阁三位大学士跪地请罪,其他官员也立刻纷纷跪倒,雪地上跪了一大群官员。他们七嘴八舌的叫道:“请皇上责罚臣等。臣等有罪。臣等愿领责罚。” 张懋徐光祚两人面露冷笑,目光中满是不屑。张延龄心中也是冷笑不已。这帮人显然是要玩法不责众,群体胁迫的把戏了。这正是大明朝文官们的拿手好戏。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依仗着弘治皇帝为人谦和,对他们尊重,开始搞这种胁迫的把戏,当真无耻。 朱佑樘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众人,他确实有些犹豫。他当然并不想责罚其他人。刘健李东阳谢迁这些人都是朝廷砥柱,他们这么做虽然让人恼火,但毕竟是朝中重臣,自己似乎应该给他们这个面子才是。 面对众臣跪地的情形,朱佑樘有些动摇了。他的目光游移着,落在张延龄的脸上。张延龄的神色颇有些玩味,他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怜悯。虽然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张延龄的眼神便变为恭敬,但是朱佑樘的心却受到了极大的刺痛。 张延龄是替自己感到难过,他看出来的自己是被官员们的行为胁迫了。看出了自己的挣扎和犹豫。官员们要颜面,朕便不要颜面了么?朕连处罚一名失职官员都要看外庭的眼色不成?朕是皇上,朕只是尊重他们罢了,但不代表朕要被他们胁迫。 朱佑樘本就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当年初登皇位之后,他的手段雷霆,连续清除了前朝的一些国师道士等祸国之人,整肃朝廷风气。罢黜了尸位素餐的前朝三位内阁阁老,六部尚书。惩办了奸佞如太监梁芳、侍郎李孜省以及万贵妃的弟弟万喜等人。手段不可谓不凌厉。 他本就不是个可以被胁迫之人。一旦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和颜面遭到轻视,他便绝对不会手段。 “内阁刘健、谢迁、李东阳……”朱佑樘沉声开口。 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连风声都似乎停止,所有人都侧耳听着朱佑樘接下来的话。 “……负有责任,全体罚俸三月……工部尚书曾鉴,协同赈济不力,罚俸半年,上书自省。都御史戴珊、史琳监察不力,罚俸一月。其余人不涉气势,自省而已。户部尚书佀钟,玩忽职守,赈济不力,造成恶劣影响。念其多年勤勉,朕不忍多加责罚,准其即日致仕告老。”朱佑樘坚定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声音冷如冰雪,不容置疑。 “皇上!”刘健叫道。 “朕意已决,刘首辅不得再言。”朱佑樘沉声打断。 刘健皱眉沉吟片刻,终于轻声道:“臣,遵旨。” “臣等!遵旨!”李东阳谢迁也沉声道。 “臣等,遵旨!”其他人也沉声道。 佀钟浑身冰凉,他知道自己被彻底的抛弃了。在皇上的强势面前,刘健他们也救不了自己。致仕告老便是革职罢官,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一切,从今日起全部化为乌有了。他缓缓叩首,将额头埋在冰冷的雪地上,沉声道:“老臣,叩谢皇上。” 朱佑樘吁了口气,他并没有多看佀钟一眼,而是沉声道:“户部侍郎韩文何在。” “臣在。”韩文连忙道。 “即日起,你代理户部事务,全面接手赈济之事,保证全部灾民都得到妥善安置,不得再冻死一名百姓。此处赈济和建昌侯妥善交接,虚心请教,细致做事,要做的同之前的一样好。明白么?” “臣,遵旨!”韩文大声道,他竭力掩饰住心中的激动。这一天终于到了。 韩文为官多年,也是朝中老臣,最近刚刚从南京兵部尚书任上卸任回京,在户部任左侍郎。没想到才短短数月,机会便来了。代理户部事务,那便是即将升任户部尚书之职,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一日。 刘健等人也松了口气。虽然佀钟完了,外庭的面子没了,但好在户部尚书给了韩文。韩文是坚定的主张文官集团主政的急先锋,外庭的权力格局没有被打破,这已经很好了。最怕的是,皇上任命一个不合心的人物,那便无论如何也要据理力争,坚决反对了。 朱佑樘点点头,目光扫视全场,缓缓走到张皇后身旁,伸手过去抓住张皇后的手,轻声道:“皇后,我们上车回宫吧。” 张皇后微笑道:“好。” 朱佑樘携手张皇后登车之时,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高亢的声音响起:“皇上皇后起驾回宫!” 众人跪伏于地,高呼万岁,恭送銮驾离开。群臣起身跟随,缓缓进城。 圣驾进城之后,张懋徐光祚也要上车离开。临行前,徐光祚招手对张延龄低声道:“过两日来家里吃酒,我有一坛陈年竹叶青,打算喝了它。一定要来。” 张延龄笑着拱手答应,徐光祚才放下车帘,满意离开。 皇上皇后离开了,文武大臣们离开,国公侯爷们也离开了。百姓们也纷纷散去。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户部侍郎韩文留了下来,他要和张延龄交接赈济事务。张延龄当然积极的配合,从现在开始,他可以放心的将赈济事务交给朝廷了。因为没有人再怠慢这件事,而张延龄的目的也达到了。 当一切交接完毕,户部的人手接管了营地之后,张延龄带着阿秀元成黄四等人也要离开了。众百姓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他们纷纷聚集起来前来送行。这位张侯爷在危难之时来帮了他们,救了他们,对于这些灾民而言张延龄是不折不扣的大恩人。 一直到了城门吊桥入口,城门守军拦住了送行的百姓。 张延龄拨转马头,摆手笑道:“诸位乡亲,请回吧,就此别过。你们不用担心,皇上已经下旨,全力赈济灾民,不会再让你们挨冻受饿了。过几日雪化了之后,你们便可以回归家园了。咱们就此告辞,我希望下次不要在京城看到你们再一次受灾而来,祝愿老天爷风调雨顺,祝愿各位生活如意。” 众百姓纷纷跪地,有人抹着泪水,有人连声道谢。 “张侯爷大恩大德,我等铭记在心。老天保佑张侯爷这样的好人大富大贵,一生安乐。” “张侯爷为是我等百姓的救命恩人,我等永记不忘。朝廷有张侯爷这样的人,我等百姓便有活路。希望张侯爷一切顺遂。”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感动。张延龄也颇为感动。虽然自己一开始的动机并不纯粹,但此时此刻,张延龄是真正感受到了百姓们的爱戴对个人而言是一种多么大的满足。 张延龄连连拱手,挥手告别,终于转身催马,扬鞭而去。 第124章 症结 城楼上的阴影里,站着几名女子。她们其实早就来了,皇上的车驾没到的时候,她们便已经上了城口站在那里看着城外救济难民的营地的。所以,适才发生的一切,她们都看在眼里。 此刻,中间那名身穿白色狐裘,身披红色披风,相貌清丽的女子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城内御道上缓缓远去的张延龄背影,表情耐人寻味,眼神若有所思。 “好感动啊,没想到这位张侯爷还真的做了一件大好事。那些百姓们对他真是很感谢呢。他都走了,还有那么多人跪在地上磕头呢。”身旁一名婢女轻声道。 “是啊,这个张侯爷还真是有些本事,瞧瞧那营地,望不到边的灾民营地,多少人吃喝拉撒,他居然照顾周全了。看起来真是个好人呢。”另一名婢女附和道。 “嘻嘻,国公爷这次算是挑对了人,咱们郡主的未来夫婿还真是有些本事。这一下怕不是要扬名天下,人人赞颂了么?在这些百姓眼里,张侯爷便是救苦救难的大英雄呢。他们若是知道这位救了他们的大英雄是咱们郡主的未来夫婿的话,怕是连我们他们都要感谢磕头呢。” “哎?诗情,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要不然咱们下去告诉那些百姓,也尝尝被人尊敬的滋味。嘻嘻。” 两名婢女聊得火热,狐裘女子冷声道:“诗情、画意,你两个又在乱嚼什么舌根?还不叫他们把车赶过来,咱们得回家了。” 婢女诗情笑道:“郡主怎么还好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若是我诗情有这样万人景仰的有本事的夫君,我怕是做梦都得乐出声来。” 狐裘女子皱眉斥道:“你还多嘴?再多嘴,罚你们三天不许说话。” 两名婢女忙闭嘴,两人一前一后陪同郡主下了城墙,上车而去。 …… 大雪造成的灾情随着天气的转好而逐渐缓解。连续数日的晴好天气,雪已经化了不少。加之朝廷出动兵马清理疏通城内外的街道和官道,各地州府也组织力量疏通交通,到了雪灾后的第八日,陆上道路终于疏通。 当雪灾之后第一批陆上粮食运入京城之后,上上下下都松了了口气。道路一通,便无物资粮食短缺之虞了。接下来必是大量的物资运往京城,弥补之前所消耗的大量消耗。 事实上京城的粮价已经回落了不少。内阁在几日前做出决定,开仓平抑粮价,解决城内的粮食恐慌问题。这么做风险虽然不小,但是若是再让城中民心不稳,发生断粮危急产生乱局,外庭便将承受更大的压力。所以在综合评估之后,内阁果断决定放粮平抑物价,稳定人心。 路上交通通畅之后,盘点京城粮仓存粮,其实已经只剩下了不足一个月的消耗了。 当然,这些事情是机密的,老百姓们是一无所知的。他们的生活早在数日前便已经恢复了常态。 赈济之事在韩文接受之后也得到了很好的安排。韩文还是很有能力的,加之内阁六部的大力支持,很快各处安置营地的居住条件和饮食快速升级,而城中倒塌房舍的重建也迅速开始。腊月初三,城内两处灾民安置点宣布撤除,因为百姓们已经可以回家了。南城外的营地在腊月初八当日,所有的百姓们都吃了一顿腊八粥之后被撤除。因为雪融路通,城外的百姓们也可以踏上归家之旅了。 到腊月中,一切基本恢复正常。除了家中因为灾情死伤了人的人家,或者是看到大量的营地垃圾堆积的人,基本上已经很少有人记起过去不久的那场令人恐慌的雪灾,以及曾经面临的危机。百姓们从不愿意去记住那些艰难的时刻,他们总是向往着明天,很容易便忘记了苦难。特别是现在,新年临近,城中已经充满了新年的气氛,家家户户已经为新年忙碌的做准备,他们对新的一年更加的憧憬。 然而,相较于百姓而言,这次雪灾带来的余波和震动却远远没有消除。 特别是对外庭文官大佬们,赈济之事让他们颜面扫地,同时也敲响了警钟。 很长时间以来,外庭文官们的迅速崛起已经让文官们有些飘飘然。弘治皇帝对于外庭的礼遇已经让他们觉得有能力左右皇上的想法,甚至可以改变朝廷的权力格局,向着勋贵们把持的军权伸手。然而这一次的事情,却像是一瓢冷水浇了下来,让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了许多。 损失一个佀钟其实算不得什么,文官集团人有的是,佀钟在其中也算不得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对佀钟侧惩罚便是抽在外庭文官集团脸上耳光,这气势和颜面的损失是及其巨大的,是不可容忍的。 文官们私底下都认为,这一次很明显是被勋戚算计了。特别是那个建昌候,利用了这次雪灾的机会,钻了朝廷的空子。造成了这个局面。朝廷的赈济确实有些迟缓,但其实大灾来临,死伤些百姓也是正常的事情,不至于让皇上会问责。正因为张延龄从中插了一脚,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才衬托的外庭赈济是多么的无能和迟缓,才让皇上决定惩罚佀钟。所有人都被狠狠的扇了一耳光。 内阁三位大学士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他们敏锐的感觉到了事情的变化。勋贵之家那里会有什么预见去集体赈济?那帮勋贵从来都是一毛不拔为富不仁之人,赈济是朝廷的事,他们怎肯自掏腰包去赈济灾民?那张延龄说的所为三大国公府和众勋贵集体协力赈济的话都是放屁。 问题便是出在这个张延龄身上。他的行为明显是想要将勋贵集团和外庭对立起来,借用此事形成对立之势,从而让原本希望通过分化拉拢挑拨的手段让勋贵内部分崩离析的计划变得更加难以实施。也就是说,这个张延龄其实破坏了外庭制定的计划。而这一次绝非是上一次张延龄突然饶了朱麟那样被看做是一种偶然。 这是故意的行为,绝非偶然。 腊月里的一天寒夜里,三位内阁大学士在内阁公房的烛火之下进行了一次长谈,在关于此事的观点达成了一致。 必须扳倒张家,必须解决张氏兄弟,特别是张延龄。 原本便让他们看不过眼的张家兄弟再一次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可是让他们感到无奈的是,张家兄弟除非是犯了谋反之罪,亦或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行,否则根本扳不倒他们。 皇上独宠皇后,皇后包庇她的娘家人,皇上因为皇后便包庇袒护张家兄弟。这一切似乎成了一个死循环。张家兄弟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臭而且硬,搬不走,移不动,臭烘烘的恶心人。 而现在张延龄现在又沽名钓誉赢得了不少口碑,立了功。张延龄又将成为定国公徐光祚的女婿。这块臭石头很快便要从茅坑里跳出来,直接跳到他们的饭桌上,他们的床头前,让他们恶心的无法睡觉吃饭了。解决此事已经是迫在眉睫。 “皇上独宠皇后,此为症结之所在。张家兄弟便是倚仗于此。若不解决此症结,皇上便会一直袒护他们。而我们,便拿他们毫无办法。”刘健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症结之所在。 【作者题外话】:各位帮帮忙,收藏,追读,投票,塔读好像需要这些数据支撑。毕竟作者也要吃饭。没收入坚持不了太久,谢谢了。 第125章 转变 “正是,后宫虚空,皇后独霸后宫,这件事是不正常的。坏了祖宗规矩,薄了国家之本。大明皇帝当后宫充盈,雨露均沾,方可子嗣绵延,福泽天下。世间百姓若都效皇上之行,天下人丁岂非要凋零。”李东阳道。 “皇后独宠,则外戚骄横。皇上因皇后之故庇护张氏兄弟,便是皇后对大明朝政的一种干预。实际上便是后宫干政之举。这些道理,我们是否应该上奏皇上,让皇上明白。”谢迁也大声道。 “不不不,谢大人,不能从这个角度入手,不能攻讦皇后,那会犯了皇上的大忌。切记这一点。要有所动作,也不能从这方面着手,而应该迂回行事。”李东阳忙道。 刘健点头道:“东阳说的对,不能操之过急,不能针对皇后。也不能……太过直接的上奏请求皇上选妃。皇上对皇后是真的宠爱。” 谢迁沉声道:“那我们岂非是干瞪眼?也不能上奏劝解,也不能对皇后攻讦,那我们还能干什么?” 李东阳起身缓缓踱步思索。刘健和谢迁都看着他,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内阁三位大学士名声在外,所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那可不是调笑。事实上遇到棘手之事,出主意的往往便是李东阳,拍板的便是首辅刘健。李东阳一旦开动脑筋,必会有办法出炉。 李东阳停了脚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东阳,你有主意了?”谢迁喜道。 李东阳沉声道:“皇上是真心宠爱皇后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皇上便不会喜欢上别人,是不是?正如谢大人你,你和尊夫人相敬如宾,感情甚笃,但是你却也同样对年轻貌美的小妾宠爱有加,是不是?” 谢迁啐道:“你拿我举例作甚?是男人自然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皇上应该也不例外,只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或者是怕皇后不高兴,所以不肯那么做罢了。我不信皇上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这也并不会影响他对张皇后的宠爱。” 李东阳轻轻一拍桌子,微笑道:“正是如此,和我想的一样。皇上不可能对年轻貌美的女子不感兴趣。皇后虽仪态风姿不减,但毕竟已经不年轻了。皇上所以没有纳妾,不是不想,而是不愿伤皇后的心罢了。倘若果真如此,便有可为了。” 刘健沉声道:“你是说……让皇上接触其他女子?” 李东阳缓缓点头道:“正是。遴选妙龄女子,让皇上接触到她们,久而久之,必生情义。或者,选择个好的时机,比如……皇上饮酒之后,又或者……某些特定之时。总之,皇上是男人,怎会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只要临幸了其他女子,以皇上的性子,自不会当做无事。届时必加以维护。或可破专宠之局。” 刘健闻言哈哈笑道:“妙,妙。东阳果真是满腹计谋,这样的主意也能想出来。皇上在后宫之中其实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皇上用情专一所以咱们需得选派那些不光是有姿色的,而且必须是能打动皇上的那种。比如说……” “比如说……像皇后年轻时候的模样的那种女子……”谢迁沉声道。 “哈哈哈,正是,正是。”刘健指着谢迁大笑起来。 谢迁也是哈哈的笑,李东阳更是捂着嘴呵呵的笑。谁也不会想到,这三位内阁大学士居然谋划的是这种事情,而且笑的如此开心。 “这件事我们不能出面。否则太过冒险。得找人帮我们去做。”李东阳道。 “谁肯做?找谁做?”谢迁道。 刘健看着李东阳,轻声道:“东阳,你想让周家人出面?” 李东阳缓缓点头道:“周家对张氏兄弟恨之入骨,又是皇亲外戚,出入宫中都方便。他们做,最为合适。成了,皆大欢喜。不成……跟咱们也没干系。” 刘健伸手指着李东阳的脸,下一刻,大笑声从他的嘴巴里发出,身子摇晃着,带得烛火也左摇右晃起来。 …… 赈济之后的这段时间,张延龄的日子并不平静,虽然他很想歇息几日,但是现实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赈济灾民之后,在京城百姓口碑之中,张延龄这个名字不再是和之前的那个纨绔的形象挂钩。或许有人依然记得之前那个横行霸道的张延龄的形象,但现在,他们在内心里自己为张延龄之前的恶行做出辩护。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你做了一百件好事,人人都认为你是个好人的时候,只要你做了一件坏事,便会遭到口诛笔伐,多番指责。可你做了一百件坏事,人人都以为你是个祸害的时候,突然发现你做了一件大好事,人们会立刻对你百般赞扬。说出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大义不亏,小节不拘’之类的话来。 总体而言,如今的张延龄在百姓之中的口碑确实得到了扭转。耗尽家财,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救助百姓的义举,一时间成为京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之中的热门话题和人人赞颂的对象。 对张延龄而言,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风评。从现实角度而言,这些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实际的好处。口碑这种东西带来的只是一些虚荣而已,张延龄需要的不是虚荣。而且百姓们是善变和健忘的,很快便会被另外一个热门话题吸引。正如他们已经快忘了之前雪灾带来的印象和恐慌,很少谈及之前的窘境一般。 张延龄在意的是勋贵集团的反馈,以及,从皇上那里,自己能得到些什么。而这,其实是他除了救济百姓本身之外的主要目的。 显然,张延龄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赈济交接过后的第三天,张延龄应邀前往定国公府赴宴。这一次,可谓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不仅张懋和徐光祚在列,三位小公爷在座,更有十多位勋贵侯爷也在场。张延龄到来的时候,得到了众人英雄般的起立欢迎。 从那一刻起,张延龄知道,自己已经可以说真正的被这些老牌勋贵们所接纳,被他们视为自己人了。座上的这些人,可以说是勋贵集团中的主要力量了。座上众人几乎都是领着京营兵马或者中军都督府军职的实力派人物。他们齐聚于此,像是一种欢迎自己加入的仪式一般,也正式宣告了张延龄进入了他们的小圈子里。 原因当然很简单,在赈济灾民这件事上,勋贵集团露了脸,也将得到更多的实实在在的好处。这几年来,勋戚之家众人越来越感受到来自外庭的压力。势力和权力越来越大的外庭文官们已经不止一次的对勋戚之家所占有的利益发起攻讦。皇上赏赐土地和其他恩赐也往往被文官们上奏阻挠,搞得皇上都要有所忌惮。 话语权掌握在文官们手里。有事没事他们便会拿着这些是出来攻讦一番,搞得全天下人都对勋贵们占据大量土地,躺在祖宗功劳簿上过的好日子生出嫉妒和不满。勋贵们自然很恼火,但是却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事实如此,他们确实是享受着既得利益,大明朝过的最舒坦的一群人。 但现在,当皇上站在永定门外的雪地里说出那番夸赞勋戚之家的话,且强硬的表示他就是要优待信任这些为大明朝尽心尽力的勋戚之家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勋贵们心安理得享受所获得的一切利益和特权的理由。找到了身为勋贵该享受这一切的支撑点。而外庭文官们不但在赈济这件事上铩羽而归,且当众被皇上抽了耳光,这是何等的大快人心之事? “老子们是奉旨享受,不服?憋着!”这是勋贵们现在心中的潜台词。 而带来这转变的人便是张延龄。这个之前几乎被所有国公侯爷们当做笑柄,骂他们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建昌侯,从他跑去赈济的一开始便被勋贵们私下里认为是作秀。而当最终他将所有的功劳归于勋贵集体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平时看着张延龄不爽的人,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可爱英俊。对他不屑的人,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值得让人推崇了。 第126章 召见 一场宴席极尽欢愉,席上侯爷们无情的嘲笑着那天外庭官员们的嘴脸,嘲讽着佀钟像个癞皮狗趴在雪地上的样子,同时对张延龄也极尽赞扬之能事。就像是欢庆一场巨大的胜利一般。确实,这就是一场胜利。勋贵们又能开始新一轮的向皇上讨要土地封赏的行动,而外庭文官们再也不能叽叽歪歪的阻拦了。 或许,有些事不是张延龄想要的结果。比如勋贵们从此以后会更加方便的攫取土地,兼并田亩,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的疯狂。这会让很多百姓陷入糟糕的境地,对于大明朝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付出代价,这或许便是代价的一种。况且,张延龄也不会自己给自己背上某些道德枷锁。兼并土地这种事就算没有眼下这件事,难道勋贵们便会放弃疯狂攫取利益?当然不会。就算没有这件事,利益所在之处,这些吸血鬼们都会想方设法的攫取。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让他们心中更加心安理得的事情罢了。 这次宴席一切都很完美,对张延龄而言,美中不足的一件事是没有看到徐晚意知道这件事的反应。自己对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徐家小郡主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是带着反感的。她那么轻贱自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那么这件事后,不知道徐晚意会是怎样的想法。张延龄很想知道她的反应。 不过,张延龄很快便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既然只是一场没有感情的交易,自己又何必在意她的反应?她的反应对自己并不重要,因为她本就不再自己的眼里。若是谈如青的话,自己倒是很乐意在她面前显摆,让如青笑眯眯的夸赞自己几句。然而,如青又在何处呢? 想到谈如青,张延龄本来高涨的情绪忽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 定国公府宴席之后的次日,张延龄终于等到了皇上的召见。这一次不是走张皇后路线的家庭聚会,而是正儿八经的召见。 以前张家兄弟进宫要么是见张皇后,要么是张皇后派坤宁宫的太监张忠来请他们。但这一次,前来请张延龄进宫的是乾清宫中的太监。见面的地点也是在乾清宫而非坤宁宫。也许粗枝大叶的人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但是张延龄却明白这其中的不同。 那代表了一件事,在皇上的眼中,这一次自己不是作为张皇后的弟弟,他的小舅子被召见,而是作为一名侯爷,一名在赈济之事上立功的勋戚被召见。张延龄知道,在皇上心目中,自己的形象和地位其实已经改变。 如果说在此之前,皇上对张延龄的态度还是看在张皇后的面子上的话。那么从现在起,皇上是将张延龄当成是能为他分忧的,能做出让他满意的勋戚来对待了。 说白了,那是一种真正的尊重。 张延龄知道此次觐见的意义之重大,他对此当然极为重视。而这次觐见他要达到一些目的,绝非是田产利益上的嘉奖,而是实实在在的官职。他需要走出这一步,赈济的功劳便是踏出这一步的阶梯。 乾清宫御书房中,朱佑樘坐在书案后看着张延龄快步而来。张延龄恭恭敬敬的行叩拜之礼,而这一次朱佑樘没有像以前那般让他像一家人一样免礼起身,而是正襟危坐,任其行礼。 “赐座!”礼毕后,朱佑樘脸上露出微笑来,沉声道。 小太监搬过椅子来,张延龄道谢落座。 “建昌侯,可知朕召你前来是为何事么?”朱佑樘微笑问道。 张延龄笑道:“自然不是跟臣商议军国大事,臣猜皇上是为了赈济的事情要来奖赏臣的。” 朱佑樘呵呵笑道:“你倒是直接,生恐朕不赏你。这几天是不是天天等着朕召你进宫,等着赏赐呢?” 张延龄笑道:“那倒没有,这几日臣在家里好好的歇息了几日,歇息了几日。嘉奖的事情臣可没敢想,臣是为皇上分忧,做的是本分之事,怎敢要什么奖赏?再说了,皇上对我张家兄弟已经恩宠备至了,臣衣食无忧,已经很满足了。” “哦?”朱佑樘讶异道:“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不需要?说的是真话?你赈济花费了不少钱粮,朕听说你花了不少银子,家里存粮也拿出了好几千石赈济百姓,搞得要倾家荡产了。是不是?” 张延龄笑着摆手道:“哪有的事,确实花了不少银子和粮食,但倾家荡产却也不至于。无非是不能再大手大脚花银子罢了。皇上莫要听别人瞎说。臣的日子还过的下去。” 朱佑樘点点头道:“你所花的钱粮,朕已经命户部给你补上。赈济所费,总不能要你私人出钱粮。再说,你明年春天要成婚,要花大笔的银子。总不能太寒酸。” 张延龄躬身道:“多谢皇上体恤,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朱佑樘道:“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跟朕说。朕是赏罚分明之人,这一次跟你的身份无关,完全是你赈济有功,朕要赏你。看上了那块地,跟朕说,朕赐给你便是。” 朱佑樘说话倒是直接,事实上跟自己两个小舅子也无需拐弯抹角。他们之前讨要田产也很直接。这一次,朱佑樘已经做好了张延龄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张延龄说什么不要赏赐的话,他可没当真。 “皇上,臣真的不要赏赐。臣说了,赈济灾民是臣的自发行为,是发自内心的为皇上分忧的举动,不是为了赏赐什么。臣如果想要赏赐,直接跟皇上开口便是了,又何必要通过赈济百姓这种事来向皇上讨要?那非臣的初衷。”张延龄沉声道。 朱佑樘看着张延龄,张延龄一脸真诚,不像是客套。朱佑樘感觉自己再一次低估了张延龄。或许张延龄是真的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张延龄了。 “你当真不要赏赐?朕可没跟你开玩笑。有功当赏,这是你应得的,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你不用担心别人说你邀功。”朱佑樘沉声道。 张延龄想了想道:“皇上,臣是认真的,臣的初心是为皇上分忧,救助百姓。得赏赐不是我的初心。” 朱佑樘点头微笑道:“你能这么想,朕自然是很欣慰的。朕也很尊重你的想法,否则倒像是朕拿赏赐侮辱你的初心了。不过,朕若是什么都不赏你,岂非被人说朕赏罚不明了?佀钟赈济不力,朕革了他的职,那是惩罚。你赈济得力,立了大功,难道朕无所表示?那些跟着你赈济的人,朕岂非也一个不能赏了?他们岂非也不敢接受赏赐了?你说的那个工部员外郎徐杲,朕也打算嘉奖他,升他的官,朕岂非也不能这么做了?” 第127章 南镇抚司 张延龄扶额道:“哎呀,皇上这么一说,倒是臣考虑不周了。臣不受赏赐,岂非挡了别人的路?对别人可不公平,他们怕是得骂死我。这样的话,皇上随便赏赐点什么吧。田亩便算了,臣的庄园有两处了。” 朱佑樘笑道:“不要田产,你要什么?莫非要官职?哈哈哈,难道你想去做官不成?” 张延龄起身拱手道:“皇上提醒了臣,臣确实感觉自己每天碌碌,无所事事。要不皇上赏赐臣一个官职,让臣有些事情做吧。也免得每天碌碌无为,徒然耗费大好时光。” 朱佑樘楞了楞,呵呵笑道:“你真想当官?” 张延龄笑道:“也不需要当什么了不得官,有些事做便是。随便给个官就成。” 朱佑樘见张延龄不像是开玩笑,收起笑容来沉吟道:“皇后也跟朕说过,想让朕给你个寻个差事做。不过朕却一直有些为难。” 张延龄忙道:“皇上若是觉得为难,此事作罢便是,当臣没说。” 朱佑樘摆手道:“你是不明白朕的意思。给个差事倒是没什么。不过,适合你的还真是不好找。你想啊,你又不是科举入仕,总不能去当文官吧?本来以你勋戚的身份,自是要进军中的。你是侯爵,起码要提督团营才算身份相符。然而……你虽是勋戚……却和英国公府定国公府以及其他的勋贵们身份有所区别……” 张延龄立刻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自己虽然也是侯爵,但是归根到底自己是外戚身份,跟其余的勋贵侯爵是有区别的。外戚不得干政,外戚不得领军,这本就是大明朝的一项基本的原则。事实上,为了杜绝外戚乱政,大明朝甚至规定了皇后不得是世家大族出身,只能从中小家族之中挑选的原则。那便是防止外戚的权势过大,干涉朝政,左右皇权。 正因如此,张家兄弟虽然都是侯爵,也都挂着名义上的职位,但是却都是不能正式任职朝廷衙门职务,更别说提督京营兵马了。这是祖传的规矩,朱佑樘自然要遵守。 “臣懂了,皇上不用为难了。是臣冒失了。臣不该有这种想法。实际上,臣只是想有些事做而已,免得天天无所事事,被人认为是仰仗皇上和皇后的庇护游手好闲当个纨绔子弟。也连累的皇后的声誉。”张延龄忙说道。 朱佑樘摆摆手,皱眉沉吟不语。自己适才说了要赏赐张延龄,但现在张延龄提出了要求,自己却又无法兑现,这着实有些难堪。皇上金口玉言,话说出去却不能兑现,那算什么金口玉言?再者,这件事若是皇后知道了,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不开心的。他并不想自己的女人失望。 “延龄,或许你可以在锦衣卫之中担任官职,锦衣卫官职既非外庭官职,又非军队官职,那是内廷所属衙门,这样别人便不会多嘴了。只是,锦衣卫的名声不太好,朕怕委屈了你。”朱佑樘沉吟道。 张延龄起身拱手道:“皇上,臣只要能为朝廷效力,不再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什么官职都可以。锦衣卫也是朝廷衙署,一样为朝廷做事,没什么名声好与不好的。臣愿意前往任职。” 朱佑樘点头笑道:“那便好。你既不嫌弃锦衣卫衙门的官职,这便好办了。不过朕可要跟你说清楚,你进锦衣卫衙门任职,朕也不能偏袒你,直接便让你做个锦衣卫指挥使或者是佥事之职。牟斌他们干的不错,朕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免了他的职。而且锦衣卫中的很多事情……也并不适合你的身份去做。你应该懂朕的意思。锦衣卫中有些差事又脏又苦见不得光,朕不能让你去做那些事,否则那是害了你。你去锦衣卫任职,也只是个过渡历练,将来……将来……再说吧。” 张延龄当然明白朱佑樘的意思。锦衣卫是特务机关,暗地里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锦衣卫中的官员,在朝中都是备受攻讦,被敬而远之的一群人。说白了,那是一群皇上养的忠犬,一般人不屑如锦衣卫任职。朱佑樘是担心自己在锦衣卫中任职,若是干了一些事情脏了手,便也坏了名声。说到底,还是爱护自己之意。 朱佑樘让自己进锦衣卫任职的目的,其实是想打破外戚不能在朝中任职的藩篱,捅破这层窗户纸。若是去外庭衙门或者是领军职的话,定会有许多人反对。但进锦衣卫这样的衙门,便不会有太多的人反对了。破了这层纸,将来或许便能继续调整。未来再安排其他职位便有了一个先例在。可谓是废了一番苦心的。 “臣明白,多谢皇上爱护,一切臣听皇上的安排便是。”张延龄忙道。 朱佑樘点点头,手指在书案上轻轻的敲打,沉思道:“锦衣卫中的衙门不少,你去了不能去总衙任职,否则牟斌他们会多心,以为朕不信任他们,行事会畏手畏脚。下边的千户所也不成,职位太低。堂堂大明侯爷,怎可去当个千户?镇抚司衙门倒是可以,三品武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和你之前的南京中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的虚职同级。这个……北镇抚司……虽然权力比较大,但是……名声不大好。设诏狱一直是有些官员上奏攻讦的对象。这样吧,朕让你去南镇抚司任镇抚官,你觉得如何?” 锦衣卫衙门的结构其实很简单,总衙之下,下辖南北镇抚司两个镇抚衙门,然后便是若干千户所衙门。另有负责銮仪的大汉将军营。 若论权力,除了总衙之外,北镇抚司权力最大,大到甚至可以越过锦衣卫指挥使直接向皇上负责,原因便是因为北镇抚司设有臭名昭著的诏狱。这让北镇抚司可以在皇帝的许可之下,私自拥有逮捕、刑讯、处决之权,而不必经过司法机构。无论是谁,甚至是皇亲国戚,都可直接抓捕。 在某种程度上,北镇抚司的权力甚至大于总衙,便是因为设有诏狱之故。诏狱之中滥用酷刑,宛如地狱一般,进去的人基本上很难活着出来。即便有幸运者活着出来,那也起码被扒个几层皮,出来后也会成为废人。 诏狱处置的一般都是朝廷官员,所以,在朝廷官员之中,对于诏狱的厌恶和攻讦一直不断,深恶痛绝。 弘治皇帝即位之后,北镇抚司权力大减,已经不像是他父皇宪宗皇帝乃至之前的先皇时期那么无所顾忌肆意妄为,但诏狱的恶名是洗刷不掉的。故而朱佑樘不想让张延龄去北镇抚司衙门任职,便是这个缘故。虽然北镇抚司确实权力很大。 而南镇抚司便是锦衣卫衙门中的另类了。虽和北镇抚司是平级的衙门,但是在职责上却天差地别。南镇抚司的主要职责是负责锦衣卫衙门的法纪军纪以及内部的一些后勤性事务。说白了,南镇抚司衙门是锦衣卫衙门内部的风纪督查部门。 第128章 新年 不参与缉拿抓捕审讯暗杀这些脏活,只负责督查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和法纪,以及一些其他的琐碎事务,这在臭名昭著的锦衣卫衙门里,简直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一般的衙门了。偏偏,这衙门的职权你说它大,偏偏它不参与抓捕审讯侦缉这些事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你要说它权力小吧,他却又以军纪法纪管束着锦衣卫衙门上下人等的行为。 锦衣卫缇骑和校尉们在外边鲜衣怒马不可一世,上下人等无不侧目恐惧。但是南镇抚司若是抓住了把柄,你再不可一世的锦衣卫也得被打回原型。 朱佑樘选择的这个职位,可谓是煞费苦心。 张延龄焉能不知朱佑樘的苦心。这一趟觐见跟自己所希望得到的奖赏还是有些差距的。本来张延龄是满心以为可以入京营提督京营拥有领军之权的,但是万没想到会有外戚这道限制。 现在退而求其次,进锦衣卫任职或许是最为实际的想法。而南镇抚司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张延龄也确实不想弄的满身肮脏,被人恨之入骨。 “臣,谢皇上隆恩。臣必不会让皇上失望的,必将认真做事,勤勉廉洁,不负皇恩浩荡。”张延龄跪地磕头谢恩。 朱佑樘微笑道:“好,既然你没意见,那这事儿便这么办了。年前你也不必着急,年后再上任。朕也让牟斌给你腾出位置来。那南镇抚司王锐年纪也不小了,不久前提出告老致仕的请求,朕便准了他,年后许他告老便是。” 张延龄再次磕头,高呼万岁谢恩。朱佑樘命其平身,再闲聊了几句,准其去坤宁宫见皇后,张延龄这才叩拜退出。 …… 时间飞逝,新年即将到来。 张延龄在年前这段日子很是安静的过的一段时间,甚至拒绝了一些勋贵侯爷们的聚会。他想安静下来想一想自己未来的路。 穿越这半年多来,事情发生了不少,心境也嘈杂的很,他需要理一理思绪。 目前而言,自己的目标算是在稳步的推进。特别是在赢得勋贵集团的认可这件事上,可以说已经初见成效。张延龄算是明白了,要想勋贵们接纳自己,自己对他们必须要有用处。勋贵们其实比外庭文官们更加的现实,他们对于利益的渴求是毫不掩饰的,不像外庭文官们想法复杂,不仅追求权力利益,在此之外还有一些情怀理想的不切实际的诉求。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勋贵们打交道其实是不难的,只要能带给他们利益,维护他们的地位,关系便不会太差。抓住这一点,自己便能在勋贵集团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以目前的局面而言,赈济之后,自己已然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而自己又将成为定国公徐光祚的女婿,这将大大的加强自己在勋贵集团之中的地位和话语权。终有一天,整个勋贵集团将会唯自己马首是瞻,那正是张延龄想要达到的目标。拥有了勋贵集团的支持,自己便更有可能触摸到大明朝权柄中最大的那颗珠子……兵权。那将是自己扭转未来命运的保证。 当然在取得不小的进展之外,遗憾也伴随而生。特别是在个人情感上,张延龄感受到了极大的挫败感。在谈如青的问题上,张延龄一直难以释怀。谈如青离开了自己,这是让张延龄难以接受的和不可预料的结果。 这件事怪不得张皇后,她的出发点其实无可厚非。无论是站在张家的立场上,还是站在疼爱弟弟的姐姐的立场上,和定国公府联姻都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张延龄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只不过,这样一来,却伤害了谈如青,让她离开了自己,这让张延龄沮丧之极,难受之极。 张延龄自认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但是,若是‘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所得便有所失’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张延龄是不肯的。他知道谈如青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他不甘心便这么失去了她。张延龄总觉得,自己和谈如青的情缘未了,或许有一天,谈如青会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当然,这种想法让张延龄觉得自己有些无耻,毕竟是穿越之人,心中还保留着后世的一些思维的惯性。在后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行为是渣男行径,自己现在居然会堂而皇之的这么想,实在有些无耻。自己已经有了阿秀,还将要娶徐晚意为妻,还指望如青能够回到自己身边,着实有些不该。但这是大明朝,在这里,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后世和如今这两种思维方式和价值观的碰撞矛盾,其实是张延龄内心里最难适应的点。一方面,他自责于自己的无耻欲望,另一方面,又觉得天经地义。若不是内心强大,这种矛盾的碰撞恐怕会让每一个穿越者变成精神分裂症患者。 年前张延龄其实暗中去了白纸坊谈家大宅两次,但是只看到几名仆役坐在院子里懒散的晒太阳聊天,谈老夫人,谈如青,甚至小竹的身影都没看到。问了白纸坊的街坊,也都说谈老夫人和谈小姐去了南方过冬,并不在京城。张延龄这才相信谈如青是真的不在京城。否则,张延龄甚至已经决定要闯到谈家去,同谈如青当面说个清楚。 除了这些事情,张延龄也感受到了更大的紧迫感。新年将至,弘治十七年即将到来。距离弘治皇帝的驾崩只剩下了一年多的时间了。张延龄不知道朱佑樘因何而在三十多岁壮年之时半年驾崩,但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够帮助朱佑樘躲过这一劫。 朱佑樘只要活着,自己的日子必然是滋润的。这个皇帝姐夫对自家人是真好。他或许不是个好皇帝,但绝对是个好姐夫。然而朱佑樘的生死自己未必能够左右,自己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最应该做的其实还是自己为将来做好准备。这也是张延龄为何要积极和朱厚照搞好关系,甚至愿意去锦衣卫任职的原因。 朱厚照若是登基为帝,局面将会和如今大为不同。现在的张家虽然无人可撼动,但是新皇登基之后,张家便如同现在的周家一样,沦为边缘人。所以在此之前,必须做出应对,积极准备。包括积累更多的人脉关系,掌握一些权力,打牢根基。包括同未来的正德皇帝保持良好的关系,适应新皇帝即位之后的改变,甚至要做出一些必要的妥协。甚而至于,自己要和正德身边的刘瑾等人保持适当的关系。因为到那时,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可能作用张家的命运。 凡此种种,枝枝蔓蔓,都是张延龄需要考虑并实践的事情。当然,张延龄也告诫自己,这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也无需为此焦虑过甚。只要不忘目标谋划得法,便定可达到自己的目的。以自己超出时代的见识,对于未来大势的先知,张家和自己的命运终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弘治十七年的新年终于到来,大明朝上下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之中。过去的这一年无论如何艰辛痛苦,但都成了过去。贫苦人家也好,富贵人家也罢,都在新的一年到来之时忘掉一切,尽情享受节日的欢愉,憧憬着新的一年。 第129章 团圆 张延龄特意让赵元成回了一趟赵家庄将老铁匠夫妻接来一起过年。阿秀甚为感动。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对阿秀来说是个艰难适应的过程。嫁给张延龄之前,阿秀尚且对张家的地位和张延龄这个侯爵的身份没有太多的认知,但如今她已经明白张家是怎样的地位,张家是何等的尊荣。 所以,她其实也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能嫁给张延龄已经是一个意外,在其他方面,她不可能做出更多的要求。张延龄不可能和普通人家的女婿一样对自己的父母多么恭敬孝顺。有些事,自己不能要求太过分。所以在新年之前,她甚至没有敢提这件事。但是张延龄提出来了,阿秀知道那是张延龄真正照顾自己的感受,她当然感激万分。 在得知张延龄愿意这么做的那天晚上,阿秀主动的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当然是在床笫之间的行动上。张延龄甚至都不知道阿秀为何突然这么知趣,满足自己近乎变态的需求。因为张延龄其实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请老铁匠夫妇来京城府中过年是一种恩赐。 大年三十,发红包,贴春联,挂红灯笼,拜祭祖先。张延龄是第一次感受这时代新年的气氛,倒也颇有感触和新奇。在拜祭祖先的时候,张延龄想起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父母。虽然在穿越之后,自己午夜梦回不知回想过他们多少次,但是佳节团圆之时,这种感觉格外的强烈。 他们生活在四五百年之后的那个时空之中,也不知道是否一切如意。或许他们尚沉浸在丧子之痛的悲伤之中,这一个新年对他们而言怕也是很难熬的一年吧。如果有某种联系方式的话,张延龄真的想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虽然未必再能时空相遇,但是知道自己还活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他们或许便不会那么悲伤难过了。 年夜饭很是丰盛,阿秀亲自掌勺的年夜饭秉承着丰盛但不奢华的特点。但毕竟是侯爵府的团圆饭,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是免不了的。一家人吃的很是开心愉快。老铁匠甚至都喝醉了。 团圆饭桌上,阿秀许下了她的三个新年愿望。 “第一个愿望便是希望全家平平安安,爹娘身体康健,相公一切顺遂。第二个愿望便是希望我自己能好好将两处庄园经营好,不辜负相公的信任。管理好庄园,让咱们家财源广进,衣食无忧。第三个愿望便是希望咱们庄园的乡亲们来年能有好的收成,不用饿肚子,吃得饱穿得暖。” 这几点愿望其实都很朴素,但这些都是阿秀的心里话。张延龄连声叫好。 老铁匠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如何,秃噜着舌头问道:“秀儿,还有个最大的愿望,你怎不许?” 阿秀道:“什么愿望?” 老铁匠笑着道:“你娘都跟我唠叨了好几回了,她想知道你怎么还没怀上?咱们赵家受张家恩惠,你嫁给了延龄也快半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阿秀红着脸娇嗔起来道:“爹,你喝多了吧,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座上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张延龄点头道:“岳父说的没错,那便再许一个。希望来年阿秀给我生个孩儿。男孩女孩都成,让我当个爹,这辈子还没当过爹呢。” 众人又是一番哈哈大笑。阿秀红着脸看着张延龄,其实这件事她可不是忘了,而是没好意思说出来罢了。她当然一直都希望自己能为张家延续香火,生个孩儿。也不枉相公夜夜耕耘,那般疼爱自己。而且相公很快就要娶徐家郡主进门了,生个孩儿,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个保证。就算以后相公更多疼爱的是别人,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阿秀当然想啊,可是这也得看老天爷给不给啊。我寻思着,过几天庙会让嫂子陪我去庙里给观音菩萨上香去呢。”阿秀羞道。 “烧什么香啊?我家阿秀这身子,绝对是能生的身子,而且一定是男孩儿。我敢打包票。”赵铁匠喷着酒气道。 阿秀的娘连忙捂着他的嘴骂道:“老东西,真是喝多了,说的这叫什么话?快闭嘴吧你,胡言乱语的。” 众人笑的前仰后合,欢乐不已。 …… 大年初一上午,张延龄一早便进宫参与朝廷的新年春祭活动。这是每年新年的惯例,初一上午皇上都要带着文武百官王公侯爵们一起前往正南坊的日月山川坛进行拜祭活动。不光是京城如此,外地州府的官员和藩王们今日也都会在所在州府城池的北门处聚集,同步遥遥参拜。 祭拜结束之后,张家兄弟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跟随圣驾进了宫。因为张皇后要举办家宴,中午一家团圆。原本皇上一家团圆张家兄弟是没份的,但是照顾皇后的心情,所以张家兄弟一起和皇上一家三口吃个饭,才算是团圆。由此可见,朱佑樘对皇后该有多么宠爱了。 皇宫里装扮一新,挂满了宫灯彩绸,一派新年气氛。太监宫女们穿着新衣服,也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对于这些宫里的可怜人来说,一年一度的新年是他们最为宽松些的时候,主子们不会太严厉,而且还能拿些红包赏钱,自然很是开心。 张家兄弟也带了些红包进去发,别的不说,坤宁宫中的太监宫女自然是要打赏的。 坤宁宫皇后的寝宫门口挂着一幅对联,吸引了张延龄的眼球。上联是:人勤百业旺。下联是:家和万事兴。 这种对联在普通百姓之家门上贴着自然是毫无违和感,但是贴在坤宁宫寝殿金碧辉煌的廊柱上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进殿见了张皇后后一问,才知道那是朱佑樘亲笔写的一副对联,特意为张皇后的寝殿写的这一副。张延龄不仅哑然失笑,但是却也颇为感叹。自己这位皇帝姐夫还真是不同于历代帝王,他和张皇后还真是像是一对极为普通的夫妻。这副对联便表明了他的心境。在他心里,他和张皇后便是一对普通夫妻一般,这坤宁宫便是普通的家宅。他希望的便是家和万事兴这种极为朴实的幸福。 团圆宴上,朱佑樘情绪很好,笑语欢声不断,也喝了不少酒。对众人都做了一些新年的期许。对朱厚照尤其是多说了两句,告诫他要好好读书,不能贪玩云云。朱厚照自然是恭敬答应,但是情绪却显然不太高,一直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朱佑樘因为今日拜祭活动起的很早,整个拜祭活动又很冗长,所以感觉有些疲惫。所以酒宴之后,便回乾清宫歇息。朱厚照陪着母亲和两位舅舅聊了几句也急着告辞回东宫去。张延龄借机送他出来,跟他在回廊处聊了几句。 第130章 太后之邀 “太子这段时间可好?”张延龄微笑问道。 “马马虎虎,还是那样吧。”朱厚照心不在焉的答道。 张延龄笑道:“是那个杨廷和逼你读书还逼得紧么?” 朱厚照道:“倒也没有,杨学士最近宽松的多。自从舅舅上次去了之后,他便不再逼我太紧了。” 张延龄笑道:“这么说,倒是我的面子了。对了,我让刘公公带给太子的兵书练得如何?太子不是喜欢这些么?” 朱厚照道:“都学完了。” 张延龄道:“那么我再弄一本新的让太子学学。” 朱厚照摇头道:“倒也不必了。学了又如何?都是假的,也不能真刀真枪的打仗,学了也是没用。” 张延龄没话说了,也不知道朱厚照是哪根筋出毛病了,整个人蔫蔫的,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样子。连他感兴趣的兵书都提不起兴趣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等天气暖和了,我陪太子出京城散散心吧。天天呆在皇宫里,确实挺气闷的。”张延龄道。 朱厚照摆手道:“那也不必了,我很好,舅舅不用操心了。” 张延龄不死心,笑问道:“我看你今日好像精神不大好,故而问问而已。” 朱厚照皱眉道:“我哪里精神不好了?舅舅想的太多了。舅舅倘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张延龄怔怔发愣。朱厚照的态度跟上次打猎回来之后的态度截然不同。也不能说是对自己厌烦,但就是觉得怪怪的,心不在焉的样子。而且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蔫蔫的。奇怪的很。 “太子莫要见怪,我也只是关心问问而已。那便不打搅太子了。恭送太子。”张延龄拱手道。 朱厚照点点头,转身欲走,回过身来又道:“舅舅,那只豹子……死了!” 张延龄一愣,愕然道:“怎么死了?” 朱厚照叹了口气,低声道:“母后命人将它射杀了。” 朱厚照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动,转身一言不发快步离开。 张延龄呆立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只花豹是朱厚照的骄傲,张延龄清楚的记得当初他抓到那只豹子之后的兴奋和骄傲,但现在居然被张皇后派人给射杀了,难怪朱厚照像是打了蔫一般。 朱厚照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活捉花豹应该是他如今做过的最自豪的事情了。但是却被张皇后命人射杀了。那便代表着母后对他自豪之事的否定。这种打击想必是巨大的。难怪他会提不起情绪来。 换做任何一个少年,怕是都会难受。何况是太子。 张延龄很想去责怪姐姐为何那么做,但是另一方面,他也似乎明白了张皇后为何这么做。张皇后需要的儿子是一个乖巧听话读书认真将来能够继承皇位当个好皇帝的儿子。而朱厚照偏偏不是。活捉豹子之事也许证明了儿子的勇武,但那恰恰不是张皇后希望看到的儿子的样子。所以她这么做了。她的想法应该是一种规劝和警告,但是她却不知道这对朱厚照有多么大的伤害。 张延龄很是无语,这件事对于自己和朱厚照之间的关系定会产生负面的效果。目前已经能看到端倪。但其实张延龄更担心的是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会因此更加生疏。原本张皇后和朱厚照之间的感情便并不那么密切,这一点张延龄都能感受的出来。而这么一来,显然会更加的不睦。 虽然张皇后是朱厚照的母后,按常理而言,朱厚照应该不会记恨自己的母亲。但是莫要忘了,这是帝王之家,很多事情不能用常理揣度。更麻烦的是,朱厚照即位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一旦皇上驾崩,朱厚照即位,后续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那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有一点倒是可以预料到。如果朱厚照即位后跟母后的关系不睦的话,自己和哥哥的日子定然更加的难过。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二人陪着张皇后聊了会天。新年之际,总是会想起张家故去之人,张皇后也洒了些眼泪,张家兄弟自然也跟着悲戚了一番。见张皇后也有些累了,兄弟二人告辞出宫。自始至终张延龄也没有再提花豹被射杀之事。因为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两兄弟沿着皇宫的大道一边闲逛往宫外走,一边闲聊着一些琐事。在经过长春宫的时候,张延龄忽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周寿和周彧两兄弟领着周瑛从长春宫中走了出来。 长春宫是周老太后的居住之处,看来是周家兄弟来宫中同老太后团聚来了。 周寿等人也见到了张家兄弟。出乎意料的是,张延龄本以为他们不会给自己脸色,毕竟之前双方闹了不小的矛盾。却不料周寿却远远的朝着自己笑了一下,拱手遥遥作揖,还提醒身旁的周彧周瑛行礼。 周家三人礼数周到,情绪平稳的很。张家兄弟自然不能失了礼数,也还了礼。双方没有说话,只行了礼便各自离开。但是,一直到出宫之后,张延龄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寿的笑容有些怪异,礼数周到的有些刻意,总感觉有些奇怪。 张延龄将心中的疑惑说给张鹤龄听,张鹤龄哈哈笑着道:“兄弟,你想多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怕了服了呗。不敢再惹咱们。服软了自然便乖巧了。” 张延龄听了这话,只得苦笑点头。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神经绷得太紧了,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了。或许真如哥哥所言,周家已经对自己兄弟忌惮了,服气了,再不敢惹自己了。 …… 弘治皇帝朱佑樘从坤宁宫回来后便上床睡了。他睡得很舒坦。上午的拜祭活动让他有些劳累,中午和皇后太子以及张家兄弟的家宴上也喝了些酒,所以睡得很香甜。事实上每年的新年,都是他心情最愉悦的时候。 还是孩子的时候,跟着母亲住在阴暗低矮不见天日的安乐堂的冷宫之中,每到年节之时,便是朱佑樘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年节之时总是会有一些惊喜,比如吃的穿得,比如自己闯祸的时候,母亲也不会大声的呵斥自己。 等到自己成了皇上之后,每年的年节之时更是亲人团聚的时候,这让弘治皇帝心情格外的好。他珍惜身边的亲情,正因为自己缺失这些东西。所以,身边的亲人倘若犯了什么错误,他总是想尽一切理由去饶恕他们,去原谅他们。他喜欢看身边人欢喜的样子,不喜欢愁眉苦脸。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他们快乐,让他们感到安心。 傍晚时分,弘治皇帝醒了。贴身内侍侍奉他起来的时候禀报他道:“老太后派人来问皇上,今晚大年初一,不知皇上有没有空暇去长春宫陪她吃个晚饭。” 朱佑樘笑道:“当然有空。此事禀报皇后了么?晚上朕和皇后带着太子一起去和她老人家吃个团圆饭。” 内侍忙道:“皇上,老太后说……皇上自己去便好。” 朱佑樘楞道:“那是为何?不是团圆饭么?带着皇后和照儿去不是更好?” 内侍赔笑道:“老太后的意思是,想和皇上说些体己话儿。老太后派来传话的宫女说了,她老人家今日有些伤感,上午拜祭的时候还哭了呢。说她也没几年好活了,也许明年便……哎,奴婢说这些作甚?总之,便是想要和皇上单独吃个团圆饭的意思就是了。” 朱佑樘微微点头,他听明白了。新年到了,每逢佳节,必是别有感触。太后那样的年纪,自然格外的思念故去之人。她只是想跟自己说说话罢了。唯有自己她才能说些体己话,毕竟自己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并非是为了吃团圆饭,只是希望能和自己说说话罢了。皇后和太子去,她反而欢喜。 想到老太后说的‘没几年好活了’的话,朱佑樘叹了口气,吩咐道:“命人去坤宁宫禀报皇后娘娘,朕去长春宫陪太后说话,迟些去坤宁宫。她们母子自行用膳,不用等朕了。” 第131章 迷局 天色将暮,宫中的宫灯都点起来了,璀璨华美。朱佑樘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长春宫中。周老太后得报,欢喜的杵着拐杖亲自从暖阁之中迎接出来,高兴的合不拢嘴。 “老太后,朕来陪你吃团圆饭了。”朱佑樘笑道。 周太后连连点头,连忙命人摆宴设席,请皇上入座。 祖孙二人都坐下之后,周太后笑道:“皇上,哀家大年初一的把你叫来陪我这老婆子,你媳妇儿不会不高兴吧。” 朱佑樘笑道:“太后多虑了,皇后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她可不是那般小心眼之人。” 周太后点头道:“是啊,皇后贤良淑德,大度贤惠,多年来和皇上恩爱扶持,人人交口称赞,乃天下女子之楷模。不容易啊。” 朱佑樘笑道:“老太后这么夸她,她知道了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周老太后摆手道:“哀家可不是刻意夸她,她确实很好。哀家还记得啊,她刚刚跟皇上成婚那会儿,真是又水灵又贤惠,哀家见了都喜欢的不行。” 朱佑樘哈哈笑道:“老太后还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朕都有点忘了。” 周老太后咯咯笑道:“你这话要是叫皇后听了去,定然是不高兴的。岂不是说皇上都忘了当年的事情了。现如今岁数虽然大了些,模样也变了些,但是贤惠能干还是一样的。要不然,皇上也不会这么宠着她不是么?” 朱佑樘笑道:“老太后虽然岁数大了,不也是一样的贤明么?” 周太后摆手道:“莫说哀家了,哀家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了,老的不像人样子了。哎,今晚其实本应该请皇后和太子一起来的,但是……哀家年纪大了,说话啰嗦,又喜欢说些过去的事情,我怕她们在这里听着气闷。有些事,跟皇上说说倒也罢了,便不用去让皇后和太子也跟着一起受罪了。” 朱佑樘笑道:“您可真是多虑了。听老祖宗说话,他们岂会觉得气闷?” 周太后叹了口气道:“当然会气闷。人老了,啰里啰嗦的,重言烂语的,自是找人厌恶。况且总喜欢想起过去的事情,他们也不爱听。不瞒皇上说,今儿上午拜祭祖先的时候,哀家又想起你父皇,想起先皇来了。还有你母亲,还有万氏她们。哎,想着想着,哀家便哭了,心里不能平静下来。想着当年那些事儿,就像在昨日一番。在一想,哀家也七十四了,在世上的日子也不长了,或许明年过年的时候,皇上便看不到哀家啦。” 老太后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起来。拿帕子在眼角在擦拭起来。 朱佑樘忙道:“老祖母千万莫胡思乱想,老祖母要长命百岁的,还有很多年好日子过呢。千万别胡思乱想。” 周太后道:“借皇上吉言,哀家也想着多活几年。皇上如此贤明,我大明天下现在是太平盛世啊,处处都好,哀家自然想多活些年头,多看看我大明朝的盛世景象,将来去泉下,见你父皇,见先帝的时候,跟他们说,他们也能放心些。” 朱佑樘听了这话,心中也自触动,沉声道:“老祖母放心,朕自当竭尽全力,让我大明江山社稷一年好似一年,让父皇和先皇们都放心。” 周太后道:“是啊,皇上自然能办到的。不过,皇上也要保重身子,不可太劳累。有时候听他们说,皇上通宵达旦的处理政务,哀家听着都心疼的很。今日大年初一,你在哀家这里,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忌讳。咱们祖宗两个就好好说说话,喝点酒也成。话说哀家可好多年没和皇上单独说话喝酒了。” 朱佑樘笑道:“老祖母也能喝酒么?不怕醉了?” 周太后嗔道:“皇上忘了?小时候你在我宫里,我便是喝酒的。犹记得你小的时候,七八岁的模样,哀家还记得清清楚楚。你偷我的梨花蜜吃,吃的醉倒了还记得么?被我身边的宫女玉儿发现了,你求着她别告诉我,你还记得么?” 朱佑樘哈哈笑道:“记得记得,玉儿到底还是告诉了您,朕也挨了一顿竹板子。老太后记性真好。” 周太后笑道:“哀家自然记得,皇上小时候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哀家都记得清楚。你想听,咱们一边吃酒一边聊天。婉儿,斟酒啊,这孩子,皇上来了,吓傻了么?” 周太后对着旁边站着的一名女子责怪道。 朱佑樘本来以为旁边低着头站着的是一名宫女而已,但听周太后这么一说,才发现不是。他转头看去,恰好那少女也正羞怯怯的看过来。朱佑樘看清楚她的相貌的那一刻,整个身子僵住了,立刻楞在当场。 “皇上,这是哀家娘家侄孙女儿,名叫婉儿。上次庆云候带她来宫里见哀家,哀家很喜欢她,便留她在宫里住着,陪哀家说说话儿。婉儿,还不来见过皇上么?你不是说没见过皇上么?这便是皇上呢。你这孩子,怎地见了皇上又说不出话来了。”周太后在旁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那少女婉儿羞涩上前,低低垂首行礼道:“婉儿……参见皇上。” 朱佑樘怔怔的看着那少女发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婉儿又参见了一遍,朱佑樘这才猛然惊醒过来,一边让婉儿平身,一遍惊讶道:“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周太后笑道:“皇上说什么太像了?” 朱佑樘欲言又止,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 朱佑樘的心里却在想:这婉儿简直和皇后生的太像了,活脱脱便是皇后年轻时候的模样。当初初见皇后的时候,皇后便是这般年纪。而眼前这个婉儿,真是和自己初见皇后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那大胆的眼神,羞怯的表情都是一样的。世上怎么有这么像的人。 “婉儿,还不给皇上斟酒?傻站着作甚?”周太后道。 婉儿忙应了,白皙的手指提着小银酒壶给周太后和朱佑樘斟酒,眼角还偷偷的瞟着朱佑樘,看到朱佑樘也在看她,便立刻受了惊的小鹿一般的躲开目光。 朱佑樘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只有十**岁的年轻的时候,回到初见到张皇后的那一刻。眼前这少女婉儿,让他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当年,十七岁的自己在见到了十六岁的张皇后的第一眼便被那个美丽可爱的少女完全吸引了。自此便认定了这个女人是自己这一生唯一的女子。如今又是十七年过去了,自己适才说已经忘了张皇后年轻时候的样子了,确实是不假。但是在见到眼前这个婉儿的一瞬间,朱佑樘的记忆被彻底激活了。 第132章 意乱情迷 “皇上,喝酒啊。婉儿给你斟了酒了呢。哎,婉儿啊,你不懂规矩啊。给皇上斟酒,怎么斟的这么满?皇上怎么端杯子?你这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周太后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朱佑樘笑了起来,他想起了当年张皇后也是这个样子。小户人家的女子进了宫什么都不懂。斟酒也不知道斟半杯,满满的斟到高出酒盅。因为这个,当时没少被人说。说她大手大脚。这个婉儿居然也是如此。 一杯又一杯,朱佑樘连喝了好几杯。周太后也喝了两杯酒,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前的事情。朱佑樘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的去看婉儿,越看越是像。心中有些烦乱。 终于,老太后打了个阿欠道:“皇上,哀家不能喝了,哀家还以为能喝几杯呢,结果两杯下去头便晕乎乎了。哀家恐怕要去歇息了,不然一会儿便要在皇上面前打瞌睡了。” 老太后呵呵笑着,不住的打着阿欠。 朱佑樘忙道:“老祖母去歇息便是,朕也回宫去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晚跟老祖母喝酒谈心,朕很是开心。” 周太后忙摆手道:“皇上不忙走,皇上还没尽兴。好容易来长春宫吃顿饭,哪能扫了兴?今儿是大年初一,酒饭要吃饱,这也预示着今年一年都衣食无忧好兆头。民间可都是这么作兴的,皇上也不能免俗不是?哀家自去歇息,皇上不用管哀家,留在这里再喝几杯便是。婉儿,你好生伺候着皇上,皇上若是不尽兴,哀家可要责罚你。” 婉儿忙低低道:“婉儿知道了,老祖宗您放心便是。” 周太后叫了宫女进来扶着自己出去,朱佑樘起身相送,周太后摆手叫他坐下,临走时还命人将春阁的门关上。 随着外边人声渐去,春阁内只剩下了朱佑樘和婉儿两人。朱佑樘有些不自在,他还从未和别的女人独处一室过,况且是个酷似皇后的年轻少女。 “皇上……请用。”婉儿给朱佑樘倒了杯酒,静静站在一旁。 朱佑樘笑了笑,喝了酒,沉声问道:“你叫婉儿?” 婉儿低声道:“嗯。” 朱佑樘道:“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婉儿微微抬头,烛光闪烁之下,一张俏脸如玫瑰一般的艳丽,肌肤胜雪,嘴唇如鲜花一般的娇艳。无论是面容还是神态,简直像极了皇后。 朱佑樘笑道:“有人说过你像谁么?” 婉儿摇头道:“像谁?没人跟我说过啊。婉儿便是婉儿,难道跟什么人很像么?” 朱佑樘微笑道:“你跟一个人很像,真的很像……” 婉儿笑了笑道:“皇上说像便像吧,只要皇上高兴便好。” 说罢继续给朱佑樘斟酒。朱佑樘又喝了几杯,觉得身上有些燥热,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又或者是这屋子里的炭火太旺,总之觉得身上很有些燥热。 旁边站着的婉儿身上飘过来淡淡的香味,总是往鼻子里钻,让朱佑樘觉得心里有些烦乱。 “朕怕是要醉了,朕喝了这杯便要走了。”朱佑樘笑道。 婉儿柔声道:“皇上一定要尽兴才成,不然老祖宗会骂婉儿的。” 朱佑樘道:“朕尽兴了,太后不会骂你的,你不用担心。” 婉儿轻笑道:“那就好,皇上说话要算数,明日老祖宗问起来,皇上可要替婉儿说话。” 朱佑樘笑道:“好,替你说话。” 婉儿提起银壶来道:“那便再喝最后一杯酒便是。” 朱佑樘点头道:“好,最后一杯。” 婉儿开始倒酒,朱佑樘微笑看着她的侧脸,越看越觉得婉儿可爱,越看越觉得像张皇后年轻时候的模样。心中一时有些迷糊,某一瞬间,竟然就觉得她是皇后一般。他知道自己恐怕是醉了,中午喝了酒,晚上酒量便浅了,这才喝了没多少杯便醉了,喝完这一杯一定不能喝了。 “哎呀!”婉儿忽然叫了起来。 朱佑樘一愣,问道:“怎么了?” 婉儿急促道:“婉儿该死,婉儿该死,酒洒了,洒到皇上身上了。这下可怎么办?婉儿该死。” 朱佑樘这才注意到桌上的酒杯倾覆,酒水洒到了自己胸前,他胸腹之间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块。 “没事没事,撒了些酒罢了。”朱佑樘道。 婉儿拿着一块布巾上前道:“婉儿替皇上擦干净,皇上不要生气。” 朱佑樘笑道:“这有什么打紧,朕不生气。不用擦,一会回宫之后,朕换了衣服便是。” 朱佑樘看着婉儿惊惶的表情,愈发觉得昨日重现一般,这不是活脱脱的年轻时候的皇后么?记得和皇后初见面的时候,也发生了这么一段插曲。皇后失手打翻了茶盅,倒了自己一身的茶水。她们同样的冒失,同样的可爱。 “婉儿要替皇上擦干净,不然……老祖宗知道了,会骂死我的。”婉儿低声道。 朱佑樘笑道:“罢了,你擦擦便是。” 婉儿嫣然一笑,拿着布巾上前来开始在朱佑樘胸前擦拭。朱佑樘坐在椅子上,那婉儿弯着身子拱在身前,像是半依偎在朱佑樘的怀中一般,馨香的秀发发丝在朱佑樘的鼻端撩动,半截修长白皙的优美的脖子就在眼前,散发着少女身上的阵阵幽香。 突然间,朱佑樘心中的那团火烧了起来,脑子里变得迷糊了起来。他一把搂住了婉儿,将那个饱满温香的身体搂在了怀里。 “啊,皇上!”婉儿仰头轻声叫道。 朱佑樘低头找到了那张鲜花般柔软娇艳的嘴唇,亲吻了上去。婉儿反手抱住朱佑樘的脖子,宛然相就。 一瞬间,欲望像是烈火一般蹿升,朱佑樘一把将婉儿抱起来,放到了了软塌上。片刻后,婉儿身上的衣服纷纷飞落地上。朱佑樘身上的衣服也脱了个干净。在朱佑樘俯身要动作的刹那,心中似乎有些觉得不妥,停顿了一下。 然而婉儿伸出双臂将朱佑樘的脖子搂住,腻声道:“皇上!” 朱佑樘再无犹豫,挺身而入,娇吟声中,暖阁内很快便春潮翻涌,一片春光。 第133章 大粪坑 大年初二,张延龄携厚礼前往定国公府拜年。定国公府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了这未来女婿的上门。上上下下对张延龄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鄙视之感,从赈济之事后,一切已得改观。 茶水点心摆上,徐家父子陪着张延龄喝茶聊天,气氛融融。当张延龄将即将出任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的消息告诉徐家父子的时候,本来还笑容满面的徐家父子都惊愕的张大嘴巴,面露古怪之色。 “怎么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向我道贺呢。”张延龄笑道。 “我说妹夫,你去哪里当官不好?为何偏偏要去锦衣卫衙门任职?皇上便不能安排你别的职位么?锦衣卫衙门那帮孙子,天天被人戳脊梁骨骂,你去锦衣卫任职,那不是找不自在么?劝你推辞了这任命,还不如什么都不干呢。”徐延德摇头大声道。 张延龄有些尴尬,徐光祚倒是摆手道:“延德,莫要乱说话。锦衣卫衙门虽然名声不佳,但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锦衣卫衙门是皇上亲辖,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便是老夫见了他也得客气三分,那可是实权衙门。锦衣卫衙门下辖十七千户所,并南北镇抚司衙门,上上下下近三万人手,哪个衙门统领得了这么多人手?有这么大的势力?锦衣卫的权力也自不小,风闻拿人,可不经三法司许可,便可自行断案定罪处置,那是何等的权力。锦衣卫衙门可是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进的地方。” 徐延德皱眉道:“爹,我知道。可是锦衣卫干的都是侦缉捉拿偷听刺探之事,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为人所不齿。妹夫可是勋戚侯爷,这样的身份去锦衣卫中任职,着岂非自降身份。皇上也真是的,若是真要赏赐,怎不让妹夫领军职?侯爵提督团营天经地义,再不济到中军都督府中领军职也是可以的,干什么去锦衣卫衙门?” 徐光祚沉吟道:“皇上这么安排,自然是有深意的。延龄既然同意任职,自然也是有考虑的。难道你比皇上圣明?比延龄聪明?或许,这其中自有原因。” 张延龄见父子二人争执起来,忙笑道:“岳父,兄长。不必为此事争执。我去锦衣卫衙门中任职,其实只是不想无所事事罢了。我的身份你们也都清楚,我是外戚,领军不便,皇上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问我愿不愿意去锦衣卫衙门任职的。而且南镇抚司据我所知也不涉具体办案事务,是锦衣卫衙门中的清净之处,所以我便同意了。至于名声嘛,那也没什么。我也并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徐延德翻着白眼道:“你不在意名声?我们定国公府可是在意的。你要成为我妹夫了,岂能不慎重。哎,罢了,这事儿已然如此,那还说什么?” 徐光祚沉声道:“延德,莫要胡说。延龄想要出来做事,那是对的。锦衣卫虽非好去处,但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的职位也自不低。这样也好,咱们勋戚之中有人在锦衣卫之中,或许宵小之辈会收敛些。锦衣卫衙门事实上也是一支军队,延龄这其实也是任了军职了。皇上其实是费了苦心的,直接让延龄领团营,怕是朝中那些家伙会竭力反对,这也是变通之策。” 张延龄笑道:“确实如此,皇上也是这么说的。外戚领军,并无先例,皇上也是不希望闹起来麻烦。毕竟赈济之事已然让外庭很没面子了。逮到机会,他们岂肯罢休。” 徐延德道:“罢了罢了,先待着吧,找机会得离开那个大粪坑。锦衣卫衙门虽然很多人都以为是个风光的所在,但在咱们这些人看来,那就是个大粪坑。延龄你可自己小心些,别惹了一身粪水,到时候洗都洗不清。” 张延龄无语,锦衣卫衙门在徐延德口中居然有了个新的比喻,大粪坑这也太过分了吧。 徐光祚沉声道:“延龄,延德的话虽然偏激,但是也不无道理。皇上也许只是让你去历练一番,将来再想办法。外戚领军确实是朝中忌讳,皇上即便有意让你领军,也必会遭到外庭反对,所以这是折中之策。不过老夫得提醒你,锦衣卫衙门之中鱼龙混杂,人员极为复杂,即便是南镇抚司,也不是清净之地。入了锦衣卫,确实好似跳入了一个大粪坑,即便你再干净,在外人看来,也是满身恶臭。当然了,这其实也没什么,这朝廷里本就没有什么衙门能让别人看的顺眼的。外庭如何?还不是一帮文官天天吵吵闹闹争争抢抢。咱们勋贵如何?外人还不是对咱们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倒也不用在意。” 张延龄对徐光祚也支持‘大粪坑’的比喻很是无语,原来在勋贵朝官眼中,锦衣卫居然如此不堪。这可跟自己在后世所了解的锦衣卫的形象和印象大不相同。‘鲜衣怒马’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帅气形象轰然崩塌。当然,张延龄也明白,这或许正是因为锦衣卫在这年头给人的真实印象。一个搞暗中侦缉刺探暗杀乃至私刑诏狱的机构,自然给人不好的印象。但是印象之外,更多的怕是带着一种诋毁性质。 锦衣卫是独立于外庭和军队之外的庞大实力衙门。勋贵和外庭官员们无法左右这样衙门,反而是他们头顶上悬着的一柄刀,自然让他们对锦衣卫衙门多了几分忌惮,从而也不遗余力的进行诋毁。谁都不希望有这样的一个衙门存在。 “对了妹夫,爹爹说这话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你进了锦衣卫衙门,内廷那些家伙你便要多加防备了。东厂和锦衣卫可是死对头。司礼监王岳李荣范亨徐智那帮人可是和牟斌不对付的。范亨提督东厂,东厂的番子们为了抢功劳可没少跟锦衣卫明里暗里的干起来。上个月在正南坊万家酒楼,东厂的番子便和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的锦衣卫们公然殴斗,只是为了争抢一名两方都盯上的犯人。那正南坊的锦衣卫千户指挥使宋楠更是公然号令手下人殴打了东厂番役。事情闹得很大,差点惊动皇上呢。”徐延德沉声道。 第134章 画梅 徐光祚闻言点头道:“对,延德提醒的对,你入锦衣卫衙门任职,内廷司礼监的中官们也许便会对你另眼相看了。不过你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对你如何,更不会给你脸色看。但你需明白,内廷实力不容小觑,而且王岳李荣他们跟外庭勾勾搭搭,纠缠不清。你入锦衣卫之中,王岳和李荣范亨等人当对你别有看法了。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对他们得加以小心。” 张延龄微微点头。没想到只是一件入职锦衣卫衙门的事情,在徐家父子眼中却有这么多的道道。很多事是自己也没考虑清楚的。他们说的一些事情未必多余,自己确实应该多加小心才是,谁知道会有怎样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不过,张延龄也并不太过担心。弘治皇帝只要没死,便没有人敢对张家做些什么。自己进锦衣卫只是个过场罢了,也不会参与到厂卫之争,更不会去干些肮脏的勾当,应该不至于会惹来什么麻烦。 “哈哈哈,无论如何,延龄能有正式的差事,这是件好事。南镇抚司镇抚可是个不低的职位,正三品大员呢。据我所知,南镇抚司下辖三个千户所,权力自是不小。况且还管着锦衣卫内部督查军纪之责,那也是在京城跺一脚晃三晃的人物了。恭喜,恭喜。”徐光祚最后笑道。 徐延德也笑着道贺,确实,锦衣卫衙门名声虽臭,但是权力却不小。人人都不喜欢别人横行霸道,但人人又都希望自己拥有横行霸道的权力。对待锦衣卫衙门的态度便是如此。知道锦衣卫名声恶臭,但看着锦衣卫们肆无忌惮的行事却又心中有些羡慕。那些跃马横刀在街头呼啸而过的锦衣卫缇骑往往是很多人内心希望成为的对象。往往厌恶鄙视的原因,却正是因为自己没得到。这种心理虽矛盾,却很真实。 中午宴席很是丰盛,徐光祚夫妇和徐延德夫妇作陪,完全将张延龄当成了自家人。当然,令人尴尬的是,定国公府小郡主徐晚意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出席,这让这场宴席显得多少有些别扭。徐光祚夫妇尽力的安抚遮掩,但总是显得苍白无力。倒是张延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然而张延龄越是如此,便越是让徐光祚感到有些愧疚。 酒宴之后,徐光祚提出去西园赏梅。其实便是希望能给张延龄和徐晚意创造见面的机会。人有见面之情,或许见上几面,多说说话,晚意便会对张延龄多谢了解,少些敌意。毕竟他们很快就要成亲了,若是晚意一直是这种避而不见的抗拒态度,将来恐怕也难得幸福。张延龄就算忍耐力再好,恐怕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如此冷漠的态度。哪怕是自己的女儿,怕也是不成的。 然而进入西园之后,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在走过赏梅亭之后,徐家父子便后悔没有提前命人来通知徐晚意他们要来的消息了。因为他们看到了徐晚意正坐在红梅和腊梅盛放的梅园之中,支着桌案摆着画纸正在作画。丝毫也没看出有什么身体不适的样子。 西园的梅花开的很好。红梅从上次大雪之后便开始绽放,至今犹然未败。更好的是几十树腊梅花也在年节前后开放。腊梅虽花色不艳,但胜在香味浓郁,隽永悠长。 午后的阳光之下,徐晚意身着鹅黄锦袄,肩头披着素色流苏披肩,身段婀娜苗条。秀发如云,云鬓微横,头上的金钗和首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手持画笔,不时的在画纸上画上两笔,不时又沉吟思索。整个人远远看去,宛如画中仙子一般,无限美好。 就连张延龄看到这样的场面,也是心中赞叹不已。徐晚意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不仅是她的出身高贵,容貌身段也自是一等一的。 “这个……延龄啊,晚意在此,我们便不去了,你去见她一面便是。或许她身子现在好些了。所以下来走走。老夫也有些倦怠,便先去歇息了。”徐光祚为了避免尴尬,轻声说道。毕竟之前是说徐晚意身子不适所以不来出席的,现在女儿精神饱满怡然自得的在画画,这可没法解释清楚。 徐延德也有些尴尬,还想解释什么,被徐光祚使了个眼色道:“延德,送我回房去。” 徐延德只得离开,低声对张延龄道:“延龄,一会大度些,让着我妹妹些。倘若她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你担待些。” 张延龄本来也想着一起离开的,他其实也并不想跟徐晚意见面纠缠,毕竟两人之间并无太多情感,且已经有了契约,更无联系见面的必要。所以今日宴席上徐晚意没出席,张延龄也并不在意。但是此刻,看到徐晚意在梅园里画画,张延龄倒是有些话想要问问了。 徐光祚父子离去之后,张延龄站了一会缓步沿着石板小路走向梅林边缘。两名在旁伺候的婢女诗情和画意率先发现了从赏梅亭旁小路上走来的张延龄,忙低声向徐晚意禀报。 徐晚意转过头来,美丽的面庞上淡泊如水。 “你怎么来了?为何不提前禀报?”徐晚意放下画笔沉声问道。 张延龄不答,径自走到桌案旁,看着桌上那副画。那是一副尚未完成的喜鹊登梅图。即便没有画完,却也极为工妙。两支喜鹊栩栩如生,神态可爱。画中梅花虬枝纵横,点点开放,似乎都能闻到香味一般。 “画的不错!”张延龄道:“只是过于虚构。哪有梅花的枝干长成这样的。” 徐晚意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来,淡淡道:“你也懂画画?你可知什么叫写意么?谅你也不知。” 张延龄笑了笑,缓步走入梅园之中。徐晚意皱着眉头,本不想跟着走进去,但被他破坏了画画的心情。再说,毕竟张延龄人在这里,任他在梅林中乱走似乎也不妥。于是便也缓步跟着走入梅林之中。 “梅花开的很好。红梅最艳,但腊梅最香。可惜没有下雪,不然可称之为香雪之海。”张延龄边走边道。 徐晚意皱着眉头,她可不想跟张延龄讨论什么香雪海,什么腊梅红梅。跟张延龄这样的人讨论梅花,岂非是亵渎了梅花。对着牛弹什么琴? “你来此可有什么事?”徐晚意道。 张延龄在一棵老梅树旁站定,仰头看着枝头淡黄色的腊梅。徐晚意在梅树另一侧站着,皱眉瞪着张延龄。两人都不说话,气氛甚是尴尬。 “你到底来此有何事?若无事,请离开此处。”徐晚意忍不住冷声道。 张延龄转过头来,淡淡道:“我在等你道歉。” 第135章 左右开弓 徐晚意楞了楞,冷声道:“道歉?我道什么歉?” 张延龄道:“你并没有身子不适,却不肯出来见我,这是失礼的行为。我可是你定国公府的客人。大过年的我来拜年,你却避而不见,这是为何?” 徐晚意笑了,嘴角微晒道:“这还用我解释么?我根本不想见到你。” 张延龄点点头道:“也就是说,你确实没有身子不适,只是不想见到我罢了。是么?” 徐晚意冷冷道:“是又如何?” 张延龄伸手抓住一枝梅花的花枝,用力一扯,咔吧一声,一截开着淡黄色腊梅的幼枝断裂,被张延龄捏在手中。 徐晚意怒道:“不要破坏我的梅林,你可真没有教养。” 张延龄点头道:“我本就没有教养,那又如何?郡主也不见得有教养。你违背了之前的约法三章了,你可知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不守信诺,倒也没资格说我没教养。” 徐晚意皱眉道:“什么?什么违约?” 张延龄笑道:“你记得咱们约法三章的内容么?你说了,人前保持体面,假装和我之间关系融洽。然而你今日不是这么做的。你既没有生病,便该出席宴会。否则你便是让我尴尬,让我没面子。而且你父兄也尴尬生疑了,否则我也不会被他们拉来站在这里,而是早已回家睡大觉去了。” 徐晚意皱眉道:“我并没有失礼,我是真的身子不适。” 张延龄冷笑道:“你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适才还承认没生病,转眼又变了。生了病的人还有兴致赏梅作画么?” 徐晚意恼火的看着张延龄,却又不好辩驳。她确实身子不适,但却不是病,而是是那种不能对人说的不适。那是女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不适。今日她也并非刻意不见,而确实是身上月事来了,不太舒服,所以便没有出席。只不过张延龄一问,她自然不肯认输。 “我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笑话。我违约了,那又如何?你莫非要惩罚我不成?我可没请你来我家中。你不开心,立刻走便是了。” 徐晚意本不想这么说话,但不知为何,看着张延龄的样子,她便不由自主的这么说了。 张延龄皱着眉头,他表面平淡,内心其实早已很恼火。徐晚意的态度很是恶劣,他还从未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女子。纵使她是郡主,生的美貌天仙那又如何?张延龄可不在乎这些。 “郡主,恕我直言。你甚至连市井妇人都不如。市井妇人尚知遵守信诺,而你却随意破坏协议,令人鄙夷!”张延龄沉声道。 徐晚意气的要命,怒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混账!” 张延龄冷笑道:“骂吧,像个泼妇一样的骂吧,那样更符合你的身份。” 徐晚意怒道:“张延龄,你不要欺人太甚。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撒野。” “啧啧啧,我好怕。你父兄要我来的,否则你以为我想见到你?我只是对你破坏协议的行为很不满,来提醒你一声。倘若你无视你我的协议,便休怪我也不遵守那约法三章了。”张延龄冷笑道。 徐晚意冷笑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是怕我不遵守你的那三条协议罢了。你的心思我清楚的很。张延龄,本郡主警告你,倘若你这般无礼,这般肆意得罪我的话,我定教你不能称心如意。我可是什么都查清楚了。” 张延龄听着这话有些奇怪,皱眉道:“什么查清楚了?你在说什么?” 徐晚意冷笑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喜欢的那个女子是谁,她叫谈如青是么?一个替人看病的女郎中是不是?哼,给你瞧了病,然后你们便勾搭上了。一个未婚女子,跟着你去你家的庄园过了好几夜。那可真是个守妇道的贞洁女子呢。” 张延龄惊愕道:“你暗中查我的底细?查如青的底细?” 徐晚意冷笑道:“如何?本郡主想知道的事情都能知道,我想做的事也能做到。你信不信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和她再也见不到面?你最好不要得罪我,否则你定会后悔。” 徐晚意这话便已经是一种威胁了,张延龄本来还能克制,但此事居然涉及到了如青身上,徐晚意又说出这种威胁的话语,张延龄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徐晚意,我郑重警告你。你我之间的事情,休得牵扯他人。你最好老老实实的遵循你我之间的约定,大家和平共处,互不相扰。你若不遵守承诺,而且还要骚扰如青的话,那我可绝不答应。”张延龄一字一句冷声说道。 徐晚意冷笑道:“你是在威胁我是么?我可不怕你。看来那个谈如青对你真的很重要。也许我改找她聊聊。瞧瞧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这么让你失魂落魄。” 徐晚意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种看上去像是吃醋的话来。不过徐晚意不认为这是吃醋,只是她不忿自己居然在张延龄的心目中不及谈如青这样的女子。她并不喜欢张延龄,心里也根本没有他。但自己可以对张延龄不屑,张延龄却不可对自己无视,而且是为了一个别的女人对自己无视,这是绝对不成的。 这种心态很奇怪,但却是徐晚意心态的真实写照。 张延龄瞪大了眼睛,一步步走了过去。徐晚意起初还满不在乎,但她看到走来的张延龄眼睛里的怒火时,才知道自己或许惹了祸。但她不肯认输,瞪着大眼睛看着张延龄。 “你想怎样?” 张延龄沉声道:“郡主,你不遵守承诺的话,也别怪我不遵守承诺。一个不遵守承诺的人,会受到惩罚的。” 徐晚意叫道:“我偏不遵守,你当如何?你敢拿我怎样?你要惩罚我?倒要瞧瞧你如何惩罚我。” 张延龄皱眉咬着牙不语。徐晚意冷笑道:“便知道你什么也不敢做。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张延龄抬起头来,徐晚意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威胁,本能的要后退。张延龄伸手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张延龄没什么事是不敢做的,你莫要逼我。你犯了错,自当要受到惩罚。你最好给我乖乖认错,否则我的惩罚会很重!”张延龄咬着牙低声吼道。 徐晚意下巴被他捏的生疼,却倔强叫道:“我偏不,我偏不。” 张延龄冷笑一声,手一拨,徐晚意不由自主的身子调转过去,下一刻屁股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啪!”这一声响亮清脆,在梅林之中竟然带有回音,袅袅不绝。 徐晚意弯着腰撅着香臀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的定在那里,脑子里混乱的想着:“他……打我屁股。该死的家伙,狗胆包天,他居然打我,而且是打我的屁股。” 一时间愤怒,羞耻,恼怒,各种情绪涌了上来,徐晚意差点要晕过去。 “你敢……!” “啪!”又是一下。适才是左臀,现在是右臀。两瓣**都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第136章 惩罚 “郡主娇生惯养,缺了礼数和教养,今日我便替你爹爹教导教导你,叫你知道什么是礼数,什么是教养。你将来要嫁到我张家,便得记住,守我张家的规矩,不得刁蛮无理,否则这便是下场。”张延龄恶狠狠的说道。 “我跟你拼了!”徐晚意猛然转过身去挥着拳头打过去。 张延龄手一伸,抓住她的拳头,单手将她两只小拳头攥在手掌里,看着她在面前扭动身子,口中冷笑。 徐晚意美丽的面庞因为愤怒而扭曲,双手被张延龄抓住不能动弹,但嘴巴却能攻击。口中大声叫道:“混账,混蛋,你这个无耻之徒,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懦夫,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谁看得起你?还不是因为你有个姐姐当皇后。不然你什么都不是。” 徐晚意把这一辈子她所知道的所有的骂人的话,恶毒的语言都恨不得在此刻全部说出来。不住的攻击咒骂着。 张延龄反而笑了起来:“原形毕露了,我说你是个泼妇你还不开心,你这个样子不就是个泼妇么?对对对,我是纨绔子弟,但配你正合适。泼妇配纨绔,你我半斤八两。” “你肮脏,卑鄙,无耻,下流!我看到你都恶心。呸!”徐晚意叫骂着啐了一口,啐到了张延龄的脸上。 张延龄紧皱眉头,心中怒火中烧。今日徐晚意得罪自己倒也罢了,但她今日威胁自己要去对谈如青不利,这正是张延龄不能容忍之处。倘若她认错倒也罢了,偏偏她倔强不肯认错,反而变本加厉。这让张延龄心中邪恶顿生。 “很好,我既然这么无耻,让你恶心,那我便无所顾忌了。高贵的郡主,恶心的我要玷污你了。” 张延龄狞笑着一把将徐晚意搂在怀里,俯身堵住了徐晚意那两片尚自不断蠕动的红唇,狠狠的压住,肆意吸吮。 徐晚意几乎要晕过去,她努力挣扎,但嘴巴被吸的紧紧的。嘴巴微微一张,一股巨大的吸力让她不由自主的吐出了小舌头,然后便再也缩不回来了。于此同时,身上的各处敏感部位被对方胡乱的揉捏着,恣意的玩弄着。徐晚意整个人都傻了,对方如此大胆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木然的任张延龄侵犯着,身子僵硬,动弹不得。 梅林边缘,婢女诗情和画意本来是没有跟进来的,但她们听到了争吵之声,于是两人急忙赶来,恰好看到张延龄正粗暴的吻着自家郡主,手还在自家郡主屁股上身体上恣意搓揉的情景,两名婢女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晕倒在地。 张延龄粗暴的啃咬肆意的玩弄了片刻,一把将徐晚意推开。徐晚意两腿酸软,整个人瘫坐在梅树下,神情呆滞。 “这是你自找的。你给我记住,最好遵守承诺,否则下一次便不是这般惩罚了。没有人能威胁我。”张延龄冷声说道,大步离去。 诗情和画意飞奔而来,扶起徐晚意来,连声询问。徐晚意目光呆滞,半晌说不出话来。 诗情流泪道:“郡主,你怎么样?这个该死的家伙,敢欺负郡主,咱们禀报公爷和大公子去,将他碎尸万段。” 画意道:“对,禀报老公爷和小公爷去。岂能容他作恶。” “不……能!”徐晚意叫道。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因为她一说话才发现舌头不太利索。适才被那恶人一顿吮吸,舌头和嘴唇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不能……声张。”徐晚意喘息着定了定神道:“你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这种事说出去有什么好处?我是他未婚妻子,爹爹和哥哥难道会说什么不成?那厮如此可恶,他不要脸,我岂能不要脸?” 诗情画意皱眉点头,郡主说的倒也是,难道去禀报公爷和小公爷说,姑爷强吻了郡主不成?他们快要成婚了,这算什么?闹大了,郡主的脸往哪搁。 “扶我回去,扶我回去。”徐晚意喘息道。 诗情画意忙答应了,扶着徐晚意起身往小楼去。徐晚意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臀部作痛,胸口处也隐隐有些不适。适才被那厮肆意侵犯的场景涌上心头,既羞愧又难堪更觉屈辱,不由得眼泪汩汩而下,泣不成声。回到小楼房间里一头扑到床上,蒙着被子放声痛哭起来。 “张延龄,你这狗东西,胆敢如此辱我。我……我……必不和你干休!呜呜呜呜!” …… 正月初七上午,带着一名仆从出门。今日他要出门拜访一位朋友。 京城之中还新年的气氛还很浓郁。两边店铺房舍门前的春联和灯笼还都是簇新的,街上的百姓们的衣着也还都是新的。街巷之中还不时传来爆竹的零星的噼啪之声,那是孩童们在燃放新年家里留下的爆竹,这是他们最后的欢乐时光了。 很快,百姓们便要恢复正常的生活,脱下新衣叠起来藏在柜子底下,换上旧衣准备做活了。生计和各种压力之下,百姓们不能长久的沉静在新年的气氛之中,必须要投入艰辛的生活之中了。 朝廷的假期其实要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之后才会正式结束,但是朝廷许多衙门从初八开始便要恢复正常的秩序。所以,对于许多朝廷官员们而言,今天也是他们最后一天的假期。 张延龄正是要赶着这最后的一天假期去拜访工部员外郎徐杲。不对,应该是工部虞衡清吏司的郎中徐杲。因为年前的赈济之事后,徐杲得到了朝廷嘉奖,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升了一级,授从四品工部郎中之职。主管虞衡清吏司事务了。 张延龄年前便约定了要去拜访,今日假期最后一日,张延龄必须要成行了。 按照之前徐杲所说的地址,张延龄骑马在外城西直门内的河槽西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那个破败的名叫竹木厂胡同的小胡同,然后在胡同里一堆破破烂烂的宅院之中找到了徐杲的家。若不是门前挂着两只写着徐宅的红灯笼,张延龄怕是根本也不敢相信这个普通到有些破败的小院便是朝廷四品官员的家。 张延龄下了马上前敲门,不久后,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来:“谁呀?” “本人张延龄,特来拜访徐大人。”张延龄答道。 门内安静了片刻,然后门被轻轻打开,门后站着的姑娘正是徐杲的女儿徐幼棠。 第137章 拜会 徐幼棠穿着一身新碎花襦裙,素面朝天,脸上红扑扑的,明艳美丽。只不知为何,她似乎有些害羞的样子。 “徐小姐,在下有礼了。你们在家啊,我还担心你们不在家呢。”张延龄笑着拱手行礼道。 徐幼棠露出甜甜的笑容,敛琚还礼道:“见过张侯爷。我还当是谁,没想到是你。” 张延龄道:“年前我不是说了,要来拜访么?令尊在家么?” 徐幼棠尚未说话,正房堂屋里一名妇人走了出来,叫道:“棠儿,谁在敲门啊。” 徐幼棠转头叫道:“娘,是张侯爷,便是爹爹说的那位建昌候张侯爷。快叫爹爹别忙活了,来贵客了。” 那妇人一愣,旋即连声答应着慌忙进屋。徐幼棠伸手侧身道:“张侯爷快请进。我爹爹在家呢。” 张延龄笑道:“那可太好了,没白跑一趟。” 张延龄举步进了院子,小院不大,但是收拾的倒还整齐。院子角落里开辟了几小块菜畦,院子中间两棵光秃秃的大树之间的平地上摆着一个石磨子。廊下挂着蓑衣扁担等杂物,看上去就像是个寻常的农家小院一般。 张延龄进了正屋,屋子里的摆设也很寻常,家常的桌椅板凳,光线黯淡的很。若不是屋顶上的几块明瓦投射下来太阳的光线的话,怕是更加的黯淡。 “坐,张侯爷您请稍坐,我给您沏茶去。”徐幼棠快速的擦了桌椅,殷勤招呼道。 张延龄点头道:“多谢徐小姐。” 徐幼棠嫣然一笑,快步出门去厢房沏茶。张延龄见她笑的可爱,忽生促狭之心,低声叫道:“徐小姐慢些,当心又摔一跤。” 徐幼棠面红耳赤,转过脸来飞来一个嗔怪的眼神。 “谁摔跤了?”后门处徐杲的声音传来,同时,黑瘦的身影出现在张延龄的视野里。 张延龄笑着起身道:“徐大人,延龄叨扰了。” 徐杲惊喜上前拱手道:“当真是侯爷来了。我还不信呢。失礼失礼。” 张延龄拱手行礼,看着徐杲手上泥呼呼的,身上棉袄皱巴巴的,问道:“徐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怎地这副模样?” 徐杲忙道:“哦。后院的柴房塌了,我这两天正在修葺。明日便要去衙门做事了,所以今日若是抓进修缮,不然孩儿她娘可饶不了我。” 站在她身旁的妇人嗔道:“你便是家事懒,外事勤。柴房去年大雪的时候便塌了,你却一直不肯修。外边帮人修房子干活倒是挺勤快的。” 徐杲苦笑道:“夫人,今日有客,总得给我留个面子吧。” 张延龄笑了起来。虽然那妇人是在数落徐杲,但那数落之中却蕴满爱意。 “这一位是尊夫人?”张延龄问道。 徐杲忙道:“是,贱内小户人家女子,不知礼数。夫人,还不见过张侯爷。这可是我大明建昌侯,上次雪灾救了城外上万百姓的张侯爷。” 妇人连忙行礼,张延龄也躬身还礼。 徐杲叉着手道:“我去洗个手便来,哎呀,侯爷说要来拜访,我还以为是顺口一说,没想到侯爷真的来了。阿棠,阿棠,快沏茶。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徐幼棠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道:“来了,爹。茶已经沏好了,还要您说么?” 徐幼棠捧着放着茶壶茶盅的木盘从门外走了进来。正要放在桌上时忽道:“不如去院子里喝茶吧。外边敞亮。屋子里冷飕飕的,咱家又没火盆什么的,张侯爷怕是会冷的。” 张延龄笑道:“冷倒是不冷,不过在院子里喝茶倒确实是敞亮些。” 徐幼棠见意见被采纳,高兴的转身往外走。徐夫人嗔道:“这丫头,哪有让客人在外边喝茶的,真是的。” 话虽如此,徐夫人还是搬了廊下小桌来到院子树下摆上,徐幼棠将茶水摆在桌上,又回头去拿了食盒摆上花生瓜子点心等物。母女两人忙的团团转。 徐杲洗了手换了件袍子出来,重新见礼后和张延龄两人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徐幼棠似乎挺爱凑热闹的,靠着一旁的磨盘旁站着,手里拿着一片帕子无意识的摆动。 “侯爷,用茶。寒舍没什么好茶,也没什么好点心,侯爷将就些。”徐杲笑道。 张延龄微笑点头,转头四顾看着院子,笑道:“若非亲见,谁能想到我大明朝工部四品官员生活如此清贫。我过来的时候差点找不到。” 徐杲微笑道:“侯爷,有这么一座小宅院,我们已经是很满足了。京城有个存身之处还容易么?便是这座宅院,我还是省吃俭用数年才买下来的。害得妻女跟着吃了不少苦。” 张延龄点头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朝廷里有的官员富得流油,有的却和徐大人这样的清贫。但做实事的却还是徐大人这样的人。我都觉得很是惭愧了。” 徐杲笑道:“这有什么?侯爷这样的便是住再好的宅子,享受再好的待遇,那也是应该的。侯爷关键时候可是能救人性命,且不惜散尽家财的。” 张延龄呵呵笑道:“别听外边瞎说,救人不假,散尽家财可不至于。我府中上下几十口人吃饭,散尽家财难道教他们喝西北风么?我可没那么好心。我花的银子和粮食,户部得全部补回来了。少一个字儿,我可要去户部闹个底朝天的。你可别把我想得太好了。” “噗嗤!”徐幼棠在旁捂着嘴笑出声来。 徐杲皱眉道:“姑娘家在旁边站着作甚?去帮你娘炒几个菜去。今日侯爷要在这里吃饭。多少弄几个菜。” 徐幼棠道:“午饭还早呢,我晒晒太阳不成么?” 徐杲看着张延龄苦笑道:“瞧瞧,这丫头,侯爷见笑了。” 张延龄笑了笑,忽然想起来带来的礼物还没拿出来,忙命随从的仆役将礼物搬进来。礼物是两只箱子,一大一小。张延龄命仆役将大箱子打开,里边一叠叠的布匹外加几顶帽子。旁边一个小木盘里摆着一盘银两,约莫二三百银子。 张延龄指着大箱子笑道:“徐大人,这是些许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徐杲忙起身道:“万万使不得,这如何使得?” 张延龄笑道:“只是一些布匹和三百两纹银罢了。这些布匹呢,给大人和夫人小姐做几套新衣服穿穿。这银两是恭贺徐大人升官的贺仪。莫要嫌少啊徐大人。” 徐杲正色道:“张侯爷,你我投缘,结交为友,徐某自然是欢喜的。但我怎能收你的礼物和银两?徐某虽清贫,但却也并不虚荣。如此,别人岂非说我和侯爷结交动机不纯么?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第138章 婉拒 张延龄笑道:“徐大人,这么说便见外了。什么叫动机不纯?这些东西也不值多少银子,再说你也没开口向我要?我说了,这是恭贺你荣升之喜。哪有空手来恭贺的?再说了,我也不瞒你说,上次赈济之事,你升官了,我也得了皇上的嘉奖,即将担任新职。若不是你帮我,我焉能受到皇上褒奖?赈济之事也不会做的那么完美。这些东西也算是表示我的感谢。你不收,岂非说我张延龄不懂人情?” 徐杲口拙,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觉得此事着实不妥。倒是一旁的徐夫人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丈夫是怎样的人。于是行礼道:“张侯爷,您是仁义之人,我家当家的从赈济之后便不时夸赞侯爷,敬佩侯爷。但我家当家人的为人行事自有他的坚持,不肯占人便宜的。您说恭贺,我们自然感谢的很。这样吧,这布料我们收下,不能辜负侯爷的一片心意。但是这银子,那是断不能收的。” 徐杲闻言点头道:“对对对,布料衣帽便当是侯爷赏给下官的。银子那是万万不能要的。” 张延龄笑道:“徐大人,徐夫人,要我说,布料衣帽你们可以不收,银子却一定要收。因为这银子可不是送你们的,这银子是报酬。” 徐杲愕然道:“报酬?什么报酬?” 张延龄微笑道:“今日我来拜见徐大人,除了是好友之间的拜访和恭贺徐大人荣升之外,还想请徐大人帮我做一件事。这三百两银子便是请徐大人帮我做事的第一笔酬劳。” 徐家三口都愣愣的看着张延龄,不明其意。 徐杲皱着眉头道:“我能帮侯爷做什么事?” 张延龄笑道:“徐大人放心,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个忙你一定能帮上,而且也不是让徐大人去帮我做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情。是这样的,上次和徐大人在城外简单的聊了聊,觉得徐大人于火器改进上颇有一些见地和想法,恰好我对此也兴趣浓厚。这不,这次也想麻烦徐大人给予一些指导。” 张延龄说着话,伸手将另外一直小木箱打来。那小巷子里摆放着一堆尺许长的卷轴,满满的一箱子全是纸轴,用细绳仔细的捆扎的整整齐齐的。 张延龄伸手拿出一卷卷轴来,解开绳子展开来,那是尺许见方的一张白纸,上面用炭笔画着奇怪的图形,标注着各种数据,像画又不是画。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东西定然是一头雾水。然而对于徐杲这样的内行人而言,虽对于张延龄的画图的方式有些陌生,但是立刻便意识到这是某种构件的图形和尺寸。 “这是我钻研的火铳的改造的图样,这一张是后镗……这是点火扳机……这是药囊……这是……”张延龄一张张的打开图纸,将自己前段时间来所有的关于火铳的改造的设想,结合此处火铳和后世火枪的构造的合理的不合理的设想图都一一取出,展开在磨盘上。 徐杲惊讶无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用心的钻研火铳的制造之法,而且看起来不像是胡闹。有些图形一眼就看出来是一种合理的新型的构造。 徐幼棠也瞪大眼睛看着这些图纸,拿着一张图纸仔细的看了之后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一个普通的构造图上,张延龄标注了各种数据,且画了个个方向的数个图形加以对照。可见是及其用心的。 “这些……侯爷是从哪里弄来的?”徐杲不敢相信这是张延龄所为,问道。 “全是我没事的时候自己画出来的。这种图形你也许看着不太明白。我解释一下,这种叫做视图,也就是从不同角度横切纵切面全面展示零件的构造和图形。这样可精细入微,明了全部构造和尺寸。”张延龄道。 “不用解释,我看得懂。完全看得懂,因为我便是这么做的,只是没有你画的这么标准罢了。我的意思是,侯爷怎么会懂得这些?怎么会想到要画这些?”徐杲道。 张延龄笑道:“兴趣使然罢了。我喜欢火器,但是我大明火铳却又威力不强,所以没事我便喜欢钻研此物。上次我和徐大人聊了之后,觉得火器的改进大有可为。但我在这方面的能力自然不足徐大人,所以我便将自己琢磨的这些图纸和改进的方案拿来,给徐大人鉴别指正。或许有的根本不可行,或者有的是有可行性的,总之,行家指正,才能让这件事有所进展。否则我自己瞎子摸象,不明就里,也做不成此事。” 徐杲有些呆呆发愣,这位侯爷的兴趣还真是奇怪的很。对火器如此感兴趣倒是少见。 “侯爷的意思是,要下官帮你改进火器是么?”徐杲道。 张延龄道:“正是。徐大人精通冶造之事,此事我只有来求徐大人。不瞒你说,我自己也找人改进了些火器,但是效果并不好。上次跟徐大人谈过之后,觉得只有徐大人能够帮我。” 徐杲想了想,沉声道:“侯爷,对不住了,这件事下官恐帮不了你了。” 张延龄一愣,问道:“那是为何?” 徐杲沉吟道:“侯爷当知,火器之类均属于兵器,私造兵器乃是大罪。下官供职于是工部虞衡清吏司,自是知道这一点。我不能知法犯法,这件事恐帮不了你。实在抱歉的很。虽然下官很想帮侯爷,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张延龄笑道:“这可不是私造兵器,我只是希望能改进火铳的威力罢了,这对朝廷也是有好处的。” 徐杲摇头道:“侯爷若是奉命改造火器,朝廷自有旨意下来,下官专司此事,自然无需侯爷吩咐便会全力为之。但侯爷怕是拿不出朝廷的旨意吧。此事,恕我难以相帮。” 张延龄苦笑无语,他本以为徐杲会帮自己,毕竟自己和徐杲在赈济之事中也算是结下了友谊。但是谁料想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心中不免失望。 “既如此,我也不好强求。这件事就此作罢便是。”张延龄叹息一声,慢慢将卷轴一只只的收好藏好。 徐杲心里也有些不安,口中不断的道歉,但却也并不松口。对于这位张侯爷的请求,徐杲并非不想帮他,但是他确实不能做这种事。私造火器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要掉脑袋的。张延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可不知道,他不能拿妻儿和自己的性命冒险。即便这么做心中会很内疚,他也不能动摇。 “也罢,既如此,我便不叨扰了。徐大人,再次恭贺你高升,将来为百姓多做些事情。延龄告辞了。”张延龄将卷轴收入木箱之中后,拱手笑道。 徐杲面露歉疚,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徐夫人道:“张侯爷用了饭再走吧,怎好不用了饭?” 张延龄笑道:“多谢,饭便不吃了,本人还有些事要办,这便告辞。叨扰,叨扰了。” 张延龄拱了拱手,抱起小木箱转身朝门外走去。随从飞奔出门将马儿拉到门口台阶下,张延龄翻身上马,催马便往胡同口而去。 行了数十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叫声。 “张侯爷,请留步!” 张延龄勒马转头,却见徐幼棠快步追了上来。张延龄心中一喜道:“怎么?徐小姐,令尊改主意了?” 第139章 圣旨 徐幼棠面露尴尬,摇头道:“不是。我爹说……请侯爷将礼物带回去。” 张延龄哈哈笑道:“是了,令尊岂肯无功受禄。自是要拿回去的。”转头吩咐跟着的仆役道:“回去将东西拿走吧,免得脏了徐大人家的宅子。哈哈哈。” 仆役拨转马头而去,徐幼棠低着头轻声道:“张侯爷,对不起,我爹爹他……他确实有些倔强,你不要怪他。他就是那样的人。” 张延龄道:“我不怪他。帮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没有理由怪他。徐小姐,你不用担心。回去告诉你爹,我对他还是敬佩的,还是好朋友。他今后有事找我的话,我定会全力帮他办。” 徐幼棠点头,却犹豫着没有离开。张延龄微笑看着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徐幼棠忽然仰起头来问道:“改进火器的事情,对侯爷很重要是么?” 张延龄想了想道:“当然,否则我何必来你爹爹帮我。这件事是我的心愿,或许……干系重大。总之,我很看重此事。” 徐幼棠微微点头,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道:“要不然……我试试?帮你……试试改进这火器?” 张延龄一愣,跳下马来道:“你?你也懂这些事?” 徐幼棠噘嘴道:“我爹懂的我都会啊。爹爹做什么东西,经常跟我商量啊。也许我没爹爹经验足,但是我当然知道这些东西。从小我便跟着爹爹学啊。” 张延龄甚为惊讶。徐幼棠居然懂冶造之事这让他确实很讶异。不过转念一想,谈如青能跟着她祖母学医,徐幼棠为何不能跟着他爹爹学匠?就算不是刻意去学,但耳濡目染也是学的会的。或许不那么精湛,未必有用,但是徐幼棠肯帮自己,这已经让自己有些感动了。 “徐小姐当真愿意试试?”张延龄笑道。 徐幼棠道:“当然,我又不是朝廷官员,我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过这事儿不能让爹爹知道,你也要保证不声张。不然,我爹爹肯定不让我这么做的。” 张延龄点头道:“好,那便请你帮我。这样吧,你在家中恐不方便钻研,那会被令尊知道。你出门方便么?” 徐幼棠道:“我可以出门,但是不能天天出来。也许隔一天我可以出来一趟。我娘不会管的我太严,我出来游玩,只要我天黑之前回去便可。” 张延龄道:“好,那我每隔一天,便叫人用马车来接你去我府中。我府中地方大,还可给你配备专门的院落和人手。你看如何?” 徐幼棠点头道:“好。从明日起,每隔一日我便去你府中。不过,倘若我钻研不出来什么结果,你可莫要怪我。” 张延龄笑道:“怪你什么?造的出来是惊喜,造不出来是应该的,我不也造不出来么?那便这么说定了。” 徐幼棠正要点头,但见徐夫人从院门口探头叫道:“棠儿,棠儿,在做什么?还不回来么?” 徐幼棠吐吐舌头道:“侯爷,那便说定啦,我走啦。” 张延龄微笑点头,徐幼棠拎着裙琚转身飞奔而回。张延龄看着她的背影,心道:你是怕我恼了你爹爹,所以才来自告奋勇。我对你可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希望你们能心中平衡些罢了。 …… 次日上午,张延龄正在后宅和阿秀吃早饭的时候,突然间黄四惊慌失措的闯了进来。黄四他们一般不进后宅,这是侯爵府的规矩,除非有急事。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侯爷,侯爷。” 黄四声音都变了,一边小跑着进了天井,一边叫道。 “怎么了?惊慌失措的样子?天塌下来了不成?”张延龄皱眉斥道。 黄四气喘吁吁而来,喘着粗气禀报道:“侯爷,府门前来了许多……许多锦衣卫兵马。气势汹汹的样子。看样子来者不善。我已命人关闭了府门。侯爷赶紧想办法,要不从后门先走吧。” 张延龄皱眉站起身来道:“锦衣卫兵马?” “是啊侯爷。锦衣卫上门能有好事?皇亲国戚也是照样拿办的。侯爷赶紧从后门走。”黄四叫道。。 张延龄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黄四哀嚎道:“都什么时候了。侯爷居然还有心情笑。” 张延龄骂道:“笨蛋,还不赶紧去开门迎候。那是爷的好事来了,你当是来找麻烦的么?秀儿,赶紧伺候我更衣,我去见客。” 当张延龄打扮更衣完毕来到前庭的时候,前庭院子里已经站满了数十名锦衣卫校尉,虽是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模样,但一水的绿袍红冠腰悬长刀,面容严肃,确实有些吓人。 一名身材高大,穿着蟒袍披着黑色披风戴着圆顶盔甲的中年官员正大刺刺的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听到动静后,那人转过身来,一张紫堂堂的脸上却露出笑容来。 “哈哈哈,张侯爷。牟斌有礼了。” 来者正是大明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锦衣卫总衙的扛把子,官员百姓闻之丧胆的一号人物,统帅锦衣卫上下近三万校尉缇骑的总瓢把子,天下军民闻风丧胆的死神级的人物。 张延龄当然认识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经常出现在皇上身边陪侍。张延龄出入宫中频率很高,常常看到牟斌和内监那帮太监。只不过牟斌这个人话不多,张延龄之前也没有刻意和他交往的想法,所以两人交往不多,但却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哎呀,牟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怎也不提前通禀一声。失礼,失礼之极。黄四,怎不还没上茶?不知礼数么?”张延龄快步上前拱手道。 黄四尚未说话,牟斌哈哈笑道:“张侯爷,不用怪他,本人公务在身,没空喝茶。所以便教他不用上茶。” 张延龄忙道:“牟大人大驾光临,不知可有事情?” 牟斌笑道:“什么事情,侯爷难道不知道么?闲话不扯了,张侯爷,跪下听旨吧。” 牟斌伸手从身旁一名锦衣卫官员手中取过锦盒来,从锦盒之中取出黄色绢布卷轴,展开来大声叫道:“建昌侯张延龄听旨!” 张延龄连忙跪地,口中大声道:“臣张延龄叩听圣旨。” “朕查知建昌侯张延龄,赈济灾民有功,行事有谋,是为大明可用之才。又正值青壮,理当为朝廷效力,故特授予张延龄大明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之职。即日上任履职。望勤勉为国,尽忠履责,不可懈怠,不负朕望。此旨!”牟斌大声诵读道。 第140章 任命 “臣张延龄谢皇上隆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延龄高呼叩首谢恩。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是任命的圣旨。牟斌前来便是宣旨的。 “接旨吧张侯爷!”牟斌笑道。 张延龄高举双手,牟斌将圣旨收拢,放在张延龄的手中。张延龄恭敬叩首,再起身将圣旨在中堂下的香案上摆好,这才恭敬退下。 “授衣冠兵刃印绶!”牟斌大声道。 两名锦衣卫官员将一套官服官帽和一柄带着华丽刀鞘的长刀奉上。牟斌亲自从随从手中将一方四方虎头大印交到张延龄手上。张延龄一一结果这些东西,摆在桌案上。 所有的程序都完成之后,牟斌哈哈笑道:“恭喜张侯爷,贺喜张侯爷了。侯爷,从今往后咱们便在一个锅里吃饭啦。还真是没想到啊。” 张延龄拱手沉声道:“卑职参见牟指挥使,今后还请牟指挥使多多关照。” 牟斌连忙拱手笑道:“侯爷可莫要折煞了我,侯爷肯来锦衣卫衙门屈就,这是咱们锦衣卫衙门上下兄弟的光荣啊。我本人也是深感荣光。其实按理来说,以侯爷的身份来锦衣卫衙门,我该请辞让贤的,可是侯爷新来,很多事或许一时不能上手,所以我还不能甩手。但我可是想好了,从今往后,我给侯爷打下手。哈哈哈。” 张延龄忙拱手道:“牟指挥使,你要是这么想,我可便要立刻进宫去见皇上,辞了这差事。延龄进锦衣卫之中做事,其实只是皇上见我成天游手好闲,希望我能够找个正经差事做。说好听些,我是来历练的。说不好听些,我便是来混混日子的。牟大人适才那话说的,我还怎么呆得下去?” 牟斌哈哈笑道:“侯爷,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侯爷何等样人物,锦衣卫衙门这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皇上也跟我说了,侯爷来锦衣卫衙门任职便是历练,将来是要另谋新职的。哈哈哈,侯爷知道我喜欢开玩笑,可莫要见怪。” 张延龄笑道:“这种玩笑,牟大人今后还是少开的好。我这个人脑子笨,很容易当真的。” 牟斌听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张延龄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实在牟斌那一番话说是玩笑,其实也不是玩笑。借着开玩笑的口气,牟斌已经在话语之外向张延龄表达了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你张延龄来锦衣卫衙门任职我是欢迎的,但你千万别想着要夺了我的位子。我会盯着你,这一点你要明白。 张延龄何等聪明,这种高级官员之间的试探和机锋,其实张延龄见得多了。话无需说的太透,对方明白便好,也不用伤了和气。 牟斌笑着拉着张延龄来到厅门口,对着院子里数十名锦衣卫官员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都听到了,从今日起,张侯爷便是咱们南镇抚司的镇抚大人了。都愣住作甚?还不上前行礼么?” 院子里数十名锦衣卫官员闻言齐刷刷跪地,高声叫道:“卑职等参见镇抚大人。” 虽只有数十人一起跪地高呼,但这场面已经足够震撼。特别是这些是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平日都是威风不可一世的人物,此刻跪在面前恭敬行礼,自让人生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来。 张延龄平日也是被人礼遇尊敬之人,但此时此刻,他才有那么一点权势在手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官职权势,这些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官员向着自己俯首行礼,这种感觉可和之前截然不同。难怪人人都渴望权势地位,这种感觉确实很好,很让人兴奋。 “张侯爷,这里绝大部分都是你南镇抚司的人。我今日特意带着他们前来宣旨,便是要他们提前见一见你张侯爷,免得生疏。”牟斌笑道。 “原来有南镇抚司的兄弟是么?哈哈哈,牟大人有心了。延龄多谢了。”张延龄笑道。 牟斌笑着摆了摆手,张延龄转向众人,大声道:“诸位兄弟不用多礼。我张延龄蒙受皇恩,今日忝居南镇抚司镇抚之职,心中甚是惶恐,却也很是开心。早闻锦衣卫衙门中的兄弟叱咤风云的事迹,延龄也是心向往之。希望从今往后,能和诸位兄弟并肩战斗,共同效忠朝廷。当然了,延龄年纪轻,没担当过什么大任,很多事也都不太懂。所以,希望诸位多多担待,多多扶持。大伙儿请起,请起。” “侯爷放心,我等自当效力。”众人齐声道。 张延龄点头笑道:“好,起来吧,起来吧。”众锦衣卫官员这才纷纷起身来。 牟斌呵呵而笑,招了招手。台阶下两名锦衣卫官员跨步而出。牟斌笑道:“张侯爷,这两位便是你南镇抚司的兄弟,一个叫沈良,一个叫张隐。二位都是你南镇抚司衙门的骨干,任千户之职。今后便也是你张侯爷的手下。有什么事,便可仰仗他们帮你。” 张延龄眯眼看去,那两名锦衣卫千户岁数都在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沈良身材矮胖,面目白皙,眉眼和善的很。张隐则是相貌精瘦,相貌普通之人,给人的感觉很是普通。 “沈良,张隐见过镇抚大人。”两人拱手道。 张延龄微笑还礼道:“沈千户,张千户,今后还得靠二位帮衬。” 牟斌道:“沈良张隐,你二位从今日起要好生协助张侯爷,不得有半点懈怠。张侯爷的命令你们要绝对服从,全力遵守,可明白么?” 两名锦衣卫千户忙拱手道:“牟大人放心,卑职遵命。” 张延龄道:“牟指挥使,不如请诸位兄弟进厅喝茶吧。一会摆上宴席,请牟指挥使和诸位兄弟赏脸,咱们一起喝上两杯。” 牟斌呵呵笑道:“张侯爷,喝茶喝酒便罢了。改日吧。我还得进宫复旨。另外今日皇上还有行程,我还得回去伴驾。张侯爷这几日哪天方便便去南镇抚司衙门上任便是。当然了,若是想歇息几日,上元节后上任也是可以的,总之看你自己方便。这些事都好说。” 张延龄道:“明日我便正式上任便是,岂能坏了规矩。只是牟指挥使和诸位兄弟来了便走,一口茶水都没喝,我实在心中过意不去。” 牟斌呵呵笑道:“张侯爷不必过意不去,咱们今后一个锅里吃饭,喝酒喝茶的机会多了去了。就怕以后张侯爷见我见的多了都生出厌烦了。哈哈哈。” 张延龄笑道:“那怎么会。” 牟斌哈哈笑着拱手道:“开个玩笑。那么本人便先走一步了。张侯爷,告辞了。” 牟斌说罢,一甩黑氅阔步出门。众锦衣卫将官纷纷拱手行礼,待牟斌走过身边,这才纷纷举步跟在他身后。 “镇抚大人,卑职也先行告退了。”沈良笑眯眯的低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沈千户好走,明日衙门见。” 一行人呼啦啦往外走,张延龄快步来到门口时,所有人已经纷纷翻身上马。牟斌朝着张延龄笑了笑,一抖缰绳,策马奔出。身后众锦衣卫将官也抖缰跟上,一行人如一阵风一般很快走的干干净净。 所有的锦衣卫官员走的干干净净之后,黄四和其他仆役才咂舌围拢到门口来,一个个目瞪口呆。 “侯爷,您要去锦衣卫衙门当官去了啊。怎么不早说啊。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这帮人是来生事的。”黄四呆呆看着锦衣卫骑兵飞驰而去的方向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怎么?我要去锦衣卫当官,还要你批准不成。” 黄四道:“那倒不用,侯爷去锦衣卫衙门当官了,这下可威风了,谁还敢再惹咱们?抄了他的家,杀了他满门。哼!” 张延龄一巴掌扇在他后脑上,笑骂道:“抄你个头。” 第141章 新任镇抚 一行人呼啦啦往外走,张延龄快步来到门口时,所有人已经纷纷翻身上马。牟斌朝着张延龄笑了笑,一抖缰绳,策马奔出。身后众锦衣卫将官也抖缰跟上,一行人如一阵风一般很快走的干干净净。 所有的锦衣卫官员走的干干净净之后,黄四和其他仆役才咂舌围拢到门口来,一个个目瞪口呆。 “侯爷,您要去锦衣卫衙门当官去了啊。怎么不早说啊。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这帮人是来生事的。”黄四呆呆看着锦衣卫骑兵飞驰而去的方向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怎么?我要去锦衣卫当官,还要你批准不成。” 黄四道:“那倒不用,侯爷去锦衣卫衙门当官了,这下可威风了,谁还敢再惹咱们?抄了他的家,杀了他满门。哼!” 张延龄一巴掌扇在他后脑上,笑骂道:“抄你个头。” 晌午时分,前去接徐幼棠的仆役回来了,但却是空手而回。张延龄询问情形,仆役拿出了一封信交给张延龄,说是徐幼棠托他转交给侯爷的。 张延龄展开信看,上面写着:张侯爷,我娘生病了,爹爹去了衙门,家中无人照应,故而今日无法前来。等我娘病好了,我自会履行承诺。实在抱歉,请张侯爷原谅。幼棠拜上。 张延龄微微点头,原来是徐夫人病了,倒是情有可原。昨日去徐家,徐夫人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病了。张延龄有心去探望探望,又觉突兀。想了想叫来杏儿,命她带了些银子去帮自己瞧瞧徐家的情形。倘若徐夫人的病严重的话,便帮着找大夫去医治。 杏儿领命而去,到了午后便回来了。跟张延龄禀报说,徐夫人确实病了,但却并不是什么大病。徐幼棠也请了大夫抓了药,没什么大碍。自己要留在那里照应,徐幼棠和徐夫人都不肯麻烦别人,于是便只能回来了。还说徐幼棠向侯爷表示感谢。 张延龄听了,倒也放心下来。不知为何,昨日被徐杲拒绝之后,张延龄心里确实有些不痛快。但一想到徐杲行事风格和人品,也看得出徐家三人都是淳朴善良之人,便也并不那么生气了,反倒多了一份牵挂。 …… 次日上午,张延龄正式前往南镇抚司衙门走马上任。南镇抚司衙门也在南熏坊,坐落在和锦衣卫总衙一街之隔的靠近皇宫东安门的白马胡同里。 因为是锦衣卫总衙下属的衙门,且又非锦衣卫中的强力部门,所以衙门的规模其实并不大。整个衙门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古旧的院落。斑驳的门楼,爬满枯藤的围墙,以及院子里高大的超出院墙数丈高的光秃秃的树干,无不让人感觉这里好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邸一般。 张延龄带着赵元成抵达的时候,衙门中的上百锦衣卫官员和普通校尉共三四百人已经齐聚于此,在两名锦衣卫千户沈良和张隐两人的率领下迎候多时了。 张延龄踏入大院之中时,众锦衣卫官员齐刷刷跪地行礼,齐声喝道:“卑职等参见新任镇抚大人!” 张延龄微笑点头,团团拱手道:“诸位兄弟好,都起来吧。” “多谢大人。”众人齐声道谢,纷纷起身。 锦衣卫千户沈良上前笑道:“得知镇抚大人今日履职,兄弟们一早便在此恭候。” 张延龄笑道:“有心了。沈千户,其实不用如此隆重。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沈良笑道:“那可不能。您今后便是咱们的头儿,大伙儿当然得前来迎候,见识见识大人的威仪。不仅如此,卑职等还让兄弟们备了些贺礼,恭贺大人履职本衙官长。大人您看,那便是兄弟们给您准备的礼物。” 沈良朝着院子中间的一张桌子上一指,张延龄这才发现了那张桌子,座子上堆着一堆银两,看不出有多少,但少说也有个三五千两。 “这是作甚?”张延龄讶异的走到桌子旁,伸手抓起一锭银子掂了掂问道。 “兄弟们的一点心意,大人莫要嫌少。这是礼单,目前是本衙之内的兄弟们的贺礼。下边的兄弟还没来得及通知,通知之后第二批贺礼备齐了在送到大人府上。”沈良赔笑道。 张延龄拿过沈良递过来的一张礼单,打开之后,上面是送礼的名单和金额。沈良和张隐等几名中级军官是一百两之外,其余的都是五两十两凑起来的,一共五千三百两银子。 张延龄哈哈笑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这一次也算是自己初涉官场。没想到锦衣卫衙门之中竟然有这样的习气,官员上任的第一天,先开始搜刮所辖下属的银子,简直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整个大明朝的官衙之中都是这般习气,还是只是锦衣卫中如此。 “大人,少是少了点,不过,是兄弟们的心意。咱们下边的兄弟还有两千多人,届时还能孝敬上万两。”见张延龄摇头,沈良以为是张延龄嫌少,忙低声在旁赔笑道。 张延龄点点头,将礼单攥在手里,举步走上大厅的台阶之上。沈良大声道:“诸位兄弟,欢迎镇抚大人给咱们训示几句,教咱们也领略领略镇抚大人的风采。” 众人纷纷拱手道:“请镇抚大人训示。” 张延龄笑着点头,沉声道:“诸位兄弟,我叫张延龄,诸位应该已经知道本人的身份。我是大明建昌侯,同时也是当今国舅。我的姐姐便是当今皇后,皇上是我的姐夫。哈哈哈。” 众人岂有不知张延龄底细的,这么个京城中的大名人,也许普通百姓有人并不知道张延龄是谁,但是锦衣卫这样的衙门里的人明里暗里早就将张延龄扒了个底朝天。所以,人人知晓他的身份。只是,这个人一开口便标榜自己的皇亲国戚的身份,毫不避讳,生恐别人不知道,似乎有些无耻。 “诸位兄弟,张某今日前来就任本衙镇抚司镇抚之职,心中着实惶恐。锦衣卫衙门乃我大明百年衙署,出过不少人才。南镇抚司也是锦衣卫衙门之中的要害衙门,更是走出过许多传奇人物。这南镇抚司镇抚的位子今日我来担任,自感压力巨大。早听说,锦衣卫衙门之中有许多的规矩,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些规矩。比如说,这种规矩。”张延龄扬了扬手中的礼单,微笑说道。 第142章 新镇抚的三把火 “据我所知,锦衣卫衙门中的兄弟的月俸其实并不高。普通校尉一个月三两纹银,就算是千户,所以俸禄加一起一个月也不过五十两而已。所以,你们为了给我送这贺礼,那可是一两个月的月俸都拿出来了。张某看了这份礼单甚是感动的很。” 众人心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也不想,可是我们能怎么办?你当然感动,我们的银子到你腰包里了,我们却要省吃俭用了。 “诸位,张某初任官职,对于咱们衙门里的一些规矩和事情也不甚了解。我也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我来这里任职更不是来搞事的,也不是来自找麻烦的。但是,看来我的这些想法要改变了。有些规矩要改一改了。比如说,这种上官上任便要送礼的规矩。这是赤裸裸的盘剥兄弟们的行为,若是针对外人倒也罢了,这是兄弟们的血汗钱,岂能盘剥?是兄弟们养家糊口的银子,我岂能要这样的银子?我张延龄慢说不缺银子,就算是穷的讨饭喝西北风,那也不会从自家兄弟身上盘剥银子。一个子儿也不成。” 众锦衣卫官兵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新任巡抚大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完全出乎意料。沈良也惊愕的看着张延龄发愣,那位张隐张千户本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此刻也挑眉看着张延龄发愣。 “所以,诸位。这些银子你们统统拿回去。我张延龄一两也不收。沈千户,张千户,一会你负责将这些银子一两不少的还给兄弟们。至于什么后续的贺礼,自然也要停止收取。”张延龄说道。 沈良忙道:“大人,这是兄弟们的心意,您不收,兄弟们心里岂非过意不去,岂非觉得愧疚?” 张延龄皱眉喝道:“什么话?过意不去?愧疚?莫非都是贱骨头不成?非要送人银子才高兴?沈千户,这话我可不信。若诸位都是有钱人,家财万贯,你们不给我也要开口要。诸位都是苦哈哈挣银子养家的,我要了这银子才愧疚呢。不必多言,这银子一会统统都领回去。不仅如此,今日起,衙门内部杜绝这种风气,禁止向普通兄弟强行搜刮摊派银子。敬意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靠逼着兄弟们掏腰包拿银子来表现的。都听到没有?” 沈良有些尴尬,但他迅速便恢复了笑容,大声道:“大人体恤属下之心让人感动。兄弟们,还不谢谢镇抚大人的体恤和爱护么?” “多谢镇抚大人!”所有人齐声喝道。 这一次嗓门又高又亮,比进门迎候的那一嗓子可要响亮多了。许多锦衣卫官员校尉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对这位张侯爷前来任职本来没什么期待,但现在,他们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外。这位张侯爷似乎并非和他们想象中的一样。 “诸位兄弟,既然要我说两句,我便再多说两句。据我所知,咱们南镇抚司衙门在锦衣卫衙门之中的地位有些尴尬,咱们这里的兄弟或许被别人看不起,但可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若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便永远抬不起头来了。我要你们明白一个道理。我南镇抚司衙门乃是锦衣卫衙门中的定海神针,莫看有些衙门风光的很,除非他们不犯错,只要有小辫子抓到咱们手里,他们便要在我们面前磕头求饶。我说这话不是挑拨关系,而是告诉你们,咱们南镇抚司的兄弟莫要看轻了自己,咱们手中握着的权力很大,只看我们想不想用罢了。都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大声叫道,声音高了许多。 新镇抚的话听着很提气,不少人感到很是振奋,不过也有老成持重之人听了这话心中也自发毛,觉得新镇抚这种话说出来甚为不妥。 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处境确实有些尴尬。在所有锦衣卫各衙门之中,南镇抚司不涉办案,也无权审讯判决,唯一拥有的督查本卫军纪法纪的权力其实也早已被阉割,很难真正的履行。 道理其实很简单,锦衣卫办案往往是没有任何规矩的,锦衣卫衙门之所为为人所畏惧和痛恨,便是他们不择手段,闻风而动的行动风格,毫无底线的行动手段,以及拥有的独立办案判决的权力。对外,除了皇上之外,他们几乎不受约束。对内,唯一能约束他们的便是军纪和朝廷法纪。 而南镇抚司作为锦衣卫内部衙门,虽有督查军纪法纪的职责和权力,但这其实是在用自己人监督自己人,怎么可能真正履行职责。历任南镇抚司镇抚都知道一个原则,那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好处要卖乖。锦衣卫总衙也不允许他们当真要拿军纪法纪来约束锦衣卫各衙的行为。否则的话,锦衣卫行事便将受到各种羁绊和禁锢。 比如,锦衣卫办案过程中伴随着众多的拷打逼供,灭口暗杀,敲诈勒索,**抢劫等各种罪行。这其实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成为了锦衣卫行事之所以令人恐怖的原因之一。倘若南镇抚司真的要以军纪法纪约束的话,怕是要有大批的锦衣卫要被下大狱判刑甚至被斩首。所以,所谓的南镇抚司的督查之权在一开始或许确实是为了约束锦衣卫的行为而设立的,但如今却早已是摆设了。设立此衙某种程度上也只是给外人看的,做做样子罢了。 如今,新任镇抚说出这一番话来,让人振奋的同时,怎不叫人心中惊恐。很多人心想,张延龄怕是个愣头青,这番话倘若被牟指挥使他们听到了,必是要生出不满的。 千户沈良口中跟着叫好,嘴角却有些抽搐。新任镇抚大人敢说这些话,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便是侯爷国舅又如何?他最好是说说而已,否则他在镇抚这位置上呆不过三天。 “诸位兄弟。本人虽不喜欢多事,但本人自有本人的规矩。我不知道之前的镇抚官是怎样的行事风格,我也不想知道。但在我张延龄属下,你们做人行事当遵循一个标准。只有一个标准。再告诉你们标准之前,我想问一件事,那边照壁之侧立的是什么像?沈千户,你告诉我。”张延龄伸手朝着进门出照壁背侧的一尊神像一指道。 “啊,那是财神爷的造像。大人怎么练财神爷也不认识了?”沈良忙笑道。 “我锦衣卫镇抚司衙门立财神爷的像作甚?”张延龄沉声道。 “这个……前任王镇抚立的,希望兄弟们能财源广进的意思。哈哈哈。”沈良忙笑道。 “笑话,锦衣卫镇抚司衙门里立的是财神爷的像,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难怪适才有送礼的规矩,这是要教导衙门中的所有兄弟都一心求财是么?咱们进锦衣卫衙门里是为了捞钱是么?这未免也太庸俗了,太可笑了。我不管什么王镇抚李镇抚的目的是什么,在我张延龄为镇抚之时,这些歪风邪气最好给我收了。来人,给我将那财神爷像给砸了。”张延龄喝道。 第143章 规矩 众人愕然发愣,镇抚要砸财神爷像,这是啥意思?一个神像而已,也不知哪里便得罪了镇抚大人了。莫非是立威? “这个……砸财神爷的像不太好吧,得罪神灵不祥啊。大人不喜,卑职命人移走便是了。”沈良低声道。 “没人听我的命令是么?”张延龄没理他,大声喝问道。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看着沈良和张隐两位千户。虽然是新任镇抚的命令,但是毕竟两位千户是老上司,他们不说话,没人敢出这个风头。 张延龄哈哈大笑起来道:“很好,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是么?” 沈良赔笑道:“大人,卑职一定叫人移走便是了。何必砸了它。” 张隐忽然沉声道:“镇抚大人,卑职去砸了它。” 沈良皱眉道:“张千户,你凑什么热闹?大人是一时之气,回头移走便是了。” 张隐道:“镇抚大人不喜,何必留着它。一尊像而已。” 沈良沉吟不语,确实,一尊像而已,何必为了一尊像跟张延龄较劲。但是,心里总是觉得不痛快。 张延龄冷声喝道:“没人帮我,我自己来。元成,跟我砸了它。” 说着话,张延龄便撸着袖子径自上前,赵元成也忙跟在一旁,两人直奔神像而去。 沈良见状,忙道:“大人莫恼,我们动手便是。张千户,砸了吧。” 张隐一挥手,几名锦衣卫校尉上前,几人前往照壁之后,搬起旁边的青石往那一人高的财神爷神像上乱砸。那本就是泥塑神像,经不起几下便轰然倒塌了下来,碎裂成片片泥巴。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干的好。砸的好。那个,沈千户,张千户,明日你们办一件事。” 沈良和张隐沉声道:“大人请吩咐。” 张延龄道:“明日去请一尊关老爷的像来摆在原来的位置,设置香案供兄弟们出入敬拜。” 沈良和张隐尚未说话,张延龄已经大声对所有人道:“关老爷一生践行忠义二字。这也便是我来了之后要你们遵守的唯一的规矩。忠乃是忠于皇上,忠于大明。义乃是对兄弟们义气,对大明百姓仁义。所有人都必须牢记这忠义二字。我们比任何人都需要懂得忠义行事的道理。谁要是违背了这两个字,便是违背了本人最基本的规矩,到那时,休怪本人不客气。都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众人齐声叫道:“卑职明白。” 沈良眯着眼,神情有些玩味。他已经看出来了,张延龄虽然口口声声说他并不想多事,但他的行为却并非如此。今日张延龄的言行给沈良的感觉恰恰是要搞事。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镇抚大人似乎正在刷存在感。 退回众人的银子是在收买好感,收买人心。砸了前任王大人立的财神爷神像要立关公像,大谈什么忠义二字,那是在提醒所有人镇抚已经换人,规矩已经不同。各衙门供财神爷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谁不爱财?给财神爷上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在他口中便说出那么多道理来。而且,大谈忠义二字,且上升到对皇上和朝廷忠诚,对百姓仁义的高度,这更是冠冕堂皇。怕是他在告诉众人,要对他张延龄保持忠诚才是。 当然,沈良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张延龄来了,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身份地位职位在那摆着,就算自己对他有什么看法,那也不能公然对着干。这位张侯爷怕是还不知道,锦衣卫衙门之中的人事关系甚为复杂,在南镇抚司衙门里,他镇抚官的话未必管用。真正的地头蛇是他沈良和张隐两位千户。得不到自己二人的支持,他身份再高,地位再高,怕是也在南镇抚司中寸步难行。 在这里,是虎你得趴着,是龙你得盘着。眼下且由他威风,来日方长,他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诸位兄弟,话就说这些,今后咱们一个衙门共事,一个碗里吃饭,还希望诸位兄弟多多担待。张延龄这里先表示感谢了。”张延龄笑着拱手道。 众人纷纷道:“镇抚大人客气了。” 张延龄微笑对沈良和张隐道:“二位千户,那么便让大伙儿散了吧。” 沈良点头,转身大声喝道:“散了吧,都回去做事吧。” 众人纷纷拱手行礼,议论纷纷的快速散去。 沈良拱手笑道:“侯爷,咱们去瞧瞧公房吧。昨日我和张千户带人布置的,也不知大人满意不满意。倘若不满意,可以重新布置。” 张延龄点头笑道:“有劳二位了,好,咱们去瞧瞧。也正好和两位好好聊聊,了解一些衙门里的情形。本人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还什么都不清楚呢。” 沈良心道:你两眼一抹黑,还不是已经开始折腾了么?口中却笑道:“大人想知道什么,卑职等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延龄看了一眼那名叫张隐的千户,发现这个人话很少。一直都没说什么话。这沈良,话倒是不少。张隐的地位似乎在沈良之下,沈良应该是这衙门里最有权势之人。 在沈良和张隐的陪同下,众人从前厅进入,进了二进庭院。南镇抚司衙门总共只有二进宅院,不过虽然只是二进,但是却是四开庭院,所以倒也并不显逼仄。 二进庭院不小,正中是一座中厅,但这里却不是镇抚大人的公房,而是衙门官吏共同办事的场所。厅中人来人往,两侧的厢房之中也都有各色人等来来去去的办事。 二进往东,垂门之内是另外一个院子。里边宽敞清净,一排房舍坐落在树木掩映之中,这里才是张延龄的公房所在。 公房三间,中间是小厅,西侧是文书小吏和属官的办公之所,东侧是宽大的镇抚公房,大大的桌案,高高的座椅,靠墙摆着大大的书架,墙角摆着花瓶香炉等物,其他用具倒是一应俱全。 “大人您看,这地方可还使得?原来王大人的公房在西边院子里。侯爷来履新,新官自有新气象,我和张千户商量了一下,便将这原本是我们办公的公房腾出来,布置了一番给您。地方虽然不大,但我们可是花了些心思的。这些桌椅书柜都是新置办的。”沈良笑着道。 张延龄点头笑道:“不错,我这个人其实不讲究,有个地方呆着便好。这里很好。院子也不小。只是委屈二位了,腾了地方给我。” 沈良笑道:“这还不是卑职等人应该做的么?只要大人满意,卑职等便没白忙活。” 第144章 衙中事 三人落座,亲卫送上茶水来,张延龄开始询问这南镇抚司的具体情形。 沈良倒是知无不言,详细的跟张延龄介绍了一番。锦衣卫南镇抚司原本是专司锦衣卫内部军纪法纪的部门。这里有锦衣卫衙门所辖所有人员的档案资料,当然是公开的那一部分。至于一些编外人员,暗椿眼线,自不在其中。所以,内部稽核的范围也仅包括公开身份的人员。 每一年,针对所有锦衣卫衙门上下官员和普通校尉,都会进行考评核查,评定过失。当然平时也会督查锦衣卫在执法办事过程中发生的违背职责和职权的一些案件。正常而言,维护朝廷法纪,稽查锦衣卫违背朝廷法度的行为,以及是否违背锦衣卫内部的纪律,这便是衡量一名锦衣卫考评是否合格的标准。 也就是说,稽核的标准无非是两条,一条是朝廷通用法度,另一条便是内部的纪律条款。第一条自不必说,大明上下需人人遵守,受其约束。有意思的是锦衣卫内部纪律,那便相当于军纪一般严格。是直接约束锦衣卫行为的条款。 除此职权之外,南镇抚司还有一些其他的职责。比如情报的汇总和分类,后勤事务的保障,这些原本并不属于南镇抚司的职责,近几年来也都归入南镇抚司的职权之中。当然,只是部分归属,一般性情报的汇总和分类。一切重要情报的汇总和分类分析,总衙自有专门的人手,北镇抚司也有相应的人手去做,自不必要南镇抚司插手。毕竟,那是锦衣卫的核心职能,锦衣卫可是名副其实的特务机关。 说白了,繁琐不重要的情报汇总和文书整理方面的事情由南镇抚司来做,相当于把南镇抚司当苦力来用了。 话题逐渐深入,谈及南镇抚司的职权行使情形的时候,沈良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一些提醒。于是说道:“大人,有些事卑职恐怕得先跟大人禀报清楚。免得大人不清楚情形,得罪了人。咱们南镇抚司虽然有稽核锦衣卫衙门兄弟们的军纪法纪的职权,但实际上咱们也自不会为难自家兄弟。除非他们犯了朝廷法纪,被人给捅上去,事情搞得太大了,否则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延龄微笑道:“沈千户,这倒是叫人迷惑了。为何有权不用?南镇抚司的设立不就是督查全衙门的军纪法纪的么?” 沈良道:“大人,话是这么说,可是得从实际情形出发。您想啊,其他衙门的兄弟们在外辛苦奔波,咱们岂有拉他们后腿的道理?再说了,若说完全按照内部军纪进行督查审核,那咱们可就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了。在锦衣卫衙门做事,哪有完全中规中矩的,毕竟咱们是锦衣卫衙门,做的事情大伙儿都懂。故而一般而言,都是走走过场,并不深究,除非太过分。” 张延龄笑道:“你这话说的话里有话啊,什么叫做的事儿咱们都懂?莫非咱们完全掌握一些违法违纪之事,但却就是不履责么?” 沈良觉察到了张延龄似乎在套自己的话,坐直身子呵呵笑道:“镇抚大人,卑职其实也是一番好意。镇抚大人新来,有些事卑职有责任跟镇抚大人说一说,免得镇抚大人摸不清楚状况。有些事也不用说的那么太明白,您岂会不懂?倘若镇抚大人真想弄的清清楚楚,不妨去问问牟指挥使,他老人家定然会给镇抚大人一个满意的回答的。” 张延龄摸着下巴微微点头,这个沈良倒是个圆滑的角色,看起来在这衙门里似乎也有些实力。自己目前并不能判定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自也不必得罪他们。 “也罢,这件事回头再说。我听说咱们南镇抚司可是下辖三个千户所的。为何只有你们二位?不是该另外还有一位千户么?”张延龄道。 “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南镇抚司原版下辖三个千户所,但是腊月里牟大人做了调整,原本第三千户所被全员划归北镇抚司萧镇抚下辖了。”沈良回答道。 “划走了?去年腊月里的事儿?”张延龄皱起了眉头。 若是去年腊月里的事情,那岂非正是自己已经被皇上确定了要来南镇抚司任职的时间?皇上但是说要跟牟斌打招呼,那牟斌明知自己即将来上任,却在自己上任之前将南镇抚司一个千户所划归北镇抚司所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故意? “哦,是这样。其实北镇抚司的萧镇抚早就请求牟大人划拨人手给北镇抚司了。北镇抚司事务繁忙,下辖三个千户所确实人手不够。在此之前便已经借调了咱们不少人手去帮忙了。嘿嘿,谁叫咱们人多却清闲的很呢?年底的时候,牟大人便索性划拨了一个千户所归于北镇抚司所辖,这也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沈良笑道。 虽是回答,但在张延龄听来,这话倒像是在替这种行为做解释一般。 “原来如此。”张延龄沉声道。 “哦对了,虽然划走了一个千户所,但倒是留下了些人手,由陈百户统领。陈百户并不属于卑职和张千户属下,乃是镇抚大人的亲卫兵马,归镇抚大人直接调派。”沈良补充道。 “我的亲卫兵马?在何处驻扎?我怎么没看到?”张延龄道。 “哦,他们就驻扎在这里,大人可能是没注意。公房后面便是他们的驻地。大人立刻便能见到他们。不过陈百户您是见不到了,他家中出了点事,告假处置去了。现在是两位总旗管着人手。镇抚大人可想去见见他们?”沈良笑道。 张延龄起身道:“走,去见见。毕竟是我的亲卫队,自然要见见他们,以后朝夕相处的。” 沈良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起身来道:“卑职给您带路。” 出了公房往后,确实有一排房舍,靠着院墙搭建的一排房子。适才张延龄进来的时候有公房阻隔,没有看到公房后面的情形,所以并没有发现。 那房舍门口的空地上,十几名锦衣卫士兵正歪在树根下坐着晒太阳,帽子兵刃丢在一旁,显得慵懒的很。几名锦衣卫校尉见到沈良等人走来,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其余人连忙起身来转头看来。 “成何体统?瞧瞧你们的样子,脏兮兮的像街头乞丐。”沈良训斥道。 众锦衣卫校尉忙开始拍打身上的灰尘,整理服饰帽子。弄的周围烟尘飞扬。张延龄皱起了眉头。 第145章 雾中人 “你们王总旗,刘总旗,袁总旗呢?还不出来集合兄弟们见镇抚大人?”沈良喝道。 “睡,睡着呢。”一名校尉结结巴巴的道。 “叫起来。”沈良喝道。 两名校尉忙答应着跑去叫人。沈良笑着对张延龄道:“镇抚大人莫怪,平日没什么差事,都散漫的很。倒不是故意怠慢您。” 张延龄皱眉不语。不一会,三名总旗官惊慌失措飞奔而来,见到张延龄和沈良等人连忙跪地行礼。 沈良喝道:“三位倒是舒坦,新任镇抚今日上任,你们倒好,在这里睡大觉。” 三人连声告罪,不住磕头。 张延龄沉声道:“起来吧,集合所有人手。” 三人忙起身来,掏出竹哨一边吹一边大声叫嚷,不一会从房舍之中冲出一群衣衫不整形色各异的锦衣卫校尉们来。在三名总旗官的大声呵斥下在空地上排成队列。 这群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有的眼屎马糊,有的打着阿欠睡眼惺忪,有的帽子歪着,有的靴子上的布带松散着,看上去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没有半点军容可言。而这便是自己的亲卫队。张延龄感觉这是对自己的侮辱。 “沈千户,这便是我的亲卫队?”张延龄沉声问道。 “正是。哎,我早提醒了陈百户好几次了,约束手下人别吊儿郎当的,可是陈百户他不肯听我的啊。他又不归我们管辖,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前任王镇抚半年都告病在家,不来衙门了,也没人管束他们。不过现在好了,侯爷您来了,可要好好的整顿整顿他们了。确实有些不像话。” 沈良皱着眉头说道。但张延龄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幸灾乐祸之意。 “罢了。等陈百户回来再说吧。”张延龄似乎很是无奈,转身离开。 沈良笑了笑,摆手对那帮亲卫校尉道:“都散了吧。” 一名总旗低声道:“沈千户,镇抚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沈良笑道:“没有,镇抚大人高兴着呢。诸位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哈哈哈,反正,你们的事归陈百户管,我便不多管闲事了。” 张延龄回到公房之中,坐在桌案后连喝几口热茶,才平复心情。沈良和张隐紧跟着进来的时候,张延龄已经露出笑容来了。 “今日多谢二位千户了,介绍的很详细,条理很清晰。看起来你在南镇抚司干的年头不浅了。”张延龄笑道。 沈良道:“卑职来南镇抚司三年了。之前是宣北坊千户所的一名副千户。” 张延龄哦了一声道:“三年了?这么久么?三年一晋升,岂不是要晋升了?沈千户是要去其他衙门高就了么?” 沈良忙笑道:“卑职哪有那个运道?况且,这里是南镇抚司。说句大人不爱听的话,来咱们镇抚衙门任职的,想要升官那可难了。咱们不同于其他衙门,这里的兄弟们想要升迁可不容易。别的衙门,甚至是下边的卫所兄弟要升迁,只要遇到一桩大案,抓到一条大鱼便可立刻立功受赏。咱们这里……哈哈,抓谁去?立什么功?慢说是我,张千户来了五年了也没挪窝。还有陈百户,他在本衙呆了八年了,来时是千户,现在反而是个百户了。不升反降,哈哈哈。” 张延龄有些无语,或许进入南镇抚司之中是一件在锦衣卫中很丢面子的事情。确实,南镇抚司在锦衣卫衙门之中的地位颇有些尴尬,明明掌握着督查稽核之权,但似乎又不能使用,确实有些憋屈。而因为并非参与办案和缉捕这样的衙门,立功的机会确实不多。这就好比一只上不了战场的军队,永远没有杀敌立功的机会。 “沈千户,机会总是有的。我看就到这里吧,二位辛苦了,回去做事吧。”张延龄微笑道。 “好,那么卑职等便告退了。有什么事,卑职随时都在。”沈良拱手道。 张延龄忽然想起一事来,于是笑道:“对了,拜托二位替我办件事。” 沈良忙道:“大人请吩咐。” 张延龄指着坐在外边厅中四处张望的赵元成道:“那是我妻兄,名叫赵元成,我想让他进咱们衙门做事,不知有无妨碍。” 沈良愣了愣道:“大人的妻兄?” 张延龄笑道:“妾室,妾室。他不识字,气力倒是不小。我那小妾甚是可爱,家里就这么个哥哥,想混个前程。进衙门在我身边当个亲随应该不难吧。” 沈良忙道:“不难,不难,这有何难?直接进大人的亲卫队便是,也能随时跟随大人,不用做具体的事务。大人写个名册,赵兄弟填个花名册送往总衙批准便可。卑职可亲自去总衙办理此事。” 张延龄笑道:“那便有劳了。要打点么?银子什么的要花么?” 沈良笑道:“不用不用,镇抚大人要安排一个人进衙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大人怕是不知道你的权职有多大。南镇抚司衙门上下人等的任免之权都在您手里。招募人手只是镇抚大人一句话的事情,签个字便可。镇抚大人签字,卑职去总衙跑腿,造入总衙花名册,之后便可入职领饷了。” 张延龄笑道:“没想到我的权力这么大。也就是说,我看谁不顺眼,立刻便能撵他滚蛋是不是?比如说,你沈千户要是惹了我,我岂不是能将你革职么?” 沈良变色,愕然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大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罢了。沈千户不要介意。我喜欢开玩笑,沈千户和我相处久了,便知道我了。” 沈良闻言这才呵呵笑了起来道:“吓卑职一跳。不过卑职是千户,镇抚大人若是对百户以上的兄弟不甚满意,想要调整人员的话,却也要报总衙核准,证据确凿才成。光凭镇抚大人一句话,怕是还做不到。” 张延龄笑道:“那有个屁权力?哈哈哈。只能欺负下边的兄弟,可没意思。哈哈哈。” 沈良也咧嘴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沈良和张隐离去之后,张延龄叫了赵元成进来,跟他说了让他当锦衣卫的事情,赵元成又欢喜又担心。 “我可什么都不会啊,那可怎么整?怕给你丢脸啊。” 张延龄笑道:“兄长莫要担心,先做我的亲随,也没什么事,跟之前一样罢了。你之前来京城我府中做事不也是手足无措?现在不也是轻车熟路么?过段时间你自会知道怎么做。做锦衣卫其实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目前而言你还是跟着我比较好。总之,好好干,没准能干出名堂来。” 赵元成点头答应。他反正一切听张延龄安排,只管听话照做便是,其他的事情他也并不多虑。 第146章 履历 初次做事,特别是在这种衙门里做事,这让张延龄感觉有些无聊。再说也似乎没什么事情需要他办,于是张延龄在衙门里东转西转一番,便到了午间。有人送来了饭菜,滋味着实难以下咽,张延龄也没什么胃口,倒是赵元成吃了个饱。 午后张延龄靠在椅子上歇息,脑子里想着这衙门的里事情。有些烦闷。虽然来了才半日,但是总感觉这衙门里透着些奇怪。就拿沈良和张隐二人来说吧,一个看似殷勤,一个却沉默寡言显得城府很深的样子。特别是这沈良,给人感觉在殷勤之外有些怪异之感。好像这衙门里他做主一般,上上下下似乎也都比较忌惮他。甚至包括那张隐。 一个锦衣卫千户,虽然职位不低,属于中高级军职,但是在南镇抚司这个衙门里,他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威信。 还有牟斌在自己上任前将南镇抚司的人手划拨给他人,还有那群叫花子一般的亲卫队。这一切都是那么让人觉得有些心中添堵。自己虽然并不打算在南镇抚司任上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甚至在一开始还只是想着把这里当成是一个跳板,只是先混混日子而已。但是此刻,张延龄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任职前后,其实在身份上已经有了截然的不同。之前自己的身份其实还并不为人所重视,那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个没有具体官职的人而已。无论自己怎么蹦跶,因为没有实际的权力,其实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重视。但如今不同了,一旦进入了权力体系,有了具体的官职之后,便一定会有具体的矛盾和敌人。因为自己已经从暗处站到了明处。 手中有了权力,便有了威胁他人的可能,情况自然和之前不同了。比如这南镇抚司,拥有督查之权,这便是一种具体的威胁。张延龄当然知道,这督查的权力必须慎用或者不用,毕竟这是一柄双刃剑。如果自己要是贸然动用的话,很可能会成伤了自己。但不管你用还是不用,你手里攥了这柄剑,在别人看来必是一种威胁。 无论是锦衣卫衙门内外,当自己前来任职之后,便一定会引起一些人的重视和防范,甚至是算计。毕竟你手里攥着刀子,不管你用不用,别人看到的都是你有动刀的可能。 正因为如此,自己可不能幼稚天真的认为,自己只要躺在这个位置上不动便不会有什么麻烦。就算自己并不打算做些什么,也要做到心中有数,不能糊里糊涂。所以有些事必须要充分的了解和辨别。手里的刀子用不用是一回事,但最怕的是手里有刀子,在该用的时候却用不起来,刀子是生锈的,或者根本就是攥在别人手里的,自己用的时候却是砍向自己的,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于是下午的时候,张延龄命人搬来锦衣卫衙门所有人员的全部名册档案翻看起来。当然这只是张延龄能够看到的部分。无论是公开的名册还是履历都非全部,许多人并不在名册之中。 但即便如此,翻看了一会儿人员资料履历,还是让张延龄大开眼界。正如徐光祚所言,锦衣卫衙门真是一座大粪坑。这里边人员成分之混杂,身份之混乱,让张延龄大跌眼镜。 锦衣卫衙门之中鱼龙混杂。身份高的有世家子弟勋戚之后,也有世袭军户,行伍之兵。身份低的有寻常百姓子弟,还有闲汉地痞之流,甚至有囚徒犯人的身份。这样的机构,人员庞大复杂,什么人都有,却又掌握着巨大的权力,焉能不臭名远扬。 张延龄甚至不用去细想,都能明白锦衣卫行事过程之中必然会滋生极多的冤假错案和腐败攀诬。倘若有人得锦衣卫之助,完全可以捏造诬陷对手,置对手于死地。这样的衙门,倘若没有监督的话,岂非权势太大。倘若锦衣卫上层的人员选择不当,在朝廷的政治斗争之中若是被人收买偏袒某一方的话,则很可能会左右局面。这么一想,自己这个南镇抚司的督查之责似乎显得极为重要起来。 但很显然,自己倘若真想将这南镇抚司的职责行使起来,必然会挖出无数的黑料,也将成为众矢之的。那便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南镇抚司衙门既可以成为锦衣卫衙门之中的清净之地,也能瞬间成为焦点核心。 鉴于锦衣卫中的人员成分如此鱼龙混杂,张延龄认为对自己所辖的南镇抚司人员重点摸清楚。毕竟这些人是自己的手下,在眼皮底下的这些人自然是要知道他们的底细和品行。 张延龄首先找到了两位千户沈良和张隐以及沈良所说的那位名叫陈式一的自己的亲卫百户的卷宗档案查看起来。 沈良,弘治九年正月以大同卫普通军户入锦衣卫,历任宣北坊千户所小旗总旗百户副千户之职,弘治十三年正月晋千户之职,弘治十三年七月入南镇抚司任第一千户所千户之职至今。 乍一看,这位沈千户的履历似乎没什么问题,跟他之前和自己说的也差不多。弘治十三入南镇抚司任职至今,确实只有三年的时间。但是张延龄却从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点。比如沈良弘治九年正月入锦衣卫,到弘治十三年正月升任千户,前后只有四年时间,这着实有些让人惊讶。 张延龄对锦衣卫中的官职晋升还是有一些了解的。锦衣卫中的官职晋升可没那么容易。普通校尉要晋升到千户这种中高级将领的级别起码要十年以上的资历。四年晋升千户,除非是立下大功之人。而从档案上看,沈良的履历之中并没有任何的立功受赏的纪录。而其他人员的档案之中却都有赏罚纪录。若非故意抹去,便是沈良根本没有立下任何的功劳。无论是故意抹去纪录还是沈良本就没有任何立功受赏的经历,这都是不正常的。 况且,既然沈良已经担任了宣北坊千户所千户,按道理而言,他不该平级调动来南镇抚司才是。南镇抚司千户比之地方千户所矮了半截才是。毕竟南镇抚司没有实际办案缉捕的权力。从权力和待遇地位上都是降了一级才是。难道沈良是犯了什么错?可是履历上又没有反应。 况且沈良撒了谎,他说他在宣北坊千户所是副千户之职调入南镇抚司,但实际上他干了几个月的千户才调任南镇抚司。是他记错了,还是有意隐瞒? 再看其他两位千户的履历,似乎便正常些了。 第147章 狗肉火锅 张隐,弘治二年以军功调任锦衣卫百户。弘治十年升千户,弘治十一年办案之中误伤百姓降为副千户,同年调南镇抚司任第二千户所千户之职。 陈式一,弘治元年以武功招募入锦衣卫为校尉,历任旗官百户千户。弘治九年办案不力降职,同年调入南镇抚司任百户。次年重提千户之职,领南镇抚司第三千户所千户。最近的一次是因为酗酒在衙门之中闹事,再一次被降职为百户。 张隐和陈式一的履历看起来便可信多了。起码在时间线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张隐是以军功入锦衣卫,直接便任命为百户,那说明他在军中的官阶便不低。锦衣卫从地方边军和京营兵马之中选调人手充实力量也是正常行为。张隐从百户到千户之间经历了八年时间,算是熬上来的官职。入南镇抚司也是因为犯了事,算是一种惩罚。 陈式一也是如此,他从弘治元年直到弘治十年才升任了千户之职,期间十年时间媳妇熬成婆。而且也是因为犯了事才入南镇抚司任职的。 这两人履历其实也并不详细。比如说那个未曾谋面的陈式一,以武功入锦衣卫是什么意思?张延龄便不得而知。他原来的出身也语焉不详。而且这个陈式一原本是本衙第三千户所的千户,酗酒闹事降职为百户倒也罢了,但为何年前第三千户所被划归北镇抚司管辖的时候,陈式一为何没有一同被调走,反而留下来成为了自己的亲卫百户? 一想到自己的亲卫,则更是奇怪。按理说自己这个南镇抚司镇抚是本衙的官长,身边的亲卫队也应该是选拔的最优秀的人手才是。但一位犯了事的百户,领着一群今日看到的像是乞丐一般的锦衣卫校尉们作为自己的亲卫队,这事情显然蹊跷的很。 越是想,这整个衙门里都透着一股奇怪的感觉。沈良奇怪,张隐奇怪,陈式一奇怪。突然调拨减少自己所属的人员也是奇怪的举动,那群乞丐亲卫队也是奇怪。重重奇怪之处让人很难索解。一时之间,竟让张延龄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很想一下子将这些事搞清楚。不过张延龄不是那种没有理智的草包,他决定先不动声色,暗中观察观察,搞清楚一些事情再说。也许是自己多心,但或许也确实有些猫腻。 沈良的办事效率很高,傍晚时分,他便从总衙回来了,带来了牟斌亲笔在入职文书上的签字,赵元成也正式成为了锦衣卫中的一员。当傍晚赵元成穿着锦衣卫回到府中的时候,黄四羡慕的不行,啧啧赞叹。硬是磨着赵元成将衣服脱下来自己换上了,插着腰在院子里走了几趟过过干瘾。 锦衣卫在有些人眼里是令人鄙夷的身份,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在有些人眼里,那却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比如黄四这种人,便羡慕的要死。张延龄知道,黄四其实羡慕的是锦衣卫这个身份之下的那种为所欲为的霸道行径,他希望是得到这种可以横行无忌的权力。这种人,一旦真正当上锦衣卫,必是欺负百姓,胡作非为的一把好手。 阿秀很是高兴,烧了几个拿手菜庆贺相公第一天入职,庆贺自己的哥哥成为了官家人。赵元成的妻子冬梅也很高兴,给张延龄磕了好几个头表示感谢。对她们来说,锦衣卫到底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身份有所不同,从此鲤鱼跳龙门,家门光耀有望了。阿秀更是打算次日一早便让嫂子回赵家庄一趟,告诉爹娘这个好消息。 …… 正月的夜寒冷刺骨,天空中夜风凛冽。在这样的夜晚,没有什么比吃着火锅喝着烈酒更惬意的事了。 南熏坊马头街的一家酒楼的包间里,此刻昏黄的烛火摇弋着,热气和香气在空间弥漫蒸腾着。锅里的狗肉在热汤之中翻滚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桌上的海碗之中烈酒的气味散发在空气中,更显浓烈。 火锅旁,围坐着几人,都已经喝的醉意熏熏,面色通红。上首一人翘着腿搭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根牙签龇牙咧嘴的剔着牙齿,目光鄙夷的看着面前几名疯狂吃喝之人。 “都他娘的矜持些不成么?每次带你们出来喝酒,你们都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真他娘的丢老子的人。叫人知道,还以为你们都是街头上没饭吃的花子。老子们可是锦衣卫,知道么?”那人忍不住骂道。 一名相貌猥琐的汉子嘴巴里叼着一块肉抬起头来,滋溜一口将肉吸入口中嚼了几下便咽下去,嘿嘿笑道:“沈千户,咱们可跟您不能比,咱们平日可没银子下馆子吃狗肉喝酒。难得沈千户请客,哥几个自然要大快朵颐。不吃白不吃,哈哈哈。” 旁边一人抬起头来擦了擦满嘴油污端起酒碗道:“梁兄弟说的对,咱们跟您可不能比,全仗着沈千户,哥几个才能隔三岔五的吃喝一顿。咱们这南镇抚司衙门一点油水也没有,哥几个也是没法子。来来来,沈千户,卑职敬您一碗。感谢沈千户照顾兄弟们。” 上首那男子正是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沈良。他摆摆手道:“我不喝,再喝便醉了。今晚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无非是去见翠红姑娘罢了。难怪请咱们哥几个吃狗肉,嘿嘿,狗肉火性大,今晚那翠红小妞儿可有的罪受了,哈哈哈。”相貌猥琐的汉子嘿嘿笑道。 “千户日子过的真是滋润,又有钱,官职又高,还有个红颜知己晚上搂着。那翠红姑娘多水灵,一捏都能捏出水来。也就是沈千户有这个福气,哎,咱们几个可怜了。回家只能抱自家黄脸婆去。搞不好还要挨一腿。”旁边一名锦衣卫汉子咂嘴道。 “去去去去。热狗肉烫不住你们的嘴巴是么?老子都烦死了,你们还来说这些废话。”沈良摆手骂道。 猥琐汉子低声道:“沈千户是为了新来的镇抚大人心烦是么?” “这还用说?他娘的,本来王镇抚告病半年没来衙门,眼见便是要退休的。咱们沈千户这半年来撑着衙门里所有的事情,忙前忙后累个半死。牟大人也说了,待王镇抚致仕,沈千户便任镇抚之职。这可倒好,半路上跳出来个侯爷,把果子给摘了。是你,你能高兴?”旁边一人道。 第148章 把柄 “就是。真他娘的不公平。这建昌侯真是不地道,当侯爷过的那么滋润便罢了,跑来锦衣卫衙门作甚?抢咱们沈千户的官,他娘的,真是让人生气。还有,今儿他那做派,老子看了就生气。咱们好心好意拍他马屁,孝敬他银子。结果反而被他训了一顿。砸了财神爷像。这狗东西也不怕天谴。”另一人道。 “就是,就是。这厮若不是仗着他姐姐是皇后,哪有今天?自己不知数,还舔脸拿出来炫耀,当真丢人。我要是靠裙带关系上位,我都不好意思说。”又一人附和道。 “钱百户,别瞎说。”猥琐汉子忙低声提醒道。 那钱百户醒悟过来,忙尴尬道歉道:“沈千户,卑职可不是说您,您可莫要见怪。您是靠着本事上来的,可不是靠着……靠着……” 沈良皱眉摆手道:“钱百川,以后说话小心些,当着老子面骂老子是么?不错,我妹子确实给牟大人作妾,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有人脉关系那也是本事,你们不服气也把你们的娘老婆妹子送出去,别人未必看得上呢。” “那倒是,那倒是。”几人连连点头道。赶忙埋头吃喝。 沈良沉声道:“我总感觉,这厮来者不善。虽然牟大人说,皇上的意思是让他来历练历练,呆不长便会离开。但我感觉这厮似乎想要生事。今日他查了许多卷宗资料,似乎在掀咱们的底子。嘿嘿,莫非他还真打算要行使南镇抚司的督查权不成?想干些事情出来,给他自己攒些资历。这厮要是这么想,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沈千户,这厮要是乱来,岂非要连累大伙儿。他若命我们做些我们不能做的事情,那可怎么好?您可得给我们指个路,免得到时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猥琐汉子道。 “梁百户,这你便不用多虑了。那张延龄想要做什么事情,还不得沈千户和张千户点头么?两位千户不同意,他能做什么?靠着那一百亲卫?嘿嘿。再者说了,陈式一那人是好相处的么?光是一个陈式一,新镇抚大人便搞不定了。陈式一若是不听他的,他在咱们衙门里便是光杆一个,能成什么事?”钱百户沉声道。 沈良呵呵笑道:“钱兄弟说的不错。陈式一从千户降了百户之后便看谁都不瞬间,天天横眉瞪眼的到处找茬。我是让着他,不跟他计较。否则就凭他上次跟我耍横,便不止是千户降级百户那么简单。现在估计他肠子都悔青了,惹了我,不但出不了这南镇抚司衙门,现在手底下的人也都没了。嘿嘿,给他安排个镇抚大人亲卫百户的职位,塞给他一群老弱残兵做手下,他又能如何?你们是没见到,今日张侯爷见到他的亲卫队的时候那个表情,气的鼻孔都要冒烟了,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真是笑死老子了。” 其余几人哈哈笑道:“想也想得出来,必是气的要命。给他个下马威也不错。教他在咱们衙门里放乖觉些。省的他自以为了不得。南镇抚司衙门可不是他的天下。” 沈良也哈哈笑了起来,端起酒碗道:“几位兄弟,喝。” 几名锦衣卫百户忙端起酒站起身来,仰脖子喝干了酒。沈良沉声道:“今晚请几位来喝酒,也是跟你们打个招呼。南镇抚司之中,老子说了算,什么镇抚不镇抚的,老子给他脸他便是,不给他脸,他便什么都不是。几位兄弟也记住,一切听我的命令。我不发话,谁也不许动弹。那张延龄,我叫他熬不过几个月便灰溜溜滚蛋。都听明白了没有?” “那还用说?咱们哥几个还能不听沈千户的么?沈千户说怎么干,我们便怎么干。您说往东,咱们绝不往西。”一位瘦高的郑百户拍着胸脯道。 “不过,沈千户,恕卑职多嘴问一句。咱们第一千户所的兄弟自然是跟着您走。那张隐怎么说?张千户若是不跟您一条心,跑去抱大腿,岂非尴尬?还有,那张延龄可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皇上对张家兄弟可是极为袒护的。沈千户便不怕得罪了张延龄……惹来麻烦?”相貌猥琐的梁百户不放心的问道。 其余几人闻听此言,也微微点头。这确实是他们心里也担心的事。虽然嘴巴上喊着跟沈千户走,但是对方毕竟身份尊贵,地位很高,是通天的人物。而且衙门里也并非铁板一块。 “梁春,你是怕了么?”沈良冷笑道。 梁百户忙道:“不是不是,卑职跟沈千户几年了,您还不知道卑职么?对沈千户,卑职可是忠心耿耿。卑职只是问问而已,其实也是提醒沈千户,是一片好意。” 沈良摆手道:“罢了,不跟你们透些底子,你们怕是心里犯嘀咕。张千户那里,你们不必担心。这个人虽然城府很深,让人摸不到底子。但是,他绝不敢跟我作对。就算他不帮着我,也不会挖咱们的墙角。因为,他可是有把柄在老子手里的。惹毛了我,我教他彻底完蛋。” “哦?原来张千户有把柄在沈千户手中?那是什么把柄?”众人惊愕不已,梁春伸着脖子问道。 沈良冷笑道:“怎么?想打听这么大的秘密?既是把柄,难道我说的尽人皆知?那还叫什么把柄?那不是逼着他跟我翻脸么?” “是是是,卑职等只是好奇罢了。沈千户莫怪。”梁春忙道。 “今后机灵些,别什么事都乱打听,有些事你们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张隐那厮可不好惹,他若知道你们也知道他的把柄,搞不好哪天你们走在街上,便被这厮带人给宰了。老子不告诉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沈良沉声道。 众人闻言都是脊梁后一凉,头皮发麻。确实,第二千户所千户张隐可不是好惹的人。莫看他平日寡言少语,但关于他的传说在衙门里流传许久。此人是军队出身,以军功授锦衣卫百户之职,调入地方锦衣卫衙门任职,后升为千户。据说此人在军中便是个狠人,在蔚州边镇和鞑子交战便凶残无比。后来在锦衣卫中办案,更是下手极重,心狠手辣。传闻他之所以被降职调入南镇抚司之中便是因为他在办案的时候将为了逼问线索,剁了一家子五口人的手,眼睛都不眨一下。正因如此,才被降职调入南镇抚司之中。 虽然都是传言,但是平日大伙儿谁都敢开玩笑,但是张隐的玩笑却是绝对不敢当面开的,生恐这厮突然翻脸。关键是他还有一身好武艺,衙门里很少有人是他的对手。也就是沈良能压制住他,看来他握在沈良手中的把柄不小,沈良有后台,他也不敢造次。 第149章 不速之客 “各位也不用怕他,你们是我的人,没事他也不会惹你们。放心便是。至于说那个张延龄,呵呵,国舅是么?侯爷是么?确实有些唬人。但我可不怕他。还不是依仗着皇上宠皇后,他们张家才有今日么?可是,我可是听说了,皇上……另有新欢了,嘿嘿。”沈良低声道。 “啊?当真么?”众人惊愕问道。 “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这事儿可没几个人知道,你们知道的怕是比朝中大学士尚书们知道的都早。今日午后我去见牟大人,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牟大人天天随侍皇上身边,皇上的一举一动比谁都清楚。皇上最近迷上了宫中一名女子,已经连续好几天宿在那女子身边了。这件事连皇后都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代表着张家的好日子不长啦。皇上这么多年都独宠皇后,现在突然迷上了别的女子,那一定是厌烦了皇后了。很快皇后便要失宠,他张家兄弟便再不成仗着皇上的包庇为所欲为了。明白么?真要是闹起来,皇上也不会帮着他。所以,你们放心便是。张家失势就在眼前,咱们也不说把他怎么样,逼着他自己灰溜溜滚蛋便是。”沈良满脸得意的低声说道。 众百户心中虽然惊讶,但是也是窃喜。当真如沈良所言,张延龄便不足为惧了。靠山失宠,皇上不搭理他了,他不过只是个失宠的皇亲罢了,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到那时,论靠山,失宠的皇后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天天跟随皇上身边的牟大人。 “太好了,太好了。值得干一碗酒。原来这厮是打肿脸充胖子,吓唬咱们。原来他很快就要失势了。”钱百户腻声笑道。 “干,干。”众人干了一碗。 沈良道:“都记住了,好好跟着老子干,老子不会亏待他。谁要是跟老子玩花花肠子,两面三刀的话,老子可饶不了他。” “沈千户放心,谁要是不听沈千户的号令,老子梁春第一个宰了他狗娘养的。”梁春叫道。 “他娘的,梁春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我看就你梁春靠不住。”一名锦衣卫百户骂道。 “你说什么?你这是污蔑,老子剁了你。”梁春跳了起来。 沈良一拍桌子,骂道:“撒酒疯么?都给老子闭嘴。都听好了,今晚所说的话,谁要是露出去,老子杀他全家。都给我多干事,少多嘴。老子看得是实际行动,可不是嘴巴上表态。都听懂了么?” “卑职明白!”众百户再也不敢多嘴,齐声点头道。 “好。酒不喝了,喝多了今晚便不能快活了。今晚我请客,翠屏楼走着。花销老子全包了。只是一点,明日爬不起来去不了衙门,老子可不依。这几天那张延龄新来,给他个脸,别被这厮抓了把柄。明白么?”沈良喝道。 几名百户欢喜雀跃,今晚能跟着沈千户去翠屏楼快活一番,这可是大福利。狗肉吃着本就烧的慌,这下可以大干一场了。 …… 数日以来,张延龄在衙门里都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笑眯眯的东边逛到西边,这间屋子逛到那间屋子,亲切和属下们闲聊玩笑,看上去平易近人的。 其他时间,他都是坐在公房之中翻看档案资料,熟悉锦衣卫衙门中的一些重要人物的履历。当然,张延龄明白,自己看得履历不一定是真实的,但起码能够看出个大概,了解个大概。 张延龄是在适应自己的新角色,同时也在认真的观察整个衙门里的生态。很多事情可以在细微之处窥见一斑。比如说,他便不止一次的看到沈良身边带着他本卫所的几名百户进进出出交头接耳。显然,那是沈良的心腹小圈子。经过履历资料的对比,便可以看到那几人基本上都是近年来由沈良提拔上来的人。这种对照很是管用。 原本自己很感兴趣的张隐,这几日便观察出他其实和沈良关系一般。张隐更喜欢自己坐在公房里睡觉喝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手下倒是有两名百户跑前跑后的做事。由此可知,这两名百户必是张隐信任的人。 有些东西其实只要肯花心思还是能得到不少的进展的。只不过短时间内想摸清楚全部情形倒也不容易。这衙门里的人似乎都防备着自己,自己随意聊到一些事情,想探问一些事,这些人也都不肯回答。真正想要深入的了解,怕是还需要有人肯跟自己交心才成。 正月十一上午,张延龄来到衙门的时候,一进公房里顿时下了一条。自己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浑身酒气,发髻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那家伙正靠在自己的座椅上呼呼大睡,双脚还翘在自己的桌案上,将一摞卷宗踢得到处都是。 赵元成上前欲呵斥叫醒此人,听到消息进来的外屋洒扫杂役探头进来,惊愕道:“这不是陈百户么?什么时候进来的?” “陈百户?你是说,他便是本人亲卫队的百户陈式一?”张延龄愕然道。 杂役点头道:“不是他还是谁?哎呀,陈百户定是告假回来不知道这里已经是新任镇抚大人的公房,所以随意便走进来了。大人莫恼,小的去叫醒他。” 张延龄愕然无语,自己来时门窗完好,杂役们就在外间,居然进来了人都不知道。也不知这位陈百户是怎么进来的。见杂役要去推醒陈式一,张延龄摆手制止了他。 “让他睡吧。看这样子,喝了不少酒,累的够呛。既睡得如此香甜,不必打搅。元成,拿我大氅给他披上。”张延龄吩咐道。 赵元成虽然不解,但却也照做。 张延龄搬了张凳子坐在窗下,一边喝茶一边拿着一张图纸细看。昨日徐幼棠终于得以成行,上午来到府中之后阿秀按照张延龄的吩咐将她安排在二进西边的一处单独的庭院里,单独给她一个安静的地方研究火器。 傍晚张延龄从衙门回去的时候恰好遇到要离开的徐幼棠,也没说上几句话。徐幼棠说有几张张延龄提供的图纸她觉得有些出入,标注了一些觉得不解的点,请他瞧一瞧。所以,今日张延龄将那几张图纸带来衙门里瞧瞧。 那几张图纸上确实被徐幼棠用细小的炭笔标注了一些地方,而且用细笔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张延龄看着这些,心中突然有些感动。自己其实对徐幼棠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试一试罢了。但是徐小姐看来是极为认真的,而且看得出确实不是瞎胡闹。 自己之前画的所有的火器改进的部件和图纸,都是基于冶炼技术不达标的基础上的。而在得知徐杲其实已经攻克了火器制造强度的难关之后,之前的一些图纸构想确实需要做出改动。而徐幼棠指出的便是这方面的问题。可见其专业。而且还有几处对于零件构造上的改动也似乎更为合理。 张延龄觉得,自己不能再将这件事当成无所谓了。徐幼棠确实有些能力,而且她是在用心的钻研,自己必须要全力的配合她。无论态度上还是物质上,都需要认真的支持协助,而不只是闹着玩。 第150章 陈百户 就在张延龄聚精会神的看着图纸,想着改进的方法的时候,椅子上躺着的陈式一醒了。他打了个阿欠一骨碌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裘氅也滑落下来。他睡眼惺忪的左顾右盼,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迷茫之色。 “陈百户,你醒啦?”张延龄站起身来笑道。 陈式一眯着眼看去,看见一人长身玉立站在长窗下的阳光里。刺目的阳光一时间让他眼睛难以适应,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来人,给陈百户上茶。宿醉之人,必是口干舌燥。喝点茶便清醒了。”张延龄大声道。 陈式一问道:“你是?” 赵元成道:“新任镇抚司张侯爷。” “啊?”陈式一惊愕之下站起身来,大声对张延龄道:“你便是新任镇抚大人?” 张延龄缓步走近,呵呵笑着拱手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陈式一陈百户了,有礼了。” 陈式一连忙还礼道:“哎呀,怎么没人叫醒我?这可失礼了。镇抚大人特地来见卑职的?” 端了茶进来的杂役叫道:“陈百户,这里本就是镇抚大人的公房,你跑进来坐在镇抚大人的椅子上呼呼大睡,镇抚大人特地让你多睡一会,让我们不要叫醒你的。” “啊?”陈式一又是惊愕,又是尴尬。苦笑道:“我还当这是张千户的公房,我这才离开几日,他们连公房都换了。该死,该死。卑职把镇抚大人的公房弄的乱七八糟了。我来整理整理。” “那倒不用了,陈百户先喝口茶咱们再说话。这卷宗我自己收拾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张延龄伸手整理着桌上乱七八糟的卷宗,微笑说道。 陈式一站着发愣。杂役低声道:“陈百户,去洗把脸整理整理吧。您这满身酒气,眼屎都要掉出来了,身上脏兮兮的,多失礼。” “对对对,我去洗漱一下,一会再来见镇抚大人。”陈式一忙道。 张延龄笑道:“陈百户自便。” 陈式一拱了拱手,快步出门而去。张延龄整理了卷宗,擦了椅子这才坐下喝茶。一杯茶还没喝完,陈式一一阵风般的从外边冲了进来,脸上水渍尚未擦干,身上衣服虽然整理了,但依旧是乱糟糟的,酒气熏人。 “卑职陈式一参见镇抚大人。适才失礼之处,还请镇抚大人原谅。”陈式一单膝跪地行礼。 张延龄忙笑道:“陈百户不用多礼,坐下喝茶。” 陈式一这才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张延龄将茶盅推到他面前,陈式一确实渴了,咕咚咚几口将茶水喝个干净。满意的叹了口气。 张延龄笑道:“陈百户的私事办完啦?” 陈式一拱手道:“办完了,出了点小事情,需要卑职去处置。所以告假回乡处置。” 张延龄点头道:“那就好。本人上任几日,衙门里的人也见得差不多了,就是没见到你陈百户。今日你回来了,人都见齐了。特别你还是我的亲卫百户,很多事还需要同你商议呢。” 陈式一沉声道:“大人尽管吩咐。” 张延龄点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先不忙谈正事。陈百户是昨晚回来的?” “是,昨晚回的衙门,到了这里已经是凌晨了,也没地方去,便进了这公房里睡一觉。没想到这是镇抚大人的公房。失礼的很。”陈式一道。 张延龄笑道:“我来时公房门窗都是关着的,外边的杂役都没听到动静,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式一笑道:“大人,进这样的屋子倒也不难。倒也不必从门窗出入。所以,是从梁上进来的。” 陈式一往头顶上一指,张延龄仰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异样。屋瓦完好,又无屋顶夹层,也不知道陈式一说的进来的方式是哪种。 “厉害,原来陈百户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了不起。”张延龄笑道。 陈式一忙道:“卑职可没有歹意,完全是不想惊扰其他兄弟。我本以为这是张千户的公房,这里原本有张床的。张千户有时会留宿于此。我怕他不给我开门,便溜进来让他无可奈何。仅此而已。” 张延龄笑道:“听上去,陈百户和张千户的关系很好,都能睡一张床了。” 陈式一咂嘴道:“不瞒大人说。卑职人缘不好,这衙门里卑职的朋友也不多,不过张千户绝对是一个。” 张延龄笑道:“为何陈百户说自己人缘不好?” 陈式一道:“卑职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看不顺眼便喜欢说话,得罪了不少人。自然人缘不好。” 张延龄笑道:“我看过你的卷宗履历,你原来是第三千户所千户之职,和人打了一架,降了职,成了百户。那是怎么回事?” 陈式一尴尬道:“大人何必揭我的短。” 张延龄呵呵笑道:“这算什么揭短?打架岂不是很正常?我去年便和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打了一架,差点被他给打死。有什么稀奇?” 陈式一怔怔发愣,忽然道:“哎呦,镇抚大人便是……建昌候张延龄?” 张延龄道:“怎么?才知道是我?” 陈式一哈哈笑道:“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大人说和成国公府小公爷打架的事才想起来。那次事情咱们衙门里可都是知道的。” 张延龄呵呵而笑,心想:你们是锦衣卫,岂能不知道我和朱麟殴斗的事情。你们的狗鼻子可灵的很。 “是啊,那便是我和朱麟起了冲突。失足摔落翠屏楼,差点没命。这件事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喜怒哀乐人之常情,发怒殴斗也事常理。”张延龄笑道。 陈式一点头道:“大人说的倒是在理。我只是不希望别人听了心里不痛快罢了。我打的人是咱们衙门里的人。被他听到了,又要蹦起来了。” 张延龄道:“哦?你是和本衙之人起了争执?” 陈式一道:“也不瞒着大人,我打的是沈千户。所以才被降职。” 张延龄愣了楞,咂嘴道:“原来你是跟沈良沈千户起了冲突。那是为了什么?” 陈式一道:“我这个人脾气爽直,看不得有人狗仗人势在我面前摆谱,更看不得他欺负衙门中的兄弟。背后耍阴招害人。我不揍他揍谁?罢了,不说这些事了,免得别人以为我在大人面前告状。大人会以为我是个婆妈嘴,喜欢背后议论人。” 张延龄点头笑道:“我倒是看出来陈百户是个爽直人。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罢。不过同僚之间,还是团结一致,相互扶持的好,尽量减少矛盾的好。你说是不是?” 陈式一撇撇嘴道:“人跟畜生怎么团结?我可不跟他多啰嗦。不惹我便罢,若惹了我,还打。大不了百户也不干便是。” 张延龄微笑看着陈式一激愤的样子,心想:果然这衙门里不是铁板一块。陈式一是个脾气爽直之人,这种人也许反而好相处。看来他跟沈良之间不对付,跟张隐倒是关系不错。沈良和张隐又似乎关系很好。这么一来,这个张隐倒是左右逢源,这让张延龄更感兴趣了。 这小小南镇抚司衙门里的事情,还真是有些复杂,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51章 高手 “陈百户,这件事咱们以后再说。今日你回来的正好,本人正好有件事跟你商量。”张延龄沉声道。 “大人有何吩咐?”陈式一拱手道。 “是这样。我见到了你属下的人手,说实话,让我很是失望。我的亲卫队怎可是那般散漫的一群人,看上去老弱病残毫无纪律可言。我可不敢指望那一帮人能做我的亲卫,说句难听话,我保护他们还差不多。所以,我想将这批人全部裁减回家,另选可用之人。本来我前几日就想这么做了,但一想,还是等陈百户回来跟你说一声为好。陈百户,你觉得如何?你也定不希望下属是那么一群人吧。这群人手恐难以履行保护本官的职责。”张延龄说道。 陈式一闻言脸上色变,拱手道:“大人是想要将他们全部开除么?” 张延龄道:“留着他们也没什么用处。这几日我每日去后面的驻地观察,他们除了晒太阳便是睡觉,纪律松散,毫无锦衣卫校尉的样子。我看还是遣散回家的好。锦衣卫衙门不是他们呆的地方,他们也难以履责。” 陈式一紧皱眉头,沉吟不语。 张延龄道:“怎么?陈百户觉得有何不妥么?你不用担心,遣散这些人,我自会挑选精干人手充入亲卫之中,你不会成为光杆一个的。手下会有更加好用的人手。” 陈式一拱手道:“大人,可否……通融通融?” 张延龄沉声道:“陈百户,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既是本官亲卫队,便要保护本官的安全,你觉得这些人能保护我么?” 陈式一沉声道:“大人,其实不需要他们,卑职一人便可保护得大人周全。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遣散他们。” 张延龄看着陈式一皱眉道:“你一个人?陈百户好大的口气。” 陈式一沉声道:“请大人移步。” 张延龄心中狐疑,但见陈式一快步走出公房来到屋外,张延龄也跟着走出屋子,跟随陈式一来到公房后方几棵大树之间的空地上。 “陈百户,你要做什么?”张延龄大声问道。 陈式一凝步转身,拱手抱拳,没有说话。但突然间,沧浪一声响,一柄雪亮的长刀已经从腰间弹出来到手上。阳光照在刀刃之上,一道金光闪亮,灿烂夺目。下一刻,那柄刀飞舞了起来,只见腾挪辗转,飞刺高劈,矫健灵活。手中长刀舞的虎虎生风,带着隐隐破空风雷之声。一招一式,迅捷凶猛。突然间,陈式一口中大喝,手中的那道刀光瞬间化为十几道,进而数十道上百道,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刀光越来越密集,在某一瞬间,四溢的刀光竟然将他高大的身体完全裹住一般,他整个人也在一瞬间仿佛消失了一般,完全隐没在金光之中。 猛然间,一声暴喝响起。刀光瞬间消失,沧浪一声响,陈式一已经收刀入鞘,拱手而立。在他的四周,断裂的树枝和枯叶萧萧而下,像是下了一场雨一般。 张延龄看得目瞪口呆,即便自己见多识广,有着比这里的人多几百年的经历。但是,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展露这样的武功还是第一次。后世虽然电视电影上飞来高去花里胡哨的武术动作一大堆,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假的。然而眼前这一切却是真的。 “啪啪啪。”张延龄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这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不远处传来许多人嘈杂的鼓掌和喝彩声。那是亲卫队驻地的那群晒太阳的乞丐一般的亲卫们发出的赞叹声。伴随着喝彩声,他们也纷纷跑了过来,一边叫好一边朝着陈式一挑着大拇指赞叹。 陈式一缓步走向张延龄,额头微微见汗,显然适才为了向张延龄展示他的武艺,耗费了他不少气力。 “陈百户好功夫,令人大开眼界。真是没想到。”张延龄抚掌赞道。 陈式一拱手道:“多谢大人夸赞,让大人见笑了。卑职懒惰,很久没练习武技了,生疏了许多。” 张延龄哈哈笑道:“这还叫生疏?陈百户也太谦逊了。恕我直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武技高手。难怪你档案之中写着以武功入锦衣卫,原来是真的有武技在身。” 陈式一点头道:“当年入锦衣卫衙门,确实是因为武技之故。” 张延龄点头道:“不错,看来我这个亲卫队倒也不完全是无用之人,陈百户武技这么高,本人有些安全感了。” 陈式一喜道:“然则大人是同意不遣散其他人了么?” 张延龄皱眉道:“我说同意了么?陈百户,你武功虽高,但岂不闻双拳难敌四手。光是你一人有用,又当如何?” 陈式一皱眉道:“卑职一人便足以保护大人安全了。” 张延龄笑道:“你未免太自信了。一个人能力再强也是有限的。我的亲卫队必须人人有用。我并不要求他们个个如你这般,但起码也不能是拖累。遇到危险情形,起码也能抵挡抵挡。我的亲卫队不能有废物,明白么?” 陈式一嗔目道:“大人!” 张延龄冷目看着他,陈式一的眼神凌厉,似乎有怒火在燃烧。特别是在适才展露了高超武技之后,一般人对陈式一此刻比生出敬畏之意。然而张延龄却一瞬不瞬的迎着陈式一凌厉的目光丝毫也不退让。 “怎么?陈百户要发怒了么?莫非要逼着本官听你的?”张延龄冷声说道。 陈式一也瞪着这个年轻的镇抚大人。他本以为自己带着威胁的目光能震慑对方,毕竟张延龄是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人罢了。然而,最终他却败下阵来。在这种目光的对视之中,不是谁的武功高才能取胜,陈式一或许武功高,但是张延龄身上更有陈式一难以企及的气度和从容,以及上位者的威严。 这便是许多武力强悍的强者却甘愿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面前俯首称臣的原因之一。 眼前这个镇抚大人目光深邃而平静,没有丝毫的恐惧。自己眼神的威慑根本没有吓倒他。而一旦武力恐吓无效,陈式一便再无强迫对方的本钱,相反便要考虑恫吓之后的后果了。 “卑职……不敢!”陈式一低下了头,拱手沉声道。 张延龄笑了。见了陈式一的武技高强之后,张延龄当然很是高兴。身边缺少的便是有本事的人,武技高强绝对是自己最期望的本领之一。但是,陈式一这种性格爽直甚至有些不守规矩之人,若是无法震慑住他,便无法收服他。便也无法使用他。所以,其实不仅要在气势上震慑住他,之后更需要一些其他的手段才能真正驯服他。 第152章 上元夜 “告诉本官,你为何非要留着这些人?因为他们是你的老部下?还是他们是你的朋友,亲眷?”张延龄沉声问道。 陈式一沉声道:“大人明鉴,这些人都是我的老部下,而且都是在衙门里被欺负的人。他们虽然懒散,但是都是老实人。他们个个都有家小要养活,离开了锦衣卫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大人应该明白,从锦衣卫出去的人,谁都不肯用他们。哪怕是去码头上做苦力也没人要。他们不是天生懒散,只是无所事事罢了。这些人跟随我多年,这次我之所以不愿意调出本衙去北镇抚司,便是知道我一走,他们在南镇抚司之中无立足之地,必会被抛弃。卑职恳请镇抚大人给他们一条生路,卑职感激不尽。” 张延龄微微点头,亲卫队的人张延龄早就查过他们的卷宗。他们几乎都是第三千户所的人,都是原来陈式一手下的人。这一点陈式一并没有撒谎。第三千户所被调拨给北镇抚司统辖的时候,挑挑拣拣,淘汰了不少人员。其中便包括这一百亲卫队中的绝大部分。 这些人有的受过伤,有的是年纪大了,按照正常的标准,他们都不合格。但是却都被统统纳入自己的亲卫队中。也不知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陈式一为了保护他们而把他们收拢到了一起。但无论如何,陈式一有庇护弱小之心,这足以让张延龄对他刮目相看。 陈式一是个讲义气的人。 武功高,讲义气,凭这两点,张延龄便更希望能收服此人了。剩下的一个最重要的品质,便是对自己的忠心了。 赏善罚恶,恩威并施,乃御人之道。收服此人,让他忠心耿耿,便需要如此。 “陈百户,没想到你还是个对兄弟义气之人。我很钦佩。不过,规矩是规矩,还是那句话,我不能忍受我的亲卫队是一群懒散无用之人。为了你的义气之举,我可以网开一面。我给你个机会,一个月内,我要看到他们军容齐整纪律严明。否则,什么都不必说,定是要全部遣散的。我不求他们个个都成为精兵强将,但是他们必须有用。明白么?有用未必便是武艺高强,也可以是忠心耿耿,也可以是其他方面。总之,不能是懒散的废物。”张延龄沉声道。 陈式一大喜过望,激动道:“多谢大人。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好好的训练他们,让他们给大人展现全新的面貌。卑职替兄弟们感谢大人。” 张延龄微笑道:“陈百户,我很期待。从现在起,我宣布,亲卫队用最好的装备兵刃,骑最好的马。单独设伙食堂。兵饷每月加五百文。生病的和受伤残疾的兄弟请外边的大夫前来医治,缓解病情和伤情。即日起,亲卫队不用住在后面这些猪圈一般的地方了,搬到前面来。让无关人等搬出我的公房院子。陈百户,这些支持,应该够意思了吧。” 陈式一呆呆看着张延龄表情呆滞,他万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一下子给了亲卫队如此多的资源和待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位镇抚大人不是之前还要遣散他们么? “大……大人,您不是开玩笑么?”陈式一道。 “开什么玩笑?陈百户,本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也不必谢我,要谢,谢你自己。我喜欢有本事讲义气性子直爽之人。你很对我的脾气。这是你为你的兄弟们挣得的。”张延龄微笑道。 陈式一喉头滚动,拱手想说话,却没说出来。张延龄摆摆手道:“你自便吧,忙活完了再来见我,今日起,你得负责保护本官了,可不许懈怠。” 张延龄转身走开,陈式一拱手半晌,才低声道:“多谢大人,卑职遵命。” …… 数日过去,转眼上元节将至。上元节是大明朝为数不多的重要节日之一。其隆重程度甚至一度冠绝所有节日之首。宪宗成化年间,上元节另有假期十日。从正月初八到正月十八十天时间官民休假,共度佳节。不过到了弘治朝,假期缩短为五天,从正月十三到正月十八。毕竟弘治皇帝是出了名的勤勉,自然不会让上下官员军民太过放纵。 大明朝的上元节也和前朝一样是个赏灯猜谜尽情玩乐的节日。节日里,即便普通百姓之家也会至少在门前悬挂两盏彩灯欢庆。更不要说达官贵人之家了。 很多富贵之家正是在上元节才能炫耀他们的奢华生活,他们会在高宅大院之中挂上成百上千的彩灯,在门口左近悬挂大量的花灯附上灯谜彩头供百姓赏玩。 有的豪富之家甚至会开放门户供百姓游览。毕竟锦衣夜行得不到心理上的满足感,只有让别人看到自家广厦之华美,彩灯之绚烂,虚荣心才会得到满足。 据说,有的人家每年在上元节中光是请能工巧匠制造彩灯这一项便要花费数千两银子之多。 建昌候府倒是没有在这方面大肆花销的打算,他的主人如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大手大脚铺张浪费的主儿,按张延龄的话来说,钱要花在刀刃上,无意义的事情没有必要做。 当然,必要的布置还是要有的,否则有失身份。所以,阿秀和杏儿等人除了在家宅之中悬挂了灯笼之外,在张家所在的胡同里和街口处也布置了花灯,准备了春饼彩头等物与民同乐。但在规模上便小的太多了。 正月十五当日,早上吃了汤团,中午吃了团圆酒席之后,所有人小憩一会便起来梳洗打扮准备晚上出门赏灯。上元节的晚上,京城有数处灯市,还有龙灯狮子等节目,张延龄固然对此兴趣不大,但是阿秀从小到大还没看过一回,所以张延龄答应她陪她一起去观赏。 天近黄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众人便准备出门上街。在天黑下来的那一刻,灯市所有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是最震撼和美妙的时刻,所以需要天黑之前出门。 然而,就在张延龄和阿秀带着一大帮人有说有笑的来到门外准备上车的时候,巷子口一辆马车悄无声息而来,在府门前停了下来。堵在众人面前。 黄四正要上前呵斥,只见赶车的车夫跳下车来快步来到张延龄面前,伸手摘下了斗笠。 “侯爷好!”那人低声道。 张延龄讶异道:“张公公?你怎么来了?” 来者是张忠,坤宁宫皇后娘娘身边的内侍。 “皇后娘娘驾到,侯爷快接娘娘进府。”张忠低声道。 张延龄一愣之间,只见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名婢女扶着另一名女子下了车,张延龄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是张皇后。但是认出的那一刻,张延龄的心里咯噔一下。 张皇后穿着普通的女子襦裙,佝偻着身子,头脸上罩着一层黑纱。看惯了张皇后容光焕发衣饰华美雍容华贵的样子,此刻看到张皇后如此打扮,让张延龄感觉反差太大,心中凛然。 “一定是出事了。”张延龄心中想道。 第153章 移情别恋 “二姐,您怎么来了?”张延龄忙上前行礼。 张皇后低声道:“人多眼杂,进去说话。” 张延龄忙点头,引着张皇后进了府中。阿秀忙吩咐众人收拾回府,关了府门,心中也自疑惑。 张皇后一言不发进了张家后宅,来到后宅厅中坐下,这才取下脸上的黑色面纱,露出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张延龄看到那张脸之后吓了一跳,这才半个月没见,张皇后像是变了个人一般,面色苍白不说,眼泡浮肿,双颊凹陷,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二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张延龄低声问道。 “小弟……”张皇后只一开口,眼圈便红了,眼泪便涌了出来。 “二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张延龄慌了,忙问道。 张皇后擦了眼泪,极力控制情绪,咬牙道:“小弟,皇上他……他有别的女人了。” 在张延龄惊愕的目光之中,张皇后将事情详详细细的跟张延龄说了一遍。 “……自新年之后这半个月来,我便觉得皇上有些不对劲,大年初一之后,他便不常来坤宁宫中了。即便来了,跟我说话的时候也让我觉得怪怪的,眼神也不敢跟我接触,总感觉有些异样。我还以为他是操劳国事劳累了,心里想着国家大事,所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可是,他的表现越来越奇怪,有时候坐在那里发笑,本来皇上根本不在意他的相貌的,那日我居然看见他对着镜子拔鬓边的白发。还问我他是不是看上去老了。这些反常的举动,让我觉得他有些奇怪。” “……当然,这些事都不算什么,只是奇怪而已,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异常。直到我那日去乾清宫中找他,在他的床头看到了一瓶叫海狗丸的药物。延龄,你是男子,当知那海狗丸是什么玩意。” “皇上日常生活上很是节制,不能说清心寡欲吧,但那方面的事他是很节制的。我们之间的床笫之事一个月也不过数次而已,他也根本无需吃什么药。他自己也说过,补药是透支根本之药,不可多用。现在他却吃起了海狗丸,而最近我们又根本没有在一起过,便让我立刻生了警觉。我便悄悄的打听皇上最近的行程,从他身边的人口中打听到了情形。最近皇上常去长春宫中盘桓,有时候甚至留宿在长春宫中。” “长春宫是什么地方?是老太后的寝殿。就算皇上和老太后感情深厚,却也不至于年后这半个月去了七八次,还留宿于长春宫中,更是让人觉得奇怪。我便想起了大年初一那天晚上,你们走后不久,皇上便命人来告诉我他要去陪老太后说话,晚上不陪我和厚照一起用膳了。我当时没多想。后来我见夜有些深了,担心皇上喝醉了酒,又担心他回来的时候冷,便亲自拿了裘氅送去。结果长春宫的人却说皇上早已离开了。我去了皇上寝宫,皇上却又不在。我在乾清宫中等了许久,他才满身酒气的回来。见到我似乎很羞愧的样子。我问他为何长春宫的人说他回来了,而他却没回乾清宫或者去坤宁宫,他说,他想起有一桩要紧事,去了御书房处置了些要紧事。我当时也没在意。事后一想,他喝了那么多酒,又是半夜三更,处置什么政务?明显是说谎。只是我本就不怀疑他,所以当时没发现。” “……长春宫中有猫腻,我让刘忠去暗查此事,刘忠查了出来。初一的时候,周家几人进宫给老太后拜年,进宫的是周家叔伯父子以及女眷共八人,但出宫的时候却少了一个。也就是说,初一当天有人留在了长春宫中。而那天晚上老太后便把皇上叫去说话,留他吃饭,皇上晚上对我撒谎。凭我的直觉,便是那天晚上长春宫里有狐狸精缠上了皇上。几天前,我装作不经意的闯进了长春宫见太后,然后我见到了那个狐狸精,小弟,你知道么?那个狐狸精生的跟我年轻的时候很是神似。她见到我心虚的要命。虽然我没有跟她多说话,但凭着我的感觉,我知道是她。皇上定是被她给迷上了……” “小弟,你知道姐姐的心里多么难过么?不但难过,我都快要疯了。皇上和我十多年夫妻,恩爱甚笃,现如今他移情别人了,这个小狐狸精勾了皇上的魂了。皇上已经被这个小狐狸勾掉魂了。为了讨她欢心,吃上**了都。对我也不理不睬,心不在焉。在坤宁宫哪怕坐那么一小会,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我这里。我真是要发疯了。今日上元夜,本来我们该一起在宫里看花灯,宫里还准备放焰火的。可是他说他要去长春宫陪太后赏灯,让我自己和照儿去看灯。……我本来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照这样下去,我怕是要被那狐狸精夺了位置,打入冷宫了。所以,思来想去,我得来跟你们商议此事。这件事我唯一能商量的便是你们了。所以我偷偷出宫,皇上和照儿还不知道。一会我便要回宫去,免得被他们发现,拿我偷偷出宫的事说事。小弟,姐姐真的要疯了,我感觉在皇宫之中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再这么下去,姐姐便要死了。” 听完了张皇后的一番咬牙切齿又绝望愤怒的叙述之后,张延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本来他听了张皇后前面的话之后,还以为只是皇上和皇后之间的一些夫妻间的小矛盾罢了。皇上有了其他的女人,皇后心中不满,前来向自己哭诉,这件事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身为皇上,只有皇后一个女人,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就算皇上偶尔偷吃,那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不威胁皇后的位置,只要皇上对皇后依旧是尊敬宠爱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听着听着,即便张皇后的言语中因为情绪有些断续而含糊。但张延龄还是很快便听到了其中一些惊人的细节,一些不同寻常的描述触动了张延龄敏感的神经。 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自己认为的皇上偷吃了宫中女子的事情了,而似乎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二姐莫要生气,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喝杯热茶缓一缓。”张延龄为张皇后沏上茶水。 张皇后哪里喝的下去茶,叹息道:“小弟,你说这件事现在该怎么办?我现在六神无主,着实拿不定主意。这种时候,姐姐只有来找家里人商议了。其他人都靠不住。” 张延龄点头道:“二姐稍安勿躁,我可否问几件事。” 第154章 阴谋的味道 张皇后道:“你问便是。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张延龄沉吟片刻,问道:“皇上在年前有无异常行为。我的意思是,年前皇上跟太后宫里的那个女子是否便有瓜葛?只是姐姐没发现罢了。” 张皇后摇头道:“绝无可能,你也知道,我和皇上是很恩爱的,他虽然住在乾清宫,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坤宁宫住着,和我同吃同住同起同居。去年入冬之后,皇上一次也没有在乾清宫住过,他说天冷了,怕我一个人睡着晚上冷,所以……呜呜呜,这个负心人,转眼就变了脸。” 张皇后谈及往日恩爱,又开始哭了起来。 张延龄沉声道:“二姐,不要这样,现在是在商议此事,不要感情用事。再说,姐夫是皇上啊,我说句二姐你不爱听的话,他就算有别的女人,也无可指谪。相反,二姐要是表达不满的话,反倒是你的错。皇上这么多年没有宠爱别的女人,那是异数,而非必然。” 张皇后瞪着张延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来找你商量,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平日白疼你了么?” 张延龄忙温言道:“二姐莫生气,我的意思是,这种时候千万要冷静,不能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反倒被人抓住把柄,那便无可挽回了。二姐,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皇上喜欢了另外一个女人,我担心的是,这件事是针对二姐,针对我张家的一个阴谋。” 张皇后一愣,愕然道:“小弟,你这话是何意?” 张延龄轻声道:“二姐,若是前者,此事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姐和皇上夫妻多年,生了厚照也已经是太子,任谁也不能抹杀皇上和二姐之间的情分,更无法动摇你后宫之主的地位。无非便是皇上想尝个鲜……二姐,我不是说你老了,只是……这事儿明摆着,哪个男子不爱图个新鲜?何况那是皇上。” 张皇后怒道:“那是你,皇上这么多年来只对我一个人好,怎地突然之间喜欢上别的狐狸精?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么?” 张延龄点头道:“二姐,这便是我所担心的问题所在了。皇上突然之间便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这让延龄感觉太突兀。我觉得这件事必有内情,很可能是有人刻意设计的一个阴谋。” 张皇后皱眉看着张延龄,眼神中满是惊惶。 “二姐,你说那个女子是太后娘家的侄孙女,又说大年初一那天周家人进宫见太后,出去之后便留下了一个人。有没有可能,那留下的人便是那名女子,姐夫现在喜欢的这个婉儿?”张延龄轻声道。 张皇后一拍手道:“对啊,我都给气糊涂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张延龄摆手道:“也未必如此,也许留下的是别人,也许这个婉儿是之前进宫的。但是有很大的可能留下的便是这名女子。” 张皇后道:“不用多想,肯定是她。不然初一那天,老太后干什么请皇上单独去陪她说话?便是因为那个狐狸精在,想让皇上见到。哎呦……” 张皇后话说了半截,忽然瞪大眼睛转头愣愣的看着张延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张延龄低声道:“二姐,是不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张皇后缓缓点头道:“是!” 张延龄沉声道:“那个女子的相貌很像二姐年轻的时候是么?” 张皇后皱眉点头道:“很像,很像。不能说完全像我,但是起码有个六七分吧。” 张延龄缓缓道:“那就是了,那便是周家捣鬼,处心积虑的安排。周家众人进宫,留下那个长相酷似二姐的女子。然后老太后请皇上去叙旧说话,让皇上看到了那个女子。皇上本来应该对别的女子不屑一顾,宫中这么多美貌的宫女皇上可一个没看上,但是遇到了长得酷似二姐年轻时候的女子,那便不同了。也许当晚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发生了一些事情。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周家精心安排的结果。” 张皇后缓缓点头,咬牙道:“定是如此。周家真是该死啊,居然敢如此大胆,暗中设局,着实可恶。太后这个老贱人,亏本宫平素尊敬她,居然干出这种事来。实在该死。” 张延龄苦笑道:“二姐,其实,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没什么可以责怪周家的。起码在明面上没有什么可指谪的。” 张皇后怒道:“周家做出这种事来,你还说这样的话?” 张延龄伸手轻拍张皇后的手,沉声道:“冷静,二姐,一定要冷静。听我说。我问你,周家人进宫陪老太后过年有没有错?老太后留下她娘家侄孙女在宫中有没有错?老太后请皇上去叙旧有没有错?那个女子长得像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错?” 张皇后皱眉道:“你是何意?” 张延龄轻声道:“二姐,所有这些过程,周家人都没有罪过。就算知道这是精心设计的局,也根本找不到可以指责的地方,因为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明面上无可厚非。若以这些行为去指责他们,反而容易被反咬一口。我只能说,他们的设计很高明。他们知道皇上和二姐之间情义甚笃,所以,他们制造了这种偶遇的情景,且找了个酷似二姐年轻时候模样的女子作为诱因。其实是利用了皇上对二姐的情感。着实有些高明。” 张皇后听懂了小弟的分析,确实,周家做的事情,包括太后做的事情都没有出格,整件事做的让人找不出理由来。而且还是利用了自己和皇上的感情达到目的,让人感到愤怒之极,但却又不知如何发泄怒火。正因为如此,才让人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更加的恶心和恼火。 “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任由皇上被那个狐狸精勾引?明知周家使坏,却装作若无其事?不成,决计不成。我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小弟,你们若是没有主意的话,我自己解决此事,回去我便跟皇上摊牌。”张皇后怒道。 张延龄忙道:“二姐,话还没说完,你如此着急作甚?听我把话说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善了。但是,二姐如果就这么闹起来,事情反而更加糟糕。皇上既然对你有愧疚之意,那说明他并非对二姐无情。可能皇上知道自己做了不好面对你的事情,但他又是一个心善之人,加之可能被那女子吸引住了,说句难听话叫做‘恋奸情热’,一时之间难以自拔。这时候摊牌闹起来,结果反而适得其反。我也是男人,二姐,你相信我,我了解男人的心理。虽然那是皇上,但在某些方面,男人都是一样的。” 张皇后胸口起伏,重重的呼吸,平息心中的怒气。 第155章 阴谋的味道(续) “二姐,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不是这件事本身。皇上被周家设局,迷恋于另外的女子,这件事本身其实并不可怕。恰恰可怕的是这件事以外的东西。这件事做的太高明,而如此高明的设计,周家那帮蠢材如何能想的出来?我敢保证,周家那几个人绝无这般才智。周寿周彧周瑛,哪一个是能想出这么高明的办法的人?周老太后更别说了,行将就木之人更不可能有如此的算计。他们的背后必有高人指点。而这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张延龄缓缓说道。 “你是说……有人给周家出了这个计谋?那是谁?”张皇后脑子已经乱了,越是听弟弟分析下来,她便越是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但却也越是觉得是有道理的。 “我不知道是谁,但定然是极为痛恨我们的人。这件事的目的很明显,便是利用这个女子削弱皇上对二姐的专宠,从而削弱二姐的地位,达到打击我张家的目的。在我看来,周家不过是被人利用了罢了。人人都知道我张家和周家有矛盾,之前的殴斗和争田之事尽人皆知。周家众人对我们恨之入骨,想要报复我们。而这件事正合他们的心意。报复我们,又让周家地位提升,何乐而不为?藏在暗处的人便是利用了这一点。” “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张皇后声音有些颤抖,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个阴谋的危险。 “二姐,倘若你闹起来,怕是正合他们之意。他们巴不得你闹起来,这样皇上下不了台,必会对你生出厌恶之心。而在明面上,你闹起来也是无理取闹。皇上很可能会索性纳了那女子为妃,一不做二不休。你莫非忘了,朝廷上下可是有许多人明里暗里上奏皇上,要求皇上填充后宫,稳固国本,不可使六宫空虚,误导天下人只娶一妻不纳妾的。一旦闹开了,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二姐一边,事情反而会糟糕。所以,我请二姐万万冷静,依旧如平常一样起居,对皇上也不要有任何的异样。这是目前二姐该采取的最佳的应对之策。”张延龄低声道。 张皇后闭上眼睛,大口的深呼吸,显然心中意难平。 张延龄轻抚张皇后的肩膀,在她耳边柔声道:“二姐,我知道你很委屈,但目前你必须要忍耐。剩下的事情,我来做。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此事必不能干休,有人骑到二姐头上,骑到我张家头上来,我们岂能不给予重重的反击。必须要有人付出严重的代价,否则怎能震慑那些暗影中的家伙。你放心,这件事交给你弟弟我,我定会解决此事。” 张皇后睁眼道:“小弟,你如何解决?” 张延龄笑道:“二姐,你相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么?” 张皇后皱眉不解。张延龄道:“你相信世上真有人和二姐年轻时候生的一模一样么?” 张皇后道:“你的意思是……” 张延龄沉声道:“这便是突破口。世上蹊跷事虽然多,但很多巧合都是人为,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届时,真相自明。” 张皇后缓缓点头道:“好,辛苦小弟。但你要小心。既然别人设下阴谋诡计,必有所防范。你千万小心谨慎。就算查不出来真相也无妨,我可不想因此让自家亲人受到伤害。” 张延龄点头笑道:“放心,我自会小心。这件事哥哥知道么?二姐跟他说了么?” 张皇后摇头道:“我尚未来得及告诉他。” 张延龄道:“那便暂且不要告诉哥哥吧,哥哥性子急躁,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冲动行事。待我查出真相,再告诉他也不迟。” 张皇后微微点头。站起身来道:“小弟,我该回宫了。我是悄悄出宫的,得尽快回去。今晚皇上观灯之后,很可能会去坤宁宫找我。既然要我克制,自不能让皇上生疑。哎,我真是命苦,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张延龄躬身道:“二姐受委屈了。但忍耐是为了反击,二姐务必隐忍。” 张皇后叹息一声,举步出门。张延龄默默跟在她身后,送她出去。 天色已经黑了,张家庭院中的灯火已经点起,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外边的街道上已经有铜锣鼓点之声响起,更有人生鼎沸隐隐传来。大街上的灯市和舞龙舞狮的活动也已经开始了。远处的夜空之中,冲天的焰火在黑暗中炸裂,星光如雨,绚烂无比。 姐弟二人的身影穿行于灯影明暗之间,仿佛这所有的喧闹于他们无关。 …… 送走了张皇后之后,张延龄还是带着家中众人出门观赏花灯。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扫了众人的兴致。阿秀等人虽不知道皇后前来是为了何事,本来抱着担心,但见张延龄神色如常,便也都安心下来。 赏灯游玩进行的很尽兴,张家众人其实甚少有这种在街头游玩的机会。之前的张侯爷是绝对不许的。即便杏儿葡萄儿桃儿她们也是第一次赏灯游玩,更别说阿秀了。 张延龄跟着欢天喜地笑颜如花的她们身后走着,心里想着这件突然发生的事情,自然心中沉郁。但同时,也激起了他的斗志。不为别的,就为了张家的命运,为了阿秀和家中人的快乐,也不能允许这些宵小之辈在背后捣鬼。周家以及背后暗影里的人物,自己一定要揪出来,严惩他们。 次日上午,张延龄带着赵元成骑马来到南熏坊南镇抚衙门。进了衙门后直奔自己的公房院落。尚在垂门口,便听到里边传来整齐的操练声。 进门后,但见公房之前的空地上,百余名锦衣卫亲卫人马正在操练队形,呼喝有声。亲卫队百户陈式一站在队列之前大声呼喝,声如炸雷一般。 见到张延龄和赵元成进来,陈式一忙喊停操练快步上前拱手行礼。 “卑职参见大人。话说大人怎么来了?上元假期不是要到初十八么?” 张延龄微笑还礼笑道:“左右无事,过来转转。你不是也有假期么?怎么?没去玩耍玩耍?” 陈式一道:“卑职又无家室,孤身一人,并无牵挂。再说了,这帮兄弟得操练起来。大人给了一个月的期限,卑职得将他们好好整顿整顿,以符合大人的要求。” 张延龄点点头,走到队列前方。陈式一厉声喝道:“行礼!” 众亲卫齐刷刷拱手叫道:“见过大人。” 张延龄拱手笑道:“兄弟们免礼。” 张延龄看着眼前这群亲卫队,他们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校尉服,靴子帽子都是全新的。虽然依旧显得不够威武雄壮,但是此刻整形齐整,感觉已经和之前有所不同,原来的懒散病弱的感觉已经减少了许多。 第156章 秘密 “陈百户,操练进展的看来不错。”张延龄笑道。 陈式一躬身道:“回禀大人,还早的很。才操练不足五日,尚不能称之为有进展。” 张延龄点头道:“都操练些什么内容?” 陈式一道:“卯时半起床洗漱跑操十里,就是沿着咱们公房大院跑三十圈。早饭后演练队形一个时辰。之后半个时辰练气力身法,举石锁翻矮墙等等。午后进行武技兵刃操练两个时辰。” 张延龄点头笑道:“很好,安排的很好。不过要注意分寸,乍一下强度过高,他们怕是吃不消。还有些有残疾病弱年纪大的兄弟要区别对待。” 陈式一道:“大人放心,卑职将无法胜任全部操练项目的人挑出来,给大伙儿搞后勤。烧水煮饭什么的。正如大人所言,人人有用便好。” 张延龄点头道:“好。一支队伍要有能冲锋陷阵的,也要有能够辅助后勤的。这一百兄弟,我希望能有一半能够强壮可用,那便达到目的了。一定要好好的训练。不光是操练武技,更要操练品质意志。不求个个骁勇善战,但要个个有精气神,有忍耐力,有忠诚办事,刀山火海不皱眉头的意志。那才是真正的可用之人。” 陈式一躬身喝道:“卑职谨记大人教诲。定不负大人期望。”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你也不必急于求成,慢慢来。我虽说给你一个月之期,但有些东西是一个月练不成的。我不会强人所难,自会给你适当的宽限。” 陈式一躬身应诺。 张延龄点点头转身往公房里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陈式一道:“陈百户,让兄弟们歇息一会,你跟我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陈式一点头应了,转身喝道:“兄弟们歇息片刻,三位总旗带着兄弟们喝茶歇息。但不许四处乱走,不许大声喧哗,不许坐在地上,不许脱帽解衣。谁敢违背,鞭子伺候。” 张延龄请陈式一落座,赵元成沏上茶水之后,张延龄吩咐道:“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来打搅。” 赵元成点头应了出门,顺手关上房门。 陈式一有些疑惑,不知道镇抚大人要说什么,似乎很是重要。 “大人不知何事吩咐?”陈式一道。 张延龄微笑道:“没什么,聊聊家常。上次咱们聊了些,但还不够。我想知道的更多,陈百户不知介不介意。” 陈式一道:“大人想问什么,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延龄点头道:“那就好,那我便直截了当了。陈百户一身好武艺是从哪里学的?” 陈式一笑道:“哦,卑职自小习武。我老家当地尚武成分,我爹爹便是当地有名的拳师。卑职三岁便跟着爹爹习武了。” 张延龄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陈百户武功如此高强。原来是家学渊源。” “哪里哪里,大人谬赞。”陈式一道。 “然则,陈百户为何会进入锦衣卫衙门呢?我的意思是,陈百户是为了光宗耀祖,还是为了大展身手呢?”张延龄问道。 陈式一脸上肌肉抖了抖,沉声道:“镇抚大人,卑职进入锦衣卫是求个前程。当年恰好太原府锦衣卫千户所招人手,卑职便去报名。因为卑职会一些拳脚,所以便被召入衙门里。卑职是想着在锦衣卫混个前程出来而已。”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时候陈百户多大岁数?” 陈式一道:“卑职那时二十四岁。” 张延龄道:“二十四岁,应该已经成家了才是。陈百户为何至今仍是孑然一身?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陈百户这般英雄人物,自有女子趋之若鹜。陈百户为何不娶妻呢?” 这问话听上去八卦的很,似乎没什么营养,但是陈式一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起来。脸上的微笑消失,面容变得有些扭曲。他沉吟不语。 “怎么?陈百户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张延龄微笑道。 陈式一抬头看着张延龄道:“大人,卑职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大人倘若有什么吩咐的话,卑职自当遵命而行。至于这些事情,卑职不想回答,这是卑职的私事。” 张延龄微笑道:“私事……倒也是。陈百户,你是太原府人氏是么?不知你记不记得十八年前,太原府有一桩案子。太原府东城回马桥下,有一个女子淹死了。那女子怀孕了,一尸两命。那女子名叫李阿英……” 张延龄话音未落,陈式一腾地站起身来,面色涨红,双目园睁,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脖子上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像个发怒的野兽一般低声吼了起来。 “你怎知道此事?你想要干什么?” 张延龄摇摇头道:“陈百户,我是你的顶头上司,南镇抚司的镇抚大人。你这是对我的无礼。” 陈式一喝道:“我管你是谁,告诉我,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张延龄冷声道:“陈百户,本官让你坐下,请你稍安勿躁。本官若是想对你不利,何必叫你来说这些话?你武艺高强,本官难道不知这么做有危险?” 陈式一喘着粗气瞪着张延龄,半晌在张延龄严厉的目光下松开刀柄,颓然坐下。 张延龄伸手从作案下方的盒子里抽出一卷发黄的卷宗丢在陈式一的面前。那卷宗散发着霉变的气味,一摔之下,烟尘碎屑在明瓦投射下来的阳光光柱之中飞舞。 “我只是在衙门的卷宗档案里查到了这桩案子罢了。并且,我查出来这件案子跟你有关系罢了。陈百户,你也不必遮掩,那李阿英是你的妻子是不是?”张延龄缓缓道。 陈式一抬起头来,虎目圆睁,眼睛里充斥了痛苦和挣扎。半晌后,他沉声点头道:“不错,大人所言完全没错。阿英确实是我的妻子。我本以为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无人知晓,却不料被大人翻出来了。”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陈百户,你承认了便好。” 陈式一冷声道:“然则那又如何?大人处心积虑的调查我的过望,挖出我的往事来是何目的?” 张延龄无声的笑了,摇头道:“陈百户,莫非你以为本官是刻意挖出你的过往,找你的麻烦不成?十八年前,我还是个两岁的孩童,我跟你陈百户毫无交集,也根本没有任何的瓜葛。我张家一门跟你也无半点瓜葛,我找你麻烦作甚?我之所以知道此事,那是因为你陈百户现如今是本人亲卫百户,所以我才要严查你的底细。否则,本人身边跟着一个身份底细未知,武功高强之人,我岂会放心?我怎知你会不会对我不利?” 陈式一沉默不语,对于张延龄这个解释,他还是认可的。张延龄新任镇抚司镇抚,自己是他的亲卫百户。以张延龄这种身份,查一查身边跟随的人的底细,那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第157章 人间悲剧 “本人原本没有打算查的太深,只想知道你在锦衣卫衙门里到底是谁的人。但是你的经历太过奇怪,让我不得不深究下去。你的履历卷宗上写着,你本有很多机会离开南镇抚司衙门得到重用,但是你都拒绝了。年前北镇抚司的调令副本我也找到了,你甚至有机会去北镇抚司任职,但你却拒绝了。” “你曾是千户,却因为殴打同僚被降为百户。按理说,你在锦衣卫衙门多年,不至于不知道轻重。但你却还是那么做了。这可以理解为你是讲义气的脾气直率的人,但是我却有另外一个解释。或许你其实并不在意官职的高低,你只是想留在南镇抚司这里混日子。因为这里既清闲又不会引人注意,是个隐藏自己的好地方。既不会大出风头被人注意,又有锦衣卫的身份作为隐藏。” 张延龄微笑着缓缓说道。陈式一心惊肉跳,他没想到有人居然把自己的心思猜的如此的透彻。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便更加详细的翻找了一些关于你的档案。不得不说,咱们南镇抚司衙门的档案还是保存的挺齐全的,不光有履历档案,还有一些案件卷宗。我花了两天功夫才找到了这份已经快要被虫蛀光了的卷宗,在里边找到了你的名字。但我没想到,那居然是一桩一尸两命的溺亡案。而你的名字便是作为那可怜母子的丈夫出现在里边。当然,最终你被排除作案嫌疑,但那桩案子却至今未破。后来你入了锦衣卫,我想,作为死者的丈夫和那未出生的孩儿的父亲,你怎么会甘心凶手逍遥法外。所以,适才你说什么求个前程的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很明显你加入锦衣卫不是那个目的。” 陈式一低着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张延龄的话撕开了他心中最痛楚的伤口,而这伤口至今也没有一刻痊愈。 “……我大胆的做个猜测,我认为你加入锦衣卫的目的是为了寻仇。一种是你认为加入锦衣卫可以更好的破案,利用锦衣卫的身份亲手查出凶手是谁,为妻儿报仇。又或者是……你怀疑凶手很可能便是锦衣卫中的人,加入锦衣卫能够接近此人,更便于查清楚事实,然后亲自下手。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瞎猜。但有一点我坚信,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报仇成功。否则你也不必沉溺于酗酒,表现的如此颓废。而你不久前的告假,应该也不是什么家中有事。而是……回太原府去祭拜你死去的妻儿去了吧。因为,正月初三是你妻儿的忌日,那正是那件案子发生的日子。” 陈式一身子抖了一下,脸上肌肉扭曲,表情痛苦无比。 张延龄从桌案旁边的木盒里取出一叠装订的册子,淡淡道:“陈百户,自进入南镇抚司之中,你的告假记录都在这里。这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了,每年新年前后你都要告假十日,风雨无阻。而你这么做,正是去祭拜你的妻儿去了。我想,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可否认的了吧。” 陈式一长长的嘘了口气。原本他还想做一些辩解和隐瞒,但是当发现对方已经近乎完全的掌握了所有的情形之后,解释和隐瞒其实也没有任何必要了。陈式一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大人很是厉害,没想到如此隐秘的事情都被你洞悉了,我本以为没人会知道这一切。卑职佩服,佩服的紧。”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重新坐下,轻声道:“陈百户,实在对不住,我不该挖出这些往事,我看得出你至今尚未释怀,那件事情一定让你痛入骨髓,肝肠寸断。我不该窥伺了你的隐私。但是,我并非故意如此。我向你道歉。” 陈式一叹息道:“没什么可道歉的,既然大人将整件事都查的差不多了,卑职也不想隐瞒了。大人确实思虑入微,你所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只是有一些地方有出入。我妻子阿英和我那未出生的孩儿的死是溺亡,但却是被惊吓落入河中的。我也早已查到了凶手便是锦衣卫中的人,只是我动不了他,我杀不掉他。” 张延龄讶异道:“哦?你知道凶手是谁?” 陈式一缓缓点头,双目看着屋顶明瓦上射下来的两道光柱,看着光柱之中飞舞的闪亮的尘埃,陷入回忆之中。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和阿英成婚才三年。阿英是我父亲的好友之女,我认识她那年她才十四岁,我十八岁。但是我便认定她是我的妻子了。三年后,我如愿以偿娶她进门。那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三年时光。阿英很贤惠,性子很温柔,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成婚三年,阿英怀孕了,更是喜上加喜。可是谁能想到,厄运会降临到她身上。那一年过了新年,正月初三,我和师兄弟在家中喝了些酒……本来我应该去城东丈人家里借她回家的,头一天我和她一起去的丈人家拜年,岳母留她住一夜,我因为师兄弟要来给我爹爹拜年便当天回家照应。约好了午后我去接她回来的,可是……我喝醉了酒便睡了。直到有人跑来告诉我……阿英出事了。” 陈式一的面孔扭曲起来,身子也佝偻起来,这回忆让他痛苦不堪。 “陈百户,喝口茶再说。”张延龄沉声道。 陈式一摆摆手,继续道:“我赶到回马桥的时候……人已经打捞上来了,可是已经没救了。可怜我那阿英和我未出世的孩儿就这么没了。那么冰冷的河水,临死前她该多么的痛苦和恐惧。而我却不在她身边,没有救得了她。我真是个混账,我连妻子都救不了,我真是个废物。” 陈式一牙齿咬的咯咯响,嘴唇咬破了,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他们说,阿英是失足掉落回马桥下的河中淹死的,那天路上有雪,滑的很,她走路回家,滑倒了摔落河中。官府的人来勘察之后是这么说的。起初,我是相信的,但是后来,住在回马桥左近的一位老妇告诉了我一件事。那天有十几骑从桥上飞驰而过,那位老妇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因为当时天色昏暗,她也没有看清楚,也没有太在意。那一队骑马的人飞驰而走,出城而去,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后来发生了溺亡的事情,她才想起来这件事。见我天天徘徊在桥边可怜的很,便告诉我这件事。” “我听了此事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家阿英一向谨小慎微,怀孕之后更是小心翼翼,就算走路她也一定走在路中间的干燥之处,怎么可能走到桥边有积雪的地方?一定是躲避那一队骑马的人才惊慌失措落水的。我暗地里查勘此事,终于知道了那晚从回马桥飞驰出城的那群人的身份。他们是从京城来太原府公干的锦衣卫。” 张延龄微微点头,心中恍然。 第158章 意外的惊吓 锦衣卫缇骑在街道上横行的架势他是见识过的。他们骑着马横冲直撞丝毫不顾及的。一个孕妇,走路小心翼翼。一群缇骑飞驰而来,慌乱之下连忙躲避。道路泥泞湿滑,失足从桥栏掉落冰河之中,然后溺亡。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且,这也不是一场意外,虽然看上去很像,但其实就是一场谋杀。那怕当时有人立刻施救也好,那群人居然扬长而去,显然是毫无人性的谋杀和草菅人命。 “……我将此事禀报官府,希望他们能抓出凶手来。然而,我只过了一天,我得到的结果便是……查无此事。衙门里的人告诉我,那天没有任何人经过回马桥,更没有什么锦衣卫骑兵经过,那只是一场失足落水的意外,要我不要胡乱攀诬,否则我反而要吃官司。我听了这话自然不忿,便去寻那老妇前来作证。可是,我去了老妇人家中时,大人,您猜发生了什么?” 陈式一抬头看着张延龄,嘴角边带着冷冽的笑意。 “人去楼空?找不到人了?”张延龄皱眉道。 “哼,那倒好了。倘若只是走了,我自还能找到她。我去了之后,眼前是一片废墟。头天晚上一场大火,老妇居住的小院烧成白地。老妇人和她的老伴都烧成了焦炭。呵呵,好惨啊。”陈式一咬着牙,苦笑摇头。 张延龄的心骤然紧缩。他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了锦衣卫行事的残酷无情。他本来断定锦衣卫必定会将那老妇的嘴巴堵住,或是将老妇恐吓闭嘴,或是让老妇人消失不见。但是他们竟然是直接的杀人灭口。手段之狠厉果断,令人难以置信。 “是我害了那一对老夫妇,我去官府的时候不该说出有人证这件事的。我低估了他们的凶残。至此,我心里便明白了一件事。靠着官府帮我缉拿凶手报仇是不可能了,这件事他们根本不会去查。由此我也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害死我妻子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否则他们不会如此迅速直截了当的遮掩。”陈式一沉声道。 “说得对,若只是普通校尉,不至于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去消灭证人,不至于让太原府衙的官员公然包庇。必是锦衣卫中地位极高之人,连太原府衙的官员都不敢追查下去。陈百户,然则你便决定加入锦衣卫之中,以锦衣卫的身份暗中查勘此事是么?”张延龄沉吟道。 “正是。除此之外,我无法有任何的进展。我若单打独斗,怕是永远不会有机会。我甚至得不到那日来太原府公干的到底是什么人。唯有进入锦衣卫中,成为他们内部的自己人,我才能查个水落石出。然后恰好锦衣卫需要武艺高的人手,我自小习武,符合他们的条件,于是便顺利的进入了太原府锦衣卫千户所中成了一名锦衣卫。我办事积极,又有武艺在身,卫所之中的锦衣卫校尉都没有我身手好,没有我行事利落,不久我便在千户所里熬出了头,得到了赏识。那之后的履历,大人也都看到了。”陈式一沉声说道。 张延龄点头道:“以陈百户的身手和义气为人,出头是迟早的事情。陈百户可查出罪魁祸首是谁了?” 陈式一点头道:“进入锦衣卫一年之后,我便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只是,知道了是谁之后,我却根本无法复仇。因为,我根本碰不到摸不着他。” 张延龄道:“是谁?” 陈式一看着张延龄道:“镇抚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怕镇抚大人知道之后对你并无好处。” 张延龄大笑道:“陈百户,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这锦衣卫衙门之中,难道还有我张延龄不能知道的事情,心中惧怕的人么?就算是牟指挥使,那又如何?不过我相信应该不会是他吧。牟指挥使的为人还是不错的。” 陈式一冷笑道:“是么?你跟牟指挥使很熟么?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张延龄皱眉低声道:“你的意思,该不会……就是牟指挥使吧?” 陈式一冷声道:“成化二十三年新年,太原府通判李政涉嫌通敌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派人前往稽查,来的便是时任北镇抚司第一千户所千户牟斌牟千户。那队策马横行,害死我妻子阿英的人便是牟斌和他的十六名随从。” 张延龄惊得双目园睁,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式一冷笑不已,低声道:“镇抚大人是不是很吃惊?我查的清清楚楚,就是牟斌带着他的手下一行。事情发生之后,太原锦衣卫千户衙门得到了太原府典狱司的通报,暗中杀人灭口纵火。大人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张延龄沉吟道:“确实意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然而他们怎会让你进入锦衣卫中,毕竟他们知道这件案子。难道对你没有怀疑?” 陈式一道:“我是第二年加入的锦衣卫衙门,太原府锦衣卫千户已经调任京城,知晓此事的人本就不多,他们并没有怀疑我的动机。这个解释大人满意么?” 张延龄皱眉沉吟半晌,低声道:“然则你在太原锦衣卫衙门极力表现,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调往京城来,完成你的复仇是么?” 陈式一点头道:“正是。不得不说,我做了不少亏心事。但我手下绝无一条无辜性命。但我终于被调往京城任职,我也得到了复仇的机会。十余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报仇。我要把当年那些人全部杀光,报仇雪恨。十余年来,当年那十六个人死在我手下的已有九人。都是我杀的。其中有两人已经致仕回家,我便追到他家中杀了他们。还有两人死在办案之中,三人病死,算他们运气。现在我的名单上除了牟斌之外,只剩下一个人。锦衣卫总衙指挥佥事高燮。这两个人我还无法解决他们。因为他们身边的护卫太多,高手也不少,我尝试多次,均未得手。去年春天我还差点被杀死。” 陈式一扯开衣服露出半幅胸口,一道红通通的疤痕如一条巨大的蜈蚣一般扭曲在他的右胸肌肤上,惊悚无比。 张延龄呆呆坐在椅子上,他原本的用意并非是要揭露出这么一桩损人听闻之事,而只是借挖出陈式一的底细,找到他的把柄作为一种控制陈式一的把柄。他的意思是,找到陈式一的违法不轨之行,然后加以宽恕。让陈式一对自己感恩戴德,为自己所用。因为自己确实需要用到他了。 但是,没想到的事,居然挖出了这么一桩令人惊悚的秘密,牵扯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佥事高燮这样的高官。这件事现在反而似乎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了。 第159章 公道正义 不过,张延龄对陈式一却是极为钦佩的。陈式一为了给妻子报仇,这么多年来隐忍潜伏于锦衣卫衙门之中,暗中将害死妻子的仇人一个个的诛杀,这令人惊叹和佩服。在妻子冤屈难申的情形之下,作为一个男人,他踏上了复仇之路,光是这种行为便令人敬佩了。 更多的人恐怕只能选择无可奈何的将仇恨压抑在心中,让时间去淡化这一切。陈式一是真男人,真汉子。 “镇抚大人,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真相了。镇抚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呢?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事实上牟斌和高燮两人我已经无法杀死他们报仇了,卑职心里清楚这一点。而且我也已经杀了我能杀的那些凶手,我已然做了我能做的事情,我想阿英泉下有知也应该瞑目了。卑职也没有更多的奢求。就算我现在死了,也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卑职和镇抚大人并无冤仇,我自不会伤害你。所以,镇抚大人哪怕去告密,卑职也不会怪你。并且这么多年来,这些事憋在我心里,今日突然能吐露出来,我心里不知多么的快意。我甚至有些感激镇抚大人今**我说出这一切,这让我如释重负。” 陈式一嘴角挂着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的轻柔。 张延龄默默的坐着,皱眉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陈百户,本人佩服你是条汉子。有情有义,快意恩仇。有仇不报非君子,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错。只不过,你的行为确实触犯了军纪法纪。而我作为南镇抚司的官长,似乎不能徇私。” 陈式一点头道:“大人不必为难。大人做你该做的事便是。只是请大人善待亲卫队的这帮兄弟。给他们一条活路。” 张延龄忽然笑了起来道:“陈百户是何意?莫非打算慷慨赴死,留下外边那些烂摊子让本人来处置不成?” 陈式一愕然道:“大人的意思难道不是要处置卑职么?”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按理说我该依国法军纪处置你,但法不外乎人情,若无情,法有何用?所以我不会惩罚你,更不会去告密,因为你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陈式一惊讶的看着张延龄,他没想到这位镇抚大人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但接下里,张延龄的话让他更加的惊讶。 “不仅不会处罚你,我在想,能否助你一臂之力。唔……陈百户,如果本人能帮你完成复仇,你会怎么谢我?”张延龄沉声道。 “什么?大人……莫非在说笑?”陈式一惊得目瞪口呆。 “这种事,我岂会儿戏?”张延龄低声道。 “大人……卑职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卑职的仇人是牟指挥使和高佥事。而不是什么其他小鱼小虾……”陈式一低声道。 张延龄摆摆手打断道:“我当然知道。牟斌和高燮嘛,锦衣卫衙门中的头面人物,权高位重,皇上面前都有说话的权力的人。跺一脚,京城抖三抖的人物。那又如何?” 陈式一陷入沉默之中,张延龄继续道:“他们确实是位高权重之人,但是,我的身份地位可不比他低。也许在你们看来,他们威风八面,需要仰视,觉得高不可攀。但在我看来,他们也不过就那副模样。也要吃饭拉屎,也会头疼脑热,他们也不是铁打的金刚。我在皇上身边见过他们多次,他们在皇上面前也不过是乖巧的小猫咪罢了。所以在我看来,没什么可怕的。” 陈式一皱眉沉吟道:“大人说的也许是对的,大人自然可以平视他们。但这不表示大人能够帮到卑职。而且卑职不明白的是,大人为何要帮我。我看不出大人有何帮卑职的理由,也看不出这件事对大人有什么好处。相反,这对大人恰恰没有半点好处。” 张延龄点头道:“我明白你的疑惑。换做是我,也会怀疑对方的动机。我若告诉你,我是为了公道正义的话,你会相信么?” 陈式一愣愣的看着张延龄,忽而咧嘴呵呵笑了起来。 “呵呵呵,公道正义?大人,这世上还有公道正义么?卑职不是冒犯您,但这事卑职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居然还有人说出公道正义这四个字来。简直太好笑了。呵呵呵,呵呵呵。” 张延龄冷冷的看着陈式一不说话,待陈式一笑声停歇,方开口道:“陈百户,笑够了么?本官说的话便如此可笑么?” 陈式一道:“大人看看卑职身上发生的一切,公道正义何在?” 张延龄沉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正义自存天理。也许陈百户身上发生的悲剧没有体现公道正义,但这不表示公道不存,正义已亡。也许这世上公道正义之事确实少了些,但却不能失去希望。正因为公道正义少了,所以才要坚守和追寻,而不能放弃。” 陈式一心中凛然,他没想到张延龄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震动心魄。 “陈百户,我看得出你是有正义感讲情义之人,所以,本官跟你才说这些话。换作别人,本官可不会跟他多废话。本官曾立誓维护我大明公道正义,故而遇到陈百户身上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漠视。陈百户可以不信,我也不怪你,毕竟如你所言,我大明上下正在堕落,公道正义正在被吞噬。陈百户,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也无需向你剖白我的内心。”张延龄继续道。 陈式一沉思片刻,缓缓道:“大人说要帮我,卑职可否问问大人打算如何帮我。大人莫非身负绝世武功?亦或者身边有能替我杀掉牟斌和高燮的绝世高手不成?” 张延龄摇头道:“当然没有,我认识武功最高的人便是你陈百户了。” 陈式一耸了耸肩道:“然则大人该如何帮我复仇呢?” 张延龄沉声道:“陈百户,暗杀这种手段是杀不了牟斌高燮这种层级的人的。像牟斌高燮这种层级的官员,靠武力去刺杀是最愚蠢的事情,除了去送死,毫无任何意义。除非,你能来无影去无踪,武功高到可以完全无视任何防卫。这世上又怎有这样的人。” 陈式一暗自点头,张延龄的话他也是用血的代价才想明白的。别说牟斌,锦衣卫佥事高燮他都近不了身,高燮的身边有大量的人护卫,牟斌便不必说了。位置越高,护卫越严,刺杀这种事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送命的概率却是极大。否则自己也不会认为已经没有机会了。 张延龄没有胡吹大气,陈式一对他的信任增加了两分。 “陈百户,你知道解决高位者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吗?那便是用更大的权力将他们铲除。唯有比这些人的权力更大,才拥有让他们无可抵挡的力量,将他们铲除。打个比方,我要杀你,易如反掌,甚至不用我自己动手,动动嘴巴便有人将你诛杀。你的反抗毫无作用,最多杀几个人垫背罢了,结局却是注定的。那便是权力的力量。对付牟斌高燮,只需抓住机会,让他们在权力的漩涡之中被倾轧被碾碎便可。我说这些你未必能懂,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陈式一皱着眉头沉吟,他确实没太懂,但也并不是一点没听懂。他只是觉得张延龄说的不具体,张延龄并没有给出自己他如何解决牟斌和高燮的具体操作,而似乎是画了一张饼而已。 “陈百户,三年之内,我必教牟斌和高燮任你宰割。三年之期,必见分晓。”张延龄画的饼似乎更大了些。 “三年?这么久?”陈式一皱眉道。 张延龄冷笑道:“你十七年都能忍了,还在乎多忍三年?” 陈式一缓缓点头道:“大人说的对,我还在乎多忍三年么?慢说三年,五年十年又如何?” “不用五年十年,多则三年,少则两年,你便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张延龄自信满满的说道,伸着三根手指晃悠,活像个神棍。 “若是大人能替陈某报了此仇,卑职此生愿为大人鞍前马后,忠诚不二。”陈式一躬身道。 张延龄看着陈式一道:“好,陈百户,记住你的话。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张延龄的人。当然了,我其实是个现实的人,我帮你,但也要看你值不值得我帮。眼下我有件事需要人去查一查。本来我安排了别人,但现在我希望陈百户能亲自出马替我查出我想知道的事情。以此作为陈百户的投名状。你看如何?” 陈式一心里嘀咕:“说好的为了公道正义呢?怎地又要投名状?” 但到了此刻,陈式一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一方面他的秘密已经为张延龄掌握,另一方面张延龄信誓旦旦要为他复仇。复仇是陈式一最大的动力,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哪怕是张延龄给自己画了个大饼,他也要看看最终的结果。 “卑职,愿效犬马之劳。”陈式一拱手道。 第160章 嫉火 上元节过后,日子逐渐归于平静。朝廷上下,万民百姓都从节日的气氛之中平息下来,投入到熙攘的日常状态之中。 新的一年,有着新的希望和期许,有着新的目标和愿景。有人目标远大雄心万丈,他们要为未来拼搏,求得出人头地的地位,博取滚滚的名利财富。有的人则只求来年温饱,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平平安安。人间万象,世间百态,高低不同,参差驳杂,构成了大明朝整个社会的市井图。有激昂明丽色彩浓重之处,也有沉郁黑暗难堪的角落。 总而言之,无论抱着怎样的生活态度,过着怎样的生活,日子还是无情的流淌,裹挟着人们滚滚向前。 对于许多人而言,日子越发的难熬。比如说如今母仪天下的张皇后而言,在知晓了皇上和另外的女子打的火热之后,张皇后便没有一天不是焦灼的。 张皇后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心胸豁达的女人,嫁给皇上之前,她也做好了皇上将来三宫六院后妃成群的准备。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会适应这一切。然而,她错了。在得知皇上和那女子的事情之后,她的心中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烧,烧的她想杀人,想不顾一切的发泄怒火。她此刻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一个嫉妒心极重的女子。 张皇后的嫉火不但是对那位叫婉儿的女子,甚至对朱佑樘她也生出了痛恨之情。相濡以沫十七年的夫妻,相互扶持十七年的情感,竟然敌不过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子。若一开始皇上便是这样的人倒也罢了,可这十七年来的一切轰然倒塌,则更让张皇后对朱佑樘产生了极度的痛恨。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十七年来带给自己的虚幻的一切美好。这比他一开始便三宫六院更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张皇后知道,自己这些感受只能放在心底,不能由着性子来。特别是见过自己的小弟张延龄之后,小弟的一番分析让她甚为震惊。思量之后,她完全赞同小弟的看法。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巨大陷阱,自己如果不冷静爆发出来,那便会进入圈套之中,陷入极度被动的地步。 这个阴谋绝非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只是一个皇上移情别恋的戏码,后续才是重点。有人要引诱自己爆发,然后彻底将事情搞糟。自己从此不但失宠,张家的地位也将不保。这是针对自己和张家的一个阴谋。即便是周家的手段,也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背后还有人在暗中窥伺,磨着爪牙等待自己失控。 所以,在从张延龄府中回宫之后的日子里,张皇后表现的极为平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张皇后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演技如此高超,她可以如往常一样面对皇上。和平常一样关心他的衣食起居,聊些家常话儿,甚至可以开个玩笑。 她可以无视皇上身上的那些欢好之后的痕迹,脖颈上的口红,身体上的隐隐的抓痕,衣裤上的一些污渍。虽然在看到这些迹象的时候,她恨不得张开十指,用自己尖利的指甲将朱佑樘撕扯的血肉模糊。但心里在这么想的时候,她的脸上却带着笑容,神色如常的说着话,做着她该做的一切。 当然,在皇上消失的夜晚,她的脑海里不可遏制的浮现出一些让她无法忍受的画面,恨恨的用剪刀将枕头戳的粉碎以发泄自己的愤怒。否则的话,她怀疑自己会发疯。 就这样,张皇后过着一种极为分裂的日子。她在等待着弟弟的消息。延龄说过,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置。虽然延龄在自己心目中还只是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少年,但是此时此刻,她只能选择相信延龄,相信自己的弟弟。张皇后就像是即将沉没的溺水之人,弟弟就像是一根瘦弱的树枝,自己不知道这根树枝能不能承载自己的重量,但是她只能选择抓住这根树枝。 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的每一天对张皇后而言都是度日如年之感。一度她已经怀疑自己的弟弟张延龄能否完成自己的寄托,能否解决这件事了。她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张延龄终于进宫来了。 ……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张延龄当然没有闲着。那日和陈式一长谈之后,最终陈式一向张延龄表达了忠心。张延龄也承诺陈式一在三年之内为他完成最后的复仇。 这看上去是一场交易,张延龄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这么急于这么做,但是目前他确实需要人手去解决眼下的事情。他需要能力足够且对自己忠诚的人手去完成对发生在皇宫中的这场阴谋的调查。而武功高强且在锦衣卫中浸淫了十几年的陈式一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他将陈式一的案底翻出来,想通过对陈式一的底细的掌控来收服陈式一。但是,结果却挖出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导致了张延龄不得不做出了一个巨大的承诺。 如果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张延龄的承诺是不自量力的。为陈式一解决牟斌和高燮这样的锦衣卫大佬级人物,完成他复仇行动,这对张延龄而言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国舅、侯爷、定国公府的女婿等等身份都不足以对牟斌这样的人产生多大的威慑力。以张延龄目前的能力,也不足以调动更大的权力和实力对牟斌这种锦衣卫大佬级人物产生威慑。看上去一切只是一张空头支票罢了。 但其实张延龄却并不是以欺骗陈式一的心思来许下这个承诺的。因为对陈式一这种人而言,如果自己不能完成替他报仇的承诺,极有可能遭到反噬,后果很可能会非常的麻烦。一个为了复仇能如此隐忍的武功高强的人物,张延龄是绝对不想激怒他的。一旦陈式一觉得上当受骗了,那么今后自己将永无宁日。 正是因为这种考虑,所以张延龄的承诺绝非是火烧眉毛下的权宜之计,更不是欺骗。张延龄有一个秘密武器,那是这个年头的所有人都不具备的秘密武器,那便是:历史的洪流。 按照张延龄已知的历史进程,正德最多一年多便要上位。正德登基之后,一切都将翻天覆地。锦衣卫衙门,内廷中的这些大佬级人物都要换人。内廷为八虎掌控之后,不但锦衣卫衙门的官员换了一茬,甚至外庭文官,勋戚集团之中也被八虎伸进了触须,一切都将是颠覆的。 以张延龄所知,牟斌等人在正德登基之后会被清算。不管自己有没有作为,但借助这股历史的洪流,自己完全可以达成两年内让牟斌等人倒台的承诺。一旦他们倒台,陈式一便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了。 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张延龄才做出了两年内让陈式一复仇成功的承诺。当然,前提是历史的洪流没有偏离他的方向。这有那么一些贪天之功的意思,但是为了能获得陈式一的忠诚,显然是何乐而不为的事情。 在和陈式一达成了这种‘交易’之后,张延龄便放心大胆的使用陈式一了。以张延龄对陈式一的观察,此人还是可信的。陈式一为人有情有义,性子也爽直,且自己也给予他最期待的承诺,陈式一也发誓效忠,显然是可用之人。 从正月十七开始,在张延龄的吩咐下,陈式一开始了他的秘密调查。张延龄没有参与任何一次行动,他只是坐镇衙门指挥调度,剩下的完全由陈式一和他挑选的十几名完全值得他信任的锦衣卫亲卫进行。 陈式一不愧是在锦衣卫中浸淫多年的老人,张延龄交代的每一件事他都悄无声息的查的清清楚楚。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陈式一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而张延龄也从他查到的信息之中一步步的接近了真相。 第161章 荒谬的真相 二月初一晌午,张延龄进了宫。进入坤宁宫见到自己的姐姐张皇后的那一刻,张延龄心疼不已。在窗边呆呆而坐的张皇后浑然不觉自己的到来,她只出神的看着窗外几根摇弋的绿柳发愣着。当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张延龄看到的是一双空洞的可怕的毫无生机的眼睛。幽深而恐怖。 那双眼睛在看到张延龄的那一刻瞬间焕发了生机,变得充满了期待和欣喜。 “延龄?你来了?”张皇后惊喜叫道。 张延龄快步上前行礼道:“二姐,延龄有礼了。” 张皇后忙拉住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快坐下。我命人给你沏茶。” 张皇后快步走向门口,却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张延龄一把扶住。 “二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张延龄忙道。 张皇后扶额坐下,轻声道:“没事,只是近来有些头晕,因为晚上睡不好的缘故吧。” 张延龄微微点头,沉声道:“二姐受苦了。” 张皇后吁了口气,看着张延龄低声道:“小弟,可有什么进展么?” 张延龄微微点头,张皇后眼中露出狂喜之色,正要询问。张延龄摆摆手,走到帘幕外看看外边。外边空无一人,几名宫女和太监正站在院子里的阳光下闲聊天。张延龄这才转身回来,坐在张皇后对面。 “二姐,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我今日来便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已然查到了一些关键的事情,让二姐心中宽心。”张延龄低低的道。 “快跟我说说,你查到了些什么?”张皇后忙急促问道。 张延龄沉声道:“这半个月来,我派了可靠人手暗查周家。遍查了周家所有的亲眷,除了京城之内的,还有周家老家远房旁系的所有亲属关系,进行了细致的排查……” 张皇后皱眉道:“你查这些作甚?” 张延龄苦笑道:“二姐,查那女子的出身啊。莫非你真相信世上有那么巧的事?周家正好有个女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要查的便是这女子从何而来。” 张皇后恍然道:“哦哦,你说的对。然则查到了什么吗?” 张延龄压低声音道:“周家根本没有一个叫婉儿的女子。远房近亲都没有。我的人将他周家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这个女子。” 张皇后腾地站起身来,沉声道:“那就是说,这个女子来路不明,周家是在欺骗皇上,瞒天过海?这下,她可完了。” 张延龄忙道:“二姐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张皇后吁了口气,缓缓坐下。 “二姐,我的人已经查到了这个女子的出身。你定猜不出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吧。”张延龄低声道。 “什么人?”张皇后问道。 “那是保定府的一名青楼女子。”张延龄沉声道。 张皇后愕然而惊,旋即忽然不受控制的大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的难以抑制。她的笑声也将外边的宫女和太监吸引了,她们探头探脑的查看发生了什么。 “滚出去,都滚得远远的。滚出去。哈哈哈。”张皇后一边摆手喝骂那些太监和宫女,一边止不住的大笑。 “二姐,二姐,冷静!冷静!”张延龄忙道。 张皇后捂着嘴,好不容易停止了大笑,看着张延龄道:“小弟,你没有搞错吧。当真是个青楼女子?这也太好笑了。简直难以置信。” 张延龄沉声道:“保定万春楼,花名小茉莉。保定有名的红牌。我的人不会弄错。说实话,我听到这样的消息也觉得是在开玩笑,周家怎会这么蠢,居然敢用一个青楼女子冒充周家人送进宫里。这不是疯了么?” 张皇后笑个不停,口中道:“应该就是疯了。他们做的事还不够疯狂么?”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他们已经够疯狂了。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不过我想,他们定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这也不必纠结了,总之那个女子便是保定万春楼的小茉莉。这是事实。二姐要信我。” 张皇后忍不住又笑,点头道:“我信,你怎会拿此事撒谎。我只是觉得太好笑。皇上被一个妓女迷得魂飞魄散,当作了宝贝。还吃海狗丸。不知道他自己知道此事后会是怎样的感受。太好笑了,可是,我却又很想哭。” 张延龄沉声道:“二姐,好好听我说,好笑不好笑先莫管。我拿到了那小茉莉的画像,二姐瞧瞧是不是这个女子。” 张延龄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折叠的画纸来,展开后摊在桌上。那是一张工笔画,画上的女子眉眼生魅,双目含情,甚是美艳。 “这是我的人从保定一名男子家中取得。这男子是小茉莉仰慕者,善丹青之术,这副画是他为小茉莉画的画像。我的人从他家中取来的。”张延龄道。 张皇后眯眼端详着那副画,面露疑惑之色,摇头道:“可是,这似乎不是她。眉眼有些像,但是又不太像。小弟,你难道觉得这画像和我相貌相似么?姐姐年轻时候的样子你也应该有记忆才是。” 张延龄道:“我也觉得不太像。但是脸型发饰眉眼五官有那么两三成是相似的。那只能说明一点,便是他们给那女子做了手脚。这其实并不难,有一种手段叫做易容化妆术,完全可以改变人的相貌,只要脸型,头型,眼睛,嘴巴鼻子的轮廓相似,便能做到从两三分相像变成七八分像。既是处心积虑的诱惑,这些手段自会做的天衣无缝。” 张皇后点头道:“定是如此。周家一定花了大功夫。” 张延龄道:“那是自然,去年大雪之后,周家人将那女子赎身带到周家,在周家一直藏到了新年。这一个多月时间,必是既在妆容上加以修饰,又在言语动作神态上加以训练。这种东西只需似是而非便可。只要有七八分相似,便能吸引皇上认出来。我甚至怀疑,周老太后从中出了不少主意,毕竟她知道你和皇上之间相处的细节。只需要还原一些细节上的情形,便会事半功倍。” 张皇后微微点头道:“说的很是。老贱人是看着我和皇上恩爱至今的,她岂会不知?要想训练言语举止行为,老贱人自会帮忙,否则他周家人怎会熟悉我的言行举止。” 张延龄沉声道:“二姐,现在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明朗,我的人会将所有的查证证据都理清,很快便会全部搜集完毕,如有必要,还将会抓捕相关人证录取口供。” 张皇后沉声道:“那还等什么?抓进完善证据,本宫要给把此事掀个底朝天。相关人等一个也不能轻饶。本宫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张延龄皱眉沉吟,张皇后问道:“怎么?小弟似乎还有话说。” 张延龄沉声道:“二姐,这件事你是打算彻底公开,闹个尽人皆知是么?” 第162章 兴师问罪 张皇后道:“那不然呢?难道还忍气吞声不成?我自然是要公开此事,让周家和那狐狸精付出代价。岂能轻饶了他们。狐狸精必须死,周家也必须受到严惩。难道还姑息他们不成?” 张延龄皱眉道:“二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想过没有。公开这些事情固然可以扬眉吐气解决问题。但是……这么一来,皇上圣誉大大受损,颜面无存。你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怕是要陷入僵局。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到之前的恩爱情形了。” 张皇后冷笑道:“那也是他自找的,自取其辱,怪得了谁?” 张延龄皱眉道:“二姐,切不可为嫉恨的情绪所左右。二姐从来都是顾全大局之人,让皇上颜面受损并不是个好的选择。对你,对我张家都是没有好处的。之前我说的话,二姐莫非不记得了?这件事就算公开,目前也只能掀翻周家,让皇上羞愧罢了。但周家只是别人的刀,拿刀的人还在幕后。您如果彻底闹起来,岂不正中别人下怀?皇上非但不会回心转意,甚至可能彻底离开二姐。到那时,或许会有第二个小茉莉出现。而到那时,便不是偷偷摸摸了,或许便是公开的选秀册封了。到那时,二姐又将如何?岂不是杀敌八百自伤三千?” 张皇后闻言,发热的脑子慢慢的冷静了下来。这么多天来她心中嫉恨交加,着实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几乎已经忘了之前张延龄说的一些话了。 这也难怪,事关心则乱,天天在胡思乱想嫉火燃烧的煎熬之中,很难时时保持清醒冷静。张皇后只是个女子罢了,也不是什么城府深邃老谋深算之人,自然不能时时保持清醒。 但是此刻张延龄一提醒,她便又明白了过来。闹起来固然解气,周家自然要完蛋,皇上也将颜面无存,那是何等的快意。但是快意之后,局面会变得更糟糕。而这显然是得不偿失的。就算自己现在对皇上的感情已经有些变味,但是,自己也必须要忍耐。毕竟这么多年夫妻的感情在,而且,那可是皇上。自己的一切,张家的一切都源自于他。任性而为的后果必是让仇者快,亲者痛。 “小弟的意思,莫非是饶了他们?这口恶气我怎能咽下?周家如此胆大妄为,若不严惩,将来岂非什么人都敢胡作非为了么?”张皇后沉声道。 张延龄摇头道:“当然不能这么算了。有的人必须付出代价。这代价必须是严酷的,让他们永世难忘的。我想,这件事只能是二姐去做了。我会将所有的口供证据都整理好送进宫来,交到二姐手里。二姐可以去跟老太后谈一次……” 张皇后一愣道:“去跟她谈一次?跟那个老贱人有什么好谈的?” 张延龄轻声道:“证据在手,二姐想怎么谈便怎么谈。就像小偷被人赃并获的时候,他们岂敢有半点反抗。把柄在手,二姐可以跟太后谈任何条件。这完全取决于你。” 张皇后猛然醒悟,缓缓点头,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而兴奋起来。 “但有一样,二姐必须给他们留些后路,以免狗急跳墙。最终的目的是……既达到二姐想要的目的,又不能闹得满城风雨……况且,留着周家也可以摸到他们背后的人……”张延龄低声提醒道。 “我知道怎么做了。小弟,你很好。不愧是我张家的男子汉。你真的长大了,我张家终于有人能立门户了。终于也有人能保护姐姐了。好兄弟,姐姐没白疼你。”张皇后轻声说道。 …… 二月初五,夜沉如水,新月如钩。 坤宁宫张皇后的寝殿内,灯火摇弋闪烁。张皇后盛装端坐在凳子上,烛火明暗之间,将她严肃的面孔照的忽明忽暗,略有些阴森之感。 初更的更漏声远远传来时,一个人影从外边快步进来,来到张皇后面前行礼。 “奴婢张忠见过皇后娘娘!”那人哑声道。 “回来啦?皇上睡了么?”张皇后冷声问道。 “禀娘娘,皇上已经入睡。乾清宫的门户已然关闭了。”张忠忙低声道。 “好。人手都准备好了么?带上了家伙什了么?”张皇后沉声问道。 “禀娘娘,全部准备好了。所有人都在前殿集合完毕。奴婢已经在乾清宫外安排了报信的人,一旦有情形便会来禀报。奴婢也安排了人手,一会封锁门宅。奴婢办事,娘娘放心。”张忠躬身说道。 “好!传本宫之命,起驾前往长春宫!”张皇后站起身来,头上的凤冠晃动着,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尊贵无比。 …… 长春宫的位置比较偏僻,位于坤宁殿西边的西六宫之中。皇宫之中东六宫西六宫十二座宫殿本来是皇帝后妃居住的地方,然而弘治皇帝独宠皇后,所以这些宫殿便大多被前朝妃嫔住着。 周老太后原来居住的宫殿是在皇宫东北角的仁寿宫。但仁寿宫太过偏僻,往来探望不便。周老太后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便要求搬到长春宫居住。长春宫南北是启祥宫和咸福宫,东边是储秀宫和翊坤宫和毓德宫,都住着前朝后妃。这样既热闹,又能和昔年的老姐妹和儿子的嫔妃们在一起聊天交往。所以,这一住便是十余年。 春寒料峭,周老太后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早早的便上了床。那个‘侄孙女’婉儿在旁边侍奉了一会,说了一些市井的见闻,周老太后便催她回东边的春阁歇息,以免皇上来了找不到她。 话说这段时间,周老太后还是很高兴的。正月里这一个月时间,皇上来长春宫的次数很多。皇上应该是被婉儿迷住了。这对周老太后而言,当然是件好事。这个婉儿可是她周家的人,皇上迷上了婉儿,不久定要册封。那么周家便将要东山再起了。 自己老了,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帮着娘家尽些力,周家能够东山再起也是自己最愿意看到的事情。看着皇上专宠张皇后,张家嚣张跋扈的样子,老太后便很是生气。特别是不久前的两次事情更是让老太后气的好多天都堵得慌。一次是周瑛被张延龄给打了,还被张家生生讹走了一笔银子。第二次更是过分,到手的四万亩良田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张家兄弟夺走了。老太后这么多年其实已经修炼的心境很好了,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老太后都恨不得拿了拐杖去上门打人。 但周老太后心里明白的很,皇上偏袒着张家兄弟,闹起来是没好处的。虽然心疼自己的娘家的两个弟弟和侄儿他们,但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现在,情形已经有了转机了。 第163章 兴师问罪(续) 现在,皇上终于迷上了婉儿,那便是翻身的机会。或许可以畅想一下。婉儿倘若得宠,必得册封妃嫔,假以时日甚至后宫扶正。到那时,张家的这笔账定是能讨回来的。 不必太捉急,婉儿胜在年轻,才十八岁,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后越来越老,婉儿便会越来越得宠,机会便越来越大。在宫中待了一辈子的周太后怎不知越是年轻貌美便越是得宠的道理。最好婉儿能生个皇子,那便更有把握了。 不过,周老太后对一件事有些疑惑,那便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孙女’婉儿的身份。自己娘家原来并没有这么个侄孙女,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按照周寿的说法,这个婉儿是周瑛在外边生的私生女。十八年没见,去年冬天才相认,认祖归宗。 周老太后虽然疑惑,但也没太多想。自己的侄子周瑛什么德行,老太后当然是知道的。家里一堆妻妾便罢了,还经常在外边沾花惹草。蹦出来个私生女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侄孙女生的倒是挺标致的。周老太后看到的第一眼,便觉得有些面熟。直到周寿提醒她,她才恍然明白婉儿和年轻时候的皇后甚是相像。 于是,她便听到了周寿悄悄提出的一个计划。那便是,将婉儿带进宫里,献给皇上。周老太后当然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谁不知道皇上对皇后一心一意。但是周寿接下来提出了一个完整的计划,便是给婉儿刻意装扮的跟皇后年轻时候差不多,若是言谈举止动作都差不多,定会吸引皇上。而且老太后见识过年轻时候的皇上和皇后相处的样子,若是能再加些细节和指导,一定能让皇上感兴趣。 周老太后心动了。加上周寿和周彧两人连续几次进宫劝说,又翻出前边张家兄弟欺负周家的事情来抱怨,说周家现在名声扫地,到哪里都是被人嘲笑的对象,必须要做些事情才能重新振作周家。又说,这件事又不是什么风险巨大的事情,皇上看上了最好,看不上也没什么损失。万一成功了,周家的局势便大逆转了。 周老太后在娘家兄弟的软磨硬泡之下,同时也因为之前周家和张氏兄弟以及皇后之间结下的梁子依旧难以释怀,便同意了这个计划。 婉儿其实在大年初一之前便进宫了好几次,留在长春宫中好几日。一来是让婉儿熟悉宫中的环境氛围,二来太后也要悉心教导她要学会她该有的样子。太后回忆起一些细节来,让婉儿认真的学。不用完全想象,有个六七分便够了。 不过在此期间,周老太后倒是对这个婉儿的一些举止有些不适。这个婉儿似乎很懂得怎么表现自己,有的时候甚为大胆,显得极为成熟。根本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十八岁的少女,倒像是个饱经世故之人一般。言语也有时粗鄙的很。但这些缺点都被周老太后以婉儿自小生活在市井之间,所以才会有如此表现而忽略掉。 周老太后没想到这个计划顺利万分。大年初一那天晚上,当她离开春阁之后不久,便接到了皇上在春阁中临幸婉儿的消息。老太后嘴巴都笑歪了。她知道朱佑樘是怎样的人,一旦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便不会弃之不顾。不过,周老太后有个疑惑,不知道婉儿用了怎样的办法,居然让皇上对她这么着迷。要知道,皇上可是个节制的人,而且他对女色并没有那么痴迷。这真是让人觉得疑惑和意外。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让周老太后很是满意。皇上的心已经在婉儿身上了,周家的地位一定会迅速提升,一切都符合自己的心意。 …… 人老了,睡眠也少了。虽然早早上了床,但周老太后却久久没能入睡。只眯着眼想东想西。迷迷糊糊之间正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有人跑动的声音。朦胧的睡意瞬间全无。 “是谁啊?这么不懂规矩?大晚上的在外边乱跑?不知道哀家睡的浅么?”周太后有些怒气的撑起身子道。 “启禀老祖宗,不好了。皇后……皇后娘娘带着许多人进来了。”贴身女官浣翠惊慌的声音在帐缦外响起。 “什么?皇后?她怎么来了?”周老太后心中一惊,坐起身来。 “不知道啊。带着一群太监宫女就这么闯进来了。人已经到了西花阁坐着了。说要见您呢。”浣翠忙道。 周老太后意识到了情形不对。做贼者心虚,她立刻便想到了皇后想必是为了婉儿的事情而来。一瞬间,周太后立刻做出了决定。 “快,快命人去乾清宫禀报皇上去。立刻去。”周太后沉声道。 女官浣翠连忙答应着转身而去,周太后赶忙起床,宫女们赶紧来侍奉穿衣梳头。还没收拾好,浣翠又满脸惊惶的回来了。 “老祖宗……前后宫门……都被人堵住了。全是皇后娘娘带来的人。出不去了。” 周老太后的心沉了下去,但很快她便恢复过来,沉声道:“拿拐杖来,扶我去见皇后。” 周老太后心想,皇后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犯上。就算她是皇后,也不能不顾尊卑对自己不利。就算她是来兴师问罪,自己也不怕她。皇上自己喜欢婉儿,皇后就算嫉妒又能如何?难道她敢不顾一切在宫中乱来不成? 后殿花厅之中,张皇后端坐在桌子旁。她的身旁站着数名面色不善的宫女和太监。旁边站着的是七八名长春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满脸惊惶的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笃,笃,笃!”周老太后拐杖顿地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张皇后冷漠的脸上露出了冷笑,缓缓站起身,转过头来。 周老太后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进了屋子,她看到了张皇后灯光下带着冷笑的脸,看到她双目中的冷锋,心中有些慌乱,但很快便克制了自己。 “是皇后么?这么晚了,怎么来了?”周老太后沉声问道。 “本宫给老祖母请安来了。老祖母身子可安好?”张皇后微微躬了躬身。虽是说请安,口中却无半点尊敬之意。 周老太后沉声道:“皇后有心了。但请安怎么半夜里来?听说还带了许多人堵了哀家的宫门,这是作甚?” 张皇后缓步走来,目光锐利的看着周太后,呵呵笑道:“本宫要作甚,老祖母心中难道没有数么?” 周老太后沉声道:“这是什么话?皇后,哀家不知你是何意。” 张皇后点点头,冷声喝道:“所有人都给我出去。我和老太后单独说话。谁要是不想活了,便张着你的贼耳朵听。本宫保证你们很快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164章 兴师问罪(续二) 厅中的众宫女太监闻言惊惶的看着周太后。周老太后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摆手道:“都出去吧。皇后既然有话要说,哀家自当要听她说些什么。不过你们倒是不用怕,你们是长春宫的人,谁也动不了你们。” 张皇后闻言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刺耳尖利,让人毛骨损然。所有厅中宫女太监忙不迭的从厅中退出,张皇后身边的几名宫女也随后离开,将厅门紧紧关闭。 屋子里,静的吓人。周老太后杵着拐杖一步步走到椅子旁坐下,抬头看向张皇后。张皇后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也正看着她。 “老祖母,是你自己坦白,还是本宫将所有的事情抖落出来?” 周老太后冷声道:“哀家不明白皇后在说些什么。” 张皇后微微点头道:“好,看来您是不肯说了,那只好本宫来说了。老祖母,你坐稳当了,本宫要说了。” 周老太后冷冷的瞪着张皇后,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看起来张皇后不像是故弄玄虚,难道她当真知道了内情?那该怎么办?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内情?再说了,知道了又如何?周家给皇上献上一个女子那又怎么了?她生气嫉妒又能如何? “老太后。本宫跟你说个吓人的故事。话说呀,在咱们大明朝的保定府有一座保定府有名的青楼,名字叫做万春楼。这万春楼里呀,有个头牌叫做小茉莉……”张皇后曼声说道。 “皇后,你和哀家说这些作甚?哀家可没有功夫陪你胡闹!”周老太后沉声打断道。 张皇后微笑道:“本宫便有工夫跟你胡闹么?老祖母耐着性子听着,这个故事很精彩呢。这个小茉莉呀年方十八,相貌也不错,所以招蜂引蝶,赢得恩客无数,可谓是名噪一时。有一天,这个小茉莉忽然不见了,被人给赎了身从良了,替她赎身的人老祖母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周老太后站起身来往外走,冷声道:“皇后,今晚之事,哀家必要告诉皇上。请皇上定夺。你半夜闯到我长春宫来,说些疯话,言行无礼,哀家请皇上评理……” 张皇后声音变冷,沉声道:“……老祖母,给这个小茉莉赎身的人是京城一户姓周的人家。还是我大明朝的侯爷呢。那兄弟二人一个叫周寿,一个叫周彧。他们可是我大明朝的外戚皇亲,老祖母定然认识他们是么?” 周老太后惊愕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张皇后。 张皇后负手缓缓走动,口中继续说道:“那周家兄弟将小茉莉赎入府中,给她改头换面起了个名字叫做婉儿。嘿嘿,婉儿,好恶俗的名字。然后,这兄弟两人便将这个婉儿送进了宫。他们谎称这个婉儿是他们的周家的女子。那女子进宫后,得了机会,诱惑了皇上,迷得皇上神魂颠倒。太后,这个故事精彩不精彩?” 周老太后脸色发白,沉声道:“皇后,凭空污人,胡说八道是要受到责罚的。身为皇后,怎可胡言乱语,不顾体统。” 张皇后冷笑道:“老祖母,你周家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们的事本宫已经查的一清二楚。那个被你们弄到宫里来的周婉儿压根便不是你们周家的人。你们周家嫡系旁系远亲的族谱,根本没有周婉儿这个人。这个周婉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告诉我。” 周老太后吁了口气,冷笑道:“当然查不到,因为婉儿是周瑛在外边的私生女,才认祖归宗。皇后原来是为这个来兴师问罪。真是笑话。” 张皇后大笑道:“私生女?恩,这理由倒也说的过去。不过我这里有张画像,老太后认一认是谁。” 张皇后从袖筒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画纸,展开来在灯光下。周老太后眯着眼看了几眼,便认出了上面画的正是婉儿没乔装之前的样子。 “这是保定府的一位风流公子画的小茉莉的画像。老太后若是眼睛没瞎,人还没糊涂的话,当会认出来。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抵赖。不要紧,我这里还有十几份口供。一位是保定府万春楼的妈妈李玉香的口供,供述了腊月头雪灾之后京城来的周家花重金赎了小茉莉的事情。还有你周家马车夫周福的口供,供述了你的侄儿周瑛去保定府的日期和回来后多了一个女子的事情。还有云霞阁妆师秦云娘的口供,供述了被请去周家为一名女子教授画妆容的事情。你们拿了本宫年轻时候的画像让她照着化妆,让那婉儿相貌变成酷似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周老太后听着这些话,身子有些颤抖,似乎已经站不住了。 “莫急,还有呢。还有很多相关口供,都是相关人等的口供。本宫也不想一一说了,老太后知书达理,自己也会瞧。老太后自己慢慢的瞧清楚吧。这些人都签了字画了押的,随时可以提来作证的。老祖宗难道还要抵赖么?” 张皇后变戏法般的拿出一叠写满字按着手印的口供摔在桌上。周老太后艰难的移步过去,一张张的翻看,那确实是有连串相关人等的口供。种种迹象表明,身边这个婉儿便是那个青楼女子小茉莉,而这一切都已经被皇后全部掌握了。 周老太后几乎要晕厥过去。闹了半天,她被自家的兄弟给骗了。闹了半天,自己都被闷在了鼓里。自己两个兄弟居然弄来个青楼妓女冒充。难怪自己在婉儿身上感觉到了和年纪不相称的成熟,以及婉儿时不时流露出的放荡恶俗之感。自己还以为那是婉儿在市井之中呆惯了的结果。 “老太后,你们周家人的手段可真够厉害的。老太后年纪这么大了,也跟着他们乱来,可真是想不到。利用皇上对本宫的感情,你们便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不用说,老太后也出了不少力吧。只有你周太后才知道我年轻时候的行为举止,才能教那个狐狸精怎么勾引皇上吧。老太后,你可真是人老心不老,临到老了,居然还懂得男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周太后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努力让自己不至于瘫倒在地。 第165章 权衡利弊 “可惜啊,现如今,这一切都被本宫查了个水落石出,老太后可想过这件事的后果么?皇上若是知道自己迷上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周家安排的诡计,他会怎么做?怕是要将你周家上上下下全部凌迟,挫骨扬灰才解恨吧?”张皇后冷冷说道。 周太后忽然伸手将所有的口供都抓在手中,似乎想全部撕扯成碎片。 张皇后冷笑道:“太后想毁了口供是么?尽管撕了,这些口供都有好几份,扯了这些,还有备份。人证也都随时可以拿获。若是扯了这些能让太后心里舒服些,尽管撕了便是。” “哐当!”龙头拐杖倒在地上,周太后伸手扶住桌案,这才没有摔倒。 她何尝不想毁了证据,但她也明白撕毁这些口供于事无补。她也很想辩驳反击,但此刻她却已经没有了任何辩驳的气力。她自己都被眼前的事实惊呆了。自己的两个弟弟和周瑛合伙欺骗了她。那个婉儿根本就不是周家人,居然是个青楼女子。光是这件事,周太后便要被气的半死了。更不要说眼下一切被张皇后得知,口供都在手,无法抵赖。就算细节上有一些偏差,但是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皇上……皇上如果知道这件事该多么愤怒。而且,自己压根也没想着去羞辱皇上,自己再不济也是知道维护皇家尊严的。可是自己却让皇上蒙受了巨大的羞辱,让皇上跟一名污浊不堪的青楼女子搅合在一起。这是何等的大罪,让周太后心里也万般的懊悔。 张皇后冷冷的看着周太后,沉声道:“老祖母,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后一生清白贤德,怎地临老犯了这样的糊涂,当真是晚节不保。这一次的事情不但毁了你老太后一世清誉,你周家也将在劫难逃了。本宫想,起码也是个抄家问斩之罪吧。哎,便是本宫,也很是惋惜了。老太后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娘家靠着太后才有了今日,如今却要连根毁了,既是咎由自取,又让人唏嘘惋惜。” 周太后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双目之中老泪纵横。一念之差,终至如此地步,真是悔之莫及。 “皇后,此事是哀家糊涂了,哀家被娘家几个混账给骗了。哀家根本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还以为真的是我的侄孙女。哀家承认,是从中协助有让她同皇后争宠之心,也教了她模仿皇后年轻时候的仪态以吸引皇上的注意。哀家该死。哀家糊涂。但是哀家真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如此污浊不堪,让皇上蒙羞也非哀家所愿啊。” 周太后伏在地上,一手攀着桌角,老泪纵横着说道。 “现在说这些也已然迟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说这些作甚?”张皇后冷声道。 “是啊,说什么都晚了。哀家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哀家死有余辜。皇后,你要如何处罚,哀家都无话可说。但看在哀家当年护佑皇上的份上,看在哀家这么多年来并无失德之行,也没有对皇后有什么不当之行的份上。看在皇家列祖列宗的份上,哀家可否求皇后一件事。”周太后哀声道。 张皇后蹙眉道:“什么事?” 周太后沉声道:“可否……饶了我娘家兄弟他们?算哀家求您了。” 张皇后冷笑道:“按照你的说法,是他们诓骗了你,你反倒为他们求情?” 周太后叫道:“那是我娘家兄弟啊,哀家怎能不顾?若非哀家在宫中,他们自然也不会生出这样的糊涂主意。说来说去,我娘家的兴荣都是由哀家而起。哀家若不是嫁给了先皇,也自不会有今日这一劫。皇后,你该能明白哀家的心思,你为了你娘家的心便是哀家为我周家之心,将心比心,都是一样的啊。” 张皇后皱眉沉吟。周太后猛然转过身来,朝着张皇后便连连磕头道:“皇后慈悲,哀家给皇后磕头求饶了,哀家给皇后磕头求饶了。” 张皇后忙闪身避开,皱眉斥道:“你要折煞本宫么?你给本宫磕头岂非是折本宫的寿。你毕竟是祖辈。” 周太后老泪横流,仰头道:“哀家做了错事,还敢自大什么?求皇后高台尊手……哀家以后天天吃斋念佛为皇后祈福,死后到了阴间也必感念皇后大恩大德。” 张皇后缓缓叹了口气,沉声道:“起来吧,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被宫人瞧见,还以为本宫辱没尊长,没有规矩。” 周太后听着张皇后语气变缓,觉得似乎有些眉目,轻声道:“那皇后是……答应哀家了么?” 张皇后沉声道:“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姑息的。但是适才你说的话倒也打动了本宫。你我境遇相类,对娘家兄弟的维护之心也是差不多的。我们都想着他们日子过的好啊。你我都是苦命人。但你我的不同是,我不会为了我娘家的兄弟便连皇上的声誉都不顾,便不识大体不顾一切。老太后,这次你真是大错特错了。” 周老太后缓缓点头道:“错了,真的错了。哀家也知道真的错了。” 张皇后道:“这么大的事情,本宫其实也无决断之权。本宫应该禀报皇上定夺才是。皇上敦厚仁善,也许会看在太后当年庇护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也未可知。” 周老太后变色摆手道:“不能啊,不能禀报皇上。这等事……皇上怎会饶恕?皇上知道了,我娘家一大家子便都要完了。哀家或许能被饶恕,但那样哀家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张皇后皱眉沉吟道:“说的也是。况且此事要是闹大了,皇上颜面无存,岂非成了天下人耻笑的对象。” 周老太后嗔目片刻,伸手在自己脸上打起耳光来,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糊涂东西,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该死,该死。” 张皇后皱眉看着自掌耳光的周太后,半晌摆手道:“老太后,你也不用如此。这件事本宫也不想闹得太大,虽然你周家上下该死,但是皇上的圣誉更加的重要。饶了你周家也不是不成,但是此事必须要有人付出代价,否则天理难容。” 周老太后抬起发髻散乱的头看着张皇后,眼中露出希望的光芒道:“皇后说怎么办?” 张皇后缓缓道:“那个狐狸精必须处置,不可留着害人。” 周老太后道:“哀家命人将她逐出皇宫便是……” 张皇后凤眼园睁,冷笑道:“逐出皇宫?莫非要容她在外胡说八道,败坏圣誉?她可是知晓你们全部阴谋之人。便只逐出了事?笑话。” 周老太后轻轻嘘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处置是何意,在宫中这么多年,她见得多了。只是她生性软弱,不愿意也从没做过这样的事罢了。 第166章 手段 “太后必须亲手处置了那贱人,就在今晚,不留后患。此为其一。其二,太后即日起搬出长春宫迁居仁寿宫,从此不得再要求见皇上,不许有任何出格行为。你要见你娘家人,也得经过本宫的允许。第三,本宫看在你为娘家兄弟一片真心,可以饶了你娘家众人。但你娘家兄弟必须写下忏悔书交由本宫作为口供,并保证从此之后不得再有任何不轨之行,不得再敌视本宫和我两位兄弟。若是从此规规矩矩的倒也罢了,若是不规矩,本宫便拿出这些口供交给皇上,由皇上处置。这三条只要遵守了,此事便可大事化小,本宫也不会公开,太后和你娘家众人可保无虞。”张皇后冷声说道。 周老太后自然明白这三个条件意味着什么。第一个倒也罢了,第二个条件便是要自己从此不要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出现,形同打入冷宫一般。没想到一辈子没有尝过冷宫的滋味,临老却要被打入冷宫。第三个条件更是让周家主动将把柄送到皇后和张家手里,从此以后再无翻身之日了。 但是,此时此刻,老太后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能保住周家已是最大的宽恕,还能说什么。 “哀家答应便是。”周老太后低声说道。 张皇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轻声道:“那么,请太后先履行第一条吧。” 张皇后走到门边,开了厅门朝外大声叫道:“将那贱人押进来。” 有人大声应诺。张皇后在椅子上坐下,周老太后也摸到拐杖艰难的爬起身来挨在一张椅子里。 不久两名宫女拖着一名女子进了花厅,将女子丢在地上,转身出门将厅门再次关闭。那女子披头散发,衣衫单薄不整,赤着脚,浑身冻得冰凉。看样子是从床上被扯出来的,在外边被冻了半天。 她抬头看到了面前端坐的张皇后和周太后,颤声叫道:“老祖宗,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回事啊?” 周太后嘴角抽搐着没有说话。张皇后面带微笑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声叫道:“小茉莉!” 那女子身子一震,惊愕的看着张皇后。突然意识到失态之后,忙掩饰道:“皇后娘娘……是在叫我么?” 张皇后大笑起来道:“不是叫你还是叫谁?保定府万春楼的小茉莉姑娘。保定府的红牌妓女。好大的胆子!” 那女子身子瘫软,竭力辩解道:“不是,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张皇后笑容收敛,冷声道:“事到如今,还敢抵赖,还不从实招来。” 那女子惊慌失措的看向面色惨白的周太后,叫道:“老祖宗,怎么回事?您告诉皇后娘娘,她认错人了。” 周太后皱眉道:“婉儿,露馅啦,莫要装了。皇后娘娘全部知道啦。嗨,你们连哀家都骗。你也不是婉儿。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那女子浑身无力的瘫坐地上,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皇后冷声道:“贱人,没话可说了吧。居然冒充本宫年轻时候的样貌来勾引皇上,可真是机关算尽。该死!” 那女子突然尖声叫道:“这能怪我么?我本来过的好好的,周家大公子跑去强行赎了我的身,要我来干这样的事情,我吓得要命,可是我敢不做么?我若不做,他们便要杀了我。我……我能怎么办?” 张皇后厉声斥道:“住口,他们逼得你,你便可以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分明你自己也是愿意的。” 那女子叫道:“我当然也愿意啊,他们说我可以当皇妃当皇后,谁不想当皇妃皇后?谁不愿意飞黄腾达?我不做他们要杀我,我当然要搏一搏。” 张皇后冷笑道:“这就是了,明明你自己也有野心,却也不必将责任完全推给别人。本宫问你,你是如何勾引的皇上迷恋你的?我和皇上十七年夫妻,你才认识皇上几天?就算皇上和你那日有了一夜露水情缘,也不至于狂热至此。你和皇上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怎么说本宫的,你们有没有背后编排本宫?说!” 小茉莉看着张皇后的脸,忽然大笑起来。 “放肆,你笑什么?”张皇后怒道。 小茉莉撩起乱发笑声未绝,腻声道:“我笑皇后真是可怜,皇后这段时间怕是嫉妒的发狂了吧。丈夫被人勾引走了,独守空房,被人冷落,真是可怜。” 张皇后站起身来走近,抬手打了小茉莉两个耳光,厉声喝道:“贱人,再要胡言乱语,本宫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茉莉嘴角流血,口中兀自发出笑声,她已经豁出去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皇后娘娘想知道皇上为何对我如此迷恋么?因为我是小茉莉啊。我让男人舒服的手段可多得是,皇后应该是什么都不会的。哎,皇上也真是可怜,九五之尊,拥有天下的男人,床第之事却像个雏儿一般。我给他用口的时候,他兴奋的发抖。哎,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男人。尝过我小茉莉滋味的男人,怎会不迷恋我?” 张皇后喘着粗气瞪着小茉莉,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周家兄弟要找个妓女送到宫里来了。那或许正是一种处心积虑的手段。 “咯咯咯,皇后娘娘傻眼了吧。还可以用嘴巴侍奉男人呢。不光是嘴巴,还可以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总之,你想不到的地方,都可以。皇上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尝过这般滋味,怎不迷恋我?” 小茉莉说着话,指着自己的嘴巴,胸口,光着的脚丫,还有自己的丰臀。张皇后虽然不太明白用这些地方如何侍奉男人,但是她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场面。 “无耻的贱人,无耻之极!”张皇后面色煞白,气的发抖。 “我本就是个无耻的贱人,我若没有手段,周家大公子会非得用我这样的女子进宫么?周大公子去年春天包了我一个月,尝尽了我的滋味,自知我手段。所以他才认定了我可以进宫诱惑皇上。哎,我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遇到他这个混蛋。他说我长得跟皇后娘娘有些像,待我成了皇后之后,也要伺候他,让他也尝尝当了皇后的滋味有什么不同。嘻嘻嘻。要进宫的头一天,他说他都舍不得送我进宫呢。”小茉莉笑道。 张皇后这一辈子也没听到过这般污浊不堪的话,脸色已经气的铁青。 “他还说了什么?”张皇后冷声道。 “周大公子还说呀,他要……阿!”小茉莉的话戛然而止,尖叫一声伸手捂着自己的头顶,鲜血从她的指缝之中汩汩冒出来。 第167章 梦一场 周太后不知何时站在小茉莉身后,气喘嘘嘘的站在那里,手中拿着的龙头拐杖的铜制龙嘴位置滴着鲜血。正是她冷不丁的挥杖猛击了小茉莉的头顶。 “太……太后。”小茉莉勉力转身看着周太后叫道。 “小贱人!”周太后喘着气骂着,举起拐杖又打了下来。这一次龙嘴击中了小茉莉的太阳穴。小茉莉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身子开始抽搐。 “小贱人!打死你。”周太后兀自手中不停,龙头拐杖一下又一下的挥击在小茉莉的头上。血肉横飞,发丝沾着头皮在空中飞溅。小茉莉的手脚颤抖扭曲着,每被拐杖打一次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到头颅被打得血肉模糊。黑红的血从小茉莉身下漫出来,地面上全是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别打了,她已经死了!”张皇后喘息着,心中翻腾抑制不住的干呕。 周太后的拐杖落地,整个人再次瘫坐在地上,精疲力尽。 张皇后用帕子捂住嘴巴,沉声道:“善后之事你自己处置干净,皇上来问,你也要自己应对。还有,别忘了剩下的条件,三日内必须达成。否则,你周家人都得死。特别是周瑛,他该被挫骨扬灰。”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京城的大街小巷。二月小阳春,天气正在一天天的变暖,京城之中的湖泊河流之旁的柳枝上也有了鹅黄色的嫩芽。 街头巷尾之间,早点小吃摊上白汽蒸腾。早起准备干活的百姓们唏哩呼噜的喝着大碗粥面,啃着热乎乎的面饼,为一天的忙碌集聚能量。 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白色的蒸汽,让所有人都像是沐浴在金色烟雾中的神仙一般。 这是京城二月初春的一个生机勃勃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早晨。谁也不知道大明皇宫之中昨晚发生的那一场惨剧。谁也不知道一个叫小茉莉的女子此时此刻已经浑身僵硬的成了一具尸体。当然,谁也不知道他们大明朝的皇上此时此刻正惊愕而痛苦的站在长春宫东春阁里,看着不远处床上的那具尸体。 “皇上节哀。这都是命啊。婉儿福薄,消受不了皇上的恩宠啊。” 面色苍白的周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站在朱佑樘身侧颤抖着,目光看着地面,不敢看着床上被锦被包裹着,只露出一张盖着黄纸的脸的尸体。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朕只一夜未来,婉儿便没了?便阴阳两隔了?” 朱佑樘的手颤抖着,脸上肌肉纠结,难以自抑。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个柔情万种的女子,此刻已经是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这让他难以置信。 “昨晚天寒,哀家早就睡了。凌晨时分才听到婉儿身边的宫女红英来禀报说婉儿不见了。大伙儿忙起来找。宫门前后都有人守夜,都说没见到婉儿出去。于是大伙儿便在宫里细细的找。后来,在后殿的荷花池里找到了婉儿,人却已经……没了。哀家得知,简直五雷轰顶。可是事已至此,又当如何。半夜里不敢惊动皇上,便一早命人禀报皇上了。皇上……千万不要太过悲伤。说来说去,都是婉儿福薄。” 周太后嗓音颤抖着,不知是悲伤还是寒冷,断断续续的抖抖索索的说着。 朱佑樘目中含泪,静静的看着婉儿的脸,心中悲痛不已。 “可是……她半夜三更去后殿花园作甚?嗯?她身边的人居然没有发觉?该死!”朱佑樘轻声道。 “皇上昨晚没来,婉儿这丫头有些寂寞,想着皇上睡不着,看着外边新月出来,便说要去看月亮。宫女们自然不肯让她出去,担心她受凉。谁知道半夜里她还是趁着宫女们睡着了的时候出去了。然后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也是宫女们后来才想起来的,想来这便是原因了。”周太后叹息道。 朱佑樘心中更加难受,心中愧疚不已。婉儿发生这意外,看来也跟昨晚自己没来有关。她定是想念自己,辗转难眠,看着月亮便想着出去走走,谁料想会失足落水。 朱佑樘心痛如绞,想着那半夜的池水冰凉刺骨,婉儿落水之后百般无助的感觉,心都要碎了。他缓缓上前,准备走到床边去撩起帐缦,准备去摸一摸婉儿的脸,但刚动了步子,身后的老太后便忙开口叫了起来。 “皇上,不要靠近。溺死之人相貌不堪,皇上还是让婉儿保持一些尊严的好。婉儿定不想皇上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皇上若对婉儿有情,便让婉儿保持之前在皇上心中的美好印象吧。其实,本来都不该让皇上来见她这一面的,既见了一面便也够了。婉儿泉下有知,当感念皇上恩情的。” 朱佑樘停下了步子,他也知道,溺死之人的相貌必是难以入目,他也不想破坏婉儿在自己心目中的美好印象。但他哪里知道,婉儿的姿势好不容易才摆好。只要一动,破碎的头骨和包裹头部的布巾上的鲜血便要渗出来。或者哪怕是撩开帐缦细看,都会露馅。老太后怎会让他发现这些端倪。 “皇上节哀,婉儿这一生能得皇上恩宠,也是她的福分了。这一会哀家便命人将她的尸首送出宫,让周寿周彧他们安葬了婉儿。皇上若是想念她,多想想她的好处,逢年过节烧注香也就够了。终究是福薄女子,那也是没有办法。”周太后道。 朱佑樘咬着牙缓缓点头。人已经没了,再悲伤也是无用。婉儿无名无分死在宫中,自己也不能公然的为她下葬或者做些什么。自己和婉儿的一段情义本就瞒着皇后。也许便是婉儿福薄吧,自己这几日已经下定决心要和皇后坦白此事,准备给婉儿册封名分。没想到却再无机会了。 “皇上,时候不早了,皇上的早朝时间已经过了,群臣等着皇上上朝呢。国事为重,皇上该走了。”周太后沉声道。 朱佑樘点头,缓缓转身走出屋外。周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出门。站在廊下,朱佑樘看着周太后面色憔悴发髻散乱双目满是血丝,心中想道:老太后也必是极为悲伤的,婉儿是她的娘家侄孙女,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意外。 “老太后,你也要节哀,多保重。婉儿的事情,朕心中有愧。朕自会好好对待庆云候他们的。周家……朕会照应的。”朱佑樘道。 周太后摇头道:“皇上千万别对周家再有恩宠了,周家福泽不厚,承受不住。婉儿的事便是一种预兆。皇上不用觉得欠周家的。还有,这长春宫哀家住不得了,请皇上恩准哀家搬回仁寿宫居住。住在这里,哀家不免要想起婉儿。还请皇上恩准。” 朱佑樘点点头,心中感动。老太后明理贤德,令人钦佩。这里也确实不适合让老太后居住在这里了。睹物思人,必是难以释怀。 “朕准了。您保重。朕要去了。”朱佑樘道。 “恭送皇上。”周太后躬身行礼道。 朱佑樘回头往春阁之内看去,隐隐约约看到婉儿的床头帐缦随风飘荡,婉儿的脸似乎隐隐约约在布幔后隐现朝着自己笑。他心中知道那是错觉,更是悲伤难抑。呆立片刻终于咬咬牙转身快步而去。从今日起,这长春宫他是不会再来了。过去的这一个月,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第168章 春已至 张延龄在晌午时分进了宫。那时,下朝不久的朱佑樘正在乾清宫中独自舔舐伤口。独自悲伤的他吩咐了不让任何人去打搅她。而坤宁宫中,则洋溢着喜庆的胜利的气氛。 张皇后特意穿了一件色彩明快的锦缎袍子,一扫之前看到的颓废怨恨憔悴的模样,变得容光焕发。看到张延龄来了,张皇后抑制不住的喜悦,拉着弟弟的手进了房内,迫不及待的跟张延龄叙述昨晚的事情。 张延龄静静的听了张皇后用抑制不住的喜悦的语气跟自己说了昨晚的经过,自始至终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因为在此之前,张延龄便已经预料到会是怎样的结局。 当然,唯一不同的是,张延龄本以为那个小茉莉会死在皇后手里。但结果却是周老太后亲手结果了她。这当然比皇后亲自动手要好得多。周太后动手除掉小茉莉,一则是为了表明态度,二则也是防止小茉莉说出更多的秘密。这个小茉莉既然是个妓女出身,周家父子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之间有些污秽之事,老太后自然不肯让她说出口。 虽然,对于这个叫小茉莉的女子而言,这是她人生的一场劫难。她被周家人选上的那一刻便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张延龄的心里也为此有些唏嘘。毕竟那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罢了。但是既然她参与了这场阴谋之中,那么她便必须死。张延龄倒也不会有什么白莲花圣母的心态。 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有因果,或许会心中唏嘘,但是张延龄却绝对不会因此便怀疑自己的决定。虎狼豹羊草,自己必须是食物链顶端的猛兽,决不当任人宰割的羔羊。 “小弟,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除了那小贱人,老贱人和周家也必从此跟哈巴狗一样的夹起尾巴来。他们的把柄攥在我们手里,想怎么折磨他们便怎么折磨他们,这难道不是件开心的事么?你怎么不高兴?”见张延龄表现的过于平静,张皇后诧异问道。 张延龄微笑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其实周家只是被人利用了。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敌人,二姐莫忘了这一点。而且,这件事其实也有许多漏洞和后遗症,后续如何,不得而知。咱们还需谨慎。” 张皇后皱眉道:“漏洞和后遗症?”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二姐真以为这件事能永远保密么?事出突然,皇上现在还无法细想此事。等皇上回过神来,他必会察觉此事蹊跷。若他生出怀疑,皇上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必是二姐。况且昨晚的事情二姐做的并不周密,二姐大张旗鼓的带人去兴师问罪的事情,太监宫女们知道的不少,这世上可没不透风的墙。” 张皇后悚然而惊道:“哎呦,是啊。这可怎么才好。” 张延龄摆摆手道:“倒也不用太担心,以皇上的为人,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对皇后怎样。最多便是疏远罢了。其实皇上知道了倒是好事,二姐可以跟他坦诚此事。皇上若是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和周家的目的,反而会感谢二姐保全了他的声誉。但内心里的疏远怕是免不了的。” 张皇后冷笑道:“他疏远本宫?本宫还生他的气呢。十七年夫妻感情,抵不过一个狐狸精的勾搭。他考虑过我的感受了没有?” 张延龄摆手道:“二姐不要钻牛角尖,他是皇上,他有这个权利。况且,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圈套,皇上是中了圈套的那个人。你也说了,周家选择那个女子便是利用她的狐媚手段。我甚至怀疑,那女子给皇上下了**之类的手段。否则皇上怎会如此疯狂。二姐若是因此而心中难以释怀的话,岂非永远不能和好如初?就算忍,也要忍住。”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只是在你面前说说罢了。我还能真跟皇上生气么?十七年夫妻,照儿都这么大了,还有他平日对我也极好,对我张家也恩宠。我还能不感恩么?” 张延龄微笑道:“这就对了,二姐多想想皇上的好处,便可释怀了。有些话,我这个做弟弟的不太好说出口来。不过我还是想给二姐一些建议,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二姐更是不能刺激皇上。二姐今日穿着这么花哨的衣服,打扮的这么漂亮,高兴劲一眼都能看出来,这是不对的。皇上只需看到二姐这番打扮和神态,便立刻生疑了。二姐当和平常一样,也不必刻意去安慰他,但夫妻间的嘘寒问暖还是要和平常一样,方能让皇上心中安慰,回到从前的情形。” 张皇后微微点头,轻叹道:“没想到小弟考虑的如此周到,姐姐都不如你了。你说的对。我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张延龄道:“我是男人,只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去想这件事。说的对还是不对,二姐自己把握斟酌为好。总之,就算皇上的态度回不到从前,二姐也不要恼怒失态,只能忍耐。毕竟两年时间一过,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张皇后疑惑道:“什么两年时间过了便不重要了?小弟,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张延龄惊觉失言,他当然不能告诉张皇后,按照历史的进程,她的丈夫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两年了。于是忙微笑搪塞道:“我只是估计最多一两年时间,皇上便会想通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寒冷的冬天快速逝去,春天的脚步已经清晰可闻。过了二月中之后,天气回暖,万物复苏,城中景物从灰败变得鲜明。 城廓街市之间,很快便有了绿色。春水解冻,河道通畅,远方的船只终于可以抵达通州码头,再经过陆路和永定河水系的小型河道纷纷将各地的货物运抵京城。 蛰伏了一个冬天,京城的各种商品货物都大量短缺,进货销售也到了一个高峰时期,各大城门街市水泄不通,繁忙无比。 气温的回升治愈了冬天给城市带来的伤害,也温暖了一些受伤冰冷的心。在经过了近半个月的自闭和悲伤之后,二月底的一天清晨,张皇后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不知何时到来,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沉思的朱佑樘。 “皇上!”张皇后忙爬起身来,跪在床头磕头行礼:“不知皇上驾到,臣妾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朱佑樘微笑着,微笑中似乎带着一丝愧疚。 “皇后醒了?朕上朝之前特地来瞧瞧你。你不用起来,莫要着凉了。一会朕下了朝再来跟你说话。”朱佑樘微笑道。 “好,好。臣妾等着皇上。中午臣妾给皇上做皇上最爱吃的鹅肝汤。”张皇后激动的声音发抖。即便这段时间心中诸多抱怨,但当朱佑樘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张皇后瞬间便原谅了一切。 “好,一言为定。朕好久没喝到皇后亲手做的鹅肝汤了。”朱佑樘笑道,将张皇后扶起来送到床上,为她盖了被子,这才举步离去。 张皇后呆呆的坐在床上发呆了半晌,猛地跳下床来大声吩咐宫女来侍奉穿衣洗漱。她决定了,要去御厨亲自宰杀鹅,亲自取新鲜的鹅肝,为皇上精心烹制一罐鹅肝汤,以庆贺皇上终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至于皇上这半个多月知道了些什么,心里想了些什么,在这时候都不重要了。 第169章 大日子 过去的半个多月里,张延龄的日子过的也很平静。当然他是刻意的保持安静,不想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搞出什么事情来。 每日去衙门无所事事,有时候转一圈打个招呼便溜了。偶尔在衙门里转一转,待人也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对于一些锦衣卫校尉提出的一些困难,也会尽量拍板解决。总之,给人的感觉是,这位镇抚大人和气好说话的很,而且也很有同情心。 当然,在衙门中的另外一些人看来,这是收买人心之举。特别是沈良,一开始的恭敬之后,已经逐渐暴露出对张延龄的不屑。 暗地里,张延龄却极为关注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密切注意周家的动静。直到张皇后命人出宫送来消息,说皇上已经主动回到坤宁宫中后,张延龄才真正松了口气。他知道,无论如何,所有事情涉及的各方都已经选择了沉默。那便是自己所预期的结果。 衙门里,在陈式一的**之下,亲卫队已经像模像样。原本散漫羸弱的人马如今起码已经是一支兵马的样子。虽然其中还有二十余人受限于身体的残疾和年纪导致的虚弱无法适应高强度的训练。但张延龄也没有将他们踢出去,而是安排了些杂役和事务性的事情让他们去做。亲卫队需要能打仗的,也需要有后勤杂役人员。 对于陈式一,张延龄已经基本可以信任他的忠诚。他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在上次的暗查之事中,陈式一表现的很是出色,张延龄交代的事情办的很是漂亮。并且他也能领会到张延龄的意图,甚至不用张延龄吩咐,也会主动做了一些额外的主动的查勘行动。比如在小茉莉的恩客之中找到了那位丹青妙手,找到了那副画像,便是陈式一主动出击的结果。 更难能可贵的是,陈式一自始至终没有多问半句不该问的话。即便查的是周家这样的外戚侯爵之家,即便事情的走向已经指向了宫中的周太后,他也没有多问半句不该问的话。事情结束之后,陈式一更是没有多问一句。 张延龄很是满意,不管陈式一是否是刻意为之,但他的表现无可挑剔。这个人当然还需要进一步的考验,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张延龄认定他是可靠的得力的帮手。很多事可以让他去办,而无需担心出岔子。 三月初一上午,张延龄去衙门转了一圈便回到家中。因为今日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见证,也是张延龄期盼许久的一件事。 二进西院之中,徐幼棠穿着碎花长裙站在阳光里,她的面前是一张长几,上面摆满了各种零件。 这近两个月的时间,徐幼棠每隔一日来张家钻研火器改进的事情,甚为尽心尽力。张延龄每次来的时候都看到徐幼棠处在沉思忙碌的状态。张延龄也经常帮着出主意,两人时常讨论许久,对于火器研发的进展,张延龄自然是挂在心尖上的。 不过这个姑娘很是奇怪。平日显得娇憨可爱毫无心机的样子,但是一旦投入工作之中,整个人的气质立刻便变的截然不同,显得稳重而沉静,做事更是认真之极,不厌其烦。而这也让张延龄更加觉得徐幼棠不是玩闹,她是真心想要做好这件事。有时候张延龄和她聊了几句之后,徐幼棠便突然不说话,然后便突然钻进屋子里开始画图纸。因为她突然之间便想到了一种改进的方法,所以立刻便进入了状态。张延龄便知道自己可以圆润的离开了。因为接下来徐幼棠不会再跟自己嘻嘻哈哈了。 徐幼棠是极为用心的做事,从徐幼棠身上,张延龄看到了徐杲身上的一些影子。这是亲生父女无疑,都带着一丝钻研不休的精神。 事实上,徐幼棠也确实有了些进展。当然要达到张延龄要求的火铳的几大性能指标是很难的。张延龄也建议徐幼棠不用追求完美,先达到几个重要的指标,之后再逐渐的改进。毕竟一口吃个胖子是不成的。 于是乎,便有了今日的组装新火铳并且测试的环节。 张延龄进了院子,徐幼棠见到张延龄前来,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娇声道:“侯爷怎么才来,我都等急了。若不是侯爷非要见证这一刻,我已然组装完毕了。” 张延龄呵呵笑着顾左右而言它,看着徐幼棠赞道:“徐小姐今天很漂亮。这还是春天,都穿长裙了么?姑娘家还是爱美啊,恨不得赶紧天暖,好穿漂亮衣裙。” 徐幼棠似乎已经习惯了张延龄的调侃,毕竟每次张侯爷来这里都是这种调笑的口气。今日自己确实精心打扮了一番,能被侯爷注意到自己的打扮,心里也很高兴。 徐幼棠退后半步,转个圈。长裙裙琚飞舞起来,整个人娇俏可爱。 “好看么?”徐幼棠笑颜如花。 “很美。”张延龄叹道:“不知今后谁家公子有福气,能娶到徐小姐这种人美心善,心灵手巧之人。” 徐幼棠红了脸嗔道:“侯爷乱说什么?也许只有侯爷才这么说,别人可不这么看。” 张延龄笑道:“那定是瞎了眼。” 徐幼棠道:“不跟你胡扯了,咱们开始吧。” 张延龄点点头,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大堆黑乎乎油亮亮的零件道:“全部零件制作完毕了?看上去做工不错。” 徐幼棠道:“京城的铁匠铺子被我跑遍了,他们的手艺不敢恭维。我可是一件一件的指导他们的。二十几个部件,花了整整五天,分了八家铁匠铺制作的。可是不容易呢。我现在就担心他们的制作手艺不成。万一尺寸有误,那可麻烦了。” 张延龄道:“徐大小姐监工,应该不会有错。再说实践是唯一检验的标准,见真章的时候到了。徐小姐这段时间的钻研琢磨,图纸的改进和效果,以及辛苦奔波花费的功夫都要在今日见分晓了。” 徐幼棠点点头,收起了笑容,带上了纱手套。张延龄自觉闭嘴,他知道徐幼棠要进入另一个状态了,这时候再跟她调侃,她会充耳不闻,甚至会让自己闭嘴。 第170章 火器 徐幼棠从脚边的木箱里取出了一根长达数尺,口径半寸左右的铁管。张延龄一眼看到那黑魆魆的枪管和光滑管身便瞪大了眼睛,那绝对不同于粗糙的铸铁和铸铜的火铳枪管,那是光滑的带着光泽和质感的材质,绝对是张延龄在这个年代第一次看到的东西。 不用张延龄开口询问,徐幼棠拿起一根枪管轻轻摩挲着道:“这便是我爹爹用白土混合铁水精炼的精铁。硬度强度超出普通铜铁数倍。侯爷可以瞧一瞧。” 张延龄接过枪管细细端详,钢管浑圆光滑,特别是内胆光泽无比,粗细大小都极为匀称。要知道这里是大明朝,而非后世。后世这种工艺自然是寻常普通。但在这里,这绝对是个稀罕物。 “真是漂亮啊。这是哪里弄来的?令尊不是不愿帮我么?你自己找人冶炼出来的?”张延龄道。 “开玩笑么,自己冶炼?那得建炉子,耗费大量人手和财力。而且冶炼时加多少白土,在什么火候加进去,这些都只有我爹爹才知道。我虽略知一二,但短时间内却也没这个本事。这是我偷了我爹爹冶炼出来的精铁块在外边的作坊里铸锻出来的。我爹爹还不知道呢。”徐幼棠道。 张延龄愕然无语,低声道:“那徐大人倘若在知道了,岂不是要大发雷霆么?” 徐幼棠道:“叫他骂去便是了。朝廷也不采用他的冶铁办法,这块精铁留在家里也许多天了,被我娘用来压咸菜坛子。我不拿白不拿。这不是也希望能达到你的要求么?担心威力不够,射程不足,枪管必须要用这种强度高的精铁。制作这几根管子可花气力了。这管子全部是靠人力锻造成型,里里外外的打磨便极花费功夫。全部是用水磨石一下下的打磨。内胆用特制圆形水磨石来回打磨了六天。外边铁匠工坊专门打磨的小徒弟手都磨了许多水泡。” 张延龄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上面的功夫。之前自己尝试制造火铳的时候便已经尝试过了。这里可没有机器打磨的手段,全部靠人力成型,打磨也靠人力用磨刀石蘸水一点点的磨。内管更是麻烦,得用合乎尺寸的圆形水磨石绑上木柄一下下的打磨内管,尽量做到光滑平整。 “我开始了,按照张侯爷设计的图纸,这些零件机簧也都是改进过后打造成型的。成败在此一举了。” “好,我给你打下手!”张延龄也戴上了一副手套。 徐幼棠开始动手组装,张延龄负责给她递零件配件。两个人配合无间,桌面上一堆形状怪异的配件在她灵巧的手指之下一件件的组装起来,然后成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太阳一点点的升高,半个时辰之后,徐幼棠终于开始了枪管枪托和后方机簧结构的总装。当最后一颗固定的槽口咔嚓一声密合,三根铁制方钉嵌入卡槽之中完全固定之后,徐幼棠手中的大明朝第一把燧发鸟铳终于制作完毕。 徐幼棠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将鸟铳拿在手里,笑的灿烂妩媚,沉声道:“成啦。侯爷瞧瞧这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火器。” 张延龄早已经双目发直,眼光已经错不开了。这只鸟铳虽然还很粗糙,看上去很是简陋,但是张延龄知道,这将是一柄跨越时代的火器,这是一柄真正意义上的火枪。在张延龄眼里,这鸟铳可比什么都珍贵,比一个光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的大美女还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瞧瞧!”张延龄哑着嗓子伸手从徐幼棠手里接过了这支鸟铳仔细端详。枪管笔直嵌在下方的硬木枪床的凹槽之中,浑然一体。后面的木制枪托是硬梨木制作而成,打磨的光滑且带着天然的木纹。扳机火门盖罩盖龙头都是闪着光亮的铜制,黑色的卡簧机构是冶铁所制。呈现出整体黑红色的庄重色调。 张延龄轻轻的扳动龙首位置到极限,然后托起枪口斜斜举起,轻轻一扣扳机,只听的‘啪嗒’一声响起,卡簧归位,龙首处镶嵌的一片寸许厚的黑色燧石向前弧形落下,砸到前面的一小片精铁挡板上。刺啦啦一阵火星四溅,空气中弥漫了淡淡的烟火的味道,那便是燧石冒出的火星的气味。 整个操作过程没有一丝的凝滞,从扣动扳机那一下到燧石冒出火星来,整个过程丝滑顺利,反应灵敏无比。 从决定认真的让徐幼棠来钻研火器的那天起,张延龄便决定了,既然造火器,便要起点高,造出堪用的威力大的火器来。当今大明所用火铳实在是太差劲了,威力射程以及上弹发射速度都差强人意,即便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造,怕也是事倍功半。 张延龄也曾想造出被后世某些明粉封神的三眼火铳。据说即可当火器发射三倍的霰弹,又可以当近战抡击武器,被人吹嘘的神乎其神。然而张延龄最准还是放弃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提高火力打击面的想法。一来,在张延龄看来,三眼火铳无非便是三支单火铳的简单集合而已。发射的霰弹虽然多了三倍,打击面更广,看上去似乎威力增加了三倍。然而在射程,精度,威力,射速上其实根本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提高。花了三倍的成本造出来的东西,很可能还是连二三十步之外的锁子甲都打不穿,那将毫无意义。 至于说可当做近战武器用,那更是可笑了。自己是造火器,可不是造近战武器。否则自己还不如佩戴弓弩手持利刃来的更直接,毕竟利刃可比铁棒子在战场上有威力多了。要用近战武器,又何必花精力和财力去造一种三根铁管绑在一起的近战兵器?岂非是个笑话。 张延龄当然也想造出更为先机的半自动火器来。比如步枪手枪什么的。但这种想法在大明可没法实现。机械制造能力,火药的性能都是不允许的,所以想造出自动半自动武器,用喷着蓝火的大杀器去突突敌人是异想天开之举。自己再有阅历和财力,也不能跳出时代和科技的局限性。 所以,思虑再三,张延龄认为,造出威力射程精度都不错的鸟铳是一种较为实际且满足自己的要求的做法。根据张延龄脑海中的资料,鸟铳可及百步之外,精度也相当的高,且威力可洞穿甲胄。且目前而言,鸟铳绝对是凌驾于大明其他单兵火器和远程武器的存在。 第171章 火器(续) 在和徐幼棠做了深入的交流之后,两人确定了制作这种单兵火器的方案。但很快,张延龄又提出了各种要求。张延龄希望能做出燧发的鸟铳,以摆脱用火绳点燃火药会遭受到的天气的影响,且又能加快发射的速度。张延龄又提出了纸包弹的想法,改进装填的速度和解决定量装药的问题。若不是知道实在没有办法拉膛线或者改成后装药的形制,张延龄一定会再一次的提出这些要求。 好在张延龄提出的这些改进并没有脱离大明朝如今的机械制造能力以及徐幼棠的认知范围。曾经一度张延龄昏了头,还想着要徐幼棠想想能不能改成击发底火的方式来进行发射,但很快张延龄自己便否定了自己的可笑想法。且不说黑火药的灵敏度不足以靠着击发而爆炸,就算可以击发,在机械原理和子弹的制作上也是不太可能的。那可是属于现代枪械的机械构造的范围了,许多零部件需要机器才能生产。 于是乎,最终张延龄定下的便是这种以燧发方式发射的鸟铳,这已经是超出大明朝如今所有单兵火器的杀器了。超出了历史进程近百年的火器了。 在张延龄将燧发的原理和装置结构的基本运作原理告知徐幼棠,并且提供了零部件的草图之后,剩下的便是徐幼棠的自由发挥了。 张延龄曾经很担心自己要求的过多,会让徐幼棠根本没办法造出设想的火器来。但是,现在一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燧发鸟铳正真真实实的握在自己手里。这怎么不让张延龄兴奋不已。 “侯爷,试一试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发射。”徐幼棠笑道。 张延龄点头道:“好,纸包弹有么?” 徐幼棠点头道:“当然。侯爷说的纸包弹我做了两种,分别发射两种不同的铅丸。一种装配的是和枪管内径差不多的铅丸弹。一种是三十枚小铅丸。我想,侯爷要的可及远以及近距离的面积杀伤的应该都可以通过这两种纸包弹实现。不过,我并不知道该用多少火药,这恐怕还需实际使用的时候摸索。药量不能过大,我担心枪管承受不住。但是也不能太小,那也没有威力。” 所谓纸包弹顾名思义便是用小纸袋装着的火药和铅弹。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火药,另一部分是铅弹。用纸包分装既是保证药量分装均匀,防止火药受潮,同时也是提高装药速度的一种手段。 “不用担心,弹药的份量几次射击便可摸索出来。先拿大口径纸包弹给我。”张延龄道。 徐幼棠点点头,从桌上的小木箱里取出一只布囊,从里边摸出了一只长条形的小纸袋,那便是纸包弹。张延龄接过,将折起的袋口展开,然后将上层纸包中的黑火药倒入枪膛之中。然后将下层圆形的铅弹连同纸包一起塞入枪膛之中。 不待张延龄说话,徐幼棠便递过来一根光滑的通条木杆,张延龄接过通条来探入枪管之中将火药和铅弹压实。 “引药!”张延龄沉声道。 徐幼棠立刻递过来一直黑魆魆的小铁罐,铁罐上口收束呈葫芦状,里边沙沙作响,放得也是细火药。口部有一个可以用拇指翻起盖住的小木塞。张延龄很是赞叹,于细节处见匠心,徐幼棠显然是极为用心的,一个小小的装引药的罐子都考虑到了便捷安全密封的诸多因素,可见一斑。 张延龄将引药倒入火门处之后,整个装药的过程便已经准备完毕。他托着火枪走向院子空旷之处,转头四顾,看到了院子角落处高大的枣树上站着的一只鸟儿,相聚约莫百步的距离,这正是检验火枪射距的最佳距离。于是搬来龙头到位,将长长的枪口仰起,对准了树上的鸟儿。 “侯爷,当心些,那引药爆燃很危险。”徐幼棠大声提醒道。 张延龄忙将头侧到一旁,差点忘了燧发枪的一大危险之处便是引药爆燃引起的头脸部位的灼伤。需要闭眼侧头进行规避。看来以后要搞护目镜这种装备,以免发生危险。 “准备了!我要发射了!”张延龄大声叫道。 徐幼棠伸手捂住了耳朵。张延龄闭气眯眼,瞄准树上的鸟儿扣动扳机。龙头带着燧石撞击到铁板上往下滑落,爆裂的火星瞬间点燃引药。引药爆燃的瞬间,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团烟雾和火光暴起,场面甚是摄人。 伴随着枪口喷出的火光和烟雾,巨大的后坐力让张延龄手臂发麻,差点让火枪脱手落地。两只耳朵也震的嗡嗡作响。 但张延龄顾不得这些,瞪眼看着树上的鸟儿,“噗啦啦!”枣树上的那只鸟儿展翅飞起,迅速逃得无影无踪。这一枪显然是打空了。 还没等张延龄懊恼,就听得喀啦啦的声音响起,那只鸟立足的一根拇指粗细的数尺长的树枝断裂开来,从树梢的枝丫之中坠落下来。原来,这一枪没有打中鸟儿,却击中了它脚下站着的细枝。 “成功了!”张延龄没有因为没打中鸟儿而懊恼。相反,火药顺利发射,击中鸟儿立足的位置,打断那根树枝便已经是极大的成功。燧发枪的准头需要练习,自己也没指望能够百发百中。这一切已经完全达到了预期。 “徐小姐,我们成功了。”张延龄大笑着快步走回徐幼棠身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徐幼棠也笑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张延龄笑道:“也要恭喜你。这可是你的心血。” 徐幼棠摆手道:“哪里,若不是侯爷的妙思异想,幼棠可造不出这种火器。” 张延龄哈哈笑道:“可是若无徐小姐的精雕细琢和巧手天工,耗费心力的制作,哪有今日的成功?” 徐幼棠摇头道:“不不不,若无侯爷指点,幼棠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张延龄呵呵笑道:“罢了,咱们也别互相吹捧了。总之,你我共同努力,才有此次成功。少了你,少了我,都有点难。” 徐幼棠捂嘴笑道:“说的是,互相吹捧作甚?侯爷再多试几次瞧瞧。别只是碰巧。后面都哑火了,那便笑死人了。” 张延龄大笑,也知道确实得再试几次。于是乎张延龄连续试射了数枪,包括改成霰弹的枪弹,都获得了成功。燧发打火稳定可靠,精度和射距都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只是在威力上受限于院落的狭小,暂时不知道能否在百步之外射穿锁子甲。但是贯穿血肉是绝对无虞的。 七八枪试下来,张延龄基本上心中笃定这燧发鸟铳是成功了。 “徐小姐,我该怎么谢你呢?帮我完成了这么一件大事,让我心愿得偿,我真是高兴的了不得。” 张延龄将火枪攥在手里端详,爱不释手。 徐幼棠抿嘴一笑,朝着张延龄挤挤眼道:“侯爷稍候,我还有件东西送给你。” 第172章 私人顾问 张延龄笑道:“送我东西?我该送你东西才是。” 徐幼棠笑着转身进屋,张延龄忙跟着走到廊下,徐幼棠却转身道:“你不许跟进来,闭着眼睛等着。” 张延龄愣了愣,苦笑着闭上眼睛。便听得徐幼棠在屋子里悉悉索索了一会儿,不一会香风扑面,来到了自己面前。 “侯爷可以睁眼了。”徐幼棠的声音响起。 张延龄缓缓睁眼,看到的是徐幼棠一双闪闪发亮的带着笑意的大眼睛。徐幼棠背着手,挺着胸站在自己面前。 张延龄楞道:“东西呢?” 徐幼棠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将手从身后拿了出来。张延龄看到她手中拿着的东西之后,惊喜的大叫一声,不可置信的道:“这……这是你做的?” 徐幼棠笑着点头道:“是啊,专门为侯爷做的。拿着吧。” 张延龄已经傻了,伸手从徐幼棠手中接过了那个东西,仔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支短管火枪,长度在一尺二左右,依旧是燧发装置。黑魆魆的枪管嵌在木托之中,打磨的光滑锃亮,扳机罩门龙头也都光滑锃亮。不但如此,枪柄的木头上雕琢着精美的花纹。铜色的几件上也雕琢了花纹。点火的龙头当真是筑造成了一个龙头的模样。整只火枪短小精悍精美绝伦,简直像是一只艺术品一般。 “太精美了,太精美了。徐小姐,你什么时候做了这只啊。原来咱们今日组装的不是第一支啊?真是叫我意外啊。”张延龄激动的叫道。 “侯爷身上那只火铳又旧又丑了。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所以特地做了这只短火枪给你。原理是一样的,只是枪管做短了。恐怕不能和长火枪一样及远,但是近距离发射铅霰弹是可以的。” 张延龄摩挲着那柄短管火铳不断点头。 “我试了几枪,三十步内威力比老式火铳强悍的多,可轰穿两寸厚的木板。那应该已经很厉害了吧。做这把短枪可是花功夫,我每天晚上在房里打磨雕琢,花了我好多天时间才让这火枪看起来好看一些。不然怎好送给侯爷?侯爷这样的身份,怎好配带不好看的东西。对了,你等等,我还缝了个牛皮枪套,这样侯爷便可以挂在腰间了。我给侯爷去拿。” 徐幼棠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身要进屋。张延龄心中激动和感激之情难抑,忽然热血上脑伸手一把将徐幼棠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大笑道:“你真是太好了,太用心了。徐小姐,我可爱死你了。” 徐幼棠脸上通红,手足无措。本来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便已经很羞臊了,又听到张延龄说什么‘爱死你了’这样的话,更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放下我!侯爷……求你放下我。”徐幼棠轻声叫道。 张延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热情行为不太妥当,忙将徐幼棠放下。低声道:“对不住,我太感动了,太激动了。原谅我的冒失。我可不是要非礼你。” 徐幼棠整理着衣衫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 张延龄半晌没再说话,徐幼棠还以为自己让张延龄难堪了,结果抬头一看,张延龄正眯着眼满心欢喜的端详着手中的短枪,目光热切,爱不释手。徐幼棠心中微觉失望,但很快便恢复过来。转身进屋拿出了牛皮枪套递给张延龄。 那枪套缝制的也很精致,合着短枪的大小打造,旁边还缝制了几个皮囊,显然是放弹药的地方。 张延龄将枪套皮带系在腰间,将短枪插在里边,神气的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飞快抽出短枪在手里转了几个圈,又迅速插回枪套。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帅不帅!”张延龄笑问道。 “帅气无比!”徐幼棠像个小迷妹一般眼里冒起了小星星。那可不是口不对心的附和,她是真的觉得张延龄挎着短枪玩的那几下花活帅气无比。 “我该怎么谢你呢?”张延龄笑道。 徐幼棠摆手道:“谢什么?侯爷莫生我爹爹的气便好。再说,侯爷对我如此信任,花了那么多银子放手放我做这些事情,我该谢侯爷才是。本来我对这些事情也很感兴趣,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信任过我呢。” 张延龄笑道:“徐小姐,你值得我信任你,在我看来,你便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大师匠人,将成就来必超过令尊。银子算什么,只要喜想钻研火器,多少银子我都花。你是无价之宝,银子算不得什么。” 徐幼棠面色羞红,摆手道:“侯爷别这么夸我,什么无价之宝。我都要找个地缝钻下去了。侯爷喜欢造这些火器什么的,我也喜欢钻研,咱们这叫各取所需,志趣相投。” 张延龄挑指赞道:“说的不错,志趣相投,目标一致。” 徐幼棠咯咯的笑。张延龄挥着手道:“不成,你这样的大宝贝我可不能让你给跑了。这样吧,徐小姐,我郑重邀请你担任我建昌候府的冶造顾问,你看如何?” 徐幼棠抿嘴笑道:“冶造顾问是什么官职?” 张延龄道:“就是……你想造什么便造什么,我有什么想法也跟你说,咱们共同研究,共同实现一些奇思妙想。你想造什么东西我也都全力支持。人力物力财力我都全力支持你。你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负责冶造钻研这些事情。就好像你爹爹是朝廷的虞衡清吏司的管事一样,只不过不是给朝廷做事,是给我做事。” 徐幼棠挑眉道:“当真?还有这么好的事?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张延龄道:“当然,我堂堂建昌候,难道骗你个小姑娘不成?要不我发个誓?” 徐幼棠摇头道:“发誓便不必了。我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大师。跟爹爹比也差得远。” 张延龄笑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或者你爹爹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实现。总之,没有任何的要求和压力。你天天游手好闲也没事。对了,我这是正式聘用你,当给你报酬。这样吧,每个月酬金一百两,你觉得如何?” 徐幼棠瞪着大眼睛道:“一百两?太多了,太多了。我爹爹俸禄才几十两。我可不敢要。” 张延龄摆手道:“不多不多,我都还觉得不够呢。以后再加。总得吃饭穿衣坐车不是么?你买些好看的衣服首饰打扮打扮,穿得漂漂亮亮的不好么?再说了,你家里也得花银子不是么?你爹娘过的清贫,银子你可以贴补家用。总之,就这么说定了。” 徐幼棠想了想笑道:“好吧,我听你的。” 张延龄大喜道:“那便一言为定了。徐小姐,你现在便是我的私人冶造顾问了。我这里对你没有任何的约束,只有唯一的一个要求,便是咱们在这里做的一切东西,将来造出来的任何东西,你都不能跟别人说,帮别人造,只能是我。可以么?” 徐幼棠挤了挤眼睛低声笑道:“我明白。私造火器要杀头的。我们得偷偷的来。” 张延龄挤挤眼道:“对,偷偷的干活,打枪的不要。” 第173章 不速之客 张延龄满心欢喜的离开了西院,今天对于自己而言绝对是个大日子。燧发鸟铳的成功对自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玩意不用多,装备一个百人队便将发挥巨大的威力。在面对面的激战之中,一个百人队的装备鸟铳的军队说以一敌十一点半点也不夸张。对方火器不能及远的情况下,便只有排着队送来枪毙的结果。 当然,今日装备成功的燧发火枪其实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比如枪管下方要有安装通条的地方,枪管前段需要根据枪支的偏移距离设置准星。要配备枪套,随身的弹药囊和引火药罐,制作纸包弹,以及燧发枪需要不断更换的燧石。还有枪支的形制上的打磨和美观,想办法制作护目罩等等。 一只燧发火枪,除了枪支本身之外的配套以及消耗品很多,绝不是造好了一支火枪便完事了的。这还只是一支燧发火枪,自己的计划是今后起码也要装备个几百上千人,那才是足以有起码的安全感和战斗的力量,要完成这么目标还遥不可及。 徐幼棠这段时间已经花掉了两千多两银子,这才造出了一大一小两支燧发火枪而已。当然这其中有许多是摸索中交的学费,各种返工废弃之后造成的损失。但即便如此,成本之高也是令人咂舌的。 倘若按照张延龄的设想,要造个几百成千只的话,那可是个天文数字。所以,银子是个大大的问题。 而且,徐幼棠这次造枪管的合金钢是偷了徐杲炼好的,后面可是需要自己冶炼这种钢材的。徐幼棠说了,她会缠着徐杲问清楚加白土的量和时机,她有把握冶炼出这种钢材来。但这便意味着张延龄要建造冶炼炉才成。这又是一笔大开销。 张延龄想明白了。要想继续制造和完善火器,自己必须要建冶炼炉,请匠人,开冶造作坊。无论花多少银子,这件事都要做下去。这是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这件事将无法进行下去。至于银子,靠着两个庄园的收成搞钱恐怕不成,自己其实已经欠了一屁股的外债了。自己得再想些办法捞钱才成。 不过,银子的拮据跟技术和制造的瓶颈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等级。这年头,捞钱的办法很多,只要昧着良心,以自己的地位和身份,捞银子还是不难的。 银子可以慢慢的赚,但是技术的瓶颈有可能几十年一辈子也突破不了。而且有了徐幼棠这样的帮手,张延龄心里的其他一些想法便可以付诸实施了。谁能想到,最后帮自己完成火器改进制造的居然是徐幼棠这么个秀气可爱的小姑娘。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奇妙之事。 …… 进入三月,天气一日暖似一天。即便是北京城这样的北方城池,三月也已经是春光烂漫的季节。京城里的景物一天一个样,进入三月不到数日,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便已经春意盎然。 春意融融,加之最近办成了几件大事,张延龄心情也好的很。每日去衙门里晃悠晃悠,喝喝茶吹吹牛,混得一两个时辰便可回家。有时候骑着马带着陈式一等人在街头转转,赏赏风景消遣时间,倒也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三月初九上午,张延龄正要出门去衙门的时候,却被人堵在了家门口。 来的定国公府小公爷徐延德。徐延德带着十几名亲兵前来,他们全副武装,像是有什么公干。 “哎呦,什么风儿把兄长给吹来了?快请进府叙话。”张延龄热情的招呼着。 徐延德黑着脸,似乎心情不太高兴的样子。跟着张延龄进了前厅之中,大刺刺的坐下,瞪着眼睛看着张延龄也不说话。 张延龄命人上茶之后,见徐延德的模样,被他瞪得心里发慌。忙笑道:“兄长此来,可有什么事情么?” 徐延德冷声道:“没事便不能来了么?张侯爷,你最近面子可大得很呢。” 张延龄忙赔笑道:“兄长此言何意?” 徐延德哼了一声道:“何意?朱麟正月月底请你聚会,你给推辞了。上个月我请你去我家喝酒,你也给拒了。前几日,张仑邀约,你又拒绝了。行啊,张侯爷,拿我们哥几个不当回事了是么?张仑气的都骂你了。” 张延龄忙道:“哎呦,原来是因为这些事。那你们可误会我了。我年后这段时间衙门里的事情忙的很,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没有空暇和心情。所以才……” “你忙个屁!你以为我不知道?南镇抚司衙门有什么可忙的?清闲衙门罢了。日上三竿了,你这不还没去衙门么?我堵你都不用起早,你忙个狗屁!”徐延德骂道。 “这个……”张延龄无语。 正月底的时候朱麟确实邀请自己去聚会,但自己那时候正忙着调查小茉莉的底细,摸周家的底的时候,哪有心情去和他们吃吃喝喝。 至于徐延德请自己去他家喝酒,自己倒是有空,但是并不想去。因为自己心里有鬼,上次欺负了徐晚意之后,张延龄回头便后悔了。自己那么对待徐晚意,回头她跟她父兄一说,徐光祚会怎么说自己不知道,徐延德定是会大怒的。徐延德没头没尾的请自己去喝酒,张延龄怀疑他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硬是躲着没去。心里有鬼后,索性连张仑的邀约也给推辞了。没想到徐延德倒为此而兴师问罪来了。 “兄长今日前来……就为了这事?”张延龄试探着问道。倘若只是为了这事儿,倒是好办了。 徐延德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张延龄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忙道:“兄长莫要生气,确实是衙门忙。我新上任,衙门的人事关系上上下下都要混熟吧?一些之前的事情也要处置吧?看着没什么事,但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多得很。我那前任王锐半年没来衙门,很多事积压在那里。虽都是小事,也得做做样子吧。所以我便想给上上下下一个好印象,显得我是个勤勉的好官。这才推了。兄长你也得理解理解我是不?” 徐延德撇着嘴冷笑。 张延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谎言里道:“这么着,明日我春风楼豪华包间请客。当面向几位小公爷赔礼道歉。任骂任罚,如何?” 徐延德“篷”的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声喝道:“张延龄,你到底还娶不娶我妹妹?” 第174章 推诿狡辩 张延龄吓得一哆嗦,看着徐延德愤怒的眼睛,小声道:“兄长,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个屁!我看你是活腻了。敢戏耍我定国公府?说好了今年春天办婚事,现在你缩着头当乌龟,皇后娘娘也不见出来说话,你那大哥也不见登门。这是几个意思?”徐延德怒声说道。 “前几日我见到英国公问他,他说,他是媒人不假,可是也得你张家人请他登门择日才成。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不是想悔婚?嗯?是不是觉得我妹子脾气坏,反悔了?我可告诉你张延龄,这门婚事现在尽人皆知,你若是悔婚,让我定国公府丢了脸面,我管你是谁,定不会饶了你。你最好给我想清楚。” 徐延德的口水喷了张延龄一脸。说到后面,居然有伸手往腰间刀柄上摸去的趋势。 张延龄听了他的一番怒骂才明白,这才是徐延德前来的目的。已经三月份了,之前纳采的时候说好了今年春天要择期和徐晚意成婚的,可能到了三月中还没动静,徐家上下觉得有些奇怪。加之自己这几次拒绝邀约的事情,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嫌弃徐晚意脾气古怪而反悔了。徐延德这才上门堵自己,要个说法来了。 明白了这一点,张延龄反倒松了口气。看来徐晚意还算知道好歹,上次那般欺负她之后,她居然能隐忍不说,倒也是意外。事实上那次打屁股强吻事件之后,张延龄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毕竟那种行为甚为不堪,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只是当时被徐晚意气的够呛,她居然拿谈如青的安危来威胁自己,自己才忍不住侵犯了她。但其实那么做多少有些令人不齿。 张延龄对徐晚意的态度便是,他想着既然双方都只是一场利益上的联姻,便没必要撕破脸皮。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保持距离为好。起码当做普通的朋友相处,相互间不要发生冲突。这样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但是自己那么对她一番凌辱,今后恐怕会被徐晚意敌视,这并非自己的初衷。 至于成婚的事情,张延龄其实并没有忘记,阿秀其实也提起过好几次。只是他确实并不想这么快便陷入这场尴尬的婚姻之中,所以选择了无视并且拖延。张皇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恐怕也还没恢复过来,所以她可能也一时没有想起这件事,也没有提及。大哥张鹤龄更是不可能去催促自己成婚。所以张延龄便一直装糊涂,挨的一时是一时。 张延龄总觉得,自己如果成婚了,恐怕便永远的失去谈如青了。在天气变暖之后,张延龄几乎每天都派人去谈家大宅去打探消息,看看谈如青有没有回来。眼下已经快三月中旬了,谈如青依旧没有回京城。张延龄想,就算和徐晚意成婚,起码也要等到谈如青回来,跟她最后见一面说清楚,这也是对谈如青的尊重,对这段感情的尊重。 但现在徐延德上门问罪来了,张延龄也只能面对了。 “哎呀,原来是这件事啊。兄长,你可是误会了。我怎会悔婚呢?我张延龄是那样的人么?晚意可是我朝思暮想要娶得女人,我恨不得早早的娶她过门。你可千万别误会。”张延龄忙道。 “那你为何不请英国公去我府中问期成婚?”徐延德听张延龄这么一说,语气缓和了些,瞪眼问道。 张延龄叹了口气脑子里快速运转,想着理由。“哎,这个……自然是有原因的。我有些羞于启齿。” “有什么羞于启齿的?莫非你在外边乱搞,得了什么病?张延龄,你若得了那些恶疾,那可别想娶我妹妹,你会害了她。赶紧去治病。我认识一位老大夫,治这个很有效果……”徐延德忽然闭了嘴,感觉自己似乎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张延龄神色古怪的看着徐延德。徐延德忙道:“你可别瞎想,我可没说我得过那病。” 张延龄心道:你就差大喇叭在街上喊了。 “兄长想哪里去了,我可没得那病,我知道兄长洁身自好,自然也不会得那种病。我的难言之隐其实是……哎,我最近……手头紧,对……缺银子。正想办法筹钱办婚事呢。”张延龄终于想到了个合理的理由。 “缺银子?”徐延德皱眉道。 “是啊。你也知道,我张家家底可没那么殷实,跟你们国公之家不能比。在此之前,我府中开销完全是靠西山庄园的收入,这些年来也没多少积蓄。去年又花了不少银子去买了新庄园,还没见回头钱呢。几下这么一折腾,帐上也没剩下多少银子了。晚意是郡主,你国公府又是我大明有头有脸的人家,我自己也是国舅身份,这场婚事总不能办的太寒酸,让人背后议论是不是?所以我便想着筹些银子,办的像模像样的。所以才没有去提亲。哎,没想到反倒教兄长误会了。”张延龄叹道。 “原来是这样。”徐延德皱眉道。怒气也消了一大半。 “婚礼自然不能办的太寒酸,我定国公府郡主出嫁,那可不是小事,可不能被人笑话。但是,照你这么说,一时半会儿恐怕也难以弄到银子。莫非要等到秋天收租之后才成?”徐延德道。 张延龄道:“我想着,家里还有些存粮卖一卖,换几个钱。家中到还有些古玩字画也变卖一些凑钱。若是实在还不成,便只能去借高利贷了。” 徐延德怒道:“亏你想得出,借高利贷?传出去岂非教人笑掉大牙。我堂堂国公府郡主嫁给你建昌候,却要借高利贷么?你张家上下凑些银子都凑不出来么?你哥哥寿宁侯家底殷实,为何不施以援手?” 张延龄苦笑道:“去年宝坻买田,银子大部分是我大哥出的,十多万两银子砸进去了,他连我大嫂的陪嫁银子都拿出来了,还怎有余力?” 徐延德道:“那皇后娘娘呢?她不会没银子吧。” 张延龄道:“皇后?兄长莫开玩笑了。皇上如此节俭之人,宫中用度都有定额。我二姐岂会有多少银子?再者,去年雪灾的时候,为了帮我,二姐从御马监库房调集了帐篷物资等物给我应急,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皇后拿了多年的积蓄补了那窟窿。我现在还好意思向她伸手么?伸了手她也无能为力啊。” 徐延德微微点头。说起来,皇后此举虽帮了张延龄,但其实整个勋贵集团都得了益处。这笔物资花销其实勋贵们该承担才是。张家没有伸手要,大伙儿也装糊涂。但这么一来,张家应该是花了不少银子补窟窿了。 第175章 婚期 “这样啊。确实是个难题。又不能婚事办的寒酸丢人,你现在又手头拮据,这可如何是好。”徐延德皱眉道。 张延龄道:“所以,可否请兄长回去禀报公爷,婚事暂延。要不然到秋后待庄园收成上来再成婚也自不迟。” 徐延德怒道:“不成,等秋天收租?那也太久了。知道的倒也罢了,不知道的必以为婚事有变。” 张延龄摊手道:“那兄长说怎么办?” 徐延德皱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也只能是……” 张延龄心中一喜,莫非徐延德肯放血?自己正愁着银子的问题,若是能从定国公府借一笔银子,那么火枪冶造的事情便可以推进了。 “也只能是……借高利贷了。”徐延德声音响起。 张延龄呆若木鸡。 徐延德站起身来道:“延龄,银子你一定是要弄到的,婚礼也不能寒酸,日子也不能拖了,就这几日你必须备礼问期。一个月之内,这婚事必须得办了。我可警告你,我爹娘可是已经生气了,莫要惹得他们不开心。你借高利贷也好,去偷去抢也好,总之,我管不着。你若是抱着戏耍我定国公府之心,后果自负。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我军中还有事,告辞了。” 张延龄心中暗骂不已,果然一个个都是铁公鸡,还以为能拔几根毛下来,结果空欢喜一场。但看得出来,定国公府上下是真生气了,也生出疑窦了。这件事怕是拖不下去了。 送走了徐延德,张延龄也没心情去衙门了。回到内宅,阿秀见张延龄又回来,忙完缘由。张延龄告诉他徐延德来催婚的事情。 阿秀听罢笑道:“看来是躲不掉了。相公,还是抓紧办吧。” 张延龄叹息不语。阿秀道:“我知道相公的心里忘不了谈小姐,你怕一成婚,便是和谈小姐便再无缘分了。不过叫我说,如果相公和谈小姐真有缘分的话,也不会这么便断了。老天爷都安排好了,有时候你想断都断不了。就像定国公府的郡主,那也是一种缘分。” 张延龄苦笑道:“这缘分怕是孽缘,不要也罢。” 阿秀道:“可也是缘分啊。你喜欢谈小姐,谈小姐也喜欢相公,有没有天大的隔阂,无非便是名分高低罢了。可是名分高低便能阻隔缘分么?我觉得不会。” 张延龄笑道:“你现在倒是变了,这么相信缘分了。” 阿秀道:“当然了。阿秀本来做梦也想不到会嫁给相公,可是现在不都是事实了么?所以阿秀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缘分到了,不管身份高低贵贱,什么名分呀这些东西,都是挡不住的。” 张延龄微微点头,轻叹道:“但愿如此吧。看来这婚事是要操办起来了,躲也躲不掉。” …… 三月初十,张延龄请英国公张懋再次出面去国公府请期。请期便是民间俗称的‘问日子’。 三月不宜成婚,因为不是双月。请期的成婚日子必须是双月双日,且是吉月吉日。请了京城明月观著名的黄道长卜了一卦之后,算出了四月初八乃黄道吉日。双方确定之后,便定为成婚之期。 即便这场婚事不是张延龄想要的,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现实。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成婚大事,不能马虎,不然两家的面子上确实也都过不去。 因为是娶正妻,所以后宅东院正房必须要腾出来作为新妇的婚房。还要进行翻新加盖,所有的家具用品都要换成新的。本来是阿秀和张延龄一起住在正房里,这下只能搬离了。 阿秀倒是没什么,张延龄却有些小小的愧疚。但这年头规矩如此,正房侧室之间的地位差距还是挺大的,阿秀自己也心知肚明。阿秀搬到了西园北边靠近后园的小院里,那院子是赵元成夫妻居住的院子,年后赵元成在外边租了个院子已经搬出去了,阿秀便选了那个小院。 一场婚事,各种繁文缛节的东西很多,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全府上下都开动起来忙的不可开交。本来一切都是阿秀打理,但好在服丧半年的马全三月中从老家赶回来了,和黄四一起帮衬,倒是让阿秀省了不少心力。 银子方面,其实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年前定聘的时候张皇后便送了五万两银子过来给小弟操办婚事之用,那也确实是张皇后这么多年全部的积蓄。之前花了两万两,剩下三万两以及户部补偿折算的赈济款项一万多两银子,加上帐上原本还有些银子,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四万两左右,足够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了。只是,这些银子张延龄远本是想要抽出一部分开作坊造火器的,但用着用着便发现其实剩下不了多少,所以暗地里骂了好几次娘。 宅子里的装修改造忙的乱哄哄的,一时半会儿也不得消停。张延龄也帮不上什么忙,在家里听着乒乒乓乓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反而心烦。所以,呆在衙门里的时间倒是长了许多,显得很是敬业了起来。 期间张延龄带着徐幼棠出了一次城,找了一片荒山野岭呆了半日。倒不是带着徐幼棠去游山玩水,而是去测试燧发火枪的极限射距和威力,测定合金枪筒的承受力,以确定纸包弹的装药量等等数据。 半日亲测,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数据,同时也亲测了燧发枪的真正威力。燧发枪的有效射程高达一百五十步,这已经相当于强弓的射程。而强弓在这样的射程只能斜向抛射,但火枪平射可达,优劣可见一斑。 一百五十步有效射程之内,可洞穿寸许厚的木板。这说明对于敌人的杀伤力还是够的。击中血肉是有致命杀伤力的。当然,除非对方是不着盔甲的,否则燧发枪的破甲能力如何才是关键。 张延龄带去了两套制式盔甲进行测试,一套是普通的紫花布面铁甲加圆铁盔的配备,那是大明军队的普遍装备。边军和京营都有装备。所不同的只是质量的好坏,内里铁甲的厚薄质量不同罢了。当然,张延龄带去的是京营装备的,质量是过关的。 亲测可知,在百步左右,铅弹已可破紫花铁甲,且伤及内里。在进入九十步的距离后,大号铅弹完全穿透内部木板,造成杀伤。这个结果张延龄还是很满意的。在进入七十步的距离之后,铅弹已经可以贯穿整个甲胄。换言之,一枪便可打个透心凉。这样的威力已经足够。 另一套盔甲是铁札甲,那是防御力更强,造价更昂贵的一种铁甲。测试之后发现,铅弹破甲贯穿距离在七十步,比之紫花布面甲要好许多。不过这并不影响火枪的优异表现。毕竟铁札甲太过昂贵,大明朝军队中只有少量的兵马才得装备,不具有普遍意义。这种甲胄一套的成本可以抵得上三套紫花布面甲了。 测试之后,更加坚定了张延龄抓进批量制造燧发火枪的决心。 第176章 梨花落尽春未去 三月下旬,春天已经完完全全的降临。肃穆灰黑的京城也彻底变了颜色,处处春光烂漫生机盎然。张家的后宅花园之中也是姹紫嫣红五颜六色,各种花草都开始绽放。 张延龄最喜欢的是西园花墙旁的一棵高大的梨花树。自三月中时满树梨花便开始盛开,花色雪白,宛如满树覆雪一般。人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但梨花开满枝头之时,何尝不也像是满树冰雪之景。 或许是因为婚期的一天天的临近,又或许是谈如青杳无消息,这段时间张延龄的心中总是颇有些惆怅和郁闷。他本不是那种吟风弄月心思细密的文人骚客,但当你身处满树梨花之下,总免不了会生出时光匆匆春光易逝之感。当你站在萧索清寒的月夜之下时,也总免不了睹物思人生怀古思幽之情。 所以,自古文人墨客吟诵传唱春花秋月之频繁,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冥冥之中正是一些意象和人情绪深处的某种情感发生了勾连,故而生出共鸣来。那也绝对并非是完全的无病呻吟。 梨花的花期不长,只有半个月而已。事实上梨花盛开五六日之后,便开始逐渐的凋败。枝头上的花瓣松动,风吹摇弋便会飘落。所以全盛花期其实很短。 三月将末的一日晌午,张延龄从衙门回来后来到了后园梨花树下喝茶,他想珍惜这几日盛景时光。端起茶盅喝茶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梨花树上的花瓣簌簌如雨一般落下,落得张延龄满头满身,连茶盅之中都飘落了几朵。 张延龄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枝头。他知道,赏花的最佳时期已经没了。再往后便是花落叶长,没什么看头了。而花期已过,便也意味着时间逝去,这个春天也已经走了一半了。 端着茶盅沉吟思索过去的事情和眼前的事情,张延龄心中自有百般滋味。心头想起一首以前读过的词来。于是脱口轻声吟诵起来。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吟罢,张延龄正欲放下茶盅离开时,猛听得身后有人娇声说道:“梨花落尽春未去,满园芳菲正自开。侯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 张延龄听到那声音时先是一愣,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他转过身去,但见漫天梨花花瓣飞舞之中,月季花盛开的花坛之侧,一位身着湖绿长裙,眉目如画的女子正站在那里对着自己微笑。 张延龄的心脏差点跳出了嗓子眼,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如青!是你么?我莫不是在做梦。” 那女子微笑着款款而来,来到呆呆而立的张延龄身前,伸出葱管般的手指在张延龄的额头轻轻一戳,嗔道:“傻子,当然不是梦,我回来啦。” 张延龄又惊又喜,伸手抓住谈如青的手臂,瞪眼看着眼前的谈如青,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心中有千头万绪,但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谈如青也仰着头看着张延龄不说话,两个人对视着,除了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但笑着笑着,谈如青的眼睛里泪水开始集聚,一颗眼泪滚了出来,从脸颊上滑过。 “如青,你终于回来了。你清减了。”张延龄伸手捧起谈如青的脸,轻声道。 “侯爷也是,你也清减了。你身子怎样?头上的伤势可有反复?”谈如青哽咽着微笑道, 张延龄微笑道:“我很好。那可是谈大夫替我医治的,岂能不好?我若有反复,岂不是堕了谈大小姐的名头。” 谈如青嗔道:“贫嘴,没有反复那我便放心了。” 张延龄柔声道:“那么你这一次回来……不走了吧?” 谈如青轻轻摇头道:“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我哪里也不去了。” 张延龄嘘了口气,再问道:“那么你原谅我了么?还是依旧不能接受?” 谈如青摇头不答。张延龄心中慌张,忙道:“怎么?你依旧不能接受么?” 谈如青噗嗤笑了出来,轻轻揭开裹在头上的青布,云鬓上,一支梅花红宝石金钗在春阳下熠熠生辉。虽然只是一支样式陈旧的金钗,但此时此刻在谈如青的头上却比任何精美的首饰都好看。 张延龄那里还不明白其中之意,那金钗正是自己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她既然插在了头上,便说明她已经对之前的事情释然了,她已经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自己。 狂喜之下,张延龄一把将谈如青拥入怀中,吻上那两片朝思暮想的红唇。谈如青唔唔两声,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便彻底放弃,任凭张延龄恣意亲吻,甚至宛然相就了。 甜蜜的令人窒息的长吻之后,两人都气喘嘘嘘的分开。谈如青嗔怪道:“坏东西,叫阿秀姑娘和小竹她们都看到了。可也太羞人了。” 张延龄道:“她们来了?我怎么没见到?” 谈如青回头看去,来路小径上空无一人。来时确实是阿秀陪着自己和小竹来的。但此刻她们早已离开了。显然是不愿意看到这辣眼的情形。 张延龄拉着谈如青坐下,拿了茶盅给谈如青沏了杯茶,拉着她的手沉吟半晌,终于艰难开口道:“如青,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哎,我很不想煞风景,但是我不能瞒着你。” 谈如青轻声道:“是你就要娶定国公郡主的事么?若是此事,便不用说了,我都看到了。来时便看到新房新家具了,很快便有新人了。” 张延龄赔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你心里定然不高兴吧。你想打骂我都成,只希望你不要生气。缘由你也应该都明白,我也是无可奈何。” 谈如青叹息道:“我生气又能如何?谁叫我遇到了你呢?打你骂你,又能如何?” 张延龄道:“如青,实在对不住你。我对那徐晚意并无情意,实在是因为身不由己。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夫人。” 谈如青嫣然一笑道:“你这大张旗鼓的迎亲,定是极为隆重的场面,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夫人,又何必说这种话。” 张延龄道:“你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我的心?” 谈如青顽皮一笑道:“如果我要你答应我,你如今多大阵仗娶徐晚意,他日便多大阵仗娶我。否则便是不诚心。你能做到?” 第177章 伤逝 张延龄肃容道:“好,我张延龄对天发誓,答应如青的要求。阵仗不但和徐家郡主一样,甚至还要更隆重。” 徐晚意笑道:“何必给自己背个包袱?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张延龄急道:“你虽随口一说,我却是当真的。你信我便是。” 徐晚意微笑道:“罢了罢了,信你便是。也不用这么着急。” 张延龄笑道:“我当然着急,我不能再让你受委屈,再也不能让你离开我。” 谈如青一笑,端起茶杯来轻轻喝了口茶。张延龄满心欢喜的看着谈如青,发现她鬓边似乎落着几朵梨花的花瓣,于是伸手过去想拂去。但忽然看清那不是花瓣,而是一朵白色的绢花,顿时有些发愣。 “如青,你祖母……也一起回京城了么?咱们的事怕是她老人家会反对的。我要登门拜访,请她老人家答应。无论如何也要求到她老人家同意。”张延龄沉声道。 谈如青身子一震,放下茶盅低下头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张延龄忙道:“怎么不说话?” 谈如青肩头耸动,发出呜咽之声。张延龄忙托起她的脸来,只见谈如青的脸上满是泪痕。张延龄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谈如青一头扑到张延龄怀中,呜咽道:“祖母她……去了……” 张延龄惊愕嗔目,忙问道:“怎么回事?你是说,老夫人她……驾鹤仙去了?” 谈如青不住流泪,重重点头,悲伤难以自抑。张延龄心中惊愕,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边帮谈如青擦泪,一边柔声安慰了。 许久之后谈如青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京城冬天很冷,每年冬天我都陪着祖母去她南京老家过冬。去年也是如此。南京的天气比京城要暖和些,祖母年纪大了,这对她有好处。可是,谁想到今年南京的天气也很冷。我们到了南京后不久,便下了一场大雪,天气便变得很寒冷……” 张延龄皱眉心想:大明朝的小冰河时期的影响绝非只是北方,今年京城下的那场暴雪之大,超出了往年数倍。那说明寒流强大,南方显然也受了影响。南京也下大雪了。 “……南方的天气一旦冷起来比京城还要阴冷。祖母受了风寒,不久便病倒了。本来以为只是风寒而已,用些药便可痊愈,谁料想这一病竟然凶猛无比,药物无法压制。她年纪大了,凶猛之药又不敢用,再加上她老人家倔强,不肯让我们担心,强说病好了。趁着我不注意硬撑着起床了一回。结果,再受风寒,导致侵染入肺,酿成肺疾。以她这种年纪,那便是根本无法医治了。腊月十三,她老人家便……便去了……呜呜呜。” 谈如青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张延龄心中恻然,搂住谈如青为她擦泪,不轻拍她肩背不住的安慰她。虽然对于谈老夫人,张延龄的情感很是复杂。一方面之前有些埋怨她棒打鸳鸯,不让谈如青和自己来往。但另一方面,因为她是谈如青的祖母,爱屋及乌自然对她也有尊崇之心。 况且,张延龄也想过,站在谈允贤的角度,以自己之前在京城的名声,她阻拦谈如青和自己交往也在情理之中。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孙女跟一个声名狼藉的家伙交往。所以张延龄其实只是有些埋怨,对她并无恨意。 听到谈允贤去世的消息,张延龄还是心中有些难过,对谈如青而言,那更是极为悲伤的事情。 谈如青哭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抽抽噎噎的擦泪。 “如青节哀顺变,老夫人也是高寿升天,也是有福之人。老夫人在天之灵,定不希望你如此悲伤。”张延龄安慰道。 谈如青微微点头,吁了口气道:“家里人也是这么说。可是我从小便是她老人家养大的,骤然失去了她,教我怎不伤心。祖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教养之恩,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她了。” 张延龄轻声道:“你只要健健康康快快活活的活着,便是最好的报答了。老夫人最欣慰的应该便是你开心快乐幸福,而不是要你的什么报答。” 谈如青感激的点点头,轻声道:“祖母临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只要我开心快活,她在九泉之下也开心了。” 张延龄想起一事,试探着问道:“那老夫人临终之前……有没有提及……你我之事?” 谈如青看了张延龄一眼缓缓点头。张延龄紧张的问道:“她老人家怎么说?” 张延龄的担心是有原因的,自己和谈如青的事情,谈老夫人是不同意的。倘若在临终之前,谈老夫人依旧不许谈如青嫁给自己,那么以谈如青和老夫人的感情以及谈如青的性格而言,恐怕这件事便真的难以解决了。即便谈如青决意要嫁给自己,但那临终的嘱托必像是大山一般压在她心里,对她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和愧疚折磨。这是张延龄绝不希望看到的。 谈如青轻叹了一口气,张延龄绷紧了神经道:“难道老夫人……还是没松口?” 谈如青缓缓摇头道:“倒也不是。这件事祖母临终之前确实说了。之前南京城里到处传着京城雪灾,数万百姓遭遇雪灾饥荒的事情。还传着你建昌候领头散尽家财赈济百姓的事情。祖母那时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还特意对我说,她似乎看错了你。说你能赈济百姓,那是积了大德。” 张延龄微笑道:“原来这件事都传到南京去了,真是没想到。” 谈如青微微一笑道:“当然,做了这样的善事,老百姓自然感你恩德。但我祖母说,一时的善举并不足以证明你便是浪子回头了。她老人家临终之前跟我说,她知道我心里有你,她也不在反对此事了,因为那样我会不开心不快活。” 张延龄喜道:“那可太好了,老夫人终于想通了。” 谈如青白了张延龄一眼道:“不过她老人家有个条件,要我遵守。” 张延龄愕然道:“条件?什么条件?” 谈如青道:“她要我为她守孝三年,三年后才能嫁你。” “什么?”张延龄傻眼了。守孝三年?那可是三年漫长的时光,更是谈如青青春美好的三年,这要要求也太过分了。 “嗯。三年。三年后若觉得你真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浪子的话,我才可以嫁给你。”谈如青轻声道。 第178章 吉日 张延龄苦笑道:“老人家怎么提出这样的要求?三年过后你都二十二了吧。她就不怕你到时候嫁不出去?” 谈如青瞪着张延龄道:“你是何意?莫非你三年后便不娶我了不成?” 张延龄道:“人世无常,谁知道三年后会是怎样?也许三年后你不喜欢我了也未可知。也许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活不过这三年呢?” 谈如青变色道:“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张延龄拍拍她的手臂道:“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三年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再说,这又是何苦。” 谈如青嗔道:“祖母是要我再好好的看清你的秉性,她也是怕我跳了火炕罢了。她老人家也说了,三年只是个最长的期限,决定权在我。但是最少一年。本来她老人家去世,我也要守孝一年的。这一年时间我也不能和你成亲的。这个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延龄当然知道这规矩,家中亲人去世,一年守孝之期是规矩。就算是朝廷官员,家中长辈去世也最少也要辞官守孝一年的,谓之丁忧。守孝期之内是不能办喜事的。 “郎君莫非连一年时间都等不得么?”见张延龄沉吟不语,谈如青柔声说道。 张延龄微笑道:“等不得也只能等,岂能让你背负不孝之名。但三年是绝对不成的。一年孝期满了之后,我便要娶你进门。这可没得商量。你可莫拿老夫人的遗言搪塞我。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不必考察我三年之久吧。” 谈如青嗔道:“你怎么这么霸道?” 张延龄笑道:“我很讲理的。这一年我都不能娶你进门,我损失可大了。这一年你可以搬到我府里住,这样我便可以天天看到你了。” 谈如青笑了笑,摇头道:“这一年里我要好好的整理祖母留下的医术文稿,完善她老人家写的《女医杂谈》。她老人家临终时嘱咐了,要我继承她的医术,将来济世救人做个好医者。她一辈子都在治病救人,我是她唯一的传人,自要跟她老人家一样,践行她的遗志。我不能住在你这里,这里不够清净。” 张延龄微微点头,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知道谈如青是不会住在自己府中的。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时光之飞逝。久别重逢,又逢变故,现如今终于能够相聚相守,自是情意浓烈,缱婘缠绵。谈如青遭逢失亲之痛,过去的三个月来在南京安葬祖母,守灵三月,心境本极为悲苦,此刻能回到张延龄身边,心结舒展,心情也逐渐愉悦。虽形容消瘦,但却也恢复了容光焕发的丰姿。 张延龄更是心情高兴之极。本来婚期临近,要娶那个徐晚意为妻完全是身不由己,心情压抑糟糕。而此时谈如青回到身边,立刻便觉得天晴地朗,心情大好。 “哎呀,都午时了,我都饿了。咱们该去吃饭了吧。小竹这丫头也不来提醒我们。” 又一次甜蜜的亲吻之后,正午的春阳刺痛了谈如青的眼睛,让谈如青想起了时间。 张延龄笑道站起身道:“是呢,都中午了。走,吃饭去。” 谈如青笑着举步当先走去,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梨花树旁边的桃花树上顿时又是一片花雨飘落。谈如青惊喜的在花雨之中伸手,轻呼道:“好美啊。” 张延龄都看痴了。花雨之中站着心仪的心上人,此情此景怎不让他痴迷。 谈如青见张延龄发呆,回首笑道:“傻子,又怎么了?是不是又诗兴大发了?对了,适才你吟的那首词不错,是你写的么?” 张延龄笑道:“我哪有那个才学,那是我之前有个朋友叫做纳兰容若,他写的词。” 谈如青笑道:“就说呢,侯爷什么时候会写词了。那词写得真好。” 张延龄笑道:“我怎不会写词?你听好了,我给你写一首。” 谈如青抿嘴笑而不语。 张延龄咳嗽一声吟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卿,坐也思卿。” 谈如青双眸闪动,痴痴的看着张延龄久久说不出话来。 …… 四月初八,良辰吉日,一场盛大的婚礼即将进行。 这桩婚事从订立的那天起便在京城掀起了种种议论。定国公府和建昌候结亲,这件事从一开始便被有心人看透了本质。这显然是一场出于利益考虑的联姻。 但即便知道内情又如何?没有人否认这必是一场豪华的婚礼。这是大明朝两大顶级勋贵家族之间的联姻,必是一场极其奢华热闹的婚礼。上上下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对此极为关注。 从数日之前,京城上下议论的焦点便在这场婚事上。他们猜测着场面会有多么宏大奢华,婚礼会有多么的热闹。皇后和皇上会不会到场。京城中那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头脸人物不知能不能看到。 当然有的人的关注点不在婚礼本身,他们需要找到的是这场婚事的黑点,以便于在事后找到角度加以攻讦。比如,这婚事若是太过奢华的话,他们便会将此作为反例,在适当的时候对比大明朝百姓的贫苦生活,甚至再拉上皇上勤俭节约作为例子来攻讦。 但无论众人的态度是期盼欢喜也好,厌恶鄙夷也罢,这场婚事还是如期而至。 一大早,张延龄便穿了大红喜袍,头戴黑色簪花乌纱翅帽骑着马带着家仆抬着花轿吹吹打打的前往定国公府迎亲。辰时时分,抵达定国公府门外,拜见岳父岳母各路长辈兄长姐妹各色人等,奉上各色迎亲礼物之后,这才由徐延德将自己的妹妹徐晚意背出房来到堂上。 按常理,出嫁新娘要一番哭哭啼啼的叩别父母长辈之后,才是上轿的时候。然而,徐晚意并没有这么做。虽然国公夫人儿啊肉啊的哭的像个泪人,但徐晚意只是跪拜磕头之后便顶了盖头往门外走。把几个准备好了劝说宽慰言语的喜婆弄的不知所措。满肚子的好词生生憋了回去。 张延龄看在眼里,自知是徐晚意心中怨恨。这场婚事并非她心中所愿,完全是被强迫而不得不为,所以表现的甚为冷漠。 对此,张延龄倒也感同身受,心中唏嘘。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第179章 婚礼 双方喜婆搀扶着凤冠霞帔顶着大红盖头的徐晚意上了花轿之后,相关人等以喜茶、四色喜饼供奉‘轿神’之后,八名抬轿健仆才在锣鼓和鞭炮声中抬起花轿。张延龄骑着马领头,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张家而来。 定国公府郡主出嫁,陪嫁之物自然是极为奢华繁多。除了桌椅板凳鞋帽衣物被褥蚊帐这些日常用品之外,贵重之物自然也不少。什么玉如意、金元宝、金银首饰古玩字画之外,甚至还包括了两匹骏马和四名陪嫁的丫鬟。这些还不算,徐晚意在娘家的日常用具,琴棋文房,养的金丝雀儿黄鹦鹉儿,甚至是屋子里摆着的花草看得书本琴谱画册这些也都全部一并带走。 有句话叫嫁女如倾家,叫张延龄说,这好比是鬼子扫荡一般,统统打包带走,席卷一空。 当然,对于张延龄而言,陪嫁的再多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除了一些日常用品之外,所有的陪嫁之物都算是徐晚意的嫁妆。支配权和归属权全归徐晚意所有。若是正常夫妻的话,自然是要拿一部分出来给丈夫的。但张延龄有自知之明。以自己跟徐晚意这桩从一开始便名存实亡的关系,这些嫁妆自己是一文钱也拿不到的。 送亲的队伍和规模没有让百姓们失望。人马逶迤里许,嫁妆之丰厚让围观百姓嗔目结舌,慨叹不已。这是他们大多数人几十辈子也积攒不下的财富,人和人一比,当真是令人既沮丧又失落。除了一些人心中不忿之外,大多数人心里想的是:人家命好,咱们命贱,认命吧。 巳时过半,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抵达建昌候府。丝竹鞭炮锣鼓声中,喜婆搀着新娘下了轿子,张延龄被人在手里塞了一截红绸缎子,欠着徐晚意跨越门口摆着的各种莫名的马鞍火盆坛坛罐罐之类的东西进入前厅之中。 大厅布置的富丽堂皇,张皇后今日一早其实便已经出宫来到建昌候府。张家父母长辈已然不在,长姐又是庶出,又给人为妾,在身份上是不能担当主婚长辈的。所以,张皇后显然便是充当长辈之责。 新人进了堂,张皇后也出来了,站在上首和张鹤龄一起给小弟主婚。两张太师椅上摆着一件衣服和一根簪子,便代表了张延龄故去的双亲。 司仪承诺吉时已到,一边念念有词一套套的说着吉祥话儿,一边引导新人拜堂行礼。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之后,喜婆和丫鬟们将新人簇拥往后宅,送入洞房之中。一套繁琐的流程终于结束。 但婚礼的**其实才刚刚开始。门口各路贺客盈门,两位管家一位负责专门迎接客人收礼,一位协助阿秀负责安排酒席。 张家今日开的是流水席。院子里二十桌,门口胡同场地上搭了凉棚另开三十桌。院子里的都是正经贺客席,胡同里外边的酒席则是招待寻常百姓的。今日的规矩是,所有人,哪怕只是来说一声道贺之言,都能大吃大喝一顿,还可得到一份喜礼。这便是所谓的排场。 五十桌流水席开个不停,请来的五十名厨子在侧院里架起几十口锅灶。张家两府所有丫鬟婆子厨娘齐上阵,七八十人打下手。挑水洗菜切菜剁肉宰鸡杀鱼,所有人从晌午开席时便忙个不停。一直忙道天黑时分,酒席才终于结束。还有许多问询而来打秋风的百姓没捞到吃的,一些要饭的乞丐花子们围在门口不去。最终阿秀让人每人发了五十文钱和一袋喜饼打发了去。 一天下来,热闹排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所有人都累的精疲力尽。张延龄喝了不少酒,醉意熏熏。今日来的贺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勋戚贵胄大大小小的都来道贺。锦衣卫上下千户以上的人物也都全来了。外庭文官们也来了不少,当然内阁几位大学士,六部尚书一个没来,来的都是一些官阶不高的文官。他们来的目的是要拉关系混门路罢了。外庭重臣们倒是表现的很有骨气,即便两大勋戚豪门联姻,他们也并不买账。 酒席散去,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张延龄坐在椅子上翘着腿,阿秀坐在旁边喝茶。马全黄四等人正在清点礼金和礼品。这是张延龄最期待的时刻。这场婚事花费巨大,酒席排场人员等各方面的用度花了两万多两银子,花的张延龄着实肉疼。张延龄希望在礼金方面能有所补偿。 然而,清点的结果让人失望,礼金一共收了不到八千两银子,其他首饰珠宝之类的也不多,倒是一些布匹摆设书画之类的不值钱的东西不少,全部估算下来,礼金不超过一万两。 其实这么多礼金是不算少的,但张延龄的期待太高了。他以为这场婚礼怎么也要赚个万儿八千两银子的。但其实大多数人并非豪富之家,除了勋戚之家的礼金数目比较大之外,一些小官员其实是过的很拮据的。比如徐杲这样的四品官员,俸禄不高,日子过的也很寒酸。也不是每个官职都是肥缺可以捞钱,也不是每个官员都能捞到俸禄之外的银子。 除了礼金数目让人失望之外,今日张延龄最耿耿于怀的还是自己的皇上姐夫没来。本来张延龄以为今日皇上一定会来捧个场,那将是自己最大的荣耀。然而皇上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只是让张皇后代为传话祝贺而已。 张延龄在皇后回宫之前也问了张皇后,张皇后只说皇上说了,他若来,必弄的鸡飞狗跳人人不得安宁,光是接待皇上便要颇费周折,所以不便出席。张延龄虽觉得这样的理由有些奇怪,毕竟皇上没来,皇后出宫也是同样的排场。再说了,皇上起码也得赐个什么东西,比如说题个字,写个匾额什么的公开表示一下。这其中恐怕是有些缘由。 但张延龄也无暇多想。今日一天是应付过去了,酒意熏熏的张延龄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于是让阿秀马全黄四他们收拾整理,自己起身打着阿欠往后宅去。 他习惯性的往后宅正屋走去,远远看到院子里红灯闪烁,张灯结彩的情形,忽然想起了那正屋宅子自己是不能去睡觉的,于是转了个弯直奔后宅西院阿秀的住处。 进了房扒下身上的喜服往床上一躺,脑子里乱哄哄的,不一会便呼呼大睡了过去。 第180章 幸福婚姻 不知过了多久,张延龄被人推醒。睁眼看时,却是阿秀皱眉坐在床头。 “相公,快醒醒,快醒醒。”阿秀叫道。 “怎么了?几点了?”张延龄睡眼惺忪皱眉问道。 “快三更了。相公啊,你怎么睡在我房里了?今晚是你洞房花烛之夜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起来回新房去。”阿秀叫道。 张延龄坐起身来楞了楞,然后又躺下了。 阿秀无奈,俯下身子凑在张延龄耳边柔声道:“相公,别闹了。洞房花烛之夜,你不去洞房成什么样子?” 张延龄眯着眼伸手过去搂住阿秀的身子一用力,阿秀哎呦一声整个人便摔倒在张延龄的身上。 张延龄闭着眼哼哼道:“洞房么,今晚跟你洞房。” 说着话,大手便滑进阿秀的衣襟里摩挲起来。阿秀脸色羞红,挣扎道:“相公别胡闹啊,今晚你可不能睡在我这里。哎呦,相公松手。” 张延龄充耳不闻,手上只是动作,插入阿秀胸口握着一只柔软丰满的乳.房揉捏。阿秀快要透不过气来,猛然一怔脱离魔爪坐起身来。 张延龄皱眉睁眼,却见阿秀不满的瞪着自己。 “相公,阿秀知道你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但事已至此,人已经娶进门了,你可不能这么对人家。不管怎样,郡主现在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洞房花烛之夜,你也不能这么对她。阿秀是你的人,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但今晚阿秀不能留你。否则你便是让阿秀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若是郡主知道你今晚在我房里,我今后在家里还能立足么?” 张延龄坐起身来,本想着将自己和徐晚意约法三章的事情告诉阿秀,但这事儿说来话长,或许阿秀也一时不能理解这其中的道理,便叹了口气下床穿衣服。而且阿秀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虽然和徐晚意有约法三章,但难保徐晚意会找阿秀的麻烦,起码今晚不能在这里。 阿秀轻声道:“相公,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不是赶你走,而是……” 张延龄伸手摸了摸阿秀的脸,笑道:“怎么会生气?你说的对,今晚我不能睡在这里。我去洞房去。哈哈。” 阿秀忙道:“你酒醒了么?我让葡萄姐送你过去。” 张延龄摆手笑道:“不必了,你歇息吧,我没醉。” 穿好衣服出了西院,外边静悄悄的。一轮新月挂在天空,春夜温煦,夜风轻抚,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香味,甚是怡人。张延龄慢慢的往后宅正房方向走去,远远看见大红喜字灯笼闪烁的依旧张灯结彩的新房院子。花窗窗棂上,似乎还有人影走动。想必是几名陪嫁丫鬟还在忙碌着收拾嫁妆摆设,尚未歇息。 张延龄站在路口处不觉露出苦笑来。这可真够讽刺的,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府邸,今晚又是自己的新婚大喜之夜,自己居然沦落到无处可安身了。怕是说出去也没人信吧。 张延龄当然不会去洞房之中,他站了一会,缓步去往二进书房。今晚也只能在书房里对付一宿了。 …… 次日一早,张延龄便被前来洒扫书房的婢女惊醒过来,赶忙起身出来。两名婢女也吓了一跳,自家侯爷居然穿着新郎服一大早从书房出来,身上的新郎服皱巴巴的,发髻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呆愣愣的瞪着张延龄发愣。 “我来找本书读。”张延龄强自解释道。 “哦!”两名婢女木然点头,看着张延龄快步离去,半晌才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相信三个字来。 张延龄去往西园之中,阿秀也早已起身梳洗打扮,见张延龄蓬头垢面的冲进来也吓了一跳。也不好问具体情形,赶忙伺候张延龄梳洗更衣,换了一身新袍子,梳理了发髻之后,张延龄才恢复了几分神采。 按照规矩,新婚次日,夫妇二人要早起给公婆敬茶问安的。张延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那便给父母牌位叩首进香,之后同府中上下见面,赏礼,昭告自己女主人的身份等等。 所以,梳洗完毕之后,张延龄便带着秀儿来到正房院子里。 两名陪嫁婢女正在廊下整理东西,见到张延龄进来忙上前忙拦住门口。 “见过姑爷。”两名婢女道。 张延龄点头道:“郡主起床了么?要去给爹娘进香,见家里人。” 两名婢女忙道:“郡主刚刚起来,正在梳妆,恐怕还得有一会,请姑爷稍候。” 张延龄皱了眉头,心中已经隐隐不快。新妇新婚的第二天都是要起个大早,要比所有人起的都早,梳妆完毕之后等着众人才是。这徐晚意可倒好,到现在才刚刚起床。这种傲慢无礼在这些细节之中便已经体现出来了。 不过张延龄倒也没有发作,便道:“那好,我等着。有些口渴,给我沏茶来,我边喝茶边等。” 说罢张延龄抬脚往屋里走,一名婢女忙伸手拦住道:“姑爷就在廊下喝茶吧。小婢给您搬凳子。” 张延龄觉察到她似乎在阻拦,沉声道:“我进屋坐着喝茶不成么?” 另一名婢女沉声道:“我家郡主说了,正房不许任何人进去。要不小婢去问问郡主吧。” 张延龄摆手,咬着后槽牙道:“罢了,就廊下喝茶吧,空气还清新些。” 两名婢女笑了笑,一人搬了椅子茶几过来摆在廊下,不一会茶水也沏好。张延龄昨日喝了不少酒,昨晚又没人伺候,此刻相当的口干舌燥,端起茶来便喝。一口喝进去忙不迭的吐了出来,烫的嘴巴呼呼往外喷气。 两名站在门口的婢女掩口笑出声来。张延龄大怒,瞪着两名婢女。其中一人道:“姑爷,这可怪不得我们,是您自个心急了。茶水沏上来自然是烫的。” 张延龄吁了口气,点点头道:“说的不错,是我心急了。怪不得你们。” “姑爷真是好脾气呢。”其中一名穿着绿色衣服的婢女笑道。 张延龄听出她话语中的揶揄之意,他知道,自己和徐晚意的事情这些婢女必是知道的。她们对自己自然态度也不会好。自然是站在徐晚意那边的。她们的态度倒也在意料之中。 过了一会,茶水凉了些,张延龄喝了两口。茶倒是不错,看得出来是从国公府带来的新茶,清香润口,回味绵长。茶水下肚,饥渴感减轻不少,心中的火气也消失了不少。 见两个婢女一边一个把着门口,防贼一般的防着自己的样子,张延龄决定玩玩她们。 第181章 名不副实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没见过你们两个。”张延龄笑着问道。 “回禀姑爷,小婢叫琴鸣。”绿衣服的婢女道。 “回禀姑爷,小婢是棋语。”淡红衣服的婢女也道。 张延龄点点头道:“名字怪拗口的。今后我便叫你们小琴小棋吧,顺口些。” 两名婢女翻了个白眼,并不想辩驳。自家郡主给她们起的名字这么高雅,到了这姑爷口中便成了最为普通的小琴小棋了。姑爷可真是不学无术之人。难怪郡主对他不待见了。 “对了,还有两个,一个叫诗情一个叫画意的,怎么不见?”张延龄抖着腿问道。 “回禀姑爷。诗情姐和画意姐在房里侍奉小姐梳洗呢。”琴鸣忙道。 “哦。小琴呐,你声音很好听。怪不得叫琴鸣。你一定会弹琴会唱曲儿吧,我认为你弹琴唱曲一定很好听。”张延龄道。 琴鸣笑道:“姑爷说笑了,小婢跟郡主倒是学了些琴技和曲词,可谈不上好听。” 张延龄点头道:“会唱便好,这会子等的无聊,左右无事,你便唱一首给姑爷听听,让姑爷解解闷。” “这……姑爷,现在唱什么?一会小姐便好了。”琴鸣皱眉道。 张延龄兀自道:“清唱几句便是了,又不要拿谱摆架势的。解解闷罢了。” 琴鸣皱眉不语,她不好拒绝,毕竟这是姑爷,她不过是陪嫁的婢女。张延龄算是她的主人,公然违抗,真要翻了脸,自己可没好处。 张延龄看着琴鸣道:“你不会是骗人的吧。你其实不会弹琴唱曲儿是么?” 琴鸣想摆脱窘境,顺水推舟道:“姑爷说的对,小婢其实不太会弹琴唱曲。” 张延龄哈哈笑道:“不会唱曲儿叫什么小琴?真是的,这不是名不副实么?真有意思。原来是沽名钓誉。” 琴鸣心中恼怒,却也不能反驳,憋得脸上通红。 张延龄似乎觉得琴鸣无趣,喝了两口茶眼光瞟到了棋语身上。棋语心中瑟瑟,心道:这姑爷不会又来找我的茬吧。 果然,棋语的想法不幸成真,张延龄笑问道:“小棋姑娘,你这名字也挺奇怪的。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名字叫棋语,可有些古怪。” 棋语涨红了脸道:“姑爷,小婢这名字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棋中之语,棋中之意的意思。” 张延龄愣了愣道:“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然则你对棋道必是有些手段的。你棋艺很精湛?” 棋语变客为主道:“小婢不敢说精湛,但也略知一二,姑爷若想下棋,改日小婢陪姑爷下几局。一局棋时间太长了,此刻下不成。” 张延龄哈哈笑道:“我又没说要你陪我下棋。不过你居然知道我喜欢下棋,倒是很让我意外。那咱们今日便说定了,过几日咱们下两局。好久没对手了,手都痒了。我有个外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棋语皱眉道:“小婢不知。” 张延龄道:“有人叫棋仙,有人叫棋圣,有人叫棋神。我叫棋妖。妖怪的妖。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厉害吧。” 棋语差点喷饭。这牛皮吹得鬼才信。 “那么小棋姑娘,你喜欢下哪种棋?或者说你最擅长哪种棋?”张延龄又问道。 棋语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姑爷这话问的,下棋难道不是下围棋么?这话问的有些让人迷惑。 “姑爷这话问的小婢不太明白。”棋语道。 “这有什么不太明白的?罢了,我直接问吧。五子棋你擅长么?”张延龄问道。 “……五子棋?”棋语瞪大眼睛,满头雾水。 “不会?哎呀……那跳跳棋呢?”张延龄问道。 “……” “军棋?” “……” “马头棋呢?” “……” “三角棋呢?” “……” 张延龄连问了数种棋的名字,棋语已经无言以对。这些棋的名字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别说会下了。但是,难道不应该是下围棋么?这些棋有什么用? 张延龄满脸失望,摇头道:“哎呀,原来你不会下棋啊,直说便是了,又何必撒谎?哎呦,你二位一个叫琴鸣不会弹琴唱曲,一个叫棋语又不会下棋,两个都是沽名钓誉的。那也不用猜了,那两位一个叫诗情的必是不会作诗了,画意也必然不会画画了。你家郡主可真逗,给你们起了这些名字,一个个名不副实,这可真是笑掉人大牙了。哈哈哈。” 张延龄开心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琴鸣和棋语面红耳赤,此刻也知道张延龄是故意搞她们,但却只有干瞪眼的份。看着张延龄笑的前仰后合,开心不已,她们两人却是咬牙瞪眼气的要命。 张延龄哈哈哈的大笑,心情异常快活。对自己无礼,跟自己玩花样,你们还嫩了点。自己要治你们还不是轻轻松松,不打不骂便叫你们气的吐血。 “张延龄!”一声娇叱打断了张延龄的大笑声。 张延龄转头看去,不知何时,徐晚意带着诗情画意两名婢女已经从房中出来,此刻正满面寒霜瞪着自己。 徐晚意一身凤冠霞帔,大红喜袍,甚是雍容华贵。在喜袍的衬托下,更显得肌肤细腻如雪,冷艳之中带着一种美艳之感。即便对徐晚意并无好感,但张延龄也不得不承认徐晚意乃人间尤物,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哎呀,夫人出来了。为夫有礼了”张延龄笑着起身拱手。 徐晚意冷声道:“请你自重。”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怎么不自重了?你不是我的夫人?莫非你又想违背约法三章不成?” 张延龄说这话的时候,眼光似乎不怀好意的在徐晚意的红唇上和丰臀上打转。徐晚意顿时想起了那日受辱之事,心中极为愤怒,身子都要颤抖起来。 “我自不会违背约定,你也不能违背约定。你若敢造次,想想我说的话。”徐晚意冷声道。 张延龄当然知道徐晚意的意思,徐晚意当初说过,若是自己不遵约法三章,她便要自己家里自杀,让自己喜事变丧事,让自己的父兄为自己复仇。张延龄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182章 折腾 “何必这么狠巴巴的,我可是规规矩矩的遵守了承诺的。你瞧,两个下人都能将我拦在屋外。我若不遵承诺,凭她们能拦得住我?郡主,还是那句话,人前你我装装样子,人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找我麻烦,我也不找你麻烦。但是你可不能纵容下人不守尊卑,不然,我给你面子,却未必给她们面子。”张延龄微笑道。 徐晚意皱着眉头,她听到了张延龄刚才那一番的肆意取笑。很想和他理论一番。因为她身边这四名婢女可不是名不副实沽名钓誉。她们的名字也不是乱起的,各自都有擅长之技。不过转念一想,跟这个张延龄有什么好理论的,徒费口舌罢了。 不过此人虽然可恶,到现在为止还算是守规矩的。其实昨晚徐晚意可是担了一晚上的心,生恐张延龄不守承诺强闯进来。主仆几人昨晚都睡在新房里,不但顶了门还拿了剪刀棒槌等物防身,生恐发生变故。但这一夜并没有出任何的事情。倒是因为熬夜太深,早上起的迟了。 再者,自己的陪嫁婢女虽然是从国公府带来的人,但是却也不能纵容她们对张延龄无礼。那既乱了尊卑伦常,又容易激怒张延龄。日后还是要该客气的时候客气些,不能让她们太过分。 “侯爷说完了么?若说完了,该去前厅行礼祭拜,见见府中众人了吧”徐晚意道。 张延龄笑道:“还等什么?走着。” …… 前厅之中,张家上下人等早已等候多时。上下人等也是第一次见到张家新妇国公府郡主的样貌。一见之下,人人惊叹不已。新主母美的跟天上仙女下凡一般,端庄得体雍容华贵,简直难以形容。 马全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张延龄和徐晚意两人并肩跪拜了张家父母牌位,上香祷祝之后,这才在堂上落座。 张延龄道:“各位,这便是咱们侯爵府新主母了,今后宅子里的诸位……都要遵从主母之命。当然了,新主母不喜劳神,不愿管事。所以,家里的事情你们尽量不要烦她。还是得两位管家和阿秀夫人具体来管事。夫人,你觉得呢?” 徐晚意面露冷笑,她知道张延龄是不肯暴露自己和他有名无实的婚姻的事实,所以既要维护自己是女主人的面子,却又要隐晦的表达家中事务一切照旧的意思,所以说的比较委婉。 “夫君说的是。我这个人不愿意多管闲事,特别是家中一些繁琐的事务,你们都不必来请示我的意见。原来该谁管,还是该谁管便是。”徐晚意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笑道:“正是。那么各位上前见礼吧。见了礼,夫人有喜钱给大伙儿,算是见面礼。” 众人欢声雷动,纷纷拱手表示感谢。 阿秀是妾,徐晚意是主妇,按照规矩阿秀要第一个上前敬茶行礼。所以阿秀捧着沏好的茶水上前给徐晚意敬茶。 阿秀在徐晚意面前跪下,双手将茶盅捧过头顶道:“阿秀给夫人敬茶,恭迎夫人来归,今后张家便有了主事之人了。今后夫人有何差遣,尽管吩咐阿秀。” 张延龄看着有些心疼,但没办法,这是规矩。这里不是后世,等级便是秩序,便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再说了,这在张延龄看来不过是走个形势罢了。徐晚意只是名义上的主母罢了。 徐晚意看着面前的阿秀,嘴角带着淡淡的冷笑。她早知道阿秀的出身,眼前这女子生的秀美,想必这便是张延龄纳她为妾的唯一理由了。 “你便是阿秀?”徐晚意没有接茶水,看着阿秀问道。 阿秀只得道:“是。” “生的倒也标致。夫君定然极疼爱你吧。”徐晚意淡淡问道。 阿秀红着脸道:“不敢,阿秀只是在侯爷身边侍奉罢了。” 徐晚意点头道:“妹妹读了几年书啊?家里是做什么的啊?住在京城哪个坊啊?” 阿秀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张延龄却有些恼火,徐晚意明显是故意这么问的,她能查出谈如青的身份,如何查不出阿秀的身份。她的用意自然是很明显,便是当众羞辱阿秀。 “郡主,问这些作甚?阿秀还捧着茶呢。”张延龄道。 徐晚意皱眉道:“怎么?问不得么?阿秀是你妾室,今后我和她便是姐妹相称,问问怎么了?” 张延龄道:“回头再问便是。” 徐晚意道:“我偏偏要这时候问。” 张延龄缓缓站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制止,当着上下人等的面,自己似乎也不能发作。况且,徐晚意的身份是侯府主母,问阿秀的话却也没有什么不妥。 阿秀见状忙道:“回禀郡主,阿秀没读过书,家里原本是佃户。并不住在京城,住在京城西边的赵家庄。” 徐晚意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你爹娘是佃户?是不是在咱们侯爷家的庄园里种地的佃户?” 阿秀只得点头道:“是。” 徐晚意点头道:“哦,那我便明白了。哎呀,妹妹真是命好啊。嫁给了东家为妾,那可算是一步登天了。你爹娘肯定开心的很,你也一定晚上做梦都笑出声来了吧。” 阿秀涨红着脸无言以对,她也终于听出来了,徐晚意是故意的羞辱自己。暗示自己出身低贱,靠着攀高枝才有了今天,暗示自己存心算计。 府中众人也傻了眼,这位新主母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这是故意给阿秀难堪啊。阿秀在家里人缘很好。特别是桃儿杏儿葡萄儿她们,听了这些话都气的不行,脸上都变了色。 张延龄沉声道:“夫人,适可而止。” 徐晚意笑着将阿秀捧着的茶端过去,喝了一口笑道:“哎呦,侯爷都心疼了。起来吧。” 阿秀咬着下唇道谢起身,默默站到一旁。 张延龄本想安慰几句,却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公开化。心中很是恼火,却又不能发作。 众人接连上前行礼,徐晚意板着脸不假辞色,上上下下本来抱着喜悦的心情来拜见主母,但谁能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也都不敢多言,说话都不敢大声,喜悦的气氛破坏殆尽。好在赏的喜钱还算丰厚,倒也算是心中受了些慰藉。 所有人见礼已毕,徐晚意站起身来道:“各位,本郡主有几句话要跟你们说。” 张延龄皱着眉头心中骂道:有完没完?老子这是上辈子造了孽么?碰到了这么个折腾人的妖精。 第183章 鸡飞狗跳 徐晚意道:“我不管以前这个府里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但现在我嫁入张家之中,有些事我是要说清楚的。本郡主喜欢安静,所以我不希望这府中有人吵闹喧哗。本郡主喜欢有教养的人,所以没有教养的人不要在我面前出现。还有,后宅正房,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入。若有事禀报,必须经我的四个丫鬟通报允许,方可进入。你们可都明白了?” 众人纷纷低声道:“遵夫人之命!” 徐晚意看向阿秀道:“阿秀,你也一样。明白么?” 阿秀尴尬点头道:“明白。” 徐晚意点点头道:“还有一件,你们不用叫我夫人,我喜欢别人叫我郡主。我是皇上敕封的如意郡主,论爵位,跟你们张侯爷是一个品级,都明白了么?” 众人看了一眼张延龄,张延龄面色铁青,脸上能刮出黑灰来。眼看就要发作。 众人生恐闹起来,忙纷纷道:“遵命,郡主。” 徐晚意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满脸铁青的张延龄冷笑一声,起身道:“就这样吧。诗情画意,咱们回房。” 在张延龄要发作之前,徐晚意带着四名婢女迅速离开,留下满厅大眼瞪小眼的张家众人。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别站着了,偷懒么?”马全大声嚷嚷,众仆役纷纷散去。 马全凑上前去,对满脸铁青的张延龄赔笑道:“侯爷……这新主母……不太好惹啊。侯爷是得罪了主母么?” 张延龄一拍桌子喝骂道:“做事去,瞎打听什么?” 马全愕然,知道不宜久留,连忙带着黄四溜了出去。。 “侯爷真是可怜!”账房里,马全完全没有介意侯爷刚才对他的态度,咂嘴摇头道。 黄四在旁低声道:“老马,新主母不是善茬啊。” 马全道:“要不怎么说侯爷可怜呢。这定国公家的郡主是个母老虎啊。侯爷这是娶了个母老虎进宅了啊。从现在起,府里怕是再无安生日子过了。怕是要沸反盈天,不得安宁了。” 黄四点头叹道:“是啊,侯爷好不容易称心如意娶到了定国公府的郡主,本以为是得偿所愿,谁料想是这样的结果。确实可怜。” 马全道:“不光侯爷,阿秀她们日子也不好过了。” 黄四低声道:“还有个谈姑娘,这要是再娶进来,怕是要出人命。” 马全道:“出人命倒是不至于,但是鸡飞狗跳定是避免不了的。老四,咱们兄弟今后也得悠着点,别招惹了是非。主母惹不起,侯爷惹不起,咱们夹起尾巴呆着吧。” 黄四长叹一声,面露愁容。两人在账房之中长嘘短叹,心忧不已。 前厅之中,阿秀正在柔声的安慰张延龄。 “相公莫要生气,大喜的日子,别生气了。” 张延龄皱眉摇头道:“阿秀,我对不住你,教你受委屈了。” 阿秀笑道:“没事的,其实也没什么。我可是一点也没觉得受委屈。” 张延龄看着阿秀道:“阿秀,你太好了。反倒来安慰我。她这是故意的闹事。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搞得家宅不宁。否则我怎容她这么对你。你莫要理她,现在刚刚成婚,不好拿她如何,免得被人笑话。日后她若还是如此,我定不会饶她。她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在我心里,她远没你重要。她说的那些话,你权当耳旁风便是。” 阿秀轻声笑道:“瞎说什么?她是主母,本就有权力这么做。或许她刚刚来家,还有些不适应。阿秀会做好事情,让她接受我的。我相信将心换心,我若真心待她,她当会真心对我。” 张延龄苦笑道:“阿秀,你真是太善良了。把人心想的太好了。你不必委屈自己。” 阿秀摇头道:“相公,我不是委屈自己,我是为了家宅安宁着想。家和万事兴,倘若家宅不宁,相公岂能安心做事?她是你的夫人,又在同一屋檐之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要打交道的。家宅总是要和睦的,特别是妻妾之间,倘若不合,相公岂不心烦?” 张延龄叹道:“阿秀,你可比那些大户千金更加的识大体懂道理多了。是啊,家和万事兴。若后宅不宁,确实够烦心的。” 阿秀道:“相公,你对我好,我心里清楚的很。但我嫁过来的第一天便想的清清楚楚,在这个家里我把自己当丫鬟就好了,伺候好相公,做好事情便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现在反而担心另外的事情。” 张延龄道:“什么事情?” 阿秀道:“谈小姐啊。谈小姐现在回来了,相公将来也是会娶她的,到时候……我就怕她们会不睦。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张延龄听了这话,心中又是对阿秀怜爱,同时又是烦恼。是啊,徐晚意倘若执意要折腾,闹得家宅不宁,自己可别想有清净日子过了。 这徐晚意也不知是怎么了。按理说,她不是这种刻薄胡闹之人。自己和她也有约定,她完全没必要这般做派。她这么做完全是故意的。难道说是自己得罪了她?莫非是因为当日轻薄羞辱她的事情?真要说起来,那件事对一个自视甚高的傲娇女子而言倒确实是一个极大的伤害。难道徐晚意是破罐子破摔,嫁过来之后便开始折腾自己,让自己不得安生? 很有可能! …… 中午张延龄在西院里吃了饭,昨晚在书房中对付了一宿,根本没睡好,所以打断小睡片刻。 刚刚躺下不久,朦朦胧胧之际便听到外边有人说话。 “阿秀,侯爷在这里么?我家小姐请姑爷去商议事情。” 张延龄听出是画意的声音,本来便心里窝着火,又被打搅了睡眠,于是爬起身来冲了出去,对着画意吼了起来。 “去告诉你家郡主,就说爷在睡觉。有事等老子睡醒了再说。还有,以后来这里见阿秀,规规矩矩的叫阿秀夫人。我张家有家法的。若再没规矩,大嘴巴抽你。滚蛋!” 画意被张延龄带着血丝的眼睛瞪着,又被他粗鲁狠厉的言辞吓的俏脸煞白。愣了愣捂着脸飞奔逃走。 张延龄兀自气的骂骂咧咧,阿秀拉着他衣袖忙道:“生这么大气作甚?相公别这样。你这样我以后可怎么跟她们相处?” 张延龄摆手道:“爱咋咋地,不处便是。” 杏儿桃儿葡萄儿等人在旁帮腔道:“就是,能怎地?大不了不来往。刚进门便欺负咱们,哪有这个道理。” 阿秀叹气道:“你们就别拱火了。还嫌不够乱么?我原来以为自己脾气已经够暴躁了,现在看来,跟你们比还差一截。哎。” 第184章 回门礼 张延龄知道这觉是睡不成了,后面怕是还有事儿。骂走了画意,徐晚意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罢休。于是索性洗了脸整理了一番坐在西院屋子里喝茶。 果然,不久后站在门口盯着院门口的葡萄儿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叫道:“郡主他们来了。” 杏儿桃儿也都有些惊慌。虽然刚才嘴上说的够狠,但毕竟徐晚意是主母,自己这些人奴婢,岂能不怕。 阿秀忙起身要出门迎接。张延龄摆手道:“不许出去。” 阿秀嗔道:“相公!” 张延龄皱眉道:“我说不许便是不许。” 阿秀无可奈何,只得站在那里看着门口。 脚步声中,徐晚意带着四名丫鬟来到门口。徐晚意换下了喜袍,穿了一身素色衣服,披着白色披肩,云鬓高挽,身材高挑,比穿着喜袍的时候愈发显得秀丽。只是脸色是阴沉着的,眉头是皱起来的,身上带着一股明显可感的怒气。 “阿秀见过郡主。”阿秀敛琚行礼道。 “不敢,岂敢受你阿秀夫人的礼?岂不是折煞我了。诗情画意琴鸣棋语,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给阿秀夫人行礼?人家可是有侯爷撑腰的人,你们怎可得罪?”徐晚意冷笑着说道。 诗情画意等人齐声道:“见过阿秀夫人。” 阿秀手足无措,连连摆手。她焉能不知这是徐晚意故意讽刺。 张延龄端坐椅子上冷声道:“郡主来此作甚?在堂上羞辱的阿秀还不够么?还不肯罢休?” 徐晚意冷哼一声,昂首走了进来,径自坐在张延龄身侧的椅子上。阿秀忙吩咐道:“葡萄儿,还不快去给郡主沏茶。” 葡萄儿答应一声赶忙去倒茶。徐晚意大声道:“你们都退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徐晚意怒道:“怎么?没了尊卑不成?” 张延龄皱着眉头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一干人等纷纷行礼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张延龄和徐晚意两人,顿时静了下来。春阳从长窗照射进来,光影落在堂屋的地上,花阴摇弋,窗棂参差。屋外树梢上传来几声鸟叫,愈发显得屋子里的空气尴尬而静谧。 徐晚意也瞪着张延龄不说话。张延龄一口一口喝着茶,看也不看徐晚意一眼。 “这便是你说的遵守承诺?让一个妾室对我无礼?”徐晚意冷声开口道。 张延龄冷声道:“那是你咎由自取。莫当别人都是傻子。你不尊重别人,休想别人尊重你。阿秀出身确实低贱,但她是我的女人,你羞辱她便是羞辱我。” 徐晚意冷笑点头道:“你的女人,很好。你也只配娶这样的女子。”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们的契约说的很清楚,我喜欢谁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今日厅上我已经给足你面子,当着众仆役的面,我已经很容忍你了。”张延龄沉声道。 徐晚意笑了一声道:“那我岂非是要谢谢你了。” “那倒不用谢,我只想我们之间相安无事,不想家宅不宁。”张延龄沉声道。 徐晚意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我并不想闹得不安生,方才我让画意前来请你,确实是有事情要商议的。” 张延龄见她语气放缓,自不会不依不饶。沉声道:“什么事情。你说便是。” 徐晚意从袖中取出一张红纸,上面写了不少字,递给张延龄道:“这是回门礼的礼单。我重新拟定了一份。你命人去置办。明日便要回门了,总得安排妥当。” 张延龄诧异道:“回门礼不是已经置办好了么?怎地还要置办?” 徐晚意道:“那份礼单我不满意,所以需要重新置办。” 张延龄接过徐晚意手中的那封礼单,上面簪花小楷写的端端正正,字写的倒是清秀端庄,但是礼单的内容却让张延龄皱起了眉头。 “秋露白十八坛?莫非是开玩笑?”张延龄沉声道。 “我爹爹只喝秋露白。其他的酒他都不爱喝。你准备的杜康酒是我家里的下人们喝的。我爹爹可不喝。”徐晚意淡淡道。 张延龄忍住怒气道:“那也用不着十八坛这么多吧。一时间哪里买得到这么多?” 徐晚意道:“爹娘养育我十八年,自是要十八坛酒。只要有银子,别说十八坛,一百八十坛也买得到。” 张延龄呵呵笑了一声,又道:“这茶叶为何也改了?西湖龙井新茶难道不好么?为何又改成了庐山云雾?” 徐晚意嗤笑道:“西湖龙井自然是好茶,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节。这时候的龙井新茶已经是明后茶了,早已是劣等茶。” 张延龄一时没忍住,问道:“请教,何为明后茶?” 徐晚意瞟了张延龄一眼,淡淡道:“清明前是明前茶,清明后是明后茶。明前茶是头茬新芽,明后茶却是已经采过的茶了。我爹爹可不喝劣等茶。深山之中春天迟,四月里庐山云雾茶刚刚开采,所以是顶级好茶。可明白了?” 张延龄冷笑不语,有些后悔问这一句露了怯。徐晚意心里必是又在嘲笑自己孤陋寡闻。 他看着下边的清单写着什么红糖要岭南玫瑰红红糖,糕点用苏州丰和园的,干果要六味居的,林林总总的一大串礼单上列举的全是最为顶级的礼品糕点茶酒糖果,冷笑一声将礼单丢到了桌上。 “若无异议,便命人照着这礼单上采办吧。明日回门,别耽误了事情。”徐晚意沉声道。 张延龄摇头道:“还缺几样。” 徐晚意道:“缺什么?” 张延龄道:“请郡主示下,拉车的马儿用西域的汗血宝马可否?再派人沿途给你铺上红地毯,请一群文人墨客京城乐师来吹打作陪如何?” 徐晚意抬眼看着张延龄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冷笑道:“什么意思?你花样还真是多。我准备的回门之礼都是上等礼品,按照要求备置,你却又来重新拟定一份。你父兄爱喝秋露白,我便要买秋露白么?你父兄爱喝好茶,我便去买好茶?那你家里人要天上的星星,我岂非还要上天去摘下来不成?真是可笑。” 第185章 黑化 徐晚意站起身来怒道:“张延龄,你这是什么话?明日回门之礼,自然是要最上等的礼物。我国公府可是大明顶级勋贵之家,别人都看着的。否则岂非被人笑话。再说了,我出嫁的嫁妆你也看到了,我爹娘可是毫不吝啬,陪嫁十几万两银子,吃些好酒好茶怎么了?倒要你来数落?” 张延龄冷笑道:“莫说这些,什么秋露白,一坛也没有。什么庐山云雾,一两也别想。惹火了,我全换成十文钱的烧刀子,五文钱的柳树叶子茶。岂有此理!”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冷笑。张延龄不理,自顾喝茶。 徐晚意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布包来,从里边取出一张东西丢在桌上道:“拿去!” 张延龄看了一眼,居然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那是京城最大的钱庄隆昌钱庄的通兑银票。 “什么意思?”张延龄皱眉道。 “莫装了,你不过是怕花银子罢了。放心,所有的回门礼我拿银子置办,不用你花银子,这下可没话说了吧。”徐晚意冷笑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这些礼物虽然确实要花不少银子,但你莫非以为我这点银子都心疼?” 徐晚意道:“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听说你为了办婚事在外边借了高利贷是么?连办婚事都要借高利贷,又何必装成有钱的样子。你要是不拿,一会我要是改变主意了,怕是你又要后悔。” 张延龄瞪着徐晚意道:“你说什么?谁跟你说我接了高利贷?你哥哥么?你哥哥还真是个男人,搬嘴弄舌倒是有一套。” 徐晚意道:“我哥哥可不是那样的人。他不过是说漏了嘴,被我嫂子听到了罢了。出嫁之前,我嫂子特意叮嘱我要看好嫁妆,免得被有些人拿去顶了窟窿。” 张延龄呵呵冷笑不已。在徐晚意的眼里,拿自己怕是当贼看了。防着自己如防贼一般。自己当初只是开个玩笑罢了,现在却成为他们的笑柄了。 “张侯爷,你欠了多少高利贷?或许我可以帮你还了这些欠债。毕竟堂堂建昌候欠了高利贷这种事被人知道了名声上可不好听。特别是同为勋戚之家,别人家银子堆成山,你张侯爷却欠人大笔银子,那也太丢脸。我家里倒是给了我不少嫁妆。看得见的便有十多万两,另外我爹爹还给了我三千亩的庄子。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拿出来给你救急,还了那些高利贷。”徐晚意道。 张延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晚意这转变也太快了吧。居然如此主动大方要给自己银子,实在难以置信。 “哦?郡主居然这么大方,倒是没想到。然则,条件是什么?我想你该不会无偿的拱手相送吧?哈哈哈。”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点头道:“你还算不笨。自然不能白给你。条件自然有,但也并不苛刻,你此刻便能做到。” 张延龄更感兴趣,笑道:“愿闻其详。” 徐晚意嘴角带着冷笑,银子果然是管用的。一说给他银子,这个人立刻便眉开眼笑,说话都客气多了。 “条件很简单。你跪下给我磕头,磕一个头我给你一千两银子。十个头便是一万两。磕一百个头,我便给你十万两。如何?”徐晚意缓缓说道。 “什么?”张延龄叫出声来,神情变冷。 “怎么?这么好的事你不愿意么?别说一千两,我现在到大街上叫一声,一两银子磕一个头的话,满大街都是给本郡主磕头的。你是侯爷,磕的头自然值钱些,所以一千两一个。这够不够划算?”徐晚意微笑道。 张延龄咬着牙冷冷道:“划算,好划算的交易。” 徐晚意道:“还有更划算的。你若一边磕头一边骂自己猪狗不如的话,银子翻倍。若是能自己打自己耳光的话,再翻一倍。那便是四千两一次。如何?” 张延龄瞪着徐晚意,徐晚意也冷冷的瞪着张延龄毫不相让。两人像是斗鸡一般的互相恶狠狠的瞪了片刻,像是多年未见的仇家一般。 “哈哈哈哈。有意思。闹了半天,你只是要羞辱我罢了。”张延龄大笑起来。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徐晚意笑道。 “你怕是疯了!”张延龄冷声道。 徐晚意冷冷笑道:“对,我就是疯了。自打你那天在梅林之中对我做了那禽兽不如的事情之后,我便疯了。你可知道,那天之后我便发誓,要让你张家鸡犬不宁,闹得你永世不得安生。我徐晚意何等样的女子,竟被你这种猪狗不如之辈羞辱轻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那日过后,我本想一死了之,但那样岂非便宜了你。我要死也是死在你张家,让你背负杀妻之名,这便是你轻薄羞辱我的代价。” 徐晚意眼中充满了愤怒,像个要扑上来咬人的母狼一般凶狠。她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恨意。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剧烈的喘息着,似乎透不过气来。 张延龄看着她的眼神,心中不寒而栗。他此刻才意识到,徐晚意给自己的感觉反差如此之大,突然从知书达礼的贵族小姐变成了一个故意找茬的刻薄的形象的根源便是源自于自己那天在梅林中对她的侵犯。这一切都是她的报复行为。 张延龄也才意识到,自己当日的行为对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张延龄有些自责自己的孟浪,当日自己的行为对她而言其实便是一种暴行。自己或许觉得是对她那谈如青来威胁自己的报复和惩罚,但对一个高傲的女子而言,那其实是一种极大的羞辱。 细细想来,这其实是合理的。徐晚意出身高贵,自视甚高,怀着美好幻想的少女,最终却不得不接受家族的安排嫁给一个自己毫不喜欢的男人。这于她而言,这已经是一场悲剧。而她又遭到自己的那番羞辱。对一个涉世未深自视清高的少女而言,很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要么想不开自杀,要么便会黑化。徐晚意眼下的举动看似疯狂,但这也许正是黑化后的后果。自己则是导致她这样的罪魁祸首。自己理应感到愧责才是,而不是心安理得。 张延龄吁了口气,缓缓向徐晚意走了两步。徐晚意厉声道:“干什么?你敢再对我无礼,我便死在你面前。” 徐晚意手腕一翻,一柄匕首从袖中滑出握在手中,寒光耀眼。 第186章 血偿 张延龄停住脚步,沉声道:“郡主,当日之事我做的确实不对。那件事是我孟浪,没有考虑后果,以至于让你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今日我郑重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谅解。” 徐晚意冷笑道:“谅解?你轻飘飘一句道歉便要我谅解?便能抵消你的罪孽?” 张延龄皱眉道:“郡主莫要忘了,那日你也有错,你不该挑衅于我。当然,这件事也不必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非想要伤害你,那天确实是冲动了。我是诚心表达歉意。” 徐晚意怒道:“你倒是将错推到我的头上了。我是查了那个叫谈如青的人,说了几句气头上的话,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这禽兽不如猪狗不如之辈。毁我清白。” 张延龄苦笑道:“毁你清白可就言重了,你可莫要乱说话。” 徐晚意更加恼怒,大声道:“怎样才算毁我清白?你所为的那些还不够么?你可知我内心里多么的羞辱?” 张延龄摆手道:“别激动,你手上拿着刀子,莫要乱挥乱舞,伤了自己便不好了。我承认我错了,你要怎样心里才能平衡呢?” 徐晚意道:“我恨不得在你身上扎两刀,方消我心头之恨。” 张延龄皱眉沉吟片刻,缓步走近。 徐晚意扬起匕首叫道:“站住,不然我……我……” 张延龄猛然伸手,一把将她手腕抓住。徐晚意惊得面色煞白,拼命挣扎,却那里挣得脱。 徐晚意暗骂自己软弱,他走过来便该朝他身上捅一刀的,终究是下不了手,结果现在被他制住了。这个无耻之徒也不知要怎么炮制羞辱自己了。 徐晚意张口准备大声叫人,张延龄却先开口了。 “郡主,延龄当日对你确实太过无礼,此刻想来心中愧疚不已。我今日是诚心诚意向你道歉,我不该那么做。那是欺凌他人之行,不是男人所为。” 徐晚意挣扎道:“你,你松手。” 张延龄道:“你听我把话说完。郡主,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你消气,但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君亲,除此之外不能跪他人。恕我不能从命,向你下跪道歉。你若实在心中意难平,若是捅我一刀能消心中之恨的话,我便挨你一刀便是。” 张延龄缓缓松开了徐晚意攥着匕首的手。徐晚意满脸煞白喘息着盯着张延龄。张延龄把手慢慢放下。 “你……你莫非以为我不敢么?”徐晚意咬着牙举着匕首怒声道。 张延龄苦笑不语。他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晚意瞪着张延龄的脸,脑海里闪过了那天梅林中被羞辱的情形,那天的事情是自己很多天的噩梦。很多天从梦中醒来便是被那件事给惊醒。这全部都拜这坏人所赐。想到这里,心中的愤怒之火熊熊而燃,无可遏制。鬼使神差一般,她握着匕首的手往张延龄刺了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匕首刺入了张延龄的肩头。 张延龄闷哼一声,皱眉捂住了伤口,很快鲜血从张延龄的指缝沁出,浸湿了一大片衣衫。 “啊!”徐晚意突然惊醒过来手中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地上,脸色煞白的捂住了嘴。 “我……我……干了什么?我杀人了……你怎么不躲开?”徐晚意惊呼道。 张延龄捂着伤口坐在椅子上,伤口疼痛,血流的很快,显然伤口不浅。不过伤口的位置在肩膀外侧肌肉上,这让张延龄稍微有些放心。伤口位置不至于送命。 “郡主,我们两清了是不是?你不会再追究那件事了是么?”张延龄沉声道。 “不追究了,不追究了。你在流血……我去叫人。张延龄……我不是故意要刺你的。你不要死啊。”徐晚意惊慌失措,不知所措的叫道。 张延龄道:“不打紧,死不了。郡主,其实你我都是受害者,我们都挺可怜的,便不要再互相仇视了。你我都是天涯沦落人,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不必做仇人。以后,你我和平共处,相敬如宾便是。如你想离开,或是有中意之人,我必会放你离开,为你高兴的。我只希望家宅安宁,你也能过的舒心些。好不好?”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半边身子都流成了红色,惊叫道:“莫说了,莫说了。来人呐,快来人呐,救命!救命!” 徐晚意打开屋门冲了出去,大声叫喊起来。屋外,阿秀杏儿等人冲了进来,见到半边上身都是血的张延龄,顿时一声赛一声的尖叫起来。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阿秀哭叫道。 “不打紧,莫要担心。去拿金疮药来。止血,包扎伤口。”张延龄无力的吩咐道。 “快拿金疮药,快去请谈小姐来!”阿秀大声叫道。 …… 谈如青急忙急火赶到的时候,张延龄的伤口已经止了血。伤口在肩侧位置,只是一个寸许深的伤口而已。只不过血流的比较多,所以当时看起来很是吓人。 阿秀手忙脚乱的倒了一大包金疮药在伤口上,别说是这么小的伤口,便是刺了个窟窿也给堵上了。 当然,对谈如青而言,得知张延龄受伤的消息自然是极为关切,抵达西院的时候已经跑的气喘吁吁,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 “怎么了?怎么受伤了?伤在哪儿。”谈如青一叠声的询问着,一把掀开张延龄搭在肩头的薄巾,快速解开阿秀缠上去的绷带检视伤口。 待看到伤口情形之后,谈如青吁了口气。这伤势在肩膀肌肉上,筋骨并未受损。伤口已经止了血,看上去只是一个不到半寸的切口,应该无碍。 “谈小姐,相公的伤势不要紧吧。我用白酒清洗了伤口,这才上的药。我没有做错吧。”阿秀在旁问道。 谈如青微微一笑道:“你处理的很好,伤口已经止血了,伤口也不大,并无大碍。流了些血而已。七八日便可痊愈。只是需要勤换药,不能碰水,等伤口结痂掉落便好了。我开个方子熬些药吃几日。” 阿秀吁了口气拍着胸脯道:“谢天谢地,吓死我了。血流了好多,我都慌了。一整包金疮药都敷上去了。” 张延龄笑道:“都说了无碍了,偏你吓得要命,叫如青也跑一趟。这种伤势跟蚊子咬了有什么区别?大惊小怪。” 谈如青皱眉看着他道:“这话说的,伤势不重那是你运气。这是利器所伤,所有的利器伤势都有可能感染,莫忘了你之前的教训。而且你伤的位置恰好是肩外侧。若是肩窝位置,会切断筋脉,日后会残疾的。” 张延龄忙道:“说的是,是我胡说八道。杏儿给谈小姐沏茶。” 谈如青净了手在旁坐下,问道:“怎么受的伤?你们还没告诉我呢。” 第187章 交心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8章 回门 张延龄不希望颠簸引起伤口的不适,于是选择了和徐晚意同乘一车。徐晚意自然不会反对,她是知道缘由的。 车马开动,徐晚意放下了车帘。幽暗的马车车厢里,徐晚意有些局促不安。好在张延龄很快将车窗的帘子拉开了一道缝隙。 “外边景色很好。”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嗯了一声,终于还是轻声对坐的离自己隔着半尺的张延龄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张延龄笑道:“并无大碍。这已经是你第五回询问了。” 昨天受伤之后,徐晚意让婢女来多次询问伤势。她自己虽然没来,但可见她是很担心的。 徐晚意沉声道:“是我伤了你,自要问清楚。我可不希望你死。” 张延龄道:“你下手还算留情,若是刺的是我的心口,此刻我怕是已经一具尸体了。” 徐晚意道:“我以为你会躲开的。” 张延龄摇头道:“这是赔罪,躲开岂非显得我心意不诚。” 徐晚意道:“你宁愿挨一匕首也不肯下跪,若是这一匕首刺死了你呢?” 张延龄道:“大丈夫流血可以,不能受辱。你若问缘由,可问问你父兄。同样的情形他们也定会宁肯挨刀子也不会下跪磕头。倘若死了,那便是命。对我来说,这便是报应。” 徐晚意道:“我不希望你死。我不想杀人。” 张延龄点头道:“我知道,你那一下其实用的力道不大。你其实是个心地良善之人。” 徐晚意看了一眼张延龄,转头沉默。车马碌碌,车窗缝隙中外边热闹明媚的街景接连闪过,光线将车窗中照的忽明忽暗。虽看不清街市景物,但外边的叫卖声,车马声,呼儿唤女声,笑声,说话声汇聚在一起,喧嚷热闹无比。 “我见到谈小姐了。”徐晚意忽然道。 张延龄一惊,转头看过来。沉声道:“什么时候?你莫要为难她,我们之间的事情跟她毫无关系。” 徐晚意皱眉道:“我为难她作甚?昨日傍晚我见她从后园出来。她是来给你瞧伤势是么?我在院子门口看到了她主仆二人离开。确实是个很美的女子,难怪你那么喜欢她。” 张延龄微笑道:“我替她谢谢你。” 徐晚意道:“她也看到我了。只是我们并没有说话。我想,她一定恨死我了。” 张延龄摇头道:“你错了,如青不会恨任何人。” 徐晚意道:“我抢了她的男人,她怎会不恨?我还伤了你。” 张延龄摇头道:“郡主,并非人人如你所想。如青不但没有恨你,而且还挺体谅你的处境,为你担心叹息。至于伤了我这件事,她并不知道。这件事除了阿秀,谁也不知道。你也无需介怀。我不想你在府中被人闲话。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一刀是我自愿挨的,是还你的债。” 徐晚意沉默半晌,再没有说话。 新姑爷上门,定国公府上下自然是热烈迎接。看见张延龄和自己的女儿携手从一辆马车里出来,徐光祚心里很高兴,。虽然女儿的婚事必须要遵照自己的意思,但是徐光祚其实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女婿能够相处融洽。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女儿的脾气会惹怒张延龄,最终她自己在张家受罪。现在看起来,他们似乎相处的不错。 爆竹声中,按照礼节,张延龄和徐晚意进堂上向岳父岳母妻兄等人行礼。 众人倒是都看出来了张延龄和徐晚意的脸色都有些煞白,眼窝都有些乌青。徐光祚徐延德等人自然是不便多想,定国公府中的其他人却不免往歪处想:便宜姑爷了,郡主生的天仙一般,姑爷这两晚定快活的要死。 张家仆役将回门礼抬到堂上,礼单奉上。定国公府管家大声宣读。 “秋露白酒十八坛……庐山云雾茶十八斤……岭南玫瑰红糖十八斤……” 徐晚意惊讶的瞪大眼睛转头看着张延龄,张延龄神色如常,像是没事人一般。 徐晚意吁了口气轻声道:“多谢你。” 张延龄微笑道:“应该的。” 宣礼之后,徐晚意被女眷们拉着进后宅说话,张延龄和徐光祚父子以及徐家亲眷中的男人们坐在堂上喝茶聊天。过了一会,英国公祖孙骑马到了。张延龄连忙上前行礼。 英国公张懋是媒人,成亲那天本来张懋要保媒主婚的,但是那日他身子抱恙无法前来,所以反而缺席了张延龄的婚礼。今日回门之礼,张懋便以女眷这方的亲戚前来道贺。 男人们在厅中喝茶说话的时候,后宅之中,徐晚意被母亲拉着问东问西。 “儿啊,延龄待你如何?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娘问这个作甚?” “晚意,娘知道这门婚事你不称心,可是娘也没办法啊。你要怨恨娘,娘也没话可说。但是现在已经嫁过去了,便一定要好好的当张家的主妇,好好的守着你夫婿过。哎,咱们女人呐,一辈子就是这样。你丈夫待你好,那娘也就放心了。” “娘。我知道。延龄待我很好。我们很和睦。娘你就别操心了。” “好,好。娘不问了。你们和睦便好。” 母亲问完了话,嫂子刘氏又拉着徐晚意问话。 “晚意,张延龄向你要嫁妆了么?他欠了多少高利贷?” “嫂子,他没要我一两银子。” “没要?怎么可能?定是新婚不便开口讨要,回头便会要了。” “嫂子,别把人想的太坏了。张延龄未必是你想的那种人。” “晚意,我看你是昏头了,是不是这两晚柔情蜜意的,你侬我侬的,被张延龄花言巧语迷得昏了头了?说话都向着他了。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嫂子你说什么话。什么迷昏了头。” “切,嫂子过来人,能不知道么?瞧你眼圈乌黑的,那张延龄也是。这几天必是通宵达旦了。”“嫂子,你在说些什么话啊。” “还害羞什么。嫂子说的是真心话,你可莫以为他会永远这么宠你,只是现在你对他而言还很新鲜罢了。男人呐,可靠不住。你哥哥当初娶我进门的时候何尝不也是如此?可现在呢?一个月也不进一次我的房。晚意,你那夫君啊将来也必是娶了一个又一个的。总之,听嫂子的话,把银子攥紧了才是道理。银子最实在,银子才靠得住,银子可不会背叛你。明白么?” 第189章 疑点重重 …… 徐晚意简直都要疯了,被母亲嫂子以及一群家中女眷搞得头昏脑涨,不胜其烦。也不是是因为徐晚意成婚了之后便再无忌讳了还是如何,以前自己当姑娘的时候根本听不到的一些话此刻这些人也都一下子不忌讳了。问的话极为羞耻。 比如问张延龄有没有查验自己的落红巾,必须要给他瞧了以后在家里才有身份。比如不能让丈夫太得逞,床第之事上要吊他胃口,让他求着自己,以后才能管束的住他。比如同房前有没有吃送子汤,以保证能很快得子云云。这些话题问的徐晚意简直透不过气来。 她还是个完璧之身的姑娘家啊,怎受得住这些话的轰炸。但她又不能发作,不能说出真相,否则必是惊世骇俗,引来另一番的麻烦了。 中午的酒席宴上,张延龄因为伤势之故不能喝酒。但这种场合不喝酒显然是不成的,又不能说自己受了伤,免得引来一番询问。好在徐晚意解了围,借口说张延龄不喜喝秋露白,另外拿了一壶酒来让张延龄喝。张延龄喝到口中知道是白开水,倒也感谢徐晚意替自己解围。 待到午后终于可以离开定国公回张家的时候,徐晚意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种庆幸自己解脱的感觉。终于可以耳根清净,不用再听母亲嫂子的唠叨,也不用再假装和张延龄恩爱亲密了。 上了马车,马车启动的那一刻。徐晚意长长的松了口气。 张延龄也累的够呛,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回家的时候,张延龄眯着眼打盹。还没出内城便睡着了。马车转弯的时候整个人歪在了徐晚意的身上。 徐晚意本想推醒他,但想了想却又没有那么做,反而挪动身子,让张延龄靠在自己的肩头,躺的更加舒服些。 一路上,听着张延龄的鼾声,看着街头的热闹景象,徐晚意思潮起伏,想了许多许多。 …… 数日后,张延龄伤口结疤,基本痊愈。自从回门之后,徐晚意再也没有生过事,家宅之中也渐趋安宁。 除了偶尔去后园逛一逛之外,徐晚意基本上便呆在正房之中。她倒也没闲着,里边新添置的家具物品什么的都被清理了出来,原因是她要用自己原来在家里带来的那些家具,并不喜欢这些为了成婚新添置的家具。 这下倒好,阿秀的西院倒是换了一茬新家具摆设,红通通的变的跟新房一样了。 除此之外,徐晚意还让马全黄四带着仆役将正房院子里的一些花木给挖出来移走,换上了新的另外的品种。花坛上的花草也都换了一轮。唯一没有挖掉的怕便是屋子角落的一丛翠竹了。 对于徐晚意这些举动,张延龄自然不会去干涉。事实上这正证明了徐晚意在心态上已经逐渐趋于平和。布置住所,布置庭院,那是一个心态平和心绪安定的人才有的举动和行为。以之前徐晚意的报复心态,要搞的自己鸡犬不宁的心态,哪里还会有心情去布置什么住处。 所以,张延龄告诉马全黄四全力配合,听从吩咐。张延龄唯一有些担心的是,这位郡主会不会把她定国公府西园的那片梅林全部挖来种下,毕竟她是喜欢梅花的,想必也会种一片梅树来。那么一来,自己那位老丈人定国公徐光祚每年一度的西园赏梅诗会便要彻底歇菜了。 家中安定下来,张延龄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本来张延龄打算借着婚假多歇息几日,待伤势痊愈之后去想办法往西山庄园一趟,为开办冶炼作坊选个地址,再跟老铁匠商议商议何时开工的问题的。然而四月十五午后,宫里来人,送来了消息。 周太后驾崩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延龄并没有特别的惊讶。周太后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死了,岂非很正常。 但是传话的张忠却说皇后请他进宫觐见,张延龄立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若只是周太后死了这件事,自己完全没有进宫的必要。皇后要自己进宫,怕是另有什么隐情。考虑到之前小茉莉那件事,或许跟此事有关。 张延龄不敢怠慢,立刻进宫。 数月未来宫中,宫中一切如昨。到了后宫处,看到一些宫女太监正在忙碌着更换红色的宫灯,挂上白灯笼。一些门楼回廊上也挂起了白布帐缦。这也坐实了宫中有丧的事实。 坤宁宫中倒是还是老样子。白灯丧幔倒还没有更换挂上。后殿中花草繁茂,皇后姐姐最喜欢的海棠花都开了,姹紫嫣红,似乎比记忆中的以前看到的要更好看了。 张皇后正在春阁中皱着眉头坐着,见到张延龄到来,立刻站起身来。 “延龄见过二姐。”张延龄躬身行礼。 张皇后摆手道:“快来坐下,有事跟你说。” 张延龄看看周围,低声道:“皇上呢?” 张皇后低声道:“去了仁寿宫了。太后的棺木运到了,皇上去主持入殓。” 张延龄点点头问道:“老太后什么时候去世的?怎么死的?” 张皇后拉着张延龄坐下,压低声音道:“前几日我让人去探查,老太后还硬朗的很。前两日突然就说不成了。水米不能进,熬到今儿个早上便没了。” 张延龄道:“人老了,或许到日子了。” 张皇后摇头道:“若真是这样,我叫你来作甚?张忠禀报说,皇上两天前去见过老太后……在那之后,太后便病了……” 张延龄吓了一跳,皱眉道:“当真?这么巧?” 张皇后低声道:“而且当天皇上回来的时候,我问他去哪里了,他撒了谎,说去见大臣议事去了。但张忠禀报的却是,他去了仁寿殿从初更到二更,压根没见大臣。” 张延龄紧皱眉头沉吟不语。 张皇后低声再道:“还有,最近一段时间,皇上好像老是旁敲侧击的探问我的口气,问的话奇奇怪怪的。你要问哪里奇怪,我又说不上来。但是总感觉怪怪的。以前皇上和下边人说话都不避着我。可是近来好几次我去见皇上,皇上跟牟斌他们说话,见到我立刻便住口,该了别的话题。似乎在掩饰什么。月初的一天,我去乾清宫找他商议请他出席你的婚礼的事情,在外边听到他跟牟斌说什么‘一定要查清楚,绝不姑息’这样的话。结果我一进去,立刻便说了别的事情。” 张延龄更加惊愕。沉声道:“二姐怎么不早告诉我。” 张皇后嗔道:“我那时可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直到那天他拒绝出宫参加你的婚礼之后,我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之前是答应了要亲自去参见你的婚礼的。” 张延龄脊梁后出了一层冷汗。当日皇上没来,张延龄便心中有些疑惑。现在看来,这里边绝对有问题。 第190章 言外意 “小弟,你觉得会不会出什么事儿?我这心里怎么感觉慌慌的。太后这一驾崩,我总感觉……很蹊跷。”张皇后神色凝重的道。 张延龄感觉到了她的慌张,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判断,但是他不能跟皇后说太多。皇后已经心中慌乱,此刻绝不能让她更加的担心,否则她若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 “二姐,莫要多想。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后的死固然蹊跷,但我敢断定她不会泄露什么。你想,那件事是太后动的手,又干系到周家的存亡,她绝对不会跟皇上乱说些什么的。她若真豁得出去,当初也不会屈服于咱们了。”张延龄轻声道。 张皇后微微点头,吁了口气,这话她是认同的。老太后自己亲手杀了小茉莉,不就是换取妥协,保全周家么?她若跟皇上透露些什么,岂非是前功尽弃。 “那你说,老太后的死只是巧合么?”张皇后皱眉问道。 “应该不是。或许……是求死!”张延龄轻声道。 “什么?”张皇后愕然道。 “二姐,你想。如果一个人心中有鬼,又被人查问到此事,他又不想此事牵连到别人。这件事爆出来他又是必死的。逃?逃不脱。说出来,死更多的人,自己最关心在意的人也要死。咬牙不说,但别人明显已经生疑,会继续追问。在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办?” “恐怕……唯有一死了之,自己灭了自己的口……”张皇后悚然道。 “对。自己灭了自己的口,让这件事彻底断了线索。而且,她以这种方式死去,也会让皇上生出恻隐内疚之心,或许不会再去追查下去。我想,这便是她的用意。”张延龄沉声道。 张皇后惊惶嗔目,半晌说不出话来。若真是如此的话,老太后够果决的。不过当日杀小茉莉的时候,自己已经见识到她的果断狠厉。没想到她对自己也是如此的狠厉。 “当然了,这只是猜测。事实如何,未必如此。无论如何,周太后死了,这条线索便断了。我能断定的是皇上在周太后那里必是什么都没得到。否则,那便是另外一个结局了。所以,二姐你不用太担心,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张延龄低声说道。 张皇后缓缓点头,半晌却又问道:“那皇上为何表现的那般……鬼祟?你的婚礼,他却反悔了。对我又诸多试探?” 张延龄笑道:“二姐,皇上心中或许有怀疑,但这怀疑也仅限于去问太后而已。至于你说的这些情形,我想都是你自己过分担心之故。说白了,二姐心中和老太后一样,也是有鬼的。心中有鬼,自然看什么事都觉得不对劲。” 张皇后皱眉道:“仅此而已?” 张延龄点头微笑道:“仅此而已。” 张皇后心中狐疑,沉吟不决。 张延龄笑道:“二姐,我知道你心里还有许多担心和疑惑。相信我,没事的。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么?就算退一万步而言,皇上知道了这件事,那又如何?难道他会不顾颜面公开此事么?他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况且周太后已经死了,杀人凶手已经死了,线索也断了,他更加查不出什么了。难道他会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直接询问你不成?皇上是不会这么做的。二姐,你莫要疑神疑鬼,时间会冲淡这一切的。” 张皇后微微点头,虽然心里依旧疑虑难消,但小弟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自己也似乎太疑神疑鬼了些,皇上的每一个言行,自己都暗地里琢磨好多遍,越想越觉得有蹊跷。或许真的便是因为自己心中有鬼吧。或许自己真的应该改变心态,免得天天生活在疑虑之中。 姐弟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话,张延龄正要告辞时,外边脚步声响,有人叫道:“皇上驾到。” 姐弟二人忙站起身来躬身而立,只见朱佑樘阔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臣妾恭迎皇上。” “臣张延龄叩见皇上。” 姐弟二人连忙行礼。 朱佑樘见张延龄在这里,有些意外。沉声道:“哦?延龄怎么来了?” 张延龄道:“启禀皇上,臣多日未进宫,心中挂念。所以进宫来探望探望皇上和皇后。问个安好。” 朱佑樘点点头道:“有心了。起来吧。” 朱佑樘在椅子上坐下,张延龄起身站在一旁。张皇后给朱佑樘沏了茶端上来。 朱佑樘招呼道:“都坐下说话吧。” 张皇后缓缓坐下,张延龄依旧站着。朱佑樘也没有在意,喝了口茶,双目炯炯看着张延龄沉声道:“来探望探望皇后也好,皇后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似乎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也不肯跟朕说。也许你们姐弟情深,她愿意跟你说说。” 张皇后闻言忙站起身来道:“皇上,臣妾没有心情不好,也没有不高兴的事情。” 朱佑樘微笑道:“这么说是朕想多了?没有便没有吧。” 张延龄道:“二姐适才说,皇上勤勉政务,日夜操劳,睡得很少,吃的也很少。她担心皇上操劳过度。臣觉得二姐是因为这件事儿显得有些心情不好。” 朱佑樘看了张皇后一眼,露出笑意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朕倒是误会了。”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皇上和臣妾夫妻这么多年,臣妾难道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皇上不成?皇上确实太过辛劳了。” 朱佑樘点点头道:“也是,皇后有心事难道还会瞒着朕不成?朕也没法子,国家这么大,事情这么多,朕的时间不够用,只能勤勉些了。皇后不必担心,朕没事的。” 朱佑樘端起茶来喝,稀溜溜的作响。 张皇后轻声问道:“老太后入殓的事情办好了么?” 朱佑樘微微点头,沉声道:“已然入殓,明日下旨治丧,天下臣民共悼。老太后一生慈善贤达,没想到走的这么快。朕心里甚是悲伤。当年若非她庇佑朕,朕岂有今日。” 朱佑樘说着话,似乎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也有些悲伤。 第191章 研判 “皇上节哀顺变,太皇太后贤达之名天下皆知,且她老人家见到如今皇上将我大明天下治理的这么好,也能安心了。当初她老人家庇佑皇上,不正是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么?可谓是无憾了。”张延龄沉声道。 朱佑樘叹息一声道:“是啊,无憾了。希望她老人家无憾吧。朕……哎,朕只是没想到她去的这么快。着实让朕难以接受。” 张皇后低声道:“皇上,人寿有时,非人力所能勉强。老太后去的仓促,确实令人难以接受。但事已至此,皇上还是要节哀才是。” 朱佑樘点头道:“你们说的对。太后也算是高寿了,朕只是一时伤感而已。” 张皇后和张延龄点头称是。朱佑樘看向窗外景色,神情肃然,默默的发愣。张延龄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也只得保持沉默。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流淌着一丝尴尬难耐之感。 “延龄,你成亲那日,朕没去道贺,你不会怪朕吧。”朱佑樘忽然发声问道。 张延龄忙道:“臣岂敢怪皇上。皇上日理万机,岂能因为臣这点小事耽搁了朝廷大事。” 朱佑樘微笑道:“婚姻是大事,却也不是小事。况且是娶了定国公的女儿。朕本来是要亲往道贺的。但朕又觉得,你们两家联姻本已是轰动京城的大事了,朕再去凑热闹,会显得事情太过了。朕不去,对你们反而有好处。否则别人又要说朕对你张家偏袒恩宠,对勋贵之家特殊对待了。朕倒是没什么,但却容易给你们招致麻烦。可明白朕的苦心么?” 张延龄躬身道:“微臣明白,皇上一片苦心,微臣无以为报,感激涕零。” 朱佑樘摆摆手道:“这些话也不要说了,朕也不要你感激涕零,朕最不喜的便是嘴上的花哨,朕只要你好好做事,对朕实心实意便好。” 张延龄沉声道:“臣自当全心全意做事,报效皇上的恩宠。” 朱佑樘点点头道:“你确实该如此。莫要辜负了朕。” 张延龄道:“臣不敢辜负圣恩。” 朱佑樘吁了口气,眯着眼看着张延龄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朕说的么?” 朱佑樘的眼光之中似乎颇有深意,似乎充满期待。 张延龄想了想道:“请皇上保重龙体,此乃天下臣民之所望。老太后的事情,皇上节哀顺变,莫要太过悲伤。” 朱佑樘眼中的失望一闪而没,皱眉摆手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张延龄磕头谢恩,躬身告退。 …… 静夜之中,张延龄独自坐在书房之中沉思。 下午进宫听到皇后的那番话之后,张延龄便意识到皇上应该正在暗查此事。 周太后的死在张延龄看来有两种可能,这两种可能都不是自然死亡。跟张皇后说的是第一种,便是老太后知道自己没有退路,选择自己了结自己。 皇上去找太后问话,一定是因为小茉莉的事情耿耿于怀。而且一定是皇上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的情形下才会去问周太后。否则皇上不可能贸然去向周太后询问。 在这种情形下,周太后自知隐瞒不住,选择自杀是最大的一种可能。 还有一种便是皇上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去见周太后印证此事。老太后发现事情败露,是被活活吓死的。 综合考虑下来,张延龄得到两个最可能的结论。 其一,皇上必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了解到了一些消息。 这其实并不难。那天晚上,张皇后兴师动众去长春宫问罪,不光是长春宫中的宫女太监都知晓,皇后身边的人也都是知道的。皇上只需找这些人来询问便可得到一些消息。知道皇后在婉儿死去的那天晚上是去过长春宫的。 只需知道这件事,便一定可以推导出婉儿的死别有隐情。 只不过绝大部分太监宫女只知道张皇后去长春宫的事情,至于那个婉儿怎么死的,因何而死,却是根本不清楚的。周太后做的也很利落,杀人时只有皇后在场,其余人并未目睹。 据张皇后事后告诉张延龄,太后宫中两名贴身的亲信宫女被遣散出宫,不知所踪。那便是周太后在处理知情之人。想必那两名宫女早已在天涯海角之处了。 这种情况下,即便皇上知道事有蹊跷,也问不出具体情形,问不到当晚发生的事情的具体经过的。或许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去向太后旁敲侧击的询问。 其二,皇上对这件事的了解到了哪种程度,这是必须要搞清楚的问题。以张延龄的判断,皇上目前或许只停留在怀疑婉儿的死因上,而并不知道婉儿的身份乃至周家的谋划。 原因很简单,若是知道小茉莉是周家冒名顶替送进宫来的妓女,知道周家的谋划的话,皇上一定不会是今日见到的那般平静。还跑去给周太后入殓?怕是压根都不会去看一眼。因为周老太后也是算计他的人之一,当死有余辜。 正因为皇上知道的不多,所以他才会表现的很是怪异,很想知道真相。这才有去问太后的举动,甚至在日常故意对张皇后做出试探性的询问。 种种迹象表明,皇上必是知道了些什么,且知道这件事跟自己跟张皇后是有关的,也很可能知道此事跟自己也是有关的。否则今日皇上不会表现的这么疏远,言语之中不会有那么多的试探。皇上或许很希望自己能够向他坦白,所以在自己离开之前,他还问了自己一句‘有没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其实那便是很明显的暗示了。 其实,皇上恐怕很想问的一句话是:“你们姐弟究竟背着我干了什么?婉儿是不是你们杀的?” 但以皇上的慎重和谨慎,他自不会轻易去问这样的话。那可是自己的皇后和皇后的弟弟,在没有确定证据的情形下,这么问的后果便是会彻底破坏他和皇后十七年的感情,那是皇上这种重亲情重感情的人作不出来的事情。 第192章 明月夜 本来,按照张延龄原本的想法是,倘若皇上真的过不去这道坎,非要追查真相的话。不妨索性让张皇后告诉他真相,一了百了。 这么做虽然会让皇上颜面顿失,尴尬不已。也会损害皇上和皇后之间,皇上和张家之间的关系。但起码能将事情立刻平息下来,不会弄到不可收拾。不会让皇上对皇后和张家生出太多的猜忌和怀疑。 这是万不得已的做法,也是立竿见影的做法。 此刻皇上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已经多方试探问询的情况下,这其实已经是直接告诉他真相的时机了。 然而,张延龄却不能这么做了。因为,周老太后死了。 周太后一死,倒不是因为关键的证据的缺失会让皇上不相信。张延龄有全部的调查口供,人证也随时可以拿获佐证。况且还有周寿和周彧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写下的忏悔书在皇后手里攥着。整件事由不得皇上不信。 而是,周太后一死,周家此时必如惊弓之鸟一般慌张。周家赖以立足的靠山倒了,周家现在如无根之萍一般已经没有了根基和同皇族的联系。他们必然会感到极大的危机。 现在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吓得尿裤子。而危险在于,他们恰恰是知晓全部真相的知情人。很难保证周家不会在这种情形下破罐子破摔,一听到风吹草动便会公开所有的事情,曝光这个惊天大丑闻。 若是那样一来,皇上,皇后,张家,周家,甚至包括死了的太后都全是输家。周家固然完蛋,皇上也要沦为笑柄,周太后死了也难辞其咎,皇后行事不当,胁迫太后杀人,自己公器私用逾矩查勘涉皇上之事。那可真是一场乱局,全盘皆输的局面,后果将难以收拾。 这并不是张延龄的杞人忧天。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便是,周家人依附于周太后的身份而获得了今天的身份和地位。周太后只要活着一天,她便是周家的定海神针。所有想动周家的人都要考虑到这一点,那是庇护周家上下的一座大山。 所以,只要周太后不死,周寿周彧等人的心里都会明白一件事,便是出了任何事都有一个最后的保障在。只要这个底线在,他们便不会做出过激举动,不会破罐子破摔。因为他们相信,凭着老太后的身份,他们不会完蛋。 周太后既是现实中的保障,也是周家人心底里的那根底线。底线不破,便无性命之忧。但周太后现在死了,周家上下人等心中的底线断了,此刻自然处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之中。 倘若他们做的事情只是一般的罪行倒也罢了,偏偏他们做的事是可以灭门灭族的罪行。一旦有风吹草动,破罐子破摔,一拍两散是大概率的事情。 人如果有那么一丁点希望,都不会失去理智。最怕的是走上绝路,毫无生途。在这种时候,那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如果事情到了这一步的话,那绝非是张延龄想要看到的结果。 说白了,张延龄觉得在关键时候可以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前提是,皇上会立刻停止追查此事,且主动将这件事压下去,不会让这个丑闻泄露出去。那相当于一种止损的行为,虽有损失,但不至于彻底崩坏。 一桌酒席,饭菜不可口,甚至有些难以下咽,但起码所有人还是能坐在桌子上吃饭的。但若是掀了桌子,弄的浑身菜汤油污,锅碗瓢盆打的稀烂,每个人都没了饭吃,那将是一场灾难。 进一步的想,如果真的丑闻曝光之后,朱佑樘会不会恼羞成怒,会不会把火撒到皇后和张家头上来?外庭文官们也一定会落井下石。到那时张家怕是也要彻底完蛋。 这绝不是张延龄希望看到的结果。张延龄当然不可能让这一切发生。 但现在现实的问题是,皇上定在暗查此事,若是任由皇上查下去,很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周家会被惊动,后果难以预料。自己必须要阻止皇上查下去。而此刻还来得及阻止。 周太后死了,这条线断了。皇上现在唯一能查的便是从外部入手。他恐怕其实早就在这么干了,而且也一定清楚自己参与此事了。 婚礼皇上没来,当然不是皇上说的那个理由。而是他根本不想参加自己的婚礼。因为他定是在此之前便知道了自己参与了这件事。站在他的角度,自己协助了皇后一起逼死了他心爱的婉儿,他怎还会参加自己的婚礼。他要查出真相来,给自己惩罚才是。 书房里,张延龄心中烦乱不已。仲春时节,夜晚的气温并不燥热,甚至有些寒意。但是此刻张延龄却浑身冒汗,脑子里一片滚烫。这件事该如何应对,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抬眼间,见月光如水从长窗的缝隙透进来,张延龄忽然想起今晚是满月之夜。于是推门走出书房来到院子里。 月朗星稀,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清辉万丈,皎洁如盘。月光洒满庭院的每个角落,像是下了一层霜雪一般。月影婆娑,一切都笼罩在月光之下,显出诡异的迷离之感。就像张延龄此刻的心中,躁动而难以安定。 突然间,一曲萧声随着清风传来,起先断断续续,进而逐渐清晰。 张延龄凝步细听,听出了那萧声传来的方向,那是从后宅正房院子里传来的萧声,不知是何人所吹。但那悠扬婉转的萧声却让张延龄有些纷乱的心绪似乎变得安宁了一些。张延龄索性坐在花坛的青石上侧着耳朵闭着眼睛继续听下去。 洞箫之声呜呜然,悠悠然。似断还续,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时而婉转低徊,若窃窃私语,汤汤流水。时而藕断丝连,不绝于缕。时而变得激越昂然如九天仙音,时而又舒缓如吟歌而叹,余音袅袅。 张延龄还是第一次聆听这么美妙的洞箫之声,萧声中似乎蕴含了百语千言,万种情绪在其中,令人魂为之销,情为之动。直到萧声停歇许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张延龄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徐晚意的萧声。因为乐声不但是技艺,更是格局和气度以及情感。从这洞箫声中,张延龄感受到了这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而这显然不是诗情画意那几名婢女身上所具备的。 听了一曲萧音,张延龄的脑子也清明了下来。沉吟片刻之后,张延龄很快便对当前的情形做出了判断,同时相应的对策也慢慢的浮现在脑海之中。 第193章 底细 次日上午,张延龄回到了阔别半个月之久的南镇抚衙门。 进了衙门大院,张延龄吓了一跳。沈良张隐陈式一等人率领衙门数百锦衣卫官兵在院子里列队迎候。张延龄一进门,沈良一挥手,众人便齐声大喊起来。 “卑职等恭喜镇抚大人新婚之喜,祝镇抚大人早得贵子!” 张延龄楞住了,笑道:“搞什么名堂!” 沈良哈哈笑着上前来道:“衙门的兄弟们得知大人今日回衙,自发前来大人新婚大喜。” 张延龄笑道:“多谢诸位兄弟,有心了。不过,大可不必。” 沈良道:“镇抚大人,卑职可要数落您的不是了。镇抚大人新婚大喜,咱们南镇抚衙门的兄弟理当前往道贺的。可是大人偏偏不许。兄弟们都在说,是不是大人嫌弃咱们兄弟去了寒碜,丢了大人的脸。哈哈哈。” 张延龄皱了皱眉头,这沈良说话阴阳怪气的,这么说话岂不是挑拨么? “这是什么话?沈千户,镇抚大人的话说的很明白,一来不想耽搁衙门公务,二来不希望兄弟们破费。咱们兄弟去道贺,起码也得拿个五两十两银子出来当贺礼的。这点银子在别人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咱们衙门的兄弟挣银子不容易,侯爷是念在体恤兄弟们的想法。怎么到了你沈千户嘴里便成了嫌弃兄弟们了。”陈式一沉声说道。 沈良呵呵笑道:“陈百户,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当什么真啊?镇抚大人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急了。我可不想跟你吵架。” 陈式一正待反驳。张延龄摆手笑道:“好了好了,自家兄弟,不必争吵。诸位兄弟,陈百户说的对,我确实是不想给诸位增加负担,绝非是轻视诸位兄弟之意。本人本就想好了,咱们镇抚衙门里的兄弟自是要单独乐呵乐呵。诸位,今晚我包了咱们衙门对面的悦宾楼宴请兄弟们。算是本人新婚之宴。诸位一份礼也不用带,谁送礼便是看不起我张延龄。只管吃喝,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喜笑颜开,纷纷叫道:“多谢镇抚大人。” 不用送礼,只带着一张嘴去吃喝的事情,众人最为擅长。其实大部分普通锦衣卫最怕的便是官长晋升成婚作寿这些事情。衙门里一些官员最喜欢用这种办法捞银子,以人情来往搜刮普通校尉显得冠冕堂皇,但普通校尉却不堪重负,厌恶之极。 镇抚大人能够体恤众人的苦衷,不要他们送礼,还主动请他们喝酒,很多人对张延龄好感倍增。 沈良哈哈笑道:“不愧是镇抚大人,大气,义气,体恤众兄弟。您要是早来我们衙门任职,兄弟们的日子定好过多了。镇抚大人富贵之家,家财万贯,金银堆成山,自是不必要兄弟们凑份子。也许镇抚大人那天一高兴,兄弟们一人赏个十两二十两的也是有可能的呢。哈哈哈。” 沈良这话表面恭维,其实是在告诉众人,镇抚大人压根看不上你们那点银子。他家里银子堆成山,请你们吃一顿饭算不得什么。他若真的大方,怎么不一人给些赏银。所以不必那么感激涕零。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沈千户说的对,银子我多得是。诸位只要好好的办差,不但本官会赏赐,朝廷也会赏赐。总之,老老实实的做事,自有回报。莫要偷奸耍滑玩手段可不成。诸位,都散了吧。” 张延龄回到公房,公房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桌椅擦得锃亮。几名亲卫队的老兵忙活了一早上便是为了迎接镇抚大人的到来。 张延龄坐在下之后,见沈良和张隐也跟着进来了,笑问道:“二位千户有什么事要禀报的么?这段时间衙门里有什么事需要本官处理的么?” 沈良忙笑道:“大人,没什么大事。咱们衙门里您是知道的,清水衙门,哪里有什么事情。” 张延龄笑道:“也是。我这个镇抚当着最轻松,手下有两位得力千户,有我没我都一个样。” 沈良忙笑道:“那可不是,镇抚大人坐镇,卑职等便有了定心丸。琐碎小事也不敢来劳烦大人。张千户,你说是不是?” 惜字如金的张隐沉声道:“正是。” 张延龄点点头道:“那好,既然无事,二位自便吧。也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 沈良和张隐拱手应诺,躬身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陈式一低低骂道:“狗东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玩意儿。” 张延龄笑道:“陈百户,怎么了?” 陈式一沉声道:“大人难道看不出沈良这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么?狗东西这段时间可跳的欢,大人不在衙门里,他把自己当镇抚大人了,每天带着人到处巡视,颐指气使。那日来对我指手画脚,差点被我给揍了。我可不买他的帐。” 张延龄笑道:“陈百户,看来你对他意见颇大啊。” 陈式一沉声道:“大人,我陈式一可不是喜欢背后嚼舌根的人。但是沈良这狗东西着实不是个东西。你该知道,之前我跟他不睦是他欺负我手下的兄弟,我揍了他。之后他便背地里处处针对我,我从千户降为百户便是因为此事。” 张延龄笑道:“这事儿我知道。” 陈式一道:“大人莫要误会,卑职倒也不是因为自己被降职的事。大人当知道我对这些事并不在乎。卑职只是看不惯他的作为。” 张延龄道:“坐下说话。好好跟我聊聊他。我也很想知道这位沈千户到底是怎样的人。” 陈式一拱手点头,在椅子上坐下。 张延龄道:“听说沈千户跟上面的关系不错,牟指挥使挺赏识他的。是不是?” 陈式一道:“这厮无非是仗着牟指挥使的势罢了。” 张延龄讶异道:“此话怎讲?” 陈式一嗔目道:“大人该不会不知道沈良和牟指挥使的关系吧。” 张延龄摇头道:“我还真不知道。” 陈式一皱眉道:“也是,大人来的时间不长,又对衙门的事情不上心,自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不知情。可是大人也太不敏感了。这今后该如何行事?” 张延龄听出陈式一的不满之意,陈式一的意思是,自己这么漠不关心,将来如何兑现承诺,为他报仇。 第194章 张隐的故事 “陈百户,你放心便是。本侯爷答应的事情自会办到。你我之间当要有绝对的信任才是。否则,今后如何共事?”张延龄沉声道。 陈式一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镇抚大人给出了期限,他定自有他的办法。自己不可质疑他,否则便破坏了双方的信任了。 “大人莫见怪,卑职并非质疑大人。沈良和牟斌之间的关系衙门里尽人皆知,卑职只是惊讶大人居然不知道此事罢了。” 张延龄笑道:“这不是在问你么?你告诉我,我不是都知道了?说吧,他们是什么关系。” 陈式一道:“沈良的妹子是牟斌的第六房小妾。牟斌唯一的儿子便是沈良的妹子所生。沈良原本是大同卫的一名普通边军罢了。这厮够无耻的。据说牟斌去大同公干,当地边军调了一小队兵士协同办事,沈良便在其中。他便借此机会将自己十三岁的妹妹献给牟斌。就此搭上了牟斌的关系。牟斌几房妻妾都没生出儿子,偏偏沈良的妹妹生了个儿子,自然是深得宠爱。沈良被牟斌调入京城宣北坊锦衣卫衙门,只用了四年便当了宣北坊锦衣卫千户。” 张延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怪不得自己当初查沈良的履历的时候觉得奇怪。张隐和陈式一升任千户起码都在十年以上,沈良在并无大功记录的情形下四年升任千户,显然是不合理的。但现在听陈式一这么一说,便完全合理了。原来他是借着牟斌的关系上来的。 “那他怎么到了南镇抚司衙门呢?这里可不是好去处。按理说他应该调往总衙或者是北镇抚司才对啊。平级调动来本衙当千户,这有什么好处?”张延龄道。 “嘿嘿,大人还是初涉官场,不知道里边的弯弯绕。沈良毕竟是靠着这层关系上来的,要进总衙或者是北镇抚司这些要害衙门任职,履历上尚显浅薄。所以从南镇抚司衙门上位是最好的路子。大人来的太巧了,本来大人的位子是沈良的。他熬了三年,便是等王镇抚致仕。本来去年下半年王镇抚告病在家,他已经以镇抚官自居了。没想到到手的鸭子飞了。真是笑死人了。”陈式一道。 张延龄愕然道:“也就是说,我挡了他的路了?” 陈式一笑道:“可不是?大人从天而降,把他的路挡了。” 张延龄咂嘴道:“哎呀呀,那他岂非要恨死本官了。难为他还对我笑脸相迎。肚子里岂非是要连我祖宗八代都骂遍了。” 陈式一道:“他肚子里骂归骂,可是大人的身份他也无可奈何。牟斌都没办法改变大人来任职的事情,何况是他了。他也只能背地里骂几句罢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有趣了。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我说我来的时候感觉到衙门里的气氛怪怪的呢。原来是我挡了他的路,坐了他的位子。” 陈式一道:“大人,卑职得提醒您。在这个衙门里,沈良说话比大人可管用的多。莫看大伙儿表面恭恭敬敬,但真遇到事儿,大人能调得动的人手便只有卑职和亲卫队了。沈良的身份人人知晓,他行事又狠厉之极。上上下下可没人敢跟他对着干。得罪他的人他可是丝毫也不留情。您也该看出来了,衙门里的事情他蹦的最高,其余人都听他的。据我所知,衙门里所有总旗以上的人,他都打了招呼。这些人都听他调遣。” 张延龄皱眉沉吟不语,有件事现在有了答案。昨晚张延龄想通了一件事,皇上已然在暗中查勘自己,那必是通过牟斌之手。牟斌和沈良的关系如此密切,沈良又在南镇抚司衙门里拥有较高的位置,那么通过沈良来就近监视暗查是大概率的事情。 自己又是挡了沈良的上升通道的人,对于沈良而言,怕是卯足了劲要找到证据。这件事怕是不会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平息下去了。整件事变得更加的不可控。 “看来在衙门里,我只是个空架子罢了。”张延龄沉声道。 “不,大人有卑职,还有亲卫队。”陈式一道。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是,我可不是孤家寡人。陈百户,那个张隐……是谁的人?此人也是千户,但却低调的很。看起来似乎跟沈良走的很近。不知道你对他有什么了解。” 陈式一愣了愣,似乎有些犹豫。 张延龄笑道:“怎么?有什么不便说的么?” 陈式一道:“其实也没什么不便说的。只是……” 张延龄笑道:“既不便说,那我便不问了。” 陈式一咬咬牙道:“罢了,跟大人还有什么隐瞒的。张千户……是有案底的。” 张延龄道:“哦?卷宗上确实说他因为办案行事不当,所以被贬入南镇抚司的。莫非这便是你说的案底?” 陈式一沉声道:“据我所知,张千户当年办案手段太过激进。弘治十一年,朝廷有桩边军通敌的案子,不知道大人是否知晓。” 张延龄呵呵笑道:“弘治十一年?陈百户,你怕是糊涂了。我那时才十一岁,怎会知晓?” 陈式一看着张延龄道:“可是大人不是将卑职当年的案子都翻出来了么?” 张延龄扶额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呵呵,我倒是查过他,可是关于他的卷宗并无保留。莫忘了,你夫人的案子我可是在库房的犄角旮旯之中找到了卷宗。应该是销毁卷宗的漏网之鱼。” 陈式一翻翻白眼,心道:怎么那么巧。 “原来是这样,那卑职便跟大人说说。那件案子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通敌一案。当时锦衣卫衙门有线索,说蔚州卫指挥使王旦和鞑靼人有勾连,放任鞑靼人袭扰蔚州卫边镇,将卫所兵器盔甲卖给鞑子牟利。这可是惊天的案子。朝廷交给了锦衣卫衙门暗查。这案子便落在了已经是北镇抚司千户的张隐身上。” “哦?张隐在北镇抚司任过职?看来本事不小啊。”张延龄沉声道。 “大人有所不知,张隐原本是蔚州卫边军悍将。加入锦衣卫衙门之前,他在蔚州卫无人不晓。弘治二年黑山堡一战,张千户只是蔚州卫一名百户,率九十余名兄弟面对五百多人的鞑靼骑兵的袭扰毫无惧色,毅然出击。硬生生和鞑子打了一天一夜。待到援军抵达时,九十余名黑山堡守军只剩下十二个活着。张隐身上二十九处伤口,鞑子五百余人则死伤三百余。见援军抵达,仓皇撤走。那一战之后,大震军威,皇上都下旨褒奖。” 第195章 张隐的故事(续) “你说的便是咱们衙门里这个张千户?他这么厉害?”张延龄惊愕道。 “不是他还是谁?”陈式一道。 张延龄惊讶不已。这个张隐自从自己进入南镇抚司衙门之后,便对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因为他好像沉默寡言,万事不理的样子。本来是衙门中的两千户之一,按道理应该是和沈良一样平起平坐。但事实上自己看到的却是,张隐不说话,沈良大包大揽。就像个影子一样,没有什么存在感。 可谁能想到,在陈式一的叙述中,张隐竟然有如此血性辉煌的过去,和自己印象中的天壤之别。 “九十多人对付五百多鞑子的进攻,坚守一天一夜?当真难以想象。”张延龄赞叹道。 陈式一道:“是啊。一般人肯定不信。但事实便是如此。从事后得知的情形可知,这完全是张隐指挥得当,作战勇猛。这也是为什么连皇上都下旨嘉奖他的原因。当时锦衣卫衙门想争此功,牟指挥使亲自去蔚州见张隐,赶在蔚州卫兵马将军功上报之前说服了张隐加入锦衣卫。故而后来这场功劳事实上是算作锦衣卫衙门的。皇上嘉奖时,张隐是以锦衣卫衙门百户的身份受到嘉奖的。” 张延龄惊愕半晌,笑道:“还能这么干?锦衣卫衙门这不是从蔚州卫边军的手里抢走了这份功劳么?这也太过分了吧。” 陈式一点头道:“就是如此。锦衣卫衙门就是有这个本事。这事儿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知道,但是却也只能干瞪眼。因为张隐自己承认他早就是锦衣卫安插在蔚州卫的人手。这么一来,别人也无话可说了。” 张延龄苦笑道:“这事儿怕是写话本的人都不敢这么编。主要还是张隐主动配合,否则锦衣卫衙门怕是也没办法。张隐……嘿嘿,倒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人呢。虽然有些本事,但这么看来,却不那么地道。他是蔚州卫的百户,这么做岂非是吃里扒外么?” 陈式一忙道:“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张千户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这不能怪张千户。” 张延龄笑道:“怎么说?” 陈式一道:“蔚州卫所辖边镇十三堡,黑山堡是最突前的一个军堡。被派去守黑山堡的兵马一般都是军中招募的死囚或者是重罪之人。还有一种人,便是被上官厌恶,想借鞑子之手除掉之人。而张千户便是后者。黑山堡一战,张隐之前便有所察觉,提前派出人手求援。但是一天一夜援军才至,便是有人故意拖延,迟迟不肯发兵救援。也导致了黑山堡守军七十余名士兵战死疆场。其中包括了张隐的亲随二十余人,以及张隐的妻弟堂兄等人。” 张延龄惊讶道:“居然还有如此隐情。这是有人故意要置张千户于死地,拖延救援。难怪张千户选择加入锦衣卫衙门,我收回之前的话,他不是吃里扒外之人。” 陈式一点头道:“张千户当然不是那种人。大人不知内情,自然会误解。这也不足为奇。事实上之后也有许多人拿此事攻击他。” 张延龄点头道:“不明真相之人,自然以为是张千户品行有亏,所以,这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遇事不能轻易下结论,得弄清楚才成。对了,你适才说那是蔚州卫发生的事情。后来查通敌的案子也是蔚州卫?” 陈式一微笑道:“正是,不但是蔚州卫,而且查的便是当年蔚州卫千户所的指挥使王旦。也就是当年将张千户发配黑山堡守卫的人。” 张延龄一拍巴掌道:“哎呦,那岂非是仇人见面了么?老账新账一起算了。呵呵,有好戏看了。” 陈式一道:“是啊。张隐是主动要求去蔚州卫查案的,本来这件事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但正因为当年的恩怨,张千户才主动请缨前往。” 张延龄道:“那是去报仇去的。” 陈式一点头道:“是。也正因如此,过于情绪用事,导致了行为失当。查王旦通敌一案的时候,王旦老谋深算销毁证据,百般抵赖。张千户当然不容其抵赖,之前在蔚州卫中,他便是因为洞悉了一些王旦的不轨之行而被陷害。现在再查此事,自然知道王旦绝非无辜。但王旦属实狡猾,死活不认,恼怒之下,张千户便动了手段。他违规带人冲入王旦府邸,控制了王旦和其家人,当着他的面将其四个儿子手一只只的砍了下来。最后连王旦的一双手也都砍了下来。虽然之后证据有了突破,王旦定罪。但其办案粗暴,留下口实,有人上奏朝廷追责,牟指挥使不得不将其降职,贬入南镇抚司任职。” 张延龄目瞪口呆。张隐的卷宗上只写着误伤百姓贬职,谁能料到他居然干的是这样的事情。此人的行为当真狠厉,虽说是昔日仇敌,但以这种方式报复,显得过于残忍嗜血了些。 不过这似乎也能理解,张隐若非如此狠厉桀骜嗜血之人,又怎能在黑山堡一战之中取得那样的结果。或许正因为他是这种人,才有了那一战的胜利。 张延龄真是大开眼界。本以为这南镇抚司中都是无能之辈,失败之人。但无论是沈良陈式一还是那个看上去沉默寡言万事不理的张隐,却都是各有各的过去,绝非无能之辈。 “然则,张隐是感念牟指挥使的提拔和保护之恩,才跟沈良打成一片是么?按理说,张隐的过错可不是降职这么简单,应该是牟斌给予了保护才是。”张延龄道。 陈式一摇头道:“并非是这个原因。张隐之所以只被降职,是因为之前有功,且王旦确实有罪。锦衣卫行事手段一向狠厉,张隐只是更加过分了些罢了。” 张延龄无语,心道:那只是过分了些而已?那可是严刑逼供,砍手断脚。 “你的意思是,张隐是自愿听沈良吩咐,亦或是心灰意冷混日子?”张延龄问道。 “是……被拿住了把柄!大人!”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皱眉道:“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他还有另外的事情?被沈良拿住了把柄?” 陈式一豁出去了,沉声道:“是。他杀了举报他的蔚州同知黄之丰全家……” 张延龄张大嘴巴,神情变得呆滞。 “这件事被沈良给查出来了……”只听陈式一沉声继续道。 第196章 内鬼 张延龄半晌无语。南镇抚司中可不全是废物和失败者的聚集地,更是牛鬼蛇神聚集的修罗场。自己原来处在这个牛鬼蛇神的修罗场中却不自知。单单是这个不吭气的张隐,便是一个如此凶猛残酷桀骜之人。抛却其身份不谈,这其实便是个杀人不眨眼,视人命为草芥的恶徒。 陈式一看着张延龄的脸色,轻声道:“大人,卑职本不想告诉大人这些事的。可是大人问了,卑职又不能向大人隐瞒。” 张延龄吁了口气,摆摆手道:“我没事,我只是太过惊讶而已。你告诉我这些,总比我被蒙在鼓里要好。” 陈式一点头道:“大人,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张延龄道:“你要我对此保密是么?” 陈式一点头道:“正是。卑职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大人对此事保密。” 张延龄沉吟片刻,抬头看着陈式一的眼睛道:“我想知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式一缓缓道:“是张千户亲口告诉我的。” 张延龄再次惊愕。 “我这沈良不睦,曾殴打过他。沈良命张隐暗中监视我,要抓到我的把柄陷害我。去年春天我刺杀高燮失手,身中重伤,正走投无路之际,便是张隐出手相救,助我脱困。因为他一直都盯着我,所以救了我。我自然不能对他隐瞒,便跟他说了我的事情。张千户不但没有举报我,反而跟我惺惺相惜,也告诉了我他的秘密……” 张延龄轻声道:“原来如此,互相分享秘密,这是最好的保守秘密的方式。你们二位倒都是性情中人,英雄重英雄,相互赏识到也在情理之中。” “大人所言甚是……我和张千户确实很是投缘,我和他经历相类,命运也都很坎坷,都在别人的权势下苟且图存。所以我们谈的很投机。我和他义结金兰,成为了异姓兄弟。这件事至今为止,无人知晓。衙门里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和他却经常私下里见面,我们无话不谈。” 张延龄点头沉吟道:“我揭穿你身份的事情,想必你也必是跟张隐说了。他怎么说?” 陈式一沉声道:“这个……卑职确实跟他说了,他说……当杀了你……灭口。说……你的话不可信。” 张延龄腾地站起身来。 陈式一忙道:“大人息怒,此事当然没有发生,否则大人岂能好端端的在这里。” 张延龄冷笑道:“那可未必,想杀我,哪那么容易?” 陈式一想:真要对你动手,倒也没那么难。但他并不想跟张延龄在这件事上争辩。 “大人,那只是张隐的想法,他认为卑职是被大人利用了,大人不可能帮我报仇。他担心卑职也像他那样被人抓住把柄,被人控制住。” 张延龄沉声道:“这个张隐,桀骜的很,动辄便想以杀人灭口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然则他为何不杀了沈良?却甘心为他所控制?” 陈式一道:“张千户何尝不想,但沈良岂会给他机会。况且沈良逼他写下了供状留在手里,若沈良出了什么意外,张千户的秘密也必公之于众。所以,张千户不敢轻举妄动。” 张延龄微微点头,这种情形下确实不宜轻举妄动。除非张隐想和沈良同归于尽,否则必不会轻易动手。 “大人,卑职今日说的这些事情,还希望大人能够保密。这其实也是为了大人好。我说出这些已然不该。倘若被张隐知道大人也知道了他的秘密,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陈百户,你放心,我怎会乱说。你对我推心置腹,我自会守口如瓶。没想到咱们这衙门里卧虎藏龙,个个都不是善茬。我每日处在你们这些人之中却不自知。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是被谁杀的。” 陈式一忙道:“大人言重了,没有人会对大人不利。卑职也不会允许别人这么做。谁想对大人不利,得先过卑职这一关。” 张延龄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陈百户,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谢你呢。” 陈式一躬身道:“那是卑职份当所为。大人不必谢卑职。” 张延龄点点头道:“恩,有了你调查的那些证据,我这边的事情也进行的很顺利。” 陈式一道:“那就好。卑职也算尽了绵薄之力。” 张延龄道:“不过,陈百户,我怀疑有人走漏了风声。” 陈式一惊愕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卑职可没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包括张千户。倘若大人不信,卑职可对天发誓。” 张延龄道:“我并非是说你泄露了消息。但是,必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这么跟你说吧。有人盯上我了,若是处理不好,对我大大不利。我对你毫不怀疑,但是你敢保证其他人都值得信任么?” 陈式一皱眉道:“动用的都是亲卫队的兄弟,莫非大人怀疑亲卫队里有人不忠?” 张延龄沉声道:“最可怕的便是身边的人不忠诚。你以为他是兄弟,他却背地里出卖你。我不知道你对亲卫队的兄弟了解多少。我觉得你应该好好的查一查此事。我断定,亲卫队中必有人透露了消息。” 陈式一咬牙道:“大人,倘若亲卫队中有吃里扒外之人,卑职定将他挖出来,碎尸万段。” 张延龄摆手道:“碎尸万段倒是不必了,但一定要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吃里扒外。陈百户,我需要你对亲卫队中的兄弟进行细细盘查。找出奸细。但是你不可打草惊蛇,要秘密进行。我要搞清楚的不是奸细是谁,而是谁在背后盯上了我。明白么?” 陈式一点头道:“卑职明白。” 张延龄沉吟道:“我的建议是,参与行动的普通校尉其实并不知道情形。关键是几位带队办事的人,他们才会知道一些端倪。吃里扒外的人很可能便在其中。总旗,小旗,是你该暗查的重点。我想这其实不难。你可以想想哪些人形迹可疑。比如说……突然手头阔绰了起来。比如说……最近喜欢打听事儿。但凡言行异常之人,恐有蹊跷。” 陈式一沉声道:“卑职明白。” 张延龄微笑道:“陈百户,我知道你心中此刻有很多疑问。等这件事结束,我会跟你解释一切,分享我的秘密。到时候或许可以将张千户叫来一起分享。这样咱们相互都知道对方的秘密,便不用有什么疑惑和猜疑了。” 第197章 内鬼(续) 三天时间过去,四月十九傍晚,一天的喧嚣之后,南镇抚司衙门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亲卫队总旗袁斌脱下身上汗透的内衣,命手下校尉打了一盆清水来开始洗脸擦身。一天的训练下来,袁斌累的手软脚软,疲惫不堪。不过此刻,他的心思都飞到了衙门外边。 三天前,陈百户告假三天离开衙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日一早,陈百户便要回来。陈百户回来之后,晚上便不能出衙门快活了。今晚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去逍遥一番的。 袁斌出身破落之家,祖辈当过朝廷官员,可惜到了他爹爹那一辈,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袁斌便经历了锦衣玉食到家境窘迫的全过程。好在他爹爹临死前总算是为他尽了一下责任,花了些银子,靠着祖上的一些人际关系给袁斌找了个差事。那便是进入锦衣卫衙门之中当锦衣卫。 莫看锦衣卫校尉被世人唾弃,但是当锦衣卫却是很多人的梦想,毕竟进了锦衣卫便意味着对别人为所欲为,便似乎代表着权势和金钱。在袁斌看来,这似乎也是他的晋升之阶。 然而,进入锦衣卫衙门当差之后,袁斌才发现自己太天真。锦衣卫内部等级森严,普通校尉也不知熬到多久才能出人头地。袁斌无钱无势,在里边只是个小喽啰罢了,被人呼来喝去,毫无尊严。他想着做出一番事情,漂漂亮亮的办一些案子,立功受赏升官。但问题是,他根本就碰不到这样的机会。平常的日子也不过是巡街刺探这样的琐碎之事。碰到了案子也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既无成就感也对他没有实际的帮助。 之前的一腔热血开始崩溃坍塌,希望的泡沫也开始全部幻灭。 就在袁斌觉得毫无奔头的时候,一次办案过程中,他目睹了上官强行栽赃陷害,屈打成招一名小官吏的全过程。硬生生将一桩大案子安在了那人头上。最后因为那件案子,他的上官得到了衙门的嘉奖。不久后便升职了。 袁斌沉思了一夜,他忽然悟了。原来在这座衙门里,根本不能按照常理行事。别人呼呼的升官,自己熬了几年什么都没得到,便是没有领悟到这其中的精髓。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活的好,便不能顾及其他。必须抛弃之前一些可笑的坚持。 领悟了这个道理之后,袁斌连破大案,有如神助。短短一年间连破三桩大案,深得上官伤势。于是他在一年间完成了过去三四年都没完成的事情。从一名普通的校尉,快速晋升到了总旗的位置。 袁斌变得狡猾而凶恶,心狠手辣。只要被他盯上的案子,袁斌都会想尽办法的往大里扯。什么通敌,什么杀人放火,只要有机会,他便会将哪怕一桩小小的街头诽谤牢骚,普通邻里谩骂殴斗的案子办成一桩大案和铁案。凭借着这种无耻的手段,袁斌相信他可以踩着那些人的血肉往上爬。他要要高官厚禄,香车美女,要成为人上之人。 可是,袁斌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看似前途光明的时候,一次办案之中他失了手。对方是个街头混混,只是因为争地盘打伤了人,结果他非要那人承认一桩命案。对方看出来自己难逃一劫,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拼死反抗,在审讯时挣脱了绳索,抄了板凳将袁斌的腿给打断了。虽然最终那人被当上格杀,但是袁斌的腿却是实实在在的断了。 伤好之后他变成了长短脚。走路一瘸一拐,行动着实不便,还有了个外号叫做‘袁瘸子’。锦衣卫办案衙门之中岂会养废物,袁斌这个瘸子很明显已经不适合办案。在几次办案被抓捕对象逃走之后,上官对他的忍耐也到头了。 但袁斌是个精明人,在意识到上官的不满之后,袁斌及时提出调往南镇抚司。这样他可以保住总旗的职位。起码还能在锦衣卫衙门里混着。 进入南镇抚司之后,他在第三千户所任职。这里的人都是混日子的,大伙儿都没有什么目标,倒也不至于嘲笑他的残疾。总旗是不入流的小官职罢了,月俸比普通校尉多一两银子而已。以前可以办案捞油水,而南镇抚司根本没有什么案子可办,自然也捞不到油水。 收入减少,生活捉襟见肘,前程无望的袁斌再一次陷入了低谷之中。他常常牢骚满腹,酗酒骂娘,发泄不满,颓废之极。 第三千户所裁撤之后,看着身边的其他人有了去北镇抚司的机会而自己却被筛选下来,当成废物一般。袁斌更是气的压根痒痒。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恐怕没有机会了。 不过,明面上,袁斌还是很会表现的。他身残志坚的表现也赢得了陈式一的认可。本来陈式一对被挑剩下来的众人便都很照顾,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跟了他几年的兄弟,陈式一是个讲义气的人,他希望这些第三千户所中跟随他的人都能有口饭吃。而袁斌平日虽然颓废,但跟自己的上官陈式一还是刻意的维持好关系。久而久之,袁斌便成为陈式一信任的人。 新镇抚来了,陈百户很受器重。陈百户跟亲卫队众人说,新镇抚大人要对亲卫队进行整顿,一个月之内若不改变精神面貌的话,恐怕要全部被遣散。 受到要被清退的威胁,袁斌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投入到训练之中。每天一身臭汗,累的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伤腿隐隐作痛的时候,袁斌都在心里无数次恶毒的咒骂新镇抚大人,将他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无数遍。 但是,他的表现让他不但赢得了陈式一的认可,也成为那次暗中查案的参与者之一。要知道,陈式一选择的人都是他极为信任的人。 袁斌对那次办案其实很是上心。大冷天的,他不得不带着人去蹲守几名证人,抓获周家车夫周福的事情。虽然审讯和录口供都没有参与,但是袁斌凭着以往的经验和直觉意识到这是一桩大案子,因为这牵扯到了外戚周家。但是从他经受的这一点点信息里他又不知道是怎样的案子。 他也问过陈式一,结果招来了陈式一的一顿骂,他便知道自己还是少管闲事为好。现在自己唯一能抱着的大腿便是陈式一,可不能惹恼了他。再说这件案子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来。 一个月前,第一千户所的百户梁春突然找到了他,邀请他喝酒。袁斌本来是想拒绝的,毕竟不同路,平素也无交集。而且梁春他们跟陈百户还有过节,自己跟梁春喝酒似乎有些不合适。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赴约了。 第198章 验证 那天晚上很开心,佳肴美酒尽情吃喝,袁斌很久没有享受过这些了。酒宴之后,他们还去逛了青楼。梁春花银子给他找了个娇滴滴的女子,让他尝到了久违的真正的快乐。 虽然袁斌总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接受梁春的好意,但是他还是没能抵抗这些诱惑。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是别人的猎物,但他却又好像心甘情愿的被围猎。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出乎袁斌的意料之外,沈良找到了他,给了他两条路的选择。一是当沈良的眼线,禀报亲卫队的所有行动以及他所知道的关于张延龄和陈式一的一切。报酬是沈良的庇护和提拔以及每月十两银子的额外收入。二是,将他和梁春来往,喝酒逛窑子的事情告诉陈式一。待他被撵出锦衣卫衙门之后,会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街头。 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袁斌甚至压根没考虑到第三种可能,便是立刻向陈式一坦白,争取另外的出路。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选择了第一条路。因为,那显然是他黯淡的前途中的一条明光大道。是把自己从泥潭中拯救出来的一条道。他甚至有些感谢沈良认为他有价值选择了他而不是其他人。 于是,当沈良问及最近陈式一和新来的镇抚大人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的时候,袁斌很快便想起了那次行动,向沈良禀报了那件事。并且将自己平日从其他参与的兄弟口中听到了零碎的话也都全部和盘托出。 夜半时分,袁斌酒醺醺的从红灯摇弋的青楼中摇摇晃晃的走出来。门内的传来娇滴滴的声音:“袁爷明晚再来啊。” 袁斌摆了摆手,慢慢的离开,心里想:明晚怕是来不了了。陈百户回来之后,自己万万不能犯错。要想得到更多的内幕消息,必须让陈百户对自己推心置腹才成。 路旁风灯照耀之下,一瘸一拐的袁斌看到自己在灯下孤独的影子。他的脑海之中还回味适才在青楼销魂的滋味,心中颇有些留恋。适才的欢乐和眼下的孤独一对比,更显得空虚而寂寞。 这让袁斌更加觉得银子和地位的重要性。有了银子,有了地位,便什么都好说。自己必须要抛弃一切杂念,不顾一切的得到这些。 走过一道街口,旁边胡同的阴影里传来了脚步声。袁斌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然后他惊愕的瞪大的眼睛。他看到了月光下面带微笑的一张脸。虽然模糊,但却认得清清楚楚。 “陈……陈百户?”袁斌叫道,酒一下子便醒了。 “袁总旗,真巧啊。”陈式一笑道。 “确实……确实挺巧的。卑职……卑职出来办点事……陈百户何时回京的?”袁斌道。 陈式一笑道:“袁总旗喝酒了?” 袁斌结结巴巴的道:“喝……喝了一点。卑职该死,卑职贪杯了。请陈百户恕罪。” 陈式一道:“喝酒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爱喝酒,不必害怕。” 袁斌嘘了口气道:“多谢大人,卑职再也不敢了。” 陈式一点点头道:“那楼子里的小百合滋味如何?” “什么?”袁斌浑身僵硬,像是被冰冻住了。 “我说,那小百合一定滋味不错吧,呵呵,否则你袁总旗这三天怎么每晚都去找她。她定然伺候人的本事有一套,让袁总旗很是销魂。”陈式一轻声说道,但在袁斌听来,不啻于是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响。 “……大……大人!” “袁兄弟啊。哎,我真是没想到啊。我本以为是别人,没想到却是你。这三天来,我暗中盯着亲卫队中的所有人。只有你这狗东西跑出来花天酒地。我便知道是你了。” 陈式一叹息一声,伸手缓缓从腰间拔出刀来。 绣春刀出鞘的声音很是轻柔,但是窄窄的刀刃上反射的月光却刺眼之极。袁斌感觉到了杀气弥漫,他知道陈式一的手段,他知道自己绝对逃不掉。他双腿发软,跪地开始磕头。 “饶命!大人饶命!是他们逼我的。”袁斌叫道。 陈式一道:“起来,你这个软骨头。” 袁斌叫道:“饶命,陈大人就当我是一条狗,饶了我这条狗命。” 陈式一道:“随我去见镇抚大人。我瞧你真是一条癞皮狗。还不起身?否则我一刀剁了你的狗头。” 不远处的一座小宅院里,破旧的堂屋之中亮着黯淡的灯光。手软脚软的袁斌被陈式一连拖带拽的丢进了屋子里。袁斌爬在低声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看到坐在昏暗烛火下的镇抚大人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袁总旗,你好啊。”张延龄笑道。 “镇抚大人饶命!”袁斌咚咚磕头叫道。 “这个狗东西,大人,干脆一刀砍了得了。”陈式一骂道。 袁斌吓得一哆嗦,头磕的更响了。 “陈大人,袁总旗是一时糊涂罢了。自家亲卫队兄弟,怎也要给个机会。”张延龄笑道。 袁斌叫道:“镇抚大人绕我一回,卑职是一时糊涂,求大人给我个机会。我全都交代。” 张延龄点头道:“袁总旗,要的便是你这句话。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儿?” 这种时候,性命攸关,袁斌岂敢有半点隐瞒。顿时竹筒倒豆子全部交代了情形。 张延龄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听着他的话,不时的打断询问,不久后袁斌便住了口,毕竟他干的事儿有限,成为别人的耳目时间也并不长。事实上除了透露了张延龄和陈式一暗中查案的事情,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好透露给沈良。他现在做的便是每隔一天给沈良偷偷递个纸条,告知张延龄的言行罢了。而以他的身份,和张延龄接触的也不对。他的这些讯息可称毫无价值。 不过,张延龄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却是神色凝重。因为从袁斌的话中证明了一件事,那便是沈良确实正在刻意的要求袁斌暗中打探关于周家那件事的情形。袁斌也想方设法的从其他人口中套了些话。那也说明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对的。皇上让牟斌暗查自己,牟斌定将这件事交给了沈良。他们确实是要从自己这里下手,查出事情的真相。 好消息是,袁斌所知有限,当初办事时候陈式一还是很谨慎的。分组行事,录口供的时候都是陈式一亲自询问。口供也是绝密,并未外泄。所以参与之人只知道抓了哪些人,但却并不知道问了什么事儿。所以沈良所知也一定有限。 但坏消息便是,通过袁斌之口,现在沈良起码知道了自己查过什么人。而且通过整理碎片消息,也许会猜到脉络。毕竟都是些嗅觉极为灵敏的狗。而张延龄最担心的便是,沈良倘若去找这些人问询,则有可能会立刻发生意外。比如马车夫周福倘若被沈良抓到一问,那之前询问他的口供便会全部爆出。几处口供一佐证,整件事便不难被还原。 这些倒也罢了。张延龄最怕的还是沈良的贸然行动会惊动了如惊弓之鸟的周家人,让他们铤而走险。 第199章 谁是凶手 “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是有半点隐瞒,您剐了卑职便是。卑职当真是一时糊涂啊。”袁斌见张延龄眉头紧锁,神情阴晴不定,心中惶恐不已。 “袁总旗,起来吧。我相信你是一时糊涂,我不会怪罪你的。起来。”张延龄道。 “啊?”袁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袁总旗,你回衙门去,今日起你还和以前一样,不要露出半点被他们怀疑的地方。否则我不杀你,他们会宰了你。该干什么你还干什么,他们不是给你银子么?你该吃吃该玩玩,总之,一切如常,明白么?” “这……”袁斌呆呆无语。 “不过,从现在起,他们找你问什么话,要你做什么事,你都必须跟陈百户禀报。一字不落,一句话不准隐瞒。明白么?”张延龄道。 袁斌恍然,原来是要自己做双面奸细。这可好了,这下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了。但事到如今,他也别无选择了。 “记住,袁总旗,你今晚本来是要掉脑袋的。现在我把你的脑袋暂且借给你用。你若还敢打歪主意,你的脑袋我便要回来了。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听话,脖子上的脑袋便稳稳的。切记,机会只有一次,不要自己找死。”张延龄沉声道。 “是是是,卑职岂敢,卑职岂敢!”袁斌连连磕头道。 “你去吧,回衙门去,好好的睡一觉,就当这是一场梦。”张延龄摆手道。 袁斌连声道谢,跌跌撞撞的出门而去。 陈式一看着袁斌消失在门外,转头低声道:“大人怎可饶他?” 张延龄道:“留着他比杀了他好,通过他之口,关键时候可以操控沈良他们。你不用担心他会反水,这种人只求活命,没有那个胆子。” 陈式一沉吟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似乎正在查那件事。” 张延龄沉声道:“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处理人证,消灭证据。陈百户,今晚你必须辛苦一下,周家的马车夫周福,云霞阁妆师秦云娘保定府万春楼的妈妈李玉香,以及那个画师恩客,全部都要处置。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陈式一沉声道:“大人放心,卑职这便去办。先处置京城的人证,明日我再去保定府一趟。” 张延龄点头道:“辛苦了。” 陈式一转身出门。张延龄却又叫住了他道:“陈百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人,送走或者藏匿都是可以的。毕竟,那都是无辜性命。” 陈式一微微点头道:“卑职明白。” 陈式一离开之后,张延龄缓缓坐了下来细细的思量此事。 一个月前沈良便从袁斌口中知道了周家车夫周福以及其他人证的存在,按理说他们应该会去顺藤摸瓜才是。但为何到现在并无任何的动静? 证据不足是有可能的。毕竟从零散证人口中得出那件事的全貌还是要花些功夫的。或许他们想知道的更多一些,毕竟有袁斌作为内应暗中替他们打听。 谨慎行事也是可能的。自己的身份特殊,就算有皇上的授意,也不能不考虑后果。自己不仅仅是皇后的弟弟,现在还是定国公府的女婿。这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今晚自己让陈式一去解决的事情很可能已经太迟了,亡羊补牢都算不上了,只能说期待沈良蠢到到现在为止还没去查找这些证人。但这几乎不太可能。 张延龄现在唯一寄希望的便是,这些人证沈良没有将他们抓起来。或者是并没有完全的找到他们。毕竟有关键证人是在保定府。这样陈式一便可以让证人消失,让证据链断裂。 想想这事儿,张延龄自己都觉得可笑。当初为了查清楚周家的阴谋,自己和陈式一花了大功夫去找到这些证人,找到证据还原事件的过程,以揭露周家的阴谋。而现在,自己却要想方设法的掩饰这件事,让这些证据消失。这岂不是个笑话。 更可笑的是,皇上让人暗查自己,而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却其实是为了替皇上遮丑。这事儿,上哪说理去? 但无论如何,事情到了这一步,张延龄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解决此事了。张延龄也做出了决定,必须要对沈良等人发动反击。别的不说,光是沈良等人在自己身边收买耳目这件事,便已经不能容忍。 从整件事的应对上而言,自己主动挑起战端,分散沈良等人的注意力,甚或是能抓住一些重要的把柄作为情形危急时的交换条件,那也是一种有效的手段。坐着不动,被动应对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 …… 次日清晨,张延龄一早便在前厅等候消息。不久后他等到了陈式一。 “情形如何?”见了面张延龄迫不及待的问道。 “大人,周家马车夫周福和云霞阁的妆师秦云娘都死了!”陈式一没有别的废话,低声说道。 “都死了?”张延龄看着陈式一充血的眼睛,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忍苛责。 “大人莫要误会,不是卑职所为。他们早在一个多月前便死了。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时辰。”陈式一忙解释道。 “什么?”张延龄惊呆了,这个消息不啻于是爆炸性的消息。“消息当真?” “确然无误。两人同一天死在家里,无伤无痕。我问了他们的家人,证实了此事。为了防止其中有诈,我还找到了他们在坟地。一座在南城外的荒山,一处在东城外的山野。卑职挖开了坟,查验了尸体,确实是周福和秦云娘本人无疑。”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这才注意到陈式一身上沾染着许多泥土草芥,靴子上全是泥巴。陈式一做事确实周密,他是防止这两人诈死,其实是被人给藏匿起来的可能。挖坟看到了尸体确认是本人之后,才能确定他们是真的死了。 张延龄皱眉道:“这是谁干的?绝非有这般巧合,两人同一天死了。这必是有人下的手。” “卑职也很疑惑。谁会去杀周福和秦云娘?”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一边皱眉思索,一边给陈式一倒了茶水,示意陈式一喝茶吃点心。陈式一确实又累又饿,当下就着茶水大口吃着点心。也不知道在经历了挖坟验尸之后他怎么还能吃的下去。 第200章 风光大葬 “杀周福和秦云娘的必是知情之人。还有,此人想掩盖真相。这么看来,这绝非是沈良他们所为。现如今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除了咱们,剩下的只能是周家了。难道是周家动的手?”张延龄缓缓道。 陈式一用一口茶水将口中糕点灌下喉咙,点头道:“很有可能是周家。周家人定不想留下人证,他们应该也是知道咱们找了哪些证人的吧?” 张延龄皱眉沉思,周家确实是知道这一切的,皇后当日去长春宫兴师问罪的时候已经公开了证据,周太后不可能不告诉周家兄弟。周家在事情平息后暗中解决这些提供证据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但问题是,周家兄弟有忏悔书在张皇后手里,这些证人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忏悔书便是认罪书,相当于周家兄弟已经承认了那件事,他们还有杀人的必要么?为了报复?绝无可能。周家兄弟恨不得夹着尾巴缩起来,不要有任何的枝节。又怎么会胆大包天到去报复杀人? “不是周家。绝对不是。”张延龄下了结论。 陈式一忙道:“那是谁?暗中做这种事?” 张延龄缓缓摇头道:“不知道。暗处有人,而且是知情人。” 陈式一皱眉道:“看起来这个人似乎是友非敌啊。无论如何,他这么做其实是帮了咱们。” 张延龄点头道:“倒也似乎是帮了我们。对了,周福和秦云娘是哪天死的。” 陈式一回忆了一下道:“三月中左右,具体日子我没问。不过我在他们的坟头看到了招魂灯。灯是近两日才送的,还很新。那是超度灯,去世一个月才送的灯,那不是三月中旬么?” 张延龄缓缓点头,本地风俗,故去之人死去一个月的时候送一盏从庙里请来的超度灯。那是告诉亡魂不要恋栈人间太久,早日投胎转世之意。这么算日子当在一个月之前的不久。 “昨晚袁斌交代了,他是在三月初九那天被梁春喊去喝酒的。也就是说,在袁斌通风报信之后,有人便去杀了这周福和秦云娘。可知这个人绝对是在暗中帮我们的人。”张延龄轻声道。 “还真是。大人这么一说,事情便跟明朗了。这个人真的是帮咱们的。那能是谁呢?”陈式一挠头道。 张延龄摆摆手道:“不管了,如你所言,此人应该是友非敌。就算是敌人,起码目前他并没有对我们做些什么,反而帮了我们一个忙。周福和秦云娘死的虽然令人惋惜,但沈良却也没办法从他们身上查到些什么了。这是件好事。” 陈式一点头道:“对,是好事。线索断了。” 张延龄道:“陈百户,你还是得去保定府一趟,看看相关其他人证的情形。我估摸着,保定府的证人……怕是也……。总之你去瞧瞧,快去快回。” 陈式一起身道:“好,我这便动身。” 张延龄道:“我命人套车送你一程。你在车上睡一觉,出了京城地界你便骑马,这样你可以得到休息,又可以避开耳目。” 陈式一暗赞镇抚大人心思细密。确实,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很可能有人会暗中盯梢。而且自己也确实需要睡一觉,否则难以骑马赶路。用马车送一程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 送走陈式一之后,张延龄更衣动身前往皇宫。今日是周太后发丧之日,文武官员和勋戚贵族都要前往恭送太皇太后灵柩。张延龄自然也在其列。 太皇太后的丧事宏大庄重,虽然周太后只是大明朝英宗皇帝的皇妃而并非皇后,但此刻她却享受到了所有皇后的待遇。早在太后驾崩次日,群臣上表之后,弘治皇帝便已经下旨追赠谥号。周太后的谥号为: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睿皇后。事实上便已经追授了皇后的身份。 辰时,弘治皇帝朱佑樘亲自扶灵起丧,数百文武百官王公贵胄全身缟素,跪伏悲恸。灵柩出皇宫上车驾,沿着皇城绕行一周,便缓缓从长街上往城西阜成门而去。沿途街道上,白幡招展,素布裹街,无数百姓在街道观望相送。送葬的队伍连绵数里,纸扎的舟车楼宇高大精美,人偶车马栩栩如活。一路哀乐奏鸣,拌着和尚们的木鱼诵经之声,送出西直门外。 三千京营兵马全身缟素,刀枪上都裹着白布早已在此等候。所有官员上马的上马坐车的坐车,因为太皇太后的棺椁要安葬在天寿山下的裕陵之中,同英宗皇帝合葬在一处。而裕陵远在四十里外,必须要赶在午时之前完成下葬。 一个多时辰后,灵柩抵达。开始安放棺椁。朱佑樘携张皇后和太子朱厚照以及所有臣工又是一番悲戚嚎啕。其中周家兄弟周寿和周彧以及周瑛等人更是哭的死去活来。别人哭有可能是假的,但他们哭却是实实在在的。周老太后这一死,他们便什么靠山都没了。 安葬之时,梵音诵咒声中,纸扎的彩船楼阁车马人偶桌椅金银等物在大火中付之一炬。漫天飞灰之中,朱佑樘率群臣叩拜,诵读祭文。之后墓门关闭,一切定局。 周老太后这一生也算是漫长而精彩。她一声历经英宗宪宗孝宗三朝,经历了诸多风风雨雨和宫帷剧变,经历了大明朝许多惊心动魄之事。 当年她是英宗皇帝的妃子,土木堡之变后英宗皇帝被鞑靼俘虏之后,她忽然成了前朝妃子,生活困顿艰难。后来英宗被救回囚禁于南宫之中,她也随侍于南宫之中,期间她的儿子太子之位被废,随时随地会有性命之忧。后夺门之变发生,丈夫英宗复辟为帝,她又贵为皇贵妃。儿子又被立为太子。 这其中大起大落,几多风雨几多艰险恐惧,当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这之后,周皇妃和钱皇后之间的皇后之争也是闹得满城风雨。但总体而言,老太后这一生还算是令人钦佩。关键时候能够守住本分,抚养孝宗成人,保证了宪宗有后继之人,是她的一大功劳。当然,作为嫁入皇宫之中的女子,对自己的外戚家族的纵容和刻意的照顾也是难免的事情。 只是老太后怕是绝对没想到的事,曾经的大风大浪她都渡过来了,最终风烛残年之时却犯了糊涂,做出了一生中最错的决定。而这也导致了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无论如何,现在她终于能安稳的在裕陵之中躺着了。世间一切也都从此于她再无干系。她也再无恐惧担心,再无牵挂担忧之事了。 第201章 试探 回京路上,张延龄和哥哥张鹤龄拜见了皇上和皇后。朱佑樘似乎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抑,并没有心情跟他兄弟二人说话。 这种情况下兄弟二人自然也不能和张皇后多说些什么。问候几句便告退下来,骑着马落在护驾队伍的最后。 不久后,张延龄看到跟随皇上车驾之旁的牟斌来到了身旁。张鹤龄知趣拨马离开,因为知道兄弟在锦衣卫任职,他上官前来自是有话要说。 “侯爷好。”牟斌马上微笑拱手行礼。 张延龄忙还礼道:“牟指挥使,下官有礼。适才便一直想拜见牟指挥使,见牟指挥使忙前忙后便没有去打搅。” 牟斌笑道:“侯爷莫要折煞我。千万不要称下官。你若这般,下回本人要躲着你走了。”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不至于。衙门之中还是要有规矩的。” 牟斌道:“衙门是衙门的规矩,这里可不是衙门。你是侯爷,按理说我得向你磕头。” 张延龄笑着摆手道不敢,牟斌也笑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太皇太后身子康健的很,却突然就这么驾崩了。实在是令人悲伤。”牟斌忽然叹息道。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世事难料啊。确实挺意外的。” “太皇太后驾崩,皇上心中悲痛。适才侯爷去见礼,皇上情绪不好,侯爷应该也感觉出来了。皇上是重情义之人,太皇太后当年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怕是要难过很久了。”牟斌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叹道:“是啊,牟大人常身在皇上身边,还要劝劝皇上节哀顺变。保重龙体才是。” 牟斌道:“我会的。皇上圣明,其实不用我提醒,皇上也自会节制。倒是皇后,恐需侯爷多进宫安慰。听说皇后娘娘这几日悲痛过度,身子有些不适。” 张延龄点头答应,心中却想:“你这话我可不信,二姐会为周太后悲恸过度?绝无可能。”。 “侯爷这段时间在南镇抚司感觉如何?说起来侯爷上任也有数月了,本人实在是太过忙碌,本应该常去南镇抚司衙门去探望侯爷的,却这么一直耽搁了。实在是抱歉的很。侯爷不会怪我吧。”牟斌话头一转,微笑问道。 张延龄忙摆手道:“牟大人事务繁忙,偌大的锦衣卫衙门都需要牟大人管理,数万兄弟需要牟大人统帅,怎可为**心?而且南镇抚司衙门也没什么大事,衙门里得力的人手又多,我上任至今基本上只是个甩手掌柜罢了。说起来还得感谢牟大人给我这么个清闲差事,不然我恐怕还难以胜任呢。这衙门清闲,对我正正好。” 牟斌笑道:“以侯爷的本事,便是来总衙当指挥使也是绰绰有余的。侯爷也太客气了。不过南镇抚司相对其他衙门而言确实事务要清闲些,但清闲归清闲却很重要。南镇抚司可是对锦衣卫全衙门的兄弟有着震慑作用的。本人早就希望有个重量级的人物坐镇南镇抚司了,现在侯爷坐镇于此,本人是省心多了。侯爷觉得顺心便是最好。你手下那些家伙倘若要是不守规矩,侯爷却也不必客气,好好的整治他们便是。” 张延龄笑了笑道:“有牟大人这句话,下官便有胆气了。” 牟斌道:“瞧瞧,又来了不是?什么下官下官的,都是兄弟。” 张延龄呵呵一笑,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对了牟大人,我有件事想向你求证一下。” “侯爷请说便是。”牟斌道。 “是这样,我听衙门里的人说,我南镇抚司衙门中的沈良沈千户跟牟大人有些亲眷关系,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人跟我这么说了,我也不知道真假。这不算唐突吧。” 牟斌愣了愣,淡淡一笑道:“谁这么喜欢背后议论这些事啊?此风不可长啊。说到沈良嘛,哎,本官也不隐瞒,他和我确实有些亲眷关系。他的妹妹是我的一房妾室。不过张侯爷,我牟斌做事可不论亲疏之分,只看他有没有本事。我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还不早就把沈良调离南镇抚司了么?去总衙,北镇抚司岂不更好?还不是我为了避嫌,不想被人闲话么?沈良他自己有本事便立功受赏爬上来。靠着我,我是不会徇私的。” 张延龄挑指赞道:“牟大人高风亮节,我辈楷模,令人钦佩。要是我的话,恐怕做不到。我这个人可能会任人唯亲。比如我那小妾的哥哥张元成,我便破格招他入锦衣卫,最近打算提拔做个旗官。看来我也不能这么干了。” 牟斌呵呵一笑道:“我是我,侯爷是侯爷。区区一个旗官职位,倒也没那么多忌讳。张侯爷要提拔,算的什么大事?沈良若是干出些名堂来,我也自然也是要提拔的。咱们避嫌却不等于矫枉过正。咱们这些人,手下带着一票做事的兄弟们,最重要的是要赏罚分明,一碗水端平。不能让别人说闲话,更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亲眷故旧他们也是自己人不是么?” 张延龄拱手道:“精辟。多谢牟大人教诲。” 牟斌咂嘴道:“又来了不是?咱们兄弟只是随便聊天,不必如此。对了,你问这事作甚?是不是沈良这厮做了出格之事?若是这厮行事出格,侯爷大可处置,不必顾虑其他。” 张延龄摇头道:“倒也不是沈千户有什么出格,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衙门里确实有些棘手的鸡毛蒜皮事情,不过算不得什么。大人适才一番点拨,我也明白怎么做了。” “哦?你衙门里有棘手之事?那是什么事?”牟斌显然对此很感兴趣。 张延龄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不必让牟大人操心。回头处置好了,自会禀报牟大人的。” 牟斌摆手笑道:“眼下无事,说说也自无妨。到京城还要一个时辰呢。” 张延龄想了想道:“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我发现衙门里有些人背地里搞一些小动作。似乎有拉帮结派相互打压的嫌疑。我想身为上官,这种事自是要弄清楚。衙门里要团结,不能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 牟斌明显释然,笑道:“这么点屁事,有何棘手的?哪个衙门里没这种事?算不得什么。侯爷你是新入衙门,所以觉得奇怪,其实一点都不怪。下边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了便是,你都不必搭理这些。” 张延龄道:“哦?看来是我大惊小怪了。不过他们这么闹,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牟大人,别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是不是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他们啊?” 牟斌笑道:“侯爷说的也是,敲打敲打也是可以的。不过咱们锦衣卫衙门的兄弟都有些桀骜,侯爷恐还需适应适应。” 张延龄笑道:“牟大人,我可以适应他们,但也需要他们的配合才是。不瞒牟大人说,最近有人告诉我,我那衙门里有人对我不满,背地里在收集我的黑料呢。” 牟斌一惊,沉声道:“有这种事?谁这么大胆?侯爷有什么黑料?这帮家伙在作死么?” 第202章 试探(续) 张延龄微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具体情形,我还没弄清楚。我希望这不是真的。牟大人,其实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一般我是不会计较一些事情的,除非是有人真的惹到我。我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便把他往死里整。” 牟斌瞪着张延龄的眼睛,忽然笑道:“侯爷,叫本官说,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为凭。你一定是误会了。衙门里有些人喜欢搬弄是非,制造混乱。你可别上他们的当。以本官的经验,你该将搬弄是非之人狠狠诊治一番,谣言顿熄。” 张延龄看着牟斌笑道:“解决不了问题,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好办法。” 牟斌咂嘴道:“看来侯爷不信我的话。这是在嘲笑我是么?” 张延龄笑道:“岂敢。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不希望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空穴来风必有原因。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惹事,但我也不怕事。倘若真有人想对我张延龄打什么歪主意,我是不会客气的。” 牟斌微笑道:“侯爷还是年轻气盛啊。不过侯爷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惧这些?除非,哈哈哈,侯爷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哈哈哈,开个玩笑罢了,侯爷可不要见怪。” 张延龄笑道:“牟大人,延龄有自知之明,我身上可是黑料一大堆。当年我也干了不少荒唐事。有些事,也确实是见不得光的。我可不希望别人挖我的黑历史。” 牟斌呵呵笑道:“侯爷倒也坦诚。” 张延龄道:“我这是实话实说。况且,这世上还有清清白白的人么?谁没有黑料?说句冒犯你的话,我不信牟大人这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 牟斌脸色沉了下来,冷笑道:“怎么说到本官头上来了?” 张延龄微笑道:“只是这么一说罢了。牟大人想必也不希望别人挖出你的黑料来吧。所以应该能体谅我的感受。叫我说,大伙儿就不能安稳些么?暗地里捣鼓些别人的事情,也该想想自己屁股干不干净才是。倘若人人都能明白这一点,这世上要太平的多。” 牟斌沉声道:“越扯越远了,不是在说你衙门的事么?本官之前的话只是给你提个建议罢了,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你衙门的事情都搞不定的话,岂非让人笑话。” 张延龄点头道:“下官明白了,下官受教了。” 牟斌再无兴趣跟张延龄扯谈,拱手道:“本官去随驾了,离开车驾太久,不知道皇上有什么吩咐没有。侯爷,告辞。” 张延龄躬身行礼,目送牟斌策马离开,脸上露出冷笑来。 两人之前看似一番闲扯,其实都是相互试探的过程。牟斌主动来见张延龄,便是想从张延龄口中试探他的反应。朱佑樘早在一个多月前便秘密下达了让牟斌暗查张延龄的命令。这件事正合牟斌的心意。 对张延龄,牟斌其实并无好恶。但是当张延龄借助皇上之命进入南镇抚司之后,牟斌便对张延龄生出了戒心。那不仅仅是因为张延龄的到来攫取了沈良原本唾手可得的南镇抚司镇抚的位置。更重要的是牟斌感觉到了张延龄的到来对自己地位的威胁。 牟斌清楚的知道,自己能立足于朝堂之上,完全是因为皇上的信任。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职位既位高权重,同时又因为其特殊性而成为众矢之的。他没有其他的靠山,只有皇上。所以他必须牢牢的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能有任何闪失。一旦他失去皇上的信任,他便绝对没有好下场。 本来皇上对他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牟斌也尽心尽力做好皇上的忠犬。可是张延龄进了锦衣卫衙门,一下子便让牟斌紧张了起来。 张延龄是什么人?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该是只任南镇抚司镇抚这么简单。皇上将张延龄放在锦衣卫之中,这明显是一种信号。假以时日,或许时间不会太久,张延龄便会取代自己当锦衣卫衙门的一把手。那自己怎么办? 不光牟斌这么想,牟斌身边的人也都私下里提出了相同的疑问。牟斌表面上自然是训斥他们不要胡说八道,但心中的疑虑却是越来越重,越来越焦虑。 皇上要自己秘密查一查张延龄近几个月的行踪的时候,牟斌心中激动不已。他知道这是个机会。张家兄弟可是锦衣卫衙门根本不敢碰的人之一,但现在皇上要自己查,那便不同了。这显然是牟斌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过,皇上虽然允许他查,但却要求他必须保密,绝不能大张旗鼓,不能搞得满城风雨。而且,要查什么,皇上居然都没说。只说查,却不说查什么。甚是让人觉得奇怪。 当然,以牟斌的敏感,他很快便知道要查什么。常常随驾左右,皇上的喜怒哀乐,皇上的情绪起伏都在眼忠。身为皇上的忠犬,他也有必要去打探一些这些情绪背后的东西。不用废什么手脚,他便知道了皇上出入长春宫频繁,迷恋上一个女子的事情。 后来皇上一下子便颓废了起来,牟斌也知道了那个女子意外溺亡的事情。牟斌以职业的嗅觉感觉到此事的蹊跷,但他却不能多管闲事,因为有些事没得允许他碰都不能碰。 皇上一说要查张延龄,他便立刻知道定是和此事有关了。 一番缜密的暗查之后,牟斌基本上可以推测出事情大概。那女子死的不正常,皇上怀疑是建昌候和皇后捣鬼。他要查的便是建昌候张延龄到底干了些什么。 牟斌不能大张旗鼓的查,他决定将这个差事交给了沈良。沈良是自己绝对信任的人,而且沈良在张延龄身边,整个南镇抚司衙门里沈良都能控制,要查出张延龄在事情发生前后的异常举动会比自己出手更容易。 但事情的发展却不那么顺利。沈良刚刚有了些进展,打探到了张延龄曾经的行动轨迹。然而关键人证却全部蹊跷的死了。线索一下子断了。牟斌气的要命,将沈良大骂了一顿,沈良却保证说,他一定能找到新的证据线索,毕竟他已经买通了内应,必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牟斌当然也不想放弃,这对他很重要。但沈良迟迟没有进展,牟斌也很着急,所以今日才会来套套话,看看能不能嗅到些什么。 现在,双方其实都已经心知肚明。张延龄的话其实已经在警告牟斌,希望牟斌收手,而牟斌却并没有买账。两个人其实到后来已经谈崩了。 第203章 温馨时光 夕阳西下,金黄的光线透过长窗的窗格照射进屋子里,投下窗外花木斑驳摇弋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花木和药草混合的香味,让人心情放松,精神安定。 一双修长柔软白皙的手,在张延龄的额头上轻轻揉捏着。张延龄闭着眼睛,享受着这安静舒适的一刻,舒服的叹着气。 “侯爷,感觉好些了么?”谈如青微笑着问道。 张延龄闭目连连点头道:“还差那么一点点,再推拿个半个时辰便更好了。” “切!”谈如青笑着弯起食指,在张延龄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你呀,打的什么主意我能不知道?我也累了,就这样吧。推拿很累人的,你便不知道心疼人么?” 张延龄笑着坐起身来道:“那好,到此为止。如青累了的话,你躺下,爷我给你来个全身推拿缓解缓解。” 谈如青娇啐出声,满脸羞红。张延龄哈哈大笑,调戏如青总是那么让人心情舒畅。 谈如青净了手,给张延龄沏了新茶上来。张延龄道了谢慢慢喝茶。 谈如青在一旁坐下,微笑道:“侯爷觉得我的推拿技法如何?” 张延龄赞道:“一等一的。我没想到你还会这个,这以后可得多给我推拿推拿。” 谈如青笑道:“祖母教我的。我这算什么一等一的?我见过祖母给祖父按摩,起码有三四十种推拿之法。那才叫厉害呢。我只学会了十多种。哎,要是祖母在就好了,她的很多技艺我都没学会呢。” 想起了祖母,谈如青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张延龄微笑道:“老夫人也会给你祖父推拿?他们可真是恩爱啊。想想那画面都觉得很温暖。” 谈如青微笑道:“是啊。我跟你说个有趣的事。我祖母跟偷偷的说,她其实不是想给祖父推拿。我祖父脾气倔,又容易吃醋,有时候说的话让祖母生气,祖母就很想打他。但是呢,直接打祖父又不太好,让祖父也没面子。于是便说给他推拿。我祖父最喜欢让祖母替他推拿了。每次一说推拿,立刻便喜笑颜开。于是祖母便顺理成章的借着推拿之机打他一顿。推拿有些技法跟打人差不多的。又是巴掌打,又是用脚踩的,又是掐肉拧皮的。祖母说,她打的过瘾的很,偏偏祖父也很过瘾。皆大欢喜。哈哈哈。” 张延龄先是惊愕,随机爆发出大笑来。没想到谈老夫人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只要想想那场景,都觉得很是有趣。谈老夫人年轻时候必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子。那当然只是个玩笑,但是听起来就是觉得很好笑而且有趣。 “你祖父可真惨,被你祖母这么捉弄。哈哈哈。”张延龄笑道。 谈如青也笑个不停,突然间又伤心起来道:“想起这些事,好像就在眼前一般。可是他们两位老人家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之前的一切,恐怕只有我还记得了,别人都不记得了。” 谈如青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张延龄起身走过去搂着她的肩头安慰道:“莫要难过,生死是难以避免之事。再说了,现在两位老人家在泉下团聚了,没准老夫人正在给老爷子推拿呢。” 谈如青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拳捶了一下张延龄道:“人家在伤心,你却来玩笑。” 张延龄笑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也很美好么?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焉知我说的不是实情?两位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岂不是个美好的结局?” 谈如青嗔道:“我说不过你,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不该告诉你这件事的。以后你要欺负我,我想要打你的话,便不能用这个法子了。” 张延龄笑道:“你居然还打着这个主意。不过你也不用耍这些手段。你想打我骂我直接来便是,我愿意被你打骂一辈子。” 谈如青闪着双眸看着张延龄,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脸上红扑扑的。张延龄笑道:“怎么了?” 谈如青轻声道:“我怎会打你骂你,若是能一辈子厮守,那是多大的缘分,我又怎会不知福报。” 张延龄心中感动,附身过去吻了她一口,将她搂在怀里。 两人静静的拥抱了一会,谈如青推开张延龄道:“喝茶吧,茶都凉了。喝了茶你该回去了。” 张延龄苦笑道:“怎地每次来你都催我走?” 谈如青道:“呆的久了,别人会风言风语的说话。” 张延龄回椅子上坐下,满不在乎的笑道:“叫他们去说好了。” 谈如青嗔道:“我不要脸的么?你自是无所谓,便不为我想想?我可还没出嫁。别人的闲言风语我可受不了。” 张延龄道:“干脆你搬到我府里住着便好了。你又不肯。我想要见你自是要来找你。” 谈如青嗔道:“你府里不清静,哪里能静得下心来读书?再说,我住在你府中岂不更招人非议?” “谁敢非议?我打断他的腿。”张延龄道。 谈如青瞪着张延龄气的咬牙无语。 张延龄往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道:“罢了罢了,我一会便走就是。咱们说会话我便走。” 谈如青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张延龄端茶喝,谈如青问道:“你今日因为什么心情不好?来时脸上都是黑的,眉头皱着吓死人,坐下来没一会叹了好几个气。” 张延龄笑道:“你倒是看得仔细。” 谈如青嗔道:“不然我怎么会给你推拿?就是见你心情不好。又很疲惫的样子。怎么了?是不是徐晚意在家里闹腾?” 张延龄摇摇头道:“跟她无关,我都好几天没见到她人了,天天关在屋子里,我又没得罪她,她闹什么。” 谈如青道:“哎,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是因为她,那是因为什么?对了,是那个太后去世的事你难过?” 张延龄苦笑道:“周太后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她去世了我难过什么?我可真是闲得慌。只是遇到了一些别的棘手的事情罢了。” 谈如青道:“那便是衙门里的事情了。你要是衙门里做事不开心,便辞了就是了。那个衙门,呆在里边也没什么好处。” 张延龄笑道:“你想得倒是简单,我倒是想过逍遥日子,可惜没那个命。不说这些了,我可不想让你跟着不开心。这些事我也自会解决的。你也不必担心。” 谈如青点点头。虽然确实想给予一些关心,但是张延龄的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够帮上忙的。她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张延龄不肯说的事,自不必多问。 张延龄伸手拿起小几上的书翻看道:“最近你很用功啊,每次来,你都在看医书。这又是看得什么医书?” 第204章 志向远大 “这是巢元方的《诸病源侯论》我看了一小半了。”谈如青微笑道。 “巢元方?倒没听说过这个人。”张延龄翻着那本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些简单的插图。 “巢元方是隋朝的名医,医术高超,你不是行内人,自是不知道他。在医家行内,他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这本《诸病源侯论》便是他一辈子心血集大成之作。上面有一千七百多种病症的成因,症状,治疗方案。堪称是医家宝书。”谈如青沉声道。 张延龄赞道:“厉害,隋代居然有人做到了这一步,令人钦佩。真是行行出状元啊。我只知道扁鹊华佗张仲景这些人,真是孤陋寡闻。” 谈如青抿嘴笑道:“术业有专攻,你不是学医的人,怎知这些。便是我,也只是初入门的学徒而已。不过我的计划是,花十年时间钻研完所有前人的医学著作,然后话一辈子的时间攻克一些疑难之症,造福百姓。” 张延龄抬头看着谈如青,长窗外景色映照之下,谈如青笑语嫣然,神情坚定。 张延龄笑道:“女菩萨,原来你抱着这么远大的理想。佩服,佩服。” 谈如青嗔道:“你嘲笑我。” 张延龄忙道:“绝无此意。是真的钦佩。消除病痛,造福百姓,这是积善积德之事不是菩萨是什么。实际上我总觉得医者便是侠客,侠客除暴安良为民除害,医者便是除病去疾,跟病痛这种恶魔作战,也是一样的为民除害。所以你在我眼里不但是女菩萨,而且是个女侠客。” 谈如青咯咯笑道:“你也不用这么夸我。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人太苦了。不但是精神上的苦,身体上也要受苦。别人脑子里的事情我自是帮不上忙,但是身体上的病痛倒是可以尽力解除。所以,我要博学医术,救人病痛。” 张延龄鼓掌道:“说的很是。如此人生才有意义。” 谈如青道:“可惜我的能力有限,怕是达不成那个目标。疑难杂症太多了。这本书上只有一千七百多种,但实际上这世上的病症何止千万。很多病都是没治的。” 张延龄道:“尽力而为便是。也不必苛求。而且你有天赋。比如上次我受感染的病,本来没治的,你不也用放血之法把我救活了么?等于是攻克了感染之症了。” 谈如青摇头道:“那是你运气好。我都没敢跟你说。在治好你之后,我家里的大黄受了伤,伤口也化脓感染了,我便用放血之法救它,可是却没救活。” 张延龄道:“大黄是谁?你瞧病瞧死了人?” 谈如青嗔道:“是我家的大黄狗啊,全身黄毛,名字叫大黄。” 张延龄苦笑道:“原来是条狗。” 谈如青道:“是人是狗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说明我那放血之法并不能完全奏效。祖母说,那和感染的毒素的强度有关。你那次是发现及时,救治及时。血中毒素并不多。大黄就没那么幸运了,它是断了腿三天才从外边回来的,所以血中毒素很多。我若用放血之法,恐怕要放干了血才成。但放干了血,它岂非也是会死的。放少了血,毒素依旧会杀死它。” 张延龄微微点头,他虽不懂医学,但是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张延龄随口说道:“其实你可以换个思路,比如寻找一种药物能够注入血液之中杀死毒素。若是能找到这种药物,便可以通过控制药量治好感染的病人了。又比如,炼制一种外用药物,对伤口有很好的止血防感染的效果的话,在受伤的伤口及时外用,便可减少感染的几率。” “哎呦!我怎么没想到?”谈如青忽然瞪大眼睛看着张延龄,面露喜色。 张延龄吓了一跳,忙道:“我只是瞎说而已,你可别当真。我是怕你觉得跟我谈医术没有共同话题,所以才瞎掰的。” “不不不。你说的很有道理。放血这种办法终究不是正常疗法。找到一种药物杀死感染的毒素清理血中毒素确实是正道。我读过的医书上不乏有这种做法。比如这本《诸病源侯论》便有用中药沐浴治病的解释,便是让药物渗透进身体血管之中达到治病之效。这和注入也是同理。”谈如青大声道。 张延龄觉得自己闯了大祸,或许道理是对的,但是据自己所知,治疗病毒感染是要用青霉素这种抗生素的。这些玩意儿在自然界中可找不到,那是后世科学发展到一定阶段才通过各种化学手段制出来的药物。如果谈如青想要顺着这条路子走,穷尽一生也只是一场空。那自己岂不是害了她。 “如青,听我说,这种药物未必能找到,我完全是随口一说的。而且就算你找到了,焉知你找到的那种杀死血中毒素的药物不会同样杀死病人?用法用量如何调配?如何掌握?只要出一次事,你便后悔终生。我一时嘴快,胡说八道的。”张延龄急忙找补。 谈如青根本不听,此刻她正处在一种奇怪的兴奋之中,觉得自己茅塞顿开了。 “对了!”张延龄忽然大叫道:“如青,我知道一种药物可治疗外伤,且可有效防止感染。你若能配制出来,可大大减少感染,且治疗各种外伤毒疮内伤出血等病症。” 谈如青讶异的看着张延龄道:“你知道?那是什么药?” 张延龄道:“我只知道叫做云南白药。里边的成分有田七、冰片、散瘀草、白牛胆、还有……你等等我想想……对了还有穿山甲、淮山药……还有苦良姜、老鹳草、白酒。对了,还有草乌……” 谈如青愕然看着张延龄道:“你怎么知道?” 张延龄道:“这个……有个游方郎中跟我说过……说这些药物按照一定比例配比熬制出来的药末便叫做云南白药,可治一切外伤,防伤口感染。” 张延龄其实是想起了后世有关云南白药的药方在美国泄密的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自己作为水军的一员还上网跟人家喷过。当时特别的将这些中药的成分名字记住了。适才焦急之中忽然蹦了出来,于是便说出来了。 其实张延龄也不知道到底自己记的准确不准确,但只要能打消谈如青对于寻找某种能注入血液中的抗生素的徒劳,转移她的注意方向便可。反正这些都是中药,不管捣鼓出来怎样的药物的组合,总是会有些疗效的。总比做无用功要好。 第205章 茶话会 “田七……冰片……散瘀草……白牛胆……”谈如青板着手指头皱眉数着,忽然道:“不对啊,你说了草乌是么?草乌剧毒啊,那便是民间说的断肠草啊。怎么会有这种药物?” 张延龄吓了一跳,忙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也许是何首乌什么的,时间有些久远,我记不大清楚了。” 谈如青皱眉道:“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张延龄忙道:“绝对没骗你,你不妨试试。这玩意恐怕不太好弄出来。毕竟配比的比例不知道,但你信我,我绝对不是骗你。草乌剧毒你便不用便是,里边还有什么有毒的,你挑出来便是。总之,我不是骗你的。” 谈如青沉吟片刻道:“真是奇怪了,我忽然觉得你说的这几味药好像确实不像是胡说了。这里边几味药的药效虽然奇怪,但是药理所言奇正相佐,寒热甘苦搭配,药力的强弱搭配也似乎有道理。而且,草乌虽然剧毒,但是药方之中也不是不能用,毒药用的适量也是救人之药。若是假药方,何必放草乌在里边惹眼?” 张延龄也不知道她的逻辑是什么,只道:“这些我不懂,比例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可以试着配制,先在猫狗身上试一试便是。这药你要是配出来,我打包票可以救治无数的病患。” 张延龄这话倒不是夸张。云南白药可是神药,治疗多种内伤外伤的病症。这年头要是能配制出来,绝对是一大资本。 刚才张延龄还只是为了转移谈如青的注意力,弥补自己嘴快导致的后果。但突然间,张延龄很期待谈如青能找出比例,配制出来这种神药了。那一定可以赚个盆满钵满。 …… 数日来,南镇抚司衙门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氛之中。实际上衙门的各个公房里依旧闹哄哄的,锦衣卫官员们肆无忌惮的说笑声依旧充斥在衙门之中。但是,总感觉气氛有些不同。 有心人会察觉,平日在衙门里待不到一个时辰的镇抚大人这几天稳稳当当的坐在公房里。每天都有一些杂役搬着一摞摞的卷宗出入镇抚大人的公房之中。而镇抚大人埋头在卷宗之中忙忙碌碌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而平日带着人到处乱走的沈千户似乎也安静了不少,呆在自己的公房里跟几名心腹手下也不知商议着些什么。 种种即将都给人一种奇怪诡异的感觉。有人悄悄打探消息,得到的结果是,镇抚大人只是在查阅卷宗档案,说是要熟悉衙门的人员。至于其他便不得而知了。 张延龄确实在查阅这些卷宗和资料。因为这里边有他需要知道的东西。但与此同时,他也在等待一些人主动前来跟自己谈一谈。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延龄已经下定了要反击的决心。在那日和牟斌的简单交谈之后,张延龄其实便已经做了反击的决定。但他还是想留下数日时间,给对方留下些时间思索,给他们反悔和解的时间。因为张延龄知道,一旦发动,便无回头之说了。留下最后的缓冲时间,希望能够以和解收场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谁也不想闹得不可收拾。 不过张延龄其实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陈式一从保定府回来后带来了保定府相关证人也已经莫名死亡的消息。这更证明有人在暗中已经提前将所有的相关证人灭口。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不管是干的,客观上却是已经切断了所有的线索。也就是说,除非周家人自己坦白,否则牟斌和沈良的暗查只能徒劳无功。就算他们猜测出了事情的真相,却也并无人证证明,那么所有的猜测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三天时间过去,张延龄没能等到沈良前来主动和解。张延龄知道,牟斌一定会告诉沈良自己和他谈话的内容,自己的警告其实也已经很直白。这三天时间沈良不来找自己谈话,那便说明牟斌和沈良并无收手之意,他们还抱着幻想。 四月二十二上午,南镇抚司衙门上下总旗职务以上的所有锦衣卫官员都接到了通知。镇抚大人召集他们前往东院镇抚公房外厅会议,有重要事务和他们商议。 接到这个通知后,众人议论纷纷的猜测。镇抚大人自上任以来还从未召集过这么大规模的会议,衙门里这段时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也不知商议什么要事。难不成镇抚大人要给大伙儿发银子不成? 带着种种猜测,众官员还是陆陆续续的前往东院赴会。外厅之中凳子椅子擦的干干净净,摆的整整齐齐,长桌上沏了茶水,摆着各种点心果品,盘子里还摆着许多香味扑鼻的粽子。有人心中恍然,原来是镇抚大人提前请诸位来吃粽子过端午,不过端午节尚有十余日,镇抚大人也太捉急了些。 张延龄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每个官员进来,张延龄都起身拱手行礼,态度和蔼的招呼坐下喝茶吃粽子。这更是让众人心情放松了下来。看来这只是一次茶话会而已。 不久后厅中已经坐的满满当当。衙门里总旗以上官员有百余人。但南镇抚司衙门的人员有相当一部分是外派在锦衣卫衙门所辖各千户所之中的,在衙门里的不过三四十人而已,但即便如此,屋子里还是坐的满满当当。 大伙儿喝茶吃东西,打招呼说笑,气氛甚是热烈。都在等待着会议的开始。但是到了巳时,会议依旧没有开始。有人有些疑惑,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原来还有重要的人物没有来。镇抚大人身旁的两张椅子上空着一张,只有张隐张千户神情落寞的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而另一张椅子是空着的。 沈良还没来,他手下的在衙门里的几名锦衣卫百户也没来。缺少这几位重量级人物,会议当然无法开始。不过反正是喝茶吃东西,迟一些便迟一些吧,倒也没什么,又不急着去做什么。 巳时即将过半,终于,门外传来了沈良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几名百户簇拥着沈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厅门口。 “哎呦,兄弟们都到了啊。我可是来迟了。镇抚大人,抱歉抱歉,卑职来晚了。”沈良笑着向张延龄行礼。 张延龄微笑拱手道:“沈千户不必多礼,来了就好。” 沈良大声笑着走了进来。厅中众人看着这情形,心中均想:看来沈千户还是面子大,镇抚大人却也不敢得罪他。 沈良缓步往张延龄身旁的空椅子旁走来。屋子里众人纷纷拱手向他行礼。沈良哈哈笑着还礼。跟随前来的几名百户也嘻嘻哈哈的推开别人坐下,梁春还伸手抓了一大把点心送入口中大嚼起来,连声赞着好吃。 沈良走到椅子旁撩起袍子准备坐下,但他的屁股刚刚挨着椅子,便听到张延龄的声音冷冷响起:“沈千户,我允许你落座了么?” 第206章 开胃小菜 “什么?”沈良表情惊愕保持半蹲的姿势僵在那里。 屋子里的众人也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的定住了,呆呆的看着镇抚大人。镇抚大人依旧在笑着,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是冷笑了。 “镇抚大人,此言何意?”沈良缓缓站直身子问道。 “沈千户,你入锦衣卫衙门多年,规矩难道不懂?在上官面前,上官允许你坐,你才能坐。明白么?”张延龄沉声道。 沈良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拱手道:“那么镇抚大人,卑职请求落座,不知镇抚大人是否允许?” 梁春钱百川等几人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张延龄微笑道:“这才像话,沈千户,坐吧。” 沈良大笑起来,神情轻蔑。心道:你这厮跟我摆这种谱,当真是个笑话。谅你也不敢对我如何。 当下沈良咳嗽一声,大马金刀的撩起飞鱼服前摆坐下。一旁站着的陈式一忽然抬脚,喀拉一声,椅子飞到一旁。得亏沈良反应快,立刻挺腰而立,这才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陈式一,你狗日的作甚?”沈良大声怒道。 梁春钱百川等人也怒目骂道:“陈式一,狗东西想干什么?” 陈式一尚未回答,张延龄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沈良,你还真坐啊。今日这里没你坐的位置了。” “镇抚大人,你是什么意思?戏弄卑职么?”沈良冷声喝道。 张延龄冷笑道:“沈千户,受不得气是么?也难怪,在这南镇抚司衙门里,你沈千户还没受过这样的气是不是?没受过这样的气,你今日也得给本官忍着。不然休怪本官不给你面子。” 沈良冷笑道:“既然今日镇抚大人不欢迎卑职,卑职走便是了。兄弟们,走!” 梁春钱百户等几名百户站起身来大声道:“走,走,摆什么谱?装什么孙子。” 沈良迈开大步便朝门口走去。却听张延龄冷笑一声,喝道:“陈百户,还不关门!” 陈式一大声应诺,掏出竹哨滴溜溜吹响,一瞬间,数十名全副武装兵刃出鞘的锦衣卫亲卫从门廊两侧涌入屋子里。接下来哐当哐当门窗连响,大门关上,长窗关闭,所有亲卫提着明晃晃的兵刃守住门口和长窗。 屋子里众锦衣卫官员不知所措,惊愕莫名。黯淡的厅中瞬间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什么意思?镇抚大人这是要做什么?”沈良冷笑道。 “我让你走了么?沈千户,你是本衙镇抚还是本侯爷是镇抚?适才我说什么了?上官许你坐你才能坐,上官许你走,你才能走。你拔腿就走,眼里还有本侯么?”张延龄冷声喝道。 沈良面带冷笑,他明白过来了,今日这会议不是普通的会议,明显是针对他来的。张延龄这是故意找自己的茬,故意找自己的麻烦了。 看看门口长窗处兵刃出鞘的众亲卫,沈良的手抚上了腰间刀柄。他并不害怕,这屋子里起码一半人是跟着自己混的,剩下的人也都是惧怕自己的。张延龄想对自己不利,自己也不怕。而且张延龄旁边坐着的张隐是自己人,打起来他不敢不帮自己。真要是干起来,这张延龄便是找死。 不过,目前看来没这个必要。张延龄只是找麻烦,自己当然不会跟他火拼。张延龄的身份可不好惹,公然跟他翻脸,后面也不太好收拾。 “镇抚大人,卑职不知哪里得罪了您,为何要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礼节上做文章。搞得这么剑拔弩张,莫非因为这么点小事还要拿了卑职不成?便是在牟指挥使面前,也没这么多规矩吧。”沈良冷声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就知道你要拿牟指挥使的名头出来说话。但就算牟指挥使在这里,我也有权要求你守规矩。牟指挥使没教你的,本侯爷便来教教你。” 沈良大笑道:“镇抚大人,原来你是要耍威风。” 张延龄骂道:“本官用得着在你面前耍威风么?锦衣卫官兵是有军纪的,本官是在教你守军纪。” 沈良呵呵笑道:“就因为方才这点事,便是不守军纪?” 张延龄冷声喝道:“当然不是。本官下令巳时前来会议,你们几个故意拖延磨蹭,巳时过半才到。我锦衣卫衙门是军队,上官的命令便是军令。军令如山,岂容怠慢。这要是在战场上作战,领军之人拖延半个小时不执行上官之命,恐怕早已导致战事失利,造成全军溃败,死伤无数。那可是要杀头的。至于藐视上官,那还是轻罪。” 沈良愣了愣,原来张延龄是因为自己来迟了。确实,他是故意和梁春等人姗姗来迟的,便是没打算给张延龄面子。但张延龄把这件事上升到如此高度,明显是扣大帽子,沈良岂会答应。 “张镇抚,我们确实来迟了,但大人所言未免太夸张了些。这又不是在战场上,说什么贻误军机,怠慢军令的话作甚?再说了,我等是出衙门办事去了,并非故意来迟。就算来迟了,那也只是因故迟到了这次会议罢了,却也不用给我们扣大帽子,卑职可担当不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算你镇抚大人是上官,却也不能如此随意给我们定这样的莫须有的罪名。”沈良大声道。 张延龄点点头,沉声道:“说得不错。但怠慢上官之命是否属实?迟来半个时辰是否属实?” 沈良冷哼不答。 张延龄喝道:“那便是默认了。来人,每人重打十棍,以示惩戒。” 陈式一大声应诺,一挥手,赵元成带着七八名亲卫士兵持着又黑又粗的枣木棍走上前来。 沈良脸色铁青,手紧紧的攥着刀柄,面色冷厉。他在想着要不要动手。但当他看到张延龄正微笑看着他,陈式一也手握刀柄看着也看着他笑的时候,沈良突然意识到,他们其实就是在等自己反抗,那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自己下死手了。 他们有备而来,就是要激怒自己。为了这十棍子便翻脸动手,似乎不值得。忍了这一时之辱,回头再找回场子才是正理。牟斌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趴下!”赵元成瞪着沈良喝道。 沈良狠狠的瞪着赵元成。赵元成骂道:“看什么看,叫你趴下挨棍子。耳朵在打苍蝇么?” 沈良心中怒骂一声,缓缓趴在了一条凳子上。 梁春钱百川等几名百户见沈良服软,也无可奈何的趴在了条凳上。 “打!”陈式一大声喝道。 第207章 皮开肉绽 随着这一声令下,赵元成朝手心啐了两口吐沫,搓了搓手,抡起了枣木棍。 轮大锤出身的赵元成臂力惊人,枣木棍的重量虽然没有大锤重,但在他手中力道自然不同。只一棍子下来,沈良惨叫一声痛彻心扉。只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接下来连续两棍子下来,沈良整个下半身失去了知觉,他感觉骨头都快要断裂了。 沈良才突然意识到今日有可能要丢掉性命。 “张延龄,你有种打死我。牟大人那里,我看你如何交代。”沈良嘶哑着喉咙叫了起来。 “交代个屁!”赵元成高高抡起枣木棍像是轮着个大铁锤一般的砸了下去。 “住手!”张延龄及时叫停,他还不想出人命。沈良是锦衣卫千户,又是牟斌的人,自己不能要他的命。若是任由赵元成全力打下去,别说十棍子,五六棍也会要了沈良的命。 赵元成及时住手,张延龄沉声道:“沈千户,剩下几军棍先存着,看在牟大人的面子上,今日且放过你。” 沈良浑身冷汗直流,颤抖着身子不能动弹,咬牙一字一句的道:“张侯爷,今日之恩我沈良不会忘记的。” 张延龄冷笑道:“倒也不用记着我的恩,去谢牟大人吧,那是他的面子。” 沈良牙齿咬的咯咯响,双目冒火狠狠的瞪着张延龄不语。 梁春和钱百川等几名百户便没那么幸运了,沈良可以少打几棍子,他们可是实实在在的挨了十棍子。直打的皮开肉绽,疼的昏了过去。 锦衣卫衙门用来杖责的枣木棍是经过特制的。枣木本就是质地坚韧细密的一种木头,选择手臂粗的枣木晒干之后浸泡桐油之后晾干,棍子的木质之中渗透了桐油之后会更加的坚韧细密,打起人来便更加的疼痛。 锦衣卫衙门中的刑具多达数十种,但枣木棍打屁股永远是许多人的梦魇。不仅屈辱,也足以致命。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枣木棍下成为冤魂。梁春和钱百川等人算是走运的。 沈良颤抖着支撑着身子爬起身来,看着几名手下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情形,心中恼恨到了极点。 “镇抚大人,打也打了,现在卑职等可否告退了。”沈良咬着牙道。 张延龄沉声道:“沈千户可以去疗伤了,不过梁春和钱百川却不能走。” 沈良怒道:“你还要做什么?镇抚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延龄站起身来喝道:“沈千户,你若再出言不逊,莫怪我连牟大人的面子都不给了。你这是在威胁本官知道么?” 沈良牙齿都要咬碎了,转头不答。 张延龄转头看着厅中神情惊惧的众人道:“诸位,本官有件事情要告知诸位。这几日本官经过细查,查出了我南镇抚司衙门中的硕鼠。不久前本官接到举报,说有人虚报员额吃空饷,骗取朝廷发放的饷银,中饱私囊。所以本官进行了一番细查。目前已经有了初步的进展。” 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张延龄,沈良也神情紧张的转过头来。“经查,第一千户所百户梁春,按照名册所载所辖校尉一百零三人,但实际上的活人只有七十九人。相差的二十四人都是虚假名单。皆为之前其下辖被清退人员。梁春没有将他们的名单勾销,反而虚报他们在册,借以领取他们的兵饷,骗取朝廷饷银。自前年二月开始,至今累计冒领贪墨骗取朝廷饷银两千二百余两。冒领兵器盔甲十八副,坐骑两匹,价值三千余两。合计贪墨五千二百余两。”张延龄继续大声说道。 “……” 所有人都张着嘴巴发愣,他们中只有极小的一部分是因为第一次知道此事而震惊。绝大部分其实对此早有耳闻,见怪不怪。他们之所以惊讶发愣的原因是,镇抚大人居然开始查这件事了。 梁春这些事自然都是在沈良的默许之下干的,别人就算知道也没人敢说。现在镇抚大人将这些事抖落出来了,那可不仅仅是梁春的事情了。 沈良头皮发麻,身上又开始冒冷汗。他此刻才明白,今日这场会议原来重点在此。至于自己因为迟到而挨板子的事情不过是个开胃菜罢了。梁春这些事当然他是知道的,这些都是在他许可之下的。这也是自己的一条财路。原来张延龄这几日命人将大量卷宗和人员资料送去他的公房,埋头查阅便是为了查出这些事来。 这件事跟开会迟到可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开会迟到不会送命,这件事捅出去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第一千户所所属第三百户所百户钱百川,所辖人员八十一员,上报领饷人员一百零九人。相差二十八人皆为虚假校尉名单。冒领兵饷盔甲兵器马匹等物资折价共计六千七百余两。另外,这两人无耻之极,对手下校尉还采取了克扣饷银和罚没饷银等手段,盘剥手下兄弟。本官已经有了举报人员的口供。此二人已然违反军纪法纪,本官宣布此刻起此二人停职拿办,接受进一步的查勘。” 张延龄扫视厅中众人,沉声道:“此二人只是本官发现的两只老鼠罢了,在座各位当中有没有人也和他们一样,干着这样的勾当?我相信定然也有。本官奉劝诸位,趁早收手,不要再干这等作奸犯科之事。莫要说本官没有给你们机会坦白。三日内,主动坦白,积极退还脏银者,本官将不予追究。拒不交代者,等本官查出来了,那便毫不客气了。你们要是担心被人知道,可以私下里去我府中向我坦白,本官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秘密。” 众人喉头滚动咽着吐沫都不敢说话,有人擦着冷汗,心中合计着该怎么办。有人心想:还好镇抚大人只查了梁百户和钱百户,算是万幸。自己得赶紧收手,坦白从宽。不然恐怕有**烦。梁春和钱百川这次便不知道该受何种惩罚了。当众揭穿,那是毫无余地的。 沈良脸色阴沉着,他甚至已经忘了屁股上的疼痛了。他在急速的思考该怎么应对这件事。张延龄虽然查的是梁春和钱百川,但沈良知道那正是冲自己来的。沈良怀疑,张延龄是欲擒故纵,他一定也查出了自己套领空饷倒卖兵器盔甲和马匹,克扣下层校尉的饷银的事了。但他却没有公开说出来,而只是将梁春和钱百川拎出来,那是何意? 是了,一定是证据不足,所以想从梁春和钱百川口中得到口供,让他们招认出自己来。 第208章 意料之中 沈良想清楚了这一点,心里明白再不能耽搁。张延龄若是真从梁春钱百川口中问出口供来,必将牵扯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即便有牟斌庇护,事情也将极为棘手。 吃空饷,克扣饷银的事可不是小事,那是真的要掉脑袋的。 沈良不再犹豫,举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梁春见沈良要走,趴在地上押上叫道:“沈千户!救我!” 沈良转头沉声道:“梁兄弟,钱兄弟,有人想栽赃陷害你们,我绝不会坐视不管。你二位暂且忍耐,我定会替你们洗清冤屈。二位记住了,闭住你们的嘴巴,不要乱说话,以免授人以柄,被人栽赃陷害,明白么?” 梁春和钱百川怎不知沈良之意,沈良是告诉他们,一定要咬紧牙关不能供出他来,不然便坐实了罪名,无法回头了。 “卑职!遵命!”梁春和钱百川只得低声应道。但他们自己其实也明白,锦衣卫的酷刑严厉残酷,他们未必能抗的过去。但现在唯一的期望便是等沈良来救自己,除此别无他法了。 沈良和其余三名百户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往门口走去。门口几名亲卫横刀怒目阻拦。 “让沈千户他们走。”张延龄沉声道。 亲卫让开道路,沈良打开门,外边阳光刺目,令人眩晕。沈良踏出门外,回头看着坐在椅子上面带冷笑的张延龄缓缓拱手。 “张侯爷,今日之事,沈良会牢牢记住的,告辞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沈千户,我知道你会记住的,也不用特意告诉我。快去吧,找个郎中瞧瞧伤势,免得落下残疾。你两位手下百户的事,还需要你协助调查,毕竟是你的手下,他们的罪行证实之后,你也难逃其咎。” 沈良冷笑一声,转头带着三名百户一瘸一拐的离去。 会议不久后散去,张延龄没有再宣布其他人的罪行,只再一次强调那些伸了手的人三日内自首既往不咎的决定。众人一方面庆幸逃过一劫,一方面又心中恼恨。吃空饷,克扣手下校尉饷银这种事其实在衙门里很是普遍,不仅现在如此,以前也是如此。这其实是锦衣卫官员们的一条财路,之前的镇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若不见。但张延龄捅破了这层纸,这既断了大伙儿的财路,其实也是捅了马蜂窝。 这种事若是查下去,不光是南镇抚司衙门,整个锦衣卫衙门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也将难逃牵连。这厮不知深浅,不知轻重,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必将有人会来诊治他。此人犯了众怒却不自知,估摸着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众人散去之时,张延龄却叫住了张隐。 “张千户,请留步。” 张隐站定,沉声道:“镇抚大人有何吩咐。” 张延龄微笑道:“张千户对本官今日的所为有什么想法没有。” 张隐皱眉道:“没什么想法,镇抚大人要整顿衙门,这很好。卑职清清白白,也没什么可以跟镇抚大人坦白的。这些事卑职也是不知情的,也没什么能帮镇抚大人的。” 张延龄点头道:“你便对本官的做法没有任何的建议?” 张隐沉吟片刻道:“大人准备怎么处置梁春和钱百川?询问出口供来么?” 张延龄微笑摇头道:“不,我没这个打算,只是押着他们便是。有人自会来救他们,我问也问不出来,便不费那个劲了。” 张隐微微点头道:“大人其实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卑职的建议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卑职告退。” 张延龄微笑上前低声道:“张千户,多谢你。” 张隐道:“谢我什么?”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自然明白,你帮了我,我当然要谢你。你放心,我张延龄不会让别人白白帮我。你帮了我大忙,我也会给你回报。” 张隐挑眉道:“卑职不善猜谜,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卑职可没帮大人什么忙。” 张延龄呵呵笑着,拱手道:“张千户自便吧。” 张隐也不多言,拱拱手转身离去。 阳光明媚,暮春的阳光已经有了相当高的热度,照的大厅门口的条石台阶上白花花一片,像是镶嵌着一条条的镜子一般反射着白光。 几只胆大的鸟雀从树上飞下来,落在台阶上,那里散落着一些食物的碎屑。那是不久前离开的锦衣卫官员们的衣襟上散落的点心渣子。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叫着,甚至跳到了门槛上朝着屋子里探头探脑的张望着。好奇的看着屋子里泥塑木雕一般安静坐立的一群人。如果它们有思想的话,定会奇怪这些人为何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 张延龄端坐椅子上,挺着腰背坐在那里,双目微微眯着,像是在打盹。他的身后,陈式一和赵元成一左一右纹丝不动的站着。十几名亲卫挺胸站在长窗两侧,确实像是泥塑木雕一般。 这屋子里唯一动弹的便是被捆绑了手脚丢在墙根下的梁春和钱百川。这两人原本以为会遭受酷刑逼供,但事实上众人离去后,张延龄等人便再也没有搭理过他们,只将二人捆绑起来丢在一旁便不管了。这让两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此刻他们瞪着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张延龄等人,不知道接下来面对他们的将是什么。 太阳一点点升高,安静的气氛也在瞬间被打破。台阶上的鸟雀率先感受到了,它们噗啦啦的振翅飞起,钻入树冠之中。与此同时,院外传来急促杂沓的脚步,似乎有许多人正快步进了院子。 张延龄眯着的双眼睁开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应该是来了!”张延龄沉声道。 “大人料事如神,卑职钦佩。”陈式一低声道。 张延龄笑着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站立等待,不久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一大群锦衣卫的簇拥下出现在厅口的阳光里。领头之人身材高大魁梧,又黑又粗的眉毛紧紧的皱着,即便在阳光下,他的表情也像是笼罩着阴沉的乌云。但在见到张延龄的那一刻,乌云退散,笑容绽放。 “下官张延龄参见牟大人。”张延龄躬身行礼,大声说道。 第209章 来意 牟斌哈哈大笑着登上台阶,拱手道:“侯爷多礼了。你怎知道本官来了?都已经站在这里等着我了。” 张延龄笑道:“牟大人自带威严之气,人没到,下官便已经感受了大人的威严了。哈哈哈。开个玩笑,其实是手下人刚刚禀报。” 牟斌大笑起来道:“原来如此,哈哈哈。我还以为侯爷未卜先知呢。” 张延龄笑着打了个哈哈,侧身伸手道:“牟大人请!” 牟斌点点头,微微一摆手,随行的数十名亲卫立刻分散各处,有的涌入厅中站住位置,有的散布在廊下屋旁警戒。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其实是训练有素的行动。极短时间里,他们已经迅速形成内外的两层保护和警戒圈。 “大人请坐,来人,上茶!”张延龄大声吩咐着。 牟斌笑着点头,一屁股坐在长桌旁的椅子上。张延龄也侧首落座。牟斌扫视了周围一圈,目光从屋角两名绑着的人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了张延龄身上。 “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此?”张延龄微笑问道。 牟斌呵呵笑道:“前几日我不是说了么?要来看望侯爷的。今日有暇,便想着来看看侯爷。中午打算请侯爷去喝几杯酒的。” 张延龄点头笑道:“大人真是客气了。大人公务繁忙,怎好让大人耽误时间。延龄实在是不敢当啊。” 牟斌摆手笑道:“莫说这样的话,这是应该的。那两位是谁?犯了什么事么?怎地捆在那里?” 张延龄顺着牟斌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哦,那是本衙的梁春和钱百川两名百户。他们犯了事,所以拿了他们准备审讯他们。” “哦?他们犯了什么事?”牟斌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这两个狗东西吃空饷,还克扣下边兄弟的饷银。被我给查出来了。证据确凿。我怀疑他们身上还有别的事,或者牵扯其他的人,所以拿了他们准备严查。”张延龄微笑道。 牟斌表情惊讶道:“吃空饷?克扣饷银?这事儿不小啊。侯爷,证据可确凿么?” 张延龄一摆手,赵元成捧着一份卷宗上前递给张延龄。张延龄将卷宗放在牟斌面前道:“牟大人,这是我这几日查勘的结果,还有证人证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两个家伙干这事儿已经数年了。是藏在我锦衣卫衙门中的败类。” 牟斌皱着眉头仔细的将张延龄搜集的证据资料翻看了一遍,沉声骂道:“果然确凿,这两个狗东西,胆敢做这样的事情,可恶!” 张延龄道:“我怀疑衙门里这种人不止他们两个,所以我正准备好好的审讯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同党,知不知道别人的事情。下官认为做这种事的人相互之间也许知情,从他们口中或许会挖出别的蛀虫。” 牟斌点头道:“说的很是。有两个便有更多,这样的事绝对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侯爷审讯他们了么?他们招供了些什么?我怎么没看到他们的口供?” 张延龄笑道:“还没来得及审讯呢,正准备审讯他们,这不,牟大人来了。不过牟大人放心,只要给我一天时间,必什么都问的出来。以咱们锦衣卫的手段,不怕他们不招供。” 牟斌微微点头,表情中有一些如释重负。 “侯爷,这件事其实用不着你来做。这种案子案情重大,本官认为应该将人移交到北镇抚司审讯才是。北镇抚司办案经验丰富,审讯犯人更是手段多的是,不会遗漏任何案件细节,也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建议将他们移交北镇抚司如何?” 张延龄心中冷笑,捏着下巴道:“这……这个案子是我发现的,移交别人的话……” 牟斌笑道:“侯爷放心,此案查清之后,那也是侯爷的功劳。北镇抚司只是负责查案罢了。谁敢和侯爷争功?你不是说不愿操心这些繁琐的事情么?那何不让他们帮忙。再说了,这一查,很难说会涉及到什么人。到时候对侯爷反而不好。这得罪人的事情,北镇抚司反正已经是做了一箩筐了,让他们去得罪人便是。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这么说倒是也颇有几分道理。牟大人是为我着想,真是有心了。” 牟斌呵呵笑道:“那是当然,皇上将侯爷交给了我,我岂能不多加照顾。侯爷可不能在我锦衣卫衙门里出什么事情。我的职责是让侯爷在这里过的开心。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就好。你要是同意的话,我现在便命人将他们和卷宗一起送走,交给北镇抚司去查,如何?” 张延龄道:“现在?这么急么?我还想审一审他们呢。我有些好奇,” 牟斌笑道:“审什么?这有什么好奇的。就这么说定了。来人。” 一名锦衣卫上前拱手道:“大人请吩咐。” 牟斌指着墙角梁春和钱百川两人道:“将这两人和这些卷宗材料即刻送到北镇抚司交给萧镇抚,告诉他严查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遵命!” 几名亲卫上前,将梁春和钱百川架起来便走。 路过牟斌身旁时,梁春终于忍不住叫道:“牟大人,卑职和钱百户是被冤枉的。不信您去问沈千户。卑职和钱百户的事他是最清楚的。张延龄这厮是公报私仇,故意陷害我等,目的是针对沈千户,针对牟大人您啊。” 牟斌皱眉喝道:“混账东西,胡言乱语,拖走。” 梁春大声叫道:“牟大人,卑职说的都是实话啊。不信您去问沈千户。今日我们都被张延龄给打了板子,沈千户也挨打了……” “拖走……”牟斌大声喝骂道。 几名亲卫连拖带拉,将两人拖出门去。梁春兀自喊冤,声音却逐渐远去。 “这个混账东西,胡言乱语,说的什么话?证据确凿,却还喊冤。必要严厉惩办才能老实。”牟斌转过头来对张延龄道。 张延龄点头道:“大人明鉴,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时候还在喊冤,看来倒确实需要送到北镇抚司去审讯。否则恐怕还要抵赖。” 第210章 剑拔弩张 牟斌呵呵而笑,两人又骂了几句梁春和钱百川。牟斌道:“侯爷,时候不早了,该吃午饭了。咱们出去喝两杯。这也是我的来意。” 张延龄笑道:“真是不巧了,今日我家里来客,中午要回去陪客人,一会便要回府。牟大人的心意我领了,但今日怕是不便。” 牟斌哦了一声道:“罢了,看来我运气不太好。既然你有事回府,那本官也不叨扰了,只能改日再和侯爷叙饮了。好在机会多多,倒也不急。那么本官便就此告辞了。” 张延龄笑道:“牟大人便不问问沈千户上午被我打了板子的事情么?” 牟斌愣了愣道:“真打了板子么?这个……就算真打了板子,也定是他冒犯了你。我问这个作甚?沈良是你的属下,打了便打了吧。” 张延龄微笑道:“人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牟大人便不怪我不给你面子?” 牟斌呵呵大笑道:“这是什么话?沈良是你的属下,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只要不违法纪军纪,我才不管呢。怪他自己倒霉,触了侯爷的霉头。” 张延龄呵呵笑道道:“牟大人倒是豁达,但我觉得还是把事情向你禀报清楚的好。” 牟斌微笑道:“好,既然你坚持如此,我听听倒也无妨。” 张延龄起身道:“请牟大人借一步说话。” 牟斌点头,跟随张延龄来到东厢房中,张延龄关了房门,两人重新落座。张延龄微笑着将今日的缘由说了一遍,牟斌听罢神情不定,捏着胡子沉吟不语。 张延龄笑道:“牟大人是否觉得我小题大作?” 牟斌咂嘴道:“侯爷在乎这些礼数,我倒是不在意。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行事方式。为这事惩罚他们,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延龄呵呵笑道:“牟大人的意思便还是认为我小题大作喽?哈哈哈,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是小题大作。但至于我为什么要小题大作,我想牟大人应该很清楚。” 牟斌皱眉看着张延龄,沉吟不语。 张延龄轻声道:“牟大人,有些事还是不要点的太明白了为好。其实我只是想在南镇抚司混混日子罢了,并无什么其他的企图,也没想着断人财路,扰人不快。更没什么野心。除非是别人让我不得安生,没有安稳日子过。我和牟大人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希望牟大人真的能听进去,不要认为延龄是随口一说。” 牟斌干笑道:“侯爷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谁想要侯爷不安生啊?谁敢这么做?” 张延龄叹息一声道:“哎,牟大人,事到如今何必还装作懵懂无知?我希望有些事到此为止。否则,后面的事情恐怕牟大人会很不愿意看到。” 牟斌收起笑容沉声道:“张侯爷,你这算是在威胁本官么?” 张延龄笑道:“随你怎么想把,你说是威胁便是威胁。但本人认为这是一种对你我都好的建议。” 牟斌冷笑道:“倘若本官不听你的建议呢?你能如何?” 张延龄笑了起来道:“牟指挥使能坐到今天的高位上,当不至于这么不通情理,不知利害。罢了,下官不妨告诉大人我接下来的打算,就算是提前向牟大人通个气,免得大人说我暗中行事。我这是阳谋,可不是阴谋。今日梁春和钱百川的事情只是个开始,咱们衙门的事情多了去了。什么吃空饷,克扣饷银,草菅人命,假公济私,趁火打劫的这些事多了去了。我打算一件件的开始查,查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牟斌脸色阴沉了下来,瞪着张延龄沉声道:“你想冒天下之大不韪?侯爷,有些事你碰不得,犯众怒的结果就算是你张侯爷,恐怕也承担不起。” 张延龄呵呵笑道:“牟大人,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其实做事是没有底线的。别人欺负我,却叫我忍气吞声,那是不可能的。我可不像有些人,被人欺负了自认倒霉,捏着鼻子不吭声。我的做法是,别人把我往水里推,我便拉着他不松手,一起完蛋。这南镇抚司衙门的职责已经很久没有人去履行了,我倒是不介意重振南镇抚司的雄风。哈哈哈,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肩挑重任,有些热血沸腾呢。” 牟斌站起身来,冷声道:“张侯爷,我希望你慎重行事,你不会这么做的,是不是?” 张延龄微笑道:“那要看你愿不愿意让我过安稳日子了。” 牟斌瞪着张延龄一字一句的道:“张侯爷,你若做了这样的事情,会……成为众矢之的,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张延龄呵呵而笑,沉声道:“我知道,那便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好了。待我查出几件案子来,公之于众。不用皇上找你,外庭一帮文官便会咬着你不放。我甚至不用自己操心。你手中缉拿杀害的文官们可不少,他们就等着抓你的小辫子呢。文官们若是不成,那我便请我的泰山老丈人出面,几大国公府一出面,你牟大人不完蛋,便没有天理了。” 牟斌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喝道:“张延龄,你未免太放肆了。还没有人敢对本官如此放肆。” 张延龄也篷的一声拍案而起,喝道:“牟斌,放肆的是你!本人是大明建昌候,你算什么东西!” 两个人原本说话的声音不大,谈论这些事情都是尽量压低声音,控制着声量。但此刻拍了桌子,厉声对骂起来,动静掩盖不住。外间厅中双方的人手也都听到了声音,他们几乎同时发动,冲向东厢房门口。 陈式一动作最快,来到门口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身侧张延龄的亲卫几人以及牟斌的亲卫也都冲了进去。廊下长窗也纷纷破开,牟斌的亲卫破窗进来了几个。 “牟大人,出什么事了?” “侯爷,发生什么事了?” 双方领头人员几乎同时问道。 “陈百户,带人退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张延龄摆手沉声道。 陈式一愣了愣,看了看两人的架势,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却躬身应诺,带着人退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本官叫你们了么?”牟斌也铁青着脸喝道。 几名总衙亲随也只好退出来。但双方都不肯离开门口,便站在门口两侧相互瞪视,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动手。 第211章 妥协 公房内,牟斌和张延龄也都冷静了下来。两个人其实心里都明白,这般撕破脸皮的争吵毫无意义,相互的恫吓也吓不倒对方。虽然心中对对方已经殊无好感,但是真要是闹得不可收拾,对双方都无好处。 牟斌缓缓坐下,端起面前的茶盅喝了两口,沉声道:“张侯爷,你我不必如此。牟某和你张侯爷本无仇隙,也无意同你结仇。但有些事牟某也是奉命而为,并非故意针对你。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张延龄也缓缓坐下,点头道:“牟大人,我明白你的苦衷,你也当考虑我的感受。这样你我才能达成共识,不至于鱼死网破。有些事对你牟大人而言变通之法很多,你也没有必要盯着不放。恕我直言,就算让你查,你也查不出结果来,最多只是道听途说,胡乱猜测,并无实据罢了。” 牟斌皱眉沉思不语。 张延龄道:“牟大人,你虽是皇上身边的近臣,但也要恪守一个原则,宫帷之事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是不利。我若是你,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对不会当真去查这些事情。我甚至可以给你交个低,真相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即便你查出了真相,你会发现反而让你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对你反而不利。希望牟大人能明白我的话。而且,上任之前我便明明白白的告诉过牟大人,锦衣卫衙门不是我想呆的地方,你若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替代谁,那便完全错了。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机一到,我自会离开这里。本侯言尽于此,请牟大人自行定夺。” 牟斌沉吟片刻,开口道:“罢了,事已至此,再闹下去对你我都无好处。此事到此为止,我答应你,从现在起你我相安无事互不打搅。但希望侯爷也给我个承诺,两年之内,侯爷必须离开我锦衣卫衙门。我可不希望锦衣卫衙门里供着一位爷,也不希望你的存在让本官在锦衣卫衙门之中处境尴尬。我的话也很坦白,侯爷可愿意答应。” 张延龄微笑点头道:“不用两年,我便会离开这里,牟大人大可放心了吧。” 牟斌伸出手掌来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合掌为誓,谁若违背今日之言,便死无葬身之地。” 张延龄一笑,缓缓伸出手掌往牟斌粗大的手掌上按去,但手掌相合的那一刻,却又停住了。 “牟大人,我对你的话自然是放心的,但是我提醒你一句,你当约束好你的人,比如沈良。若他继续与我作对,那怎么说?”张延龄沉声道。 “哈哈哈,放心便是,他敢不听我的吩咐?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回头我便告诉他,不得再有任何异动,在衙门里,也夹起尾巴做人。你尽管放心便是。”牟斌笑道。 张延龄点点头道:“很好,我便信你。不过丑话说在头里,若是被我发现还有人鬼鬼祟祟的搞些名堂,休怪我心狠手辣。到时候出了事,牟大人也怪不得我。” 牟斌喝道:“还合不合掌?莫以为我是在求你。” 张延龄哈哈一笑,伸手在牟斌掌上一击而落。 …… 牟斌带着手下离去之后,陈式一迫不及待的冲了进来。陈式一看着张延龄的眼神都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大人,就这么跟他撕破脸了?” 张延龄微笑道:“怎么?难道还客气么?” 陈式一咂嘴道:“大人胆色令人钦佩,你是卑职看到的第一个敢跟牟斌拍桌子叫板的人。” 张延龄笑道:“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陈式一摇头道:“大人怕是不知道牟斌的凶狠,衙门里早有传言,凡是得罪牟斌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早年总衙指挥佥事李安忠因为琐事当面辱骂了牟斌,不久后便横尸青楼,临死都没落个好名声。” 张延龄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陈式一沉声道:“大人,卑职不是开玩笑,大人可得小心。今日起,卑职将寸步不离大人。” 张延龄笑道:“不必如此吧。” 陈式一摇头道:“必须如此。请大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张延龄想了想点头道:“罢了,便听你的吧,虽然我并不担心。” 陈式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大人胆色过人,卑职是知道的,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是。不过陈百户,我必须提醒你,你要注意收敛你的情绪。今日牟斌进门开始你便恶狠狠的盯着他,是不是想找机会一刀宰了他。不管你心中有多么大的仇恨,却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否则适得其反。” 陈式一咬牙道:“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可惜我办不到。他身边那些亲卫都是高手,他们也都盯着我。” 张延龄沉声道:“你明白就好。报仇心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报仇不成把自己搭进去却是不智。” 陈式一点头称是。又低声问道:“大人和牟斌达成协议了?” 张延龄点头道:“是,他答应不再暗中找我的麻烦,我也答应他不在衙门里搞事。” 陈式一皱眉道:“他的话大人相信?” 张延龄笑道:“信,但也不全信。” 陈式一道:“既然不全信,为何还和他达成协议作甚?” 张延龄笑道:“不然呢?难道真要撕破脸皮两败俱伤?真闹起来,谁也没好处。” 陈式一道:“他如何向皇上交代?按照大人所言,那是皇上命他暗查大人,他总要有个回复。光凭这一点,我便不信他。他没法向皇上交代。” 张延龄摇头道:“你错了,皇上那里反而是最好交代的,牟斌有一万种办法编造谎言应付皇上。难得反而是他如何安抚沈良。沈良也是知情人,而且从今日开始,他在我南镇抚司衙门里如何立足?他岂会干休?” “沈良?大人是说这厮会咬着不放?”陈式一道。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牟斌知道轻重,沈良未必知道轻重。不过那是牟斌头疼的事情。他若约束不住沈良,那我便替他管教这厮。本来也没什么,但沈良知道的事情太多,他若不消停,迟早坏事。”张延龄沉声道。 陈式一皱眉想了想道:“大人所言甚是。嘿,大人说一会牟斌便会来提人,果然牟斌便来了。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也不是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很简单的推断罢了。我拿了梁春和钱百川,公布了他们的罪行,最怕的人是谁?还不是沈良?沈良手下的百户克扣饷银吃空饷,难道沈良不知?沈良吃的空饷克扣的饷银更多,只是我没有公布罢了。沈良担心梁春和钱百川乱说话供出他来,他自己又无法捞人,所以第一时间便去请牟斌来捞人。所以牟斌才会那么快就赶到这里。他来的目的便是来捞人的。” 陈式一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便宜梁春和钱百川这两个狗东西了。” 张延龄沉声道:“便宜了他们?陈兄弟,你真这么认为么?” 陈式一想了想,猛然惊愕道:“大人是说……梁春和钱百川死定了?”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这两个人被我当众公布了证据和罪行,留着他们便是后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梁春和钱百川到了北镇抚司之中,便永远也出不来了。死定了。他们一死,便算是给了知道此事的人交代,案子也就结了。” 陈式一呵呵笑了起来道:“这两条癞皮狗弄到如此下场,当真咎由自取。” 张延龄道:“此二人死不足惜,倒也没什么好说的。陈百户,这段时间咱们也消停些,看看动静。相安无事最好。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混日子。” 陈式一微笑道:“卑职遵命。卑职想,在这南镇抚司衙门里,恐怕再没人敢对大人不敬了。沈良那厮恐怕也要当孙子了。”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第212章 失望 夜幕低垂,东直门内一座大宅子二进的一间屋子里灯光明亮。 软塌上,牟斌身着便装坐在上首,身旁一名相貌娇媚的女子依偎在旁,粉拳起落,正在为牟斌捶打臂膀。牟斌眯着眼坐着,神情甚为享受。 屋外传来人声。有人沉声禀报道:“老爷,沈千户来了。” 牟斌睁开了眼睛。身旁的女子轻声道:“夫君,我哥哥来了。” 牟斌哼了一声沉声道:“叫他来。”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脸色苍白的沈良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沈良躬身道。 那娇媚女子从软塌上滑下来,上前娇声道:“哥哥来了啊。哥哥这是怎么了,怎地走路一瘸一拐了?” “你哥哥被人给打了板子了。”牟斌沉声说道。 “啊?给人打了板子?谁这么大胆啊?敢打哥哥?谁啊?衙门里的么?还是外边衙门的?哥哥伤势严重么?”娇媚女子惊愕的叫了出来,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牟斌沉声道:“小六,我和你兄长有话要说。” 娇媚女子叫道:“老爷,你可得给哥哥做主,这谁啊,胆子也忒大了,都敢打我哥哥了。这不是打老爷的脸么?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退下!”牟斌喝道。 娇媚女子楞了楞,对面色难看的沈良道:“哥哥莫担心,老爷自会给你做主。妹子先下去了。” 沈良没搭理自己的妹妹,适才妹妹那句‘打狗还要看主人’很刺耳。在妹妹的眼里,自己也不过是牟斌的一条狗了。 女子离去之后,牟斌叹了口气起身走来,沉声道:“伤势如何?看样子不重。” 沈良咬着牙道:“伤势确实不重,但是我心中的伤势比身体上的伤势重百倍。我快要气炸了。” 牟斌拍拍沈良的肩头道:“不要这样,要学会隐忍。挨了顿打便这么生气,怎能做大事。” 沈良叫道:“大人,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强词夺理的打我的板子。你还叫我忍?我如何忍?南镇抚司衙门里我还有立足之地么?这厮如此可恶,打的是我,可是羞辱的是你。” 牟斌皱眉不说话。 沈良叹了口气继续道:“更让我不明白的是,大人居然没有对他给予惩罚。莫非你当真被他给吓住了?这厮不过是个什么狗屁侯爷罢了,皇上已经让大人暗查他了,那说明皇上已经对他不再宠信,你怕他何来?” 沈良越说越激动,最后几句的口气已是极为不满的诘问的口气。 “住口!”牟斌喝道。“暗查他,一个多月来,你查出了什么?刚刚有了点线索,相关人等便全部都死了,线索也断了。人证也没了。你还有脸说?皇上要的是证据,难道我空口白牙的去诬告?就算皇上对他有些怀疑,那可是皇后的娘家兄弟,更别说还是定国公府的女婿了。依着你的意思,我不管不顾便拿了他么?蠢的很。” 沈良叫道:“可是这厮太嚣张了,已经骑到咱们头上了。我挨几板子便也罢了,你牟大人他也没放在眼里。难道这个窝囊气便这么忍着?你知道衙门里那些家伙怎么说么?他们说你牟大人欺软怕硬,被个张延龄吓得屁滚尿流。” 牟斌大怒,一拍桌子喝道:“放屁!我怕他?若不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草惊蛇,让他有了警惕之心,事情会这么难办?原本那件案子可以慢慢的暗中调查清楚的,结果可好,他现在不管不顾开始查锦衣卫衙门里的事情。这衙门里的事情经得住查么?三天时间,便被他找到了你们做的那些事的证据,还有人证供词。要是被他继续闹腾下去,岂非要天翻地覆了。到时候谁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你明白么?” 沈良皱眉道:“谁知道这狗东西他如此胆大包天,敢捅这大篓子。但这恰恰证明他心里有鬼,否则为何有如此大的动静?那件案子还得继续查下去才对。大人,我还有耳目在他身旁,我相信继续查下去必能找到关键证据。比如说周家人。比如死去的那个女子。总之,还有的查。一旦查出来,必然扭转局面。” “查个屁!我警告你,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已然和他达成和解。我不再查他的事,他也不再查衙门里的事。两年之内,他便得滚出我锦衣卫衙门。跟这种无赖没必要死磕。你且忍耐两年,两年后南镇抚司镇抚的位子还是你的。咱们跟他不同,事情闹大了,他有靠山,有回旋余地。但是咱们的事情闹出来,便是丧家之犬,你明白么?”牟斌低声喝道。 沈良紧皱眉头,心中极为不满和失望。关键时候,他算是看穿了牟斌。原本牟斌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个狠厉人物,但现在看来却和衙门里正在传的话一样,是个欺软怕硬之人。说到底,他不肯冒险跟张延龄翻脸,他生怕失去他如今的位置,变得唯唯诺诺令人鄙视。 “那么梁春和钱百川两人,可以放他们回来了吧。他二人是我的得力手下,我需要他们。”沈良沉声道。 “你莫非是傻了么?那二人怎可放回去?他们已然被张延龄查实了罪行,怎可放回去?那不是将把柄主动送到张延龄手中?他随时可以借此发动。梁春钱百川两人又是你的亲信,这两人一旦被张延龄所胁,第一个便要咬出你来。”牟斌皱眉喝道。 沈良皱眉道:“那便将他们调到别的衙门去任职好了。” “蠢主意,此二人在任何衙门都无法立足,谁肯收留他们?岂不是自找麻烦?你还没明白么?梁春和钱百川已经没用了。不但没用,而且还是个累赘,可能拖累你,拖累所有人的累赘。他两人只有一条路可走。”牟斌喝道。 沈良惊愕的看着牟斌道:“大人是要他们死?” 牟斌冷笑道:“只有这一条路才能让这件事平息下去。张延龄已然公然宣布了那二人的罪证,这件事已经无法掩盖,很快便会传到衙门外边去,被很多意图不轨之人利用。他们只有死了,才能平息事态,一切才能恢复平静。” 第213章 横财 沈良默然半晌,说不出话来。梁春和钱百川可算是他的铁杆部下,这么多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无可挑剔。这一次沈良本以为能救他们性命的,但现在看来,却是连他们的命都保不住了。 他不能怪牟斌的冷酷无情,虽然他确实如此。对张延龄唯唯诺诺,对自己人却冷血无情,简直是个废物。但是,他说的话却也是有道理的。梁春和钱百川活着,便是把柄。不仅是张延龄的把柄,也是衙门内外许多人的把柄。若不灭口,会惹来很多的麻烦。可是无法救他们的性命,给了沈良巨大的打击和挫败感。让他心中完全不能接受。 “张延龄!一切都是他的错。老子和你绝不干休!”沈良在心中呐喊着。 “沈良,听着,我知道你心中现在很恼火,很愤怒。但要成为人上人,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人,都必须要懂得隐忍取舍,要懂得进退回旋之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咱们先忍着,一旦有机会,便可以雷霆出击,将其踩在脚下。不动则已,动则要他的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明白么?” 牟斌的声音飘来,虽然这是牟斌的肺腑之言,但在沈良耳中听来,却是推诿虚假的套话假话,如同耳旁风一般。 …… 南镇抚司衙门里的变化确实很大,正如陈式一所说的那般,自那日之事发生之后,衙门里的所有人仿佛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变得规规矩矩安安静静。整个衙门里弥漫着一种神秘的静谧的气氛。 本来散漫的南镇抚司衙门每天的纪律极为松散。每天早上来衙门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是稀稀拉拉漫不经心的前来。有时候直到巳时还有人溜溜达达来到衙门,根本视纪律为无物。但现在每天辰时便已经全部乖乖的坐在公房里了。 在衙门里做事也是嘻嘻哈哈散漫的样子。本就没什么太多的事情,各公房驻地之间相互流窜谈天喝茶说些市井传闻朝廷轶事,相互调侃说笑,混着日子。而现在,众人却一个个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公房之中,卷宗翻得哗哗响,显得极为忙碌的样子。偶尔凑在一起说话,也是轻声细语鬼鬼祟祟的看着外边,生恐声音大些,惹到些什么。 所有人都不想被张延龄这个新镇抚大人在这种时候抓到把柄。连沈千户都被打的皮开肉绽,梁百户钱百户都被拿送北镇抚司去了,还揭露了他们的罪行,何况是他们?这位镇抚大人可是来真的,那可不是开玩笑。大伙儿的共识是:小心为妙,莫惹麻烦。 而随着一个消息的传来,衙门里更是弥漫着令人恐慌的气氛。这个消息便是,被拿往北镇抚司衙门里的梁春和钱百川两人在北镇抚司的大狱之中上吊自杀了。当有人打探到这个消息传回衙门之中的时候,整个衙门的气氛在初夏的晌午时分变得像是隆冬季节一样的冰冷。 惊恐之余,很多人都开始盘算该怎么办。因为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且他们心里都知道梁春和钱百川的死是怎么回事。真相会更令人胆寒。 张延龄倒是对此并不惊讶。梁春和钱百川的死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被灭了口。除了惊讶于牟斌的果断狠辣之外,张延龄并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也更加证明了在锦衣卫这个衙门里,乃至大明朝的整个官场生态的丑恶和凶残。 弱肉强食,草菅人命,为了保护和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这一切都是事实。抱着幼稚的美好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抱着圣母的心态的话,在大明朝官场之中是根本无法存活的。 不过,梁春和钱百川的死讯传开之后,倒是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消息传来的当天晚间开始,张延龄陆陆续续迎来了不下数十人的拜访。这些人全部是南镇抚司衙门中的人员。他们有的是百户级别,有的是总旗小旗级别,甚至还有些只是文书小吏。 这些人鬼鬼祟祟,身着便服,藏头蒙脸借着黑夜的掩护敲开了张延龄的府门。络绎不绝,一个接一个的前来,互相之间也不撞车,很有默契,很讲规矩。 张延龄在那天说了话,三天之内找自己自首退还贪墨赃款的官员既往不咎。前面两日可谓门可罗雀,没人肯来自首。但是梁春和钱百川死讯传来,这些人似乎忽然想通了一般,跑来的目的一致,都是忏悔和退还赃款。 那天晚上,张延龄强忍着笑听了众多忏悔之言。看他们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骂自己猪狗不如,打自己耳光,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张延龄还得安慰他们,跟他们说要悔过自新回头是岸,自己也会对他们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当然,张延龄可不是真的因为被他们的这些痛哭流涕的行为打动,从而对他们既往不咎。张延龄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这些前来忏悔自首交代罪过的人都是带着赃物赃银来的。 一包包的银子被张延龄丢到旁边准备的大木箱子里。张延龄甚至连收条都没开一张。直到午夜时分,在没有人前来忏悔自首的时候,张延龄终于可以命黄四和马全清点已经满满当当的大木箱里的银子了。 所有的脏银加在一起,超过了一万两千两。大大小小的官员总旗小旗将他们吃空饷,克扣手下的,从百姓手里榨取的银子交了出来。也许不是全部,但即便如此,已经数量相当可观了。 脑子不活络的黄四还傻乎乎的问道:“侯爷,这么多银子,交到衙门里实在太可惜了。” “交上去?”张延龄大笑:“全部拿去账房上账。忙活了几个时辰才这么点银子,这帮家伙真是贪污都没本事,我原以为这一次起码得弄个三五万两的,结果才这么点。” 马全和黄四愕然对视,默然无语。 原来侯爷压根没想着将脏银上交,难怪侯爷收了银子连收条都不开一张。侯爷居然还嫌少,难怪侯爷不断的打听还有没有人来了,原来是嫌没达到他心中的目标。一万两千两啊,寻常百姓之家这得不吃不喝攒一辈子吧,侯爷几个时辰便弄到手了。这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第214章 出游 四月将末,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即将落幕。 四月的最后一天的一大早,侯爷府一大家子便在府门前上车集合,准备出发前往西山庄园踏青游玩。 自新年之后到现在,遭遇了不少麻烦事,张延龄也一直忙于应对一些事情,所以至今都没有喘口气。原本三月里张延龄便想着带着家中众人去踏踏青游玩,但是种种事情羁绊,未能成行。 如今一些事情已经暂时平息安静下来,张延龄决定带着大伙儿去透透气。虽然已经过了三月最好的游玩的季节,现在已经是初夏季节,但出门游玩还是适合的。错过这段时间,天气变得炎热之后其实便不适合出游了。 张延龄宣布带着大伙儿去西山庄园出游的事情之后,上下人等都很高兴。阿秀最开心,年后至今没有回娘家,这回终于能成行自然开心。端午节又即将到来,这一趟也正好去提前拜节,看望爹娘。 至于什么踏青看风景,倒是其次。在她看来,西山庄园的山野田地司空见惯,也没什么好瞧的。 阿秀和杏儿等提前一天进行准备,采买了许多礼物,吃的喝的用的东西,准备的妥妥当当的。出行的头一天便已经全部打包完毕,就等着出发了。 全家出行自然少不了要邀请谈如青。这段时间谈如青都在忙活着配制云南白药的比例,全身心投入其中,天天泡在配药房里忙活。张延龄去了谈家几次,看到谈如青发髻松散无心梳洗的样子也很心疼。心中都有些后悔自己多嘴说了云南白药的事情。 这种没有任何参照数据的摸索,七八种药物的比例的摸索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那需要对药理的精通以及一些运气的成分。但以谈如青的脾性,那是绝对不肯放弃的。所以与其阻止,还不如给予鼓励和帮助。带她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也是一种帮助。 谈如青当然不会拒绝,她其实也想着出去走走,更别是是陪着张延龄一起出去游玩了。 不过有件事倒是让众人有些犹豫。该不该邀请徐晚意一起去呢?上上下下拿不定主意。按理说张家主妇怎可不去,但是一来她未必肯去,二来她若去了有可能破坏大伙儿的兴致。 要知道之前她可是明显表现出了对阿秀的出身的鄙夷的,这次去西山庄园,少不得见到的都是一些普通佃户百姓。吃的住的也都简陋的很,她未必高兴。若是不开心,反而会坏了众人的兴致。 意见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杏儿桃儿葡萄儿几个人为首,都认为郡主定然不肯去,去请了也会被拒绝。与其如此,还不如不去碰钉子。阿秀则认为,不管怎样也要去问一声,否则太不合礼数。哪怕是被拒绝了也不打紧。 张延龄的意见是,还是别去惹徐晚意为好。虽然阿秀的话张延龄也是赞同的,徐晚意毕竟是名义上的张家大妇,招呼都不打一下确实有些过分。但是张延龄其实并不是担心徐晚意拒绝,他反而担心的是徐晚意会同意。要是那样的话,那这一趟游玩可算是毁了。 最终阿秀还是执意去请了徐晚意,说了要去西山庄园出游的事情。结果果然不出所料,阿秀回来时神色甚是尴尬,只说徐晚意不想出门游玩,其他的话倒是没有说。但张延龄却能感觉的出来,阿秀必是受了些不好的言语了。 张延龄有些生气,想去找徐晚意理论理论,阿秀赶忙阻止,求着张延龄不要因为自己和徐晚意闹翻。家中好不容易安生下来,不要因此而闹得不愉快。张延龄也只能叹息作罢。 在宅门口等待了片刻,谈如青和小竹坐着马车赶来,人员齐备车马齐整,张延龄翻身上马意气风发的吩咐出发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徐晚意在几名婢女的簇拥下出来了。徐晚意似乎刻意的打扮了一番,显得荣光换发。诗情画意等几名婢女的手臂上肩膀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徐晚意几人,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 “郡主,你们这是要出门?”张延龄问道。 徐晚意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众人,对张延龄道:“是啊,不是要去游玩么?我们的车马呢?” 张延龄愕然道:“你们也要一起去?” 徐晚意挑眉道:“是啊。不让去么?” 张延龄苦笑道:“阿秀昨日请你的时候,你不是不愿意去么?” 徐晚意道:“是啊,昨日是昨日,今日本郡主心情好,突然又想去了。不成么?” 张延龄无言以对。阿秀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下了马车连声道:“当然能去,郡主若去,一家子便齐了。快备车。马管家。郡主的车马现成的。” 马全忙答应了去备车。徐晚意陪嫁来的马车现成的,也没人敢用那驾马车。于是乎很快便套了马准备完毕。诗情画意等四人将十几个大包裹塞在马车后架上绑好了,主仆几人在张延龄呆滞的目光中上了车。 “相公,可以出发了。”阿秀提醒着发呆的张延龄。 张延龄无可奈何,心想:这可好了,这姑奶奶要跟着去添乱,这一趟怕是不安生了。 但无论如何,总不能不让她们跟着去。当下一声吩咐,车马开动出城而去。 出了东城门进入城外的旷野之中的时候,张延龄的心情很快便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从城中的喧嚣之中来到城外,清风吹拂之下,满眼青翠,生机勃勃。此刻天清地爽,天气晴朗,大地开阔,景色怡人之极。 特别是经历了数月以来的种种事情之后,置身于这样的青天绿野清风之中,心中浊气和脑海中的烦恼都迅速消散,心胸经受涤荡,喜悦在心中滋生。 众人也心情愉快,阿秀葡萄儿等人打开车窗看着外边的景色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谈如青也拉开车帘露面欣赏风景。清风吹拂之下,青丝撩动,越发显得她俏丽动人。 “景色一般,但人却迷人。”张延龄策马而过的时候,冲着谈如青笑道。 第215章 治病 听了这话,谈如青投来曼妙的一个白眼,努努嘴朝着后面那驾豪华大马车示意,做了个鬼脸。张延龄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要自己当心那马车里的徐晚意听到了发飙。 想着这事儿倒也是挺有趣的,明明自己的正妻,尊贵的郡主就在这里,自己反而跟她毫无交流。谈如青跟自己尚未成亲,自己却也能当着徐晚意的面和她眉目传情,徐晚意就算看见了却也无可奈何。这事儿当真是有些乱七八糟,啼笑皆非。 外边众人的欢声笑语也传到了徐晚意坐着的豪华黑的大马车里。 “侯爷家里这些人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等山野景色有什么好看的,却也这么开心。”诗情道。 “可不是,这也算是景色么?没意思的很。”棋语也道。 徐晚意本来眯着眼养神,闻言轻声道:“打开车帘。” “小姐,没什么好看的,风大,还有灰尘,还有小虫子。”画意道。 “打开,透透气也好。我有些头晕。”徐晚意皱眉道。 画意忙将车帘拉开,一股清风吹了进来,也确实飞进来几只小虫子。不过外边阳光明媚,张家众人的笑语声更大了。 徐晚意眯着眼睛往窗口挪了挪往外看,正好看到张延龄骑着马儿弯着腰跟前面一辆灰色马车里的女子说话。两人双目对视,笑意盈盈,谈的似乎很投机。张延龄还伸手在那女子的脸上轻轻摸了一把。徐晚意的心里像是被人刺了一下,脸色也变了。 “这谈如青真是不要脸。她是张家什么人啊?巴巴地跟着一起出来游玩,还这么不检点,真是不害臊。”诗情也看到了这一幕,嘀咕道。 “可不是,世上怎有这么不自重的女子。瞧她笑的,仗着几分姿色便这般放肆。真是不要脸。”棋语也道。 “姑爷也真是,跟个苍蝇一样围着她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两人又不是那种关系,真是恶心人的很。”诗情又道。 “住口!”徐晚意终于忍不住了,沉声喝道。 几名婢女忙住了口,不敢再说话了。徐晚意脸色苍白的很,显得甚是倦怠的样子,默默的看着前方张延龄和谈如青隔着车窗谈笑的样子,闭了眼睛吁了口气。 “拉上帘子吧。”徐晚意轻声道。 画意忙答应了,伸手将车窗帘子拉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车马浩浩荡荡抵达赵家庄。 一进村口,田地里的佃户和村子里的大人孩童便立刻涌了上来。众人朝着张延龄行礼问好,张延龄也拱手向着众人问好。孩童们嬉闹着跟着车马飞奔。阿秀探出头来朝着众乡亲打招呼,同时命葡萄儿她们将带来的糖果分给跟着车马奔跑的孩童们。村子里一下子欢声笑语热闹了起来。 徐晚意掀开帘子看着外边的情形,心中颇有些诧异。张延龄不是这些百姓的东家么?还没见过佃户跟东家如此热情的景象。徐晚意也跟随哥哥徐延德去过两次自家庄园,那情形跟这里的情形可大不相同。在自家庄园里,佃户们躲得远远的,看他们的眼神都是胆怯谨慎的,哪有眼前这般热烈和谐? 张延龄这家伙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这么多人喜欢他?亲近他?真是有些奇怪。 车马来到庄园宅院前停下,众人纷纷下车将行李物品搬进宅院里去。婢女们开始收拾后宅的房间屋子,徐晚意身子有些不适,直接进了屋子歇息去了。 张延龄和谈如青以及阿秀却都是这里的老熟人,几人站在门口的空地上,跟众佃户聊起天来。询问今年秧苗长势,询问老者身体是否康健等等,气氛热烈的很。 正聊的火热,诗情匆匆出来向张延龄禀报道:“姑爷,我家郡主好像身子不舒服。您快去瞧瞧吧。” 张延龄一愣,忙道:“怎么了?” 诗情道:“下了车便吐了,在车上便说头晕。” 张延龄忙起身进屋,谈如青吩咐小竹拿了药箱也跟着张延龄一起往后宅而来。 徐晚意面色苍白闭着眼斜靠在枕头上。身旁几名婢女手足无措的站着,见张延龄进来连忙行礼。 “这是怎么了?”张延龄看着徐晚意的样子倒也可怜,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那里吃的了这般苦。 徐晚意睁开眼来似乎要行礼,身子一动又呃呃两声似乎要呕吐。画意忙拿渣斗凑上前,徐晚意却又什么都没吐出来,反倒弄的眼泪汪汪楚楚可怜。 “我瞧瞧!”谈如青走过来轻声道。 徐晚意看见谈如青,立刻摆手叫道:“不用你瞧,莫来烦我。都出去。” 张延龄皱了眉头,徐晚意的态度颇为恶劣,很没礼貌。适才还觉得她可怜,瞬间又觉得她无礼了。 谈如青倒是不以为意,走上前来柔声道:“郡主,如青是大夫,自会为你诊断治病。” 徐晚意摆手道:“叫别的大夫来瞧,我不用你瞧病。” 谈如青轻声道:“这是乡野之地,哪里有什么大夫?游方郎中也没有一个。郡主只当我是一个大夫便可。听话,让我瞧瞧。” 张延龄也道:“郡主,不要意气用事,有病可不能讳疾忌医,身子要紧。不然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徐晚意闭着眼睛不说话。 谈如青伸手轻抚徐晚意额头,徐晚意躲了一下,谈如青却坚决的将手掌附在她的额头上,徐晚意皱了皱眉却也不再躲闪了。谈如青查了体温,看了眼白,又号了会脉,嘘了口气站起身来。 “什么病?”张延龄问道。 谈如青微笑道:“晕车之症罢了。来的路上许是太颠簸了,郡主身子柔弱经受不住,所以有些眩晕。小毛病,并无大碍。” 张延龄点点头,放了心。晕车晕船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人有些难受罢了。 “小竹开药箱,拿芥根陈皮各半钱,磨成粉。”谈如青轻声吩咐道。 小竹手脚麻利的动手,取出两种药材放入药臼之中用小石杵迅速研磨。很快便研磨成粉末状。谈如青已经取了白纱铺好,将粉末倒在白沙上裹了起来,用线松松扎成一个小药包。 “郡主用什么喝茶?”谈如青问道。 诗情忙从一个包裹里取出一只白瓷小茶盏来,谈如青接过来用热水烫了一遍,将药包丢在茶盅里倒满了水盖上茶盅盖子。不久后揭开茶盅,茶水已成橙红之色,香味扑鼻。 谈如青拿了小勺一口口喂到徐晚意口中,徐晚意本以为会很难喝,谁知喝到口中觉得酸润可口,加之有些口渴,一盏药水很快喝的干干净净。 “好了,郡主若是想喝的话可以再斟热水泡一泡药包,不过这药包两次之后便没什么滋味了,但药力却是够了。之后歇息一会便好了。”谈如青站起身来吩咐道。 诗情画意等几名婢女忙点头答应。谈如青向徐晚意笑了笑道:“那如青便不打搅了,郡主歇息便好。” 徐晚意一杯药茶喝进去,其实已经立刻感觉好受多了。心中有些感激,只是说不出口。谈如青缓步出门而去,张延龄看了看徐晚意想说些安慰的话,但见徐晚意闭着眼,似乎也不愿被人打搅的样子,只得转身往外走。 “侯爷。”徐晚意忽然叫了一声。 张延龄转头微笑道:“怎么?” “替我谢谢谈小姐。”徐晚意轻声道。 第216章 规划 午饭后,众人前往野狗岭游玩。 西山庄园目前只有野狗岭还算是个踏青的去处,否则便到处是农田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但野狗岭上这时节却还是绿意盎然野花盛开的所在。只是山野之地,连风景都是未经修饰的,在某些人眼里,确实不值一看。但众人其实也并不太在意。 徐晚意的晕车病也已经好了,午前又小睡了一会,所以也跟着一起前往。老铁匠夫妇本来见到阿秀和赵元成回来欢喜不已,看到谈如青跟着来也不甚在意。但后来看到了徐晚意便忍不住打听起来。 当得知这是张延龄才娶了不久的正房,又得知徐晚意是国公府的郡主,老夫妻两个顿时便满腹忧愁,忧心不已起来。看看自己的女儿,再看看谈如青和徐晚意两个女子,明显阿秀远远不及。无论身世相貌都天差地远,一想到阿秀在侯爷府中的处境,老夫妻两个心里便不是滋味儿。 老铁匠偷偷扯了阿秀在一旁询问,阿秀叫他们不用担心,说侯爷待她很好。老铁匠岂肯相信。又偷偷叫了儿子元成来问,赵元成也说侯爷对阿秀很好,老铁匠夫妇这才半信半疑放下了点心思。 回过头来老夫妻两个便开始商议,决定在侯爷他们游玩期间,多巴结巴结徐晚意,让她待自己的女儿好一些。 野狗岭虽然是个小山岭,但是春夏之交时节,山坡上绿意葱葱,不知名的野花开了许多,倒是有些让人惊艳。特别是原本杂乱的荆棘山道和山坡上的藤蔓杂树经过了整修之后,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杂乱无章。 还是修西山水库的时候,张延龄提过一嘴,说这野狗岭上的杂树荆棘要铲掉一些,山道要清理一下。后来老铁匠便和庄园管事商议了一番,利用年后的空闲时间带着佃户们稍微整饬了一番。所以便有了眼前的景色。 众人沿着山坡一路来到野狗岭顶上破旧的烽火台处,山顶上绿草茵茵,颇为平整。草地上开着不知名的各种小花,倒像是一片野花地毯一般。这里倒是适合野营玩耍的好地方。 当下众人立刻开始搭起了布帐,铺上花布,将带来的桌椅小凳子吃的喝的都拿了出来。很快山顶上便成了一处野营的热闹场所。 众人自由活动。阿秀和谈如青一起在草地上摘花,小竹和葡萄儿三个放起了风筝。桃儿杏儿和其余几名婢女在草地上玩起了蹴鞠。徐晚意主仆格格不入,或者是不屑于跟其他人玩耍,铺着花布坐在草地上不知低声说着些什么。 张延龄可没闲着,和老铁匠以及马全黄四几个人绕着山顶查看地形。张延龄此来可不仅仅是来散心的,他早就计划着要将冶炼作坊开办起来,他心目中最佳的位置便是在野狗岭这里了。 这里荒山野岭的,冶炼作坊在这里开办最是合适。冶炼作坊开办的目的是为了造鸟铳,不但是冶炼作坊,这里将来是个小兵工厂的所在。所以,隐秘性是第一位的。这里是自己的私人庄园,又是荒山野地,所以隐秘性是可以保证的。 另外,山坡下便是西山水库,水源充沛也适合人居住。规模无论发展到多大都不会有秦水源上的问题。 野狗岭的位置距离西山山脉不过十余里,木材木炭什么的运抵这里也很方便。冶炼作坊或者是军火制造作坊将来必是需要大量的木炭木材等燃料的。 不过,在走了一圈之后,张延龄却觉得山顶的地势有些不太适合。山顶虽然平坦,但是地方太小。眼下虽然开一个冶炼作坊是绰绰有余,但张延龄知道,自己必须要有长远的打算。既要规划,便不能太小家子气。 “延龄啊,你到底想要在这里建什么?转了好几圈了,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老铁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延龄也不隐瞒,本来这事儿便是需要老铁匠帮忙的,于是告诉了他。 “冶炼炉?你是说,那种高大的冶炼精铁的大炉子?”老铁匠惊讶道。 张延龄也惊讶了,他惊讶于老铁匠居然知道冶炼炉。 “就是那种炉子,我要冶炼出一种精铁,造东西用。但我不想太招摇,在京城里不太合适,所以选择了这里。反正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也不能耕种,正好利用起来。您觉得如何?”张延龄道。 老铁匠不知道张延龄冶炼精铁做什么,但毕竟铁匠出身,对此自然很感兴趣。笑道:“这山顶很是合适,稍加平整围个大院子,上来的路整一整,马车能进出便好。” 张延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地方太小了。这山顶面积不过数亩。而且,还是不够隐秘。” “这山顶面积还小?你到底要干怎样的大事?冶炼作坊我也不是没见过。”老铁匠道。 张延龄暂时不能回答他的疑问,张延龄想明白了,野狗岭不能只是权宜之处,而必须成为一处基地。冶炼作坊只是一环,后面要有锻造作坊,装配作坊,已经各种配套设施。这里未来的发展应该是一处兵工厂才成。不仅仅是鸟铳这种火器,其他的一些火器也可以研发。若是自己目光短浅,只为了眼前的事情做规划的话,将来必然又要重新规划,事倍功半。 “老岳父,我有个想法,把这野狗岭上上下下全部利用起来。打造十几处作坊。北边的山坡太陡,南边是水库,这东西两面地势平缓,可以整饬整饬。一层层的平整上来,起码可以有五六层的平坦地面。另外……野狗岭也有些高度,下边应该是岩石。若是能在下边凿空的话,那便更隐秘,且可利用的空间更大了。”张延龄说道。 不光是老铁匠,旁边跟着的众人都呆呆的看着张延龄。没人知道侯爷到底在想什么,侯爷这不是疯了么?他可知道这工程得多大,得花多少银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野狗岭下边倒是岩石。不过……延龄,你确定你要这么做?掏空这座山岭?那不得几十年么?”老铁匠沉声道。 “不是掏空,开出通道石室便好。我要的是内部的隐秘空间。而且也不用人力。马全黄四,你们叫些人手来,带上绳子,我们各处量一量。记录数据。回头我好进行一番规划。目前一切还都是我的初步想法,得以数据说话。” 张延龄说干就干,决定立刻丈量所有的数据,回去后可以规划草图,进行逐步的施工了。规划是最重要的,虽然并非短时间便能实现自己的想法,但是起码在后续的施工上不会互相干扰,可以一步步的推进下来。 于是所有人便有些惊讶的看见张延龄带着一群人拉着绳子在野狗岭上上下下进行丈量测绘。张延龄将数据全部仔细记录下来的同时,心中的一个蓝图也逐渐清晰。 第216章 恼羞成怒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一群人累的浑身大汗,终于基本完成。 张延龄回到山顶上,一屁股坐在帐篷下的椅子上,用衣襟扇着风歇息。 谈如青和阿秀挽着胳膊走过来,两个人的手里各攥着一束野花走了过来。 “侯爷这哪里是来游玩的?一群人被你折腾的精疲力尽,他们平日怕是也没这么辛苦吧。那个黄四适才腿脚发软都从山坡上滚下去了。你可真是能折腾人。”谈如青笑盈盈的道。 张延龄哈哈大笑起来,适才黄四爬坡拉绳子,可能是太累了,被藤蔓绊倒了,顺着山坡滚下去的样子很是狼狈。 “我不也满身大汗么?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张延龄笑道。 谈如青红了脸瞪了张延龄一眼,伸手将阿秀一推道:“阿秀,你相公要人心疼,你还不快去?” 阿秀笑道:“难道不也是你的相公么?迟早的事而已,该你去才是。” 谈如青瞪着眼指着阿秀嗔道:“哎呀,阿秀你变坏了,什么时候你也这么油嘴滑舌了?完了完了,近墨者黑,阿秀你被你相公给带坏了。以前那个阿秀去哪了?” 阿秀捂着嘴大笑起来。张延龄和谈如青也都笑了起来。 “坐下吧,说说话儿。你们两个摘了一下午的花?”张延龄笑道。 谈如青和阿秀坐在一旁。阿秀一边将野花插在注了水的小茶盅里,一边道:“可不止是摘花,谈小姐教我认药草呢。我认得了不少。” 张延龄笑道:“可莫要认这些了,有一个女大夫已经够了,到时候都忙着去钻研草药去,倒是不顾着人了。认药不认人可不好。” 谈如青岂不知张延龄在内涵自己这段时间钻研药方对张延龄的冷落。张延龄去谈家,她也没空招呼他,心里一门心思想着草药的配方,说话也心不在焉的。于是又狠狠瞪了张延龄一眼。 “那一位,一下午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她既不喜欢,又何必来。”张延龄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草地上的徐晚意身上。徐晚意和她的几名婢女一下午都坐在那里不动弹,完全没有融入众人玩耍的气氛中,主仆五人都是如此。让人头疼的很。 “我想郡主应该是放不开吧。我去瞧瞧,跟她说说话。”谈如青起身道。 阿秀道:“我也去。” 张延龄道:“你们不怕被赶走?” 谈如青道:“不会的。你也去,咱们三个一起去。别这么小气,人家好歹是你夫人,你待她也太冷淡了些。” 张延龄想了想道:“说的也是,走,要碰钉子一起碰。” 三人起身走出遮阳棚下朝着徐晚意主仆的方向行去。徐晚意主仆几人虽然坐在那里不动,但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适才三人谈笑的声音她们早就听到了,只一个个故作听不到也根本不扭头看。 张延龄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打招呼能不得罪徐晚意,却没想到徐晚意突然站起身笑颜如花的朝着他主动行礼。 “夫君来啦,快来歇歇。你都忙了一下午了。这一头的汗。来,我替你擦擦汗。” 张延龄僵在原地,这温柔来的太意外,有些消受不起。 一只香喷喷的帕子在张延龄额头上擦了起来,张延龄头上的汗早就干了,但拿着那帕子的手还是倔强的擦来擦去。 张延龄回过神来,忙笑道:“不用不用,怎敢劳动郡主。”他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徐晚意定是故意的。 “谈小姐,阿秀,请坐。夫君你也坐。诗情画意,把带来的点心拿出来,正好都有些饿了,吃些东西。坐啊,愣着作甚?”徐晚意微笑招呼道。 谈如青忙微笑道谢,当先坐在花布上。张延龄挠挠头也只得坐下。阿秀也坐在一旁。徐晚意突然变得这么客气懂礼,阿秀都有些蒙了。 诗情画意等人也不知道自家郡主为何会这样,只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也只能按照吩咐去拿点心果品。东西很快摆满了花布,都是京城顶级的糕点果品,极为昂贵精巧的那种。盛点心果品的器皿也精致无比,银盘金盏,精美粲然。这哪里是请人吃东西,完全是显摆。 “吃啊,吃啊。夫君,这是六味居的芙蓉酥,你尝一个。”徐晚意拿起一只来居然要往张延龄的嘴巴里喂。张延龄连忙接在手里笑着道谢。 “吃啊,尝尝滋味如何。”徐晚意笑道。 张延龄其实没有胃口,但出于礼貌只要放进嘴里,嚼了嚼道:“确实不错,六味居的点心确实名不虚传。” 徐晚意笑道:“那当然,一分钱一分货,一盒芙蓉酥三两银子,一盒只有十个,自然是好吃了。夫君再尝尝这个,桂花小酥饼。” 徐晚意又拿了一片点心往张延龄嘴巴里塞,张延龄拒绝也不是,躲开也不好,尴尬的要命。谈如青和阿秀坐在一旁也尴尬的很。徐晚意的行为怪异做作,旁边人看着当真如坐针毡。 “这个……郡主,这里没外人,不必如此。如青其实也知道咱们之间的那些事儿。你实在不必这样。”张延龄实在是忍不住了,轻声道。 徐晚意的手僵在空中,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忽然间她伸手将面前的银盘金盏一掀,哐当当点心飞了一地。 冷笑道:“给脸不要是么?爱吃不吃,你也不配吃这些。诗情,将这些点心统统丢到山坡下喂狗去。” 张延龄变色,皱眉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徐晚意冷声道:“干你何事?这些都是花我自己银子买的,我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张延龄低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无理取闹。注意你的身份。” 徐晚意腾地站起身来,大声道:“收拾东西,咱们走。荒山野岭的,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好没意思。” 阿秀忙劝道:“郡主,莫要生气。这时候可不能走,天都要黑了。” 徐晚意冷笑道:“本郡主爱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 阿秀不敢多言,只怔怔发愣。 谈如青轻声道:“郡主!天色确实太晚了,这时候回去不安全。侯爷他也没说什么,郡主何必生气。” 徐晚意冷声道:“谈小姐,张家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敢问你是张家什么人?” 谈如青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徐晚意大声吩咐道:“备车备车,回京城,回京城。” 众人看着面色铁青的张延龄,张延龄沉声道:“黄四,你亲自驾车送郡主回去。元成,你带两个护院骑马跟着护送,务必将郡主平安送回京城。” 徐晚意狠狠的瞪了张延龄一眼,一提长裙,飞步朝野狗岭下坡小路奔去。诗情画意四人提着包裹赶紧跟着去了。 第217章 夜游 张家众人都目瞪口呆,侯爷和夫人一言不合便闹掰了,夫人就这么走了,侯爷也气的要命,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张延龄确实很恼火,他几乎预见了是这种结果。来之前便担心徐晚意会毁了这场游玩,现在果然如此。关键是徐晚意的脾气让人捉摸不定,一言不合便爆发了。自己不过是提醒她不必要刻意装成对自己好的样子,因为在这种场合着实没有什么必要,免得她难受,自己也尴尬。 谁能想到,这便触碰了她的逆鳞了,当即便翻脸了。张延龄心中既恼火,又很无奈。 张延龄是想挽留她的,但是徐晚意对阿秀和谈如青的态度激怒了他。阿秀好心规劝,却被无端斥责。谈如青也被她夹枪带棒的讽刺了。这个女子当真是刁蛮无理,不可理喻。所以张延龄索性遂了她的意,连半句挽留的话也不肯说了。 “侯爷,莫要生气了。你得劝郡主回来。一会太阳就要落山了,路上不好走。再说就这么让郡主回京城了,这多不好。”谈如青皱眉轻声劝说道。 “不去。她要走便走好了。我可没得罪她。再说有人跟着护送,怕什么。她留在这里,大伙儿别想安生。你莫管了。莫名其妙,突然便生气了。谁得罪她了么?”张延龄兀自恼怒,摆手道。 谈如青看着张延龄叹息一声道:“哎,你呀,根本不懂她的心思。” 张延龄皱眉道:“她是什么心思?无理取闹的心思?” 谈如青怔怔看着张延龄片刻,轻声道:“罢了,回头再说吧。你这么大声作甚?大伙儿都看着呢。” 张延龄转头看去,见众人都呆呆看着自己不知所措。侯爷和郡主闹翻了,婢女仆役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张延龄吁了口气大声道:“没事没事,郡主是身子不适提前回京,咱们继续便是。都别站着了,各忙各的,准备一下,晚上的篝火和吃食,不用为这件事担心。” 众人闻言这才放松下来,开始各自准备晚上的饭食。 张延龄站了一会,心情难以平复。站在西南边看着下方水库中夕阳照耀下的波光粼粼的湖面甚是漂亮,想起来了半天居然没去水库瞧一眼,于是收拾心情下了坡道来到水库边上。 那水库周围已经绿树成荫,满是青草野花。赵家庄人按照规划在水库堤坝旁种下柳树和其他树木,固定堤坝。只一年不到时间,堤坝上已经是葱郁一片。周围原本挖掘的痕迹也被野草杂树占领,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工挖掘的痕迹了。 靠近水库的一角,更有一片荷叶碧绿招展,甚是喜人。那是新栽的莲藕蔓延所致。可以想见,不出数年,水库中必是漫天荷叶连绵,荷花盛开的美妙景色了。 站在堤坝上,看着湖水清澈,波光粼粼,让张延龄产生了下去畅游的冲动。虽然跟随的马全提醒湖水肯定很凉,但是这不能阻止张延龄脱了衣服跳入湖中。带着凉意的湖水让张延龄燥热的身体和头脑都冷静了下来。心情也大好了起来,之前的不快也在湖水的涤荡之中也慢慢消失。 …… 晚上的晚饭很是丰盛,篝火点燃,烤炙着带来的肉脯面饼以及一些菜蔬,蘸上酱料,配着酒水,自是一顿美味的自助烧烤的野餐。众人吃饱喝足,因为今日一天颇为辛劳,也都各自进帐篷里歇息。 阿秀得张延龄允许,今晚回家陪着老铁匠夫妇居住,也说说体己话儿。所以张延龄便成了独守空帐之人了。在帐篷里躺了一会,张延龄睡不着。起身出了帐篷想去找谈如青说说话,却发现谈如青的帐篷里的灯光已经熄灭。想着谈如青或许已经睡了,不便打搅,便转过身来独自走开。 然而谈如青的声音却从后方传来:“侯爷有事么?” 张延龄转过身来,只见帐篷门帘半开,谈如青探出半个身子来朝自己张望。篝火的火光照着她的面容,明暗之间更增俏丽。 “哦,喝了些酒水,老是睡不着,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把臂夜游。”张延龄轻声道。 谈如青想了想点头轻声道:“侯爷稍等片刻。” 不久后,谈如青走出帐篷,身上披上了一件披风,手里提着一个小茶盒,款款走到张延龄身边来。 张延龄笑道:“我倒忘了,晚上风凉,我也回去披件披风去。” 谈如青微笑道:“自当如此,春夏之交,最易受风寒。快去。” 张延龄一笑,快步回帐篷里取了披风披上,伸手接了谈如青手中拎着的小茶盒,拉着谈如青的手臂,缓缓往山岭边缘走去。 众人的营地帐篷扎在山顶中间位置,内圈是女眷帐篷,外圈是仆役护院的帐篷。所以离开了外圈营地,便脱离了篝火的照耀,四周也变得黑暗了起来。但是满天的星河灿烂,星光之下,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竟然发现四周也不是那么漆黑一片了。 两人站在斜坡上方,夜风吹来,四周蛙鸣虫声入耳。星空之下,远处西山的轮廓似乎都依稀可见。此情此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赞叹出声。 “好美的夜色。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身在京城之中,难得有这样的夜晚。听风吹虫鸣,看星河璀璨。”谈如青轻声赞道。 “是啊,可惜后面营地的篝火干扰。守夜的人也在看着咱们。不如我们去坡下水库边坐一坐。”张延龄道。 谈如青点头道:“好。只是山坡不好走。” 张延龄一笑,伸手一抄,将谈如青横抱在怀中,一步步沿着山坡下来,不久后便抵达水库旁边。 谈如青一直如一只乖巧的小猫一般依偎在张延龄的怀里,直到水库旁边站定的时候,才挣扎着要落地。但张延龄没有放下她,而是在黑暗中凑过来鼻息温热的嘴唇来。谈如青轻笑一声伸手勾住,两人吻在一起。 无休无止的亲吻仿佛没有结束的时候,直到水库之中哗啦一声水花响动,这才惊醒了沉迷温柔中的两人。 “那是什么?”谈如青受了惊吓问道。 “水鬼来捉你了。”张延龄笑了起来。 谈如青猛锤了他一下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第218章 夜游(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9章 变故 半夜时分,整个营地被一阵惊惶的吵闹声惊醒。张延龄和谈如青夜游回来刚躺下没多久,便被喧闹之声吵醒了。他赶忙钻出帐篷来,正看到黄四从篝火旁飞奔而来的身影。 “侯爷,侯爷!”黄四气喘吁吁,衣衫发髻散乱,满头大汗,脸上还淌着血,样子极其狼狈。 张延龄诧异迎上前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快便将夫人送回去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黄四喘着粗气摆着手叫道:“我没事,侯爷,是路上出事了。” 张延龄惊道:“出什么事了?其他人呢?” 帐篷里,黄四低声快速的禀报了发生的事情。 傍晚时分的争吵之后,张延龄吩咐黄四和赵元成等人护送徐晚意主仆回京城。以正常的速度,其实只需一个多时辰便可赶回京城,在天黑之前完全可以抵达京城。但是,因为徐晚意有晕车的毛病,所以回去的路上吩咐了黄四行得慢些,免受晕车之苦。 正因如此,太阳落山之后,众人只行了一小半的路,才到了京西官道半途,天便已经擦黑了。天色昏黑之后行路更是缓慢,不敢快速行进。 赵元成让一名护院在前方探路,以免路上有什么障碍物,但不久后,那护院神情紧张的赶回来禀报说前面官道上远远的有一队人举着火把迎面来了,不知道是什么人。 赵元成有些谨慎,荒山野外,自己几个人护送着郡主主仆五人回京城责任重大。天色已经漆黑,此处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京城还有十几里地的地方,怎可不加着小心。 于是乎赵元成让黄四先停了车等着,他跟着护院往前去瞧瞧情形。看看来的是什么人。然而护院和赵元成上了前面的小坡看去,发现前方一片漆黑,哪有什么举着火把的人前来。 护院也甚是纳闷,发誓赌咒说自己刚才上了这官道坡上便看到前面约莫里许之处有一串火把。起码有个十几个火把以上,自己绝不会看错。 赵元成虽然将信将疑,但是护院发誓赌咒说看到了。再加上那可不是一两只火把,看到的是十几支火把,眼花的可能性便不大了。况且他也没有撒谎的理由。 于是乎,赵元成带着护院亲自往前去查勘,然后他们果真看到了人,还听到了挖掘的声音。前方坡下的位置,约莫有二三十个人影在道路上不知在挖掘什么。赵元成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这可不是修路的人,哪有黑灯瞎火大晚上修路的,那是在挖陷坑。这帮人定非良人。 赵元成偷偷的往前摸近了些,听到了几句这帮人的说话。领头的叫他们快些挖好壕沟,铺上草席覆上泥土还原。说什么‘明日等他们回京城的时候,路上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还说什么‘这一次一定要做的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的线索,事成之后人人重赏。’ 赵元成听了一会,不敢再听下去,因为已经确定这帮人是歹人了。而且极有可能是针对张家人的。他们的话语中流露出了蛛丝马迹。 赵元成赶忙和护院赶回来禀报。黄四和徐晚意等人听了这话心中怎能不惊讶?虽不能确定那帮人到底是什么人,但他们显然是歹人。于是众人立刻掉头往来路上走。 然而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居然派了十多骑沿着官道往前搜索而来,不知道是他们要寻找更好的地点还是发现了众人的踪迹。无可奈何之下众人只能加速逃离。好死不死因为马车载人太多,黑灯瞎火的两拉车的马儿又看不清路,拐弯的时候直接冲到了官道旁边的草丛里。 马车翻覆的声音似乎惊动了那些人,他们不但加快速度追来,还有人去叫了其他人前来搜索。 无奈之下,赵元成决定让黄四赶紧骑马回来禀报侯爷,他自己则和两名护院领着徐晚意主仆几人在山野之中找地方躲藏起来。只有找地方躲藏起来不被发觉,才有可能躲避搜捕。毕竟山野之地,漆黑一片,随便找个沟壑草丛一猫,想要搜索到还是要花时间的。 黄四自然不敢耽搁,上了马赶紧往回赶,因为赶路太急,路上从马背上摔下来摔了一跤,脸上的伤是摔下来时擦破的皮。 张延龄听了黄四的禀报,眉头紧锁。按照黄四所言的情形,基本上可以判断那伙人绝非善类。在路上挖掘壕沟,那显然作为阻止车马经过的路障来用的。这帮人趁着天黑鬼鬼祟祟的这么做,自然只能意图不轨,要做不良之事。 至于究竟是针对谁的,倒一时不能完全断定。毕竟这条官道是通向西山贯穿太行的官道,商贾货运也有不少。很难说是针对自己的还是针对那些客商货物的。 不过张延龄觉得,如果是强人意图劫持客商货物,大可选择在西山官道中动手。山高林密,动了手便可藏匿无踪。无需在山外距离京城不过十几里的地方动手。这不符合常理。 更重要的是,京畿西山官道一带还没听说有山匪啸聚横行的情况。西山是京城王公贵族们经常来打猎游玩的地方,这一片的治安还是很好的。 所以,这伙人的来意还真不好说,搞不好还真是针对张家人的。 但不管怎样,目前局势紧急。赵元成和两名护院带着郡主主仆五人现在处在危险的境地。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也已经有快两个时辰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需要立刻赶去增援。 张延龄也来不及解释太多了,当下让马全迅速集合仆役人手,又简单的跟谈如青说了情形,让她带着其他人立刻回到赵家庄去等待自己回来。 谈如青自然很是担心,但也知道徐晚意处境危险,必须得快去救。只得叮嘱张延龄要小心些。怀着紧张和担心看着张延龄一行快步下了野狗岭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行人骑了三匹马,驾了两架大车迅速上了官道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也不管什么天黑路好走不好走了,不断的抽打着马匹,让它们快些赶路。好在后半夜还有些残月和星光,倒也不是那么太黑,总算是没出什么事故。 出赵家庄北侧官道往京城方向奔行了约莫二十里地之后,便接近了黄四说的那一片出事的地方了。车马上了官道一个缓坡之后,前方山野之中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在闪烁,像是散布在黑暗旷野中的鬼火一般慢慢的移动着。 第220章 混入 张延龄连忙命所有人下了马,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那晃动的火把一定是对方的搜寻人手。这说明对方还在搜索,也许意味着他们还没搜查到徐晚意等人。这是好消息。 忧的是,散布官道南北野地里的火把数量不少,那说明对方的人手足有数十人甚至更多。这可比黄四口中说的二三十人多了。对方如果是有备而来的强人的话,以目前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恐怕难以正面匹敌。 马全和黄四外强中干,其余几个都是家中仆役,这帮人也只能是威慑大于实用。正面动手,必无胜算。 张延龄多么希望此刻陈式一在身旁,若有他在,以他的身手,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可惜自己拒绝了陈式一全天候护卫自己的提议。 “侯爷,咱们怎么办?”马全在旁低声问道。 张延龄皱眉沉吟了一会道:“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不能硬来。这样,咱们分两队,偷偷摸过去。相机行事。” 马全和黄四翻着白眼无语,这算什么计划?相机行事? 好在张延龄做了进一步的阐释:“你们两个带三名兄弟去路北。我带其余兄弟去路南面。咱们悄悄摸过去,找机会干掉他们。但注意不要打草惊蛇。有机会就下手,没机会便藏着。别逞能。” 马全黄四连连点头答应。当下众人兵分两路慢慢潜入野地里,悄无声息的前面摸过去。 张延龄带着三个人往前摸了里许,逐渐接近对方搜索区域。前方有很多火把晃动,不少人在前方山坡上往下方搜索而来。这是个往下的斜坡,张延龄等人所在为位置在山坡下方,若是再往前摸,很容易被发现。 张延龄看得出来,对方并非杂乱无章的搜寻,而是相隔三十步左右的距离沿着扇形区域完完全全的搜索一遍。然后再转方向朝着另一片区域搜索一遍。像个篦子一样的篦过去。这既利于相互的增援,又能以最快的效率搜索整片区域。看起来训练有素,绝非杂乱无章。 “你们呆在这里莫动,我一个人过去行事。”张延龄低声对身旁三人说道。 三名仆役楞道:“侯爷,那怎么成?岂能让侯爷一个人去冒险。我们得跟着保护你。” 张延龄道:“你们别跟着我,便是最好的保护。就你们三个的身手,靠近就会被发现。老老实实的在坡下趴着,别出声,别惹麻烦就好。如果有爱护侯爷的心,等你家侯爷被他们抓了,再来拼命吧。” 三人无奈,只得听命。张延龄倒也不是托大,而是那三个家伙确实没用。这一路摸过来都摔了十几跤,若不是相隔的远,早就被别人发觉了。带着他们还不如自己行事。况且,自己有火器在手,可有自保之力。 张延龄缓缓的顺着坡地往上爬去,上方火把耀眼,一排人举着火把正往下坡搜查而来。他们之间相隔有二三十步远的样子,相互之间保持着距离和沟通。 “都瞪大眼睛。好好的搜。他们逃不远的。那马车上的是女眷。看起来正是咱们要找的人。几个女子能跑哪儿去?定躲在这一片地方。必能搜出来。”远处有人大声吆喝着说道,声音清晰可闻。 “头儿,找到了她们,咱们得好好拿她们快活快活。害得老子们折腾了这么久。”另有人叫道。 “你闭嘴,头儿说了,搜不到人,走漏了风声,咱们都得挨板子。好好的搜你的吧。” 张延龄无心去听他们说什么,他伏在草丛之中,发现自己的位置正是前方一名举着火把搜查的人的行进路线。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张延龄迅速爬了几步,躲到了一丛密集的荆棘旁边。他无需把自己躲得严严实实,只需要在上面的角度看不到自己便成。对方走到近前来是肯定能发现的,但那并不重要。 脚步悉悉索索,上方那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用钢刀在草丛里拨拉着,眼睛四处张望着走了下来。前面是一丛荆棘灌木,火把照耀下,背面是一片黑色的影子。就在那人探出火把照亮阴影处的时候,他看到了蹲在阴影里的那个人。那个人像只豹子一样扑了上来,然后自己的心脏位置一阵剧痛,整个人便扑倒在山坡上,再无意识。 张延龄伸手从倒下的死者手里接过差点掉落的钢刀,没让钢刀落地。顺手将手中滴血的匕首插入腰间。一切干脆利落。扑上去,出其不意刺入对方心脏,一击致命。对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张延龄抬脚一勾,那死者的尸体便滚入草丛之中。这才拾起掉落的火把。 “阿六,你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吵吵闹闹的。”侧前方一人似乎感觉到了异样,转头大声问道。 “没什么……踩到了一条蛇,吓了一跳。没事了。”张延龄含混答道。 “蛇有什么好怕的?胆小鬼。火把都吓得都掉地下了。”那人嘲讽道。 张延龄没有搭理他,他知道那人并无怀疑。稍微安定之后,张延龄瞟了一下草丛里的尸体,发现那人居然是脸上蒙着黑布的。张延龄毫不犹豫的扯下黑布裹在了自己的脸上。 搜寻的队伍中混入了一个外人。这正是张延龄的计划。与其躲躲藏藏,还不如大大方方。反正黑灯瞎火,对方也未必知道谁是谁。跟着对方搜索,他们便是一起寻找徐晚意赵元成等人的帮手。 …… 徐晚意此刻正狼狈的躲在一处沟坎之下,她的脚踝疼痛难忍,肿的老高,根本无法再走半步。不久前马车翻覆之后,她们主仆被迫往山野之地逃走。但不久后,她便再也跑不动了。 别的人还以为徐晚意跟着大伙儿一起,殊不知她已经掉队了。本来身旁诗情画意跟在后面,但天太黑,所有人又都心慌意乱,惊魂之下跑着跑着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谁了。 徐晚意又不敢大声叫喊,只能一个人乱走。哪里有火把灯光,她便往反方向走。最后四面都是火把,她也一脚踩空崴了脚,摔在了一处沟坎下方的泥水沟里,再也动弹不得了。 第221章 救星 脚踝上的伤势自是疼痛难忍,但更难忍的是此刻的处境。 这泥水沟中全是烂泥,自己整个身子都扑在里边,臭烘烘的气味让人作呕。更可怕的是有各种虫子蚂蚱青蛙之类的东西在周围乱窜。各种各样的爬虫飞虫就这么直接跳到了她的脸上跳来跳去,有的还钻到衣服里咬人,徐晚意恨不得大哭出声。 四周火把晃动,那些不明身份的人正在到处搜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但很显然,落到他们手中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只能死死的咬着嘴唇,将身体贴在水沟边缘的草丛下边,忍受着泥水的恶臭和寒冷,希望可以躲过这一劫。 然而,世上的事往往便是如此,越是担心什么,便越是会发生什么。 两名举着火把的人本来已经走过了她藏身的沟坎了。好死不死一只青蛙在火光的刺激下跳了出来,一下子跳到了徐晚意的脸上。徐晚意虽然紧闭着嘴唇,但还是惊吓的发出了闷哼声。 走过去的那人立刻转头,瞪着眼看了过来。徐晚意简直要哭出来了,忙将头埋在泥水里一动也不敢动。 “发现什么了?”一个人的声音含混传来。 “老六,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另一人道。 “你听到了什么了?”那含混的声音问道。 “好像是在那边草丛里,有人哼了一声。”另一人道。 “我怎么没听见?你莫要听错了。”老六道。 “他娘的,老子说话你还不信。他娘的,老六你今天不对劲,嘴巴里说话怎么含含糊糊的,还敢跟老子顶嘴了。过来,你打头阵。”那人骂道。 老六道:“我可不敢,我给你断后。” “**娘。老六,你真是个胆小鬼。罢了,给老子在旁压阵。”那人骂着,脚步沙沙的走了过来。 徐晚意整个人趴在泥水里,她就像是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只要自己看不见对方便觉得别人也看不见她。整个人瑟瑟发抖。 那人缓缓靠近,举着火把探着身子用钢刀将水沟上方的长草缓缓拨开。然后,他看到了趴在水沟里的的徐晚意。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腻声笑了起来。 “瞧见没?老六。水沟里趴着一条大白鱼。”说着话,那人伸手抓住徐晚意的头发,硬生生将徐晚意的脸掀了起来。 徐晚意在她的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种绝望的事情。趴在那里,浑身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僵硬着动弹不得,被人抓着头发掀起脸来,听着那人在自己头顶上笑。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光亮处,任人观赏一般。 “瞧见没,瞧见没?哈哈,好像是个女子。老六,老子说什么来着?这回信了吧。啧啧,长得还挺漂亮。”那人用钢刀指着徐晚意苍白的脸。慢慢的伸手过去要捏徐晚意的脸。 徐晚意浑身颤抖僵硬着,惊恐和绝望已经让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大手朝着自己的脸摸了过来。心中哀叹着:自己当真命苦,怎么就到了如此境地,临死都怕是都难以清白了。现在自己多么希望能够快速死去,可惜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弄丢了,不然自己应该结果了自己才是。 突然间,面前那人的身子震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老六……你他娘的……”那人尽全力扭头想往后瞧,声音嘶哑而恐怖。 徐晚意惊恐的看见,那人的喉咙处正汩汩的冒着鲜血,他每说一个字,喉咙伤口处的血便喷涌一次。血液喷溅到徐晚意的脸上,徐晚意甚至感受到了热乎乎的感觉。 噗通!那人一头栽了下来,头插在徐晚意面前的沟渠草丛之中,身子无意识的抽搐着,像个被掐了头的蚂蚱。 徐晚意惊恐的透不过气来,她用尽全身气力坐起身来,远离面前抽搐的尸体。耳朵里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郡主,莫要动,莫要喧哗,我来救你。” 徐晚意惊愕的瞪着说话的那个名叫老六的人,他正将血迹斑斑的匕首插入腰间。 “你……你……” “是我,郡主。”张延龄沉声道:“别出声,周围都有人。” 徐晚意终于确认了声音,惊喜交加的看着面前之人,激动浑身颤抖起来。不知道改哭还是该笑。救星来了。关键时候,绝望之中,自己的救命稻草来了。此刻不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突然冒出来的张延龄。用黑夜中的明灯,沙漠中的甘泉来形容也不为过。 “侯……侯爷……呜呜呜!”徐晚意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嘘……莫要哭啊,周围全是敌人。你快爬上来。”张延龄低声道。 “我……脚崴了,呜呜呜……站不起来了。”徐晚意边哭泣边道。 张延龄皱眉上前,伸出手臂过去绕过徐晚意湿淋淋的胸口伸到她腋下紧紧搂住。徐晚意也像个八爪鱼一般,一下子便缠着了那只手臂。张延龄一用力,将一个湿淋淋泥呼呼的身子从沟渠里给提溜了出来。徐晚意身子颤抖着,整个个人紧紧的黏在张延龄身上,手指死死的抠入张延龄的肩肉里,再也不松手了。 张延龄知道再这么下去会暴露,于是抬脚将那具尸体揣入沟渠之中。迅速将火把熄灭,抱着徐晚意飞快远离此处,往西边安全地带而去。本来想继续混迹其中的,但现在只能放弃了。 直到距离敌人搜索之地有里许远的时候,张延龄才在一处沟坎背面停了下来。剧烈的喘息着歇息。徐晚意依旧像个八爪鱼一样的紧紧的勒着张延龄,不肯松手。 “你可以松手了。我肩膀上的肉要被你挖下来了。郡主,松一松手,我快要窒息了。”张延龄道。 “我不……你休想丢下我。我害怕……呜呜呜。”徐晚意一边哭着,手上反而抱得更紧了。 “郡主,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你告诉我,诗情画意他们呢?元成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爬在那水沟里?”张延龄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追下来……我们就跑,然后便都跑散了……我崴了脚,掉到那水沟里动弹不得。呜呜呜。这些是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徐晚意颤抖着哭道。 第222章 迎敌 张延龄忙柔声安慰她。徐晚意的情绪一直难以平复,抱着张延龄死活不松手。张延龄无奈,也知道她受到的惊吓过度,丢下她一个人也确实不太放心。 见她身上全部湿透,浑身泥水,整个人萎靡不堪。张延龄忙脱下披风将她裹在披风里,替她擦拭干净。徐晚意虽然情绪逐渐恢复,但却一直不肯松开张延龄。张延龄心中焦急,却也没什么办法。 就在此时,猛听得远处火把闪耀之处有人大声的呐喊起来。数十只火把迅速朝着官道方向聚拢而去。与此同时有兵刃交击之声和交手的呼喝之声传来。张延龄立刻意识到,有人被发现了。 两侧官道上的火把都迅速往官道上聚拢而去,几十名敌人显然都去合力围杀被发现的人了。不管被发现的是黄四马全他们,还是赵元成他们,张延龄都不能坐视不管了。 “郡主,我要去救人,你若不肯放手,我便只能带着你一起去了。到时候生死难料,你可莫怪。”张延龄沉声道。 徐晚意叫道:“你带着我一起去便是,我再也不想一个人被丢下来了。” 张延龄点点头道:“好,咱们去骑马。来,我背你上去。” 张延龄蹲下身子,徐晚意毫不犹豫的伏在张延龄背上,张延龄反手托住徐晚意两片软绵绵湿漉漉的丰臀往上一送,将徐晚意背在背上,迈开大步往官道上方奔去。 徐晚意的屁股被张延龄托在手掌里,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来。她想起了那天被张延龄打屁股的事情。不知为何,每次想起此事她都气的要昏厥,但此刻张延龄又触碰自己的贵臀,她却没有半点的愤怒。 “我是在干什么?他是要急着救人的。如此危急情形,我想这些作甚?”徐晚意暗骂自己两句,定神搂住张延龄的脖子,不在多想。 坡顶上的马儿还在路旁,张延龄将徐晚意送上一匹健马马背,然后翻身坐在前面。让徐晚意将披风递给自己,将披风撕成两个长条,胸口一道,腰上一道,将自己和徐晚意紧紧的捆绑在一起。 “郡主,你记着,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乱动,只抓紧我便好。”张延龄喝道。 “好。”徐晚意紧紧的搂住张延龄的腰,将身子紧紧贴在他温热的后背上,闭上眼睛心道:今日听天由命,死了便死了。 张延龄一抖缰绳,马儿窜出疾驰下坡冲向前方混乱的战场。 前方官道上,马全和黄四以及赵元成等人已经被二十多名蒙面强敌围在当中。赵元成是因为发现丢失了徐晚意,所以带着一名护院回头来寻找的。结果被对方发现了踪迹,于是两人便奋起反抗往官道上边打边退,尽量远离其余藏匿的人。 马全和黄四等人以为是侯爷被人发觉,赶来救援,所以全部暴露。相互照了面才发现并没有侯爷在这里。但是已经被四面八方的敌人给缠住包围了。 一边是全副武装的强人,人数也占据优势。另一方除了赵元成之外,其余的脸兵器都没有,拿着的只有匕首棍棒这种武器,实力上完全不对等。只片刻,便有两名张家仆役中刀倒在血泊之中。 “你们是什么人?我乃锦衣卫南镇抚司亲卫队锦衣校尉赵元成,你们要命的话便速速退散,不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赵元成不得已亮出身份,想以锦衣卫的身份吓倒对手。 “哈哈哈。看来没错,就是你们。找的便是你们。兄弟们,一个不留,全部宰了。”对方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家主人是大明建昌候张延龄,你们这帮匪徒不想活了么?”马全也赶忙亮出金字招牌。 “张延龄?哈哈哈,那更没错了。张延龄那厮在哪里?藏起来了是么?不要紧,宰了你们再去找他。他躲不了的。”对方更是大笑了起来。 两个金字招牌都没用,只有死战一条路了。双方呼喝叫骂,你来我往在官道上斗成一团。盏茶时间,张家仆役又伤两个。黄四冒进,一棍子打翻了一名敌人,但自己也被在胳膊上砍了一刀,疼的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围攻更猛烈,赵元成马全黄四等人已经在勉力支撑了。对方轮番进攻,他们很快便要支撑不住了。 “张延龄,你个缩头乌龟,再不滚出来,叫你的手下统统完蛋。你若还是个男人,便滚出来受死。老子们找的是你,你躲也躲不过去。滚出来!”一名领头的蒙面强人朝着四周的黑暗旷野大声吼叫起来。 “缩头乌龟王八蛋。滚出来!” “再不出来,把你的收下剁成肉酱!” 众强人也纷纷叫骂起来。 就在此时,急促的马蹄之声从官道上传来。所有人都惊愕的朝着马蹄响起的方向看去,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匹黑马在夜色之中显现了出来,飞速冲来。 “是他,是张延龄,拦住他。”有人叫道。 “拦住他。拦住他。”七八名敌人挥着钢刀横在路中间意图阻拦。 黑马迅速接近,马上那人手持黑乎乎一物对准了拦在马头前的数人。火苗的亮光闪烁了一下,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一团火球燃起,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夜空。震的所有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站在路中间的七八名敌人像是被毒蛇咬了一般跳了起来。当中三人仰天倒地,无声无息。旁边几人捂着胳膊胸口大腿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了起来。 第223章 我不会啊 在所有人都还在惊愕的时候,马儿飞驰而过,冲向官道另一侧。马上那人钢刀在手呼呼作响,挟火器一击之威,众强人纷纷喝骂着纵跃到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张延龄策马冲入官道另一侧的黑暗之中。 有人迅速检查了倒地的几人,当中三人面孔和胸口处各有十多处孔洞汩汩往外冒血,人早已气绝身亡。旁边几人受到波及,身上各种数弹,不及要害,但也贯穿血肉,疼痛难忍。 “狗崽子居然有火器,**娘的。都愣着作甚。还不上马追?”领头强人大声叫骂道。 “这……他有火器……” “怕什么?他那火器刚刚发射,人又在马上如何装填?上马,追!” 众人如梦初醒,确实火铳只有一枪头买卖,那厮骑在马上,如何装填。追上去还不得将他剁成肉酱。 除了围着马全赵元成几人十余名敌人之外,其余众人纷纷从路边牵了马儿准备上马。就在此时,马蹄声又响了起来。众人惊惶转头看去,但见张延龄居然骑马又折返了回来。 “草他娘,还来?”众贼人心中刚刚骂出这一句,对方手中的火器响了。 “轰隆!”火光耀眼,轰鸣之声震耳欲聋。 这回三名站在一起的敌人应声栽倒在地,大面积的霰弹不但轰倒了他们,连同旁边的一匹马儿也轰倒了。烟雾弥漫在四周,呛人之极。官道上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马全,元成,还不赶紧冲出去。”张延龄大声叫喊着策马疾驰而过,冲向官道另一侧。 赵元成马全黄四等人如梦初醒,这等机会怎么能错过。赵元成大喝一声挥刀冲向两名敌人,马全和黄四等几人也同时冲出。正处在震惊之中的几名围困之敌见状下意识的躲往一旁,被赵元成等人冲开一道缺口,几人狂奔如黑暗的旷野之中。 呛人的烟雾之中,张延龄疾驰而过,冲向官道另一侧。 强人头目明白了,对方火器装弹的速度定然极快,绝不能给他勒马装弹掉头再来一回的机会。他翻身上马,大声吼道:“全部给老子上马追!这回他火器是真的没用了。跑了的不要追了,宰了张延龄便大功告成。” 众敌人闻言纷纷上马,强人头目和七八名敌人已经策马冲出追了下来。 张延龄本想冲出百步之外和之前一样勒马装弹,掉头再来一轮,但是坐在身后的徐晚意惊叫了起来。 “他们追上来了。” 张延龄扭头看去,果然身后火把一片,二三十骑举着火把疾追了上来。最近的已经在数十步之外。张延龄不得不催动马匹继续往前奔跑。 但毕竟两人共骑,负重不同。而且张延龄的骑术也只一般。况且黑灯瞎火的骑马飞驰,两眼一抹黑往前冲,真可谓是盲人瞎马,速度也提不上去。很快后方马匹便追到身后不远处,敌人大声的咒骂声已经清晰可闻。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要被他们追上。 “郡主!帮我!”张延龄大声叫道。 被颠簸的七荤八素的徐晚意叫道:“怎么帮?” “在我前腰的牛皮囊里取弹药,你帮我装弹。”张延龄叫道。 “我……我不会啊。”徐晚意叫道。 “我教你,伸手到前面来,掏出火药袋。快!”张延龄大声道。 徐晚意无可奈何,只得伸手过去摸索,很快抓住了温热的一物,用力一扯。 张延龄惨叫一声,声音都变了:“不是那个,你这娘们!往上,在腰间皮囊里。疼死我了。” “哦哦哦。”徐晚意连忙松手,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抓了什么不该抓的东西,羞的浑身燥热。 “快啊。磨蹭什么?”张延龄大声喝道。 徐晚意连忙在张延龄前腰处摸索,果然摸到了小皮囊,抓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纸袋。 “对,就是这个。咬开袋子,倒过来塞到鸟铳枪口里去。”张延龄一手控制着马缰,一手将鸟铳枪口倒转从腋下塞过去对着徐晚意。徐晚意手忙脚乱的将纸包弹袋口咬开,将纸包倒转过来塞进枪口里。 “现在怎么办?”徐晚意叫道。 “拿着火器。”张延龄叫道。 “什么?”徐晚意叫道。 “快拿着火器,贼人追上来了。”张延龄大吼道。 徐晚意赶忙将火器接过来,沉甸甸的差点脱手,赶紧牢牢的攥在手里。同时她也看到一名敌人策马从后方已经追近,恶狠狠的眼睛正瞪着自己,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张延龄已经抽出腰刀,敌人冲到身旁,他不得不抽刀肉搏了。 “呼”的一声,几乎和张延龄并驾齐驱的那人一刀砍了过来。张延龄挥刀挡住。兵刃交击,蹦出几点火星来。 “晚意,拿通条压实弹药。通条就是卡在枪口下方的那根木杆,一抽便抽出来了。”张延龄叫道,同时‘当啷’一声架住了对方砍来的第二刀。 徐晚意手忙脚乱的扯下通条,因为颠簸和紧张,插了几次才插入枪口之中用力捅了几下。 “然后呢?”徐晚意快要哭出来了。因为她看到敌人一刀砍来,擦着张延龄的肩膀掠过,差点砍中。 “引药在我腰眼处挂着,是个小黑铁瓶子。拔了瓶塞倒一丢丢在那罩子里。就是那个铁勺子模样的东西。然后……” 张延龄急速的说着话,连续挥动兵刃连续格挡了两下敌人的进攻。但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右侧又一匹马追了上来。张延龄心头有些发凉。他觉得今晚怕是难逃一劫了。 火器装药虽然步骤简单,但是教一个新手却很困难,徐晚意并不知道火器的结构,光是解释部位便要解释半天。等她装填完毕,交到自己手里,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张延龄心里已经放弃了这件事。他迅速考虑对策,决定策马往官道旁的旷野里冲,这样落马之后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能在黑暗的旷野里能跑多远是多远。 张延龄一咬牙,正准备拨转马头往右急转。但就在此时,张延龄听到身后咔吧一声轻响。张延龄对这声音太熟悉了,那是扳机扣动的声音。 “轰隆!”张延龄的耳朵差点背过去气去,脸侧一阵火烫,那是被引药燃烧的火焰灼烧的感觉。 嗡嗡的耳鸣声中,张延龄看到左侧骑在马背上的敌人的胸腹处冒出血光来,整个人像一只破口袋一般翻落马下。在惯性的驱使下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 第224章 退敌 “郡主,你居然会用火器,太好了,哈哈哈。咳咳咳。”张延龄惊讶之余大笑起来,激动之时吸入了几口烟尘又剧烈咳嗽起来。 “我……我……我适才见你装药开枪的,我便想起来了。可我杀人了……怎么办?” 徐晚意双手握着鸟铳,手腕酸麻,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也丝毫没感觉到。她只沉浸在自己亲手发射火铳将左侧马上那骑士的胸口轰出一片血洞的惊骇之中。 “哈哈哈,杀的好。继续。快装药。药装好了就开火。把他们一个个的轰下马来。哈哈哈。”张延龄太开心了,没想到徐晚意居然会开枪,那一切都好办了。 徐晚意在张延龄的催促下又装了一发弹,这次右侧那骑士连人带马被轰翻在地。徐晚意的手法越发的熟练,不待张延龄吩咐便装了第三发弹。朝着后方追来的数骑再轰一枪。 “轰隆”一声,敌人头目右臂中了一枪,惨叫大骂。用力勒马,大声叫道:“草他娘,便宜了这小子。今日风紧,扯呼!” 其余众骑早就已经心惊胆寒,闻言一言不发勒马掉头,一路狂奔而去。 …… 张延龄勒住马匹回头看着对方数十骑举着火把飞快逃走的身影越来越远,心中兀自不敢相信居然能逃过这一劫。他解开捆绑着自己和徐晚意的布条,跳下马来。徐晚意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坐不住,张延龄伸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抱下马来。 徐晚意身子抖动着,尚处于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和惊恐之中,身子瘫软无力的靠在张延龄身上。 “侯爷,我……我……”徐晚意喃喃道。 张延龄将她手中的鸟铳取下插入腰间,伸手捧着她的脸。见她满脸惶恐,脸上又是泥水,又是血迹的斑点。半边脸上被引药灼烧的黑乎乎的,半边的头发都烧掉了不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怜惜。 此时此刻,对这个女人之前所有的任性和不快都不值一提。若不是她轰了这几枪,今日便有**烦了。老天保佑,自己在她面前只装了两次弹,她便记住了开火的顺序。关键时候帮了大忙。那还说什么?还能责怪她什么? “郡主,你把敌人打退了,你立了大功呢。”张延龄扶着她慢慢坐下。 徐晚意呆呆道:“我……我杀了人。” “那些都是恶徒,该杀。你不必担心。”张延龄柔声道。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为何在这里拦截我们?” 张延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弄清楚的。” 徐晚意道:“都怪我任性,我若不闹,便没有眼下的事情了。” 张延龄摇头道:“不,得感谢你才是。他们是准备在我们回来的路上袭击的。若不是你今晚闹着回京,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阴谋。他们在路上挖好了陷坑,我们全部在劫难逃。你立了功呢,救了我们所有人呢。” 徐晚意瞪着张延龄道:“这么说……我没错?” 张延龄笑道:“你没错,不要多想。你感觉怎样?身子有没有不适?你的脸受了伤呢,头发也烧掉不少。我忘了告诉你,开枪的时候要偏转一些。” 徐晚意吓了一跳,叫道:“啊?我的脸?” 她伸手一摸自己的脸颊,疼的吸了口冷气叫出声来。 “莫要乱摸,灼烧之后会起泡的,千万别弄破了,不然会破相的。”张延龄忙制止她道。 “啊!那怎么办?会破相么?那我岂不是会成为丑八怪?那可怎么办?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我死了算了。”徐晚意突然大哭起来。 张延龄愕然无语,心道:刚才那么危险也没见你哭,却为了破相大哭,女人的关注点真是奇怪的很。 “莫担心,这种是灼伤,会好的。回头请谈小姐帮你治疗,谈小姐妙手回春,定然连个疤都落不下。”张延龄安慰道。 “当真么?”徐晚意脸上挂着泪珠问道。 “当然。”张延龄苦笑道。他也不知道谈如青有没有这手段,眼下只能这么安慰她了。 两人坐在官道上喘息,不久后马全赵元成等人小心翼翼的聚拢来。天色漆黑,也不知敌人是否真的离去了,却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小心警戒。 过了一会,但听到后方官道上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众人大惊,以为又遇到什么情况,忙打起精神来准备应付,却听到那些人大声喊叫着。 “侯爷!你们在哪儿?” “相公,你们在哪里?” “元成,你们在那里?” 张延龄等人听到喊叫声松了口气,原来是阿秀和老铁匠他们到了。赵元成忙上前迎接,不久后一大群百姓手持棍棒刀叉举着火把赶到。原来是阿秀和老铁匠得了消息,老铁匠当即召集庄园各村青壮抄家伙赶来救援。但没有车马,全靠步行奔跑来此,所以来的晚了,一个个跑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张延龄感动不已,老铁匠和百姓们敢冒着危险来救援,虽然来的迟了,但是这份心意已经足够让人感动了。众人阿秀见了张延龄后惊喜交加,又见众人狼狈的模样,有的还受了伤,惊惶不已。当再看到地面上倒毙的尸体,更是惶然无措。 张延龄简单的告知了他们情形,并没有说的太细,只说是遇到了劫道的强人,对方被杀了几个便逃了。事实上这事儿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但这些事也无需说的太清楚,回头自己自会查勘清楚。 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马全和赵元成骑马沿着官道去前方查看敌人是否全部跑了。不久后回来禀报说敌人已经全部不见了踪迹。张延龄这才下令分几个队伍去寻找失散之人,并且清点人员。 不一会,躲藏在山野中的一名护院和诗情画意等人被找到了。诗情画意等几人回到官道上,见到徐晚意之后都跪地痛哭磕头求饶告罪,自责不已。确实,身为徐晚意的婢女,连主人都弄丢了,这个罪责确实不小。 不过徐晚意倒也没太责怪她们。因为她也明白昨晚那种情形大伙儿都惊慌失措,黑灯瞎火的她们也并不知道谁跑丢了。听赵元成说,等发现徐晚意跑丢了的时候,诗情画意几人执意要回来找自己。所以赵元成才带着一名护院回来寻找,这才被对方发现。 一番清查之后,人员全部找到。张家这回损伤不小。仆役连同黄四一起死伤了八人。其中伤了六个,死了两个。敌人留下了九具尸体,本来有好几个受伤的,此刻却一个也没见到了。想必被对方给带走了。 张延龄亲自搜查所有死者身上,除了一柄普通钢刀之外,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识别身份之物。 第225章 线索 张延龄决定立刻赶回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需要格外的谨慎小心。因此,张延龄命赵元成快马赶回京城通知陈式一,让他带着亲卫队前来接应。虽说袭击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卷土重来的概率很小,但是张延龄不希望有任何的意外。 同时,这件事造成了十几条人命的死亡,在相关衙门介入之前,张延龄希望陈式一能够对袭击者的尸体进行辨认和检查,看看以陈式一的经验能否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一旦进城,相关尸首证据便要移交有司,很可能便没法自己经手查实了。 当下命人驾马车回西山庄园,接了留在那里的谈如青主仆以及张家的婢女等人赶来汇合。谈如青等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时分了。一行人这才开始整顿出发,往京城去。 在马车里,谈如青简单的为徐晚意检查了伤口,敷上些草药。徐晚意最担心的是否会破相的问题,谈如青也给了她满意的答案。徐晚意脸上是灼伤,伤势并不太严重,只有一小片肌肤灼烧受损。后续用治疗烫伤的草药敷上,过段时间等新皮长成,老皮脱落,基本上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只是在这之前,徐晚意怕是要闭门不出一段时间了。因为脸部毕竟灼伤,清洗之后肌肤上的一片黑红黑红的烫伤处很刺眼。草药也是那种黑色的膏药,抹上之后整张脸也很不好看。以徐晚意的性子,怕是死活也不肯被人看到这副模样的。所以,在谈如青为她诊治之后,徐晚意很快便以青布遮面了。 几名受伤的仆役之中除了一人伤势较重之外,其余的倒也性命无忧,谈如青带着小竹都给他们做了处理和包扎。黄四胳膊上中了一刀,小竹给他包扎的时候他痛的啊啊大叫,被小竹一顿鄙视。 众人慢慢的往京城去,在距离京城**里的地方,前方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来的正是南镇抚司亲卫百户陈式一以及亲卫队的六七十名兄弟。 陈式一到来,张延龄心中安稳了下来。张延龄简要的将情形和陈式一说了之后,让陈式一对尸体进行一番检查,看看有无线索。 两人来到队伍末尾的装着尸体的大车旁,陈式一命人将大车上的尸体一具具的搬下来,亲自一具具的细细检查翻找。当看到这些尸体有的胸口处被轰的稀烂的惨状时,陈式一不禁颇为惊骇,不知张延龄用的是何种火器轰杀了这些人。 “陈百户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张延龄问道。 陈式一命手下将尸首搬回车上,沉声禀报道:“镇抚大人,恕卑职无能,暂且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辨别的线索,衣服刀具都无标识,也都是最普通的那种。这些人的相貌陌生我也都不认识。起码可以肯定,这不是我南镇抚司衙门的人。否则我定然会认出来。”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果然你也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但你怎么看这件事?” 陈式一道:“卑职听了元成兄弟的一些描述,以及适才侯爷说的那些情形。卑职认为这绝非是什么强人劫道。而是专门冲着侯爷而来的行动。” 张延龄点头道:“对,他们点名要杀我,这一点我同意。” 陈式一道:“这帮人都蒙着脸,这说明他们其实担心侯爷认出他们来。基于这一点,卑职怀疑这些人当中或许有人是侯爷认识的人。” 张延龄道:“蒙着脸未必便是我认识的人,这或许也只是他们行事的习惯。毕竟干这种不法袭击之事,总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万一失手,要避免被人认出之后追杀。” 陈式一道:“侯爷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我想知道,他们除了尸首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留下来了么?卑职从来不信有人行事会不留下任何线索。是否会有什么遗漏?” 张延龄皱眉道:“那还能有什么?尸首兵刃都在这里了。昨晚厮杀之处只有几具马尸了。” 陈式一拱手道:“卑职去瞧瞧那些马儿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人可以伪装,可以没有任何标识,但是也许马儿身上能找到线索。” 张延龄闻言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倒是忘了检查一下那些马儿的尸体了。也许马鞍马镫和马身上有什么标记。毕竟咱们大明朝的马儿可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被寻常人弄到手的。” 当下张延龄下令车马停止前进,原地歇息等待。他和陈式一带着几名亲卫飞骑赶往后方官道上昨晚厮杀之处。昨晚有两匹对方的马儿被射杀,马儿的尸体太沉重,所以张延龄只是简单的检查了一番并没有细查。 不久后,路旁草丛里众人发现了第一匹被张延龄轰杀的马儿。两人对着马匹一番细细检查,包括对马身上的花纹都进行了一番研究,但却发现一无所得。张延龄心中恼火,对着死马的腿踢了一脚,听到马蹄相撞发出钉的一声,这引起了张延龄的注意。他抬起了一只马蹄,看到马蹄上钉着一圈马掌铁,已经被砂石磨得锃亮。然后在马掌铁的侧边看到了字迹。 “陕马……安宁……上苑……”张延龄皱眉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了出来。 一旁的陈式一忙凑过来看,惊喜道:“这便是线索啊。咱们找到线索了,侯爷。” 第226章 身份不明 陈式一继续检查了其他几只马蹄,在其他马蹄铁上也发现了‘陕马安宁上苑’的字样。顿时笑了起来。 “陈百户,这些马铁上的字迹是什么意思?”张延龄皱眉问道。 陈式一解释道:“是这样的,侯爷。咱们大明朝的主要马匹都来自于陕西之地。当然其他地方也有马匹提供,但论马匹质量和规模,莫过于陕西马政。” 张延龄道:“这我明白,莫非这便是上面陕马二字表明的意思?意思是这匹马儿来自于陕西马政所供?” “正是此意。陕马便是陕西马政之意,意思是这匹马是从陕西马政供给使用。京中绝大部分战马都是陕西马政供应。”陈式一道。 张延龄听了后面那句,有些泄气。京城绝大多数马匹都是陕西马政,那还算什么线索? 陈式一却继续道:“侯爷,这说明这匹马不是普通的马,这是战马。这是陕西马政供应给朝廷的战马,因为陕西马政只供应战马,其余的民用劣等马匹由其他地方供应。” 张延龄点头道:“似乎有些用处,但是用处不大。战马那么多,知道这一点并不能确定什么。” 陈式一道:“侯爷说的是,不过侯爷,后面这安宁上苑便缩小了范围了。” 张延龄道:“安宁上苑是何意?” 陈式一道:“据卑职所知,陕西马场有很多处,分三等马场。开城、安宁为上苑,岁供马可达二万匹;广宁、万安为中苑,岁供马匹可达八千匹;清平、黑水为下苑,岁供马匹可达四千匹。陕西马政一年供给朝廷三万余匹训练好的战马,是为我大明马政核心之地。这匹马马蹄声的安宁上苑的意思,应该是这匹马是从陕西安宁的马场饲养供给朝廷的。” 张延龄恍然道:“原来这蹄铁上的六个字是这匹马的身份出处。防止马匹身份混淆,或者是马匹不合格可以追溯责任源头。” 陈式一道:“当是如此。卑职适才不知道马蹄铁上有标识,是因为咱们用的衙门里的战马的出处标识都在马笼头上的铁牌上。但这匹马的笼头或许是被人给撤换了。可是马蹄铁他们却没注意到,或者是压根不知道。还别说,若不是大人发现蹄铁上有标记,卑职都不知道这里还有标识。” 说着话,陈式一走到自己的马匹旁边,将马笼头旁边挂着的一只小铁牌展示给张延龄看。张延龄看到那上面写着‘陕马清平下苑’的字样。那便是说,那匹马是来自于陕西马政的清平马场,属于下苑马场。而这里的上苑中苑下苑应该不是说马匹的优劣,而是根据马场的规模划分的大小区分。 “这两匹马的标识不同,是否意味着便是不同的衙门使用呢?比如,咱们锦衣卫用的马便都是来自于清平下苑马场?”张延龄脑子活泛了起来,一下子有了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陈式一点头笑道:“侯爷真是聪慧。卑职不用回答,侯爷来瞧瞧这几匹便可知晓。” 几名亲卫的马笼头上的标识说明了一切。锦衣卫所有的马儿都来自于陕马下苑,清平和黑水两处马场所出。张延龄的猜测是正确的。 张延龄心情激动了起来,感觉到似乎这伙袭击自己的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于是忙问道:“那么安宁上苑马场供应给哪个衙门呢?” 陈式一沉声道:“据我所知,上苑马场供应京营兵马,以及御马监腾骧四卫兵马。另外中军都督府在京兵马。外加内廷东厂用马。” 张延龄愕然道:“这么多?” 陈式一道:“当然,因为上苑马场马匹出栏数量多,自是供应的衙门和部门多。” 张延龄皱眉道:“那可难以追查了。京营诸多兵马,外加内廷御马监东厂中军都督府,这怎么查?就算这帮人出自其中,也难查出来。” 陈式一道:“也难,也不难。” 张延龄道:“怎么说?” 陈式一道:“军中员额皆有定员,尸体都在这里,一查失踪之人,或者认尸,便可查清。除非是故意隐瞒。侯爷自有人脉,查起来应该不难。难得是内廷东厂和腾骧四卫,这些反而难查,因为是在宫中,属于内廷管辖。” 张延龄点点头,他明白陈式一的意思。京营和中军都督府中,自己可以通过几位公爷入手详查,起码还有抓手。但内廷东厂和御马监腾骧四卫这种地方,自己是毫无抓手的,恐怕很难去查。 “走,先不去想这些事,咱们去瞧瞧另外一匹马,看看是否也是陕西上苑的马儿。其他的事回头再说。”张延龄道。 几人上马往前奔出两里左右,另一匹倒毙的战马躺在路中间,马头上全是血洞,苍蝇围着乱哄哄的飞舞。马蹄上的标识一致,这说明敌人的身份基本上确定。当下张延龄命人将马蹄铁全部撬下来带走,同陈式一等人飞驰赶回。 …… 午后时分,一行人终于回到京城。在城门口,已经有大批人在此等候。那是张延龄命人提前通知了锦衣卫总衙,禀报了自己遇袭的消息。一共死了十多个人,人命关天,这种事不能马虎,必须要按照正常的流程进行禀报上去,否则会有麻烦。所以牟斌亲自带着数十名锦衣卫校尉在西直门官道外等候着了。 在见到车上横七竖八的九具尸体,以及张家两名仆役的尸体的时候。牟斌紧皱了眉头,沉默不语。他本来接到了这个消息后觉得不太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终究是事关重大,他才亲自前来。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本以为事情没那么严重。谁料想居然是如此情形。张侯爷,你能平安脱险,当真是万幸。”牟斌咂嘴说道。 张延龄叹道:“是啊,差点我张家上下人等便全交代了。真是没想到,我张延龄居自问与人为善,并没有得罪什么人,怎地会有人这么恨我?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说这话的时候,张延龄直愣愣的盯着牟斌,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第227章 流言 牟斌神色不变,沉声道:“这件事暂且不要下结论,得查出来端倪才成。此事极为恶劣,敢对侯爷下手的人,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也要弄清楚具体情形,不宜妄作猜测。” 张延龄道:“我并没有妄做猜测,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伙人就是冲着本侯爷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牟斌皱眉沉思片刻道:“侯爷,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太大,我锦衣卫衙门恐怕难以处理。此事怕是要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了。死了这么多人,外庭三法司恐也要插手了。” 张延龄点头道:“此事自然是要禀报皇上的。这件事我是受害者,如何查案的事情我便不掺和了。我是锦衣卫衙门官员,出了这样的事理当先禀报牟指挥使。至于牟指挥使如何定夺,我却不宜多言。我只希望不管这案子最终是谁查,定要查清事实,抓出元凶,将他们绳之于法才是。” 牟斌点头道:“侯爷所言甚是。你放心,此事本人定为侯爷做主,找出元凶,查个水落石出。敢动侯爷,便是跟我锦衣卫衙门过不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侯爷,我是这么想的。我拟即刻奏请皇上,将此案归于我锦衣卫衙门全权查办,不让他人插手。以免发生包庇隐瞒的事情。说实话,查案子,我只信咱们衙门内部的人。三法司我可信不过。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牟大人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没意见。我家中上下人等,妻妾众人都受惊吓,特别是我的夫人如意郡主,受的惊吓很大。说实话我现在只想带着她们回家安顿,请郎中来给郡主安神调理。这事儿还不知道我那老丈人定国公能不能饶过我呢。其他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了。” 牟斌点头道:“好好好,那你便带着家人回去安顿歇息,其他的事本人来办。对了,一些事发的细节,恐怕随后还需要人来和侯爷核实记录。这些都是该进行的程序,侯爷还需配合才成。” 张延龄点头道:“大人放心,该配合的我一定全力配合,不会怠慢办案的兄弟们的。不过这几日我得在府中陪着家里人,得告假几日才成。” 牟斌忙道:“那是当然,慢说几日,歇息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是应该的。将家中安顿好了,侯爷再去衙门便是。替我向尊夫人问安。” 张延龄拱手道谢。 当下移交了车上的尸首以及死者的兵器等物,两具张家仆役的尸首也被移交,因为需要仵作做死因核实等相关的手续。不过牟斌承诺尽快交还仆役尸体,让张延龄为他们安葬,以告慰死去仆役的家人。 移交尸首的时候,牟斌看到了几名死者的死状,甚为惊讶。因为那些人死的太恐怖的,脸上身上被打成筛子一般,有的胸口骨头和肉都被轰出了一个大洞,实在才惨。 张延龄告诉他,幸亏自己弄了几只火铳带着,本来是要在山野打鸟打兔子的,没想到却派上了用场。并且透露火铳是从几位小公爷手里借的。 牟斌心中当然不太信。这伤势倒确实是火器所伤。不过军中火铳要达到这样的轰击效果,那恐怕得面对面照着脸和胸口轰才成。再不济也不能出十步之外。 按照已知的情形,有数十名强人围攻张家十几名仆役随从,怎会给张延龄这种面对面轰杀的机会。就算能轰杀数人,其余人也会一拥而上将张延龄千刀万剐,又怎么会逃走?这里边绝对是有些猫腻的。 …… 张延龄在西山官道遇袭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之中传开来。这种事传播的速度一向很快。京城里最需要的便是这种爆炸性的消息来刺激眼球,再加上又是张延龄这样身份的人,自然更具有传播的价值。 很快,百姓们发挥聪明才智,各种奇奇怪怪的版本段子都开始流传。 有说是西山中的山匪草上飞出来打劫,正好遇到张侯爷一家出门游玩,于是便动了手。结果反而被张侯爷的护院随从打败,落荒而逃。 有的说,不是土匪打劫张侯爷,而是张侯爷带着手下主动动手。说那帮山匪本来只是出西山透口气的,没想到被张侯爷给逮着了。 还有的说,根本不是什么山匪强盗,而是张侯爷的仇家对张侯爷下的手。想要伏击张侯爷。说是张侯爷去年在朝廷里得罪了人,有人想乘机对他下手。 如此种种,各种胡言乱语,各种奇葩猜测。总之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你永远不要低估谣言传播的威力,也永远不要高估普通百姓的辨别力。越是荒诞不经的谣言,便越有市场。越是明显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便越是会被传的犹如亲见一般的神乎其神。 听者聚精会神,说者口播横飞手舞足蹈指天画地发誓,乱哄哄一团。 张延龄在午后未时迎来了定国公府的第一拨前来询问的人。定国公徐光祚和小公爷徐延德亲自前来探望。一方面是得到张延龄派人去禀报的西山遇袭之事,得知了徐晚意受伤的消息。另一方面也是听到了街头的那些奇葩言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前来求证。 张延龄正在后宅正房中陪同谈如青为徐晚意的伤势进行换药治疗的时候,定国公父子直接进了后宅,在仆役通报之前便已经到了后宅正房院外。 “到底怎么回事?妹子,妹子,你伤势重么?”徐延德径自冲进院子里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面色凝重的徐光祚。 不待张延龄迎接,定国公父子二人已经进了屋子。徐晚意脸上的药膏抹了一半,半边脸好好的,半边脸被青黑色的药膏涂着,看上去着实恐怖。此刻来不及遮掩,被徐延德一眼瞥见,便立刻炸了锅。 “哎呀呀,妹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成了个丑八怪了?张延龄,你是干什么吃的?一大家子都没事,怎地单单伤了我妹子?哎呦,这可怎么好?这以后可怎么见人啊。我可怜的妹妹啊。” 徐晚意本就担心自己破相,听了谈如青说不会破相的话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敢相信,听徐延德这么一说,顿时浑身冰凉。 “哥哥,我变成一个丑八怪了么?”徐晚意道。 “那还用说?简直是夜叉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妹子你可千万别照镜子。你放心,哥哥遍请天下名医也得给你治好。”徐延德道。 徐晚意差点要晕过去了。 徐光祚出言呵斥道:“延德,不要胡说八道。不是说只是灼伤了一块皮肤罢了,那有什么严重的?怎么会成丑八怪?晚意莫听你哥哥大惊小怪。” 第228章 证物 “到底怎么回事?延龄,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了?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谁这么大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情?”落座之后,徐光祚沉声问道。 “是啊,妹夫。怎地会有人恨你恨到这种地步?居然想要你的命?”徐延德也问道。 张延龄将事情的经过再叙述了一遍。说到徐晚意负气回京的事,张延龄只能撒了个谎说自己骂了徐晚意几句,然后徐晚意便气的回京了。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徐延德当时便瞪了眼道:“张延龄,我妹子过门才一个多月,你都对她如此不尊重了么?都敢辱骂她了?你这可不对啊。这种事以后可不能再有了。” 徐晚意忙解围道:“是我不好,不该任性,惹了侯爷发脾气。这事儿不怪延龄。” “瞧瞧,我妹子多么通情达理。张延龄,你这么待我妹子,你有没有良心?若不是她这么一赌气回京,路上遭遇了那些人的阴谋,你第二天回京路上必被他们伏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好想想吧。”徐延德道。 张延龄连连点头,表示歉意。徐延德说的倒也没错,这一次若不是徐晚意提前回京遭遇了敌人,这帮人准备好了之后在官道上伏击的话,确实后果难以设想。 徐光祚沉声道:“夫妻吵架岂非正常的很,延德,不要去管你妹夫妹妹的家务事。现在要谈的是正事。延龄,你到底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没有?” 张延龄苦笑道:“岳父大人,要说得罪人的话,我得罪的人可太多了。从这方面去想,那可难了。巴不得我死的人怕是要排个长队才成。” 徐家父子翻了翻白眼,确实,张延龄以前名声狼藉,坏事做了不少。 “延龄,老夫看来,这件事绝非普通人敢为。敢做这件事的人,要么对你恨之入骨,要么便是混不吝,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你往这方面想想。”徐光祚沉声道。 徐延德忽然叫道:“我知道是谁了。周家是不是?一定是他们。你上次夺了他们的田,他们还不恨死你么?正所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仇可不小。他们暗中找人杀死你泄愤,这是极有可能的。” 徐光祚皱眉看着张延龄道:“是啊,会不会是周家?” 张延龄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会不会是他们。不过……周家有这个胆子么?老太后在世他们尚且不敢这么干,何况是老太后去世了,他们没了靠山的时候?他们现在恐怕只想夹着尾巴做人吧。我不找他们麻烦,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岳父大人,您觉得呢?” 徐光祚捻须皱眉道:“倒也是,周家两兄弟我倒是了解他们的。那两个是窝囊废,都已老朽昏聩,绝没这个胆量。那个周瑛,也是个纨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也应该不敢对你下手。再说了,周家也没这个实力啊。你说伏击之人有数十骑,那岂是他周家能派出的人手?不太可能。” 徐延德想了想道:“那会是谁?除了周家,妹夫似乎也没有让人恨到要杀他的地步吧。张延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瞒着咱们干过什么杀人父母,抢人妻女的勾当?引得有人非要杀你才解恨?” 张延龄苦笑道:“兄长,你想那里去了,我可没干过这种事。岳父,兄长,你们也别猜了。此事牟斌已经接手,我估摸着现在皇上也应该知道此事了,皇上自会命人严查,不会坐视不管的。这件事十之八九会落在我锦衣卫衙门头上。所以等牟斌查出个结果便是了。也不必闹得沸沸扬扬的。” 徐延德道:“这是什么话?这件事可不仅是关乎你,也关乎我们国公府。打狗还要看主人,有人要杀你,那不是不给我定国公府面子么?我不是说你是狗哈,我的意思是,或许还是冲着我定国公府来的也未可知。” 张延龄苦笑道:“绝非冲着国公府去的,我确定这一点。只是针对我。你们真的不用太操心。这件事自会水落石出的。” 徐光祚听了这话,忽然问道:“延龄,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故意不说?” 张延龄愣了楞,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透露了信息,徐光祚居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事。 “岳父大人,其实我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而已。这件事……我现在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张延龄沉声道。 “哦?这么说你真的知道些什么?为何不肯说出来?”徐光祚道。 张延龄想了想,沉声道:“罢了。我这里有些证物,拿给你们瞧瞧。” 哗啦啦!一堆马蹄铁被张延龄倒在了桌子上,正是从两匹死马蹄子上撬下来的物证。 张延龄拿起一只来,将上面的字迹展示给徐家父子看。徐家父子都是领军之人,当然知道马蹄铁上刻的字的意思。在连续查看了所有的马蹄铁上的字迹后,徐家父子对视一眼,陷入了沉默。 “据小婿了解,陕马上苑马场供应的是京营兵马,中军都督府以及包括内廷东厂,御马监腾骧卫人马。那是否可以推断,袭击我的人是出自其中呢?但是我若拿着这个证物去追查下去,所涉甚广,影响太大。无论是京营还是内廷,可都是招惹不起的。若是查不出什么来,反而要担干系。所以,我才不愿意闹得沸沸扬扬。岳父大人和延德兄长要刨根问底,我也只能向你们坦言了。”张延龄沉声道。 第229章 利益至上 屋子里的气氛忽然有些沉闷。本来徐光祚父子卯了劲的要问清楚真相,要为张延龄出头。但这马蹄铁摆在面前之后,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徐光祚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不久后开口道:“延龄,老夫觉得你说的对,这件事恐怕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否则恐怕适得其反。” 张延龄笑了,他料到便是这样的结果。自己虽然是定国公府的女婿,但是从本质上来说,这场联姻是本着双方互利的原则进行的,谁也不想惹个麻烦上身。定国公徐光祚看中的是自己是皇后的弟弟的身份,对定国公府是有利的,所以才会有这场婚姻。倘若自己不但没有给他带来好处,反倒会给他带来麻烦的话,他显然会先从自身的利益去着想。 张延龄并不怪他们,这便是眼下这个时代运行的一条规则,虽非唯一的法则,但很多人便是以此作为准则行事的。定国公父子便是如此。 见张延龄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感觉,徐光祚心中有些恼怒,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觉。 “延龄,老夫是这么看的。虽然你拿到了这些马蹄铁作为物证,但这样的物证其实是无效的。老夫跟你这么说吧。陕西上苑马场的马匹确实专供给京营兵马和内廷,但是却并不能说明那伙人便是相关部门的人。这么说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张延龄笑道:“小婿明白。岳父大人是说,马匹的归属并非是确定的证据。就算那些人骑的马儿是专供京营内廷的马儿,却也不能说明骑马的人便是京营和内廷的人。” 徐光祚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老夫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想,这么多年来,陕西上苑马场供给朝廷的马匹何止几十万匹。交付之后马匹的散佚流失买卖的事情都有。比如我国公府拉车的马儿便都是上苑的马匹。那是军中被淘汰的老马,但是还能拉车骑乘,只是不能作为骑兵的坐骑罢了。这样的马儿不能用作军马,但也不能让它们在军中马厩老死或者被杀掉吧,那也太可惜了。总比老死在马厩里的好。所以朝廷便允许军中将淘汰的军马卖给私人,价钱低一些,但还是能收回一些银子,马儿也能物尽其用。明白么?” 张延龄点头道:“明白。” 徐光祚继续道:“而且,各军衙之间相互人员调职借用也很频繁,往往都是坐骑也带着一起走的。所以,实际上马匹的管理已经很混乱了。马场固然是专向供给,但是之后的事情便不是那么规范了。所以,这几片马蹄铁上的标识说明不了什么。” 张延龄微微点头,虽然徐光祚是在找理由,但这理由也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在张延龄看来,那些马儿显然不是什么淘汰的马儿。那都是健马,强壮之极,而且训练有素。那些马儿听到火铳轰鸣声并不慌乱,在官道上追击时速度也极快。张延龄骑的那匹黑马算是很强壮的马儿了,多骑了一个人便被他们很快赶上了,可见一斑。所以,徐光祚这个理由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再者,你说的这些衙门都很敏感。团营、中军都督府、腾骧四卫、内廷东厂衙门。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寻常的衙门啊。要拿这马儿说事,查这些地方,难免会招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延龄,你明白么?”徐光祚沉声道。 “爹爹,或许咱们可以暗中查查京营和中军都督府的情形,或许可以查出些蛛丝马迹。毕竟这些是在咱们的控制之下。回头跟英国公商量商量,他是团营总督,团营内部查一查当无干系。中军都督府是爹爹掌管,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徐延德忽然道。 徐光祚皱眉喝道:“胡说,团营和中军都督府是随便能查的么?那是军队,是拱卫京师保护皇上的京城兵马。查军队?疯了么?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京城军队纪律松散,离心离德,有人居然敢私下里去干伏击延龄的事情来?岂非是说英国公和老夫领军不力?况且,勋贵之家也非铁板一块。有些人跟咱们不对付,胳膊肘往外拐。这一查,还不立刻沸反盈天,闹得沸沸扬扬?这不是给别人递刀子么?闹到最后,怕是英国公和老夫都得去跟皇上解释这些事了。” 徐延德面色尴尬,赶紧闭嘴。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说得对,绝对查不得,小婿也是这个意思。不管能不能查出来,最后都是一地鸡毛。最后都会成为有心人利用攻讦的理由。”’ 徐光祚双手一拍道:“对嘛,看看延龄,这才是知道大局的。延德,你还得多动脑子啊。说话做事不要那么冲动。” 徐延德忙道:“是,爹爹教训的是。” 徐光祚白了他一眼,继续道:“至于腾骧四卫和东厂衙门,那更是招惹不得。腾骧四卫是御马监所辖的上直禁卫人手,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干这样的事,便真是他们的人干的,没有确凿证据那也是绝对不能去碰的。东厂衙门自不必说了,那是司礼监的摊子。王岳范亨那伙人是好惹的么?都说锦衣卫不好惹,东厂衙门比锦衣卫更不好惹。除非有铁证,否则想都别想。” 张延龄点头道:“岳父大人所言极是,都不能查。” 徐延德道:“爹爹说的是,不能查,绝对不能查。” “爹爹,哥哥,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原来你们来便是来说这些的?真是好笑。这次要是女儿死在那些贼人的手里,你们大概也是不肯为女儿报仇的。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本来已经进房歇息的徐晚意忽然掀了帘子冲了出来,大声说道。 徐光祚有些尴尬,斥道:“你懂什么?这些事儿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够明白的?” 徐晚意大声道:“女儿自是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但女儿却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道理。我们现在被人欺负了,差点丢了性命。爹爹和哥哥来却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听起来当真令人生气。得亏是侯爷昨晚力退强敌,拼命救了女儿,不然现在女儿也不能在这里跟你们说这些了。真是畏首畏尾,没有担当之极。” “你!真是放肆!”徐光祚恼羞成怒,厉声呵斥。 徐延德红着脸不做声,心里却有些羞愧。 徐晚意哼了一声,一甩帘子,转头进屋,篷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230章 焦头烂额 “你瞧瞧?这不肖之女简直无法无天了,跟老夫便这么说话?都是老夫惯坏了她。延龄,你要多管教才是。”徐光祚怒道。 张延龄心中想:“你的女儿倒要我来管教,亏你说得出来。况且徐晚意这话倒有几分磊落侠气,跟你倒确实有些不一样。” “岳父大人不要生气,郡主年纪小,不懂事,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何必恼怒。再说她昨日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自然心中恼火,说出的话带着情绪。还请岳父大人担待。” 张延龄也是无奈,自己反倒要为他们进行劝解了。 徐延德也道:“爹爹莫要生气,妹子说话一向如此,您又何必跟她生气?再说她现在是张家人,爹爹何必如此。” 徐光祚长吁一口气,看着张延龄道:“延龄,你可别多心,老夫可不是不管这件事,你莫以为老夫要你吃哑巴亏。我的意思是,不能贸然行事,不能性情用事。得谋定而后动。总之,这件事不能不查个水落石出,必须要查出真相。” 张延龄笑道:“小婿明白。岳父大人放心。这件事小婿自有打算,若是需要岳父大人帮忙,我自会开口。其实我从一开始便也没打算要大张旗鼓。我的目的不是要查出袭击我的那帮人是谁,那些不过是帮凶罢了。冤有头债有主,我找的是真凶。” 徐光祚沉声道:“莫非你真知道谁在背后捣鬼?” 张延龄摇头道:“一切都是猜测,尚未确认。总之,小婿自己解决此事,这种事还不劳岳父大人出马。” 徐延德皱眉道:“打什么哑谜?你跟我们说你怀疑谁不就完了么?” 张延龄呵呵笑道:“一切尚未证实之前,我不能随便乱说。兄长还是别问了。” 徐延德不满的瞪着张延龄。徐光祚却呵呵笑道:“延德,莫问了。我想,延龄定是已经想好了对策了。我们其实都是白操心罢了。延龄,你的能力老夫是知道的,但还是要小心谨慎。人心险恶,行事万不能被人抓到把柄。应付一些难缠的人,也要多个心眼。总之,我定国公府是你坚强的后盾,需要的时候,自会全力相助的。” 张延龄笑着点头。 徐延德还待再问,徐光祚却已经开口告辞。张延龄客气挽留,徐光祚却已经摆摆手出门了。 徐延德无奈,只得对着屋子里喊:“妹子,我和爹爹走了。” 徐晚意却连声都没出,更别说出来相送了。 …… 送走了徐家父子之后不久,第二拨人来了。这回来的是张鹤龄。张延龄并没有命人告诉他此事,张鹤龄还是在青楼之中听到其他客人谈论此事方才知晓,连忙便赶了过来。 “这还了得?反了天了么?居然有人敢对你下手?这事儿没完,我这便进宫去见皇上皇后。有人对咱们张家动刀子了,这是要造反啊。” 从张延龄口中得到证实之后,张鹤龄顿时大骂了起来,情绪激动之极,当即便要进宫去禀报。 张延龄连忙劝住,告诉他这件事不必太过兴师动众,自己会处理好的,让他不要添乱。 张鹤龄是又恼怒又生气又惊惧,在他看来,有人已经开始对自己的弟弟下手,那么自己的安全也将受到威胁。大骂了一顿后,又埋怨张延龄不该跑去当什么南镇抚司镇抚,搞不好是得罪什么人了。别人痛恨锦衣卫嚣张跋扈,连带也将他恨上了。当个劳什子镇抚着实是得不偿失云云。 张延龄好容易才安抚了他的情绪,告诉他自己自然会有所安排,会查出真相,让他万万不要自作主张去做些什么,免得添乱。 张鹤龄离去之后,张延龄刚喝了两口茶水,第三拨人又来了。这一回来的是宫中内侍。皇上皇后已经得知张延龄遇袭之事,于是派了内侍前来宣张延龄进宫。 张延龄赶忙更衣动身进宫。在坤宁宫中见到了朱佑樘和张皇后。张皇后自然是紧张的要命,担心张延龄受伤。不过朱佑樘倒很淡定。事实上在此之前,牟斌已然前来禀报了此事。 朱佑樘抚慰了张延龄几句,告诉他这件事已经全权交给牟斌处置,牟斌一定会查出真凶来,要张延龄稍安勿躁等待结果。张延龄当然只能磕头谢恩,交给牟斌去查,也是自己预料之中的事情。 张皇后拉着又询问了一些话,当着朱佑樘的面,有些事张延龄也不能说,敷衍了一番这才得以脱身出宫回来。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到府中,然而一进门却又被告知已经又有人来府中探望此事了。 这一拨来的是徐晚意的娘亲国公夫人和徐延德的夫人徐晚意的大嫂刘氏。也不知道徐延德回府之后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国公夫人心急如焚无论如何要来探望宝贝女儿。没办法,徐延德只好让自己的妻子刘氏陪她一起来了。在张延龄还在宫中的时候,她们其实便已经到了。 张延龄简直头大。这一下午已经折腾的张延龄很是疲惫不堪了。本来昨晚一晚没睡,又是迎敌作战,又是思虑伤神,身子已然很倦怠了。但现在却又不得不去见她们去。此刻的情形当真只能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了。 再一次进了后宅正房之中,便听到岳母国公夫人正在房里哭泣,徐晚意在安慰国公夫人。张延龄只得去见了礼。国公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徐晚意的大嫂刘氏倒是将张延龄好一顿数落。 “咱们家晚意嫁到你张家可是倒了霉了。在国公府何等自在安逸,这可倒好,到了你张家一个多月,差点丢了命。张侯爷,你便是这么待人的么?瞧瞧郡主,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也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才娶到晚意,不好好待她,却让她受罪。可真是没良心。你们男子难道都是这么没良心么?” 刘氏本就对张延龄很有偏见,特别是上次知道张延龄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的传言后更是很是鄙夷。此刻毫不留情的尽情数落起来。 第231章 夜话 张延龄甚是无语,但却也只能赔笑受着,倒也不至于跟这等无知女子去生气。徐晚意在旁露出歉意的神色,出言制止刘氏的数落。 本来张延龄以为岳母大人和刘氏看望了之后便会回去了,结果她们三人在房里又说了一会话之后,刘氏出来通知张延龄说,今晚国公夫人不走了,因为不放心郡主的伤势,所以要留在这里陪她可怜的女儿住一晚。安慰安慰郡主的心情云云。 张延龄头大如鼓,却也只能随她们去。 吃了晚饭之后,张延龄只得陪在徐晚意的住处,听着她们聊些家常之事。直到二更天,老太太也累了,刘氏便陪着她去西边厢房歇息去。张延龄便也顺便告辞想回西院歇息。没想到国公夫人却又惊讶了起来。 “什么?你们才成婚一个多月便已经分房睡了?延龄,怪倒是老身觉得我家晚意闷闷不乐,原来竟然是你已经冷淡了她。晚意真是命苦啊,早知如此,当初老身便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了。” 张延龄忙说是晚意受伤,让她好好的歇息,所以让她单独睡。 但这个理由显然没有得到刘氏的认可。刘氏道:“越是受了伤,越是要陪着照料才是?晚上端茶送水起夜的,难道不该在旁伺候着?简直没良心。我算是看透了你们这种男人,到了手了便不珍惜了。真替我家晚意不值啊。天仙一般的人物,却遇到了瞎了眼的,没心没肺的,嫁过来遭罪……” 张延龄真是对这婆媳二人无言以对。国公夫人倒也罢了,毕竟徐晚意是她的女儿。遭遇了被袭击的事情,又受了伤,自然会格外这怜惜,说出些埋怨的话来也无可厚非。但这刘氏不过是徐晚意的嫂子罢了,干什么说话这么恶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徐延德冷落之故,老是说些‘男人不是好东西’之类的话。十足的怨妇做派。好像把这件事当成她自己的撒气口了。 不过为了减少抱怨和不暴露自己和徐晚意之间的真实情形,张延龄也只得乖乖留下来。他打算等国公夫人和刘氏歇息了之后,半夜里再偷偷的溜走。毕竟徐晚意的闺房里可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二更之后,一切才安静了下来。张延龄也在成婚后第一次踏入徐晚意的闺房之中。确切的说,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成婚当日进来过一回,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闺房里的变化自然是很大的,徐晚意不久前将这里做过一次大改造,之前的桌椅摆设箱笼牙床都换了一遍,现在用的全是徐晚意在娘家用过的用具以及她按照自己喜好添置的家具用品。房里铺着厚厚的棕色西域胡商贩卖来的昂贵的羊毛地毯,挂着浅色帐缦,摆着书柜书桌琴棋等物,素雅的很。这倒也确实是徐晚意的风格。 “侯爷,今日之事,我很抱歉。我娘和嫂子也是出于关心,她们的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徐晚意向张延龄表达了歉意。 张延龄苦笑道:“我怎么会怪她们,她们说的也没错,确实是我没照顾好你。你这一受伤,她们自然会担心,我自己也很自责。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幸好你的伤势是轻伤,如青说很快便会痊愈,绝对不会破相的,你放心好了。” 徐晚意点点头,走入内间去,张延龄以为她不会再出来,找了把椅子坐下,舒服的叹了口气。徐晚意却有缓步走出来了,手里托着托盘,里边有些点心。 “侯爷用些糕点吧。我见你晚饭的时候也没吃多少。就着茶水吃一些。”徐晚意道。 张延龄忙起身道:“可不敢当。你去歇息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什么不轨企图的。我过一会便偷偷出去,明早赶在你娘和你嫂子起来之前便赶来,这样她们便不会生疑了。” 徐晚意沉默片刻,轻声道:“侯爷不必如此,侯爷可以睡在这里。我的意思是……这地毯干干净净的,一会铺上被褥,便可睡下。晚意……也不担心你会做些什么,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侯爷是正人君子。” 张延龄呵呵笑道:“难得听到了你对我的一次好评。正人君子不敢,但守诺重义倒是真的。” 徐晚意点点头,为张延龄沏了杯茶。张延龄道谢接过,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满喉。吃了一片点心,更是香酥可口。之前确实没什么胃口,此刻确实有些饿了。于是也不客气,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 徐晚意见张延龄吃的香甜,眼中露出笑意道:“点心滋味如何?” 张延龄挑着大指点头,口中咀嚼不停。 徐晚意道:“和野狗岭上的点心是一样的,都是六必居的点心。” 张延龄愣了愣,心道:要糟,她又想起野狗岭上的不快了,怕是要算旧帐。 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徐晚意轻声道:“同样的点心,心境不同,吃起来怕是滋味也不同。你说是不是?” 张延龄咽下口中点心,笑道:“郡主怎地如此感慨起来。” 徐晚意道:“经历生死之后,自然会有些感慨。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没平复过来。真是有些……疯了。” 张延龄轻声道:“郡主还在为轰杀了那几个贼人的事情而害怕么?” 徐晚意苦笑道:“也不全是害怕,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徐晚意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拿着火器杀死别人。简直是疯了!” 第232章 夜话(续) 张延龄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必须要重视起来,杀了人可不是小事,若是不好好疏导,怕是会造成心理上的巨大阴影。 “不瞒你说,昨夜也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张延龄低声道。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道:“可是我看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还以为在你手里有过人命呢。” 张延龄笑道:“郡主说笑了,我又不是刽子手,怎会杀过人?人命又非草芥,人命可是关天的事。我可从未杀过人。” 徐晚意点头道:“说的也是。” 张延龄道:“不过,我虽没有杀过人,但昨晚的事情我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那些人都是恶徒,若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们。这伙人都是亡命之徒,在他们手里也不知有过多少人命,做过多少坏事。这样的人,不能称之为人。杀他们便是除暴安良,便是替天行道。别说他们是来对我们不利的,就算不是针对我们的,遇到了这种恶徒,也该诛杀除恶的。” 徐晚意沉吟道:“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我们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们了。我们不得不杀他们是不是?” 张延龄道:“当然。试想,昨晚咱们若不是宰了他们几个,吓得他们逃走了,咱们被他们抓住之后那会是怎样的后果。莫非你以为他们会对咱们仁慈不成?昨晚的事我们是为了自保。你那几枪轰杀正是救了咱们,否则你我此刻已经不知遭受怎样的命运了。” 徐晚意打了个冷战,她可不敢想后果。那些人若是抓到了自己,丢了性命倒也罢了,怕是还要受辱。这么一想,杀他们天经地义,其实不必有心理上的负担。 “说起来,你那几枪可是救了我们的命。我没想到你关键时候居然敢这么做。我本以为你是个只懂吟诗弄月的多愁善感的女子,却没想到你身上有一股力量,倒像是江湖侠女一般。轰轰几枪,恶徒丧命,简直飒爽英姿,令人赞叹。”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终于笑了起来。自己当时吓得要命,只是下意识的那么做罢了。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身上发抖。没想到在张延龄眼里却是另外一种飒爽英姿的形象,倒是有些骄傲起来。 “真是跟做了一场噩梦一般。那天晚上我跑散了,趴在那泥水沟里的时候,心中绝望之极。水沟里的泥水好臭啊,还有蚊子蚂蚱青蛙在我身上跳来跳去,我恨不得死了算了。周围那些恶人拿着火把搜捕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下场。那天我的发簪掉了,不然我怕是早已自杀了。后来见到侯爷的时候,我的心里真是高兴的快要哭起来了。我根本没想到侯爷居然会出现在那里。我也压根没想到你会去救我。”徐晚意颤声说道。 张延龄笑道:“你受苦了。我自然会去救你,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弃你于不顾吧。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徐晚意吁了口气道:“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侯爷自然不是那种人。后来侯爷带着我要冲去救其他人的时候,晚意便明白侯爷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的人了。被围攻的只是你的手下和仆役而已,而侯爷只有一个人,却要去救他们。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我当时心里想,这不是去送死么?可是我没敢说。侯爷便没考虑过后果么?万一救不了他们,我们也都自投罗网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没想那么多。那些都是我张家的人。哪怕是丫鬟仆役,那也是要救的,怎可弃之不顾。怕自然是怕的,但是怕也没法子。有些事躲也躲不掉,那便去拼命就是了。你不也没怕么?我要你留下来,你却也不肯。若不是你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怕是已经死在那里了。说起来,还是得谢谢你。” 徐晚意摇头道:“你都谢了好几回了,要谢也是该我谢你才是。” 张延龄摆手道:“那咱们都不谢了,扯平了便是。” 徐晚意微笑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张延龄道:“为何叹息?为脸上的伤担心么?还是杀人之事无法释怀?” 徐晚意摇头道:“都不是。我只是……为我父兄今日的行为感到甚是羞愧。” 张延龄微笑道:“郡主言重了,大可不必。”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道:“你难道不生气么?他们……他们找了一堆理由,就是不肯帮忙。说一套做一套,我都听不下去了。我没想到爹爹和哥哥是这样的人,今日还是第一次当面听着他们从义愤填膺信誓旦旦变成推诿狡辩。真是毫无担当。我相信,就算我昨晚死在那些人手里,他们恐怕也会无动于衷的。我算是看明白了。真是可悲!” 张延龄忙道:“郡主万不可这么想,其实,他们并没有错。” 徐晚意蹙眉道:“你当真这么想?” 张延龄沉声道:“郡主,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你爹爹和你哥哥只是做了他们最理智的选择罢了。说到底,在你父兄心中,国公府的利益才是高于一切的。那其实也不是个人的利益,而是你们徐家整个家族的利益所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你应该懂。” 徐晚意皱眉道:“你们怎么说话的论调都是一样?当初我爹爹逼我嫁给你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国公府强大了,我才能有幸福。还说我不切实际。没想到你竟然也是这么说。” 张延龄笑道:“你爹爹还是清醒的。所以你也就能明白,你我之间的婚姻,本就是一场关乎双方利益的联姻。目的是让双方都强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国公勋戚之家,官员豪富之家相互勾连结亲,盘根错节,利益交织在一起,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家族的安全和繁盛。从整体利益而言,这并没有错。” 徐晚意叹了口气道:“只是,有些人不得不做出牺牲是么?” 张延龄沉声道:“我很抱歉,我也不想。前因后果你也都清楚,我也不想这样。” 第233章 夜话(终) 徐晚意轻声道:“罢了,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只可惜,这桩婚事对你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好处。你瞧,我父兄可并不愿意出面。他们只想着得利,却不愿付出。” 张延龄笑道:“那是因为这件事很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坏处。当坏处大于收益的时候,自然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所以我说,这是明智之选。” 徐晚意点点头道:“我懂了。所以是我幼稚了,我觉得不公平,觉得他们没担当,反而是幼稚的认知。” 张延龄摇头道:“不,你没错。你的想法反而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或者说,你没有被世俗的利益所浸染,你还是个纯洁无暇的人。而我和你父兄都是已经被灰尘浸染的污浊不堪之人了。” 徐晚意怔怔的看着张延龄道:“我不明白你是在损我还是在夸我。” 张延龄笑道:“当然是夸你。不光是你,如青,阿秀,还有许许多多人都是善良纯真之人,也是这个世界上的美好之处。若无你们这些人,这个世界便太污浊不堪了。那便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丑恶的我们,是为了衬托你们的美好而存在的。” 徐晚意瞪大美目看着张延龄,半晌噗嗤笑道:“你骗我。我差点当真了。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么让人感动的话来。但我知道你的话是假的。”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也不解释,打了个阿欠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目。 徐晚意道:“你累了么?” 张延龄道:“有点累。你也该歇息了。一会我自己离开便是。” 徐晚意嗔道:“难得我们两能安安稳稳的说几句话,而不是吵架。我还想多聊一会呢。” 张延龄无奈,眯着眼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徐晚意道:“这次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张延龄道:“能怎么办?那些军衙内廷都不能惹,只能吃个哑巴亏了。你父兄都不敢惹,我自然也不会去惹他们。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惹他们便是自找麻烦。” 徐晚意沉默不语。 张延龄道:“你是否在心里鄙夷我是个有仇不敢报的缩头乌龟?” 徐晚意摇头轻声道:“不是。之前我或许会这么想,但现在我却知道你不是。一个敢单枪匹马面对一群强人的人,绝不是缩头乌龟。你是真正的大丈夫。” 张延龄睁开眼睛看着徐晚意,见徐晚意也正怔怔的看着自己,目光清澈而深邃。 张延龄微笑道:“你对我的评价忽然这么高,这让我有些不适应。” 徐晚意转过头去,目光凝视着跳跃的烛火,轻声道:“我现在发现,以前的我似乎太过自傲了,总以为我什么都懂。其实,我什么都不懂。” 张延龄轻声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没什么错,你本就有自傲的资本。家世显赫,生的又美,琴棋书画洋洋精通。任谁也会自傲的。” 徐晚意摇头道:“可是,在你眼里,我不过只是个刁蛮无礼的泼妇不是么?在你心里,我或许连阿秀都不如,更别说谈如青了。” 张延龄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你会找到你心目中的大英雄的。当日你说的没错,这世上必有一个人在等着你。老天爷应该会安排好一切的。你在我心中如何并不重要,况且我也并不认为你是刁蛮无礼的泼妇。之前你我之间是有误会罢了。你是个很好的女子。” 徐晚意微笑道:“是啊,你也并非是我心中认为的那种人。之前确实有误会。我也能明白,为何谈如青那样的女子会喜欢你了。之前我还觉得她瞎了眼。觉得她或许是爱慕虚荣,图你的身份和地位。我还是太浅薄了。” 张延龄道:“每个人都是迷雾中的孤岛,互相看不清是很正常的。” 徐晚意转头怔怔的看着张延龄,她忽然发现张延龄不仅不是她想象的那种粗鄙不文之人,而且甚至是一个给自己全新感受的思想深刻的人。 “郡主,我真的困了。我不想无礼,但我真的撑不住了。昨晚到现在我累的够呛。我想睡了。咱们改日再聊还不好?”张延龄的眼皮真的已经撑不住了,打着阿欠道。 徐晚意柔声道:“好,你就睡在这里吧,不要折腾了。来来回回的折腾反而睡不好。明日或许还有更多的人来找你呢。我去给你拿被褥枕头来,你便委屈些,睡在地毯上好了。诗情她们陪夜的时候也都是这么睡的。” 张延龄迷迷糊糊的道:“好。” 徐晚意站起身来,走入内间抱了枕头和被褥过来,却发现张延龄已经鼾声大作,靠在椅子上熟睡了过去。徐晚意在旁站立片刻,看着张延龄熟睡的面容,轻叹一声,放下被褥枕头,一口吹灭灯火,缓步离开。 半夜里,下起了一场雨来。雨水打在窗外竹叶上,滴滴答答,沥沥沙沙的响。这声音会让熟睡的人更容易安神酣睡,却也会让难眠之人彻夜难眠。 徐晚意便是那彻夜辗转难眠之人。 …… 次日上午,张延龄精神饱满的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薄被躺在地上。他一骨碌爬起身来,拉开长窗厚厚的帘幕,发现外边已经天光大亮。 屋子里空无一人,墙角的熏香炉中一缕淡蓝色的烟雾徐徐冒出来,让屋子里充满了香气。那是安神香的味道。看来为了能让自己安眠,徐晚意点了安神香。 张延龄愣了愣,赶忙出房来。站在廊下喂鸟的婢女诗情见到张延龄忙行礼道:“姑爷醒啦?” 张延龄道:“几时了?” 诗情掩口偷笑道:“巳时了。姑爷睡的真香。呼噜声好响。” 张延龄道:“国公府的客人呢?” 诗情道:“老夫人和少夫人一早便回去了,郡主送的她们。郡主说姑爷睡得香,便不用叫你送了。便没有叫醒你。” 张延龄点头道:“哦,郡主呢?” “郡主去后园练琴去了,姑爷要不要叫她回来?”诗情笑道。 张延龄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去西院洗漱,回来你告诉她一声就好。” 张延龄赶紧出正房直奔西院去。路过后园外的小径,只听得园内琴声悠扬动听。张延龄聆听片刻,快步离开。 第234章 端午 其后数日,锦衣卫总衙相关人员,北镇抚司镇抚萧琅纷纷前来拜访张延龄。问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事情经过和细节,询问当晚经历事情的张家相关人员。 张延龄自然也做了一些安排。该说的自然能说,不能说的绝对不能透露。比如去西山庄园的目的之一便是为建造冶炼作坊选址的事情。再比如当晚杀人用的火器。其实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多,张延龄只需要提醒关键的几人不要说漏嘴,咬定是去游玩,咬定杀人的火器只是普通的火铳便罢。 看起来牟斌萧琅等人似乎对此案尽心尽力的进行着调查,但是张延龄心里却明白,这些或许都是在做做样子罢了。张延龄也不着急,他倒想看看牟斌会得出怎样的结论。毕竟牟斌在皇上和张皇后面前可是夸了海口,五天之内一定会查出真凶是谁。若非他如此笃定,恐怕也无法说服皇上将这件案子交给锦衣卫衙门来办。 南镇抚司衙门里,虽然张延龄并没有去衙门。但是从陈式一口中得到的消息来看,衙门里倒是没有什么异样。沈良自从上次被打了板子之后便一直告假养伤,至今没有回衙门当值。衙门里的其他人得知镇抚大人遇袭的消息后虽然有些惊讶,但是总体看来并无异样。 根据陈式一的调查,事发当日,南镇抚司衙门上下人等皆无出城的记录。都没有参与此事的嫌疑。这其实也并不令人意外。无论是逃走的,还是被射杀的人之中,都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此事跟衙门里的某些人没有关系。 两日后,徐延德倒是意外的送来了消息。虽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在军中盘查,但是暗地里做些基本的打探还是可以的。根据徐延德所知的消息,案发之后,十二团营中军都督府所属京营兵马之中并无失踪人口的禀报。 徐延德的意思是,这结果或可证明袭击之人可以排除是京营兵马的嫌疑。然而,张延龄并不以为然。这样的调查毫无意义,京营十几万兵马,庞大复杂。要想得出准确的结论,恐怕需要经过细致的摸排才成。两天时间便得出这样的结论,显然只能仅作参考。 庞大的京营兵马中定有大量空饷空额,庞杂的附属人员在其中。就算领军主帅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手下兵马的确切数字。徐延德定是通过别人粗略的进行了一番调查,得出的结果显然是不可信的。 这并非说徐延德是故意敷衍,而是他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徐延德倒也不是全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这种结果往往会起到误导的作用。 张延龄当然不会被误导,之前南镇抚司这个小小衙门中都有那么多的吃空饷和虚报人员的事情发生,张延龄自然明白人员更庞大的京营之中是怎样的情形。 真要查出一支十几万人马的军队之中有没有少了几个人这种事,恐怕首先要查清楚的是多少军中人员在吃空饷,在当蛀虫。这样的事反而比自己遇袭的事情更大。因为那恐怕是一场大地震。这恐大概也是徐光祚不肯出力的原因之一吧。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这本来是个热闹的节日。但是今年张家上下却无心过节。遇袭之事过去了数日,但是上上下下似乎还没恢复过来。而且府中又死了两名仆役,伤了几人,确实不太适合欢度佳节。 端午当日,阿秀召集众人发了些粽子,给了些过节的红包,给众仆役放了半日的假,让他们自己回家过节去。府里只在后园摆了些瓜果点心之类的,权当应景。 往年端午节张家兄弟都是要进宫的,但今年张皇后却没有派人来叫张延龄进宫,只是在上午派了内侍来赏了些粽子香囊五色丝线等物便罢。 好在谈如青应邀一起来过节,而这几日徐晚意脸上的伤势也迅速好转,阿秀请她时,她也没有推辞的便来到后园入席,这反而成了一次齐全的家宴。 三女同席,开始时有那么一些尴尬,但是随着雄黄酒喝了几杯之后,气氛似乎变得热烈的起来。而当徐晚意居然主动的提出要为众人吹奏一曲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徐晚意还是命人取了洞箫来,站在斑驳的阳光暗影之中吹奏了起来。 洞箫悠扬舒缓,曲调委婉缠绵。清风吹拂,阳光斑斓,周遭树叶沙沙作响。萧声伴着风声和树叶声入耳,听得人当真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张延龄听着萧声,想着所历之事,心中格外的百感交集。雄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萧声停时,他已经酩酊大醉,倒在阿秀的怀中了。 …… 张家后园宴席开始的时候,牟斌的大宅后厅之中,一场家宴也正在进行。今日端午佳节,牟斌和妻妾众人自然是要团圆吃酒,庆贺一番。而这酒席上,除了牟斌的众妻妾之外,还有南镇抚司第一千户所千户沈良在列。 沈良的神态显得很是恭敬,坐在这样的酒席之上,他有些放不开。牟斌的众妻妾一个个容光焕发珠光宝气,除了自己的妹妹之外,这都是牟斌内眷。这些女子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个个向着牟斌发嗲撒娇。这种场合他其实并不适合坐在这样的酒席上。所以显得坐立不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牟斌已经喝了好几杯酒,脸上也红了起来。 “沈良,你有小半个月没来我府中见我了吧?我若不请你来,你似乎不打算再踏我的府门了是么?”牟斌推开一名敬酒的小妾的酒杯,喷着酒气向沈良问道。 沈良忙道:“卑职岂敢,卑职上次受了伤,告假在家休养身子,所以便没出门。” “是啊,哥哥在家养伤呢。老爷莫要怪哥哥。哥哥可不是不想来。这不是上次被他衙门里那个姓张的给无缘无故打了板子么?”沈良的妹妹在旁道。 牟斌沉声道:“多嘴,问你了么?” “就是,没点规矩,老爷跟沈大人说话呢,插什么嘴啊?” “真当自己是老大了。说话有分量了是么?” 众女子嘀嘀咕咕的幸灾乐祸的看着沈良的妹妹,这狐狸精仗着给老爷生了儿子,平素可没少骄横,现在被老爷给骂了,真是大快人心。 “统统给老子滚出去!都滚蛋!”牟斌厉声喝道。 “……”众女子愕然,一个个白眼乱飞,摔杯摔碗的气呼呼的走了。 第235章 狗胆包天 喧闹的后厅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牟斌神色冷漠的坐在椅子上,双目直直的瞪着沈良,目光变得极为冷厉。 沈良似乎是心虚,低着头不敢看牟斌,双手局促的扣在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沈千户,你现在可了不得了,翅膀硬了,想要飞了是么?连我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了是么?”牟斌冷声开口道。 沈良忙道:“卑职不敢,大人何出此言?” 牟斌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说实话么?” 沈良咽着吐沫道:“卑职实不知大人此言何意?还请大人明示。” 牟斌大笑一声,伸手将面前酒盅端起,一口喝干。手中握着酒盅摩挲片刻,猛然挥手砸了过来。 啪的一声,酒盅砸在沈良的额头上,沈良哎呦一声捂着头倒地,指缝中鲜血渗出。酒盅摔落地上砸的粉碎。 牟斌厉声大骂道:“狗东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的话你也敢阳奉阴违,到了现在还死鸭子嘴硬。你是本官的狗,你这条狗既然无用,老子要你何用?” 说着话,牟斌沧浪一声伸手从腰间抽出长刀来,纵身而起越过桌面落在沈良面前,长刀举起,作势要劈砍。沈良此刻那里还敢有半点的倔强和隐瞒,不顾头上血流满面,匍匐在地大声求饶起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了我的狗命。卑职不敢隐瞒,卑职什么都告诉您。” “说!伏击张延龄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牟斌厉声道。 “是是是,是卑职所为。大人饶命!”沈良叫道。 “为何要这么做?我不是跟你明明白白的说了,不要再招惹他。惹急了他,他会掀了锦衣卫衙门的底子。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耳朵聋了?亦或是你故意违抗我的话?”牟斌吼道。 “大人,卑职实在是气不过啊。卑职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本来一切好好的,结果这厮跑来南镇抚司衙门,夺了我的位子啊。我可是等了三年呐。我等不及了啊。况且这厮将我在衙门里的威风杀的干干净净。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他羞辱。我手下的两名兄弟还送了性命……我在衙门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我都不敢回衙门去,我怕那些家伙笑话我。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所以,我才想着要弄死他……” 沈良仰着头大声哭叫了起来。他额头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整个人看上去疯狂而可怖。像是一条发了疯的疯狗一般嚎叫着。 “蠢材。我早跟你说了,他在这里呆不久的。他不会耽误你的前程的。最多一到两年,他便会走。你却听不进去是么?”牟斌骂道。 “卑职实在是等不及了。卑职已经熬了三年了。我不想再熬两年了。特别是在他属下熬两年,这两年我怎么忍?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啊。所以,我把心一横,弄死他一了百了。” “然则结果如何?你得手了?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而你却捅了个大篓子。事情一发生我便猜到是你干的。只有你这蠢货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你当你勾结了东厂的那些狗东西的事情没人知晓?你当你叫东厂的番子帮你下手便不会被人知道?你以为你给了东厂四挡头崔秀成的五千两银子的报酬,他便不会出卖你?”牟斌怒骂道。 沈良惊愕道:“大人……怎知道这些?” 牟斌抬脚踹翻沈良,啐道:“你的那些勾当能瞒得过我?你和东厂的那帮狗东西这几年来往的事情当我不知?就你那点微末本事,也想瞒得过我?你放个屁我都知道。你以为东厂那帮人和你交往是跟你交朋友?他们不过是看中了你和老子的这层关系罢了。你还真以为他们是你的生死之交是么?” 沈良爬起身来惊惶磕头道:“大人,大人,卑职和他们交往的目的是想着能在东厂之中有咱们的眼线,将来厂卫之间有什么纠葛,我也能为大人分忧,绝无其他的企图,也绝非是吃里扒外啊。” 牟斌骂道:“若非知道这些,你能活到今日?东厂之中我需要你替我安插耳目?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白捡的?是跟你一样靠着女人得了职位的?范亨那厮何等精明,你的想法他能不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戳穿你,便是借你之口放假消息给我。蠢材!你被人当了笑话而不自知。知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每次跑来屁颠屁颠的来告诉我说,你探听到了东厂的情报,要赶在东厂前面拿谁谁谁,老子都没搭理你?那便是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陷阱。你这蠢货不自知倒也罢了,还背地里说我怕了东厂。我呸。蠢材,蠢材。若不是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我怎会容你这蠢货留在我身边?” 沈良彻底惊愕了,他还是有些不信牟斌的话,难道说自己这么多年自以为聪明的举动都是愚蠢之举?牟斌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但若不是如此,牟斌怎会知道自己此次行动是叫了东厂的番子们帮忙? 牟斌一顿毫不留情的辱骂之后,心中的愤怒发泄了不少。见沈良神情惊惶趴在地上的样子像个癞皮狗一般的可怜,倒也生出了些怜悯之心。毕竟沈良虽然愚蠢而又自作聪明,但对自己还是忠心耿耿的。他也帮自己干了不少脏活,做了不少自己不愿脏了手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且,他毕竟还是给自己生了唯一的儿子的小妾的哥哥。 “沈良,这件事你做的太离谱了。那张延龄是什么人?你居然对他生了杀心?杀人确实很容易,特别是咱们这样的人,杀一个人跟碾死一只蚂蚁也差不多,但那前提是那人真的是一只蝼蚁,碾死他不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你跑去伏击张延龄?你疯了么?别说你没那个本事杀了他,就算你得手了,你以为事情便结束了?他死了麻烦更大。他若死了,皇后必要一查到底,到时候地动山摇,谁也保不住你,谁也隐瞒不住这件事。老子都不敢没有根据的动他,你却蠢到去动他。那是大明朝的侯爷,当今国舅。你自己找死便罢了,莫非要拖着老子一起下水跟你一起死么?” 牟斌越说越气,抬脚欲踢。沈良吓得缩头,牟斌放下脚,狠狠的啐了一口。 第236章 交易 “更愚蠢的是,你自作聪明的去找了东厂的番子们帮你。你以为这便可以让这件事查不到你头上么?你这是将头送到范亨的刀前,伸着脖子让他砍。事发之后,范亨立刻便知道了此事,他跑来找我,拿这件事来要挟我了。蠢材,这下你满意了么?” 牟斌喘息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把抓过酒壶来咕咚咚喝了几大口。眼睛冒着火瞪着沈良。恨不得吃了这个蠢货。 沈良听到这里,这才意识到是真的闯了大祸了。虽然他倒并不认为杀了张延龄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只要做的隐秘不被人查出来便罢了。但是听到牟斌说,这件事居然是东厂督主范亨主动找到了牟斌告诉他的,并且拿此事已经要挟牟斌了,沈良才知道自己闯了弥天大祸了。 “那……那如何是好?那可怎么办?事情怎么这样的?大人,卑职该死,卑职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到如此地步啊。这可有了**烦了。”沈良身子抖得厉害,眼神散漫,惶恐不已。 “现在知道怕了?呸!蠢材!”牟斌鄙夷的瞪着他骂道。 “大人,卑职这可闯了大祸了。要不然,大人将卑职交出去吧。这些事是卑职做的,卑职一人承担,绝不牵连你。”沈良叫道。 “你承担?你承担的起么?你倘若承担的起,范亨怎会来找我的麻烦?他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自然是要死死的揪着我。这条阉狗岂肯这么轻易了事。把你剁成肉酱又如何?老子还是脱不了干系。”牟斌怒道。 沈良跪在地上,忽然间伸手打起自己的耳光来,啪啪啪啪打的脸上鲜血飞溅,打的脸庞高高肿起,却也不停手。一边打一边怒骂自己。 “卑职着实该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卑职做事没脑子,连累了大人。卑职是个蠢货,是头蠢猪,猪狗不如……” 牟斌皱眉看着他,见他快把自己打昏过去了,摆手道:“罢了,莫要作戏给我瞧了。这件事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沈良头晕眼花的停了手,仰着肿胀的脸庞看着牟斌颤声道:“大人……还有什么回旋余地啊?” 牟斌冷笑道:“这个世界上,本就是利字当头。只要有利,什么事都能有的商量。最怕的便是那些油盐不进之人,那反而是最难办的。也幸亏我留了一手,从一开始便觉得此事可能是你干的,所以便赶在所有人之前将这件案子的查勘之权要到了手。也幸亏如此,才有了转圜的余地。” 沈良呆呆的看着牟斌发愣,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不知道牟斌在说些什么。 牟斌沉声继续道:“范亨这条阉狗,野心可不小。我早看出来了,他想在司礼监中当掌印。嘿嘿,可惜啊,司礼监中上面有王岳这座大山压着,他可没办法往上爬。还有个资格比他老的多李荣。还有个和他资格差不多,但是却善于溜须拍马的徐智。他想上位,哪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来,范亨争来争去,才不过是争了个提督东厂的督主职位罢了。按理说,秉笔太监掌东厂,可他连个秉笔太监都争不过李荣,硬生生被李荣抢了去。现在可好,司礼监里首领是王岳,次之是李荣,范亨最多排第三。后面还有个徐智虎视眈眈。搞不好王岳哪天一不高兴,把他厂督给拿了,给了徐智。那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沈良默默的听着,忽然间混沌的脑子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范亨找到了我,拿这件事作为交换条件。他说,若是我能暗中帮他的忙,助他一臂之力的话,这件事他便会烂在心里,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嘿嘿,这阉狗总算还是有些眼光,知道我牟斌在皇上面前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知道我锦衣卫衙门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别的不说,我锦衣卫衙门只需给他几桩大案的内情,让他东厂风光风光,他范亨便可以在皇上面前挺起腰杆来。本人只要在皇上面前为他范亨说些好话,对他范亨也是极有裨益的。不得不说,这厮还不是那么愚蠢,起码他知道凭着这件事是扳不倒老子的。最多皇上治我个失察之罪,你沈良是那个去伏法的人。但之后,我便会跟他范亨没完了。这厮看出了这一点,所以选择引而不发,跑来跟我做交易。嘿嘿,有点意思。” 牟斌一边说,一边抚须冷笑。 沈良完全明白了,原来范亨之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是想要以此来交换牟斌的助力,解决他目前的窘境以及将来上位的助力。确切的说,这不是完全的胁迫,而是一种交易。 “大人……怎么回复他的?”沈良小心翼翼的问道。 “哼,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只能先平息此事了。虽然这件事就算爆出来,我也不至于掉了脑袋。皇上最多给我一些处罚罢了。但是,这件事的后果对我也很不利。张延龄会跟我撕破脸,勋戚之家也会敌视我。外庭也会乘机攻讦。我的日子不好过。一个不慎,老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与其如此,还不如跟范亨做个交易。当然了,我自有我的条件。我让范亨将那晚参加袭击的那些番子全结果了。这是他向我表达诚意的前提。我可不希望被他揪着小辫子不放。”牟斌冷笑道。 沈良头皮发麻,哑声道:“他……他答应了?” 牟斌冷声道:“当然答应了。那天晚上参与其事的所有番子,包括东厂四挡头在内,昨日傍晚已经全部在城北被老子亲自带人诛杀。尸体都已经烧成灰了。” 沈良嗓子眼发干,浑身酸软瘫坐在地上,心头狂跳不已。那可是三十多人啊。事发之后,他们躲在城外并未回京。却没想到被牟斌带人将他们一锅端了。沈良心里既胆寒,同时又感到一丝释然和庆幸。这些人都死了,那便意味着交易达成了,那便意味着自己闯下的大祸似乎已经得到解决了。起码不会泄露出去了。 第237章 结案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8章 完美解释 张延龄很快看完了案情和相关证据,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想要我命的人居然是鞑子细作。这个结果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张延龄将卷宗放下道。 牟斌抚须呵呵笑道:“其实这事儿并不稀奇。这里边有我蔚州锦衣卫千户所调查的卷宗,从蔚州卫戍边军中得到的消息,三月里确实有鞑子小股潜入我大明腹地的事情发生。而且,鞑子小股潜入我大明腹地的事情常有发生。侯爷若感兴趣,可去北镇抚司查阅一些边镇锦衣卫兄弟送来的密报,还有兵部的一些情报,便知道这事儿不足为奇。”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可不去查。按照大人的说法,我遇到的便是这股子鞑子细作咯?正好碰上了他们是么?” 牟斌微笑道:“这事儿确实有些凑巧。鞑子细作潜入我大明境内一般都是为了刺探我大明边军的驻守位置,人数以及备战的情报,甚少会深入内地。进入京畿范围内更是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根据调查追踪,这股鞑子细作是乔装百姓从蔚州穿越太行山官道抵达京畿范围内的。看得出目的便是来京城制造混乱的。这也是鞑子们经常干的事情。部分鞑子细作会伪装混入我大明州府城池之地,杀人放火制造混乱。我锦衣卫衙门中过去数年也破获了好几起这样的案子。所以,侯爷碰上的便是这样的事。”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我算是中了彩头了?他们谁都不杀,却来杀我?他们也不在京城杀人放火,却在城外官道上等着截杀我?我岂不是中了头彩了么?” 牟斌听出张延龄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他神色不变,微笑道:“侯爷确实够倒霉的,不过也不能算是凑巧。今年年初开始,鞑子兵马在边镇有所行动的消息朝廷便已经接到了禀报,相应的城池防卫也提高了一个等级。城门进出的盘查也更加的严格。我想这股子鞑子细作定是发现进不了城了,便只能在城外逗留。而侯爷恰好拖家带口的去游玩,便被他们盯上了。这既是巧合,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谁叫侯爷在错误的时候错误的地点被他们发现了呢?” 张延龄呵呵笑道:“这么说,倒是我的错咯?” 牟斌摇头笑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侯爷只是适逢其会罢了。这事儿谁也掐算不到。” 张延龄收起笑容,盯着牟斌的眼睛问道:“那么请问牟大人,他们又是怎知道我的身份和名字的呢?那天晚上他们可是指名道姓的要杀我的。牟大人作何解释呢?” 牟斌呵呵笑道:“那还不是你张侯爷名气大么?呵呵,开个玩笑。侯爷,你以为鞑子对咱们大明一无所知么?实际上,鞑子对我大明的上下官员一清二楚。别说是你建昌候,大明的国舅了,就算是牟某和北镇抚司萧镇抚这样的藉藉无名之人,在鞑子那里都是登记在册的。你张家两位侯爷,两位国舅爷的大名,鞑子会不知道?不但名字知道,相貌长相也必是清清楚楚。更不要说鞑子细作在我大明内部还有收买的奸细,我大明的一些败类跟他们往通消息,给他们带路指认。他们认识你张侯爷自然是不足为奇。至于他们指明了要杀你张侯爷,那不是很正常么?鞑子细作混进来便是制造恐慌和混乱的,能杀死张侯爷这样的人正是他们的目的。所以得知侯爷的身份后,盯着你追杀,那岂非太正常了。”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这么说来,我在鞑子那里也是挺出名的了。” 牟斌笑道:“那是当然,就像我大明上下都对鞑子的小王子和他的手下文武都很熟悉一样。互为敌国,自然需要知己知彼。”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很是。然则,他们犯了案子之后居然没有逃走,而是留在京畿之地,还被牟大人一网打尽了。牟大人真是厉害啊。” 牟斌沉声道:“张侯爷,我锦衣卫衙门可不是吃干饭的。为了这件案子,衙门上下出动了三千多人手,沿着西山官道寻找蛛丝马迹。因为那些人不可能进入京城之中,而且他们伏击侯爷并未得手,所以他们定不肯轻易撤离。我断定他们定在京畿周边躲藏,等待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在京北二十里外的老鹰山找到了他们。这伙人躲在山谷之中。入夜时分,我们摸了进去,把他们堵在了山谷里。可惜的是,鞑子细作甚为冥顽,不肯投降。我们不得已便只能攻杀进去。本来希望能抓几个活口,但是几名鞑子被活捉之后趁我们不备跳下山崖摔死了。所以,三十二名鞑子细作都死了。让我甚为恼火。但总算是将他们全部剿灭了,也算是为侯爷报了仇。” 张延龄微微点头,他很想问一句:“这帮鞑子的坐骑为何是我大明陕西上苑的战马呢?” 但若是这么一问,便等于直接将牟斌精心编制的谎言彻底揭穿了。而这并不是张延龄想做的事。对于这件事而言,张延龄只想从牟斌的调查之中得到一个结论,那便是,牟斌到底会不会编织一个谎言来蒙混过去。那也证明了这件事到底跟牟斌有没有关系。或者说牟斌是否刻意的包庇和隐瞒这件事。而这,也是张延龄确定沈良是不是对自己下手的凶杀的依据。 当牟斌将案件卷宗递给自己,自己看了那卷宗上的内容和精心准备的所谓证据,听了这个精彩的虚假的故事之后,张延龄已经百分百的断定,沈良必是参与了此事。牟斌是在替沈良擦屁股。至于牟斌有没有参与,现在还无从定论。但以张延龄的想法看来,牟斌倘若要是真想对自己下手,绝对不会做的那么笨拙,而应该是雷霆一击,让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才是。只有蠢货才会做出那样的袭击。无论从动机还是手段来看,这个人最有可能是沈良。 第239章 具结 “这个结果,皇上知道了么?”张延龄微笑问道。 “晌午皇上下朝之后,我已然向皇上禀报了结果。”牟斌道。 “皇上怎么说?”张延龄问道。 “皇上说,这需要侯爷你的认可。皇上说,关键是侯爷是否认可案情的结果。皇上还夸了侯爷呢。皇上说这件事侯爷受了惊吓,但与此同时侯爷也立了功。若非侯爷遇袭,还不知道鞑子细作潜入了京城周边。侯爷带着家仆击退了鞑子细作,也是为歼灭这股鞑子细作立了功劳。皇上说,还要奖赏侯爷呢。”牟斌笑道。 张延龄站起身来,拱手向天道:“谢皇上隆恩,不过这功劳我可不敢领。怪倒是那天我觉得那帮人说话怪摸怪气的,不似我大明口音,却原来是这个原因。牟大人,也辛苦你这几日为此案奔波辛劳,替我报仇雪恨。” 牟斌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侯爷对此案结果并无疑义了是么?” 张延龄诧异道:“当然没有疑义,难道我应该有什么疑义么?” 牟斌赶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本官的意思是说,既无意义,案件便要结案了。一旦案件具结,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之后便不能有反复了。而且此案也要通报朝廷内外,总不能再弄出枝节来。别的什么人再说些什么话,提出什么疑惑的话,侯爷也不能理会。” 张延龄笑道:“那是当然,此案具结,我签字画押便是。” 牟斌连忙点头,取出文书来让张延龄签字画押,确认案件具结。看着张延龄签了字之后,牟斌脸上满是笑容,皱纹根根绽放,像是在脸上长了一朵牡丹花。 “侯爷真是痛快人。牟某人最喜欢的便是跟侯爷这样的人打交道。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也明事理。哎,之前你我之间或有些小误会,牟某人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已,不得不为。所以,可能让侯爷对牟某有些误解。实际上,就我个人而言,我倒是很想跟侯爷倾心结交的。” 牟斌收起文书卷宗,沉声说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牟大人何必如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不想做也不成。牟大人的这个位置又是甚为重要的职位,故而有些事不得不做。不过,很多事还是有变通的。那也不说了。我现在算是有些明白了,这官场之上,自是互相帮衬为好,而不是互相拆台。花花轿子人抬人,大伙儿才能高高兴兴的升官发财。所以从今日起,希望我和牟大人之间能消除误会,共迎未来。” 牟斌拍着巴掌道:“侯爷说的好。咱们就该如此。消除误会,共迎未来。以往种种,一笔勾销。”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好,一笔勾销。” 牟斌面带笑容,忽然低声道:“张侯爷,沈良那狗东西,我已经免了他千户之职,不久便要将他调往别的衙门。我知道他之前惹了侯爷不开心,这便是对他的惩戒。希望侯爷大人大量,宽恕他之前的不当行为。你就当他是一条癞皮狗,理都不要理他便好。” 张延龄愣了愣,呵呵笑道:“牟大人真有意思,我可没那么小心眼,牟大人又何必那么做?沈千户是我南镇抚司的得力官员,你这不是让我难办么?” 牟斌呵呵笑道:“能人还不多的是?侯爷再提个人选,我任命了便是。我觉得侯爷身边那个赵元成便挺不错。直接提千户难了些,可先提个百户。历练个一年半载的,立几个功劳,便提了千户。” 张延龄一愣,抬头看着牟斌,忽然手指着牟斌哈哈大笑起来。牟斌也是大笑,两人笑成一团。 …… 天气一天天的变得炎热起来,端午节一过,舒爽的天气便似乎成了一种奢望。白天的阳光越来越毒辣,夜晚变得越来越闷热,京城难熬的夏天已经到来。 张延龄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自遇袭之事之后,建昌侯府很长时间都处于一种沉闷的气氛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气氛也逐渐消散。 遇袭之事最终的结果便是以侯爷遭遇鞑子袭击而作为了最终的结论。最终张家两名死亡的仆役得到了朝廷以及张延龄双份的厚恤。下葬的时候,张延龄也亲自前往祭拜。万幸的是,两名仆役都没有成婚,在家中也不是独子。朝廷的抚恤银一百两,加上张延龄给的四百两,一共给了五百两抚恤银子。 在张延龄将银子交到他们的父母手里的时候,他们甚至在本该悲伤之极的葬礼上笑出来。两位仆役的爹娘恐怕压根也没想到的是,他们死去的儿子居然值这么多银子。五百两银子,这对他们而言确实是一笔巨款了。毕竟大明朝普通百姓一年也不过三五十两银子的结余。这五百两银子绝对是他们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省吃俭用甚至可以过一辈子。 然后,张延龄便看到了他不愿看到的一幕。葬礼尚未结束的时候,两家人的亲眷姐妹兄弟便开始争吵着如何分这笔银子。这让张延龄和一起前往的阿秀感觉到甚为不适。本来对两位仆役的死,张延龄还对他们的家人很是愧疚。但现在,这种愧疚似乎显得有些没必要了。 张延龄并不觉得他们无情,只是觉得有些荒诞。毕竟这年头普通百姓人家生活困苦,银子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哪怕是亲人用命换来的银子,只要能让其他人过的更好,其他的事便没必要去顾忌了。 这其实是一种极为真实的世态。虽凉薄可悲,但却有现实而真切。张延龄觉得自己不必站在道德高度上去评判他们,毕竟死者已矣,他们的死为他们的家人换来了更好的生活的话,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徐晚意脸上的伤势也早已痊愈,在谈如青的治疗下,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疤痕。而且,徐晚意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之前高高在上态度似乎变了不少,以前只在正房和后园两处走动,对所有人都很不屑。但现在已经可以看到她经常出现在府中各处地方,后面跟着婢女闲逛的身影。见到府中的仆役婢女婆子们的时候,也不是板着脸的样子,态度也随和了许多。 更让张延龄觉得不解的是,她和谈如青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很融洽。谈如青来张家的时候,徐晚意会让婢女请她去喝茶。两个人似乎聊得很投机,好几次张延龄想见谈如青,去正房院子里去找她的时候,都看到两个人谈笑风声的样子。 张延龄觉得这里边有猫腻,委婉的提醒谈如青不用迁就徐晚意而违背自己的想法。结果谈如青却说,她不是假装的,也不是迁就徐晚意,而是真的觉得徐晚意很好,跟她很谈得来。 张延龄听了这话,只得报以白眼。张延龄总觉得,徐晚意在谋划着什么。谈如青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小白兔,正在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第240章 推进 五月中,张延龄完成了对野狗岭测绘数据的基本汇总规划,马全于五月十七前往西山庄园和老铁匠共同招募人手,进行冶炼作坊的初期建设。 这一次依旧采用的是工时抵田租的办法,并招募左近泥水匠人前来建造。初期只是按照规划平整路面圈墙造屋,所以无需太专业人手。但是一旦开始冶炼设施的建造,那便需要更为专业的人来指导了。 徐幼棠三月末陪着她母亲回了老家探亲了一次,五月初才回来。回来的第二天便来了张家一趟。恰逢张延龄遇袭之事,上下乱作一团,她也知道不宜前来。事情平息之后,张延龄命人请了她来,帮着自己一起规划野狗岭的冶炼作坊和相关的事宜。 徐幼棠当然很是高兴,她终于知道张延龄不是开玩笑。他说要建造冶炼作坊,要大量制造鸟铳火器的话都是真的。听了张延龄对于前景的规划,徐幼棠也甚为咂舌。张延龄可不仅是要建造一个冶炼作坊,而是要在那座叫野狗岭的地方建立一个地上地下的大型的火器制造和研发的地方。 按照张延龄的说法便是,那里将要形成冶炼,制造,装配一条路的火器工厂。未来还要研发威力更为强大的火器和其他器械。 徐幼棠虽不明白张延龄为何要做这些,但她并非多嘴之人,也不会去多问一些无关之事。这些事都是她感兴趣且愿意做的事情,张侯爷要做,自己竭力帮他便好。至于其他的事情,无关紧要。 不过,徐幼棠告诉张延龄,建造冶炼炉这样的事情恐怕得请自己的爹爹徐杲出面指导才成。她自己虽然见过,但是冶炼炉的建造可不是马虎的事情,其他的设施她或可以帮着规划设计,但是冶炼炉她没把握。 张延龄也自然明白这一点。冶炼炉是核心设施,不能马虎。炉子建不好,炼不出精炼钢材来什么都是枉然。不过,现如今只是土建阶段,倒也并不着急。张延龄觉得,到时候请徐杲去指导指导应该是不违背他的原则的。自己出面请他去瞧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就算徐杲不肯,冶炼炉并非核心机密,有的是人精于此道,到时候再打探能人,重金请他们帮忙也当不难。 倒是徐幼棠,她需要抓紧时间从她爹爹那里学到更多的真本事了。因为作为侯爷府冶造顾问,将来整个野狗岭的冶炼制造研发等事务都要落到她的肩头上,她必须要做好这个准备。张延龄委婉的告知徐幼棠这个意思的时候,徐幼棠倒是不以为意,对自己很有信心。 张延龄也告诉了徐幼棠自己遇袭的事情,这也是徐幼棠一直追问的。具体细节自不必细说,但火器退敌的事情是需要跟徐幼棠说明的。因为张延龄当日差点因为没能及时装填弹药而丢了性命。 徐幼棠听了这件事后当即决定要研究如何改善装填的方式的问题。但张延龄知道一时半会儿这件事很难有改进的突破,他只得请徐幼棠再帮自己造一支短柄霰弹鸟铳。 装填弹药的方式若是暂时得不到改进的话,那便多携带一支火器在身边,这便有了备用的火器,遇到危险也有了更从容的余地。这是个笨办法,但是却也是有效的办法。 只是,徐幼棠没有了精铁原料,上次偷的爹爹的精铁消耗殆尽,这回便只能将那只长鸟铳拆了重新打造了。 …… 衙门里,自从五月中张延龄回归衙门之后,整个衙门里总体很是平静。镇抚大人遭遇袭击的消息让人震惊,在此之前,众人还议论纷纷。但镇抚大人回来之后,谁也不敢再提了,生恐惹恼的镇抚大人。 五月十九,总衙命令下达。张延龄传达了牟指挥使的命令,之前钱百川和梁春两名百户在北镇抚司诏狱之中畏罪自杀的事情有了后续,作为第一千户千户的沈良以失察之罪被免了千户之职,降为百户。 这个消息一宣布,顿时便像是一个重磅炸弹一般将南镇抚司衙门里的众人炸的目瞪口呆。头脑简单的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精明之人却已经读出了信号。 在南镇抚司衙门里,沈良只手遮天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牟指挥使都没有包庇沈良,没能保住沈良,这说明新任镇抚张侯爷是何等的强大。沈良正是因为跟张侯爷对着干而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 从这一天起,在衙门里,张延龄所到之处,人人恭敬肃然,再不敢有半点的不敬。若说以前的恭敬还只是流于表面的话,那么如今的恭敬便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谦卑了。连牟指挥使都不敢得罪的张侯爷,自然是再也不能招惹了。 以前跟着沈良混迹在一起的一些人,也纷纷对沈良敬而远之,再不敢和他走的太近。张延龄的公房里,也不时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前来告密。这些投机分子之前都是跟着沈良身边溜须拍马的家伙。现在沈良眼看着完蛋了,都跑来踩上一脚,揭发检举,以博得张延龄的好感。 本来陈式一对这种人倒是厌恶鄙视之极,想着拦住他们不让他们往公房里钻。但张延龄倒似乎是乐此不疲。跟这帮人聊得火热,刨根问底问个不休。这帮人也就投其所好,捏造诽谤,什么离奇荒诞的污蔑都能说出来。 第241章 重大消息 沈良这段时间表现的甚为颓废。衙门里的人十次有九次看到他,他都是喝的醉醺醺的样子。来了衙门便在公房中睡大觉,到了点便回家,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自从沈良被降职之后,周围有些人开始对他进行言语上的挑衅试探。沈良的表现迟钝,甚至有些忍让躲避。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如此一来,挑衅他的人越来越多,挑衅程度也越来越大,终于到了有人当着他的面指着他的鼻子辱骂他的地步。但沈良依旧没有任何反击的迹象。 众人终于释然了,沈良这厮已经废了。以前神气活现的这个家伙,现如今已经像个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般,失去了所有的尖牙利齿,连吼一声都不敢了。现在的沈良就像是瘫在地上的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了。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若非是牟指挥使那层关系还有些庇护作用,沈良恐怕很快便要遭遇更大的挑衅,甚至要被扫地出门了。但即便有牟斌这层关系,也看得出牟指挥使已经放弃了他了,这个人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沈良可不像他外表那般的颓废。他的一切表现都是假象,他不得不隐忍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了任何资本再颐指气使。 牟斌的降职文书一宣布,他的处境便该如此。别人都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自己已经不被牟斌信任,已经被牟斌放弃。他们也都看得出来,自己再不是那个在南镇抚司颐指气使的人,南镇抚司衙门已经不再是他沈良的底盘了。在和张延龄的争斗之中,他全面落败,败的彻彻底底,连牟斌都放弃了他了。 周围那些人的挑衅其实不算什么。沈良知道,这些人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只要自己能够翻身,他们又会来自己面前奴颜婢膝的当狗,自己处置他们也轻松的像是放个屁一般。但是,最致命的还是牟斌对自己的信任彻底丧失,自己的前途已经尽毁,这才是让沈良恨得牙根痒痒,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的原因。 但他并没有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无能,也并没有深刻反思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愚蠢的事情。他反而恼火的是自己没能好好的计划这一切。在他看来,伏击张延龄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只是自己选错了人去执行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应该去让张隐去做的,以张隐的武功定能轻松完成。又或者是自己亲自去做,也不至于会像那帮东厂的蠢货一样毫无建树。 沈良甚至没有反思自己的过错,他认为自己之所以被逼到如今的境地的根本原因不在自己身上,而完全是因为这个张延龄。张延龄倘若不凭空降在南镇抚司衙门里,挡了自己唾手可得的镇抚之职,自己怎么会跟他起冲突?那才是根本的缘由。自己之后所做的一切,无论是不是出格,都是被逼无奈之举。 为今之计,自己要想重获牟斌的信任,想要一举翻盘的话,恐怕只能靠一件事才能完成。那也是自己唯一的一个能够扳倒张延龄重新获得牟斌赏识和认可的机会。 这件事便是:查明那件宫中的案子。那件皇上暗中让牟斌去查,牟斌又让自己去查的案子。虽然牟斌已经明确表示,这个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但是对自己而言,那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需要一次翻天覆地的大翻盘才能彻底的扭转眼前的困境。这个案子便是唯一的翻身的机会。 自己没什么可失去了,又何必去顾忌太多? 虽然目前看起来,自己似乎已经是整个衙门里的笑话,已经没有任何本钱了。但是只有沈良自己知道,本钱还是有的。其一,他有内线袁斌在张延龄身边,还可以继续获取内部情报,袁斌还没有暴露。其二,在人员力量上,自己虽然失去了千户之职,许多人已经背叛了自己,但自己还有一些死党在的,只是数量已经很少了。大多是被自己掌握了作奸犯科的底细的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们套不掉。 而且他还有一个重要的筹码没有动用,那便是第二千户所千户张隐。自己攥着他杀王旦全家灭门的证据,张隐不敢不听自己的。一旦情势需要,张隐便是自己的王牌。 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等待机会,耐心的等待转机的到来。他找到袁斌,要他抓紧打探那件案子的消息,任何蛛丝马迹都要向自己禀报。 就连沈良也没想到,这个机会竟然这么快便来临了。 五月末的一个闷热的晚上,沈良躺在后宅天井瞪着天空的繁星发呆的时候,南镇抚司锦衣卫亲卫队总旗袁斌来到了沈良的家中,禀报了他最新探查的一个消息。 “沈千户,卑职探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知有没有用。陈式一今日同赵元成在衙门东墙下的林子里说话,被我偷听到了。他们说什么……镇抚大人吩咐了,明晚……要带几名兄弟去东山挖坟。” “挖坟?挖什么坟?”沈良惊愕的警觉了起来。 沈良本来并没有太在意,毕竟这些天袁斌禀报的消息太多,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也并不在意。但是挖坟掘墓这种事显然不是正常的事情。 “说是要替换一个女子的尸骸。那陈式一说,镇抚大人说……那女子的尸骸上藏有什么线索。说有人正在逼迫周家人说出女子埋葬之地,还说什么一旦被别人发现了那女子的尸骸,恐怕要败露什么事情。卑职也不敢靠的太近,只蹲在墙外听得不清不楚的,也不太能听明白。但卑职觉得这件事甚是重要,便前来禀报沈千户。万一有用呢?” 沈良浑身开始燥热,脑子兴奋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最关键的讯息,那便是‘周家人’这三个字。那正是和那桩案子相关联的周家。而袁斌禀报的这件事,显然正是跟此案有关。 第242章 智商的巅峰 今年三月里的一天,牟斌将沈良叫去,告诉了他一个机密的案子。那便是周家献给皇上的一名女子在宫中溺亡之事。 牟斌告诉沈良,那女子进宫不到半个月,便在某天晚上溺死在长春宫后园的荷花池里。皇上为此甚为颓唐,悲伤了很长时间。后来,皇上开始怀疑有人动了手脚,皇上认为那女子死因存疑。所以,才会下令牟斌暗中秘密调查张延龄是否参与了此事。 当时牟斌做了一番分析,认为皇上是怀疑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皇后所为。因为只有皇后才有下手的动机,她是担心那女子的出现让皇后的专宠地位受到威胁。但皇后动手显然离不开她娘家兄弟张延龄张鹤龄的帮忙。所以要对这两兄弟进行一番暗查。 沈良自然是信心百倍。正好对张延龄空降而来挡了自己的道的事情甚为不满,自然立刻开始进行布置,安插人手,进行大量的暗查。谁知道一切极为不顺利,正当自己有了些头绪之时,相关几名证人却在数日内全部死了。线索就此中断。 但现在,沈良敏锐的意识到,袁斌禀报的事情必是关乎此案的最关键的证据。 沈良迅速进行了分析,他的智商在此刻达到了他人生中的最高峰,以至于他很快便理清楚了脉络。 其一,他们提及的什么女子的坟墓,一定是那名在宫中死亡的女子的坟墓。很长时间来,沈良想查清楚周家这名女子的来历,但却忽视了这个女子死后埋葬在何处的盘查。因为他确实也压根没想到过去查一查这女子的尸体,去刨坟掘墓。 其二,他们要去挖这女子的坟墓,要移走女子的尸骸,还说尸骸上有重要线索。那很有可能是说,那女子的尸骸能证明那女子并非溺亡,而是其他原因被杀的。证明了这一点,便确定了有人暗中进行了谋杀。 其三,能证明死去的女子的死因并非溺亡而是被谋杀,而张延龄等人去挖坟毁尸,则证明女子的死必然跟张延龄有关。否则他为何要去挖坟毁灭证据?自己只要当场抓个现行,张延龄便无可抵赖。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关键时候,张延龄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件案子终于要大扭转了。 沈良神色阴晴不定,忽而狂喜,忽而皱眉,忽而咬牙,忽而切齿。一旁袁斌看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的道:“沈千户,这消息有没有用处?卑职不会又是白忙活一场吧。” 沈良转头看着袁斌,哈哈大笑道:“袁总旗,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这个消息极为重要,我要重重的赏你。” 袁斌惊喜道:“当真么?我还当又白忙活一场呢。” 沈良伸手拍着袁斌的肩膀道:“袁总旗,你便等着瞧吧,很快有人便要完蛋了。而我沈良很快也要立下大功了。衙门里那帮狗东西,打量着我倒了霉,便一个个对我落井下石,对我不屑一顾。等老子一个个的收拾了他们。袁总旗,你很不错,你便等着生官发财吧。” 袁斌喜道:“那可太好了,沈千户一定要多提拔卑职,卑职可是冒着危险来给沈千户通风报信的。是了,卑职得赶紧回去,最近亲卫队查勘甚严,被他们发现我不在衙门里便麻烦了。” 沈良点头道:“好,你且先回去。莫要让他们生疑。” 袁斌忙道:“卑职遵命,卑职告退!” 沈良点点头,袁斌拱手一礼,转身便走。沈良忽然道:“袁总旗,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袁斌吓得一怔,脸都白了,转身忙道:“沈千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卑职怎敢骗您?卑职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卑职对天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沈良哈哈一笑道:“瞧把你给吓得,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袁总旗,去吧。” 袁斌咽了口吐沫,拱手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 凌晨时分,一个黑影钻入了在崇南坊安化寺旁的一条胡同里。动作敏捷的翻入了一座小宅院中。来到正房厢房窗外,那人侧耳听着里边的动静,房内传来男子沉睡的鼾声。 黑影抽出匕首,轻轻拨开一扇长窗推开,然后抬脚跨入屋子里。屋子里鼾声未停,但那黑影只跨进去一只脚,另一只脚还搁在窗台上的时候,脖子上已经被一柄坚硬锋利的兵刃抵住了。 “何方蟊贼,敢摸到你张爷家里来了,找死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说话的同时,屋子里的鼾声也不见了。 “张千户,莫要动手,是我。沈良。”黑影忙道。 “沈良?你来作甚?” “嘿嘿,自然是有事来找你。张千户果然厉害,我才刚进来,你便拿着兵刃等着我了。还装作打鼾迷惑我。我居然一点没听到动静。” “哼。你进了院子,我便醒了。老子战场上滚过来的,这点警觉没有还怎么跟鞑子打仗?” “那是……那是……呵呵呵。” 长窗关上,一盏烛火亮了起来,照亮了屋子里的两人。一个是沈良,一个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张隐。张隐因为从床上爬起来,还赤着上身,露出胸口小山一般的肌肉。此刻正皱眉冷冷看着沈良。 “沈良,半夜三更的你摸到我家里来作甚?若非我认出了你,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张隐皱眉喝道。 沈良呵呵一笑道:“张千户莫怪,实在是有要事找你商量。” 张隐披上袍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沉声道:“有什么事明日去衙门不能说?非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来?” 沈良叹道:“张千户,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现如今,我沈某人在衙门里可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我若在衙门里找你说话,对你也是不利的。况且,我找你商量的这件事也不能被别人知晓。所以只能半夜三更来此了。打扰了张千户睡觉,还请原谅则个!” 张隐沉声道:“闲话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243章 得力帮手 沈良缓缓点头,探过身子来看着张隐低声道:“张千户,我知道你对我恨之入骨,我攥着你的把柄,让你很是难受。现在,便有一个机会,让你不再为此事困扰的机会了。你只要帮了我这一回,我便将你留在我手里的供状还给你。你再不用受我的钳制,也不用担心你的那些事暴露了。” 张隐皱眉道:“废话少说,你要我帮你做什么?说出来便是。” 沈良点点头微笑道:“明晚有个行动,我需要你的帮忙。你协助我拿住张延龄和陈式一,你的供状我便还给你。咱们之间便两清了。” 张隐惊愕道:“拿张延龄和陈式一?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良道:“这你别管。明天晚上,东城东山上,张延龄陈式一他们回去做一件事情。咱们便那时出手。你拿住他们,交到我手里,便算大功告成。” 张隐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沈良冷笑道:“张千户,你该不会不愿意帮我吧。你的那件事我可一直替你保密着,这么多年也没给你捅出来。我替你保守者这么大的秘密,也没要挟你做些什么。我已经够意思了。现如今我落得如此地步,你也明白我现在什么都做的出来。你若不肯帮我,那我只能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反正我也没什么前途希望了,只好拉着你一起。” 张隐骂道:“沈良,你这狗东西有今天也是报应。你这坏种活该如此。” 沈良呵呵而笑道:“骂吧,随便骂,我可不在乎。我确实不是个好人,但你张千户便是好人么?诛杀蔚州卫同知黄之丰全家数口,假公济私以残忍手段逼供蔚州卫指挥使王旦,你难道便是好人么?你若是规规矩矩的人,又怎会落得把柄在我手中?嘿嘿,张千户,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当要承担后果。我已经对你很不错了。我若要将你的事情抖落出去,你张千户全家老小都得死光光。而且我还能因此得到一份功劳。本人之所以没这么做,还不是觉得张千户有朝一日能帮我一把。你连帮我一把都不肯,那便休怪我了。” 张隐冷声道:“你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在我眼里,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臭虫。” 沈良笑道:“我信。张千户的手段我自是知道。但杀了我,你的罪行便被曝光。你亲手画押的罪状在我手里攥着呢。我当然不会放在身上。我死了没什么,如你所言,我只是一只臭虫罢了。但是我一死,你张千户这位英雄豪杰,连带你家中妻儿父母上下十几口都得完蛋。莫以为你把他们送到蔚州乡下躲着,我便不知道他们的去处。” 张隐目露凶光,恨不得吃了沈良。但却也无可奈何。沈良说的是实话。倘若自己无家无口倒也罢了,可是自己的妻儿父母都在,自己绝不能不顾她们。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受其挟持,被其束缚。 “张千户,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只说愿不愿意帮我。明晚我会带着你的口供去。你帮我办了这事儿,我便将口供交还给你,从此你便再也不用担心这件事了。我可对天发誓,决不食言。”沈良低声道。 “陈式一武功高强,张延龄诡计多端,亲卫队人手众多,我未必能帮到你。”张隐沉声道。 “你放心,明晚他们不会有很多人。你带上你最信任的手下去,我也会带一些人手去。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定能制服他们。以你张千户的本事,这些事不在话下。黑山堡之战,张千户扬名天下,难道是浪得虚名么?陈式一或者有些本事,但那张延龄却没什么武技,他的阴谋诡计也派不上用场。”沈良沉声道。 张隐皱眉沉吟。 沈良冷声道:“张千户,我可不是来求你的。事实上没有你帮我,我也未必不能成功。我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罢了。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帮我,我可没时间去等你瞻前顾后的犹豫。我还要许多事要安排,跟你耗不起。帮是不帮,一言而决。” 张隐吁了口气,沉声道:“罢了,我还能有其他的选择么?希望你恪守诺言。我帮你这件事,你需得将口供交还给我。从此后你我进水不犯河水。倘若你玩花样骗我的话,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我的家人性命不保,你和你的家人也休想活命。咱们一拍两散,不死不休便是。” 沈良呵呵笑道:“放心,我还有大好前途,可不想跟你死磕。我还想过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日子呢,犯不着惹你跟我拼命。事成之后,我一定遵守诺言。” “好,那便一言为定。”张隐沉声道。 沈良笑着站起身来,拱手道:“那么明晚……不,应该说是今天晚上了。咱们东城外三里屯集合,一起去干大事。” …… 太阳东升日落,一天时间其实短暂无比。对很多人而言,浑浑噩噩之间,甚至是睡了两觉,一天时间便过去了。但对另外一些人而言,这一天时间却很漫长和焦灼。 对于处在激动和兴奋之中的沈良而言,这一天的等待像是一辈子一般的漫长。好不容易熬到申时过后,太阳从西边落下,天色也逐渐黯淡下来,沈良终于缓步离开了衙门,赶往一处事前安排的地点和自己的十余名死党集合。 广渠门内,隆安寺南街的一处酒楼上,沈良等人在二楼上一边喝酒,一边死死的盯着下方的广渠门内大街。申时将末,他们看到了张延龄陈式一以及十几名锦衣卫亲卫策马从长街上飞驰而过,直奔广渠门而去。 “兄弟们,准备干活了。”沈良将手中的一只鸡腿丢在桌上,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站起身来喝道。 “遵命!”十余名死党纷纷站起身来,沉声应道。 众人换好装备,下楼上马,呼啦啦冲到大街上。 在张延龄等人出城之后不久,沈良等十几骑人马也疾驰冲出,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之中。 第244章 东山之夜 京城以东二十余里外是一片荒郊野地。这里便是被京城百姓称之为东山的地方。其实并非是什么真正的山岭,不过一群连绵的小山丘而已。 东山山野荒僻,沟坡野树纵横,到处是乱葬坟场,甚为荒凉。即便是京城百姓们也不愿意将逝去的亲人葬在这里。这里埋葬的都是横死无主夭折之人,埋葬在这里的人都是孤魂野鬼。 闷热的夜晚,四周的山岭之间漆黑一片。张延龄陈式一等人穿行在过膝的长草遮掩了羊肠小道上。夜风吹来,周围夜枭桀桀,山野间还传来野狗野狼的嚎叫声,让人毛骨悚然。草丛之中不时会有被惊扰到的野鸟直冲夜空,更是吓得人浑身冒汗,肾上素飙升。 终于,在一条山沟旁的一道斜坡上,张延龄等人停下了脚步。 “侯爷,就在这里了。进东山第四道沟梁北侧坡上。”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好,大伙儿四下里找找看。正月里埋的坟,现在应该满是长草了,恐怕不好找。大伙儿都仔细些,别挖错了坟头,惊了其他孤魂野鬼。” 陈式一笑道:“不用担心,说是坟前栽了两棵树。找到了两棵树便能找到。再说了,孤魂野鬼怕什么,咱们还怕这些么?鬼怪敢来,我一刀一个。” 张延龄摆手道:“不要乱说话。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大伙儿两人一组,抓紧找找。” 众人答应一声,提着灯笼散开在山梁上的平缓坡地上寻找。草丛之中不时可发现累累白骨和骷髅头颅,吓得众人连连骂娘。这地方坟头很多,可能是坐北朝南地势平缓之故。但是很多长满长草的坟都被掏出许多大洞,黑乎乎的着实吓人。众人知道,那都是山野中的野狗和其他野物所为,草丛里的白骨和骷髅便是证明。那是被野狗们从坟里刨出来啃食的尸体。 不久后,有人叫道:“侯爷,陈百户,好像是这座坟。” 张延龄和陈式一忙快步走过去,看到了那座长满了青草的小小坟头。坟前确实有两棵树,只不过一棵已经枯死了,另一棵也断了树头。 这座坟窝在山坡一角,不仔细找还以为是个小土包。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的标示。 张延龄沉声道:“动手吧。快些干完活。” 陈式一点头下令,赵元成上前用手中的铁铲用力铲起了一块草皮。其他人也纷纷上前,用携带来的工具开始挖掘。 小小的坟头其实没有多少泥土。很快,整个坟头便被挖掘开来,露出里边薄薄的一口棺木。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之下,可以看到浅浅的墓穴之中的棺木已经腐烂了一半,覆盖棺木的草席早已七零八落,颓败不堪。 “侯爷,开棺么?”陈式一道。 “开棺。”张延龄摆手沉声道。 陈式一亲自上前,用钢刀插入棺盖缝隙之处,用力撬动。喀啦啦的响声中,棺盖被缓缓的翘了起来。这种薄棺,就连钉棺盖的方钉也很偷工减料。 烟尘飞扬,山风吹得火把猎猎作响,灯笼中的烛火闪烁跳跃。棺盖打开之后,很多人都将目光投向别处,不敢看里边的情形。唯有陈式一不但看着里边,反而伸手进去掀起了腐败的薄被。 “侯爷,是她。”陈式一道。 张延龄点点头,沉声道:“准备柴草,烧成灰烬。” “遵命!”陈式一道。 众亲卫立刻开始行动,正准备砍伐周围的灌木矮树作为柴草,烧毁这具棺木的时候。突然间,刺耳的大笑声从山坡上方响起。 张延龄陈式一等人大惊失色,陈式一快步拦在张延龄身前,大声喝道:“什么人?” “哈哈哈。张侯爷,陈百户。不用害怕,是我。”十几条人影从山坡上方缓缓走来,火把照耀之下,当先一人的面孔渐渐清晰。 “沈良?你来作甚?”张延龄大声喝道。 沈良笑道:“不是应该我来问你么?张侯爷,这大半夜的,你们跑到东山这个荒山野岭里刨人坟墓,这是作甚?莫非侯爷和陈百户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白天是人人敬仰的侯爷,晚上却是盗墓贼么?哈哈哈。” “沈良,不关你的事,你莫要多管闲事。”张延龄喝道。 沈良笑道:“张侯爷,莫要装了,你干的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你不回答,我便来猜猜看。这座坟里埋在一个女子是么?是周家送进宫里的那名女子,皇上喜欢这个女子,然后你们张家姐弟便合谋杀了她是么?免得皇上宠了别人,皇后失宠,你张家也失势是么?” 张延龄冷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沈良笑道:“张侯爷,这个时候了,还遮遮掩掩作甚?沈某人什么都知道。我猜,这棺材里的女子的死因定然不是溺亡。搞不好是哪里的骨头断了,又或者是骨头发黑被人毒死了。皇上暗中命人查这件事,你张侯爷便来毁尸灭迹是不是?就像你之前将知情证人全部杀死一样。呵呵,张侯爷,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的很。” 张延龄呵呵冷笑起来,道:“沈良,没想到你还真是聪明的很,居然知道的这么多。你难道不知道,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么?况且,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跟踪我们前来,又是想达到怎样的目的?” 沈良冷笑道:“目的?我的目的很简单,便是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禀报皇上。让皇上好好的惩办你。张延龄,你惹谁不好,偏偏来惹老子。惹了老子,便要付出代价。” 张延龄皱眉道:“沈良,是牟斌叫你来的么?牟斌答应了我,不再掺和此事的,难道是骗我不成?” 沈良嘿嘿笑道:“牟斌?他可没这个胆子。人说官职越高的人,越不敢铤而走险。皇上让他查你,他却被你吓住了,跟你居然达成了所谓的交易。真是教人失望的很。他不肯,我便自己来动手了。张延龄,你只能怪自己倒霉。你不可能永远好运的。这一次你便逃不掉了,不像是上次城外的事,算你运气好,居然逃了一条狗命。” 张延龄沉声道:“沈良,听你的意思,上次我被伏击的事情也是你所为?” 沈良呵呵而笑道:“你猜!”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果然是你。牟斌他骗了我,他居然包庇了你。可恶!” 第245章 东山之夜(二) 沈良呵呵笑道:“张侯爷,也莫说这些了。到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么?” “束手就擒?就凭你们这点人?就凭你?哈哈哈。”张延龄大笑道。 沈良也是扬天大笑,忽然厉声喝道:“张隐,还不动手么?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侧首黑暗之中,十几条黑影从草丛之中纵身而起。呼喝之中,其中一条黑影矫健如鹰隼一般飞扑而至。谁也没想到只在数丈之外的草丛之中居然还埋伏着敌人,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再加上陈式一等人正拦在张延龄身前位置防止正面的敌人发难,对侧后方疏于保护,眨眼间,那条黑影已经来到了张延龄的身旁。 张延龄的反应也算是快的,手中握着的长刀挥出,意图逼退对手。但听刺耳的声音响起,沧浪一声,长刀飞上夜空,掉落草丛之中。于此同时,一柄冷森森的兵刃已经搭在了张延龄的脖子上。 “都不许乱动,谁要敢乱动,我便宰了他。”那黑影森然喝道。 正欲上前救人的陈式一投鼠忌器,立刻停住身形。身旁众锦衣卫亲卫也都纷纷停步不敢靠上前来。与此同时,十几名草丛中冲出来的敌人也都已经形成了包围圈。这些人手持劲弩对准了陈式一等人。陈式一等人稍有行动怕便是要被劲箭射杀,更不敢擅自行动。 “张隐,你好大的胆子,这是镇抚大人,你竟敢对镇抚大人无礼,不想活了么?”陈式一厉声喝道。 张隐将长刀横在张延龄的颈侧,冷声笑道:“对不住了,镇抚大人。张某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为之。” 张延龄沉声道:“张千户,千万莫要冲动,咱们有话好说。沈良给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张隐沉声道:“这不是银子的事,镇抚大人,对不住了。” 沈良哈哈大笑,挑起大指道:“张千户好身手,好计谋。叫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从旁边草丛偷偷摸上来,果然一击得手。佩服佩服。” 张隐沉声道:“沈千户,我已然制住了张延龄,你该兑现诺言了。我的东西呢?” 沈良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纸对着张隐摇了摇笑道:“哈哈哈,放心,东西我带来了。” 张隐道:“拿来。” 沈良呵呵笑道:“急什么,你先将张延龄的手砍一支下来。” 张隐皱眉道:“为何?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只要我制住他,交给你,便算是成了。” 沈良笑道:“张千户,莫要天真。我怎知道你不是张延龄的人?一起合伙来骗我?据我所知,你和陈式一私底下可是有交情的。万一你们是串通好了骗我,我岂不是栽了。你砍了张延龄的手,我便信你。” 沈良此言一出,张延龄陈式一等人的表情都微微一变。好在光线晦暗,倒也看不出来。 张隐也是愣了愣,然后怒骂道:“沈良,你太卑鄙了。你不过是想要我动手伤了张延龄,这样这件事我便脱不了干系了。卑鄙之人,你便是不想我置身事外。” 沈良哈哈笑道:“张千户,算你聪明。说实话,我怎知你这件事后会不会反咬我一口。所以,你必须让我见血,我才会相信你之后不会对我不利。你也莫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留下后患。” 张隐皱眉沉吟不语。陈式一大声叫道:“张千户,你可千万莫要听信沈良之言,你要是伤了张侯爷,便再也脱不了干系了。劝你想清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张千户,千万不能冲动。” 张隐叹息一声,沉声道:“陈百户,张侯爷,你们不要怪我。都怪我早年间行事不谨慎,被人抓住了把柄。我若是不帮沈良的话,我的全家老少都会被我连累死。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中人受我牵连,所以我不得不做这件事。张侯爷,对不住了,我也是为了保全自己和我家人的性命,只能对你下手了。” 张延龄哑声叫道:“张千户,你莫信他鬼话。沈良狡诈之极,他手里拿着的那个要挟你的东西定是假的。他怎肯给拿真的给你。他不过是诓骗你罢了。” 张隐看向沈良。沈良呵呵笑道:“哎呀,张侯爷,你可真是太聪明了,这你也能算得到?” 沈良伸手将手中的那张纸撕成碎片丢在地上,笑道:“你说对了,这确实是假的。张千户,你也莫生气,我怎知你见到真的口供之后会不会选择帮他来杀我。所以我不能拿真的出来。但我真的带来的,你若按照我说的做,我自会拿出来给你。东西不在我身上,但我可以很快拿到手。” 张隐骂道:“你这狗贼,忒也奸猾。你不就是不信我么?那好,我便让你相信。” 张隐说罢,左臂将张延龄的脖颈往旁边一带,右手长刀顺着张延龄的脖子用力一拉。便听着张延龄惨叫一声,一股鲜血喷溅而出,在火把和灯笼的光线下甚是醒目。张隐将手一松,张延龄捂着喉咙嗝嗝有声,手指间鲜血奔涌而出,整个人噗通倒地,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啊!”周围所有人都发出惊骇之声。 陈式一纵身抢上,扑向倒在地上的张延龄,悲声大叫起来。 “侯爷,侯爷。” 沈良也吓了一跳,叫道:“你怎么杀了他?我没叫你杀了他啊。” 张隐冷声道:“你不是不信我么?怕我和他勾结。怕我事后脱身不认么?我杀了他,这下你总信了我了吧。休得废话,我的口供呢?拿来。” 沈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张隐厉声喝道:“怎么?莫非你要反悔?也好,反正我已经杀了张镇抚,也是死罪了。索性连你也一起宰了,大伙儿一起死了便是。” 张隐说罢,提着刀向沈良走去。沈良忙摆手道:“莫冲动,给你便是。哎,张千户,你怎么就杀了他,留着他的命还有大用呢。罢了,杀了便杀了吧,反正这厮也该死。但他手下这帮人都要收拾了才成。否则消息传出去,咱们统统脱不了干系。” 张隐伸手喝道:“你先将东西给我,再谈其他。” 沈良骂了一声,转身吩咐身旁人道:“东西拿来。” 那人快步退后,很快回来,手中拿着一只木盒过来交给沈良。沈良将木盒交到张隐手里。张隐打开木盒,里边放着的正是自己亲笔画押的口供。旁边还有一张纸条和一锭银子。上面写着:“杀我者张隐,报官者得银。” 第246章 东山之夜(三) 张隐立刻明白了过来。原来沈良果真是有所防备,这口供他虽然带来了,但是却留在左近的草丛之中不拿出来。一旦张隐有不轨企图,他在沈良等人身上自然是搜不到这口供的。而没有口供,张隐便不敢杀他。 而且就算自己出了意外,事后官府来搜查,或者什么其他的人来此,必会在草丛中发现这只木盒子,找到这份口供。那样即便他出了意外,也会将张隐的秘密公开,拖张隐垫背。 但现在,张隐杀了张延龄,那这口供留着却也没什么意义了。因为张隐已经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大罪。这么多人看着,他也无可抵赖。与其惹的他破罐子破摔发飙杀人,还不如还给了他。 谁说沈良是个蠢货,这厮堪称费尽心机,奸诈无比。 张隐仔细的看查看了一番口供,确定无误之后,将口供在火把上点燃烧成灰烬。 沈良沉声道:“张千户,你把张延龄杀了,他的这些手下你也一个留不得了。一不做二不休,这些人也全部杀了吧。” 张隐点头道:“说的很是,这些人自然不能留。动手!” 张隐一声断喝,跟随他前来的十几名手持弩弓的校尉扣动了扳机。嗖嗖嗖嗖!弩箭破空之声大作,弩箭穿破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下一刻,惨叫声此起彼伏,十余名锦衣卫校尉纷纷中弩箭扑倒在地。有的瞬间毙命,有的滚地呻吟。 然而,倒下的却不是张延龄陈式一带来的人,而是站在沈良身旁的十余名死党。双方相聚距离太近,不过十余步距离。张隐的手下又是毫无征兆的调转了弓弩发动的突袭,自然避无可避,无一幸免。沈良带来的十余名死党压根也没想到弩箭射向的居然是他们,他们毫无防备之下被尽数撂倒。唯一还站着的便是沈良了。 异变陡生,沈良张大嘴巴呆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倒下的众人,惊愕道:“张隐!你干什么?为何杀了我的人?” 张隐呵呵冷笑,并不回答。 沈良猛然醒悟过来,大声喝道:“张隐,你莫非要反水?” “反水?老子从来便没有跟你同流合污过,何来反水?老子会受你钳制?你怕是做梦!”张隐冷笑道。 沈良踉跄了一步,脑子里一片混沌。忽然他指着地上躺着的张延龄道:“但你杀了张延龄,这件事你也逃不掉。你也根本瞒不住。就算你杀了我,这件事也会传出去……” “哈哈哈。”有人大笑起来,那笑声更让沈良胆寒,因为那笑声是从地上趴着的张延龄的口中发出来的。 在沈良惊愕的目光里,被割断喉咙喷了满地血的张延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手中的一个血糊糊的东西丢到地上。 “我说陈百户,下回咱们再演这一出,莫用真血好么?腥臭难闻的很。搞得我满身都是,实在恶心。”张延龄道。 陈式一呵呵笑道:“大人,这不是我了逼真些么?用的是猪血,确实有些腥臭。下次用鸡鸭血。” 张延龄翻着白眼道:“什么血也不用,下次用西红柿榨汁,我可受不了这血腥味了。” 陈式一忙道:“遵命,大人受苦了。” 沈良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沈大人,哈哈哈。今晚的天气有点热啊,好像要下大雨了。”张延龄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走向沈良笑道。 “你们……你们这是作戏给老子瞧?”沈良终于明白了过来,厉声吼道。 “是啊,我们做了场戏,或者说是布了一个局,然后你就入局了。沈良,你是自己作死,需怪不得我了。”张延龄冷笑道。 沈良瞪着张隐道:“张隐,你这狗贼,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原来你们早就沆瀣一气了。” 张隐沉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这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了,我也从未跟你同流合污。沈良,你其实早就该死了。” 陈式一在旁呵呵笑道:“是啊,你狗胆包天,竟然敢找人伏击侯爷,早该被碎尸万段。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们便知道是你这狗东西使坏了。我们当时便想杀了你。” 沈良咬牙道:“我不明白,既然你们早就知道是我,为何不戳穿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又何必在我面前演这场戏?” 张延龄微笑道:“两个原因,第一,牟斌在我面前保证你不会再对我不利,让我饶了你一条命,我自不能不给她面子。第二,我不想张隐兄弟受到牵连。要从你手中将他写给你的供状拿回来。所以才费了些周章。” 沈良皱着眉头有些疑惑。 张延龄继续道:“这个局,是我借袁斌之口试探你是否死性不改的。倘若你当真不再对我不利,你这条命或可保住。可惜你死性不改,听到我放给你的消息之后立刻便开始了行动。可见你丝毫没有吸取教训,没有丝毫悔改之心。你去找张千户商议行动的时候,便已经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了。” 沈良惊愕道:“袁斌……袁斌也背叛了我?你们早知他是我的耳目?” 张延龄冷笑道:“你的手段太过拙劣,这种事还用费周折么?几个月前袁斌便已经全部交代了。” 沈良咬牙骂道:“这个狗东西,这个狗东西,该死的家伙。袁斌,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要剁了你。”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要见袁斌么?好办。陈百户,让他见见袁斌。” 陈式一哈哈一笑,举着火把上前来到那具被挖掘出来的棺木旁,呼啦一下掀开了破败的被褥,一具扭曲的尸体躺在棺材里。 沈良一眼瞥见,嗔目后退,大声咳嗽起来。那棺材里的尸体正是袁斌。狭小的棺木中,袁斌肥胖的身躯蜷缩在里边,占据了大半空间。但他的脸却是看得清的。张着嘴巴,惊恐万状的死状甚是恐怖。更可怕的是,他的脑袋旁边有个张着嘴巴的头骨破裂的骷髅。 袁斌是被硬塞到这个已经有了尸骨的棺材里的。 第247章 东山之夜(四)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8章 东山之夜(终) “拖上来。他完蛋了。”张延龄沉声喝道。 陈式一忙带人下到坡下,数十步外,沈良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气绝身亡。尸体拖上来之后,在火光照映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沈良的死状。后心处七八处血洞汩汩冒血,后脑头骨上也有两处血窟窿。 陈式一和张隐对视一眼,心中尽皆凛然。 “大人用的是什么火器?怎地发射这么快,还不用点火?”陈式一惊愕道。 张延龄微笑道:“是我改进的火器。今日无暇细说,天很快便要下雨了。抓进处理尸体,改日再详细跟二位详说。” 陈式一和张隐拱手答应。陈式一忽然想起了数月之前自己跟张延龄的一次谈话来。那时候自己说要保护张延龄的安全,张延龄却说即便武技高手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当时自己还以为他是在吹牛。 而此时此刻,陈式一终于明白张延龄那可绝不是胡吹大气的话了。这样的火器击发迅速,威力巨大,甚至不要点火。几乎没看到张延龄如何动作,便将逃出数十步外的沈良射杀。距离近三十步,还能如此凶悍击穿是人体和脑骨,着实令人震惊。 很明显,射出的是大量的铁砂霰弹。军中火器在这个距离之内怕是在挠痒痒。这要是近距离击中人身体,无数的霰弹怕不是要将人血肉轰的支离破碎。而大面积的霰弹近距离轰击,武功再高也是枉然。起码自己便绝对没有这个把握能逃出去的。 夜风逐渐猛烈,天空中云层聚集,云中已经有闪电闪亮。众人知道天气将变,赶忙抓紧掩埋尸首。 在拓宽了挖开的墓穴之后,所有的尸体都全部被丢了进去,虽然很是拥挤,但也只能如此了。 “可惜没问出来这厮三万两银子藏在哪里。不然,兄弟们还可以捞一笔。”在将沈良的尸体拖入墓穴之中的时候,陈式一低声笑道。 张延龄沉声道:“这个想法千万不要有。沈良一死,他的财物分文不能动。谁伸手,便等于自认凶手,被人抓到把柄。” 陈式一凛然一惊,忙道:“卑职该死,卑职只是开个玩笑。” 张延龄点头道:“我知道你是玩笑话。但我等行了今夜之事,虽然无惧无畏,但该谨慎时当要谨慎才是。” 陈式一忙道:“卑职明白。” 墓穴很快被填埋起来,用厚厚的泥石将墓穴牢牢的堆砌起严实。为了避免被野狗野物刨开,被雨水冲刷开,众人搬来石头掩盖坟头,将整个坟头变成了一个体积庞大的乱石堆。又在外侧铺上草皮堆上荆棘树枝石头压得严严实实。 只需过不了多久,这里便会被乱草掩埋,再也辨别不出痕迹来。而这荒山野岭之地,怕是一辈子也没人来查看。谁也不知道这里有个埋着十几人的大墓穴。 张延龄检查之后很是满意。看着大墓,张延龄心想:对沈良而言,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想要查看墓中女子的尸骸,现在他便枕着那女子的尸骸躺在里边了。对于墓中女子小茉莉而言,原本是孤零零一个人在此,现在却是一群男人陪着她。她生前便是妓子,周旋于各色男子之间。如今这情形,应该也是她希望看到的吧。 一切收拾完毕,夜空之中阴云密布,已有风雷滚滚之势。 陈式一和张隐整顿好队伍后请示张延龄是否离开。张延龄沉声道:“我有几句话跟诸位说一说。” 张延龄来到队伍前方,站在高处土坡之上看着众人,缓缓开口道:“诸位兄弟,今日你们参与此事,对你们而言必然有人觉得心中很是惶恐难安。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们也都亲眼目睹。不放告诉诸位,你们应该感到荣幸之至,因为今晚的行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参与的。本人和张千户郑百户能够选了你们前来,正是因为你们都是值得我们信任的人,我们视各位为兄弟,才会让你们参与今晚之事。南镇抚司上下数千人之中,也仅仅只有你们这几十位兄弟得此信任。所以,不用疑惑,不用担心,而该感到荣幸。” 所有锦衣卫校尉纷纷叫道:“多谢镇抚大人,张千户,陈百户的信任。” 张延龄点头微笑道:“很好。在此的各位兄弟我们都暗中做了考察,确定了你们的能力和人品,认为你们不但值得信任,也在值得栽培,才会让你们参与这机密之事。今晚诸位兄弟的表现都很好,我很满意。稍后将有适当的嘉奖和提拔。” “多谢镇抚大人。”众校尉齐声道。 张延龄点点头道:“其实一些小小的嘉奖和提拔不值得诸位道谢。我对各位有更高的要求。各位兄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谓短之又短。若只是做些营狗之事,争些蝇头之利,为了那么一点点银两便欢喜涕零,未免太辜负了老天爷给的这条命了。” 众校尉默默的看着站在上方的张延龄的身影,黑暗的天光之中,张延龄站在那里,叉着腰,身后的披风在劲风之中猎猎作响。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做惊天动地的大事……诸位今后就是要跟着我张延龄干大事的人。”张延龄的声音洪亮之极,甚至盖过了云中隐隐的滚雷之声。 “你们好好的跟着我张延龄做事,我保你们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你们当中会有将军、指挥使、佥事、镇抚。也会有侯爵国公。但其实这些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我要你们都将成为名震天下,人人景仰的人物。护佑大明社稷,护佑天下百姓,护佑万物苍生。那才是你们真正要做的事。做到了这些,什么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自然滚滚而来,那些其实只是附带之物罢了。你们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心中疑惑,有的似懂非懂。毕竟众人都是一些普通的校尉,对镇抚大人口中忽然说出的这些大道理并不太理解。但不知为何,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感觉好像身体里的血开始变热加快一般。 张延龄厉声喝道:“我问你们明白了没有?” 伴随着这句话,空中轰隆一声闷雷滚过,震人心魄。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大声喝道:“卑职明白了!” 张延龄大笑道:“很好。我不管你们明不明白,但我要的是你们的态度。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侯爷的意思是说,今后像沈良这样的坏种,咱们一个个的除了去。咱们杀沈良这叫为民除害除暴安良。今后做的事也都是如此。不知小人理解的对不对?”一名校尉大声道。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很好,可以这么理解。这位兄弟的话很实在。咱们今后便是要除暴安良,宰了沈良这样的害人的东西。但行事当有分寸和规矩,要令行禁止,尽忠职守,听话照做。这是铁律。譬如今日之事,回到衙门之后,或者将来有人查问起来,该如何做?” “那还用问,守口如瓶,半句也不会透露。谁要是嘴巴不牢靠,当了叛徒。袁斌便是下场。”一名校尉大声道。 “很好。”张延龄满意点头。对陈式一和张隐微笑道:“二位兄弟,收队回城吧。” 陈式一和张隐拱手应诺,当下众人离开东山,上马飞驰离开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一场暴雨终于在电闪雷鸣之中轰然到来。瓢泼大雨浇下,东山山坡上的杂沓痕迹和满地血迹也在大雨的冲刷下消失的干干净净。 …… 三天后,张延龄前往总衙求见牟斌,向牟斌禀报了南镇抚司衙门突然失踪的包括沈良在内的十几名人员的事情。 牟斌听闻,甚为惊愕。 “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他们失踪了?” “牟大人,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但是……这件事恐怕是真的。沈良这段时间被降了职,心情很不好,我也没有多关注他的事。直到昨天下午,有人禀报我,沈良和他手下的十余名校尉已经数日没来衙门里,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我才让人去查问此事。沈良的家里,几名住在城中的兄弟的家里我都派人去问了。结果得到的反馈是,沈良和其余人等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我这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就算不来衙门,也不至于连家都不回吧。”张延龄道。 牟斌皱眉道:“城里的青楼窑子里都查了么?” 张延龄道:“我亲自带队,内外城的青楼酒肆全部查了一边,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倒是有人说,前天似乎看到沈良带着十余名校尉出城了。” “出城了?”牟斌更是疑惑。 “消息也没确定,目击者也没看清楚,毕竟是黄昏时分。不过确定是咱们锦衣卫的人出城了。牟大人可否查一查其他衙门,前天黄昏有没有人从东城门出城。或可判断是不是沈良他们。”张延龄道。 “我会查的。”牟斌沉吟道。 张延龄沉声道:“大人,还有个情况我要禀明大人。我询问了沈良的手下人员。这段时间因为降职的事情,沈良心情很不好,在公房里说了一些不好的言语。也说过一些自暴自弃的话。说什么‘想去西山当土匪去。’,还说什么‘惹毛了老子投鞑子去’之类的话。我听了这话很是担心。这些人的口供我都带来了,大人请过目参考。这些人我已经警告他们不得胡说八道。” 张延龄将一叠询问记录递到了牟斌手里。牟斌冷笑道:“这种话你也信?” 张延龄摇头道:“我当然不信,否则我也不会叫他们闭嘴了。牟大人,我现在很担心,京城周边不安生,有鞑子细作出没。倘若沈良他们真的出城了,会不会遭遇鞑子的伏击?会不会丢了性命?哎,我真是着实担忧他们的安全啊。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可怎么好?我有不祥的预感,九成九是遇到了鞑子了。” 牟斌神情古怪,半晌说道:“侯爷,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这件事总衙会处置,侯爷请回吧。这件事我知道了。沈良是死也好,是活也好,这次私自失踪数日不归,已然违了军纪。本人会派人去查找。倘若查找不见,便做除名处理。至于什么投敌,什么当山匪,什么被鞑子杀了这种话,侯爷可不能在外乱说。那对你我均不利。” “好,好,卑职遵命。”张延龄道。 “侯爷,有些事咱们也不必挑明了说,心照不宣便是。但有一样,我不希望你南镇抚司再出事情了。到此为止。”牟斌冷声再道。 张延龄咂嘴道:“牟大人的话听着真难懂。” 第249章 心战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0章 清肃与建设 陈式一和张隐两人其实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和张延龄走到一起的。对于张延龄,严格意义上他们还没有完完全全认可。或者说真的认为此人有多么大的本领值得他们效忠。只是觉得这个人行事手段颇为得力,再加上身份尊贵,又有胆识,可以结交罢了。 张延龄又对陈式一许以承诺,又帮张隐解决了心头之患,两人对他自然是有亲近和感激之心的。在两人心中,本以为张延龄是站在高楼的第一层,是可以相互帮助和结交的对象。而现在,他们发现张延龄的智慧谋略见识远远高于他们,张延龄其实是站在云端之上的。 衙门中的重要人员的调换任免,张延龄对南镇抚司衙门的掌控也逐步的加强。针对部分锦衣卫校尉张延龄也下令展开甄别和考验的行动。 即便是那晚参与的亲卫校尉也经过了一些暗中的考验。比如,在暗中突然将他们分别抓捕,进行拷问,用金钱和美女利益加以引诱,看看他们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变节。或者是被诱惑。 这种行为持续了半个月。衙门里也因此多了些鼻青脸肿的校尉,以及莫名被辞退的锦衣卫校尉。那晚参与其事的锦衣卫全部通过了考验,一些普通校尉也通过了这种突然的袭击和考验。由此,张延龄的亲卫营也扩充至一百五十余名真正能拿得出手的校尉。他们全部经过了这种突击的未知的考验,并且具备了一定的军事技能和素养。 在近一个月的衙门清肃整顿之中,南镇抚司衙门里风气大正。沈良的余党自然全部被清退,之前跟他结交的一些人也被边缘化处置。衙门中的歪风邪气散漫作风也逐渐得到纠正。 张延龄倒是并没有打算利用南镇抚司的衙门的这些人手做出什么大事来。他只需要张隐和陈式一以及亲卫队的忠诚便足够了。至于其他人的整顿,则是为了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不要生事,让自己在南镇抚司衙门的日子过的舒坦些罢了。 衙门里的整肃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同时,西山庄园的作坊土建工程也顶着炎炎烈日全面开工了。 张延龄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可谓是空前的,不仅在钱款毫不吝啬,自己也亲自参与其中。为了冶炼炉的事情,张延龄在六月中连续两天前往徐家说服徐杲,请徐杲帮自己去督造冶炼炉。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徐杲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婉转却又坚决的拒绝了张延龄的邀请,让张延龄连续两天碰了一鼻子灰。 张延龄自然是恼火的,但是他也没什么办法。徐杲这样的人其实是很难缠的,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很难让他帮自己。而且这种人还不能以常理相度,若以之前赈济合作给他带来的好处来说话的话,徐杲却又并不在意他的官职大小。徐杲便明确说了,他这个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的职位完全可以辞去。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 张延龄没招了,只得作罢。不过张延龄认为,这件事影响不大,毕竟冶炼炉离了徐杲也不是没人能造出来的。只需寻访冶炼匠人,找到会建造的人来指导便是了。 徐幼棠却很是无奈。她很想爹爹能帮张延龄的,但她也知道,自己的爹爹的脾气臭硬,也不是自己能够说服的。为了此事伤害了父女感情也是不合适的。 不过徐幼棠性子倒也坚韧的很。她偷偷从徐杲的书房里偷出了一些关于建造冶炼炉以及添加白土冶炼精铁的时机比例火候等等心得的书稿草图。要知道,那些都是徐杲当宝贝一般的锁在木箱子里的,钥匙都是徐杲亲自掌管的。 为此,徐幼棠甚至说服和串通了她的娘亲和她一起这么干。徐夫人也是个热心肠。丈夫的臭脾气她早就深恶痛绝,再加上对张延龄印象很好,自己的女儿看上去又和这位侯爷之间有些不明白的关系,所以徐夫人决定帮自己的女儿。于是她买了不少好酒,爱喝酒的徐杲连续几天晚上都被徐夫人灌得酩酊大罪,徐夫人再趁着徐杲睡着的时候偷出钥匙交给徐幼棠。徐幼棠摸到书房里取出书稿草图,然后连夜临摹抄录下来。花了四个晚上,徐幼棠终于将相关的草图资料誊录了下来。 不研究不知道,一研究徐幼棠才发现原来冶炼爹爹说的那种高强度精钢的冶炼炉绝非寻常的那种冶炼炉。若是以寻常建造之法,根本无法达到练出精钢的要求。 得知此事后,徐幼棠连忙告知张延龄。张延龄本来已经找到了两名冶炼老师傅,一听这件事,顿时如兜头一瓢凉水浇下来,傻了眼。 徐幼棠安慰张延龄说,一切交给她便是。资料图纸都临摹在手,徐幼棠有信心参透其中的奥秘,完成这件事情。 张延龄也暂时没辙,看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徐幼棠身上了。不过,徐幼棠倒确实有钻研的精神和能力,这一点在制作鸟铳的时候便已经展露无疑,所以张延龄倒也不怀疑她的能力。只不过时间不等人,弘治十七年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新的时代就要来临,面临的将是更为惊涛骇浪般挑战巨大的新王朝的挑战,一些基本的班底和准备必须要尽快完成。否则很可能会措手不及。只有手里握着一些强力本钱,张延龄才能放心。 一个月时间过去,七月中的时候,西山庄园的铺路整修造房的基本土建工作已经接近完成。一个避免不了的问题终于提上了日程,便是冶炼炉的建造需要开始了。 七月十一,张延龄带着徐幼棠前往西山庄园,因为徐幼棠经过半个月的潜心钻研,觉得她基本上掌握了冶炼炉的建造方法,所以信心满满的要求前往。 一行人清早出发,巳时时分抵达西山庄园的野狗岭上的时候,放眼看去,眼前的一切已经大变模样。 上一次张延龄来野狗岭还在六月中,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这里已经让张延龄几乎完全不认识了。 第251章 大建设 沿着赵家庄西北方向的通向野狗岭的土路已经全面拓宽。道路宽达二十步,按照张延龄的要求铺上了碎石,甚为平整。一路蔓延上野狗岭顶端。 上野狗岭的坡道分为车马推车行人三条,并排而上,互不干扰,保证畅通无阻。两侧山坡上各有一条盘岭道路通向东西两侧两处山坡上的平地位置。那里是和山岭顶端一样重要的后续作坊的坐落位置。 野狗岭上,沿着平坦山顶四周已经用石块夯土造起了一圈高墙。此刻虽然尚未完工,但是墙高丈许,已经很是巍峨壮观。山顶平地被尽数圈在其中,这里便是最为重要的冶炼作坊的区域。 围墙内的地面的平整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之前地面上的草地已经只剩下了靠近南边的一小部分,这里是住宅区域,自然可以保留一些草地,但是其余的地方,草皮已经全部被铲除干净。地面上靠近烽火台四周的位置全部铺了碎石地面,因为这里是冶炼炉将要建造的位置。地面需要能防火防烫,且保持足够的平整。而其他区域则全部以青砖铺地,成为平整的地面。 整个山顶现在已经分为三个区域。东南侧的一小片草地。西北方向的烽火台左近的大片碎石地面,以及其他地方的青砖铺设的地面位置。 站在烽火台废墟之上,可以俯瞰整个野狗岭工地的建设情形。可以看到数百名百姓充斥四周工地之上忙碌着。一辆辆的拉土运砖的车马在坡道上穿梭上下,半山腰处的两处山坡上的平整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沿着山坡的石墙正在修建。 四周各种号子声,车马声,叮叮当当的敲击干活声不绝于耳。虽然此刻正值七月中,正是最为炎热的时候,但是这些百姓们却顶着烈日炙烤辛勤劳作着。场面甚是宏大。 在山顶东南侧的新建的宽敞的屋子里,张延龄和赵铁匠马全以及负责建造的工匠头们见了面,众人喝着大碗茶认真商讨了工程的进度以及遇到的困难。 为了工程的进度,这次赵铁匠不光是请了西山庄园的百姓,还在别的庄园和村庄请了一些苦力。所以才能有这么快的进度。虽然是大热天,但是对于普通老百姓和佃农而言,只要能赚银子,别说热些,便是天上下刀子也顾不得。 但天气热,也确实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延龄,为了赶工期,这些人可真是干的辛苦。这几日最热的时候热倒下了十几个。咱们现在别的困难都没有,我就是怕热死了人。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心里过不去。可否延缓些进度?”老铁匠道。 “进度不能停,人也不能死。工钱可以多给。每日酬劳再加五十文。另外可避开高温时段,利用晚上的凉爽时段补上。我这次也带来了不少防暑药物,一会分发下去。”张延龄快速给予解决。 老铁匠点头道:“那就好,多加工钱,他们已经会更高兴。晚上做事跟我想的也一样。那我便放心了。” 张延龄看着他黑黝黝的面孔道:“老爷子也要注意身体,指挥调度便可,千万别亲自上手。阿秀都跟我闹别扭了,说我要把你老人家折腾死了。” 老铁匠笑道:“莫听她的,我不知多么享受这件事呢。话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没参与过这么庞大的工程。我虽不知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但是我知道这对你一定很重要。你放心,事情我一定会替你办好。只是老汉我不知道你花这么大代价在这里大兴土木的,银子白花花的流走,有些心疼。”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从随身的背囊里取出了一张最新完成的规划图。那不是一份图纸,而是一张场面宏大的色彩明艳的工笔画。 碧绿的田畴之间,宽阔笔直的大道通向远方,道路两旁绿树成荫花木成行。野狗岭上方巨大的高炉冒着烟火矗立,山坡上下红墙绿树之间,排排房舍错落分布。山坡上,环形道路围绕山岭两圈,山坡平坦处也有红墙绿树和房舍。许多人物在画面之中劳作着。有的推车有的挥锤,有的喝茶,有的聊天说笑,一派繁忙欢乐的情景。 “这便是这里建成后的样子。整个野狗岭将成为数十座作坊组成的庞大工厂。西山庄园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老爷子,等着看吧。不光是外边,整个野狗岭内部也将凿空,上上下下将形成一座堡垒一般。到那时,这里才叫壮观呢。”张延龄笑道。 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整个野狗岭完工之后的整体效果图的样子。那副画画的太美了,技艺也很高。里边的景物画的精致不说,人物车马也栩栩如生。众人看到这副效果图都惊叹不已。若是真如图中所画的那般,这里岂不是成了仙境了么? 张延龄笑眯眯的看着啧啧赞叹的众人,心中也很高兴。这副画反映的倒不是全貌,但是徐晚意画的是真的好。张延龄自己本来就在画整体的规划效果图,在书房里画了许多天,结果差强人意。 徐晚意有一天在府里乱逛,趁着张延龄在衙门里的时候偷偷逛到了张延龄的书房里,看到了张延龄画的效果草图。徐晚意也早就从谈如青以及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张延龄正在野狗岭大兴土木的事情,立刻意识到这便是张延龄画的野狗岭的效果图。于是便偷偷回屋花了两天时间画了这张效果图,命人送给了张延龄。 张延龄看到这副画之后甚为惊艳,虽然因为徐晚意并不知道张延龄改造野狗岭的用意,只知道是要冶铁造东西,所以以她自己的想象进行了一番美化。里边的房舍围墙道路树木人物画的像是个大花园一般,很多地方并不符合实际。但是张延龄还是决定将这幅画作为效果图带去。 别的不说,这布局审美绿化等等方面,倒还颇有些借鉴之处。就算野狗岭最终是一处制造火器的兵工厂,但也并不妨碍把这里建设的像个花园一般。而且毕竟是效果图,也不需要完全的符合实际。 第252章 莲花炉 众人又商议了一会,张延龄一一将亟需解决的问题当场进行解决,确定了一些关键的工程节点。 按照张延龄的想法,八月中山顶的熔炼炉作坊就要完成,熔炼炉以及相关的配套设施将建设完毕。然后重心便转移到山坡上的两处作坊的建设。在入冬之前,所有的山岭表面工程主体都要建设完毕,配套的围墙道路房舍也要基本完毕。后续再慢慢进行修整完善。 入冬之后,位于开凿山岭内壁的工作也将开始。而那将是更为长期的工程。这其中也都设置了细致的工程进度的节点。 最终按照张延龄的规划,在五年之内,野狗岭将成为一个包括了冶炼锻造火器生产,弹药生产火药配置乃至包括火药配比,钢铁冶炼,枪械制作改进这三大研究所在内的庞大基地。 当然要完成这一切自然颇不容易,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所费钱银绝对不是个小数目。按照张延龄测算,光是前期的建设,便要花费起码五万两银子的巨资。一旦运作起来,各种原材料的采购使用消耗,将会是个天文数字。 一时之间,张延龄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决如此庞大的经费,但张延龄也顾不得考虑太多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起码目前自己手头的银子还是能撑过一段时间的。后续投入慢慢想办法便是。 张延龄倒是有些后悔没有把沈良的三万两银子给弄到手了。但其实也只是想想罢了。沈良的钱财是万万不能拿的。 徐幼棠带人开始了冶造炉的测绘工作。选址地点已经确定,便是在西北角的位置,位于烽火台的北侧。 说到烽火台,倒是要提一嘴。本来马全要将烽火台拆除,但是老铁匠说烽火台存在百年,已经是个古物。虽然坍塌,但是也是个念想。将来野狗岭面貌全非,留下来的东西不多了,这烽火台留下来,也是最后的念想了。 张延龄觉得老铁匠说的没错。西山庄园虽然属于自己,但是其实庄园的佃户百姓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这烽火台也许有许多老者还是孩童的时候便在旁边玩耍,承载着许多回忆,所以留下来还是很有意义的。而且,烽火台若是修缮起来,也是左近方圆十余里的制高点,作为未来兵工厂的一处制高瞭望点,或可发挥作用。 在徐幼棠的指挥下,十几名人手以石灰为标,草绳为尺,画出了一个方圆三丈有余的圆形区域。之后又在圆形区域四周标注了八个连环小圆。横拉一下,竖标一道,花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在地面上用石灰标注出了一个复杂的地基图案。 说实话,一眼看到地面这个复杂奇怪的图形,还以为是个鬼画符一般。 完成这一切之后,徐幼棠热的小脸通红,长长吁了口气。 张延龄走过去笑问道:“大功告成了?” 徐幼棠笑道:“这只是地基准线罢了,垒砌起来之后,冶炼炉身还有许多孔洞和风口。不过目前则可以照着地基准线开挖,以三合土拓砖,便可以垒砌起来了。垒砌四尺基座,然后才有变化。” 张延龄点头笑道:“好,辛苦你了。不用着急,慢慢来,先擦擦汗。你头发都汗湿了,脸上热的发红。天气太热了,可招架不住。” 张延龄递过去自己的汗巾去,徐幼棠微微愣了愣,便伸手接过去擦汗。张延龄转身欲招呼众人收工歇息的时候,两名之前张延龄重金请来垒砌冶炼炉的工匠师傅却走了过来,紧皱着眉头。 “张侯爷,我等有话要说。”一名矮胖工匠拱手道。 “哦?孙师傅李师傅,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张延龄拱手笑道。 矮胖的孙师傅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幼棠,开口道:“张侯爷是真要建造冶炼炉是么?” “当然,何来此问?”张延龄笑道。 “既是建造冶炼炉子,便好好的建。我孙万厚跟冶炼炉子打了一辈子交道,手里造的炉子也十几座了,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冶炼炉。圆则圆,椭则椭,方则方。样式就那么四五种,最多加上一些火门和风口,调节炉膛大小和高度。但这位姑娘画的这个炉底基线实在叫人疑惑。这大圈套小圈的,左一道又一道的。恕小人眼拙,见识鄙薄,我还从未见过这种冶炼炉子。”矮胖的孙师傅皱眉说道。 “就是,俺李大根也没见过。俺好歹也在朝廷矿山做了十几年,冶炼的炉子见了不少。可没见过这样的。这位徐姑娘应该是侯爷宠爱的小夫人吧,但侯爷就是再宠她,也不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她想玩耍,侯爷给她买些钗啊镯子什么讨她开心便是了,可莫要胡乱折腾这冶炼炉子。”个子高的李师傅说话倒也直爽,在旁不满道。 张延龄还没说话,徐幼棠在旁红着脸叫起来:“喂,你们怎么说话呢?你们懂不懂造炉子啊?再说……我也不是侯爷的……那个……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李大根道:“那你便更不应该了。你若也是侯爷请来造冶炼炉的,便更不能糊弄侯爷。侯爷请了我和孙师傅来此,却又要我们听你的吩咐。我们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谁料想你竟是胡闹。我等拿着侯爷的银子,怎好不好好做事?做人要讲良心。” 徐幼棠气极反笑,剁脚道:“哎,跟你们说不明白,这冶炼炉可不是炼一般的精铁。我也不是胡闹的。你们跟我来,我给你们解释解释,免得你们乱说话。” 徐幼棠说着话便飞快奔向烽火台,敏捷的沿着残垣断壁往烽火台顶端爬上去。 “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想不开么?”孙师傅愕然道。 张延龄笑道:“二位师傅一起上去,听她说些什么便知道了。” 几人跟着徐幼棠爬上烽火台顶端,这烽火台顶端距离地面也有个三四丈高,站在上面看着地面视角很好。 “你们看那石灰基线,我难道是乱量乱画一气不成?”徐幼棠噘着嘴道。 几人朝下边看去,地面上适才规划的石灰基线此刻尽收眼底。站在地面上确实看着很杂乱,但是站在高处俯瞰的角度却立刻看出整体效果来。那是一个花瓣状的图案,白灰勾勒之下,甚是好看。 “二位老师傅,这炉子叫做莲花炉。炉膛是中间的圆圈,旁边八个小圆是莲花的八瓣,明白么?那也是八个小炉子。咱们这炉子是要冶炼精钢的。所以这莲花炉便是冶炼精钢的炉子。你们没见过这种炉子便乱说一气,说我乱画,真是气死我了。”徐幼棠气呼呼的叫道。 张延龄差点笑出声来,徐幼棠生气的样子着实可爱。 两名匠人将信将疑,他们确实没听说过什么莲花炉,不过总觉得这小姑娘说话有些不令人信服。看她样子不过十七八岁,怎么可能知道的比自己两人还多。什么莲花炉自,定是唬人的。 “我们不信。小姑娘,年纪轻轻可不要撒谎成精。莲花炉?我们听都没听说过。” “就是,你怎么不说这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呢?小小年纪,可不能骗人。” 徐幼棠气的要打人,瞪着眼睛差点蹦起来。吓得张延龄忙拉住她的胳膊,以防她掉下烽火台。 “二位师傅,你们可错怪她了。莫看她年纪小,但却是家传技艺呢。”张延龄笑道。 “家传技艺?哪一家我也没听过有什么莲花炉啊。”孙师傅道。 “那是你见识浅薄,没见过岂能说没有?这是我爹爹独创的炉子,你当然不懂。你们不懂的还多呢。哼!”徐幼棠叫道。 “你爹爹独创?敢问你爹爹是哪位高人大匠?”李大根呵呵笑道。 “我爹爹叫徐杲,你们也未必听过他的大名,我爹爹并不愿意招摇,不图虚名。”徐幼棠道。 “啊?你爹是徐杲?天下匠人都钦佩的徐大师?当真么?哎呦,你是他女儿?”两位匠人惊愕叫道。 “怎地?你们认识她爹爹?”张延龄也愕然了。 “不认识,但是久仰大名。徐家匠技天下闻名。我们匠人都知道徐家的大名。原来这一位是徐家的女公子,那还说什么?果然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原来这是徐大师独创的莲花炉。哎呦,我们两个可是丢人了。”两名匠人连声说道。 张延龄对徐幼棠笑道:“没想到你爹爹名气这么大。” 徐幼棠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可是名气大又怎样?他又不肯来帮忙。” 几人从烽火台上下来,孙师傅和李师傅对徐幼棠已经完全变了态度,点头哈腰的跟在旁边陪着笑。徐幼棠走在头里,这两位跟在身后像两个跟班一般。张延龄看着觉得好笑,没想到徐幼棠很快便收了两个跟班了。这样也好,有了两位经验丰富的匠人听从吩咐,事情会好办许多。 吃了午饭后,天气实在炎热,不能做事。只能在屋子里歇息。 张延龄热的够呛,又不想打搅众人午间歇息,于是便拉着徐幼棠去下边的水库旁纳凉。 两人走在水库堤坝上,地板上柳树成荫,凉风习习,很是惬意。两人坐在水闸上方的荫凉里,徐幼棠看着前方碧绿水面,欣赏着堤坝旁盛开的荷花赞叹不已。 第253章 表白 “景色真美啊。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好的地方。有山有水,荷花开的真美。”徐幼棠赞叹道。 张延龄笑道:“你若是去年来此,定不这么想。去年这里一片荒山野地。这条大河一下暴雨便山洪爆发,淹没下边的田地。庄园里的百姓们受够了折磨。所以我下决心修建了这座水库。今年好几场暴雨侵袭,却再也没有暴发山洪了。” 徐幼棠惊讶道:“原来这水库是你们人力修建的?” 张延龄道:“当然,去年这个时候,水库还没完工呢。一年时间,这里已经大变模样了。不枉我们去年的辛苦。去年修水库的时候,全庄园老少男女一起上,天气也很热。真是辛苦的很。” 徐幼棠赞叹不已,轻声问道:“侯爷和秀儿姐姐便是在这里认识的是么?” 张延龄微笑道:“是啊,阿秀是铁匠老爷子的女儿。我们自然是在这里认识的。” 徐幼棠点头道:“真好。侯爷是好人,秀儿姐姐也是好人,秀儿姐姐嫁给了你,真是件好事。好人嫁给好人。” 张延龄笑道:“阿秀是好人,我可不是好人。” 徐幼棠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张延龄道:“你怎么不是好人?你去赈济百姓,帮助受灾的穷人,难道不是好人?” 张延龄微笑道:“你还小,不懂这些。” 徐幼棠娇嗔道:“我不小了,我都十七岁了。你们怎么都说我小?”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我问你,好人坏人的界限如何衡量?你说我救了人便是好人,那倘若我杀了人呢?那我便是坏人是么?那么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徐幼棠道:“侯爷……杀过人么?” 张延龄沉吟片刻,沉声道:“杀过。而且不止一个。” 徐幼棠身子一抖,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来,怔怔的看着张延龄。 “你害怕了?我本来不想跟你说实话,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能欺骗。是不是吓到你了?”张延龄微笑道。 徐幼棠沉默半晌,轻声道:“我不怕。” 张延龄有心逗她,故意沉声道:“你现在知道我的秘密了,倘若你去揭发我,我岂不是要完蛋。” 徐幼棠忙摆着小手道:“不会不会,我可不会去揭发你。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张延龄道:“口说无凭。发誓也无用。让一个人闭嘴的最好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徐幼棠愕然道:“不知道。” 张延龄嗔目道:“死人才不会说话。杀人灭口你懂么?” 徐幼棠吓了一跳,怔怔的瞪着张延龄,忽然莞尔笑道:“你骗人,你才不会杀了我。” 张延龄冷声道:“怎么?你不怕死么?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徐幼棠道:“侯爷莫吓我,我也不怕。侯爷如果真的杀过人的话,必是那些人该死。” 张延龄愕然道:“你真这么想?” 徐幼棠道:“是啊,侯爷这样的人,怎么会滥杀无辜?侯爷要是草菅人命的人,怎会去花那么多钱财和精力去救那些受灾的老百姓?下大雪的时候,别人都躲在家里不闻不问,可是你却没有啊。所以,在我心里,侯爷就是个好人。” 张延龄呵呵笑道:“徐小姐,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想。我还以为,我说我杀过人,你会吓得立刻便跑了呢。” 徐幼棠嫣然笑道:“我才不会跑。我又不是坏人,你也不会杀我。” 张延龄点头道:“你说的对,我怎会杀你。你又善良,又可爱,又有本事,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呢。” 徐幼棠红了脸道:“我……真的那么好么?” 张延龄笑道:“比我说的还要好。” 徐幼棠脸上绯红,轻声问道:“那么,侯爷真的喜欢我?” 张延龄愣了愣,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忙道:“你莫误会,我说的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你千万放心。” 徐幼棠怔怔的看着张延龄道:“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么?” 张延龄愕然,看着徐幼棠的眼睛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莫非这个小妞儿爱上了自己不成?听她语气神态,倒像是埋怨自己只是对她像是朋友一般。 “我知道我出身低微,又没什么本事,长得也没谈小姐和你郡主好看。侯爷怎么会喜欢我?可是……我……我心里老是有侯爷的影子。我……好多天晚上都睡不着,心里老是想着你。侯爷,你莫嫌我不害臊,我其实也不想这样,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老是……想你。”徐幼棠鼓足勇气说道。 张延龄脑子嗡嗡的,看着眼前满脸娇羞的徐幼棠的脸庞,心中乱糟糟的。没想到这小妮子是真的喜欢自己。性子娇憨爽快的她倒也毫不扭捏,就这么说了出来。 说实话,徐幼棠虽然娇憨可爱,但是张延龄对她还真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认识以来,张延龄心里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可爱的小妹妹看待。倒也不是没有因为她的可爱娇憨而心动过,毕竟一个青春靓丽可爱的少女在自己眼前,多少会生出一些非分之想来。但是,张延龄却告诫自己不可造次。 一方面徐幼棠年纪很小,今年才十七岁。虽然这个年纪在这年头已经是能嫁人生子的年纪了,但张延龄心里却觉得徐幼棠还是个未成年少女,脑子里有时候生出什么念头来,便要骂自己龌龊。 另一方面,她是徐杲的女儿,是来帮自己造火器的。自己和徐杲是平辈论交,徐杲又是那样古板的人,自己怎么能对他的女儿有什么想法。徐杲知道了,还不得跟自己拼命? 鉴于这些方面,张延龄是没有敢乱想的。但是此刻,徐幼棠却主动表白了,张延龄一时间没有什么思想准备。 “哎呀,我……我这是干什么呀?我早知道侯爷不会喜欢我,我还说这些作甚?我不说出来就好了。”徐幼棠见张延龄吃惊的样子,脸上通红,捂着脸将头埋在手掌里,跺着脚带着哭音叫道。 “徐小姐。”张延龄柔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罢了。我从未想过此事。” 徐幼棠捂着脸扭着身子带着哭腔道:“不怪你,不怪你。我该听娘的话的。我娘劝过我了,说……我和你身份悬殊,叫我不要痴心妄想。再说我爹爹又得罪了侯爷,侯爷怎会喜欢我。我就是不肯死心。不管怎样,我说出来了,也就心安了。哪怕侯爷不喜欢我,起码我说出来了。憋在心里也难受的紧。” 第255章 可爱姑娘 张延龄苦笑着听着这些话,心中颇为感动。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主动表白。 娶阿秀完全是机缘巧合,局面所迫。实际上在那之前自己对阿秀之间并没有产生感情。只是自己本着不能坏人名节,做事要负责任的态度娶了阿秀。虽然后开证明阿秀是个很好的女子,自己也很庆幸,但却也不能否定这场姻缘是机缘巧合的事实。 谈如青便不必说了。某种程度上是自己死缠烂打的结果。说句难听话,自己其实一开始便是单相思的一厢情愿,更难听点便是一只舔狗。但张延龄并不以为耻辱,因为如谈如青这样美好的女子,张延龄觉得自己应该去争取。况且自己也并非丧失尊严毫无原则。 徐晚意便更不必说了。自己和她之间从一开始其实是相互漠视甚至带着敌意的。直到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得到了改善而已。也并非真正的夫妻或伴侣之间的感情。 所以,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在感情上,张延龄还从未遇到一个对自己主动示好的女子。所以,当徐幼棠向自己大胆表白的时候,张延龄真的有些感动。看来自己还是有魅力的。徐幼棠是个单纯的少女,她的情感中也不会掺杂利益地位金钱这些因素在里边。她是真的喜欢自己这个人,是纯粹的感情。这更是弥足珍贵的一点。 张延龄吁了口气,伸手过去拉住了徐幼棠的手,将她的手拉开,露出徐幼棠带着泪痕的脸。 “徐小姐,你当真是喜欢我么?这种事情,可不是随口一说的。”张延龄沉声问道。 “我……我……吃饭睡觉都想着你。做梦也梦到你。一想到你,我的心里既快活又难过,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便老是想着你说的话……我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难道不算是喜欢么?”徐幼棠低声道。 张延龄心头震颤,这当然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当初自己对谈如青也是这种感觉。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是那种望穿秋水,见伊人一面,哪怕听听她说话也是开心感觉,那种患得患失的失落感,都是爱上一个人的表现。 徐幼棠是真的爱上了自己了。少女情怀,情窦初开,这种感觉做不得假,也极为珍贵纯洁。 张延龄微笑道:“幼棠小姐,如果我今日拒绝了你,你打算怎么办?” 徐幼棠瞪着两支大眼睛愣了片刻,轻轻摇头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娘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她说如果侯爷并不喜欢我,我只是一厢情愿的话我该怎么办?我也没有回答她,因为我没有答案。我娘倒是说了,如果我不再见你,就会忘了你,久而久之便会不喜欢你了。可是我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见不到他便会忘记?我不明白她的话。” 张延龄苦笑道:“你娘的意思是说,时间会治愈一切创伤,包括伤心。” 徐幼棠轻声道:“伤心也能治好么?就算忘记了,那也只是不记得了,伤口却还在那里,并没有好啊。” 张延龄一怔,没想到徐幼棠随口一句话,居然像是道出深刻的道理一般。‘就算忘记了,那也只是不记得了……’朴素的话,道出的却是真切的道理。 “侯爷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缠着你的。你不喜欢我也罢了,我还是会帮你造火器,帮你做事的。只是,会有些……伤心罢了。” 徐幼棠说着这些话,眼睛里又涌了泪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显得可爱又可怜。 张延龄叹息一声,心想:这么可爱真情的少女自己怎能拒绝,怎能伤她的心。拒绝了她,自己怕要后悔一辈子。人生如此短暂,自己何必被一些条条框框所拘束。如此可爱的少女向自己表白,自己除非是蠢货,否则怎会拒绝。 “其实,我也喜欢你。”张延龄笑道。 “当真?”徐幼棠的眼睛里闪烁出惊喜的神采来,惊讶叫道。 “当然,我张延龄又不是傻子,上哪去找你这么可爱美好的姑娘,我当然喜欢你。只是你知道,我身边还有其他人,我怕说出来让你感觉唐突,否则我早告诉你这件事了。”张延龄笑道。 徐幼棠轻声叫道:“原来你早就喜欢我了,我可太高兴了。原来我不是一厢情愿。我开心的要命。” 张延龄笑道:“可是你不会觉得委屈么?我身边还有其他人。谈如青,阿秀……” “不会,为什么会委屈?谈小姐都不觉得委屈,我算什么?我能在你身边就很高兴了。我可没有觉得委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徐幼棠娇声叫道。 张延龄点头正色道:“好,你若当真这么想,那我便无所担忧了。幼棠小姐,若你不嫌弃的话,张延龄愿意将来娶你做妻子。” 徐幼棠欢喜的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双眸中充满热烈欢喜的光芒。 “不过,这需要得到你爹娘的同意。我会找你爹爹谈谈此事的。”张延龄道。 徐幼棠神色一黯道:“我娘定会同意,就怕爹爹不许。他若不许,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笑道:“怎么办?自然是说服他。你放心,我定会说服他的。” 徐幼棠点头道:“我也不希望爹爹不开心,不管怎样也要说服他。” 张延龄笑着点头,徐幼棠凝视张延龄片刻,忽然满脸娇羞的将头靠近过来,撅着粉嘟嘟的嘴唇闭上了眼睛。 张延龄笑道:“做什么?” “你……你不亲亲我么?亲了才算数啊。”徐幼棠睁眼道。 张延龄苦笑道:“你听谁说的这些?” 徐幼棠红着脸道:“我和娘回乡下,听乡下表姐妹说的啊。还说要交换定情物才算。难道不是么?”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这妞儿也太可爱了。 “她们说的对。过来。”张延龄一把搂住徐幼棠,吻住她娇嫩的红唇。 第256章 万事俱备 徐幼棠显然是第一次亲吻,动作青涩笨拙,牙齿硌的张延龄的嘴唇生疼。但是她努力的逢迎着。在张延龄的一番**之后,倒也很快变得熟练了起来。 一番青涩甜蜜的亲吻之后,徐幼棠面如红霞一般躺在张延龄怀里满意的叹气。 “侯爷……!” “怎么?”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不过,叫侯爷有些别扭,要不然今后我叫你哥哥,你叫我棠儿吧。”徐幼棠娇声道。 “好,棠儿!”张延龄微笑道。少女的心思总是这么无聊而乐此不疲。 “哥……哥。”徐幼棠娇声道。 张延龄笑着答应,徐幼棠又抱住张延龄的脖子索吻,两人又搅合在了一起,良久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该给你定情之物是么?可是我没想到咱们会变成这样,所以身上可没带什么贵重东西。回家后再送你好不好?”张延龄笑道。 徐幼棠腻在张延龄怀里道:“哎呦,我身上也没什么贵重东西送你呢。不过,我的礼物早已送给你了。” 张延龄笑道:“什么时候送的?我怎不知?” 徐幼棠扭着身子嗔道:“那柄火器啊,我亲手打造的时候便想着,这柄火器就是送给我心上之人当定情物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张延龄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徐幼棠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短柄火铳便是她心中送给自己的定情物。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此刻身边确实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左右看了看,一眼瞥见水库中盛开的朵朵荷花甚是好看,于是笑道:“棠妹,我去给你摘一朵荷花来送给你如何?” 徐幼棠点头答应,张延龄站起身来快速脱下外衣,解开腰间皮带火器等物。“噗通”一声,纵身跳入水库之中。 天黑时分,张延龄和徐幼棠才回到京城。徐幼棠还不能彻夜不归,虽然晚上天气凉爽是最适合建造工作的时候,但是倘若徐幼棠因此而彻夜不归的话,徐杲定会发现,徐幼棠或许便再不能瞒着他白天出来。 为解决这个问题,张延龄提了个主意,让徐幼棠下午的时候跟孙万厚和李大根两名匠人讲解了莲花炉的一些基本的结构和原理,以及建造中的要点。那两人也是经验丰富的建造匠人,对冶炼炉也很精通,虽非他们常见的炉子,但是基本的原理却是相通的,所以也能很快的理解。 这样的话,即便徐幼棠不在当场,孙万厚和李大根也能胜任初期的建造工作。起码在炉基阶段是不会出问题的。后续张延龄还会带着徐幼棠前来,这样便可以及时的监督建造,也能够保证进度。 …… 八月底,经过半个多月的建造。高达两丈的莲花状冶炼炉终于建造完成。张延龄自然亲自前来见证了最后的那一刻。 整座冶炼炉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高大而曲线优美的花瓶一般摆放在基座上。站在烽火台上居高临下看去,又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一般。 整个冶炼炉的内部结构包含了一些特殊的秘密。八瓣莲花状小炉膛并非为了美观,而是为了分割炉内面积,在冶炼精钢时利用大小炉膛的温度的不同达到内外分层的效果。在炉内可以进行一轮轮的内部炉温的微调。根据徐杲笔记上所记载,那会让注入的白土更好的融入钢水之中,分别进行数次的反应。 这里边的原理,张延龄自然完全不懂。徐幼棠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徐杲的图册和笔记上就是这么写的,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事实上,张延龄认为,徐杲一定是经过大量的实验发现了这一点,猜测是白土中的微量元素融入钢铁之中所进行的一些未知的反应是需要进行这种分层的融合交汇的过程。利用短暂的不高温差进行反应,最后得到的结果。其中涉及到的不明过程,便是奥秘,难以言说。 至于冶炼炉的其他方面的不同便更多了。下方火门便有三处。必要时可三面加火撤火,有利于在短时间内升温和降温。气门更多,围绕炉基下一圈十几处气门,大小不一,用来调节火候时的配合。不同的气门可控制火焰的大小,配合火门大小可精确控制炉温。这更是冶炼精铁的基本秘诀。 总而言之,这莲花炉总算是被徐幼棠给捣鼓出来了。中间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图纸上的东西落实到实物上总是会有些不同,但徐幼棠还是解决了这些问题。 当天傍晚,冶炼炉开始点火试验。火力在极短的速度上达到了白炽的颜色的,炉膛内部结构稳定,耐火砖石没有任何的剥离碎裂。上方高高的烟囱里冒出的烟气里也是带着稳定的蓝色火焰。这一切都说明,炉子真正的成功了。 张延龄并没有耽搁,他立刻兵分两路开始为冶炼精钢做最后的准备。首先便是徐杲说的那种白土。那是关键原料。根据徐杲所言,那是一种产自江西一个叫龙虎山中的土,徐幼棠从家里拿来了些样品,那是一种介乎灰色和白色之间的细土,显然是经过研磨细筛过的土,细的像是面粉一般。具体位置并不详细。张延龄决定亲自前往江西龙虎山一趟去找这种白土。 另外便是需要大量采购原料。便是青铁和黄铁。青铁最佳,因为是矿场练出的生铁,杂质少,但是价格贵。黄铁价格便宜但是杂质多。两种都需要,因为火铳上的部件并非全部需要精钢,一些其他部件并不需要极高的品质制作,可以搭配使用。好在大明朝铁价不算太高,一斤青铁两百文左右,一斤黄铁只需一百文左右。但是因为需要大量采购,所费银钱也自不少。 张延龄这一回带着陈式一和数十名锦衣卫前往江西。假借公干之命,行假公济私之实。快马加鞭花了数天时间才抵达江西境内,打听到了龙虎山的位置,进山找了两天时间,终于在一座僻静的山谷里找到了这种白土。 经过现场的研墨过筛的比对,确认无误之后。众人挖了上千斤土,用麻袋装着,用三辆大车给拉了回来。按照徐杲笔记上的说法,这种白土其实用量不大,上千斤白土即便除去杂质筛细之后或许只能得几百斤可用,但也足够冶炼几百炉了。完全够用。 一番折腾,时间已到了中秋。过了中秋之后,张延龄便迫不及待的要开始第一次的冶炼了。 第257章 冶炼 八月十七清晨,薄雾尚未散去,草尖上的露珠尚未蒸发,野狗岭冶炼场地之中已经人声鼎沸。今日,是冶炼炉正式点火冶炼精钢的日子。 凌晨时分张延龄便从京城出发赶到这里,这对他而言显然是个大日子。为了确保一切顺利,此次张延龄带着张隐陈式一以及赵元成和百余名锦衣卫亲卫骑兵随行。在官道上设立了数处关卡警戒,通往西山庄园以及鸡鸣山的路口更是派了两支小队进行保护。其实无需如此兴师动众,但是为了不出意外,张延龄还是这么做了。 徐幼棠一大早便赶到了张家。为了不让徐杲有什么疑虑,张延龄让阿秀提前几日拜访徐家,说想要约徐幼棠出去游玩几日。徐杲虽然疑惑,但是徐夫人在旁做主,说别人家的女儿爹娘都带着出去游玩,他徐杲又不顾家,难道还拦着女儿跟别人出去游玩不成?徐杲对阿秀的影响倒是很不错,他知道阿秀的出身,赈济时又打过交道,所以便也没有反对。 天色微明,四周的雾起逐渐散去。炉子旁边,二十几名炉工和冶炼工已经准备完毕。所有人都在等待开始的那一刻。 徐幼棠带着孙万厚和李大根两人沿着炉子旁边走了数圈,详细的检查了莲花炉的状态情形,再检查了炭薪铁锭坩埚吊车铁槽以及所有人员的准备情形,这才缓缓走到张延龄身旁。 “怎么样?可以开始了么?”张延龄问道。 “可以了。侯爷下令吧。”徐幼棠点头道。人前自然不能哥哥棠儿的相称,毕竟关系没有公开。 张延龄笑道:“这个命令得你来下。你宣布吧。” 徐幼棠笑道:“那我便当仁不让了。” 张延龄做了个请的姿势。徐幼棠收起笑容,转身对所有人大声道:“各位,从现在起,你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听从指挥,不得擅自做主,不得有半点疏忽。咱们忙了这么多天,花费了这么多金钱人力,就是为了今日能成功。希望诸位明白这一点。” “徐小姐放心,我等明白!” “搞砸了别说对不住侯爷,也对不住你徐小姐的辛苦啊。” 众工匠这么多天时间已经跟徐幼棠混熟了,都很喜欢这个率真的小姑娘,也很佩服她的本事,纷纷大声回应道。 “好!来人,摆香案,都来敬拜炉神娘娘!请炉神娘娘保佑一切顺利。”徐幼棠大声道。 孙万厚和李大根亲自带人摆上香案和一座半人高的神像。那是个民间普通女子的像,张延龄事前便听徐幼棠说过,那是三国时期一名叫做李娥的女子,她爹爹是冶炼工匠,奉命铸造铁人,结果炉水淤塞无法完工,面临失职被斩首的命运。李娥闻言纵身入炉,化为青烟,炉水遂通畅,铁人铸成。后世冶炼铸造的工匠们便将李娥供奉为炉神娘娘。开炉闭炉之时供奉祭拜,祈求保佑铸造冶炼顺利。 张延龄上前进香,徐幼棠和孙万厚李大根以及众工匠炉工也都纷纷上前进香祭拜。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祭拜完毕,香案神像才撤下,供奉入北边单独搭建的一处小神龛中拜访。 “上料进炉!”徐幼棠沉声下令。 众人大声应诺,十几名汉子赤膊上阵,搬运铁锭入炉膛之中摆放。这些都是待熔炼的青铁。因为是第一炉,所以徐幼棠只装半炉物料,以观察效果。所以这一炉只装五百斤铁锭。 从西山中的炭窑中采购的木炭也被一捆捆的送入下层火膛之中码放铺好。再以干柴木屑铺上一层,作为引火之物。 “点火!”徐幼棠下令道。 从三处火门中塞入的火把点燃了细木料,炉门关闭,火门关闭,气门开启。只不到盏茶时间,便听得火声呼呼作响,整个炉子发出一种奇怪的轰鸣之声。上方烟囱口处开始时冒出的是黑色烟尘,但很快便淡而近无。里边的炭火已经完全点燃。 “鼓风!”徐幼棠下达命令。 八架手动鼓风箱开始从下方的进气口鼓风进入,炉膛内火焰更为猛烈炙热,整个炉子也发出了嗡嗡的轰鸣,宛如虎啸龙吟一般。以炭火熔铁,需要极高的温度,后世自然有种种办法得到,但是对于这年头的技术而言,无非便是以大量氧气鼓入其中,加上炉膛具有极好的保温效果才能做到。所以整个冶炼需要不间断的鼓风加炭,不断的提高温度,才能达到目的。 这一座冶炼炉一旦开始运作,便需要二十多名炉工几乎不间断的在旁工作,才能运转。稍有不慎,一炉物料全部报销,损失巨大。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铸造冶炼这种事极为耗费财力物力的缘故。 冶炼开始之后,到最终的结束需要大概三四个时辰才能见到最终的结果。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接下来便是不断的加炭鼓风观察炉温以及调节火门风门的事情。这些事繁琐繁杂,靠的便是恒心毅力和小心谨慎。 张延龄等人也不用站在一旁盯着了,因为目前已经到了平稳升温的阶段。况且整个冶炼炉旁边已经温度很高,冶炼炉是双层三合土耐火砖结构,保温隔温的温度已经很好了,但是在极强的火力煅烧之下,依旧是热力灼人,难以忍受。 炉工们可以忍受这样的温度,张延龄可忍不了,于是带着陈式一张隐等人在不远处的凉棚下坐着喝茶,等待结果。 陈式一和张隐可算是开了眼界了,他们还是第一次来到野狗岭,虽然对于侯爷在自家庄园正在建造的作坊有所耳闻,毕竟数日前去往山西龙虎山的途中张延龄已经告诉了他们一些事情,以及将自己的火器展示给他们瞧了。但是,真正看到这片山岭场地的时候,他们还是震惊不已。 “侯爷,真是不可思议啊。在这荒山野岭之地,侯爷居然打造了这么一处地方。适才卑职看了那规划图,倘若真要是建成那个样子,这里可是世外桃园了。”陈式一忍不住说道。 “陈兄弟,那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侯爷是要将这里建造成一个巨大的城堡才是。火器工厂,岂是什么桃源之所。那规划图虽然美,但恐怕不是侯爷想要的结果。”张隐沉声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张隐兄弟还是有眼力的。在我的设想里,这里最终便是一座堡垒。毕竟你们也知道了,我是建造火器制造和研发的工厂,可不是什么山野别墅。不过那副规划图倒也可以借鉴,这里将来可宜居可造物,两全齐美岂不是很好?” 第258章 冶炼(续) 陈式一点头道:“卑职有个小小的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张延龄笑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问的。” 陈式一道:“侯爷花这么大的精力财力造火器,是为了什么?卑职的意思是,这种事当朝廷出力才是,侯爷私造这些东西,可是背负巨大风险的。吃力不讨好啊。” 张延龄哈哈笑道:“陈千户的意思是,我胆大包天,意图不轨是么?是不是怕我要造反?” 陈式一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有些不明白罢了。” 张延龄点点头道:“陈千户,我必须告诉你,火器是最凶悍的兵器,是未来的潮流,只是目前得不到重视罢了。而得不到重视的原因,便是火器的威力不足,造价昂贵,所以朝廷并不热衷。但这并不妨碍我对火器的兴趣。你们也都知道了,上次遇袭,我若没有携带火铳,凭我的武功,早就被他们杀了。不仅是我,上一次我可是全家出动,妻妾仆役数十人都跟着我的,岂不是要被人灭了门了?上次的事情,可算侥幸。这也提醒了我一件事,绝不可掉以轻心。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发生。沈良这种人都敢丧心病狂的打我的注意,谁敢担保以后会不会有别人想要对我不利?” 陈式一和张隐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张延龄继续道:“二位也都是经历丰富老于世故之人,我想,你们也应该看清楚了一些事情。这个世界可不是风光霁月清平盛世,人间正道是沧桑,风花雪月只是点缀。更多的时候我们都不得不在这沧桑世间努力求存。我张延龄不才,但却也不是软蛋。我可不想成为他人随意宰割的羔羊,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不仅是我自己,我也不能让自己和身边的家人遭受他人的迫害和鱼肉。我希望他们在我的保护之下好好的活着,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哪怕是他们遭遇不幸,我也要有为他们报仇雪恨,血债血偿的能力。所以有些事便不得不去做。” 陈式一和张隐心有戚戚。这两人一个有丧妻之痛,一个曾经被人以全家性命相要挟。他们也都和张延龄一样希望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所以张延龄的话对他们很有共鸣。 “提升实力之途无非是获得权力和武力。权力不易得,但武力却是可以自己提升的。最快的办法便是配备最好的武器和装备。火器便是我认为最快的手段。当然,我做的这些都是以备不时之需,咱们也不是拿来去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完全是自保而已。弱肉强食之世,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二位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张延龄笑道。 陈式一点头沉声道:“侯爷所言字字珠玑,正是要这么干才是。我明白侯爷的用心了。” 张延龄微笑道:“明白就好。造出强大火器来,也是优先装备咱们信得过的兄弟。是咱们私人的装备,跟朝廷可没干系。当然了,这件事还得尽量保密才好。我可不想被人揪住小辫子,拿这件事来找我麻烦。” 张隐点头道:“侯爷,我有个提议。这里需要派驻人手。一方面保护这里,另一方面也防止消息走漏,有人跑来探听底细,取得证据。保密保卫之事需要加强。” 陈式一也道:“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卑职认为,这件事交给亲卫队。亲卫队的兄弟都很可靠。不如这样,请赵总旗率三十名兄弟常驻于此,侯爷觉得如何?”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个很好的建议。我本来是打算招募人手,以护院方式来守卫这里的。是了,何不直接派靠得住的锦衣卫兄弟常驻于此。岂非效果更好。元成大哥,你可愿意带人常驻于此?” 坐在一旁的赵元成闻言起身道:“当然愿意,我自小在西山庄园长大,这一带地形人事都熟悉的很,我可在庄园外围设立观察哨,在各道口派人巡视,确保无关人等不得进入。” 张延龄点头道:“很好。那便这么办。挑选三十名兄弟在此驻扎。别人问及,便说我南镇抚司主动肩负巡视西山官道之责,抽调人力巡查。量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我在西山遇袭,心有耿耿,派人来巡视此处也是情理之中。” “好,就这么办。”张隐等人纷纷点头赞同。 张延龄又道:“这样的话,我看来还可以将这里再进行一些改造。比如紧要位置建造些箭塔什么的。最好修几座敌楼,挖一些壕沟暗堡什么的。” 身旁几人齐齐傻眼。侯爷这是要把此处建成一座真正的寨堡了。 几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天近晌午。徐幼棠命人前来禀报说即将要添加白土,请侯爷是否要去瞧一瞧。添加白土是最为关键的环节,正是冶炼精钢的关键步骤,张延龄怎会错过,于是立刻出棚前往观看。 徐幼棠已经命人将筛细的白土分为三份,灌入陶制鼓风器内做好了准备。炉中铁水火候已到,徐幼棠一声令下,三处火门洞开,里边白色的已经呈粘稠状的铁水翻涌着像是一锅稠粥一般咕咚咕咚的冒泡。 工匠们迅速将陶制圆筒口伸入火门,摇动风扇,将白土尽数鼓动喷洒入内。但听的炉内噼里啪啦的爆炸轰鸣之声甚是巨大,吓得众人面色惊惧。就连孙万厚和李大根这样经验丰富的冶炼工匠都面色剧变。 冶炼途中开火门注入奇怪的物料的操作他们也是从未见过。只知道这是徐幼棠说的冶炼精钢的添加之物,但没想到会这么危险。 徐幼棠心中也很慌乱,她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爹爹的笔记中也没描述具体的声音和效果。但她知道,此刻所有人都指望着她,她不能慌乱。于是下令继续灌注白土。 三两白土全部灌入炉内,关上火门之后里边依旧发出轰鸣爆裂之声。但好在不久后便归于平静,没有产生毁灭性的后果。所有人才嘘了口气。 第259章 成败未知 “吓了我一跳。怎么会这样?”张延龄笑道。 徐幼棠擦了擦脸上的汗,吁了口气道:“我也吓了一跳。爹爹的笔记上没说会发生爆响。该不会是我弄错了吧。侯爷,我心里越发没底了。怕不是要将这一炉铁练成废铁了吧。” 张延龄看到徐幼棠的脸热的通红,发髻都湿透了,知道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心里又是怜爱又是钦佩。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肩负如此重任,心中压力可想而知。 “不用担心,我觉得应该没什么。这不是炉子里又恢复平静了么?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再说了,就算练废了又如何?不过是浪费些生铁木炭罢了。失败了再摸索重新来过便是。”张延龄安慰道。 徐幼棠感激的对张延龄笑了笑,心想:他是让我安心罢了,他可不想失败,自己也不能让他失望。 一炷香时间内,进行了三次白土的喷洒灌注。这也是冶炼精钢工艺的要点。每一次喷洒白土之后,便需要让钢水翻腾融合,下方的钢水翻腾上来之后再进行添加,三次之后便可让整炉钢水和白土的添加更加的均匀。 虽然有着徐杲的笔记,虽然也细细的钻研了许久,但是真正的实际操作,在火候的掌握,在白土的添加时机上,都绝非有定式可循。一切都需要根据炉水形态的判断,温度的判断来进行。这对于徐幼棠而言,着实是一次挑战。实际上连她自己到后来也确实没有信心保证会成功了。 终于,在三个时辰后,到了出钢水的时候了。所有人再次聚拢前来,都想知道这造型复杂的炉子里,在一个小姑娘指导的一系列复杂的冶炼工艺之后,到底能冶炼出个怎样的结果。 铁链哗啦啦作响,铁轮在粗大的横木上滑动着,将巨大的铸铁坩埚移动到炉水槽口之前。几名壮汉用铁钩勾住嵌在圆形炉门的铁环之中,七八名汉子一起用力,圆形炉门被拉扯开来。孙万厚亲自上阵,手持又长又沉重的铁钎对着炉门内侧薄薄的一层暗红色的内壁用力猛击数下,打通了熔炉内外的通道。 一时间白光耀眼,噼里啪啦的火星四溅,一道白色的冒着火光的钢水从槽口倾斜而出。四周顿时一片灼热,炙热的钢水在空中中燃烧着,冒着火焰,闪着刺目的光芒,呛人的蓝烟迅速弥漫。 孙万厚大声吼叫着。手中铁钎朝着炉内乱捅,加快钢水流出的速度。 旁边数名炉工也手持铁钎跟着一起动作,钢水迅速奔涌而出,灌注入坩埚之中,很快碗状的巨大坩埚里便注入了一半钢水。冶炼炉里很快便再无钢水流出,剩下的都是一些黑红的半固体之物。 铁链哗啦啦作响,冒着火光的坩埚在空中摇晃着移动到横木尽头,然后悬在土台上的铁锭模具上空。 张延龄顾不得钢水灼烤,走近观瞧。那坩埚中的钢水正在迅速的变的黯淡。李大根大声吆喝着,几名炉工迅速行动,操纵着坩埚倾斜,将钢水注入下方铁锭模具之中。一直铸满了五个模具后,坩埚之中已然倒空。 “五百斤青铁,这里出来的钢水最多二百斤啊,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废了?”李大根在旁皱眉道。 徐幼棠倒是神情很兴奋,瞪着铁水道:“好像成了。” 张延龄也看不出来端倪,忙问道:“成了么?” 徐幼棠道:“爹爹的笔记上写着,冶炼之后,只得半数精钢,一半成渣。这不是对上号了么?还有,精钢冷凝有幽蓝之色。大哥你瞧,钢水冷却的表面是不是有幽蓝之色?” 张延龄眯着眼仔细观瞧,果见那黑乎乎的凝结表层上似乎带着一丝幽蓝的色调。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同。 “这么说……难道成功了?”张延龄心中狂喜。 徐幼棠道:“得等全部冷却之后再瞧。现在还不敢肯定。” 张延龄见她满脸是汗,脸上热的通红,忙道:“先不管了,走,赶紧去凉快凉快去。再一会便要中暑了。” 众人收工歇息,今日厨房加餐加菜,香味扑鼻。众炉工今日开炉成功,虽然酷热难耐,但也心中高兴,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坐在棚户荫凉下和屋子里喝茶聊天。 张延龄陪着徐幼棠在屋子里坐了一会,感觉徐幼棠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以为她还是担心冶炼的结果,于是安慰她。 “你莫要太有心理负担,成便成,不成再试便是。失败乃成功之母,失败了吸取经验便是。再说,也未必便失败了。” 徐幼棠低声道:“不是啊,我是身上不舒服。我里边的衣服都湿透了。也没个地方换洗一下,实在太难受了。好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啊。” 张延龄笑道:“原来如此,那还不简单?去下边水库里洗个澡便是。” 徐幼棠红着脸道:“这大白天的,光天化日,怎么好如此?被人看见,岂不羞死人了。” 张延龄笑道:“看不见的。荷叶浓密,在荷叶中间沐浴谁能瞧见?我给你把风,谁敢靠近?” 徐幼棠虽觉得有道理,但终究有些害羞犹豫。张延龄站起身来到:“走吧,有什么好犹豫的。洗个清水澡,浑身舒坦。换身干净衣服,那该多舒服。咱们不是带了些点心干粮么?收拾好了我们就在柳荫下吃些东西,吹吹风,多舒服。” 徐幼棠少女心性,哪里经得住这种诱惑。能跟爱郎在堤坝上野餐,单独相处,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乎忙起身收拾了一个大包裹拎在手里。 张延龄出去和众人打招呼,说自己要和徐小姐去山下转一转,不必派人跟着。陈式一和张隐心知肚明,知道两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都点头答应。 张延龄这才和徐幼棠从山岭斜坡上下来,不久后来到水库堤坝上。时隔月余,上次在这里表白亲吻的场面历历在目,景色依然人也依旧,张延龄不知不觉便搂住了徐幼棠的腰,徐幼棠也紧紧的抱着张延龄的胳膊,两人又腻在一起了。 第260章 秋日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1章 检验 未时过半,张延龄才和徐幼棠整理发髻衣物前往山岭上。被爱情滋润之后的徐幼棠容光焕发,一路挽着张延龄的手不肯松开,不时的向张延龄露出甜蜜的笑容。 张延龄心里有些愧疚,一切都发生的那么不可阻挡,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情欲之火的燃烧迅猛强烈,张延龄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局面,结果却失控了。 徐幼棠看起来也没有丝毫责怪自己的意思。但是自己却是心中有些自责的。本来女人的第一次应该美好而温柔,温馨而舒适。但自己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夺了她的贞操,且行为上还有些粗暴。这会不会给徐幼棠带来极为不好的体验,甚至是噩梦般的回忆?张延龄是有些担心的。 此刻见徐幼棠神情甜蜜,目光中深情款款,娇媚可爱的样子,张延龄稍稍放下心来。徐幼棠当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才是。 回去之后,自己得赶快跟谈如青阿秀说明这件事,早日去徐家提亲,娶徐幼棠进门才好。绝不能辜负徐幼棠对自己的信任和深情。这或许才是自己该立刻要做的补救,而不是去自责或者愧疚。 山岭上,众人已经忙碌起来。孙万厚这李大根早已带着人开始清理冶炼炉中的残铁和铁渣。直到此刻,这两人才似乎明白了那八个小炉腔的妙用。 从那八个小炉腔里清理出来的全是蜂窝状的废铁。那些不能算是炉渣,而是满是气泡的废铁渣。看起来,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小炉腔的存在,才将这些废铁在冶炼过程中慢慢的淤积起来,和炉腔中的钢水分离。从而让中间的主体炉腔之中炼制出来的钢水更为纯净而精炼。 倘若这些蜂窝状的含有杂质的铁渣融化在钢水之中,最终出来的钢水定是含有许多的杂质。那样便无法练出需要的精钢来。 这也是为什么最后出炉的钢水几乎少了一半。因为大部分都成为蜂窝状的废铁和炉渣了。 张延龄和徐幼棠立刻开始了对冶炼出来的钢锭的鉴定。凉棚之下,钢锭已经基本冷却下来,只是还有些微微的烫手,但已经不妨碍开始鉴定其质地如何了。 一块四四方方的钢锭被摆在木盆里,盆里的清水没过钢锭之后,呲呲的白汽开始蒸发,不过很快便消失。钢锭已经冷却到了常温状态。 “开始吧。”徐幼棠轻声道。 张延龄亲自动手,将钢锭捞出来放在打铁的铁砧上,赵元成抡起大锤砸了上去。锤子砸到钢锭上的声音犹如龙吟一般悠长响亮,清脆而钻脑。 “好钢!”一旁站着的老铁匠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他虽非行家,但是这么多年打铁的经验告诉他,这种纯粹而明亮的声音正是钢铁质地极为纯粹的表现。这是他没见过的。 赵元成反反复复的夯打了五六锤,钢锭表面一层黑色的薄薄的硬壳脱落了下来。与此同时,众人看到了钢锭表面上散发的黯淡的幽蓝之色。 “好像真的成功了。”张延龄惊喜上前,仔细观瞧。 徐幼棠吁了口气,娇声道:“看外表好像差不多。跟爹爹的那块钢锭类似。但要知道质地是否一样,还需打造实物检验。” 张延龄道:“说的是,实践检验是唯一的标准,造出来便知道成不成了。” 徐幼棠道:“那咱们拿回京城去造?” 张延龄尚未说话,老铁匠在一旁拍着胸脯站起身来到:“拿回京城作甚?不信老汉的手艺么?不是说好了,铁匠作坊让老汉我建起来么?我人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干大活了。怎地还要这般说话?” 张延龄笑道:“全部准备好了?我倒是不知道。” 老铁匠不满的咂嘴道:“跟我来,让你开开眼。事事还需要你吩咐才能做好,那岂是做事的态度。延龄,你来。” 老铁匠起身便走,张延龄和徐幼棠跟在后面,出了大门沿着坡道往下走到山岭半腰的岔道上,往北拐上东侧山坡上的平整地带,那里也有个围墙围起来的院落,面积也自不小。到了院子门口,里边叮叮当当的声音便传入了耳朵里。 张延龄和徐幼棠跟着老铁匠进了院子,一眼便瞥见院子里一字排开的三座铁匠炉子。炉火烧的正旺,几名铁匠师父正带着十余名壮硕青年挥汗如雨的打铁。地面上堆放着锤凿铲刀铁钎等物,还有一些农具镰刀之类的东西。 “哎呦,这里都干的热火朝天了啊。请了这么多铁匠师父了么?”张延龄诧异道。 “这里开工之后,我这铁匠炉子便支起来了。上回你不是说,要我招募铁匠和人手,建立铁匠作坊么?这几位都是远近的铁匠,都是有经验的匠人。那些有些是他们的徒弟儿子,有些是我请来的学徒帮手。这里开工之后,所有的铁器用具都是咱们自己打造的。斧凿钎子这些用具难道还去买不成?这不,过几日便要农忙收割,大伙儿闲着也无聊,我便让他们造一批新农具给乡亲们收割庄稼之用。大伙儿都在赶工呢。”老铁匠呵呵笑道。 张延龄缓缓点头,老铁匠还是很负责任,做事很有章法的。自己确实没想到老铁匠已经将铁匠作坊搭建起来了,而且人员炉子场地都已经基本就位,将来这里再完善完善,建造些厂房房舍和设施便好。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瞧瞧,这就是明证。请受小婿一礼,我本以为这件事还没这么快。”张延龄躬身行礼。 老铁匠拉住笑道:“哎,这样的事难道还要你事无巨细的吩咐么?我们这些老家伙别的帮不上,力所能及之事还是要想在头里的。我跟马管家要了这东坡的地方当铁匠作坊,其他的事都是我自己安排的。延龄,你可别叫我们挪窝了,我看中了这里了。” 张延龄道:“不挪了,就这里了。这铁匠作坊便由您老家人全权负责操心了。” 老铁匠笑道:“那么事情能不能干起来了?瞧我这些炉子和人手。” 张延龄笑着看向徐幼棠,徐幼棠娇声道:“赵老伯,幼棠必须告诉您一声,侯爷造的可不是普通的斧凿农具。否则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造的是精细之物,我担心你们这些人手能否胜任。” 老铁匠皱眉道:“多精细?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造不出来?几十年打铁,我们什么没造过?想当年我还替人造过铁灯笼,铁簪花。那年西山猎户们找我还造过铁弩箭。嘿,你可莫小瞧我们这些乡下的铁匠。京城里的未必比得上我们。那些铁匠除了造一些日常用具之外,其实手艺一般。” 徐幼棠讶异道:“铁簪花你们也会?” 老铁匠也不正面回答,大声朝一名铁匠叫道:“王大脚,给侯爷打造一支铁簪花,侯爷要瞧瞧你的手艺。” 那名叫王大脚的铁匠答应一声,立刻动手。将一小块扁铁放入炉中烧红,铁钳夹出之后用小锤叮叮当当一阵暴风雨般的打击。火花四溅中动作快的让人眼花缭乱。两次入炉锻打之后,一支铁簪花迅速成型。最后在冷水之中淬冷之后,王大脚完成了铁簪花的锻造。 徐幼棠将尚带余温的铁簪花攥在手里,那是一只五个花瓣的桃花形状的簪花,完全用锻打的方式制造,极为考验手艺。越是这种小物件,越见真功夫。虽然铁簪子显得并不那么精美,只是五朵花朵盛开在一根铁树枝上的样子,但是即便是张延龄这样的外行也看得出王大脚的手艺是极为精湛的。 别的不说,那朵桃花的五个花瓣是铁锤敲抠出来的,且五朵花瓣大小、形状、以及翻翘的角度都几乎找不到任何的差别,这便已经极为难得了。如果给他时间精修雕琢的话,必是能做的更为精美。 徐幼棠自是行家,看得连连点头。 “棠儿觉得他这手艺如何?”张延龄问道。 “当可以一试。当然,需要我在旁指导。毕竟造的是零件,既不规则,也不对称,更是奇形怪状。跟打造花瓣啊,鸟雀啊什么的还是不同的。我恐怕的在这里呆几日了。”徐幼棠道。 张延龄点头道:“也好,我也留下来陪你。” 徐幼棠忙摆手道:“你自忙你的便是,我可不敢耽误你的时间。再说了,你留下来又不能帮我什么。” 张延龄无语。 徐幼棠嫣然一笑,拉着张延龄到一旁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想留下来陪着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希望因为我耽误了你自己的事情。你还有公务,还有家里一大家子人。我可不想惹人嫌。” 张延龄苦笑道:“谁会嫌你。” 徐幼棠轻声道:“我们的事,她们都不知道呢,我怕她们会不高兴。我还是好好的做事情,不要尽量缠着你,惹她们不高兴的好。我现在已经觉得有些对不住秀儿姐姐,谈小姐她们了。好像,抢了她们的东西一样。” 张延龄没话好说,这个姑娘太纯真,太惹人怜爱了。 不过张延龄今晚不可能离开,不光是想看看精钢能否合用,更重要是在今天这个日子,将徐幼棠一个人丢在这里,那是绝对不妥的。 第262章 里程碑 张隐和陈式一傍晚带队回京,张延龄留了下来。徐幼棠自然也很高兴。嘴上说要张延龄回去,她一个人留下来没问题,但心里却还是希望张延龄留下来陪着自己的。 当晚,铁匠作坊中繁忙热闹,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直到三更时分才停息下来。那还是因为老铁匠等人见侯爷和徐小姐一直陪伴在旁心中过意不去,所以主动提出到此为止。 晚上的锻造过程也比较顺利,虽然零部件的制造有些麻烦,但是几位经验丰富的铁匠确实有些手艺,原本张延龄认为倘若不用模具铸造会很难打造成的一些零件,他们居然凭着一柄小锤便硬是砸出了形状,令人着实赞叹。 张延龄也是第一次直接看到了火枪零件的制作过程。比如枪管的制造,张延龄之前有些疑惑,如何才能制造出一根内壁光滑且内径浑圆的枪管。若是在后世,自然办法多多。但在这里怕不是一件易事。 结果,当老铁匠亲自打造的时候,张延龄发现原来只是将烧红的钢材敲打成长条状,然后裹在光滑的圆形铸铁内芯上敲打成圆筒状而已。无数次的锤击之后,接口处光滑平整契合在一起,一根内壁光滑的枪管便作成了。需要的只是进行一些外观和内筒的进一步的打磨而已。 原来有些东西想起来很难,其实即便在科技不发达的时代,依旧有许多的替代之法。劳动人民的智慧可真不是盖的。 整个打造过程中,往往难的不是打造零件这件事的本身耗费时间,恰恰是要试图让工匠们知道零件的样式,尺寸以及相互连接安装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一旦他们弄明白了这些,反而在打造的时候无需太多的指导,自然而然便会按照要求去制造。 最终呈现出来的零件的效果,比之模具铸锻甚至更加的精美。当铁器上呈现出锤头敲击之后隐隐的花纹的时候,那仿佛便是一种装饰的花纹一般。 当然,张延龄和徐幼棠也都明白,并非所有部件都需要这种精细的打造。事实上不少零件还是采取模具浇铸之后进行打磨要有效率的多,对于关键部位的零件,才需要手中打造。比如枪管,目前看来,手工打造的效果要好的多。而且还可随时调节口径,长短以及厚薄。这对于后续一系列的试验都是极为方便的。 三更过后,众人终于各自散去歇息。张延龄和徐幼棠并无睡意,两人挽着手臂沿着盘岭的山道缓缓而行,谈论着打造火器的过程,探讨着各自的心得。 不知不觉又行到了水库上方的坡道上。两人寻了一处坐下,张延龄将徐幼棠搂在怀里,两人静静的欣赏着下方的夜景。 月光照耀之下,水库上波光粼粼,甚是美妙。秋夜的风凉爽惬意,一切显得格外的安静和静谧。 “好美啊,这里的夜晚太美了。好想永远住在这里。别的不说,每天能看到这样月下的美景,便让人心里开心了。”徐幼棠赞叹道。 张延龄笑道:“你喜欢这里是么?要不然我在这里给你造一座小楼,就在下边水库旁边的位置。造一座小楼,围一个小院子,这样你闲暇时候便可以来住。周围可以种上你喜欢的花草树木,你不是喜欢小动物么?还可以养个小羊儿,小兔子什么的。” “啊。真的么?”徐幼棠喜道。 张延龄低头亲了她一口,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本来这一片便无其他设施。因为是水库上方位置,不宜做过多的改造。但是山坡上建造个花园小楼还是可以的。背岭面水,坐北朝南,倒是个好所在。有了这座水库之后,景色也美的很。明日我便交代马全派人平整地面。准备开工。就叫幼棠别院怎么样?用你名字命名,专属你的别院。” 徐幼棠仰头看着张延龄笑,娇嗲道:“哥哥对我太好了,我真受宠若惊。我这是前世做了什么好事啊,遇到了你。” 张延龄笑道:“你前世拯救了银河系。” “什么?”徐幼棠愕然道。 “我是说,我对你好是应该的。等我娶了你,你便是我的妻子,除非你要天上的月亮,我没办法摘下来,否则自然是你想要什么,我都要给你办到。”张延龄笑道。 徐幼棠开心的往张延龄怀里拱,搂着张延龄的脖子,贴着他的脸低声道:“我太幸福了。一切太美好了,我真怕这是一场梦。总感觉不真实。” 张延龄呵呵而笑道:“我只能说,这是一场美梦,但是却是成真的美梦。棠儿,不要胡思乱想。” 徐幼棠点点头,紧紧抱着张延龄的脖子不撒手,腻歪了起来。张延龄被她弄的有些情动,正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徐幼棠忽然道:“哎呦,不成。你这么对我,秀儿姐姐,如青姐姐她们不会怪你么?哎呀,这小楼可不能建。什么幼棠别院的,可不成。我可不想她们不开心。我还没跟你成亲,我也不想让她们不高兴。” 张延龄亲了她一口笑道:“怎地开始患得患失了。别院是一定要建的。你今后是这里的主事,会常来常往,怎好连个住处都没有。难道跟工匠们挤在上面的屋子里?总得有个住处。将来家里人常来常往,也有个住处不是么?也不光是为了你一个人。” 徐幼棠这才点点头道:“那倒是。我可不想住在山岭上的屋子里。人太多了,都是工匠伙计,也不方便。那要是这样的话,倒是确实需要一处居所。” 张延龄点头道:“过两天我设计几套宅子的样式,你选个喜欢的。咱们便开工建造起来。其他的不用多想。你我的事情,我自会同阿秀如青解释清楚,相信她们也定会高兴的。你爹爹那里,我会找时间跟他谈谈的。你也莫要担心。总之,你已然是我张延龄的女人,谁也别想阻拦。” 徐幼棠娇羞不已,心中也安稳了下来。其实她心里最担心的便是这些事。和张延龄之间的发展太快,虽然心中千肯万肯千愿万愿,但是却也不得不考虑现实的情形。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些恼人的担忧便一股脑儿冲到眼前来,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如何能坦然面对这些事的冲击。张延龄的话让她心中安定下来。她无需去考虑太多,只需躲在张延龄的羽翼之下便可,其他的事,张延龄自会搞定的,她相信这一点。 徐幼棠不想回山顶住处歇息,那样便不得不和张延龄分开了。但她确实也困了,腻在张延龄的怀里不肯下来。张延龄也很无奈,只得抱着她坐在山坡上。 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感受着温香软玉满怀的感觉,心里又蠢蠢欲动。但是却又不想破坏眼前的美好,也不想再折腾这个小姑娘。毕竟新瓜乍破,自己再摧残她有些太不人道。 徐幼棠不久便在张延龄的怀里熟睡过去,张延龄一动不动的抱着她静静的坐着,在秋虫唧唧的鸣叫声中,看着月亮西斜,朝阳东升。 次日上午,经过老铁匠和王大脚等铁匠的不懈努力之下。一套鸟铳零件终于打造完毕。虽然许多地方还需打磨,但是只是测试枪管火膛的承受力,倒也无需太过精细。徐幼棠很快便将零件组装起来,一只长筒鸟铳装配成型。 张延龄随身携带有火药,进行了射发测试。测试的过程很是小心,张延龄甚至在脸前挡了一块铁板,采用盲射的办法,就是担心火铳会炸膛。 轰鸣声响彻旷野,鸟铳射发成功。连续射击十几枪之后,检查枪筒毫无异状。至此,张延龄终于确定,精钢的冶炼算是成功了。这当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事实上整个火器制造计划之中的关键点便在于此,没有好材质是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精钢冶炼的成功,也意味着张延龄的火器计划不再是个泡影。这具有里程碑般的意义。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冶炼的成功,很多其他的事情便都可以推进了。冶炼作坊的进一步建设和规范,模具的制造。铁匠作坊的规范运作等等。接下来还有纸包弹的制造,火药的采购,以及进一步的改进研发等等。 一个点上的突破,意味着整个面上的事务都可以推进了。接下来的事情便更加的繁忙和杂乱了。 张延龄在离开之前,召集了主要人员开了一次会议。因为必须要明确进度和责任,要将杂乱无章的事情有序进行下去。 会上,张延龄正式宣布,野狗岭兵工厂正式成立。由徐幼棠担任兵工厂总管事,统管所有作坊的运作。于此同时,任命马全为副管事,负责后勤物料人员的管理。协助徐幼棠进行整个兵工厂的管理。 兵工厂下属冶炼作坊、铁匠作坊、手工装配作坊、土建作坊、火药作坊等等,暂设八个作坊,各指派负责人手。于此同时,宣布了赵元成率三十名锦衣卫亲卫正式入驻守卫。张延龄下令,将很快会制定规章制度,各作坊的规章制度,人员的奖惩报酬等方面的细则供众人讨论。所有的人员要正式造册登记,接受正式的管理等等。 与会人员都意识到,野狗岭工厂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他们都未曾经历过的模式之中了。 第263章 无视 金秋八月底,京城中秋色渐浓,城中丹桂飘香,秋意盎然。 从西山庄园回来几天后,张延龄终于在一天晚上临睡前和阿秀说了和徐幼棠的事情。 让张延龄愕然的是,阿秀对这件事居然没有半点惊讶。张延龄说这话的时候,阿秀正在铺床。她甚至只是动作顿了一下,便继续铺床,根本没有张延龄想象中的惊讶。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那徐小姐挺好的,虽然年纪小,但是性格可爱,也挺懂规矩道理的。相公既然喜欢她,娶了她便是。徐小姐应该也是喜欢相公的。这是好事。”阿秀铺完了床坐在床沿上笑道。 张延龄呆呆道:“阿秀,你难道没有感到突然?感到惊讶?” 阿秀笑道:“我为何要感到突然?这事儿本就不突然啊。徐小姐凭什么来咱们府里帮你做事?人家可是个姑娘家,天天往咱们侯爷府跑,外边人怎么看?外边人不说,咱们家里人也看在眼里,会怎么想?所以啊,总不能叫人家背着不好的名声。再说了,相公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徐家小姐的神情早已说明了一切,她是喜欢相公的。那天杏儿她们还在说呢,徐家小姐迟早要嫁进侯府来。瞧,这不是说中了么?” 张延龄愕然无语,苦笑道:“这么说,府中上下人等都看出来了?” 阿秀笑道:“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特别是近一个月,相公和徐家小姐之间的事情已经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了。只是相公既不说,大伙儿也都装糊涂罢了。” 张延龄咂嘴道:“嗨,原来我还在自欺欺人。还以为你们不知道呢。想着该怎么跟你和如青开口说这件事呢。” 阿秀抿嘴笑道:“相公担心我们不同意?我们的意见有那么重要?” 张延龄道:“当然。娶妾这样的事情,怎可不经过你们的同意。将来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倘若你们不能共处,那可非我所愿。” 阿秀笑道:“有相公这句话便够了。这事儿最终还是相公自己的事。相公喜欢谁,想要娶谁,阿秀可没资格说什么。相公看得起阿秀,能跟我说这么一嘴,我已经很高兴了。至于这件事,阿秀自然是赞成的。家里多个姐妹,张家添人进口,这是喜事。” 张延龄叹道:“你真是贤惠的女子,所以我才那么疼你,因为你实在太贤明了,我没法不疼你。” 阿秀笑道:“相公也不用给阿秀戴高帽子,阿秀可不想做恶人。再说了,多一个人管着相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阿秀虽然同意了,谈小姐那里却未必开心。我怕这件事谈小姐怕是又要因此不理你了。” 张延龄咂嘴道:“她不同意也不成了。我和徐小姐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不能始乱终弃。” “啊?”这回阿秀才惊讶的叫了起来,瞪着张延龄道:“相公……你都把她弄上手了?人家爹娘同不同意?我这里便罢了,谈小姐万一不同意呢?相公啊,你……你也太心急了。是不是……阿秀……平日侍奉的你不畅意称心?所以你……” 张延龄苦笑道:“想哪里去了,纯属意外。就像咱们当初那样……纯粹是头脑一热,便……睡了她。” 阿秀嗔怪的看着张延龄道:“哎,叫我怎么说你呢。那还等什么?赶紧娶人家进门才是。万一人家家里人发现了,或者是肚子大了怀上了孩儿,你叫徐小姐怎么活?” 张延龄咂嘴挠头,轻声道:“如青那里,我去跟她说。徐家那里……你可否去替我探听一下徐夫人的口气?” 阿秀嗔道:“还能如何?相公的事,我还能不帮你么?” 张延龄大喜,上前一把搂住,滋儿亲了一口。张口便吹了烛火,将阿秀压在身下便解她衣衫。 阿秀娇声嗔道:“相公不能歇一晚么?昨晚才弄的人家半宿……” 张延龄嘿嘿笑道:“这种事歇什么?大晚上的左右无事。就当是做娱乐活动了。” 阿秀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早些娶个人回来也好,分担一下。我实在是撑不住相公的折腾。天天晚上都要,一要就是半宿,人家都要被你折腾坏了。” 张延龄已经将头埋在阿秀茁壮的胸口上,口中含混的笑道:“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地?” …… 次日上午,张延龄前往白纸坊去见了谈如青,想跟她说这件事。 谈家大宅后宅中烟气弥漫,药物的味道甚是浓烈。院子中间药室的廊下十几只药罐子一字排开,下边的炭火都烧的正旺。药物熬制的沸腾,咕嘟嘟的冒着热气,味道充斥了整个后宅院落。 谈如青正在药室内忙碌,她和小竹正在将几味药材清洗烘焙,有的要切割成块,有的要磨制成粉。两人正忙的不亦乐乎。 见到张延龄来了,谈如青无暇行礼,口中叫道:“侯爷来的正好,帮我备药。我这忙不过来了。” 张延龄苦笑看着满地的坛坛罐罐和外边冒着热气的一排熬制的药罐子,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什么大纰漏么?许多人要救么?” 谈如青手上不停,嗔道:“胡说什么呢?还不是配置那云南白药的药方么?我已经有了眉目了,这几天得抓紧尝试配置。” 张延龄愕然道:“原来还是为了配置云南白药?哎呦,我看你是着了魔了。早知道我便不跟你说这件事了,这可好,整个人成疯子了。” 小竹一边忙活一边笑道:“侯爷,莫抱怨了,干活吧。自作孽不可活,偏偏你还今天来了。这个苦力是逃不脱了。” 张延龄无语,只得挽起袖子拿起木杵捣药。谈如青来回穿梭忙碌,一会看看药罐,一会瞧瞧药材干焙的情形,一会又亲自上手研磨,忙的不可开交。长裙上沾了灰尘药粉,发髻有些散乱也顾不得了。 张延龄知道,这是谈如青进入状态之后的样子。这几个月来,谈如青时不时便会进入这样的状态之中。有时候很是恍惚,便是因为药物配制进度不畅,或者是失败了之后的失落。但很快没过几天,她又会重新燃起斗志,再想出一种配制的方案。而此刻显然便是低潮过后的又一次涨潮,应该是她又感觉到了希望。 “如青,有件事我想跟你商议。”张延龄试探着说道。 谈如青埋头做事,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 “哎呀,小竹,门口药罐水熬干了,得再加一碗水。”谈如青叫了起来。 小竹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跟着谈如青出去逐一给药罐子里的药物加水。忙活一番才进来。 “侯爷适才说什么?”谈如青问道。 “我是说,有件事要跟你商议……是关于……” “哎哎,小竹,你小心些,那可是断肠草,你莫要弄进嘴巴眼睛里。”谈如青又叫了起来。 “小姐放心,我小心着呢。”小竹忙道。 张延龄再次被打断。 谈如青侧着头想了一会,忽然问道:“侯爷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张延龄摆手道:“没什么。这药研磨好了,还需要做什么?” 谈如青道:“好好,辛苦侯爷再将这二两白牛胆磨成粉。” 张延龄夯吃夯吃又开始干活。 不久后,外边的药罐子再一次沸腾,谈如青在查看了药罐中的药物之后,立刻招呼小竹去帮忙。两人捧起滚烫的药罐开始过滤药渣。将剩下的黑乎乎一碗浓浓的药汁倒在药皿之中。十几只药皿盛着相应的过滤出的药水被摆放在长桌上。 “药粉拿过来。”谈如青吩咐道。 小竹赶忙进来拿药粉药末,见张延龄发愣,叫道:“侯爷莫站着了,帮忙啊,将这几罐药粉都拿出去啊。要配药了。” 张延龄忙端着药罐跟着出去。只见谈如青已经净了手,手里拿着一只小竹片做好了准备。 “三钱田七粉,小竹。” 小竹答应着,麻利的用小药秤称了三钱田七粉递过去。谈如青迅速搅拌着药水和田七粉的混合物,口中再道:“一钱冰片,五钱散淤草。两钱冰片。” 小竹随着谈如青的吩咐,逐一称重,将药粉倾倒进去。谈如青手上飞快的搅拌着已经成了糊糊的药物,不时得凑近观瞧嗅闻,神情极为专注。 “老鹳草二钱,白酒一两。淮山药……穿山甲。断肠草粉末……半勺……” 所有的药物按照顺序和数量被混合之后,最后加入的是半木勺的断肠草粉。一番迅速的搅拌之后,药皿之中的药物成了一块半湿半干的药糊糊。 “端去架子上晾着,再来第二次。”谈如青道。 小竹端着药皿飞奔而去,将药皿放在荫凉下的竹架上。趁此机会,张延龄忙问道:“如青,你这是在做什么?” “配药啊,你没瞧见么?侯爷觉得无聊了?”谈如青撩起发丝笑道。 “不是,我是说……”张延龄话没说完,小竹已经飞奔而回,张延龄也识趣的闭了嘴。因为他知道,下一轮的配置又开始了。 第264章 试药 第二轮的配药开始,这一次,张延龄发现谈如青要求加入的草药的量和顺序都有了变化。和第一次加入的量并不相同。同样一番紧张的配置之后,药皿中的药糊糊被拿走晾晒。 第三轮配置开始。这一次又有所不同。直至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整个十二轮的配置过程之中,每一次的草药份量和加入的顺序都不相同。 张延龄甚为疑惑。看起来谈如青是在用一种最为愚笨的办法,用各种组合的方式来进行配置。这种办法如何能够成功?要知道云南白药的原料便有十种,不要说这十种原料的先后次序的排列组合便已经是人力无穷极的,更何况还要考虑加入的份量的变化。这简直是在大海里捞针一般。 张延龄真正的后悔了,悔不该让谈如青去钻研什么云南白药的配方,这不是毁了她么?穷尽她一生怕是也难以找到那种排列组合的正确方式,这不是要让她发疯么? “如青,你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云南白药是假的,世上根本没有这种药,是我骗你的。你不要继续研究下去了。” 张延龄决定彻底结束这件事,于是沉声说道。 “侯爷说什么?”谈如青惊讶的看着张延龄,憔悴的脸上满是惊愕。 “我是说,我骗你的,世上没有什么云南白药。我是骗你的。你别继续做下去了。到此为止吧。”张延龄沉声道。 “侯爷说笑么?这时候侯爷说这种药不存在?”谈如青笑了起来。 “来来来,宝贝儿,听我说。”张延龄拉着谈如青的手走到一旁道:“这件事呢,是这样的。我确实是骗你的。你想啊,我这辈子也没去过云南啊,哪里知道什么云南白药?况且我对药理也什么都不懂,你自己都说了,断肠草有剧毒这,怎可入药。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才是。谁知道你居然没瞧出来。哎,都是我的错,我只得跟你实话实说。” 谈如青道:“可是你说的这几种药都是对的啊。田七、冰片、散瘀草、白牛胆、还有穿山甲、淮山药、苦良姜、老鹳草。即便是草乌有剧毒,但剧毒之物也是可以入药的啊。这些药在药理上并不相冲,而且有互为佐理之效……” “这……那应该是巧合而已。你听我说,我不能让你这么下去了。你都快成女疯子了,在这么下去,便是害了你了。这件事必须停止。你生气也好,不开心也好,这事儿我决定了。” 张延龄说着话,转头四顾,找到了靠在旁边花坛旁的一柄药锄,伸手抄在了手里。 “侯爷要干什么?”谈如青讶异道。 “我得将这些坛坛罐罐都砸了,免得你走火入魔。长痛不如短痛。”张延龄提着药锄便要动手。 谈如青一把抱住张延龄的手臂叫道:“不可,你怎可如此,这些都是我的心血,你怎能毁了我的心血?侯爷是怪我冷落你么?如青的心你还不知道么?等忙完了这件事,如青天天陪着你。” 张延龄皱眉道:“我不是怪你冷落我,我是担心你走火入魔。这件事本就是假的,一条走不通的路你又何必走下去呢?你这样我很难过。我可不想你大好韶华浪费在一件无意义的事上,不希望你皓首穷经却一无所获。听话,让我砸了这些东西,咱不弄这些玩意了。” 张延龄说着话走向一排药罐,谈如青抱着张延龄的胳膊不肯松手,被张延龄拽着走,口中叫道:“侯爷,侯爷,不能这样。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你听我说,我已经摸到了门径了。你给我时间,我不是胡闹的。” 张延龄不听,举起药锄便要砸面前的几个药罐。突然从药室另一侧的竹架那边传来了小竹的叫声。 “小姐,小姐。有一盘变色了。” “啊?变色了?白色么?”谈如青惊喜叫道,松开张延龄的手臂飞奔而去。 张延龄挠挠头也赶紧跟过去。只见那主仆二人正小心翼翼的从竹架上将一只药皿取下来,仔细端详着瞧。 张延龄凑了过去,只见那只药皿里,适才搅拌调配的药糊糊一样的东西的表面已经干燥,变成了一层灰白色的粉状物,像是有人在药糊糊的表面洒了一层面粉。 “真的变成白色了。侯爷,你瞧瞧,你见过的云南白药是不是这种颜色?是不是这种灰白色的粉末?”谈如青叫道。 张延龄皱眉瞪着眼细看,伸手指抚了一层白色药末在指尖,凑到鼻子上闻了闻,一股奇异的药香传来,感觉很是熟悉。云南白药这种药物是后世的家常常备药。其形状其实很好辨认,气味也独特,张延龄小时候淘气,没少磕破皮肉,也没少用过这种药,所以这药末的味道闻着特别的熟悉。 “好像……真的是这种样子,气味也差不多。”张延龄有些讶异的道。 “啊,真的么?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小竹,拿册子来。这是第三号药皿,配方是……”谈如青激动的喊道。 小竹赶忙拿来一本药册,谈如青翻开后,里边厚厚的纸张,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各种组合以及配置的份量和最后的结果。那正是她数月以来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和摸索到的一点点成功之后的记录册。谈如青用毛笔迅速的在后面的一页上记录着这份药物的组成以及入药顺序等等数据。 “小姐,只是不知道药效如何。”小竹道。 “无妨,可以找些猫狗试一试效果。”谈如青道。 张延龄盯着药皿中的药物,看着它慢慢的变的干燥。原本是棕黑色的黑乎乎的药物,一旦变得干燥就会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越看越觉得性状是对的,气味也是对的。 “云南白药具有迅速止血止痛,抑制感染症状之效。既然要测试,何不用人来试。”张延龄沉声道。 谈如青一愣,却见张延龄从靴筒之中抽出一柄匕首,谈如青尚未来得及阻止,张延龄已经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顿时冒了出来。 “啊。”谈如青惊愕出声。 “上药啊,愣着作甚?就上这个药。”张延龄喝道。 谈如青惊愕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快些,不然我岂不是白挨了这一下。莫非你对自己没信心?”张延龄道。 谈如青心中感动不已。她知道这是张延龄用自己的身体来验证药效。猫猫狗狗虽然可以进行验证,但毕竟猫狗无言,它们也无法说出上药的感受,是否会有其他的不适等等。最好的验证办法还是人自己验证。这也是为何前辈医术大家都亲尝百草,自测药物的原因。 谈如青便听祖母说过,为了验证治疗蛇毒的药物,有的医者会让蛇咬自己,然后再上药来治疗,以感受中毒给人的影响和感觉,了解毒性机理,更好的配制出药物来。这种看似疯狂的举动,其实却大大的推动了某些极为危险的损伤和中毒的治疗手段和药物的研制。 “侯爷你何苦如此。”谈如青道。 张延龄催促道:“快些,血流了不少了。一滴血一碗饭,我这得吃多少碗饭才能补回来。” “我去拿药酒清洗伤口,还有纱布包扎之物。”小竹飞奔而去。 谈如青捧着张延龄的胳膊,见鲜血还在往外渗出来,忽然俯身在伤口上吮吸了一口,将冒出来的血吮吸干净。张延龄正诧异间,谈如青已经用药匙舀了药粉倾倒在伤口上。干燥的药粉并不多,只有两勺的样子。但是药末接触鲜血之后立刻将血吸附,固定在伤口上。开始还有一丝丝的血渗出,但很快伤口便被药粉完全覆盖。出的血也不知是被止住了还是被吸附了,再也没渗出来。 “好厉害,止住了?”张延龄讶异道。 “还不能肯定,得先包扎。”谈如青道,嘴角边还带着血迹。 小竹拿了药箱过来,谈如青取了纱布将张延龄的伤口包扎完毕,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张延龄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侯爷,你也太胡闹了。你怎可这么做?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担待的起。”谈如青嗔责道。 张延龄微笑道:“能出什么事啊。不过是划开个小口子罢了。这药物是给人用的,自然要用人来验证。你不想知道此刻我伤口上有什么感受么?” 谈如青惊道:“什么感受?很难受么?” 张延龄道:“你这个大夫不专业啊,快拿本子记下来。这可是宝贵的临床感受。” 谈如青也是心里慌乱了,忙拿过纸笔来记录,她当然知道这是最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侯爷,伤口有什么感觉?” “恩,刚刚敷上去的时候,有一些刺痛,并不强烈。不过现在不痛了。”张延龄道。 谈如青一边记录一边道:“敷药有刺痛感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是剧烈的加剧疼痛,以及撕扯割裂的疼痛感,便无大碍。现在伤口有什么感觉?有没有麻木,瘙痒,不适之感?” “那倒没有。有些温热之感。”张延龄道。 “是了,那是苦良姜的灼烧之感。还有药物里边有些白酒参与,会有刺激灼烧之感。还有呢?” “伤口有些甜甜的感觉。可能是被人亲了一口的感觉吧。”张延龄笑道。 谈如青腾地红了脸,嗔道:“莫要胡说八道,我那是情急了,等不及擦拭了。” 张延龄呵呵而笑。谈如青道:“你闭着眼细细的感受,把伤口和身上的感觉说出来。可万万不要隐瞒。那药里有断肠草,不可掉以轻心。” 张延龄闭了眼睛,忽然伸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大叫道:“啊啊,我喘不过气来了。如青……救我。我不能喘气了……我中毒了。如青,我要死了。你我来世再见……” 第265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 谈如青吓得惊慌失措,连声道:“怎么了?侯爷你怎么了?” 张延龄道:“我……我不成了……如青,我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小竹,快拿八宝护心丸来。快些。侯爷,你到底怎么了?你莫动,我替你把脉瞧瞧。”谈如青慌忙道。 小竹已经慌忙飞奔进房去拿八宝护心丸了。 “没用的,如青,你莫要忙活了,我活不成了。你听我好好说几句话,不然我最后的遗言你都听不到了。”张延龄喘息道。 “好好好,我听着呢。侯爷你说,你说便是。”谈如青心中惊恐,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如青,我对不住你。我没能和你白头偕老,真是遗憾的很。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不怪你。”谈如青流泪道。 “还有,徐晚意的事情,我没能坚持抗争,让你受委屈了。你一定很难过失望吧。” “我不难过,也没失望。我喜欢的是你,可不是什么身份地位。侯爷,你莫多想。你现在怎样?”谈如青攥着张延龄的手叫道。 “还有,我贪得无厌,得陇望蜀。临死之前,有件事要向你坦白,我和徐幼棠……有了些瓜葛,我答应她要娶她为妾。你知道此事该会很生气吧?”张延龄叫道。 “徐幼棠?徐小姐?你们……你们……”谈如青瞪着泪眼愕然道。 “对对对,就是她。咳咳咳,实在对不住你,我和她有了些瓜葛。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控制住自己。反正我也要死了,我便跟你坦白了此事。想求得你原谅,不然我死不瞑目。”张延龄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谈如青道:“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便是。小竹,小竹,药丸拿来了没有。” 小竹飞奔而来,慌得差点摔倒。谈如青接过瓷瓶倒出一粒便往张延龄口中塞。张延龄摇头道:“没用的,这药丸如此珍贵,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我已经没救了。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如青能满足我。” 谈如青道:“先吃了药丸。” 张延龄道:“先满足我最后一个要求。” 谈如青道:“什么要求?” 张延龄道:“最后亲个嘴儿,我死也瞑目了。” 谈如青面红耳赤,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 张延龄手捧胸口叫道:“啊,啊,要死要死要死。” 谈如青忙道:“好好好。” 谈如青说着俯下身子凑上红唇,张延龄眯着眼撅着嘴等着这一吻。猛然间肩膀上的肉剧痛,疼得他睁眼大叫起来。 谈如青冷笑着拧着张延龄肩膀上的肉,咬牙嗔道:“堂堂侯爷,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很有趣么?你当我谈如青是傻子么?果然是个顽劣之徒。” 张延龄啊啊呼痛,叫道:“原来你早就识破了。怎不揭穿我。” 谈如青松了手,嗔道:“你爱演,我便陪你演啊。什么不能呼吸?你脉搏正常,脸色红润,声音有力,眼神狡黠,哪里是要死的征兆?倒要看看你搞什么鬼。都要死了还不肯吃药,还要……还要……做那个事情,你当我是傻瓜么?” 张延龄哈哈大笑,叹道:“哎,倒忘了你是大夫了。女人太聪明不是好事。” “被你戏弄便是好事么?是了,徐幼棠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是真的么?”谈如青冷声道。 张延龄忙道:“你说了原谅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谈如青皱眉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骗我的话。看来那事儿是真的了。” 张延龄忙赔笑道:“如青,莫要生气。我也羞于启齿,但是……事已至此,还请你宽宏大量。你瞧,我这不也是怕你生气么?所以才……” 谈如青怔怔的看着张延龄片刻,叹息道:“侯爷,你这是何必。你当我是小鸡肚肠斤斤计较之人么?要是那样的话,徐晚意进了你张家的门,我便不会再来见你了。谁叫我命苦呢。你这样的人,我还能妄想让你属于我一个人么?如果你真的喜欢徐幼棠,自不能辜负人家。我当然不会阻拦。” 张延龄感激道:“多谢你了,我保证今后再不会有其他人了。” 谈如青戚了一声,翻了个曼妙的白眼道:“你最好别把话说的太满。罢了,不说这件事了。你伤口感觉怎样?” 张延龄吁了口气,谈如青虽然有些不开心,但是看来徐幼棠的事情是定下来了。于是笑道:“伤口好好的,有些微微的发痒。不过尚能忍受。” 谈如青道:“莫再闹了,老老实实的坐着歇息一会。我得看伤口最终恢复的情形。我回房里歇一会,你就在这里坐着。” 张延龄道:“我也去。” 谈如青道:“不许,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坐在这里。罚你坐在这里不许乱动。” 张延龄无奈,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下。谈如青起身离去,小竹送来了茶水点心摆在一旁也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张延龄一个人坐在那里。 秋风飒飒,院子里药香弥漫。坐在树荫下,风一吹,头顶上的树叶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叶子雨。张延龄叹了口气,端起茶盅喝了几口,闭目靠在椅背上养神。 胳膊伤口处确实有痒痒的感觉,但是并不强烈。张延龄也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绝对不会有事的,除非那敷上的药物是剧毒之药。但显然,经过这么多天的钻研,谈如青显然已经知道是没有毒性的,否则她也绝对不会给自己敷上。 闭着眼睛听着风声和树叶哗啦啦的声音,鼻子里闻着院子里的丹桂和药草混合的香味,心神反而安宁了下来。这段时间操心奔波,身心疲惫,眼睛闭上不久,竟然朦朦胧胧起来。 朦朦胧胧之中,他听到了谈如青来到自己身边,主仆两人低声的絮絮的对话。 “小姐,侯爷怎样?” “嘘,他没事,只是睡着了,莫要惊动她。咱们每隔一炷香来瞧他一次情形便好。” “好的,小姐。” 张延龄听着这话语,不禁想起了当初自己昏迷初醒时听到的谈如青说话时的情形。当初自己伤口感染,得谈如青施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便是听到了谈如青那温柔的说话声,如一泓秋水沁入心脾之中。虽然自己当时没有气力睁眼,但从那一刻起,自己便对谈如青生出了极大的好感。 现在,自己仿佛又重新感受到了当时的感觉。所以,张延龄其实可以睁眼,但他却没有睁眼,只静静的享受着这种安宁舒适的感觉。以至于不久后,他竟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延龄醒了过来。眼前光线白花花的耀眼,太阳已经过了头顶,已经过了午时了。 张延龄坐起身来,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谈如青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娇嗔道:“侯爷好睡啊。坐着也能睡着?” 张延龄转头看去,只见谈如青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的小桌旁,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哎呦,我这是睡了多久了?我怎地真的睡着了?”张延龄忙起身道。 “侯爷辛劳,小睡一会也挺好。”谈如青站起身来笑道。 张延龄笑道:“这一觉睡得当真香甜,在你这里,不知为何睡得格外心安。” 谈如青噗嗤一笑道:“你也不用说这些话讨好我。是了,今日辛苦侯爷试药了。” 张延龄这才想起还有试药这么回事,举起手来撸起衣袖,发现包扎的纱布已经换了一茬,讶异道:“换药了?” 谈如青笑道:“侯爷睡得太香甜了,我替你换药你都不知道。” 张延龄忙道:“效果如何?” 谈如青抿嘴微笑不答。张延龄喜道:“莫非成了?” 谈如青重重点头,轻声道:“托侯爷的福,我没想到,今日居然是圆满之日。你那伤口两炷香时便已收疤,换药之时伤口干燥平整,伤处皮肉收束,只有淡淡痕迹,简直是神药。为防衣袖摩擦破损,我才又敷了药包扎了一下。以我的经验断定,明日便可掉痂痊愈。” 张延龄大喜叫道:“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啊,你居然成功了。如青,你居然配制出此药了。这下将功德无量,名噪天下了。” 谈如青笑道:“名噪天下倒是不必了,倒是可以造福伤患,造福百姓了。不过这可不是我和小竹的功劳,若非你指点,我又怎会成功?云南白药,果真疗效非常,堪称神药。” 张延龄点头道:“我早说了,此药止血散淤,清毒镇痛,乃是神药。你当初还不信呢。这药对伤口感染也有奇效,只是这一点需要进一步验证。如何?如青,我可没有骗你吧。” 谈如青笑道:“适才谁说是骗人的?说方子是假的?还要拿花锄要打碎我的药罐?不许我继续下去了?怎地现在又改口自夸了?真是自相矛盾。” 张延龄哈哈笑道:“我那还不是不想你思量过甚,走火入魔么?谁料想你竟然真的掌握了方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谈如青笑道:“侯爷先吃饭吧,都过了午时了,我又不忍叫醒你。做的饭菜都快凉了。我叫小竹热着呢。” 谈如青这么一说,张延龄的肚子顿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于是跟着谈如青来到正房堂屋里,小竹坐在堂屋里拖着腮打瞌睡,谈如青吩咐开饭,顿时香喷喷的饭菜立刻端上桌来。虽只是家常小菜,但是张延龄胃口大开,吃了两大碗饭,喝了一大碗汤水,这才停了筷子。 第266章 博大精深 “侯爷吃饱了?”谈如青笑问道。 张延龄点头道:“这一顿吃的舒坦。” 谈如青笑道:“你是心情好,所以胃口好。” 张延龄点头表示同意,笑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诀窍的呢。十味草药,完全摸索出来配制的份量,还要考虑入药顺序的话,配方得以恒河沙数而计。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找到正确的配方吧。你是神仙么?” 谈如青一笑,起身道:“侯爷随我来。” 张延龄跟在谈如青之后出了屋子进了药室之中,谈如青掀开了墙角的木橱,取出厚厚一本书册,翻开之后,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全部是药方。翻来覆去都是那十味药材的配比。 “这……都是你配过的药方?”张延龄讶异道。 “正是,一共三千八百六十剂。全部是之前数月,我思量之后配备的药方。比例各不相同。”谈如青点头道。 张延龄头皮发麻,皱眉道:“你这还不是我说的,碰运气的办法么?当真只是靠着碰运气?” 谈如青笑道:“当然不是。之前我是随机配制的,但很快我便知道那样是绝对配制不出来的。所以我便思虑了许久,该如何进行下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张延龄道:“什么道理?” 谈如青道:“侯爷没学过医术,可能不知道药道之理。每一幅药方其实都暗合药理的。每一味草药其都有寒热温凉四性,辛苦甘酸咸四味。而一副药方之所以能成为治病救人之药,一般而言都是性味调和,寒热平衡,阴阳相协。也就是常说的君臣佐使,药理平和之意。” 张延龄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一个正常的药方,不会走极端。大寒大热,极苦极甘这种的不太可能是么?” 谈如青嘉许的点头道:“正是此意。侯爷真是聪慧之人,这个道理一点就透。” 张延龄笑道:“不聪明能当你的男人么?” 谈如青红着脸啐了一口继续道:“走极端的药方也不是没有,但那一般都是治不治之症,铤而走险,没有办法的办法。一般而言,正常的药方都不会如此。可以偏热偏寒,性味有侧重,但不会太过分。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又钻研了数千张古方进行验证,证实了确然如此。而且,机缘巧合之下,我又看到了一本书。对我更是帮助甚大。” 张延龄道:“什么书?” 谈如青微笑道:“说起来还得谢谢郡主,那本书是她替我找出来的一本古草药书。” 张延龄愕然道:“你是说徐晚意?” 谈如青道:“是啊。她知道我在研读医书,所以帮我找到了许多古籍医书,好多都是绝本。不光我,恐怕祖母在世也未必读过。她从定国公府找到了许多,送给我看。” 张延龄咂嘴道:“怪倒是你们关系融洽的很,倒像是好朋友了一般。原来徐晚意是投其所好,拍你马屁来着。” 谈如青飞了个白眼嗔道:“莫要瞎说,是我主动去找她说话的。再说,她是郡主,我只是平民百姓,她拍我马屁作甚?侯爷莫要对她抱有偏见,她其实人挺好的。” 张延龄不想多听这些,摆手道:“你看得什么书让你又有所悟?” 谈如青道:“那也是一本药理笔记,是唐朝的一个叫木恒子的人写的一本药理笔记。” “木恒子?以我浅薄的见闻,好像还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在你们医家出名么?”张延龄道。 谈如青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这位前辈,可能也是我孤陋寡闻,但也可能是民间隐医,游方大夫。祖母曾说过,医家固然有名家高手,有蜚声古今的神医妙手,却也有无数民间郎中,医术未必不精,只是名声不显罢了。” 张延龄微微点头,这话不假。古往今来,俊杰之士多如过江之鲫,在他们的年代里或者有限的地域之中,或许是彪炳一时的俊秀人物。但是能够为后人所知的也不过寥寥,大多数人淹没于时间的长河之中。不是说他们没有才能,只是未能为后世所知罢了。这位木恒子也许便是如此。 “这位前辈写的笔记叫什么?写的什么内容让你受到启发?”张延龄笑问道。 谈如青道:“那笔记名叫《丹方经》。我开始还以为是炼丹修道的书,看这书名便有些不靠谱。事实上书中确有炼丹的内容。然而,后半本笔记之中却让我大开眼界。写的正是草药药方的配制之论,简直让我惊为天人。” 张延龄道:“若不嫌我愚笨,跟我说说这其中之理如何?我也当个学生,跟着谈大夫学一学医道。” 谈如青嫣然一笑,心中也自高兴。郎君未必需要知道这些,但郎君愿意听,爱听,这其实是因为自己之故。所谓爱屋及乌之理。 “咱们去外边坐着说,这里药气太浓。我去给你沏一壶菊花茶来。”谈如青笑道。 张延龄欣然答应,来到外边石桌旁坐下,谈如青亲自去沏了一壶菊花茶过来,给张延龄倒了一杯金黄的香味浓郁的茶水,这才坐在张延龄身旁,撩着秋风吹动的发丝轻声解释。 “那《丹方经》中所记述的其实便是根据药物性味不同进行配伍调和的道理。简单来说,这位木恒子前辈在笔记中不但提出了君臣佐使之药的划分和配伍的规律,还提出了‘对药’之理。君臣佐使的道理侯爷当会懂另一些,便是根据药效的强弱和性味,进行调和辅助。比如草药之中有的药效强烈,但也附带毒性,既要用其药力,又必须消除其毒性对人的伤害,那便需要进行调和配伍。” 张延龄道:“这个道理我明白,君臣佐使说白了便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这个道理不?” 谈如青赞许点头道:“侯爷真是聪慧,一语中的。孺子可教也。” 张延龄笑道:“值不值得亲个嘴奖励一下?” 谈如青红着脸要打,张延龄捉住她的手在嘴边亲吻了一下,谈如青连忙缩了回去,脸上红红的看着张延龄嗔怪不已。 “你说的‘对药’是什么意思?说说呗。这倒是新鲜。”张延龄笑道。 谈如青嗔道:“都是你,再闹我便不说了。” 张延龄道:“不敢了,说吧。” 谈如青轻声道:“对药便是木恒子前辈笔记中摸索出的具体药性相生相克的药物。大的原则是根据草药性味,但却要考虑草药之间的相互的效用和抑制。打个比方来说,以金银花和连翘两药为例,金银花善治外感风热,或温病初起、表证未解、里热又盛的病症;连翘能泻心火、破血结、散气聚、消肿毒、利尿水,为疮家之圣药。两药配伍用于治疗温病初期,发热、烦躁、口渴等症,是为奇效。这便是相互促进,使之药用发挥最大之理。”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明白了,这叫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相互间药力刺激促进,起到最大化发挥药效之功。” 谈如青微笑道:“正是。再如,白花蛇舌草与半枝莲为对药,白花蛇舌草有较强清热解毒作用,治疗热毒所致诸症;半枝莲具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及抗癌等功效。两药常相伍为用,化瘀肿、止疼痛,消体中瘤症作用尤盛。再有,黄连和木香、白勺和甘草也是对药。当然,对药不止是药理相激,也可以是药性相抑。一味药若药力过激,可能有害无益。加入对药抑制,可使药力平和缓释,利于病症。大致便是这些道理。倘若要我详细跟你说这些,怕是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张延龄大为赞叹道:“医药之理当真是博大精深,令人叹为观止。那可不是开个方子抓个药那么简单。别说十天十夜,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尽知其理。” 谈如青点头叹道:“是啊,医道博大精深,我本以为我懂得一些,然而越是钻研,越是觉得自己所知甚少,不过九牛之一毛。” 张延龄道:“是啊。这不光是医道之理,其中暗合了天道之理,比如阴阳调和,君臣佐使,相生相克这些,乃是和天道人理想通。医道即天道,即人道。” 谈如青抿嘴笑道:“侯爷领悟的比我可多的多了,我只是领悟到药物配比的一些规律上,侯爷却已经上升到天道上了。” 张延龄哈哈笑道:“我想多了是么?哈哈哈。然则你便是从中明白了云南白药的配伍之法是么?” 谈如青点头道:“也不能说完全明白了,只是知道了一些规则之后,便少走了许多弯路。道路千万条,若知道有些路是错的,便省了许多弯路。根据配伍的规律,便不是盲人摸象乱闯一气了。范围一下便缩小了。譬如大海捞针,之前固然是茫茫无期,但知道了那个规律,便知道针落在某一处海底之处了。”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去除了错误选项,按照正确的选项走,确实是巨大的跃进。然则还是很难的。” 谈如青道:“所以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啊。试了几千个方子。最终窥见一丝可能。有一副方子确实有些效用,但是性状和你说的灰白粉末状的不同。根据这副方子再衍生出数百副方剂,采用熬制,搅拌,干湿混配等诸多办法,又得进展。你今日所见的是以干湿混配之法的六十四中可能中的十二种,已经是经过了层层的筛选和配比之后的最接近成功的方子了。但是还是侯爷带来了好运,十二个方子中的第三个方子便已经获得了成功。运气确实还是需要的。” 张延龄心中说不出的赞叹和敬佩。这整个过程不但需要有较深的专业知识才能存真去伪,而且必须要有决心和毅力。一层层的筛选下来,每得一个方子之后都需要再一次衍生出相关的大量配比方剂,再从中找到接近正确的那个药方,再进行衍生测试。 难怪谈如青这么多天像是着了魔一般的沉浸其中,如此巨大的工作量和思考量,恒心和毅力,能不像走火入魔么?稍有分心他顾,则可能前功尽弃。也就是谈如青这样的性格,柔和沉静,坚韧不辍,才能最终有了这样的结果。 【作者题外话】:本书中的药理之类的知识除了查了部分资料之外,大部分是胡诌想象的。各位看官们看个乐子,不用深究。更不能模仿书中的所谓治疗方法和药方。切记! 第267章 生财之道 傍晚时分,张延龄哼着小曲儿回到府中。 此刻的心情自然是愉悦之极的。云南白药的配制成功,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虽然按照谈如青的想法,在今日成功的药方基础上还要进行一些细致的调整。谈如青相信,在今日药方的基础上还可以进一步的找到更为精细的配比,让药物发挥最大效用。 但张延龄相信,后面的配制将不会太难,因为范围已经缩小到极致,后续的变动的可能不会太多,所以这是很快便能完成的事情。 云南白药的成功,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不仅可以解决这年头极为凶险的外伤和感染,大大因为感染导致的死亡数,造福百姓。而且,这将是一个赚大钱的巨大商机。 张延龄穿越之初本以为自己不会缺银子,在拥有了两处庄园之后,每年收租便有数万两收入,再加上一些赏赐俸禄,张延龄认为自己的日子应该过的很滋润才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张延龄发现,自己手头的银子总是不够用,脑子里总在盘算着如何能搞到银子来弥补亏空。事实上如果不折腾的话,倒也确实不缺银子。府中的日常开销用度还是能够保证的。即便是,娶妻娶妾的花费巨大,向哥哥张鹤龄和张皇后都借了不少银子。但是以两处庄园的收入,稍微节省一些两三年内自然是可以还清的。就算日子过的奢靡铺张些,也还是能够顶得住的。 然而,鸡鸣山兵工厂的建造开始之后,张延龄顿时感觉到了压力巨大。 鸡鸣山的建设开始之前,张延龄的帐上还有近三万两银子。张延龄本以为是可以撑一段时间的。但是张延龄没想到的是,兵工厂的建设简直就是吞金兽一般,大量的银子如流水般的投了进去。 上上下下一两百人在鸡鸣山日复一日的忙碌着,这些人的吃喝拉撒工钱都要管。其实他们的工钱也不高,伙食也花不了多少。但是架不住时间长,人数多,基数大,积少成多也是个大数目。每个月工匠苦力们的工钱和伙食以五两银子计算,一百五十多人,每个月工钱便是七八百两。开工数月,也已经几千两银子进去了。 但张延龄是愿意让这些人待遇好一些,吃喝的好一些的。他让马全必须保证工匠们的伙食,每三天必须加餐一顿肉食。毕竟这些人顶着烈日酷暑干活,吃苦受罪,又干的是重体力活,自然不能亏待他们。在整个费用之中,工匠人手这方面的支出是极小的部分。 除此之外,建造房舍用的材料是另外一笔开销。虽然石头木料这些价格也并不高,但是所有的建造材料都得去西山石矿场运来,木料也得从西山里运来,所费不菲。 最花钱的还是那些冶炼制造所费的原材料。木炭、铁锭、石炭、以及火药,这些也都耗费不菲。所有的工具,为了冶炼所要配备的设施也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物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的花出去。 关键问题是,这所有的投入都不是为了挣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往里扔进去,却没有任何金钱上的回报。当然,张延龄这么做也本就没想着要有金钱上的回报,张延龄要的是实力上的提升,回报或者便是某一天这些火器能救救自己的命,能够帮自己扭转将来的那个噩梦般的命运。 在张延龄看来,这些投入当然是值得的,而且是必须要做的。但是在金钱上,便不免要捉襟见肘了。 不久前,账房便已经禀报了张延龄帐上的银子已经所剩不多的事情。阿秀也提醒了张延龄,不能弄到连家中的日子都过不下去的地步。所以张延龄这几日都在考虑着该如何想办法弄银子的事情。 府中的日常要维持,野狗岭的工程也在紧要关头,精钢冶炼成功之后,必然是要逐步投入制造火器的,银子还得哗哗的往里边扔。今年庄园的收入确实可以缓解一些压力,但长久以来必然不是办法。花销投入太大,收入却不足,家里上上下下也不能过的太寒酸,这确实是麻烦事。 人人都以为张侯爷家财万贯吃穿不愁挥金如土,羡慕建昌候府过着豪华奢靡的生活,可谁知道这位侯爷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去搞银子应付目前的局面。 但是,云南白药的配制成功让张延龄看到了巨大的商机。这种药物可治感染之症,那可是救命的病症,且是常用之药。磕了碰了刀砍了石头砸了等等情形都可以用此药治疗,使用极广。这种药能大批量生产销售的话,想不挣钱怕是都难。 今日午后,张延龄跟谈如青也说了这种想法。谈如青的意思是,她可以开医馆为人看病,有了这种药自然可以治好病人,既造福百姓,也可生意兴隆。但是张延龄不这么想。谈如青替人看病,自己当然不会反对,那本就是她的志向。但靠着谈如青去给自己挣银子,张延龄丢不起这个人。 再说了,给人看病能挣几个银子?谈如青的志向是给穷苦百姓治病,不倒贴银子便不错了,以她的善良,最终怕是成了慈善活动。所以,要挣钱,便得开药坊,制药卖药。云南白药一旦展现了它的价值,这便是垄断的药物,定会财源滚滚。 谈如青原则上也同意了张延龄的想法。毕竟这几个月来,她花在研制药物的药材上的银子便已经很不菲了。她也拒绝了张延龄的资助。 一方面是因为谈家家底还殷实,老夫人临终后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给了谈如青,谈如青还用不着拿张延龄的银子用。 另一方面,谈如青也知道张延龄所折腾的一切事情,知道张延龄也没多少积蓄。谈如青也为张延龄的财务状况有些担心。如果云南白药能够改善这种状况的话,她自然是会同意张延龄这么做的。 只不过,谈如青还是坚持一件事,便是既要开药坊,也要开医馆。卖药归卖药,给百姓看病的事还是要做的,那可是谈允贤后半生坚持做的事情。悬壶济世,救人病痛,那是谈老夫人打小便灌输在谈如青脑子里的志向。 张延龄百分百的相信,云南白药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利益。但是眼下的问题是,一时之间想要靠着卖药解决眼前的危机却是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第268章 博闻强记 晚饭之后,张延龄在书房喝茶看书。书自然是看不了多少,主要是能一个人静静的呆一会想想事情。 晚饭时阿秀又提了帐上银子的事情。前天宝坻庄园的租子收了四千石粮食运回京城了,因为最近家中银子花的厉害,所以进京之后便将四千石粮食送往官仓卖了。此刻秋收季节,粮价是最低的时候,但是也只能出手换银子了。总共不过卖了三千多两银子。银子刚到帐上,马全今日上午回来便全部拿走了。因为有大批的木石和木炭需要采购,加上八月的工钱也要结了。 这三千多两银子窝还没焐热,便全部没了。 现在帐上只剩下不到两千两银子。就算陆续有租子收上来,有些进项,但是也架不住这么往无底洞里填。 张延龄知道,阿秀一般不会这么直接的跟自己说这些事情,除非是她觉得很有必要了,才会来拿这些事情跟自己说。之前大笔大笔的银子出去,阿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因为她知道张延龄这么做必是有他的道理的。 但是眼下的现状确实已经影响到了整个侯爷府的日常生活,作为家中里里外外的管事之人,阿秀便不得不和张延龄说说这些事了。 张延龄一时也没有办法,便来到书房里想这件事。事情他是不想停下来的。因为好不容易聚拢了这么一帮人干得热火朝天,进展也快。一旦停工,后面的事便不好办了。难道遣散众人?回头又得重头再来?那是不可能的。 想来想去,只能再去舔着脸找人借银子。哥哥那里肯定是压榨不出什么了,张皇后那里恐怕也没有多余的积蓄了。能借的便是徐延德、张仑、朱麟三位小公爷那里了。自己若是开口,应该可以开口借到一些。虽然说一旦开这个口,自己会丢了面子。但是目前的情形下,似乎也只能如此。难不成真的去借高利贷去? 但是向几位小公爷开口,确实有些难以启齿。本来勋贵之间对于利益看得便很重,钱财上的来往也对相互之间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产生不利的影响。特别是徐延德那里,本来就因为讹传的借高利贷的事情,搞得自己在徐家人那里已经形象大损。若是再开口借银子,还不知道会被他们怎么看待。 张延龄仔细想了想,觉得如果拿云南白药作为引子,以几家合伙入股经营的方式向他们募集一大笔入股银子,作为经营药坊的成本,或许是个体面且肯定能成功的办法。 但是,白白的将云南白药这肯定能挣钱的生意拿去跟他们分享,着实心中有些不甘。即便是想要进一步的搞好关系,拉拢他们,给他们参与这件事。那也应该是自己药坊生意红火赚钱之后,他们主动请求,自己再以恩惠的方式允许他们参股分红。 自己主动去拉拢他们的股金和将来允许他们参股是两回事。将来在利益分配上,在话事权上,都会有很大的不同。 张延龄想这件事想的头大,脑子里闹哄哄的,于是走出书房在院子里踱步冷静一下脑子。 深秋的晚上,天气已经很凉了。张延龄穿着稍厚的秋袍都感觉到了凉意。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大树上的树叶簌簌飘落下来,在黑暗中打着转落在地上。给张延龄的感觉很是有些秋风秋叶愁煞人的感觉。张延龄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盏红色的灯笼在书房小院门口处摇晃着,有人提着灯笼来到院门口站住了。然后院门被推开,灯笼没进来,一个娇小的人影在灯笼的光影照耀下缓步进门,朝着廊下走来。 张延龄转头看去,徐晚意挺拔苗条的身姿徐徐浮现在廊下昏黄的灯光之下。 张延龄有些讶异,大晚上的徐晚意来这里作甚? 徐晚意穿着长裙,披着素色披肩,面庞端庄秀丽,面带微笑上前行礼道:“晚意见过侯爷,侯爷有礼。” 张延龄忙拱手道:“郡主有礼。你怎么来了?有事么?” 徐晚意缓步走到廊下,笑道:“没事便不能来么?这是侯爷的书房,我知道的。可是我来了也不止一回两回了。没事我便在宅中瞎逛呢。侯爷若觉我打搅,晚意告辞便是。” 张延龄忙摆手笑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可以来。” 徐晚意嫣然一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请我进书房坐坐么?” 张延龄忙道:“郡主请进。” 徐晚意点点头,举步进了书房。张延龄跟着进去,取了另一只烛台点燃,两支烛台点起之后,书房中顿时亮堂了起来。 徐晚意站在书桌旁,伸出纤长手指翻着桌上一本半开的书本笑道:“侯爷在看书?哦?这是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原来侯爷喜欢看这种书籍。” 张延龄笑道:“闲暇无事瞎看看罢了。并无什么目的性。只是这本书包罗甚广,读之有益,所以无事便看看。” 徐晚意微笑道:“确实。梦溪笔谈倒是一本奇书。还真是巧的很。昨日我见白雁,便是想起了梦溪笔谈里的文字来。梦溪笔谈中有云: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河北之人谓之‘霜信’。” 张延龄愕然道:“你读过这本书?还能记得内容?” 徐晚意微微一笑,放下书道:“这有什么惊奇的,晚意不才,倒也读过几本书,记得些内容。梦溪笔谈这本书还是说了许多道理的。比如‘器用’一章中所言:古物至巧,正由民醇故也。民醇,工不苟。后世风俗虽侈,而工之致力不及古人,故物多不精。这话我便觉得很有道理。现在的人别说造器物了,为人行事上也缺了古之风范了。倒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张延龄愕然无言,这位郡主还真是读了不少书,且不光是读而已,而是博闻强记读进去了。那本《梦溪笔谈》张延龄也读了不少天了,虽然只是作为消遣,但是说实话,并未用心。只是将它当着工具书来读。但徐晚意居然能记得其中的内容,且能思考书中的言语,比之自己读书可用心太多了。 这郡主真是不简单。 第269章 郡主的心思 “郡主博览群书博闻强记,令人佩服。我只是读书不求甚解,闲暇时随便翻一翻书罢了。莫看这满屋书籍琳琅满目,但说句不怕郡主笑话的话,我真正看完的不超过十本。这些书只是摆设罢了。”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掩口葫芦。“侯爷还真是坦诚。” 张延龄道:“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怕人笑话,说白了,就是皮厚。” 徐晚意更是笑道花枝乱颤起来。她这一笑,如冰山解冻,鲜花盛开一般,让整个书房都似乎亮堂了起来。张延龄不得不承认,徐晚意无论相貌气质上都一等一的女子。 “侯爷也不必自谦。其实读书多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我最近才悟到这一点。满腹经纶,不如身怀一技。你像谈小姐,医道精湛,将来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而我呢,读了那么多书,似乎也并无用处。当真让人沮丧。”徐晚意叹道。 张延龄笑道:“读书可不是没用。读书明理,读书开智。这可不是虚言。这世上若是人人不读书,岂非成了野蛮世界。” 徐晚意摇头道:“我若是男子,读了书还可考个功名当官,为政一方造福百姓。可我是女子,读书只能自娱,便无太大意义了。不像谈小姐,真正可以用医术造福百姓,那才有意义。” 张延龄笑道:“郡主这话我不敢苟同。谁说女子不如男了。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在我这里可不被认同。其实每个人也不必有大志向。倘若人人都能约束好自己,明事理,懂礼仪,知荣辱,晓义利,世间岂非是美好之极。不管是济世或者自娱,读书都是有用的。” 徐晚意点头笑道:“没想到侯爷有如此境地。侯爷胸襟大,说出的话自然也不会偏颇。跟侯爷比,我便小家子气了。” 张延龄摆手道:“别别别,我可是满口胡诌,别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个人最怕别人给我戴高帽子。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徐晚意微微点头,低头又在桌角一叠图纸上翻看起来。那里有张延龄新画的一些图纸。 “对了,还没向郡主道谢呢。”张延龄实在找不出话来,又不想气氛尴尬,于是说道。 “道谢?”徐晚意抬头道。 “是啊。郡主画的那副野狗岭的规划效果图很好。我拿去给众人瞧了之后,大伙儿都赞叹的很。都希望按照那效果图上的样子建造好。看了那效果图,也增强了众人的信心。所以自然要谢你。” “哦。原来是那个,那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罢了。侯爷居然拿去给他们看了?”徐晚意轻声道。 “不光看了,现在还立在木亭里作为展示。工匠们来来往往都会看到呢。”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笑道:“哎,早知如此,我该更用心的画一副的。回头我再好好的画一副。你这些图纸似乎有些新的房舍和设施,回头我一并画进去。” 张延龄笑道:“那怎么敢当。” 徐晚意抬头看了张延龄一眼,欲言又止,低头又开始哗啦啦的翻看图纸。 张延龄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忍不住问道:“郡主……今晚来这里,是不是有事?” 徐晚意没有说话,拿起一张图纸来,细细的看。口中道:“幼棠别院?专门为那个徐幼棠建造的别院么?” 张延龄一愣,有些尴尬的笑道:“这个……主要是幼棠在岭上做事,必须有个住处……” 徐晚意摆手道:“侯爷不必解释,我只是问问罢了。” 张延龄闭了嘴,挠了挠头。其实自己也没必要跟徐晚意解释什么,但是总是觉得有些心虚的感觉,也不知是为什么。 “这小楼的设计还不错。只是我建议位置稍稍往下。这样别院前方便可临水。修栈桥通向水面,水面上还可起水榭。栽种荷花水植,景色会更美,还有一处更好的休闲观景的去处。”徐晚意道。 张延龄想了想点头道:“说的在理,这只是我画的设计的草图,尚未成型。得让徐小姐自己选择。” 徐晚意微微点头,放下图纸,缓缓坐在椅子上,看着张延龄道:“听说你要娶徐幼棠为妾是么?” 张延龄吓了一跳道:“你怎知道?” 徐晚意嗤笑道:“府里就这么大,这件事也不是什么机密,难道还很难知晓么?不过你莫要误会,我可没有刻意探听这些事,只是府中人私底下传的,诗情她们听到了告诉我了便是了。” 张延龄沉声道:“郡主是为此而来的么?咱们之间可是有约法三章的。” 徐晚意蹙眉道:“我何曾说要干涉此事?只是你难道不该告诉我一声么?倘若不是别人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此事。我毕竟名义上是这座府中的主母不是么?” 张延龄愣了愣,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徐晚意这话说的奇怪,本就是有约法三章在先,却又要自己通知她这种事,那可没什么必要。但是说出来似乎又有些不太对。 “谈如青知道么?她怎么说?”徐晚意沉声道。 “我今日已经告诉了她,如青是大气之人,她并不反对。”张延龄道。 徐晚意点头道:“那就好。我就怕谈如青知道此事心里难受,她既不反对,那便最好。” 张延龄奇怪道:“郡主倒来操心这个。” 徐晚意道:“我当然要操心了。我和谈小姐一见如故,好不容易交了个好朋友,我可不希望你把她给气跑了。侯爷,你喜欢谁,要娶谁,我自不会干涉。但是希望你以后能够事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给你把把关,替你出谋划策。这位徐幼棠……我虽不太了解,但是见了两次,是个纯真烂漫的女子,侯爷喜欢她倒是情有可原。而且她还能帮侯爷做大事,殊为难得。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张延龄苦笑心想:“倒要你来表态么?你不同意又怎样?你倒是把自己不当外人。” “对了,我今日来见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是另外有事情和侯爷商议的。”徐晚意沉声道。 张延龄觉得好笑,语带调侃笑道:“郡主有何大事吩咐?延龄洗耳恭听,必当恭敬执行,不敢怠慢。” 徐晚意皱眉看着张延龄道:“侯爷非得要用这种语气说话么?就算你我之间有过不谐,却也不用拒人于千里。你我毕竟住在同一屋檐之下,毕竟有夫妻名分。侯爷若是觉得晚意令你厌恶,不妨直言,晚意离开便是。何必阴阳怪气?” 张延龄愣了楞,肃然拱手道:“是我不对,郡主莫恼。延龄绝无厌恶之意。延龄粗鄙,还请原谅。” 第270章 雪中送炭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叹了口气道:“侯爷,晚意其实今天来见侯爷,是知道侯爷如今遇到了难处。晚意知道,侯府帐上银两吃紧,现在已经入不敷出了是不是?” 张延龄讶异道:“这些事你怎知道?” 徐晚意轻声道:“侯爷又要怀疑晚意私下里窥探你的事了是么?晚意可不是那样的人。这段时间我闲来无事在府中也随便逛逛,其实是听到了和见到了一些事情的。那日我无意间去账房闲逛,听到账房的两位先生在聊天,我便听了那么两耳朵。真的不是故意要窥探这些事情的。”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他们说什么了?” 徐晚意道:“他们说的正是府中开销之事。说府中花钱如流水,两三万两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几个月间便花的干净,也不见进账。两位账房先生心忧府中用度,所以说了几句。” 张延龄骂道:“多嘴多舌的东西,本侯的银子怎么花销,倒要他们多嘴么?” 徐晚意嗔道:“侯爷莫要怪罪他们,他们也是为了府里好,担心府中用度。他们账房也也有提醒的职责不是么?难道他们捏着鼻子不说话,任凭账面亏空,无法支撑不成?” 张延龄皱眉不语。 徐晚意继续道:“我听了这话,便没忍住进去问了几句。他们……见我相询,便也没敢隐瞒……” 张延龄心中明白,外人不知自己和徐晚意的真正关系,下人们也都只知道徐晚意是家中主母,或许知道和自己关系不融洽,但是主母便是主母,他们可不敢不听她的话。徐晚意一问,他们自然没有隐瞒。 “……他们跟我说了情形。原来西山庄园那座山岭上的花销这么大,两万多两银子已经全用进去了。帐上也只剩下几千两银子了。晚意也才是第一次知道情形如此。之前我并不知情。”徐晚意轻声道。 “那都是必须的投入,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你不用管。”张延龄道。 徐晚意皱眉道:“侯爷,你告诉我,那里还需要投入多少银子才能有个结果?” 张延龄咂嘴道:“那里是个无底洞,我也不知道最终要花多少银子。不过达到最基本的目标,七八万两银子便够了。” 徐晚意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侯爷还需要起码投入五六万两银子进去才能初见成效是么?” 张延龄道:“正是。最少需要这些。” 徐晚意道:“然则侯爷后续的款项已经有了来路了是么?” 张延龄摇头道:“倒也没有。” 徐晚意道:“那么侯爷打算停工,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张延龄笑道:“你问这些作甚?这似乎无需你操心吧。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 徐晚意沉声道:“侯爷这是什么话?你花了这么多银子,投入那座山岭的改造之中。虽然这是你的银子,但是此事已然影响到了侯府上下人等。府中上下这么多人靠着王爷活命。仆役护院马夫厨娘丫鬟等等,个个是需要侯爷给银子活命的。他们的家里人或许也是靠着这份工钱活命的。侯爷难道不考虑这些?” 张延龄皱眉道:“我当然不会不顾这些,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说给我听听如何?如何筹集这一大笔银子?”徐晚意问道。 张延龄苦笑道:“郡主,你这是作甚?我说了,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 徐晚意歪着头道:“你何妨直说,你并没有办法筹措这么一大笔银子是不是?你怕丢了脸面,不肯说罢了。” 张延龄起身道:“笑话,区区几万两银子,我如何筹措不出?我张延龄张张口,不知道多少人给我送银子呢。再不济我去找我哥哥寿宁侯,或者向我那皇后姐姐挪些银子先救急。也不至于会被区区几万两银子难倒。” 徐晚意静静看着张延龄道:“侯爷,晚意打听过了。你和我成婚的费用便是皇后娘娘借的私房钱。至于你大哥,你们去年收庄园田亩的时候,银子都是他出的,他手头也没什么银子了。我说的对不对?” 张延龄瞪着徐晚意道:“你怎知道?你还敢说你没背地里查我?” 徐晚意冷声道:“我当然没在背地里查你,这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事情。有人担心你真的欠了大量高利贷,败了家业,所以暗地里查了查,将结果告诉我了罢了。我可没叫他去查你,我也根本不相信你欠了高利贷的事。” 张延龄怒道:“又是你哥哥是么?徐小公爷还真是了不起,当面笑眯眯的称兄道弟,背后却搞这一套。” 徐晚意叫道:“莫要冤枉我哥哥。这是我爹爹叫人查的。我娘担心你欠了高利贷,跟爹爹说了。我爹爹便命人问了问。我爹爹是不信的,他问此事也只是打消我娘和嫂子他们对你的误解。我爹爹交代了叫我不要告诉你此事。但是我不想瞒你。” 张延龄冷笑道:“我真是对你们定国公府一家人服气的很,从上到下都喜欢背后搞些名堂,我真是服了。” 徐晚意叫道:“侯爷,你要骂便骂我,莫要诋毁我爹娘兄嫂。我爹娘把我养育了这么大嫁给你,难道不该关心我的生活么?我嫂子虽然有些无礼,她不也是关心我么?他们并不知道你我的情形,自然不知该不干涉我们的事情。你不能这么说他们。他们对你也无恶意,他们害了你么?我知道你对他们不满,我也对他们不满,但那毕竟是我的爹娘哥嫂。” 张延龄皱眉半晌,叹息摆手道:“罢了,不谈此事了,我并不想跟你争执吵架。我已经够烦恼的了。郡主请回吧。我的事,我自会解决。” 徐晚意吁了口气,轻声道:“侯爷,晚意也不是来找你吵架,惹你烦恼的。晚意是来帮你的忙的。这里是五万两银子,你且拿着救急。晚意告辞。” 徐晚意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张延龄惊愕的看着那一叠银票,愣了片刻,叫道:“站住!郡主请将银票拿走。” 徐晚意站住身形,转过身来看着张延龄。眼光之中有失望,有恼怒,有责怪,有怜惜。复杂难言。 第271章 醍醐灌顶 “你不要?”徐晚意皱眉道。 “多谢郡主好意,这银子我不能要,我自有办法解决。区区几万两银子,还难不住我。”张延龄拱手道。 “你要如何解决?莫非当真去借高利贷不成?”徐晚意恼怒道。 “我自会有我的法子。郡主安心便是。”张延龄只沉声说道。 徐晚意缓步走来,瞪着张延龄道:“我本以为自己是性子高傲之人,却没想到你其实比我更加高傲。我不过是表面自傲,你却是傲在内心。你是不是以为拿了我的银子,便是受嗟来之食?” 张延龄沉吟不语。 “你是不是以为拿了这五万两银子,便会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觉得有求于我?会被我家里人看不起?张侯爷,你大可放心,你我之间的约法三章依旧有效,不会因为这点银子便有所改变。这下你放心了吧。” 张延龄忙道:“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晚意叫道:“你就是那个意思,你当我看不出来么?莫非在你心里,我徐晚意便如此不堪么?不堪到连我的好意你都觉得另有企图么?” 张延龄忙道:“郡主,你莫要这么想,我绝无此意。我只是,不肯受人恩惠罢了。况且,事情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些银子是你的嫁妆,我再不济,也不能动用你的嫁妆银子。而且……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我若用了你的银子,被你母亲嫂子知道了,岂不是说我骗你钱财。我可不愿受此言语。” 徐晚意跺脚道:“这是我的银子,跟她们有什么干系?我爱给谁便给谁,也轮不到她们来管我。再说,我不说,你不说,她们怎会知晓?” 张延龄苦笑道:“可是我心里过不去。” 徐晚意怒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想对我敬而远之罢了。也罢,我徐晚意何曾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别人。呵呵,像是我求着你要我的银子一般。其实我也并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是看在侯府上下人等的面子上。看在谈小姐阿秀她们的面子上。你这般折腾下去,阖府上下都没有安全感,我只是为了让这府中上下人等都能安心罢了。免得你四处借债,将来债主盈门,颜面尽失。上下人等,人心惶惶。我和你虽是表面夫妻,但我也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局面。毕竟我名义上是这府中的女主人,他们见了我也叫我一声夫人。我不希望建昌候府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张延龄怔怔的看着徐晚意,心里有些感动。原来徐晚意不是万事不理,她确实在为府中上下人等考虑。 “张侯爷,收起你的自尊心,考虑一下其他人的感受吧。你有责任让你的亲人和府中上下人等过安稳的生活。这些管家账房护院马夫婢女婆子都是要靠着你过日子的,他们家中也有妻儿老小要养活,他们依附于你,你也要为他们尽责,而不能无视他们的感受。你是主人,你要做什么没人敢阻拦,虽然没人明白你耗费巨资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上下人等都支持你做的这些事。可你也要让他们也安心才是。”徐晚意沉声说道。 张延龄悚然而惊,觉得身上燥热,脊背后竟有冷汗冒出。是啊,自己似乎太自我了,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身边人的感受。府中人等虽然是仆役丫鬟,但是自己也不能完全不考虑他们的感受。自己疯狂砸钱,搞得帐上就要亏空,又无进账填补,每个人心里恐怕都已经生出恐慌之感了。自己也没有给他们任何解释,只是一意孤行。即便是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想着的是野狗岭的事不能停下来,必须要加大投入这样的想法。而完全没考虑由此带来的后果。这么做其实是欠缺考虑的。 或许自己太过急于达成某些目标,或许因为时间的紧迫和最近遭受的各种压力和危险所导致的心态的急躁。以至于让自己不能够冷静的平衡这一切。急功近利,欲速不达,这么下去,确实有可能搞到连身边人都是心慌迷茫的地步。徐晚意的话,恰是此刻一盆凉水浇下来,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面色有些难看,觉得自己说的话似乎太多太重了些。徐晚意自己也觉得奇怪,本来自己并非多管闲事的人,几个月前自己还打定主意嫁过来之后万事不理的,但现在自己不知为何却为张家的事挂心起来,还说了这么多激愤之言。这可不是自己的初衷。 “罢了,这些都是侯爷的事,或许侯爷心中自有主意,也用不着我多嘴多舌。我还是不要讨侯爷厌烦了。这银子,侯爷若是觉得实在不能收,我也不强求。我拿走便是。侯爷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徐晚意叹了口气道。 “不,郡主一席话,让我有醍醐灌顶之感。多谢郡主提醒我这些,我确实有些激进了。步子走的太快,以至于生出诸多隐患。郡主,今日你提醒的很及时。张延龄受教了。”张延龄躬身长鞠一礼道。 徐晚意楞住了,皱眉道:“你这个人怎么变脸跟翻书一样快?这便想通了?” 张延龄道:“我这叫从善如流。郡主旁观者清,我身在局中陷入了迷雾之中却不自知。还是郡主聪慧。看来书读得多就是好。” 徐晚意吁了口气,嗔道:“侯爷的话我现在都不知道那句是真心话,那句是假话了。” 张延龄道:“自然是真心话。最近事务繁多,我的心乱了。多亏郡主让我冷静了下来。这绝对是真心话。” 徐晚意道:“那这银子,你要不要呢?” 张延龄道:“当然要。但不能白要。我有个想法,不知郡主感不感兴趣。” 徐晚意皱眉道:“你又要做什么?” 张延龄道:“郡主请坐,我跟你商量一件大事。” 徐晚意不知张延龄葫芦卖的什么药,但见张延龄神情热切,便也缓缓坐下,听听这位侯爷到底又有什么鬼点子。 第272章 大生意 “郡主,首先我得感谢你一件事。那便是,你帮如青找了不少珍贵的医书著作给她,这帮了她很大的忙。我替如青感谢你。”张延龄拱手道。 徐晚意皱眉道:“这有什么好感谢的,我和谈小姐一见如故,跟她很谈的来。听说她在钻研一味药物,陷入了一些困境。所以我便想着能替她找一些医书参考研读而已。这跟你没关系,也用不着你感谢。要谢也是谈小姐来谢我才是。” 徐晚意心里有些不痛快,张延龄替谈如青感谢自己,那便是将谈如青看得比自己更亲密。虽然这一点是事实,但是张延龄的话还是让自己心中泛酸。不过她很快摆脱了这种思绪,告诫自己不能这样。 张延龄一无所觉,笑道:“如青也会来感谢你的,今日她跟我谈及此事的时候,对你也是赞不绝口。看来你们倒是真的投缘的很。你们二位能够成为朋友,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徐晚意道:“这有什么好意外的?我徐晚意难道是个不讲理的泼妇么?我和谈小姐之间素无仇隙,加之她又是性格沉静温柔之人,人品教养也是一等一的好。学识也很好。我自然愿意交这样的密友。”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是,你们两个都是知书达礼气质高雅之人,所谓物以类聚,自然相互吸引。我觉得意外,是因为……你我之间的尴尬事罢了。” 徐晚意轻声道:“你我之间的事情,谈小姐是受害者。她肯跟我结交,说明她心胸宽阔,性子也平和。要是换作别人,恐怕对我恨之入骨了。我倒是很佩服她。换做是我……未必能做到。”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我有时也想到这些,觉得对不住她。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罢了,不说这些了。” 徐晚意道:“好。你还没说你的大事呢。到底是什么事。” 张延龄道:“郡主知道如青正在钻研一种药物的配方是么?” “是啊,云南白药不是么?”徐晚意道。 “原来如青已经跟你说了。看来你们真是无话不谈。”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道:“交友当交心,我的事不瞒她,她自也不瞒我,否则怎成密友。” 张延龄道:“你的事不瞒她是什么意思?” 徐晚意脸上一红,忽然焦躁起来嗔道:“你还说不说正事了?老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作甚?” 张延龄平白被抢白一顿,不明就里。他怎知道,徐晚意告诉谈如青的是她的一些心事,而且是不愿意让张延龄知道的那种。 “好好好,我继续说。是这样,那云南白药的配方,今日已经被如青摸索出来了。”张延龄道。 “啊?真的么?那可太好了。我听如青说,那是很难的事情,药方变幻成千上万种可能,要一一的尝试摸索。我听她那么一说,觉得恐怕没个十年八年也未见得能找到正确的配方,没想到居然已经成功了?”徐晚意惊讶叫道。 “是啊。我也觉得惊讶。但今日是我亲眼见证的。我真是佩服她的毅力和坚持,也唯有她能做到完成这些枯燥乏味的过程,经历那么多的失败却毫不气馁。当然,这也得益于你的帮助。如青说,你给她找到的一本叫《丹方经》的书,为她打开了思路,找到了正确的路径。”张延龄道。 徐晚意兀自沉浸在惊讶之中。轻声道:“如青真是厉害啊,居然真的成功了。她真是我见过的最专注最有恒心毅力的人。她怎么没来告诉我啊。真是替她高兴。” 张延龄笑道:“配方还需最后的完善,你知道,她在这种事上是要做到极致才肯罢休的。就这几日的事情了,全部完善了,她定会来告诉你的。” 徐晚意点头道:“是啊,如青这方面是一丝不苟的。她说过,医者必须摒弃一切意外,做到完美。因为那是关乎治病救人的大事,不能有半点马虎。对了,那药物是怎样的?我听如青说,那云南白药若是制出来,必是神药。能治很多病症,对外伤感染有奇效是么?” 张延龄撸起了袖子,露出手臂上裹着的纱布来。 徐晚意惊道:“你怎么受伤了?” 张延龄道:“是个小伤口罢了。今日为了验证药物有无效果,我自己在胳膊上割了一刀,让如青给我敷药试药。” 徐晚意睁大眼睛,心中既惊讶又酸涩。为了给谈如青试药,张延龄居然肯割伤自己的身体,这是何等的爱意。自己这一辈子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个肯为自己这么做的人。 张延龄一圈圈的揭开纱布,露出伤口。那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能看到一条隐隐的红色伤痕。伤口周围一层白白的药粉敷盖在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你瞧,上午的伤口,敷药之后午后便已经愈合了。此刻已经不痛不痒不流血,其实已经痊愈了。这便是那新药的疗效。很是灵验。”张延龄道。 徐晚意点头赞叹道:“真是神药。怪不得如青如此不辞辛劳的要把这药物配制出来。” 张延龄放下袖子,笑道:“这种药问世之后,要解多少天下人的病痛,要救多少人的命。现有的药物绝无此中疗效。所以,我和如青有个计划,便是要建立药坊,大量制出此药,造福天下百姓。但是,有个问题便是,要大量制备此药,需要大批采购草药,需要人工场地。而且此药要想为人所接受,需要大量前期的宣传和疗效的验证。一旦被人了解到了这种药物的效果之后,那便口口相传,不愁不被人认可了。” 徐晚意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 张延龄道:“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参与此事。你的银子可以入股作为前期的投入。建造药坊,采买药草,雇佣人手,设立医馆,宣传造势。一旦成功上市,便财源滚滚而来了。” 徐晚意呆呆看着张延龄道:“这便是你要跟我商量的大事?” 张延龄道:“是啊。这可是一笔大生意。你出银子,我们出药方和技术,合作赚钱,还可造福百姓。两全其美。” 徐晚意道:“这样,这笔银子便不算是借给你的,你便不用还了是不是?” “啊……这个……”张延龄挠头无语。 徐晚意嗔道:“你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侯爷,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第273章 两全其美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4章 济世堂 十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位于宣武门大街和菜市横街的交叉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锣鼓点子吸引了街道上的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一座门楣高大的铺面正式开张。之前数日便有许多人在此进进出出的忙活,请来的工匠将这个原本破败的铺面整修一新,搬进去许多的家具柜台等物。这便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但直到开张之前,还没人知道这个被装饰豪华的铺子是做的什么营生。人们只知道的是,这间三间正房加上后宅大院的铺面被人以八千两银子的高价收购了。可见开铺的这家真是大手笔。 鞭炮锣鼓声中,围观的百姓惊讶的看到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仆役簇拥着两名貌如天仙的女子走出铺子来。 一名婢女娇声叫道:“吉时已到,请两位掌柜的揭匾。” 两名美貌女子笑着点头,一边一个站在门旁,伸手抓住垂下的红绸缎带同时轻轻一扯。遮着匾额的红布如一朵云彩般的落下,露出了黑底金字的大匾额。 “济……世……堂!”围观的百姓们仰着头看着匾额,读出了上面的字。 “这应该是……医馆吧。” “应该是……嗬,好大的口气。济世堂。” “悬壶济世啊。没毛病。名字着实大气,但不知京城哪家名医开设的。” 百姓们纷纷议论着,指指点点的相互打听着。 鞭炮锣鼓之声停息,一名身着紫色长裙,发髻上钗环闪闪的女子站在门前台阶上,美目扫视门前众百姓。众百姓们为她气度和美貌所摄,不自觉的住了口。 “各位乡亲父老。有礼了。”那女子轻启贝齿开口道。 “有礼有礼。”百姓们慌忙还礼。 两名街头闲汉看着这美貌女子流口水,低声在人群中嘀咕道:“这是谁家女子?生的真是美啊。这要是能让老子玩一夜,老子少活十年都愿意。” “少活十年?少活二十年也愿意啊。” 两名闲汉话音未落,旁边便有人抓住了他们的脖颈,抓小鸡一般的将他们拖出人群。在那美貌女子继续说话的时候,两名闲汉在街角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砸掉了满嘴的牙齿,瘫在地上癞皮狗一般的哀嚎。 “诸位乡亲父老,今日我家生意在此街口开张,惊扰诸位乡亲父老,还请诸位原谅。你们也都看到了,本店是一家医馆,为众乡亲父老接触病痛乃是我们开设此医馆的目的。今后,诸位乡亲父老如有病痛伤势,可来我济世堂医治。本馆坐堂大夫乃是京城名家谈氏。谈老夫人医术精湛,曾为宫中御医,在白纸坊为百姓医治病痛,有口皆碑。谈老夫人虽然故去,但有她老人家的孙女谈家小姐如青姑娘继承其医术,得其真传。从今往后,谈家小姐便在此为百姓诊疗。” 台阶上的女子娇声说出一番话来。众百姓听了,有人恍然道:“原来是谈家开馆。谈老夫人可是医术精湛的很。在白纸坊为百姓看病数十年,人人景仰。” “哦,倒是有所耳闻。我大明女医官好像只有谈老夫人一个。可惜故去了。不知她的孙女医术如何。” “名门之后,得老夫人真传的话,医术应该不赖。” 众人议论纷纷的当儿,紫衣女子对着站在一旁的青衣女子低声笑道:“如青你说两句吧。” 谈如青微笑点头,上前对着众人笑道:“诸位乡亲,如青有礼了。我自小跟随祖母长大,不敢说继承了她老人家的衣钵,但雌黄之道也是略知一二的。今日开馆悬壶,希望能继承我祖母大人的遗志,为乡亲百姓解除病痛,造福一方。希望诸位乡亲多照应。” 众百姓见谈如青落落大方,人又美貌亲和,自生好感。 “诸位乡亲父老,即日起我便在此坐堂问诊。本着惠民造福行善之念,从今天开始,开张三日内免费为诸位乡亲看病,分文不取。这之后,只收药钱,不取诊资。诸位乡亲有什么病痛的都可前来医治。” “好啊。那可太好了。免费医治?阿三,快回家把老奶奶搀来,不花钱看病,赶紧抓紧叫她来。” “哎呦,还有这等好事。果然是济世堂,大发善心,造福我等百姓了。” 众百姓热闹起来,纷纷叫好。有人赶忙回家去将家里的病患叫来,趁着免费三天前来瞧病。 谈如青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心里很是高兴。转头对紫衣女子道:“郡主,你说几句吧,我就说这么多了。” 紫衣女子正是徐晚意。她点头笑道:“好,你进去准备准备,估摸着一会会有很多人来瞧病,有的你忙活了。叫那些其他郎中也做好准备。” 谈如青点头应了,自进铺子里吩咐准备。 徐晚意转向门口鸹噪的人群道:“诸位乡亲,很快便可以进来瞧病了。不过在此之前,有几件事跟诸位乡亲交代一下。济世堂乃本人产业,本人乃定国公府郡主徐晚意,此医馆为我私人所有,跟我夫家建昌候府亦无关联。今后诸位有何指教,只需寻我徐晚意便是。其余人等一律不能代表我。还有,济世堂不仅是医馆,更是药堂。今后诸位乡亲可来此抓药配药,一律优惠。凡是在本堂买药者,一律免费诊断。最后,本堂最近研制有新药,名为急救散,针对伤口感染,内外出血,外伤跌打有奇效。乃居家常备之药。机不可失。” 众百姓此时此刻才知道了这个紫衣女子的身份,都惊愕不已。原来这个女子居然是定国公府的郡主,建昌候张延龄的夫人。这产业居然是她开的。难怪这么排场。至于其他的什么急救散之类的话,众人倒是并不在意。 徐晚意一声令下,伙计们卸下门板,露出铺面真容。东边两间确实是药房。柜台簇新,药柜齐整。身着蓝色长袍的伙计们侍立待客。西边那间乃是诊疗之处。三张桌案呈品字形摆在当中,谈家小姐居中而坐,两旁各有一名大夫一起坐诊,这都是高薪请来的大夫。药堂之中要有常驻大夫坐诊,谈如青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天天在此,所以必须请人手。 因为是免费三日为百姓诊疗,所以开张之后要看病的百姓很多。很快便拥堵在店门口。不过很快,几名膀大腰圆的店伙便开始维持秩序,让百姓们排队进店看病。有几名不肯守秩序的很快便被提溜走,剥夺了免费看病的资格。人们这才知道,那几人可不是店伙那么简单,而是店里的护院。 这一天下来,门庭若市,热闹无比。 第275章 生意经 济世堂开业三天,免费诊疗,门庭若市。 这三天时间,谈如青和其余两名大夫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百姓们蜂拥而来,都想着赶在免费期间看病,自然是忙碌不堪。每天从早到晚,拥挤熙攘。 这三天时间,徐晚意带着四名丫鬟也陪在医馆里坐镇。 铺面里人声鼎沸,医馆后面的大院子里也是忙的热火朝天。院子的厢房已经改造成了药坊。大量的药材采购进来,雇佣的仆役和学徒忙着晾晒剪切研墨熬煮。制备大量常用药物,供给前方药堂售卖。 但已经改名为急救散的云南白药的配制熬制却并不在这里。那是绝密配方,需得由谈如青亲自在谈家大宅的药室里配备熬制。制成的成品药粉一小陶罐装好,贴上红纸标签直接运来铺子里。 寻常百姓的病症,无非是头疼脑热之症,这些倒也没什么。但日常经常发生的病症也有跌打出血这些,为了让患者知道急救散的疗效,所以一切外伤都用急救散施救,虽然成本不小,但也起到了不小的宣传效果。 这三天时间,张延龄连个影子也没见出现。他正常去衙门当值,好像此事跟他毫无干系一般。张延龄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坐实此事跟他无关,免得将来说不清楚。 事实上,张延龄可没闲着。这三天时间,张延龄命人时刻注意医馆的情形。身着便衣的锦衣卫亲卫们混迹在看病的百姓之中和左近的街口游荡着。除了悄无声息的将十几名嘴巴肮脏的街头闲汉地痞架出人群打的筋断骨折的警告一番之外,还将几处其他医馆跑来试图诋毁闹事的家伙统统教训了一顿。并且追根溯源,找到那几家医馆,警告了他们。 张延龄的这些举措,也是为了保证济世堂开业之后三天免费诊疗期间的秩序,惩罚那些试图暗中闹事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同行和闲汉地痞。京城做生意,同行和地痞是两大头疼的事,若不震慑惩罚,难免会暗中搞事。 张延龄心里很高兴。那天晚上,徐晚意最终答应参与此事。不过徐晚意说的很明白,她不是为了得利,而是觉得这件事有些新鲜,找些事情来做也挺有意思的。另外她也认可张延龄的做法,以药坊得利,可以维持野狗岭的投资。这才是源头活水,而不是盲目的投入却不知何日才有回报。 最终,徐晚意同意了张延龄提出的以五万两银子入股的建议。这样,张延龄谈如青徐晚意三人三股东,均分收益。同时以徐晚意出面,名义上成为医馆药坊的东家,以取得生意上的便利和减少麻烦。 这件事当然立刻得到了谈如青的支持。她倒是对赚钱没什么兴趣,但是开医馆给人治病却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对张延龄而言,第一自然是得利,其次才是什么造福百姓消除病痛的事。野狗岭的工程要继续下去,便必须要有资金的保证。靠着庄园里的租子,这件事恐怕迟早泡汤。现在有了药房,便有财路,这当然是后续继续进行火器研制制造,野狗岭全面建设完成的保证。 三天开业还算顺利,第三天晚上,张延龄从衙门回府之后便被邀请前往正房徐晚意的住处,说是有事要商议。进了正房之后,谈如青居然也在。 两女见了张延龄起身行礼。张延龄还礼落座,婢女送上茶水来。三人坐在桌旁,一时有些尴尬。这三人的关系倒也确实有些奇葩,一个是张延龄的夫人,但却是表面夫妻。一个尚无名分,但却是张延龄要娶的女子。而现在这两个女子居然和和睦睦的坐在一起,当真是一个奇怪的局面。 张延龄喝了两口茶笑道:“二位大掌柜在商议大事么?叫我来,莫非是要开庆功宴么?济世堂隆重开张,门庭若市,预示着生意兴隆啊。同喜同喜。” 徐晚意却道:“庆贺什么?是请侯爷来商议一下对策。” 张延龄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谈如青笑道:“郡主是对经营情况并不满意。” 张延龄道:“怎么个不满意法?不是门庭若市么?人都排到大街上了么?” 徐晚意道:“那都是赶着买免费瞧病的百姓。这几日药房买药的人少的可怜。三天时间,卖药收入不到一百两。每天几十两银子,除去人工本钱还要亏本。买急救散的更是寥寥无几。别人根本不认啊。你不是说会赚很多银子的么?怎地是这种情形?” 张延龄哈哈笑道:“郡主不是对赚银子没什么兴趣么?怎地还为此恼火?” 徐晚意道:“那也不能开个赔本买卖啊。大伙儿这几天又忙又累。如青三天坐诊,瞧了一百多病人,都累的瘦了一圈。我这几日也是天天在铺子里呆着。里里外外的人都跟着忙活,结果却是如此,真是教人失望。” 谈如青道:“郡主,我没事的。再说咱们的药是好药,怕什么?终究是会打出名声的。” 徐晚意道:“我相信那药是极好的,可是别人不认啊。哎,没想到做生意这么难。” 张延龄呵呵笑道:“这才三天,郡主便坚持不住了么?郡主学琴棋书画,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不也样样精通么?” 徐晚意道:“那可不同,那是兴趣所在。” 张延龄笑道:“不用着急,这才刚刚开始,那里便会立刻生意兴隆。不过,确实需要想办法。酒香也怕巷子深,不能坐等别人认可。正式开业之后,得有些手段才成。” 谈如青笑道:“你瞧,我就说侯爷定有办法吧。叫他来商议便对了。” 徐晚意道:“你有主意怎么不早说?这生意可是为了你开的,你当甩手掌柜倒也罢了,还不肯上心出谋划策么?” 张延龄笑道:“性子不能这么急,事情要一件件的办才是。开业是第一步。现在这一步已经达到了目标,影响也不小。外城几坊基本上都知道了济世堂了。如青,免费诊疗的病人应该都有登记吧?” 谈如青道:“当然,所有百姓都有登记。这三天免费瞧了四百七十多名百姓。” 张延龄道:“很好,这四百七十多人中很多便是回头客了。这便是积累客户的过程。客户需要一点点的积累,难不成别人本来在别的医馆看病,跑顺了腿了,也熟悉的很。你新开一家医馆,人家便要跑来瞧病?哪有这个道理?客户积累的多了,跑顺腿了,加上疗效很好,生意便会慢慢好起来了。做生意嘛,又不是一锤子买卖,长久之计才是。” 徐晚意道:“说的好像我不懂这个道理一样。回头客再多,他们不买药也是白搭啊。你们给那急救散定价那么高,一小罐要一两银子,那些普通百姓能买得起?” 谈如青也道:“是啊,侯爷,价钱是不是高了些?” 张延龄呵呵笑道:“高?我还嫌低了呢。这可是独家经营的药物,垄断你们明白么?一两一罐?十两一罐也值。这可是救命的药。你们尚未明白做生意的道理。我来跟你们说说。” 第276章 生意经(续) 徐晚意和谈如青对视一眼,都露出苦笑。本来两人商议着请张延龄来便是要商量调整急救散的价格的。急救散成本人工加起来其实一罐不足两百文。卖一两银子价格属实太高。两人都认为这么贵的药自然是没什么销路的。可没想到到了张延龄这里,居然还嫌便宜了。 “罢了,边吃晚饭边说吧,我这里准备了些酒菜。侯爷就在这里随便将就用些吧。”徐晚意道。 张延龄尚未点头,徐晚意已经转头吩咐了:“诗情去跟阿秀夫人说一声,就说侯爷在这里吃晚饭,请她也一起来。画意琴鸣去端酒菜上桌。棋语去打盆热水来,让侯爷净面洗手。” 张延龄张张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转过头,见谈如青正看着自己微笑。笑容中意味深长。张延龄感觉谈如青必是误会了,于是耸耸肩,表示自己问心无愧。 洗手净面之后,酒菜已经上桌。正房自有小灶,已经请了厨娘烧煮,厨娘是从定国公府叫过来的,想必是做的徐晚意爱吃的味道。两荤三素一罐草鱼汤,不丰盛,但也够了。 酒水斟上时,诗情回来了,说阿秀夫人已经吃过饭了,说她不来叨扰了。徐晚意点头表示知道了,也并不在意,招呼张延龄谈如青吃饭。 张延龄闻着菜香酒醇,倒也食指大动,举杯道:“咱们干一杯,铺子开张,这是大好事。值得庆贺。” 徐晚意笑着陪了一杯,谈如青不善饮酒,只微微沾了沾唇。 吃了几口菜后,徐晚意道:“侯爷把你的生意经说来听听吧。” 张延龄点头道:“也谈不上什么生意经。是这样的,我猜这几天前来瞧病的百姓定都是家境一般的百姓是也不是?” 谈如青道:“是啊,大多数都是看不起病的乡亲,得知免费义诊,所以都来瞧病了。” 张延龄笑道:“这就是了。瞧病这种事,对于家境一般的百姓而言,那也是个奢侈的事情。俗话说,家有金银山,一病全白干。普通人家,最怕的便是生了病去看病。看病的花销可是承担不起,有时候一场病下来,落个人财两空,家徒四壁。” 谈如青点头道:“这话倒是真的,我便见过许多。祖母在世时也说过。” 徐晚意也点头道:“确实如此。” 张延龄笑道:“郡主生在富贵之家,怎会懂得这些。” 徐晚意嗔道:“书上都有啊,我读书读到过这些啊。我又不是傻子。” 张延龄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的不对了。因为看病耗费钱财,所以往往百姓们有个什么病症都忍着,不来就医。不是他们不肯医,而是他们舍不得银子,或者是压根就看不起病。所以,这三天免费诊疗,才会这么火爆。” 两女微微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两女这三天都在铺子里,见了不少乡亲都是陈年老病,不得医治。往往有些人只是一些小病痛,硬是多年拖延没医治,以至于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想来便是因为贫困之故。 张延龄喝了口酒,夹了一片鹅肝入口赞道:“味道不错,鹅肝滋味鲜美。” 谈如青道:“侯爷说这些,跟咱们的生意有什么干系?” 张延龄微笑道:“如青,看病这种事被普通百姓视为奢侈的事情。往往一副方剂只有百余文,他们也都宁愿忍着病痛不就医,你们觉得他们会花一两银子买咱们的新药么?” “当然不会。”徐晚意和谈如青异口同声的道。 张延龄点头道:“如果降到五百文呢?他们会不会买?” 谈如青皱眉不语。徐晚意托腮思索道:“他们根本就没钱买,甚至也根本不会花钱瞧病。降到五百文怕是他们也不会买。两百三百文也不会买。” 张延龄点头道:“这就是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根本不是我们新药的价格问题,而是贫苦百姓根本不可能买,他们就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明白么?价格高低在他们看来都一样,除非你白送,否则他们都会觉得是奢侈。” 谈如青睁着大眼睛看着张延龄道:“那……侯爷的意思岂不是……这些客人根本就不指望他们买咱们的药。那之前侯爷说什么回头客,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道:“他们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但是他们却是咱们的宣传客户。简单来说,咱们需要这些人的口碑,让铺子在短时间内便有人气,在百姓之中有口碑。另外,借此机会,收集一些宣传的案例,这才是这些百姓给咱们带来的好处。” 徐晚意蹙眉道:“侯爷的话我听得满头雾水,可否说清楚些。” 张延龄举杯喝酒,却喝了个空。徐晚意亲自起身给张延龄斟了一杯酒。张延龄一口抽干,沉声道:“咱们的药卖给什么人,这一点必须搞清楚。有钱人买的起,等着救命的人不得不买。无外乎这两种。这么说吧,咱们的新药一两银子一罐,对普通百姓而言确实很贵。但是对于有钱人而言,这算得了什么?对等着救命的人而言,也不算什么。只要他们知道新药有好的疗效,能对伤口感染有效,别说一两银子一罐,十两二十两一罐他们也会买。” 徐晚意和谈如青皱眉思索,似懂非懂。 张延龄道:“这么说吧,如果你有可能丢掉性命的话,你肯不肯因为几十两银子便甘冒风险。而且关键是,你能拿的出这几十两银子,甚至这几十两银子对你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有钱人还是很多的,惜命的人也很多。咱们无需把眼睛盯着街头上的普通百姓。老百姓身上有什么油水?要刮油水,也是刮有钱人的油水。我大明穷苦人多的很,但是有钱人却也不少。咱们只需要做这一批人的生意,便足够我们赚的盆满钵满了。” 徐晚意点头道:“说的很是,别的不说,光是京城里,买的起一两银子的药的人也多得是。咱们似乎确实有些过早担心了。” 张延龄道:“所以,依我看,这药的价钱还要涨。一两银子太低了。不如这样,十两一罐,明日起全面提价。” 徐晚意和谈如青呆呆的看着张延龄,心想:你这也太黑了。十两银子一罐,你怎么不去抢? 谈如青道:“咱们现在一两银子一罐都没人买,你居然还要提到十两银子一罐。莫不是开玩笑?” 徐晚意也道:“就算要提价,也不能一下子涨十倍啊。一罐二两三两了不得了。这又不是人参鹿茸灵芝仙丹。” 张延龄摇头道:“咱们就是要将它打造成灵芝仙丹,让人以为它是灵芝仙丹。事实上新药独此一家,疗效极好,可治感染之症,那是救命的药,跟灵芝仙丹何异?况且你们也知道,一两银子一罐都没人买,那么我涨十倍价又有什么损失?要搞清楚一点,有钱买的人,或者有需要买的人,并不在乎是一两还是十两。往往越是便宜,他们还越是不肯买。” 徐晚意嗔道:“这话可没道理,越便宜还越不肯买?” 张延龄笑道:“郡主手上这个镯子值不少银子吧?” 徐晚意红了脸,瞟了一眼谈如青,转头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延龄道:“我猜郡主手上的玉镯起码值五两银子。” 徐晚意瞪大眼睛,嗔道:“你瞧不起谁呢?五两银子的镯子我会戴在手上?” 张延龄呵呵而笑,低头吃菜。谈如青在旁忽然掩口笑出声来。 徐晚意诧异道:“你们笑什么?这镯子值二百两银子呢。我可没说谎。五两银子,那定是假货。我怎么可能戴个假货?” 谈如青笑道:“郡主,你还没明白么?这岂非正证明了侯爷适才说的话?” 徐晚意怔怔发愣。 张延龄呵呵笑道:“郡主,越是有钱人,越不肯相信便宜的东西是好的东西。我说句实话,你也许并不知道这镯子的成本几何。也许它的成本便只值五两银子而已。但是若是说它只值五两银子的话,你压根不会相信这是真货,也压根不肯买它。对于郡主而言,价钱越高,你反而越会相信它是好东西。其实你衡量镯子的标准,根本不是你能鉴别它的真假,而只是因为它价钱高罢了。是不是?越贵的东西越是好东西,这便是有钱人的思维。便宜了,你反而心里不踏实了。” 徐晚意咂摸着张延龄话中的意思,虽然不肯承认,但是心里却觉得似乎正是如此。 “这也不是什么生意经,这是人的心理。对有钱人而言,越便宜的东西,他们反而越不相信。越是不屑一顾。咱们府中也是如此,之前我让阿秀采买东西,都是让她买最贵的,因为我觉得最贵的定不会差。便宜的反而我觉得是垃圾。”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叹了口气道:“好像真的是这样。” 张延龄道:“那便是了。十两银子一罐,反而会让有钱人觉得这药贵重。何不涨一涨呢?” 谈如青道:“那这样一来,普通百姓岂非更买不起了。如何造福百姓?” 张延龄苦笑道:“犯傻了不是?你给他们用药便是了,或者送给有需要的人,成本就那么点,咱也不心疼。反而因为价格昂贵,他们会更感激你。这就是独家经营,垄断经营的好处,谁也不知道这药到底成本多少,到底值多少银子。” 徐晚意和谈如青心中恍然,她们才明白,这里边居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这么多的心思眼。 徐晚意心里有些不服气,想了想道:“这药你就算定价一百两一罐,也由得你。可是别人不买,还不是枉然么?” 张延龄笑道:“所以我们才要利用老百姓的口碑进行大肆宣传啊。接下来便要重点的做这件事了。这难道还要我教么?” 第277章 冬雪 数日以来,京城内外城主要街巷之中,出现大批人等散发传单,大肆宣传一种叫做‘急救散’的药物。人们在传单上,看到了列举的诸多救人的病例,都是急救散如何有奇效的事例。 那些病例有名有姓,连家中住址都很详细,有鼻子有眼。有摔破头的,割破皮肉的,生毒疮毒瘤的,从高处摔下来摔断胳膊腿,摔伤内脏吐血的……更离谱的是,有个百姓被家中刀具砍断了手指,居然用那急救散的药物将手指接活了的。 按照那传单上所言,那济世堂医馆出来的新药急救散简直就是神药,仿佛包治百病一般。一时间街头沸然,知道此事的人既觉得神奇,又觉得不可思议。 有好事者决定进行验证,根据传单上的地址特地去找这些传单上的百姓进行验证。这不验证还好,一验证竟然发觉全是真事。这一下可算是坐实了这波舆论。 不久后,第二波宣传又至。这回更离谱,不再是发传单这种宣传了。几个舞龙队敲锣打鼓的沿街宣传,举着彩旗沿街喧闹。更过分的是,他们还举着巨大的彩色海报在街头招摇。 海报上的画也是让人无语。一个精美的贴着急救散标签的陶瓶,发着七彩光芒像个太阳一样飘在空中,周围百鸟飞翔,下边一群男女老少举着手欢笑着带着期盼的目光看着空中的药瓶。旁边空出写着大字:急救散,防感染,止血快,疗效全。外伤内伤一起治,解除病痛保平安! 几日闹腾下来,内外城的百姓几乎都知道了外城有个济世堂,出了个新药叫急救散的事情。 有的人觉得好笑好玩,有的人觉得好奇,有的人觉得厌烦。但无论如何,这一波宣传效果拉满了。而且因为有上百例真实的案例存在,很快便有人专程来济世堂药馆来查看。当然,绝大多数人看到十两银子一罐的高价之后觉得不可思议,拂袖而走。但总有人是肯吃螃蟹的。特别是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见案例真实,疗效宣传的这么厉害,便尝试着购买。 本来前两日一罐也卖不出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有了销量。到这一波大宣传结束之后,每日的销量已经达到了三十罐。那便有三百两的进账了。这个销售量虽然依旧低得很,但是已经完全能支撑整个药坊和医馆的运作,完全保证整体的花费还稍有盈余了。 然而,这还没完。随着用过救命散的百姓的口碑越来越好,买了药的人家也觉得此药好用,销量逐渐上升的时候。济世药堂的另一波宣传又开始了。这一次济世堂贴出了告示,告示上说,由于急救散配制极为困难,所以铲除数量有限,故采取限购之策。每名顾客限购三罐,每日一百罐新药,售完即止,但本药堂绝不涨价云云。 这么一连串的宣传和营销手段下来,加之急救散新药疗效确实显著,口碑极好。一个月多月下来,新药销量骤增,基本稳定在百罐以上。这当然不是什么限购百罐之故,而是以药坊现有的生产能力,日产百罐已经接近极限。甚至为了保证日常医馆用药,已经开始截留产量,保证能够对百姓日常诊疗所需。 这一切自然都是张延龄捣鼓出来的手段。其实张延龄用的是最基本最烂的营销手段。大力宣传加上真实案例再加上故弄玄虚的饥饿营销手段而已。这要是在后世,应该没什么太好的效果。但在这个年头,还很少有商家这么干。不仅新药销售打开局面,济世堂的名声也水涨船高,逐渐为人所知。 到十月底,济世堂开张两个月的时候,日收已近千两。除去各项开支成本费用,济世堂净收益已达七百两。真堪称是日进斗金的摇钱树了。 当然,前期成本投入不少。买下的铺面加上各项装修改造费用,药材的采购,人工物料,坐堂大夫的延请,各种宣传的费用加起来花掉了近三万两。此刻距离成本收回还差不少。但是按照这样的收益,众人预计,到年底,成本定然可以抹平。明年起,便是赚大钱的时候了。 这样的成果,就连对赚钱不感兴趣的谈如青和徐晚意两人都甚为高兴。这两个月,几乎每一步都是张延龄手把手教她们的。病例宣传册是谈如青编写的,张延龄加了点浮夸煽动的文字在里边。宣传海报是张延龄的创意,徐晚意亲自作画的。本来徐晚意对张延龄这种画作的创意很不满意。画个大药罐飘在空中,又是百鸟围绕,又是百姓欢呼,这算什么画?简直又土又俗。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的画作,画山水花鸟工笔写意这些,都是讲究布局意境和内容的,选题都是慎之又慎的。结果却要画这些东西,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张延龄坚持要她这么画,说了一大堆什么‘广而告之便要让别人印象深刻,突出重点,土一点俗一点接地气’之类的话。徐晚意没办法,只得勉为其难的画了几张。当然,她自作主张的画面远处加上隐隐的青山,弄些亭台云雾什么的,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 至于上面的那些文字,按照徐晚意的想法,怎么也要写两句什么‘但愿世上无人病,何妨架上药生尘。’之类的高逼格的话来。但是张延龄坚决否决,搞了几句顺口溜的话在上面。从结果来看,徐晚意不得不承认张延龄说的是对的。 徐晚意和谈如青一个是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根本不缺钱的人,一个是生性淡然,对钱财没有欲望的人。但是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两个人都变了。两人每天关注着铺子里的收入,算计着各种收入和支出。看着每天销售额的增长,感觉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有意思。 徐晚意已经发展到每天晚上都要亲自数一数银子的地步,谈如青也每天思量着怎么提高利润,如何更好的经营这些事。两人相互聊天的话题居然都是药铺里的事情,利润成本这些事情。闲下来的时候,两人都觉得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堕落了,怎么就对这种俗事感兴趣了起来?但是第二天一睁眼,脑子里又全是这些事情了。 张延龄看在眼里,心中感到抱歉。他也不想让两个神仙般的女子变得天天算计利多利少,患得患失。他认为两个人变成这样,还是因为这都是她们自己亲自参与赚钱营生,体会到其中的不易和乐趣的结果。 两个人平素都不愁生计,对钱财没什么概念。真正接触到做生意赚钱这件事,体会到其中艰辛和获得的喜悦,感受到压力之后,才从云端落了地,才会有如此的表现。 其实,这也未必是坏事。知人间疾苦,接触普罗大众的生活,会改变她们的一些虚妄的想法,更加对生活的意义有所领悟。否则,如徐晚意这样的人,永远只能活在梦里。 …… 入冬之后,天气已经极为寒冷。进入十一月后的第二天,今年的第一场雪才姗姗来迟。 刮了一整天的北风在傍晚时分停了下来,然后大雪铺天盖地的下来,像是老天爷憋了许久一般。只一个多时辰,黑沉沉的京城便被白雪覆盖。 就在这大雪弥漫之时,数骑快马从西山官道飞驰而来。马上骑士浑身大汗,他们口中呼出的白汽在黑暗冰冷的空气中喷着长长的轨迹,消散在大雪之中。 他们从西直门进了城,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继续疾驰,直奔皇城而来。不久后,大明门内兵部衙门里便骚动了起来。半个时辰后,本已经在家中准备歇息的内阁几名大学士和兵部尚书刘大夏等人紧急入宫而来。 在这个大雪弥漫之夜,似乎有什么紧急之事发生了。 第278章 军情 乾清宫中,大明孝宗皇帝朱佑樘刚刚上床就寝。大雪纷飞的天气,殿中极为寒冷。但是朱佑樘不肯让内侍在寝殿中点起炭火取暖。 每年不到腊月极寒天气,他是不许内侍这么做的。 因为他认为靡费太大,偌大宫殿要是全生炭火,一夜下来,起码得好几百斤才成。 乾清宫中也是黑漆漆的,只有紧要处才有一些灯火。巨大的宫殿里阴森森的。像是一座冰冷的地窖一般。 这也是孝宗皇帝的意思。他认为夜晚无需点那么多灯火,浪费灯烛香油而已。天黑了便上床,天冷了便进被窝睡觉便罢了,无需靡费柴薪烛火。 这位在斋醮祭拜上不惜花费重金挥金如土,浪费大量银两,在赏赐勋戚贵胄土地上毫不心疼,几万十几万亩土地一挥手便可以赏赐别人的大明朝皇帝,偏偏在生炭火和点灯和吃吃喝喝这种小事上苛刻自己,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朱佑樘迷迷糊糊的正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寝殿门外廊下,飞奔的脚步声传来,将他惊醒。门开处,冷风呼啸吹了进来,吹得帐缦飘动,清冷的空气让朱佑樘瞬间清醒。 “皇上,皇上,您睡着了么?”内侍在帐缦外低声叫道。 “什么事?朕没睡。”朱佑樘抬起头来问道。 “皇上,内阁首辅刘健大人和李东阳、谢迁两位大学士,并兵部右侍郎许进大人,左都御史戴珊等人前来觐见。称有紧要之事启奏。”内侍快速说道。 朱佑樘猛地坐起身来,皱眉道:“外边还下雪么?” “启禀皇上,鹅毛大雪。” “掌灯,请他们进来。”朱佑樘掀开被子,披上衣服。内侍忙上前来侍奉,朱佑樘喝道:“还不去请他们进来。” 内侍诺诺连忙转身而去。 几盏烛台点燃,殿内立刻明亮了起来。脚步杂沓之声响起,一群大臣裹挟着一股寒气进了寝殿,不一会,刘健李东阳等十余名朝中重臣来到卧房之内。 “臣等叩见皇上。”众人跪拜行礼。 朱佑樘坐在床沿上,下身穿着单薄的中裤,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裘衣袍子尚未来得及穿上身,只披在身上。 “各位免礼。大雪之夜,你们怎么进宫来了?出了什么大事了?来了这么多人?”朱佑樘急切问道。 众人谢恩起身,内阁首辅刘健沉声道:“启禀皇上,臣等刚刚接到重大军情消息,事情紧急,故而进宫见皇上,商议对策。打搅皇上歇息,还望皇上恕罪。” 朱佑樘一惊道:“什么重大军情?快说给朕听。” 刘健转头看了一眼刘大夏,沉声道:“刘尚书,你向皇上禀报吧。” 刘大夏点头,上前拱手,用低沉的声音禀报道:“启禀皇上,兵部一个时辰前刚刚接到从河套快马送来的紧急军情。鞑靼贼酋小王子巴图蒙克亲率三万大军犯我宁夏边镇……” 朱佑樘皱眉道:“鞑靼人犯边,这不是很寻常么?犯宁夏甘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边镇兵马迎战便是,把他们赶出去就是了。” 刘大夏沉声道:“……皇上……花马池长城隘口破了……” “什么?”朱佑樘惊愕的站起身来,身上披着的裘袍掉落在地上。内侍连忙上前捡起给朱佑樘披上,却被朱佑樘一把挥开。 “你是说,花马池隘口被鞑子攻破了?”朱佑樘大声问道。 “正是。鞑子兵马于十月初进犯我花马池一带卫所。我宁夏中卫将士立即迎战。十月中,鞑子破我永清堡、柳杨堡、安定堡,进而逼近长城关。攻花马池关隘三日,破了我长城关隘……”刘大夏沉声道。 朱佑樘怒道:“花马池谁人领军驻守?” 刘大夏道:“启禀皇上,花马池兵马乃宁夏后卫兵马,指挥使是王泰。王泰已然战死,为国捐躯。” 朱佑樘瞠目而立。 刘大夏继续道:“鞑子破花马池长城关隘口之后长驱而入,兵分两路,一路围灵州,一路破韦州,沿途劫掠烧杀。如今灵州被围,形势危急。故而紧急禀报朝廷。” 朱佑樘缓缓坐在龙塌上,嘘了口气道:“鞑子莫非是想大举进犯,灭我大明么?” 刘健沉声开口道:“启禀皇上,臣等紧急商议了此事,认为鞑子当不是此目的。鞑子还没这个胆量。往年他们秋冬季节袭扰,乃是因为他们物资匮乏,大多以劫掠为目的。但是这一次他们破长城关隘而入,便奔袭盐池韦州,围困灵州。其目的绝非袭扰掠夺。臣等认为,他们的目的是意图占领我宁夏镇,夺我宁夏之地。” 朱佑樘沉声道:“可恶之极,河套之地已为其所占据,乃成心腹大患。幸而有宁夏镇拦阻,令其暂无法入我腹地。宁夏镇他们想夺?岂非做梦。你们有什么对策没有。” 刘健道:“我等商议了一下,意见分为两派。内阁几位大人的意见是,调集延绥镇榆林边镇卫所兵马前往增援。令宁夏镇中卫前卫各部解灵州之围。榆林卫兵马断其后路,将鞑子兵马驱赶出去。” 朱佑樘沉吟道:“此策当可行,还有其他什么想法?” 刘健尚未开口,刘大夏便沉声道:“臣和兵部官员的想法是,莫如调集延绥、陕西、甘肃、宁夏各镇兵马驰援,聚歼鞑子于宁夏镇。吃掉鞑子这三万大军,可乘此机会挥军北上,一举收复河套之地。这河套之地再不收复,宁夏延绥两镇永无宁日。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给他来个一了百了。” 朱佑樘看着刘大夏热切的眼睛,心中有所意动。刘大夏的提议更让人心动。河套之地若是收复,将鞑子驱赶到黄河以北之地,那便么西北边镇的局面将大为改观。 “刘尚书的提议,是否可行?听起来,似乎这是个机会。倘若能将鞑子三万兵马聚歼于灵州,长城关隘外河套之地,鞑子应该没有多少兵马了吧。收复河套是否有望?”朱佑樘问道。 “异想天开!”内阁大学士谢迁大声说道。 朱佑樘脸上变色。 第279章 醉翁之意 “皇上,臣不是说您,臣是说这个刘大夏。好大喜功,不切实际。”谢迁忙道。 刘大夏抚须冷笑道:“谢大人,请你注意你的言辞。这是在皇上面前,你是要弹劾本官么?” 谢迁大声道:“刘大夏,你身为兵部尚书,不能为皇上分忧,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自然要训斥你。若有必要,参奏你也未尝不可。” 刘大夏嗔目欲反唇相讥,朱佑樘沉声喝道:“二位大人,大敌当前,你们怎地反而吵起来了?” 谢迁躬身道:“皇上,刘大夏明知道收复河套是不可能的,却非要提出这个不切实际的计划,那是故意蒙蔽圣听。皇上可莫要信他。” 朱佑樘皱眉道:“谢迁,你为何说刘大夏的计划不妥?得拿出理由来。” 谢迁道:“这还用臣说么?这不是明摆着么?皇上您难道这也不明白吧。” 朱佑樘脸色变得愠怒。谢迁说话从来都是如此,大嘴巴不留情面,也不顾场合。跟朱佑樘说话也经常如此。朱佑樘确实是敦厚宽容之人,对这些并不计较。但是在这种场合,谢迁的言语显然太过了。 李东阳见状忙出列拱手道:“皇上,老臣来说吧。谢大人,你且退下。” 谢迁还待要说,刘健捂嘴咳嗽了一声,谢迁只得乖乖退下。 朱佑樘沉声道:“李东阳,你说便是。” 李东阳道:“皇上,刘尚书的想法确实是想解决困扰我大明多年的河套问题。但是也确实行不通。此次鞑子兵马有备而来,三万大军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宁夏镇目前有宁夏卫、宁夏前中后卫,左右卫并部分地方兵马,一共不过六卫兵马。宁夏后卫已然溃败,目前只有五卫兵力三万人。兵力堪堪相当而已。” 朱佑樘道:“刘大夏不是说要调集榆林镇陕西镇以及平凉府兵马围剿么?四处兵力足有十余万,岂非可以占有优势?” 李东阳道:“皇上,调集四处兵马合围,天寒地冻,路途遥远,所需起码一个月才能集结。我边镇兵马可不是骑兵,而是步兵为主。鞑子可是骑兵呢。兴师动众,待赶到时局面恐怕早已改变。况且,延绥边镇兵马岂可擅动,榆林卫所兵马一动,延绥镇边镇空虚,是为隐患。” 朱佑樘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的兵马尚未抵达,灵州便会失守,宁夏镇便会危殆?延绥空虚,恐为鞑子其他兵马所乘?” 李东阳道:“正是。” 刘大夏在旁沉声道:“皇上,臣不这么认为。宁夏镇好歹也有三万兵马。就算灵州丢了,集结兵力于宁夏镇据守,又岂会在一个月内便危殆?坚持到其他兵马赶到,正好合围堵截,聚而歼之。” 李东阳沉声道:“刘大人,倘若鞑子破灵州而南下奔袭内腹之地呢?他们若是南下攻庆阳府呢?那可是三万骑兵。南下奔袭庆阳府,往东南可就威胁开封了。他们也可北上奔袭延绥边镇。届时延绥空虚,拿什么抵挡?破一处长城关隘还不够,还要破了延绥镇么?鞑子莫非只有三万骑兵?若河套还有鞑子其他兵马,里应外合,岂非延绥失手?” 刘大夏道:“怎么可能?既要合围,自然西北各地联动。延绥兵马调动,东边大同府卫所兵马可往西增援。南边开封府驻军可往西北,他们若敢往腹地进攻,便更是陷入重围之中。” 李东阳斜眼看着刘大夏道:“刘尚书,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这么一来,要调动多少兵马,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么?你是兵部尚书,难道不算算这笔账?调集这么多兵马,联动诸多卫所兵力,所耗费物资人力多少?” 刘大夏咂嘴道:“本官可考虑不到其他,本官只管兵马,钱粮用度那不是本官的职责。” 刘健厉声喝道:“你当然不管,你只管动动嘴,你可知朝廷的困难。你要好大喜功,也不想想朝廷有没有这么多钱粮给你折腾。今秋江南大旱,朝廷钱粮已然不足,还要赈济灾民。现在外边便下着大雪,搞不好又要闹雪灾,多少事情要做,多少银子粮食要花。难道便为了你这个好大喜功的计划,便可随意为之么?牵一发动全身,我大明上上下下多少事务,都需要统筹而为,精打细算,又岂是你能明白的道理。” 刘大夏涨红了脸,一篷胡子吹得飞起,叫道:“在其位谋其政,本官是兵部尚书,自当尽自己的职责。你说的那些可不是我该去想的。” 李东阳沉声道:“所有,才有句话叫做顾全大局。所以,我等才来商议最佳的办法。而不是你想怎么做,便要怎么做。” 刘大夏还待争论。左都御史戴珊开口道:“几位大人,几位大人,莫要争吵。都是为了朝廷事务,何必这般争吵。皇上面前,怎可失了体统。哎,说起来,还不是因为朝廷这些年靡费太大,财政吃紧。若是国库充盈,钱粮充足,又怎会有这般担心。” 户部尚书韩文沉声点头道:“戴大人所言很是,说到底,还是朝廷钱粮不足之故。这件事也是提醒我们,朝廷必须要下大决心整顿一些事情了。不整顿积弊,不革除一些靡费钱财的无用之事,将来会越来越难。正如今年朝廷里一直争论的事情,皇上当要有所决断了。” 朱佑樘原本听着刘健李东阳和刘大夏的争论,心思还集中在如何解决边镇的这场鞑子的进犯危机上。但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些人的话已经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来了。 朱佑樘忽然醒悟了过来。内阁和外庭重臣今晚来觐见,不是因为鞑子犯边之事而来,而是另有目的。 他们的争论,争吵,愤怒,一切的分析和义正辞严的斥责,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们是在自己的面前演戏,为的便是今年来他们一直锲而不舍的奏议,被自己数次驳回的事情。 他们还真是不肯罢休啊,利用这样的机会在自己面前演戏,逼迫自己同意他们的奏议。可恶!可恶!朱佑樘心中涌起极大的愤怒来。 第280章 君臣之间 今年以来,外庭官员们一直在奏议关于如何解决朝廷财政亏空,国库钱税空虚的事情。 五月里,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去山东祀孔回京之后,上奏了一份沿途见闻和感悟的折子。那折子上写的内容让朱佑樘极为恼火。 李东阳折子上写着什么:天津大旱,夏麦枯死。秋田未种,客船稀少,纤夫身无完衣,百姓面有菜色,极目四望,令人寒心。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都是。 又说什么,听人传闻青州盗匪劫夺更甚,贼盗百十成群,白昼公然出行,横行无忌,官府捕之不尽云云。 折子上还说,从江南来的人口中听说,南边的淮扬诸府,或掘食死人,或贱卖亲人,流移抢掠,各自逃生。 说什么‘东南为国家财赋所出之地,一年饥荒,竟已至此程度。而北方素贫,没有储蓄,若今年再次歉收,恐无救处之法。国家承平富庶已有一百余年,一时之荒,已不堪处,若有不测,又将何以处之?言及于斯,不免痛哭失声。’ 朱佑樘看到折子上的这些话,心里很是恼怒。作为大明朝的皇帝,即位十七年来,自己可谓兢兢业业勤勉为政。大明朝的天下虽不敢说海清河晏,但起码也是中兴之世。结果,在李东阳的描述里,这哪里还是什么中兴之世,这简直是一个盗贼丛生,民不聊生的乱世。 李东阳凭借道听途说之言便信以为真,说出这么多耸人听闻的话来,着实让朱佑樘难以接受。 然而,这还不是让朱佑樘最为恼火的地方。最恼火的是,李东阳在折子后面说的那些话。 “粮草税课,岁有常额,而冗食太多,国用无经,差役频繁,科派重叠,年无虚月。内府钱粮,索用无度,京城修造,前后无停之日,做工军士,累力赔钱,每遇班操,宁死不赴。势家巨室,田连州县,征科过度,请乞无厌。亲王之国,供亿之费,每至二三十万,修斋挂袍,开山取矿,作无益以害有益。贪官酷吏,肆虐为奸,民国困穷,嗟怨不已。另有游闲之徒,号称皇亲,附搭盐船,于各处起盖店房,网罗商税。织造内官,纵使群小,拷打闸河官吏,赶捉买卖居民,如此之类,不胜枚举。今日生民贫困之深,国用匮乏已极,唯有节用度,广储蓄,节一分则有一分之益,积一分则有一分之利。伏望立行,以解弊端。” 以上是李东阳折子上的原话,虽然看起来是指出了弊端之处,想要解决问题的态度。但在朱佑樘看来,却是一条条的都在指责自己,都在说自己的不好。 “内府钱粮,索用无度。京城修造,前后无停之日,做工军士,累力赔钱,每遇班操,宁死不赴。”这几句,是在影射自己大兴土木,且调动京营兵马做苦工当劳役的事。 确实,自己确实这么做了。弘治六年修金水河、浣衣局、玄武门。弘治十年修万春宫,内务库房。神乐观和几处城楼也是调动了几万人手。弘治十四年修理内外城、内府诸门,社稷坛、午门以及九门城濠这些工程。此外陆陆续续还为张皇后娘家修了家庙道观,为宗族勋戚之家修造屋舍庙宇调动了许多次的兵马。但是,自己身为皇帝,难道不能调动京营兵马做点事? 一直有人拿着这件事来说自己,说什么军队成了工程修造队,说耽误京营训练,让京营兵士训练废弛,不堪劳苦云云。现在,李东阳也上折子含沙射影了。 折子上还说什么斋醮靡费的事情,那更是明显的指责自己在这件事上花了银子的事情。这件事也是外庭那些官员经常上奏说的事情。说自己沉迷斋醮之事,修造了太多的道观寺庙,举办了太多的斋醮仪式,花费太多的银子。 自己身为大明朝的皇帝,自当为大明江山社稷求得庇护。自己斋醮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祈福天地,祈福神灵保佑。建道观寺庙还不是为了天下太平,劝民自律向善?确实是花了些银子,可是这银子不该花么? 折子上还含沙射影的提及了皇亲勋戚的事情,这也是外庭不断上奏提及的点。他们说自己赏赐皇亲国戚勋贵们田亩太多,对他们太好,骄纵他们云云。自己难道不应该么?皇亲国戚,勋戚功臣,为大明出了力,立了功,自己赏赐不得?给他们点土地房宅又当如何?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总之,这份奏折前面以传闻之事夸大其词,后面则引申出一串的指桑骂槐针对自己的指责,这让朱佑樘很不开心。 但朱佑樘毕竟还是对外庭官员尊重的,胸襟也还是有的,看了折子之后便也没有做太多的表示,只做冷处理,不予回复,不予理睬便是。 但紧接着,六月里,内阁首辅刘健便领头上了折子,提出了革除朝政弊端的几项建议。奏折上明言,朝廷当节约用度,停止进行一些不必要的修缮建造的活动。道观庙宇,斋醮仪式也不宜过多,禁止各地官府效仿斋醮和修建道观庙宇的行为。还说,要停止赏赐土地给皇亲勋贵的行为,且要求进行一次清查退田的行动,收回一些皇亲勋贵手中占有的田亩。 朱佑樘看得出来,这个折子,便是明明白白的进一步的打着改善朝廷财政的幌子,来逼自己答应他们的建议。他们是想要控制自己按照他们的意愿来做事。 朱佑樘一直都很尊重朝臣们。他其实从内心里是对内阁大学士和各部重臣们是尊敬信任的。这么多年来,只要他们的建议是有道理的,自己基本上都会准许他们的奏请,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自己其实已经很迁就他们了。但是他们似乎不知道收敛,自己不肯答应的事情他们非要不断的建议,不断的上折子,天天磨着自己,甚至想要控制自己,这是断然不许的。 这份奏折朱佑樘给的回应是:再议。 然后自刘健开始,内阁大学士们,各部尚书,都御史们也都纷纷上了折子。 朱佑樘一律回复:再议! 皇上和外庭大臣们之间便就这么暗中较着劲,一方不肯放弃,找到机会便会提一嘴。一方装聋作哑,根本不理会。这便是下半年这几个月来关于这件事的写照。 朱佑樘坐在龙塌的床沿上,看着眼前这群臣子,心中恼怒却又无奈。 第281章 验收 “朕知道了,朝廷财税之事确实到了该理一理的时候了,有些事也确实需要整肃一番了。”朱佑樘缓缓开口道。 刘健李东阳等人都露出欣喜的神情来,皇上终于在这件事上松口了。今日苦心终于没有白费。鞑子攻袭,破花马池长城关,皇上应该是有些慌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皇上恐怕才会松口。 “照目前情形看来,聚歼鞑子大军收复河套之议恐怕还不到时候。故而看来只能将鞑子兵马驱赶走了。各位大人以为如何?”朱佑樘沉声道。 “皇上圣明,正当如此。”众人纷纷道。 刘大夏也道:“既然如此,老臣也同意。只是机会在眼前,却因钱粮不足而无法聚歼鞑子兵马,无法收复河套之地。臣觉得有些遗憾。但只要朝廷能够整饬财税,待我大明钱粮充足之时,再收河套也不迟。” 李东阳抚须呵呵笑道:“这才对嘛。刘尚书只是性子急了些,还是明理的。然则眼前之事,兵部拿个策略来让皇上安心才是。” 刘大夏道:“单只是驱逐鞑子,那也不必劳师动众。皇上,诸位大人。我拟派兵部侍郎许进大人亲自前往。令固原镇三万兵马北上增援灵州,汇通宁夏诸卫解灵州之围。同时,命庆阳府、平凉府、靖虏卫各抽调轻骑北上,集结于韦州,固守甜水堡、惠安堡一带,严防死守,堵住鞑子可能往南下流窜袭扰的去路。这样既不劳师动众耗费钱粮,能让周边兵马固守所辖各域。又可快速增援宁夏镇。只要鞑子不傻,他们便该乖乖的退出去。否则,被我固原卫和宁夏卫近七万大军一旦围困,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不知皇上和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道:“这个计划甚好,用兵持重,考虑周到,却又暗藏杀机。鞑靼小王子当会很快灰溜溜的逃走。” 朱佑樘静静的坐在那里,他看出来了。刘大夏这个计划是早就拟定好的计划,内阁和其他众人其实都是知道的。他们在来之前便已经商量好了这一切,只是在自己面前耍了个花样罢了。 “不知皇上是否同意刘尚书的计划?”刘健沉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朱佑樘,朱佑樘微笑点头道:“计划周密得力,必能建功。便照此办理便是。军情紧急,灵州被困,需得抓进行动,将鞑子赶出我大明境内。很快要腊月了,要到新年了,朕只想过个安稳年。” 群臣离去,朱佑樘坐在床头,眉头紧皱。侍奉起居的内侍上前来,见朱佑樘身上的裘袄滑落一旁,忙拾起来给朱佑樘披上。 “皇上快上床就寝,天气这么冷,会着凉的。” 内侍话犹未落,朱佑樘连打两个喷嚏。内侍连忙将朱佑樘搀扶上床。在摸到朱佑樘的手脚和身子的时候,内侍吓了一跳。皇上的手脚冷冰冰的,身子也凉凉的。 半夜的时候,朱佑樘开始发烧。在不久前的觐见中,朱佑樘没有注意保暖。听到鞑子兵马袭扰的消息的时候,群臣描述的局面紧急,让朱佑樘还出了汗。后来,这汗迅速冷却,带走了他身上更多的热量。朱佑樘自己甚至都没感觉出什么来,但是却已经风寒侵体了。 凌晨时分,太医院太医赶来诊断,朱佑樘已经开始发高烧,缩在被窝里发抖。太医连忙开方熬药调理,但这风寒侵袭的太猛烈,当天早上,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身染风寒,不得不罢朝一日休养。 …… 雪后的山野空旷而安静,野狗岭所处的位置本就偏僻。大雪之后,许多室外的工程无法进行。所以,今日众多工人难得在大雪之后睡个懒觉。很多人蜷缩在被窝里还在呼呼大睡。 “轰!轰!轰!”巨大的轰鸣声从山岭下的水库旁传来。人群的欢呼声从山岭下方清晰的传上来,惊扰了他人的美梦。 西山水库的堤坝上,厚厚的积雪已经被踩出了一条道路。数十人站在大坝南侧的空地上。八名锦衣卫亲卫打扮的人正一字排开,手中端着长长的鸟铳摆着架势。 “装药!” “压实!” “瞄准!” “发射!” 张延龄洪亮的嗓音清晰的发出口令,八名锦衣卫亲卫按照张延龄的口令坐着相应的动作。发射的命令发出之后,八只鸟铳喷出火光和浓烟,对着水库中残荷败茎支离的结着冰的水面射出了一轮。 巨大的轰鸣声之后,薄冰飞溅破碎,水面上波纹激荡,几根残荷荷叶应声折断破碎。 “好!”人群欢呼起来。 “侯爷,这鸟铳居然真能打一百多步呢。还能击破冰层,足见一百多步外还能伤人。真是厉害啊。”陈式一喷着白汽大声笑道。 张延龄站在他身旁,面色却并不太高兴。今日张延龄穿着白色锦袍,披着黑色裘氅,头上戴着一顶狐皮帽子,显得华贵俊美。 “不成,这算什么?定是操作不当。射了两轮了,效果并不理想。感觉子弹射到冰面上没什么力道。适才我可是看到有子弹在冰面上弹起滑溜。这种威力,如何伤人?这不对劲。”张延龄沉声道。 众人其实也都看到了,适才确实有子弹在冰面上弹起,那说明子弹的力道不大。破冰和伤人可是两回事。冰都破不了,跟别说伤人了。 “会不会是火铳装配的问题。侯爷,我再检查一遍。”一袭白裘氅的,同样顶着一顶白狐皮帽的徐幼棠在旁皱眉说道。 张延龄摆手道:“之前检查了两遍了,不应该是枪械零件的问题。应该是别的什么原因。” 徐幼棠道:“那是什么缘故?” 张延龄摇摇头,走到一名持枪亲卫身旁,伸手将鸟铳接了过来,仔细的端详。这柄鸟铳正是野狗岭第一批制造出来的十只鸟铳中的一支。近两个月的时间,经过了严格的铸锻打造和打磨等各道手续,全部的合格零件便只造出了这十只长鸟铳。无论是零件的精度还是质量都达到了极高的标准。不但如此,经过徐幼棠制造的鸟铳自然不会丑陋毛躁。鸟铳统一用了精美的铜质鸟嘴,安装了梨木枪托,打磨上漆甚是精美。这鸟铳乍一眼看去,其实跟后世的长步枪已经有了几分相像,美观度上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张延龄便是带着众人前来试射鸟铳,若试射验收合格,鸟铳便可正式装备一批了。 第282章 共识 经过一番检查,张延龄发现了问题所在。枪械零件并无问题,问题出在子弹上。因为长鸟铳用的并非霰弹,而是单颗的圆珠铅弹作为子弹。而铅弹的制作用的是水滴之法。简单来说便是将融化的铅水滴入冷水之中自然形成一个个圆形小铅球形成。 水滴法虽然能很快制造出大量的铅弹,因为工艺的粗糙,造成制造出来的铅弹大小不一。而鸟铳的发射对于子弹的要求还是很讲究的。最好的子弹便是直径刚好跟枪管内径相洽,若是太小的话,便会导致威力降低。 张延龄挑选了合适的铅弹,亲自进行了验证。他动作迅速的完成一系列的操作之后,端起鸟铳对着远处柳树顶上的一只废弃的鸟窝进行瞄准。这个距离当有一百五十步左右,已经超过了一般弓箭的距离,旁边众人都觉得可能不会有这么远的射程。 然而,张延龄扣动扳机之后,火光从枪口喷出,巨响在山野中回荡。鸟窝被打的篷然爆裂。不仅如此,铅弹击中后方树枝,树枝飞溅断裂落下,连带树枝纸条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发生连锁效应,整颗树都笼罩在雪雾之中,甚是壮观。 “好啊。好厉害!”众人大声叫嚷喝彩起来。这火器的威力绝对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射程和威力都已然超过的普通弓箭许多。 张延龄满意的收了枪,抚摸着鸟铳的枪声赞道:“好枪。枪没问题,威力也足够。问题出在子弹上。铅弹还是轻了些,水滴法也很难保证大小合适。我觉得,铅弹还是适用于霰弹。长枪子弹还是钢珠合适。重量够,威力也强些。” 徐幼棠点头道:“那只能制造模具,浇铸钢珠作为子弹了。只是需要打磨的极为光滑,这么小的钢珠的打磨确实很难。” 张延龄想了想道:“模具尽量制作的精细些,至于打磨,或许可用砂筛法。将大量钢珠和粗砂混合在一起,吊在木斗之中进行来回筛动。利用砂石的摩擦力自然可以将钢珠磨得光滑。虽然耗费功夫,但是一次性可以筛选几百几千颗钢珠出来。我觉得可以一试。” 徐幼棠当然立刻便明白了张延龄的意思。这种其实便是利用人力模拟出溪水冲刷石头,形成鹅卵石的效果。利用砂石的摩擦将模具铸造出的钢球的外表打磨光滑。徐幼棠不禁佩服张延龄的脑子灵活。理论上来说,只要筛动摩擦的时间足够长,绝对可以达到目的。 “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徐幼棠笑道。 “阿棠,总体而言,这一批鸟铳的质量完全过关,远远超出我的预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张延龄笑道。 徐幼棠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是大伙儿努力的结果。” 张延龄道:“没有你在,可造不出来。眼下要做的便是,固化工艺制造的流程,形成完备熟练的制造工艺。另外,工艺也要不时的琢磨改进。” 徐幼棠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便是。这些事我自会认真的琢磨。我知道这鸟铳还有改进之处。” 张延龄微笑道:“我提两个改进的地方,你仅作参考。” 徐幼棠忙道:“你说。” 张延龄抚摸这火枪枪管,沉声道:“我感觉,咱们冶炼的精钢的强度似乎还欠缺了些。适才发射的时候,我能感觉出枪管的震颤。我担心其强度不足。这不是你的问题,毕竟冶炼精钢是摸索的过程,后续摸索必然能改进。或许这种震颤也是因为枪管长度过长所致。我想,可否在枪管上加上一圈或者两圈套筒,这样是否可以起到加固枪管的作用,减少枪管震颤的作用?” 徐幼棠嫣然笑道:“侯爷怎么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加上套筒不仅有可能解决强度和震颤的问题,我觉得还可减少连续发射后枪管变热,枪膛膨胀的问题。” 张延龄挑指赞道:“英雄所见略同。” 徐幼棠嗔道:“我算什么英雄?侯爷还有什么建议?” 张延龄道:“还有一个,我希望能给鸟铳安上准星。那是一种辅助瞄准的装置。像这样……” 张延龄在鸟铳上比划了起来,解释了几句。 徐幼棠很快领悟。皱眉道:“哦,我明白了。但是这种瞄准准星可是需要测试准确的。每一支鸟铳各自不同,准星装置恐怕得需要能自行调节才可以。可在枪口处想办法安装能滑动的卡槽,便于调节。” 张延龄是真的对徐幼棠佩服之极。这妮子当真聪明之极,一点便透。自己其实一知半解,只是根据自己的见闻和设想提出意见来,徐幼棠能很快的领会意图,抓到问题的关键之处,足见其在这些事上的天赋之高。 这世上的人千人百面各自不同,各自有擅长之处。或许徐幼棠琴棋书画不是其所长,但是对制造铸锻却有天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只是看能否挖掘出潜力加以发挥罢了。 若不是众人在场,张延龄都要将徐幼棠搂在怀里狠狠亲几口以资鼓励了。 张延龄带着徐幼棠走回队伍之中,张延龄将手中鸟铳交还给一名亲卫,对陈式一和张隐笑道:“二位对今日火器的试射感受如何?” 陈式一笑道:“大开眼界。我原以为侯爷身上的那柄火铳已经足够凶狠,没想到侯爷居然造出了更加厉害的。这可比弓箭厉害多了。” 张隐也点头道:“卑职感觉,这种火器一旦大量装备,必将是敌人的噩梦。卑职战场出身,若是在和鞑子作战上用上这种火器,鞑子骑兵何足惧哉?当年黑山堡之战,若是我手头有个几十杆这样的火器,鞑子根本别想破了黑山堡。” 张延龄哈哈笑道:“二位兄弟看来是想明白了。只可惜,此物成本太高,消耗极大,以我个人的财力,暂时无法大批量的制造这装备。这十只鸟铳造出来,从精钢的冶炼到制造零件,到火药子弹的制造,花了我大把的银子。一时半会儿,我是没有财力能大量制造装备了。” 陈式一张隐都微微点头。他们是知道这里边付出了多少的人力物力财力的。张侯爷弄了几个月的时间,便只搞出了这十柄鸟铳。这么多人忙活,成本材料人工精力耗费极大,即便是张侯爷的家底,也是撑不住的。 “不过,火器将来必是战场兵器的主宰,即便花再多的银子也是值得的。我想,不久咱们便可以组建一只火铳队了。”张延龄道。 “侯爷,卑职建议,即日起,咱们得选拔信得过的亲卫队兄弟轮流来此训练鸟铳射击之术。不但要装弹射击的速度快,更要射的准。未雨绸缪,以堪备用。”陈式一道。 张延龄点头笑道:“陈千户所言极是。这也正是我的想法。火器设计不仅要动作熟练,射击精准,更要有火器射击的队形训练。这样吧,这件事交给陈千户去办。我回去后编写一本火器训练纲要,印制成册,这样便可照着训练手册进行训练。保证不出纰漏,训练出一批堪用的人手来。但是陈千户要记住,这鸟铳之事必须严格保密,所选人员必须要完全信得过。” 陈式一拱手道:“侯爷放心,卑职必办的妥妥当当的。” 接下来众人又进行了一番射击的训练,张延龄兴致也高,顺便也讲了一些火枪射击的队形。什么三段击队形,什么站姿跪姿立体射击的概念等等。众人听得也都津津有味,觉得颇有见地。 晌午时分,训练结束。众人收拾收拾沿着水库大坝往回走的时候,突然间,山岭上有人沿着积雪斜坡飞奔下来。来到近前,才认出来是张家副管家黄四。 “你怎么跑来了?”张延龄诧异道。 黄四满头大汗,拉着张延龄到一旁禀报道:“侯爷赶紧回去,皇后娘娘让人来请你进宫去。” 张延龄道:“出了什么事了?” 黄四道:“说是皇上生病了,又是发烧,又是咳嗽的。皇后娘娘心中着急,请侯爷进宫去。” 张延龄心中一惊,听这口气,似乎皇上的病有些凶险的样子。否则张皇后为何召自己进宫?难不成……要出事?不过张延龄很快便淡定了。从时间上看,眼下还只是弘治十七年十一月,距离朱佑樘驾崩还有半年时间,应该没什么大事。或许张皇后只是希望自己进宫去探望皇上,免得失了礼数。 想到这里,张延龄心中坦然了下来。朱佑樘病了,自己理当去探望。本来他对自己已经心生芥蒂,若是再怠慢了礼数,岂非更是让朱佑樘不满。张皇后以为之前的事有些心乱,挨不住事。有些惊慌过度罢了。 当下张延龄立刻动身赶回京城。午后时分,张延龄急匆匆的进了宫,直奔乾清宫。 第283章 病情 张延龄并没有见到朱佑樘,因为朱佑樘正在歇息。太医院御医已经诊疗过了,开了药方熬制了汤剂给朱佑樘服下,朱佑樘吃了药之后睡下了,所以任何人也不得打搅。不光是张延龄,在张延龄到来之前,朝中几名重臣前来探望也是没有被允许入内。 不过,张延龄倒是在乾清宫寝宫外的院子里见到了不少老熟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陪侍在外听候差遣,跟牟斌站在廊下一起低声说话的有几名峨冠蟒袍的内侍。张延龄认识他们,虽然打交道不多,但是那几人可都是大名鼎鼎的内廷大佬级别的人物。 皮肤白胖,慈眉善目的是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那是内廷太监之首。瘦瘦高高眼神闪烁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荣。穿着黑色裘氅身材肥硕个子高大,眼神凌厉的是东长提督范亨。这三人正是内廷权势最大的三位。还有一位太监徐智倒是没见到。 见到张延龄的时候,牟斌倒是上前来打了招呼,跟张延龄闲聊了几句。几位内廷大佬跟张延龄之间素无来往,只遥遥相互行礼便作罢。 张皇后在寝殿亲自为朱佑樘熬药,得知张延龄来了,命人传话出来,要张延龄在外等候。张延龄站在廊下许久,终于看见张皇后从寝殿出来。 “延龄见过二姐。”张延龄忙上前行礼。 多日不见,张延龄发现张皇后清瘦了许多。眉宇之间带着愁容,眼神也有些闪烁。 “小弟来了啊。”张皇后见到张延龄还是露出了笑容。 “皇上龙体如何?怎么病倒了?”张延龄忙道。 张皇后摆手道:“去暖阁说话。” 张延龄跟随张皇后进了后殿暖阁之中。内侍送上茶水之后退下,张皇后这才低声道:“小弟,皇上的病让人有些害怕,从早晨便一直咳嗽个不停。太医院御医来诊断说是受了风寒而已,说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晌午的时候……皇上咳出了血……” 张延龄吓了一跳,惊的站起身来道:“什么?” 张皇后忙道:“莫声张,我一个人都没告诉。皇上自己都不知道。咳嗽出血的帕子我收起来了,皇上也没看见。你瞧……” 张皇后说着话,伸手从袖筒里取出一方白帕。那白帕叠的严严实实四四方方的。张皇后慢慢展开,帕子中间果然是一片血迹,带着些污秽之物。 张延龄心中有些慌乱。咳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那有可能是身体崩溃的象征。张延龄怎不惊讶。 “怎么会这样?”张延龄沉声道。 “小弟,我正是担心,所以才叫你进宫来的。皇上倒是吩咐了,只是受了风寒,无需闹得众人皆知的。说不必来探望。但是,我心里慌乱,只能叫你来商议。我担心,万一出个什么事,可怎么了得。”张皇后忧心忡忡神色惊惶的道。 张延龄当然明白张皇后的担忧。皇上是她的一切,皇上的龙体安康是她最关心的事情。皇上身子若是垮了,或者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不仅是夫妻情深,也是利益攸关,她怎能不惊惶。 “二姐不要太过担心。皇上现在的气色如何?御医现在怎么说?”张延龄低声道。 “皇上吃了药之后倒是睡得安稳了,气息也平和,脸色也还好。刘院判诊断了三次,都说只是风寒之症,吃些汤剂温补便可痊愈。太医院院判刘文泰德高望重,医术高明,他的话我理当是要信的,但是这帕子上确实是咳血了啊。我心里便又吃不准了。而且我本来想告诉他的,但听他那么一说,我反倒不敢将此事告诉他了。”张皇后沉声道。 张延龄道:“二姐是散心,刘院判是故意隐瞒?你信不过他?” 张皇后低声道:“到也不是信不过,我总得加着小心不是么?皇上龙体关系重大,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别有居心。早上到现在,外庭官员来了好几拨,我心里被他们弄的砰砰乱跳。皇上一生病,整个朝廷都不安。你没看到所有人都神色鬼祟的很么?本来我该告诉他们的,但是我担心他们知道皇上咳血,会发生什么事。” 张延龄觉得张皇后似乎太疑神疑鬼了些。不过关心则乱,也难怪她如此。于是安慰道:“二姐,你且莫太过担心。我觉得不会有事的。” 张皇后皱眉道:“你又怎知道了?都咳血了,难道不严重?我是叫你来商议此事,要不要告诉众人皇上咳血的事情,可不是要你来打马虎眼的。” 张延龄想了想道:“这样吧,二姐将这帕子交给我,我带出宫去让别人瞧瞧去。真要是病症严重,有经验的大夫看了便知。倘若真是重病,再做计较。” 张皇后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暂且不能声张。照儿来探望我都没敢说。你带出宫去让别人瞧瞧。但要尽快的回禀我。” 张延龄点头答应,找了一个小纸包将那方帕子裹了带在身上。起身便告辞离开。张皇后起身送了张延龄离开,回过身来坐在怔怔发愣。丈夫的背叛确实让她很恼怒,今年年初的事情之后,皇上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处在一种微妙之中,似乎若即若离,冷淡了许多。但无论如何,朱佑樘是她的一切,朱佑樘生病咳血,她的心里已经慌的没了主张。 唯一能让她信任的便只有自己的小弟延龄了。 …… 张延龄快步离开乾清宫往宫外去。一路上张延龄心里也很疑惑。距离历史上的朱佑樘的驾崩还有半年时间,难道说朱佑樘便是从此刻一病不起的?难道这咳血之症便是朱佑樘的死因?此刻便已经是征兆? 但是,张延龄却清楚的记得,自己后世曾经看过考据史书,上面提及朱佑樘之死是属于暴毙一类的,事前根本没有得什么必死的大病。史书上记载,弘治皇帝是五月初七驾崩,那时正是夏日。弘治皇帝是偶感了风热之症,其实便是普通的热感冒而已。而眼下弘治皇帝是受了风寒。不仅时间上不对,病症也不同,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咳血的记载。 其他各种原因,有记载弘治的死是累死的,有记载是吃长生不老药吃死的等等。都是没有任何的佐证。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弘治皇帝确实是明年五月驾崩的。倘若历史进程无误的话,可以断定,这一次生病既不是弘治皇帝的死期,也根本没有什么咳血这样的病症的记载。 张延龄一路想着这些事,没注意到旁边岔道上有人走来,两人差点撞到了一起。 “哎呦,张侯爷。好久不见,咱家有礼了。”那人叫道。 张延龄抬头看去,才发现那人是东宫内侍刘瑾。 “原来是刘公公。有礼了。”张延龄拱手还礼。 刘瑾笑道:“侯爷这是探望皇上去的?皇上怎么样了?” 张延龄道:“皇上在歇息,我没见到皇上。听说并无大碍。” 刘瑾哦了一声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张延龄道:“刘公公何往?” 刘瑾笑道:“太子心挂皇上病情,特命咱家去探问病情。太子担心的很。” 张延龄道:“原来如此。殿下最近如何?” 刘瑾笑道:“殿下很好,前几日太子还提起侯爷,说侯爷许久没有去东宫呢。答应了冬天下雪去请他出去赏雪的,也没见去找太子。” 张延龄呵呵笑道:“太子是怨我了。过几日我去请太子出宫游玩。等皇上龙体康复了,我去向皇上开口,请太子出宫玩两日去。” 刘瑾呵呵笑道:“那感情好。太子知道了,定然高兴的很。” 张延龄点头笑道:“刘公公,那我先告辞出宫了,回头再来探望皇上。” 刘瑾点头道:“侯爷慢走。” 张延龄拱拱手转身离开,刘瑾忽然在张延龄身后低低叫了一声道:“侯爷,有件事……不知道我该不该问。” 张延龄转头笑道:“公公客气了,有话便问就是了。” 刘瑾凑上前来,低声道:“上次听说侯爷遭人袭击了。是什么人胆大包天,袭击的侯爷?” 张延龄愣了愣道:“此事已经查清,是鞑子细作作为。” 刘瑾哦了一声道:“侯爷信么?” 张延龄皱眉道:“公公此言何意?” 刘瑾呵呵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蹊跷罢了。恕咱家多嘴,咱家觉得,鞑子没这么大胆,敢跑来京城行凶。咱家倒是觉得,是不是侯爷有了仇家。听说侯爷进了锦衣卫衙门,那可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侯爷可要当心呢。锦衣卫衙门里的人可不好惹呢。” 张延龄心中一动,呵呵笑道:“刘公公可否说的明白些?” 刘瑾哑声一笑,摆手道:“咱家胡说八道,只是提醒侯爷罢了。咱家是关心侯爷。侯爷对咱家不错,咱家可不希望侯爷有事。仅此而已。” 张延龄微笑点头,拱手道:“多谢公公提醒。” 刘瑾点点头拱了拱手,挪动矮胖的身子踩着积雪缓缓而去。 第284章 倒霉的刘瑾 济世堂药房之中,谈如青仔细查看了张延龄带出来的手帕,净手之后缓缓坐下。 “如青可能诊断出病情来?”张延龄忙问道。 谈如青沉吟半晌道:“我虽从医时间不长,但是也能做出一些诊断。根据侯爷所说的致病的缘由和症状,以及这手帕上的血迹来看……如青觉得情况并不那么严重。在我看来,这不过就是一次风寒之症罢了。” 张延龄道:“你也这么说么?跟宫里太医院的院判刘文泰倒是说的一样。不过,这都咳出血来了,难道不是严重的症状?” 谈如青微笑道:“郎君,咳血也有几种情形。一种是肺腑有疾出血,那是恶症,自是严重危险。第二种便是咽喉气管或者仅仅是口腔内的破损,属于外伤的出血。那却不足为奇。” 张延龄道:“你的意思是,这是第二种?” 谈如青点头道:“正是。郎君定要问何以见得,那其实也很简单。内肺腑恶疾出血,血呈鲜红之色,且会淤积沉疚,浓稠结块。若是咽喉气管的破损出血,则呈暗红之色,且咳出的血散乱不匀,丝缕不定。当然,完全靠着咳血的颜色和性状也未必完全能断定。然根据你所说的皇上受风寒的经过以及吃了药之后的状况,我才敢做出这种判断。” 张延龄缓缓点头。谈如青做出判断的依据自然是根据一些表征来做判断。看似没有什么根据。但这正是中医的特点,正是根据这些细微的表征来判断病情。而且这显然不是谈如青总结出来的,而是前人总结出来的判断之法。应该说,还是有可信度的。 “风寒之症也不能小觑。风寒之症若是不及时治疗,也会有性命之忧。但那是皇上,宫中太医院的御医自会对症下药,倒也不用担心。咽喉口腔的溃疡出血也无需专门的治疗。消除炎症,自会很快痊愈。倘若用咱们的新药内服,很快就会止血。”谈如青笑道。 张延龄微笑道:“那可是给皇上用药,宫外的药能随便带进去给皇上用么?那可是大忌讳。” 谈如青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我岂不知是如此?不过侯爷也可以跟宫中太医院的人推荐推荐啊。只要他们测试过关,宫中采买咱们的新药,咱们便可以再大胆的扩大一下规模,增加产量了。” 张延龄大笑道:“如青,你现在可是做生意做到走火入魔了。脑子里成天想着这些了。” 谈如青嗔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们正经做生意挣钱,有什么不好么?好药自当让更多的人能用上,难道你不想多挣钱,扩大规模生产?你那日还说生产规模太小,若遇到大订单,根本承接不下呢。” 张延龄摇头道:“如青,你记着,宫里的药咱们即便有机会能卖都不要去卖。干系到皇上的安危的事情,再多的银子也不要去赚,要完全的撇清干系。这一点必须切记。这是保护咱们自己。万一出个什么差错,或者被人利用了,便跳进黄河洗不清。” 谈如青愣了愣,忙点头称是。侯爷这么爱赚钱的人都这么说,那必是慎重之言了,不是玩笑话。 张延龄当即起身告辞,回宫中回禀张皇后。张皇后虽还是觉得不放心,但见张延龄很是笃定,便也心中稍安。 朱佑樘发了两天烧之后,终于病状减退。加上药物的调理,很快便可以起床下地了。上上下下得知此情形,也很快便心思安稳了下来。只不过风寒之症本来就是一次受凉感冒发烧的过程。朱佑樘这次受风寒比较严重,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完全痊愈。按照太医院御医们的看法,每日吃温补之药,十日当可痊愈。只是不要太过辛劳,注意保暖,按时吃药休息便好。 朱佑樘自然也不敢托大了,节约柴薪这种表面俭朴的事情自是不能继续了。乾清宫里生起了炭火,保证殿内温暖。张皇后亲自侍奉,每日监督按时吃药。早朝自然是要辍几日,不能拖着病体去早朝,耽误了康复。 就这样,几天过后,朱佑樘的身子正迅速康复。与此同时,朱佑樘又得到了宁夏镇兵事局面扭转的好消息。鞑子大军攻灵州不克,得知大明边军正集结围攻而来的消息,主动放弃攻城往北退出长城隘口,灰溜溜的跑了。朱佑樘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心情大畅,病情又轻了几分。 十一月初八上午,太子朱厚照前来探望父皇病情。自朱佑樘生病之后,太子朱厚照早晚各来一次探望,有时候还打发东宫太监前来询问父皇病情,显得很是孝顺。本来朱厚照是要亲自留下来侍奉父皇的,但是风寒之症有传染的可能,朱佑樘和张皇后都没同意,所以才作罢。 朱厚照陪着父皇母后在乾清宫后殿庭院背风处晒太阳说话的时候,陪着朱厚照一起前来的刘瑾百无聊赖的站在后殿的过道上等候着太子。 天气太冷,过道中又串风,刘瑾冻得不行,站在过道上直跺脚。一名乾清宫和刘瑾相熟的太监李志见到此状,忙上前道:“刘公公要是冷的话,去小人房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太子殿下要走的时候,我叫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何必站在这里挨冻?一时半会儿,太子也不会离开。” 刘瑾实在冻得够呛,这雪后几日比下雪天气更冷,自己冻得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下边了。身为阉人,最大的问题便是下边阉割之后的后遗症。越是天气冷的时候,越是控制不住的往裤子里滴尿。这么冷的天,若是裤裆再湿了,那可真是要受罪了。 反正太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不如去暖和暖和。于是乎拱手道谢,跟了李志一起来到西偏殿太监们的住处歇息。那李志倒也殷勤,给刘瑾倒了热茶,拿了些点心,还在旁生了炭火。刘瑾坐在那里,一会功夫身上便热乎乎的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刘瑾原本也是弘治皇帝身边的人,李志也是,两人捻熟。李志人老实,直到如今也只是个普通的乾清宫内侍,平素别人看不起他,刘瑾也是如此,但今日刘瑾却对他颇为感激。两人聊些旧事,倒也融洽。 就在此时,外边传来呼喝之声。李志吓了一跳,忙探头去看,缩回头来后惊道:“王公公李公公他们来了。” 刘瑾也吓了一跳,他知道李志口中的王公公和李公公是谁,那便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岳和秉笔太监李荣。这两人刘瑾可不敢惹,刘瑾当年在皇上身边时便和王岳不对付,后来调往东宫侍奉太子才相安无事。平日刘瑾都尽量避着他们的,今日却在偏殿太监居处遇到了,那可不太妙。 “他们来作甚?”刘瑾道。 “这几日天天查房,说查查有没有趁着皇上生病的时候偷懒的。刘公公,我得赶紧走,免得被他们说我偷懒。你也得空赶紧走。别说是我叫你来的。”李志慌慌张张的说道,拉开门便快步溜了。 刘瑾无语,从门缝里往外瞧,想找机会也溜走,却看到王岳和李荣带着四五名查房太监径自从回廊上走来,直奔自己所在的屋子。 刘瑾无奈,只得蹑手蹑脚躲在门口,大气不敢出。希望他们只是路过而已。然而,门还是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这是谁的屋子?赫,还生了火盆泡着茶摆着点心,狗东西们日子过的挺滋润啊。可了不得了,现在过的比咱家还要舒心呢。”李荣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 “启禀公公,这是后殿太监李志的屋子。”有人大声回禀道。 “李志?那么老实的家伙也敢这样?他人呢?”王岳沉声说话。 “茶还冒着热气,躲起来了么?搜!”李荣笑道。 几名太监进来转了个圈,躲在门后的刘瑾便无可遁形了。只得上前行礼。 “刘瑾见过王公公李公公。” “怎么是你?你在这里作甚?这是李志的屋子,你怎么进来的?”王岳见刘瑾现身,惊讶问道。 刘瑾只得一五一十的交代缘由。说自己太冷了,到李志屋子里歇歇脚,回回暖云云。 王岳闻言呵呵笑道:“刘公公,这是乾清宫,可不是你东宫。你随便乱闯,谁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说你是来取暖,咱家觉得你是来偷东西的。” 刘瑾听着话头不对,忙辩解道:“王公公可不能血口喷人,不信请李志来问问便知。” 王岳勃然大怒,喝道:“狗东西,敢说咱家血口喷人。你这狗东西跟你那干爹刘顺一个德行,嘴巴贱的很。以前在乾清宫的时候,你干爹罩着你,你跟咱家犟嘴犯倔,咱家拿你没办法。这些年你到了东宫侍奉太子,本以为你会改了这脾气,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德行。来人,绑了,拖出去打板子。敢跑到乾清宫乱闯偷东西,打到他招供。” 刘瑾惊了一身汗,他见机颇快,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见机便会有**烦。宫中内侍是有各自规矩的。特别是皇上的寝宫乾清宫中,别处内侍寻常都是不能进来的。公务前来也要规规矩矩的呆在特定地方不能乱走,否则便是行止不端。这些规矩倒也不是完全的死规矩,没人管你便也没什么,但若是较真起来,那便是**烦。王岳若是真要较真,打自己板子,自己也是活该。倘若他逼着自己承认是来偷东西或者另有企图的话,打死也不冤。 “王公公息怒,王公公息怒。奴婢嘴巴贱,不该乱说话。奴婢该死。公公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刘瑾噗通跪地磕头道。 王岳呵呵冷笑道:“嘴巴贱,便得掌嘴。你自己掌嘴,还是咱家找人帮你?” 第285章 羞辱 “王公公,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还请高抬贵手。我知道之前我干爹在世的时候得罪了您,我那时也不懂事。但现在我干爹已经去世多年,奴婢也不在皇上身边做事了,王公公的怒火还没消么?”刘瑾沉声道。 王岳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刘瑾的鼻子啐了一口道:“狗崽子,你倒是还记得当年你和你干爹刘顺一起作威作福的事情,倒也不是健忘。你那干爹刘顺当年可没少跟咱家对着干。你这狗崽子仗着他的势,也没少害人。那一年,刘顺诬陷咱家偷库房银子的事情,你难道忘了?你当年才十二岁,便瞎话连篇的在上面公公查问的时候作证。那一次我差点被打死。还好,后来有人给我证明了清白。狗崽子,咱家可是差点被你害了性命呢。” 刘瑾记得此事。想当年自己六岁便进宫当了太监,认了宫中内侍刘顺为父。干爹那时候在宫中资格老,想着上位。跟其他内侍之间争夺内廷的位置。王岳当时便是对手之一。那时候自己虽然年纪小,但是在宫中呆着,自然知道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道理。干爹地位越高,自己便也跟着飞黄腾达,所以帮着刘顺出了不少主意,参与了不少次针对王岳等竞争对手的污蔑和攻讦之事。 只可惜,刘顺在即将要升任司礼监太监的时候一命呜呼了,刘瑾一下子没了靠山,之前做的事情也要偿还,别的太监们找了个刘瑾的错处便开始将他往死里整。幸亏刘瑾性子伶俐,当初跟随刘顺侍奉弘治皇帝的时候博得了弘治皇帝的好感。便找了个机会去向皇上求情。弘治皇帝心肠软,便赦免了他。将他调往东宫侍奉太子,刘瑾这才算是脱了险。 王岳此刻旧事重提,刘瑾当然心中惊惧不已。王岳如今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捏死自己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之所以至今自己还能活着,完全是王岳没空搭理自己,自己也保持着低调。今日落到他手里,他怎肯罢休。 “王公公,奴婢当年实在不懂事,奴婢也是没办法啊。你知道我干爹他脾气暴躁,他要我做的事我岂敢违背?我若是不听他的话,岂能活命?王公公念在当年我年轻无知的份上,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刘瑾哀求道。 王岳笑道:“呸,现在说这种话。咱家可不是小鸡肚肠的人。只不过,这世上的事自有因果报应,做了坏事自当该受惩罚。罢了,咱家也不跟你磨嘴皮子。你不肯自己打嘴巴子是么?那咱家便叫人帮你。打了嘴巴子,还得问你私闯乾清宫偏殿房舍的目的。是偷东西,还是另有企图,总要问个明白的。咱家可是依着规矩办事,可没故意找你茬儿。” 刘瑾忙道:“王公公,奴婢请您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饶了奴婢。奴婢的命不算什么,奴婢是担心太子殿下会迁怒于公公。” 王岳嗔目怒道:“狗崽子,你拿太子殿下压我?” 刘瑾沉声道:“奴婢岂敢。王公公要惩罚奴婢,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蝼蚁一般。只是奴婢现在侍奉太子,是东宫的人呢。自然不能不考虑太子殿下的面子。奴婢也是为王公公着想。” 王岳冷声道:“刘瑾,你想拿太子殿下来吓唬咱家,咱家可不怕。你今日是犯了规矩的,咱家惩罚你也是天经地义。太子也救不了你。” 一旁的李荣沉声道:“跟这狗东西啰嗦什么?打死便是。太子殿下那里能说什么?太子殿下还能为了这狗东西跟王公公翻脸不成?来人,拖出去打。” 刘瑾将恐吓失效,忙惊惶叫道:“王公公,奴婢知道错了,饶我一回。奴婢知道错了,饶了奴婢,奴婢愿意为王公公效力。从此孝敬尊敬公公。” 李荣啐道:“要你这狗东西孝敬,这宫里想要孝敬王公公的人还少么?想要孝敬王公公的人,未必有那个造化。打他。” 几名太监上前来掀翻刘瑾便往外拖。王岳忽然叫道:“慢着!不用打。” 众人住了手,看着王岳。王岳皱眉思忖着想:今日打刘瑾一顿,倒是出了口恶气。但今日的事情也不能要了他的命,反而得罪了太子。虽然自己并不担心太子朱厚照会对自己如何,毕竟朱厚照这个小小少年自己还并不太在意。但是刘瑾回头必要饶舌,惹得太子不满。 自己也不稀罕刘瑾的效忠。自己权倾内廷,拍马屁的太监成百上千,刘瑾算个屁。自己该抓着今日之事作为把柄,慢慢的羞辱折磨,比打他一顿要更解恨。李荣自是在旁起哄,反正得罪太子的是自己又不是他。自己也不能任他拱火。 “刘瑾,你说要孝敬咱家,咱家倒要看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王岳沉声说道。 刘瑾磕头叫道:“奴婢自然说的是真心话。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王岳呵呵笑道:“也不用你发誓。行动证明便是。刘瑾,咱家的靴子上有些脏。你说怎么办?” 王岳缓缓伸出一只脚来,露出沾着不少泥水的靴子来,双目似笑非笑的看着刘瑾。刘瑾愣愣的看着王岳,心中愤怒之极。他知道,王岳的意思自然不是要自己给他擦干净,他的意思是要自己替他舔干净靴子。这是极大的羞辱。王岳这狗东西完全没拿自己当人。 当然了,在这个宫里,有地位的太监本就没把其他太监当人。他们自己其实也没把自己当人。自己在东宫之中,不也是没把东宫的其他内侍当人么? 靴子翘在那里,微微的抖动着。刘瑾看着那只靴子,舔还是不舔?舔了受辱,不舔今日是躲不过一顿痛殴,搞不好会被打死。而且若是态度对抗,王岳会一直盯着自己,找自己麻烦。 刘瑾很快做出了抉择。他匍匐上前,一把抱住王岳的靴子,张口舔了上去。他有些疯狂的舔着泥水,像是一条狗得到了一根肉骨头一般,舔的津津有味。嘴巴里泥水脏臭难闻,不知王岳之前是不是去过茅房,带着强烈的恶臭。刘瑾忍着肠胃的翻腾,伸着舌头将靴子一口口舔的油光锃亮。 “哈哈哈哈。”王岳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其他太监也看着刘瑾的丑态大笑。 “王公公,看来今后,您老人家的靴子不用擦了。每天叫刘公公来一次司礼监,靴子便油光锃亮了。哈哈哈。”李荣也哈哈大笑说道。 第286章 无毒不丈夫 东宫之中,刘瑾在天井里哇啦哇啦的漱口。一桶清水用的差不多了,他依旧呸呸呸的往外吐着口水,让身边侍奉的小太监给自己舀水漱口。 身边的小太监莫名其妙的看着刘公公,自打公公回来之后便开始洗脸漱口,折腾了这老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小太监不禁好奇的做了合理的揣测:莫非刘公公今天在外边吃了屎不成? 刘瑾之所以使劲的漱口,倒不是嘴巴里还有泥沙和异味。泥沙和异味早已没有了,刘瑾要清洗的是嘴巴里散发的耻辱的味道,要清洗的是受辱的滋味。但是,这种滋味显然是清洗不掉的,心理上的不适和屈辱挥之不去。 终于,刘瑾停止了这么做。冰冷的水将他的嘴巴和舌头都冻得麻木了,再这么下去,都要肿胀了。刘瑾回到了屋子里,侍奉的小太监忙端来热茶让刘公公喝茶。刘瑾喝了两口茶,心里才好过了一些,坐着怔怔发呆。 “刘公公,刘公公。这日子可没法过了。真他妈的气死人了。”一人大声叫骂着从门外进来,带进来一股冷风。 刘瑾皱眉看去,却是东宫太监魏彬,自己平日一起厮混的小兄弟。 “又怎么了?就不能给老子安生歇息一会么?成天吵吵。”刘瑾心情本就烦恶,没好气的骂道。 魏彬忙道:“公公心情不好?兄弟惹着您了?” 刘瑾摆摆手道:“没什么。出了什么事了?” 魏彬道:“别提了,我手下的两个小太监何进和李旦去内务府领东西,又被内务府库的公公给打了。这帮狗杂种,专门欺负咱们东宫的人。” 魏彬说着话,大声朝外叫道:“你两个进来给刘公公瞧瞧。” 门外两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磕头,刘瑾皱眉看着那两名小太监,发现两人脸上鼻青脸肿,显然被打的不轻。 “狗娘养的东西们,就知道欺负咱们东宫的人。咱们的人去领东西,传个话什么的都要挨打。简直太窝囊了。这三天两头的挨打挨骂,谁受得了?公公,你要想个法子啊。”魏彬叫道。 刘瑾猛然站起身来,瞠目骂道:“我有什么法子?啊?咱家有什么法子?咱家领着你们去找司礼监,找内务库,找御马监去跟他们拼命去?咱们是东宫太监,什么都不是知道么?出了这东宫的门,咱们狗都不如。知道么?” 魏彬吓了一跳,怔怔发愣。公公忽然爆发了起来,声音尖利刺耳,面目狰狞扭曲,着实有些可怕。刘公公平素不是如此,都是心平气和胸有成竹的样子,怎地突然发了脾气。 “公公,我也没说什么啊,公公何必这么生气?我的意思是,公公能否跟太子殿下说说这事儿,让太子跟那帮狗娘养的说说,莫要处处针对咱们。这么下去,咱们东宫的人还怎么做事?”魏彬委屈的低声道。 刘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知道自己的失态不是因为眼前这件事,而是因为自己今天也被人羞辱了。临走的时候,王岳还说了,自己必须随时听他差遣,要他去听吩咐。刘瑾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在后头,遭到羞辱的日子还在后头。 那个王岳,听说他有怪癖。别的宫中太监喜欢找宫女对食,做假夫妻,满足一些人类残存的欲望。王岳不喜欢找宫女,他喜欢让太监帮他。今日舔的是靴子,下次舔的或许便是王岳的腚沟了。王岳最好这一口。 “忍忍吧,兄弟。这些事,太子殿下怎好出头?咱们东宫里的人,本就处境尴尬。说好听些,咱们是未来储君的人。说难听点,咱们什么也不是。真要去闹,反而自取其辱。别说是下边的这些人了,就算是我们,又当如何?就算是太子殿下,又当如何?你也不是没看到杨廷和是怎么呵斥太子的。忍着吧。”刘瑾叹息道。 魏彬长叹一声道:“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哎!真是他娘的忍受不了。” 魏彬跺跺脚,转身离去。 刘瑾静静的坐在屋子里,心里不是滋味。是啊,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后面自己还要被王岳他们怎么样的羞辱,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吵闹声,那是狗儿的狂吠声。东宫养着一群狼犬,是太子喜欢的那种。因为怕吵到太子,便养在了内侍起居的院子旁边,便于照料。狼犬经常吵闹,刘瑾也习惯了。但是今日,听起来却这般刺耳。 “怎么回事?是不是忘了喂食。”刘瑾大声叫道。 一名小太监忙去查看,很快便回来禀报道:“回禀公公,不是忘了喂食,而是‘大黑背’在撕咬黄尾和白腿。” ‘大黑背’‘黄尾’和‘白腿’都是狗的名字。 刘瑾听了愣了愣道:“怎么可能?平素不都是黄尾和白腿撕咬大黑背么?今日怎么反过来了?” 小太监道:“回禀公公。昨日‘大黑背’将‘花屁股’打败了。花屁股现在躲在笼子里不敢出来了。所有的狗现在都讨好大黑背呢。黄尾和白腿也背叛了花屁股,想跟着大黑背讨好。结果可能是平素跟着花屁股欺负的大黑背多了,大黑背记仇,带着一群投奔它的狗儿满院子追着它们两个咬。黄尾和白腿身上都被咬了许多伤了。小郑子他们正在阻拦,得将他们隔开。不然黄尾和白腿今天得被咬死。” 刘瑾讶异道:“原来如此,大黑背可厉害的紧呢。” 小太监赔笑道:“可不是么。变天了。现在大黑背当头儿了,花屁股完了。嘿嘿,这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公公您说是不是?” 刘瑾喝道:“胡说什么?掌嘴。” 小太监忙赔罪道:“奴婢该死,奴婢嘴贱。” 刘瑾摆手道:“罢了。下去吧。” 小太监躬身退下,刘瑾静静的坐在屋子里,外边的狗吠声也在不久后停止了。显然狗儿们的争执已经被制止。 刘瑾坐在椅子上,脑子里想着小太监说的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想着狗儿们发生的事情。忽然间,他腾地站起身来,呼吸急促起来,额头上一瞬间冒出了许多热汗。 “一朝天子一朝臣!”刘瑾心中乱糟糟的想着:“……太子殿下……未来大明之主。太子即位当皇帝,东宫这些人都是从龙之人,自当飞黄腾达。皇上……春秋正盛……按照正常人的寿命起码得有三四十年……太子殿下登基遥遥无期。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天才是个头?皇上生病了……” 刘瑾的脑子热的厉害,心跳的厉害,心里乱的像是一团麻,手脚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他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吓得要命。他能感觉到下边残缺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有热乎乎的尿液滴答在了裤子里。 “无毒……不丈夫……”刘瑾心里冒出了这几个字来。 …… 皇宫午门之外广场东侧集结着诸多重要的朝廷衙门。宗人府、吏部、户部和礼部、兵部、工部、鸿胪寺、钦天监翰林院等都集中在这一区域。唯一广场南角,还有一处小小的衙门,便是太医院。 莫要以为太医院只是一个为宫里的皇上嫔妃看病诊治的机构,大明朝的太医院可是正儿八经的衙门,掌管着天下医药相关事务。也管着宫里的生病治疗这些事情。 如今太医院的掌院事是方叔和,院判叫刘文泰。统领者大大小小的官吏和御医太医医士百余人。管理者庞大的大明朝的医药相关的事情。 朱佑樘生病之后,院判刘文泰便带着御医高廷和等十几名御医前往诊断,最终商议得出的结果便是受了风寒之症。院判刘文泰当即开出了药方,经过所有御医过目认可之后,开始熬制汤药给皇上用药。 药方对症,皇上的风寒之症也正在迅速痊愈。每次给皇上看病用药都是一件压力极大的事情,毕竟那事关天子的身体,稍有不慎便要人头落地。现在皇上身体正在痊愈,再有一两天,最后几副药吃了,疗程结束,皇上便可完全痊愈了。 所以,心情轻松的刘文泰特意今日给一干参与诊治的御医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可以好好的歇息歇息。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众人通宵达旦的守在乾清宫中,三班倒不间断的观察皇上的病情,着实累的够呛。 刘文泰自己也在午后回家歇息,这几天自己天天在宫中和太医院里当值,天气又寒冷,他自己也有些顶不住了,想回家歇息半日。临走之前,刘文泰特意交代了御医高廷和和徐昊两人,安排好晚间皇上要用的药物。一个人抓药称量,另一个人在旁监督,不得经过其他人之手,必须亲自送进宫中熬制,他才安心的回家歇息去。 午后时分,太医院东院之中空落落的很是安静,院子里弥漫着药材的香味。两名杂役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打瞌睡。两名御医在堂上用小秤细细的配药,一会儿这些配好的药都需要经过剪切和研磨,包好之后再送往宫里去。时间还早,两位太医也并不急,慢吞吞的动作着。 一切都静谧而安宁。 一个矮胖的人影从院子外边走了进来,四下里看了几眼,咬了咬牙径自走向堂屋之中。 第287章 下药 御医徐昊和高廷和看到了走来的那人,两人自然都认出了来者,那是东宫的刘瑾刘公公。御医出入于宫闱之中,太子有个头疼脑热的自然也要请他们去治。所以自然认识刘瑾。 “刘公公,你怎么来了?”高廷和放下手中的小药秤拱手行礼。 徐昊也拱手行礼。 “二位好。”刘瑾微笑拱手:“是这样,东宫中的人参用完了,太子殿下没有参汤喝了。我来取用一些。” “人参么?前几日不才送去了两盒么?人参大补,吃多了可不好。正常人不宜多吃。”高廷和道。 刘瑾笑道:“殿下也没吃多少。这几日熬了些人参粥送去给皇后娘娘尽孝心了。皇后娘娘这段时间衣不解带侍奉皇上,饭也吃的少。太子心疼皇后,便命人熬了几次人参粥送去。所以,吃的比寻常时候快些。怎么?不能提前取些用么?” “那倒不是,原来是太子殿下尽孝心了。人参存放在库房里,我去取两盒来便是。一会公公在领用册上签个字,我这便去库房取来。”高廷和笑道。 “有劳了。”刘瑾拱手行礼道。 高廷和笑着点头,对徐昊道:“你在这里陪刘公公说话,我去库房取人参来。这些药回头再配。” 徐昊点头应了,高廷和向刘瑾拱拱手,自去内堂库房取人参。人参这种贵重药物自然不能放在堂上的药柜里,所以都存在内堂库房之中。 高廷和去后,刘瑾四下里打量了几眼,微笑道:“今日东院没什么人啊。御医先生们都去哪里了?我看西边的公房里也似乎没人。” 徐昊笑道:“刘公公有所不知。刘院判体谅大伙儿最近辛苦,今日特地放了大伙儿半天假,让他们回家好好歇息。今日只我和高御医当值。所以公公才没看到人。” 刘瑾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那倒是应该的。这次皇上受的风寒有些厉害,幸亏医治及时,得以治愈。这都是你们的辛苦。歇息歇息也是应该的。” 徐昊笑道:“多谢公公体谅。有些不体谅的,还说咱们御医无所事事,白领俸禄。还是公公知道我们辛苦。” 刘瑾笑道:“那些都是不懂事的。话说,其实大伙儿还巴不得你们能清清闲闲的无所事事呢。你们一旦忙起来,那岂非是有人生病了?你们清闲,大伙儿便都康健无恙,这岂不是好事?” 徐昊大声赞道:“刘公公当真是明事理之人。咱们医家有句话叫做:但愿世上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可惜许多人不懂。医者仁心,医者没饭吃才好呢。呵呵呵。” 刘瑾笑道:“正是此礼。” 徐昊本来和刘瑾并不捻熟,之前也只是出入东宫为太子治病的时候跟太子身边的刘瑾等人认识,但也并不熟悉。今日跟刘瑾聊这么几句,忽然觉得这位刘公公倒是很明事理,很讲道理,为人也和气,不禁生出些好感来。 “刘公公请坐。库房几道门,高御医没那么快回来。坐下歇歇腿。天这么冷,从宫里出来,路上也有些远。”徐昊笑道。 刘瑾点头笑道:“多谢,倒确实是有些冷。” 徐昊道:“可惜我走不开,不然给公公沏杯茶水来暖暖手。” 刘瑾摆手道:“岂敢劳动。” 徐昊笑着点头。刘瑾看着桌上一包包黄纸上的一小堆一小堆的药物,伸手去抓了一小撮笑道:“这是给谁弄的药?” 徐昊忙阻止道:“公公莫动,这是给皇上抓的药。那边都是称好的药。一会是要全部包好送去宫里的。” 刘瑾缩了手笑道:“原来是给皇上的药。皇上的病不是快好了么?怎地还吃药?” 徐昊笑道:“皇上还有今晚最后一剂药,明日便停了。汤剂之药,一剂也不能少。少了便最后的一点病根未除。皇上是不肯喝了,但是咱们当御医的当然不能让皇上这么做,得吃完全部药才成。” 刘瑾点头道:“说的很是。” 刘瑾看着一排排高大的药柜,上面贴着的数百种草药名字,赞叹道:“当医者可真不容易,瞧瞧这些药名字,我连这上面的字都认不全,别说是药材了。要记得这么多药材,还要配出方子来瞧病,当真是非才智之人难以胜任。咱家最佩服的便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跟神仙似的。” 徐昊笑道:“刘公公过誉了,行行出状元,天天瞧天天学,自然便会了。” 刘瑾笑着点头,转头看着一个药柜上的草药名字念道:“当……归。这药名字好熟啊。好像很多方子都用到,我居然没亲眼瞧见过什么样子。” 徐昊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干瘪瘪的根片罢了。刘公公要瞧,我拿几片给你瞅瞅。” 刘瑾道:“不劳你动手,我自己瞧瞧便是。” 说着话,刘瑾伸手抓住药屉往外一抽,哗啦一声响,刘瑾用力过猛,一下子将药屉抽了出来。里边满满一抽屉的当归片顿时呼啦洒落地上,遍地都是。 “哎呦!可了不得。不好意思,我太用力了。”刘瑾慌忙道。 徐昊笑道:“不要紧不要紧,这东西也摔不坏,只要不碰水便是,地上也不脏。公公莫动,我捡起来便是。” 刘瑾一边道歉,一边退避。徐昊上前弯腰捡拾散落地上的药物。刘瑾动作飞快,从怀中取出几片白色的草药迅速的放入一堆已经称好的药物之中,迅速的用手拨弄了两下,和那堆颜色相似的草药混合在一起。 刚刚做完这一切,徐昊已经捡起了散落地上的当归站起身来。 “哎呀,实在对不知。咱家不该毛手毛脚的。咱家还是乖乖的坐着吧,什么也不敢碰了。”刘瑾自责道。 徐昊笑道:“刘公公不必介意,当归乃常见药而已,不用担心。” 刘瑾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话间,里间脚步响。布帘挑动,高廷和捧着两盒人参出来。 刘瑾忙起身来接过两盒人参,连声道谢,拱手告辞离去。 高廷和对徐昊道:“这刘瑾也是奇怪,领个人参亲自跑来,他在东宫可是架子大的很。东宫中太监都听他差遣的。平素取药什么的可不是他亲自来。” 徐昊笑道:“或许是人参贵重之物,他不放心下边人吧。” 高廷和笑道:“倒也有可能。对了,他签了领用人参的册子没有?” 徐昊道:“哎呦,忘了叫他签字了。我这便去追他去。” 高廷和摆手道:“罢了罢了,他也不会赖账,下次叫他补上签字便是。咱们得赶紧配齐了药送到宫里去。时候也不早了。熬药还得一个时辰呢。饭前得服了这最后一剂药。明日,你我也能歇息一天了。刘院判答应了的。” 徐昊点头笑道:“是啊。我得陪着夫人去街上买些东西,这十几天没着家,估计回家都要挨骂了。买些衣服水粉胭脂什么的安她的心。” 高廷和呵呵笑道:“那可不是,女人嘛,给些甜头哄哄就好。” 两人一边闲聊,高廷和拿起小秤又开始秤起草药来。 …… 暮色四合,太阳下山之后,天气寒冷无比。 刘瑾早早的上了床睡下了。本来每天晚上他要等朱厚照睡下了才能上床安歇的,但今天,刘瑾以身子不适为由,请求早些歇息。 躺在被窝里,看着窗纸外幽暗的天色,听着外边夜风呼呼作响,刘瑾的心里胆战心惊。屋子里点着火盆,原本应该温暖的很才是,但是此刻刘瑾觉得被窝里没有半点热气,冷的刺骨。 四十多年前,自己还是是陕西兴平县的一名谈姓人家的两个儿子之一,家中兄弟姐妹一共七个,他是最小的那个男孩。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刺骨的晚上,他从被窝里被拉了出来,迷迷糊糊的便被人带离了家乡来到了京城,送进了宫中。 后来他才得知,因为家里生计困难,爹爹将他卖到宫中当小太监,宫里有专门的机构打小便训练一批小太监为将来侍奉主子之用。刘瑾至今还记得净身那天的情形。他光着身子被绑在凳子上,叉着两腿,冻得发抖。那他还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直到有人提着一柄尖刀走进来,笑着看着他的***的时候,小小的他才猛然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净身的疼痛是他一辈子的梦魇。那种疼痛是痛如骨髓一般的疼痛,是让人生死不能的疼痛。每次想起那天,刘瑾都冷汗直冒,颤抖惊惶。也正是从那天起,他失去了一个男人该有的东西,成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 后来,他遇到了刘顺,一个在宫中有些势力的老太监。刘顺当了他的干爹,这让他在宫中有了依靠。宫中太监之间尔虞我诈,一个比一个变态,一个比一个狠毒。刘瑾亲眼看到许多跟自己一起进宫的小太监活不到几年便死了。还有的被那些老太监弄到身边,每天被弄的哇哇的哭叫,老太监们却笑的开心。 幸好,刘顺不是那样的人。刘瑾跟着刘顺也算是命不错。但是,在宫里这种地方,特别是当太监的,只有一条活路,便是往上爬。爬的不够高,那便要受罪遭殃。刘顺是这么告诉刘瑾的,刘瑾一直记着这些话。 四十多年过去了,刘瑾却没有混的多好。好几次他差点便没命了,但好在他聪明伶俐,见机的快。而且懂得抓住机会。所以,他刘瑾活到了现在,也混到了太子身边。他利用一切手段让太子开心,让太子离不开自己,为的便是立足,为的便是能有朝一日抓住机会。 如今,在患得患失之间,在内外情势的逼迫之间,在日复一日无望的等待之中,他刘瑾终于迈出了一步。他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就像是干爹刘顺曾经告诉自己的那样,在宫中做事,有时候要死中求活,要不顾一切。刘顺自己没做到,但是刘瑾做到了。 躺在床上的刘瑾瑟瑟的发抖,张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声音。他在等待着,也在害怕着。一瓶毒药就放在枕边,一旦有意外情形,他会毫不犹豫的喝了这毒药。但刘瑾期待的是另外一种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二更或者三更时分,刘瑾听到了外边的嘈杂声。他支起身子侧着耳朵仔细听,手里攥着那瓶毒药。 然后他听到了马永成等人惊惶的说话声:“刘公公,刘公公,太子要去乾清宫,要你去陪他前往。刘公公,你快起来。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288章 将倾 朱佑樘在晚饭之前服下了最后一副温补之药,身上感觉暖烘烘的,胃口也不错。晚饭的时候吃了一大碗米饭之后,便遵照医嘱上床安歇。 初更过后,朱佑樘感觉到有些不适。先是口腔之中颇有灼热之感,朱佑樘以为是药物温补之效,便没有太过在意。但很快他的手指开始发麻,并且有往全身蔓延的趋势。紧接着,他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的流口水,心中犯恶心,朱佑樘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朱佑樘叫来内侍,内侍立刻禀报张皇后,张皇后叫来御医前来诊断。徐昊和高廷和两人当值,赶忙来查看情形。但是两人很快便发现,皇上的症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朱佑樘身上开始出冷汗,脸色开始发白,并且开始呕吐。两个人惊恐不已,因为他们看出来了皇上的症状是什么。 那是中毒之兆,而且是附子中毒之兆。 附子是一味中药,有温补之效,但是附子有毒。温补的方子里大多有大热之药,附子便是其中一种。而好死不死的是,皇上的药方里便有附子这味药,因为皇上是风寒之症,用的自然是温补之方。但这方子里用的附子的量是极少的。寻常人用的解风寒的方子里用的量本就很少,给皇上用药,自然更是要慎之又慎,所以药量是减半的。 这种药量,对人体已经没有大的伤害,毒性也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这一点在之前一段时间皇上的用药之中已经证明是没有问题的,皇上照着这药方已经吃了十几剂了,也没有出现今日这种情形。但现在,却出了这种意外。 高廷和同徐昊两人惊惶失措,但他们不敢说实话。因为药方之中附子有毒,而自己两人若是说出这是附子中毒之兆的话,岂不是立刻便要被怀疑是他们干的。更别说今日的药是他们二人经手的,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了。 附子之毒很难救治,除了催吐一途,并无其他好的办法。常规的甘草解毒片并不能奏效。但是如果催吐的话,那岂非是承认了是药物有了问题。他们相信自己的药物是没有问题的,皇上服了药之后还吃了晚饭,也许会是饭菜的问题也未可知。 高廷和不敢轻易下手医治,他必须要将情况告知刘文泰。毕竟药方是刘文泰开的,倘若药方出了问题,刘文泰也必是要担责的。 不久后,得到消息的刘文泰惊慌失措的进了宫,一番诊断之后,刘文泰也断定了是附子中毒。他连忙拉着徐昊和高廷和两人到一旁询问,到底他们用了多少附子粉,以至于出现这种症状。徐昊和高廷和发誓赌咒的说量绝对是按照药方的量,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干系到自己和全家人的生死,刘文泰等三人心照不宣的选择了缄口不言,不敢说是药方的问题。禀报张皇后的时候,刘文泰说皇上这是之前风寒之症的反复。 刘文泰认为,既然徐昊和高廷和是按照药方抓的药,附子的量是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的。或许是之前吃了十几剂之后,毒素有所残存,今日再服了一剂之后累计起来有了症状。看皇上的症状虽然有些严重,但还没到太严重的地步。也许经过排泄和呕吐,症状便会减轻。 于是乎刘文泰等人让皇上服用大量的清水,想让朱佑樘将身体里的毒素排出来一些,这样便会抗过去。然而,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朱佑樘的病情开始恶化。他的皮肤开始出现冷而粘的症状,呼吸也变得急促,脉搏快慢不稳。然后在二更时分,朱佑樘开始尿中带血,呼吸困难。那依然是肾脏和部分器脏衰竭之像。 到这个时候,刘文泰等三人才不得不承认皇上这是中毒之兆。而且中毒颇深,恐怕无力回天了。 张皇后闻言如遭天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傻了。还是太监张忠提醒她得赶快通知勋戚大臣们,叫太子赶快前来,商议对策。通知张家两位侯爷也赶紧进宫来。 冬夜这个寒冷却平静的夜晚,很快便变得紧张而喧嚣起来。 二更过半,张延龄赶到乾清宫的时候,乾清宫前的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包括内外廷官员们,勋贵王公们在内的众人都被紧急通知前来宫中。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都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陆续还有许多人纷纷赶来,在乾清宫前广场上聚集。 张延龄迅速进了乾清宫后殿,皇上的寝殿之外,内阁首辅刘健和李东阳谢迁三位大学士已经在此,另外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和司礼监几位公公,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等人也已经在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怎地突然病情恶化了?”张延龄大声询问道。 “皇上傍晚服药,还吃了饭之后便歇息了,但初更时分突然病情恶化。刘文泰说,是药物中毒之兆。”徐光祚低声回应了张延龄。 “刘文泰等相关御医得全部缉拿控制,还有,御膳房相关人等要全部控制。太医院所有人员也得全部看押起来备审。牟指挥使,得即刻动手控制这些人。”张延龄大声道。 徐光祚微微点头,自己这个女婿还是脑子清明的,第一时间便知道要控制这些人,并没有慌了手脚。 “还用张侯爷说么?他们早已我控制了。”牟斌沉声道。 张延龄吁了口气,站在东暖阁门口看着里边。里边灯火通明,不时的传来张皇后的哭泣之声。张延龄看到刘瑾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知道太子应该已经来了,就在屋子里。他心急如焚,很想进去瞧瞧,但是却又不能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太医院掌事方叔和带着十几名御医面色凝重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众人连忙围上去询问情形。 “下官无能……下官无能……给皇上用了解毒药物,催吐数次,但……下官无能啊。”方叔和喃喃说道,脸上流下泪来。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方叔和的话是什么意思,众人自然都知晓。 “将方叔和以及一干人等全部控制起来,看押待查。”李东阳沉声说道。 牟斌点头,上前道:“方掌院,只能如此了。” 方叔和流泪点头,不做任何辩解,带着御医医士们跟着牟斌离去,前殿十几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将他们全部带走看押。 寝殿之外的众人现在已经意识到了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那便是,皇上恐怕难以回天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难明。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为此感到悲恸难抑。无论内廷外庭,无论王公贵胄,他们对弘治皇帝都是尊敬的。 弘治皇帝待他们是真的好,皇上重视他们的意见,尊重他们的想法,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皇上即位至今,勤于政务,从善如流,除了一些皇上坚持的事情之外,很少让他们感到不高兴或难堪。甚至他们耍心眼去逼迫皇上,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从不追究。 这样的皇上,简直是臣子们梦寐以求的皇帝。而现在,才只三十多岁的皇上便要没了。这怎么能教人接受。 张延龄也不能接受这件事。虽然自己和皇上之间因为小茉莉的事情生出了嫌隙,但是对张延龄而言,弘治给予自己的东西很多,他对张家是很好的。皇上的去世对自己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张延龄之前甚至想过,到了明年五月份的时候,自己是否可以想办法避免朱佑樘死于那场热感冒的事情。因为朱佑樘活着对自己是有益而无害的。况且对未来的正德时代,张延龄还没有准备好去迎接它的到来。自己和朱厚照之间还没有建立密切的关系,自己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和权力。 在弘治手里得不到的东西,在正德手里恐怕会更难吧。 而现在,这一切不但没有按照历史的进程在明年五月份到来。提前了半年便发生了。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也说明了一件事,自己的穿越已经扰动了时空,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改变。 张延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事。历史进程的改变,或许意味着自己改变未来个人和家族命运是绝对可行的,否则奋斗便失去了意义。但是,一切也明显变得不可预测,不可控了起来。 第289章 宾天 张延龄正自思潮如涌之时,寝殿门口,朱佑樘身边的贴身内侍戴义走了出来。 “皇上他……怎样了?”内阁首辅刘健上前沉声问道。 戴义抹着泪道:“首辅大人,莫要问了。皇上有旨,宣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大学士觐见!” 刘健等三人整顿衣冠,跟在戴义身后进了寝殿之中。 寝殿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弓着身子快步穿过帐缦,来到龙塌之前。 他们本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躺在龙床上的皇上,结果他们看到的是皇上衣衫齐整的坐在床头。虽然脸色惨白,但是却面色平静。张皇后站在一侧,用手扶着朱佑樘的肩背,支撑着丈夫的身体。张皇后的脸上泪痕满脸,无声的哭泣着。 龙塌之侧,太子朱厚照哭泣着跪在一侧,不停的抹着泪。 “臣刘健、李东阳、谢迁,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刘健三人跪伏在龙塌之前,颤声叫道。 弘治皇帝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张皇后忙用湿巾沾了清水在朱佑樘的口舌之中抹了抹,朱佑樘才能勉强说出话来。因为他口腔嗓子灼热难当,若不用清水湿润,已经根本无法开口。 “免礼……”朱佑樘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跟平素他洪亮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 “臣等叩谢皇上。皇上……怎么病成这样了啊。”刘健泪如雨下,叫道。李东阳和谢迁也掩面而泣,悲恸难当。 朱佑樘摆摆手,闭目攒足了气力,断续说道:“都是命数使然……那也……不必说了。三位,朕行将归天,特请三位来……安排一下后事。三位且听朕说……朕怕话说不完。” 三名大学士泪下如雨,呜咽点头。 朱佑樘轻轻叹了口气道:“朕……即位以来,十七年宵衣旰食,不敢有半点松怠……十七年来,朕虽没做出太多……功劳,但也算是尽力而为了。只是朕自知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些了。朕只希望……泉下能有颜见先皇诸帝便成了。” 李东阳大声道:“皇上乃我大明圣君,仁厚宽恕,勠力有为。我大明在皇上手中,已成中兴之世。先皇诸帝泉下有知,自会欣慰。便是放眼古今,皇上也不输任何帝王。倘若老天开眼,假以年月,再过二三十年,我大明将是古往今来最大的盛世。” 刘健道:“李东阳说的极是,皇上万莫灰心。皇上一生仁厚,不该有此大劫。臣这便去集合全京城名医来替皇上治病,皇上切莫灰心……” “听着……”朱佑樘喘息着摆手:“听着……你们别插话,朕没有太多气力了。你们一片忠心,朕心里明白。朕自知大限已至了。你们能认为朕是个好皇帝……朕便满足了。你们认为朕没辜负大明社稷,朕便满足了。” 刘健三人不敢插话,连连点头。 朱佑樘继续道:“生死有命,一切都是定数。朕为大明尽了力了,我大明江山社稷也在朕手里没有败落,朕也可以欣慰了。哎,上天要是能给朕多些时日便好了,哪怕只是几年也好,那样太子便能长大成人了。” 刘健等人知道,这是皇上在交代后事了。 朱佑樘吸了口气,沉声道:“刘健、李东阳、谢迁听旨意。朕今日传位于太子朱厚照,朕殡天之后,太子便继承帝位。尔等三人,乃朕信任之人。从今往后,你三人顾命辅佐太子好好治理朝政。不得有违,不可懈怠。” 刘健李东阳三人忙跪地高呼万岁,流泪大呼遵旨。 朱佑樘见三人跪地遵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轻声道:“三位都是忠良之臣,朕只能把太子托付给你们了。太子虽然聪慧,但是年纪小,好逸乐,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辅佐他成人,让他能担当大任,肩负起大明江山社稷的重任,当个好皇帝。那样,朕死也瞑目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磕头领旨,悲恸不已。 朱佑樘转头问戴义道:“外边还有谁在?” 戴义道:“英国公定国公,还有寿宁侯建昌候等几位侯爷,六部尚书也都在。” 朱佑樘沉吟片刻,咳嗽了起来。张皇后忙用清水又替他擦了擦口舌。朱佑樘这才道:“宣两位国公……进来吧。另外……让建昌候也进来吧。” 戴义点头而去,很快,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和建昌候张延龄三人躬身进来。两位国公老泪纵横,张延龄也是面露悲戚之色,跟着两位国公跪下磕头。 “皇上啊,怎么会这样啊。老臣恨不得以身相代啊。痛煞我也。”张懋大声叫道。 朱佑樘摆手道:“二位国公,朕大限将至,不复多言。在京国公只有你们二位……朕只能向二位国公交代些话了。你们好好听着。” “皇上!”跪着的三人抹着泪叫道。 “朕已经传旨传位于太子,命内阁三位先生顾命辅佐太子治理朝政。勋戚之家,皆为良将忠诚,朕知道你们自会忠心耿耿,保我大明。朕……没有别的话交代你们,朕只有一句话交代你们……希望你们像对朕一般的忠心对待太子,你们能做到么?” “皇上,老臣等谨记在心,自当尽忠太子,辅佐他担当大任。尽心尽力,绝不敢违背皇上之愿。”徐光祚和张懋悲声叫道。 “很好,那朕便放心了。有国公勋戚之家和内阁三位大学士辅佐太子,我大明便不会有大的差错。”朱佑樘吁了口气道。 “臣等必将鞠躬尽瘁,尽忠竭力。”刘健李东阳和两位国公都跪地叫道。 朱佑樘点点头,目光落到了张延龄身上。轻声道:“延龄!” 张延龄忙道:“微臣在!” 朱佑樘看着张延龄,神情有些复杂,嘴唇翕动,半晌才道:“你很好。朕交代你一件事。你必须做到。” 张延龄道:“皇上请吩咐,臣一定做到。” 朱佑樘道:“朕归天之后,你要好好的照顾……皇后。朕不在了,你要代替朕好好的照顾你二姐,多来看望她,陪她说话解闷。保护她不受伤害。她对你们兄弟,特别是你,可是真心疼爱。朕在时自可怜惜她,朕不在了之后,哎……!” 张皇后泪水涌出,哀哀而哭。 张延龄流泪道:“皇上放心,臣自当做到。” 朱佑樘缓缓点头,身子一软,整个人靠在了张皇后身上。张皇后大声哭叫道:“皇上,皇上。” 朱佑樘轻声道:“厚照呢?厚照呢?” 张皇后忙道:“照儿,快过来,你父皇叫你呢。” 朱厚照忙起身上前,口中叫道:“父皇,父皇,皇儿在这里,父皇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朱佑樘看着朱厚照勉力抬手过去,抓住朱厚照的手。微笑道:“厚照,父皇要死了。” 朱厚照叫道:“父皇您不能死,你死了,皇儿和娘怎么办?父皇洪福齐天,不会死的。” 朱佑樘叹道:“人都是会死的,父皇也不想死啊。厚照你不要怕,父皇死了,他们也会好好的辅佐你的。你记着,好好的当个好皇帝,治理好我大明江山社稷,不要让父皇失望。” 朱厚照哭叫道:“父皇,皇儿当不了皇上,皇儿不懂这些啊,父皇您不能死啊。” 朱佑樘轻声道:“你不懂,他们会教你的,你用心的请教他们,听他们意见便好。父皇只交代你一句,要勤勉做事,任用贤能之人,不要耽于享乐。你记住了么?” 朱厚照兀自哭泣。朱佑樘叫道:“朕问你记住了么?” 朱厚照忙道:“记住了,记住了。呜呜呜。” 朱佑樘微笑道:“那朕就放心了。不要哭,你就要成为大明的皇帝了,不能哭。” 朱厚照抹着眼泪,泪水滚滚不止。 “皇上,歇一歇吧。”张皇后见朱佑樘呼吸急促,身子越发的沉重,自己已经扶不住了,忙轻声道。 朱佑樘转头看着她笑道:“皇后啊,朕唯一舍不得的便是你了。” 张皇后流泪道:“皇上,臣妾也舍不得皇上啊。” 朱佑樘叹息一声道:“你我夫妻十七年,朕自问尽了丈夫的本分,对你也心中无亏。只有一件事……朕……哎,朕惭愧啊。朕对不住你啊。你能原谅朕么?” 张皇后泪眼婆娑的看着朱佑樘,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说的是什么事。她搂着朱佑樘轻声道:“皇上,你我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臣妾此生能和皇上厮守十七年,已经是臣妾修了十辈子的福分了。只可惜缘分太短。下辈子,臣妾还嫁给皇上。” 朱佑樘呵呵而笑道:“好,好,下辈子朕还娶你,咱们白头……偕老!” 朱佑樘呵呵而笑,猛然笑声戛然而止,头一沉,栽进张皇后的怀里。张皇后惊骇大呼,旁边内侍上前搀扶查看。张延龄抢上前去扶住朱佑樘的身体,手探他的鼻息和脉搏,已然全无。 “皇上……去了!”张延龄呆呆道。 刹那的寂静之后,屋子里哭声四起,震动乾清宫。 很快,皇上宾天的消息便在这个漆黑寒冷的夜晚传遍皇宫,传遍京城。很快便也传遍大明各地。 第290章 盖棺定论 大明弘治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三凌晨,大明皇帝驾崩,天下震动,万民悲痛。 百姓官员如丧考妣,天下臣民陷入一种慌乱之中。京城中各处锦衣卫团营兵马开始全城警戒,生恐有人乘机作乱,维护非常时期的安全。 二十三日上午,大行皇帝殡天的消息正式宣布,内阁同时宣布遗诏,派人前往各地皇室诸王处报讣音,礼部准备大丧礼仪。 上午巳时,礼部公布大丧事宜:自闻丧日为始,不鸣钟鼓,在京文武官员闻丧素服,乌纱帽缠黑角带,自明日为始,俱晨诣思善门外哭临,退宿于本衙门,不饮酒食肉。 第四日群臣各斩衰诣思善门外朝夕哭临三日,又朝临七日各十五举声而止,凡入朝及在衙门视事,用布裹纱帽垂带,素服腰绖麻鞋,退即衰服通,二十七日而除。 凡此种种,礼节繁琐却隆重肃穆,全民哀悼,尽显哀思悲痛之情。 腊月初二日,内阁三位大学士率领文武百官去文华殿迎太子朱厚照即位,立新年号正德,太子朱厚照正式成为了大明朝的皇上,而此时他才只有十四岁。 弘治皇帝的陵墓尚未修建完毕。正德下旨,命工部尚书曾鉴组织人力于京城西南笔架山下营造泰陵,以备安葬弘治灵柩。在此之前,灵柩暂安放宗庙之中。 数日治丧结束,尘埃落定。属于弘治皇帝朱佑樘的时代,也和弘治的龙体一起被封存在棺椁之中。 天下百姓悲痛的同时,也不免对朱佑樘有着各种各样的评价。在绝大多数人严重,朱佑樘确实是个好皇帝,甚至可以称之为中兴之帝。 大明朝立国之后,除了洪武皇帝一朝还算稳定之外,之后其实都处于纷乱之中。燕王靖难夺位,内战惨烈。英宗土木堡惨败,国力国威大损,之后夺门之变,同室操戈。宪宗一朝虽然朝政稍微稳定一些,国力民生也算是恢复了一些。但是宪宗怠政逸乐,纵容后宫外戚内庭篡权,外庭任用了一些奸佞之臣,搞得国家乌烟瘴气,上上下下也都不得安宁。连他唯一的儿子都差点被他宠爱的万贵妃给杀了,可见其糊涂愚蠢。 一直到了弘治皇帝朱佑樘即位,肃清内外廷的奸佞之臣,果断的处置了骄横的外戚,任用了一批有能力的贤臣,才算是真正稳定了局面。 弘治一朝,国力恢复,民生也有所改善。 人口是最为直观的数字。弘治元年,朱佑樘即位的时候,大明朝人口五千多万,到了弘治十七年他驾崩的时候,大明朝已经有了六千五百万人口。 弘治看人的眼光颇为独到,他任用了大量的贤明之臣,政治上颇为清明。他尊敬大臣,为人仁善宽恕,心胸也开阔,跟臣子之间关系融洽。甚至连自己的仇人,他也能宽恕。 弘治为政勤勉,兢兢业业。大小经筵听取大臣学士讲学,以提升自己的能力之外,他还设立早午朝制度,一日两次朝会,前无古人。他还能从善如流,听取大臣的意见并及时采纳,礼贤下士。对一些朝政弊端也能下决心革除,行事也算果决。 施政上,能注重民生,轻薄徭税,兴修水利,整饬边镇防卫力量,做了不少得力的决策,采取了不少有效的措施。 在生活上,朱佑樘更是堪称楷模。不好女色,只有张皇后一个妻子,身为皇上,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他却做到了这一点。而且他还极为俭朴,吃穿用度都极为节俭。整个皇宫之中一改前朝奢靡作风,皇后皇帝着布衣,吃粗茶淡饭,天冷时不费炭火,甚至连灯烛都很节省,搞得皇宫里天天黑漆麻乌的。不管这么做是否有必要。但是起码他确实对自己生活上是苛刻的。 总之,对于许多人而言,朱佑樘确实是一名好皇帝,一个勤勉俭朴,仁慈宽恕,心胸宽广,礼贤下士的好皇帝。附和他们心目中所有好皇帝的要素。 然而,有的人却并不完全这么认为。比如张延龄。 张延龄也不是否认朱佑樘的诸多好的品质和努力,也不是不承认在弘治年间朝野清明民生恢复的事实。张延龄也承认朱佑樘是个好皇帝。 但是,作为一名穿越者,张延龄不得不站在历史的角度来整体审视朱佑樘的作为。站在历史的角度上,朱佑樘其实也有不少事做的很荒唐,甚至有些过分。 起码有两件事,他做的离谱。其一便是他沉溺于斋醮之事,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引领了极为不正的作风,上行下效,让整个大明充斥着这种不正之风。大兴道观,行斋醮之事,靡费巨万财税。虽然他生活上节俭,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浪费了何止几百万两银子。 另外一件事便是他最错误的一种做法。在弘治年间,朱佑樘赏赐给勋戚贵族王公大臣的土地的数量惊人。动辄数万亩,十几万亩的赏赐土地。且对王公贵族勋戚豪族侵占土地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护短之极。 土地兼并在弘治年间到达了一个疯狂的**,流民增多,自耕农锐减,破产的百姓增多。影响了财税收入不说,导致社会不稳定因素的急剧提高。财税减少也导致边军防备不足提升,鞑靼人进犯加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朱佑樘给他的儿子正德皇帝埋下了祸根,留下的其实是表面中兴之下的一个烂摊子。 这些批评或许太过严苛,但盖棺定论时,自然需要客观而言,不能完全吹捧,不顾事实。 所以,张延龄心里给弘治皇帝朱佑樘下了一个定论。那便是:一个不能称得上是圣君的皇帝,一个脾气修养性格都很好的好人。 …… 皇上驾崩来的太快,太突然。不仅天下百姓觉得震惊,连王公大臣朝廷上下都觉得太突然。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之症,最终竟然导致了皇上的殒命。年仅三十五岁,正年富力强的皇帝居然死在了这个小小的风寒之症上。 除了少数知情人之外,绝大多数的人都并不知道皇上的死因。但是,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流传开来,私底下沸沸扬扬,流传着阴谋之论,流传着弘治皇帝中毒去世的秘闻。 当然,在弘治皇帝驾崩之后,对此事的调查也已经立刻开始。太医院一干人等,当晚御膳房的御厨,接触过饭菜的宫女太监全部被控制,开始了审讯。这件事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亲自领衔查勘,可见重视。 御膳房和相关人等的嫌疑很快排除,因为当晚陪同弘治用膳的还有张皇后,但张皇后却并无任何中毒症状。当晚的饭菜还有存余,当时便已经全部封存进行了检验,但最终检验的结果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最大的嫌疑便来自于太医院当日送来的药物,最大的嫌疑人便也是太医院中的御医了。 范围进一步的缩小,大部分御医当日都休假半日回家了,给皇上抓药的人,接触药物的人只有徐昊和高廷和两人。药物送进宫之后,熬制药物的是张皇后,其他人未曾经手。张皇后自然不可能做手脚,所以聚焦点便在徐昊和高廷和以及开药坊的院判刘文泰身上。 第291章 死无对证 经过数日严审,李东阳并无进展。刘文泰和徐昊高廷和三人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有谋害皇上的举动,他们完全的否认了罪行。 这其实也并不令人意外,谋害皇上的大罪,那可是诛灭九族之罪,谁肯承认?承认了这样的罪行,岂非全家老少亲眷故旧全部要掉脑袋么?况且,他们也确实没有这么做。 事实上李东阳也压根不认为他们有谋害皇帝的胆量和动机。按照正常的道理来推理,他们身为太医,是为皇上诊疗之人,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岂非也太蠢了,因为他们是第一被怀疑的对象。 就算他们有谋害皇上之心,也不可能蠢到在最后一剂药上增加剂量。或者,他们完全可以用任何杀人于无形的药物造成皇上病情恶化而死,而不必弄的这么突兀和明显。 李东阳思虑之后认为,问题可能出在经手之人的失误上,药物的用量弄错了,是过失导致了严重的后果的原因,而未必是主观故意为之。 然而,即便是这种猜测,徐昊和高廷和也坚决不肯承认。两人都记得清清楚楚,药物是一个人称量,一个人在旁监督记数,根本不可能搞错。而且抓药的记录册上也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数量,每一味药都要经过三次的重复称量和复核。两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出错?而按照那药方中药物的量,也绝不至于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但即便他们不承认,事情总是要有人担责任的。内阁大学士和外庭官员们认为,不管怎样,刘文泰的药方首先是有问题的。给皇上用的药里居然有这种虎狼之药,这本身便是错误。不管刘文泰怎么解释很多温补大热之药都带有些毒性,皇上是风寒之症,所以药方里自有这一类的药物。但是,众人可不管这些。 刘文泰很快被交付刑部论罪,追究其用药不当,药方之中含有虎狼之药,违背为皇上看病的规矩,最终导致朱佑樘中毒身死之罪。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异议。即便知道刘文泰的做法其实没什么不对,因为这种温补的药方之中本就是要加入这种大热之药的,否则便无效用。但皇上因为服药驾崩了,总要有人担责。刘文泰是必须要论罪的。 另外,对于徐、高两位御医的事情,虽然无论从动机还是记录上都很难证明他们是故意为之,或者是发生了称量上的失误导致了皇上中毒而死的严重后果,但是他们想脱了关系是不可能的。毕竟事实是,皇上吃了他们送来的药,然后被药物中的一味带毒的药给吃死了。这两个人是有重大作案嫌疑的。 有官员认为,这件事搞不好是有人在幕后指使,谋害皇上的一场阴谋。这两人之所以抵死不认,便是想蒙混过关。因为他们知道承认必死。这种说法,被内阁几人严厉否决。 刘健李东阳等人都认为,在这种时候,若是抓着此事大做文章,于大明大局是不利的。皇上新丧,新皇刚刚即位。朝野上下,天下万民都人心惶惶之时,此刻要是搞出什么阴谋论来,被有心人利用而导致更大的纷争,结果是不可想象的。 更何况,这件事从基本常识来判断,似乎只是一个意外,而非是谋杀。 还有的官员认为,不管他们认不认,都必须逼着他们招供。因为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必须有人受到惩罚。否则,根本无法给天下百姓和朝野众人一个交代。皇上都被他们毒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点倒是合内阁几人之意。这件事要尽快结束,不能在闹得沸沸扬扬。朝廷必须立刻稳定下来,人心必须安稳下来。逝者已逝,眼下必须尽快恢复正常,上正轨才好。 但问题是,徐昊和高廷和坚决不肯认罪。他们不肯承认是他们的失误,这件案子便不能完结。而且徐昊和高廷和居然在李东阳的一次提审之后告诉李东阳说,他们怀疑那天有人在药里背着他们做了文章,加重了剂量。徐昊说那天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刘瑾曾前往太医院医堂去领用药材,形迹可疑。 李东阳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发毛。他没有声张,立刻展开调查。结果,李东阳并没有在领用药材的签字册上看见刘瑾的名字。回去一问徐昊高廷和,他们说是刘瑾忘了签字而已。 李东阳和刘健谢迁两人私底下通了气。刘健和谢迁都认为,这是徐昊和高廷和在胡乱攀咬了。这两人为了活命,居然攀咬到了东宫头上。那岂不是说太子殿下命人动的手脚?那还了得?而且那领用册上根本没有刘瑾的名字,太医院也没人看见刘瑾去过,只高徐二人说刘瑾去过,十之八九是攀咬之举。 三人很是气愤。李东阳再次提审了徐昊和高廷和,和他们摊了牌。李东阳告诉他们,他们无论怎样攀咬他人都是无用的,他们想要抵死不认也是徒劳的。如果他们不肯承认罪行,自己便要将他们移交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审讯了。到那时,由不得他们不认罪。 徐昊和高廷和绝望了。原本两人已经意识到是有人动了手脚,想来想去刘瑾当日的行为极为可疑,所以才说出了刘瑾前往的事情。但是,刘瑾显然有备而来,他没签字,又没人看见他来过,那自己两人的话便成了诬告了。 承认称量失误害死了皇上的罪过自然是必死无疑,所以他们才会硬撑着不承认。但是,倘若被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之中,那一样是死,而死前还要遭受更为严酷的折磨。两人是御医,私底下也见识过被诏狱折磨放出来的官员的情形,为他们治疗过伤势。两人自然知道那里边的刑罚是多么的严酷。李东阳本来是希望他们能够不要抵赖,承认过错,但这两人却因此而失去了任何的希望。 当晚,徐昊和高廷和双双在监牢之中用铺上的草搓了绳子,挂在刑部大牢的栅栏上自杀了。两个人的监牢里的墙上都用泥灰写着冤字,临死两人也不肯承认罪行,以免被人认为是畏罪自杀。 事情并不以他们的想法为转移。两人的死很快便被定性为畏罪羞愧自杀。当然,李东阳并没有给他们安上刻意谋杀皇上的罪行,而只定为渎职失误,称错了药物的数量,所以导致了皇上中毒不治。这么做也是为了尽快平息此事,给上上下下一个交代。 随着徐昊和高廷和自杀,太医院院判刘文泰的革职下狱,掌事方叔和的降职,相关一大批人员被拿办惩罚,这件事终于算是平息了下来。 此事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皇家太医院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堂堂大明皇帝居然会因为这种低级失误而送了性命,简直匪夷所思。 很快,正德皇帝朱厚照便下了圣旨,责成太医院进行全面的流程上和人员上的整肃,并在内廷设立相应的机构对接太医院,以增加检查药物剂量和药方内容的检查。任何为皇上治病的药物和药方都必须经过内廷相关中官的确认并且检查。并且在内廷设立专门的试药监,所有要入皇上之口的药物都必须要专人试药,以防不测。 无论如何,此事慢慢的平息下来。外庭文官们终于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必在这件事上纠缠了。 当然,最高兴的便是已经因为正德即位而被任命为钟鼓司掌印太监的刘瑾了。当他听到高廷和和徐昊自杀而死的消息后,着实的长长松了口气。这两人一死,便意味着他安全了。这之前提醒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面对未来的日子,刘瑾充满了希望。太子即位当了皇帝,自己成了新皇帝身边最为宠信的人。虽然目前只是个掌管上下朝钟鼓,宫中奏乐礼仪的钟鼓司的掌印太监,但是,刘瑾知道,他现在的地位可非他人所能相比。 他现在不但是小皇帝正德身边最得宠的人,而且他还是最了解朱厚照的人,最明白小皇帝喜好的人,也是朱厚照离不开的人。自己一句话,顶过那些外庭大学士尚书十句话。只要自己运用得当这种和朱厚照之间的亲密的难以被替代的关系,不久的将来,自己便将会很快掌控局面,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第292章 局势 张延龄最近有些忙碌,朱佑樘驾崩之后,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少,丧事的场合自当不能缺席。另外,张延龄体念张皇后丧夫之痛,也花了不少时间去宫里陪着她,宽慰她。说实话,朱佑樘的死受到打击最大的便是张皇后了。一时之间她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心中的悲痛难以平复。 除了这些事之外,张延龄也用了大量的时间抓进督促野狗岭各项工程的进行。特别是鸟铳火枪的制造工作也迅速的加快了。原本张延龄希望能够精挑细琢进行改进,但现在张延龄不这么想了。因为局面已然大变,时代已经变了,自己要面临的一切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过来。 朱佑樘只要活一天,张家的地位便无人撼动。但朱佑樘一死,什么都不同了。虽然说自己依旧是朱厚照的舅舅,太后的兄弟,侯爷还是侯爷,皇亲还是皇亲,但是跟以前相比,显然已经大不相同。张延龄知道,这种不同很快便会显现出来,并且体现的越来越明显。自己显然不会再和以前一样,身后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支撑,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拉大旗扯虎皮的为所欲为的耍无赖,而不必担心会有严重的后果。 朱佑樘的突然驾崩,也让张延龄措手不及。让他失去了半年宝贵的时间去做更多的应对。 张延龄当然也不至于太惊惶,自己的身份还摆在这里,名头还在,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自己和朱厚照之间虽然关系不能算很密切,但其实也并不太差。但是,这种关系是否牢靠,是否能经得住考验,还是未知之数。 除此之外,张延龄明白,朱厚照即位之后不仅仅是皇位的更迭,带来的后续是更为复杂的权力的更迭和争斗。这些争斗将会迅速的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来。朝廷的政局不但不会平静下来,反而会变得越发的对立和尖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朝廷局面会动荡不安,倾轧争斗会更加的激烈。自己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否则很可能被牵扯进其中,成为牺牲品。 张延龄其实已经不能完全相信历史的真实进程了。弘治皇帝的驾崩已经让张延龄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很多事其实已经变得不同。完全按照自己所知的历史的进程去行事,可能已经是一种错误的误导。这既是对自己的优势的一种剥夺,但同时也是一种更大的机会。因为,那意味着有些事情不再受历史进程的束缚,自己也将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年前的这段时间里,张延龄多次前往西山庄园野狗岭督促火器的制造。好在徐幼棠现在可以全天候的在野狗岭督造指导冶炼和火器的制造。因为徐杲作为工部少有的技术官员,跟随工部尚书曾鉴一起正在为加紧督造弘治皇帝的陵墓泰陵而常驻京南笔架山建造工地,徐幼棠也可以不必担心徐杲的约束而全身心的投入火器的制造之中,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干扰。 药坊和医馆的经营倒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随着急救散新药的疗效被普遍认可,急救散现在已经基本达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药坊和医馆的营收也很丰厚和稳定。让张延龄获得了稳定的资金的支持,财物上的危机基本上已经得以解决。 新年即将临近,新皇即位也将近一个月了。随着局面的逐渐稳定,朝野上下和大明百姓的惊惶心态也逐渐平复下来。原本对于太子朱厚照即位之后的担心也正在逐渐的消退。 朱厚照登基之后的这一个多月时间的表现很让人放心。他不但延续了他的父皇的大小经筵制度,早朝和午朝也一日不辍。对外庭文官们,他表现的谦逊而尊敬,颇有其父皇之风。特别是对三位顾命的内阁大学士,他更是尊敬有加,见面赐座行礼,待如亲长一般。 外庭官员们对此甚为欣慰,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也有些意外。之前知道一些关于太子的事情,朱厚照还是太子的时候其实是有些顽劣的。杨廷和便跟李东阳说过,太子殿下虽然聪慧,但是心性不定,喜欢玩乐。杨廷和出入太子宫中讲学,多次遇到朱厚照在东宫嬉乐无形。跟东宫太监和卫士们玩什么行军打仗的事情,听曲唱戏,画眉涂脸,搞得有些过分。曾经有一次,杨廷和居然撞到了朱厚照在东宫水榭中大白天的搂着一名小宫女做不可描述之事。白花花的屁股差点闪瞎了杨廷和的眼睛。 杨廷和多次教导太子,要他端正仪态,不可嬉浪。身为未来之君,行止要有人君之风,要庄重端雅,怎可做放浪之事。但结果收效甚微。说的多了,杨廷和一进东宫,从太子到他身边的太监们全部给他白眼。太子身边的太监们也多次言语顶撞杨廷和,说他多管闲事。太子殿下已经不能出宫游玩了,难道要闷死他不成? 杨廷和向李东阳说过这些事情,李东阳也皱眉忧心不已。跟其余两位内阁大学士说了这些事儿,其余两人也深以为忧。觉得太子顽劣,非社稷之福。但毕竟太子年纪还小,而且皇上春秋正盛,根本没考虑到太子即位的事情。想着等太子年纪大些,自然会收敛些,明白些道理。 现如今,朱厚照登基之后的所为居然如此的规矩,自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三人私底下谈论认为,也许是先帝的突然驾崩对朱厚照震动甚大。人不经大变故,便难以成人。现如今他成了皇上,肩头责任重大,压力倍增之时,自然便会老老实实的收敛性子,规规矩矩的做事了。 再者,内阁三人可是先皇临终之时托付的顾命之臣。当时太子也在场,他岂敢违背先皇的遗嘱。况且,他定也是意识到了,能够辅佐他治理好大明江山的人,只能是外庭官员。 无论如何,这都是刘健李东阳等人希望看到的局面。原本三人还担心太子年轻顽劣,即位之后或许难以约束。三人还打算好好好的想些对策,压制其顽劣的性子。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皇上年纪幼小,现在又如此规矩,对自己等人又是如此的尊敬。内阁三名大学士又是皇上临终时托付的顾命大臣。然则从现在开始,当到了外庭扬眉吐气,掌控一切的时候了。 大明朝外庭官员,原本便心高气傲,自视甚高。自洪武皇帝废除丞相制度之后,便被压制至今。读书为官的外庭文官们一向自诩为经事治国的中流砥柱,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掌控朝政,压制勋臣内廷甚至是皇权。 弘治皇帝在世之时,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弘治皇帝对他们已经极为尊敬,对外庭文官的意见已经极为重视。外庭的权力已经基本上可以凌驾于内廷和勋贵之上了。而要全面的掌控局面,还需时日。就在这个时候,弘治皇帝驾崩,这无疑增加了变数。 现在,即位的正德皇帝的表现看来消弭了这些担心。朱厚照只有十四岁,他会更容易被外庭掌控。在刘健李东阳谢迁为代表的大明文官们看来,文官集团制约皇权,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和决策权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第293章 知子莫若母 新年在飞雪漫天之中悄然来到。这新的一年便是正德元年。 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的丧期,但毕竟先皇新丧,再加上大年三十开始飞雪弥漫,所以这正德元年的新年少了不少欢庆的气氛,多了不少冷清和萧索。 大年三十,张延龄在家中和家中众人闭门过了安静的一天。没有张灯结彩的灯笼,没有鞭炮连天的喧闹,似乎显得冷清了些。不过,这一次家里人来的齐全,气氛倒也温馨安逸。 早上起来的时候,张延龄便和徐晚意和阿秀一起以主人的身份给家中众人派发红包。今年张延龄给的红包格外的丰厚,家中众人得到了数目不菲的红包,都非常高兴。 之后,阿秀张罗着饭菜酒席的时候,张延龄亲自去接了谈如青前来。今年谈如青一个人在谈家大宅之中,张延龄自然要接了她和小竹来自己家中一起过年。 美中不足的是,徐幼棠不能来一起团聚。张延龄也想着将徐幼棠接来一起过年,但是毕竟和徐幼棠之间的关系没有挑明,甚至连徐杲都不知情,也没有理由接她前来,所以也只能作罢。 本来张延龄准备将年夜饭提前吃了,因为他今晚要进宫去,因为已经成为太后的姐姐命人送了信来,说希望今晚自己和哥哥张鹤龄一起进宫吃一顿团圆饭。张延龄理解她的心境,这个新年自己是一定要去陪她团圆的,这对她也是一种安慰,毕竟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 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都表示理解,不过她们却说,年夜饭晚一些也无妨,她们可以等张延龄从宫里回来再吃团圆饭。那便不用太过仓促。 傍晚时分,张延龄穿戴齐整,戴着皮帽穿着裘氅出了门前往皇宫。风雪未停,街道上行人稀少,毫无节日气氛。抵达乾清宫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张延龄缓步走进灯火昏暗的乾清宫后殿,抵达东暖阁姐姐的住处,进了门之后缓缓进了外厅,便看见满桌的酒菜已经上了席,酒席旁空无一人,只有张太后一人呆呆的坐在桌子旁边,显得落寞而孤单。 “二姐!”张延龄轻声叫道。 张太后身子一怔扭过头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喜道:“啊,小弟来了啊。” 张延龄和张太后其实只有七八日未见,这段时间张延龄进宫很是频繁,便是来陪伴张太后宽慰她的。但虽然只是短短的七八日未见,却明显能看得出张太后似乎比几日前更见苍老些。 “延龄见过二姐!”张延龄行礼道。 张太后伸手拉住张延龄的手,笑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快坐下说话,外边很冷吧?” 张延龄笑道:“确实冷,不过二姐的手比我的手还凉些。怎不多生火盆,衣服也多穿些才好。” 张太后轻声道:“你姐夫在世的时候便是如此,我也习惯了。他虽然不在了,我却也不能改了这习惯。” 张延龄点点头,转头看到桌上的酒菜,笑道:“怎地就我一个人来了?大哥还没到么?太子……这个……皇上呢?也没来?这大过年的,莫非也在处理政务?” 张太后苦笑道:“这时候处理什么政务?我已经命人去请了,说是中午醉了酒,一直睡着。刘瑾说,一会等皇上醒了便过来。鹤龄托人带了信来,说是受了风寒,来不了。你瞧瞧,这一个个的,皇上一去,都不愿来见哀家了。自家儿子都很少来见我,还是小弟对我好,来的勤。” 张延龄皱了眉头,朱厚照作为儿子,在这种时候怎可不来陪伴他的母亲,自己喝了酒睡大觉,在这样的日子里,着实不该。大哥也是过分,自己昨日才见到他,跟他结算庄园收益银子的时候他活蹦乱跳的很,今日怎么就生病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十之八九是不想来。 “小弟你坐啊,我给你倒茶暖手。”张太后按着张延龄坐下,去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张延龄道谢接过捂在手里。 “二姐最近过的可好?”张延龄轻声道。 “好什么?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呗,还能如何?皇上走了,我这未亡人便只能天天这么想着他,傻子一般的呆在宫里了。以前啊,我不知道老太后的苦,现在我理解她了,我跟她一样了。”张太后苦笑道。 张延龄轻声道:“二姐莫要这么想,皇上去了,固然心中悲痛。但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需得调整自己,要往前看才是。” 张太后点头道:“道理我都明白,我也会努力调解自己,但一时半会儿我却走不出来。小弟不要担心,你时常进宫来跟我说说话便是。我打算过几天叫你夫人和那个阿秀进宫来陪我说话。你不会反对吧。我这天天一个人呆着,委实有些颓废,我自己心里知道。” 张延龄道:“好,过几日我让她们进宫来陪二姐说说话。二姐,皇上经常来看你么?” 张太后吁了口气道:“厚照么?他……怎么有空?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刚刚即位当了皇上,心里也必是有些发怵的。朝廷上下那么多事情,他且忙着呢。我怎好让他来陪着我?我都帮不了他什么,还能给他添乱么?”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皇上确实应该很忙才是。最近朝廷上下都在赞颂皇上有先皇之风。早起晚睡,勤勉谨慎。二姐当欣慰才是。” 张太后轻声叹道:“皇上争气,我自是欣慰的。我只怕他无常性啊。他又怎吃的这般苦?” 张延龄讶异道:“二姐为何这么想?” 张太后看着张延龄苦笑道:“知子莫若母,我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么?他能不惹事,我便已经满意了。要他像他父皇一样,那又怎么可能?” 张延龄微微点头。看来张太后确实对自己的儿子足够的了解。正如自己所知的那样,正德皇帝和弘治皇帝根本就是两种人。朱厚照绝无可能成为弘治皇帝那样的勤勉之人,他的性格跳脱反叛,根本不可能稳定下来。历史上的正德皇帝就是个奇葩,张延龄岂有不知。所以之前听到朝廷上下说正德有先皇之风的时候,张延龄都差点笑出声来。他是根本不信这种话的。 现在看来,张太后对他的儿子也是有着正确的认知的。而且,根据张延龄的猜测,朱厚照之所以这段时间能够如此规矩,应该是初登大宝,一切太突然,还没搞清楚状况,还在适应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必会本性毕露。 姐弟两人又交谈了一会,有内侍在外高声叫了起来:“皇上驾到!” 第294章 儿大不由娘 张延龄忙站起身来看着门口,只听脚步声响起,有人挑起了门帘,朱厚照披着大氅从外边迈步而入。 “臣张延龄叩见皇上!”张延龄连忙行礼。 “舅舅不必行大礼。免了吧。”朱厚照笑着说道。 张延龄道谢起身,朱厚照脱了外氅交给身后跟随的刘瑾拿着,上前给张太后行礼。 “母后等急了吧,我午间喝了些酒,脑子昏沉沉的,一觉睡到了现在。都怪刘瑾,不早些叫醒我。叫母后和舅舅久等了。”朱厚照道。 刘瑾在旁笑道:“是是,都怪奴婢。奴婢见皇上睡得香甜,便没忍心叫皇上起来。是奴婢的错,太后请勿责怪。” 张太后微笑道:“那也没什么。只是皇上中午喝什么酒?喝的昏昏沉沉的岂非误事?你父皇在世的时候,中午是从不饮酒的。就怕误了事情。” 朱厚照脸色有些尴尬了起来。刘瑾忙笑道:“回太后,这是奴婢的错。奴婢见皇上这段时间辛劳的很,身子有些乏累。正好又是新年,便让皇上喝几杯解解乏。是奴婢错了。” 张太后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倒也罢了。过年了喝几杯也是无妨。皇上初理国事,当注意身子才是,不要太过辛劳。” 朱厚照道:“儿臣知道了,叫母后费心了。” 朱厚照看了一眼刘瑾,投去赞许的目光。他可不是什么因为辛劳喝酒解乏。中午用膳的时候见侍奉的两名小宫女容貌可爱,自己一时兴起临幸了她们,这才身子疲乏沉睡不醒的。若不是因为要来见母后,他还想多睡一会。 “坐吧,菜都凉了。”张太后道。 朱厚照点头,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桌上的酒菜眉头皱眉道:“今日年夜饭,便是这般饭食?” 张太后道:“怎么?皇儿觉得菜不好么?” 朱厚照皱眉道:“这有什么好的?粗茶淡饭,寻常菜肴,荤菜都没两样。这还冷冰冰的。” 张延龄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肴确实不太丰盛,都是寻常菜式,确实朴素的很。适才自己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 张太后沉声道:“皇儿,你嫌弃这菜不好么?若是你父皇在世,必会说这菜式太过奢侈了。哀家特意今晚为你加了两道荤菜呢。” 朱厚照皱着眉头不说话。张延龄忙笑道:“吩咐厨下再炒几个菜便是了。今日年夜饭,理当丰盛些。今晚饭菜丰盛,预示着我大明朝百姓之家明年生活会更好。” 刘瑾笑道:“侯爷说的很是,奴婢便去吩咐厨下加几个菜。加几样皇上爱吃的。来个鹅肝炒笋片,烤鹿肉,油烹鹌鹑,炙鸭。如何?” 朱厚照点头笑道:“好好。你去吩咐他们做。” 刘瑾笑眯眯的点头要去吩咐。张太后沉声道:“不许去!” 众人都是一愣。张太后道:“皇上,平素你爱怎么吃便怎么吃,今晚不成。今晚酒宴不能丰盛奢侈,因为你父皇今晚在席上。我不想惹你父皇生气。” 众人愕然。朱厚照皱眉道:“母后此言何意?父皇……已经去了啊。” 张太后指了指身旁一座空椅子道:“不,今晚是吃团圆饭,你父皇就在这里。他今晚便跟咱们一起吃团圆饭。” 众人脊梁后发冷,惊愕嗔目。张延龄这才发现,那张椅背上搭着一件普通的袍子,那应该便是朱佑樘生前穿的衣服。椅子前的桌上,摆着一副碗筷和空酒杯。那应该便是为朱佑樘准备的。张太后是以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团圆的愿望,寄托对丈夫的哀思。 这顿饭的氛围便不用说了,冷菜冷饭冷气氛,屋子里又清冷的很,朱佑樘的空位置又扎眼的很,着实尴尬又诡异。 张太后不但要求每个人都要向着空椅子上不存在朱佑樘敬酒,而且口中说的也都是关于朱佑樘的旧事。 “……记得去年,咱们也是在这个屋子里吃团圆饭,你父皇那时还谈笑风声,身子康健。席间还跟我们说,咱们一家子要长长久久,永远都在一起。可谁知仅仅一年时间,他便去了。留下哀家一个人,留下皇儿你小小年纪便不得不担当大任。当真是造化弄人,让人难以接受……” “皇儿你知道么?我这一个多月来天天梦到你父皇,梦见他还活着。但是醒来之后才发现是梦一场。你父皇已经永远的去了。你再也没有父皇了。你父皇在时,天塌下来他替你顶着,现在你可怎么办?你过了今晚才十五岁,可如何担当这样的大任?” “皇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努力啊,要跟你父皇一样,好好的当这个皇帝。你父皇辛辛苦苦一辈子,我大明才有今日的局面。在你手里,你可不能让你父皇的辛苦白费啊。” “……皇儿你性子跳脱,哀家真担心你无法继承你父皇的遗愿,担心你不能做好事情啊。要是那样的话,你父皇在泉下怕也不能瞑目了。皇儿你不能教你父皇失望啊……” 张太后嘴巴不停,一会感叹,一会流泪,一会儿又对这朱厚照絮絮叨叨的叮嘱。刚开始,朱厚照还勉强的应和几句,点头应答几句。但最后,他不但不说话,连筷子也放下了,脸色阴沉之极。 张延龄感觉要糟糕,正欲打个原场的时候,朱厚照猛然站起身来大声道:“母后,今晚还让不让人吃饭了?父皇已经死了,你天天说这些有什么用?” 张太后惊愕看着朱厚照,发现他满脸通红的瞪着自己。 “我已经十五岁了,我现在是大明朝的皇帝,怎么当皇帝我自当知晓,不用母后来教我这些。从今往后,我的事情,母后不用再管了。母后好好的呆着,儿子好好的奉养你便是。这坤宁宫母后也不要住了。这里有父皇太多的痕迹和回忆,对母后不好。刘瑾,年过了之后,你去跟王岳他们说一声,母后要搬到别的宫里去住,母后选个想住的地方叫他们好好的整饬一番,过了正月便搬过去。” 刘瑾站在角落里低低的答应着。 张太后嗔目看着朱厚照,惊愕叫道:“皇儿,你……这是作甚?哀家不过是说了几句……” 朱厚照大声道:“母后,从小到大你说的我还少么?我是你的儿子,你给过我好言语么?你的眼里除了父皇,便是你张家兄弟,对我,你只会板着脸教训。我甚至是吃奶娘的奶长大的。你疼爱过我么?今晚本来高高兴兴的团圆,你却老是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教训我。父皇死了,母后。你摆着这张空椅子作甚?还想拿父皇的威严压制我么?哼!从今日起,母后还是少说这些。儿子不爱听你的这些说教,更不可能按照你的想法做事。儿子可不会学父皇,你便不要白费口舌了。” 张太后叫道:“皇儿,你怎可这么说话?” 朱厚照大声道:“母后,我一向这么说话,母后不想听,我走便是了。刘瑾,起驾,回宫!” 刘瑾忙道:“奴婢遵命!请皇上摆驾回宫!” 朱厚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295章 时代变了 屋子里静的吓人,张太后静静的坐在那里,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张延龄坐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适才那一幕张延龄也很震惊。他知道朱厚照不是纯良之辈,但也没料到他居然对自己的母亲如此不敬,刚才那番话其实已经很无礼了。 在大明朝这样的时代里,忠孝礼义是被无限拔高的道德标准,谁要是不守这种公认的标准,便意味着社会性的死亡,便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为人所唾弃。越是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具有约束力。更别是身为万民表率的皇家了。 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遵守,起码表面上是需要掩饰的。就像当年朱棣夺了皇位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去进皇宫坐龙椅,而是去拜谒朱元璋的陵墓,向天下人表明他的孝道,从而获得天下人的认可,稳固其夺位的合法性一样。不管他目的如何,起码他是这么做了。 若说之前张延龄对历史上的朱厚照的一些记载还持有怀疑态度,觉得有些事朱厚照未必会做得出来,只是史学家的歪曲和抹黑的话。那么今晚朱厚照对自己母亲的言语,则证实了他确实是个另类,一个叛逆不羁,无视规则的人。说出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那便是对死去父皇的不敬。对自己的母亲恶声相向,才一个多月便要求母亲腾出坤宁宫,这显然是大不孝。 张延龄很是心疼张太后,这个女人不但失去了丈夫,很显然,她也即将失去了儿子了。她的儿子跟她并不亲近,甚至对她昔日的行为有些怨恨,这是张延龄今日才知道的事实。 “小弟,你也走吧。”张太后轻声开口道。 “二姐。不要难受。皇上他是一时的激动,说了过激之言。你不要难过。回头他冷静下来,自会来向你道歉的。”张延龄轻声安慰道。 张太后苦笑道:“他其实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对他没怎么关心。当年我生他的时候,便差点难产死掉,所以他一生下来,我便从心里不太喜欢他。我那时身子虚弱,也没有奶水,他也确实是喝着别人的奶水长大的。” 张延龄轻声道:“原来如此,但你们是母子,血肉连心,他怎会不知。” 张太后道:“他性子顽劣,我一直不喜欢他。再说我的心思确实在皇上身上。皇上曾说过,说我对你都比对他要好的多。确实,我对你都比对他上心些。” 张延龄心中凛然,这话自己似曾相识,好像自己也听朱厚照跟自己说过。那不是一件好事。 “他这么对我,也是他多年心中积聚的埋怨所致。其实,他怎么对我并不重要,今日他可是当着他父皇的面这么跟我说话啊。他父皇就在这里呢。他怎可这么做?” 张太后的眼睛看着身旁的空椅子,伸手轻轻的在椅背上的衣服上摩挲着,眼中掉下泪来,轻声道:“皇上啊,你这一去,哀家便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任何人拿哀家作数了。哀家……恨不得跟你一起去了干净。” 张延龄吓了一跳,忙道:“二姐千万莫要这样想,你还有我和大哥呢。延龄发誓,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以前是二姐保护我们张家,以后便是延龄保护二姐。至于皇上那里,这只是激愤之言,二姐不要太过在意。皇上年少,涉世未深,难免会发脾气。我相信他不会分不清谁对他好,谁是他的亲人的。他初登皇位,可能心态上也需要调整过来,所以,这时候还是不要迫的他狠了些。让他还是适应一段时间。二姐也不要思念姐夫过甚,逝者已矣,还是要往前看才是。” 张太后微微点头道:“哎,你说的也对。今晚我话多了,说的你们都心烦了。皇上发火可能也是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今后我还是慎言的好。小弟,叫你来吃团圆饭,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形,不欢而散。真是对不住你。” 张延龄柔声道:“自家同胞,说这些作甚?二姐只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延龄都在你身边。有任何事,延龄都会站出来保护你。二姐也要记着,此一时彼一时,姐夫已经没了,大明朝换天了,再不是以前的大明朝了。你的儿子是皇上了,在心态和身份上要转换了。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对他了。” 张太后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小弟说的是。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你府里的人都等着你呢。去吧。” 张延龄道:“我再陪陪二姐说说话吧。” 张太后伸手轻抚张延龄的手臂,微笑道:“不用了,我不会犯傻的。你也不必陪我了。我此刻只想……单独跟你姐夫呆着。我要单独陪他守岁。再过几个时辰,他便是三十六岁了。可怜的人,福薄啊。” 张延龄听了这话,只得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那好,二姐,延龄先告退了。若有任何差遣,命人出宫叫我便是。” 张太后微笑点头,亲自拿起张延龄的裘氅披在他肩头道:“去吧。莫着凉了。” 张延龄缓步出了坤宁宫,外边风雪未停,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脸上,冷冽刺骨。张延龄踩着积雪,快步而去。 第296章 刘瑾的怀疑 张延龄从坤宁宫出来,沿着宫殿之间的积雪大道往宫外而去。路过乾清宫广场之侧,见乾清宫中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些喧嚷热闹。 张延龄想去乾清宫见一见朱厚照。一方面想和朱厚照谈谈张太后的事情,消解他们母子之间的紧张关系,另一方面也想和朱厚照聊一聊,毕竟朱厚照已经是皇上,自己必须要和他进一步的搞好关系,所以加强沟通极为重要。 于是乎张延龄往乾清宫方向走了几步,寒风之中,宫中丝竹乐曲随风飘入耳中,鼓乐丝竹悠扬动听。张延龄却停下了脚步,站定踯躅。 看起来朱厚照并没有受到适才和张太后争吵的影响,听这鼓乐丝竹之声,看殿内人影晃动,张灯结彩的样子,他已经开始了今晚的欢愉时刻了。自己这个时候去见他,其实也说不了什么事情。而且在这种场合,或许自己去打搅反而会引起他的不快。 正德果然是正德,且不说他刚刚才和张太后发生争执,他的母亲还在坤宁宫中暗自神伤。就算没有发生争执,他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张灯结彩的狂欢。天下人很多都在为他的父皇哀悼,很多人家过年都不点红灯笼,不穿花衣服,便是因为他父皇的去世。其实一个月的丧期早已过去,他们早已不必那么做。 身为人子的朱厚照,理当要有起码一年的丧期,不能饮酒作乐,不能办喜庆之事。就算不用这么苛刻,起码也不能在他父皇去世才一个多月便开始张灯结彩的狂欢。这可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张延龄逡巡片刻,转身欲离去之时,突然间路旁花树的暗影之中冒出一个人影来,吓了张延龄一跳。 “侯爷有礼了!”那人沉声说话,躬身行礼。 张延龄听出了他的声音,讶异道:“刘公公?你怎么在这里?” 刘瑾笑着走上前来,沉声道:“咱家可是比侯爷先到这里。一直就站在那边亭子里呢,只是侯爷没看见我罢了。我可是看着侯爷踌躇不前,是打算去见皇上,却又打消了主意是么?” 张延龄听出来了,刘瑾就站在暗影里窥伺着自己,自己踌躇犹豫的样子,怕是被他看在眼里了。这家伙鬼鬼祟祟,也不知是和目的。 “这大冷天的,刘公公站在外边作甚?不用侍奉皇上么?”张延龄笑道。 刘瑾呵呵一笑道:“皇上这个时候不用我侍奉了,侯爷没听到丝竹歌乐之声么?这种时候,咱家便不用侍奉在侧了。咱家对音律小曲不感兴趣,也听不懂。咱家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侯爷的。” 张延龄讶异道:“特意等着我?” 刘瑾点头道:“正是。” 张延龄道:“不知刘公公有什么事找我?” 刘瑾道:“咱们那边亭子里说话,站在这路口,风雪交加的,有些不便。请侯爷跟我来。” 刘瑾说着话转身而行,张延龄想了想也迈步跟在他身后,两人进入路旁的花木之中,沿着一条狭窄曲折的小道走到一座黑乎乎的小亭子里。 小亭子四面漏风,平素也没有什么来,地面上半边积雪,半边还算干燥。站在亭子里,可以看见乾清宫侧殿外廊之下,提着灯笼,捧着食盒,端着菜肴的宫女太监来往穿梭,忙碌无比。 刘瑾转过身来,沉声笑道:“侯爷,咱家一直想和侯爷聊几句,这月余时间,一直忙碌之极,你我都不得空闲。今日大年三十,好不容易你我都有了空暇,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便在这里等着侯爷,想和侯爷说说话。” 张延龄微笑道:“原来如此。确实,这月余时间,确实都挺忙碌的。先皇宾天,太子即位,上上下下都需要时间调整适应,事务繁杂,确实很忙。” 刘瑾点头叹道:“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先皇正当盛年,却英年早陨。真是令人伤心悲痛。”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发生的太突然了,上上下下都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正应了那句话,世上的事永远有意外。” 刘瑾点头,忽然问道:“张侯爷对先皇的突然驾崩怎么看?” 张延龄道:“不是查明了缘由了么?太医院太医配药疏忽所致。当真该死。太医院责任如此重大,居然犯下如此的低级错误。” 刘瑾道:“这么说侯爷也相信这个说法咯?” 张延龄诧异道:“刘公公此言何意?难不成刘公公并不相信这个原因?” 刘瑾沉吟片刻,低低的道:“张侯爷,咱家是个愚钝之人,但咱家是个实诚之人。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今日跟侯爷说话,咱家不想拐弯抹角。若是言语之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咱们此时说,此地了,不过第三人之耳。侯爷觉得如何?” 张延龄道:“公公到底要说什么?公公倘若担心我张延龄口不严,倒也不必说出来。” 刘瑾微笑道:“张侯爷我自然是信得过的。那我便直说了。侯爷,咱家总是心里犯嘀咕,觉得先皇之死没有李东阳说的那么简单。太医院的两名御医到死也没承认是他们弄错了药物,而刘文泰的药方也根本没有毛病。李东阳他们急于结案,徐昊高廷和又不明不白的死了。难道这一切不可疑么?” 张延龄心中一动,沉声道:“公公的意思……难道是说……” 刘瑾一字一句的低声道:“咱家怀疑……先皇是被人谋害的。” 张延龄惊愕的看着刘瑾,黑暗的微光之中,刘瑾胖胖的脸庞上满是阴影,看不清五官和表情。但刘瑾的一双眼睛却烁烁发亮,亮的像一只野兽的凶睛。 “刘公公,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莫非刘公公掌握了什么线索,知道了什么证据?”张延龄低声道。 刘瑾呵的一笑,摇头道:“没有。若是有证据线索,咱家还不拿出来严惩凶手么?没有任何的证据,完全是咱家自己的瞎揣摩。” 张延龄伸手搭上小亭中的石桌,石桌冰冷刺骨,冷如一块寒冰一般。张延龄却没有收回手来,手指在石桌上轻轻的敲着。 “根据刘公公的猜测,你觉得是何人所为?谋害皇上这样的事情,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张延龄沉声道。 刘瑾就等着张延龄发问,立刻回答道:“侯爷,我怀疑是外庭动的手脚。我怀疑是李东阳刘健他们所为。” 张延龄瞪着刘瑾没说话,刘瑾沉声道:“别问我,咱家没证据,咱家是猜测。但咱家的猜测绝对不是乱猜,侯爷听听咱家的理由便知道咱家不是胡说八道。” 第297章 忽悠,接着忽悠 “侯爷,先皇宾天,皇上即位,侯爷认为皇上和先皇比起来如何?”刘瑾问道。 “这……这叫我怎么说呢?身为臣子,岂敢妄论先皇和皇上?”张延龄道。 刘瑾淡淡道:“看来侯爷对咱家还是戒心不小,不肯交心。这样吧,咱家来说说便是。先皇勤勉仁善,乃圣贤中兴之君,古往今来帝王几无可及。在我看来皇上目前是远远不及的。皇上虽然聪慧,但是性子跟先皇比起来却截然不同,还需磨砺。皇上太年轻了,过了年也才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假以时日,或许是圣明之主,但现在是远不及先帝的。” 张延龄微微点头,刘瑾的话倒是中肯之言。虽然历史上对弘治皇帝的评价很高,对正德则贬损较多。但实际上,正德除了做了一些荒唐事之外,于朝政大事上却是不糊涂的。他的聪明和能力也未必输给朱佑樘。当然,这是张延龄自己的看法。刘瑾的这番话不贬不褒,虽然圆滑,但就目前而言,却是没错的。 “刘公公这话我基本认同。当今皇上还年轻,尚需时日历练才成。”张延龄道。“但是,这跟先皇之死有何干系?” 刘瑾轻声道:“侯爷,外庭的霸道你当不会没有耳闻吧。先帝在世时,对外庭文臣礼敬有加,对他们甚为器重。但即便如此,外庭却得寸进尺,经常逼得先帝恼怒不已。譬如先帝用些银子斋醮之事,譬如先帝对张侯爷这样的王公皇亲勋戚忠良之家甚为倚重之事,他们都上奏阻止。逼着先帝听他们的。还有许多朝政上的事情,他们也都要自己做主。先帝稍有不允,他们便又是群起上书奏请,又是以辞官相威胁,私底下阴阳怪气说些牢骚话。这些事侯爷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张延龄点头道:“这些我当然都知道。外庭那些人确实有时候太过分了些。但先帝却也没全依着他。先帝虽然仁厚,但却是外柔内刚,心中有数之人。他们再闹也无济于事。” 刘瑾点头道:“侯爷看得清楚明白,倒也不用咱家多说了。外庭这么多年越发的跋扈,权力已然大大的提升,得先帝尊敬礼遇却不知感恩。他们拼命排除异己,结为文臣朋党,此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暗地里,他们的手各处乱伸,插手军权,到处挑拨攻讦勋戚之家。别的不说,你张家两位侯爷便被让他们在先皇面前餐参奏了不下五六此了吧。只是你张侯爷后台够硬,先皇为你们撑腰,你们张家才免于他们的攻讦。不然,怕是早就被他们得手了吧。” 张延龄笑道:“刘公公知道的真多。这些事你都知道。” 刘瑾沉声道:“不是咱家想知道,而是这些事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外庭明显想要大权独揽,左右朝政,排除异己。但他们却一直都没能做到这一点,对勋戚之家也毫无办法,便是因为先帝对勋戚之家的信任,对内廷的信任,他们才没能得逞。他们无法过先帝这道关。所以他们虽然恼怒,但却也只能干瞪眼。” 张延龄道:“刘公公莫非是说,外庭因为先皇不受他们摆布,所以……” 刘瑾沉声道:“侯爷真是聪明人,这便是咱家猜测的理由。先帝圣明仁慈,天下人都爱戴他。外庭那帮人压根就没法糊弄先帝,也不可能让先帝受他们摆布,所以他们永远也别想独霸朝政,左右先帝。而如果先帝一旦驾崩,即位的便是年幼的太子,到时候他们便可以随意左右新皇了。因为新皇还是个孩子,只能依靠他们,根本不可能识破他们的诡计,也没有胆子跟他们对着干。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对先帝下手。而且,在事后轻描淡写的以失职的罪名仓促定罪。并且杀了两名当事的御医灭口以让此事从此死无对证。谁料想因为太过仓促却欲盖弥彰。咱家想了几日,终于想明白了。一定是他们干的。他们想操纵朝政,让皇上受他们摆布。一定如此。” 张延龄有些惊愕的看着刘瑾,他惊讶于刘瑾对此事的解释在逻辑上居然是严丝合缝的自洽。刘瑾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外庭文官野心膨胀,试图全面控制朝政大权,左右皇上,分享至高无上的决策权。但是朱佑樘并不是他们能够左右和控制的,所以他们便暗中动手谋害了先皇,换上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当皇帝,这样便可便于他们操纵和控制,达到他们的目的了。 道理很简单,也似乎很顺畅,不过张延龄却很想笑。刘瑾这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了。文官集团试图攫取权力制衡皇权倒是事实,他们想排除异己一家独大也是事实。但无论如何,说他们为此便不惜谋害先皇,这可就是胡说八道了。除非外庭之中有权阴谋家和野心家,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在道德上,谁要是做出这种决策,必是不可能在文官集团之中立足的,那可是弑君之罪,顶格的大逆不道之罪。在可行性上也是愚蠢的,弘治皇帝在位,文官集团的地位已经大幅提升,权力迅速提升,已经凌驾于勋贵和内廷之上。假以时日更是一定会独霸朝政大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弑君之事。换上的新皇帝完全未知,他们又怎知会完全被掌控? 表面上的逻辑的自洽,仔细一想便是漏洞百出。这刘瑾倘若不是他自己愚蠢,便是认为别人也是没脑子的人,居然跟自己说出这种猜测来。当真可笑之极。 不过张延龄并不想戳破这一切,他想知道刘瑾今日巴巴地在这里等着自己,跟自己说这些事情的用意何在?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跟自己说这些事,他必有目的。 “刘公公所言……倒是有些道理。倘若猜测成真,那此事也太可怕了。这可真是狗胆包天,百死莫赎啊,外庭这帮人这是疯了么?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张延龄咂嘴道。 刘瑾见张延龄似乎信了他的话,于是低声附和道:“是啊,想一想都头皮发麻。朝堂之上都是些道貌岸然的虎狼之臣,新皇年纪又小,经历又浅,实力单薄,想想都让人彻夜难眠,心中胆寒啊。侯爷,我大明朝江山社稷危殆了。” 第298章 联手 张延龄道:“刘公公,事情未必如你说的那般糟糕吧。毕竟这一切都是猜测,而且就算有狼子野心之人,难道还敢为所欲为不成?” 刘瑾苦笑道:“我的侯爷哎,你也不看看现在的局面。现在皇上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内廷王岳范亨徐智哪个是皇上的体己人?还有你锦衣卫衙门的这些,牟斌萧琅等人。他们全都是先皇留下的班底,个个都跟外庭文官们眉来眼去的勾连。皇上身边现在围绕的都是这群人,可谓身处虎狼之窝,随时会有变故。侯爷难道不觉得忧心么?” 张延龄皱眉道:“这些事你告诉皇上了么?” 刘瑾道:“此事怎能告诉皇上?咱家只是猜测而已,又无实据,如何禀报?再说皇上年少,万一沉不住气打草惊蛇,岂非惹来弥天大祸?”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啊,确实不能乱说,除非有确凿的证据。” 刘瑾道:“就算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也不能轻举妄动,毕竟皇上身边都是他们的人。万一狗急跳墙,情势还是危殆。侯爷,我现在最担心的便是接下来这帮人会慢慢的清除皇上身边倚重之人,比如咱家和原来东宫中的皇上身边的人,以及你张侯爷这样的和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人。铲除了咱们,他们便可以为所欲为,逼着皇上受他们操控了。” 张延龄皱眉道:“这件事除了我之外,你还跟谁说了?” 刘瑾摇头道:“咱家可谁也没敢说,憋在心中多日,今日是第一次对人言。侯爷是第一个知道的,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张延龄道:“这样的事,为何只跟我说?难道不该告知几位国公,他们或许有对策。” 刘瑾摆手道:“别人我都信不过,只有你张侯爷我能信得过。不是对勋戚们不敬,但我是看得出来的,勋戚们都明哲保身,谁也不敢趟浑水。再者说,勋戚之中也有吃里扒外的,我可不希望传到外庭那帮人耳中。” 张延龄沉吟片刻道:“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刘瑾沉声道:“侯爷,咱家今日跟你交心,便是希望和侯爷能联手行事,抵挡那帮狼子野心之臣的阴谋。” 张延龄惊愕道:“你和我?我们能对抗他们?” 刘瑾道:“正是。侯爷的本事咱家是清楚的,就凭侯爷这两年做的事情,咱家便知道侯爷绝对是有本事的人。朱麟的事,救灾赈济的事,以及侯爷进了锦衣卫中,却能火中取栗稳坐南镇抚司,让牟斌对你无可奈何。还有从周家夺田的事情,还有遭遇别人偷袭却能全身而退。哪一件哪一桩不是让人惊叹。我刘瑾生平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别人说张家受皇恩浩荡才有了今日,在我刘瑾看来,那是侯爷有本事。我对侯爷佩服之极。” 张延龄皱眉道:“刘公公似乎对我很是上心。这些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刘瑾笑道:“既要跟侯爷合作,我岂能没有本钱?侯爷,我刘瑾也是有本钱的。我想知道的事情,大大小小的都能知道一二。否则怎配让侯爷跟我一起联手?” 张延龄听出来了,刘瑾必是在各处有自己的耳目,虽在太子府中,但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刻也没闲着。不过他所知也许有限,否则他若知道自己全部的事情,怕是要吓得尿裤子。 “侯爷,咱们两个若是能联手起来,我在内,侯爷在外,可谓是天衣无缝。不是咱家自吹,皇上身边,咱家还是能说上话的。手下那帮兄弟也还听我的话。在外边,侯爷现在手里也有些人手,而且侯爷还是定国公的女婿。更重要的是,侯爷的本事我还没看出谁能比得过。侯爷行事的手段也高明。所以,你我联手,必能建功。”刘瑾道。 张延龄算是彻底明白了,刘瑾今日的目的是要拉拢自己而已。新皇即位,刘瑾果然要开始行动起来了。可以想象,自己绝不是他拉拢的第一个人,现在的刘瑾必是四处拉拢别人,积极壮大他的力量。文官,锦衣卫衙门,勋贵之中必是已经有很多人被他拉拢。 此人确实有心计和手段,自己或许是他在勋戚之中物色的拉拢的人选。但他显然不会胡乱的选择物色人选。他定是看出了自己现在处境不妙,急于要和新皇搞好关系。而且自己和外庭之间关系恶化,之前外庭便弹劾自己数次,外加赈济的事情让外庭灰头土脸,双方仇隙已经很难弥合。所以才以对抗文官的理由,加上一个栽赃文官谋害先皇的罪名来让自己就范。 事实上,刘瑾可能也知道自己会识破他的栽赃,但他却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揭穿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文官之间的矛盾,巴不得给文官栽赃罪名。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跟他合作,因为刘瑾此刻的地位极为重要,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自己都不会拒绝他。 见张延龄皱眉沉吟,刘瑾沉声道:“张侯爷,咱家也不是勉强你,咱家是为了皇上着想,同时也是为了咱们自己着想。侯爷倘若有顾虑,咱家也能理解。毕竟谁肯去和外庭那帮人作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谁不想呢?只不过,咱家怕的是,咱们想安生过日子,但别人不肯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头上悬着一把刀,怕是寝食难安。哪一天这把刀落下来了,命没了,后悔也就迟了。” 张延龄吁了口气道:“刘公公,莫要说了。这件事我自不能袖手。公公大义,都能为皇上着想,为大明社稷担忧,我岂能患得患失?公公放心,我定和你同心协力,便是再危险,也不能让贼子得逞。” 刘瑾大喜道:“好。侯爷果决明理,果然是知道利害。以后咱们互通声气,携手行事。” 刘瑾说着话,伸出手来。张延龄伸手过去,两人一击掌,同时低声笑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刘公公,我便告辞了。”张延龄拱手道。 刘瑾拱手道:“侯爷好走,雪大路滑,小心着些。” 张延龄道了声谢,转身走出亭子,却又回转身来道:“刘公公,可否请你劝皇上去和太后赔个礼,那可是他的母后。当孝顺尊敬些才好。” 刘瑾在黑暗中轻声道:“侯爷放心,咱家自当劝说皇上和太后重归于好。” 张延龄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第299章 年夜饭 一城风雪,张延龄策马在长街上飞驰。马蹄上的钢掌在雪地踩得雪泥飞溅,耳旁的冷风呼呼而过。身后几名跟随保护侯爷的侯府驻扎的锦衣卫亲卫都有些跟不上了。 在这样大雪铺满的街道上飞驰是相当危险的,很可能便会摔得筋断骨折。但是张延龄似乎毫不关心这些。从皇宫出来之后,张延龄便一路策马飞奔,沿着御道一路往外城飞驰而来。 张延龄确实是脑子有些发烫,今晚进宫之后,张延龄颇有些感慨,心中情绪也有些激动。在坤宁宫中目睹张太后的状态,张延龄便已经心中很是难受了,又目睹了朱厚照和张太后之间的不快,则更是为张太后难过。 虽然自己是穿越之身,甚至可以说自己其实跟张家兄妹并无任何的瓜葛。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张延龄已经完全将张家兄妹当成是自己的亲人了。 张鹤龄且不说,张家这位皇后姐姐对自己绝对是没话说。这一两年来,她帮了自己许多,可说是对自己毫无条件的疼爱和庇护。这种亲情让自己这个从时空之中穿梭而来的孤单的旅人有了极大的归属感和情感上的慰藉。但现在,她的处境却落寞悲凉,让人唏嘘。张延龄却没有办法为她做些什么。这让张延龄极为难受。 在刘瑾适才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张延龄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本来跟这种阉贼为伍是张延龄不齿之事,张延龄曾经想过,自己绝不会同刘瑾等人为伍沆瀣。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在朱佑樘意外驾崩之后,自己有些措手不及,这种时候,自己必须抛弃一些固有的想法,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刘瑾是朱厚照身边最受他信任的人,这一点自己远远不及。朱厚照对他张太后的态度说明他对自己也并无多少尊敬之意。自己本来计划着在开年之后在朱厚照登基之前的这半年时间好好的跟这位未来的皇帝搞好关系的。但是朱佑樘的突然驾崩打破了这一切计划。现在,朱厚照提前登基为帝,自己也再没有频繁见到他的机会,也再不能投其所好的博得他的好感。而目前的处境却又必须要得到朱厚照的认可。那么,跟刘瑾合作便是最便捷的办法,可能也是唯一的办法。 自己当然知道刘瑾的用心,知道刘瑾今后将会成为一个弄权跋扈之人。跟这样的人搞到一起,会败坏名声,会为人所不齿。但是张延龄别无选择。 自己还不够强大,自己必须强大起来。否则自己便只能看着二姐受苦悲伤,只能看着朱厚照在自己面前顶撞她的母后,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能说。 自己必须强大起来。正德即位之后,自己面临的挑战更大。先皇驾崩,二姐也失去了庇护自己的能力。那些恨不得自己死的人便会发起对自己的攻击。文官们的进攻即将开始,而自己身边真正能帮上自己的人几乎没有。刘瑾说的没错,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跟他们死磕,自己必须无所不用其极才成。 马儿飞驰出正阳门来到外城,沿着西街疾驰到宣北坊。抵达自己府门之前的时候,张延龄的发烫的脑袋已经变得冷静了下来。心绪也安定了下来。当他翻身下马,抖落一身冰雪走上台阶的时候,门内传来惊喜的叫声。 “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张家众人在家中一直等着张延龄回来吃年夜饭,此刻已经近二更时分,众人已经等得都蔫了。仆役婢女们都已经饿的要命,等得昏昏欲睡了,但主母她们都也在正房中等着,他们自然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在门房等候的黄四惊喜的叫喊声小瞬间像是给安静的侯爷府注入了生命力。短短时间里,前庭后宅上上下下人等瞬间活了过来,整座宅子瞬间变得热闹无比。 张延龄大踏步进了后宅正房,得到消息的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已经起身在厅前迎候,见到张延龄走来,三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阿秀大声吩咐着葡萄儿道:“快,快去厨下吩咐炒菜,准备开席。告诉马管家黄四哥他们,后宅开三桌,前厅开三桌。今晚酒管够,但不许喝醉了撒酒疯。” 葡萄儿连声答应着飞奔而去,前后宅的丫鬟仆役们厨下的厨娘婆子们立刻开始行动,一片喧闹之声。 张延龄走到廊下取下头上的皮帽,呵呵笑道:“你们都等急了吧。” 阿秀伸手接过皮帽,笑道:“可不是么。都等的心焦了。哎呀,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张延龄诧异道:“我怎么了?” 谈如青看着张延龄的脸笑道:“怎地几个时辰没见,侯爷变成了白胡子老头了?眉毛胡子全白了。” 站在门内的徐晚意也看清了张延龄的脸,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张延龄伸手一摸脸上,眉毛上,嘴唇上的淡淡一层胡须上簌簌往下落雪。愣了愣才恍然大悟,大笑道:“雪大的很,眉毛胡子都积雪了。真成了白胡子老头了。哈哈哈。” 阿秀替张延龄拍打着身上的落雪,徐晚意忙道:“快进屋吧,屋子里暖和。外边一定冷的很。” 张延龄点头,进了正房正屋里,一进去便感叹道:“哎呀,太暖和了,还是家里好啊。外边冷如冰窖,家中温暖如春。终于回家了,太好了。” 徐晚意笑道:“知道家里好,还在外边久待么?再晚一会,夜半都过了,还吃什么年夜饭?别人倒也罢了,如青可是你特意请来吃年夜饭的,怎也如此怠慢?” 张延龄笑道:“我的错,我的错。如青不会怪我吧。” 谈如青抿嘴笑道:“莫听郡主说这些,适才她都说了,要去宫里瞧瞧呢。等的焦急的是她,可不是我。我只是个蹭饭的。大不了子夜之前我吃几块点心填饱肚子便是了。” 徐晚意嗔道:“哪有?适才是谁说,侯爷也许在外边有相好的姑娘了,今晚乐不思蜀了。要回来好好盘问盘问侯爷呢。” 谈如青连忙嗔道:“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怎么说出来了。” 徐晚意和阿秀以及周围众婢女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延龄也笑了起来,他微笑着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心中平安喜乐。今晚所有的烦扰和思虑,艰难和冰冷,都被此刻这眼前的温馨所融化的干干净净。 第300章 年夜饭(二) 酒菜很快上桌,都是热腾腾的现炒的菜肴,就是为了吃个热乎劲。 前厅宽大,摆了三大桌,是给家中仆役马夫婆子们吃的酒席。后宅摆了三席,正房中厅摆了一席,是主人的酒席,旁边的厢房摆了两桌,是给后宅伺候的婢女们摆的酒席。 阿秀让人在厅中加了两盆炭火,烧的汪汪的。中厅之中的温度很快便上来了,温暖如春。张延龄裘氅也脱了,只着薄袍。徐晚意和谈如青阿秀也都脱了外边的罩袍,着锦袍长裙。灯火明亮,满桌菜肴琳琅满目香味腾腾,众人都已经饿的不行。张延龄传出话去,前厅后宅的酒席一起开动。 今晚喝的酒是女儿红,那是徐晚意陪嫁带过来的两坛,十几年的陈年女儿红,开坛之后,满屋芬芳。 张延龄亲自执壶,每人斟了满满一杯酒,举杯说道:“今晚大年三十,团圆之夜,咱们先共饮一杯。喝酒之前,每个人说几句祝酒之愿如何。” 几女纷纷点头同意。徐晚意道:“侯爷是一家之主,先说才是。” 张延龄点头,沉吟片刻道:“我祝愿来年我大明朝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天下太平,朝野安宁……” 谈如青笑道:“侯爷就是侯爷,就是有格局。” 徐晚意微笑点头。 只听张延龄继续道:“另外,我祝愿你们几个,来年万事顺遂,心想事成,永远快活。就这些了。后面谁来?” 阿秀道:“当然是郡主。” 徐晚意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微笑道:“多谢侯爷。晚意只希望来年我的父母兄长家人身子康健,无灾无病。侯爷呢,便财源滚滚,官运亨通。” 谈如青开玩笑道:“自打开了药坊,郡主便最在意赚钱的事了。” 徐晚意笑道:“那是自然。如今我才知道赚钱的辛苦。辛辛苦苦赚银子,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延龄点头道:“这话我爱听,银子越多越好,明年赚一座金山在家。郡主只这些?还有什么宏愿么?” 徐晚意道:“我可没有侯爷那么大的格局。不过,侯爷既问,那我便说一个吧。嗯……我便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张延龄愣了愣,点头道:“果然是宏愿。” 谈如青抿嘴颇有深意的笑道:“这个愿望才像个样子,怕是郡主真正心里想的愿望吧。” 徐晚意脸上一红,嗔道:“该你了,你说个祝酒之愿啊。要不我替你说。希望明年风风光光的嫁给侯爷,是不是?” 谈如青红了脸嗔道:“哎呀,郡主你乱说什么?没想到你这么顽皮。” 徐晚意捂嘴娇笑不已,甚是得意。 张延龄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没想到徐晚意和谈如青的关系已经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都能坦然开这种玩笑了。这可真是没想到。很久之前徐晚意还对谈如青出言诋毁,还口说威胁之言,被自己惩罚了一顿。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女人当真善变,难以捉摸。 “谈小姐该说了。”阿秀也笑道。 谈如青道:“阿秀先来才是,我是客人。” 阿秀笑道:“谈小姐可千万别拿自己当客人了。明年你便是张家的人了。” 谈如青嗔道:“阿秀,你也乱说话么?” 张延龄笑道:“阿秀没说错啊,明年过了服丧期,你便要嫁给我。这本就是事实啊。莫磨蹭了,我闻着这酒味都快要流口水了。” 谈如青嗔了张延龄一眼,点头道:“好吧,那我便先说。我也立个宏愿,但愿世上百姓都无病痛,人人康健,不受病患之苦。” 张延龄笑道:“那咱家医馆还赚什么银子?” 徐晚意也道:“就是,这个愿望便算了吧。” 谈如青气道:“你们……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两个都是这般没良心。为了赚钱还盼人家得病不成?咱们医家仁心,讲究的是宁愿世上无人病,何妨架上药生尘的。你们可好。” 张延龄摆手笑道:“只是玩笑罢了。继续!” 谈如青道:“我还想祝愿明年……侯爷一切顺遂,咱们都好好的,不要有灾祸发生。祝愿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有好的生活。人人平安喜乐便好。” 张延龄点头道:“多谢如青,愿望朴素,定能实现。阿秀呢?” 阿秀笑道:“我么?希望爹娘健健康康,希望侯爷顺心如意。” 众人等着听下文,却没听到下文。谈如青道:“没了?” 阿秀道:“这还不够么?” 谈如青道:“你自己呢?没什么愿望?” 阿秀想了想道:“没了,我的愿望去年就许了,今年还是一样。” “许了什么?”徐晚意问道。 阿秀摇头笑着不说话。张延龄却记起来了去年阿秀的愿望。去年吃团圆饭的时候阿秀说过,希望今年能为张家传宗接代。结果这一年来毫无动静。张延龄也没少耕耘,但是就是不结果子。 “阿秀,今年你那愿望一定会实现的。爷我保证你能实现。”张延龄笑道。 阿秀红着脸道:“我信,多谢相公。” 徐晚意和谈如青好奇,开口还待询问,张延龄已经举杯道:“好,祝酒词都说完了,各位,咱们共饮此杯,我可等不及了。” 说罢张延龄仰脖一口抽干红澄澄的酒水,只觉一股热辣入喉,只觉得满口芬芳,醇香满喉,不觉大声赞道:“好酒!” 接下来,便是觥筹交错尽情享用酒宴的时刻。张延龄在宫中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肚子空空,此刻自然开怀吃喝。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也都放开矜持,频频敬酒。酒宴上笑语欢声,气氛融洽欢乐无比。 第301章 年夜饭(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宴的气氛也逐渐高涨。 张延龄已经喝了不少酒,女儿红入口醇香,后劲绵长,张延龄已经感觉到了酒意酣然。但他并不在意,今晚便是要谋一醉,不必拘束自己。 三名女子也喝了不少,酒意加上屋子里的温暖让她们脸上红扑扑的晕红,灯光下显得明艳无比。阿秀本就是性子泼辣的女子,此刻喝了酒更是有些醉态可掬。她脱了外衫只着小袄,撸着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臂,手臂上的金手镯晃的人眼晕。 “相公,我给你唱只曲儿助兴吧。”阿秀笑道。 “啊?你还会唱曲儿?”张延龄放下酒杯笑道。 阿秀道:“相公也没问过我啊,不过我可唱不来什么诗词小曲,阿秀是野丫头,从小在村野里长大,只会唱一些山歌小曲儿。怕是相公不爱听。” “爱听爱听。怎么不爱听。唱一曲来听听。”张延龄拍手笑道。 阿秀看向徐晚意和谈如青。谈如青笑道:“我也想听,阿秀唱一曲来听听。” 阿秀点头,站起身来道:“好,那我便唱一曲给相公和郡主如青小姐助助酒兴。唱什么呢?我会唱《慢赶牛》《小石桥》《秧苗绿》还有许多。你们爱听什么?” 张延龄笑道:“你想唱哪首便唱哪首。不过最好唱个有趣的。” 阿秀想了想道:“好,那我便唱一首《惧内》。” “惧内?倒也有趣。”张延龄讶异道。 阿秀笑道:“听着哈,我唱啦。” 阿秀清清嗓子叉着腰唱道:“天不怕来,地不怕,老子连爹娘也不怕;怕只怕狠巴巴我那个房下。我房下有些难说话,她是吃醋的真太岁,淘气的活罗刹。就是半句话不投机也,老大的耳光就乱乱的打。老大的耳光就乱乱的打也……打的我是哭爹又喊妈。” 阿秀粗着嗓子装男子的声音唱的此曲,唱时又作势比划,一会叉腰一会捂脸,表演的惟妙惟肖。张延龄和徐晚意谈如青三人笑的前仰后合。张延龄倒也罢了,徐晚意可从来没听过这么粗浅朴素的民间小曲,更是笑的伏在谈如青肩头爬不起来。 阿秀唱完了,笑道:“唱完啦,我唱的不好。我们村的王瘸子唱的才叫好。” 张延龄鼓掌起身笑道:“唱的太好了。可真是惧内呢。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家里的打嘴巴。哈哈哈。” 阿秀笑道:“山村野曲,博相公开心便成了。” 张延龄端起酒杯道:“很开心,敬你一杯。” 阿秀道谢,端起酒杯和张延龄喝了一杯。徐晚意止住了笑,说道:“太好玩了。阿秀还来一曲吧。” 阿秀道:“不唱了,这种山野小曲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郡主唱一曲呗。郡主平日不是在家中弹琴唱曲么?今日一家人高兴,何不唱一曲?” 徐晚意脸上红红的摆手道:“不不不,我那是唱着玩的,唱的难听的很。要不如青来唱吧。如青的嗓子很好听。” 谈如青笑道:“怎地又有我的事了?我可是什么都不会的。” 徐晚意道:“莫要自谦了,我听过你唱曲的。在药坊配药的时候,你在里边哼着曲儿,我可是听到了的。” 谈如青啐道:“你个偷听贼。” 徐晚意捂嘴笑道:“怎地?你能怎样?无可抵赖了吧。” 张延龄道:“都别推辞,今晚一个跑不了。每个人都唱一曲助兴。阿秀唱了,如青和郡主也要唱。” 谈如青嗔道:“哪有你这么霸道的。” 徐晚意道:“我们唱可以,侯爷也得唱。” “对,你也得唱。”谈如青同仇敌忾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们只要不怕我把狼招来,我便唱一曲又何妨。” 三女大喜,还从没听过张延龄唱曲儿呢。 谈如青道:“那好,我也不会什么曲儿,小时候听我祖母唱过一些她家乡的小曲儿。我祖母是南京人,唱的都是南方小曲儿。这样吧,我唱一首《茉莉花》吧。” 众人拍手叫好。谈如青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间,横了张延龄一眼,开口唱道: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 奴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 奴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旁人笑奴傻。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 奴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来年不发芽。 谈如青没有学过音律,嗓音完全是天然无雕饰的嗓音,显得技巧稚嫩。但是她的嗓音娇美动听,条件极佳,一曲茉莉花唱的是清新动人。此刻配合她清纯娇美的面容,修长绰约的身姿和略带羞涩的嗓音,活脱脱便是一株雪白芬芳的茉莉花的感觉。 一曲唱罢,众人纷纷鼓掌。几人端起酒杯敬酒,不吝溢美之词。 谈如青红着脸回到席上,娇声道:“好啦,我唱啦,现在到郡主了。” 徐晚意笑道:“还怕我抵赖不成?我还想听侯爷唱曲儿呢。你们等着,我去拿琴来。” 张延龄笑道:“嗬,要动真格的了。” 徐晚意道:“当然,既是给大伙儿助兴,自当尽心尽力。” 徐晚意回到房中,捧出一柄瑶琴出来,摆在小几上。理了理云鬓,盘腿坐在蒲团上。伸出纤细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笑道:“我唱啦。” 张延龄道:“洗耳恭听。” 徐晚意素手轻抚,琴声嗡然,动听之极。随着琴声想起,徐晚意整个人也变得庄重肃容起来。 但听琴声数韵,变得清朗舒缓,而徐晚意也开口曼声唱了起来。 “溪水东流日转西,杏花零落草萋迷。 山翁既醒已然醉,野鸟如歌复似啼。 六代寝陵埋国媛,五陵车马斗家姬。 邻东谢却看花伴,陌上无心手共携。” 一曲既罢,余音未绝,绕耳数匝,方才慢慢散去。徐晚意起立行礼,笑道:“献丑了!” “啪啪啪!” 张延龄鼓起掌来,谈如青和阿秀也鼓起掌来。徐晚意果然是有些造诣,弹琴唱曲,气质高雅,羡煞旁人。这首诗也唱的荡气回肠,悠扬动听之极。 “好诗,好曲。”张延龄大声喝彩道。 徐晚意脸色微红笑道:“见笑了。这诗是……江南名士唐寅所作,曲子是我自己填的。” “唐寅?”张延龄讶异道。 “怎么?侯爷认识他?”徐晚意道。 张延龄笑道:“倒有耳闻,不过此人似乎画画比诗才更高。” 徐晚意讶异道:“侯爷居然知道他?” 张延龄笑道:“莫非郡主跟他有些交往么?” 徐晚意笑道:“我怎认识他?我只是读到过他几首诗罢了,跟他并不认识。” 张延龄点点头,唐伯虎应该有三十多岁了,生活落魄,又好酒色,跟徐晚意自然没有交集。看来自己是多想了。 “侯爷,莫顾左右言它。该你了。”徐晚意嫣然笑道。 第302章 年夜饭(四) 张延龄笑道:“当真要听?” 徐晚意道:“怎么?要耍赖?” 谈如青也道:“再难听也听。你只管唱,不必管我们爱不爱听。” 张延龄哈哈笑道:“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不过我确实不通音律。要不这样,郡主给我伴奏,我吟一首诗便是。” 几女虽然心中不肯,但料想让侯爷真的唱曲恐怕他真的不会。真要让侯爷出丑,却也不太好。 “也好,我便给你伴奏。但不知是哪一首名家之作。”徐晚意道。 张延龄笑道:“难道便不能是我自己写的诗么?” 徐晚意讶异道:“侯爷写的诗?那可是令人期待了。” 张延龄笑道:“你们这怕是在奚落我,要看我的笑话。” 谈如青道:“没有啊,侯爷的文才很好啊,上次那首词写的便很好。郡主你那日不是问我,挂在我房里的那首词是谁人所写的么?那首词便是侯爷写的。你还赞不绝口呢。” 徐晚意愕然道:“你是说那首‘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卿,坐也思卿。’的词?是侯爷写的?” 谈如青点头道:“正是。我只是不便说出来,所以没有回答你。你还说要我告诉你这词作是谁写的,你要去请教请教呢。其实便是侯爷写的。” 徐晚意呆呆无语。她和谈如青一见如故,成为无话不谈的亲密闺友。一个多月前,她去谈如青家中玩耍,在谈如青的房里发现了一卷挂轴,写的便是那首词。当时便觉得写的极好,还以为是哪个名家之作。但谈如青当时并没有回答她的询问,只搪塞说是一个朋友所作。 现在,徐晚意算是明白了,那首缠绵悱恻的情诗,便是张延龄为谈如青写的。谈如青之所以没有明说,可能是怕自己尴尬,再加上那是她和张延龄之间的隐私,也不便示人。谁能想到,那首词居然是张延龄所作。徐晚意深深的震惊了。 张延龄摆手笑道:“我倒也不介意出丑。郡主准备好了么?开始吧。” 徐晚意定定心神,坐在蒲团上伸手抚琴,奏的是舒缓之音,只做陪衬。琴声一起,众人顿时心中沉静下来,屋子里也静了下来。 张延龄缓缓踱步,沉声吟诵道:“人生何如不相识,君**南我燕北。何如相逢不相合,更无别恨横胸臆。” 徐晚意惊愕抬头看着张延龄的背影,心中颇为赞叹。张延龄果然是有文才之人。但凡精于诗文之人,落笔便极为老道精炼。光是这四句诗,便已经将人带入一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果然是个中高手。 “留君不住我心苦,横门骊歌泪如雨。君行四月草萋萋,柳花桃花半委泥。江流浩淼江月堕,此时君亦应思我。我今落拓何所止,一事无成已如此。” 张延龄的声音低沉,诗句深沉,他的情绪也深沉凝重。他想到了地球上的岁月,想到了穿越之初的迷茫,想到了之前经历的凶险时刻和眼下面临的不利局面。想到了姐姐张太后的孤单可怜,想到即将到来的未来的不确定。 “平生纵有英雄血,无由一溅荆江水。荆江日落阵云低,横戈跃马今何时。忽忆去年风月夜,与君展卷论王霸。” “何日偃仰九龙间,不欲从兹事耕稼。芙蓉湖上芙蓉花,秋风未落如朝霞。莫如载酒须尽醉,醉来不复思天涯。” 张延龄吟诵已毕,徐晚意的琴声也戛然而止。屋里寂静无声,只听得屋外寒风呼啸,枝头树梢唿哨,烛火跳动,烛花跳动噼啪有声。 “侯爷这首诗写的真好。”徐晚意轻声道。“晚意之前自视甚高,实乃井底之蛙,可笑之极。侯爷的文才已然让晚意难忘项背。” 张延龄笑道:“可不敢当,诗词乃消遣之道,不足为奇。我也是献丑了。。” 徐晚意道:“侯爷这诗里似乎满怀愁绪之感,侯爷有什么烦心事么?是因为朝廷里的事情么?” 张延龄摆手道:“今晚不谈这些,今晚大年夜,咱们只是助兴,却不是败兴。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众人重新归座,张延龄正欲斟酒,便听得外边更鼓之声响了起来。 “子时过半了,新的一年到了。”谈如青轻声说道。 “是啊,新的一年了。”徐晚意也轻声道。 阿秀道:“恭喜相公新年大吉。我是第一个。” 张延龄笑着正欲说话,噗通一声,阿秀趴在了桌上。张延龄忙扶起查看,阿秀满脸酡红,喷着酒气,却是不胜酒力,醉倒了。 张延龄哈哈大笑,忙叫人来扶着阿秀出门回房歇息。阿秀被扶出去之后,张延龄还待再喝。徐晚意和谈如青却都摆手道:“我们可不能喝了,再喝便和阿秀一样醉倒了。” 张延龄笑道:“你们也没喝几杯,都是我喝的酒。” 谈如青道:“我们能有多少酒量?你也莫要贪杯。早些歇息吧。” 徐晚意也道:“这酒后劲大,我现在都已经昏昏沉沉,说话都感觉舌头大了。可不能再喝了。岁也守了,今晚也都尽兴了,到此为止吧。” 张延龄笑道:“也罢,那便到此为止。如青今晚睡在哪里?安顿好了么?” 谈如青道:“就在旁边的院子,阿秀费心早安顿好了。其实我回家去也成。” 徐晚意嗔道:“这叫什么话?大半夜的,怎么回家?睡一觉,明日一早回去便是。” 谈如青点头道:“我只是说说罢了。现在回去,害得大伙儿又要跟着送去,折腾人么?那便这样,侯爷告辞,我和小竹去隔壁洗漱一番便睡了。明早侯爷不必起来送我,我自回家去便是了。” 张延龄点头称是,谈如青穿好外氅,开了门出去。小竹已经在厢房门口张望,见状忙走过来。有婢女打着灯笼引路,带着谈如青和小竹往隔壁院子住处去了。 张延龄目送她离去,回过头来看见徐晚意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发愣,于是拱手道:“郡主也早些歇息,我也去了。” 徐晚意道:“侯爷要不再喝些茶水?醒醒酒?” 张延龄摆手道:“可不能再打搅了。你都站不住了。这酒后劲真是大,我也感觉有些发晕了。歇了吧。” 徐晚意笑着点头道:“我让人送侯爷。”。 外边冷风依旧不小,但雪却是停了。院子内外积了厚厚一层积雪。诗情提着灯笼将张延龄送回西院阿秀的院子,转身告辞回去。杏儿等人见张延龄回来,打了热水伺候张延龄洗漱进房,折腾了好一会,院子里才安静了下来。 张延龄躺在床上,女儿红的酒意已经慢慢的上头,此刻已经晕晕乎乎。但是他却难以入眠。今晚也许兴奋过头了。再加上这酒水让人难以入睡,一闭眼便感觉整个人都旋转起来,着实有些闹心。 身旁的阿秀醉酒睡得香甜,张延龄叫了几声,阿秀根本叫不醒。张延龄实在睡不着,想着谈如青就在家中住着,何不去跟她厮混一会去。 此刻酒意上头,也顾不着去想这半夜跑去找谈如青有什么不妥了,心中有了念头,便按捺不住。所以便起身穿了衣服披着大氅便出了西院,直奔谈如青的住处而去。 第303章 李代桃僵 谈如青住的院子是正房东边的一座院子,是在年前整修出来的一座院子。这也是为了侯府添人进口准备的。毕竟侯爷和谈如青以及徐幼棠的关系已经挑明,阿秀考虑周到,年前便开始整修后宅房舍。 东院整修一新之后,将来便是为谈如青过门准备的新宅。这次谈如青第一次留宿侯府之中,也算是为自己将来要住的宅子暖房了。 除此之外,西院一侧还在整修另一座院子,那自然是为了徐幼棠准备的住处。 路过正房的时候,张延龄从外边看去,正房廊下已经空无一人。正房房间里和左右两侧厢房处也已经黑了灯。看起来郡主主仆已经歇息了。 不过到了东院之后,张延龄发现东院里居然还有灯光。在东院正房东边的屋子里亮着灯火。旁边而耳房里也有灯火,还有说话的声音和哗啦啦的水声。 张延龄心想,大概是婢女们还没睡下,正在耳房洗漱准备睡觉。不过张延龄是来找谈如青的,倒也不想惊动其他人。于是他踩着积雪来到廊下,正屋门半开着,张延龄进了屋子,来到东厢房门前,伸手将门一推,门居然开了。 张延龄从门缝往里张望,屋子里的桌上亮着一盏烛火,烛火摇弋之下,薄薄的帐缦笼罩的牙床上被窝隆起,一只雪白的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搭在床沿上,正无意识的微微的甩动着。手腕上的玉镯闪着柔和的光泽。 此情此景,让张延龄脑子滚烫。他本想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的。但此刻他却不想出声了。他想来个突然袭击。 酒意冲昏了头脑,心中的火苗熊熊燃烧。张延龄快步推门而入。床上被窝中的女子听到声音尚未爬起身来,便听噗的一声,灯火已经被张延龄吹灭。 “啊!”床上女子惊叫了起来。 “是我,莫怕。青儿,我睡不着,来找你说说话。”张延龄低声道。 床上女子尚未答话,被子便被掀开,一个人滚了进来。下一刻便被紧紧的抱在怀里,嘴巴被一个喷着热气的嘴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顿时唔唔唔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知道谈如青很是羞涩,若不采用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只怕谈如青会恼怒叫自己出去,然后穿上衣服再来跟自己说话。那可也太无趣了。 所以他进房后直接吹灭灯火甩了外氅上床,钻进了被窝,搂住便亲,直截了当,简单粗暴。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谈如青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绸缎内衣,软玉温香在怀,心中更是激动,不由分说便胡乱抚摸起来。 谈如青先是呜呜挣扎抗拒,甚至在张延龄身上乱掐,但很快她便放弃了挣扎。因为张延龄的力气太大,被他的双臂抱的动弹不得。当然也因为被张延龄狂嗅乱摸弄的浑身酥软,浑身无力。 张延龄开始肆无忌惮,手掌游走,恣意而为,像个发疯的野兽一般。满肚子的女儿红在此刻化为烈火,吞噬了他的理智,让他开始更加的大胆和疯狂。 就在此时,廊下传来了说话声。 “咦?小竹,我房里灯怎么灭了?” “可能是郡主想睡觉了吧。小姐,不要紧的,一会我提着灯笼照着亮。你先在火盆边烘干了头发再睡,不然明日早起会头疼的。”另一个声音传来。 张延龄听得真切,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当头一瓢冷水浇下来,整个人僵住了。他听出了外边说话那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谈如青的声音。然则,被自己肆意轻薄的怀中的女子又是谁? “你是谁?”张延龄离开了怀中女子的嘴唇,低声问道。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怀中女子低声叫道。温热的呼吸散发着馨香。 张延龄脑子再次嗡然,他听出来了。怀中的女子根本不是谈如青,而是徐晚意的声音。 “你是……郡主?”张延龄惊愕道。 “还不……还不把你……把你的手拿出来。”徐晚意咬着牙道。 张延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伸在徐晚意的内衣里攥着一团温软的东西。他连忙抽手出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张延龄惊道。 “我……我是来跟如青同睡,说说话的。你……你自己闯进来了,不由分说便……你还怨我么?”徐晚意恨不得杀了张延龄。 “我也是来找如青的,哎呀,这可是了不得,对不住对不住……我得走,不能叫如青知道。”张延龄慌忙起身下床。 徐晚意咬牙低声道:“她们在外边,你怎么走?” 张延龄道:“那怎么办?一会如青她进来了,岂非……尴尬。” 徐晚意嗔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要不你先躲着,等如青睡了你再出去。” 张延龄四下环顾低声道:“我躲哪里?一进来便发觉了。” 徐晚意沉默片刻道:“要不你去门后躲着,我叫她们进来,你瞅空溜出去。” 张延龄一想,只得如此,忙摸索着找到鞋子穿好,将大氅胡乱裹在身上。蹑手蹑脚来到门后站着。低声道:“可以了。” 徐晚意吁了口气,定了定神叫道:“如青,屋子里的烛火不知怎么灭了,你来点亮一下。” 谈如青的声音传来道:“好,我们这就来。” 不一会,主仆两人提着灯笼进了屋子。张延龄大气不敢出的躲在门后,谈如青主仆推门进了房,走向桌子。谈如青一边询问为何烛火会熄灭,一边吩咐小竹点灯。 张延龄趁着他们主仆背对自己,忙从虚掩的门里溜了出去,蹑手蹑脚的出了屋子后,头也不回的深一脚浅一脚的逃出了东院。 不久后,张延龄回到西院之中。推院门的声音惊动了睡在西厢房的杏儿,杏儿披着衣服披头散发的端着烛台出来,看见正要进房的张延龄。 “爷这是干什么去了?”杏儿睡眼惺忪的问道。 “哦……我……那个……出去赏了会雪。”张延龄口不择言的回答,推门进了房间。 “赏雪?大半夜的,赏什么雪?莫名其妙。”杏儿想道。 第304章 人情冷暖 大年初一,满城的爆竹声让人不能安眠。 张家主仆昨夜熬的很晚,许多人都喝醉了酒,所以起床时一个个眼睛带着黑眼圈,打着阿欠开始做事。府里也很快恢复了生气。 张延龄一大早也起了床,因为大年初一早上,按照惯例,文武大臣勋戚王公们是要进宫参加新年朝会的。那只是礼仪性的朝贺,倒也并不议事。 张延龄坐在前厅喝了几口热茶,便带着护卫策马去往皇宫。然而,到了宫门口,却见大批官员正纷纷摇着头叹着气的往外走。 张延龄看见了徐延德张仑和朱麟三人正结伴出宫,忙上前打招呼行礼。 “三位,怎么回事?我来晚了?没赶上朝会?”张延龄问道。 “倒是没有。朝会取消了。大伙儿白跑一趟。皇上起不了身,让人传旨取消朝会了。”朱麟笑着回道。 张延龄愕然。难怪适才看到一群文官面色不善,很是恼怒的样子。看起来是一个个白跑了一趟被正德放了鸽子,心里很不高兴。 “那也好,大冷天的,又没有什么正事要议,取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延龄笑道。 “就是。叫我说,年年都取消才好。大年初一,又这么冷的天,多睡会安稳觉该多好。”朱麟笑道。 张延龄点头称是。 “张侯爷,啥时候咱们聚一聚啊?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朱麟笑道。 张延龄笑道:“我随时都可以。” 站在一旁表情有些不耐烦的张仑却道:“大伙儿都挺忙,再说吧。大丧期间,聚饮作乐有些不合适。” 徐延德也道:“妹夫,莫怪我没提醒你,新皇即位,咱们都得收敛些。你更是如此。毕竟不同从前了。” 张延龄心中冷笑。和张仑徐延德已经很久没见了,朱麟倒是依旧热情,但张仑和徐延德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这便是弘治皇帝驾崩后带来的后果。自己的地位已经明显在他们的眼里下降了许多。虽不能说是冷眼相向,但显然已经有了那么一点敬而远之之意。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帮勋贵们是最势利的,也是最敏感的。从他们身上能最直接的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明白。那咱们有机会再聚便是。这种时候,确实也不太合适。”张延龄笑道。 “你知道便好。咱们聚在这里说话不太合适。你瞧那些官员都看着咱们呢。我们先走一步。”徐延德点头道。 张延龄拱手行礼。徐延德和张仑转身离去。朱麟却留了下来。 “朱兄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张延龄笑道。 “我可不像他们一样,侯爷,改日你我单独聚一聚,他们不来便罢了。也不稀罕。”朱麟道。 张延龄笑道:“朱兄是何意?” 朱麟道:“你没看出来么?他们是不肯和你多打交道罢了。什么狗屁大丧。前几日咱们还一起聚会喝酒呢。张仑倒也罢了,徐延德也是如此,他可是你大舅哥呢。打量着先皇驾崩,你现在地位不同了,便想敬而远之了。估摸着都后悔和你结亲了。我呸!” 张延龄笑道:“那朱兄为何不对我敬而远之?我现在确实身份地位不同了。谁都知道,我张家的靠山没了。和国公府不能比了。” 朱麟嗔目道:“张侯爷,我朱麟虽然没读多少书,也不是什么品行高尚的君子,但是知恩图报,表里如一的道理还是懂的。你张侯爷当初大度宽容,我朱麟感激在心。张侯爷你放心,我成国公府跟他们不同。我朱麟拿你当朋友,而且是一辈子的朋友。” 张延龄心中倒是有些感动。朱麟在三位小公爷之中应该是书读的最少,性子最暴躁的一个。可以说是个粗鄙之人。但恰恰是他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在这种时候,朱麟能说出拿自己当一辈子的朋友这种话,自然是令人心中慰藉的。 “多谢朱兄,我也拿朱兄当朋友的。不过我大舅哥和张小公爷倒也不用苛责他们。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即便他们对我敬而远之,也是可以理解的。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不仅代表他们自己,身后还有整个家族和勋戚追随,行止谨慎也是应该的。就算朱兄也这么做,我也不会怪你的。”张延龄微笑道。 朱麟挑指赞道:“瞧瞧,这就是你令人佩服的地方,心胸宽广,也不小鸡肚肠的计较。我要跟他们说这些话,怕是他们要羞愧死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跟他们一样的。侯爷若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打声招呼便是。我朱麟必全力相助。” 张延龄连声表示谢意,心想:这朱麟倒是不错的朋友。自己倒是忽视了此人了。成国公府也是国公之家,虽然势力不如另外国公之家,但看起来倒是磊落门第。上次成国公朱辅亲自登门道谢,看朱辅的气派言行,也是个直爽之人。这一家人或许倒是可以结交的。 朱麟告辞离去,张延龄却没有便走。站在广场一角看着官员们陆续离去,这才到宫门前将带来的包裹交给门口的侍卫,让他们代为送往太后宫中。那是一些糕点补品,外加阿秀为太后亲手缝制的一条狐裘围脖。另外还有十瓶云南白药急救散。算是大年初一给张太后拜年了。 张延龄本来想亲自送进宫的,但想着张太后现在是最需要冷静平复的时候。自己去了,也只是跟她聊些旧事,反而勾起她的不开心。所以不如过段时间再去看她。或许过几日等雪化了,天气晴朗的时候让阿秀她们进宫陪她散散心走一走,倒是更好的派遣方式。 第305章 梅林漫步 一整天,张延龄都在避免和徐晚意见面。中午吃饭的时候,张延龄躲去跟马全黄四以及一群亲卫们在前庭喝酒吃饭去了。 昨晚的事情实在太尴尬,自己实在无法面对徐晚意。也许徐晚意现在正满腹怒火,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自己还是暂时不要去触霉头的好。 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午后张延龄在西院补觉刚醒,陪嫁婢女诗情便来西院送信,说郡主请侯爷去后园赏雪,顺便商议商议明日回定国公府拜年省亲的事情。 张延龄头大,他当然知道,商议拜年省亲之事是假,兴师问罪是真。不过,该面对还是要面对,躲也不是个办法。大不了自己再挨徐晚意一刀便是。 张延龄穿戴整齐披了裘氅戴了皮帽出了西院,慢吞吞的走向后园。小径上的积雪已经全部被清扫干净,地砖上湿漉漉的。路旁被清扫的积雪堆积成小山一般,有顽皮的婢女还将它们堆成了各种形状。有的是一座宝塔,有的是一个雪人,有的像是一朵含苞未放的花朵一般。 不过张延龄无心欣赏这些雪雕作品,他磨磨蹭蹭的来到后园园拱门处,看见两名婢女站在门口低声说话。那是徐晚意的陪嫁丫鬟诗情和画意。 两人见了张延龄忙上前行礼:“见过姑爷。” 张延龄道:“你们站在这里作甚?你家郡主呢?” 诗情道:“郡主在园子里等着侯爷呢。我和画意在这里守着门。郡主吩咐了,不让外人进园打搅。姑爷快请吧,郡主等了好久了。” 张延龄苦笑,心道:这架势,正是兴师问罪的架势。派两名丫鬟堵着门,这岂不是要跟自己好好的算账么? 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后园。 话说自家后园张延龄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过去这半年多来,大大小小的事情多的很,张延龄确实忙的连自家的后园都没踏足过,此刻进来之后,都几乎不认识这是自家的园子了。 园子显然做了一番装饰改造。从园拱门进来之后,便是一片葱郁花木掩映的弯曲的小道。小道上积雪并未清除,但这显然是刻意而为之。雪是留着赏玩的。后园很少人来,不像后宅居处的道路人来人往,必须清除积雪。 两侧的花木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白雪覆盖下是碧绿的松柏枝叶和浓密的万年青树木以及张延龄认不出来的长着绿叶的树木。 踩在这雪地小道上,脚下积雪咯吱咯吱的响,两侧树木缝隙有金黄的阳光光线穿透进来,落在雪上,景色颇美。 往前走了不久,绕过林木之后,景色豁然开朗。一大片开阔的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一行脚印从雪地中穿过,通向前方一座冰雪覆盖的假山。张延龄顺着脚印走去,绕过假山之侧,眼前的景色让张延龄惊得目瞪口呆。 整个后园东边的这一片是一片粉红淡黄的梅花之海。一树树红梅在白雪之中盛开在枝头,中间点缀的是淡黄色的腊梅树开的花。此情此景,简直美轮美奂。 张延龄这才恍然,难怪清冷的空气中一直有香气萦绕,原来便是梅花散发的香味。看这一片梅树怕是有数十株之多,且都是枝干庞大,虬枝纵横的成年梅树,不用说,恐怕定国公府的西园梅树遭了殃,被徐晚意真的给移植过来了。 张延龄有些可怜定国公徐光祚了。嫁了个女儿跟家里遭了强盗一般。嫁妆花了十多万两银子,女儿还将她住处的家具桌椅字画摆设,甚至花瓶香炉烛台都一扫而空。这还不算,连园子里种的梅花树也没放过,给连根刨来了。 定国公每年的西园赏梅诗会怕是泡汤了。看这梅树的数量,当是被刨来了一大半。若不是自己这后园的地皮小了些,估摸着一棵也不会剩下。 张延龄正自惊叹,便听得有脚步踩着积雪的声音响起。张延龄循声看去,只见一株盛开的红梅树下,徐晚意身着白色锦袄,身披红色披风正手拿一只梅花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笑。 阳光照在雪地上,雪光映照之下,徐晚意肌肤胜雪,皓齿明眸,美的像是画中仙子一般。 “侯爷,我这片梅花林如何?”徐晚意娇声笑问道。 张延龄定了定神,笑道:“真没想到,后园被你改造成这样了。居然多了这一片梅林,真是太美了。” 徐晚意笑道:“侯爷觉得这片梅树和我家西园的梅树比如何?” 张延龄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者该没有什么区别吧。” 徐晚意捂嘴咯咯笑了起来,点头道:“侯爷真是聪明。这便是我家西园里的梅树,我挑着茁壮好看的全挖来了。我爹爹气的吹胡子瞪眼,可也没办法。家里的那片梅树本就是我栽的。” 张延龄笑道:“定国公府的西园赏梅诗会怕是要从此泡汤了。你家的赏梅亭也要改个名字了。” 徐晚意更是笑的花枝乱颤。张延龄心里嘀咕:这郡主顾左右而言他,越发教人心里发慌。自己还以为见面就是一顿暴风骤雨,没想到她却不提,这反而有些不对劲。 “下雪天,最适合赏雪。你瞧,多美。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古人诚不我欺。侯爷咱们赏赏梅花吧。”徐晚意娇声道。 张延龄点头诺诺。徐晚意转身往梅林之中走去,张延龄缓缓跟上。踩着梅树之间的积雪,周围是一片香雪海,鼻端幽香阵阵,不知是梅花之香,还是徐晚意身上的香气。 张延龄走在后面,看着徐晚意窈窕的身姿,心中忽然想起了昨晚的旖旎情状,想起自己恣意轻薄徐晚意的不堪情形,不觉心中悸动,脑子发热。甚至感觉手掌上都还留有昨晚那种盈盈一握的绵软温香了。 张延龄忽然心头一闪,想到一件事:“我昨晚看来是真的喝醉了。本来应该早发现那不是谈如青的。如青的那里很丰盈饱满很有弹性,郡主的那里盈盈一握,绵软温热。大大的不同啊。上手就该分辨出来的才是。自己居然昏头昏脑的揉捏了许久也没发觉,真是昏了头了。” “侯爷……”徐晚意停步转头说话。 张延龄的脑子里正迷迷糊糊的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时没注意到徐晚意忽然停了脚步,整个人躲闪不及撞了上去。 徐晚意哎呀叫了一声,身子便往后倒下,张延龄措手不及,伸手去抱,却被徐晚意带着倒在了雪地里。 第306章 变幻莫测 一个仰天倒下,一个俯身压下。尴尬的一幕再次发生。张延龄嘴巴啃上徐晚意的嘴巴的时候,心中简直要骂娘了。越是这种时候,居然又是出了这种尴尬事。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郡主你没事吧,没摔伤吧。”张延龄快速滚到一边,连声问道。 徐晚意脸上通红,怒目盯着张延龄道:“张延龄!你这个混蛋。你定是故意的。” 张延龄忙叫道:“绝非故意,纯属意外。” “你就是故意的,走个路你都走不好么?都能撞倒人?你……你就是故意的。”徐晚意气呼呼的坐起身来,身上全是雪粉。 张延龄手忙脚乱的去扶她,连声询问。徐晚意甩开他的手道:“不用你假惺惺。哎呦,摔得我好痛。” “哪里痛?哪里痛?”张延龄忙问道。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心里哀叹:“真是个冤家啊。上次在我家的梅林里,我被他强吻了,还打了屁股。臀部疼了好几日。今日在这里的梅林里,我又被他强吻了,屁股又摔得疼痛。难道这便是命?张延龄便是自己命里的克星么?” 张延龄兀自询问着,徐晚意嗔道:“莫问了,已经不痛了。倒是你,可没摔着吧?” 张延龄松了口气道:“我没事,我皮糙肉厚的,再说是撞倒了你。哎呀,我真是蠢得很,适才想着别的事,一下子走了神,没注意到你停步了,一下子便撞到了。郡主,我真不是故意的。” 徐晚意皱眉道:“叫你赏梅,你怎地还走了神?你在想什么事?” 张延龄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徐晚意的第六感告诉她,张延龄是因为什么走神。他定想着昨晚的尴尬事。因为自己今天一天也都在想这件事。 “那件事不许你再想!”徐晚意嗔道。 张延龄举手道:“好好好,我再也不想了。” 徐晚意瞪眼道:“哎呀,你还真的在想那件事么?” 张延龄挠头道:“没有啊,我什么也没说啊。你说的什么事?” 徐晚意道:“什么事你问我?你自己心里没数么?你这个龌龊卑鄙的家伙。” “好好好,我龌龊,我卑鄙。郡主息怒。” 张延龄此刻只能唯唯诺诺的陪小心。眼光不经意的扫过徐晚意的胸口。 徐晚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脸上红红的斥道:“混蛋,你又在想了。” “苍天在上,我真没有。”张延龄辩解道。 “我现在怀疑你昨晚都是故意的了。”徐晚意咬牙道。 “我发誓,真不是故意的,真的认错人了。我向你真诚道歉。”张延龄作揖道。 “你的话我现在一句都不信。”徐晚意嗔道。 “……” 张延龄闭嘴不说话了。果然跟女人讲不出什么道理来。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稍有不慎便说错了话,还是闭嘴为好。不过张延龄倒也不觉得委屈。昨晚自己确实占了人家便宜了,被骂几句那岂不是应该的。谁叫自己昏了头跑去找谈如青,闹出这些事来。 “你怎么不说话?定是又在胡思乱想了是么?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徐晚意怒道。 张延龄叹道:“郡主,咱们还是商议一下明日回你家拜年的事吧。” “拜年的事有什么好商量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去便是了。”徐晚意道。 “……”张延龄只得再次闭嘴,果然这件事不是重点。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四下里安静的很,远处几只麻雀落在积雪的花木上,积雪忽然簌簌落下,惊得它们冲天飞起,不见了踪迹。 “你和如青之间……都到了那种地步了么?”徐晚意忽然开口问道。 张延龄心里喊着救命,她不是不让提这件事了么?怎地自己又主动说起来了。真搞不懂徐晚意到底要干什么。 “没有,昨晚是我喝醉了。我和如青之间,清清白白。”张延龄道。 “清清白白?鬼才信。直接都钻被窝里了,我才不信你。看来是我昨晚坏了你的好事。”徐晚意道。 张延龄苦笑道:“郡主,咱们换个话题好么。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你若心里恼怒,只管打骂便是。” 徐晚意皱眉道:“我打骂你作甚?打你骂你,能还我清白么?” 张延龄道:“这件事也没人知道,你不说我不说,便是个秘密。” 徐晚意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怎会没人知道?” 张延龄无言以对。确实,自己轻薄了她,怎能劝别人若无其事?这也太没道理了。 徐晚意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张延龄担心的看着她,莫非徐晚意被自己气的疯癫了不成?今日情绪很不正常。一会恼怒,一会又傻笑,这可怎么好? “你不问我笑什么吗?”徐晚意恼火的看着张延龄道。 张延龄只得问道:“郡主笑什么?” 徐晚意道:“我想起阿秀唱的那首曲子来了。你适才说,要我随便打骂,我便想起来了。天不怕来,地不怕,老子连爹娘也不怕;怕只怕狠巴巴我那个房下。我房下有些难说话,她是吃醋的真太岁,淘气的活罗刹。就是半句话不投机也,老大的耳光就乱乱的打。” 徐晚意一边学着阿秀唱那首小曲,一边咯咯的笑。 张延龄心道:完了!真疯了!看来是受大刺激了。昨晚的事情,给她打击太大了。这可怎么办? “侯爷!”徐晚意止住了笑,柔声呼唤道。 张延龄看着她,发现徐晚意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侯爷,你说这世上有后悔药么?”徐晚意幽幽的道。 “后悔药?世上那里有?或许可以请如青去想办法配一味。她是大夫,也许能有办法。”张延龄试图活跃气氛,笑着道。 “我没和你开玩笑。侯爷,有件事我后悔了。”徐晚意轻声道。 “什么事?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补救。”张延龄道。 徐晚意凝视张延龄道:“当真么?” 张延龄道:“这事上除了死人不能复生,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补救挽回的。” 徐晚意点头沉吟,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侯爷,咱们的约法三章,我不想遵守了。我要反悔了。” 张延龄惊愕嗔目,半晌无言。 第307章 拜年 次日一早,张延龄和徐晚意一早收拾前往定国公府拜年。 见到女儿回家,徐光祚夫妇倒也很是高兴。只不过,对张延龄则明显冷淡了一些。这一点连徐晚意也很快便感受到了。 正如张延龄所想象的那样,朱佑樘驾崩之后,徐家父子便在私底下说话的时候表达了悔不当初之意。本以为和张家联姻能给定国公府带来益处,现在可好,聪明反被聪明误。朱佑樘一驾崩,张家地位一落千丈。这可着实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 不仅如此。没了皇上这个靠山,张家能不能撑得住,能不能立足还是个问题。要知道,外庭文官可是针对张家兄弟发起过多次弹劾的。张家兄弟之前干了不少荒唐事,当初李东阳便亲自弹劾张家兄弟在宫中强吻调戏宫女的事情,虽然那件事主要是寿宁侯酒后乱来,张延龄当时还年纪不大,倒也没有上手,但也难逃干系。 那件事是被皇上硬是包庇弹压了下去,张家兄弟得以平安无事。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先皇故去之后,外庭很可能会旧事重提。而且当初那件案子还牵扯到了皇后暗地里命人将告密的太监何鼎杖毙的传言。若是外庭再提,事情会更严重。 先皇没了,新皇上会继续包庇此事?怕是不太可能了。 若是外庭发起攻击,那么定国公府救还是不救?管还是不管?不管吧,那是自己的女婿,张家倒了,徐晚意怎么办?倒是可以接回家来,但那毕竟是个烦心事。况且,焉知外庭那帮人不会借着张延龄是定国公府女婿的由头搞到自己头上来? 若是管吧,那便不免陷入和外庭对着干的局面。自己倒也不是怕。只是如今外庭实力强大,新皇即位之后内阁三位大学士又是先皇指定的顾命之臣,皇上也得听他们意见,正是权势正盛之时。闹起来,绝无胜算,反而惹火烧身招来这帮人日后的不断攻讦。 更重要的是,为了张延龄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本以为会强强联手对自家有利,现在却多了个累赘,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正因为这些种种的顾虑,才让徐家父子在家里唉声叹气的后悔的差点要打自己的嘴巴子。特别是徐光祚,当初是他逼着徐晚意嫁给张延龄的,徐延德当时是反对的。现在徐延德拿着这事儿埋怨他老子,气的徐光祚差点大嘴巴抽徐延德。 但是,后悔归后悔,冷淡归冷淡,事已至此,也没有后悔药可吃。况且张延龄倒也证明了他是个有本事的。徐家父子倒也没有太为难张延龄。 女婿女儿上门,该招待还是招待的。最好的菜肴酒水拿出来招待,礼节一样不拉,只是态度上已然和往常不同。 中午宴席过后,徐光祚父子带着张延龄去后堂说话。徐光祚的想法是,得好好的提醒张延龄,别不知好歹这种时候招惹别人。免得惹来麻烦。 茶水沏上,徐家父子和张延龄三人落座。徐光祚斟酌了一番,开口问道:“延龄,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你也很久没来家里,有些事很想跟你谈谈,想听听你的看法。今日没外人,咱们尽管畅所欲言。” 张延龄点头道:“请岳父大人垂询。” 徐光祚点头道:“先皇突然崩殂,此事着实令人意外。老夫万没想到,先皇春秋正盛之时居然会突然离去,让人悲痛伤感。我想你也一定是很震惊的。不知太后她现在如何?老夫最近忙碌,也没有去觐见太后,问候问候。” 张延龄道:“多谢岳父大人关心。二姐很是悲痛,至今尚未能走出来。前日我进宫吃团圆饭。看她状态很不好。我也甚为忧心。不过岳父大人放心,太后是内心坚强之人,我相信她会走出来的。毕竟和先皇相敬如宾感情甚笃,十八年的夫妻,骤然生死相隔,是很难恢复的,是需要时间来平复的。” 徐光祚点头道:“是啊,夫妻情深,一时之间自是难以平复。你年三十去宫里吃团圆饭了?那皇上也在咯?皇上说了些什么?” 张延龄道:“皇上也在,不过……我跟皇上也没说几句话,都是家常之言。皇上坐了一会便走了,我陪着太后说了会话。” 徐延德在旁皱眉道:“你当多和皇上说话才是。你该不会不知道,现在你需要跟皇上搞好关系吧。你张家的处境已不是从前了,这一点无需提醒吧。” 徐光祚沉声道:“延德,说什么呢?” 徐延德道:“我没说错啊。既是自家人说话,这些话我说出来也并无不妥。延龄不会不高兴吧。” 张延龄微笑道:“兄长说的是大实话。我张家确实靠山倒了,这一点也不必避讳。” 徐延德道:“看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有什么打算么?” 张延龄道:“兄长,我想实力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权势和尊重不是依靠别人给的。靠着别人,总是不牢靠的。靠山总有倒的一天,比如先皇的突然驾崩,这便是个例子。世上没有牢靠的靠山。” 徐延德皱眉道:“这种话你跟别人说说便罢了,也不用在我们面前说这些场面话。” 张延龄皱眉道:“我说的不是场面话。岳父大人说要畅所欲言,我这说的就是心中所想。” 徐延德正待讥讽几句,徐光祚摆手制止道:“延德,不要说了。延龄有他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不过,延龄啊,老夫的意思是,你还是得经营和皇上的关系啊。新皇即位之后,局面大变,很多事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了。特别是你张家,之前和外庭便有龌龊,难保不会有人对你们攻讦,到时候若无皇上撑腰,恐难应付。” 张延龄点头道:“岳父大人,延龄知道怎么做。请岳父和兄长放心,延龄虽然愚钝,但还不至于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是请不要担心,我会有应对之策的。” 徐延德道:“希望到时候不要让我们定国公府出面帮你摆平便好。况且,我定国公府也未必能够帮得上手。” 张延龄笑道:“兄长放心,还用不着借岳父的力量。我自可应付。不必杞人忧天。” 徐光祚父子觉得张延龄是在说大话,但他们要的便是张延龄这句话。到时候定国公府袖手,他也无话可说。 “罢了,既然延龄自有对策,我们也不必为你担忧了。毕竟延龄是皇上的舅舅,太后是皇上的母亲,皇上自会庇护。外庭也不敢太过分。”徐光祚沉声道。 顿了顿,徐光祚道:“延龄,老夫倒是想问问你对皇上的看法。最近这月余,皇上的表现令人惊讶。勤勉谦逊,颇有先皇之风。外边夸赞声一片。你觉得皇上如何?” 第308章 自私自利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皇上勤勉难道不是件好事么?此乃我大明之福。小婿自然是觉得很好。” 徐光祚抚须呵呵一笑道:“延龄,看来你没明白老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对未来朝廷的局面发展怎么看?适才你说你有应对之策,那应该是对朝廷局面的发展有自己的见解。否则你如何应对?老夫想听的是你的见解。” 张延龄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岳父问了,小婿便信口而言了,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岳父莫要取笑。” 徐光祚道:“当然不会取笑你。老夫说了,今日畅所欲言。你说便是。” 张延龄点头道:“新皇即位,朝中秩序未定,势力重组,你来我往。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平静,但内里已然是暗流激涌。岳父大人应该也深陷其中,和其他国公侯爷们商量过多次,试图找到勋贵之家的位置和应对这一局面的对策了吧。” 徐光祚眯着眼看着张延龄,表情上没表现出什么来,但心里却颇为赞许,张延龄确实是能看出来事的。张延龄说的没错,先皇去世之后,英国公、定国公、保国公、成国公等勋贵集团中的头面人物已经暗地里聚会数次,商议局面的进展和研究对策。 朝廷里的局面已经对勋贵集团极为不利。在先皇去世之后,但凡有些判断力的人都会意识到外庭将无可遏制,将主宰朝政大权。皇上幼小,顾命之臣又是内阁三位大学士,皇上对三位大学士言听计从,很明显外庭的权力将极大膨胀。在这种时候,自然有许多人开始谋路投机。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各方势力已经趋向于向依附外庭,以获取更大的利益。几位国公得到的消息是,内外廷都有大量的人已经悄悄去拜了码头,向刘健李东阳谢迁他们送了投名状。 勋贵集团之中也有不少人已经倒向了外庭,开始为以后打算。勋贵集团内部已经出现了分裂。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在这种情况下,几位国公爷岂能不做出应对,商议应对之策。 不过,商议的结果却有了分歧。定国公徐光祚和英国公张懋以及几名侯爷认为,此刻当顺势而为,和外庭文官之间进行沟通,必要时刻做出一些妥协,以确保勋贵们的整体利益。 徐光祚甚至提出,在关键时候,可以让渡部分京营领军之权,以释放善意,换取双方的谅解,稳定住大局。 这样的建议遭到了保国公朱晖和成国公朱辅的强力反对。他们认为,领军之权是勋贵集团的立足之本。让渡领军之权换取和外庭的妥协乃饮鸩止渴的不明智之举。一旦开了先例,后续便无可遏制。整个勋戚集团会因此而陷入威望和信任的危机,很快便会被外庭所瓜分分裂。 他们主张,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严惩内部投机分子,对外庭更要寸步不让,坚决捍卫勋贵集团的地位和利益,且要担当起遏制外庭独大的重任。否则勋贵将就此沉沦,从此再难重振。而朝廷也将完全为外庭所掌控。 徐光祚觉得朱晖和朱辅的想法太过愚蠢。看起来他们的貌似义正辞严慷慨激昂,但最终却会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 如今皇上貌似已经为外庭所控制,这种情况下外庭只需借皇上之手便可完成对勋贵利益的蚕食。此刻最明智的做法恰恰不是硬扛,而是做交易,做妥协,最大程度的保全利益。 但勋贵之家虽然以英国公府和定国公府为首,但保国公和成国公也是国公之家,在地位上是平等的。他们的意见绝不能无视。若几大国公府之间因为意见不同而分裂,那整个勋戚集团便很快会分崩离析了。 保证国公府的意见一致,抱起团来做决策,共同进退。这是所有国公府的共识。每个人都不会蠢到会放弃这个共识。所以,几次商议之后,虽然有较大分歧,但却也只是搁置和延后了决策,没有贸然的做出决策。因为时间还有。 “延龄,不瞒你说。我们确实商议了数次。但几大国公府意见颇有分歧。目前尚未决断。我想,等局面更加明朗一些,或许再做出决策更好。但在此之前,老夫也不想干等着,看着一些老夫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老夫也不瞒你,勋戚之家已经有不少倒向外庭,情势不容乐观。这也是老夫想问问你的意见的原因。老夫想多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徐光祚沉声说道。 张延龄点头道:“岳父能跟我说这些事,可见对小婿是坦诚的。虽然小婿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决策,但是小婿也算是勋戚中的一员,自当会说说我的想法。” 徐光祚忙道:“延龄,老夫解释一下。你也不要不高兴,这种事当然不能谁都邀请。一则无需那么多人做决定,七嘴八舌的更加混乱。二则,目前这种情形下,鱼龙混杂,混沌不清,勋贵之中有了吃里扒外之人,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走漏了消息。所以,与会之人只是少数。除了几大国公府之外,便是最信得过的几位团营侯爷了。倒也不只是没告知你。” 张延龄笑道:“我怎会不高兴?我对此非常理解。” 徐光祚点头道:“那就好,你说说你的看法吧。” 张延龄道:“岳父大人,我的建议是,咱们根本不必担心外庭。完全不必做出任何的妥协或者是强硬的姿态。因为火烧不到勋贵头上来。” 徐光祚先是诧异,随即苦笑道:“就这些?” 张延龄道:“是啊,就这些。” 徐光祚心中失望之极,他本以为张延龄会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结果张延龄居然只是信口开河而已。这算什么意见?完全是敷衍了事,荒唐的随口而言罢了。 徐延德呵呵笑道:“爹爹,我早说了,问他能问出什么主意来?你非要说他有见地,或许会有什么好的建议。瞧瞧,这下你满意了吧?人家根本没当回事,随口胡说八道。呵呵,笑死人了。” 张延龄皱眉道:“兄长,你这是什么话?我何曾胡说八道了?我说的是我的判断,你可以不同意,但不可说我是胡说八道。” 徐延德道:“哎呦,你还不高兴了。你那是什么狗屁判断?什么都不做,等着外庭那帮家伙把我们蚕食么?火烧不到勋戚头上?莫非刘健李东阳亲口向你保证了?跪在你张侯爷面前发了毒誓了?” 张延龄脸色沉了下来,起身道:“岳父大人,时候不早了,小婿告辞了。” 徐光祚道:“怎地要走?话还没说完呢。” 张延龄沉声道:“还说什么?既然拿我的话当笑话,我却也不必讨人嫌了。小婿没什么长处,但却是识趣之人。岳父兄长你们大可放心,我张延龄绝不会拖累你们定国公府。我张延龄本也没有打算依靠任何人。更不会依靠裙带关系,躲在他人的羽翼之下。” 徐延德冷笑道:“爹爹你瞧瞧,你这女婿多么有骨气,这是拿话噎咱们呢。” 徐光祚喝道:“延德,闭嘴。无论如何,他是你妹夫。你何必冷嘲热讽?咱们是一家人。” 徐延德悻悻住口。 徐光祚对张延龄道:“延龄,你莫要多心,延德嘴巴快性子直,你莫介意。谁说你张家拖累定国公府了?你可不要这么想。” 张延龄微笑道:“岳父大人,小婿不聋不傻不瞎,什么都看得见,也感觉得到。但小婿其实并不介意这些,因为我本也没指望从别人手里得到些什么,所以也并不觉得失望。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做人太功利,太自私,绝非什么好事。这世上的事情谁知道会怎样?焉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们笃定我张家要倒霉,我却不这么看。跟我张延龄作对的,都要倒霉。不信您便等着瞧。” 徐光祚咂嘴摇头,这回连他也彻底相信张延龄是昏了头在胡说八道说气话了。 “岳父大人,小婿临走之前提醒您一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杞人忧天。莫看外庭现在闹得欢,很快他们就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此刻的情形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岳父大人此刻要做的恰恰是利用这个机会清肃勋戚之中的吃里扒外之徒,将他们踢出去,让勋贵内部更为团结干净。这反而是件好事。”张延龄沉声道。 “爹爹,你听听他说的什么?他说外庭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呵呵呵,这可真是笑死人了。”徐延德忍不住又道。 徐光祚皱眉道:“延龄,你说这些有什么根据么?” 张延龄道:“没有任何根据,岳父大人可以当我是胡说八道。总之,信不信由你们。小婿告辞了。” 张延龄拱了拱手,转身出门。 身后传来徐延德的声音道:“爹爹,这小子说的都是疯话,你可莫信他。真是可惜晚意了,偏偏嫁给了他,真是悔死了。” 第309章 剖白心迹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沉闷。 张延龄蹙着眉头看着车窗外。街道上残雪未消,百姓们缩着肩膀笼着袖子走在街道上。这场大雪还是让京城百姓遭受了一些灾情,但这一次外庭准备充分,倒也没有酿成去年的恶果。只是天气寒冷,让本就冷清的节日气氛更为淡薄。 车马在泥泞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车轮碌碌,单调而乏味,令人烦躁。张延龄此刻的心情也很不好。适才和徐家父子的一番谈话让张延龄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了勋贵们的自私和势利。勋贵们的没落是有原因的,并不仅仅是土木堡之变后造成的断层,也是因为多年以来,勋贵们不思进取,攫取利益,只图自身利益得失的短视和堕落。 他们为了利益,放弃了许多勋贵之家该有的担当和责任,放弃了他们的祖先浴血拼杀的勇气和忠诚,变得自私自利,蝇营狗苟,患得患失。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甚至可以出卖尊严,可以不顾一切。 徐家父子的表现让张延龄清醒的认识到,对于这样一个没落腐朽的集团,想要彻底的改造是不可能的。动之以情是幼稚的想法,也许动之以利才是最好的选择。自己当然也不能因为负气便选择跟他们决裂,毕竟勋贵们手里还是有军权的,自己需要他们手中的权力,所以还是要合作,得到他们的助力才成。 “侯爷,你怎么了?心情不好么?”一直在旁密切注意张延龄的神情的徐晚意轻声开口问道。 张延龄转过头来,微笑道:“没什么,不要多想。” 徐晚意道:“莫哄我,我看得出来。是不是我爹爹和哥哥跟你说些什么了?我今日便看出来他们的态度对你冷淡了些,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很抱歉。” 张延龄轻声道:“你不用担心,不关你的事。再者我也不计较你父兄的态度。他们自有他们想法,无可厚非。” 徐晚意咬着下唇,沉吟道:“侯爷,你倘若以后不愿来见他们的话,那么以后我们便不回来了。也免得他们给你气受。” 张延龄笑道:“不至于如此,他们是你父母兄长,怎可不回来?那也不合礼数。” 徐晚意道:“他们对你不好,便是对我不好。便是没把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回来见他们。” 张延龄微笑道:“亲情岂能割舍,我也不允许你因为我而跟自己的父母闹矛盾。我真的没什么。” 徐晚意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虽不懂你们在想什么,但我却知道我爹爹和哥哥是怎样的人。上次咱们遭遇袭击的时候,他们袖手旁观的时候,我便看透了他们。父母亲情自然不能割舍,但是他们势利自私却也让我厌恶。总之,今后他们若是不对你态度改观,我是再不回去了。” 张延龄看着徐晚意冻得红红的脸蛋,心中很是感激。徐晚意能这般维护自己,在乎自己的感受,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张延龄拉上车帘,车厢里黯淡了下来,但没有冷风灌入,也暖和了许多。 “晚意,昨日你说的话是当真的么?你真的要反悔当初的决定,要和我重新开始么?”张延龄沉声道。 徐晚意轻声道:“当然,难道你以为我是玩笑么?我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你昨日却没有回答我,教我好生难堪。” 张延龄道:“对不住,我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你。另外,我不确定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并不符合你心目中的标准。我记得你当初说的是,你未来的夫君要是‘人中龙凤,文有定国安邦之策,武有横扫八荒之能,是万人景仰之人。’。可我,显然不是那种人。” 徐晚意轻叹道:“那是晚意太过幼稚。经过这近一年的时间,我已经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慢说世上没有我说的这种人,就算是有,也未必便是良伴。” 张延龄笑道:“你领悟的还挺快的。” 徐晚意道:“我之前在深闺之中,根本不懂世情。读了一些书,便以为书上那些人和事都是无比完美的,便也羡慕那些书中的神仙眷侣。但现在我才知道,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延龄微微点头。社会历练是最好的书本,会让你明白许多真正的道理。有些东西是书本上永远学不到的。徐晚意在嫁过来之后也经历了不少事情,这也许正是她心理上变化的催化剂。 “我以前傲慢无知,以为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自嫁到侯府之后,接触了府中的许多人,认识了阿秀如青她们,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的浅薄无知。她们都是善良真诚之人,而我除了出身高些,其实跟她们都没法比。”徐晚意道。 “那也不必自谦。你还是有许多优点的。”张延龄笑道。 “你听我说,我以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觉得别人都是草芥,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但是,接触了之后,我才明白,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他们努力工作,努力的生活,他们虽然辛苦,但是活的有滋有味。相较之下,我自己才是如行尸走肉一般。这让我很是惊恐和羞愧。”徐晚意轻声说道。 张延龄有些可怜徐晚意了,徐晚意看来是经过了灵魂深处的反思。毕竟是读书明智之人,懂得反省自悔。这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并不容易。否定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承认,之前我对侯爷甚为厌恶。总觉得你是个无耻之人,毁了我的清白,害了我这一辈子。但是,越是相处,我便越是觉得你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认识如青之后,我发现如青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她和你之间是真正相爱。但这又让我甚是疑惑。我曾问她,是不是你逼迫她的,她却说绝非如此。她说我是误会了你,说你其实是一个很有责任心,很有本事,对身边人都很好,说话做事都很令人佩服的人。她说,她完全是因为爱慕你的人品能力和责任心才愿意嫁给你。她还说了许多你和她之间的事情,说了你许多做过的事情。这让我甚为惊讶。” 张延龄苦笑道:“如青把我说的也太好了。她喜欢我,所以觉得我什么都好。你定然是不信的。” 徐晚意轻轻点头道:“我确实将信将疑,觉得不可信。但直到那一天,咱们去西山游玩回来的那天,遭遇袭击的那天晚上。当我绝望的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的时候,你却出现了。你知道当时我心里怎么想的么?” 张延龄笑道:“定然感激涕零是不是?” 徐晚意道:“感激是自然感激的,但我想却是另外一件事。我在想,我之前期盼的意中人不就是能在危难之时像个英雄一般的出现,然后奋不顾身的拯救我么?虽然你没有踩着五彩祥云而来,没有穿着黄金圣甲。但在当时,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就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可亲,最潇洒,最英俊的郎君。” 张延龄哈哈笑了起来道:“我当时为了躲避强人的搜捕,灰头土脸,发髻散乱,满身臭泥。跟英俊潇洒可搭不上边。” 徐晚意白了张延龄一眼,轻声道:“更让我惊讶的是,侯爷居然一个人便要冲过去救人。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为了手下的人去拼命。从那一刻,我才明白如青说的话是对的。你能对手下的仆役都不顾一切的相救,更何况是你的亲人朋友了。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之前对你的看法都错了。” 张延龄笑道:“你也不错。我要去送死,你还要跟着去。你胆量也不小。” 徐晚意道:“我当时吓得要命,但是你若是死了,我也死定了。所以便跟着你一起了。幸亏没成为累赘。” 张延龄哈哈笑道:“岂止不是累赘,简直是帮了大忙。若没你帮忙,得交代在那里。郡主女中豪杰,这也是我没想到的。” 徐晚意沉声道:“所以,从那日之后,我便想明白了。这世上哪有我想象中的那种人?真正的好男人恰恰是侯爷这样的人。为了身边的人能够去拼命,哪怕他们只是你府中的仆役而已。难怪侯爷身边的人对侯爷都是真心实意的好,那是因为侯爷对他们也是真心实意的好。侯爷身边的人都明白,关键时候,你是不会抛弃他们的。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身边有一个肯拼命保护自己的人更安心的事呢?” 张延龄微笑道:“原来我是这么好的人,我自己都没发现。” 徐晚意嗔道:“你莫要嬉皮笑脸的,人家在说真心话呢。然则,晚意做了决定,老天爷既然要我嫁给你,自是有他的安排。晚意之前不了解侯爷,也不懂事,对侯爷多有得罪。现如今,晚意明白过来了,自然不能再错下去。所以,晚意才厚着脸皮,跟侯爷说了这么多羞耻的心里话。晚意想真正的嫁给侯爷,不知侯爷肯不肯接纳我。” 张延龄静静的看着徐晚意,黯淡的车厢中,徐晚意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紧张。这是自己从未从她眼中见到过的。张延龄其实对徐晚意的看法也在不断的改观。从一开始对这个傲娇郡主的厌恶到近来觉得她越发的可爱,心理上已然不再那么排斥。 再加上那天晚上的肌肤相亲之后,更加的对她有负罪感。此时此刻,徐晚意剖白心迹,自己还如何会拒绝。本来徐晚意便是一等一的相貌人才。如此人间尤物在眼前,深情款款的说了这些话,怕是傻子才会拒绝了。 “郡主,那约法三章今日解除了吧。”张延龄沉声道。 徐晚意眼中露出惊喜之色,点头道:“好。听你的。” 张延龄微笑道:“从今日起,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徐晚意哽咽道:“好,我们做真正的夫妻。望侯爷不计前嫌,以后多多垂怜。晚意会全心全意做你的夫人的。” 张延龄微笑点头,伸手过去,将徐晚意搂在怀中。 第310章 外庭的试探 天光渐黯,天气清冷无比。张家后宅徐晚意的卧房内却是春意融融,喜气洋洋。 红烛高高的照着,大红喜字重新贴上了窗棂。喜帐重新挂上了牙床。身着大红喜袍的徐晚意坐在床头,局促的等待着。 初更时分张延龄提着灯笼独自走来,进了院子。廊下等待两名陪嫁婢女忙上前迎候,接过灯笼,替侯爷脱下外氅,将侯爷迎进新房之中。 房中的两名婢女摆好了酒菜,悄悄的掩好门户退了出去,房门关上,帘幕放下,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张延龄和坐在床头顶着盖头的徐晚意。 张延龄看着屋子里的布置和徐晚意的装扮,心中有些感叹。缘分往往便是那么奇妙,自己和徐晚意兜兜转转争争吵吵,从互相厌恶甚至仇视,最终还是要成为正式的夫妻了。当真是令人兜兜转转,逃不过命运的纠缠。 张延龄缓步上前,拿起缠着红绸子的秤杆挑起新娘的盖头。徐晚意发髻高挽,凤冠霞帔,打扮的隆重之极。烛火摇弋映照之下,徐晚意美的令人无法呼吸,让张延龄几乎呆滞。 徐晚意在张延龄的注视之下,缓缓抬起头来,轻声叫道:“夫君!” 张延龄呆呆道:“夫人。” 徐晚意嫣然一笑道:“夫君直愣愣的看着人作甚?我的装扮有何不妥么?”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是你太美了。” 徐晚意抿嘴娇笑,站起身来伸手拉着张延龄的手,引着他来到桌前。两人喝了合衾酒,吃了喜丸子。徐晚意又让张延龄坐下,替他除了鞋袜,倒了热水为张延龄洗脚。张延龄并不愿让她这么做,但她还是执意那么做了。 最后,徐晚意拉着张延龄的手来到床边,摘下了勾着喜帐的铜钩。大红喜帐如水洒下,将牙床笼罩其中,和外边隔绝开来。徐晚意慢慢的为张延龄宽了衣,侍奉他上床进了被窝。 张延龄呆呆的倚在被窝里,看着徐晚意转过身去,将头上的首饰一件件的取下放在床头的首饰盒里。她的长发如瀑布般的流淌下来的时候,张延龄心中的火焰也在这一刻烧成了熊熊烈火。呼吸也急促起来。 徐晚意脱下喜袍,低着头钻进了被窝,颤抖着缩进张延龄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晚意!”张延龄喉头滚动,艰涩的说道。 “请夫君……怜惜!”徐晚意睫毛抖动,颤声说道。 张延龄长长的吸了口气,轻轻扯开了徐晚意的胸衣…… 北风呼啸,寒夜冰冷。树枝上在寒风中颤抖着,发出呼啸之声。寒夜深处,不知名的夜鸟似乎不堪冷风的侵袭,发出阵阵哀鸣之声。那鸣叫声如泣如诉,如呜咽,似呻吟,久久方息。 …… 朱厚照的勤勉没有坚持多久,新年之后,本该初七上朝议事,但是朱厚照托病拖延数日,直到正月初十才不情不愿的上朝议事。而外庭得到的消息是,皇上根本没有生病,只日日躲在乾清宫中宴饮而乐,丝竹之声彻夜不息。 恼怒的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旋即联名上了折子,指责皇上这么做是不对的。皇上想歇息可以告知臣下,臣下也不是不通情理。但是撒谎欺骗怎是为人君这所为。折子上还特意点名了,先皇遗命内阁三人辅佐顾命,他们有责任提醒皇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请皇上今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 朱厚照似乎是有些忌惮三位内阁大臣,随后倒是又正常上朝了一段时间。然而保持了不到半个月,正月底的时候,他又开始隔三岔五的不上朝了。先是隔一日,接着是隔了三日,正月底的时候,竟然又连续五日不开朝会。 而且,本来每日两次的经筵听讲先是被改为每日一次,二月里下旨改为了三天一次。然而最终连三天一次的经筵也放了翰林院学士们的鸽子。只有轮到内阁三位大学士主讲的经筵,他才来做做样子。 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一干外庭文臣甚是气恼,折子上了数次,口气也很是严厉,但是朱厚照却死活不表态,闷声不说话。觐见的时候唯唯诺诺的点头,过后依旧我行我素。搞得外庭众人气愤无比。但是,那毕竟是皇上,他不上朝,难道还拖着他上朝不成? 刘健等人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做出了决定,皇上不上朝倒也可以,但是只要他能将外庭要办的事情办了,那便也由他去。皇上若是不理朝政,对外庭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要看他的真正的态度,还得看他是不是从善如流,对外庭奏议之事准许并下旨执行。 于是,外庭开始了一系列的行动。二月底,内阁首辅刘健先是上了折子,说了一堆关于皇宫内务的鸡毛蒜皮的事情。 “陛下登极诏出。中外欢悦,但各有司视之为泛常。如军器、鞍辔二局,各门各马房仓库,各分守守备等内臣,旧设有数,今添至几倍,岂可不减?内官等监匠、御用等监画士,多至数十百人,岂可不汰?内承运库放支,不立印簿,岂可不查?司钥库贮钱,若洪武等钱不行,则新铸妄为虚费,岂可不用?至如内苑禽兽不计其数,宜尽放出;旧宫人年老,或纵令宁家嫁遣。事干宫禁,则断在不疑,责在有司。则请严加催督。其未尽事宜,令查奏处置,务奏实效。” 刘健的折子看上去义正辞严,其实说的都是一些小事。无非便是说皇宫内内监杂役冗员严重人浮于事,说府库度支失衡,靡费严重。说什么皇宫里养的鸟兽多了,没必要。说宫里的宫人多了,不该养着她们,得遣散云云。 这些事情其实怎该是一个内阁首辅去管的事情。这些都是内廷事务,就算要管,也需要私下里跟内廷沟通,私下里跟皇上通个气说一说,没必要由他这个内阁首辅去上折子郑重其事的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健这折子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一种试探。而且是一种极为敏感的试探。刘健的折子的是要动内廷的人,内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上身边的人。皇宫是一个家的话,内廷众人便是皇上的家奴。刘健的手伸到了皇上的家里,棒子要打的是皇上的家奴。 而且,刘健说的内廷人员冗多,需要清理裁减云云,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多了谁?裁减谁?清理谁?莫非清理内廷王岳范亨这些人?亦或是皇上从东宫带来的一帮在身旁伺候的人? 所以,刘健这道折子的用心很是艰深。他在试探新皇的心思。若是新皇当真是对外庭完全的放心,且和先皇一样对外庭尊重信任,亦或是对外庭敬畏的话,便会同意刘健的折子。那么刘健便可以通过已经暗地里勾连的内廷大佬们将一些碍眼的人清理干净。那样的话,内外廷一条心,皇上将来便不能任性而为。 反之,则说明皇上只是表面的恭敬,实际上是不信任外庭官员的。那么外庭便会早早的做好准备,用更加有效的手段去控制局面,而不会因为摸不透皇上的心思而一直被他糊弄着。 不得不说,刘健这道折子上的老辣而阴险,不愧是内阁文臣之首。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别有居心。 折子上去了之后的次日,朱厚照便召见了内阁三位大学士进宫商议此事。朱厚照的态度很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恼怒或者推诿。朱厚照表示,刘健的折子上的很好,他自己也觉得内廷确实存在诸多弊端需要治理。不过朱厚照说,就算要清理,也得等一段时间才能进行。 朱厚照的理由是,先皇驾崩时间不长,宫中内侍宫女大多是先皇之前容留的老人。先皇在世之时对他们都很好,曾经亲口说过不会赶他们出宫,要供养着他们。先皇一驾崩,自己便立刻这么做,既是违背先皇的意思,也会被人诟病为刻薄寡恩之举。 刘健等人有些讶异,他们并未听说先皇曾经对内廷宫人有过什么承诺。朱厚照说的这件事他们并不相信。但是朱厚照说,皇上是在某年某月某日亲口说的。他当时在场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的。还说当时有谁谁谁在场。 朱厚照这么一说,刘健李东阳等人便不好质疑了。若是此刻还质疑,岂非是说皇上在撒谎么?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也不能逼着朱厚照去准奏行事。有先皇这个挡箭牌在,这件事必是要以后再说的。 这份奏议便只能暂时搁置,以后再处置。这个结果让刘健等人感觉像是吞了苍蝇一般的难受。如果先皇当真说过那样的话,那自然是无话可说。但如果是皇上编造的理由,推脱了此事。那则说明皇上聪明绝顶,已经学会了耍手段应付自己。又或者有人给他出谋划策。 这一次试探未果,刘健等人没有气馁。很快,一个更激烈的奏折便摆在了朱厚照的案头。 三月初六,户部主事李梦阳上了一道言辞激烈的折子。这李梦阳是当今有名的才学之士,诗文写的极好,在朝野之中颇有刚直之名。他的奏折的内容也极为的劲爆直接,令人咋舌。 第311章 代价巨大 李梦阳的奏折上说道:“当今之世有二病,三害,六渐。 二病者一为元气之病,谓士气日衰;二为腹心之病,谓内官日横。三害者一为兵害,二为民害,三为庄场饥民之害。六渐者一为匮乏之渐,二为盗之渐,三为坏名器之渐,四为驰法令之渐,五为方术蛊惑之渐,六为贵戚骄侈之渐。……” 奏折很长,二病三害六渐都一一举证做了解释,言辞激烈,毫不留情。按照这份奏折的内容,整个大明朝天下哪里还是一个太平盛世,简直就是一个民不聊生盗贼横行,官员贪腐,贵胄骄奢,朝廷无能的离乱之世。照他的奏折所言,大明朝距离崩溃倒台也没多远了。 更离谱的是,李梦阳在奏折之中重点抨击了两件事,一件是内官日横,一件是贵戚骄奢之渐。 内官不用说便是宫中内侍,但举得例子不是司礼监太监,不是御马监的老人,而是点了皇上身边的刘瑾、马永成、张永、谷大用等几名贴身内侍之名。 李梦阳言之凿凿的举了一些例子。某月某日,某官员觐见皇上,为内官索贿五百两,以为引觐之资。某月某日,某官未纳觐见之银,为内官刁难,等足三个时辰未得觐见。某月某日,内官纵皇上宴饮,次日皇上宿醉未能早朝议事云云。 关键的问题是,李梦阳奏折中的事情不是瞎扯,而是确有其事。时间人物地点事件都是大致不差的,甚至当时的言语情形描述的都很清楚。 在贵戚骄奢的事情上,李梦阳直接点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位便是寿宁侯张鹤龄,另一位便是建昌候张延龄了。李梦阳奏折上对张家兄弟大加抨击,什么恃宠生娇,巧取豪夺,招揽无赖,罔利贼民。什么辜负皇恩,败坏世风,贪得无厌,欺压威逼等等。李梦阳肚子里的墨水多,抨击的词也多的是。 当然,李梦阳也不是一味的谩骂抨击,他也列举了诸多例子。比如张家兄弟夺外戚周家田亩一事,便被他翻出来作为佐证。张鹤龄之前逼租夺佃户之女抵租,纵家奴殴打百姓,纵横街市的事也被翻出来。其中一个更加严重的指控是说,张鹤龄招揽过的一名叫李黑子的奴仆最近在山东一带被人认出,是山东境内一股强盗的头头。这是个极为严重的指控,言外之意便等于是在指控张鹤龄跟盗贼有染。 这一份奏折递上去,朝野一片哗然。有人佩服李梦阳的勇气和胆量。新皇即位,他敢递上去这样的奏折上去,抨击朝政,抨击皇上身边的内侍和张太后的娘家两位侯爷。这当真是胆量惊人。也有人明白,李梦阳虽然是个性子刚直之人,但是凭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又怎敢如此妄议朝政,四处开火抨击。这必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李梦阳的奏折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他身后之人的意志。他只不过是代笔而已。 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都在注视着倾听着这件事的发展。他们在等待来自皇宫的消息,等着看皇上该如何回应这份奏折。 …… 年后这段时间,张延龄的主要精力依旧投注在野狗岭的建设和各个作坊的开办之事上。埋头抓紧做该做的事情,是张延龄唯一的想法。外边的风风雨雨他压根也没想去管。 野狗岭大年初五便继续开工建设,到如今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工了两个多月。加上年前数月的施工,如今的野狗岭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山顶之上的冶炼作坊拥有了莲花炉,普通冶造炉等三座高炉矗立,北侧是冶炼锻造区域,高大的以铁钢架建造的巨大作坊厂房连接着冶炼炉区域形成一条流水线的工序。一钢轨轮毂和巨大锁链连接的吊运装置已经完全投入了使用。 简单来说,从冶炼炉中冶炼出来的钢水通过坩埚的吊运滑行可以抵达车间中的任何一个位置,对各种模具进行即时的铸造。之后铸造出来的构件通过数道清理打磨和检验工序,最终成为成品。 虽然目前而言,整个冶炼工坊并不能完全发挥它的作用。因为目前为止还只是处于铸造鸟铳火器的小型生产活动,所以无需这么大的场面。但是张延龄显然是为了将来考虑的。在张延龄的计划里,火铳这种小型火器只是开始,未来研发其他的火炮或者是火器车辆,或者铸造其他需要的构件的时候,这座工坊便完全可以胜任而无需再重新扩建了。 山顶南侧一排排房舍庭院已经建造完毕。这里是冶炼工坊的生活区。由于地皮有限,所以兴建的都是二层的青砖小楼。两排二层小楼,加上一个大食堂和厨灶水房,靠近墙根处流出了一片绿草地,这样便形成了一个生活区。这大大改善了居住生活环境,不再是以前那种住着大通铺,吃饭蹲在外边吃的情形了。 山顶上那座高高的残破的烽火台已经被修复,现在已经成了一座高达八丈有余的巨大哨塔。顶部建了围栏平台。站在哨塔顶部,天气晴朗的话,方圆十里之内的景色尽收眼里。哨塔已经被驻守的锦衣卫亲卫接管,每日都有亲卫驻守,以观察周围情形。 整个山顶被高大的围墙圈了起来,形成一个随时可以封闭起来的工坊空间。 东边的山坡平台上是铁匠工坊。精细工件都是在这里打造。同样以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子里,八座铁匠作坊依山坡而建,都是宽敞平整的两间正房。一间操作,一间存放物料。 南侧的陡坡倒是没有做太大的调整,但下方水库左近的坡地做了平整。一座漂亮的别墅庭院已经矗立在此。那便是张延龄答应徐幼棠为她建造的幼棠别院。但是和当初的设计相比,这个别院现在的规模大了许多,也更靠近下边的水库。按照地形设计的是高低两片区域,上方是别墅庭院,下方是水榭栈桥和几座亭楼。 这是根据徐晚意的想法做出的规划的修改。因为虽然是幼棠别院,但这里显然不可能只是为徐幼棠准备的居处。徐晚意的想法是这里作为张家所有人都能居住的一处别院,闲暇时可来踏青游玩泛舟赏荷。这里要成为一处园林才好。 张延龄自然不会反对这件事,事实上幼棠别院的建造都是徐晚意和徐幼棠两人商议决定的。张延龄倒是没有费什么心神。张延龄其实关心的是关键工坊的建立。 二月里,开凿野狗岭山体内部的工程开始。野狗岭实在不大,内部掏空可拓展空间。与此同时也让野狗岭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坚固堡垒,更具有隐秘性和保护性。将来甚至可以成为地下的避难所,存储大量的物资粮食物料的话,在关键时候是可以扭转局面的。既然要将野狗岭打造成一座兵工厂,便要充分利用所有的空间,尽可能的达到最佳的效果。 张延龄当然不会让石匠们一下一下的挖掘凿石,他动用的是火药。用适量的火药掘进,辅以铁木框架的搭建延伸,加上人工的凿修方式,工程的进度也算是平稳推进。 此刻已然是三月。倘若此刻能够在空中鸟瞰整个野狗岭的时候,你会发现,整座野狗岭非常好看。宽阔的大道从东坡延伸上去。山坡上两条环山坡道,所有的道路和山坡乃至房舍之间都已经种上了大量的花木。 山坡上的小型低洼处用炸药炸出了六处蓄水的水塘。这是为了解决整个野狗岭工坊用水的问题。几场雪雨下来之后,这些水塘已经蓄满了水,早已能够满足日常的用水。 位于山南的位置最美。西山水库像是一块翡翠镶嵌在山野之间,水库北侧是漂亮的别墅园林。这里本就没有遭到太多的破坏,所以此时已经是一片葱葱郁郁,野花盛开的景象。 这座小小野狗岭的改造工程量却极为浩大,前前后后经过了七八个月的时间,平均每天有两百多人参与其中。农闲最高峰时整个西山庄园的佃户男女老少齐上阵,达到七八百人之多。还请了各种工匠百余人在此。到如今也只是基本完成了表面工程的建造。后续内部的开凿还需要持续起码一年时间才能完成。 张延龄几乎将所有的钱财都投入到了这里。幸亏济世堂药坊和医馆开办,生意非常不错,收入不菲。但即便如此,野狗岭像个无底洞一般将所有赚到的钱都吸了进去。 张延龄算了一笔账。前前后后他投入在其中的银子已经超过了十万两之巨。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所有人都在心里认为侯爷是魔怔了,为何要把钱砸在这上面,真是毫无意义。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值得的。 张延龄就是要将野狗岭打造成一个火器的研发制造大型基地。他的未来或许便要靠着这个基地去开创和保护。枪杆子才是一切,热兵器才是未来,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去这么干。 第312章 惊惶失措 初春明媚的清晨的阳光里,张延龄坐在幼棠别院的廊下眯着眼欣赏着院子里的几株盛开的桃花。 这几棵桃树都是野生的,修建别院的时候,徐幼棠特意要求留下来的。徐幼棠喜欢桃花,所以即便这几棵桃花树的形态并不太美,徐幼棠还是命人用石头给它们做了石栏,去年冬天还施了肥。结果没想到今年春天,这几株桃花开的灿烂无比,美艳之极。 “哥哥,我好了。咱们走吧。” 身着淡黄长裙,上身穿着一件碎花小袄,打扮的清丽可人的徐幼棠从屋里出来,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对张延龄说道。 张延龄笑着上下打量徐幼棠,摸着下巴。 徐幼棠转了个圈道:“怎么?哥哥觉得我这身不好看?” 张延龄笑道:“那倒不是,棠儿穿什么都好看。只不过,今日我是要带你去西山中去打猎,你穿着裙子,怕是不太方便。要穿得利落些,懂么?要骑马,要爬山的。” 徐幼棠楞了楞道:“早不说,害我白忙活。哼!” 徐幼棠跺跺脚转身进门去重新换衣服。张延龄笑着摇头。徐幼棠真是个小糊涂。自己说了要带她去西山打猎的,她居然不知道该穿得利落些。要说建造冶炼器物制作,她是头头是道。但是其他方面便是个小糊涂了。经常闹出些无厘头的笑话来。 最近一段时间,徐幼棠常驻于此。工期甚紧,徐幼棠又是挂名的野狗岭兵工厂的总管事,自然是要抓进督促进度的。再加上张延龄要求尽快完成三十只鸟铳的制作,徐幼棠更是必须要在此督造指导。从冶炼精钢到零件的制作,现在还只有徐幼棠能掌控全部的流程和质量。 徐杲在监工先皇泰陵的建造工程,朝廷下旨要在六月前完全竣工,所以徐杲年后几乎已经是不会家了,吃住都在笔架山工地上。这给徐幼棠常驻于此提供了条件。 当然,徐幼棠还是未嫁之身,天天在外边厮混,徐夫人也是不答应的。所以为了打消顾虑,张延龄特意登门向徐夫人解释了一番。同时还请了徐夫人和徐幼棠一起来西山庄园住了一段时间。 徐夫人其实早知道女儿侯爷之间的事情,年前侯爷府的阿秀夫人便去提了此事,当时徐杲不在家,徐夫人是知道的。徐夫人对此事自然是完全的赞成,但是她做不得丈夫的主,也不能答应下来。 这次跟着徐幼棠在野狗岭住了十几日,见自己的女儿确实在忙着正事,而且整个工地上的所有人对女儿都尊敬的很,女儿年纪小小居然已经是这么一个大工地的管事了。什么事都得她点头。徐夫人心中还是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放了心。所以住了一段时间便走了。 年后这一个多月,徐幼棠确实忙碌的很。张延龄看在眼里。所以昨日张延龄留宿于此,被窝里温存亲热的时候,摸到徐幼棠手臂上和脚踝上的一些不小心磕碰的伤口,张延龄很是心疼和愧疚。半夜里徐幼棠说梦话都是关于火器制造的事情,更是让张延龄觉得徐幼棠的神经蹦的太紧。所以今日打算带徐幼棠去西山打猎踏青散心,让她放松放松。 就在张延龄等待徐幼棠重新打扮的时候,山坡下的青砖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直奔幼棠别院的门口而来。张延龄站起身子来朝门口张望的时候,看到有三四骑在院门口下了马,进了院门。 “延龄,延龄!你在么?”来人大声叫道。 张延龄认出了来者之后大为惊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哥哥张鹤龄以及几名随从。养尊处优的张鹤龄平日身上一尘不染,但此刻灰头土脸,魂不守舍,如丧考妣一般。快步走来的时候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身旁仆役搀扶住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张延龄讶异道。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张鹤龄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息不止。 徐幼棠恰好换好衣服出来,惊讶的发愣。 张延龄道:“棠儿去沏杯茶来。” 徐幼棠忙回屋去沏茶。张鹤龄摆手道:“喝什么茶?十万火急,喝什么茶?我都快急死了,你倒是自在,躲在这里逍遥。” 张延龄皱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天塌下来了?” 张鹤龄道:“也差不多。这回咱们兄弟怕是有**烦了。” 徐幼棠端了茶水出来,张延龄接在手里递给张鹤龄道:“大哥莫急,喝了茶慢慢说。天塌下来也不急这一时。” 张鹤龄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盅几口喝干,匀了几口气屏退众人,将户部主事李梦阳上奏折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延龄听得眉头紧皱,神情冷峻起来。 “这帮狗东西到底是咬上咱们了。延龄,他们对我们下手了。今早我刚起来,李忠便跑来送信,告诉了我这件事。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真他娘的,李梦阳怎地知道咱们和周家的事,还有我宅子里的事。还说我原来府中的一名仆役李大黑落草当了强盗。那不是说我和强盗沟通么?这下他们是想要将我们至于死地了。延龄,得赶紧想想办法啊。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张鹤龄惊慌失措的说道。 张延龄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张鹤龄叫道:“延龄,你得拿个主意啊。再不想办法便晚了啊。对了,咱们一起回京城,进宫求二姐,求皇上。还有,你丈人也得出力,徐光祚不会看着咱们完蛋吧。” 张延龄沉声道:“大哥,稍安勿躁,不要这么慌张。” “我能不慌张么?这都火烧眉毛了。万一皇上准奏了,我们怎么办?”张鹤龄叫道。 “大哥!容我想想不成么?不要吵嚷好么?”张延龄喝道。 张鹤龄愕然住口,哭丧着脸不出声了。 张延龄皱眉静静思索,这件事来的确实突然,张延龄也没想到忽然会出这样的事。对于外庭最近一段时间频繁上奏,针对皇上的行为进行劝谏,刘健上奏内廷弊端的这些事情,张延龄都是知道的。 自从和刘瑾合作之后,这些消息张延龄已经不用自己去打听了。刘瑾自会让人来告知自己。比如刘健的奏议之事,刘瑾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张延龄。 张延龄对这些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正一门心思扑在野狗岭的事情上,刘瑾告诉自己这些事,无非是传递一种态度,告诉张延龄他是信守双方约定的,互通消息的。刘瑾倒也根本没有要张延龄帮着想办法的意思。 刘健的奏折最终不了了之。张延龄事后想过,这种应对的办法十之八九是刘瑾出的主意。朱厚照虽然聪明,但毕竟年轻,这种刁钻的应付手段,朱厚照恐怕还想不出来。刘瑾能这么快的做出巧妙的应对,确实有些本事。 现在这份李梦阳炮制的奏折大大不同了。之前刘健的奏议是对事不对人,还可以说是出自公心的话。那么李梦阳这封奏折便是主要对着人来的了。 这奏折不但用词激烈,而且极为阴险,特别是针对张鹤龄的家仆是盗匪的指控,那确实是暗示张鹤龄有通匪嫌疑的意味在其中。这种指控是极为卑鄙阴险的。且不说这件事是否是真的,就算是真的,谁也不能控制别人的行为。更何况那个李黑子还是很早以前张鹤龄家中的一名打手而已。早在数年前便已经被辞退了。拿这个人来说事,那是明显想要往张家身上泼粪了。 “大哥。你适才说,这份奏折还涉及了皇上身边的太监?是刘瑾他们是么?” “是啊,说是刘瑾张永他们那帮东宫跟随皇上来的太监阻挠官员觐见皇上,还索贿什么的。这跟咱们无关,延龄,咱们现在是要考虑自己的事情。”张鹤龄道。 张延龄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张鹤龄道:“小弟,你不会是吓傻了吧。这时候还能笑的出来?” 张延龄笑道:“大哥,不用担心。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把心放肚子里,这件事由我处理,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之后只需照着我说的做便是了。” 张鹤龄愕然道:“这……当真么?你确定咱们没事?皇上不会准奏?不会责罚咱们?” 张延龄道:“放心便是,我不会让这帮找事的家伙得逞的。惹别人便算了,招惹到我们头上,岂会让他们得逞?这次得给外庭那些家伙些颜色看看。咱们这便回京去。一切有我。” 张鹤龄将信将疑的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转身过来,拉着徐幼棠进屋,轻声道:“棠儿,对不住,我得回京城办事去了。你也听到了,有人招惹我们,我得回京去赏他们几个大嘴巴子。哎,今天本来是要陪你去散心的,看来只能过几天了。” 徐幼棠忙道:“不要紧的,有要事自然要去办。不过,你可要小心些。我虽然没听明白事情,但是觉得似乎有些麻烦。大侯爷都惊慌成那样了。不会有事吧?” 张延龄笑道:“我的话你还不信么?我说没事便没事。这帮家伙是自以为他们已经只手遮天了。得让他们清醒清醒。棠儿不要担心,我去了。” 徐幼棠忙道:“好。哥哥一定要小心些,要是能忍让便忍让些,事情过去了便好。” 张延龄笑道:“跟这群狗东西可不能忍让,得狠狠的抽嘴巴子才是。不说了,我得赶回去办事。来,让我抱抱。” 徐幼棠红着脸看了一下屋外,见没人进来,上前搂住张延龄亲了他一口,低声道:“快去吧,大侯爷该等着急了。” 第313章 密谋 黄昏时分。德胜门内日中坊一带寂静昏暗,阴气森森。 京城北德胜门内有两条大街通向城市中心位置。一条是往南的德胜门内大街。一条是从城门口斜向东南方向的斜街。这也是北外城日中坊唯一的两条像样的街道了。 人都以为京城西南白纸坊才是最为荒凉贫穷的地方,但其实德胜门内才是京城最为荒凉的地方。除了两条街道两侧有一些人家和店铺之外,其余的大片区域都是野湖和杂树丛生的荒野之地。 按理说京城中不该有这种地方才是,毕竟这是在城廓以里的区域,又有积水潭这种大湖,应该是豪富之家最喜欢建造别墅大宅的地方。毕竟京城其他有水面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之地,都是抢破脑袋要争的地方。但这里却一直出于蛮荒的状态。甚至连普通百姓也不愿在这里居住。 原因很简单,自大明迁都于此之后,北城这片野湖荒林便是坟场。野湖荒林之间到处是坟头。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事实上大明朝尚未迁都北京城之时,这片地方并不在城池范围内,是属于北城外的区域。从那时起,便已经是北京城百姓的坟场了。建都之后,要扩大城廓的范围,所以京城进行了大范围的扩建。这片地方便被圈入了城廓范围内。 但是虽然属于外城范围内,却只能让这里的坟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京城人口越来越多,每年死的人也越来越多,这里便也越来越荒凉。坟地的面积在增加,百姓们自不会愿意住在这样的地方,许多都搬离这里,造成了恶性循环。 这片地方常年处于寂静无人的阴森状态,经常发生骇人之事。什么闹鬼,什么诈尸之类的传闻时有发生。 朝廷并非不想治理这片地方。成化年间禁止了死人葬在城里,在四城城外划定了坟场,死的人都送出城去安葬。这虽然遏制了城北这片黑洞之地的蔓延,但是这片野湖荒地的现状却无法改变。 大明朝廷曾经数次想改变这里的情形,将这片毒瘤一般的地方改造一新。但是最终都还是放弃了。因为要改造便要挖坟迁坟。强行为之,便要挖人祖坟,断子绝孙之举是要引众怒的。若是讲道理的话,却又讲不通。动了祖坟风水,百姓家里死了人生了病出了事都要怪到朝廷头上。倒是有一个办法,便是花银子鼓励迁坟,但那大大小小的坟头何止十数万,那得花多少银子?然后还要进行改造兴建道路街市,不知要花费多少。 最终,朝廷放弃了改造的计划。但为了改变这片地方的阴森邪气,下旨在这片地方修建了多座庙宇道观进行镇压。积水潭南边便建有两座寺庙,一个是金阑寺,一个是大悲寺。斜街北边的大坟地荒林之间建了千佛寺、双寺、龙华寺、广化寺以及妙缘观、清虚观等道观。 即便如此,这里的情形到如今也还没有太多的改变。白天树木森森,阴暗寂静。晚上更是恐怖黑暗,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在德胜门内大街西边阴暗的密林里,数骑人马正在枝杈横生的小道上缓慢行进。太阳刚刚落山,这片地方便已经幽暗昏黑。小道崎岖难行,两旁的林子里坟头连着坟头,墓碑连着墓碑。乱草之间,不时有不明之物窜出,发出怪异的声响。路旁的草丛里也不时能看到类似人骨的东西。 走在这样的杂林小道上,当真是让人浑身直冒冷汗。 “侯爷。这帮家伙怎地选择了这种地方见面?当真是疯了。这地方虽隐秘,但这是人住的地方么?真是没了卵子的人,行事想法都跟正常人不同。”骑马走在前方的汉子一边挥刀砍断挡路的横枝,一边说道。 跟在他身后,骑在马上的正是张延龄。 “或许是为了安全吧。这里正因为没人敢来,所以才是安全之所。见面谈事才不会被满城的耳目所盯上。陈千户,你也是资深的锦衣卫衙门中的人,怕是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盯人搜查吧。”张延龄沉声道。 “那倒是。锦衣卫只跟活人较劲,可不惹死人。这地方可没人来。侯爷,快到了吧。太阳都下山了,一会天全黑了,路便更加不好走了,也更加不好找了。”前方那人正是锦衣卫亲卫队首领陈式一。 张延龄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忽听得前方传来当当的钟声。吓得几人都打了个哆嗦。张延龄喜道:“到了,那是大悲寺的钟声,和尚们晚课开始了。听这声音,离得已经不远了。前面应该便是积水潭了。” 几人催马加快速度往前,终于在盏茶之后穿出了小道,来到了前方开阔的湖岸边。天色昏暗,一个大湖出现在视野之中,湖水黑沉沉的像是一湖的墨汁一般。众人发现了小路通向的湖岸北侧有灯火闪烁。 “应该就是那里了,那是一座宅院。”张延龄道。 众人催马前往,不久后抵近,发现那果然是一座宅子。虽然只是一座普通的宅院,放在别处似乎毫不起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是在这种地方有宅院灯光,倒是让人心里好受了许多。 张延龄翻身下马,走到宅院前,伸手一推,院门开了,却吓了张延龄一跳。因为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人,提着灯笼穿着黑色的衣服,带着高帽子,乍一看活像是几个鬼魂一般。 “张侯爷,怎么才来?”为首那人开口道。 张延龄走进院子呵呵笑道:“刘公公,这里的路很难走啊,也不好找。我这已经是尽力赶到了。” 刘瑾点头道:“我们可是等你多时了。” 张延龄笑道:“其实咱们倒也不必在这种地方见面,能见面的地方多的是。何必来这种地方?” 刘瑾呵呵一笑道:“侯爷难道还不明白,现在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全部盯上了么?在这京城里还有什么是东厂和锦衣卫看不见的地方?你和咱们几个人公然见面,岂非是太不谨慎。会授人口实。”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这种地方,阴气森森,让人不适的很。” 刘瑾大笑道:“这地方多好?侯爷,莫非你以为死人比活人可怕么?我倒是觉得,跟这些亡魂野鬼相处要安心的多。” 张延龄呵呵点头笑道:“说的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刘瑾拱手笑道:“请侯爷进屋说话。” 张延龄拱拱手还礼,同时向旁边几位也拱手行礼。那几位一个是高凤一个是马永成,一个是谷大用,另一个是丘聚,都是皇上身边的内侍,也都是东宫一起过来的人。 张延龄举步进屋的时候,院子外边陈式一低声下令,随行的四名亲卫立刻散开,隐没于庭院四角,密切警戒。陈式一这才跟着张延龄一起进了屋子。 莫看屋外简陋如普通宅院,屋子里倒是另外一番模样。屋子里烛火明亮,照的地上打蜡的木板反射着金黄色的光泽。墙壁刷的雪白,画着字画宝剑,堂上正中位置挂着钟馗像,看来刘瑾也是怕鬼的,否则何必挂钟馗的画像。屋子里摆着一些古玩器具,屋角是一朵铜质的莲花熏香炉,淡淡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令人舒适。 “不错,不错,这宅子捯饬的倒也精美。还真是刘公公的外宅。我还以为里边破破烂烂呢。”张延龄点头赞道。 刘瑾笑道:“跟侯爷的宅子不能比。虽则我们内官在宫中有住处,但也都有自己的外宅。我这个人喜欢安静,不喜人打搅,有空闲之时,便来此歇息。侯爷可能不喜欢这种地方,但咱家却是喜欢的。” 张延龄点点头,心想:这话不尽不实,这个地方定不是刘瑾的家,而应该是刘瑾用来密谋会面,商议事情的地方。脱离他人耳目之外的秘密聚会之所。不过这些事并不重要,今日从西山庄园回来,和刘瑾取得联系之后,约定商议应对外庭攻讦的对策,才是今日见面的主题。 众人落座之后,刘瑾沉声开口道:“侯爷,咱们说正事吧。后半夜我们还得回宫当值。” 张延龄点头道:“好。那便抓紧商议对策。几位公公对这件事是怎样的打算?可否说来听听?” 刘瑾微笑道:“咱们几个倒是想先听听侯爷的想法。” 张延龄点头道:“也罢,那我便先说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这一次是有人借李梦阳之手上奏攻讦。看似是奏议弊政,但意在其他。看起来目标对准了你们和我张家,但那只是他们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他们要对付的是皇上。他们想试探和逼迫皇上,给皇上施压。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刘瑾惊讶的看着张延龄道:“哦?侯爷居然是这么看的?”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咱们这些人,在他们眼中算得了什么?外庭现在不可一世,大权在握,势力膨胀。他们现在唯一忌惮的便是皇上。所以掌控皇上,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才能为所欲为。他们所有的攻讦和指责的目标都是皇上。只要皇上妥协了,他们便达到了目的。至于几位公公的事情,以及我张家的事情,只是他们用来试探皇上反应的手段罢了。所以,这一次,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皇上。” 第314章 制高点 刘瑾脑子飞快,他立刻意识到张延龄这番话说出来是另有意味的。 在眼下这种场合,他没有必要去说这些假大空的话,说什么维护皇上的话。今晚的见面本就是为了共同商讨针对刘瑾等人和张家兄弟的攻讦的。张延龄应该要说些具体的对策和措施才是。 其他几人可没有刘瑾这么敏感。马永成皱眉道:“张侯爷,到底要怎么对付他们,这才是咱们想知道的,而不是听你说这些。咱们现在被人揪住了把柄攻击,说出话来也得先应付了对咱们的攻讦才成。” 高凤也沉声道:“就是啊。现在人家指谪你张侯爷兄弟巧取豪夺,抢了周家的田产,这都是事实啊。难道你张侯爷要跟他们说,你这么做是为了维护皇上?那岂不是笑话么?” 刘瑾道:“二位,不要乱说话,听侯爷继续说。侯爷,咱家倒是认为,侯爷是另有深意。侯爷,如今这种情形之下,还是不要跟我们打哑谜的好。侯爷有什么想法便直接说,咱们这些人脑子可未必能转过弯来。” 张延龄呵呵笑道:“果然,刘公公还是令人佩服的。罢了,那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诸位,这次的事情,咱们出于极为被动的局面。李梦阳的奏折有备而来,搜集了咱们那么多的把柄,这是对咱们大大不利之处。这些事情我想也都是无可辩驳的。反正除了攻讦我哥哥寿宁侯豢养的前家奴落草为盗匪的事情之外,关于我张家的几件事,倒是没有冤枉我们。我想,奏折中关于几位公公的事情也应该不是捏造的吧。” 刘瑾咂嘴道:“实不相瞒,确有其事。” 张延龄点头道:“那就是了。所以,就事论事,咱们毫无辩驳的可能。因为事情都是真的。我想这都是外庭早就搜集和确认的事实,所以他们才敢放出来。要想剖白自己,进行狡辩的话,矢口否认的话,怕是他们立刻便会拿出更多的证据来,将整件事完全坐实。到那时,我们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在别人眼里,我们便是谎话连篇,不肯认罪,抵赖狡辩之人了。这之后,便无法翻身了。明白么?” 刘瑾皱眉道:“侯爷的意思是……”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各位公公。我的想法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既然无可狡辩,何不索性承认了事。” “什么?承认了?” “疯了么?承认了岂不是要认罪受罚?” “果然不靠谱,这是什么狗屁主意?” 马永成高凤等人七嘴八舌的惊声道。 刘瑾没说话,皱眉喝道:“都给我闭嘴,叽叽喳喳的乱吵什么?侯爷这么说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们都没听侯爷的解释,又来吵闹什么?” 马永成等人立刻纷纷闭了嘴。 张延龄微微点头,看来刘瑾确实已经是这些人的头头。马永成等人的态度说明了这一点。 “刘公公,倘若你们承认索贿刁难,你们认为皇上会如何处置你们?会掉脑袋么?”张延龄问道。 刘瑾道:“如何处罚要看皇上的态度。倘若外庭要求严惩,我们怕是下场堪忧。你也知道,皇上年少,面对外庭这帮大臣,他还是颇有些忌惮的。也许为了平息此事,会依照他们的意思行事也未可知。” 张延龄呵呵笑道:“刘公公,我觉得你言而未尽。我觉得皇上对外庭官员的态度不光是忌惮所能形容的。应该说是既忌惮又恼火,既尊敬又厌恶。处在矛盾之中才是。皇上虽然年少,但是皇上是极聪明的,这一点刘公公当比我更了解。我觉得皇上不会对你们严惩,毕竟你们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说白了无非是以便利谋了财物罢了。要说因为这么点事,便会要了你们的命,我是不信的。这并非死罪。” 刘瑾呵呵笑道:“侯爷,但这么做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就算我们承认了,免不了一番惩罚。或可保住性命,那岂非也是样文官们得逞了么?那咱们今晚在这里还有什么商量的必要?” 张延龄摇头笑道:“刘公公,自己主动承认,加以补救,跟被别人拿出证据来逼着认罪是天壤之别的。主动是知错而改,被迫承认是冥顽抵赖,在给他人的感受上可是天差地别。特别是在皇上那里,主动承认,退回赃款,在皇上心目中对你们便不会有太多的责怪。在处罚上便会更轻。而最重要的是,这么做的目的是在减轻处罚的情形下进行反击,便是所谓的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呵呵。听起来好听些罢了。退倒是退了,咱家可还不知道如何进呢。”刘瑾似乎也失去了耐心。说了半天,张延龄还是没拿出应付的办法来,倒是先提出了认怂的法子。这让刘瑾颇为失望。 “刘公公,知道为何我之前要说,这件事干系的不是你我之事,而是为皇上抵抗外庭的控制的话么?这叫做占据道德最高点。明白么?咱们这点事说起来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涉大奸大恶不忠不孝这种不可饶恕的罪名。所以,咱们承认了也不过是受些小小的惩罚。但是我们的反击却不能在这种事上纠缠,一定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进行反击。他们打我们的屁股,我们打他们的脑袋。看谁先顶不住,明白么?”张延龄呵呵笑道。 刘瑾等人迷茫的看着张延龄,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忽然间,刘瑾一拍大腿叫道:“咱家明白了,侯爷原来是这个意思。妙啊,妙啊。” 马永成高凤等人愕然道:“刘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听得满头雾水,到底是什么高明之策?” 刘瑾嘿嘿一笑道:“侯爷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反击。他们打咱们的屁股,咱们就打他们脑袋。” 马永成鼓着眼瞪着刘瑾道:“怎么个打法?刘公公,这个时候了,莫要吊胃口了。” 刘瑾沉声道:“我想,张侯爷的意思是,借着这件事发挥。给外庭戴上大帽子。比如说,咱们可以认罪,但是咱们得问问李梦阳,他是怎么知道乾清宫中的这些事情的。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怎地知道的如此详细,连当时咱们的对话都说的一清二楚。那说明了什么?” “什么啊?”高凤丘聚等人伸着脖子过来瞪眼问道。 “蠢的很。那说明,他们在皇上身边有耳目,乾清宫中有他们收买的人啊。就算不是外庭安插之人,那便是……内廷有人勾结外庭。咱们总不能自己举报自己吧?那便是谁呢?”刘瑾沉声道。 “王岳……范亨他们。”马永成低声道。 刘瑾点头尖声大笑道:“老马,你可算是聪明了一回。” 丘聚瞪着三角眼恍然道:“那便是说,有人内外勾结,走漏内廷消息,将乾清宫中的事情全部透露了出去。很可能连皇上都监视了。外庭脱不了干系,他们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监视乾清宫上下人等,意欲何为?这是大逆不道之举。和咱们那点事比起来,这件事可大多了。” 马永成点头如啄米,连声道:“对对对,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要有个交代。皇上得知此事后,必是极为愤怒,要求外庭那帮杂种解释清楚。他们又怎么解释?这件事十之八九是王岳他们那帮老东西透露给外庭的。难道他们供出王岳范亨他们来?嘿嘿嘿,到那时,看他们怎么收场?” 几名公公兴奋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一旦明白了这件事的巧妙之处,他们便完全贯通了。 刘瑾站起身来,拉着张延龄走到一旁,拱手轻声笑道:“侯爷,咱家可是对你真心的佩服了。占据道德制高点,嘿嘿,亏你想得出来。说白了,侯爷这一手便是看准了皇上对外庭戒备的心思。皇上虽然年轻,但皇上是个有主见的人,他岂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皇上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咱们反倒没事,有的人却要倒霉了。张侯爷,你可真是算计入微了。” 张延龄摆手道:“刘公公,我可没你想得那般复杂,我只是想,外庭这般霸道,只要戳穿他们的目的,便会引起皇上的反感。身为大明皇帝,他或许可以容忍一切,但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对他进行操控,对他的皇权染指。皇上虽然年少,但他可不是糊涂人。外庭自己犯了大忌,他们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刘瑾呵呵笑道:“无论如何,咱家学了一手。嘿嘿,触了皇上的逆鳞,谁都没好果子吃。我算是想明白了。嘿嘿嘿。侯爷,咱家要叫你一声先生了。教了我这么一手。” 张延龄摆着手否认,心中想道:莫非自己真的是点醒了刘瑾,教他学会利用皇上的忌讳作为武器达到目的么?真要是如此的话,自己岂非是打开了潘多拉之盒?将来刘瑾弄权,岂非是自己教他的?那可真是一笔糊涂账了。 刘瑾沉吟片刻道:“张侯爷,外庭对你哥哥寿宁侯的指控可是极为严重的。暗示寿宁侯通盗匪,那可是严重的指责,难道你也要认么?” 张延龄微笑道:“他们能抓来李黑子对质么?这件事明显是污蔑,不必担心。咱们只需记着,无关痛痒的罪名认了便是,伤皮不伤骨。盯着李梦阳的破绽猛攻,一定要在朝廷上把他们的衣服扒光,让他们不能见人。最终,瞧瞧倒霉的是谁?” 刘瑾点头冷笑道:“对,这一回,教那帮杂种知道知道厉害。” 第315章 朝会 三月初十清晨,春寒料峭。辰时时分,朝钟咚咚敲响。等候多时的大明朝文武百官纷纷进宫抵达奉天殿外广场上,沿着高高的台阶鱼贯入殿上朝。 今日是个令人瞩目的日子,因为此次朝会要议户部主事李梦阳的奏议。三月初六上的折子,皇上沉默了三天时间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正当外庭众臣打算再上折子催促皇上给予回应的时候,皇上下了朝会专议此事的旨意。 外庭官员们势在必得,因为他们认为,皇上没有任何理由不惩办内廷刘瑾等人的胆大妄为和寿宁侯建昌候张氏兄弟的胡作非为。这一次只要成功了,不但可肃清内廷不和谐的势力,更可以敲山震虎,狠狠的敲打勋戚集团,让他们明白,外庭如今可以对不可一世的张氏兄弟进行清算,也同样可以对勋贵集团中的任何人动手。 内廷皇上身边的刘瑾等人被肃清之后,皇上身边之人便全是可控之人。同样,勋贵集团正在分裂,此次对张氏兄弟的清算也可以大大加快这一进程。 无论从那方面看,今日朝会对于整个大明朝政局势都将是意义远大的转折。 不光外庭官员对此次朝会极为重视,内廷和勋戚们对今日朝会也是极为瞩目。李梦阳的奏折上奏之后,很快便震动朝野。勋贵们迅速做出反应,英国公张懋当晚便约见了徐光祚商议此事。两人经过一番商议一致做出了决定,在这件事上,勋贵集团将不会出手。哪怕张延龄是定国公府的女婿,也不能轻易出面为他们说话。避免被拖入此事之中。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发展到怎样的程度,李梦阳奏折里所说的张鹤龄有和盗匪交往的事情太过严重,倘若有确凿证据,那可是重罪。勋贵集团绝不能沾惹上这些事,那会直接给外庭提供口实和攻讦的理由。 辰时初刻,大殿之上已经人头济济。以内阁三位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为首,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以及左都御史戴珊和右都御史史琳、屠勋等外庭大佬们悉数到场。除了工部尚书曾鉴尚在皇陵工地监造之外,其余人无一缺席。 很少参与朝会的国公侯爷们今天也来了不少。除了英国公张懋,保国公朱晖,定国公徐光祚之外,还有七八名团营侯爷以及几位国公府的小公爷也都赶来。 和外庭文官们的满脸兴奋和神色倨傲相比,勋贵们的气氛则沉闷了许多。三位国公面无表情,小公爷和侯爷们也是眉头紧锁。虽然没打算出手帮张家兄弟,但是那毕竟是勋戚一员。今日倘若张家兄弟受到惩罚的话,虽未必会牵连其他人,但终究身为勋戚一员,会感到脸上无光。 “皇上驾到!”一声嘹亮的呼喊响彻大殿。大殿上乱哄哄的嘈杂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侧殿口,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高声大呼:“皇上上殿!” 之前上殿都是皇上身边的刘瑾或者是张永马永成等贴身内侍宣号,今日居然是司礼监掌印王岳。这个细节很快被人捕捉到。那或许意味着,刘瑾等人已经被皇上抛弃了。这似乎预示了今日廷议的结果了。 一群锦衣卫大汉将军和内官鱼贯而入,簇拥着一人进殿。那人身材瘦削,面色苍白,脸上难掩稚嫩和慌张之色,正是当今皇上朱厚照。 “吾皇万岁万万岁!”文武官员齐齐跪拜,齐声高呼。 朱厚照走上宝座坐下,瘦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众卿平身免礼。”朱厚照轻声道。 “谢皇上!”众人道谢,纷纷起身。 朱厚照掩口好像打了个阿欠,看了一眼殿下群臣,看到那数百只看着自己的眼睛和一张张严肃的脸,心里稍稍有些慌乱。 “诸位卿家,今日朝会特为议户部主事李梦阳奏议之事,其余的事情今日暂不涉,诸位当知晓了吧。” “臣等明白!”文武官员纷纷道。 朱厚照点点头道:“那就好。李梦阳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这折子上的事情……不知诸位怎么想。谁来先说说?” 刘健举步而出,沉声道:“启奏皇上,户部主事李梦阳的奏折上所言极为中肯迫切,所言之事无不切中要害之处。老臣认为,皇上应该重视其所奏议之事,逐一消除弊政。奏着中所涉不法之人,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不可姑息。我大明清弊之事,当从今日始。” 李东阳上前躬身附和道:“皇上,刘大人所言极是。皇上当以此为契机,下定决心,根除弊政。臣等当全力协助皇上,根除大明弊政,惩办朝中不法之徒。皇上清弊除恶,还大明朝野清明之风气,乃对社稷之功,福泽天下臣民。” “两位大人所言甚是,臣等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文官们一片附议之声。朱厚照皱着眉头看着刘健道:“你们要朕怎么做?” 刘健沉声道:“皇上若是准奏李梦阳之议,当先惩办奏议所涉之人。内侍刘瑾张永等人横行不法,公然索贿,干涉朝臣觐见皇上,有渎职欺君之罪。外戚张氏兄弟,巧取豪夺,横行无忌,欺男霸女。且豢养盗匪为奴,有勾连之嫌。今日皇上当予以惩办,以示除弊之决心。天下臣民必额手称庆,赞颂皇上贤明果敢。” 朱厚照点点头,摆手道:“那好吧,便先办这件事。王岳,宣他们上殿来吧。” 刘健等人面露喜色,看来今日一切顺利。 “宣寿宁侯张鹤龄,建昌候张延龄,乾清宫内侍太监刘瑾张永马永成谷大用……等觐见!”王岳站在宝座前方大声叫道。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大殿门口,之间人影晃动,身材臃肿的张鹤龄面如土色蹒跚而来,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张延龄和刘瑾张永等几名乾清宫太监。 文官们面带嘲讽的笑容看着这些人,目光中轻蔑之极。另一侧勋贵们有的眉头紧皱,表情凝重。有的人神色漠然事不关己。 朱麟神色焦急,在张延龄路过的时候叫了一声:“建昌候,你……” 张延龄摆摆手对他笑了笑,心中感激。他看到自己的丈人徐光祚和大舅哥徐延德扭过头去,他们甚至都不肯看自己一眼,给予安慰。相较而言,朱麟都比他们要仁义的多。 “臣等叩见皇上!” “奴婢等叩见皇上!” 张家兄弟和刘瑾等人在宝座下叩拜行礼。 朱厚照皱眉道:“寿宁侯,建昌候,你们可知道今日宣你们上殿是因为什么事么?” “臣等知道。”张鹤龄和张延龄齐声回道。 “哦?你们既然知道,朕便不用多费口舌了。户部主事李梦阳奏折上奏议的关于你们的事情,你们可有什么话说么?”朱厚照沉声问道。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张家兄弟,文官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张家兄弟出言抵赖,他们便要亮出更多的证据加以驳斥。 “皇上,臣等没什么可说的,臣兄弟二人确实行止不当。”张延龄沉声说道。 “什么?”大殿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这么简单?张延龄就这么认了? 不光文武官员们诧异,朱厚照都诧异之极。 “建昌候,你说什么?朕没听错吧。你们没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 “皇上,臣等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兄长寿宁侯确实曾霸占佃户女子为妾,用来抵消他们欠下的租子。这是事实。虽然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做过,但是身为皇亲,他这么做显然是太过分了。为富不仁,该当受罚。请皇上降罪。”张延龄沉声道。 张鹤龄连连磕头道:“皇上,臣无耻,臣有错,请皇上责罚。不过,臣绝非强迫。臣这里有佃户李家陈家亲笔写的卖女抵债契约,他们自愿以女儿抵债。我没有半点胁迫之举。但虽则如此,臣也是羞愧无比。” 张鹤龄掏出两份契约举在头顶磕头。契约送到朱厚照手里,朱厚照看了两眼便丢在一旁。 “强抢周家田产之事呢?巧取豪夺也是事实么?”朱厚照皱眉问道。 “回禀皇上,确实是事实。”张延龄沉声道。 殿上一阵骚动。朱厚照道:“你倒是认的干脆。” 张延龄道:“皇上,是臣兄弟二人所为,臣等自不会抵赖。不过这件事却有隐情。我们之所以强买宝坻四万亩土地,是因为看不惯周家低价逼迫百姓们贱卖田亩给他们。我们出的价格是周家的两倍。我们其实是为了宝坻的百姓着想。确实,那四万亩地确实是先皇准许周家去买的,但是先皇没准许他们压价强迫百姓贱卖。周家联合宝坻县官府以逼租逼迫百姓贱卖田产,我们兄弟得知此事,才横刀夺爱的。事实上百姓们是主动卖给我们的,我们还替他们除了虫害,他们对我兄弟感激不尽。倘若皇上不信,可询问我宝坻庄园百姓。” 刘健冷笑道:“照你这意思,你张家兄弟倒是救百姓于水火咯?是大大的善举义举了?” 张延龄沉声道:“我们可没这么说。我兄弟知错了,不该从周家手里夺田。皇上,我们兄弟愿意将四万亩宝坻良田献给朝廷,作为皇庄田亩。以表达我们兄弟内心的愧疚之意。” “……” 殿上一片沉默。谁也没想到,张家兄弟如此干脆,四万亩良田一下子说吐便吐出来了。当真有壮士断腕的魄力。 第316章 大闹奉天殿 朱厚照点头道:“有悔过之心,便是好事。二位身为皇亲,有些事确实不能做。不过,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田亩充入皇庄,也算是悔过了。诸位以为如何?” “就算交出田亩,却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依旧当追究责任。”户部尚书韩文沉声说道。 朱厚照楞了楞,尚未开口说话,刑部尚书闵珪沉声道:“皇上。张家兄弟交出田亩只是悔罪,却不能脱罪。难道有人作奸犯科,事后只需悔罪便不必受到律法惩罚不成?那要是杀人放火,造成死伤人命之事,莫非也只是悔罪便可饶恕么?” 朱厚照皱眉道:“这……不可同日而语吧。” 谢迁大声道:“皇上,虽然闵大人的例子不甚恰当,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张家兄弟所做作为造成恶劣影响。败坏皇亲声誉,岂能不加追究?” 朱厚照愣了愣,皱着眉头却也一时无言以对。面对文官们的咄咄逼人之态,朱厚照心中虽越发的厌恶,但是却也一时不能发作。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张家田产是买来的,又非抢来的。张侯爷已然交出田产献于皇庄,你们还待怎地?”一人大声喝道。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却是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 张延龄心中感叹,所有人都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朱麟却站了出来。此人虽然性格粗鲁,行事乖张,却绝对是个可以交的朋友。 “朱麟,你不要乱说话。”徐延德忙低声提醒道。 朱麟瞪着他低声冷笑道:“你自己的妹夫被人欺负,你都当缩头乌龟,莫非也要别人跟你一起当缩头乌龟么?当真可笑。” 徐延德面红耳赤,羞愧扭头无言以对。 但听刘健沉声喝道:“朱小公爷,朝堂之上,怎可没有规矩。皇上在此,不得胡言乱语。” 朱麟叫道:“刘首辅,我说错了么?你们难道不是欺人太甚?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是张家两位侯爷有过,献出四万亩田产,那可是价值数十万两的财产。这还不是最大的惩罚?莫非你们还想要两位侯爷的命不成?” 刘健沉声道:“英国公,你团营官员胡言乱语,你都不管管的么?” 英国公张懋咂咂嘴,沉声道:“朱麟,你当谨言慎行。这是朝堂之上,老夫在这里,还轮不到你多嘴。” 朱麟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张懋是团营总督,朱麟提督团营,是张懋的下属。上官训斥,朱麟也无可奈何,只能闭嘴。 张延龄向朱麟投去感激的一眼,开口微笑道:“看来,今日确实是有人要咬着我张家兄弟不放了。罢了,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现如今谁敢跟你们这些人作对啊,那不是找死么?算我张家倒霉,我们认栽了。” 谢迁冷声喝道:“建昌候,你语带讽刺,是否心中不服?你张家若是不为非作歹,又岂有今日?” 张延龄笑道:“谢大人,你非要这么说,我便跟你好好的讲讲道理。这四万亩田的交易,当初先皇都是点了头允许的,并没有责怪我们。现在你们来翻旧账。我们也没说什么,我们兄弟不肯让皇上为难,所以将这田亩献给皇庄,你们却还盯着不放,这是为何?先皇泉下有知,不知心里该作何想法。只短短数月时间,有人便已经要将他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全部否定了么?若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谢迁厉声喝道:“张侯爷,不用阴阳怪气的说这些话。先皇在时,对你们张家宠爱包容,实在有些过分了。你们之前利用先帝的恩宠做的许多坏事,怎能当做若无其事?自然是要一件件的算清楚。这叫拨乱反正。” 张延龄微笑道:“谢大人,你的意思是,先皇不该对臣子好?” 谢迁喝道:“恩宠过甚,便是骄纵。况且人非圣贤,岂能事事完美。” 张延龄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在你们心里对先皇竟然是如此看法。先皇恩宠臣下,被你们说成是骄纵之行。先皇做的事,在你们看来都是做错了是不是?” 谢迁怒道:“我何曾这么说了?” 张延龄道:“适才你明明说了,这么多人听着,你难道抵赖不成?你自己说先皇非圣贤。说什么拨乱反正的。乱从何来?不是在指责先皇么?自己说的话,难道自己不认么?” 谢迁心中恼怒之极,被张延龄这么掺杂不清的纠缠,真真假假的用这些话刺激自己,本就脾气暴躁的他忍不住大声反驳。 “你休得断章取义,我说的是先皇骄纵你们张家,这件事本来就做错了。先皇再圣明,做错了事难道不能说么?朝廷许多弊政都是先皇在位时酿成的,难道说不得么?为君者做错了事,臣下便不能指责?” 此言一出,殿上雅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谢迁。谢迁猛然觉得自己失言,忙闭了嘴。偷眼观瞧宝座上皇上的脸色,朱厚照的脸上已然一片寒霜。 李东阳皱着眉头看着谢迁,心中怪他沉不住气,三言两语便被张延龄激得胡言乱语起来。这种话怎可随便乱说? “建昌候,先皇贤明,乃中兴之帝,堪比历代圣君,这是天下臣民的共识。谢大人并非言先帝之过。先帝在位时便竭力清肃弊政,态度坚决的。然朝廷之所以有弊政,正是如你们这样的胡作非为之人所制。所以今日才要论你们的罪,不能让你们再胡作非为。”李东阳沉声说道。 李东阳的话沉稳坚定,立刻将局面扳回正题。 张延龄目的已经达到,他只需要把水搅浑,让朱厚照看到文官们的骄横便够了。 “皇上,臣已经承认我和哥哥行事不当了。总之,皇上要如何处罚我们,我们都不会有半点怨言。”张延龄恭敬道。 朱厚照吁了口气,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们且退下一旁。” 张延龄和张鹤龄叩谢起身,往一旁行去。 “且慢,张鹤龄家奴李黑子在山东落草为匪之事,寿宁侯怎不给个解释?勾连匪盗之罪,莫非便不追究了么?”户部尚书韩文大声道。 张延龄笑了。韩文这个蠢货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自己还怕他们不提呢。看来他们是绝不肯放过把张家踩在泥水里的机会了。之前的两件事其实都只是小事。认罪交出四万亩田庄作为惩罚之后,大概率会不了了之。但那可不是他们今日要达到的目的。 “这件事我可不认。李黑子确实曾经是我家仆役,但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他也早已离开我张家。他现在在何处,干的什么事,我可一概不知。我可没跟匪盗勾连。你们要栽赃陷害,也得找个好理由才是。”张鹤龄大声叫道。 韩文冷声道:“你有何证据证明李黑子在你府中的时候便是清白之人?焉知他不是匪盗身份在你府中为你豢养?焉知你不是装糊涂?这事儿得严查。” 张鹤龄叫道:“你们这不是耍无赖么?这不是强词夺理么?” 闵珪冷笑道:“韩大人所言不差,你就算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肯承认的。教我说,这件事得移交北镇抚司严查。必能查出端倪来。” 众人闻言心里打了个哆嗦,交北镇抚司诏狱审讯?那还有好?那岂非不死也脱层皮?闵珪也太狠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哥哥,看来你是洗不清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那地方你可熬不过一天。我看你还是坦白吧。” 张鹤龄吃惊的看着张延龄,心道:你可不是这么交代我的,你只是叫我否认此事便可。怎地又劝我认罪? “开什么玩笑?我坦白什么?”张鹤龄怒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哥哥不肯承认,那便只能进北镇抚司衙门了。锦衣卫风闻办案,不用证据,只需进去一审便可审出端倪来。哥哥这种情况,既无证据,只是凭着别人嘴巴里说的话怀疑,正儿八经的审案是不成的,自然只能由锦衣卫衙门动手,经北镇抚司审讯,方能还以清白。” 周围众人不知张延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人心中想道:果然大难临头,张延龄连他哥哥都不管了。此人倒是心狠手辣,生恐牵连自己,亲哥哥都要撇清了。当真猪狗不如之辈。 “牟大人,我说的对不对?我哥哥这种情况,咱们锦衣卫衙门有权拿他去北镇抚司审讯,被诬陷或者是清白的,一审便知,是不是?”张延龄对站在宝座之侧的牟斌拱手问道。 牟斌心中大笑,心道:这厮莫非还以为我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他哥哥一码。所以将计就计要让我北镇抚司给他哥哥脱罪。进去走一遭过过场,然后逍遥出来。嘿嘿,老子要不把张鹤龄剥一层皮,让他认罪画押,岂能解我心头之恨。你还当你有先皇做靠山么?现在老子可不买你的帐了。沈良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建昌候说的没错。我锦衣卫可凭风闻指控查案,无需实证。这件事北镇抚司定可查证真伪。”牟斌道。 张延龄点头道:“哥哥,看来你只能去北镇抚司走一遭了。否则难以自证清白。” 张鹤龄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你……你……” 张延龄微笑道:“你放心,哥哥不会一个人进去的。有很多人会陪你一起进去。比如……闵大人。” 张延龄转身,手指朝闵珪一指。闵珪吓了一跳,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开什么玩笑?” 张延龄大声道:“谁和你开玩笑?启奏皇上,臣查知刑部尚书闵珪家中曾有一名叫赵大全的仆役,如今在山西落草为盗匪。臣怀疑闵珪豢养盗匪,和盗匪有勾连,意图不轨。请北镇抚司查证此事。” “……” 殿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呆呆发愣。 坐在宝座上的朱厚照本来也是满脸迷茫,但忽然间,他却咧开了嘴。 “张延龄,休得胡闹!”刘健厉声喝道。 “对了,还有你,内阁首辅刘大人。你家一年前雇了个叫刘老大的马夫是不是?我手下人查出此人已经投奔鞑靼人。你胆敢收容鞑靼奸细。皇上,臣怀疑内阁首辅刘健里通外邦,吃里扒外。一并请北镇抚司查清楚此事。”张延龄指着刘健叫道。 “张延龄,你好大胆子,竟敢血口喷人。”刘健一篷胡子吹得飞起,怒声喝道。 “哈哈哈哈哈。”坐在宝座上的朱厚照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第317章 大闹奉天殿(二) 外庭群臣听到皇上的笑声,齐刷刷看向朱厚照。有人眼中满是愤懑之意。 “皇上。朝堂之上,有人公然信口胡言,污蔑朝廷重臣,臣不知这件事有何好笑?”刘健怒声道。 朱厚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伸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掩饰。 “建昌候,你可知道诋毁污蔑朝廷重臣的后果?你适才说的这些话可有确凿证据?”李东阳沉声喝道。 “对,证据呢?拿出证据。倘无证据,便是污蔑攻讦朝中重臣,当即刻拿办,严惩不贷。” “堂堂大明侯爵,居然咆哮朝堂,视皇上和朝中百官为无物,如此狂妄自大,岂能纵容?当即刻拿下,予以严惩。” 众官员七嘴八舌,纷纷喝道。 一时间外庭官员同仇敌忾,个个义愤填膺,面红耳赤,叫嚷不休。 张延龄冷笑而对,待众人叫嚣之声停歇下来时,沉声道:“我没有证据。但是我需要证据么?” 李东阳沉声喝道:“此言何意?” 张延龄冷声道:“你们可以栽赃陷害,可以凭借一张嘴便污蔑我哥哥豢养盗匪,私通匪盗,甚至不惜要将我哥哥送入北镇抚司之中审查。你们凭借的是什么证据?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天下尽人皆知,你们不过是想要屈打成招,置我哥哥张鹤龄于死地罢了。” 谢迁怒喝道:“张鹤龄已然承认李黑子是其家奴,李黑子又是山东盗匪,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张延龄大笑道:“谢大人。你们口口声声说,李黑子在山东当了盗匪,请问,证据何在?请你们将李黑子带上来,咱们大伙儿亲眼验证,亲耳听听他的口供如何?” 谢迁愕然无语,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呵呵,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压根连李黑子的面都没见过,只是凭着道听途说便将此事跟我哥哥关联起来。你们没有任何的证据。既然你们可以凭道听途说便来污蔑我哥哥通匪,我也可以凭道听途说之言怀疑闵大人通匪,怀疑刘大人里通外邦。反正都是嘴巴说说便可,自然也都无需什么证据。你们可以,我也可以,是不是这个理?总不能这种事只许你们做,不许我们做吧?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那你们外庭官员可也太霸道了。”张延龄冷笑道。 众人此时才明白,张延龄一番胡乱攀诬攻讦的用意何在了。有人替张延龄捏了把汗,有人却暗中赞叹张延龄胆色过人,这办法倒也巧妙。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外庭恐怕无法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刘健冷声道:“强词夺理。皇上,建昌候说的这些话完全是狡辩之词。朝堂上随口攀诬朝中重臣,这件事皇上当予以严惩。否则,今后朝廷还有何秩序规矩可言?” 刘健采取的是逼迫皇上表态的做法。他知道,跟张延龄纠缠下去,恐怕是辩不过他。毕竟在道理上己方不够严密,确实被他抓住了漏洞。既如此,便无需跟他讲道理。只需借皇上之口让张延龄闭嘴便可。 朱厚照今日算是看了一场大戏。本来今日上朝的时候他的心情很糟糕。李梦阳的折子他看了之后很是恼火,他当然不想处罚刘瑾等人。但是刘瑾等人确实干了坏事,而且有证人证言。张家兄弟,他也是不想处罚的。虽然对于自己的两个舅舅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说张鹤龄通匪,这也太牵强了。但是他担心外庭会喋喋不休的不依不饶,担心他们不肯罢休。在他心里,对外庭这帮人还是颇有些忌惮的,自己在他们面前好像永远都做错了什么似的。 所以今日他本来是想要按照外庭的意思,给刘瑾等人和张家兄弟一些象征性的惩罚的。虽然那么做自己心里并不高兴,也并不是他的本意。 但是,上朝之后,他发现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张延龄适才那番疯狗乱咬的话一出口,朱厚照便立刻明白了张延龄的心思。自己这位舅舅确实是个无赖,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做法。 偏偏他的道理虽然有些胡搅蛮缠,但外庭这帮人居然有些慌乱。刘健被张延龄指责通敌的时候的样子太可笑了,面红耳赤,胡子飞起,仪态风度全无,气急败坏。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由此,朱厚照忽然心里明白了一件事。张延龄都不怕外庭这些看上去威严之极,满口大道理的人。自己为何要怕他们?他们也不过是被人抓住把柄攻讦之后惊慌失措举止失态么?他们又在怕什么?他们怕的是谁? 以朱厚照的聪慧,他很快便知道了答案。外庭这帮人也是害怕的,自己怕他们,他们也怕自己。为什么?因为自己是皇上。 面对刘健带有明显逼迫意味的话,朱厚照心中一阵厌恶,他突然想试一试顶撞顶撞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父皇指定给自己的顾命大臣。 “刘首辅,朕想知道,你们说寿宁侯家的仆役李黑子是盗匪,那这个李黑子到底抓没抓到?”朱厚照问道。 “……”刘健愣了愣,皱眉道:“皇上……现在不是李黑子有无抓获的问题,而是建昌候污蔑诋毁朝廷重臣,信口胡言,扰乱朝堂的问题。” “不不不,朕不这么看。建昌候的事咱们先不说,朕问的是,你们说寿宁侯豢养盗匪,有通匪之嫌疑,那么这个李黑子到底抓没抓到?总得有证据吧?”朱厚照感受到了刘健等人的窘迫,心中变得有些兴奋起来,胆气也变得更壮了些。 “据臣所知……李黑子没有归案。但有人说看到了李黑子落草为匪,作乱山东运城一带。”刘健道。 朱厚照笑道:“那便是说,建昌候说的没错咯?你们都没搞清楚李黑子是否真成了盗匪,便来指责寿宁侯通匪?那和张延龄适才的行为有何区别?张延龄适才的言行固然不妥,然则你们这么做便妥当么?” “……” 殿上一片寂静。刘健李东阳等一干文官都瞪着坐在宝座上的朱厚照。朱厚照瘦削的身子缩在朝服之中,看上去极为不合身,看上去也极为弱小不起眼。但是,虽然看上去瘦弱,但却似乎并不可欺。 “寿宁侯是先皇敕封的侯爵,对一个侯爷指责其通匪,却又无实据,朕觉得甚为不妥。倘若你们有确凿人证物证便罢。否则怎可轻易这么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能这么做,怎能怪建昌候也这么做?倘若随意攀诬之风盛起,我大明朝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诸位臣工可曾想过?” 朱厚照的语气从轻柔变得有了底气。虽然语气并不严厉,但是却已经是带着指责的意味了。 “” 刘健张口欲言,李东阳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皇上所言极是,这件事是臣等行事不周。此风不可长,此事也不该继续议论下去。任何事,都要有证据,否则岂非也成了攀诬?皇上圣明。臣等知错。”李东阳沉声道。 朝堂上传来嗡嗡之声,有的惊愕,有的恼火,有的赞许。李东阳知道适可而止,知道进退。这种时候再纠缠,怕是越发暴露了外庭的目的了。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情绪,那便是失望。 “道歉倒也不必了。朕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是希望根除弊政,消除弊端。这件事到此为止。寿宁侯,建昌候,你们二位觉得如何?”朱厚照道。 张延龄和张鹤龄忙躬身道:“皇上圣明,臣等遵旨便是。” 朱厚照点头道:“退下吧。” 张延龄张鹤龄谢恩退下。张延龄走向勋贵班列的时候,一群勋贵们都看着他,眼神中情绪复杂。有的兴奋,有的关切,有的愧疚,有的冷漠。 这帮人也许根本没想到,张延龄胆敢在朝堂上跟外庭这帮人直接叫板,还指着刘健的鼻子说他通敌,简直匪夷所思。本以为今日张家兄弟要倒大霉,结果大出意外。张延龄其实做了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想做却没敢做的事情。跟外庭官员针锋相对,这是多么痛快的事情。可是似乎除了张延龄,勋贵之中没人敢这么干了。 张延龄朝他们微笑点头,向着神色漠然的徐光祚和张懋行礼,站在班列之中。 “侯爷,干的漂亮。就该这么对付他们。侯爷今天可是打的他们嘴巴子啪啪的响,他们干瞪眼却没办法。气死他们。”朱麟挤到张延龄身边低声道。 “好戏在后头,这算什么?等着瞧热闹吧。”张延龄低声道。 一旁的张懋和徐光祚徐延德张仑等人听得真切,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第318章 大闹奉天殿(三) “刘瑾,张永……”朱厚照的目光落到了一直跪在一侧的刘瑾等人身上,沉声喝道。 刘瑾等人早已跪得膝盖疼痛无比,全身酸麻。但此刻他们的心里却是开心甚至有些兴奋的。张延龄果然有一套,今日庭上,外庭怕是占不了便宜了。一会便要按照之前商议的对策来反击。 “奴婢在!”刘瑾大声道,声音响亮,一点不像是要被问责的倒霉模样。 “奴婢在!”其他几人也纷纷磕头道。 “李梦阳奏折上指控尔等受贿索贿,刁难阻挡官员觐见的事情,你们有什么要辩解的么?”朱厚照沉声道。 “启禀皇上,奴婢等没什么可辩驳的。奴婢等人鬼迷心窍,确实索取了贿赂数次。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奴婢等人羞愧万分,请皇上责罚便是。”刘瑾磕头大声道。 朱厚照皱眉嗔目无语。这几天得知此事之后,朱厚照有些生刘瑾他们的气。这几个家伙在自己眼皮底下居然干出这等荒唐事来,着实让人恼怒。但朱厚照认为,他们不过是贪财罢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阻拦外臣觐见,其实是挺合自己心意的,自己也抱怨过。 外庭官员有事没事便跑来觐见,朱厚照烦不胜烦,抱怨了多次。刘瑾曾说他会替皇上拦住这些人。却没想到他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拦阻。给银子就能进,不给银子就不能觐见,这帮狗东西拿自己当摇钱树了。 只不过,朱厚照可并不想因此便严惩刘瑾等人,朱厚照清楚的很,自己身边能信得过的人便是刘瑾他们。这帮人从东宫时便跟着自己,时间长的十余年,时间短得也七八年了,自己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便重责他们。 朱厚照想着,在庭上或许刘瑾等人会做出些辩解,自己便也顺水推舟,帮他们辩解几句话。或许让他们当庭做出些保证,象征性的给些责罚。这件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完事了。 谁能想到,这几个家伙居然直接便毫不辩解的认罪了。这倒是让朱厚照甚是无语。 外庭众官同样是有一种一拳走空的感觉。他们本来也准备好了刘瑾等人会狡辩的下一步行动。刘瑾等人越是狡辩,他们便越要受到严惩。可谁想到这帮人也和张家兄弟一样,一句都不辩解,便爽快的承认了。 不知为何,李东阳这种心思细密的官员反而觉察到了一丝不妙。明明今日围捕的是猛兽,也已经做好了它们激烈反抗,与之搏斗的准备,结果野兽却温顺的像是一只小猫咪。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们几个愿意认罪?就没有任何想要辩解的?”朱厚照甚至都想要直接提醒这几个蠢货,要辩解几句,否则自己都没法帮他们了。 “皇上,奴婢们哪里还有脸为自己辩解。奴婢们除了羞愧便是自责。奴婢们愿意退出所有索取的贿赂,并且诚恳的向几位被索取贿赂和刁难觐见的大人道歉。”刘瑾沉声道。 朱厚照翻着白眼没话说了。这几个狗东西压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自己总不能主动为他们开脱吧。几个奴才没脑子啊,刘瑾平素脑子活的很,自己心里想的事没说出口,他便办的妥妥帖帖的,今天怎么这么蠢? “皇上,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引起臣工们极大的愤怒。皇上也听到了,刘瑾等人供认不讳,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按律责罚便是。”刘健沉声道。 朱厚照皱眉沉吟道:“闵珪,按大明会典,索贿一千余两银子,当受何种责罚?” 刑部尚书闵珪躬身道:“启禀皇上。索贿银两,根据数额大小,影响恶劣程度处罚自有轻重。刘瑾等人索贿的金额倒是不大,但是这几人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不能以索贿而论。” 朱厚照皱眉道:“不以索贿而论,那以什么罪名?” 闵珪沉声道:“身为乾清宫内侍,皇上身边的太监,擅自拦阻官员觐见,索取他人贿赂。这些行为,当以渎职之罪,欺君之罪,受贿之罪并处。臣的建议是,廷杖二十,抄没家产,逐出皇宫,发配边镇为奴。” 朱厚照惊愕嗔目,刘瑾等人也吓得一哆嗦。殿上群臣也低声嗡嗡议论,不少人心里想:闵大人这论罪可太重了,心也太狠了,这完全不留活路了。 “处罚如此之重?”朱厚照轻声道。 “皇上,臣认为并不重。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在皇上身边的内侍。这些人日夜接触皇上,若是品行不端,居心不良,那是何等的隐患?今日索五百银,他日索一千银。倘若有一日有人以万金相诱,焉知他们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来。臣以为不光要防微杜渐亡羊补牢,更要严惩不怠,以敬效尤。”刘健大声说道。 “刘首辅所言中肯,此事重大,绝不能姑息,必须严惩以儆效尤。”众人纷纷附和道。 朱厚照皱眉看向刘瑾等人,心中一时不知如何决断。自己固然想包庇刘瑾等人,但是群臣义正辞严,理由也似乎很充分。这可如何是好? 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皇帝而言,他还没有强行和外庭对着干的勇气。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丝胆怯和彷徨,一些犹豫和担心。 “你们几个可听到了诸位大人的话了么?刘瑾,张永,还有你们几个。哎,朕怕是也不能护着你们了,要怪便只能怪你们自己了。”朱厚照轻声道。 刘瑾心中也有些发慌,但他听到了张延龄在一侧的咳嗽声,那是张延龄在给他传递信号。刘瑾虽不知接下来的行动到底有没有效果,能扭转今日的危局,但是此时此刻,却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只能相信张延龄之前跟他说的话。 “刘公公,外庭给你们加的罪名越重,便越是对你们有利。皇上便越是会明白外庭的险恶居心。所以不要担心,只需按照计划提出质疑便是。” 张延龄的话犹在耳边,刘瑾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皇上,既然奴婢们犯下的罪行如此严重,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奴婢们也无话可说。奴婢们无知,不知道事情如此严重,只能怪自己了。皇上,奴婢等愿意受任何惩罚,并无抱怨,但奴婢心里,却有一个疑问,希望能问一问李梦阳李大人。请皇上准许。” 第319章 大闹奉天殿(四) “准!”朱厚照大声道。 他此刻的心情有些悲愤,刘瑾他们和自己的感情真的很深,一想到他们要被严惩了,少年的心中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多谢皇上。”刘瑾缓缓站起身来,转向文官班列之中,在靠后的位置找到了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倨傲的李梦阳。 “李主事,咱家可否问你几句话?以解心中之惑?”刘瑾道。 李梦阳看了一眼刘健等人,刘健和李东阳都缓缓点了点头。 “你要问什么?”李梦阳沉声道。 “那封奏议是你李主事亲自写的是么?”刘瑾沉声道。 李梦阳道:“当然,我李梦阳写奏折莫非还需要他人代笔不成?那可真是笑话了。” 有人哄笑了起来,李梦阳这话之所以引起哄笑,那是因为没有人会怀疑李梦阳会找他人代笔写奏折。李梦阳是什么人?虽然只是个户部主事的官职,但他的诗文水平可是大明朝公认的。大明朝文坛之中,李东阳为首,以馆阁体闻名天下,天下文士皆效仿之。但李梦阳却是独辟蹊径,以复古文风闻名,乃是大明朝七才子之一。其才思敏锐,满腹经纶,为世人所称道。 你或许可以说李梦阳这个人为人的人品高傲刻薄,目中无人。但是对其诗文才学却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质疑,因为他是不折不扣的才子。 “好,既然是李大人亲自撰写的奏折,那么咱家想问一问,李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内廷之中发生的这些事的?”刘瑾沉声问道。 “什么?” 刘瑾这么一问,李梦阳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懵。但刘健李东阳等人,甚至是站在宝座之侧侍立的王岳范亨徐智等人,以及手扶绣春刀刀柄站在那里的牟斌等人的脸色却都变了。 “李大人可能没听明白咱家的问话。咱家的意思是说,李大人的官职是户部主事,那只是正六品的官职……当然,咱家不是讥笑李大人官职低。咱家的意思是,一个正六品的官员,连进皇宫的资格都没有。便如今日这般朝会,也需得特许方可列席。你李大人是怎么知道乾清宫中发生的事情的?”刘瑾脸上带着微笑问道。 “……” 李梦阳的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大人的那份洋洋洒洒的奏折之中,可是清清楚楚的列举了不少实例。里边甚至连时间地点对话的内容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像是你李大人亲眼看到了一般。咱家就纳闷了,这内廷的事情,你李大人是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的?”刘瑾紧逼不舍,双目紧紧的盯着李梦阳的眼睛问道。 “刘瑾,你们犯下的过错是事实,老老实实认罪受罚便是,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东扯西扯也不能减轻你们的罪责。”韩文沉声喝道。 “咱家已然认罪受罚了,可没有抵赖什么。但是咱家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弄清楚。皇宫大内,戒备森严。乾清宫更是皇上的寝殿。乾清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这说明什么?”刘瑾冷笑道。 朱厚照皱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 “皇上,奴婢怀疑内廷之中有外人安插耳目,传递消息。户部主事李梦阳是从何人口中得到了内廷的事情必须严查。此事干系皇宫安全,干系皇上安危,干系皇家隐私。倘若有人在乾清宫中遍布耳目,岂非包括皇上的一举一动在内的所有宫内情形都将为人所监视。臣甚至怀疑……内廷之中有人内外私通,和宫外之人狼狈为奸,监视皇上。此事极为重大,皇上不可不查。”刘瑾转身向着朱厚照拱手,大声说道。 大殿之上,雅雀无声。所有官员都紧张的屏着呼吸,吃惊的看着刘瑾,看着宝座上的皇上。他们忽然意识到,今天这次朝会,怕是一场灾难。一场会引发山崩海啸的龙卷风和暴风雨。 朱厚照静静的坐在宝座上,稚嫩年轻的脸上呈现出同年纪极不相符的阴沉。心中的愤怒的风暴正在迅速的聚集,抵达爆发的边缘。 “皇上,莫要听刘瑾的胡言乱语。刘瑾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其心可诛。”刘健沉声开口道。 朱厚照阴沉着脸没有回答,纤细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的摸索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变的发白,手指也扭曲着。 李梦阳面色煞白紧张的发抖。求助般的看着刘健李东阳等人。王岳范亨牟斌等人紧张的咽着口水。刘健李东阳等人快速的交换着眼色。 “皇上,刘瑾等人索贿受贿亦有当事官员在场。未必是内廷有人泄密。所谓内外勾结,监视皇上之说完全是耸人听闻,无稽之谈。刘瑾居心叵测,以此混淆视听罢了。皇上圣明,当可明鉴。”李东阳沉声说道。 众人微微松了口气,李东阳这话倒是反驳有力。毕竟被索贿刁难的官员亲历其事,他们透露的消息,那便驳斥了刘瑾的指控。 朱厚照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似乎为李东阳之言所说动。 刘瑾有些慌张,他没想到这一节,事前也确实没考虑清楚应对。若是对方死咬着是被刁难索贿的官员供述的,那自己之前的指控便化为泡影,反而有蓄意挑起事端的嫌疑了。 “可是。李大人莫忘了。户部主事李梦阳的奏折之中还说了,某月某日,皇上宴饮达旦,次日宿醉不朝。请问哪位官员亲历此事?唯有内廷之人方能知晓此事吧?这是皇上起居隐私,李主事莫非会算命不成?”一人大声说道。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张延龄。张延龄缓步出列,拱手向着朱厚照行礼道:“皇上,臣觉得刘瑾的话并非无稽之谈,这件事确实蹊跷。思之令人胆寒。皇宫大内之中的隐秘之事,为何泄露在外,用来攻讦中官,败坏皇上的声誉?有人这么做,居心何在?” “张延龄,莫要耸人听闻。你自己的事还没交代清楚,却出来胡言乱语作甚。退下!”刘健沉声喝道。 朱厚照冷声开口道:“让他说。” 刘健叫道:“皇上!” 朱厚照大声道:“朕说了,让建昌候说下去。” 第320章 大闹奉天殿(五) 刘健脸色阴沉,哼了一声负手退下。 张延龄冷笑一声,大声道:“皇上,微臣也有一些疑问要问问李主事。请皇上恩准。” 朱厚照道:“准!” 张延龄谢恩,转头看向李梦阳道:“李主事,我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我不会逼你的。” 李梦阳脸色铁青,皱眉不答。 张延龄沉声道:“李主事的奏折我拜读了,真可谓文采飞扬,言辞精炼,不愧有我大明才子之誉。拜读之后,我是自愧不如的。” 李梦阳冷声道:“张侯爷,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延龄道:“李主事,你那奏折上罗列了我大明朝有二病三害六渐,真可谓是触目惊心。我本以为我大明朝是中兴盛世,谁料想拜读之后才知道,原来我大明弊政如山,有百姓倒悬,民不聊生之感。李主事,我想问问,我大明朝的弊政是怎么来的?是一日便有的么?还是三五个月才发生的?” 李梦阳冷声道:“弊政怎是一日或三五个月才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弊至此而已。” 张延龄点头道:“有见地,所以是长年累月积弊所以造成了你奏折中所说的‘二病三害六渐’的弊政。然则,李主事,既然非短时间内形成的,为何李主事之前不上折言弊政之事呢?” 李梦阳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明白。”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那我问的更直白些。李主事入仕十余载,这十余年也没见你上折子建议朝廷治理弊政?皇上登基才数月,你便上了这份折子?可以跟我说说你的心理历程么?” 李梦阳皱眉瞪着张延龄不说话,他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张延龄话中之意。但是第六感告诉他,张延龄的话中有陷阱,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殿上却有聪慧之人,他们隐约听出了张延龄的言外之意,不觉身上开始冒冷汗。 “张侯爷,你到底要说什么?缠七杂八,没有重点。这么多人在这里听你问这些事么?你若对朝廷事务感兴趣,老夫可以专门找个机会来跟你对谈几日,教一教你也自不妨。”李东阳沉声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李大人,我对朝廷政务没兴趣,倒是对其他的事感兴趣。比如说,为何皇上刚刚登基不久,便有人上了这份折子,将我大明说的如此不堪。这是何居心?” “张延龄,你莫要信口胡言。为人臣者,当为皇上分忧,为社稷献策。上奏言事,颂功针弊都是臣子的本分。有何居心只有?”谢迁憋不住了,大声喝道。 “谢大人,这些我都明白。可我问的是,为何是现在?之前怎么李主事不上折子?偏偏在皇上登基不久便上奏这样的折子?”张延龄问道。 “张延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影射什么?”刘健厉声斥道。 “我可没影射什么,我只是在想,李主事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给皇上出难题?皇上刚刚即位不久,李主事便上折子把我大明朝说的如此不堪,又是积弊如山,又是民如倒悬。看他的折子,给我的感觉是,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要完了,马上就要大厦将倾了,马上天就要塌下来了。我大明朝如此不堪么?已经民不聊生了么?那是否是说,这是皇上之过?皇上一登基,李主事便来这么一手,是什么意思?”张延龄大声道。 “……” 殿上群臣今日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张大嘴巴发愣了。就算再愚钝之人也听明白了。张延龄硬生生的将李梦阳上折子的事情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是个令人惊恐的刁钻的角度。可以说他有过度解读强行攀诬之嫌,但是一旦代入这个视角来看,却又觉得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皇上,臣有奏议!”张延龄突然大声向朱厚照行礼道。 朱厚照冷声道:“说。” 张延龄道:“臣认为,户部主事李梦阳居心叵测,妄议朝纲,攻击我大明社稷,诋毁我大明朝廷,以此达到让人以为这一切弊政都是皇上即位所造成的假象,其心阴险之极。但臣认为,这件事非李梦阳一名小小的主事所能为之,背后必有人指使。臣怀疑朝廷之中有人结党专权,欲控制朝政,监视皇上言行,并以议朝政之名,行污损皇上声誉,诋毁皇上之实。有人冠冕堂皇以奏议弊政之名,实为剪除异己,党同伐异,达到掌控朝廷,最终控制皇上的目的。此事极为严重,必须一挖到底,查个水落石出。皇上乃我大明之主,皇上的威严不可侵犯。任何人妄图控制朝廷,胁迫皇上,都是大逆不道之举,皇上都绝不能对此姑息。臣今日说出这些话,自知以后必是寸步难行,被处处攻讦。但为了皇上,臣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会皱眉头。臣誓要跟朝中这帮奸佞之臣死拼到底!” 大殿上一片死寂,文武百官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像是泥塑木雕的一般。 谁也没想到,今日这朝会居然如此劲爆。本来以为是一边倒的对张家兄弟的清算和刘瑾等几人的惩罚。外庭众志成城,早已做好了穷追猛打的准备,这一次要肃清内廷不和谐因素,打击张家兄弟这个外庭眼中的毒瘤,震慑勋贵集团中的那些不肯放弃幻想的死硬分子。本来是一石数鸟,可达到极大成果的一次朝会。然而,现在,却演变成了现在的局面。当真教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外庭几名重臣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张延龄会直接把事情搞大,不计后果。本来之前的评估之中都认为,张延龄绝不敢闹得太凶,最终还是会妥协了事。因为勋戚们都是如此,为了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没有胆气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可这张延龄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这厮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亡命之徒,完全不考虑任何后果。 第321章 大闹奉天殿(六) 朱厚照坐在宝座上,双拳紧握,皱着眉头,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 今日这次朝会对朱厚照而言,比之登基以来任何一次朝会都让他感到兴奋。从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开始,每一次朝会其实都越来越让他失望和厌倦。 最初确实是兴奋的,君临天下的新鲜感,群臣匍匐在面前的成就感,无上权力在身的愉悦感都让朱厚照兴奋不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次次无聊而冗长的廷议,一次次自己想要做的决定都被大臣们以各种无法反驳的理由驳回。一次次奋力的挣扎却都无果之后。朱厚照失去了那种兴奋感,感到失望和愤怒。 他终于发现,自己虽然是皇上,但是自己却并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他要忍受那些无休无止的令人厌烦的说教,颐指气使般自以为高明的建议,无时无刻不在耳边的提醒。 “皇上,这件事必须这么做,否则便会有严重的后果。” “皇上,此事违背先例,不可违背先例。” “皇上,此事应该这么办,应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是最好的对策,皇上定要听臣等之言。” “皇上,身为人君,岂能一意孤行。当从善如流,广纳谏言才是。” “皇上,这个不能做。” “皇上,那个不能做。” “皇上……” “皇……” 这些声音让朱厚照越来越厌烦,自己没有一件事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处置。哪怕是一件小事,他们都能挑出刺来。他们虽然大多数时间是恭敬的,但是朱厚照又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在恭敬的背后,那帮官员其实对自己的能力是怀疑的。他们心里怕是都不认为自己能当个好皇帝吧。 或许他们从内心里都认为,只有按照他们处理的事情才是正确的,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去管理这个国家。其他人,甚至自己这个皇上若是不听他们的话便是刚愎自用,便是闭塞言路,便是对朝臣的轻视和不尊重。 朱厚照也有些明白了,为何父皇在世的时候总是一副疲惫劳累的样子。父皇似乎总是随时随地都在议论政务,都在处理朝政,忙的一刻不停。 当时的自己曾经想过,朝廷有那么多难办的事情么?有那么多要处理的政务么?有必要废寝忘食,没日没夜随时随地么?有必要半夜三更那些朝臣跑进宫来将父皇从睡梦中叫醒,来商议朝政么? 轮到自己当了大明朝的皇帝之后,朱厚照终于有些明白了。不是父皇不肯休息,他是真的没法歇息。这帮人天天缠着父皇,任何一件事都要争论半天,都想着说服父皇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父皇必须拿出极大精力来应付他们。父皇又是个本来就勤勉宽厚之人,对臣子们也很尊敬,大多数情况下都耐心的说服他们,达成共同的一致。这或许便是父皇永远都不得空闲,永远都显得疲惫不堪的原因吧。 朱厚照不止一次的想,自己难道也要像父皇一样当大明朝的皇帝么?也要和父皇一样,跟这些大臣们虚与委蛇么?朱厚照觉得,自己做不到。那一定是一件痛苦之极的事情,当了皇帝却不开心,那这个皇帝当着有何意味?自己绝对不想跟父皇一样,一辈子被这些大臣们捆住手脚,听着他们无时不在的说教和理由。他朱厚照不愿意当父皇那样的皇帝。 但朱厚照也明白,自己还需要这帮人帮自己治理国家,倒也并不能完全的否定外庭官员的能力。父皇临终时也发了话,父皇的棺椁甚至都还没下葬,自己也不能便公然无视父皇临终之言。 于是乎,朱厚照开始逃避朝会,逃避经筵讲学,开始懈怠。他以这种方式对抗着官员们的束缚,试探着朝臣们的忍耐力。一旦感觉到愤怒的时候,朱厚照便会按照他们的想法顺着他们的心意乖上那么几天。平息了他们的愤怒之后,便又会故伎重演。朱厚照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故意跟他们对着干的感觉了。 今日的事情,朱厚照其实一开始也并没有想的太多,只觉得不过是外庭官员老生常谈的又一次没事找事罢了。他也觉得自己可以保住刘瑾他们,所以并不在意。 直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期,外庭要求对刘瑾等人严惩,而刘瑾等人居然认了罪的时候,朱厚照才感觉到了心中的不安。他身边唯一能信任的一群人,想尽办法让自己开心快活的人便是刘瑾他们了。朱厚照绝对不希望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张延龄说出了这一番话后,朱厚照忽然醒悟了过来。外庭今日绝非是简单的没事找事,他们或许是真的想要借此肃清自己身边的人,以此来让自己陷入无人可以依靠的境地。 他们可能已经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他们希望的那样,乖乖的听任他们的摆布,恭敬的听他们的意见和说教,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所以他们往前迈了一步。 联想到不久前内阁首辅刘健上的那份奏折,对内廷皇宫内的事务指指点点的行为。两相对照之下,更是能清晰地察觉这一点。也许从那份奏折开始,刘健便很可能便想着要对内廷动手,达到某种目的了。 而且,那李梦阳到底是怎么知道皇宫内的那些事情的,确实难以解释。莫非真的如张延龄所言,内廷之中有人内外勾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陷入了他人的掌握之中么? 这件事细细想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皇上,臣等对建昌候这种信口胡言的行为已经忍无可忍。此人已经完全是一条疯狗,胡乱攀咬,耸人听闻,唯恐大明社稷不乱。这样的人,必须严惩。老臣斗胆请皇上下旨,革除张延龄爵位官职,即刻拿办彻查。”刘健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朱厚照的思绪。将他从烦乱的思绪之中拉了回来。 “什么?”朱厚照皱眉道。 “老臣请皇上即刻惩办建昌候张延龄,制止他的胡言乱语,扰乱朝纲之举。”刘健怒气冲冲的重复道。 朱厚照笑了起来。 “为何要惩办建昌候?朕觉得他说的没错啊?起码不全是错的。比如说……皇宫里的事情,朕晚上喝点酒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你们难道没听到建昌候所说的么?你们难道没有觉得奇怪?”朱厚照道。 刘健皱眉道:“皇上……” 朱厚照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变冷,声音也大了起来。 “刘首辅,诸位卿家,建昌候说的这些话朕并不完全认同。比如说有什么人想要控制朕,想要肃清朕身边的人,朕觉得,这有些多疑了。不过,李梦阳如何知道皇宫中的事情,倒是必须要弄清楚的。李梦阳,朕请你当着诸位臣工的面,好好的解释这件事,如何?” 第322章 大闹奉天殿(七) 李梦阳表情呆滞着,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潇洒。虽然官阶不高,但是他李梦阳是公认的才子,在许多场合,他得到的礼遇跟官职无关。备受欢迎和掌声。 但是现在,他的脸色煞白,眉头皱成一团,胡须乱糟糟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完全没有了风度翩翩的才子形象。因为,他做梦也没想到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他料到了今日朝会上自己会大出风头的,但是却不是这种出风头的情形。 “李梦阳何在,朕在问你的话。”朱厚照大声说道。 李梦阳身子一抖,躬身出列上前,跪在地上颤声道:“微臣……微臣在。” 朱厚照喝道:“回答朕,你是怎么知道皇宫内的消息的,是谁向你通风报信的?” 李梦阳不知所措的抬头四顾,看到了站在一侧的刘健,刘健却转过头去不看他。他又看到了李东阳。李东阳倒是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只是沉声道:“李主事,皇上问你的话,你……如实回答便是,不用慌张。” 李梦阳怎能如实回答?这封奏折正是刘健和李东阳谢迁三人请他撰写的。那天三位内阁大学士将他叫到公房之中,李梦阳受宠若惊。三人告诉他,需要他代笔写这下这份针砭弊政的奏折,因为他李梦阳才学高旷,能将奏折写的文采飞扬。而这份奏折将会是大明朝改革弊政的号角,要名垂青史的,所以必须在文采上考究。 三位大学士还说,折子上他们也会联名。这样便算是李梦阳和他们内阁三人的联名折子。这样李梦阳也不用担心皇上会因为恼怒而降罪,自有他们三人在前面顶着。所以,他尽可以随意发挥。这样的事,李梦阳怎会拒绝。能和三位内阁大学士联名上奏折,这是他的荣幸。 当然,刘健交给了他一些提纲和秘密的资料,其中便有关于刘瑾和张家兄弟的。李梦阳当然不傻,自然明白三位内阁大人的用意所在。所以经过精心的炮制,那篇洋洋洒洒的奏折便写成了。交到内阁的时候,刘健等人大加赞赏,李梦阳也高兴不已。 可是,现在居然成了这种情形。而且根据今日的情形来看,三位内阁大学士似乎根本没有在折子上署名。他们是忘了么?还是故意这么做?还是要让自己独享这份殊荣?亦或是独自担当这份罪责?李梦阳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李东阳说的如实招供,自然不是真的要自己如实招供。要是自己说出真相来,说是内阁三位大学士要自己代笔,给了自己内廷里的那些记录的事情,那必要掀起轩然**。自己那么做不但救不了自己,还会加速自己的完蛋。自己现在只能抵赖,这样外庭还有可能救自己。 “皇上……微臣……微臣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并非从内廷之人口中得知。”李梦阳结结巴巴的道。 “告诉你的人是谁?”朱厚照沉声道。 李梦阳已经撒了第一个谎,便只能继续胡扯下去。“是……是一个无干之人,微臣跟他并不熟,只是在一家酒馆喝酒时听他说的。微臣不知其姓名,也不知其住在何处。” 朱厚照微微点头,便是傻子,也知道李梦阳在撒谎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好啊,好啊,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都敢在朕面前当面撒谎,朕开了眼界了。朕算是明白了朕在你们心目中的位置。看来,建昌候说的没错,这里边大有文章。” “皇上息怒,把这厮交给臣,臣必能问出真相来。”张延龄大声道。 朱厚照尚未说话,刘健沉声道:“要审问,也得交给三法司审讯,或者……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才是。你张延龄凭何资格审讯朝廷命官?” “就是,怎么也轮不到你张延龄来审问。”户部尚书韩文大声道。“皇上,臣是户部尚书,李梦阳是臣户部的人,既然皇上认为李梦阳言语不实,臣建议交于锦衣卫北镇抚司审讯。” 朱厚照皱眉沉吟。李东阳沉声道:“交于北镇抚司最为妥当,交于三法司的话……恐人闲话。皇上,臣也觉得该当如此。”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牟斌,人便交给你。朕必须知道真相。” 牟斌拱手沉声道:“皇上,臣保证,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必能问出真相。臣这便亲自押送李梦阳前往北镇抚司衙门。” 朱厚照缓缓点头。 牟斌走上前来,拱手对李梦阳道:“李主事,请吧。” 李梦阳神色惊恐之极,他岂不知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去了还有命活着出来么? “我,我不去。我不去。刘首辅、李大人,谢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李梦阳颤声说道。 “李主事。”刘健沉声打断李梦阳的话。“你放心,北镇抚司会秉公执法的。不用担心。” 李东阳也沉声道:“李梦阳,跟着牟大人去吧。倘若你确实无过,查你只会还你清白。朝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你一片拳拳忠君报国之心,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清楚楚,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梦阳看着三人的神色,听着他们若有深意的话,忽然脑子里亮堂了起来。 “三位大人这是在给我解围啊。在这大殿上,皇上一再追问之下,自己无可抵赖。张延龄和刘瑾他们再从中作梗,自己怕是难以收场。所以才要让牟斌把自己带离此处。回头三位大人一通融,自己便可安然无恙。这是迂回之策啊。” 想到这里,李梦阳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这一切都是设计,自己还担心什么? 李梦阳向朱厚照磕头起身来,转身缓缓往殿外退去。牟斌缓步跟上。 “牟大人!”刘健在牟斌走过身旁时沉声道。 “首辅大人有何吩咐?”牟斌沉声道。 刘健看了一眼朱厚照,转头沉声道:“请牟大人……秉公询问……不得刑讯逼供。” 牟斌点头道:“那是自然,北镇抚司向来不会刑讯逼供,都是秉公执法的。” 刘健点头道:“那就好。李梦阳乃是我大明才学之士,在士人之中名望颇高,希望不要闹得沸沸扬扬,横生枝节。皇上……还等着知道结果呢。也希望锦衣卫衙门尽快查明真相,给皇上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牟斌微微沉默片刻,点头道:“首辅大人放心便是。” 刘健点头,不再多言。 牟斌快步追上李梦阳,跟着步履缓慢的李梦阳来出了奉天殿大门。 第323章 大闹奉天殿(八) 外边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春光明媚,阳光灿烂。奉天殿四周绿树红花,景色很没。从光线黯淡的奉天殿的压抑空间出来,乍看到这番明媚的春景,李梦阳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缓步走向下殿的石阶。 牟斌跟在李梦阳的身后,两人走到了高高的通向下方广场的石阶上方,数十阶汉白玉的台阶在阳光下闪着晕白的光芒。 “李主事小心些,摔下去可了不得。”牟斌低声道。 李梦阳道:“多谢牟大人关心,不妨事。梦阳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牟斌点头道:“小心为好。” 李梦阳点点头,缓步踏下台阶。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牟斌低低的咕哝了一声。 “李主事,对不住了,不要怪我。” “什么?”李梦阳没听清,转头询问。 猛然间,一股大力从后腰上传来,那力道迅猛无比,李梦阳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又在猝不及防之下,身子根本站立不住,大叫一声,整个人飞跌而出,顺着高高的石阶滚了下去。 飞跌在空中的那一刻,李梦阳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自己被人出卖了,被内外廷的人像一块破抹布一样的丢弃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只能成为一枚弃子,可笑的是自己还以为他们会拉自己一把。他们要杀了自己灭口。 只可惜,李梦阳明白的太晚,醒悟的太迟。他的身子是被牟斌大力一脚踹飞出去的,身子落地的时候,脑门磕在了汉白玉台阶上,在最后的时刻,李梦阳甚至听到了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自那之后,他便人事不知了。 李梦阳的身体像个布口袋一般顺着数十阶台阶翻滚而下,鲜血脑浆顺着石阶洒落成一条血路。滚到广场石砖上时,他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样。他仰着身子躺在地面上,双目微睁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口中鲜血奔涌。牟斌大声呼叫着冲下台阶,来到他的身旁的时候,他瞳孔中的最后一抹光亮才慢慢的黯淡下去,魂飞天外。 “李主事!李主事!你还好么?你还好么?”牟斌飞奔而下,来到血肉模糊的李梦阳的尸体旁,伸手探其鼻息,发现李梦阳已然气绝身亡,这才微微吁了口气。 “牟大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广场和台阶下值守的宫中侍卫和锦衣卫大汉将军们纷纷奔来询问道。 “李主事失足滚落了下来。哎。怕是没了。”牟斌叹息道。 “……”众人默然无语。 “你们看着尸体,本官去禀报皇上。不要动现场,留待有司查勘。”牟斌吩咐道。 “遵命!”众人躬身道。 牟斌转身往台阶上走,走了数步,忽然回头问道:“你们有人看到李主事失足摔落的情形么?” 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茫然点头。一名头目道:“牟大人,我等都在下方值守,不敢胡乱张望。兄弟们怕是都没注意到。请大人原谅。” 牟斌摆摆手道:“罢了,也没什么。本官亲眼目睹了,本想让你们看到的做个证什么的。不过也并无太大必要。” 大殿之上,当李梦阳失足从台阶上滚下去摔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大殿上再一次雅雀无声。 朱厚照半张着嘴巴发愣,官员们神色惊愕,低声窃窃私语。内阁三位大人和几名尚书神色玩味。王岳范亨等人似乎如释重负。张延龄则是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从李梦阳要被送往北镇抚司审问的时候,张延龄便想到了这种可能。但他却没想到,这帮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自己本以为他们会在北镇抚司诏狱之中制造自杀或者是其他的方式让李梦阳完蛋。但是没想到他们如此性急,刚出奉天殿便动了手。 不过,这倒也合情合理。若是在北镇抚司中解决李梦阳,那便是牟斌的责任了,那反倒会引人怀疑。但在奉天殿外失足,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当真敢这么快便下手,反而撇清嫌疑。 “皇上,卑职失职,卑职见李梦阳失足之时伸手去拉,却没能拉住。卑职该死,请皇上责罚。李主事他摔得也不巧,头磕在台阶上。滚下去之时已然气绝了。卑职……” 牟斌跪在宝座前皱着眉苦着脸一副懊恼模样,喋喋不休的自责着,叙述着事情的经过。 朱厚照摆摆手叹了口气道:“罢了,那也不能怪你。那是他的命该如此。” 刘健沉声道:“皇上,老臣觉得,李梦阳似有自杀嫌疑。是否是自杀以躲避审问,欲盖弥彰?老臣觉得,背后应该别有隐情,应该继续追查此事。” 朱厚照看了刘健片刻,轻声道:“罢了,人已死,不必纠缠此事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免得弄的人心惶惶。你们觉得呢?” “皇上圣明!”李东阳沉声道。 “皇上所言甚是。臣等也这么认为。”群臣纷纷道。 朱厚照看向张延龄道:“建昌候,你觉得呢?” 张延龄躬身道:“皇上圣明。” 刘瑾看向张延龄,似乎想说什么。张延龄微微摇了摇头。 朱厚照扫视群臣,大声道:“今日之事,皆因李梦阳奏议而起。李梦阳已死,朕也不想再细究下去。朕知道,尔等皆为我大明忠良之臣,心中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为朕着想的。只是,有些事当相互谅解,不必过激。大明朝自有不少不尽如人意之处,总是要慢慢的改正的,但这是需要时间的。先皇在世,何等圣明勤勉,不也未能完全消除积弊么?所以这些事却也急不得。” 群臣纷纷道:“皇上所言甚是。” 朱厚照道:“朕登基不久,许多事需要历练和经验,确实有不能让诸位臣工满意的地方,朕也在努力改正。朕希望天下太平,朝堂和谐,不要再出现今日这种事情。关于刘瑾和张延龄张鹤龄等人的处罚,朕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朕做了以下的决定。” 群臣肃然,侧耳倾听。 第324章 君贤臣忠 春阳明晃晃的在天上照着,正值晌午时分,温煦暖人。三月小阳春,虽然早晚依旧春寒料峭,但到了晌午时分,便是温暖怡人之感了。 但是,即便阳光再温煦,也驱赶不走刘健李东阳心中的寒冷。阳光再明媚,也照不亮他们心中的阴影。 朝会已然散去,刘瑾李东阳谢迁为首,一干外庭文官们神色漠然的走下奉天殿高高的台阶。他们路过阶梯上尚未干涸的李梦阳留下的血迹的时候,没有人说半句话。刘健甚至连看都没看已经被盖上白布停放在广场一角的李梦阳的尸体一眼。一行人就这么快步而过,走出广场,走出宫门,走入刺目的艳阳深处。 内阁公房之中,刘健正襟危坐,面色冷漠。李东阳站在窗下若有所思。谢迁则面带愤怒,坐立不安。 “二位,你们难道没什么话说么?今日之事搞成这种局面,二位大人难道不觉得咱们需要好好的思索一番,好好的计划一番了么?” 谢迁忍不住大声说道。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盅猛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呛得他一口将热茶喷在地上,狼狈的咳嗽起来。 “谢大人,稍安勿躁。没烫着吧?”李东阳淡淡道。 “你倒是能沉得住气。皇上甚至连刘瑾都没处罚,说什么‘刘瑾虽然有过错,但错在无知胆大。之前惩罚过重,不能体现朝廷宽恕之道。加之念及刘瑾等人多年来侍奉有功,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听听,这便是咱们的皇上说的话。最后,只是令其退回赃款,给几位被索贿刁难的官员道歉,罚俸三月了事。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们竟不发一言?我欲据理力争,李大人还拦住了我。是何道理?嗯?是何道理?”谢迁瞪着眼大声说道。 李东阳缓步走了过来,背着窗外射入的阳光而立,面目隐没在阴影之中 “谢大人,你莫非没看出来么?今日之事不宜再继续纠缠下去了。皇上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再纠缠下去,有什么好处呢?”李东阳沉声道。 “我可没明白,倒要请你李大学士给我分析分析。”谢迁冷哼道。 李东阳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谢大人确实没有留意。张延龄今日已经把话挑明了,他的那番话便是在告诉皇上,我外庭今日此举便是试图控制皇上的举动。不得不说,这厮着实凶狠,谁能料想到今日他会不顾一切的说出这些话来?他这话看似是胡言乱语,但我认为他是精心算计之后故意说出来的。其用意……便是挑起皇上对我们的猜忌。其用心险恶之极。” 谢迁皱眉道:“那又如何?难道我们会怕他不成?” 李东阳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谢迁道:“谢大人,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皇上年轻,本来不会想的太多,但是张延龄公然挑拨起话题来,皇上心里会怎么想?皇上是年轻,但皇上可是极为聪明的人。” 谢迁皱眉不语。李东阳继续道:“谢大人,皇上其实已经起了疑心了,但是他并没有给我们太大的难堪,皇上还是相当克制的。他只是盯着李梦阳不放,可没有将矛头指向咱们。这便是说,皇上并没有完全按照张延龄所希望的那样将矛头对准我们,从而让整件事变得不可收拾。但他之所以盯着李梦阳不放,心中便是已经产生了疑虑。但他最终选择平息这件事,其实便是退后了一步。如果我们再步步紧逼,皇上必然要全力反击。” 谢迁缓缓坐了下来,心中的愤怒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刘健看着窗外缓缓的开口道:“东阳所言极是。今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们准备不足,以为不会有太大的变数。但是我们低估了张延龄和刘瑾的狡猾和大胆,低估了他们的阴险狡诈。现在看来,张延龄和刘瑾等人是走到一起了。两人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明显是商量过的。有退有进,配合默契。而我们,则太过自负,进退失据。最终被他们抓住了把柄,被张延龄成功挑起了皇上的疑虑。” 李东阳点头道:“是啊。张延龄绝非等闲之辈,此人将是我们的劲敌,再不可对其掉以轻心了。现如今的局面于我们已然有些不利了。今日这一役,我外庭名声大损,绝非好事。” 刘健沉声道:“确实如此。皇上虽然选择了退后一步,没有将事情扩大,弄的不可收拾。但是,从皇上减轻刘瑾的罪责,赦免张家兄弟的不当行为,只是给予下旨申斥的表现来看,皇上其实是已经和我们生出隔阂,产生疑虑了。东阳,你说,咱们是不是看错了皇上?皇上今日的表现来看,他还是咱们认为的那个嬉闹顽劣的少年么?老夫总感觉,皇上其实心中自有城府,自有主张。” 李东阳沉吟道:“刘大人,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今日皇上坐在那里看着我们争吵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皇上是在坐山观虎斗一般。而张延龄那番话说出来的时候,我本以为皇上会立刻诘问我们,要我们解释是否有张延龄指控的那种想要控制他,逼迫他的企图。结果,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避重就轻,从李梦阳身上入手。可见皇上是想好了要将这件事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内。” “说的很是。在听到李梦阳失足的消息后,皇上的神情也是似乎不信的,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顺水推舟结束了这场纷争。或许,皇上心知肚明,知道李梦阳的失足是可疑的,但却并未再追究下去。因为,这可能也是他所希望的结果。”刘健道。 李东阳缓缓道:“或许,皇上也明白,这是我们所能接受的底线。适可而止,失态不再扩大,平息今日之事,留足颜面。” “可怕啊,可怕啊。皇上若非有人高人指点的话,那便是我们都错看了他。我们低估皇上了。”刘健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谢迁忽然笑了起来,看着李东阳和刘健两人道:“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皇上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被你们说的像是神仙转世一般,用得着如此么?在我看来,他之所以选择息事宁人,不过是因为他胆怯罢了。先皇临终遗命他敢违抗?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们进行问诘?就因为那张延龄的胡言乱语?迫于无奈,他才不敢咄咄逼人,而非你们说的什么懂得进退。那不过是个顽劣之人罢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王岳他们说的那些事。天天在宫里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先皇不肖之子罢了。” 刘健想了想,苦笑点头道:“或许老谢说的对,或许我们把事情想的复杂了也未可知。” 李东阳也笑道:“但愿如此吧。” 谢迁道:“二位也不用在这上面想的太多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接下来你们怎么想?刘瑾他们这帮人这一次事情之后,必是气焰极为高涨,我可见不得这帮家伙得意的样子。适才退朝的时候,那厮故意冲着咱们笑,你们看到了么?没把我的肺给气炸了。还有那张延龄,笑的那叫一个得意。我恨不得上去照着他那张可恶的脸上打两个耳光。气死我了。” 刘健冷笑道:“小人得志罢了,你又何必生气。今日之事虽然让人恼怒,但却也并不影响大局。相反,老夫倒是觉得是一件好事。” “此话怎讲?”李东阳道。 刘健抚须道:“皇上这段时间对我们本就敷衍懈怠,我估摸着他已经对我们很是不耐了。经过今日这件事,皇上恐怕会变本加厉。我们希望皇上能和先皇一样,能够从善如流,能够为好好的当个好皇帝。但恐怕是要失望了。我等身为大明重臣,受先皇嘱托,责任重大,自然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今日之事之后,刘瑾张永等人,乃至张家兄弟必是以为他们大获全胜,必会更加的肆无忌惮。这很好,恰恰给了咱们动手的理由。咱们只需做好准备,机会到来之时,给予雷霆一击,彻底解决刘瑾张永等人,当然也包括张延龄。我想,下一次发动之时,便没有妥协的余地了。” 谢迁抚掌大赞道:“好。我就欣赏老刘的果断和狠劲。你说这话,我就放心了。且先让他们跳几日,咱们先不要声张,让他们得意去。准备充分了,来场暴风骤雨,将这帮宵小之辈全部解决。到那时天清地爽,皇上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刘健呵呵笑了起来。 李东阳没有笑,他看着窗外,神情若有所思。 …… 不远处的皇宫之中,乾清宫的后殿花园之中。张永带着几名太监在空地上顶着狮头舞狮子。几名侍卫赤膊舞着刀剑。宫中乐师打着鼓点吹着丝竹,整个后殿热闹无比,搞得像是一场庙会一般。 回廊两侧春阁里,涂脂抹粉的宫女穿着轻薄的衣衫露着白皙的脖子和手臂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手中拿着五彩的手绢乱挥乱舞,莺声燕语娇笑连连。 不久后,身着便服的朱厚照在两名太监的陪同下笑眯眯而来。扮做龟奴的刘瑾笑眯眯的向正德介绍着每一个窗户之中的宫女的花名。正德哈哈的笑着,不时的伸手在宫女身上乱摸乱捏,品头论足,像极了逛妓院的花花公子。 不久后,一间春阁里的‘妓女’入了朱厚照这位客人的法眼。被恭迎入内。顿时酒宴摆上,小曲悠扬,一片欢声笑语之声。 大明朝的正德皇帝开心的享受着他的这些特殊的癖好,整个后殿一片春光,一片欢腾。 第325章 矫情之言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6章 平静之下 春光易逝,转眼间到了四月底。 对于一个月之前的那场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很多人似乎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来,外庭再没有任何的刁难和咄咄逼人。仿佛三月初十的那次朝会彻底将他们的锐气打蒙了一般,他们表现的冷静而克制。 但事实上宫里的事情其实已经让外庭官员们忍无可忍了。 有心人做了个有意思的统计:从三月初十那场朝会开始到四月二十六,近五十天的时间里,朱厚照上朝六次,时长不足六个时辰。也就是每九天左右大明朝的正德皇帝才上一次朝会。而且每次都姗姗而迟的到来,早早的早退离去。 而经筵宣讲已经几乎彻底废除。近五十天的时间里,朱厚照出席了三次经筵讲读。一次是已经被提升为东阁大学士的杨廷和的经筵宣讲,那还是朱厚照一时兴起,好久没有听原东宫侍讲杨廷和讲课了,所以出席一次叙叙旧。还有两次分别是李东阳和刘健作为主讲的经筵。那应该是给他们面子。 与之相对比的是,皇宫之中这段时间的夜宴越发频繁,不说夜夜笙歌,起码也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席。乾清宫充斥了丝竹歌舞之声,朱厚照十之八九的时候都在宴饮享受或者是宴饮享受的路上。 据宫中消息禀报,皇上的玩乐方式甚为奇特,花样百出。不光是正常的宴饮,还要玩出诸般花样噱头。比如让宫女装扮成青楼粉头,自己打扮成逛窑子的嫖客。比如在宫中豢养鹰犬,弄的乾清宫中狗吠声声,彻夜鸹噪。比如在街市上召见了许多角抵之士在宫中角抵摔跤,皇上赏酒赐金,弄的宫中喧闹的像个市井之所。 凡此种种,宫中一片乌烟瘴气。外庭的克制似乎助长了这种风气,从一开始偷偷的闹,到最后大白天公开宴饮歌舞,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正如刘健等人之前所预测的那般,三月初十那次朝会之后,刘瑾等人的气焰逐渐嚣张,逐渐目中无人。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刘瑾等人的主意。十五岁的少年品尝到了恣意玩乐的滋味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而刘瑾等人越发的投其所好,这些玩乐的把戏和手段都是刘瑾等人所为。 而在对待内外廷大佬们的态度上,刘瑾等人也越发的过分。内廷司礼监王岳李荣范亨等人本来是内廷中的首脑人物,内廷所有事务都要经过他们的首肯。但是现在情形却很怪异,王岳等人现在甚至想要见皇上的面,都需要刘瑾等人的通禀了。没有刘瑾等人的点头,内廷大佬们居然无法见到皇上,这简直让王岳等人气的吐血。 虽然极为愤怒,但是自那场朝会之后,王岳等人也自觉的保持低调。毕竟那次朝会的焦点之一是内廷有可能泄露了宫中的消息。而这件事很明显会自动的对焦到王岳李荣范亨等人头上,当然也包括锦衣卫亲军侍卫们。虽然事后朱厚照并没有大肆的询问和彻查,但王岳等人却是暂时不敢生出事端,害怕会勾起这件事情来。 鉴于此,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默默的忍受着这样的耻辱。他们现在最希望的便是,外庭的那些文官们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一切。否则,照这个架势发展下去,刘瑾等人迟早骑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内廷权柄终将旁落。 然而,其实外庭文官们现在自己也正在忍耐同样的羞辱。文官们觐见皇上也越来越难。刘瑾等人倒也学了乖,他们对外庭重臣们倒是客客气气的,外庭官员觐见的时候他们也陪着笑脸去及时通禀。但是往往却得到‘皇上正在歇息’‘皇上此刻不便’‘皇上请大人稍候再来觐见’‘皇上说,直接递折子便是,不必见了’这些话。 一开始,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各部尚书还是能畅通无阻的见到皇上的,到后来,连刘健李东阳见皇上都要看机缘了。而让人恼火的是,他们完全抓不到任何刘瑾等人的把柄,因为皇上身边已经全部是东宫来的内侍,再无任何内幕消息可以传出了。 外庭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实际上他们用了很阴险的法子,便是钓鱼的手段。他们让人用重金贿赂刘瑾张永等人,试图通过这种手段再一次抓住刘瑾的把柄。然而,刘瑾等人显然学了乖,一概拒绝并且言辞拒绝。在一次礼部侍郎刘机偷偷掏出三百两银子试图行贿刘瑾的时候,刘瑾直接抓着他的手拖到了朱厚照面前,禀报了此事。刘机灰头土脸连忙认错,得知消息的礼部尚书张升忙前来求情,这才大事化小,给予了一顿申斥了事。 面对这种情形,外庭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众人不断的来找内阁三位大学士要求采取措施,甚至谢迁自己都沉不住气,气的暴跳如雷。但是刘健和李东阳却保持着冷静。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让刘瑾等人跳的再高些,再恣意妄为些,引发的众怒再多些,才能在将来清算的时候更加的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才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气球在不断的吹大,总有要爆炸的那一天。而那一天也并不会远。朝廷里安静平和的表象之下,弥漫着越来越诡异和紧张的气氛。 有趣的是,相较于刘瑾等人的行为,建昌候这里倒是表现的很低调。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建昌候仿佛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一般。大部分时间都在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里呆着,也没有和刘瑾等人有过频繁的接触,甚至连宫里也只是去了两回,而且是去拜见张太后而已。 不过,他倒是似乎喜欢上了外出踏青。这段时间,他一共带着家中妻妾去他的西山庄园游玩了五次,每次都是举家出动,浩浩荡荡。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卫们自然也跟着去了,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曾经遭遇过袭击,调动南镇抚司的人手保护也无可指谪。 而从牟斌那边得到的消息是,无论是在南镇抚司衙门里,还是在其他方面,张延龄都似乎没有再搞什么秘密的活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当然,牟斌也承认,对于张延龄的行踪的盯梢是有缺失的,比如张延龄在西山庄园中做什么事情,便一无所知。只知道张延龄在西山庄园之中大兴土木,从西山矿场采购了大量的青石碎石,购买了大量物料。更有不少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车辆满载货物运往西山庄园之中。 牟斌派去盯梢的人试图接近西山庄园详查的时候便遭遇到了张延龄手下人的盘查,差点露馅。最后不得不已路过为名搪塞过去。 种种迹象表明,似乎从那日朝会之后,张延龄便决定要低调做人,改头换面,以避免成为他人瞩目的对象。甚至有一种刻意妥协,换取外庭和其他人的宽恕的感觉。 但是,外庭文官们,内廷大佬们和牟斌等人怎么可能会忘了这个罪魁祸首。他张延龄早已是众矢之的,早已是肉中刺眼中钉,那是绝对不可能被饶恕的。不管他怎么低调,也不可能被原谅。 张延龄当然没有闲着,也没有像别人所想的那样保持低调,希望得到原谅和宽恕。张延龄对局面没有任何的幻想,他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自己的准备。 三月十九,三十只鸟铳火枪全部制作完成,并完成全部的测试。 三月二十六,野狗岭下方第一座石窟洞穴开凿完成。 四月初五,经过层层选拔之后组建的鸟铳火枪亲卫队正式成立,鸟铳正式下发到三十名亲卫手中,展开大规模的射击训练和三段击队形的演练。 四月初十,双短管短火铳制造成功。 四月十八,改进后的纸包弹进入流水作业,日产纸包弹三百发,使用提纯火药,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在此期间,张延龄同刘瑾等人在积水潭边的山野宅院会面数次,双方进一步的确立了合作关系,商议对策。双方都明白,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眼前的平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安宁,后续必有大的动作。 张延龄对于刘瑾有如此清醒的认识颇为惊讶。更让张延龄惊讶的是,刘瑾居然已经笼络了外庭的几名文官为其所用。兵部侍郎刘宇,吏部侍郎张彩都成了他安插在外庭的眼线。 而且,在几次交谈之中,张延龄对刘瑾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刘瑾的胆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大,目标也更大。言谈之中,刘瑾对当年土木堡之变中的太监王振居然极为钦佩,视为偶像,这让张延龄咂舌不已。 对于宫中的一些事情,张延龄当然也有所耳闻。但张延龄并没有劝阻刘瑾等人的行为。张延龄知道,刘瑾必须通过这种投其所好的方式获得朱厚照的宠信,若不加固和朱厚照之间的关系,便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和对抗内外之敌的本钱。而这,恰恰也是自己所需要利用的一点。若是刘瑾等人在朱厚照心目中地位不重,自己跟他合作的意义何在? 总之,即便有着耻于和阉党同流合污的心理障碍,但在现实面前,张延龄还是克服了这种心理上的不适。即便知道刘瑾将来将是一个大毒瘤,但是在面对内外廷强大敌人的当下,此刻的合作势在必行。 五月初六,经过了长达半年的建造。位于笔架山的泰陵正式完工。五月初九,弘治皇帝的棺椁隆重下葬在地宫之中。当墓门关闭的那一刻,朱佑樘的一切也都似乎在世间抹去。如释重负的朱厚照在次日上午便下旨宣布了一个让文武官员惊愕的消息。 第327章 震惊!大明皇帝跑了 “朕即位数月以来,未敢稍有懈怠,生恐辜负先皇之望,辜负万民之期。幸而天时人和,国事顺遂,不负先皇之托。然居安思危,不敢懈怠。今内政有赖诸卿之力,朕无所虑,朕所虑者,乃边镇之防,敌国之忧。自我大明立国而来,鞑靼袭扰不断,土木之战,教训在前,先皇在位,虽全力巩固边镇之防,敌寇仍频频袭扰。故而朕决定出京巡视边防,以察遗漏缺失,并可鼓舞边镇将士戍边士气,嘉慰犒劳边镇有功之将士。如今即将入夏,鞑靼草肥马壮,每年夏秋,乃鞑靼人袭扰尤甚之时。朕拟即日巡宣府镇……” 当朱厚照这道圣旨宣布之后,朝廷上下一片哗然。自土木堡之变之后,皇上前往边镇便是大明朝上下一个最大的忌讳。英宗皇帝当年御驾亲征,结果沦为阶下之囚,这件事是大明上下心中的一道梗,一次耻辱。自土木堡之变后,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再去边镇险地,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提出让皇帝去边镇巡边的建议。 但现在,朱厚照居然要亲自巡边,这立刻触动了所有人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经。不光是外庭文官,这一回,就连老牌勋贵们也是觉得不妥了。 劝阻的折子雪片般的递进宫里,一片反对之声。刘健率领七八名朝中重臣进宫求见,朱厚照不得不接见了他们,但是却坚称此举是他决意巩固边镇,解决鞑靼外患之举,不肯放弃这个想法。 很快,外庭得到了确切的来自内廷的消息。王岳等人送出消息来,告知外庭众臣,皇上巡边之举乃是刘瑾怂恿。皇上也绝不是要去宣府镇巡视边镇,而只是想去宣府边镇游玩狩猎罢了。所谓巡视边镇之说,完全是借口。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外庭更加的愤怒。皇上当真是顽劣成性,随心所欲。在宫中胡乱折腾倒也罢了,现在居然还要离开京城去边镇去游山玩水,堂而皇之的冠以巡边之名,行玩乐之实。刘瑾等人更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怂恿皇上这么做,简直该死之极。 但愤怒归愤怒,这一次是皇上正式下了一道冠冕堂皇的圣旨,虽内廷探知的消息是刘瑾等人的怂恿,但却并无真凭实据,并不能以此来指谪刘瑾等人。皇上咬定了是要去巡视大明边镇,这个理由倒也很难反驳,只能以边镇之地凶险,皇上不可涉险的理由进行阻止。 群臣连续两日轮番上折子阻止,甚至京营的国公和侯爷等人也开始上折子请皇上三思而行。一时间,搞得上上下下闹腾不休。 朱厚照也似乎觉得自己这次的决定犯了众怒,所有人都上折子阻止,似乎这件事决定欠妥。于是乎倒也没有声音了。他倒也没有收回成命,只是之前下令准备的巡边的兵马物资的准备活动却停了下来。 群臣以为皇上应该是偃旗息鼓了。随行兵马护卫和物资这些方面的调动和准备停了,自然不会再有后续。要知道皇上出行必须要有足够的兵马护卫而行的。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朱厚照这次是按捺不住向往自由的心情,铁了心的想要出京游猎。况且,刘瑾等人在旁嘀嘀咕咕,说什么皇上乃大明之主,难道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么?怎可受臣子所限制。又说宣府镇乃大明九边重镇之一,有十万边军驻扎防守,地势险要,长城关隘坚固无比,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外庭反应这么大,说到底便还是想要限制皇上的行动,意图让皇上受他们的控制而已。 刘瑾等人这么一说,整件事便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那已经不是出不出宫的问题,而是双方角力,能不能让对方屈服的问题。 朱厚照本就是一个性格跳脱不肯受拘束的人,当太子的时候便已经百般受限。现在自己当了皇帝,父皇也已经下葬入土,母后更是管不到自己,憋得许久的性子得到了释放,自不肯低头屈服。 再加上刘瑾等人的这一番挑拨,又想起两个月前的朝会上张延龄说的那些话。这一下终于铁了心我行我素一番。 在这种情形之下,朱厚照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偃旗息鼓,暗地里却让刘瑾做好出宫的准备。 五月十三十四两日,朱厚照连续两天临朝议事,倒是让外庭官员们颇为不适应。皇上突然勤勉了起来,而且态度居然很诚恳。朝会上解决了好几件积压的悬而未决的政务,对内阁票拟的一些奏议也一一批准,客客气气的像是转了性子。 但第三日,宫里便传来消息。皇上身体欠佳,罢朝三日。 文武官员们也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正常上朝已经是意外,日常罢朝才是常态。连续两日上朝之后,皇上显然是要罢朝几日的。况且,皇上这几日没有再提出巡之事,也没有拿着这件事大发雷霆,这已经是重大胜利了。 官员们安安心心的等了三天,甚至连刘健李东阳等人的情绪都很好,因为他们看到了皇上其实还是有所忌惮的,文武官员齐上阵还是对他有约束和威慑作用的。那便说明,迟早会扭转局面,将事情扭转到外庭希望的正途上来。 然而,第三天傍晚,从宫中来的一道圣旨像是一道惊雷,将所有官员劈的外焦里嫩,轰得目瞪口呆。 “朕已于三日前出宫巡边,朝中政务交由内阁三辅臣并各部官员共同临时处置。票拟结果送司礼监留存,待朕归来后一并批阅。朕巡边之意甚坚,尔等忠君之心朕自了然,然边镇防务干系我大明安危,朕岂可因边镇凶危便弃之不顾。尔等众臣不得前来劝谏,违者朕重责之。” 听到这样的圣旨,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差点昏了过去。传旨的是乾清宫中的一名内侍,根据他所言,三天前皇上便将圣旨交给了自己,要自己在三天后前往内阁传旨。这名内侍不敢违背皇上的话,便等了三天时间。 刘健气的简直要吐血,连忙召集众人商议对策。其他大臣听到了这个消息也都是目瞪口呆,面色煞白。 所有人即刻开始行动,其实也无非是查证事实情形。果然,三天前乾清宫外殿的宫女太监们便再没见到过皇上的身影,也没见到过刘瑾张永等人在乾清宫中出入。通过各大城门当晚当值守军的回忆,三天前的半夜时分,皇宫北城门被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建昌候张延龄叫开,说是有要事出城。守城的兵士也没有什么怀疑,毕竟是锦衣卫的人手,数量也不多,不过十余骑而已。都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是件保密的事情,也没有多问。 再经过详细的查询,得知在四天前,原东宫禁卫统领,现锦衣卫大汉将军副统领***率领三百余名兵士出北城外操练。又有南镇抚司千户陈式一和张隐两人,率两百余名南镇抚司锦衣卫校尉出北城门公干。 现如今,南镇抚司镇抚张延龄和两百余名南镇抚司人手已然数日未归。***率三百原东宫禁卫人员也数日未归营。刘瑾张永等人也不见踪迹。皇上的爱驹名为雪上飞的那匹大白马也在三天前的那天夜里被刘瑾命人来牵走,至今未送回马厩。 这所有的事情统统串联起来之后,事情已经一目了然。 大明朝的皇帝朱厚照在三天前的深夜里从北门出城跑了!随行的人马是原东宫的三百禁卫,外加上南镇抚司镇抚张延龄手下的两百人马。 他们是算计好的要偷偷溜走的。皇上的上朝以及停止调动物资和护驾兵马只是缓兵之计。在出城之前,***和张延龄便将随行的人马开出了京城,在城外某处集结等待了。而皇上在三天前的半夜里带着刘瑾张永等人,利用张延龄叫开了北城门溜走了。 为了防止大臣们和团营兵马追赶阻挠,皇上选择了三天后再让人向外庭宣旨告知此事。此时此刻,三天已经过去,皇上一行怕是早已在百里之外,追之不及了。 所有的官员在得知了这所有的情形之后都沉默了。他们中有的已经经历了几朝皇帝,见多识广,经历丰富。但是他们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经历过这种事情。皇上居然跟臣子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把戏,居然偷偷的跑出京城去了。这简直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得到消息的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等人也都是目瞪口呆。特别是徐光祚,得知张延龄协同此事,甚至有可能是怂恿皇上这么干的罪魁祸首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大骂出声,气的手脚发凉。这件事影响之恶劣,甚至带来的后果之严重,将会难以估量。无论如何,张延龄是自己的女婿,若是皇上出了什么岔子,他定国公府必受牵连无疑。 众人连夜商讨对策。 鉴于皇上偷跑出京,随身只有数百人护卫,安全方面很难保证。有人建议即刻调动京营兵马前往追赶,无论如何劝回皇上。也有人建议即刻派人飞骑前往宣府以及沿途官府传信,让宣府和沿途官府迎驾截留,再不济也要提供保护。 但这些建议都被否决。因为现在根本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前往宣府镇,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已经不能完全相信。皇上随行兵马人数少,又已经出发了三天,往边镇的官道纵横交错,北边群山连绵,也未必能追上皇上一行。而且大张旗鼓的调动兵马或者通知个州府官员,反而会让危险增加。因为边镇各地鞑靼人细作游荡,若是被他们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几番权衡之后,最后众人做出了决定。此消息密不发布,以免引起朝野震荡,为细作所知也会增加皇上一行的危险。要做的事京营做好驰援准备,派轻骑前往宣府大同蓟州三镇探寻皇上一行的去向。探明之后即刻通知当地边镇守军,迎驾护驾。 众人都觉得,这是目前最佳的应对办法了。 第328章 出笼之鸟 京城文武百官惊惶愤怒之时,北京城西北方向一百二十里外的山野之中,朱厚照一行数百人此刻正在太行山余脉中的一座山谷之中扎营歇息。 朱厚照大帐篷坐落在营地中间位置,周围是刘瑾张永等随行内侍的帐篷。在往外,便是原东宫禁卫,现如今归属于锦衣卫大汉将军营统辖的侍卫的营帐和防区。最外围则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两百缇骑的营地。 篝火映照着营地,朱厚照坐在篝火旁吃着烤肉喝着皮囊中的酒水。肉烤的一般,酒水也是普通的酒水,毕竟偷溜出来的时候并不能携带多少美酒点心出来。但是朱厚照吃的津津有味,仿佛比吃山珍海味还要开心。 对于朱厚照而言,离开京城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件让他觉得刺激的事情。更何况又能脱离皇宫那个大樊笼,像只鸟儿一样在天地间遨游飞翔,更让他开心不已。 前面三天,因为要避免消息走漏,所以人马加速赶路,也不敢走大道,只能从山野小道穿行。加之皇上骑着马赶路,上上下下一方面不希望发生危险,一方面也不能让皇上太劳累,所以三天时间其实只走了一百二十余里。倘若是正常行军,又全是骑兵的情形下,恐怕此刻起码已经走了两三百里路了。 但三天过后,离开京城已经一百多里,一路上又没有暴露行踪,众人已经很满足了。况且此行本就是游山玩水狩猎之行,倒也不必急着赶路去做什么。 刘瑾殷勤的在旁边侍奉着朱厚照,篝火照着他的脸庞,那脸庞上的皱纹都笑出一朵花来了。皇上很开心,刘瑾也很开心,因为他知道这步棋走对了。他的任务便是想尽办法的让皇上开心,皇上越开心,他刘瑾的地位便越稳固。所以,当皇上对宫里玩乐的花样稍微有些厌烦的时候,刘瑾便不失时机的提出了出宫游玩狩猎的建议,正中朱厚照下怀。 “皇上,这荒山野岭的,奴婢们也没带出来什么好吃的东西,叫皇上受苦了。”刘瑾躬身笑道。 朱厚照咽下去口中一块烤肉,摆手笑道:“朕出来便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要是什么都准备好了,那还有什么意思?不用担心。” 刘瑾笑道:“瞧瞧,这便是咱们的皇上,不怕吃苦受罪,这才是男儿气概。” 旁边众人都忙点头笑了起来,纷纷称赞挑指。 朱厚照道:“今日是第三天了,朕在想,朝中文武现在已经知道朕已经离开京城了吧。” 刘瑾笑道:“傍晚便应该知道了。小德子傍晚应该便去传旨了。” 朱厚照点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可惜朕没能看到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他们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朕给他们来了个暗度陈仓。哈哈哈。” 刘瑾张永等人也都嘿嘿笑出了声。相貌清瘦身材矮小的魏彬嘻嘻笑道:“这帮人定然气的要命。刘健李东阳他们定然气的吹胡子瞪眼。那个谢迁搞不好要骂娘。” “凭他们去骂。皇上要去哪里,还用经过他们允许么?皇上乃大明之主。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子们便要有臣子的样子,妄图顶撞皇上,逆上意而为,岂是忠臣作为?”肥头大耳的马永成躬身说道。 “就是,给他们脸了。一个个的自命不凡,欺负咱们皇上。这回就是打他们的脸。叫他们知道自己是谁。”旁边几人附和道。 朱厚照摆手道:“不要乱说话,他们上奏劝阻,却也有他们的道理。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朕可不是我父皇。朕也不会成为我父皇那样的人。” 刘瑾忙低声赔笑道:“是是,皇上所言极是。大臣们自有他们的道理。” 朱厚照喝了口酒,笑道:“不说这些了,咱们既然已经出来了,便好好的玩一玩。咱们离宣府还有多远?” 刘瑾道:“启禀皇上,此刻咱们还在昌平县境,严格来说尚未出京师之地。不过,前面十里外便是居庸关关口。明日出了居庸关便是宣府地界了。” 朱厚照点头兴奋的道:“好。朕早就听说居庸关之险了。太好了,终于能见识见识了。” 刘瑾笑道:“居庸关不但险峻,而且景色也好。皇上听说过居庸叠翠之名么?从南边的居庸关口进入,一直到北边的八达岭口出去,一路上景色堪称壮美。奴婢听说,从古时起,便有燕京八景之一的称谓。” 朱厚照兴奋的笑道:“你这么一说,朕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要见识见识了。明日一早便动身过关口。” 刘瑾点头道:“奴婢遵命。” 朱厚照大口咬了一块烤肉,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兴奋不已。 刘瑾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篝火另一侧的张延龄,张延龄正拿着一块烤肉细嚼慢咽的吃着,神情若有所思。 刘瑾微笑道:“侯爷怎么这么安静,怎地不说话?” 朱厚照闻言也看着张延龄笑道:“是啊,舅舅怎么不说话?明日便要入宣府境内了,要看到居庸关关隘了,舅舅不期待么?” 张延龄笑道:“当然期待,臣也很高兴。” 朱厚照笑道:“可是朕没看到你任何高兴的样子。” 张延龄微笑道:“臣在想事情罢了。皇上,明日便要抵达宣府境内了。臣在想,不如就在居庸关外的山上打猎游玩便是。不用再往前走了。” 朱厚照诧异道:“为何?” 张延龄道:“宣府镇已然是边镇之地。边镇之地不太平,再往北距离边境越近,越是危险。臣觉得,小心为上。此行皇上是来散心的,不必再往北去。居庸关左近山高林密,猎物也自不少。” 朱厚照想了想笑道:“舅舅,朕可不是光来打猎的,朕说了,此次是要巡视边镇防卫的,怎可到了居庸关外便驻足不前?朕要去边境检阅边军。朕想好了,朕不去宣府镇,咱们出关之后直接往北走,一直走到边镇龙门卫所所在之地,走到我大明边境上,见一见边镇守军将士。那才是真正的检阅巡边之举。朕在想,朕要是突然抵达边境线上的卫所堡垒之中,我边军将士们还不欢腾喜悦,士气大壮么?” 张延龄忙道:“皇上,这可使不得。去边境线上可太危险了。据臣所知,宣府边境可不太平,鞑子兵马经常摸进我境内袭扰。皇上深入边境之地,太过冒险。倘若遭遇鞑子兵马,后果不堪设想。臣觉得,皇上要巡边的话,直接去宣府便是了。宣府有五万兵马驻扎,保国公朱晖朱老公爷兼任宣府总兵,他可全力保障护驾。倘若皇上想要再往北去一些,那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有宣府兵马护驾,便不怕什么意外发生了。” 朱厚照呵呵笑道:“舅舅,你也太小心谨慎了吧。你可不是这种人呢。去宣府让保国公护驾有什么意思?那岂不是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一点意味也没有了。朕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往边境去。听说我龙门卫所所在的燕山一带有大虫出没。除了要巡视边境,朕还想着狩猎一只大虫回京呢。”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不可不顾安危啊。臣说了,边境山高林密,长城隘口也未能全部建成。鞑子小股兵马和细作经常潜入。遭遇了便麻烦了。” 刘瑾在旁呵呵笑道:“侯爷,皇上都不怕,你怕什么?遭遇鞑子?侯爷未免太过小心了。就算遭遇了又如何?皇上会怕他们?遭遇到皇上,那是鞑子命不好。搞不好皇上还能亲手杀几个鞑子呢。” 朱厚照哈哈笑道:“还是刘瑾懂朕的心思。朕会怕鞑子?倘若遇不到便罢了,若是遇到了,朕得亲手宰几个鞑子。回京之时,将他们的脑袋挂在马鞍上。当朕这些年苦练骑射学习兵法是闹着玩的么?朕巴不得遇到鞑子呢。” “嘿,咱们皇上就是霸气。鞑子们自求多福吧。”其余人在旁一边赞叹,一边呵呵笑了起来。 张延龄还想再说些什么,刘瑾却道:“皇上,侯爷,咱们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趁着天不太热,起身出关才好。” 朱厚照点头,喝了两口酒站起身来。张延龄起身恭送。几名内侍侍奉朱厚照进了打仗歇息。 张延龄见朱厚照离去,也转身往营地外围的帐篷所在之处行去。 “张侯爷,请留步。”刘瑾在身后轻声叫道。 张延龄停步转身,见刘瑾快步走了过来,问道:“刘公公有何吩咐?” 刘瑾笑道:“侯爷莫折煞我。咱家岂敢吩咐侯爷。咱家是见侯爷心有顾虑,所以来跟侯爷说说话的。” 张延龄苦笑道:“我有什么好顾虑的?还要你来开导我。” 刘瑾道:“侯爷不怪咱家把你拖着陪同皇上前来?” 张延龄笑道:“怪你又怎样?” 刘瑾咂嘴道:“侯爷宽宏大量,我也是没办法。皇上一心想出来,咱家只能找侯爷想法子。护卫人手不够,信得过的又没有,只有侯爷随驾才能安心。” 张延龄道:“我明白,这件事不必多说,我可没有半点责怪。” 刘瑾点头道:“那就好。还有侯爷适才担心的事,咱家也心里明白。不过,咱家觉得,事情没那么倒霉吧,偏偏便遇到了鞑子。皇上好不容易出京城一趟,总要让皇上心情舒畅些。我可不是故意驳你的话,侯爷可万万不要误会。” 张延龄叹道:“我也是不希望出意外罢了。皇上一旦有什么事,咱们百死莫赎啊,刘公公。你可得想清楚了。” 刘瑾沉吟道:“我明白侯爷的担心,但我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倒霉的。我这个人一向运气不错。侯爷的担心也是对的,只是别扫皇上的兴。回头加强警戒便是了。侯爷你说是也不是?” 张延龄苦笑道:“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如此了。我会尽量派人做好侦查预警的。但愿如公公所言,没有什么事发生最好。” 第329章 小心谨慎 张延龄回到了外围营地之处,这里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校尉防守的区域。 锦衣卫南镇抚司中的人手毕竟不是皇宫侍卫,所以营地只能在外围驻扎,不能靠近朱厚照所在的内部营地,这一点其实倒也无可厚非。 张隐陈式一和赵元成三人正坐在篝火之旁低声交谈,见张延龄回来,忙起身行礼。张延龄摆摆手在篝火旁坐下。 “侯爷,皇上歇息了么?”陈式一问道。 张延龄点点头。张隐问道:“侯爷跟皇上说了边境的情形么?” 张延龄点头道:“我说了,可是……皇上执意要前往,劝不动。” 张隐皱眉道:“侯爷,不是卑职多嘴。以我当年在边镇戍边的经验,越是靠近边境之地,越是不太平。鞑子细作和小股斥候几乎常年不断的渗透进来。鞑子这么多年来滋扰不断,便是因为有大量眼线和斥候渗透进来,寻找边境防御漏洞,然后发动突然袭扰。烦不胜烦。说句难听的话,我大明九边边镇之地,其实如同筛子一般,防御薄弱之处比比皆是。越是靠近边境线上,他们越是来去自如。” 张延龄明白张隐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且不说张隐是在边镇领军和鞑子打过仗的人,自然对情形比较了解。即便张隐不说,以张延龄所了解的情形,也知道此言不虚。 大明朝和鞑靼人的边境线接壤极为漫长,九边重镇虽有重兵把守,但以防御为主的明朝边军也不能保证完全封锁漫长的边境线。边境以长城城墙和驻军军堡作为防御的手段,辅助以兵马巡逻,虽能有效的防止鞑子大举进攻的企图,但是对于小股渗透却很难有很好的防范。毕竟长城虽防守的效果好,但是建造的成本太高,只能选择紧要之处断断续续的建造,中间有许多无法建造连接之处的缺口。 解决的办法只能辅助以军堡和哨卡巡逻,但所覆盖范围有限。边境之地又多以崇山峻岭为主,根本无法保证滴水不漏。鞑子的小股兵力经常便出没于边境之地,这也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张兄弟当年是在大同镇边境戍守,你觉得鞑子人的战斗力如何?”张延龄问道。 “鞑子以轻骑皮甲弯刀长弓为主,弓马娴熟,骑射很有准头。近战的时候也很厉害。他们的弯刀特别适合冲锋劈砍。不过离开了马儿,他们便是一群废物了。当初我在黑山堡御敌的时候,我带人冲出去跟他们肉搏过。那些鞑子步兵不堪一击。”张隐道。 陈式一笑道:“那是跟你张大哥对阵,别说鞑子步兵了,任何步兵都不值一提。” 张延龄笑道:“说的也是。以张千户的身手和勇气,任何人和你对阵怕都是废物了。既然鞑子是小股潜入,山岭之间也不利于他们骑兵发挥,或许事情没有那么麻烦。” 张隐微微点头道:“这话说的倒也是,咱们可是五百人的护卫,只要不靠近边境太近,别被鞑子大队兵马围困,那是无碍的。怕就怕……消息走漏。” 张延龄皱眉道:“你是说,被鞑子知道皇上的身份,他们会集结兵马大举进攻铤而走险?” 张隐道:“是啊。鞑子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鞑靼人巴不得再来一次土木堡之事,倘若抓了咱们皇上,那可是能换不知多少财物银两物资的。他们倒也没有灭咱们大明的本事,无非便是希望多劫掠一些物资百姓,多占一些地方罢了。若是皇上被他们拿了当人质,那可真是……” 陈式一忙道:“莫要乱说,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隐道:“我只是说出这种可能罢了。皇上要去边境冒险,我才有这样的担心。不过,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很小。” 张延龄沉声道:“张兄弟的担心也并非多余。明日我得提醒他们,保持低调。称呼上也要注意。另外,咱们得要做好侦查预警的事情。我们现在是派出三支斥候队提前搜索预警是不是?我看得增加。搜索警戒的范围也要加大。虽然不能保证完全无遗漏,但也要尽量的减少疏忽,尽全力保障安全。” 张隐点头道:“卑职明白。明日斥候增加到十队三十人。范围扩大到方圆十里。前后左右都进行搜索覆盖。” 张延龄点头道:“就这么办。陈兄弟也要让兄弟们做好外围的警戒。营地外围的防守预警不能掉以轻心。进入宣府地界之后,元成大哥你要让鸟铳队的兄弟们擦拭保养好鸟铳,弹药物资都要准备好,保证随时能参加战斗。” 陈式一和赵元成齐齐点头应诺。 “时候不早了,除了守夜警戒的之外,让兄弟们灭了篝火早些歇息,明日要过居庸关入宣府镇了。也许后面便没有轻松的日子了。都好好睡一觉。”张延龄起身道。 “遵命!”三人齐齐拱手应道。 张延龄缓步离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卸了外甲和衣躺下。外边的人声和脚步声很快平息,锦衣卫校尉们也纷纷灭了篝火歇息。 四下里安静了下来,左近山坡上的树木在夜风中发出隐隐的涛声。不知名的鸟兽不时的发出叫声,随风传来,更增山野之地的寂廖之感。 张延龄躺在帐篷里久久难以入睡。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几天前,刘瑾找到自己,说皇上想要出宫散散心,去打打猎。张延龄还以为又是一次西山狩猎之行而已。结果刘瑾说,这一次皇上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去宣府边镇去狩猎,顺便巡视大明边镇。张延龄当时便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张延龄知道这是刘瑾投其所好出的馊主意,朱厚照本就是爱玩爱疯的人,刘瑾这么做便是要让朱厚照玩的快活高兴。朱厚照喜欢冒险的行动,去边镇狩猎这种刺激的事情他当然开心。但是这么做,必会招致众人的反对。因为此举完全是拿皇上的安危开玩笑。土木堡的覆辙在前,刘瑾这么做是在挑战所有人的底线。是为了能上位而不计代价的行动。 事实也证明了张延龄的估计。朝廷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包括勋贵们都表示了反对。张延龄想,这件事估摸着是不能成行了。因为调动护卫兵马的事情都已经停止了,朱厚照怕是也顶不住上上下下的反对声了。 结果,刘瑾却又跑来说皇上决定偷偷溜出京城,执意前往。而且要自己带着南镇抚司的一些人手随行帮助保护,陪同皇上此行。 张延龄本能便想一口回绝,但是最终他却没有这么做。张延龄知道,刘瑾这是铁了心要怂恿皇上出京了,即便自己不同意,他们也会这么干。除非自己去告密,让朝臣们看着皇上,否则这件事肯定会发生。与其让朱厚照一行在只有三百余名原东宫禁卫的保护下仓促而行,还不如自己跟着去。起码可以增强保护的力量,还可以做一些物资的准备。 况且,这一次刘瑾这么做了之后,必是要引发一场朝堂的大地震的。回头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倾轧。自己在这种时候是没有退路的。现在自己是和刘瑾他们绑在一条绳子上的,唯有协助刘瑾完成这件事,巩固刘瑾和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才能更好的应对之后的风暴。此时自己即便拒绝,也并不能让自己独善其身。 鉴于此,尽管张延龄不太同意这次行动,对刘瑾的胆大妄为也是很恼火,但是却也只能答应了这次秘密的行动。为此,张延龄不得不将自己的全部家当带上。包括三十名火铳亲卫在内的一百名亲卫全部跟随,另外还让张隐挑选了一百名精锐人手。 在行动之前,这些人以训练的理由集结在城外,之后同偷偷出城的朱厚照刘瑾一行汇合,连夜开拔偷偷往北溜走。 张延龄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如今的情形他只能走下去。 张延龄辗转反侧了许久难以入眠,思虑着这件事最终会带来的结果会是如何,一时难以想的清清楚楚。最终张延龄告诫自己,事已至此,自己必须将精力全部投在这次巡边狩猎之旅上。 全力保证朱厚照安全的走完这一趟行程,平平安安的回到京城,这便是自己此刻的头等大事。至于其他的事情,回头再去考虑。 数了两百只羊之后,张延龄呼呼睡去。 第330章 雄关如铁 次日清晨,众人拔营而行,从山谷出来上了官道,直奔西北。 行不到七八里,便抵达居庸关所在的关沟南口。 关口南口之外,有十余骑兵马早已在前方迎候。兵马开拔之前,刘瑾早已派谷大用前往通知居庸关总兵董阳,董阳闻听皇上御驾亲至,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皇上会出现在这里,于是立刻率领守关的众参将守备将领前来恭迎圣驾。 见到朱厚照后,董阳等人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朱厚照见董阳生的威武,相貌堂堂,倒也很是高兴。令其上马引路。众人跟随董阳等人从关沟南口而入,直入关沟之中。 进入关沟之内,眼前的景象让朱厚照张延龄等人赞不绝口,惊叹不已。关沟两侧,层峦叠嶂,山峰险峻,林木茂密。旁边山坡高耸,悬崖峭壁林立。更难得的是,关沟之中竟有流泉飞瀑,一路绵延,既壮美又秀丽无比。 朱厚照大声称赞道:“果然不负居庸叠翠之名,不但景色壮美无比,这地形更是险要无比。不愧为我京师西北要塞之地。说来惭愧,朕居然第一次来这雄关所在之处,而这里距离京城不过一百多里而已。” 刘瑾笑道:“皇上这不是来了么?好饭不怕晚。也许之前来,皇上还没有如今这番感受呢。现如今以大明之主前来,更有一番意义。” 朱厚照笑道:“说的也是。若是之前来,怕是还没有如今的心境。” 众人连连称是。刘瑾见朱厚照左顾右盼问个不休,于是笑道:“董大人,何不跟皇上介绍介绍此处的情形。也让皇上更加的了解此处。” 董阳忙躬身应了,想了想指着关沟两侧的山峰道:“皇上当知道,咱们走的这道关沟其实是走在两处山脉的分界之上吧。” 朱厚照讶异道:“朕还真不知道。难道这是两座山脉?” 董阳点头道:“正是。位于西边的是太行山最北边的余脉,叫军都山。而东边则是燕山山脉了。此处关沟便恰好是两大山脉的交界之处。一道二十里长的关沟溪谷,便也恰好是两座山脉的分界线。” 朱厚照惊愕不已,哈哈大笑道:“神奇,真是太神奇了。老天爷当真是鬼斧神工,却又似早有安排一般。造化钟神秀,令人不得不赞叹。” 随行众人也是赞叹不已。就连张延龄虽然自诩阅历丰富,但却也不知如此神奇,不免赞叹不已, “皇上你瞧,这两侧山峰奇险俊秀,便是天然的屏障。这道关沟便是京城西北的门户之地。在此扼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故而当年我大明开国之时,徐达大将军花费了大力气修建了居庸关关城。从此,我大明京城西北便再也不虞被突破了。”董阳继续说道。 朱厚照点头赞道:“是啊,我听先皇说过。我大明京师地势险要,乃其他城池无可比拟。朕当时并不太明白。不过到了这样的地方,朕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了。先皇永乐皇帝选择迁都于此,自是有他的道理的。” 张延龄听着想笑,心道:朱棣当初迁都北京,最大的原因是这里是他的老巢,是他的封地所在。他本是燕王,封地就在燕京。夺位之后还呆在南京么?那岂非是自找麻烦。将朝廷搬到燕京老巢,便于控制局面,这恐怕才是最大的原因。 不过,北京城的地理位置确实没话说,绝对是一处定都的好地方。 “皇上,咱们京城之地要山有山,要水有水,确实是风水宝地。”刘瑾附和道。 “光你这么形容,似乎并没有显示京城地利之优。”朱厚照道。 “皇上,臣倒是听人说过京城地势之利,有几句话形容的倒也精辟。”张延龄笑道。 朱厚照道:“舅舅说来听听。” 张延龄道:“说是,京城所在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形胜甲于天下。” 朱厚照抚掌赞道:“说的好啊,几句话便说的清清楚楚。刘瑾,瞧瞧建昌候说的,再听听你说的。刘瑾啊,你们几个可是要读些书了。” 刘瑾看着张延龄咂嘴道:“侯爷什么时候会拽这么多文了?咱家可是听说,侯爷也不喜欢读书的。” 张延龄呵呵笑道:“刘公公,适才那话我可说不出来,是听来的。” “谁这么有才?下次让朕见见。”朱厚照道。 张延龄心道:我可没那本事带他见你,说这话是个清朝人,还不知在哪里冒青烟呢。口中却道:“那人已经去世了。” 朱厚照道:“可真是遗憾的很。” 说话间,前方地势收窄,关沟道路缓缓上升,前方高处,一座雄伟关城出现在面前。于此同时,两侧崇山峻岭之上有了蜿蜒盘旋的城墙隐约出没。 “到了么?那便是关城么?”朱厚照叫道。 “启禀皇上,这便是居庸关关城了。咱们看见的还不是主关城,这是南关口的城墙。进去后便是主关城,过了主关城便是北关口。”董阳说道。 但众人已经无心听他细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前方这座雄关身上。雄关城楼高耸,城墙壁立,初步估计,夯土包砖的墙壁的高度起码有十余丈高。站在平地仰望上去,给人以极大的压迫之感。 整座关城像是一堵铜墙铁壁横在地面上,让人感觉根本没有任何逾越的可能。两侧的长城城墙连接,西侧直上山岭,盘旋逶迤宛如巨龙。东侧长城横跨溪谷攀上燕山的崇山峻岭,在山岭之间穿梭起伏,忽隐忽现。 此时朝阳升起三杆,阳光照耀之下,青山碧翠,城墙金黄,城楼上红柱廊檐,巍峨壮美。整座关隘像是一个巨人,张开双臂将山岭沟壑完全拥抱,雄踞在关沟之中。 从南关口进入,进入的便是一座马蹄形的瓮城。进入瓮城之中,仰望四周,给人一种绝望的压迫感。正对瓮城北边的便是居庸关主城关口。城楼巍峨耸立,如虎踞龙盘之势。 众人本来就对居庸关抱有极大的期待,此刻这种期待丝毫没有任何的失望之感,反而感受更为强烈。张延龄心中也是赞叹不已。 居庸关作为京城西北方向的门户,本就该有如此的气势和雄伟程度,方可保护京畿之地的安宁。要知道,北京城距离北边边境也不过四五百里而已。宣府镇作为西北边镇的第一道防线,固然可以扼守边关。但是居庸关作为第二道防线最重要的关口,对大明京师西北的防卫起了一个极好的定海神针的支撑作用。即便宣府有失,居庸关也是一道阻挡敌人侵袭京师的铁闸,绝对可以有效的拒敌于京畿之外。 第331章 先防住自己人 进入关城之中,朱厚照甚至没有歇息便登上了城楼上方,鸟瞰关隘景色,赞不绝口。 张延龄则主要是将目光集中在关城的防隅措施上。北关口处应该是防御的重点位置。因为相较于南关口,这里的瓮城城楼更高,城墙更厚。而且在北边城楼上,赫然摆放着数门黑魆魆的火炮,这显然是为了防御北边来的敌人之用。 张延龄特意去观察了这些火炮,铸造的极为粗糙,但看上去似乎也颇有些气势。看炮身铭文,才知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神武大将军’炮,这种炮名称虽然威猛,看这样子,威力应该一般。不过架设在这险要之处,若是北边有敌来犯,怕也是让人魂飞魄散的存在。 众人游览了一番,回到关隘中的军衙之中歇息。 朱厚照坐在上首,一干人等在下方站立。朱厚照询问了董阳等守关将领一番情形,得知居庸关目前驻军五千余人,物资充沛,兵士安定,甚是欣慰。 “朕此次离京,是前往宣府边镇巡边慰劳边镇将士的,经此雄关之处,朕放之我大明江山稳固之因。但朕要告诉你们,雄关虽险要,也需有忠勇将士戍守方可御敌。兵法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才是最重要的。朕虽感叹雄关之险,更欣喜守关将士之忠。所以,朕希望你们尽忠值守,替朕守好这大明雄关。朕最看重的还是尔等的忠勇。” 朱厚照这番话连张延龄都心服口服。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说出这个道理,这便足以说明朱厚照绝非是一个昏庸之人。也许他只是顽劣而已,但他却是心里明白道理的。雄关虽险,但是人才是第一位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想一想当年清军入关,大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的行为,便是明证。 董阳等人连连称诺。皇上给予肯定,又殷殷期盼嘱托,让他们心中甚是慰藉。 “皇上的话,臣等谨记在心中。皇上放心,臣董阳和诸位将官兵士,绝不辜负皇上的期盼嘱托。”董阳大声道。 朱厚照笑着点头道:“朕此次出来的仓促,也没带什么犒赏之物。这样吧,朕见关隘城楼上并无匾额,朕便给你们题个匾额如何?” 董阳大喜,忙命人准备文房纸笔。刘瑾飞快磨墨,朱厚照提笔写下了‘天下第一雄关’几个字。 董阳等高呼万岁,连忙命人准备制作匾额。皇上的真迹自然不能挂在关隘城楼上经风雨侵蚀,只需按照字迹模制匾额便可。而且要造两块匾额,南边北边各悬一块。 众人稍作歇息,刘瑾低声跟朱厚照道:“皇上,奴婢建议留人在这里把守关口。” 朱厚照道:“把守关口?此言何意?守着谁?” 刘瑾轻声道:“奴婢担心,京城的诸位大人们会前来追赶咱们,劝咱们回去。咱们虽然出来了几日,但是走的都是小道,速度也不快。奴婢估摸着,他们要是追赶的话,今晚便要赶到这里了。回头咱们必是要被他们追上的。就算追不上,他们跑去送信给宣府的官员和守军,岂非弄的沸沸扬扬。那皇上想要自由自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去狩猎巡边便不成了。” 朱厚照愣了愣,旋即点头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他们要追朕,只能从这里过。咱们命人守在这里,堵住他们,不许他们出关,朕便可以不受打搅的开展此行之事了。你去安排便是。朕留道上谕便是。” 刘瑾大喜,拟了一道上谕出来,召集众人到一起说了这件事。 张延龄听了心中苦笑着想:没想到这居庸关没防着鞑子,倒是先要防着大明朝的臣子们了。 “谷兄弟,你留下来在这里守着如何?拿着上谕,任何人追来,你给拦着便是。只需不许董总兵开关便可。”刘瑾对谷大用道。 谷大用蹦了起来道:“凭什么是我?我可不留下来。我要跟着皇上去巡边的。你叫别人吧。” 刘瑾瞪着眼没法子,又不好训斥他。很明显,这次陪驾出巡,是拉近和皇上关系的最好时机,谁也不想浪费。留下来在此,便是失去了这个机会了,所以谷大用才不肯留下。 刘瑾看向其他人,其他人都撇嘴躲避他的目光,看来都是不愿意的。 张延龄笑道:“要不我留下来吧。” 刘瑾摆手道:“开什么玩笑?侯爷怎能留下来?” 站在一旁的张永忽道:“刘公公,咱家留下来便是。” 刘瑾讶异道:“张公公愿意留下?” 张永道:“为何不愿?咱家虽然也想跟在皇上身边侍奉,但留在这里守住关隘,也是为了能让皇上安心巡边,一样是办差。我留下便好。” 刘瑾沉吟着看着张永,心里倒是有些嘀咕了起来。东宫太监之中,张永是和刘瑾关系最差的一个。偏偏张永却也是皇上宠信的人,因为张永身强力壮,会武艺,弓马娴熟,这一点深得喜欢舞枪弄棒的朱厚照的欢心。之前东宫之中操练阵型,玩什么攻防打仗的把戏,张永是朱厚照绝对的帮手,而他刘瑾只能在旁看着,呐喊助威。 在众东宫内侍之中,能和刘瑾几乎平起平坐的便是张永了。两人明里暗里其实也较着劲。只不过张永这个人性子有些粗,手段本事比不过刘瑾,所以如今在皇上身边,刘瑾的地位比张永要高一些。其他内侍也基本上只听刘瑾的差遣。 张永留下来本来是刘瑾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是碍于张永的地位,倒是没敢直接提出来。但此刻张永主动提出来,却又让刘瑾觉得有些蹊跷,怕其中有什么猫腻。这种随驾出巡的机会,张永怎么可能会主动放弃? “怎么?刘公公觉得咱家留下来不合适?要不刘公公自己留下便是,咱家陪着皇上走便是了。”张永看出了刘瑾的心思,略带嘲讽的笑道。 刘瑾忙道:“你留下来自是最让人放心了。咱家这便去跟皇上说。皇上点头了便好。” 张永笑道:“你去问皇上便是。” 刘瑾去内堂征询皇上意见,一会出来道:“皇上同意了,那便有劳老弟了。你携皇上手谕在此,拦住所有追来的人便是。” 张永点头应了。刘瑾虽心中狐疑,但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再者张永留下最好,免得这厮在皇上面前表现。此去可都是骑马狩猎的事情,张永不在,倒也免了自己的尴尬,让皇上不必太依赖于他。 第332章 九边重镇 人马歇息了片刻,吃了个早中饭便准备开拔动身。 出发之前,张延龄拉着张永去一旁说话。 “多谢张公公愿意留下。”张延龄先拱手道谢。 张永笑道:“侯爷客气作甚?都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侯爷的担心我认为很有道理,为了皇上的安危,我必须留下来,以防万一。” 张永之所以愿意留下来,确实是之前张延龄和他说了一番话的结果。在适才游览关城的时候,张永和张延龄走在一处,闲谈之际,张延龄请张永劝劝皇上,尽量不要去边境活动。并且将自己的部下张隐说的有关情形告诉了张永。 之所以跟张永说这些,那是因为张延龄看出来张永在朱厚照身边还是有些地位的,刘瑾对他也不像是对其他人那般颐指气使。刘瑾那边是别指望他劝皇上了,或许可以请张永劝劝朱厚照不要冒险。 张永告诉张延龄,这件事他恐怕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是皇上自己的决定,其他人充其量只是推波助澜而已。张永说,昨晚山谷之中听了张延龄的话之后,晚上侍奉朱厚照歇息的时候,他已经旁敲侧击的劝了几句,结果朱厚照很不高兴,自己只得住口。 张延龄闻言,只得叹气不语。 张永见张延龄确实很担心这件事,他自己也觉得此行过于冒进,确有风险。于是便问张延龄能否有其他的办法。 张延龄想了想便说,恐怕只能是要做好万全准备。既然皇上决意要去边境一带,那只能在万一有事情发生的时候能够及时的救援,以防不测。 所以,需要有人领兵随时待命。张延龄说,他倒是可以写信通知京营中的领军侯爷。不过有没有人敢私自率领京营出京是个问题,而且这居庸关能不能过去是个问题。但可以一试。 张永当时并没有说话,张延龄以为他不敢担这个风险,便也没再多说。直到张永主动请缨要留下来守住关口,张延龄才意识到他是决定要帮自己一把,试一试自己的提议了。 “好,那咱们便安排安排。”张延龄说道。 “侯爷,你只吩咐怎么做便是了。咱们总不能看着有风险,却不行动。咱家听你的吩咐便是了。”张永笑道。 张延龄点头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写一封信交给张公公,我们离开之后,张公公派人将这封信送回京城,交给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便可。” 张永诧异道:“侯爷为何送信个朱麟?难道不是去通知你丈人定国公徐老公爷么?或者是徐小公爷才是啊。” 张延龄笑道:“我也不瞒你,其他人我信不过,他们也未必听我的。朱小公爷跟我关系不错,我想他会愿意相信我的话。” 张永笑道:“这可真是奇怪的事。” 张延龄道:“这些事且不说了,以后有暇再跟你详说便是。信送去之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朱小公爷会率其所领京营兵马北来。届时如果我们在边镇遭遇了麻烦,我会命人快马赶来送信。公公便可即刻通知朱麟,放他率兵过关去救援。这样前前后后可以省下数日调集兵马和行军的时间,及时救援。倘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自然一切都好。” 张永点头道:“好,便听侯爷的吩咐便是。不过,侯爷难道不打算通知宣府兵马么?他们才应该第一时间救援的。” 张延龄道:“倘若有情形发生,自然是要通知他们的,他们离得近,自可及时救援。但是在此之前,却不能告知。因为皇上不许行踪暴露,我可也不想惹的皇上不高兴,败坏了皇上兴致。况且皇上的意思是直奔往北,去往龙门卫所边境,宣府的兵马赶往救援的距离比从居庸关北上还远些。京营骑兵多,行动迅速。救援反而更快。” 张永点头赞道:“侯爷考虑的周到。便听侯爷吩咐。希望咱们的安排不要用的上。” …… 兵马开拔,从居庸关沿着关沟北上,行十余里从北部八达岭山口出了山口,前方便已经踏入了九边重镇之一宣府镇的地界。 宣府镇乃大明朝九边重镇之一,说他的位置最重要,也并不为过。因为宣府镇地处京师西北方向,所辖东西五百里的边境之地,是和鞑靼人交接最为频密,地势最为错综之处。 宣府镇是南下京师的第一道防线。宣府防线一旦洞开,鞑靼人便可长驱直入直抵居庸关前。居庸关便是京师最后的防线了。而且他们可以往西攻大同,借助大同往京师的西山通道进攻。还可往东攻蓟州镇,借助京城东北方向的古北口通道绕行燕山袭京师。故而,宣府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宣府镇常年驻扎重兵。下辖七路卫所外加鸡鸣驿一处兵站。这七路卫所加上鸡鸣驿兵站之下所辖的州城守备和军堡便有数百座,分布于各路卫所辖区之内。 以宣府镇东路永宁城为例,下辖便有四海冶堡,周四沟堡,黑汉岭堡,靖胡堡,刘斌堡,隆庆州城,怀来卫城,土木驿堡,沙城堡,东八里堡,保安卫城,西八里堡,麻峪口堡,保安州城等州城军堡十几处。而且其中七八处都是守备级别的城堡。 除了这些设施,宣府镇最北边的边境更建有长城烽遂要塞无数。整个宣府镇目前驻扎边军总兵力十万余,由大明保国公朱晖任总兵官。可谓重兵严防之地,不敢有任何的闪失。 第333章 北上 兵马进入宣府境内,官道一分为二为‘丫’字型,一条往西北通往宣府镇治所以及万全卫方向,一条则沿着燕山山脉一路正北而去。 宣府镇边镇地形为西侧地形平整开阔,东侧则是燕山山脉纵横之地。所以,往西北方向重兵云集,宣府三卫,万全都司,怀安卫,万全左卫,万全右卫,张家口军堡等重兵囤积的卫所都在西北方向。而东侧的守军卫所相对而言便少了许多。过延庆州往北之后,便只有长安所,龙门卫和龙门所。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鞑子骑兵凶悍,若要大举进犯,只能从宣府西北的开阔地带南下进攻,而不太可能从东边的燕山山脉纵横之地进攻。为了防御相对开阔平坦的西北方向的来犯之敌,大量兵力的重心必须集中于西侧,而东边则无需有太多兵马驻守。 宣府镇十万驻军,光是在宣府镇便驻扎有五万大军,西侧驻军数量超过七万。东边几则只有不到三万人马,分布在宣府镇中路和宣府镇上北路两处所辖的卫所军堡军铺之中。 而朱厚照这次的巡边路线并非前往宣府镇方向的驻军密集之处,而是直接往北,要前往最北边的边境之地。 官道的情况很不错,这也说明大明朝对边镇防卫的重视,从道路状况上便可以看出来。官道都是碎石道,便于车马通行,战时更是便于调兵和调运物资。 所以,进入宣府镇地界之后,朱厚照便开始撒了欢般的纵马狂奔。朱厚照的坐骑是一匹白色的骏马,高大威武,跑动起来又快又稳,朱厚照又穿着金闪闪的华丽的盔甲,披着大红绸缎的金丝披风。腰间配着珠光宝气的华丽配剑。整个人策马飞奔的时候,披风猎猎,在阳光下整个人都在发光,华美到令人不能逼视。 跟随保护的原东宫卫士早已全部归入锦衣卫大汉将军营,他们的盔甲也是明光锃亮,华丽无比。骑着的马儿也都是神骏无比。携带的兵器也都是上等的制式刀剑,明闪闪的发亮。 这样一群骑兵簇拥着朱厚照在阳光下飞奔,那景象可想而知,拉风之极。远远看着,就像是一群天兵天将一般,英武神气之极。 反观张延龄手下的众校尉,简直就像是一群叫花子一般。 虽然张延龄其实已经在能力和职权范围内尽量给亲卫队和此次跟随的锦衣卫校尉们配备了不错的盔甲兵刃,但这些盔甲兵刃也只能算是完好没有破损而已。 灰蒙蒙的盔甲,普通的兵刃,刀鞘上锈迹斑斑。披风脏兮兮黑乎乎的,裹在身上鼓鼓囊囊皱皱巴巴的。骑着的坐骑也是又矮又瘦的样子。跟朱厚照和那群武器盔甲华丽暂新,坐骑高大神俊的大汉将军侍卫比起来,简直是乞丐之于豪富,无盐之于仙女,癞蛤蟆之于天鹅一般。 不夸张的说,锦衣卫大汉将军侍卫这帮人甚至都不愿跟这帮乞丐一般的校尉们在同一支队伍里。若不是因为张侯爷手下的这些校尉们干了不少探路侦查守夜搭帐篷砍柴扎营等等这些粗重的活计,锦衣卫大汉将军们怕是早就不给他们好眼色看了。 但是,两支同样是属于锦衣卫系统的兵马,在气质和纪律上显然是不同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们浮夸而鸹噪,张延龄手下的两百余人沉默而低调。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高效率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也不喧哗吵闹,默默的做着一切安排下来的事情,气质上自有一股冷冽之气。 特别是其中有数十名校尉,身后背着长条形的皮囊,里边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腰间都扎着牛皮板带,挂着大大小小的皮囊,也不知里边装着什么。这些人无论吃饭赶路还是睡觉,身上的皮囊都不离身。一些锦衣卫大汉将军在路上曾经试图想看看那皮囊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结果被他们严词拒绝,差点动了手。若不是统领吴前制止,恐酿成群殴事件。 朱厚照出了居庸关,离开了京城地界,后面又有张永在居庸关中拦阻可能会追来的朝廷官员们,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他们给拦回去。心情之畅快可想而知。加之出关之后道路平坦开阔,阳光灿烂,青山连绵,花木茂盛,更是心情大畅。纵马飞驰而行,像个出笼的鸟儿一般自由快活。 他们的马儿快,张延龄手下的马儿慢,本来应该搜索前进的,结果朱厚照他们跑的没了影子,张延龄的两百人拼命追赶,才在日落时分追到了朱厚照等人。他们却已经选好了地方开始扎营了。 张延龄不得不再次提醒皇上不能这么做,要让自己的人做好警戒和侦查才能前进,以免有什么危险。 朱厚照不以为然,反而道:“你们的马儿行的太慢了,朕可等不及。朕好不容易能够纵马尽情驰骋,却要慢吞吞的赶路么?这样吗,朕也不勉强你们。朕明日先走一步,晚间可到龙门所扎营休整,你们慢慢跟上来便是。” 张延龄当然竭力反对,本来人手就少,皇上居然还要任性先走,这可不是明智之举。劝说了几句,朱厚照不置可否。 次日兵马开拔,朱厚照居然真的带着锦衣卫大汉将军们飞驰往北,不久后便跑的不见踪迹。张延龄带着众人追赶了一路,只看到一路的马蹄和马粪,歇息时留下的篝火痕迹,丢弃的垃圾的痕迹。却再也没见到朱厚照一行的身影。 张延龄索性让众人不用着急赶路了。即便全力追赶也追不上。这样下去,人倒是没事,马儿可受不了。而且前方官道越来越崎岖,在过了一条叫做龙门川的大河之后,官道很明显已经无法再保证平整,因为已经全部是山地了。朱厚照他们也不可能再任性飞驰。很快便会追上他们的。 果然,在次日上午。张延龄等人在崎岖的官道上追上了朱厚照等人。朱厚照一行人都显得疲惫不堪的样子。在连续的奔跑两日之后,即便是大汉将军们的战马也受不了了。为了跟上朱厚照的坐骑,它们拼了命的跑了两天,到了这崎岖山道上累的打哆嗦了。不久前几匹马儿马蹄打滑,差点摔下斜坡去酿成人命。刘瑾等人也都累的跟死狗似的,毕竟是太监,气力上身体上后天不足,加上刘瑾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怎受得住这种长途骑马的跋涉,心中叫苦不迭。 朱厚照倒是依旧精神抖擞的样子。丝毫不见疲态。见张延龄等人跟了上来,便大声催促着动身。 当天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位于龙门川东侧的龙门所。 第234章 龙门所 龙门所是宣府镇北路的一座重要卫所。宣府镇北路分为上北路和下北路,龙门所便是下北路的核心卫所。 龙门所所在兵马驻地是位于长城内口的一座小小的守备城池,名曰:赤城。整个卫城建造在山岭之间的高地上,驻扎有大明边军一千两百余。控制着东侧长城自北往南的近三十座烽火台所辖的近三十里的区域。 说白了,龙门所是此处长城隘口和烽火台兵马的一处驻地。所在的卫城是屯兵和存放物资粮草的营地。边镇守军在此轮换戍守,监视长城以外的敌情。此处虽非宣府镇最北端的位置,而是最东侧的位置。但这里已然是不折不扣的大明边境,长城之外便是鞑靼人的地盘。 夕阳西下时分,当朱厚照一行沿着山道艰难跋涉而上,远远望着前方层层山峦在前,众人都精疲力竭疲惫不堪。 山岭之间的道路马儿是不能骑的,所以这一路上山都是步行而来,连本来精神抖擞的朱厚照都满头大汗,喘息不止。 “还没到么?龙门所驻地到底还有多远?”朱厚照擦着汗问道。 “皇上,按照制图上看,已然不远了。皇上累了么?要不然喝口水歇息一下再走?”刘瑾浑身骨头也像是散了架一般,但还是咬牙坚持着安慰道。 谷大用在旁埋怨道:“这龙门所的守将是昏了头么?怎地也不派人来迎接皇上。而且咱们一路上来,他们怎么连个警戒的岗哨都没有,这也太大意了。咱们要是鞑子的话,他们岂非连咱们摸到身边都不知晓?” “谷公公这话说的,这在咱们大明境内,龙门所驻军是看着长城外边的鞑子的。难道还要在境内驻扎重兵盯着么?”丘聚笑道。 谷大用道:“那也不能是瞎子吧,鞑子也有可能渗透进来,抄了他们的后路不是?” 正说着话,猛然间侧前方的山峰上号角长鸣,山头一棵大树轰然而倒,左近山坡上的号角也纷纷吹响,消息树一棵接一棵的倒下。瞬间整个山谷号角声响成一片,回荡不休。 众人惊愕不已,意识到有情况发生。张延龄大声下令校尉做好准备。南镇抚司二百校尉兵刃出鞘,在短时间内已经摆好阵型,在前后两侧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大汉将军侍卫们此刻才慌乱的抽出兵刃,将朱厚照一行团团围在当中保护。 不久后,前方山口一队人马飞骑而至,沿着山坡纵马驰骋而下。如此陡峭的山路,他们居然纵马如飞,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 “他娘的,搞什么名堂?不是派人去禀报了么?”谷大用怒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不用担心,那是我大明边军兵士。谷公公适才不是还埋怨他们不知道咱们到来么?现在人家发现咱们了,怎地还骂上了。” 谷大用脸色一红道:“我是怕他们惊了圣驾。搞得地动山摇的。” 说话间,山坡上下来的一队骑兵飞驰而下,当先一人四十多岁,相貌黑瘦,满脸风霜之色,身着黑色甲胄,披着黑色披风,浑身带着一股凛冽之气。其身边的数十骑也都是一个个黑瘦黑瘦的,胡子头发乱糟糟的,但是个个神态肃然,自有一股冷冽气质。 “尔等是哪个卫所所辖兵马?此处是我龙门所防御重地,不可乱闯。报上身份来。”对面有人高声喝道。 刘瑾怒道:“大胆,皇上在此,休得放肆。尔等是龙门所驻军是么?还不前来接驾。” 对面那领头将领喝骂道:“好大的胆子,敢冒充御驾。我大明皇上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定是鞑子假扮。速速禀报身份来意,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刘瑾气的跳脚大骂,这帮人居然不相信是皇上御驾亲来,派了人去禀报了,居然还质疑身份,简直该死。 刘瑾正欲呵斥,张延龄摆手对朱厚照道:“皇上,我去跟他们说。他们不相信也是正常的。皇上出现在这里,这本就突兀。换作是我,我也不信。” 朱厚照点头道:“好,你去。” 张延龄快步奔向队伍前方,往前走到距离对方三四十步的地方,高声叫道:“前方兄弟,我乃大明建昌候,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张延龄。我们确实是护送皇上来此巡边。这是我的腰牌,你们拿去瞧瞧。皇上在此,查验之后即刻接驾。皇上走了一天的路,已然很疲乏了。” 张延龄摘下腰间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名号的铁牌,扬手扔了过去。腰牌在半空中被对方接住,立刻递到了领军将领手中。那人仔细看了几眼,低声说了几句话,顿时所有人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这一位当真是南镇抚司镇抚张侯爷?”领头将领拿着腰牌问道。 “如假包换。张延龄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我冒充他作甚?再说了,我这腰牌可做不得假,我锦衣卫南镇抚司铁牌侧边有暗虎纹。不信你查看查看。”张延龄笑道。 领头将领正是看到了阴刻的虎纹才知道这腰牌不是假的。适才上去通禀的是一名锦衣卫大汉将军,身上也有号牌。只不过,那种号牌容易伪造,所以不太相信。更何况那厮言语倨傲,态度蛮横。问了他几句话居然骂人,所以现在被捆着丢在小黑屋里。 不过现在两下一比照,似乎再无什么可怀疑的。 “果真是皇上来了?”领头将领惊愕叫道。 张延龄笑道:“这还能有假?还不赶紧接驾。” “可是……皇上来这里作甚?”那将领满头雾水。 张延龄笑道:“你可以自己问皇上便是。莫要磨蹭了,赶紧的吧。” 那将领点头,带着十几名随从跟着张延龄走了过来。在外围处被陈式一带着校尉们拦住了。要求他们卸了兵刃。那十余人似乎有些犹豫。 “见皇上,岂有带着兵刃的。你不相信皇上来此,我们还不信你的身份呢。”张延龄微笑道。 那人恍然,这才下令交了兵刃跟着张延龄来到朱厚照面前。当看到朱厚照站在面前的时候,那领军将领再无怀疑。朱厚照就站在那里,他的装束气度神态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臣龙门所守备赵永胜接驾来迟,罪该万死。”那人跪地磕头,颤声叫道。 朱厚照看着眼前这名将领笑道:“你是此处守备将领?” “正是。微臣罪该万死,不知圣驾驾临,怠慢了皇上。”赵永胜满脸懊悔。身为边镇要塞守备主将,他不得不万分小心。说皇上来到这里,这件事搁在谁头上,谁都不会相信。 “呵呵呵,起来吧,何罪之有?赵永胜,好名字。兆头不错。尔等有如此警惕之心,朕该觉得欣慰才是。倘若被朕带着人摸到你们卫所驻地却不自知,那才是疏忽有罪呢。快起来吧。”朱厚照笑道。 赵永胜谢恩起身,刘瑾道:“赵将军,快些领路吧,皇上很累了,快些去驻地歇息。” 第235章 残酷现实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6章 长城夜袭 数日赶路辛劳,众人都已经精疲力尽,浑身酸痛,晚饭之后便早早的歇息了。南镇抚司校尉们倒是如常派人值守。张延龄交代过,不管是在野外还是在城池之中,都必须加强警戒,不能有任何的松懈。皇上出了京城,除了身边随行人员可以完全信任之外,其他人都有可能是威胁。大汉将军们可以松懈,南镇抚司校尉们却不能松懈。 赵永胜给张延龄安排了在军衙旁边的一座还算干净宽敞的屋子作为住处,张延龄并不想搞特殊化,从出京城之后,他便一直跟校尉们搭帐篷睡在一处。这次也一样在军衙外围搭了帐篷睡下。 到半夜时分,张延龄突然被马蹄声和脚步奔走之声惊醒。他刚刚钻出帐篷,张隐和陈式一已然飞奔而来。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张延龄问道。 “好像长城上有情况,我看见赵永胜带着两三百人往东边奔去了。那里是通向长城城墙上方的通道。”张隐沉声说道,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兴奋。 张延龄愕然道:“有鞑子进攻?这么倒霉?还是说风声走漏了?” 张隐道:“当不至于吧,侯爷没听说那赵永胜说么?鞑子有事没事便会来骚扰。不过,这半夜里袭扰,赵永胜都带人去增援了,看来不像是寻常的骚扰,应该是想攻关隘摸进来。” 张延龄皱眉骂道:“狗鞑子不让人消停。” 张隐道:“侯爷,卑职有些手痒,好久没有和鞑子作战了,卑职想请侯爷准许卑职前往助边军兄弟一臂之力。” 张延龄本想拒绝,因为不想节外生枝。赵永胜也没有告知众人,看起来也是没觉得会有什么大危险,似乎也无需要帮忙。不过看张隐一脸期待,自己也想看看鞑子和大明边军是怎么交战的,于是便点了头。 “我和你一起去,我也长长见识。不过咱们的人不能动,带个十几个人跟着便是。陈千户不要去,告诉兄弟们严加警戒。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小心。” 陈式一点头。张隐大喜过望,忙去召集人手。张延龄回到帐篷里将盔甲兵刃火器全部装扮齐整,出了帐篷的时候,赵元成已经牵着马带着三十名鸟铳手到了。 “你怎么来了?我没要你跟着去。兄弟们也不必去,我和张千户带些兄弟一起去便好。”张延龄摆手道。 陈式一道:“侯爷,是我让赵副百户他们跟着你的。侯爷的安危同样重要。而且,这也是卑职的职责。要不然,侯爷便别去,让张隐自己去疯去。” 张延龄想了想摆手道:“罢了,跟着便跟着就是了。但有一样,火器不能用。我可不想惹麻烦,除非迫不得已。” 赵元成点头应了,他当然明白张延龄的意思,他手下三十名校尉配备的鸟铳可是私造的火器。私造火器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正因为如此,所有人的火器都特意缝制了长长的牛皮枪套裹了起来。一方面是保护鸟铳,一方面也是不想被人看见。背在身上,只说是短矛,一路上绝不示人。 众人上马沿着街道往东飞驰,片刻后便抵达要塞东门。城门守军见张延龄等人前来,忙上前询问。得知张延龄等人要前往帮忙御敌后,十几名守军倒也并不拦阻,直接放行,还热心的指点了方向。 出了城门便是一条斜坡甬道,两侧都有高墙封闭,和城门相连,这便是密封的直接登上长城的通道。众人沿着甬道斜坡策马而上,不久后前方豁然,已然置身于长城城墙之上。 但觉夜风铺面,四周山野光线黯淡,依稀可辨山峦起伏,林涛如海。长城蜿蜒向南北方向延伸入黑暗之中,倒像是站在一条黑色巨龙的脊背上,游走在山浪林涛之中一般。 这种体验,张延龄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站在这样的地方,自然而然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黑暗中冒出几名兵士大声询问,张延龄等人亮名身份,兵士自不敢多言。往南一指道:“鞑子在南边十里外的老鹰峪口袭扰。你们沿着城墙去便是。不过不能骑马,城墙上地势不平,再加上你们骑马在城墙上跑,那不是给下边的鞑子当活靶子么?几箭便射穿了你们的脖子。” 张延龄等人闻言纷纷下马,按照那几名兵士的指点,靠着长城内侧的垛口一侧奔行,这样可大大减少被长城外侧山野中有可能藏匿的鞑子弓箭手发现并袭击的危险。 众人沿着城墙飞奔往南,也不知爬高上低了几处敌楼烽火台,终于前方喊杀之声清晰可闻,城墙外侧火光冲天。在两座烽火台之间的低洼之处的一段城墙上下,正在进行一场战斗。 众人靠近之后,张隐二话不说便取下弓箭冲了过去。张延龄见战事只在城墙上下进行,双方只是相互射箭,并没有进行到攻城肉搏的阶段,便并没有上前帮忙,只靠着一处城垛位置观瞧。 长城外墙外一片火海,看着倒很是激烈的样子。但是张延龄看到城墙上的守军抱着大捆的柴草往城下丢着引燃,显然这场大火是明军士兵主动燃起的。这倒是可以阻止对方试图攻击城墙,并且可以照亮城下位置,给城头守军进行弓箭狙杀的机会。 双方弓箭你来我往,嗖嗖对射。下方山坡上人黑影晃动,怪叫声连连,战况看似激烈,其实也挺无聊的。张延龄看着都觉得挺失望的。若不是弓箭在黑暗中嗖嗖作响,不时有人中箭惨叫的话,倒像是双方在徒耗时间一般。 张隐倒是挺起劲的,张延龄看着他站在城垛后面,用一把劲弓一箭一箭的往城墙外射。张延龄亲眼看见的便起码有五名鞑子被射中,在山坡上乱滚。别人都缩着头不敢太露身子,可张隐似乎毫不畏惧空中的弓箭,连射几箭才缩下身子,根本毫不惧怕。射中一人后便是哈哈大笑,大声辱骂。 他旁边的守军兵士见他如此勇猛,箭术又精妙,都纷纷赞不绝口,佩服之极。 第337章 疑惑 “张侯爷,你们怎么来了?赶紧离开。倘若受伤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在下担当不起。”在另一侧指挥战斗的赵永胜接到手下兵士禀报,连忙赶来见张延龄,大声叫道。 张延龄道:“赵将军,我们只是来瞧瞧。听着你们半夜赶来城墙作战,我们便想着来帮帮忙。守卫隘口杀鞑子,人人有责。” 赵永胜苦笑道:“张侯爷,莫要添乱了。这是我们的职责,无需侯爷帮忙。你们来帮忙,我们反倒束手束脚,快叫你的兄弟撤回来离开。” 张延龄点头道:“看这情形,倒也确实不用帮忙。鞑子都是一群傻子么?这般进攻?那不是送死么?城墙这么高,他们还想着能攻上来不成?就算他们箭术精妙,能射杀几人,那也是自己的死伤更多。我这么远远的瞧着,他们死伤便有数十个了。这便是鞑子的袭扰?让人大惑不解。” 赵永胜皱眉道:“侯爷此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觉得这是玩闹么?这是战斗。鞑子夜里偷偷攀爬城墙,意图渗透进来。巡逻的小队被他们射杀三人,其余兄弟示警,这才发现了他们的企图。我的兵士们以命相搏,侯爷觉得这是儿戏?倘若我们没发现,他们今晚便起码有数十人翻越城垛进入我大明境内,甚至可能袭杀我烽火台中的兵士,夺取长城隘口,引导大批鞑子攻进来。每一次的袭扰倘若不加以重视,最后都有可能酿成大祸。” 赵永胜的情绪有些激动,在他看来,张延龄这样的人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懂。戍边将士面临的挑战是巨大的,为了守住长城关隘,要面对鞑子的各种袭扰。而鞑子的每一次袭扰都有可能攻占长城隘口,夺取边境要塞军堡,造成严重后果。可惜,边军兵士的这种辛苦和牺牲,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保护的却是张延龄这样的人,着实有些让人愤怒。 “赵将军,本人并无贬低之意,你也千万不要误会。我对边军将士是极为钦佩的。此处生活如此艰苦,还要面对鞑子的狡诈凶狠的进攻,你们能坚守于此,保我大明边境安宁,我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你们。我张延龄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有些孤陋寡闻。只是觉得这战斗的场面跟我想象的不同,绝非是贬低之意。”张延龄忙解释道。 赵永胜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了,沉声道:“下官不是怪侯爷,只是希望能给我和我边军兄弟一些尊重。今晚过后,又将有不少兄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又有不少兄弟受伤流血。他们不图什么,但起码要尊重他们。鞑子意图已然被识破,我们自然不用担心他们今晚会攻入峪口。但是,鞑子不退,我们便跟他们作战。这是我龙门卫守军的规矩。只要鞑子来袭,无论战斗规模大小,只要鞑子不停止进攻,我们便奉陪到底,一直打到他们退了才成。这是我龙门卫边军的志气,在气势上一定要压倒他们,绝不能让鞑子小瞧了我们。” 张延龄微微点头,心中真心佩服。这便是一只兵马的战斗意志的体现,说白了便是一股不服输不怕死不退让的作战意志。想必跟城墙外的这些鞑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交手了,所以在气势上是绝对不肯输的。龙门卫兵士的气势便是,你要战,我便跟你战到底的倔强。 “本人钦佩之极。赵将军,我大明朝有你们这些将士守卫边境,大明百姓才能安枕。请受我一拜,接受我的敬意。”张延龄拱手道。 赵永胜忙拱手还礼道:“倒也不必,我等只是尽我们的职责罢了。不过你的疑惑也不无道理。都这种情形了,鞑子还不肯偃旗息鼓。最近鞑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袭扰的次数增多,而且经常死缠烂打,吃了亏也不肯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奇怪的很。” 张延龄道:“你是说,鞑子最近袭扰的次数增多了?突然增多了么?” 赵永胜道:“近两个月已经袭扰了不下二三十次了。隔几日便来搞事。我龙门卫所辖十几处峪口都被他们给攻了个遍。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每次都死伤的比我们多。狗鞑子是吃了什么药么?” 张延龄道:“鞑子活动反常,是否意味着他们有什么企图呢?比如说,试探兵力分布守御的情形。又或者是,准备大举进攻?” 赵永胜皱眉摇头道:“咱们龙门卫的守御情形他们一清二楚,何须试探?大举进攻倒是也不至于,除非他们夺取几处峪口,否则他们根本进不来。再说了,咱们这里的地形,他们骑兵难以通行。强行调集大军从咱们这里进攻,一旦我宣府镇西边驻守的重兵赶到,他们将退无可退,岂非是死路一条。鞑子不傻,怎肯做这样的蠢事?” 张延龄道:“赵将军,我没领兵打过仗,不敢胡乱猜测。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鞑子连续滋扰,明显占据劣势却又不肯退,我觉得这里边搞不好有会什么蹊跷。这倒是有些像是故意骚扰佯攻的举动,像是在掩饰什么阴谋。” 赵永胜皱眉沉吟道:“阴谋?侯爷的意思是,他们这种佯攻只是掩饰?故意为之?” 张延龄咂嘴道:“我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赵将军你瞧,下边那些鞑子明显并不进攻,只是在山坡上故意闹腾,射射箭以吸引注意力。哪有这么打仗的?任何一只兵马也不至于蠢到进攻无望却还要在山坡上被动挨打。到目前为止,我甚至没看到一架像样的攻城器械。鞑子不会连投石车这种东西也造不出来吧?倘若你是鞑子将领,会不会这么做?” 赵永胜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若说鞑子四处袭扰的意图只是想利用守军的疏忽偷偷爬上城墙的话,那么他们已经被发现了,理当偃旗息鼓才是。这两个月来鞑子都是如此,被发现了却还要鸹噪进攻,闹腾到天亮才退,他们这么做到底意义何在?难道也是憋着一口气不肯认输? 张延龄也在思索,这样的战斗在张延龄看来确实很是怪异。给人感觉就像是在故意拖延,吸引注意力一般。鞑子倘若真的这么蠢,这么一根筋的话,那么他们怎配成为大明的敌人? “赵将军。我听说鞑子经常从边境潜入我大明境内。看龙门卫这里的防御情形,他们如何能做到潜入我大明境内?我却有些疑惑了。”张延龄沉声问道。 第338章 赠药 赵永胜神情又有些不悦,张延龄忙解释道:“赵将军,你莫多想,我并非是指责,只是想知道这里边的原因何在。” 赵永胜沉声道:“侯爷,我们的兵力不足,并不能照顾周全。我龙门卫一千多兵马,要巡守三十余里的长城城墙和隘口,而且需要轮流休整,兄弟们也不是铁打的。” 张延龄微微点头。 赵永胜叹了口气继续道:“事实上我们常驻于城墙上的兵马只有四五百人。除各处敌楼烽火台的常驻兵士之外,城墙上的防御便只能靠巡逻小队巡查敌情。难免有疏漏的时候。有时候小部分鞑子便会攀爬上来,然后缒绳进入我大明境内。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情。”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也是,这么长的防线,只有这么点人手,想要完全防住确实很难。难免会被钻空子。” 赵永胜道:“鞑子很狡猾,他们手段多的很,花样多的很。你知道么?根据我宣府镇边军汇总的讯息通报,每年我宣府镇各处防守军堡和长城沿线都会有七八百起鞑子偷偷入境的报告。各种手段都有。有偷偷攀爬的城墙的,有翻越险峻山地密林进入的,甚至在万全右卫所辖边境还发生过鞑子试图挖地道从长城下方进来的……总是,花样翻新,多的是。” 张延龄愕然道:“这些鞑子如此执着的想要潜入我大明那是为何,?小股兵马进入,又能起什么作用?” 赵永胜无语的看着张延龄道:“侯爷这话说的,看来确实是对这些事不太明白。鞑子潜入的兵马数量虽不多,但是造成的危害可是很大的。首先,他们可以打探我边镇军情,通过飞羽打探情报。少数的还可深入我大明各地,了解我大明朝廷的情形,获取我大明内部重要讯息。比如朝局变动,旱涝灾荒民变这些情形,为其鞑靼内部提供情报。这些都是重要的讯息,鞑子进攻的时机便是选择这些对他们有利的时机的。” 张延龄恍然,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愚蠢了。 “还有,他们对我边境军屯兵士的士气影响是很大的。我大明边军大部分都是军户世袭,屯垦戍边。军户之家都在边境屯田耕种,以供养军队维持家人生计。这些鞑子小股兵士潜入之后,会袭杀军户家属,杀死手无寸铁的百姓,破坏屯田耕种,影响我边军士气。为了解决小股流窜鞑子,往往要调集许多兵马进行围杀,很是麻烦。”赵永胜继续说道。 张延龄苦笑道:“是我孤陋了,我之前还觉得鞑子这么做没什么实际意义,真是可笑。这么看来,一切便说的通了。鞑子就是要利用种种手段创造进攻的机会,大举进攻以劫掠我大明百姓物资。” 赵永胜点头道:“是啊。问题是,他们的实力不弱,一旦大规模进攻,稍有不慎便是一片涂炭。鞑靼人骑兵袭来,当真铺天盖地,颇有洪水没顶之势。对他们还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我九边才屯以重兵防守。有人说鞑靼人是一帮虱子跳蚤,只是烦扰我大明而已,我却不这么看。他们其实兵力强大,具备大规模入侵的实力,不可小觑。我大明京师又距离边镇不远,岂能不严防死守?稍不小心,可能会威胁京师安全的。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张延龄对赵永胜大为佩服。赵永胜的官职并不高,只是一名守备而已。守备之职正五品,仅仅在千户之上,属于中低级的武将官职。作为边军基层军官,赵永胜显然不是一介莽夫,他今日所说的这些道理和情况张延龄都并不完全知晓。看得出来,此人的才能可不光是一名普通军官而已,他的脑子是很清楚的,对大局也是有着明晰的看法的。倘若边军之中的将领都能如赵永胜这般的话,张延龄倒要对大明边军高看一眼了。 “鞑子退了,鞑子退了。”城墙战场处传来兵士们的叫嚷声。 张延龄和赵永胜往城下看去,果然鞑子兵马正从下方山坡上退去,约莫数百鞑子兵快速消失在林木之中。而此时,已经是晨曦微露,天光将明之时了。这帮家伙竟然真的硬生生的耗到了天亮。 赵永胜自去整军清点。张隐大踏步走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张延龄笑道:“张千户杀了多少鞑子?” 张隐神色得意的道:“干掉十三个。鞑子太怂,后面不敢露头了。我还没见过这么怂的鞑子。既要进攻,却又躲着不露面。怎地十几年过去了,鞑子变怂了?一点也不像当年黑山堡的鞑子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张延龄呵呵笑道:“杀十三个还嫌少?难道要他们一个个排队给你当靶子?这下过瘾了么?” 张隐咂嘴道:“差强人意吧。算是找回了点当年的感觉了。” 守军阵亡八人,伤了二十多个,全是箭伤。张延龄前往查看之后,见兵士们都只是用破布裹着伤口,连药都没有,不禁大皱眉头。边军不但装备差,居住生活的条件差,甚至受了伤连药物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张延龄当即命赵元成等人取出医疗包,用随身携带的急救散给伤者包扎治疗。急救散的药效极为灵验,十几名轻伤兵士很快止了血,伤口疼痛减轻了许多。 “多谢张侯爷。这是什么药?这么神奇?”赵永胜连声感谢道。 张延龄道:“这是我自家配出来的急救散。有止血祛毒之效,特别适合刀剑兵刃外伤。” 赵永胜羡慕的道:“厉害,厉害。” 张延龄想了想道:“元成,让兄弟们匀出十瓶来赠送给赵将军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赵永胜大喜过望,连连道谢。他知道药物对于兵士们意味着什么。张延龄慷慨赠药,让他对张延龄好感大增。 众人收拾收拾便往回走,赵永胜一路指点着长城两侧逐渐明亮起来的山野向张延龄等人介绍地形,介绍峪口名称,寨堡所在之处。 站在长城上看着两侧的山野的景色更是壮美无比,令人赞叹。但张延龄的脑子里却好像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飘浮在脑海中,却抓不住。 “那是白虎洞。瞧见没?山崖上的一个山洞。据说以前里边住着皮毛雪白的老虎。”赵永胜指着一处山崖上的洞穴道。 张延龄忽然脑子里一闪,站住脚步对赵永胜道:“赵将军,你说鞑子这两个月的袭扰会不会是也在偷偷的挖地道?” 第339章 潜入 张延龄的话让赵永胜脊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原本他便心中有些疑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此刻张延龄一提醒,赵永胜顿时觉得不无可能。 两个月的时间,鞑子长时间的骚扰,而且看上去确实只是为了骚扰而骚扰,被发现了也不肯撤退,这本就反常。这种做法,很可能如张延龄所言是在佯攻,以吸引守军注意力,背后却来捣鬼。 挖地道过长城隘口这种行为听起来荒谬之极,但是确确实实鞑子干过。宣府镇西北方向最边境的万全右卫便报告了数起挖掘地洞过城墙的事件。不过好在都没有成功。 一般认为,东侧燕山山岭纵横,长城又建在山岭之上,下边都是岩石,更无被挖穿地下通道的可能。所以宣府上北路众卫所边军倒是没有将这件事当回事。鞑子要想从山岭下开凿出一条通道来,怕是没个两三年也不可能。 所以,冷静下来之后,赵永胜倒也觉得这担心或许多余。两个月时间虽然不短,但是想要在山岭下挖出一条通道,怕是绝无可能。 “侯爷,这长城下方都是石头。两个月的时间如何能挖穿?怕是我们多虑了。”赵永胜道。 张延龄却道:“那可未必。这长城也非全部建在山岭之上。地形起伏如此之大,城垣所经之处必有山谷。而山谷里多年来雨水冲积泥土累积,下边很可能都是堆积的沙土。那里未必需要开山采石。也许只需要挖掘泥土便可。” 赵永胜闻言点头道:“侯爷说的很有道理。在下倒是疏忽了这一点了。不过看起来地形并不明显。三十里城垣所经,难道都要查找一遍?” 张延龄摇头道:“当然不能那么做。山高林密,地势险峻,查找一处地洞出口,谈何容易?累死兄弟们也未必能搜寻的到。咱们只需辨别出下方是泥土淤积之地,便可着重搜查内侧,看有没有出口。” 赵永胜皱眉道:“如何辨别?莫非一丈一丈的挖掘地面辨别?” “不用,完全可以从树木植被上看出来。草木葱郁繁茂的地方,必是有扎根的深土。像是山岭之上,树木便稀疏瘦干的多,杂草也并不难么茂密。那是因为岩石难以扎根,雨水也难以积存之故。草木越是繁茂之处,便越是泥土厚实的地方。这看起来应该很明显。”张延龄沉声道。 “侯爷说的很有道理。是这个理儿。”赵永胜大为佩服,赞道。 张延龄道:“还可进一步缩小搜索范围。” 赵永胜道:“还能缩小范围?” 张延龄点头道:“这两个月鞑子不断的从多处袭扰。假如他们是为了掩盖挖掘地下通道的事实,那么袭扰的地点应该是……” 赵永胜恍然道:“必是远离战斗之处,调虎离山,以免被发现。”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 赵永胜不再多想,就算这一切只是猜测,这个隐患也必须排除才能安心。赵永胜组织了百余名兵士,原本打算分为数组进行搜索,但考虑到倘若真挖通了地道,怕是有鞑子进入,会遭遇战斗,所以决定一起搜寻。 半个时辰后,五处最有可能的地点被筛选了出来。众人旋即开始了逐一的仔细的搜查,张延龄等人也加入了队伍。到晌午时分,在位于要塞北侧十余里处的两处山岭之间的草木浓密的沟壑之中,有了重大发现。 在北侧山岭侧面,距离长城城墙数十步的一片荆棘丛有大片被拉扯踩踏的痕迹。 “不是野兽,是人为所致。荆棘是被利器砍断的。有人来过。”赵永胜迅速做出了判断。 张延龄同意他的判断,众人悄无声息的四下里查看一遍,找到了一行泥土淋漓的踩踏出来的足迹,通向坡下远处一片密集的树林。 “抄家伙!准备。”赵永胜低声下令。 所有人慢慢抽出兵刃,猫着腰不发一声呈扇形阵型沿着足迹朝着坡下那片杂树林包抄过去。接近树林之后,众人猛冲而入,结果里边空无一人。但是在林子里发现了打量脏兮兮的衣物和十几把挖泥的铁铲,还有不少满是泥水的皮靴。 至此,猜测得到了证实。靴子是鞑靼人穿的牛皮靴。铲子是鞑子常用的楔形铲,而非大明朝用的方形铲。衣服也是麻衣坎肩,鞑子常穿的普通衣服。 所有的痕迹都很新,衣服鞋子上的泥水甚至都没干透,很显然是不久前才丢下的。 鞑子真的挖了洞进来了!已然不用怀疑了。 赵永胜低声怒骂连声,吩咐兵士寻找踪迹进行追踪。张延龄则带着张隐赵元成等人出了林子回到被踩踏的荆棘之处搜寻地道出口。明显鞑子是从荆棘踩踏之处钻出来的,到树林里休整了片刻离去的。所以地道入口应该就在左近。 没用多久,张延龄等人便找到了用茅草和荆棘掩盖的严严实实的地道出口。地道出口只能容一人上下,直通向地下,黑洞洞的往外冒冷风。众人在地道口听了会动静,里边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张隐自告奋勇的下去探了探,很快便爬了上来,满身都是泥水。 “狗鞑子花了不少功夫,莫看这洞口只有一人出入,下边的横洞倒是宽敞,我猫着腰都能走。洞壁还用木板支撑着,防止坍塌。只是下边全是泥水,泥泞的很。”张隐禀报道。 张延龄点头道:“那是必然的,这里一条泥土沟壑,雨水渗透在泥土里,挖空之后自然会慢慢渗漏。这也能解释为何那些鞑子丢下的靴子全是烂泥。” 不久后赵永胜面色阴沉的赶了回来,张延龄不用问便猜到,定是已经找不到摸进来的鞑子的踪迹了。 “追不上了。他娘的。人数不多,最多三四十人。”赵永胜骂道。 张延龄点头道:“鞑子应该是在天亮之前摸进来的,此刻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自是不知踪迹了。山高林密,随便往林子里一钻,便如大海捞针了。” 赵永胜叹息点头。张延龄将发现了洞口的事告诉了他,赵永胜忙赶去查看,亲自又下去了一趟瞧了瞧,爬上来后更是灰头土脸。 “来人,堵了它。”赵永胜下令道。 “别呀!”张延龄忙制止道。 “为何?”赵永胜纳闷的道。 张延龄嘿嘿一笑,低声道:“费了这么大气力挖了地道,难不成便只进来这么一小股人?留着这个洞口,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不好么?我建议赵将军在此埋伏些兄弟,出来多少宰多少。送上门来的功劳,难道不要?” 赵永胜愣了愣,扶额笑道:“我都气糊涂了,居然忘了这茬。” 第340章 解释 张延龄等人回到城堡之中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了。刘瑾站在衙门口来回踱步,见到张延龄和赵永胜回来,怒气冲冲的迎了上来。 “赵守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慢待皇上,躲着不见人是么?皇上一早便起来召见你,结果你跑的没影子了。简直是无法无天。”刘瑾怒道。 赵永胜忙道:“公公,卑职忙于事务,并非怠慢皇上。” 刘瑾喝道:“什么事比皇上更重要?真是岂有此理。” 张延龄在旁解释道:“刘公公,昨晚鞑子袭扰,赵守备带兵拒敌,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歇息。” 刘瑾看着张延龄道:“侯爷,咱家可提醒你一句,你是跟着出来侍奉皇上的,而不是到处乱跑的。咱家找了你一上午,让人请你回来,你却压根不搭理咱家。侯爷,咱家是使唤不动侯爷,不过皇上现在很不高兴,你们自己去跟皇上解释吧。” 张延龄苦笑道:“公公也不用生气,我去领责便是了。” 刘瑾哼了一声举步进了军衙大堂,张延龄和赵永胜跟着他往后堂走。过了天井,便听到朱厚照在后宅大声吵闹的声音。 “还没回来么?这个赵永胜好大胆子。把朕晾在这里不见面是么?建昌候也没回来么?呵呵,可真是侯爷脾气。了不得了。都不管朕了是不是?谷大用,魏彬,还不派人去找?就说再不回来,朕便要治他们的罪了。” “皇上息怒,已经派人去叫了,一上午都派去三拨了。”谷大用劝慰道。 “再派人去!”朱厚照大声叫嚷着,哐当一声,一只茶盅飞了出来,砸在天井的石头地面上粉碎。 几片碎瓷片飞到张延龄的脚下,张延龄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心中恼怒不已。 “皇上息怒,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刘瑾叫着小跑进了后宅屋子里。 “回来了么?”朱厚照叫道,快步来到门口,正好跟张延龄这赵永胜打了个照面。 “臣张延龄见过皇上。”张延龄忍着怒气行礼。赵永胜在旁跪下随同行礼。 朱厚照怒道:“你们还知道来见朕么?”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为何恼怒?” 朱厚照怒道:“你还问朕?你们跑的没影子了,朕叫你们都不回来。还问朕为何发怒?” 张延龄皱眉道:“那是因为遭遇鞑子袭扰之事,臣命人已经回来禀报了,皇上难道不知?” 朱厚照愕然道:“鞑子袭扰?朕怎么不知道?” 刘瑾忙道:“皇上,是奴婢没有禀报皇上,怕惊着皇上。听说昨晚确实有几个鞑子滋扰。” 张延龄看向刘瑾,心中怒骂。原来这厮居然到现在也没禀报此事,简直可恶。 朱厚照也瞪着刘瑾,喝道:“刘瑾,你敢瞒着朕。这种事你瞒着朕作甚?朕难道会怕鞑子袭扰的事情么?你昏了头么?” 刘瑾忙下跪告罪。朱厚照瞪了他一眼摆手道:“罢了,都起来吧。鞑子袭扰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于是将昨晚鞑子袭击,自己听到动静带人去查看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厚照跺脚埋怨道:“你们怎么昨晚不禀报朕?朕也好去杀鞑子啊。” 张延龄愕然。忙道:“那种情形,皇上怎能去涉险?” 朱厚照大为遗憾,问道:“战事如何?杀了多少鞑子?兵士们有伤亡么?” 赵永胜如实禀报:“鞑子死伤七八十人,龙门所兵士阵亡八人,伤二三十人。” 朱厚照默然片刻道:“看来打的挺激烈的。阵亡受伤兵士都安置了么?” 赵永胜忙道:“尸首已经运走,交给他们的家人安葬。伤者已经医治,在营中休养,均无性命之忧,皇上不用担心。” 朱厚照点头道:“死者厚恤,伤者厚赏。都是大明的好男儿。朕该跟他们并肩作战的,都怪你们不禀报朕,朕若参战,没准多杀鞑子,少死几个兵士。” 张延龄无语,但也只能点头称是。 朱厚照道:“但是你们怎地到午后才回来?鞑子滋扰不是天亮便结束了么?怎不早些回来见朕?” 赵永胜看了张延龄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将鞑子打地道进来的事情说出来。张延龄却并不想隐瞒此事,沉声道:“赵守备,向皇上如实禀报吧。” 赵永胜点头,当即将鞑子打通地道的事情如实禀报。朱厚照刘瑾等人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居然……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真是不可思议。”朱厚照喃喃道。 刘瑾白着脸道:“赵将军,你们这是失职啊。怎能让鞑子在你们眼皮底下挖穿了地道?这可怎么了得?鞑子岂不是都摸过来了么?你们干什么吃的?” 赵永胜没法解释,这确实是一次失职,他的性格也不是推卸责任的人,只得跪下磕头道:“皇上,这件事确实是臣之失职,请皇上治罪。” 张延龄在旁看不过,开口道:“皇上,这件事臣倒觉得不是赵将军他们的错。一则鞑子狡诈,千方百计想要潜入我大明境内滋事。龙门所兵力有限,防线又长,确实很难防范。这一次是鞑子连续两个月不下数十次的滋扰,以掩护挖掘地道。他们花了两个月时间,几百条人命才挖通了一条地道,却被立刻洞察知晓,这是鞑子的大失败,而非赵将军他们的失职。” 朱厚照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道理。鞑子要挖洞,咱们也无法阻止。关键是要及时的发现,及时的处置。他们花了如此代价和时间挖了一条地道,结果却被及时发现了,确实不算是失职。” 刘瑾道:“皇上,可是适才赵将军可是说了,有鞑子摸进来了。那便是他们成功了。” 张延龄道:“根据判断,进来的人数不多,约莫在三十人到五十人左右。只是山岭纵横,一时无法追捕到他们。确实有潜在的危险。” 赵永胜磕头道:“臣会即刻通知周边卫所军堡,做好严密防范。我们也将派出人手展开搜索。” 朱厚照点头道:“区区三五十人不算什么。人多了怕是就麻烦了。照这么说,鞑子岂非都可以通过这种手段潜入我大明境内么?咱们边镇岂不是成了筛子。挖地道,亏他们想得出来。” 张延龄摇头道:“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挖地道只是适合小股鞑子潜入。地道里可过不来战马和重型器械武器。鞑子若是想靠这种办法攻进来,那岂非是白送?人越多,他们便损失的越惨。到时候各处兵马一合围,他们退无可退,进来多少死多少。” 朱厚照释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朕多虑了。地道在哪儿?朕去瞧瞧。” 张延龄道:“皇上,那地道处我们并未填埋,我们估摸着鞑子天黑后还会有人从地道摸进来。现在不太合适去那里。地道传声,对面若是有人窃听,是会听到动静的。皇上去了大批兄弟要跟随前往保护,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惊扰了他们。破坏我们晚上守株待兔的计划。” 朱厚照闻言精神大振,这个计划简直太刺激了。 “那好,朕现在不去,但是晚上朕要参与杀敌。你们不许拦阻,朕已经决定了。” 第341章 守株待兔 天色漆黑,夜沉如墨。夜晚的山岭之中是很可怕的。虎豹熊蛇出没,豺狼夜枭嚎叫。更有树木在夜风中发出的轰鸣之声,像是阵阵隐隐的风雷。 不过,此刻潜伏在林木乱草之中的大明皇帝朱厚照等一行人等遭遇的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上述这些,他们此刻正不堪蚊虫的叮咬和闷热,浑身大汗,身上瘙痒难当。 从天黑开始,朱厚照便迫不及待的催促张延龄赵永胜来地道出口处潜伏。朱厚照很是坚决,一定要参与晚上的行动,众人规劝也没有用。考虑到情况并不那么危险,今晚的行动是单方面的守株待兔,钻过来的鞑子落入的是大批人手埋伏的包围圈,所以张延龄和赵永胜便也只能答应了他。 只不过为了保证朱厚照的安全,张延龄要求朱厚照不能靠的太近,必须在严密保护之下。并且,除了边军一百多名兵士和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两百人手在靠近的位置潜伏之外,另有一百多大汉将军负责在皇上身边保护。绝对不会让鞑子对皇上有任何的威胁。 一开始,朱厚照是满口答应的。但是到了地点之后,朱厚照便变卦了,硬是来到了地道出口左近潜伏,非要参与战斗。最终,张延龄等人也无计可施,只得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张延龄也不得不亲自护在朱厚照身边。 等待是焦灼而漫长的。从天黑,众人便一直等着出口处的动静,等了两个时辰也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本就是一场守株待兔,谁也不敢肯定鞑子会不会今晚过来,谁也不知道鞑子是否已经察觉地道被暴露。即便上方长城城墙上左近的人手都已经撤走,给鞑子创造一个好的潜入的条件,但鞑子会不会过来,谁的心里也都没有谱。 草丛树林里异常闷热,此处是山岭凹处,树木荒草矮树又浓密的很,一丝风都没有。众人都是穿着盔甲的,更是捂得浑身大汗淋漓。而且更难忍受的是那些滋扰的蚊虫,嗡嗡的在耳边飞舞着,咬一口又痛又痒,很快便会肿起一个大包,令人心烦意乱。 出乎张延龄意料的是,朱厚照从潜伏开始的时候便保持着极大的忍耐力,张延龄最担心的便是朱厚照受不了这种环境,养尊处优的他怕是根本坚持不到一会儿。而如果在潜伏期间忍受不住,发出过多的声响,那很可能会让此次伏击计划失败。 但朱厚照没有任何的抱怨,一直乖乖的坐在草丛里不动,眼睛盯着地道出口处一眨不眨的看着,手里握着一只弩箭时刻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 张延龄心想:看来朱厚照果真是对行军打仗极有兴趣。历史书上没有撒谎,这正是他的兴趣所在。倘若不是真正的兴趣所在,他怎会有如此的忍耐力。就像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忍受她的任何刁难和脾气。 不过,刘瑾他们便没有这份忍耐力了。本来他们是根本不想来的,但无奈皇上要来,他们劝阻未果只能来陪着。朱厚照都说了,这种地方他们不必跟着他,但是在刘瑾看来,岂能错过任何一个在皇上面前表现忠勇的机会。 来的路上他便喋喋不休的说什么一会打起来之后,他会誓死保护皇上。皇上只管杀敌,他和其他人会用身体挡在皇上身边当肉盾云云。最后朱厚照都被弄的烦了,喝令他和其他内侍都闭嘴,这才消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一开始刘瑾他们还觉得新鲜,觉得能忍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漫长枯燥闷热的等待,加上蚊虫的叮咬,刘瑾简直快要疯了。身上瘙痒难当,不住的扭动身子。朱厚照都低声呵斥了他好几次,甚至要他忍受不住便退后。但刘瑾岂肯放弃。吹过的牛怎也要坚持下去。 时间缓慢的流逝,已经近三更时分了。刘瑾实在是忍不住了,凑到张延龄身边低声询问道:“侯爷,到底靠不靠谱啊?鞑子会不会来啊。别守了一晚上结果一场空,那可就白忙活了。” 张延龄低声道:“要不刘公公从地道过去鞑子那边问问他们?” “噗!”旁边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瑾心中恼怒,正待说话,张延龄身子一震,举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所有人都僵住了,眯着眼朝着数十步外的地道出口处使劲的看。然后,他们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泥水哗啦啦的声音。 “来了!”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脑门上的血涌了上去。 朱厚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举起了弩弓对着前方。张延龄的心里也紧张了起来,虽然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跟人厮杀了,但是跟鞑子第一次交战,还是有些激动紧张。 一个人影从地下窜出来,探头探脑的沿着周围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异常,这才朝着地道里学了两声夜枭的叫声。然后,一个接一个的黑影从地道里钻了出来。张延龄默数着,人数越来越多,很快便冒出来了二三十个人。但之前张延龄和赵永胜便商量好了,等鞑子全部钻出来之后再动手,可以多杀些鞑子。当然也不能放过来太多,最多百八十人,否则局面会失控。所以,即便张延龄迟迟没有发出攻击的命令。赵永胜埋伏的侧首也没有发出攻击的信号,他也在等鞑子多出来一些。 刘瑾紧张的发抖,凑在朱厚照的耳边低声道:“皇上……皇上……射他们啊,射他们啊。” 朱厚照本来是说好了听张延龄他们的号令的,此刻心情紧张之极,刘瑾又在耳边嘀咕。手一抖,咔吧一声,一支弩箭射了出去。 “啊!”一名鞑子惨叫一声倒了下去。这一下,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三十多名鞑子炸了锅般的喊叫了起来。 张延龄气的要命,但来不及说什么,大声吼道:“放箭!” 嗖嗖嗖!埋伏的众人立刻动手,一时间箭支如暴雨一般射了过去。 第342章 好心当了驴肝肺 战斗过程短的令人发指,一顿疾风暴雨般的弓箭射击,还能站着的已经没几个了。众人一拥而上,剩下的几名鞑子被乱刀分尸。整个战斗过程只伤了一个士兵,那还是这厮杀敌心切,听着地道里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直接从地道口跳了下去,结果被地道里的鞑子来了个回头望月,一刀捅在了胳膊上。 “不用进地道追,地道狭窄,敌暗我明,不要做无谓的死伤。”张延龄大喊。这才制止了一帮准备往地道里钻的家伙。 朱厚照兴奋的脸上放光,适才他冲上前来极快,冲在最头里,喊得最大声。倒是被他一刀结果了一名还站着的鞑子兵。此刻高兴的手舞足蹈。 “朕……朕杀了三个。朕杀了三个。” “皇上英明神武,真乃天神下凡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鞑子授首。此战之威,当天下震动。” “是啊,皇上简直堪比霸王在世啊,冲锋陷阵,鞑子望风披靡。奴婢等简直钦佩的五体投地。” 刘瑾谷大用等人大声夸赞,谀词如潮。 “适才是谁先放箭的?为何不按约定的进行!”赵永胜大步走来,面带怒容沉声说道。这一句话也让这一片马屁之声戛然而止。 “是谁不听命令,擅自放箭?本来可以多放点鞑子过来宰了,结果却打草惊蛇,只宰了三十几个。真是气煞人了。”赵永胜继续道。 朱厚照脸上烧的慌,正是他射出了那支弩箭。旁边的刘瑾更是着实尴尬,正是他在朱厚照耳边催促的。 张延龄见状忙解围道:“赵将军,是我下令动手的,确实急了些,没有按照之前约定的计划执行。我是怕过来的太多了,一下子没能全部解决的话,被他们给跑了。这黑天瞎火的,跑了便抓不到了。” 赵永胜皱眉道:“侯爷,你怎可如此?领军打仗,要按照计划行动,岂可擅自更改计划?本来可让鞑子死的更多,现在却只有三十几个。这是重大失误。” 张延龄笑道:“我的错,我的错。” 一旁的刘瑾忍不住了,他忽然想到这赵永胜不过是一名守备而已,这说话的语气倒像是训人一样。搞得皇上怪尴尬的,自己也尴尬的很。 “赵永胜,注意你的言行。那是我大明朝的建昌候,皇上也在这里,岂有你大声喧哗叫嚣的份儿?侯爷说什么时候动手便什么时候动手。这里的事莫非要听你的不成?莫非路觉得皇上侯爷都得听你的不成?”刘瑾呵斥道。 赵永胜愣了楞,皱眉不说话了。作为边镇将领,每一次杀敌的机会都很重要。今日是杀敌的大好机会,却因为人为的因素没能达到目标,他心里当然很是恼火。恼怒之下说话自然有些不顾身份。此刻也只能闭嘴,有什么恼怒遗憾也只能放在心里了。 张延龄笑道:“刘公公也莫要怪赵将军,确实是心急了。赵将军,不要生气。今日算那些鞑子运气好,逃了一条命。再说了,咱们战果辉煌,不费吹灰之力便宰了三十多名鞑子,这是胜利,可不是失败。鞑子多的是,又杀不完。有的是机会杀他们。最重要的是,咱们今日计划大获成功,那帮鞑子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地道便是鬼门关。” 赵永胜收拾心情,点头道:“侯爷说的很是。说起来这还是侯爷想出来的计划。今日若非侯爷提醒,卑职甚至不会意识到鞑子挖了地道。适才卑职言语不当,还请恕罪。” 张延龄笑道:“没什么,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赶紧命人打扫战场。这地道得堵上了,鞑子不会再过来了。得用大石头堵起来。还有,为防鞑子故技重施,你恐怕得加强戒备了。” 赵永胜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加强戒备的。我会命人在城墙内侧打入竹筒地听,监听地下动静。不会再给鞑子机会。” 张延龄笑着点头。赵永胜躬身向朱厚照和张延龄行礼,告退去处理善后之事。 刘瑾看着赵永胜离开的背影,低声道:“这个赵永胜有些可恶,半点不懂规矩。” 朱厚照斥道:“你闭嘴,他说的没错,今日本可以杀更多鞑子的。若不是你在朕耳边嘀咕,朕也不会射出那支弩箭。” 刘瑾愕然,翻着白眼讪讪无语。 张延龄笑道:“这件事也不用多说了,总之是一场兵不血刃的胜利。皇上威武,斩杀三人,当真令人敬佩。臣都不知道有没有杀到人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我大明皇帝亲自参战,毙杀鞑子的,怕只有皇上一人了。” 朱厚照听了这话,心情才重新又高兴起来。回去的路上,朱厚照不断描述自己杀敌的情形,刘瑾等人在旁更是连声捧哏,朱厚照心情大畅,大笑声不断回荡在山野之中。 …… 次日上午,朱厚照终于能够让赵永胜召集此处千总百户等人前来拜见。 数十名将官在军衙大堂中叩见已毕,朱厚照说了一番宽慰勉励之言,表示会对他们进行嘉奖。众官员自然感激涕零,欢喜不已。 午间,朱厚照叫来赵永胜陪同用饭,饭桌上朱厚照告诉赵永胜他要离开这里往北边继续慰问戍边兵士去。当然朱厚照也没忘了问赵永胜左近山林里那里猎物最多,顺道在打打猎什么的。 赵永胜本来挺平静的,但听到朱厚照说了他的行程打算之后,顿时焦急了起来。 “皇上,微臣斗胆说几句话。” 朱厚照道:“你说便是。” “皇上,微臣建议皇上还是不要进行巡边的计划了。皇上体恤边镇守军将士,臣等自然是感激不已。但皇上此行实在太过危险。赤城的情形皇上也见到了,边境上没有一刻太平,危险随时会发生,皇上的安危干系大明社稷,还请皇上不可以身涉险。早日回京为好。”赵永胜沉声道。 朱厚照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大胆,赵永胜,你一个小小的守备,管的倒是挺宽的,皇上的行程岂是你该指手画脚的?你以为你是谁?”刘瑾在旁斥道。 赵永胜道:“刘公公,臣不是指手画脚,臣是为皇上的安危着想。边镇很不太平啊。” 朱厚照沉声道:“赵永胜,朕的行程是计划好的,怎可半途而废。你一片忠心,朕明白了便是。这些事便不用你操心了。你好好的替朕守着这里便是了。” 赵永胜跪下磕头道:“皇上,昨日已然有鞑子偷偷越境。他们就在山野之中,皇上岂能还去狩猎,还要去往北边的卫所军堡?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危险了,怎可不管不顾?” 朱厚照皱眉道:“那区区几十名鞑子,朕岂会被他们阻断行程。倘若遇不到便罢了,要是他们敢出现在朕的面前,朕正好顺便将他们清理了便是。” 刘瑾在旁忙道:“就是,皇上昨晚的勇武,你又不是没看到。区区几十名鞑子,便可左右皇上的行程,那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再说了,我们有随行五百多人手护驾,怕他们何来?赵永胜,你莫要耸人听闻。你想在皇上面前表现,那也不用恐吓皇上。” 赵永胜听了这话脑子里热血上涌,怒道:“刘公公,你不规劝皇上避险,反而出言怂恿。身为皇上身边的内侍,你这么做是何居心?我大明人人记得土木堡的事情。倘若皇上出了什么事,你刘公公便是那遗臭万年的王振。皇上,你可不能听信谗言,重蹈覆辙啊。” 刘瑾张着嘴巴指着赵永胜说不出话来,对着朱厚照道:“皇上……您听听……您听听……可了不得了,这人居然如此编排起奴婢来了。奴婢可当不得这番言语。原来奴婢忠心耿耿,却被人如此诋毁。编排奴婢倒也罢了,他是诅咒皇上要被鞑子擒获。居心何其恶毒?一个小小的守备都如此蛮横大胆了么?也难怪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个个都蛮横无比了。” 朱厚照也是大怒,赵永胜这人说话太不中听,太没规矩。武将耿直没礼数虽然情有可原,但是也不能肆意胡说。这人着实可恶。 “赵永胜,你好大胆。你是要逼着朕听你的么?你想找死?”朱厚照厉声喝道。 赵永胜连忙磕头道:“微臣岂敢,微臣是真的觉得皇上不能北上了……太危险了。” “住口,朕意已决,你再多言,朕便治你的罪。岂有此理。还不退下。”朱厚照怒斥道。 赵永胜面色煞白,转头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您难道不知道此中凶险?怎不劝劝皇上。” 张延龄皱眉道:“赵守备,莫要说了。到此为止吧。你说的太多了。” 赵永胜见张延龄也这么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磕头退下。 朱厚照兀自怒气冲冲道:“这个人,岂有此理。” 刘瑾道:“就是,胆子也太大了。皇上看来得整一整风气了,此风若是蔓延下去,人人都要来指手画脚了。” 张延龄皱眉道:“皇上,赵守备也是一番忠君之意,他说话直爽,倒也不是故意冒犯。不要和他计较便是。他是个合格的将领,皇上不要怪罪他。” 朱厚照道:“我若怪罪他,他现在已经被革职了。罢了,不提他了,传令下去,准备开拔,离开这里。” 第343章 敌踪 队伍午后开拔,赵永胜送出要塞之外,指点了北上的山间道路。离开赤城要塞,往西行了数里,果然有一条道路蜿蜒向北,勉强可以骑马穿行。 龙门所距离最北边的独石堡距离尚有近八十里,又全是山路,一两天时间是无法抵达的,所以倒也不必急于赶路。夕阳西下,四周群山纵横,连绵不绝。山野之间林木茂盛,不时可见到山坡上大片盛开的野花,云蒸霞蔚,甚为灿烂好看。朱厚照心情愉快,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策马缓缓而行。 天黑之后,队伍寻了一处有水的谷地宿营。当晚,左近的山林里虎豹吼叫之声不绝,朱厚照当即决定,明日暂且停止北上,在附近山林之中狩猎玩耍。 第二天一整天都在狩猎之中渡过。收获颇丰。 数百人一起出动开始围猎,寻了一处山下平坦之地砍伐树木造好方圆两百步的围栏。然后所有人出动,驱赶骚扰野兽。傍晚时分,忙活了一天的士兵们成功的将一只大虫和几只梅花鹿驱赶到了围栏之中困住。朱厚照开心不已,居然心血来潮要像上次西山抓花豹一样活捉这只体态雄伟的斑斓老虎。众人急忙劝说他放弃这种想法,就连刘瑾这次也不敢让朱厚照胡闹了,因为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朱厚照见众人都反对,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决定自己亲手射杀这只老虎。于是乎几百兵士如临大敌,举着盾牌兵刃护在朱厚照身旁进入围栏。众人内外围困,将那只暴跳如雷吼声连连的大虫逼到了角落里。 朱厚照取了劲弩在众人的掩护下朝着老虎射出弩箭。那老虎甚是凶猛,中了数箭之后不但没倒下,反而暴起伤了两名兵士。但最终还是被朱厚照补了几箭射杀当场。 大明正德皇帝从此多了个猎虎英雄的头衔,在众人的一片谀词之中洋洋自得。 “剥了皮,今晚大伙儿吃烤老虎肉。那几只梅花鹿一并烤了。哈哈哈。”朱厚照大声吩咐说。 “多谢皇上。咱们这些人跟着皇上可是幸运的很,否则一辈子也不知道虎肉的滋味。还不谢恩。”刘瑾笑道。 众兵士齐声谢恩。朱厚照哈哈大笑不已,只是心中稍微有些遗憾。 刘瑾自是知道皇上的心思。笑道:“皇上想要活捉老虎带回京城去其实也不难。” 朱厚照道:“哦?你有办法?” 刘瑾笑道:“这片山岭之地老虎一定不少。成年老虎很难活捉,就算捉到了也难以运回京城去。奴婢的意思是,倘若能抓到虎崽子便可以带回京城养着了。不但没有什么危险性,而且皇上亲手养大的虎崽子,那还不跟忠犬一般对皇上服服帖帖。届时皇上走到哪里,身边跟几只听话的大虫,那岂非夺人眼球,人人惊诧?那是多么威武的场面。” 朱厚照闻言大喜过望,连连夸赞刘瑾这个主意很好,而且可行。终究是少年人心性,又是个喜欢刺激玩乐的主儿,刘瑾这样的建议可谓是投其所好,深得其心了。 张延龄在旁听了,心中甚是无语。刘瑾这家伙果真是无缝不钻,想方设法的满足朱厚照的愿望。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很难不对这样的人所蛊惑,对他极为宠信。刘瑾将来只手遮天,靠的正是这种能笼络皇上的手段。 不过,张延龄倒也没有出言反对。张延龄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的完成这一趟巡边之旅,安安全全的回到京城便好。只要皇上不做什么过于危险的冒险,自己也犯不着去阻拦。 第二天,往北行了四五里路,寻了另外一处适合的围场,又开始了围猎行动。可惜无果。獐子野猪倒是杀了几头,遇到一头大黑熊,赶到了围栏里,结果被它给冲破围栏逃走了。 第三天午后,张延龄正陪同朱厚照在山林边缘搜查兽迹的时候,张隐飞奔前来,将张延龄拉到一旁低声禀报。 “侯爷,外围警戒的兄弟们发现了异常踪迹。西侧山谷里发现了篝火和营地的痕迹。还发现了这个。” 张隐从箭筒里抽出了几只箭支。箭支制作的极为粗糙,箭杆是白木杆,只经过简单的打磨。箭头是黑色的尖利石块制作而成。 “这是鞑子用的箭。卑职见过鞑子的箭支,大多数都是燧石箭头,白木杆箭身。箭羽是野鸡翎毛。那营地的规模不小,根据铺在地下的草铺子判断,大概有三四十人。”张隐继续道。 张延龄心中一凛,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有鞑子在左近?” 张隐道:“恐怕正是如此。篝火尚有余温,表明昨晚他们就在那营地歇息。卑职尚不敢肯定他们是不是知道咱们在这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就在左近。” 张延龄皱眉思忖了片刻道:“此处距离龙门所驻地的要塞不到二十里。那日鞑子从地道摸进来几十个,又在龙门所北边十余里处。很可能便是那一帮摸进来的鞑子。估摸着在山林里躲了几天,正要出山。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山道,可能是想要从山道出山。你觉得呢?” 张隐点头道:“卑职也是这么想的。这帮鞑子恐怕正是那天摸进来的鞑子。侯爷,咱们怎么做?要不卑职带着兄弟们去搜寻他们,将他们给解决了。” 张延龄道:“你有把握找到他们?” 张隐想了想,老老实实的道:“没把握。怕是只能碰运气。四周都是高山林木,几十个人躲进去,怕是大海捞针。” 张延龄道:“那岂非白费气力,靠运气是没用的。” 张隐道:“也罢,不用管他们了。好在他们对咱们也没什么威胁。这帮家伙躲着咱们还来不及,难道还敢出来偷袭么?” 张延龄摇头沉吟道:“威胁还是有的,只是并非来自这几十个鞑子。这样吧,你让兄弟们在发现他们的位置左近大张旗鼓的搜查一番,目的是吓唬吓唬他们,如果他们在左近,应该会被吓得躲得远远的。只要他们不在这周围晃悠便成。” 张隐虽不知张延龄为何这么做,但也并不多问,点头应诺,亲自带着人去了。 张延龄快步回来,朱厚照正因为在山坡下的泥潭边发现了几只虎爪脚印而高兴,指着让张延龄看。 “舅舅,你瞧。一行大的爪印,还有一行小的爪印。这定是母虎带着小虎出来喝水。它们就躲在这座山上。这下朕定能活捉这只小老虎了。”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咱们恐怕得要离开这里了。” “为何?发现幼虎踪迹了,怎能离开?得抓到才成。”朱厚照道。 张延龄将发现鞑子踪迹的事情禀报给朱厚照知晓。朱厚照听了笑了起来道:“哎呦,这不是双喜临门么?那几十个摸进来的鞑子在左近?那可不能饶了他们。咱们先肃清了鞑子,回头再来抓小老虎。朕又要大展身手了。” 刘瑾在旁笑道:“这群鞑子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来。岂不知皇上是他们索命的阎王。他们死定了。” 朱厚照笑着连连点头。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可不能这么干,咱们该立刻离开这里才成。” 朱厚照笑道:“舅舅,几十个鞑子你也怕么?这可不像你。” 张延龄道:“几十个鞑子固然不可怕,但臣担心皇上的身份暴露,会招来更大的麻烦。皇上要想好好的巡边狩猎,便不要横生枝节。” 刘瑾在旁道:“侯爷的意思是,他们会往外报信?招来大批鞑子?” 张延龄点头道:“很有可能。” 朱厚照哈哈笑道:“怕什么?朕巴不得他们送信出去。他们能攻进来么?朕正好还想正式跟他们战一场。鞑子兵来的多才好玩呢。” 张延龄皱眉道:“皇上,这可不是玩闹的事。皇上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不可节外生枝。” 朱厚照道:“朕可没开玩笑。朕是认真的。” 刘瑾在旁笑道:“咱家觉得侯爷似乎过于担心了。宣府北路这一片都是山岭之地,有长城护着,咱们的防御固若金汤。鞑子知道了又能如何?侯爷,放心吧。”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你打包票?出了事你担着?” 刘瑾笑道:“侯爷,你怎么了?你非要咱家担着,咱家便担着就是了。没事的。侯爷,莫要坏了皇上的兴致。” 朱厚照点头道:“就是,舅舅,莫要坏了朕的兴致。朕这几天才体会到出巡的乐趣呢。刘瑾,去叫吴前带人去查找鞑子的踪迹。发现了他们藏身之处,咱们便去将他们全剁成肉块。正好,朕抓到了小老虎之后要吃肉,便拿他们的肉喂老虎。哈哈哈。” 第344章 猥琐之神 闷热的山坡树林之中,一小队鞑靼士兵躲在幽暗的林木之下。他们衣衫破烂,装备不整,脸上身上又脏又臭。树林里的蚊子很多,围着他们嗡嗡乱叫,咬的他们浑身瘙痒,口中喃喃谩骂不休。 这群鞑靼人正是数日前从地道中钻过来的一小队鞑子兵。领头的鞑子是一名身材矮小的百夫长,名叫阿岱耳。他们统统隶属于的燕山以东的鞑靼朵颜部的兵马。按照鞑靼尊贵的达延汗巴图蒙克‘对大明朝的进攻一日也不能停止’的命令,阿岱耳一直活跃在和大明作战的最前线。 不过,阿岱耳的脑子不像其他鞑靼兵士那么死脑筋,他知道大明朝边镇长城防御工事之坚固,弩箭之精良。所以,在对大明边境骚扰的时候,阿岱耳都不会像其他憨憨一样冲在最前面。他一般叫的最大声,呐喊的最响亮,但却绝对是最猥琐的那一个。 尽管被很多人视为胆小鬼,不配成为鞑靼的勇士。但是阿岱耳并不在乎。他可不想死在大明兵士的弓弩之下,活着才是硬道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妻儿成为别人的财物。按照鞑靼的规矩,是不允许有寡妇存在的。他头一天死,第二天他的妻子便会嫁给别人,家里的所有财产,牛羊毡房、自己的一双儿女也都成为了别人的财产。 凭借着小心翼翼的惜命的心态,他成功的在无数次的袭扰大明边境的行动中活了下来。而和他同时成为朵颜部兵士的许多人,他们的坟头草都可以喂饱一头牛了。 而他,也终于因为资格足够老,参军时间足够长而一步步升到了百夫长这个职位上。实践证明,其实无需杀敌建立军功,只要活得长,身边的老兵都死光了,机会便自然降落到了自己头上了。 当上了百夫长之后,阿岱耳便更加不用冒险了。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指挥手下的新兵们去送命,可以堂而皇之的呆在战场后面,挥舞着弯刀用他那嘹亮的嗓音呐喊助威了。 然而,鞑靼人有一句谚语说的好:大漠上的旅人不可能永远眼里不进沙子,草原上的牧人不可能永远不踩上牛粪。自从尊贵的达延汗决定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对大明边境进行袭扰,要进行各种破坏渗透的行动之后,朵颜部落的大领主阿思巴思便积极的响应了号召。 夜袭、诱杀、攀爬悬崖和长城城墙,甚至是挖地道。阿岱耳本来并不认为自己会踩上牛粪,但是事实证明了那句谚语的正确性和预见性。当他的上司千夫长巴图告诉他,由他率领队从挖掘的地道潜入大明境内,对大明军户百姓进行袭扰破坏的时候,阿岱耳人都傻了。 袭扰边境他可以躲在后面猥琐,但进入大明境内,他往哪里躲?那可是人家的地盘。而且根据他的所见,这个任务几乎等同于宣布死刑。因为在他十余年的军中生涯中,还没见过有人潜入大明内部还能全身而退的。 或许可以搞一些破坏,但是最终绝对是送掉性命了事。这差事就是宣布了他的死刑。 而当他得知了为何最终选择了他的原因后,阿岱耳更是气炸了肺。原因竟然是:阿岱耳身材瘦小,适合钻地道。因为在山岭之间的明朝长城下边挖地道实在是一项太艰难的大工程。即便找到了可以挖掘的地点,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去挖掘。 为了不让大明朝的守军发现,不但要制造各种袭扰事件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挖掘的起点也在距离城墙数百步之外的坡下。整个地道挖通之后,长达六百多步。为了尽量的减小挖掘量,便只能挖掘小的通道,身材瘦小的兵士进出最适合。所以因为这个原因,厄运便降临到了阿岱耳的头上。 阿岱耳气的发疯,恨只恨爹娘把自己生的这么矮小。可惜这种事已成定局。饶是他脑子活络,他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增高他的身高到让上司放弃由他率队的命令。事已至此,阿岱耳只得接受命运的安排。 不过,阿岱耳想的很清楚,自己可不会蠢到在大明宣府镇境内搞什么破坏,他要发挥他一惯的风格,那便是:猥琐的活着。所以他做了决定,一旦进入了大明境内,他便带着人混迹在燕山山脉的茫茫山岭之中再也不出去了。这片山岭虽然凶险,但是地形复杂,野兽野果多得是,他们完全可以熬各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然后找机会回去。 反正也没有人跑来监督自己这帮人到底有没有按照计划行事。自己可以用带过来的飞羽禀报上司,至于禀报的内容,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自己甚至可以禀报说自己带人攻下了一座军堡,他们也没法验证。 只不过,唯一可虑的便是,阿岱耳知道这一次不止是自己一队人摸进来。后续还有两队人手在天黑之后摸进来。而他需要和后续进来的人进行商议,互相监督。这倒是让他的猥琐的计划很可能会泡汤。 那天凌晨,他们从地道中一身泥水的钻了出来之后,按照计划其实便只躲在左近的山林里等待天黑,和后续进来的另外两支小队汇合。 当晚,当他们午夜时分接近了地道口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无数大明士兵射杀屠戮从地道口出来的己方兵马的场景。这差点没把阿岱耳的尿吓出来。他带着人躲在林子里大气也不敢出,脑子里嗡嗡的响,直到一切平静下来之后,阿岱耳才带着人远远的逃离了此处。 在山林中躲了一日后,阿岱耳反倒心里高兴了起来。他觉得这件事未必是件坏事。虽然回去的地道肯定是被堵上了,也在没有人能从地道钻过来了。但是他的猥琐求生计划便能够得以实施了。 在林子里,阿岱耳和手下四十人进行了一次认真的商议。阿岱耳给手下人两个选择。一是按照原定计划出山,去袭击明朝军户,去杀明朝百姓。然后被大明边军围捕,为达延汗捐躯效忠。二是,失去了其他队伍的协助,原先的计划改变,从大肆破坏变成谨慎行动,躲在这片山岭里先保命,然后再伺机搞搞破坏。大伙儿都能活着。 这两个选择一个是生,一个是死,绝大多数鞑子兵士都知道怎么选。当然,总有那么个别不识相的蠢货嚷嚷着什么要誓死为达延汗效力,要去杀明朝百姓军户,要去大肆破坏云云。 阿岱耳没有手软,在对待关乎自己生死的问题上,他从不猥琐。挥刀便将一名叫的最凶的家伙的脑袋给割了下来。然后命人绑了其他三名蠢货,强迫所有人用刀在他们身上各捅了一刀。 这样,所有人都绑到了一起,他们手上都沾了同伴的血,即便将来回到军中,他们也再无理由去告密。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是同谋者。 阿岱耳就这样‘统一’了所有人的意见。 为了能更好的隐藏起来,他们决定离开龙门所长城一带的山岭往西,西边是更高的山,更深的山谷,更密的林子。最主要的是,距离边境更远,明朝的兵马更不易发现他们。在那里他们可以更好的活着。 于是,他们开始往西边翻山越岭而行。直到他们昨晚在山坡上看到了山道西边山谷里的大片篝火和营地。手下一些人认为,那些军队怕是来搜捕他们而来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怕是对方正在大肆搜捕,情况堪忧。 不过,阿岱耳并不那么认为。爬在山坡上远远的看了好一会,那营地里热闹的很,所有人都在烧烤吃肉,闹哄哄的一片。而且那些兵士都是骑兵,盔甲兵刃似乎也跟交手的边境明军不同。 不过那些确实是明朝军队,这让阿岱耳有些困惑。 思虑之后,阿岱耳决定继续观望,弄清楚这帮明朝兵马到底目的何在,以及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于是乎,今天一整天,阿岱耳等人都躲在山坡的林子里,等待天黑时分摸近了前往仔细查看。 对方仿佛是察觉了什么,午后时分大批人手在自己等人昨晚宿营的山谷里搜查了许久,之后沿着山坡到处搜索。这给了阿岱耳等人巨大的心理压力。对方人数众多,打是打不过的,只能躲着。好在山高林密,对方区区几百人想搜到自己这些人还是不太可能的。况且他们显然是漫无目的的搜查,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帮人就藏在距离他们并不远的林子里。 终于,天黑了下来。对方那群兵马也没有天黑后继续搜索的打算。号角呜呜声中,所有的队伍都撤了回去,回到了山那边山道旁边的营地里。 阿岱耳决定去探一探究竟,搞清楚到底这帮人是什么人。为何和大明边境兵马大不相同。这可能是他一直以来做出的最为大胆的决定,同时他也完全没想到,他的这个决定将会引发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事。他阿岱耳,也将成为这场战事的关键人物。 第345章 千里之外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6章 传奇人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7章 逍遥快活 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一行依旧在燕山山脉的山岭之中一边打猎,一边以极缓慢的北上。 鞑子小队的踪迹全无,在搜查了半日无果之后,朱厚照自己也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在崇山峻岭之中搜寻几十名鞑子士兵简直是大海捞针,白费气力。 张延龄虽然心里放不下这一小队在左近出现过的鞑子,觉得这是一个隐忧,但是,他也没办法找到他们,只能派出更多的外围人员进行搜索探查,以确保这群鞑子不会在左近跟随窥伺。 当然,张延龄也不是没有再次尝试劝说朱厚照不要再北上了,最起码也不要按照原定计划北上,或许掉头往西,前往宣府镇兵力最密集的几处州城卫所进行巡视,也是可以的。 然而,朱厚照却不置可否,将张延龄的劝说当成耳旁风。说多了朱厚照还会厌烦不满。张延龄找刘瑾要他给皇上吹吹风,刘瑾却也并不配合。 自从出京以来,张延龄明显感觉到了刘瑾对自己的排斥。自己的人手不能接近朱厚照倒也罢了,这倒也是符合规矩的行为。但是,这种行为多少透露出刘瑾的排斥。张延龄能感觉得到,刘瑾怕是担心自己在此行之中和皇上走的太近,那样会让他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降低。他正是要利用这次巡边行动,完完全全的成为皇上不可或缺的绝对依靠。自然不肯别人来坏他的事。那日在龙门所,刘瑾故意隐瞒不向朱厚照禀报鞑子夜袭的消息,怕便是因为这种心理的表现。 张延龄并不想在这种时候造成内部的不和谐。本次巡边,随行兵马不多,又前往的是边境危险之地,张延龄只想能够安安全全的走完这一趟而已。既然没有办法劝阻,那也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然后希望自己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了吧。 人马一路往北,三日后抵达边境云州堡,云州堡是最北边的三座军堡之一,驻扎在一条叫做独石水的河流之侧。说是军堡,其实只有三百余人驻扎,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河上的一座石桥。这条石桥是保证军事物资和兵马增援最北侧军堡的唯一通道。 人马在云州堡呆了一晚,次日继续北上。而过了云州堡之后,便算是正式进入大明宣府镇东北方向的最前沿的边境之地了。 再行一日之后,抵达半壁店堡。之后在半壁店堡千户潘安平的护送下,于次日晌午时分抵达了大明最北端的最后一座中兴寨堡,名曰:独石堡。 独石堡是位于大明最北边的边境仅仅只有十五里的一座军堡,也是宣府镇北路最大的一座军堡。独石堡的规模比之前龙门所大了不少,方圆九里,几乎是龙门所赤城的一倍大了。这已经不能说是一座军堡,而应该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池了。 这里驻扎的兵马数量也必其他军堡多了不少。整个独石堡所有驻军人数在三千人左右。但是和所有边镇军堡一样,他们所要防御的边境线也是漫长的。十几处隘口堡垒,以及长达四十里的北方长城城垣都由他们防守。 在独石堡驻守的是一名叫做张雄的参将。参将已经是属于军中较为高级的军职了,级别只在总兵副总兵副将之下。由此可见,独石堡位置之重要。 独石堡北边是险峻的长城关隘,南边则地势平坦些,西侧便是独石河。独石堡一旦失手,便等于宣府镇东北的通道被打开。敌人可以从独石堡进入相对平坦的燕山西侧的谷地,沿着山道或者直接往西绕过山道南下。故而当年燕王朱棣驻守燕京的时候,便花费巨大物资人力在此建了这座独石堡。后几经扩建,规模越发宏大,防御设施也越发的坚固。 皇上的到来自然是让参将张雄颇为惊愕,但是很快,此君便陷入了兴奋之中。以他这种级别的官员,特别是武职官员,能见到皇上已经是很难的事情。况且还是常年驻扎在边境之地的边军将领,有的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而现在皇上居然来到了独石堡,这简直让张雄激动的语无伦次。 此君很快便表现出了在某些事情上的天赋。他丝毫没有提出任何的安全上的担忧和隐患,而是在得知皇上前来巡边勉励戍边将士的目的后谀词如潮说了无数赞美之言。 当天晚上的晚宴极为丰盛,也不知道张雄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野味珍馐,还有十几坛的酒水,供皇上和随行的兵士们畅饮。 张延龄想起了在龙门所的时候守备赵永胜滴酒不饮的情形,这个张雄可和赵永胜完全不同。同样是边镇戍边将领,张雄身上全是媚俗之气,赵永胜则是一种冷冽之气,气质迥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宴上的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说话也随便了许多。 在知道皇上一行从龙门所而来,并且遭遇到了鞑子袭扰的事件之后,张雄对赵永胜大加贬损。 “皇上,不是臣自吹自擂,臣驻守独石堡三年来,鞑子没有一次越过我大明边境之事。朝廷既然将臣安置此处防御边境,臣要是让鞑子过来了,那还有脸么?臣只要在这里,鞑子甚至不敢过多袭扰,因为他们知道臣可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至于那个赵永胜,臣不妄评他人,但他连个龙门所都守的焦头烂额,臣只能说,此人是个庸才。鞑子吃柿子捡软的捏,那里的守将没本事,他们便袭扰哪里。臣担心迟早龙门所要出事。” 朱厚照不置可否,张延龄却是大皱眉头,觉得此人有些过分。自己自吹自擂便罢了,何必去拉踩他人。再说了以自己跟赵永胜相处的短短几天时间所了解的情形,赵永胜可是一个负责任的谨慎的且有见地的不可多得的边将。或许他的性子直爽了些,不懂得溜须拍马拐弯抹角,连皇上都几乎得罪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而被其他人不喜。这宣府镇的边军官场生态或许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也许这位张雄和赵永胜有什么过节也未可知。 刘瑾倒是很开心,问道:“张将军,这么说来,皇上在这里的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了是么?” “公公放一万个心,独石堡所辖边境固若金汤,皇上在这里绝对不用担心。再说了,我独石堡将士随时可以为皇上死战效命。就咱们这里,鞑子想要有什么坏心思,十万八万大军也是白给。”张雄大声道。 刘瑾呵呵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咱们便放心了。侯爷,听到了吧?你最担心的问题,张参将已经打了包票了。”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张参将既然已经打了包票,我还有什么担心的?皇上的安危只要有保障,便是最好的事情。” 刘瑾话里有话的道:“侯爷,倒也不是你一人关心皇上的安危,我们所有人也都是如此的。只是不希望侯爷杞人忧天,太过担忧罢了。皇上此行是来巡边,外加狩猎散心的,总不好弄的胆战心惊,处处小心翼翼,那也有损我大明威严。是不是?” 张延龄微笑不语,他不想跟刘瑾纠缠。这家伙小心眼的很,纠缠着不放,这种时候自己没必要跟他计较。 朱厚照喝得已经醉醺醺得了,听了张雄一番赌咒发誓的自吹自擂,心中也自高兴。于是问道:“张雄,明日朕便召集此处将士勉励一番。另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么?朕想在这里呆几日再动身。” 张雄忙笑道:“皇上,咱们这里虽然是边境之地,可以游玩的地方可是不少。听说皇上喜欢狩猎是么?恰好,北边的几座山里野物多得是。有人还在山林里看见过白皮老虎,金钱豹子。山崖顶上还有金雕。” 朱厚照高兴的道:“那可太好了,那朕便在这里留几日。” 刘瑾道:“张参将,你若是能调些兵马,协助皇上狩猎便最好了。咱们人手不够,皇上的心愿是活捉一只猛兽。若是能活捉一只白老虎,那你可立了大功了。” 张雄笑道:“那简单的很,臣可以从隘口上抽调两千兄弟来协助围猎。把北边的两座山给围起来驱赶,建围栏困住野兽。届时皇上想活捉个十头八头的都是有可能的。” 朱厚照心中欢喜,但也有些顾虑道:“抽调这么多人手过来,岂不是关隘上和长城上的防守兵力少了?这不太好吧。” 张雄忙道:“皇上放心,鞑子又不敢进攻,不用担心。臣说了,这里防御固若金汤,给鞑子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骚扰。皇上在此处尽管放心的享受。狩猎之后,左近还有许多可游玩之处,一一游览了便是。” 朱厚照点头大笑,高兴不已。 张延龄在旁听了这番话,也只有叹息的份儿了。 当晚,朱厚照的住处多了几名良家女子侍寝。那是刘瑾要张雄弄来的独石城中军户的妻女。皇上出京仓促,并没有任何宫女妃子随行。刘瑾自然要为皇上考虑到生理上的需求,贴心的为他着想。 张雄更是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若不是他自己的妻子年老色衰,家中也没有女儿的话,他怕是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送给皇上侍寝。但城中军户家属不少,张雄便以侍奉皇上为名强行拉了几名有些姿色的女子送去。 当晚,朱厚照快活无比,恣意快活,一时间将这边境军堡当成了他的皇宫内院一般逍遥自在。 第348章 浴血虞台岭 月黑风高之夜,宣府镇西北虞台岭寨堡长城之外,一支数目庞大的骑兵正在集结。 巴图蒙克策马站在一座山包上,看着远处源源不断的骑兵云集而来,目光冷漠而坚毅。在他身旁,是契丹右翼所属的十几名高级将领。 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巴图蒙克和众将率领四万骑兵星夜兼程,花了四天时间从黑水城奔行八百余里,抵达了宣府镇西北方向的虞台岭长城隘口之外。今日全部骑兵在沙城休整了一日,会同驻扎在沙城和兴和的八千边军连夜在此集结。 箭在弦上,一场大战很快即将拉开序幕。 一人飞骑上了山丘,马上之人正是察哈尔本部万户总管巴图尔。 “启禀大汗,人马即将集结完毕,一个时辰内便可挺进明朝边境虞台岭。”巴图尔拱手大声禀报道。 “好。太阳出来之前,必须摧毁虞台岭长城隘口,突入宣府境内。不得有半点差错。”巴图蒙克沉声喝道。 “遵命!”众将领齐声喝道。 猎猎夜风之中,下方丘陵之间的平原上人马嘶鸣,热闹无比。数十架投石车隆隆推进。十余门铁炮在健马的拉动下也正轰隆隆的往南边行去。火把闪耀,亮如白昼,场面壮观无比。 “大汗,我有一事不明。”一名将领突然问道。 巴图蒙克沉声道:“说!” 那将领道:“大汗不是说,这一次是要抓明朝的小皇帝么?明朝小皇帝不是已经到了东边的独石堡了么?咱们应该往东集结,攻击独石堡才是。怎地反倒集结在西边的虞台岭了?” 巴图蒙克扬天大笑起来道:“亦思马,怕是不止你一个人有这样的疑问吧?本汗看,你们怕是都有这个疑问是不是?” 巴图尔等其他人纷纷点头,确实,这也是他们心中的疑惑。说了是来捉明朝小皇帝的,却进攻虞台岭,这着实令人费解。 “各位兄弟,就知道你们脑子不会转弯。你们呐,都是我鞑靼勇士,打仗冲锋不畏生死。但是,你们也要学会用计谋。跟明朝这样的敌人作战,他们的阴谋诡计很多,咱们也要学会用他们的计谋才成。” 巴图尔道:“大汗,学他们作甚?明朝那些人有什么好学的?满肚子花花肠子。咱们鞑靼勇士不会花言巧语,只会用弯刀弓箭跟他们讲道理。” 巴图蒙克摆手苦笑道:“罢了,一时半会儿跟你们也说不清楚。但这一次,本汗势在必得,必须得用些手段。没错,最新情报送来了,明朝小皇帝在独石城。但是我们却不能去直接攻宣府上北路。原因很简单。我们一旦进攻宣府上北路,西边的明朝大军便会立刻去救援。而独石城那边的地势,并不利于我骑兵大军的进攻。一旦陷入山岭之中,被明朝大军给堵在那里,后果堪忧。” 众人微微点头,这倒是实情。东边的宣府上北路崇山峻岭纵横,不利于己方骑兵突进,不利于迅速行动。不是大举进攻的好地方。明军的救援很快,一旦大军赶到,纠缠在崇山峻岭之中,己方的优势尽失,要吃大亏。 “所以,要想从从容容的抓到明朝小皇帝,便需要牵制住大批明军,让他们根本无法救援。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攻西边,攻虞台岭。不但要攻,而且要猛攻。攻的他们措手不及,不得不出动全部的兵力来应付这里。然后,再攻独石城的话,他们便腾不出手来了。这就叫做,声东击西。明白了么?”巴图蒙克沉声说道。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大汗的计谋。此处虞台岭的大举进攻反而是佯攻,目的是吸引对方大批兵马的注意力,逼着对方兵力往此处聚拢迎敌。这样的话,东边便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进攻宣府上北路,捉拿明朝小皇帝。东边的进攻才是真正的进攻。 “本汗已经命阿思巴思和多尔烈集结一万人手待命。这里发动之后,便可猛攻上北路。各位,本汗天亮之后便要带我的三千亲卫骑兵前往东边和阿思巴思他们汇合。本汗离开之后,这里便交给诸位了。” “卑职等尊大汗之命。”众人齐声道。 “你们记住,拿下虞台岭之后便马不停蹄攻他们的万全右卫,沿着长城往下攻,拿了张家口堡,逼近宣府镇。越是攻的凌厉,他们便越是不假思索的来救援。最好,你们给本汗将他们的万全左右卫、宣府三卫、怀安卫甚至是下边的长安卫的所有兵马都吸引着往这边来。但你们不要和他们决战,咱们骑兵机动迅速,你们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明白么?牵扯的时间越长,对东边越是有利。明白么?” “我等明白,大汗放心。我们定牵住他们。”众人大声叫道。 “大汗,倘若他们并不上当呢?那便如何?”一名将领问道。 “他们不调集所有兵马来围剿,你们岂非要将大明宣府西北境内全部扫荡一空了么?我要你们所到之处,城池村庄要夷为平地,百姓牛羊物资全部洗劫一空。若是对方兵力不多,便吃掉他们的一两个卫的兵马。本汗就不信他们沉得住气。”巴图蒙克大笑着说道。 当守卫虞台岭的参将马明德接到禀报来到长城隘口的时候,他看到了城下铺天盖地的鞑子兵马,一片火把漫山遍野,宛如一片火海一般。 马明德惊得差点晕过去,鞑子虽然滋扰频繁,但是宣府镇边境还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进攻。鞑子也懂得欺软怕硬的道理,他们知道宣府镇有重兵驻扎,所以就算是发动大规模的骚扰选择的也是宁夏镇以及延绥河套等处发动进攻。而在宣府镇发动如此大规模的鞑靼军队集结在虞台岭,这还是第一次。 马明德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点燃烽火台,烽火传讯,迅速求援。烽火台点起了四堆大火,那便是传递出进攻之敌起码有四个万人队的意思。马明德知道,虞台岭关隘的三千守军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抵挡住如此大规模的进攻的。 战斗在黎明时分发起。鞑子的十几门大炮发出了轰鸣。巨大的铁炮弹轰击在城墙上,砸的乱石纷飞,轰鸣声如山崩地裂一般。数十架投石机将大量的石块投掷到隘口城墙上,同时,鞑子的五千多名长弓手配合着大炮和投石车对城墙上方形成了宽约一百五十步距离的全面压制。 虞台岭关隘守军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虞台岭隘口的五处边墩上各装有两门神武大炮。此刻也是开始轰鸣还击。 剧烈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箭支破空的尖利的呼啸声响彻山野。 明军躲在长城城墙的垛口旁躲避着对方凶狠的轰击和弓箭压制。但很快,垛口被轰塌多出,边墩也被轰塌两座。更为密集的弓箭完全让城墙上的守军无法抬头。即便占据地利之势,在如此猛烈的进攻之下,也是毫无用处。 天色微明之时,鞑子发动了潮水般的猛攻。在仅仅不到两百步宽的隘口,六千鞑靼攻城步兵利用云梯,绳梯,勾爪,爬杆等各种攀爬器械开始直接攀爬长城城墙。 明军士兵自然开始借助城墙高度往下放箭砸石阻止,双方开始了血腥的攻城战。 虞台岭一带长城城墙不可谓不高,最高处达七八丈,宛如悬崖壁立一般。但是鞑靼人早有应付的办法。他们发明出一种斜向带阶梯的横木,呈人字形支撑贴着城墙而立。士兵们可以登到数丈的高度,然后用带着铁钩的长杆和带着勾爪的长索往城墙上抛出。 勾爪绳索和带着锋利铁爪钩尖的长杆一旦钩挂住城墙上的士兵,守城士兵便会被锋利的铁钩勾住身体,血肉横飞之际整个人会被直接拉扯下来,摔成肉泥。而明军士兵则以粗大滚木巨石还击。双方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有形成了开战以来最大的伤亡。数百名双方士兵便在这残酷的攻城战中丢掉性命。 鞑靼人很快便占据绝对的上风。城墙上的守军不足千人,攻城的鞑靼人是他们的六倍。为了躲避对方的钩爪拉扯,明军的防守不得不小心翼翼。但这些钩爪和勾杆其实还是攀爬工具。勾不到人,勾到城墙上便立刻成为了攀爬的绳索和爬杆。很快,鞑子兵便源源不断的攻上了城墙。 马明德没有退缩,他带领着七八百名守军在城墙上展开了浴血厮杀。但随着鞑靼兵马源源不断的涌上城墙去,明军士兵们寡不敌众,纷纷倒下。最后只剩下马明德和他身边的十几名兵士被完全包围。 马明德浑身浴血,身上的伤口多达十几处,腿上的伤势深可见骨。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无视了鞑靼人的劝降。冲向鞑靼人杀死一名鞑子士兵后,被鞑靼人乱刀分尸。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的时候,大明宣府西北端的虞台岭城墙关隘被鞑靼占据。虞台岭两千守军尽数殉国。参将马明德力战殉国。鞑靼人付出了几乎两倍死伤的代价破了隘口。 随后,大量鞑靼兵士开始捣毁城墙,扛着原木搭建栈桥。半个时辰后,一座两丈宽的木桥斜斜横架长城两端,成为骑兵的通道。随后无数的鞑靼骑兵纵马跨越虞台岭关隘,如黑潮一般涌入大明境内。 第349章 调集重兵 虞台岭隘口被破,鞑靼数万骑兵马不停蹄直奔南二十里之外的第二道长城关隘。 大明朝边境地区建造的长城往往并非一道,有时候根据地势和防御的需要会建造第二道乃至第三道长城城墙作为纵深防线。宣府镇的位置极为重要,乃京师之门户,所以在鞑子兵马容易袭扰的宣府上西路边境便有数道长城关隘。 鞑靼大军奔袭的第二道关隘是新开口堡和新河口堡。此二堡扼守万全右卫城。在虞台岭烽烟示警之后,驻扎于此二堡的两名守备李稽和穆荣得到警讯,立刻组织兵马准备前往支援。 他们本以为以虞台岭隘口地利之险,怎也要撑个半天一天的。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们整顿兵马出隘口救援时,便得到了虞台岭失守,鞑子兵马正朝着新开口堡和新河口堡奔袭而来的消息。惊惶之下,他们立刻折返,下令准备迎敌。 巳时时分,鞑子先头骑兵已然奔袭到达,双方展开了殊死的拼杀。 和虞台岭隘口相比,作为第二道防线的新开口堡和新河口堡的城垣便远远没有那么高大坚固了。当年土木堡之变,瓦剌人从赤城破关而入,一直打到了宣府镇东路的永宁城。那已经是在居庸关前了。整个宣府镇几乎全部失手。瓦剌大军撤退之后,宣府镇所辖所有寨堡几乎被捣毁殆尽。在那之后,大明朝廷陆续新建和修复了众多寨堡。但因为财力不足,许多寨堡的防御至今尚未完全修复。 新开口堡和新河口堡作为第二道防线,显然不可能有太多的资源让它们更为坚固。两堡的防御差强人意。一开始还能抵挡。但当鞑靼大军的铁炮和投石车以及攻城步兵抵达之后,一切都变的不可逆转。 巨大的铁弹肆意的轰击着薄弱的城墙,投石车抛洒下无数的石块轰击着烟墩和城垣。鞑靼数千步兵用铁锤轰砸城墙,攻城的士兵用人字梯攀爬。钩索如无数的毒蛇抛上城墙,铁锤轰击的单薄的城墙摇摇欲坠。 在漫长而又短暂的一个多时辰的血腥厮杀之后,之前财政紧张所造成的偷工减料的行为终于让大明朝付出了代价。新开口这段长城的外边虽然是砖石,但里边居然填充的都是泥土而非夯土。凿开外层砖石之后,很快便被凿穿掏空。位于新开口堡西侧的一小段城墙在漫天烟尘之中轰然倒塌。 号角声和呐喊声中,鞑靼兵马从缺口冲入。新开口堡随即失守。 两堡本就是同一防线,一堡失守,另外一堡也没有据守的意义。李稽和穆荣不得已之下带着剩下的不到两千人马往南退去。南边便是万全右卫城了。 午后时分,宣府镇总兵府中,大明保国公兼宣府总兵朱晖接到了鞑靼人进攻上西路破虞台岭和新开口堡新河口堡逼近万全右卫的消息。 朱晖大为震惊。根据情报得知,鞑子此次出动的兵马超过了五万人。其中四万人是骑兵。朱晖起初觉得难以置信。因为鞑子的骑兵主力尚在宁夏镇边境以北的黑水城驻扎。九边重镇每十天一次的军情联合通报的重点便是探明鞑子兵马驻扎的位置。 宁夏镇和延绥镇的兵马正因为鞑子兵马主力在黑水城一带,所以他们这大半年来一直出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边镇寨堡也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而宣府镇因为敌军主力远在千里之外,所以并无太大的敌情压力。十天之前鞑靼人的主力骑兵尚在黑水城,怎地转眼便到了宣府镇了? 可是事实不容置疑。连续不断的禀报传来,都证实了这个消息。万全右卫已经被鞑靼人兵临城下危在旦夕。与之邻近的张家口堡也传来了消息证实了此事。 朱晖即刻召**议,商议如应对之策。 宣府总兵府中气氛紧张,副总兵张俊以及宣府三卫的几名参将和守备将领面色凝重。他们刚刚听了朱晖通报的敌情讯息,每个人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各位,据老夫看来,鞑子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他们是真的想搞出一些事情来。以往鞑子进范,都是以骑兵为主,以奔袭劫掠为主。而这一次,不但兵马数量众多,且携带大量攻城武器。这显然是想要夺取我宣府镇所属卫所城池,和我正面交战,而非是以骚扰和劫掠为目的。鞑子气势汹汹,连破我边境两道防线。现如今万全右卫被围,那里只有六千兵马,情况紧急。老夫也不耽误时间,老夫认为,鞑子如此骄狂,居然想要和我宣府镇大军较量一场,那么老夫没有理由不成全他们。所以,老夫的想法是,立刻调集万全右卫,张家口堡,宁远战堡以及本镇三卫和宣府都司所辖兵马全部出动迎敌。再命龙门卫兵马往西围堵,形成三面合围之势。诸位以为如何?” “公爷说的对,咱们得赶紧行动。否则万全右卫恐怕难以守住。对方四万多兵马围城,万全右卫危在旦夕,事不宜迟,得立刻发兵救援。”参将白玉大声说道。 “对,发兵去跟他们干,狗娘养的鞑子,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要想正面和我们决战,便成全他们。这一次得狠狠的给鞑子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我大明可不是任他们随意袭扰的软柿子。”众将领纷纷附和道。 朱晖点头,转头却见副总兵张俊皱着眉头没有出声,于是问道:“老张,你怎么看?你素有韬略,说说你的看法。” 张俊忙道:“公爷,下官基本上同意公爷的想法。不过下官提个醒。鞑子大举入侵,有数万骑兵。我宣府镇集结的兵力虽然有六万人,但其实兵力的优势不大。我们擅长的还是固守寨堡要塞,打攻守之战。若是正面野战,鞑子骑兵强大,我们未必能占便宜。这是以我之弱,击敌之强。” 朱晖皱眉抚须,面色沉郁。 张俊忙道:“下官的意思可不是不打,而只是提醒公爷注意这一点。” 朱晖摆手道:“你莫要顾忌,说下去。还有什么?” 张俊道:“还有便是……下官总觉得这事儿奇怪的很。鞑子毫无征兆便突然从黑水城调集大军来攻我宣府,这是何意?我宣府镇兵强马壮,他们难道不知道?何必舍近求远跑来攻我宣府?下官总觉得这里边很有蹊跷。是不是别有企图?” 朱晖沉声道:“鞑子进攻一向出其不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或许是觉得我宣府守备松弛,所以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张俊道:“公爷说的也有道理。不过,鞑子这一次倘若是想要大举进攻搞出些大事的话,为何其他方向兵马没有联动?当年土木堡之战,瓦刺兵马进攻我大明可是四路兵马一起进攻的。鞑子只攻我宣府,他们便不怕其他镇兵马来援抄了他们后路?下官觉得,他们这一次的目的还是骚扰,而非是想要长驱直入威胁京师。无论从实力上还是策略上,他们都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敢冒这个险。” 朱晖呵呵笑道:“老张,不是老夫说你,你平时兵书读多了,怕是有些读傻了。鞑子都已经攻到万全右卫了,破了我两道防线长驱直入了,你还说他们不敢深入?非要他们打到我们面前你才肯相信?莫非依着你的意思,我们按兵不动,等着他们摧城拔寨,一个个的将我们各卫城池全部攻破不成?” 张俊红着脸道:“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或许真的想多了。这样吧,下官提最后一个请求。能否不要调龙门卫兵马西进?龙门卫六千兵马镇守中北路,左可援上西路,右可援上北路。上北路兵马本就不多,龙门卫正好可以随时协助他们。龙门卫若是往西,东边便兵力空虚了。如果鞑子攻上北路,便无援兵了。再说龙门卫那六千兵马来此,也不过是让咱们多了六千兵马而已。并不能让我们获得极大的优势。但是对于上北路而言,那可是巨大的增援兵力了。” 朱晖看着张俊呵呵笑道:“老张啊,你是不是真的犯糊涂了,你的意思是鞑子还会从东边上北路进攻?上北路可全是高山峡谷,他们会攻那里?再说了,你适才还说我们兵力不占优势,却又阻止我调集兵马前来。六千兵马到来,我们便可集结总兵力超过七万的大军,优势大大增加呢。既要决战,便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的。若不是路途遥远,老夫甚至连长安所,怀安卫、怀来卫的人马都要调来呢。决战决胜,多一兵一卒都是优势。” 张俊还待再说,朱晖却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罢了,就这么决定了。各位,即刻回营做好出兵准备。今晚连夜开拔北上。张大人,你即刻安排相关事宜。快马传令各卫所兵马出动。最迟后日清晨,我要所有卫所赶到张家口堡集结。至于龙门卫兵马,令他们沿着边垣往西挺进汇合。不得有误。” 第350章 瓮中之鳖 宣府镇上西路狼烟烽起之时,东边的上北路独石堡一如往常。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一如往常,因为这里多了些回荡在山岭之间的鸹噪之声。 这两日,独石堡参将张雄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从边垣隘口上抽调下来近两千边军,用来协助朱厚照的大型狩猎行动。位于独石堡北侧的两座大山甚为雄伟,但是朱厚照下令一次性将两座大山里的猎物全部从山林里赶到山谷里,进行一次大型的狩猎行动,目的便是要狩猎到更多的珍奇异兽。 刘瑾已经进言,要重建豹房。前年张延龄陪同朱厚照在西山抓了一只金钱豹之后便养在太液池中间的琼华岛上。但是后来,那只豹子被张皇后派人给杀了,因为张皇后认为,太子这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于是派人去射杀了。 那件事就连张延龄也觉得张皇后做的太过分。事后想来,那可能已经深深的伤害了朱厚照的心。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不睦,定是这些类似的行为导致的结果。 刘瑾是朱厚照的身边人,也最懂得揣摩朱厚照的心思。包括这次狩猎的事情,刘瑾其实都是投其所好。而如果能再抓到猛虎豹子重建豹房的话,那不仅是弥补了朱厚照心中的遗憾,更是宣示朱厚照作为皇帝的权威。豹房重建之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朱厚照的行为,张太后也不成。这便是最好的宣泄了。 朱厚照当然是立刻答应了这个提议。之前他便想着能活捉大型猛兽的。只是苦于难以实现。现在刘瑾提出来了,参将张雄又说根本不用担心运回京城的问题。张雄说,抓到老虎豹子豺狼什么的,他会命人用坚固的笼子将它们圈养起来,派专人一路给皇上护送到京城去。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理由不重建豹房?所以这场狩猎便极为重要了。 两千边军士兵再加上数百锦衣卫护卫,这堪比一场大型战斗的规模了。花了一天时间,所有人在山谷中建造围栏。砍伐了上千棵原木在山谷中围成了坚固围栏。第二天一早开始,两千名兵士便大声鸹噪着从东西两座大山的另一侧开始驱赶野兽。 一时间号角长鸣,吆喝连声,锣鼓之声在山林之中回荡。林子里的各种大小野兽更是惊得飞奔乱跳,惶恐嚎叫。知道的明白这是一场狩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一场战斗一般。 张延龄并没有加入其中,一方面张延龄并不想掺和这件事,无论如何,这是件荒唐的事情。张延龄虽然需要取得朱厚照的信任,和他进一步巩固关系,但是倒也不屑于和刘瑾他们一样,采取这些手段。而且,已经有了刘瑾等人和张雄侍奉在旁,自己再掺和进去,倒要被刘瑾以为自己和他争宠了。另外一方面,张延龄还是对那些消失的鞑子兵耿耿于怀。他们会不会尾随而至,会不会被他们探知皇上的身份,这还是比较让人担心的。所以张延龄便主动请求带着人在外围警戒搜寻。 朱厚照的心思在狩猎上,刘瑾的心思在朱厚照身上,张延龄在不在身边倒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两人并不在意张延龄去做什么。张延龄倒也乐的不去掺和此事,带着陈式一和张隐赵元成等人分成四个小队,在独石城左近游荡警戒,以防万一。 傍晚时分,大量的野物被从山林里赶出来,有的已经慌不择路的冲入山谷围栏之中。朱厚照高兴的合不拢嘴,远远的看着那些闯入围栏之中的野兽,虽然没有看到白老虎,但起码已经看到了两支花豹,一群林狼以及数头狗熊。光是这些野物放到琼华岛上,那已经是很热闹了。 朱厚照关心的是一会如何将他们活捉。刘瑾在旁出着主意说:“皇上,一会可以用绳索套着它们。奴婢听说,养马的人都是用绳索套马的,咱们也这么干。选些身强力壮的兵士,拿着粗绳子进去套住,十几个人一起用力,饶是大黑熊瞎子也无力反抗。直接拖到木笼子里关起来便是了。” 虽然这种办法自己没法参与,少了些参与感,但是朱厚照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抓到了便好。 正说这话,忽然间看见张雄从围栏处飞奔而来,跑的太急了,在朱厚照立足的山坡下边还摔了个狗吃屎,样子着实狼狈。朱厚照和刘瑾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张参将,这是怎么了?要磕头也得到皇上面前来才磕头啊,怎地在山坡下便磕头了?你当是拜神呢?”刘瑾大笑着高声调侃道。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张雄声音颤抖着,大声的叫着往山坡上跑来。 朱厚照和刘瑾都吓了一跳,张雄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那是能感受的到的。张雄跌跌撞撞的来到朱厚照和刘瑾面前,满脸通红,神情紧张之极。 “怎么了?野兽跑了?还是野兽伤了人?”朱厚照皱眉道。 张雄忙道:“都不是,是鞑子,鞑子攻城垣了。臣刚刚接到禀报,北侧喜峰口烟墩遭到鞑子兵马攻击。” 刘瑾皱眉道:“不是有留守的兵马么?独石城不是有三千多士兵,城墙上不是还有一千多人么?” 朱厚照道:“是啊,你慌什么?鞑子袭扰,打退他们便是了。” 张雄喘息道:“皇上,他们禀报说,喜峰口外的山谷里起码有上万鞑子。喜峰口只有两百人驻扎。如何守得住?此刻……恐怕已经失守了。” “什么?”朱厚照惊呼出声。刘瑾也是目瞪口呆,脑门上的汗立刻涌出。 得知消息之后,众人尽皆惊惶。虽然张雄极不情愿,但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带着两千名忙活了一天精疲力竭的士兵往长城隘口赶去增援。而朱厚照等人立刻撤回独石城中等待消息。 事情远比张雄禀报的更加严重,就在朱厚照得知了北边喜峰口关隘遭受攻击之时,张延龄也在独石城南边的山口遇到了十几名翻山越岭而来的士兵。他们是从东南方向的龙门所赤城赶来的,是赵永胜派他们来的。 他们从昨日下午出发,翻山越岭走了一天一夜的路,整个人都要累的虚脱了。从他们的口中,张延龄得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鞑靼人上万兵马从昨日凌晨开始对龙门所防御的城垣发动了猛攻。 赵永胜率领龙门所守军拼死防守,但是鞑子兵马太多,源源不断,打到下午的时候,多处城垣被攻破。虽然赵永胜拼死将他们杀退,但是守军已经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人。所以赵永胜派出了这十几名兵士赶往独石城送信。 “赵守备要我等告诉张侯爷,他估计鞑子是知道了皇上的行踪,所以大举进攻。鞑子的意图是要攻破龙门所,切断皇上南下的退路,然后往北围攻。赵守备说,请侯爷赶紧保护皇上南下,抢在鞑子兵马阻断后路之前离开上北路往西去,寻求西边大军的保护。他会拼死撑到最后一刻,为皇上南撤争取时间。” 张延龄听了这禀报心都凉了。事情不幸被自己猜中,消息果然是泄露了。赵永胜这么说自然不是胡乱猜测,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判断。算算时间,这些兵士昨天下午出发,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的时间。赵永胜以四百兵力抵挡近万鞑子的进攻,那是根本抵挡不住的。他也撑不了多久的时间。估摸着昨日天没黑,龙门所便破了。鞑子恐怕已经在全部进入了上北路的燕山之中了。 张延龄急匆匆的赶回独石城的时候,看到众大汉将军正在整装。张延龄一问,才知道了北边长城隘口遭受鞑子兵马攻击。张延龄惊愕之余,心中也完全确定无疑。鞑子兵马正是为了皇上而来。 张延龄飞奔至朱厚照住处,朱厚照已经穿戴好了盔甲衣物,刘瑾等人正提着大包小包的包裹在身上,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侯爷,你们跑哪去了,快让你的人整理行装,我们得快离开这里。鞑靼上万兵马已经在攻北边的隘口了。咱们得连夜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刘瑾见到张延龄慌忙道。 张延龄看向朱厚照,朱厚照神色也颇为慌张的道:“舅舅,咱们得快走了,有上万鞑子。适才已经得到了消息。喜峰口关隘已经被攻破,鞑子兵马很快便要攻进来。敌众我寡,朕虽不惧鞑子,但是也不能硬来。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的好。回头朕亲自领军来打他们。” “皇上,咱们恐怕走不成了。臣刚刚接到龙门所=赵守备送来的消息,龙门所昨日被万余鞑子进攻,此刻应该已然失守。”张延龄轻声道。 “什么?”朱厚照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刘瑾惊愕道:“侯爷,莫不是说笑么?你是说,鞑子从两个方向进攻了?”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这种事怎能说笑?” 刘瑾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张延龄皱眉道:“昨日下午赵永胜手下只剩下了四百士兵,刘公公觉得能撑多久?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吧。鞑子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冲着皇上来的。鞑子知道皇上在独石城,所以分两路进攻。攻赤城的目的便是截断南下的通道,将咱们困在这里。这是南北夹击合围。刘公公明白了么?上北路南被狭长东西很短。咱们此刻往南撤,一定是来不及的。在山野之中遭遇鞑子,必死无疑。” 刘瑾看着张延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虽不愿相信,但他知道张延龄绝非危言耸听。若是昨日龙门所被破,鞑子进了大明境内的话,此刻已然截断了南下通道了。现在往南走,必是会迎头遇到鞑子的。 “舅舅,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朱厚照勉力保持平静,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他的眼睛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第351章 孤城 张延龄皱着眉头快速的思索着,在这种时候,决定至关生死,绝不能掉以轻心。 “皇上,上北路突出鞑子境内太多,鞑子已经确定是为了皇上而来,此刻贸然从任何方向突围都非明智之举。臣认为,我们必须立刻派人送出求援消息,通知宣府镇大军赶来救援。在此之前,恐怕唯有坚守独石城一途。”张延龄道。 “坚守此处?”朱厚照惊愕道。 “侯爷,坚守此处如何能守得住?这一座小小的独石城如何坚守?找你那么说,南边也有上万鞑子侵入,这里也有上万敌人。近两万敌人我们能守得住?”刘瑾忙问道。 “守不住也要守,这是唯一的办法。眼下得即刻命令张雄撤回此城。北边城墙是断然守不住的。所有兵力全部收缩独石城中。加上城中百姓,咱们也有三千多人手。独石城城防坚固,城里粮草物资也还有一些。只要能坚守个十天八天,援军到来,鞑子自退。”张延龄沉声道。 “坚守十天八天?能守得住么?兵力如此悬殊啊。”朱厚照喃喃道。 刘瑾道:“侯爷,倘若现在我们直接往西穿过鞑子境内往上西路去如何?或许能逃脱也未可知。” 张延龄喝道:“刘公公,这种时候请你不要再乱出主意,你这是要皇上去送死么?进入鞑子境内?岂非恰好被鞑子骑兵追杀?此处是山岭之地,鞑子骑兵尚无用武之地。一旦往西越过城垣,便是大片草原荒漠,又在鞑子境内,岂非是正中他们下怀?” 刘瑾面红耳赤,咂嘴不语。 “不用犹豫了,立刻下令让张雄带着兵马回城。关闭城门,整顿物资做好守城准备。事不宜迟,是走是留,请皇上速下决断。”张延龄拱手向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沉默片刻,目光看向周围众人,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便听舅舅的。此刻想走,也是走不了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坚守此处,跟鞑子决一死战。” 张延龄点头道:“皇上,臣等必誓死保护皇上平安。既决定坚守此处,便要做好一切准备,令出必行,一切听从指挥。为协调战斗,统一号令,臣建议皇上指定谁人领所有兵马,以便于协调指挥。免得令出多口,混乱不堪。” 刘瑾道:“皇上统一指挥便是。皇上英明神武,熟读兵书……” 朱厚照摆手叫道:“朕不能,朕觉得还是舅舅主持守城之事的好。朕觉得舅舅比较合适。” 张延龄道:“皇上既然信任臣,臣也不推辞。臣当仁不让。但是臣必须说清楚,臣既领军,所有人都要听从臣的命令,包括大汉将军侍卫营,独石城兵马,上下将领必须遵循臣的命令,不得质疑,不得推诿,不得违背。臣请皇上给臣这个权利。” 朱厚照点头道:“舅舅,朕这便下旨,准你全权统领此处兵马,自朕而下,全部服从你的指挥便是。” 张延龄忙行礼高声道:“臣感谢皇上的信任。那么,从现在起,臣便当仁不让了。” 张延龄快速的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首先命人出城传令张雄带兵即刻回城,放弃北方关隘。事实上,张雄等人还没有抵达喜峰口,喜峰口便已经告破。数十名残兵已经逃了回来。张延龄派人去传令的时候,张雄等人其实已经逃到独石城附近了。 张雄的两千多兵士回到城中之后,张延龄立刻下令关闭南北城门,所有人开始搬运守城物资上城,做好守城准备。 于此同时,张延龄派出了三支骑兵小队。一支是向南边最近的龙门卫求援,一支前往居庸关求援,第三支作为侦查小队侦查南边鞑子兵马的踪迹。 初更时分,张延龄召开了旗官以上的军官的会议,告知了眼前的局势和坚守独石城待援的决定。在一片惊惶的目光之中。张延龄宣布了三条军纪。 一、畏死不前者。斩! 二、不遵号令者。斩! 三、动摇军心者。斩! 与此同时,分派了任务。由张隐率八百兵士守独石城北城,大汉将军副统领吴前率八百兵士守南城门。参将张雄率三百人守东城墙,一名叫秦重的边军千户率三百人守西城城墙。剩下的四百多名士兵,陈式一领三百作为机动兵力和督战队,剩下一百留在朱厚照身边护卫。 独石城只有南北两处城门,所以在南北城门重兵把守,两侧城墙上则只需派驻数百兵士便可。一旦战斗打响,机动兵力可随时支援,各处城墙可以依命令相互协同增援。 独石城中的百姓也开始了动员。组织起五百余人的协助守城队伍,协助搬运守城物资弓箭。救助受伤人员。妇孺数百人则负责准备饭食饮水,以备战斗激烈之时保证兵士们能吃饱肚子。 整个独石城全部动员了起来,城中军民加起来不过五千人,除了老弱孩童,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所有人心里也都清楚,这是事关生死攸关的时刻。 二更时分,正在向朱厚照禀报守城兵力分派和布置的张延龄接到了从北城传来的消息。张隐命人禀报,鞑子兵马已经抵达独石城北门山谷之外。 当张延龄陪同朱厚照一起登上北门城楼的时候,他们眼前城下茫茫的黑暗之中,一只只火把的长龙正从北边的山谷中出来,在城门外的山野中集结。鞑子兵马似乎根本不屑于掩饰他们的行踪,他们就那么大摇大摆的抵达城下。 很快,所有的鞑子兵马聚集在城下,然后一堆堆的篝火燃起,很快下方山谷中便满是篝火。鞑子兵马围坐在篝火旁开始烤煮食物,大声谈笑。夜风将食物的香气和他们的谈笑声送上城头。城头上,朱厚照等千余人默默的看着城下的鞑子兵马,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么多敌人,这可如何是好?他们吃饱喝足之后,怕是便要进攻了吧。舅舅,咱们当真能守住这里么?”朱厚照喃喃道。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我们别无选择,唯有拼死守住这里一条路。现在无需考虑太多,要考虑的便是拼命守住。除非皇上愿意成为鞑子的俘虏。” “朕不当俘虏。朕死也不当俘虏。朕哪怕是战死也不当俘虏。朕若被俘,那是我大明之耻。朕可不能成为赵宋的徽宗钦宗,被折磨被羞辱而死。”朱厚照大声道。 “说得好。皇上,我大明绝非赵宋,绝不跟鞑子妥协。皇上也请放心,未必便守不住。臣有信心,皇上也要有信心才是。皇上有信心,兵士们才有信心。皇上要保持昂扬的风貌,所有将士都需要皇上的鼓舞和激励。臣相信,有皇上坐镇,上下齐心效死,众志成城,必能守住这里,等到援兵到来。”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慢慢的挺直了腰杆,目光也变得坚毅。张延龄的话给了他鼓舞和斗志。十五岁的少年本没有经历过风雨的洗礼,面临危险感到恐惧是正常的,但是他性格里的叛逆和勇气也是不可泯灭的。他内心里一直有着能跃马沙场杀敌的梦想,今日这火苗在张延龄的鼓励下熊熊燃起。 “舅舅放心,朕会和你们一起战斗,不管结果如何,朕都不会退缩。刘瑾!” “奴婢在!”刘瑾忙道。 “朕交代你一件事。如果鞑子破了此城攻进来,我们无法抵挡时候,朕要你动手给朕一个痛快。朕不能被他们俘虏。朕宁愿死也不能被他们俘虏。”朱厚照道。 “皇上……”刘瑾颤声叫道。 “这是朕的旨意,不得违背。听到了么?”朱厚照喝道。 刘瑾流下泪来,心中甚为后悔,早知今日,便不该怂恿皇上来巡边了。也不该不听张延龄一路上的提醒,以及其他人的规劝。 “皇上,奴婢不能遵旨。奴婢决意死在皇上前面。鞑子破城,奴婢等必用身躯为皇上挡住刀剑的。”刘瑾叫道。 朱厚照骂道:“混账东西,敢抗旨。” 张延龄在旁说道:“皇上,且不要交代这些事。尚未交战,胜负未分,岂可说这样的话。皇上要坚信我们必胜。从现在起,谁也不要说动摇军心的话。皇上担心被俘的话,臣帮皇上便是。那一刻来临的时候,臣会先为皇上解脱,然后臣自裁便是。” 朱厚照点头道:“好,那便有劳舅舅了。现在,咱们得准备好迎战了吧。朕的盔甲还没穿上,朕这便回去穿戴盔甲兵刃前来守城。”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回去好好的睡一觉便是。不但是皇上,今晚所有人都可以睡个安稳觉。鞑子今晚不会进攻的。” 众人讶异问道:“为何?” 张延龄看向身旁的张隐笑道:“张千户,告诉皇上为何鞑子今晚不会进攻?” 张隐点头,沉声道:“鞑子只有万余人,独石城北城地势险要,他们知道咱们城里也有数千兵马防守。以这一万人攻城,绝无破城的可能,反而白白死伤。所以,他们要等明日看清楚独石城薄弱之处再进攻。若是再求稳些,他们会等南边的一万兵马抵达,形成包围之势,然后再全面攻城,方有完全的胜算。他们现在最希望的便是我们被吓得逃出去,这样在山野之中追杀,对他们最为有利。” 众人恍然。确实如此。攻城兵马数倍于敌才有优势。独石城如此坚固的城池,一万兵马不足以全面包围进攻。没有胜算,反而会损失兵力,打乱计划。等待南边兵马赶到,两万大军围城,兵力优势巨大,便可以四面合围猛攻,才会一击得手。 “说的好,原因正是如此。所以,诸位大可好好的睡一觉。这或许也是咱们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了。”张延龄呵呵笑道。 英雄所见略同,张隐的回答正是张延龄分析的结果。 “侯爷,鞑子不肯今晚进攻,卑职却不想今晚闲着。所以卑职有个大胆的想法……”张隐沉声道。 张延龄惊愕的看向张隐。张隐的眼睛里冒着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第352章 夜袭 张隐说出他的那个大胆的想法后,所有人都瞪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之前没有人对张隐太在意,都将他当做是张延龄南镇抚司中一个沉默寡言的佥事罢了。这一路上倒是也尽心尽力,安排南镇抚司校尉们警戒扎营巡逻,倒也井井有条。但没想到此人居然这么离谱。 他想法居然是要出城偷袭鞑子军营! 张延龄和陈式一两人却都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张隐自从随军出来之后便表现的极为不同。在南镇抚司中,张隐天天昏沉沉的无精打采,像是随时睡不醒的样子。但是自从出了京城,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张延龄和陈式一聊过这件事,两人都觉得张隐是天生的领军作战的将领。南镇抚司那样的环境简直对他是一座囚牢。现在出来之后,他很快便恢复到了当年在蔚州卫边镇时的样子。越是有敌人的威胁,他便越是有精神。要不然那日在龙门所长城上,他也不会手上发痒,主动跑去帮着杀鞑靼人了。 眼前这种情形,只有最为悍勇无畏之人才会敢这么做。而当年在蔚州卫黑山堡之战中,张隐不止一次的在面对强敌环伺的情形下选择主动出击。对别人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举动,但是对他而言,不过是他和鞑子战斗时惯用的手段罢了。 “这不是胡闹么?那么鞑子,你去袭营?岂不是白白送死?张侯爷,你收下这位兄弟怕是糊涂了。”刘瑾忍不住说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刘公公,你若知道我这位张兄弟的过往,便不会这么认为了。我倒是认为可以干一票。先锉锉鞑子的锐气。他们以为想什么时候开战便什么时候开战?嘿嘿,想得美。” 朱厚照道:“可是,那毕竟是上万鞑子兵马。这也太冒险了吧。放着坚固城池不守,去袭击他们,岂非是自讨苦吃?” 张延龄对张隐道:“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理由何在,也让皇上安心。” 张隐躬身道:“皇上,鞑子晚上并不结营,他们的营地只是露天的营地罢了,并无严密防御措施。十几年前,臣在边镇戍边鞑子便是如此,眼前的鞑子还是如此。他们一点也不长进。没有营寨和防御措施,便利于袭击。臣也不会带许多人手,只需率二三十人摸进去,一顿杀人放火,乱杀一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再趁着混乱便撤退回来便可。他们也无可奈何。” 朱厚照道:“你只带二三十人便去袭营?” 张隐道:“正是,只是袭营,造成他们的混乱罢了,可不是跟他们正面交战。以袭扰为目的,杀个几十人,点个几十把火便撤。就算撤不回来,损失也不大。更何况臣有信心全身而退。” 朱厚照怔怔的看向张延龄,张延龄微笑道:“皇上觉得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么?” 朱厚照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张隐说了等于没说,也没什么精妙之处。朱厚照也无法判断该不该值不值。 “舅舅是全权领军之人,你只要觉得可以,朕便没有意见。”朱厚照道。 张延龄沉声道:“虽然有些危险,但我相信张隐的能力。况且,这是给鞑子个下马威,对提升士气极为重要。我同意张隐带人去袭营。” 张隐大喜道:“多谢侯爷。” 张延龄道:“张兄弟,该是我们谢你才是。如此危险的行动,我本不该同意的。但是,当此之时,必须全力而为,出奇制胜才是。我也不叮嘱你太多的话,我只希望你能够活着回来便好。只是袭营,不可恋战。达到目的便撤离。切记。” 张隐点头笑道:“侯爷放心,卑职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张延龄沉声道:“那好,立刻准备。选上三十名身手好的兄弟。另外,城门一开,我担心鞑子会有所警觉。所以你们只能用绳索下去,回来后绑上绳索,城头兄弟再把你们拉上来。” 张隐点头道:“卑职正是这么想的。” 张延龄再道:“既是袭营,不妨人人带上竹哨,以壮声势,迷惑鞑子。我也会命人在城头擂鼓吹号,让鞑子摸不着头脑。你觉得如何?” 张隐大笑道:“侯爷真是足智多谋。正该如此。” 三十名士兵很快到位,全是清一色的南镇抚司校尉,不敢用锦衣卫大汉将军。因为南镇抚司的兄弟都知根知底,武技如何也都知道。配合起来也都默契。陈式一本想跟着去,但被张延龄拒绝。毕竟这一趟太危险,万一自己身边左膀右臂都没了,岂非是巨大损失。 朱厚照也不肯下城去歇息,他要亲眼看着这场夜袭的结果。刘瑾等人心中复杂,既佩服张隐等人的勇敢,但同时又觉得这么做实在愚蠢,与送死无异。而且如此一来,岂非要激怒鞑子。鞑子若是立刻便要进攻的话,今晚连最后的安稳觉也没法睡了。虽然身陷困境,但是能挨过一天是一天,这样援军到来的希望便近了一天。 张隐等人在西北角缒绳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所有人都在城头瞪大眼睛看着山谷里的敌营的情形。张延龄早已命人将城头火把全部熄灭,便是为了不让鞑子侦查的士兵看清楚城楼上的情形,以便于隐匿张隐等人的行动。此刻众人都漆黑的城墙上,头顶漫天星光站在带着鞑子营地里人马身上腥膻之气的夜风之中静静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刘瑾心中甚至怀疑那个张隐是借机趁夜逃走的时候。猛听得山谷中鞑子营地左侧火光迸现,几座鞑子的帐篷和简易的树木搭建的窝棚猛烈燃烧起来。一瞬间,喊杀之声震耳响起,竹哨凄厉的声音响彻夜空。 “来了,动手了。”朱厚照大声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攥紧了拳头,眯着眼竭尽目力看着营地战事的发展。 在鞑子西边营地遇袭起火的同时,鞑子的营地南边,营地的东边几乎同时有营帐起火,竹哨尖啸之声也香气。鞑子营地之中顿时一片混乱,篝火照耀之下,鞑子兵士纷纷奔走的身影清晰可见。 “好个张隐,原来是兵分三路。这下更让鞑子觉得三面遇袭,更为混乱。真是有勇有谋。”张延龄大声赞道。 朱厚照也明白了过来,大声赞道:“好勇士,舅舅,没想到你收下竟有如此勇士。” 张延龄呵呵而笑,大声喝道:“吹号,擂鼓,呐喊助威。越鸹噪越好。” 城头上千人早已做好准备,一瞬间战鼓咚咚敲响,铜锣咣咣刺耳。竹哨的响声尖利刺耳,喊杀之声震耳欲聋。整个城池左近,都充斥着令人惊惶的呐喊声。左近的山林里的野兽林鸟都吓得闭了嘴,惊惶飞奔而走。 鞑子营中更为混乱,一开始只是前营一片混乱,紧接着便可隐约看到远处的中后营也骚动了起来。整座营地的鞑子都被嘈杂呐喊声惊醒。前营三个方向被点燃了几十座帐篷和窝棚,火光冲天响,喊杀混乱之声嘈杂不堪。 混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看着中营有大批火把朝着前营方向而来,陈式一皱眉道:“该撤了才是,鞑子已经似乎回过神了。不可恋战,否则便回不来了。” 张延龄不发一言,紧紧的盯着敌营的情形。发现再无新的火头腾起,点燃的起火处也似乎正在被迅速的熄灭。喊杀声和竹哨声也逐渐停息。这显然是张隐他们撤了。果然张隐并非只懂冲杀的莽夫,知道适合而止,懂得时机。在鞑子兵马回过神来之前便撤了。 城头上的喊杀声和锣鼓号角声也停了下来。鞑子显然知道上了当,有火把沿着山坡追击出去,想歼灭袭营的敌军。但追到山坡下却有纷纷撤回。显然在这样的夜晚,鞑子怕遭到伏击,是不敢追击过深的。只得作罢。 半个时辰后,城墙西北角处的兵士将张隐等人拉上城来。朱厚照和张延龄等人迎接过去,只见张隐大踏步而来,浑身上下都是血,脸上却喜气洋洋。 “受伤了么?”张延龄忙问道。 “没有,都是鞑子的血。”张隐大声道。 朱厚照大声赞道:“张隐,杀了多少鞑子?” 张隐躬身道:“启禀皇上,烧了一百多顶帐篷,杀了六十二名鞑子,还有一名鞑子百夫长。臣割了他脑袋带回来了。” 张隐伸手从后腰处扯下一颗血糊糊的头颅来往地上一丢,刘瑾等人吓得一激灵,朱厚照也吓了一跳。 张延龄苦笑道:“带这玩意回来作甚?” 张隐道:“挂在旗杆上啊。我们之前都是这么干的。抓到鞑子割了脑袋全部挂在旗杆上。若不是不便带回来,我便将鞑子的脑袋全带回来。” 朱厚照赞道:“张隐,勇士也。” 张隐忙道:“臣不敢当,去的兄弟都是勇士。可惜阵亡了两名兄弟。伤了八名兄弟。” 张延龄也看到了后方兵士抬着的两具尸首,以及七八名被搀扶着的兵士。忙下令立刻用急救散救治伤者,包扎止血。八名伤者重伤的有两人,被弯刀将胳膊砍断了,其余的都是轻伤。两名阵亡的士兵身上中了不知多少刀,血肉模糊。这两名兄弟是杀的性起,往前冲的太猛,结果被围杀而死。也正因为他们阵亡,张隐才意识到了到了要撤退的时候。 “你们都是勇士。这两名阵亡的兄弟,朕要亲自带人为他们安葬。给其家人厚恤。如此勇士,可惜了。”朱厚照叹道。 张延龄沉声道:“这两位兄弟的英灵若是听到皇上的话,必很欣慰。为国捐躯而死,死得其所。二位兄弟,你们没有给大明丢脸。两条命换鞑子六十多条性命,也算值了。皇上不必惋惜,咱们早已抱着必死之心,今日是他们先去一步,后面或许是臣,或许是其他人,总之没人会怕死。” 朱厚照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第353章 先礼后兵 黎明时分,山岭间的晨雾尚自弥漫,悠长低沉的号角声便已经在山谷间回荡。 鞑靼兵马开始躁动不安,不久后阵型阵型开始移动。两队鞑靼兵马迅速占领两侧的山坡,整个鞑子兵马缓缓展开,铺满了北城门外的山野。 昨晚天色黑暗,尚看不出鞑子的规模。此刻晨光之中,上万鞑子铺满山坡山谷,密密麻麻,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站在山坡上,面色阴沉的就像山岭间的雾霾。昨日午后他率领三千亲卫骑兵从虞台岭外马不停蹄的赶到独石城北。和在这里等候的八千步兵汇合之后便立刻发动了进攻。 他知道,留给自己抓到明朝小皇帝的时间其实很紧。西侧大军虽然突破大明防线深入进攻,目的自然是吸引大批明军的救援。但是,其实在明军增援之后,上西路进攻的兵马是要及时撤离的。因为明军的兵力超过了上西路进攻的兵马,若是发生正面交战,结果难以预料。 那四万骑兵可是巴图蒙克的本钱,察哈尔本部的全部精锐所在。拥有了这些精锐,他才能震慑住漠南各部,让他们臣服于自己。巴图蒙克绝不希望在这明军的火拼之中消耗掉自己的精锐力量。那样的话,就算抓到明朝小皇帝也是不值的。 所以,他必须利用对方兵马被吸引往上西路的短暂的兵力空虚的时间完成对大明小皇帝的抓获行动。对方的主力大军抵达上西路的时候,四万骑兵便会撤退,而对方大军也会接到独石城的求援赶来救援。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便是窗口期。应该在十天左右的时间,倘若不能抓到大明小皇帝,那么计划便完全失败,只能无功而返。 为了确保能达到目的,巴图蒙克不但制定了上西路佯攻调虎离山的计划,更是在对上北路的进攻中兵分两路。一路是由自己率领一万多马步兵正面进攻独石城,一路由朵颜部路万户总管阿思巴思率一万多兵马从东侧攻或龙门所,破赤城。 这样一来,便形成了一个扎口袋的封锁态势。阿思巴思的兵马便是扎紧口袋口的绳子,将独石城中的明朝小皇帝给牢牢困住。 昨日攻破喜峰口之后,天色已经黑了。兵临独石城下的时候,巴图蒙克并没有急于进攻。虽然时间窗口不长,但巴图蒙克还是希望等到阿思巴思的兵马抵达之后集中优势兵力进攻。所以,他命兵马在城北山谷之中扎营歇息。 可万没想到的是,独石城中的明军昨晚居然主动发动了袭击,虽然造成的损失不大,但是这种行为却极具侮辱性质。本来所有人都认为,独石城中的明军现在一定都吓得瑟瑟发抖才是。结果,他们不但没有表现出对鞑靼大军兵临城下的丝毫的尊敬,反而胆大包天的跑来袭营。 巴图蒙克岂能容忍这种行为。于是乎,他做了决定,一方面以飞羽传信给爱阿思巴思,命他们加速北上,务必于两日内抵近独石城,另一方面,巴图蒙克决定对独石城发动进攻,以惩罚明军的胆大妄为。即便对方有坚固城防,但是自己毕竟兵力是对方的三四倍,真要是强攻,倒也并非没有胜算。 不过,在攻城之前,巴图蒙克需要确认鞑子小皇帝还在不在独石城中。同时也要进行劝降恫吓,碰碰运气。 十几名鞑靼骑兵纵马驰上山坡,抵达独石城北门外的坡道上。距离城墙还有百步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一字排开。 “城上的人听着,我大元达延汗要和你们的小皇帝说几句话。莫要告诉我们你们的小皇帝不在城中,我们知道他在。我家大汗慈悲,愿意给你们最后的机会。速速去叫你们的小皇帝来说话。”鞑靼骑兵们大声朝着城头叫嚷着。 张隐站在城头哈哈大笑道:“什么狗屁大元?你们的大元早被灭了。否则你们也不至于现在躲在大漠草原上苟且。什么狗屁达延汗,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城头士兵哈哈大笑。 巴图蒙克恼怒不已,大声喝道:“你们中原人不是喜欢说什么‘先礼后兵’么?本汗这是礼数,没想到你们如此不识礼数。” 张隐冷笑一声,伸手从身旁的校尉手中摘过一柄弓箭来,弯弓搭箭大喝一声道:“礼数?跟你们这帮鞑子还谈礼数?那便送你一个礼物。” 弓弦嗡然,箭支居高临下如流星赶月一般激射而至,直奔百步外的巴图蒙克而来。巴图蒙克冷笑一声,闪电般的抽出腰间弯刀当头一劈。篷的一声,那支箭从箭头到箭杆被劈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城上明军瞪着眼惊愕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一手简直惊世骇俗,这鞑靼小王子居然有这般身手,简直不可思议。鞑子士兵么则轰然叫好,欢呼不绝。 巴图蒙克自小勤练弓马武艺,武技高强。如今正值壮年,目力锐利,身手敏捷。再加上他知道百步之外弓箭的力道和速度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一套精铁锁链甲,别说百步之外的弓箭,便是近身搏杀时利刃也难以刺穿,所以根本不担心自己被射杀。故而挥刀劈开了箭支,露了一手。 不成功也没关系,成功了则可大振士气,威慑敌人。这一手逼被他装得极为完美。 张隐恼火之极,取箭又准备再射一箭。却听得有人高声叫喊:“皇上驾到!” 张隐转头看去,只见朱厚照在张延龄刘瑾等人的陪同下穿着全套精美的白色亮银甲正登上城头。 “臣等恭迎皇上!” 张隐以及众兵士忙跪地迎接。 朱厚照摆手道:“不用多礼。敌人进攻了么?” 张隐道:“尚未发动。不过也快了。他们正在砍伐树木制作工程器械。” 张延龄眯眼看着城下骑在马上的十几名鞑子,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那是什么人?” 张隐道:“中间那匹黑马上的人自称是鞑靼小王子,要和皇上说话。我适才射了他一箭,没想到这厮身手敏捷,挥刀劈断了我的箭。瞧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侯爷,要不咱们用那玩意给他打个透心凉。” 张延龄眯眼仔细看了两眼摇头道:“不用白费气力,他有盾牌,穿着铁甲,这个距离是杀不了他的。” 朱厚照道:“那便是鞑靼小王子么?他要跟朕说话?他要说什么?” 张延龄道:“无非是劝降之类的话罢了。皇上要搭理他么?” 朱厚照道:“朕跟他说两句也自无妨。” 张延龄本想阻止,对方无非是确定皇上在不在城中罢了,但又一想,城上动静鞑子已经看在眼中,倒也不必躲躲藏藏了。就算皇上不露面,这一战也是要打的。所以便也罢了。 “城下何人要见朕?报上名来。”朱厚照高声喝道。 巴图蒙克大笑,抚胸行礼道:“本人大元达延汗巴图蒙克,明朝皇帝陛下,有礼了。” 朱厚照道:“你便是鞑靼小王子?你为何出现在我大明国境之内?莫不是来陪朕打猎的么?” 巴图蒙克哈哈大笑道:“皇帝陛下。本汗哪有你的那般闲情逸致?本汗对打猎没兴趣,对你倒是很有兴趣。早就听说你们明朝换了个皇帝,又听说小皇帝跑到边境来巡边了。这不,本汗听到了消息,便立刻赶来见一见,想一睹大明朝小皇帝的风仪。哈哈哈。” 朱厚照冷声道:“你想见朕?那么你已经见到了,怎不下马跪拜?” 巴图蒙克大笑道:“小皇帝,你是疯了么?该跪拜的是你。你们明朝夺了我大元的土地,在我们看来,你们是大元叛逆。见到本汗,你当谦恭跪迎才是。” 朱厚照喝道:“大大小王子,休得放肆。你祖上攫取中原之地,后来被我大明赶了出去。如今你们这些元朝的子孙当吸取教训,安分守己才是。朕奉劝你们,不要再滋扰生事,否则到最后,你们连存身之处都没有了。朕即位之后,不容你们这帮鞑子再滋扰生事。” 巴图蒙克大笑连声道:“小皇帝,嘴巴硬的很,你也不看看眼前的情势。你以为你们能守的住这座小城?估摸着你们还打着死守待援的心思吧。本汗不妨告诉你,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的大军三天前已经攻向宣府镇,现在宣府镇所有的兵马都赶去救援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本汗要捉的是你。所以你们派出去求援的人一兵一卒也带不回来。等他们回过头来救你的时候,你早已是我的俘虏了。哈哈哈,没想到吧。” 巴图蒙克此言一出,朱厚照张延龄乃至城头众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第354章 孤城血战 “他说的话可是真的么?”朱厚照惊愕问道。 张延龄皱眉沉吟不知怎么回答。张延龄虽然不肯相信,但是此事从战术上是绝对有可能的。自己若说是假,那是违心之言。若说事真,又怕让皇上惊恐。 “皇上。奴婢早说了不能留在这里的。现在可好了,前后被堵住了,援军又来不了,这可成了一座孤城了。这可如何是好?要是早走一步,很可能已经逃出升天了。真是糟糕了啊。”刘瑾唉声叹气道。 张延龄沉声喝道:“刘公公,这种话不可再说。现在说这样的话有何意义?” 刘瑾叫道:“侯爷,咱家说的难道不对么?昨天傍晚便走的话,此刻已经起码离开几十里了。虽然有危险,但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你说坚守待援,皇上听了你的话才决定留下来的,你要负责任。” 张延龄冷声喝道:“刘公公,你是要违反军令么?动摇军心者,斩!便是你刘公公,在这种时候动摇军心士气的话,那也要军法处置。希望你谨言慎行。” 刘瑾怒极,本想反唇相讥,但看着张延龄身旁张隐陈式一以及其他将来都怒目而视,目露凶光,猛然意识到在这种时候自己若是跟张延龄顶撞,那是极不明智的做法。搞不好真的被他杀了也未可知。 “侯爷也不要拿这话来吓唬咱家,咱家当然不是动摇军心,而是关心皇上的安危罢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刘瑾语气软了下来,摊手道。 张延龄不再理他,沉声对朱厚照拱手道:“皇上,不管巴图蒙克说的是不是真的,咱们眼下该做的事都是守住城池。援军一定会来,不过是早到晚到罢了。” 朱厚照皱眉道:“会有援军来么?” 张延龄道:“当然会来。若巴图蒙克所言是真,鞑子攻宣府上西路的目的便只是调虎离山,为的便是将重兵吸引到上西路。巴图蒙克他们只是想利用这种诡计拖延宣府大军前来救援的时间。正因如此,我等该要更加下定决心坚守独石城才是。这恰是破了鞑子诡计的唯一办法。” 朱厚照缓缓点了点头。 张延龄进一步的消除朱厚照心中的疑虑,沉声道:“皇上,那巴图蒙克之所以告诉咱们这个消息的目的不言自明,便是要我们军心涣散,让我们感到绝望罢了。这是他的攻心之计。殊不知,这也恰恰暴露出他其实并无把握攻下此城。若是他有绝对的信心,何须跟咱们说这些话?早就下令攻城了。敌我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口水。还请皇上明鉴,不要中了他的攻心之计。” 朱厚照点头道:“说的很是,朕差点上了他的当了,还是舅舅分析的在理。无论如何,我们只有坚守此城一途,别无他想。从现在起,谁要是再说些于守城不利的言语,朕绝不轻饶。” 刘瑾在旁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心中却暗自恼怒。 “大明朝的小皇帝,你可明白眼下的处境了?你们的龙门所已被我的大军所破,另一支大军正往北围困而来。你们所在的独石城已经是一座孤城。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本汗劝你一句,赶紧开城门出来投降,免得让独石城中的兵士和百姓白白送了性命。本汗答应你,你只要出城投降,本汗以礼相待,绝不轻慢羞辱于你。事后两国谈判,只要谈妥了条件,便将你送回去,不伤你一根毫发。你看如何?” 城下,巴图蒙克见城头大明君臣似乎都慌乱了起来,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恐慌。这也正是他的目的。于是得意洋洋的大声朝城头叫道。 朱厚照面色阴沉,伸手从护卫手中取过一支十字弩,瞄准城下嗖得一声射去。弩箭噗的一声射在巴图蒙克马前的沙土里,溅起一小片尘埃。巴图蒙克正在得意的笑,倒是被这支弩箭吓了一跳。 “巴图蒙克,莫要说那么多废话。你要攻城便攻城,叽叽歪歪说那么多废话作甚?要朕降你?你先下马爬在地上学几声狗叫来听听。你蒙元余孽,被我大明打的如丧家之犬逃回北边,此刻还敢跟朕叫嚣?狗东西。要战便战。”朱厚照大声喝骂道。 巴图蒙克气的要吐血,大声骂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不知世间凶险,徒惩口舌之利。待本汗抓到你,必叫你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等着!” 巴图蒙克拨转马头,扬鞭而回。当即下令即刻准备发动进攻。 城下一片忙碌,城头自然也紧张的做着准备。 独石城的防御主要是靠着城外挖掘的巨大尖刺壕沟,高大坚固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的防守人员组成。但城墙上除了射箭垛口之外,并无其他防御措施。可能是因为独石城一带鞑子很少能冲破长城隘口进来骚扰,所以也没有铁炮火器之类的重型防御器械。 唯一能让张延龄看得过眼的便是十几架床子弩了。可谁能想到,这些玩意在之前却被参将张雄摆在库房的角落里吃灰。昨晚张延龄询问张雄半天,这厮才想起来还有床子弩在库房里。搬出来之后,弓弦都被蛀虫给咬烂了,结构也有些受损。 不得已之下,张延龄只能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十几架床子弩并拢成了六架床子弩。此刻全部搬运上了北城墙上,作为重型的防守利器。 除此之外,张延龄根据张隐的建议,临时在城墙上安装了一些防御设施,作为防御手段。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巳时时分,号角声响彻山野,鞑靼兵马的进攻开始了。之前鞑子砍伐树木并非是要打造什么投石车,而是用砍成两丈长的原木并排做成了数十个巨大的木排。 随着号角的吹响,木排被横在队伍前方,形成一道严严实实的原木墙,保护着后方数排上千名弓箭手缓缓抵近到城门外八十步距离内。随机,一声令下,上千名鞑子弓箭手开始了对城头的弓箭压制。 密集的劲箭带着尖利的破空之声朝着城头密集发射,只两轮劲箭之后,北城门城楼上的廊柱门窗上便钉满了羽箭。笃笃笃的如爆豆一般的密集声响在耳边响起,十几名守军士兵被射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朱厚照和刘瑾等人便在城楼里,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对方箭雨如蝗而至,他们头都不敢抬起来,缩在城楼垛口之下,惊得面无人色。 “刘公公,快保护皇上下城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保护好皇上的安全。”张延龄大喝道。 刘瑾连忙答应,请求朱厚照下城。朱厚照一开始还一腔热血抱着要亲自参战的想法。但此刻这阵仗已经吓得他说不出话来。 “朕……朕不怕,朕……不下去。朕要守城。”朱厚照结结巴巴的道。 刘瑾摆手对侍卫们大声喝道:“还不保护皇上离开。” 众侍卫忙利用鞑子弓箭的射击的间隙,以大盾组成防护墙,将朱厚照半拉半抬的弄下城墙去。刘瑾等人也是松了口气,再呆在上面,不仅皇上安危难以保证,自己几人怕是也难以活着下来。 鞑靼人的弓箭一轮又一轮,覆盖了城楼及其左右各五六十步的范围区域。与此同时,后方铺天盖地的鞑子步兵举着藤盾和木盾猫着腰已经准备发动进攻。几架冲车也已经被推动向前。 种种迹象表明,对方的目标是北城城门及其左近的城墙。这倒也是个正确的选择。集中兵力猛攻城门左近,正是兵力占据优势时候的正确做法。城门撞的开最好。城门撞不开,可集中占领城们两侧城墙,占领城楼。以城楼作为据点可站稳脚跟,后续人手便可建立进入城中的通道。这是最为快捷的攻入城中的做法。 鞑靼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么多年跟大明军队较量,虽然攻城手段不足,攻城器械不如,但是也并非一无所知。 城头上的守军从一开始便开始了弓箭打击。但是在巨大木排的保护之下,对鞑子弓箭手造成不了太多的伤害。反而因为防守士兵被对方吸引集中在城楼两侧,导致没有太多的掩体进行躲避。鞑子密集的箭雨猛烈,很快便死伤三四十人。 “床弩呢?给老子轰木排。”张隐大声下令。 床子弩开始朝着木排轰击,想要将木排轰碎。然而,因为床子弩的弩箭是临时制作的硬木粗弩,并不具备轰碎木排的能力。粗大的弩箭射中斜斜向上的圆木木排上,反而被弹得飞起来,在空中旋转着,毫无伤害。 “**娘。什么破玩意。”张隐怒骂道。 “六架齐射一处。对着捆扎的绳索射。”张延龄沉声喝道。 张隐如梦初醒,大声下令。床子弩嗡然连声,六枚弩箭几乎齐射在中间一面木排上。目标位置都是上端捆扎的绳索处。两枚弹飞,其余四支弩箭却连续不断的射中捆扎的绳索上,巨大的冲击力将绳索射断。 绳索一断,上方作为横轴固定木排形状的一根原木立刻掉落了下来。虽然中间和下方依旧有两根原木横梁固定,但整个木排框架便已经变得松散。 “再射!”张隐大声喝道。 又是六只床子弩弩箭射出,中间的横梁绳索也断裂。靠着绳索横绑竖扎的粗制滥造的木排立刻全部散了架。在木排散落之后,后方躲着的弓箭手和举着木排的兵士便完全暴露了出来。 不待张隐下令,城头箭雨兜头浇下去,瞬间将失去保护的那一片地方的鞑子士兵清空。 第355章 孤城血战(二) 鞑靼人的阵型发生了一点点慌乱,但立刻还以颜色。新一轮密集箭雨落在城头,与此同时,急促的号角声响起,无数鞑子士兵发动了冲锋。 呐喊声中,密密麻麻的鞑子士兵顶着藤盾和木盾潮水般从坡下冲上来,飞快攻向城门及其两侧的城墙方向。很快,大批鞑子兵士便冲到了城外壕沟旁边。 作为山岭之中的城池,没有护城河的情况下便以挖壕沟代替。独石城外挖掘有一条宽一丈多深达七八尺的壕沟,里边布满了尖利的竹刺和木刺。大量鞑子被堵在了壕沟边缘。 此刻正是打击他们的最佳时机。张隐一声令下,城头守军箭如雨下,居高临下的近距离的密集攒射之下,鞑子士兵手中的滕盾和木盾完全抵挡不住。不时有木盾在劲箭的攒射下爆裂成片片木屑,不时有劲箭穿透藤盾射在鞑子身上。 短短的不到盏茶时间,壕沟边缘倒下三四百人。不少鞑子被射中之后滚落壕沟之中,被竹刺扎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但这种情形很快得到扭转,后方数十只巨大的木排也迅速抵达壕沟之侧。此刻这些木排体现了出了他们的多用途。 被射的像是刺猬一般的木排史浩不影响它们作为桥梁搭在壕沟上,供鞑子士兵越过壕沟。原来鞑子大费周章在战前砍伐原木造出来的木排不仅仅是为了掩护弓箭手放箭压制城头守军的盾牌,也是有着作为跳板的功能。 木排长度两丈,长度足够跨越壕沟。显然鞑子是做过精心的算计和侦查的,知道壕沟的宽度不会宽于两丈,所以才会做出这些巨大的木排来派上用场。 一只只木排被竖起来,然后轰然拍在壕沟上方,烟尘沙土飞扬之间,壕沟上瞬间多了几十条通道。独石城的第一道防线就这么被轻轻松松的突破。 被城头箭雨虐杀的无处可躲的鞑子士兵立刻呐喊着冲过壕沟去,攻到了高高的城墙下。一架冲车也抵达城门口,十几名鞑子壮汉推着巨大的原木开始咚咚咚的撞击城门。 城墙虽然上窄下宽呈梯形,理论上是没有箭支死角的。但其实,敌人抵达城墙之下的时候,要想再射中他们可不容易。得从城墙城垛旁探出身子来往下瞄准,这可是很费劲的事情。而且这么做也很是危险。 鞑子弓箭手的箭支可一直没停。即便是己方已经冲到了城墙下,鞑子弓箭手也没有停止射击的意思,只是他们的射击方式发生了变化。从压制性的漫天射箭变成了选择性的瞄准射杀。因为攻城的时候,城头的守军必是要露头露身子的。 这一手可谓甚是阴险狠毒。以鞑子的射术之精准,对城头守军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但是,城头守军别无选择,他们只能冒着这样的危险开始了新一轮的打击。对付抵达城下的敌军,最有效的不是探出身子往下射箭,而是另外的简单粗暴的手段更加奏效。 “给老子砸!”张隐大吼下令。 一时间,城墙上滚木礌石滚滚而下,重物砸在下边的人堆里,顶着的木盾和藤盾完全抵挡不住。砸的城墙下的鞑子惨叫连天,死伤一片。同时这一锅锅的开水也往城下倾倒下去,烫的下边的鞑子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一般凄厉的叫喊着乱喊乱叫。短短时间里,死伤人数起码五六百人。 巴图蒙克目睹这一切,脸上面无表情。既要攻城,这些都是在预料之中。只是不能任由对方如此肆意收割。 “齐格木,率八百神射手抵近压制。城头敌军露头便给我射杀。”巴图蒙克沉声下令道。 齐格木是他手下亲卫骑兵营中一名千夫长,他的手下统领的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神射手。巴图蒙克不满意前方步兵弓箭手的压制力,决定动用自己的亲卫军去扭转局面。 齐格木大声应诺,带着八百名骑射手纵马冲上山坡,来到距离城墙八十步的位置,摆好队形,开始往城头放箭。这些家伙的箭术果然了得,手中的弓箭也都是强弓,距离又仅仅只有八十多步,这个距离上他们准头极佳。虽然大量的箭支都是从城墙上方飞掠而过,有的则是射在了城垛城墙上,但是,城头依旧有数十名兵士立刻中箭。 片刻之后,城头的守军被射中了一百多人。而且其实一大半都是射中要害,当场毙命。因为在城头上露出来的部位都在头脸位置,一旦射中便是要害部位,非死即重伤。 这样一来,城头守军心理上便有了忌惮,不敢肆无忌惮的动作。而且城墙上堆积木石很快被消耗殆尽。虽然源源不断的往上搬运,但是终究赶不上消耗的速度。城墙上很快便没有东西可以往下砸了。而探出身子往下放箭则会冒着被鞑子神射手点杀的危险。 城墙下方混乱的鞑子兵马已经开始恢复了秩序,在将官的大声吆喝下,他们已经开始搭建人字梯贴着墙壁开始往上攀爬。钩索和钩杆也即将派上用场。 张隐心急如焚,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鞑子已经攻到城下,并且开始掌控局势,这让张隐气的要命。照这么发展下去,过不了一会,鞑子便要攻上城来了。 张隐现在最恼火的是,城下鞑子的神射手箭术太过精准,这让城头守军有所忌惮。或许只有等鞑子兵爬上城头的时候,对方才会停止射箭,但到那时却也迟了。现在要想办法解决的是对方弓箭手的压力。 “床子弩,给我往那些弓箭手身上招呼。”张隐大声吼道。 六架床子弩其实早就在不断的发射了。但是床弩的功效主要还是破坏对方的攻城器械或者是射杀对方的主要将领。又或者是能平射轰杀密集扎堆的敌人,造成巨大杀伤力,此刻这些都做不到。 用床弩去点射敌人,虽不能说是大炮轰蚊子,那也是杀鸡用牛刀的做法。对方弓箭手人数众多,床弩就算轰杀个几十个人上百个,其实也无济于事。更不要说,也没有那么多的弩箭去消耗。战斗开始前便只有三百多支。六架床子弩不停的发射,早已所剩无几了。 床子弩虽然很快轰杀了数十名鞑子骑射手,轰杀的场面也不可谓不血腥,居高临下的巨大弩箭轰中鞑子之后,会将鞑子直接从马背上轰下来,把他们钉在地面上。可以贯穿他们的身体,造成血肉横飞的惊骇场面。但这对整体的局面并无太大的改善。 情况开始急剧恶化。城门倒是无恙,尽管城门被冲车砸的轰隆隆响,但是事前城门洞中已经堆积了打量的土石封堵,鞑子就算撞破城门也是进不来的。但是,两侧的城墙处的局面已经恶化。 城下数千鞑子士兵已经搭好百余架人字梯,每一架人字梯的顶端都有鞑子开始用钩索往上抛抓。不时有城头守军被锋利的铁钩勾住身体,被下方鞑子扯的飞跌下城。有的虽然挣扎挣脱开来,但是铁钩却将他们的身体勾的血肉模糊。 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攻城,便是要利用钩爪将躲在城垛后死角处的防守士兵给抓住,造成他们的死伤。配合着弓箭手的压制,不管你站起来或者藏起来,都有可能被射杀。 张隐焦躁不已,这种情况下,连他这样经历过惨烈战斗的人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就在此时,城楼方向传来了震耳的轰鸣声。一股股黑烟腾空而起,像是城楼里着了火一般。其他人惊愕发呆,以为城楼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的时候,张隐却惊喜的大笑起来。 城楼里,张延龄带着陈式一等两百多人在此防守。其中便包括一百名南镇抚司的亲卫校尉。自然也包括了三十名鸟铳手。 张延龄本来是并不想动用鸟铳的,但是眼下的局面着实被动。对方的弓箭手就在城下七八十步的距离肆意狙杀,压制的城头守军无法抬头。适才张延龄自己都差点被一支羽箭射中。幸好有廊柱挡住了箭支。 这一下,张延龄可真的怒了。虽然张延龄并不希望暴露自己人携带火器的事情。但看眼下的情形,不用火器是不可能的,鞑子已经占据全面上风了。 “赵元成,该动火器了。给我对着那群骑兵弓箭手轰。”张延龄沉声道。 赵元成和配备鸟铳的亲卫们早就想用了,闻言立刻动手,从北上卸下皮套,将黑魆魆簇新的长管鸟铳取出来。 “检查火器。” “找寻垛口位置。” “装弹瞄准。” 赵元成一句句的下达命令,三十名鸟铳手在垛口后隐藏身形,快速上弹压实,将枪口架在垛口位置,瞄准城下的鞑子弓箭手。 “预备!放!”赵元成大声下令。 “轰隆轰隆!”巨响声震耳欲聋。城楼中其他人都惊呆了。就算是张延龄身边的许多亲卫校尉,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种火器的存在。 一排黑烟冒过,城下鞑子骑兵中的二十几人几乎同时摔落马下。带有瞄准口的燧发鸟铳的精度已经相当的精准,再加上距离又近,几乎是指哪儿打哪儿。所有被击中的鞑子弓箭手都是头脸和胸口要害中弹,摔下马后当场死了大半。鸟铳铁弹直接贯穿他们的身体和脑袋,威力极大。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齐格木大吼问道。 “好像是火器。在城楼里。”有鞑子士兵大声禀报道。 “放屁,什么火器能打这么远?他们又没有铁炮。明军火铳只能打三十步而已。”齐格木斥道。 “轰隆隆!”城楼上又是一阵轰鸣。 适才回答齐格木话的那名鞑子弓箭手大叫一声落马,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齐格木清楚的看到他额头上多了个血洞,黑血正汩汩的从血洞里冒出来。身旁惨叫连连,周围又有二十多名弓箭手被轰杀落马。 这次齐格木不再质疑了。显然那正是从城楼里发射出来的火器。 “给我往城楼瞄准。他们再敢露头便射死他们。”齐格木气急败坏的叫道。 “轰隆隆!”城楼上又是一阵黑烟和轰鸣响起,齐格木下意识的缩下脑袋,只觉得头顶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摸下一块带着头发的血糊糊的头皮来。齐格木吓得屁滚尿流,大声叫嚷起来。敌人的火器枪弹擦着自己的头皮过去了。只要往下矮半寸,便掀了自己的天灵盖了。齐格木岂能不魂飞魄散。 与此同时,城楼上,张延龄骂了句脏话将鸟铳还给了赵元成。他是看出了那个齐格木的装备和其他骑射手不同,知道他必是头目,于是想亲自射杀了他。结果因为缺少射击训练,同时也没掌握赵元成手中配备的鸟铳的特性,所以射高了一丁点。 第356章 血战孤城(三) 齐格木大声下令所有弓箭手朝着城楼方向乱射,但是城楼上的鸟铳的轰鸣声依旧响起。 鸟铳可不是弓箭,必须站起身来拉开架势才能射箭。鸟铳亲卫队的校尉们可以蹲在垛口内侧,将枪管架在垛口凹槽里射击而无需暴露出太多的身位,鞑子弓箭手根本无可奈何。 再加上城楼可是有庇护的,乱射也无济于事,箭支噼里啪啦像是雨点一般射来,绝大部分都被廊柱和墙壁遮挡下来。 鸟铳的轰鸣有节奏的响起,三十名鸟铳手经过了一定时间的训练,操作已经比较娴熟。装弹的速度也很快。十息时间便能完成一次装弹,加上瞄准射击不过二十息便是一轮射击。短短时间里完成了十几轮射击。 鞑子弓箭手在鸟铳的轰鸣声中纷纷落马。虽然是巴图蒙克的亲卫营兵马,但是他们身上的装备却也一般。倒也不是鞑靼人连好盔甲都造不起,而是作为以马背上战斗为主的鞑靼人早已习惯了不着重甲。因为太影响他们在马背上的行动。笨拙沉重的盔甲会让马儿吃不消,砍杀放箭甚至在马上玩花活也都会受到重盔的影响。所以,大多数鞑靼兵士只着皮甲和轻甲,有的甚至习惯什么都不穿。只要被鸟铳击中,便几乎都是被打个透心凉,贯穿出一个血洞。 短短的不到半只香的时间里,鞑子的骑兵弓箭手被射杀三百多人。这种情形下,齐格木终于不得不下令神射手们往回撤了。八百神射手只剩下了四百多人,关键是根本无法反击对手,只能挨对方强横火器轰杀的份,此时不撤,难道在这里当活靶子么? 骑射手往后逃走,鸟铳亲卫的目标便转向了鞑子步兵弓箭手。步兵弓箭手也不是傻子,骑射手都跑了,他们岂会留在原地挨枪子。于是也纷纷往后撤离。 张延龄也及时的叫停了鸟铳的发射。倒不是不想再多杀些鞑子,毕竟鸟铳射程早已在一百五十步开外依旧有强悍的杀伤力,但是长时间的密集发射已经让鸟铳的枪管滚烫。张延龄可不希望损坏鸟铳。必须让鸟铳冷却,并且对枪管中堆积的火药残渣进行清理,更换新的燧石。 外边战场上,局面已经得到了扭转。在没有鞑子弓箭手的威胁之后,城头守军终于可以对城墙下的鞑子进行猛烈的反击。城下百姓搬运上来的滚木礌石砸了一轮,冒着被钩索钩杆勾中的危险射了两轮箭,城墙下的鞑子再受重创。城墙下方尸横遍地,地面全是血水。 鞑子没有放弃,利用人字梯和钩索开始往城头攀爬。张隐下令割断城墙边缘安置的巨大横木一端的绳索。十几根横木像是钟摆一般的沿着城墙摆动了下去。攀爬的鞑子兵士被一撸干净,纷纷摔落下去。这便是张隐之前和张延龄想出临时防御手段,在对付鞑子攀爬城墙时很是有效。只不过战斗之中怕是只有机会使用一次,很难再有机会重新设置。 不过,鞑子的进攻却在进攻城墙的努力失败之后暂时停止了。随着撤退的锣声响起,鞑子士兵狼狈撤退,留下了遍地的尸体和血肉。 看着鞑子狼狈撤退的背影,守城将士们爆发出大声的欢呼。许多人在之前其实并不抱希望,在战斗中一度也陷入了惶恐也绝望,但最终居然战胜了鞑子,把他们打跑了,自然极为兴奋和激动。 张延龄面带笑容的从城楼中出来,走到城墙上。他的心中自然也是极为高兴的。说起来,今日这一战算是张延龄第一次真正的参与一场大明朝的战斗,对于张延龄而言,也是里程碑般的意义。 张延龄也充分的体验了古代战斗的残酷和激烈。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更加的血腥和野蛮,给人的感受更加的复杂和有冲击力。好在张延龄的心理承受力足够,也有了思想准备,所以倒也没有因为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而被吓蒙了。 抬头看着天上西斜的太阳,低头看看城下遍地的血肉和尸骸,张延龄有一种身在梦中的虚幻感。 “侯爷,哈哈哈,咱们赢了。鞑子跑了。多亏侯爷造的那些玩意儿,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侯爷弄出来的东西管用。”张隐大笑着迎了上来。 陈式一笑道:“侯爷早说过,火器才是未来的主宰,今日果然验证了。” 张延龄微笑点头,心想:看来你们之前还并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花了十几万两银子,那么多的心血研制制造火器,难道是吃饱了撑的么? “二位,只是一场小胜罢了。倒也不必大惊小怪。这才刚刚开始。张隐,立刻清点损失,让兵士们吃饭歇息。物资要补充,兵力也要补充,需要做的事还很多。鞑子不知何时又会进攻,还得提高警惕,做好准备才是。”张延龄沉声道。 张隐大声道:“侯爷说的是,卑职这便准备。” 张延龄点头道:“那好,你自安排,咱们分头办事。” 张延龄和陈式一等人下了城头,便看到朱厚照和刘瑾等人从远处快步走来。张延龄忙上前行礼。 “舅舅,鞑子退了是么?朕听得军民欢呼,是不是打赢了?”朱厚照高声问道。 张延龄行礼笑道:“托皇上洪福,鞑子被我们打退了。” 朱厚照大喜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可惜朕没能亲自参加。” 张延龄道:“皇上已经参加了。正因为皇上在这里,将士们才更加的勇猛。皇上是主心骨,坐镇于此便可,不必亲自参与交战。哪有主帅亲自上战场的。那鞑靼小王子不也在攻城时不见人影么?” 朱厚照咂嘴道:“话虽如此,朕总是心中有遗憾。” 刘瑾在旁笑道:“皇上莫要有遗憾,侯爷定会替皇上弥补遗憾的。战斗还没结束,总是有机会亲自杀敌的。” 朱厚照点头道:“说的也是。对了,舅舅,朕在远处观瞧,听得城墙上轰鸣声大作,似乎是火器。适才有人告诉朕,是你携了火器来了。据说可以射杀城下百步之外的敌人。那是什么火器?” 张延龄愣了愣道:“不过是我大明军中用的火铳罢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 刘瑾在旁笑道:“侯爷还保密么?那明明不是普通火铳,倒像是没见过的火器。适才丘聚上城探查消息,亲眼所见。侯爷莫不是自己造了些厉害火器出来了?都不肯告诉皇上么?自己造火器……怎也要得到皇上和朝廷的允许吧。” 张延龄脸上变色,这才明白原来是丘聚奉命去城头查看战况时看到了鸟铳发射的情形。刘瑾这话暗戳戳的在暗示自己私造火器了。这厮也不知是何居心。 张延龄无可隐瞒了,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件事迟早隐瞒不住,需要向朝廷解释。私造火器是重罪,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被人说成是有所图谋也是不冤的。 不过,此次携带鸟铳前来,张延龄便是有所准备的。倘若无需动用火器便罢了,可以继续隐瞒此事。倘若需要动用火器,那便是极为危险的时候。这种时候即便私造火器的事情为人所知,那也是将功赎罪之举。 更何况张延龄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 “刘公公,你这番话说的我好像是私造火器居心叵测一般,我可不敢担这个罪名。事实上我只是在京城的时候闲暇之时觉得我大明朝的火铳威力不强,想要加以改造罢了。我想着,若是改造成功了,便可献给朝廷进行制作装备我大明军队。也算是我为朝廷尽一份心力。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这火器实战的威力如何,自然无法告知皇上。今日对敌,这火器确实有用,我打算稍候禀报皇上的。既然拿出来用了,难道我还会刻意隐瞒不成?刘公公若是觉得我此举不妥,那么皇上治我的罪便是了。”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笑道:“刘瑾不是那个意思,这算什么罪?今日火器立了大功,看来舅舅成功了。朕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火器,朕瞧瞧。” 张延龄点头,命人取过一柄鸟铳来递给朱厚照。朱厚照见了这火铳的样子甚是惊奇,道:“这么精致的火铳,朕倒是第一次见到。舅舅有心了。居然造出了这样的火器。” 张延龄道:“臣没这本事,臣也是请匠人制作的。确实威力强些,可发射铁弹子,射击距离远些。臣也算是没有白费气力。” 朱厚照道:“射一发试试威力。” 张延龄只好命人上了弹药,对着墙壁轰了一枪。朱厚照惊喜不已道:“舅舅打算将这种火器献给朝廷是么?若是我大明军队都装备这样的火器,那还了得?” 张延龄笑道:“自然是要献给皇上的,不过大量装备怕是不成。这玩意造起来极为麻烦,而且昂贵的很。一支这样的鸟铳,要上千两银子,着实不划算。” “上千两?”朱厚照惊讶道:“怎么这么贵?” 张延龄道:“是啊。这些零件需要特制打磨,需要冶炼特制的精铁。极为耗费人工财力,臣都后悔死了,搞了这么个东西。说他没有却又有些威力。说他有用,却又根本不具备装备我大明军队的可能。很是有些鸡肋。当个玩物倒是不错。” 朱厚照咂嘴道:“可惜了。上千两银子可造多少盔甲兵器?造几台床弩也够了,比这东西可管用的多。床弩的威力比你这鸟铳可大多了。不过倒也精致的很,当做玩物确实不错。可惜了。舅舅造这东西出来,怕也是只能把玩了。” 张延龄沮丧的道:“是啊。臣也是觉得可惜。或许将来能够改进些,花得银子少些。不过朝廷若是需要,臣自然是双手奉上。” 朱厚照笑道:“朕要是下旨花上千两银子造这么个东西装备军队,刘健李东阳他们定要跳脚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舅舅的一片为朝廷着想的心,朕是明白了。其实朕倒是挺喜欢这火器的,送给朕一支如何?” 张延龄忙道:“皇上,待回到京城,臣定打造一支更加精美短小的短管鸟铳送给皇上。此刻这鸟铳还得用来杀敌。” 朱厚照点头笑道:“好,那便一言为定。” 第357章 血战孤城(四) 山谷之中,鞑靼人营地。 巴图蒙克在大帐上手面色铁青的坐着案后,目光盯着桌上几枚油光锃亮的小铁弹子,神情若有所思。数十名鞑子将领面如土色的垂手而立,噤若寒蝉。 今日之战损失惨重,适才经过粗略的统计,鞑子兵马死伤逾两千六百人。一千多人阵亡在战场上,现在营地侧首的伤兵营里一片哀嚎之声,全是受伤的兵士。 关键是,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之后,居然没能攻上城墙,连一次像样的突破都没有。这是一次窝囊的战斗。所有鞑靼将领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巴图蒙克默默的看着桌上的那几枚铁弹,这是适才在伤兵营的几名士兵的伤口里挖出来的。这便是对方使用的那种火器所使用的铁弹。挖出这些铁弹的时候,这些铁弹嵌在了兵士的骨头里,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抠了出来。足见那火器的威力。 对方有火器,这其实是可以预期的。跟大明兵马作战多年,对于大明朝的火器巴图蒙克已经很了解了。大明朝的小皇帝出巡,身边必是有兵马护卫的,很可能携带火器。这其实并不稀奇。 但以巴图蒙克的了解,大明朝的火器的威力很一般,根本就不具备太大的杀伤力。攻城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机会用到火铳。因为那种火器不能及远。即使在近距离的交战有些杀伤力,但却只是一锤子买卖。发射之后再无机会装药,显得笨拙无比。独石城又没有架设铁炮这种厉害的火器,所以巴图蒙克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火器给战斗带来的影响。 对方在城楼上发射的时候,巴图蒙克是看到了那火器腾起的烟尘和轰鸣声的,但他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看到己方弓箭手纷纷坠马倒下,他才意识到那种火器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种大明的火铳,当然也不是大明的铁炮,而是一种自己没见过的厉害火器。 这种火器不但可以及远,而且威力惊人。这场攻城战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些突然冒出来的火器打乱了计划。弓箭手无法压制城头的守军,己方士兵便要遭受巨大打击。这让巴图蒙克不得不重新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你们都怎么了?一个个哭丧着脸作甚?一次小小的失利便垂头丧气了?那可不是我鞑靼勇士的做派。大漠上的狼群从来不会因为一次捕猎的失败而气馁。受了伤也只是舔舐伤口之后继续战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巴图蒙克沉声开口了。 众将领闻言纷纷抬起头来,大汗没有怪罪众人,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尊敬的大汗,明军用的火器太凶猛了。卑职手下弓箭手死伤太严重,卑职不得不下令撤退。大汗若要怪罪,卑职甘愿受罚。”齐格木上前拱手道。 这次战斗的失利,许多人怪罪齐格木带着弓箭手跑了,将原因归结于齐格木的头上。齐格木此刻见巴图蒙克情绪正常,才敢上前解释。 巴图蒙克摆手道:“齐格木,本汗并没有怪你。明军的火器确实在意料之外,而且火力确实凶猛。你及时撤离骑射手也是对的,难道当活靶子不成。” 齐格木松了口气,沉声道:“多谢大汗。” 巴图蒙克淡淡道:“不过……本汗并没有下令撤离,你私自撤了下来,造成了整个战局的崩溃,你难辞其咎。记住,本汗让你们撤,你们才能撤。本汗没下令,你们就算站在那里当活靶子,也不能后退半步。你知道你的行为叫什么么?那叫临阵脱逃!” 齐格木惊得目瞪口呆,惊恐的跪地叫道:“大汗,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坏了大事。甘愿受罚。但卑职绝非怕死而临阵脱逃。卑职跟随大汗这么多年,大汗当知我不是那种人。卑职可以死,但绝不能背负这样的名声。” 巴图蒙克哈哈笑了起来道:“齐格木,本汗若不是了解你的品性,你还能活到现在么?本汗不会杀你的,本汗会给你机会赎回你头上的脑袋。你这颗脑袋先寄存在你的脖子上。希望你好好表现。” 齐格木连连磕头,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巴图蒙克摆摆手,齐格木起身站到一旁。 巴图蒙克扫视众人,沉声道:“除了齐格木,今日战斗之中,还有不少人没有尽力,本汗都看在眼里。本汗便不一一点名了,本汗给你们机会。下一次战斗你们都得拼命,否则你们在战场上保住的脑袋,本汗也还是会将它们割下来。” 众将领咽着吐沫纷纷点头。大汗点名倒也罢了,偏偏他不点名,每个人都认为他说的是自己,人人心里都犯嘀咕。 “各位,今日之战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没能攻下独石城,但本汗也并没有期望着一次攻击便可得手。毕竟明军也不是纸糊的,他们的战斗力也是很强悍的。本汗动用的也不是全部的气力,不过派出了一半的兵力进攻罢了。”巴图蒙克扬声说道。 “明军的火器确实厉害,不过那并不能改变局面。他们的火器数量并不多,估摸着只有几十只而已。靠着几十只火器,便想阻挡我大军攻城,那是不可能的。今日攻城,明军的守城物资消耗了不少,一度已经告罄。这说明他们准备的并不充分。下次进攻,他们必陷入物资匮乏的境地。而且,本汗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阿思巴思大统领率领的一万兵马已经从南边抵近。明日傍晚便可抵达。到那时,独石城还能守得住么?本汗只是不忿明朝小皇帝的嚣张,所以才下令进攻。只可惜,你们没给本汗争气罢了。” “大汗,我等给大汗丢脸了,我们强烈要求在阿思巴思的兵马抵达之前攻下独石城。免得别人说嘴。阿思巴思手下的那帮人将来会嘲笑咱们的。”亲卫营千夫长图鲁大声道。 “对,大汗,我等强烈要求再次进攻。一雪今日之耻。”众将领纷纷叫道。 巴图蒙克满意的笑了。他就是要重新激起众人的斗志。他太了解手下这帮人了。大漠上的鞑靼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人羞辱,被人认为是无能的懦夫。今日之战的失利不算什么,但若是被左翼朵颜部落的人认为是无能之辈,靠着他们的帮助才拿下独石城,被他们日后嘲笑的话,那是他们不能容忍的。 巴图蒙克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虽已经一统漠南,但是那些臣服于自己的部落统领们心里对自己并未完完全全的臣服。今日的攻城虽然有些冲动,但是既然做了,便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只能让阿思巴思他们在心里认为自己无能,对自己生出蔑视。要收服他们的心,让他们真心的佩服,他便需要找回这个场子。 更不要说,大明军队今日的抵抗已经成功的激起了他心中的愤怒。他岂能甘愿吞下这失败的苦果。 “很好,不愧是我大元勇士。既然你们这么想,本汗当然会给你们机会找回你们失去的自尊和颜面。让你们挺直腰杆。来来来,咱们好好的商议一番,下一步该如何的进攻。来人,上酒肉,咱们边喝酒边商议。”巴图蒙克大声道。 …… 独石城军衙之中,一场战后总结会议也正在进行。 胜利之后,从上到下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充满了乐观的气氛。 朱厚照抵达,众人叩拜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张隐首先通报了战斗的结果。今日的战斗,粗略的统计之下,鞑子死伤超过两千人。光是北边城墙下的尸体便有六七百具。鞑子撤退的时候拖走了一部分,估摸阵亡鞑子超过千人。而守城明军的死伤也不少,战死一百七十多人,受伤三百多人。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一场大胜。众人听到这样的结果,更是兴奋不已。 “咱们守城兵马三千人,鞑子一万多人。一比四的死伤,咱们完全可以守得住。现在就怕鞑子惨败之后不敢进攻了。托皇上洪福,皇上在此坐镇,区区鞑子如何能撼动我独石城?臣平日勤于训练兵马,建设城池,今日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独石城参将张雄向着朱厚照大声说道,脸上笑的灿烂无比,仿佛这场战斗是他的功劳一番。当然,这种场合,他少不得要大拍马屁。 “张参将,你在说什么?独石城军纪散漫,今日北城墙上,你独石城士兵表现的很差劲,这也是你的功劳?大量的床子弩在仓库中蒙尘朽败,也是你的功劳?独石城本可更加的坚固,城墙上可以修建更多的敌楼。北城坡上完全可以修建瓮城。壕沟完全可以挖掘的更宽更深。这些你都没做,还在这里表功?简直可笑。”张隐毫不客气的给予驳斥。 张雄脸上通红,叫道:“你这是什么话?皇上明鉴,臣兢兢业业戍守边城,可受不得这样的诋毁。臣也许确实有想的不周全的地方,但臣的一颗心是忠君为国,赤胆报效朝廷的。不容他人诋毁。” 朱厚照摆手道:“不要争吵了,今日是胜了,又不是败了。朕知道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大敌当前不要自己伤了和气。” 刘瑾也道:“是啊,两位都信张,五百年前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今日之战都有功劳,皇上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的。” 朱厚照笑道:“还真是,都姓张,舅舅也姓张。这独石城里三个姓张的。将来传出去倒是一段佳话。” 众人哄笑起来,虽然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而且很尬。 “张参将。现在是商议军务,不是争吵邀赏。退下。”张延龄沉声开口道。 张雄赔笑点头,讪讪退回一旁坐下。 张延龄对张隐道:“你也退下吧。” 张隐拱手行礼退到一旁。 张延龄向朱厚照道:“皇上可有什么话要说?” 朱厚照想了想道:“朕很高兴,今日一战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朕对守住独石城充满信心。朕希望诸位再接再厉,战斗还没结束,此刻言胜,恐怕为时过早。” 众人闻言顿时神情严肃起来。张延龄缓缓点头,心中想:皇上还是清醒的,并没有被眼前这场胜利冲昏头脑。 第358章 血战孤城(五) 朱厚照并没有多说太多的话,只是勉力了几句,便将话语权交给了张延龄。 朱厚照是个聪明之极的人,他可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指手画脚。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性命开玩笑。眼下这局面,很是危险,他很清楚这一点。 张延龄站起身来,向众人沉声说道:“诸位,今日这场战斗打的很好,诸位都是好样的。我们击退了鞑子,我知道诸位都很高兴,我自然也是很高兴的。在这种时候,我本不想煞风景。但是,我却不得不将眼下的情势和你们说清楚,诸位就当我是个煞风景的人吧。” 众人都看着张延龄,静静倾听。 张延龄缓缓道:“我想提醒诸位一个事实,北城外还有八千鞑子,南边还有上万鞑子即将赶到。而今日一战,我们死伤人数超过了五百人,这五百多兄弟或死或伤,都无法参与战斗了。此消彼长,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十倍于己之敌的战斗。这便是眼前残酷的事实。” 众将领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屋子里之前洋溢的欢快的气氛也立刻变得压抑了起来。 “我还想提醒诸位另外一个事实。鞑子这次是势在必得,他们在宣府上西路调集四万大军发动攻击,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我们没有援军能够及时赶到救援。最少在十日内,我们没有一兵一卒的援军能抵达这里。我们只能靠城中现有的两千多守军来独自面对这一切。我们身处孤城之中,这便是另外一个残酷的事实。” 张延龄冷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变冷。 “各位,我想,明白了眼下的这两个事实,我们还能有时间去庆贺今日这场胜利么?不,我们没有时间去庆贺。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立刻行动起来,补缺补差,做好迎接下一场战斗的准备。我们的守城物资够不够?箭支滚木礌石够不够?若不够如何解决?手下兄弟们的士气如何?如何去鼓舞他们?南边的鞑子即将到达,我们是否有应对之策?这些才是我们必须立刻解决的问题。我们不能在这里沾沾自喜,否则,或许只需一晚上,这小小的独石城便被破了。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张延龄的一番话让座上所有人都悚然而惊,忽然意识到之前的胜利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可笑的是,很多人还产生了轻敌的思想,认为鞑子不过如此。这是多么可笑的想法。 “侯爷说的很是。咱们不能耽搁时间了。抓紧时间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才是。侯爷,卑职有个建议。”张隐沉声道。 “说!”张延龄道。 “南边的鞑子即将抵达。但独石城南边地势平缓开阔,而且城防设施比北城还要简陋。一旦形成合围,他们可展开全部兵力进行攻城。到那时我们集全城兵马也未必能防住南城一面的进攻。卑职觉得,必须阻止鞑子南边来的兵马的抵近。不能让他们形成合围,拒之于南城之外。”张隐大声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独石城北边地势险要,山谷山坡险峻,不利于兵马展开。这恐怕也是今日巴图蒙克没能用全部兵马进行进攻的原因。在兵力绝对优势的情形下,攻击面铺开进攻,会让守军有限的兵力顾此失彼,有限的资源大量消耗,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 独石城南边的地势平缓又开阔,一旦鞑子南边的兵马赶到,将很快形成全面攻城的局面。到那时局面必然不可收拾。张隐所担心的便是这一点。 “张大人,你这是什么建议?但如今我们那里还有人手去阻敌?再说了,我们总共就两千多兵马,放着城池不守,难道跑去跟敌人硬拼?这不是说笑么?”张雄大声道。 “是啊,这不是异想天开么?哪有兵马去拒敌?出去送死么?”有其他将领也小声附和道。 张延龄开口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主动出击,阻敌于南城之外,可大大减轻守城压力。坐等他们到来,便是坐以待毙之举。我想,张大人的意思绝非是要调动太多的兵马出城去跟鞑子硬拼,而是想要利用地势之利。若能找到合适的阻击地点,即便用很少的兵马或许也能拖延对方援军抵达。拖延一日,对我便有利一日。” 张隐沉声道:“侯爷,我正是这个想法。可否在敌军来路上找到险峻之处进行伏击阻拦。或阻塞山口,或切断小道,或有利地形伏击,让他们不能顺利抵达。若有有利地形,一两百人便可有达到目的。” 张延龄点点头,转头问道:“独石城的兄弟可知道南边何处必经之道上有险峻之处?提供几处地点。” 边军守军千户秦重沉声道:“侯爷,南边倒是有几处险峻山口,有老鹰岩,羚羊谷道。你们来时应该经过那里,地势极为险要。” 张延龄回忆了一下,摇头道:“秦千户,你说的那两处距离太远。鞑子兵马恐怕已经早已通过了那里。怕是无用。” 秦重挠头道:“那倒也是,除此之外,卑职便不知道还有什么险要之处了。” 张延龄皱眉沉思。忽然道:“南边数里外的独石河上的桥梁有几座?” 众人惊愕的看着张延龄。张雄道:“张侯爷,你该不是想要拆了那座桥吧。那可是唯一的一座桥梁。” 张隐大笑道:“好主意啊,侯爷,拆了那座桥,让鞑子暂时无法过河。” “你疯了么?张佥事,那座桥一拆,咱们可就彻底成了孤城了。就算想走,也无路可走了。那是唯一的一座桥。”张雄叫道。 张延龄沉声道:“陈千户,今晚带人去将那座木桥全部拆掉。派驻一百名兄弟驻守河岸警戒。鞑子抵达之后,若是有渡河企图,便可进行阻击。那条河便是地利。” 陈式一大声道:“遵命,卑职今晚亲自前往。” 张雄叫道:“不可啊,那桥一拆,我们也无退路了啊。皇上,您不能让张延龄胡来啊。那座桥是南下的唯一道路。没有那座桥,皇上您想走都走不成了。” 朱厚照尚未说话。张延龄厉声喝道:“张雄,再胡言乱语,军法处置。我们本就无后路可退,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有退路么?除了坚守独石城,我们别无他法。本侯受皇命全权负责这里的一切,你想抗命么?” 张雄看向朱厚照,朱厚照皱眉沉声道:“张雄,莫要胡言乱语,朕也觉得此法可行。” 张雄只得道:“皇上也这么认为,臣便无话可说了。臣只是觉得,这么做断了所有的后路了。皇上若是想走,却也没有路了。” 刘瑾凑近朱厚照耳边低声道:“皇上,张参将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否再斟酌斟酌,万一城池保不住,也可护着皇上往外闯。桥一断,便无路了。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朱厚照有些犹豫了。按照张延龄的做法,当真是决绝之策,断了所有的路,便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但是,这种时候又怎好说出其他的话来。 “是啊,臣也是这个意思。人说狡兔三窟,哪有将自己的后路断了的?这独石城谁能保证能守得住?臣等可以与城共存亡,但是皇上难道也困死在这里?这怎么成?”张雄不失时机的道。 张延龄面沉如水,心中恼怒不已。看得出来,朱厚照还是心里想着有机会逃走的,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岂有坚守之心,只会动摇军心。 “来人,将张雄拿下!”张延龄沉声喝道。 张雄惊道:“干什么?你干什么?” 张延龄喝道:“临战抗命,动摇军心,蛊惑皇上。张雄,我昨日颁布的军纪你已然犯了两条死罪。我不严惩你,岂能严肃军纪,岂能服众。拖出去,砍了。” 陈式一亲自上前,一把抓住张雄的胳膊,只一扭,便将他双臂反剪。两名校尉上来一边一个架住便往外拖。 张雄大惊,大声叫道:“张延龄,我乃独石城参将,你怎可杀我?皇上,皇上,他要杀臣,皇上救命。” 朱厚照也吓了一跳,张延龄居然要杀了张雄,这可太让人惊讶了。于是忙道:“舅舅,大敌当前,岂可杀自己军中将领?”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此人犯了军纪,军纪如山,岂可姑息。若不惩办,难以服众。皇上既然答应了臣全权统领此间军务,便不该干涉臣的决定。” 朱厚照无言以对。刘瑾轻声道:“侯爷,临战杀将不祥,饶了张参军吧。叫他认个错,戴罪立功便是。” 张延龄冷笑道:“要不刘公公来指挥兵马抗击鞑子便是。” 刘瑾一愣,忙摆手道:“咱家怎么成?咱家可没那本事。” 张延龄喝道:“那你便可以闭嘴了。你好好侍奉好皇上,那才是你该做的事。而不是来为张雄求情。军法如山,岂是儿戏?张雄无能,独石城兵备松弛,士兵缺少训练,又轻慢草率。之前居然调集长城隘口守卫之兵来参与狩猎,简直拿我大明边镇防卫之事当做儿戏。从而导致喜峰口被敌轻松突破。造成今日被动。光是这件事,便该杀了。刘公公,你该不是因为他送了你不少金银和一件貂皮大氅便要为他求情吧。” 刘瑾脸色通红,他没想到连这件事张延龄都知道。确实,前几日张雄刻意巴结自己,送了金银和貂皮大氅给自己,还送给自己一大坨珍贵的鹿宝补身子。此刻被抖出来,当真尴尬。 “莫要胡说,我根本不知此事,是他硬是派人放在我住处的。咱家正要归还他,恰好遇到鞑子进攻的事情便耽搁了。咱家岂会收人财物。”刘瑾忙分辨道。 张延龄沉声道:“这里的内情如何,我可不在意。刘公公要替他求情,难免教人怀疑。不过我相信刘公公不是那样的人。” 刘瑾道:“我替他求情作甚?侯爷爱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只要皇上不反对,咱家有什么好说的。” 张延龄点头,看向朱厚照道:“皇上。当此之时,军纪必须严肃。上下不同心,如何抵抗强敌?后路本就已断,根本无退路可言。自皇上而下,必须断绝一切幻想,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将瓦解士气和斗志。置之死地而后生,除此无他。” 朱厚照点点头,摆了摆手。 张延龄转身喝道:“拖出去,砍了。” 第358章 血战孤城(六) 张雄血淋淋的脑袋被拎进来的时候,许多人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张雄是参将,那可是三品高级武职,仅次于总兵和副总兵的军中高级将领。居然三言两语说砍便被砍了。 纵然张雄的人品一般,平日对下属也很苛刻,干过不少离谱的事情。但这样的高级将领仅因为说了几句话便被张延龄给砍了脑袋,这给堂上众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张延龄当然也并非想这么做,但是这几天他已经发现了,张雄手下的独石城边军极为散漫,吊儿郎当的没有个兵样子。手下领军的几名千户百户也是如此。今日的作战中,甚至出现了有人阴奉阳违不遵守张隐在战时的指挥,让张隐极为恼火。 张隐向张延龄禀报了这些事情的时候,张延龄想着的是好好的跟张雄谈谈,让他认清楚眼前的局面。独石城的兵马毕竟是张雄手下的兵马,他们不遵守命令恐怕是跟张雄有关。因为在昨日皇上任命自己全权负责军务的时候,张延龄便听到了风声。张雄私底下跟手下的士兵发牢骚,说自己才是这里的主将,凭什么让一个没领过兵的人来领军。他很不高兴。 昨日全军上下准备迎战,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张雄却跑回家呼呼睡大觉。今早城北战事开始的时候,他作为张延龄分派的防守东城门守将,居然还跑来见皇上和刘瑾。还领来两名百姓女子献给皇上。 这种种的作为终于惹怒了张延龄。张延龄放弃了规劝他的想法。这种人恐怕是没办法劝说的,即便当面唯唯诺诺,私底下也绝对不肯遵命。或许,整肃独石城边军的最快捷最有效的办法便是让他们彻底的清醒过来,明白在这种时候不遵军令的严重后果。 鉴于此,当张雄不知所谓的再次对张延龄的命令提出质疑,挑战张延龄的权威的时候,张延龄采取了果断的手段,甚至不惜抖落出刘瑾的糗事让他闭嘴。 张延龄并非不知道这么做会带来后遗症。刘瑾必会对自己生出敌意,甚至朱厚照也会觉得自己太蛮横。独石城的将领们或许也有人对自己生出敌意。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眼前的战事重要。必须确保所有人不折不扣的遵守军令,必须确保城中这不到三千人的兵马能够真正的发挥战斗力,必须确保任何一个命令都能得到执行。否则,这座孤城便是葬身之地。 至于由此带来的其他影响,那是后话。先活下来,再去想以后的事情。倘若活都活不下来,还谈什么后话。 张雄的头颅摆在面前,所有将领们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但起码他们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要不折不扣的遵守张延龄的命令。那张延龄连参将大人都一刀砍了,何况是自己这些人? “将张雄的头颅挂在旗杆上号令全军,引以为戒。但凡不遵军令者,动摇军心者,临敌怯战者,都将是这样的下场。”张延龄沉声道。 陈式一躬身应诺,拎着头颅出去了。 朱厚照的神情很复杂,他确实觉得张延龄做的过火了。行事太狠辣了些。但是这种时候他又不能怪张延龄什么。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 所以当张延龄开始讨论其他问题的时候,他以不干扰众人商议军务为名离开了。刘瑾等人连忙跟着他去了。看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的时候,刘瑾大受刺激,感觉到了莫名的威胁,他决定在回到京城之前,再不同张延龄进行任何的争执。当然,前提是能够活着回去。 张延龄没有空去安抚朱厚照的情绪。他必须解决许多的问题。 守城物资的缺乏的问题是平日做的战备不够。这时候也无法出城采集,只能在城中解决。解决的办法只有拆除城中房舍作为补充。好在城中的房屋大多是石头垒砌,拆下来是可以杀敌的。 库房之中弓箭存量不够,本来如独石城这样的要塞,起码要囤积十几万支箭支备用。但实际上,独石城中库房之中的存箭只有三万支。然而库房的出入记录中却清清楚楚的写着四月中旬宣府镇总兵府才拨付了十五万支箭入库。而领用的记录加起来也不过两万支。账本显示已经入库的十万箭支踪迹全无。 叫来库房管理之人询问得知,盔甲武器消耗之物入库都是参将大人亲自前来填报,根本不允许他们检查数量和物品。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延龄一听就明白了,这定是张雄这家伙搞得鬼。大量的武器装备箭支等军备物资其实并没有入库,要不便是勾结了宣府镇的官员变现装进了腰包。要么便是私自拿去倒卖了。 这倒是给张延龄杀张雄加了一条充足的理由。张延龄迅速将这件事向朱厚照做了禀报。朱厚照听了怒极,连声说张雄该死,胆敢如此胡作非为。称赞张延龄为朝廷除了一只蛀虫。 刘瑾在旁听了更是胆战心惊。张延龄一走,刘瑾便连忙命人将张雄送给他的一箱银子和裘皮大衣拿来向朱厚照请罪。朱厚照自知刘瑾贪财的本性,呵斥几句便也作罢。 弓箭不足的事一时难以解决,所以只能进行节制使用。南北城城墙守军组建弓箭队。只有弓箭队才能配备弓箭。这当然是为了能够不浪费箭支。同时张隐想了个法子,准备扎一些稻草人在城头上,搞草船借箭的法子。鞑子的箭大多都是燧石箭头,落在地上和城墙上便基本上废了。但射在稻草上还是可以拿出来用的。这种办法虽然未必能收集多少箭支,但总是聊胜于无的。 忙忙碌碌商量到天黑时分,会议才结束。众人草草的吃了饭,北城墙上有人赶来禀报说鞑子又有行动,似乎准备连夜攻城。张延龄和张隐连忙赶到北城墙上。 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去,鞑子营地灯火通明,篝火的光亮照的山谷一片光明。肉眼可见到大量的鞑子从山坡上的林子里往下运木料。而鞑子兵营侧前方的一片空地上,起码有上千人正在忙碌着将这些木料砍削组装,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鞑子在造攻城器械了。狗日的,这下麻烦了。怕是要造临时的攻城车和云霄登城车。鞑子会造这些玩意。”张隐皱眉喃喃骂道。 张延龄也是眉头紧皱。造临时攻城器械攻城,那是巴图蒙克给予独石城守军足够的尊重了。但这尊重却是张延龄绝不想要的。 第359章 鞑靼人的攻城妙计 这一夜鞑子营地之中乒乒乓乓的制作攻城器械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空旷静寂山谷之中回荡着。城头的守军也是干瞪眼,明明知道他们是在制造攻城的器械,却也无法阻止。偷袭是不可能了,昨晚的袭击之后,鞑子明显在外围加强了警戒。再想要袭营,怕是自投罗网。 不过鞑子兵马夜晚并没有发动进攻,倒也让守城军民有更多的时间做好迎战准备和休息。 张延龄忙活到了半夜才迷瞪了一会儿,晨光微露时便起身带着赵元成等人往北城城墙上去。张隐早已在城墙上驻守,张延龄见他发髻散乱,胡子拉碴眼睛里满是血丝的样子,知道他定是昨晚没怎么睡觉。 “张隐,情形如何?昨晚可还平安?”张延龄一边往城下眺望,一边沉声问道。 “鞑子没有进攻,不过半夜里跑来一群狼,在城下大快朵颐。吵闹的很。”张隐笑道。 张延龄看着城下横七竖八的尸体,鼻子里闻到了恶臭味,皱眉道:“天气这么热,这些尸首很快就要腐烂,这气味让人作呕。得想想办法啊。尸体腐烂会让人生病的。” 张隐道:“现在可没办法处置。咱们的人也不可能出城去掩埋尸体。而且,卑职觉得这未必是坏事。鞑子要进攻,不也得同样忍受这臭味么?咱们在高处,他们可得踩着这些尸体。他们比咱们难受。” 张延龄笑道:“说的也是。” 张延龄眯着眼远远的看向山谷中鞑子的营地,距离太远看不清,但是营地旁边的空地上已经有些庞然大物架设了起来。鞑子昨日一晚上显然已经造了不少攻城的器械出来。 “今日是第二日了,让士兵们做好准备吧,鞑子的进攻就要开始了。”张延龄道。 张隐道:“侯爷确定他们还会进攻?等援军抵达岂非是最好的选择?” 张延龄沉声道:“巴图蒙克定是不想等的太久,否则他大可不必大费周章的造攻城器械,只需等待南边的兵马抵达便可一举攻破此城。昨日失利之后,他定是怒了。做好准备吧。我去其他城墙巡视一圈去。” 张隐点头,问道:“陈兄弟呢?昨晚河上的桥拆了么?” 张延龄道:“那是座石桥,陈式一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带着人花了一晚上才将中间的几孔桥墩砸烂,累的够呛。他不肯歇着,带人沿着河岸去看看有无其他可强渡之处。” 张隐道:“可辛苦他了。不过侯爷,那条河其实很浅,估摸着怕是挡不住鞑子的兵马。鞑子可以蹚水泅渡的。我听边军士兵说,独石河的河水平时最深也不过到胸口而已。” 张延龄点头道:“我知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到时候再看吧。咱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巳时时分,北城号角声响彻山野。鞑子兵马的进攻开始了。 城墙下方的山坡上,数十匹马儿拉着七八架高大的攻城器械抵达。 “是投石车,不过只有三架。其他的五架都是云霄登城车。”张隐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果然,一晚上能造出这么多玩意儿来已经很不错了。鞑子尽力了。投石车岂是那么好造的。三架投石车已经能给我们制造很大的威胁了。” 张隐点点头,皱眉看着城下。 鞑子步兵排着阵型,在号角声中抵达山坡上方。这一回,鞑子制作了三十多张木排大盾,横在阵型前方。后方的鞑子士兵还扛着数十架长长的云梯。原来昨天一晚上他们不仅造了数架投石车和云霄登城车,他们还制作了一大批的木排和登城的云梯。确实是一副攻城的架势了。 “可恶,他们的那些木排看来是用了榫卯了,看不到绳索了。咱们的床子弩打不散他们了。”张隐怒道。 张延龄也皱着眉头,因为他意识到对方制作了这么多的大木排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掩护后方的弓箭手放箭。这玩意下边安装了木腿,能放在地上。就像是个活动的小木屋。可以随时保护攻城兵士的安全。 三架投石车在二百步外扎下根来。随着三架投石车朝着城楼投射出数十快碎石,战斗正式拉开了序幕。 鞑子还是老套路,木排掩护着弓箭手推进到**十步的距离,然后大量的弓箭开始朝着城墙上方激射而来。鞑子的进攻面这一次更广,昨日他们集中攻击城门以及两侧数十步宽的城墙。但今日,他们将整个进攻面积拓展到了城楼两侧近一百步的距离。这也是独石城北城外能够发动进攻的最宽距离了。 虽然城墙宽度两里,但是北城地势陡峭狭窄,城外可立足之地只有三百余步宽。两侧便都是陡峭山坡,无法立足。鞑子的兵马人数虽多,可是想要完全展开是不可能的。这对防守方当然是有利的。但是其实对鞑靼人而言,采取纵深梯队的进攻也还是可行的。 巴图蒙克这次进攻便是采取了这种做法。全部参战的兵力高达七千人。除了两千名弓箭手之外,分为三个波次。首批两千人打头阵,后续两千人作为第二梯队的生力军。最后一千人作为预备队机动兵力,何处需要加强进攻力量,便可增援何处。 对守方而言,对方的进攻面越宽,其实也是有利的。昨日鞑子攻击面不过百步宽,这导致城头守军无法全部参战。一千多北城守军在宽不足两丈的城墙上根本转不过身子来。而且密集阵型也会在对方的弓箭手的乱射之下遭遇更大的伤亡。所以真正参战的不过五六百人。两侧城墙上的守军都是在减员之后补充的。 这一次不同了,对方攻击面增加,北城上包括张延龄的亲卫火枪队在内的一千两百余守城士兵可以全部参与战斗。双方这是一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全力的攻防之战了。 箭支瓢泼大雨射向城头,守城兵士们躲在城垛之后。这一次为了减少被乱箭射伤的伤亡,张隐让人卸了城中不少门板当做临时的挡箭牌。并且扎了几百个草人立在城头作为收集箭支的靶子。 即便如此,两千名弓箭手的乱箭抛射,还是让城头的士兵不时有伤亡发生。只不过这零星的伤亡在这种强度的箭雨之中已经算不得什么伤亡了。 三架投石车目标很是一致,它们的目标就是城楼。虽然只有三架,但是一起抛射上来的石块也像是下雨一般。都是巴掌大的石块,砸到人身上也是要头破血流的。不过,鞑子的目的似乎不在于此,那石块之中夹杂着大量的尘土,砸在城楼的砖石和木廊门窗上,乱石纷飞,尘土飞扬。对城楼伤害倒是不大,但却让城楼里边的人几乎看不见外边的战场情形。 张延龄和鸟铳队众人躲在城楼里,被尘土呛的大声咳嗽,目不能视物。张延龄忽然似乎明白了鞑子的用意。花了大气力造了这三架投石车其实对于攻城的帮助不大,但是却能有效的对城楼里的火铳手进行杀伤。大面积的石块砸下来,一方面城楼会支撑不住发生崩塌,另一方面,也能伤及箭支射不到的死角。 张延龄担心鸟铳队的大宝贝们受伤,只得下令暂时撤离到城楼内侧的石头墙后躲避。只要城楼不坍塌下来,便不会受到伤害。 弓箭压制之下,鞑子步兵在号角催逼之中开始进攻。三十多只大木排的掩护之下,鞑子步兵藏在木排下方朝着城墙下逼近。城头守军弓箭手冒着箭雨射出两轮箭雨,对攻击的鞑子进行打击。但是鞑子士兵们像是顶着乌龟壳一般,任凭箭支笃笃笃的插满木排,却对他们毫无伤害。 床子弩也开始射击,但是这一次卯榫结构的木排根本不可能散架。床子弩虽然力道强劲,奈何弩箭并非铁弩,奈何不得原木木排。射到上面虽然轰隆作响,树皮木屑纷飞,但是木排安然无恙。 五架云霄攻城车也徐徐抵近。它们笨重无比,高达两丈,分为两层。那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攻城云霄车,只能算是个山寨版。大明朝拥有的云霄攻城车高达四五丈,分为内外两层,中空处是旋转的楼梯结构。坚固无比,像是个巨塔一般。抵近城墙时,可用吊桥和城墙搭连,形成连接城头和地面的通道,便于攻城士兵直接攻上城墙。 鞑子这山寨版的云霄车只高不过两丈,根本搭不上城头去。也不知道用处何在。但是这些东西在士兵们的推动下轰隆隆而来,还是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种种迹象表明,鞑子此次进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层次分明且有条不紊。城头的守军在他们抵近的途中几乎对他们无法造成太多的伤害。似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第一波鞑子士兵抵近城墙之下。 后续那些扛着云梯的鞑子士兵虽然遭到了打击,死伤了百余人。但是,推进到城下这百余步的距离居然只付出了这么小的代价,不得不说是令人满意的。 更可恶的是,鞑子士兵抵达城墙之下时,大木排靠着下边的七八条立柱立在城下,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长廊一般的保护伞。城头上石头擂木纷纷砸下来,全部砸在木排上方。木排原木坚固的很,内部还有交叉的内衬加强,轻易不会散架,鞑子们躲在下边闲庭信步,来去自如。 第360章 鏖战 战斗从一开始便似乎陷入了一边倒的局面。鞑子兵马攻到城墙下方的时候,城头的守军用了他们所有的手段进行反击。箭支,石块,礌木,滚水。但这些手段无一能对鞑子兵马造成巨大的打击。木排阻挡了绝大部分的攻击,只造成了很少的伤亡。 鞑子攻击城墙的行动也开始了。五架山寨版的云霄车并排挺靠在城墙边缘,顶部覆盖的厚重顶板迅速被顶起一半掀开,数十只两丈多长的绑着巨大长镰的长杆从缝隙之中探出,朝着城墙上方的守军袭来。 长杆在城垛上空横扫而过,顶端的雪亮的带着锯齿的长镰迅速的勾住城墙上的数十名守军,惨叫声中,鲜血淋漓,二十多名守军士兵被他们硬生生的扯下城墙。下方的鞑子乱刀之下,被砍成肉酱。 几名士兵被勾住了手臂,想要用力挣脱。被锋利无比的长镰直接将手臂割断。虽然避免了被扯下城墙的厄运,但是却惨痛大叫,鲜血迸流。 谁也不会想到,鞑子制造出来的这种云霄车的用意居然是用作攻击城头守军的平台而已。搭建人字梯固然是方便的,但是难免遭到城头守军的反击而损失惨重。这种云霄车则不但是保护自己的堡垒,更可以让鞑子的勾镰手更加得心应手的对城头守军进行攻击。 在四周有高高的木排挡板,顶部的木排只掀开露出两尺高的斜向开口的情形下,城头的石头弓箭都很难对云霄车顶部的鞑子钩镰手造成有效的杀伤。打个比方,云霄车顶部的鞑子就像是站在一个半开的木箱子里,上下左右都有足够的掩护,故而受到伤害的可能性已经降到了最小。 此刻,为什么鞑子的云霄车只需造了两丈多高的谜底也被揭开。距离城墙顶部尚有两丈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于城头守军而言只能看到云霄车顶盖和微小的缝隙,很难攻击到隐藏其中的鞑子。而这个距离却正好可以让鞑子的长镰刀能够伸出来勾到城墙上的守军。两丈多高的云霄车的高度也恰好可以让长镰隐藏在其中而不会露出来。 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结果。谁说鞑子没有算计,只会骑马奔袭猛打硬冲?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不但在进攻的策略上,而且在攻击的手段上,器械的创新上都有着他独到的理解。 长镰连续起落横扫,城墙上的守军纷纷避让,不敢靠近城墙边缘位置。这正是鞑子想要达到的效果。 云霄车下方,几架云梯被传了上来,顶部的铁钩勾住了城墙边缘,鞑子士兵从云霄车内部的阶梯上来,顺着云梯开始往城头攀爬。鞑子整体的思路正是通过云霄车中长镰的威慑,清空一片城墙的上方的防御,利用云霄车作为跳板,通过云梯将兵士送往城头。 到此刻为止,这个策略看起来已经奏效。五架云梯斜斜的连接着城墙和云霄车。数十名鞑子士兵已经在迅速的往城头攀爬。这些人只需要登上城楼,占据这一段城墙,便可以源源不断的保护后续鞑子兵攻上城墙,最终达到抢占城墙的目的。 但是,城头的守军也终于在此刻找到了能够射杀鞑子的机会。鞑子士兵在攀爬之时是没有保护措施的。两侧城墙上的弓箭手开始对他们进行猛烈射击。或许是憋屈了太久无法痛快射杀鞑子的原因,一轮箭雨下来,攀爬的数十名鞑子几乎无一存活,身上都被射的像个刺猬。 但通道已经建立,鞑子自然不会罢休。云霄车内部通道里挤满了人,上方的鞑子也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与此同时,城墙下方木排下鞑子士兵也开始竖起云梯搭上墙头往上攻。防守方的注意力不得不被分散应付其他地方攻城的士兵而无法全部集中在云霄车方向。 战场上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在长达两百步的攻城面上,鞑子士兵竖起了五六十架云梯开始往上猛攻。城头的守军奋力反击,用长枪,用弓箭,用石块木头往下砸。 云霄车所在的位置,更是鞑子进攻的重点位置。不到三十步的空间里,搭在城墙上的云梯多达十三架。密密麻麻的鞑子士兵像蚂蚁一样朝着城头攀爬。 守军动用了大量的弓箭手对着这一片区域进行射击。张隐已经组织了一队士兵准备进行肉搏。因为按照这样的局面,鞑子攻上城墙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一炷香后,第一名鞑子兵翻过了城墙垛口站在了独石城的城墙上。虽然他很快便被旁边射来的十几支羽箭射成了马蜂窝,但是他的登城成功也预示着鞑子策略的成功。 很快,七八名鞑子登城成功,以木盾挡住了乱箭射杀之后,后续数十人成功登上了城墙。 鞑子兵士气大振,大声呐喊鼓噪,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从云梯上往上爬。东侧城墙处很快有两处被突破,南侧云霄车所在位置,鞑子登城士兵也很快达到了七八十人,正沿着城墙往两侧冲杀,拓宽出更大的空间来。 “杀!将他们赶下去。”张隐大声怒吼着,带着数十名校尉冲杀过去,和登城的鞑子绞杀在一处。 此刻双方绞杀在一起在,鞑子的长镰手也无用武之地,双方的弓箭手也已经不再敢乱射。所有人都不得不进入到了肉搏的模式之中。 东侧城墙上,突破口形成之后,上百名鞑子陆续登上了城墙。张延龄陈式一率领的两百多名校尉也快速的开始在城墙上充当救火队员。张延龄冲在最前面,双管火铳终于派上了用场,发挥了其巨大的近战威力。鞑子数十人迎面杀来。张延龄两枪便轰倒了十几个。张延龄刚刚装弹完毕,剩下的已经被陈式一带人屠戮干净。 在火器的配合之下,东城墙处几处被突破的城墙被迅速夺回,城头守军暂时稳住了阵脚。张延龄让陈式一带着一百多人加强防守,自己则带着数十人赶往城楼西侧云霄车主攻的方向。 刚刚赶到时,正好看到张隐一刀将最后一名鞑子劈倒在地的雄姿。 “漂亮!这一招劈刀式,潇洒之极。”张延龄大声赞道。 张隐看到张延龄带人赶来,忙迎上来,抹着脸上的血叫道:“侯爷,情况有些不对啊。鞑子他娘的攻的很猛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咱们是不是得动用手段了?” 张延龄道:“莫慌,还不是时候。不让他们攻上来,他们怎会觉得破城有望?得先给他们希望才是。” 张隐苦笑道:“可是兄弟们怕是顶不住了,咱们死伤了不少人了。鞑子再冲上来几波,拿人命消耗咱们,那可消耗不起。您瞧,鞑子密密麻麻的往上爬,咱们的人明显挡不住了。” 张延龄皱眉探头看着城墙外侧密密匝匝往上攀爬的鞑子兵,沉声道:“狼牙木放下了么?可以缓解一下他们的进攻。” 张隐一拍脑袋道:“哎呦,倒是忘了狼牙木了。” 张隐连声下令,城头守军纷纷砍断绑在城墙垛口的横木,让横木利用重力横扫下去。这是临时的防守措施,战斗之时只能用一次。昨日便起了很不错的效果,张延龄建议在横木一端钉了许多尖钉,起到更好的打击效果,称之为狼牙木。 果然,数十根狼牙木横扫而下,城墙外侧攀爬的鞑子纷纷被砸的跌落下去,死伤甚众。但是这狼牙木只能一次性的缓解,很快鞑子又搭上云梯,开始攀爬。 并且在狼牙木横扫了城墙外壁的同时,鞑子阵型中号角声响起,第二梯队两千余鞑子终于呐喊着出动,开始增援。 巴图蒙克一直没有让第二梯队急于发动进攻,便是要用第一梯队进行消耗。当看到第一梯队已经有能力攻上城墙,只是立不住脚的时候,便是第二梯队增援的时候了。 生力军的加入会摧枯拉朽般的攻上城墙,这是毫无疑问的。 “来了,来了!”张隐叫了起来,不但没惊讶,反而面带了喜色。 张延龄嘴角也露出了笑容来,沉声道:“是时候了,准备吧。就等着鞑子一锅烩了。” 张隐大声传令,城墙内侧街道上,数百名百姓早已经在待命,听到命令之后,上百辆大车飞快的抵近城墙内侧,大车上装的不是什么滚木礌石和什么厉害的武器,而仅仅是堆积如山的柴草罢了。 这些都是干枯的柴草,城中百姓们寻常在山上砍下来烧火做饭用的木柴和干草。昨天夜里全部被征集而来,便是为了此刻。 一捆捆的干柴草被运上城头。鞑子第二梯队冲到城墙下,城墙下木排下方再一次拥挤不堪,全是鞑子士兵的时候。城头凄厉的竹哨声响起。所有兵士手拎一捆柴草,有人用火把将柴草点燃。 呼啦啦,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扔!”张延龄大声喝道。扬手将手中的柴草扔下城墙。无数的冒火的柴草捆从天而降。几乎是在一瞬间,城墙下成了一片火海。 第361章 烈火长城 昨日在目睹鞑子连夜打造攻城器械之后,张延龄意识到接下来的进攻将极为凶猛。一开始,张延龄想到的是以火箭破解鞑子打造的攻城器械的办法。但是独石城中并无火油,根本无法制作火油箭。 不过,由此却启发了张延龄以火拒敌的想法。 北城的攻击面是很狭窄的,总共不过三百步宽的城墙是鞑子兵马可以立足攻击的。倘若鞑子打造器械全力攻城,则势必兵马在城下扎堆。在城头防御物资匮乏的情况下,以火拒敌是最好的选择。 张延龄迅速和张隐商量了这种办法的可行性,张隐听了很是兴奋,这绝对是一个能够拒敌的好办法。鞑子聚集在城下的时候,火攻是最快的退敌之法。 两个人搜刮到半夜,将军中存储的柴薪干草和百姓家里征集到的干草柴禾全部弄到了手。另外还拆了许多干燥的门框木料等,凑齐了几百车的柴草做好了准备。准备在关键时候以火攻之法来阻止鞑子的进攻。 但是让张延龄没想到的是,今日鞑子进攻的方式极有策略,战事一开始便陷入了被动。常规的反击手段对鞑子没有太大的作用。鞑子似乎很轻松的便突破了城墙。准备的火攻之法居然是目前看来最为有效的防守方式,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了。 张隐其实已经早已忍不住向张延龄请求以火退敌了,但是张延龄并没有同意。因为第一波鞑子的进攻太顺利,他们攻到城下的士兵只有两千多人,张延龄并不想将搜集来的柴薪就这么轻易的耗费了。他知道,只要扛住这第一拨的进攻,巴图蒙克一定会发动第二波进攻。要烧,便烧得猛烈些。聚集的人越多,这把火烧的便越是有用。 城中的防守物资极为有限,这一次的火攻之后便再无物资了。所以必须珍惜每一次的机会,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越多越好,对敌人造成越恐慌的心理威慑越好。 原本只是想用来在关键时候退敌的火攻之法,此刻已经演变成了今日最主要的杀敌手段。 数百捆剧烈燃烧的干柴草从天而降,落到城墙下,浓烟滚滚,烈焰升腾。城头上的柴草捆不断的丢下来,增加火势。在极短的时间里,城墙下成了一片火海。 近三千鞑子聚集在墙根下,他们中的绝大部分躲在木排之下,虽然拥挤,但是却很安全。即便是城头往下扔下了燃烧的柴草,一开始他们也并没有受到伤害。因为新砍伐的树木做成的木排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被火引燃。所以看上去火势轰然,但其实却是在木排上方燃烧,并没有烧到下方的鞑子士兵。 鞑子士兵们有些犹豫,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有兵士慌乱的时候,领军的将领还大声的呵斥着他们。 “慌什么?又烧不到人,抓进攻上城去才是正经。大汗可是说了,今日不攻下此城不许撤退。谁敢后退半步,便就地正法。” 众兵士听了这话倒也不敢擅自逃跑,头顶上木排上烈焰升腾,但是隔着木排,也并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他们便没有立刻逃离。 然而,正是这种犹豫和无知让他们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短短的盏茶时间过后,城头上无数的柴草,木料,甚至是原木抛洒下来,火势越来越大。翻滚的剧烈燃烧的柴草捆从木排上滚到外侧继续燃烧。 在一阵猛烈的山风吹过之后,整个木排上下都被火焰包围。火舌已经完全将木排上下前后全部笼罩。浓烟和高温往里灌进去,木排下方一片黑暗。烈火迅速的将周围的空气抽空,木排下方的鞑子士兵们很快便感到窒息感。 躲在木排下边的人虽然依旧没有被火直接烧到,但是已经陷于四面是火的火墙之中。就像是一群被挂在炉子里炙烤的野猪,等着被烤熟。 鞑子兵再傻也知道要赶紧逃命了。在火光和浓烟之中,无数的鞑子兵从火中冲出来,烈焰将他们的头发衣服点燃,许多人都成了火人。聪明的在冲出火场之后第一时间在地上翻滚,捧起地上的沙土往头上揉搓灭火。脑子迷糊的已经不辨方向,忘了城墙外围的壕沟,一头扎了进去,被里边的竹刺木刺扎的浑身血洞。 为了要夺路逃跑,许多鞑子甚至不惜将别人推倒在火堆里作为垫脚石,踩着其他人冲出去。还有的人根本辨别不出方向,猛力逃窜却跑反了方向,一头撞在了城墙上。 城头上,张延龄张隐等人透过烈焰和灼人的烟尘看着眼前的情形,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场面绝对让人魂飞魄散,胆颤心寒。水火杀人最是惨烈,比之刀剑杀人其实更加的残酷。故而有用水火之计杀人有违天和之说。不过,眼前的惨状虽然不忍卒睹,但张延龄却并没有什么内疚感。 敌我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刀剑杀人跟水火杀人也并没有区别。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想要活下去,自然不能有太多的妇人之仁。否则,死的只能是自己。 “可惜,没有火油!不然,他们一个也逃不出去。”张延龄轻声道。 “是啊。火上浇油,他们全都得死。不过,这已经够他们受的了。逃出去的这些鞑子,这辈子上不了战场了。”张隐点头道。 张延龄沉声道:“让兄弟们不用放箭射杀了,能逃回去算他们运气。” 张隐点点头表示同意。 聚集在城下的三千多鞑靼人逃出火海的有两千多人。剩下的全部被闷在了火海之中。即便木排还没完全被点燃,木排下边的空间还没有完全被火焰吞噬,但里边的鞑子也早已窒息晕倒,被烟火窒息。一个也活不了。 那些逃出火海的,半路上陆续的摔倒几百人,带着烟火在地上翻滚惨叫。还有更多的身上带着呼呼的火苗也在拼命的奔跑。 巴图蒙克站在山谷外侧的山坡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已经因为惊愕而说不出话来了。在火起的时候,巴图蒙克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到防范对方的火攻。自己用了那种木排之计,本意是让自己的士兵能够在城墙下聚集而不受更大的伤亡。但那虚假的安全地带造成了大量兵士的聚集,从而导致了眼前这种后果。 倘若是常规攻城之法,明军即便用了同样的办法,怕也伤不到自己多少人。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汗,怎么会这样啊。”身旁同样目瞪口呆的随从呆呆道。 “明朝小皇帝身边有高人啊。如此情形下,居然还有决心死守,而且还有如此厉害的手段,当真是本汗没有料到的。”巴图蒙克叹息道。 “那明朝小皇帝还捉不捉了?咱们还能攻下独石城么?”随从呆呆问道。 “当然要捉。死伤了这么多兄弟,害得本汗颜面无光,难道就此作罢?”巴图蒙克眼射凶光厉声吼道。 随从下了一条,双腿发软,不敢说话。 巴图蒙克握着拳头,咬着牙看着前方一片烟火,遍地鬼哭狼嚎的战场,大声道:“不出意外的话,今晚阿思巴思的兵马便要赶到。我还有本钱,我们还是优势。本汗一定要抓住明朝小皇帝,同时也要知道,城中到底是谁在指挥守城?本汗要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挖出脑仁瞧一瞧。” 独石城内距离城北不远的一处石塔最高层,朱厚照带着刘瑾等人全程目睹了北城的战事。 在战斗开始不久,鞑子攻上城头的时候,刘瑾脸都吓白了,朱厚照也颇为担心。但朱厚照倒还是保持着镇定,并没有搭理刘瑾提出的赶紧做好离开独石城准备的话。朱厚照知道,离开独石城他也活不了,绝不能此刻离开。 到后来局面逆转,当城下燃起大火之后,无数的鞑子士兵身上冒着火往回逃的时候,朱厚照重重的松了口气。紧紧的握着拳头站起身来点头。 “舅舅果然厉害,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领军打仗的才能。幸亏这次叫他一起同来,否则后果堪忧。厉害啊,厉害。看来今后得多向他请教些本事。朕恨不得自己亲自在城墙上,可是朕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累赘。” 刘瑾虽然也松了口气,但是听到朱厚照这么说,轻声嘀咕道:“侯爷确实有些本事呢。不过这可不是他的功劳。说到底,将士们还不是为了效忠皇上,皇上在此,他们才如此用命。况且侯爷也太自大了,这城里好像他最大了,皇上的话都没他的话管用了。” 朱厚照赫然转头,瞪着刘瑾道:“刘瑾,朕确实信任你,把你当朕的贴心人,也可以原谅你的一些小毛病。但是你若再不识大体,说些这种话,朕便容不得你。这是什么时候?生死存亡之时,你却来说这些风凉话作甚?闭上你的嘴。” 刘瑾惊骇不已,忙跪下连连磕头请罪。谷大用等人也忙跪下磕头。 朱厚照摆摆手道:“罢了,随朕去城墙上瞧瞧去。” 第362章 希望 城墙上方,热气蒸腾,灼烤难当。 城墙下边,那是一副地狱般的场景。到处是焦黑的尸体,在地面上蠕动爬行的没有死去的鞑子士兵们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城下大火未熄,柴草自然是很快燃烧殆尽,但是后续丢下去的助燃原木以及鞑子的那些粗大原木制作的木排却依旧燃烧着。一堆堆的大火焚烧着下方的尸体,散发出焦糊的恶臭和可怕的炸裂声。 五架云霄车成了五个巨大的火炬,火焰冲天燃烧,数十步内无法靠近。 整座北城城墙在烈焰之中炙烤着,城墙的地面都似乎有些烫脚了。 朱厚照靠近外侧只看了几眼,便立刻转身回来不想再看第二眼,心中有些翻滚,几欲作呕。之前在远处的石塔上看得不够真切,只知道情形必然很是惨烈。此刻看到这地狱般的场景,朱厚照才知道张延龄这火烧之计多么的残忍和凶狠。造成了多么可怕的后果。 “皇上还是请下城去吧。城头不安全。这场面也令人不适。”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脸色有些煞白,但却勉强笑道:“无妨。朕承受的住。舅舅,这火攻之计大获成功啊。朕一度都以为城守不住了。” 张延龄沉声道:“有臣在,有独石城将士在,怎会轻易的让鞑子得手。我等必想尽一切办法,守住城池。皇上莫要担心。” 朱厚照点点头,看着城墙后方大批被搀扶抬走的死伤士兵,轻声道:“咱们的伤亡也不少吧。”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初步估计,阵亡超过三百人,伤者起码也有三百人。不过鞑子死伤人数起码在三千以上。这一次重创了鞑子。只不过,我们的士兵阵亡一个少一个,昨日和今日,伤亡过千。令人痛心。” 朱厚照吁了口气道:“是啊。咱们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过经此重创,鞑子怕再无攻城之力了吧。” 张延龄摇头道:“臣不知道。但愿鞑子能收手吧。但我想,鞑子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毕竟他们的援军要到了。适才斥候来报,南边的鞑子大军已经在独石河西南二十里外了。不出今晚就要到了。事情恐怕还远远没有结束。” 朱厚照皱眉叹息。 张延龄道:“皇上不必担心,城北鞑子经此重创恐难再次发动进攻。起码在短时间内他们无力进攻。臣会立刻对南来的鞑子进行阻击。希望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 朱厚照点头道:“朕不是担心,朕只是有些后悔。舅舅,当初朕若是听你的劝告,便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了。” 张延龄有些诧异,朱厚照居然当众反省了,这很难得。或许不经过眼前这种危机,朱厚照是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任性导致了今日的局面的。 “皇上不必这么想。事已至此,咱们只需面对,世上也没有后悔药。目前的局面虽然险恶,臣还是有信心的。已然是第三日了,再坚持几天,我们的援军便要到了。皇上一定要有信心。还需要皇上继续鼓舞军心,鼓舞士气。皇上不能颓废。”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微微点头,目光逡巡着城内外惨烈的情形,低声道:“舅舅,你跟朕说句真心话,咱们能坚持到援军到达么?你相信援军能到达么?” 张延龄看着朱厚照道:“皇上,臣坚信援军会到来。臣甚至可以打包票,我们的援军已然在北上的路上了。或许三四天便要到了。” 朱厚照皱眉道:“鞑靼小王子难道是骗我们的?他不是说我们的兵马都被他们调虎离山去往上西路了么?掉头赶到这里最快也要十天时间啊。那也得七八日才能赶到啊。” 张延龄沉吟道:“皇上,臣分析他应该没有说谎。否则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包天的进攻这里和赤城。龙门卫驻军本来只需三天便可赶来救援。若是他说了慌,此刻龙门卫兵马已经咬上了南边的鞑子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南边的鞑子已然赶到。这说明龙门卫的兵马必是被调动西去了。由此判断,巴图蒙克说的话是真的。” 朱厚照道:“你适才不是说,再有三四天便有可能会有援军抵达么?援军何来?”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臣在居庸关的时候做了小小的安排。臣因为担心发生意外,所以命人回京城送信,请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领耀武营在居庸关外待命。一旦有意外情形,耀武营便可出关救援。” “啊?你竟做了这样的安排?朕都不知道。”朱厚照惊讶道。 张延龄忙道:“请皇上恕罪,原谅臣没有禀报此事。” 刘瑾咂嘴道:“侯爷莫非预料到了鞑子会进攻?” 张延龄苦笑道:“公公说笑了,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会知道鞑子会进攻?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可是你怎会提前安排?”朱厚照问道。 张延龄向朱厚照解释道:“这一次皇上巡边,因为仓促离京,身边只有五百人护卫同行,又是来边镇凶险之地,臣心里很是不放心。臣既然随行护卫,便要确保皇上的安全,必须要做好防范。皇上说要来上北路巡边,臣想着宣府镇重兵在西,距离上北路的路途反而比从居庸关北上还要远,一旦出现意外,救援反不及从居庸关出关北上救援及时。所以臣便让人去给朱麟送了信,请他领耀武营在居庸关内驻守训练。无事则罢,有事可及时救援。” 朱厚照恍然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估计耀武营已经出关北上救援了?” 张延龄点头道:“除非朱麟没有听我的。并没有将耀武营拉到居庸关南口待命。但我想,他应该不会无视我的请求。我写给他的信上说了,如果有人怪罪他私自调动兵马的话,这罪责我会全权承担。希望朱麟他会同意吧。” 朱厚照轻声道:“但愿朱麟会按照你的安排吧。若是朱麟率京营来援,那咱们便有救了。” 刘瑾在旁也喜道:“是啊,若当真如侯爷安排的那般,朱麟已经带着兵马出关了。京营骑兵会在数日内抵达。那可太好了。” 朱厚照点头道:“是啊,希望他早点来。” 刘瑾点头,忽然皱眉道:“哎呦,不知张公公会不会放他们入关?当初留他在居庸关挡着其他人,不知道他会不会阻挡朱麟。”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放心,这件事我离开居庸关之前便跟刘公公交代了。正是由刘公公替咱们通知关内的朱麟北上的。所以不必担心。只要朱麟听我的话带着耀武营在居庸关南口驻扎,便可顺利出关。” 刘瑾哦了一声,点头笑道:“原来张永和侯爷早已商量好了,咱家倒是白担心了。嗨,侯爷早该将此事告诉皇上的,也省的咱们担心。咱们居然都被蒙在鼓里了。” 张延龄躬身向朱厚照道:“臣要向皇上请罪。” 朱厚照道:“请罪?舅舅这是何意?” 张延龄道:“臣擅自做主,安排了这些事情,并没有向皇上禀报。还请皇上降罪责罚。” 朱厚照呵呵笑道:“舅舅,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朕的周全,何罪之有?再说了,之前你便是跟朕说了,朕或许还以为你多此一举呢。朕万万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形。多亏你未雨绸缪,朕谢你还来不及呢。舅舅,再莫要提什么谢罪了。” 张延龄沉声道:“多谢皇上宽宏大量。皇上,如果朱麟接到消息的话,今日应该已经出关了。他会先领骑兵北上,耀武营一万兵马,骑兵有三千人。三天内三千骑兵应该会赶到。那么我们便有和鞑子一战之力了。后面这三四天极为重要,我们一定要坚持住,便可顺利迎来脱困的时候。请皇上一定要坚定信心。” 朱厚照重重点头道:“朕明白。朕不但要坚持下去,朕还要参加作战。朕适才便想明白了,现如今咱们兵力不足,朕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舅舅,朕要参战。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朕不想当懦夫。” 刘瑾谷大用等人忙道:“皇上,不可啊。皇上的安全最重要。” 朱厚照斥道:“鞑子攻进来了,朕的安全有个屁用?什么也不要说了。刘瑾,谷大用,你们几个也要参战。自朕而下,所有人都必须拿起刀剑弓弩参战。舅舅,你必须答应朕。” 刘瑾谷大用等人不敢多言,只看着张延龄,心中希望张延龄能够出言阻止。 张延龄看着朱厚照的眼睛,看到了他眼睛里燃起的斗志和希望。于是沉声道:“好,臣答应皇上便是,皇上便跟着臣一起杀敌便是。” …… 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在傍晚时分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渐成瓢泼之势。 雨水落在灼热的北城城墙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冒着白蒙蒙的雾气。大雨将北城外的大火浇灭,烟尘冲刷之后,城墙下黑乎乎的焦尸完全显露了出来、一个个扭曲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口鼻相貌在雨水冲刷之后更加清晰可辨。那些死去的鞑子们表情狰狞,可见在死前他们经历了无比的痛苦。 不过,死者的痛苦已经结束,对于生者而言,痛苦还在继续。 大雨正豪之时,张延龄接到了南边鞑子的兵马抵达了独石河岸边的消息。 第363章 南来之敌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4章 争渡争渡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5章 不惜代价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河上的鞑子士兵晕头转向。竹排和木排上的鞑子士兵纷纷中弹,惨叫连天。慌乱之下,有人试图调转方向往回划,但在激流之中,又是简易的渡河竹木排,根本无法操控。稍不注意便人仰马翻倾覆在河水之中。 有些鞑子倒是主动的跳入水中,他们知道呆在木排上便是活靶子,跳入激流之中虽然也很危险,但是起码只露出头在波涛之中,对方是无法瞄准他们的。 排枪轰鸣,烟雾腾空。 不管是主动落水还是被动落水,数十艘木排上的鞑子兵倒有一半在波浪之中沉浮了,竹排和木排也空了一半。 失去了人的操控,竹排和木排随波逐流,在滔滔河水之中迅速往下游冲去。有些鞑子脑子聪明,死命的攀住竹木排的边缘,跟着竹木排往下游飘去。这样起码不会被淹死。但有一百多名鞑子士兵却在洪流中挣扎,随着暴涨的河水一路冲向下游而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延龄和全副武装的朱厚照站在岸边的林木边缘,目睹了眼前的一切。 看着烟尘腾空,听着排枪轰鸣,目睹着鞑子在河中心被击杀倾覆的混乱场面,张延龄的嘴角便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才像个样子,花了自己那么多银子,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火器,终于能畅快淋漓的发挥它们该有的作用。 这才是张延龄心目中的火器屠杀对手的战斗场景。 虽然鸟铳队的规模不大,只有三十只鸟铳而已。但是这已经是张延龄想象中的热兵器碾压冷兵器的战斗的雏形了。在岸边对着激流中的鞑子打靶,这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 “舅舅,你说的没错。那些鸟铳当真是杀敌利器。这种距离,弓箭难及,除非是有大量的弓箭手乱射才可。而几十只鸟铳便可让鞑子死伤这么多。真是让朕没有想到。难怪你说只需五十人在此防守便可。”朱厚照口中连连赞叹不已,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张延龄沉声道:“鸟铳的距离确实比弓箭要远一些,精度也高一些。不过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还得是占据有利的地形。鞑子若不是在激流之中渡河的话,也是无法有这般奇效的。换做是平地之上,鞑子骑马冲锋而来的话,凭那三十支鸟铳,可是根本挡不住的。况且,这玩意昂贵之极。造一支鸟铳,可造两百张弓了。性价比上,其实也并不见得高。” 朱厚照点头笑道:“说的也是。这东西也太昂贵了,拿来出奇制胜还是可以的。常规作战,还得弓弩才成。一支装备鸟铳的士兵,永远也无法和两百名弓箭手抗衡。对于朝廷大军而言,自然要考虑全局。鸟铳还是太贵了,朝廷装备不起。” 张延龄笑着点头,心道:你这么想最好。我还真怕你跟我要这东西,要我献给朝廷。我故意说的成本昂贵,不就是怕你跟我要么? “舅舅,鞑子往回跑了,他们难道是要放弃渡河了么?”朱厚照看着河面上的十几只往回划的竹排道。 张延龄也看到了,十几支竹木排竭尽全力的往对岸划去。没过河中心的竹木排还是能划回去的,毕竟不在激流的中心。生死攸关之际,所有人也更加的拼命,奋力操纵渡排纷纷逃了回去。 “元成,停火整备。”张延龄大声喝道。 赵元成忙传令下去,鸟铳的轰鸣声也随之平息了下来。适才每名亲卫都激射了二十余枪,此刻赶忙清理枪管中的凝结的火药残渣以及用河水给枪管降温,为后续射击做准备。 “鞑子莫不是不敢过河了?”朱厚照道。 张延龄摇头道:“皇上,他们不会罢休的。不强渡渡河,岂非是等死。皇上,咱们也得准备准备了,皇上不是要亲手杀敌么?一会便有机会了。” 对岸,阿思巴思暴跳如雷的目睹了自己的前军千人队的遭遇。不久之前,那还是一千人浩浩荡荡渡河的场景,但此刻,一千人逃回来不到四百人。这简直让他难以置信,惊惧不已。 对岸的明军用不知名的火器从河心的位置便开始射杀己方士兵,被火器射死杀伤的也许只有一两百人,但是却造成了大混乱和恐慌。数百兵士落水,不知所踪,跟阵亡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到底是什么火器?河面中心距离对面堤岸码二十余丈,九十步的距离。那是什么火器能在九十步外精准射杀咱们的人?”阿思巴思大声怒吼道。 手下众将领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自然无法回答。 “大统领,怎么明军还有余力出城阻击咱们?达延汗的大军不是围着城么?攻不下城池便罢了,怎地还放他们出来了?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放任明军截杀我们么?”一名千户沉声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阿思巴思大声吼道:“立刻飞羽传信给大汗,告诉他,有大量明军在河岸阻击我们,城中此刻必然兵力空虚,请他即刻攻城。” 一尾飞羽噗啦啦飞上半空,鸣叫一声朝着独石城方向飞去。只有数里的距离,很快便能到达。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有另一尾飞羽从天而降,带来了巴图蒙克的命令。 “阿思巴思兄弟,本汗即刻发动攻城,你强渡独石河。明军兵马数量不多,分兵两处,其必顾此失彼。故而,你不得犹豫,即刻强渡,不计代价。” 阿思巴思将羊皮纸捏成一团,丢在河水之中,沉着脸大声下令道:“所有兵马,强渡此河,即刻行动。无论遭遇任何攻击,都不许后退,只许向前。违者杀无赦。” 严令既下,所有兵马全部开始登上渡排。也管不了什么河流湍急,渡排过多会导致拥堵这些事情了。对面有敌人的情况下,必须全面强渡,用人数优势方可强渡成功。再如之前那般小心翼翼,反而是添油战术,让对方从容应对。 数百只渡排陆续下水,浩浩荡荡朝着河对面强渡过去,此刻的场面当真如百舸争流一般壮观无比。不过从下水的一开始,便有渡排倾覆,场面一度混乱,但是在阿思巴思的严令之下,所有人不敢后退半步。渡排甚至直接碾压过落水的鞑子士兵的头顶,直冲向前。 河对岸,张延龄已经得到了北城外巴图蒙克攻城的消息。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倒也并不惊讶。有张隐和吴前两人带着一千多兵士守着北城,张延龄一点也不担心。 眼见对岸鞑子全部登排强渡,这也正是事前预料到的局面。张延龄等人也不再藏在林子里,一百二十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和南镇抚司校尉全部排列在堤岸上,手持弩箭准备杀敌。 三十名鸟铳手已经上好了弹药,在鞑子的渡排离开对岸之际便已经在张延龄的命令下开始了远程狙杀。 在改进了纸包弹火药之后,鸟铳的射程早已达到了两百步。整条独石河此处的宽度不过三十余丈,加上堤岸滩涂的距离不超过五十丈。那也不过是一百**十步的距离。也就是说,鞑子的兵马站在对岸的河水边,其实便已经在射程之内了。 之前张延龄之所以要求在鞑子过了河中心的位置开枪射击,那是因为对方渡河的兵力少,可以有效的射杀他们。既不必担心他们会强冲上岸,更怕他们过早的被火器吓得掉头逃跑。 但是现在,鞑子显然已经是不渡河成功不罢休的架势,身后的独石城也遭到了攻击,显然两支鞑子之间已经做好了沟通,必是不计代价的强渡的。则没有再让他们抵达河中心的必要了。越早动手,则可多杀伤敌人。 排枪轰鸣着,每一轮发射,都有二三十名鞑子士兵被铁弹击中。鞑子士兵们早已学了乖,纷纷举着盾牌缩在盾牌后面,但是他们的小木盾和藤盾的作用很是有限,不断有盾牌被射的爆裂开来,或者被铁弹直接射穿。 渡排难以控制,顺流而下不是目的,对岸才是目的。但是在湍急的河水中操控简陋的渡排谈何容易?许多渡排在河中打着转,许多木排撞击在一起,大量的士兵落水。 对面的鸟铳不断的轰鸣着,身边不断有人被击中惨叫,又因为慌乱和难以控制的渡排撞击而不断有人落水。河面上到处是渡排,河水中到处是呼救的落水的士兵。受伤的士兵爬在渡排上惨叫,激流浪花不断的飞溅在木排上。这让鞑子士兵们感觉似乎是身处在地狱之中一般。 对岸的每一轮轰鸣声响起,渡排上的大鞑子士兵们都抱着头抖动一下,心中只祈祷着自己不是对方瞄准的对象,自己不是那个被击中的倒霉蛋。 阿思巴思乘坐着巨大竹排在最后出发,他的竹排又大又稳,只载着他和十余名持着大盾牌的亲卫,而且也根本没有遭到鸟铳攻击。 但是,目睹着河面上的情形,阿思巴思心中既惊惧又恼火。他和明军作战不下数十次,还没有一次遭遇这种窝囊的境地。对面的明军火器其实不多,但是却威力强大,射击精准。谁能想到,自己一路畅通无阻,却遭遇到了眼前这种情形。即便强渡过去,损失一定是极大的。 事实如阿思巴思所想的那样。在大量渡排仅仅抵达河心位置,渡河只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鸟铳射杀落水的鞑子士兵已经超过四百人,混乱中落水的更有上千人。 而此刻,岸上的明军弓箭手加入了射杀的行列。鞑子已经进入了弓弩的打击范围了。 第366章 一对倒霉蛋 鸟铳的轰击再加上弩箭的打击,河面上的鞑子们雪上加霜,死伤更加的惨重。 不过,弩箭和鸟铳的杀伤力经过这么一对比却也一目了然。鸟铳极为精准,直瞄射击,几乎无视鞑子的盾牌的遮挡。弓弩便差得远了,箭支无法穿透木盾和藤盾,便无杀伤力。且精准度不高,只能采用集中攒射之法,靠着密集射击杀伤敌人。好在鞑子的渡排拥堵在一起,目标很大,倒也能够造成不小的杀伤。 鞑子士兵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全力操纵渡排往前冲。哪怕身边不断有人落水,不断有人中枪中箭,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盾牌缩着身子听天由命。此时此刻,唯有冲上对岸,和敌人近身搏杀,他们才有活路。 一炷香后,鞑子大量渡排已经抵近河岸近处的水面,距离登岸只有十余丈左右。 暗堡中的鸟铳队已经全部撤出暗堡,站在岸边站立射击。这当然是为撤离做准备。大量渡排已经快要靠岸,沿岸数百步内鞑子将大量登岸,到那时将会瞬间形成优势兵力。所以必须要做好撤离的准备。 但是,在鞑子登岸前的最后时刻,他们的伤亡也更为惨烈。一方面是弓弩射击的距离很近,已经可以直瞄射杀。盾牌无法挡住鞑子们的全部身体,弓弩完全可以朝着敌人露出来的胳膊大腿等部位施射。射击的精度也提高了不少。 不光是弩箭,两支短筒火铳也开始发威。朱厚照早已憋的够呛,张延龄送给他的双管短铳是发射霰弹的,不能及远。他早已上了弹药,但是苦于无法杀敌。当鞑子的渡排抵达十丈左右的距离后,张延龄终于告诉他,可以开火了。 于是乎朱厚照对准了七八名举着小木盾缩在木排中间的鞑子士兵们开火了。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发射的后坐力震的朱厚照手臂发麻,往后踉跄了几步,火药的烟气呛的他连声咳嗽。但是,于此同时,透过烟雾,他看到了木排上那七八名鞑子士兵手中的盾牌炸裂开来,纷纷滚倒在木排上。 “打中了,皇上,打中了。一下子全撂倒了。”刘瑾在旁惊喜的大叫了起来。 朱厚照兴奋的大叫了起来,一枪轰倒七八个鞑子兵,这种感觉简直舒爽的无与伦比。这可比刘瑾安排的那些逛窑子听曲的小把戏要爽上成千上百倍。 张延龄也早已取出了短管火铳开始射击。虽然是单管火铳,但是在近距离射击中也是威力惊人,一枪轰倒了三人。 见朱厚照还在高兴的大叫,张延龄大声叫道:“快装弹射击,不可浪费时机。” 朱厚照闻言连声答应,手忙脚乱的装弹上药。张延龄已经轰了两枪,朱厚照才装好弹药再发一枪。毕竟不熟练,而且火铳的装弹也确实有些繁琐,朱厚照算是聪明手快的,却也比张延龄慢了不少。 第二枪又轰倒了已经在五六丈外竹排上的十几名鞑子。虽然铅弹并不致死,但是足够将那些鞑子轰倒翻滚落水。不待张延龄提醒,朱厚照低头装弹,待第三次装好弹药准备发射的时候,却听得张延龄大声吼道:“全体撤退!” 朱厚照抬起头来,看见河岸下数百鞑子已经蹚着泥水往岸上冲,十几只渡排已经靠岸。有的鞑子脚下落实之后已经开始弯弓射箭。 “皇上,快走!迟恐不及。”张延龄一拉朱厚照的手臂叫道。 朱厚照叫道:“待我轰了这一枪。” 说罢举火铳轰然一枪,撂倒十几人。这才转身在众人的保护下往后飞奔。 后方滩涂上,渡排开始大量靠岸,无数的鞑子兵马冲上河岸堤坝,呐喊着冲杀而来。被动挨打了大半个时辰,担心受怕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能冲上河岸,鞑子士兵们恨不得将岸上的明军生吞活剥。 但是,张延龄岂会给他们机会。鞑子的小股兵马靠岸的时候,张延龄已经下令撤退。一百多人迅速冲上通向独石城的缓坡,飞奔进城。 待南城门吊桥拉起,城门关闭之时。无数的鞑子士兵也涌到了南城门外的开阔地。黑压压一个个如落汤鸡一般的鞑子士兵们恶狠狠的看着前方高大的城墙,却也知道不能再靠近了。 肾上腺激素开始消退,渡河的惊惶,被火器轰击时的无助,和激流搏斗的挣扎过后,疲倦感袭来,许多鞑子士兵感到浑身无力,瘫倒在城下。 阿思巴思赶到了南城外,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虽然强渡成功,但是他的兵马损失之大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八千大军南来,一路畅通无阻,谁能想到在独石河这里居然遭到了如此巨大的打击。粗略估算,这一次强渡死伤人数超过千人,还有上千人被水冲走,下落不明。八千兵马损失了三成之多。 而最让阿思巴思不能接受的是,阻击他的明军居然不到两百人。他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全部攻击的兵力都摆在明面上,就是利用独石河的地势好整以暇的发动攻击。实在叫人气炸了肺。 不过阿思巴思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火器的厉害。对方的火器又准又远,威力又强,小木盾都挡不住。近岸后更有能群伤的火铳加入,更是骇人。对方幸亏火器的数量不多。倘若这近两百人人人都有火器,自己所有的兵马怕都是要交代在这里。想想都有些后怕。 阿思巴思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巴图蒙克在自己赶到之前没能攻下此城。对方火器厉害,而且看得出他们斗志高昂。虽然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但是他们显然没有丝毫妥协投降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是渡河过来了。独石城就在眼前,敌人缩在城中已经成了瓮中之鳖。自己手头还有五千多兵马,北城还有大汗的大军。攻克此城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要做的便是即刻整顿兵马,和大汗协调进攻,攻破此城。抓到了大明小皇帝的话,这一切的代价便也值得了。 …… 北城的战斗很快结束。事实上巴图蒙克并没有全力发动进攻,而更多的是虚张声势的牵制明军,给阿思巴思的兵马渡河创造条件。 他也确实组织不起一次全力的进攻了。他手下的兵士们经历了昨日那次地狱火海攻击之后,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毫无斗志可言。昨夜营中被烧伤的兵士们在大雨中哀嚎了半夜,凄厉的声音宛如恶鬼一般。整个营地里除了他们的哀嚎之声便是一片死寂。 天亮的时候,烧伤的士兵们死了三百多人,被一个个的抬出营帐的时候,巴图蒙克自己心中都感到恻然。 自己精心计划的一切居然在独石城前受阻,大明小皇帝近在咫尺,但是却就是无法攻破这座孤城,却损失如此惨重。眼下他的率领来的一万多马步兵损失高达四成。伤兵满营,士气低落,这是事前根本没有想到的。 独石城中明军的战斗力之强,出乎了巴图蒙克的意料。 但好在,援军来了。阿思巴思的大军到了。接到了飞羽送来的消息之后,巴图蒙克率领自己的亲卫骑兵三千人和部分步兵发起了进攻牵制。他的打算是,如果明军守城兵力在河边阻击阿思巴思的大军,则佯攻变成真正的进攻,乘机攻破城池。但很显然,对方并没有那么做。进攻发起的时候,北城上千明军出现在城头,巴图蒙克便立刻打消了猛攻城池的念头,只呐喊佯攻,不肯靠近。他的兵马已经再经不起一次重大损失了。 傍晚时分,巴图蒙克得到了阿思巴思送来的消息。他看了羊皮纸上的内容,久久的没有说话,神情震惊不已。阿思巴思如实的禀报了渡河的情形,告诉他自己带来的八千兵马只剩下了五千人了。一次渡河,让他损失了三成兵力。对方的火器凶猛,造成了打量的死伤。 在信中,阿思巴思是带着愤怒和埋怨的。巴图蒙克知道阿思巴思的恼怒和震惊,毕竟自己也才经历过这一切。阿思巴思对明军战斗力的不解,也是他自己的不解。 巴图蒙克给阿思巴思回了信,告诉他,不要恼怒,不要埋怨。此战之后,他会将漠南几只部族并入其麾下,让他拥有更大的地盘和兵马百姓。还会给他更多的优待,授予他济农的职位。只要能抓到大明朝的小皇帝,随之而来的便是大量的土地财物,他会拿出一部分赏赐给他。 巴图蒙克安抚阿思巴思,损失些兵马不算什么,现如今南北各有五千兵马,好好的休整准备,打造攻城器械,做好攻城准备。全军整备一日,然后发动最后的进攻。毕其功于最后一战,拿住大明小皇帝凯旋。只要抓住大明小皇帝,所有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第367章 绝境 夜幕低垂,天空中繁星闪耀。 黑乎乎的山峦起伏于天际之下,夜风惊涛,林海如潮涌,山岭之间的声响如龙虎咆哮,低沉而惊心。 朱厚照和张延龄等人站在黑漆漆的南城墙头上,夜风鼓荡,吹得他们披风猎猎。 众人的目光看着南城下开阔的场地上,那里火把如天上的繁星闪烁着,无数的鞑子士兵正在忙碌着。从傍晚开始,他们便在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了。 南城如此,北城外也是如此,张延龄等人才从北城墙巡视而来,那里山谷中的巴图蒙克的兵马也正在重新开始打造攻城器械。 “看来,鞑子这是要全力攻城了。明日,恐怕是漫长的一天了。”张延龄轻声开口道。 朱厚照表情严肃,没有说话。 张隐沉声道:“可惜城里柴薪不足了。不然还是可以用火攻之法的。” 张延龄摇头道:“即便有充足的柴薪,也是无用的。火攻之法只能用一次。鞑子吃了亏之后,此法已然无用。城下火起,他们便会撤退旁观。除非咱们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柴薪,堆在城下烧个三天三夜,让鞑子根本无法进攻才成。但那其实也是不成的,城墙可经不起火烧。昨日大火之后,暴雨之中北城墙下方崩塌了数处,便是大火烧坏了城砖,雨水冲刷导致了崩塌之故。” 张隐点头,不说话了。 刘瑾皱眉道:“侯爷,明日鞑子的进攻,我们能守得住么?” 张延龄缓缓摇头道:“不知道。” 刘瑾道:“这是什么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道:“南北夹击,南城又如此开阔,鞑子可投入全部兵力全面进攻。我们目前可战斗的人手只有一千五百余人,且箭支数量不足,守城物资短缺。鞑子一旦发动进攻,我们怕是会立刻陷入全面被动。恐怕……连一个时辰也撑不住。” “一个时辰都守不住?”刘瑾惊愕道。 张延龄道:“鞑子受重创,才来打造这些攻城器械,但其实,他们根本无需如此。他们只需休养整顿,打造些云梯和登城器械,明日一鼓作气,便可破城了。” 城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不了和他们拼了,玉石俱焚便是。朕不会让他们抓住的。朕明日跟他们死拼。朕不会丢了我大明列祖列宗的脸的。”朱厚照咬牙道。 张延龄看着朱厚照,微微点头。这个少年皇帝终究还是有血性的。被围困的这几日,虽然有过胆怯惊惶的时刻,但他始终还是能保持镇定,足见他内心的强大。也许他确实喜欢任性而为,喜欢嘻游玩乐,做些荒唐的事情。但是,张延龄相信,他是不会向鞑子妥协的。若是贪生怕死之人,此刻恐怕早已惊惶无主,要向鞑子投降了。 “皇上的安危最重要,侯爷,咱们得想法子啊。我们死了便死了,皇上可不能出事。侯爷,你足智多谋,快想办法吧。我刘瑾给你磕头了。” 刘瑾突然噗通跪在地上朝着张延龄咚咚磕头,眼中居然老泪纵横起来。张延龄忙拉他起来道:“刘公公,你这是作甚?” 刘瑾抹着眼泪道:“侯爷,咱家没本事,文也不成,武也不就,到了这种时候,咱家一点忙也帮不上。眼下这情形,只要皇上能平安脱困,咱家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情愿。只要能救得了皇上,咱家什么都愿意去做。侯爷是个有本事的,眼下怕是只有侯爷才能想出办法来了。咱家绝无他意,只是实在是希望能想出脱困之法。” 张延龄知道刘瑾这番做派倒也不完全是作戏。应该是有一部分是真情流露。要知道,刘瑾伺候了朱厚照十多年,朱厚照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他便在东宫侍奉了。十多年的时间,自然是有相当深厚的感情的。眼下局面危殆,刘瑾自然是心中极为担忧的。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朱厚照的生死之事,也干系到他的生死。朱厚照要是出事了,他刘瑾其实也没有活路。朱厚照便是他的一切。 事实上,不光是刘瑾对朱厚照如此,朱厚照对刘瑾也必是如此。虽然是主子和奴才之间,但都是活生生的人,相处日久,必有感情。否则朱厚照也不会在刘瑾之前犯了错的时候顶着压力饶了他。 “刘公公,我自然会尽全力让皇上脱困的。不光是你愿意为皇上做任何事,我们身为臣子,谁不是这么想?更别说我还是皇上的舅舅。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全力的。你这么一来,倒像是我张延龄不肯出力一般。”张延龄皱眉道。 刘瑾忙道:“不是不是,我绝无此意。侯爷,是咱家唐突了。咱家绝无此意。” 朱厚照在旁道:“舅舅,刘瑾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多心,他只是关心朕罢了。朕知道他,虽然平日嘴巴零碎些,但是对朕还是忠心耿耿的。舅舅也不用多想,朕知道此刻的情形怕是无法可想,明日拼死一战便是。” 张延龄沉声道:“请皇上下城歇息。臣再将城池巡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这种时候,人心浮动,必须小心。皇上也不必太担心,或许明日……咱们的援军便到了,也未可知。” 朱厚照点点头,知道张延龄说的是安慰话,也不点破。于是在刘瑾等人的陪同下,下城而去。 张延龄等人恭送朱厚照离开之后,站在城头看着下方忙碌的敌军营地沉默不语。 陈式一道:“侯爷也去歇息吧,巡城之事交给我们便是。侯爷也忙了一天了。” 张延龄缓缓摇头道:“此刻如何能睡?明日城池必破,今晚是咱们最后的机会,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明日便坐以待毙了。” 张隐沉声道:“但是现在,我们能做什么?” 张延龄转头对张隐和陈式一微笑道:“二位想不想去鞑子营中逛一逛?” 张隐和陈式一惊愕道:“侯爷的意思是……袭营?”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擒贼先擒王,明日这南城最是凶险,要破也是破这里。如果能将南城鞑子首领擒获,或许能扭转局面。” 张隐和陈式一相视一眼,都目瞪口呆。侯爷想的居然是去鞑子营地之中擒获敌酋,这也太危险了。鞑子营地之中灯火通明,都在忙活着。这可不是偷袭,一旦被发现,立刻便会陷入重围。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富贵险中求,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是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冒险一试。哪怕就是打乱鞑子的进攻计划,拖延他们的进攻时间,便都离援军抵达进了一步。就算死在敌营,也算是我尽忠尽力了。事到如今,咱们要兵没兵,要物资没物资,只能行奇招险招了。”张延龄轻声道。 陈式一嘘了口气,沉声道:“卑职带人去,侯爷不必去冒险。卑职无牵无挂,死了便死了。侯爷可不能有事,否则那便是卑职的失职。” 张隐道:“陈兄弟,我同你一起去便是。你武技高,我作战经验比你丰富,袭营我在行,你我一起,可望成功。” 陈式一摆手道:“不不不,张大哥你有家室。嫂夫人有身孕在身,岂可冒险。我光棍一个,无牵无挂,我去便是。” 张隐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我是结义兄弟,岂能教你一人犯险。” 张延龄在旁沉声道:“都不必谦让了,咱们一起去便是。今晚不能成功,明日咱们都未必能活。若是都死在敌营,黄泉路上倒也有伴,咱们说说笑笑见阎王便是。元成大哥,集合火铳队兄弟,吃饱喝足,检查火器,准备出发。” 赵元成点头应了,自去准备。 张隐和陈式一也不争了,侯爷说的也是,明日未必能活,也没什么好争的。留下来的也未必能活着回家。 众人整顿装备,很快在城墙上方集合。按照张延龄的布置,盔甲外边罩上破衫,发髻解开,披散头发,打扮的跟鞑子士兵的样子差不多。这一招在白天隐忧鞑子渡河的时候便用过。虽然细看必有破绽,但是这是晚上,或可迷惑鞑子。 准备停当,已然是二更时分。一行人从西侧城墙缒城而下。西边的城墙沿着陡坡而建,下边便是悬崖,所以并不担心有鞑子在此窥伺。 下了城之后,一行三十几人用准备好的绳索沿着陡坡边缘移动到外侧,钻进一片黑乎乎的林木之中消失不见。 不久后,一小队扛着木头的黑影从鞑子营地西侧的篝火照耀处现身,朝着营地走去。 营地边缘巡逻的两名鞑子士兵立刻发现了他们。大声嚷嚷走过来道:“干什么的?” 张隐走在头里,指了指肩膀上的木头。那鞑子士兵道:“你们怎地跑到西边砍木头了?就知道偷懒,大伙儿都是在坡下林子里砍木头的。真是奇怪。你们前军还是后军的?” 张隐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那鞑子士兵走近道:“怎地不说话?问你话呢。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张隐憨笑着上前,猛地伸手抓住那兵士的喉咙,用力一捏,喀拉一声轻响,那兵士喉管碎裂,身子软倒。旁边另一名鞑子士兵见状转身便跑。一个黑影迅捷无比的赶上,用肩膀上扛着的一截树干结结实实的砸在那兵士的后脑上。那士兵噗通倒地。 “拖走!扔斜坡下边去。”张延龄低声喝道。 几名校尉迅速将两具尸体扛着扔下斜坡。 “阿里木,那边没事吧。”远处另外两名举着火把的巡逻兵士听到动静,朝这边问道。 “没事!”张隐含混答道。 两名鞑子往这边走了几步,又转身走开了。 众人松了口气,扛着木头往营地里走去。恰好遇到一群抬着原木累的大汗淋漓的鞑子士兵走来,也无暇去看眼前这群人。于是张延龄等人扛着木头混迹其后,消失在杂沓的人群之中。 第368章 敌营 跟随一群搬运木头的鞑子士兵抵达营地东侧的一处空地上,这里灯火通明忙碌无比。 适才张延龄等人站在城墙上往鞑子营地里眺望的时候,因为距离过远,且又有一片树林遮挡,故而并不能窥见全貌。此刻近距离的抵达此处,才看得真切。看清楚了这里的情形后,众人也是吸了口气凉气。 在树林边缘,一字排开的是三四十架木架底盘。其中有几架已经安装上了矗立的框架和长长的抛臂,已经能看出投石机的雏形了。原来,鞑子这一次是要制造出数十架投石机对城头进行轰炸。 看起来,巴图蒙克应该已经将他的遭遇告知了南城的鞑子兵马,所以现在他们宁愿花费功夫制造投石机轰炸城池,也不愿直接攻到城下了。他们算是想明白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与其一次次的攻城受挫,还不如打造大型的攻城器械,毕其功于一役。 如果南北城都有数十架投石车对城头轰炸,守军在城头都无法立足,更别说防守了。而且,投石车对城墙垛口具有强大的破坏性。莫看城垛又厚又敦实,但其实是经受不住长时间的大石头的轰砸的。城砖再坚固,也经不住石头的连续猛轰。 除了投石机,还有上百人正在制作云梯。用的都是长长的青竹。这玩意轻便又有韧性,是攻城云梯最好的材料。这些云梯中有的长度超过了四五丈,长的离谱。是用数根青竹接在一起制作而成的。利用的便是竹子的柔韧性。旁边还有不少一丈多高的木头三脚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直到几名鞑子将长云梯抬起来架在木头三脚架上的时候,张延龄才突然明白了,这是为了防止长云梯断裂或者过长导致中间部分松垮而提供的支撑架。 至次,张延龄算是明白了鞑子攻城的套路了。一句话:简单粗暴。 以投石车对城头进行大范围的轰炸,逼迫城头守军撤离城头,或者是清空一大段城墙。之后便用长云梯作为跳板进行强攻。在投石车的轰击之下,城头守军是难以立足的,攻城鞑子兵马可在无骚扰的情形下抵达城下。开始攻城的时候,守军甚至来不及赶回城墙进行防守。 即便守军采取退到东西两侧城墙之上,可以不必上下城墙的折腾的话,投石机也可以进行封锁轰击,阻挠守军回到城墙上。 这种攻城的办法粗暴迅猛,守军人数本就很少,恐怕根本无抵挡之力。 张延龄等人往南侧空地走去,看到十几辆大车正在运输大量的石块。那些都是拳头大小的鹅卵石,那些都是从下方独石河堤岸下的滩涂上运来的。 独石河滩涂上遍布鹅卵石,没想到居然给了鞑子最好的投石机的石弹来源。鹅卵石质地细密坚硬,且大小重量正好。拳头大的鹅卵石从天而降,无论是盾牌还是盔甲都是抵挡不住的。 看到了所有的这一切,张延龄等人心中发凉。要不是摸到敌营之中看到这一切的话,明日恐怕鞑子发动攻城的时候,根本没有应对的可能。 “你们这些人愣着作甚?偷懒么?还不快些干活去。大统领说了,明日中午之前,必须造好所有的攻城器械。谁都不许偷懒。快去干活!” 一队鞑子巡逻队举着火把走来,看到了呆呆站在空地上东张西望的张延龄等人,大声呵斥道。 张延龄当人忙低头答应着,跟着一群伐木的士兵往营地边缘行去。 “侯爷,鞑子营地里有许多巡逻兵马,我们也不知道鞑子首领在营地何处,怎么办?”张隐低声问道。 张延龄皱眉沉吟,确实,营地中巡逻的兵马不少,显然鞑子并未放松警惕。但无论如何也要往营地内部去,找到鞑子首领的住处。否则难道大伙儿跑来是给鞑子当苦力的么?若是实在没机会找到,那也该折返回去,鞑子砍伐的堆积如山的木头和那些已经初见雏形的投石机给毁了。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起码也能拖延鞑子进攻的时间。 “侯爷,要不我摸进去瞧瞧。我一个人行动,不会吸引太多的注意力。”陈式一低声道。 张延龄知道陈式一的意思,陈式一武技高强,单身一人是绝对有能力进入营地中间位置而不会被人发现的。于是正准备同意陈式一的请求,猛然间从营地南侧传来了嘈杂的喊杀之声。 张延龄等人吓了一跳,忙站定脚步躲在一旁。不久后前方有十几名鞑子士兵飞奔而来。 张延龄大声问道:“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领头的鞑子气喘吁吁的叫道:“有明军在林子里,袭击了咱们伐木的兄弟。我得赶紧禀报大统领。” 说罢,十几名鞑子往营地中央位置飞奔而去。张延龄等人都愣住了。 “侯爷,莫非援军到了?来的这么快?”张隐低声问道。 张延龄快速的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应该不是。也不可能是城里的兄弟,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摸出来?再说是从坡下河岸方向而来,怎么可能是那个方向。” “说的也是。见鬼了。鞑子莫不是瞎叫唤。”张隐点头道。 陈式一道:“你们听,确实是喊杀打斗之声,确实是有人在和鞑子交手。” 张延龄道:“先看看再说,营地里的鞑子都惊动了,咱们想混着看清楚情形。” 鞑子营地里一片喧嚷,得到禀报之后,营地之中很快有大量士兵涌了出来。阿思巴思正在大帐中召集众将商议明日的攻城布置,叮嘱他们必须将所有的攻城器械全部打造完成。要求他们明日攻城时一定要早于北城兵马攻破城池,早一步将明朝小皇帝抓到手等等事情。突然听到了有敌袭的禀报,忙带着众将领召集人手出来查看。 起初以为是独石城中的明军出来偷袭,当听到是南边的河岸边林子里有明军袭击,阿思巴思倒是吓了一跳,以为是明朝的援军到了。但很快,传来的消息证实了只有约莫一两百明军突然冲出来袭击,杀了数十名伐木的兵士。阿思巴思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敌人的援军抵达,便不用特别担心。 “情形如何?敌人逃了么?”阿思巴思冲出营地大声对飞奔而来的一名负责伐木的将领问道。 “禀报大统领,明军小股偷袭,现在被我们困在一片林子里。人数不多,约莫百余人的样子。”那将领大声道。 “好。”阿思巴思大声笑道:“走,去瞧瞧。定是城中明军出来偷袭。不敢袭营,便跑到树林里偷袭。一个也不要放走他们。” 阿思巴思带着黑压压的士兵赶到坡下时,喊杀声还在林子里继续。虽然周围伐木搬运的鞑子兵士迅速反应,将袭击的明军困在了一片林子里。但是对方凶狠的很,冲了几次被对方给杀了出来。 阿思巴思下令将那片树林团团围住。一队鞑子士兵举着火把盾牌往里摸进去。刚到林子边缘,里边劲箭乱射出来,登时射翻了十几名鞑子士兵。 阿思巴思大怒,厉声喝道:“林子里的明军听着,你们已经被团团包围。莫非要在里边躲一辈子不成?看来,你们只是敢暗中偷袭的王八懦夫。躲在里边便能活命么?识相的滚出来,莫要当缩头乌龟。” 林子里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人大声喝骂道:“阿思巴思你个狗杂种。你不也就仗着人多才敢耍横么?若不是人多,就凭你这个废物,能攻下我龙门所赤城要塞?呸!” 阿思巴思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赤城要塞的手下败将赵永胜。哈哈哈。那日破了隘口,你带着人逃了。你该像个兔子一般躲在山林里瑟瑟发抖才是,没想到你还敢跑来送死。哈哈哈。赵永胜,老子给你改个名字叫赵永败才是。” 众鞑子轰然大笑,他们也都听明白了。原来林子里偷袭的明军是几天前攻克龙门所赤城要塞之后,带着残兵逃走的龙门所明军守备赵永胜。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们会在营地南边出现。 赵永胜大声喝骂道:“阿思巴思,是男人,咱们便来一场公公平平的决斗。倚多为胜算什么本事?” 阿思巴思转转眼珠子,大笑道:“好,便成全你。你们出来,咱们公平决斗。你赢了,老子放你们一条生路。你输了,老子将你们全部剁了喂狗。” 赵永胜大声道:“谁要是耍诈,便猪狗不如。” 阿思巴思大笑道:“你要是怕了,便直说。也不用找借口。” 赵永胜骂道:“乌龟王八蛋才耍诈,老子这便出来。” 阿思巴思冷笑连声,低声对身边人吩咐道:“弓箭准备,等他们走出林子,便全部射杀,一个不留。老子跟他决斗?疯了不成?” 旁边众将嘿嘿冷笑不已。 众人目光看着林地边缘,只听悉悉索索一阵响动,有人影从林木阴影中陆续现身出来。正是百余名盔甲破烂,发髻不整的明军士兵。为首的正是龙门所守备赵永胜。只数日时间,赵永胜面庞黑瘦之极,形貌大变。但是整个人身上依旧带着凛冽之气。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亮。 “阿思巴思。老子出来了。来与我一斗。”赵永胜大声喝道。 阿思巴思呵呵大笑,举起手来挥了挥。身旁数百鞑子弓箭手齐刷刷举起弓箭,弯弓拉弦。 “放箭!”阿思巴思沉声喝道。 第369章 勾心 阿思巴思话音刚落,便听得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鸣声响彻夜空。阿思巴思身旁数名弓箭手飞跌出去,后背血肉模糊。 所有人都惊恐的循声看过去,只见阿思巴思身侧,数十条人影手持黑乎乎的火器,对准着阿思巴思和他身旁数名将领。 中间一人手持一只短柄火铳,枪口还冒着青烟。 “阿思巴思大统领,叫你的人都不许乱动,谁要是乱动,便请你吃铁花生米。” 张延龄缓步走来,手上不停,动作迅速的给手中火铳装上弹药。 阿思巴思心念电转,猛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拿着火器的人,那岂不是独石城今日阻击自己兵马的明军么?他们居然混迹在自己的士兵之中,看起来他们今晚也是要来袭营的。 “什么玩意儿?宰了他们。”阿思巴思身旁一名将领大声叫嚷着,他自己也伸手抽刀冲了过来。还有几名士兵见状也跟着他冲来。 “轰,轰轰!”几声轰鸣之后,那将来和几名鞑子士兵身上鲜血飞溅,扑倒在地。 “阿思巴思,你想死么?还不让你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张延龄厉声喝道,手中火铳对准了阿思巴思的脸。 阿思巴思本想着迅速逃离,但他知道对方火铳的威力,此刻对方和自己相距不过七八步远,自己根本没法逃开对方数十支火器的轰杀的范围。他并不想拿自己的性命赌一把。于是忙大声吼道:“都不许轻举妄动,谁也不许乱来。” 众鞑子闻言不敢擅动,张延龄踏步而上,将火铳顶在阿思巴思腰间。陈式一上前来动作迅速的将阿思巴思腰间的弯刀和靴筒之中的匕首取出,解除了他的武装。 林子边缘处,赵永胜惊喜的叫道:“是张侯爷么?是你们么?” 张延龄呵呵笑道:“赵守备,是本侯。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赵永胜大笑道:“本来是应该死守赤城要塞,同要塞共存亡的。但一想到皇上危殆,岂能轻易赴死。所以便带着剩下的百余名兄弟逃了出来,赶往独石城来护驾。” 张延龄大声笑道:“说的很是。有用之身,岂能轻易赴死。赵守备,还不快些带着兄弟们过来汇合么?” 赵永胜大声下令,带着一百多人从林地边缘飞奔而来。众鞑子虎视眈眈,剑拔弩张,但是大统领阿思巴思为人所制,却也不敢动手。 阿思巴思听到了张延龄和赵永胜的对话,沉声对张延龄道:“你是大明朝的侯爷?” 陈式一喝道:“这一位是我大明建昌候,当今国舅爷。算你运气,撞到侯爷手上了。” 阿思巴思冷笑道:“国舅爷么?跟着你们的小皇帝跑来送死来了。” 陈式一斥骂道:“闭嘴,再叽叽歪歪,教你死在这里。” 阿思巴思冷笑道:“你们以为杀了我,便能活下来么?我若是你们,绝不会干这种蠢事。这位国舅爷,劝你一句,赶紧劝你们小皇帝不要反抗,乖乖投降。我大元达延汗并非想要杀他,只是想跟你们大明朝谈谈条件罢了。” 陈式一正待喝骂,张延龄摆手制止他,微笑道:“阿思巴思大统领,我也劝你一句,命是你自己的,别想着玩花样,免得把自己的命玩没了。至于我们这些人投降不投降的事情,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要是想投降的话,何必闹到现在这一步?” 阿思巴思咂嘴道:“你也莫威胁我,我阿思巴思乃鞑靼勇士,不畏生死。你以为拿了我便可用我的性命要挟我么?怕是休想。拿我一命,换你们大明小皇帝一命,我也值了。对了,还加上你这位侯爷的命。我可以放你们离开这里回到城中,或者你们想此刻逃走也成,我可以放你们渡河逃走。除此之外,本人什么都帮不了你。你莫要想着拿我的性命换取一条让你们大明小皇帝逃走的路径。绝无可能。” “狗娘养的,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操你奶奶的。”赵永胜大声怒骂道。 阿思巴思只是冷笑。 张延龄皱着眉头沉吟,他之前确实想着若是抓到了南城鞑子的首领的话,能够以他性命相威胁,逼着他放出一条通道,可以让皇上从南城逃离,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不过,阿思巴思居然提前当众把话说死了,这或许说明他是真的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一项交易要达成,其实是有条件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双方获得的利益不能太过悬殊。 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如果阿思巴思为了活命放了皇上逃走,那么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会如何处置阿思巴思?一定会严惩阿思巴思,要了他的命。甚至会连他的部落家人全部诛杀的。所以,阿思巴思虽然眼下能活命,但之后却在劫难逃。这种情形下,阿思巴思怎肯低头。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他当然会死硬到底了。 阿思巴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绝,其实便是因为那样的条件他绝对不会接受。但凡有答应的可能,他也不会当众说出这些话来。 “阿思巴思大首领,本侯并不想杀你,本侯也没想逼迫你做些你做不了的事情。本侯想跟你好好的谈谈条件,毕竟你的命在我们手里。你若不想活,那自什么都不必说了,你只需下令你的人发动攻击,我便一枪轰了你,然后和他们决一死战,倒也不用麻烦了。但你若不想死,总得拿出些有用的诚意来换你的命。谁叫你现在命悬于我手中呢?” 阿思巴思冷笑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可以放你们逃走,绝不追杀你们。这还不是最好的条件?莫非你们还偏要回去城中等死?我放你们离开,便是给了你们生路,这难道不够诚意?” 张延龄皱眉道:“阿思巴思大统领,你若是这么说话,我跟你便没什么好谈的了。我等若是贪生怕死不忠不义之人,又怎会冒险出城来拿你。这位赵永胜赵守备你也看到了,你们在龙门所交战,他已然带着百余兄弟逃出来了,大可躲在山林之中,必是能活命的。却为何又走了几天几夜赶来这里送死?你也不想想,我大明将士怎肯背弃皇上,违背忠义之道。你那样的条件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侮辱。” 阿思巴思沉吟点头道:“张侯爷,虽然咱们是敌对,但是本人却是佩服忠义之士的。你不逼我,我也不会为难你。今日既然我阿思巴思不慎落入你手里,也没话说。蝼蚁尚且贪生,我活的好好的自然也不想丢了性命。你想谈条件,咱们可以便谈条件便是。只要你不强人所难,本人自然也不会自己作死。” 张延龄点头笑道:“你有这个态度,那便一切好说了。既然如此,烦请大统领领路,咱们去你大帐之中谈谈条件便是。” 阿思巴思点头应了,被张延龄用火铳顶着腰眼回到坡上营地中间的大帐之中。 众鞑子士兵跟在后面,进入营地之后更是团团围住大帐。张延龄让随行众人都留在帐外,只让陈式一跟随自己进大帐之中,以防阿思巴思暴起,自己不慎控制不住他。有了陈式一在旁保护,便不必有太大担心了。 进了大帐,阿思巴思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毡毯上,伸手便取了酒壶倒酒。 陈式一喝道:“不要乱动。” 阿思巴思斜着眼道:“你怕什么?喝口酒而已。” 张延龄摆摆手,示意陈式一不要太紧张。火铳在手,其实倒也不怕阿思巴思玩什么花样。 阿思巴思自顾自咕咚咚喝了半壶酒,抹着嘴边酒水对张延龄道:“张侯爷来几口?” 张延龄冷笑道:“我又不必喝酒压惊,倒也不必了。再说了,你们鞑子的酒水滋味不敢恭维,本侯喝的都是上等的好酒,可不喝你们这些苦辣的酒水。” 阿思巴思冷笑道:“我大元祖先曾经也是喝上等美酒的。可惜大好江山,被你们给占了。” 张延龄啐道:“笑话,中原之地本就是我中原所有。尔等蛮夷之族短暂占据罢了,却说是你们的。我们不过是赶走你们这帮蛮夷,夺回我们自己的土地罢了。” 阿思巴思道:“我也不跟你争这些,迟早有一天,我们还会南下夺回来的。蛮夷之族?嘿嘿,谁的武力强,谁便得天下。谁的拳头硬,谁便是主子。” 张延龄将手中火铳扬了扬,喝道:“阿思巴思大统领,你怕是喝醉了。你不该喝酒的,醒醒吧。眼下你在我手里,按照你的话,我是你的主子。你可莫要惹我不高兴。我这个人脾气可不好。” 阿思巴思冷笑道:“不过让你钻了空子罢了。又来威胁我。” 张延龄喝道:“钻了空子?今日你们渡河,我只用不到两百人便叫你死伤数千,那也是钻了空子?” 阿思巴思怒目瞪视张延龄,半晌后泄了气低头道:“罢了,我承认你们很厉害。今日渡河,我确实没想到,栽在你手里。” 张延龄冷笑道:“算你还知道承认这一点。” 阿思巴思道:“可是你也不得不承认,现如今你们陷入了绝境。插翅难逃。独石城必破。你们已经无路可走。” 张延龄看着他点头道:“我承认。所以我才冒险来拿你。” 阿思巴思沉声道:“你杀了我也是无用,我说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可能放了你们小皇帝逃走。你若是还想着这些,便不必谈了。” 张延龄道:“我自然知道你没那个胆量。” 阿思巴思道:“你也莫要激我,这没用。” 张延龄道:“咱们谈些实际的便是。你方才说,巴图蒙克只是想抓到我大明皇帝换取些条件。那么,我们便谈谈条件。或许我们能达成协议,两下罢手。或许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也未可知。” 阿思巴思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们谈和?” 张延龄道:“我其实并不想,但是事到如今,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与其玉碎,不如瓦全。我们如今被你们困在这里,若是能通过和平的方式谈妥交易,岂非不必相互拼了性命。既然你们的达延汗志不在取我大明皇帝的性命,只是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的话,何不谈一谈也自无妨?” 阿思巴思皱眉沉吟。从道理上讲,倒也能说的通。不过阿思巴思知道,巴图蒙克的胃口很大,他的条件恐怕很难让人接受。况且抓了明朝小皇帝在手然后谈条件,可比现在谈条件要好办的多。 “这件事,我做不得主,我也不能答应你。这件事得达延汗同意才成。”阿思巴思沉声道。 张延龄笑道:“我知道你做不得主,所以,你立刻请示巴图蒙克便是。告诉他,我们想要和他谈条件。同时告诉他,你现在在我们手里。把这里的情形都告诉他。你告诉他,倘若他不肯答应商谈,你便会死在我们手里。既然他志不在杀我大明皇帝,应该会顾忌你的性命同意商谈条件的,毕竟这也不违背他的初衷。” 阿思巴思冷冷的看着张延龄道:“你是想挑拨离间?万一达延汗不同意,你想要我怀恨在心?” 张延龄呵呵而笑道:“阿思巴思大统领,你别无选择。如果你连我们想要和谈的事情都不肯禀报,那我可太失望了。你说我挑拨离间?这可太可笑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在巴图蒙克心目中的地位么?若是你的大汗在乎你,自会同意和谈。若是他不在乎你死活,明明能救你性命却不肯答应,那又岂是我挑拨的结果,而是他心中固有的想法罢了。痛快些,告诉我,你肯不肯按照我的话写信给巴图蒙克?” 张延龄说着话,将火铳的枪口对准了阿思巴思的胸口,脸上露出冷厉的神情来。 第370章 和议条件 阿思巴思还是按照张延龄的要求写了那封信,用飞羽送给城北的巴图蒙克。道理很简单,没有人愿意死,如果有可能的话,总是想要活命的。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阿思巴思认为和议未必不是一种解决办法。以目前鞑靼部落的实力,想要对明朝做些什么,却也是痴心妄想。之所以要抓大明小皇帝,无非便是想要得到好处罢了。真要是杀了大明朝的小皇帝,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况且,阿思巴思也确实很想知道,巴图蒙克知道自己性命堪忧的情形下,他会做怎样的选择。有的时候,人是很好奇的,特别是现如今巴图蒙克一统漠南之后,和各部落之间的关系微妙,但是却又是一团和气的情形下。探知巴图蒙克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是阿思巴思和替他归顺部族们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阿思巴思想知道,自己的性命在大汗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信送出去之后,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阿思巴思收到了巴图蒙克的回信。本来只隔着一座城,飞羽片刻便可送达信件。隔了这么久收到回信,想必是巴图蒙克经过了相当时间的斟酌。 巴图蒙克的回信很长。信上说,他同意和谈,且正式委派阿思巴思代表自己和明人全权和谈。阿思巴思若被杀,和议便立刻终止,鞑靼大军将即刻攻城。 不得不说,巴图蒙克确有智谋。他这么做是将阿思巴思的安全绑定在和议这件事上,其实是最为聪明的做法。言外之意便是说,他为了阿思巴思的安全而不得不和明人和议。如果明人诚心和议,自不会对阿思巴思不利。如果阿思巴思被明人杀了,那其实不是他巴图蒙克的原因,而是明人根本不想和议。 接下来便是和议的条件。巴图蒙克提出的条件并不多,只有三条。 第一条,要求大明朝正式承认他北元王朝的存在,将其视为大元正统予以承认。要知道,自元朝被大明灭了之后,蒙元被赶往大漠北方,虽依旧自称大元,却早已名存实亡。 特别是经历了内部的分裂之后,蒙元分裂为瓦刺、鞑靼、兀良哈等一干分支。其中鞑靼占据漠南漠北一带,瓦剌占据漠西漠被一部分,兀良哈占据漠东一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部族也各自独立。这些部族都自立为汗,自称是大元正统。但是,没有一个被大明朝所承认。 哪怕是后来他们退而求其次,改国号为北元,似乎接受了大元帝国已经被赶出中原的事实,大明朝也还是没有承认他们。对巴图蒙克的称呼只是鞑靼小王子,便可见一搬。绝对不会称他为汗,更别说承认他所谓的北元的地位了。 巴图蒙克第一个条件居然便是要大明承认他的大元正统的地位,不但是让大明承认他为蒙元唯一合法政权,更是有着要和大明平起平坐的意图。胃口之大,心气之高,可见一斑。 第二个条件便是,要求大明朝赔偿此次战争损失两百万两银子,并且开放九边榷场,准许鞑靼商贾自由出入大明边界贸易。放开贸易货物的限制。 这一条也是极为过分,这等于是要求大明朝九边重镇变相的对鞑靼人不设防。且鞑靼人所需要的一些重要的战略物资也将源源不断的输送给他们,一些科技技术也将北传。那等于是养虎为患了。 第三条便是,要大明朝每年向鞑靼任缴纳一笔所谓的赎身银。名义上是说赎大明皇帝自由之身缴纳的银子,但其实便是岁贡银子。要的数目是,每年八十万两银子。 巴图蒙克信上说,明人必须在今天天黑之前同意他提出的所有条件,不得讨价还价。过了期限不同意,和议便作废,便将发动进攻。且抓获大明朝小皇帝之后,将会直接处死。 阿思巴思看了这封信,心中不知何种滋味。这样苛刻的条件,连自己看了都觉得过分,明人怎会答应? 说是任命自己为全权的和议代表,然而这所有的条件又都是不许改动的,且只限时一天便要答复。那自己这个所谓的和议代表的名义有何意义? 不过阿思巴思倒也看出来了巴图蒙克的言外之意。巴图蒙克显然是怕明人是在拖延时间,所以锁死了最后的时间。否则拖延下去,明人援军抵达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种情形之下,若是换位思考,拿自己当成是巴图蒙克的话,怕也无法做出更好的决定。毕竟巴图蒙克还是给了自己尊重的,起码他是答应了和议,且提出了条件的。 张延龄看了这三个条件后,并没有像阿思巴思想象中的那般暴跳如雷。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阿思巴思大首领,看来你的达延汗并没有给你多少活命的机会啊。这样的和议,你觉得能够达成么?我甚至怀疑他是借我之手杀了你。” “张侯爷,你也莫要挑拨离间。你们若是真有和议的想法,这条件未必不能答应。在我看来都是正当的要求。若是你们不肯答应,那便是没有诚意。或者是想故意拖延时间。”阿思巴思沉声道。 张延龄笑道:“罢了,我也不能做主答应这些条件,我需得禀报皇上定夺。阿思巴思大统领,看来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阿思巴思道:“去哪里?去独石城么?我可不去。” 张延龄冷笑道:“由得了你么?” 阿思巴思喝道:“你杀了我便是,我跟你们进独石城,岂非成了你们的人质了。那可是没有命活着回来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你在这里杀了我,我的人还可将你们碎尸万段,为我报仇。” 陈式一怒骂道:“狗东西,还要挟起我们来了。” 张延龄摆摆手,沉声道:“阿思巴思大统领,进城是去见皇上谈这次和议,你若不去,倘若我大明皇上答应了条件,如何签订和议?” 阿思巴思摇头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跟你去。你要杀我,现在便杀了我就是了。你自去禀报你们皇上,他若同意这三个条件,大汗一定会待如上宾,绝对不会再进攻的。” 张延龄道:“看来没有诚意的是你们。这三个条件也只是提出来玩笑的。你们就是想杀了我大明朝皇帝而已。这样的话,就当咱们之前说的一切都是白费口舌。看来,我只能杀了你了。” 阿思巴思叫道:“我可对天发誓,绝对不会伤害你们,放你们回城禀报便是。你非要逼着我去送死,当我是傻子么?” 张延龄道:“发誓有个屁用,我怎知你会不会回头便翻脸?” 阿思巴思皱眉道:“我阿思巴思一言九鼎,谁不知道我阿思巴思是言而有信之人。我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张延龄冷笑不已。 阿思巴思咂嘴道:“你既不肯信,我也没法子。我落到这地步,还能欺骗你不成?这和议的条件摆在这里,你回去禀报你们皇帝便是了。总之,今日日落之前给我答复便是。大汗的回信你也看到了,我阿思巴思绝对不会提前进攻你们。若能达成协议,岂非是皆大欢喜的神情。我也并不想攻城,死的可都是我朵颜部的人,都是我阿思巴思的兄弟。你不肯信我,便杀了我就是了。” 阿思巴思啰啰嗦嗦说着话,半躺在地毯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张延龄沉吟道:“阿思巴思大统领,适才我听到有个人叫你爹爹是么?那是你的儿子?” 阿思巴思楞道:“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张延龄冷笑道:“当然是让你儿子跟我们进城去当人质。你若言而无信,我也可以杀了你儿子泄愤。” 阿思巴思没想到张延龄如此直白,叫道:“不成,绝对不成。吉达是我唯一的儿子……” 张延龄摆摆手,对陈式一道:“陈千户,割了他的脑袋吧。让兄弟们准备,咱们杀出去。” 陈式一点头,纵身上前,一把抓住阿思巴思的发髻往后一扯,露出肉嘟嘟的脖子来,长刀一闪,搁在阿思巴思的脖子上。 阿思巴思忙叫道:“慢着,慢着,我同意了便是。” 陈式一啐了一口道:“贱坯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思巴思叫道:“张侯爷,我儿子跟你们一起去,你们不能折磨他。和议即便不成,你们也不能杀了他。总之,我等到期限到了再攻城,到那时你不能怪我。” 张延龄点头微笑道:“放心,你遵守承诺,我也会遵守承诺。我只要你不要出尔反尔,定好的期限不能提前。那么你儿子便不会有事。和议不成,咱们战场上见便是。那也不必拿你儿子出气。” 阿思巴思点头道:“就是这个话。” 陈式一冷笑嘲讽道:“你自己惜命不肯跟我们走,你儿子的命你倒是不在乎。” 阿思巴思恼怒不答。 张延龄沉声道:“我还有条件。你必须答应。” 阿思巴思怒道:“还有什么条件?” 张延龄道:“一会你就知道了。先叫你儿子来吧。我可是记住了他的长相,你可别拿别人蒙骗我。你若玩花样,便是自己找死。” 第671章 如簧之舌 黎明时分,曙光初现,又是新的一天来临。 当张延龄等人押着阿思巴思的儿子吉达出了南城鞑子兵马营地的时候,他们的身后,鞑子营地里火光冲天。 那便是张延龄提出的另外一个条件。就是要阿思巴思烧毁所有正在打造的攻城器械,所有花了大量人力和时间砍伐搬运来的原木以示诚意。 阿思巴思无法拒绝,这确实是表达诚意的手段。若是不答应,倒显得自己准备好了反悔,想要发动攻城一般。其实阿思巴思倒是有些庆幸张延龄没有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来。这些攻城器械和原木烧了也就烧了,回头还可以砍伐打造,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阿思巴思站在大营前方,目送着张延龄等人的离去,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和矛盾。心中回荡着那位张侯爷适才跟自己的说的一番话。 “阿思巴思大统领,今晚本人冒险出城,原本的目的便是想要擒贼擒王,抓到你,逼迫你下令放开南城的路线让我们离开的。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但是现在我们却并没有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绝非是怕杀了你之后我们也会死在这里。我们若是怕死,也不会冒险前来了。真正的原因是,我知道你做不得主,你受制于人,根本没有这个胆量。” “我这么说,你或许心中很是恼怒。但我不在乎,在我看来,你只是个没有血性之人罢了。在巴图蒙克眼里,你不过是一条狗而已,你的性命他根本不在乎。你自己心里明白这一点,却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你也明白,巴图蒙克提出的条件我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这所谓的和议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你心里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死活不肯跟我们回独石城中。因为你明白,你只要在我大明皇帝面前提出这三个条件来,立刻便会被当场被斩杀。你心里知道,巴图蒙克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他甚至希望能够借我们之手杀了你。借我大明的刀杀人罢了。你其实知道这些,但是你却不敢有任何的表示。” “你也莫要说我挑拨离间,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事实明摆着,如果巴图蒙克真的在乎你的性命的话,他怎会提出这种我们绝对不会同意的条件来?在你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提出不可接受的和议条件,还让你作为谈判的使者,意思还不明显么?便是要你随我们进城送死。这若不是借刀杀人,那什么叫做借刀杀人?” “……阿思巴思大统领,你我虽然素不相识,但我听说过你的大名。你是朵颜部落的大统领,漠东大漠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你们朵颜部落本就是兀良哈漠东部族所属,现在兀良哈部族为巴图蒙克所荡平,你们朵颜三部便全部只得投在巴图蒙克帐下任其差遣。昔日和巴图蒙克平起平坐的部落大首领,如今不得不在檐下低头。我也知道,巴图蒙克为了收拢你们,之前给了你们承诺,让你们统领自己部族的兵马,保持原来的实力。正是因为这样,你们朵颜三部才为了保全利益而归顺于巴图蒙克的。” “但是……阿思巴思大统领,你也不想想,若你是巴图蒙克,你会愿意自己的手下拥有一支庞大的兵马,随时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么?这是为人君者最为忌讳之事。巴图蒙克雄心壮志要当大漠之主,岂容卧榻之旁有猛虎酣睡。我敢说,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分化解决你们朵颜三部的实力,消除你们的威胁。这便是他要杀你的理由。” “或许,眼下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对你下手,因为他用的着你们的力量,他还没有一统大漠,所以很可能对你们称兄道弟,利用你们的力量为他一统大漠出力。将来再慢慢的收拾你们。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便是这个道理。但是眼前若有机会,他又怎会放过?加入你死在我们手里,他不用担半点责任便除了你这一头猛虎,何乐而不为?这便是他既答应和议,表现出为了你的性命而愿意和议的姿态,但同时又提出不可能达成的条件,逼着我们动手杀你。这便是他的阴险之处。” “阿思巴思大统领,或许你觉得我说的这些话都是想要挑拨离间而已,随便你怎么想,我只说出我看到的这一切。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之所以肯放过你,便是偏偏不想让巴图蒙克得逞。他要借我们的刀杀你,我们偏偏不如他的意。反正这一站无可避免,索性饶了你,我们堂堂正正的战一场。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血战一场。” “我张延龄最恨的便是藏头露尾玩心计耍手段的人,特别是巴图蒙克这种对兄弟耍阴招手段的人。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却算计着要杀你。这种人我张延龄最为痛恨。若是有人如此对我,我必会加倍奉还,揭露他的丑恶嘴脸,跟他彻底决裂。” “当然,我也知道你的苦衷。毕竟巴图蒙克现在在大漠名声响亮,实力强大。没有人敢去招惹他,反抗他。所以,你认怂装作不知这一切,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忍让到最后,等待你的还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阿思巴思大统领,或许我说的话你都不会相信,认为我是另有所图。这都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但此刻不杀你,你的儿子我也会放他回来,让你们父子团聚。你也不必奇怪,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儿子当人质,我拿他换你本就是一笔亏本买卖,你的性命比你的儿子可值钱多了,我又何必这么做?无非便是做个姿态,让你有台阶可下罢了。倘若我丝毫不为难你,就这么放了你回到独石城的话,巴图蒙克会怎么想?他定对你疑虑重重,以为你私底下跟我达成了什么交易。我若有所图谋,那么做岂非更有效果?但我并不想那么做。咱们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决战便是,我张延龄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说了,我鄙视巴图蒙克的行为,却也不是为了帮你,更不是要图你什么。信不信都由你。我回到城中之后,便会放你儿子回来的。到时候你便知道我说的话算不算数了。我只希望,你遵守承诺,日落之前,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要写下遗书,交代后事,要和我的兄弟们好好的喝一顿酒,准备最后关头的到来。本人只想享受这最后的时光,不想受到打搅。你可能认为我们是拖延时间,但拖延这一天的时间对我们而言并无益处。我们也无援军到来,更无逃走的可能。烧了你的这些攻城器械,那是我必须要做的。既然免不了最终决战,我当然要为战斗做考虑。其实你也知道,这些改变不了结果,但是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阿思巴思大统领,我这辈子还没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更别说是对敌人说了这么多话了。我自己也觉得怪异。也罢,我确实说的太多了,或许是因为我看到你阿思巴思大统领寄人篱下,有英雄落寞之叹,所以说了些本不该说的话吧。过了此刻,你我便是敌人,那也什么也不必说了。言尽于此吧。” 阿思巴思站在营地之前,目送着张延龄等人抵达城下,看着他们被城头缒下的绳索拉上城墙去。心中久久的回荡着张延龄说的那番话。 阿思巴思当然明白,这张延龄说的话的目的是什么。他确实是在挑拨离间。他希望做最后的努力,希望自己能放他们离开。阿思巴思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的明白他的意图。 但是阿思巴思也不得不承认,张延龄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他阿思巴思作为朵颜部落的大首领,曾经也是漠东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是,随着巴图蒙克势力的增强,他们朵颜部落不得不寄人篱下,效忠于巴图蒙克。而巴图蒙克这几年来对朵颜部落的压榨和驱使也越发的苛刻和凶狠。他甚至收买了阿思巴思最好的兄弟,朵颜二部的首领蒙多,在朵颜部落内部安插眼线,煽风点火。 虽然阿思巴思不动声色的找机会除掉了蒙多,这也成了巴图蒙克和阿思巴思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心结。阿思巴思一直试图通过积极相应巴图蒙克的命令,以积极的参与执行巴图蒙克的命令来试图打消和弥合这种心结,希望赢得巴图蒙克的尊重和信任。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收效甚微。 这一次,大明小皇帝出现在宣北路的消息便是阿思巴思先知道的,也是他禀报巴图蒙克,并且主动要求参战的。这一切无非便是想要讨好大汗,搞好关系罢了。 但是,张延龄说的没错。巴图蒙克今日的表现,确实有借刀杀人的意图。张延龄看得出来,他阿思巴思自然也看得出来。 自己若是被明人恼怒之下杀死,巴图蒙克显然毫无责任,不必背负杀害部族首领的名声,光明正大的全盘吞并自己的部族。自己军中便有他的人,自己一死,这些人便会完全按照巴图蒙克的命令行事。 可是,即便事实如此,此时此刻,他阿思巴思又能如何呢?他除了假装不知,继续攻城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第672章 心战 城头上,朱厚照高兴的迎接张延龄等人的归来。口中却是埋怨。 “舅舅,你怎可如此犯险。朕听到敌营中一时喧嚣又沉寂,以为你们都失陷在敌营了,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们了。怎可不声不响的跑去袭营?对朕只字不提?” 张延龄行礼之后忙道:“请皇上恕罪,臣等确实有些冒险,之所以没禀报皇上,就是怕皇上担心。” 朱厚照叹道:“你是怕朕也要跟着去吧。” 张延龄也不否认,只道:“袭营凶险之事,生死未卜,自不能让皇上跟着去犯险。” 朱厚照沉声道:“可是你也不想想,若舅舅失陷敌营,独石城这一摊子谁可支撑?” 刘瑾在旁笑道:“皇上,侯爷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而且看起来似乎颇有建树,敌营中大火烧的如此猛烈,这是把敌营翻了个底朝天了么?” 朱厚照也忙问道:“是啊,舅舅你们去敌营做了什么?怎地并无太多打斗,甚至朕都没听到火器的轰鸣。却燃起了如此大火。鞑子也没追赶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个时辰后,在城中军衙之中,朱厚照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见到了从赤城要塞奔波数日赶来救驾的赵永胜等人,也见到了神色慌张的阿思巴思的儿子吉达。更是得知了张延龄叙述的巴图蒙克提出了三条和议条件。 朱厚照的神情复杂的很,在沉吟许久之后,朱厚照屏退众人,瞪着张延龄沉声道:“舅舅,你去敌营原来便是去议和的么?但朕似乎并没有同意和鞑子议和,你不觉的事前该和朕商议商议么?朕虽仰仗于你,但你绝非可以在这种大事上自作主张。况且鞑子提出的这三个条件,你觉得妥当么?如此苛刻羞辱的条件,便是你去议和的成果?朕心里很是愤怒。” 刘瑾在旁也道:“侯爷,你也太自做主张了,以为你们是去袭营,没想到却是去求和。这倒也罢了,为了皇上的安危和鞑子议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三个条件也太苛刻了。皇上倘若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岂非丧权辱国,被天下人唾沫星子给淹了?侯爷啊,你也太……太欠考虑了。” 张延龄忙道:“皇上,你误会了。臣岂敢私自去和鞑子媾和?和议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不管答不答应,起码鞑子的进攻时间拖延到了今天日落时分。起码咱们多拖延了一天。其实臣的本意是去敌营控制敌酋,以其性命威胁他们让我们能够平安撤离的。临时起意才提出和议。而和议的条件是巴图蒙克提出来的,臣可没答应。臣岂不知这种条件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朱厚照微微点头道:“那就好,朕就觉得舅舅不可能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情来。朕是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的。就算死在这里,朕也绝对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若是答应了,岂非愧对列祖列祖,愧对我大明亿万臣民。” 张延龄躬身道:“臣明白,我大明岂会向鞑子低头。鞑子妄想通过要挟正名,用要挟敲诈我大明,莫非将我大明当做了软弱的赵宋不成?那是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的。莫说这样的条件,任何条件都不会答应他们。” 朱厚照点头道:“对,任何条件都不能答应。朕是不受要挟的。” 刘瑾在旁咂嘴,心想:你们两个昏了头么?任何条件都不能答应?倘若是可以接受的条件,为了能平安脱困,何妨也妥协些。难道死在这里么?张延龄你自己不要命,可别误导了皇上。 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只听朱厚照问道:“舅舅,朕不明白,你说你已然擒住了南城外敌酋阿思巴思,为何最终却又放了他?他不肯同意放我们走,何不杀了他?” 张延龄苦笑道:“皇上,臣觉得,就算杀了阿思巴思也是无用。阿思巴思死了,他手下的将领也会听从巴图蒙克的号令。只要他们听令进攻,南城鞑子有无主将其实对于战事的结果影响不大。独石城其实根本应付不了南北两面的夹击。与其杀了阿思巴思,不如饶了他,施以攻心之术为上。” 朱厚照诧异道:“攻心之术?” 张延龄道:“这阿思巴思并非巴图蒙克嫡系部族兵马,鞑靼小王子这几年横扫漠南,阿思巴思这种部族首领只能选择臣服巴图蒙克以避免覆灭之祸。但阿思巴思却又是有些实力的。臣猜想,他们之间必是有一些纠葛矛盾的。臣便加以试探,确实看出了些端倪。臣想着利用他们之间的微妙的关系做些文章。杀了阿思巴思,反而是替巴图蒙克铲除了心中之患。臣自然不能这么做了。而要以此为契机,进行一些心战的尝试。” 朱厚照皱眉道:“朕还是没听明白。” 张延龄道:“皇上现在无需弄的太清楚,只要相信臣这么做也是在竭尽全力的想办法脱困便是了。简单来说,臣看到了阿思巴思和鞑靼小王子之间一些矛盾,臣便想离间他们,取得阿思巴思的好感。或许能为我们能逃离此处带来一些好处。除了饶了阿思巴思的性命之外,臣还和他长谈了一番话,点破了阿思巴思和巴图蒙克之间的关系。臣想着在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希望这颗种子能萌芽结果。” 朱厚照皱眉道:“你确定这种办法有用?阿思巴思难道会倒戈帮我们?朕觉得是你一厢情愿了。”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臣其实也对此并无信心。但是臣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希望能有效果罢了。臣对于结果也并不乐观。所以臣还是烧毁了他们打造的攻城器械和砍伐的原木,为作战做最后的准备。但这并不妨碍臣对心战之事抱有期待。” 朱厚照皱眉沉吟。他绝对不看好张延龄的这番作为,觉得毫无用处。就算张延龄的猜测和判断是正确的,阿思巴思和巴图蒙克之间就算貌合神离,恐怕也并不能促成什么有益的进展。张延龄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皇上,臣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做好守城作战的准备。另一方面,臣希望得到皇上的帮助,在阿思巴思身上再花一些心思。”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道:“你想要朕怎么做?” 张延龄道:“种子已经种下,但不能干等着它发芽。咱们得浇浇水,施施肥,助一把力。臣需要皇上的帮助。” 朱厚照道:“舅舅你说便是。” 张延龄沉吟道:“我在想,阿思巴思之所以宁死都不肯给我们让出一条生路,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怕遭到巴图蒙克的报复。他实力不济,如果为了保命放我们离开,巴图蒙克必不会饶了他。而我们要做的便是解决他的后顾之忧。” 朱厚照沉声道:“舅舅是说,朕要对他有所承诺,让他不惧怕鞑靼小王子的威胁?” 张延龄挑起大指,赞道:“皇上圣明,臣正是此意。臣虽不能确定这么做是否有效,但这种时候,为何不用?皇上可以给予阿思巴思承诺,答应他一些要求,让他有足够的资本对抗巴图蒙克,或许阿思巴思会敢于做出一些不一样的选择。当然,这或许要看阿思巴思到底有无魄力,以及和巴图蒙克之间的矛盾到底有多深?如果他们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大到可以离间的话,那么我们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气力。但一旦成功,不但此时的困局可解,接下来更是可以利用阿思巴思和巴图蒙克对抗,对我大明整体边境格局有更大的利好。” 朱厚照和刘瑾呆呆的看着张延龄,心中均想:现如今我们的生死都难以保证,你倒是想得久远,想到了将来的事情了。 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张延龄的这个设想如果能实现,那确实是一手妙招。驱狼吞虎,以夷制夷。甚至有可能通过阿思巴思之手,改变整体北方格局,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上,臣很快便要将阿思巴思的儿子放回去,但臣希望皇上能召见他,跟他好好的谈谈。通过阿思巴思的儿子的嘴巴里说出的话,或许比我们说的话更有用。咱们不必理睬巴图蒙克的苛刻条件,但是咱们可以甩开巴图蒙克,跟阿思巴思谈些秘密条件。这些条件只要足够吸引人,或许阿思巴思心中的那颗种子便会迅速萌芽成一棵参天大树。当然了,这一切或许依旧是一厢情愿,然而当此之时,何妨一试?”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缓缓点头,沉声道:“说的是,何妨一试?朕这便召见阿思巴思之子,朕跟他好好谈谈。舅舅,你去叫他来见朕。” 张延龄拱手道:“臣遵旨!” 第373章 优厚条件 晌午时分,阿思巴思得知了儿子吉达归来的消息,惊喜之极的阿思巴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冲出去迎接。当看到吉达完好无样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阿思巴思一把抱住吉达,激动的老泪纵横。 “吉达,我莫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回来了么?这可太好了。我的儿,你不会怪阿爸吧。阿爸也是没有办法。” 吉达道:“阿爸你想到那里去了。孩儿怎么会怪阿爸。孩儿为阿爸当人质是孩儿理所应当的事情。” 阿思巴思连连点头,上上下下的打量吉达,看看吉达身上有没有受伤,受刑。 “阿爸,不用瞧了,他们没有为难我。是那个张侯爷亲自送我下城的。他们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我。”吉达笑道。 阿思巴思沉吟道:“没想到,这个张延龄还真是说到做到。他说会毫发无损的放你回来,果真便兑现承诺了。真没想到,他倒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吉达轻声道:“是啊,孩儿也没想想到。阿爸,我有话要跟阿爸说。我见到了……大明朝的小皇帝了。” 阿思巴思一愣,转头看看周围,沉声道:“回帐篷里说话。” 吉达点头,跟在阿思巴思身后进了军营来到阿思巴思的帐篷里。阿思巴思放下帐篷门帘,吩咐不许人进来打搅,这才拉着吉达坐下。 “你见到明朝小皇帝了?他跟你说了什么?”阿思巴思低声道。 吉达沉声道:“阿爸,明朝小皇帝召见了我,跟我说了许久的话。问了我许多,我们朵颜部落的事情。” 阿思巴思道:“他问这个作甚?你怎么回答他的?” 吉达道:“孩儿自是如实的回答。毕竟孩儿身在他们手中,也不敢妄言。我只是告诉了他,我朵颜部落如今的现状。” 阿思巴思微微点头,问道:“还说了什么?” 吉达犹豫了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阿思巴思皱眉道:“你怎么了?他到底还说了些什么?” 吉达吁了口气道:“阿爸,孩儿想问问您,咱们朵颜部落到底跟明朝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么?咱们一定要跟明朝人成为死敌么?” 阿思巴思皱眉道:“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我们是大元朝的子孙,明人夺了我们大元的江山,跟我们是不共待天的仇人,身为大元子孙,自然要时时想着这样的仇。这不是私人恩怨,是国仇。” 吉达咂嘴道:“这些孩儿都知道,可是,大元朝都已经灭了一百多年了啊。如今已经是鞑靼国了。难道真的能回得去么?当年我大元百万雄兵,疆域连天接海,骑马要跑一年。最终还不是全被人夺回去了。这大漠草原,倒是根基之处,最终还是这里能养大元子孙活下来。” 阿思巴思沉着脸道:“吉达,你是怎么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大明朝的皇帝跟你说了什么?” 吉达摇头道:“这话倒不是明朝小皇帝说的,是那位张侯爷跟我说的。孩儿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阿思巴思瞪着吉达,吉达沉声道:“阿爸,您别误会,孩儿并不是有什么想法。孩儿说这些话,其实也是为了咱们朵颜部落着想。孩儿只是觉得,我朵颜部落如今的处境不太好,阿爸也跟孩儿说过,我朵颜部落虽归顺大汗,但是大汗却并没有将咱们看做自己人。察哈尔本部才是他最信任的部族。我们只是寄人篱下罢了。” 阿思巴思沉声道:“你以为阿爸喜欢寄人篱下么?我们不归顺,大汗便会灭了我朵颜三部。灭族和寄人篱下,阿爸没得选。” 吉达叹息道:“是啊,孩儿明白。但是,将来呢?阿爸想过没有?我朵颜部落没有将来了啊。” 阿思巴思怒道:“吉达,你是不是投降了明人?你说这些话可不对劲。倒像是被人洗了脑。你可莫要犯糊涂。” 吉达摇头道:“阿爸,孩儿不是被洗了脑,孩儿是突然开了窍罢了。您说,咱们死抱着对大明的仇恨有什么好处?大元朝早没了,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的辉煌了。再说,大元是他孛儿只斤氏的大元,跟咱们朵颜部有什么干系?咱们确实是大元子孙,但是同为大元子孙,大汗不也毫不留情的横扫了漠南,灭了那么多部族?可也并没有因为同为大元朝的子孙便手软。咱们朵颜部落将来,很可能也是同样的命运。阿爸,你自己想想,这种坚持有何意味?” 阿思巴思冷冷的瞪着吉达不说话。 “阿爸,身为朵颜部落的大首领,您当以保全我部族百姓为己任,保全我朵颜三部才是。将来部落被人灭了,我朵颜部百姓都要沦为别人的奴仆的。大汗是孛儿只斤氏,一切都是他们的,我们朵颜部只能为奴为仆,给他们卖命的。这一切可太不公平了。孩儿说的难道不对么?”吉达轻声说道。 阿思巴思长叹一声,说道:“吉达,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道理阿爸也知道,可是,咱们岂有退路?你能安全回来就好,回去好好的歇着吧。太阳一落山,咱们便要攻城了。适才的话,你万不可跟任何人说,否则传到不该听到这些话的人的耳朵里,便是**烦了。” 吉达看着阿思巴思道:“阿爸,要是咱们有退路呢?” 阿思巴思诧异的看着吉达。只见吉达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色的缎布来,递给阿思巴思。 “这是什么?”阿思巴思皱眉问道。 “这是大明小皇帝亲笔写下的圣旨,叫儿子带回来给阿爸。上面是他给阿爸的承诺。”吉达轻声道。 阿思巴思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之后,立刻飞快打开那黄色缎布,但见里边裹着一卷羊皮纸,以及一枚翠绿色的戒指。 阿思巴思展开那卷羊皮纸,上面端端正正的写满了字。 “朵颜部大首领阿思巴思台鉴,朕以大明皇帝之名对你做出如下承诺:一,大明不以大统领统帅部族为敌,冰释前嫌,互不侵扰。二,我大明同朵颜部结为盟友,今后大统领所部遭受任何人攻击,我大明都将随时出兵援助,确保朵颜部不受侵害。三,我大明将每年提供粮食兵器物资资助朵颜部增强武力以自保,并根据贵部所需,传授我大明工匠制作技艺。允许朵颜部和我大明交易货物。四,朵颜部倘肯归顺我大明,朕拟授大统领阿思巴思漠东都司指挥使,建朵颜三卫归于阿思巴思统帅。只需效忠朝廷,则军政财权归于阿思巴思自决。倘不愿归顺,朕不强求,前番条件依旧有效。五,此乃朕亲笔所书密旨,朕对天起誓,保证绝密,不对任何人提及。所有救援物资资助,人员贸易往来,都将秘密进行。朕会指派专人接洽。钦此。” 阿思巴思看完了这羊皮纸上的内容,呼吸急促,脑门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这条件简直太优厚了。大明朝的皇帝居然给自己列了如此优厚的条件。倘若这样的承诺能兑现,则朵颜部不但将有绝对强硬的靠山,而且将获得大量的物资资助,实力将大大的增强。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宝贝。 “这是大明小皇帝手上的戒指,我亲眼看着他从手上摘下来的。他说,这戒指便是信物。此行他未携皇帝大印,怕咱们不信他的承诺,故而以龙戒一枚作为佐证。”安吉轻声说道。阿思巴思拿起了那枚精美之极的戒指,黄金铸造的威武的龙头戒,两只眼睛是红宝石。这样的戒指,一看便是帝王才能拥有的宝物。 “阿爸,这可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啊。大明朝的皇帝给了我们这样的承诺,我朵颜部若能得到这样的承诺,还愁不强盛么?更重要的是,他们甚至没有要求我们归顺于他们。也就是说,我朵颜部落不必背叛先祖,便可得到他们的帮。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吉达沉声继续道。 阿思巴思沉声道:“然则,他们是要我们今晚不攻城,放了他们离开么?那岂非是要我们公然背叛?” 吉达低声道:“张侯爷说,城照样攻,只需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今晚他们会从西南角悄悄离开。到时候儿子率兵攻西南角,偷偷让他们走便是了。神不知鬼不觉。” 阿思巴思冷声道:“吉达,明人狡诈,此时此刻,他们身陷绝地,自然是什么承诺都可以做出。一旦脱困,恐便反悔。你太年轻了,被他们利用了却不自知。” 吉达愣愣的看着阿思巴思,低声道:“阿爸,你若不同意,就当孩儿什么都没说便是。今晚咱们猛攻城池,拿了那小皇帝送给大汗便是了。或许大汗会高兴,夸奖阿爸几句。或许便会从此信任我朵颜部也未可知。” 阿思巴思呵呵笑道:“那是当然,明朝小皇帝今晚插翅也难逃,我必亲手抓了他,送给大汗发落。吉达,去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的睡一觉,晚上助阿爸攻城便是。” 第374章 决战将至 午后未时分,独石城参将衙门广场之上,全城军民集合于此。 张延龄当然没有把宝压在阿思巴思身上,虽然张延龄觉得,给阿思巴思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厚,但凡阿思巴思有些胆识,或者是有些雄心,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毕竟对阿思巴思并不了解,对他和巴图蒙克之间的关系也停留在道听途说和个人的臆测以及分析的层面上。并不能完全的了解阿思巴思的内心想法。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阿思巴思身上,那是愚蠢的行为。 正因如此,张延龄必须全力准备和鞑子进行最后的决战的相关事宜。并且制定了在局势不可控的情形之下进行突围的准备。 张延龄制定了两个最后的逃离方案。第一个便是在城破之后,让朱厚照等人从西城城墙上准备好的绳梯撤离。独石城西城下方是陡峭的悬崖绝壁,虽不利于逃生,但却也不利于敌人的追捕。如果能够下到绝壁之下,再以最快的速度逃到独石河边渡过独石河,便有很大机会会逃脱。 只不过,这一条路线太过险峻,不但悬崖陡峭,根本没路。一不小心便可能发生意外摔死。而且鞑子在独石河岸边的崖壁上也有可能安排了人手。毕竟鞑子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正是因为地形复杂,才有可能逃出去。 另外一个方案便是强行突围。以城中现有兵马集合,一旦城破,便发起向南突围冲出。可选择渡河,可选择潜入山岭之中。 张延龄个人倾向于第二种,虽然第一种看起来更加容易成功,也更为隐秘。毕竟逃撤离的时候只会有部分人保护皇上离开,似乎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张延龄观察了地形后觉得,这条路线其实很难走。 独石城之所以建立在此处,便是利用了地形的优势,东西峭壁峡谷,南边坡缓北边坡窄,这是天然的要塞之处。对攻击以防而言,除了南北方向的攻击之外,东西两侧几乎不可能进行攻击。同样,对于想要逃离此处的守军而言,也只有南北两侧可突围。强行从东西两侧复杂危险的地形逃走,其实危险性比之正面突围的危险性更大。只是感觉或许安全些罢了。 而正面突围的办法,看似更为凶险鲁莽,但是,张延龄觉得。集中兵马从一点突破,利用城破之后鞑子蜂拥攻城之后队形的松散,反而没有太多的纵深兵力阻挡。再加上有鸟铳火器开路,以锦衣卫大汉将军的精良装备保护,更有突围出去的可能。 最终,众人商议决定随机应变。届时看战况情形。若可从南城集结突围,便优先选择从南城突围。若是南城突围受阻,便从西城城墙缒绳脱离。届时所有兵马集结西城城墙死守阻击,确保朱厚照能逃出去。 虽制定了这样的计划,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今晚的战斗凶多吉少,很可能都要死在这里。城中军民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恐慌气氛在城中弥漫着,所有人都闷声做事,气氛沉闷无比。 这种情况下,张延龄觉得有比较进行一次战前的动员。若是以这样的士气迎战,城固然守不住,突围也是绝无可能的。必须鼓舞士气,激发斗志,以迎接这最后一战。 除了留守城头监视敌军的士兵之外,独石城全部军民集结于军衙之前的广场上。军民百姓男女老少也不过三千多人,能作战的士兵也只剩下了一千多人。 经过了数日的煎熬,军民百姓们都是面容憔悴,灰头土脸。许多人数日未能好好睡一觉,一个个蓬头垢面,眼中满是血丝,神情沉郁,眉头紧皱。 张延龄请朱厚照给军民百姓们说几句以鼓舞士气。朱厚照也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于是走上前来,大声说道:“诸位将士,诸位百姓,今晚鞑子就要攻城了。朕只有仰仗你们杀敌了。朕在此给你们许下承诺,今晚若是你们能够守住独石城,朕脱困之后,必重重嘉奖你们。这独石城中的每一个人,朕都升你们的官,赏你们金银,给你们厚厚的赏赐。朕说到做到。朕希望你们每一位都能勇猛杀敌。朕今晚和你们在一起,朕和你们一样,誓与城池共存亡。” 朱厚照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下边站着的军民百姓神情木讷麻木,毫无波澜。 张延龄皱着眉头心想:这种时候,你许诺什么升官发财的许诺都是空的。命都没了,谁还在乎赏赐?再说了,他们杀敌,莫非只是为了赏赐么?朱厚照这番动员可以说毫无作用。 朱厚照也有些尴尬,本以为自己一说话,下边必是山呼海啸一片激情的场面。结果,众人反应平平,脸上甚至都没有感激之色,更别说山呼海啸般的激起斗志了。但他毕竟生长于皇宫之中,阅历浅薄,不懂人心。只知道在这种时候许以升官发财的嘉奖是最有用的,实则不然。 “舅舅,你说吧,朕的话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朱厚照咂嘴对张延龄道。 张延龄点点头拱手道:“请皇上歇息,臣来说几句。” 朱厚照点头转身,刘瑾忙上前来扶着他落座。 张延龄走到台口处,双目扫视台下军民,沉吟片刻,忽然厉声喝道:“诸位,都给我精神着些,一个个哭丧着脸作甚?如丧考妣,毫无士气。一群懦夫,你们是怕了么?” 众人楞住了,这位张侯爷怎地张口便开始骂人了。 “你们害怕了是么?是,城北城南鞑子上万,黑压压一大片。一个个凶残如虎狼,杀人不眨眼。所以你们怕了是不是?他们今晚就要攻进来了,你们都要死了,所以你们怕了是不是?然而,怕有用么?你们害怕胆怯,鞑子便会手下留情么?就算跪在他们面前求饶,他们也会砍了你们的脑袋。难道还会饶了你们不成?所以,恐惧害怕毫无用处,只能让你们死的更窝囊,死的更憋屈。”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瞪着台上的张延龄。张侯爷的话说的直白,但是却是实情。鞑子如虎狼,毫无仁慈之心。鞑子袭扰边镇,从来都是烧杀抢掠。向鞑子求饶,那岂非是要恶狼猛虎讲仁慈。那简直是痴心妄想。但是,这侯爷的话说的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当然,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害怕是正常的,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面临生死之时,岂能无动于衷?说实话,我也害怕。然而,我害怕却不是害怕鞑子,我是害怕我不能抵挡住鞑子,让鞑子得逞。” “诸位,你们知道鞑子为何要攻我独石城么?没错,那是因为他们得知皇上在这里。他们想要抓了皇上,用皇上要挟我大明朝,换取他们所需要的金银财物,盔甲兵刃战马物资,换取可以帮他们打造攻城器械的工匠,换取他们所急需的一切军备。说的简单些,鞑子不忿我大明将他们赶出中原,他们想卷土重来,重新占据我中原之地,奴役我大明百姓。这才是他们心里想的事情。” “我害怕他们得逞。那样他们的铁蹄便将踏入我大明之地,我们的大好河山,万千百姓便要遭到他们的涂炭和蹂躏。以我个人而言,我的家人兄弟妻妾亲人便要在鞑子的铁蹄下过着非人的生活。这便是我真正害怕的。我害怕的不是死亡,害怕的是不能保护我的妻子父母亲人朋友。如果说,我张延龄一死能够换取他们的平安,死又何惜?死又何惧?我相信各位和我一样,也是如此。你们也定不希望你们的父母妻儿姐妹兄弟被鞑子蹂躏霸凌,在他们的铁蹄下过着悲惨的生活吧。你们也一样可以为保护他们的平安而付出生命吧?如果你们也跟我一样这么想,便要不顾一切杀敌,视死如归,不惧生死才是。” 台下的军民开始骚动,情绪开始激烈,眼珠子开始充血。张侯爷的话正中他们的软肋。谁愿意让自己的父母妻儿沦落到鞑子的铁蹄之下,那是不可想象的。所以,这场战事如果干系到了如此严重的后果,那还有什么不能拼命的? “诸位。你们今日每杀一名鞑子,都是在为我大明百姓除掉一个隐患。其实不光是为了你们自己的父母妻儿,你们也在保护整个大明朝的百姓。咱们今天在独石城中的战斗,注定将是一场天下瞩目,受万人敬仰的战斗。此战之后,我们的名字将为天下人所颂扬。不光是认识我们的人,不认识我们的人会尊称我们为英雄,后世之人也会赞颂我们的功德。因为我们将会青史留名。”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每个人都会死,就算今日不死,难道能活一百岁么?终究会有死的一天。我们或许无法选择我们出生的时间,选择出身的贫穷富贵,选择高贵或者低贱。但是今日,我们不分贵贱贫富,不分年纪长幼,我们都是战士。捍卫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保卫我大明朝百姓的战士。我们是平等的。我们或许无法避免死亡,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怎么死。是跪着被人砍了脑袋羞辱而死,还是和敌人死战到底马革裹尸血染沙场名垂千古而死。这样的答案,不用我多说。我想诸位自有回答。” 所有人的情绪到了此处已经被完全点燃,他们的热血涌上了头脑,浑身热血沸腾,战意燃烧起来。没有人再有颓废之态,一个个嗷嗷的吼叫起来。 “我们不怕死,我们要和鞑子死拼到底。” “誓与鞑子血战到底。” “和城池共存亡!” “……” 军民发出怒吼之声。 张延龄神情肃然,微微点头。缓缓伸出手臂,高高举起,大声吼道:“我大明……天下无敌!” “我大明天下无敌!” 数千人的怒吼声响彻山野,直冲云霄之上。 第375章 攻城决战 未时末,伴随着急促的号角之声,独石城南北城门外的鞑子大军几乎同时开始集结调动。最后的攻城决战即将开始。 北城城门外,从午后开始便有二十几架投石车在城外射距之内陆续架设,准备攻城。巴图蒙克这一次让自己精锐的两千亲兵作为攻城主力,辅之以两千余步兵共同攻城。可谓是下了血本。 随着号角吹响,鞑子士兵们涌到城下等待战斗的号令。城下云梯如林,盾牌如幕,弓箭手,弯刀手,钩索手,全部做好了准备。 南城城外,也是同样的情形。相较于北城的地形逼仄狭窄,五千名阿思巴思率领的鞑子兵马铺的更开,阵型更为舒展。长达六百多步的南城城墙外全部是开阔的地面,所以,攻击面很长,完全发挥了鞑子兵马众多的优势。 相较于北城的地形,南城攻击面宽了三倍。这便意味着,有限的守城兵马不得不被迫摊薄,守城能力更加单薄。 鉴于此,张延龄不得不将有限的兵力中的大部分布置于南城防守。 在午后的动员之后,城中军民的士气和血性被调动了起来,伤兵们也要求参战,家上有两百多百姓主动要求上城参战,所以守城的人手勉强多了三百多人。但即便如此总人数不足一千五百人。 张延龄做了兵力的搭配和部署。北城由张隐和吴前两人率五百兵士驻守。其中一百人为锦衣卫大汉将军营侍卫,四百人为独石城边军士兵。这五百人都是健康强壮的兵马,配备二百架弩箭和所有六架床子弩。另外调拨十只鸟铳枪给北城。 剩下的一千余可称得上是老弱残兵的兵马则跟随张延龄陈式一防守南城城墙。毕竟南城战线长,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手来站住城墙的防守位置。总不能城墙上没有防御的人力,那可不成。 其实从战斗力上,北城的守城兵马虽然只有五百人,却绝对比南城的一千人还要强悍。张延龄这么做也是因为北城巴图蒙克的进攻一定极为凶猛。在经历了两次巨大失败之后,巴图蒙克今晚是志在必得的。有了南城兵马的夹击,让必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故而,北城的战斗绝对更为惨烈。 当然,南城的防守压力也必然是极大的。但在现有兵力情形下,张延龄只能选择让北城兵马人数少,但战力需要更加的强悍。南城以人数来弥补战力的不足,且可以填充战斗位置,保证每个垛口都有人防守。 南城鞑子兵马虽然全面摆开进攻阵型。但看得出他们明显攻城器械不足。投石车只有区区两架,攻城的云梯打造的也并不多。这可能是跟今晨自己烧毁了他们的攻城器械这砍伐的原木有关。 这一切都让今晚之战增加了变数。 张延龄和朱厚照站在南城的城头上,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鞑子兵马,朱厚照轻声叹道:“舅舅,看来阿思巴思并没有罢手。你的心战之策终究还是没有起到作用啊。可惜了。朕一度都以为看到成功的希望了。” 张延龄微笑道:“是啊,看起来确实没有奏效。但是又怎么样呢?我们的命运当掌握在自己手里,难道要掌握在阿思巴思手里不成?那计策能成功最好,不成功也无妨,无非血战一场便是。皇上你放心,今晚拼着我性命不要,也要保护皇上平安离开。城破之时,便是咱们强攻突围之时。” 朱厚照点头道:“舅舅说的很是,难不成我们的生死倒要被阿思巴思操纵不成?朕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无论结果如何,朕都以参与这场战斗为荣。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明朝自朕而下,没有一个人是贪生怕死之辈。朕要让后世子孙知道,什么叫做天子守社稷,君主守国门。这便是我大明朝的充沛武德。” 夕阳西下,西边一片云霞,灿烂若火,照的山峦城池一片绯红之色。 似乎连老天爷都意识到,这是一场血流成河的血战一般。所以,漫天的云霞都像是燃烧了起来,都像是被鲜血浸染了一般。 山野之中,热风劲吹。山岭肃立,空气的肃杀之气逐渐弥漫而浓郁。城头上下,杀意渐浓。 一声低沉暗哑的号角声响起,顿时像是一点星火点燃了火药,一瞬间,地动山摇的喊杀声响起。 战斗开始了! 北城外,二十六架投石车开始了猛烈的轰炸。两百余步宽的北城交战面上,二十六架投石车的轰炸范围完全能够覆盖。抛洒下来的碎石方圆十步之内是完全覆盖的,所以,整个北城城墙完全陷入了投石车投掷的漫天石雨之中。 石块呼呼的砸落下来,城头上烟尘弥漫,一片混沌。巴掌大的石块在城墙上跳跃着,崩塌着,飞溅着。不断从城墙另一侧跳跃落下。整个城墙上下都无法立足。 与此同时,鞑子步兵开始以队形顶着盾牌缓缓逼近。投石车的轰炸给了他们最大的掩护,他们并不着急,只需推近到安全的距离之外,等待投石机停止的那一刻,便可发动攻击。 巴图蒙克面容冷冽的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既欣慰又自责。欣慰的是,连续受挫之后,士气低落之时,自己有着强大的控制能力,依旧能组织起这种程度的进攻。兵马虽败但却不乱,这便是鞑靼兵马的血性和能力。多年的征战,鞑靼士兵已经习惯了死亡和流血,承受能力强悍,能够在简单的休整之后迅速恢复士气敢于再次进攻,这一点便足以自傲和欣慰。 自责的是,自己一开始便不该太过轻敌,甚至不该贸然发动进攻。以至于死伤了数千兵马,遭受重创。哪怕就算决定发动进攻,也要如今日这般先做好准备,打造必要的攻城器械再进攻。如今日这般,投石机将会给城头的明军以极大的压制,倘若他们敢留在城头上,投石机将会让他们死伤惨重。这之后步兵的攻城便将一气呵成。 之前又是造云霄车,又是造木排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其实都不得要领。 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今晚这一战,必然要给此次围捕鞑子小皇帝的行动划上一个圆满的在结果。 如巴图蒙克所想的那样,城头上的明军的确无法立足。投石机轰炸之下,外侧城垛掩体纷纷崩塌,城头上目不视物,又漫天石雨,留在城头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所以,从一开始,张隐便下令众兵士躲在城墙内侧。虽然有大量石块飞溅落下,但是城墙下方是死角,又建有堆放物资的石屋,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造成伤亡。唯一麻烦的是必须要在敌人攻城时以最快的速度上城防守。 巴图蒙克显然并不急于下令士兵们进攻城墙。他要用投石机彻底摧毁城墙上的防御,杀伤城墙上的敌人,夷平城墙上的一切。这样,攻城之时,便不必担心对方的一些花样。这一次的进攻本就是简单粗暴的凭借兵力优势的强攻。 投石机的轰炸仿佛无休无止,乱石如雨,烟尘遮蔽了城头上空的夕阳。 …… 北城乱石轰炸之时,南城的鞑子的进攻也已经开始。只不过和北城的进攻比起来,南城的进攻看上去场面宏大,但却显得有些雷声大雨点小。 区区两架投石车的轰击显得那么的孤单无力。若不是城下鞑子兵马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进攻的号角吹个不停的话,跟北城的场面便不能相比了。 由于没有大量攻城器械的压制,城头守军牢牢守着垛口,三百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对方的攻城。 攻城也终于从东侧城墙开始。或者说是东侧的鞑子将领先沉不住气了,命令弓箭手抵近城下六七十步外对城头放箭,掩护步兵进攻。战斗这才正式拉开了序幕。 随着东城墙发动了进攻之后,城门处,城门西侧,鞑子也发动了全面的进攻。 城墙上排枪轰鸣,双方箭支在空中交错啸叫,场面迅速进入了白热化。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城头的守军总感觉对方的进攻疲软无力。南城的五千鞑子士兵即便没有有力的攻城器械的加持,但是五千兵马的同时进攻也应该给守军带来极大的压力才是。但事实并非如此。 北侧城墙的鞑子进攻确实很猛烈,几名鞑子千夫长指挥着两千多鞑子兵马猛攻城墙,冲到了城墙下方。钩锁长杆以及临时制作的数十架长云梯也迅速架上了城头。冒着城头的石块和箭雨往上猛攻。 张延龄不得不命赵元成将二十名鸟铳队布置在东侧,用来阻止对方的猛攻。双方战斗的甚为激烈。 但在西侧,鞑子的进攻显得小心翼翼。双方一直是以互相射箭的形势进行着远程交战。而大量的鞑子步兵冲到城墙附近后,举着盾牌畏缩不前。并没有对城墙造成巨大的冲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延龄也无暇去思考为何鞑子的行为如此奇怪,他也不愿去多想。既然鞑子愿意这么做,倒是让守城的压力减少了许多。或许鞑子是想消耗城头守军,利用东墙的压力减少西城的守军兵马一鼓作气攻城也未可知。自己只需做好全面的防备,不给鞑子以可乘之机便可。 半个时辰后,夕阳已经落到了西边山峦的上方的时候。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北城墙的城楼在几架投石机锲而不舍的轰炸中轰然倒塌下来。 于此同时,巴图蒙克也满意的下达了步兵攻城的命令。因为整个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已经所剩无几了。连城垛都被轰塌了大半。是时候利用最后的天光进行猛攻了。 响彻山野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已经推进到距离城墙不到四十步的城北鞑子步兵潮水般的发起了进攻。 第376章 结局注定 冒着巨大危险设在城墙上方的守军的观察士兵发出了警告,尖利的竹哨声响彻城墙上下。张隐率五百名守军以最快的速度登上城墙,面对已经距离城墙三四十步的鞑子兵马射出了一轮箭雨。 鸟铳在城头轰鸣,弓箭在空中啸。鞑子攻城士兵人仰马翻,顷刻间死伤上百。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攻到城下的脚步。 不到盏茶时间,鞑子士兵便涌到北城城墙下方。冒着城头滚滚的落石,上百架云梯竖了起来,其中数十架是长度超过四丈的长梯,直接便可搭在城墙之上。其余的云梯人字梯也纷纷搭在城墙外侧,鞑子士兵们登上梯子,开始挥舞钩索和钩杆,用他们最独特和最为熟悉的方式开始了攻击。 城上城下的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张隐在战前便预料到了敌人会以拼死进攻的方式猛攻城墙。为此张隐制定了诸多应对方案。 比如制作了巨型长木叉用来对付云梯攻城的敌军。七八人为一组,持长木叉将云梯推离掀翻,将云梯上的鞑子一起掀翻坠落。 事前以铁链捆住青石制作的巨石摆放在城垛内侧,虽受损伤,尚有数十根可用。此刻合力推下,巨石如钟摆一般横扫城墙外侧,清理城墙外侧攀附的鞑子士兵。被这些巨大青石扫到的鞑子兵非死即伤。来回摆动之际,鞑子士兵如蚂蚁般纷纷掉落。 还有便是制作了长杆勾镰,专门用来切割鞑子抛上来的钩索和钩杆的绳索和木杆。一旦割断绳索和长杆,对方的钩索和长杆便失去了作用。 再有便是以张隐亲自率领的肉搏清理小队。五十人的小队专门对付城头攀爬上来的鞑子,及时进行清理。这五十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身有武技的精锐。配备锋利的绣春刀和质量上乘的盔甲,形成装备和武技上的优势,可有效迅速的清理登城的鞑子兵马。 在这种情形下,北城攻城的鞑子兵马虽然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冲到了城墙下展开了蜂拥攻城,甚至给人的感觉是很快就要全面攻破城墙的时候,却就是硬生生的被堵在最后一步上。 城头上数处被突破,上百鞑子士兵冲上城墙,但却很快被清理干净。一具具残破的尸体喷洒着血雨被扔下城墙,摔落在攻城的人群之中。 一架架云梯被顽强守军推到,云梯上的鞑子士兵大叫着随着梯子摔落。一群群贴着城墙攀爬在人字梯和短云梯上的鞑子被城墙上端丢下的青石钟摆清空。被砸中的鞑子士兵筋断骨折,飞跌出数丈远,重重的摔在地上。 城头上大量的石块雨点般的砸落下来,那些投石车投掷上去的石块此刻反倒成为守军的守城武器。被守军用盾牌推着一堆堆的倾覆而下。碎裂的石块虽然对鞑子士兵们造成不了巨大的伤害,但是那些混杂在其中的碎石尘土却在城下弥漫,将攻城兵马笼罩在其中,让他们在尘烟中目不视物,让他们剧烈的咳嗽,甚至不能呼吸。 而更让鞑子士兵们胆寒的则是守军的凶悍。这一点在冲上城头的鞑子士兵们的感受中最为强烈。守城明军似乎根本不在乎生死,他们哪怕身受重伤,也会大声呼喝着疯狂砍杀。浑身浴血的守军哪怕被砍断胳膊大腿,胸腹洞开,也要冲上来抱住一名守军一起摔落城下。 那些被钩索勾中之后的明军,会用长刀自断肢体摆脱控制,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继续战斗。此情此景,让鞑子士兵们极为震撼。 鞑靼人自诩以凶狠勇武著称,他们纵横大漠苦寒之地,意志坚定,能忍受极大的身体上的创伤和心理上的折磨。所以在对阵明军的大大小小的战斗之中,鞑靼人永远保持着心理上的优势,认为明军无非是仗着坚固的城防才能阻挡鞑靼人的进攻。否则他们何必耗费大量钱财人力在边镇修建坚固的长城,那便是懦弱和胆怯的象征,他们鞑靼人便根本无需建造任何的坚固城防。 但是今天,独石城头的这些明军守军却让他们的观感完全颠覆。这些人的凶悍超出了他们的固有印象和接触的所有明朝兵马。 血腥的战斗持续着,胶着着,鲜血和死亡笼罩着暮色中的战场,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到处是临死前的惨叫声,兵刃的交击声,火器的轰鸣声,咒骂声,喊杀声…… 巴图蒙克站在战场后方紧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肌肉抽搐的抖动着。他既惊愕,同时又很愤怒。本以为战斗会很快结束。然而,历经半个时辰的胶着,自己的兵马却还没能攻破北城,这是不可想象的。他不知道为何明军的守军会有如此的战斗力,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大汗,南边阿思巴思大统领他们干什么吃的?直到现在也没攻破南城。明军北城布置了守城主力,我们吸引了这么多的明军主力,他那边应该很轻松的攻破城池了才是,真不知在搞什么花样。” 一名千夫长的话提醒了巴图蒙克。巴图蒙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个阿思巴思莫非是在出工不出力?怕死伤太多他手下的兵马,所以根本没有全力攻城?否则怎会是这种情形? 于是他立刻沉声喝道:“传令阿思巴思,命他全力攻城,半个时辰内必须攻破南城。否则,以延误军令论处。” …… 南城外,阿思巴思的兵马也早已发动了全面的猛攻。虽然一开始,阿思巴思在城楼西侧的进攻似乎并没有出全力。但是城楼东侧的进攻受阻之后,千夫长达哈尔怒气冲冲的赶往城楼西侧战场,对阿思巴思发出了指责。 “大统领,东侧城墙战况激烈,我方兵马死伤惨重。然而西侧的进攻却如此拖沓,这样一来,如何破城?大统领若不下令猛攻,卑职便要将这种情形禀报给大汗知晓了。大统领倘若不希望本人向大汗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便请下令全力进攻。” 阿思巴思听了这话脸色愠怒。千夫长达哈尔是朵颜部第三部落的首领,正是巴图蒙克安插在自己手下的耳目。此人多次向巴图蒙克通风报信,提供情报,是阿思巴思早就想除掉的人。此刻他跑来责怪西侧进攻不力,其实便是在怀疑自己了。 “达哈尔,你这是什么话?你怎敢对我阿爸如此说话?还有没有规矩了?你自负责攻东侧城墙,怎管到西侧的进攻?你若有本事,攻下城墙便是。自己没本事却来抱怨?拿大汗吓唬人么?”阿思巴思的儿子吉达怒斥道。 达哈尔冷笑一声道:“吉达侄儿,我和你阿爸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么?你这才叫没有规矩。我也不跟你们争。倘若你们再不全力进攻,这件事我必向大汗禀报。还有,吉达侄儿,你被明军抓到了城里却又毫发无损的放了出来,这里边怕是有什么猫腻吧。明人为何放你回来?难不成是你们向明人承诺了什么?把大汗和咱们其他人蒙在鼓里么?这件事,我也要跟大汗说说,看看大汗怎么说。” 吉达怒骂道:“达哈尔你这狗东西,当真放肆的很。你敢血口喷人?” 达哈尔只是冷笑。阿思巴思沉声道:“吉达,不得放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达哈尔叔叔疑心重,让他说去便是了。大汗明察秋毫,自不会冤枉别人。达哈尔,我奉劝你一句,做人不可得意忘形,也不可忘本。记住你是朵颜部落的人,你的根在朵颜部落,人若忘了根本,就像草木没了根,是要腐烂枯死的。” 达哈尔冷笑道:“大统领,我可不是你的儿子,用不着听你说的这些话。现在是在攻城作战,我只要你下令猛攻,我的手下兵马正在送命,我可不希望你袖手旁观。” 达哈尔拂袖离去,吉达骂道:“阿爸,这个狗东西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仗着大汗的势,迟早要骑在阿爸的脖子上拉屎拉尿。” 阿思巴思皱眉道:“莫说了,全力攻城吧。被这条狗咬了可不好。我估摸着,一会大汗也会传令来责问了。” 吉达道:“他有本事,北城怎么攻不破?倒有脸来责问我们么?” “吉达,莫要多说半句。传令猛攻。”阿思巴思喝道。 在巴图蒙克的命令到达之时,南城的战斗也早已达到了白热化。一旦发动全力攻城,南城的局面便立刻危急了起来。虽然守军异常英勇,但是毕竟兵力有限,且其中数百人都是伤兵和临时拼凑的百姓。加之战线过长,顾此失彼。 双方在城墙上下的战斗异常激烈,连续抢夺了城墙数次之后。终于在初更时分,进攻城楼东侧城墙的达哈尔部兵马成功攻占东南角城墙并且站稳了脚跟。 城墙守军随即发动了数次反扑,但是却都已失败告终之后,张延龄知道,城池的告破已经不可避免。这其实也是注定的结局。 第377章 突围 张延龄决定突围,虽然战斗似乎还能持续下去,北城在张隐的防守下居然依旧没有被攻破。看起来似乎只需将南城城墙上的鞑子清理便可继续守城。但是,张延龄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热血上脑,不能被不切实际的假象所迷惑。 当真要死战到底么?那显然不是目的。被困于独石城中是出于无奈。数日来的苦战坚守是为了能活下来,而非是为了一座独石城而已。眼下自己也许带着鸟铳队集结兵马可以将南城城墙上的敌人清除,但是守城战的败局已定,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城中守军伤亡已经过半,弓箭物资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多日坚守,众人处在高度紧张状态,疲惫不堪。今日之战,可以说是完全靠着一股热血撑着。再继续下去,鞑子的优势将会越来越大。 他们本钱足够多,城南城北加起来上万鞑子,就算死伤过半,也能接受。而且今日的攻城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自己明白这一点,巴图蒙克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今天已经是困守独石城的第五天了。大明援军从明日起便随时可能到来。今日再攻不下,巴图蒙克便只能选择放弃了,因为大明援军一旦到来,他若还不肯离开,便有可能将自己搭进去。 正因为如此,今天的战斗指望鞑子撤兵是不可能的,除非能够守住城池,让鞑子的兵力死伤殆尽。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天已经黑了下来,还有数百兵士尚有战斗力。鸟铳的弹药还有数百发。兄弟们的体力也还没有完全的消耗殆尽。是时候做出最后的选择,进行突围了。此时此刻,应该是最后的机会。若再迟疑,恐连这最后的一线窗口期都要消失。到那时恐怕不管愿意不愿意,也只能偕城共亡了。 机不可失,张延龄还没准备好死在这里,他也不能让朱厚照死在这里。 命令下达之后,张隐陈式一等人都感到不理解。在他们看来,尚有一战之力。侯爷却要放弃城池突围,他们觉得难以接受。 但是,命令便是命令,不管理解不理解,他们也只能遵命。 张隐带着北城剩下的这两百余名士兵进行了最后一轮冲杀之后,看着城下遍地晃动的火把长叹一声,吩咐放弃北城墙的防守,下城直奔南城墙下而来。 南城墙下,张延龄也已经集结好了两百余名兵士,张隐抵达之后,汇合一处,尚有四百余可战兵马。张延龄快速的交代了几句,安排好突围阵型和突围方向,便沉声下令从南城门口处突围。 众兵士保护着朱厚照往城门口飞奔行进的时候,在城墙下,众多依旧帮着搬运石块上城的百姓,以及一些身受重伤躺在城墙下方的守军军民都惊愕的看着朱厚照和张延龄等人。 “那不是……皇上和张侯爷他们么?怎么?他们要去哪里?” 他们呆呆的看着朱厚照张延龄等人,惊惶问道。 “他们要跑了。哎,城守不住了。”有人叹息道,将手中搬运的石头丢在地上。 张延龄心中难受之极,但是却无法向他们解释。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要解释。 “侯爷!咱们……就这么放弃了这里剩下的百姓和伤兵了么?他们……不知心里会怎么想。怕是觉得我们骗了他们吧。我们一走,鞑子攻进来,他们便全完了。”张隐忍不住轻声说道。 张延龄冷声喝道:“张隐,眼下我们的任务是护送皇上突围出去。行事当知轻重,岂可妇人之仁?我难道不知道他们心里失望之极么?难道不知道他们会被鞑子屠戮么?然而,我们有别的选择么?留下来一起死是么?带上他们,我们能突围出去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你们认为我张延龄欺骗了他们,没有履行与城共存亡的承诺。倘若你们觉得我张延龄言而无信的话,我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死好了。张隐,现在起,你保护皇上突围便是。”张延龄冷声道。 张隐忙道:“侯爷万万不可,卑职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因为不能保护他们的周全而心中自责。绝非怪罪侯爷之意。” 张延龄缓缓道:“今日之仇,咱们必要报。今日但只要保护皇上冲出去的话,回头我们便来救他们。活着的自然好生的照顾宽慰,死了的我们便为他们报仇。我会回来向他们道歉的。我们没能保护好他们,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我心中其实痛苦难当。” 张隐点头没有再说话,在昏暗的火光之中,他看到了张延龄脸颊上的泪痕。他知道,侯爷不是铁石心肠,他心中正在经受煎熬。但是,他别无选择。 “走!不能耽搁了。北城的鞑子已经冲进来了。”陈式一沉声叫道。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北城方向呐喊声冲天而起,城墙上全是火把。鞑子兵马已经全部登上了城墙,尚不知守军已然撤离,正在城墙上搜寻守军的踪迹。 “各位,珍重。”张延龄朝着呆呆伫立在那里的百姓们和伤兵们拱了拱手,回身迅速离去。 …… 南城门口,喊杀声冲天。在吊桥放下之后,鞑子士兵已经攻到了城门外。原木轰击着厚重的城门轰然作响,城门洞里支撑着城门原木死死的顶着城门,一时半会,鞑子尚无法破开城门。 四百多人拥挤在在城门洞之内,紧张的看着轰然作响的城门口。 张延龄快速下令,三十命鸟铳以站姿跪姿蹲姿排成三排,将鸟铳对准外城城门口。 “搬走原木,卸掉铁栓。准备迎敌!”张延龄喝道。 十几名士兵迅速搬开顶着城门的原木,将沉重的三道横铁栓卸下,然后迅速撤回。失去了支撑和铁栓加固的城门很快便在鞑子的撞击之下摇摇欲坠。 终于,轰然一声响,巨大的城门上下的石臼松脱,两扇厚重的大门倒塌了下来。城门口火把的光亮瞬间照亮了城门洞口。 “放!”张延龄一声断喝。 “轰,轰,轰。”三排鸟铳发出的轰鸣在城门洞中震耳欲聋,一瞬间,所有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暂时失去听觉。 但随着鸟铳的轰鸣,城门口的数十名鞑子士兵如割草一般的被轰杀倒地。一切来的太突然,城门倒下的时候他们正在欢呼,但下一刻便成了尸体。 “保持阵型,冲!”张隐大声喝道。 一百名亲卫顶起盾牌护住阵型,三十名鸟铳亲卫在队伍前方,两侧是长枪手和弓箭手,后方是陈式一率领的盾刀手。朱厚照和刘瑾等人在中间位置。四百余人从拥挤的城门洞口冲出。 鸟铳连续不断的发出轰鸣之声,将城门前吊桥上的鞑子硬生生轰出一条血路,所有人冲出吊桥,来到城外开阔地上。 一旦来带开阔地上,队伍的阵型便更加的紧凑。内外两层盾牌,中间是弓箭手和长枪手,前方是鸟铳开道,后方是刀盾断后。四百多人聚拢成团,飞快的朝着南边杀了出去。 火器的轰鸣声和城门口的变故迅速的吸引了已经大批攻上城墙的鞑子们的注意力。东侧城墙上千夫长达哈尔率领鞑子兵马正沿着城墙屠杀城墙上的伤兵和抵抗的守军,听到火器的轰鸣之声抬头看去,恰好看到一群人从吊桥冲出,正以紧密的队形朝外突围。 “他们要逃,他娘的,快追。来人快去北城禀报大汗,就说明朝小皇帝他们出城要突围。”达哈尔大声叫了起来。 他一边吩咐人送信,一边大声命令城墙上的自己的部下下城跟着自己追击。 等他下了城墙来到城外空地上,看到大批的兵马正从西边涌过来,领头的正是吉达。 “吉达,快追,明朝小皇帝跑了。已经不必攻城了,他们逃了。”达哈尔大声叫道。 吉达哦了一声道:“跑了?我怎么没瞧见?” 达哈尔叫道:“你聋了么?火器那么响,你听不到?就算你听不到,也能看得见。他们就在前面。还等什么?还不追?” 吉达皱眉道:“你既看到了,怎么不追下去?” 达哈尔怒道:“你也不瞧瞧我剩下多少人手,我追上去送死么?大统领呢?怎么不见?若是让明朝小皇帝他们跑了,他可难辞其咎。” 吉达看了看达哈尔身后,只剩下三百多名人手。看来他的千人队攻城损失不小。一开始他便猛攻东侧城墙,城头的明军给他造成的死伤不少,难怪他不敢紧跟着追下去。 “我阿爸攻进城里了,现在叫他也来不及了。达哈尔叔叔,我们一起去追。我这里还有八百多人。”吉达道。 达哈尔心中怒骂几句,心道:狗崽子根本攻城没出力,千人队还剩八百多人,根本就没有全力进攻。回头瞧老子不将你父子两个的事情禀报大汗。 口中却道:“好,吉达,咱们一起追。抓到明朝小皇帝,功劳咱们一人一半。” 吉达笑道:“多谢达哈尔叔叔。还等什么?我听到火器响了,他们应该是被后营兵马拦住了。走。” 达哈尔点头,吼了一声,带着手下三百多人当先向南边营地方向的火器轰鸣之处奔去。 吉达嘴角露出微微冷笑,对身旁几名百夫长嘀咕了几句后,率领八百多鞑子兵马也追了下去。 第378章 突围(二) 突围的队伍冲出城门之后便一路往南杀去。四周鞑靼兵马见状纷纷围拢堵截。火器轰鸣声中,前方鞑子纷纷倒地,明军突围队伍一路往南,势如破竹。 鞑子士兵摄于火器之威,不敢在前方拦阻,只在后方和侧面一边放箭一边呐喊追赶。 大部分鞑子兵马在城头放弃防守之后便攻上了城墙,所以城外的鞑子兵力反而并不多。又不敢正面拦阻,所以他们只能起到拖延骚扰的作用,并不能阻挡突围明军的前进。但他们从两侧射出的箭支还是对明军突围兵马造成了困扰。 若无弓箭袭扰,突围兵马可以加速往南突破,但是有大量弓箭从侧后方射击而来,便只得保持队形,以盾牌庇护突围众人的安全。侧后方的众人也不得不随时和冲上前来的鞑子战斗,这大大的延缓了行动的速度。 在冲入鞑子南城营地之中的时候,鞑子营地之中留守的三百多名鞑子后勤士兵不明就里的迎头堵了上来。众人不得不与之搏杀。待火器轰杀了数十人,张隐带着百余人将前方鞑子冲散的时候,后方已经火把晃动,大批的鞑子兵马已经追赶而来。 “加快速度,往坡下冲。”张延龄大声喝道。 众人赶紧往南冲,不久后抵达向下通往独石河边的坡道冲向河边。后方的追兵越来越近,已经在数十步之外了。 “侯爷,要不然咱们钻林子吧。或许可以逃脱。”刘瑾叫道。 张延龄喝道:“绝对不可。进了林子便是找死。不但兵力无法集中,反而是自己困住了自己。鞑子一旦封锁上下河岸,我们便插翅难逃了。唯一的办法便是渡河。但愿河水已经退了,可以涉水而过。” 刘瑾闭了嘴,他知道张延龄的话是对的。此刻钻林子或许一时可以得喘息之机,但那等于是自己钻入了口袋,等着别人来瓮中捉鳖了。渡河恐怕是唯一的选择。 “张隐陈式一,率两百人留下堵截鞑子,元成大哥,所有鸟铳队全部留下阻敌。你们必须堵住敌人,掩护皇上渡河。”张延龄沉声下令。 张隐和陈式一赵元成大声应诺,迅速组织人手阻敌。 “我也留下。”赵永胜大喝道。。 “赵守备受伤了,不必留下了。”张延龄喝道。 赵永胜守城的时候胳膊中了一箭,伤口较深,流了不少血。张延龄用急救散给他敷了,包扎了伤口。 “不打紧,侯爷的药很灵验,我不碍事。必须得给皇上渡河争取时间。必须堵住鞑子。”赵永胜大声道。 张延龄想了想点头道:“好,你也留下。” 赵永胜大喜道:“多谢侯爷。” 张延龄点点头,转身喝道:“其余人等,立刻往河边冲。” 剩下百余人护着朱厚照往独石河边飞奔而去,只奔出数十步,后方的喊杀声和鸟铳的轰鸣声密集响起,留下的张隐等人已经和鞑子追赶的兵马交上了手。 前方转过一个弯道,百步外便是独石河了。水流的轰鸣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张延龄听着这水流之声,心中有些发冷。听这流水的轰鸣之声,独石河的水流似乎并没有消退。暴雨之后已经两天时间了,张延龄本以为山洪已经退了下去,可以涉水渡河的。但是看样子自己是失算了。 张延龄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希望虽然水声大,但是河水已经退了下去。但当抵达河岸边的时候,在黯淡的星光照耀之下,肉眼便可见独石河水流湍急,水位没有退下多少。河水一直漫到堤下的乱石滩上。 “探探水深,能否渡河?”张延龄兀自不死心。 有人迅速下河试探,只走出五六丈,水深便达一人多高。众人七手八脚的拉着绳子将人扯了回来。 “完了,过不去了。这是绝路了。”刘瑾哭丧着脸道。 “若是桥不拆便好了,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了。”谷大用咂嘴道。 “住口,桥不拆,当日如何拒敌?”朱厚照斥道。 谷大用忙连声称是。 张延龄无暇去跟着帮阴阳怪气的家伙去理论,沉声道:“皇上,看来只能立刻做木筏过河了。但需要阻击敌人,才有充足的时间。皇上,臣去后面阻击敌人,给皇上创造伐木造筏的机会。” 朱厚照道:“舅舅,朕跟你一起去杀敌。” 张延龄忙摆手道:“皇上,万万不可。现在鞑子的目标便是皇上。只要皇上得脱身,臣等便安心了。” 朱厚照摇头道:“朕不能一个人走。这样吧,刘瑾留下来带人造木筏,朕和建昌候带些人手去后面阻敌。刘瑾,多造些木筏,朕要所有人都能跟着朕一起渡河离开。朕已经舍了城中的百姓和伤兵,不能再舍了眼前的诸位了。” 刘瑾叫道:“皇上,不可啊。” 朱厚照道:“朕决定了。吴前,带三十人跟朕和建昌候一起去增援。其余人即刻伐木造筏。” 张延龄本想劝两句,但见朱厚照态度坚决,于是点头道:“也罢。皇上仁义,臣自不可劝阻。那便听皇上的便是。” 张延龄和朱厚照等三十余人又折返回来,抵达张隐等人阻敌之处。那里的战况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紧紧追赶的达哈尔虽然手下只有三百多人,但是在追赶途中,之前袭扰张延龄等人的鞑子散兵们纷纷聚拢起来,人数也达到了五六百人。 达哈尔立功心切,紧追到坡下林道上,双方在林道上展开了战斗。 达哈尔当然明白明军的意图,明军在林道上阻击的目的必然是要掩护明朝小皇帝渡河的,所以不能跟他们耗时间。反正己方兵马多,所以无需小心翼翼。于是达哈尔直接下令猛冲上去,和明军肉搏。 鸟铳的轰鸣声中,冲上来的鞑子成排的倒下。但是,毕竟只有三十支鸟铳。弩箭早已消耗殆尽,所以敌人冲来的时候只能靠着鸟铳轰杀。鞑子士兵在达哈尔的威逼下不顾一切的冲上来,在被轰杀百余人之后,终于抵达近前。 虽然双方的人数规模不大,明军这方只有两百余人,对面冲上来的也只有达哈尔率领的五百余人。但是这种情形下的肉搏反而更为凶残。光线昏暗的林道上瞬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鞑子人多,又几乎都是生力军,达哈尔又下了死命令,故而一个个如恶狼一般凶狠进攻。明军一方人数劣势,且又是疲惫之兵,但是优势在于盔甲武器精良,单兵战斗力强于对手。双方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但正是因为势均力敌,所以才格外的惨烈。双方兵士不断的倒下,兵刃都毫不留情的对着对方的要害招呼。倒下的士兵只要不死都还要继续抱着对方的大腿用牙咬,用头撞的拼命。所以对方也不会留情,往往对方中刀倒下还要顺手补上几刀,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短短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明军这方死伤过半,鞑子那方死伤两百多人。只这短短的功夫,便造成了如此多的死伤,可见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地面上全是尸体和残肢断臂,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和血腥味。地面上血流成溪,汩汩而流。 张延龄和朱厚照带着三十余名人手赶到的时候,双方的战斗正处于白热化阶段。张隐等人已经被迫且战且退,因为死伤过半之后兵力已经绝对劣势。张隐希望能够拉开距离让鸟铳手能有射杀对手的空间。但是达哈尔绝不肯给这个机会,步步紧逼。反而因为撤退,造成了战斗中的劣势。鞑子以人数优势穿插在明军之中,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分割包围的态势。 “鸳鸯阵!结阵!”张延龄的声音在后方大声响起。 张隐等一百多名士兵听到命令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立刻动作起来。鸳鸯阵正是张延龄平日教给校尉们的一种作战阵型。不光张隐陈式一他们熟悉,就连朱厚照也熟悉的很。曾经一段时间,他便痴迷于此阵,操练了许久。 在极快的时间里,百余名校尉迅速结成了十一人为基数的九个鸳鸯阵。当然,缺少竹狼芜和耥耙在阵中,阵型并不完整。但是有长枪和鸟铳在,却能形成一种全新变阵。最关键的是,阵型结成便将敌我分开,化解了被对方分割围杀的危险。十一人形成一个战斗阵型,前进后退左冲右突,形成了一股合力,鞑子士兵无从下手。 九个鸳鸯阵结成之后,随着战斗口令的不断发出,战局立刻扭转。人数多的鞑子兵反而成了散兵游勇,在阵型的发动之下迅速被击杀。 随着张延龄和朱厚照等人结成的三十余人的鸳鸯阵的冲入,朱厚照手中的双管火铳的轰鸣声中,鞑子兵马迅速被击杀近百,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 这种情形下,鞑子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再战下去便一个也活不了。有人大喊一声,两百名鞑子转身便逃。后方达哈尔带着七八十名鞑子举着弯刀吼叫不许撤退。明军的鸟铳在后方又开始轰杀。鞑子残兵索性直接往路边的林子里一扎,消失的无影无踪。 达哈尔简直要气疯了,他不是生气前方战斗的溃败,他是愤怒于身后吉达率领的八百多兵马的无动于衷。他们就在后方百余步外,但就是不肯上前参战。达哈尔朝着他们叫嚷了半天,吉达一点反应也没有。 达哈尔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大汗面前将今日的情形禀报给大汗知晓。阿思巴思不见人影,他的儿子又按兵不动。之前攻城的时候这父子两人便一副出工不出力的样子,这一切足够大汗对他们动手了。 “吉达,你个狗崽子,明朝小皇帝就在前面,你却视若不见,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你是什么意思?” 达哈尔带着七八十名手下转身朝着吉达和他的兵马的方向退回去,口中大声喝骂质问着。 第379章 突围 吉达站在远处,他身边的火把的光亮耀眼刺目。 但听他大声说道:“达哈尔叔叔,小侄是不想和你抢功劳,这抓到明朝皇帝的大功劳,小侄怎敢分一杯羹?只是没想到达哈尔叔叔居然败了。” 达哈尔怒骂道:“吉达,还不赶快进攻。明朝小皇帝要是逃了。大汗定要严惩你们父子。” 吉达冷笑道:“达哈尔叔叔,你这便不讲道理了。你的人手是他们的三倍之多,却没能抓住明朝小皇帝。打到一半你便带着你的手下跑了,这明明是你的无能,怎能怪到我和我阿爸头上?明朝小皇帝就在前面,你怎地往回跑?小侄怀疑你是故意的。莫非想要放走明朝小皇帝的是你么?难怪你急着往前冲,其实是给他们打掩护?” 达哈尔停住了脚步,看着前方耀眼的火把下高高瘦瘦的吉达的身影,忽然像是有所察觉。 他沉声道:“吉达,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明朝小皇帝手下没多少人手了,他们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快抓到他,献给大汗,你便是大功一件。这功劳全是你的便是。” 吉达呵呵笑道:“达哈尔叔叔,小侄在问你话呢,是不是你故意落败,想放明朝小皇帝他们逃走?你回答我。” 达哈尔怒骂道:“放什么狗屁?明明是你父子二人心中有鬼,反倒来血口喷人。吉达,今日之事我必禀报大汗,你父子定和明人有勾结。否则那明朝侯爷为何拿住了你们父子两个,却都放了你们回来?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父子两个对大汗不忠。” 吉达微微点头,沉声问道:“达哈尔,你还有什么狗屁要放么?” 达哈尔大声道:“小兔崽子,你阿爸都不敢跟老子这么说话,你怕是疯了。” 吉达哈哈大笑起来,高声道:“我朵颜部落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背叛部落,通敌求荣。勾结外人,污蔑大统领的无耻之徒。我们又岂容你玷污我朵颜部落的声名?达哈尔,你死期到了!” 达哈尔闻言惊愕,突然心中雪亮,转身欲逃。 吉达挥了挥手,冷声喝道:“放箭!” 早已准备好的鞑子弓箭手动作迅捷的弯弓搭箭射出。一时间乱箭如蝗,箭落如雨。双方距离本就只有三十四步,弓箭又快又密,又是突然发难,猝不及防。顷刻间,达哈尔身旁的数十人中箭倒地。 达哈尔大腿上中了两箭,无法奔跑,单膝跪地大声吼叫着骂道:“吉达,你个狗崽子,你敢杀我?大汗会将你父子的脑袋割下来当尿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通敌?” 吉达面无表情,从背上取下弓箭,弯弓搭箭对准达哈尔。嗖得一箭射出,正中达哈尔胸口。达哈尔低头看着胸前穿透胸膛的箭支,又抬头看看火把照耀中的吉达的高高瘦瘦的身体的剪影,大叫一声,仰天倒下,魂飞天外。 朱厚照和张延龄等人虽然距离较远,但是前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当看到达哈尔等人被自己人射杀的一幕时,众人都极为错愕,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厚照轻声道:“舅舅,你的心战之计似乎成功了。真是让人没想到啊,朕本来以为已经失败了呢。” 张延龄也微笑叹息道:“是啊,臣也没想到呢。阿思巴思可真有心计,攻城攻的那么凶,我都认为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咱们的条件了。但现在看来,这些或许都是演戏,又或者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朱厚照点头道:“但不知他们接下来该如何?难道会替我们挡着巴图蒙克不成么?” 张延龄正要说话,却听张隐沉声道:“皇上,侯爷,那边有人过来了。” 张延龄转头看去,只见对面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独自一人举着一支火把缓缓走来。在距离数十步外满地的残肢断肢和尸体中间停下了脚步,朝着这边张望。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那是吉达,臣去见见他。他似乎有话要说。” 朱厚照点头道:“好,舅舅小心些。” 张延龄点点头,缓缓举步走向举着火把的吉达。来到吉达身前数步之外,张延龄微笑站定,拱手行礼。 吉达脸上也露出笑容,单手抚胸行礼道:“吉达见过侯爷。” 张延龄微笑道:“少统领有礼了。看来,你们最终做出了抉择。” 吉达微笑道:“是啊,你们开出了那么好的条件,我们岂能辜负你们的一片盛情。侯爷也看到了,为了能放走你们,我们可死了不少人。” 张延龄呵呵笑道:“有的人死了未必是坏事。对活着的人而言,那是未来美好生活的代价。” 吉达呵呵笑道:“侯爷真会说话,你们明朝人确实比我们大漠部落之人要会说话些,而且说的都很有道理,很打动人。不过,我们鞑靼人只相信一件事,便是实际行动,而非言语。” 张延龄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请转告阿思巴思大统领,我大明皇帝承诺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但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是要成为我大明一方诸侯,还是另有想法?” 吉达呵呵笑道:“你们明朝人有句俗话叫做: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我们不同文不同族,即便归顺你们大明,也不可能被你们信任,只会被你们歧视。你们明人对外族排斥很强,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是你们大明朝的人挂在嘴边的。所以,我们不想成为你们的属臣。我们想成为大漠的主人。过的自在些。” 张延龄点头道:“我懂了。那便尊重你们的意思。请转告阿思巴思大统领,承诺我们都会履行的。待皇上回到京城,你们可秘密派人前往,与我们签订正式的协定。你们也要做出承诺,对我大明友好才成。” 吉达点头道:“很好,我们有个额外的请求。” 张延龄道:“请说。” 吉达道:“我和我阿爸都认为,张侯爷是言而有信之人,所以之后的接洽,我们希望只同张侯爷接洽,才能放心。不知张侯爷能否应允。” 张延龄微笑道:“承蒙你们如此信任,我自当尽力便是。” 吉达微笑道:“多谢侯爷,那么吉达便恭送大明皇上和侯爷等人一路顺风了。大汗的兵马就要到了,你们得赶紧渡河了。对了,本人给诸位准备了二十艘竹排,就藏在堤坝之下的草丛里,算是最后给你们送的礼物了。” 张延龄大喜过望,原来阿思巴思果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要答应承诺了,但他却一点没让人看出来,甚至连自己这个当事人都被骗了。可见此人心思之艰深,或者说行动之谨慎。 “多谢了,这后会有期。”张延龄拱手道。 吉达行礼道:“侯爷再见。盏茶之后,我们将要进攻,你们动作要快。” 张延龄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必须要装作一副进攻的样子,以蒙蔽巴图蒙克。于是不再多言,迅速回转,带领众人奔往岸边。 果不其然,在河堤之下的长草之中,众人很快找到了二十艘竹排。剩下的人手也不过两百人左右,二十只竹排绰绰有余。也不知是不是阿思巴思算计好的。众人立刻登上竹排,奋力朝对岸划去。 不久后,岸边喊杀之声冲天,大批鞑子兵马冲到岸边,火把闪耀之中,箭支如雨而来,但距离已然不及。纷纷落在河水之中。那正是吉达带着人马做出佯攻之势。 朱厚照坐在竹排之上,回首看着独石城的方向,默然不语,若有所思。他心里有些后悔,自己这一趟巡边险些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多亏张延龄运筹帷幄,多亏众多将士死命拒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想都甚为后怕。 竹排靠岸,众人登上河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长长的舒了口气,疲惫之极的兵士们躺在地上,大声欢笑,有人甚至落下泪来。 “恭喜皇上,终于脱困了。” “皇上洪福齐天,老天保佑,谢天谢地。” 刘瑾等人纷纷向坐在石头上歇息的朱厚照道喜。这一次劫后余生,他们自然也是非常的高兴。能活着逃出来,当真是一个奇迹。 朱厚照没有说话,眼睛看着站在岸边正凝望对岸的张延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远处山坡高处的独石城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整个独石城似乎都着了火,红光照亮了夜空。 朱厚照站起身来走了过去,站在张延龄的身后轻声道:“舅舅,这一次,多亏了你。否则朕恐怕难逃此劫。朕多谢舅舅了。这一次朕或许本不该来此。朕有些后悔。” 张延龄转过头来行礼道:“皇上,不用自责,做过的事便没什么可后悔的,世上也无后悔药。只是皇上身为我大明之主,每一个行为都牵扯甚大,所以还是要深思熟虑些才好。皇上也不用谢臣,臣只是做了臣子该做的事情。倒是这一次独石城军民和阵亡的将士们,皇上得好好的谢谢他们才是。” 朱厚照点头道:“朕知道了。朕会吸取这一次的教训的。这一次阵亡的军民,朕都会厚恤褒奖的。朕还要给他们在此处立碑,刻上他们的名字祭拜。” 张延龄微笑道:“自当如此。皇上,咱们恐怕得快些走了。您瞧,大批的敌军抵达岸边了,那应该是巴图蒙克的兵马到了。巴图蒙克当不会罢休。他会继续渡河追赶。我们眼下尚未脱险,得尽快连夜往南走,什么时候遇到我们的援军真正才算脱险。” 朱厚照一惊道:“他还敢追?” 张延龄道:“怎么不敢?赌徒输红了眼,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不能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 朱厚照重重点头。 张延龄转头对着坐在地上歇息的众人高声喝道:“诸位兄弟,咬紧牙关坚持住,咱们得连夜赶路了。” 第380章 疲于奔命 巴图蒙克是在独石城告破半个时辰后赶到独石河边的。那时,明军已经渡河抵达对岸了。 巴图蒙克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他在城中耽误了大量的时间去搜寻明朝小皇帝的下落,直到得到了明朝小皇帝已经突围的消息后,才匆匆忙忙的率军赶来。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禀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渡了河才让本汗知晓?”巴图蒙克像狮子一般的咆哮着怒吼道。 阿思巴思忙道:“大汗息怒。我率军攻上了南墙,并不知敌人从城门口突围。我儿吉达也是随后才得到消息,率军追赶而来,但却来不及了。” 巴图蒙克怒道:“吉达为何不早些禀报?” 吉达在旁道:“大汗,此事不能怪我。是朵颜三部首领达哈尔率先发现敌人突围的消息的。但是达哈尔没有禀报。达哈尔想独自建功,所以隐瞒了消息。我得知消息赶来之后,敌人已经开始渡河,我来迟了一步。” “达哈尔?他人呢?叫他来见我。”巴图蒙克怒道。 “达哈尔……已经战死了。他率六百士兵围杀明军,结果……全军覆灭。”吉达沉声道。 “什么?”巴图蒙克惊道。 “达哈尔为了抢功,低估了明军的战斗力,自己死了倒也罢了,还坏了大汗的大事,当真是糊涂透顶,死有余辜。大汗,他是我朵颜部族之人,我也有责任。请大汗责罚。”阿思巴思沉声道。 巴图蒙克瞪着阿思巴思父子,心中充满了疑惑。对阿思巴思父子的话,他将信将疑。达哈尔极为精明,绝非行事糊涂之人。自己不相信他会为了抢功而不通知其他人便独自来追击敌人。 阿思巴思父子在这一次的战斗中的言行让人疑惑,但是此时此刻却也一时抓不到什么把柄。这时候也无暇去纠缠此事。只能后续暗中调查清楚,再做决定。 “这件事以后再说。当即刻打造渡排,追击敌人。绝不能容明朝小皇帝逃走。阿思巴思大统领,我命你天明之前,搭建浮排桥梁一座。不得有误。”巴图蒙克沉声喝道。 阿思巴思愕然道:“大汗,还要渡河追击么?还能追的上么?” 巴图蒙克沉声道:“到了这个地步,莫要要我收手?到嘴的鸭子飞了,死伤了上万弟兄,什么也没捞到。我巴图蒙克岂非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他们没有坐骑,天色又黑,跑不了多远。我们运马过去,定能很快追上他们。他们跑不了。” 阿思巴思皱眉道:“大汗,可是倘若他们的援军抵达,追上去岂非自投罗网。” 巴图蒙克厉声喝道:“阿思巴思兄弟,本汗已然决定了,你不必再多言。带着你的人马立刻搭建浮桥。天亮之前倘若浮桥未能搭建成功,休怪本汗治你的罪。” 巴图蒙克说完,一甩斗篷,转身大踏步而去。 阿思巴思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冷笑。 “阿爸,他怕是要气疯了。这还要去追?当真是急红了眼了。”吉达在旁轻声道。 阿思巴思冷笑道:“他要去送死,咱们也不必拦着他。眼下倒也不用惹他,照着他的话去做便是。” 吉达点头,低声道:“若不是我们手头兵马不多,真想索性在这里解决了他。” 阿思巴思低喝道:“住口,想也不用想。莫说他身边还有两千精锐亲卫护着,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咱们有机会动手,却也不能这么干。他的察哈尔本部尚有五六万精锐,杀了他,我们朵颜部落立刻便要完蛋。明朝人靠不靠得住,还需时间来证明。在此之前,只能虚与委蛇。将来实力足够,才能和他翻脸。明白么?吉达,性子不能急,有些事,急不得。” 吉达闻言轻轻点头。 凌晨时分,一道木排浮桥搭建完毕。原本这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毕竟河水湍急,想要搭建一座木排浮桥极为不易。关键是水深流急,很难固定木排。唯一能做的便是给每一片木排缒上青石沉在河底进行固定,一片一片的往前延伸,极为耗时费力。 但是,在搭建浮桥的行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延伸到水流最深最湍急的河中心位置的时候,河水却突然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去。天亮之前,水流基本上恢复到了暴涨之前的情形。这种情形下,浮桥的搭建立刻便容易的多。 事实上,如果水流进一步的下落的话,浮桥都已经并非渡河的必要之物,因为可以泅渡过河了。 不得不说,大明君臣的运气稍稍差了些。本来独石河的水流在暴雨之后的两天内是一定会回落到可以泅渡的水位的。张延龄计算的时间也是河水会回落到可以泅渡过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后来查明的原因是,位于上游山洪爆发形成了山体的崩塌,结果造成了一处山谷中的堰塞湖。在暴雨之后,堰塞湖不稳定的堤坝崩塌,造成了二次洪流,所以让独石河的水位居高不下。 而到凌晨之前,堰塞湖中的洪水倾泄完毕,独石河的水流便以极快的速度下落到了正常的水位。所以浮桥也迅速的搭建完毕。 黯淡的曙光之中,巴图蒙克率一千骑兵从浮桥上过了独石河追赶大明君臣一行。正如张延龄所猜测的那般,他就像是个赌输了的赌徒一般,红着眼睛不顾一切的想要扳本,想要赢回输掉的一切。 不过,巴图蒙克并非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完全可以造木筏渡河,但是他却选择了多耗费几个时辰的时间让阿思巴思修造浮桥。那便是要给自己留下后路,不至于撤退之时被断了后路。 除此之外,巴图蒙克还留下了一千多兵马在此保护浮桥。说白了,此举防的是阿思巴思父子。巴图蒙克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知道了一些事情,虽暂时无法核实。但他对阿思巴思父子已经不敢信任。但此刻自然不是和他们翻脸的时机,先解决了大事之后回头再细查证据,然后找他们算账。 不但如此,他还下令阿思巴思带着他的兵马去将独石城以北的长城城垣和烽燧统统捣毁。捣毁这些障碍,破坏明朝的边境防御体系,是每次袭扰之后必须要做的事情。这些脏活累活便让阿思巴思去做去,让他们远离浮桥为妙。 …… 天近晌午,天气炎热。 一夜时间没敢停留,沿着山中道路一路往南撤离的大明君臣队伍已经疲倦不堪。激战之后本就已经疲乏,又不得不连夜行了几个时辰的崎岖山路,上坡下坡,奔走不停,即便是体质非常好的张隐陈式一等人也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不要朱厚照刘瑾等人,以及队伍中部分受伤的人员了。 太阳升起之后,疲惫加上炎热。临行之前基本上所有的补给物资都没有携带,此刻众人又累又困又乏又渴又饿。所有人都快要崩溃了。 终于,刘瑾忍不住了。喘着粗气来找张延龄道:“侯爷,得找个地方歇息歇息,皇上又渴又累,不能再走了。这么下去,没死在鞑子手里,倒是要累死渴死在路上了。必须歇息歇息,找些水喝。最好是能找到些吃的东西充饥。” 张延龄其实也已经够呛了。但是他一直没有下令停下来歇息,是因为一晚上其实才走了二十多里,远远没有脱离危险。鞑子若是派兵追赶的话,会很快追上来。张延龄虽然不敢完全断定对方一定会追过河来,但是这种时候自然绝对不能出差错。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往南边走一步,便越是安全一分。 不过看着队伍的情形,张延龄也意识到必须要歇息了。不然倘若有人撑不住倒下了,反倒增添了更大的累赘。难不成还会将倒下的人丢下不成?带着走会更拖累行进。 朱厚照杵着树棍子站在那里,佝偻着背脸上发白,大口喘息。身旁谷大用搀扶着他。谷大用倒是体格不错,若无他搀扶,朱厚照怕是已经瘫在地上了。 “皇上,要不然咱们歇息歇息,找些水喝吧。”张延龄向朱厚照道。 “听舅舅的,你说……歇息便歇息……你说继续赶路……便继续赶路。”朱厚照嗓子焦干,说话的声音也哑了。 张延龄倒是对他有些佩服。少年皇帝倒是有些倔强的骨气。从来都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但他一路上却没有抱怨半句,咬牙坚持着。 “好。张隐,命人左近找一找可以歇脚之处。必须要有水源,不能距离道路太远。大伙儿必须歇歇脚再走。”张延龄吩咐道。 张隐应了,带着人去左近寻找了片刻,很快便回来禀报说路西边有个小山谷,山谷里有水潭有树木遮蔽,可以去喝水歇息。 张延龄当即下令前往。抵达之后,果见树木掩映之下的小小山谷之中有一处水潭,周围青草萋萋,野花遍地,地面也很平整,倒是一处绝佳的歇息之所。 众人见到了水都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所有人都爬在水潭边喝了个饱。朱厚照咕咚咕咚喝光了一大壶的水,满意的瘫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 “这是朕这一辈子喝过最甜美的水了。”朱厚照叹息道。 第381章 猪队友 众人虽然解了焦渴,但是身上的疲乏却并不能消除。连续多日的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以及连续作战体力消耗极大,包括张延龄在内的不少人数日里都没有好好的睡一觉,这种疲乏的感觉着实令人抵挡。 战斗或者赶路的时候还好些,肾上腺激素会刺激着人保持亢奋状态,强行透支精神和体力。但是一旦停下来,肾上腺激素消退之后,很多人困顿疲倦的都睁不开眼睛了。 在草地上只坐下不久,很快便有许多人鼾声如雷,倒头便睡。 张延龄见此情形皱着眉头,他怕的就是这种情形。停下来之后便走不了了。 “侯爷,兄弟们实在太困太累了,要不然便让他们在这里睡一会吧,也恢复些体力。这山谷还是挺隐秘安全的,只要不大声喧哗,应该不打紧。一会我叫两名兄弟去山坡上放哨,当可不会有什么事发生。”陈式一上前来沉声道。 张隐也道:“是啊,兄弟们如此疲惫,鞑子追上来的话也难以交战。一些兄弟身上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不如歇息一两个时辰,即可恢复体力,又可避开这正午的酷热。” 张延龄点点头道:“也好。就算我想赶路,怕是也拖不起来他们了,只能如此了。但是一定要做好警戒,特别是不能胡乱发生声响,到处乱走,保持绝对的警惕。不是我太过小心,皇上一日不回到京城,便一日有危险。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张隐和陈式一躬身道:“卑职等明白。” 陈式一看着张延龄的脸色道:“侯爷去水潭边清洗清洗,然后也好好睡一觉。侯爷已经好几天没睡安稳觉了,眼珠子都红了。侯爷一定要保重身体,可千万莫要垮了。” 张延龄微笑点头。 当下陈式一吩咐两名士兵去靠近山道旁的山坡上警戒放哨,张隐则带着七八名兵士弄了清水过来给伤兵们清洗伤口,重新包扎敷上急救散药粉。众士兵基本上个个身上带伤,这种炎热的天气,又是极为虚弱疲劳的状况下,伤口感染恶化的几率大大增加,考验急救散的功效的时候也到了。 张延龄摇摇晃晃的来到水潭边,蹲在水潭边准备洗把脸。突然看见潭水之中一个蓬头垢面、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颊凹陷的怪物出现在眼前,顿时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反应过来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哑然失笑。 那潭水中的怪物不是别人,那不就是自己么?随朱厚照出巡至今,算算时间已经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里,自己的头发胡子都长得很长了。一路餐风露宿倒也没什么,但在独石城被围困之后的短短七八日里,自己操心劳神,都没好好的睡过觉。甚至连洗漱打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出发前,自己不能说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样子,起码也是个须发整洁干净的帅侯爷。现在却像个怪物一般。若是自己以这副形象回到家里,怕是要把家里人都吓坏了吧。怕是家中妻妾都不认识自己了吧。 想到家中妻妾,张延龄顿生思念之情。离家多日,也不知她们现在如何了。自己当初陪同朱厚照出行便很仓促,临行之前甚至没有好好的跟她们道个别。走的那天是晚上出发,又是偷偷溜出城,所以也不可能让她们送自己。只草草的在家中道别便离开了。 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但有空暇时间,张延龄便会想起她们,心中也自充满柔情蜜意,思念之情也与日俱增。 谈如青还在天天在药坊之中忙碌着吧,这妮子清雅温柔大方得体,还吃得苦,受得累。自己和她认识了几年时间,实际上也没给她带来多少快活的时光,倒是让她多增加了不少烦恼,多忙碌了一些事情。但是她却从未向自己抱怨过。 她救了自己的命,却从来没有拿这件事出来说,真是世间少有的极品女子。自己何其幸运,能遇到如青。本来谈老夫人一年的守孝期已经过了,张延龄本想着野狗岭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便娶她进门,谁料想又不得不跟着皇上出巡。张延龄决定,回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筹办婚礼,将如青风风光光的娶进门来。以后好好的待她。 还有徐晚意。这位郡主起先跟自己闹得不可开交,两人的关系一度紧张之极。但相互了解之后,张延龄对她彻底改观。 徐晚意脾气确实高傲了些,但她的出身高贵,本就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女子,她有自傲的资本。更何况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满腹才学,开智心明,自然不肯被命运摆布。她对自己的厌恶其实也不能全怪她,谁叫自己穿越之前的这位建昌候确实是声名狼藉之辈,她自然不肯了。 因为不了解而相互排斥敌对,之后因为相互了解而变得亲近和谐,终于能够成为真正的夫妻,也算是幸运之事。况且徐晚意不仅容貌绝美,而且品性绝佳。出身于定国公之中,但是她和她的父兄却不一样。对于她父兄做的一些事情,她是极为厌恶的。对自己遭受的轻视极为不忿,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甚感欣慰。 张延龄回想自己和徐晚意之间的交往,或许真正对徐晚意心中改观,便是西山遇袭的那天晚上吧。徐晚意勇敢的轰杀袭击者的时候,张延龄便对这个和自己共同经历生死的女子生出了好感。 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和你共历生死呢?那便是缘分。 还有徐幼棠,这个性格开朗的小妮子帮了自己大忙。若不是她帮自己造出了鸟铳,这一次在独石城恐怕情形更加的糟糕。搞不好便凶多吉少。 鸟铳在这几日的战斗中杀伤了数百敌人,射距又远,准头又精,比之弓箭可不知好了多少倍。虽然只有三十支,但起到的作用可不亚于一支几百人的弓箭手的队伍。这一切都是徐幼棠的功劳。 这妮子也和谈如青一样,痴迷于自己喜欢的事情,钻研起来甚是专心,可是自己捡到的大宝贝。 张延龄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西山水库堤坝上的情形,那日荷花娇美,清风习习,自己占有了这个小妮子的身体。徐幼棠娇声叫着自己哥哥的样子当真让人怜爱之极。 不过,徐杲似乎对自己很有意见。皇陵修建完毕之后,徐杲回家之后便不准徐幼棠随便出门了,应该是听到了些风声。但自己是绝对要娶徐幼棠的,必须说服徐杲,或者哪怕威胁他,也是要娶了徐幼棠进门的。 还有阿秀,淳朴温柔的阿秀。自嫁给自己之后,打理家中事务,侍奉自己,井井有条任劳任怨,对自己嘘寒问暖。要说家中谁对自己最关心,那便非阿秀莫属了。不夸张的说,倘若自己性命受到威胁的话,阿秀必是第一个冲上前来,肯为自己献出性命的那一个。 越是想着这些女人们,张延龄心中便越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思念,怜爱,自责,各种复杂的情绪纵横交织在心头,汇聚成一种恨不得立刻肋生双翅飞到她们身边的急迫心境。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是多么的幸运。有了她们,其实自己什么都不缺了。 当然,张延龄也知道,这种心态是在此时此刻时产生而出的。事实上,一想到未来张家的命运,想到将来嘉靖皇帝对张家所作的一切,张延龄便不得不面对现实,努力图强。否则不仅是自己,自己的女人们的命运也必是悲惨无比。 张延龄甩甩头叹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捧着水洗了脸,将乱糟糟的须发随便整理了一番,走到一棵树下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很快,极度的疲惫便让张延龄失去了意识,他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延龄被一阵烟火气味呛醒。睁开艰涩的眼睛时,正好看到不远处刘瑾等人正围着一堆篝火说话。篝火冒起的青烟缭绕,火堆上似乎烤着什么。 张延龄大惊,腾地跳起身来,大声叫道:“谁生的火?谁生的火?” 刘瑾等人吓了一条,转过头来,看见张延龄眼睛红红的满脸怒容的快步走来,样子极为吓人。 “怎么了侯爷?”刘瑾皱眉道。 “刘公公生的火?”张延龄喝道。 刘瑾道:“是我,怎么了?皇上饿的慌,正好谷公公发现了一只兔子,射中了它,正好烤了给皇上充饥。” 张延龄看见了火堆上正在炙烤的兔子,踏步上前一脚将兔子踢飞,然后抬脚扫的篝火火星乱冒,一把抓住地上的水壶往篝火上浇上去。篝火很快便熄灭了。 朱厚照坐在一旁眯着眼歇息,此刻也惊讶的看着张延龄,目光中满是惊愕。 刘瑾脸色铁青,冷声道:“张侯爷,你这是作甚?这是烤给皇上吃的兔子,你这是做什么?对皇上不敬么?” 张延龄怒道:“咱们躲在山路旁的山谷里,不能露出行迹。你在这里烧火,岂非是暴露了我们的位置?篝火烟雾最为显眼,你难道不知?” 刘瑾这才明白为何张延龄突然发癫般的这么做,原来他是担心篝火冒出的烟雾暴露了行迹。 谷大用在旁咂嘴道:“哪有什么鞑子?鞑子怎会追来?咱们都已经脱险了。侯爷也太小心了吧。未免太过分了。” 谷大用话音刚落,便听得脚步咚咚作响。陈式一从树林外飞奔而来,脸色涨的通红,大声叫道:“皇上,侯爷,鞑子追来了。适才谁在山谷中烧的火?鞑子似乎看到了烟雾,已经派了百余人朝着山谷来了。” “啊?”刘瑾谷大用等人脸色发白,惊得目瞪口呆。 第382章 绝境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3章 借箭 如所预料的那般,鞑子士兵分为三队,南北西三个方向往前挺进。以木排作为屏障,推进到缓坡下方百步之内的距离的时候,木排后的数百弓箭手开始往山包上放箭。 进攻之前,巴图蒙克早已观察了地形,发现这座山包上面并无屏障之物,面积也很狭小。所以,巴图蒙克决定先用弓箭洗地,杀伤明军。 毕竟明军的战斗力强悍,这已经是早已受到教训的,即便自己的兵马数倍于对手,还是不能莽撞。这是最后一次抓到明朝小皇帝的机会,宁愿小心一些,也不能再有闪失。 箭支如蝗虫一般从下方射上来,落在沙土地面上噗噗有声。 所有人都躲在搭建的简易的环形砂石工事里,缩着身子顶着盾牌躲避箭支的射击。朱厚照等人被盾牌保护在山包上的巨石下方,这里是最好的屏障了。石头下方被挖出了一道数尺长宽的沟壑,便是能够更好的利用石头作为屏障来防备对方的乱箭射击。 箭落如雨,不过数十步方圆的小山包顶部几乎全部被箭雨覆盖。箭支落在地面上腾起一层黄尘土雾。羽箭射中盾牌的笃笃声,射在岩石上的啪啪声,射入沙土中的噗噗声响成一片,就像夏日暴雨之时站在莲叶之间一般,耳朵里全是噪音。 只片刻时间,地面上便覆盖了一层箭支。插入砂土之中的箭支像是地面上忽然长出了一层箭支的草丛一般。 不时有明军士兵中箭,毕竟工事太过简陋,加上盾牌也不能完全遮蔽身躯。鞑子的箭射的又快又急又密,几个角度的同时射击,形成了无死角的打击,所以根本不可避免的受伤。 不过也幸亏修建了简单的工事,才得以在箭雨之中减少伤亡。在对方如此凶狠密集的箭雨打击之下,能够只有十几人受伤,那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鞑子弓箭手清空了一壶箭之后,发现山包上毫无动静。既没有火器打击下来,也没有一支箭射下来。第二壶箭继续射上来的时候,数百鞑子士兵开始猫着身子顶着盾牌往山包上摸来。 然后,山坡上的鸟铳终于开始轰鸣了起来。 张延龄要求鸟铳亲卫们要节省弹药,尽量保证每一发弹药都要杀伤敌人。鞑子躲在竖起的大木排后方放箭的时候,鸟铳的铅弹是无能为力的。所以尽管在射程之内,鸟铳自然不会浪费弹药。 但盯着盾牌的鞑子借助箭雨的掩护往上摸上来的时候,鸟铳便可以发挥作用了。鞑子骑兵用的是轻木盾,这是一般骑兵的标配,便于马上举盾,护住胸腹要害即可。除非是重骑兵,才会举着又大又笨重的大盾,可以基本上护住全部身体。鞑靼骑兵都是轻骑兵,自然没有那样的配置。 所以鞑子士兵举着小盾牌佝偻着身子往山坡上摸的时候,胸腹脑袋或许可以遮挡住,但是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会裸露在外边。 如果弹药足够的话,鸟铳手甚至可以直接对着他们手中的轻木盾进行射击。那些盾牌只能防箭,却在钢珠弹的打击下会很快破碎,从而让他们的要害暴露在鸟铳之下,会被射杀当场。 但是,鸟铳手们弹药有限,自然不会那么做。张延龄要求他们对着鞑子士兵露出来的手脚大腿肩膀等位置射击便可。只求击中敌人,不求杀死对方。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射伤对手和杀死对手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让鞑子士兵失去战斗力减员,便达到了目的。 这是遭遇战,并不以杀死对方的人员为目的,而是要以打击敌人的战斗力为目的。而且,在战场上有一种说法是,打伤对方一名士兵,其实比杀死对方一名士兵还有效。因为伤兵需要人照顾,需要人搀扶治疗,消耗更多的资源和兵力。受伤人员的惨叫和呻吟还有可能更加的动摇军心。而死掉的人却是不需要特别的照顾的,只需要往土里一埋便一了百了。 所以在这种情形下,张延龄让鸟铳亲卫们就冲着鞑子的手脚肩膀大腿等能看得见的地方射击,确保命中即可。 鸟铳的轰鸣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山坡上数十名攻击的鞑子惨叫着翻滚下来,捂着手脚肩膀上的血洞惨呼大叫。铁弹虽要不了他们的命,但是穿透血肉,打断筋骨,也足让他们丧失部分战斗力。绝大部分的鞑子士兵都是被打中腿部,因为那里目标最大,而且打中了腿部之后,受伤者便无法行走了。一个无法行走的人,不但无法参与进攻,甚至连走路都要其他人搀扶,这正是需要达到的目的。 鸟铳射击了三轮,七十多名鞑子受伤倒地,有的滚落山坡,有的就在原地哀嚎。但明军似乎对他们并无兴趣,也没有射杀他们,任凭他们抱着脚瘫在山坡上哀嚎。 其余往上爬的鞑子士兵惊惶失措,忙蹲在原地不敢再行动。身子佝偻成球死死的躲在盾牌后面。对方的火器着实凶狠,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目标。 巴图蒙克甚为恼怒,但是他也知道这么慢吞吞的往上攻或许不是办法。 “放箭!压制!”巴图蒙克大声吼道。 齐格木在旁低声道:“大汗,放箭似乎无用。明军的火铳手躲藏的工事应该修建的很好,箭射不到他们。” 巴图蒙克怒道:“那怎么办?难道拿他们没法子?” 齐格木道:“大汗,明军似乎没有弓箭了。到现在为止,他们没有射一支箭下来。一定是没箭了,否则他们岂会如此?” 巴图蒙克皱眉道:“好像确实如此。他们只放火器,并没有往下射箭。按理说他们不至于如此托大。山坡上受伤的兵士他们也没有射杀。莫非是没了箭支,火器弹药也不多了?”齐格木点头道:“大汗,卑职也是这么认为的。明军小皇帝一行疲于奔命。昨晚趁乱逃走突围,打了这么多天的帐,他们的火器弹药和箭支一定告罄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便能解释他们为何一箭不发了。大汗,这样的话,不如用木排往上顶,火器好像打不穿木排。待顶到近处,一鼓作气的冲上去。咱们人多,跟他们肉搏便是。” 巴图蒙克点点头道:“有道理。便这么办。” 命令下达,顶盾进攻的鞑子兵迅速的退了下来,全部躲在了木排之后。前方兵士将木排竖起顶在前方作为屏障。数百鞑子士兵躲在十几只高大的木排后方一点点的往山坡上摸过去。 还别说,这种办法似乎还真有用,山头上的鸟铳立刻停止了射击。他们对木排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从山坡上慢慢的摸上来。 不过,原木木排实在是太沉重了,顶着这样的木排爬坡,即便山坡角度不大,却也是极为耗费气力的事情。鞑子士兵们十几人合力在后方拱着木排前进,一次只能挪动尺许。天气又炎热,太阳在头顶上晒着,一个个累的气喘如牛,手软脚软。 终于,在距离山头还有二十余步的时候,山坡的角度变得胡稍微陡了一些,挪动起来更加的费劲。下方的巴图蒙克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已经到了可以直接冲锋上去的距离了,于是命人吹响了号角。 鞑子士兵们如释重负,丢开木排纷纷叫喊着窜出来,往山包上冲锋过去。 “嗖嗖嗖!嗖嗖嗖!”凌厉的箭雨居高临下的打击而至。从工事中站起来的明军近在咫尺,箭支也更为强劲凶狠。一轮箭射下来,五六十名鞑子士兵中箭倒地。 鸟铳也开始轰鸣,一瞬间,二十多名鞑子中弹倒地。 更可怕的是,东侧斜坡上方,两支霰弹火铳发出震耳的轰鸣。在这样的距离,无论是弓箭还是鸟铳都远不及张延龄和朱厚照手中的火铳有用。铅弹打击一片,朱厚照一枪便轰倒了七八个,张延龄一枪也轰倒了数名鞑子。 几乎在一眨眼的时间,冲在前面的一圈鞑子士兵便像是割麦子一般的被放倒。受伤的鞑子士兵和被射杀的鞑子士兵的尸体顺着山坡翻滚而下,就像是被风吹动的翻滚草。惨叫声哀嚎声更是响成一片。 弓箭手们的第二轮打击又至,如蝗箭支近距离激射而至,又是数十名鞑子士兵中箭。鸟铳和霰弹火铳又开始轰鸣。又是大批的鞑子士兵顺着山坡翻滚而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鞑子士兵们都懵了。眼见身边的人像割草一般的倒下,敌人的火力如此凶猛,鞑子士兵们那里还有勇气往上冲。有人掉头便往下跑,其余人跟着往下飞奔而逃。 山腰上的鞑子弓箭手及时的往山头放箭压制,这才让数百进攻的鞑子全身而退。 巴图蒙克面色铁青的怒骂道:“齐格木,你不是说他们没了弓箭么?混账东西,胡言乱语。” 齐格木不敢说话,策马上前来查看。突然间,他大声吼道:“不要射箭,停止射箭。他们用的是咱们的箭,咱们射上去的箭被他们捡着用了。大汗,他们确实没有箭了,用的是咱们的箭。” 巴图蒙克惊愕上前查看。接过齐格木手中拿着几只带着血肉的刚刚从受伤士兵身上拔下来的箭支仔细端详,才发现那些箭支都是燧石箭头所制。虽然箭头已经残破,但是箭头捆绑的麻绳和手法正是自己人制作的箭支材料和手法。 巴图蒙克又连续从十多名中箭的士兵身上拔出箭支来,仔细的查看,确认是己方箭支之后,大骂出声。 第384章 最后时刻 弓箭手停止射击之后,战斗戛然而止。在明军猛烈的火力打击之下,鞑子兵马死伤两百六十多人。大多数鞑子都是受了伤,失去了战斗力,战死的数量倒是不多。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次进攻便损失两成兵马,巴图蒙克显然是难以接受的。若是照这样下去,岂非自己的一千兵马根本经不住损失。 痛定思痛之后,巴图蒙克下达了撤退休整的命令。所有的鞑子兵马统统撤到山谷树荫下歇息。精疲力竭热的要命的鞑子士兵们疯狂喝水,躲在树荫下喘息,恢复体力。 巴图蒙克皱着眉头看着那座小山包,他看到了山包上的明军站在上方指指点点,似乎在嘲笑自己,又似乎在欢呼胜利。巴图蒙克的心里怒火中烧,钢牙咬碎。 “大汗,现在咱们怎么办?如何进攻?”身旁将领问道。 巴图蒙克皱眉不语。 一名将领道:“其实咱们不用跟他们死磕,困着他们就成,他们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天气又这么炎热,迟早困死他们。” “切,巴达尔,你是不是傻了?咱们耗得起么?明军援军随时会来,没准已经离咱们不远了。到时候没耗死别人,咱们倒是被围困了。”有人立刻指出了此人的愚蠢。 众将来沉默了。是啊,时间是最大的敌人。每拖延一刻,便危险一刻。今日已经是第八天了,明军的援军应该不远了。随时随地都会到来,到那时便有**烦了。 巴图蒙克铁青着脸咳嗽一声,沉声喝道:“全体听令。让兵士们喝饱了水,吃饱了干粮,给马儿喂饱了草料,准备强攻。” 身旁众将惊愕对视,忽然间,他们似乎明白了大汗的意思。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么干了。 …… 山包上,明军搭起了一片遮阴的凉棚。鞑子撤下去之后,山坡上丢下的十几只木排被张延龄命人拖上了山顶。光秃秃的山顶上什么物资也没有,鞑子倒是送了这么多原木打造的木排上来,自然不能浪费。 天气酷热难耐,木排被搭成了凉棚遮阳,否则暴露在酷暑的阳光之下,又没有水喝,士兵们都将坚持不住。即便有木排遮阴,士兵们也都已经疲惫不堪,体力不支了。本来就是连番恶战精疲力尽,天气又热,又渴又饿,当真是一种折磨。 张延龄有些后悔,昨晚的突围很仓促,有些事情并没有考虑周全。比如说干粮水袋,守城的时候全部存放在战马的背囊里。突围之前才发现马儿受惊四散,根本无处寻找。自己早该有所准备,做好预案的。 这当然也和水囊和干粮太过榔槺,不便携带在身上有关。看来今后得设计出随身携带的不易在战斗中破损的铝制或者钢制水壶,制作出一些可以应急的轻便的压缩军粮出来,作为单兵装备中重要的一环,可以在关键时候避免这种情形。 当然,前提是今日能够活着熬过去。 虽然打退了鞑子的进攻,但山包上的众人并没有多么兴奋,气氛甚为沉闷。二十多名受伤士兵在凉棚下或坐或躺,神情痛苦沮丧。几名校尉正在给他们上急救散包扎伤口。 好几具尸体并排放在凉棚外的地面上,身上盖着披风,蒙着头脸。张隐皱着眉头站在尸体旁边的阳光下,神情悲痛沉郁。 鞑子的箭雨并非没有杀伤力,在密集的箭雨打击之下,明军死伤了三十多人。阵亡的六人之中,有一位是张隐手下的一名旗官,两人关系亲如兄弟,没想到却被鞑子射杀了。所以张隐很是悲痛。 张延龄走到张隐身旁,沉声道:“张佥事,节哀顺变。” 张隐转头看了张延龄一眼,叹了口气道:“侯爷莫担心,卑职没事。我这位兄弟跟我关系交好,亲如兄弟一般,卑职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罢了。鞑子可恶之极,我定要杀十个鞑子为我的周兄弟祭奠。” 张延龄点点头道:“是啊。这位周兄弟确实很不错,作战勇敢,为人仁义。本来此次若能平安回去,当有大好前程。可惜战死于此,令人惋惜。” 张隐点头,沉声道:“这里太阳毒辣,侯爷去凉棚里呆着吧。我挖土将他们掩埋了。大热天的,尸首留不住。” 张延龄沉声道:“回头再掩埋吧。做好迎敌准备。鞑子正在准备进攻。留些气力杀敌为好。” 张隐愣了愣,点头道:“遵命。” 张延龄转身走回凉棚下,赵元成走了过来,手中攥着一柄鸟铳,对张延龄道:“侯爷,鸟铳队阵亡了一名兄弟,这只鸟铳侯爷分配吧。” 张延龄心情沉重,他知道一名鸟铳亲卫阵亡了,就躺在外边的地上。培养一名鸟铳队的士兵可是很不容易的,他们不但忠诚可靠,而且还训练有素。花了大量的时间和成本才训练筛选出来的精锐鸟铳亲卫,今日被乱箭射杀了一人,张延龄自然心里不好过。 张延龄接过鸟铳背在自己肩上,从赵元成手里取过两枚纸包弹揣进皮囊里道:“其余弹药分给其他兄弟,这鸟铳我来用便是。我杀的敌人,算在阵亡的兄弟头上。” 赵元成点头应了,转身离开。 张延龄走到凉棚东侧角落,这里,朱厚照在刘瑾等人的陪同下坐在地上歇息。 张延龄见礼之后,一屁股坐在朱厚照身旁。 “皇上,要做好准备了。鞑子一会便要猛攻了。”张延龄漫不经心的道。 朱厚照忙道:“不怕,咱们火力猛,箭支也有了几百支,足够打退他们。”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胆色过人,这种情形下犹能如此淡定,真是让人欣慰。” 朱厚照笑了笑道:“事已至此,朕还能认怂么?” 张延龄笑了起来道:“说的也是。不过,鞑子这一次的进攻可能是极为凶猛的,臣不知道能不能抵挡的住。皇上要做好心理准备。臣虽然很想让皇上能够离开这里,但是臣看了周围情形,怕是毫无退路。所以,皇上可能要和臣等一起死战到底了。结局如何,臣也不知道。” 周围众人都惊愕的看着张延龄,在过去的几天里,每天都是极为紧张危险的战斗,但是张延龄从来没有用眼下这种语气说话,也从来没有从他的话语中听到这种决绝的意味。这让周围众人都甚为惊愕,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侯爷,咱们刚刚不是打退了鞑子么?怎地反而没有信心了?你这话听得人心里不安啊。”刘瑾忙道。 张延龄微笑道:“刘公公,我是实话实说而已。鞑子正在准备最后的猛攻,我已经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了,他们是要不顾一切的冲杀上来,利用人数的优势决一死战,不肯再用之前的手段进攻了。” 朱厚照道:“咱们挡不住?” 张延龄道:“他们是要骑马冲上来,咱们根本挡不住。坡道太平缓了,我之前就担心他们会这么做,希望他们不会这么干。但现在看来,巴图蒙克决意要这么做了。” 朱厚照缓缓的站起身来,披风衣服上全是尘土,也顾不得拍一拍了。他快步走到山头边缘处往下边看去,只见山谷树荫之下,鞑子兵士们人马走动,忙碌不休。大群的马儿正从山谷两侧被牵进树荫下,情形正如张延龄所言的那般。 张延龄走到朱厚照身侧,沉声道:“皇上,鞑子尚有七百多骑。他们从缓坡上策马冲上来的时间不会超过十息,这当中只够弓箭手射两三轮,鸟铳射两三轮。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射杀他们两三百人。但接下来,便是咱们便要和四百多鞑子骑兵面对面了。我们现在能战斗的人手只有一百三十多名,包括了皇上和诸位公公在内。面对的又是骑兵。所以……” 朱厚照举起手来打断了张延龄的话,其实不用张延龄多说了,一切都已经很清楚明了。张延龄已经计算好了面对的局面,最低限度是要一百多人面对对方四百骑兵的冲击。步兵对骑兵本就是劣势,更何况人数少了三倍。这便是张延龄用那种口气说话的原因。 换句话说,张延龄也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打赢这一战。很可能,一切都要在这里终结了。 “舅舅,不用多说了,朕明白了。朕……做好了准备了。”朱厚照沉声道。 “皇上,臣无能……”张延龄道。 “不,舅舅。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有你运筹帷幄,朕怕是早已被鞑子擒获了。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你也无法改变。”朱厚照转过身来,双目炯炯的看着张延龄,言语很是恳切真挚。 张延龄微微点头。 朱厚照继续道:“可是舅舅,咱们还是有机会的是么?并非毫无机会是么?” 张延龄点头道:“那是当然。机会永远都有,就算渺茫,也并非全无机会。只要不放弃,这世上永远都有奇迹。” 朱厚照点头道:“好,朕就要听这句话。既如此,我们便为了那一丝的希望战斗便是。” 张延龄点头道:“臣遵旨。” 张延龄转过头来,看到刘瑾等人站在一旁,眼中露出惊恐的眼神来。 “侯爷……”刘瑾叫了一声,却又说不出话来。 “刘公公,一会带着各位公公去找张佥事,领几柄兵刃。多一把刀,便多一分力量。”张延龄微笑道。 刘瑾喉头滚动,半晌终于轻声道:“……好。” 第385章 死战 鞑子的攻击很快发起。号角声中,数百骑兵骑兵冲出绿荫林地,踏着平坦的草地朝着山包冲锋过来。虽然只有七百多骑兵,但是他们冲锋起来的场面依旧极为震撼。 马蹄起落,践踏的地面上草叶飞扬,野花纷折,尘土腾起。 让张延龄没有料到的是,鞑子骑兵并没有兵分三路从三道斜坡上冲上来,而是出了林子之后径自向正对着他们的山包东侧斜坡冲锋而来。 张延龄很快便明白了鞑子这么做是正确的选择。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兵分三路冲锋,骑兵需要分出两队从南北两侧拐弯冲上南北斜坡。在狭窄的山谷之中,这会大大的降低骑兵的冲锋速度。拐弯冲锋,哪有直接冲刺更能发挥骑兵的冲击之力? 况且,南北两侧山坡虽然平缓,但是和山包东侧的斜坡比起来还是角度略陡了些。水流冲击的方向便是从西边的悬崖上冲下来,所以泥砂堆积形成的整个小山包呈现东西狭长的特点。这让东侧的山坡的坡度更加的平缓延长。又是正对山谷林地,自然是最佳的冲锋通道。 况且,鞑子是知道自己的防守兵力是三面布防的,直接从东侧山坡冲锋,可以打乱自己的部署。就算立刻将南北两侧的防守人员调集到东面坡上,也会显得仓促而浪费时间。而在骑兵冲锋的时候,哪怕只浪费对手几息时间,便有可能是决定性的。 巴图蒙克不愧是大漠草原上的主人,对于地形的判断和骑兵冲锋的战术的应用调配,以及冲锋方式的选择都是有着精确的考量的。 山包上竹哨凄厉响起,在看到对方的意图之后,南北两侧的数十名士兵迅速赶往东侧坡顶。确实因为事前没有料到对方会集中从东坡冲锋,兵士们短时间内并没有找到位置,场面有些混乱。张隐陈式一等人大声喝令着让兵士们找到自己的有利位置。 倒是鸟铳手不受影响,两侧赶过来的十八名亲卫迅速找到了位置,组成三段击的交错射击阵型。这也是之前训练的捻熟的射击阵型。可见平时的训练是多么的重要。 在山坡上的明军尚未完全准备好防守阵型的时候,鞑子骑兵已经如一股洪流冲到了坡下五十步外。 鞑子骑兵不愧是精于骑术,所有的骑兵单手持缰,勾着身子半蹲在马镫上,身体像是长在马背上一般,随着战马的颠簸而上下自然律动。人和战马像是连接在一起一般。 骑术越高明的骑手,马儿的负担越少,冲锋起来便越快越自如。骑术精湛的骑手,可以让马儿感觉不到马背上的骑手的存在。 当然,鞑子骑兵们尚且达不到那种让马儿感觉不到他们的最佳效果。但是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甚至可以在奔驰的马背上睡觉吃饭的他们,显然骑术甚佳。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只需用牙齿咬着马缰,双手都能空出来,一持盾,一持弯刀冲锋。令人惊叹。 战马奔腾如潮,弯刀举起如林。阳光下,烟尘翻腾如海浪席卷,刺目的弯刀反射着光芒,让人目眩。这便是鞑子骑兵冲锋时的气势。这还仅仅是七百余骑的冲锋,倘若是数千人,数万人的冲锋场面,岂非是另外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场景。 看着坡下这场面,山包上方的众人都为之变色。 “鸟铳手,进入射程后自由射击。”张延龄面沉如水,沉声喝道。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冷冽而平静。众人感觉心中稍微的安稳了一些。有侯爷在,事情便不会太糟糕吧。也不知从何时起,张侯爷已经完全成为他们心中的主心骨了。 鸟铳开始朝着坡下骑兵轰击,虽然距离很远,但是敌人密集,倒也无需担心无法命中。很快有鞑子骑兵翻身落马,有战马悲鸣翻滚着摔倒。但是鞑靼骑兵没有丝毫的停顿,马蹄起落,摔倒在尘埃中的鞑子骑兵和战马被洪流淹没。就算没被击中要害,也是绝对活不成的。 鸟铳轰鸣声中,鞑子骑兵已经冲上了斜坡,已经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内。张隐大声下令,数十名弓箭手开始放箭。鸟铳和箭支组成猛烈的打击屏障,冲在最前方的数十骑首当其冲,翻滚倒地。 坡道虽缓,但是大量倒下的马匹往下翻滚,倒也给鞑子造成了麻烦。倒下的马匹撞翻了后方的骑兵,顿时山坡上一片滚地葫芦。 鞑子骑兵的骑术的精湛此刻展现了出来。他们抖缰纵跃,巧妙躲避,没有让整个冲锋队形形成连锁反应。毕竟山坡下方的坡度很平缓,对马儿的速度和行动影响不大。摔倒的骑兵也很快止住翻滚之势。 鸟铳继续轰鸣,箭支继续射击。鞑子骑兵死伤不少,摔落不少,但是冲锋之势不减,很快便冲到了距离山包顶端四五十步的距离。 “轰隆!”朱厚照手中的双管火铳发出了轰鸣,张延龄也将鸟铳背在身后抄起了火铳发射。 双管火铳的威力确实惊人,后坐力震的朱厚照手臂酸麻,引药的灼热也让朱厚照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是看着十几骑敌人在自己的轰击下惨叫落马的情景,还是咬着牙露出笑意。 “皇上,轰的漂亮。装弹。”张延龄大声叫道。 朱厚照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迅速将两枚纸包弹塞入枪管之中,动作麻利的用通条捣实,快速倒上引药。 “轰隆!”在数息之内,朱厚照完成了第二次轰击。这一次敌人距离更近,只在十几步外。朱厚照清晰地看见一名鞑子骑兵的脸上被轰出了七八个血洞,满脸血糊糊的从马背上摔下。他周围七八名骑兵也同时摔落马下。这场景虽然恐怖,但是朱厚照心中无比的畅快。 朱厚照还想装药的时候,张延龄却一把拉住了他,大声喝道:“后撤,他们上来了。谷大用,护着皇上撤后。” 谷大用大声答应着,一把拉着朱厚照便往后撤去。与此同时,弓箭手和火铳手也同时队形后撤,因为已经再无射击的空间,鞑子骑兵已经冲到了面前。 巴图蒙克的计划极大成功,在付出了近三百骑兵的伤亡之后,鞑子骑兵冲上了山头。下方的巴图蒙克也终于催动马匹,在数十名亲卫骑兵的簇拥下疾驰而上。 山坡上,鞑子骑兵已经越上了山坡和坡顶的分界线。十几名骑兵已经轰然冲入了明军阵型之中。 “杀!”张隐厉声大喝。而起,手中长刀化为一刀弧形闪电,一名鞑子骑兵的头颅飞上了半空,血雨飘洒。 “杀!”明军士兵齐声大吼。三十余名长枪手抵前,长枪攒刺而出,冲上山顶的五六骑连人带马被刺穿倒地。 “砍!”一个声音在蜂拥而至的鞑子骑兵的马蹄下响起。一瞬间,山坡斜坡处的工事里,十几柄长刀伸出,鲜血飞溅之中,十几匹战马嘶鸣翻倒。胸腹处鲜血奔涌。 “下边有人。”鞑子骑兵大声叫道。 鞑子骑兵们百忙之中低头看去,只见工事壕沟里,十几名明军躺在尘土之中,手中长刀探出,刀刃上鲜血殷红。原来是明军十几名士兵躲在工事壕沟之中,身上覆盖着泥土,待鞑子骑兵纵马跨越壕沟之时,用兵刃割开了战马的肚子。 嘶鸣声中,十几匹战马的肚子被切开了长长的口子,肠子鲜血呼啦啦的流了出来,战马也轰然倒地。后方鞑子骑兵躲闪不及,再次冲上来十几骑。再一次被长刀割开数匹战马的肚子。 “宰了他们。”一名鞑子将领厉声大喝。身子从马上滑下,手中弯刀借着战马腾跃之际在壕沟中的一名明军士兵的身体上拖过。战马倒下的那一刻,壕沟中的那名明军士兵也被弯刀开膛破肚。 那名鞑子将领马儿倒下,他身子纵出,双脚落地的那一刻,一柄长枪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躲在壕沟中的十几名明军士兵的偷袭行动让鞑子骑兵在冲上山顶的那一刻受到了短暂的阻碍。被他们连续割开了三十多匹战马的肚子,随后他们也被鞑子骑兵纷纷击杀。 然而,数十匹战马的瘫在坡道上方,形成了一道血肉的屏障,暂时挡住了鞑子骑兵凶猛的冲击之势。大量的鞑子骑兵被拥堵在坡口,有七八骑还被马尸绊倒,连人带马摔上了山顶,很快便被明军的长枪攒刺解决。 这短暂的阻碍给了撤后的鸟铳手再一次发射的机会。轰鸣声中,数十名鞑子栽落马下。 但随即,鞑子骑兵们已经纵马踏着人马的尸体冲进上了山坡。 坡口的明军拼死守住入口处,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尽全力将鞑子堵在上坡的入口这里,才是最有利的做法。不能给大量鞑子骑兵冲上来的空间。 但是,鞑子如潮水一般的源源不断的涌入。虽然死伤的人数直线飙升,但是他们没有半点迟疑。十几骑鞑子骑兵终于冲散了长枪阵,弯刀起落,砍翻了七八名明军士兵之后。明军不得不阵型再次后撤数丈,坡口失去了控制。更多的鞑子骑兵纵马冲了上来。 山顶上,鞑子骑兵如一股浊流冲入,立刻形成了全面混战的局面。 骑兵和步兵的作战,居高临下,本就占有优势。即便是装备精良的明军也无法改变这种劣势。山顶上惨叫连声,明军校尉很快便有二十多人倒在鞑子骑兵的马蹄之下。十几名长枪手是在最前方迎敌的,很快他们便被鞑子全部斩杀。 更多的鞑子骑兵冲上山顶,山顶上的人数早已逆转。明军阵型不得不再次后撤,被压迫往后。虽有张隐陈式一等人骁勇无比,虽然兵士们奋不顾身,但是完全抵挡不住鞑子潮水般的不要命的纵马进攻。 局势迅速恶化! 第386章 死战(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7章 援军 巴图蒙克大骂出声,气的七窍生烟。早不来,晚不来,明军援军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到了,这让他左右为难。 明朝小皇帝一行已经是煮熟的鸭子,很快便可以吃到嘴里了,难道要飞了不成?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死伤了那么多兵马,便是为了抓住明朝小皇帝。可是在最后关头,却要放弃了么? 可是,既然南边山坡上的哨探发现了明军援军的到来,那便说明敌人援军距离此处不远了。因为那个瞭望点最远可以监视到的位置是南边两里之外的山道拐弯处。也就是说,当看到明军援军的那一刻,对方已经距离此处仅有两里地了。 这个距离,在明军抵达之前,留给自己撤离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若不立刻撤离,那便很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在这一瞬间,巴图蒙克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充斥着不知道是何种情绪。他想大哭,又想大骂,结果脸上露出来的却是苦笑。他怀疑自己被上天诅咒了,自己此次计划不可谓不完美,不可谓不周密,行事不可谓不迅速。从得到消息开始,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布置实施了。结果却是这样的结果。 明军援军直到第八天才赶到,这说明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有多么的成功。但偏偏在这八天时间里,他的两万多兵马南北夹攻一座小小的独石城却没能得手。 纵横大漠这么多年,他巴图蒙克所到之处如狂风席卷一般毫无阻碍,他的马蹄踏碎了多少人的头颅,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不成功的。但是在独石城的这几天时间里,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产生了不自信的感觉。 敌人强悍的可怕,那些火器凶狠的可怕,明朝君臣将士也强硬的可怕。这可能便是自己唯一失误的地方吧。自己低估了敌人的厉害。 尽管千般不甘,尽管万般不肯,巴图蒙克最终还是保持了理智。偷鸡不成,自己可不能搭进去。不能因为不甘心便昏了脑子。不要到最后明朝小皇帝没抓到,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那便是个天大的笑话了。他巴图蒙克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不仅是靠着实力,也是因为他懂得进退,知道能屈能伸之理。 “大汗,莫如拼死猛攻,抓到明朝小皇帝在手,有他为人质,我们便什么都不怕。现在撤离,我们之前的努力便全白费了。太可惜了。”齐格木沉声说道。 巴图蒙克皱眉道:“齐格木,你知道人最危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么?最大的危险便是认为成功就在眼前,所以铤而走险。我们用了八天时间,用了两万多人马都没能办到的事情,那便是上天不许我们成功了。看上去我们要成功了,但其实,那或许便是最大的诱惑和陷阱,让我们丧命于此的陷阱。以对方的强悍,支撑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是能办到的,而到那时我们便插翅难飞了。” 齐格木怔怔的看着巴图蒙克没有说话。作为大汗最忠心耿耿的手下,他心里替大汗感到有些难过。大汗这些话明显是在开脱和找借口,大汗从不相信什么老天爷之类的话,他最相信的便是自己的努力和谋划。但此刻,他却违心的说出了这些话,其实是在安慰他自己,说服他自己。 齐格木知道,性格骄傲的大汗这是多么艰难的才做出了决定。 “齐格木,传令,撤退。”巴图蒙克沉声下令,然后拨转战马,头也不回的冲下了山坡。 号角声吹起,鞑子骑兵听到号令之后迅速撤退的干干净净。明朝众人起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握着兵刃保持队形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空旷的战场发呆。 直到看到了远处升腾的烟柱,之后又听到了东南方向山道上传来的号角声和喊杀之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皇上,应该是咱们的援军到了!巴图蒙克撤兵了。”张延龄惊喜叫道。 朱厚照喃喃道:“当真么?援军终于到了么?朕莫不是在做梦?” 所有人都心中狂喜,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本以为今日全部要死在这里的时候,突然间援军到了,敌人撤了,这确实像是一场梦。 为确保消息准确,张延龄命陈式一骑了一匹无主的战马出去打探,以防有什么诡计。陈式一冲出山谷爬上山谷东边的山顶查看,不久后飞骑而回,掩饰不住的狂喜,大声回禀。 “是咱们的援军,约莫有两三千骑兵赶到,打着京营旗号。是咱们的兵马。” 至此,所有人才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朱厚照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许多人身子发软,杵着兵刃相视而笑,但笑着笑着,眼里却流出泪来。 这些人面对强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流泪,但此刻,却忍不住泪流满面。绝处逢生之后,方知生之可贵,而有今日,却是经历过了噩梦般的一切,经历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克服了巨大的恐惧和艰辛才得到的。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咱们的援军到了。那应该是耀武营朱麟的先头骑兵到了。”张延龄沉声向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点头哑声道:“朕知道了,应该是他们。太好了,太好了。” 刘瑾在旁流着泪道:“恭喜皇上,天佑我大明。皇上英明神武,大败鞑子大军。鞑靼小王子损兵折将,夹着尾巴逃了。咱们胜利了。” 朱厚照苦笑道:“是啊,胜利了。胜利了。” 张延龄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山顶上逡巡着。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鲜血、残肢、扭曲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呻吟着的拖着残缺身体扭动的伤兵,悲鸣着起不了身的战马。 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到处弥漫着恶臭和血腥的气味。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的时候,张延龄还有些不适,还会作呕。但此时此刻,张延龄已经对眼前看到的一切有些麻木了。 五百多人随驾前来,加上龙门所近一千多兵马,独石城三千兵马,以及许多百姓。总共五千多兵马。在这噩梦般的七八天时间里,如今还活着的不超过五十人了。 那么多人的生命,在这七八天时间里永远的消逝了。所以,这确实是胜利了么?这算得上是一场胜利么? …… 团营耀武营提督,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率领数百骑兵踏入了一片狼藉的山谷之中。跟在他身旁的还有居庸关总兵董阳和张永以及十几名明军将领。 进入山谷之中还好,但当他们踏上通向小山包的斜坡之后,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让所有人的心都紧缩了起来。这里是经历过怎样惨烈的战斗,才会是这般模样。到处是人马的尸体,到处是鲜血和残肢。 “皇上不知怎样了,皇上可千万别有意外啊。我们可千万别来迟了啊。”张永颤抖着看着地上的情形低声说道。 他的话也代表了其他人的心声。战斗如此激烈,皇上不知是否无恙。还有其他人不知怎样了。但愿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山坡上方,一群人缓缓现身了。那是一群浑身浴血的人,一个个浑身血污,不成人样。他们相互搀扶着站在山坡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从山坡上上来的众人。 “啊,皇上无恙,皇上无恙,我看到了。”张永惊喜的叫出声来,滚鞍下马跌跌撞撞的朝着山坡上奔去,口中发出惊喜的叫喊。 朱麟等人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朱厚照,虽然面目看不清楚,但是他那一声金闪闪的甲胄却极为明显。而且朱麟也惊喜的看到了站在朱厚照旁边的张延龄。虽然依旧是看不清面目,但是从他站立的姿势的样子,朱麟还是一下子便认出了他。 活着,他们都活着。朱麟大喜过望,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皇上,皇上。奴婢参见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奴婢来迟了,皇上受苦了。”张永奔上斜坡,鼻涕眼泪一大把,大声叫道。 朱厚照微笑道:“张永,朕没事,你们来啦。” 张永连连点头,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奴婢担心的要死。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今日便死在这里了。” 刘瑾在旁沉声道:“张公公,不要哭哭啼啼了,成什么样子。” 张永并不多言,抹泪起身。下方朱麟等人飞奔赶到,齐齐下跪参见。 “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皇上受苦了。” 朱厚照微笑道:“朱麟,董阳,你们来的很及时。若是再来迟些,便见不着朕了。” “臣等该死。臣等得到消息之后昼夜兼程,不敢有半点耽搁。无奈山路崎岖,甚是难行。从得到消息后从居庸关出发,赶到这里还是花了四天时间。臣等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过来。”朱麟忙道。 朱厚照笑道:“起来吧,朕知道路途太远。不怪你们。你们已经很尽力了。见到你们真好。” 朱麟等人谢恩起身。朱麟转向张延龄拱手道:“侯爷可无恙?” 张延龄笑道:“托小公爷的福,还活着。小公爷,赶紧命人接皇上下去歇息。皇上又累又渴,需要更衣歇息。这里众兄弟也都只剩下半条命了,得赶紧医治伤口,准备些吃的喝的。” 朱麟闻言连忙下令身后兵士上前搀扶,将朱厚照等人迎下山谷,将幸存众人也都抬下山谷之中。 第388章 施救 暮色四合,山野恢复了宁静。 距离战场南方里许之外的另外一处山谷之中,兵马的营帐早已扎下。朱厚照等人早已歇息,所有兵马被要求不得发出喧哗之声以免吵到皇上歇息。 营地边缘的一座大帐篷里,摇弋的灯火之下,张延龄正和陈式一在检视受伤兵士的情形。帐篷里是七八名重伤的伤员,轻伤的兵士无性命之忧的都已经上了药安顿在别处歇息,这座帐篷里的人都是受了极重的伤,处在生死边缘的人。 张延龄一一的检查他们的伤势,他们有的是断了胳膊腿,有的是要害处受了重伤,大都在昏迷之中。伤口虽然已经得了处置,但是随行骑兵之中并无军医,所以一时之间除了用急救散处置伤口,倒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张延龄知道,这帐篷里的人恐怕十之八九都熬不过去。急救散虽然神奇,但是无法诊治如此严重的伤势。他们中的一些人血都快流干了,有的甚至被开肠破肚,勉强吊着一口气。随时可能会离开。在这个年代,这种情形下是很难活下去的。 张延龄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叹息着离开。出了帐篷口的时候,两名耀武营士兵抬着一个伤者正快步走来。担架上的伤者浑身是血,早已看不清面目,胸口处胡乱裹着的白布已经被染得通红。 张延龄看着那伤者,忽然道:“那不是赵守备么?” 陈式一仔细看了两眼也道:“是他,是赵守备。” 张延龄大喜,他一直在找赵永胜。战斗之后活着的人之中没有赵永胜,他带来的龙门所的士兵也全部阵亡,张延龄只知道赵永胜受了重伤,但是当时场面混乱,也无暇顾及。之后便没找到他了。张延龄以为他已经阵亡了,心中甚是伤痛。 此人作战勇猛,可谓赤胆忠心,又有相当的见识,张延龄对他颇有好感。他战死了,张延龄颇为惋惜。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哪里找到赵守备的?”张延龄一边检查赵永胜的伤势,一边问道。 “回禀侯爷,我等奉命清理战场尸首,这位兄弟在死人堆里趴着,还有一口气,便裹了伤口抬回来了。”一名士兵道。 “不过恐怕也熬不过去,我们瞧了,他身上伤口十几处,胸口处开了个大口子,被鞑子的弯刀捅了进去。这可是致命伤。”另一名士兵道。 张延龄沉声道:“将他抬到我帐篷里去。快。” 片刻后,全身赤裸昏迷不醒的赵永胜已经躺在张延龄的帐篷里的草铺上。张延龄迅速的检查了他的伤势,确实如抬他回来的兵士所言,全身上下伤了多处。胸口处的伤势最重,是被鞑子弯刀刺入胸口,不知多深,不知内脏是否受伤。 “这伤势,怕是……”陈式一皱眉叹息道。 张延龄道:“你去请朱小公爷来,说我有事找他。” 陈式一不知道张延龄要做什么,只忙答应着去请朱麟。张延龄立刻吩咐亲卫准备麻线热水纱布等物,准备救治。 张延龄知道赵永胜命在旦夕,所以必须要立刻施救。至于怎么救,张延龄也不知道。但他认为眼下首要是缝合伤口止血。否则赵永胜必死无疑。 胸口处的伤口如果伤及了内脏的话,赵永胜也是必死的,因为自己对此束手无策。但张延龄认为,如果鞑子那一刀捅伤了心脏的话,怕是赵永胜早就没命了。赵永胜眼下还有呼吸,所以张延龄判断应该是没有伤及心脏。在这个前提下,便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可能。 亲卫帮忙用清水清洗了赵永胜的身体,张延龄将匕首麻线都在在滚水之中进行熬煮消毒,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八宝护心丸来。这是临行之时这谈如青交给张延龄的,这丸药极为珍贵,所剩无几,但是在病人生命垂危之时吃一粒,有护心回春之效。 张延龄将丸药塞入赵永胜口中,用清水灌下之后,不久赵永胜的呼吸平稳了一些。这时候,陈式一从外边进来,后面跟着朱麟。 “延龄老弟找我么?我也正准备找你商量事情。”朱麟进了帐篷大声说道,忽然看见帐篷里躺着的光着身子的赵永胜,和炉子里热水烧的翻滚,匕首小刀都在水里煮着的情形吓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这是谁?”朱麟愕然道。 张延龄道:“这一位是龙门所守备赵永胜,这一次他立了大功,但今日这一战他受了重伤,我要想办法救他。” 朱麟快速看了赵永胜的伤势,咂嘴道:“这恐怕难救了。” 张延龄道:“莫废话了,把你身上的酒拿来。” 朱麟愕然道:“你怎知道我身上有酒?” 张延龄道:“我还不知道小公爷么?嗜酒如命。军中无酒,你身上是必有的。拿来我用。” 朱麟无语,只得拿出藏在皮囊里的一壶烈酒来递给张延龄,口中道:“他都这样了,还能喝酒么?岂不是送他命?” 话犹未了,却见张延龄咬开壶塞喝了一大口酒噗的一声喷在赵永胜胸口的伤口上。连喷几口之后,用纱布擦拭伤口上的血痂,直至露出伤口翻卷的血肉来。这一清洗,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有大量鲜血涌出。 “烈酒消毒这是第一步,然后便是上药缝伤口。小公爷帮我按住他,我要动手了。陈千户也帮忙。”张延龄沉声道。 陈式一和朱麟一人按肩膀,一人按腿,将赵永胜的身体控制住。但见张延龄从怀中取出陶瓶,将一整瓶的急救散粉末尽数倾倒到伤口中去,迅速的抹匀,然后拿起匕首和麻线开始缝合伤口。 缝合的手法甚是粗暴,匕首尖挑起血肉,用小刀穿一个洞,再用麻线穿过,来回数次,由内向外,依次将伤口缝合起来。 赵永胜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也疼的身子颤抖,口中发出呻吟。朱麟和陈式一不得不用力按住他的身体,让张延龄操作。 张延龄也是满头大汗,两只手在伤口里抠来抠去,弄的满手血迹,显得残忍无比。 终于,张延龄将最后一根麻线穿出,和另一头打结切断。又取出一瓶急救散将药粉洒在伤口上,洒成厚厚的一层。再用纱布紧紧的围着赵永胜的身体缠绕数圈,裹紧伤口。 纱布上不一会便有血迹渗出,但渗血的面积并不大,张延龄叉着两只满是血的手,吁了口气:“好了,血应该是止住了,伤口也缝合了。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朱麟无语道:“这便成了?” 张延龄道:“没办法,事急从权,只能如此。要是有缝合专用针线,伤口还可缝合的好看些。可惜我没有带来。赵守备这伤口太大了,必须内外缝合,用药粉止血。否则他撑不过今晚。” 朱麟道:“没想到你还会医术。” 张延龄道:“我懂个屁,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但我有急救散,这是外伤神药,否则我不敢这么干。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再处置一下。” 张延龄立刻动手,用烈酒清洗赵永胜身上的其他十几处伤口,那些伤口都不是致命伤,但是不处置也有感染的风险。清洗之后上药包扎,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忙活完了。 赵永胜失血过多,张延龄能想到的办法便是给他灌些极淡的盐水补充体液。灌了两大碗盐水之后,这才洗了手,让人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出去,松了口气。 “赵兄弟,延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熬过了今晚你便能活,我记得你有妻妾家室,有儿有女,万不能放弃。我知道你听得见,一定要熬过去。只要你熬过来,后面便有大好前程了。”张延龄对着昏迷的赵永胜沉声说道。 赵永胜鼻息咻咻,毫无知觉。 朱麟看着张延龄,心中颇为感叹。对张延龄,朱麟本就已经早有改观,今日见张延龄对一名边军守备如此上心照顾,足见他不是一个有情义重义气之人。这可不是能装出来的。 “今晚让他留在这里,命人时刻观察他的情形。一旦发烧,或者有其他的变化,便立刻禀报我。能不能熬过去,得看造化了。”张延龄对陈式一吩咐道。 陈式一点头道:“侯爷住哪里?” 朱麟道:“你家侯爷今晚住我帐篷里,我正好要和你家侯爷说话。延龄老弟,肯赏脸么。” 张延龄笑道:“小公爷不嫌我睡觉打呼噜便成。正好还可以有酒喝。” 朱麟笑道:“莫声张,这是军中,咱们只能偷偷的喝一些。走吧,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 朱麟的帐篷里,张延龄坐在草铺上,面前摆着一些干铺肉和两壶酒。朱麟盘腿坐在对面,微笑道:“延龄兄弟,咱们先干一口,庆贺此次你能保护皇上死里逃生。” 张延龄一笑,抓起酒壶咕咚咚连喝数口,放下酒壶后,长吁一口气赞道:“好烈的酒,小公爷还是喜欢喝烈酒,确实过瘾。” 朱麟也喝了两口,抹着酒渍笑道:“回京城请你喝最好的酒,我知道你喝不惯。凑合着吧。” 张延龄点头道:“一顿酒你是跑不了了。” 朱麟沉声道:“一顿当然不够,我知道这一次你是送了一场功劳给我。这场功劳我请你喝一万顿酒也抵不上。不过……延龄老弟,我有些疑惑……” 张延龄微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要写信给你,让你带兵前来是不是?” 第389章 夜话 朱麟喝了口酒,看着张延龄道:“正是如此。我以为,你我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你和定国公府的关系密切吧?那可是你丈人家。你应该写信给他们,让他们出兵才是。不瞒你说,我接到你的信之后很是困惑,还特意去了一趟定国公府,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延德小公爷,才知道你压根没有告知他。这让我百思不解。” 张延龄呵呵笑道:“朱小公爷……” 朱麟摆手道:“叫我朱麟便是,不用小公爷小公爷的叫。显得咱们生分。” 张延龄笑道:“朱麟兄,你觉得我为何要写信给你呢?” 朱麟翻着白眼道:“这是我问你的话,你怎地反倒问我?” 张延龄道:“你定想过答案不是么?说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反正长夜漫漫,咱们瞎聊聊便是。” 朱麟想了想道:“我也没多想,我只是觉得,既然你延龄老弟写信要我带兵去居庸关南口驻扎,想必是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既然你用的着我,我自然要去。只是一开始我并没想到会是救驾的事情。后来张永通知我皇上遇袭,要我领军出关救驾,我才真正明白了你的用意。所以才倍加困惑。”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麟兄,答案你已经说出来了。你没有多想便出兵了,那便是你对我的信任,你知道我不会害你,你不会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而我,也完全相信你会给我这个面子,会按照我的请求出兵。” 朱麟怔怔的看着张延龄,皱眉道:“就这么简单?” 张延龄呵呵一笑,举起酒壶喝了两口烈酒,沉声道:“麟兄,我张延龄跟人打交道其实很简单。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拿我当人,我便拿你当人。人与人之间交往,最忌讳的便是精打细算锱铢必较,那便没有什么意味了。人生苦短,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必浪费太多时间在猜忌和勾心斗角之上,更何况是朋友亲眷之间。我写信请你帮忙,就是因为我认为你附和我交朋友的标准,觉得你不是锱铢必较精打细算的人,不会觉得我这么做会坑你害你。我认为你是坦荡义气之人。事实也证明,我没有看走眼。” 朱麟静静的听着,黑堂堂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举起酒壶来向张延龄手中酒壶一碰,沉声道:“多谢你对我如此评价,我朱麟是个粗人,或许脾气暴躁,做事也会出格。但我对朋友都是真心的。我心中也早就将你张延龄视为朋友了。我知道自己没你有本事有脑子,但我确实相信你不会坑我。因为,你若是想害我,当初你便不会饶了我了。干一杯。” 张延龄笑着和朱麟对饮两口,伸手抓了一把肉脯在口中大嚼起来。 朱麟放下酒壶,沉声道:“不过……你这么做,回头定国公府那里恐怕不太好交代,还有张仑,他们或许会怪你。这一份护驾的大功劳,你却没有告诉他们。”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不用跟任何人交代,我可不欠他们什么。再说了,我若请他们,他们敢私自调动京营去居庸关南口驻扎么?他们会给我张延龄面子么?恐怕会一笑置之,根本不予理睬吧。那怪得了谁?况且,这也未必是一场大功劳,领军前来,是要打仗的。搞不好是要吃败仗掉脑袋的,你没有考虑失败的可能性么?所以,不用说我送你什么大功劳,有功劳也是你自己敢于前来挣得的。我也许送给你的是一场灾难也未可知。” 朱麟道:“你也莫这么说,我朱麟是知道好歹的,谁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一次可也忒险了。差一点便出大事了。说实话,我得知有两万多鞑子围攻独石城的时候,当时便觉得皇上和你凶多吉少了。所以我不得不率骑兵先行赶来,就怕赶不及。两万多鞑子兵马,你们是如何突围脱身的?这可真是教人觉得不可思议。” 张延龄不愿多谈自己战斗的事情,微笑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皇上洪福齐天,上天保佑吧。” 朱麟摇头道:“我是领军之人,什么洪福齐天上天保佑这种事,我怎会信?必是场场血战,谋划得当才有这样的结果。你也不用隐瞒,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都是你谋划指挥的结果。真没想到,延龄老弟果真是良将之才。此次护驾有功,皇上必极为倚重了。回到朝廷后,必是万人称颂了。” 张延龄看着朱麟呵呵笑了起来,眼光奇怪。 朱麟诧异道:“怎么?我说错了么?” 张延龄叹道:“朱麟兄,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这次回去后万人称颂?开什么玩笑?怕是要面临暴风骤雨还差不多。” 朱麟楞道:“怎么可能?你以一己之力护驾成功脱困,这难道不是事实?” 张延龄轻声道:“朱兄,这话今晚之后你一定不要再说。什么运筹帷幄,什么一己之力护驾,这些话过了今晚你再不要提及。” 朱麟挠头道:“那是为何?” 张延龄道:“朱兄,你以后会知道的。总之,你若是为我好,便不要再提我的什么功劳。皇上能脱困,首先是皇上英明神武,是天佑我大明。其次是全体将士忠君护主,拼死搏杀的结果,而非我张延龄的功劳。” 朱麟心中似懂非懂,但现在朱麟对张延龄已经完全信服,也不多想,笑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闭嘴便是。” 张延龄道:“朱兄,有件事请你帮忙。” 朱麟笑道:“你吩咐便是。” 张延龄道:“明日你护送皇上回京城,我却要回独石城一趟,想请你借我两千骑兵随行。” 朱麟楞道:“怎么?你还要去和鞑靼人作战?” 张延龄道:“独石城那里还有不少伤兵和百姓。我承诺了去救他们。带着兵马去是以防万一,鞑靼人知道援军到来,一定会逃走的。另外独石城是北边门户,长城隘口已被破坏,鞑子临走前定会大肆破坏城墙关隘,总要有兵马去赶走他们,防止他们造成更大的破坏。” 朱麟点头道:“明日让董阳率一千兵马护送皇上南下。我耀武营七千步兵和居庸关两千步兵正在赶来的路上,汇合后正好护送皇上回京。我和你一起去独石城,万一打起来,我也出份力。” 张延龄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谈说说,张延龄本就疲惫,喝的酒水又是烈酒,喝完了一壶酒之后便酩酊大醉,衣服也来不及脱了,便倒在草铺上呼呼沉睡了过去。 朱麟取下披风给张延龄盖上,自己走出帐篷,坐在帐篷口的草地上守着,不久后也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张延龄简单洗漱便立刻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探望赵永胜。还没进帐篷,便听到里边有说话声,听声音居然是赵永胜的声音。 张延龄大喜过望,踏步入内,大声笑道:“赵守备,你醒了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赵永胜半躺在草铺上正和站在一旁的陈式一说话,见张延龄进来,忙要坐起身来向张延龄行礼。张延龄赶忙阻止了他。 “多谢侯爷救了我一命,永胜感激不尽。”赵永胜激动的道。 赵永胜说话的声音还很微弱,脸色还很苍白,但是他能醒来说话,便已经表明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张延龄哈哈笑道:“谢什么?难道看着你死不成?我还担心救不活你呢,赵守备,你可真是命大。昨晚你抬下来的时候,没有人认为你还能活,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哈哈哈,这可太好了。忠勇爱国之人,自有老天庇佑。实在是让我太高兴了。” 赵永胜轻声道:“都是侯爷妙手回春,情形陈千户已经跟我说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张延龄摆手道:“净说这些话作甚?你感觉怎样?” 赵永胜道:“身子有些乏力而已,那是受伤流血之后的虚弱,不算什么。伤口处有些麻酥酥的。” 张延龄笑道:“那就对了,那是急救散生肌祛毒之兆。我昨日可是在你胸口上洒了两瓶急救散。那可是值两百两银子呢。看来没有浪费。” 赵永胜道:“这银子卑职自然要认。”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我可不要你的银子,只要你别找我算账就好了。我可告诉你,我昨日帮你缝合伤口的手艺可不佳,将来伤口愈合之后必是一塌糊涂很不雅观。估摸着你胸口上的伤疤像是爬了个大蜘蛛。你不会怪我吧?” 赵永胜苦笑道:“别说是大蜘蛛,便是像一坨马粪,卑职心里也只有感恩的份。” 张延龄咂嘴道:“你早这么说,我昨晚便缝成一坨马粪的样子了。” 赵永胜一愣,便听张延龄哈哈大笑起来,赵永胜也明白了张延龄是开玩笑,跟着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牵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阵疼痛,笑容变成了苦笑,比哭还难看。 第390章 一石三鸟 朱厚照睡到巳时时分才起身,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为安稳踏实的一觉了。虽然睡的是帐篷里的木板床,虽然帐篷里蚊子飞虫多得很,但这并不影响他的酣眠。 张延龄等人在帐篷外等待了许久,想要去叫朱厚照起身,却被刘瑾拦阻。 “皇上多日辛劳,好不容易能好好的睡一觉,便让皇上多睡一会便是。”刘瑾的理由很简单,却让人无法拒绝。 众人无奈,只得在帐篷外等待巳时,才见朱厚照打着阿欠出了帐篷。 众人忙上前叩拜。朱厚照满脸笑容,神态轻松之极。 “睡得太香甜了,朕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生了。你们歇息的可还好么?”朱厚照笑问道。 众人纷纷回答说歇息的很好。 朱厚照对张延龄道:“舅舅,咱们要动身了是吧。” 张延龄道:“是,臣和朱小公爷董总兵适才简单的商议了一番,均认为皇上当即刻起驾回京,不可逗留了。” 朱厚照点头道:“确实该回京了,朕也一刻不想留在这里了。那便拔营起驾吧。” 张延龄道:“皇上,臣等商议了,由董大人陪同皇上先行一步,副提督马大人率一千耀武营骑兵随行护驾。不知皇上是否应允。” 朱厚照诧异道:“你不跟朕一起回京么?” 张延龄道:“臣和朱小公爷想要回独石城一趟,一则臣答应了独石城百姓会回去救他们,二则,独石城尚在鞑子手里,必须将他们赶出我大明边境。” 朱厚照皱眉道:“那岂不是很危险?若是再有战斗如何是好?朕可不希望你们出差错。” 张延龄笑道:“皇上放心,鞑子现在如惊弓之鸟,岂敢和我们作战。他们必闻风而逃,绝不敢再有行动。臣是为兑现诺言,去救独石城遗留的伤兵百姓。过几日宣府镇兵马便会到来,到时候完成交接之后,臣便可以放心回京了。还请皇上应允。”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朕巡视独石城引起的,自当要善后。舅舅,你去代表朕安抚百姓们也好。不过,若是遭遇鞑子进攻,朕要你们小心应对,安全为上。朕不希望你们出任何的差错。” 张延龄和朱麟齐声道:“臣等遵旨。” 当下朱厚照传旨兵马即刻开拔准备启程,张延龄正收拾准备的时候,刘瑾却来了,拉着张延龄走到营地僻静处,说有几句话要跟张延龄说。 两人在营地边缘的树荫下站定,刘瑾先向张延龄拱手行礼,笑眯眯的道:“侯爷,这一次皇上巡边,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咱家是着实没想到。差点出了大事。若不是侯爷的手段,事情还真是不好收场。咱家昨晚还在和谷大用他们说,多亏了之前咱家有眼光,请了侯爷同行。侯爷这回可是大展身手,皇上对侯爷也是赞不绝口。侯爷这次功劳大了。侯爷怕是也要感谢咱家呢。” 张延龄呵呵而笑,心想:这厮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居然说这是他有眼光。亏他说得出来,此行南镇抚司损失了一百多人手,自己也差点没命,这阉狗倒是想着要分功劳了。 “刘公公,我并没有功劳,拼死护驾的是那些阵亡的将士们。都是他们拼死杀敌,我们才得以脱险。另外,切莫再提我的功劳,我只是尽了我的一份力罢了。”张延龄沉声道。 刘瑾呵呵笑道:“侯爷居功不傲,甚至难得。侯爷当真是这么想的么?” 张延龄道:“刘公公,有什么话你便直说,莫要耽搁了行程。皇上一日不回到京城,一日便尚有危险。” 刘瑾忙道:“那好,咱家也不绕弯子。这一次咱们能够死里逃生,侯爷居功至伟,这一点毋庸置疑。上上下下都在说是你的功劳,这当然没错。然而,你可想过皇上的感受没有?若都是你的功劳,皇上此次巡边岂非一无是处,本就是偷偷出巡,岂非要被朝臣们口诛笔伐。咱们做奴婢臣子的,当要为皇上的颜面考虑,你说是不是?” 张延龄笑道:“刘公公说的是,刘公公有何建议?” 刘瑾道:“咱家昨晚想到半夜,觉得有些事要跟侯爷商量商量才好。咱们能否换个口径,说此次遭遇鞑子,是皇上发现敌情主动吸引鞑子,然后在独石城同鞑子大战。在皇上的运筹帷幄之下,挫败了鞑子东西两路侵占宣府镇的阴谋。正是因为坚守独石城数日,才阻挡了鞑靼小王子率大军南下朝宣府镇大军后路的阴谋,迫使西路鞑子大军撤兵。这样,皇上此次巡边行动便是适逢其会,理由正当。皇上在天下人的心中也是英明神武的形象,对皇上的声誉大大提高。侯爷,你觉得咱家这么考虑对不对?” 张延龄表情惊愕,差点笑出声来。他不得不佩服刘瑾的脑瓜子,居然能想出这种言辞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刘瑾确实有他的一套,绝不是个蠢材。他的这番话,表面听起来是为了维护皇上的形象,将皇上塑造为英明神武的形象,是忠诚的为皇上着想的举动。但是,张延龄起码从他这番话里听到了另外两个目的。 刘瑾清楚的明白此次巡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之后的后果。他知道回到京城必有一番暴风骤雨等着他。之前皇上提出出巡的时候,便有人将刘瑾比作奸贼王振,拿土木堡之变来类比。现在遭遇鞑子之后,差点让皇上被鞑子擒获,回到京城后外庭包括内廷王岳等人更是不会饶了他。 因此,粉饰巡边的正当性,强行将此次巡边粉饰成一次成功的和鞑子英勇作战,挫败鞑子入侵阴谋的一次主动出击,便可让此次巡边成为一次英勇正当的壮举。 将功劳归于皇上,说成是皇上主动要求率军往独石城和鞑子作战,便等于说,这一切既是正当的举动。赋予了此次巡边的正当性和重大意义,则巡边不但不是一次鲁莽的举动,而是一次**远瞩运筹帷幄的行动了。 然则,他刘瑾便撇清了这次怂恿皇上巡边的罪责。 第二个目的显而易见,这次独石城被困成功突围,护驾成功的大功劳他刘瑾可半点沾不上边。不但如此,还因为刘瑾等人的失误差点万劫不复。 刘瑾自然不能容忍在皇上心目中地位的削弱。虽然朱厚照并没有责怪他,但是显然是对他的表现不满意的。如何能够弥补和扭转在皇上心目中的印象,这对极为了解朱厚照的脾性的刘瑾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 将整件事的功劳归功于朱厚照的英明神武,将整件事赋予更重大的意义,不但有利于满足朱厚照希望成为一个英明圣君武德充沛的皇帝形象的心理,更会堵住朝臣的嘴巴,让他们闭嘴。朱厚照一定是欣然接受的,因为这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这样既极大的讨好了朱厚照,又能将这场大功劳从自己的身上夺走。这样,自己便不能从中获得巨大利益,成为威胁他在皇上心目中地位的对手了。 逢迎皇上的心理,打击威胁自己的争宠对象,这便是第二个隐藏的目的。 所以,刘瑾来跟自己商量的这件事看似只是为了维护皇上的形象,为皇上在天下臣民心目中的印象着想。但其实却是一石三鸟之计,高明之极。 刘瑾紧张的看着张延龄,生恐张延龄咂摸出他另外的意图。但其实,他知道张延龄是不好糊弄的,他其实也是想试探张延龄是否肯为自己做出让步,是否在经历了此次之事后将不受自己的控制。 “刘公公,这个建议很好。我同意。”张延龄微笑开口道。 刘瑾脸上露出了笑容,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多谢侯爷,侯爷能如此大度,咱家心里很是感激。只是有些委屈侯爷了。此次侯爷的功劳人所共睹,皇上和咱家以及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相信皇上也不会亏待侯爷,咱家也更加的感激侯爷。侯爷今后有什么吩咐,咱家也会全力帮忙的。”刘瑾恭敬的行礼,轻声说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公公说这话便是见外了,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也为了我们自己不是么?不过,这件事公公放出风去,我便不掺和了。免得人多口杂,反而露了破绽。” 刘瑾点头微笑道:“好,侯爷不用管,一切咱家安排便是。” 张延龄微笑道:“那我便告辞了,刘公公,咱们京城见。” 刘瑾拱手行礼道:“侯爷小心,咱们京城再见。” 次日上午,在派出斥候探查了独石城左近鞑子的动静之后,张延龄和朱麟率军开始泅渡独石河。河上的浮桥在巴图蒙克逃回之后已经被拆除,独石城左近也没有鞑子活动的痕迹。 时隔数日,重新回到这座大明边镇要塞之时,张延龄心情复杂。兵马从破损的南城门进城之时,惊起一片秃鹫,吓跑了一群野狼。 这座铁血要塞之地,此刻满目疮痍,处处废墟,遍地尸骸,空无一人。 第391章 感悟 进入城池之中,城中显然经历过一场大火的焚烧和人为的捣毁,鞑子临撤退之前,显然是拿城池出气,进行了疯狂的破坏。 在巡视全城之后,张延龄和朱麟松了口气。城池之中的房舍虽然损毁严重,但是城廓城墙没有遭到特别大的破坏。除了北城城墙遭到那日投石机投石攻击,城垛破坏,城楼坍塌之外,城墙主体还是完整的。 毕竟是夯土和砖石打造的坚固要塞堡垒,想要破坏这样的城墙结构还是说说而已。 只要城廓完整,重建独石城便问题不大。无非是休整城楼城垛,重新建造损毁的房舍罢了。若是城廓倒塌,重建可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了。 独石城作为宣府镇上北路的唯一一座要塞堡垒,起的作用还是很大的。肩负屯兵囤积物资,作为北边长城各隘口烽燧城垣守军的后方基地,保证他们的物资粮草的供应以及紧急情况下的驻守堡垒等诸般作用。没有这座要塞在此,北边长城上的守军怕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在仔细搜查了周围的山谷,查看了鞑子的踪迹之后,基本可以确定鞑子是全部撤离了。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巴图蒙克的目标便是朱厚照,没有得手自然会撤走,因为他知道明军大队人马即将到来,这独石城也不是他能够守得住的地方。 张延龄和朱麟商议了一下,两人分头行动。由朱麟率一千五百兵马前往查看北边的喜峰口等长城隘口和城垣上的情形,确认鞑子是否已经完全撤离。 张延龄则带着五百名兵士和陈式一等数十名校尉整理城池,清理尸骸,并且搜寻城中百姓的下落。 午后时分,兵士们在城中废墟之中找到了几十名百姓。张延龄闻讯连忙赶去查看,发现那些都是一些年迈的行动不便的老翁老妪。张延龄连忙询问他们情形,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原来城中百姓并没有被全部屠杀。城破当晚,南城门洞开之后,许多百姓趁着混乱逃出了城,躲到山林之中去了。留下的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他们躲在废墟之中,鞑子倒也没发现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张延龄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最愧疚的便是丢下了城中百姓突围了出去,让城中百姓留在了鞑子的屠刀之下。现在得知许多百姓幸存了下来,心里自然很是高兴。 张延龄派出了几只小队进山去找寻躲藏的百姓们,自己亲自参加到清理城内城外的尸骸和废墟的行动之中。 鞑子似乎清理了一些尸体,毕竟他们占领了独石城之后也不会连自己的兵士的尸体都弃之荒野不顾。但即便如此,散布在城内外的尸体还是到处都是。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明军战死的士兵的尸体。数量多达数千具之多。 由于天气炎热,大量的尸体已经腐败,很容易造成污染和瘟疫。掩埋也不太现实,而且会造成污染。于是乎张延龄下令将尸体堆积起来,进行火葬。 兵士们砍伐了树木堆在几座小山一般的尸体周围,在南城门外的空旷之地点火焚烧。黑烟升腾,直冲云霄。张延龄率众人站在城门外默哀拜祭,心情沉痛之极。 天黑之后。朱麟带着兵马回来了,告知了长城隘口的情形。不出所料,隘口烽燧遭到了大量的破坏,鞑子临走事捣毁了十几处要害堡垒。朱麟留下了两百兵士暂且留在各处隘口驻守。只是起一个哨探的作用,因为已经没必要守在那里了。 当晚,兵马在城中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扎营。初更时分,张延龄和朱麟一起上了北城墙上。踩着遍地的石块,看着残缺的城垛,张延龄思绪起伏,想起了不久前在这里守城血战的情形,不禁唏嘘不已。 “延龄老弟,我听陈千户说了你们在这里的作战经过,朱麟对你钦佩的五体投地。此次独石城之战,我想不出我大明朝有谁能做的更好。换做任何人,他们也绝无可能在只有数千兵马的情况下对抗两万多鞑子兵马。且重创鞑子大军,护送皇上突围出去。这一切有如神迹一般。今后谁要是夸口他领军打仗天下第一,我便啐他一脸。除了你张延龄,没人敢说会打仗。”朱麟沉声说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叹道:“朱兄,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哪里会打仗?我只是奋力求存罢了。城外那么多我大明将士的尸骸还在焚烧,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此战的胜利,我可不敢贪功。” 朱麟摇头道:“我可不管,你要我别跟别人说这是你的功劳,我自会听你的话不对外啰嗦。但是在你面前,我却不能不表示钦佩。我可不是拍马屁,有一说一,若没有你运筹帷幄,皇上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张延龄笑了笑,转身负手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荒野。夜风吹起披风,猎猎轻扬。天边一弯新月挂在山巅之上,云动月黯,四下里山野忽而幽暗,忽而迷茫。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边塞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发生过多少战斗,战死过多少人。朱麟兄,你觉得他们死的有意义么?”张延龄轻声道。 朱麟愣了愣,挠头道:“这个我倒是没想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张延龄笑道:“有感而发罢了。你想,我大明数十万将士戍守边塞,随时准备和敌人战斗至死,他们为的是什么呢?他们站在城墙关隘之上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朱麟笑道:“延龄老弟,你想得可真多。想这些没用的事情作甚?” 张延龄转过头来看着朱麟道:“朱兄,这些事自然是要想的。以前我也不愿想这些事情,但是,经过独石城之战后,我觉得有些事情该想一想了。” 朱麟愣愣的看着张延龄,但听张延龄轻声道:“咱们在京城天天锦衣玉食吃吃喝喝,天天为了自己一些蝇头小利而你争我夺的时候,可曾想过边塞之地,数十万将士在这里守卫大明的安宁。他们忍受着炎热苦寒,忍受着孤独寂寞,忍受着粗茶淡饭的日子,还要时刻面临敌人的威胁,时刻面临死亡。和他们相比,我们岂能心安理得?” 朱麟挠头不知说些什么。 张延龄笑道:“朱兄,我没有指责别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其实该对得起战死在沙场上的这些兄弟才是。他们或许有的是迫不得已,但是我想他们中的许多人一定是存着报国卫家之念,勇于赴死的。我只是在想,我们这些大明朝身份尊贵之人,格局也应该大些。当有报国之念,而非只关注眼前的苟且才是。这一次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种感受。或许朱兄觉得我无聊的很,说的这些话矫情的很,但这是我心中的一些真实的感悟。” 朱麟沉声道:“延龄老弟,我没觉得你矫情无聊,我反倒对你更加的敬佩。你说的这些话让我汗颜。我爹爹也说过这些话,以前我不理解,但今日站在这城头之上,我忽然觉得你们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咱们勋戚之家,或许要做些改变了。” 张延龄笑道:“朱兄,看来我真的没看错你。” …… 朱厚照一行一路南下,一天后,宣府镇总兵保国公朱晖率领的六千骑兵迎头赶到,汇合一处。 朱晖见到朱厚照安然无恙,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第一件事便是谢罪。因为在得知皇上在独石城被鞑子两路大军围困的消息后,朱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为了增援上西路,朱晖甚至将上北路的龙门卫兵马都调集前往,这让上北路兵马空虚,来不及及时救援。以朱晖对独石城的兵马数量和防御情形的了解,得知皇上被两万多鞑子困在独石城的消息后,他的心都凉了。皇上恐怕难逃此劫了。 所以他立刻调集六千骑兵赶来救驾,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来不及的。但现在,看到朱厚照居然安然无恙,朱晖既欣喜若狂,又觉得不可思议。 对于朱晖的请罪,朱厚照当然是不会责罚他的。朱厚照本就隐瞒着行踪,朱晖调动兵马围剿入侵的鞑子四万大军也是情有可原,他没有理由怪罪他。 更何况,朱厚照已经接受了刘瑾的建议,将此次巡边遭遇敌袭的事情说成是主动迎敌之举,便更不能怪罪别人了。 当朱晖从皇上口中听到他说,他是主动前往独石城御敌,阻挡鞑子大军南下抄了宣府镇兵马后路,挫败了他们和上西路入侵鞑子大军南北夹击的企图的话时,朱晖当时便惊得目瞪口呆。 朱晖是当事人,他也已经知道了这是巴图蒙克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又怎么会相信朱厚照的这个说法。但是他很快便明白,这是皇上的一套说辞罢了。皇上这次巡边是冒失和荒唐的行动,皇上不过是要丧事喜办,往回找补罢了。 朱晖是聪明人,他当然不会戳破。于是顺水推舟大赞皇上英明神武,将上西路鞑子大军主动撤退的事情归功于皇上在上北路独石城的阻击之战所引发的必然结果。将整个鞑子入侵到败退的功劳都归功于皇上的洞察战机,勇武无敌。 不过,私下里,朱晖倒是很快便知道了独石城之战的一些细节。也从一些人口中得知了建昌候张延龄才是皇上成功脱困的关键人物。 了解更多战斗细节后,朱晖更是惊讶且钦佩张延龄的那些作为。 圣驾南下,一路上陆陆续续赶来救驾的兵马都已经赶到。浩浩荡荡汇集了四五万大军随行。再数日,大军护送圣驾抵达居庸关。而此时此刻,得知消息的朝廷文武百官勋戚王公以及出动的京营十余万大军已经尽数抵达居庸关南口。 朱厚照下了圣旨,让他们不必出关,只在南口之外迎驾便可。 第392章 热辣相迎 居庸关南口镇外,官道旁的几棵高大的大榕树下的树荫里,数十名内外庭官员以及国公勋贵正肃立等待朱厚照的圣驾的到来。不远处大批兵马列队在旷野之中,龙旗招展,兵刃刺目,场面宏大。 外庭官员以内阁首辅刘健为首,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谢迁、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韩文、刑部尚书闵珪、礼部尚书张升、工部尚书曾鉴,以及各部侍郎主官尽皆在列。 内廷司礼监御马监等内监大佬王岳范亨徐智李荣等人悉数在列。勋戚之家中,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为首,数十名勋戚侯爵也都全部抵达。 毕竟,得到皇上遭遇鞑子袭击的消息后,整个朝廷上下都震动了。团营兵马悉数调动,准备前往救援。只不过,到了居庸关外,便得到了皇上脱险的消息。圣旨下达,无需前往迎驾。所有人便只能在居庸关南口镇等待圣驾。 此刻正是晌午时分,又正值盛夏时节,骄阳似火,空气灼热难耐。即便在树荫之下,一干文武官员勋戚贵胄们也是热的身上冒汗,焦躁不安。 不过,在一干文臣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兴奋和期待,有的只是冷漠和严肃。他们周遭的气氛很是低沉,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三个字‘不高兴’。原因自然不言而喻,皇上的恣意妄为让外庭官员们已经出离愤怒了。 五月中,朱厚照不顾劝阻偷偷跑出京城之后,外庭官员便一直处在愤怒之中。后来得知皇上出居庸关去了宣府镇的消息,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亲自带着人想出居庸关去追回皇上,结果到了居庸关口却被堵在了关内。 太监谷大用宣读了皇上的圣旨,不许任何人出居庸关去追他,说他巡边结束后自回京城,让众官员各司其职回京城安心做事云云。内阁三人气的差点吐血。谢迁更是在关口之外便爆了粗口,大骂荒唐。 无奈之下,三人只得回到京城之中,随即连续召开了数次外庭官员的会议商讨此事。最终众人达成了共识。皇上如此恣意妄为,我行我素,这是不可容忍的行为。这件事必须要皇上给出解释,给个交代,给出保证。身为大明皇帝,居然和朝廷玩起了这种手段,完全不顾体统,这是必须要制止的行为。 对于刘健李东阳等外庭的大佬而言,他们更是对朱厚照极为失望。他们的愤怒源自于原本希望的落空。 本来以为朱厚照年少即位,必会对外庭言听计从。先皇又嘱托内阁三人顾命辅政,对内阁三位大学士他应该极为尊重才是。谁能想到,这才即位半年时间,朱厚照便已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完全不顾外庭的感受,对内阁三位顾命大臣完全没有任何的尊重。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种落差感和失落感是他们最难受的。 外庭原本的目标便是不断的扩大自身权力,最终达到平衡皇权的目的。参与大明事务的最终决策权是外庭的最终目标。作为自命不凡的文官团体,他们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王与士大夫共天下,赵宋之时便已如此。 事实上先皇在世时,外庭已经很接近这个目标了。先皇在世之时,朝政之时外庭已经有了很大的决定权,地位已经极高。但现在新皇即位,事情却逐渐失去了控制。就拿这件事来说,更是让外庭众臣颜面扫地,权威尽失,成为笑柄。若是此事不强硬制止,今后便休想能控制住皇上的恣意妄为,更别说外庭想要的决策之权了。 在得知朱厚照在独石城遭遇鞑子袭击之后,文官集团之中有人觉得朱厚照是活该。还有人甚至私下里拿土木堡之变的事情作例子,暗戳戳的提出了如果皇上被鞑子抓走之后朝廷当立刻物色新君取而代之,避免被鞑子以皇上为人质讹诈的话。说什么要有当年于少保的勇气,敢于担当,为大明江山社稷不怕粉身碎骨云云。其实便是因为朱厚照的行为让外庭文官们极端愤怒之后的不理智的言行。 当然,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还没有不理智到这种地步。皇上虽然恣意妄为,但他毕竟年少,还有改进的机会。需要的是对皇上进行警告和敲打,让他明白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再也不能发生。甚至这件事未必便不是一个契机,正好可以肃清皇上身边的那些家伙,让皇上彻底落入掌控之中。 所以,当得知皇上脱险的消息之后,刘健李东阳等人还是松了口气的。当真被鞑子抓走了皇帝,对于整个大明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都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也会成为另外一次令大明上下抬不起来的羞辱。 今日,众人在此迎候皇上圣驾归来,刘健李东阳等人早已商量好了,绝不假以辞色。从此刻起,便要让皇上明白他的错误,让他明白外庭官员的愤怒。 和外庭官员的心态相比,勋贵们倒是没有对皇上巡边的事情有什么特别的抱怨,只是觉得皇上这么做任性妄为了些。但是皇上想要做什么,那是皇上的事情,勋贵们其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冒犯。 所有勋贵之中,定国公徐光祚是最愤怒的一个。但他的愤怒却不是对皇上,而是对他的好女婿建昌候张延龄的。张延龄太可恶了,他居然通知朱麟去救驾,他定国公府甚至没有得到半点消息。而且那朱麟在五月底便以训练兵马为由将耀武营兵马拉到了居庸关左近,那显然是早有安排。那说明自己那好女婿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将护驾的事情通知自己。 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特别是在勋贵集团内部。虽然包括英国公张懋在内的所勋贵们都没有当面说这件事,但是从他们的眼神里,徐光祚看得出他们眼神里的嘲讽。他徐光祚的女婿根本没有把他定国公府放在眼里,根本没有尊重他这个老丈人,这岂不是个笑柄么。 数十骑快马从山口冲出,腾起一片烟尘。马上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他带着人先行前往关口之中迎驾,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此刻起皇上的贴身护卫之责便由他接管。 “各位大人,圣驾到了,准备接驾吧。”牟斌沉声说道。 刘健哼了一声,缓缓整了整衣冠服饰,举步走出树荫向前行去。一干官员勋戚内廷大佬们跟在后面往前行去。不久后,前方谷口兵马仪仗出现,金瓜金锤黄金甲,龙旗锦衣骑兵卫簇拥着骑在马上的朱厚照缓缓而来。 朱厚照穿着金色盔甲,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左顾右盼,神情轻松,脸上笑容满面。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在刘健的带领下跪在官道上齐声叩拜。 朱厚照跳下马来,笑道:“诸位免礼,快请起吧。” “谢皇上。”众人道谢,纷纷起身来。 朱厚照笑道:“诸位从京城赶来迎接朕,着实辛苦了。其实没有必要如此。” 刘健沉声道:“皇上,惊闻皇上遭遇鞑靼人围攻,朝廷上下无不担忧之极,心焦如焚。幸而皇上得以无恙脱困,实乃天大的幸事。此乃祖宗保佑,上天庇佑。臣等恭喜皇上了。” 朱厚照笑道:“叫诸卿担心了,倒也没什么。朕安然无恙。咱们出发回京吧。” 刘健沉声道:“不急。皇上无恙固然是值得庆贺之事,但是这件事,皇上难道不该给臣等一个说法么?五月中,皇上不告而别,如今已经是七月了,臣等前来劝阻,却被皇上命人拦阻在居庸关前。结果,皇上遭遇鞑子围攻,幸得脱困。倘若皇上发生不测,岂非昊天崩塌,国祚危殆?皇上乃大明之主,行事怎可不考虑后果?怎可欺骗城下,随性妄为?皇上这么做,对得起大明列祖列宗么?让亿万臣民百姓如何看皇上?” 尽管有着心理准备,知道回到京城后外庭官员们必然是要来找麻烦的。但是,朱厚照还是没料到,这才刚见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健便开始数落自己了。 “这个……首辅大人,可否先回京城再说这些事?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朕么?咱们回头再说可否?”朱厚照心虚的低声道。 “皇上,这里都是大明的臣子,为了皇上的鲁莽,朝廷不得不调动了十数万兵马前来。文武百官数百人在此等候了一天一夜,朝廷的事务全部搁置。便是因为皇上由着性子私自出京所带来的后果。身为君主者,一言不慎,便乱人心,一行不当便乱社稷。皇上难道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敢勇于面对么?” 刘健平素并不多言,但是他一旦说话,那便是字字千钧。眼下说的这番话已经很重了。就差指着朱厚照的鼻子骂人了。 朱厚照心里发虚,虽然身为皇上,但他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还没有胆气去得罪刘健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更何况不是刘健一个人,他面前的数十名朝着重臣的眼神都是带刺的,他知道,这一次他们全部都很愤怒。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 “刘首辅,您怎可这么数落皇上?皇上这一次可是挫败了鞑靼小王子的大阴谋呢。皇上东西鞑靼小王子攻我宣府镇的阴谋,主动前往独石城迎敌。以数千兵力,力敌鞑靼五万大军,挫败鞑靼人的阴谋,歼敌一万多人。皇上此次巡边,大振我大明威风,英明神武,所向披靡。你们当为此欢呼庆贺,为我大明皇上武德充沛,有勇有谋而感到高兴才是。怎还怪起皇上来了?”一旁的刘瑾忍不住说道。 刘健李东阳谢迁,一杆文武官员都等着刘瑾。刘瑾心中发毛,咂嘴道:“你们瞧着我作甚?咱家说的不对么?” “刘瑾,你这狗东西,事情都是你搞出来的,还敢跳出来胡言乱语。莫非你以为满朝文武都是瞎子不成?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皇上身边正是有你这样的佞臣小人,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你还想粉饰此事?这一次皇上遇险,罪魁祸首便是你们这些狗东西,怂恿的皇上。你比鞑子还坏些。”谢迁瞪着眼怒骂道。 刘瑾脸色煞白,他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手段居然毫不奏效。早几天还在路上的时候,刘瑾便让谷大用等人大肆散布皇上主动迎敌的话语。甚至夸大其词将鞑子兵马夸大到五万人。竭力将这场战斗粉饰的极为重要,淡化皇上私自离京的后果。没想到这些话术完全不奏效,压根没人相信。 “谢大学士,你……你怎可这么说话?皇上英明神武,挫败鞑子,这是事实。你居然敢抹杀皇上拼了性命杀敌,挫败鞑子大阴谋的攻击。你……你是何居心?”刘瑾叫道。 谢迁火爆脾气是出了名的,见刘瑾还在狡辩,猛然冲出来,撸起袖子一把抓住刘瑾的衣领,抡起巴掌扇了上去。 众人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响声。谢迁居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皇上的面给了刘瑾三个大大的耳光。 第394章 回京 谢迁虽是读书人,但是却是个满脸横肉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家伙。他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喝了酒之后满脸红通通的瞪着眼侃侃而谈吐沫横飞的形象,一言不合便会叉腰握拳发怒,跟儒雅完全沾不上边。 谢迁这三个打耳光极重,刘瑾就感觉自己被铁板子扇在脸上一般,两侧牙床松动,脸颊火辣辣的肿痛,差点便晕倒。 “啊!打死人了!皇上救命!”刘瑾大声哭叫着躲在朱厚照身后。 朱厚照先是惊愕,旋即脸上一片通红。 “谢大人,不可造次。”李东阳忙大声制止道。 当着皇上的面,谢迁这么做着实有失体统。打狗还要看主人,虽然刘瑾可恶,但谢迁出手打他,皇上心里会怎么想?这是极为不妥的。 “谢大人,还不住手!”刘健也忙喝道。 谢迁兀自怒气冲冲,但刘健李东阳出声制止,只得气呼呼的转身走回。 “皇上,谢大人一时激愤,也是因为皇上遇险之后,心中担忧之极。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他。”李东阳见朱厚照面色通红,显然憋着怒火,忙打圆场。 朱厚照确实很愤怒,十五岁的少年皇帝心火本就旺盛,谢迁当着自己的面打刘瑾,这是对自己的漠视。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这么做。 但是,朱厚照还是忍住了心头的愤怒,不想去追究谢迁的行为。他自己本来理亏,偷跑出京城巡边,遭遇危险之后,朱厚照本就后悔了。他的后悔之意也同张延龄表达了多次。搞得朝廷上下一片混乱,弄的朝廷兵马仓皇调动,上上下下不得安宁,朱厚照心里也本就忐忑。如果刘瑾挨这几巴掌能够平息外庭的怒火的话,那也算是他挨的值了。 朱厚照吁了口气,沉声道:“朕不生气,朕怎么会生气。刘健,李东阳,诸位大人。朕现在想即刻回京,不知你们允许不允许呢?倘若不许,朕便不回京城了。朕这便去宣府呆着,一辈子不回京城便是。”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头皮发麻,惊慌失措。皇上说这种话可是极为严重的指责。听起来像是赌气,但这可是指责他外庭众人不许皇上回京城。那岂不是大逆不道么? “皇上,臣等岂敢阻挠皇上回京?皇上莫出此言。” “是啊,臣等就是来迎驾的。” 众人纷纷说道。 “谁敢阻挠皇上回京?要问老夫答不答应。”英国公张懋大声说道。 刘健脸色铁青,皱眉不语。 “皇上言重了,臣等岂敢阻止皇上回京?皇上此言,臣等承受不起。”李东阳忙道。 朱厚照微笑道:“朕开个玩笑罢了,并无他意。天气炎热,有什么事回京再议如何?” 李东阳沉声道:“请皇上起驾!” 朱厚照点点头,沉声道:“刘瑾,莫要捂着嘴了。谢大学士打你几巴掌,是你的荣幸。还不去牵马么?” 刘瑾苦着脸答应着,忙去牵了马来,扶着朱厚照上了马。 “起驾,回京。”朱厚照大喝一声,扬鞭抽了一下马儿,那马儿从刘健李东阳等众臣身旁疾驰而过,绝尘而去。 刘瑾也顾不得脸疼了,忙和谷大用等人上马追去,口中大声叫道:“皇上,皇上慢些,小心些。莫摔下来。皇上……” 牟斌也即刻上马,率领锦衣卫大汉将军们上马追了上去。 烟尘笼罩了刘健李东阳等人,直到烟尘散尽时,朱厚照等人早已奔出很远。文武官员乱纷纷上车马准备赶路,刘健等人倒是站在原地未动。 李东阳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皱眉沉声道:“谢大人,你也太冲动了。怎可如此?失了体统。” 谢迁嗔目道:“为何不可?刘瑾那厮如此可恶,我打他耳光还是轻的。宰了他也不冤。” 户部尚书韩文也道:“就是,谢大人做的对。若不是刘健他们这帮人在旁怂恿,皇上岂敢这么做?这帮狗东西无法无天,必须严惩。听听皇上说的话,毫无悔过之意,倒要置咱们于不忠之地,全都是刘瑾这帮人教坏了皇上。” 李东阳皱眉道:“韩大人,你就别添乱了。再怎么着,规矩总不能不顾吧?体统总不能不顾吧?上去便打人,怎么着刘瑾也是内廷的人,是皇上身边的人。” 谢迁大声道:“若不是皇上身边的人,我还不打呢。” 李东阳瞪眼道:“你……” 谢迁道:“我怎地?我谢某人可不像你李大人,成天瞻前顾后,想这想那的。你倒是考虑周到,然则情形如何?皇上行为已然如此荒唐了,你却又没法劝阻他,你的小心谨慎又有何用?” 李东阳沉声道:“谢大人,无论怎样,也要顾全大局。行事当有分寸。咱们是为大明大局着想才是。刘瑾可恶,自会有办法惩办他,你今日冲动,皇上心里怎么想?别人看着怎么想?” 谢迁拂袖道:“李大人,休得教训我。我早知你看不惯我,你参我一本便是。” “你……不可理喻!”李东阳再次语塞。 “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不过打了个阉奴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东阳说的也对,谢大人,礼数岂能不顾?张懋徐光祚他们都在,岂不是叫他们抓了把柄?”刘健沉声喝道。 谢迁冷笑道:“他们?他们的帐还没算呢。那张延龄也是此次事情的罪魁,他们勋戚还要给个说法呢。” 刘健喝道:“谢大人,老夫的话你是不听了是么?” 谢迁见刘健发怒,这才讪讪闭嘴。 朱厚照策马奔出数里之地,才被众人追上。朱厚照倒也不希望弄的太僵,于是回归大军阵中,十余万京营兵马浩浩荡荡护送圣驾赶往京城。 徐光祚没有见到张延龄,心中有些奇怪。路途上找了个机会询问了南镇抚司受伤的随驾佥事张隐,这才得知张延龄滞后未归,恐怕要等宣府镇兵马接管独石城才会回来。 徐光祚想从张隐口中知道一些此次巡边和鞑子遭遇的具体情形,谁知那佥事张隐明明白白的告诉徐光祚说,张侯爷打了招呼,一切事情以皇上和皇上身边的人说的话为准。想要知道具体情形的,自去向皇上和刘瑾等人打听。南镇抚司随行人员一概不许多嘴。 徐光祚听了这话,心中虽然恼火,但却也没有办法。一腔怒火只能等张延龄回来之后再向他发泄了。 七月初六,朱厚照离开京城近五十天后,终于回到了京城之中。这近五十天里,朝廷上下,边镇内外可谓是一片混乱。所有的一切皆因他而起。 回到京城之后,朱厚照便立刻下了圣旨,以身子疲乏劳累为由休朝三日,三日后再上朝议事。刘健等人无可奈何,却也不能勉强。皇上远巡归来,又经历和鞑子作战,休息三天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回京第二日,朱厚照召见了随同进京的保国公朱晖。当日,由保国公朱晖写的一份宣府镇遭遇鞑子入侵的作战经过的简报送达兵部。 那简报上说,鞑子意图东西两路大军进攻,合围宣府镇大军。皇上得知军情,果断率随行人马北上抗敌。以数千兵力,坚守独石城,力敌数日,坚持道援军抵达。从而挫败鞑靼人入侵的阴谋,歼敌上万云云。 简报上将朱厚照吹嘘的是英明神武,万世难见的奇才。说皇上一个人便杀敌上百,勇冠三军。鞑子闻风丧胆,魂飞魄散云云。 兵部尚书刘大夏看到这份简报差点笑的背过去气去。看来皇上是执意要将这谎言说到底了。事实上关于宣府发生鞑子入侵战斗的情形,刘大夏早就通过宣府当地部分将领得知了第一手的消息。虽然并无独石城作战的细节,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鞑子是得知了皇上巡边的消息,才采取了声东击西之策,目的便是冲着皇上去的。绝非什么两路入侵的大阴谋被皇上挫败。 皇上授意朱晖来写这封简报,其实便是让他为自己背书,全力掩盖此行造成的严重后果,冲淡他偷偷出京所带来的影响罢了。朱晖判断失误,救驾也不及时,他只能按照皇上的意思来写,方能摆脱罪责。 刘大夏立刻将这封简报送往内阁,内阁三位大学士看后相视无语。谢迁连骂三句无耻,气的砸了茶杯。 谢迁冷笑道:“还等什么?咱们得立刻决定如何行事。祸害不除,皇上是不会改正的。咱们希望皇上能悔过自新,那恐怕是痴心妄想了。皇上已经走火入魔了,必须除掉那些奸佞之徒,皇上才会走正途。否则,任由他们这么折腾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刘健点头道:“是啊,看来不下决心是不成了。东阳,你觉得呢?皇上还在粉饰此事,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悔过之心了,甚至还想着要拿这件事来歌功颂德,简直太可笑了。东阳,你觉得呢?” 李东阳皱眉道:“确实过分了。但行事不可过激啊,咱们还是先规劝才是。” 谢迁呵呵笑道:“还和稀泥?李大人,莫忘了先皇嘱托,皇上即位半年便成了今日这番样子,你我都有责任。咱们对不起先帝,将来史书上也会骂我们无能。我们都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李东阳沉默不语。 刘健沉声道:“不用考虑了,咱们必须出手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解决了那些祸害。东阳,听我的,不能再放任不管了。谢大人说的对,咱们不能辜负先帝重托,不能任由皇上恣意妄为了。” 第395章 团聚 七月初十,张延龄和朱麟一行终于回到京城。在独石城也不过耽搁了三四天时间,宣府镇龙门卫兵马赶到之后,完成了防务的交接之后,张延龄等人便立刻开拔回京。 一路上,张延龄可谓是归心似箭,一刻也没有耽搁。七月初十午后,当张延龄等人抵达京城北门之外,远远看到京城巍峨高大的城墙的时候,张延龄长长吁了口气。历经近两个月的艰辛之后,自己终于回来了。 北城门外官道旁的柳荫之下,得到消息之后的张家妻妾等人早已在此翘首而盼。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三人带着几名丫鬟以及马全黄四等几名仆役已经从晌午等到了午后,等的真是心焦如焚,望眼欲穿。 “好像来了。前面尘土飞扬的,应该是骑兵兵马。”站在车顶上了望的一名小厮大声叫了起来。 众人连忙朝着官道来路方向看去,远远的只见扬尘腾空,人叫马嘶,一大队骑兵正从官道上缓缓而来。 “应该……是了。”徐晚意喘了口气,撩了撩发丝,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 “肯定是,终于回来了。谢天谢地。”谈如青在旁轻声道,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 张延龄远远看到了站在城门外官道的人影,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凭着直觉他知道那便是家中众人,于是和朱麟招呼一声后纵马飞驰而来。 “我回来了,哈哈哈。”张延龄大笑着飞驰而来,来到马车旁翻身下马。 张家众人呆呆的看着张延龄发愣。张延龄笑道:“你们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徐晚意看着谈如青道:“是他么?” 谈如青点头道:“是他。” 张延龄愕然道:“干什么?真不认识我了么?” 阿秀眼中含泪,缓步上前看着张延龄轻声道:“相公,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啊?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张延龄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自己现在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面黄肌瘦,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更是全身尘土。说话的声音也沙哑的很。别说她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难怪她们一时没有认出来。 “阿秀,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可想死你们了。”张延龄笑道。 阿秀哭出声来道:“我们也想念相公啊,可算是回来了。” 张延龄一把将阿秀搂在怀里,轻声道:“回来了,回来了。不要哭。” 徐晚意站在一旁,眼圈也泛红,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眼角。 “侯爷吃了不少苦吧。”徐晚意轻声道。 张延龄笑道:“没什么,我能吃苦。唯有思念你们的苦让我煎熬。” 谈如青本来在擦泪,闻言噗嗤笑出声来,嗔道:“是侯爷无疑了。谁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来?” 徐晚意闻言也是破涕而笑。 张延龄看着徐晚意和谈如青,两女都清减了不少。两人本来就很美,今日更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画了妆容,穿了新衣,越发显得端丽无比。此时此刻,张延龄心里无比满足。再见到她们美丽的面孔,听到她们美妙的嗓音,之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一般。噩梦醒来,却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之景。 和朱麟告辞,相约过几日再聚,安排了陈式一带着鸟铳亲卫回去歇息之后,张延龄在妻妾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回府。 车马行走在京城街市之中,平日喧嚣烦人的街市场景在张延龄眼中却变得很是亲切。张延龄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一般,一路饶有趣味的看着街景,眼睛放着光。在经历了独石城殊死搏杀之后,这些都已经算不得是什么困扰了。这喧嚣热闹,甚至是百姓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相互吵架的声音,比之独石城中夜风的呼啸,山林中虎豹的嚎叫,鞑子兵马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无数兵士死亡之前的呐喊声不知好听了多少倍了。 边镇将士的孤独寂寞和血腥战斗为了什么?还不是能让这些大明的普通百姓们能自由自在的在大街上吵闹喧嚷么?自由自在的吃喝笑闹么?那或许便是意义之所在。 张延龄知道自己发生了重大的改变,看事情的角度和心境完全和以前不同了。自己的心态变得更加的平和深沉,更加的稳定了。 建昌候府后宅正房的浴房里,张延龄进行了彻底的清洗。热水灌满了沐浴的大木桶,张延龄跳进去洗了片刻,整个浴盆里的水便成了墨汁一般的颜色。张侯爷脏的简直像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一般。 接连换了三次水,才洗干净了身子。换上干净柔软的夏衣之后,张延龄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像是王八蜕了重重的壳一般的轻松。 接下来便是整理胡须和头发。谈如青手巧,这件事便交给她来主理。谈如青动用了谈家独创的柳叶刀,仔仔细细的将张延龄乱七八糟的胡子和头发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发髻梳理好之后,张延龄终于恢复了几分昔日的模样。 虽然和昔日圆润白皙的脸庞相比,此刻张延龄的脸颊黝黑瘦削,但倒似乎多了几分男子汉的气质。 侯爷归来,建昌候府上下更是人人心头石头落了地。特别是前段时间京城到处流传着皇上在宣府镇被鞑子大军围困,危在旦夕的消息之后,侯府上下都知道自家侯爷是陪着皇上出巡的。一个个心中惊惶不安。 主母和秀儿夫人以及管家们的脸上挂着愁云,下边的仆役婢女婆子们自然也是心中担忧。虽然只是下人,和侯爷之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感情。但是侯爷大方随和,在侯府做事越来越舒心,报酬越来越丰厚,自然不希望侯爷发生不测。 现在侯爷平安回来了,怎不让人高兴。 一干人等排着队来问好请安,搞得好像过年过节磕头庆贺一般。 阿秀伺候完张延龄沐浴之后,亲自下厨烧菜,准备做一桌酒菜为张延龄接风洗尘。鸡鸭鱼肉各种时令菜蔬铺在厨下,几名厨娘说说笑笑的清洗宰杀。锅里的热油刺啦啦作响,香气扑鼻,人人心情愉悦,热闹之极。 张延龄坐在厅上喝茶,徐晚意和谈如青两个在旁陪坐着。三个人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但是却只剩下了相互对视而笑,仿佛千言万语都不用说,全在相互温馨的目光的抚慰之中了。 “夫君,外边流传的消息是真的么?说你们在独石城被鞑子大军围困了,很是危险是么?”徐晚意终于找到了话题,这也是她一直想证实的事情。 张延龄点头笑道:“是啊。两万多鞑子兵马,将我们困在小小的独石城要塞之中。独石城虽然坚固,守军也有两三千人。但是那是两万多鞑子大军啊。我们血战数场,三千多兵马最后只剩下了四五十个活着的。晚意,如青,差一点你们便见不到我了。” 张延龄的语气倒是轻松的很,但徐晚意和谈如青却是吓得脸色煞白。她们确实听到了皇上被围困的消息,但是远没有张延龄说的这么凶险。因为京城流传这消息的时候,大伙儿都说,宣府镇有十万大军,根本不怕鞑子。所以她们虽然当时担心,但却觉得事态没有那么严重。此刻听张延龄这么一说,两人都汗毛倒竖。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几千人只有几十个活了下来。 “不是说,宣府镇有十万大军么?他们不去救援?”徐晚意颤声问道。 张延龄苦笑道:“鞑子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吸引了宣府镇大军往西围剿。而我们是在上北路的最边境的要塞被围。援军根本赶不到。幸亏我之前担心出事,请朱麟派兵在居庸关南口待命,朱麟才领军前往救援。即便如此,一来一回还需要八天时间。那八天,简直是噩梦般的八天。哎,罢了,不说也罢。我可不想吓着你们。那也不用提了。” 徐晚意沉默了,谈如青也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用提了。总之,我活着回来了。皇上也活着回来了。鞑子被我们歼灭了上万,他们妄图抓获皇上的企图没有得逞,这便已经是一场大胜了。只可惜死了不少兄弟,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的。” 谈如青轻轻点头道:“是啊,不幸中之大幸。也不知皇上为何要跑去巡边,招致如此大祸。” 张延龄笑道:“皇上也有悔意,只不过却是迟了。这一次也算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教训。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谈如青点头。徐晚意忽然皱眉道:“夫君,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张延龄笑道:“你说便是。” 徐晚意皱眉道:“是关于我哥哥的。七八日前,他喝了酒跑来家里大发脾气,说什么你拿他当外人,对我娘家没有半点尊敬报答之心。说什么有功劳你却送给别人,瞒着他和爹爹。骂的很难听。我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心想,你根本不在京城,又怎么惹了他?我见他骂的不像话,便把他赶出了家门去。昨天我爹爹让人来传话,说等你回来了便要我们去家里见他们去。我不知道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怎么办。” 张延龄听了徐晚意的话,眉头紧皱。徐延德跑来骂人,必定是因为自己通知了朱麟救驾,让朱麟立了功。而无视了他定国公府,无视了他这位大舅子。没有让他沾上这份功劳。所以跑来撒酒疯。 徐光祚要自己回来后去定国公府见他,自然也是为了此事。这一对父子现在恐怕对自己已经极为不满了。 张延龄也不隐瞒,将自己通知了朱麟救驾,却没有告知其他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徐晚意顿时恍然大悟。 “晚意,我并不是不想通知你哥哥,而是……” “夫君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夫君就算通知了他们,他们也会无视,因为他们绝对不肯听夫君的建议。当初咱们在西山遇袭,他们都无动于衷的。我早已看透他们了。现在看到朱麟得了功劳了,他们便心理不平衡了,跑来撒酒疯骂人。简直没有羞耻之心。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夫君,咱们也不必去见他们了。省的听他们说些难听的话。”徐晚意恼怒的道。 张延龄呵呵而笑,摇头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又何必生气。那可是你娘家。我自然要去解释的。不用为此事担心。” 谈如青也道:“是啊,郡主。不说这些了。今日侯爷平安归来,咱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有些误会,回头解释解释便会消弭的。都是至亲家人,没什么说不开的。” 徐晚意叹了口气,点头道:“罢了,不提他们了,坏了心情。我就不该告诉夫君此事。我去瞧瞧阿秀忙活的怎么样了。今晚要好酒好菜给夫君接风,可不能太寒碜。夫君,如青,你们稍坐,我去瞧瞧。” 第396章 噩梦 张家晚宴自然是丰盛热闹。阿秀使出浑身解数,整了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这是她表达情义的最为实在的方式,恨不得一顿饭便让张延龄瘦掉的肉能长回来。 酒席散去时,张延龄已经醉意熏熏了。这么长时间来,风餐露宿,时刻不得安稳。今日回到家中,美酒佳肴,娇妻美妾,当真有天壤之别。 在某些瞬间,张延龄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恍惚,隐约觉得自己还置身于浴血厮杀的战场上,耳边响起的是敌我双方战斗时的呐喊和嘶吼。 张延龄不知道谈如青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阿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许是精神极为松弛之故,酒意来的极为猛烈,他在酒席上便醉倒了。 半夜里,张延龄大叫着惊醒过来,满头大汗的坐起身来,坐在牙床上大口喘息。嗔目四顾,才发现睡在牙床之上。薄薄的纱帐笼罩在四周,屋子里一盏烛火微微跳动着,四周安静,窗外夏虫唧唧。 “夫君,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睡在一旁的徐晚意坐起身来,惊惶的看着张延龄问道。 张延龄吁了口气,缓缓点头。他不想描述梦中的情形,他梦回了独石城的战场,梦见了成千上万的人被大火吞噬烧成焦炭,梦见许多人的头颅在地上喷着血滚动。梦见满地的尸体,遍地的残肢断臂,殷红的鲜血染满大地。那简直是地狱般的场景。 “对不住,我吓着你了吧。”张延龄轻声道。 徐晚意怔怔的看着张延龄,从枕边取出布帕给张延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柔声道:“可怜的侯爷,这一次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怪不得在酒席之上,你便神情恍惚。如青临走前跟我说,她觉得你有些不对劲,要我看着你些。适才听你不断的喊叫,我叫你都叫不醒。” 张延龄愕然道:“我喊叫了?叫什么了?” 徐晚意道:“我只听出来你喊打喊杀的话,其他的便没有听清楚了。” 张延龄苦笑道:“看来我是真吓到你了。我是做了个噩梦,梦见在打仗的情形,心里紧张的很。哎,我怕是落下病了。” 徐晚意柔声道:“夫君,忘了那些事吧,鞑子被你们打败了,你已经回家了。你瞧,这晚上多么安静祥和?我们也都在你身边,你安心便是。” 张延龄点头道:“应该是这一趟受到的刺激太深刻了,战斗太激烈了,一时不适应。已经半夜了么?如青阿秀她们呢?走了么?” 徐晚意嗔道:“如青早走了,你喝着酒便醉了,如青走时跟你道别,你都不知道。阿秀……自然回房了。” 张延龄吁了口气,苦笑道:“我怎么就醉了?我记得没喝多少酒。” 徐晚意轻声道:“想必是太劳累了。你渴么?我去给你沏杯凉茶,你喝了好好睡一觉。” 张延龄看着徐晚意,见徐晚意穿着单薄的睡裙,露出半截晶莹匀称的小腿。她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俏丽的脸庞被秀发半遮掩着,一双星眸担心的看着自己。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我不渴,喝的可是秋露白,那可是好酒。你是不是一直都没睡?被我闹腾的睡不着是么?”张延龄微笑道。 徐晚意笑道:“也算是你闹腾的,虽然你一开始鼾声如雷,后来又喊打喊杀的吓人。但是我睡不着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就想醒着听你打呼噜。你知道么?你打的呼噜有些音律之感,我听出了宫商角徵羽的音调来。” 张延龄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是第一次听人把打呼噜说的这么雅致。徐晚意就是被自己吵得睡不着罢了,她只是用顽皮的说法调侃自己罢了。越是和徐晚意相处交往越深,徐晚意便越是显出她的可爱之处来。 张延龄伸手过去,搂住徐晚意柔软的腰肢来,轻声道:“对不住,咱们夫妻分别快两个月,今日回来我却醉酒睡了,可太对不住你了。” 徐晚意低头道:“这有什么对不住的?你累了,便好好歇息便是。” 张延龄笑道:“小别胜新婚,为夫岂能倒头就睡?” 徐晚意面红而赤,嗔道:“你……你……我又不……不……” 张延龄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不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怎能浪费这大好时光。” 徐晚意刚要说话,便被张延龄吻住了嘴唇,这之后,她便除了呻吟和叹息,再也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 次日清晨,张延龄刚刚起床洗漱完毕,马全便匆匆从前庭赶到后宅禀报,说宫中有人前来传旨。 张延龄忙来到前厅,便看见张永站在前厅之中。张延龄忙上前行礼。 “张公公,延龄有礼了。” 张永见到张延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忙还礼道:“侯爷好。咱家一早便来叨扰,实在抱歉的很。侯爷昨日才回京,本不该来打搅侯爷的。还望侯爷不要怪罪。” 张延龄笑道:“张公公这么客气作甚?未知公公有何事前来?” 张永笑道:“还能有什么事?皇上得知侯爷回京,昨日下午便想要侯爷进宫见驾的。大伙儿劝他说侯爷你刚回京城,风尘仆仆,征尘未洗,怎也要歇息半日,跟家人团聚团聚。皇上这才没有传召。这不,一早皇上便要见你了,我便是奉旨叫你进宫见皇上的。侯爷,劳烦你辛苦一趟吧。” 张延龄笑道:“公公客气了。其实皇上不传召,我也是要进宫见皇上和太后的。公公稍候,我这便更衣进宫。” 张永连连点头,躬身笑道:“好,咱家在这里等着便是。” 张延龄命人给张永上茶,让他在前厅等候。快步去后宅说了情形,徐晚意忙命人伺候张延龄更衣。 张延龄和张永骑着马直奔皇宫。路上,张延龄简单的询问了几句皇上回京之后的情形,张永倒也并不隐瞒,说出了一番让张延龄目瞪口呆的话来。 “侯爷,最近风声好像不对。皇上回京之后上了一次朝,结果和外庭诸位大人们在朝上便闹翻了。朝会还没结束便退朝了。现在搞得很僵。” 张延龄愕然道:“因为什么闹僵了?” 张永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此次皇上偷偷出巡的事情呗。内阁几位大学士和外庭官员们要皇上下诏承认错误。承担宣府镇此次长城十几处隘口和几处要塞被捣毁,以及死伤七千多军民的责任。” 张延龄苦笑道:“这是要皇上下罪己诏啊。皇上当然不肯,难怪会闹翻了。” 张永道:“可不是么?外庭这些人着实过分了些,这不是逼着皇上脸上无光么?强按着牛喝水么?皇上那脾气,我是知道的,本来还以为击败了鞑子,回来后会被文武官员们赞扬一番呢。结果不但被他们当场否认,还要皇上认错,皇上少年心性,怎肯如此?这不就闹僵了么?” 张延龄皱眉不语,他知道这件事定然没完,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刘瑾怎么说?他有没有劝皇上?”张延龄问道。 “刘瑾?他会规劝皇上?岂不是笑话。侯爷还不知道吧,刘公公回京那天,大学士谢迁当着皇上的面打了刘公公三个大耳光,刘瑾气的要命。当天晚上便闹着要上吊,说不连累皇上。皇上特地安抚了他许久。皇上心里定然也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的。刘瑾现在恨他们恨的牙痒痒,巴不得皇上给他们脸色看呢,怎会规劝?内阁几位大学士前天还去拜谒了先皇陵墓,据说哭的昏天黑地的,向先皇哭诉。皇上知道了更是生气的很。现在是外边生气里边生气,相互都生气,谁也不肯让步。哎!”张永叹着气说道。 张延龄听了这话,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看来,刘瑾粉饰皇上巡边的计划没有奏效,外庭根本不买这个账。当初刘瑾找自己谈这件事的时候,张延龄便想提醒刘瑾,别人不是傻子,不会相信刘瑾的话。他说什么皇上主动迎敌的话明显是拿拳头往别人眼里塞,把别人当瞎子。 不过张延龄之所以没有说出来,那是觉得或许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别人不会戳破这件事,大家大事化小,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事。但现在看来,外庭显然不肯糊弄。 至于那谢迁当着皇上的面打刘瑾的举动,乃至外庭让皇上下罪己诏,甚至跑去拜祭先皇陵墓哭诉的举动,更简直是对朱厚照的无视了。外庭这帮人若不是疯了,便是眼里根本没拿朱厚照当回事。在他们心中,皇上就该听他们的话,当个言听计从受他们控制的皇上。皇上偷跑出京巡边这件事显然让他们觉得失去了掌控,故而开始强力施压,要让朱厚照低头了。 情形若是如此的话,一场风暴怕是真的无可避免了。 辰时时分,张延龄走进了乾清宫后殿。远远的,他便看到了朱厚照在后殿花园的空地上站着,手里拿着一柄弓箭对着几个靶子正在射箭。 旁边,刘瑾提着一支箭壶在旁伺候着。 朱厚照一箭射出,刘瑾在旁大声赞道:“射中了,皇上当真箭术百步穿杨呢。正好射在咽喉上。这要是真人,岂不是一箭毙命么?” 第397章 互不相让 朱厚照哈哈大笑,转身从箭壶之中抽箭,却看见了张延龄站在回廊之下。顿时面露惊喜之色,放下弓箭大声道:“舅舅来了啊。” 张延龄笑着上前行礼道:“臣张延龄见过皇上。” 朱厚照忙笑道:“舅舅免礼平身。你可算是回来了。” 张延龄点头,看向刘瑾。刘瑾上前躬身道:“见过侯爷。” 张延龄拱手道:“刘公公好。气色不错。” 刘瑾道:“托侯爷的福,侯爷的气色也不错。” 张延龄呵呵一笑,转头看着朱厚照道:“皇上在练习射箭么?倒是勤勉的很。” 朱厚照道:“是啊,朕要好好练练武艺,提高杀敌的本领。下次出巡再遭遇鞑子,朕便更加游刃有余了。” 张延龄愣了愣道:“下次巡边?” 朱厚照点头笑道:“是啊,下次朕准备充分一些,带的兵马多一些,那便不会有这一次的凶险了。” 张延龄苦笑道:“皇上看来比臣要坚强的多,我昨晚还做了噩梦了,梦到在独石城厮杀的场面,心中尚有余悸。臣是不想再有下次了。” 朱厚照一笑,凑近张延龄耳边道:“没想到舅舅也是这样,不瞒舅舅说,朕做了好几天噩梦。朕都不敢说出来,怕人笑话。” 张延龄看着朱厚照,两人同时爆发出大笑来。 “刘瑾,命人撤了箭靶,今日便到这里吧。舅舅请进书房喝茶说话。”朱厚照吩咐道。 刘瑾躬身应了,命小太监抬着几个人形箭靶离开,张延龄看着其中一个身上插了好几只箭的箭靶的人像觉得有些眼熟,停下脚步眯眼细瞧,忽然愣住了。 “那靶子人像……好像画的是谢大学士。”张延龄问道。 “不是好像,画的就是他。”朱厚照沉声道。 张延龄苦笑着看着朱厚照道:“皇上,这是为何?” 朱厚照冷笑一声道:“进屋再说。正好请舅舅来便是要跟舅舅商议一些事。” 君臣二人在御书房落座,刘瑾亲自沏了茶水端上来之后,垂手站在一旁。 “舅舅,你昨日午后才回来,怕是不知道朕回来之后这几天所经历的事情。朕跟你好好说说。朕那日刚出居庸关,刘健李东阳谢迁他们便在南口镇堵着朕。朕以为他们是来迎驾的,结果他们却是特地去半路上兴师问罪的。他们甚至连等朕回到京城都来不及了,迫不及待的便要朕当着十万京营将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认错。你说,他们眼里还有朕么?” “……朕此次巡边虽然确实是偷偷出京,没有听从他们的劝说。但是朕给大明丢脸了么?朕经历生死,浴血杀敌归来,这帮人连句问候的话都不说便开始指责朕,这是臣子该做的事么?” “舅舅,你都不知道他们多蛮横,刘瑾就替朕说了两句话,你猜怎么着?谢迁那老……老……老人家,居然当着朕的面打了刘瑾三个大耳光。刘瑾牙齿都被打落了一颗。当天晚上气的要上吊自尽。舅舅,你说他们多么蛮横无礼?” 朱厚照怒气冲冲的开始数落起来。 张延龄转头看向刘瑾,见刘瑾哭丧着脸站在一旁,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一般眼泪汪汪。仔细看他的腮帮子,似乎还肿得老高。 “皇上……奴婢受辱倒是没什么,奴婢只是丢了您的脸啊,损了您的声誉啊。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奴婢就算是皇上身边养的一条狗,他们也不能当着皇上的面打奴婢。他们打奴婢是假,对皇上不敬,甚至是威胁皇上是真。这帮人倚老卖老,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皇上……”刘瑾噗通跪地哭诉了起来。 张永在旁忙扶起他来,连声道:“刘公公,皇上和侯爷说话呢,你莫要如此。这话你也说了不是一回两回了,皇上心里也明白的很。快起来吧。” 刘瑾怒道:“感情你没挨嘴巴子。那日是我挨了嘴巴子,接下来你张永也跑不了,个个都要挨嘴巴子,没准还要挨刀。” 朱厚照皱眉喝道:“鸹噪什么?朕和建昌候说话,莫要吵闹。” 刘瑾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扎住了喉咙一般。 朱厚照看着张延龄道:“舅舅,刘瑾的话虽然是撒刁,但是朕觉得也是有道理的。他们但凡对朕有尊敬之心,怎会做出这种事?回京之后,他们不依不饶,非要朕承认错误。那日早朝上,刘首辅逼着朕下诏认错。朕不不同意,他们又跑到父皇陵墓前拜祭痛哭,说什么辜负了父皇的嘱托。他们这么做,跟那些街头泼皮悍妇撒泼打滚有什么区别?舅舅,你给评评理,天下有这样的臣子么?” 朱厚照越说越是愤怒,手在书案上拍的咚咚响,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张延龄忙道:“请皇上息怒。” 朱厚照吁了口气,端起茶来喝了几口,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舅舅,你说这件事,朕该怎么办?”朱厚照沉声道。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想怎么办?” 刘瑾在旁道:“要他们向皇上道歉,身为臣子,岂能如此放肆。他们必须承认他们对皇上不敬。还要……还要跟咱家道歉。那谢迁蛮横无礼,说打人便打人么?朝廷自有王法,若是我刘瑾有罪,自有律法和皇上惩罚,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谢迁了?外庭这帮人就是想要强逼皇上低头。”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我是听皇上的,还是听你的?皇上还没说话呢。” 朱厚照道:“舅舅,朕觉得刘瑾的话没错。朕难道真要下罪己诏不成?难道朕真要被他们逼着承认错误?朕知道自己有错,朕可以认错,但是朕不能接受他们以这种态度和作为来逼迫朕。若是朕屈服于他们,以后他们岂非要得寸进尺?” 张延龄沉吟道:“皇上。罪己诏自然不能下,此次出巡之事,虽然冒失,但却也不是什么罪过。鞑靼人窥伺我大明之心才是最终酿成宣府镇浩劫的元凶,怪不到皇上头上。即便皇上不巡边,鞑靼人不也是在边镇滋扰不休么?不能将错推到皇上头上来。外庭官员们试图拿此事要皇上罪己,这是站不住脚的。臣认为,这其中是夹杂着一些私心的。” 朱厚照一拍巴掌道:“舅舅这话说到朕心坎里了。这才是道理。” 刘瑾也道:“侯爷这话说的极是。谢迁刘健他们只是恼火皇上不听他们劝阻出京这件事本身,而绝非是宣府镇的大战。皇上,恕奴婢说句杀头的话,倘若这一次皇上不幸落入鞑子之手,奴婢敢肯定,刘健他们绝不会顾惜皇上的性命,他们会立刻立一个新皇上,将皇上您弃之不顾。咱们大明朝的这些文官都是这副德行,当年土木堡之战,英宗皇帝不幸落入瓦刺人之手,那兵部侍郎于谦不就立刻立了新皇么?若皇上如此,刘健谢迁他们会如何?可想而知。” 朱厚照闻言脸色变得铁青,一下子站起身来。 “刘瑾说的对啊,朕若被鞑子俘虏,他们一定会这么干的。朕活着回来,他们尚且如此啊。” 张延龄大翻白眼,心道:果然皇上身边的奸佞之臣的危害极大。刘瑾这番话可是戳中了软肋。虽然说,当年英宗皇帝被俘,朝中精锐尽失,于谦等人立新皇是稳住大明社稷人心,不受瓦刺人讹诈的明智之举。但是这件事又如何能解释的清楚? 刘瑾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说这话便是完完全全的火上浇油,挑起朱厚照的怒火了。 “皇上,不能以没有发生的事情来臆测结果。当就事论事才是。”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道:“舅舅,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若真被俘,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朕不顾一切的援救?朕可不这么认为。” 张延龄道:“皇上,不必这么想,这么想于事无补。臣斗胆问一句皇上,皇上是希望对抗到底,还是希望能缓和此事呢?皇上是否当真要以外庭众臣为敌,想要一箭射杀他们呢?” 朱厚照愣了愣,沉吟片刻,缓缓坐下道:“朕可没把他们当敌人。大明社稷还需要他们撑着呢。虽然可恶,但是他们做事还是勤勉的。更别说……他们大多都是前朝老臣,父皇临终前也跟朕交代了,要对臣子宽容,要为大明江山社稷的大局着想。朕可不想朝廷里一片混乱。刘健李东阳等人名望也高,又是顾命之臣,朕……朕可不希望和他们闹的太僵。” 张延龄点头道:“那就是了,皇上既然有这样的态度,那便不必钻牛角尖了。臣认为,这件事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边各退一步,安稳下来最好。” 朱厚照想了想道:“舅舅,要不这样吧。你替朕去跟他们谈谈,把朕的意思告诉他们。朕不希望朝廷动荡,更不希望跟他们为了这件事搞僵了。朕不怪罪他们对朕不敬,他们也不要抓着朕出巡的事情不放。你说成不成?” 张延龄起身行礼道:“臣遵旨,臣愿去向他们传达皇上的意思,当个说合之人。臣希望这件事能有个好的结果。” 第398章 风雨欲来 君臣二人又说了会话,张延龄起身告退,准备去见拜见张太后。 行到中庭回廊之下时,身后传来刘瑾的声音。“侯爷请留步!” 张延龄转身看去,但见刘瑾快步而来,脸上神情有些阴沉。 “刘公公,怎么?皇上还有吩咐么?” 刘瑾摇头道:“没有,是咱家想跟你说几句话。” 张延龄微笑道:“好,刘公公要说什么?” 刘瑾四下看看,拉着张延龄的衣袖将张延龄扯到回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顺手关上了屋门。 张延龄笑道:“刘公公,什么事?搞得神秘兮兮的?” 刘瑾直愣愣的瞪着张延龄道:“侯爷,你当真要替皇上去和外庭说合?要当和事佬?” 张延龄道:“是啊,皇上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么?” 刘瑾冷笑道:“侯爷,你以为外庭会同意大事化小么?” 张延龄沉声道:“我不知道,总是要试一试才是。不然总不能皇上和外庭大臣们这么僵着,这对谁都没有好处。若是矛盾激化,搞不好会出大事。” 刘瑾呵呵而笑道:“侯爷,你如此聪明之人,怎地却犯糊涂,自己要接这样的差事?要说合的话,大把的人比你有面子,比你合适。英国公,定国公,还有其他德高望重的侯爷,他们难道不比你合适?你也不想想,为何别人不出面揽这个差事?” 张延龄皱眉道:“这我便不知了。或许皇上没有提吧,他们也不好主动请缨。” 刘瑾冷笑道:“你又为何主动请缨?莫非侯爷还想着通过此事讨好外庭么?侯爷,你可莫要看不清局面。”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讨好外庭?我不过是不希望事情恶化罢了。皇上为此事也很烦恼犹豫,你莫非看不出来?” 刘瑾沉声道:“咱家当然看得出来,侯爷你也不要觉得咱家说的话难听。事实就是,现在这件事已经不可调和,你去说合,便是自取其辱。为何其他国公侯爷都不吱声,因为他们也知道即便他们出面也是碰一鼻子灰,外庭那帮人根本没打算退后一步。侯爷主动请缨,叫咱家不得不怀疑侯爷的动机。”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谢迁当众打了你,确实很是过分。换做我,我也不肯罢休。但是你不能因为恼怒便火上浇油,不肯将事情缓和下来。皇上和外庭不和,互相对峙,这对朝廷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你刘公公也未见得有利。” 刘瑾呵呵而笑,叹道:“这么看来,侯爷你倒是真心想要调和矛盾了。哎,咱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侯爷啊,你足智多谋,勇猛无畏,咱家对你甚为钦佩。这一次若不是侯爷你全力护佑,咱们也逃不了这一劫。但是侯爷你毕竟年轻,对朝廷里的人和事还是不太了解。看来,咱家要跟你分享一个重大的秘密消息了。” 张延龄道:“秘密消息?怎样的秘密消息?” 刘瑾笑容收敛,神情肃然道:“侯爷,你可知道外庭正在酝酿发起一次大规模的弹劾。说要清君之侧,铲除所谓的奸佞小人。即将发动。” 张延龄惊讶道:“有这等事?” 刘瑾冷笑道:“咱家还骗你不成?他们拟定了一个弹劾的名单,侯爷可知道名单上都有谁?” 张延龄皱眉道:“我怎知道?” 刘瑾道:“侯爷不妨猜猜看。” 张延龄心中好笑,刘瑾若是知道自己是穿越者,恐怕不会问自己。大明正德元年,外庭群臣弹劾八虎,这是史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的。 “我猜不出,公公不妨明言。” 刘瑾叹道:“侯爷不是猜不出,而是不想猜罢了。罢了,告诉侯爷也无妨。他们要弹劾铲除的便是我和张永,谷大用,丘聚,魏彬,马永成,高凤,罗详等从东宫便侍奉在皇上身边的人。承蒙他们给起了个霸道的名号,称我们为‘八虎’。呵呵,我们八个人勤勤恳恳的侍奉皇上,处处为皇上着想,结果却成了他们眼中的八只猛虎。侯爷,你说可笑不可笑?” 张延龄惊愕道:“当真有此事?刘公公这消息从何而来?” 刘瑾沉声道:“消息怎么知道的,侯爷便不用管了。不过我可向侯爷发誓,我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有人早就向我通风报信了。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召集众外庭官员布置任务,说这一次绝不后退,必须要皇上同意,要铲除我们八个人。” 张延龄皱眉道:“竟然有这等事?和上次的弹劾一样,他们这次借着巡边的事情卷土重来了。他们冲着的不是你们八个人,而是皇上啊。” 刘瑾点头冷笑道:“侯爷可算是明白过来了。现如今王岳范亨他们早已跟外庭勾勾搭搭,上次他们弹劾我收受贿赂的事情是谁将消息传出去的?侯爷心里比谁都清楚。你锦衣卫衙门的指挥使牟斌也跟他们沆瀣一气,私下互通声气。皇上身边,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就我们几个人了,所以便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对付的是我们,却是要架空皇上,控制皇上而已。我们被他们除了,皇上身边还剩谁?” 张延龄沉声道:“若事情当真如此,岂能叫他们得逞。刘公公怎不禀报皇上?” 刘瑾皱眉道:“怎么禀报皇上?侯爷适才不也试探出来皇上的态度了么?皇上虽然气愤,但是皇上心中是畏惧外庭官员的,他是希望能够和解的。否则怎会同意你去说和?皇上年少,毕竟没经历过大事。外庭这帮人一旦闹起来,皇上难免害怕。咱家甚至担心,如果外庭以铲除我们八人作为条件的话,皇上甚至都有可能同意。咱家不怕死,咱家怕的是我们被外庭除掉之后,皇上从此便不能自主,处处受制于他人了。侯爷,你难道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 张延龄道:“我当然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 刘瑾点头道:“那就是了。侯爷难道还要去和他们谈和么?”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去还是要去的。我已经答应了皇上要去,自不能出尔反尔。不过你放心,我去说和也只是摸一摸外庭的底线,并非便是真要达成什么协议。去比不去大大的有利。” 刘瑾冷笑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利,倘若他们提出要杀了我们八个人,你怎么办?或者是其他什么苛刻的条件来,你当如何?” 张延龄道:“刘公公,我代表皇上去和他们谈,那是一种示好的姿态。让别人都看到皇上对他们还是仁至义尽的。公公莫忘了,之前我便说过,要占据道德制高点。这便是道德制高点。皇上愿意示好,他们胡搅蛮缠,那便是他们的不是了。那接下来的事情,或许风向便不在他们那边了。毕竟,这次巡边的事情,还是咱们缺了理,行事莽撞了。要扭转这种风向,便必须要有态度,赢得人心。刘公公你觉得我说的对么么?” 刘瑾瞪着张延龄道:“侯爷,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总感觉没有这个必要。咱家认为,这一次必须针锋相对,必须要让皇上明白外庭的居心叵测。必须要将外庭打压下去。否则,事情没个了结。侯爷,咱家不跟你拐弯抹角,咱家希望侯爷能够说服皇上,不能对外庭假以颜色,绝不能退步。皇上现在对你很尊敬信任,事情涉及到咱家,咱家的话都没有你说的话管用。所以咱家希望侯爷能出这份力。” 张延龄皱眉不语。 刘瑾继续道:“侯爷,这一次只要能压住外庭的势头,侯爷你也将得到极大的好处。侯爷难道想一辈子做个建昌候?不想封国公?难道只想窝在锦衣卫衙门中混日子?不想权倾朝野?咱家还是那句话,咱们之间的约定依旧有效。咱家主内,侯爷主外,将来朝廷里的事情,得咱们说了算。咱们都是真心为皇上的人,怎能让那帮居心叵测之人挟持皇上?要挟皇上。” 张延龄沉吟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不过这件事,或许公公说的对。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理一理思路再行事。刘公公你放心便是,倘若必须要我站在某一方的话,我自然是跟公公站在一起的。只是现在事情还没到要撕破脸的时候。或许,你的消息并不准确。又或许,外庭他们会良心发现有所收敛。总之,我的想法是,若有回旋余地,自不能闹得满城风雨。外庭毕竟根基牢固,皇上即位不久,倘若事情做的太过激,无论对皇上的声誉,还是对我大明社稷都是没有好处的。最好还是能找到一个折中的,两下里都能接受的和解之法。你说是不是?” 刘瑾怔怔的看着张延龄,半晌后,沉声道:“侯爷说的也有道理,那么侯爷便去探一探他们的底线吧。咱家也不求侯爷了。哪天我们几个被砍了脑袋的时候,希望侯爷能够看在咱们出生入死的份上,给我们烧些纸钱便是。” 张延龄摆手道:“公公言重了,何至于此。” 刘瑾点头道:“罢了,便不耽搁侯爷的时间了,咱家不送侯爷了。” 张延龄点头,拱手道:“刘公公放宽心,等我消息。告辞。” 刘瑾一言不发,张延龄转身出门,快步而去。 刘瑾站在屋子里皱眉发愣,外边人影一闪,谷大用迅速的溜了进来,顺手关了门,来到刘瑾身边低声道:“刘公公,谈的如何?张延龄肯帮忙么?” 刘瑾冷声道:“这厮态度不明,我怀疑他想并不想帮我们。” 谷大用惊道:“那怎么办?皇上现在对他最信任,他若肯帮咱们,在皇上面前进言,皇上定会下决心。他不肯,咱们岂非……有**烦?” 刘瑾冷笑道:“他不肯,也要逼着他肯。火烧到咱们头上,他自然可以袖手旁观。若是烧到他头上,看他怎么躲?” 谷大用一怔,低声道:“刘公公的意思是……” 刘瑾冷笑道:“你午后出宫去见焦芳,让他今晚去我水井巷的外宅见我。” 第399章 未亡人 张延龄缓步走在殿宇之间葱郁的花木之中,离开乾清宫之后,他并没有出宫,因为他要去景仁宫见张太后。 新年之后,张太后便搬离了坤宁宫,搬到了东六宫之一的景仁宫居住。新年宴席之上,朱厚照被张太后激怒,所以说了要张太后搬出坤宁宫的话。但实际上,朱厚照倒也并没有强迫张太后搬家。张太后后来自己主动提出要从坤宁宫搬出去。 一方面,坤宁宫是帝后的寝宫,历来都是皇后居住的地方。虽然朱厚照尚未大婚,正宫之位空缺,但是迟早是要腾出来的。张太后自然也不可能霸着不走。另一方面,坤宁宫中留下了太多的回忆,留下太多先帝朱佑樘生活的痕迹,张太后睹物思人,迟迟难以走出来,她自己也明白,必须要换个地方住着,才能慢慢的走出来。 景仁宫并非东西六宫中最好的居处,无论设施还是面积规制都不能算是最好的。东西六宫之中,最好的住处当属西六宫中的长春宫。只可惜张太后心中有鬼,长春宫是老太后挥拐杖打死小茉莉的地方,张太后自然不肯去居住。 当然还有别的宫殿可以选择,皇宫最东侧的仁寿宫也是一处不错的殿宇,形制规格都符合太后的身份。只可惜,那里是周老太后殡天的地方,张太后还是不能去。 所以,选来选去,只有景仁宫合适。距离长春宫和仁寿宫足够远,又挨着乾清宫和坤宁宫足够近,虽然殿宇小了些,院子逼仄了些,摆设物事陈旧了些,张太后还是搬到了这里。 张延龄从繁茂的缺少修剪的花树之间的小道之间走过,来到景仁宫前的台阶下。看着景仁宫略显寒酸的陈旧的殿宇,张延龄心中有些难受。自己这位姐姐,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和睦,如今便住在这破旧的宫殿之中。虽然依旧可以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下半辈子大半生的时光便要就这么渡过了,想想还是令人心酸。 而且,自己目前也帮不了她什么。除了时常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谈谈心之外,怕也给不了她太多的慰藉。况且,姐姐太后的身份也让自己并不能频繁的来见她。皇上和太后之间的事情,自己更是不能过多的插手,否则适得其反。说到底,还是自己目前实力不够,权力不够,不得不有所考量。 张延龄上了台阶进了殿门口,殿内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外边天气炎热,进了殿中却有些凉气袭人之感。穿过昏暗的前殿回廊,眼前终于明亮起来。后殿庭院之中阳光灿烂,盛开的花木甚是艳丽,廊檐栏杆都很光鲜,看来虽然外边破旧,但是内务府还是将后殿整修了一番的。 “侯爷?是侯爷么?”远远的有人惊喜的叫了起来,一个人飞快奔来,上前行礼。 张延龄呵呵笑着还礼道:“张公公好啊。” 那人正是张太后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忠。 “奴婢很好,哎呀,果真是侯爷。太后早上还在说呢,说侯爷回京了,今日恐怕要来。这不,果然便来了。侯爷,太后可想您了。”张忠喜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这不是来了么?太后在么?” 张忠道:“在在在,侯爷跟我来。太后在后园呢。” 张忠领着张延龄穿过回廊来到后园之中。进了后园垂门,便远远看到几个人在太阳底下的一片小菜园里忙碌着。其中一人,带着斗笠,穿着布衣,完全是一个农妇的打扮,正拿着一柄小锄头在菜畦之中除草。张延龄一眼便认出,那是张太后。 张忠正要大声禀报,张延龄摆了摆手,缓步走了过去。晌午时分,太阳毒辣的很,站在阳光下都烤的慌,但是张太后似乎并不以为意,兀自除着草,口中跟身旁的两名宫女说着话。 “这些杂草必须除了去,不然的话,它们会吸地里的肥力。莫看这些小草,生命力强着呢。有它们在,庄稼和菜蔬便没法长得肥美。哀家别的不懂,这些还是懂的……” 张延龄笑道:“太后懂的真多,太后家里原来是种地的吧,哈哈哈。” 张太后一愣,直起身来满脸诧异的转过头,见到张延龄站在菜畦旁边的小道上,顿时眼睛里露出惊喜的光芒来。一把丢了锄头拎着裙子快步奔了过来。 “是延龄么?哎呀,你这小猴儿,真的是你么?也不通禀一声,吓了我一跳。你这小猴儿哦。” 张延龄笑着正要拱手行礼,张太后却一把抱住了张延龄,呜咽了起来。 “二姐,怎么了?怎么哭了呢?谁欺负你了?兄弟去揍他。”张延龄笑道。 “小猴儿东西,二姐是高兴呢。可算平安回来了。你好大胆子,跟皇上偷偷跑出去,连哀家都不告诉。皇上年少不更事,你也不懂事么?你可是他长辈,怎也跟着胡闹?”张太后一边抹泪一边数落开了。 张延龄笑道:“二姐,怎地见了面就埋怨我了。” 张太后嗔道:“你活该。你知道哀家多担心么?听到你和皇上被鞑子围攻的消息,哀家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一个是我的小弟,一个是我的儿子,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哀家怎么活?混账猴崽子,你还嬉皮笑脸的,还有理了是么?” 张延龄心中感动,自己这个姐姐对自己真的没话说。她对自己是真心疼爱,难怪连朱厚照都吃醋。 “二姐,给兄弟留个面子吧,这么多人瞧着呢,要骂也私底下骂。”张延龄笑道。 张太后转头看着身旁张忠和两名宫女,三人都笑嘻嘻的瞧热闹。于是嗔道:“你们笑什么?你们评评理,哀家骂的不对么?” 张忠笑道:“太后骂的对。” 忽然觉得这话似乎不妥,又连忙道:“不是,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奴婢也不知道了。” 张延龄哈哈笑道:“张公公可遇到难题了。” 张忠笑道:“太后,侯爷,回屋说话吧。这大太阳下边站着,怪热的。” 张太后道:“张忠,明儿起你每天来浇水,中午来,叫你嫌热。哀家都不怕热。” 张忠苦着脸道:“太后可饶了奴婢吧。太后不怕热,侯爷可经不住。还是进屋说话吧。” 张太后倒也怕晒着张延龄,忙命两名宫女收拾农具离开。 张延龄看着张太后晒得红红的脸,轻声道:“二姐,怎地种起菜来了,也不嫌辛苦。难道还没菜吃不成?” 张太后微笑道:“总得有些事做啊。我瞧这地空着,便挖出来种几畦菜,每天来忙活忙活,也好过坐在屋子里发呆。看着这菜一点点长出来,倒也有些欢喜。” 张延龄点头道:“倒也是,有些事情忙活也充实些,不过也不能这么热的天来除草。中暑了怎么办?晒出了毒疮怎么办?也得爱惜身子。” 张太后笑道:“你懂什么?除草便得中午,挖出来的草立刻便晒死了,便不会再长出来了。再说,这便是农时。夏天果蔬长得最快,这时候不种,难道大冬天的种?我也不怕太阳晒,当年我和皇上在坤宁宫的园子里也种菜呢,皇上可是种地的一把好手,担水挖地除草样样都会,我们不都是在大太阳下做事么?可惜,现在只剩下哀家了。” 张太后说着说着,神情黯淡了下来。她又回想起当初和丈夫一起双宿双飞时候的情形了。 张延龄担忧的看着张太后,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在张太后很快便恢复正常,笑道:“不用担心哀家,我没事。走,回屋说话去。” 众人回到屋子里,张忠给张延龄沏了茶水喝,张太后洗了脸换了衣服后从后内堂出来,在桌旁坐下。 “小弟,你可瘦了不少,这回出去遭罪了吧?” 张延龄道:“确实挺凶险的,不过好在平安无事。” 张太后嗔道:“瞧你们下次还敢冒失行事?皇上也瘦了不少。回来后我见了都吓一跳。” 张延龄笑道:“再没下次了。这次能平安脱险,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张太后道:“知道便好。你是从皇上那里来的吧?皇上有没有跟你说,他和外庭刘健李东阳他们闹别扭的事情?” 张延龄道:“二姐也知道此事么?”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我怎不知?李东阳和刘健谢迁他们都进宫来觐见哀家了。那几日皇上跟他们闹别扭,不肯见他们。他们便都跑到我这里来了。” 张延龄一愣,忙问道:“他们来见二姐说作甚?” “还能作甚?还不是说皇上这次闹出来的事情,说皇上不守规矩,行事荒唐,不听规劝。回来后还不肯认错,跟他们闹别扭。说他们受先帝嘱托,辅佐皇上。职责所在,不得不加以劝谏……”张太后叹道。 张延龄沉吟道:“他们是不是要二姐去帮着规劝皇上?” 张太后道:“是啊,不然他们来作甚?他们要哀家好好劝劝皇上,让皇上低个头认个错。刘健说,皇上不肯认错,朝廷上下和大明百姓心中意难平,对皇上也不好。这一次皇上必须认错,不然无法交代。” 张延龄皱眉道:“二姐答应他们了?” 张太后苦笑道:“我怎会答应他们?就算我想帮他们去规劝皇上,也得皇上听我的话才是。小弟,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对我……哎……不说了,我还是别去讨他厌烦了。这件事我无能为力。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去处置便是。” 张延龄点头道:“二姐,没答应他们便好。这件事二姐确实不可掺和进去。不要听外庭那帮人的话,没几句是真心的。” 张太后讶异道:“哦?你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刘健李东阳他们确实是痛心疾首的样子,而且这一次,皇上确实鲁莽了啊。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张延龄道:“二姐,听延龄一句,不要掺和此事。有时候事情不能看表面。总之,你信我的话便是。” 张太后愣愣的看了张延龄片刻,笑道:“罢了,我本来也没想去掺和。这些事也本就不该哀家来指手画脚。哀家现在只希望一切安安稳稳,皇上和你,还有鹤龄都平平安安。那便知足了。不说这些了,中午留下来陪哀家吃饭,一会我命人去叫鹤龄进宫来。咱们姐弟三个好久没一起吃顿饭了。权当也为你接风洗尘。好不好。” 张延龄点头笑道:“当然好。我可好久没吃二姐亲手炒的菜了。” 第400章 内阁之会 兄妹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午饭,没有一个人提出来要请朱厚照来,或许都是不想让朱厚照的到来打搅这难得的姐弟团聚的时刻。 饭菜倒也简单。一盘从张太后的菜畦上割下来的新鲜韭菜,一盘青菜,一条鱼和一罐汤外加每人一碗糙米饭而已。这些饭菜平素里张鹤龄和张延龄两位侯爷府中的仆役们的饭菜也就是这个标准,谁能想到当朝太后竟借节俭如此。 不过,饭菜不是重点,重点是兄妹之间的情谊。吃饭的时候,三姐弟回想起小时候的情形,说起家中旧事,格外的怀念和温馨。 张延龄虽然年纪和张太后和张鹤龄差了一大截,加之又是穿越而来,对于小时候的事情的记忆并不清晰,也缺少一些代入感。但是,他还是从张鹤龄和张太后的话语之中得到了画面感,也感受到了真切的亲情氛围。 午后时分,张家兄弟告辞了张太后出来。张鹤龄邀请张延龄去自己府中,想问问这次张延龄出巡的事情。但张延龄有事情要办,便约了改日。 在大明门外送走张鹤龄之后,张延龄出了午门往东,前往内阁公房所在之处。 大明朝的内阁之所以是内阁,自然是可以上达天听之所。原来的办公地点就是在宫内的文华殿内,因为皇上需要随时听取阁员的意见,召见也方便。 但随着内阁逐渐从一个协助皇上参谋国事的顾问职能的部门演变成一个外庭的决策核心部门之后,人员编制也逐渐增多,再留在宫内办公已经很不方便。所以衙门便搬到了午门外东侧,太庙北边的位置。 砖石铺就的地面整齐平整,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在浓密的树荫掩映之中,一座青砖黑瓦样式古朴大方的宅院便是内阁公房所在之处了。 门前没有嚣张的石狮子看门,门楼也不高,黑乎乎的木门看上去也并不气派。不知内情的人见到这座宅院,恐怕还以为这只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院罢了。但是,谁能知道,这里便是外庭权力集中之地,内阁公房所在之处,凌驾于六部九卿之上的朝政决策部门。 张延龄是第一次来这里,倒也没有被内阁公房平平无奇的外表所迷惑。大明朝许多衙门都是如此,外表看着并不华丽威严,但实际上却是极为强力的衙门。比如说午门西街的锦衣卫总衙,看上去便是一个墙壁上爬满了青藤的破旧大宅院罢了。但是那可是从洪武年间便建立起来的强力情报机关。即便以定都北京的时间来算,也已经有百年之久。 在公房之前,张延龄下了马。内阁公房门口,几名衣着整洁的差役早已看到了张延龄,见张延龄下马走来,其中一人上前行礼。 “这位大人是来内阁办事的么?敢问是找哪位大人?可曾事前相约?” 能进大明门内,来到皇宫午门之外的人,自然都非普通百姓。更何况张延龄穿着飞鱼服,甚至扎眼。内阁公房的门人,自然也不是瞎眼的货色。 “哦,我是来找内阁几位大人的。刘首辅,李大人,谢大人都可以。我并不知道需要事前预约的规矩,所以并没有相约。还烦请兄弟通报一声。”张延龄拱手还礼道。 那差役笑道:“这位大人,没有预约怕是不能入内。内阁三位大人事务繁忙,每一天都有事务的安排。要求见或者是办事也要按照安排来才是。再说了,你来的这时候也太不巧了,正是午后,大人们正在午休呢。实在抱歉了。内阁衙门有衙门的规矩,我可不敢去给你通报,那是要挨罚的。” 张延龄微微点头,果然,衙门的气度不在于门楼是否高大,而在于衙门中的人。一个小小的门人,即便是拒绝自己也是言语随和彬彬有礼的样子,可见内阁自非一般的地方。 “也罢,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我在此等候便是。内阁刘首辅李大学士谢大学士他们总是要回家的吧,我在这里等着他们出来便是。不能坏了你们的规矩。”张延龄拱拱手,走到一旁的树下,坐在一块青石上。 那差役有些无语,皱眉道:“内阁衙门前可不能逗留,这里是朝廷重地。这位大人,你若有事,可回去让你所在衙门送公文来预约见面便是。你等在这里也是不成的。一会有亲兵过来,会请你离开的,反倒不美。” 张延龄心想:内阁果然很大的派头。要见刘健他们,预约便也罢了,还需要这么多繁文缛节。或许这便是威严和权力的表现吧,形式感会让上位者更有高高在上的满足感。 “这位兄弟,要不这样,你去替我禀报一声,就说建昌候张延龄有事求见。几位大人若是不见的话,我转身便走。若是责罚你的话,我加倍赔偿你。”张延龄笑道。 “什么?你是……建昌候张侯爷?”那差役讶异道。 张延龄笑道:“怎么?我不像么?本人刚刚从宫里出来,见了皇上和太后。我那太后姐姐非要留着我吃午饭,本来我可以早些来的,便可以不用打搅内阁几位大人午休了。可是没办法,太后留着吃饭,我总不能拒绝吧。” 那差役那里说得出话来,这位张侯爷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内阁几位大人的口中蹦出来频率很高的一个人便是这位张侯爷,当今的国舅爷。自己岂能不去通禀? “侯爷莫怪,小人不知你是建昌候。既是建昌候要见内阁几位大人,小人自当通禀。侯爷稍候,小人这便去禀报。”差役忙道。 张延龄笑道:“你不会因此而被责罚吧?” 那差役忙道:“便是责罚也要通禀,侯爷前来,必有要事,小人怎敢耽搁。” 张延龄哈哈笑道:“那便有劳了。” 盏茶时间之后,张延龄被请进了这内阁大院后宅大厅之中。 一进门,便看到内阁三人组正襟危坐在堂上,刘健居中,李东阳和谢迁一左一右坐着,三人神情严肃,倒像是三堂会审一般。 “张延龄见过三位大人。打扰了三位大人午休,还望恕罪。”张延龄笑呵呵的向三人行礼。 堂上三人目无表情的还了礼,没有请张延龄落座,刘健便开口问道:“张侯爷有礼了,你确实打搅了我们歇息。我们忙碌了一上午,刚刚想午后歇息片刻,侯爷便来了。侯爷莫不知拜访别人的规矩么?吃饭歇息的时间是不能打搅别人的,那是失礼的行为。” 张延龄尚未说话,谢迁在旁冷笑道:“建昌候怎懂这些礼节?北京城谁不知道,张家两位侯爷向来我行我素,无法无天,又怎会在乎这些礼数?” 张延龄沉下来脸道:“谢大人,你是读书人,说话当注意些分寸。你可以信口开河,但你需为你的信口开河负责。你要是胡言乱语,我可就不给你面子了。” 谢迁呵呵冷笑道:“哦?你张侯爷不给老夫面子?那我岂非要吓死了。谢某需要你给面子么?你待如何?敢在内阁撒野不成?” 张延龄冷笑道:“谢大人,本人奉皇上之命前来,有事和三位大学士商议,你如此说话,看来我没必要再和你们商谈事情了。谢大人,你等着我上折子弹劾你污蔑之罪吧。” 闻听张延龄是皇上派来的谈事的,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了一眼。 谢迁道:“老夫会怕你弹劾?你弹劾老夫便是,老夫就说你无法无天了,怎么着?” 李东阳皱眉道:“谢大人,少说两句吧。建昌候是皇上派来说事的。” 谢迁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刘健,见刘健也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才闭了嘴。 李东阳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沉声道:“建昌候原来是奉皇上之命来的,怎不早说?不知皇上差建昌候前来,所为何事?” 张延龄皱眉道:“三位大人是朝官之首,德高望重之人,怎地连待客之道都不懂?市井百姓之家来了客人还看座沏茶呢?你们倒好,自己坐着,客人站着。上来便是一顿骂,这算什么?还说我张延龄无法无天?我看是三位没教养。书都读到……狗……哪里去了?” 刘健三人面色愠怒,却也无言反驳。 李东阳大声道:“来人,看座,上茶。” 有小吏搬过椅子来,又上了茶水,张延龄一屁股坐下道:“这还差不多。” 李东阳道:“现在可以谈事了吧?皇上让建昌候前来,有何旨意?” 张延龄将端起的茶盅放下,微笑道:“皇上没什么旨意,皇上是要我来问候三位大人。三位大人为国操劳,呕心沥血,着实辛苦。听说最近三位大人心气也不顺,所以皇上想让我前来问候问候三位大人。希望三位大人能够劳逸结合,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太过辛劳。”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对视一眼,李东阳皱眉道:“就这些?这便是侯爷来此的目的?” 张延龄道:“是啊,这还不够么?皇上爱惜臣下,特意派我来问候三位。三位难道不觉得心中暖烘烘的?不感谢皇上的关爱么?” 李东阳沉声道:“我等自然心中感谢。还请侯爷替我们回话给皇上,表达感激之情。” 张延龄点头道:“放心,话我会带到的。还有么?” 李东阳正要说话,一直保持沉默的刘健开口道:“还有便是,请张侯爷转告皇上,臣等不怕辛劳,怕的是辛劳无果,操劳无获。皇上若是体念臣子们的辛劳,便该遵循规制,勇于自省,那样的话,臣子们便是再辛苦,也自甘愿。” 第401章 冠冕堂皇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2章 拨云见日 宣武门大街和横街交叉口,张家济世堂内堂之中,张延龄坐在窗边喝茶。 午后未时,外边骄阳似火,但是屋子里还算凉爽,大概是头顶上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的满树绿叶遮蔽了阳光之故。院子里传来阵阵药材的香气,七八名药堂的伙计正在忙着切割整理药材,忙的不亦乐乎。 张延龄靠在椅背上,神情似乎很闲适的样子,但其实他的思绪正如外边的灼热的空气一般翻腾焦灼着。 内阁公房之行让张延龄的心情很不平静。 作为一个穿越者,张延龄自然知道大明正德元年发生的大事。外庭弹劾八虎是一件极为重大的事件,这件事的结果最终影响到了整个朝廷的权力格局,影响深远。 虽然在这个时代,历史的进程似乎并非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般按部就班的推进,但是却已经有了很多不同。比如说,弘治皇帝的驾崩便是一个明显的时间点上的不同。 真实的历史中,弘治皇帝的驾崩其实是在今年六月。但实际上,这件事的发生提前了半年多便发生了。一度让张延龄对局面的演进有些措手不及。张延龄还在想着要不要挽救弘治的性命的时候,弘治便驾崩了。根本没有给自己挽救此事的机会。 张延龄不知道,这个时空之中的时间是加速了的缘故,还是时空发生了扭曲,造成了真实历史的结果发生了改变。或许二者兼而有之。这似乎让自己穿越者的优势有所削弱。 如果说事情的演化变得不可控制的话,那么自己作为穿越者自带的对历史进程的未卜先知的能力便会一钱不值了。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却好像又是一件好事。倘若历史的进程不可改变,那么自己未来的命运便也早已注定,岂非也根本无法改变。然则,自己的种种努力,便也是徒劳无功之举。 张延龄其实是倾向于后者的。种种迹象表明,事情已经并非按照历史的时空线演化,这或许便是因为穿越时空造成的蝴蝶效应吧。这样,自己对未来的发展便不至于做无用功。 回到眼前这件事上,张延龄知道,正德元年的弹劾八虎的事件的结果是明确的。最终的结果便是刘瑾等人大获全胜,外庭一败涂地。贬得贬,死的死,元气大伤。这样的结果,似乎看起来是对自己有利的结果。但是,张延龄还是希望能有另外一个结果。 对于张延龄而言,在明知刘瑾得势之后的所作所为的情形下,对于刘瑾最终全面掌控权力的结果其实是并不满意的。刘瑾胜利的结果,对自己虽不是个坏的结果,但却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刘瑾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另外,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不能成为理由的原因,那便是,张延龄对于和刘瑾为伍有一种潜意识中的排斥心理。这个没卵子的阉人,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人。自己跟这种人搞在一起,心理上终归不适。 但是,外庭对自己的敌意又是极为明显的。外庭一旦全面掌握权力,自己这个外戚侯爷大概率也是要完蛋的。所以,既不想刘瑾全面胜利,又不想外庭获得胜利,这便是张延龄对于正德元年这场重大弹劾案的站在自身利益上的考量。 正因如此,张延龄其实希望能够推动一个折中的结果,那便是,让刘瑾他们这八头猛虎和外庭这帮自命不凡的文官们火并,但却不能让他们任何一方彻底的赢下来。最好是双方斗的难解难分,咬的遍体鳞伤,但是谁也咬不死谁。这样的话,可能对自己最有利。因为双方便再无气力去找自己的麻烦,相反,他们还会全力的避免和自己冲突。 所以,当意识到眼下这场皇上和外庭官员之间的对抗便是弹劾八虎事件的开始的时候,张延龄便自告奋勇的决定去运作一番。 去内阁谈条件可不是去当和事佬。张延龄只是希望通过试探刘健等人的底线去探求外庭的真正目的。虽然张延龄一直都认为文官集团又攫取朝政决定权,制衡皇上的野心,但是只要不是太过分,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张延龄也一直认为,大明朝的文官们或许倒也并非如史书上写的那般不堪。一群读过圣贤书,开智明理的读书人,他们应该是有底线的。他们或许不至于为了掌控权力而不顾一切。 然而,今日内阁之行,张延龄真是大跌眼镜。内阁三位大佬表现出的蛮横自私和高傲出乎张延龄的意料之外。那刘健居然表达了即便是朝廷动荡他也不在乎的态度。谢迁更是差点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言。 张延龄倒也并不认为他们是真想做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从今日见面的情形来看,他们对当今皇上朱厚照是从内心里没有起码的尊重的。对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皇帝,他们并非是要规劝他改正,而似乎是借机抓住了这个机会,好将皇上捏在手心里控制住一般。 就像苍蝇闻到了腐肉的气味一般,朱厚照的行为似乎是他们期待的。这样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皇上,逼迫他就范。 所谓的什么大忠为国家社稷的言论,不但是道貌岸然的虚伪,其实也是一种对他们的行为的粉饰。这样他们便可以拿着这个大帽子为他们所有的行为进行解释和掩盖。 这帮文官不但虚伪无耻,而且没有底线! 这是张延龄今日内阁之行得到的最终的判断。这也彻底的打破了张延龄希望能够火中取栗的念头。 刘瑾得势,起码可控。文官们得势,局面将不可控。刘瑾等人毕竟是依附皇权才能作威作福,他们的权力有上限,也有被遏制的可能。但文官集团们最终的目的怕是要凌驾于皇权之上,或者起码也是分享决策权和制衡皇权,那是不可控的结果。 文官集团权力的膨胀,或许最终会成为洪水猛兽,淹没整个大明的权力架构系统。和皇权的对立会让所有依附于皇权存在的所有势力都被吞没和清洗。这个结果,绝对不是张延龄想要的。 张延龄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勋贵集团的利益从来都是和皇族利益绑定的。某种程度上,勋贵集团的处境和内廷是一致的,他们的来源都是皇权的恩赐。皇权受到制约和压制,那便是勋贵集团的利益受损。大明朝真正的权力争夺者其实便是以皇上和文官集团之争。 想明白了这些事,张延龄便忽然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可笑且幼稚的。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刘瑾一方是完全出于劣势的,他们甚至连内廷都没有掌控。而自己居然因为未来刘瑾的权力膨胀便想着去平衡双方的争斗,这是多么可笑的想法。 天平早已向着外庭倾斜,内廷王岳等人,甚至连皇上嫡系锦衣卫亲军都倒向了外庭,外庭现在拥有从道德上到现实上的全面碾压力量。这种时候,自己却要去想限制刘瑾,这不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绞索么?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选择,选择只有一个。 …… 碎花门帘轻轻掀起,一张俏脸露出了半边。看见张延龄抬头看着自己,那俏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来。 “侯爷等急了吧?没法子,今儿病人特别多,我又不能抛开她们不管。” 谈如青款款走来,放下了手上拎着的小药箱。谈如青穿着一袭素色长裙,头上扎着青布带,插着一支金钗,整个人淡雅妩媚,充满活力。 张延龄笑道:“我急什么?你那是正事。不过你却也不必事必躬亲,莫要累着自己。不是请了不少医师么?叫他们给百姓看病便是。” 谈如青着走到屋角铜盆边净手,笑道:“来找我瞧病的都是女子,怎好让男医师给她们瞧妇人的病症?只能我自己上了。不过好在小竹最近已经能单独瞧些简单病症的,倒是减轻了我不少负担。” 张延龄走过去,伸手搭在谈如青腰间,轻轻一搂,将谈如青柔软的身子搂在怀里。伸嘴在她雪白的后颈亲了一口。 谈如青身子一抖红了脸,低声道:“这里人来人往的,莫胡来。院子里还有药工。” 张延龄将她身子扳过来,轻声笑道:“那又如何?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已经让她们在准备了。” 谈如青看着张延龄的眼睛道:“准备什么?” 张延龄道:“准备咱们的婚事啊。院落家具,还有媒人彩礼什么的。我要娶你进门了。” 谈如青脸色晕红,嗔道:“我说过要嫁给你了么?自说自话。” 张延龄笑道:“你跑不掉了。我娶定你了。” 谈如青嗔道:“霸道的人。” 张延龄看着她浅嗔薄怒的妩媚模样,红嘟嘟的嘴唇甚是诱人,忍不住俯下头去,重重吻了上去。 第403章 粉身碎骨浑不怕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4章 雨夜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5章 心机细密 徐光祚摆了摆手,迈步进来。徐延德上前搀扶着徐光祚,让他坐在椅子上。管家转身出去,顺手关了屋门,将风雨之声关在屋外。 坐在椅子上的徐光祚喘息如牛,又咳嗽了几声。 张延龄这才发现有些异样,忙道:“岳父大人这是身子有恙?” 徐延德沉声道:“还不是被你给气的。” 张延龄愕然无语,徐光祚摆摆手道:“延德,不要这么说话,跟延龄没什么关系。” 徐延德道:“怎么没关系?这个白眼狼,若不是他,别人怎会在背后笑话咱们。爹爹也不会气的哮喘发作。” 徐光祚皱眉道:“延德,罢了,不要说了。” 张延龄皱着眉头道:“岳父大人,不知道别人说了些什么?” 徐延德道:“你还明知故问?” 张延龄沉吟道:“岳父大人,关于小婿通知朱麟率兵救驾之事,我想做些解释。” 徐光祚眯着眼看着张延龄,沉声道:“延龄,不用解释了。老夫其实已经想明白了。那件事并不怪你,你的决定是对的。” 徐延德一愣,叫道:“爹爹……” 徐光祚摆手制止,沉声道:“延德,莫要激动。之前我们确实没仔细考虑此事,所以觉得延龄的做法不对,将功劳拱手送给外人,所以觉得愤怒。但是,这几日我细细的想了想,觉得延龄做的没错。” 徐延德道:“他没错?皇上出巡的事情,他一声不吭。救援皇上的功劳他宁愿送给朱麟也不告诉我们,这叫没错?他眼里还有我们定国公府么?这不是吃里扒外么?” 徐光祚喝道:“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延龄是你妹夫,再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什么吃里扒外,什么白眼狼?就算是外人,你又怎可用这样的言语对一名侯爷和皇亲说这种话?” 徐延德张了张口,见徐光祚激动的呼吸急促,便将反驳的话咽回肚子里。 徐光祚看着张延龄道:“延龄,你莫要介意,延德脾气大,说话欠思量,你不要见怪。最近外边有些风言风语,他是听了这些话不高兴。” 张延龄沉声道:“我怎会怪兄长,是小婿行事不周。” 徐光祚道:“延龄啊,你行事并无不周,相反,你考虑的是周到的。老夫想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其实是对我定国公府有利的。哎,老夫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一开始居然也对你误解了。” 徐延德张口愕然道:“他是为了咱们好?爹爹,你莫不是开玩笑?” 徐光祚沉声道:“延德,皇上巡边的事情朝廷上下一片哗然,皇上偷偷跑出京城,这种行为可说是耍弄了所有人。所以,上上下下才如此的愤怒。如果说,事前我定国公府知晓此事,该怎么办?是阻止,还是隐瞒?” 徐延德皱眉道:“这个……阻止似乎不成,皇上岂非要恼怒咱们。隐瞒的话……其他人岂非以为我们是默许皇上私自离京,甚至以为我们是怂恿皇上这么做的。” 徐光祚微笑道:“算你还不糊涂。所以,与其知道此事陷入两难境地,还不如被蒙在鼓里。皇上偷偷离京之后,便有外庭官员试探老夫,英国公和其他几位侯爷也来找老夫询问,在他们看来,老夫必是知情的,因为延龄随皇上同行了。在他们看来,延龄不会不告知我们此事的。” 徐延德转头看了一眼张延龄,沉声道:“所以,妹夫便索性将我们蒙在鼓里,这样我们便不会陷入两难境地,别人也不会觉得我定国公府参与了此事。” 徐光祚点头道:“正是如此。” 徐延德吁了口气道:“妹夫,你是这么想的么?” 张延龄轻声道:“兄长,皇上出巡的事情明显是不妥的行为,何况是欺骗朝廷上下偷偷离京,势必会引起外庭的愤怒。我若告知你们,对你们有害无益。所以,我便索性什么都不说,这样你们便也没有任何的负担。皇上点名要我陪同出巡,我无法拒绝,但却不能把你们扯进来。” 徐延德咂嘴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骂了你一顿,还跑去你家将妹子也骂了一顿。” 张延龄笑道:“兄长骂的好,兄长若是不骂,别人还不相信你们不知情。兄长越恼怒,他们越是相信你们不知情。” 徐延德嗔目无语。 徐光祚呵呵笑道:“延德,现在明白了吧。你这妹夫可不是草包。” 徐延德道:“可是你为何宁愿通知朱麟去救援,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这可是唾手可得的功劳,你怎可拱手送人?” 张延龄看了一眼徐光祚,徐光祚道:“延龄,老夫已经想明白了,你便跟你兄长解释解释,这是他最恼火的事情。” 张延龄点头,微笑对徐延德道:“兄长,原因有二。其一,我若不给任何缘由便要你私自率团营兵马去居庸关南口驻扎,你会答应么?兄长,你扪心自问,会这么做么?” 徐延德愕然道:“你没有跟朱麟说是去准备救驾?” 张延龄苦笑道:“我怎知道皇上会遇袭?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皇上执意要前往宣府上北路最边镇之地,我觉得有些不妥当,随行的护卫只有五百人,倘若遭遇敌情会很危险。从西边的宣府镇调兵来救援,反倒不如从居庸关直接出关北上来的快捷。所以我才让朱麟率团营于居庸关南口驻扎。但我没有给他任何的解释。倘若是兄长,你会答应么?” 徐延德咂嘴道:“这……我恐怕不会同意。” 张延龄点头道:“兄长还算坦诚,你一定不会愿意,而且会觉得我不知所谓。” 徐延德皱眉道:“但你怎知朱麟会愿意?” “信任!”徐光祚在旁沉声道。 “对!信任!岳父大人所言不错。在三位小公爷之中,朱小公爷对延龄是最信任的。我并无他意,只是在三位小公爷之中,若说谁有可能无条件的相信延龄的话,自然是朱麟了。我其实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出兵,我只是想试一试。况且……兄长,这也并非便是唾手可得的功劳,这是要和鞑子作战的。只不过机缘巧合,朱麟率军赶到的时候,鞑子已经是强弩之末,望风而逃了。否则,必是一场厮杀。”张延龄沉声道。 徐延德默然无语,心有所悟。 徐光祚沉声叹息道:“延龄,老夫有些羞愧。你是我国公府女婿,我们父子对你的信任甚至不及一个外人,你心里必是很难受的。回想之前种种,我们确实当自省才是”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一家人不用说这种话。信任是会慢慢的建立的。这需要相互的了解和时间。岳父和兄长只需记着,晚意是我的夫人,她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张延龄对家人是从无怨恨之心的。” 徐光祚点头道:“好,好。有你这句话,老夫便什么也不说了。” 徐延德在旁道:“你说有两个原因的,适才只说了一个。还有一个是什么?” 徐光祚苦笑道:“延德,你还没明白么?一开始延龄便没告知我们皇上出巡的事情,后来又怎能让你去救援。那岂非在外人看来,这是刻意安排好的事情么?岂非让别人认为,一开始我们便知道皇上偷偷出巡的事情,所以才会做好救援的准备?倘若如此,你觉得英国公和其他侯爷们会怎么看我们?于谋划而言,这叫滴水不漏,不留痕迹。这正是心思细密之处。延德,在这方面,你差得远了。” 徐延德恍然大悟,感到头皮有些发麻。张延龄行事居然是如此的缜密,考虑的如此周全,当真是让人惊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么周密的考虑的。 张延龄微笑道:“岳父大人,兄长。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我只是不希望你们误会我便罢了。晚意为此也是很烦恼。我不希望她不开心。” 徐光祚道:“延德,还不给你妹夫道个歉。你跑去跟晚意发了一通邪火,你妹妹定然生气了。你道个歉,也算是冰释前嫌。” 徐延德起身拱手道:“妹夫,实在抱歉,你兄长我心思没那么细密,焉知你这些想法。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晚意那里,我自会去向她赔罪。” 张延龄忙起身道:“兄长不必如此,折煞我了。此事再也休提。这事儿也怨我,当想的更周全才是。” 徐光祚抚须笑道:“都不必矫情,错了便错了,误会了便误会了,解释清楚就好。一家人不伤和气。延龄,你今晚冒着大雨前来,不会只是为了解释这件事的吧?” 张延龄点头道:“岳父大人,我今晚来,是有大事要和你们商议。本来我打算明日白天来,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趁着这暴雨天气来为好,这样免得为他人耳目所知。” 徐光祚沉声道:“延龄,老夫猜一猜,是不是外庭要生事了?” 张延龄一愣,笑道:“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岳父大人。岳父大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都尽在掌握。” 徐光祚哈哈笑道:“你也莫拍老夫马屁,老夫只是听到了风声罢了。说吧,情形到底如何了?” 第406章 乾清宫前 清晨,朝阳升起。 昨夜的大雨似乎缓解了炎热的天气,清晨的空气清新,气温也颇为凉爽惬意。 大雨在地面上留下痕迹,路面上不平整之处,留下诸多水洼,甚至可以倒映出树影天空来。 午门前,三名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七梁冠的大明官员迈步走来。三名官员面目肃然,昂首挺胸,走动时七梁冠上的彩带飘飞,胸前官服补子上的仙鹤都似乎要展翅飞翔起来。 大明朝,能够戴七梁冠,穿仙鹤补子官服的人不多,内阁三位大学士便恰恰在此之列。他们是大明朝文官中的翘楚,官居一品。处在天下所有文官们梦寐以求的地位上。 三名大学士自午门直入皇宫之中,昂首阔步来到乾清宫前,在乾清宫正殿门前的台阶下站住了脚步。 乾清宫宫门前,今日当值的是内侍马永成。马永成见到这架势,知道有事要发生。他一面派人前去禀报刘瑾知晓,一面陪着笑脸快步从台阶上下来。 “哎呦,这不是内阁三位大人么?怎地联袂来此?不知有什么事啊?” 刘健看也没看马永成一眼,沉声道:“老夫三人要见皇上,有要事上奏。马公公请去通禀一声。” 马永成一愣,赔笑道:“三位大学士要见皇上么?那还不简单。咱家这便去禀报。三位大学士请稍候。” 刘健哼了一声,负手不再说话。 马永成笑了笑,转身快步进殿,往后殿行去。在廊下,看到了快步而来的刘瑾,张永,谷大用等几人。 “他们来作甚?”刘瑾劈头问道。 “要见皇上。刘公公,事情恐不简单。三个老东西穿着崭新的官服,带着官帽,腰上系着玉带,打扮的像是要进棺材似的。怕是有蹊跷。”马永成低声道。 刘瑾胖胖的脸上露出冷笑道:“老东西们怕是耐不住了。他们要见皇上?得过得了咱们这一关才是。谷咱们去会会三个老东西。” 几人快步来到殿门口,刘瑾的脸上笑容灿烂,快步下了台阶行礼道:“三位大学士早啊,咱家有礼了。” 刘健皱眉撇了一眼刘瑾道:“尔等可通禀皇上了?皇上在哪里?” 刘瑾呵呵一笑道:“怕是三位大人要等一等,皇上还没起床呢。三位大人来的太早了。” 刘健冷声喝道:“早?已然辰时过半,若是勤勉的先皇,此刻已经朝会开了一个时辰了。” 刘瑾笑道:“这不是没早朝么?” 刘健喝道:“因何不早朝?又非年节,更非婚丧大礼,皇上为何不上朝?” 刘瑾咂嘴笑道:“首辅大人,这您可问不着咱家。朝廷的事情,咱家几个可没资格说话。我等只负责侍奉皇上,让皇上吃得好,睡得好,穿得暖,开开心心的。” 一旁的谢迁冷笑道:“刘瑾,皇上慵懒懈怠,沉迷嬉戏,荒废朝政,就是你们几个狗东西在旁怂恿引诱所致。还敢说跟你们没干系。” 刘瑾闻言尖声叫了起来道:“谢大人,你这可是血口喷人。怎地怪到我们头上了?不要说皇上并非如你们口中所言的那般什么荒废嬉戏,就算是,那也是你们的责任才是。你们是我大明朝的大臣,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你这话就好像打仗的时候吃了败仗,不去怪领军将领,打仗的兵士,却来怪烧饭的伙夫。当真可笑之极。” “就是,谢大人可真会推卸责任。这话也说得出口,把脏水往咱们身上泼。” “可不是,也好意思。大明一品大员,内阁大学士,居然欺负咱们这些人。” “赶明儿,我大明出了什么大事,哪里地震了,哪里洪涝干旱了,那也要怪到咱们头上不成?” “怕就怕将来谁家女子生不出娃儿来,也要怪到我们这些苦命人身上来,那可真是荒唐透顶了。” 谷大用张永等人在在旁纷纷附和道。这帮家伙没别的本事,尖酸刻薄口齿伶俐倒是一个赛过一个,七嘴八舌说个不休。 “刘公公,尔等莫要鸹噪,去通禀皇上才是正经。耽误了朝廷大事,尔等担当的起么?”李东阳沉声道。 刘瑾冷笑道:“皇上昨晚睡得晚,大风大雨的,吵得皇上失眠,凌晨才睡下。皇上吩咐了,天大的事也得等他睡醒,谁去吵他,便要掉脑袋。我可不想掉脑袋。三位大人请回吧,下午再来,或许皇上便醒了。” 刘健厉声喝道:“刘瑾,你敢阻挡内阁大臣见驾?” 刘瑾呵呵冷笑道:“首辅大人,我可没有阻挡你们。咱家也是尽我们的职责。皇上吩咐的事情,咱家几个自然得遵守。请回吧。” 刘健冷哼一声道:“用不着你通禀,我等自己进去叫醒皇上便是。东阳,老谢,咱们走。” 说着话,刘健举步便往台阶上走。李东阳和谢迁也迈步跟上。 刘瑾在旁大声道:“三位大人,这是皇上寝宫,你们这是硬闯寝宫是么?” 谢迁骂道:“狗东西,便是硬闯又怎样?你待如何?” 刘瑾大声喝道:“来人,拦住殿门,有人要强闯乾清宫,意图对皇上不利。还不护驾。” 十几名乾清宫护卫从殿内冲出,一字排开拦在殿门口的台阶上。手扶腰间刀柄,神情肃然。他们都是吴前手下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乾清宫中的护卫已经全部是原东宫卫士改编的大汉将军,自然听候刘瑾等人的调遣。 刘健脚步不停,嗔目厉声喝道:“谁敢拦我?” 一名锦衣卫大汉将军沧浪将腰刀抽出半截,沉声道:“停步,再不停步,休怪我等无礼。职责所在,得罪莫怪。” 那腰刀迎着太阳的光芒,一片雪亮刺目。李东阳一把拉住刘健,低声道:“刘大人,不要硬来。” 刘健咬牙停步,他明白,倘若真要硬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些皇宫护卫可不管其他,真要是动了刀子,吃亏的是自己。更别说这帮人显然都是听刘瑾号令的,干出什么事难以预料。 刘健退后几步来到台阶下,缓缓跪在低声,对着乾清宫宫门大声叫道:“臣!大明内阁首辅大臣、华盖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师,敕命顾命大臣刘健,请求觐见皇上。” 刘健虽已经年过七十,须发皆白,但是这一声呼喊声音洪亮,震耳发聩,久久在殿宇之中回荡。 “臣!大明内阁辅臣、文渊阁大学士、加左柱国、光禄大夫,敕命顾命大臣李东阳,请求觐见皇上。” “臣!大明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右柱国,敕命顾命大臣谢迁,请求觐见皇上。” 李东阳和谢迁也在刘健身侧跪下,朝着乾清宫中大声呼喊了起来。 周围众人听他们报出自己的职位身份和勋位时,心中都震颤不已。他们此刻才真正意识到面前的这三个人是何等的身份地位,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位高权重之人。或许之前还把他们当成是三个可以耍弄的人看待,但此刻,他们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三个人的地位何等尊崇。或许,在皇上心目中,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人吧。 谷大用马永成魏彬高凤等几名太监都心惊胆战,他们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重大的危险。他们对上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对抗的人物。 刘瑾心中自然也是胆怯的,但是他比其他人更加沉着,因为他比他们更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谁,无论他身份如何尊贵,只要皇上不点头,他们便奈何不了自己。而且,自己也没有退路。后退便是掉脑袋。他已经没了下边的脑袋,绝不想丢了上面的脑袋。 “叫吧,叫吧。叫破喉咙,皇上也不会见你们。”刘瑾咬着牙冷笑着。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一声声的大声喊叫,三个人喊得口干舌燥,但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刘健大声的咳嗽着,喘息着,却不肯放弃呼喊。 就在此时,乾清宫前广场东侧,一群人快步而来。刘瑾看清楚了来者是什么人的时候,脸上顿时变色。 来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司礼监秉笔徐智,司礼监太监东厂提督范亨,锦衣卫亲军指挥使牟斌。以及数十名锦衣卫亲卫。 “发生了什么事?三位大人为何跪地呼喊?”王岳快步走来,大声问道。 谢迁大声道:“王公公,你来的正好,我等要觐见皇上,却被刘瑾等人拦阻恫吓,无奈之下,只得跪地呼喊。” 王岳转头看着刘瑾等人,沉声道:“刘瑾,你好大的胆子,敢拦阻内阁三位大人觐见皇上,谁给你的胆子?” 刘瑾皱眉拱手道:“王公公,皇上在歇息,吩咐了不许人打搅。我请三位大人午后再来,结果他们不肯,便闹了起来。我等也是职责所在。” 王岳沉声道:“刘公公好大的威风。刘首辅,李大人,谢大人,快快起身。咱家领你们去见皇上便是。还不扶起三位老大人?” 几名随行太监上前将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扶起身来,王岳领着他们便要往台阶上奏。 刘瑾叫道:“王公公,皇上有旨,不许打搅。” 王岳转头瞪着刘瑾,冷冷道:“刘公公,内廷你做主,还是咱家做主?你是司礼监掌印,还是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刘瑾,莫忘了你的身份。你虽在皇上身边伺候,但你不过是我内廷钟鼓司首领太监罢了。莫非你要反了天不成?那便休怪咱家对你不客气了。” 刘瑾皱眉不语,无论如何,王岳才是内廷之首,他是太监,是个太监都受王岳管辖。他若逾矩,王岳立刻便能以此为由惩办了他。所以他无法反驳。 王岳抬头看着台阶上站着的谷大用马永成张永等人,沉声喝道:“还有你们,咱家是没空管着你们,你们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回头再收拾你们,还不滚开。” 谷大用张永等人不敢反驳,低头避让。 上方十几名乾清宫卫士不知该如何是好,朝着刘瑾张望。却听牟斌喝道:“你们几个,还不闪开一旁?本人牟斌,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命令你们让开。此乃军令,若敢违抗,以军法处置。” 锦衣卫大汉将军营不过是锦衣卫衙门下的一支兵马,牟斌正是他们的上官。牟斌下令,便是军令。他们不遵,便是违抗军令。这一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何况跟着牟斌前来的几十名锦衣卫虎视眈眈,随时会动手拿人。台阶上的十几名大汉将军不敢抗命,只得闪开道路。 刘瑾心中明白,王岳和牟斌等人的到来绝非巧合,而是安排好的。但此刻,他也只能咬着牙看着他们护送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进入乾清宫中。 第407章 奏疏 乾清宫后殿中,朱厚照早已得到了禀报。他确实昨晚睡得很晚,但是殿外的吵闹早已吵醒了他,侍奉的太监也早已禀报了他三位大学士要来见自己的事情。 朱厚照当然不想见他们,但他又不能安心睡下,毕竟那是三命外庭重臣,自己对他们还是抱有敬畏之心的。所以他坐在床沿上不时的命人打探消息。希望刘瑾他们能够将三名内阁大学士挡在外边。 这段时间,朱厚照的心情时常出于两个极端的情绪之中。 一方面他想要完全摆脱任何束缚,想要自由自在的当这个皇帝。觉得外庭这帮人可恶之极,太过霸道,连自己这个皇帝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但另一方面,他又对和外庭之间的矛盾深感忧虑,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毕竟那是大明朝的重臣,父皇给自己留下的班底,得靠着他们治理国家。 所以,朱厚照一直出于这种矛盾和迷茫的心理之中,心态极为不稳定。事实上,直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或者说,他并没有想着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虽是大明朝的皇帝,但是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年。面临巨大的压力的时候,他还做不到淡定以对,游刃有余。他就像是个躲在洞里的兔子,惊恐的注视着洞外天空盘旋的老鹰,既想尝试自有奔跑,却又恐惧天空中的阴影。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在王岳牟斌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后殿寝宫之前。三人站在寝殿门口,沉声道:“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请求觐见。” 半晌之后,朱厚照的声音传来:“三位大学士,请进来说话吧。” 三人鱼贯入内,看见朱厚照散乱着发髻,穿着黄绸薄衫坐在床头,面色紧张的看着他们。刘健心中冷笑,皇上的紧张和惶恐写在脸上,这就是个一个顽皮任性的少年而已,做了错事不敢面对,偏偏要倔强。这一次必须要管教管教他,让他从此不敢叛逆。 “臣等叩见皇上。”刘健三人大声叩拜行礼。 “三位爱卿,免……免礼吧。你们……有什么事么?”朱厚照咽着吐沫道。 刘健站起身来,沉声道:“皇上,臣等的来意,皇上莫非不知?自然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皇上回京已然十日,至今只上朝一次,臣等觐见数次皆被拒绝。如此情形,岂是常态。逃避是没用的,臣等今日前来觐见皇上,便是想解决此事。以免朝廷动荡,上下人心浮动,难以安宁。” 朱厚照道:“朕……朕没有躲着你们,朕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罢了。” 刘健沉声笑道:“皇上,臣等没有责怪皇上之意,皇上想要歇息些时日也是可以的。不过,有些事终究要解决的。其实,臣等也做了反思,之前臣等对皇上确实严苛了一些,皇上少年心性,自然活泼跳脱一些,我们不该太过限制皇上的自由。这是臣等的失误……” 朱厚照吃惊的看着刘健,他没想到刘健居然能说出这样自责的话来,语气也很诚恳。莫非他们是来和解的不成? “皇上,其实臣等之所以对皇上要求严苛,是因为臣等背负重大的责任。先皇临终之时将辅佐皇上的重任交到我们三人身上,这既是信任,同时也是极大的压力。自此之后,老臣三人便时时刻刻的不敢有半点懈怠和疏忽,只想着能够兢兢业业,辅佐教导皇上成为一个和先皇一样的勤勉仁厚之君。哎,老臣等背负了多大的压力,皇上你可知晓么?”刘健沉声道。 朱厚照挤出笑容来,道:“三位……三位大人辛苦了。朕……朕……” 刘健道:“皇上,你不必觉得愧疚。臣等再苦再累,也是心甘情愿,因为那是身为臣子的份内之事,也是报答先皇的信任和恩遇。只是惭愧的是,臣等太操之过急了,没有考虑到皇上的感受。皇上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想当年老臣十五岁的时候不也是叛逆跳脱,行事冲动,跟皇上比起来,差的太远。虽然皇上乃天子,自然禀赋不同,肩负的责任也不同,但是也不能太过苛求。老臣三人仔细反省自己,均觉得皇上之所以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来,老臣三人也是有责任的,不能全怪皇上。为此,老臣三人诚恳的向皇上表达歉疚之意。请皇上不要怪罪臣等之前的一些苛刻的约束,体谅臣等一片拳拳之心。” 朱厚照张着嘴巴呆呆发楞,他在内心里已经做好了防御反驳的准备了。结果,刘健却说出了这番话来,倒是叫朱厚照不知所措了。 “朕……朕当然体谅。朕没有怪你们,你们也是为了朕好,为了大明社稷着想。朕……朕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教你们费心了。”朱厚照结结巴巴的道。 “皇上能这么想,老臣等甚为欣慰,老臣等感谢皇上的体谅。其实皇上乃万民之主,就算有些过失也不应太过宣夸。臣等之前也是昏了头了,非要让皇上公然认错,这着实有些不该。虽然天子罪己之事也并非不可,但皇上毕竟没有成年,老臣等岂能以一时之事而毁皇上声誉,叫皇上在臣民百姓面前罪己,那时极不恰当的。臣等商议了,收回之前的要求,只希望皇上自己能明白错处,能得以反省,臣等便觉欣慰了。” 朱厚照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那似乎是一种感动,又似乎是一种狂喜。他们低头了,他们到底还是怕了自己,他们终于肯不揪着自己下罪己诏了。但是,隐隐的,朱厚照却又感觉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态度转变的太快了,这多少有些不真实。总觉,此事不会这么便简单的结束。 “皇上,有些事其实不是皇上的错,皇上年少,脾性尚未成型,有时候容易受他人诱惑怂恿,不能及时的判断对错。臣等认为,皇上之所以这一次贸然出巡,惹出大祸来,根本原因不在皇上身上,而是皇上身边有奸佞小人的怂恿,他们本该劝阻皇上的,但是他们不但没有,反而诱惑怂恿,积极的出谋划策。看起来,他们是忠心耿耿的,一切顺着皇上,但其实,他们是将皇上陷入了险境之中,酿成了巨大的危机。” “皇上,臣等觉得,此次事情非皇上之过,但是,皇上身边的一些奸佞小人必须清除。否则他们还会怂恿诱惑皇上。皇上尚无完全的辨别能力,很可能之后还会被他们所蛊惑。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上身边围着一**佞之徒的话,皇上便听不到忠直之言,便会被蒙蔽视听,便会在不知不觉中犯错。所以,这些人,必须要严加惩办,甚至……清除。” 刘健双目炯炯的看着朱厚照,沉声说出这番话来。 朱厚照坐在那里发愣,脑子里有些迷糊。一方面刘健的话说的很是诚恳,另一方面,朱厚照也感受到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刘爱卿说的奸佞之徒,是哪些人?”朱厚照问道。 刘健缓缓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递上。 “皇上,这是我们内阁三位大臣联名上的奏折,请皇上过目。” 朱厚照迟疑的接过奏折来翻开,快速的看了一遍,脸上顿时脸上一片血红之色。 “臣刘健李东阳谢迁叩首奏曰:夫人主辨奸为明,人臣犯颜为忠。况群小作朋,逼近君侧,安危治乱胥此焉关。臣等伏睹近岁朝政日非,号令失当。自皇上即位以来,视朝渐晚。仰窥圣容,日渐清削。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 “……又有外戚张氏兄弟,本就有劣迹在身,图赖先帝皇恩以免死。今又勾结内侍,蛊惑皇上,怂恿陛下私自出巡边镇。为图一时之私,至皇上安危于不顾,险酿大祸,危殆社稷。此辈奸人,惟知蛊惑君上以便己私,而不思赫赫天命。皇皇帝业,在陛下一身,岂可不慎之。” “……先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以至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以累圣德?窃观前古奄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刘瑾张延龄等罪恶既著,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刚,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以回天地之变,泄神人之愤,潜削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业。臣刘健李东阳谢迁泣血叩拜,恳请陛下恩准此奏。” 这封奏折可谓是言辞激越,文采非凡,情绪悲愤,语气强烈。朱厚照看得浑身燥热,面红而赤,既恼火却又惊恐又羞愧。抛却情绪性的言语不谈,这上面说的事情却都是自己干的事,倒也没冤枉自己。自己做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一旦被人一条条的列出来,便觉得着实荒唐了。 奏折的意思很明显,甚至直接点名了身边的八名太监,要求严惩八人。更令朱厚照惊愕的是,自己的舅舅张延龄也被归于其中,成为弹劾的对象。他被归为怂恿自己出巡的罪魁祸首,甚至被冠以危殆社稷的大帽子。 朱厚照咽着吐沫,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皇上……臣等奏议,皇上可准奏否?”刘健沉声问道。 朱厚照抬起头来,看到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六只眼睛都亮闪闪的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慌乱。 “朕……朕……” “皇上,处置奸佞之徒,有何犹豫?莫非皇上还想要包庇他们,还想要惹得天怒人怨不成?”谢迁沉声喝道。 朱厚照吓的一哆嗦,手中奏折掉落在地。 第408章 哀声一片 李东阳伸手拉了拉谢迁,温声道:“皇上,谢大人这是嫉恶如仇,心忧国事,皇上莫要怪罪。” 谢迁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本来已经踏步上前,此刻忙躬身往后退去。 朱厚照道:“朕不怪他,朕不怪他。只是,这件事……朕一时不知如何决断。” 李东阳温声道:“皇上有什么顾虑么?” 朱厚照皱眉道:“刘瑾他们虽然有错,但毕竟跟了朕这么多年,对朕也忠心耿耿。还有建昌候,那是朕的舅舅啊。这件事太后知道么?还有,建昌候是定国公徐公爷的女婿,徐老公爷知道么?” 李东阳道:“皇上,切不可感情用事。要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皇上不用担心,一切有臣等担当,皇上只需准奏便可。其余的事情,臣等自会解决。” 朱厚照皱眉低头不语。刘健沉声道:“皇上,臣等今日来此,便抱着一定要让皇上准奏的决心而来。臣等每思皇上身边奸佞小人云集,便心忧如焚,夜不能寐。皇上一日不准此奏,臣等便一日不能放弃。” 这话已经带着威胁之意了。从刘健的口中说出这番话来,那说明他已经很恼怒了。刘健虽然倨傲,但是在皇上面前还是从不失仪的。 朱厚照依旧低着头不说话,纤细的手指仅仅的互扣在一起,指甲掐进了肉里。看得出,他的心中有着强烈的心理斗争。面对眼前的情形,说他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倔强少年有他自己的倔强。 朱厚照抬起头来,嘘了口气道:“三位大学士,朕还是觉得,这件事得三思而行。朕此刻不能准奏。朕还没有想明白一些事情。父皇说过,仓促之时不可以下决断,要思量清楚再行事。所以朕……” “皇上,难道老臣几人的一番呕心沥血,一番为大明之忠诚,尚抵不过那些奸佞小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么?”刘健厉声喝道。 朱厚照脸色煞白,颤声道:“话……话不能这么说。朕也不是说不答应,朕是说……要考虑清楚。” “考虑清楚?皇上要是如此慎重,怎不在偷偷跑出京城之时好好的思量一番后果?怎不在任性而为之时思量着收敛行为?嗯?”谢迁踏前一步,瞪着眼大声道。 朱厚照身子往床上缩去,大声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朕……朕是皇帝,你们想要干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健迅速冷静了下来。是啊,朱厚照是皇上,他们是臣子,有些事还不能做,因为还没到这么做的时候。 “皇上不要怪罪臣等,臣等……实在是不能理解皇上心里在想什么。老臣现在心中充满了挫败感,觉得愧对先皇,愧对我大明历代先圣。老臣无能,无法说服皇上。”刘健长声叹息,痛心疾首。 朱厚照皱着眉,身子往后仰在龙塌上,眼睛看着刘健。李东阳从他的严重看到了厌恶和愤怒。李东阳立刻明白,此刻不可逼之过激,否则恐怕适得其反。反正手段还有,今日觐见上奏只是第一步,怎可一下子便将事情弄糟,弄的不可收拾。或许该退一退,给朱厚照一些空间和时间才是。 “皇上,臣等理解皇上的心情,这件事或许皇上觉得需要慎重一切,不想仓促做出决断。那也不要紧,臣等可以等皇上思量清楚。这样吧,臣等暂且告退,傍晚的时候,臣等在午门外等候皇上的决断。”李东阳沉声道。 朱厚照忙道:“好,好,朕好好的想想。” 刘健面色铁青,但也知道不可操之过急,于是躬身道:“老臣告退。” “好,你们退下吧。”朱厚照低着头摆着手,像是赶走一群苍蝇一般的急迫。 刘健冷哼一声,转身阔步而出。谢迁也冷哼一声跟着刘健离开。李东阳在最后,暗暗叹息一声,向朱厚照拱了拱手,追着刘健谢迁等人去了。 朱厚照坐在床边半晌才缓过气来,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奏折,目光有些呆滞。此刻他也明白了过来,这一次,刘健他们不再是和之前那般了。他们的态度很是坚决,看起来也是做好的准备。那奏折显然是花了功夫写好的,一切似乎都是计划好的。他们真的翻脸了。 那么自己怎么办?自己该如何应对? “皇上!皇上!您怎么样了,他们没怎么着您吧。” 刘瑾从外边冲了进来,声音颤抖的大叫着。他的身后跟着马永成、张永、谷大用、高凤等人。每个人都神色惊惶,面色煞白。 “朕没事,他们没对朕怎么样。”朱厚照皱眉道。 “那就好,那就好。奴婢无能,被他们硬闯进来了。奴婢们没拦住。王岳徐智范亨他们来了,奴婢等人受他们管辖,也不敢对抗。还有锦衣卫的牟指挥使也来了,带着不少锦衣卫人手。奴婢们没办法……”刘瑾连声道。 朱厚照摆着手道:“朕都知道,你不用说了,朕都知道。” 刘瑾道:“皇上,他们来找您做什么?气势汹汹的,杀气腾腾的。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还有王法了么?还有规矩么?怎么能硬闯皇上的寝宫?” 朱厚照看着刘瑾,轻声叹息道:“刘瑾,他们上了一道奏折,就在地上,你瞧瞧吧。” 刘瑾愣了愣,低头看着地上的那册奏折,伸手捡起,打开读了起来。片刻之后,刘瑾脸色变得煞白。 “皇上……”刘瑾道。 “你们也都瞧瞧吧。”朱厚照对张永等人道。 张永从刘瑾手中取过奏折,谷大用马永成等人凑过脑袋来挤在一旁观瞧。然后,所有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虽然,包括刘瑾在内的众人都早已知道外庭对他们有弹劾的打算,但是当看到这份历数他们的罪行的弹劾奏折时,他们还是惊恐到无法言语。 内阁三位大学士联名弹劾,那是何等的力度。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奏折上,但是奏折上的名字一个没跑。 “朕该怎么办?他们要朕准奏,刘瑾,张永,马永成,还有你们几个。你们谁能告诉朕,朕该怎么做?”朱厚照喃喃道。 “皇上,救奴婢们一命啊。”刘瑾噗通跪地,大声叫道。 张永等人也纷纷跪倒在地,大叫饶命。 “皇上,奴婢们跟随皇上这么多年,虽然做了不少错事,但是奴婢们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一点皇上之知道的。皇上,饶了奴婢们一命吧。”刘瑾叫道。 “皇上,绕我们一命吧。”其余几人也伏地哀声叫道。 朱厚照皱眉道:“朕又不想对你们如何?可是,刘健李东阳谢迁他们上了这折子,上面的事情,朕……朕也没法反驳啊。他们态度很坚决,他们是朝中重臣,父皇指定的顾命大臣,朕不能无视他们啊。再说,也没到要了你们的性命这么严重的地步。或许,朕可以跟他们打个商量,就像上回一样,给些处罚便可。” 刘瑾哀声道:“皇上啊。这奏折上罪行如此严重,说奴婢们是奸佞之徒,说奴婢们蛊惑引诱皇上,这些罪名都是死罪啊。一旦皇上准奏,他们便会杀了奴婢们的。怎会有半点生机?他们便是冲着除了奴婢们的目的来的啊。” 朱厚照道:“未必如此吧。或许不至于如此糟糕。朕想着,朕可以告诉他们,把你们贬到南京皇宫去。也许过了这风头,朕便可以再把你们调回来。先避避他们的锋芒。或许过一段时间,他们便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了。这段时间,他们确实是生气了,想出口气罢了。刘瑾,张永,你们觉得如何?不过是离开朕一段时间罢了。” 刘瑾摇头道:“皇上,你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他们岂会答应?他们此次就是计划好了要除掉我们。瞧瞧这奏折上,他们连建昌候都弹劾了,给他安了个大罪。皇上,这像是出口气的样子么?他们这是在清除异己,把皇上身边的人都除掉啊。” 朱厚照皱眉不语。 刘瑾哀声道:“其实奴婢们倒也不是怕死。奴婢们的命值什么钱?死了也就死了。奴婢们只怕死后,皇上身边便再没有贴心之人了。奴婢们怕皇上吃不好穿不暖,怕皇上身边没有说话的人了。要不然,皇上亲手赐死奴婢们便是,也好过死在刘健他们手里,受额外的罪。” “是啊,皇上亲手杀了奴婢们就是了。落得干净。”其余众人流着眼泪道。 朱厚照皱眉咂嘴道:“你们要朕怎么办呢?朕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朕现在没有主意啊。朕现在……有些担心……朕若不答应他们……他们会不会做出一些其他的事情来。朕……着实是没有主意了。” 刘瑾叹了口气道:“皇上,奴婢们死不足惜,奴婢们也不说什么了,死便死了就是。但是建昌候和寿宁侯,皇上总要考虑他们吧?那可是皇亲国戚啊。皇上难道也任由刘健他们将他们置之于死地?” 朱厚照心中烦躁无比,伸手将床席之上的枕头被褥丢了一地,叫道:“朕不知道该怎么办?朕现在头都要炸了。” 刘瑾道:“皇上,何不将建昌候叫来问问,听听他怎么说。他还蒙在鼓里呢。咱们在独石城的时候,他也算是拼死护着皇上安全脱困的功臣,就算是死,也要让建昌候死个明白吧。” 第409章 决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10章 炙热 未时三刻,阳光依旧炎热。 午门东侧,内阁公房之中,内阁三位大学士正襟危坐,大堂内,还有十几名六部九卿首官在列。大堂之外,更有数十名各部官员静坐。 除了兵部尚书刘大夏,礼部尚书马文升之外,整个外庭的主要官员基本上已经全部聚集于此。 平日喧闹的文官们,今日即便数十人聚集在此处,但却都静默无声,人人肃然。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着怎样的结果。似乎期待着皇上准奏的结局,但又似乎觉得那样的结果似乎有些索然。 让他们没有参与感的结果其实并不是大明文臣们及其想要的。大明朝的许多官员有时候就是如此,他们渴望着自己被认可,渴望着一个轰轰烈烈的过程。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体现身为大明官员的价值。但于此同时,他们有恐惧这个过程。 他们就是这么一群矛盾的人。渴望出风头,又害怕枪打出头鸟。 公房之外,几个人快步走来。领头的是一名太监,那是乾清宫中的一名普通的内侍。他的手中拖着圣旨,快步走道内阁公房门口。 “皇上有旨!请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大人接旨。”那内侍似乎是第一次被委以传旨大任,声音有些胆怯颤抖,但嗓门还算洪亮。 公房内外的众远远像是泥塑木雕活了过来一般,齐刷刷的站起身来,面露兴奋的光芒。 刘健整了整衣冠,阔步走出公房。身后,李东阳谢迁并一干官员纷纷跟随,来到院子里的阳光下。所有人跪倒在地。 “臣等接旨。”数十名官员齐声道。 “奏疏已阅,朕认为三位大学士所奏发自赤诚,忠心为国之心令朕感佩。朕躬身自省,心中有愧。” 跪在地上的刘健李东阳等人听到这里,心中大喜。看来事情要成功了。皇上终究扛不住三位大学士的联名上奏,形势也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三位大学士所奏之事,朕细细思量之后,认为卿等所弹劾之人确有行止不端之处。然刘瑾等人所为,大多为朕所授意而为之,并非有意蛊惑欺君。朕不能将朕之过嫁于他人之身。” “鉴于此,朕给予如下回复。其一朕愿承认过错,明日早朝之上,朕亲自道歉以平息上下之怨。其二,刘瑾等人确有失职,但绝非奸佞。虽则如此,朕拟革除刘瑾等人内廷之职,罚俸自省,以示惩戒。” “其三,张氏兄弟之事,先皇已有定论,不宜再纠缠前事。张延龄随朕出巡之事,乃朕之旨意,亦不可怪罪于他。但张延龄未对朕进行劝阻,亦有失职。朕拟对其罚俸三月,给予申斥,以示惩处。三位爱卿,尔等忠心耿耿,为大明江山社稷操劳忙碌,朕甚欣慰敬佩。朕请三位爱卿消怒息气,宽容相待,率领百官勠力政务,振兴大明。” 圣旨念到一半的时候,刘健便已经面色铁青的直起身来,眼睛里充满了失望的怒火。 传旨太监宣玩旨意后,笑道:“三位大人,接旨谢恩吧。” 李东阳高声道:“臣领旨谢……” “不能领!”刘健高声道。 李东阳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愕的看着刘健。 “请公公将圣旨带回去给皇上,请告诉皇上,臣等要的不是不痛不痒的敷衍,而是彻彻底底的态度。皇上如此敷衍行事,叫臣子们寒心。请皇上收回这封圣旨,臣等要的是弹劾皇上身边的奸佞小人,而非是姑息敷衍。”刘健大声道。 “对,请皇上收回旨意,这旨意,臣等不敢接,也不能接。”谢迁也大声道。 “这……”传旨的太监不知所措,他还从未听说过皇上的圣旨臣子拒接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公没明白么?请公公回去禀报皇上,皇上包庇张延龄刘瑾等人的态度让人无法接受,请皇上重新考量。”户部尚书韩文大声道。 “这个,好吧,那咱家便回去了。走走走,快走。”传旨太监赶忙转身,对着身旁陪同前来的几名小太监连连催促,转身快步离去。 传旨的太监离开之后,众官员一片议论纷纷。 刘健脸色铁青回到公房大厅之中,李东阳谢迁韩文等人也跟着进来。 “诸位,你们怎么看?”刘健沉声道。 “岂有此理,皇上这明显是敷衍咱们。这样的答复和没有答复有什么两样?我们等了半天,难道便是这样的结果么?”谢迁怒声道。 “三位大人,看来皇上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咱们的态度是坚决的。皇上还以为和之前一样可以轻易的搪塞过去。看来得要让皇上知道,敷衍是不成的,包庇刘瑾他们是绝无可能的。”韩文大声道。 “对,皇上这般态度,着实叫人气愤。竟然宁愿自己替他们挡罪,也不肯严惩他们,这可真是走火入魔了。老夫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老夫甚至怀疑,皇上是被刘瑾等人蛊惑的失去理智了。”刑部尚书闵珪大声道。 “教我说,这恐怕是那张延龄的主意。三位大学士联名上奏,皇上怎会不知轻重?皇上若是敷衍,上午当着三位大学士的面便拒绝了,何必等到现在才传了这样的旨意?午后那张延龄进宫见了皇上,必是这厮捣鬼。这厮能言善辩,诡计多端,咱们弹劾的名单里又有他,他岂能不全力蛊惑皇上脱罪?”兵部侍郎许进道。 刘健皱眉沉吟,见李东阳在旁抚须不语,于是沉声道:“东阳,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看?” 李东阳忙道:“刘大人,各位大人。我觉得,皇上还是表达了悔改之意的。皇上愿意明日早朝对百官谢罪,这已经是很好的态度了。之前咱们要的不就是皇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么?如今皇上肯这么做了,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咱们拒绝领旨,这已经是极为不妥了。要是继续下去,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要不然咱们再上折子,请求皇上将刘瑾当人贬到南京去,离开皇上身边。这样皇上也认了错,刘瑾等人也不能蛊惑皇上了,岂不是无需在对抗下去么?” 李东阳话音刚落,谢迁腾地站起身来,大声道:“李大人,事到临头,你想打退堂鼓了么?你怕了?除恶务净,刘瑾等人此次不除,日后比死灰复燃。你居然又想和稀泥?绝无可能。我坚决不同意。这一次必须彻底解决此事。不但要弹劾了刘瑾等人,还要将八虎彻底铲除,永绝后患。” 李东阳皱眉道:“谢大人,莫要激动。老夫不是和稀泥,老夫是觉得,皇上的圣旨明显已经是做了让步,考虑到现在才下旨,这恐已经是皇上的极限了。非要达到咱们的目的,反而适得其反。” 韩文呵呵冷笑道:“适得其反?我等众志成城,必能达到目的。皇上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想要讨价还价罢了。皇上既然让步了,那便还会让步。刘首辅,我看,本官可以和六部官员上折子了。咱们不但要上折子,而且要集体去伏阙面争,施加压力。若皇上再不理,那便百官一起上折子,于乾清宫前静坐。皇上不应允,咱们绝不罢休。” 刘健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那好,韩尚书率六部官员再上奏,我等前往乾清宫前伏阙面争。” 李东阳道:“刘大人……” 刘健沉声道:“东阳,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退路。这一次不除刘瑾等人,今后我们再无机会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盯着,这一次我们绝不能退缩。东阳,你如果有其他的想法,可以不进宫去,我绝不怪你。” 李东阳嗔目起身,待要解释之时,刘健已经举步而行。谢迁韩文等一杆义愤填膺的官员们纷纷跟着他出了大厅。李东阳无奈,也只得举步跟上。 “他们都已经昏了头了,李大人你大可不必凑热闹。”身旁一人低声道。 李东阳转头,看到了焦芳微笑的瘦削的脸庞。焦芳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压根没有动身的意思。 “焦大人,你不打算去么?”李东阳皱眉道。 “我去作甚?我可不凑这热闹。”焦芳道。 “可是,昨天晚上,你在刘首辅后宅水榭之中,可不是这个态度。正是你提议要将张延龄也一并弹劾的。对了,还有左都御史刘宇刘大人,好像今天到现在都没见到他。”李东阳道。 焦芳呵呵笑了起来,眼神闪烁,却没有回答。李东阳脑海之中电光闪烁,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 乾清宫后殿之中,传旨太监带回了圣旨,也带回了外庭的回话。 朱厚照听了之后怒不可遏的叫了起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还了得?” “皇上,奴婢早说了,他们是不会接受皇上的善意的,他们还也许将皇上的善意当成软弱可欺。他们这是已经公然的抗旨了。皇上,这帮外庭官员已经嚣张跋扈到眼里真的没有皇上了。”刘瑾轻声道。 朱厚照抬脚踹翻了椅子,大声道:“他们是不是疯了?这帮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要造反不成?舅舅,怎么办?” 张延龄沉声道:“造反倒是不至于,不过得以防万一。皇上,恐怕你要给臣拟一道旨意,让臣能出宫行事了。” 朱厚照正要说话,高凤快步进来禀报道:“皇上,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六部官员数十人进宫来了。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口。” 朱厚照道:“糟糕,他们莫非要冲进来了。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第411章 逐渐疯狂 在被皇上的回应激怒之后,户部尚书韩文领衔,工部尚书曾鉴、礼部尚书张升、刑部尚书闵珪、各部左右侍郎,御史台言官、九卿各衙主官抵达乾清宫殿外,递交了第二轮的弹劾奏折。 数十份奏折被王岳的许可之下,由徐智李荣等司礼监太监捧着送进后殿之中。 若说内阁三位大学士联名上奏的奏折只是一次开始的号角的话,那么这数十份外庭高级官员们的奏折便是主力的冲锋陷阵。这些人都是外庭的中坚力量,是整个大明朝政务系统的核心官员。他们的集体上奏带来的冲击和压力更大。 乾清宫前,夕阳之下,数十名外庭官员跪在台阶之下等待着消息。 时间漫长的流逝着,半个时辰过去了,朱厚照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这种漠视的态度比拒绝更加令人愤怒。 在简单的商议之后,刘健等人发动了第三波上奏的行动。一群上百名官员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抵达乾清宫前。这是文官们准备的生力军。 这是一波包括了大批南京官员在内的各部中层官员在内的人手。数日之前刘健便将南京的官员以述职议事为名叫到了京城来,便是为了这一波的弹劾所准备的火力。 刘健是有所考量的。南京来的官员在身份职位上同样的重要。更重要的是,南京来的官员更期望通过这一次的弹劾行动得到认可,回归北京朝廷主流官员的行列,所以他们更加的卖力。刘健知道,他们的言行会更为激烈。 果然,这一波官员抵达之后,局面顿时从平静的等待变成了喧嚷和叫喊。他们递交了折子之后,等待了半个时辰没有回应之后,便开始纷纷大声叫嚷起来。 “请皇上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严惩奸佞小人,以正风气,安臣民之心。” “臣等恭请皇上直面谏言,历朝历代,焉有圣君鼻塞言路,不理臣子之谏乎?皇上莫非要做昏君么?” “皇上一日不准奏,严惩奸佞之徒,臣等便一日不离开。臣等死谏到底。” “先皇啊,您在天之灵瞧瞧吧,皇上便是如此对待臣子的。如此执掌您辛苦留下的大明基业的。先皇,您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么?” …… …… 臣子们在乾清宫前或义愤填膺大声呼喊,或垂头顿足泪流满面,或举手向天,或以头抢地,乾清宫前简直乱做一团。谁能想到眼前这群人居然是大明朝最为体面的一群高官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闹事的市井小民,泼妇闲汉。 这其中有的人当然是真心为大明着想,但是更多人是为了出风头,博出位。平静的仕途之中,需要一些机会,在他们看来,今日的事情显然便属于机会的一种。 到此时,乾清宫前依旧汇聚了一百五十多名朝廷官员。上至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侍郎,下到各衙主事员外郎御史等中低级官员,几乎囊括了文官集团的所有中坚力量。所有人都认为,如此声势浩大的弹劾行动不可能失败,皇上最终不可能因为刘瑾等人而违背如此多的官员的心意。皇上最终一定会妥协。 然而,一直到天黑了下来,皇上没有只言片语放出来,任凭官员们在外边折腾,也没有半点回应。送进去的奏折也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文官们开始变得更加的焦躁和失望,爆炸般的情绪在人群之中蔓延。终于,随着两名年老的官员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之后,官员们的情绪到了爆发的顶点。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上对我等臣子完全漠视,这岂是人君所为?皇上既然不出来,臣等便进同皇上当面理论去。” “说得对,皇上既然不肯面对,咱们在这里跪到死也是无用,咱们不如进殿当面理论。” 文官们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纷纷开始大声的叫嚷起来。 李东阳见状忙大声道:“诸位大人切莫如此,我等是只是上奏弹劾的行动,切不可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来。这有悖臣子本分。老夫相信皇上一定会回应的,咱们只需在此等候便是。支撑不住的,可一旁歇息,不必强撑。” “李大学士,这种时候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皇上压根没打算回应,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如此昏君,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必须当面理论,当面质问。否则不得结果,也是枉然。” 李东阳紧皱眉头,心急如焚。事情已经朝着他最担心的方向去走了。从一开始,李东阳便和刘健谢迁等人的意见有所不同。李东阳心里最担心的便是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那样的话,违背了他的初衷。 刘健和谢迁提出的一些手段,李东阳其实心里是不太赞同的。但是在那种时候,李东阳却也不能当面泼冷水,当一个搅局的人。但他内心是保留意见的。现在愤怒的官员们已经说出了皇上是昏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甚至准备冲击乾清宫,这已经不是上奏谏言,而是在走向极端了。 “刘大人,你得制止他们,绝不能闹得不可收拾。否则,我们便陷入极大的被动了。原本是弹劾奏议,若是演变成冲击皇上寝宫的行为,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李东阳连忙向刘健道。 刘健冷声道:“东阳,气可鼓不可泄,这种时候,怎可泄气?况且皇上不肯面对,总不能就这么耗着。” 李东阳皱眉道:“但一旦冲击乾清宫,事情便变了啊。那可是……大逆不道之行啊。” 刘健轻声道:“或许,流些血,会让皇上更清醒一些。既是死谏,或许便该有人去死吧。” 李东阳悚然而惊,呆呆的看着刘健,面露惊愕之色。 “东阳,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内阁需要人留在那里,你回内阁公房待着吧,这里的事情有老夫和老谢,你不用操心了。”刘健沉声道。 李东阳张了张口,想再说什么,刘健却转过身去,朝一旁走去。那里,谢迁正站在树影之下跟几个人影在商议着什么。 李东阳沉吟片刻,举步朝宫外走去。 一旁花树的暗影之下,谢迁正和王岳范亨在低声说话。 “王公公,皇上怎么说?” “谢大人,皇上坚持要你们退出宫去,才肯再议此事。要不,你们退出宫去吧。这么闹下去,要是官员们真的冲进寝殿去,那可性质大大的不同了。闹归闹,还是要有底线的。”王岳沉声道。 “退出去?绝无可能!”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刘健走来。众人忙拱手行礼。王岳道:“刘大人,可是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官员们情绪这么激动,万一往里冲,那可怎么办?” 刘健沉声道:“王公公,请你将外边的情形再禀报皇上,就说虽然我们竭力劝阻,但是官员们的情绪已经极为激烈,担心拦不住他们往里冲,酿成流血事件。唔……这样,请公公告诉皇上,可否让刘瑾等人出来先向官员们道歉,安抚一下情绪。或许他们道歉了之后,我们可以劝说官员们退出宫外去。” 王岳低声道:“刘首辅是想……” 刘健沉声道:“待刘瑾他们一出来,立刻拿了他们,即刻斩杀。当机立断,一了百了。事后便说,刘瑾等人自知犯了众怒,狗急跳墙挟持住了皇上,皇上被他们控制在宫中。所以,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 王岳身子抖了一下,低声道:“这……可行么?谁来动手?有把握么?若是失手,刘瑾他们怕是要铤而走险。宫中护卫也有他们的人的。” 刘健抬眼看了看乾清宫台阶上方,那里,牟斌带着几名锦衣卫衙门官员站在宫门之外。王岳顿时明白了,刘健已经和牟斌通了气了。牟斌下令动手,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锦衣卫大汉将军护驾,擒拿挟持皇上的刘瑾等人,对方反抗,当场格杀,毫无毛病。 “好,咱家这便去见皇上。”王岳点头道。 “且慢,既要动手,张延龄也要即刻缉拿。否则他得知了消息,恐怕会作乱。他手下可是有南镇抚司的兵马的。可恶,不久前他从西华门出宫了,怕便是担心在宫里被拿了。这厮甚是狡猾,我担心他嗅出了什么异常。”刘健皱眉道。 “说的是。最麻烦的是,若是被他通知了团营兵马,那便难办了。那张延龄是徐光祚的女婿,徐光祚会不救他?若是大量调动兵马缉拿,发生火拼,那可了不得。现在宫内的情形,宫外并不完全知情。咱家觉得,得悄悄动手。先拿了张延龄,宫里才能动手。”王岳沉声道。 刘健点头道:“对,可是如何悄悄动手?牟斌一旦调动锦衣卫,必被察觉。团营兵马倒是老夫也能调动一些,但那岂非是打草惊蛇?”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刘大人,你忘了我东厂了么?”东厂提督范亨在旁忽道。 王岳皱眉道:“范公公,东厂怎好行事?” 范亨道:“悄悄行事正是我东厂擅长。我必手到擒来。” 刘健双目闪亮道:“老夫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范督主的东厂了。悄悄干事正是你们擅长之事。那便有劳范督主去办,得手之后立刻通知我们。” 范亨笑道:“好,咱家这便回去带人动手。我的人行事,神不知鬼不觉,一条狗都不会惊动。” 刘健笑道:“有劳范督主了。” 范亨拱手转身便去,王岳紧跟上前,在广场转角处叫住范亨道:“范公公,你自己多事,咱家也拦不住你。但是你记着,只能拿人,不能伤人。那张延龄是皇上的舅舅,定国公的女婿。他的夫人是定国公府郡主,万万小心。否则,你便是自找麻烦。不要暴露身份,拿了人直接交给外庭他们。这件事我们所涉已经太深了,在我们手上不能有任何人命。” 范亨笑道:“放心吧王公公,我自有分寸。话说,王公公这时候害怕了,不嫌太迟了么?” 第412章 尽在掌握 范亨急匆匆从皇宫之中穿行而过,出内宫东华门,过光禄寺便是皇城东门东安门。他的东厂衙门就在东安门外的保大坊。紧紧贴着皇城东墙。 东厂的职权同锦衣卫相类,也有侦缉刺探之权。虽然和锦衣卫衙门相比,东厂的规模和职权都小的多,但是在名气上,东厂可一点也不比锦衣卫差。东厂的番役们无孔不入,诬陷栽赃的事情干的一点也不必锦衣卫少,所以一样的臭名昭著。 不过,弘治皇帝在位期间,对锦衣卫和东厂的职权有所限制,范亨接手的东厂倒也没有干出什么大事来。因为弘治皇帝对于厂卫对朝廷官员的刺探的情报是极为慎重的,对官员们也比较的宽容。所以,这让范亨这个厂督并没有太多的成就感。 范亨是个野心不小的人,他早就瞄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了。只可惜徐智李荣一个个都是老奸巨猾之辈,竞争是很激烈的,王岳对他也是不咸不淡。范亨早就想着能有个机会表现自己。 今日,范亨之所以要主动请缨,便是他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外庭如此声势浩大的发起的弹劾行动,皇上必是扛不住要妥协的。自己在其中必须要起到一些关键的作用,这样自己或许能够脱颖而出,让刘健等人认可自己。 经过这件弹劾案之后,很明显刘健等人将掌控朝廷,那么得到刘健的认可便是未来自己能够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宝座的最大保证了。 说起来,刘瑾这帮人对内廷的格局冲击很大。就连王岳范亨等人都已经到了要见皇上都时而被挡驾的地步了。这些家伙不除,内廷迟早得被他们全部搞乱。所以这一次,王岳之所以愿意和外庭合作,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除掉刘瑾他们这些威胁。 但是,王岳也说过,和外庭不宜勾连太深,内外廷勾连乃是大忌。只限于这一次借外庭之手除掉刘瑾等人的行动。所以王岳在事前严厉告诫过范亨徐智李荣等人,只能给予有限的,权责之内的帮助。凡是超出权责的要求一概不能参与。 然而,范亨却无视了王岳的警告。他这一次要一石二鸟,不但要协助外庭得手,除掉刘瑾这帮祸害。更要建立这外庭的牢固的关系,为将来的上位铺路。他知道王岳现在很不高兴,但是他并不在乎。 范亨快步抵达东安门城楼下。这里距离内宫已经很远了,乾清宫那边传来的喧嚣声已经早已听不见了,那里发生的一切,这里并无任何的反应。 东安门城楼上,几盏风灯在灯杆上晃悠着,黑沉沉的看不见人影。范亨仰头看上去,沉声喝道:“楼上的兄弟,开了宫门,本人要出城。” 城楼上探出几个身影,有人问道:“你是那位?夜间出宫从承天门进出,不懂规矩么?” 范亨皱眉道:“今晚你们谁当值?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老子东厂提督,回东厂衙门不从此处,难道绕行承天门?没记错的话,今晚当值的是马奎吧。马奎人呢?” “原来是范督公,失礼了?马百户有事回家了。”城上兵士说道。 “少废话,快开门,本督有急事出宫。耽误不起。”范亨喝道。 城头士兵忙道:“好好,督公稍候。” 片刻后,城头上十几名兵士举着火把下了城楼,不去开门却径自向范亨走来。 “怎地还不开门,磨蹭什么?”范亨怒道。 “请范督公出示出入腰牌。查验之后便开城门。”领头的士兵笑道。 那士兵奇怪的很,大热天的,脸上裹着块青布。 “腰牌?你们疯了吧。本督出入宫门还要腰牌?马奎见到我恨不得叫爷爷,你们几个是新当值的吧?”范亨怒道。 “马百户怎么叫你祖宗咱们也不管,咱们职责所在,不得不查验。”那兵士笑道。 “好,有种。小子,回头有你受的。”范亨骂道,却也不得不伸手在腰间取腰牌递上。皇宫外城城门守军是京营禁军,可不是他东厂所辖。愣头青的士兵们不买账,他也没办法。东安门当值百户马奎不在,自己也犯不着跟这些小兵卒废话。 那士兵接过腰牌瞧了两眼,点头道:“果然是范督公。那可没错了。” 范亨冷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本督让你跪着叫爷爷,下回你便认识本督了。” 那士兵呵呵笑了起来道:“范督公想要知道我的名字么?我叫张延龄。” 范亨惊得打了激灵,嗔目看去,只见那士兵伸手除了脸上的蒙布,露出一张笑脸来。不是张延龄还是谁? 范亨本能的觉得不妙,正欲后退。身后肩膀上被人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范督公,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我叫徐延德。” 范亨惊愕转头看去,面前站着的正是定国公府小公爷徐延德。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范亨惊叫道。 “我和妹夫在这里等你多时了。你是不是想要去东厂衙门叫上你手下的番役们去拿人?呵呵呵。”徐延德笑道。 “没……没有的事。”范亨摆手道。 徐延德笑道:“范督公,这种时候便不用抵赖了。你也不想想,我们为何在这里等着你。妹夫,果然被你猜中了,内廷这帮家伙真是胆大包天,居然真敢这么干。” 张延龄笑道:“倒也不难猜。他们要拿我,难道要去团营调兵不成?锦衣卫衙门的人手他们也不能动,因为一旦调动,便会惊动京营兵马。所以他们能调集的人手只有东厂这帮番子了。哎,外庭这帮人当真是要疯了,居然真要走到这一步,这一下,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范亨心中惊惧,沉声道:“你们在说什么?咱家可不懂。” 张延龄道:“范督公,你身为内廷太监,跟刘健他们搅合到了一起,一起来算计皇上?当真该死。跟着外庭官员混,能有好下场么?自己作死,别人怎救得了你们。实话跟你说吧,团营兵马已经出动,各锦衣卫衙门,皇城各门都是团营控制,你的东厂衙门也已经被团营围困,你的人全部在东厂衙门里困着。就算你回到衙门,也是自投罗网。可惜你们在皇宫里折腾,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真是太蠢了。” 范亨还待狡辩,张延龄已经不愿听他啰嗦,沉声道:“捆起来,看押起来。”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范亨捆绑起来押着带走。 徐延德看着范亨被押走的背影,沉声道:“延龄,你说刘健是不是疯了?居然真敢要强行动手。他这是为了什么?真是想不通。” 张延龄冷笑道:“这还不简单,这一次刘健他们是势在必得,声势浩大的发动了这么多官员上奏,便是要逼着皇上同意他们的要求。你说,他还有回旋的余地么?若不成功,刘健等人如何能服众?他这个内阁首辅还有权威么?他不想如此,但是形势一步步的逼着他走极端,让他不能回头。他是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了,可惜他们不认风头。刘健算是完了。” 徐延德皱眉道:“他们会不会对皇上不利?要不咱们带人去救驾?免得他们狗急跳墙。牟斌也跟他们勾结到了一起,皇宫中的大汉将军营的锦衣卫全是牟斌的手下,皇上岂不危险?” 张延龄摇头道:“放心,一则刘健恐怕还不敢对皇上不利,他还不至于昏了头去这么做,那岂非是谋逆大罪了。所以皇上是一定无恙的。再者,宫中的大汉将军可不是牟斌的人,那是刘瑾的人。刘瑾早就做好的准备,这件事本就是个陷阱。刘瑾早就替他们挖好了。不出意外的话,很快,牟斌便要被缉拿了。王岳他们也跑不了。” 徐延德惊愕道:“你是说,大汉将军听刘瑾的?怎么可能?” 张延龄沉声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大汉将军营统领石文义,根本就是刘瑾的人。这可是张永亲口告诉我的。那石文义早就投在刘瑾门下了,刘瑾给他的承诺是,让他做锦衣卫指挥使。” 徐延德惊愕道:“狗娘养的这么厉害?” 张延龄道:“何止于此,刘瑾不但拉拢了石文义,外庭之中也有他的人。昨晚我便跟你们说了,几天前刘瑾便告诉我,外庭要发动对他们的弹劾。消息的来源便是外庭的眼线。而且这耳目官职一定不低。刘瑾不肯说,我自也不会问。皇上登基之后,刘瑾便四处拉人,许以重诺。看来是颇有成效的。” 徐延德道:“你也是他拉拢的对象之一是么?” 张延龄笑道:“是啊。几个月前他便找过我了。你也莫这么看着我,他是皇上身边的人,跟他合作对我有害无益,我自不会拒绝。” 徐延德咂嘴道:“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张延龄笑道:“这不全部告诉你们了么?兄长,咱们现在不用做任何事,看住锦衣卫各衙门,守住宫门便可。里边的事情让刘瑾自己解决,免得文官们将来将怒火撒在咱们身上,让他们去恨刘瑾去便是,咱们犯不着插手。咱们现在带兵进去,虽然看起来是一场功劳,但其实却是便宜了刘瑾了。咱们搬个凳子看戏。后面的戏还很精彩。” 第413章 首辅心声 乾清宫前,夜已三更。 刘健等人在焦急的等待着范亨送来的消息,只要范亨传来擒获张延龄的消息,宫里便可以进行下一步对八虎等人的诱捕了。 然而,两个时辰过去了,范亨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王岳派了李荣前往东安门外东厂衙门处去查看,结果李荣也是一去无消息。 宫门前的众官员已经是又热又累极为疲惫了,原本情绪激动着喊叫吵闹的他们,逐渐随着体力的消耗而安静了下来。夜晚的天气又闷又热,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更是让人难以忍受。许多年纪大些的官员,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都已经体力不支的半坐半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呆滞,疲惫之极了。 士气在迅速的消减,官员之中已经有了抱怨和打退堂鼓的声音。 刘健知道,不能等了。不管范亨有没有抓到张延龄,宫里的事情也要进行了。再这么耗下去,徒然消耗外庭官员的锐气和士气,会让鼓起来的劲烟消云散。 李东阳很明显已经退出了这次行动,外庭已经内部生出了分歧,再耗下去,分歧会更大,裂痕会更明显。所以,不能再等了。 “王公公,有劳你去见皇上,传达我们的意见吧。”刘健沉声说道。 王岳点点头,和徐智两人上了台阶径入乾清宫中。 刘健转身对谢迁道:“老谢,成败在此一举了。诛杀八虎之后,我便上奏折请罪。所有的一切责任我都揽下来,以后,就要看你们的了。” 谢迁一惊,沉声道:“你何出此言?为何要请罪?” 刘健轻叹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莫非以为杀了刘瑾等人能够事情会平息下来么?我们这一步已经逾矩了。若无人出来顶下这一切,皇上心里会将我们视为谋逆,后果不堪设想。我站出来顶罪受罚,便不会再有人说什么了。你们可以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老夫身上。” 谢迁叫道:“那怎么成?要顶罪,我和你一起顶。” 刘健皱眉道:“何必多饶上一个?我是首辅,我一人足够了。外庭要崛起,尚需巨大的努力。你们肩上的担子还重的很,不必付出无谓的代价。八虎一除,王岳他们和外庭又关系密切,今后,朝廷里的事情便好办的多。今后,以你和东阳的能力,我外庭定会逐渐掌控局面,我大明便不会走偏。我希望你今后和东阳好好共事,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谢迁怒道:“李东阳?那个缩头乌龟,我会同他共事?咱们在这里冲锋陷阵,他却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我本来很尊敬他,现在我对他只有鄙视。” 刘健叹息道:“老谢啊,你是不了解东阳啊。东阳这么做是对的,他是在为外庭留后路呢。我们行事如此激进,他显然是担心这件事会引发巨大灾难,让我外庭一败涂地。所以他选择了后撤,那是要保证外庭不倒,保证尚有能够撑得起局面之人。他这么做其实是明智之举。” 谢迁楞道:“他是这么打算的?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 刘健沉声道:“共事多年,还需他说出口么?你说他是缩头乌龟?你怕是忘了,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张家兄弟如日中天之时,皇宫里的那桩案子便是东阳率先上折子弹劾张氏兄弟的。那件事不但涉及张家兄弟,还涉及张皇后。在当时,谁敢上折子弹劾张家兄弟?唯有他而已。他若是缩头乌龟,怎会这么做?” 谢迁沉默不语,微微点头。 “东阳是个聪明人啊。这一次他之所以一直不肯太上心,还出言劝阻我们,那是因为他或许看出来了当今皇上和先皇是截然不同的。先皇仁善宽恕,当今皇上……哎!今晚的局面,怕是他早就料到的。”刘健沉声叹道。 谢迁道:“老刘,你莫要这么悲观。除了八虎之后,未必便需要出来顶罪。或许此举大快人心,上上下下都会褒赞此事。皇上就算心里不满,但他除了附和又能如何呢?” 刘健转头看着谢迁,沉声道:“老谢,你我都是大明朝的臣子,这个身份是不能变的。咱们的一切行为,虽然是为了外庭,但根本是为了大明。我们要掌控朝廷的目的,也是保证朝廷不会因为皇上一人喜好而走偏。我和你们讨论过的,朝廷的决策之权不该也不能集中在皇上一人身上,那太容易受到影响,也太容易犯下错误了。古往今来,多少王朝的衰败便是因为出了一个恣意妄为的君主,做出了许多荒谬的决策,这才导致上下离德,分崩离析。我大明不能走那样的路,我们要改变这种循环。” 谢迁沉声道:“是啊,那正是我们的目的。” 刘健道:“所以,时刻莫要忘了自己是大明臣子的身份。今日之事,我们已经逾越了臣子的本分。皇上没有下旨,我们除了八虎,那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更不能想着去对皇上如何。那我们岂非成了自己所厌恶的奸佞之臣了么?故而,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必须站出来顶罪。你也不必劝我。事实上从一开始,我便做好的这样的准备。我刘健今年七十二了,人到七十古来稀,我这一辈子辛辛苦苦,难道最后还要落得个大逆不道之名么?我请罪,既是为了眼下的局面,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内心平静。你明白么?” 谢迁怔怔的看着刘健,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对刘健知之甚少。本来自己和刘健共事这么多年来,自以为对他很了解很熟悉了,其实自己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够。自己和刘健比起来,格局太小,胆魄更是不如。这或许便是为什么刘健能为内阁首辅,而自己却坐不上那个位置的原因吧。 不光是刘健,自己和李东阳也是差之甚远吧。无论城府见识,涵养和勇气,他都不如刘健和李东阳。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老刘,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就算铲除了八虎,我外庭却没有了您,这岂不是得不偿失?咱们这么做值得么?”谢迁轻声道。 “你错了,八虎不除,危害巨大。皇上将完全受他们蛊惑。一旦八虎掌握内廷权力,什么事都要仰其鼻息。到那时外庭便是一片散沙。你看这现在外庭如此团结,那是因为没到那个时候。即便是现在,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内部有许多人跟咱们并不同心么?刘大夏、马文升,他们露了头么?以我一人落马,换取八虎消亡,那是绝对值得的。” “可是,老刘,这对你,岂非太不公平了。”谢迁沉声道。 刘健微微一笑,沉声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谢大人,你懂我的心么?” …… 乾清宫前的台阶上,灯笼晃动。萎靡在阶下的群臣们看到了从宫门之中走出来的一群人影,有人立刻认出了他们是谁。 “是刘瑾他们!” “狗东西们终于肯出来了。” 群臣顿时纷纷站起身来,双目喷着怒火看着走出宫门的刘瑾等人。此刻,他们已经将刘瑾视为仇敌了。 刘健和谢迁缓缓走到台阶之下,和站在台阶上方的刘瑾等人遥遥对视。 虽然灯光黯淡,但刘瑾胖胖的脸上的表情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刘瑾在微笑,脸上没有任何的恐惧担心和愧疚,甚至带着一种漠视,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刘首辅,谢大学士。各位大人。这大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到底闹腾什么呢?闹腾了一天了,你们不嫌累么?回家吧,好好睡一觉,不比在这里折腾的精疲力尽更好么?”刘瑾尖利的声音缓缓响起。 台阶下的群臣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讽刺之意,纷纷大声叫嚷起来。有的人甚至骂出声来。 刘健摆了摆手,四周安静了下来。 “刘瑾,尔等几人蛊惑皇上,做出诸多不端之事。朝廷上下,对你们已经忍无可忍,这才上奏弹劾你们。尔等若有丝毫悔过之心,便当请罪认罚,自悔罪过才是。”刘健沉声开口道。 刘瑾笑道:“首辅大人,咱家有没有罪,不是你们说了算的。皇上若是处罚咱家,咱家自当俯首认罪。但是你们弹劾咱家,咱家可不认。你们只是为了自己,排除异己,试图要挟皇上罢了。劝你们尽快收手,或者还来得及。你们可知道,你们这种行为已经涉嫌谋逆,威胁皇上。皇上仁厚,这才一直容忍你们,希望你们有自知之明。” 刘健皱了眉头,说好了刘瑾等人出来是道歉的,结果居然还是这般骄横。不过这倒也没什么,他们出来了,目的便达到了,倒也不必计较他们人不认罪了。 “呵呵呵,刘瑾,你便是凭着这张伶俐之口蛊惑皇上的么?老夫给你们最后的机会,即刻反省认罪,或可有生路。否则,今日之局面,你以为你们还能蒙混过去么?”刘健抚须笑了起来。 刘瑾也是大笑起来。 “刘首辅,你要咱家反省,咱家劝你们反省,莫若这样,咱们都不用反省。你们出宫去,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皆大欢喜,岂不是好?省的吵吵闹闹的争执不休。你说咱家没生路,难道你还能杀了咱家不成?” 刘健点点头,朗声道:“看来,咱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诸位大人,我刘健今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除了刘瑾等奸佞之徒。今日之事,全是我刘健一人承担罪责。牟大人,请你拿了这八名奸贼吧,有劳了。” 牟斌从殿门侧首现身出来,沉声喝道:“来人,拿了刘瑾张永一干贼子。如果他们敢反抗,就地正法。” 第414章 刘瑾的实力 牟斌话音落下,乾清宫外围长廊两侧,冲出黑压压的士兵,足有两百多人,全部是锦衣卫大汉将军侍卫。 盔甲的摩擦声和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异常刺耳,他们手中的兵刃也闪亮刺目。 刘健谢迁等人在阶下看着,他们知道,很快刘瑾等人便要尸横当场。不管刘瑾他们反抗还是不反抗,他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刘健轻抚长须,心中轻叹一声,想道:最终还是得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才能达到目的,尽管自己并不想走到这一步,这让自己也将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是,除了刘瑾等人,无论怎样的手段都是成功的,也是值得的。 两百多士兵冲到大殿门口,但他们却并没有将刘瑾等人围困。西侧百余名兵士直接绕过了刘瑾等人,会同东侧廊下冲出的兵马将牟斌等人团团围住。 异变陡生,台阶上下的牟斌和刘健等人都惊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石文义,你干什么?本人让你拿的是刘瑾张永等人。你要抗命么?”牟斌厉声喝道。 一个身影从兵马之中走出,此人身材臃肿,一身盔甲堆叠在身上,显得极不合身。此人正是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石文义。 “对不住了,牟大人,高佥事,萧镇抚。恕卑职不能遵乱命。卑职虽是锦衣卫所属,但更是忠于皇上的臣子。你们背叛皇上,勾结外庭作乱,卑职岂能和你们同流合污?”石文义沉声道。 牟斌怒喝道:“石文义,你疯了么?我等岂是背叛皇上?刘瑾等人是皇上身边的奸佞之徒,我们是为了铲除这帮奸佞之徒,免得皇上为他们所蛊惑要挟,此乃大忠之举。你是不是昏了头?” 石文义咂嘴摇头道:“牟大人,卑职不懂你说的这些,卑职只知道,我大汉将军营是负责保护皇上安危的。皇上既没有下旨捉拿刘公公等人,你怎可代皇上做主?你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牟斌厉声喝道:“混账东西,上官决策,轮到你来指谪?你身为锦衣卫官员,便要遵上官之命,否则便是抗命。” “哈哈哈,牟斌,这时候还摆什么上官的架子,你不觉得可笑么?石统领,还跟他们啰嗦什么?浪费口水。还不拿了他们么?”刘瑾在旁纵声大笑。 “卑职遵刘公公之命。”石文义躬身道。 牟斌心头雪亮,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石文义早已是刘瑾的人。刹那间心如死灰,身上冷汗淋漓。 “都听着,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勾连文官,意图不轨,现予以捉拿相关人等,交付皇上面前发落。谁要是敢反抗,就地格杀勿论。石统领,动手。”刘瑾大声喝道。 石文义转身喝道:“拿下牟斌等相关人等。” 众锦衣卫上前拿人,高燮萧琅等几人变色,纷纷抽出兵刃喝道:“石文义,你敢?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石文义冷笑道:“几位大人,事到如今,还想反抗么?奉劝你们不要反抗,不然,后果你们自知。” 锦衣卫佥事高燮大声喝道:“石文义,你这忘恩负义之辈,忘了你是谁一手栽培的。当年你跟条狗一样跟在牟大人身边摇尾乞怜,今日居然背叛了牟大人。狗东西。” 石文义冷笑道:“莫要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卑职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可不是谁提携的。要说栽培,卑职吃的是皇上的俸禄,那也是皇上栽培。” 高燮还待张口再骂,牟斌摆手道:“高兄弟,不用说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意义。收起兵刃吧。” “牟大人!”高燮和萧琅叫道。 牟斌沉声道:“我牟斌无能,身边出了吃里扒外之人,却一无察觉,这是我该当如此。你们和此事无关,这件事是本人决定的,本人一力承担。你们只是遵我之命而已,也没做什么其他的事情。皇上圣明,当也明白我牟斌没有对他不忠。待见了皇上,我自会禀明。” 牟斌说着话,伸手解开腰间配刀丢在地上。高燮萧琅等人见状,也只得长叹一声,丢了兵刃。石文义一声令下,众侍卫将牟斌等人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刘公公,牟斌等人已然缉拿,如何处置?”石文义躬身问道。 刘瑾沉声道:“先押起来。” 牟斌喝道:“刘瑾,我要见皇上。” 刘瑾冷笑道:“会让你见的,但不是现在。你放心,咱家可不敢对你怎么样,是死是活,皇上自会发落你。” 牟斌冷哼一声,不再多言。石文义命手下将几人押下看守。 刘瑾叉腰站在台阶上,看着台阶下的刘健和谢迁,以及一干呆若木鸡的官员们,冷声道:“诸位,你们不是要见咱家么?现在见了见了,首辅大人,你们该退出乾清宫了。你们闹得也够了,皇上被你们折腾的疲惫不堪,你们还待如何?” 刘健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石文义反水的那一刻,刘健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的失败了。刘瑾他们早已经做了准备,这最后试图强行缉拿的手段也成了最大的败笔。一瞬间,刘健有一种要当场撞死在殿前的冲动。 但是,他不能。纵横朝堂这么多年来,刘健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经受过多少险恶的时刻。他的意志坚强,宛如磐石一般,轻易不会认输。 他很快意识到,刘瑾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这当中皇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旨意。也就是说,刘瑾所为,也并非是皇上的意思。而是他自己的手段。 皇上或许还没做出最后的决定,皇上或许只是在观望,观察外庭的决心和态度。这是一种意志上的博弈,谁能意志坚强坚持到最后,谁便能大获全胜。 或许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许皇上其实是默许了刘瑾所为。但只要皇上一日不表态,便还有一线希望。虽然这希望或许只是自己脑海中强加给自己的泡影。 “刘大人,咱们,怎么办?”户部尚书韩文轻声问道。 刘健转过头来,一大片惊惶失措的目光投向自己。惊惶,无助,胆怯,愤怒,失望,责备,怀疑。种种情绪,尽在其中。 “各位大人,咱们言而有信。夜已深。皇上要歇息。我们也要歇息。咱们这便退出午门之外便是。”刘健缓缓道。 “刘大人……”官员中有人叫了起来。 刘健摆手制止了他们。 “明日辰时,午门之外,咱们继续等候皇上的回答。皇上一日不给予回应,我等,绝不离开。” 刘健声音回荡在众人耳中,决绝而坚定。群臣默默的看着刘健,他们知道,刘首辅并没有认输。刘首辅既然没有认输,他们怎会认输。 “明日辰时,午门之前,我谢迁第一个到。”谢迁沉声道。 “我们也都会在。”群臣纷纷叫道。 刘健拱了拱手,转身阔步离去。众官员纷纷起身,相互搀扶,默默离去。 殿门前,刘瑾冷笑着看着这一切,咬牙道:“这帮家伙,脾气还真是倔。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很好,那便让他们称心如意,见见棺材。” 高凤在旁轻声道:“还是得刘公公啊,这一天,咱家都要吓死了。这阵仗,要吃人呐。” 马永成道:“高公公,咱家便不怕。咱家就知道刘公公一定有办法。这一回,刘公公运筹帷幄,谈笑间斗败内阁三位大学士,力挽狂澜。当真是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刘瑾呵呵而笑,尽情享受着他们的恭维。 “张侯爷也出了不少力,若非他和皇上一席话,让皇上打消了顾虑,皇上怕是都要被屈服于外庭压力之下了。”张永沉声道。 刘瑾冷笑一声道:“张公公,你不服气咱家,咱家心里明白。但你莫要忘了,这可不是我刘瑾一个人的事,人家弹劾的是咱们所有人。你张公公没出半点力,总不至于还不感恩吧。” 张永笑道:“咱家可没那意思,咱家只是说,张侯爷也出了力,这是事实。” 刘瑾冷笑道:“张侯爷自然要出力,弹劾名单上可有他张家兄弟的。不过,张侯爷可够贼的。皇上给了他密旨,让他传旨调京营护驾,他可倒好,一兵一卒也没进宫来。逼得咱家不得不请石文义出手。这时候还玩这种鬼心思,可真是教人恼火。回头,咱家得找他理论理论去。” 高凤道:“可不是么?这下人人都知道石文义早就是刘公公的人了。本来这事儿可以保密的。” 众人恍然,原来张延龄故意不让京营进宫来,便是逼刘瑾自己暴露实力。无论如何,刘瑾收买石文义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将来,必会有人拿这一点来说话。内侍收买锦衣卫大汉将军营统领,认真追究起来,可是一件行为不轨之事。 刘瑾摆手道:“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咱家又怕得谁来?想解决眼前之事,回头,谁还敢跟咱们作对?” 众人纷纷点头。刘瑾转身进殿,其他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在殿门口旁边的廊柱一角,刘瑾看到了两个缩在一角的人影,他停住了脚步。 “哎呦,这不是王公公徐公公么?还站在这里作甚?等着看咱们人头落地是么?呵呵呵,可惜了。没看着咱家人头落地,倒是看了一场意外的好戏。王公公,这戏码精彩么?”刘瑾呵呵笑道。 站在那里的正是王岳和徐智。 王岳面色惨白,轻声道:“刘公公手段高明,咱家佩服。” “现在拍马屁却也迟了!”马永成笑道。 王岳叹息一声道:“咱家可不是拍马屁。罢了,一代新人换旧人,我王岳执掌内廷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建树,也早就累了。将来,这内廷便是刘公公和诸位公公的天下啦。恭喜刘公公了。” 刘瑾冷笑道:“你早有此觉悟,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可惜,现在却迟了。你们居然敢勾结外庭官员,置皇上于何地?咱们内廷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呐。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回去吧,想想你怎么个死法吧。” 刘瑾说完,冷笑连声,带着众人阔步而去。留下王岳和徐智站在宫门前瑟瑟发抖。 第415章 誓不回头 清晨时分,大明皇宫午门之外,百余名大臣聚集于此。事实上许多大臣昨晚并未离去,出宫之后便在午门静坐等待天明。 当然,经过昨晚之后,许多人也借着出宫歇息之际销声匿迹,再不出现。 因为他们本就是借机想谋得一些投机的好处,一旦发现形势不妙,自不肯再继续闹下去。今日还能留在此处的官员,那是铁了心要继续跟随刘健等人达到目的的官员。一群不认风头的愣头青。 内阁公房之中,昏暗的烛光之下,刘健朕提着一支羊毫奋笔疾书。一旁,李东阳坐在暗影之中皱着眉头看着刘健,脸上的神情甚是忧虑。 终于,李东阳放下了毛笔,迅速浏览一遍奏折之后,轻轻的吹干墨汁,缓缓将奏折阖上,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和李东阳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看到了李东阳目光中的忧虑,刘健反而露出了笑意。 “刘大人,你,当真决定这么做了么?”李东阳缓缓开口道。 刘健微笑道:“当然,奏折已经写好了。我决定了。” 李东阳皱眉道:“你这么做没有用的,刘大人,听我一言,不可意气用事。你走了,除了外庭损失巨大之外,于事无补。刘瑾他们巴不得是这种结果。你这么做,是不负责任的。” 刘健沉声道:“东阳,我知道。大势已去,皇上恐怕已经回不了头了。可是,我做事你是知道的,我刘健一生行事从不虎头蛇尾,慢说还有一线希望,便是毫无希望,我也不能退却。要让他们知道,我外庭文官行事,绝不会妥协。即便失败,也要让他们明白这一点。这是我们外庭的骨气。” 李东阳叹息道:“我当然了解你,也明白你的心思。然而,你难道不想想将来么?你一走,外庭群龙无首,岂非更是亲者痛仇者快?” 刘健缓步走来,坐在李东阳面前,沉声道:“东阳,外庭还有你。你比我更适合领导群臣。你处事想的更周到,也更有余地。不像我,脾气太强硬,以至于有时候让事情走向反面回不了头。或许先帝在位的时候,我适合做首辅,因为先帝仁厚。但现在,东阳你比我更适合做外庭之首。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挽回局面的。你有这个能力。” 李东阳缓缓摇头道:“刘大人,你抬举我了。这后面的局面,你知道有多难么?你叫我如何支撑?” 刘健微笑道:“东阳,你可以的,千万不要放弃。你明白,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这件事必须有个了局,我不能退缩。再者,即便我留下来,你以为他们还会相信我么?还会尊敬我么?我的话还管用么?我若妥协,留下的只是一个笑柄。这对我,对我外庭文官都不是好事。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李东阳默然无语,他知道,不用再劝下去了。刘健的性格和当前的局面决定了这样的结果,其实他们都明白,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门口人影一闪,谢迁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大声笑道:“老刘,可完事了?我们该出发了。” 刘健看着谢迁苦笑道:“老谢,你又何必非要如此,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不必再饶上一个。” 谢迁笑道:“我受够了,准备回家抱孙子去,不想再留在这里受气了。你骂我也好,说我没担当也好,我认了。这一回我决心已下,不受这窝囊气了。一想到今后要看着那些人的嘴脸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便受不了。你也别劝我,我决定了。” 刘健叹息道:“罢了,我不劝你。你既决定了,那咱们便去吧。” 谢迁道:“走走,还等什么?我一刻不想等了。” 刘健站起身来,向着李东阳深深一鞠躬。李东阳忙站起身来还礼。 “东阳,以后的事情,拜托你了。我外庭不能倒,我大明朝朝政绝对不能落入奸佞之手。一切都只能摆脱你了。刘健无能,惭愧无地。” 李东阳沉声道:“刘大人不用说这样的话,你尽力了。” 谢迁在旁拱手道:“李大人,谢迁脾气不好,以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李东阳还礼道:“谢大人不用说这些话,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咱们是同路之人。两位大人,今日你们已然决定如此,东阳也不说什么了。可惜无酒,便以茶代酒,送别二位大人。” 刘健笑道:“好,以茶代酒,喝一杯。” 三人用茶盅代酒,一碰而饮。刘健和谢迁转身出了公房,快步而去,不再回头。 …… 午门前,群臣朝着高大的宫门方向跪坐于地。 刘健谢迁两人联袂而来,沉默的文臣们纷纷直起身来。他们看着刘健和谢迁两人的脸色,发现两人神色淡然,似乎还带着些笑意,顿时心中有了些底气。 两位内阁大学士既然神态如此轻松,难道是事情有了转机不成。 “各位大人辛苦了。”刘健向众人行礼。 “首辅大人!”众人还礼。 刘健点头,在前方正对午门宫门处跪下,谢迁在他旁边跪下。 “臣内阁首辅大臣刘健,率外庭官员百余人,敦请皇上给予答复。皇上一日不答复,臣等便一直跪在此处。”刘健大声叫道,苍老的声音高亢而平静。 “臣等恭请皇上肃清内廷奸佞,请皇上给予回复。”群臣大声叫道。 午门紧闭,城头上守城兵马探着头看着下边的众人,指指点点。几只鸟雀不怕人,落到门口的青石上东张西望叽叽喳喳。 大臣们的呼喊毫无回应。 但是他们没有放弃。在刘健谢迁的带领之下,众人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喊着,喊得嗓音嘶哑,喊得泪流满面。 数十骑从大明门方向的御道飞驰而来,刘健谢迁等人转头看去,认出了来者。领头的骑在一批高头大马的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建昌候张延龄。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一群锦衣卫校尉。 张延龄策马而来,带着众校尉在跪坐的群臣旁边勒住了马匹,无视了群臣投来的愤怒的目光,笑盈盈的看着刘健和谢迁两人。 “二位大学士,在这里练嗓子呢?午门距离乾清宫一千六百步,各位喊破了嗓子,皇上也是听不见的。”张延龄笑道。 谢迁怒道:“关你什么事?” 张延龄笑道:“谢大学士,怎么不关我事?你们弹劾的人当中有我,自然关我的事。” 谢迁冷声道:“卑鄙小人,莫要得意。”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是卑鄙小人,你们是正人君子,这总行了吧。真是不明白,我张延龄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也是好笑的很,弹劾别人却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我若是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 谢迁正要怒骂,刘健沉声道:“张侯爷,一时得势,何必这般嘴脸。我等也非同你有私人恩怨,我们为的是我大明江山,为了的是社稷黎民。或许我们没法弹劾成功,但只要我们做了,便无愧于朝廷,无愧于内心。当然,跟你说这些,你未必能懂。” 张延龄呵呵笑道:“得了,我知道你们自命清高。仿佛这大明朝廷里就只有你们忧国忧民似的,别人都是在挖墙角,做坏事。事实上,你们自己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莫以为没人明白。挂着羊头卖狗肉,你们蒙谁呢?不过,我也不想跟你们斗嘴,我没那闲工夫。皇上召我进宫说话,还等着我呢。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你们在这里大喊大叫是没用的。” 刘健沉声道:“多谢张侯爷的好心,倒也不用你操心。我等心意坚决,不将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弹劾,我们绝不离开。” 张延龄口中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摇头道:“你自己不想好便罢了,还要饶上别人。瞧瞧这些官员,都成什么样子了?大热天的,浑身酸臭,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刘大人谢大人你们自己要弹劾别人倒也罢了,何必拉上他们?他们好不容易十年寒窗苦读,考上了科举当了官,好不容易有了身份地位,光耀门楣,人人尊敬。你这是害了他们。” “我等是自愿的,你懂什么?” “我等志向,岂是你这等纨绔小人能懂?” 一群官员大声叫骂起来。 刘健冷笑道:“张延龄,听到了么?人和人是不同的,咱们和你是不同的,有些东西你一辈子也不会理解。” 张延龄笑道:“罢了,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了,一个个的又蠢又傻,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刘大人,我发个善心,替你们传个话,请皇上给你们个话。省的你们吵吵闹闹的,吵得人头大。” 张延龄跳下马来,一甩披风,进了宫门扬长而去。 第416章 午门喋血 巳时时分,文官们等待依旧的回应终于到来。当刘瑾谷大用等人终于出现在午门之外的时候,众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首先传旨的是刘瑾,那便说明,这旨意的内容绝非是对刘瑾的处罚。其次,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一干内侍已经统统换了新装束,全部峨冠大氅,脚蹬长靴。那已经不是寻常内侍的装束了。 刘瑾满面红光,手中托着一道圣旨,站在午门外。傲然面对面前的群臣大声道:“皇上有旨。诸位大人接旨。” 群臣沉默着,刘健跪坐于前,动也不动。 刘瑾冷笑一声,自顾展开圣旨宣读:“诸位官员,尔等自昨日起喧嚷吵闹,为弹劾刘瑾等人,纠集啸聚,冲击内宫,朕实恼怒。尔等身为大明臣子,岂可胁迫朕行事,此乃臣子本分乎?朕虽年轻,却也并非不辨忠奸,不识贤愚。刘瑾等人,自朕在东宫时便忠心耿耿,一心效忠,虽有过失,但谁人无过?张氏兄弟之事,先皇已有定论,建昌候张延龄更是不久前护驾有功。他们都是忠良之臣,尔等却不能容,如此声势浩大发动弹劾,甚至啸聚逼迫,种种行为,几近疯狂,朕实疑惑尔等居心不轨。” “……朕自即位以来,已然尽力行事,不敢懈怠。朕不知听到多少人,背后议论朕,将朕和先皇比较,品头论足,喋喋不休。朕想告诉你们,你们希望朕成为先皇,那是绝无可能。朕有朕的行事之道,这是朕的江山,非朕来迁就尔等,而是你们要按照朕的旨意行事。朕为君,尔等为臣,尔等以臣子之身犯君上之威,此乃不忠。何况啸聚逼迫,此乃大逆。” 所有官员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硬而惨白的。皇上说的明明白白,休想试图改变朕,你们的行为已经是大逆不道,不忠不臣。这已经是极为严厉的指责。 刘健闭着眼睛,嘴角微微抖动着,他知道,最后的希望已然破灭。 “内廷王岳徐智范亨等人,私自勾连,对朕不忠。朕已经下旨革职羁押待审。即日起刘瑾任司礼监掌印,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为司礼监秉笔,张永掌神机营,谷大用掌御马监,马永成掌东厂,丘聚罗祥为东厂副提督,高凤入司礼监。魏彬掌三千营。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擅专职权,着革除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佥事高燮北镇抚司镇抚萧琅等人一并革除。着石文义暂代锦衣卫指挥使之职。此次参与此事者,都将受到严惩追责。” 众官员惊愕嗔目,刘瑾他们下手好快,一夜之间,内廷被全部清除,锦衣卫衙门也落入了刘瑾手中。本来是外庭助力的内廷和锦衣卫衙门,反而成了刘瑾等人手中的权力。 “此次之事,朕本当严厉追责。相关人等,本应受到严惩。然朕念及尔等平素辛劳,于大明有功。特别是刘健谢迁等朝中重臣,多年来操劳国事,亦劳苦功高。做出一些过激之事,说出一些过激之言,朕也不愿过多追究。朕希望尔等即刻退散,各自反省。倘若再啸聚喧嚷,朕将不再姑息,严惩不贷。此旨!” 刘瑾收了圣旨,眯着眼看着众人。众官员鸦雀无声,疲惫不堪的他们,怒火中烧,失望之极。 “刘大人,谢大人,诸位大人。皇上对你们可是仁至义尽,你们但凡还有些良心,便当感念皇上隆恩,即刻离开。咱家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你们,教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然而,现在你们也听到了旨意了。好好的回去反省才是。”刘瑾沉声说道。 “刘瑾,你这狗贼。皇上定是被你们蛊惑了,这圣旨是不是皇上在你们要挟之下拟定的?你们这群狗贼,必遭报应。”一名官员站起身来,大声骂道。 刘瑾双目精光四射,看向那名官员。那是一名年轻的官员,他涨红了脸,指着刘瑾顿足大骂。那人是南京御史台御史王弘。因为年轻,所以失去了理智。 “大胆,刘公公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和你们刘首辅同起同坐,是为内相。就算你心有不甘,也不能当面辱骂刘公公。况且圣旨你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种时候,还敢妖言惑众,嚣张谩骂,岂能纵容?”谷大用厉声喝道。 王弘怒骂道:“阉奴罢了,骂了如何?” 谷大用看向刘瑾,刘瑾脸色铁青,吐出一个字:“打!” 石文义一挥手,几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冲上前来,揪着王弘的发髻便从人群之中拖出。将王弘按倒在地,抡起枣木杖便打。 王弘大声惨叫,顷刻间后背臀部被打的皮开肉绽。 “刘公公,手下留情。”刘健叫道。 “刘大人,莫要求这阉狗!岂能向阉狗求情!”王弘大声叫道。 刘瑾冷喝道:“着实打!” 打和着实打是两个意思。打只是打而已,着实打便是往死里打之意,这是廷杖中的密语。石文义焉能不懂。大声喝道:“着实打!” 打人的锦衣卫卯足了劲将枣木杖猛击下去,王弘性子颇硬,口中虽然不断的惨叫,但是却叫骂不休,阉狗阉奴的骂个不停。但再硬的骨头也硬不过枣木杖,打人的锦衣卫将枣木杖从屁股上往上挪了两寸,两杖打下,就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断裂声响起。王弘大叫一声,身子如同一瘫软泥,再也无声无息。 石文义上前瞧了瞧,在刘瑾耳边低声道:“昏过去了,腰骨也断了。” 刘瑾沉声道:“拖下去!” 两名锦衣卫将王弘拖了下去,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群臣悲愤不已,但却也惊恐不已。一名朝廷命官,当着群臣的面便受如此酷刑,生死未卜。此时此刻,许多人才真正意识到了时代已经变了。 “还有谁敢出言不逊?敢不遵圣旨?尽管站出来。”谷大用大声叫道。 刘健缓缓起身,沉声道:“刘瑾,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今日所为,都将一笔笔记在身上。” 刘瑾冷声道:“刘首辅,若非咱家念你是外庭老臣,就凭你这话,便也该赏你廷杖。圣旨已下,还不带着这些人退下么?” 刘健吁了口气,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来,扬天叫道:“先皇在天之灵在上,老臣有负重托,无法规劝皇上回头。老臣惭愧之极。既然如此,老臣留下何用。今日便辞去官职,自此告老还乡,不问朝中之事。臣无能,望先帝宽恕。” 谢迁站起身来,取出奏折高高举起道:“还有我。我也辞官告老了。” 两人恭恭敬敬的将奏折放在面前的地上,爬在地上向着午门磕了头,起身来脱去官服,取下官帽,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 “诸位同僚,老夫无能,无颜再留在朝堂之上。皇上为奸佞所蛊惑,已然难以回头。老夫只能辞官挂印离去。老夫感谢诸位同僚这么多年对老夫的支持,和你们一起为大明社稷效力,是老夫的荣幸。各位,你们定怪我不负责任,但老夫别无选择了。各位,告辞了。”刘健转身对着众官说道。 众官员惊愕不已,有人大声叫道:“刘首辅,谢大人,你们怎能辞官?你们不能走啊。” “刘首辅,你们不能辞官。事未竟,如何退缩?为了大局着想,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着想啊。” 刘健不发一言,深深鞠躬,伸手和谢迁紧握,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呵呵呵,搞这一套,拿辞官威胁皇上么?我大明朝除了皇上,离开了谁不成?你要辞官是么?那便成全你们。”刘瑾呵呵冷笑起来。 “高凤,将辞呈官服送去给皇上,告诉皇上,刘健等人抗旨不遵,反以辞官威胁,请皇上定夺。”刘瑾喝道。 高凤高声应了,上前抱着奏折官服快步离去。众官员也想知道皇上会不会因为两位内阁大学士的请辞而改变主意,并非立刻散去,留在原地默默等待。不久后,高凤快步而来,脸上笑容灿烂,手上捧着一份圣旨。 “皇上有旨,刘健谢迁既无意为朝廷效力,朕亦不勉强二位。准其辞官。钦此!”高凤大声宣旨道。 “哈哈哈哈。求仁得仁。这下官也丢了。蠢得很。还有谁想要辞官,赶紧的。正好陪着那两位一起走。”马永成大声笑道。 丘聚魏彬谷大用张永等人也都大笑起来。 群臣差点要晕过去了。面对如此情形,他们当中许多人已经心灰意冷。许多人已经毫无心气。但是总有人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的。数日之间,外庭因为弹劾之事反而自身七零八落,两位内阁大学士辞官。闹腾了半天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让刘瑾等人得势,这哭恶气如何能忍下? “皇上啊。大学士刘健等三人接受先帝的旨令辅佐陛下,即使有罪,也应宽宥,不容轻动,何况他们没有罪。刘健虽老,但精力充沛,谢迁更是身强力壮,太平宰相怎能一并离去?如果没有他们匡辅陛下,那么奸臣邪佞则横行天下,后人对陛下将如何评价?今日如果没有这些老成之将、老成之臣,陛下将孤立于上,谁来与陛下共同治理国家?”一名官员站起身来大声朝着宫中喊道。 “今京城雷风之变,日食之变及四方地震、水旱灾害频发,此乃上天降下警告,预示社稷不稳之兆。皇上在如此情况下,还听信刘瑾等奸佞之徒的蛊惑,日日游宴,驰骋射猎,招致边镇祸端,此乃逆天而为之举。几席宜忧而不忧,民心向背不可违,忠贞之士都为之痛泣流涕,奸佞之徒弹冠相庆。皇上啊,你这样会招致天灾人祸惩罚的,会毁了我大明社稷的。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将刘健、谢迁请回内阁,勤修德政,上顺天心,下解民困,铲除奸佞。此乃天下臣民泣血之声,皇上不可不听啊。” 那官员撕心裂肺的大声叫喊着,捶胸顿足泪流满面,状极疯狂。 刘瑾脸色铁青,冷声喝道:“南京给事中戴铣,胆敢诅咒皇上,诅咒我大明社稷。其心可诛。拖出来,打!” 第417章 午门喋血(续) 锦衣卫上前,将戴铣往外便拖。戴铣身旁几名官员紧紧抓着戴铣的胳膊不放手。 同为南京给事中的刘郤、刑部给事中吕翀两人紧紧的抱着戴铣的大腿,口中高声叫喊。 “戴大人所言乃是我等心声,呕心沥血之言,尽为忠心之谏。你们有什么理由责打他?皇上,你看看这些阉奴吧,看看他们横行无忌的模样。我大明朝要毁了啊。” “阉奴刘瑾,有本事将我们所有人都打死,好教天下人知道你们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的嘴脸,好叫皇上警醒。” 刘瑾冷笑道:“想要挨打,还不容易?成全他们。” 石文义亲自带着十几名锦衣卫侍卫上前,将戴铣吕翀刘郤三人强行拖到前方石阶上。手持枣木棍廷杖的侍卫上前来,将三人按在地上,廷杖起落,便是一顿无情的殴打。 廷杖声声,打在三人身上,却也是打在所有人的心里。 廷杖击碎了文官们心中的骄傲,打碎了五彩的美梦。大明的曾有的秩序,在这粗暴的殴打之中化为片片瓦砾。所谓外庭文官,无论你多么自命清高,无论你以为自己多么的重要,现实却告诉你,皇权之下,你一无是处。 三人很快便被打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吕翀和刘郤已经昏迷了过去,戴铣虽然依旧在咒骂,但是声音已经越来越小。然而刘瑾并未下令停止杖责。 官员们之中有人觉得不对劲,刘瑾这是故意要打死他们。但是即便知道刘瑾的险恶居心,很多人也已经不敢再出声了。眼前的情形已经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抗争的勇气。 就在此时,一名官员站起身来大声叫道:“住手,你们是要活活打死他们么?刘瑾,他们乃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当按律法处置。尔等想草菅人命,假公济私报复他们,活活打死他们是么?你们眼里还有朝廷律法么?还不住手。” 众人转头看去,那人三十多岁,相貌清瘦。个子不高,但却一身正气。身上穿着的是青色官服,那是中低级官员的官服。大明朝五品到七品官员都是青色官服,区分以胸前补子图案而已。 有人认出了他是谁,此人是兵部主事,名叫王守仁。此人在刑部藉藉无名,平素沉默寡言,跟人交往不多。在刑部衙门里也基本上不管事,喜欢到处游荡,看上去颇有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意味。 不过,众人看在他的爹爹礼部侍郎王华的面子上,倒也并不强求他。王华可是大明朝的状元,虽官职不高,但为人所尊敬。 谁能想到,在这种时候,他居然站出来为戴铣等人说话,倒是勇气可嘉。 “谁呀谁呀?你又是谁?出风头么?想讨打么?”谷大用大声喝道。 “我乃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尔等行为,乃是藐视大明律法,毁坏朝廷秩序的恶劣行径。立刻停止这种行为,放了三位大人。”王守仁朗声道。 刘瑾冷笑道:“王守仁?哪里蹦出来的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也敢在此侃侃而谈。外庭这是虾米小鱼也一起弄来壮大声势么?” 王守仁冷声道:“本官确实只有六品,但却是弘治十二年二甲进士第七名,堂堂正正科举入仕,俯仰无愧于天地。倒是几位公公,是凭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力?是科举还是武选?是杀敌还是平叛?朝廷之事上,你们有资格,还是我王守仁有资格?” 刘瑾等人大怒,却又一时无法反驳。 “很好,你有资格为戴铣说话,咱家便有资格惩办你。戴铣污蔑皇上,污蔑朝政,危言耸听,不遵皇上旨意为刘健谢迁等人张目。你为戴铣说话,那便是同党。让你吃板子,这不过分吧。”刘瑾冷笑道。 谷大用等人大笑道:“对,嘴巴倒是挺厉害的,一顿板子,便老实了。” 王守仁朗声道:“以殴打恐吓手段想要吓住我等,你们怕是想错了。你们也只剩下这些卑劣的手段了。今日你们所有的卑劣狠毒之行,他日必全部加诸于你们自己身上。世有轮回,天有天道,报应不爽。” 刘瑾冷笑道:“报应?先教你知道什么是报应。拖出来。” 王守仁大笑道:“用不着你们拖,我自己会出来。” 说罢,王守仁举步便外人群外走。礼部侍郎王华抓住王守仁的手臂叫道:“守仁,你这是何必?你不要再说了。” 王守仁转头看着王华沉声道:“爹爹,公义所在,守仁岂能退缩?难道看着他们嚣张跋扈不成?守仁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容忍宵小之辈如此跋扈羞辱。这么多年来,我们读书明理是为了什么?莫非只是为了缩了头向强权低头乞怜么?” 王华长叹一声,松开了手。王守仁整顿衣衫,昂然而出。对刘瑾道:“放了戴大人他们,打我便是。” 刘瑾冷笑道:“你也要打,他们也要打。” 王守仁怒道:“狗贼,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刘瑾喝道:“狠狠的打,叫他嘴硬。” 两名侍卫上前按住王守仁,将他扑到地上。刘瑾加了一句:“扒了他裤子打。” 群臣哗然,咒骂之声不绝。廷杖已然是羞辱,扒了裤子更是莫大的羞辱。光着屁股被打板子,之后还能立足于世间么? 马永成笑嘻嘻上前,抓住王守仁的腰带便解。王守仁上身虽被压在地上,腿却是能动的。抬腿反踹一脚,正中马永成下巴。马永成哎呦一声,嘴巴里鲜血迸流,被王守仁这一脚踹的咬破了舌头,下巴几乎脱臼。 王守仁可是练过武,还曾经游历边关,跟鞑靼人打过仗的人,这一脚若不是姿势不对,发力不足,马永成的舌头怕是要被切下来。 “哎呦,了不得,敢反抗。敢对东厂提督动手。狠狠的打,往死里打。”谷大用跳起来叫道。 旁边两名侍卫再次上前,压住王守仁的双腿。马永成恼羞成怒,抢过一名侍卫手中的枣木棍对着王守仁的头便猛击下去。 就在此时,午门内有人大声喝道:“住手!” 马永成的棒子停在半空之中。刘瑾等人转头看去,只见张延龄阔步从宫门走了出来。 刘瑾皱眉道:“张侯爷,为何叫住手?” 张延龄微笑走近,笑道:“这位王守仁王大人是我的朋友,不要动手。” 在场众人愕然,连王守仁都惊愕的发愣。 刘瑾皱眉道:“可是这厮出言不逊……” “我知道,我知道。王大人脾气确实倔了些,说话也许不中听。但是,他是我的朋友。刘公公,我替他求个情,如何?”张延龄笑道。 刘瑾皱眉道:“张侯爷跟他怎么会是朋友?” 张延龄道:“我这个人朋友多,三交九流都有。西市口卖猪肉的郑屠,我和他还是朋友呢。怎么?刘公公还不信我的话是么?” 刘瑾呵呵笑道:“既是你的朋友,自然要给侯爷面子。放开王大人……” “我不是他的朋友。我不认识他。”王守仁忽然大声叫道。 刘瑾皱眉道:“侯爷,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张延龄挠头道:“是朋友,当然是朋友。只不过不是那种相互认识的朋友。他不认识我,我认识他。他没把我当朋友,我却把他当朋友。刘公公明白么?简单来说,我仰慕王大人,渴望和他交朋友。” 刘瑾脑子转了一圈,呵呵一笑,低声道:“咱家明白了,侯爷只是想试探试探,咱家给不给你面子是不是?” 张延龄微笑道:“随公公怎么想,总之,这个人我想保了他。” 刘瑾点头道:“小事一桩,侯爷的面子自然要给。不管侯爷认不认识他,他是不是你的朋友,侯爷说保他,咱家岂会不答应。” 张延龄拱手道:“多谢公公。” 张延龄缓步上前,走到王守仁身边。几名侍卫识趣的闪开。张延龄伸手从马永成手上拿过枣木棍来丢在一旁。 马永成叫道:“可是他把我踢伤了。” 张延龄看着马永成青肿的嘴巴,笑道:“马公公,你已经是东厂提督了,这点度量没有么?不过受了点伤罢了。要不回头我替你送些药来?或者给你些银两补偿?” 马永成咂嘴道:“那倒不敢,既然张侯爷要放人,咱家自认倒霉便是。” 张延龄笑着点头,伸手将王守仁从地上拉起来。王守仁身上全是灰尘,满脸疑惑,看着张延龄道:“你救我作甚?我跟你并不是朋友。你也莫要以为我会因此感激你。” 张延龄拱手低声道:“王大人。我可没说要你感激我。挨打并不是光荣的事情,王大人,事已至此,不必再有无谓的损失,于事无补。至于我为什么救你……因为你值得我救。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王守仁满头雾水,不明白张延龄神神叨叨的在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不远处有人大声叫喊起来。 “皇上啊,臣今日受此大辱,无面目活于世间。臣以死明志,若是臣之血能唤醒皇上,铲除奸邪之辈,臣便死而瞑目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戴铣正大声叫嚷着爬起身来。朝着旁边一块青石猛扑了过去。 “戴大人!”王守仁惊呼道。 “拦住他。”张延龄叫道。 两名廷杖的侍卫伸手去拦,却慢了一步。只听布帛声响,一名侍卫手中扯下了戴铣的一副衣角。戴铣整个人鱼跃而起,一头撞在了青石上。 头骨碎裂声清晰传来,戴铣整个人匍匐在青石之下,头顶上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地面浸润开来。 “皇上,你看到臣的忠心了么?”戴铣最后嘟囔了一句,叹出了最后一口气。 两名侍卫此时赶到,将戴铣翻转过来,戴铣顶门头骨碎裂,血流满面。一名侍卫伸手试探,咽着吐沫道:“死了!” “戴大人!”群臣大放悲声,骚动起来。有人大声咒骂起来。有人疯狂往地上撞头,情绪再一次激烈起来。 “吵闹什么?戴铣畏罪自杀,死有余辜。谁要是再吵闹,严惩不怠。”谷大用大声吼道。 王守仁鼻息咻咻,嗔目握拳,已经气愤到了极点。 “王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里的人死光了,也无济于事。你是睿智之人,不可冲动。这一切,已经无法扭转。劝他们离开吧。不必做无谓之死。”张延龄在他耳边轻声道。 王守仁转头看着张延龄,目光中满是愤怒,满是疑惑,满是迷茫。 第418章 余波 戴铣身死,群臣激愤,场面一度控制不住。刘瑾下令之下,石文义吹起竹哨,更多锦衣卫侍卫赶到,意图弹压。这一下更是让官员们愤怒万分。 “刘公公,已然出了人命了,还是适可而止吧。何必激起众怒。”张延龄沉声道。 刘瑾冷声道:“死几个人算什么?” 张延龄皱眉道:“他们是朝廷命官,可不是草民百姓。即便是草民百姓,那也是人命关天之事。草菅人命可不成,我大明朝是有律法的。” 刘瑾冷笑道:“张侯爷莫非忘了,他们之前弹劾我等,要置咱家这些人,还有你张侯爷于死地么?怎地张侯爷却做好人了么?岂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延龄沉声道:“那是两回事。弹劾的事已经结束。刘健谢迁已然辞官。犯不着赶紧赶尽杀绝。公公若是执意如此,我可不同意。惹出来漏子来,我也不承担。皇上那里,我是要禀明的。” 刘瑾呵呵冷笑,心中虽然恼怒,但目前而言,他可不愿和张延龄翻脸。再说,真要对眼前这些文官再做些什么,再死几个人的话,皇上那里也无法交代。皇上可没允许他对文臣肆意妄为。 “各位,即刻散去,不得在此啸聚。当然事儿还没有完,皇上后面还有旨意,你们等着接旨便是。在此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京城。但再有人冲击宫门,啸聚喧嚷,戴铣便是下场。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刘瑾大声对众官员喝道。 说罢,刘瑾一挥手,转身带着谷大用等人扬长而去。 午门前,众官员愤懑难当心灰意冷。哀莫大于心死,这一次事件,对外庭文官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无论是对他们的内心和明面上的实力都是一种摧残。内阁两位大学士被迫辞官,声势浩大的弹劾落得一地鸡毛的结果,这简直令人难以接受。 但此时此刻,即便满腹愤怒,他们也知道不能再闹下去了。再闹下去,不仅毫无胜算,也会自讨苦吃。 王守仁站在戴铣的尸体旁沉默着,几名南京来的官员抚尸痛哭。地上还躺着三名被廷杖之后奄奄一息的官员。 张延龄缓步走近,查看了情形,沉声道:“各位,不要哭了。将戴大人的尸首入殓吧。通知他的家人前来认领。这三位受伤的大人,得赶快医治,否则有性命之忧。诸位若是不反对的话,我命人送他们去医治。” 张延龄一说话,倒是提醒了众官员他的存在。众官员转头看着他,神情愤怒之极。 “装什么好人?张延龄,戴大人的死要记在你的头上。你便是杀人凶手。现在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作甚?”户部尚书韩文怒声道。 张延龄皱眉道:“韩大人,你这话真是可笑。你们弹劾我张延龄,莫非还要我坐以待毙不成?我跟你们可没有冤仇,是你们自己主动找我的麻烦,别说死了个戴铣,再死几个,我也一点也不在乎。说到戴铣的死,倒是你们自己反思反思,事情何以至此?还不是你们自己没本事。” 韩文大怒,厉声斥骂。一旁不少官员也大声咒骂。 张延龄沉下脸来喝道:“各位,刘瑾不好惹,莫非我张延龄便好惹么?眼下你们该收敛才是。否则,我不介意在你们伤口上撒把盐。我知道你们恨不得杀了我,但首先你们得有本事才成。辱骂和无能狂怒有个屁用?好好的反省自己吧。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随时恭候。但是眼下,你们要是再不医治这三名受伤官员的话,他们便死定了。” 韩文等人还待咒骂,陈式一等众亲卫已经在旁横眉怒目,蠢蠢欲动了。众人忙闭了嘴,不敢再节外生枝。 张延龄冷笑两声,对陈式一吩咐道:“将这三人即刻送去济世堂,请谈小姐立刻抢救。越快越好。” 陈式一沉声应了,命几名校尉上前抬人。 张延龄大声道:“哪一位跟着一起去?好做个见证。本人好心救人,但能不能救得活我却不敢打包票。别最后人死了,你们说是我张延龄害的。得有人跟着去做个见证。” “我去便是了。”王守仁沉声道。 张延龄微笑点头道:“甚好,那便请王大人跟随前往。” 张延龄牵过马来,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面前众人,沉声道:“各位,各自回去吧。这件事恐怕还没完。各位还是不要再生事为好。回头皇上必有旨意,各位自求多福吧。” 张延龄说罢,一抖缰绳,纵马而行。身后众校尉策马跟随,一行人纵马飞驰而去。 …… 午后时分,天气炎热。张延龄眯着眼半靠半躺在后宅凉塌上。 徐晚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着一柄团扇轻轻扇动。带着香味的凉风轻轻吹拂在张延龄的脸上,让张延龄感觉甚是舒适。 张延龄虽然眯着眼似乎半睡半醒,但是他根本就没法安定心神,脑子里全是这次事情的经过,乱糟糟的如一团乱麻。 在此之前,张延龄便知道文官弹劾八虎之事会以失败而告终,但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张延龄想象的那般顺理成章。张延龄也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居然也出现在弹劾的名单之中。 外庭显然以为这一次是势在必得的,所以不但希望将八虎铲除,连带自己也想一并解决。也正因如此,张延龄对外庭落得如今的下场是并无同情的。 但是,在经历了整件事的全过程之后,张延龄还是心情难以平静。张延龄对于大明朝的文官们一直以来都是没有什么好的印象的。但是张延龄不得不承认,在刘健和谢迁辞官离去的那一刻。在戴铣撞到青石上自杀的那一刻,自己还是感受到了一些震撼。外庭官员们也确实表现出了一些自己之前并没有发现的东西。 外庭确实有私心,而且有野心。他们排除异己,倾轧对手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的。他们想要压制皇权,想要达到外庭独大的目标也是毋庸置疑的。一旦他们得手,其他人是没有好日子过的。但是,不得不说,除此之外,他们还是有些骨气的。 如果单纯的说,刘健等人的行为只是为了达成个人的野心的话,那是不对的。当刘健辞官而去的那一刻,张延龄知道,那不仅是刘健的弄巧成拙之后的无奈之举,同时,那也是一种担当和勇气。 戴铣的行为则更证明了一件事,即便是大明朝的这些文官,也还是有杀身成仁的勇气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张延龄会生出什么后悔和自责之意。政治争斗之中,本就是血腥残酷的。这一次倘若被外庭得手,自己怕是即便不死,也会脱几层皮。今后便更是要在文官们的白眼和讥笑之中夹着尾巴做人。 张延龄一向的原则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于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张延龄是绝不会留情的。 但是,张延龄却也不得不考虑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虽然自己早已知道刘瑾上位之后会干些什么。但是,仅仅两天时间,刘瑾便已经判若两人,对待文官们生杀予夺,残酷无情的行为,让张延龄也不禁心中胆寒。 一夜之间,刘瑾便已经攫取了内廷的权力。东厂锦衣卫都被他抓在手里,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外庭之中也必将有他的人上位。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刘瑾的权势将达到无人能及的地步。 目前而言,刘瑾对自己还算客气。但是张延龄明白,这种客气会随着刘瑾权力的稳固和扩大而烟消云散。然则,对于自己而言,消除了外庭的威胁之后,其实也是为刘瑾的专权扫清了障碍。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自己今后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张延龄认为,刘瑾的手绝对会伸到军权上,和勋贵集团的利益产生冲突几乎是一定的。到那时,该当如何?任由刘瑾的权势膨胀的话,到时候恐怕无人遏制他的权力。结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现如今,张延龄已经不敢将一切交给历史的进程。因为已经发生了许多的偏差。历史上刘瑾最终确实是完蛋了的,自己难道要将这一切交给历史的进程?坐等这结果的发生么?显然是不成的。 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朱佑樘的死便已经说明了一切。自己身处的其实是一个已经异变的世界,很多事自己已经不能用已知的历史去判断。未来的事情已经变得不可完全预见,在刘瑾这件事上,自己同样不能以经验论。 又或者,在刘瑾倒台之前,自己便不得不和他产生冲突的话,那又当以怎样的实力去面对呢?即便刘瑾最终会倒台,但自己倘若倒在了那一天到来之前呢?自己助刘瑾战胜了外庭,最终却养虎为患,害了自己的性命,那岂非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种矛盾便是此刻张延龄心中最为烦恼的问题。他必须尽快找到办法去预防这种可能的发生。 对于张延龄而言,他绝不会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随波逐流。去听任命运的安排。他必须积极的面对可能的威胁。哪怕那是几率很小的可能,张延龄也不会掉以轻心。 所谓可能性,其实某种程度上便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就像你伸手去抓罐子里的围棋,看上去你抓到黑白棋子的几率是对半开的。但其实,当你抓到黑棋的时候,那便是你百分百的必然抓到了它的结果,没有任何的其他的可能。 “晚意,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帮着一头狼打败了另一头狼,而胜了的狼反过来要咬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呢?”张延龄在凉塌上睁开眼睛,忽然突兀的问道。 徐晚意愣了愣,手中的扇子停了下来。一双美目看着张延龄笑道:“夫君,这还不简单么?别让另一头狼死便成了。夫君莫非连坐山观虎斗的道理都不懂了么?你不是在睡觉么?怎么突然问这个?真是奇怪。” 第419章 余波(续) 乾清宫中,灯火明亮。 朱厚照穿着薄薄的绸衣坐在凉塌上,面前桌案上,一方白色的冰块丝丝冒着白汽,旁边的摆放着新鲜的瓜果和满满一盏酒。 琉璃盏在灯光下五颜六色,杯中的葡萄酒宛如血色一般。 “皇上,这葡萄酒呀,就得冰镇着喝。这等夏日,甚是解暑。以前宫里不储冰块,这些冰块还是惠安伯送来给皇上消暑的。奴婢想着,今年冬天起,宫里修个冰窖出来,冬天多储些冰块,留着夏天消暑。”刘瑾在旁一边替朱厚照打扇,一边低声说道。 朱厚照点头道:“好主意。准了。” 朱厚照端起琉璃盏来,喝了一口葡萄酒。清凉甘甜的酒水让他全身舒泰。心中不禁感叹起来。 父皇在世的时候,为了节省宫中用度,宫中灯火炭薪都控制的死死的,更别说夏天耗费人力财力去存储冰块了。冬天冷的要命,夏天热的要命。自己可不会像父皇那样,为了节省那么点用度,便那么亏待自己。自己身为大明朝的皇帝,难道这么点享受的权利都没有么?那这皇帝做了何用? “皇上,乾清宫夏天热得很,要说宫里最凉快的地方,还是在太液池中的琼华岛上。四面都是湖水,地势又开阔,岛上全是树,凉爽的很。要不然,在岛上把豹房造起来,皇上夏天可以住在豹房消暑。离着内宫又远,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岂不舒爽?”刘瑾躬身又道。 朱厚照点头道:“又是个好主意,那岛上倒是风景不错。还有些珍禽异兽养着。赶明儿弄些虎豹熊狼什么的放着,岂不是跟在山林里一般。咱们还可以打猎。只可惜咱们上次抓的小老虎仓促之间给弄丢了。” 刘瑾笑道:“皇上,那还不好办?奴婢想办法给您弄些来便是了。只要这世上有的,皇上喜欢的飞禽走兽,奴婢都给您弄来。保管岛上什么都有。奴婢都想弄些毒龙来养在太液池里,只可惜那东西太过凶猛,又到处乱爬,怕伤了人。” 朱厚照咕咚喝了一口酒,笑道:“那还不好办,挖个池子养着便是。既要去那岛上住,便的应有尽有。” 刘瑾躬身笑道:“瞧奴婢这猪脑子,还是皇上的办法好。挖个深池子养着便是了。奴婢回头便去办。” 朱厚照呵呵笑着,心情很是舒畅。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问道:“刘瑾,外庭大臣们现在如何?有没有还在闹腾的?” “启禀皇上,倒也没闹事得了。不过倒是有些递了辞呈的。皇上不用管他们。他们要辞官,便由着他们去便是了。这世上想当官的人多得是。就像刘健和谢迁他们,拿辞官来要挟皇上,那又如何?皇上岂能被他们要挟?真是岂有此理。这一次幸亏皇上圣明,不然以后他们得要骑在皇上的头上拉……那个作威作福了。这下外庭那帮人该老实了。看看今后谁还敢跟皇上过不去?皇上乃天下之主,他们怎敢要挟皇上?”刘瑾低声道。 朱厚照皱着眉头端着酒盅发愣。刘瑾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瞟着朱厚照,观察朱厚照的神色。 “朕……心里有些不踏实。刘瑾,听说,今天你打死了一名官员?南京给事中戴铣是么?”朱厚照转头看着刘瑾道。 刘瑾吓了一跳,忙道:“谁这么嚼舌根子冤枉奴婢啊?戴铣是自己撞死的,跟奴婢何干?戴铣他们几个污蔑皇上,为刘健谢迁张目,还辱骂奴婢。奴婢遵照皇上之命给他们廷杖处罚。只是打了廷杖而已,结果那戴铣便一头撞死了。这件事可是大伙儿都亲眼目睹。皇上可莫要听别人嚼舌根子陷害奴婢。奴婢现在是当了恶人了,里里外外都编排奴婢。奴婢真是冤枉死了。要不然皇上赐奴婢一死便是,平息了外庭的怒火,又让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安了心。” 朱厚照斥道:“朕只是问一问,你说这些作甚?朕说一句,你说十句。朕还不能问了么?” 刘瑾道:“奴婢不是委屈么?奴婢是怎样的人,皇上还不知道么?奴婢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皇上只需一句话,奴婢便可赴汤蹈火。” 朱厚照点点头道:“朕知道你是忠心。朕心里只是觉得有些不踏实。刘健谢迁他们,毕竟是朝中重臣。他们用辞官威胁朕,朕一气之下才准了他们。但是现在想想,似乎有些不妥。” 刘瑾道:“这有什么不妥?他们求仁得仁,皇上遂了他们的心愿,有何不妥?他们但凡有忠君之心,便不该这么闹,不该想着逼迫皇上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朱厚照叹气道:“话虽如此,可是没了他们,外庭事务谁来处置?朝廷事务千头万绪,朕可不想事事躬亲。我大明朝那么多繁琐之事,得需要人去做啊。将他们得罪光了,谁去处理政务?莫非是你?你有那本事么?” 刘瑾忙摆手道:“奴婢可没那本事。不过,我大明人才济济,少了刘健他们,难道便无人才了么?皇上不必为此担心,朝中事务或许会乱一阵子,但和皇上的威严比起来,那些算什么?这帮文官若不诊治,他们对皇上殊无敬意,那还要他们作甚?养着这群臣子,天天跟皇上作对,惹皇上生气么?喝个酒不准,听个曲儿不准,出京不准,这不准那不准,动不动便上折子撒泼。他们把皇上当什么了?” 朱厚照皱眉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他们也太不像话了。他们眼里确实没有拿朕当回事。不给予惩戒,朕这个皇上也不用当了。” 刘瑾笑道:“这就是了,皇上不用多想。皇上再喝一杯。” 刘瑾又替朱厚照斟了酒,朱厚照端起酒杯凑到口边正要喝,便见张永快步进来禀报:“皇上,建昌候来了。” 朱厚照放下酒盅喜道:“舅舅来了,请他进来。朕等他多时了。” 张永躬身应诺,转身出去,不久后张延龄快步走了进来,上前行礼。 “臣张延龄叩见皇上!” “舅舅不用多礼。快起来吧。刘瑾,给侯爷搬个凳子来。”朱厚照吩咐道。 刘瑾翻了个白眼,去搬了个凳子过来笑道:“侯爷请落座。” 张延龄笑道:“多谢刘公公,岂敢劳动公公。” 刘瑾笑道:“侯爷客气了。” 张延龄笑着坐下,刘瑾往后退去,朱厚照又道:“刘瑾,给舅舅斟一杯冰镇葡萄酒,让舅舅尝尝。” 张延龄又笑道:“岂敢劳动刘公公。” 刘瑾忍着气笑道:“应该的。”上前来给张延龄斟了一杯葡萄酒。 朱厚照笑着看着张延龄道:“舅舅尝尝,这是刘瑾从外边弄来的葡萄酒。冰镇之后甚是解暑。” 张延龄笑道:“多谢皇上,臣喝一口试试。” 张延龄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清凉甘甜。” 朱厚照笑道:“舅舅若是喜欢,回头让刘瑾给舅舅也送几壶去。” 张延龄道:“岂敢,岂敢。” 刘瑾在旁没好气的道:“皇上,侯爷喜欢喝烈酒,这种酒怕是不合他的口味。这酒可是奴婢花了好大气力才弄来几壶。这些是西域的酒,运来都要半年呢。那可不是谁想喝便能喝的。除了皇上有这个福气之外,别人可无福消受。” 张延龄呵呵笑道:“是啊,臣可没这个福气。臣确实喜欢喝烈酒。” 朱厚照笑了笑道:“那便罢了。” 君臣落座,张延龄问道:“皇上召臣进宫,不知有何旨意?” 朱厚照沉声道:“舅舅,朕召你来商议商议后续之事。这一次刘健他们这么闹腾了一番,弄的朕心里着实有些烦恼。适才朕还和刘瑾说,朕心里有些不踏实。”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是担心经过这件事之后,会带来一些后续不利的影响是么?” 朱厚照点头道:“还是舅舅知道朕的心思。不过他们确实可恶,他们想骑在朕的头上,朕岂能容他们如此。但是,刘健谢迁他们是朝中重臣,朕即位不久,还需要他们的协助。倘若外庭官员都因此心灰意冷,朝廷事务怎么办?今日已有不少人上折子请辞了。” 张延龄道:“刘健谢迁等人声望颇高,他们的辞官确实会引发朝野震动。官员们的情绪必然会受到打击。这件事确实需要认真对待。我大明偌大江山,数千州府县,军政事务多如牛毛,亿万百姓的管理都是需要各级官员履职处置的。否则,整个大明都会乱了。” 朱厚照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朕难道要将刘健谢迁请回来么?” 刘瑾叫道:“皇上,怎可请他们回来?那岂非白忙活了一场。他们再被皇上请回来,岂非趾高气扬,鼻子翘上天了。今后更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事已至此,请他们回来是不可能的。那样反而会更糟糕。不过眼下外庭倒是需要些安抚。皇上可下旨抚慰他们。内阁不是还有李东阳么?皇上可以召见李东阳,让他出面,安抚外庭官员。李东阳声望颇高,只要有他在,当可稳定局面。” 刘瑾道:“侯爷,莫忘了李东阳也是联名弹劾之人,怎可留他在朝?皇上,这李东阳恐怕要下旨罢黜了才成。他的声望高,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没准他将来又要搞出今日这一出来。” 朱厚照皱眉沉吟。 张延龄笑道:“皇上,臣不建议罢黜李东阳,那会让事情更糟糕。李东阳虽然参与其事,但他还是冷静的,后来便再没出现了。这说明他是有悔意的。臣可不会因为他弹劾了我,便会记恨在心。还是以大局为重。眼下让李东阳出来收拾局面是最好的选择。” 刘瑾道:“侯爷,你敢保证李东阳不会再带着文官们闹事?” 张延龄笑道:“我怎敢保证?我只是说出我心中的想法罢了。除了李东阳,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收拾局面。说到底,不能以意气行事,当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谁也不希望大明朝廷动荡不安。刘公公,你说对么?” 刘瑾皱眉道:“那是当然,咱家难道希望朝廷动荡?只是……有些人若不惩办,岂非是纵容了他们。” 朱厚照摆手道:“罢了,这件事暂且放下。今晚朕再好好的考虑考虑。舅舅,上次咱们巡边回来之后,朕便一直想着下旨褒奖舅舅,但又遇到这些事情。如今刘瑾他们朕也安排了官职,该给舅舅封赏了。舅舅想要个什么官职呢?尽管跟朕说。” 第420章 官职 张延龄一愣,没想到朱厚照如此直白,直接便问自己想要什么官职。 “皇上,臣怎好自己要官职?那岂不成了邀赏了。皇上看着办便是。其实臣倒是没什么,倒是下边的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受伤战死的将士,皇上不要忘了才是。” 朱厚照微笑道:“朕岂会忘了。眼下这件事平息之后,你可拟定有功人员和抚恤人员名单呈递上来。朕自会给予嘉奖。但舅舅是一定要重赏的,否则朕岂非赏罚不明了。说吧,舅舅想要什么官职?要什么赏赐?” 张延龄咂嘴道:“臣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皇上这么一问,臣倒是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刘瑾在旁笑道:“侯爷便不要矫情了。皇上,奴婢倒是有个建议。” 朱厚照道:“什么建议?” 刘瑾道:“侯爷是锦衣卫的人,如今锦衣卫副都指挥使空缺,不如让侯爷任锦衣卫副都指挥使之职。另外皇上再赏些田亩给侯爷。这样既有面子,又得实惠,两全其美。皇上认为呢?” 张延龄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给刘瑾两个大耳刮子。这狗东西提的建议真够阴损。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已经是石文义,自己留在锦衣卫衙门之中便是石文义的下属。石文义是刘瑾的走狗,那自己岂非是要看刘瑾的眼色行事。 再者,锦衣卫衙门已经空缺出好几个强力的实权官职。比如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之职,下设诏狱,那是拥有独立侦查审讯办案的强力部门。还有锦衣卫大汉将军营,那是负责皇上安全和皇宫内卫的强力部门。刘瑾一个也没推荐,只推荐个什么锦衣卫衙门副都指挥使。那岂不是个空架子。甚至连南镇抚司镇抚也不如。 这狗东西明显是想打压自己,不想让自己得到任何好处。又或者是想羞辱自己。 朱厚照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皱眉道:“这……成倒是成,只是……似乎委屈了舅舅了。” 刘瑾赔笑道:“侯爷毕竟年轻,资历尚浅。本来奴婢是想建议让侯爷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侯爷的能力是足够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重任的。但是牟斌在任这么多年,锦衣卫衙门里,他的爪牙心腹定然很多。让侯爷现在去上任此职着实不妥。石文义毕竟年纪大些,在锦衣卫衙门里也待了十几年。由他先将锦衣卫衙门整顿整顿,之后再让侯爷接任更妥当些。” 朱厚照恍然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倒是有些道理。舅舅,要不你便先做锦衣卫副指挥使,待石文义肃清了锦衣卫衙门,舅舅便可任锦衣卫指挥使了。” 张延龄笑道:“多谢皇上的隆恩,刘公公的好意我也心领了。不过,锦衣卫衙门我已经呆腻了,想腾个地儿。” 刘瑾笑道:“侯爷,锦衣卫衙门是要害部门,侯爷可以大展拳脚。怎么?莫非侯爷想去外庭当个尚书侍郎做做不成?” 张延龄微笑道:“尚书侍郎什么的我自然是当不了,但即便赋闲在家,我也不不当什么劳什子锦衣卫副指挥使。本来我进锦衣卫衙门,我那岳父大人便不高兴。” 朱厚照愕然道:“定国公为何不高兴?” 张延龄笑道:“还不是因为锦衣卫衙门的名声不好。我倒也没觉得锦衣卫衙门名声有什么不好,不过岳父大人不高兴,郡主便不高兴。郡主不高兴,我便要吃白眼。所以这次索性不在锦衣卫衙门任职了便是。” 朱厚照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舅舅不愿在锦衣卫衙门任职,一时之间朕倒是想不出该怎么安排了。” 张延龄道:“赋闲也是无妨的,反正我也想清闲清闲。” 刘瑾笑道:“皇上,既然侯爷想要清闲,便不要勉强侯爷了。让侯爷清闲一阵子便是。” 朱厚照皱眉喝道:“这是什么话?朕不但没能嘉奖舅舅,反而让他赋闲在家?别人岂不是背后要戳朕的脊梁骨?亏你说的出来。” 刘瑾满脸通红,嘟囔道:“皇上,这是侯爷自己说的,可不是奴婢说的。” 朱厚照喝道:“舅舅明明说了,想挪个地方,只是不想在锦衣卫衙门待着而已。说赋闲那是谦逊之言,你倒是顺杆子爬了。” 刘瑾忙道:“皇上息怒,是奴婢愚钝了。” 张延龄笑道:“皇上不必责备刘公公,刘公公也是为了我好。想让我歇息歇息,知道我最近太累了。” 刘瑾忙道:“正是,正是。” 朱厚照看了看张延龄,沉吟片刻道:“舅舅此次巡边之时,领军对抗鞑子,颇有章法,谋略高明。既然有领军之才,何不替朕领军?舅舅意下如何?” 张延龄心中大喜,他要的便是这个结果,他本来就是冲着军职去的。但若是自己提出来怕是不合适,但皇上主动提出来,那自然是最好了。 “皇上要臣去哪里,臣便去哪里。”张延龄道。 朱厚照点头道:“那好,过两日朕召英国公张懋来问问,看看团营之中是否有什么空缺的军职,或者让舅舅去提督一营兵马,正好发挥你的长处。将来朕出巡或者和鞑子打仗什么的,舅舅也能领军随行作战。正好两全其美。” 张延龄笑着点头称是。 刘瑾皱着眉头,心中很是不高兴。他可不希望张延龄提督团营。张延龄明显已经跟自己不对路,他若有了军权,提督团营,那绝非自己所乐见之事。 刘瑾转了转眼珠子,凑贼朱厚照耳边低声道:“皇上,侯爷怕是不能领兵。” 朱厚照皱眉道:“那是为何?” 刘瑾低声道:“祖宗规矩,外戚……不得领军。侯爷他……终究是外戚。” 朱厚照皱眉道:“有这规矩?” 刘瑾看了张延龄一眼,低声道:“奴婢岂敢撒谎。历代先帝都事遵守的。以防……以防外戚权势过大,干涉朝政。” 张延龄皱着眉头。当初朱佑樘在世的时候便是因为这个限制而没能让自己进京营领军,现如今难道自己又要因为这个规矩而被限制不成? “既然有这个规矩,那么……” 张延龄的心在下沉,刘瑾露出了笑容。 “……改了这规矩便是。”朱厚照摆手道。 刘瑾嘴巴张开,差点脱了下巴。张延龄心中大喜,果然,正德皇帝本就是个跳脱之人,在他眼里,哪有什么规矩?他想干的事情,什么祖上规矩,一概不受限制。 “皇上……可是……”刘瑾还想挣扎一下。 “啰嗦什么?你不是经常跟朕说什么,新朝当有雅政,不必拘泥陈规么?现在又来说这些作甚?真是岂有此理。话说,你从钟鼓司首领一下子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也是不合规矩么?司礼监掌印可是要在司礼监中至少熬个十年差事才成的。朕任命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合规矩?此刻来多嘴多舌。”朱厚照斥道。 刘瑾赶忙闭嘴,再不敢多言了。 朱厚照转头对张延龄道:“那便如此吧,舅舅可以回去了。若有其他的事情,朕再请舅舅来商议便是。” 张延龄起身行礼,沉声道:“臣随时听候皇上召唤。臣告退!” 张延龄躬身退出殿外,快步离去。 寝殿中,待张延龄离开之后,朱厚照沉声对刘瑾道:“刘瑾,你听好了。朕知道你对朕是忠心的,朕对你们这些跟在朕身边的人也是信任的。朕倚重于你们,但是朕不希望你将朕当做傻子。你若恃宠生娇,跟朕耍什么鬼心思,朕可不会饶了你。” 刘瑾惊得面无人色,不知道朱厚照为何会突然严肃的说出这些话来,吓得着实不轻,连忙跪地磕头。 “奴婢该死,不知何事惹恼了皇上。请皇上明示。” “哼,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朕其实是想让舅舅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的,你举荐了石文义,朕也答应了你,那已经是给你莫大的面子。你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建昌候的身份,难道还要居于石文义之下?建昌候在独石城一战和眼下这件事中表现的都很出色,你无非便是嫉妒他罢了。朕曾经警告过你一次,朕现在再警告你一次,不要自以为是,不要装神弄鬼试图欺瞒朕,更不要背后玩些花样。否则,朕绝不饶你。明白么?”朱厚照喝道。 刘瑾连连磕头应诺,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皇上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心思居然被他看穿了。看来今后行事,定要小心了。或者,得让皇上将心思花在别处,无暇顾及才成。 “皇上息怒,奴婢该死。奴婢确实对建昌候有些忌惮。但是奴婢却绝非是为了一己之私。建昌候的表现太抢眼了,太精明了,奴婢是替皇上堤防着他罢了。奴婢知道这话说出来便是该死,皇上对他很信任,但是作为奴婢而言,却不得不替皇上盯着些。”刘瑾磕头叫道。 “你是当真该死,现在还敢说这种话来。你莫非真以为朕不会治你不成?”朱厚照骂道。 刘瑾挤了挤眼睛,两行老泪流了出来,哀哀哭泣道:“皇上啊,人都是会变的,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就像外庭刘健他们,谁能想到他们居然干出要闯入皇宫,试图胁迫皇上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还有王岳范亨牟斌他们,平素谁不是表型的忠心耿耿,但是他们却又都做了些什么?奴婢等跟随皇上从东宫直至今日,十几年时间了,皇上对奴婢还不了解么?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皇上耍心思。奴婢只是希望全心全意的守护者皇上罢了。不管是谁,想要对皇上不利,必须踏着奴婢的尸体踩过去才成。请皇上明鉴啊。” 朱厚照皱着眉头,听着刘瑾说的话,倒也有些感动。在过去的岁月里,在朱厚照十五年的生命之中,刘瑾他们给予自己的关爱远远超过了任何人。情感上的深厚无人能比。看着刘瑾委屈的涕泪横流的样子,朱厚照便也不想再斥责他了。 “好了好了,哭什么?朕还说不得你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朕不过是提醒你罢了,免得你昏了头。朕信任你们,朕也信任建昌候。独石城一战,他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所以朕提醒你不要试图对他做些什么勾当。至于人会不会变,却也无从预测。将来或许他会变,那朕便严惩他便是。况且,你难道便不会变么?可难说的紧。你若变了,朕一样严惩你。”朱厚照摆手道。 刘瑾磕头哽咽道:“奴婢是不会变的,奴婢发誓,奴婢若是变了,愿受五马分尸之刑。奴婢一辈子为皇上而活。” 第421章 未来宗师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22章 一见如故 “张侯爷,我听你言语方雅,为人行事也甚是谦和讲理,不像是……传闻之中的那种人。却不知为何……却同内廷那帮人同流合污?还是说,守仁并不知内情?”王守仁道。 张延龄一笑道:“守仁兄,你对这次弹劾之事怎么看?” 王守仁道:“侯爷还没回答我的疑问。” 张延龄道:“我若说我和刘瑾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伙的,只是被迫联手应付外庭的弹劾,你会相信么?” 王守仁捻须沉吟道:“原来如此。” 张延龄笑道:“莫非你相信我的话?” 王守仁道:“为何不信?我想侯爷没有必要欺骗我。而且侯爷若是和刘瑾是一路人,又为何要救我和其他几位大人。” 张延龄笑道:“或许是我良心未泯也未可知。” 王守仁沉声道:“良心未泯,便不能算恶人。良心是最重要的东西,就怕有些人从内心里边坏透了,那便不可救药了。良心未泯,便是还有救。” 张延龄笑道:“多谢守仁兄,看来我还没坏透。” 王守仁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侯爷莫多想。”’ 张延龄道:“开个玩笑罢了。其实好坏之论,得看立场。外庭文官们把我和刘瑾他们看成是一起的,恨我入骨。我也是能理解他们的,毕竟立场不同。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或许我就是个坏人。不过那又如何?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成了。” 王守仁道:“侯爷在做什么?” 张延龄笑道:“我在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或许打扰了一些人,让有些人不高兴,那也没法子。人不能让所有人都高兴。我只想让我身边的人和我自己高兴,我不害,自认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成了。他们怎么看我不重要。” 王守仁愣了愣,点头道:“侯爷看得很透彻。确实,人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或许对得住自己的内心最重要。” 张延龄道:“守仁兄还没告诉我你对外庭弹劾之事的看法呢。” 王守仁想了想道:“其实,他们发动弹劾的事情,我并不赞同,也并不愿参与此事。只是,我爹爹跟着来了,我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才跟着也来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结果你爹爹没事,你倒是差点挨了廷杖。” 王守仁笑道:“本来我也是不会出头的,我自始至终没有发一言,也没有上折子。甚至在两位大学士辞官离去的时候,我也没有为他们张目说话。我站出来,是因为戴铣戴大人他们。刘瑾他们显然是想要了戴大人他们的性命的,我才不得不站出来阻止。我不希望他们因为这次弹劾送了性命。可惜戴大人的脾气太过刚烈,没有阻止他自杀。”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可惜,不过,对他而言,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只是人若这么死,那也太草率,太不负责任了。他的妻儿家人怎么办?” 王守仁道:“是啊,确实有些草率,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死。他甚至连被人利用了都不明白。” 张延龄一愣,沉声道:“守仁兄这话似有弦外之音,我是否可以理解,你其实对外庭弹劾的事情并不认同。” 王守仁点头道:“不瞒侯爷,确实如此。倒不是觉得刘瑾这帮人是冤枉的,这帮人确实可恶。但是,我之所以不赞成,是因为……这场弹劾……有些变味。” “变味?”张延龄道。 王守仁点头道:“我的意思是,若只是为了弹劾刘瑾等人的话,那我当然赞成。只不过,他们弹劾的目的不仅于此。其中掺杂了一些我不喜欢的目的和手段。” 张延龄微微点头,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想道:王守仁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他应该是看出了外庭动机不纯,所以才拒绝参与其中。那正说明,王守仁是个磊落之人。 “原来你是这么看的。这些话你就这么跟我说了出来,便不担心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么?倘若外庭文官们知道你这么想,他们怕是对你要有意见的。”张延龄笑道。 王守仁笑道:“我不怕,我说的是事实,又非捏造之言,为何要担心?” 张延龄笑道:“守仁兄的内心当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令人敬佩。心有光明之人,才会不拘于他人的看法。” 王守仁摇头笑道:“侯爷也莫要赞我,我这话若是被我爹爹听到,怕又要骂我太爽直,骂我是个真憨儿了。” 张延龄笑道:“令尊会这么骂你?” 王守仁道:“是啊。从小我爹爹便经常说我憨直。我生下来五岁都不会说话,家里人一度以为我是个哑巴。我爹爹是状元,见不得别人呆头呆脑。便时常叫我憨儿。为此,我娘还和我爹爹吵了好多次。” 张延龄大笑道:“还有这等事?有趣,有趣。然则后来如何?” 王守仁道:“咱们不是在说弹劾的事情么?怎地和侯爷说起这些事情来了?你不难道不问我,外庭除了弹劾之外的动机是什么吗?” 张延龄笑道:“我问那些作甚?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守仁兄知道,我也知道。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对守仁兄小时候的事感兴趣些。” 王守仁笑道:“张侯爷倒是有趣,居然喜欢听这些事。” 张延龄心道: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大名人,我也有颗八卦之心。 “守仁兄,拉拉家常,轻松愉快,何必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世上令人不高兴的事情太多了,出了这个屋子,我们就要面对,何不给自己放个假?咱们就闲聊闲聊。”张延龄笑道。 王守仁想了想,笑道:“说的极是,侯爷真是有趣之人。” 张延龄道:“别侯爷侯爷的叫,叫我名字就是。你大我小,不如叫我一声延龄老弟。也亲切些。” 王守仁还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不过他对张延龄的印象确实已经改观。或者说,他其实本来就对张延龄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厌恶,因为他对张延龄本就没什么了解。若不是这次弹劾之事,他才不管张延龄是谁呢。 王守仁本就是是心胸开阔磊落之人,倒也不拘谨于其他,笑道:“也好,那我便叫你延龄兄弟便是。” 张延龄喜不自禁,点头道:“守仁兄就这么叫。咱们继续聊。话说你五岁都不会说话?真的假的?” 王守仁道:“其实……也不是。我确实说话晚些,但也不至于到五岁才能说话。四岁我便会说了,但是我不说。” 张延龄道:“那是为何?” 王守仁道:“因为我发现装哑巴很有趣。” 张延龄愕然道:“有趣?” 王守仁笑道:“是啊。我祖父天天教我说话,想尽办法的让我开口,用各种好吃的零食哄着我开口。我岂不是能多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 张延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大笑道:“就……就因为能吃零食?” 王守仁道:“是啊。当然也不全是。我祖父焦急发怒的时候,胡子会一翘一翘的。他教不会我说话的时候就会着急,还会骂我爹爹。我便偷着乐。谁叫我爹爹叫我憨儿。” 张延龄瞪着眼睛无语,原来一代心学宗师小的时候并非是和传说中的那般是神童的样子。不会一岁就识字两岁就断文三岁就熟读各种诗文。原来和普通孩童也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加的顽劣些。 王守仁道:“延龄兄弟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做的太过分了?” 张延龄咂嘴摇头道:“懵懂孩童,那里有什么过分?天性而已。” 王守仁笑道:“可是我自己觉得过分了。我祖父有一次听人说,我不会说话应该改个名字破解。我小时候的名字叫做王云,后来我祖父便翻论语,找了夫子言论中的一句‘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化用为守仁二字,当做我的名字。他老人家认为,圣人之言,当可破解一切妨害了吧。我当时其实是见祖父实在着急了,有几次气的都喘不上气了,于是便开口说话了。”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原来守仁兄小的时候倒是如此的顽皮,甚至有些心机。你祖父怕是还以为是他改了名字奏效了吧。” 王守仁笑道:“是啊,他们都这么认为。我祖父为此得意了许久。但他临终的时候,我不忍骗他,便告诉了他这些事。祖父笑的流眼泪,临终前还在我头上打了一巴掌。哎,祖父对我真是疼爱之极,我至今还想念他老人家。他教了我很多诗文道理,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情。我后来在想,或许我不该说出真相的,那毕竟是他骄傲得意之事,我何不让他带着这份骄傲离开呢?我很是后悔告诉了他。” 王守仁语声黯然,想起了他的祖父,心中惆怅思念之极。 张延龄轻声道:“也未尽然。也许你祖父他临终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反而会释怀。你祖父定希望守仁兄将来是一位至诚君子,可不希望你撒谎。” 王守仁想了想道:“也有道理。等将来泉下见到了他老人家,我亲口问问他。” 张延龄微笑点头。王守仁道:“延龄兄弟,我说这些事情,你当真不觉得无聊?真是奇怪的很,我和你才认识了不到两日,怎么就称兄道弟起来了?怎地就和你说起这些事来了?奇怪的很。” 张延龄笑道:“或许,这便是缘分。一见如故便是如此吧。守仁兄,咱们继续。” 第423章 坐而论道 王守仁的经历确实精彩,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延龄听到了王守仁十五岁游历居庸关山海关等边镇之地,数次遭遇鞑子兵马与之交战的故事。 终于,张延龄也听到那个著名的典故‘守仁格竹’的真人叙述的版本。对于张延龄而言,这当然是个令自己最为感兴趣的话题。因为,正是从那时起,奠定了这位未来的心学宗师光耀后世的思想上的起点。 “守仁少年时,听祖父讲授先贤事迹。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是我少年时便立下的志向。游历边镇之后,更是对我触动很大。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守仁心向往之,却不能及。” “我十八岁那年和夫人回余姚老家,途径广信之时遇到了我一生中最为敬重之人,我的老师娄夫子。虽短短数日,但从夫子那里,我知道了格物致知之理。后来我遍读朱子文章,思索格物至理。朱子说‘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为了实践朱子的格物致知之理,我在后院竹林里坐了七天七夜。可惜的是,我没有悟出任何的至理。” “我当时在想,是否是我的修为不够,亦或是我急功近利。我效圣贤之行,不得圣贤之意,高山而仰止,不得其径而入,是为门外汉。但后来,我却又生出了些怀疑。所谓格物之法,对象是身外之物,无非只是观其表,察其变,知其荣枯,得到一些关于外物的知识这经验罢了。” “我格竹,亦不过看到笋破土,叶婆娑,知其生长之理,积累了对竹子的了解罢了。对我内心的提升着实有限。世间万物,多如瀚海沙数。千变万化,变幻莫测。一草一木皆有其理。那么我穷其一生,以格物之法又能得到多少的积累和提升。领悟多少至理?若格物是可得大道的唯一之法,那圣贤们又是如何达到那样高山仰止的高度?人生有涯,寿命有限,如何能至?” “说实话,我陷入了极度的迷茫和矛盾之中,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似乎觉得自己误入歧途,走上了一条不可能抵达的远途。前路茫茫,不知所终。穷我一生,能知几何?” 张延龄听着张守仁轻声说着这些话,心中感慨万千。王守仁轻言细语,似乎风轻云淡。但是张延龄知道,一个人倘若在追求的路上陷入迷茫和死胡同的时候,那是多么的痛苦和矛盾。特别是,当他发现先贤教的办法根本行不通的时候,便会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又或者陷入了对先贤的怀疑之中。这两种想法,都是会让人发疯的。 张延龄同时也生出了另外的感慨。在正常人的视角,听到王守仁说这些话,和他所做的这些事,怕是都会以为他是个疯子吧。倘若自己不知道王守仁后来的成就的话,听到有个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怕是也会骂一声神经病,羞于与之为伍吧。这或许便是圣贤宗师和普通人的区别。普通人又怎能体会这些站在人类思想巅峰上的人物的内心世界,又怎能理解他们的行为。 “我本来是不打算考科举的。我的想法是,科举并非第一要紧的事,第一要紧的事是读书成为圣贤。这个想法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我爹爹是状元,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碌碌无为。他对我说,既然你想当圣贤当不了,那便做第二要紧的事,去参加科举证明你自己吧。我一想,左右也是走上了死胡同,那便去科举,起码不至于浪费光阴。” “我二十二岁考科举没中,二十五岁又没中,直到二十八岁那年才中了二甲第七名。有许多人在我没中的时候笑我,说我志大才疏,根本就是好高骛远。我跟他们没话说,我可不认为屡试不第便是羞耻的事情。不过,科举这件事倒是让我有些事做,起码不至于陷于矛盾之中不可自拔。” 王守仁喝光了面前的茶水,这是他喝的第三杯茶了。张延龄起身为王守仁续茶。 王守仁笑道:“你听我说这些事情,怕是都要打瞌睡了吧。你心里是不是以为我是个疯子呢?居然妄想着成为圣贤。” 张延龄摇头道:“守仁兄,我可没这么想。我虽然不是读书人,但是我却知道你们读书人的志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本就是人人追求的理想。成为圣贤,也是追求的境界,有什么值得讥讽的?又不是追求成为杀人狂魔,成为飞天大盗,心向光明可不是羞耻之事。” 王守仁点头道:“没想到,延龄兄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实话,这是我近十年来第一次有人愿意倾听我的心声,第一次有人没有嘲讽我的志向。就连我爹爹,直到如今也还是不能理解我。” 张延龄笑道:“守仁兄,走自己的路,不要在乎别的想法便是。追求的路上,或许都是寂寞的,不被人理解的。那又如何?守仁兄是心志坚定之人,我想不需要我的理解,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想法吧。” 王守仁摇头道:“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能有同道的。我心中的许多苦闷,无人可诉。” 张延龄道:“守仁兄,我可以成为你的倾听者。你随时可以找我倾诉。” 王守仁笑道:“当真可以么?” 张延龄道:“除非你觉得我张延龄并不能理解你的想法,觉得对牛弹琴。得不到共鸣的话,怕是也没有意思。” 王守仁笑而不语,他确实有这个意思。对一个不理解自己想法的人倾诉,得不到真正的反馈,那还不如对着一棵竹子去说。 “守仁兄,我现在关心的是,你心中的那个难题到底有没有找到答案呢?你这几年有没有解决之道?”张延龄问道。 王守仁叹道:“想法倒是有一些,但是还有许多疑难和矛盾之处。我得自己想清楚,想明白才成。” 张延龄微微点头。王守仁突然问道:“不知你有何见解。看起来,你似乎是听懂了我的烦恼。” 张延龄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自己当然知道王守仁最终的思想,但是自己难道可以直接说出来?捅破那层窗户纸?那岂非既大煞风景,又似乎是泄露了不得了的天机,贪天之功?如果那么做的话,自己岂非是欺世盗名之人,恐怕要遭到天谴。 而且自己对成为理学大家可没有兴趣,也没那个本事。自己所了解的那些皮毛根本经不起推敲,因为那完全是别人的思想结晶。当面盗用王守仁的思想结晶,那也太无耻了。即便自己是个穿越者,拥有这样的能力,但是这也绝不会成为自己的优势,也背离了自己要前进的方向。 见张延龄面露沉吟之色,王守仁笑道:“我就不该问,有谁会无聊思索这些事?你莫要在意,我只是随口一问。” 张延龄心里是想要和王守仁成为朋友的,他不但是后世仰慕的宗师大家,更是这个时代的强者。跟他结交,成为好友,对自己是极有裨益的。哪怕不是为了功利的想法,便是从虚荣心上而言,能和这样的拥有顶尖智慧和思想的顶峰上的人物成为朋友,那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要真正成为王守仁的朋友,自然要让王守仁真正的看得起自己。或许天机不用全漏,只漏那么一丁点,便是让王守仁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办法。 “守仁兄,延龄学识粗浅,也没读多少书。我若说出我的看法,若是有什么不妥的话,你可莫要笑话我。”张延龄道。 王守仁笑道:“我怎会笑话呢。你说说看。” 张延龄作思索之状,沉吟道:“我是这么想的。守仁兄说,以格物之法致知,穷一生也未必能踏圣贤之境。我对此不做评论,因为我不懂格物致知的道理,不敢妄自反对或者附和。但是从守仁兄的描述之中,我倒是有个另外的想法。” 王守仁微笑点头道:“好,不人云亦云,这确实是正确的态度。我也在怀疑是否是我对格物致知的理解有偏差,亦或者那本就是不适合我的路,我不能否定朱子指出的这条路。那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张延龄道:“既然此路走不通,那便换一条路就是了。世间万物繁杂,多如恒河沙数,确实也格不过来。但是,心只有一个,何不格心?” 王守仁惊得瞪大眼睛看着张延龄道:“格心?你说,格心?” 张延龄道:“是啊。心有多大,世界便有多大。世间万事万物,目之所及,最终都归于内心的感受。管他多少,最终都在心中有映照和感悟。所以,或许不必去格物,而应该在意的是自己内心的自我体验。将内心体验再发散于外物之中,自知外物之理。世界虽大,皆在心中。心便是世界,便是万物。” 王守仁腾地站起身来,怔怔的瞪着张延龄,眼睛里光芒四射,仿佛要穿透张延龄的身体。 张延龄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什么‘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之类的话来充场面,加强王守仁的印象。但见王守仁的反应,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言了。 “我……粗鄙浅见,胡言乱语。守仁兄不用在意,不用听我胡说八道的话。”张延龄忙道。 王守仁大笑出声,伸手过来抓住张延龄的胳膊用力拍了两下,沉声道:“延龄兄弟,我若是早遇到你便好了。” 【作者题外话】:这一章里的一些关于格物和心学的观点和描述都是本人胡诌和牵强的理解和借鉴。我对这些其实并不精通,只是为了故事和人物不得不写这些内容。贻笑大方之处,尽请原谅。特此说明。 第424章 求救 夕阳西下。张延龄醉醺醺的躺在后宅的厢房的凉席上熟睡着。 上午和王守仁相谈甚欢,中午张延龄索性请王守仁去喝酒。王守仁欣然应允。王守仁酒量甚豪,这一喝,便喝了一个多时辰,喝了两大坛的酒。最后,两个人都醉倒在酒桌上。 最终,还是张延龄的随从将两人给抬了出来,各自送回自家。张延龄回来的时候已经烂醉如泥。阿秀熬了醒酒汤给张延龄喝了半碗,张延龄才能安稳的睡下。 外间,徐晚意和阿秀坐在堂屋里边聊天边商量家里的事情。阿秀和徐晚意商量着谈如青过门的一些事情,徐晚意不时的问几句,倒也气氛和谐。 就在此时,外边脚步急促,有人快步飞奔进了正房院子,口中大声叫喊道:“侯爷,侯爷。救我爹爹,救救我爹爹。” 这屋子里的徐晚意和阿秀,以及廊下的几名婢女都惊讶的站起身来。 “谁啊?”徐晚意探着头往外看。 “好像是……幼棠妹子。”阿秀道。 门口人影一闪,徐幼棠出现在门口。她满脸通红,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角,眼睛里全是泪水,用手正不断的抹着泪。神情焦灼万分。 “幼棠妹子,出什么事了?怎么了?”阿秀忙迎上去问道。 徐晚意也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徐幼棠呜呜的哭出了声,叫道:“郡主,阿秀姐姐,我家里出事了。侯爷呢?他在么?请他救一救我的爹爹。他们把我爹爹抓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谁抓的你爹爹?”徐晚意问道。 徐幼棠哭道:“朝廷的人,锦衣卫来抓的,说是我爹爹犯了事,参与了什么弹劾的事情。说爹爹是奸党,要抓取审讯清算。郡主,秀儿姐姐,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侯爷。求他救我爹爹。求你们了。” 徐晚意皱眉不语,她已经基本上明白了。徐幼棠的爹爹必是和这次朝廷里弹劾的案子有关。徐幼棠的爹爹在工部虞衡清吏司任郎中,那也是外庭的官员。这一次定是参与了弹劾的案子,现在外庭弹劾失败,要被清算了。 徐晚意有些犹豫。徐幼棠的爹爹既然参与弹劾一案,也就是说,他也是参与弹劾了张延龄的。这种情形下,其实颇有些尴尬。按理说,这件事张延龄不该管,但徐杲毕竟是徐幼棠的爹爹。 这犹豫只有片刻,徐晚意便立刻道:“幼棠妹子莫要着急,侯爷喝醉了酒睡着呢。我这便去叫醒他。你的事,侯爷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徐晚意聪慧无比,她当然知道徐幼棠在张延龄心目中的地位。张延龄此次回来之后便说了,多亏了徐幼棠替自己造出的火器,否则便要死在鞑子手里了。无论是站在张延龄的立场上,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想,徐幼棠都是有功之人。她爹爹徐杲犯了事,跟徐幼棠可没什么干系。张延龄一定会帮她,自己却也不用多想。 阿秀柔声安慰着徐幼棠,替徐幼棠擦着脸上的泪水和汗水。徐晚意进了房去叫张延龄。摇晃了张延龄片刻,拿着冷布巾在张延龄的脸上擦了几下,张延龄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喝酒么?”张延龄喷着酒气道。 徐晚意苦笑道:“还想着喝酒。侯爷快起来,幼棠妹子来了。她家里出事了。” 张延龄迷迷糊糊道:“幼棠?她家里出事了?” 忽然嗔目道:“幼棠家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该不是她出了事吧?她人在哪里?” 徐晚意道:“不是她出事,是她爹爹出事了。她就在外边,你自己去问她吧。” 张延龄一骨碌爬起身来下地,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伸手抱住徐晚意的肩膀才撑住。随即便立刻往外走。 “穿袍子啊。衣服没穿呢。”徐晚意嗔道怪叫道,拿了袍子追着张延龄披在他身上。 张延龄出了房门来到堂屋里,徐幼棠见到张延龄下意识的便要扑过来,但见徐晚意和阿秀在场,忙停住了脚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张延龄面前。 “侯爷,救救我爹爹吧。”徐幼棠哭道。 张延龄忙上前扶起她道:“幼棠,快起来说话,到底怎么了?” 回京之后,张延龄还一直没有去见徐幼棠。徐幼棠也没有来侯府见张延龄。张延龄是暂时无暇,回来后不久便遇到糟心事,不得不想办法应对。徐幼棠是被徐杲知道了一些她和=张延龄的风言风语,所以不许她出门乱走。 此刻相见,两个人却不能道尽相思之情,却要在这种情况下说话。 徐幼棠快速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就在不久半个时辰之前,徐家来了一群锦衣卫校尉。他们闯进院子里之后直接便将徐杲从屋子里拉出来,说徐杲参与奸党弹劾之事,朝廷有旨,押他去金水桥南接旨,接受惩罚。 徐幼棠和她娘两人惊惶失措。虽然徐杲说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但是城里早就传开了,因为弹劾的事情,朝廷里的官员被廷杖打死了的事情。还有许多人受了重伤,什么革职抄家,什么下狱流放之类的谣言也甚嚣尘上。她们岂能不担心? 徐幼棠惊惶失措,她能想到可以救爹爹的人便只有张延龄了。所以赶忙跑来求救。 张延龄听了徐幼棠的叙述,顿时明白了过来。看来徐杲也是联名弹劾刘瑾和自己的官员之一。张延龄心中有些难过,徐杲本只是个工部的技术官员,对于这些倾轧之事,他不该参与的。更何况他不会不知道自己也在弹劾名单之中。自己好歹也和他一起赈济过,关系也算不错,他为何要这么对自己? 不过,这不重要。张延龄知道,这件事必是刘瑾所为。昨晚自己才见了皇上,向皇上灌输了此刻要安抚外庭情绪,将此事尽量平息的建议。当时朱厚照也是表示认可的。但是这才过了一天,便开始抓人了,这说明了什么?徐杲这样的官员不过是外庭官员中的小角色,连徐杲都被抓了,那说明打击面一定很广,涉及的人一定更多。 若这是刘瑾开始的清算立威行动,涉及官员众多的话,则不可能没有得到朱厚照的首肯。那说明朱厚照改主意了,亦或是被刘瑾说服了。毕竟皇上还是个少年,心性或许摇摆不定。但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证明,刘瑾等人对皇上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见张延龄皱眉犹豫,徐幼棠心中发凉。看起来侯爷似乎并没有打算帮自己。 “侯爷,你……你……愿意帮我救我爹爹么?我担心他出事。我娘急的都躺下了,我也怕的要命。我爹爹要是出事,我们……我和我娘可怎么办?”徐幼棠哀哀道。 徐晚意在旁忍不住轻声叹道:“幼棠妹子,你爹爹这次做事着实不慎。你可知道,这次外庭弹劾的人当中有侯爷在?你爹爹跟着那些人弹劾侯爷,这是何必?” 徐幼棠啊了一声,脸色发白看着张延龄,她压根不知道张延龄也在弹劾名单上。爹爹居然参与了弹劾张延龄的行动,而自己却跑来求张延龄救爹爹,难怪他犹豫不决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便罢了吧,看来侯爷是不会帮我了,也没有理由帮我。我还是回去吧。”徐幼棠怔怔说道,转身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 张延龄回过神来,问道:“幼棠你去哪里?” 徐幼棠转头道:“侯爷,我爹爹不该弹劾你,我替他向你道歉。你不肯出面,我也能理解。我回去了,再想别的法子去。” 张延龄苦笑道:“谁说我不肯救你爹爹?那可是你的爹爹,我怎会不救?你在这里等着,我这便去救人。” 徐幼棠惊喜的流下泪来,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延龄即刻更衣,吩咐人备马,之后带着几名亲卫出门上马,疾驰而去。 阿秀陪着徐幼棠去西院自己的住处歇息。徐晚意却不太放心。张延龄酒意未消,这么贸然去救人,她担心会出什么事情。想了想,立刻吩咐人去定国公府通知爹爹,请他去瞧一瞧,免得发生事端。 …… 太和门前,金水桥南。傍晚的阳光依旧灼热。炙烤了一天的青石地面上滚烫灼人。 此刻,滚烫的地面上跪着一大群垂头丧气的朝廷官员,数目足有四五十人之多。他们一个个汗流浃背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不知道他们即将经历的是怎样的惩罚。 他们都是被锦衣卫兵马从家里和衙门里揪出来的外庭官员。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便有数十名官员被抓捕押送到这里。他们被告知,在这里等候宣旨。 “司礼监掌印刘公公到!”大声的呼喊声传来。 众官员抬头看去,只见太和门内,一群人簇拥着身着黑袍头戴峨冠的刘瑾阔步而来。 刘瑾神情傲然,肥胖的脸上带着一丝冷酷的笑容。看到匍匐在金水桥南的一群大臣的时候,刘瑾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浓厚了。那些自命清高的家伙们,此刻匍匐在面前瑟瑟发抖的样子,让刘瑾心中舒坦的要命。 “各位都竖起耳朵听好了,尔等结党攻讦忠良,排除倾轧异己,参与胁迫皇上闯入皇宫的大逆之事,都是朝廷的罪人。这些事证据确凿,无可狡辩。咱家现在宣布奸党名单,你们好好的听着。”刘瑾站在金水桥的拱桥上方,沉声喝道。 第425章 侯爷之怒 “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户部尚书韩文、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礼部尚书张升等为奸党酋首。另有工部侍郎杨守随、礼部侍郎张敷华、林瀚为帮凶。其余奸党成员,王守仁、王纶、孙磐、黄昭;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郤、艾洪、吕翀、任惠、李光翰、戴铣、徐蕃、牧相、任良弼、葛嵩、赵士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闵、王弘、任诺、李熙、王蕃、葛浩、陆昆、张鸣凤、萧乾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徐杲、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珏、杨璋、熊卓、朱廷声、刘玉等……” 刘瑾大声诵读着所谓的奸党名单,名单多达五十多人。参加弹劾的外庭官员多达一百五十多人,这份奸党名单便占了三分之一。囊括了北京和南京两地的外庭六部各衙的官员,有一品大员六部首脑,也有五六品的中低级官员。甚至包括已经撞死在午门外的戴铣和还躺在病床上养伤的三名官员。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个个都在名单上,听到他们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份奸党名录上的时候,他们知道,自己的前途恐怕就此断送了。有的人心中后悔不迭,有人的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倒也神色坦然,更多的人则是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何自己能荣幸上了这份名单。 徐杲跪在队列的后方,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其实根本对朝廷中的倾轧争斗毫无兴趣。他们要弹劾谁,徐杲其实根本就不关心。联名上奏也是户部尚书曾鉴让他签字的。曾鉴甚至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拿着一本早已写好的奏折让徐杲写下名字。 徐杲当时确实有些犹豫,但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签着的同僚的名字,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况且曾鉴对他说:“你只需签字便可,只不过要你们造些声势,一切自有上面的人去做,不用担心。你就当帮我一个忙便可。” 徐杲于是便没有多想便签了名字。 他甚至没有去参与前天晚上的闯皇宫寝殿的事情,次日午门前发生的事情他也不在场。直到不久前锦衣卫上门将他抓上车的时候,他还以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他却傻眼了。 “冤枉啊,我等不是奸党,我等是忠心耿耿为皇上为朝廷效命之人啊。” “是啊,请皇上明鉴,我等并非奸党啊。我等是为了大明朝啊。” “我等冤枉啊。我等什么都不知道啊。上面要我们签名,我们便签名了。弹劾之事,非我等本意啊。” 官员们纷纷大声叫嚷,喊冤不迭。 “都给咱家闭嘴。这种时候,岂是你们撒泼鸹噪的时候,以上奸党名单,经过皇上过目核实确认,证据确凿。若是再鸹噪,便廷杖伺候你们。戴铣是第一个,谁要做下一个?”刘瑾大声喝道。 群臣雅雀无声。刘瑾身旁站着的手持廷杖的锦衣卫如凶神恶煞一般,目睹了戴铣和其他几人被廷杖责打现场的一些官员尚心有余悸,岂敢多言。 大明朝的文官们虽然以敢于直言上谏,和皇上顶撞来标榜自己的刚正。以被打板子作为自己的刚正谏言的证明。很多时候甚至故意去讨打。但是,若只是打几板子将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倒也罢了,问题是刘瑾这家伙是真的往死里打,那便不能轻举妄动了。 刚正直谏的名声固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 “你们现在一个个喊冤叫屈,但是你们弹劾他人的时候怎不想想诬陷忠良,党同伐异的后果?幸亏皇上圣明,洞悉了你们的奸谋,才叫咱家这些忠心耿耿效忠皇上的人没有受冤屈。你们现在知道怕了,却也晚了。即刻起,奸党名录之上的所有人都停职查办。石文义,一会将他们全部押往北镇抚司诏狱,严加审讯。皇上想知道他们奸党最终的意图何在,是不是借着弹劾之计,逼宫皇上,意图不轨。”刘瑾大声道。 石文义拱手道:“下官遵命。刘公公放心,定然教他们全招了。” 众官员一阵骚动,面如土色。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那是什么地方?去了那种地方,还能活着出来?百般酷刑招呼之下,怕是只能屈打成招了。听刘瑾的口气,是要将案子往谋逆上去引,那还有什么活路。招也死,不招也是死。 “刘瑾狗贼,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这是借机报复,污蔑陷害我等。我等乃朝廷命官,狗贼胆敢如此?”吏科都给事中任良弼站起身来,遥遥指着刘瑾的鼻子大骂道。 刘瑾大怒,摆了摆手,身旁锦衣卫校尉一拥而上将任良弼拖出来,按在地上便开打。片刻时间,任良弼便皮开肉绽,痛的晕了过去。 刘瑾摆了摆手,叫停了廷杖。昨日受到朱厚照训斥之后,他不想再出人命,以免惹来众怒。他的目的是立威,他自知根基未稳,是不能随意下杀手的。况且这任良弼官职不低。六科是大明朝廷设立的针对六部的稽核监督部门,虽然官职地位不及六部尚书,但是某些时候职权还在六部之上,因为他们是可以稽核六部事务的。任良弼是吏科都给事中,便是针对吏部的事务进行稽核的主官,身份自是不同。 “倒要看看,谁到了这个时候,还敢撒野?谁还要来当英雄?咱家这里有的是枣木杖,管你们吃个够。”刘瑾冷声喝道。 再无人敢出声,好汉不吃眼前亏,尽管心中将刘瑾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却也不敢再顶撞了。刘瑾这厮是不讲道理真打啊。 刘瑾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情形,大声道:“听好了,各位都是奸党,当然罪责有轻重。莫说朝廷没给你们机会。进了诏狱之后,好好招供罪行。争取宽大。罪行不重的,积极检举揭发他人,特别是奸党的头目的罪行,揭发便是立功,或可免罪。执迷不悟者,死路一条。咱家把话都说清楚了,你们好自为之吧。石文义,将他们押往北镇抚司进行审讯吧。明日一早,必须要有他们的口供和招认供状。” 石文义高声应了,下令手下开始将众官员拖拽上车。众官员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吓的大叫起来,场面乱作一团。 刘瑾冷笑着转身,带着人正要离去。突然间有人高声叫道:“刘公公留步。” 刘瑾转身看去,眉头顿时拧成了个疙瘩。 “这厮怎么又来了?谁通知他的?”刘瑾道。 “没人通知他啊。自己得到消息了吧,不知要做什么。”马永成嘀咕道。 刘瑾转过身来,脸上堆起笑容来,遥遥拱手道:“侯爷怎么来了?侯爷这一天天的没正经事么?” 张延龄满脸酒气,大步走来,沉声道:“听说刘公公抓捕了奸党在此,我来瞧瞧。看看有没有抓错了人。” 刘瑾皱眉道:“侯爷这是什么话?咱家缉捕奸党,侯爷便不要来凑热闹了。这不是侯爷份内的事。” 张延龄道:“难道是刘公公的份内事?我还没听说,内廷什么时候有权力缉捕朝廷官员了。” 刘瑾瞪着张延龄的脸,冷声道:“侯爷,喝多了酒,便回去好好的睡一觉,清醒清醒。咱家要做什么,可用不着你张侯爷来指指点点。况且,咱家这么做也是为你张侯爷出气,你可以不帮忙,但不要捣乱。” 张延龄摆手道:“别,可莫要算到我头上。你自己想报复他们,可别往我身上扯。我可没想着要抓了他们,报复他们。” 刘瑾面如寒霜,低声道:“侯爷看来是真喝醉了。侯爷若无别的事,咱家便回宫了。” 张延龄道:“慢着,你这奸党名单我瞧瞧,别抓了我的朋友。” 刘瑾皱眉道:“你放心,那个王守仁,咱家可没拿他来此,正是给你张侯爷的面子。” 张延龄点头道:“那可多谢了。不过我好像看到了我另外一位朋友。是了,在那儿,工部郎中徐杲。他是我朋友,刘公公你放了他。” 刘瑾心中不快。沉声道:“张延龄,你莫要忘了咱家的身份。咱家现在实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可不是之前的我。你对我颐指气使,指手画脚,说要放谁便要放谁么?未免也太自大了些。” 张延龄瞪着红眼珠子看着刘瑾,猛然喷出一个酒嗝来,熏得刘瑾皱眉仰了仰身子,心中更是不快。 “刘公公是嫌我说话不客气是么?那好,张延龄请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公公给我个面子,放了我朋友徐杲。我担保他不是什么奸党,他只是被人利用。还请刘公公给予通融。这总成了吧?”张延龄拱了拱手道。 刘瑾冷笑道:“张侯爷,你这口气那里像是求肯,倒像是逼着我放人。你态度不诚恳。” 张延龄眉头慢慢皱起,咂嘴道:“刘公公,我礼也行了,话也到了,你还不满意么?我说了,徐杲我担保,有人追究我负责。这还不成么?” 刘瑾冷笑道:“侯爷,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再说了,咱家难道非要答应你不成?你三番五次的讨好外庭,替他们说话,你是何意?” 张延龄皱眉道:“扯那么多作甚?我只问公公放不放徐杲。” 张延龄说话的口气不对,旁边众人顿时诧异的看着张延龄。见张延龄脸色通红,身子摇摇晃晃的喷着酒气,感觉张延龄确实是喝醉了。 张永在旁忙道:“刘公公,侯爷喝多了,一个徐杲而已,放了又如何?何必……” “咱家偏偏不放,那又如何?”刘瑾沉声打断道。 张延龄本来就已经酒劲上头,跟刘瑾说了几句话更是气往上涌。此刻刘瑾这话彻底激怒了他。 “不放人是么?”张延龄瞪着刘瑾道。 “怎地?你能如何?张延龄,咱家劝你……” “劝你娘的狗腿子。” 张延龄大喝一声,挥拳砸了过去。只听哎呦一声惨叫,刘瑾被这一拳打的翻滚在地,捂着眼睛大声嚎叫起来。 第426章 借酒撒疯 这一下,全体傻眼。金水桥上下,连官员带太监加上锦衣卫足有数百人之多,全都看到了张延龄一拳挥倒刘瑾的这一幕。 张延龄和刘瑾站在桥北侧说话的声音不大,到后来争执的声音才被听到,所以距离远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张延龄一拳打倒了刘瑾,刘瑾捂着脸杀猪般的在地上嚎叫的情形。 “张延龄,你敢打咱家,你敢打咱家。了不得了,你了不得了……你这个狗……”刘瑾大声叫喊着,想要骂,却又发现不能骂。 张延龄可是皇上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弟弟,任何问候张延龄亲眷的言语,都可能涉及对皇上的不敬。所以一句‘狗娘养的王八蛋’到了嘴边却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你这个狗……混账东西。还有王法么?你眼里还有规矩么?”刘瑾嘶吼着。 谷大用马永成等人忙去搀扶刘瑾,马永成叫道:“侯爷,你怎么打人呐?有话好好说……怎好打人?” 张延龄酒气上涌,此刻已然遏制不住。多日来对刘瑾等人集聚的不满已然爆发。 他想到在独石城时刘瑾等人的一番行为,想到这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得自己差点送了性命在宣府之行。 更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挑选出来的南镇抚司两百多名校尉兄弟最终只剩下了二十几个人,其余全部战死沙场。 又想到眼下之事,这帮狗东西花言巧语的蛊惑朱厚照,乘机折腾争权,把自己也陷入了成为外庭公敌的不利局面上。 种种愤怒,此刻爆发。听着刘瑾还在吱哇乱叫,张延龄梗着脖子大骂道:“打你怎地?你家侯爷今日打的就是你这阉奴,叫你知道尊卑上下,叫你明白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话,张延龄踏步上前,伸手将躺在地上的刘瑾的衣襟抓住,一把拎起,另一只手照着那张胖脸噼里啪啦没头没脑的打过去。 刘瑾怎料到张延龄会如此,抱着头大声哀嚎,口中叫道:“疯了,这个人疯了。谷大用,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来帮忙?石文义,还不帮忙?” 谷大用叉手上前想要帮忙。张永低声道:“谷公公,那是侯爷和刘公公之间的事,你确定要插一脚么?张侯爷只是喝醉了酒罢了。” 谷大用楞道:“什么意思?” 张永摊手道:“我的意思是,不用帮忙。帮谁都不好。” 谷大用冷笑道:“这话我会告诉刘公公。” 张永骂道:“狗咬吕洞宾,你去帮便是,回头莫说我没提醒你。” 谷大用扭头不管,上手去抓张延龄的后背,将张延龄拉扯得往回踉跄。刘瑾乘机脱离张延龄的控制,躲在赶上来的马永成身侧,捂着火辣辣的脸大声嚎叫。 “石文义,张延龄是你锦衣卫衙门的人,你有权拿他,还不拿了他,站着作甚?” 石文义连声答应,带着几名校尉便冲了过来。张延龄见此情形,张延龄大喝一声,转身抬脚照着谷大用的小肚子便是一脚。谷大用捂着肚子哎呦一声松手后退。 张延龄趁此机会伸手在腰间抽出短柄火铳,以极快的速度上了弹药,同时纵身跳上桥头栏杆上拉开距离,朝着面前的青石地面轰了一枪。 轰隆! 轰鸣声在殿宇之间回荡着,刺鼻的硝烟气味弥漫。地面上碎石横飞,火星四溅。石文义等十余人骇然停步,他们看到脚步前数尺开外的地面上坑坑洼洼,青石地面崩塌碎裂成一个个小坑,知道这火器威力无比凶狠,不敢往前再迈一步。 谷大用等人更是亲眼见识过张延龄火器拥有的火器的威力,听到火器响,就差趴地上抱头了,那里还敢擅动。 张延龄快速重新装弹,跳下汉白玉栏杆走向刘瑾。 刘瑾见张延龄提着火铳如凶神恶煞一般的朝自己走来,吓得差点尿裤子。想要逃,两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根本迈不动。 张延龄恶狠狠的来到刘瑾面前,将火铳抵到刘瑾的嘴巴上,往里硬杵。刘瑾嘴唇生疼,不得已张开嘴巴,然后便被那又黑又硬的枪管给杵进嘴巴里。 “狗东西,侯爷我只需要一开火,你这颗狗头便得爆开。”张延龄瞪着血红的眼睛,喷着酒气喝道。 “呜呜……”刘瑾含糊叫道,连连摇头,感觉下身已经快要决堤。 “现在知道怕了?不是横的很么?”张延龄骂道。 张永走近两步叫道:“侯爷千万莫要冲动,两位只是争吵了几句罢了,不至于如此。可不能闹出大事来。刘公公,侯爷不过是要放徐杲罢了,你答应了不就成了么?” 刘瑾口中呜呜,含糊不清的说话。 张延龄道:“放不放人?” 刘瑾狠狠的瞪着张延龄,终于点头。 张延龄大笑道:“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了么?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贱胚子。” 张延龄将枪管往外一拔,发出啵的一声,刘瑾大口喘息。 “张延龄,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么做可知后果么?”刘瑾喘息道。 张延龄皱眉用火铳顶着刘瑾的下巴道:“废话什么?放不放人?” 刘瑾自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此之时不敢造次,冷声道:“你拿走火铳,我下令放人……” 张延龄冷笑一声将火铳移开。 “让他把人带走,都不要阻拦。”刘瑾沉声道。 “算你识相!”张延龄提着火铳举步走向桥南。 刘瑾快步躲在两名校尉身后,冷声叫道:“张延龄,今日之事,咱家必定禀报皇上。你殴打咱家,强行带走外庭犯人,威胁咱家的事情,我必原原本本的禀报皇上。你如此跋扈霸道,枉顾律法,皇上不会饶了你。” 张延龄转身骂道:“你还真是条狗。人走你吠,人来你逃。你自去禀报便是。正好我要和皇上说说你假传圣旨,假公济私的事情。” 刘瑾怒道:“胡说,什么假传圣旨?” 张延龄冷笑道:“什么奸党名录?皇上下旨了么?我瞧不过是你手中的一张纸罢了,怕都是你自己写上去的名字吧。当真是惩办奸党,皇上怎么不下旨?” 刘瑾一愣,叫道:“皇上亲眼过目的,你敢血口喷人?” 张延龄啐道:“这等大事,皇上不下旨,光凭着你一张嘴说,谁能相信?况且你是内廷之人,有什么资格宣布什么奸党名单?莫非你想要干政么?” 刘瑾听出了张延龄话语中的玄机,心中一惊。这厮是要把自己往沟里带,要给自己搞个太监干政的罪名。这其实倒也没什么,这件事确实是禀报了朱厚照的,名单也给朱厚照过了目的。只不过自己选的是午后朱厚照正听曲喝酒的时候禀报的,皇上醉醺醺的没怎么看便点头了。但是,确实自己身份不符,也确实没有圣旨。 自己只是想扯大旗作虎皮来为自己立威,将这帮官员弄进北镇抚司中一顿拷打诱供,便可以弄出许多证据来。之后皇上就算明白过来,自己呈上证据,则奸党便坐实了。 但如果张延龄抓着这一点不放,自己倒是一时也无法反驳。 “张延龄,你殴打咱家,威胁咱家,这总是事实吧?用火器试图杀死咱家,这总是事实吧?皇上难道会纵容你如此恶行么?” 张延龄骂道:“打的就是你,你既假传圣旨,我一枪轰了你也不为过。何况你还仗着人多势众想要拿我。谁给你的胆子?敢拿我建昌候?你昏了头,当我张延龄是软柿子么?” 刘瑾冷笑道:“好好,你张延龄厉害,咱家不跟你说这些。回头自去皇上面前讨个公道。” 张延龄冷笑转身,对着广场上一群发呆的官员叫道:“都回家吧,刘瑾假传圣旨,皇上并未许可他拿你们,你们不用在这里听他摆布。有罪无罪,不是刘瑾说了算,皇上说了才算。都回家吧。若是有胆子,回头再上折子弹劾刘瑾假传圣旨。” 刘瑾在后方听着,气的牙齿紧咬,心中恨之入骨。 众官员不知所措,目睹了眼前这场闹剧,心中也不知何种滋味。两条狗居然自己打起来了,心中虽然快意,但却不敢有任何的表现。至于张延龄说的什么要他们再上折子弹劾刘瑾的话,倒是有一半人立刻认为这是个陷阱。还有一半人觉得自己打死也不肯再干这样的事情了。 张延龄也不管这些官员,径自走到呆若木鸡的徐杲面前,拉着徐杲便走。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红墙拐角,有人大声叫道:“延龄,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张延龄转头看去,却发现徐延德飞步走来,身后跟着的是张仑和朱麟。 “你们怎么来了?”张延龄诧异道。 “还不是来找你了?我和两位小公爷在家里听曲呢,妹子派人送信来说你喝醉了酒来救人了,担心你出事。我们便赶紧来瞧瞧。你没事吧。”徐延德道。 张延龄道:“没事,我打了刘瑾一顿而已。这厮可恶。居然在我面前摆臭架子,不给我面子。” “啊?”三位小公爷都瞠目发愣。 “可恶的狗东西,他居然还敢仗着人多要拿我。”张延龄嘟囔道。 “当真?”徐延德问道。 张延龄道:“得亏我带了火器,轰了一枪,才喝阻了他们。不然,我现在已经被他们拿了。” “狗日的王八犊子,反了天不成?打他们这帮没卵子的狗东西。”朱麟大怒,厉声大叫起来。 徐延德也撸起了袖子,骂道:“当真皮痒了这狗东西,居然敢跟你动手。打。” 朱麟当先,徐延德在后,两人冲向金水桥上。 张延龄愕然道:“你们……” 张仑道:“我去劝他们。” 说罢也飞奔追着两人而去。 金水桥北门口处,刘瑾等人见到了三位小公爷的到来,本还在诧异。突然便看见三名小公爷飞奔而来,口中大骂喊打喊杀起来,顿时色变。 “刘公公,咱们得赶紧走,他们来者不善,咱们又不能动手。”马永成忙道。 马永成没听到回答,转头之际,见刘瑾已经拔腿逃到了七八步开外了。 第427章 告状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28章 和好 张延龄和三名小公爷在金水桥殴打刘瑾等人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朝野上下。混乱中从金水桥逃离的数十名外庭文官当了免费的传声筒,将此事迅速弄的尽人皆知。 张延龄也没想到徐延德和朱麟张仑会赶到,更没想到他们三个居然会出手帮着自己动手打人。朱麟肯帮自己得罪刘瑾等人倒是不意外,朱麟是肯定想也不想便会这么做的。但徐延德和张仑也为了自己得罪刘瑾等人,这说明,定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和自己的关系算是理顺了。但这似乎不足以让徐延德和张仑为了自己去得罪刘瑾。 张延龄不知道的是,徐光祚父子自那天暴雨之夜张延龄主动上门解释之后,便对张延龄已经不再抱怨。特别是徐延德,那天晚上他被张延龄的谋划所折服。也为之前自己重重不冷静的行为而后悔。 而在外庭弹劾的事情发生之后,昨天晚上,徐家父子对坐长谈,两人都做了深刻的反思。他们终于认为,不能再对张延龄有任何的轻视和慢待了。父子二人认为,张延龄能成为定国公府的姻亲,绝对是幸事一件。定国公府不应该将张延龄往外推,不能再对张延龄颐指气使,而应该完完全全的支持他,将自家的利益与张家进行绑定。这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以前那种为了定国公府的利益,随时可以舍弃张延龄的想法是不可取的。像张延龄这种人,是不可多得之人,绝不能再把他当成是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了。 原因很简单。那个暴雨之夜,张延龄和徐光祚父子商议外庭即将发动弹劾的应对事宜的时候,张延龄做出了他的预测。 张延龄说,外庭不会得逞,不但不会得逞,反而会实力大损。皇上会护着刘瑾他们。张延龄还说,内外廷的格局即将要发生剧变,勋戚之家在这件事上一定不能随着外庭起舞,绝不能有半点的犹豫。 当时,徐光祚和徐延德其实都是觉得张延龄的预测太过绝对。以徐光祚所知道的消息,外庭三位大学士这一次是吃定了刘瑾等人的。会发动声势浩大的弹劾,逼迫皇上解决刘瑾等人。刘瑾这帮人恐怕是撑不住的。 但是,事实证明,事情的进程几乎完全吻合张延龄的预测。唯一的变数便是,张延龄没想到他自己居然也在名单之上。不过那其实已经不准要。刘瑾他们都扳不倒,更别说是张延龄的。 强行把张延龄放在弹劾名单上的结果便是,让张延龄甚为恼怒。他出宫见徐光祚的时候,居然展示了皇上给他的调兵密旨。三位小公爷的兵马封锁了皇宫外城城门的时候,外庭的失败便已经更加是定局了。 徐家父子怎能不惊叹张延龄的本事。他不但看得清事情的走向,他甚至能让朱厚照给了他传旨调兵之权。前者或许是他运气好猜测的正确,但后者则说明了张延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皇上显然是绝对信任他的,否则怎会让他领密旨出来调兵。 于三大国公府而言,三位小公爷唾手可得了一份护驾的功劳。何乐而不为。 而对于英国公府小公爷张仑而言,他之所以也肯这么做,除了因为张延龄送了一份功劳给自己之外,还因为英国公张懋今日上午进宫觐见皇上之后带回来的消息。 皇上召见张懋进宫,除了通报张懋此次外庭弹劾事件的经过,说明他的立场之外,还征求了张懋关于他想让张延龄领团营的意见。张懋自然也立刻明白了张延龄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英国公是团营总督,但他明白,皇上找他来征求意见其实是出于尊重,实际上已经是皇上决定了的事情。张懋回来之后同张仑说了这件事。他告诉张仑,张延龄入团营应该几成定局。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要和张延龄搞好关系的。 张懋是希望自己团营总督的位置将来由孙子张仑接任的,所以,既然和定国公府有密切良好的关系,在团营之中多一位提督侯爷的支持是至关重要的。张延龄入团营,或许是件好事。 张仑得了这样的消息,于是得到消息后也随着徐延德朱麟他们赶进宫里,也动了手。 张延龄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虽然觉得两位小公爷忽然这么够朋友,为了自己居然两肋插刀有些让人惊讶。但是,毕竟他们确实是这么做了,自然要表示感谢。 于是几个人出宫之后,张延龄便找了一家酒楼,摆下酒席感谢三位小公爷的援手。虽然这援手张延龄已经并不需要。 几人在包厢里正举杯痛饮的时候,酒楼掌柜的惊慌失措的跑了上来。 “了不得,几位爷,下边来了好多人,包围了酒楼。似乎是冲着几位来的。”掌柜的叫道。 “什么?”四个人惊愕的面面相觑。 “莫非是刘瑾这厮让石文义来拿我们不成?”徐延德沉声道。 朱麟啪的摔了杯子,骂道:“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我立刻杀出去调人手来。” 张延龄忙道:“应该不是。既要拿咱们,何不在宫里动手,岂不容易些。” 正说这话,楼梯咚咚作响,四人面色一变,朱麟和徐延德已经抽出了腰刀。 “混账东西们,闯了祸还有心情在这里吃喝?简直胡闹。”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声喝道。 “我们家老爷子?”张仑惊愕道。他听出来了,说话的居然是自己的爷爷张懋。 “延德,你在么?怎地干出这么不过脑子的事情?”有一个声音传来。 徐延德愕然,那是徐光祚的声音。 布帘掀开,两位国公爷怒容满面的出现在包厢门口,包厢内四人呆若木鸡。 “你们几个,倒也开心。闯了大祸还有心情吃喝?莫非是在庆贺你们打了人不成?”张懋喝道。 “爷爷!”张仑道。 “闭嘴!叫我怎么说你?这么不长进么?这种事也能干的出来?”张懋打断张仑的话骂道。 徐光祚皱眉瞪着徐延德和张延龄道:“延德,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还有你,延龄,延德行事不过脑子,你是精明之人,怎也干出这等蠢事?” 张延龄拱手道:“岳父大人,我……我……抱歉的很。” 朱麟道:“二位老公爷,打了刘瑾他们而已,又能怎样?他活该讨打。自以为了不得了,跟咱们吆五喝六的。” “朱麟,你说的轻巧。皇上命人传话了,要我们两个带着你们进宫去。不用说,刘瑾告状了。这下可好,麻烦来了。”徐光祚道。 张延龄皱眉道:“三位小公爷是为了我跟刘瑾他们动手的。这事儿我一个人担着便是。我进宫去见皇上去。” “呵呵。好大的担当。张侯爷,本来老夫没资格训斥你,该由你岳父训斥你才是。但今日上午,皇上才召见老夫,商量你领团营军职的事情。你很快便是我团营的提督了,却在节骨眼上闹出这种事来。你这是对自己前程的不负责任。老夫不知说什么才好。”张懋喝道。 张延龄苦笑道:“看来确实是不该冲动了。我当时是酒气上头了。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打也打了,皇上怪罪的话,我自然要承担。二位国公放心,三位小公爷也放心,皇上怪罪下来,我自是会全力担当的。” 朱麟道:“延龄老弟,这便见外了。我可不怕。我和你一起担着。皇上要责罚,我认了便是。咱们还能让刘瑾他们欺负不成?” 徐延德也道:“就是,不怕。皇上要见我们进宫去,咱们去就是了。倒要瞧瞧会怎样。如果刘瑾那厮敢坏了妹夫入团营的好事,回头我定给他厉害瞧。” 张仑也道:“对。回头咱们定要给刘瑾好看。” “见他一回,打他一回。”朱麟道。 “还胡说八道,刘瑾现在是司礼监掌印,你们以为是普通的内廷太监么?再说了,他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你们打他,皇上心里怎么想?都听好了,一会进宫见了皇上,主动请罪。见到刘瑾要道歉。老夫和英国公会求情,希望能保住延龄入团营的事,不至于发生变故。听到了么?”徐光祚喝道。 英国公张懋看着张延龄道:“建昌候,定国公为你都肯低头,你该不会不知好歹吧。咱们勋戚之家,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外庭这次损失惨重,后面便是咱们崛起之时,你可万不能这时候坏了大事。”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好吧,听二位国公的便是。” 两位国公带着垂头丧气的四人出了酒楼往皇宫去。 朱厚照刚刚吃了饭,正在殿中园子里纳凉。两位国公爷首先便上前告罪,请皇上宽大处理。 朱厚照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斥责了几句,便叫来刘瑾等人,要张延龄道个歉了事。 两位国公惊讶不已,原本以为这件事会没完没了,还要费些口舌才能解决,结果皇上压根没放在心上。 “刘公公,各位公公,延龄酒后冲动,伤了几位公公,实在抱歉。还望刘公公海涵。回头必奉上厚礼,表达歉意。”张延龄行礼道。 刘瑾淡淡道:“那也没什么,侯爷喝醉了罢了,咱家的态度也不好。此事就此过去了,再也休提了。” 朱厚照笑道:“这就好了,冰释前嫌,都不许记恨对方。和和气气的这可多好。” 张延龄刘瑾都点头称是,张延龄知道,自己和刘瑾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刘瑾这厮睚眦必报,又怎肯咽下这口气。这件事显然不会这么了结。 三位小公爷也道了歉,这件事便算是了结了。 徐光祚和张懋则是虚惊一场,庆幸此事能如此顺利解决。他们再一次意识到,在皇上心中,张延龄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了。 第429章 大朝会 清晨,朝钟响起,惊起殿宇间飞羽一片。 奉天殿前,大明文武百官黑压压云集,随着一声高亢的上朝之声,鱼贯拾阶而上,进入大殿之中。 今日是大早朝,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全部接到了上殿的通知参与朝会。人数足有三百多人。以往根本没有机会上朝的许多官员今日得以列席。连很少参与朝会的国公侯爷们,今日也纷纷上朝。 人数虽多,但是气氛却极为沉闷。特别是往常最为鸹噪的文官们,今日一个个的面色凝重,紧闭嘴巴。他们跟随在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身后,在周围其他官员各种复杂的目光之中缓缓上殿。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这次朝会不是一次简单的朝会。皇上即位以来,除了登基那一次之外,还从未召集过这么多的官员参与大早朝。这一切当然都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 近两个多月以来,朝廷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众官员进入大殿之中,安静的站立着。这一回,他们没等太久,便听到了偏殿处传来的‘皇上上朝’的呼喊声。文武百官跪拜高呼万岁的时候,朱厚照在刘瑾等人的簇拥之下,快步走出,登上了宝座。 “众卿免礼,平身!”朱厚照道。 “谢皇上!”众人起身谢恩,纷纷站起身来。 数百双眼睛看向朱厚照,朱厚照也看着他们。不久前面对群臣时还有些紧张的朱厚照,今日却心中坦然。相反,他从面前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惶恐。朱厚照很满意这种感觉,这让他第一次有了掌控一切的感受。 “诸位爱卿。近来朝廷里发生了许多事情,造成了一些影响和动荡。故而今日朕召集诸卿前来,便是就之前发生的事情做个了结。这一点,朕不说,你们也都明白。”朱厚照沉声说道。 “朕两个月前出巡边镇之事,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特别是外庭官员们,对朕口诛笔伐,捶胸顿足,仿佛以为朕这么做,我大明朝便要完了,天便要塌下来了。有人将此事牵扯到当年英宗皇帝御驾亲征的事情上,对朕和陪同朕出巡的人发动了攻讦。更有人,想以此来达到某些目的,想逼着朕顺从他们的意思。由此引发了朝廷上下的动荡,人心浮动,各种谣言四起,令朕甚是愤慨和恼怒。这些事,你们也都有目共睹。” 群臣鸦雀无声,静静的站在殿中,仿佛一群泥塑木雕。 朱厚照吁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当然,朕承认,巡边之事确实有些草率和鲁莽。这一点,朕也作了反省。倒不是朕觉得巡边之事有错,而是朕应当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该仓促行事,以至于为鞑子所乘,差点出了事。朕回京之后便说过,朕愿意为此事向朝臣们认错。今日朕兑现承诺,向我大明臣民道歉认错,为朕的莽撞行为表达歉意,希望诸位能够接受朕的歉意。” 群臣微微有些骚动,他们没想到皇上居然肯认错。这似乎表明,皇上认识到了他的错误,然则今日这次朝会,莫非会有转机不成? 但是,也有人明白,皇上这时候的道歉其实是一种大度,一种先礼后兵的举动。之前,外庭那般闹腾,又是上奏又是拜谒先帝陵墓施压,皇上也没有低头。此刻又怎么可能低头? “朕可以道歉,但是,有些人难道不需要道歉?朕巡边确实莽撞了些,但朕的本意是鼓舞边镇将士士气,更好的守卫我大明边镇,这难道是错?北边的鞑子们从我大明立国以来,便一直是我大明的敌人,他们骚扰我大明边镇成千上万次,杀我边民无数,掳掠我百姓财物不可计数。我大明最大的外忧便是他们。自洪武皇帝到永乐帝,乃至英宗皇帝和我父皇,一百多年间,我大明和他们不共戴天,交战无数次。都是为了能狠狠的打击他们,保我边镇安宁。鞑子带给我大明的是无尽的麻烦甚至耻辱。朕即位之后便立志要改变这种情形,逆转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朕去巡边难道有错?” “有人说,是朕把鞑子引到了宣府,造成了宣府之战中的巨大损失。朕很愤怒这种说法。鞑子对我大明是骨子里的仇恨,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新侵占我中原之地,灭了我大明。这岂是朕去了一次宣府边镇便会如此的?朕不巡边,他们便不会攻我边镇么?那去年宁夏镇花马池隘口被破怎么说?之前百年间大大小小的战事怎么说?都是朕的错?无稽之谈,可笑之极。保国公,你说说,宣府的事当真是朕的错么?” 保国公朱晖是宣府总兵,护驾回京之后尚未返回宣府,今日自然也参与朝会。 “这件事怪不得皇上。鞑子犯我边镇,那是一直都在发生的事情,怎能怪得了皇上?这一次宣府之战,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那都是臣的过错。臣请求皇上责罚。臣中了鞑子的诡计,救驾不力,差点犯下大错,臣汗颜无地。不过,此次鞑子也受重创。上西路鞑子骑兵被歼灭五千余,上北路皇上英明神武,率数千兵马便歼敌一万五千多人,鞑子死伤超过两万。经此一役,鞑子重创之下,短时间内怕是难犯我边镇了。特别是上北路一战,教鞑子知道我大明皇帝之勇武,将士军民之忠诚,死战拒敌之决心。据臣所知,边军上下无不振奋,士气无比高涨。损失固然有,但所获更多。此皆为皇上巡边所带来的好处。” 朱晖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话。他本来在宣府之战中已经犯了大错,救驾不力。若是追究起来,他难辞其咎。这种时候他当然要全力追捧,以恕其过。况且,他的话也并非全然是逢迎之词。比如鞑子受到重创之后,确实从某种程度上震慑和缓解了边镇鞑靼人带来的压力。 “你们听听,这话可不是朕说的,这是保国公说的。他是宣府总兵,朕的话你们不听,他的话你们总不能说是胡说八道吧?可恶的是,朕回京之后解释了此事,但有人就是不肯承认。宣府之战是打胜了的,而不是一场败仗。有人偏偏要夸大损失,并将一切罪过归咎于朕和陪同朕出巡的人身上,颠倒黑白。并且进而攻讦朕和朕身边的人。是何道理?是何居心?” 朱厚照大声责问,殿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内阁首辅刘健为首,发动对朕身边的刘瑾等人,以及建昌候寿宁侯等人的弹劾,便是颠倒黑白之举。居心叵测,别有用心。朕曾派建昌候前往与他们沟通说服,朕是想息事宁人,缓解局面。结果,反而被视为软弱。他们反倒自己有理了。李东阳,朕说的是不是事实?” 朱厚照对李东阳沉声问道。 李东阳面无表情上前,跪地磕头道:“皇上仁至义尽,是臣等之过。老臣有罪。” 朱厚照沉声道:“你们有什么罪?” 李东阳缓缓道:“臣等矫枉过正,没有查辨是非曲直,便臆测结论,谬之千里。行为上也太激进,有逼迫皇上之嫌。” 刘瑾在旁忽然插嘴道:“你不老实,什么矫枉过正?明明我们没错,你们欲加之罪。那是污蔑攻讦,党同伐异。什么逼迫皇上之嫌?你们便是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其行忤逆,其心可诛!” 众人惊愕侧目。刘瑾果然是要杀人的。 朱厚照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刘瑾的指控,只冷冷看着李东阳,看他反应。 李东阳面不改色,缓缓道:“刘公公,这番指控,老臣不敢当。刘首辅和外庭众官之所以发动弹劾,还是基于对我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定,对皇上在宣府发生危险的心有余悸,杜绝此类事情在此发生的考虑。出发点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行事上有所偏颇,但目的上绝无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刘公公的这番指控太过严重,但也要有证据支撑。老臣想,皇上圣明,众同僚自有判断,老臣也没什么可说的。倘若皇上也这么认为的话,老臣无话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臣愿领一切责罚。” “你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百般抵赖也是无用。”刘瑾喝道。 “刘瑾,请你注意言辞。李大人是内阁大臣,德高望重。这是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你怎可说出这等粗鄙之语?皇上,请制止刘瑾的言行。朝堂之上,群臣在列,商议朝政大事的时候,不容无关人等胡言乱语。”一人出列,高声说道。 众臣惊愕,这种时候还有人敢说这种话,当真有勇气。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认出了此人。那人三十多岁,相貌清隽。倒有一大半人认出了他。 此人是杨廷和。左春坊大学士,曾经的太子侍讲,如今的翰林院检讨。 第430章 大朝会(续) 刘瑾和杨廷和可是熟人,当初在东宫之中,朝夕相见。为了朱厚照的学业,刘瑾可没少受杨廷和训斥。 但今时不同往日,刘瑾现在可不怕杨廷和。 “杨廷和,咱家知道你和李东阳的关系,他是你的老师,你便为他说话是么?还说不是出于私心?你们这些读书人,动辄谁是谁的门生,谁是谁的恩师,搞得便是小圈子,互相勾结结党,搞攻守同盟,互相庇护。莫以为我们不知道。李东阳是不是内阁大臣还不一定呢,他的帐还没算呢。你急着出头,莫非你们是同党么?” 皇上对于李东阳的处置一直不表态。那天晚上,张延龄跑来说什么要皇上安抚李东阳,让李东阳安抚群臣。皇上似乎被他说动了心。刘瑾随后多次劝说朱厚照不能留下李东阳,以免外庭这帮人又生事端,但是朱厚照不置可否。 所以,刘瑾这番话及时当众试探朱厚照的态度,同时也是对杨廷和的威胁。 杨廷和冷笑道:“刘瑾,你这话着实可笑。我大明朝尊儒重道,人人纲常道德。君臣,师徒,父母,夫妻,父子,这些都是纲常之道。尊师乃是最基本的道德准则,倘若这也有错,岂非乱了纲常。莫非刘公公要公开鼓吹不遵师道么?刘公公的意思莫非是要推翻纲常之理?君臣之序?” 刘瑾愕然道:“咱家哪有这么说?咱家可没这个意思,你血口喷人么?” 杨廷和冷笑道:“你就是这个意思。否则你怎会攻击我和李大人的师徒关系?将我们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歪曲为结党?若尊师便是结党的话,那么干脆毁了天下学堂,毁了官学府学,毁了太学便是。否则便是公开结党。对了还得让那些工匠遣散了学徒,铺子里的学工也全部遣散,教人技艺的全部打为结党,不知刘公公可满意了?至于说找李大人算账这种话,岂是你刘瑾该说的?国有国法,李大人是否有罪,自有皇上和朝廷律法。而且目前李大人还是内阁大臣,还没有被问罪革职,那他便还是内阁大臣。你难道可以随便污言秽语的对一名大明朝的内阁一品大员说话?颐指气使的呵斥?” 刘瑾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站在勋戚武将队列之中的张延龄暗暗佩服。杨廷和这张嘴确实厉害,句句如刀。刘瑾跟他耍嘴皮子,那岂不是不自量力。杨廷和其实也是偷换概念。事实上刘瑾并没有攻击师徒关系便是结党,刘瑾是强调他杨廷和是为李东阳说话,以他们是师徒而影射他的立场,并没有说师徒便是结党。 杨廷和对刘瑾的话意扩大解读,偷换概念造成这种荒谬结论,让刘瑾哑口无言。刘瑾虽不能说是不学无术之人,但论斗嘴皮自抠字眼耍文字游戏,却还不是杨廷和的对手。 “廷和,退下,不得胡言乱语。今日朝堂上不是争执之处,一切凭皇上定夺。”李东阳沉声喝道。 杨廷和拱了拱手,躬身退下。 李东阳倒不是不领情,他是为了保护杨廷和。外庭如今元气大伤,自己这个学生可堪大用,他岂能让杨廷和被刘瑾盯上。以杨廷和目前的身份,刘瑾可以轻易对他下手。 在外人看来,这倒像是李东阳和杨廷和谦恭退让,并不咄咄逼人的表现。特别是在朱厚照的眼里,对李东阳的谦卑很是满意。 “刘瑾,不得多言。朝堂之上,不得污言秽语攻击。更何况是李大人这样的重臣。再如此,朕不轻饶。”朱厚照也顺势而下,呵斥刘瑾。 刘瑾忙闭了嘴。 朱厚照道:“李东阳,你既然也承认行事过激,有逼迫朕的嫌疑,然则对于此次弹劾之事,你有什么看法?对刘健谢迁等人的做法,你有何意见?” 李东阳沉吟片刻,躬身道:“皇上,臣很后悔,臣没能劝住刘首辅和谢大人。也没能拦阻诸位大人上奏弹劾。这是臣的失职。不但如此,臣甚至还在奏折上联名了,臣悔恨万分。至于刘首辅和谢大人的做法,老臣认为,他们的行为自然是欠妥的。老臣也不同意他们的做法。他们本人也是一定感觉到了后悔,所以他们引咎辞职了。但老臣可以担保,两位大人绝对没有叵测之心,没有不忠之心。只是……只是……” 朱厚照呵呵冷笑道:“只是觉得朕年纪轻,软弱可欺,可以逼着朕做些事情。可以让朕随着他们的想法行事是么?” 李东阳沉默不语。他不能多做解释。皇上心里是很明白的,越是解释,越是往回找补,便会越是事与愿违。当此之时,绝不能再争辩这些事。 朱厚照沉声道:“朕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拿着先帝来跟朕做对比。你们都在说,先帝如何如何,朕又如何如何?得出的结论便是,朕不如先帝,朕辜负了先帝。你们的这些想法,莫以为朕不知道。” “臣等不敢。”众官员纷纷跪地磕头道。 朱厚照摆手道:“得了吧你们,朕可不是臆测。刘健谢迁他们当面跟朕都说过多次,觉得朕不肖先帝,认为朕要以先帝为榜样,和先帝一样的行事。正因为如此,你们才对朕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满意,都想要指手画脚的当朕的教师爷。李东阳,你们内阁三位大人确实是先帝临终指派的顾命大臣,你们也不用动辄便提醒朕这一点,拿先帝来压朕。你们记住,现如今朕是皇上,朕才是大明朝的皇上,你们明白么?而且,先帝只是要你们辅政,并非要你们来控制朕。辅政是什么意思,你们明白么?你们的身份是辅助朕,绝非是教师爷,绝非是要朕顺着你们的意思。朕说的够明白了么?你可听明白了么?” 李东阳身上冒汗,躬身道:“老臣明白了。” 朱厚照满意的点头,扫视群臣,眼中光芒闪烁。 “朕今日不妨跟你们所有人说清楚一件事。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朕就是朕,朕不会成为先帝,朕也不想成为先帝那样的人。你们若是处处拿朕跟先帝比,想要左右朕的行事,朕绝不会答应,你们也不会得逞。” 大殿上寂静无声,没人敢出声说话。他们心目中当今皇上是个顽劣少年的想法根深蒂固,加之皇上行事确实出格,传出种种怪诞的趣味和顽劣的行为,让他们谈及朱厚照无不从内心里并无真正的尊重。反而像是在看笑话一般。 但现在这种固有影响正迅速土崩瓦解。十五岁的少年皇上说出的这些话句句振聋发聩,句句戳在他们心上。皇上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顽劣少年,他都明白,他也都看得穿。从今往后,还有谁敢用看笑话的心境去看皇上,那便是自己愚蠢了。 张延龄站在那里,心中很是感慨。朱厚照在历史上名声不佳,除了留下荒唐顽劣之名之外,几乎一无是处。但是真实的朱厚照却绝不仅仅如此。在和朱厚照的密切接触之中,张延龄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个坐在宝座上的少年,其实心中自有丘壑。他不愿意像弘治那样的活,他只是想活的潇洒自在些罢了。所谓的叛逆不肖,其实正是他摆脱父皇阴影的表现罢了。 不知为何,张延龄对朱厚照充满了期待。他内心里总认为,正德会做出一番事情来。或许历史遗漏了些什么,歪曲了什么也未可知。 “朕今日朝会,便是解决关于巡边之事和弹劾之事的争议。朝廷上下最近混乱的很,朕不希望这种状况持续下去。这一切必须有个说法,朝廷上下必须统一想法,才不会众说纷纭,才能安心做事。三天了,朕之所以没有立刻召开朝会,便是在认真的思虑这些事情。朕已经有了结论。”朱厚照道。 “外庭弹劾之事,朕不能姑息,这件事绝无任何翻案的余地。对于参与和组织人员的惩办是必须的。事到如今还有人打算翻案,还有人递交辞呈给朕施加压力,足见此事流毒之深。有人要朕请回刘健谢迁等人,对他们宽大处置,但朕觉得并无必要。刘健谢迁等人非得辞呈是自己提出来的,朕已然准奏,不会再慰留。当然,念在他们多年来为朝廷效力,辛劳操持,也有功劳。功劳不能抹杀。所以,朕决定,准刘健谢迁辞官,保留他们的待遇俸禄,让他们安心养老便是。再不许有人上奏,为他们求情。”朱厚照大声道。 李东阳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知道,刘健谢迁的事已成定局,不必再费气力去为他们说话了。保存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外庭的重担,恐怕要自己一人来担了。 “皇上圣明,臣等遵旨。”李东阳和殿上众人沉声道。 刘瑾嘘了口气。这件事终于盖棺定论,虽然自己早知道皇上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皇上不宣布,自己还是心中不安稳。现在皇上终于当众宣布了,刘健和谢迁两人便再无翻身的可能了。外庭去了两个劲敌,内阁空了两个位置,自己要好好的操作操作了。 第431章 大早朝(续二) “除刘健谢迁之外,户部尚书韩文,鼓动六部官员联名上奏,是为此次事件祸首之一。即日起,革职为民。后续再论其罪。礼部尚书张升,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上奏请辞,朕遂了他们的愿,准其辞职。吏部尚书马文升年老,不能履责,上奏致仕告老,朕也准了。兵部尚书刘大夏虽未亲自参与其事,然旁观袖手,对刘健等人不加劝阻。事情发生后也未上奏说明缘由,是为无所作为。责其归乡告老。诸位可有意见?” 谁能有意见?谁敢有意见?所有人都心中惊惶。这一下内阁三位大学士去其二,剩下的一人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六部尚书无一留任,或革职或准辞或致仕或责令告老,全军覆没。外庭一干主要官员尽墨。看起来皇上是要重新洗牌,重新换一批外庭官员了。 这正应了那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的如此迅速,皇上的决心如此之大。 韩文闵珪曾鉴刘大夏张升等人面如煞白,上前跪地磕头:“臣……臣等遵旨。” 朱厚照沉声道:“你们去吧。” 韩文叹息一声,脱下官服官帽,只着中衣,朝着朱厚照磕了个头,转身便走,毫不留恋。 “韩文,你是戴罪之身,后续还要论罪,你不得离京,明白么?”刘瑾大声道。 韩文回过头来,看着刘瑾道:“小人之心,岂知君子之腹。韩某人胸襟坦荡,敢作敢当。我在家中等着朝廷降罪便是。” 说罢昂然而去。 “诸位瞧瞧,这种时候,还如此高傲。这是认罪的态度么?他祖上是赵宋宰相韩琦,那又如何?祖上是名门便可免罪不成?”刘瑾冷笑道。 没有人回应他,朱厚照也瞪了他一眼,刘瑾赶忙闭嘴。 曾鉴闵珪刘大夏张升等人也纷纷取下官帽,跪地磕头之后黯然离去。众官员默默的看着四人萧瑟的背影,心中唏嘘感慨。都是叱咤风云的外庭大佬,声望高隆的朝廷重臣。今日这一去,便象征着他们仕途的终结。多年来的努力奋斗,在今日尽皆化为泡影。 马文升卧病在床,无法参与朝会。否则,那须发花白的老尚书挂冠而去的样子,恐怕要引发外庭官员一波泪奔了。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有兔死狐悲的感慨。不少官员心中还是窃喜的。没有人掉下来,就没有人爬上去。他们的倒台,便是给了其他人机会。 朱厚照目送几人离去之后,沉声开口道:“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佥事高燮,北镇抚司镇抚使萧琅等人,内廷原司礼监王岳范亨徐智李荣等人,在这次弹劾事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令朕失望之极,本拟严惩。但念及他们昔日在朝有功,故而给予宽大。即日起,革牟斌指挥使之职,降为千户闲住。高燮萧琅等人一并革职闲住。王岳范亨徐智李荣等人内监诸人,革除内监职务,罚往南京内廷。锦衣卫指挥使之职由大汉将军营统领石文义暂代。内廷任命圣旨已下,朕便不必重复了。” “王岳范亨牟斌,尔等还不谢恩?”刘瑾大声喝道。 “皇恩浩荡,臣等遵旨。”牟斌等人今日也被勒令参与朝会。闻言纷纷上前叩拜谢恩。 虽然很沮丧,但是牟斌其实也感到庆幸。本以为会遭到严惩,甚至会丢了性命。没想到居然只是降职,那一声皇恩浩荡倒也是发自肺腑。 王岳范亨等人却是面如土色。他们知道,他们的命运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刘瑾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饶了他们。罚去南京内廷,那其实便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王岳还算淡然,范亨徐智等人则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参与弹劾之事的外庭官员还有不少,不少人是被迫参与其事,朕自不会追究。但是部分主动参与此事的官员,自要受到惩罚。这些人自然要论罪。这件事稍后再做处置。李东阳,觉得如何?” “皇上宽仁,老臣钦佩。老臣坚决支持皇上的决定。老臣也是参与其事之人,老臣请皇上降罪责罚。臣受皇恩浩荡,不敢轻言辞官,弃大事于不顾。但老臣有罪,请辞内阁之职,原为地方小令,继续为朝廷效力。”李东阳道。 朱厚照微笑道:“李大人,以你之能,做个地方小令,岂非大材小用。被人说朕是暴殄天物。你虽参与其事,但你及时醒悟,并加以劝阻。可见你是醒悟了的。朕虽处罚了一些人,但都是不可饶恕之人。外庭如今需要人收拾局面,朝政也不能无主事之人,朕对你还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你尽快的收拾局面,早日让外庭归于正常。朝政大事还需要你辅佐朕处置。”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松了口气。李东阳还在,外庭还有台柱子撑着,那便还不会倒塌。只要还能撑住局面,将来便还有再起的机会。否则,外庭将来恐怕要在刘瑾等人的阴影之下忍辱苟且了。 “皇上,老臣……老臣谢皇上信任。”李东阳悲喜交加,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李东阳,朕自然是信任你们的。包括刘健谢迁韩文他们,朕其实都是信任你们的。只是,他们犯了大忌,朕不能不惩罚他们。赏罚不明,难服人心。李东阳,内阁重任你要担下来。即日起,你便是内阁首辅大臣了。”朱厚照道。 众人惊愕不已,李东阳留任内阁已经是意外,皇上居然还任命他为首辅,这更是意外中的意外。之前,众人保守的估计也是李东阳即便留在朝廷里,也会降职使用。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张延龄微笑点头,他知道,自己对朱厚照说的那番话,皇上还是听进去了。提拔李东阳其实便是安抚外庭之举。借着李东阳来安抚群臣,这是最有效的办法。这也是恩威并施之举。 这么一来,外庭不至于被刘瑾一锅端了,避免了刘瑾权力的极大膨胀。李东阳只要在,外庭终究是对刘瑾的牵制力量。那也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老臣谢皇上隆恩浩荡,老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东阳长声高呼,跪伏于地磕头。 刘瑾站在一旁面如紫肝,恼怒不已。但皇上的决定,他无可奈何。不过刘瑾只是恼怒,并不灰心。因为他知道,外庭的事情靠着李东阳一个人怕是独木难支。他只需要将自己人弄安插到合适的位置,李东阳这个首辅怕只是空架子。 “诸位对此可有异议?”朱厚照道。 “皇上圣明,臣等无异议。”群臣纷纷道。 朱厚照点头道:“料想你们也没什么异议,论资历能力人品,李东阳都是最合适的人选。然则李东阳为内阁首辅大臣,内阁还需递补两位辅臣,六部尚书的人选也许尽快拟定。今日不宜仓促做出决定。这样吧,大伙儿都斟酌斟酌。内外廷各自斟酌出递补人选,三日后再开早朝,朕和众卿议定人选任命。你们觉得如何?” 群臣纷纷道:“臣等遵旨。” 朱厚照点点头,感觉有些疲惫,也有些兴奋。今日早朝上,他真正体验到了当皇上的乐趣。自己的话就是命令,无人敢违抗。那些老臣们,年纪再大,资历再高也无法违抗,这给了他巨大的满足感。 而且,另外的乐趣在于,他体会到了驾驭臣子,掌控局面的微妙之处。比如处置外庭的事情,留下李东阳宣布他为首辅之后,群臣的脸上不再是一片死灰之色,气氛也缓和了许多。这便是微妙操控所带来的结果。这便是一个当皇帝的人该做的事,这比自己学到的那些帝王之术更加的鲜活和真实。 想着这些,朱厚照的目光找到了站在勋戚行列之中的张延龄。这些正是他的建议。舅舅果然是看穿了一切,给了自己一个最恰当的建议。他本可以不这么做,因为他也是被弹劾的人之一,他本可以像刘瑾一样提议将李东阳也一并革职的。 舅舅确实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了朝廷着想的。 “建昌候!”朱厚照沉声道。 张延龄身子一震,快步出列,躬身道:“臣在。” 朱厚照道:“建昌候此次随朕出巡,遭遇鞑子围攻时临危不乱,浴血杀敌。朕之所以能脱困,也是建昌候运筹有方。回京之后,反遭弹劾,焉有是理?建昌候,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张延龄忙道:“皇上,这些都是臣份内之事。皇上平安,社稷安稳,臣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至于弹劾之事,皇上已经做了决断,给臣正名,臣没什么再说的了。希望以后上上下下都忠君报国,为大明中兴效力便是。” 朱厚照呵呵笑道:“还是建昌候心胸宽广。但朕说过,有罪当罚,有功者岂能不赏。建昌候,你有领军之才,留在锦衣卫中岂非是浪费了才能。朕和英国公商议了,团营振威营提督凤山候马铭恩老侯爷久病,不能理军务。加之年事已高,不宜再领京营军务。朕已经准其辞去提督之职养病告老。英国公举荐由建昌候接任振威营提督之职。建昌候,你谢恩吧。” 第432章 变局 大早朝散去,群臣议论纷纷的离开奉天殿。 今日朝会,对于外庭众臣而言可谓是喜忧参半,心情复杂。一方面,外庭遭受重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另一方面,情形却比预测的好了不少。李东阳升任首辅,绝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因为参与弹劾而被追究,保存了部分的实力,一切尚有可为。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大明朝的朝政格局从今日起将迎来巨大的改变。 此次朝会之后,内廷刘瑾等人无疑是最大的赢家。内廷落入他们手中,那是巨大的权力。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其实对标的是外庭的内阁首辅之职。 私下里群臣都将内阁首辅称为外相,司礼监掌印称为内相。身份地位几乎是平起平坐。 除此之外,刘瑾等人拥有了东厂的力量之外,还控制了锦衣卫衙门。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实力。锦衣卫衙门和东厂,外加御马监和三千营,内廷掌控的人手已经足有三四万之多。 对外庭官员而言,在庆幸之余,他们也明白接下来将是外庭最为艰难的时刻。很显然,刘瑾他们绝无可能和之前的王岳等人一样,和外庭之间保持一种和平的默契,甚至在关键时候还互相勾连。 内外廷之间的对抗将不可避免。 刘瑾等人想要攫取控制外庭,外庭众人必然要发动抵抗和反击。这恐怕将成为以后朝廷之中的常态。 之前大部分外庭官员最忧心的事情便是,外庭大佬尽墨之后,谁能够集聚力量,带领外庭文官守住最后的堡垒,守住自己的阵地。 现在,靴子落下。李东阳不降反升,依旧坐镇外庭。这这一切便都有了希望,他们也有了主心骨。 有些人物,他的存在便是一种力量,便是凝聚力和战斗力。李东阳显然便是这种人。 另一个赢家便是建昌候张延龄了。 皇上打破了禁忌,让张延龄入团营掌兵,那是何等的恩宠。要知道,只有皇上最信任的人才有资格提督京营。显然,张延龄成为了那其中的一员。突破了外戚不得掌兵的壁垒之后,张延龄显然已经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和以前那个以恶臭声名闻名于京城的张延龄相比,此次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勋贵集团也得了大好处。除了张延龄本人获得的提督京营的奖赏之外,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救驾有功,也得到了褒奖,加三品轻骑都尉武勋,授昭武将军。徐延德护皇城有功,加护军,授镇国将军。张仑加护军武勋,授奉国将军。 另外,英国公张懋一直希望皇上批准的,任命张仑为团营副总督的任命也终于尘埃落地。这正是张懋的老奸巨猾之处。朱厚照想要兑现张延龄提督团营的承诺,而十二团营的侯爷们一个萝卜一个坑,都占着地方,怎好挪动位置给张延龄。在这种情形下,张懋便选择了振威营老迈却霸着位置不去的凤山候马铭恩下手,强行让其致仕腾出位置来。作为回报,朱厚照自然同意了张仑升任团营副总督的任命。 实际上,对于朱厚照而言,这也顺理成章。张懋总督团营多年,但也年事已高。团营总督的人选自要物色。交给张仑也并无不可。毕竟是勋臣之家,又是张懋的孙儿,将来是要世袭英国公的勋臣。只要其他勋贵不反对,这件事并无不妥。关键是能让张延龄提督团营,兑现了他答应张延龄的承诺,对张延龄有所交代,这便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了。 …… 午后的阳光照射之下,李东阳和他的学生杨廷和坐在了李东阳宅邸的后园之中。 阳光灼热,蝉鸣鸹噪,但李东阳的后园里树木葱郁。在竹林旁的小亭子里。甚至还有几分寒意。 “廷和,今日朝会之上,你不该站出来说话的。我训斥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李东阳喝着茶水,目光看向阳光刺眼的树荫之外,沉声问道。 “恩师,学生当然明白。恩师是不希望学生被刘瑾记恨,是爱护学生。”杨廷和沉声道。 “你说的也对,但并不全对。”李东阳看了杨廷和一眼,轻声道:“老夫确实是爱护你,但不仅仅是因为爱护,而是为了大局。” 杨廷和道:“学生愚钝,不知恩师何意。” 李东阳叹了口气,轻声道:“廷和,这件事之后,外庭千疮百孔,成了一个烂摊子了。能否凝聚起人心力量来,是外庭存亡的关键。” “廷和明白。不过,有了恩师在,人心便在。外庭一定会东山再起的。”杨廷和沉声道。 李东阳呵呵笑道:“东山再起?谈何容易。皇上……哎……皇上留着老夫,让老夫当首辅,那时别有用意啊。说白了,皇上需要一群骡马帮他做事罢了,哪里是什么恩典?刘大人,谢大人。韩文闵珪他们。都是劳苦功高德高望重的老臣,皇上弃之如敝履一般,无半点仁慈之心。皇上心狠啊。” 杨廷和点头道:“是,皇上太过分了。他说他不会成为先皇,说他才是大明之主,言外之意便是让臣子们自做事,不说话,当沉默的骡马。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皇上如此,如何教人归心?” 李东阳身子一震,皱眉看向杨廷和,沉声喝道:“廷和,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谢迁便是拿这话对张延龄说的,然后,再无余地。廷和,老夫知道你心中愤怒。但是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杨廷和忙躬身道:“学生受教,学生确实是太愤怒了。我们追求的无非便是一种更为合理的治国方式。先皇在世时,这种方式已见雏形。然则有中兴之象。可是到了现在,一切却毁于一旦。皇上宁愿相信佞臣小人,也不愿为了大局着想。怎能不让人寒心愤怒?驱逐朝中重臣,亲近卑劣小人,我大明危殆矣。” 杨廷和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 “坐下,坐下,喝口茶,冷静冷静。廷和,不要这么冲动。你若如此激愤,老夫便不知道怎么跟你商议事情了。廷和,莫要如此。”李东阳招手皱眉道。 杨廷和嘘了口气,缓缓坐下,端了茶盅喝水,却呛了水大声咳嗽了起来。 李东阳苦笑着伸手,在他背上轻拍,埋怨道:“慢些喝,慢些喝。” 杨廷和止住了咳嗽,躬身道:“学生失礼了,恩师莫怪。” 李东阳叹道:“廷和啊,瞧见没?就算是喝口水,气不顺时也要咳嗽的。何况是眼前的局面?怎可心浮气躁,为情绪所控制?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涵养学识无一不得我嘉许,怎可如此沉不住气?老夫还如何能够寄希望于你?” 杨廷和忙道:“学生惭愧。” 李东阳摆摆手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小亭一侧,看着树荫深处阳光下的暗影,沉吟许久,轻声开口。 “廷和,你要帮我。本来我想一个人撑着局面,但现在,我觉得我一个人恐怕撑不住。虽然原本我不希望你太出头,希望你再历练几年,增长些见识和能力。但现在,我不得不要你出来帮我了。” 杨廷和轻声道:“恩师何意?” 李东阳转头看着杨廷和道:“老夫本不想让你这么快暴露在风暴之中,想让你躲藏好,以后再出来挑起重担。这便是老夫今日不肯让你和刘瑾争吵的主要原因。但是,我改变主意了。廷和,我要荐你入阁。” “什么?恩师,莫不是开玩笑?”杨廷和惊愕道。 李东阳沉声道:“当然不是开玩笑。你我需要共担重任,重振外庭。老夫谁也信不过,唯有你,老夫才可以信得过。” 杨廷和道:“可是学生……” “我知道,你担心自己资历不够。资历不算什么,能力足够便可。老夫知道你能力足以担当,这便够了。廷和,外庭现在的情形不用我多说了。刘瑾必会抢夺外庭空缺的要职。老夫可不想内阁大臣这样重要的职位被他的党羽占据。老夫必须要将你荐入内阁之职。内阁阁臣两席,最少要占一席。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李东阳沉声道。 杨廷和吸了口气,点头道:“学生明白。内阁票拟,二对一,占据主动。” 李东阳点头道:“正是。不能让刘瑾控制住外庭。尚书的位置也要夺。拿下几个是几个。绝不能被刘瑾全面掌控,否则,外庭官员迟早尽入其门下,然则再无重振之望。” “学生明白。但是学生担心,皇上可能不会同意学生入阁。刘瑾也会极力反对。”杨廷和轻声道。 “刘瑾当然会反对,那又如何?只要皇上同意,他反对又有何用?重要的是皇上首肯。”李东阳大声道。 杨廷和轻声道:“学生不明白,如何才能让皇上首肯。恩师能说服皇上?” 李东阳苦笑摇头道:“老夫现在说话当然不管用,再说你是我的学生,我也不能为你说话。我可以提名,仅此而已。这已经会让刘瑾抓到把柄了。但是这不要紧,你有才学,任人不避亲,老夫可以拿这个理由搪塞。但若要确保你入阁,我们还需要帮手。一个能说服皇上的帮手。” 杨廷和沉声道:“可是,这样的帮手,我们还有么?” 第433章 与虎谋皮 “当然有!廷和!”李东阳大声道。 杨廷和皱眉思索,忽然道:“莫非恩师的意思是……去求那帮勋戚?” 李东阳道:“正是。他们在皇上面前是有话语权的。眼下,恐怕只有他们能帮上我们了。” 杨廷和道:“可是恩师,那帮人怎肯帮我们?他们巴不得我外庭分崩离析。咱们之前对他们也不客气,早就结下了仇隙啊。况且,那是一帮逐利之人,唯利是图,咱们如何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跟他们讲道理么?晓之以大义?岂非是笑话。” 李东阳微笑道:“廷和,正因为他们唯利是图,咱们才有机会。晓以大义不成,便动之以利。” 杨廷和道:“恩师,咱们还有什么利可施与人?” 李东阳呵呵笑道:“廷和,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你不是如此的,怎地今日这般愚钝?外庭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勋戚之家的许多要求,我们便都可以满足。比如说,每年京营的兵饷粮草盔甲武器的划拨,军营校场物资设置的更换,兵额的增减,物资的采购这些。都有巨大利益在其中。之前外庭一直严控这些,他们很是恼火。但是今后,何不宽松些。前提是,咱们能掌控外庭局面。” 杨廷和惊愕的看着李东阳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廷和,老夫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是觉得这种话怎么能从老夫口中说出来。老夫怎能用这种手段与人做交易,觉得这是肮脏的勾当是不是?”李东阳微笑道。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觉得……震惊。”杨廷和轻声道,语气有些沮丧。 李东阳叹了口气,轻声道:“廷和,老夫也不想如此,但是老夫不得不如此。你要知道,咱们自诩为正人君子,但我们面对的对手不是君子。咱们要以堂堂正正的手段来和他们争斗,他们用的都是卑鄙狡诈的阴谋诡计。那怎么能战胜他们?老夫也想用堂堂正正的手段,但是那必败无疑。老夫想明白了,要想看到光明,必要先经历黑暗。从黑暗的泥沼之中走过,走到阳光明媚之处,那便是胜者。曾经走过的黑暗,也只是通往光明的手段而已。所以,廷和,你要习惯于黑暗,习惯于身上沾满污垢和鲜血,习惯于同恶魔为伍。你只需心中藏有光明,任何手段无不可用。群魔乱舞之世,你不成为魔鬼,便会被他们的利爪撕扯的粉碎,被他们的狼吻啃食的渣都不剩。你要成为利爪比他们更锋利,手段更加狠毒的人,才能战胜他们。廷和,你懂老夫的意思么?” 杨廷和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恩师,心里既有些难过,同时又更为钦佩。恩师这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做蝇营狗苟之事。能让恩师做出这样的改变,对他自己而言,必是极为痛苦的感受。但是,为了心中的愿景,他忍受了这些痛苦。 就像恩师背负着指责,没有和刘健谢迁他们一起上辞呈一样。恩师他忍辱负重,无非便是为了能够撑住局面,不至于让外庭崩塌。 恩师的心里痛苦的,但是他的内心又是极其强大的。而这正是自己需要历练所得到的。内心的强大可以冲破一切黑暗,为了光明,手段可以无所不用。 “恩师,廷和受教了。廷和明白了。恩师,你说怎么做吧。”杨廷和沉声道。 李东阳微笑点头道:“很好。廷和,老夫考你一考。你认为我们该去找谁商议此事?张懋?徐光祚?还是替他什么人?” 杨廷和皱眉沉思,缓缓道:“恩师,学生认为,咱们得去找的不是国公,而是建昌候张延龄。” 李东阳眼睛一亮,沉声道:“哦?理由何在?” 杨廷和道:“张延龄显然对皇上更有影响力。他的话比几位国公甚至都有用。若是先皇在位,自然是国公的面子大。但是当今皇上的眼里,反而是张延龄的话更有用。此为其一。” 李东阳点头道:“说的不错。皇上心目中,外庭群臣加起来,比不过内廷八虎,这便是明证。当今皇上看得不是资历和年纪,看得是是不是他认为的可信任之人。张延龄显然是他信任之人。还有呢?” “与其说服英国公和定国公他们,不如让张延龄去说服他们。张延龄此时应该是勋戚新宠,因为他让勋贵们得了大好处,恐怕现在被他们视为英雄一般。所以,与其费心去跟其他人交涉,不如直接和张延龄交涉。更为实用,且不至于弄的满城风雨。此为其二。”杨廷和缓缓踱步,沉吟说道。 “很好。还有么?”李东阳捻须点头道。 “其三,张延龄和刘瑾恐怕不是一路人。学生认为,即便是勋贵们,也应该不希望看到刘瑾独霸朝纲的情形发生。张延龄定也不希望刘瑾掌控一切。恩师莫忘了,昨日傍晚,那张延龄带着几位小公爷打了刘瑾等人一顿。虽然说是酒后失手,据说也道歉了。但学生觉得,不那么简单。也许两人在皇上面前争宠生隙,也许张延龄本就看不惯刘瑾等人,又也许是刘瑾得意忘形冒犯了他。总之,张延龄动手打了刘瑾,说明他们之间并非铁板一块。那便事有可为。学生甚至有个荒唐的想法。” “什么荒唐的想法?”李东阳微笑道。 “学生……甚至觉得,张延龄是故意打刘瑾,好让我们明白他和刘瑾不是一路人。按理说,目前这种情形之下,张延龄绝无可能冲动之下便去打刘瑾。除非他是故意,或者说他知道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亚于刘瑾,刘瑾也拿他无可奈何。总而言之,感觉特别的奇怪。”杨廷和皱眉道。 李东阳哈哈笑道:“廷和,老夫没看错你,你果然心思细密,果然敏锐的很。看来,老夫之后,唯有你能撑住外庭局面。将来,你的成就必在老夫之上。” 杨廷和躬身道:“恩师谬赞,廷和有恩师之万一,便已经算是大成了。” 李东阳摆手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老夫是乐见后浪胜前浪的。你对这个张延龄的行为觉得怪异,所以生出这些猜测。老夫不能说你不对,但也不能说你全对。廷和,看人要看其本质。老夫可以这么告诉你,这个张延龄很可怕,非常的可怕。假以时日,恐怕是一条吃人的猛虎。” 杨廷和讶异道:“恩师这么觉得?” 李东阳道:“老夫是根据其行为得出的结论。那年,他和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争斗,差点死于非命。外庭想利用这个机会,挑起张家和勋贵之间的矛盾。结果,张延龄居然宽恕了朱麟,自称是自己失足。让外庭的计划土崩瓦解。从那时起,老夫便觉得此人不寻常了。前年赈济雪灾的事情,此人倾家荡产的赈济灾民,造成外庭的被动。那次赈济,户部尚书佀钟便是栽在他的手里。这更让老夫坚信,此人心机艰深,手段高明。” 顿了顿,李东阳继续道:“先皇在世的时候,张延龄便开始和太子交好。原本当今皇上是对张家兄弟没有好印象的。张延龄却能改善了和太子的关系,这说明他是有目的和计划的。先皇突然驾崩,对他也并无太大的影响。他迅速的取得了如今和皇上之间的融洽和信任的关系,你能说这是巧合?” 杨廷和点头道:“恩师说的很是。学生在东宫时,那张延龄对太子投其所好,教他什么打仗的战阵。还和学生用歪理争论。刻意讨好。” 李东阳点头道:“说得对,投其所好,正是张延龄用的手段。不过他做的高明,不像刘瑾他们那么下贱和卑劣。此次皇上巡边之事,张延龄其实是知道危险的,否则他为何暗地里安排下救援?知道危险却不阻止,便是投其所好。而且可以肯定,他甚至希望皇上遇险,否则他岂有护驾之功?皇上遇袭,他才能护驾立功,才能成为皇上真正信任的人。” 杨廷和道:“可是恩师,这次皇上遭遇的情形如此险恶,他们差点全军覆没,他肯冒这么大的险?差点丢了性命?” 李东阳道:“老夫觉得,他是百密一疏,没想到鞑子这次调动这么多的兵马。失算了而已。此人能力还是有的。独石城一战,正是他的谋划,皇上才得以脱险。这一次他也确实是护驾有功的。事后皇上将功劳说成是他自己的,张延龄也没说半句,这岂不正是投其所好?这不是心机是什么?” 杨廷和点头道:“确实如此。” 李东阳道:“还有许多事,都证明此人心机艰深之极。老夫本来是希望不要去招惹他的,但是这次弹劾,刘健和谢迁不肯听老夫的,经不起他人的激将。硬是将张家兄弟加入弹劾的名单。这次弹劾之所以失败,恐怕这便是重要的原因之一。那日晚上,皇宫外城全部被团营接管的时候,老夫便知道已经大势已去了。那应该便是张延龄进宫之后,劝说皇上所为。他领了皇上调兵密旨,让团营兵马出动。控制住了局面。哎,今日外庭的局面,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杨廷和缓缓点头道:“恩师这么一说,这个张延龄确实有些可怕。照您这么说,咱们岂非是在同一头猛虎打交道?将来,此人恐怕难以控制。” 李东阳沉声道:“咱们别无选择。起码目前看来,这头猛虎还没露出獠牙。但是刘瑾等人已经要吃人了。至于将来……若是我们此刻站不住脚跟,还谈什么将来?况且张延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暂未可知。老夫跟你说这些,是要你明白,张延龄绝非易于之辈。跟他打交道,要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以防落入算计。廷和。那或许是你将来的对手,也未可知。” 杨廷和缓缓点头道:“学生记住了。” 李东阳微笑道:“好了,廷和,准备准备,今晚你我去见一见这位建昌候。与虎谋皮……得先入虎穴才成。” 第434章 道谢 建昌候府,热闹无比。 南镇抚司陈式一张隐等一杆人等知道了张延龄调任团营提督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带着十几名百户旗官赶到侯府。 道贺是一方面,他们关心的还有别的事。 “恭喜侯爷提督振威营,侯爷鹏程万里,前途无量。不过,侯爷你这一走,咱们可怎么办?” 屁股还没坐热,茶都没喝一口,陈式一便问道。 “是啊,侯爷,你这一走,留下兄弟们在这里,可如何是好?” “我们可不想留在锦衣卫衙门里了。咱们都是侯爷的人,侯爷可不能丢下我们。” “侯爷要是走了,兄弟们打算都辞了回家养老了。” 一帮人火急火燎的附和道。 张延龄哈哈笑道:“感情你们不是来道贺的,是来找我麻烦的。” 陈式一道:“侯爷,我等岂敢。兄弟们确实想跟着侯爷。侯爷这一走,兄弟们都没心气了。反正,没有侯爷的南镇抚司,我是不待的。我打算侯爷走了以后便辞官,回家做点小买卖去。” 张延龄大笑道:“你做小买卖?杀猪卖肉去么?你这一身武艺,当个屠子倒还能成。” 陈式一道:“那我便开武馆教徒弟去。或者给人押镖去。要不我辞了军职,跟侯爷身边当随从。” 张延龄摆手笑道:“莫要胡说八道了,那样我岂不是耽误了你们的前程。各位兄弟,难得遇到你们这帮好兄弟,我张延龄岂能弃之不顾?陈兄弟,张兄弟,你们是护驾有功之人,很快便有圣旨下达,二位兄弟要升官了。” 张隐道:“卑职和陈兄弟也知道,也听到了些风声。但是我们商议了,只跟着侯爷走,升再大的官都不要。” 陈式一道:“正是。卑职知道朝廷要嘉奖。但若不能跟着侯爷,我等可不开心。升了官也要辞了去。” 张延龄微笑道:“就怕二位这次是辞不了官了。” 陈式一嗔目道:“怎地?朝廷还逼着人当官不成?我们不干了还不成么?” 张延龄道:“两位兄弟将出任振威营将官,张隐就任都指挥之职,陈兄弟为我亲卫营统领,副都指挥将。二位还辞官么?” 张隐和陈式一闻言愣了愣,旋即惊喜道:“侯爷……侯爷把我们都带过去了?” 张延龄微笑道:“二位兄弟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没同你们商量。本来这件事我该征求你们的意见的。但我不想和二位兄弟分开。所以,今日朝会之后,我便求了团营总督张老公爷,请求他准许我将南镇抚司衙门里这帮生死兄弟带过去。张老公爷也答应了我。二位兄弟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陈式一大喜叫道:“侯爷原来是逗我们来着,怎么早不说。害我们在这里吵闹了半天。我们怎会怪侯爷?这不正是我等希望的么?” 张隐也道:“我就说侯爷不会就这么离开南镇抚司,弃我们于不顾。陈兄弟,怎样?我猜中了吧。” 陈式一笑道:“算你厉害。这可太好了。” 张延龄笑道:“你们没意见就好,今后咱们又要一个锅里吃饭啦。不过,团营有自己的编制,南镇抚司里的人也只能带过去几十人。除了你们二位,独石城回来的二十多名兄弟自然要跟着过去。剩下的也只能带个三五十人了。二位兄弟回去拟个名单,一则是咱们自己的兄弟,二则要出于自愿不能勉强。跟着过去的兄弟,那都必须是忠义的兄弟才成。” 陈式一点头道:“侯爷放心,过去的自然都是最忠义的兄弟。只是人数有些少。很多兄弟都愿跟着侯爷。” 张延龄点头道:“我知道,但也没有办法。团营是京营兵马,锦衣卫虽然也是侍卫亲军序列,但也不能互通。只能暂且如此。其他的兄弟,安心在锦衣卫当差便是了。其实,留些兄弟在南镇抚司里也不是坏事。” 张隐眉梢一动,低声道:“侯爷的意思是,留些值得信任的兄弟在锦衣卫里,咱们以后也耳目灵便些?” 张延龄微微点头,低声道:“正是。咱们一走,这锦衣卫衙门便是别人的地盘了。锦衣卫衙门倒也没什么好处,不过消息却是最灵便的。万一将来需要些什么消息呢?你们说是不是?” 陈式一和张隐连连点头。张隐道:“侯爷放心,这事儿我去安排便是。” 陈式一和张隐现在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两人都将调入团营振威营之中作为张延龄的帮手。两个人现在的官职一个是正四品武将,一个是从四品的武将,已然登堂入室,收获不小。但两人其实对于官职大小倒是不太在意,他们最高兴的还是能继续跟着张延龄。 在他们看来,整个大明朝的文武官员勋戚侯爷之中,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张延龄的。再让他们折服于别人,那是绝无可能的。 张延龄命人备下酒席,在前厅喝酒。张隐之前受了伤,回京后一直在养伤,胸肩处的伤口还裹着布,却也不管不顾了,酒到杯干,喝到尽兴之处,连阻碍手臂挥动的裹伤布带也给扯了,露出红通通的一块刺目的大伤疤也不在乎。看得张延龄直瞪眼。不过看起来伤口的肉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当已无碍。 席间,张延龄问及赵永胜的伤势。 回京之后,赵永胜便被送进京城专门为军中将士治疗伤势的军医馆疗伤。张延龄也没有时间去探望他,只是命陈式一代替自己去探望过一次,送了些急救散去。 陈式一说,赵永胜的伤势好转的很快。不过由于伤势太重,想要完全痊愈怕是起码要个把月才成。张延龄知道赵永胜的伤势严重,能捡回条命已经很不错了。花些时间去将养便能痊愈,那已经是万幸之事了。 酒饭之后,张隐陈式一等人告辞离去。 张延龄醉醺醺的往后宅去,本想和徐晚意说说话去,但诗情画意她们说徐晚意在午睡,张延龄不便打搅,于是便转身去了书房,躺在书房里的大木椅上歇息。 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 张延龄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门口人影一闪,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徐幼棠一身碎花长裙,头扎双寰,肌肤胜雪,娇俏可爱。 “幼棠!”张延龄喜道。 “哥哥,你醒啦,不是我把你吵醒的吧。他们说你在书房歇息,我已经很轻的走进来了。”徐幼棠笑道。 张延龄笑道:“我是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你一进院子,便有一股清香扑鼻。” 徐幼棠咯咯而笑,娇声道:“这也能闻到?你是属……那个什么的么?” 张延龄站起身来笑道:“你敢骂我是狗?我是属狼的,你这个小白兔是自投罗网了。” 徐幼棠捂嘴娇笑。张延龄张开双臂道:“还不过来让我抱抱么?” 徐幼棠转头看看院子里,院子里阳光白花花的照着,空无一人。侍奉的婢女早已经识趣的不知去向。徐幼棠这才拎着裙子飞奔过来,猛扑到张延龄的怀里。 张延龄一把搂住,找到徐幼棠红嘟嘟的嘴便一顿亲吻。徐幼棠喘息着宛然相就,两人难解难分的黏在了一起。 张延龄本来就喝了酒,此刻又是衣衫单薄的抱在一起耳鬓厮磨,顿时天雷引动地火,干草遇到烈焰,心里熊熊燃烧起来。 徐幼棠扭动身子,面红耳赤的低声叫道:“哥哥,这是大白天啊。人家……是来感谢你救我爹爹的。咱们先……先说会话好么?” 张延龄咬着徐幼棠的耳垂道:“这不正是在感谢我么?阿棠,两个多月了,我可想死你了。” 徐幼棠身上滚烫,断续道:“我也……是。这几个月里,我……每天都梦到你。我都哭了好多次了……” 张延龄哑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让我来为你一慰相思之苦吧。” …… …… 书房大木椅的嘎吱声响了很久,终于归于平静。张延龄搂着飞霞扑面的徐幼棠坐在椅子上,闭目静静喘息。 徐幼棠爬在张延龄的肩头平复了一会,突然像个兔子一般从张延龄的身上跳下来。快速的整理着衣裙,埋怨的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眯着眼懒洋洋的问道:“阿棠,你爹爹现在心情怎样?” 徐幼棠瞪了张延龄一眼,娇声道:“爹爹心情很不好。昨晚回家后一直叹气,喝了不少酒。娘狠狠的埋怨了他,说他不该在弹劾的奏折上签字,弹劾你。最终还是侯爷你去救了他。” 张延龄笑道:“那也不用埋怨你爹爹,他恐怕也是身不由己。衙门里人人联名,他不签名,岂不是要被人排挤。” 徐幼棠道:“那也不是,爹爹签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弹劾你。他说,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工部的尚书大人叫他签名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后悔的很,难过的很。” 张延龄道:“你回去告诉他,不用难过,我不怪他。又不是他一个人弹劾我,整个外庭文官绝大部分都联名了,也不多他一个。阿棠,我可从来没怪过你爹爹。” 徐幼棠走近,伸手整理张延龄前额湿漉漉的发丝,轻声道:“哥哥,你是看在阿棠的面子上才去救爹爹的。听爹爹说,你为此还打了宫里现在得势的太监刘公公。得罪了那个刘公公,怕是以后他要记仇的。哥哥,阿棠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 张延龄伸手抓着徐幼棠的小手笑道:“你我之间,不用说这样的话,那便见外了。我可不要什么报答。若是你爹爹当真要是觉得对不住我的话。那便请他答应把你嫁给我。” 徐幼棠红着脸看了张延龄一会,轻声道:“哥哥什么时候去提亲?我爹爹他……已经答应我们的事啦。” 第435章 访客 晚饭后,张延龄和徐晚意阿秀等人在后宅的院子里纳凉闲话。这是张家众人多日来最为轻松闲适的一个晚上了。 徐晚意的心情很好,夫君平安归来,弹劾的事情也平息了,现在又提督团营了。更重要的是,夫君和自己娘家的关系改善了。 对徐晚意而言,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完美的了。想想半年前自己还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但是现在,却一下子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了。想想都觉得有些奇妙。 阿秀自不必说,没有谁比她更担心自己相公遇到的麻烦事了。现在事情终于结束了,阿秀多日来脸上的愁云也终于散去。 天黑后,阿秀让人准备了瓜果吃食摆在院子里的秋千架旁,陪着张延龄和徐晚意两人纳凉。听着徐晚意和张延龄说些她听不懂的什么典故诗文之类的话,她也觉得心满意足。 “夫君,我和阿秀商量了一下,觉得莫如赶紧找个好日子替你和如青把事情办了吧。这几天一直你也没时间和心情,现在好了,事情了结了,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徐晚意晃动着手中的团扇,手腕上的玉镯钉钉作响,轻声说道。 张延龄笑道:“刚刚还在跟我谈什么‘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对着星星发感慨。怎地一下子又说起这件事了?你这脑子转的也太快了。” 徐晚意嗔道:“这不就是闲聊么?自然想到哪里说哪里了。再说了,这才是正事。你难道不想早点娶如青进门么?咱们现在一家子在这里乘凉聊天,如青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白纸坊呆着,搞不好还在闷热的药坊里配药,你心里过得去么?” 阿秀终于能插上话,点头道:“是啊。谈小姐每天可辛苦了,可惜那些事咱们也帮不上忙。相公得多替她想着些。这事儿不早些办,岂不冷了谈小姐的心?” 张延龄笑道:“你们说的好像我是负心汉似的。” 徐晚意道:“夫君,我可告诉你,如青那样的女子,可是不少人都跟在屁股后面献殷勤的。寿山候家的二公子经常往济世堂跑,瞎子都看出来他对如青有意思。再不把如青娶回来,当心教人给拐跑了。” 张延龄一骨碌站起身来嗔目道:“寿山候家的二公子?哪个兔崽子敢打如青的主意?找死么?” 徐晚意捂着嘴咯咯的笑。跟阿秀抛了个眼色。 阿秀道:“相公,那你可管不着。谈小姐未嫁,别人没娶,你还能管着人家么?那位朱二公子我也见了,人长得俊俏的很,说话又和气文雅。家世又好。说不定啊……” 张延龄摆手道:“莫说了,莫说了。明日阿秀去请媒人,这事儿得抓紧办了。” 徐晚意笑的打跌,喘息道:“原来你也是怕的。” 张延龄道:“我可不是怕。凭他什么朱二公子狗二公子的,能比得过我么?再说了,如青是怎样的人,我还不了解么?她若喜欢别人,当初晚意嫁过来的时候她便早就跟我断了关系了。” 徐晚意收了笑容,叹息道:“夫君说起这事儿,我总是心中对她有些愧疚。” 张延龄道:“所以你急着张罗这件事是么?” 徐晚意道:“算是吧。以前没觉得,后来感觉有些横刀夺爱的感觉。”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居然还这么想。那我问你,倘若现在让你选择,你将如何抉择?会不会悄然退出呢?” 徐晚意想也不想的道:“那可不成。这种事怎可谦让?愧疚归愧疚,属于我的,我可不让。” 张延龄哈哈大笑。 徐晚意嗔道:“有什么好笑?那我问你,若是让你在我和如青之间做选择,你当如何?” 张延龄道:“这还用选择?当然是……全都要了。” 徐晚意白了张延龄一眼道:“我是说,只能选一个。” 张延龄挠头道:“这个问题可也太难了。若是回到刚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自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如青。但是现在要我选,我却无法抉择了。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愿做这种抉择。” 徐晚意讥笑道:“说白了,便是贪心罢了。” 张延龄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但也不全是贪心。生命中有的东西可以舍弃,有的人可以错过。但是有些人和事是绝对不能割舍的。否则,将留下一生之憾。我这个人不喜欢活在痛苦和遗憾里,所以,我全都要。” 阿秀噗嗤笑出声来到:“郡主,相公,你们两个人真是奇怪,尽聊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徒增烦恼。人又不能回到从前去,发生了事又怎能更改?叫我说,每天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认认真真的对待身边人,做好每一件事才最重要。” 张延龄和徐晚意转头看着阿秀,两个人心中均想:阿秀的话才是至理。虽然阿秀没读过书,出身也贫寒。但是她每天正是在认真努力的生活,这或许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吧。 几个人又谈起了宅子里的事。徐晚意提出要在后园里造两座小楼。侯府虽大,但是随着人越来越多,庭院也不够用了。后园面积那么大,应该建两座小楼才合适。 张延龄同意了这个建议。因为谈如青娶进门之后,还能住在东院。后面徐幼棠再娶进门来,后宅便没有地方住了。总不能让徐幼棠和别人挤在一起住吧。 当初,自己穿越之初,还觉得侯府很大,空落落的。如今,却到了要扩建的地步。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也正说明,自己在这个时代正在扎根扩枝,正在真真切切的生活着。 初更过后,夜色阑珊。暑气也逐渐的消退,一切也都安静凉爽了下来。 徐晚意不习惯晚睡,伸手掩着嘴巴打个阿欠起身回房去歇息。张延龄今晚要去西院安歇,于是也和阿秀起身去西院。沐浴之后上了床,抱着阿秀茁壮温软的身子正要做些睡前活动的时候,突然,葡萄儿在在外屋隔着门禀报。 “爷,马管家说,有人前来拜访,问爷见是不见?” 张延龄恼的不行,正要折腾的时候被打搅,心中恼火可想而知。 “不见,这大半夜的,谁这么缺德?跑来扰人?真是岂有此理。”张延龄喝道。 阿秀忙低声道:“相公莫要这样,这么晚来人,恐怕是重要的事情。莫要耽误了正事。相公还是去瞧瞧。” 张延龄想了想,叹了口气,将手从阿秀的胸上拿开。阿秀起身伺候他穿了袍子。 张延龄看着肉光致致的阿秀半裸的身子,伸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低声道:“你不许睡,等着我。我去瞧瞧是谁这么不长眼。耽误了我们的好事。” 阿秀红着脸道:“相公去便是,阿秀等着就是了。” 张延龄这才出了门,葡萄儿提着灯笼照着路,将张延龄送到二进门口。那里,马全正站在外边等着回话。 “侯爷。”见到张延龄,马全忙上前行礼。 “你也是不长进了,大半夜的,你也来扰我。没规矩了是么?”张延龄批头骂道。 马全挠头道:“我的侯爷哎,小的也不想如此啊。来的不是一般人啊,小的这不是怕耽误侯爷的大事么?不然我早让人轰走了。” 张延龄皱眉道:“谁来了?宫里的么?” 马全道:“不是宫里的,他自称是内阁首辅李东阳。小人虽然不认识什么李东阳,但是内阁首辅我还是知道的。我怎敢怠慢?” 张延龄一愣,沉声道:“李东阳?人在哪里?” 马全道:“在前厅里。” 张延龄道:“请他来书房见面。不要惊动太多人。” 马全连声答应,转身便去。 张延龄皱眉站立片刻,快步往书房而去。 不久后,站在书房廊下的张延龄看到了马全提着灯笼引来了两个身影。张延龄一眼便认出了李东阳。李东阳走路的姿势特别,身形矮小,很是好辨认。旁边的另外一人,直到来到廊下近前,张延龄才认出了他。那是杨廷和。 “李大人,杨大人,二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有失远迎,告罪告罪。”张延龄拱手笑着行礼道。 李东阳拱手还礼,微笑道:“惭愧,惭愧。夤夜前来叨扰张侯爷,着实失礼之极。还望侯爷原谅则个。” 张延龄笑道:“二位是贵客,平日请都请不来,说什么叨扰?二位莫站着了,快里边请。马全,快沏茶。” 马全连声应了,将灯笼挂在廊柱上进屋去沏茶。张延龄侧身相请,领着李东阳和杨廷和进了书房之中。 第436章 洞若观火 茶水沏上,马全退下,顺手关上书房门。 “首辅大人,杨大人,请喝茶。这是上好的祁门红茶,消暑健胃,这时节喝最是合宜。”张延龄笑道。 “多谢侯爷。”李东阳端起茶盅来,揭盅闻了闻,伸嘴吸溜一口,赞道:“嗯,果然好茶。” 张延龄笑道:“首辅大人爱喝就好。咱们大明朝许多人喝不惯红茶。红茶他们也不认,只认绿茶。其实和绿茶比起来,红茶滋味更醇厚多变,对人更有好处。据说,红茶中的香气有一千多种不同。而绿茶之中只有一百多种。以滋味而论,相差十倍。” 李东阳呵呵笑道:“没想到张侯爷对于茶道居然如此精通,老夫只道茶香便是茶香,也不知还有这么多种。” 张延龄笑道:“那是当然。比如花香。月季和茉莉不同,桂花和栀子花不同,金银花和菊花不同。有多少种花,便有多少种香气。茶叶的香气自然也会分很多种。我这个人爱尝鲜,绿茶喝腻了,便弄些别人不认的红茶尝尝。今日待客,倒是有些失礼了。倘若二位不习惯红茶的味道,我这里还有庐山云雾。只可惜不是明前的。” 李东阳呵呵笑道:“张侯爷倒是特立独行。红茶确实爱喝的人不多,我大明百姓还是不认的。不过老夫倒是愿意尝试。” 张延龄点头笑道:“特立独行,这话说的好。我还真是个特立独行的性子。别人不爱的,我偏要尝试尝试。难得首辅大人居然跟我一样,居然也是愿意尝试的。” 李东阳道:“尝试未必是坏事。若人人因循,这世上的事情岂非裹足不前没有发展。就比如我们吃的喝的这些东西,治病的草药什么的,不都是前人冒着危险尝试才知其滋味用处的。神龙尝百草,那便是勇于尝试。” 张延龄呵呵笑道:“没想到跟李首辅聊天居然如此投机的很。首辅大人原来是这么善解人意之人。即便受不了红茶的滋味,也还是能说出一番道理来。” 李东阳一愣,呵呵笑道:“侯爷这话是何意?谁说老夫不爱喝红茶?” 张延龄呵呵笑道:“李大人,你适才喝了第一口便皱眉了,你可并不喜欢这个滋味。瞧瞧杨侍讲,他揭开盖子瞧了一眼,硬是一口都没喝。所以,李大人是为了给我面子,不想让我难堪,才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或许便是涵养吧。首辅大人,身居高位,却能有如此耐性,令人钦佩。” 李东阳闻言呵呵而笑,心中却暗暗惊讶。张延龄果然不是寻常之人,自己小小的皱眉举动,都被他看在眼里。自己已经很迅速的掩饰了,还是被他注意到了。此人的观察力敏锐,行事颇有心计。 “张侯爷果非常人,老夫佩服。不过是一杯茶水而已,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解渴之物,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东阳道。 张延龄摇头道:“那可不一样。首辅大人喝不惯这红茶,却还是喝了。杨大人不爱喝便一口不喝。两种态度,两种行事的方式,说明李大人和杨大人是两个不同性格的人。” 杨廷和早就听着张延龄上来便东扯西扯什么红茶绿茶的心中不耐了。此刻忍不住冷笑问道:“倒要请教我和首辅大人是怎样的不同?”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大人不肯勉强自己,不愿做的事情便不去做,这种性格可称之为爽直。说不好听一点,那便叫做清高自傲,不肯圆滑。当然了,那也不是什么坏的缺点。可以说,咱们大明朝的读书人,大多都是和杨大人这般。杨大人是他们中的典型代表。” 杨廷和呵呵而笑道:“侯爷可真是说笑,从喝一杯茶便能看出这些来?莫非你是算命打卦的不成?” 张延龄笑道:“我姑且一说,你姑且一听。有没有道理,说的对不对也不用在意,就当是听一乐子。我可不是算命看相的,只是表情动作行为能反应人的内心,这一点二位应该都不会反对吧。我只是试着从中分析分析罢了。正所谓窥一斑而见豹,见叶落而知秋。有些东西其实是可以看的清楚的。” 杨廷和正待反唇相讥两句,却听李东阳沉声道:“侯爷,然则你觉得老夫是怎样的人呢?老夫想听你分析分析。” 李东阳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郑重的很,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闲聊调侃了。这让杨廷和也安静了下来。 张延龄微笑道:“李大人嘛,不愿做的事情却可以去做。不但做了,而且还能若无其事,甚至附和几句。这说明李大人是个有涵养和耐性之人。或者说,这便是城府和圆滑吧。” 李东阳淡淡笑道:“似乎有些道理。不过这并不令人惊艳。老夫比廷和年岁大了许多。老夫比他圆滑沉稳些,也懂些人情世故些,这当不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事情。侯爷的分析看来也并不难,以常理度之便可得出结论,跟喝茶不喝茶没什么干系。” 张延龄笑道:“看来首辅大人不满意我的评价。那么,我给首辅大人加上一个评价如何?” 李东阳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张延龄道:“一个词:忍辱负重!首辅大人觉得可合适?” 李东阳笑容消失,脸上变色。 张延龄微笑看着李东阳道:“首辅大人觉得这评价可还恰当?” 李东阳微微点头道:“张侯爷果然是目光如炬之人。老夫佩服。” 张延龄微笑道:“首辅大人才令人佩服。狂风暴雨之中能够隐忍负重。群情疯狂之时冷静如寒冰。激流之中为砥柱,大厦将倾之时为擎天之栋。首辅大人才是真正令人钦佩之人。” 李东阳眼中寒光一闪,旋即隐没,呵呵笑道:“侯爷实在太客气了。侯爷这番赞扬,老夫可不敢当。” 张延龄道:“当得起的。当首辅大人踏入我建昌候府大门的时候,这番赞扬便不是虚言恭维了。二位大人,夜也深了,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咱们也不必绕弯子了。该谈谈正事了。说吧,二位今晚前来,是不是要和我商议一下合作对抗刘瑾的事情?” 杨廷和惊讶的瞪大眼睛。李东阳却抚须哈哈大笑起来。 “廷和,老夫说的没错吧。建昌候绝非常人。你现在见识到了吧。咱们两个进了门到现在只喝了一杯茶,什么都没说呢,侯爷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确然如此,恩师之前说,张侯爷会知道咱们的来意,学生还不相信。没想到,果然如此。学生看来差得远了。”杨廷和道。 张延龄笑道:“杨大人何必自谦,你可不差。你只不过是不肯收起你的清高之心,不肯静下心来思量罢了。杨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聪慧才学之士,否则先皇怎会让你做太子之师?” 杨廷和心中对张延龄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轻视。人便是如此,哪怕别人跟你说一百遍,也不及你自己亲自体会来的深刻。此刻的杨廷和对于张延龄的观感已经完全扭转,他相信了他的恩师李东阳说的那些关于张延龄的评价了。 不久之前,他心里还在想:那不过是个有些运气和本事的勋戚罢了,有必要捧得那么高么? 李东阳呵呵笑道:“既然咱们都是聪明人,老夫认为咱们也不必绕圈子了。事情反而好办些。不错,张侯爷,今晚老夫偕廷和深夜前来打搅,正是要和侯爷商议联手之事。侯爷既然知道我们的来意,想必也知道目前的朝中情形。咱们直截了当如何?” 张延龄笑道:“怎么个直接了当法?” 李东阳道:“很简单。我们需要侯爷的帮助,说服皇上和勋戚侯爷们同意我们三天后提出的外庭补缺的官员人选。然后,国公侯爷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尽力满足你们。咱们各得其所,同时又可抗衡刘瑾等人的扩张。如何?” 张延龄咂嘴道:“果然直接。赤裸裸的一场交易。很好,我喜欢这样的交易。然则,请李首辅告诉我,你们外庭要补缺的名单,我先睹为快。” 李东阳道:“刘瑾在外庭已有爪牙,且成气候。这一次他必然是要趁机攫取外庭重要官职,以便将外庭控制在手中,掌控全局的。所以,外庭重要的职位,老夫都要争夺。老夫知道不可能全部成功,但起码六部尚书,内阁之中不能全部是刘瑾的人。” 张延龄微微点头。 李东阳继续道:“名单我已经拟定,侯爷可过目。” 李东阳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张延龄。张延龄接过打开看了一遍,笑了起来。 “首辅大人,其他的都还好说,好歹都是外庭老成持重的重臣。但是,你要荐杨侍讲入内阁,这事儿怕是成不了吧。内阁大臣的职位……恕我冒昧,杨大人怕是资历差得太远。可否斟酌?” 杨廷和在旁脸上发烧,心中恼怒。他自知资历不够,但是张延龄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这让他很下不来台。 有句话他差点便冲口而出。 “你不也什么都没做,便当了侯爷?论资历,你又算什么?” 但这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 第437章 抉择 李东阳呵呵一笑,沉声道:“侯爷,若是廷和资历足够,又如他这般学识渊博,能力超群的话,那老夫为何要来请侯爷帮忙?” 张延龄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李东阳的意思是,如果杨廷和完全符合内阁大臣的标准,他根本无需来求助。理直气壮的上奏举荐便是了。 张延龄低头沉吟。其实谁当内阁大臣,张延龄并不在乎。只要不是刘瑾的人把持内阁,张延龄便能接受。但李东阳举荐杨廷和入阁的事,却让张延龄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 历史上,杨廷和确实最终入阁,并且接替了李东阳做了内阁首辅。本来这也没什么,然而,杨廷和却是最终促成了嘉靖皇帝的即位的最大推手。历史记载,正德无后,正德死后,杨廷和为先帝弘治立嗣,将嘉靖皇帝以孝宗之后的名义登堂入室,成为了那个臭名昭著的嘉靖皇帝。 且不说杨廷和这么做是不是合法,也不谈他最终作茧自缚,大礼议之事被嘉靖反噬,扫地出门,郁郁而终。这些张延龄都可以不在乎。但是问题是,嘉靖皇帝正是自己附身的这位建昌候命中的克星,张家命中的克星。 自嘉靖皇帝即位之后,张家两兄弟便被下狱十余人,最终一个在狱中自杀,一个在西市被斩。张太后甚至去向这个自己同意杨廷和而立的,名义上为自己死去丈夫继承大统的嘉靖皇帝下跪求肯,也没能救回自己的两个弟弟。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家土崩瓦解,家破人亡。 张延龄从穿越之初便立誓要扭转自己被斩于西市,张家家破人亡的命运。这本是他前进的原动力。 一想到那一天一天天的临近,张延龄便无法淡定。谁叫自己穿越附身的正是张家的这位未来被杀头的侯爷呢? 张延龄所作的一切努力,一方面是竭力增强自己的实力,实力才是保护自己的护身符,寄希望于任何人都是不现实的。另一方面,张延龄自然也希望竭力的避免事情朝着那个方向演进。比如说朱厚照无子,才会导致他死后议立宗亲继位,那么或许需要解决朱厚照无子的问题。比如说,决定迎立嘉靖皇帝上位的关键人物,或许可以通过打压甚至肉体的毁灭让他无法发挥作用等等。 而杨廷和,便是最终促成嘉靖上位的关键人物。此刻,李东阳要将杨廷和荐入内阁,便预示着杨廷和正在按照历史的既定轨迹成长为外庭大佬。这显然是不符合张延龄避免未来悲剧演进的想法的。 所以,这不仅仅是杨廷和资历不够的问题。 “李首辅,其他的人选,倒是可以努力努力。但杨大人入内阁的事,恕我无能为力。本人能力有限,恐怕无法做到。”张延龄沉声道。 李东阳皱眉道:“侯爷,这件事在老夫看来难度确实不小,但也不至于到了不可为的地步。侯爷可否三思?内阁必须攥在我外庭手里。刘瑾一旦掌握内阁票拟之权,再加上他的内廷披红之权。则他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到那时,不仅我外庭为其所控制,对侯爷和勋戚们而言,怕也是一场灾难。” 张延龄咂嘴道:“首辅大人说的这些,我自然都明白。我也同意你说的这些。刘瑾坐大,对谁都没有好处。但掌控内阁,大可换个人举荐,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莫如再考虑一个人选。” 李东阳沉声道:“侯爷,莫非廷和得罪过你?是了,适才廷和说话有些不客气,侯爷心里有些不痛快是么?廷和,还不给侯爷道歉。” 杨廷和心中虽不情愿,但也知道这件事干系自己的将来,也干系大局。于是起身躬身道:“侯爷,廷和说话不中听,若是冒犯了侯爷,请侯爷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们把我张延龄当成什么人了?我张延龄便是那般小鸡肚肠之人么?当真笑话。” 杨廷和道:“那是什么缘故?单以资历而论便说廷和不适合,那是说不过去的。侯爷可否告诉老夫,到底是何缘故?” 张延龄道:“没什么缘故。只是觉得杨大人不适合举荐。李首辅,换个人便那么难么?” 杨廷和面色涨红,他算是听明白了,张延龄就是不想举荐自己而已,就是看不上自己,跟其他任何因素无关。这厮说的冠冕堂皇,说他不是小鸡肚肠之人。但看起来,自己不知什么话得罪了他,让他嫉恨在心了。 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本就对张延龄没什么好感,此刻杨廷和更是对张延龄极为鄙视。 “恩师,要不,换个人吧。只要内阁不被刘瑾的人占据,廷和并不计较其他。”杨廷和轻声道。 “你不在乎,老夫在乎。这内阁举荐人选,非你莫属。”李东阳沉声喝道。 杨廷和看了一眼老师,皱眉不语。 张延龄微笑看着李东阳不说话。李东阳拱手道:“张侯爷,举贤不避亲。老夫不是因为廷和是我的学生,老夫便非要这么做。而是,朝廷需要廷和这样的后起之秀出来做事。外庭如今人心浮动,以老夫一人无法独撑局面。廷和来帮我,才能既保证不被刘瑾控制外庭,同时又能让朝政正常运转。侯爷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张延龄微笑点头道:“当然明白,我对杨大人的能力并不怀疑。也没有怀疑李首辅的动机。但是我还是不能答应。莫如李首辅去求一求几位国公,或者是其他侯爷们,或许他们愿意帮忙。” 李东阳恼怒的看着张延龄,他想不明白为何张延龄会如此。按理说张延龄是个聪明人,不会这么无缘无故的无理由的拒绝。杨廷和平日也并不张扬,应该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仇隙。跟张延龄更是没有太多交集,也不知为何便被张延龄如此抵制。 “恩师,张侯爷不肯举荐,咱们去见见英国公定国公他们去。也非必须得到张侯爷的首肯才能成事。”杨廷和涨红了脸道。 李东阳心中暗叹。固然可以去求其他人,但是张延龄若是从中作梗,在皇上面前说些话,怕是皇上那一关难过。求人求到底,哪有求了一半转身就走的,那岂不是当面结仇? “廷和,莫要多言。”李东阳喝道。 杨廷和叹了口气,闭嘴不言。 李东阳转向张延龄道:“张侯爷。老夫能守住外庭局面,对你们大为有利。刘瑾等人首要的目标便是我们,我们其实是你们勋贵们的挡箭牌。一旦我们完了,唇亡则齿寒,刘瑾下一个目标必是你们勋戚了。”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不错。” 李东阳道:“只要我们外庭能扛得住,对勋戚们不但大有裨益,你们可以获得巨大利益。京营提出的一些要求,我们也可以酌情满足。于公于私,都是有好处的。”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很是。我相信李首辅一定会照顾勋戚侯爷们的。” 李东阳道:“既然如何,何乐而不为?” 张延龄微笑不答。 李东阳忽然一拍额头,呵呵笑道:“老夫明白了,侯爷觉得还不够是么?这样吧,只要侯爷肯出力举荐廷和入阁。一旦成功,老夫送侯爷一个大礼。让侯爷赚的盆满钵满。” 张延龄诧异道:“什么大礼?” 李东阳抚须道:“老夫知道张侯爷开了个济世堂医馆。济世堂出的急救散可谓是疗伤圣药,疗效极为显著。之前,有人提出过军中可采购作为疗伤药物,但是你们的价格过于昂贵,所以被内阁否决的。但这次,老夫可以同意采购此药,作为军中疗伤之用。每年采购个五万罐,侯爷举得如何?” 张延龄惊愕的张大嘴巴。急救散入军中采购药品名目之中是张延龄梦寐以求之事。大批量的生产销售才能带来大量的利润,这本就是张延龄的初衷。 朝廷若是每年采购五万罐急救散的话,十两一罐,那便是五十万两的毛利。剔除成本,也是四十多万两的巨大收入,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张延龄现在缺的便是银子。这几年来,花钱如流水。家中庄园的那点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张延龄完成他的设想。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每一样都要花费巨款。没有银子的支撑,很难进行的下去。 要增强实力,张延龄不得不一方面在官职权力上进益,一方面也要利用自己所知的朝前知识和手段去完成装备上的革新。银子对张延龄简直太重要了,这正是限制自己发展的瓶颈。 但如果能够将急救散以朝廷采购的名义进入采购名录,将会大大加快自己目标的实现,有效解决限制瓶颈的资金问题。 然而……杨廷和入阁,岂不是意味着让事情朝着自己不愿看到的结果进了一步。这却又违背了张延龄的想法。这可真是着实难以抉择。给张延龄的感觉似乎是可以进一步,但似乎又退了一步。这笔交易对自己似乎有利,但却有似乎有害。 张延龄快速的思索着利弊得失。最终,他做出了决定。靠人不如靠己。有银子才是王道,有了银子自己可以做任何提升自己实力的事。而这实力才是自己真正的保证。 至于杨廷和入阁,或许会对未来的事情产生不好的影响。但影响未来的事情本就不仅是杨廷和一个关键因素,或许可以从其他方便进行阻止。又或者,自己可以用各种手段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要自己有实力在手。 “每年采购五万罐,一罐不能少。”张延龄咬牙道。 李东阳呵呵而笑,抚须道:“一罐不少,五万罐。我大明边军百万,得此良药本就应该。若财政宽裕,或可更多。” 张延龄伸出手来道:“一言为定!” 李东阳呵呵大笑,伸手往张延龄掌上一击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延龄不知自己的抉择是对是错,但他却也顾不得太多了。 “让时间去证明吧。”张延龄想道。 第438章 振威营 朝阳初升,北京城外城东南崇南坊,左安门内。 树木掩映的一片开阔的教场上,京营十二团营之一振威营全营兵马列阵于此。上万马步兵集结于教场之上,刀枪林立,旌旗蔽日,阵势颇为雄壮。 十几名振威营将领骑马立在军阵之前,他们正在等待着振威营新任提督的到来。 振威营将领们的内心是有些忐忑的,甚至是有些不情愿新任提督到任的。 原振威营提督,老侯爷马铭恩虽然年纪老迈,体弱多病,营中军务基本不理,所以上上下下也乐的自在。振威营可以说是十二团营之中军纪最为涣散的团营兵马了。 老侯爷马铭恩别的没什么好处,但他不理军务,这便给了不少人暗中行事的机会。营中都指挥把总指挥统领们个个逍遥自在,赚的盆满钵满。 现在新提督张侯爷即将上任,这对他们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对于普通士兵和低级士官们而言,倒是对这位张侯爷的到来充满了期待。换了侯爷便等于换了个天,也许日子会好过些,粮饷会足额发放,不至于缺短少给,还没处说理去。 只不过,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有人打听过这位张侯爷。听说这厮曾经是京城有名的外戚纨绔,待人行事极为不善,便也心里直犯嘀咕。 太阳逐渐升高,阳光的灼热逐渐有了威力。将士们的身上开始冒汗。原本被要求整顿的极为整齐的队形也开始有些骚动。约定好的辰时二刻张侯爷抵达营地的,但此刻已经快到巳时了,张侯爷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队伍前的十几名中高级将领们也开始沉不住气了。为了迎接侯爷的到来,他们全副武装,甚至戴上了密封护着脸侧和肩颈的耳甲。本来穿着盔甲就沉重闷热,再加上头脸捂得严严实实的,简直就像是在蒸笼里蒸着一般。汗水顺着脖颈子往下流淌。 “**奶奶的,还来不来了?耍咱们是么?咱们凌晨折腾到现在,就为了等他来。难不成要放咱们的鸽子?”一名满脸麻子的将领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起来。 “可不是。来不来给个话,叫兄弟们这么干等着算什么?拿咱们不当人么?” “八成是放了咱们鸽子了。他娘的。这张延龄要是这么搞,回头可莫怪兄弟们不给他面子了。他是侯爷又怎样,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振威营的兄弟一条心,今后他可别求咱们事儿。” 几名将领也都纷纷附和道。 “孟将军,咱们收了吧,理他个卵蛋。回头他来了,让他自己灰溜溜的进营,自己来找咱们。”麻脸将军沉声对一名策马立在身前,皱着眉头的将领道。 那将领冷声喝道:“冯麻子,还有你们几个,闭上你们的鸟嘴。都给老子好好的呆着。老老实实的等着。” 这位孟将军名叫孟亮,乃是振威营都指挥。老侯爷不理军务,营中军务一直由孟亮代为管理,是振威营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这一次即便朝廷同意了张延龄从南镇抚司将陈式一和张隐调任过来,两人也不过也是都指挥和副都指挥之职。张隐和孟亮平起平坐。陈式一甚至还低了一级。 孟亮这么一说,几位将军只得闭了嘴耐着性子等待。 时间缓慢的流逝,巳时过半,阳光直射之下,已经在教场上站了近一个半时辰的振威营将士们早已经承受不住这酷热的煎熬了。士兵们倒有一半已经摇摇晃晃快要晕倒,脚底下汗水都流了一小滩,一个个叫苦不迭,抱怨连声。 振威营的士兵们何曾受过这种煎熬?老侯爷不理军务,像样的训练都很少。孟亮虽然管军,但毕竟不是提督,也只是管管事务。训练上自也不肯出力。整个振威营数年之间没有像样的训练,军事素质早已堪忧。 “他娘的,老子不等了。再等下去,要热昏了。我可要领着我的人走了。”那名叫冯麻子的将领再也忍受不住,大骂着拨马便走。 其余众将来也都忍耐到了极限,冯麻子一骂,众人纷纷叫骂着拨马离开,口中大声下令着自己下辖兵马归营。 就在此时,教场西侧入口处马蹄声响,甚嚣尘上。众人惊讶看去,之间数十骑飞驰而来,很快抵达众人面前。当先一匹黑马上,坐着一名黑盔黑甲黑披风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个个人高马大。其中有数十人肩背上背着长长的牛皮皮囊,打扮甚为奇特。 数十骑飞驰而至,在兵马阵前勒住马匹。人立而起的战马发出稀溜溜的嘶鸣声,尘土飞扬而起,像是袭来了一股龙卷风。 “诸位兄弟,久等了。本人张延龄。”一身黑色盔甲披风的年轻人大声喝道。 孟亮翻身下马,冯麻子等人也纷纷下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行礼。 “末将孟亮,参见侯爷。” “末将等参见侯爷。” 张延龄翻身下马,呵呵笑着上前,拱手道:“各位将军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孟亮等人连道不敢,纷纷起身。张延龄笑呵呵的看着孟亮道:“孟亮将军果然是英武不凡。当年剿山东黑风寨,枪挑黑风寨大寨主。名震一时。厉害厉害。” 孟亮一愣,笑道:“侯爷谬赞,不过是杀了个山贼头目罢了。” 张延龄笑道:“山贼头目?那黑风寨寨主焦晃,人称活阎王,一双铜锤之下杀人无数。盘踞山林之中多年,当地官府卫所兵马拿他毫无办法。孟将军当时是青州卫将,率一百兵马便去围剿。杀入敌寨,一枪挑了焦晃。这份英雄气概,谁人能及?” 孟亮口中连声谦逊,心中却高兴的很。谁没有一两件人生最得意之事?谁不愿意这些事被别人传颂?张侯爷居然知道自己当年的英雄事迹,这给了孟亮极大的心理上的满足。 “冯四海将军是么?原延绥镇定边营小旗。弘治十二年,定边蓝旗堡一战,身中三箭,依旧浴血杀敌。率一百八十人拒敌五百。一人毙杀鞑子十三人。勇猛无比。人称冯麻子。不过却是杀人如麻的麻,而不是冯将军脸上的麻子,哈哈哈。”张延龄看着冯麻子大笑说道。 冯麻子本来满肚子火气,听到张延龄这么一说,顿时眉开眼笑。当年那一战正是他军旅生涯中最为辉煌的一战。多年过去,除了在酒酣耳热之际说几句之外,已经无人记得。没想到张侯爷居然知道这件事。 对张延龄的印象和等待的恼怒顿时消减了许多。 “柳谭将军,也是延绥镇边军出身。弘治九年鞑靼人袭扰,被你阻于山羊隘。三十名壮士守两天一夜,硬是等到后方兵马集结完成。鞑子因此被包了饺子,铩羽而归。后来被人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真是勇猛之人啊。”张延龄对着另一名把总笑道。 众将领心中惊讶不已。这位张侯爷居然对他们如此熟悉,对他们的经历如数家珍,真是没想到。所有人对张延龄的印象一下子便好了许多。似乎之前等候的恼火也开始消散。 “侯爷居然记得咱们的这些微末事情,当真是让我等受宠若惊。”孟亮拱手笑道。 张延龄道:“那是自然,本人既然提督振威营,又岂能不知道自己所领营中部将是怎样的人。否则如何和各位将来一起共事?” 孟亮等人笑道:“那是,那是。侯爷有心了。” 张延龄微笑道:“不过,诸位。恕我直言。你们让我很失望。特别是过去的这两个时辰,本人很是失望。” 孟亮等人一惊,收敛笑容看着张延龄,不知他此言何意。 “各位,团营乃京营主力。十二团营领十二万选锋一等兵卒,肩负京城城防内外守卫重任。用着最好的装备兵刃,领着最高的粮饷俸禄,消耗最多的朝廷资源。诸位觉得你们够格么?” 张延龄的脸上笑容也消失了,脸上的神情变得凛然起来。 “侯爷,您这……话从何来?”孟亮低低问道。 张延龄道:“各位,其实我早就来了。辰时一过,我们便来了。就在教场之外法灵寺前的山坡上看着你们。只不过在烈日下站了一个多时辰而已,堂堂振威营将士便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你们自己回头看看,这还是一只肩负重任的团营兵马么?” 孟亮等人转头看去,教场上一万马步兵一个个或坐或瘫,有的头盔歪斜,有的甲胄解开露着肚子。有的将盾牌兵刃丢在地上,有的在扇风纳凉。一大半兵士都是如此,确实不像一支兵马该有的样子。 “这便是诸位统帅的京营?令人失望之极。阳光下站一个多时辰便已经如此,何况打仗?难怪有人告诉本人,是最散漫无能的一群将领领着一群最差劲的士兵。本人还不信。今日便想试试。果然,别人没有说错。振威营在十二团营之中排名最末,不是没有道理的。诸位之前都是英雄好汉,如今却都是这么一副脓包样,当真让人唏嘘。各位,我看不用本人上奏革了你们的职了吧,你们全部主动挂甲辞职算了,也省的本人麻烦。”张延龄大声说道。 第439章 决斗 张延龄这番话出口,孟亮冯麻子等人惊愕嗔目。教场上的士兵们也是一片哗然。 孟亮红着脸不不说话,冯麻子却按捺不住大声道:“侯爷原来是故意整我们是么?如此炎热天气,教我们在大太阳下干等一两个时辰,反倒来责怪我等?岂不是故意找我们的麻烦?” 张延龄沉声道:“冯将军,看起来你似乎不服气?” 冯麻子道:“当然不服。我等从军十几年,还没人骂过我等是脓包,要我等主动挂甲辞职。这官当不当倒也不打紧,这番羞辱我等难以接受。” 张延龄点头笑道:“冯将军看来很委屈,这样吧,给你个机会证明你自己。你很能打是么?这次随我上任的几位兄弟恰恰也是行伍出身。要不要比划比划?” 冯麻子大声道:“好,那便瞧瞧侯爷手下的人有多厉害。” 孟亮沉声道:“冯将军,不可造次。” 孟亮转身对张延龄拱手道:“侯爷,卑职等治军无方,着实惭愧。侯爷教训的是,我等今后在侯爷统领之下,必严肃军纪,勤加训练。还请侯爷息怒。” 张延龄正要说话,冯四海道:“我等又没做错什么。干什么要低声下气?侯爷既要给我冯麻子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冯麻子便要见识见识侯爷手下的人有多厉害。以后,我也可以学着点。” 张延龄笑道:“很好。冯将军果然是桀骜之人。不过,桀骜是需要本钱的。否则便是笑话了。事已至此,岂能不让你口服心服。陈将军,你来和冯将军过两招。” 陈式一策马而出,大声道:“卑职遵命。” 张延龄道:“陈将军,只是过招,点到为止,莫要伤了他。” 陈式一道:“侯爷放心,卑职明白。” 冯麻子在旁听着这话,气的哇哇乱叫。还从未有人如此羞辱过他。冯四海的武技在整个振威营也是数一数二的,除了孟亮,还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当年一人杀十三人,那可不是吹牛吹出来的,那是实实在在的实力。 “谁要和他点到为止?我冯麻子只会搏杀之技,战场上都是一刀一个脑袋。侯爷,既要分高下,也要决生死。我冯麻子若是没本事被人杀了,屁也不放一个。我若杀了别人,需也怪不得我。”冯麻子大声叫道。 孟亮皱眉道:“张将军,不要胡说八道。” 冯麻子叫道:“我可没胡说八道。侯爷,敢不敢叫你手下跟我生死相博?” 张延龄呵呵笑道:“好。冯将军说的是。战场之上,岂有容让之理。我准了。” 孟亮沉声道:“侯爷,营中切磋,一旦伤及人命,后果不堪设想。朝廷怪罪下来……” 张延龄摆手道:“一切由本侯负责。” 孟亮皱眉不语。心道:你既这么说,便是自找的了。你今日第一天上任,便要搞事情,可怪不得我们。冯麻子的厉害你怕是不知道,等下你手下的人被杀了,瞧你如何收场。 “既如此,请侯爷主持,立下生死状。否则回头说不清楚。”孟亮道。 张延龄喝道:“上万弟兄看着,众目睽睽之下,立什么生死状?我堂堂建昌候会耍无赖不成?不用立了,直接开始。” 孟亮点头。对冯麻子喝道:“冯兄弟,拿出本事来,事已至此,什么都不要多想,别丢了兄弟们的脸。你若今日死了,你妻儿父母兄弟们替你养着便是。” 冯麻子呵呵而笑,知道孟亮也动了火气,这是暗示自己不要留手,放手去干。 冯麻子转身上马,从马鞍上取下一柄长枪,斜斜举起。枪尖雪亮,红缨跳动,气势甚至威武。他策马斜刺里冲出,来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大声吼道:“来吧。” “来了。”陈式一沧浪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刀尖指向冯麻子,大声喝道。 两人遥遥相对,一枪一刀遥指对方,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马蹄刨地准备冲锋。 上万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两人,神情紧张之极。兵士们心情复杂,一方面冯四海平日打骂士兵横行霸道而且克扣粮饷着实可恨,众人不希望他赢。但另一方面,这位侯爷一来便指责众人,还贬低振威营将士,傲慢无礼,令人厌恶。冯麻子是代表振威营的,他们又不希望他输。 于此同时,这又是一场生死对决。要出人命的。所以人人都紧张无比。 阳光炙烤着大地,冯四海挺着长枪恶狠狠的盯着对手,脸上全是汗珠。猛然间,冯四海张口发出一声震耳的怒吼,须发上的汗水飞散开来。下一刻,一人一马如一支箭矢一般的激射而出,冲向对手。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冯四海这一冲锋,臃肿的身体忽然变得矫健,整个人也变得冲击力十足。人马合一,气势凌厉。 “杀!”冯四海的吼声响彻教场,惊得四周树木上的飞鸟扑棱棱惊惶逃逸。 陈式一没有动,举着长刀看着对手快速接近。双方的距离很快缩短。在冯四海的长枪刺出的一刹那,陈式一拨马偏转,轻巧巧的躲过了这雷霆一刺。 冯四海也没指望一枪毙敌,一枪刺空立刻长枪回旋横扫,要将陈式一扫下马来。陈式一像是算准了这一切似的,身体仰倒在马背上,冯四海的长枪贴着他的鼻尖带着风雷之声扫了个空。 双马错开,瞬间到了十丈开外。冯四海调转马头,蒙着头再次冲来。 这一回他提枪在手蓄势待发,让对手不知他是挺刺还是横扫。待两人接近到攻击距离的时候,冯四海枪出如龙,枪尖红缨跳动,朝着陈式一的腰身刺出。 冯四海想的很清楚,对方明显身法轻巧灵活,直刺或者横扫他都能避开。但是他坐在马背上,腰身是固定的,直接刺其腰腹,让他避无可避。 孟亮和其他人看得真切,心中均想:冯麻子要赢了。这一枪下去,那姓陈的不死也得废了。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兵刃上,冯四海本就占着优势,长枪对短刀,又是骑马交手,优势更明显。从一开始双方亮出兵刃的时候,孟亮便认为陈式一必输,此刻终于要见证了。 然而,下一刻,孟亮等人便惊得张大了嘴巴。 冯麻子一枪刺出,直奔陈式一腰眼。陈式一的身子忽然从马背上弹起,长枪刺了个空,从陈式一的臀部刺入马鞍之中。陈式一屁股再落下的时候,冯麻子的马儿已经在三丈之外。 众人惊呼一片,目瞪口呆。这一起一落看似简单,但时机把握腰腿力道的控制却是妙到毫巅。快一点点或者慢一丁点都不能避开这一刺。况且,这种行为,近乎戏弄对手一般,是一种羞辱性的的行为。 冯麻子面色涨红,气恼的拨转马头来大声喝道:“躲躲闪闪算什么本事?怎不跟我真刀真枪动手?为何不出招?” 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才突然意识到,直到现在为之,那陈式一都没有出过一招,只是一直在躲闪罢了。 陈式一呵呵笑道:“让你两招,以示公平。毕竟你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消耗了些体力。免得你输了说嘴。” 冯四海怒道:“谁要你让?堂堂正正的出手。不要再躲躲闪闪,偷鸡摸狗。” 陈式一点头道:“好。” 冯四海调整呼吸,这一次他调整了思路。骑马挺枪冲刺固然力道迅猛凌厉,但是对方身法好,一击不中便无法再迅速变招。既然如此,何必冲锋?直接和他面对面厮杀便可。 冯四海打定主意,策马缓缓驰来。手中长枪斜背身后,蓄势凝力。陈式一大笑一声,策马猛冲过来,手中长刀在头顶翻滚,刀光闪烁耀眼。 冯四海心中默算距离,在对方抵达两丈开外的时候,长枪挺出,疾驰过去。这个距离,对方是无法规避的。因为陈式一是策马主动冲来,马速极快,也容不得他躲避。冯四海这一枪也是蓄力而刺,急如星火。 “来得好!”陈式一长刀下压,砸在枪尖上。枪尖下沉。冯四海大喜,他要的便是对方接招。手上发力,枪尖上挑。只需挑起枪尖,再递枪刺入,对方必然中枪。 但是,陈式一高大的身躯却突然离鞍而起,借着冯四海一挑之力,身子腾在空中,借着惯性朝着冯四海的顶门扑了过来。 冯四海顾不得其他,枪尖跳动朝着空中扎去。眼前却在一瞬间被刺目的刀光所笼罩。先是十几道,紧接着是数十道。冯四海的长枪在手中震颤着,那是一刀又一刀砍在枪杆上的力道。 当当当当,枪杆上火星四溅。陈式一的身子顺着枪杆扑了下来。冯四海大惊失色,丢了长枪滚鞍落马,滚落尘埃。 陈式一抓住掉落的长枪,落在冯四海的马背上,挺着长枪缓缓策马追赶。冯四海在尘土中惊惶爬行着,陈式一并不着急追赶,只策马在他身后数步外跟着。长枪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冯四海知道自己已经逃无可逃。当下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闭目挺胸道:“我输了,给我个痛快”。 第440章 剧变 劲风扑面,冯四海的脸上感觉到了一股力道,心中叹息,自知必死。 “噗”的一声。身前地面抖动了一下,传来嗡然颤动之声。 冯四海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的长枪钉在面前地面上,枪杆兀自颤动,嗡然有声。陈式一翻身下马,将马缰绕在枪杆上,拱了拱手。 “冯将军,承让了。不过,战场之上,兵刃可不能丢。丢了兵刃岂非是任人宰割。”陈式一道。 冯四海不知说什么才好,看着陈式一转身离去,翻身上马。 “你不杀我?”冯四海道。 “我杀你作甚?侯爷严令,只需切磋不许伤人,我和你又无冤仇,将来还是同营兄弟,自不会动你一根毫毛。”陈式一微笑道。 冯四海道:“可是……” 陈式一笑道:“冯将军,我可没和你立生死状,要立生死状的是你。” 冯四海无地自容,站在原地怔怔发愣。 陈式一策马而回,拱手向张延龄行礼道:“侯爷,卑职不辱使命。” 张延龄点头道:“很好,退下吧。” 陈式一拱手策马退下。 张延龄看着孟亮沉声道:“孟将军,你是否也想要比试一番?” 孟亮摇头道:“侯爷,卑职岂敢。侯爷手下藏龙卧虎,卑职岂是他们的对手。” 张延龄点头道:“孟将军看来是不服气,认为是本侯手下人太强之故。要不这样,本侯和你战一场如何?” 孟亮忙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当真不比?” 孟亮道:“不敢。” 张延龄伸手在腰间一抹,短管火铳在手,迅速上药。手法快的惊人,眨眼间,已经上好弹药。抬手朝着身前地面便是一枪。 轰鸣声中,地面泥石飞溅,尘土飞扬。无数铅弹击打在二十步之外的地面上,将地面砸出一片坑洼。教场上马匹惊惶嘶叫,骑兵们用力控制住马匹。 张延龄食指勾着扳机,短铳在手上杂耍一般转了几圈,随手往腰间皮囊一插,潇洒之极。 一旁火铳队士兵高声喝彩,赞叹不已。这倒不是拍马屁。侯爷上弹击发一气呵成,动作不但娴熟而且花俏潇洒,花费不足数息时间,确实令人赞叹。 “可惜了。本侯武技一般,喜欢玩火器。你不跟我比,我岂非没有展示的机会。不过,火器凶狠,不比也好,免得伤人。”张延龄笑道。 孟亮面容惊愕,心中暗自吃惊。 适才他并非没有想要动手的心思,只是觉得那么做着实不妥。输赢都不妥。输了自己丢脸,赢了侯爷丢脸,自己也落不得好,所以才没敢答应。 但此刻看了张延龄玩了这么一手,孟亮心中庆幸不已。这要是自己跟侯爷动起手来,张延龄怕是要动用火铳了。 孟亮倒不是怕火铳。振威营中有火铳队,那是每一支团营的标配。但团营中的火铳的威力孟亮自是清楚的很,二十步外打人,堪比刮痧一般。最多打破皮肉,根本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要是穿着甲胄,那便完全可以无视了。 团营之中,火铳手最不为人所待见。戏称他们手中的火器是烧火棍,大炮仗。火铳手们自己也害臊,平日只配腰刀,将火铳藏在库房里吃灰,便是因为火铳威力太有限之故。 但是今日,侯爷手中的那只短火铳明显和团营中配备的火铳不同,威力更加惊人。教场地面虽然是泥石地面,但是坚硬无比。军中火铳对着地面发射,也不过打起几篷尘土罢了。侯爷的火铳可以在二十步外将地面轰出大片坑洼,力道可想而知。自己若是跟侯爷交手,怕是要吃大亏。 “侯爷,这火铳……是哪里来的?”一名把总呆呆说道。 此人名叫孙安,是振威营十名把总之一,手下统领的正是一千火器营。对于侯爷手中的火铳的威力,他既感到惊愕,又觉得惊喜,所以忍不住出言相询。 张延龄道:“你问这个作甚?” 孙安忙道:“卑职是振威营火器军把总,营中火铳无侯爷手中这种。所以询问。” 张延龄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那便再让你开开眼界。” 张延龄一摆手,三十名鸟铳手翻身下马,迅速将身后背负的长条形皮囊袋放下,从里边取出油光锃亮枪管乌黑的鸟铳来。 “赵元成,让兄弟们露一手,给振威营的兄弟们开开眼界。”张延龄喝道。 赵元成拱手应了,扫视一眼四周,大声下令。 “整队,目标西南方向,一百三十步外木人桩。” 众鸟铳手迅速行动,排成一列,面对西南方向的一片杵在地上的木人桩待命。 教场上的众将士有些发愣。一百三十步的距离?这些人要用火器射击这么远的距离?莫非是说笑?虽然他们手中的火器形状有些怪异,但是也不至于有这么远的射程吧。 “上弹、压实、上引药。”赵元成长声下令。 众亲卫整齐划一的随着口令操作着,动作流畅熟练,训练有素。 “瞄准!……放!”赵元成拖着尾音大声下令。 “轰轰轰!” 一排鸟铳枪口喷出火焰和烟尘,轰鸣声震耳欲聋。远处,硬木钉成的木人齐齐爆裂,木屑黄尘飞溅,甚是惊人。 这些木人原本是立在教场一角,供兵士们训练砍杀之用的。多日日晒雨淋,早已松脆腐朽。连日暴晒之后,更已经是朽木一根。但这朽木木人却让鸟铳射出的铁弹更显得威力强劲,平添了许多视觉效果。 众士兵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火器居然真的能射中一百三十步之外的距离,而且居然能将木头射的粉碎。这简直不可思议。 孙安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砰砰乱跳,想着:“我的娘,这张侯爷的手下拿着的火器怎地如此凶狠?跟他们的火器相比,自己手下用的火铳当真是废铁一根了。” 全城惊愕无声。若说之前,这位张侯爷的派头和说话都令人厌恶,不可理喻的话。那么到现在为止,所有人终于明白,张侯爷为何如此嚣张了。他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诸位将士,你们也都看到了。我张延龄手下将是强将,兵是精兵。装备也都是别人没有的好装备,火器更是你们从未见过的威力强大的火器。总之,本侯手下没有弱者,更容不下一群废物。”张延龄大声说道。 众人沉默不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延龄言外之意是在骂他们都是废物,若是之前,冯麻子一群人必是要跳起来顶嘴。但现在他们无话可说。 这群人平日里还因为是京营将领和兵士的身份而感觉高人一等。边军和地方厢兵的装备武器待遇都不及他们,所以还沾沾自喜。但今日,才知道自己就像个小丑。冯将军不敌陈式一三招,实际上只是一招便败下阵来。要是真决生死,他早已没命了。对方用的两种火器,都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火器。威力凶猛无比。哪里还有半点值得骄傲的资本。 “……本侯承蒙皇上信任,让我来提督振威营。但其实我本是不愿的。因为,有人告诉我,振威营是十二团营中排名最末的一个。振威营中将领无能,士兵懒散,军纪涣散,就是一群老爷兵。还说里边的将领拉帮结派,贪污克扣军饷。兵士们疏于训练,素质低下,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是极为不情愿来这里当提督的。” 所有人面如紫肝,羞恼不已。但是张延龄说的虽然夸张,大部分的事情都不是瞎说,基本上都是实情。特别是说到将领们贪污克扣军饷的事情,孟亮冯四海等人更是心惊肉跳,隐隐有大祸临头之感。 “……然而皇上圣意难违,身为臣子,也当为皇上分忧。所以,我不得不来此上任。今日我原本只是想瞧瞧你们到底是不是如传言的那般不堪,结果,果真如此。太阳下站个一个多时辰,便足以让你们成为一群乌合之众了,更别说万一朝廷需要你们去打仗,估计上了战场便成了一群逃兵和死人。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张延龄扫视全场,大声重复道:“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你们平日如何,在别的什么侯爷统领的时候是怎样的懒散无能,我是不管的。但如今我张延龄来提督振威营,便决不允许我的手下兵马是一群废物。我手下的将领是一群无能的贪污腐败之辈。绝不能。” “……以前种种,本侯并不想追究和计较。但是从今日起,你们必须给我打起精神来,立刻做出改变。本侯把丑话说在头里。今日起,三个月内,你们必须达到我的要求。三个月后,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爱谁谁。不管你是将领也好,还是兵士也好。不管你是谁的亲眷,硬塞进团营拿着军饷混日子的也好,不合格的都给我滚蛋。我张延龄说到做到。” “……至于考核的标准和项目,之后会明文张贴公布,我也会让人带着你们训练。本侯这么做不是为难你们,而是希望你们成为真正的振威营的将士。我不想在我张延龄手里,振威营还是别人眼中的乌合之众的聚集之所。你们或许不在乎,但我张延龄在乎。我张延龄决不允许别人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提督的振威营是一群垃圾废物。绝对不成。” “……本侯不妨再告知你们。只要你们能成为本侯眼中合格的兵马,你们将享受京营兵马中最高的待遇,最好的盔甲,最上等的兵刃。你们也会有更公平的晋升机会。本侯今日当着你们所有人说出这些话,将来我若食言,你们可以指着本侯的鼻子骂。我若狡辩半句,便是乌龟王八蛋。” 张延龄高亢激越的声音回荡在教场之上,所有振威营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纷纷意识到,一切恐怕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了。 第441章 勋贵聚会 外城正南坊,山川坛北侧英国公府张懋的豪华府邸之中,高朋满座。几位国公和十余名勋戚侯爷们聚集于此。 中厅之中,灯火明亮。长长的桌案上摆满了闪闪发亮的酒器碗碟,年轻的婢女们身材婀娜的捧着食盒穿插往来,一盘盘珍馐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 仆役们搬来大酒坛子,拍碎泥封之后,酒香四溢。他们用酒勺子灌满十几只银色酒壶,将酒壶再一个个的摆在长桌上。 侯爷们坐在旁边的花鸟屏风隔出的隔间里正在高谈阔论,不时发出阵阵哄笑之声。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其翠屏楼新来的红牌,模仿她的嗓音扭捏,惹得其他侯爷们一阵笑骂。 不久后,厅后门打开,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以及跟在身后的张仑徐延德朱麟张延龄等人鱼贯而入。 众侯爷见状纷纷停止说笑,站起身来。 “呵呵呵,诸位久等了。老夫和定国公商量了些事情,冷落了诸位了。失礼,失礼。”张懋拢起长袖,露出骨节嶙峋的双手拱手笑着行礼道。 “岂敢,岂敢。老公爷说哪里话来?我等一点也不着急,老公爷有礼!”众人纷纷拱手行礼道。 徐光祚也上前拱手行礼,众人还礼。几位小公爷和张延龄也行礼,众人又是还礼。终于,相互见礼已毕。 “各位,入席吧。酒菜都备齐了,咱们先吃喝起来再说。”张懋呵呵笑道。 众人纷纷笑着,又是一番谦让,最终全部落座。 几名婢女穿花蝴蝶一般动作麻利的给众人面前的银盏中斟了黄橙橙的酒水。捧着壶退下站在一旁。 张懋端起酒杯来,环视众人,笑道:“诸位,今日感谢诸位前来捧场,道贺张仑就任团营副总督之职。老夫甚是感激。特殊时期,不能闹得动静太大,以免引起他人不满。所以,今日老夫便把你们请到家里来赴宴。略备薄酒,以示敬意。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老爷子你可太客气了。咱们勋戚一家,张小公爷荣升副总督之职,我等理当前来道贺。这是英国公府的大事,也是我等的大事。”永康侯徐震笑道。 “是啊是啊,小公爷文武双全,现在就任团营副总督之职,乃众望所归。老公爷后继有人,真是替老公爷高兴啊。”武安侯郑原也道。 一干人等纷纷点头附和。 张懋呵呵笑着,举杯道:“多谢诸位,老夫先敬你们一杯,先干为敬。” 张懋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举杯,把酒喝干。 “好酒,这是桂花酒么?有桂花的香气。不过却也不太像,里边还有秋露白的味道。喝起来绵醇香馥,奇怪的很。”阳武侯薛翰大声赞道。 张仑笑道:“薛侯爷果然是爱喝酒出了名的,一杯酒便咂摸出味道来了。这是我家老爷子最爱喝的陈年桂花酿。正是以秋露白为底子,加入桂花酒酿造而成。今晚诸位喝的酒,是十年前藏入酒窖之中的。所以酒色金黄醇厚。” “原来如此,怪倒是滋味如此美妙。我等今日可是有口福了。”众侯爷纷纷赞道。 张懋笑道:“张仑,又要显摆了么?酒好坏有何干系?就算今晚喝的是劣质的酒水,侯爷们也不会怪罪的。就是这么爱显摆。” 张仑脸上一红,忙道:“爷爷教训的是。” 张懋对众人笑道:“说起来,张仑年纪还轻。以他这样的年纪,现在任团营副总督的职位,老夫还真是不放心。生恐他行事不当,闹出了纰漏来。说起来,在座诸位大多是张仑的叔伯一辈,你们可要多担待啊。别的不说,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担待些个。老夫再敬诸位一杯。” 众侯爷纷纷起身连道不敢。 丰城侯李昱道:“老国公莫要这么说。如今我勋戚之家正需要张仑世兄这样的后起之秀。我等都老了,咱们勋贵之家需要有人接班。好在几位小公爷,还有几位侯爷家中的子侄都是有本事的。将来,我勋戚之家必是会更加的繁荣兴盛的。” 张懋呵呵笑道:“丰城侯说的很是,老夫也是瞎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帮老的其实也帮不上忙,将来咱们伸腿瞪眼了,还得靠他们自己。哎,张仑是爹娘去世的早,老夫所以才多说几句。若是他有爹娘教导,老夫也不操这个心。” 张仑在旁道:“爷爷,莫要说这些了,好好的说那些作甚?” 张懋笑道:“也是,人老了便啰嗦了。来来来,干杯。” 众人举杯再干一杯。张懋招呼众人自便,侯爷们纷纷吃喝起来。 张仑端起酒杯站起身来道:“建昌候,我敬你一杯。也恭贺你荣升振威营提督之职。你什么时候也请诸位侯爷聚一聚呢?” 众人转头看着张延龄。虽然张延龄已经是振威营提督,但是许多侯爷们从内心里并未完全的接纳他。所以,有意无意的总是将他忽视了。 张仑第一个便向他敬酒,倒是给足了他面子。 张延龄举杯笑道:“今日借花献佛便是。一会我敬诸位侯爷几杯,便算是见了面。” 张仑大笑道:“你倒是会占便宜。不成,得请喝酒。” 张延龄尚未答话,张懋却道:“张仑,莫要起哄。现如今,我们都要低调一些行事才好。朝廷里才闹得翻江倒海。事情尚未平息,咱们现在可不能大肆宴饮闹腾,搞得他人侧目。”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阳武侯薛翰滋儿喝了一口酒,摆手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次朝廷里的事情,是外廷和内廷闹出来的。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咱们两不相帮,吃咱们的,喝咱们的,谁能拿咱们如何?咱们可是勋臣之家,吃的铁杆庄稼。皇上罩着,他们看咱们不顺眼还敢动咱们不成?” 张懋看着薛翰,抚须笑道:“阳武侯,照你这么说,咱们勋臣之家可以高枕无忧,躺着睡大觉了不成。” 薛翰道:“是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内外廷闹起来,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外廷这次也是活该,刘健他们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对咱们也不善。这次正好杀杀外廷的威风,从此瞧他们还能傲气的起来么?” 薛翰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点头附和。 张懋看了一眼徐光祚,徐光祚微微点头,沉声开口道:“诸位侯爷,你们对朝廷局面的看法和薛侯爷都是一样的么?都认为无需掺和其中?” 永康侯徐震道:“咱们掺和作甚?这些事跟咱们无关啊。阳武侯说的不无道理,外廷自作死,咎由自取。莫忘了,他们曾经试图把脚伸进咱们京营之中,分化咱们勋臣,挑拨咱们内部的关系呢。新宁伯不就是他们拉拢过去的么?偷偷打探咱们内部消息。幸亏被咱们发现的早。叫我说,他们活该。最好刘瑾将他们一个个的收拾了,落得清净。” “对,活该他们。”几名侯爷纷纷道。 徐光祚皱了眉头。 “我不同意永康侯的说法。”一个人沉声说道。众人转头看去,说话的是建昌候张延龄。 “哦?建昌候有何高见?”永康侯徐震微笑道。 张延龄沉声道:“唇亡齿寒,平衡一旦打破,一切便不好收拾了。外廷虽然咎由自取,但是外廷现在是牵制刘瑾的重要力量。如果我们袖手旁观,待刘瑾他们收拾了外廷。控制了内外廷之后,咱们还想过好日子么?怕是痴心妄想了。” 阳武侯薛翰皱眉道:“建昌候的意思是,刘瑾敢对咱们动手?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他算什么东西?我等勋臣,他敢染指?” 张延龄微笑道:“刘健谢迁,外廷六部尚书,这些人如何?还不是全完了?咱们勋戚之家虽然身份尊贵,却比他们还位高权重么?朝廷大事,我勋戚之家插得上话么?恕我直言,咱们勋戚之家早就已经边缘化了,朝廷大事我们已经无权参与,咱们还自我感觉良好,自看自大,岂非是笑话。” “建昌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将咱们勋臣说的如此不堪?”徐震皱眉道。 “就是,怎么说这种话?我等勋贵,身份尊贵。我们只是不愿去管那些事罢了,当真要管,谁能拦住?”恭顺候吴浩沉声道。 “得了吧,别自欺欺人了。建昌候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偏偏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现如今,我勋戚之家除了领京营兵马,还能有什么权力?即便领军,调兵之权也在外廷手里。等刘瑾控制了外廷,要怎么捏咱们便怎么捏咱们。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朱麟大声说道。 “刘瑾怎敢动咱们?咱们都是皇上赐了牌子敕封的,哪一家不是忠良之臣?皇上岂会允许他这么做?朱小公爷,你这话可是危言耸听。”薛翰皱眉道。 “若是皇上允许他胡作非为呢?”张延龄沉声问道。 “皇上……怎会允许?”薛翰愕然道。 “外廷首脑一撸到底,几乎尽墨。还打死了人。局面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莫非你以为没有皇上的允许,刘瑾敢这么干?刘瑾能这么对外廷,便能这么对咱们。他只需要得到皇上的允许,便敢对任何人下手。谁敢保证,皇上不会点头?各位侯爷,谁敢拍个胸脯保证?”张延龄沉声道。 众侯爷无言以对。谁也不敢保证,因为当今皇上的行为不可测。刘瑾他们很有可能真的会说服皇上做任何事。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所谓皇上不会允许刘瑾胡作非为,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罢了,谁心里都没有底。 第442章 大言不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43章 简单粗暴 众侯爷吃惊的看着张懋。 “诸位。建昌候的话确实有些夸大其词,甚至有些谬误。譬如,他说我勋戚之家一无所有,领军之权名存实亡,那便有些危言耸听了。我等世受皇恩,皇上对咱们勋臣还是视为肱股,完全信任的。太监监军,那是从李唐时期便有的规矩,非我大明独有。这并不能说明皇上是对我等不放心的。”张懋沉声说道。 “就是,老公爷说的极是。建昌候根本不懂这些事,信口滔滔,危言耸听。”众侯爷闻言纷纷道。 张懋摆手道:“各位,虽然建昌候的话有些谬误,但他也说出了一些严峻的事实。我勋贵之家当年何等荣光,天下军民何等崇敬。但现在呢?我勋贵之家的地位江河日下,如今确实已经式微没落了。咱们或许比祖上更有钱了些,宅子更大了,田亩更多了。但是在朝政上,我们丧失了话语权了。这不是没落是什么?” “咱们管朝政作甚?咱们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享受荣华富贵便是了。干什么要去操心劳神,烦心那些事?”恭顺候吴浩低声道。 张懋呵呵一笑道:“吴侯爷,正是咱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啊。我勋贵之家如今什么都争取不到,剩下的只有捞钱,造更大的宅子,娶更多的娇妻美妾这些目的的。这当然也没有什么错。但问题是,如此下去,终有隐忧。家业虽大,若无实力守住家业,最终还是枉然。而守住家业,需要的是真正的实力。否则家业越大,越是招人嫉恨,惹人眼红。祸事来了的时候,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众侯爷呆呆看着张懋,他们并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张懋居然有这种危机感,这让他们很是惊讶。 “老夫明白你们不想蹚浑水的想法,谁也不想惹火上身。可是谁敢保证火不会烧到咱们身上呢?咱们可以不招惹别人,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但是谁能保证别人不招惹咱们?就拿外庭来说,我们之前也不觉外庭那帮人会觊觎我勋贵手中的京营领军之权。但事实却是,外廷多年来一直想分化咱们勋贵,把手伸进京营之中来。” “刘健曾上奏朝廷,建议效仿赵宋以文臣领军,被先帝驳回。他的用意不是很明显么?就是要夺走咱们手里唯一的权力。他们还拉拢了我勋贵中的败类,为他们通风报信,在咱们内部挑拨离间。幸亏咱们警惕,洞悉其阴谋,他们才没有得逞。这些事,各位都还记忆犹新吧。当初咱们可是都没觉得他们会有这般野心的。” 众侯爷沉吟不语。确实,外廷当初做了不少小动作,想要攫取领军之权。刘健要以文臣领军,效仿宋朝的办法,说什么这么做会对朝廷稳定更有利,不至于发生兵变。但骨子里便是要攫取兵权。幸亏先皇驳回了他。 在当时,确实没有人意识到外廷居然有这般野心。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众人才警惕起来。之前可是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如今,你们都说,刘瑾不会那么做。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刘瑾为何不会这么做?咱们没野心,你们便能断定刘瑾没有野心?也许他现在没有,那是他还没有完全掌控外廷。但将来呢?一旦他控制了外廷,里里外外全是他的人,他会容忍京营掌握在咱们手上?到那时,我们或许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而且,老夫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刘瑾绝非善类,他是有野心的。”张懋继续道。 “老公爷,何以见得刘瑾有野心?就因为外廷这次被处置的事情?那是外廷咎由自取啊。”徐震皱眉问道。 张懋沉声道:“外廷咎由自取不假,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但是,外廷的事情轮不到刘瑾来指手画脚。他想要控制外廷,便暴露了他的野心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刘瑾已经拟定了外廷六部首脑递补名单。建昌候,告诉侯爷们,刘瑾举荐了哪些人。” 张延龄点头道:“是。诸位侯爷,刘瑾欲举荐焦芳刘宇两人入内阁。焦芳刘宇两人早已经是刘瑾的人,此次外廷行动,刘瑾几天前便掌握了消息,便是从这两人手里得到的消息。吏部尚书人选乃吏部员外郎张彩。刑部尚书人选乃刑部侍郎王鉴之。户部尚书人选户部右侍郎顾佐。礼部尚书人选乃礼部侍郎李杰。兵部尚书的人选乃兵部左侍郎曹元。工部尚书的人选乃甘肃巡抚毕亨。以上便是全部人选。” 众侯爷惊愕无语,张延龄居然知道这么详细的名单,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阳武侯薛翰道:“建昌候这名单从何而来?刘瑾告诉你的么?这名单准确么?” 张延龄冷笑道:“准确不准确,后日朝上刘瑾提交名单议定的时候,你们便知道真假了。至于消息从何而来,请恕我不能告知。总之,名单在这里,你们当应该知道刘瑾的意图何在了吧。” “建昌候,你是说这些人都是刘瑾的人?他什么时候已经收买了这么多外廷官员了?”徐震皱眉道。 张延龄道:“侯爷们怕是日子过的太安逸,两耳不闻窗外事。何止这么几位?刘瑾外宅,这几日用一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那个词叫做门庭若市。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墙头草,趋炎附势之人。那些文官们嘴巴上仁义道德喊得震天响,其实早已开始找靠山了。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投靠刘瑾是最好的出路。这名单之中,除了李杰和顾佐,其他人都是刘瑾的人。刘瑾当然不会全部举荐自己人,那岂非太过分。户部和礼部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衙门。告诉你们个趣闻,那个王鉴之,昨天后半夜偷偷去拜访刘瑾,还化了妆,扮做个赶车的。真是笑死人了。” 众侯爷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照这么说,刘瑾怕是真想要控制外廷了。内阁两个人进去,二对一,李东阳即便是首辅,也无能为力。六部再被他的人控制住几个,外廷便完全在他手里了。”丰城侯李昱皱眉沉声道。 “内阁和兵部,绝对不能被刘瑾的人把持。内阁总领外廷,内阁被他的人把持,各部衙门都将受其钳制。兵部自不必说,跟咱们息息相关。将来京营的军务便要受制于他们。”徐震沉声道。 “还有吏部户部,吏部被把持,将来岂非任命官员全是趋炎刘瑾的官员?户部干系军饷赋税,更是重要。也不能被他们给控制了。”薛翰道。 “对,不能被刘瑾全盘把控,否则我们将来必然要仰其鼻息。” “这狗东西还真是有野心啊,当真小瞧了他,不能叫他得逞啊。一旦让他全面掌控内外廷,很可能会把手伸到咱们身上来。” 其余侯爷也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张延龄看了一眼张懋,张懋抚须微微点头。徐光祚等人也是松了口气。看来,这些家伙终于感觉到了危险了。 “诸位侯爷,咱们需要商议决定该怎么办。是不闻不问,听天由命,还是主动出击,未雨绸缪,阻止刘瑾呢?老夫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张懋高声道。 “英国公,定国公,你们二位国公是怎么想的?”徐震问道。 张懋道:“我们其实早有决定,但是老夫和定国公并不想强人所难。咱们勋贵一家,同气连枝,总不能强迫你们跟着我们走。咱们最好是意见一致,将来有什么风险,咱们也不至于相互抱怨。” “二位国公,你们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咱们自然是听二位国公的。当然,最好是……稳妥。”徐震道。 “对对对,最好是稳妥些。”吴浩等人纷纷道。 张延龄忍不住大笑起来。 “建昌候,你笑什么?”徐震问道。 “我笑你们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道理给你们讲了这么多了,你们还抱着侥幸心理。现在我们只有阻止刘瑾掌控外廷一途,才能恢复实力的平衡。李东阳已经开出了条件,只要我们帮外廷稳住局面,将来外廷对我勋贵之家将有求必应。诸位也不用担心各营的兵备粮饷的发放,也不用担心被人天天上奏勋戚侵占田亩之类的事情。当然,这么做免不了要得罪刘瑾,这是一定的。”张延龄笑道。 “哎呦,那倒是不错。兵饷……装备……那可都是银子啊。外廷那帮人倘若能闭嘴,别天天盯着咱们那些事儿,倒是清净许多。很多事,就能做了。”众侯爷纷纷交头接耳兴奋的道。 军队之中的银子最是好捞,只要有足够的名目,便可以捞足够的银子。只可惜批准权在外廷手里,内阁不同意,兵部不松口,户部不掏口袋,便是枉然。如果将来外廷大开方便之门,那岂非要财源滚滚。不过,要得罪刘瑾,倒是件麻烦事。 徐延德憋了半天没说话,此刻终于忍不住了。这帮家伙磨磨唧唧的着实令人厌烦,他不想再墨迹下去了。 “各位,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们四家已经决定了。刘瑾算什么东西?犯得着怕他?咱们以后倒要看他眼色行事?那是休想。这事儿本来只是一两句话的事儿,硬是商量的口干舌燥的,也没什么意思。我提议,同意的喝了这杯酒。不同意的不勉强。只是不要吃里扒外,去向刘瑾告密便成。谁要是敢这么干,我提刀上门砍了他全家。你若没出息到去向个阉狗摇尾巴,可莫拉着别人当狗。将来,也别眼红其他人得了好处。再来求肯,那可别想了。我先干了!” 徐延德站起身来举杯一饮而尽。张延龄笑着起身喝光了杯中酒。朱麟咕咚一口干了,亮了杯底。张仑看了一眼爷爷,举杯干了。英国公和定国公两人对视一眼,苦笑举杯喝了。 三家国公府加上张延龄等人都喝干了酒,直愣愣的瞪眼看着剩下的几名侯爷。徐震咬咬牙,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其余众侯爷见状也纷纷举杯喝干。 张延龄心想:果然还是简单粗暴来的便利,自己磨了半天嘴皮子,还不如徐延德几句话一杯酒。 第444章 冤有头 从英国公府出来,已经近二更时分。张延龄并没有回府,而是策马往北,直奔崇北坊。今晚,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路上,张延龄回想今晚的事情,心中颇有些感触。这帮勋贵们果然是利字当头,只图眼前,不足为谋。不过,眼下自己需要他们,所以必须和他们好好的相处。 还好,今晚自己提前和英国公祖孙以及定国公父子和朱麟他们提前做了沟通。搞定了两位国公和三位小公爷,事情其实便已经不难了。 当然,付出的代价是,张延龄将和李东阳私下里达成的采购救命散的交易告知了他们。并且提出了三家入股济世堂的想法。将济世堂的股份分为四份,三家国公府各占两成。 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进一步的和三家国公府深度利益融合。虽然这样做会损失一大笔银子。每年两成股份可分得利益七八万两银子之多,着实令人肉疼。但是,张延龄知道,自己和李东阳的这笔交易迟早是会曝光的。这份独食自己是吞不下去的。 看上去,三家国公府等于白拿了自己每年七八万两的利益,但是,利益融合之后的结果必然会带来比这七八万两银子更大的收益。 银子固然是好东西,但是三大国公府和自己利益绑定显然比多赚点银子更有长远的好处。 今晚,若不是事前有了这笔交易,怕是很难最终搞定那些侯爷们。若不是英国公的态度起了作用,徐延德的那番话其实也起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 夜色深沉,下弦月已经西斜,街巷之中,光线黯淡。 外城崇北坊一个小胡同里的一家小酒馆里,老掌柜的打着阿欠坐在柜台后面,眼巴巴的看着角落的小桌子旁坐着的那个人。 那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叫了一壶茶,一叠花生米在那里慢慢的吃喝。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走的意思。 夜已三更,掌柜的近来生意不太好,所以打烊晚些,希望能张罗些散客,有一些收入。但是一晚上就这么一位客人,倒也奇怪的很。平时晚上都有那么五六个客人的,多多少少能赚个一两百文钱。今晚可是见了鬼了。 那客人只点了一壶茶水,一碟花生米。算算,赚的还不够灯油钱。自己还搭上大半夜的功夫,着实不值。掌柜的鼓足了好几次勇气,想要开口告诉客人,他的小店要打烊了。但是他不敢。 因为,那客人腰间挂着腰刀,穿着一身黑色,打扮有些古怪。身在京城,老掌柜自然见识到过各种人物。这种半夜独自携带兵刃出来的人,还是少惹为妙。谁知道他是飞贼还是官差捕快,亦或是东厂夜行的番子。这都是惹不得的。 他只能苦着脸等,故意稍微大声的打着阿欠,希望以这种方式提醒客人明白,夜深了,他该走了。 更漏声远远传来,三更已过。老掌柜已经做了决定,今晚不打烊了,干脆就在柜台上趴着打个盹。明日一早天亮便继续开张。 他刚刚趴在柜台上准备眯眼睡一会的时候,突然间柜上的烛火晃动了两下,火焰忽明忽暗的跳了跳,又恢复了正常。老掌柜低声嘟囔着,一转眼间,他差点叫出声来。 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正低着头站在那名客人身旁,三个人正在低低的说着什么。 老掌柜瞪眼朝着门口看了看。门口帘幕低垂,微微的似乎有些晃动。这两人应该是从门口进来的,但是自己居然没有看到。真是见鬼了。 老掌柜侧耳想听听他们说什么,然而站着的其中一人投过来一道目光,寒气逼人。老掌柜吓得赶忙缩了脑袋,转过头去,再也不敢看一眼他们了。 “都打探好了么?”坐着的青年男子低声问道。 “侯爷,都打探好了。都在家中。”站着的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沉声道。 “陈兄弟,你似乎有些紧张。”坐着的男子道。 “侯爷,卑职不是紧张,而是期待和激动。十九年了,我等这一刻等的很久了。”身材魁梧的男子低声道,嗓音有些暗哑。 坐着的青年点点头道:“理解。但是激动归激动,事儿要办的利索。本来,我想让你迟几日再动手的。但是,我知道你一定等不及了。那么就是今晚吧。” “是,卑职一天也不想让那两个狗贼活着了。”魁梧男子轻声道。 “好。那还等什么。先去抓了高燮,再去找牟斌的晦气去。”青年男子站起身来,将黑色袍子一抖,起身阔步走向门口。两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跟在他身后,往门口走去。 “掌柜的。”青年男子在门口站住了脚步,回身微笑叫道。 “哎,客官要走了么?”老掌柜从柜台后露出头来。 “是啊,叨扰了老掌柜一个多时辰,你早就想打烊了是么?可是我在等两个朋友。教你久等了。”青年男子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牙齿。 “不打紧,不打紧。客官慢走,客官慢走。小老儿不送了。”老掌柜忙道。 青年男子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抛起,吧嗒一声落在柜台上。老掌柜虽然老眼昏花,但是此刻却是立刻便看清了那是一锭很大的银元宝。 “这十两银子算是叨扰老掌柜的报酬。我们走了之后,你关了店门打烊吧。倘若明日有人来问什么,你知道该怎么说么?”青年男子笑道。 “知道知道,小老儿天一黑便打烊了,什么也不知道。”老掌柜忙道。 青年男子一笑,点头道:“很好。老掌柜是个世故之人,祝你老子孙兴旺,财源滚滚。” 说话间,青年男子举步出门,身后两名男子紧跟而出,片刻后脚步离去,悄无声息。 老掌柜看着晃动的门帘呆呆愣了片刻,忽然间一把抓起银子揣在怀中,三步两步上前关了店门,牢牢栓住。之后,吹熄灯火坐在黑暗中,将怀中那锭银子紧紧的握着,握得手心咯的生疼。 云层遮住了残月,巷子里漆黑幽暗。三条人影翻过一道围墙进了一户庭院。几乎是轻车熟路的去到后宅,进了后宅正房的院子里。 “侯爷,高燮就住在东厢房里。天黑的时候,卑职看着他进屋的。” “好。他身边没有帮手吧。” “没有。树倒猢狲散,这厮已经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了,身边的护卫也都没了。” “很好。张兄弟守着窗子。我和你进去。” 三条黑影快速商定,三人摸到长窗下。一人伸出长刀,插入长窗缝隙之中,轻轻拨动。片刻后,喀拉一声,长窗里边的木栓松脱。长窗被推开一条缝,两个黑影翻身而入。 屋子里,鼾声如雷鸣。床上有人在呼呼大睡。两条黑影慢慢摸到床头,其中一人长刀举起,对着床上酣睡之人便一刀剁了下去。 当啷一声响,黑暗中火光四溅。 “何方小贼,敢来你高爷家中撒野。”黑暗中有人大声喝道。 床上那人居然已经醒来,适才是在装睡。手中兵刃居然格挡了砍下的一刀。 “高燮,你的死期到了。”一人低声喝道。 “小小毛贼,想杀你家高爷的人多得很。报上名来。” 高燮厉声呵斥,翻身从床上骨碌滚落地上,手中兵刃朝着其中一名黑影猛刺,同时身子朝着窗口方向快步倒退。 “高燮,你死定了。你逃得过火器么?”一人低声笑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高燮心中慌乱,他在对方撬开窗户的时候听到了声响,所以摸了兵刃在手假睡。准备在对方探看的时候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谁知对方二话不说便砍,他只得招架一招。 只那一招,他便知道对方不是善茬。那一刀势大力沉,震的他手臂酸麻,所以他决定尽快逃出去。于是主动滚下床来往窗口方向逃。 此刻闻听有火器,心中自是慌乱。火器虽然不强,但是这种距离,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自己无从躲避,那是绝对不能对敌的。 “少陪了。”高燮抬脚将一张椅子踢得飞向两条黑影所在的方向,转身疾奔数步,肥胖的身子灵活的纵身一跃,从窗口跃出。 高燮头朝外跃出长窗,他已经闻到了屋外院子里空气的清香。他也想好了。身子一落地便朝着花坛方向滚去,躲避对方可能的火器轰击。然后便斜刺里冲到假山后面,从鱼池旁边往院外逃走。这样可以利用假山躲避对方有可能的另一次火器轰杀。因为对方是两个人。 出了院子,他们便再也追不上了。 然而,高燮的种种思量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他的头冲出了窗外,却被迎面而来的一道黑影重重的一击,然后整个人便硬生生的被打回了屋子里。 高燮昏过去之前的那一刻,心中清醒无比。 “狗娘养的,窗外还有一个人。” 这也是他最后的思维活动。因为,他身子落地的一刹那,后方赶上的一条黑影一刀刺出,长刀从他后心刺入,从胸前透出。高燮的心脏被刺穿,瞬间毙命。 “狗东西。还想逃。差点被他给溜了。”杀人的魁梧汉子抽出长刀,再刺一刀,低声骂道。 “不愧是锦衣卫中人,如此警觉。还好有张兄弟一起来。不然还真要动火器。杀是杀得了他,但是却会惊动他人,不好收场。”旁边的年轻人低声道。 “陈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岂会不来。侯爷是故意吓唬他往外逃的。我捡了个漏。一脚给这厮踹了回来。这厮的头真硬,踹得我脚底板生疼。”窗外那人低声笑道。 “时间不早了,去找牟斌去。咦?你砍了他脑袋作甚?” “侯爷,我要拿他们的脑袋,祭奠阿英的亡灵。”屋内魁梧汉子手中拎着高燮血淋淋的头颅沉声道。 第445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三条黑影翻墙而出,沿着胡同往西,行了不到里许,抵达另一处高大的宅邸之前。 这里是原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住处。 自牟斌就任锦衣卫亲军指挥使之职后,外城崇北坊这处大宅便几乎每天都是人声喧沸。白日里官员们来来往往,晚上也是灯火通明,往往要闹腾到三更过后才会安静下来。 但如今,黑夜之中,整座宅院黑乎乎的一片,像个鬼宅一般。短短五六日时间,往日的热闹喧哗烟消云散,就连门口蹲着的石狮子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威风,看着像是两条看门的癞皮狗了。 三条人影站在牟斌的大宅门前的暗影里,那正是张延龄和陈式一张隐三人。 “这宅子这么大,牟斌住在哪间屋子,可探查清楚了?牟斌家中应该有不少护院仆役,不能动静太大。”张延龄低声道。 “侯爷放心,我们已经摸过情形了。牟斌这两日遣散了一批仆役。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后宅人倒是有好几处院子,昨晚和今晚,他都在后宅东院他的小妾的那里留宿。他们家中的宅院我们也摸的清清楚楚。”张隐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树倒猢狲散,牟斌倒台了,他身边的人也都要跑了。以前的那些护卫他也无法调动了。这厮今晚死定了。” 陈式一轻声道:“侯爷我等不及了砍了这狗贼的脑袋了。” 张延龄道:“陈兄弟,最后关头,不要太过急躁。牟斌这厮还是有些本事的,他的仇家也多,怕是睡觉都会睁着眼。冷静些,小心些。” 陈式一吁了口气道:“侯爷说的是。” 张延龄点点头,看着陈式一闭目深呼吸几口,情绪稳定了下来之后,轻声道:“出发。” 三人从暗影之中走出,没入高宅围墙之下的阴影里。顺着高大的围墙一路摸往后宅方向,抵达后宅高墙位置站住脚步。 张隐从肩头取下钩索,高高抛起。咔吧一声,钩索挂住高墙顶端砖缝,张隐拉了拉钩索,确定稳固之后看向张延龄。 张延龄打了个手势。张隐拉着绳索双足踩在墙壁上手脚并用,片刻间便上了墙顶。 张延龄心中喝了一声彩,待张隐从墙头发出一切正常的信号,也抓住绳索攀爬上去。张延龄虽然爬的没有张隐快,但是张延龄爬的很稳当。毕竟曾经热爱户外运动,攀岩绳降都是驾轻就熟的,攀爬绳索上墙倒也难不倒他。 陈式一随后爬上,三人伏在墙头静悄悄的向着墙内张望着。 但见黑沉沉的夜色之下,院子里黑乎乎的房舍鳞次栉比,规模颇大。黑乎乎的连成一片的宅子里寂静无声,也没有灯火,一时之间难辩方位。 三人正在竭力分辨位置,陈式一忽然指着北侧方向低声道:“侯爷,那院子里有灯光。” 张延龄和张隐眯着眼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的一座宅院里,长窗之内似乎透着一点昏暗的灯火,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不知是不是牟斌住处。”张隐低声道。 “去了再说。有灯光便有人。即便不是牟斌,也能问出他住在哪里。”张延龄低声道。 陈式一点头,收了钩索,换了个方向勾住墙壁,将绳索往墙内放下去。三人顺着绳索溜下来,越过几座宅院,沿着一条漆黑的回廊直奔灯光所在之处。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说话声也隐隐传来。张延龄等人仔细聆听,似乎有女子的哭泣声,还有夹杂着含糊不清的男子的咒骂声。 “是牟斌!是他的声音!”陈式一忽然身子紧绷,手摸到了腰间兵刃上。 张延龄伸手按住陈式一的手,低声道:“不要激动,莫露声响,进去堵住他。” 陈式一闭目喘息几声,情绪微微松弛下来。张延龄向张隐打了个手势。张隐会意,上前轻轻推院门。院门从里边拴着,推不开。张隐看了看左右,纵身一跃,从院门旁的矮墙上悄无声息的翻了过去。 张隐从里边开了院门,三人一步一步的屏息靠近灯火闪烁的长窗廊下。屋子里的哭声和咒骂声也更加的清晰。 “嚎,嚎他娘的什么?嚎丧么?老子还没死,你便天天嚎丧。还嫌老子不够烦么?老子想清净清净都不让么?”牟斌的咒骂声传来。 “呜呜呜,你心烦,奴家便不心烦么?本来好好的,你偏要去惹别人,结果弄的官也丢了,家里树倒猢狲散,仆役婢女们都遣散了。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怎么过?该怎么过便怎么过。老子当年娶你的时候不也只是个千户?现在老子还是个千户,怎地?嫌弃老子不成?”牟斌骂道。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你知道今日奴家遇到钱府的三夫人的时候,她怎么对我的么?平日对我陪着笑脸,送我这个送我那个的。今日她对我百般讥讽,还将送我的镯子和首饰要回去了。呜呜呜,她还说,现在老爷倒霉了,以后就当不认识我,免得牵连她夫君钱大人。还说,我得想办法找出路,不然以后要受牵连……。老爷,你说我受得了这个气么?”女子哭道。 牟斌咬牙骂道:“钱穆成这个狗娘养的,平日在老子面前像条狗一般,着意结交。现如今,翻脸不认人了。不交往便不交往,这有什么?老子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女子道:“老爷你现在骂这些有什么用?你老实说,皇上还会不会降你的罪?刘瑾和那张延龄他们还会不会继续打击你?他们现在都是红人,你得罪了他们,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么?怕不是妄想。你只告诉我,以后还会不会更糟糕?” 牟斌怒道:“小六,你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当真有别的打算?连你也翻脸不认人么?” 女子停住哭声,叫道:“老爷,奴家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你什么都没了。官没了,还要罚一大笔银子。以前别人送你些银子,你散漫的很,花的一两不剩,本就是个空壳子。现如今谁送你银子?降职闲住,罚俸三年。咱们不说别的,你拿什么养活这一大家子?就你这样的,还养着七八房妻妾,你养的起么?奴家也不是嫌弃你,奴家好歹给你生个儿子,为你牟家留了后。要不,你将那些女人全赶走,扶我当了正室,我也不是不能跟你同甘共苦。我这没名没分的,还要跟你苦熬,你心里过得去么?” 牟斌怒道:“小六,我牟斌待你不薄。后宅里对你最好。这么多年,没亏待你吧。每年银子也没少给你拿。你平日吃穿用度,便是国公夫人也未必比的上吧。现在老子遭了难,你便打着别样的主意?” 女子叫道:“老爷你可莫这么说。奴家十三岁上跟了你,这么多年来伺候你妥妥帖帖的,为你生了儿子。难道不该得些好处?你还不是贪图奴家貌美?奴家这么多年侍奉你难道不是功夫?你对我不薄,我对你也不薄。况且,那件事之后,奴家便看透了你。我哥哥沈良,对你忠心耿耿。跟在你后面像条狗似的。结果,他被人杀了,你屁都不放一个,也不提为他报仇。那可是我的哥哥啊,你若真心对我,怎会连我哥哥都保护不了,被人杀了也不提报仇?你心里根本就只想着你自己,我们这些人,死了便死了,你也不在意。现在你自己倒霉了,便说什么情义之类的话。你亏心不亏心?” 牟斌暴怒道:“你个臭婊子,跟老子翻旧账是么?你哥哥自己蠢,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人给宰了,能怪得了老子?老子已经尽力提拔重用他,可是他自己不中用,我能如何?你说老子不为你哥哥报仇?我今日的处境是为何?我为何参与弹劾刘瑾张延龄那几个狗东西?杀你哥哥的是张延龄在,我难道不是为了给你哥哥报仇?你这狼心狗肺的臭婊子。养条母狗也比你懂得感恩。” “好,既然如此,老爷你便休了奴家便是,奴家是个臭婊子,奴家是母狗,免得玷污了你牟家的名声。奴家也眼不见心不烦。”女子冷声道。 牟斌怒骂道:“你这个臭婊子,怪倒是这几天板着脸,给老子脸色看。老子巴巴得天天来陪你,想讨你欢心,却原来你是嫌弃老子了。见老子倒了霉,便想要攀高枝了。是也不是?” 女子冷笑道:“随你怎么说。奴家受够了。你现在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亏你适才还向我要体己银子去补贴家用。要不这样,奴家出去卖批,卖了银子回来养活你们这一大家子好不好?瞧你害不害臊。我告诉你,除非你休了奴家,不然指不定那天,奴家给你几顶绿帽子戴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牟斌的声音愤怒的都发出了嘶吼声。 “奴家就说了怎样?”女子冷声道。 “哗啦。”房中似有什么东西翻倒,紧接着传来女子的惊叫声:“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臭婊子,你个臭婊子,今日我要杀了你。你敢如此羞辱我。我牟斌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啊!你别过来,你个没本事的。只会欺负家里女子。你这个废物男人,废……呃呃……” 女子一边咒骂一边尖叫。突然间,她刺耳的叫骂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屋子里一片桌椅翻倒之声。 窗外蹲着的三人全程听得真切,皱眉对视。张延龄打了个手势,张隐点头,用手指沾了涂抹戳破窗纸往里瞧。看到牟斌光着上身,双手掐着一名女子的脖子面目狰狞。那女子双脚离地,口中发出呃呃之声,手脚乱踢乱摆,将周围的帐缦桌椅木架打的稀里哗啦。 张隐转头连忙向张延龄打手势,张延龄凑上去往里一看,面色惊愕。 “进去!”张延龄低声喝道。 张隐和陈式一长身而起,将早已拨开的长窗拉开,纵身跳了进去。 第446章 天道有轮回 “什么人?”牟斌惊骇转头,掐着女子的手松开,女子噗通软倒在地。 陈式一和张隐抽出兵刃,缓缓上前。牟斌一面后退,一面喝道:“何方朋友?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牟斌,今日你死期到了。”陈式一冷声喝道。 “你们是谁?我们有何冤仇?”牟斌缓步后退,后方牙床一侧挂着他的刀。 “牟指挥使,连我们都不认识了么?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张延龄从后方缓步而出,伸手扯下脸上蒙面的黑布。 “是你?”牟斌大惊失色。 “还有你的两位旧日同僚。”张延龄微笑道。 张隐和陈式一伸手扯掉面巾,露出真容。张隐面目冷峻,陈式一更是双目喷火,牙齿咬的咯咯响。 “我就猜到是你们,听着声音就有些像。张侯爷,你们这是作甚?来拿我的么?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么?皇上已然处罚了我,还待怎地?”牟斌沉声道。 张延龄摇头道:“牟大人,不是皇上。是我们要找你算账。” 牟斌眯着眼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张侯爷,你是不忿我参与弹劾你的事情,所以来找我的麻烦是么?张侯爷,你又何必赶尽杀绝?我已经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对你已经没有什么威胁。况且我也只是参与其事,并非我是主谋。若是因为参与其事你便要报仇,那你岂非要将外廷官员杀个干净么?” 张延龄道:“牟大人,我是那般睚眦必报的人么?你误会了。不是我要赶尽杀绝。你参与外庭弹劾我的事情已经失败,你也得到了你该有的惩罚。那件事早就揭过了。” 牟斌道:“那你们来找我作甚?大半夜的,莫非是来探望我不成?呵呵呵呵。” 牟斌眼神闪动,呵呵笑了起来。但笑了两声后,又戛然而止。因为他面前的三个人神色冷冽,像看着傻子一般的看着自己。 “牟大人,是陈兄弟找你算一笔旧账。我也答应了他,陪他一起来算这笔账。这不,我们便来了。”张延龄道。 “陈千户找我算账?”牟斌诧异道。 “牟大人,陈式一现在是振威营副都指挥将,中军亲卫营统领。实打实的四品武职。可不是当初南镇抚司的陈千户了。职位在你之上了。”张延龄沉声道。 牟斌呵呵笑道:“那倒是失礼了。陈将军。呵呵。不知陈将军跟我算什么账?本人不记得跟你有什么过节啊。” 陈式一咬着牙,竭力控制情绪,轻声道:“你当然不记得,因为在你手里,也不知杀死过多少人,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你又怎会记得你欠下了多少血债。” 牟斌冷笑道:“我是杀了许多人,那又如何?我们锦衣卫衙门的人,杀人算什么大事?你没杀过人么?却也不用来教训我。” 陈式一怒道:“狗贼,别人你杀得,我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儿你杀不得。你杀了她们,我便要索你的命。今日便是替我妻儿来找你索命。” 牟斌惊愕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曾杀了你妻儿?我牟斌虽然杀人无数,杀的人我也认。别人找我报仇也是应当。但我没做过的事,我可不认。” 陈式一冷笑道:“狗贼,你果然忘了。那我便替你回忆回忆。十九年前的正月初三,你在何处?” 牟斌皱眉道:“十九年前?那么久远之事我怎会记得?” 陈式一冷声道:“那我便再提醒你。那是成化二十三年新年,你牟大人当时是北镇抚司第一千户所千户。太原府通判李政涉嫌通敌,你带着人来太原府稽查此案,是也不是?” 牟斌仰头回想片刻,点头道:“我似乎有些印象,那一年下的大雪是么?” 陈式一冷声道:“是,天寒地冻,大雪满街。” 牟斌皱眉道:“可这跟你妻儿有何干系?我记得我们只是去查案,却不曾在当地有任何的冲突。” 陈式一冷笑道:“东城回马桥头,你忘了你们策马飞驰,将一名女子惊吓落河了么?” 牟斌其实已经想起来了那件事,此刻听陈式一说起,才赫然醒悟,那女子恐怕便是陈式一的妻子。一时惊愕无语。 “可怜我妻子阿英,身怀有孕,那日从东城我丈人家回家,在回马桥上,便遇到了你们这群狗贼。天寒地冻,路上全是冰雪。你们这帮杀千刀的骑着马飞驰而过,我妻阿英惊吓滑倒,摔落桥下冰河之中。你们看都没看一样,扬长而去。我妻阿英,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挣扎,最终……最终……死在河中。她肚子里还有我三个月的孩儿。你们……这群天杀的狗贼,可曾想过……她死前的绝望?狗贼,你记起来了么?” 陈式一眼中含泪,身子颤抖着。回想当年之事,每次都让他的心痛苦万分,宛如刀割一般。 牟斌皱着眉头,沉声道:“原来如此。但是陈千户,那是一场意外。我当时并不知情。” 陈式一怒骂道:“不知情?谁会相信?有人落水,你们一行十八骑便无一察觉?哪怕有一个人施以援手,我的阿英也不会死。你们便是根本没拿人命当回事,看到有人落水也懒得去伸手救援。那是卑鄙的谋杀,草菅人命之举。” 牟斌被戳破谎言,只得讪讪道:“你不信,我也没法子,我当时并不知情。你今日不说,我都记不起来发生的事情。” “放你娘的狗屁!还抵赖不认。事后我告到太原府衙门,衙门里的人显然被你授意买通,不但说告诉我说没有锦衣卫从桥头经过,甚至还杀人灭口,将目击此事的桥头一户人家的老夫妇杀死,纵火灭迹。你敢说这不是你授意所为?狗贼,敢做不敢当么?”陈式一怒骂道。 牟斌皱眉不语,到此刻,整件事他已经全部记起来了。当时他确实没看到有人落水。随行之人倒是看到了。但当时他记着赶回京城,便也没在意此事。事后得知那落水女子死了,她家中人告到了官府。牟斌当时便命人指使太原府当地锦衣卫衙门摆平此事。 当地锦衣卫衙门动了手脚,买通了一些查案的官员,并且动手灭了口。这些事在当时的牟斌看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当时的牟斌在处在飞黄腾达的路上,一心想着往上爬。每天脑子里都是干大事,办大案,为了上位不择手段。那几年,他亲手杀的人便不下数十人,又怎会在意一个落水的女子之死。 谁能想到,事情过了十九年,仇人终于上门了。那女子居然便是陈式一的妻子。 “陈千户,我很抱歉。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怎知那是你的妻子。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这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心中的愤怒我也能理解。不管你信不信,那毕竟是我的无心之失。你说吧,我可以补偿你。你要什么?这座大宅子给你补偿好不好?多少也值个几万两银子,算是给你的补偿。再不然,诺,这是我的小妾沈氏,倒也有几分姿色,送给你便是。你说,只要你张口,只要我有,我都可以补偿你。可惜我现在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不然在官职上我也可以补偿你。这件事本就是个意外,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不肯罢手?”牟斌絮絮叨叨的道。 陈式一呵呵冷笑道:“补偿?银子能换回我阿英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的命?能平复我这么多年遭受的痛苦?十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阿英和我那孩儿报仇。为此我加入了锦衣卫,便是要将你们一个个的杀了。你们一行十八个人,我查的清清楚楚。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个的杀,一个个的杀,最后只剩下了你,还有高燮那狗贼。杀了你们,阿英大仇得报,便可泉下安息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的命!” 牟斌惊愕道:“原来……原来这么多年来,是你一直在暗中杀人?怪倒是当时跟着我的人一个个都死了。原来都是你杀的。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原来便是你。” 陈式一冷笑道:“当然是我。只恨你身边护卫之人太多。我尝试多次没有得手。前年我还差点命丧你手下护卫之手。幸亏得张千户救助,才得以逃脱。后来,侯爷来了,侯爷查到了我的底细,答应我为我报仇。侯爷向我保证,一年半载你必然倒台,我便可以杀了你。果然,你完蛋了。现在你就是个癞皮狗。说吧,你想怎么死?你是最后一个了。痛快些,你死了,这件事才能了结。” 牟斌惊愕的瞪着三人,沉声道:“高燮呢?他死了?” 陈式一从腰间解下布包丢到桌上,高燮的头咕噜噜的滚动,从布包里露出半张血糊糊的脸。牟斌惊得叫了起来。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当真敢公然杀人……”牟斌道。 张延龄笑道:“牟大人,你这话说的不觉得好笑么?你杀人的时候想过这些没有?” 牟斌道:“张侯爷,可否饶我一命,我愿意为你效犬马之劳。张侯爷,我之前待你不薄,沈良是你杀的是不是?我都没追究。这次弹劾的事情,我也只是参与而已。我对你够意思了吧。”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对我很不错。唔……你奉先皇之命暗中查我,要置我于死地。你当然对我不错。是你逼得我杀了沈良,西山官道的夜袭,是沈良安排的,你难道不知情?你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出了事反正有沈良顶罪。你对我可太好了。好到我想不出理由饶了你。” 牟斌叫道:“那些事……都是迫不得已。你知道的,也不能怪我……” 张延龄点头道:“我不怪你。你安心的去死吧,我原谅你了。” 张隐在旁冷笑道:“跟他啰嗦什么?狗东西还想苟活,却是不能够了。牟斌,你死期已至,有什么话,留着下去跟阎王说吧。” 第447章 了结 牟斌知道今日再无商量余地,猛然大喝一声,抬脚踢中倒在地上侧卧的女子脊背上。女子的身体被踢的飞了起来,朝着三人直直撞来。 趁着三人闪身避让之际,牟斌纵身向后,伸手将牙床横档上悬挂着的长刀抓在手中。沧浪一声,长刀已然出鞘。 噗通,女子的身体摔落在地,仰面朝天,口中鲜血狂涌,身子抽搐痉挛,眼见是活不成了。 “就凭你们,想杀我?我牟斌大风大浪见过不知多少,天下想杀我的人多如牛毛,我怕得谁来?今日大不了同归于尽。”牟斌狞笑道。 张延龄皱眉看着地上的女子,那女子本来只是昏厥,但现在已经活不成了。她的身体呈现怪异的扭曲状,脊骨已经断了。牟斌势大力沉的一脚,直接踢断了她的脊骨,这便是她的死因。适才张延龄试图抓住那女子,但是没有成功,手中只抓着一片衣角。 “牟斌,你简直毫无人性。这女子是沈良的妹妹吧?好歹也跟了你多年,为你生了孩儿。你对自己的妻妾尚且如此狠毒,你还是人么?”张延龄沉声道。 “呸,少跟老子说这些。我的小妾,我要杀便杀,她们的命是我的。这臭婊子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我得势时她便千依百顺,老子倒了霉,便要远走高飞,留着作甚?死了干净。”牟斌冷笑道。 张延龄点点头,跟牟斌已经没什么好说的。这厮其实在朝中风评不差,不少人甚至为他叫屈,说他忠厚诚实,可能是一时糊涂云云。但此刻,张延龄却知道,牟斌是个内心阴暗,狠辣无情之人。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对自己的妻妾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别人。 “牟斌,今日你死定了。宰了他。”张延龄沉声道。 陈式一和张隐一左一右逼近,牟斌横刀在胸,不待陈式一和张隐出手,当先挥刀疾砍。 刀光闪烁,直奔陈式一面门。陈式一横刀格挡,当啷一声,火光四溅。震的陈式一手臂酸麻,差点兵刃脱手。 牟斌手上不停,疾如闪电一般抽刀反削,这一次的目标是侧首的张隐。张隐见这一刀来的凶恶,不得不立刀格挡,又是一声刺耳的兵刃交击之声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的连续两刀,展现了牟斌出色的身手。毕竟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杀的人多,拿的人多,仇家也自然更多。牟斌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不明身份之人的袭杀,武技自然不敢松懈。 加之他本来就身高体壮,力气很大,全力砍出这两刀更是毫无留手,势大力沉。倘若不是张隐和陈式一两人都是好手,气力也自不弱的话,一般人怕是仓促之下兵刃便要脱手。 牟斌也很聪明。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今晚自己一对三其实并无胜算。最为明智的做法是拿住张延龄,擒贼先擒王、所以,他要做的便是逼退陈式一和张隐,然后冲向站在后方十余步之外的张延龄。他唯一的生路便是擒住张延龄作为人质,方可有生的希望。 张延龄的武技不高,擒住他,当如探囊取物。擒住了他,便可以逼迫他们停手。 牟斌想的很清楚,拿住张延龄之后,自己便以他为人质,立刻连夜离开京城避祸。到了城外一刀砍了张延龄,然后骑马逃离。以后藏匿民间,再不露面。反正自己的一切都已经付诸流水,下半辈子也没什么希望了,留在京城不知道要遭受多少危险。还不如索性遁入江湖之中。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贯彻的很坚决。 在两刀逼迫陈式一和张隐招架之后,利用那短短的间隙,大喝一声身子纵起,从两人之间三步宽的空隙冲出,挥刀直扑十步外的张延龄。 “侯爷,小心!”张隐大喝,顾不得手臂酸痛,转身挥刀朝着牟斌后心砍去。 陈式一也挥刀砍向牟斌肩膀,试图阻止他冲向张延龄。 然而,牟斌的动作太快,两人这两刀差之毫厘。陈式一的刀尖划破牟斌的肩膀,但却只是拉了一道口子而已。 两人齐声大喝,踏步追击。但牟斌身形已经出现在张延龄的身前。带着狞笑的脸和张延龄近在咫尺。一手持刀,另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朝着张延龄的肩颈抓去。 牟斌知道,只需抓住张延龄的肩膀,横刀搁在他的脖子上,那么身后的攻击自然会停止。投鼠忌器,这两人绝不敢再进攻。所以这一抓又快又狠。 他的手已经搭上了张延龄的肩头,刀已经距离张延龄的脖子数寸。但突然间,他的身子僵住了。因为他感觉到了胸口被一个冰凉的硬物顶住了。 他赤裸着上身,肌肉裸露,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那东西的坚硬和冰冷,戳的自己肋骨生疼。 “牟大人,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张延龄仰头瞪着牟斌黑魆魆的脸,沉声道。 牟斌个子高大,张延龄比他矮半个头,所以不得不抬头看着他。 牟斌眼角往下瞄去,看到了顶在自己光溜溜的胸腹上的一根黑魆魆的枪管。一时间心中大骂自己粗心,居然忘了张延龄有火器在身了。 当初那次西山袭击失败之后,牟斌便得知,张延龄是用火器射杀了伏击的东厂番子们的事实。事后更是探知那不是寻常火器。牟斌多方打探,从各种零星的消息证明了张延龄确实在私自制造一种火器。 这本来是牟斌打算收集了全部证据之后,用来攻击张延龄的一个点。但是张延龄显然很是谨慎,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又恰逢外庭弹劾之事,牟斌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了。但此刻,他终于看到那火器的样子了。确实和粗糙的军中常用的火铳是不同的。 “张延龄,你没有明火,如何发射火铳?”牟斌突然笑了起来。 是啊,火铳是要明火点燃引药的,自己还容他用火折子好整以暇的点火不成?自己真是蠢到家了,居然被他唬住了。 “牟大人,你可真是孤陋寡闻。我这火铳是用燧石点燃火药的。我只需扣动扳机,燧石点燃引药,便可发射。”张延龄热情的做了个小小的科普。 牟斌皱眉将信将疑,忽然又笑了。 “火铳声音这么大,你一轰,周围街市上全部能听到。巡城兵马会迅速赶来,到时候你们也逃不掉。” “哎呦,还真是,多谢提醒。我忘了裹上消音套了。”张延龄反手从腰侧取出一片黑魆魆的似布似皮的东西,动作麻利的裹在火铳枪管上。 “有了这东西,虽然还是有声音,但是声音很小,像是在被窝里放了个屁。”张延龄笑道。 牟斌眼神狰狞,骂道:“兔崽子,老子信你个鬼。老子不信你敢开枪惊动街市上巡逻兵马。张延龄,我不想杀你,你也莫要逼着我动手。你只需送我出城,我便放了你。今后咱们此生再不相见,恩怨一笔勾销。” 张延龄冷声道:“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咔吧一声,张延龄扣动了扳机。龙嘴的精铁在燧石上滑动,燧石冒出的火星耀眼明亮,下一刻,引药被引燃,嗤嗤作响,迅速烧入枪膛之中。 牟斌眼神惊骇,右手长刀不顾一切的朝着张延龄的脖子砍去。但听嗡然一声沉闷的爆响,牟斌的身子向后摔倒,胸口处血肉模糊,一塌糊涂。 短管火铳的声音确实小了许多,但也不至于像是在被窝里放了个屁那么点声响。声音只是沉闷了许多,再加上枪管顶住了牟斌的身体,减少了弹药出蹚的爆裂声。就像是有人失足摔倒在地的声音,确实不足以惊动到街道上。 牟斌胸腹洞开,血肉翻卷,数十颗铅弹尽数打入他的胸腹之中,钻入他的身体里。大量的鲜血奔涌而出,很快便流了一地。 “侯爷,你没事吧。”张隐和陈式一冲上前来,惊惶叫道。 “我没事,这厮当真强横。”张延龄摸着脖子,心有余悸。幸亏火器的火药经过改良,几乎是瞬发。否则自己还真有可能被牟斌抹了脖子。 “卑职该死,差点让这厮伤了侯爷。”张隐羞愧道。 张延龄摆摆手,沉声道:“不妨事,火器声音不小,恐已惊动他人。陈兄弟,咱们得快走。” 陈式一点头,挥刀将牟斌的脑袋砍下,和高燮的头颅裹在包裹里背在身上。三人翻窗而出。 外边早已有了动静,两侧厢房里有人影探头探脑,显然是下人被声响惊醒。三人冲出院子,飞奔来到钩索处,待翻出围墙之后,便听到那院子里传来尖利的叫喊声。片刻后,哭喊声响成一片。 三人不敢停留,穿行巷陌之间,疾奔远离。此刻,东方天空露出一线白色,已然是破晓时分。 第448章 争权夺利 大明正德元年七月二十四上午辰时,关乎大明未来朝政局面的一场早朝正式开始。 此次朝会的主要目的便是在弹劾案后,对外庭空缺的职位进行推荐增补和议定。 在此前数日时间里,嗅到了形势逆转的外庭诸多官员们集体倒戈,数十名官员通过各种关系和渠道求见刘瑾。刘瑾手下谷大用马永成等人作为中间人,光是收引荐的礼物便收到手软。那些想要利用此次机会上位的官员们更是备下厚礼求见刘瑾,想要通过这次外廷大洗牌的机会得到机会。 人性的卑贱,在这段时间显露无疑。平素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口号喊的山响的文官们,比市井小民还要市侩和善变。所谓的气节和清高,在此刻荡然无存。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识时务者为俊杰!” “……” 这帮人用这样的话振振有辞的为自己辩解,为自己的行为狡辩。仿佛是先贤们教导他们这么干的一般。外廷一干其他文官,对此痛心疾首,嗤之以鼻。 无论如何,外廷的分裂已经成为现实。在局势的压迫之下,在利益的驱使之下,一部分沦为趋炎附势之徒,另一部分死命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是否正确。 这三天里,李东阳沉默的面对着这一切。在有人向他愤慨的禀告,谁又偷偷去见了刘瑾等人,谁又背叛了读书人的尊严和底线的时候。李东阳只是默默点头。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随他们去吧。”李东阳说的最多的便是这样的话。 这种近乎丧气的话,其实跟没说一样。这让更多人的怀疑,即便是李东阳在,外廷恐怕也是名存实亡了。几乎绝大部分的人对外廷的局面感到悲观和沮丧。在他们看来,外廷很快将落入刘瑾等人的掌控之中。李东阳等人将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为此而叹息,痛苦,失望和迷茫。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早朝开始之后,局面完全不像众人想象的那般不堪。得意洋洋势在必得的刘瑾提出了举荐的名单之后,遭到了李东阳为首的十几名外廷官员的强烈反击。 更让人惊愕的是,在以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为首的勋贵侯爷们也加入其中,对李东阳和刘瑾各自提出的外廷补缺官员名单进行议定之时明显偏向于李东阳等人。 本来,一开始预测,在这件事上,刘瑾等人将获得一边倒的优势,最后却成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撕逼大战。双方在每一个人选上都几乎产生了分歧,吵得面红脖子粗,不可开交。 朱厚照似乎也没料到这种情形,坐在宝座上看着一帮人在殿下狂喷口水的时候,朱厚照嗔目结舌。他没想到,儒雅如李东阳居然会跺着脚指着别人吐口水骂人。一群平日风度翩翩的官员,此刻互相挖苦嘲讽,极尽诋毁之能事。 朱厚照看着看着最后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也太有趣了。看着这帮人在自己面前争争抢抢的样子,朱厚照无比的开心。当皇上的乐趣果真多的很,此刻便是其中的一种。 双方针对每一个职位都进行了‘激烈而坦诚’的交流。比如内阁人选上,李东阳提出的举荐人选是杨廷和以及德高望重的因病隐退家中的原左都御史马中锡。而刘瑾提出的两名人选是吏部侍郎焦芳和现任左都御史刘宇。 从表面上看,焦芳和刘宇都是合适的人选。而杨廷和和马中锡则一个资历过浅,一个虽然资历名望足够,但是脾气火爆,性格耿直。曾经受过朝廷廷杖两次,罢官两次的老愤青。以内阁人选而言,显然刘瑾提出的人选是更为合适的。毕竟焦芳和刘宇都在朝中任职多年,资历够,且没有重大过失。 刘瑾等人自然盯着杨廷和的资历浅且和李东阳是师生关系,以及马中锡的老迈和脾气大肆攻击。但是,以张延龄等人为首的众人另辟蹊径,他们盯着刘宇猛攻,攻击的那一点恰恰是刘宇最为人不耻的一点。便是在刘健倒台之后,刘宇上了一本,历数刘健之过,和刘健撇清关系的行为。 “刘宇刘大人,朝中之人都知道,是前内阁首辅刘健刘大人一手提拔的。当时刘大人言必称学生,行必自谦晚辈,每日早晚去内阁叩首,可谓是恭敬之极。当时朝臣们有人开玩笑说,他们二人都是河南籍官员,籍贯相同,搞不好是父子二人。这当然是玩笑话。然而刘宇刘大人不但不否认这一点,还到处跟人说,他也觉得自己和刘健性格相貌相似,搞不好真的是失散的父子也未可知。虽然刘宇刘大人也是开玩笑,但是这种连自己亲生父母都可以拿来作为逢迎刘健的手段的行为,着实令人不齿。由此可见刘宇刘大人的人品堪忧。” “更让人嗔目的是,刘宇刘大人在弹劾案后一反常态,不但断然否定自己和刘健的关系,甚至连自己是刘健提拔的事实也予以否认。还上奏大肆对刘健攻击。那折子诸位也都看到了,说刘健生活奢靡云云。可笑的是,说刘健一顿吃一头肥羊。这简直太好笑了。刘健那么能吃,怎地形容枯槁?一头肥羊几十斤,谁能一顿吃得下一头肥羊?这种落井下石忘恩负义之举,着实令人不齿。这样的人入内阁,岂非是让人以为我大明朝鼓励这种行为。若人人效仿,岂非礼崩乐坏?” 以上便是张延龄站出来说的一番话,毫不留情,句句扎心窝子,把个刘宇气的是脸色铁青,差点当场昏过去。虽然他确实干了落井下石的事情,但张延龄的话明显是添油加醋的夸张,并且上升到了礼崩乐坏的高度。怎不让刘宇羞怒欲死。 相反,对于杨廷和的资历浅和李东阳的师生关系,张延龄李东阳们自然另有一套说辞。除了强调注重人品学识之外,便更要强调举贤不避嫌的大道理。而杀手锏更是拿杨廷和曾被先帝选为东宫侍讲之事,来强调杨廷和绝非资历浅薄。一个能为太子讲学的臣子,难道不是德高望重?进一步扯到贬低杨廷和的资历和能力,便是变相质疑先帝的眼光,更是对皇上的不敬。将皇上曾经的侍讲说成是资历不足能力不够之人,更是恶毒的对皇上的攻击云云。 总之,在种种狡辩诡辩和近似于胡搅蛮缠的引申夸大的争吵和攻击之后。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焦芳和杨廷和共入内阁。 而为了不让刘瑾跳脚抓狂,在吏部尚书的人选上,同意了焦芳兼任的任命。 经过一上午的撕扯争吵,最终,在午前时分,外廷六部和内阁的人选新鲜出炉。 内阁三人,李东阳为首辅,焦芳和杨廷和入阁为辅臣。吏部尚书焦芳,兵部尚书许进,刑部尚书屠勋,礼部尚书李杰,户部尚书顾佐。刘宇加兵部左侍郎,张彩加吏部侍郎。王鉴之刑部左侍郎加左都副御史。另有刘瑾举荐的人员若干入六部要害衙门任职。 对于这个结果,李东阳等人心满意足。总体而言,吏部兵部落入刘瑾之手,但是其余四部主官皆为外廷所得。更重要的是,杨廷和入阁,内阁之职形成优势。这是李东阳最为在意的结果。 对于刘瑾而言,虽然称不上大获全胜,但是吏部和兵部落入其掌控之中,这可是外廷最为强力的要害部门。其余各衙也有刘瑾安排的副手,总体而言尚可接受。 双方虽非皆大欢喜,但起码这个结果也不至于太坏。而这也正是张延龄所期待的结果。 帮助外廷对抗刘瑾,绝不是让外廷重新回到老路上。保持刘瑾对外廷的部分掌控和威压,让李东阳们处在威压之下,让两只争斗的老虎谁也杀不死对方,对于勋贵们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张延龄也明白,今日之后,自己和刘瑾之间的联盟便已经告破。刘瑾定然会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但是,这一天迟早要来。利益之下,分分合合,本就是常态。刘瑾坐大,对自己更加的不利。抓住机会,投身其中成为棋手,而不是当棋盘上的棋子更为重要。 更何况,刘瑾的下场,张延龄是知道的。自己可不想成为刘瑾的殉葬者。跟刘瑾早日脱离干系,那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一场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扯皮吵架,讨价还价的早朝之后。大明朝的权力格局被重新分割。 虽然刘瑾希望全面掌控外廷的图谋没有能得逞,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从今日起,刘瑾的崛起已既成事实。 内廷披红,外廷大量官员依附。在极短的时间里,刘瑾显然已经成了大明朝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这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为了回应这场来自外廷和勋贵们的联合阻击。朝会之后,气恼无比的刘瑾立刻展开了他的报复行动。展现他权力在手之后,对于所有人的威慑之力。 第449章 报复 七月二十八中午,南京江浦渡口。 烈日当空之下,一辆普通的马车从官道上缓缓驶入渡口码头。码头上人来人往,船只上下货物繁忙之极。谁也没有在意马车上走下来的两个身着布衣一高一矮的老者。 看起来只是两名普通装束的老者而已。 两个人低着头从人群之中穿过,走下码头台阶。那里,有一辆渡船正在等客渡江。 “二位老丈,去南京么?”船上两名壮年后生看到了两名老者,拱手问道。 “我们可等不得。多给你们银子,你们需即刻开船渡江才成。”身材高大的老者沉声道。 “好说好说,大中午的,也没什么客。我们兄弟也正好回对面家中吃饭歇息。倒也不用你们多给银子。上船便走。”操桨的男子憨厚的笑道。 高大老者看了身旁矮胖老者一眼,低声道:“上船么?” 矮胖老者点点头低声道:“好。天黑之前赶到南京城里最好。” 高大老者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抛到操桨汉子手里,沉声道:“那便包了你这船,要快。” 操桨汉子笑道:“二位放心,保管赶得上进城。” 跳板搭上,两名老者缓步上船。操桨汉子甚至上前伸手搀扶了一把两人。在接近两人身边的时候,那汉子不易察觉的皱了皱鼻子和眉头。 “小弟,愣着作甚?客人上船了,开船咯。”操桨汉子朝着船尾扶橹的男子笑道。 “走着!”扶撸汉子吆喝一声,站起身来,拿起长杆在岸边一点,渡船便离了岸缓缓往江中行去。 阳光暴晒着江面,江水滔滔,反射着银光。两名老者坐在船舱之中看着外边的滔滔江水出神。渡船行的飞快,一炷香后已经接近了江心位置。江面平静开阔,左近无一艘船只经过,只有滔滔江流,郎朗青天。 船停了。 船舱中的两名老者发现了这一点,高个子老者大声问道:“船怎么停了?” 船头船尾脚步声响,同时传来兵刃出鞘的声音。高个子老者惊骇起身钻出船舱时,两名操舟汉子各提一柄钢刀一前一后站在他面前。 “你们……你们做什么?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们胆敢公然当强盗么?南京水匪如此猖獗了么?”高个子老者大声喝道。 王岳在船舱里叫道:“二位好汉,你们要银子我们给你们便是了。莫伤人命。” “哈哈哈。王公公,范公公。京城司礼监刘公公托咱们向您老二位问好。”一名汉子哈哈大笑着,钢刀倒映的光影照在他的脸上,憨厚的脸显得阴森可怕。 “你们……胡说什么?什么公公?我们不认识。”高个子老者大惊失色,强自镇定道。 “哈哈哈,范督主,还强辩么?你们以为能逃得过刘公公的手掌心么?从北京到南京,倒是被你们糊弄过去了不少天。二位脸上的胡子黏的挺像的。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你们两个没卵子的,又怎么会有胡子?胡子贴在嘴巴上看上去也特别的假。”另一名汉子也哈哈笑道。 “赵兄弟,可不光是胡子。走路的姿势都不对,叉着腿走路,裤裆里塞着尿布呢。怎走的利索?还有,适才上船的时候,老子这么一闻,一股尿骚味。怪倒是都说这些当公公的容易遗尿,果真不假。大热天的,格外的难闻。也不知在宫里侍奉皇上娘娘们的时候,皇上和娘娘们是怎么能忍受的。” “哈哈哈,李指挥使当真火眼金睛。两人一下马车,便被你瞧出来了,鼻子也灵的很。” “那是。哈哈哈。” 两名汉子自顾自的说笑,极尽嘲讽之能事。 高大的老者脸色铁青,伸手缓缓扯下这嘴上黏着的假胡须,丢在江风之中。 “二位兄弟,何必逼人太甚。咱家和王公公已经被贬来南京充为净军,已然是穷途末路。二位兄弟高抬贵手,放了我们一码如何?我这王公公所携财物二位拿了自去分去,就当二位没有见过我们。我和王公公再不出现。” “范亨,范督主。你也有今日。以前你不是高高在上豪横的很么?咱们这些人见到你,都不配你一个正眼的。哈哈哈,今日也有你求我们的时候。范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给自己留条后路,岂有今日?”一名提刀汉子笑道。 “范督主,我们可不敢放了你们。刘公公的命令我等可不敢违背,那我们还要不要脑袋了?你们能有几个银子?够买咱们哥俩的命么?再说了,你们身上的银子,不还是咱们的么?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哈哈哈,就是。你们二位的脑袋可值钱呢。拿了你们二位的脑袋去见刘公公,我们一人便可得一千两赏银。踏踏实实,何乐而不为?哈哈哈。” 两名汉子大声说笑道。 范亨眉头紧皱,耐着性子想要继续请求。船舱中。王岳沉声道:“罢了,范公公,不用求他们了,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事已至此,只能认命了。” 范亨咬牙怒喝道:“你认命,我可不认命。” 说话间,范亨伸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厉声喝道:“咱家跟你们拼了。” 两名汉子大笑,那李指挥使晃着钢刀笑道:“范督主,这可怪不得咱们了。赵兄弟,干活吧。” 范亨大吼一声,冲向其中一人。匕首挥动,直刺那汉子胸口。 那汉子大笑一声,钢刀一闪,范亨手臂中刀,匕首落地,手臂鲜血淋漓。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跟咱们动手。以前你是东厂督主,一大帮人护着你,你还自以为了不得了。宰你只有一招。”姓赵的汉子大笑道。 范亨怒骂连声,突然伸手将腰间鼓鼓囊囊的褡裢扯下丢下江水之中。狞笑道:“你们什么都别想得到。拿老子的头领赏?那是休想。” 两名汉子大惊,范亨身子纵起,噗通一声冲入江水之中。几个浮沉,便再无声息。 两名汉子大骂连声,回过头来将脸色煞白的王岳紧紧拿住,生恐他也跳江。 王岳沉声道:“二位放心,咱家不会跳江的。咱家腰上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全给了二位便是。二位要咱家的脑袋领赏也可以,咱家只求二位将咱家的尸身入土,给咱家找块木头当头颅下葬。咱家不想当无头之鬼。” 两名汉子对视一眼,李指挥使道:“好,王公公,我们答应你了。” 王岳轻声道:“多谢二位了。还有,请二位给刘公公带个话,就说我王岳在下边等着他。他的下场,定比咱家更惨。咱家被砍了头,他怕是要被五马分尸,连个完整尸首都没有。咱家等着看他的报应。” 李指挥使皱眉道:“对不住,这话我们可带不到。” 王岳点头道:“罢了,那便这样吧。二位谁的气力大些,给个痛快。” 王岳坐在甲板上,低头闭上了眼睛。 李指挥使点点头,摆了摆手。赵姓汉子手起刀落,王岳的头颅滚落船舱之中。 …… 七月二十九,扬州北山驿站。 同样被贬往南京的原司礼监太监徐智在北山驿站遇袭。徐智重金贿赂杀手,最终被打断双腿,丢在山野之中。次日上午被驿站兵马所救,捡了一条命。抵达南京后,因为双腿残疾,被弃之不顾。半年后投荷花池自尽。 …… 八月初三,刘瑾代朱厚照宣布罢黜贬斥官员名单。三十余名参与弹劾案的外庭官员被勒令跪于奉天门外烈日下等待。两个时辰后,六人中暑,求肯给予饮水,刘瑾不准。后李东阳杨廷和等人进宫见驾,刘瑾才宣布圣旨。 三十多名官员或被罢官,或被贬官,罚俸,无一得免。在京为官者尽数贬出京城,限期三日出城。 …… 八月初五,原内阁首辅刘健归乡途中,遭遇不明身份之人袭杀。幸而李东阳早有防备,派人随行护卫。双方激战,死伤十余人。刘健次子,兵部车驾员外郎刘东重伤不治。 …… ……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刘瑾以种种报复手段发泄着他的怒火。一时间,朝野惶惶,人人惊惧。人人都知道是刘瑾及其党羽所为,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无可奈何。在刘瑾的淫威之下,更多的官员为了自保,选择投靠刘瑾保平安。李东阳杨廷和等人虽愤怒不已,但却只能姑息忍耐。 而这一切跟勋贵无关,勋贵集团自然保持着缄默,不肯在这种时候再出面生事。就连张延龄也认为,这种时候不宜再继续对抗。刘瑾的行为不过是立威之举,于实际的格局影响不大。被杀的,被袭击那些人也早已无关大局了。 当然,有些人,还是要保护的。 八月初六上午。张延龄得知王守仁父子将被贬斥出京的消息后,立刻命张隐率领两百振威营亲卫兵马前往南城送行。 南城官道上,张延龄一行纵马赶上了王守仁父子的车驾。在长亭之上,张延龄将带来的酒菜摆上,为王守仁父子践行。 第450章 送别 王华和王守仁父子这一次同时被贬。王华从礼部侍郎被贬到南京吏部任尚书。看上去似乎是升职了,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南京留都的官员几乎形同摆设,有名而无实。这实际上是明升暗降。 王华在这次弹劾之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但是,因为他是状元出身,名望颇高。而且事后,外廷众官员纷纷投靠刘瑾门下的时候,王华不为所动。所以,刘瑾岂能容他留在礼部为侍郎。要控制外廷六部,这些外廷文官中的中坚分子必须要全部清除。 当然了,或许也是因为王华的儿子王守仁跳出来指谪刘瑾之故。儿子的错,老子自然要受牵连。 王守仁就更倒霉了,张延龄知道,他被贬到了边远荒凉的贵州。而这一次去的地方,便是王守仁蜕变之处。 王华倒是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何张延龄会来给自己父子送行。直到张延龄和王守仁称兄道弟的时候,王华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儿子和这位张侯爷居然交上了朋友。 王华苦笑不已。自己这个儿子的行为总是让自己迷惑的很。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真的和张侯爷交上了朋友了。难怪那天,张侯爷出面庇佑了他。而自己父子俩又明明参与了弹劾张侯爷的行动。这简直是一笔糊涂账,不明不白。 长亭之畔,绿柳成行。时已八月,周围景色虽然依旧葱郁,但是葱郁之中,已有秋意。金风吹过,天高气爽,怡人心神。 酒席摆上,王华看着亭中满桌酒菜,有些不好意思。 “张侯爷,怎好让你如此破费,来给我父子践行。说来惭愧,我父子二人可都是参与弹劾你的。侯爷不计前嫌,老夫却心有愧意。” 张延龄笑道:“王大人,我和守仁兄一见如故,已然是莫逆之交。来为你们践行是应该的。守仁兄,我要责怪你了。你要离开京城,居然都不告知于我。你是不拿我当朋友么?” 王守仁呵呵笑道:“我父子二人在京城也呆了不少年了。特别是我爹爹,在京城做了二十多年的官,结交无数。当年先皇在时,我爹爹为经筵日讲讲官,更是不知多么风光。但是侯爷你瞧瞧,今日我父子离京,无一人相送,何等凄凉。原因也不用我说了吧。我没有告知你,只是不想牵连侯爷罢了。” 张延龄大笑道:“这也算理由?你觉得我怕刘瑾他们么?忒也小瞧了我。” 王守仁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怕他。但是,正因为你不怕刘瑾,所以我才不想牵连你。朝廷之中,你这样的人已然不多了。我更希望你不会成为刘瑾嫉恨的目标。这样,朝廷之中,便还有正气在。” 张延龄摆手笑道:“莫要说的这么吓人。你放心便是。我敢和刘瑾翻脸,便自有应付他的手段。只可惜,我无法保住你。你我才相识不久,你便要离京了。我若不来送你,那还是朋友么?” 王守仁点头笑道:“看来是守仁多虑了。罢了,是我错了,待会我自罚一杯便是。” 张延龄道:“这还差不多。罢了,饮酒。” 张延龄提了酒壶,为王华和王守仁父子斟酒。举杯道:“延龄敬二位。这第一杯酒,祝二位一路顺风。” 王华和王守仁端起酒杯起身道谢,三人一饮而尽。 吃了几口菜。张延龄端起第二杯酒,对王守仁道:“守仁兄,听闻你被贬往贵州龙场驿站当驿丞,延龄恭喜你了。” 王华在旁听着发愣,心道:这小子会不会说话?守仁贬为驿丞,他还恭喜?守仁原本是堂堂兵部主事,官虽然不大,也是正六品的京官。驿丞是个九品芝麻大的官,且又在贵州那种贫瘠偏远之地。那简直等于是流放千里之刑了。我都替他愁死了,你居然还恭喜。 王守仁倒是似乎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延龄老弟,你何苦取笑我?我爹爹正在为此事烦恼,你又来让他难受。” 张延龄道:“王大人难受什么?” 王华翻翻白眼道:“侯爷,你这话说的。守仁被贬,比老夫被贬还让人难受。老夫恨不得替他去龙场驿。侯爷还来取笑。” 张延龄笑道:“王大人,我可不是取笑守仁兄。我是真心向守仁兄道贺的。” 王华无语,有点不想搭理这个人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王大人饱读诗书,当不会不知道这句话吧。”张延龄笑道。 王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贤之言自然是至理,但在书上是至理名言,现在却是自己儿子前途尽毁,这先贤之言倒也作罢了吧。 “守仁兄智慧超群,多年来一直在寻找探索一些东西。但是,身在京城,纷纭繁杂,喧嚣之声充塞耳鼓,目之所见,心之所感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何能得升华顿悟。此次前往贵州龙场为驿丞,则是远离喧嚣顿悟至理的大好机会。这对守仁兄而言,是福而不是祸。我自然要恭喜他。”张延龄正色道。 王守仁愣了愣,若有所思。 王华叹道:“老夫算是明白,为何守仁和你能成为朋友了。他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也相信?” 张延龄拱手沉声道:“王大人,你是状元,有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明白。道理应该比我明白的额透彻。人这一生,自然不能满足于口腹之欲。许多人读书的目的便是明理启智,进入另外一层精神的境界。先贤往圣之所以为人所景仰,便是因为他们不满足于简单的活着,而是不断的开拓思想,穷尽智慧,悟出那些普世之理,洞彻天地运行之道,启迪后人之智。但是,先贤往圣也是人,他们也并非天生如此,在他们那个年代,或许他们也被视为另类和可笑之人。” 王华捻须沉吟,收起对张延龄的轻视之心,静静听下去。 “守仁兄心向至理,勤于思索,是有大智慧之人。倘若守仁兄循规蹈矩,或许将来是一位位居高位的大明贤臣,成就无非和王大人一样,或者比王大人的成就更高一些。最多做到内阁首辅,效忠君王,成就一番贤臣该有的事业。这应该是王大人所希望守仁兄成为的样子吧?”张延龄道。 王华道:“若能如此,难道是坏事么?” 张延龄笑道:“当然不是坏事。贤臣造福朝廷,造福百姓,自然是圆满。但是,这条路的轨迹清晰可见。我们甚至能看到这条路的尽头,也无非便是辅君王,**民而已。成就也仅限于此时此地,此朝此代。这只能称之为贤。然而,如果守仁兄能悟出一些心学之理,那便是造福启迪万世的圣人之行。所谓超凡入圣和为一时贤者,那个更重要?那个更有意义?” 王华苦笑道:“侯爷,你是说,守仁能超凡入圣?你莫不是说笑?他倒是一心想成为圣人,圣人是他这样的么?” 张延龄看了一眼王守仁,王守仁似乎不以为意,正陷入沉思之中。 “王大人,我没见过圣人,不知道圣人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守仁兄能否悟得一些至理大道。但是,人总是要有追求不是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历代圣贤不也是从凡人超凡入圣的么?不也是用其求索精神,追求世间万物至理,找到了并且告诉了我们,我们才在千载而下领悟到先贤的智慧的光芒么?若圣贤之道不可追,为何又有那么多先贤出现?我们所有人,其实都走在黑暗之中。先贤的光辉指导着我们往前走。哪怕只是微末之中的一点光亮,那也是照亮未来的星火。否则,我们怕是还在茹毛饮血,怕是还是蛮荒之世呢。所以,何不让守仁兄做他想做的事,求索难道有错么?就算没有成圣贤又如何?难道是令人羞愧之事么?” 王华静静的看着张延龄,沉默不语。王华当然不是愚昧之人,状元郎岂是死读书便能达到的。他也是当世的人尖子,塔尖上的人物。张延龄的一番话,别人或许听不懂,他却是明白的。 他的内心里,其实有些羞愧。读书之时,谁不抱着纯粹的理想和报负。每每读先贤的文章,总是为那些智慧凝结的精华所感动。但是后来,这些感动消失了。变得功利而庸俗,变得在名利得失之中沉浮。此刻,一个被认为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的人,说出的这番话却重重的击打着他的内心,让他在此人面前自惭形秽。 王守仁眼光闪烁,端起酒杯来一口干了,大笑道:“延龄老弟,这道贺的酒我干了。我本来都想着要辞官了,游历天下做个闲云野鹤了。现在,我却无比期待去龙场驿站当这个驿丞了。你的话深得我心。你是我这一辈子遇到的第一个知己,也许也是最后一个了。” 张延龄一口干了酒,伸手过去抓住王守仁的手,眼光热切的道:“守仁兄,答应我,无论遭遇怎样的境地,不要气馁,不要对未来失去希望。心有光明,无惧黑暗。眼下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去探索你想探索的东西,去完成你所希望完成的心愿。我相信,你定有所成。” 王守仁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王华在旁看着这两人,抚须微笑道:“喝酒吧,时候不早了,喝了好赶路呢。” 三人觥筹交错,喝光了一壶酒,吃光了一桌菜。终于,分别的时候到了。 张延龄牵过自己的坐骑来,将缰绳交到王守仁手里,拍了拍马鞍上的一个包裹道:“守仁兄,这匹马和五百两银两,你带去安家。另外,我派张隐兄弟护送你们抵达南京再回来。望你一路平安。” 王守仁道:“这怎么好?我怎可受你馈赠。还要你派人护送。” 张延龄笑道:“你这一去,妻儿跟着受累,些许银两是让你们的生活过的好一些的,倒不是送给你的。贵州贫瘠之地,山高林深,云雾瘴气,毒虫蛇蝎多的很,需要置办许多东西。你也莫跟我客气了。我只希望守仁兄能活着,将来我们便有见面的一天。派人护送你,是防止小人暗算。” 王守仁点头拱手道:“好,我收下了。多谢了。延龄老弟,你在京城也要万万保重。此一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日能见你,希望你我都能活着见面,再把酒言欢。你是我唯一的知己,这一去,我便无人能懂我了。” 张延龄大笑道:“莫愁前路无知己,总有一日,天下谁人不识君。守仁兄,王大人,一路保重。张隐,带人护送两位大人去南京,务必小心谨慎。” 张隐大声应诺,翻身上马,带着百余名士兵护送。王华和王守仁父子马上拱手,带着家眷车马粼粼而去。 第451章 夙愿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2章 新婚 热闹的婚宴直到天黑才结束。张延龄穿着喜袍缓步前往后宅东院。 整饬一新的东院张灯结彩,廊下红灯笼在夜风中摇弋着,将整个院子照的一团喜气。 见到张延龄进了院子,廊下的两名喜婆忙笑嘻嘻的上前来搀扶。 “新郎官来了,新娘子都等急了,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侯爷怎地不急?老奴们都急了。嘻嘻嘻。”一名喜婆扯着张延龄便往屋里走。 “外边送客,客人才走,这才……”张延龄还傻乎乎的解释着。 喜婆们哪有心思听这些,一边一个架着张延龄进了屋子,来到房门口大声道:“新郎官入洞房。” 屋子里房门打开,珠帘内,小竹探出头来笑道:“姑爷来了,快请进吧。” 张延龄心情激动,都不知道迈那只脚了。身旁喜婆见他发愣,伸手在他身后一推,张延龄便一头撞了进去。 小竹笑嘻嘻的道:“姑爷真是心急。差点撞到我。姑爷小姐,小竹告退。” 小竹扭身出门,反手将房门关上。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夫妻和睦,白头偕老。”外边的喜婆对着房门叫了几声,伴随着婢女们的嘻嘻哈哈的声音,逐渐脚步离去,人声渐消。 屋子里安静无比,龙凤红烛燃烧的声音滋滋作响。红色的光晕荡漾在屋子里,将洞房中的一切都晕染的喜气洋洋温馨无比。 牙床床沿之上,身穿大红喜袍,披着大红盖头的谈如青静静的坐在那里,身子微微的抖动。 张延龄缓步走过去,拿起在桌案上的裹着红绸的秤杆来到谈如青身前,伸手缓缓的挑起那方盖头来。 盖头之下,谈如青满脸娇羞之色,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凤冠霞帔衬托的她肌肤如凝脂一般的光洁,整个人美的像是一场梦。 “娘子!”张延龄放下秤杆,拱手轻声呼唤道。 谈如青的身子抖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看着张延龄,两个人的眼神交错的一刹那,便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 “夫君!”谈如青轻声回答。 张延龄在床沿坐下,伸手握住谈如青的小手,笑道:“今日你我终于成夫妻了,娘子心中可欢喜么?” 谈如青点头道:“当然欢喜。做梦都想着有这一天。从今往后,如青便有了依靠了。以后如青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夫君包涵,如青定会竭力做个好妻子的。” 张延龄轻声道:“如青,从今往后,风雨再大,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侵袭。世间再多险恶烦恼,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和委屈的。我发誓。” 谈如青看着张延龄,眼中雾起升腾,感动不已。 “可惜祖母没能看到今日。她若看到,必然欢喜的。” 张延龄道:“谈老夫人是豁达明理之人,她只是太爱你,所以怕你受到伤害。我相信,她此刻若是泉下有知,必是欣慰而笑的。” 谈如青点头道:“我也相信,夫君过段时间陪我去南京拜祭她老人家好么?我要让祖母看看我和你在一起的样子,让她老人家放心。” 张延龄微笑道:“自当从命。” 两人相拥坐在一起,偶偶细语交谈。不知多久,外边传来初更的更鼓之声。 张延龄道:“娘子,初更了。咱们歇息了吧。总不能坐在这里说一夜话吧,虽然这也不错。但这是咱们的洞房花烛之夜呢,总得干些什么。” 谈如青红了脸,有些微微气喘。 张延龄伸手过去,低声道:“让为夫替娘子宽衣。” 谈如青面色羞红,见张延龄的手伸到身上来,心中着实羞涩胆怯。低声道:“还是……还是我自己宽衣便是,不劳夫君。” 张延龄一笑,知道她是害羞,倒也并不强迫。自顾自取了簪花帽,脱了喜袍。突然间,眼前一黑,却是谈如青噗的一声吹熄了灯火,她实在是太羞涩,不肯在烛火之下宽衣解带。 烛火熄灭,屋子里却并非漆黑一片。长窗之外,月色皎洁。月光透着窗纱而入,洒下柔和温润的光泽,屋子里的景物依旧依稀可辨。 张延龄宽衣上床,坐在床头看着谈如青。 谈如青背对着张延龄坐在床沿上,她动作轻柔的将头上的首饰一支支的取下,看着她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看着她慢慢的褪去外袍,露出在朦胧月光下散发着白色光晕的肩背肌肤。 在张延龄看来,这一切都像是一种仪式感一般。谈如青正在郑重的对待此时此刻。从她一丝不苟的将首饰摆在首饰盒里,将喜袍叠的整整齐齐的摆在柜子上,从她无声的一举一动之中,都能体味到到这一点。 张延龄心里颇为感动,忽然意识到对自己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的洞房时刻,但对于谈如青却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谈如青低头转身,钻入薄被之中,投入张延龄的怀抱里的时候,窗外远处传来悠扬的洞箫之声。 正在动作的张延龄抬起头来,皱眉道:“搞什么名堂?这时候跑去后园**?” 身下的谈如青勾住张延龄的脖子轻声道:“莫怪她,郡主她……并非恶意。听,她吹得是花好月圆之曲。那是她在向我们道贺呢。” 一夜旖旎自是不表。天明时分,张延龄睁开眼时,身边枕席之上已经空空如也。张延龄撩开薄帐伸出头来,眼前的景象令他眼前一亮,呆呆不动。 梳妆台前,谈如青背对张延龄坐着,正在梳理她的长发。那长发长长垂下,一直垂到谈如青纤细的腰肢处。伊人的背影无限美好,赏心悦目。 “夫君醒了?是我吵醒了夫君么?”谈如青拨转菱花镜,从镜子里想着张延龄笑。 “我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张延龄学着刘德华的港式口音念着脑海中浮现的一句广告词。 “什么?”谈如青诧异道。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张延龄轻声吟道。 他突然发现,以前自己不喜欢的这些花间词,其实写的真好。比刘德华的广告词好了不知多少。 谈如青自然听懂了这首词意,转过头来,对着张延龄嫣然一笑。 张延龄起床梳洗的时候,谈如青偷偷将床单叠起。珍而重之的放在包裹里藏在柜子里。张延龄看到了,却装作没看见。因为他知道谈如青拿走的是什么。那是昨晚见证了谈如青从少女便成妇人的印记。 两人收拾停当来到正房之中时,徐晚意已经和阿秀两人坐在堂屋里,一群婢女丫鬟站在两旁,等候多时了。 按照规矩,谈如青进门晚,今日要向大妇和先进门的阿秀敬茶的。徐晚意和阿秀已经准备妥当,坐在椅子上候着了。 见张延龄领着谈如青进门来,徐晚意脸上荡漾起促狭的笑意来,大声道:“昨晚洞房花烛夜如何?如青妹子,可还习惯么?” 谈如青红了脸瞪着她,知道她是故意的羞臊自己。 “倒也没什么,就是有人吹洞箫扰人清梦,闹腾的人睡不着。”谈如青道。 徐晚意捂嘴娇笑道:“不识好人心,我吹得是花好月圆之曲,给二位……嘻嘻……给二位助兴的呢。” 这话说的露骨,周围的婢女丫鬟们都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张延龄无语,心中感叹。果然成了亲的女子和没成亲的女子是不一样的。之前的郡主冷若冰霜,怎会说这些荤话,现在却言语不忌,高傲郡主的形象正在崩塌。 “如青也学一学**,赶明儿给我和郡主助助兴。”张延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道。 徐晚意红着脸嗔道:“夫君,这便护着如青了么?果然新人胜旧人。阿秀,咱们两个怕是多余的了。” 张延龄尚未说话,谈如青快步上前,在徐晚意身前跪下,双手从小几上捧起茶盅举起,轻声道:“如青给郡主敬茶,今后,多谢郡主包容如青,能让如青成为张家一员。” 谈如青忙双手接过茶盅,柔声道:“恭喜你新婚大喜。快起来。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终于修成正果了,为你高兴。” 谈如青道:“多谢郡主。” 谈如青又捧了茶向阿秀敬茶,阿秀本就是被徐晚意硬拉着坐在这里摆谱的,忙起身来接茶恭喜。 张延龄坐在一旁一口一口的喝茶,听着三女在旁闲话说笑,心中无限欢喜。一时心想:自己当真是幸运之极,遇到了这些美好的女子,这让自己穿越而来的人生有了真实的意义。当初自己从这陌生的时代醒来的时候,还曾经灰心丧气,觉得自己遭遇了命运的戏弄。现在看来,这不是命运的戏弄,而是命运的恩赐才是。 一时又想:娇妻美妾,齐人之福,锦衣玉食,仆从如云,自己其实也算是人生圆满了。倘若不是外间风雨侵袭,未来的命运需要扭转的话,便是当个不思进取沉迷于温柔乡中的人又当如何? 可惜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己希望过安逸的日子,别人却不肯。当真是无可奈何。 第453章 内廷耳目 中秋佳节,张太后命人传话,让张延龄带着家中妻妾进宫团聚,也正好见见张延龄新纳的侧室。 当日上午,张延龄携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进了宫。张太后很是高兴,见谈如青人品相貌甚是端方周正,性子也温和恬静,不免感叹自己这个小弟傻人有傻福,能娶到这样的好女子。 张太后留下他们吃午饭,朱厚照自然是不见踪影。张太后没提,张延龄也不问。显然,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依旧没有太大的进展。 在这件事上,张延龄秉承着不多嘴的原则。虽然他很想为姐姐解决母子之间的一些纠结,但是,张延龄明白,有些事自己不出面还好,一旦出面,反而会引起更大的误会和纠纷。自己处在外戚国舅这个位置上,其实颇有些尴尬。干涉多了,皇上心中不喜,会认为自己多管闲事,甚至会怪到太后头上。也容易被人在其中做文章。 现在太后似乎已经慢慢的从丧夫的悲痛之中走了出来,脸上也有了笑容。对于和朱厚照的关系也似乎并无期待,自己又何必打破她难得的宁静,强行去撮合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吃了饭,谈如青主动请求给张太后把了脉,检查了一番张太后的身体。发现太后气血有些亏损,甚至有些营养不良,不免有些讶异。身为太后,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形。 后来一问,才知道张太后近来一直吃素。每日在后园劳作,吃的都是菜园子里种出的蔬菜。加之之前长期处在忧虑和悲伤之中,饭量很少,也不规律,导致身体的代谢有些紊乱。最让人担心的是,张太后的红事不规律,量大不净,对身子损耗太大。 张延龄闻听此事,心中甚是自责,自己对姐姐关心的着实不够。张太后身子出了问题,自己居然却懵懂不知。眼下自己这个姐姐没有了知暖知热之人,每日独居宫中,生活太过俭朴,情绪又不好,怎会不出问题。 当下谈如青调配了方子,为太后调养。谈家原本看家的本事便是调理妇科之症,又是女子,许多病症情形可以不避讳的和太后交流,自然是好办的多。张延龄提议,每个月都让谈如青最少进宫来一次,为太后检查调理身体。张太后嘴上说不用,其实心中欢喜。 午后张延龄有事要回去处理,张太后留下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说会话,张延龄便先行告辞离开。 离开太后寝宫往宫门外走,在路过乾清宫的时候,张延龄想去见见朱厚照,看看自己这个外甥中秋佳节不去见太后,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乾清宫里倒是冷清的很,并没有张延龄想想的那般丝竹盈耳,歌舞升平的样子。那可是乾清宫中的常态。 进宫转了一圈,发现后殿之中也冷清的很,朱厚照并不在宫中。正要拉一名小太监问问情形,忽听廊下有人轻声叫自己。 “侯爷。你怎么来了?见皇上么?” 张延龄转头看去,却是张永从后廊走来。 张延龄笑着拱手道:“今日中秋佳节,太后召我进宫,这不,顺便来见见皇上。皇上似乎不在宫中。” 张永躬身行礼,笑道:“皇上去琼华岛了。” 张延龄愣了愣,点头道:“豹房动工了?” 张永点头微笑道:“前日便动工了。皇上今日是去狩猎的。刘瑾他们弄来了不少野物放在岛上,皇上一早便领着众人去了。” 张延龄微微点头,琼华岛上建豹房,岛上放养虎豹野物,这些事张延龄都是知道的。刘瑾为了讨朱厚照欢心,动作倒是挺快。豹房开工,岛上很快便成朱厚照常驻的玩乐之所了。除了野物之外,怕是还会有人妻娈童之类的玩意吧。 “张公公怎么没一起去?”张延龄微笑道。 张永呵呵一笑,低声道:“侯爷认为,刘瑾他们现在还肯让咱家陪着皇上么?刘公公谷大用他们现在都在孤立我,什么事也不通知我,什么话也都避着我。在皇上面前找机会诋毁我。咱家现在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侯爷,也许下次你进宫,便见不到咱家了。” 张延龄知道张永在说什么。自从上次出巡之时,自己让张永留在居庸关通知援军的事情之后,张延龄和张永便交往甚密。张永虽然也有内廷太监们的一些臭毛病,但是总体而言还是个正直忠诚之人,对于刘瑾等人的所作所为,他也是颇为不屑的。 张延龄和张永一直保持着私密的联系。不久前,刘瑾提出的举荐名单便是张永告知张延龄的。张延龄才能提前做出应对。可以说,张永其实已经是张延龄在宫中的耳目。 “公公受累了。”张延龄长鞠一躬,诚恳的道。 张永忙还礼道:“侯爷客气了。咱家没什么本事,侯爷是有本事的,咱家能帮侯爷些忙,便很高兴了。” 张延龄沉声道:“公公放心,我不会让公公出事的。一则,公公在皇上心里还是有地位的。二则,他们现在还不敢对自己人动手。内廷一乱,必遭反扑。三则,我正在思量一件事。若是能成功的话,公公将在内廷的地位将大大改善。” 张永一惊,低声道:“侯爷可否详细说说?” 张延龄神秘一笑道:“过段时间再约公公详谈。公公现在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其实也不用和他们对着干,虚与委蛇,改善关系,避免矛盾激化,以图将来。公公的脾气耿直,虽然很难做到这一点,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他们风头正劲,何必去顶着刀锋上?身段不妨柔软些。” 张永想了想,点头道:“侯爷既这么说,咱家便照做便是。只不过,拍刘瑾的马屁,咱家确实难为。咱家在东宫的时候,可是打过刘瑾的。这狗东西对我还是有惧怕的。” 张延龄笑道:“我知道。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便委屈你了。” 张永点头,轻声道:“侯爷,你也要当心些。现在刘瑾他们可是恨你入骨。私底下不知骂了你多少回。说你背叛了他。在皇上面前也提过几嘴,提的便是你造火器的事情。你要当心他拿这件事生事。” 张延龄冷笑道:“火器的事情我已然禀明了皇上,他能如何?说我私造火器?” 张永道:“倒不是这个,咱家听说,他想请皇上下旨,要你将火器献给朝廷。他的意思是,即便朝廷没有太多的财政去大规模制造火器装备军队,但起码火器这种东西也不能流落他人之手。即便装备一小部分也是威胁。他建议禁止你造火器,让你将火器制造的方法献给内廷,内廷保管火器,不至于泄露出去,也不会造成威胁。” 张延龄皱眉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这件事暂且押后。皇上还对刘瑾说,朝廷得想办法增加财税,有了银子便可以改善军队装备,到那时便可请侯爷献出火器制造的办法。否则,这时候要侯爷将交出火器,似有不妥。还说,火器在侯爷手里,他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侯爷不是外人。”张永沉声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看来朱厚照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如果朱厚照听从刘瑾的建议,要自己交出火器,那么自己当然无法拒绝。但是那么一来,便会让自己心中不快。朱厚照显然不肯那么做。 如果朝廷财税充足,用购买补偿的方式买走火器,以装备军队的名义这么做,自己也无话可说,而且理由更加的正当。朱厚照不是不想收走火器,他只是不希望用强行没收的方式来做罢了。 当然,另外一点自然是朱厚照对自己还是信任的,他并不觉得火器在自己手里会有什么危险性。 “侯爷,咱家觉得你还是得小心些。刘瑾这厮,阴险无比。天天在皇上耳边吹风,保不准哪天,皇上便会被他说动。这火器可绝不能到他手里。制造的方法也不能被他知道。这可太危险了。”张永低声道。 张延龄点头笑道:“公公放心,这些事我自会应对。多谢公公告知我这些。张公公,有你在内廷之中,我心中放心多了。相信我,莫看刘瑾他们此刻闹得欢,有他哭的那一天。你只需站稳脚跟,同他们虚与委蛇,保护好自己便好。当然,一些倒行逆施之事不能参与,否则将来算账的时候,难以洗清。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我,我自会替你解决。” 张永躬身道:“侯爷放心,咱家记着侯爷的话便是。” …… 振威营驻地,大教场上,振威营将士们正在进行着训练。 教场上分成数片区域,用白灰划线隔开。上万兵马分为十几组正在训练各自的科目。 那日之后,张延龄制定了十几项训练的科目。体能,队列,号令,战阵,刺杀,格斗,射箭,骑术甚至包括营房内务等方面,面面俱到。 在教场上,搭建起了沙坑水洼障碍横木高台绳网等各种设置,建起了打量的沙包工事,模拟复杂地形。 为了达到张延龄提出的十几项科目的目标,兵士们这段时间天天泡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即便今日是中秋佳节,他们也依旧在教场上进行训练。 张延龄策马赶到的时候,教场上杀声震天,士兵们个个满身灰土泥水,汗流浃背。张延龄看着眼前的景象,满意的露出了微笑。 第454章 训话 见张延龄到来,张隐孟亮冯麻子等将领纷纷上前行礼。张延龄在众将的簇拥下来到军衙大堂落座。 “各位请坐。今日中秋佳节,各位坚守军营之中,本侯甚是欣慰。本侯前来便是向诸位表达慰问的。”张延龄微笑道。 “多谢侯爷。此乃我等份内职责。”众将领齐声道。 张延龄笑道:“军纪无情,但是我们不能没有人情味。毕竟是中秋佳节。本侯准备了些点心果品月饼什么的,待会训练结束之后,今晚营中开个中秋联欢会,让兄弟们也都吃些月饼,赏赏月。回头让伙房多加几个荤菜,好好的犒劳兄弟们。” 孟亮沉声道:“多谢侯爷体恤下属,卑职代将士们感谢侯爷的恩典。” 张延龄摆手道:“也不用感谢。我说了,我张延龄手下的兄弟们,将来的日子过的一定比别人都好。我必说到做到。这几天,军中大操练已经正式开始。适才我在教场上看到兵士们的积极性很高。心中甚是欣慰。各位对此可有什么想法?好的坏的都可以提。” 孟亮和冯麻子等人互相看了几眼,孟亮拱手道:“卑职这几日遵照侯爷的吩咐,安排训练事宜,深有感触。原来我振威营的兵士们竟然孱弱如此。拿体能来说,侯爷提出的半注香时间跑两里的距离,竟然有一般兵士无法完成。有的人甚至只跑里许便气喘吁吁,难以为继。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张延龄微笑不语。 孟亮道:“卑职本来觉得这件事稀松寻常,因为卑职亲测,半注香时间即便是慢跑也是能跑两里的。可是没想到光是这一项,便有近半士兵不能达标。这之后的几个项目又淘汰了数千人,最后剩下的只有千余人体能上达到标准。但也也只是体能上达到标准而已。” 张延龄点头道:“孟将军,你现在明白,我振威营的军备是何等的松弛了吧。体能其实只是最基本的兵士素质。一名士兵连里许路的慢速奔跑都坚持不住,还能打仗么?体能强悍,战斗时才有气力支撑,才能穿插迂回,追敌撤退,来去自如。振威营武备松弛,兵士们散漫太久,以前选拔上来都是一等兵卒,现如今怕是乌合之众了。” 孟亮沉声道:“侯爷所言极是,卑职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张延龄微笑点头,看着其他人道:“其他诸位将军有何感触?” 其余十余名把总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和孟亮的看法大同小异。都表示不练不知道,一练吓一跳,他们是真的被手下士兵们的孱弱所震惊。就连冯麻子也表示了同样的看法。 张延龄微微点头,他要的便是上上下下都明白振威营的现状。明白加强训练已经迫在眉睫。这帮老爷兵们其实从那天站在教场上一个多时辰都已经坚持不了,丢盔卸甲的情形来看,结果其实已经在预料之中。 不过,他从众人的反应中也看到了一些端倪。其实许多人是不以为然的。对于他们而言,积习难改,觉得这是在折腾人。他们之所以纷纷附和孟亮的话,其实便是不想得罪自己罢了。 “侯爷,现在兵士们自己都觉得很羞愧,他们都遵照训练科目积极训练。有的人为了达标甚至晚上都爬起来在教场上训练。卑职认为,照现在这势头下去,我振威营的面貌将焕然一新。”张隐在旁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训练不是蛮干,也不能拼命。要讲究方法,讲究效果。张将军需要把关。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达标而训练,而是要常态化,自觉化,让所有兵士都要明白,作为一名振威营的士兵应该达到怎样的素养。我制定的考核的科目和手段只是为了能让他们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罢了,绝非是要故意刁难他们,也不希望他们只是为了能够过了三个月期限的这一关而拼命。这一点,需要牢记。” 张隐拱手沉声道:“卑职明白,侯爷的意思是,训练是真正为了能打仗,而不是为了能过关。”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延龄转向孟亮等人,想了想,还是缓缓开口道:“诸位,我知道你们之前的话有些是为了敷衍我。我也听说,你们中有人私下里认为我是在瞎折腾人。还有人说,不光是我振威营,其他团营兵士其实和振威营也差不了多少,认为我是想要出风头,耍威风。是也不是?” 众人不敢接话。确实,军中上下颇有怨言,将领们私底下牢骚怪话很多。适才张延龄询问,他们都说的好话,那也是当着张延龄的面不敢造次罢了。其实内心里,未必都那么想。 “侯爷,卑职并非这么想,卑职是真心认为,我振威营需要进行一番整饬了。”孟亮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我相信孟将军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据我所知,孟将军这几天亲自将本侯设立的训练科目都过了一遍,足见是在认真衡量的。但是,孟将军这么想,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 孟亮点头不语。他知道张延龄说的是对的。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振威营上下的情形了。 张延龄沉声道:“各位,我想跟你们交交心,说说心里话。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张延龄现在是振威营的提督,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咱们以后是要长期共事的,有些话我不得不跟你们说清楚,免得说本侯言之不预。” “你们当中有人只是希望能够在军中安安稳稳的混日子罢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这一类人,在我张延龄手下,你们趁早打消这种念头。我的手下容不得厮混之人。我手下不留废物,不容混子。” 张延龄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本侯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管你们做了些什么破事,我这个人一向既往不咎。我的态度是,以前你哪怕干了许多作奸犯科之事,我也不会去揭你们的老底,去追究你们的过往。但是,自我踏入振威营的那天起,所有人都必须按照我的要求行事,改掉你们以前的那些臭习气,一心一意的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这便是我的要求。这一点必须明确。” 张延龄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堂下,眼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淡淡道:“本侯知道的事情很多。你们当中有人克扣兵士军饷,中饱私囊。还有人吃空饷,私自倒卖兵刃。这些事出来一件,都足以让你们掉脑袋。但是,这些破事我虽然知道是哪些人干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但是我不会去追究。因为,那不是在我张延龄治下的事情。但如果有人还敢这么干,那便休怪我无情了。到时候掉了脑袋,别说我张延龄没有事前打过招呼。” 众人心惊肉跳,原来张侯爷什么都知道。一群平日里胆大包天搞钱的将领们浑身冷汗。但同时又暗自松了口气。侯爷既往不咎的话,那简直是万幸了。 “还有,其他团营的事情,我也管不着。其他团营有他们的做法,我振威营自有我的做法。我不希望你们拿别人来比较。我也不是为了出什么风头。我的想法很简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派我来领军,我便不能让皇上失望,率领出一帮窝囊废出来。所以,我才要对振威营进行整顿训练,提出这种种的要求。我要让振威营随时能够成为一只能作战的兵马,这样才不负皇上所托。各位其实也该想想,你们也是食朝廷俸禄,被寄予厚望的领军之将。我京营又肩负守卫京师的重任,是否能掉以轻心,散漫放纵?朝廷养兵,所费钱粮皆为民脂民膏,我们这些当兵的,怎能吃着别人的供养,却不能保护朝廷和百姓?那么做的话,是否是忘恩负义,毫无廉耻?诸位仔细的想想,本侯说的对不对。” 众将皱着眉头沉思,有的人心中不以为然,但有的人的内心确实受到了震动。 “诸位,如今虽然天下太平,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练兵的必要。但居安当思危,谁知道哪天会出什么乱子。到那时,咱们便要提刀策马上战场厮杀。而到那时,各位何以应对?一群乌合之众,上战场岂非是送死?所以,即便不说那些大道理,不说那些为朝廷为皇上为百姓的大道理,只是为咱们自己着想,也应该有些本事才成。上了战场不至于被人如猪狗一般的屠宰,毫无还手之力。这该是最简单的道理了吧。” 张延龄看着周围沉默的众人,提高了声音道:“说了这么多,我便是希望诸位能明白一件事,要和本侯保持一致,不折不扣的执行本侯的命令,不得发出噪音,更不许阳奉阴违。眼下才只是个开始,之后不但要大训练,还要大比武,大选拔,大对抗。要能者提拔,庸者靠边。振威营必须要成为一只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精兵。要如狼似虎,嗷嗷叫着赴汤蹈火不皱眉头。各位,你们日子可能会很难熬,但是,终有一日,你们会明白,这么做是绝对有益的。” 第455章 贤内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6章 父女 一晃,八月已过,九月到来。 秋意一天比一天的浓烈,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的凉爽了起来。在下过两场秋雨之后,天空显得更肃穆深邃,云朵也格外的白,而京城中的树木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颜色。红红黄黄绿绿,像是又回到了姹紫嫣红的春天一般。 九月初四,张延龄终于敲定了行程,前往西山庄园一行,目的倒不是看庄稼的收成如何,而是去看看野狗岭兵工厂的建设到了何种程度。 本来,张延龄早就想着去野狗岭了,那里毕竟倾注了自己无数的钱财和心血,也寄托了张延龄许多的希望。但是,自回到京城之后,遭遇各种事情,不得不耽搁到了九月初。 如今一切都平稳了下来,总算是可以去视察野狗岭的,却已经和上次离开西山庄园的时间相隔了有四个月之久了。 九月初四清晨,张延龄在陈式一等亲卫的陪同下出了门,众人先前往西直门内竹木厂胡同去接徐幼棠。昨日便约好了,今日一起前往野狗岭。徐幼棠可是野狗岭担纲的火器制造和冶炼总监,她岂能缺席?况且,张延龄多日没见到徐幼棠,正好带着小妮子去厮混一番。 到了竹木厂胡同口,张延龄骑在马上等了片刻,看到徐幼棠从巷子里匆匆而出。看到徐幼棠出来,张延龄笑着跳下马来,走到马车旁拉开车门先坐了进去。他要和徐幼棠共乘一车,路上好好的‘谈谈心’。 徐幼棠来到车门口,朝着张延龄笑,却不上车,神色有些古怪。 “上车啊,还有几十里路要赶呢,等什么呢?”张延龄挤挤眼道。 徐幼棠眨巴了几下眼睛,低声道:“我爹……” 张延龄道:“怎么?你爹爹不许你去?” 徐幼棠摆手低声道:“不是,我爹爹要跟着去。” 张延龄正错愕间,从徐幼棠的肩膀上方看到了从胡同口施施然走出来的徐杲。徐杲穿着一袭破旧的布袍,头上扎着一条青巾,臂弯里还挎着一个小包裹,快步走到马车旁。 张延龄正在发愣,徐杲已经推开自己的女儿坐在了张延龄旁边。 “上车啊,不是赶时间么?”徐杲对站在车门外发愣的徐幼棠道。 徐幼棠看了一眼张延龄,张延龄忙打了个手势。徐幼棠只得上了车。马车里有两排座位,可以坐四五个人,三个人倒也并不拥挤。徐幼棠知趣的坐在后排位置上,撅着嘴巴不敢出声。 “出发!”张延龄朝着车外喝道。 车马开动,直奔西门而去。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徐杲沉着脸看着窗外,张延龄有心和他攀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徐幼棠坐在后面不时的偷看张延龄和自己的爹爹,自然也不敢开口。 车马出了西门,上了官道。徐杲才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张延龄。 “侯爷不问问我,为何我要跟着侯爷去你那西山庄园么?”徐杲沉声问道。 张延龄笑道:“徐大人……” “莫叫我徐大人。我已经辞官了。”徐杲沉声道。 张延龄讶异道:“辞官?什么时候的事情?” 徐杲沉吟不答。 徐幼棠低声道:“昨日爹爹便递了辞呈,工部挽留爹爹,但是爹爹以精力不济身体不好的理由辞了。我和娘,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张延龄皱眉道:“这是何必?这次处罚的官员并没有徐大人,徐大人何必如此?” 徐杲沉声道:“我本就不是为官之人,我原本只是个匠人罢了。这么多年,我在工部为官,什么也没得到,反倒是处处憋屈,被人利用。我本来想着为朝廷效力,能够有机会为朝廷做些什么。但是,朝廷压根不需要我这样的人。除了给先皇造造陵墓机关,造造城门机轴,我什么也不能做,倒是荒废了手艺。” 张延龄微微点头。确实,徐杲是技术官员,并非科举出身。在官员之中属于被歧视的那种类型。大明朝廷里,真正做实事的人地位并不高。那些泛泛而谈的人倒是很有地位。徐杲的性格也过于耿直沉闷,在衙门里也吃不开。 看来,他是做官做的很不开心。 “如果真的不开心,辞了也是好事。朝廷里,现在乱的很。远离是非之所也不是坏事。”张延龄道。 “这一次弹劾的事情之后,我算是看透了。朝廷里没有我这种人的存身之地。这次处罚的官员里没有我,我知道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侯爷,你庇护了我,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徐杲轻声道。 张延龄笑道:“什么庇护不庇护的,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对你下手,你也没做什么,都是被别人欺骗的。你并没有过错。况且,我一向尊敬你。就算看在幼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让他们对你不利。” 徐杲轻叹一声道:“侯爷对我没的说,是我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侯爷既往不咎,那日为了我和刘瑾翻脸,我心中着实震动。徐杲一介愚夫,之前行事着实失当,今日我向你道歉。” 张延龄忙摆手道:“不必如此,不用道歉,你并未要求我这么做,是我自愿的。” 徐杲皱眉道:“我知道,你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棠儿。你和棠儿之间的事……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了。” 徐幼棠红了脸大气也不敢喘,偷偷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见话已经说到这一步,索性也不必顾忌了。沉声道:“我和令爱确实倾心相爱,我想娶她为妻。希望徐大人能够成全我们。” 徐杲看着张延龄,叹息道:“我便是不同意,又能如何?女大不中留啊。自然只能如此了。” 徐幼棠轻轻叫了一声道:“爹爹!女儿不孝。” 徐杲摆摆手道:“阿棠,爹爹之前不是反对你和侯爷相好。爹爹只是希望你能过平静安稳的日子罢了。嫁个小户人家,忠厚老实的人,对你必是百依百顺的,日子虽清贫些,但必是安稳的。侯爷这种身份的人,注定你是要担惊受怕的。再说,他妻妾成群,也不止你一个女子。所以,爹爹才反对你和他来往。” 徐幼棠轻声道:“女儿知道爹爹的心思,可是,女儿见到了他,便放不下了。” 徐杲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了,事已至此,爹爹还能反对么?侯爷,我别无所求,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希望你能善待于她,不要让她伤心难过。我们是小户人家,高攀侯爷这样的门第,其实是不妥的。只希望侯爷将来能护佑些我棠儿。” 张延龄沉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幼棠伤心难过的。我会让她过的开心快活。如若不信,我可对天发誓。” 徐杲摆摆手道:“罢啦,发誓倒是不用了。言胜于行,侯爷只需行动上做出来便是。倘若可以的话,年底把事情办了,省的外边传的风言风语。” 张延龄道:“过几日我便请人上门提亲。” 徐杲点点头,看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风景,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 张延龄看向徐幼棠,徐幼棠脸上激动,也正痴痴的看着张延龄。心中显然欢喜的要炸裂开来。 “我辞了官,今后便无事可做了。你在西山庄园里做的事情,我早已听闻。侯爷,你可真是胆子大,私造火器的事情你也敢做。而且,你居然让幼棠帮你造。她又懂些什么?你也不怕坏了你的事。”徐杲忽道。 张延龄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你今日随行,是想要去瞧瞧我在西山的火器冶造工厂?” 徐杲咂嘴道:“只是瞧瞧罢了,免得幼棠胡来,坏了你的事。她那点本事,我还是知道的。” 徐幼棠嗔道:“爹爹,我可没胡来。” 张延龄笑道:“是啊。虎父无犬女,若不是幼棠帮我,我岂能造出好的火器来。幼棠已经尽得你的技艺真传了。” 徐杲晒道:“尽得我的真传?她才学了点皮毛罢了。莫以为偷了我的册子偷偷的誊录我不知道,偷了我炼制的一块精铁以为我不知?冶炼精铁,手续繁杂,那是能够照葫芦画瓢便学会的?我看够呛的很。” 张延龄呵呵笑道:“这下你可是小瞧幼棠了。事实证明她是真的成功了。精铁冶炼成功了,火器也造成功了。都是她的功劳。” 徐杲斜眼看着张延龄道:“我不信。” 张延龄伸手从腰间将短铳霰弹枪取出来道:“瞧,这便是幼棠为我打造的短铳燧发霰弹火铳。还有一只双管的,我送给皇上了。这玩意还能有假?” 徐杲伸手过来,将短管火铳接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点头道:“倒是有些像模像样。不知威力如何。” “四十步内,可穿轻甲。”张延龄道。 徐杲点点头道:“威力也增强了不少。可惜……还是粗糙的很。这东西,在我看来,就是个半成品。粗糙鄙陋之极。” 张延龄愕然。徐幼棠不服气的道:“爹爹这么说,女儿可不高兴了。这短铳威力可比朝廷用的火器大多了。而且便于携带,射击方便。到了爹爹口中,怎就成了废物了?” 徐杲道:“这东西花了不少银子吧。” 张延龄道:“也没多少,大概一两千两银子吧。” 徐杲苦笑道:“一两千两银子,就造出这么个东西来?侯爷,看来,你被幼棠浪费了不少银子了。幼棠,你也是不知道柴米贵。侯爷的银子,被你浪费太多了。以一两千两银子的成本,这柄火铳起码有十几处可以更加精进之处。哎,我说什么来者?我的皮毛你都没学会呢。” 第457章 大师风范 徐幼棠自是不服气,自己赖以自傲的成果却被爹爹如此贬低,甚是不开心。 张延龄看出来了,安慰道:“幼棠,我觉得你造的火器挺好的,我觉得物有所值。若不是你帮我,我可什么都弄不出来。” 徐杲微微点头,张延龄并没有因此便惋惜或者责怪幼棠,这便说明他对棠儿还是宠溺的。哪怕多花了银子让她折腾,也不在乎。 不过,以工匠精神而言,徐杲自有他的原则。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绝不能因为徐幼棠是自己的女儿便不去指出来。 “阿棠,爹爹不是贬损你,爹爹的意思是,你不能骄傲自满,认为自己了不得,这对技艺并无好处。其实这柄火铳,相对于朝廷的火铳已经是天壤之别,威力射程实用性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爹爹所言只是技术性的精进和性价比的问题。以爹爹对你的了解,你本可以做的更好。”徐杲道。 徐幼棠也缓和了心情,在制造技艺上,她丝毫不怀疑爹爹的本领。于是虚心问道:“爹爹跟女儿讲讲,哪些方面可以更好?哪些方面可以改进?” 张延龄自然也是很想知道,点头道:“对对对,你给我们讲讲。” 徐杲看了张延龄一眼,心想:你对造火器如此执念,也不知有何目的。私造火器的事情你也干了,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道今后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不过,事已至此,徐杲也并不卖关子。官都辞了,他也是一身轻,没什么约束。况且这是探讨技术性的问题,正是他的兴趣所在,一旦兴趣上来,那是拦也拦不住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柄短火铳用的精钢,便是棠儿你偷偷从家里偷出来的那一块。我早先冶炼出来的那块精钢。是不是?”徐杲沉声道。 徐幼棠惊愕的张大嘴巴,大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爹爹,你怎知道?这你都能看出来?”徐幼棠叫道。 张延龄也惊讶不已。若不是徐幼棠也表示惊愕的话,张延龄几乎认为是徐幼棠提前告知了徐杲这件事了。但看起来显然不是。 “傻妮子,哎,爹爹一直没告诉你。这块精钢其实是炼废了的一块精钢。所以我才弃之不用,放在家里。被你娘用来垫菜坛子了。”徐杲抚须笑了起来。 “什么?”张延龄和徐幼棠同声惊叫起来。 由于太惊讶,张延龄嗓门叫的很大。车旁骑马护卫的陈式一听到了张延龄的叫声,忙靠近大声询问。 “侯爷,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你莫要管。”张延龄忙道。 陈式一挠挠头策马离开。 “唔……也不能算完全是炼废了吧。只是这是我之前摸索精钢冶炼之法时练出的第一块。当时对于技艺还没摸清楚,在炉温和添加白土的次数和数量等诸多环节上不够精细。所以,练出来的这块精钢并不精纯。强度韧性都差强人意。所以,几乎可以说是炼废了的。”徐杲沉声道。 “怎么可能,明明用来造出了鸟铳和这柄火铳,而且强度韧度都很厉害啊。”徐幼棠叫道。 “废铁也比泥巴要硬。炼废了的精钢也是精钢,岂是寻常铸铁能比?所以造出来的火器才能承受强大药气冲击,才能显得威力强劲。这种威力也只是相较于寻常火铳。但对于精纯精钢自身的特性而言,还只是发挥了不足三四成。明白么?”徐杲淡淡道。 张延龄和徐幼棠当然听明白了。说白了,这块精钢是不达标的残次品,但并非意味着便比寻常冶炼的精铁弱,也可以用来作为火器的材质使用,且各项性能优于寻常铸造冶炼的铁质。 “你们瞧,这枪管上的眼色,带有幽蓝色的光泽。这便是精钢之色。但是仔细看,光泽并不均匀,且颜色过于明亮,这便是炉温不足,火候未到,白土加入后和铁水没能完全沸融之故。这会导致什么问题呢?会导致材质有疏密,肉眼或者是锻打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但是火药射发久了,便会弊端显现。不但花大价钱打造的火器无法使用太多次数,而且一味的增加药气的威力,会有炸膛之忧。”徐杲轻抚着枪管,将它举到车窗里透进来的阳光下一边指点一边解释道。 张延龄的眼睛紧紧盯着枪管,确实,随着枪管的转动,精钢上的幽蓝之色忽浅忽深,呈现水波荡漾之感。看起来似乎很有些美感,但此刻才知道是因为精钢没有冶炼融合,导致材质不均匀,白土中微量元素没有完全融合入钢水之中所致。 “棠儿,借你金钗一用。”徐杲伸手道。 徐幼棠忙从发髻上抽出金钗来递给徐杲,徐杲捻在手上用钗头轻轻敲击枪管,枪管上传来清脆的声响。 “听这声音,是否太过清脆?”徐杲道。 “确实。清脆的有些钻耳朵。”徐幼棠道。 徐杲道:“这便是了,这是白土加入不足之故。要知道,熔炼这种精钢为的不是得到精纯的精钢,反而需要的是一种强度和韧度都达到最好的精钢。用来造火器的精钢绝非越精纯越好,需要的是强度韧度延展等几种特性的融合。这样才能抵抗住药气的强大冲击。说白了,要的是一种混合了其他杂质的精钢。而这加入的杂质恰恰便是可以提升所需要的各种特性。这才是冶炼这种精钢的目的。从声音上,不要这种清亮之音,要是那种绵长之音,却又不是暗哑。就像是钟楼的钟声那般,绵长入耳却不刺耳。这才是需要炼制的精钢应该发出的声音。” 张延龄听得都傻了,这下真是大开眼界。徐杲的话并不难懂,相反,其实说的很浅显,让人一听就懂。倘若张延龄不是从后世穿越而来,定会以为这个人在胡说八道。但正是自己知道他说的是合金钢的概念,要的不是精纯,而是其他元素在其中融合增加钢材的某些特性,所以,张延龄才会觉得徐杲真的是一位这个时代的大师级的人物。 能想清楚,摸清楚这些道理,徐杲定然付出了不少实践和思索。 “听君一席话,顿有茅塞顿开之感。感觉你谈论一块精钢时,就像是医者望闻问切一般,给我以万物道理相通之感。”张延龄赞叹道。 徐杲点头道:“侯爷当真聪慧有悟性。当年跟我爹爹学技艺的时候,他便说,哪怕是一块石头一块铁,都是可以用五官去感受,从而理解其特性。颜色,声音,气味,都是要素。” 徐幼棠喜滋滋的看着张延龄道:“我爹爹可很少夸人的,我跟着爹爹学的时候,都是被骂愚笨的。莫若侯爷跟着我爹爹当徒弟便是了。” 张延龄愕然,徐杲笑道:“傻妮子,侯爷是做大事的人,怎会学这些东西?将来,你若生个小子,跟着我学倒也不错。也免得我徐家一些技艺无人继承。” 徐幼棠娇羞嗔道:“爹爹瞎说什么呢?” 张延龄点头道:“这倒是使得。匠人技艺和读书一样重要,都是值得传承下去的宝贝。将来我娶了幼棠,生了孩儿,可以继承徐家技艺,绵延香火。” 徐杲缓缓点头道:“好,这是你说的。” 张延龄笑道:“当然,这事儿我一个人不能做主,得看幼棠的。” 徐幼棠不能再听这些话题,娇声道:“爹,说正事,怎地说起这些了?” 徐杲咳嗽一声,继续道:“侯爷在使用这火器的过程中应该能感觉到有些问题。比如,是否连续击发之后,枪管过热的问题。” 张延龄道:“那也是精钢冶炼的问题是不是?” 徐杲道:“正是。或许眼下觉得这不是大问题,那是因为这种火铳装弹发射的速度慢的缘故。倘若可连续射击的话,这个问题便严重了。花了大价钱造出的火器,倘若不能发挥全部效能,岂非是极大的浪费。” 张延龄惊讶道:“听你这意思,可以实现连续射击?” 徐杲沉吟道:“原理我是想明白了,但是……还需实践。就目前这柄短火铳而言,毛病确实多。若要改进的话,当从材质,射击方式,以及弹药三方面进行改良。这三方面又射击多方面的改造。比如熔炼的工艺,制造工艺,火药的提纯,机簧的重新合理设计等等。总之,需要改进的地方太多。” 张延龄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可否斗胆提个请求。” 徐杲道:“什么?” 张延龄道:“既然你已经辞官了,何妨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可以提供给你任何的便利,让你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要你能帮我改良火器,实现我的一些想法。我聘你为工匠总师。” 徐幼棠喜道:“对啊对啊,爹爹,你不是经常叹息说没有用武之地,很多想法没有办法实现么?这回岂非可以大展拳脚?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徐杲转头看向张延龄,看到张延龄眼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轻声道:“承蒙侯爷盛情,不过,我得去瞧了你们弄的什么兵工厂到底什么样子才能决定。” 张延龄大喜道:“好好好,去瞧瞧再做决定便是。” 第458章 奇迹之地 晌午时分,车马抵达官道下方通向庄园的岔路口。车马却停了下来。 “侯爷,入庄园的道路上设了关卡,拦住了咱们。”陈式一来到马车旁禀报道。 张延龄愕然,于是下了马车。徐幼棠却抢先跳下了马车,口中道:“我瞧瞧是谁守着关卡?这么不长眼的么?” 张延龄下了马车,走向路口。果然发现通向庄园的路口设了关卡。一道一人高的原木栅栏门拦住了通向西山庄园的道路。旁边还摆着一长溜的拒马木刺,还建了两座小房子和一座瞭望塔。 “这里是建昌候张侯爷的私人庄园,闲杂人等非请莫入。”有人叫道。 “哎呦,那不是幼棠小姐么?”一人惊讶道。 徐幼棠已经冲到前面,叉着腰大声道:“赵有才,你们好大的威风啊,拦着不让进是么?” 一名中年男子将手中的铁叉丢到一旁,忙拱手赔笑道:“原来是幼棠小姐来了。大伙儿没认出来。万分抱歉。幼棠小姐莫生气,这便给您开门。” 徐幼棠嗔道:“拦着我没事,这是侯爷的车马。你们也拦了。” 原木门栏之后的十余人闻言错愕,此刻他们也终于看到了正大步走来的张延龄等人。 “完了,这真的是东家。” “这可好了,正主儿被咱们拦了。”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众人惊慌失措的说道。 徐幼棠嗔道:“现在知道怕了?” 那中年汉子忙道:“还请幼棠小姐求个情,我们瞎了眼,再也不敢了。” 徐幼棠道:“放心吧,我自会给你们求情的。” 领头的中年汉子叫赵有才,就是是赵家庄人。他闻言忙向着徐幼棠作揖道谢。众人都纷纷作揖道谢。 张延龄走到近前, 赵有才等人上前跪倒在地给张延龄磕头。 “我等不知东家车马到了,居然拦住了东家,实在是该死。东家莫要怪罪。” 张延龄尚未说话,徐幼棠在旁低声道:“侯爷,他们确实是不知你前来,你别怪他们。” 张延龄哈哈笑道:“这不是小兰他爹么?赵有才,是不是?” 那中年汉子愕然道:“正是小人,东家居然还记得小人。” 张延龄笑道:“当然记得,自家庄园的百姓,焉能不记得。何况是你赵有才。和元成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快起来,跪着作甚?” 赵有才道:“东家不怪我们?” 张延龄道:“怪你们作甚?你们是新成立的护庄队是么?护庄队不就是护着庄园么?你们拦下我,那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我怪你们作甚?” 赵有才闻言大喜道:“瞧瞧,还是东家明理。元成说了,不管是谁,想进咱们庄园都得验明身份。无关人等一概拒绝。” 张延龄点头道:“都起来吧,再说幼棠小姐给你们求情了,我怎能不卖她面子?” 赵有才忙道:“哥几个都起来吧,谢谢侯爷,谢谢幼棠小姐。” 徐幼棠抿嘴咯咯笑,听了张延龄刚才的话,她心里很是受用。自己的话在爱郎心里还是有用的。她倒是自动忽略了张延龄前面的话。 众人忙纷纷爬起身来。张延龄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这些都是庄园里的佃户青壮。这十几个手里提着棍棒铁叉背着简易弓箭,倒是打扮的利落的很。 “赵有才,这路口多少人守着啊?” “回禀东家,一共二十三个人守着,分两队。白天是咱们十一个,晚上是赵大树他们那一班。”赵有才忙道。 张延龄点点头,缓步进了关卡木栏门,在后面的屋子里左近转了一圈,发现后边的小屋子里备有铜锣竹哨柴草等物事,微笑点头赞许。 “东西置办的很周全。要保持警惕,守住庄园大道。遇到有人强行闯入,要制止他们。” “侯爷放心,元成早就交待了咱们,咱们不许任何一个闲杂人等进庄园。敢闯的,咱们便不客气。”赵有才道。 张延龄笑道:“很好,这便是护庄队的职责。但是,也不能蛮干。像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你们明明看到了我们这一队全副武装的兵马前来,那便不能硬拼。倘若我们要是硬闯,第一时间你们就要往庄子里通知,点起烽火,敲起铜锣来,这样庄园里便全都知晓了,那便会有所防备了。要是硬拼,那不是送命么?你们手头这些家伙事,怎能跟正规兵马硬来?明白么?” 赵有才忙道:“东家说的是。元成也说了,警戒为主,遇事先预警。” 张延龄道:“这就对了。护庄队不能跟人硬拼,我可不希望你们被人给杀了。” 一名后生在旁道:“东家,咱们庄园有铁匠,何不打造些兵刃给咱们。咱们有了兵刃,便不怕蟊贼了。除非是大批敌人,否则咱们便全打发了。” “是啊,东家给咱们弄兵刃不就好了?钢刀长矛,元成他爹还不是随便造。”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道。 陈式一在旁斥道:“胡说八道,你们是佃农百姓,怎可拿刀剑长矛这种朝廷禁止的兵刃?那不是给侯爷找麻烦?别人参侯爷一本,说侯爷养私兵,那不是要倒大霉?” 众人恍然,原来这里边有这么一层原因。难怪明明组织了护庄队,明明野狗岭上铁匠铺多得是,打造刀剑易如反掌,赵元成还是严令他们只能拿木棒铁叉之类的农具。最多拿个简易弓箭。这些都不会惹麻烦。 张延龄笑道:“元成实诚,我确实交代了他不能给你们配备刀剑长矛等违禁武器,但是大伙儿手里的家伙也太简陋了些。回头我让元成给你们每人配备一把砍柴刀便是。柴刀斧头可不是违禁兵刃。” 众人连连点头,还是东家脑子活,柴刀斧头甚至是菜刀都可以。 张延龄点头道:“那好,便不耽误你们巡逻警戒了。赵有才小队长,我的车驾可以进庄园了么?” 赵有才愣了愣,以为张延龄在揶揄自己。但见张延龄神色不似玩笑,顿时明白过来。东家这是说要公事公办。顿时心中感觉有了一种使命感和信任感。 “进庄园人员排查完毕,是自己人,可以允许进庄园。赵栓子,带人打开木栏门,放行!”赵有才大声道。 几名青年大声应诺,飞奔过去将两道木栏门全部打开,移开中间拒马,摇起原木横杆,让开道路。 张延龄拱手笑道:“多谢护庄队各位兄弟。” 众人慌忙还礼。 张延龄拉着徐幼棠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通过关卡。车内,张延龄对徐幼棠笑道:“幼棠现在面子可大的很呢,这帮人见到你都客客气气的。适才你一叉腰,他们都害怕的紧。你可是大姐大了。” 徐幼棠笑道:“哪里呀,我是经常去庄园,他们自然都认得我。那徐有才家的女儿小兰,现在跟着我后面跑腿呢。” 张延龄笑道:“嗬,都有小跟班跑腿的人了。赶明儿在这西山庄园,比我都混得好了。这帮人敢拦我的车驾,怕是都不敢拦咱们幼棠的大驾。” 徐幼棠嗔道:“哪里呀,净瞎说,他们还不是看着你的面子。否则我算什么呀?” 张延龄呵呵而笑,心想:小妮子倒也没膨胀,心里明白的很。 徐杲在旁听得满头雾水,忙问情由。张延龄告诉他,这是自己庄园的护庄队。之前在南镇抚司衙门的时候,是有亲卫驻守的。但皇上巡边的时候,自己不得不携带亲信人手随行,便提前让赵元成组建了护庄队,选了五六十名青壮百姓,负责把守巡逻庄园各处路口,以防闲杂人等混入庄园窥探野狗岭的秘密。 徐杲听了恍然大悟。又听张延龄说,这些护庄队的人见到自己的女儿都很给面子的事情,心中不知何种滋味。女儿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了,连张家庄园的佃户都很捻熟,足见常来常往于此。和张延龄也不知厮混了多久。心中一时有些恼火,一时又觉得自己自寻烦恼。 时隔近四个月,再一次看到野狗岭兵工厂的样子的时候,张延龄惊讶不已。 虽然早已从马全,赵元成阿秀等人的口中听到了野狗岭建设的进展。心中也有些影像。但是,当张延龄策马站在野狗岭兵工厂下方的宽阔大道上,仰着头看着野狗岭的全貌的时候,张延龄还是着实被震撼到了。 当年的荒山野岭如今已经再无丝毫当初的样子,整个野狗岭已经被山顶山腰和山下三道高大的围墙所围绕。围墙之间,树木葱郁,工坊厂房以及居住的房舍散布在山坡树木之间。山上山下,道路宽阔,道路通畅。 在山顶最高处,一座以原来的烽燧旧址为底座的高塔矗立,辅以周围山坡上的各种建筑和围墙道路,整个野狗岭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城堡一般。 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很短。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上下人等顶着酷暑,从暮春到深秋,完成了这座荒山野岭的基建改造。将一处贫瘠之地,硬生生建设成了一座花园式的堡垒工厂。 这个张延龄灌注了无数心血和金钱的地方,注定是要发生奇迹的地方。 第459章 梦开始的地方 得知侯爷到来,众人纷纷涌出来迎接。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车马沿着宽阔的上山主道缓缓而上抵达山顶。 来不及过多的寒暄,张延龄一行便在赵老吉等人的带领下,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将整个野狗岭的众多工坊参观完毕。 几个月来,除了基础的建设之外,冶造工坊增加了六处。另增设了后勤修造工坊一间,铸造试验工坊一间。整个野狗岭兵工厂的规模进一步的扩大,分工进一步的精细。一切都呈现井井有条,欣欣向荣之势。 张延龄固然惊喜,但最惊讶的还是徐杲。 骨子里,徐杲就是个匠人,只不过比别人的技艺更精湛,涉及的领域更广泛罢了。此刻见到野狗岭的规模和各处工坊的情形。看到高大的冶炼炉,成规模的冶造间,锻造间。看到已经成型的三处地下洞窟之中堆放的大量铁锭物资的原料,看到忙而不乱的众多工匠的作业,徐杲便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 就像是老饕见到美食一般,这种诱惑是难以抵挡的。特别是他自己身怀技艺,但却一直没有本钱和人手去专心的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制造和研究的时候,眼前这一切对他的诱惑可想而知。 当初他之所以接受朝廷的官职,进入工部为官,其实也是内心里希望能够一展抱负。自己的资源有限,朝廷的资源足够他实现自己的心愿。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当了官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不但没能得到更多的资源,反而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人情往来,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甚至被人拉着当枪使。他的种种建议和想法但凡是花银子的,基本上都被驳回。这让徐杲充满了挫败感和失落感。 眼下,野狗岭的一切就在眼前。或许对别人来说,这里就是一片无趣的吵闹喧嚣的世界。但是,对徐杲而言,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就是他的乐土。 太阳当空,万里无云。 张延龄和徐杲登上了野狗岭顶上的最高处,那座废弃烽火台改造的高塔之顶的平台之上。 金风吹拂,四野风光尽收眼底。成熟的稻田金黄,宛如平畴地毯铺在山坡四周。长河如带,树木如锦。层层山坡工坊里冒着炭火的烟雾。各处工坊院子里,来来往往推着车,搬着东西的,来回走动的人群忙忙碌碌。眼前这一切,就是一副世上最美好的画卷。 “徐大人。”张延龄一时还改不了口。“如你所见,这便是野狗岭兵工厂的全貌了。你也看到了,这规模和人力,到如今花了我一年多的时间,花费了我近二十万两银子。我的所有的身家,几乎都投在了这里。所以,才有眼下的局面。不知你觉得如何?” 徐杲吁了口气,沉声道:“侯爷,恕我冒昧问你几句话,不知可否。” 张延龄笑道:“你问就是了,客气什么?” 徐杲点头道:“你花了这么钱财,花了这么多的精力,打造这里。制造火器。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我看来,你似乎根本无需这么做。” 张延龄微笑道:“每个知道我这么做的人都会问我这个问题。他们当中有人甚至怀疑我图谋不轨,想要干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徐杲心道:我其实也有些怀疑。 “其实,我做这些事,一则是为了朝廷,二则是为了我自己。火器的威力,还没有被别人真正的认可。我大明的火器虽然多达十几种,但是真正实用的并不多,且极为耗费钱财人力。朝廷不肯花银子在这上面,也在情理之中。但未来必是火器横行的时代,火器最终将成为军中兵器的主角。我大明若不率先布局,若是为敌国所先,则国必危亡。所以,朝廷不做,我便来做。将来技术成熟了,成本降低了,便可献于朝廷,大批量制造装备兵马。这既是为国,也是为了保护我大明的百姓着想。” 徐杲点头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我一直认为,火器还没展现其真正的威力。所需做的便是改良材质和工艺手段。火器的威力被严重低估。只是,我没你想得那么远,没你那么笃定。” 张延龄笑道:“见仁见智。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罢了。除了为朝廷着想,当然这里也有我个人的私心。火器威力越大,其实便也越危险。我们不去钻研出厉害的火器,别人迟早也会造出来。越来越多的人会明白火器的厉害。这种技术一旦掌握在别人手里,那是及其危险的。就像一把利刃,握在歹徒手里,将会草菅人命,无限杀戮,却无人能阻止。但若握在仁善者手中,又自不同。所以,我要将其掌控在手里,即便将来献给朝廷,也可以在工艺技术上加以限制,确保不会泛滥。” 徐杲惊讶的看着张延龄,欲言又止。 张延龄笑道:“徐大人莫要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怎么想。总之,杀器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别人也会忌惮我三分。我可以不害人,别人也休想害我。火器制造技术便是一种威慑力。必要时,可以救自己,可以成为定海神针稳定局面。” 徐杲微微点头,他听懂了,也基本同意张延龄的看法。 “若是再往大了说,倒是还有第三个理由。”张延龄看着山下阳光下的山野沉声道:“从古至今,人们从茹毛饮血,到如今锦衣玉食。从住着山洞窝棚,到如今住着广厦殿宇。从不识字,到诗词歌赋,锦绣文章。一切的一切都在演进,都在变化。推动这一切变化的可不光是读书人,而是万千普罗大众,万千百姓。咱们的衣食住行能达到如今的地步,都是技术在推动,都是许许多多的普通百姓和匠人们摸索出来,不断的试错纠偏,找到的正确的道路。一代代的改进,才会有如今的广厦殿宇,锦衣玉食,各种奇巧之技。” 徐杲吃惊的看着张延龄,他觉得张延龄似乎说出了他心里的一些想法。作为一名在朝廷里被人歧视的技术官员,他一直在想,自己和那些读书人到底哪里差了?他觉得有些迷茫。现在张延龄说出这番话来,让徐杲觉得颇有拨云见雾之感。 “正因为如此,所以,探索种种不可能,摸索演进的方向,其实是每个人都该做的事情。今日这种探索,也许便是未来的方向。就好像当初远古时代,第一个在绳子上打上记事绳结的古人,引领的便是未来的语言文字等各种表达心声的东西。就好像神农尝下第一味草药,之后便有了博大精深的医术的诞生一般。每一次的探索都是为了更好的将来打下基础。也许徒劳无功,也许会成功,那都并不重要。千千万万的人这么做,总会有正确的方向。所以,你可以把我这么干的目的当做是一种探索。那或许更能解除你对此事的疑惑。” 徐杲脑子有点乱,他其实没读过多少书,境界也没有张延龄那般天马行空。张延龄今日所言,倒像是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眼前像是出现了一个新的世界,让他变得醍醐灌顶,有一种升华之感。但是毕竟这些话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所以心中兴奋和困惑交织,懵懂和顿悟交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接下来,张延龄说出的话让徐杲更加的错乱了。 “徐大人,你想过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么?我做过一个梦,我梦到了未来的世界。在那里,山一般大小的船只在大海里航行,用的不是风帆,而是机械的推动力。铁鸟在天上飞,肚子里能乘坐数百人。从京城到岭南只需几个时辰。地面上人们乘坐的不是马拉的车,而是四个轮子满地跑,无需人力和畜力拉动的车子,速度比千里马还快。在那里,高楼大厦直达云端,荒山野岭天谴河海处处变成坦途。人们千里之外能够传音,吃穿住行就算皇上也比不上。总之,那样的世界是你徐大人想象不到的世界。” 徐杲整个人石化了,他觉得张延龄怕是疯了。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天上飞的铁鸟,水里跑的不用风帆的大轮船。这不是疯了么? “你这可真是做梦了。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世界?怎会做出这种光怪陆离的梦来?我都已经很多年没做过梦了。”徐杲嘟囔道。 “怎么不可能?”张延龄转头道:“徐大人,我问你,你祖上造出过水运仪像台。利用水动之力,演示天像运行,星辰流传,精确到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每日十二时辰,更漏报时。这一切听起来是否是神话一般?觉得根本不可能?但是,早在赵宋之时,你祖上便和他人一起协力造出来了。你说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徐杲嗔目无语。 “再往前,三国诸葛孔明造出木鸢可在天上翱翔三日三夜,造出木牛流马这等奇物,在他之前,有人觉得可能么?物理之妙,无穷无尽,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觉得我说的不用风力航行的轮船和地上跑的车子是胡说八道么?有一种东西叫做蒸汽机,便是用蒸汽压缩之力,推动曲轴联动船桨或者车轮,只要力道够大,难道不能实现?你是大师,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胡话。”张延龄微笑道。 徐杲呆呆站在那里,嘴唇微微的抖动着,说不出话来。 “徐大人,我需要有人帮我实现这些梦境。不是全部,哪怕只是实现一点点,我都觉得是创举。这些事我做不来,但是徐大人肯定能。我今后每年将会至少投入十万两银子在这里,徐大人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实现任何不可能。我真诚希望徐大人能够加入。你会做出一番大事业的。” 张延龄笑眯眯的说道。 第460章 寒冬 时光荏苒,秋逝冬来。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京城进入了令人难熬的严冬季节。 京城的天空自入冬之后便成天灰蒙蒙的,百姓之家烧炭烧柴取暖,弄的京城大街小巷满是灰蒙蒙的烟雾。加之大明朝本来就不尚华丽,京城中的街市房舍基本上以灰黑之色为主,所以,在严冬季节,整个京城呈现出一种肃杀凛冽之感。 朝廷里倒是安稳了几个月。自从上次弹劾大案之后,除了偶尔的刘瑾等人对异己的清算之外,并无太**澜。刘瑾也似乎很谨慎的将肃清的目标对准了朝中的中下级官员,这样引起的反应并不大,不会激起众怒,同时又彰显他的权威。 内外廷暂时进入了休战状态,双方似乎都很有分寸的保持着距离。于刘瑾而言,他是要巩固实力,于外廷而言,则是需要积聚力量,徐徐图之。 当然,也不是没有冲突。 比如,十月末的时候,内阁会同兵部和户部商议采购市面上最好的疗伤药物急救散的事情,涉及金额每年要拨付高达五十万两的纹银。 内阁票拟通过之后,送往内廷请皇上批阅决定的时候,却被刘瑾给搁置了。理由是,此乃不必要的军费开支,没有采买的必要。 李东阳和杨廷和自然不肯罢休。倒不是他们认为这是必要的支出,而是因为这是他们当初和张延龄达成的私下里的交易中的一个。若是不能兑现的话,张延龄恐怕要抓狂。鉴于此,两人上奏折据理力争,无非便是说将士们为大明戍守边镇和京师,边镇和鞑子冲突不断,每年受伤致残以及感染者几何,必须要有好的疗伤药物治疗将士们。这点钱不能省,这是干系将士们的生死云云。 刘瑾倒也没敢直接将奏折驳回来,只是留在内廷不予答复,用拖字诀来解决。李东阳和杨廷和求见了几次朱厚照,刘瑾安排的时间都是朱厚照喝得醉醺醺的,或者是正在玩乐的时候。这种情况下,事情自然是得不到解决的。 李东阳和杨廷和等人明白,刘瑾倘若故意刁难,这事儿怕是办不成。只有在刘瑾同意的情况下,通过他向朱厚照转述此事,事情才能成功。 于是乎,两人暗地里合计了一下,便通知户部停止拨付内廷的一项建设款项。而这项高达四十万两的款项恰恰是年度皇宫用度之外的一项特别的款项。那是用来建造琼华岛上的豹房和相关的配套设施的。 当初,刘瑾提出建设琼华岛上的豹房以及其他设施之后,所需的银两自然需要外庭从户部拨付。其时弹劾案刚刚以刘瑾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刘瑾气焰正盛,外庭勉强守住局面,苟延残喘。所以当刘瑾提出从户部拨付这笔款项的时候,李东阳和杨廷和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前期十万两已经拨付,采购原料和物资。豹房的建设也已经全面铺开。但现在,在工程关键时候,外廷停止拨付这笔款项,整个工程便陷入了停滞的境地。 刘瑾自然火冒三丈。他可是在朱厚照面前拍了胸脯保证过的,年底豹房一定会完工,今年过年让皇上在豹房里过年。朱厚照对此极为期待。 刘瑾承诺豹房里有趣的东西很多。包括但不限于一条吃喝玩乐的街市,届时自己可以在豹房看戏听曲,可以赏烟花逛青楼。在街道上看各种杂耍,看宫女太监们摆摊卖货,自己可以讨价还价。 刘瑾说,到时候会请外边的百姓进宫入驻。什么东城的豆腐西施,什么翠屏楼的头牌红妓,京城有名的杂剧戏子赛宋玉也会进宫等等。 那可简直太有趣了。 现在,外廷这么一搅合,岂不是全要泡汤? 得知此事之后,刘瑾气势汹汹的带着人前往内阁公房,拍桌子瞪眼睛的吵闹。可惜他没胡子,不然怕是也要吹胡子。 据知情人说,当天内阁首辅公房里很是热闹,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骂了许多脏话,还砸了几只茶盅。但是,外廷李东阳杨廷和两人不为所动。新任户部尚书顾佐居然也顶住了压力,死活咬着不松口。 最终,在双方闭门商谈一炷香后,刘瑾气呼呼的出了门,临走前踹翻了门口的一盆首辅大人最喜欢的剑兰。 次日,宫内批准了外廷关于军中采购急救散的奏议,不久后,户部重新恢复了对内廷建设款项的拨付。双方心照不宣的完成了这笔交易。 对外廷而言,这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试探,抓住了刘瑾的软肋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对抗,结果自然是令人满意的。对刘瑾而言,自然也更加意识到掌控外廷的重要性。不过双方倒是没有因此而大动干戈,这次事情很快便归于了平静。 张延龄拿到了采购急救散文书的那天,自然很是高兴。特意拿着公文在谈如青和徐晚意面前炫耀了一番。徐晚意和谈如青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很快她们又愁了起来。 以目前的制药能力,五万罐急救散是根本生产不出来的。要想完成朝廷的采购订单,谈如青和小竹两人今后也别想有时间休息了。 但是张延龄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他告诉谈如青,将制药的流程进行分解,从采购原料到最后的配置分为十几个步骤,采用规模化的分开作业。这样绝对不会发生药方配比和制药的方法泄露的可能。 另外,其余三家国公府自然不能白拿好处。既然是入股,总得出些血。张延龄早就已经跟三家国公府商量好了,新建制药作坊的场地人工药材成本等各项费用按照比例分担。张延龄甚至拒绝了他们主动提出的要出人手的想法。朱麟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心眼,但是定国公和英国公两个老狐狸是不能信的,焉知他们会不会利用派出人手的机会窃取制药的药方和流程。到时候两家人手互通有无,即便是分开流程制药怕是也难以防止泄密。 不是张延龄小心眼,药坊可是眼下张延龄获得稳定和大量收入的来源。靠着庄园的那点收入,是根本抵不住庄园的开销的。 这样一安排之后,急救散可以大批量的生产,而采购药物的人自然是张家自己人。只需要在制作过程之中巡视把关便可。这件事小竹便可以去做。谈如青则在每一批的药物最后的制作配比阶段参与进来把控最后的成品。这样只需花费较少的时间便可。 听张延龄这么一说,谈如青和徐晚意也都放下心来。其实,就算忙碌一些,谈如青也是不介意的。她的想法自然是要让急救散造福更多的人。不管是百姓还是士兵,作为一名大夫,自然是希望此药能解决更多的病痛,解救更多的人才好。当然,夫君要拿这药赚钱,她也是不反对的。 张家后宅的小楼也已经开始动工。这件事最终还是落到了徐幼棠身上。用徐晚意的话来说,将来小楼里有她的位置,她不出力谁出力?况且她在建造房舍上也还是内行人。这么一来,连大工匠的钱都省了。 张延龄也懒得去管这些事。徐杲那日在西山庄园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同意加入野狗岭兵工厂当技术总工。徐幼棠倒是可以不必天天待在野狗岭了。徐杲将夫人接去,夫妻二人住在幼棠别院之中,徐幼棠现在已经公然住在张家,这当然便宜了张延龄。这小妮子在那事上可不像徐晚意和谈如青那般扭手扭脚,很是让张延龄称心满意,张延龄许多无耻的想法,小妮子照单全收,倒是满足了张延龄的诸多变态的需求。 当然,十月里张延龄已经让人去提了亲。徐杲夫妻也同意了婚事。只是张延龄才娶了谈如青,所以希望婚事到明年再办,免得显得自己太过荒淫无耻。徐幼棠过了年也才十八岁,岁数也不大,徐杲夫妇倒也同意了这个请求。 十一月中,一场大雪飘扬而下,京城的天气更是冷如冰窖一般。 在这样严寒的时刻,十二团营之一的振威营却迎来了三月之期。十一月十七清晨,在大雪铺满的大教场上,练兵大考核行动却热火朝天的开始了。 雪后的太阳刚刚升起,大教场的中间搭起了的检阅台矗立在寒风之中,振威营的黄色青龙旗在风中猎猎飞扬。 号炮声中,张延龄等军中众高级将领在寒风之中登上了高台。张延龄全副武装,身穿黑色甲胄,紫红色的披风在身后飞舞,头盔上的红缨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跳跃。 台下,近万团营兵马列队而立,站在寒冷的雪地上, 许多人此刻都在怀疑张侯爷是故意整人,事实上三个月的期限早就到了。前几天还是阳光普照的晴朗天气,侯爷却没有决定考核。今日大雪之后,寒冷刺骨,北风凛冽,他却要进行考核,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三个多月前是烈日炎炎之时,他让大伙儿在太阳下暴晒了许久。今日,他又选了这样的天气,天寒地冻大雪满地的时候进行考核。很难相信这只是巧合而非刻意。 但是,即便怀疑张侯爷是故意整人,所有的将士们和三个多月之前相比,却没有再显示出懒散之态。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此时此刻,即便这帮人一个个冻得浑身冰凉,他们却挺胸而立,纹丝不动,保持着一个军人该有的样子。 第461章 奖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62章 欠账还钱 乾清宫东暖阁中,张延龄带着一股寒气匆匆而入。屋子里温暖如春,朱厚照穿着宽大的袍子坐在软塌上,刘瑾张永站在一侧。 背对着门口的位置站着一个人,瘦瘦高高,穿着毛茸茸的皮裘大衣,头上带着黑乎乎的裘皮帽子。 张延龄掀帘进来的时候,那人转过头来,惊喜的大声说道:“张侯爷,你可来了。” 张延龄眯着眼看着那人,猛然间认出他来。 “你是吉达?阿思巴思的儿子吉达?” 那人大声道:“张侯爷好眼力,正是我。可见到你了。张侯爷,当初你们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了?我可是专门来见你们大明皇帝和你的。” 张延龄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吉达的来意。数月前在独石城的时候,为了分化巴图蒙克的围攻兵马,皇上答应了朵颜三部的大首领阿思巴思的条件,双方订下了协议,最终才突围成功。这吉达是阿思巴思的儿子,此刻前来,必是为了那件事而来了。 张延龄摆摆手,先上前向朱厚照行礼。 “臣张延龄参见皇上。” 朱厚照笑着摆手道:“舅舅不必多礼,你这盔甲齐整的在做什么?” 张延龄道:“臣今日正率领振威营兵马教场操演。” 朱厚照讶异道:“今日?才下了大雪,天气极寒,你在操练兵马?” 张延龄沉声道:“启奏皇上,别说下了大雪,便是下了刀子,该操练还得操练。作为京营兵马,当无畏一切,何况是天气寒暑。大雪严寒之时练兵,更能锻炼兵士们的意志和忍耐力。” 朱厚照抚掌笑道:“好,瞧瞧,舅舅这才是领军之人呢。” 刘瑾在旁沉默不语,面露冷笑。张永开口赞道:“是啊,建昌候这练兵,才叫真正的练兵呢。皇上让建昌候领振威营,可真是选对了。” 朱厚照笑着点头。吉达在旁大声道:“喂,我的事情呢?总得给个说法吧?莫非要反悔么?张侯爷你既然来了,便给个话。” 刘瑾沉声喝道:“不得无礼喧闹,我大明皇帝座前,不许胡乱叫嚷。什么反悔不反悔的?我们大明欠你们的不成?” 吉达叫道:“喂,你这是什么话?看来当真是要反悔了。你们果然是背信弃义之人。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上了你们的当。我阿爸说的对,明人不可信。果然如此。” 刘瑾喝道:“住口,再胡说八道,出言不逊,便严惩你。你们满意没规矩,便教你们规矩。” 吉达涨红了脸正要反驳,张延龄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怎地吵闹起来了?吉达少统领,发生了什么?” 吉达叫道:“休得装糊涂。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当初只是欺骗我父子,为求脱身,所以花言巧语的欺骗我父子,胡乱许诺。我父子被你们骗了。” “谁花言巧语了?谁骗你了?吉达,你不可胡说八道。”张延龄喝道。 “他说的,还有你们的皇上。”吉达朝着刘瑾一指大声道。 张延龄转头看了一眼刘瑾,刘瑾傲然而立,嘴角露出冷笑。 “舅舅,是这样的。这吉达来要求朕履行当日的条件。刘瑾说,咱们不必答应他们。我大明自身都物资紧缺,怎可调运大批兵马去给他们?朕觉得说的也对,当初是情势紧急,朕才答应了他们。现在想想,确实有些不该。”朱厚照沉声道。 “哼,身为皇上,说话居然不算数,真是不害臊。还一本正经的下了圣旨,还拿什么龙戒当信物,信誓旦旦的像是真的一般。如此言而无信,还算什么皇帝?当真是不知羞耻。”吉达大声叫道。 刘瑾沉声喝道:“来人,拖出去砍了。蛮夷之族,胆敢当面诋毁皇上,死有余辜。” 外边几名侍卫大声应了,冲进来抓着吉达往外拖。 吉达大声叫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好叫天下人都知道你大明皇帝背信弃义。好叫我鞑靼各部落都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将来谁肯相信你们这帮卑鄙之人的鬼话。” 张延龄沉声道:“住手!” 几名侍卫僵在原地,看着刘瑾不知该不该继续行动。 张延龄喝道:“没听到我的话么?都出去。你们想陷皇上于何地?让皇上被世人唾骂背信弃义么?” 刘瑾冷声道:“侯爷,这厮满口胡言,对皇上大不敬……” 张延龄沉声打断道:“刘公公,我有话同皇上单独谈谈,可否回避?” 刘瑾瞪着张延龄,张延龄看也不看他一眼,向朱厚照拱手道:“皇上,臣请求和皇上单独说几句话。” 朱厚照想了想,摆手道:“你们都出去。” 刘瑾道:“皇上,奴婢……” 张永轻声道:“刘公公,皇上和侯爷有话要说,咱们还是出去的好。” 刘瑾恼怒不已,却也只得拂袖而出。 待众人全部出了春阁,张延龄上前躬身道:“皇上,这件事皇上莫非当真想要反悔不成?” 朱厚照道:“朕确实有些后悔,刘瑾的话没错。朕为何要拿我大明的物资给他们?朕当初确实答应过他们,不过那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罢了。那朵颜部落既不肯归顺,朕还理他们作甚?”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莫忘了这件事你是下了一道密旨,还给了他们一枚龙戒作为信物的。那些东西都在他们手里,倘若反悔的话,那便真是言而无信之举了。这对皇上的声誉可大大的不利。也确实有违信义。” 朱厚照摆摆手道:“舅舅,朕知道这些。但是跟鞑子谈什么信义?蛮夷之族,有何信义可言?刘瑾说了,朵颜部落说到底也是鞑靼人。咱们用我们的物资资助他们,万一他们反咬一口,岂非是天大的笑话。朕岂不是成了东郭先生,养了一头白眼狼了么?朕觉得刘瑾的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要是履行承诺,要花费巨量钱银物资。我大明现在自己都国库亏空,反倒要去资敌?很是不妥。朕的声誉倒是并不重要,倘若被反咬一口,岂非显得朕更加的愚蠢。” 张延龄听朱厚照一口一个刘瑾,知道刘瑾如今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颇重,他的话对朱厚照来说很有份量。刘瑾的理由也确实正中要害,朱厚照显然是已经被他说动了。 “皇上,臣知道你的顾虑。但是,诚信二字可不光是为了朵颜部落。其实拒绝了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还能翻了天不成?但是,皇上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便多了个背信弃义的形象。这可是大事。信义对普通人都是极为重要的,更何况是皇上?试想,皇上若是毁了承诺,之后皇上说的话,谁还会完全相信?皇上乃天子,天子的话乃金口玉言。金口一开,一诺千金,岂有反悔之理?”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沉吟皱眉。 张延龄低声道:“皇上的担心自然也是有道理的。不过,这种担心大可不必。朵颜部显然已经和巴图蒙克翻脸。独石城一战,巴图蒙克损失惨重却没能达到目的,得知朵颜部背叛了他,巴图蒙克定然已经和朵颜部不共戴天。不可否认,朵颜部也是想借此机会壮大他们自己,但是他们要防备的是巴图蒙克,而不是我大明。我们是他们的靠山,他们怎敢对我大明不利?那不是自掘坟墓?防备之心自然是好的,但是认为他们会反咬一口,则大可不必。” 朱厚照缓缓的敲着手指,仔细的思量。倒也觉得张延龄的话并未完全没有道理。 “皇上,朵颜部落肯背刺巴图蒙克正是我大明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咱们现在最大的骚扰便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他才是我们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为了防卫他的进攻,数十万边军驻扎九边重镇,消耗之巨大令人咂舌。鞑靼小王子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的对我大明袭扰,不就是因为他一统漠南之后,再无后患了么?” 张延龄低声继续说道。 “朵颜部落的阿思巴思愿意成为钉在鞑靼小王子心口上的一根钉子,这岂正是对我大明及其有利之事?有了这根钉子,巴图蒙克是不敢对我们大肆进攻的,因为那是他的心腹之患。他必定要先解决了这隐患,才敢对我大明用兵。咱们履行承诺,便是让阿思巴思有本钱和巴图蒙克叫板,让这根钉子牢牢的钉在巴图蒙克的心口上,让他无法抽身南顾,这难道不是大好事?咱们只需出银子和物资,让他们鞑靼人自己互相厮杀,此乃上谋才是。谁胜谁负咱们都不吃亏,最好能够打的难解难分,两败俱伤,咱们在旁看戏便是了。这驱狼吞虎之计,皇上怎地反倒不愿做?” 张延龄进一步的劝说道。 朱厚照慢慢的醒悟了过来。他本来就是聪明人,一时之间没有想的太清楚,被刘瑾在耳边吹了几句风,也懒得去细想,便落入了思维的误区。此刻张延龄一分析,他才回过味来。 “是啊,你这么一说,朕觉得这确实是个好计划。可是……咱们没有物资银两给他们啊。朝臣们要是知道此事,还不吵闹不休?闹翻了天?有些人怕是又要旧事重提,说朕不该去巡边,污蔑朕是答应了鞑子的城下之约才得以平安归来的么?他们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朱厚照沉吟道。 张延龄笑道:“皇上对那帮嚼舌根的倒是了解的很。不过这件事不必公开被朝臣们知晓便是。答应朵颜部落的物资银两也并非一次性给他们。这一次,稍以名目,给他们些粮草物资,盔甲装备什么的便是。臣觉得,给个一两万石的粮草,几百套旧盔甲打发了便是。下次他们来要,再给他们一些。朝廷再困难,难道还缺这么点物资不成?” 朱厚照点头道:“倒是个办法。不过,这些东西以何名目才能敛聚起来呢?” 张延龄笑道:“皇上,这种事交给刘瑾去办就是了。他肯定是有办法的,皇上有何必操心?” 第465章 互揭老底 张延龄来到暖阁之外,廊下站着吉达兀自愤愤不平。 张延龄喝道:“吉达,尔等蛮野之人,不知礼数。来我大明上国,当礼数周到,不得无礼。我大明皇帝岂是背信弃义之人,不过是试探你们罢了。谁知道你这厮竟然如此混账,胆敢出言辱骂。此乃犯上之举,你可明白?” 吉达愕然道:“张侯爷,这可不能怪我。” 张延龄厉声喝道:“住口。就算我大明不予你们物资,你也不能无礼辱骂。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这些话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这蠢货压根不懂利害。阿思巴思大统领让你来求得我大明物资帮助的,可不是要你来骂人的。你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是英雄。你朵颜部落被巴图蒙克所仇恨,若无我大明相助,你们的部族旦夕被灭。你倒是骂的痛快,可惜你朵颜部落上下十几万人,怕是都活不久了。” 吉达惊骇嗔目,说不出话来。 临行前,阿爸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一定要求得大明的帮助。因为据可靠消息,阿思巴思已经完全掌握了独石城朵颜部通敌的消息。有和朵颜部交好的部族偷偷送来消息,说阿思巴思正在准备对朵颜部发动报复。情势极为不妙。 正因为如此,求得大明的帮助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自己昨日傍晚抵达大明京城,一早便求见大明皇帝请求支援物资粮草,结果对方居然想要反悔,激愤之下才说了那些过头的话。现在想来,自己这么做岂非是更让这件事难办了。自己死在这里倒也罢了,岂不是害了全部落上下人等的性命? “本来,皇上是要给你们大批的物资粮草的,只是你言语不逊,皇上震怒。经过本侯一番劝说,这才消了气。本来皇上打算给你们五万石稻米,一千套盔甲武器的。哎,你这么一闹,全泡汤了。”张延龄皱眉道。 吉达嗔目无语,呆呆道:“张侯爷,那可如何是好?那可如何是好?我怎知你们是试探于我?这下可全完了。我若空手而归,我朵颜部落可就完了。巴图蒙克明年春天就要进攻我们。我们的粮草物资不多,兵器盔甲也不足,可如何对抗?我成了朵颜部的罪人了。” 张延龄看着捶胸顿足的吉达,叹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之前又何必出言不逊?说到底,你们是有求我大明,怎还如此理直气壮?” 吉达心道:那可是你们答应我们的条件啊,怎么又成了有求于你们了?难道你们不该履行承诺么? 不过这种时候,吉达还怎会说出这些话? “张侯爷,求你美言几句,帮帮我们好么?看在当初我朵颜部也算是帮了你们的份上?帮帮我们。不然我朵颜部上下人等就都要死在巴图蒙克的屠刀之下了。”吉达噗通跪地,向张延龄磕头叫道。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我怎会见死不救?适才我已经劝说了皇上,皇上也松了口。不过适才你实在是太过分,皇上恼了,给你们的粮草物资也要削减。我好说歹说,皇上才开恩答应给你们一万五千石粮食,五百套盔甲兵刃,以及一些帐篷石炭等过冬物资。算你运气,皇上宽宏大量。一会你进去好好谢恩,不要再有半点冒犯之言了,明白么?” 吉达闻言,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终于不会空手而归了。忧的是,对方给的物资一下子减了一半还多。粮食盔甲兵刃这都是最重要的物资。不过,一万五千石粮食,朵颜部三万多兵马能撑两三个月。五百套盔甲兵刃,那也不少了。大明朝的盔甲在大漠上可是稀罕物,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帮忙。吉达感激不尽。”吉达连连道谢。 张延龄轻声道:“吉达,我不妨和你透个底。这次你且带着这些东西回去。朝廷不会不管你们朵颜部的死活的。明年你们再来,好好的求肯,学的懂事些,皇上高兴了,还有大量物资粮草供应你们。明白么?” “明白,明白。那可太好了。”吉达高兴的连连磕头。 张延龄低声道:“你回去跟你阿爸说,巴图蒙克的进攻只要你们顶得住,向朝廷展现你们的实力和决心,朝廷的支援便会源源不断。你们若是连对方一次进攻的抵挡不住,给你们再多的盔甲物资也是资敌。你们现在应该做的是积极谋划,集合部族青壮,筑建寨堡,做好作战的准备。朝廷会给你们物资支援,明年边镇也将允许你们用牛羊马匹换取粮草兵器铁锭的交易。你们会越来越强大的。” 吉达连声称是,连连磕头。 张延龄领着吉达进暖阁之中的时候,刘瑾正凑在朱厚照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些什么。朱厚照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皇上,臣已经将吉达好好的训斥了一顿。吉达已经明白了他的过错,他要想皇上磕头赔罪。”张延龄大声说道。 吉达上前扑地跪倒,咚咚咚磕头。口中大声道:“大明朝尊贵的皇帝陛下,吉达是草莽之人,不懂礼数。适才冒犯了尊贵的皇帝陛下,着实该死。吉达愿意领一切责罚。但是,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是大度之人,应该不会怪我这样的蛮夷之人吧。” 朱厚照笑了起来,这吉达自己说自己是蛮夷,倒也好笑。 “起来吧。朕岂会跟你们这些人计较?朕也不是你口中的背信弃义之人。朕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只是你们当学学礼数。以后若是还如此,朕绝不轻饶。”朱厚照道。 “吉达不敢了。这次回去,吉达打算请几名明人当老师,学大明之文,习大明之礼,绝不敢再有冒犯。”吉达道。 朱厚照点头道:“这还差不多。给你的物资朕会命人将清单送到你手上。刘瑾,就按照朕适才说的那些,置办出来交给他。” 刘瑾皱眉道:“皇上……此事可否再思量思量?” 朱厚照斜眼看他,皱眉道:“刘瑾,你啰嗦什么?这么点小事还要朕操心么?说好的午后去赏梅花呢?还有昨晚那几个舞姬可准备好了?朕可不想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刘瑾尚未说话,张永在旁笑道:“皇上,后庭的桌椅炭火都摆好了。人员也已经到位了。都等着皇上驾到赏梅呢。皇上不去,腊梅花开着都无趣。” 朱厚照呵呵笑道:“那还等什么?更衣,去瞧瞧。” 张永连忙应了,上前替朱厚照穿裘衣。朱厚照看着张延龄笑道:“舅舅来瞧瞧么?乾清宫后庭的腊梅花开了。” 张延龄拱手道:“臣营中还有事,皇上玩的尽兴些。” 朱厚照点头道:“好,无事便可以退下了。” 张延龄躬身退下,吉达也跟着退了出来。到了廊下,吉达拱手道:“多谢侯爷,吉达回馆驿了。” 张延龄点头道:“你去吧。回头便有人和你接洽商议。你的身份可没人知晓,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惹麻烦。所以,不要到处乱走。留在馆驿等消息便是。” 吉达咂嘴道:“我还打算逛逛大明朝京城呢。好大的一座城,可真是雄伟啊。” 张延龄道:“城大了容易迷路,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吉达拱手应了,告辞离去。 张延龄打算去看看太后,于是缓步沿着回廊离开。身后脚步急促,有人沉声道:“侯爷,请留步。” 张延龄转过身来,却是一脸阴沉的刘瑾快步走近。 “刘公公,有事么?”张延龄笑道。 刘瑾冷声道:“侯爷倒是会做好人,却让咱家却做了恶人。侯爷,这么做不合适吧?” 张延龄愣了愣,笑道:“公公是说眼下这件事?” 刘瑾道:“装什么糊涂?你明知道我反对此事的。” 张延龄微笑道:“刘公公,这话说的可莫名其妙。跟朵颜部落的事你是知道的,那可是皇上承诺了的事情。有圣旨和信物在朵颜部落手中。我不知公公为何要反对此事。” 刘瑾沉声道:“进屋说话,咱家不想在廊下跟你争吵。” 刘瑾快走几步,进了一间屋子。张延龄想了想也举步而入。 刘瑾关上了屋门,转身喝道:“张延龄,你是不是故意要和咱家做对?” 张延龄皱眉道:“刘公公,这话从何说起?” 刘瑾道:“你近来所做作为处处与我做对,还装什么糊涂?” 张延龄冷笑道:“刘公公,我张延龄做什么事情,还需要你的允许么?我帮了你许多,你不感谢我,反倒对我仇视。我该问你为何处处和我过不去才是。” 刘瑾怒极,尖声叫道:“你这是倒打一耙么?明明是你和我作对。” 张延龄呵呵冷笑道:“刘公公,几次外廷弹劾你,是谁帮你解围的?皇上出巡,是谁冒着风险帮你谋划?独石城出生入死,是谁让你平安活着回京的?外廷弹劾,是谁帮你们出主意解决此事的?你现在得了司礼监掌印,权倾朝野,不来感谢我,反来质问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刘瑾怒道:“你帮我?那也是帮你自己。上次弹劾,你也在内。你不出力,自己也没命。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的心思。那晚你带着兵马在宫门外不进来,逼着咱家动手。咱家当了恶人。你以为咱家是傻子?” “我呸!你还有脸说?老子是怎么上弹劾名单的?你以为我不知情?外廷原本根本没打算弹劾我。是谁指使刘宇焦芳他们建议连同我张家兄弟一起弹劾的?刘瑾,你当你暗中使坏的事情,你家侯爷不知么?”张延龄瞪着眼睛低吼道。 第466章 一个有理想的太监 刘瑾被拆穿底细,心中惊愕。心中一轮,便知道自己身边有人泄露了秘密。那必是张永无疑了。 如果是以前的刘瑾,此刻自然慌乱无比。但现在的刘瑾,自信心和胆量随着权力在手已经极为膨胀。自是不会惊慌失措。 外廷文臣被自己打趴下了一片,甚至包括那些曾经仰视的重臣在内。那些不可一世的人物,在刘瑾看来,自己可以随时要了他们的命。就比如王岳范亨他们一般,还不是被自己派人给解决了。事后,不也没有任何的波澜么? “侯爷,这件事确实是咱家做的。那还不是因为你张侯爷想要置身事外?咱家不拉着你,你怎肯出力?再说了,就算咱家不拉着你。外廷弹劾了咱家几个之后,接下来还不是得收拾你么?你以为你逃得掉么?”刘瑾冷声道。 张延龄啐道:“你倒还振振有词起来。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刘公公拖我下水?” 刘瑾咂嘴道:“侯爷之前跟咱家便有约定,进则同进,退则同退,有什么好抱怨的?况且,你摸着良心说,咱家难道没有给你机会?跟随皇上巡边虽然出了些意外,但是没有这一趟差事,皇上能对你这国舅爷如此看重?你张延龄能得到皇上如此宠信?莫要得了便宜卖乖。” 张延龄冷笑连声,却也并不反驳。 刘瑾说的确实是实情。若不是刘瑾怂恿朱厚照巡边,自己也没有随行保护的机会。事实上当初自己参与此事,内心里其实是希望借此机会和朱厚照巩固关系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准备的如此充分,将鸟铳亲卫全部带着跟去。其实内心里是期盼着能发生些什么,好有立功护驾的机会的。只是没想到后来闹得那么大,差点送了性命。 “张侯爷,咱家倒是要好好问问你。就算你对咱家心中不满,也犯不着帮着李东阳他们跟咱家作对吧?莫忘了他们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帮着他们,坏了咱家的事,对你有何好处?你以为你现在当好人,李东阳他们便对你感恩戴德不成?外廷若是得势,你张侯爷一样被他们踩在脚底下。莫非侯爷想着收服他们,掌控外廷不成?”刘瑾冷声道。 张延龄笑了。“刘公公,你想要权倾朝野,却也犯不着把别人也想的跟你一样。我张延龄对掌控什么外廷没有兴趣,我做事全凭喜好。有人对我暗地里耍阴招使坏,本侯便叫他不开心。” 刘瑾冷笑道:“张侯爷,你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你不就是想要好处么?李东阳他们给了你好处,当咱家不知么?军中采购的每年五万罐急救散,不就是你开的济世堂产出的药物么?一年五十万两的大生意,确实足够让你帮他们了。” 张延龄并不吃惊,这次军中采购药材的事情,想要瞒过刘瑾是不可能的。 “急救散是我济世堂制造的疗伤治感染的灵丹妙药。朝廷采购用于军中,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件事是公平买卖。你想污蔑栽赃我,怕是痴心妄想。”张延龄呵呵笑道。 刘瑾沉声道:“张侯爷,咱家可没想坏了你的好事。咱家知道你们的勾当,可曾声张?那是因为咱家对你张侯爷还是仁至义尽的。即便你当众殴打咱家,即便你帮着李东阳他们跟咱家作对,咱家也没拿你张侯爷当成敌人。你张侯爷不仁,我刘瑾不能不义。” 张延龄差点笑出声来,刘瑾这厮居然跟自己谈什么仁义,岂非是侮辱了这两个字。这厮不过是给自己灌迷魂汤罢了。他知道目前他还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不仅是皇上那里,自己还有些地位,而且现在自己已经领了团营,已经正式成为勋贵集团的中坚,背后一群国公侯爷们顶着,刘瑾还没本事和全世界作对。他的目的无非是欺骗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再和他作对罢了。 “刘公公,我也不想和你作对。谁敢和你刘公公作对?那不是找死么?但我想提醒你,你怎么折腾我不管。倘若你要是背地里对我张延龄下手,我张延龄可是睚眦必报之人,那是绝对不肯干休的。罢了,之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刘瑾道:“好,就是这个话。这便是咱家今日想要听到的话。咱家和侯爷井水不犯河水,侯爷也不要处处跟咱家作对。侯爷也不要和李东阳他们搅合在一起,他们给你的,咱家能给你十倍。” 张延龄呵呵笑道:“刘公公好大的口气,给我十倍?有本事你让朝廷每年买我五十万罐急救散便是。” 刘瑾呵呵冷笑道:“侯爷的胃口可真不小。五十万罐,买去当饭吃么?朝廷一年财税不过三千多万两,入不敷出,你那五万罐急救散已经是虎口夺食了。” 张延龄冷笑道:“说的好像朝廷的财税收入少,是我张延龄之过似的。” 刘瑾冷声道:“希望日后侯爷少给咱家出难题。比如今日之事,那一万五千石粮食和物资,几百套盔甲兵器就这么拱手送人。你侯爷不心疼,咱家都心疼。现在朝廷处处亏空,咱家本来可以劝皇上省了这笔花销的,你却来横插一杠子。” 张延龄斜着眼看着刘瑾道:“刘公公居然忧国忧民起来了,可真是了不得。果然现在权倾朝野,境界都不同了。” 刘瑾冷声道:“侯爷,这可不是咱家的事,这是咱们大明朝的事情。朝廷财税不足,我大明朝便无以为继。百万将士拿什么戍边拒敌?朝廷官员俸禄何来?修桥筑坝,各项用度,从何而来。咱们闹归闹,大明朝可是咱们所有人的饭锅。砸了这锅,谁碗里都没饭吃。这个道理,侯爷难道不懂?” 张延龄倒是有些诧异,刘瑾这厮居然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来,倒是教张延龄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或许这厮说的都是场面话,但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已经很不错了。当今天下,许多人甚至连这些事想都没想过。比如自己认识的那些侯爷们,恐怕他们便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张延龄忽然想起了刘瑾曾经说过的话。刘瑾曾经说过,他崇拜的人是王振汪直等人。当时张延龄只是当做笑话来听。汪直王振都是大明朝有名的大太监。刘瑾也是太监。太监崇拜太监,似乎很是合理。刘瑾崇拜汪直王振他们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但是,张延龄此刻忽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汪直王振等人不但是有名的大太监,而且在当时,他们都是权倾朝野,深受当时的皇上信任的人,都是手握重权,干过一番事业的人。 刘瑾便曾说过,人人都骂王振怂恿英宗皇帝御驾亲征,以至于有土木堡之败。自此人人痛骂王振祸国殃民。但是,倘若王振拒敌成功了呢?岂不是人人景仰的大英雄?况且,土木堡之败也并非王振一人之过,皇帝领军,王公大臣国公侯爷们都跟着出征,最后却将失败的帽子扣在一个太监头上,这明显是让王振当了替罪羊罢了。 此刻,想起刘瑾当时说过的话,张延龄突然明白了刘瑾的心思。这厮是真的想建功立业,而不是在口花花。 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的需求是逐渐提高的。没饭吃的时候想吃一口饱饭充饥足矣,但吃饱了饭想吃肉,吃了大鱼大肉想娶老婆,娶了老婆想升官发财。官大了便想要名声,想要名垂青史,想要世人景仰。 由物质而精神,是逐次提高的。 有人做过总结,人之行为受五种需求驱策,依次为:生存需求、安全需求、归属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这五种需求其实便是逐渐提高的阶梯,从低到高、从物质而精神。 也许有人只满足于大鱼大肉娇妻美妾,但是对刘瑾这样的人而言,他没有了肉体上的欲望,便会对权力和精神上的需求格外追求。 或许此刻的刘瑾就是这么想的,他真的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出来。 见张延龄沉吟不语,刘瑾以为张延龄内心里在嘲笑他。于是冷笑道:“张侯爷觉得咱家的话是假话是么?心里在嘲笑咱家居然想着国家大事是么?是否以为咱家不配想这些事?” 张延龄一愣,呵呵笑道:“刘公公,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嘲笑你。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但绝对没有嘲笑之意。” 刘瑾沉声道:“咱家就是看不得一些人只顾自己,不顾朝廷,像个蛀虫一样,蚕食朝廷的根基。哪天被他们这些蛀虫咬断了梁柱,大厦便倒了。大伙儿都完了。咱家虽然没读多少书,但道理可不比那些读过书的人知道的少。皇上如此信任咱家,咱家苦于不能为皇上分忧罢了。” 张延龄心中一动,沉声道:“刘公公当真想要为皇上分忧,便要干一番大事才是。” 刘瑾看了一眼张延龄道:“干什么大事?” 张延龄道:“可干的事情多得是。比如,刘公公既然心忧朝廷财政不足,为何不锐意进取,想出对策?若是能够解决朝廷财政,增加大明财政收入,扭转朝廷亏空的局面,我大明财政宽裕,岂非中兴繁盛?这岂非是一件伟业?” 刘瑾一惊,眼睛里的光芒一闪而没。 “增加财政收入?扭转亏空?咱家岂有那个本事。”刘瑾沉声道。 第467章 授人以渔 张延龄呵呵笑道:“本事么?有些事可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本事。咱们大明朝财政减少这点事儿,其实是摆在明面上的。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的,只是还没人去做罢了。” 刘瑾怀疑张延龄在嘲讽自己。摆在明面上的事,自己却看不来症结?这岂非是嘲讽自己无知?不过,刘瑾确实想知道张延龄说的这明面上的事是什么。于是不动声色的问道。 “左右无事,倒要请教侯爷,我大明财政捉襟见肘的缘由是什么?咱家想听听侯爷的高见。” 张延龄呵呵笑道:“刘公公何必明知故问?” 刘瑾沉声道:“张侯爷,你就当说出来,让咱家验证一番,看看你我想法是否相同。” 张延龄心中暗笑,这厮明明不知,却也不肯丢面子,死挺着脸皮摆谱。不过,张延龄本就要引他上钩发问,自不会拒绝。 “刘公公,朝廷财政入不敷出寅吃卯粮,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据我所知,今年朝廷财税亏空八百多万两。明年又是边军和京营换盔甲武器的年份。到了明年底,怕是便要亏空掉我大明一年的财税收入。如此下去,恶性循环,朝廷终将陷入钱粮两空的境地。” “张侯爷,这事儿倒也不用你说,咱家问的是缘由。”刘瑾沉声道。 张延龄一笑道:“缘由嘛,其实很多。众所周知,保证财税开支稳定,解决亏空的办法无非两条,一则开源,二则节流。如今许多人都在说,我大明朝廷用度太大,提倡节俭,杜绝铺张浪费,以节约出钱粮来。叫我说,那都是扯淡。” 刘瑾呵呵笑道:“哦?难道节俭不应该么?” 张延龄道:“节俭自是应该,但是靠着节省下来的那点银子,又能管什么用?水池里就那么点水,就算所有人都忍着焦渴不喝水,省下来的也就那么点水罢了。没有源头活水,水池里的水还是要耗干。先皇在位时,每日粗茶淡饭,宫中十一月方准烧柴薪取暖,夜晚烛火都舍不得点。先帝殡天时,想找一件新袍子换上都没有。只有三套外袍,还是皇后补了又补的。这够节俭了吧?然而又如何?财税亏空年年都堵不上,窟窿越来越大。如今皇上即位,这个大窟窿更是无法堵塞了。” 刘瑾沉吟不语。他知道张延龄说的是实情。弘治皇帝在位是崇尚节俭,对自己苛刻的很。但节省下来那点银子其实也于事无补,难以弥补越来越大的财政亏空。朝廷财税收入一年比一年少,越来越捉襟见肘。可见,靠着节俭是不成的。 “也许咱们全大明的臣民百姓一起节俭,便可以省下许多银子。”刘瑾道。 张延龄笑道:“刘公公,你是不是在说胡话?百姓节俭,省下来的银子是朝廷的么?除非你刘公公号召咱们全大明上下的官员小吏公差捕快以及卫所将士们都主动的不要朝廷的俸禄和饷银。或许可以为朝廷节省下来不少银子。” 刘瑾咂嘴道:“那怎么成?那岂非要闹翻天了?这些人也是要吃饭的。” 张延龄道:“是啊,所以这个办法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要开源,增加朝廷的财税收入。源头活了,银子哗哗的往朝廷国库里淌,便可大大缓解朝廷财政的压力。” 刘瑾点头道:“说的似乎在理。” 张延龄道:“当然在理,事实便是如此。我大明财政吃紧的原因是财税收入年年减少。成化末年,每年财税还可达四五千万缗,如今却少了三成。这才短短的一二十年时间。咱们大明每年新增的耕地面积还在扩大,造田一直没停,人口也在增加,税收却还在减少,刘公公你说,这是何道理?这二十年时间每年减少的几百万上千万两银子到底去哪里了?公公可想过?” 刘瑾皱眉道:“张侯爷莫要卖关子,你直接说便是。” 张延龄呵呵笑道:“好。不卖关子。刘公公应该知道,我大明财税收入主要的来源在哪里。商铺矿山盐税茶税作坊航运等等这些固然也是有税收的,但在我大明总体财政收入之中只占了一小部分。我大明财税的来源八成都来自这里。” 张延龄往脚下一指。刘瑾眨巴着眼道:“什么?” “土地啊。这还要问?我都要怀疑刘公公不是装糊涂,而是真糊涂了。”张延龄晒道。 刘瑾脸上发烧,心中怒骂。张延龄这是赤裸裸的嘲笑自己。但他此刻急于想听后续,咬着牙忍气吞声。 “咱家岂有不知?咱们大明的财税自是大多来自于田亩产出。侯爷说我大明田亩增加,人丁增加,那为何税收却变少了呢?” 张延龄道:“那是因为,很多田产已经不在耕地的百姓的手里了。田亩虽然增加了,但是百姓手里的田亩却少了。我大明官员士人僧人王公侯爷们可都是不交税的。就算交税,也只是象征性的一小部分罢了。大量田产聚拢在这些人手里,朝廷可是收不到什么税的。相反,耕地百姓手里的田亩变少,财税自然便减少了。这个道理还不简单么?” 刘瑾呵呵笑道:“侯爷,你说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说,要不交税的这些人也交税不成?侯爷自己便有几万亩的田产,莫非你张侯爷想要主动交税?” 张延龄笑道:“我交税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其他人也得交,我才会交。否则我一人交税,岂不成了特例?岂不被别人视为眼中钉?” 刘瑾冷笑道:“侯爷是要咱家去干这种得罪人的事?侯爷可真是好心呢。” 张延龄摇头道:“我可没让你刘公公去做这种事,我只是分析缘由罢了。刘公公怕也没那个本事去然天下官员王公们按照田亩交税。” 刘瑾道:“你不用激咱家,咱家确实没这个本事。” 张延龄点头道:“刘公公有自知之明。不过,要增加税收,手段多的很,倒也不用去得罪官员和王公侯爷们。现如今,赋税很重,许多百姓勉强维持生计。遭遇饥荒之年,便不得不将将田亩抵押变卖给别人,以图一时生计。这之后,便沦为佃户或流民。有的甚至落草为盗,为祸一方。我在宝坻县的那座庄园便是因为虫害加上水灾导致减产,百姓们赋税交不上来,不得不变卖田产给我。他们也都成了我家的佃户。那可是四万亩良田。朝廷从此便失去了这四万亩良田的税收。这便是明证。” 刘瑾嘿嘿笑道:“侯爷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说这些是何意?”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我的意思是,如果朝廷禁止私人屯田,百姓便不会破产。哪怕一年因为旱涝虫害导致了税收收不上来,大可减免那一年的税收,保住百姓的土地。第二年第三年乃至以后,便依旧可以有税收上来。这是保证情况不再恶化下去的办法。已经成为王公贵族之家庄园的田亩固然是不能收回来,但起码可以从现在起,禁止这些人兼并土地吧?这又不是让这些人交出田产,谁能反对?有何理由反对?” 刘瑾皱眉沉吟,心中想:“这倒确实是个办法。禁止百姓再将土地出售,禁止他们沦为佃户或者流民。只要他们还在种地,朝廷便总有税可收。这确实是个防止情形恶化下去的办法。这么做别人也没有理由反对。” “可是这也不是开源之法啊。只是维持现状不恶化的办法而已。你说的开源之法呢?”刘瑾沉声道。 张延龄道:“开源之法,那可必须要得罪一些人了。既然王公贵族们刘公公觉得不能得罪,其他一些人可是要得罪的。老虎打不得,苍蝇也不敢打,那便没办法了。” 刘瑾沉声道:“怎么个打苍蝇法?” 张延龄沉声道:“军费支出乃是巨大负担。我大明军屯之制便是保证军队供给和减少朝廷负担的英明之策。可惜现在名存实亡。各地军屯田亩被侵占严重,所剩不及十之二三。若是能整顿军屯,可以遏制土地兼并,增加朝廷收入。且可以改善军队给养。更可以减少流民安定军心保我大明帝国长治久安。” 刘瑾缓缓踱步,神情郑重,未置可否。 张延龄微笑道:“军屯多为地方官员和军中部分将领侵占,虽不涉朝中重臣和国公侯爷们,但确实也是得罪人的事情。这件事自然也是要得罪一些人的。刘公公,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别说我又怂恿你得罪人。不过,军屯整顿若是成功,朝廷每年的军费至少节省几百万两。一旦成功,不但军心稳定,也大大缓解朝廷财政压力。百万大军,若能自给自足,军户若能安居乐业,那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啊。” 刘瑾皱眉沉吟,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第468章 欲盖弥彰 刘瑾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 “侯爷,咱家不得不佩服你。你的口才真的很好,恐怕这些话你说的连自己都信了吧。” 张延龄皱眉道:“刘公公何意?” 刘瑾微笑道:“你说的如此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咱家都差点心动了。然则,这么大的功劳,你怎么不去做?你大可向皇上上奏折,去主动请缨解决军屯之事,为皇上分忧才是。” 张延龄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刘公公,若是这件事人人能做,而且轻松便能成功,我大明财政又怎至于今日地步?正因为此事不易,所以才积弊至今。刘公公,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件事是要得罪人的。边镇军屯的整顿,势必会触动地方官员和部分边军将领的利益。谁想要这么做,必是会被这帮人给攻击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寻常之人,明哲保身,怎会去做这样的事?刘公公难道认为,这军屯被侵占的事情还是什么秘密么?朝中官员连这些事都不知道么?只是,他们没胆量也勇气去揭开这道伤疤罢了。” 刘瑾似笑非笑道:“你张侯爷也不敢么?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刘公公,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张延龄可没什么大志向。咱们勋戚之家,只求能富贵安稳的过日子,娇妻美妾,美酒佳肴,锦衣玉食,有面子有身份,这便是最大的目标了。我也一样。我现在得了军职,提督团营,这已经是我能达到的最高的目标了,我别无所求了。要我去管那些事?我吃饱了撑的么?在这朝廷之中,该操心的人多得是,我算老几?我可犯不着去趟浑水。” 刘瑾冷笑道:“那你为何要咱家去趟浑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理,侯爷不知么?” 张延龄忙摆手道:“刘公公,你可不要乱说话。我自始至终可没有让你去做这件事。咱们只是闲聊谈及此事,聊到了这些罢了。” 刘瑾冷笑道:“你怎么没说?你说咱家当真想要为皇上分忧,便该干大事,替皇上解决财政亏空的难题。咱家可不聋,记性也没坏到不久前听到的话也会记不得。” 张延龄楞了楞,道:“我说了么?我当真说了这样的话?我可是真记不得了。倘若我说了的话,那我收回便是了。” 刘瑾呵呵道:“张侯爷倒是随意,说出的话还能随时收回,也会装聋作哑。” 张延龄咂嘴道:“刘公公也太难相处了,咱们只是闲话,怎地抓着不放?我又不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还不能收回了?你若如此,咱们可不必再聊了。谁知道那句话被你刘公公记着,然后便百般思量,疑神疑鬼。我可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也太累了。” 刘瑾冷笑不语。 张延龄拱手道:“营中还有军务,告辞。” 刘瑾缓缓拱手,一言不发。 张延龄转身往门口走去。身后,刘瑾突然开口问道:“张侯爷,如果咱家去做这件事,你觉得咱家能做成么?” 张延龄停步转身,笑道:“这我可不知道。莫怪我没提醒公公,做这件事的人是真的要得罪人的。公公还是三思而后行。若是公公因此而惹上了麻烦,可莫要怪到我头上。” 刘瑾沉声道:“咱家若是惹上了麻烦倒了霉,岂非是你张侯爷心中所愿?” 张延龄看着刘瑾,沉声道:“刘公公,你倒了霉,对我可没什么好处。你怕是又误会了我了。” 刘瑾冷笑道:“难道不是么?你帮着外廷和我作对,难道当真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又或者是因为恼恨咱家拖你下水?咱家可不信。” 张延龄轻声道:“刘公公,你我之间,其实并无利益冲突。你倒霉也好,发达也好,我可并不关心。我们勋戚之家对朝廷争斗没兴趣,我们只对利益有兴趣。公公对这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我也能理解。但公公难道不考虑他人的感受么?公公出手便是无情的清洗,别说外廷官员了,国公侯爷们都感到惊心恐惧。没有人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没有人知道你会不会再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来。出于本能,勋戚之家不得不自保。那便是阻止你刘公公全面掌控朝廷内外廷的权力。这便是为何这次勋贵们一致帮着外廷对抗你的原因。这话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刘瑾缓缓点头道:“很好,总算你说了实话。然则,你们岂非是要依旧和咱家作对下去么?” 张延龄摇头道:“我们保护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因为不知道你刘公公掌握权力之后会做什么,所以才会担心。如果国公侯爷们知道你刘公公的崛起对咱们并无威胁的话,自然不会跟你作对。你以为国公侯爷们对外廷有什么好感么?他们当初可是对勋贵们极为不善的。所以,说到底,我们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针对你刘公公这个人。不管是谁,只要威胁到勋贵们的利益,那便是我们的敌人。” 刘瑾呵呵笑道:“够坦白,够直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国公侯爷们重利,这也无可厚非。然则咱家如何才能打消你们的疑虑呢?” 张延龄笑道:“听其言不如观其行。我们只看别人做什么,不听别人说什么。倘若刘公公在行动上让国公侯爷们打消疑虑,误会自然解除。比如说,刘公公若是想要做一番事情的时候,不要打咱们勋贵的主意。比如说要整顿田亩兼并之事,最好不要在国公侯爷们头上动手。否则,便是众矢之的。只要公公不动勋贵们的利益,公公做任何事,咱们也不会反对。” 刘瑾道:“也就是说,咱家若是整顿军屯呢?他们不会反对?” 张延龄沉声道:“军屯跟国公侯爷们无关,我想,该无人反对。况且这件事利国利民,公公若是肯做,反而让别人打消疑虑,认为公公争权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为了大明朝廷。” 刘瑾哈哈大笑道:“咱家知道了。咱家也就是这么一说,咱家可不会去干得罪人的傻事。军屯之事,咱家是碰都不会碰的。咱家只是皇上身边侍奉的一名内侍罢了,咱家的职责是侍奉好皇上,其余的事情,咱家一概不理。” 张延龄点头笑道:“刘公公说的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公公现在权高位重,该得到的也已经都得到了,何必去趟这趟浑水。我可真的要走了,营中还有一大堆事情呢。晚上,我新纳的小妾过生辰,今晚我可有的忙。告辞告辞!” 张延龄笑着拱手,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刘瑾嘴上的笑意慢慢的消失,站在屋子里愣了一会,慢慢的坐了下来。 张延龄今日说的这些话在刘瑾心头翻涌。一方面,刘瑾对张延龄抱有绝对的戒备之心的。这个人太难以看透。刘瑾是知道张延龄的本事的,自己跟他相比,远远不如。这样的人绝不会只满足于当个提督而已。他总觉得张延龄做事是有所谋划的,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和直白。他今日说的话,越是诚恳,便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但是另一方面,张延龄今日说的这些话却又绝非胡说八道。无论是在军屯这件事上,还是在解释勋贵们为何支持外廷的这件事上,都是极有道理的。虽然几乎肯定张延龄别有居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并非完全是假话。 刘瑾是想做出一番功业的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是怎样的。莫看那些人现在对自己卑躬屈膝,但是那些人眼底深处的鄙夷刘瑾是能感受到的。 他们敬畏的是自己现在的地位和权势,敬畏的是站在背后给自己撑腰的皇上的权威,而不是自己这个人。每每想到这一点,便让刘瑾感到心中愤愤。他甚至能够脑补出那些人在背地里怎么谈论自己。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靠着巴结皇上而上位的一条狗,一个失去了男人的尊严的阉奴罢了。 所以,很久以前,刘瑾便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知道,要让所有人真正的敬畏自己,尊敬自己,自己必须要做出一番事情。要让皇上和朝廷上下人等从内心里看重和尊敬自己。就像当初的王振那般,那可是连英宗皇帝都尊敬之极的人。只不过时运不济,最后被当成了替罪羊而已。 正因为如此,刘瑾一直在思量着如何才能做出一番事情来。让世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让自己能够真正挺胸骄傲的接受他人的赞美。而且,在目前这种情形下,自己也需要用真正的实实在在的功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否则,这猛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巨大权力,反而会让自己心里不踏实。有一种空中楼阁之感。 或许,为朝廷增加财政收入便是一件极为值得去做的事。这件事若是做好了,他刘瑾绝对可以令所有人侧目,再不敢小觑。 但是,这是张延龄提出来的主意,却又让刘瑾犹豫了。 万一是个陷阱呢?万一搞砸了呢? 刘瑾不得不慎重的评估这件事的可行性,不得不仔细的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 第469章 恩重 时间飞快,忽忽已至腊月中。新年临近,京城之中节日的气氛逐渐浓烈起来。 大街小巷之中的人流变得更加熙攘,即便是严寒也阻挡不住人们的脚步。备年货,扯花布做新衣,买首饰,置办吃喝之物。这是每一年到了新年之时都必须要做的事情。无论这一年的光景如何,人们在这年末的时候也不会吝啬。一年来的辛劳,只有在新年到来之时才有真正放松和享受的时刻。 进入腊月,几乎每天都是黄道吉日。街头上迎亲的队伍一天能遇到几十回。趁着新年之前添人进口,婚嫁喜事在这段时间极为密集。更别说什么乔迁的,纳妾的,置业的等等。仿佛都想着沾些新年到来的喜气一般,都集中在腊月这段时间。这让整个京城处在一种极为亢奋的热烈气氛之中。街头巷尾的爆竹丝竹锣鼓声响个不停,真真是喜气洋洋的太平盛世之景。 腊月初十上午,京城北门德胜门外的官道上,张延龄正带着陈式一张隐等人在十里长亭摆酒为一个人送行。此人便是赵永胜。 赵永胜在独石城之战中身受重伤,被人从死人堆里抬了出来。张延龄死马当活马医,用急救散配合着他蹩脚的外科缝补术将赵永胜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赵永胜的伤势着实太重了,跟随护驾兵马回到京城之后,即刻进入军中医馆进行治疗。经过漫长的治疗,直到十一月底,赵永胜才算康复。 虽然说是康复,但其实也不能说完全痊愈了。当时赵永胜全身上下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胸腹处是致命伤不假,身体的其余地方其实也受了很多伤。虽不致命,但是伤及筋骨的外伤其实根本难以完全愈合。 赵永胜的左手臂膀的一根韧带当时便被砍断了。治疗只能医治皮肉之伤,筋骨却无法接上。所以,赵永胜的左手其实已经不能用力了。除此之外,身上其他的伤处虽然愈合,但受伤的影响还是不小的,每逢阴雨天气,赵永胜便浑身酸痛,难受无比。 战争带来的伤害着实不小,不过却也给赵永胜带来了功勋。在伤势恢复之后,朱厚照在繁忙的后宫生活之中还是抽空召见了赵永胜。对于巡边之时,赵永胜在龙门卫奋勇抗敌,且之后带着残余兵马依旧选择前往独石城救驾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褒奖。对赵永胜在最后山谷一战中的视死如归更是大加赞赏。 召见之后不久,圣旨下达。赵永胜从龙门卫守备的官职被提拔为参将。负责宣府上北路防务,全权负责驻守独石城以及相关长城关隘的防务。独石城的战后重建,寨堡关隘的重建事务也交由他全权负责。 参将的职位已经是高级军职。以宣府镇为例,整个宣府镇设总兵和副总兵。之下便是七名参将,各自镇守一路。再往下便是游击将军若干,再往下才是守备军官。赵永胜这一次可以说是连升两级,从宣府镇所属的三十多名守备将之一的身份直接越级晋升,成为了七大参将之一。成为宣府上北路独挡一面的重要军职。 路旁长亭之中。赵永胜举着酒杯神情激动的向张延龄敬酒。 “张侯爷,卑职能有今日,全拜侯爷所赐。侯爷救了卑职一条命,同时也挽救了卑职的前程,给了卑职新生。卑职不是那种会花言巧语之人,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侯爷。卑职借侯爷的这杯酒,向侯爷表达卑职的感激之情。卑职对天立誓,从今往后,但侯爷有差遣,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请侯爷喝了这杯酒吧。” 赵永胜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将杯底朝下,一滴不落。 张延龄忙举杯笑道:“赵兄弟,可莫要说这样的话。赵将军能有今日,是老天爷的垂青,也是你赵兄弟应得的。立誓大可不必。我喝了。” 张延龄喝光了酒,亮了亮杯底。赵永胜呵呵而笑,又敬了陈式一和张隐两人各一杯酒,几人觥筹交错,甚是热闹。 张延龄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道:“赵将军,本来我的意思是想让你留在京城过了年之后再去独石城边镇的。你的伤势虽然痊愈,但是身子毕竟受损,好好调养调养才是。可是你报国心切,急着要走。我也不能阻拦你。只是咱们相聚时短,颇有些遗憾。” 赵永胜笑道:“侯爷,天涯何处不相逢。就像当初侯爷陪着皇上来到龙门所一般,卑职都傻眼了,怎知道皇上和侯爷会去我龙门所那种地方?其实卑职也很想留在京城,和侯爷多交往交往。侯爷对卑职恩重如山,侯爷又是卑职至今唯一钦佩的俊秀人物,卑职怎会不愿和侯爷多多盘桓。然而,卑职心中当真心急如焚。朝廷委以重任,上北路现如今寨堡关隘损毁严重,兵力严重缺失。重建修复重任极为紧迫。军户百姓死伤严重,亟需安抚体恤。所以,卑职不能留在京城耽搁。只能即刻上任,去处理这些事情,方不负朝廷重托,不负皇上隆恩,也不负卑职的良心。” 张延龄点头道:“赵兄弟的心情我很理解。你是真正忧国忧民之人,自会有这么多的忧虑和担心。所以,本侯不也是没有强留你么?只是,你如今身体有损,这种时候,去往边塞苦寒之地,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我可不希望你没倒在鞑子的刀下,却倒在边塞严寒之中。” 赵永胜躬身道:“多谢侯爷关心,卑职早已将此身安危置之度外了。卑职就算死在边镇,也是心甘情愿的。” 张延龄笑道:“有用之身,岂能轻言赴死。这话我不不同意。来人,将送给赵将军的礼物拿上来。” 两名亲卫捧着两个大包裹上前来。张延龄取过一只来打开,里边是一套上等的狐裘大氅和一顶裘皮帽。 “这……侯爷!”赵永胜惊愕道。 “来,本侯给你披上。一路风雪凛冽,可当风寒。”张延龄展开狐裘,笑道。 赵永胜感动之极,缓缓起身。张延龄走到他身旁,将狐氅给他披上,系上绳带。呵呵笑道:“瞧瞧,这才是边军大将的样子。” 赵永胜拱手轻声道:“多谢侯爷。” 张延龄摆了摆手,从另一名亲卫手中取过另一只包裹来,打开之后,里边却是一只四四方方尺许长宽的木匣子。张延龄掀开盒盖,里边药气扑鼻,坛坛罐罐有七八只,还有一包包的纸包。 “赵兄弟,我的一名夫人精通雌黄之术,你的伤势虽然痊愈,但是手臂经脉受损,身上多处暗伤依旧会折磨你。我请她花了三天时间给你找到了一些药物,配备了些药膏和药方。这三罐里是断续膏,对于经脉康复有效,你带回去擦拭伤处,每晚热敷,坚持年余,必有断续之效。还有其他这些药物,都标明了用法。有的是对你身上的伤痛有用,有的是助你恢复胸腹受损脏器恢复,还有一些是我济世堂的疗伤圣药急救散,也送些给你,以备急用。既不能阻止你离去,便只能以这些东西送给你了。你收下吧。”张延龄指着匣子里的药物沉声介绍道。 赵永胜手捧木匣,怔怔良久,眼中雾气蒸腾。噗通一声,赵永胜跪倒在地,想着张延龄磕头。 “侯爷对卑职如此,卑职何以为报?卑职这一辈子,也没见过侯爷这般重情义之人。卑职……卑职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延龄笑着扶起他道:“不知说什么便不用说,我也不图你什么。只是敬重你赵将军一心为国,刚勇果毅。我张延龄最敬重的便是你这样的人。我大明江山能够稳固,便是因为有千千万万如赵兄弟这样的人在,才能国祚绵延,百姓安宁。你若真想报答,便好好的守好边镇,不负朝廷重托便是。” 赵永胜点头道:“卑职必勤勉努力,不敢懈怠。侯爷放心。” 张延龄点点头笑道:“好。我知道你定会如此。对了,你此去驻守上北路,东侧的朵颜部落是你们防御的对象。但你恐怕不知道,朵颜部落大首领阿思巴思已经和我大明暗通款曲。这些事你恐怕也早就看出来了。巴图蒙克必要报复他们,我担心朵颜部落会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我希望你稳住局面之后,密切关注此事。若巴图蒙克进攻朵颜部落,你可以从旁牵制,不能让巴图蒙克得手。你不必直接救援,只需出兵佯动,围魏救赵,逼迫牵制便是。赵将军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赵永胜沉声道:“卑职明白。卑职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这是侯爷埋下的驱狼吞虎之策,让他们自己内部相互牵制,无暇对我大明边镇发动袭扰。” 张延龄点头赞道:“赵兄弟果然是明白人,这种事跟别人或许要解释半天,但是跟赵兄弟无需多解释。其中的难点是,和阿思巴思之间的关系尚未挑明。你出兵也无法奉命,只能自己做主私自出兵,酌情自决。这么一来,事后恐有人以此攻讦于你,且粮草物资方面得不到朝廷正式的补充。不知道你有没有顾虑。” 赵永胜道:“侯爷放心,我可不怕什么攻讦。粮草物资……我想办法自筹便是。” 张延龄点点头道:“很好。我也会帮你的,有什么困难,直接送信给我,我必会想办法给你解决。如此,有你在边镇照应,我便放心了。” 赵永胜拱手道:“侯爷放心,永胜不会让侯爷失望的。” 张延龄哈哈大笑,走到桌旁提壶给赵永胜斟酒,举杯道:“赵兄弟,你还有上千里的路要赶,咱们喝了这杯,你便出发吧。免得酒意昏沉,误了行程。来,干杯。” 赵永胜双手举杯,大声道:“侯爷,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侯爷待永胜如此,永胜感激不尽。侯爷,京城之中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各怀心思,永胜这半年来耳闻目睹,心惊肉跳。希望侯爷一定要保重自己,多加小心。永胜希望侯爷平平安安,大富大贵。希望侯爷全家都平安喜乐。” 张延龄笑道:“多谢了。”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赵永胜放下酒杯,拱手道别。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随从疾驰而去,不久后消失在萧瑟的旷野之中。 【作者题外话】:2021最后一更,苹果感谢书友们的支持。祝愿新的一年,各位家庭幸福,身体健康,财源滚滚万事如意。明年见! 第370章 有恙 建昌候府上下,进入腊月以来,家中上下人等也是忙碌无比。 后园的两座小楼正在加紧施工。本来计划着年底完工,但现在看来,却是遥遥无期。徐晚意追求完美,新想法一个接一个。建造的工匠便不得不按照她的要求一次又一次的返工。 不过,徐晚意是张家大妇,两座小楼又是她设计的,自然最有发言权。而且,徐晚意的意见也不是穷折腾,返工之后往往更加的美观合理,这让请来造楼的木匠老师傅们也是挑指赞叹不已。 徐幼棠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的,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和郡主去争什么。相反,徐幼棠自然是希望将来自己有一席之地的两座小楼更加的精美豪华。至于建造时间上的拖延,倒并不在意。 新年临近,家中采买年货,添置衣物家具用品这些事自然是阿秀张罗。阿秀自从嫁入侯爷府之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第一年在张家过年的时候,阿秀跟着管家和婆子们出去采买的时候,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下人们眉都不皱一下,阿秀却在一旁心里肉疼咂舌。心中老是想着:这得浪费多少银子,用得着买这么多吃喝之物么?算计着一车采买之物能够给赵家庄的普通百姓过多少天日子。 但是现在的阿秀,早已经不再那么小家子气。她明白,有时候采买一些东西倒不是真的为了实用,而是为了排场。在这方面,京城贵族豪富之家都是有着暗地里的攀比的,若是太寒酸,丢的便是侯爷的脸。 大明京城权贵之家暗地里攀比较劲也不是什么秘密。街头上两家车马照面,别说仆役的穿着打扮气度了,就连车驾和拉车的马儿都是要比一比的。倘若寒酸了,私底下的聚会之中便会沦为笑料。 阿秀曾经便参与过侯爷家眷们的一次乞巧节的游园聚会。贵妇人们聚在一起说的都是这些事情。东家宅子小,庄园少,西家仆役穿得寒酸,拉车的马儿瘦的跟条狗似的。虽然阿秀觉得这种聚会很是无聊,之后便再没参加过。但是那次之后,阿秀也明白,这是另外一个世界,跟自己原来生活的世界根本不同。有时候不得不按照这种规则行事。 所以,现在阿秀对一大车一大车的采购已经基本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了一些满足感。 张延龄送走赵永胜回到家中的时候,正恰逢前庭院子里的一阵大骚乱。 七八头猪在院子里东奔西走,马全正声嘶力竭的指挥着一群仆役们在院子里追赶。阿秀和杏儿葡萄儿三人站在前厅台阶上大呼小叫,笑的前仰后合。那一群猪们上蹿下跳敏捷无比,两支被抓住的猪被捆着四肢躺在地上大叫。 张延龄进门的时候,一头大黑猪冲了过来,要不是张延龄躲得快,差点便被猪拱了。 “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猪?猪要造反了么?”张延龄愕然叫道。 马全擦着汗赶紧过来解释:“赵老吉今儿送了西山庄园里佃户们养的七八头猪送来,说是大伙儿孝敬侯爷的一点心意,叫侯爷尝尝新鲜的猪肉。阿六把猪关在马厩里,寻思着二十六七宰年猪的时候杀了。结果,这群猪拱翻了马厩围栏逃了出来。这不,我正命人抓猪呢。一会全宰了,也不用等到腊月二十六了。累的我一身汗。” 张延龄无语,摆手让他们继续。在一片猪突猛进和嚎叫声中穿过庭院来到前庭前。 阿秀笑道:“相公回来啦?家里热闹不?” 张延龄无语道:“你爹爹送这些活猪来作甚?咱们还占佃户们的便宜么?” 阿秀道:“给了银子呢。再说了,还不是你那日说城里的猪肉味道不好,我前几天去庄园跟爹爹说了一嘴,爹爹说庄户人家养的猪好吃。所以便送来了几头。” 张延龄苦笑道:“这倒是怨我了。” 阿秀笑道:“也不怨相公。前几日郡主也这么说。她爱吃肉皮冻,结果那天吃了一口全吐了。说是滋味不对。我尝了尝味道也不正。后来听厨下的陈嫂说,菜场屠户们卖的猪肉是用泔水喂养的猪,肉里带着一股腥膻之气。看起来又肥又壮的,其实吃的都是剩下的泔水。给府里送肉的李屠户我已经让人给辞了,今后咱们吃肉便从乡下买活猪来宰杀。” 张延龄翻了翻白眼,心道:大明朝也有食品安全问题了,真是不可思议。 “让他们抓去吧,我可不想待在这里,炒的头疼。”张延龄举步往后宅走。 阿秀跟上道:“相公,你劝劝郡主吧。” 张延龄道:“怎么了?” 阿秀道:“这几天听诗情画意说,郡主身子似乎有些不适,吃东西吐得厉害。但是后园的小楼建造她又不肯放手,在那里忙忙碌碌的。真担心她累坏了自己。我说话她又不听,相公得劝劝她才是。快过年了,别累的生了病。” 张延龄闻言忙道:“吐得厉害?那岂不是生病了?没让如青瞧瞧么?” 阿秀道:“精神头很好,谈小姐这几天忙着制药作坊的事情,也累的够呛。相公这两天也不见人,晚上也见不到你……” 张延龄老脸一红,这段时间自己白天忙着营中的事情。晚上回府后也没在后宅睡,而是睡在书房里。最近和幼棠这小妮子搞得火热,晚上翻江倒海的玩的有滋味,倒是有些乐不思蜀了。主要是晚意和如青阿秀三个都很害羞,又当不得自己癫狂,很少能尽兴。徐幼棠倒是配合的很,所以自己也放纵了一些。 “郡主在哪里?我去瞧瞧。”张延龄道。 “在后园工地呢。”阿秀忙道。 张延龄快步往后园赶去,进了园子,远远便听到徐晚意的说话声、 “这窗户位置得改,必须得改。这本来是赏景的窗户,结果被廊柱挡住了半截,这可不成。廊柱承重,不能更改,但是窗户位置得改。” “郡主,这窗户可是整体拼接的花窗。这要是一改,这上好的梨花木便没用了。榫卯拼接之后,可是没法一个个的退出来的。得砸了才成。浪费银子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想必是工匠在回话。 “砸,银子算什么?一时的妥协,换来以后长期的不舒坦,那可不成。多花银子算什么?咱家缺这么点银子么?砸了。”徐晚意道。 “是,是。既然如此,我们立刻便砸。” 张延龄绕过大片的梅花来到工地一侧,看到了站在廊下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铺在露天台子上的图纸的徐晚意。徐幼棠站在她旁边对着图纸指指点点,两个人低声的说着什么。 张延龄笑道:“好热闹啊。这两座小楼什么时候盖好啊?” 徐晚意闻声抬头,看到张延龄走来,笑道:“夫君来啦?怎么?急着娶幼棠进门了?” 徐幼棠在旁红了脸,不敢多言。 “急什么?那不是迟早的事儿。我是担心有人追求完美,投入精力太多,累坏了身子。小楼完工了,便不必这么忙碌了。省的有人天天泡在这里,据说身子不适还不肯歇息。”张延龄笑着上前道。 徐晚意笑道:“听谁说的?我好得很。只是最近可能是天气冷的缘故,心里有些犯恶心。应该是凉了胃口了。” 张延龄上前端详着徐晚意的脸,皱眉道:“不对,晚意,你的脸有些浮肿,不对劲。你不能这样了,得回去歇着。一会我让人叫如青回家,给你好好的瞧瞧身子。” 徐晚意吓了一跳道:“浮肿?我怎么没发现?早上梳妆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到?莫不是故意唬人?” 张延龄仔细盯着她脸瞧,转头问跟来的阿秀道:“你瞧着呢?” 阿秀仔细看了片刻,皱眉道:“我还是让葡萄儿去请谈小姐回来,给郡主瞧瞧吧。确实有些浮肿。” 这一下徐晚意有些紧张了。倒不是担心病有多么严重,而是因为脸上如果浮肿的话,那可就不好看了。变丑了是最要命的事情。 阿秀本想让葡萄儿去药坊请谈如青回来,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去了。张延龄也有些担心,他不知道脸上浮肿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陪着徐晚意回到后宅正房里,徐晚意第一件事便是照镜子。然后,她自己也傻了眼。确实,自己的脸有些浮肿。她本来是标致的瓜子脸,现在眼睑下方肿起,确实有些走样了。 徐晚意吓坏了,惊慌失措起来。张延龄在一旁安慰她,同时询问这几天她有没有身上感觉异样,疼痛或者是其他的不妥之处。结果徐晚意想来想去,就是有些心里犯恶心,吃东西吐了几回,闻着饭菜有些倒胃口。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情形发生。 张延龄心里很矛盾。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任何其他的不好的症状。但是,恶疾往往便是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形,待发现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张延龄暗自祈祷,可千万别让徐晚意染上什么恶疾。 半个时辰后,谈如青回来了。张延龄等人见到她像是见到救星一般。 谈如青神情也有些紧张,但是她还是保持镇定,立刻对徐晚意进行诊断。张延龄等人在旁紧张的关注着此时,张延龄的头上都开始冒汗了。 【作者题外话】:新年好! 第471章 无心插柳 谈如青细心的对徐晚意进行了一番检查。观察舌苔,翻翻眼皮,听听徐晚意的咳嗽和呼吸,再问了一些徐晚意自己的感觉什么的,最后给徐晚意搭了脉。 张延龄和阿秀以及几名婢女都紧张的看着这一切。特别是在谈如青搭脉的时候,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口,紧紧的盯着谈如青的脸色。 不久后,谈如青放开了徐晚意的手腕,轻轻的哼了一声,低头沉思。 张延龄忙低声问道:“如何?生了什么病?” 谈如青放下徐晚意的手,整理了一下衣物站起身来。 “夫君,出大事了。”谈如青沉声道。 “什么?”张延龄脑子嗡的一下,身上开始冒汗。 徐晚意脸色也变了,听谈如青这口气,情形怕是不妙。 “出大事了?有……有救么?”张延龄结结巴巴的道,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怎可当着徐晚意面前说这样的话。 谈如青皱眉沉吟,似乎难以启齿。 徐晚意吁了口气道:“如青,你说便是,我能扛得住。我这是得了什么病?还能医治么?” 谈如青道:“郡主,那我便直说了。你这病……无药可医。” 徐晚意愣住了,苦笑道:“那便是绝症了。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这到底是什么病?” 谈如青道:“你这病……叫做寄珠之症,简单来说,就是身体里长了个肉珠。这肉珠寄生在你身上,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今后要吃许多东西来供养他,否则你便骨瘦如柴。但是你吃的越多,它长得便越大,情形便越严重。随着日子的推移,他会越长越大。恩,很可怕。” 徐晚意惊愕半晌,轻声道:“我怎么这么命苦?怎地得了这么个怪病?” 谈如青道:“是啊,确实有些命苦。郡主,恕我医术浅薄,我怕是对此无能为力。我给你的建议是,这之后,多休息,少活动,多吃些好东西。仅此而已。” 徐晚意黯然道:“我明白了,多谢你了。你费心了。” 谈如青摆手道:“自家姐妹,倒也不用谢。” 张延龄在旁突然发问道:“如青,晚意这病,是不是只有**个月的活头了?” 谈如青看了一眼张延龄,见张延龄眼神有些狡黠,忙道:“这……这个说不准。” 张延龄道:“如青,这病传染么?你和阿秀会得么?” 阿秀无语的看着张延龄,心道:相公啊,郡主得了绝症,你居然一点不着急,还问几个月活头,问传染不传染,这也太过分了吧。怎可如此绝情? 谈如青表情有些奇怪,居然似乎有些慌张。道:“我……我不知道。” 张延龄兀自对谈如青道:“如青,我猜这病是我传染给郡主的,你和阿秀也会得是不是?” 谈如青眼神闪烁,摆手道:“我真不知道。你莫问我。” 张延龄向谈如青招手道:“你过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谈如青扭着身子往后退,口中道:“不。” 张延龄闷声不响踏步上前来,谈如青要跑,被张延龄一把抓住,搂在怀里。 “夫君。”徐晚意叫了起来,神情愠怒,心中失望之极。 自己得了绝症了,夫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在自己面前胡闹。这是巴不得自己早点死是么。果然,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爱自己。 张延龄笑道:“晚意,你等我先整治整治这个小骗子。” 徐晚意站起身来,气苦道:“你们要庆贺,也得等我死了再庆贺。何必如此?” 张延龄愕然看着徐晚意道:“晚意,你还没看出来么?如青在骗你呢。你哪里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没看出来她在胡说八道么?” 徐晚意愕然看着谈如青,谈如青已经在张延龄的怀里笑的打跌,整个身子都瘫软在张延龄的身上。 “你还笑。还不说实话么?”张延龄恶狠狠的道。 谈如青忍住笑,娇声道:“恭喜郡主,恭喜侯爷。张家要添人进口了。郡主身怀有孕,脉象上看,应该有一个多月了。哎呦,可憋死我了,笑死我了。” 徐晚意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张着小嘴发呆。 “什么寄珠之症?明明就是珠胎已结的意思。身怀有孕,自然是肚子长了个东西了,那不就是孩儿么?孩儿可不就是要想吸母亲的血肉营养么?我都问她是不是**个月的事情了,怀胎到分娩,从现在算不就是**个月么?你还没明白。”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猛然间,大叫一声冲上前来,双手捏着谈如青的粉脸,咬牙道:“撕了你这张骗人的嘴,你这个骗子,捉弄起我来了,可饶不了你。说的跟真的似的,吓得我魂飞魄散。” 谈如青一边躲闪,一边娇笑道:“是你自己笨,可怪不得我。我从头到尾也没说是绝症,只说无药可医罢了。人说一孕傻三年,你自己傻,能怪我么?” 徐晚意叫道:“夫君,帮我,她还犟嘴。你张家有家法么?拿出来好好的惩治她。是了,夫君给她拉到房里去,好好的整治一番,让她也染个寄珠之症。气死我了。” 张延龄哈哈大笑。 “晚意,莫闹了,莫要伤了胎气。如青,当真是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么?我怎么觉得像是在梦中呢?”张延龄道。 “对对对,郡主,算我错了好么?可别动了胎气。坐下歇息,坐下歇息。”谈如青忙道。 徐晚意白了她一眼道:“你吓唬我的时候怎不说动了胎气?” 谈如青道:“是我错了,你先坐下,我给你再号脉确认一下。” 徐晚意哼了一声,面色绯红,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谈如青将她扶着坐下,又耗了一遍脉搏。笑着道:“恭喜夫君,恭喜郡主,我以我谈家家传的为女子看病的经验担保,郡主怀上了。应该是近两个月的身孕。” 张延龄在旁搓手,心里欢喜之情蓬勃,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穿越来此已经几年了,身边的女子也好几个了。自己也算是勤勉,不说旦旦而伐,床第之事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但是一直都没有成果。 像阿秀,从嫁给自己那天到现在,年年过年都许愿想要生个孩儿,可是就是天不遂人愿。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几名女子也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张延龄本来并不在意这些,觉得顺其自然最好,孩子总会有的。但是时间长了,也觉得哪里出了问题。有时候想,倘若只有一个女子在身边,那还好说。几个女子都没动静,那可能是自己的问题了。难道是在灵魂穿越的时候,遭到了诅咒?这件事也逐渐成了心头的一小片微小的阴影。 但现在,晚意身怀有孕。那片心中的乌云便一下子消散了,所有的担忧和遗憾都消失了。原来一切都是时候未到,机缘未到而已。一切自有安排。 “张家有后了,我张延龄也要当爹了。太好了,太好了。”张延龄搓着手喃喃自语,欢喜若狂。 徐晚意倒是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是我?” 张延龄道:“这是什么话?莫非你还不开心么?” 徐晚意道:“不是不开心,只是觉得奇怪。我一下子还接受不了我要当娘的事情。这么怎么办才好。我怎么就怀上了?如青,阿秀,你们两个怀了么?大家一起岂不是更好?我一个人,觉得有些害怕。” 谈如青红着脸道:“呸,我才过门多久,怎么会有?你少说风凉话。阿秀想了几年也没有。你这话可伤人。” 徐晚意看着阿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阿秀你可莫要多心,我是真的有些害怕。” 阿秀笑道:“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张家有后,这是大喜事。怕什么?怀孕生子,人之常情。恭喜郡主,恭喜相公。我张家终于要添丁了。也省的外边那些长舌妇嚼舌根。明日得去庙里还愿去。” 谈如青道:“还愿?” 阿秀道:“是啊。去年我去观音娘娘面前求子,许了愿,希望今年郡主和我能为相公生个一男半女的,让张家添人进口。本来年末了,以为是不可能了,结果菩萨显灵了。当然要去还愿。” 徐晚意怔怔看着阿秀,心道:你求菩萨带着我作甚?这可好,我怀上了,你倒是没有。 张延龄感叹阿秀的朴实。这话在别人说出来,自然是没人相信的。但是阿秀这么说,那她必是这么做了。她是个淳朴善良为他人着想的女子。她希望张家有后,是为了自己想。谁怀了她都是高兴的。只可惜她一直没能遂了自己的愿。看来自己得更加的勤勉,让她也遂了心愿才是。 “对,要去还愿。好好谢谢菩萨。也要谢谢我张家列祖列宗,谢谢郡主。有了孩儿,便有了后人,便也有了根。当了爹,便多了责任。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事情。我很高兴。”张延龄高兴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还早呢,怀孕到生出来,还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得加倍小心才是。”谈如青道。 张延龄道:“正是。即日起,郡主不能乱跑了。也不许去管什么造楼的事情。医馆药坊的事情也不要操心。好好的养胎。” 徐晚意抗议道:“那我吃了睡睡了吃么?岂不成了养猪了?那可要闷死人了。” 张延龄摆手道:“没有条件可讲,必须如此。这可是大事,岂能任性?就这么决定了。” 徐晚意嘟囔道:“真倒霉,为什么是我?我还没想着当娘呢。” 张延龄瞪了她一眼,徐晚意笑道:“罢了罢了,我听你的还不成么?瞪着两支牛眼作甚?怪吓人的。” 第472章 土地风暴(一) 腊月二十二上午,定国公徐光祚父子一行人前来建昌候府探望。 在此之前,徐家人其实已经来了一趟了。只不过上回来的是国公夫人和徐延德的夫人两位女眷。徐晚意有喜的消息禀报给了他们之后,那婆媳二人便先来探望了一回。 不过这一次,徐光祚父子一起前来,倒是让张延龄觉得意外。他只能理解为,徐光祚爱女心切,徐延德疼爱妹妹,自己的面子够大,所以他们父子都来探望一番。 不过,很快,张延龄便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徐家众人确实是带了不少吃的喝的用的来看望徐晚意,不过徐光祚父子的来意可不是为了徐晚意有喜的事情。或者说,不全是如此。 定国公夫人婆媳二人在房中和徐晚意说话。张延龄陪着丈人和大舅哥在堂屋里吃茶的时候,谜底揭晓了。 “延龄,有件事,你知道么?”徐光祚吹着茶沫子吸了一口茶之后,沉声问道。 张延龄忙道:“什么事儿。岳父大人请赐教。” 徐光祚皱着眉头呸呸的往外吐茶沫子,回头对徐延德道:“延德,回头把家里上好的茶饼给你妹夫送来几斤。” 徐延德看了一眼妹夫,点头应了。 张延龄心里骂了一句娘。老丈人永远不忘摆谱,自己家里的茶也是上好的武夷山秋茶。那也是一斤五两银子的上好的茶叶。居然还是被徐光祚嫌弃了。 “是这样的,皇上昨日召见我和英国公了。皇上问了我一件事。”徐光祚看着张延龄道。 张延龄微笑着保持一副倾听的模样。 “皇上问我和英国公,咱们国公勋贵之家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庄园田亩产出可够开销的。还问我们,其他侯爷们家里的庄园土地可够他们用度的。”徐光祚缓缓道。 张延龄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问道:“皇上问这个作甚?要赏赐勋戚之家田亩么?” 徐光祚呵呵笑道:“要是真这样,便好了。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皇上说,如果朝廷财政有困难,勋戚之家的庄园可否酌情交一些税钱的时候,我便知道皇上的用意了。” 张延龄惊讶道:“有这种事?皇上居然要收勋戚之家的税么?这可真是没想到啊。岳父大人怎么回答的?” 徐光祚呵呵而笑道:“老夫能怎么回答?自然是说愿意了。英国公也说可以酌情交税,为皇上分忧。” 张延龄沉吟道:“每年要交多少税钱呢?” 徐光祚道:“三十取一。” 张延龄道:“那倒是不多。” 徐延德在旁瞪眼道:“不多?你家里多少亩地?” 张延龄想了想道:“我家里没多少,加在一起不过十来万亩吧。能耕种的不过六万亩。” 徐延德冷笑道:“可不按照你家能耕种的田亩来算,你西山庄园十万亩地,加上宝坻那边和你哥哥寿宁侯一起抢来的四万亩良田的一半,你是十二万亩地。三十取一,那便是四千亩。等于你要交四千亩上等良田产出的粮食,或者以市价抵交银子。一亩上等田以三石粮食计算,每年光是你建昌候便要缴一万两千石粮食。折合成银子,便是七八千两。我问你,你一年收租子能收多少银子?” 张延龄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自己的两处庄园单以收租折合银两的话,一年不过两三万两。这一下,等于是三四成的收入要上缴了。 “哎呦!这可不成。朝廷怎可这么干?那岂不是在我们头上打秋风么?”张延龄叫道。 “呵呵呵。”徐光祚父子都呵呵笑了起来。 “你这才多少?延龄,你知道英国公府有多少产业么?英国公府在京城周边有三处庄园,二十多万亩地。另外在他祖籍河南开封,还有四处庄子,四十多万亩地。小的庄子也不必算了,光是这六个大庄子,便有是六十万亩。三十取一,嘿嘿,英国公府一年要交多少?算算。”徐光祚笑道。 “那可是要交……七八万石粮食,折合银子,怕是要五万两吧。”张延龄迅速大致算出了金额。 “差不多吧。嘿嘿。一年五万两。这是要把英国公当猪杀了。你觉得,英国公能答应么?”徐光祚抚须道。 张延龄道:“英国公不是答应了么?” 徐光祚呵呵笑道:“那是在皇上面前而已,皇上也只是提及此事,说是商量商量,再考虑考虑。还没有决定。出了宫,英国公便开骂了。说他一个字儿也不会上缴。如果皇上当真想这么干的话,嘿嘿,那可有好戏看了。” 张延龄微微点头,问道:“岳父大人府中要是按照这么算的话,得每年缴多少银子?” 徐光祚没说话,徐延德咬着后槽牙道:“四万两。” 张延龄吓了一跳,知道定国公府豪富,现在才知道他们拥有多少土地。反推一算,定国公府拥有的土地怕是也近四十万亩了。 张延龄当然知道大明朝勋贵官员们兼并土地如狼似虎。但是之前知道的只是泛泛,并不知道顶级勋贵们圈地多少。现在知道了英国公和定国公府占地的规模,方才明白这种情况该有多严重。 大明朝,虽然国土面积庞大。但是,可以耕种的田亩不过八亿亩。这其中良田不足三成。要供养全大明上亿人口,已然捉襟见肘。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的兼并土地,圈地自肥的蠹虫。 这年头,土地是最宝贵的资源。手里有土地,便意味着钱粮财富。国公侯爷皇族大臣,各级官员,以及豪富之家,对于土地这种资源都是情有独钟。上上下下无数的蠹虫,八亿田亩起码有三成攥在这些人手里。这种情形,简直让人触目惊心。大明朝的隐忧便在于此吧。 身为勋戚一员,张延龄明白,自己其实也是蠹虫中的一只。但是,如果有选择,他当然不会这么干。如果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张延龄自然会愿意配合。 但是眼下,问题的核心显然不在这件事上。而在于皇上突然和两位国公商议的这件事,着实蹊跷。 第六感告诉张延龄,这件事也许跟自己那日在刘瑾心里埋下的种子有关。 但是朱厚照居然是要拿国公侯爷们开刀,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当日张延龄为了勾引刘瑾动心,特意告诉刘瑾,不要动国公侯爷们的主意,免得引来反噬。那虽然是张延龄为了让刘瑾能够上钩下的饵料,但其实也是中肯之言。在这些人头上动土,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刘瑾不会不明白这一点。这让张延龄又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刘瑾的主意。难道是朱厚照本人想要励精图治,干一票大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张延龄倒是要佩服朱厚照的勇气了。 “岳父大人,既然如此,你们打算怎么应付此事呢?”张延龄沉声道。 徐光祚微笑道:“英国公的意思是,如果皇上当真要这么做的话,便联合所有的勋贵王公上折子。英国公说,我们的土地固然是朝廷赏赐了些,但却也是祖辈们为大明流血换来的,是咱们应得的。还有一些地,也是咱们自己花银子买的。皇上现在居然要在咱们身上动手,那便也不必客气。皇上不仁,我们勋戚之家便也不客气了。咱们保着皇上的江山,皇上却要断我们的财路和生计,怎可善了?” 张延龄脑海里已经闪现出张懋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了。张懋的态度并不令人意外,他的想法恐怕也是所有勋戚们的想法。 “那么岳父大人怎么想呢?和英国公的想法相同么?也打算上奏?” “既要上奏,自然是一起联名上奏。勋贵之家同气连枝,怎能有例外。老夫和英国公从来都是商量着办事的。老国公要做的事情,老夫怎会拖他后退。再者,这一次你难道不觉得皇上做的太过分么?朝廷缺银子,却要从我们头上敲竹杠,这是把我们勋贵之家当做什么了?”徐光祚道。 张延龄点头道:“那倒也是,既然要上奏,确实要态度一致才是,毕竟是维护共同的利益。” 徐光祚道:“这么说,你也同意这么干?” 张延龄笑道:“难道小婿还有别的选择么?” 徐光祚沉声道:“延龄,实不相瞒,今日老夫来见你,便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的。虽则此事令人气愤,但是老夫总觉得此事蹊跷。按理说,皇上不至于如此糊涂。我勋贵之家那是朝廷肱股之臣,和皇上是一条心的。皇上再糊涂,也不至于拿我们开刀。这让老夫甚是疑惑。老夫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来听听你的想法。延龄你智谋出众,行事很有见地,做事考虑周到。所以,英国公也同意老夫来问问你的想法。”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可是抬举我了。我的意见可没那么重要。” 徐光祚正色道:“延龄,老夫可不是和你说笑的。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一旦我们上奏表明态度,那便是跟皇上翻脸。外廷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后果着实难以预料。这件事倘若不慎重行事,恐怕要翻天覆地,要天崩地裂。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你明白么?” 第473章 土地风暴(二)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74章 土地风暴(三)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75章 土地风暴(四) “张大人,稍安勿躁。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么?咱家要做一番事情,你觉得咱家不该?”刘瑾沉声道。 “刘公公,这件事当然不妥。这种事可碰不得。整顿屯田,那该要得罪多少人?刘公公想要犯众怒,成为众矢之的么?公公就算想做事,也切不可操之过急。如今朝野局面并不稳定,外廷余烬未灭,虎视眈眈。这种时候得罪一大片,公公难道不觉得很危险么?”张彩大声道。 刘瑾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张彩道:“下官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公公出的这个主意?下官若是没猜错的话,定是焦芳吧?刘公公,下官说句您不爱听的话。焦芳这个人有异心,不可信啊。你怎么能听信他的话?焦芳这是把公公往火坑里推啊。公公为何不跟我商量商量呢?” 刘瑾终于忍不住了。 “张大人,咱家知道你心中对我不满因为没能让你当上吏部尚书的事情,你心里不高兴,所以心中恼火。最近咱家的们你也不登了,对焦大人也是一肚子的不满。咱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情形你也看到了,咱家也并非没有尽力,只是被那帮勋贵背刺了一手罢了。你就算不开心,也不能迁怒于咱们吧?咱家倒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可咱家又怕你张大人不赏脸,岂不是尴尬?” 张彩一愣,叫道:“公公,下官可没有不高兴。而且这是两码事,风马牛不相及。下官说的是眼下这件事不妥,可绝非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在里边。” 刘瑾沉声道:“有何不妥?咱家倒是觉得妥当的很。眼下咱家缺的便是真正的功绩,否则何至于被那帮人牵制?还不是因为皇上对咱家的能力还有疑虑?一旦咱家做成了这件大事,皇上对我将会完全的放心和信任。到那时,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谁还能反对?我要做任何事,皇上都会给我撑腰。到时候别说让你当吏部尚书了,让你进内阁也无人反对。张大人,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张彩皱眉道:“公公的意思我明白。公公无非是想要做一番事情证明自己。让那帮宵小之辈不敢小觑公公。可是……想要建功立业,也得看做什么事情。这件事吃力不讨好,公公岂不是自找麻烦?万一搞砸了,公公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影响可就大了。” 刘瑾冷声道:“张大人,你是何意?你觉得咱家是自不量力?事情还没做,你便说要搞砸了,你是成心给咱家添堵是么?你是不是也看不起咱家?” 张彩愕然道:“公公,下官岂有此意?下官跟公公交往最早,当初公公还在东宫,下官便对公公敬重有加。公公怎可误会下官?” 刘瑾叹了口气道:“张大人,咱家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你也看到了,外廷想要置咱家于死地,那帮人天天在外边诋毁咱家,说咱家蛊惑皇上,诱惑皇上,说咱家是祸国殃民之徒。咱家天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生恐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在宫里,要让皇上满意。在外边,还要防备这些小人的攻讦。你想想,咱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张彩轻声道:“刘公公的不容易,下官感动身受。” 刘瑾摇头道:“你无法感同身受,你不知道这种煎熬。想我刘瑾,忠心耿耿的做事,以前也没得罪什么人,突然便招致那么多的攻讦,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那是为何?还不是我刘瑾碍了他们的眼,挡了他们的路么?并非咱家做错了什么,而是他们认为咱家错了,便要让咱家完蛋。咱家算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行事没有什么对错,要看你心够不够狠,手段够不够硬,手里的权力够不够大。这些才是对错的标准。” 张彩怔怔的看着刘瑾,看着刘瑾有些扭曲的面孔,心中想道:“他这话有些走火入魔,但说的其实是对的。” “我刘瑾既然到了今日的位置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恨我入股,多少双眼睛盯着咱家,找咱家的错处,想把咱家拉下来,打入十八层地狱。咱家难道还有退路?咱家并非不知这件事的风险。但是,这件事做成了的话,咱家也做到了整个朝廷上下所有人做不到的事情。改善朝廷财政收入,那可是干系我大明国祚绵延的大事。咱家若是成功了,你觉得还有人敢对咱家起觊觎之心,对咱家不尊重么?我要证明自己比他们所有人都出色。要让皇上明白,我才是真正为了他的皇位他的帝国着想。这便是我为何要冒这风险的原因。张大人,你能理解咱家的苦心么?”刘瑾沉声说道。 张彩叹息一声道:“风险有多大,回报便有多丰厚。公公非常人,胆魄过人,行事果决,下官钦佩之极。可是,下官还是想请刘公公三思而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公公要做的事情,无异于杀人父母。他们会对公公恨之入骨的。” 刘瑾大笑道:“说得好像咱家不这么做,他们便不恨咱家似的。他们恨便是了。咱家最喜欢看他们恨我入骨,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咱家就是要断了他们的财路,看着他们跳脚。张大人,莫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其实一个个胆小的要命。你听说了么?咱家请皇上跟那两位国公爷透了些口风,那两位国公爷便唯唯诺诺满口答应。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没种。他们只会心里痛恨,却什么都做不了。咱家倒是希望他们能强硬起来,可惜他们看起来像是老虎,其实不过是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猫罢了。我算是看透他们了。” 张彩沉声道:“刘公公,不可掉以轻心啊。狗急跳墙,猫凶起来也会挠人的。”” 刘瑾道:“张大人,你放心便是。咱家也不会将所有人都得罪光。这一次先打老鼠,留着那些国公侯爷们以后再办。咱家先派人去整顿军屯,清理这些被边镇官员军官们霸占的屯田,这件事办成了之后再回头解决勋戚和朝中大臣们侵占的庄园田亩。咱家要一步步的来,一步步的解决他们。老鼠打死了,猫也活不久了。咱家这一次定要让所有人都瞧瞧,我刘瑾可不是他们眼中的刘瑾。我也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一点也不比他们那帮文官和国公们差,也是值得皇上信任,能为大明朝立下功勋的人。这一次,一定会成功。” 张彩沉吟许久,轻声道:“好吧,看来刘公公心意已决,下官再劝反而让公公心中不快。既然如此,那也什么都不必说了。刘公公,下官请缨,替公公去清理军屯。下官定确保万无一失。” 刘瑾笑道:“那倒也不必了,杀鸡焉用牛刀。张大人还得在外廷替我盯着那帮人,防止他们搞鬼。至于整顿军屯之事,咱家让别人去便是。” 张彩皱眉道:“公公可否告诉下官,你想派谁去处置此事呢?” 刘瑾道:“大理寺少卿周东不错,这厮虽然骂过我,但是咱家觉得他是有本事的。敢骂咱家,胆子也很大。咱家派他去办理此事便是。” “周东?”张彩愕然道:“此人不学无术,志大才疏,贪财好色,名声极差。公公怎可派他去办这种大事?岂非要糟糕?” 刘瑾扬声道:“张大人,你这是什么话?不学无术志大才疏?人家可是跟你一样,是科举高中的读书人。贪财好色?那也算是缺点么?世人谁不贪财?你张彩不贪财么?好色?你们谁不好色?你张大人最喜渔色。你的同乡抚州知府刘介的小妾生的美貌,你举荐刘介为太常寺少卿之职,之后索取报答。直接便拉着他的美妾上车回家,当做报仇。莫以为这事儿咱家不知道。呵呵呵,咱家可没说你半句。” 张彩面红耳赤,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腊月二十六,家家户户杀年猪迎接新年的时候,刘瑾召集外廷众臣和国公侯爷们宣读了一份圣旨。 “奉天承运,大明皇帝诏曰:近日众臣上奏,议大明财税之弊。我大明财税日减,已至困境。国库虚空,入不敷出。朕闻之,夜不能寐。财税乃国安之本,钱粮不足,何以养兵,财税不裕,何以发俸?资银不充,则水坝道路赈济安民之策如何实行?故而,此积弊不除,军心不稳,百官无力,亿万百姓难以安宁。鉴于此,朕特颁此旨,为除财税积弊,增加朝廷钱粮收入,以令大明安定。” “……其一,自正德二年起,严禁土地兼并买卖之事。严禁民田圈占,夺百姓之田。违者无论王公国戚还是庶民百姓,一律降罪严惩。其二,自正德二年起,严禁百姓私自抵押田亩,抑或弃耕流离。各大州府请理流民之数,令其返乡归田,严禁逃避耕种之责。各州府当令百姓开垦荒地,增加田亩耕种,以增农税之收。” “其三,即日起,展开边镇军屯清理事务。朝廷派出专员,前往各处边镇,清退地方官员私人非法侵占的军屯田亩。自即日起,一个月内,凡侵占军屯田亩,造成军户流离,军心不稳者,当主动自首退还,可从轻处罚。若逾期不退,置若罔闻者,清查之后,严惩不贷。以上诸事,由司礼监太监刘瑾全权督办,相关调度各衙不得怠慢。钦此!” 这道圣旨,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隆冬的天际。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第476章 土地风暴(五)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77章 新年 大明正德二年的新年,在朝廷上下人心的混乱和忐忑,对未来的不可预测之中到来。 过去的一年,朝廷中的格局发生了剧变。 原本势头凶猛,权力扩张,形势一片大好,甚至一度以为他们已经可以制衡皇权的外廷文官集团,遭遇到了灭顶之灾。 事实证明,有些楼阁建立在沙丘之上,根基不稳,再华美高大,在遭遇风暴之时也会轰然倒塌,化为一片瓦砾。文官集团的命运一方面是他们构建的权力大厦根基未稳,另一方面则是这帮人太过理想化,太过浮躁。在铁拳砸来之时,需要的是有铁拳相回应,否则便是皮开肉绽,筋断骨折。 如今的外廷,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若非李东阳懂得变通,及时的以利益笼络和联合了勋贵集团。若非勋贵集团中有如张延龄这样的明白人在,且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抛弃了私人的仇恨的话,外廷将会全面崩塌。那样的话,朝廷的局面将会呈现一边倒的集权化,外廷将彻底沦陷。 关键时候,李东阳还是展现了他的政治智慧,让局面不至于倾覆。 内廷易主,虽然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但却也离不开外廷文官集团们的愚蠢和拱手相送。相较于王岳范亨等人,刘瑾谷大用等人掌控的内廷显然更加的狠毒和不讲规则。他们行事的手段更加激进和疯狂。在皇权的庇佑之下,刘瑾等人已经基本掌控了国家的行政权力。在国家的重大事务上,即便内阁和外廷依旧有强大牵制力量。但是那也仅仅是牵制而已。只要刘瑾想,他可以做出任何决策来。哪怕是犯众怒的行动。 对于勋贵集团而言,情势也发生了变化。勋贵集团向来是以皇权的同路人自居,将自己的利益和皇家的利益紧紧捆绑。 勋贵集团早已不是朝政的决策者,充其量只是个参与者而已。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却也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勋贵的没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无法扭转。于是乎,选择死守自身的利益,尽量得到实惠便成了现实的选择。 在很长的时间里,勋贵集团都是保持中立的态度,面对朝廷的争斗置身事外。除非有人把手伸到他们的口袋里,动了他们的奶酪的时候,他们才会发动反击。 自土木堡之变后,勋贵集团的这种实用主义的策略确实帮助他们稳定了自己的利益。然而,这种缩头乌龟般的做法却让他们不断的远离权力中心,让他们失去了政治上的主动。 但是过去的一年,在内外廷的争斗之中,目前为止,勋贵们是得了利的。外廷文官们的手已经伸向了京营,试图分化攫取剥夺勋贵们最后的骄傲,京营领军之权的时候,内外廷爆发的争斗让勋贵们松了口气。 本来在此之前,勋贵们的内部已经分裂为向外廷妥协和对抗两种意见了。 外廷的倾覆,让这一切这都发生了变化。起码,外廷咄咄逼人的压力解除了,他们伸过来的手被斩断了。刘健谢迁等人彻底的远离了权力,这是勋贵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勋贵们看到了崛起的希望,这希望便来自于这一年里一连串的交易和变化。勋贵们不但没有在格局的变化中受损,反而加强了和皇上的关系,稳固了自己的内部,这是他们之前根本没想到的。 当然,这崛起的希望还来自于一个人。那便是建昌候张延龄。 不管以前对这个人的印象如何,风评如何。也不管真正的老牌勋贵们之前如何看不起这个外戚出身的家伙。但是,这个人表现出来的能力超出了勋贵们一大截。正是他的谋划,勋贵集团才能在这一年的动荡之中腾挪获利。 现在,他也已经跻身于领军侯爷之中,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他已经成为勋贵集团中的中坚的事实。 当然,勋贵们的心里也是有担忧的。之前遵循的实用主义的中立立场其实已经打破。在利益和局势的趋势之下,他们不得不站在了如今风头正劲的内廷的对立面上。这便是代价。世上似乎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刘瑾的势头太生猛,太不讲规矩,他的崛起对勋贵们而言是更加不可控的威胁,所以,有些事似乎难以避免。 而由此带来的后果,似乎已经开始显现。年前刘瑾宣布的圣旨已经隐隐有剑指勋贵们的利益的架势。这也成了勋贵们目前心中的隐忧。 朝廷格局的风云变幻,自然让许多人的人生,在这一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朝廷就是一处战场,权力的争夺会让许多人一夜登天,有的人一夜坠落深渊之中。 刘瑾以火箭蹿升的速度成为了最大的赢家。他身边的八虎也都迅速攫取了极大的权力。就连刘瑾他们自己恐怕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从逆境之中反转,成为不可一世的手握重权的人物。 回想起外廷声势浩大的弹劾,回想起那天晚上,众人跪在犹豫不决的皇上面前的哀哀痛哭,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形。简直犹在梦中一般。 刘健谢迁无疑成为了年度最大的笑柄。他们怕是万万也没想到,由他们发起的声势浩大的弹劾八虎和张延龄的行动居然最后造成了外廷的崩盘。他们低估了对手,高估了自己,彻头彻尾的成为了一个笑话。 事实上,在弹劾进行到中途的时候,刘健他们便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只可惜那时候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刘健不可能收手,他只能最后用辞职作为要挟。他的内心里认为,皇上对自己这个先帝遗嘱任命的顾命大臣还有那么一丝敬畏。或许此事会以双方妥协而告终。但是,最后他才发现,皇上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种人。 在离开京城之前的那天晚上,刘健和谢迁这两个失意者对坐小酌的时候,刘健说出了他的感慨。 “我本以为当今皇上是可以用情感道德孝道仁义约束之人,但是我错了。当今皇上可以用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拘无束,随心所欲来形容。我们以常规手段来逼迫他,那是错误的。事实上,对皇上这种人,需要用东阳的办法。我们败了,但是东阳他们不会败,他们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东阳在,我外庭迟早会掌控局面。将来我大明朝的皇帝绝不会出现第二个如当今皇上这样的人。” 刘健和谢迁等人虽然成为笑柄,但是外廷一些官员表现出的气节还是令人动容的。比如戴铣,比如一群被杖责之人,比如那些直到最后也没有妥协的人。 刘瑾的报复是残酷的,在这残酷的报复中,有的人表现出了骨气,有的人则放弃了坚守。大批外廷官员投入刘瑾门下,短短数月时间,毁了他们一辈子积攒的清誉。这是极为可悲的。 这一年中,背叛和荣辱,信仰的崩塌,底线的突破,人性的卑劣和高尚,都令人唏嘘不已。 这一年,陈式一完成了十九年来的复仇。叱咤风云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为他当年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这世上永远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在左右着一些东西。有时候,这种东西让人绝望,有时候又给人在无尽的绝望之中看到希望。 这一年,张太后的心境慢慢的恢复,她正在从丧夫的失落之中走出来。在新年之前的一天,她看到了一个人。并且和他交谈的甚是开心。那一整天,她都很高兴。她感觉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她的心中萌芽。 这一年,远在北方大漠的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遭到了巨大的失败。独石城之战中,他的擒皇行动严重受挫,损失巨大。不仅如此,漠东朵颜部的背叛也让他愤怒无比。他在大漠上的威慑受到了质疑,他身边的人虽然不说,但他能感受得到。他必须要花大气力和精力去弥补独石城之战后造成的实力上和声望上的损失。当然,对于永远不肯认输的他来说,这些事都无法阻挡他一统大漠的决心,重建蒙元的壮志,以及觊觎南方的目光。 这一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的故事在发生,或许无人知晓,或许不值一提。但那都是他们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他们独有的人生起落,喜乐悲欢。就像茫茫长河中的浪花,奔涌,激荡,沸腾,湮灭。那便是历史的洪流。 新年之夜,吃了年夜饭之后的张延龄悄悄的离开了热闹的后宅庭院,来到后园尚未完工的小楼之上。 站在小楼露台上方,周围万家灯火,爆竹烟花绚烂。不远处,自家后宅之中彩灯闪烁,欢声笑语。妻妾婢女们正在嬉闹欢笑,前庭的仆役们正在喝酒划拳。一切都是那么的寻常而美好。 张延龄站在寒冷的夜风之中矗立良久,他自然也要对他这一年进行一番总结。但是,张延龄从来就不是一个怀念过去的人,总结只是为了出发。新的一年,将有无数的艰难等着他,当然,也一定会有无数的惊喜。 数千里之外,大明朝西南偏僻之地,一处叫做龙场驿站的地方。一个人独自站在后山山岭之上,仰望苍芎。 黑沉沉的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存在。四周山风呼啸,林涛如潮,野兽夜枭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但是那个人似乎入定一般,站在清冷的星辉之下,独自守候着斗转星移,新旧更替的时刻。 过去的这一年,也是王守仁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年。 第478章 徐杲的倔强 正月十七上午,西山庄园野狗岭兵工厂的最新一座冶炼炉正式开炉。 自徐杲接手野狗岭兵工厂的技术总务之后,徐杲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新建一座冶炼炉。 此举其实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认为没有必要。毕竟野狗岭兵工厂已经拥有了一座莲花炉和两座普通的冶炼炉,已经完全可以满足需求。就算徐杲说,徐幼棠建造的莲花炉冶炼出来的精钢品质不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难道不可以通过改造而消除? 比如炉温的问题。既然炉温不够,那么再加几座风箱便是。或者在燃料上改进,便可解决问题。 甚至有人认为,现在莲花炉出产的精钢虽然不纯,但其实已经足以堪用。练出再纯的精钢,造出来的鸟铳效果也不过如此。虽然鸟铳或许有连续射击发烫的缺点,也有加大药量会爆膛的可能。但其实造出来的鸟铳在使用时因为装弹速度以及作战需要等需求的限制,那些缺点其实并不显著。 最熟练的枪手,装药换弹击发也需要十息左右的时间。连续射击二十几枪,枪筒才会发烫。而且以湿布擦拭,可迅速降温。至于炸膛,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在这种情况下,要重新造一座造价颇高,耗费时间和人力的新炉子,属实没有必要。 然而,徐杲坚持要这么干。他说的话很不中听。 “花多少银子的事情,于我无关。我只负责尽我所能练出最好的精钢。明知有瑕疵,却不改进,那是我不能接受的。幼棠的莲花炉不是不能改造,但即便改造了,也达不到我要的标准。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去向侯爷提。但即便侯爷来阻止。如果侯爷不许,我立刻卷铺盖回家。” 众人无可奈何。徐杲的名声很响,是天下匠人都敬佩的人。在许多人的传说里,徐杲就是行业里神一般的存在。但是,有时候当你和神共事,你会发现原来神是如此的倔强,倔强的甚至令人生厌。 张延龄听到这件事之后哈哈大笑。他当然不会因为省钱银子和人力便去干涉徐杲的决定。哪怕是浪费银子,张延龄也会尊重徐杲的想法。况且,这可不是浪费。 张延龄对现如今造出来的鸟铳其实是不满意的。他想的是可以连续击发的鸟铳,那才是真正的火器。在张延龄的心里,鸟铳这打一枪上一弹的情形大大限制了火器的威力。一旦这个技术难题被攻克之后,鸟铳的击发速度增加之后,则精钢不纯导致的制造材质上的缺陷便会暴露无遗。 材质的问题不解决,制造技术和工艺即便有了突破,那也是枉然。到那时还不得重头再来?这是未雨绸缪之举,张延龄当然会全力支持。 过去的这几个月时间,徐杲都在建造这座冶炼炉。不过,他没有让任何人插手,所有的活他都一手包办。工匠们没有活计的时候都想要帮忙,徐杲一概不准。哪怕他们都在一旁袖手看着,徐杲也不让任何一个人插手。 唯一的例外是徐幼棠。徐幼棠偶尔来时,徐杲会让徐幼棠帮他做一些事情。但做的也都是画图拉线递东西这种事情而已。更多的时候,徐幼棠也不得不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爹爹满身灰尘的爬上爬下,累的满头大汗。 徐杲建造的也是一座莲花炉。虽然这种炉子的工程量不大,但是结构复杂,构造繁复。这种工程量放在一个人身上,那可就是巨大的工程了。 众人看着他辛苦的很,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在莲花炉建造到一半的时候,趁着一天晚上徐杲睡觉的时候,孙万厚和李大根两位带着一帮人偷偷的帮着干了不少。 毕竟都是匠人,在旁边也围观了多日,也基本看明白了徐杲的建造手法和工序,所以,孙万厚和李大根认为不会有什么差错。 然而,第二天一早,徐杲得知此事的时候,气的破口大骂了起来。把孙万厚和李大根骂的狗血淋头。 随后,徐杲操着大锤,将造了一大半的莲花炉给砸了。 就这样,一个多月的辛苦化为乌有。徐杲又重新开始了建造。这回,在没有人敢去帮他了。暗地里一些人都说徐杲狗咬吕洞宾。但是老铁匠张老吉一语道破天机。 “建造这样的炉子,必是心中有一副蓝图的。他一个人造,是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细节,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每一个角度和工序,都是按照他的设想进行的。别人一插手,反而完全乱了。越帮越乱,越帮越忙。这炉子是为了确保能产出他合意的精钢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怎么建。其他人可千万别添乱了。这一弄,浪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也白白浪费了银子。” 就这样,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直到腊月里,这座莲花炉才终于完全建造成功。当然,这原本是该在十一月里便完工的,如果没有那次帮倒忙的行动的话。 炉子建好之后,已经是腊月下旬了。徐杲本来是想着请张延龄去西山庄园,进行点火试炉的活动的。但张延龄觉得,快过年了,没必要那么赶。再者年底也很忙碌,便让徐幼棠告诉徐杲,过了年再进行,让他好好的过个年。 结果,大年初二,徐杲便又来请张延龄去点火开炉了。 张延龄当然还是没法抽身。年后的一段时间,虽无公务,但是私务繁忙。光是国公侯爷们相互来往宴请,便花费了大量时间。张延龄又是新进领军,营中将领们自然也要来拜访,张延龄当然不能避而不见。这些联络感情的事情虽然都不是什么正事,但是却是不能推脱的。 徐杲似乎是有些生气了,这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张延龄将徐幼棠接到家里过节,这才听她说,徐杲在正月初七已经试炉。正月十二那天,已经正式开始冶炼精钢了。 张延龄是正月十六傍晚赶到了野狗岭的。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已经造好的,正在冶炼的新的莲花炉。 这座炉子看起来和徐幼棠造的那座外形差不多。但是,张延龄在旁边仔细的观察比较了之后,便发现了许多的不同。 首先,进风口多了十几个。分布在炉膛下方的不同高度。进风口位置全部是高高低低的风箱。以精铁管连接至进风口,风箱也不是推拉式的风箱,而是手摇的转动扇叶鼓风。 张延龄明白,这是充分提高进气量,让燃料燃烧的更充分,以解决炉温不足的问题的解决办法之一。 其次,炉子的曲线略有不同。新炉子的肚子更加突出,四周的莲花花瓣状的炉膛也更加的圆滑。根据徐杲的说法,这更有利于钢水和白土沸腾结合,让更多的杂质分离沉淀下去。徐杲说他是经过计算的,张延龄只能表示相信他的话。 还有,这一次的燃料是不同的。之前张延龄以为木炭会是很好的冶炼燃料,虽然价格昂贵,还是不惜成本从西山里的炭窑里买来。但是,这座莲花炉烧的却是石炭,而且是最为普通的那种。只不过是被全部砸碎的小颗粒。 “木炭充分燃烧,佐以强力鼓风的话,确实可以冶炼出好的精钢。而且,杂质不多,有利于防止污染钢水。但是,木炭冶炼的火候终有不足,这也是精刚冶炼的关键。火候可根据火焰颜色辨别。木炭之火可至红白之色,那是炽热之色。然以石炭颗粒为燃料,火焰可至青白之色,那才是真正的真火。真火,才是冶炼臣精钢的关键。”这是徐杲的解释。 张延龄不信邪,他还从未见到过青白色的火焰,于是从观火口观察了炉中火焰,然后,他真的看到了炉膛之中的青白色的火焰。这让他叹为观止。 即便自己是穿越之人,但自己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徐杲懂得多。 其他还有一些细小的改动,内部结构的构造的改动,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徐杲不说,无人知晓。但徐杲一口气说了十几处变动,张延龄除了发出哦啊之声外,全程干瞪眼。术业有专攻,这便是大师的手笔。难怪他会拒绝让任何人帮忙。因为每一处改动,一一指导其他人去做的话,还不如他自己动手来的更准确。一旦错了,便又要重来。索性不去让别人插手了。 上午巳时,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第一炉精钢经过了五天的连续不断的冶炼,数十次的加温降温,十余次的加入白土的粉末反应之后,终于要见真相了。 不光是张延龄期待这一刻,整个野狗岭兵工厂的人也都被吸引而来。他们已经被徐杲吊足了胃口,很想知道到底冶炼出了怎样的东西出来。 在徐杲的指挥下,严寒天气里还光着膀子的众炉工有条不紊的打开炉门,用粗长的铁钎穿透炉渣厚壳,然后,一股冒着白光和明亮火焰的炉水奔涌而出,流入坩埚之中。 铁链哗啦啦作响,铁钩勾起坩埚吊耳随着轨道滑动,坩埚里的铁水沸腾着,白光冲天。 徐杲神情紧张,瞪着眼跟在坩埚旁边快走,恨不得自己上去帮着炉工拉扯铁链。 满锅钢水迅速进入半开放的车间之中,然后开始倾注进入铁锭模具之中。最后一缕钢水注入之后,徐杲才松了口气。 与其说冷却的过程漫长,还不如说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实际上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钢锭模具中的钢水便已经冷却成型。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在旁没有离开半步,全部人等都站在一旁等待着。 “是时候了。”徐杲拿起了一只铁锤,挽着袖子来到依旧热力蒸腾的模具旁。 张延龄等人也都跟着围了上去。 那模具中的钢锭黑乎乎一片,上面一层灰黑的氧化之物和杂质已经起了薄薄的一层裂纹。看上去,成色似乎很糟糕。之前冶炼的精钢出炉冷却之时,上面的一层杂质外壳是完整的。 大伙儿开始担心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徐杲挥起了铁锤,砸在了钢锭上。灰黑色的外壳杂质飞起,化为一片黑色的粉末状烟尘。几名冶炼老师傅惊愕不已,他们还从未见过冷却的外膜一下子灰飞烟灭化为齑粉的。那说明,杂质极少,而且极为脆弱。析出的杂质只有在极少极弱的情况下才会这么薄这么脆弱。 烟尘腾起之后,一块蓝幽幽的精钢块出现在众人面前。那颜色幽深湛蓝,宛如深邃的大海和天空的眼色。那块精钢看上去几乎不像是精钢,而是一块幽蓝色的美玉一般。 “成功了!”张延龄大喜道。他上下左右的从不同角度观察,几乎没有看到颜色的深浅变化。张延龄知道,那是冶炼出的合金钢极纯材质极为均匀之故。 徐杲长长的吁了口气,沉声道:“还没有成功,还得试试其硬度和韧度。现在说成功还为时过早。今日我亲自锻造零件,试其材质如何。” “一定成的,这成色,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精钢。”赵老吉大声说道。 所有人心里也都是这么想的,徐杲的说的话不过是谦逊和谨慎罢了。所有人看到钢锭的时刻,其实便知道已经成功了。 徐幼棠噘着嘴道:“爹爹,这下我的莲花炉练出来的精钢可成了废铁啦。” 第479章 火器的改进 幼棠别院小厅之中,丰盛的酒席摆上,庆贺徐杲新炉冶炼圆满成功。 觥筹交错,酒足饭饱之后,其余人纷纷离去。张延龄和徐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闲聊。张延龄心有所想,不知不觉便问起了鸟铳改造之事。 “此次精钢冶炼成功之后,咱们下一步便要对鸟铳进行改造了吧。若此次冶炼的钢锭有较好的性能,当可突破材质的限制。不知徐大人有没有考虑过鸟铳改造的方案。” 徐杲沉吟了片刻,张延龄忙笑道:“瞧我这急性子,这段时间你这么辛苦,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再说,这些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徐大人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慢慢的在思量便是。” 徐杲摆手道:“侯爷莫要多想,其实这件事我可没放下,也确实有些些想法。如果没有任何的头绪,我又为何着急要造新炉子,冶炼更好的精钢出来?” 张延龄惊讶道:“哦?你已经有了想法了?可否说来听听?” 徐杲道:“还没想清楚,也许并不可用。” 徐幼棠道:“爹,说出来让侯爷听听。侯爷也可一起想想办法,出出主意。侯爷在这方面可是颇有些见地的。当初我造鸟铳的时候,侯爷可是给了不少好的建议和想法的。” 徐杲笑道:“我自是知道,还用你来提醒?侯爷博学多才,对于这些事的见地超过很多人。罢了,跟侯爷说说便是。” 张延龄笑道:“我可没什么好建议,胡说八道罢了。延龄洗耳恭听。” 徐杲点头,想了想道:“我想过,现有的鸟铳想要进一步的改进,无非是为了增强威力。增强威力无非是让鸟铳击发的距离更远,射杀的威力更大,射击的速度更快。是也不是?” 张延龄点头道:“基本上便是这几点。” 徐杲道:“那便针对这几点进行改进。射程和射杀威力其实是矛盾的。想要距离远,又射杀威力巨大,那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上,能做的便是平衡取舍。侯爷想要达到怎样的程度,便可按照那标准进行改进。” 张延龄笑道:“若说要达到的效果,我自然是希望能够射程又远威力又强。不过确实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要我提个基本的标准的话,我希望是有效射程起码要超过劲弩,三百步的射程。而且在有效射程之内,钢弹可穿透轻甲,击穿血肉之躯。若是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便可接受了。” 徐杲呵呵笑道:“侯爷这个标准可不低啊。即便是劲弩,两百步外想穿透轻甲,那也是奢望啊。侯爷是想要鸟铳达到弩车的杀伤力和射程,却只如弓箭一般的轻便。这要求可高的很。” 张延龄摇头道:“要求一点也不高,要知道这可是火器。火器的威力要远远超过弓弩之类。若不是火药威力的限制,其实做到这一点是很轻松的。普通火器射发有效距离五百步之外,重型火器射击距离甚至可达十几里,都不是奢望。” 张延龄还是搂着说的,他可不想吓着徐杲,让徐杲以为自己是在天马行空的胡吹瞎扯。否则他会告诉徐杲,火器的射程可达百里千里甚至万里。估计徐杲听了立刻便会拂袖而走,就像上次听了张延龄说什么天上能飞的铁鸟的荒唐言论之后徐杲表现的那样,认为张延龄是在胡说八道。 徐杲这一次没有太惊讶。因为他已经慢慢的明白了火器具有的潜能。十几里的射距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型火器确实理论上可以达到。朝廷装备的盏口将军炮射程便可达数里。那还只是铸铁炮。倘若用精钢炮管,加长炮管,火药剂量又足够的话,射程成倍增加是一定的。 “火药的事情我不懂,侯爷要想提纯火药,进一步的改进火药,怕是要找别人帮忙。在我看来,目前能解决的办法只有多加药量,提供更强的力道,以增加射程和威力。当然,延长枪管长度也是一个办法,但是枪管延长,一则重量增加携带不便,二则制造难度会大大增加。以现有的工艺,铁弹在枪管内会和枪管内壁发生剧烈碰撞,容易变形卡弹不说,精度将会变得更差。”徐杲道。 张延龄点头表示同意,他虽然对火器了解不多,但是也明白一些基本的道理。后世枪械有膛线和弹头匹配,可产生旋转和加速,轨迹也更稳定。这年头子弹造不出,膛线也没那种精密的工艺,只能靠火药催动子弹滑膛射击。子弹也只是钢珠而已。这种情况下,想的越多,结果反而越是适得其反。 “说的很是。枪管不能太长,重量也不能太重。否则不便携带,便失去鸟铳的意义了。真要想及远,咱们以后再造大炮等重型火器便是。那是以后的事。眼下精钢冶炼成功,我想增加药量应该是唯一可行之策。”张延龄道。 徐杲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便是冶炼精钢的好处了。但增加药量也不是随心所欲的。药量增加多少要经过精确的计算。射程增加和射击精度之间的关系也要弄明白,一味求远,精度不足打不中目标,也无意义。铁弹的重量和尺寸形状,也可以商榷。比如,难道一定要圆铁弹么?梭形成不成?楔形呢?我不知道,总之,我觉得需要这些事需要进行多次的试验,找到一个最佳的结果出来。” 张延龄呵呵笑道:“说的极是。确实需要实践的检验。待新一批鸟铳造出来之后,我会亲自参与测试,找到最佳的方案。” 徐杲微笑点头。 “相较于上面的事情,最难的还是改进击发速度吧?这恐怕才是最难的事情。”张延龄说道。 徐杲点头道:“确实,这才是最难的地方。现有的鸟铳需要前膛装弹,压实之后上引药击发,射击速度甚至不如弓箭。熟练弓箭手一息便可弯弓射箭,鸟铳却起码要数息才能击发。所以朝廷不用火铳,不光是其威力不足射距不够,也是因为其操作繁琐的缘故,鸡肋一般食之无味。” 张延龄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可是一无是处了。鸟铳本就不是单打独斗的,成规模之后远距离射杀,威力精度都非弓箭所能相比。” 徐杲皱眉道:“那还有什么改进的必要?” 张延龄哑然失笑道:“得,我错了,确实毛病很多,所以才要改进。” 徐幼棠在旁向张延龄做了个鬼脸,指了指徐杲。意思是:我爹不好惹,你可别惹他。 徐杲道:“击发速度要想提高,必须要完全颠覆上弹方式,简化操作的流程。上弹,压实,上引药,瞄准,射击。这是五个步骤。必须要简化其中的步骤,或者是在一定的时间内无需重复为之。我在想,如果将上弹从枪口改为从后方上弹,利用机械装置一次性完成装弹和压实两个步骤。则可节省大量的时间。上弹和取通条压实弹药是最耗费时间的两个步骤。” 张延龄搓着手道:“说的极是。说的极是。这也是我一直希望的。可是……” 徐杲摆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后面再谈论由此带来的问题。我话还没说完。不光要从前膛上弹改为后膛上弹,为了进一步的加快射击速度,减少重复动作,最好还可以一次性完成装载多枚弹药的动作。” 张延龄兴奋的搓着手道:“对对!” “增加枪管数量是一种考虑。既然幼棠帮你造出了双管短火铳,则鸟铳为何不可以是双管?一次击发两枚弹药,威力加倍,杀伤力加倍。此为其一。其二,我从连弩得到启发,可否设计如连弩的弩箭匣之类的装置,和鸟铳进行组装,击发后利用机簧之力将纸包弹推入枪膛之中。这样一匣弹药可击发十几次甚至更多。岂非一劳永逸?”徐杲缓缓道。 张延龄嘴巴张成个鸡蛋模样,吃惊的看着徐杲。 徐杲继续道:“其实有很多的方案可用。你见过佛郎机炮没有?” 张延龄呆呆摇头道:“没见过。” 徐杲道:“那是海外番国佛郎机国的一种火器。我在兵部见过一尊,是有番国海商偷偷运来献给朝廷,希望以此和朝廷做交易的。只是出价极高,一尊要两万五千两银子,且威力一般,所以朝廷便没有理会。当时我参与兵部评估,故而见到了那一尊。别的不说,那佛朗机炮的射发速度惊人。构造也奇特。除炮身后膛母铳之外,设有多枚子铳。一炮射发之后,将子铳迅速更换,即刻便可进行第二次射发。射空的子铳又可重新装弹,周而复始,击发不断。射击速度是我大明盏口将军炮的数倍。当真令人叹为观止。我想,这便是它的价值所在。咱们的鸟铳其实也可用这种思路。只是这一点,我还没想明白。” 第480章 春光明媚 张延龄是带着感慨的心情离开野狗岭的。徐杲给了张延龄很大的惊喜。这个人才是无价之宝。 徐杲不愧是大师级的人物,而且是个踏踏实实做事,勤于思考,在其自身精通的领域有着卓越钻研能力的人。如果以穿越者的身份来看火器的制造工艺和发展的历程,其实很容易走入一个误区,认为徐杲提出的那些手段是很简单的思考和创新。那其实是很不公平的。 要知道,徐杲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的一切知识储备和思考钻研都是有其局限性的。犹如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能够走对哪怕任何一小步,都显示出他的卓越和优秀。 不可否认,作为穿越而来之人,张延龄不时会以俯视的角度去看待这个年代的人。除了个体的命运之外,在科技的探索,思想的探索之中,就像是俯瞰着一群在迷宫中寻找出路的人,看着他们走入岔路和死路,而明明正确的路就近在咫尺。 张延龄时常感叹于此,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知道最终的结果,最终的方向而已。易地而处,自己也必是和他们一样在黑暗中摸索。 而那些能够走对了路的人,便显得多么的珍贵和卓越了。 徐杲提出的解决方案,恰恰是目前火器改进所能做的。受限于科技和工艺,张延龄其实并不知道火器的改进可以进行到何种程度。因为即便自己设想的再好,也未必能实现。但是徐杲自己提出的路线便不同了,徐杲是务实之人,他说的出来,便一定是经过了考量,认为是可以实现的。 张延龄知道,这件事一时之间恐怕还不会有太大的进展,自己不能太过急切。既然方向正确,哪怕耗费些时间也不怕。况且,现在自己手头的鸟铳也是很有威力的,数量也在不断的累积,自己倒也并无太过急迫的需求。 不过,张延龄今日还有一个收获。那便是从徐杲口中听到了那种佛朗机炮的情形。听起来像是一种迫击炮一般。张延龄已经在想着,如果能造出十门二十门这种炮,那岂非又是一件大杀器?这件事得找个时间跟徐杲好好的唠唠,问问他是否有仿造这种火器的可能再做打算。 …… 时光荏苒,一晃眼严冬过去,春天已经到来。 三月中,阳春时节,万物勃发,欣欣向荣。春天总是带给人希望和期许。自进入三月,天气变暖之后,京城大街小巷之中人头济济,喧闹无比。 运河解冻之后,各地客商云集而来,让京城更是变得繁华喧嚷无比。再加上今年是科举之年,各地的举子参加春闱大考,云集京城。大街小巷之中更是多了一些操着各种口音,眼神里充满了期许和新奇的年轻面孔。京城的青楼红馆里,又多了几段人间佳话。 几个月来,张延龄的生活过的倒也安逸的很。朝廷里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这段时间刘瑾的注意力在别处,倒也在朝中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外廷也没有搞出什么大动静来。国公侯爷们这里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发生。所有人都像是蛰伏起来一般。 张延龄每天去营中处理军务,监督训练。经过近半年的整治和训练,振威营中的风气已经改变了许多。三月初进行的第二次大考核中,涌现了不少积极分子。吊儿郎当的人已经很少了。 当然,距离张延龄的高要求还有些距离,但张延龄相信,只要坚持严格的训练和**,振威营定会焕然一新,脱胎换骨。 家中的一切都很安稳。徐晚意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已经是五个多月快六个月的身孕了。上上下下自然是当国宝护着。徐晚意自己倒是并不在意,最初的一段时间还能够听从劝告呆在屋子里小心翼翼,但是最终还是我行我素起来。隔三岔五的跑去后园监督自家小楼的工程。 张延龄说了几次,徐晚意置若罔闻,还乱发脾气。张延龄索性作罢。只让人好好的盯着徐晚意,时刻注意保护好她便罢。其实张延龄也明白,适当的活动对徐晚意是有好处的。普通农妇即便是身怀六甲,为了生计也是要担水挑粪做重体力活的。其实怀孕的女人没那么娇贵,肚子里的胎儿也没那么脆弱,只需做好基本的防护便好。 后园的两座小楼的主体已然完工,进入了内外装修的阶段。外表上看已经很是美观了。 两座雕梁画栋的楼阁立在树影花丛之间,中间以露台相连,就像是两个拉着手的亭亭玉立的佳人并肩而立,优美之极。 随着外观的一天天装饰完成,两座小楼的风格也迥异。东边一座以红色为基调,彩瓦红柱,红灯如珠,喜庆热闹。像是个热情火辣的女子。 西边的那座以青淡素色为主,青砖黑瓦,淡墨轻描的模样,显得娇羞答答,欲说还羞。 两座小楼的样子让徐晚意和谈如青都忍不住说想搬进来住。好在两座小楼上下都有不少房间,住进来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新建的药坊已经运作了一个多月。第一批五千罐的急救散已经交付朝廷。药坊的生产能力是一年十五万罐急救散。除了供应朝廷的五万罐之外,剩下的作为零售和批发是足够的。可喜的是,本来似乎联合起来暗中抵制急救散的各大医馆,今年开春便已经开始从济世堂进货。还有京外州府的医馆也慕名前来订购。这让急救散的销售量节节攀高。 回春堂的李时春更是亲自登门和侯爷叙了叙旧,言语之间似乎是想参一股。张延龄当然不可能让这老东西得逞。不过毕竟有交情,张延龄让李时春去吹吹风,让各大医馆来自家济世堂买急救散。报酬便是,李时春每年可以从济世堂半价购买五百罐急救散。不管他拿回去卖还是赚病人的银子,也算是得了一大笔的好处。 谈如青每三天去一次济世堂中坐诊,这是她的习惯。婚前婚后都没有太大的改变。不过,最近谈如青在钻研另外一种药物,搞得废寝忘食的。 那还是二月里的一天,张延龄也不知怎么说到去年巡边,在燕山的山谷树林里穿行宿营的情形。张延龄说起山谷里闷热之极,蚊子多如牛毛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要是有盒清凉油便好了,可防蚊虫叮咬云云。结果这话一下子被谈如青给抓住了重点,连忙询问什么是清凉油?如何配置云云。 张延龄被她问的没办法,这才搜肠刮肚的回忆起配方。也算是清凉油这东西在后世是家庭常备药之一,张延龄后世家中的卫生间便摆着几盒去味,坐在马桶上的时候也经常无聊的拿出来看包装上的一只龙和一只虎的商标。或许在无意间看到了主要成分,居然在记忆深处搜了出来。 薄荷,薄荷油,樟脑,樟脑油,丁香油,桂皮油,桉油…… 和急救散一样,张延龄只知道成分,不知配方。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从哪里弄到。万一是化学合成之物,那是毫无办法的。 不过好在他不知道,谈如青是知道的。薄荷樟脑桉油丁香桂皮这些东西居然都是天然的东西。比如樟脑油便是樟树的树枝和叶子熬制出来的油料,桉油便是桉树中提取的成分。其他的也都是天然可得的东西。这一下,谈如青又一次陷入了进去。 这之后,谈如青的身上好闻的香味便被刺激性的气味所代替。东院之中,她的闺房里也都开始弥漫这种气味。因为这味道太过刺激,为了避免徐晚意闻到之后呕吐恶心,谈如青索性搬回了白纸坊谈家老宅居住。潜心的钻研起配方来。 张延龄真是后悔不迭。谈如青的脾气,一旦陷入其中恐怕便很难回头,除非是能弄出来端倪。这时候,想让她回头,怕是难了。没办法,张延龄只得由她去,并且在谈如青的一次次的询问之下,告诉她最终成品的性状气味等等。张延龄也想什么都不说,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谈如青怕是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摸索。 不过,张延龄知道。对于谈如青而言,她其实并不感到痛苦,相反却是享受其中的。对于她来说,研制出一种全新的药物,那是极大的成就感。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去阻止她享受这样的过程。 只是张延龄的个人生活受了些影响。晚意怀孕,阿秀二月里去了西山庄园娘家小住。现在如青沉迷于清凉油这玩意的配制,无暇搭理自己。自己一下子反而要独守空床了。真是让张延龄有些难受。 毕竟春天到了,正是需求旺盛的季节。 …… 三月十九,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张延龄接到了朱厚照命人传来的口谕,召他进宫陪同狩猎。 张延龄当时便傻了眼。朱厚照又要出京去狩猎?这小子怎么就折腾个没完呢?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了,这一次狩猎的地点不在京外,而是在宫里。 确切的说,是在琼华岛上。 琼华岛上,去年年底豹房便已经建成了。小岛半边的树林围栏已经全部建造完毕。前几日听说刘瑾弄来了不少野物放在岛上,这次狩猎看来是早有安排的娱乐活动。 作为数次狩猎的陪同者,朱厚照倒是没忘了张延龄,所以请他去陪同一起玩耍。左右无事,张延龄自然是欣然前往。他也已经好久没有和朱厚照见面了,联络联络感情也很不错。 第481章 琼华岛 从西华门出内宫,再沿着垂柳依依的太液池岸往北而行,数里之后,便抵达通向琼华岛的九曲栈桥。 走在栈桥之上,曲折回转,亭台相连,周围是波光粼粼的碧绿的水面,春阳照耀之下,和风拂面,如在天堂一般。 琼华岛靠近太液池东侧,位于内宫西北角方向。这座岛虽然不大,方圆只有三里多。但是难得的是,在皇城之内有这么一处湖心岛。四面环水,东临万岁山,岛上树木葱郁,地形还有些参差,这自然便成了宫中的一处盛景。皇宫西苑琼华岛,历来是宫中妃嫔们踏青游玩之处。 只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成了禁区,因为当今皇上的新住处就在这里。豹房自建造完毕之后,朱厚照十天倒有八天待在这里。整个琼华岛上的设施殿宇也都重新规划了一遍。 位于琼华岛西侧的地势高处,现如今便是豹房所在之处。数十间新建的亭台楼阁便在此处。东侧是斜坡树林,用铁栅栏圈出了不同的区域,放养了捉来的不少珍禽异兽。虽然尚未完全成规模,但夜晚的时候虎啸豹吼,倒也颇有些野趣。 张延龄抵达豹房的时候,朱厚照刘瑾等一行人已经准备完毕。朱厚照更是全身甲胄,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舅舅,你怎么才来?再晚些,朕可等不得你了。”朱厚照见到张延龄到来,大声笑道。 张延龄上前行礼,呵呵笑道:“臣可是一路飞奔赶来的。皇上今日怎有这般兴致?” 朱厚照笑道:“好久没有狩猎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再说,刘瑾他们弄了些新玩意儿来,正好也瞧瞧。” 张延龄笑着点头。看朱厚照面青眼乌,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心中有些担心。刘瑾这厮弄了豹房出来,搜罗了不少狐媚女子,俊美男宠于此,朱厚照几个月都没有上朝,天天花天酒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如何经受的住。 不过朱厚照的精神头倒还不错。他连声催促给张延龄备马,一行人迅速准备停当,沿着山道往岛下行去。 小岛不大,但是设计的很是巧妙。道路沿着小岛周围盘旋回转,关键处以巨石阻挡,造成一种地形嶙峋山道崎岖曲折之感。直线距离往往只是隔着百步宽的一片林子,但七转八曲之后,绕行何止里许。加之岛上林子茂密,行在林间道路上,二十余外除了树什么都看不见。更增加了一种林深幽暗之感。 一个方圆不过三里的小岛,在这种巧妙的设计下,居然有一种穿行于深山老林,前途幽暗不知尽头之感。这让张延龄叹为观止。果然,拍马屁,讨皇上欢心也是一门技术,也是需要尽心尽力,花心思的。山坡上下的曲折设计,各处巨石杂木的阻挡,这显然都是人工设计出来的。为的便是要让皇上的体验更好。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威风凛凛的来到第一处狩猎点。几十名侍卫四散开去,开始从四周将野物驱赶到林子中间的一片空地上。不一会,一群梅花鹿獐子狍子野猪野兔什么的惊骇着聚集在空地上。朱厚照策马冲出,弯弓搭箭接连射箭,不一会射杀七八只。 刘瑾等人在旁大声赞叹,谀词如潮。 朱厚照却策马回头,面色不悦。 “皇上箭术超神,百发百中,神威无比啊。”谷大用上前牵马,大声赞道。 朱厚照一把将弓箭丢到地上,怒道:“没意思。” 谷大用愕然不知所措。刘瑾忙问道:“皇上怎么啦?” 朱厚照道:“这种狩猎有何意思?这些野物一个个肥胖的都跑不动路,而且都是些鹿獐等物,一点都没有挑战。数量又这么多?朕的马蹄都能踩死几个。你们把朕当三岁孩儿哄么?索然无味。” 张延龄心中暗笑。看来刘瑾的马屁功夫不到家,难道不知道皇上喜欢刺激么?弄这些明显是平时人工喂养的,连跑步都懒洋洋的,数量又多的离奇的食草动物让朱厚照去狩猎,他岂会满意? 刘瑾一点也不慌张,反而笑了起来。 “哎呦,皇上啊,这才哪到哪啊?这才刚刚开始呢。这里也不是让皇上狩猎的地方。此处是百兽园,是让皇上先练习热身找找射箭的感觉的地方。打拳之前还得活动活动腰身,拉拉腿脚呢。真正的打猎是在后面呢。这里其实也是为了以后皇上的皇后妃嫔们来玩耍的地方。皇上爱玩的东西,今后她们也可以跟着玩玩不是么?” 朱厚照愣了愣,转怒为喜,点头道:“原来如此,这还差不多。不过朕的箭术还需要练习么?刘瑾,你信不信,你站在那里,朕可以一箭射中你头上的帽子,不伤你分毫。” 刘瑾吓得差点尿裤子,忙道:“奴婢岂能不信?皇上的箭术天下第一,奴婢们可是都公认的。” 朱厚照大笑道:“瞧把你吓的,你害怕便直说,倒也不用拍朕的马屁。朕的箭术如何,朕自己知道。什么天下第一?天下厉害的人多着呢。走吧,去下一处。下一处是什么?” 刘瑾赔笑道:“皇上,下一处可要小心了。那是豺狼野猪混杂之处。那里的狼群和野猪斗的厉害。每人喂食他们,全凭他们自己觅食。每天都追捕撕咬,很是危险。” 朱厚照闻言精神大振,点头道:“这才有意思。走。” 不久后,抵达下一处围猎场所。众人下了马进了铁栅栏大门之后,所有侍卫便都凝神戒备,在旁小心护卫。沿着林间道路行了百步,周围一片撕咬惨叫之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从密林之中冲出三头灰狼,正追着一头大黑野猪撕咬。 那野猪浑身是血,三头灰狼跟在一旁不时扑上撕咬,野猪惨叫连声,蹒跚而逃。 “有趣,有趣。朕得帮那头野猪一把。灰狼以多凌少,算什么本事?”朱厚照猫着腰低声笑道,弯弓搭箭对灰狼瞄准。 张延龄低声道:“皇上,何不等等?臣觉得,三头灰狼未必是那头野猪的对手。那野猪皮糙肉厚,看着浑身是血,其实没有受太重的伤。” 朱厚照有些不信,不过倒也放下了弓箭。众人蹲在树后细看,只见那野猪冲到了一块岩石旁,突然转过身来,屁股抵着岩石朝着面前三头狼亮出凶狠的獠牙,发出低吼声。 三头灰狼似乎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会敢对峙,其中一头应该是涉世未深,居然扑上前去朝着野猪的头张嘴便咬。下一刻,那头灰狼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被挑飞在空中,落地时满地打滚,脖子下边鲜血汩汩而出。很快便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众人都惊呆了,也没看清楚那野猪是如何出手的,只是见它用力拱了一下那只灰狼,灰狼便飞了。两支獠牙上倒是有一抹血迹。看来只是那么一拱,便刺穿了灰狼的脖子。 其余两支灰狼惊骇后退,互相对视了两眼,突然转身逃之夭夭。 “厉害,厉害。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头野猪居然能对付三头恶狼?那只是头猪而已。”朱厚照惊叹道。 张延龄笑道:“人不可貌相。” 朱厚照大笑。那头野猪听到声音,转头看来。摆出了进攻的架势,似乎准备要冲过来。朱厚照弯弓搭箭站起身来,嗖得一箭射中野猪脊背。那野猪发出一声惨叫,低吼着朝着朱厚照冲来。朱厚照连发三箭,再中两箭。那头野猪倒下时距离朱厚照不过十余步远了。 “好畜生,当真凶狠。有意思,有意思。”朱厚照大喜上前,用脚踩着那头野猪笑道。 “终究敌不过皇上的箭。”刘瑾笑道。 朱厚照呵呵而笑,到此刻,这狩猎才有了几分意味。 在林子里转了一会,又射杀了两头灰狼,天已中午。众人在林间搭上帐篷,将野猪剥了皮烤了些肉吃。虽然腥膻老韧,很是难吃,但是朱厚照要的便是这种茹毛饮血的感觉。所以吃的津津有味,大声赞叹。 吃了饭之后,狩猎继续进行。先前往岛东侧的一处挖掘的深潭,那里有十多头毒龙爬在石头上晒太阳。这是刘瑾新进命人从南方沼泽之地抓来的毒龙,放养在岛东挖掘的水潭里。 “皇上,这毒龙可凶猛的很,好不容易抓来,金贵的很。得让他们繁衍生息。将来数量多了再来射杀。此物的皮可以制作上好的皮甲,刀枪不入。将来皇上亲手射杀几只,命内监给皇上做一套毒龙甲,那可威风。”刘瑾道。 朱厚照点头表示同意,同时也有些遗憾。见毒龙样貌凶恶,想看看毒龙有多么凶狠。于是命人去百兽园抓了几头鹿来丢进水潭下边。那些懒洋洋的毒龙一见猎物下来,顿时全部来了精神,一拥而上,将吓得半死的鹿拖入水中。一阵死亡翻滚之后,几头鹿连一片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真是凶残啊。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东西?”朱厚照兴奋又惊讶的道。 刘瑾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这岛上,将来世上什么样的珍奇异兽都有。皇上想看什么,奴婢们都会弄来。” 朱厚照点头,转头看到张延龄皱着眉头,于是问道:“舅舅怎么了?不喜欢这东西么?” 张延龄道:“那倒没有,臣只是在担心,这东西若是爬出去,进入太液池中,那可是**烦。刘公公弄些珍奇异兽倒也不妨,这种会让宫中人等防不胜防的凶物还是不要弄进宫来为好。虎狼熊豹不会离开这座岛,这毒龙可会到处爬。这个水潭可困不住它们。” 朱厚照闻言悚然一惊,点头道:“舅舅说的是。这东西可危险的很,一旦进入太液池中,怕是要伤了宫中人。怕是留不得。刘瑾,这事儿你们没考虑周全。回头全部宰杀了,一个不能留。” 刘瑾忙点头应了,心中却痛骂张延龄多嘴。要知道这毒龙他可是千方百计弄来京城的,花了不少心思,本来是讨皇上欢心的,结果现在反被训斥。当真是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骚。 第482章 侍卫钱宁 离开毒龙潭,众人抵达小岛西边的最后一处猎场。这片地方,虽然只有里许方圆大小,但是圈养着不少猛兽。 出于安全考虑,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自不能随意放养在林子里,同时也是因为琼华岛的面积太小,猛兽放养,必然自相残杀,那便白费功夫了。这些猛兽可都是花了气力运来的。 今日皇上要狩猎,刘瑾自然知道如何讨皇上的开心,不让皇上杀一头猛兽,皇上岂能高兴?于是之前便安排了人放出一头老虎在这片圈起来的林子里游荡。当然,那老虎放出来之前是不但肚子喂得饱饱的,更是喂了些麻药给它吃了的。这样那头老虎既没有捕食的欲望,又没有气力。到时候,皇上便可安全的射杀它了。 刘瑾为了能让朱厚照开心,可算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 狩猎开始,那头昏昏欲睡的老虎本来躲在岩石下睡觉,被锦衣卫侍卫们给轰了出来。一路蔫巴巴的夹着尾巴乱窜,最终被赶到了事前布置好的一处石头嶙峋的空地上。 朱厚照等人便埋伏在一块巨石上方。朱厚照拿着弓箭等待多时。那老虎慌不择路一路窜到了巨石下方的地面上,朱厚照大喊一声:“大虫休走!”便开始弯弓射箭。 老虎身上中了几箭,趔趄而逃。朱厚照兴奋之极,从石头上下来提着弓箭跟在那老虎屁股后面射。那老虎麻药在腹,浑身无力,跑路都踉踉跄跄,再加上又受了伤,很快便被朱厚照带着众人追上。又射数箭之后,那只老虎终于轰然倒地不动。 朱厚照兴奋之极,大叫着冲上前去。 “皇上小心些。”刘瑾等人大叫。 “你们不许帮忙,朕要和大虫单挑。都给我留在那里。”朱厚照一边大叫,一边拔出钢刀冲上去。 刘瑾等人其实明白,那老虎已经奄奄一息了,当下自然是顺水推舟。 “都不许上前,区区一只猛虎,怎是皇上的对手。”刘瑾大声叫着,带着众人站在原地大声助威。 朱厚照手提钢刀弯腰上前,看到躺在地上的老虎面对自己,眼睛还睁着看着自己,心中有些害怕。但此刻大话也说出去了,总不好再退回去或者叫人帮忙。于是鼓足勇气纵身上前,当头一刀,砍在老虎的头颅上。 咔嚓一声响,老虎的头骨被砍开。那大虫发出最后的嘶吼声,划拉了几下,便无声无息了。朱厚照用钢刀在老虎身上又捅了几刀,确定确定老虎已经死了,这才长舒一口气。上前一脚踏在老虎的头上,大笑起来。 “哈哈哈,朕亲手射杀了猛虎。是朕亲手射杀的,你们看到没有?可没让你们帮朕出手。哈哈哈。” 刘瑾等人跪地高声叫嚷起来。 “皇上英明神武,降龙伏虎,无所不能。当真是天神下凡。” “皇上武德充沛,乃我大明第一勇猛之人,千古第一伏虎之君。” 朱厚照笑的更欢。能亲手射杀一只猛虎,对他来说绝对是值得夸耀之事。 “舅舅,朕如何?”朱厚照笑着对张延龄道。 刘瑾他们的马屁听得多了,倒也没什么感觉了,倒是张延龄在这里,能得到他的一句夸赞那才是令人开心的事。自独石城之战后,张延龄在朱厚照的心目中可是勇武之极的形象,内心里隐隐有些羡慕和嫉妒。今日在舅舅面前露脸,怎好不炫耀一番。 张延龄正待夸赞几句,忽然间色变,大声叫道:“皇上小心,快回来。” 朱厚照愣了愣,大笑道:“舅舅,老虎都已经死了,小心什么?” “皇上快回来,后面……后面……”刘瑾等人惊骇大叫道。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愕然道:“什么?” 一声吼叫声从身后传来,朱厚照悚然转身,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僵立在原地。身后十余步之外,一头人立而起的黑熊正张着血盆大口瞪着朱厚照。 那黑熊膀大腰圆,有近丈许高,背对着太阳站在那里,鬃毛炸起,血口利爪,张牙舞爪,嘴角流着垂涎。 朱厚照吓得心脏几乎骤停,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气力,双腿发抖,几乎要瘫倒在地。 所有人都吓得不知所措,刘瑾更是脸色煞白,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也认出来了那头黑熊,正是自己数日前才命人从太行山深山中抓到的那一只。因为这体型庞大凶猛,捉它的时候还死了人。但刘瑾知道,这头熊必会让朱厚照欢喜不已。今日本来是作为压轴好戏,让狗熊和老虎斗一斗的。为此,这头熊已经饿了三天,就是要让它更加的凶残。它本来是关在坚固的铁围栏里的,不知怎么居然跑了出来。 张延龄无暇多想,飞奔上前大声道:“皇上,快后退,快后退。” 朱厚照回过神来,突然伸手从腰间抽出双筒霰弹火铳来,颤抖着手开始上弹药。 张延龄大喊道:“皇上,不可。” 但为时已晚。朱厚照对着黑熊已经开了火。轰隆一声响,烟尘四起,硝烟弥漫。那黑熊身子震了一下,张口发出震天的怒吼,伏下身子朝着朱厚照猛冲过来。 张延龄心中冰凉。朱厚照不该开火的,他在发现的那一刻即刻后退,还是有可能逃开的,因为那头黑熊也在犹豫,毕竟它看到了许多人在前方。黑熊是有智商的,这种情况下它很可能会逃走。但是,朱厚照开火攻击它,那便是彻底的激怒了它,反而会激起它的凶性。 那双管霰弹火铳虽然威力不俗,但是对付这种凶猛的动物还是远远不够的。除非能穿透它坚韧的毛皮击中它的心脏,或者打穿它的头颅。否则,打伤它,反而情况会更加的糟糕。所以张延龄才大叫阻止。 但这一切都迟了。 张延龄大声叫喊着冲上前去,身旁有大声叫道:“皇上休要惊慌,微臣来救你。” 那人动作飞快,从张延龄身旁一掠而过,踩着前方一块岩石纵身飞跃而去,看背影是一名锦衣卫大汉将军侍卫,穿着的是大汉将军的盔甲。 黑熊冲到了朱厚照面前的那一刻,那条人影合身扑到,空中抬脚重重踹在了黑熊的额头上。那黑熊只被踹的身子停顿了片刻,那人踉跄落地,手中长刀同时出鞘,对着黑熊的头颅便猛砍了一刀。 那一刀没能砍入坚硬的头骨,倒是砍破了血肉。黑熊吃痛,人立而起大声吼叫起来。抬起巴掌对着那人扇了过去。那人横刀格挡,当啷一声响,钢刀飞出,落在乱石之中。 “张侯爷,快护着皇上走。”那人大声吼道。 张延龄哪里用他吩咐,他已经赶到了朱厚照身旁,一把拖着发呆的朱厚照往后便跑。后方的十几名侍卫已经赶到接应,七八名侍卫冲到前方举起兵刃保护,其余人等簇拥着朱厚照和张延龄撤到数十步之外。 刘瑾等人涌上前来,围着朱厚照连声询问:“皇上,您没事吧。” 朱厚照惊魂普定,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前方。那名侍卫救下了朱厚照,但已经成了黑熊的攻击目标。此刻他兵刃已失,黑熊追着他挥舞着利爪撕咬,那人闪转腾挪在岩石之间跳跃,躲避黑熊的攻击,情形险象环生。 黑熊越发的恼怒,大声吼叫着跳跃撕咬。那侍卫身法不错,从岩石上往旁边的一颗大树上爬。那黑熊挥起巴掌,两下便碗口粗的一棵大树打断。那侍卫无奈只得跳落地上朝着另外一棵树上爬。黑熊飞奔而至,抬手一掌,便听刺啦一声响,那侍卫身上的盔甲如破布一般被扯烂,整个人也从空中被扯了下来,摔落地上。 黑熊扑了上去,将那侍卫扑在身下,胡乱撕咬。那侍卫头抵着黑熊的脖子,双手紧紧的抓住黑熊的毛发贴着熊肚子上。一人一熊在地上翻翻滚滚。 “快,快救他。”朱厚照大声叫道。 众侍卫手持兵刃弓箭,却又不能胡乱射箭,生恐误伤。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借你火器一用。” 朱厚照忙将火铳递给张延龄,张延龄迅速装弹冲上去。那侍卫已经没有多少气力,无法抵住黑熊的下颚。黑熊将他压在身下,张口欲撕咬的时候,张延龄瞅准时机箭步上前,将枪管杵到黑熊的耳朵里扣动了扳机。 “轰隆”巨响过后,张延龄迅速后撤。 那黑熊发出凄厉的嘶吼声,摇晃着脑袋,双爪扫的地面石块泥土翻飞。但耳道通脑,数十枚铅弹中有七八枚贯穿入脑,让它再也无力支撑。终于在一番折腾之后,轰然倒地。 众侍卫上前手中兵刃乱砍乱剁了一番,将那黑熊砍的血肉模糊这才住手。众人掀开黑熊的身子,将那名侍卫扶起身来。那侍卫浑身是血,身上的盔甲碎裂成片片。头脸身上全是鲜血。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整个人已经处于脱力状态,连站都站不住了。 朱厚照在众侍卫的簇拥下上前来,大声道:“人活着么?人活着么?” 那侍卫虚弱的道:“谢皇上关心,小人没事。” 朱厚照看他身上伤势触目惊心,咂嘴道:“好勇士,你救了朕一命。朕要赏你。你叫什么名字?朕要重重的赏你。” 那侍卫轻声道:“小人钱宁,豹房锦衣卫护卫。多谢皇上,皇上平安就好,小人别无……所求。” 钱宁说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483章 自导自演 钱宁救主,避免了一场灾难,众人心有余悸,暗自庆幸。 朱厚照也是惊魂未定,命人将钱宁送走医治之后,走到那头大熊旁边仔细观瞧。那头熊即便已经死了,但此刻看着它的利爪尖牙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那熊爪子尖利的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爪子挥下来,必会开肠破肚。如果没有钱宁相救,自己怕是已经死在这头熊的利爪尖牙之下了。 刺激虽然是刺激,但是今日绝对是死里逃生了。朱厚照再也没有了继续狩猎的兴趣。 “这头熊……是从哪里来的?岛上怎会有熊?”朱厚照沉声问道。 刘瑾脸色煞白跪倒在地,连声道:“皇上,奴婢该死。这头熊便是奴婢命人从太行山深山老林里抓到的。本想着今日给皇上惊喜的,让皇上瞧瞧的。没想到……” 朱厚照冷笑道:“惊喜?可真是给朕惊喜了。差点要了朕的命。之前为何不告诉朕,这林子里有熊?” 刘瑾连连磕头道:“皇上,奴婢该死。但这熊是关在铁围栏里的,奴婢岂敢将它放养在林子里?正因为是关起来的,奴婢才没有说,本想着一会儿经过围栏,可以让皇上看看这头熊和老虎争斗的场面。奴婢……奴婢本想着让皇上开心的。谁能想到这畜生居然跑出来了。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朱厚照闻言瞪着刘瑾片刻,倒也很快消了气。他明白了,原来这头黑熊便是刘瑾特意为自己找来的凶兽猛宠。 今年过年的时候,刘瑾安排的其中一个节目便是侍卫们赤膊角斗,角逐出胜利者的游戏。朱厚照喜欢的不行,看着侍卫们打的头破血流,朱厚照在旁呐喊助威,开心不已。 无意间,朱厚照说了一句:侍卫相斗,虽然好看,但不决生死,毕竟不够刺激。若要侍卫以命相博,也不适合。怎生既能更加的血腥相博,却又不违人伦之道,那必是很好玩的事情。 朱厚照随口一说,刘瑾自然是全力满足。很快刘瑾提出了一个好玩的点子,便是让死囚和猛兽搏斗。反正那些人是死囚,若能击败猛兽,便赦免其罪,其必全力搏杀活命。若是不敌,死于猛兽之口,则也是罪有应得。反正他们是要死的。 朱厚照听了之后感觉很是震撼和刺激,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太妙了。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朱厚照又立刻意识到这么做会招来**烦。饲人以猛虎,那可是暴君之行,突破人伦底线。玩归玩闹归闹,底线可不能突破,自己可不想被人万世唾骂。于是立刻否决。 不过刘瑾很快便给出了新方案,提出让猛兽互斗,场面必然精彩且不会被人诟病。刘瑾还说,到时候让王公大臣们也都饲养猛兽,届时举办一个斗兽大赛。请大明百官和百姓现场观看,与民同乐。 刘瑾还说,他要为皇上找到一头无敌的猛兽驯养战斗。到那时,皇上的猛兽打败所有人的猛兽,天下第一,那岂非威风的紧。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朱厚照的批准,因为这完全符合他爱玩刺激,爱追求感官刺激的需求,更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想一想,百官万民齐聚,观看猛兽搏杀,还能角逐优胜者,那该是怎样一个既刺激又热闹的景象。 朱厚照此刻才明白,这头黑熊恐怕正是刘瑾为自己找来的那头猛兽。确实,这头熊完全合格,体型庞大,尖牙利爪,凶猛无比。豺狼虎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刘瑾想给自己一个惊喜,谁料到居然出了这个意外。这头熊逃出了围栏,导致了眼下这个结果。虽然差点要了自己的命,但这似乎也怪不得刘瑾。 “罢了。起来吧。可惜了,这头熊怕是没有什么猛兽是它的敌手了。太可惜了。”朱厚照说道,言语中满是惋惜。 刘瑾磕头谢恩,惊出了一身汗。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自己可没好果子吃。毕竟差点让皇上送了性命,皇上若是恼怒,砍了自己脑袋也是不冤的。皇上不予追究,简直是万幸了。 当下朱厚照吩咐收拾收拾回豹房。朱厚照倒也不肯放过那头死熊,吩咐要将那头黑熊的皮剥下来挂在自己的屋子里当装饰,还要将那熊爪熊牙剥下来做成匕首。还吩咐将熊肉切割分成几十份赏赐给王公侯爷们。 张延龄听了刘瑾之前的话之后一直在皱眉发愣。朱厚照离开的时候张延龄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走,而是说要选一块最好的肉带回家去吃。朱厚照还笑话了张延龄几句,说他吃熊肉都要占便宜。 朱厚照等人离去之后,张延龄却在一旁转悠了起来。他走到了钱宁和那黑熊搏杀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了一副破破烂烂的盔甲端详起来。那盔甲已经被熊爪扯得稀烂,所以丢弃在那里没人管。 张延龄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突然间,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大汉将军侍卫的盔甲是很精良的,不同于普通边军和部分京营兵士装备的紫花布面甲,作为侍卫亲军中的精锐,他们穿着的是更为精良的山文锁子甲。这是一种极为坚固防御力极高的甲胄,可抵挡一般兵刃的砍刺。 不过,除非是出行或者作战,一般情况下大汉将军们穿着的都是罩甲,那是一种更为轻便,防御力也不错的盔甲。今日狩猎,绝大部分的侍卫穿着的都是罩甲。 但是,张延龄手里拿着的破碎的甲胄却是山文锁子甲。 按理说这也没什么。钱宁穿什么甲胄那是他的自由,这也不是什么作战,也没有特别的要求。队伍中也有穿着锁子甲的,不足为奇。但是,张延龄在钱宁的山文锁子甲的内衬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那是一层额外的铁片,镶嵌在甲胄内层,用厚布裹住,缝补在内衬里。 张延龄是领军之人,自然知道甲胄的形制和构造。若是手上这锁子甲没有破碎的话,倒还真不知道里边多了这么个东西。这层铁片显然是人为额外加进去的防护。前后两片,贴在胸前和后背要害处,作为甲胄之外额外的一层防护。 这只是一场狩猎而已,钱宁只是普通的一名随行的大汉将军侍卫罢了。穿着山文锁子甲已经是显得笨重且无必要,在这甲胄之内又增加了一层铁皮护身,这是为什么?有这个必要么?如此惜命?还是说,他知道此行危险? 张延龄叫来一名锦衣卫亲卫,让他带着自己前往关着这头黑熊的围栏处。那锦衣卫亲卫甚是不解,但是张侯爷吩咐又不好回绝,于是领着张延龄前往。 张延龄来到了关押黑熊的围栏。他发现,这座围栏虽然不大,方圆只有七八丈而已。但是,整个围栏全是以手臂粗的铁棍打造而成的。那简直就是一座坚固的囚牢。 铁围栏之间的间隔只有半尺宽,以那头黑熊的体格那是根本出不来的。围栏高三丈,里边的树木都被砍伐干净,以那头黑熊的体格也不可能翻越出来。 围栏的门紧紧的关闭着,巨大的铁栓拴的死死的。看起来,那头熊也不可能从门里出来。那么,这头熊是怎么逃出来的? 围着围栏转了一圈,张延龄终于找到了黑熊逃出来的原因。在围栏西南角,地面挖开了一个大坑,形成了一个从里通向围栏外的坑道。 在围栏上,张延龄看到了剐蹭下来的一撮撮的熊毛。以及地面上熊爪刨地留下的深深的划痕。 “哎呦,这畜生,聪明的紧。这片围栏其实建在一片碎石上,地面坚硬的很。但是西南角这里,却是一小片松软的泥地。那头熊便是从这里刨地钻了出去。成了精了么?” 陪着张延龄前来的那名侍卫惊讶的说道。 张延龄问了几句,确定了除了西南角之外,里边的地面其实是一片石头地。地面上为了平整,铺上了一层青石。在外表看,那是绝对不会看出什么异样的。 这头熊如此聪明,它是怎么知道西南角地面松软的?怎么知道从这里刨土可以出去的?莫非真的成精了? 张延龄当然不信。熊或许有智商,但是畜生便是畜生,还真能成了精,知道那里可以挖出去不成?而且其他地方都没有挖掘的痕迹,那熊直接便从这里挖了出去,难道长着透视眼不成? 张延龄细细的在挖掘的通道左近观察了一会,然后他找到了答案。 地面上有一堆血糊糊的羽毛,几只被麻索捆绑的鸡爪散落在草丛里,还有一颗血糊糊爹的鸡头。岛上有鸡,而且看起来还是活鸡,这已经很奇怪了。这鸡的脚被绑住了,更是奇怪。 几只绑住的鸡,一头精准挖掘地面的熊,一副加了内衬的甲胄,一次意外的熊袭,一次拼死护主奋不顾身的救援。 这一切组成了一个长长的链条,让一个精心设计的计划完全呈现在了张延龄的脑海之中。听到钱宁这个名字的时候,张延龄便知道他是谁了,便也意识到这次的忠心护主并不简单。果然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 张延龄不得不感叹,帝王身边的一切意外都不是意外,一切巧合其实都不是巧合。身在其中的帝王固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身处各种算计之中,这是否是一种悲哀?自己救了钱宁,这是否已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第484章 把柄 三日后的一个黄昏,张延龄从军营回到府中,意外的发现有客在家中等着他。 那个人便是钱宁。 钱宁身材不高,但看上去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特别是一双眼睛,虽然很小,但是光芒四射,颇有神采。 钱宁见到张延龄回来,忙起身叩首行礼。大声道:“卑职钱宁,叩见张侯爷。” 张延龄笑道:“怎么是你?你伤势好了?” 钱宁忙道:“多谢侯爷关心,卑职伤势已经痊愈了。今日前来叨扰侯爷,乃是亲自登门向侯爷道谢的。感谢侯爷救命之恩。那日若非侯爷用火器击杀那头黑熊,救了卑职一命,卑职便已经葬身熊爪之下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这有什么可说的。快快请起。你为救皇上奋不顾身,将生死置之度外,护驾有功。若不是你出手,皇上恐遭不测。说起来,我们该向你道谢才是呢。” 钱宁忙道:“保护皇上,乃卑职职责所在,岂敢贪功。当日卑职被救出之后,旋即昏迷,故而不知端倪。后来卑职经救治醒来,听人说是侯爷出手救了卑职,卑职便一直想着来向侯爷道谢救命之恩。只是这几日伤势未愈,无法前来。今日稍有好转,卑职便立刻赶来向侯爷道谢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可真是客气了。快起来,跪着作甚?” 张延龄伸手搀扶钱宁,摸到钱宁胳膊的时候,钱宁明显皱了下眉头,避让了一下。 张延龄笑道:“看来手臂伤势严重的很,还没有痊愈啊。” 钱宁站起身来苦笑道:“那头畜生着实厉害,被它一爪子将我臂膀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深及骨头。还好没有伤及筋骨。想要痊愈,怕是还得十天半个月。但那也没什么,受伤对卑职而言乃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 张延龄赞道:“果真是条汉子。皇上这回怕是要大大的嘉奖你了。” 钱宁忙道:“皇恩浩荡,皇上已经提拔卑职为锦衣卫千户,任命卑职为豹房总管之职。” 张延龄呵呵笑道:“哎呦,那可的恭喜你了。一下子便提了千户,还做了豹房总管。呵呵呵,这可值了。” 钱宁听张延龄的话有些刺耳,忙道:“侯爷说笑了,卑职不是为了官职才挺身而出的。” 张延龄摆手笑道:“那是,那是。我也并无他意。说起来,豹房总管是个什么官?恕我孤陋寡闻了。” 钱宁脸上一红,沉声道:“乃是总管豹房事务。豹房上上下下事务不少,皇上近来居于豹房视事安寝,自当有诸多侍奉示意。” 张延龄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责任可不小。钱总管可要尽心尽责了。” 钱宁躬身道:“侯爷放心,卑职自当全心全意履责。” 张延龄微笑点头。钱宁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木匣子出来,双手递了过来。 张延龄道:“这是什么?” 钱宁打开木匣,里边是一卷银票。轻声道:“卑职感谢侯爷救命之恩,这五千两银票,是卑职多年的积蓄。权作谢礼,请侯爷务必收下。” 张延龄大笑道:“钱总管,这可使不得。我怎可拿你的银子?你来道声谢,我已然很高兴了。银子我可不能收。” 钱宁忙道:“侯爷,卑职知道这点银子,入不得侯爷法眼。但这是卑职全部的家当。而且侯爷您放心,这些银子都是卑职省吃俭用省出来的银子,清清白白。侯爷放心的拿着,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张延龄皱眉喝道:“钱宁,你这是作甚?本侯说了,不要你的银子,你怎地听不懂么?本侯管你这银子是何来路?我救你是因为你奋勇救了皇上,我自当出手。我不救,在场众人难道任你葬身胸腹不成?你来道声谢,那已经礼数周到了。拿这银子送我,那可是不尊重人了。拿走,拿走。” 钱宁神色尴尬,手捧着木匣神色沉吟。 “侯爷当真是仁义之人,卑职这么做确实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延龄喝道:“你既知道,为何还不拿回去?钱总管,本人刚刚忙碌一天,有些疲惫。中午也没吃几口饭,此刻饥肠辘辘。钱总管新任要职,怕也公务繁忙。本人便不留你了。若无他事的话,便请回吧。” 钱宁忙道:“且慢!” 张延龄皱眉道:“什么?” 钱宁左右看看,赔笑道:“侯爷,卑职想问侯爷一件事情。” 张延龄道:“什么事?” 钱宁道:“那日卑职身上穿着一件甲胄,和熊搏斗时被扯碎了,落在当场。卑职听说,后来侯爷见了那件锁子甲是不是?” 张延龄先是一愣,旋即露出笑容来,点头道:“是啊。如何?” 钱宁赔笑道:“是这样,我大汉将军的盔甲兵刃马匹什么的都是朝廷配发的。即便损坏,也是要归还的。因为军中需要损坏的盔甲上报损失,以证明确实是损坏,而非丢失或者私自变卖。这是军法,卑职不敢不遵。但这几天倒处也找不到那件锁子甲。一问才知,当日侯爷曾经见了。所以,卑职特来问问。” 张延龄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肆无忌惮,声音都传到院子里去了。惊飞了院子里树上落着的一群鸟雀。 张延龄可算是明白了,这钱宁可不是来向自己道歉的,他是做贼心虚,前来窥探的。他知道那件锁子甲被自己打包带回家了,或许也知道了自己去关熊的围栏那里转了一圈,心里定是害怕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今日前来,借着道谢的由头用言语试探。 “侯爷……因何而笑?”钱宁被张延龄的笑声弄的心神不宁,心中疑窦丛生。 “没什么,本侯只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罢了。钱总管,昨日我见到了我家老丈人徐老国公,他说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听?”张延龄笑道。 钱宁哪有心情听什么好笑的事情,但却也只得赔笑道:“担不知定国公说的什么事这般好笑。” 张延龄道:“我那老丈人得了皇上赏赐的十斤熊肉,回家炖了喝酒。然后巴巴得跑来跟我说,他找到了熊肉如何美味的办法。便是将熊肉和鸡爪在一起炖,滋味极美。你说好笑不好笑?啊?钱总管,熊肉炖鸡爪。哈哈哈,简直太好笑了。” 钱宁脸色剧变,惊愕半晌,终于轻声道:“侯爷,对不住,卑职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张延龄指着他笑道:“你这个人,不懂情趣。熊肉炖鸡爪,这还不好笑?” 钱宁怔怔的看着张延龄道:“侯爷,那件锁子甲,可否交还给卑职?卑职听说,侯爷将卑职的那件锁子甲带出宫来了。” 张延龄收起笑容道:“哎,一件破锁子甲,怎地还来讨要?我是见那头熊爪牙锋利,但你那件锁子甲居然没被穿透,你身子要害部位也没受伤,所以想看看那锁子甲怎地防护能力如此出色,所以才瞧了瞧那甲胄。否则我怎会知道,原来那锁子甲里还有一层铁皮内衬,倒是第一次见。我想带回营中给我振威营的将领们瞧瞧的,商量商量咱们振威营的甲胄是否也可以加个内衬什么的。嗨,早知道你需要上缴,我也不拿出宫来了。倒像是本侯偷了你的东西似的。” 钱宁听到这些话,更是再也掩饰不住慌张和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张延龄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已经在明示了。熊肉炖鸡爪,加上自己甲胄内衬的铁皮,别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他钱宁可一清二楚。 “钱宁该死,侯爷莫要跟卑职一般见识。原来那甲胄确实是侯爷拿出宫的。既然侯爷有用,那么留在侯爷这里便是了,卑职回头自己赔偿银子便是。”钱宁轻声道。 张延龄笑道:“我要你那东西作甚?你来要,我自然是要还给你。我本以为是你们大汉将军营特制的甲胄,后来才发现是你自己加上去的铁皮。做工很是粗糙的很。钱总管,穿着那样的甲胄,行动可是不便的。难怪那日我见你行动有些笨拙。否则以你的身手,那头熊怕是碰不到你一根毫毛。” 钱宁头上冒汗,低声道:“侯爷说的是。卑职只是异想天开,想试一试罢了。” 张延龄呵呵而笑道:“钱总管倒是个有想法的人。东西呢,我自会还给你。不过,钱总管,有些话你该说清楚。装糊涂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本人向来不喜欢多事,也不想坏了别人的事情。但是,本人最不喜欢的却是有人当面装糊涂。就像你钱总管今日来我府中,说是来向我道谢,其实……你根本不是来道谢的一样。藏头露尾的人,本侯最是厌恶。本人等了你三天,没有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就是在等你的解释。” 钱宁半晌无语,张延龄把话已然挑明,他再无隐瞒的必要了。为今之计,自己恐怕只能将事情解释清楚,否则自己恐怕将死无葬身之地。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钱宁有罪,万死莫赎。但是情形并非侯爷想的那样。卑职,只是想着……想着能有个机会罢了。”钱宁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叫道。 张延龄沉声喝道:“那还不即刻招来?” 第485章 饮鸩止渴 钱宁承认了他用几只活鸡引诱饥肠辘辘的黑熊刨开地面逃出来的事实。饿了好几天的黑熊看到挂在围栏外近在咫尺的食物,怎会不想尽办法得到食物,看似意外逃脱,其实都是钱宁精心安排的结果。 钱宁的解释是,多年来他混迹于大汉将军营之中备受打压,空有一身武艺却没有任何的机会。原大汉将军统领石文义为人刻薄,嫉贤妒能。自己立过不少次功,但从未得到他的赏识。 钱宁是云南人,幼时家贫,被卖给了云南镇守太监钱能为家奴。因为聪明伶俐,得到钱能的喜欢,于是便改姓为钱。云南镇守太监钱能镇守云南十二年,为人贪婪凶悍,手下豢养了一群彪悍家奴,钱宁由此也学了一身武艺。特别是箭术,能左右开弓,百步穿杨。 后钱能被弹劾,被贬为南京守备太监,手下家奴作鸟兽散。钱宁却一直跟着他。钱能见其忠诚,遂利用人脉,将钱宁送入京城锦衣卫大汉将军营为侍卫。也算是给了钱宁一个向上的台阶。 只可惜,钱宁一直被打压,没有出头的机会。但是钱宁一直没有放弃,积极的寻找着机会。 这一次,他殚精竭虑的想出这个法子,便是想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表演一出忠心救主的戏码,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为此,他提前做了准备,当日穿着山文锁子甲,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还在内里衬上铁皮保护。便是怕弄巧成拙,将自己搭进去。 用活鸡引诱黑熊逃出围栏,那么大点的林子,只要皇上一行抵达那里,黑熊是一定会出现的。自己再抢先护驾,和黑熊搏斗一番,便可让皇上印象深刻。 这是个疯狂的计划,钱宁当然知道这么做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那黑熊很可能会伤到皇上或者其他人,甚至自己也可能死在黑熊的利爪之下。但是,他顾不得这些了。要想出人头地,他只能通过这些非常规的手段来进行。他可不想一辈子浑浑噩噩当个被人打压的小小侍卫。 他对权力地位的渴望早在钱能府中的时候便已经在心里深深的打下了烙印。当初钱能倒霉的时候,他之所以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离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路可走。他知道钱能虽然倒霉,但他还是有些门路的。所以他表现出了忠心耿耿的样子,并且对钱能说,若他以后能飞黄腾达,必为钱能报弹劾打压之仇云云。 钱能给了他回报,他将钱宁送入锦衣卫大汉将军营的目的,其实便有一部分是希望钱宁能够飞黄腾达。身为太监,有很大的局限性,他也希望身边能出一个掌握权力的人物。钱宁无论是忠心还是能力,都是值得他期待的。 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可是皇上贴身的侍卫亲军,机会比别人大很多。虽然花了钱能不少银子,费了一番功夫,但他还是全力为钱宁争取了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从那时起,钱宁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必须要自己去争取,等待机会不如创造机会。 只可惜,钱能的能力仅止于此。钱宁希望钱能给他更多的助力,但钱能早已失势,并不能帮上他什么忙。钱能总是劝他等待机会,不许他太过激进。钱宁也只能暂且忍耐。 去年钱能去世,钱宁既失去了靠山,同时也没有了任何的羁绊。于是他便积极的开始谋划晋身之道。他想拍石文义刘瑾等人的马屁,但可惜的是,他只是个普通的侍卫罢了。那些人的门槛太高,他便是砸锅卖铁也进不了这些人的门。几经思量之后,他便铤而走险,设计了这个英勇护主的戏码。 这是一次豪赌。如果失败了,他可能会死在熊掌之下。甚至会造成皇上和其他人的伤亡。但如果成功了,他知道以当今皇上的性格,定然是会对自己极为赏识。当今皇上是随性之人,赏罚全凭好恶,只要他愿意,自己可以一步登天。 说起来还有个小小的插曲。本来这次狩猎是没有他参加的份的。他在营中的一名刻意结交的小旗官周义是参与这次狩猎行动的随行侍卫之一。昨天晚上,钱宁请周义喝了两杯,偷偷给周义下了点泻药。周义拉了一晚上肚子,今早实在爬不起身了,于是钱宁提出顶替他护卫,免得被上面找麻烦。这才得到了这次机会。 那天其实也出了些意外。钱宁没想到那头熊如此凶狠,自己差点便死在了熊爪下。加了内衬的盔甲根本不堪一击。好在自己平时的身手没撂下,才算勉强捡了一条命。而且,那头熊跑出来的时候也太突兀,即便他已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是没想到那头熊差点要了皇上的命。 最大的意外便是当他假装昏迷被抬走医治之后,得知张侯爷在现场的所为。那位张侯爷收集了他的盔甲,且让另一名侍卫领着他去熊栏那里转了几圈。钱宁听到这些的时候,一下子便紧张了起来。 本来他根本不会来找张延龄道谢的。张延龄现在是碰不得的人,跟他走近了会得罪刘瑾和石文义,那对自己是极为不利的。他装昏迷既是为了煽情,也是避免要面对这些麻烦。但得知了张侯爷的所为之后,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来探探口风。他实在不放心,因为他不想冒死得来的一切毁于一旦,还要搭上性命。 这才是今日他跑来见张延龄的原因。当然,有些话即便是现在,他也是不会明言的。 张延龄静静的听着钱宁声泪俱下的哭诉自己如何被打压,如何难以立足。如何不得已之下投机取巧想立功出人头地,所以才昏了头想出了这么个救主的主意。他赌咒发誓说,他绝无谋害皇上之心,只是想有个机会而已。 钱宁还说,他其实当天便后悔了,还出言向刘瑾劝阻了不要让皇上去猛兽所在的区域狩猎,却被刘瑾呵斥了一顿,他便不敢多言了。他还说,他其实已经都准备为了皇上的安危坦白认罪了,那头熊出现的太突兀,他没来得及云云。 除了钱宁说的他想立功出人头地的理由之外,其他的话,张延龄一个字也不信。 那日张延龄之所以想到要去检查钱宁的盔甲,倒也不全是想看看那头熊的利爪有多么的锋利,想看个热闹。而是当他听到钱宁这个名字的时候,立刻便感觉到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钱宁或许在那日之前是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但是在张延龄的耳朵里,钱宁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以张延龄作为穿越之人所知的真实历史之中,钱宁是正德朝鼎鼎大名的人物。 在真实历史之中,此人将是刘瑾倒台之后的另外一位最大的佞臣。此人生性狡猾,先依附于刘瑾,后勾结宁王,为了权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虽然,张延龄如今对于身处的时代是否还会按照真实历史的进程演进已经不敢完全肯定。但是听到钱宁的名字的那一刻,还是让他提高的警惕。于是才会产生怀疑。 结果,这一切果真是有猫腻。这钱宁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张延龄当时便想过,要不要将这个未来大明朝的祸害扼杀在摇篮之中。他只需将盔甲和熊栏旁发现的情形禀报朱厚照,则钱宁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彻底除了这个祸害。但是经过一番权衡之后,张延龄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刘瑾独大,内廷之中没有牵制他的力量,皇上身边,唯有刘瑾可以说上话,他可以为所欲为。钱宁虽然是未来的毒瘤,但若是能控制此人,利用他在皇上身边牵制刘瑾,且又能得到第一手的内廷的真实情报,其利或许会大于弊端。 如果能控制住钱宁为自己所用,那他将是自己钉在内廷的一颗钉子,其价值不言而喻。张永固然可以胜任,但是张永太过耿直,和刘瑾的关系已经破裂,已经被刘瑾等人孤立。很多事他已经无法参与,已经被边缘化。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也越来越低,已经无法达到牵制刘瑾的效果。张延龄正在考虑如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此刻钱宁冒了出来,岂非正是合适的人选。 现在,钱宁已经被任命为豹房总管,那便是日日夜夜都可以在皇上身边的人,且参与任何机密之事的讨论。这样的身份,岂非更加合适。 唯一可虑的事,此人行事显然是不择手段的。为了上位居然敢拿皇上的性命做赌注。如此的毫无底线,想要控制他恐怕很难,甚至有可能遭其反噬。但是张延龄必须考虑主次和轻重缓急。刘瑾才是目前的头号危险之敌,在已经撕破脸之后,刘瑾的行为已经很难预料,以钱宁牵制刘瑾,让内廷两虎相争,显然是更为明智的选择。若是钱宁和刘瑾合流,危害会更加的巨大。 至于这钱宁将来到底会不会反噬自己,会不会脱离控制,会不会是自己养虎为患,此刻是不是饮鸩止渴、张延龄其实考虑不了太多了。 最起码,自己可以抓着钱宁的把柄,让他在目前的行为处于可控的范围内,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时机一到,自己再毫不犹豫的给其雷霆一击,曝光他的罪行,将其铲除也是可行的。相较于此刻的刘瑾,钱宁目前显然可控的多。 钱宁心情复杂的离开了建昌候府。他没有要回那件盔甲。张侯爷说那件盔甲他已经扔了,钱宁当然是不信的。不过张侯爷说了,这件事他会保密,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张侯爷也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和条件,只是告诉钱宁好好当差,效忠皇上。 但钱宁知道,从今往后,自己恐怕要对张延龄言听计从了。这虽然不是个好的结果,但相较于被公开证据而言,这已经是钱宁认为的最好结果了。来之前他做了最好和最坏的打算,现在,这个结果不好也不坏,起码自己还能活着。 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第486章 造反了 春日倦怠,日上三竿之后,朱厚照依旧在豹房春阁之中搂着美人呼呼大睡。 自豹房竣工之后,朱厚照可谓是自由自在恣意快活随心所欲。在乾清宫中住着,朱厚照总感觉不太自在。那里毕竟是历代先皇的居所。每每欢迎恣乐之时,心中总是虚怯,总感觉先帝们的英魂在殿宇之中游荡,皱着眉头盯着自己。 况且乾清宫在内宫之中,母后也住在内宫。虽然自己对张太后并不在意,但那毕竟是母后,自己不能太过离谱,总得顾忌一些。 但是住进豹房之后,便没有这般顾忌了。琼华岛上,哪怕是闹翻了天也没人管。夜晚听着树林中虎豹长啸,夹杂着丝竹歌舞之声,别有一番刺激。 刘瑾年后弄了不少女子进来,全部安置在豹房里。各地州府出名的伶人美少年们也弄进来不少。更是让朱厚照应接不暇,每每只恨夜太短,日太长。 昨晚又是一个通宵狂欢之夜,朱厚照凌晨时分才疲惫入眠,所以睡得极为香甜。 这时候,有人从回廊上连奔带跑的冲了进来。隔着帘幕用惊骇的声音大声叫嚷了起来。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朱厚照惊醒过来,听着外边那声音尖利的刺耳,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谁在喧哗?谁在喧哗?该死的东西。”朱厚照高声道。 “皇上,是奴婢。奴婢刘瑾。”外边传来刘瑾颤抖的声音。 朱厚照愣了愣,刘瑾的声音变得他都有些听不出来了。况且,刘瑾怎么会这么不懂规矩。自己在熟睡的时候,他怎会跑来惊扰? “混账东西,吵闹什么?”朱厚照骂道。 “皇上,大事不好了。安化王……造反了。”刘瑾颤声道。 “什么?”朱厚照整个人这像是石化了一般,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 安化王朱寘鐇,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第十六子朱栴曾孙,世袭安化王爵位,就藩宁夏镇的一名朱氏皇族藩王,他造反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朱寘鐇打出的旗号不是造反,而是‘清君侧,除奸佞’。因为在他的举兵檄文之中明明白白的写着,他是为除刘瑾等奸佞小人而起兵的。当然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朱寘鐇早就心怀大志,因为地处宁夏边镇,山高皇帝远,这位王爷在宁夏镇其实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皇帝一般看待。他的王府之中养着的一大群清客和幕僚早就在私底下或者公开场合称呼他为‘老天子’。 当然,自弘治五年袭安化王王位之后以来,从没有人怀疑过朱寘鐇会真的想要当皇帝。所谓老天子的称呼,其实只是被视为一种尊称和笑谈。 弘治十五年,曾经有人向朝廷禀报过此事。弘治皇帝听到这样的话,也是大笑不已,压根也没当回事。 倒不是弘治皇帝心大,而是因为大明朝地方藩王早就被剥夺了领兵之权,甚至连王府中的卫士的数量也被一削再削。到了成化年间,藩王府中只允许拥有五十名卫士作为卫队。他们除了拥有一些封地,手里有些钱财之外,没有任何本钱。 正因为如此,大明朝的皇帝们才会高枕无忧,不必担心这些藩王会搞出名堂来。因为他们根本不具备造反的能力。 然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明朝的皇帝们似乎忘了燕王朱棣当年夺取皇位的教训,他们似乎忘了地方藩王长期就藩于京外,在地方上经营自己的势力,终究还是一种隐患。他们虽然没有领军的权力,手中也没有名义上的属于他们的兵马,但并不妨碍他们和地方官员结交,和地方军队结交。他们手里有钱,而钱是能让鬼推磨的。除非他们压根没有任何歪心思,否则,总是会找到机会和帮手闹出事情来的。 朱寘鐇在宁夏镇便是如此。多年来,安化王府在宁夏镇已经有了根基,积累了不少声望。在宁夏镇,安化王府的地位几乎等同于朝廷。遇到重大祭祀或者节日,安化王作为皇族的代表,召集所有官员进行大型活动,甚至代为处置一些朝廷无法及时处置的事情,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性的行为。 在这其中,安化王朱寘鐇积极的物色和结交官员和将领,缔造自己的势力。他的王府之中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护卫兵马,但是也豢养了许多以护院和家奴为名义的人手。 可以说,朝廷以为地方藩王只是过着团团富家翁的生活。但实际上,如朱寘鐇这样的藩王,其实在宁夏镇拥有者相当的人脉和名望。积聚的力量不容小觑。 当然,光是靠着这些,还不足以干大事。毕竟平日言谈甚欢,酒喝的再多,交往的再密切,真要是拉着那帮官员造反,人家也不是傻子。造反可是要杀头掉脑袋的,即便造反,也是要有必须造反的理由才成。 所以,朱寘鐇虽然在宁夏镇地位尊崇,却也没有敢轻易的发动。平素也只是发发牢骚,关起门来听几声老天子,穿个假龙袍过过干瘾罢了。 但是,瞌睡送枕头,久旱逢甘露。朱寘鐇也没想到,造反的实际突然间便到来了。来的那么猝不及防,来的那么让人无法拒绝。 一切还要从年前刘瑾下达的整治军屯的圣旨开始。圣旨下达之后,朝野震动,很是闹腾了一阵子。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刘瑾不会这么没脑子,会为了这件事得罪天下人。这其中也包括了边镇的官员和将领们。 这些人仔细分析过后认为,这不过是刘瑾的虚张声势罢了。最多不过是想借机捞一把银子而已。到时候稽查的官员来了,送些礼物,好好的款待打发了也就不会有事了。 宁夏镇的一干官员将领们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正月里负责清理核查军屯的大理寺少卿周东抵达宁夏镇之后,他们才突然发现,他们是大错特错了。 这位大理寺少卿周东,本就是不学无术之辈。靠着他人引荐给刘瑾送了重礼,终于被提拔为大理寺少卿,而且被刘瑾委以重任去宁夏清理军屯事宜。这厮从接到任命的时候便把这件差事想的极为简单。 他认为,只需翻出田地册子,找到这些军屯是何人耕种,便知道什么人多占了田亩。到时候叫这些人全部将田亩退还出来便罢了。 他还认为,这次刘瑾让他清查田亩,目的便是要大量的将私人侵占的军屯田亩收归朝廷。数量越多,便越见成效,差事便越让刘公公满意。鉴于此,他让随行丈量田亩手下在丈量标尺上做文章。本来一顷地合一百亩,到他手里一丈量,五十亩便合一顷,直接将别人手中的田亩数量翻了一番上去。 可想而知,这么做带来的后果如何。 宁夏卫都指挥使何锦义、副都指挥使周昂,千户丁广,李铉成等军中将领,以及下边的一些百户总旗们确实侵占了不少土地。宁夏镇的一些官员们也都多多少少侵占了不少军屯田亩。但是,按照周东的丈量方法,他们连老本都要赔进去也不能堵上窟窿。 以宁夏卫都指挥使何锦义为例,多年来他侵占了军屯田亩两千五百顷,可谓是最大的硕鼠。本来,周东来到宁夏镇的时候,他便已经送了周东五万两银子以及安排了最好的酒宴食宿,甚至不惜将自己府中的美妾送给周东享用,就是想打发了此事,破些钱财了事。结果这周东银子也收了,女人也睡了,酒宴也吃了,一个月后还给何锦义下达了一份通知,告诉何锦义,他需要退还三千五百顷的侵占的军屯。 何锦义都要疯了。自己总共才侵占了两千五百顷,花了那么多代价打点这厮,结果反而要自己退还三千五百顷。自己将侵占的田亩全部退回去还要倒贴一千顷。这上哪说理去? 那周东还让人告诉何锦义说,他已经高抬贵手,因为按照他的丈量方法,他何锦义该退还五千顷才是。 可想而知,何锦义的心情如何? 不光是何锦义和一帮千户百户们,地方的一些官员们。就连宁夏卫普通军户之家,也因为周东的翻倍丈量法而统统是侵占朝廷屯田者,统统都要退还一部分田亩。本来以为朝廷派人来清退军屯,能让被侵占的土地回到自己手里。结果这么一闹,不但土地没拿回来,反倒还要倒贴出去。由此,可见上上下下人等是怎样的心境。 周东倒是雷厉风行,三个多月时间里,仗着有圣旨在手,仗着有司礼监刘公公为靠山,油盐不进,趾高气扬。带着随行的官员讲个宁夏镇上下折腾的是鸡飞狗跳。他带去的人对一些军户和小吏们横眉怒眼,稍有言语职责便又大又骂又抓人,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宁夏巡抚安维学想要攀附刘瑾,此次更是给了周东极大的便利,亲自陪同周东四处搞事,闹得鸡犬不宁。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周东此行本来便是断人财路,已经是招人恨的差事了,更何况他还用双倍测量法夺人田亩,那已经不是断人财路,而是断人生计了。 夺人田亩,断人生计。活路都没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上上下下的痛恨在疯狂滋长着,怒火也在集聚着。 朱寘鐇当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敏锐的觉察到,机会来了。 第487 章 造反了(续) 三月中,周东规定的三个月的收回侵占军屯的期限即将临近。在经过了各种努力之后,周东软硬不吃蛮横无理的行事手段,以及胡乱丈量胡作非为的做法没有丝毫改变的迹象。 在生计即将断绝之时,宁夏卫众多将领和士兵们的怒火和绝望已经达到了极限。很少人不但私底下痛骂周东安维学等人,更是已经在明面上开始和周东等人发生冲突。 安化王朱寘鐇和手下幕僚孙景文孟彬等人经过紧急的密谋,决定借势煽动,发动反叛。 孙景文和孟彬出面,联络了何锦义周昂等人,这二人自然是一拍即合。本以为财路断绝,还要买屋借贷抵上多余的田亩,他们已经怒火中烧,正不知该如何发泄。此刻安化王要发动,自然是立刻表示同意。 况且孙景文等人说的很清楚,此次起兵的旗号是诛刘瑾清君侧,反抗奸贼刘瑾及其党羽的倒行逆施,是得人心之举。是替天行道,正义之举。而且,宁夏卫的位置孤悬于外,起兵之后只需守住南边黄河一线的险峻隘口和渡口,便可完全阻挡朝廷兵马前来的道路,形成割据之势。不必担心会被清算。 唯一的难题是,宁夏镇总兵姜汉,副总兵杨英,游击将军仇钺等人在军中威望甚高。而且这几个人并无侵占屯田之事,所以周东的所为并没有牵扯他们,他们肯定是不愿起兵的。而且,宁夏城中他们手中的兵马数量不少,一旦动起手来,未必能成功。 为此,何锦义周昂和朱寘鐇等人经过数日密谋,商议出了对策。 三月十九,何锦义向姜汉禀报,说宁夏卫最北便的镇远关长城关隘之外有鞑靼人的兵马聚集,似有扣关南侵之势。姜汉接报不敢怠慢,自宣府上北路独石城一战后,各边镇都开始严加防范鞑子的突然进攻,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乎总兵姜汉命副总兵杨英和游击将军仇钺两人领所辖兵马三千余前往镇远关查看敌情。城中驻军本只有万余人,一大半都是宁夏卫指挥使何锦义所属。宁夏镇总兵府虽然设在宁夏城中,但是其所属的宁夏卫、宁夏中卫,宁夏后卫,宁夏前卫、左右中屯卫等近五万兵马其实是宁夏镇所辖各处防卫驻守的,城中兵马只有数千归于总兵府直辖。 杨英和仇钺领军离开之后,宁夏城中的七千多兵马虽说名义上属于姜汉所辖,但真正归于他所直辖的不过五百亲卫和七百多边军士兵而已。其余的其实都属于宁夏卫指挥使何锦义所辖。 至此,行事的时机已然成熟。 三月二十二日,恰逢安化王朱寘鐇的生日。这一日,朱寘鐇广请宾朋。宁夏城中的地方官员,军中的将领悉数接到了请柬。总兵姜汉,宁夏巡抚安维学,宁夏镇镇守太监李增,清退军屯的特使大理石少卿周东等人也在受邀请之列。 周东和安维学这一次倒是似乎预见到了什么,他们都选择了推辞不去赴宴。当然,他们自己也知道在宁夏城臭了大街了。参加这种宴会,见到大大小小的将领和地方官员们,情形会很尴尬。 但是,他们去不去,其实已经并不重要。 生日宴会开始之后,朱寘鐇当即宣布了他即将要举义兵清君侧的消息。在场的绝大部分官员都惊的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料到,安化王居然要起兵造反了,今日的宴会原来是一场鸿门宴。 朱寘鐇要在场众官员表明立场。拥戴或者反对,便意味着生或者死。周昂已经提前率领六十名精选出来的士兵在旁伺候着,宴席院子之外,王府家奴和护院也已经全部团团封锁,到场的数十名将官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数十名官员和将领很快便表示了拥护,但宁夏镇总兵姜汉李增以及七八名官员和将领却拒不投降。那位镇军太监李增倒是有些骨气,当面指着朱寘鐇等人大骂其逆贼,呵斥他即刻收手。 周昂手起刀落,将李增的脑袋砍下,滚落在酒席之上。 但这并没有吓住姜汉,此人倒也是个硬汉子,坚决不肯投降。 朱寘鐇的意思是,尽量劝降姜汉,因为他是宁夏镇总兵。若是姜汉归降,以他的名义可以号令宁夏镇五六万兵马归顺自己,那便既避免花气力清理反对的兵马,又可迅速拥有数量庞大的兵马。 然而,姜汉不肯投降,留着却也无用。于是命何锦义将姜汉绑了起来,捆在院子里的大树上,问一句砍一刀,直至血尽而死。 周东和安维学自然也逃不掉。王府宴席上大开杀戒的同时,千户丁广李铉两人各领手下兵马,李铉攻入宁夏镇巡抚衙门,将巡抚安维学斩杀。丁广带人攻入周东等人落足的馆驿,将周东以及随行的官员护卫和差役等五十四人杀的干干净净。将周东的脑袋砍下,带回了王府复命。 随后,朱寘鐇命何锦义率军攻入总兵府,进攻城中剩余的一千多名总兵所属兵马。战斗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告结束。因为大势已去,再加上本来便有许多将领和士兵们对周东等人极为不满,根本就没有进行殊死的抵抗。 至午后未时末,整个宁夏城已经全部被安化王朱寘鐇的叛军所控制。 何锦义等人以总兵姜汉的名义传令各卫,宣布归顺安化王勤王大军。宁夏各卫指挥使惊骇惶然。权衡利弊之后,很快宁夏前卫,宁夏中屯卫指挥使宣布归降。因为他们的妻儿家小都在宁夏城中,又有姜汉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尊从。 宁夏中卫和宁夏后卫兵马远在黄河之南,他们投降不投降其实已经对大局没有太大的影响了。 三月二十三日傍晚。率军赶往镇远关的宁夏镇副总兵杨英和游击将军仇钺得知了安化王造反的消息。他们率领的三千兵马还在赶往镇远关的路上。两人紧急商议之后,杨英决定轻骑逃走,由仇钺领军进驻宁夏平虏所待机而动。 杨英当晚只带十几名亲卫往东泅渡黄河渡口,冒死进入鞑靼人的地盘往南逃走。次日一早,仇钺的兵马便被何锦义率兵马赶到包围。何锦义劝说仇钺偷袭,仇钺知道拒绝必死,于是决定诈降保住性命。随后被解除兵权,囚居家中。 三月二十五日中午,朱寘鐇于宁夏城中广场搭建的高台之上举行誓师大会。当着宁夏镇二十余万军民的面宣读了起兵檄文。檄文历数刘瑾十七条大罪,斥其祸国殃民,蛊惑皇上,贪污结党,弄权专横等等。以‘清君侧、诛奸佞’之名起兵。 随后,任命何锦义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等人为副,孙景文为军师,率领反叛大军讨贼。号令天下军民尽皆追随从之。 檄文一下,本就山高皇帝远,且早就被周东等人的行为惹怒的军民百姓们欢呼雀跃,高呼从之。许多百姓箪食壶浆犒劳叛军,对朱寘鐇也极为拥戴。 随后,何锦义亲自率领大军南下,将大军驻扎于黄河北岸各大渡口和堡垒。自青铜峡至吴忠堡,乃至东北方向的横城堡的所有渡口寨堡全部重兵封锁。以黄河天险为阻隔,严防死守。 数日时间,甚至连安化王自己也没想到,这次起兵竟然如此的顺利,很快便全面掌控了局面。 …… 刘瑾其实在两天前便已经接到了禀报。宁夏镇副总兵杨英逃出来之后,已经提前将安化王叛乱的消息传了出来。但是,这种大事,没有人敢第一时间随便向上禀报。 直到延绥镇巡抚黄珂知道此事不能隐瞒,一旦叛军南下,攻克灵州的话,将直接威胁到延绥镇的侧翼。于是才命人将快马加急将情形禀报入朝。 消息先是送到了兵部,兵部尚书许进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没有告知内阁,而是直接禀报给了刘瑾。刘瑾得知消息后慌乱不已,安化王打着的旗号是清君侧,历数自己的罪状。也就是说,如果贸然上奏,皇上若是以为是自己引起的这次叛乱,那么自己恐怕要糟糕。 于是乎他压了两天时间,仔细的考虑了对策,认为有把握开脱之后,这才在三月末的这天早上装作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样子,将睡梦中的朱厚照惊醒,禀报了这个骇人的消息。 朱厚照呆呆的坐在床上,身旁睡眼惺忪的女子刚刚被惊醒,伸着胳膊搂着朱厚照的脖子还娇滴滴的撒娇。 “皇上,怎么不睡啊。天还早呢。” “滚出去。”朱厚照一脚将那女子踹到床下。那女子哎呦一声,用衣物胡乱裹着赤裸的身子飞奔逃开。 朱厚照脑子里纷乱如麻。大明朝数十年来也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情。自己即位才一年多,便有人叛乱了。虽然理智告诉他,或许此事不必惊慌。但是,他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这种事出现,对他的打击是极大的,一时之间觉得脑中纷乱,不知所措。 “他为什么反?他为什么反?前年朕登基的时候,他还来京城道贺的,朕看他慈眉善目,不像是反贼的样子啊。他怎么敢这样?朕的天下不是太平无事么?为何会这样?”朱厚照呆呆的道。 刘瑾跪在朱厚照面前沉声道:“皇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周东去了宁夏镇清理屯田,得罪了一些人。安化王早有反意,借机煽动军心,起兵谋反。周东他们被杀了。皇上,奴婢有罪啊,奴婢动了他们的私利啊。这些人心里只有自己,没有朝廷啊。” 朱厚照一怔,双目锐利的看向刘瑾。 第488章 脱罪 “如此说来,他们是因为屯田之事才起兵谋反的么?”朱厚照冷声问道。 刘瑾磕头道:“奴婢已经问清楚了,周东在宁夏清理屯田之时,确实行为不当,矫枉过正,造成了当地的民愤。奴婢用人不当,恳请皇上责罚。但是皇上,奴婢认为,屯田之事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即便对屯田之策有意见,难道便可起兵造反?” 朱厚照皱眉不语。 刘瑾道:“皇上,安化王的檄文在此,皇上过目便知端倪。” 刘瑾取出檄文呈上,朱厚照接过快速读了一遍,眯着眼看着刘瑾道:“朱寘鐇的意思,是冲你来的?怎地列了你这么多罪名?” 刘瑾轻声道:“皇上是否觉得他加在奴婢身上的罪名有些眼熟?这檄文之中的言辞,和当初外庭弹劾奴婢等人的言辞可都是一致的。皇上啊,由此可知,这帮人是看不得奴婢们在皇上身边为皇上效忠,想置奴婢于死地啊。这些理由都是” 朱厚照皱眉沉吟着。 刘瑾轻声道:“皇上,奴婢认为,安化王早有反意,宁夏镇一帮官员也是为了一己私利,从而跟随安化王造反。奴婢派周东去宁夏屯田,正好触动了他们的痛处,安化王便乘机煽动他们起兵造反。这份檄文,便是给他们的反叛找借口罢了。因为之前外廷发动的弹劾一案,皇上性子良善,所以对外廷网开一面。但正是因为如此,反而没能肃清余毒。那帮被贬文官心中不忿,在下边煽动民愤,搞得乌烟瘴气。安化王显然是利用了这一点。所以他的檄文才故意针对奴婢,说什么清君侧,列举了奴婢的这么多罪行。这便是利用名义,遥相呼应啊。” 朱厚照还是不说话,皱着眉头思索。 刘瑾叹了口气,取下头上的乌冠,沉声道:“看来皇上是不信奴婢的话了。既然如此,奴婢请皇上赐死奴婢便是。既然朱寘鐇起兵是因为奴婢,他恨的只是奴婢的话。那么皇上杀了奴婢之后,朱寘鐇当会立刻退兵,停止反叛了吧。如果奴婢一命能够换得大明江山社稷安稳,奴婢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朱厚照皱眉道:“杀了你?朱寘鐇会停止叛乱?” 刘瑾轻声道:“奴婢不知,但奴婢愿意拿我这条命试一试。总好过朝廷内乱,生灵涂炭。皇上,奴婢死了之后,便不能侍奉皇上了。皇上您一定要保重龙体,每天多吃饭,晚上睡觉不要贪凉,莫受风寒。还有,朝廷里的一些人对皇上并非完全忠心,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凌驾于皇上之上,让皇上不能自由自在的快活。他们总想着让皇上不开心,不像奴婢,一心想着让皇上能够开开心心的。就像当年奴婢到东宫侍奉皇上的时候一样,奴婢这一生,只为皇上而活。皇上,您万万保重啊。” 刘瑾说着,眼角流下泪来。向着朱厚照重重磕头,爬起身来往外走。 朱厚照叫道:“你去哪里?” 刘瑾苦笑道:“奴婢想着,皇上定是不想看到奴婢死,但是奴婢又不能不死。所以,奴婢不能让皇上难过。奴婢回房自己吊死便是了。” 朱厚照心乱如麻,他确实不愿意刘瑾死,在他看来,刘瑾对自己忠心耿耿,无人出其右。虽然这厮有时候行事有些让人恼火,但是他对自己是没的说的。自己也确实离不开他。 可是,安化王反了,指名道姓说是因为刘瑾。刘瑾的屯田之策惹恼了边镇那些人,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如果刘瑾死了,能让安化王停止叛乱,平息事态的话,似乎也是件好事。 “如果你死了,安化王不肯退兵的话,你岂非是白死了?”朱厚照皱眉道。 刘瑾心中冰凉,他知道,自己在朱厚照的心里,其实就是一条狗而已。或许朱厚照对自己是有些依赖和信任的,但是一旦干系到他的江山和皇位,他也会让自己去死。自己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皇上确实真的在考虑让自己死一回试试。然则自己之前的一番晓之以情的真情告白其实是白费了的。自己本以为,皇上会立刻阻止自己,安抚自己的。 既然皇上真的在考虑让自己去死,那么自己岂能真的去死? “皇上。奴婢是将死之人,也不会为自己开脱。但奴婢可以肯定,即便奴婢死了,安化王也不会停止叛乱的。他是想要当皇上的,怎会为了奴婢这样的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奴婢只是他的街口罢了。” 刘瑾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皇上,奴婢为了能够帮皇上分忧,近来也读了不少书,好长些本事。今日的情形,倒教奴婢想起读过的史书上的一件事来。皇上想听么?” 朱厚照道:“什么史书上的事?你说便是。” 刘瑾道:“唐玄宗在位之时,安禄山叛乱的事情,皇上当知道吧?” 朱厚照道:“朕当然知道。” 刘瑾点头道:“那便是了。当年安禄山起兵造反的时候,打的旗号也是清君侧,也是说朝中有奸佞。说的是当时朝中的宰相杨国忠和杨家众人都是朝中奸佞。然后,唐玄宗信了,在马嵬坡杀了杨国忠,还把他心爱的贵妃杨玉环也赐死了。本以为安禄山会偃旗息鼓退兵了,结果如何?安禄山一路打下了洛阳长安,最后还登基称帝了。呵呵,你说是不是个大笑话?” 朱厚照悚然而惊,因为睡眠不足和惊骇过度而混乱的脑子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李唐的玄宗皇帝,何等英明神武,最后却落得如此笑柄。自李唐而来,谁不说那玄宗皇帝薄情寡义,幼稚可笑,居然信了安禄山的鬼话。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可怜那杨贵妃,一心爱着他,结果被他就那么赐死了。那怕是玄宗皇帝一辈子都在后悔的事情吧。可是,挽回不了啦。” 刘瑾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到,定会嘲笑他一个太监居然自比闭月羞花的杨贵妃,不免让人恶心。但是他的这些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正中要害。这个例子也是很贴切的。 这两天来,刘瑾便在找到开脱的办法。道理很简单。此次安化王叛乱虽然并非目的真的是清君侧,但是,军屯之事毕竟是引火索。朱厚照必会因此迁怒自己。刘瑾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平息朱厚照的怒火。 按照刘瑾自己的想法,无非便是痛哭流涕表忠心诉真情,让朱厚照饶了他。但是焦芳告诉他,他必须打消皇上的疑虑,让皇上明白,安化王造反跟刘瑾进行的屯田之策无关。 绝不能让皇上认为,这次谋反是因为屯田之策而起。否则,即便没有那篇檄文,皇上也会认为刘瑾是罪魁祸首。屯田之策若是被认为是错误的,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刘瑾本来是想藏匿那篇檄文,不让皇上看到真正的檄文内容,避免将火烧到自己头上。但是焦芳告诉他,必须要将檄文原原本本的让皇上看,一个字都不能改。唯有如此,才能显得襟怀坦荡。 焦芳还告诉了刘瑾这个安禄山叛乱的事情,让刘瑾讲给朱厚照听。他知道,站在朱厚照的立场上,同样是皇帝的玄宗的遭遇更能说服他。 刘瑾在情感攻势失败之后,立刻便照办了。看着朱厚照的神情,他知道奏效了。 “刘瑾,你说的对啊。朱寘鐇这是叛乱啊,怎会是因为你之故?他只是找个借口罢了。朕可不会像李隆基那般昏聩,杀了你来取悦于安化王?岂非是朕向他朱寘鐇投降?刘瑾,你莫要多想,朕不会如此糊涂的。他们如此恨你,恨不得你死,恰恰说明你的忠心。反贼痛恨的人,岂非正是忠心耿耿之人?”朱厚照沉声道。 刘瑾噗通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爬行过来,抱着朱厚照的腿道:“皇上……皇上圣明啊。皇上对奴婢如此信任,奴婢不知该如何报答。当真要奴婢去死,奴婢也死而无憾了。” 朱厚照微笑道:“朕不会让你死的。不过,朱寘鐇造反了,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现如今,宁夏镇被他控制了。陕西,延绥都受其威胁,他的手头现在应该有不少兵马,该如何平息此事?” 刘瑾忙道:“皇上放心,奴婢和兵部尚书许大人已经商议了,即刻派人让陕西都督府总兵曹雄派兵北上,进驻灵州。另外,调集延绥兵马西进,组成讨逆平叛大军,平息朱寘鐇的叛乱。若皇上同意,奴婢便即刻命人传旨。” 朱厚照点头道:“原来你已经有了对策。不过,这等事,得召集内阁各部以及国公侯爷们商议一下。这样吧,且先按着你和许进商议的去办。命曹雄等人进驻灵州,集结兵马封锁叛军南下道路。待进一步商议之后,再做最后的决策。” 刘瑾磕头道:“奴婢尊旨。” 朱厚照道:“即刻去传旨,召大臣们去乾清宫议事。唔,请建昌候也参加。” 刘瑾道:“请他作甚?这等事……” 朱厚照皱眉道:“照办便是。” 刘瑾忙道:“奴婢遵旨便是。” 朱厚照摆手道:“去吧。” 刘瑾爬起身来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步回头道:“皇上,奴婢有些担心……” 朱厚照道:“担心什么?” 刘瑾道:“奴婢担心,外廷那帮人会借此攻击奴婢,说是屯田之策导致了此次叛乱。奴婢怕他们会借着这件事再弹劾奴婢。” 朱厚照沉声喝道:“屯田之策没错,是叛贼居心叵测罢了。清理屯田乃是为朝廷增加钱税,乃是利国之策。这种时候,谁要是借此攻讦屯田之策,便是别有居心。朕不会轻饶了他的。快去传旨!” 刘瑾大喜,快步奔出房门。外边风一吹,只觉得脊背汗水岑岑,一片冰凉。 第489章 交锋 乾清宫东春阁中人满为患。内外廷大佬和几名国公侯爷们齐聚于此,让本来很宽敞的春阁显得拥挤不堪。 众人接到进宫议事的消息的时候便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原因倒也很简单,因为皇上从未在上午召见众人。近半年来,皇上上过的早朝屈指可数,更别说召见臣子们议事了。 当抵达乾清宫之后,见到这么多重量级的人齐聚全部被召来见驾,更是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 当朱厚照面色凝重的将安化王谋反的消息告知众人,并且将其起兵檄文让众人传阅之后,春阁之中的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仿佛厚重到令人无法呼吸一般。众官员和国公侯爷们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夜晚的海潮,沉重而凝滞。 “诸位爱卿,情形便是如此。朱寘鐇这逆贼起兵反叛了。现如今宁夏镇总兵姜汉,镇军太监李增邓广、朝廷派去清屯的周东、宁夏巡抚安维学等数十名官员全部被杀。宁夏七卫中四卫参与叛乱。情形恶劣。朕请诸位来,便是商议如何应对此事的。”朱厚照开口打破沉默,沉声说道。 所有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瞬间变成了满屋子的水鸭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安化王朱寘鐇不是一向对朝廷毕恭毕敬,其为人也是和善的,怎会突然起兵造反?” “宁夏镇可不能乱啊。宁夏镇乃冲要之地,东临河套西接甘陕,同延绥边镇和甘陕之地共为臂膀。如此才可保我西北边镇之地安宁。这一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是啊。这可如何是好?乱不得啊……” …… ……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顿议论,个个面有忧色,惊慌叹息。 朱厚照皱着眉头不说话,他本来心里就慌乱,听了这些话便更加的没底了。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一人大声说道。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站了起来。众人纷纷停止了说话。 杨廷和向朱厚照躬身行礼,沉声道:“皇上,臣有两个问题想问清楚。” 朱厚照道:“杨大学士请说。” 杨廷和沉声道:“其一,安化王叛乱的消息为何我内阁没有得到消息?何人禀报朝廷的?为何绕过外廷绕过内阁?我等竟然丝毫不知此事,若非皇上召集臣等前来告知,臣等居然还蒙在鼓里。是何道理?” 朱厚照愣了愣,看了一眼刘瑾。刘瑾忙道:“杨大人,是这样的。我们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今日凌晨兵部许大人才接到延绥巡抚黄珂的上奏。许大人一着急,没来得及通知内阁便进宫告知了咱家。咱家第一时间便上奏了皇上。这不,皇上便请诸位大人来商议此事了。确实该先告知内阁的,这不是太紧急了,没来及么?” 许进心中暗骂,却也不得不背上这黑锅。忙道:“是啊是啊,杨大人莫要责怪,是我的过失。主要是接到消息后太过惊愕,就急着进宫禀报了。是本官的错。杨大人息怒。” 杨廷和冷笑一声道:“怕是有人故意绕开内阁吧,知会一声都来不及么?那还要内阁何用?” 焦芳咳嗽一声沉声道:“杨大人,眼下不是追究这种事情的时候。朱寘鐇这逆贼叛乱,如何应对才是当务之急,杨大人纠缠别的事作甚?岂不是太过无谓?” 杨廷和正待反驳,李东阳沉声开口道:“焦大人所言不差,事情紧急,许大人没来及禀报内阁也没什么。廷和,不必舍本逐末,追究这些事情。” 杨廷和吁了口气点头道:“也罢。然则臣第二个问题是,局面何至于此?宁夏镇乃九边重镇,驻扎朝廷重兵。多年来将士用命,抵挡鞑靼袭扰无数,屡受朝廷嘉。七万大军驻守于宁夏镇,区区一个朱寘鐇,手无兵权,又无功勋,凭什么敢造反?又凭什么让那么多的朝廷官员和将领归顺于他?那有这么威望么?宁夏镇乃朝廷经营之地,安化王不过是封地安阳而已,那些人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着不忠不义之名背叛朝廷?” 杨廷和声音洪亮,发出一连串的诘问,掷地有声。众官员皱眉思索着,却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其实杨廷和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他是想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了宁夏镇的那些朝廷兵马居然没有制止朱寘鐇,反而从贼作乱。其矛头自然另有所指。 “杨大人,你的这些疑问,也是咱们这些人的疑问。我等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朱寘鐇或许是有不轨之心,那些从贼之人,或许是受其蛊惑,受其逼迫也未可知。”焦芳淡淡道。 杨廷和冷笑道:“笑话,数万边军,那么容易受蛊惑?何锦义等人世受朝廷之恩,也是赫赫有名的边镇悍将。怎地会受一个地方藩王的蛊惑。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宁夏镇年前还局面安稳,总兵姜汉年前上奏朝廷,说宁夏镇军心稳定,将士用命,年前突入鞑子境内捣毁了鞑子数座前沿寨堡,也并未提安化王有异常的举动的事情。怎地数月时间,便发生如此剧变?” 焦芳皱眉道:“你这话可没道理,或许姜汉粉饰太平,知情不报也未可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朱寘鐇意图反叛,必有征兆。要说起来,这倒是姜汉的失职才是。” 杨廷和大笑道:“焦大人,你是说姜总兵知情不报?粉饰太平?那他图什么?他可是被朱寘鐇杀了的。还有,焦大人可莫要忘了,二月里姜汉命人上了一道折子,首辅大人要看那道折子,结果你焦大人说那不过是催朝廷给付兵饷钱粮的折子,你已然回复处置了。所以首辅大人便没有再问。不过我却知道,那折子说的可不是什么要钱粮之事。姜汉在折子里说了什么?你焦大人为何隐瞒不说?” 焦芳有些慌乱,红着脸怒道:“杨大人,你此言何意?莫非你要污蔑本官什么?把话说清楚。” 杨廷和道:“我可没污蔑你什么,你自己要是做贼心虚可怪不得我。但二月里我倒是接到了陕西巡抚,西北马政督理杨一清大人的信件。二月底,姜汉去陕西马场选马,和杨大人说了宁夏镇的事。说朝廷派去整顿军屯的周东等人胡乱作为,将宁夏镇搅得上下不安。官员将士们深受其扰,群情激奋,他担心会出事。他上奏了朝廷,朝廷也没有回复云云。杨大人信上说,让我关注此事。可惜,皇上有旨,屯田之时由刘公公全权督办,我是跟刘公公说了此事的,可是刘公公压根也没给我回答。焦大人,我可否有理由怀疑,姜汉上的那道折子里其实说的不是什么兵饷之事,而是关于宁夏镇的局势?你却将此事隐瞒了?” 屋子里静的吓人,听了杨廷和这番话,众人细思极恐,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说……焦芳故意隐瞒?刘瑾知情不报? 焦芳的脸色从涨红变得发白,他反倒震惊了下来。站起身来,拱手对朱厚照行礼。 “皇上,臣不得不为自己辩驳几句了。杨廷和此言已经是对臣的攻讦和污蔑了。臣不得不说出实情。确实,臣接到过姜汉的折子,上面确实说了宁夏镇屯田的事情。然而,臣认为,屯田之事本就是涉及一些人的私利,那些人侵占屯田,危害朝廷和军户之利,中饱私囊。说白了,屯田之事本就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姜汉上的折子说的情形,无非便是如此罢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朱厚照皱眉点头。 焦芳继续道:“朝廷下了大决心清屯,岂能因为一些人的不满便作罢?姜汉身为宁夏总兵,担忧手下将士的情绪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岂能因噎废食?此乃朝廷大政之策,任谁不满都是不可姑息的。臣只是不希望这件事弄的有人从中做文章,扰乱屯田之策。所以才没有声张,却非故意隐瞒。这件事臣如果做错了,请皇上重责臣便是。但是臣必须要提醒皇上,清屯之事是皇上做的最英明的决策,绝不容半途而废,绝不容诋毁。有人想将朱寘鐇叛乱之事和清屯联系起来,那是居心叵测之举。” 刘瑾沉声开口道:“皇上,清屯之事乃奴婢督办之事,杨大学士确实也跟奴婢说了宁夏镇的事情。奴婢得知之后便去信斥责周东等人,令其行事不得粗暴,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朝廷大义。如果说是周东的行为导致了将士们的不满,那是奴婢用人不当之过。但是若是有人攻讦清屯之策,奴婢死也不会同意。焦大人说的很是,有人想将此次叛乱说成是朝廷清屯导致的结果,这完全是污蔑攻讦,居心叵测。请皇上明鉴。” 朱厚照闭着眼吁了口气,摆手道:“你们这些人,现在逆贼在叛乱,你们不去出主意想办法,却闲先来找人追责。不去问逆贼之过,倒要自己先找自己的麻烦。朕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清屯之事不容诋毁,此事不许再议,朕不想听这些。朕要你们告诉朕,如何平叛。都明白了么?” 杨廷和愣了愣,还待再说些什么。李东阳拉了拉他的袍子,沉声道:“杨大人,现在可不是追责的时候,莫要本末倒置。适合而止吧。” 第490章 大言不惭 “启禀皇上,老臣认为,平叛之事刻不容缓。当趁着叛贼朱寘鐇等人立足未稳,人心未定之时迅速予以剿灭。倘若叛军站稳了脚跟,又或者往南滋扰,声势闹大了,便不好办了。届时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恐生意外之变。”定国公徐光祚缓缓开口说道。 “老臣附议。朝廷当以雷霆手段平叛。老臣认为,当急速调集延绥固原陕西等处兵马进驻灵州,组成平叛大军,北上平叛。绝不能让事态扩大。更不能让鞑子有可乘之机。”英国公张懋也沉声道。 朱厚照道:“二位国公的意见,诸位觉得如何?” 李东阳捻须沉吟道:“老臣认为二位国公的意见中肯,但老臣担心,调集延绥和陕西镇兵马平叛,会不会造成延绥镇和陕西镇防务空虚?反为鞑子所乘?若只调集固原兵马,是否妥当些。或者可从平凉府调集安东中护卫一卫兵马北上增援固原兵力。宁夏镇尚有宁夏后卫和宁夏中卫两卫兵马。这样可形成六卫大军优势。陕西镇靖虏卫兵马和延绥镇定边卫可从两侧佯动,必要时再予以增援。这样,即可保持延绥陕西两镇兵力部署无破绽,又可形成大军压境之势。” 众人心中暗自钦佩。李东阳是文官,却对西北各镇驻军的位置地形了如指掌。且这样的意见确实稳妥的多。 英国公张懋点头道:“李首辅的想法确实稳妥,只是从平凉调兵北上,未免慢了些。就怕叛军攻灵州,届时灵州若是守不住的话,那便糟糕了。灵州若失,宁夏镇全部落入其手中,南下通道打开,这之后叛军东进西突,便麻烦了。” 朱厚照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许进道:“许进,你是兵部尚书,说说你的想法。” 许进忙起身拱手道:“皇上,臣认为英国公顾虑有道理。灵州是不能失守的,否则局面将会失控。但是李首辅的建议也很有道理,延绥陕西两镇如果大规模调动兵马的话,恐为鞑子所乘。臣觉得,他们说的都对。” 朱厚照皱眉道:“朕是问你的对策,可不是要你品评别人的想法。” 许进道:“皇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心中自有对策。皇上说怎么做,臣等便怎么做,必定是对的。臣等遵旨办事便是。” 屋子里众人白眼乱飞,第一次有人将马屁拍的如此理直气壮不知廉耻的,真是大开眼界。有人心中叹息,许进曾经也是品行名声很好外廷官员,却不料如今竟然堕落至此。 朱厚照也甚是无语,却又不能说许进说错了。这马屁拍的虽然突兀,但却也不能训斥他。难道要说,自己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慌得要命,根本没有什么主意不成。 朱厚照的目光落到了坐在屋子角落里的张延龄身上。主要是张延龄捂着嘴巴笑的浑身如筛糠一般的抖动,吸引了朱厚照的目光。 “建昌候,什么事如此好笑?”朱厚照有些恼火,这种场合,他居然在笑,将国家大事视为儿戏不成? 张延龄脸上笑的通红,听到朱厚照问自己,忙起身来,深呼吸几口,躬身道:“皇上,臣没有笑。” 朱厚照皱眉道:“朕明明看到你在笑。” 张延龄耸耸肩道:“好吧,臣确实笑了,但也是因为许尚书的话确实好笑。臣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许进皱眉肃然道:“但不知建昌候觉得本人的话哪里好笑了?” 张延龄看着许进那张脸,又一次憋不住笑了起来。 “张侯爷,这是商议朝廷重大事务的场合,怎可嬉皮笑脸?”焦芳沉声道。 张延龄摆摆手道:“对不住。我不该如此。不过,许尚书身为兵部尚书,拿不出主意倒也罢了,却大言不惭的把责任推到皇上头上,这也太可笑了。许尚书,皇上是问你平叛之策,你胡扯什么皇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要皇上拿主意。皇上拿主意,要你这个兵部尚书何用?皇上确实是智勇双全英明神武之君,但若是事事都要皇上拿主意,咱们这些人统统回家种地去便是了。” 许进怒道:“你……” 张延龄笑道:“我什么我?我怎么了?你身居兵部尚书之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拿不出个进兵的方案来,还有理了?你这官当得也太容易了。都想你这般,还读书科举作甚?大街上拉个闲汉白痴来当兵部尚书也成啊。亏你许大人舔着脸说出那些话来。你若老老实实的说你没有好办法,倒也落个诚实之名。这种投机取巧耍滑头的做法令人不齿,还不许人取笑么?” 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张延龄,谁都没想到张延龄张口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攻击。他攻击的可是兵部尚书,那可是他的上官。京营可是受兵部所辖的,别说张延龄只是个团营提督,就算是团营总督张懋,在名义上也是隶属于兵部所辖。 而且,此人说话阴损刻薄,说是攻击,倒不如说是在指着鼻子骂人了。 徐光祚差点骂出了声,怀疑张延龄很久以前的嚣张跋扈混不吝的毛病又犯了。 “张延龄,你好大胆。竟敢如此侮辱本官。当着皇上的面你怎敢如此?皇上,您给评评理,张延龄出口便羞辱臣。还有没有规矩了?”许进涨红了脸叫道。 朱厚照皱眉道:“建昌候,不要胡言乱语,失了体统。” 张延龄道:“皇上,臣可没有胡言乱语,臣也没失了体统。臣是直性子,对皇上也从无期满。皇上问臣笑什么,臣便直言相告而已。难道要臣向皇上隐瞒撒谎不成?” 朱厚照一时无言以对。刘瑾皱眉道:“建昌候,兵部尚书许大人是你的上官,你这可不是失了体统么?辱骂上官,可是没了规矩。” 许进道:“正是,你这是辱骂上官。” 张延龄切了一声道:“少拿官阶压我,我可没有犯上。” “还说没有犯上,适才所有人都听到了你说的话,皇上也在场,你还抵赖不成?”许进叫道。 杨廷和突然开口冷声道:“许大人,人家是以侯爷的身份来此的,许大人是什么爵位?论官职你是上官,论爵位,张侯爷可比你尊贵。怎能是犯上?” “……” 众人都哑口无言。虽然有些强词夺理,倒也不无道理。张延龄就算不领京营,他也是侯爷。爵位上比许进高。爵位虽非官职,但也是身份高低的象征。大明朝下官见上官要行礼,规矩大的要跪拜,但是爵位低的见到爵位高的也要行跪拜礼。从前衙门里主官见到下属爵位比自己高的,两人对跪着磕头的事情常有。只不过,如今这些繁文缛节都不讲究了罢了。 张延龄笑着看了一眼杨廷和,心道:杨廷和倒是知道自己要拿爵位说话,他倒是猜出来了。 “建昌候,无论如何,你羞辱许大人是不对的。到此为止吧。商量大事呢,不要胡搅蛮缠。还不向许大人道个歉。”徐光祚沉声道。 张延龄躬身道:“定国公教训的是。我向许大人道歉。许大人,我错了。” 许进哼了一声,有心不依不饶,但一想,自己还是别惹这位建昌候了。人家可是皇上的舅舅,定国公的女婿,自己官职比他大又如何?自己可没有跟他翻脸的本钱。认错了便罢了。 但是,刘瑾可没想着让张延龄如此出来凌辱许进一番,便抽身而退。虽没办法治他罪,起码也要整治他一番,哪怕是给他个难堪。 “皇上,张侯爷计谋超群,听他口气,似乎是有良策的。否则怎敢这么大口气,把许大人跟外边的闲汉白痴相比。”刘瑾轻声道。 朱厚照一怔,点头道:“是了,建昌候,你对平叛之事有何建议?何不说来听听?” 张延龄挠头道:“皇上,这里都是朝中栋梁,微臣的一点浅见还是别献丑了吧。” “张侯爷,不要如此谦逊嘛。国事当头,又是朱寘鐇叛乱的大事,正该集思广益,大家伙儿都出出主意才是。否则皇上召侯爷来此何用?岂不成了摆设?”焦芳抚须道。 徐光祚瞪着张延龄,心道:瞧,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吧。后路被人堵死了。 “皇上,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商议对策。张延龄领军时间不长,他能有什么好的见地?现在的事情十万火急,得赶紧商议出个对策才是。不必浪费时间。”徐光祚看似是贬损张延龄,实际上却是替他解围。 没想到张延龄却大声道:“皇上,这件事其实压根不用着急。一群乌合之众闹腾罢了,根本不值一提。皇上都不用召集这么多人来商议此事,岂非太给那帮叛贼脸了。” 朱厚照闻言讶异道:“哦?这话怎么说?” 徐光祚皱眉看着张延龄,沉声道:“建昌候,不要胡说。这可是大事,万不可信口开河。” 刘瑾沉声道:“定国公,张侯爷谋略过人,文韬武略高于常人,咱家都是很佩服的。何不让他说?拦着作甚?” 朱厚照点头道:“是啊,朕等着听呢。建昌候,你说他们是乌合之众?你莫非没搞清楚状况,反贼朱寘鐇可是纠集了两三万兵马呢。这可不是小股兵力,而是一支大军呢。” 张延龄大声道:“皇上,人再多有什么用?事情明摆着,那帮兵士是因为军屯的事情对朝廷不满,这才被朱寘鐇利用的。说到底,是一时激愤反叛。那周东行事定然偏激,所以才让朱寘鐇有机可乘。等他们反应过来,必是后悔的。知道被人利用了,还怎肯拼命?不是乌合之众是什么?” 刘瑾沉声道:“张侯爷,你是影射清屯之过么?” 张延龄冷笑道:“刘公公,我可没说清屯不好,我只是说周东办事不当罢了。清屯之策再好,下边人乱来,好事也能变成坏事。周东到底在宁夏镇做了什么,今后一查便知。那朱寘鐇檄文上列举了你刘公公十七条罪状,很明显便是想着煽动兵士们的情绪,煽动民意罢了。那不是周东念歪了经是什么?你刘公公提出的清屯之策,朱寘鐇不拿你做文章,那还拿谁做文章?” 刘瑾点头不语,张延龄这话倒是在替自己解释了。看来他倒是识相,没有因此事攻击自己。这番话其实是将责任推到了周东头上,这也是自己的本意。 焦芳道:“就算你说的是实情,那也毕竟是数万叛军,且装备我大明边军制式装备,怎可以乌合之众称之?这岂非太自大了。” 张延龄大笑道:“人多又如何?乌合之众不以数量多寡而论。这帮叛军不足为虑。” 焦芳呵呵一笑,并不多言,心道:你这厮信口胡言,大话连篇,果然一试便露马脚。你尽管吹,看你怎么收得回来。 朱厚照皱眉沉声道:“建昌候,依着你的意思,压根不用担心?然则坐视不理?” 第491章 平叛之策 张延龄拱手道:“皇上,叛乱岂能坐视不理?自当平息叛乱,严惩逆贼,肃清流毒,以儆效尤。当以泰山压顶雷霆风暴之势解决此事。不过,却也不必兴师动众,更不必人心惶惶。此乃疥癣之疾而已。” 朱厚照都开始觉得张延龄有些过分了。 “那你说,该如何解决这疥癣之疾?你觉得二位国公和李首辅的对策孰优孰劣?”朱厚照道。 众人的目光都盯在张延龄身上,心中都想,你这厮胡吹大气,看你怎么收场。吹牛谁不会,要有真见地才成。不然,你今天怕是要丢大脸了。 张延龄道:“皇上,臣首先说明一点,臣就事论事。两位国公爷和李首辅都是国之重臣,考虑事情周到严密,我可比不上。我只是就这件事表达我的看法罢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不要介怀。” 刘瑾微笑心想:现在找补,却也迟了。你大话都放出去了,现在想往回缩可不成。你若说不出道道来,今日这关你休想过去。你若只是敷衍,你怎么羞辱许进的,咱家便怎么还给你。 “张侯爷,皇上和我们都等着你的锦囊妙计呢,你就别谦虚了。两位国公和李首辅都是大人大量,怎会计较这些事?你未免也太小瞧他们了。再说了,为皇上分忧,乃臣子本分。集思广益,说错了也没什么。而且我们也都相信,你建昌候既然敢指谪别人,自是有你的道理的。”刘瑾笑道。 “是啊,快说吧,建昌候,别磨蹭了。早听说建昌候文武双全,谋略超群,今日咱们也见识见识。”焦芳也附和道。 张延龄看了一眼徐光祚等人,徐光祚皱着眉头转着头,已经不想再看自己了。 “皇上,之前两位国公的和李首辅的建议,臣也都听了。臣认为……都不可行。”张延龄沉声道。 屋子里静了数息,很快便一片哗然。这厮倒是干脆,直接便否定了之前的提议,真是狂妄之极。 徐光祚和张懋对视皱眉无语,李东阳倒是淡定得很,抚须微笑,神色如常。 刘瑾身子后仰,准备看好戏。 “为何不可行。道理何在?”朱厚照问道。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李首辅说,因为担心鞑子趁虚袭扰,所以不能调延绥和陕西镇的兵马增援,而要舍近求远从平凉府调兵北上。慎重固然是慎重,但却没考虑到实际的情形。” 李东阳抚须的手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首先,鞑子会不会趁虚进攻?这是需要做出判断的。若是以前,鞑子重兵云集边镇,倒是很可能会发动。但是现在的情形,臣判断,可能性不大。去年宣府一战,鞑靼小王子的兵马遭受重创,在宣府独石城一战之后直至今日,鞑子再无大规模袭扰,这便是明证。因为鞑靼人需要休整恢复之故。这个时间点上,鞑子出动袭击的可能性很小。”张延龄道。 “呵呵,这可未必吧。张侯爷这是想当然耳。宣府之战固然重创鞑靼人。但是鞑靼人主力并未受到重创。怎可断言其不敢发动?张侯爷这个理由可不能成立。这是臆测而已。这等大事,怎可臆测?”李东阳沉声反驳道。 张延龄道:“李首辅说的对,这确实是臆测。但是臆测也是根据具体情形来臆测,而非凭空臆测。况且,适才我说的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鞑靼小王子的主力兵马正在宣府以北集结。西北之地,他们只有少量的兵力。要想进攻延绥或者陕西镇,凭着那点兵力岂非是来送死?除非他们调兵前往,但从漠东调兵往漠西,没个十天半个月可不成。到那时,咱们怕是连安化王的老窝都已经端了。” 李东阳楞了楞,皱眉问道:“张侯爷怎知鞑靼小王子集结兵马于宣府以北?有确切的军情么?” “是啊。你这消息从何而来?莫不是也是臆测?本官都不知此消息呢。宣府镇也没上报此事。”许进问道。 张延龄笑道:“许大人,你身为兵部尚书,都不知道鞑子主力的动向,还好意思问我么?我可不是臆测,自是有情报得知,谎报军情的事我可不敢。鞑靼小王子率其察哈尔本部主力兵马四万余人集结于宣府以北答鲁城,消息千真万确。许大人,不信你自己去打探便是了。” 许进又被一顿奚落,心中虽然恼怒,但却也不能发作。心中倒是后悔问了这一句,倒显得自己太愚蠢,对军情一无所知了。不过他确实觉得奇怪,张延龄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张侯爷,这样的重大军情绝非儿戏。你若不说明来源,谁敢采信?总不能你随口一说,别人便要相信你吧。”刘瑾皱眉道。 “就是,消息来源未知,怎么相信你?”几名官员也纷纷说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刘公公,你该知道消息来源的,却来问我。装糊涂么?” 刘瑾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怎知道?” 朱厚照忽然沉声道:“朕知道了,不必问了,朕相信建昌候的话,朕也知道情报来源。各位不用质疑此事了。” 张延龄笑道:“皇上圣明。” 众人满头雾水,不知道朱厚照为何要为张延龄证明。有些人心里想着的是,会不会皇上另有耳目在边镇,有单独的消息渠道。他们却不知道,朱厚照想起的是朵颜部落的事情。 去年阿思巴思便派他的儿子来京城要援助,当时便说了今年春天鞑靼小王子要进攻朵颜部落的消息。阿思巴思的儿子吉达临行之前请求和朝廷保持信息联络,并且指定要和张延龄接洽。张延龄的消息想必便是来自于朵颜部落。朱厚照一想便明白了。来自于鞑子内部的消息,自然事可靠的消息。 朱厚照这么一说,众人自然再无其他疑问。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为张延龄证明,消息必然是准确的。刘瑾心里疑惑,却又不能再质疑。 “那要这么说,他们是要攻宣府?”李东阳皱眉问道。毕竟是朝中重臣,心中还是有全局观念的,立刻便想到了这个危险。 “李首辅,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攻宣府的。况且,保国公已经知道了鞑子重兵集结的消息,自会做好准备的。”张延龄笑道。 “那他们集结在宣府以北作甚?”刘瑾皱眉道。 朱厚照沉声道:“刘瑾,不必问了。建昌候,照你的分析,便是赞同调延绥镇和陕西镇兵力迅速平叛是么?那岂非和两位国公的意见相同?” 张延龄道:“皇上,可以抽调两镇兵马平叛,但却没有绝对的必要。急于进攻,也未必是好事。叛军刚刚举事,势头正盛。此刻集结兵马主动进攻,反激起他们死战之心。臣认为,那些兵士原来都是我大明边军,很多人只是被蛊惑裹挟,或者是因为某些事情而一时激愤。得给他们时间冷静冷静,一旦想清楚了,自然便会后悔了。届时再辅以怀柔手段,叛军士气必然瓦解。若大军压境,反而让他们毫无退路。” 张懋沉声道:“建昌候未免太想当然。若不集结重兵雷霆进攻,他们攻下灵州之后便要南下了。军情如火,你却说不急,老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英国公多虑了,恕我直言。根本不必担心叛军攻灵州。他们一步也不敢南下。”张延龄沉声道。 “何以见得?张侯爷又有什么内幕消息不成?”张懋双目炯炯,沉声问道。 张延龄摇头道:“内幕消息倒是没有,不过有些事是可以判断分析出来的。” 张懋呵呵笑道:“洗耳恭听。” 张延龄点点头,拱手道:“皇上,臣想借笔墨一用。” 朱厚照点头,对刘瑾道:“取纸笔给他。” 刘瑾只得照办,取来纸笔放在小几上。张延龄提着笔道:“没墨汁。有劳刘公公磨墨。” 刘瑾大怒,站着不动想拒绝,却听朱厚照道:“刘瑾,给建昌候磨墨。” 刘瑾无可奈何,只得挽起袖子亲自为张延龄磨墨。张延龄站在一旁拿着毛笔不断催促,刘瑾气的要命,却又不得发作,只得加快速度,累的气喘吁吁,才磨了一砚墨汁。 张延龄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在一张雪白的御用宣纸上飞快的画出一副地形图来。 第492章 全面剖析 纸上墨迹未干,众人很快便认出了画的是宁夏镇的地图。 “皇上,各位大人。为了更加直观的说出我的想法,我画了这副宁夏镇的地图。各位将就着看。刘公公替我拎着地图,好让皇上和各位大人看清楚些。”张延龄拎着地图双角,递到刘瑾手里。 刘瑾鼻子都要气歪了,皱眉道:“挂在壁上。” 张延龄道:“壁上没有空处,公公拿一下便是。” 刘瑾正要说话,朱厚照急于知道张延龄到底画这副地图的用意何在,于是说道:“刘瑾,你替他拿一会便是。” 刘瑾无可奈何,只得用两支胖手抓住纸张两角,双臂伸开像个稻草人一般的杵在那里。刘瑾本来就矮胖,这张宣纸自上而下从头到脚的将他整个身体遮住,显得极为笨拙可笑。 “皇上,诸位大人。请看这张地图,这便是宁夏镇的地图。皇上和各位大人从中看出了什么没有?”张延龄道。 众人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实在摸不着头脑。 徐光祚沉声道:“有话便说,卖什么关子?” 张延龄咂嘴道:“好吧。诸位看,宁夏镇的位置极为特殊。首先,宁夏镇往北突出,嵌入鞑靼人的腹地。形如一柄尖刀一般,刺入鞑靼人漠西之地,钉在那里。成为鞑靼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想这便是为何多年来,鞑子多次进攻我宁夏卫的原因吧。我做过统计,自成化年间到弘治十七年,数十年间,我大明九边遭遇鞑子袭扰三百余次,近半攻击便在宁夏镇。” 众人有些发呆,他们也没做过这种统计。这个张延龄还真是有心,居然做过这种统计,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不过印象中倒似乎是如此。 “鞑子之所以喜欢攻击宁夏镇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其突入鞑子境内,隔绝了漠东和漠南之地,让鞑子无法对河套之地完全的控制。也是因为,宁夏镇的地形独特,孤悬于外,补给极为困难。在鞑子看来,是很容易能攻下,并且能够完成占领的一块地方。”张延龄沉声说道。 “何以见得他们敢占领此处?”朱厚照皱眉问道。 “皇上请看。宁夏镇西北方向是贺兰山,绵延百里,南北纵横,成为天然屏障。东边是河套之地,黄河自南向北,斜斜而过,形成一道天然防线。整个宁夏镇北部被黄河懒腰切断。以黄河分割为南北两片区域。黄河以北这片区域两侧便是鞑子的地盘。鞑子一旦攻占了这片区域,便可牢牢控制住这里。朝廷想要夺回,便只能从南侧的灵州方向渡河进击。想想,这难度该有多大。” 张延龄手中毛笔在宣纸地图上圈圈画画,戳戳点点。好几次隔着宣纸杵到刘瑾的脸上,杵的刘瑾脸上生疼,让他恼怒不已。他双臂也举得酸麻无比,但却只能勉力克制,死命支撑住。 朱厚照恍然大悟。确实,宁夏镇的地形确实特殊。西边是山,东边是河套荒漠,南边又有黄河斜斜往东北方向分割了地形。以黄河为界,像是一块被刀子切开的豆腐,孤悬于大明西北方向,突兀的嵌入在鞑子占领的河套和阿拉善大高原之间。这样的地形,确实险要奇特。 “你说了这么多,跟此次叛乱有何干系?”焦芳沉声道。 张延龄皱眉道:“焦大人,这还不明显么?安化王凭什么敢叛乱?就凭他的威望,天下藩王都造反,也轮不到他安化王啊。莫非他安化王能得天下民心,能从皇上手里抢走皇位,能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戴不成?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李东阳沉声道:“张侯爷,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天下藩王都造反?这话不可乱说。” 张延龄道:“我的意思是,那朱寘鐇何德何能,有何实力敢造反夺位?他既无声望,又无实力。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什么没什么,凭什么他敢这么做?” 众人沉默不语。张延龄说的倒也是实情。得知朱寘鐇叛乱,众人确实有些错愕。众人之前对这位安化王可没有任何的防备,便是因为他身处西北之地,又是个没什么实力和声望的藩王。张延龄的话糙理不糙,天下藩王都造反,怕也轮不到这安化王来抢风头。因为他实在不入流。 “可是事实是,他确实反了。张侯爷说这些,岂非毫无意义。”许进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所以才要搞清楚他敢于这么干的原因是什么。要么是他疯了,不想活了。要么便是他有所倚仗,有什么事情让他觉得反叛会成功,他才会这么做。” 朱厚照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正是宁夏镇这片独特的位置和地形,让他觉得有了底气?” 张延龄挑指赞道:“皇上果然是聪慧过人,果然明白了臣的意思。臣费尽心力画了这地图,又说了这么一大通,正是想说清楚这件事。” 朱厚照心中得意,他的思维一直跟着张延龄的话在转,本就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张延龄的意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贼子倒是打的好算盘啊。”朱厚照叹息道。 “皇上,老臣不太明白,这地形跟朱寘鐇作乱有何联系?” 礼部尚书李杰听得昏头昏脑,如听天书。年纪大了,本就脑子不灵光,根本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于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其实不光是李杰,在座绝大部分人都还没明白张延龄和皇上到底明白了些什么。 “建昌候的意思是说,朱寘鐇之所以敢起兵叛乱,正是因为宁夏镇孤悬在外,易守难攻。鞑子若是攻下这里能立住脚,则朱寘鐇也能立住脚。朝廷要想平叛,只能从南边渡河攻击,因为东边是贺兰山,西边是鞑子占据的河套。即便从南边进攻,也有黄河天险。他只需派兵马守住南边的黄河渡口,便可阻挡朝廷大军的进攻。建昌候,是这个意思么?”朱厚照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赞道:“皇上圣明,臣正是此意。” 众人至此,方恍然大悟。盯着那地图仔细的思索一番,终于纷纷点头,表示确实有道理。 “臣还想做几点补充。”张延龄拿着毛笔又往图上杵去,刘瑾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倒不是张延龄杵到了他的鼻子眼睛上,而是他实在支撑不住了,双手发麻,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怎么了?”朱厚照问道。 刘瑾坐在地上喘息道:“奴婢,奴婢实在举不动了。手臂酸麻,皇上容奴婢歇息一会。” 张延龄笑道:“其实也不用举了,这地形皇上和诸位大人也都了然于胸了。辛苦刘公公了。” 刘瑾狠狠瞪了张延龄一眼,撑着桌子坐在凳子上。张仑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都知道张延龄这是故意的整治刘瑾。 适才看着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熏天的刘瑾举着地图挺着肚子站在那里的样子,张仑徐延德朱麟三人便已经偷着乐了许久了。他们心中都想:张延龄太损了,胆子也确实大。刘瑾心里怕是已经恨他入骨了。 “皇上,臣认为,朱寘鐇此次反叛作乱的目的绝非是要夺大明天下。凭他手中的那点兵马,扼守黄河渡口和各处关隘当绰绰有余,但是想要攻出来,和朝廷兵马决战,那岂非是找死。他也没那么蠢。臣认为,他此刻的目的定是割据于宁夏镇这处四险之地,扩大实力,徐徐以图。只要他站稳脚跟,能够稳定宁夏镇的军民之心,他便可以当他的宁夏王。宁夏镇虽地处西北,但有贺兰山阻挡北方寒潮,又有黄河河湾的大片肥沃之地耕种,素来有塞上江南之称。此处割据,稻米粮食战马都可自给自足。不虑会被困死于此。只要他不傻,绝不会贸然行动。所以,臣才说,灵州无虞。灵州在黄河南岸,叛军攻灵州固然可以直捣大明腹地,但在没有足够的实力的情形下,渡河攻灵州是不智之举。一旦损失兵马,得不偿失。他若真的出兵攻灵州,那对朝廷而言,是求之不得的歼敌机会呢。”张延龄沉声说道。 英国公张懋此刻心中已经没有了怒火,抚须微微点头,看向徐光祚。徐光祚神情释然,脸上露出微笑来。张延龄说的这些合情合理。事情恐怕正是如此。之前认为他是胡言乱语,此刻方知,他早已考虑的清清楚楚。 不光两位国公,其余众臣也都连连点头。甚至包括刘瑾焦芳等人,也都对张延龄的话心中是认可的。 朱厚照点头道:“建昌候之言甚是有理。然则,你觉得朝廷该如何应对?你适才说,等从贼边军醒悟过来,军心便会涣散。此刻又说,朱寘鐇需要时间稳定军心。到底朝廷该怎么做?” 张延龄想了想道:“集结兵马做好准备自是必须的。但臣觉得不宜操之过急。黄河天险,叛军严密防守的话,渡河进攻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一旦战败,反涨叛军士气,那便中了朱寘鐇的下怀。只要他胜那么几场仗,他的军心便会立刻稳定下来,宁夏镇的民心也会稳定下来。如要进攻,则攻必克,不能有半点闪失。如此,需要朝廷做好完全准备,集结数倍于敌之兵马,还要准备大量的物资粮草战船兵马。非一蹴而就之事。” 朱厚照皱眉沉吟不语,其余众人也低头沉思。 刘瑾忽然冷笑道:“张侯爷说话前后矛盾,方才咱家明明听你说什么叛军只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云云。怎地现在又如此危言耸听?我们到底听你那句话?” 焦芳呵呵笑了起来道:“可不是,到忘了这茬了。张侯爷说话颠三倒四,教人无所适从。到底信你那句话?” 张延龄沉声道:“我说不足为虑,那是说如果我去平叛,自然不足为虑。若是其他人,便另当别论了。” 众人惊讶抬头看着张延龄。 刘瑾缓缓道:“咱家问张侯爷一句,若是张侯爷去平叛,要多少兵马?多少日可平叛成功?”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我若去,一万精兵,十日可平。” “什么?”所有人惊愕失声。徐光祚更是身子一歪,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第493章 心慌慌 午后时分,刘瑾从朱厚照的房中出来,回到自己位于豹房中的一间屋子歇息。朱厚照已经用了午膳睡下补觉,刘瑾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从一大早到现在,他便处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中,此刻放松下来,更是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坐在椅子上歇息了片刻,刘瑾叫来一名内侍,吩咐他去给自己弄些吃的东西来填一下肚子。 内侍离去之后,刘瑾坐在窗边看窗外发呆。窗外春光明媚,但是刘瑾的心里却很是忐忑。 此次朱寘鐇叛乱之事很明显是和周东在宁夏镇的胡作非为有关。即便朱寘鐇有反叛之心,但是若无此次清屯之事,若不是周东在宁夏镇的所为激起了众怒,他也不敢发动。 周东在宁夏镇的所为,自己其实是知道的。但自己并没有制止周东,因为这其中的利益确实很丰厚。如果周东能成功的话,不仅可以完成清屯的事情,还可以搜刮一层地皮,捞来不少好处。所以自己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照周东的意思,他是要极限施压,逼着那帮人拿银子出来。周东说,不将这帮人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是不肯大出血的。其实,周东的想法是,即便到了最后的期限,只要他们交些银子,事情也就了结了。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真正的处罚。 周东说的言之凿凿胜券在握,说若是保守估计,此次可从宁夏地方官员和将领身上榨出一大笔银子。数目起码在三十万两以上。届时这笔银子自然是绝大部分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以前,自己或许对银子并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但是现在不同了。自从住进了大宅子,自从当上了司礼监掌印,自从有这么多人拜在自己门下,跟着自己混,银子便是多多益善了。 内廷中的谷大用等一帮人总是要给好处的,跟着自己混,自己这个带头的不给些好处,怎么笼络的住他们?还有其他人也是同理。很多事都需要银子维持,而靠着那些人行贿给自己,固然简单快捷,但是对自己的声誉影响甚大。也容易成为别人攻讦自己的把柄。 鉴于此,周东的做法其实启发了刘瑾。宁夏的清屯之事如何可以成功的话,不光得了银子,事情也办了,岂非名利双收? 可是,谁能想到,期限还没到,安化王却造反了。周东这狗东西恐怕也太过分了些,这厮定是想自己也从中捞些好处,下手太狠了。结果,惹了众怒,被朱寘鐇给利用了。 这下可好了,周东死了倒也罢了,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事。虽然自己让皇上相信了这件事和清屯之策无关,避免了让皇上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但是,李东阳他们心里定不是这么想的。朝中官员们肯定背地里是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的。如果他们在皇上面前嘀咕这件事,皇上没准会改主意。到那时,事情便不好办了。 上午商议平叛的时候,张延龄那厮倒是没有太刁难自己。他也没有借机攻击清屯之策,把火往自己身上引。但是,恰恰如此,才显得有些突兀。总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张延龄那厮似乎兴奋的有些过头了,上午的商议的时候,他跳出来说了那么一大通话,倒是成功的得到了皇上和众人的认可。就连自己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过他说他只需一万精兵,十天时间可平叛的话,却明显是吹牛。这厮明显是想要出风头。 好在皇上没有信他,两位国公和李东阳他们也没有信他,并没有让他得逞。最终商议的结果是,先集结兵马,准备充分之后再一举平叛。 对于这样的结果,自己其实是不太满意的。因为自己明白,朱寘鐇的叛乱一日未平,便随时成为自己被攻击的把柄。清屯之事也将被重新审视。只有迅速的平息叛乱,才可解决这个隐忧。 …… 一股香气钻入刘瑾的鼻孔里,本就饥肠辘辘的刘瑾顿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转过头来时,正好看到面带笑容,双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瓦罐进门的钱宁。 “刘公公,卑职给您送吃的来了。呵呵呵,赶快趁热吃,炖得香喷喷的鹿肉。”钱宁笑眯眯的快步进来,将瓦罐放在桌上,拱手说道。 刘瑾起身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怎好劳动钱总管?” 钱宁忙道:“公公可莫叫我什么总管,卑职可不敢在公公面前称什么官职。这一切都是公公的提携。以前卑职没机会侍奉公公,现在卑职总算有机会孝敬公公了。公公天天操劳,又要关心皇上,又要关心国家大事,卑职看着都心疼。这都午后了,居然没吃东西。这么下去可不成。公公一定要保重自己才是。皇上和朝廷可都需要公公呢。” 刘瑾听着这话,心中熨帖之极。这钱宁虽然之前对他没什么印象。那天他突然冒出来救了皇上之后,自己还有些怀疑他是故意出风头。但好歹他也救了皇上,避免了一场灾难。所以,后来皇上任命他为豹房总管的时候,刘瑾也没有反对。 从他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倒是挺上路的。上任之后送了自己礼物,说感谢自己的提携。虽然礼物不贵重,但是起码是有心了。这些日子,自己来豹房之后,他都在左右照应着,给自己端茶倒水的。给自己的感觉很好。 管他谁当豹房总管,只要是自己人,便都没关系。如果这厮不识相,不听自己的话。那自己可不会容他。 “多谢钱总管了。我瞧瞧。好香的肉汤啊。哪来的鹿肉?”刘瑾看着瓦罐里热腾腾的飘着一层油花的肉汤,看着炖得稀烂的大块腿肉,嘴巴里涌起了一股口水,喉咙滚动着道。 “公公可别责怪卑职。百兽园里的野物太多了。獐子鹿兔子什么的下了许多崽。咱们饲喂的也太好了。这些东西越来越多,里边的狼一个个都吃的肚大腰圆。吃肉都挑挑拣拣了。咬死了猎物都只只吃内脏和好吃的地方,剩下都不肯吃。兄弟们说,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打几只回来打打牙祭。也减少一下数量。我一想,也没什么。便同意了。这不,昨天晚上,他们跑去射杀了三头公鹿,中午炖了几大锅。也不敢让公公们知道。呵呵,适才我见内侍给公公去厨下弄吃的,便端来一盆给公公充饥。公公可莫要怪卑职等人偷嘴啊。”钱宁低声笑道。 刘瑾呵呵而笑,伸手点了点钱宁道:“你们好大胆子啊,进了宫里,那可是皇家御兽,你们也敢打来吃。皇上若是知道了,不得打你们板子。” 钱宁笑道:“皇上打板子倒是不怕,就怕刘公公骂卑职。” 刘瑾摆手笑道:“咱家骂你们作甚?你们侍卫也挺辛苦的,弄些野物打打牙祭也没什么。林子里的野物确实太多了。不过,这事儿可不能常干,下不为例。” 钱宁长鞠道:“多谢公公,卑职就知道公公体恤我们这些下边的人,不会责怪我们。公公快吃,凉了便不好吃了。” 刘瑾点头,当下坐在桌旁开始吃喝起来。那鹿肉炖的火候正好,可口之极。加上刘瑾饿得很,吃起来格外的美味。唏哩呼噜连吃带喝,一罐子鹿肉和肉汤喝的干干净净。 刘瑾打了个饱嗝,满意的擦嘴剔牙。见钱宁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笑道:“怎地?咱家吃相吓到你了?” 钱宁忙摆手,轻声叹息道:“不是,卑职只是感叹刘公公太辛苦了。人人都以为刘公公身居高位,必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谁能想到公公喝一罐鹿肉汤便如此满足?那些人怎会明白公公的辛苦。” 刘瑾咂嘴道:“咱家倒也不用他们理解,无愧于心便是了。” 钱宁赞道:“公公襟怀磊落,令人钦佩。不过,这世上的小人总是背后算计人,众口铄金,倒也不可不防。卑职只恨不能为公公分忧。” 刘瑾愣了愣,笑道:“钱宁,你若想为咱家分忧,以后机会多得是。咱家身边就缺你这样的人。今后咱们一起好好的侍奉皇上,为朝廷效力便是。” 钱宁躬身道:“多谢公公栽培,钱宁此生唯公公马首是瞻。谁要是再敢在我面前说公公的不是,钱宁便跟他拼命。” 刘瑾笑道:“听你这意思,有人在你面前说了咱家的不是咯?” 钱宁道:“闲言碎语,公公不听也罢。都是些无聊之人。” 刘瑾往椅背上靠了靠,眯眼道:“无妨,说来听听。” 钱宁道:“听了生气,公公还是莫听了。” 刘瑾皱眉道:“咱家要你说。” 钱宁忙拱手道:“卑职遵命。但是公公不要生气。” 刘瑾点头,看着钱宁不语。钱宁低声道:“公公,有人在我面前说,宁夏的安化王造反了,都是公公逼出来的。还说,这一次公公要倒霉了。皇上可能会因此而责罚公公。还说,现在外边的官员和国公们都在想办法,让这件事闹大。这样皇上便没法包庇公公了。” 刘瑾一惊,双目如电瞪着钱宁道:“你说什么?” 第494章 阴谋歹毒 钱宁被刘瑾瞪得心中发慌,退后一步道:“公公,这可不是卑职说的话,是卑职听别人说的。公公不爱听,卑职不说便是。” “你是听谁说的?”刘瑾厉声道。 钱宁忙道:“是……是……张公公午前跟卑职说的。” 刘瑾冷声道:“张永?他又怎知道这些事?又为何跟你说?” 钱宁低声道:“刘公公,你该不会不知道,张公公是建昌候的人吧?卑职还有我手下的兄弟可是多次见到张公公和建昌候在宫中见面。皇上最近住在豹房,张公公在乾清宫当值,建昌候进宫多次前往乾清宫找张公公。公公不会不知道吧?” 刘瑾冷笑道:“咱家怎会不知?这老狗吃里扒外,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是,他为何跟你说这些话?” 钱宁嗫嚅不答,似乎难以启齿。 刘瑾喝道:“怎么?你敢对咱家隐瞒?” 钱宁忙道:“公公息怒,卑职该死。卑职和张公公有来往。卑职自从当上豹房总管之后,张公公便多次来找过卑职,跟卑职套近乎。张公公要卑职听他的话。卑职根基不深,也不敢拒绝,只得与其虚与委蛇。” 刘瑾沉声道:“算你老实。张永来找你多次,咱家早就知道了。” 钱宁忙道:“还请公公体谅,毕竟张公公是卑职惹不起的人。” 刘瑾沉声道:“咱家知道你难为。这件事咱家不计较。那张永以为你是他的人是么?刻意拉拢你是么?” 钱宁道:“是,张公公说刘公公你……你……” 刘瑾喝道:“吞吞吐吐作甚?说咱家什么?” 钱宁咬咬牙道:“张公公说……刘公公为人狡诈,嚣张跋扈,树敌无数,迟早要完蛋。要我远离刘公公,不要和刘公公搅合到一起,免得将来遭到牵连。要我一心一意的听他的吩咐,将来会大有好处。” 刘瑾呵呵冷笑,脸上肌肉抖动,咬牙骂道:“狗东西,这个狗东西,巴不得咱家死。咱家念着旧日情分,对他百般忍让。可是,他却不知收敛,自以为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便越发的肆无忌惮。咱家早知道他和张延龄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去年巡边的时候,咱家便知道了。老狗怕是活腻了。” “他还说,莫看现在刘公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可一世。岂不知现在朝廷上下对刘公公极为不满。外边的勋贵们和李首辅他们已经联合在一起,一旦有机会便会发动,刘公公早晚必塌台。”钱宁道。 刘瑾大笑道:“他们倒是想。天下恨我刘瑾的人多了,又能如何?咱家还不是好好的活着,而且还是他们心头上的一把刀子。到最后,就怕完蛋的不是咱家,而是咱家将他们一个个的除了。” 钱宁不敢出声,低头不语。 刘瑾道:“钱宁,你信他的话么?” 钱宁忙躬身道:“公公放心,卑职是不会听他胡言乱语的。卑职对刘公公一片忠心,他张永休想拉拢卑职。刘公公岂是他们能算计的。” 刘瑾点头道:“钱总管,你明白就好。你记着,张永这种人,你万不能信他。他是见你做了豹房总管,便来拉拢你。这厮吃里扒外,绝对没有好下场。人呐,最怕的便是站错了队,跟错了人。钱总管,你若好好的跟着咱家,咱家必不亏待你。” 钱宁道:“卑职明白。多谢公公栽培,多谢公公栽培。” 刘瑾沉声问道:“你说他今日午前找你说话的?还说了什么?” 钱宁忙道:“那张永今日午前来找我,跟我说了许多。主要是要我在皇上面前替他吹风,帮他说话。说这次安化王造反的事情。 刘瑾皱眉道:“继续说。” 钱宁低声道:“刘公公,张永说,这一次安化王造反之事,外边的人商量好了,故意拖延时间,让那叛乱的事情闹得再大些,最好闹得皇上心烦意乱,然后他们再一起上奏,劝皇上惩办您,以平息安化王手下的那些叛军的愤怒。张永说,到时候要我在皇上面前帮着他们说话,说我日夜在皇上身边,说话的机会多。” 刘瑾心中凛然,坐直身子道:“他真这么说的?” 钱宁道:“公公待我恩重如山,卑职岂敢欺骗公公。张永告诉卑职说。今日皇上召见众人商量对策,建昌候故意说叛军不会南下进攻,让皇上放宽心。便是让叛军有机会闹腾起来。只待叛军一旦攻下灵州,事情便不可收拾了。到那时,便是弹劾公公的机会到了。” 刘瑾的心脏砰砰乱跳。原来这帮人居然窝藏着这种居心。是啊,事情闹大了,皇上必然心中慌乱。届时病急乱投医,搞不好真的会杀了自己平息叛军的愤怒。 焦芳说的那个唐玄宗的故事不也是如此么?那唐明皇怕也是当时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如此。如果叛军当真打下灵州,后果不堪设想。 “这帮狗贼,我道今日互相咬起来,原来是故意的做戏,一起来欺骗皇上。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国贼啊,这是一群国贼啊。他们连皇上都敢欺骗。可恨之极,其心当诛啊。”刘瑾咬牙怒骂道。 钱宁继续道:“还有呢。张永说,今日做两手计划。如果皇上不愿意拖延,想要即刻平叛的话,他们也会争夺领军平叛的职位。这样,平叛的事情落到他们手里,便可操纵局面,随时可以让事情闹大。就算不搞小动作,平叛的功劳也要夺在他们手里。” 刘瑾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嗔目等着钱宁道:“他当真这么说的?” 钱宁举手发誓道:“卑职若敢胡言乱语,天厌之地厌之。张永亲口对我说的。他要我万万不可将这件事说出去,他说,即便我说出去,也没有证人证明。届时卑职将死无葬身之地。他说,他跟我说这些,只是希望卑职跟着他们行事,将来他执掌内廷,会让我做锦衣卫大汉将军营统领,只要我在关键时候为他们传递消息,在皇上面前为他们吹耳边风,劝说皇上。” 刘瑾大笑连声,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狰狞之极。 钱宁说出这些话来本来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倘若是今日之前,刘瑾听到这些话,定然以为钱宁在胡说八道,甚至认为他居心叵测。 但是,结合今日上午的情形,刘瑾便不那么认为了。 钱宁说的事情完全符合上午发生的情形。张延龄蹦出来竭力劝阻朝廷即刻用兵平叛,说了一大堆的理由,便是为了证明安化王没有南下攻灵州的胆量,没有渡黄河进攻的可能。听起来头头是道,却原来只是为了说服皇上不要轻易进攻。便是让叛军有喘息之机,给他们趁着朝廷兵马集结缓慢而发动进攻的机会。目的自然是要将事态扩大,引起皇上的惊惶,再群起攻之,将这件事归咎于自己。 这已经够歹毒了,但是更歹毒的还是后面张延龄的表态。 他说他十日可平叛军,只需一万精兵便可。这虽然在所有人都看来是胡吹大气的举动。但那正是最毒辣的一招。当时自己的心里确实动了个念头,既然他大吹法螺,何妨便让他领军去平叛。但若是自己当时那么做了,便是正中他们的圈套。一旦领军平叛的差事落到他们手上,张延龄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若他战败了,则叛军势力壮大,士气更甚,局面恶化。若是他胜了,则平叛之功被他抢到手,却也不亏。总之,横竖都是他们得利。 最可怕的是他们故意落败。即便战败了,张延龄也最多不过被贬职处罚罢了。但叛军坐大,对自己将极为不利。他们也会乘机弹劾发难。 这帮人真的疯了。为了除掉自己,他们真的是连底线都不顾了。 刘瑾身上冒了一层汗,今日若非从钱宁口中知道这一切,自己还蒙在鼓里。还真以为张延龄今日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是为了平叛着想。 刘瑾快速的思索着对策。他第一个念头是要将此事禀报皇上,揭发他们的阴谋。但他又很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样的事说给皇上听,皇上怕是也不会相信吧。即便叫钱宁去作证,张永来个抵死不认,怕也无可奈何。而且,让皇上相信李东阳杨廷和和定国公英国公他们会为了除掉自己而做那样的事,怕是要被皇上痛斥自己荒唐。 皇上现在心里对自己定有不满。叛乱的事已经让皇上惊惶了,再搞出这样的事情来,怕是他真的会暴怒。后果难以预料。风险太大了。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立刻行动,让他们的计谋彻底破产的办法只有一个。 “刘公公,刘公公?”钱宁看着刘瑾咬牙瞪眼皱眉发呆的样子,在旁小心翼翼的叫道。 刘瑾回过神来,看着钱宁道:“钱总管,你很好。咱家不会亏待你的。张永说将来让你当大汉将军统领是么?咱家如今便可让你当上大汉将军统领。过几日咱家便跟石文义商议,让他上奏举荐你。你很快便是大汉将军统领了。” 钱宁大喜过望,跪地连连磕头道谢。 刘瑾道:“咱家有事出宫,回头在找你说话。你记着,今日之事,你什么也不要说。在张永那里,你要装作顺从他们。探听那边的消息,随时禀报咱家。明白么?” 钱宁沉声道:“公公放心,卑职明白。” 刘瑾点点头,吁了口气站起身来,举步出门,匆匆而去。 钱宁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刘瑾离去的方向发了会楞,伸手擦了擦额头上不易察觉的细汗,缓步离开。 第495章 大战在即 宁夏镇黄河之南,灵州城中。 自三月下旬安化王朱寘鐇起兵叛乱之后,这里边陷入了恐慌之中。灵州城其实并不大,原本只是一处小镇。自大明重九边重镇的建设之后,灵州设千户所,军队加上军户百姓以及本地的原住百姓聚集于此,久而久之规模逐渐扩大,进而成为一座五万多人的城池。 灵州所北二十里,便是滔滔黄河自西南往东北方向斜斜穿过。两岸峭壁悬崖,地形险峻无比。在城北吴忠堡一侧,倒是有一片地势稍微平缓,河面稍微开阔之处。这里便也成了此处黄河河段并不多的渡口之一。 从军队所属上来看,事实上灵州所属于宁夏卫所辖。其西侧是宁夏中卫,右侧是宁夏后卫。灵州所之所以成为宁夏卫所辖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灵州北渡口是联通宁夏卫南北两岸物资军备人员流动的重要通道。是通衢南北的要冲之地。 当然,也正因为黄河滔滔,隔绝了灵州和宁夏城,成为了地理上难以逾越的鸿沟。所以,在此次叛乱之中,灵州守备将史镛并没有听从宁夏卫都指挥使何锦义的命令,归顺反叛的安化王朱寘鐇。 相反,在得知安化王叛乱的消息之后,灵州守备史镛即刻下令兵马严守灵州渡口,抽调城中兵马增援吴忠堡夏家堡,派出巡逻兵马日夜巡逻黄河南岸。同时封锁了所有沿岸船只,在城中开始募集勇士准备迎敌。 但是灵州城驻军只有千余人,面对这样的局面,人人都知道叛军极有可能很快便进攻灵州。所以上上下下人心惶惶,不少人拖家带口逃离灵州城。更有奸细混入城中散布流言,有地方官员士绅也开始劝说史镛要投降。城中一片混乱。 不过,随着镇守固原的陕西镇总兵曹雄派出指挥使黄正率领的三千兵马抵达灵州,局面逐渐稳定了下来。援军的到达让灵州城稍微有了底气。 四月初九,总兵曹雄率六千大军抵达灵州。灵州城中的兵马骤增到了一万人。这一下,让这座卫所小城人满为患。街头上全是兵马,车辆物资拥堵不堪,整个城池充满了大战之前的喧嚷和紧张。 日上三竿,上百骑骑兵从北城门飞驰进城。领头的正是陕西总兵曹雄。他身后是数十名将领和亲卫骑兵,此刻他们正从渡口勘察地形和敌情归来。 百余骑疾驰至城中军衙门前,一行人翻身下马,跟着曹雄匆匆入军衙大堂之中。曹雄坐在长案之后,取下头盔,命人上茶,急不可耐的喝了两口茶,抬头扫视站在面前的众将领。 “各位将军,本人决定了。立刻整军,准备渡河平叛。不能再等下去了。”曹雄大声说道。 灵州守备史镛闻言忙上前拱手道:“总兵大人,可否再斟酌斟酌。朝廷无平叛旨意,我等当严防死守,不可擅自进军。再说了,对岸叛军严阵以待,兵马超过我们不少。我们主动渡河进攻,似有不妥。” 曹雄皱眉喝道:“史将军。我已然约定了宁夏中卫指挥使马原,同时发动进攻。届时马指挥使率军从永康渡渡河而击,宁夏后卫指挥使李忠的兵马将昼夜赶来增援,两天便到。届时作为我们的后援兵力。叛军于南方渡口只有三万人,且分驻各处。我们兵力足够。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史镛沉吟道:“总兵大人,可是没有朝廷旨意,怎可擅自进攻。一旦失利,后果不堪设想。我灵州地势冲要,固守于此待兵马集结,准备妥当,再行攻击,恐怕更为妥当。卑职建议,一则等待朝廷圣旨。二则等待延绥镇援军抵达。此刻我灵州一万大军集结于此,固守灵州渡口绰绰有余。叛军南渡的可能性已经大大减小,何必冒进进攻?以增不测?” 曹雄哈哈大笑起来道:“史将军,我听人说,你是个有勇有谋之人,今日一见,却是个胆小如鼠之辈。你怕了?” 史镛皱眉道:“总兵大人,士可杀不可辱。卑职从军多年,何曾怕过。还请总兵大人不可辱我。” 曹雄冷笑道:“你若不是怕了,怎地百般阻挠本官发动进攻?朝廷下令进攻的旨意虽然没到,但是朝廷不让进攻的旨意不也没到么?你没听过,军情如火,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话么?叛军立足未稳,此刻进攻,正是趁其混乱,军心不稳之时发动进攻。当一举平息叛乱,擒拿叛贼。大军集结却不进攻,在这里干等着,看着对面。莫非你史将军目光如刀,能看死对方不成?” “哈哈哈哈。”曹雄手下的十几名将领纷纷大声笑了起来。 指挥使黄正道:“史将军不肯进攻,莫非是同为宁夏卫兵马,同何锦义丁广等人有旧不成?” 史镛怒声喝道:“黄正,休得胡言乱语,你这是对我的攻讦和污蔑。请你收回这句话。否则……” 黄正冷笑道:“否则怎样?” 史镛沧浪一声抽出腰刀,喝道:“否则我便要和你决斗,挽回名誉。” 黄正冷笑着跳出来一把抽出长剑,大声道:“斗便斗,怕你不成?” 史镛面色铁青,一甩披风便要动手。黄正也伸着脖子做好了准备。 曹雄厉声喝道:“住手。成何体统?大敌当前,自己人倒是斗起来了。黄指挥使,你的话说的不对,怎可如此说史将军?史将军,你也不用如此过激。军中将领说话,哪有那么讲究的?各退一步,否则军法处置。” 黄正哼了一声,瞪了史镛一眼,还剑入鞘退了回去。史镛也面色铁青的收回了兵刃。 曹雄沉声道:“诸位,我意已决,明日清晨发动渡河进攻。此刻起,不许任何人再提异议,违者军法处置。史将军,你有其他的想法也可以,但不可动摇军心。你不想进攻,本官也不勉强你。这样吧,你率你手下的一千兵马作为后勤保障。我命你在明日凌晨之前集结一百条船只,供大军渡河之用。待我大军渡河之后,你需保证运粮食物资过河,保证大军供应。不得有误。” 史镛正待还辩解几句,身旁副手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了。史镛这才无可奈何的点头道:“卑职遵命。” 曹雄点头,当下对着其他人大声吩咐道:“各位将军,尔等即刻回营做好进攻的准备。给兵士们加加餐,吃些好的,好有气力渡河大战。本官也不多说,只说一句话。各位,平叛立功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可休怪本官没有给你们机会。谁不卖力,到时候别看着别人升官发财眼红。对岸那帮叛军乃乌合之众。送上手的功劳,你们不拿,那岂不是傻子么?” “不拿白不拿,我们可不是傻子。哈哈哈。”众将领大笑起来,纷纷拱手告辞,各自回营整军准备。 史镛最后一个才走。曹雄起身准备去后堂歇息一会,发现史镛还站在堂上,于是道:“史将军还不去准备船只么?” 史镛沉声道:“总兵大人,您真的看不出来,渡河进攻是不智之举么?” 曹雄拂袖怒道:“史将军,再说这种话,本官可对你不客气了。” 史镛叹息一声,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曹雄瞪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皱。他何尝不明白,此刻进攻的时机并不成熟,确实是一场冒险。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别无选择。 八个月之前,曹雄还是延绥镇副总兵之职。如今他以陕西镇都督同知的身份兼任陕西镇总兵之职,可谓是官运亨通。谁都知道,副总兵到总兵虽然看似只差一步,但其实这一步难上加难。多年以前,曹雄便是副总兵了,直到去年,他才正式成为了总兵官,而且靠的是其他的手段。 曹雄是陕西人,刘瑾也是陕西人。凭着这同乡的‘巧合’,在刘瑾上位之后,曹雄特地去了一趟京城,拜见了同乡刘公公。而刘瑾也正需要地方边镇将领的支持,将触手伸进军中。一个副总兵来依附自己,刘瑾求之不得。 曹雄的官运便是从那时候亨通了起来。很快调往陕西镇任都督同知,同时充任总兵官之职。而且,他这个总兵官还配有征西将军的印绶,这可是原来延绥总兵吴江手中的印绶。有印绶和无印绶的权力可是不同的。那意味着,他可以不经兵部,权宜调兵。 曹雄庆幸自己抱到了大腿,但他也必须要付出代价。比如这一次,刘瑾派人两天前赶到灵州,严令他必须尽快进攻,平息叛乱。这不是朝廷的旨意,这是刘瑾的命令而已,但曹雄却也不能拒绝。虽然以他的军事常识来考虑,此时确实不宜进攻。但刘瑾告诉他,他必须进攻,他只能从命。 他不知道刘瑾为何这么要求,但从刘瑾的信上,他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口气和急迫的态度。曹雄决定拼一次。为了自己更进一步,能够摸到兵部侍郎甚至尚书的权力而拼一次。 第496章 良将曹雄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97章 覆灭 大量的箭支覆盖而下,阵型密集的渡河船只备笼罩其中,沐浴在劲箭的狂风暴雨里。 羊皮筏子噗嗤嗤漏气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在渡河官兵们的耳朵里不啻为惊雷一般可怕。大量的羊皮筏子开始沉没,船上的兵士们惊骇呼叫,仓皇落水。在距离河岸百余步距离的浑浊水流之中载浮载沉,成为了活靶子。 后方三百步外,楼船上的曹雄表情呆滞的看着这一切。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报失误。对方那里是只有千余人守着渡口,这箭支的规模,床弩和火炮的配置,很明显是叛军的主力兵马在此守卫渡口,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河面上依旧坚挺的是那些木制的渡船,只要不被炮弹和弩箭击中,密集的箭雨还无法损坏木船。但是,羊皮筏子却已经所剩无几,绝大多数已经开始沉没。曹雄后悔自己没有听从史镛的劝告,但此刻后悔却也迟了。 “总兵大人……还继续……渡河么?怕是要赶紧撤了啊。不然……不然……”固原军指挥使黄正在旁结结巴巴的提醒道。 曹雄醒悟过来,这种情形下还不撤退更待何时?就算登岸成功,那也是送死。五千兵马怕是只有一半能上岸。叛军主力在此,登岸也是找死。 他跳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叫道:“退兵,退兵,快退兵。” 命令下达之后,所有的渡船开始在箭雨之中掉头。岸上的叛军弓箭手毫不留情的将一轮一轮的箭支倾泻到水面上,岸边的水已经染成红色,大量的尸体飘浮在水面上,大批的士兵的生命被迅速收割。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此刻的场面宛如地狱。 渡河官兵仓皇掉头逃窜的时候,河岸高处,原宁夏镇指挥使,现在的叛军讨贼大将军何锦义站在一块巨石上面色冷酷,嘴角带着残忍的微笑。 起兵之后,何锦义便同朱寘鐇商议,要率兵马南下渡河攻击灵州。但是朱寘鐇却拒绝了他的提议。朱寘鐇告诉何锦义,以目前的实力,不宜进军,而应该固守宁夏镇,利用黄河天险拒敌。待人心稳定,内部兵马整肃完毕,再招兵买马,广结天下绿林豪杰在大明各地全面开花。到那时方可大肆攻击。 朱寘鐇还说,必要时,他会联络鞑靼人一起发动进攻。借鞑靼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需要做的是稳固宁夏镇的局面。 何锦义对朱寘鐇的话有些不满,在他看来,反叛便像个反叛的样子。立刻强征宁夏镇青壮百姓入军,顷刻便可有大批兵马。夺取灵州之后,打开通道,一路攻袭。地盘占得越大,实力便越强,才有资格争夺皇位。如此鬼缩于此,有何建树? 而且,朱寘鐇说必要时要和鞑子联手,让何锦义心中着实对朱寘鐇鄙夷之极。这个大明朝的皇族,居然想着引外敌攻打大明。可见其毫无底线,卑劣之极。 虽然想法不同,但是何锦义也明白朱寘鐇的想法其实是最为稳妥的办法。按照他的想法,起码可保证宁夏镇这片地方稳固,留有后路。 宁夏镇这片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有天险加持,易守难攻。又物产丰饶,自给自足绰绰有余。实在不成,割据于此,当个地方的土皇帝也是个不错的选项。 况且自起兵之初的热血上脑之后,现在军中也产生了恐慌和后怕的情绪。毕竟这是起兵反叛,自己不在乎,那些兵士们,百姓们的心理却一定要稳住。别到时候内部乱起来,那还谈何逐鹿天下。 鉴于此,何锦义下令兵马南下沿着黄河布防,随时做好迎接官兵进攻的准备。叛军总数目有三万五千人,何锦义又征集了一万青壮百姓入军,总兵力达到四万五千人。 除了留五千兵马驻守北侧和东侧关隘寨堡防备鞑子之外,留下五千兵马守卫宁夏镇。其余三万多兵马几乎全部安置在南边的黄河岸边。三个渡口都严加防备,沿着河岸建造了几十座简易的烽燧,以防备敌人从峡谷激流险峻之处偷偷渡河,好及时的通报。 在灵州北渡口这个位置,何锦义亲自率两万兵马驻守于此。因为何锦义心里还是不肯放弃攻击灵州的想法,一旦有机会,他还是要渡河攻打灵州的。 对于灵州城中的官兵动向,何锦义自是极为关注。他早就派出了数批细作早早的潜入灵州城中侦查情报。灵州城这十余日兵马的增减,援军的抵达情形他了如指掌。不仅如此曹雄的兵马到达之后准备渡河攻击的消息也为何锦义所知晓。 何锦义将计就计,他知道对方定会派人来查探虚实,于是故意只让千余兵马驻扎河岸边,其余人马龟缩于后方宋城堡之中藏匿。这一招果然奏效,曹雄果然上当。 当曹雄下令渡河的时候,何锦义手下的七千弓箭手已经埋伏在渡口的林木之间。高处缓坡崖顶位置,何锦义甚至架上了仅有的十余门盏口将军炮。 此刻,看着河面上曹雄的兵马死伤惨重的情形,何锦义心情愉悦无比。官兵送上门来找死,这一战将是一场大胜。这必然鼓舞士气和军心,对于局面有决定性的作用。 “大将军,那艘后方的楼船上挂着帅旗,定是曹雄的座船。这厮调头要逃。”副将军丁广飞奔而来,对何锦义大声禀报道。 何锦义闻言,摘下腰间的千里镜对着河面观瞧。千里镜中,那艘楼船正在仓促调头。船头甲板上,七八名盔甲齐整的将领中间簇拥的那个胖硕的男子不是曹雄还是谁? “不能让他逃了。传令,盏口将军炮对着那艘船齐轰,轰沉他。教这蠢货喂了黄河里的王八。”何锦义大声道。 丁广闻言忙去传令。不久后,八门盏口将军炮纷纷调整炮口,对着三百多步外的河面上仓皇逃窜的楼船轰隆隆的炮击起来。 盏口将军炮的精度并不高,轰出去的炮弹有的落得很远,有的落在楼船左近,激起巨大的水柱,哗啦啦的落在楼船上。像是下起了漂泊大雨一般。 楼船上的曹雄等人也意识到对方正在集火自己,忙下令船上数十名兵士加快划桨逃离。楼船飞快离开,距离河岸越来越远。盏口将军炮的精度不高,射程其实也不远。说是有二里的射程,但其实只有**百步的有效射程。逃离的越远,便越是安全。只要过了五百步的距离,盏口将军炮基本上便没有瞄准这一说了,只能是凭借着角度和射程碰运气。 因为要逃命,楼船上的兵士们豁出命来划船,距离河岸越远,落下来的炮弹便距离楼船周边越远。船过五百步之外的距离之后,对方似乎是觉得没有希望了,似乎停止了轰击。 曹雄和船上众人松了口气,互相看着对方,脸上都有庆幸之色。曹雄刚要说几句话找回些颜面,猛听得岸上轰鸣声传来。紧接着面前甲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甲板猛然坍塌,木屑纷飞。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甲板上。 惊愕了数息之后,有人大声叫道:“船中弹了。船中弹了。” 曹雄惊惶失措,叫道:“快划,快划!” 混乱之中,船舱里传来一片惊呼之声:“船底破了,水灌进来了。” 曹雄魂飞魄散,大声叫道:“堵上,堵上。” “逃命吧,堵不了了。船板全烂了。”有人惊惶的回答道。 曹雄浑身冰凉,甲板中弹的那一刻他其实就知道糟糕了。盏口将军炮发射的可是大铁球。砸到这木板造的楼船上,应该是直接贯穿了船体,从甲板一直砸穿到了船舱底板了。若是战船或者是其他大船倒还有可能扛得住。可惜这只是一艘青楼用来揽客的楼船而已。平时只是停泊在岸边静水之中,船身轻薄,镂空雕栏,力求精美而非坚固。铁球砸下来那里承受的住。 “弃船逃命吧总兵大人,船在下沉,呆在船上会被吸入水中的。”身旁将领大声叫道。 “哦哦,好好好,可是,跳到河里怎生逃命?”曹雄惊惶叫道。 “船尾有只小筏子,卑职去放。总兵大人跟我一起来。”黄正大声道。 曹雄松了口气,黄正还是靠得住的,幸亏在上船前他命人弄了一艘羊皮筏子挂在船尾,此刻终于可以救命了。 曹雄和黄正飞奔到船尾,但是两人同时大骂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几名士兵正合力将羊皮筏子放下水面,他们正在往筏子上跳。 “让总兵大人上筏子。”黄正大声喝道。 “总兵大人的命是命,我等的命不是命么?筏子太小,载不了太多人了。”一名士兵冷笑说道,挥刀砍断了绳索。羊皮筏随波逐流,迅速远离大船。 “混账东西,回来!我杀了你们。”曹雄大骂道。 几名士兵不为所动,奋力划桨离开。 曹雄暴跳如雷,伸手从旁边一名士兵身上扯下弓箭,弯弓搭箭对着筏子上射去。劲箭到处,射破两只羊皮囊,皮筏子立刻倾斜了。 “老子叫你们喂了王八。”曹雄狞笑怒骂,一边再射两箭。羊皮囊被射破七八只,终于承受不住几名士兵的重量倾覆于河水之中。几名士兵落水,在水面上不断挣扎。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曹雄怒骂不止,弯弓对着一名水面上的士兵继续射箭。突然间,轰隆一声响,大船猛然倾斜,河水已然灌满了船舱,大船瞬间倾覆。船上数十人顷刻落水。 曹雄落水之后惊惶挣扎,往水面上游。他的水性其实不错,如能坚持一会,有可能坚持到后面撤退的船抵达,救上来自己。 但是,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的盔甲武器都在身上,实在太重了。他的盔甲是防护性极好的全身甲,穿盔甲都需要人帮忙扣紧。此刻重甲坠着他往河水里沉,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想甩掉盔甲,然而他根本解不开紧紧扣在肋下不顺手的位置的锁扣。最终,他只能绝望的看着头顶上浑浊的河水逐渐变得漆黑,整个人坠入了黑沉沉的黄河河底。 三天后,曹雄兵败的消息送达京城。 第498章 人选 刘瑾得到曹雄兵败的消息几乎要晕厥过去,惊愕半晌之后,指着前来禀报的兵部尚书许进的鼻子破口大骂。 许进心里既委屈又恼怒。让曹雄尽快出兵平叛的主意是刘瑾拿的,现如今又怪到自己头上来了。 那日是刘瑾自己急火火的找自己商议,要自己即刻给曹雄调拨作战物资,让曹雄尽快出兵渡河平叛的。当时许进还有些担忧,怕出篓子,想请刘瑾禀报皇上,让皇上点头背书。 结果刘瑾说,这事儿不必告知皇上。待平叛之后给皇上一个惊喜,皇上会更高兴。同时也打了勋贵们和李东阳他们的脸,让他们拖延平叛的企图泡汤。 现如今,曹雄兵败了。灵州守备史镛送来的奏折上说,曹总兵率一万兵马渡河。结果连对岸都没摸到,折损兵马近四千人。他自己也被叛军对岸的火炮击中座船,掉落黄河之中下落不明。目击者说,看到曹雄沉入水中再也没浮上来。十之八九是已经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许进也是差点昏过去,不知如何是好。这下事情麻烦了。曹雄这一败,后果不堪设想。私自出战便已经是死罪,况且还是一场大败。这也难怪刘瑾失态,破口大骂。 刘瑾骂了一会许进,又开始大骂曹雄无能。就算渡河不成功,也不至于折损四千兵马,连对方一根毛都没摸到。这还罢了,这厮自己还阵亡了,真是蠢到家了。要知道,曹雄可是被刘瑾寄予厚望,在边军中栽培的人。将来还想用他总制边镇,控制边军兵权的。谁料想竟然是这样的结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公公,您万万息怒。眼下不是恼怒的时候啊,得想个办法赶紧善后啊。这个消息怕是瞒不住的,一旦上奏皇上,皇上必然要追究私自出兵的责任。还有,这曹雄一败,灵州危在旦夕。史镛说,叛军很有可能趁势攻灵州。公公,咱们得想办法应付此事啊。”许进皱眉低声道。 “应付个屁!和皇上直言相告,让皇上砍了咱家的头便是了。反正都想要咱家的命,咱家把命给了他们便是。但是,咱家就算要死,也要让这帮家伙不好过,死前也要搅个地动山摇,拉几个垫背的。”刘瑾挥着手大声的吼叫道。 许进皱着眉头,面对刘瑾的失态,他心中虽然鄙夷,但是此时此刻却也真的不能刺激他。他死了不要紧,自己可也要跟着倒霉。 “刘公公,莫要意气用事。这件事怎也怪不到公公头上来。那曹雄……私自用兵,怎么怪得到您头上?一会,卑职将消息禀报给内阁,就说曹雄没有接到朝廷圣旨,私自出兵进攻,酿成大败。这个责任,自然是曹雄来负。公公,您说呢?”许进轻声道。 刘瑾发泄了一顿,气呼呼的坐在那里。闻听许进此言,长叹一声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不然还能如何?可惜了曹雄了。咱家其实并不想这么做,但是,咱家不想让那帮人看咱家的笑话。咱家要是被皇上责罚了,他们可笑的开心了。” 许进点头道:“是啊,是啊。可不能让他们得逞。那么这件事便就这么办了。” 刘瑾点头道:“依你便是。不过,兵败之后的事情该如何处置?灵州估计是不保了,皇上定要商议如何解决此事。你有什么想法?” 许进道:“只能是即刻点将,集结兵马去平叛了。我目前还没有好的人选。实在不成,皇上面前我毛遂自荐,亲自去领军平叛便是。” 刘瑾皱眉道:“你有把握么?倘若你再败了,那可如何是好?” 许进咂嘴道:“那又能怎么办呢?对了,不如让那个张延龄去。他不是说了大话么?以一万兵马十日内平叛,若是办不到,失败的责任是他的。若是成功了,倒也解决了眼前危机。” 刘瑾大声道:“不成,不能让他去。这厮满肚子坏水,谁知道他会不会故意落败。再败一次,叛军怕是要控制不住了。到那时,他们定拿屯田之事来说话,皇上耳根子软,没准真的被他们说服。” 许进皱眉道:“刘公公,不至于如此吧。那张延龄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干吧?那可是叛军啊,他敢故意落败,不怕叛军坐大,难以收拾?就算他和公公有仇,难道不顾朝廷社稷?下官觉得,这件事公公似乎是想多了。” 刘瑾直愣愣的瞪着许进,这段时间里,他的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豹房总管钱宁说的那些话。当时确实听着惊了一身汗,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怪怪的。 现在听许进这么一说,刘瑾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整件事自己其实都没有核实过,完全听信了钱宁的一番言语。钱宁是否可信且不说,他和张永之间的关系真的有那般密切? 张永平日为人谨慎,并不多嘴多舌。那钱宁说的一番话可都是机密之言,张永怎肯跟他说出这么多的内幕之事?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张永借钱宁之口故意做局,告诉自己那些机密之事,引诱自己下令出兵? 再仔细想想,这件事还当真是疑点重重。当日上午议事之后,张永便立刻找到钱宁跟他透露那么多的消息,这似乎显得极为刻意。而且,钱宁给自己送来吃的,找机会向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显得甚为突兀和刻意。 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钱宁和张永以及张延龄都是一伙的。他们合起伙来做局,让自己沉不住气,担心叛乱之事给自己惹来麻烦,所以仓促下令出兵? 想到这里,刘瑾身上出了一层汗。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话,那么自己可就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了。而那张延龄当日的一番做作言语都是为了迷惑自己。他最后故意说一万精兵十日可平叛乱,并非是为了抢走平叛的差事,而是误导自己认为叛军的实力不强,为之后自己下定决心让曹雄出兵做铺垫? 刘瑾脑子里嗡嗡的,他完全混乱了。倘若自己这些猜想都是真的,那这张延龄可真是阴险狡诈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个人的城府计谋难道会高到如此地步? “刘公公,下官绝不是帮张延龄说话。下官的意思是,有些事也许公公想的太多。故意落败,那可是通敌之罪呢。其实照下官来说,平叛是目前首要之务。张延龄如果能平叛,其实是帮着公公解决了目前这个**烦。公公若是担心他耍花样,咱们大可让他立下军令状,派人严密监视他的行动。若有不当之行,也可留下证据控告他。总之,控制他耍计谋的办法还是多得是的。晾他不敢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耍花样。”许进低声道。 刘瑾长长的吁了口气,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 曹雄兵败的消息震惊了朝野上下。朱厚照得知此事之后大怒,连连责问是谁允许曹雄出兵的。朝廷兵马部署尚未就位,曹雄怎敢出兵。 许进自然是将责任全部推到曹雄身上。许进说,曹雄数日前命人请示出兵,被自己严厉拒绝,令他在灵州坚守,等待大军集结和朝廷的命令。结果没想到他立功心切,私自出兵。这一次兵败的责任完全是曹雄的责任。 许进建议,虽然曹雄战死,但他的行为不可饶恕。朝廷当降旨论罪云云。 朱厚照虽然愤怒,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唯一的可能也就是曹雄立功心切,私自用兵了。这是唯一的合理的解释。 但曹雄虽然死了,灵州的事情却要糟糕了。在召见了众人商议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那便是叛军一定会趁此机会进攻灵州。所有人都认为,局势已变,不能再等了,必须要采取断然措施稳固局面。 李东阳提出,朝廷必须派人前往领军平叛,绝不能容局势恶化下去。李东阳提出,由陕西巡抚杨一清领军,集结陕西镇延绥镇和灵州兵马统一部署指挥平叛事宜。理由是,杨一清久在西北,对西北的情形很清楚,是个最合适的人选。 但朱厚照对杨一清去平叛有些疑虑,杨一清是文官,并没有统领兵马的经验,建议派懂打仗的人去平叛,因为此次平叛再不能有闪失了。 李东阳杨廷和等人提出了好几个人选,都被朱厚照否决,都觉得不是最佳人选。 然后,令人惊愕的是,刘瑾提出了张延龄的名字。 “建昌候那日分析情势丝丝入扣,对于局面的把握清楚之极。更重要的是,当日他说他可以以一万兵马十日内平叛,只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吹牛。现在看来,也许是我们误会了他。咱家觉得,张侯爷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出那样的话,必是胸有成竹的。现如今这局面,建昌候或许是合适的人选。” 所有人都惊讶了。可备用的人选还很多,团营侯爷一大把,哪怕是徐光祚和张懋两位国公也是可以领军出征的,轮也轮不到张延龄。 徐光祚当即提出了反对。李东阳等人也立刻表示反对。他们都认为,这样的重要职责,张延龄难以担当。平叛大事岂可儿戏。 但是刘瑾只一句话便让他们闭了嘴。 “独石城一战,建昌候协助皇上以数千之兵,敌数万之敌,大获全胜。谁能做到?建昌候领军出战犹如皇上亲征,他不是最佳人选,难道要皇上亲自领军平叛不成?” 众人瞬间闭嘴,倒不是刘瑾说的张延龄有多么厉害让众人信服,而是所有人都从刘瑾的话里听到了一个意思:你们不同意,我便怂恿皇上出征。 没有人希望朱厚照亲征,局面已经如此紧急了,皇上再一掺和,那将不堪设想。所有人都闭了嘴。 最终,所有人达成了人选上的妥协。由杨一清和张延龄共同领军,一文一武相互配合,命谷大用为镇军太监,随军监军。这个组合集合了内外廷和勋贵三方势力,老中青三代年纪,文臣武将两种身份,照顾了各方的关切。在平息叛乱的事情上,终于第一次达成了妥协。 第499章 跑偏 张延龄在后园正在种花。小楼建造好之后,正在进行内外的装饰。周围的景观也正在布置。 徐晚意说,要在前后的花坛种些花,于是命人去城中各处买了不少珍贵的品种来栽种。徐晚意已经身怀六甲,但是这种花的事情她还非得亲自来,这可吓坏了众人。 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说,最终,以张延龄亲自动手,徐晚意在旁陪同指导而告终。 张延龄挖着土种着花的时候,徐晚意在旁边叉着腰挺着肚子像个监工的恶婆娘,不时的指指点点。张延龄不觉得这种花也没那么多讲究,随便种种便得了,哪有那么多的搭配高矮,什么开花之后颜色不要单调之类讲究事。可是徐晚意却偏偏主意多的很。 她的脑子里仿佛有一个拼图,似乎准确的知道这些花草长成以后的样子一般。而且她脑海中的拼图似乎在不断的变化,主意变得飞快。刚刚种下去的花,她眨眨眼睛觉得长成之后颜色不协调,便立刻要张延龄给挖出来重新栽种。 她倒是乐此不疲,但是张延龄可就被折腾惨了。堂堂侯爷被使唤来使唤去,稍有不同,徐晚意便捂着肚子蹙着眉头做痛苦状,然后张延龄便只能乖乖从命了。 张延龄不禁怀疑,徐晚意要自己帮她种花其实就是想折腾自己。话说自从她怀孕之后,身子越来越不爽利,脾气也古怪的很。或许折磨自己也是她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吧。 但张延龄其实并不太在意。虽然不能乐在其中,但是如果能让徐晚意心情好一些,被折腾折腾也自无妨。这段时间看着徐晚意吃东西犯恶心,挺着大肚子艰难行走的样子,天仙般的美人儿硬是成了个黄脸婆的样子,张延龄心里也自心疼。 终于将一棵硕大的金钟花树历经三次挪窝之后栽种下来的时候,张延龄看到了从园门口走来的定国公徐光祚父子。 “爹爹,哥哥,你们怎么来了?”徐晚意惊喜的迎上前去。 “晚意小心些,莫走那么快。你们那几个也不来扶着。摔了喷了可如何是好?”徐光祚忙大声道。 几名婢女忙上前搀扶。徐晚意道:“我没事儿,哪里便摔倒了?也太小心了。” 徐光祚皱眉道:“莫要任性,什么时候了,还不屋子里呆着歇息,跑出来乱走什么?你娘知道了,定要来骂你。” 徐晚意吐吐舌头笑道:“可千万莫跟娘说,三天两头来,唠叨个没完。我是怕了娘了。” 徐光祚瞪了她一眼,目光转向正走来的张延龄。 “岳父大人,兄长,你们怎么来了。怎地没人通报一声,我好去迎接你们。”张延龄拱手行礼道。 徐光祚看着张延龄,见他挽着裤脚和袖子,脚上全是泥土,额头上汗珠亮闪闪的样子,笑道:“延龄,当上花匠了?日子很闲适嘛。”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得问晚意了。非要自己动手种花,我若不帮她,她便要自己挖土了。别人帮她又不肯,要我帮她才成。” 徐晚意瞪着凤目道:“怎么?夫君不是心甘情愿的?” 张延龄忙道:“别误会,当然是心甘情愿。所谓‘学诗学礼孱已文,种花种竹居不贫’,种花之乐趣,今日得之。” 徐晚意捂着嘴咯咯的笑,暗道夫君有时候倒也不是那么无趣,出口也能成章。 “你收拾收拾,老夫有话跟你说。”徐光祚微笑道。 张延龄从徐光祚的神情中感觉到了有事发生,拱手答应。 …… “什么?夫君要去平叛打仗?爹爹,你怎么能答应让夫君去做这样的事?” 后宅正房之中,在听完徐光祚传达了不久前皇上召集众人商议的结果之后,徐晚意脸色通红的站起身来,大声质问道。 徐延德皱眉道:“妹子,怎么跟爹爹说话呢?” 徐晚意嗔道:“我说的不对么?这种事怎么能让夫君去?那可是去打仗。会有危险的。” 徐光祚沉声道:“晚意,你以为爹爹愿意么?还不是你夫君之前说了大话。你夫君当着皇上和众人的面吹牛,说他以一万精兵十日便可平叛。这可好,被人惦记上了。这次本来也是轮不到他的。你以为老夫愿意让他去么?你生气,老夫还生气呢。” 徐晚意怔怔的转头看着张延龄。张延龄端着茶盅正皱着眉头发愣。 徐光祚沉声道:“延龄,你若是不愿意前往平叛,现在还来得及。圣旨未下,一切还没有最后决定。老夫前来,就是告知你这件事。如你不愿意,老夫陪你去见皇上,请朝廷另派他人前往平叛便是。倒也不必因此而不快。” 张延龄放下茶盅笑道:“岳父大人误会了,我并非因此不快。此事怎可推脱?这是为朝廷平叛的大事,我若推脱,皇上会怎么看我?我将来还如何立足?” 徐光祚点头道:“说的也是。老夫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哎,若不是刘瑾那厮提出来让你前往,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儿。老夫和英国公都是反对的。李东阳也是反对的。但是……皇上同意了刘瑾的提议,老夫若是竭力反对,倒显得护短一般。不知道刘瑾安得什么居心?当日你若不说那大话便好了。本来平叛之事是轮不到你去的。”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这是对小婿没有信心啊。那天我说的话可不是说大话,小婿是有这个信心的。只可惜当时你们都认为小婿在吹法螺。若是当时你们信任我,让我领军出征。怎有曹雄之败?” 徐光祚皱眉道:“延龄,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曹雄兵败身死,灵州恐怕危殆。叛军经此一役之后士气高涨,局势已然不同。你若决定领军前往,切不可盲目自大,轻率行事。这可是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徐延德也道:“妹夫,我可不希望我妹妹年纪轻轻便守寡,你可得悠着点。” 徐晚意嗔道:“哥哥,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这还没动身呢,你便说这些?” 徐延德忙道:“我错了,我这破嘴。呸呸呸。我的意思是提醒妹夫,一定要小心在意。对了妹夫,刘瑾这厮干什么要举荐你去?我觉得他定没安好心。感觉有些不对劲。” 徐光祚道:“我倒觉得没什么。刘瑾可能是真的认为延龄有这个能力。刘瑾现在希望叛乱平复的心情比谁都迫切,毕竟那是他清理军屯搞出来的事儿。皇上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岂不怪他鲁莽?老夫甚至怀疑,曹雄贸然进军,也是他的主意。” 张延龄没有说话,迅速的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实话,眼下发生的事情其实也并不在张延龄的意料之中。 那日自己设计让钱宁在刘瑾耳边吹风的目的,便是要让刘瑾知道平叛之事不能拖延,否则对他不利的信息。 张延龄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刘瑾能明白,议定的暂缓平叛的策略是一个所谓的阴谋。这样刘瑾便会积极推动劝说朱厚照立刻平叛。 张延龄特地让张永告诉钱宁,让钱宁建议刘瑾索性让张延龄领军出征,反正他夸下海口,平叛若是失败,责任让张延龄去背负便是。 而当天晚上,张延龄其实是进宫见了朱厚照的,请求朱厚照允许自己领军平叛。但是朱厚照却并没有同意。这有些出乎张延龄的意料了。 在张延龄的计划中,当刘瑾意识到必须迅速平叛的时候,定会去找朱厚照劝说立刻平叛。而自己主动请缨,则正中朱厚照下怀。刘瑾也应该会同意钱宁的建议,索性让自己领军出征平叛。那么自己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是事实却并没有按照张延龄所想象的进行,反而是走了某种极端。 曹雄兵败的事情令人震惊,张延龄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刘瑾让曹雄这么干的。那便是说。钱宁在向刘瑾透露了那些信息之后,刘瑾会错了意,亦或是他太胆大了,居然没有得到朝廷的允许便私自让曹雄进攻了。这可绝不是张延龄希望看到的结果。 张延龄还没有下作到要拿数千兵士的性命和平叛大局来达到个人目的的地步。 张延龄想要领军出征,无非是希望攫取这一唾手可得的功劳,同时让自己的振威营有实战的机会罢了。 安化王叛乱,那不过是大明正德朝的一次小小的浪花。整个叛乱不过十几天便平息了。根本没有掀起什么巨浪。张延龄知道这段历史,他只是想利用一下穿越者先知先觉的能力,将这份功劳轻松捞到手中而已。 可是,谁能想到,事情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张延龄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钱宁自己私自在刘瑾面前添油加醋,夹带了什么私货。所以才让刘瑾产生了极大的误解,让这件事变得有些错综复杂了起来。 现在,刘瑾终于举荐自己去平叛,应该是觉得他上了自己的当,受到自己欺骗,犯下了大错。所以将计就计索性让自己去收拾烂摊子。如果自己平叛成功的话,也正是他希望的结果,因为他知道叛乱的事情不能再闹大了,那会让他处于极度不利的局面。如果失败的话,那么自己会遭到惩罚。刘瑾同样达到了报复的目的。 刘瑾举荐自己,其实便是一种明示。刘瑾便是通过此事向自己传达一个讯息,他已经洞悉了自己之前的诡计,他要反击了。他的反击手段便是要将自己拉下水,让自己共担叛乱失控的风险,不让自己置身事外。 同时,这也表明他已经并不担心自己搞小动作了,因为他会派人盯着自己。谷大用监军便是他的控制手段。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禀报。 所以说,整件事的走向其实都已经跑偏了。刘瑾已然觉得自己设计了这一切,让他上了当,导致了眼下的结果。而自己原本只是想轻松利用穿越者的先知攫取这平叛功劳的目的也似乎要泡汤了。因为此刻的局面已经和之前不同。曹雄这一败,局面大坏。这场叛乱显然已经不是能轻松剿灭的了。 现在自己被举荐平叛,其实是捡了个烫手的红薯,拿着烫手,吃了烫嘴。 第500章 如意算盘 午后的琼华岛在碧波的衬托下宛如一座海外仙岛一般美丽。更难得的是,今日琼华岛西侧豹房的亭台回廊之间少了平日鸹噪的丝竹和歌舞之声。 大明正德皇帝今日无心娱乐,因为他要干正事了。安化王造反的事情本来就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危险,现如今陕西总兵曹雄那个混账又擅自用兵进攻,结果一败涂地,命也丢了,这简直太糟糕了。 曹雄死了也就死了,但是这一战失利之后,叛军怕是气焰更加的嚣张了。这正是之前众人商议的时候所担心的事情。朝廷派兵平叛,最后被叛军给打败了,此消彼长,叛军此刻怕是士气高涨。那个逆贼朱寘鐇怕是嘴巴都笑歪了。这让朱厚照心情很是愤怒沮丧,甚至感到了一丝切实的危险。 此时此刻,张延龄就坐在朱厚照的面前,十七岁的少年看着他的舅舅,满眼的热切。自从独石城之战后,舅舅张延龄在朱厚照心目中的位置又拔高了一层。 朱厚照确实并没有将张延龄视为平叛的第一人选。但是当张延龄气定神闲的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朱厚照想起了独石城中被鞑子数万大军围困在城中的时候的那天晚上。那时,他手足无措惶恐无比之时,张延龄便是这么神色泰然的坐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他们一定会活着突围出去的。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舅舅,知道朕请你来是为什么吗?”朱厚照轻声问道。 “臣当然知道。”张延龄笑道。 “舅舅能提朕解决这件事么?朕快要烦死了。”朱厚照道。 “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平息叛乱,将朱寘鐇以及一干叛贼全部擒获,押解京城交给皇上发落。”张延龄沉声道。 “好!朕就要舅舅这句话。在所有人之中,朕只信你的话。朕知道,你从未让朕失望过。那么朕便放心了。”朱厚照大声道。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其实是有些不放心是么?所以下旨之前叫臣来问问。” 朱厚照轻声道:“舅舅虽然有本事,但这毕竟是舅舅第一次领军平叛。而这件事又是极为紧要之事,容不得闪失。朕请舅舅来,自是要问问舅舅有无信心。朕一方面不希望平叛失利,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勉强舅舅去平叛,结果却害了舅舅。平叛一旦失利,是要追责的。” 张延龄点点头,心中倒是有些暖意。朱厚照对自己还是有些感情的。他是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免得自己出征失利之后被责罚。当然,他最终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无把握,是否能让他安心。 “多谢皇上,臣感动不已。但当此之时,正是臣为皇上效力之时,臣万死不辞。臣也不会让皇上失望的。臣一定会平叛成功的。”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点头道:“朕信你。舅舅定不会让朕失望。然则,舅舅可否告诉朕,你将如何平叛呢?” 张延龄沉吟片刻,沉声道:“四个字:随机应变。” 朱厚照哦了一声,神情有些失望。 “臣不是敷衍皇上,这是臣的心里话。水无常势兵无常形,臣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敌人也不知站在那里的木疙瘩,臣不能远隔千里之外便跟皇上大谈什么平叛之策。一切都需要根据实际的情况做出应对。”张延龄道。 朱厚照点头道:“有道理,那朕便不问了。舅舅既然有信心,这件事便拜托舅舅了。朕一会便命人下旨。舅舅打算何时出发?” 张延龄道:“军情如火,明日便走。” 朱厚照点头道:“好,那朕明日为你亲自践行。” 张延龄摆手道:“倒也不必了。皇上只需答应我几个条件便好。” 朱厚照皱眉道:“条件?” 张延龄道:“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第一件事是,臣想带些振威营兵马前往,还请皇上准许。” 朱厚照道:“你想带着振威营兵马去平叛?” 张延龄道:“不是全部,带着部分便可。” 朱厚照道:“可是朕会下旨,命延绥增援兵马和陕西镇增援兵马会同宁夏中卫后卫的兵马听你和杨一清的调遣啊。京城距离宁夏镇这么远,你带着振威营去,那得多少天才能到?再者,京营兵马不能轻易出京的。难道你觉得这些兵马还不够?舅舅当初不是说,一万兵马足矣么?这些兵马加在一起,可是五万大军了。” 张延龄笑道:“皇上,臣要带的只是三千骑兵而已。作为臣的亲卫营前往。有了他们,臣用起来更顺手罢了。有些事,需要臣的自己人去办,臣可不想跟其他人为了调动一些兵马扯皮。” 朱厚照皱眉道:“看来你是对和杨一清一起领兵不满?你觉得杨一清会掣肘你?” 张延龄摇头道:“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臣这个人行事喜欢我行我素,或许在策略上会不为其他人所理解。与其如此,臣便不费口舌了。这三千骑兵便是让臣可以有更大的行事空间,而非事事都要和人商议。” 朱厚照想了想问道:“还有什么条件?” 张延龄道:“第二个条件便是,臣希望皇上相信臣。除非是臣的亲笔奏折,否则任何人关于臣的奏报,希望皇上都不要相信。臣不希望在前方平叛,却被人在后面捅刀子。哪怕是有人说臣死了,皇上也要见到臣的尸体才能相信。” 朱厚照皱眉道:“谁会背后捅刀子?” 张延龄微笑道:“臣只是打个比方,希望皇上完全信任臣而已,倒也不是说真的会有人背后捅刀子。臣就这两个条件,仅此而已。皇上若能答应臣,臣明日便可出京了。” 朱厚照点头道:“朕答应你便是。希望舅舅不要让朕失望。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张延龄高声谢恩,叩首拜谢。 …… 刘瑾坐在豹房大门左近的一间屋子里,眼睛盯着豹房门口。他看到张延龄匆匆出豹房大门离去,站起身来朝着外边张望了起来。 午后皇上召见张延龄,刘瑾刻意躲着不跟张延龄碰面,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跟张延龄发生言语上的冲突。况且,他和张延龄也没什么好说的。刘瑾唯一想要证实的便是一件事,钱宁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不是故意和张延龄串通好了来欺骗自己。他需要知道真相。 不久后,一个人推门进来,那是谷大用。 “刘公公……”谷大用快步走近,低声叫道。 “如何,他们见面了么?”刘瑾沉声问道。 “见面了,张延龄从皇上那里出来,便去见了钱宁。两人躲在钱宁屋子里说话。我让孙小四前去窥探,孙小四禀报说,两人低声说话,听不太清楚。不过听到张延龄不住道谢,还拿出一大叠银票往钱宁怀里塞。说什么好好干,回头必有好处之类的话。孙小四怕他们发现,便溜了出来。”谷大用低声道。 刘瑾脸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咯响。虽然心里早就认定钱宁和张延龄是合伙欺骗自己,但是当这件事被证实之后,刘瑾还是气的发抖。 那天钱宁表现的如此谦卑,信誓旦旦要效忠自己,却原来都是做戏给自己看。他只是故意透露那些话给自己听,让自己上当受骗罢了。亏得自己居然深信不疑,结果让曹雄白白送了性命,让事情变得如此棘手。 “你去告诉钱宁,就说咱家找他有话说。你带着他去东边的毒龙谭等咱家。”刘瑾沉声道。 谷大用一惊,低声道:“刘公公,您这是……” 刘瑾不答,沉声道:“叫你去便去,问这么多作甚?咱家去见见皇上,一会便过去。记着,别让任何人知道此事。你带着他从北边小门出去,别被人看见。” 谷大用面色凝重,低声道:“公公放心,咱家这便去。” 刘瑾微微点头,看着谷大用离去后,快步出门离开。 …… 钱宁在自己的屋子里正关着门数着张延龄塞给他的一大叠银票。银票的数量不少,只是面额不大。十两一张,足有数十张。张延龄乱糟糟的一把揣在他怀里,他不得不整理一番。 钱宁并不想见张延龄。张延龄来豹房见驾的时候,他已经刻意的躲避在房中避免和张延龄见面了,张延龄却还是大摇大摆的来找了自己。 他心里有鬼,生恐张延龄看出他心中的秘密。 当日自己在和刘瑾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话,那些话都不是张永要他说的,而是他的自作主张。 钱宁的目的是挑拨刘瑾和张延龄的关系,让他们两人之间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他希望借着刘瑾的手,能替自己解决张延龄这个威胁。 自己被张延龄攥着把柄,被迫为张延龄刺探消息,为他效力。但钱宁是绝不甘于被人控制的。况且在内廷为张延龄刺探刘瑾他们的消息,若是被刘瑾知道,自己是没有活路的。所以他才会乘机添油加醋自作聪明的说了那些话。 这段时间,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生恐被张延龄识破。也怕被刘瑾看破。所以,张延龄来见自己的时候,钱宁是很紧张的。没想到张延龄塞给自己这么多银票,还说了许多感谢他出力的话,钱宁虽然觉得奇怪,但起码表示事情没穿帮。 好不容易张延龄走了,钱宁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张延龄并没有察觉异样。本来嘛。刘瑾现在和张延龄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话说,更别说会问及那天的谈话了。这个秘密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银子只有几百两,但是不要白不要。钱宁将银票叠好,揣在自己怀里。心中有一种洋洋自得之感。同时将张延龄和刘瑾玩弄于鼓掌之中,这种感觉很是美妙。 张延龄是可笑的,他以为他能控制住自己。自己一定会让他明白,自己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用处’。刘瑾更是愚蠢,自己那些话说的如此的漏洞百出,他居然也信了。曹雄兵败定是刘瑾下令让他进攻导致的。这个死太监可真是没脑子。张延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平叛这件事上做文章。他都吹出那么大的牛皮了,不就是想领军出征么?刘瑾连自己说的张延龄会故意落败的话都信了,着实太蠢了。 钱宁正自得意的想着。门被敲响了。钱宁一把将银票塞进怀里,沉声问道:“谁?” 谷大用的公鸭嗓响起:“钱总管,是咱家啊。大白天的关着门作甚?” 钱宁忙道:“没什么,有些乏了,偷个懒歇息一会罢了。公公有何事?” 谷大用道:“也没什么事。刘公公让咱家来请钱总管,说有话要跟钱总管说。钱总管,咱家陪你一起去见刘公公。” 钱宁一愣,心中暗骂。看来自己得和刘瑾解释一番了。张延龄进了自己屋子,这豹房里又全是刘瑾的耳目,刘瑾怕是想要问问自己,张延龄跟自己说了些什么了。 不过问题不大。自己再编几句瞎话应付过去便是了。 是了,自己就告诉刘瑾,说张延龄这次会搞花样,请刘瑾多多的留意他。 钱宁如是想道。 第501章 毒龙谭边 钱宁跟着谷大用从豹房北边的小门出来,一路沿着林间小道往岛东行去。 太阳西斜,阳光从林木之间照射进来,林子里忽明忽暗,幽暗深邃。路旁不断有野物猛然窜出飞奔,让人的神经甚是紧张。 钱宁心中忐忑,一边走一边问道:“谷公公,这是要去哪里啊?刘公公在何处?” 谷大用笑道:“钱总管,跟着咱家走便是了。刘公公吩咐的事情,咱家又怎敢多问。不过我想,刘公公很欣赏你,或许是找你商量些大事吧。比如,锦衣卫衙门的杨玉最近要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大汉将军营统领的位置要空出来了。我倒是听刘公公说过,要举荐你就任。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 钱宁心中狂喜,忙道:“当真么?那可太感谢刘公公的栽培之恩了。对了,还有谷公公。卑职以后会好好孝敬各位公公的。” 谷大用呵呵笑道:“钱总管前途无量,将来还得靠你照应咱们这些人才是。” 钱宁忙道:“谷公公说哪里话。若无各位公公栽培,钱宁怎有出头之日。总之,将来卑职定会好好的报答各位公公。” 谷大用笑而不答,缓步往前直走。 钱宁又道:“听说谷公公这次要去监军平叛,平叛成功后必是大功一件。谷公公又要高升了。” 谷大用笑道:“苦差事罢了,高升不敢想,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领军的是张侯爷,张侯爷能不能平叛,谁能知道?” 钱宁点头道:“也是,建昌候年纪轻轻,也没有领军作战的经验,确实有些令人担心。不过,卑职觉得,有谷公公在,定会力挽狂澜,平息叛乱的。” 谷公公转头看着钱宁,笑道:“钱总管真是会说话,哎,可惜了!” 钱宁楞道:“什么可惜了?” 谷大用忙道:“咱家是说,可惜钱总管不能领军前往平叛。否则咱们两个配合定是愉悦的。” 钱宁笑道:“卑职可没那个本事。担不起这般责任。” 谷大用笑了笑,指着前方道:“到了,刘公公让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他。” 钱宁抬头一看,惊愕道:“毒龙谭?怎地在这里?” 谷大用道:“刘公公最喜欢这里的十几头毒龙,经常来喂它们肉吃。今日是喂食的日子,刘公公应该是一边喂食毒龙,一边见钱总管吧。” 钱宁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两个人来到毒龙谭上方,隔着围栏往下看去。但见下方幽深的潭水平静无波,夕阳的阴影下,水面黑沉沉的像是一潭墨汁一般。 钱宁很少来这里,他不喜欢这里的毒龙,长相凶恶可怕,而且散发恶臭。上次皇上已经说了要刘瑾将毒龙全部弄走,刘瑾硬是拖延到现在也没弄走。看来,自己得找机会跟皇上说一声,提醒皇上弄走这些凶物。否则指不定哪天,这些家伙爬到岸上伤了人。 “这些毒龙真是聪明,他们躲在潭水之下,一眼看去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们就在水下盯着水面。如果飞鸟或者野物在水边喝水,它们便会突然暴起将猎物拖下水。然后撕成碎片。”谷大用探头看着下方的潭水沉声道。 钱宁笑道:“卑职还没见过毒龙攻击猎物呢。” 谷大用道:“叫你瞧瞧。” 谷大用伸手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枯树枝扬手从上方抛下,那树枝啪的一声落在水面上。刹那间,周围水面波纹荡漾,七八条水波朝着枯枝方向游去,到了枯枝周围,同时露出七八个黑魆魆的疙疙瘩瘩的头颅,凶睛闪烁盯着那截枯枝。发现那不是活物时,又纷纷沉入水中,冒出一串泡泡后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钱宁看得心惊肉跳,心想:这若是一个活物的话,怕是瞬间四分五裂了。刘瑾这阉狗喜欢这种东西,可真是变态的很。 在毒龙谭边等了不到半注香的时间,钱宁终于看到刘瑾矮胖的身影缓缓的从林间小道走来。 “卑职钱宁,见过刘公公。”钱宁忙上前行礼。 刘瑾微笑点头,摆手走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在栏杆旁的青石上喘息。 “公公一个人来的?林子里可有些危险,公公该带个护卫来的。”钱宁躬身笑道。 刘瑾一笑道:“有劳钱总管关心了。林子里没有人,咱家怕什么?这世上人才是最可怕的。野兽什么的其实是怕人的。它们反而会躲着你。” 钱宁愣了愣,赔笑道:“刘公公高见。” 刘瑾眯着眼看着钱宁微笑,并不说话。 钱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忙道:“公公叫卑职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刘瑾道:“咱家在等你说话呢,你却来问咱家。你没有什么话想跟咱家说的么?” 钱宁楞了楞,忙道:“是了,卑职确实有事跟公公说。适才建昌候张延龄来找卑职了。跟卑职说了些话。卑职正好禀报公公。” 刘瑾眯着眼道:“哦?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钱宁道:“他能说什么?无非是要卑职盯着刘公公,探听你们的动静禀报于他。” “就这些?”刘瑾微笑道。 “对了,他还说,这次平叛,虽然刘公公派了谷公公去监视他,但他并不在乎。他说,他会让刘公公知道他的手段。”钱宁道。 刘瑾点头道:“还有什么?” 钱宁想了想道:“倒是没了。他怕跟卑职说话时间太久,会被人察觉有异,所以说了两句便走了。” 刘瑾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他没有感谢你出力么?没有给你些报酬奖赏什么的?” 钱宁一愣。刘瑾缓缓站起身来,眯着眼看着钱宁道:“钱宁,你知道欺骗咱家的下场么?咱家最恨的便是有人欺骗咱家,对咱家不忠。” 钱宁惊愕道:“刘公公,卑职对公公一片忠心,何曾欺骗公公?卑职之前已然坦白了和建昌候的关系,公公因为张侯爷去见了卑职便怀疑卑职么?” 刘瑾呵呵冷笑道:“张延龄去见你,这不出意料。咱家是问你,对咱家是否忠诚,是否存欺骗之心。” 钱宁噗通跪地道:“卑职对公公忠诚之心苍天可表,日月可鉴。公公明鉴。” 刘瑾冷笑道:“然则你故意假装效忠于咱家,其实却是为张延龄吹风,诱骗咱家出错,令曹雄兵马大败,也是因为效忠于我?” 钱宁忙道:“公公,那都是张延龄的诡计,卑职只是禀报了公公啊。” 刘瑾呵呵大笑道:“你知道那是诡计,怎地不提醒咱家?你当日可是说的口沫横飞,却无一句提醒咱家那是张延龄的诡计。你只是假意效忠,误导咱家罢了。目的便是替张延龄进行这诱骗之计是不是?” 钱宁张大嘴巴发愣,心道:哎呦,我却没有想到这些。刘瑾定是明白过来了,认定自己是和张延龄合伙骗他了。 “公公,卑职冤枉啊,卑职没有这么做,卑职当时不知那是张延龄的阴谋啊。公公明鉴啊。”钱宁叫道。 “不知?那为何张延龄今日和你在屋子里弹冠相庆,还给了你一大叠的银票,对你连连道谢?”刘瑾冷笑道。 钱宁惊愕嗔目。谷大用在旁沉声道:“钱宁,莫要抵赖。你身旁的亲卫孙小四可都看到了。还有什么话说?你怀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是不是张延龄给你的银票?是张延龄奖励你完成了任务的报酬是不是?狗东西。” 钱宁脑子里嗡嗡的,猛然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为何张延龄今日行为古怪。巴巴的跑到自己住处,给自己塞了一大叠银票,又很奇怪的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这恐怕是故意为之。他是做给刘瑾他们看的。是要坐实自己和他一起设局的事情。 他这是要借刀杀人! “公公,公公,您听我说。咱们上了张延龄的当了。张延龄那厮是在陷害卑职。公公,张延龄之前是要卑职说服刘公公让他领军出征的。卑职又没有说服公公,他为何要谢卑职。他是故意的……哎呦……不是不是……” 钱宁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口,话说了一半慌忙否认,立刻闭嘴。 刘瑾却听明白了,冷声笑道:“你的意思是,那天你跟咱家说的话,都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是你这厮故意借张延龄之口说了那些话?害得咱家上了恶当?” “不不不,不是……”钱宁脸色煞白连连摆手道。 刘瑾冷笑不停,叹道:“张延龄精明的跟猴儿一般,却也上了你的当。钱宁,你将咱家和张侯爷耍弄于鼓掌之中,你可了不起的很呢。” 第502章 践行夜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03章 出征 朝阳初升,旌旗招展,号角长鸣。 北京西城阜成门外旷野之上,数千骑兵集结于此整装待发。 除三千振威营骑兵之外,谷大用也率领了五百骑随行。其中两百人为东厂番役,三百人是锦衣卫亲军副指挥使杨玉率领的三百锦衣卫。 城外临时搭起的彩棚之中,张延龄谷大用以及一干将领在此就坐。面前的桌案上摆着酒盅。朝中内外廷重臣,国公侯爷们数十人于此为张延龄谷大用饯行。 “建昌候,皇上今日本想亲自来送行,但考虑到无需让京中百姓恐慌,便委托咱家敬你一杯饯行酒,祝你此行平叛马到成功,早日凯旋。”刘瑾站起身来,举杯说道。 张延龄举杯道:“多谢刘公公,请刘公公转告皇上。臣定当竭尽全力,平息叛乱,早日恢复我大明安宁。请皇上放心,等候好消息。” 刘瑾呵呵笑道:“好,咱家一定将张侯爷的话带到。朝廷上下对你是有信心的。毕竟张侯爷说过,十日内一万精兵便可平叛。现如今朝廷调集五万大军前往,又允许调京营三千骑兵相助,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的。” 张延龄明白这厮是在当众给自己压力,但却不以为意。举杯道:“刘公公记性很好,延龄当践行承诺便是。” 说罢仰脖子将酒喝干。刘瑾也笑着喝了酒。 徐光祚和徐延德起身举杯。徐光祚道:“延龄,老夫父子敬你一杯,助你此行顺利,早日凯旋。” 张延龄笑道:“多谢岳父和兄长,延龄自当努力。不负朝廷重托。” 徐光祚道:“努力是必须的。但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领军作战,绝非儿戏。莫要听别人说什么十日建功之类的话,只要能平息叛乱,时间不是问题,莫要年轻气盛,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莽撞行事。” 徐延德道:“对,妹夫,有些人自己没本事,闹出了漏子来却要别人替他擦屁股,还有脸挤兑人。这种人毫无廉耻,妹夫莫要搭理他。将他的话当做放屁便是。”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说的是,就当他是放屁。” 徐延德也哈哈大笑,举杯道:“干了!” 三人举杯干了酒。亮着杯底哈哈大笑。一旁刘瑾听了徐光祚父子的话,冷笑不语。 接下来英国公张懋祖孙,朱麟和诸位侯爷,外廷李东阳杨廷和等人也纷纷向张延龄敬酒。祝愿张延龄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英国公张懋特别叮嘱张延龄,要他明白这一次平叛不光是为朝廷平息叛乱,更是干系到勋贵们的颜面和地位,不能掉以轻心,不能有闪失。 他送给张延龄八个字:谨言慎行,无过即功。意思是,要张延龄不要激进冒失,哪怕是没能建功,却也不要让局面恶化,便是一个好的结果了。 张延龄心中暗想:这或许便是张懋的处世哲学吧。在他的带领下,整个勋贵集团之所以死气沉沉,毫无建树,怕也是因为他的这个座右铭所致。不过,张懋肯分享他的经验之谈,起码说明他是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了。只不过,自己怕也只有感激,却绝不会如他所言的那般行事了。 朱麟倒是挺实在的,除了羡慕张延龄能够有平叛作战的机会,希望张延龄如果需要增援的话,可以请朝廷允许他出兵相助之外,他还送给了张延龄一套盔甲。那是他家传的一套明光甲,极为名贵坚韧,刀枪不入,是他祖上之物。 张延龄自然不肯接受。但朱麟坚决要张延龄收下,说作战之时务必穿上,以防明枪暗箭,保护自己。张延龄明白他的意思,朱麟是不希望自己有闪失。虽然自己未必会穿,但这份心意自不可推辞。于是道谢收下。 众侯爷大臣们纷纷上前敬酒,闹哄哄的没完没了。张懋见状,大声道:“各位,建昌候等人即刻出征,不宜多饮。各位心意到了便可,便无需全部来敬酒了。不如共饮一杯,预祝建昌候早日平叛,凯旋而归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举杯共饮而罢。 张延龄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送行的彩棚,张永快步跟上,低声在张延龄耳边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张延龄点头,跟着张永走到一旁。 “张公公有什么话要说?”张延龄问道。 张永低声道:“侯爷此行一定要当心谷大用杨玉他们。咱家怀疑他们会对侯爷不利。” 张延龄皱眉道:“此话怎讲?” 张永道:“昨晚刘瑾他们关门商议了许久,石文义杨玉他们都被叫去了。今日杨玉他们数百人也随行前往,必有蹊跷。谷大用是去监军,带些随从便罢了,犯得着带东厂和锦衣卫这么多的人手去么?” 张延龄笑道:“张公公怕是多虑了,此去是打仗,谷大用多带些人手跟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怎敢对我不利。” 张永低声道:“不是啊,侯爷可知道刘瑾这厮的胆大?钱宁死了,侯爷知道么?” 张延龄神情一震,但迅速恢复正常,沉声道:“钱宁死了?” “是啊。今早才发现的。钱宁昨日傍晚便不见了踪迹,皇上到处找他也没找到。今天早上,琼华岛上巡逻的锦衣卫侍卫在毒龙谭里看到了飘浮的盔甲衣物等等,才觉得异样。一大早便命人用铁爪在潭水里捞,结果捞上来钱宁的盔甲兵刃和衣物,还有半颗脑袋。被毒龙啃得不成样子。但是还是认出来是钱宁无疑。” “喂了毒龙?”张延龄沉声道。 “是啊。太惨了。刘瑾他们说,钱宁喜欢观赏毒龙,可能是观赏毒龙时失足落水。鬼才信他。钱宁定是被他杀的。定是因为钱宁上次替咱们传话的事。”张永沉声道,目光中透着一丝恐惧。 张延龄微微点头,他其实并不惊讶,他已经预料到钱宁的下场。这也是自己昨天特意去见钱宁做戏希望达到的目的。刘瑾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钱宁被丢到毒龙谭喂了鳄鱼了。如此,也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曹雄之败跟钱宁脱不了干系,刘瑾定是明白过来了。 “张公公是害怕了?怕他也对付你?”张延龄问道。 张永摇头道:“咱家可不怕,咱家是担心侯爷。他胆敢杀钱宁,便是已经不顾一切。咱家想,他举荐侯爷平叛的目的,恐怕也不单纯。怕是要对侯爷不利。他们又带着这么多人手前往,焉知不是有所谋划?可惜现在咱家被他们排斥在外,探听不到内情,只能来提醒侯爷小心了。” 张延龄点头道:“多谢张公公。我心里有数了。张公公自己也要小心些。我可不希望你有闪失。多加戒备。” 张永道:“侯爷放心,咱家现在已经在神机营中留宿,也不会单独行走,随行都带着人跟随,刘瑾动不了我。但侯爷定要当心。刘瑾这厮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万不要将咱家的话当做耳旁风。” 张延龄沉声应了,张永这才拱手离开。 鼓乐声起,张延龄拱手向送行之人道别。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马缰,正要上马之时,突然城门方向有人大声叫道:“侯爷等等,侯爷等等。”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名女子提着一个大包裹飞奔而来。阳光下,一袭黄色裙琚甚是晃眼。 “什么人?不得乱闯。”有兵士上前拦阻。 “让她过来,是我未过门的妾室。”张延龄忙叫道。他认出来了,跑来的是徐幼棠。 徐幼棠跑到近前,手中的包裹似乎有些沉重,累的她气喘吁吁。 “怎么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不要来相送么?”张延龄笑着迎了过去。 徐幼棠喘息着将包裹递到张延龄手里,叫道:“这是我爹爹让我送来给你的。” 张延龄掂量着包裹,沉的有些过分,笑道:“徐大人送的什么宝贝?” 徐幼棠看看周围,低声道:“爹爹昨晚一夜没睡,组装好了这东西,让你带着。是……那东西。” 张延龄恍然,也不多问,将包裹背在身上道:“替我多谢你爹爹。你回去吧。我们要出发了。” 徐幼棠道:“你不和郡主谈小姐阿秀姐姐她们道别么?她们都来了呢。” 张延龄抬头张望道:“都来了?怎么没见?” 徐幼棠往城门方向的路旁柳林一指道:“就在那里。离得远,瞧见那几辆马车没?便是她们。郡主和谈小姐说,她们就在那里看着就好。不肯过来。” 张延龄眯着眼张望,东方朝阳初升,阳光刺眼。但在徐幼棠指点的方向,张延龄还是看到了几辆马车停在一片柳林之侧。马车旁站着几个纤细娇小的身影。真是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她们。 “要去见见么?”徐幼棠问道。 张延龄缓缓摇头,沉声道:“不必了,你去告诉她们,多多保重。将士们都在等着我呢,不能耽搁了。” 徐幼棠黯然道:“好。” 张延龄转过身来,翻身上马。 “哥哥……”徐幼棠忽然意识到分别在即,颤声叫了起来。 “回去吧,你也保重。待我凯旋回来之时,我便娶你进门。好好招呼郡主她们。”张延龄沉声道。 “好!”徐幼棠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音。 张延龄坐在马鞍上,抬眼看着远处柳林旁的几个身影,一咬牙拨转马头,大声喝道:“出发!” “侯爷有令!全军出发!”张隐高声喝道。 “遵命!”数千骑兵齐声大喝。一时间马蹄杂沓,烟尘四起,号角声响彻旷野。 数千骑兵迅速开拔,起初只是慢跑,后来便是疾驰。不到半注香时间,兵马已经消失的目不可视。 官道上,只剩下漫天扬尘,久久不散。 第504章 征途 京城距宁夏两千余里,但那是直线距离和字面上的距离。事实上从京城到宁夏镇,穿越千山万水,路途之远,超乎想象。即便是大明朝为了边镇的防务而修建了官道相连,骑兵也要走十余日。 朝廷和宁夏镇之间的官道上设有多处驿站,便是用来传递军情信息之用。驿站备有快马。重要情报的传递往往是昼夜不停,经由各处驿站换快马换人员借力传递。但即便如此,也要几天几夜。 数日前,灵州渡河之战的消息便是花了足足三天三夜的时间,才从灵州将消息送达京城。路上借力十几站快马,一路不停才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但对于大部队的行军而言,即便是骑兵和大车组成的兵马,所需也要十余日方可抵达。 从京城出发之后,张延龄选择了穿西山太行北道入山西进入大同府境内。再沿着大同府南境往西南进入太原府地界,再沿汾水而行,抵达河津渡口过黄河。 说起来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但抵达河津渡口,路程才行了一半而已,已经花了四天四夜的时间。饶是如此,还是在张延龄不断催促的情形下,全军从天亮走到天黑,才有这般速度。 这般急行军顿时显现出平素训练的重要性来。振威营三千兵马若是在以前,怕是早就已经崩溃了。 骑马看着威风,但其实个中痛苦只有骑马的人才知道。一天下来,两条大腿酸麻肿胀,屁股都不是你自己的。全身上下更是被颠散了架一般,酸痛无比。晚上睡觉都不敢躺下。 四天下来,其痛苦可想而知。 但振威营在半年多的时间里进行了魔鬼般的训练,冰天雪地里也没有任何的松懈。在体能上和意志品质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若非如此,他们早就承受不住这种高强度的行军了。 现在这三千人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兵。莫看他们好像不是那么强壮,长时间的训练让他们脸上棱角分明,皮肤粗糙,但是他们身体里蕴藏的力量却非常人所比。 常言道:不要看我瘦,我骨头缝里长肌肉。这句话用来形容张延龄手下的这三千精兵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即便辛苦,他们也还都能支撑下来,也没有任何的抱怨。 但是谷大用杨玉等人率领的五百名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校尉可就不同了。这帮家伙平素在京城自然是鲜衣怒马耀武扬威的样子。马儿比别人高大神俊,盔甲衣服比别人鲜亮。看上去好像牌面唬人,但其实一个个都没怎么真正吃过苦,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急行军,一个个大呼吃不消。 在渡过河津渡抵达陕西延安府境内之后,谷大用终于扛不住了。 当日渡河之后已是黄昏,张延龄正在和所有振威营骑兵一起为坐骑清洗毛发,喂给它们精料,舒缓它们的疲劳。甚至还有人为了让马儿恢复体力,不惜为马儿按摩,松弛它们疲惫的肌肉。 这时候,谷大用和杨玉两人一瘸一拐的来找张延龄了。 “张侯爷,有礼了。”谷大用拱手行礼。 张延龄用一把刷子给坐骑刷毛,头也不抬的道:“谷公公,有话便说,恕我没空招呼你。我这坐骑没你们的坐骑好,我们得抓进为他们恢复体力。” 谷大用倒也没计较张延龄的怠慢,陪笑道:“你忙,你忙,咱家说几句话便走。” 张延龄道:“请讲。” 谷大用道:“是这样的,张侯爷,咱们可否放缓些速度。这么连着跑了四天,兄弟都很疲惫了。这么下去,到了灵州,大伙儿也散了架了。咱家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下边人叫苦不迭。你看,是否可以放慢些速度。不然,咱们即便到了灵州,也得躺三天恢复。” 张延龄停下手中的刷子,皱眉道:“谷公公,军情如火。灵州那便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还不知情形如何。我等岂能耽搁。” 谷大用道:“可是咱们是去打仗的,累垮了大伙儿,怎么打仗?” 张延龄笑了起来。扬声叫道:“兄弟们,你们累的走不动道了么?” 周围众骑兵纷纷叫道:“不累,这点辛苦算什么?” 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道:“咱们都是有卵子的,没卵子的怕是才会感到累吧。” “哈哈哈哈。”众骑兵疯狂大笑起来。 大伙儿早就被路上谷大用这帮人给弄的不赖烦了。住要住最好的帐篷,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是单独吃带来的精粮白面,而且一个个还趾高气昂的样子。东厂的番子们还试图使唤振威军骑兵为他们喂马烧饭。若不是张延龄制止,张隐和陈式一怕是已经带人揍了他们一顿了。 “谁?是谁敢如此胡言乱语?想死么?”谷大用没开口,杨玉倒是大声吼了起来。 谷大用也剁脚叫道:“张侯爷,你振威营的人也太放肆了。当面辱骂咱家,你得给咱家一个交代。” 张延龄咂咂嘴,大声道:“刚才谁说这混账话?不要乱说话。有卵子没卵子,跟累不累没干系。不要胡说八道了,明白么?” “明白了明白了!”陈式一等人点头道。 张延龄转头对谷大用道:“谷公公,他们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说了。” 谷大用差点要气疯了。杨玉也脸色铁青,沉声喝道:“张侯爷,谷公公是皇上下旨任命的监军,尊贵无比。你的人这般放肆,必要严惩。还有没有规矩了?” 张延龄歪着头道:“杨佥事,兄弟们开句玩笑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杨玉道:“哪有这么开玩笑的?必须严惩。” 张延龄皱眉道:“你说如何严惩?” 杨玉道:“得军法处置,以儆效尤。”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玉,可有的商量么?” 杨玉道:“军法岂有商量?必须严惩。” 张延龄毫无征兆的跳了起来,劈手夺过身旁亲卫手中的马鞭,照着杨玉便是一鞭子,正中杨玉的脸颊。杨玉哎呦一声捂着脸大叫起来。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倒来指派起老子来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出头?谷公公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跳的欢。本侯可是奉旨率军平叛的总兵官,你们跟着来便罢了,乖乖的听命令就是了,莫非还要我听你的不成?锦衣卫衙门老子不是没呆过,你一个小小的佥事,装什么大头蒜?要军法处置是么?陈式一,这杨玉目无官长,出言不逊。依照军法当杖责军棍四十。狠狠的打。”张延龄瞪着眼睛,吐沫星子喷了杨玉一脸。 陈式一大声应诺,踏步挽着袖子便走上前来。 杨玉捂着脸指着张延龄叫道:“张延龄,你……你好大胆。我可不是你手下。我乃锦衣卫衙门佥事,奉命随同谷公公前往平叛,调查宁夏镇叛乱缘由,乃奉刘公公之命。你敢拿我如何?” 张延龄大笑道:“我道怎么锦衣卫衙门也掺和进来了,原来你们是另有职责。杨玉,你去公干,老子管不着。你多管闲事,对我指手画脚,便是找打。” 杨玉叫道:“你的人对谷公公不敬,我说不得么?” 张延龄等着他道:“我的人,要你来说?你也太高看了自己了。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也要喊杀喊杀?我的这帮兄弟跟着我是去打仗的,是要送命的。嘴巴里玩笑几句怎么了?况且,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军情紧急,我等恨不得飞到灵州去。你们却一路喊苦喊累,拖延行军的速度。没卵子这话说错了么?我看,说的没错。没卵子的东西,就是不顶用。” 谷大用气的肺都要炸裂了。他早知道张延龄是个跋扈之极的人。当日这厮在金水桥南三句两句便翻脸,把刘公公都暴揍了一顿。枪管子都杵到刘公公的嘴巴里去了。那次自己也挨了揍,早就背后在刘瑾面前不知骂了张延龄多少回。 现如今刘瑾地位稳固了,内廷的声势愈发的高涨,他本以为张延龄会收敛些,给他些面子。结果这厮当着自己的面护短,没卵子没卵子的乱叫,当真是让他气愤之极。 “张延龄,咱家奉命监军,咱家的话不算数么?尔等虽然领军,但尔等一言一行都要咱家的同意。咱家说慢些赶路,也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你却如此跋扈蛮横。侮辱咱家倒也罢了,杨大人是锦衣卫衙门佥事,奉命查勘安化王反叛之事,也是朝廷命官。你说打便打,是何道理?这件事,咱家要上奏皇上,上报刘公公。”谷大用怒道。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哎呦,可吓死爷了。快快上奏,立刻便写奏折,最好让皇上撤了老子的职。老子在京城享福不好么?都是刘瑾那狗东西举荐我来平叛,害得老子和兄弟们要去拼命。你们这帮阉狗没一个好东西。你要上报是么?赶紧的。” 谷大用愣住了。确实,这可是刘公公举荐张延龄去平叛的。刘公公自是有他的意图的。自己可别为了这么点事闹得这厮撂挑子。 “张侯爷,咱家可不是要跟你作对。咱们身负重则,当同心协力。咱家也不是叫苦叫累,只是提个建议。你犯得着如此么?”谷大用口气软了下来。 张延龄沉声道:“谷公公,咱们就事论事最好。正好我也想跟你说这件事。你们的行动速度太慢,已经严重拖后速度。本人决定从今晚开始,趁着还有月色,连夜行军。谷公公你们若是跟不上,我们可不会等着你们。所以,我建议咱们分开走。我们先去灵州,谷公公你们在后面慢慢的去,免得跟着受罪。这可是为了你们好。” 谷大用皱眉道:“怎好分开走?咱家可是监军。” 张延龄冷笑道:“那你便跟着吧。跟不上可莫怪我们。也莫在我面前叫苦叫累。再听到叫苦叫累的声音,不光是我手下兄弟骂你没卵子。本侯也要指着你的鼻子骂了。” 说罢,张延龄大声喝道:“诸位兄弟,抓进喂马。一会吃些干粮,睡一个时辰。月亮上来了便出发。明日,我们要赶到延安府。三天之内,必须抵达灵州。” “遵命!”众将士齐声喝道。 谷大用见状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杨玉在旁叫道:“谷公公,怎地?卑职被打了就这么算了?你不说句话?” 谷大用怒骂道:“杨大人,别人打你,你打回去便是了。找咱家何用?” 杨玉愕然,半晌才愤愤的追着谷大用去了。 第505章 灵州 二更时分,张延龄果然下令趁着夜色动身。命人象征性的通知了谷大用他们,谷大用没有任何答复。张延龄乐得如此,自是不会去管他们。当下骑兵上马开拔,趁着夜色赶路。 抵达陕西境内,山川地貌迥异于来时之处。到处黄土叠嶂,层峦起伏。阳光之下,山野苍茫,层峦如海。骑兵兵马穿行于这黄土层叠的海洋之中,沿着崎岖曲折的官道奋力前行。至傍晚时分,终于抵达延安府。 延安府知府黄安平已然得知了消息,带着众官员于城外迎接。张延龄却不愿进城歇息,因为稍加歇息今晚还要赶路。与其进城耽搁时间,不如在城外就地抓紧时间歇息。 黄安平无奈,劝了一会,见张延龄不似作伪,便也只能作罢。只命人送来茶水吃食和一些酒菜敬地主之谊。 众人吃喝之后倒头便睡,抓紧时间歇息。二更时分,哨声大作。众人又爬起身来,翻身上马。顶着头上的一弯残月继续赶路。 第二天傍晚,兵马抵达庆阳府清平关,至此,距离灵州已经不足二百里。再有一天一夜时间,定能抵达灵州了。 兵马在官道旁边的荒地上歇息的时候,张延龄也终于接到了来自灵州的消息。 朝廷的圣旨于数日之前已经送达陕西巡抚杨一清手中。事实上,曹雄兵败之后,杨一清已经赶赴灵州增援,接到圣旨之前,他已经在灵州了。 自曹雄渡河失败之后,不出所料。叛军果然发动了针对灵州的进攻。四月十二深夜时分,何锦义率两万兵马偷渡灵州渡口。当时灵州城中只有史镛的一千人马和曹雄兵败之后剩余的六千多无主之兵。 史镛本想整合曹雄的手下兵马做好守卫,无奈曹雄兵败之后,其手下兵马群龙无首。既不肯听史镛的号令,又被渡河之战的失败和曹雄之死吓破了胆。 当晚,史镛率手下全部兵马于渡口防守的时候,曹雄手下的残兵败将们却躲在灵州城里不肯出来。本来,以数千兵马完全可以对渡河之敌进行有效打击,给予他们迎头痛击的。结果,因为防守渡口人手太少,史镛的一千兵马没能挡住何锦义的渡河大军。 在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后,何锦义的兵马渡河成功,成功的控制了渡口。不得已之下,史镛退回灵州城中防守。 好在那些吓破胆的固原兵马倒是没有放弃守城,也没敢逃走。城中守军数量还是不少的。加上史镛之前做了准备。守城物资和百姓的动员倒也到位,何锦义率军发动了数次进攻,均没能攻破城池。 当杨一清带着两千人主动赶来灵州增援的时候,何锦义也接到了朱寘鐇的紧急信件,要他即刻撤回黄河以北。不许贸然进攻灵州。因为那样很不稳妥,不符合朱寘鐇固守宁夏一隅,圈地自封的初衷。 何锦义虽然恼火,但是也明白不能莽撞。他本来以为,曹雄一败,灵州空虚,军心涣散,自己能够一举拿下灵州的。但是渡河攻城一天一夜未果,已经让他心中有些担忧。毕竟在黄河之南的地方,朝廷各处兵马随时可以增援而至,不必受黄河阻隔。除非能很快拿下灵州,否则很可能被朝廷援军切断渡口通道,四面受敌。那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现在灵州攻不下,再攻下去怕是真的会出篓子。两相权衡,还是回撤黄河以北据守为好。 于是乎,何锦义只得下令撤军。但在撤军之前,他命手下兵马沿着黄河沿岸将沿岸三十里的所有渔村中的渔船羊皮筏子什么的全部收缴。将所有渔村全部焚毁,将渔民渔夫全部掳到黄河北岸。 这一手甚是阴损。因为何锦义知道,朝廷大军想要进攻,必须要渡过黄河。船只羊皮筏子这些渡河工具自然不能留,能操舟造船的渔民百姓也不能留。虽然不能保证官兵没办法渡河,但是起码让官兵要多折腾些时间。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做好迎战准备。 杨一清抵达灵州之后,以陕西巡抚的名义整合了曹雄手下的兵马。三天前圣旨任命下达之后,杨一清已然第一时间和宁夏中卫宁夏后卫延绥镇和庆阳府增援兵马取得联系。各路兵马已然集结于黄河南岸。就等着张延龄等人抵达之后商讨平叛方略了。 得到以上这些消息之后,张延龄的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张延龄本来最担心的便是灵州有失,从而导致局面失控。灵州一旦失守,叛军可选择的进攻方向就太多了。他们往东可以攻延绥,往南可以攻庆阳府或平凉府,往西可以攻甘肃。内陆州府卫所兵马有限,很快便可突破。就像烂疮破裂,血水到处流淌,难以收拾。 而最让人担心的是,叛军所到之处会裹挟地方百姓,壮大队伍。产生滚雪球一般的效果。那才是最令人担心的事情。 现在,灵州这个口袋口扎住了,叛军缩回黄河以北。虽然像个王八一样缩进了壳里,有些难以下手。但毕竟危害有限,不会导致大规模的局面崩坏。 对于杨一清,张延龄对他也有了几分好印象。此人行动迅速,在自己还在路途之中便已经完成了重要的调度和集结,且派人来通知自己事情的进展。足以说明此人行事有方,且看起来对自己还是尊重的。 张延龄怕的就是,杨一清这样的外廷文官,地方大员,会和自己尿不到一个壶里。杨一清是此次平叛的军务总制,自己是总兵官。说白了,杨一清总领军务和后勤以及各种事务,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官,自己只是决定军事上的行动和领军作战。实际上等于是杨一清的副手。若是杨一清对自己不尊重,两人配合不睦,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张延龄让信使回去禀报,感谢杨一清所作的一切,自己明天夜里便能抵达。届时再商议平叛方略事宜。 又是一天半夜辛苦的行程之后,张延龄一行三千兵马终于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提前,在日落时分抵达灵州城。 灵州城内外早已经人满为患。来自于各处的兵马正在陆续集结于此。城内城外都是军营。城外的旷野里都是军营。旌旗蔽日,人叫马嘶,甚嚣尘上,喧嚷无比。 杨一清神情肃然一袭黑袍站在城门口官道上,后面是大批将领。都是来迎接张延龄一行到来的。 杨一清面貌清隽,举止泰然,给人一种沉静稳重的感觉。气度从容。 张延龄一行翻身下马走来时,杨一清缓缓拱手,沉声道:“杨某携各军将领恭迎张侯爷。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侯爷和各位将军们辛苦了。” 张延龄和手下众人忙拱手还礼。张延龄笑道:“确实太远了,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路要一步步的走方能到。花了七八天才赶来。” 杨一清微笑道:“已经很快了。本官本以为张侯爷一行起码要半个月才能抵达。结果竟只花了八日,已经出乎本官的意料之外的。从京城到这里的路可是很难走的。” 张延龄点头笑道:“确实难行,不过一路上山川雄伟,大地辽阔,这也是我大明国土广阔,疆域宽广之故。再远,也是我大明的国土。一寸也不嫌多,一尺也不嫌远。” 杨一清眉头一挑,抚须点头道:“说得好。这是本官听到的最让人振奋的话了。我大明地域辽阔,这正是我们大明臣民们值得骄傲自豪的地方。只可惜,有些逆贼不知珍惜,偏要作乱。自是不能容忍。希望咱们可以齐心协力,平息此乱。让我大明西北归于安宁。” 张延龄道:“正是,我等自当全力以赴。” 杨一清神情似乎变得柔和了些,看起来双方对对方的印象都还不错。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起码在此刻,对对方有了一些基本的好感。 “对了,监军谷公公呢?如何没见?”杨一清像是忽然想起来了,探头朝着后方张望。 张延龄笑道:“谷公公一行在后面。本侯是率三千骑兵昼夜赶路的。谷公公他们吃不消,那便只能分道扬镳了。” 杨一清一愣,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点头道:“也罢,让他们慢慢的赶路便是了,对军务也没什么影响。” 当下城中将领纷纷上前见礼。虽然他们之前和张延龄都无隶属关系,也没见过面。但此刻起,这些各处集结而来的领军将领都归于平叛兵马,张延龄便是他们的上官。就算很多人对于朝廷派来建昌候这样的年轻侯爷来平叛心中颇有微词,却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好在有杨一清在,事情当不至于失控。 兵马进城之后,当晚倒也无事。杨一清知道张延龄一行长途跋涉辛苦劳顿,也没来打搅。甚至连个接风宴都没有设。张延龄一行倒是美美的睡了一觉,恢复了些身体上的疲惫。 次日一早,天色蒙蒙亮,张延龄便起身洗漱。赶往灵州军衙之中后,得知杨一清等人出城前往城北渡口观察敌情去了。张延龄当即带着陈式一和十几名亲卫上马出城,赶往灵州北渡口。 渡口并不远,骑马很快便抵达。尚未到达渡口,远远便看到前方崖壁耸立,如高墙横亘于前。中间有两三里长的一道缺口和平坦地带,那便是天然形成的渡口位置了。 抵达渡口上方位置,张延龄策马而立。面前是缓缓而下的平缓坡道,直通而下。 此刻朝阳初升,晨雾正在慢慢的退散。一条黄色的大河,像是一条黄色的蜿蜒而行的巨龙正缓缓的显现在面前。 第506章 相左 通向渡口的河岸上,杨一清正率领着一群将领在此指指点点,四处巡查,高谈阔论着些什么。 码头上,大量的兵士正在紧张忙碌着。大量的木材竹子正一车车的运来,堆放在码头上。不少人已经开始敲敲打打的打造起什么来。 张延龄下了马,沿着坡道而下,走到码头上。有人看到张延龄到来,马上禀报了杨一清。杨一清转头看到张延龄走来,带着众人也迎了上来。 “建昌候怎么不多歇息片刻?老夫正是因为想让建昌候多歇息一会,这才没有让人打搅你们。没想到建昌候还是来了。”杨一清拱手笑道。 张延龄笑道:“一想到叛军敌情,我还怎能安睡?一早起来去衙门里,听人说杨大人和众将领来渡口了,我便忙赶来了。” 杨一清点头笑道:“老夫明白为何皇上要派侯爷来平叛了,侯爷心忧大事,不顾辛劳,令人佩服。” 张延龄一笑道:“杨大人不也如此么?这也值得夸么?” 杨一清大笑不已。 此刻河面上晨雾迅速消散,被白雾遮蔽的对面渡口的情形也逐渐显现。 远远望去,对岸渡口崖壁高耸,也和这里地形相类。高崖之间的平缓地带也是码头。这便是灵州北渡口是宁夏镇这一段黄河上的优良渡口的原因。河面不仅宽,河水流速缓,而且两岸有几乎是天然的平坦地带,适合兵马调运渡河上岸。 或许有人认为岸边地形似乎不重要,那可大错特错了。黄河两岸的崖壁陡峭高耸,河道相当于在峡谷之间穿行。若是没有合适的地形的话。便是渡过了水路,也无法上崖。更别说完成大规模的人员和车马的渡河行动了。 灵州北渡口可是承担着大量物资运输往来,车马往来,人员往来的渡口。在之前,军队调度,行商走马,货物调运可都是从这里渡河的。要是没有两岸平坦的地形,难不成要飞上崖顶不成?亦或是逃愚公移山,挖平两岸百尺高崖不成?那是人力万万做不到的。 “真是一处渡河的好渡口。听说宁夏镇黄河这一段只有几处渡河的渡口。咱们这处渡口是最大的一处渡口。果然如此。”张延龄赞叹道。 杨一清点头道:“是啊。宁夏境内三处渡口,此处最大,也最适合大军渡河。上下游还有两处渡口,但是地势稍窄,水流也湍急。正因如此,灵州才如此的重要啊。灵州要是丢了,北上的通道便被掐断了。还好,灵州在我们手里,这里的渡口也在我们手里。” 张延龄笑道:“确切的说,是南渡口在我们手里。对岸可是在叛军手里。” 杨一清笑道:“那又如何?只要南边渡口在我们手里,大军便可挥师北上,强渡黄河平叛。不至于连个渡河的地方都没有。” 张延龄愣了愣,问道:“杨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想要准备渡河进攻?” 杨一清也一愣,笑道:“怎么?侯爷难道没这么想?是了,老夫还没跟侯爷介绍一下情形。本来老夫打算视察渡口之后回去之后再告知你的。既然建昌候来了,索性就在这里跟你说说吧。” 张延龄点头道:“洗耳恭听。” 杨一清道:“目前灵州已经集结了约莫四万兵马。还有部分尚在陆续到达,但三日内必是可以集结完毕的。朝廷这次给了我们五万大军,但为了以防万一,在上下游的两处渡口处,老夫决定各派五千兵马驻守巡逻,以防叛军偷偷摸过河来。当然,老夫估计他们是不敢过河的。即便渡河也是小股兵马,那也是送死。但还是要有所防范的。” 张延龄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 杨一清自顾道:“……灵州四万大军集结完毕之后,老夫的决定是,大军准备强渡攻击。叛军将南岸渔村捣毁,船只百姓都掳走了,试图阻止我们渡河,那是痴心妄想。老夫已经命人从平凉庆阳等地调集了大批木料和造船工匠前来。建昌候,你也应该看到了,今日开始,咱们便要在这码头上造渡河的大船。” 张延龄听着杨一清的话,眉头慢慢的拧在了一起。原来,码头上运来这么多木料竹子,是要打造渡河的大船的。不得不说,杨一清行事倒是雷厉风行。从庆阳府和平凉府运输这些木料和工匠来,这显然不是今日才开始的,起码数日之前便已经开始行动了。否则也没这么快。 “之前曹雄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曹雄准备不足,过于轻敌。大军渡黄河,居然用羊皮筏子。简直可笑。老夫大军渡河,要造的是大船。每船可乘坐两百余人的大木船。老夫准备花半个月时间,造三十艘至五十艘大船。这样,一次可运送大批兵马登岸。若辅助以竹排木排等简易渡河工具,一次性可有万人攻到对岸。必成摧枯拉朽之势。”杨一清没有注意到张延龄的脸色,兀自抚须说道。 张延龄皱眉沉吟。杨一清笑道:“建昌候,你觉得老夫的安排如何?” 张延龄抬头看着杨一清道:“杨大人,对岸叛军有多少兵力?配备了多少防御设施?弓箭手多少?弩车多少?火炮多少门?是否有别的防御设施?杨大人可都侦查清楚了?” 杨一清一愣,沉声道:“建昌候是担心老夫不知敌情是么?你大可放心。老夫已然侦查的清清楚楚。也不是所有人都要跟着逆贼造反。所以,老夫接到了不少密报,其中便包括对岸的军力情报。渡口对面叛军两万五千余人,我四万大军渡河,优势在我。弓箭手床弩火炮对面倒是布置了一些,但老夫也有对策。此次造的大船都将很坚固,床弩火炮是难以摧毁的,更别说弓箭了。只要我们……” 张延龄大声道:“杨大人,关于渡河进攻的事情,可否重新商议?” 杨一清皱眉道:“建昌候,老夫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依着老夫的估计,只要渡河成功,便可摧枯拉朽,平息叛乱。前后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或许都用不到。所以……” 张延龄摇头道:“杨大人,若是渡河不成功呢?打造大船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你怎知对方无特殊手段?依着你的情报,对岸可是有两万五千兵马驻守。那可是凭黄河天险而守,怎敢轻易言攻?别的不说,我若是对岸守军,你大船渡河,我可用火箭引燃。你大船或可靠岸,但怕是难以再回头运第二趟便要被烧毁。然则渡河的兵马岂非没有增援,最终全部葬送?前有曹雄前车之鉴,杨大人当谨慎才是。” 杨一清有些惊愕,沉声道:“建昌候,你说的那些都是极端情形。老夫觉得不会发生你那样的情形。叛军并无火油这种物资,寻常火箭,如何能点燃我大船?船上人都是傻子么?不会灭火么?” 张延龄笑了起来,此刻他才发现,杨一清果真是个读书人,书呆子,打仗或许不是他的强项。 “杨大人,这种事如何抱着侥幸心理?若是考虑不周,关系的是将士们的性命和平叛的成败。杨大人,此事当从长计议才是。”张延龄道。 杨一清皱眉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依着你的意思,该如何平叛?” 张延龄道:“我还没想好。并不能做出决定。” 杨一清呵呵笑了起来。 “张侯爷,你今年贵庚?” 张延龄道:“我二十二岁了。杨大人问这个作甚?” 杨一清微笑道:“张侯爷好年轻啊。别人像张侯爷这般岁数,还一事无成呢。张侯爷便已经是我大明的侯爵,且已经受朝廷重托,主持平叛大事了。张侯爷可知是什么缘故?” 张延龄皱眉道:“杨大人的意思,是说我张延龄不配来此么?” 杨一清呵呵一笑道:“配不配老夫不知道,老夫知道的是,侯爷能来平叛,绝非是因为你统领过兵马,打过什么大胜仗。所以,这平叛之事,建昌候还是不要太操心的好。建昌候好好的在这里呆着,若是觉得无趣,也可各处逛逛。平叛之事,老夫自会安排。到时候你张侯爷只管坐享其成便是。这平叛的计划,如何用兵,还是莫要管了。” 张延龄脸上变色,看着杨一清笑眯眯的脸,惊讶不已。这个杨一清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与其说他是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还不如说他是在侮辱自己。本来对杨一清还有的那么一些好感,瞬间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杨大人,我乃平叛总兵官,负有领军作战的职责。朝廷正式下的旨意,你也是知道的。不管你觉得我能力如何,却也不能剥夺我领军之权吧。”张延龄沉声道。 杨一清呵呵笑道:“张侯爷,老夫可不敢抗旨。但你也莫忘了,老夫是平叛大军军务总制,总领军务以及相关事宜。换句话说,侯爷得听老夫的。老夫决定的事情,却无需你同意。明白么?老夫可不管你张侯爷身份多么尊贵,也不管你是怎么说服朝廷谋得这个差事的。老夫只想告诉你,平叛之事,老夫说了算。这里的一兵一卒,你也指挥不了,差遣不动。若是不信,你问问这里的所有将军们。你在京城或许是尊贵的皇亲侯爷,在这里,可不好使呢。” 张延龄惊讶的看向杨一清身旁的数十名将领。那些将领都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自己。张延龄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这里,自己是孤家寡人。自己这个平叛总兵官,在这些人眼里,怕是个摆设。 第507章 顾全大局 自穿越以来,张延龄积极谋求的是改变未来的厄运,积极增强实力,努力使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本质上而言,其实是为私而为,并不太在乎大明整体的生态格局。 为了达到一些目的,张延龄甚至可以说有些不择手段,不顾风评。比如说同刘瑾合作,便是当时弘治皇帝驾崩之后,张延龄感受到了危机。所以不得不借助刘瑾之力稳定地位,保持和朱厚照之间的良好关系,以免沦为牺牲品。 在行事上,其实是趋于功利的。 这种做法当然是有好处的,但是带来的坏处也自不少。张延龄得到了不少,但同时也失去了不少。比如说,在文官集团的眼中,张延龄其实是个毫无下限,一心逐利,自私自利之人。在求得融入勋贵集团之中的时候,不知不觉,张延龄也和勋贵集团的其他人表现的一模一样。 无利不起早,有利可以随时改变立场。李东阳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张延龄的表现也确实证实了他的观点。采购药物合同,外庭对京营物资粮饷的宽松都是利益。所以张延龄他们便选择了和外廷合作,共同对抗刘瑾的崛起。 事实上张延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关心。李东阳他们是不会去深究其中的原委的,他们只会觉得张延龄一样是唯利是图之人。为了利益,拉拢他对抗刘瑾,他也是愿意的。为了利益,他当然也可以和刘瑾合作。所以,对于张延龄这种人,李东阳为代表的外廷文官们从内心里是不齿的,只是为了局面的需要而虚与委蛇。 所以,事实上,在表面的尊敬之后,背地里真正对张延龄崇拜和尊敬的人其实是不多的。像杨一清这样的地方大员和边镇的将领们心中对张延龄的印象自然也是极差的。张延龄的威风出了京城便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 归根结底来说,张延龄虽然取得了较大的进展,获得了不少的权力,但是他在大明朝权力系统之中却无根基。人们只会将他同裙带关系这个词联系起来,会将他同唯利是图联系起来,而不会认为他有真正的本事,有真正能让人尊敬的品格和行为。 这次朝廷下旨之后,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张侯爷其实是来厮混的。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平叛的军事行动需要这位张侯爷来领导。即便是边镇将领,他们宁愿相信老成持重,名声清廉的杨一清来领军,宁愿听从他的命令,也不会去把这件事的希望寄托在张延龄身上。 在张延龄抵达之前,所有人其实都已经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只是他们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只需要张延龄不要指手画脚,不要瞎掺和的话,这种表面上的尊重还是能维持下去的。但是今天,张延龄非要掺和作战的事情,杨一清从来都不是一个说话客气的人,所以直接便摆明了立场,毫不留情的掀了底牌了。 张延龄怔怔的盯着杨一清片刻,杨一清也毫不退缩的盯着张延龄。所有人都以为一场激烈的争吵即将爆发了。张延龄身旁的陈式一身子前倾做好了扑上去的准备。他已经怒火中烧难以遏制了。但张延龄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制止了他。 “哈哈哈,有趣!”张延龄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杨一清微笑看着张延龄,神情不为所动。 “杨大人,既然如此,本侯也就不操心了。杨大人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本侯也乐的清闲。本侯只是希望不要出纰漏罢了。毕竟,干系重大,若是有什么闪失,后果堪舆。到时候,朝廷责罚下来,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张延龄说道。 杨一清呵呵笑道:“张侯爷放心,本官自会考虑周全的。倘有闪失,朝廷责问下来。杨某一力承担便是。今日本官也非故意冒犯张侯爷,而是在平叛这件大事上,本官不得不坚持。” 张延龄点点头,扫视杨一清和众将领一眼,拱手道:“既如此,本侯就不耽误各位的正事了。本侯起的早,早饭还没用,这便回去吃个早饭,再睡个回笼觉去。告辞告辞!” 张延龄转身带着陈式一上了高坡策马飞驰离去。码头上,杨一清看着张延龄的背影捻须冷笑。 身旁有将领低声道:“却是个窝囊废。朝廷派个窝囊废来领军,这是要我们去送死么?真是搞不明白。” “就是。听说这厮在京城蛮横的很。仗着是皇亲国戚,嚣张之极。内廷的刘公公都被他打过嘴巴子。怎地今日如此乖觉?还以为他会蹦起来跳脚呢。”另一人道。 “在京城耍横自是可以,这里又非京城?在京城有皇上和太后护着,有国公侯爷们护着,自是可以为所欲为。这里可不是他撒野的地方。就像养的狗,在家门口可以龇牙咧嘴,到了野地里没有主人给他撑腰,便成了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了。” “哈哈哈。说的极是。说的极是。” 众将发出轰然爆笑,一个个心情舒畅。 杨一清沉声道:“都莫要闲话了,抓紧做事才好。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渡河进攻担负巨大风险,必须要考虑的极为细致周到。渡河进攻的目标不变,但咱们需要再好好的商议一下细节。今晚去军衙详议细节,做到尽善尽美。” 众将领收敛笑容,拱手齐声道:“遵命!” …… 张延龄和陈式一等人飞驰回到灵州城中。一进门,陈式一便气冲冲的大骂了起来。 “侯爷,这杨一清欺人太甚。他怎敢如此对侯爷?侯爷可是朝廷钦命的平叛总兵官,他怎敢夺侯爷领军之权?侯爷你适才拉我作甚?这老匹夫对你不敬,怎不让我教训教训他?” 张延龄一屁股坐在桌子旁,叫道:“饿死了,先拿些肉脯出来吃。” 陈式一气冲冲的取出干粮来,张延龄抓了几片干肉脯放在嘴巴里大嚼。 “侯爷,这种气你也能忍?这杨一清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大胆子?侯爷你发句话,等下他们回城,卑职和张隐带着人去抄了他们。将这帮家伙全押来给你磕头赔罪。”陈式一叫道。 张延龄笑道:“那么做,你可要掉脑袋的。” 陈式一道:“掉脑袋便掉脑袋,却也不能受这番恶气。” 张延龄微笑道:“陈兄弟,我听郡主说,画意有身孕了?” 陈式一愣了愣,苦笑道:“侯爷这时候说这些作甚?画意确实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张延龄点头赞道:“好啊,好啊。陈兄弟,很快便要当爹了,再过几年,便是一大家子人了。恭喜恭喜。” 陈式一拱手道:“多谢侯爷恩赐,若不是侯爷替我报了仇,若不是侯爷将画意许配给卑职,卑职岂有今日。” 去年秋天,陈式一大仇得报之后,徐晚意曾给张延龄建议,将家中婢女找一个合适的许配给陈式一为妻。一则是让陈式一有正常的生活,二则这其实也是让陈式一更加忠心耿耿的一种手段。 张延龄觉得这主意不错。倒也不完全是为了笼络陈式一,而是真的觉得陈式一该有正常的生活。大仇得报之后,陈式一的生活当有目标,才会有动力。所以便积极的张罗了此事。 恰好徐晚意的四名陪嫁丫鬟之中,画意的年纪也大了,已经二十岁了。早已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虽然作为郡主的陪嫁丫鬟,按照大明朝大户人家不成文的规矩,大概率是要作为陪房的丫鬟,侍奉张延龄的。但是张延龄却并不愿这么做。 强扭的瓜不甜,自己对她们没有感情,又何必霸占她们一辈子,毁了她们的一生。这个态度张延龄早就跟徐晚意表示过。 鉴于此,在陈式一正式跟随自己进入团营任职之后,徐晚意便向画意提了这件事。 画意虽然哭哭啼啼的表示不肯离开郡主,但考虑到年纪大了,侯爷也没有收偏房丫鬟的想法。而且陈式一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现在也好歹是个正四品的武官。陈式一她也见过,人还是很实在的。听到他为了妻儿报仇,隐忍多年,终于大仇得报的故事之后,也觉得他有情有义,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于是便也答应了。 张延龄这边跟陈式一也说了。陈式一起初是不肯的,张延龄拉着张隐一起劝说了几回,陈式一也不想辜负侯爷的好意,于是便也答应了。 两人过了年便成了婚。陈式一是续弦,画意是婢女身份,但是却是郡主身边的婢女,两人的身份倒也不算悬殊。成婚之后,据说如胶似漆,很是甜蜜。不久前,画意来侯府拜见徐晚意,禀报了她怀孕的消息。徐晚意跟张延龄说了此事,张延龄还惊叹陈式一的效率高,这么快让画意有喜了。 “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将你视为兄弟,你能过上好日子,我自是高兴的。你们跟着我,我自是要带着你们升官发财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要你们跟着我受罪受罚的。今日你要是冲动动了杨一清。亦或是如你所言,你和张隐带人去动了他们。这罪过可就打了。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岂不是毁了你一家子?这些事可不能干。”张延龄笑道。 “可是……他们……”陈式一叫道。 张延龄摆手打断道:“陈兄弟,听我说。杨一清他们对我不敬,这没什么。平叛是大事,不容有失。我会为了争夺领军之权,跟杨一清翻脸么?这种时候我和他闹起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况且,他们不信任我,我也是能理解的。这恐怕也不是杨一清和那帮将领这么想。朝廷上下恐怕都是这么想的。否则,既要派我来平叛,却又为何要让杨一清为军务总制?说白了,不就是不信我的能力么?” 陈式一骂道:“这帮人是瞎了眼么?侯爷的本事他们不知?” 张延龄笑道:“你跟我熟,他们跟我可不熟。在他们眼里,我张延龄只是个来混功劳的纨绔子弟罢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那杨一清对我为何似乎怀有敌意一般。不管了,这件事不必跟他计较。” 陈式一皱眉道:“可是,他们这么做,咱们难道当真在这里游手好闲?不理平叛之事?” 张延龄收起笑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当然不能。杨一清要渡河强攻,这是最下策。适才在码头,我都看到了对岸渡口上建造的防御设施。各种箭塔炮台。杨一清要强渡黄河,十之八.九会重蹈覆辙。就算要渡河强攻,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在码头上造船什么的,这不是告诉别人要加强防守么?实在太托大了。绝不能寄希望于他。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陈式一轻声道:“侯爷打算怎么做?” 第508章 旧账 夜色深沉。 西北之地的夜,天空中的星斗也显得格外的明亮和繁密。 静夜之中,不时有马蹄声和车辆的嘈杂声打破寂静。那是城内外兵马的喧嚣。 作为一座位于战争边缘的前线城池,近一个月来,便没有安静的时候。 天黑之后,张延龄便坐在城北军营的一间屋子里挑灯枯坐。在沉思了许久之后,张延龄拿出了临行前徐幼棠特地送给自己的那个包裹。将沉甸甸的包裹在桌上打开之后,里边是光泽黯淡的皮质火枪的枪袋。以及另外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 这便是徐杲知道张延龄要来西北平叛的消息之后,连夜组装起来,送给张延龄的连发后膛火铳。二月里,其实张延龄便得知了徐杲钻研后膛连发火铳有了进展。但是也只是进展而已。张延龄询问的时候,徐杲却说还有许多关键的部件不成熟,需要继续研究。 不过,张延龄从徐幼棠的口中却已经早已知道了新式火铳的研发进度。徐杲其实已经完成了制作和验证,只是他这个人追求精益求精,不肯将他自己还不够满意的作品拿给张延龄看。张延龄也耐着性子尊重他的意见,没有急着去一睹为快。 但在自己出发之前,徐杲还是决定将成品组装出来一柄,送给自己佩戴。 即便从徐幼棠口中知道了原理和样式,但此刻张延龄还是极为期待看到成品。来时路上急于赶路,没有时间同时也是出于保密的需要,张延龄并没有打开包裹。此刻正是时候。 皮质枪囊的连接处有一个小小的搭扣。张延龄伸手在一侧的突出的小圆球上按了一下。吧嗒一声,枪套便打开来。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机关设计,但却足见徐杲制作时的用心和精细。有了这个机关,便可快速从皮囊之中拿出火器来了。 枪套打开之后,张延龄已经看到了在烛火下带着黯淡光泽的木头枪柄。那是黑魆魆的经过了放火防腐处理之后的木柄,上面的木纹清晰可见。 张延龄伸手进去,握住了平滑的枪柄往外一抽,眼前光泽流动,一柄崭新的短火铳便出现在他的眼前。看形制,似乎和之前徐幼棠打造的短火铳差不多。一样的铜质龙头,一样的燧发装置,长短大小也差不多。但是拿在手上的重量和感觉已经相差不少。这只短火铳明显沉了许多。 而最大的不同处,便是在枪管后侧的位置多了一个圆柱形的精铁把手,打磨的光滑圆润。 张延龄伸手握住这只把手,他知道,设计的关键之处便在这个把手之处。握住,沿着沟槽滑动,上提,再沿着沟槽后拉。然后,咔嚓一声响,枪管侧面,露出了空空的枪膛。 整个过程,毫无滞碍之感。把手连接的是一个内置的枪膛,在转动和滑动之际,内枪膛沿着枪管后膛毫无滞碍的滑动,直至露出了空腔,才会发现原来这是嵌套在枪膛里的装置。而在此之前,严丝合缝,外表一点也没看出接口的痕迹。 张延龄长长的吁了口气。他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一个机械构造,若是在后世简直不值一提。可以轻易的制造出来这种装置。但是这是在大明朝,从无这种装置,从无这种制造的工艺。徐杲从无到有,设计出了这种装置。 看起来类似于枪栓,但张延龄知道这不是枪栓。简单的来说,这是结合了枪栓装置和佛郎机炮子母炮的一种装置,专门为了让纸包弹能够从后枪膛上膛而设计的。 旁边的皮囊里,张延龄抽出了一卷长长的皮制弹药袋。带状的皮带上有一圈小口袋,插满了纸包弹。皮囊里还有一大包纸包弹。很显然弹药带是为了便于装药携带的。皮囊里的是备弹,可以填充在子弹带上。 张延龄取出一枚纸包弹仔细观瞧,纸包弹的形制更为的规整,似乎经过模具的挤压,成为一个基本规则的圆柱形。比之之前的纸包弹的装药量更多。这显然是为了增大弹药的威力。 而更重要的是,张延龄看到了纸包弹后侧伸出来那一截短短的火绳。那才是这纸包弹设计的关键。这是明显的经过的设计,是为了不需要经过将药物洒进枪膛这一环节。以引药点燃引线发射,无需再在装弹环节上撕开纸包弹。 也就是说,徐杲的整个设计,都是为了满足后膛装药,减少装药的环节,加快击发速度,也同时增加威力。 张延龄吁了口气,将纸包弹塞入枪膛空腔之中,手握把手咔咔滑动,枪膛归位密合,严丝合缝,不见丝毫的缝隙。整个过程流畅之极。 张延龄缓缓举起火铳,对准门口瞄准。下一步只需要撒入引药,扣动扳机,便可轰然发射了。 但张延龄显然不能在这时候这么做,他决定明天找个僻静处试试威力如何。总体而言,火铳的改装是成功的。减少了前膛上药,用通杆压实的环节。将之简化为拉动后膛的子母枪膛,将之暴露在外。与此同时,也简化了装弹时将纸包弹咬开撒药的过程。只需拉开枪膛,循环往复的装弹射击,便可实现连发。 熟练之后,可在一两息的时间里完成所有的过程。这可比之前的火铳提高了数倍的频率。所以说,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连发射击,也还必须要通过引药引燃,操作还是不够简便。但是,对张延龄而言,这已经很让自己满意了。 真正意义上的自动连发,扣动扳机便哒哒哒冒蓝火的火器在这个时代怕是奢望。无论从火药的性能还是制作工艺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怕是还需要机缘巧合的科学发现以及穷尽心智的探索钻研才成。 这个装置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是可复制的,并且可以用在鸟铳上。这样的话,鸟铳的升级换代是必然的。整体的火器性能和击发速度又要上一个台阶,这显然是更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卸下弹药之后,张延龄拿着火铳仔细的端详,爱不释手。然后他才发现枪膛后侧的铜包柄上雕刻着一朵海棠花。张延龄立刻明白,这是徐幼棠偷偷刻上去的。 怪不得出征前的那天晚上,饯行宴之后,徐幼棠没有留下来陪自己,而是爱赶着回家了。看来,这柄火铳不是徐杲一人制作完成的,徐幼棠定然也参与了一部分。 想着这些,脑海中浮现出徐幼棠娇俏的面容来,张延龄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之声,打断了张延龄的思绪。 张延龄沉声问道:“谁?” “侯爷,是卑职。侯爷睡下了么?有人求见侯爷。”陈式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延龄一愣,将火铳和弹药袋皮囊等物用包裹裹起来放在一旁,上前开了房门。 陈式一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材五短,浓眉大眼,英气勃勃。 “末将宁夏卫灵武守备史镛,见过张侯爷。”那人躬身行礼道。 张延龄拱手道:“原来是史将军。有礼有礼。” 史镛沉声道:“这么晚还来打搅张侯爷,着实不该。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张延龄微笑道:“无妨,进来说话吧。” 史镛道谢,举步进来。落座后,张延龄看着史镛道:“史将军这么晚来见我,必是有要事吧。” 史镛沉声道:“也算不上是要务,只是有些话想和张侯爷说一说。” 张延龄道:“请讲。” 史镛拱了拱手道:“今晚杨大人召集众将商议渡河攻击之事,侯爷应该知道吧?” 张延龄微笑道:“知道啊,他命人来请我了。不过,我不同意他的策略,去了也是不愉快,便没有前往。史将军应该参加了吧。” 史镛点点头,皱眉道:“杨一清大人……对侯爷如此,着实有些不该。侯爷是朝廷派来平叛的,他今日对侯爷的态度和作为……让人不安。侯爷想必心中很是恼怒吧。” 张延龄微笑道:“史将军,这件事不必提了。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杨大人。怎地看我不顺眼了。不过,我这个人好说话。他对我无礼,我敬他三丈。不会因此而恼怒的。反正我乐的清闲。这差事本来我便不愿来。杨大人能够一手包办,那是最好。” 史镛咂嘴道:“侯爷当真不知杨大人为何那般对你么?” 张延龄笑道:“我怎知道?我和杨大人昨日才见第一面,在此之前,我和他可并不相识,也谈不上有什么恩怨。” 史镛笑了一声,低声道:“张侯爷,你可认识一个叫李梦阳的人么?” 张延龄一愣,沉声道:“李梦阳?朝廷户部主事李梦阳么?” 史镛点头道:“正是他。那个李梦阳,是杨一清大人最为赏识的学生,杨一清大人最得意的门生。” 张延龄惊愕片刻,缓缓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梦阳是杨一清的得意门生,去年三月,李梦阳上了一道折子,奏议‘二病三害六渐’,其中便严厉抨击朝政,抨击刘瑾索贿,而且还连带张家兄弟一并带上。不但翻张鹤龄之前在宫中调戏宫女的旧账,还捏造出张家仆役从盗的证据。事情闹得很大。 最后的结果是,李梦阳摔死在大殿台阶上。说是失足,但其实都明白,他得死是因为弹劾失败,避免牵扯出内廷通风报信之人和外庭背后的支持者。不是他自己故意自杀,便是当时押他出去的牟斌动的手。 由此看来,这笔账看来是算在自己头上了。杨一清之所以这么对自己,怕是和这件事有关了。 第509章 新策 “史将军今晚来见本侯,便是来告知本侯这件事的么?”张延龄沉声问道。 史镛忙道:“不是不是,侯爷莫要误会。末将可不是搬弄是非之人。末将其实是担心侯爷会和杨一清大人之间产生更大的裂痕,所以告知侯爷此事。或许侯爷可以因此和杨大人之间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弥合纷争。” 张延龄微笑道:“原来你是当说客的。” 史镛摇头道:“侯爷又误会了,今晚末将来见侯爷,并无任何人知晓。完全是末将自发。末将是觉得,若侯爷和杨大人之间不能冰释前嫌,岂非要耽误了平叛的大事。大敌当前,内部不和,此乃大忌。”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一清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胸有成竹,根本用不着**心。这平叛大事,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我自不会因为他对我的态度便会从中作梗,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所以,倒也没什么耽误之说。至于和杨一清去谈一谈李梦阳的事情,那便大可不必了。一则,李梦阳之死跟我可没干系。这笔账算到我头上,我可不认。二则,杨一清若是因为李梦阳的死便迁怒于我,因私怨而废公务,错的是他。该来找我道歉的是他才是。” 史镛闻言,叹息一声道:“末将也是自不量力,跑来打搅侯爷,说这件事情。其实,末将只是担心平叛大事罢了。末将是灵州守备,之前目睹了曹雄不听劝解执意渡河进攻以至于大败身死的事情。现如今,杨一清大人又要重蹈覆辙。众将领都视若不见,反而一个个信心满满。末将虽竭力劝解,但却人微言轻。侯爷今日在码头上说的那番话,让末将知道侯爷是明白人,所以才想让侯爷和杨大人弥合旧怨,那样才能够心平气和说服杨大人放弃强渡进攻的想法。哎,末将真是不敢想象,一旦强渡进攻兵败,那该是怎样的后果。罢了,末将也不说了。但愿一切顺利吧。” 张延龄看着史镛道:“原来史将军也是不同意强渡攻击的。” 史镛苦笑道:“当然了。对方明显已经于渡口对岸层层设防,咱们还要正面强攻,这不是犯傻么?我不是诋毁杨一清大人,只是他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他始终觉得,一旦渡河成功,便可摧枯拉朽。所以他甘愿在渡河时承受一些损失,他说那是代价。” 张延龄站起身来负手踱步,眉头紧皱。 史镛继续道:“末将和其余几名将领提出的意见他置若罔闻,还严厉训斥我们。今晚杨大人召集众将商议的时候说,渡河进攻的方略不能变。必须以雷霆之势进攻。为了确保成功,他将征调左近州府人手前来,加快造船进度,增加船只数量。他说,在绝对的碾压实力面前,任何防守的手段都是雕虫小技,都是螳臂当车之举。他还说,所有反对渡河进攻的都是怯战畏敌。在作战方略上,从此以后没有讨论的余地。要讨论也只能限于渡河船只如何防箭防炮,如何防火。渡河成功之后如何进击,如何作战,而非是该不该渡河的问题。侯爷,你说,这不是刚愎自用么?末将担心,他要重蹈曹雄兵败的覆辙了。” 张延龄停下脚步,看着史镛道:“史将军,依你看,要发动进攻还需多少时日?” 史镛道:“杨大人说,最多十五日,少则十日。造船进度加快的话,十日便可发动。” 张延龄点点头,又问道:“史将军可否跟我说说,你所知道的目前叛军的情形。” 史镛道:“侯爷这可问着了,我还真知道的很清楚。” 当下史镛详细的将他所知道的情形都说了一遍,包括对方目前的兵力部署,领军的叛将是谁。城中军民的心理和对叛乱的态度等等。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张延龄有些诧异。他只是想了解一下简单的情形,谁知史镛说出的比自己想要知道的更多更详细。 “史将军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令人惊讶。史将军莫非有耳目在对岸不成?”张延龄问道。 史镛想了想,低声道:“侯爷,末将也不瞒你。宁夏镇游击将军仇钺眼下便诈降投靠叛军。他此刻便在宁夏城中。叛军解除了他的兵权,但是因为担心他手下将士哗变,所以没有杀他。仇钺假意诈降,装病住在宁夏城。但他在叛军叛乱之后便和我有联系,告知我不少叛军内部的信息。我所知的消息都是他告诉我的。他和我是生死兄弟,我们曾一起出生入死,和鞑子作战。我救过他的命。” 张延龄沉声道:“你们是如何传递消息的?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好奇。” 史镛道:“我驻灵州,他驻宁夏镇北边寨堡,不能经常见面。于是我们便饲养了几只鹞鹰作为传信的手段。只是为了相互间的联系而已。有时候他在北边打仗了,杀了多少鞑靼人,都会写信来告诉我。我便回信告诉他,我为他喝了几杯酒,替他庆贺。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会告诉他。我也没想到鹞鹰居然派上了用场。那日接到他送来消息,他说他想要以死效忠朝廷,是我劝他诈降,等待机会,传递消息的。” 张延龄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二位倒是真是生死之交的好朋友。用鹞鹰送信聊天,倒也是千古奇谈。令人赞叹。” 史镛笑道:“还请侯爷对这件事保密,我怕传到叛军耳中,仇将军会有性命之忧。” 张延龄道:“那是当然,放心便是。史将军,多谢你今晚跟我说了这些话,看得出你为人坦诚,对我也信任的很。可算是我在西北交的第一个朋友了。” 史镛道:“末将不敢高攀。没打搅侯爷便好。” 张延龄道:“天也不早了,我看咱们就聊到这里,以后有机会,咱们多聊聊天。亲近亲近。” 史镛道:“侯爷,末将斗胆再恳请侯爷一次,可否去劝劝杨大人,改弦更张,另觅良策。” 张延龄摆手道:“不必了,这件事不用再说了。史将军,再见。” 史镛急道:“侯爷!还请三思,此事干系重大,再有一败,不可收拾。” 张延龄大声道:“送客。” 陈式一在旁道:“史将军,请吧。侯爷要歇息了。” 史镛无奈,叹息一声,拱手告辞。 张延龄在灯下坐下,皱眉沉思了片刻,对陈式一道:“你去将张隐、冯四海、柳谭孙安等诸位将军前来。我有要事商议。” 陈式一见张延龄神色郑重。不敢怠慢。忙去营中叫人。不久后,已经入睡的几名主要将领纷纷赶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张延龄神情严肃,都有些心里打鼓。 “各位请坐。我有个计划,想跟各位商议。之前我考虑的不够成熟,所以没有决定。但现在,我认为可以进行了。各位也说说看法。看看是否可行。”张延龄道。 “侯爷请吩咐。”众人忙道。 张延龄点头,清了清喉咙,低声说出了一番话来。在座众人听着张延龄的话,逐渐脸上变色,直至表情惊愕不已。 …… 清晨,杨一清正在军衙后堂喝茶。脑子里盘算着今日要做的事情。 今日他要命人去左近的州县去征集物资和人力,加快造船的速度。昨晚和众将商议之后,他决定增加打造渡船的数量,起码要有四五十艘大船,加上小船和木排竹筏,可以一次性渡河一万五千兵马。这样才能挡住对方的进攻,站稳脚跟。后续的渡河兵马一旦续上,便成定局。 至于对方的防守手段,也需要做一些防备。张延龄的话他也并非没有听进去。比如说对方火箭射击,除了在船上配备一些木桶,随时可从河中打水灭火之外,还将准备一些防火的措施。比如在甲板上铺上细沙,船头船侧竖起挡箭板等等。 总之,办法总是有的。绝不能因噎废食。就算被对方烧了些渡船又如何?只要能有上万兵马渡河成功,后续便是用木排竹筏渡河也无不可。 杨一清相信,自己的方略是正确的。打仗这种事,谁说文官不成?自古至今,文官领兵可不逊于武将。只是文臣不屑为之罢了。 况且,此次平叛之事,自己必须要主导。自己的好友杨廷和早就有信来,这一次平叛的主要功劳必须由外廷取得,以扭转外廷的颓势,这极为重要。 外廷急需要这次机会,重新展现重要性。让皇上知道,真正有事发生的时候,靠谁才能为他排忧解难。杨一清赞同杨廷和的话,所以,他不能让别人染指。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大人,建昌候求见。在军衙大堂等着呢。”有人匆匆前来禀报。 杨一清皱了眉头,冷笑心想:可算来了。此人一直没有闹腾,倒是有些奇怪。憋了一天,怕是忍不住要来闹了。也好,教他知道知道,他这个侯爷在这里一文不值。若是闹起来,需不给他好看。 “更衣,去大堂见他。”杨一清沉声道。 第510章 大胆计划 杨一清进入军衙大堂见到张延龄的时候倒是有些讶异。他发现张延龄全副武装,穿着全套盔甲披风,倒也有几分英姿勃勃。但杨一清脑子里很快便浮现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话来。 “建昌候有礼了,昨夜睡得如何?这里的天气饮食可还习惯?”杨一清笑着拱手行礼,大声说道。 张延龄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多谢杨大人关心,本侯一切都很习惯。” 杨一清点头道:“那就好,昨晚请侯爷来参会,侯爷却没有参加,本官还以为你是不适应这里的水土,身子乏累呢。侯爷这身打扮,是要出城么?张侯爷,本官不是说了么?军务之事便不用你操心了,本官自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你只需……” 张延龄摆手打断了杨一清的啰嗦,笑道:“杨大人,本侯是来辞行的。” 杨一清一愣,皱眉道:“辞行?张侯爷要回京城么?你可是领旨来平叛的,现在便回京城,怕是不好交差吧。” 张延龄微笑道:“杨大人,那倒不是。现在回京城我如何交差,总要平息了叛乱才能回去。本侯只是想离开灵州,带着我的人在左近去转转。平叛的大事既然杨大人一手包办,本侯也懒得插手。本侯第一次来西北,岂能不领略一番西北风土人情,开开眼界。故而,本侯决定四处转转去。” 杨一清闻言虽然惊讶,但却也放下心来。他还真担心张延龄负气回京之后,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很显然,张延龄也不傻,知道他就这么回京的话,他自己的麻烦更大。 “四处转转?大战在即,你却离开灵州,这不好吧。”杨一清沉声道。 张延龄呵呵笑了两声,忽然声音变冷,一字一句的道:“杨大人,面子是互相给的。本侯顾全大局,才不同你一般计较,你也莫要得寸进尺。本侯昨晚已经写好的奏折准备送往京城,但想想还是没有这么做,便是为了顾全大局。莫非你以为本侯怕了你不成?本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跟你说一声,是给你面子。莫非你还想要限制本侯的自由不成?你若不知进退,不要面子,本侯不介意跟你闹一闹,看看最后到底谁赢谁输。” 杨一清怒道:“张侯爷这是什么话?怎敢说出这种话来?” 张延龄冷笑道:“杨一清,本侯跟你无冤无仇,更不想和你争执而坏了平叛大局。既然你要主持平叛军务,本侯便让给你。你要本侯留在灵州当看客么?我留下也可以,领军平叛的事情我便要做主了。你要剥夺我的领军权,我便即刻上奏朝廷,咱们评评理。这两日监军谷大用也要到了,届时我和他一起上奏朝廷。倒要瞧瞧谁拗的过谁?” 杨一清面色铁青,不住冷笑。但心里却也知道,当真张延龄要是不顾一切闹上去的话,事情也有些棘手。 自己这个军务总制夺了总兵官的权,这是不被允许的。加上谷大用这个监军上奏的话,怕是又要再起波澜。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张延龄我行我素,只要他不闹腾便成。 “张侯爷,你要出去游山玩水,本官自不拦你。但将来朝廷责问起来,本官可不会替你辩解。大战当前,你擅离战场,本官不问,朝廷自会问责。你自己想好了办。”杨一清冷声道。 张延龄大笑道:“谁说我是去游山玩水?我只说去见识一下西北风土人情罢了。去得几日便会回来。你不是说了,要我坐等领功便是。我便等你平叛大获全胜之后再回来便是。况且,我只是沿着黄河往西边去瞧瞧。对了,这叫巡视防线,加强警戒,以防叛军偷渡黄河。这个理由总不会被人诟病吧?” 杨一清皱眉正要说话。张延龄却已经没有兴趣听他啰嗦。拱手道:“杨大人,对不住,本侯急于去巡视黄河南岸防务,没空和你杨大人解释了。杨大人便安心的准备平叛。本侯也不会来跟你争什么领军权,本侯懒得和你争。告辞了!” 张延龄说罢,阔步而出,留下杨一清满脸愠怒之色的站在那里。 上午巳时,张延龄率领三千骑兵从灵州西城飞驰而出,往西而去。不知情的城中将领还以为这位张侯爷是有什么重要的军务去办,亦或是有什么军事行动,纷纷跑来询问杨一清。 杨一清倒也没有胡说八道,只说张延龄去巡视黄河防线,视察防务。 众将闻言一片奚落之声,均道:“这厮自己在灵州待不下去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什么巡视防务?哪里需要他巡视什么防务了?多此一举罢了。” 张延龄一行一路沿着黄河南岸疾驰往西南而行。路途上,张延龄等人数次停下,前往黄河岸边查看地形。张延龄不得不承认,此处黄河河道确实是天险之地。滚滚洪流从壁立陡峭的山崖之间穿行,两侧乱石山崖险峻无比。 过一处叫做青铜峡的地方的时候,这里黄河河道距离对岸不过三百尺,但是山崖落差深达百尺。下方河水咆哮,声震数里之外,如咆哮的巨龙一般,令人赞叹。 看起来,张延龄似乎真的是在游山玩水一般,但显然并非如此。张延龄不断查看河道地形,自然是另有想法。他是在查看黄河沿岸叛军的防务情况。以验证他心中的一个想法。 在抵达灵州之前有人向张延龄建议,是否可以屯兵卡住几处渡口,困死叛军。但这个办法显然是行不通的。 宁夏镇黄河以北之地,地域辽阔,土地肥沃,被称为塞上高原,金银之川。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困死叛军,那简直是个笑话。 正因为如此,要想平叛,消极被动的办法恐怕是不成的。 若是没有黄河天险为屏障,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数万大军推进,正面交战,拼的是实力和战力以及谋略。但是正因为有了这天堑阻挡,事情才变得棘手起来。 张延龄也曾想过渡河进攻的可能。但是在抵达灵州之后,张延龄便抛弃了渡河强攻的计划。且不说曹雄的覆辙之前,即便没有曹雄之败,面对黄河天堑,要大规模渡河而攻,都是一个极为愚蠢的笨办法。 不是说此事完全不可行,只是在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的时候,最后也只能这么做。 张延龄也想过是否可以偷渡。但很显然也不现实。除了几处渡口之外,数万大军靠着偷渡渡河,更是太天真的想法。山崖耸立,流水湍急的其他河道显然是不可能偷渡成功的。而且对岸叛军显然也会防范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张延龄为如何率军进攻而颇为苦恼。直到昨日在码头上,杨一清这么一闹,反而给了张延龄一个大胆的想法。 杨一清大张旗鼓的要造船渡河强攻,对岸的叛军也都看在眼里,他们一定是加强防范,全力阻止朝廷兵马渡河的。 叛军的兵马充其量不过四五万人,或许给他们时间他们可以拉更多的百姓充军,增加兵马。但是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有太多的兵马。 杨一清摆开渡河进攻的架势的话,叛军显然将绝大部分兵力都摆在黄河岸边准备迎战。朝廷兵马数万人,叛军自然也要有相当的兵力去防守才可。这么一来,除了黄河沿岸的兵马,叛军后方必定防守空虚。即便有兵马驻守,也必定不多。 由此,张延龄便决定实施他的中心开花的计划。道理很简单,如果张延龄能够将自己手下的三千骑兵弄到黄河以北的叛军腹地去,必定能够立下奇功。只要攻战宁夏城,抓获安化王朱寘鐇,来个内部开花、釜底抽薪、擒贼擒王……则这场叛乱会立刻平息。或许会有部分人拼死顽抗。但是,内外夹击之下,也必然覆灭。 昨天从码头回来之后,张延龄便为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大胆的计划而激动不已。所以,他并没有对杨一清的所为做出任何的反应。因为若是要这么干的话,他恰恰需要让杨一清在这里大肆准备渡河,吸引叛军大军的注意力。 当然,张延龄没有立刻下决心,毕竟这个计划虽然令人兴奋,但却极为冒险。很多事情都建立在猜想和预计的基础上,并无真实情报支撑。这让张延龄感到犹豫不决。 但是昨晚史镛的求见却给张延龄带来了许多珍贵的情报,从而最终促使张延龄下定了决心。 从史镛提供的消息里,张延龄得知宁夏城目前只有数千兵马驻守。很显然,这个消息证实了张延龄的猜想。张延龄之所以询问消息的来源,便是要证实这一切的真实性。在得到证实之后,张延龄决定实行这个大胆的计划。 张延龄并没有将计划告诉杨一清,因为计划成功的关键便在于保密。一旦消息泄露,反而会有凶险。倘若杨一清值得信任的话,倒是可以进行一番配合。只可惜,杨一清的所为已经让张延龄失去了对他的任何好感,更别谈信任了。所以,张延龄选择了借口巡防而离开灵州。 当然,张延龄也不能完全信任史镛,所以他自己还需要进行勘察。这一路沿着黄河南岸的侦查,便是为了确认叛军对北岸的防守是否进入了全力以赴的状态。 事实证明,张延龄在北岸的崖顶上发现了大量的烽火报警装置以及游动的人数不多的骑兵斥候。那显然说明,叛军对于黄河北岸的警戒和防守是全方位的。并且也符合自己判断的叛军绝大部分兵力都集结在黄河沿岸的结果。同时也符合史镛提供的信息。 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能带着这三千人在叛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抵达叛军腹地。这便成了成败的关键之处。 第511章 艰险之路 次日午后时分,张延龄一行抵达了一处叫做鸣沙洲的地方。这里已经属于宁夏中卫所辖地界,距离灵州已经有三百里之遥。 宁夏中卫兵马已经大部分集结于灵州城,其中有一小部分进驻青铜峡西南黄河小渡口位置,张延龄一行并没有惊动他们。在行军时刻意绕开了小渡口,这也耽搁了半日时间。 宁夏镇黄河以北的位置向北凸起,如同伸向北方的一根中指。黄河便是从指根位置切断了整个手指,故而才成为阻挡进军的天堑。而鸣沙洲的位置已经不在对峙的前线。 虽然依旧在黄河南面。但是黄河对面已经不属于宁夏镇所辖,而是一片属于鞑靼人的荒漠戈壁。一片巨大的,毫无生机的不毛之地。鞑靼人称之为腾格里,意思是天空之意。那便是说,这片沙漠如天空一般浩瀚宽阔无边无际。 鸣沙洲的地名得名的原因据说是,即便在黄河南岸之地,也能听到对岸浩瀚沙漠之中的鸣沙之声。 这便是张延龄选择的行军路线。 既然黄河对岸的叛军防守严密,无法从正面渡河。那么,何妨绕路而行。 索性从叛军控制的宁夏镇的西边,鞑靼人的底盘腾格里大沙漠的边缘渡河北上,再从贺兰山南部的山口冲出,来个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宁夏城左近,来个中心开花。这是张延龄认为的最隐秘和可行的办法。 但是,这么做的挑战显然是巨大的。渡河或许已经不是最大的人难题,穿过对面那片戈壁大漠往北行军才是最大的挑战。 沙漠戈壁,那是死亡之地,酷热干渴很可能会成为最大的对手。 由于必须要隐匿踪迹,起到神兵天降的效果。所以北上途中不能太靠近戈壁沙漠的边缘之地,否则会被边界的寨堡烽燧的守军所发现。所以,兵马的行进路线必须要深入戈壁沙漠内部。虽不是说完全的穿越其中,但起码要和边缘保持时余里的距离,才能确保不会被发现。 这么一来,其危险性可想而知。要知道腾格里大沙漠可是浩瀚如海之地,酷暑焦渴沙暴狂风肆虐之地。这是一处连鞑靼人都不敢轻易穿越的地方,何况是大明的这群兵马。 除了恶劣的地理环境带来的威胁之外,穿越鞑靼人的地盘,也极有可能遭遇到鞑子兵马。沙漠的边缘便是大明和鞑靼边界之地,渡过黄河之后便是鞑靼人的地盘。大明于边界周边设立寨堡防御,鞑子也会有兵马驻扎或者巡逻。 遭遇鞑子的风险是存在的,而且这威胁一点也不逊于穿越戈壁大漠的危险。鞑子的地盘上,他们适应和熟悉了地形和天气,若是被他们缠上了,结果很难预料。 况且张延龄也绝不想和鞑子纠缠上,因为他的目的不是和鞑子作战,而是要借道进入宁夏镇平叛。如果被缠住了,耽搁了时间。则整个计划会全面失败。 要赶在杨一清发动渡河作战之前抵达宁夏镇北方腹地,是完成整个计划的关键。否则,便形同自投罗网之举。对方一旦击溃渡河大军,便会调兵加强内部守卫,一切将化为泡影。 所以,在时间上,给张延龄留下的时间不足十日。他必须在十天内完成这次计划。 张延龄策马立在黄河南岸的土坡上,眺望着黄河对面的远处。 黄河对岸,靠近河道的百余步距离之内倒是一片葱郁之色。由于靠近河道,这些树木青草还是可以存活的。但是越往远处眺望,绿色便逐渐被一片灰蒙蒙的眼色所代替,偶尔有那么几棵树木孤零零的立在荒野之上。 从千里镜中往更远处看去,远远可见遥远的地方沙丘起伏,宛如波涛起伏的海面一般。只是那不是真的大海,而是一片瀚海。 张延龄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身旁的众人也是眉头紧锁。他们得知了这个计划之后倒是惊讶和兴奋不已。但是,此刻他们也都意识到,这个计划实行起来,怕是艰险无比。甚至极有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马蹄声响,一队骑兵沿着河湾旁的荒野疾驰而来。中间裹挟着五六十名被五花大绑的士兵俘虏。 抵达山坡下的时候,赵元成翻身下马高声禀报:“侯爷,人抓来了。” 张延龄点头,策马下了土坡,来到近前。 “给他们松绑。”张延龄吩咐道。 几十名俘虏很快便被松绑站在地上。这几十人都是宁夏中卫的兵马,在鸣沙洲左近的岸边寨堡驻守监视敌情的人员。 张延龄命人去将他们抓来的目的,一则是询问这里的情形,二则是要控制住他们,防止他们发现了自己兵马的踪迹从而造成行踪的暴露。张延龄不希望这个计划在一开始便被杨一清或者无干人等知晓。 “本人是建昌候张延龄,朝廷派来平叛的总兵官。各位兄弟,得罪了。将你们抓来,并无他意,只是不希望你们探知我们在此的消息,泄露我们的行踪。我们要从此处渡河,所以,从现在起,委屈各位了,你们将不得不被看守在此。放心,不久后便会放了你们。另外,本侯需要你们提供一些讯息,希望你们能配合。”张延龄沉声道。 那些宁夏中卫的留守兵马还处在懵圈状态。他们看到了大股骑兵抵达这里,发现是自己人,正在想着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来询问一番的时候,突然间便被对方给全部缴械捆绑了起来。此刻才知道,这些人居然要渡河。一个个都傻了。 “张侯爷,小人没有听错吧。你们要渡河?”一名总旗忙问道。 “对。要渡河。还要穿越沙漠。”张延龄道。 “使不得啊,张侯爷。沙漠可进不得啊。那里有去无回啊。”那总旗大声叫道。 “吵什么?闭嘴!”陈式一喝道。 那总旗兀自道:“各位,不是小人吵闹,对面是大沙漠,进去了就是个死。更别说要穿越沙漠了。小的是为你们着想啊。” 张延龄摆手道:“你只需告诉本侯,此处何处可以安全渡河,以及对面鞑子的兵马数量,出没的规律,何处有他们的寨堡和驻地便可。其余的便不用你操心了。” 那总旗只得作罢。当下倒是回答了张延龄一些问题。 据他所言,对面有鞑子两个寨堡,位于河岸北边数里之外的一处绿洲。人数约莫一两百人。因为每日上午和傍晚都有两队百余人的鞑子骑兵来河岸近处巡逻。双方还经常隔着黄河对骂,朝着对方露出下体撒尿相互羞辱。 至于张延龄所问的可以泅渡的地点,倒是没有合适的之处。但是那总旗说,往西南三里外是黄河在此的一处大弯道。河面开阔平坦,水势缓慢。当地百姓经常整乘坐羊皮筏子在弯道处打渔,还到对岸去砍伐树木,去戈壁滩上狩猎等等。 张延龄当即下令兵马前往那处黄河弯道,果然是一处近乎一百八度的大回旋。河水平缓的很。而且河湾处有一个叫辛家庄的村落,住着六七十户人家,家家都有羊皮筏子还有竹排木排等渡河工具。 那些百姓们以为张延龄等人是要渡河去打鞑靼人的,一个个都很高兴。纷纷张罗这主动要送兵马过河。因为他们经常在河面上打渔的时候,还有到对岸砍伐树木打猎的时候遭到鞑子的袭击。对鞑子恨的牙痒痒。 张延龄也不否认,毕竟解释毫无意义。 渡河很快开始,十艘羊皮筏子先是将六十名鸟铳亲卫兵马以及数十名弓箭手送到对岸。陈式一第一批过河,指挥这百余人组织起防御阵地,以防鞑子兵马突然出现。 这之后,大规模的渡河行动便开始了。这么多人马渡河,仅仅靠着十几只羊皮筏子和一些木排而已,速度可想而知。而且战马渡河是最不好办的。张延龄只得先令兵士渡河过去。待到傍晚时分,两千多士兵全部渡河之后,再将所有的羊皮筏子和木排连接成大木排和大筏子。在其上加装围栏和横档,隔出一个个笼子一般的小空间,限制马匹的移动。这才将马儿蒙着眼一匹匹的拉上几艘大筏子开始渡河。 一次来回,只能运送七八十匹马儿过河。好在河面平静,半个时辰便可来回。饶是如此,三千人马全部渡过黄河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把辛家村的几十名操筏手累的精疲力竭。兵士们倒是还好。因为知道时间漫长,所以一开始便分批的睡觉歇息。待渡河结束,大伙儿几乎都轮流睡了一觉。 张延龄在星光下踏上对面河岸上方的时候,心中既兴奋又紧张。在远处的星光之下,戈壁滩上黑沉沉一片。吹来的风中都带着沙砾的味道,带着一股奇怪的炙热。给人一种未知的恐惧和紧张感。 但无论如何,渡河成功,意味着计划有了一个好的开始。稍事歇息后,张延龄传令兵马立刻整队,准备出发。 第512章 死亡之地 凌晨时分,兵马准备开拔。 在开拔之前,张延龄下达了一项命令。 “所有人,不管你渴不渴,都给去河边喝水,喝到你不能再喝为止。所有的战马也拉到河边饮水,喝到它们不能喝为止。所有人,然后所有人将水囊灌满河水。所有能装水的器皿全部装满水。” 然后,黄河岸边便出现了怪异的景象,所有兵士都拉着马趴在河边河水。喝到人马肚子都圆滚滚的,喝到几乎要吐出来为止。 黄河的河水中泥沙很多,许多人呛的咳嗽起来。但每个人都知道,侯爷下达这个命令可不是要恶作剧,而是因为很快要进军戈壁荒漠之上,多喝一口水,便可以多撑一会。 除了狂喝水之外,在渡河成功之后,张延龄买下了所有的几百只用来制作羊皮筏子的羊皮。那些羊皮都是密封的气囊,是可以装水的。这正是现成的盛水器皿。 几百只羊皮囊装满了水之后,挂在马背上带走。莫看这些水浑浊又难闻,但是张延龄知道,进入戈壁沙漠之后,这些水很可能会救命。 手下的许多将领和士兵们其实觉得侯爷慎重的有些过分了。按照路程的远近的话,充其量不过是一天一夜的路程,或者最多是两天的路程。就算完全没水喝,也是能撑得住的。适当的带些清水便足够了。 但是,在张延龄看来,这种看法自是可笑且自大的。在戈壁荒漠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而自然的力量会强大到让你无法抵抗。会被他们活生生的吞噬。 后世张延龄是个喜欢到处远足的驴友,高山大川,戈壁沙漠都是去过的。张延龄见识过戈壁沙漠的可怕,也知道水在沙漠里的重要性。更知道,在沙漠戈壁之中,后世通讯手段和救援手段发达的时代都难以避免发生意外,都无法征服这种地貌。更别说是这个年代了。 张延龄没有抱任何的侥幸心理。他必须要做好他所能做到的所有的完全的准备。水只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 兵马开拔,为了避免惊动戈壁边缘处的鞑子兵马,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大军选择直接往戈壁深处而行,深入十余里进入沙漠边缘之后再往北而行。这样可以避免一切鞑子的干扰因素,减少任何不相干的拖后腿的情形。 鞑子的活动范围就在沙漠边缘的戈壁滩上,一旦进入沙漠之中行走,便大概率不会遭遇鞑子的袭扰了。 起初数里,将士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戈壁荒凉,但是广袤辽阔,风景壮美。在戈壁和沙漠的边缘处行走,在星光和晨风之中而行,看着下弦月远远的挂在远处高大的沙丘之巅,倒是让人生出‘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感慨。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太阳升起来之后,将士们很快便感觉到了沙漠戈壁滩的威力。 气温开始升高,炎热和炙烤很快便让人无法忍受。汗水快速蒸发,满肚子的水似乎根本经不起消耗,很快便有士兵开始大口喝水。 坐骑也失去了活力,走在沙砾遍布的戈壁滩上,地面的炙烤让战马口喷白沫,剧烈喘息,不断的打着响鼻,发出灰灰的嘶鸣。 阳光照在地面上,地面的沙砾变滚烫,黄沙反射着白色的光。地面上因为热量蒸腾而变得热气腾腾,连光线也变得扭曲起来。刺目的光线让所有人都头晕眼花,眼睛都睁不开。 骑兵们身上的盔甲也被晒得滚烫。所有人都像是在阳光下炙烤的一块肉,似乎很快就要冒烟,烤焦了一般。 更让人绝望的是,戈壁和沙漠一望无际,前后左右都是都无边无际。天空上什么也没有,太阳白花花的。地面上什么也没有,一片白花花。远处近处,没有任何的植物和动物,倒是有许多裸露的尸骸,瞪着黑洞洞的眼睛,骨头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各处。而且看得出,很多就是人的尸骸。 为了降暑,兵士们开始大量的喝水。身上的水囊很快便喝空了。每名骑兵其实配备了两个水囊,一大一小。大的是给马儿准备的水,小的是人饮用的。平素如果找不到水源,临时救急还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小的喝光了,开始喝大水囊的水。人喝马也喝,携带的淡水在快速的消耗。 张延龄意识到情况不妙,他立刻下达了命令:“不得大口喝水,水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要限量限时。每半个时辰喝三口,不许多喝。不得浪费一滴水。违者军**处。” 这个命令看起来似乎不近情理,连张隐和陈式一都想劝侯爷不必如此。毕竟路途不远,还有几百只羊皮囊的水,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张延龄瞪着眼制止了他们要说的话,而且第一个将自己身上的水囊交到陈式一手里,意思很明显,让陈式一监督自己。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忍者酷热前行。很快便有兵士支撑不住。一名士兵因为实在是太热了,身体里像是着了火。偷喝了几口水之后,还偷偷将水囊里的水倒在脸上,试图消解一番。 这一举动被张延龄恰好看到。张延龄纵马过去,扬起马鞭对着那兵士便猛抽起来。那士兵滚落马下,张延龄兀自不依不饶,鞭子起落,打的那兵士在黄沙之中翻滚呻吟。 “侯爷,饶了他吧,侯爷。不就是一些水么?”张隐忍不住求饶。 张延龄一鞭子抽在张隐脸上,喝骂道:“混账东西,本侯是为了全军将士着想,你以为本侯是故意折磨你们吗?沙漠之地,水如金子一般宝贵,一滴水便可救命。我没有宰了他已经是开恩了。要想成功走出沙漠,岂能不节省?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去?你们想死是么?那便喝光水,喝的干干净净。不出两个时辰,你们全部都要成为沙漠中的尸骸,成为秃鹰的食物。” 张隐滚鞍下马连声道:“侯爷息怒,是卑职的错。” 陈式一和其余将领也下马跪地请求侯爷息怒。张延龄这才冷哼一声,收了鞭子。 到了午后时分,气温已经升高到了极高的温度。张延龄下令搭起遮阳帐篷歇息,等待气温降下来再赶路。在几座大沙丘的背阳面的凹处,拉起了遮阳的篷布。人马终于不用在阳光下炙烤,终于可以歇息歇息喘口气了。 兵马们歇息的时候,张延龄带着众将爬上了沙丘顶端,朝着四周眺望。但见四周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宛如死亡之地一般。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这鬼地方,当真不是人来的地方。”冯麻子喘着粗气咒骂道。 张延龄沉声道:“正因如此,我们才能不为人所知的抵达我们的目的地。这个计划的关键之处便在于此。冯将军,你是否心里在抱怨,本侯将你们带到这个鬼地方,觉得本侯是在任性行事?” 冯麻子忙道:“末将不敢。” 张延龄沉声道:“你只是不敢,而不是不这么想。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一开始你们不知道会这么辛苦,现在你们觉得我是在带你们送命。是不是?” 陈式一忙道:“侯爷,卑职等没有这么想。” 张延龄道:“你不这么想,有人这么想。不过也不要紧,这种想法很正常。但你们都记住,本侯会带你们走出去的。只要你们听本侯的命令,就不会有问题。过了这一关,今后你们刀山火海也是不怕的。本侯都能抗的住,你们怎么会扛不住?” 陈式一等人大声道:“卑职明白。” 赵元成喘着粗气用手掌扇着风道:“侯爷,咱们走了多远了?这里也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张延龄指着远处隐隐的山峦道:“方向不会错。看到远处那些山了么?那便是贺兰山。往山的方向去,是绝对没错的。我们现在的行军速度实在太慢,四五个时辰,行了估摸不到三十里而已。才走了不到两成的路程。” 众人面露绝望之色,走了半天才走了不到两成的路。 “不过不打紧。后面我们的速度会快一些。因为距离南边的边界已经够远了。接下来,我们回到戈壁滩上去。那里虽然也一样的难行,但是比之沙漠要好的多。今晚我们趁着天气凉爽可以多赶些路。反正戈壁滩上什么都没有,可以纵马飞驰。一夜起码可以行百里。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傍晚,咱们便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张延龄沉声道。 众人听张延龄说的斩钉截铁,胸有成竹,心中都好受了许多。不少将领心里其实挺自责的。侯爷这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之人,面对这样的境地却没有任何的畏难之心。倒是自己这些人反而却心生惧意,没有信心,这也太不应该了。 许多振威营的大小将领们其实对张延龄了解的并不多。但这一次,他们算是见识到了侯爷的意志坚强之极,从心底里对张延龄生出了几分敬畏和钦佩之感。 第513章 死亡之地(续) 休息了两个时辰,躲过了午后最为灼热的一段时间,兵马再次开拔。 出发之前,张延龄开了恩。让人马都喝饱了水。兵马离开沙漠边缘来到相邻的戈壁荒滩上。 天气虽然还是比较炎热,但是随着夕阳西下,高温也在迅速的消退。傍晚时分,来到了最适宜赶路的时段,众人开始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加紧赶路。 天黑之前的一个多时辰里,众骑兵策马飞驰,奔出七十余里,大大的推进了行军的速度。 太阳下山之后,沙漠之中温度骤降。这里其实是高原沙漠地带,此刻其实也只是四月下旬,并非酷暑夏日。若非是沙漠之地,白天也根本没那么炎热。但入夜之后,气温下降的厉害。虽然从沙漠中吹来的风还似乎带着些温煦之感,但是真正夜行赶路,体感迅速变冷。特别是策马飞奔起来,更是感觉有凛冽刺骨之感。 众人一边咒骂着这戈壁沙漠上的鬼天气,但也都明白不能放弃夜晚赶路的好时段。好在夜晚的戈壁滩在星空映照之下还是能赶路的,在微光之下,地面也很平坦,虽不能全力疾驰,小跑还是可以的。 这一夜,大军脚步不停。日落行到星光灿烂,从残月东升行到红日东升,一夜时间又行了约莫五六十里。 晚间行军倒是发生过一个小插曲。由于兵马只能摸黑前行,也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三千骑兵在戈壁滩上逶迤而行,蹄声吸引了一小群狼群。它们可能是将兵马当成了夜行的羚羊或者是戈壁滩上的兽群了。 起初只有十多只在左近跟随嚎叫,后来来了一大群,足有上百只。足足追了有十多里地。骑兵们哭笑不得,又不能停下来跟狼群纠缠,只得不搭理它们继续赶路。结果这些野狼竟然试图开始围猎,想要切断后方的一小队骑兵。 众人不得已才放箭射杀。狼群意识到碰到了硬茬,这才散去。 众兵士都有些好笑。堂堂振威营将士,被一群野狼当成是牛羊猎物追着围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当然,若不是张延龄严令不必跟这些野狼纠缠,只管赶路的话,这些野狼怕是要遭受灭种之灾。 众人也很惊诧。在这般荒凉的戈壁大漠上,本以为没有活物在此。本以为是只有沙砾石块的死亡之地,但是却居然有这么多野狼在此游荡。有野狼,便说明有供他们活下去的猎物。那便说明,即便是外表看起来一无所有的这片戈壁滩上,也有许多生灵在此生活。 人不能存活的地方,这些野狼和它们的猎物却是可以生活的,足见它们是如何的坚韧。 太阳升起之后,气温又迅速升高。众人仿佛从严冬突然来到了酷暑季节,很快又是大汗淋漓酷热难当。虽然已经离开沙漠之地,但是戈壁滩上的炎热却也没比沙漠中好受多少。上无寸荫遮阳,阳光就那么将整片大地烤成滚烫的大铁锅一般。众将士便都像是这铁锅上的蚂蚁一般苟延残喘着。本以为经过了昨日的煎熬,今天会好许多,但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依旧是热的无法忍受,热的无处可逃。 张延龄并不想将众人逼到极限,一旦发生减员或者伤兵,其实是得不偿失的。而且,经过一天一夜的行军,已经赶了一百五十多里。现在是人困马乏,再和第一天一样顶着酷暑行军,真的会出大事。 本来张延龄准备坚持到午后下令歇息。但见兵士们状态实在很差,于是在抵达了一处戈壁滩上的小土丘左近的时候,张延龄临时决定停止前进,就地歇息。让人马躲避接下来几个时辰的高温,吃东西喝水补充体力。 遮阳棚连片搭起,精疲力竭的人马终于能够歇息一会。兵士们很快便都呼呼大睡了过去,也不管帐篷下依旧炎热,也不管满地沙砾咯的身上疼痛了。这时候,哪怕只是迷瞪一会,那也是最大的幸福。 谁能想到,张延龄这一临时的决定却救了所有人一命。安顿下来不久,负责警戒的亲卫便赶来禀报,说远处有异样情形发生,担心是大股敌军来袭。 张延龄吓了一跳,大股敌军来袭?这种时候遭遇敌人,那可是致命的。目前兵马的状态可不适合作战。但心里也很疑惑,怎么可能会有大股兵马来袭,难道是鞑子发现了踪迹?调集了骑兵前来? 张延龄迅速和将领们爬上山丘高处,朝着兵士指点的方向看去。果见远处天际之间烟尘滚滚,遮天蔽日而来。看上去像是大批骑兵飞驰而来,马蹄激起的腾空的烟尘。 “哪里冒出来的敌人?真是不可思议。”有将领惊愕叫道。 张延龄忽然大叫起来道:“不是敌人,是沙尘暴。那是沙漠方向,哪有骑兵大军从沙漠中冲出来的?必是沙尘暴。他娘的。” 众人恍然,正觉得庆幸。张延龄下一句话却让众人又紧张了起来。 “沙尘暴比敌军还可怕。速速通知兵士们做好准备。围着山坡背风面,准备好面罩蒙面。人马聚团伏地,不能乱跑。快,快!” 众人慌忙回营下令,所有兵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开始慌忙拉着战马聚拢在一起,躲藏在山坡背风之处。刚刚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沙尘暴先头的狂风已经到来。 风力开始还并不强烈,只是呼呼啸叫。但随即猛烈加剧,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头顶上黄云翻腾,地面上乱石飞滚,宛如末日即将到来一般。 张延龄被陈式一张隐赵元成等人紧紧围在中间,捂着口鼻伏在山丘坡面的凹处,偷空瞄了周围一眼,看到地面上拳头大的石块在地面上翻滚疾走,真个是惊得目瞪口呆。脑子里蓦然冒出一句诗来。‘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遍地石乱走。’ 以前读到这诗句的时候,还以为是诗人的夸张之言。此刻才发现,这哪里是夸张,完全就是写实。 石块漫天飞舞,搭建的篷布早已飞的不知去向。三千骑兵说起来也是个个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汉子。平日豪气万丈,流血不流泪的存在,但此刻一个个像是蝼蚁一般爬在地面上瑟瑟发抖。有人把头埋在手掌里念佛求饶,忏悔自己干过的坏事,希望老天爷能够饶自己一回。 狂风之后,便是漫天沙尘的到来。本是正午时分,却像是黑夜突然降临。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漫天的黄沙呼啸作响,夹杂着人马的哭叫和嘶鸣。 天空中居然有雷鸣电闪之声,而且不久后居然噼里啪啦的落下东西来。起初以为是碎石落下,但很快众人发现落下的居然是大小不一的雹子。若不是所有人都全副武装盔甲齐整的话,怕是要被砸的头破血流。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很多人看来像是一辈子般的漫长。终于,风小了,禀报停了,空中的黄沙散了,太阳光慢慢的亮堂了起来。 所有人从沙尘之中爬起身来,抖落浑身的黄沙,像是一个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土拨鼠一般呆呆的站在那里,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张延龄即刻下令整队清点兵马。各营迅速清点兵马,结果发现少了二十几名士兵和十几匹战马。众人连忙四处寻找,不久后在数百步之外找到了十几具已经死去的兵士的尸体和战马的尸体。身上全是伤痕,都是被石头砸出来的伤痕。 但是他们的死因却并非是被石头砸死的,他们的鼻子嘴巴里全是砂土,填满了嘴巴和鼻腔。他们是被沙尘暴活活灌死的。他们也许是被狂风吹跑了,顺着地面翻滚了很远。失去了山丘的庇护之后,他们便暴露在风沙之中。乱石砸着他们,他们又无法呼吸,无法躲藏,最终吸入沙尘窒息而亡。 在山丘左近的沙土里,又挖出了七八具尸体。那是被风沙活活埋在里边窒息而死的。张延龄知道那沙土的厉害,事实上他所藏身的凹处也集聚了打量的沙土。要不是陈式一张隐等人手挽手扣在一起,撑起一些空间的话。张延龄等人的位置也要被细沙给活埋了。 直到此刻,众人才意识到他们躲过的是怎样的劫难。若不是侯爷下令在这土坡旁边歇息的话,若是还行进在戈壁滩上。这样的沙尘风暴袭来,必是伤亡惨重。三千人恐怕都要在这里完蛋了。 张延龄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尽管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沙漠戈壁的残酷和凶险,但是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会遭遇这样的沙尘风暴。也完全没想到这里的沙尘暴会这般的凶残猛烈。 在大自然面前,别说是三千兵马,便是三万三十万又如何?小小的一个沙漠风暴便可以造成如此的后果,声势如此浩大。更别说那些台风海啸地震火山喷发这些了。 所谓战天斗地改造自然的说法,其实是极为可笑的。人在自然面前,其实脆弱的像是个光着身子的婴儿。 一下子死了二十多名兵士,军中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振威营将士们终于意识到,原来死亡离得如此之近。对于一只没有太经历过实际战斗,之前成天吃吃喝喝浑浑噩噩的兵马而言,这极大的震撼了他们。这虽然不是一场战斗,但是这比战斗更加的可怕。 张延龄命人将阵亡将士就地掩埋,立了墓碑。倒也没有做过多的安抚,因为他知道这一刻迟早要到来。一支兵马要成为一支精锐劲旅,第一道要过的关便是漠视生死之事。 张延龄经历了独石城的尸山血海之战后早已心里素质够硬,他也不会允许他的部下们为此哭哭啼啼。死者会得到厚恤,父母妻儿会得到照顾,善后会做好,这是告慰死者最好的方式,而非是哭哭啼啼的煽情。 “整队,出发。”张延龄大声喝令道。 众将士抖落尘土,收拾心情翻身上马。踏着灰蒙蒙的大地,在灰蒙蒙的沙尘余韵之中疾驰向北而去。 第514章 贺兰山下 宁夏西北端,横亘着那座南北连绵数百里的高山,山名贺兰。 自古以来,贺兰山便是中原政权和西北游牧民族之间交战的热点地区。汉唐乃至赵宋大明,这里常年弥漫着对抗的烽火,绵延千年而不休。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峰一石都曾经见证过无数的烽烟。这里也流传过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抛洒过无数人的热血。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这是许多热血忠诚的将士们的梦想和荣耀之地。 之所以贺兰山成为千年热战之地的原因当然很复杂。但是从地理这一方面而言,贺兰山南北横亘,隔绝了西侧的阿拉善高原和东部的宁夏平原之地,成为了北方游牧部落和中原政权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必定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无论是汉代的匈奴还是唐代的突厥人以及大明朝曾经西北的劲敌蒙元瓦剌部落,要想占领宁夏这片被高山所屏障被黄河所滋养的膏腴之地的话,都要征服这座屏障,突破这里的防御体系。这便也成为了双方交战争夺的热点地区。 中原王朝之所以能够在很长时间里控制宁夏这片地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贺兰山的屏障。 黑沉沉的夜晚,贺兰山南侧的山坡下,从黯淡广袤的戈壁滩上经历重重艰险而抵达这里的大明朝建昌候张延龄所率领的三千骑兵刚刚抵达这里。 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分,比张延龄预料抵达的时间晚了半日,那是因为路途上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但是不管怎样,张延龄的这次冒险的奇兵突袭行动到此刻为止终于完成了极为危险的第一步,可以说取得了初步的极大的成功。 当所有人踏足山坡之下的草地林木边缘的时候,被疲惫焦渴恐惧所折磨的骑兵们一个个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若是有选择的话,他们此生再也不愿经历如过去的两天两夜那般的在沙漠和戈壁上的行军的历程了。他们或许宁愿去对抗万千敌人,也不愿去面对那些焦渴炎热和沙尘暴的袭击。那是他们所无法战胜的敌人。 张延龄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但是他知道更大的考验即将到来。且不说之后的事情,便是眼前便有许多实际的危险。 目前为止,还在鞑子的控制区域之内。贺兰山以西的所有地带都不安全。眼下两眼一抹黑,不知左近是否有敌军的寨堡城池,这是第一个危险。 其二,眼下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如何穿越眼前的大山抵达宁夏镇境内。虽然贺兰山南侧的山岭相较于北部的主要山峰要矮了不少,东西的距离也不过四十里。但是想要穿越贺兰山,那可不是说说而已。除非是长着翅膀,否则选择合适的穿越山口通道,找到穿越道路,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越过去,是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若是有合适的通道的话,只需半日便可穿越到贺兰山以东的宁夏镇境内。但是这穿越的通道在哪里。是否是安全的通道,这些都是问题。 不过,在考虑这些问题之前,首先要解决实际的问题。这一路行军,两天两夜时间,人困马乏,几乎没有给人马休息的时间。而且携带的淡水已全部消耗殆尽,眼下最迫切的便是找到合适的扎营地点,补充淡水,让人马得到休整。同时也能避免天亮之后暴露在有可能就在左近的敌人的视野之下。 张延龄迅速下令,先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管山口位置在何处,首先让兵马进入山坡林地隐匿起来。然后派出十余支斥候小队于左近搜索寻找水源,侦查敌情,寻找可以休整之处。 凌晨时分,终于在不远处的山谷里找到了一条山涧。山涧两侧是平缓的林地,可以作为兵马暂时扎营之地,于是乎在天亮之前,兵马抵达那处山涧之中,终于很快扎营安顿了下来。 人马喝了水在林子里倒头便睡,一个个都累坏了。张延龄也睡了过去,他也实在太累了。他的身体素质其实一般,穿越之后的这副身体其实并不强壮。之后虽然进行了一些锻炼,但其实也没有太大的进展。好在穿越的这副皮囊是有些武技底子的,毕竟大明朝的侯爷们没有武技是不予授予爵位的。穿越之前的那副皮囊还是吃了些苦做了些锻炼的。 当然更主要的是,这是一具年轻的皮囊。二十出头的年纪,又非孱弱之人,身体素质还能差到哪里去?再加上张延龄意志坚强,所以即便是硬撑也是能撑过来的。 但即便如此,张延龄还是疲惫不堪。睡得昏天黑地。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透过树林照射下来,天色已经大亮,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了。 张延龄一骨碌爬起身来,他原本打算只睡一两个时辰便起来的,但现在显然是超时了。他怒气冲冲的想要找陈式一算账,因为他交代了陈式一天一亮便叫醒自己,很显然陈式一没有这么做。 不过陈式一并不在营地里,叫来张隐一问,才知道陈式一亲自带着人去左近搜索探路了。 “侯爷莫要生气。陈兄弟不是不想叫醒侯爷,而是他觉得侯爷太辛苦了。反正侯爷说过,醒来之后是要去探路的,索性他去探路搜索,让侯爷多睡一会。侯爷可不能累垮,否则对大事不利。” 张延龄听张隐这么一说,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陈式一是为自己着想,爱护自己而这么做的。他自己可也没太歇息。况且此刻时间也没太晚,看太阳的高度,应该在巳时左右,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 营地里的士兵们也陆续起来,山涧下方有一个冲刷出来的石潭。兵士们围在潭水旁洗着头脸,却怎么也洗不干净。沙尘和汗水混合成的泥垢满身,让人很是难受,但是没得命令,他们想下水清洗却不敢如此。 张隐请示张延龄是否可以让兵士们下水清洗一番。很多人身上瘙痒难当,甲胄衣服里全是泥垢沙砾,很不舒服。 张延龄想了想,答应了张隐的请求。保持身体的清洁也是战斗力,对于恢复兵士们的疲劳是有作用的。虽然会耽搁时间,但是似乎也用不了多久的时间,毕竟现在还没找到路。 于是乎张隐下令允许众人下水清洗身体,分批警戒分批洗澡,限定时间,迅速解决。 命令一下,顿时水潭中水花四溅,兵士们一个个脱得光溜溜的跳进潭水之中,然后有人叫了起来。 “这水好冷!” “怎么这么冷?哎呦,冻死我了。” 一帮家伙速度飞快的清洗身体,以最快的速度爬出水潭,甚至都不用监督的将领催促。 张延龄站在岸上哈哈大笑道:“当然冷,这时节,正是山顶白雪的融化季节,这些都是融化的雪水,能不冷么?” 众人愕然。张延龄快速脱光衣服,大声道:“沙漠酷热,潭水冰冷,各位兄弟真是有福气,咱们来了个冰火两重天。” 众兵士会意的哄笑声中,张延龄跳入潭水之中。 或许是冰冷的水让人精神振奋,兵士们沐浴之后都从疲惫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张延龄穿戴齐整,取出了来时绘制的地图查看。来之前当然是做了些功课的,对于贺兰山的一些穿越的山口,也是做了一些了解的。此刻正好对照辨明位置。 正仔细查看地图的时候,陈式一带着探路的人回来了。队伍里多了三名男子。一名老者和两名年轻的汉子。 不待张延龄询问,陈式一忙上前禀报。 “侯爷,卑职抓了三个在对面山林里鬼鬼祟祟的人。他们说他们是打猎的。我担心他们是鞑子的细作,担心他们泄露我们的行踪,便抓来了。” 张延龄闻言忙让人押了那三人前来。那三人身着短衫,穿着普通,衣物相貌倒不太像是鞑子。 “你们是什么人?”张延龄问道。 “军爷们,我们是打猎的。请军爷们饶命,我们再不敢来这里打猎了。求你们饶了我们。我们猎了几张皮子都给你们便是,求你们放过我们。”那老者面容惊恐,哀声求饶道。 倒是两名年轻汉子表情倔强。其中一人面色黝黑,他皱眉道:“爹,跟鞑子求什么饶?被他们抓到必死。左右是个死,何必求他们。” 老者怒道:“闭嘴,还不闭嘴。” 张延龄皱眉道:“你们是父子?是大明的人?” 另一名长相更年轻的汉子叫道:“你们问什么?要杀便杀,我们可不怕死。” 那老者连连跺脚,连连叹息。 张延龄觉得蹊跷,在贺兰山以西怎么会有大明的猎人。但看这三人似乎不像是做戏的样子,而且长相打扮也不像是鞑子。 “皮思达,五马哈。”张延龄忽然厉声喝道。 周围人都是一愣,那父子三人面露迷茫之色,不知道张延龄说的是什么? 张延龄观察了他们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自己说的是两句鞑子话。意思是‘狗东西,杀了你。’,看起来这三人没有任何的反应。倘若他们是鞑子的话,自己厉声大喝,他们总会有反应的。 “这位老丈,你们当真是大明百姓?那你们为何来到了贺兰山西边?”张延龄沉声问道。 那老者正要说话,两名年轻汉子大声道:“爹,不用跟他们说话,这帮鞑子没安好心,又要我们带路。上次李家庄的李老三的事您忘了么?咱们死了便死了,可不能连累庄子里的人。” 赵元成忍不住喝道:“闭嘴,什么鞑子不鞑子的?我们是大明的兵马,你们眼瞎么?” “啊?什么?”那三人都惊愕的愣住了。 张延龄苦笑看了赵元成一眼,也不知该不该责怪他。自己这位大舅哥不够精明,哪有主动跟不确定身份的人自报家门的。好在眼前这三人若是底细不明的话,那是一定要杀了灭口的,倒也无关紧要。 “我们可不信,大明的兵马怎会在这里出现?你们鞑子天天搞这些鬼把戏,装作我们大明朝的兵马骗人,谁信谁傻。爹,哥哥,莫要信他们。”年轻汉子冷笑道。 面色黝黑的年长汉子道:“我才不信,爹,你也不能信。” 张延龄冷声道:“现在是问你们的话,管你们信是不信,都不重要。回话,你们是大明百姓么?怎地出现在这里?说。” “爹,莫乱说话。”两个年轻汉子又叫起来。 那老者不知该不该说话。张延龄道:“陈将军,将那两个小子拉去砍了,省的鸹噪。” 陈式一一摆手,几名兵士上前推着两名汉子便走。老者噗通跪地叫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我们确实是大明百姓,住在山那边。过来这边是打猎的。这边獐子多,我们那边野物都不多了,我们没办法才偷偷过来打猎的。军爷饶命啊,我们再不敢了啊。” 第515章 领路人 经过一番询问,张延龄弄清楚了这三个人的身份。老者叫马福生,那两个年轻汉子是他的两个儿子马占宝和马占银。父子三人是贺兰山东边的马家村人,都是山中的猎户,以狩猎为生。 本来,山那边的猎户是很少敢穿越贺兰山到西边山林打猎的。毕竟这里是鞑子的地盘。但是,自从近年以来,宁夏镇中大兴土木。特别是安化王朱寘鐇造了不少宫殿和别墅,宁夏镇的官员们也攀比建造园林别墅,砍伐了东边的大量树木。 在贺兰山东边又发现了铁矿,开了几处大矿场。同时又建了许多烧炭烧窑的作坊。不但山林被破坏的严重,而且成天都有人出入山中挖矿烧炭,闹腾不休。惊扰的山岭野兽都跑的差不多了。 马家父子以狩猎为生,实在是没有办法。于是父子三人以及左近的猎户便纷纷冒险穿越贺兰山到山西这一侧的林子里打猎。因为被惊吓的猎物大部分都逃到了这一侧。 当然,这么做是有风险的。左近辛家庄的辛老三便被鞑子抓到过,被鞑子逼着带路,冒充猎户想潜入大明境内。结果被宁夏镇的卫所官兵发现。辛家庄的所有猎户百姓都因此受到牵连,被抓到了官府拷打,为此害死了二十多名百姓。 正因为如此,适才马家父子以为张延龄等人是鞑子兵马,所以才宁愿立刻死了也不肯说什么,就是怕和辛老三一样连累了别人,害得全村的人跟着倒霉。 边镇之地,大明卫所官兵对于各处山口隘口的防守自然是极为严厉的。特别是防止鞑子渗透进来的情形,如果发现有山民通敌资敌,自然是要严加拷问,杀一儆百的。这父子三人显然也是明白的。但为了生活所迫哦,他们不得不冒险进来打猎,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在了解了这一切之后,张延龄释然了。 “给他们松绑。”张延龄吩咐道。 有人上前给三人松了绑。马福生千恩万谢拉着儿子磕头。他的大儿子马占宝倒是还有戒备。 “你们……当真是大明的兵马?可是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马占宝问道。 “啰嗦什么?这是你该问的么?”陈式一喝道。 张延龄倒是心里有了个想法。和颜悦色的道:“我们当然是大明的兵马。我乃大明建昌候,我叫张延龄。这些都是我的部下。我们出现在这里,是有重要军务要办。你瞧瞧我们的装扮,听听我们说话的口音,我们难道像是鞑子么?” 马占宝摇头道:“就是说不像。鞑子哪有这么好的盔甲武器,我们见过鞑子,一个个衣衫褴褛,长得跟野猪一般丑恶。可是,咱们宁夏镇的兵马也没有你们这样打扮的啊。山口卫所的军爷们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而且你们说话的口音也不似我宁夏镇人。” “不错,你倒是有些精明。观察的倒也细致。我们是京城来的兵马,并非宁夏镇的边军,自然是装备口音都有所不同了。”张延龄笑道。 “京城来的兵马?哥,莫非他们是来……打安化王的朝廷兵马?”一旁的马占银突然惊声说道。 父子三人都更加震惊,呆呆发愣。 “你们知道朝廷和安化王打仗的事?”张延龄沉声问道。 马福生苦笑道:“怎会不知?安化王爷造反了,这事儿谁不知道?十几天前,他们还进山拉壮丁呢。还好我们得知消息逃进林子里,才没被他们拉去当兵。听人说,朝廷派了大军在黄河南岸准备进攻。这事儿谁会不知?” 张延龄微微点头。 马占宝问道:“你们当真是朝廷来平叛的兵马?可是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你们难道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张延龄看着马占宝微笑道:“我们从沙漠戈壁上过来的,正要穿越贺兰山去宁夏城平叛。” 马家父子三人再一次惊愕。马占宝喃喃道:“怎么可能?你们居然是从沙漠戈壁过来的?这怎么可能?” 张延龄笑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是事实。罢了,我们时间紧迫,三位,你们既是大明百姓,我们当然不会杀了你们。但是我们也不能放你们走,我等是秘密行军,不可走漏消息。得让你们跟着我们一起走了。待事情完了,才能放了你们。你们记住了,千万不要想着逃走或者是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否则你们会被杀死的。我们不想杀了你们,但为了保密行动,也不得不这么做,明白么?” 那父子三人连忙点头。 张延龄命人将他们带到一旁命人看守,拿出地图继续研究地形。 行军之前,张延龄已然绘制了贺兰山南部的简单地形。特别是穿越的山口做了些标注。根据张延龄的了解,贺兰山南侧的山口其实很多。许多并不具名。但最适合骑兵穿过山脉的山口叫做赤木口,是一道较为开阔的谷地。从赤木口穿越贺兰山之后,可以直接抵达距离宁夏城以西不足八十里的地界,那也是核心的位置。 但是问题是,赤木口作为最大的山口,鞑子和宁夏守军都是在两侧的山口和中间谷地布置有大量兵马和寨堡的。从赤木口走的话,恐怕很难避免被发现。而且恐怕必须要和鞑子或者宁夏边军作战。这是张延龄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张延龄这个计划的核心便是出其不意夺取宁夏城,抓住朱寘鐇,来个擒贼先擒王。这样便可迅速瓦解叛军的斗志,从而实现南北夹击,对黄河北岸顽抗之敌进行歼灭,迅速平叛的目的。 若是在这之前被发现,都会功亏一篑。 所以,张延龄并不想选择赤木口通道。但是其余的通道要么一样有兵马驻守,要么便不知道能不能通行。这可真是犯了难。地图上标注了左近的通道倒是有七八条,可是张延龄对其中情形一无所知。 张延龄犹豫不决,突然看到坐在树下被看守着的马家父子三人,心中一动。这三人是本地的猎户,又是从东边宁夏镇那便翻越山岭过来的,没准他们会知道路径通道。何不去问问他们。 当然,询问之前要试探他们是否老实。 张延龄走了过去,马家父子三人忙站起身来。 张延龄问道:“三位,有件事请教。我们要想从这里穿越山岭到宁夏镇去,不知道有没有合适骑兵的路径。贺兰山有没有可以行军的山口通道?” 马福生忙道:“军爷,咱们贺兰山东西的道路可多了去了。从南到北大大小小的山口有一百多处呢。只是军爷们都是骑兵,有些路走不了。但是也还是有十几处山口的。” 张延龄道:“这附近有无路径?” 马福生道:“有啊,北边十里外便是一条峡谷,叫做赤木口。只是有鞑子守着,山口外边也有官兵守着。” 张延龄微微点头,马福生没有撒谎,位置方向说的都对。 “还有么?这左近还有可以马匹过去的通道么?” “还有……胡子沟,白草沟,野牛谷。这些都是可以过去的。但是都有兵马守着。”马福生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这三处确实地图上有标注,是几处稍小的山口通道。但有兵马驻守,那是不成的。不过马福生既然说的完全对,则说明他没有撒谎。 “还有没有可以不被守军发觉的通道?而且马匹也可以通行的。”张延龄问道。 马福生想了想,皱眉摇头道:“路径倒是有,但是都是小道,马儿想过去怕是不成。都是要翻山越岭的。” “爹,怎么没有?你忘了老鹰山那条路了?马儿是可以走的。”马占银叫道。 马福生一愣,斥道:“莫胡说,那条路怎可通行?太险了。会出事的。而且有峡谷横着。” 马占银道:“峡谷怕什么?搭座桥便是了。路虽然险,但是牵着马走也不会有事的。这些军爷是要去打叛军的,咱们领着他们过去就是了。” 马占宝也点头道:“占银说的对,那条路是可以走的,只是需要沿途修缮,搭几座桥而已。这位侯爷,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们,我们可以带路。那条路绝对可以过去,而且没有人会发现。” 张延龄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你们既知道我们是去打朱寘鐇的叛军的,你们为何要帮着我们?你们难道不是向着安化王么?你们宁夏镇的百姓难道不帮他?” 马占宝苦笑道:“帮他?他害得我们老百姓太惨了,我们帮他?他夺了多少百姓的地,逼着我们老百姓为他种地,烧炭,伐木。他造反要当皇帝,要老百姓们去送死。听说他还要勾结鞑子。鞑子害死了我们多少百姓?安化王这老贼还要勾结鞑子,简直不是人。大伙儿背地里都骂死这老贼了,还会帮他?” 张延龄微微点头,沉声道:“马家父子,本人信你们。请你们给我大军带路。若是你们能带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到山那边,你们便立了大功了。到时候我会有重赏。但若是你们有其他歪心思的话,立杀无赦。明白么?” 马占宝躬身道:“你们放心吧。我们不求什么重赏,只要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就好了。希望朝廷能给我们老百姓一条活路就好。” 张延龄微笑点头。当下立刻下令,兵马整装出发。 第516章 计划有变 穿行于山岭之间,众人才知道贺兰山山势的险要。虽然南麓山峰普遍比北边的山峰要低,但是依旧山势陡峭,深谷幽涧随处可见。崖险之处令人惊魂。 山峰林木上方,可见皑皑白雪。林深处不见日光,山林中的风冷冽刺骨,宛如在隆冬季节一般。这一切都提醒着众人,这里是西北苦寒之地,虽然已经是四月将末,但是这里的春天还迟迟没有到来。 其实,恐怕正是因为这里林深山险,地形陡峭复杂,所以才能让贺兰山成为一道屏障。才能阻挡外敌的入侵。 越是行军,张延龄心里便越是感到庆幸。因为马家父子三人带着众人走的虽然是一条山岭林木之间的羊肠小道,路途极为难行。但是确实极为隐秘,而且也能让马匹通行的。 这条小道隐没于山岭之间,看起来很少有人走。但这其实是猎人们穿行的小道。猎人们有时候在山中捕获大型猎物,无法搬运回家,所以便开辟了这条小道,可以用骡马来背负猎物回家。 这几年,马家父子打猎都是三人同行,两个儿子又很强壮,所以并不从这条道路走。故而当张延龄询问的时候,马福生一时之间没有想起这条路来。事实上,马福生也有些担心,这条路太过险峻,倘若是伤了军队的人马,摔下深谷或者是出了其他的意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才会阻止。但是儿子既然说出口了,那便也无可奈何了。 张延龄一开始是抱有戒心的,派了一队骑兵跟着马家父子三人走在前面。而且让赵元成做好随时射杀他们三人的准备。如果这父子三人耍花样,在深山老林里试图逃走,那么将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射杀。 但随着路程的延续,张延龄彻底的放下心来。今日碰到这马家父子三人,算是运气了。否则,光是摸索道路,怕是就要折腾许久。张延龄甚至已经做好了从已知的有兵马守卫的山口进军的准备。但那么做便要冒着风险先摸掉敌人的寨堡,容错率低不说,最重要的还是怕耽搁时间。 时间对于张延龄的压力越来越大。自己从灵州出发到现在已经是第四日了。还有六七天,恐怕杨一清的渡河计划便要发起了,自己的时间太紧了。 山中天黑的很早,兵马不得不在山中过夜。尽管心急如焚,但是摸黑走山道绝非明智之举。张延龄可不会为了赶一夜的时间而葬送兵士的性命。 当晚,在山谷之中扎营的时候,马家父子三人和张延龄等人已经相互都取得了绝对的信任。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延龄特意将马家父子三人叫到篝火旁跟他们聊天,询问山那边宁夏镇的基本情形。 张延龄从他们口中得知,这条小道的出口之处距离宁夏城还有六七十里。而且,山外有两座寨堡城池,驻扎着不少兵马。一处叫做平羌堡,驻扎有千余兵马,主要是防守南侧的几条山口。北边十余里外还有一处叫做宁化堡的寨堡小城,也有千余兵马驻扎,那是为了防守最大的东西通道赤木口的兵马。 这两座寨堡一南一北,恰好巡逻防御的区域覆盖了这条隐秘山道的出口,很是有些棘手。 据马家父子说,两处寨堡的守军白天是经常在官道上巡逻的。沿着山边的道路巡逻个不停,遇到情况便会通过烽燧点起烽火相互通知。并且借助烽火传递敌情,可以将敌情迅速传递到宁夏城中。 马福生见过鞑子从山口进攻过来的情形,当时只花了不到半日,各处增援的兵马便赶到这里,打退了鞑子的进攻。 张延龄听到这个情形,感觉颇为棘手。若是这样的话,兵马明日抵达山外的时候,怕是立刻会被发现踪迹。三千骑兵在平原之地可是无可遁形的。若是消息通过烽火传递到宁夏城中,计划便完全泡汤了。 张延龄迅速研判对策,通过询问马福生父子三人,得知晚间两处寨堡的兵马是不出动的,只靠各处山口内部的瞭望哨和关卡兵士观察敌情。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张延龄立刻决定对计划做出调整。 张延龄召集军中高级将领开会,众将领很快聚集到篝火旁。 张延龄将马家父子提供的情形跟众人说了一遍之后,沉声宣布道:“各位,我宣布计划做出调整。今晚,我将连夜出发,前往宁夏城中。大军明日天明之后出发,明日在山口位置寻找隐秘之处驻扎藏匿。两天后,你们连夜出发,不可惊动寨堡中的守军,极速前往宁夏城。” 众人惊愕嗔目。 张隐皱眉道:“侯爷,为何要如此安排?你怎可去宁夏城中犯险?有何意义?” “是啊,这怎么成?绝不可以。之前不是说好了,大军冲出去杀往宁夏城么?怎地又要如此?”冯麻子等人也都纷纷不解的问道。 张延龄沉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听我说。之前的计划固然是出山口之后我们直接奔袭宁夏城。但是现在的情形非我所料,我们必须见机行事。大军一出动,必惊动寨堡守军。以马老丈父子提供的情形来看,两处寨堡有两千余兵马,我们也无法迅速解决他们,必然会让他们将烽火点燃,将消息传递出去。宁夏城中守军将会得到消息,我们将无法发动突袭,甚至我们会被赶来的兵马困在这里。” “侯爷,即便如此,咱们也可以天黑行军啊。侯爷也不必先行去冒险不是么?”张隐皱眉道。 “说的是啊,侯爷,大可不必啊。”柳谭等人叫道。 张延龄道:“我自然不是无畏冒险。咱们这次突袭计划不容有失,必须要迅速攻入宁夏城中,控制住局面。你们告诉我,宁夏城是西北重镇治所,城高墙坚,又有起码五千兵马守城。我们只有三千人,且无重型攻城器械,如何能攻入城中?如何能确保成功?” 众将无语,他们其实之前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是张延龄说他自有办法,众人便没有多问。现在侯爷提出此事来,众人脑子空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必须里应外合,拿下一座城门,打开城门,方可冲进城中占领城池。这也是我一开始便订下的计划。事前必须派人手潜入城中。”张延龄给出了答案。 “可是,也不用侯爷亲自去冒险吧。卑职可带人潜入城中行事。”张隐道。 “末将也可以,侯爷无需涉险。”其他人也纷纷道。 张延龄摇头道:“你们不成,不是说你们能力不够,而是因为我要去城中找一个人。唯有和他取得联系,计划才能顺利进行。我们进去的人不能多,宁夏城必是戒备森严,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夺取城门需要城内人手。我要去城中找帮手。而这个人不会相信你们,只有我去才成。” 众人还待再说。张延龄摆手道:“不必多言了,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如此。你们的责任比我可重大的多。你们潜伏两日,趁夜奔袭宁夏城。三天后,你们必须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抵达宁夏城边。到时候,举火为号,里应外合,一举攻克城池。你们切记,必须等我信号,否则不能发动。城门未开的情形下,绝对攻不进去的,只会葬送兄弟们的性命。” 众将领皱眉沉默,知道这件事争论已经没有意义,侯爷已经决定了。 “……如果……三天后你们等不到我的信号的话。那么……你们便不必进攻宁夏城了。当即刻奔袭黄河岸边,进攻鞑子守卫灵州渡口的兵马腹背,陪着杨一清大人的渡河行动。真要是到了那种情形下,诸位都做好血洒疆场的准备吧。”张延龄沉声道。 众将悄然无声,静静的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笑道:“我说的是如果。万事都有变数。本侯自然不希望有变数发生,但是人算难敌天算,什么样的情形都要考虑到。好了,诸位,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我离开之后,兵马由张隐将军统领。不必一个个垮着脸,咱们三天后宁夏城中见便是。” 张隐吁了口气道:“侯爷既然决定了,卑职也不说什么了。卑职只说一句话。三天后,无论有无信号,无论城门开还是没开,我都要下令攻城。卑职必须找到侯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延龄苦笑道:“你这是何苦。不听军令么?那是要掉脑袋的。” 张隐道:“要么侯爷先砍了卑职便是了。卑职这一次一定会违抗命令的。” 张延龄瞪着张隐,叹了口气道:“罢了,到那时,我怕是也管不到你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陈式一,选十名兄弟,咱们得出发了。” 陈式一惊愕道:“只带十名兄弟?” 张延龄笑道:“确切的说是十一个,马老丈,你们父子三人得派一个人给我当向导才是。” 第517章 进城 午后时分,一片山野树林之间,张延龄等一行十二人正在林间歇息。 从昨晚到现在,十多个时辰的马不停蹄的赶路,一行人已经抵达了宁夏城西南方向不到五里的地方。人困马乏之际,需要进行休整。另外,最重要的是,要商议如何进城。 不用多说,现在的宁夏城必定是戒备森严的。大摇大摆的骑着马进城显然是不成的。陈式一的想法是,等天黑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从爬上城墙进城。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 因为从随行的马占宝口得知,宁夏城城墙高达数丈,城外还有五六丈宽的护城河环绕。当然,这对于陈式一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对于其他人而言便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了。 况且叛军对于城墙的巡逻必是极为严密的,晚间反而危险性更大。 众人一时之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一边歇息,一边皱眉苦思。张延龄心中焦躁,来到林地边缘往外边张望。林地北边里许之外便是官道,远远可以看到官道上不时有车马经过。装载的满满的大车不时缓缓的从官道上往宁夏城中而去。车上堆积如山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货物。 “马兄弟,那些进城的大车上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张延龄低声问道。 马占宝眯眼看了一会,沉声道:“禀报侯爷,那些都是城外百姓送进城里卖的东西。有柴薪菜蔬还有皮毛米粮等物。每天如此。小人打到的野物皮毛也是用大车赶到宁夏城里卖的。卖给城里的饭馆商行还有大户人家,换些银子。” 张延龄灵机一动,低声道:“咱们去官道上拦下几辆大车,扮做送货的,或许可以混进城里去。无非便是花银子买下他们的货物便是了。马兄弟出面跟他们交涉,便说我们是城里出来买货的。价钱好说。”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此计可行。这样的话,还可以将武器藏匿于车上,可以躲过城门口的检查。 张延龄身上带着不少银子,银票或许在这里不太能惯用,好在还有百多两现银,应该是足够了。为了不引人怀疑,张延龄亲自带着马占宝前往官道上去拦车买货。 马占宝本就是本地人,说话口音各方面都是本地的做派,也并不惹人怀疑。张延龄脱了盔甲,抹黑了脸,跟在一旁也不说话,像是个年轻的伴当一般,也不会惹人怀疑。两人在官道上等了一会,拦住了两辆满是柴薪的大车。 马占宝上前交涉,提出连柴带车购买。说是家中急需柴薪办大事,表示愿出高价。赶车的两名百姓起初不肯,但马占宝拿出了几锭银元宝之后,便扭转了局面。 事实证明,只要价格到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大车柴薪送到城里也不过卖个三两银子左右。马占宝直接给出了十两银子的高价。破烂的大车作价五两银子。总共便是十五两。这可是个难以拒绝的价格。 两名百姓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骗子。但当十五两银子攥在手里的时候,他们才相信这是真的。两人头也不回的赶紧赶着拉车的骡子跑了。生恐对方反悔。 一车柴薪连带赶车的骡子在内,也最多值个**两银子。这两个人居然连骡子都没有算进去,便给了十五两。这下可是发大财了。那大车,自己砍两棵树半天便造出来了,一钱银子不花的玩意儿,居然作价五两。简直疯了。 两位百姓骑着骡子赶紧跑了,一时商量着要不要明天再来碰碰运气,一时又担心对方会不会后悔,明日来了会不会被要回银子去。心中忐忑难安,惊喜交加自是不提。 张延龄也自是高兴。有了这两大车柴薪,便可藏匿兵刃,蒙混进城了。之所以不要那两头拉车的骡子,那是因为有了骡子便没法跟车混进去十多个人了。一车柴薪,怎也要四五个人跟着推车的,这才没有破绽。 盔甲战马都是带不进城里去的,只能留在那处林子里。留下了一名亲卫在城外照看马匹盔甲,其余人一律穿着短打扮,打扮的像普通樵夫一般,挽着裤脚卷着袖子,用布条裹着发髻,搞得乱糟糟的样子。又将火器兵刃等物全部藏在柴薪堆里,众人拉着两辆大车往宁夏城方向而去。 原本,张延龄并不想让马占宝跟着一起进城去冒险。但是马占宝却主动要求跟着进城。马占宝说,他是本地人,宁夏城他也来过不少回,城里街道地形也比较熟悉,可以帮上忙。 张延龄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人生地不熟,连说话的口音都不同,会有诸多不便和破绽。马占宝也已经证明了是值得信任之人。况且,他爹爹马福生和马占银都在自己手里,他也不敢玩什么花招,于是便答应了。 往前行了数里之地,夕阳之下,地平线上一座高大巍峨的城池便横亘在前。距离城门里许之外,便已经有兵马的巡逻关卡了。 不过,对于这些进城送柴薪物资的百姓车辆,倒是没有为难。只拦住问了问便放行了。 但是,吊桥城门口处却是戒备森严。城门前放着大量拒马和圆木横杆拦住去路。吊桥两端都有兵士检查。城门上下,叛军兵士更是来回巡逻,人数很多。 张延龄等人看着高大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心中暗自庆幸没有选择夜里来爬城墙。作为西北九边重镇的治所,宁夏城的规模和坚固程度匪夷所思。这样坚固的城池,别说三千骑兵,便是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若无合适的攻城器械和攻城手段,那也是绝对不成的。 “停车,检查。”吊桥前兵士大声呵斥着拦住两辆大车。 马占宝上前拱手行礼:“军爷好,军爷好。” 一名叛军小头目模样的人喝问道:“车上装的什么?” “哦,是一些柴薪。送给城里刘大善人家的。约好的。”马占宝忙道。 叛军小头目围着大车转了一圈,扯开几捆柴薪简单的检查了一番,这才皱眉道:“两车柴薪,要这么多人跟着么?” 马占宝忙道:“军爷,骡马贵重,咱们这些砍柴的那里买得起?这些都是一个庄子的,大伙儿每人砍了一担柴凑了两大车,大伙儿一起跟着推车。不然这么远的路,可拉不动。” 那小头目瞄了瞄其他人,摆手道:“罢了,走吧。” 马占宝忙躬身道谢,众人推着大车上了吊桥,心中都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 然而过了吊桥要进城门洞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喝道:“那几个人推车的,站住!” 众人均是一愣,只得站住。一名军官模样的叛军缓缓从城门旁边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众人。 “你们是哪个庄子的?” “回军爷,我们都是陆桥马家庄的,小人叫马占宝。”马占宝忙赔笑道。 “马家庄?”那军官皱眉想了想,似乎也并不知道马家庄是在哪里。 “你们几个人高马大的,看上去都很强壮的样子。怎地没有从军?是不是之前王爷征兵的时候你们都逃了?好大的胆子。”那军官厉声喝道。 “哎呦!”张延龄等人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倒是节外生枝了。之前听马家父子说过这件事,但是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倒是难以解释了。 马占宝也是一呆,不知如何回答。 张延龄突然捂着嘴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得气喘吁吁,往外大口吐着吐沫。其余几人也都咳嗽了起来。一群人咳成一片。 “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了?”那军官盯着问道。 马占宝也是满头雾水,不知张延龄等人是什么意思,心中慌乱的很。 “军爷……我等是因为……生病了,才没有从军。咳咳咳!我等本来……是要参军的……可是军爷们不让。说……咳咳咳,说我等……会传染别人。” 张延龄哑着嗓子连咳嗽带喘气,似乎马上就要倒下了。这么说话,倒也听不出什么口音的问题了,因为含含糊糊断断续续根本就不是正常说话。 “啊?你们生的什么病?”那军官皱眉问道。 “不……不知道,咳咳咳,他们说……是什么……寒寒什么病,说传人。”张延龄气喘吁吁的道。 “哎呦!伤寒么?”那军官吓了一跳,飞快后退。周围十几名叛军士兵闻言也飞快的退散开来,一个个口中大骂。 伤寒可是要命的病,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得了伤寒,自然不能从军了。 “不……不是……好像是风寒。”张延龄忙道。 “哦。”那军官和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若是伤寒的话,那是连城都不许进的,得赶走才成。风寒倒也是传染人的,但却没那么可怕了。 马占宝脑子转了过来,明白了张延龄的意思了,忙道:“对对对,是风寒。军爷们去咱们庄子拉人的时候,咱们几个是要从军的。可是上山砍柴受了冻,都得了风寒。军爷说,等风寒好了再从军。咱们想为王爷效力的。这回进城,卖了柴薪正好去瞧瞧郎中,抓几服药吃吃。等风寒好了,咱们几个便一起投军杀敌立大功去。” 那军官听了这话,捂着嘴点头道:“原来如此。进去吧。你们风寒没有痊愈,可不要乱走,染了别人。抓了药赶紧回家去调养。别害了其他人。” 马占宝忙道:“那是自然,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快走快走,别杵在这儿了。离咱们远些。”那军官皱着眉头摆着手,像是驱赶一群令人厌恶的苍蝇一般。 众人一边咳嗽着一边推动大车进了城门。不久后,便置身于宁夏城宽阔古朴的街市之中了。 第518章 瓮中之鳖 宁夏古城,历史悠久。进入城中的那一刻,入目便是随处可见的高耸的佛塔穹顶,多角形的屋檐廊柱,以青石灰白为主,雄伟而肃穆。 曾几何时,这里为外族所据,西夏王朝当年便建都于此,留下了强烈的印记。 正因为这是一座曾经的异域小国的都城,所以街市宽阔,道路平坦,恢弘大气,令人赞叹。 当然,张延龄等人没有时间去欣赏这座古城的风物,夕阳西下,城中人生地不熟,处处危险,可不能掉以轻心。在街头闲逛是不成的,首先要找个地方落脚才成。 张延龄低声询问马占宝,可有僻静的客栈可以落脚。马占宝于是领着张延龄等人穿过大街往城南方向行去,不一会进入了一片房舍破落的平民居住之地,找到了一家破落的客栈。 这客栈是马家父子之前进城经常落足的客栈,因为破落僻静,所以居住的都是进城来办事的普通百姓。客栈也极为简陋,前后院落,客房只有后面的一座二层木楼,黑乎乎的年代久远。 客栈掌柜的确实认识马占宝,寒暄之后,掌柜安排了后院小楼西侧的三间空客房给众人居住。两间小客房在楼上,一间大通铺在楼下。 踩在咯吱咯吱的黑乎乎的楼梯上,散发着霉味的木楼似乎要摇摇欲坠。屋子里的被褥又湿又臭,屋子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让人不堪忍受。 但这种时候,张延龄倒也不挑挑拣拣了,只是暂时立足于此而已,倒也不用计较。于是命人将两辆装满柴薪的大车推进后院停放好,张延龄便召集众人关了门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诸位兄弟,今晚咱们便在这里暂时住下。一会吃了晚饭,大伙儿便好好的睡一觉。恢复一下精神体力。你们少说话,少走动。一切谨慎小心。明天咱们再行事。”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回房。张延龄让陈式一和马占宝去街市上买了些普通的百姓衣物,毕竟现在这帮人身上脏兮兮的,其实在城里也有些另类的显眼。真要是认真的追究起来,其实穿着打扮还是和本地百姓有区别的。要隐没于这座城池之中,便要融入其中,消失在人群里才成。 而且,必须要买宽大的袍子,才能将火器随身携带,不被人看出来。一身短打薄衣,那只能赤手空拳在外边走。 半夜时分,张延龄叫了陈式一一起,两人翻墙出了客栈出去。张延龄的想法是,晚上和陈式一去踩点,看看城里的兵马防守的情形,以及去找一找张延龄想要找的人。 但是来到街口,张延龄立刻便打消了晚上在街口闲逛的想法。整个大街上无任何行人,也没有任何的夜市铺子开张,黑乎乎的街市上只能看到大街上一道又一道的关卡,一队又一队的巡城兵马来去。这种情形下,夜里在街头乱走,反而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特别是张延龄目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住在何处。 张延龄决定不必冒险。这样的情形下,还不如白天趁着城里百姓多的时候去找反而安全的多。宁夏城军民二十万,街头熙攘热闹。混入人群之中是最安全的手段。 于是乎两人折返回客栈来回房继续睡觉。 次日天亮之后,张延龄和陈式一出了客栈。其余人等被命令留在客栈之中不要露面,等待命令。 两人沿着街道混在人群中溜溜达达的走,张延龄要找的是一处叫做白水巷的地方,那是他从史镛口中得知的宁夏卫原游击将军仇钺的住处。张延龄进城来首先要找的便是这个仇钺。按照史镛的说法,此人诈降叛军,在家中装病。张延龄需要找到他,寻求他的帮助。这会让自己的计划事半功倍。 两人自然也不认识白水巷在什么地方,于是一路询问,往北穿街过市。但在走过几条街道的时候,突然间,街头上发生了巨大的骚乱。 街道上马蹄如急雨一般响起,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骑兵和奔跑的士兵们出现在街市上。骑兵飞驰而过,撞得箩筐翻滚,人人惊惶。街面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百姓们纷纷躲避。 张延龄和陈式一一起挤在街道旁的百姓之中观察发生什么事。然后,他看到了大批士兵将拒马横在街市上,目之所及之内,便设置了三四道关卡。阻止了百姓的移动,开始严密盘查起来。 张延龄本能的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了,就在此时,十几骑沿着街市飞奔而来,马上的骑兵高声大叫起来。 “所有人都听好了,王爷有令,全城戒严。所有人都回家去呆着,不许在街市上行走。违者统统抓起来,以通敌之罪论处。不管你有什么急事,都给我回家去。另外,家中如有本城之外的亲眷居住,得立刻禀报官府,查明身份。看到不明身份之人,形迹可疑之人,当踊跃举报。隐匿不报者,重重惩处……” 骑兵们沿着长街小跑而过,沿街叫喊着,一路远去。 “怎么回事?侯爷,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陈式一惊愕的低声问道。 张延龄眉头紧皱,他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突如而来的戒严,大白天便要进行戒严搜捕,很明显是出事了。听骑兵喊话的内容,似乎在寻找城中形迹可疑之人。张延龄感觉,这似乎就是冲着自己等人来的。 这可不是敏感。昨日进城以及昨天一晚上都好好的,突然间大白天进行的戒严,这绝非是过于敏感。难道说,自己等人的身份暴露?亦或是藏匿山中的骑兵兵马被发现了?又或者是城外的战马盔甲被发现了? 总而言之,事情已经变得不对劲,此刻也来不及思索太多,张延龄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回到客栈去,赶紧带着兄弟们找到安全的藏匿之处。否则,一旦有人到客栈去搜查,客栈里的众人一个也跑不了。 “走,回客栈。”张延龄低声道。 陈式一点头,两人在惊惶的百姓群中沿着街道往回走。没走出几步,便看见后方街道上的关卡正在盘查百姓。旁边的岔街上也有关卡。前后左右的街道全部都有关卡,根本已经无法离开。 要通过关卡,便要接受盘查。别的不说,光是一张口,便要被发现不是宁夏城人,便要立刻被抓捕起来。 “走不了了。”张延龄皱眉道。 “实在不行,咱们硬闯。我护着侯爷冲。”陈式一咬牙低声道。 张延龄瞪着陈式一道:“硬闯?那岂非找死。我们还没暴露踪迹,目前需要赶紧通知客栈的兄弟们藏匿起来,以免被搜捕到。陈兄弟,你身手好,可以翻墙过屋,你赶紧回去通知他们。” 陈式一愕然道:“那怎么成?我自是可以离开,但是侯爷怎么办?我可不能丢下你。” 张延龄看了看周围,前边路边是一座巨大的穹顶寺庙的山门。门前台阶通向的庙门是开着的。再往远处看,那寺庙后方有一座高耸的石塔。肉眼可见石塔塔尖坍塌了半边,应该是座废弃的石塔。 张延龄道:“那边是座寺庙,看起来不小。我可以进去躲藏。后面有个石塔,我一会爬到石塔上躲藏起来。应该没事。寺庙里没兵士,那石塔又是破败的,看上去是安全所在。你回去带着兄弟们藏好,待风头过去,去那石塔里边找我。” 陈式一皱眉摇头道:“不成,我不能丢下侯爷,绝对不成。” 张延龄跺脚低声道:“这是命令。我有所防备,客栈的兄弟们一无所知,他们才是最危险的。我一个人躲到哪里都是可以的。再说我身上带着火器,遇到危险我难道不会自保么?” 陈式一咂嘴道:“不成,不成,卑职绝不能这么做。” 张延龄怒极,忽然举步往前方叛军兵马的关卡走去。陈式一惊愕追上几步道:“侯爷要做什么?” 张延龄咬牙道:“反正也是个死,你不听我的命令,客栈里的兄弟们被一网打尽之后,我们的行迹便会暴露,他们定要在城中掘地三尺的寻找我们。我们也逃不掉。索性我自去束手就擒,省的麻烦。” 陈式一闻言不敢再倔强,低声道:“侯爷切莫如此,卑职听你的便是了。但侯爷一定要严加小心,我去安排了兄弟们,回头便来找你。侯爷切莫乱走,就在那座石头佛塔里等着卑职。” 张延龄低声道:“快去。还等什么?” 陈式一无可奈何,只得微一拱手,转身从人群之中挤出,来到街道旁的一堵丈许高的围墙旁,那是一户人家的围墙,旁边有一棵光溜溜的大树。 陈式一左右看了看,趁着众人没注意自己的时候。手脚连撑,迅捷无比越过围墙消失不见。除了看着他的张延龄之外,就连他身旁不远的百姓也没发现他已经越过了围墙离开。 张延龄嘘了口气,收回目光。街道上,百姓们正在快速的通过关卡离开。拥挤的人群已经稀疏了不少。张延龄缓缓在人群的掩护下走向前方的那座寺庙的山门。 趁着没人主意自己,张延龄顺着墙根溜到不远处关卡士兵的目光死角,往山门快步行去。只需有数息时间,张延龄便有把握钻进山门里,他也已经看到了门内院子里葱郁的花树丛,可以凭借花树的掩护迅速离开街道左近,往那寺庙深处的那座废弃石塔方向移动。 然而,正当张延龄往山门走去的时候,斜刺里一队兵士正沿着街道快步走来,目光正对着张延龄的方向,相聚不过十几步。张延龄一旦往山门里去,则正好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张延龄连忙停步转身,躲在一辆停在庙门口的黑色马车之侧思索对策。此刻对面那队士兵已经走来,张延龄再想回到人群中则必然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很可能要被盘问。他们已经走来,无处可躲。 情急之下,张延龄看到马车门虚掩着,于是伸手拉开马车门迅速钻了进去。 车辕上坐着一个车夫,由于隔着车厢,并没有看到张延龄。只是感觉马车有些晃动,扭头想往后瞧。却被前方走来的兵士的断喝声给叫住了。 “谁家的马车?戒严了不知道么?还不离开?” “这就走。我家主人是庆王府的,正在庙里进香,马上出来便走。”那车夫回答道。 “庆王府的人也不成,一个时辰之后全城封锁大搜查,赶紧离开。”兵士喝道。 “好好,我这便去叫他们出来。”车夫跳下马车小跑着往寺庙里而去。 那队士兵站在左近并不离开。张延龄从车窗缝隙里看得真切。此刻出去不能出去,人家马车的主人马上要上车了,自己成了瓮中之鳖了。片刻间急的浑身冒汗。 一转眼看到车座下方似乎是空着,伸手一掀,果然是一个空的储物之处。此刻也顾不得了,蹑手蹑脚的钻进去,将上面的座席盖上,缩在里边一动不动了。 第519章 裙下人 不久后,有脚步声走近,车门打开的声音。 “郡主小心些,当心撞头。”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道。 “嗯,彩云你快上来,咱们赶紧回家去。也不知街上又怎么了?又闹腾起来了。”另一个好听温柔的女声回应道。 张延龄缩在座位下边,只觉得眼前一暗,有衣裳抖动的声音响起。本来坐席的木板缝隙还有一点点的光亮透进来,但瞬间便被遮盖住了。 与此同时,一股女子身上的香气沁入鼻端。 张延龄很无奈,他知道车厢座位上必是那两名女子坐上去了。她们的裙琚遮蔽了光亮,自己的位置正在她们的裙琚之下,屁股下边。这搞得自己跟个偷窥狂似的。 那也是无可奈何,眼下是绝对不能暴露的,只得大气不出缩在座位下。 “牛叔,咱们快走吧。”清脆的女子声音大声道。 “好嘞。郡主和彩云姑娘坐稳了,小的可要动身了。这些当兵的在街上折腾,咱们怕是要快些。颠簸了郡主和彩云姑娘,莫要见怪。”车夫沉声道。 “无妨,牛叔你快些吧,咱们快回府去。免得跟这些人鸹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 车门关上的声音,车夫挥鞭打马的声音传来,马车启动,开始迅速移动。车座下边,张延龄的身子在暗格里颠簸着,撞击着周围的一些杂物,身体撞的生疼。但也只能咬牙忍住。 “郡主,这街上也不知闹腾些什么?成天搞得人心惶惶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哎!彩云,莫要说了。叔父鬼迷心窍造反了,现如今已经是回不了头了。咱们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怜我庆王府无端天降祸事。被裹挟在其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只能是过一日算一日了。”温柔的女子声音幽幽的说道。 “郡主,咱们得想法子啊。安化王爷他想当皇帝,他自己去跟皇上打去,可别牵连咱们庆王府啊。将来朝廷兵马攻过来,要杀他的头的,咱们要是不想办法,将来也会被朝廷以为我们庆王府是跟着造反的。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才成啊。”名叫彩云的女子轻声道。 “彩云,我何尝不想逃走,可是现在这情形,咱们怎么逃?叔父已经派人守住了府门。城里都是他的人。城门也守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如何能逃得出去?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台浤和台濠都这么小,还有娘她们,一家妇孺老小,我只能全力保护他们。先治好台浤的伤势再说。”那语音温柔的女子轻声说道。 张延龄在坐席下方听得真切,心中疑惑这车中女子的身份。适才便听到什么庆王府的字眼,又是什么郡主什么。听那女子叫安化王是叔父,似乎大有身份。 再细细一想,忽然记起来了这些人的身份。 宁夏镇有两位藩王。都属于朱元璋的第十六子朱栴一脉。安化王一脉是长子一脉,而另一脉便是庆王一脉。这车中的郡主,应该便是庆王一脉的一位郡主,辈分应该比朱寘鐇晚一辈,所以叫安化王为叔父。 “郡主,你当真要听命于安化王爷的话,嫁给那个孙景文么?那个人獐头鼠目的,面相不善。过年的时候见到郡主的时候,那副嘴脸令人作呕。听说安化王爷造反便是他怂恿的。郡主当真要嫁给他么?”彩云的声音又响起。 “莫要提那个人,我怎么会嫁给他?我朱静仪就是死,也不会嫁给那样的人。”那郡主沉声说道。 “可是,安化王爷逼得紧,又拿小王爷他们来威胁你,这可如何是好?”彩云问道。 “……”那郡主沉默着,没有回答。 “对不住,郡主,奴婢不该提这些事。让你又烦恼了。”彩云道。 “彩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我想,先治好台浤的伤势再说。再者,叔父现在也没空来逼我。朝廷兵马打到灵州了,他现在忙着去操心对敌的事情。我想,事情总会解决的。也许朝廷兵马会很快打过来,那他自身难保,还如何逼我?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找机会脱身,别被他裹挟着一起死。我死了倒也罢了,两个弟弟可不能死。我答应了父王好好的照顾他们的。他们年纪那么小,叔父好狠的心,居然那么折磨他们。简直是黑了心的魔鬼。”郡主轻声道。 “那郡主还叫他叔父,这等猪狗不如之人,叫他一声老贼不为过吧。”彩云气呼呼的道。 “老……贼!这……不太好吧。”郡主道。 “有什么不好的,就叫他老贼。郡主,咱们今后就叫他老贼,或者叫他猪狗不如的老东西,你选一个。”彩云道。 “这……这怎么选?那就叫他老贼。嘻嘻,那一个其实也不错。叔……那个老贼当真是猪狗不如之辈。”那郡主笑了起来。 “不如就叫猪狗不如的老贼!如何?”彩云道。 两个女子突然间在车厢里笑成了一团。 两个女子裙琚下方的张延龄此刻已经基本上听明白了十之六七。这位郡主的身份是绝对确定了,正是庆王府的郡主,她自己说的名字叫做朱静仪。上一代庆王已经死了,现在的庆王应该是这位郡主的两个弟弟中的之一继承着。听她口气,这两个弟弟应该岁数都不大。现在安化王朱寘鐇以叔父的身份裹挟着庆王府上下跟着他一起造反。这其中甚至还牵扯了什么婚姻的事情。 孙景文这个人,不就是禀报到朝廷的叛军情报中说的那个宁夏镇的文人么?在安化王府为幕僚,怂恿安化王造反,现在是叛军的军师的那个人。 张延龄想了一会这事儿,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得赶紧脱身才成。但是,现在被人坐在屁股底下,也不知怎么脱身。 正想着,忽听外边有人说话。 “郡主,彩云姑娘,到府里了。”赶车的道。 “牛叔,直接赶到后宅去吧,郡主不想跟那些兵士照面。”彩云道。 “好嘞。” 车辆停了一下,又继续走动。有人上前查问,彩云大声应付那些人,那郡主也说了话,马车这才颠簸着似乎过了几道门,停了下来。 张延龄听着那主仆二人下了车之后离去,感觉车夫赶着车又走动了起来,忙从车座下爬了出来,将车窗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外边花木茂盛,回廊楼阁,红墙绿瓦,景物甚美。果然是置身于一处大宅之中。 看着那马车的走向是往前庭方向去,适才在前庭听到了不少兵士的说话声,张延龄无暇多想,瞅了个机会开了车门一跃而下扑倒在路旁的花木之中。 车夫浑然不觉,赶着车离去。 张延龄在草木之中躲了片刻,看周围不断又婢女婆子走动,也不敢随便乱走。眼看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心中焦急的很。这里是庆王府,或许能躲藏一阵,比在外边被叛军搜捕要好。但是这也不是个事儿。也不知陈式一和其他兄弟是否无恙。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等天黑再偷偷摸出去的好,这大白天的不能瞎晃悠。一旦被发觉,在这王府之中,岂非是被瓮中捉鳖。 为了更好的藏匿身形,张延龄翻过院墙来到院子里的花树假山之侧躲藏。不远处有一座小楼,雕梁玉柱廊檐飞角甚是精美。不时有婢女进进出出。张延龄也不敢乱动,只得耐心的看着那回廊处来往的仆役发愣,等待天黑 不多时,有一名婢女从院子外跑进来,差点撞到了另外一名婢女。 “小莲,你个冒失鬼,差点打翻了茶壶。这么慌张作甚?”“王爷……安化王爷来了。要来见郡主,快禀报郡主。”那冒失的婢女慌忙道。 “啊?那可如何是好。我赶紧禀报郡主去。”被撞的婢女也立刻惊惶起来,转身便往楼里跑去。 张延龄听得真切,安化王朱寘鐇要来?那座小楼应该是那位郡主的住处了,朱寘鐇要来找那郡主。这岂不是天赐良机?自己若是能拿住那朱寘鐇,岂非大事已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种机会,怎能错过? 第520章 六亲不认 张延龄念及于此,立刻行动。 考虑到朱寘鐇定然不会孤身前来,身边必是带着护卫的,在院子里动手恐怕很难得手,也许去那座小楼之中更便于藏匿,且朱寘鐇去见女眷,总不至于带着众多护卫一起进去。在小楼中更易得手。 于是乎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发现可以从假山之侧的花树丛中摸到那座小楼左近,当下猫腰沿着假山之侧悄悄摸了过去。 到了花木边缘之处,距离小楼还有十余步远的距离,张延龄猛跑几步,迅速冲到小楼西墙墙角,紧贴着墙角屏息不动。 听得周围没有异样,知道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许是朱寘鐇要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有些惊惶。几名站在小楼门前的婢女也根本没注意异常。 张延龄摸到小楼北侧,想从后面看看有无进楼的办法。但是这座小楼并无后门。张延龄抬头往上看,二楼似乎是一个露台回廊。红彤彤的木柱和阑干就在头顶,不过一丈多高。 此时此刻,张延龄无暇多想。他脱下外袍,捡了一块石头裹在里边。然后爬上半人高的外墙半人高的凸出来的护墙边缘,身子紧贴着外墙扬手一扔。长袍裹着石块的一只袖子啪嗒一声勾上了栏杆。 惯性让衣袖在木栏上绕了一圈,张延龄往下一扯,石块紧紧的卡在围栏横档上。张延龄手脚用力,三下两下抓着袍子爬上了二楼护栏内。 立足之处正是二楼房间的外回廊,一眼看去,回廊悠长,尽头是一棵桃树的树梢在风中摇弋,满树的桃花娇艳欲滴。风景甚美。 张延龄无暇欣赏风景,贴着长窗迅速寻找可藏身之处。突然间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张延龄慌不择路,伸手拉开一扇虚掩的长窗便钻了进去。 两名婢女并肩走过后廊。一名婢女道:“小翠,你听到声音没有,我好像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 “我好像也听到了。这里怎么会有人?”另一名婢女道。 “是啊,奇怪的。这里也不住人的。” 正说着话,一阵风吹来,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起来。那名叫小翠的婢女吓了一跳,叫道:“要死,要死。吓我一跳。我明白了,许是风吹的窗户声。” 另一人道:“可不是,自己吓自己。最近大伙儿都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处处疑神疑鬼的。都是那个王爷闹得。哎,欺负咱们庆王府全是妇孺,欺负郡主和小王爷……” “莫说了,莫说了,叫人听见了不得。赶紧拿些果品茶砖去沏茶。说话那人便要到了,郡主已经在小厅等着了。”小翠连忙道。 两人不再多言,从张延龄藏身的屋子旁走过,走向前面的一间屋子打开门进去。不一会。两人捧着食盒快步离开,往回廊东头去了。 张延龄缩身长窗之下,听到脚步声消失,这才悄悄直起身来。抬眼大量眼前的这个屋子,似乎是一间放杂物的屋子。摆着些箱笼木架什么的。 张延龄想了想,轻手轻脚的来到几只箱笼前打开箱子开始翻找,很快,他找到了几件衣服。那些都是女子穿得旧衣裙。张延龄沉吟片刻,开始换衣服。他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是没法接近朱寘鐇的,也没法在这里活动。这座小楼上应该全是女子,自己打扮成女子会更加的便利。 虽然张延龄不知道怎么男扮女装,但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家中妻妾穿衣打扮也见得多了,当下将一件素色衣裙穿在身上。发髻暂时没法解决,便找了块青布包了头发。 此刻外边夕阳落山,天色已经快黑了,这是很有利的。一会屋子里也许有灯,但是自己站在暗影里应该没人会怀疑。总之,自己也不必百分百的隐藏自己,只需要给自己一个接近朱寘鐇的机会便可以了,所以倒也不必打扮的那么精细。 弄好了这一切,张延龄依旧从长窗里出来,低着头沿着回廊往东边走。不一会,张延龄便听到了说话声。就在前方有通向二楼正面屋子的通道,通向的应该便是那位郡主见客的小厅的方向。张延龄透过一道花窗已经能看到一间小厅里的灯火,看到一名女子坐在桌案旁的侧影了。 张延龄低着头站在拐角处的一盆花木旁边,低声听着动静。等待着时机。不久后,有人匆匆进了小厅,张延龄听到她向那坐着的女子禀报的话语。 “郡主,安化王爷来了。” 张延龄微微吁了口气,手伸入腰间搭在火铳皮套机关上,身子全身肌肉绷紧着,做好一切准备。只要朱寘鐇到来,张延龄便会往小厅靠近,瞅准时机出手。 脚步声杂沓作响,十几名身材高大的全副武装的卫士出现在前方的楼梯口位置。他们快步占据走道各处,口中大声呵斥驱赶着几名婢女。 婢女们如受惊的鸟雀一般四散躲避。两名护卫径自往张延龄站着的位置而来,张延龄忙转身后退,觉得屁股上被人捏了一把。 “还挺有劲道。”身后传来护卫窃笑之声。 “老四,莫要胡来,王爷会宰了你的。这里是庆王府。”另一名护卫低声喝道。 张延龄整个人都僵住了。长了这么大,两世为人,居然今天被一个男人捏了屁股,简直是天大的耻辱。他甚至都想着转身拔枪将那名护卫打成筛子。但是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快步挪动脚步,躲在另一侧的阴影之中。 此刻,三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簇拥着一名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的男子出现在小厅门口。 张延龄知道那必是朱寘鐇了,只可惜计划已经泡汤,这么多护卫在此,自己是根本无法动手的。谁能想到这朱寘鐇居然带了这么多护卫前来。 “哈哈哈,清仪,叔父来看你来了。哈哈哈。”那华服男子大声笑道。 小厅中的庆王府郡主朱清仪面罩寒霜站起身来,沉声道:“叔父,来我庆王府后宅,怎带着这么多男子前来?简直失了体统。这里全是女眷,这些人跑来大声吵闹,言行粗鲁,传出去岂非毁了我皇族清誉。叔父怎可如此,难道这么做你脸上有光么?” 朱寘鐇呵呵笑道:“清仪,你息怒。这些都是本王的护卫。特殊时期,本王不得不防。你可不知道,本王得到了消息,朝廷派了刺客混到咱们宁夏城里来了。今日一早本王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现在正在命人全城搜捕。本王现在身边可不能没有护卫,那可是冲着本王来的。” 朱清仪冷声道:“朝廷派了刺客进城,难道会在清仪的住处藏匿不成?叔父这话真是好笑。” 朱寘鐇收了笑容,沉声道:“清仪,你莫要不懂规矩。我是你叔父,我来看望你,你不请本王落座,却来跟我发脾气。我可告诉你,叔父我的脾气可不太好。你可莫要惹我生气。” 朱清仪冷笑道:“叔父是长辈,清仪怎敢得罪。何况现在叔父威风的紧,我庆王府都被叔父霸占了,又何必说这些假惺惺的客套话。台浤就因为不愿意听你的命令都被叔父打成重伤,叔父真是大英雄,对自家侄儿都下得了手,我们又怎敢得罪你。” 朱寘鐇怒目瞪着朱清仪片刻,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自顾走到一把椅子旁一屁股坐下,大声道:“清仪,你一个女子,嘴巴这么尖酸可不好。本王瞧你是缺了人教养。不过不要紧,以后你嫁了人便有人教你了。孙景文文武双全,对你又一网情深,这门婚事很快叔父便替你们操办了。到时候你便有人管教了。” 朱清仪大声道:“死了这条心吧,我会嫁他?清仪宁愿去死。你若逼我,我便自尽。” 朱寘鐇一拍桌子喝道:“住口。休得放肆。你怕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势。本王已经起兵,要和那朱厚照争一争皇帝之位。等本王打败了朱厚照的兵马当了皇帝,到那时你该感谢本王。你庆王府和本王是一根枝上下来的,现在本王做大事,你们却不肯帮忙。朱台浤小小年纪,不肯和本王同心协力,我要他发布公告檄文,一起讨伐朝廷,他居然不肯。本王是他叔父,教训他也是应该的。你父已经去世多年,你们理当听本王的安排。本王要你嫁给谁,你便要嫁给谁,由得了你?” 朱清仪冷笑道:“亏你能说得出这些话来,你自己不觉得亏心么?” 朱寘鐇怒喝道:“朱静仪,你莫要惹怒了本王。否则,你那两个弟弟本王让人把他们丢到黄河里去。本王跟你好言好语。你却不识抬举。那便休怪本王不义。” 朱静仪闻言虽然恼怒的脸色煞白,却也不敢再多言。朱寘鐇拿自己两个弟弟的性命来威胁自己,这正是自己最担心的。这个禽兽老贼丧心病狂,他怕是真的会什么都做得出来。 朱寘鐇见朱静仪沉默不语,声音也柔和了下来。沉声道:“静仪。你想清楚。本王其实是为了你们好。本王若是当了皇帝,你们将来也会得好处的。你想,本王又无子嗣,将来还不是台浤台濠两个亲侄儿里选一个继承皇位?本王是在为他们拼命呢。你们反倒不识抬举。可是辜负了叔父的一片心呢。” 朱静仪低着头,报以沉默。 朱寘鐇皱眉坐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于是站起身来,沉声道:“你给我听好了。本王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你必须让台浤以庆王的名义发布公告,跟随我一起和朝廷对抗。还有,你们必须说出庆王府密室的位置。现在我急需大笔军饷招兵买马。另外便是和孙景文的婚事,你也不得推辞。三天后若不统统照办,便休怪本王狠心。不为本王所用,本王留你们何用。” 朱静仪胸口起伏,咬着牙不出声。 朱寘鐇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往外走,走到楼梯口转身回头喝道:“对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得离开这里半步。除非你答应了本王的条件。你想要死,本王也不拦着你。上吊跳楼你随便选。你就是死了,也救不了你那两个弟弟。你好好想清楚。” 朱静仪气的浑身发抖。朱寘鐇却冷哼一声喝道:“王志安,带人守着院子。不许郡主出门。但也不许你们骚扰这里的人。谁要是敢胡作非为,本王把你们剁了喂狗。” 一名护卫大声应诺。朱寘鐇快步下楼,一群护卫也飞快跟着离去。 第521章 侵入 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四下里一片黑暗,小楼之中,更是一片死寂。 张延龄靠着墙壁坐在那间无人的屋子的长窗之下,皱着眉头沉思。 张延龄已经偷偷的看了周围的情形两次,这座后宅小楼的院落前后都有许多人把守,黑暗中有不少人影在游荡。显然朱寘鐇留下了不少人手在这里看守。 凭着自己的身手,想要偷偷的溜出去怕是不太可能。除非自己凭着火器硬闯出去。但却有些不太现实。即便自己的火器厉害,或可射杀不少护卫,但要是闹腾起来,那也是绝对走不脱的。 这里是庆王府的深宅大院,不知道有多少看守的人员,凭着自己一把火铳,又怎能冲的出去。那么做显然是不明智的。 外边的情形也不知怎么样了,陈式一和其他兄弟也不知有没有脱险。以陈式一的手段,他是必能及时赶回客栈示警的,有马占宝当向导,那客栈左近地形复杂,房舍又稠密,当不至于会出事。 而且,适才朱寘鐇也说正在搜查,并没有说抓到了什么人。或许,外边的事情没那么糟糕。倒是自己,现在被困在这座小楼之中不能脱身,这才是麻烦的事情。 今日已经是第六天了,后天晚上,张隐率骑兵就要抵达了。而灵州渡口,杨一清的渡河进攻怕迫在眉睫了。时间紧迫,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 张延龄在黑暗中深深的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让自己能够冷静的分析眼下的情形而不至于陷入焦灼之中。 事情其实有些蹊跷。不久前街市上忽然开始大盘查大搜捕的时候,张延龄便觉得有些怪异。总觉得这件事和自己等人潜入城中有关。 刚才那朱寘鐇也说了,他得知了密报,城中有人潜入了进来,意图行刺于他。所以才展开了大搜捕的行动。这虽然和自己前来的目的有些许不同,但张延龄当时便认为,必是自己潜入宁夏城的消息走漏了。 自己的行踪自然是没有泄露,否则叛军根本无需大肆搜捕,直接便冲进客栈抓人了。也就是说,其实朱寘鐇得到的消息似是而非,并不明确。但这正符合是从灵州那边泄露消息的特征。 自己离开灵州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做的事情,但是,这不代表便可以确保没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倘若有人跟随自己的骑兵足迹前往暗查,前往宁夏中卫那边的辛家村只要打听打听,便会知道自己率军渡河了。由此便有可能推断出自己要做什么。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朱寘鐇应该不止是知道有细作进城,而且也应该知道有大批兵马潜入宁夏镇才是。他没有提及这一点,似乎表明他并不知情。当然,这也只是推断而已,朱寘鐇也许已经知道了,却也不必在那位郡主面前说出来。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灵州那边有人猜测出了自己的意图。比如那个史镛。出发前的那天晚上,自己问了史镛许多问题,有些问题问的很详细。比如宁夏城的防守兵马,甚至问及了贺兰山的山口位置,以及许多本不该问的细节。这或许会引起史镛的怀疑。 事实上,史镛当时也确实有些疑惑。反问了自己几句,被自己搪塞了过去。 有没有可能是史镛泄露了消息。史镛可是和城中那位叫仇钺的游击将军是保持着有特殊的联系通道的。 但如果是史镛将他猜测出的事情告诉了仇钺,朱寘鐇却又知道了,则说明是仇钺告的密。那么,自己还去找仇钺,岂非是自投罗网。那么整件事其实便是自己判断错误,自己被史镛给耍了。又或者是仇钺耍了史镛,其实他不是诈降,而是真的投靠了朱寘鐇了。 但是,张延龄不愿相信这件事,虽然这件事是极有可能的。但张延龄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出了问题。以自己和史镛当晚详谈的情形来看,史镛绝非是叛徒。 否则,史镛根本不必来见自己,暴露他的意图。他也不必去阻挠杨一清的渡河计划,反而应该去怂恿杨一清进攻才是。那才是对叛军最有利的事情。 史镛救过仇钺的命,和仇钺是生死之交。自己也问过他,仇钺到底可靠不可靠。史镛发了毒誓说仇钺绝对可靠,他敢以性命担保。他说,他连自己都可以不信,但绝对信任仇钺。而且他说,仇钺为了避嫌,来信之中从未问及任何朝廷兵马进攻的计划和安排,只是传递宁夏城中的消息出来。光是这一点,便很难令人怀疑他已经投靠朱寘鐇了。 但如果,史镛和仇钺都没有问题。又是谁向朱寘鐇示警的呢? 张延龄想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去费脑筋。仇钺有没有问题,自己只要见到他,三言两语便可问出端倪来。即便没有仇钺的帮助,计划还是要进行下去的。 眼下的问题是要想办法完成既定的计划,自己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不成的。 仔细回忆了这一天的见闻,张延龄做了决定。他要现身去见一见这位庆王府的郡主。这么做或许有些冒险,但是如果能和这位郡主合作,接下来的行事会顺利的多。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番了。 张延龄翻窗而出,沿着回廊缓步走到小楼东侧小厅左近。 厅内,一盏烛火跳跃着,发出惨白的光亮。一名婢女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打着瞌睡。这应该是值夜的婢女,那小厅内的一道垂帘门内应该便是那位郡主的住处。 张延龄站在黑暗中想了想。猛然伸手扒拉了一下身旁的花架。哗啦一声响,花架翻倒,连同上面的一盆兰花翻倒在地。 打瞌睡的婢女吓了一跳。跳起身来惊惶张望,快步走出小厅,循声而去。当看到花架翻倒在地的样子,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开始收拾。 花架翻倒在后廊上,正是视线的死角,那婢女即便转过头来也看不到什么。张延龄从暗影中现身,迅速进入小厅之中。他来到内侧垂帘门前,将碎花门帘掀开一角,伸手一推房门,房门应手而开。 也许是为了方便婢女进出,所以这道门居然没有上栓。 张延龄往里瞄了一眼,里边光线黯淡,没看到什么,于是他闪身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背靠着房门看向屋子里,发现这只是外间,帘幕低垂之处有另一道拱形垂门,里边透出光亮来。那里应该才是那位郡主的闺房。 张延龄反手轻轻将房门拴上,快步往那道垂门行去。行到门口正要拨开门帘,忽然间光线耀眼,那门帘突然被人从里掀开。 一个云鬓高挽,面容清丽的女子正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掀着布帘站在门内,和张延龄正好面对面打了个照面。 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女子第一时间发现面前这个用布包着头的人绝非自己身边的丫鬟,惊得惊愕嗔目,呆了数息。张延龄也是愣了两息,但是他赶在那女子的一声惊叫喊叫出来之前,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女子呜呜挣扎,张延龄岂容她叫出声来,或是弄出什么响动来。上步进门,将她整个身子压在墙壁上,手紧紧的捂着她的嘴巴。手肘压在她胸口处控制住她。同时另一只手将倾倒的烛台拿在手里,照着那女子的脸。 “郡主莫叫,我是来救你们的。我不是安化王的人。”张延龄快速说道。 那女子美目惊骇的眨巴着,猛然抬膝朝着张延龄的要害一顶。好在张延龄没有紧贴着她的身子,这一顶正中小腹,疼的张延龄闷哼出声。 “郡主,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的。我是朝廷派来平叛的。你莫要闹腾,被外边的守卫听到了便麻烦了。”张延龄忍痛低声道。 那女子瞪着张延龄,大眼睛里满是疑问。 张延龄低声道:“我放开你,但你不能叫喊。听我跟你解释,好不好?” 那女子瞪着眼睛点了点头。 张延龄缓缓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那女子深深喘息一口气,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救……” 张延龄怎容她再叫,命字没出口,便手掌再次捂住她的嘴巴。女子又扭又挣扎,呜呜有声。 张延龄脸色铁青,沉声道:“郡主,对不住了。” 张延龄将烛台丢在地上,烛台在地上依旧燃烧着,光线从地面照射上来,让张延龄的脸上阴影闪动,甚是可怖。女子惊骇的看着这张恐怖的脸,只见张延龄扬起手掌,噗的一声击在女子的肩颈上方。女子婴灵一声,慢慢软倒。 第522章 孤男寡女 烛火摇弋,景物从模糊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陌生的脸,那张脸上还带着微笑。 朱清仪本能的想挣扎呼叫,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的嘴巴被一团布堵的严严实实,手脚被布带捆在椅背上,完全动弹不得。 朱清仪惊得差点再次晕厥,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在她发现自己衣衫完好,身上也没有异常之处,似乎没有被人侵犯。 “不用担心,我没有把你怎样,虽然你生的很美,但我是正经人。”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男子微笑着低声开口道。 朱清仪恼怒的想:你闯进我屋子里来,把我打晕了,还把我绑在这里。这也叫没把我怎样? 张延龄举起手中的茶盅往口中送,朱清仪看见他手里拿着自己平日喝茶用的青玉杯。朱清仪气的要命,很想告诉他放下自己的杯子。 只可惜嘴巴没法说话,只能又羞又恼的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将茶杯送到口边,稀溜溜的喝了一口茶。 张延龄喝了口香茗,微笑道:“小姐叫朱清仪是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延龄。咱们认识一下。” 朱清仪蹙着眉头狠狠的瞪着张延龄,目光中喷着火。 “你或许不认识我。我详细介绍我自己一下。我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当今太后的弟弟,大明建昌候,团营振威营提督。现如今还有一个临时的差事,便是敕命平息安化王朱寘鐇叛乱的总兵官。”张延龄低声道。 朱清仪惊愕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延龄。 “你现在心里定是一团迷雾,满肚子疑问,又惊讶又不肯相信,又觉得蹊跷是不是?你很想搞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张延龄微笑道。 朱清仪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张延龄微笑道:“我可以把你口中的布团拿开,让你说话。但前提是,你不能乱叫乱喊。你要是乱喊,招来别人,那我便要死在这里了。你会不会叫喊呢?” 朱清仪忙快速摇头。 张延龄站起身来,手里多了一柄闪亮的匕首。来到朱清仪身旁时又道:“鉴于你方才的表现,差点……废了我。所以我还是有些信不过你。我得跟你说清楚。如果你叫喊的话,我便……在你脸上画个×字,毁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你明白么?” 朱清仪露出惊恐的表情。杀了自己都不怕,要是被毁容,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呜呜呜!”朱清仪猛烈摇头。 张延龄皱眉道:“怎么?不明白?” “呜呜呜!”朱清仪赶忙猛烈点头。 张延龄笑了一声道:“那好,权且相信你一次。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外边那位叫小翠的丫鬟被我打发回去睡了。我冒充你声音吩咐她的。她有些笨,没听出来。还有,你瞧瞧这里的门窗,我都用布幔堵起来了。隔音效果应该不错。所以你就算叫喊,外边人也未必听得见。” 朱清仪游目四顾,果见门窗全部悬挂了布幔。甚至自己床上的锦被也被挂在门上。这个人可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张延龄一伸手,将朱清仪口中的布团扯了出来。朱清仪大口喘着气的时候,忽觉身上一松,绑着自己的布条也被割断。 张延龄坐回对面的椅子上,手里的匕首收回腰间。 朱清仪活动了一下身子,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物,终于放下心来。自己确实没有遭到令人担心的侵害。心中也放下心来。 “你……适才说的都是真的?你说的那一串头衔不是编的?建昌候?我怎么没听说过?”朱清仪沉声问道。 张延龄微笑道:“那是你身在宁夏镇。我的大名在京城无人不晓。” 朱清仪看着面前的男子,心中有些不信。此人充其量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敢说自己在京城无人不晓,多半是吹牛。她哪里知道,张延龄可没有吹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张延龄在京城确实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只不过要看是怎样的名声罢了。 “你说你是朝廷任命来平叛的领军总兵官?朝廷大军不是在灵州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的兵马呢?莫非宁夏城已经被你们攻占了?不对啊。不久前叔父才来过这里。不可能城破了。朝廷大军还在黄河南岸啊。”朱清仪皱眉问道。 张延龄笑了两声,正欲回答。朱清仪忽然惊愕看着张延龄道:“莫非,莫非叔父说城里来了刺客,到处搜捕刺客,便是你么?”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现在看来,恐怕正是如此了。我进宁夏城的消息看来是泄露了。这本是一次保密的行动。可惜恐怕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朱清仪皱眉道:“你是怎么进我家的?你是对付我叔父来的,怎地进了我的家?他又不住在这里。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张延龄笑了笑道:“在下觉得,郡主不该再称呼朱寘鐇为叔父了。不如叫他老贼如何?亦或是叫他猪狗不如的老贼如何?” 朱清仪惊愕的捂住嘴巴,差点叫出声来。这是她和婢女彩云在马车里说的话,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你……你……”朱清仪结结巴巴的指着张延龄道。 张延龄沉声道:“说起来,还是郡主带我回你府中的。今日白天,我在街上的时候,突然街道戒严盘查,我无处可躲,便钻进了一辆马车里,藏在马车的座位下边。没想到那便是郡主的马车。” 朱清仪惊愕的站起身来。指着张延龄道:“你……你当时在马车里?在座位下?”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郡主和那位彩云姑娘说的话,在下都听在耳中。” 朱清仪的脸腾地通红。这个人居然藏在座位下边,那岂非是在自己裙子底下么?这可太……太羞耻了。他居然藏在自己的贵臀之下。简直是……简直是…… 张延龄也意识到这一点,拱手道:“请郡主原谅。当时事急从权,在下并非是有意如此。当时搜查的兵马就在马车外边,马车里只有一处藏身之所,所以……”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朱清仪红着脸摆着白嫩的手连忙打断。她不想知道细节了。 张延龄咳嗽一声道:“好吧。其实,我还得感谢郡主无意间为我解困呢。” 朱清仪吁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沉声道:“然则,你便是这么感谢为你解困之人的?便是把人家打晕,然后绑在这里威胁我?” 张延龄微笑道:“郡主看来是对此耿耿于怀,那可不能怪我,我本没想着这么做,但是郡主反抗的太激烈。我是打算好好的跟郡主见面商谈事情的。” 朱清仪冷笑道:“你闯进来,倒是我的错了?这世上又这样的道理?” 张延龄微微一笑道:“那么霸占庆王府,逼着你的弟弟小王爷朱台浤跟他一起造反。逼着你嫁给孙景文。逼着你交出你庆王府密室里的财物。算不算讲道理呢?” 朱清仪讶异的看着张延龄,轻声道:“你全部都知道?” 张延龄微笑道:“我一直在这座小楼里。朱寘鐇来时我便站在北边的走廊上那盆水竹旁听着呢。自然全部知晓。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等天黑溜出去的,只是听到了朱寘鐇要来这里,于是混进来想拿住他。只不过,事与愿违,他带了那么多护卫前来,我无法动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他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朱清仪长长的吁了口气,轻声道:“原来如此。我现在有些相信你确实是朝廷派来平叛的人了。只是,你既是平叛的总兵,怎不再灵州领军进攻,单枪匹马跑到这里来行刺?这可让人费解。可否请你解释解释。” 张延龄沉声道:“因为……怎么说呢……” 朱清仪忽然摆手道:“不用解释了,我明白了。” 张延龄讶异道:“你明白?” 朱清仪道:“擒贼先擒王是也不是?黄河天险,朝廷兵马攻不过来,所以便潜入进来,刺杀了首脑人物。我说的对么?” 张延龄有些佩服的挑起大拇指赞道:“没想到郡主居然真的明白。” 朱清仪拢了拢散乱的发丝,轻声道:“这也并不难明白。毕竟,不久前朝廷在灵州渡河吃了败仗。宁夏城里敲锣打鼓的庆祝大捷。说是将两万试图渡河的朝廷兵马全部歼灭了。朝廷兵马岂敢再冒险渡河。” 张延龄呵呵笑道:“全歼朝廷两万兵马?呵呵,这牛皮吹得有点大。不过,朝廷兵马确实败了,有个叫曹雄的蠢货执意渡河进攻,结果损失了数千兵马,自己的命也丢了。” 朱清仪点头道:“原来如此。他们说什么全歼两万朝廷精锐,说不日便可打到京城去。看来是骗人的。” 张延龄道:“不这样岂能鼓舞士气?毕竟是反叛。若是不吹牛,岂能骗的百姓都跟着造反?普通人永远都是愿意站在胜利者一边的。” 朱清仪看了张延龄一眼,微微点头。 “那么,张侯爷,你来找我,又是为何?这些事我庆王府不感兴趣。造反的是那个人,跟我庆王府无关。” 张延龄微笑道:“郡主,这件事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你说无关,怕是违心之言。三天后,你愿意嫁给那个孙景文么?” 朱清仪面色愠怒,沉声道:“那是我的事,于你无关。” 张延龄道:“当然跟我无关。那个孙景文现在是叛军军师,嫁给他,便是叛贼家眷。平叛之后,你便要被朝廷斩首呢。” 朱清仪皱眉不语。 “还有,三天后你是否愿意交出你庆王府的钱财供朱寘鐇招兵买马呢?那也是形同反叛,也要被砍头。又或者,小王爷朱台浤是要发布告示从敌反叛么?那更不要说是要你庆王府上下脑袋搬家的事。你说跟你有无干系?”张延龄继续道。 朱清仪有些恼怒的看着张延龄,觉得这个人的笑容让人很厌恶。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是自己有办法解决这些事,还说什么? “哼。就算我庆王府不得不答应这些事,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朝廷无能,没法派大军平叛。我们这些人又无力对抗别人的逼迫,到头来却还是我们的错了么?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我们有的选择么?你们若是有本事,便平了叛乱。让别人不用左右为难,而不是来指责清算。”朱清仪怒声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郡主是个明白人,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正因如此,我才冒昧的露面来见郡主。正是为了帮郡主解决这两难之事,搭救郡主和庆王府上下。当然,也是为了自救和平叛之事。不知郡主可有兴趣和胆量,助我一臂之力。帮我,便是帮你自己,帮你庆王府。” 第523章 渊源 朱清仪皱眉低头思索。今晚之事有些离奇,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自称是朝廷前来平叛的将领,又是什么建昌候,当今皇上的舅舅。这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人的话。倘若此人是自己那个叔父派来试探自己的,那么,自己轻信于他岂非是件糟糕的事情。 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人说的话不似撒谎。他说的话都能对得上。自己和婢女彩云在车厢里说的话他也复述了,说明当时他确实藏在马车里,是被街头突如其来的搜捕逼迫躲进马车里的。阴差阳错的进了自己府中。若是朱寘鐇提前安排的,那也太有机心了。恐怕没有这种可能。 眼下自己正不知如何是好。朱寘鐇逼迫甚急,庆王府上下都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的弟弟小王爷朱台浤因为不愿意听朱寘鐇的话,而被朱寘鐇打伤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眼看若是不满足朱寘鐇的要求,庆王府上下便不能活。那猪狗不如的老贼已经红了眼黑了心,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要自己嫁给孙景文是不可能的,庆王府也不能当乱臣贼子。积攒了几代的财富也不能被朱寘鐇霸占,拿去招兵买马。这一切,该如何是好? 这段时间来,在朱清仪二十年的人生之中,还从未遇到过这般危机。当年父王去世之时,才十五岁的朱清仪都咬着牙撑住了庆王府的局面。照顾自己的两个幼小的弟弟。她发誓要等弟弟成年,能够撑起庆王府的时候再考虑个人婚姻之事。为此,她拒绝了诸多青年才俊,家世渊博的优秀男子的求亲。也错过了自己的韶华岁月。 二十岁的女子尚未婚配,这其实已经很罕见了。 但是这些她都不在乎,然而眼下的困境她是没法解决的。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家中没有成年男子撑腰。面对朱寘鐇的威逼,她实在是想不出应对之策,只能虚与委蛇,希望能拖延过去。可是,她自己也明白,靠着拖延怕是不成的。倘若,此刻有办法能够解决目前的困境,自己是绝对会去尝试的。 眼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侯爷说,可以救庆王府,可以帮自己。他要跟自己合作去应付眼前的局面,朱清仪怎会不动心。 可是,凭着这个单枪匹马闯进来的人,就算他说的都是实情,他又拿什么来扭转局面?朱清仪心里有些犯嘀咕。自己又能怎么帮他呢? “郡主,看来,你还是不信我。那也难怪。我身上并无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因为要潜入城中,所有证明我身份的东西我都不能携带。罢了,我也不强求。平叛的事情本来就该我自己去办。我该告辞了。”张延龄站起身来,拱手微笑道。 朱清仪站起身来讶异道:“你去哪里?” 张延龄道:“天色不早了,我得想办法趁着黑夜离开这里了。困在这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还有不少兄弟在城里,我得去和他们汇合。无论如何,该做的事必须要做。” 朱清仪蹙眉道:“可是,你怎么出去?” 张延龄道:“总是有办法的,大不了闯出去。总之,我可不能在这里徒耗时间。对了,我听你说,庆王府小王爷被打伤了是不是?但不知伤及何处。我这里有些疗伤的药物,或可为小王爷减轻伤痛。” 张延龄从怀中取出一小罐药放在桌上。 “这是急救散,专治跌打损伤筋断骨折之症。外敷伤处,一日一换便可。” 想了想,张延龄又从怀中取出一和小瓷瓶,从里边倒出两颗绿色的药丸来,放在桌上。 “这是八宝护心丸。伤势严重可护心保命,送你两颗给小王爷服用,对伤势有极大的效用。不是我小气,这药丸太珍贵,我也只带了五颗而已。那便如此,在下告辞了。” 张延龄拱了拱手,转身往门口走去。他确实是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既然这位庆王府郡主心怀疑问,自己也确实没有办法打消她的戒心。与其如此,不如另想办法。 “等一等!”朱清仪轻声叫道。 张延龄转头道:“郡主有何事?” 朱清仪眼睛盯着桌上的绿色药丸,沉声道:“你说这药丸叫做‘八宝护心丸’?这药丸从何处得来?” 张延龄道:“怎么?郡主识得此药?” 朱清仪抬头看着张延龄道:“据我所知,这是京城名医谈允贤谈老夫人的家传灵药。你怎么会有谈家的这种丹药?你和谈家什么关系?” 张延龄微笑道:“这确实是谈家祖传丹药。实不相瞒,我的如夫人名叫谈如青,便是谈老夫人的亲孙女。我这次出征,她便给我备了几颗。你倒是见识广。” 朱清仪惊讶的啊了一声,瞪着张延龄道:“你……你……你是如青的丈夫?如青嫁给你为妻了?” 张延龄觉得蹊跷,转回身来走近,低声笑道:“怎么?莫非你认识如青?” 朱清仪道:“你且说说如青身高体貌和品性习惯。”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倒是来考我自己的妻子的样貌习惯,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清仪正色道:“你说,我见过他,你若撒谎,我便可知。” 张延龄无语,微笑道:“如青么?怎么说呢?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言语轻柔,外柔内刚。相貌自不必说,天下一等一的相貌。喜欢穿素雅之衣,食清淡之食。爱喝桂花茶。对了,左锁骨下有颗朱砂痣,右小臂上有一处烫伤的疤痕,是她八岁时熬药打瞌睡烫伤的自己。如何?说的够详细了吧?” 朱清仪脸色惊愕,虽然张延龄并没有详细描述谈如青的容貌,但他说的这不就是谈如青么?特别是右臂的疤痕,自己亲眼见过。若非是如青的夫君,怎会知道她身上的疤痕? “果真是,你果真是如青的夫君啊。真是太意外了。”朱清仪轻声叫道。 张延龄道:“你当真认识如青?这可蹊跷了。我没听她说过来过宁夏镇,也没听她说过认识你啊。我来时她也没提啊。” 朱清仪轻声道:“我和她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吧。那一年,我和娘亲去京城拜见周老太后。在宫里的时候,我娘突发疾症。于是请了谈老夫人进宫医治。谈老夫人带着如青一起进宫的,我们便是那时候认识的。怕是她当时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我们是宁夏庆王府的人。” 张延龄也有些惊讶,笑道:“天下很大,却又很小。没想到你和如青居然相识。” 朱清仪点头道:“是啊,真的很小。我和她交了朋友,相谈甚欢,相处了七八日。后来,我娘病好了,我们要走的时候,我娘带着我去谈家道谢。我们两个还哭了一场。我当时是要告诉她我的身份的。我娘说,交个好朋友不容易。人家不问,倒也不必强调身份,免得多心。于是我便没说。谈老夫人人很好,听说我父王有重疾在身,便赠送了我们一瓶八宝护心丸,说危急之时可以用一粒救命。那八宝护心丸救了我父王数次性命。我父王得的是心痛之症,每每晕厥人事不知,服了药便立刻好转。只可惜终究是没能救得了他的命。对了,临走时我送了如青礼物,如青还送了我礼物呢。是一个小药囊。上面还绣着她的名字。我拿给你瞧。” 在张延龄惊愕的目光中,朱清仪在床边的箱笼最底下取出了一个小包裹,打开之后从里边拿出了一个小药囊。其实便是个有夹层的小布囊。背面确实绣着一个‘青’字。药囊虽小,布料也只是普通的染布,但却针脚细密,做工精细,甚是可爱。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们之间竟有如此渊源。如青若是知道此事,定然极为惊讶了。真是太巧了。”张延龄真是惊讶不已。 朱清仪看着张延龄道:“是啊,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是如青的夫君?她还好么?” 张延龄笑道:“她很好。开了一家药坊,这急救散便是她配置出来的疗伤药,风靡之极。每天忙的团团转,对我都爱答不理的。” 朱清仪笑了起来,轻声道:“她一定很快活,看得出来,你很爱她,对她一定百般呵护。她真幸福,不像我……” 张延龄低声道:“眼下的困难总会过去的,郡主,朱寘鐇造反不得人心,必是会失败的。我一定会解决这件事。就凭你和如青是故交,我也不会允许朱寘鐇胡作非为,欺负你们。” 朱清仪点点头道:“张侯爷,我决定了,帮你一起行事。你说,我该怎么帮你才好。” 第524章 谋划 朱清仪愿意合作,张延龄喜不自禁。她身份特殊,对接下来的行事极为有利。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自己需要她的协助和帮忙,掩护身份,联络陈式一等人,甚至探听一些机密情形。 不过,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太好了,郡主能帮我,事情大有可为。延龄先表示谢意。不过,咱们得好好商议商议如何行动才是。” 朱清仪微笑道:“张侯爷怎么说,清仪怎么做便是了。而且,你说的对。帮你,其实就是帮我自己。” 张延龄点头笑道:“好,既如此,我便告诉你该怎么做。时间很紧迫,我也不客气了。离天亮还早,索性我将我的计划告诉你,咱们好好的做些准备。” 朱清仪点头道:“听张侯爷的便是。” 张延龄回身坐下,朱清仪也端端正正的坐在对面,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张延龄,等待张延龄开口。 张延龄正欲说话,突然间,肚子里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屋子里很静,这咕噜噜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刺耳。 朱清仪楞了一下,旋即忍不住捂嘴笑出声来。 张延龄苦笑道:“失礼失礼,饿了一天了。我能忍住,肚子却不听话。郡主莫要介意。” 朱清仪轻轻起身来,走到屋角的柜子旁,从里边取出一个六角食盒来。食盒摆在桌上,朱清仪打开食盒,里边三层食盒里全是点心。 “请张侯爷用些点心充充饥。这时候,怕是不便叫人送饭菜来。”朱清仪轻声道。 张延龄连声说好,伸手抓了点心大嚼起来。他确实饿的够呛,上午到现在折腾了一天。点心本就美味,再加上又很饿,张延龄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了。 朱清仪又拿了茶壶给张延龄倒茶,倒茶的时候,朱清仪本想被张延龄换个杯子。但愣了一下,还是拿了那只张延龄喝过的玉杯给张延龄续了茶水。 只片刻功夫,三层食盒里的点心便被张延龄一扫而光。张延龄满足的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外边远远的传来放肆的大笑声。甚是刺耳。 张延龄一惊,来到窗前拨开布幔往外看,却发现是下方远处,院子门口的木廊下,几名守卫正围着一个小桌子吃喝。或许是说到了什么得意可笑的事情,几名守卫笑的前仰后合肆无忌惮。 朱清仪也看到了,冷着脸回身坐下,神情愤怒。 张延龄低声道:“郡主不必恼火,他们蹦跶不了几天的。” 朱清仪点头。忽然起身,噗的一声吹灭了烛火。屋子里一下子漆黑一片。张延龄一愣,尚未说话,朱清仪的声音轻轻传来。 “为免惹得这些人怀疑,还是灭灯的好。我习惯早睡,房里点了灯,别人会觉得有异。” 张延龄笑道:“说的也是。只是有些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君子不欺暗室,张侯爷不是说自己是君子么?”朱清仪道。 “那是,那是。”张延龄忙道。 接下来,张延龄倒也并不隐瞒,将自己抵达灵州之后发生的事情合盘托出。不做任何隐瞒。他知道取得朱清仪的完全信任极为重要。但凡她心中有任何的怀疑,都会影响接下来计划的执行。 虽然看不见朱清仪的面容表情,但是张延龄明显感觉到了朱清仪情绪的变化。特别是张延龄告诉她,自己率领三千骑兵从沙漠绕道,穿越贺兰山而来。四天时间,穿行数百里的艰险路途时,朱清仪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郡主,这便是我之前的计划。我本是要潜入城中,伺机夺取城门。我的三千骑兵兵马便会冲进城来,夺取宁夏城的。可谁知遇到了这般变故,阴差阳错才弄出如此的局面。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便不用我赘述了吧。”张延龄沉声道。 朱清仪长长的吁了口气,轻声道:“你真是有胆量和毅力,居然带着兵马绕了这么远的路,走了这么险的路来此。真是教人佩服。” “那也没什么,为了平息叛乱,我肩负职责,不得不为。”张延龄道。 “然则,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似乎朱寘鐇已经得了消息,所以全城搜捕。你现在一露面,便有危险。这计划还怎么进行下去?你手下的兵马后天晚上怕是便要到了吧。到时候可怎么办?”朱清仪道。 “所以,才需要郡主和我协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现在出入不便,唯有郡主能帮我解决这个难题。便于我行事。”张延龄沉声道。 “我如何帮你?你也看到了,清仪现在也是被软禁在这里了。我也出不了这个院子,也出不了府,可怎么帮你。”朱清仪的声音里带着些焦灼。 “你可以出去的。只需要你做一件事,你便可以出入自由。”张延龄道。 “当真?我该怎么做?”朱清仪忙道。 “很简单,你答应朱寘鐇的条件便可。”张延龄道。 “什么?你要我答应他的条件?断然不可。这是什么馊主意?” 衣袂之声传来,朱清仪激动的站起了身来。声音也因为惊愕而变大了。 “郡主莫要激动,只是假意答应,虚与委蛇罢了。朱寘鐇无非是要你答应他的三个条件。你答应了他,他便自会让你自由出入。否则,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张延龄沉声道。 朱清仪轻声道:“我若答应了他,那岂非三天后就要嫁给那个孙景文么?老贼会立刻索要我庆王府密室的所在之处和开启之法。台浤岂不是也要向他磕头臣服,公开表示支持他么?” 张延龄沉声道:“用不着三天,我的人便攻进来了。” 朱清仪打断道:“不成,我只能做得了我自己的主,却不能拿我庆王府的声誉去这么做。我弟弟台浤虽然只有十一岁,却也知道宁愿被老贼打断了肋骨也不肯低头。便是为了我庆王府的声誉。我反倒不如他?” 张延龄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没想到朱清仪的反应如此激烈。他想说,这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不必这么较真。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自己并不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无法了解对方的想法。 或许向朱寘鐇低头,本身便是忌讳,是决不可为之事。哪怕是虚与委蛇也是不成的。自己不能想当然为之,逼迫她这么做。 沉默片刻,张延龄开口道:“郡主,既然如此,咱们换一个办法。那个孙景文,看起来对你喜欢你是不是?” 朱清仪冷声道:“谁要他喜欢?你想如何?” 张延龄想了想,咂嘴道:“罢了,容我再想法子。”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黑暗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张延龄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的想办法。他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那朱清仪的反应如此激烈,这些法子怕是她也不会接受。 一时之间,倒是理不出头绪来。 “张侯爷,你适才的意思,是不是说……要从孙景文身上下手。利用他喜欢我的想法,让我对他假以辞色,用美人计让他允许我出入这里。”朱清仪在黑暗中缓缓开口道。 张延龄惊讶了,朱清仪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慧太多。自己只是起了个头,还没说出来,她居然已经完全猜到了。自己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况且毕竟是要让朱清仪去对那个孙景文假以辞色,朱清仪恐怕不会答应这么做。所以便作罢了。 “我另想法子,这个办法不妥。”张延龄道。 “张侯爷,这个办法可以用,我答应了。”朱清仪沉声道。 张延龄讶异道:“你愿意这么做?” 朱清仪沉声道:“愿意。只要能解决眼前的困境,我为何不答应?无非便是给孙景文些好脸色,答应他一些虚妄的要求罢了。于我朱清仪名声固然有损,但我个人名声和大事相比,算得了什么?” 张延龄咂嘴道:“郡主高义,令人敬佩。不过,郡主万莫勉强自己。我定有其他的法子,容我再想想。” 朱清仪冷声道:“不用想了。这个办法最可行。孙景文现在是那老贼身边的红人,他若说话,必是管用的。他对我有所企图,何不利用他这一点?我没事,就当吃了口苍蝇。” 张延龄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便委屈郡主了。明日一早,你便让护卫叫那孙景文来,让他出面允许你出入这里。若能成功,事情便好办了。” 朱清仪吁了口气道:“好,就这么办。然则你如何出去?你一露面,岂非立刻败露?” 张延龄低声道:“你出得去,我便出得去。倒是你身边的人要安排好,免得她们说漏了嘴。明日最好只有你信任的人知道此事,方可配合行事。无关人等,一律打发的远远的便可。” 朱清仪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懂了,一会我给张侯爷打扮打扮,保管天衣无缝。明日我只让彩云进来告诉她,她是绝对靠得住的。其他人,我都让她们远离这里。” 张延龄惊讶不已,朱清仪当真是聪慧之极,自己同样没有说出自己离开这里的办法,她又一次迅速的明白了。 “郡主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佩服,佩服。”张延龄由衷的说道。 第525章 女装大佬 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张延龄去到外间躺在椅子上睡了一觉。待到他睁眼的时候,外边已经是天光透亮,已经有人在门外走廊上走动的声音了。 张延龄爬起身来,身上一片薄毯滑落地上,看来是朱清仪来过,给自己盖上了这块薄毯。自己或许是太疲惫了,竟然完全没有任何的察觉。不过,正是因为自己对朱清仪已经完全的信任,所以才会在这里睡一觉,否则自己是不敢合眼的。 揉了揉眼睛,张延龄走进了里屋,看到微光之中,朱清仪托着腮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长窗缝隙里透过的天光映照进来,映照出她玲珑的曲线和娇美的面庞。光线清冷,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 张延龄心中有些感叹。本来生在皇族之家的朱清仪应该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但是上一代庆王他的爹爹朱寘錖去世之后,幼小的世子朱台浤继承庆王的封号,然而整个庆王府的事情怕是只能由朱清仪去操持了。 安化王一造反,直接便鸠占鹊巢控制了庆王府,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朱清仪一介女子,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怕是也心力交瘁了。 张延龄正自感慨,朱清仪似乎有所感知,突然睁开眼来。看到张延龄正盯着自己看,顿时面露羞涩之色,站起身来道:“张侯爷醒了么?在看什么?” 张延龄忙道:“没,没看什么。见郡主睡得香甜,没敢打搅。可是,天已经亮了。” 朱清仪缓缓舒展了一下身子,伸了个懒腰。轻声道:“是呢,天亮了。咱们得行事了。我先叫彩云来,跟她交代一声。” 张延龄道:“好。” 张延龄站在内间门内,看着朱清仪缓缓走到外间门口。外边有几名洒扫的婢女在做事。 “小翠,去叫彩云来。另外端两盆清水送到外间。对了,让厨下今日多送些吃的来,我今日有些饿,要多吃一些。” 朱清仪的声音清晰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张延龄却知道,她是故意提高声量,让自己能听得见她说的是什么。这个聪明的女子是以此来告诉自己,她是值得信任的。 不久后,彩云带着两名婢女端着洗漱的清水,拎着热茶和粥饭进来。摆在外间的桌子上。本来朱清仪洗漱是要人侍奉的,但是朱清仪将婢女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彩云一人。 外间门拴上之后,朱清仪领着彩云进了里间。当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坐在郡主的屋子里的时候,彩云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叫出声来。 “彩云,莫怕。这一位是张侯爷。是从京城来的。你坐下来,我跟你说些事情。”朱清仪忙道。 彩云瞪着张延龄,口中道:“郡主,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京城的侯爷了?这侯爷生的标致啊。他是怎么在郡主屋子里的?昨晚你们岂不是……嘻嘻,太好了,郡主也该有个知心人疼了。他是专门从京城赶来这里和郡主私会的么?千里迢迢而来,可真是痴心啊。” 朱清仪脸上羞红,嗔道:“你胡说些什么?不是你想得那样。不要胡说八道了。” 彩云笑道:“郡主,小婢又不会说出去,你莫要害羞。这是好事啊。” 朱清仪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彩云和自己相伴多年,亲如姐妹一般,性子又活泼爱闹。她倒是真心的替自己高兴,然而却点错鸳鸯谱了。 “你听我说,不然我生气了。”朱清仪嗔道。 彩云点头道:“好吧好吧,你说便是了。” 朱清仪看了张延龄一眼道:“侯爷莫怪,彩云口无遮拦,无意冒犯。你莫要在意。” 张延龄微笑道:“没什么,赶紧办正事吧。交代清楚了便行事,时间很紧迫。” 朱清仪点头,将彩云拉到一旁,轻声快速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彩云一边听,一边口中发出惊诧之声,不时的看向张延龄。知道朱清仪把话说完,彩云兀自呆呆的站在那里发愣。 “彩云,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因为我只信任你。也需要你替我们跑腿传话。事情的成败在此一举,能不能帮上张侯爷,干系到我们能不能摆脱困境。你可明白。”朱清仪正色道。 彩云缓过神来,连连点头道:“郡主放心,彩云知道了。这可真是离奇。这个人居然是藏在咱们马车里跟咱们回来了。哎呦,可吓死人了。” 张延龄拱手道:“彩云姑娘,咱们还是抓紧行事吧。你现在出去,告诉这楼里院子里的所有人,今日不用当值,放她们一天假,让她们留在屋子里歇息,不要到处走动。然后,你去告诉院门口的守卫头目,就说你家小姐请孙景文来见一见,有话对他说。请他们务必禀报。” 彩云惊愕的看着朱清仪,朱清仪沉声道:“照张侯爷吩咐的去做。彩云,现在开始,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乱说。否则,我们便再无脱困机会了。” 彩云吁了口气,点头道:“好,小婢这便去办。” 朱清仪点头道:“去吧。” 彩云快步离去之后,张延龄有些不放心的来到窗户旁张望。 朱清仪道:“张侯爷放心,彩云绝对值得信任。莫看她说话有些口无遮拦,其实她嘴巴很严,对我也是极为忠心的。她办事,不会出问题。张侯爷洗漱一番,吃些东西,我便要为你打扮一番了。” 张延龄点头应了,自去洗漱一番。回到桌旁,朱清仪已经将面饼细粥摆好。确实份量不少。一大碗小米粥加上七八只面饼。张延龄也不客气,坐下唏哩呼噜一顿吃,吃到一半才想起朱清仪似乎一口没吃。 “你怎不吃?”张延龄道。 朱清仪苦笑道:“只有一副碗筷,我怕她们怀疑,便没有多要一副。不过不要紧,我一点也不饿。” 张延龄哎呦一声,看着面前的半碗残粥也不好再让,只得苦笑道:“实在抱歉。我这可没规矩了。” 朱清仪道:“快吃吧,时间不早了。一会孙景文就要来了。” 张延龄三口两口扒拉完粥饭,擦了嘴巴站起身来。朱清仪指着梳妆台旁的椅子道:“侯爷请坐。” 张延龄过去坐下,看到面前铜镜中自己的脸,心中着实好笑。自己可从来没有坐在女子的梳妆台前打扮。之前在自己府中的时候,倒是给徐晚意和谈如青画过眉。有 一次徐晚意非要给自己画妆。张延龄拗不过,只得由她。结果画了一半,张延龄便逃了。他受不了镜子里那个陌生女子便是自己。发誓再不允许自己这么干。可是今天,他却主动坐在这里任人摆布了。 朱清仪也有些尴尬,但她很快平复心情,开始上手做事。纤手轻轻,眉笔细细,香粉酥酥。镜子里的张延龄不断的发生着变化,五官轮廓本就精致俊美的张延龄并不需要太多的修饰,只需要将胡茬子清理干净,稍微描画一番便是一张标致的脸。 朱清仪的手指轻柔在张延龄的脸上唇上跳动揉搓清理的时候,张延龄的心砰砰的跳,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来。朱清仪也全程心跳加速,不敢和张延龄对视。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头上脸上摸来摸去,朱清仪毕生还只有这第一次。 当朱清仪将自己首饰盒里的金钗给张延龄插在头上之后,镜子里的张延龄已经成了一个双唇娇艳,眉眼匀称,肌肤雪白,双颊透红的大美人。 虽然和朱清仪比起来还远远不如,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美人了。 “你身量高,衣衫怕是不合身。只能凑合穿件袍子了。”朱清仪取出一套袍子给张延龄穿上。虽然衣服紧小了些,但宽袍大袖也看不出太不合身的感觉。最主要的是,宽袍子里边能够藏着火器便可。 全部打扮收拾停当之后,张延龄像个呆头鸡站在房里。朱清仪捂着嘴站在一旁看着他笑。 “哎,想我堂堂建昌候,今日竟然要如此做派。传出去,我怕是没脸见人了。”张延龄叹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事,侯爷能委屈自己如此。传出去别人除了佩服之外,还能说什么?”朱清仪道。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也是。但还是请郡主保密,此事你知我知,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了。对了,那个彩云姑娘,麻烦你让她也千万别说出去。” 朱清仪更是笑的花枝乱颤,点头应了。 张延龄走到窗前,看着下边院门方向,突然沉声道:“那厮是孙景文么?” 朱清仪快步走来,看着院门口一名锦袍男子手持折扇快步走进院子里,蹙眉道:“是他。他来了。” 第526章 孙景文的美梦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27章 真相 ^ “郡主万莫恼怒。王爷如此,也是因为情势紧急。朝廷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王爷岂能不积极的准备。眼下需要稳定人心,需要钱财招兵买马犒赏将士们,所以他才会如此。还请郡主体谅王爷才是。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若是兵败了,王爷和咱们这些人可都是没活路的。这一点,郡主应该很清楚吧。王爷心焦于此,所以言语行为上有些过激,也是在所难免。”孙景文沉声说道。 朱清仪冷冷道:“那是他的事,跟我庆王府何干?就算有求于我,也该好生商议,却不是逼迫于我。” 孙景文忙道:“说的也是,回头景文劝说王爷,让他不要如此逼迫郡主。不过,郡主,王爷所为,跟景文可没什么干系。郡主怎可因此迁怒于景文,坏了你我的好姻缘?” 朱清仪冷笑道:“孙大人,你还是个男人么?” 孙景文愕然道:“郡主此言何意?” 朱清仪道:“你孙大人口口声声说倾慕于清仪,王爷如此逼迫恐吓我们,你却一言不发。你便是如此倾慕于我的么?似你这般胆小怯懦之人,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保护,都无动于衷,还算什么男人?” 孙景文脸上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朱清仪冷冷的看了孙景文一眼,沉声道:“罢了,当我朱清仪命苦,此生难遇良人。今日言尽于此,倒也不必多说了。孙大人请回吧,请告知叔父,不必白费心思的老逼迫我们。要杀要剐,随便他便是。清仪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孙景文咂着嘴,搓着手唉声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朱清仪指责自己不是男人的话刺痛了他,倒是让他心中颇有些恼火和自责。难怪朱清仪生气,即便她对自己有意,自己却在她危难之时帮不了她什么,怎不叫她失望? “郡主叫你走,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孙大人,就凭你这窝囊模样,也想娶我家郡主,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毫无胆色之人,凭你也配!我呸!” 站在朱清仪身后的高个子婢女突然开口斥道。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吓了孙景文一跳。如此美貌的女子,说话声音这么难听,像是捏着嗓子说话一般。加之她的话其实便是当面辱骂之言,孙景文当即便变了脸。 “小龄,莫要多嘴。”朱清仪皱眉道。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郡主现在被王爷软禁在这里,连出门都没有自由。想去看望受伤的小王爷都不能。想去庙里进香还愿也不准。别说什么大事了,就连这些小事,这个姓孙的也不敢帮一把。还说爱慕郡主。我呸!这样的男子郡主还想着嫁给他,岂不是误了终身?”那婢女小龄怒道。 孙景文大喝一声道:“莫说了。我孙某堂堂军师。岂容你如此羞辱?” 小龄道:“郡主,您瞧瞧。这种人不敢在王爷面前放个屁,只知道在咱们面前耍威风。郡主若是嫁给了这种人,岂不要天天受他打骂欺凌。但凡他有一点男人气概,也不会让郡主的人身自由都受到限制。我打赌,他都不敢让郡主走出这个院子。因为他不敢。一旦被王爷知道,王爷岂不大耳刮子抽他。打了他,他还得陪笑。” 孙景文腾地站起身来,脸色紫涨,恼怒不已。 “算了,小龄,别说了。孙大人自有他的苦衷。王爷要做的事,他岂敢违背。小龄,替我送客吧。我累了,想要歇息了。” 朱清仪轻声道,脸上带着哀婉的表情。这表情刺穿了孙景文的心。 “郡主,我孙景文或许没什么本事,但是让郡主自由出入这里的权力还是有的。孙某或许没法改变王爷的决定,但是却绝非是你们认为的懦夫。郡主要去庙里烧香是么?景文陪你去便是。小王爷也可去探望,这也不算什么。景文都可以答应你。”孙景文沉声道。 朱清仪惊讶道:“当真?孙大人当真能放我们出去?” 孙景文心里突然有些后悔,但是话已经出口,再收回更是没脸。于是道:“郡主出去可以,但可不要乱走。也不要出门太久。城里现在不太平。” 那个令人厌恶的高个子婢女小龄又开口了。 “郡主,算了。瞧把他给吓的,放我们去烧烧香,为小王爷抓些药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瞧他编的这理由,什么城里不太平。呸,城里都是王爷的人,怎么不太平?莫非又刺客不成?” “你说对了,城里就是进了刺客。”孙景文冲口叫道。 “切,城里盘查的这么严,哪来刺客?怕就怕,也不必找理由。”小龄鄙夷道。 “你懂什么?昨日清晨王爷接到的禀报。怀疑朝廷派来领军和我们交战的总兵官建昌候张延龄已经带人潜入城中,意图不轨。你怎知其中凶险?”孙景文怒道。 “切,你反正随便胡诌,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说的这个姓张的什么侯,既然是总兵官,是来和你们打仗的,又怎会偷偷跑来宁夏城里?不是应该在黄河边上才是么?你这谎扯得也太离谱。人家不带着兵马打仗,跑来这里刺杀?也太好笑了。再说了,就算真有此事,你们又怎么知道的?会让你们知道消息?”婢女小龄话多的有些离谱,态度也更是恶劣。 孙景文已经被她完全激怒了。偏偏她说的理由还都是有道理的。靠着敷衍是不能解释的。自己其实也不必跟她解释,但是朱清仪一双美目正看着自己,神情中带着哀怨和失望。自己若是不解释清楚,美人儿岂非要完全误会自己又是在故意敷衍她。 “你懂什么?这是从灵州军中传来的消息。他们随军的锦衣卫官员判断出了那个张延龄的计划,于是通知了宁夏城中的锦衣卫千户马强。嘿嘿,马强早就投靠了王爷,自然王爷立刻知道了此事。你小小婢女又懂什么?”孙景文喝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朝廷的锦衣卫难道不知道那个叫马强的已经投靠王爷?还将这么秘密的消息告诉那个马强?这也说不通啊。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也知道这事儿不合理啊。” “你又知道什么?那是他们故意泄露消息,要置那张延龄于死地,明白么?这个张延龄早就是刘瑾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样的机会他们岂会放过?偏偏那姓张的逞能,想要逞英雄。虽然他行踪保密,但是锦衣卫岂是吃素的,定然察觉他已经秘密前往宁夏城。于是便明知马强已经投靠王爷,还通知了马强。表面上是要马强协助张延龄行事,其实便是借马强之口告诉王爷,借王爷之手除了张延龄。罢了,跟你说这些也是无用。你个小小婢女出言不逊,我跟你计较什么?白费口舌。”孙景文摆着手恼怒的说道。 婢女小龄神色数变,轻声道:“说的跟绕口令一般。虽然我没听明白,但是好像他说的是实情。郡主,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孙景文冷笑道:“本来就是真的。爱信不信。” 朱清仪轻声道:“孙大人,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既如此,我听孙大人的吩咐便是了。我出去只是去庙里烧香,求菩萨保佑我庆王府。另外去医馆给小王爷抓几味药。最多在城里转转,绝对不会乱走。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天黑之前我们便回来。况且,就算有刺客,他们又不是刺杀我来的,我们也不必太害怕。孙大人,清仪求你了,别让王爷把我们关在这里好么?今日之恩,清仪会记住的。” 孙景文怎经得住朱清仪的软语哀求,骨头早就酥了。双目紧紧盯着朱清仪的脸,笑道:“好好好,我马上便跟下边守卫打招呼,让你自由出入便是了。郡主,现在相信孙某对你是真的仰慕了吧。还请郡主不要恼怒,回头我会跟王爷说,请王爷不要逼迫你。郡主也要表示些诚意,不要惹王爷生气。各退一步,皆大欢喜。何必跟王爷倔强?将来,景文会补偿回来的。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朝廷兵马一旦再被打退,宁夏镇便再无虞了。到时候,便有好日子过了。” 朱清仪点头道:“孙大人说的对,我考虑考虑,或许答应了王爷也是可以的。” 孙景文大喜道:“哎,这就对了。还有,莫忘了咱们的婚事。景文对天发誓,若是能娶到郡主,景文必全心全意对郡主好。把郡主捧在手里疼。” 这话说的已经有些露骨,朱清仪因为愠怒而脸色发红,在孙景文看来,那是羞红,那是娇羞之色。 “孙大人,先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们出得了王府再说吧,别说的这么热闹,结果却都是虚言。” 讨厌的婢女小龄又说话了。孙景文恼怒的瞪了她一眼,拱手对朱清仪道:“郡主,景文这便去安排。” 朱清仪起身颔首,孙景文再贪婪的看了一眼朱清仪,转身快步离去。 第528章 手谈 黑色马车里,朱清仪和彩云并肩坐在车座上,张延龄只能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临时安置的小凳子上。 孙景文说话还是有些管用的,门口的那些护卫并不敢得罪他,所以朱清仪和张延龄才能顺利的出了庆王府。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而行,此刻是晌午时分,街市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街道上的关卡还没撤走,城中叛军的戒严搜捕还在继续。张延龄此刻格外的担心一件事,那便是陈式一等人是否安全,还是说已经遭遇了不测。 “侯爷,咱们先去哪里?”朱清仪轻声问道。 张延龄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朱清仪和彩云都吓了一跳,不知张延龄何意。 张延龄用极低的声音道:“莫要说话,车夫换人了。” 朱清仪一愣,伸手要去掀前方的小窗的帘幕证实,张延龄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摆手制止。 “不要打草惊蛇。”张延龄凑在她耳边低低道。 朱清仪吁了口气,想要缩回被张延龄攥着的小手,但却被张延龄抓的紧紧的,不觉诧异的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伸出手指,在朱清仪的手心里划拉着。 朱清仪被他的手指戳的手心酥麻,开始还以为张延龄无礼,但很快明白张延龄是在写字。张延龄连续写了三遍,朱清仪才明白写的是什么。 “后面还有两骑跟着,咱们被盯梢了。现在开始,我们不要说话,用写字交谈,免得被偷听。”张延龄在朱清仪的手心里写道。 朱清仪红着脸,伸出手指来。张延龄忙将手掌摊开,朱清仪在他手心里写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延龄写道:“没关系,按照计划行事。咱们先去那座寺庙。就是昨日你烧香的那座庙。” 朱清仪反手写道:“好,可是你岂非不能自由行动。这可怎么办?” 张延龄捏了捏朱清仪的手,做了个安心的表情。 朱清仪嘘了口气,微微点头。 彩云在旁看得云里雾里,瞪着眼睛发愣,朱清仪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彩云瞪大眼睛面露惊惶的表情。 “郡主,咱们去哪里啊?”前面赶车的车夫开口问道。 这一下,真相大白。果然那不是赶车的牛叔。上车的时候那车夫穿着和牛叔一样的衣服,带着个草帽在头上,低着头也没说话,朱清仪和彩云都没察觉那不是她们赶车的车夫牛叔。现在他一开口,自然察觉了。 很显然,孙景文这狗东西玩了花样。虽然允许她们出来,但却派了人盯梢。车夫也掉了包,想偷听她们在车里的谈话。这厮卑鄙之极。 “哦,去弘光寺,我要去烧香。”朱清仪道。 “寺庙左近便有,为何要去弘光寺?太远了。”那车夫道。 “废什么话?郡主要去哪里烧香,倒要你管?反了天了是么?是不是觉得庆王府如今落难了,你们这些狗东西也敢放肆了?你若不肯去,立刻停车。我们自己走着去。”彩云大声斥道。 “小人不过提醒一句罢了。又生什么气?弘光寺便弘光寺就是。”车夫不满的嘟囔着。 “加快速度,你到底是不是赶车的?牛叔呢?今儿怎么换了人?”彩云叫道。 “牛叔生病了,我替他来的。小人也是府里赶车的。姑娘莫生气,我快些便是了。”那车夫被揭穿了身份,明显有些心虚,扬鞭催马,马车加快了速度。 张延龄向彩云挑了个大指,赞她厉害。点破这车夫的身份,他便不敢磨蹭了。再磨蹭,彩云都说了要下车了,他更是担心三人真的会下车。那可是他的失职。 马车飞快在街道上奔行,过了几道关卡也没有特别的盘问,估摸着孙景文派来盯梢的人已经打了招呼。马车一直行到了那座弘光寺的山门前停下。 直到下车的时候,朱清仪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张延龄攥着。不觉羞红了脸。自己居然没感到任何的异样,被张延龄牵着手竟然感觉很是自然。甚至有一丝舍不得松开的感觉。 三人下了马车,往山门台阶上走。那车夫也下了车跟着往里走。 彩云拦住道:“你进去作甚?马车不用看着的么?” 那车夫道:“谁敢动咱们庆王府的马车?我陪着你们进去。弘光寺里的和尚听说不老实,喜欢骗人香油钱,小的还是跟着郡主进去瞧瞧。” 朱清仪斥道:“佛门之地,我是来诚心烧香的,你说这些不敬的话作甚?不许进来。真是太没规矩了。我庆王府中何时有了这种没规矩的下人。” 那车夫闻言只得站在山门外不好跟着进来了。 朱清仪和张延龄三人快步进了寺庙,穿过前院前往大殿之中。张延龄挽着朱清仪的胳膊,装作搀扶的样子,在她耳边低声道:“郡主多烧几炷香,拖延些时间,我去去就来。” 朱清仪忙道:“你去哪里?” 张延龄道:“我去后山石塔处瞧瞧,或许我的手下还在这里等着我。” 朱清仪点头不语,进了大殿门,张延龄松了手要离开之时,朱清仪低声道:“你还回来么?” 张延龄笑了笑,低声道:“当然回来。还有许多事要郡主帮忙呢。怎么?你不信我?” 朱清仪忙道:“不是不信你,而是……而是……罢了,不说了,时间紧迫,你快去吧。” 张延龄应了,举步绕行佛像从后门穿出。身后,木鱼响起,诵经声和佛铃声响起,坐在佛像旁边的僧人见有人拜佛,已经开始折腾起来了。 张延龄将宽大的裙琚拎在手里,大步流星朝着寺庙后院飞奔。几名扫地的小和尚见到一个花里胡哨的女子飞奔而过,都诧异的发愣。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想着或许是后山禅房入寺静修的女眷也未可知,便也作罢。 张延龄可管不了沿途和尚们的目光。她一路飞奔,翻过寺庙后院的两道围墙直奔后山。那座破败的石塔就在后山的一片松树林子里。周围全是坟头和墓碑,还有丈许高的石砖塔。这里正是寺庙里埋葬死人的地方。看这样子,城里的百姓去世也会埋在寺庙的后山,这其实也很常见。 乱坟塔林之间杂草丛生,寂静残破。前方石塔耸立,砖石斑驳,藤蔓和乱草纠缠,破败不堪。下边有碎裂的乱石随处可见,明显是从那石塔顶坠落下来的。 张延龄站在塔前左右四顾,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沿着石塔走了一圈,猛然看到塔基青石上堆着一圈石头。顿时大喜过望。那正是自己和陈式一约定的暗号。很明显,陈式一他们来过这里等着自己了。 张延龄不再犹豫,扒开塔下入口的藤蔓往石塔里钻入,猛听得身前身后有动静,张延龄伸手拔出火器,却听得有人在身后沉声喝问。一道阳光下的阴影同时笼罩住了石塔的入口。 “这位姑娘,你在做什么?” “陈兄弟。哈哈哈。”张延龄转过身来惊喜叫道。 “姑娘你……”陈式一呆呆发愣,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子。 “姑娘个屁啊。是我,你家侯爷。”张延龄骂道。 “哎呦!”陈式一惊愕的嘴巴像是塞进去几个大鸭蛋一般。 周围不知何时冒出几个人影来,都是一起进城的兄弟。众人也都张大嘴巴看着张延龄发愣。 “侯爷怎地这副打扮?发生什么了?”陈式一惊愕道。 张延龄摆手道:“莫说了,说来话长。倒是你们没事吧,怎地少了几个兄弟?” 陈式一一声唿哨,石塔上方探出几个人头来,马占宝也在其中。 “侯爷,兄弟们都在。那日我回到客栈之后,叛军已经搜查到了左近。我们从客栈翻墙出来,躲在巷子里,躲了过去。真是险之又险。晚上我们躲着关卡赶到这里。侯爷不在,我们急的要命,可是又不能离开。于是便带着兄弟们在这里死等。我们打算今晚再见不到侯爷的话,便要拼死也要去安化王府走一遭了。” 陈式一说的简单,但张延龄知道这其中必是惊心动魄。别的不说,能从那座客栈左近赶到这里,便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幸亏这帮兄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否则怕是很难做到。 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张延龄自然欣喜之极。当下也简单的介绍了自己昨日脱困的经历,以及说服庆王府郡主朱清仪帮忙的相关事宜。陈式一等人听了也是惊讶不已。 “侯爷,这么说,咱们来宁夏城的消息是杨玉那厮捣的鬼?这狗东西将消息故意透露给叛军,是要置侯爷于死地?这狗东西,胆大包天,当真该死。”陈式一怒道。 张延龄冷笑道:“杨玉只是小喽啰罢了。想要我死的是刘瑾而已。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刘瑾为何这般积极的推荐我来平叛。本来我还以为他是担心平叛失利,会让他处境尴尬,所以拉我下水,他可以左右逢源。现在看来,他早就憋着坏水了。让杨玉跟着来,便是要伺机于我不利。我这个计划,正是给了他机会。就算我们不来宁夏城,怕是他们还有别的计谋。” 陈式一怒骂道:“狗贼刘瑾,回京后得将此事禀报朝廷,不能轻饶了他。” 张延龄摇头道:“禀报朝廷有什么用?无凭无据的。不过既然他要置我于死地,我自不与他干休。这件事之后再说,眼下办正事要紧。你们在这里我便放心了。我一会要让庆王府郡主带着我去见仇钺,但是身后有几个尾巴盯着。得解决了他们。不然,我无法去见仇钺。” 陈式一一听,忙道:“那三个家伙在何处?” 张延龄道:“就在庙门外。” 陈式一喝道:“兄弟们抄家伙,出去宰了他们。” 张延龄忙道:“不要莽撞。我会把他们引到庙里来。陈兄弟带几个兄弟摸到大殿去。一会关门打狗,直接宰杀。不过,庙里和尚碍眼,有些麻烦。得利落些。” 陈式一沉声道:“和尚看到了一并灭口便是。” 张延龄本想说和尚是无辜的,但转念一想,这种时候还管这么多作甚?若有必要,将寺庙里的和尚全杀了也无妨。当下点头应了。 第529章 菩萨保佑 张延龄快步回到大殿中的时候,朱清仪已经烧了好几轮香,在旁伺候的和尚也都已经念经念得口干舌燥了。 “你怎么才回来?咱们现在去哪里?”见了张延龄,朱清仪松了口气,语气有些娇嗔之意,也有些如释重负。 张延龄低声道:“哪也不去。车夫和盯梢的人进来了么?” 朱清仪道:“倒是没有,不过彩云看到他们在山门前探头探脑。” 张延龄点头,沉声道:“郡主,你跟寺里僧人说,便说你要布施财物,请庙中和尚去殿后院子里集合。” 朱清仪不知何意,皱眉道:“没有准备银两物品,布施什么?” 张延龄伸手将头上的金钗和手上的玉镯褪下道:“把这些东西布施了便是。我这还有几十两银子,一并给他们便是。尽量拖延时间,等我去找你们咱们再走。” 朱清仪无语,心道:你倒是慷他人之恺。这可是我的首饰。 但事到此时,知道张延龄必有深意,也不多问。当下命彩云去跟和尚说布施的事。 两名僧人大喜过望,连忙去禀报庙中主持。朱清仪和彩云去往大殿后方院落之中等候。不一会,后殿敲钟,喜出望外的庙中老主持健步如飞赶来,众僧人也迅速赶到。朱清仪和彩云说明意图,亮明身份,老主持和众僧人连声宣佛,感激不尽。当下造功德册,拿功德箱,忙个不休。 弘光寺门口,赶车的车夫和两名盯梢的家伙已经等得心焦。三人早已在庙门口探头看了好几回,见郡主和婢女跪在佛前祷祝不休,也只得忍耐。 但此刻,庙中唱经木鱼之声已停,又有钟声响起。三人觉得诧异。探头再看,发现大殿佛前已然空无一人,顿时有些慌张。 “人呢?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啊。刚刚还在。” “走,进去瞧瞧。莫要跑了。那可了不得。” 三人也顾不得许多了,进了山门飞奔往大殿之中。一进大殿,正看见那个高个子婢女叉着腰站在帷幕之后朝着他们笑。 “怎么,三位也来进香么?”张延龄捏着喉咙笑道。 “郡主呢?”那车夫问道。 张延龄笑道:“原来不是来进香的,是怕郡主丢了,你们没法向孙景文交差是么?” 三人对视一眼,知道行迹败露,倒也不再隐瞒。那车夫沉声道:“郡主在何处?该回府了。” 张延龄笑道:“跟我来,郡主在后面喝茶呢,瞧你们急的。” 张延龄转身走向佛像背后,车夫等三人心中狐疑,却也并无防备跟着走去。三人行到高大的佛像之侧,走在前面的车夫忽然感觉厚重的帐缦之后似乎有呼吸之声。机敏的他第一时间选择了后退。 然而,为时已晚。 一柄长刀破布幔而处,正中他胸口要害。那车夫大叫一声,扑地便倒。 后面两人见状不妙,反应极快的转身往殿门口跑。两侧三个人影窜出,封住了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两人惊骇大喝。 “送你们见西天如来佛的人。”张延龄不再扭捏嗓音,沉声喝道。 两人惊骇回头,看见那个高个子婢女手里提着一柄匕首,正冷笑着拦住后方道路。 “宰了!”张延龄低喝一声,身旁的陈式一和对面三名兄弟纵身而上。那两人还试图抵抗,三招两式便被放倒,尽数被杀死。 “用布幔将他们尸体裹着带去后山埋了。”张延龄沉声喝道。 几名兄弟扯下殿中布幔裹着三具尸体扛着便走,张延龄收回匕首,低声在陈式一耳边吩咐几句,陈式一点头,拱手快步离开。 张延龄吁了口气,正欲往殿后行去,见地上血迹宛然,却是适才手下人匆忙并未擦干净。于是折返回来,将佛前香炉中的炉灰捧了几大捧,掩盖住地上的血迹。 将香炉放回佛龛前的时候,张延龄抬头看着面前巨大的佛像。那佛像正眯着眼似笑非笑。想着自己当着这佛像面前杀了人,虽然不信神佛,但也有些忐忑。 “菩萨恕罪,今日不得不在你面前杀人,不过杀的都是坏人。佛祖慈悲,超度了这些人吧。杀人的事,佛祖睁一眼闭一眼便是。菩萨若能再保佑这回我能顺利完成计划,回头我给你镀金身。”张延龄合掌拜了拜,快步往殿后庭院中行去。 朱清仪正耐着性子跟一群僧人说话,那老主持甚是能说,马屁拍的山响。朱清仪只得微笑应付着他们。 张延龄走来时,朱清仪如释重负,将银两和首饰交给和尚们之后,便跟着张延龄告辞离开。 出了山门,不见了车夫和盯梢之人,上了车后,张延龄便开始脱衣服。 朱清仪低声问道:“你做什么?那几个人去哪里了?” 张延龄一边将身上的花袍子脱下,将车夫的破草帽戴在头上,一边道:“在大殿里送他们归西了。” “啊!”朱清仪惊愕嗔目。“你在庙里杀了他们?当着菩萨的面?” 张延龄整理着衣衫,沉声道:“不打紧,佛像面前我告了罪了。也许了愿了。将来还得请郡主帮我还个愿,替我给那佛像镀个金身。” 朱清仪惊骇无语。张延龄已经整理好了衣服,将花袍子往朱清仪手里一塞,开了车门下去。 朱清仪低声叫道:“你去哪儿?” 张延龄笑道:“我不得赶车么?死人可没法替咱们赶车了。郡主放心,我可是个好的车把式。你只需指点我去白水巷的路径便是了。” ……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抵达北城白水巷胡同之外。这里距离弘光寺其实并不远。路上也没有关卡,所以很顺利的便抵达了这里。 张延龄停好马车,对朱清仪和彩云吩咐了几句,让她们在此耐心等候,自己便快步往巷子里走去。 马车里,朱清仪关切的看着张延龄离去的身影,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的彩云看在眼里,轻声道:“郡主,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张侯爷了?” 朱清仪脸一红,嗔道:“胡说什么?” 彩云低声笑道:“郡主莫要骗我,郡主平日何曾跟一个男子如此亲密过。任他拉着手,也不恼怒。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呢。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彩云可是看得出来的。” 朱清仪啐道:“还胡说。” “承认喜欢他也没什么啊,这么好的男子,才配的上郡主。身份地位人品胆识相貌都好。没准这是一桩好姻缘呢。”彩云低笑道。 朱清仪嗔道:“快别胡说了,他……他都已经成婚了。” 彩云哦了一声,面露遗憾的叹了口气。心里想:郡主只说他成婚了。却没有否认喜欢这位张侯爷,那便是确实喜欢这张侯爷了。可惜了一桩好姻缘。好不容易遇到个郡主喜欢的,结果却已经是他人的丈夫了。真是可惜。 “张侯爷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咱们庆王府,救小王爷和郡主。哎,真是教人担心的很。” “菩萨保佑,一切平安。”朱清仪双手合十,低声祷祝道。 第530章 谋划 白水巷中,一片安静。 这巷子本来就不大,只是较为幽深。高大的树木遮蔽了阳光,让巷子笼罩在一片晦暗的阴影之中。 一进巷子,张延龄便看到了异样。前方一座庭院门口,两名身材魁梧的兵士正靠在门口低声闲聊。张延龄缓缓走过。他顶着破草帽身上披着寺庙里扯下来的布幔,这打扮活像个乞丐一般。 两名士兵停止了说话,皱眉看着张延龄。 “干什么的?”一名士兵喝道。 “敢问军爷,家里有什么重活要干么?请帮手么?”张延龄装作是打短工的苦力。躬身询问。 “滚滚滚,哪有活干?别处寻去。这里不许停留,快走。”另一名士兵喝道。 “哦哦,这便走,这便走。”张延龄佝偻着身子快步离开。适才撇了一眼,已经看到门口牌匾上写着的‘仇府’的字样,这已经足够了。 看起来,仇钺确实是被软禁了。门口站着兵士,宅子里定然也有。但这反倒让张延龄放下心来。 仇钺既然是被软禁在家,那么反而说明他是可靠的。定然是安化王他们不信任仇钺,才会这么做。那么史镛所说的仇钺是诈降的事便是真的。 从前边是进不去了,只能另想法子。张延龄绕到仇府后院位置,围墙倒是不高。搬来一根倒在地上的枯树斜靠在围墙上,张延龄没费什么气力就进了仇家的后园。 园子里也没什么人,只在远处花坛旁有一名佝偻着腰的花匠在给花坛浇水。看起来仇钺家中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戒备森严。 这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仇钺是表示归顺的,只是托病在家。安化王他们是对仇钺不放心,这才安排了些人手看着他。倘若当真知道仇钺是诈降的话,怕是早就杀了他了。 目前这种情况下,只派些人手看着便好,倒也不用兴师动众。这时候的仇钺无兵无卒,毫无威胁。况且他一家老小都在城里,他能逃到哪里去? 张延龄也不知仇钺住在什么地方,看见后宅一座院子较为宽大,便索性摸进去瞧瞧。在院门口张望了片刻,没有发现异样,但是当张延龄翻墙进来的时候,却惊愕发现距离自己只有丈许远的树荫下,一名中年妇人正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自己。 那妇人手里拿着笸箩,里边有些衣物,手上的针线随风飘动。怪不得听不到声音,原来她是坐在这里补衣服。 见到一个陌生人穿着浑身的破烂翻墙进来,那妇人先是惊愕,紧接着便大叫了起来。 张延龄忙摆手轻声道:“莫要叫嚷。敢问仇大人在何处?” “你是谁?老爷,老爷!快来啊。”妇人叫了起来。 张延龄正不知所措,从前方屋子里冲出一条人影,手中提着长刀大踏步冲来,口中骂道:“夫人莫怕,狗娘养的东西们,欺人太甚,连后宅也敢闯。老子跟你们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张延龄看他长相,满脸络腮胡子,四十上下的样子,身材雄伟,立刻便知道他便是仇钺。正要出声解释,却听得院外一片喧哗之声,脚步咚咚作响,有不少人飞奔而来。 张延龄知道,必是惊动了其他人了。当下对着仇钺低声道:“仇将军,史镛叫我来的。” 仇钺惊愕嗔目,张延龄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一猫腰钻入旁边的树丛之中躲避起来。 院门推开,三四名士兵飞奔而入,四处张望,口中叫道:“发生什么事了?仇大人,跟谁说话?” 仇钺眼珠一转,突然指着妇人大骂道:“你这妇人,再哭哭啼啼的吵闹,老子一刀剁了你。成天烦扰老子,老子生了病叫你伺候茶水你便叽叽歪歪。打量着老子倒霉了,便变脸了是么?老子宰了你。” 那妇人惊惶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几名士兵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是仇钺拿刀子要砍自己的夫人。倒也未必是她夫人对他怠慢,可能是被软禁在家发无名邪火罢了。 “仇大人万莫如此,可不敢动手。兄弟们赶紧拦住。”一名头目忙道。 几名兵士上前拦着仇钺,仇钺折腾了几下口中骂骂咧咧的不休。兵士们夺了他手中刀子,听他不断的骂人发泄,颇有指桑骂槐之嫌,倒也觉得无趣。于是劝解了几句便即离开。懒得管他的闲事,听他骂人。 仇钺一边叫骂,一边示意那妇人去院门口观望。那妇人此刻也明白了,自己丈夫并非针对自己,而是为了掩饰。 妇人在门口瞧了一会,确定那帮人已经远离,这才向仇钺示意。仇钺放下心来,看着树丛处低声道:“出来吧,他们走了。” 张延龄这才从树丛中钻出来,仇钺上上下下大量着张延龄,目露狐疑之色。 “你是谁?你认识史镛史大人?是他叫你来的?” 张延龄缓缓点头,轻声道:“正是。” 仇钺点头,打了个手势,转身往屋里走。张延龄快步跟上。仇钺来到廊下,低声嘱咐夫人坐在门口廊下把风,这才领着张延龄进了屋子。 两人在屋子里站定,仇钺转身问道:“你从何处来?” 张延龄道:“仇将军,我从灵州而来。” “你说是史镛叫你来找我的?那么,告诉我,史镛身高几尺,相貌如何?他怎会叫你来找我?你又是怎么过河,怎么摸进城里的?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仇钺沉声连珠炮一般的发问。 张延龄微笑道:“仇将军,看来你很谨慎。这很好。本来我还担心你已然投靠了朱寘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史大人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你确实是诈降的。看来我找你是找对了。” 仇钺惊愕不已,张延龄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但只点出他是诈降这一点,便已经说明一切了。他之所以诈降,正是史镛劝解的结果。 “这位兄弟,你果真是史兄弟派来的?”仇钺叫道。 张延龄摇头微笑道:“不是,我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实际上史大人并不知道我要来找你。我也没跟他说。” 仇钺闻言一惊,骇然道:“你此言何意?适才你不是说是史镛派你来的么?” 张延龄沉声道:“仇将军,史镛可指派不动我。听史镛说,你们之间有书信往来。不知道他这几天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本人乃建昌候张延龄,京营振威营提督,敕命西北平叛总兵官。你说,我要来找你,还需要史镛的指派么?” 仇钺大惊,直愣愣的瞪着张延龄,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 张延龄笑道:“对了,我差点忘了。史镛说,你从不打探军情,所以你可能不认识我,不知道朝廷任命本人前来平叛的事情。倒也情有可原。” 仇钺摇头道:“不不不,我知道。陕西巡抚杨一清大人总制军务,建昌候张延龄为总兵官。内廷太监谷大用为监军太监。集合兵马于灵州平叛。我怎不知?我虽被困家中,但是这些情报我可都知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你便是建昌候,因为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莫不是开玩笑?” 张延龄呵呵而笑,当下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一遍。仇钺心中疑团很快消解,因为张延龄说的那些细节无可辩驳。大喜过望之下起身纳头便拜。 “末将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侯爷到来,着实该死。侯爷为了平叛,甘冒如此奇险,来此险地,末将敬佩之极。末将身为宁夏镇守将,此次朱寘鐇叛乱之事,末将未能制止,也未能誓死抗争,今苟活于此,实在是愧疚难当。请侯爷重重责罚,末将绝无二言。” 张延龄忙扶起他道:“仇将军,这是什么话?留有用之身,岂不比盲目赴死要好?这一次的计划,还需要你大力相助。你们固然是有过失的,朱寘鐇要起兵造反,必有征兆,怎可不防?但这些话也不说了,眼下必须戴罪立功,同我一起协力平叛。那样的话,不但无过,还是奇功一件。” 仇钺沉声道:“末将遵命。侯爷请吩咐。卑职万死不辞。” 张延龄微微点头。当下和仇钺进行了一番长谈。 从仇钺口中得知,目前宁夏城中有五千叛军驻守,加上王府护卫和一些散兵游勇,人数超过六千人。城中守将便是原宁夏卫副都指挥周昂。此人便是亲手格杀姜汉李增以及多名将领官员的叛将。现在被朱寘鐇任命为讨贼副大将军。 仇钺告诉张延龄,其实自己诈降的事情朱寘鐇他们心知肚明。只是为了招揽自己才装糊涂。因为自己作战勇猛,是宁夏镇出了名的猛将。朱寘鐇希望自己能为他效力,对抗朝廷兵马,所以才没杀自己。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城中的五千叛军中有一半是仇钺的兵马。他们众有仇钺的铁杆部下数人,控制着不少兵马。他们以为仇钺投靠了朱寘鐇,只是生病了在家休养,所以才安心听命。如果杀了自己,这些人一定会作乱。这也是自己能活命的原因之一。 那周昂多次前来见仇钺,套问仇钺的口气。并且装作诚心诚意的请教仇钺退敌之计,想让仇钺出主意帮着解决眼下朝廷大军压境的危机。仇钺自然是一直托病推辞,也不会给他们任何的建议。 从仇钺口中,张延龄还知道了不少详细的情形。这也让张延龄对此次计划的成功充满了信心。至此,张延龄再无必要隐瞒自己的大计划。将自己率三千骑兵穿行沙漠和贺兰山来此的事情详细告诉了仇钺。并且告诉了他明天晚上自己的兵马将抵达袭击的事。 仇钺听到这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张侯爷居然出如此奇兵,是他根本想都不敢的。之前还以为张侯爷只是想进城来刺杀破坏,配合灵州进攻行动,还觉得张侯爷这么做太唐突。此刻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来釜底抽薪,直接夺城断了叛军的根的。 仇钺也是个胆大心细之人,这样的计划让他热血沸腾。当下两人仔细商谈良久,终于敲定了全部计划的细节。张延龄这才起身告辞。 为了掩护张延龄安全离开,仇钺跑到院子外边大叫大骂装疯卖傻了一会,吸引了宅子里七八名监视士兵的注意力,张延龄从后园翻墙而走,顺利离开。 第531章 同榻 天黑之后,张延龄驾车载着朱清仪主仆回到庆王府中。回来的时候,张延龄已经卸了女装,还是顶着破草帽披着破布扮做车夫的模样混淆视听。天色昏暗,进府的时候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但是,张延龄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孙景文一定会找那赶车的车夫和跟踪盯梢的人询问情形。找不到盯梢的两个骑马的手下,便要找自己这个假扮的‘车夫’问话。但显然他都找不到。所以他一定会前来询问。 然而,出乎张延龄意料的是,回到庆王府小楼之后,孙景文居然没有前来。到了初更时分也没有任何动静。这让张延龄和朱清仪都感到颇为意外。 张延龄认为,孙景文定是已经知道了他派去的三个人失踪的事情,只是他可能觉得问不出口来。毕竟一个车夫回到府中之后不见踪影,怎关郡主的事情。堂堂庆王府郡主会去关心一个车夫回府之后去了哪里么?显然是不可能的。 至于那两个失踪的骑马跟踪之人,孙景文更是问不出口。问了便是承认自己派人盯梢,岂非是不打自招。 但即便如此,张延龄还是感觉不对劲。和朱清仪商量了几句,朱清仪也觉得事情蹊跷。 初更过半,突然间,小楼外边脚步嘈杂,火把晃动。嘈杂声惊动了楼上正在低声说话的张延龄和朱清仪。两人凑近窗口一看,只见下边院子里起码有上百名名王府护卫正举着火把涌入进来。 “把守住前后院门。四处布置人手,都盯紧了,不能叫人跑了。”有人大声的叫嚷着。 “遵命!” 护卫们大声回答着,举着火把四散,将整个院子的角角落落都占领。 “侯爷,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朱清仪惊愕道。 张延龄第一时间意识到,事情恐有剧变。微一思忖,沉声道:“郡主,我可能要杀出去了。这般阵仗,绝非冲着你来的,怕是我的行踪暴露了。” “啊!”朱清仪吓得脸色煞白,颤声道:“那可如何是好?你怎么杀出去?外边全是他们的人。这不是送死么?” 张延龄伸手从腰间拔出火器,咔咔的拉着枪栓押上子弹,沉声道:“不管怎样,也要试一试。郡主,我若冲的出去,回头自然会来救你和小王爷他们。若我冲不出去,那便也不说什么了。郡主也不用以命相拼,答应了朱寘鐇的条件也自不妨。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延龄说着话提着火铳便往门口冲去。 朱清仪却一把拉住他,沉声道:“你不能出去送死。你躲起来。我来应付。” 张延龄苦笑道:“何处可躲?” 朱清仪搓着手游目四顾,然后轻声道:“上床。” 张延龄一愣。朱清仪已经开始快速脱衣。外袍脱下,露出淡绿色小衣。她穿着外袍还看不出什么,外边的袍子一脱,顿时显出她玲珑凹凸的绝好身材来。裸露的双臂和肩头肌肤雪白,如凝脂一般光洁。 “这……”张延龄还在发愣。 “快些上床,还等什么?他们就要来了。我不信他们敢掀开我的被子搜人。快啊。”朱清仪娇声催促道。 事到如今,张延龄别无选择。低声说了一句得罪,然后快步上前撩开帐缦掀开锦被爬进被子里去。 朱清仪快速的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将桌上多出来的一只茶盅收起来。又逡巡了一遍屋子里,觉得并无破绽之后,便撩起帐缦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 一股暖香袭入张延龄的鼻子里,一个温软的身子依偎在自己怀里,张延龄赶忙下意识的往边上挪了挪。 “抱着我。贴……紧些。不然……外边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朱清仪轻声细语,呼吸声有些急促。 张延龄咬咬牙,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住了,郡主。” 朱清仪轻声道:“现在说这些作甚?快些。头缩到被子里去。” 张延龄伸手过去,搂住朱清仪柔软细嫩的腰肢,身子弓起,紧贴着朱清仪的臀背,两人身体紧紧的贴合在了一起。这姿势极为暧昧,难以名状。 为了不露头,张延龄不得不将头脸贴在朱清仪的背上,鼻孔中满是朱清仪身体的馨香,令人心猿意马。张延龄的身体在一瞬间便起了变化。 “你这下流胚子,这种时候还能起邪念?真是混账。”张延龄掐了一下自己,暗骂自己。将身体微微挪开分毫,收拾心神。 楼梯上脚步咚咚作响,小楼中传来婢女们的惊呼之声和翻箱倒柜之声。外间房门被咚咚敲响。彩云的声音传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好大胆子。这是郡主的卧房,你们胆敢乱闯么?” “彩云姑娘,快些打开房门。不然,我们便要撞门了。”孙景文的声音冷冷传来。 彩云大声道:“孙景文,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敢带人闯进郡主的闺房,你不要命了么?安化王爷也不会放过你的。” “彩云姑娘,王爷马上就到,本人正是奉了王爷之命。还不打开房门?再不开门,休怪我们无礼。”孙景文大声喝道。 彩云大声道:“郡主,郡主!” 朱清仪娇声叫道:“彩云,开门吧。” 彩云无奈,只得打开外间房门。房门一开,顿时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灯笼火把摇弋,照的屋子里光影晃动,一片混乱。 孙景文踏步往内间珠帘门走来,彩云转身堵住内间门口,大声道:“孙景文,郡主已经睡下了,不得乱闯。” 孙景文探头往里边看了看,倒也没有敢硬闯。沉声道:“郡主,孙某前来叨扰,还请郡主恕罪。奉王爷之命,搜查庆王府各处,擒拿刺客。得罪之处,郡主莫怪。” 朱清仪沉声道:“孙景文,你搜查刺客怎搜查到我的房里来了。岂有此理。” 孙景文呵呵笑道:“郡主,不瞒你说,景文正是要搜查郡主这里。因为,据可靠消息,郡主有隐藏朝廷派来的细作和刺客之嫌。” 朱清仪冷笑道:“孙景文,你想要无礼便直说,倒也不必拿这种可笑的理由来做借口。” 孙景文大笑道:“郡主啊郡主,孙某对你可谓是极为信任的。今日郡主说要出门,孙某冒着被王爷斥责的危险放你们出去。孙某对郡主可是真心实意的爱护和逢迎。可是,你居然欺骗我,身边窝藏着细作和刺客。我孙景文最恨别人欺骗我。你利用孙某对你的好感,做出背叛王爷的事情,孙某着实心痛和恼怒。你这么对我,于心何忍?” 朱清仪冷声斥道:“孙景文,你说话要有证据。我身在庆王府中,如何窝藏刺客?简直胡言乱语。” 孙景文冷笑道:“郡主还要嘴硬。你身边那个叫小龄的婢女呢?把她交出来。我估摸着,她就躲在你房里吧。呵呵,差点被你们骗过去了。” 朱清仪冷声道:“关小龄什么事?” 孙景文怒道:“还要狡辩。来人,将吴婆子带上来。” 两名护卫从外边将一名老妇推了进来。那老妇哭丧着脸垂手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吴婆子,将你跟我们说的话跟你家郡主再说一遍。”孙景文冷声喝道。 那吴婆子是粗使婆子,平日在院子里扫扫地,浇浇花,搬搬东西而已。 彩云皱眉瞪着吴婆子道:“吴大娘,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你可莫要胡说八道。” 吴婆子嗫嚅道:“我,我……” 朱清仪的声音传来道:“让她说便是。找个下人来栽赃我们而已。” 孙景文对着吴婆子厉声道:“还不说?” 那吴婆子咬咬牙作揖道:“彩云姑娘,郡主,你们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我儿子得了痨病,要银子瞧病。孙大人答应给我银子为我儿瞧病……” “啰嗦什么?快说。”孙景文喝道。 吴婆子忙点头道:“是是。今早彩云姑娘来打招呼,叫我们楼里上下不得靠近郡主的屋子。老身觉得奇怪,上来擦地的时候偷偷在外边瞄了一眼,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婢女在门口晃了一下。后来郡主带着她和彩云姑娘出了门。老身躲在一旁瞧了,根本不是我们院子里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孙大人私下里说过,要我们有什么异常情形便禀报于他,有重赏。老身便去禀报了。郡主,莫要怪老身,老身也是没法子。” 屋子里一片沉默。 孙景文呵呵笑道:“郡主,听清楚了么?那个叫小龄的到底是什么人?不是你身边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今日你费尽心思要出门,又是为了哪般?我早就瞧着那女子不对劲。乖乖把她交出来吧。这种时候,你身边多了个不明身份的人,不是刺客是谁?况且,我现在回想起来,那小龄根本就是男扮女装,个子那么高,说话声音那么粗,怎会是女子?差点被你骗过了。” 【作者题外话】:新春佳节,苹果恭祝诸位书友除夕快乐,阖家幸福! 第532章 自毁名节 孙景文这番话说出,张延龄心中懊悔不已。男扮女装或许只能暂时糊弄,但是确实很容易便能辨认的出。身形和体格便是硬伤。嗓音也是硬伤。 偏偏自己过于托大,在朱清仪见孙景文的时候开口说话了,当时是用一根丝巾扎在喉结上遮挡,学起女声来更加的不伦不类。孙景文当时定已经感觉很奇怪了,只是一时没想到郡主身边会有男扮女装之人。 那吴婆子跑去一告密,孙景文自然立刻生疑,联想到刺客进城之事,再得知自己派去盯梢的人失踪的事情,很自然便会联系到一起了。 张延龄握着火器的手微微抬起,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朱清仪的小手搭在了张延龄的手上,轻轻的握住张延龄的手腕用力压下。那意思是让张延龄不要轻举妄动。 “郡主,你还有什么话说么?呵呵,没话可说了吧。真是没想到啊,你居然勾结朝廷细作,意图不轨。再怎么说,你也是王爷的侄女,怎能帮着朝廷对付王爷?真是让人痛心。还不让那个细作滚出来投降?否则,我便只能得罪了。我要带着人进房搜查了。”孙景文冷笑道。 “孙景文,你之所为,不过是处心竭虑想要挑拨我和叔父之间的关系罢了。什么刺客,什么细作,都是无稽之谈。你无非便是想对我无礼罢了。我告诉你,你若敢肆意闯入我的闺房之中,我便自尽于此。我手中藏有匕首,便是随时准备自绝的。我说到做到。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庆王府密室存银巨万,所在之处只有我知晓。便让这些财宝随着清仪一起深埋地下,作为陪葬便是。叔父一两也得不到。” 朱清仪的声音冷冷传来。 孙景文皱眉道:“郡主,只要你交出那个叫小龄的人。景文自然不会去冒犯郡主。至于郡主窝藏细作之罪,自有王爷定夺。但是你若不肯交人,景文可顾不得许多了。” 朱清仪沉声道:“小龄不在我房中,她今日已经随我出府自行离开了。再说,她也不是你口中说的什么细作,只是一个跟此事不相干的人罢了。” 孙景文冷笑道:“你这是自己承认了她不是你身边的婢女是么?这是不打自招了。你既说她是不相干之人,何不透露其身份,我命人叫她来对质一问,岂非水落石出?” 朱清仪沉声道:“我不能告诉你他的身份,因为其中牵扯一些隐情。” 孙景文嘿嘿笑道:“隐情?什么隐情?何不说说?” 朱清仪道:“你不配知道,我也无需跟你说明。” 孙景文气的面色通红,怒道:“我不配?我不配?” “你当然不配,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你有今日,还不是靠着溜须拍马之故。你科举作弊,被朝廷惩罚,靠着你父母变卖田产家业救了你。亏你还自诩为读书人,你也配。好笑的是,你居然对本郡主有不轨之心。本郡主看你就像是一条癞皮狗,你还痴心妄想,当真可笑之极。” 朱清仪口舌似刀,每一句话都是戳进孙景文心窝子的利刃,将孙景文气的脸色紫涨,暴跳如雷。 “好,我不配是么?今日叫你瞧瞧我孙景文到底配不配。来人,给我进房搜人。”孙景文暴怒道。 孙景文伸手抓着彩云的头发一拉,彩云跌倒在地哎呦惨叫一声。孙景文抬脚便往房里冲。 就在此时,有人沉声喝道:“孙景文,不许胡来。庆王府郡主的卧房,你敢硬闯?你想死么?” 孙景文闻声色变,忙转过身来,只听楼梯咚咚作响,大腹便便的朱寘鐇满脸怒气举步走来。 孙景文忙快步上前行礼道:“王爷何时来了?景文居然不知。” 朱寘鐇冷声喝道:“本王在楼梯下站立许久了,你们的话也都听到了。孙景文,你越发的胆大包天了。你要闯郡主的闺房么?你是什么身份?清仪是什么身份?你想毁我皇族声誉,羞辱本王么?” 孙景文吓了一跳,忙道:“景文不敢,王爷,你也听到了,事实俱在,郡主他就是不肯承认。景文也是不得已之下才决定这么做。” 朱寘鐇冷声喝道:“那你也不可强行闯入,你要害死郡主,害得老夫拿不到银子么?蠢材。” 孙景文再不敢多言,躬身维诺,连连告罪。 朱寘鐇瞪了他一眼,缓步走入内间房门前,沉声道:“清仪,叔父在此。” 朱清仪沉声道:“清仪已经安睡了,这些人却跑来清仪闺房滋扰,叔父难道不管管吗?叔父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清仪被这些狗东西欺辱么?我父王在世的时候,对叔父百般看顾,如今叔父便纵容这些狗东西来欺负侄女,叔父可真有本事,真有光彩。” 朱寘鐇呵呵一笑道:“我的好侄女。本王已经呵斥了他们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这件事本王已经全部知晓了。清仪,你不要胡闹倔强,不要惹叔父我生气,否则你知道后果很严重的。你乖乖的交出那个被你窝藏的人。叔父可以不计较你的过错。你觉得如何?” “清仪已经说了,小龄不是什么刺客,也不是什么细作,那完全是孙景文的信口雌黄。叔父莫要信他。”朱清仪的声音传来。 朱寘鐇咂嘴道:“清仪,你要是这种态度,叔父跟你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事到如今,你还抵赖什么?你说那个什么小龄跟此事无关,本王却知道,那不是你身边侍奉的婢女。甚至,还有可能是个男扮女装之人。你又如何解释?你说孙景文不配听其中的隐情。那么叔父总该配听了吧。你不妨跟叔父说说?” 朱清仪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叔父,既然你逼着清仪说出来,清仪也不得不说了。否则你始终听信他人之言,以为清仪做了不利于你的事情,清仪也难以自证。只是,这件事说出来,清仪名声俱毁,从此后怕也难以做人了。” 朱寘鐇冷笑道:“有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事?” 朱清仪道:“其实,那个小龄……他是个男子……” 孙景文在旁叫道:“我就说嘛,果然如此。王爷,景文没说错吧?那就是个男子。” 朱寘鐇皱眉喝道:“闭嘴,听郡主说。” 朱清仪继续道:“……他也确实不是我庆王府的人,他名叫贾林,是我宁夏城东城人氏。他是……是清仪喜欢的人。昨日清仪去弘光寺烧香,其实便是去见他。当晚,他跟随清仪回王府,就是留下来与我……与我相会的……” “啊?”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朱寘鐇和孙景文在内,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朱清仪的意思是,那个叫贾林的男子来庆王府中是和她私通的。昨天晚上,他是留宿于朱清仪的闺房之中的。这简直匪夷所思。谁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劲爆的内情。 孙景文更是心中嫉妒如狂,气的鼻子都歪了。朱清仪居然是暗中跟别的男子私通的。自己这么多年,连朱清仪的手都没摸到过一次,朱清仪却早已委身于人了。 牙床上,张延龄也是惊愕不已。他万万没想到朱清仪居然想出这么个说辞来。这岂不是自毁清白名声,自毁名节之举么? 张延龄能感觉到朱清仪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的颤抖着。显然,对一个清白女子而言,说出这番话必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朱寘鐇皱眉道:“清仪,此事当真?” 朱清仪沉声道:“清仪难道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今日一早,他本是要离开的。可是昨晚叔父前来,发了脾气,不许清仪出门,他便也被困在了这里。清仪想着,总要将他送出去才好,否则事情迟早败露,名声尽毁。于是思来想去,便想着利用孙景文对清仪有妄想之心,通过他之手送他出去。因为怕人认出来,才让他换了女装。让彩云不许其他人靠近,也是不想被人知晓。谁料想终究还是隐瞒不住。吴大娘,想我平日待你不薄,工钱你也支取了数月,让你为你儿子治病,你却恩将仇报,这般害我。你真是黑了心的人。” 吴婆子嗫嚅道:“郡主,老身,老身也是没法子……老身……” 朱清仪叹息道:“罢了,事已至此,清仪也不怪你了。叔父,贾林今日出了王府便自行离开了,还怎会在我房中?这件事清仪也说的清清楚楚了。叔父,你倘若还是不信,清仪也没法子。这件事难以启齿,若非叔父相逼,清仪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我朱清仪从此无法见人了,你们满意了么?” 朱寘鐇皱眉捻须沉吟不语。他有些相信了。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的心性。朱清仪一向珍惜名声,怎肯自毁清白。若非迫不得已,她怎肯这么做。 牙床上,张延龄心情复杂。虽然他知道这件事是朱清仪情急之下编出来的谎话,但是她这些话当着这么多人说出口来,却是已经完全毁了自己的清白。之后不管怎么解释也是无用了。 朱清仪这么做,牺牲颇大。为了自己,她豁出去了。但是,自己却心中难安。不知将来如何弥补于她。 第533章 搜查 “不对!王爷,郡主这话怕是不尽不实。那个叫贾林的是否真的确有其人,谁能知道?除非是当面对质。还有,今日我派人去跟踪他们,结果盯梢的兄弟到现在也不见回来。赶车的兄弟现在也不见踪影。这又如何解释?王爷不要轻易相信她才是。”孙景文忽然叫道。 朱寘鐇皱眉点头,沉声道:“清仪,那贾林家住何处?何妨叫他来对质。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你放心,本王不会为难他的。” 朱清仪冷声道:“这件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会牵扯于他?是清仪主动找他的,他是个胆小之人,我岂能让他牵扯其中。我已经让他躲藏起来不要露面,也不会说出他住在何处。叔父,清仪相信你不会为难他,但是有些卑鄙之徒定会背地里下黑手。有些人嫉恨成狂,定会为难他,甚至会杀了他。请叔父不要再问了,我已经说出了这件自毁清白之事,叔父你还要苦苦相逼,那么清仪只有死路一条了。” 朱寘鐇皱眉道:“但是,孙景文所说的他派去盯梢之人失踪的事情你又如何解释?” 朱清仪怒道:“这件事我怎知情?孙景文卑鄙无耻,派人暗地盯梢的事情我也是此刻方知。那些人我压根就没见到。他的人不见了,怎地问起我来了?当真是天大的笑话。焉知不是孙景文故意撒谎欺骗叔父,嫁祸于我。这种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知道我朱清仪对他不屑,便想着毁掉我。叔父,你想要我交出密室的银两,想要我庆王府表态支持你,侄女都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若想要听孙景文的污蔑之言来逼迫清仪,清仪绝不会如你的意。反正清仪名声已毁,将来难以立足于世上,便是立刻死在这里又何妨?” 朱寘鐇忙道:“清仪不要冲动,这种事算得了什么?今日这里的事情,谁都不会说出去。谁要是说出去,本王便要了他的命。况且你若真喜欢那个贾林,将来叔父为你们做主,你嫁给他不就好了么?又何必寻死觅活?” 孙景文叫道:“王爷,您可是答应了景文要将郡主许配给我的。虽然郡主不贞,但是景文……不在乎!” 朱寘鐇喝道:“闭嘴,郡主不喜欢你,你又何必讨人嫌?大丈夫何患无妻?将来本王大事成功,定给你说合个更好的便是。” 孙景文心中恼怒之极,却也敢怒不敢言。他也明白,在朱寘鐇眼中,拿到庆王府的银子,让庆王府表态支持他的反叛可比其他的事情重要的多了。 其实事到如今,孙景文自己也知道此事没有了希望,他只是不甘心。哪怕是得不到朱清仪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得到了她之后折磨她,弃之如敝履,方能消心头之恨。 孙景文暗下决心,待眼前之事一了,自己强行行事。这朱清仪水性杨花私通他人,能便宜别人,为何不能便宜自己? “叔父,清仪多谢叔父爱护。但无论如何,清仪都不会说出贾林的藏匿之处的。叔父若是实在不信清仪的话,清仪愿意让叔父带人进来搜查屋子,看看是否有藏匿什么人。但是清仪有言在先,倘若搜查不到什么藏匿的刺客,我要请叔父向我道歉,并且重重责罚孙景文这狗贼。以下犯上,奴才犯主,不守尊卑规矩,胆大包天污蔑清仪。这种人必须严惩。叔父就算将来当了皇上,难道也能容忍这种人存在么?将来他连叔父怕是都不放在眼里。今日他能这么对清仪,将来他便要闯到叔父的内宫中去作乱。”朱清仪大声叫道。 孙景文恨不得破口大骂,朱清仪这番话把他可吓坏了。朱寘鐇本来就不是什么坦诚豁达之人,要是真信了可了不得。 “王爷万莫听她挑拨,景文这么多年对王爷如何,王爷心中自知。王爷明鉴。” 朱寘鐇摆摆手,高声道:“清仪,叔父当然信你。不过叔父还是要进房瞧一瞧,这也是给众人一个交代是也不是?若是却无藏匿他人,叔父向你道歉便是。届时孙景文也会向你赔罪道歉。” 朱清仪冷笑道:“既如此,叔父便请进房搜查吧。清仪难道还能反对不成?但若是有人对清仪无礼,清仪即刻自尽于此。” 朱寘鐇干笑两声道:“你放心,本王岂会允许他们乱来。” 说罢转头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随本王进屋搜查。但你们给本王听清楚了。眼睛不许乱瞧,否则本王挖了你们的眼珠子。谁要是敢对郡主不敬,本王绝不轻饶。” 众护卫齐声应诺。 朱清仪冷笑一声并不说话,这不过是朱寘鐇的假模假样罢了。朱清仪心里也明白,不让他们进来搜查一番,他们是不会死心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进来搜。便赌一把朱寘鐇会不会丧尽天良到纵容手下掀开自己的杯子搜查,会不会无视自己的生死。这确实是一场赌博。 七八名护卫在朱寘鐇的示意下进了房门。他们开始了四处搜寻。朱寘鐇站在门口位置,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安全着想。倘若房中有刺客,他可以第一时间退出来。 闺房也并不大,护卫们开始翻箱倒柜的搜索,所有的箱笼衣柜布幔窗帘之后的角落都不放过。屋子里乒乒乓乓很快便乱七八糟。 朱寘鐇瞪着眼看着帐缦之内,透过灯光的映照,他看到朱清仪坐在床头的身影。朱清仪手里拿着一柄匕首抵着她自己的喉咙。 虽然看不清朱清仪的表情,但朱寘鐇知道,朱清仪随时可能走极端。他可不想让朱清仪死。起码不是现在。 “王爷,各处搜遍了,没有藏匿任何人。”护卫们禀报道。 朱寘鐇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孙景文在旁叫道:“床下没搜呢。搜一搜。” 一名护卫道:“床下瞧了,没人。” “那床上呢。”孙景文道。 朱寘鐇转过头来,目光锐利的瞪着孙景文,沉声道:“混账东西,你想死么?” 孙景文愣了愣,张口道:“不是,王爷,景文是觉得……” 朱寘鐇扬手给了孙景文一个耳光,骂道:“混账东西,你真是反了天了。那是本王的侄女,庆王府的郡主。你要搜她的床?你愈发的放肆了,那也是你能冒犯的么。你想都不应该想。狗东西。” 孙景文捂着脸趴在地上大声哀嚎。 朱清仪冷笑道:“叔父,叫你的人来搜便是了。反正清仪不想活了,搜一搜也好。搜了之后,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清仪想要清清静静的离开人世。可怜我堂堂庆王府郡主,今日落得如此田地,被人羞辱至此。父王,娘亲,你们在天上都看到了么?” 朱寘鐇本是作戏,他其实也想搜一搜床上。打孙景文只是作戏罢了。听了这话,却犹豫了。 “还不来搜么?我的好叔父。快叫你手下的人来搜你亲侄女的床。到时候,全宁夏镇的人都知道你安化王爷是如何的大义灭亲,对自家侄女儿如何的爱护。都会给你安化王爷歌功颂德的。”朱清仪大声怒道。 朱寘鐇道:“清仪,本王可没说要搜。” 朱清仪大声道:“那也要来搜,否则回头岂不是又要怀疑我把人藏在床上。反正清仪被你们已经作践的不成人了,何妨再作践?装的什么好人?” 朱寘鐇面色铁青,皱眉沉吟片刻,终于沉声道:“所有人都离开,不得再打搅郡主。现已查明,此处并无藏匿刺客。今日这里的事情,所有人都不许说出去。谁泄露半个字出去,全家统统处死。” 众护卫忙退出房去。孙景文捂着脸也退了出去。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是此刻他也知道,不能再折腾了。倘若床上再搜不到,朱清仪可能会走极端,朱寘鐇也不会饶了自己。他其实已经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自己也已经被整件事弄迷糊了。 所有人退了出去,朱寘鐇站在门口沉声道:“清仪,莫怪叔父,叔父向你道歉便是。有些事,叔父不得不做。希望你明白眼下的处境。叔父不是不疼你,也不是不念亲眷骨肉之情,而是叔父已经不能回头,有些事必须得做。你若明白这一点,也该主动为叔父分忧,不要逼着叔父做些不好的事情。” 朱清仪轻声道:“清仪明白了。罢了,清仪答应你。只要你不再来打搅清仪和台浤台濠,我庆王府的密室财物清仪全部给你便是。” 朱寘鐇喜道:“当真?” 朱清仪叹息道:“当然是真的,但是明日我要你们将台浤和台濠住到我这里来,由我亲自看护疗伤。只要台浤台濠无恙,三天后我便献出财物。” 朱寘鐇大喜过望,连声道:“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侄女儿。哈哈哈,太好了。一言为定,清仪,你可别食言。叔父告辞了。” “不送了!”朱清仪轻声说道。 第534章 噩梦 嘈杂声渐去,婢女彩云关上了房门守在外边的小厅里,小楼四下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朱清仪的闺房之中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张延龄已经离开被窝坐在床边一角,此刻正静静的看着呆坐在那里的朱清仪。张延龄心中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是此刻他似乎什么也说不出口。 朱清仪今日确实是豁出去了,适才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身体都是颤抖的。张延龄就在她身边,能感受到她当时的恐惧和惊惶,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矛盾。 一名女子,拿自己的清白声誉为代价来帮助自己。也冒着极大的风险和朱寘鐇他们斗智斗勇。所承受的精神和心理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张延龄扪心自问,处在适才那种时候,也未必能如她那般应付得了那种场面。这需要智慧和勇气,需要强大的内心。 “郡主,多谢你了。延龄不知说什么才好。总之,我发自内心的谢谢你。若没有你,我张延龄今日恐难逃一劫。”张延龄轻声开口道。 朱清仪黑暗中的身影动了一动,低下头去,把头埋在被子里,发出轻轻的抽泣之声。 张延龄柔声道:“郡主,我知道你受了极大的委屈。待平叛成功之后,延龄必奏明朝廷,为你请功。若延龄此次平叛能够成功,郡主当居首功。” 朱清仪的哭泣声变得更大了。张延龄慌了手脚,沉声道:“郡主,你莫要哭了。你受的委屈,延龄定想办法为你补偿,为你正名。” 朱清仪抬起头来,哽咽道:“补偿?你能如何补偿?” 张延龄想了想道:“延龄将奏明朝廷,让朝廷为你辟谣,告诉别人,适才你只是为了同朱寘鐇虚与委蛇斗智斗勇才编的故事。告诉天下人,郡主说的那些事都是假的,只是为了欺骗叛军罢了。让别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朱清仪轻声道:“侯爷,你说这话,自己信么?就算朝廷下旨为清仪正名,今晚那些听到这些话的人会信么?这些话很快便被到外边,那些百姓们信么?那些人平日无事,尚且要造谣出一些事情来,怎能堵住他们的口?” 张延龄苦笑不语。这话说的倒也是。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最大的娱乐活动便是传八卦了。张家长李家短的,寻常百姓左邻右舍的家里事都要传的津津有味,更何况是王侯之家的事情。越是解释,怕越是会让他们觉得是真的。 朱清仪轻声继续道:“而且……我和你……在一张床上,这事儿说出去,难道是能解释清楚的事么?你要禀报朝廷为我正名,岂非要将这件事说出去?那更是说不清了。” 张延龄挠头道:“说的也是。” 朱清仪轻声喃喃道:“总之,我的名声是毁了。不光是我自己编造的这件子虚乌有之事。事实上,我和你也确实躲在一张床上。这已经是毁了我清白的事情了。” “哎呦!”张延龄心中暗叫糟糕。朱清仪似乎是受了刺激之后开始钻牛角尖了。她似乎忘了,是她叫自己躲在被窝里的。现在这件事她也开始想不开了。 “郡主,我发誓,今晚的事情,延龄绝不会说出去。若是说出半句,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郡主为了平叛大事,深明大义,不顾安危保护延龄。延龄发自肺腑的感激你,敬重你。郡主高义,延龄毕生铭记。”张延龄正色道。 朱清仪转过头来看着张延龄,黑暗之中,张延龄依旧能感受到她的视线。 “张侯爷,清仪可不是要你发毒誓。就算你不说出去,又如何呢?难道便能挽回事实么?发生了便是发生了,除非我自欺欺人,当做没发生。但那又怎么可能?清仪也不要你毕生铭记什么的,你老是记着这件事,岂非……岂非……更让人不自在。” 张延龄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朱清仪这已经不是在钻牛角尖,倒有些像是胡搅蛮缠了。 “郡主,那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若能有弥补之法,延龄必当去做。”张延龄沉声道。 朱清仪轻声道:“我只求能保住声誉清白,清仪虽然已经二十岁了,可是清仪还没有嫁人呢。清仪现在名节尽毁,今后还如何嫁人?” “……”张延龄愕然无语。 “要不然这样,张侯爷。你替我杀了所有知情之人,所有嚼舌根的人。但凡有人背后说我坏话,你都把他们杀了。让他们闭嘴。你看如何?”朱清仪沉声道。 张延龄皱眉道:“郡主莫不是开玩笑?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杀了?朱寘鐇孙景文和那些护卫倒也不妨,他们死有余辜。可是除了他们,你楼中的婢女,以及将来市井流传的百姓们可罪不至此。难道也要杀?那岂非要杀成千上万的人?而且靠着这种办法,怕也难以让谣言绝迹。” 朱清仪噗嗤笑出声来。轻声道:“当然是开玩笑,侯爷难道当真了?清仪怎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来。罢了,清仪这辈子也没打算嫁人了,随便别人怎么说吧。清仪虽然很不愿意被人指指点点,却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张延龄沉声道:“延龄很是抱歉。不过,郡主又何必因为这些事而决意终生不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有人明白郡主是清白之人。况且,郡主是为自己而活,又不是为他人而活。” 朱清仪叹了口气道:“侯爷说的轻巧。我们这种女子一旦名节败坏,岂能坦然应对?清者自清固然不错,但哪个男子会信我是清白的?这种事上,都是宁可信其有的。这世上谁会相信我是清白的?” 张延龄沉声道:“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朱清仪看着张延龄道:“侯爷知道又如何?况且侯爷睁着眼说瞎话么?你我现在还在一张床上,怎可说是清白?” 张延龄无语,事情已经变成了鸡生蛋蛋生鸡的循环,说着说着又回到原点,倒是真的无法回答了。 朱清仪轻声道:“侯爷,不说这些了。清仪现在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张延龄忙道:“好,我去外间,郡主好生歇息。” 张延龄忙往床下爬去。 “侯爷哪里也不要去了,以防万一。那些人狡诈之极,焉知不会去而复返。反正清仪名节已毁,也不在乎其他了。侯爷留在这里便是。”朱清仪低声道。 张延龄想想也有道理,于是爬下床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那我便在这里打盹,郡主歇息便是。” 朱清仪嗯了一声,身子滑入薄被之中。两人都不再说话,朱清仪起初还翻来覆去,不久便呼吸深沉,睡了过去。张延龄眯着眼养神,脑子里却思量着事情。不久后睡意袭来,不由的闭上了眼睛。 “父王,父王,清仪好苦啊。你救救清仪。他们欺负我,我和弟弟活不成啦。” 突然间,朱清仪的叫喊声惊醒了张延龄。张延龄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却听的朱清仪口中不断的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父王,他们打断了台浤的肋骨,逼着台浤跟他们一伙儿……台浤才十一岁,这些人也太狠毒了。父王,你杀了他们。” “父王,清仪实在是害怕的很,他们没有人性,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清仪该怎么办?” “张侯爷……你快跑,他们杀来啦,他们要杀你。张侯爷,你快些逃。莫让他们抓到你,他们杀人不眨眼。” “不要怕,台浤,有姐姐在呢。台濠,你莫哭,你要和哥哥一样勇敢。啊,张侯爷,他们冲进来啦,张侯爷……我不怪你……你莫要下床,不能下床……张侯爷你莫担心,清仪不会缠着你的,清仪不是那种人。更何况你是如青的夫君,清仪不会怪你的。你走……不不不,你别走,你别走……” 朱清仪口中掺杂不清颠三倒四的说话,口中的话语越来越急切,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仿佛要断了气一般。 她的身子在床上弓起来,玲珑的躯体暴露在被子之外,身体不自然的扭曲着。 张延龄不知所措,但见朱清仪似乎陷入梦魇之中,于是忙拨开帐缦来到床前,低声呼唤。 “郡主,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朱清仪猛然醒来,听到张延龄的声音,突然一把搂住张延龄的脖子,喘息着叫道:“快救我,他们要杀我……也要杀你。你别被他们瞧见。” 张延龄感觉到朱清仪浑身火烫,身上全是汗。她的脸颊额头上的头发湿漉漉的,蹭的张延龄的头脸上全是汗水。 “郡主,莫要害怕,你定是做了噩梦了。不要怕,他们没来,他们也杀不了你。”张延龄柔声安慰着。 朱清仪惊醒过来,推开张延龄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道:“对不起,清仪做了个噩梦。” 张延龄柔声道:“是,我听到了。有人要杀你是么?” 朱清仪心有余悸的低声道:“是,他们拿着刀子闯来了,要杀了我,还要杀我的弟弟台浤和台濠,还要杀你。好可怕。我想叫你逃走,他们堵着门口,你走不了。他们刀子上滴着血……我害怕的要命。” 第535章 噩梦(续) 张延龄递过去布巾,柔声道:“莫要怕,这是梦而已。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他们也没来。你的两个弟弟也定然好好的。你莫担心。” 朱清仪吁了口气,僵直的身躯变得放松了些,轻轻靠在床头道:“太好了,幸亏是个梦。可是也太真实了,太真实了。这是否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张延龄轻声道:“你别乱想。梦都是反的。郡主,你是心理压力太大了,所以才做的这样的梦。” 朱清仪微微点头,沉默了片刻道:“你说你听到了?我说了梦话?” 张延龄道:“你说了,否则我怎会来叫醒你。” “我说了什么梦话?”朱清仪道。 张延龄摇摇头,轻声道:“你说的含糊不清,我没有听清楚。总之,你莫担心。郡主,一切有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也不会让小王爷和二公子受到伤害的。” 朱清仪微微点头。 张延龄道:“天还早,你睡吧。莫要胡思乱想。你太累了,压力太大了,好好的睡一觉就好了。” 朱清仪嗯了一声,似乎闭上了眼睛。 张延龄转身掀开帐缦走开,朱清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延龄,你可以坐在我旁边么?我……我……心里很是害怕。我可以……借你肩膀靠一靠么?” 房间里寂静无声,窗外夏虫唧唧,清风吹过树梢的叶子,发出如流水般的轻柔的哗啦啦的声音。屋外风铃也钉钉钉的响了起来。 张延龄转头看着朱清仪在黑暗中的轮廓,看到她幽暗中带着求肯惊惧和祈求的眼神。他转过身去,慢慢的坐在床头,伸手揽住了朱清仪滑腻如凝脂一般的臂膀。只轻轻一用力,朱清仪的身子便倒在张延龄的怀里。 “你睡吧,我便在这里守着你便是。”张延龄柔声道。 朱清仪脸上通红,但却反手紧紧抱着张延龄的胳膊不撒手,将头靠在张延龄的胸前。她听到了张延龄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坚定有力沉稳。听着这心跳声,朱清仪的心安定了不少。 张延龄搂着这个女子,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好闻的香味,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心中泛起异样之感。 “张延龄,你真的没听到我说的梦话是什么吗?”朱清仪柔声道。 张延龄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真的没听清。” “哦。”朱清仪闭上了眼睛。心想:幸亏我没说什么过分的梦话。我在梦里可是和你……是夫妻的。 “张延龄,如果这次能够平叛成功的话,我不希望什么朝廷的奖赏。你也莫要给我报什么功劳。我不稀罕什么功劳。我想……要点别的。”朱清仪闭着眼轻轻的道。 “不要功劳,那你要什么?”张延龄轻声道。 “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朱清仪闭着眼睛道。 “什么事?”张延龄道。 “我……现在想不起来。可不可以……你先答应我,以后我想到了要什么,再跟你说?如何?”朱清仪轻声道。 张延龄再次沉默。 “你不肯么?我是否贪心了些。哎,我确实贪心了些,哪有这么提要求的?”朱清仪轻声道,声音里有些失望,有些哀婉。 张延龄咬咬牙道:“我答应你便是,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情,又不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和底线,我可以答应你。” 朱清仪喜道:“当真么?你放心便是,我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的。或许这件事会很容易,或许……也很难。总之……不会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情,不会让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 张延龄微笑道:“睡吧,我答应你了。你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是最后一天了。明晚,我们便要干大事了。” 朱清仪嗯了一声,将头在张延龄怀里拱了两下,用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依靠着张延龄的身体,不久后,鼻息细细,沉沉睡去。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之间钻了进来,屋外的鸟语惊醒了张延龄的美梦。 张延龄赫然爬起身来,举目四顾。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闻声转过头来。 “你醒啦?”朱清仪嫣然一笑。 她本就美丽的面容上划了精致的妆容,越发显得娇美动人。身上穿着华贵的长裙,云鬓梳理的一丝不苟,头上的金钗和珠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好像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 张延龄呆了呆,不敢多看。坐起身来,捏着酸痛的后脖道:“郡主早。几时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巳时了。见侯爷睡得香甜,便没有叫醒侯爷。侯爷洗漱吧,彩云打了水在外间备着。”朱清仪轻声道。 张延龄忙点头,走到外间洗漱,顺便偷偷居高临下往院子里瞧了几眼。发现院门口的护卫都已经不见了。 洗漱的时候,张延龄忽然发现自己腰间的子弹带和火器都不见了,一惊之下带着满脸水渍冲进了内室。却看见那些东西都完完整整的躺在桌子上,这才吁了口气。 “侯爷身上带着的火器硌人的很,所以清仪便帮你解下来了。侯爷来这里坐吧。清仪帮你梳头。”朱清仪微笑道。 “不敢,不敢。我自己随便盘一盘便好。”张延龄忙道。 朱清仪看着他,眼神里自带着一股倔强。 张延龄只得过去坐下,口中道:“有劳了。” 朱清仪没说话,柔软的手指在张延龄的头上快速的运动着,很快便替张延龄梳理好了发髻,插上了簪子别住。 “侯爷换上这件袍子,看看合不合身。”朱清仪从柜子上取下一件长袍,蓝色的袍子质地很好,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是我扮男子做的袍子,不知侯爷能不能穿。我穿了大了些,侯爷穿着或许小了些。”朱清仪微笑道。 张延龄看看自己身上的袍子,又脏又破,于是笑着换上。袍子一上身,果然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张延龄顿时容光焕发,成了一名翩翩佳公子的派头。 朱清仪微微点头,赞道:“衣服合侯爷的身,看上去就像是为侯爷做的。侯爷很俊。” 张延龄笑道:“你也很美。只是咱们穿得这么隆重,是做什么?” 朱清仪道:“今日是大日子,所以穿得隆重些。” 张延龄愣了愣道:“郡主是说,今日我们要行动是么?” 朱清仪摇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往年会有许多人给我庆贺。今年,只有侯爷你是我的客人。但我还是想打扮的隆重些。毕竟,过了今日,不知生死。” 张延龄讶异道:“原来今日郡主的芳辰。恭喜恭喜。可惜了,现在这情形没法庆贺。早知如此,该给郡主准备礼物才是。” 朱清仪笑道:“那倒也不必了。” 张延龄摆手,浑身上下摸了个遍,银两早已在弘光寺花完了,怀里倒是还有两包急救散和八宝护心丸,但这是药,总不能别人生辰送药。忽然摸到了腰间弹药带,于是取出来一颗纸包弹递了过去。 “身无长物,这是火铳弹药,送郡主一颗,权当贺礼。”张延龄道。 朱清仪怔怔发愣,旋即伸手接过,嫣然笑道:“这可是清仪收到过的最奇怪的贺礼了。不过,我也要了。总好过没有。” 张延龄挠头呵呵笑了起来。“凭此可兑换贵重礼物一份,将来再兑现便是,郡主倒也不必责怪我。” 朱清仪摇头笑道:“不换。” 第536章 小王爷 晌午时分,朱寘鐇兑现承诺,命人将庆王府两位公子送来和朱清仪团聚。庆王府两位世子,分别是十一岁的朱台浤,一个是六岁的朱台濠。 庆恭王朱寘錖五年前去世的时候,朱台浤还是个六岁的孩童。但他是侧室所生的庶长子,于弘治十六年继承了庆王之位。另一位世子朱台濠乃朱寘錖的另一位妾室所生,当时还在襁褓之中。 朱清仪是长姐,且是王妃所生。所以,虽然是女儿,但是在庆王府中的地位颇高。朱寘錖去世之前,将庆王府中积攒的打量财物存储的密室位置和开启之法都告诉了朱清仪。同时叮嘱朱清仪要照顾好两位兄弟,教导他们成人,管理好庆王府中的大小事宜。待小王爷成年之后,再行移交。 正因为如此,朱清仪在其后的五年岁月里,悉心教导和照顾两位幼弟成长,打理着庆王府中的相关事宜。事实上便等同于庆王府的当家之人。 庆王府在朱清仪的主持之下,倒也井井有条,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朱清仪行事有方,为人公允。再加上心肠又好,人又生的美貌,举止自有皇家风仪,所以深得上上下下人等爱戴和钦佩。 但是,为了这一切,朱清仪自然也付出了代价,那便是五年的韶华岁月的付出,本该嫁人的她,如今已经二十岁,却依旧是孤身一人。 并非是没有人向朱清仪提亲,相反,朱清仪的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以她的身份地位和相貌品性,求偶的从宁夏城中能排到黄河边。这些人当中不乏有品行出身都优秀的才俊之士。但是朱清仪为了照顾年幼的弟弟,为了庆王府的事,都选择了拒绝。 朱清仪的努力没有白费。庆王府在宁夏城中的声誉不知比安化王府要好多少倍。庆王府好善乐施之名人人皆知,且从不仗势欺人,欺辱百姓。和安化王府在宁夏镇中巧取豪夺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以不夸张的说,这次造反,若是庆王府挑头,怕是许多百姓会不由分说的追随。别的不说,便是冲着庆王府这么多年积累的声誉。 这也是朱寘藩要逼着庆王府表态的原因之一。利用庆王府的声誉,会让更多不明真相的百姓甘愿追随此次叛乱之中,对局面大大有利。 朱清仪对于两位世子的教导也颇有成效。朱台濠且不必说。朱台浤虽然年仅十一岁,但如今却是个明辨是非,懂事沉稳的少年。熟读诗书,习武射箭骑马无所不通。在姐姐悉心的照顾之下,朱台浤身上隐隐已经有将来撑起庆王府一脉的气度。 朱寘藩起兵之后,逼迫庆王府为其所用。虽然庆王府中主事之人是朱清仪,但是庆王是朱台浤。朱寘藩知道,不管他年纪多小,只有他的才能代表庆王府对自己的臣服和追随。所以在起兵之后的誓师大会上,朱寘藩试图让朱台浤当众表态,向自己磕头臣服。但没想到的是,十一岁的小王爷居然断然拒绝,坚决不从。 朱寘藩非常恼怒。数次逼迫未果,朱寘藩恼怒之下命人殴打朱台浤,将朱台浤打成了重伤。肋骨都断了数根。朱寘藩虽然找了人给他医治,但十一岁的少年却并不屈服,依旧不肯就范。 那日张延龄在弘光寺外遇到了朱清仪主仆,偷偷藏身于她们的马车之中,便是因为那天朱清仪是去弘光寺烧香拜佛,保佑朱台浤平安的。朱寘藩将朱台浤控制在手里,告诉朱清仪他受伤的事情,却不许她探望。便是要从精神上折磨朱清仪,让她松口。 脸色煞白的朱台浤拉着哀哀哭泣的朱台濠进了朱清仪的院子里。朱清仪得到禀报之后飞奔下楼,扶着朱台浤拉着朱台濠进了房间。 一进屋子,朱清仪便忙询问道:“台浤,你伤势如何了?可好些了么?” 朱台浤缓缓脱下外袍,朱清仪的眼泪一下子便奔涌了出来。朱台浤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简直不忍卒睹。那身上不但又皮鞭的鞭痕,还有钝器击打的伤势。甚至还有针戳火烫的痕迹。 朱清仪伸出手轻轻触摸两下,朱台浤便倒吸凉气,疼的冒冷汗。 “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叔父……不……这个老贼,怎敢如此对你?该死的老贼,这天杀的贼子。”朱清仪流着泪咬牙切齿的说道。 “姐姐。你莫哭。台浤没有屈服,他打我的时候,我便想着姐姐的话,威武不能屈,方能为大丈夫。台浤岂能因为他虐打我便屈服。他希望台浤哭叫求饶,台浤反而对着他笑,就是不如他的意。除非他打死我。姐姐,你莫要哭。台浤没有给你丢脸是不是?”朱台浤轻声道。 朱清仪泪下如雨,连连点头道:“好弟弟,你没给姐姐丢脸,也没给父王丢脸,没给我们庆王府丢脸。” 一旁站着的朱台濠叫道:“姐姐,台濠也没丢脸。叔父打哥哥,台濠骂了他。叔父拿点心给台濠,台濠也不吃。不吃他的臭东西。” 朱清仪抚摸着朱台濠的脸,流泪道:“小弟也是好样的。也没丢脸。” 朱台浤沉声道:“台濠,不要叫那个人叔父,那是老贼。知道么?” 朱台濠重重点头道:“对,叫他老贼,很坏的老贼。” 朱清仪将朱台濠抱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指着桌上盘子里的点心道:“小弟自己吃点心,姐姐给台浤看伤好么?” 朱台濠点头,抓着点心往嘴里塞,狼吞虎咽,显然是饿坏了。 朱清仪转过头看着朱台浤身上的伤势,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这伤势可怎么疗?” 张延龄从窗边帐缦旁缓步走了出来。口中道:“我瞧瞧。郡主且莫动手。” 朱台浤和朱台濠都吓了一跳,哥俩才知道这房里还有别人。朱台浤警觉的道:“你是谁?怎么在我姐姐的屋子里?” 朱清仪正待解释,张延龄却微笑拱手道:“见过小王爷,我是郡主请来给你疗伤的。” 朱台浤看了看朱清仪,朱清仪微微点头道:“台浤,先瞧伤势,回头姐姐再跟你解释。” 朱台浤依言坐在椅子上。张延龄走到他身旁,撩起他的袍子查看伤势。面色凝重。 “下得好狠的手。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怎么下得去手?当真是利令智昏,穷凶极恶。”张延龄叹道。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是庆王。”朱台浤不满的道。 张延龄笑道:“倒也是。你确实够厉害的。这么重的伤势,却也不在乎。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小王爷有大丈夫之气。” 朱台浤闻言露出笑容来。 张延龄仔细观察朱台浤身上的伤势,那些鞭打和烫伤的痕迹倒是没什么,那些都是皮外伤。张延龄注意的是朱台浤身上一块块青紫肿胀之处,那明显是钝器凿击所致。那才是伤势严重之处。 “小王爷,你重重吸口气。”张延龄道。 朱台浤重重的吸了口气。脸上却冷汗流了下来。 “胸口很疼是不是?这里疼么?这里疼么?”张延龄连续按压了七八处,朱台浤疼的直抽冷气。 朱清仪心疼的很,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张延龄。恳求张延龄不要再按压触碰朱台浤的伤处了。 张延龄伸手从桌上拿过放在那里的八宝护心丸来,递到朱台浤口边道:“吃了。” 朱台浤听着张延龄言语中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于是张口将八宝护心丸吞进肚子里。 张延龄立刻吩咐朱清仪取酒兑了些清水,用纱布为朱台浤身上的伤口清洗消毒。朱台浤身上的伤口已经有化脓溃烂之像,必须立刻清理包扎。 虽然兑了水的酒已经很淡了,但是触碰到伤口上还是疼的钻心。朱台浤满头大汗,疼的身子扭动。但却咬着牙不呻吟出声。朱清仪咬着下唇,用布巾给弟弟擦汗,不时的关切的看着张延龄的动作。几次想提醒张延龄轻一些,却又忍住没说。 因为她看到张延龄的神色很是凝重,意识到弟弟的伤势必是极为严重的。 张延龄擦洗了伤口,做了些清创的工作,之后便取出急救散洒在这伤口上。最后,用干净的纱布缠绕着朱台浤的身体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包扎完毕,张延龄才吁了口气。 “侯爷,台浤的伤势如何?不打紧吧。”朱清仪问道。 “侯爷?他是侯爷?”朱台浤讶异道。 朱清仪惊觉失言,却也收不回来了。 张延龄笑道:“小王爷,我是大明建昌候张延龄,朝廷派我来平息朱寘藩叛乱的。” 朱台浤惊讶道:“啊?你是朝廷派来平叛的建昌候?” 朱清仪忙道:“小声些。侯爷潜入城中行事,现在老贼四下里搜捕他。千万别大声宣扬,也万万不能说漏嘴。知道么?否则便麻烦了。” 朱台浤忙低声道:“好。这可太好了,朝廷派了张侯爷来的么?你来这里是特意找我姐姐的是么?皇上知道我们庆王府的事情了?” 朱清仪苦笑无语,心道:傻兄弟,皇上怎知这些事。这位张侯爷是阴差阳错闯进你姐姐这里的。 “台浤,你莫要管这些。你先去床上躺着歇息去。养伤要紧。就躺在姐姐的床上歇息。”朱清仪道。 朱台浤显然很听姐姐的话,闻言答应了站起身来。往床边走了几步,忽然转头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你会打败老贼是么?” 张延龄微笑点头道:“小王爷放心,我定会打败朱寘藩这个叛贼,将他绳之以法。” 朱台浤点头道:“好,如果你抓到了他,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张延龄道:“什么事?” 朱台浤道:“能不能让我亲手杀了他。” 张延龄一愣,沉声道:“小王爷,这样的逆贼,要交由朝廷处置。小王爷不能杀他。不过,我可以让你用鞭子抽他,用棍子打他,用火钳烫他,用脚尖踢他。只要不弄死他就成。” 朱台浤眼中精光闪烁,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第537章 最后一日 朱台浤乖乖的躺在床上歇息。朱清仪替他盖上薄被之后,走到张延龄身边,轻声问道:“侯爷,台浤的伤势如何?” 张延龄看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睛躺着的朱台浤,低声道:“郡主随我来。” 张延龄缓步走到外间,站在墙边角落里。朱清仪连忙跟着出来。 “郡主,小王爷的伤势很重。虽然我并非大夫,但是你知道的,如青是大夫,平日跟我谈些医术的事情,我也是懂一些的。我看得出来,小王爷的伤势很严重。” “啊!侯爷不是给他包扎敷药了么?”朱清仪惊愕问道。 张延龄轻声道:“那只能为他治外伤和感染。当然那也很重要,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小王爷肋骨多处断裂,内腑受损,这有可能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朱清仪脸色煞白,呆呆的看着张延龄。 “你适才也看到了。小王爷身上的伤痕有些怪异,除了被鞭打和火烫的痕迹,还有些黑色淤点。那是用脚尖踢踹所致。小王爷还是个孩子,骨头细嫩,焉能承受这样的踢打。适才我看他胸骨凸起多处,那是肋骨断裂所致。断了的骨头交错在皮肉之中,会形成不平的凸起。若是断裂之处刺破内脏,更是又性命之忧。适才我看了他口鼻,似有凝血,那是曾经吐过血的征兆。什么情况下会从口鼻之中吐血,自然是内腑受损了。”张延龄低声说道。 朱清仪整个身子都软了,听着张延龄说的这些话,她身上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心都绞痛起来。 “我可怜的弟弟,他是受了怎样的折磨啊。”朱清仪眼泪涌出。 张延龄低声道:“是啊,朱寘藩着实狠毒,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当真丧心病狂。小王爷倒是叫我惊讶,这伤势和折磨,一般人是绝对抵抗不住的。他身上定然剧痛难当,但却忍住一声不吭,当真是硬骨头。当真是有超常的忍耐力和毅力之人。可惜,这伤势很重。哎!” 朱清仪身手抓着张延龄的胳膊,摇晃着道:“侯爷,你的意思是,他……他不能活么?” 张延龄皱眉道:“我不知道。现在不知道是断裂的肋骨刺中内腑,还是被殴打所致。我不是大夫,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替他先包扎外伤,用八宝护心丸服用,减轻内腑伤势。但具体伤势情形,我却不敢妄言,也无法去救治。或许……如青知道,可是她还在京城。无法询问她。” 朱清仪眼泪扑簌簌的流淌下来,抽泣道:“这可如何是好?台浤若是有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王?我该怎么办?” 张延龄柔声道:“郡主,你且莫这样。目前有八宝护心丸疗养,我相信不至于会加重病情。先稳定住情形,待解决朱寘藩叛乱之事,要立刻医治。宁夏城里当有名医可医治。我这里还有几颗八宝护心丸,先全部给你。起码能稳定一段时间。现在,小王爷是绝对不能再乱动乱走了。以免家中病情。急救散也可缓解外伤病情。总之,伤势虽重,但也不要悲观。你也莫要让他知道,免得他知道,影响病情。小王爷是很精明的。” 朱清仪泪眼汪汪的看着张延龄,无助又可怜。张延龄心中感动,看着朱清仪这副模样,倒是响起了自己的太后姐姐。她何尝不也是对自己爱护备至。但是很长时间,自己都没有再去看她,和她交心说话了。 “别担心,我相信定有办法的。先解决眼前的大事,否则也无法医治小王爷。回头我写信给如青,叙述病情,看她有无解决的办法。实在不成,干脆便去京城医治。京城之中名医众多,定有办法。又八宝护心丸在,小王爷可保伤势不至于恶化。”张延龄看着朱清仪的泪眼柔声说道。 朱清仪道:“多谢你,若不是你在这里,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延龄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伸手过去替她擦了擦眼泪。朱清仪脸色绯红,怔怔的看着张延龄不语。 …… 天已过午。宁夏镇南城一座大宅子里。讨贼大将军周昂正翘着腿坐在厅中喝酒。 他身旁站着两名低眉顺眼皮肤白皙的美貌女子。周昂一边喝酒,一边伸手不时的在两名女子的腰臀之间摸索揉捏着。两名女子不敢反抗,也不敢避让,任他轻薄。 周昂很开心。这座宅子是宁夏镇总兵姜汉的宅子,眼前这两名女子也是姜汉的妻妾。自从那天自己在安化王府杀了姜汉之后,姜汉的大宅和娇妻美妾便被周昂全盘接手了。 想当初,周昂跟在姜汉身边鞍前马后的时候,曾经多次出入这座宅子,也多次见到姜汉后宅的美貌妇人们。曾几何时,周昂便做过一些不可告人的美梦。在梦里,将姜汉的夫人和美妾都意淫了无数遍。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现实。姜汉死后,周昂做了他以前梦里想过的一切事情。眼前的两名妇人中的一个便是姜汉的夫人刘氏。周昂昨晚还折腾了她一夜。 此刻命她和另一名蔡氏来陪自己饮酒。手掌揉捏着她们的身体的同时,姜汉又有了兴趣。他放下酒杯,一把扯过一名美妇人来便要行事,此刻厅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周大将军,卑职王继宗有要事求见。” 周昂有些恼火,但这个王继宗是城中的守军的一名千户,是个人物。他倒也不能拒绝见他。况且,或许还是什么要紧的军务。毕竟他现在负责宁夏城的防守要务,最近城里也有些情形发生,他不能掉以轻心。若是坏了王爷的大事,王爷可不会饶了他。而他眼前的一切,可都是王爷给他的。 周昂一把推开怀中女子,挥手让她们退下,这才整了整衣服,坐直身子道:“王千户,进来说话。” 脚步声响,王继宗举步而入。上前躬身行礼道:“卑职见过周大将军。” 周昂呵呵摆手笑道:“王千户,恁般客气。吃了么?坐下一起喝杯酒?” 王继宗忙道:“多谢大将军,卑职已经用过饭了。卑职来是有件事情想要禀报周大将军的。” 周昂笑道:“什么事?说便是。” 王继宗道:“今日卑职去探望了仇将军,劝说他为王爷真心效力之事。仇钺似乎已经态度松动了。” “哦?当真?”周昂问道。 王继宗道:“正是。卑职劝说了许久,仇钺确实表示要考虑考虑。他说,要他为王爷效力可以,但是他有些条件要谈。他还说,他知道一些秘密,想要拿这些秘密作为投名状献给王爷。卑职听他意思,是要卑职请王爷去和他说话,卑职想,这种事怎可让他去见王爷。当然是要先通过周大将军才成。如果他知道的所谓的秘密由周大将军禀报给王爷,王爷定会夸奖周大将军。仇钺虽然是猛将,王爷和我宁夏兵马也需要他出来效力,但是他却不可僭越。一切需得在周大将军掌控之下才成。不知卑职这么考虑,对是不对。” 周昂大笑点头道:“王千户,你考虑的可真是周到。仇钺想要直接禀报王爷,那可不成。他即便按捺不住要出来做事了,那也得我周某人点头才成。可不能越级。王千户,你做的很对。” 王继宗道:“多谢周大将军夸奖。那么,毕竟仇钺是猛将,对我们和朝廷兵马作战极为有利。他若能出山,对军中将士也是一种鼓舞。所以,卑职便答应了他要求的今晚和周大将军谈话的请求。不知周大将军今晚可否有空,卑职陪同您去仇钺府中一行,商谈商谈。倘若能成功,也是大功一件。倘若周大将军不肯去,卑职便命人去回绝了他。” 周昂缓缓点头道:“去,当然去。仇钺打仗还是有一手的。他肯出来领军和朝廷作战,那是最好了。只要条件不苛刻,别想着骑在别人头上,一切好说。你去告诉他,今晚我去见他。” 王继宗闻言大喜,躬身道:“那可太好了。那么卑职这便去告诉他。今晚初更,去仇钺家中见他。” 周昂笑道:“就怎么说定了。王千户,你很不错。此事若成,我必提拔你为指挥使。” 王继宗大喜跪地磕头,连连道谢。 第538章 最后一日(二) 太阳从头顶滑向西方的天边。楼宇和花树的影子拉长,直至光线晦暗,暮色渐起。 庆王府后宅小楼之中,光线也逐渐黯淡下来。 朱台浤和朱台濠两兄弟都在床上熟睡着,过去一段时间,这经历了磨难的两兄弟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所以睡得很熟。除了朱台浤偶尔发出一两声呻吟之外,便是悄无声息的熟睡。 张延龄和朱清仪一直在外间。桌子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画的是曲曲折折圈圈点点的地图。一下午时间,张延龄便是根据朱清仪的叙述还原了宁夏城的街市地图和各处要道。今晚行事之时,这份地图将极为重要。 在朱清仪的叙述和张延龄不断的询问之中,这份地图逐渐变得详尽。虽然上面的圈点和标记已经密密麻麻。连朱清仪都已经认不出那是宁夏城的地图了。但是,张延龄却似乎很满意。上面的每一处标记都代表着某种地形和位置,在行动之中都有可能极为重要,成为生死成败的关键。 终于,张延龄放下了毛笔,仔细的通揽了一遍整个地图之后,低声道:“大功告成了,多谢郡主指点。若无你这个在宁夏城中生活的人指点,恐难以完成这副图。有了这副图,今晚的行动便有利多了。” 朱清仪静静的看着张延龄道:“侯爷今晚就要行动了,有什么要清仪做的事么?亦或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么?” 张延龄看了看朱清仪道:“郡主是不是很紧张。” 朱清仪道:“我不紧张。” 张延龄笑道:“不紧张么?郡主的衣角都要被你自己扯碎了。” 朱清仪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绞着衣角,衣角都已经皱巴巴的了。她当然紧张。特别是听张延龄画图时说的那些话。何处可据守,何处可突进。若事情不利时该怎么撤退,从何处穿行可避免被大队兵马围杀,又在何处可以突破包围云云。 听着这些话的时候,朱清仪脑海中已经脑补出惨烈的厮杀场景来。 城中数千兵马,侯爷说他带了十余人进城来了。虽然个个都是他所说的口中的精锐,但是人数悬殊这么多,如何能敌? 城外虽然有三千骑兵,但是连张延龄自己也不确定那三千骑兵是否能及时赶到。而且即便及时赶到,那也是在城外而已。一旦夺取城门的事情不顺利,这三千骑兵根本进不来。到那时,张延龄他们如何脱身? 这些问题都萦绕在脑海里,朱清仪怎能不紧张。 “张延龄,答应我,一定要小心啊。如果不成功,也不要硬拼。可以先逃回我这里。这里起码还是可以容身的。大不了,我跟老贼妥协,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应该便不会为难我了。总之,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朱清仪轻声说道。 张延龄心里有些感动,自己和朱清仪其实相处才数日而已,但其实两人已经经历了许多惊险的时刻,已经是同舟共济的伙伴。或许说同床共济要恰当些。 而且,朱清仪的坚韧也让张延龄颇为佩服。一个年轻姑娘,独撑庆王府数年,遇到如此重大的变故,尚能意志坚定,没有随波逐流,没有软弱胆怯。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换做一般人,怕是早就屈服于安化王的淫威之下了。 为了保护自己,她做了不寻常的牺牲,既有勇气,也有决断。绝对是个奇女子。自己本来担心的是她的安危,她却先担心起自己来了。 “清仪。”张延龄轻声道。 这是张延龄第一次叫朱清仪的名字,但却叫的很自然,很亲切,仿佛已经很习惯了一般。朱清仪身子一震,轻轻嗯了一声,嘴角露出笑意来。 “清仪,你要明白一件事。今晚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没有回头路。一旦今晚发动,这城里没有一处是安全的。特别是你这里,根本不可能安全。咱们没有退路。你以为向朱寘藩妥协,便能解决问题么?那你便错了。正因为你手里有筹码,他才会容忍你。倘若你手中没有了筹码,那么你庆王府上下的命运将极为悲惨。今晚倘若失败,我也回不到这里来,回来也是死。你明白么?”张延龄道。 朱清仪点头不语。 张延龄道:“不仅我不能再回来这里,今晚你也必须离开这里。带着你的两个弟弟,今晚趁混乱的时候你们得找地方躲藏起来。我正要跟你说的便是这件事。你不是说,你庆王府有无人知晓的密室么?今晚行动开始之后,你便迅速带着你的两个弟弟躲到密室里。一会准备些吃喝用的东西,不用带太多,一日吃用之物便可。因为一天时间,宁夏城应该已经被我控制了。到那时你们出来便是安全的。倘若我失败了,那么……其实你躲着也是无用。不可能在密室里躲藏一辈子。” 朱清仪眼睛一亮,沉声道:“侯爷。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如果事情不成功,你也进密室躲着不就好了?我可以多备些食物清水,咱们可以在里边躲很长时间。等到事情平息了,你可以想办法逃出去的。他们绝对找不到密室的位置的。我庆王府的密室在地下,且无开启之法,就算他们找到位置也进不来。我告诉你密室的位置和开启之法,到时候你可以逃回来,直接进密室之中。” 张延龄摆手制止道:“清仪,你莫要说出来,那是你庆王府的秘密,我怎可窥探。况且,你那密室又能藏下多少人?如果今晚事情失败,我又怎能让我的兄弟们在外边拼命,我自己却躲藏起来?我张延龄可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我是不会去你庆王府的密室中躲藏的。我想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朱清仪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好吧,清仪也不劝你了。我也会听你的话,晚上我会带着台浤和台濠去密室躲藏。一会我便让彩云准备食物清水衣物。侯爷不必为我们担心。” 张延龄点头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我便也没了后顾之忧,心中也不必又牵挂担忧了。” 朱清仪轻声道:“这么说侯爷心中真得会为清仪牵挂担心么?” 张延龄楞了楞,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语病。看着朱清仪清亮的眼睛,张延龄缓缓点头道:“当然。我本来进宁夏城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夺取宁夏城,抓获朱寘藩。但是现在,多了一个目的,那便是保护清仪和你两位弟弟平安。你若出受了什么伤害,那将是我张延龄此生之憾。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朱清仪脸上泛起红晕,轻轻点头道:“有了你这句话,清仪便满足了。” 朱清仪叫来彩云,命她准备清水干粮打包。 张延龄站在窗边看着夕阳落下,暮色慢慢氤氲而起,心情也逐渐变得复杂和紧张起来。 今晚的行动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张延龄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张延龄知道一点,那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也不会退缩。 …… 天色已黑,宁夏城中灯火初上。 白水巷仇钺的后宅之中,巨烛高烧,灯火通明。 正房厅堂里,仇钺在一桌丰盛的酒席旁正襟危坐,眯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进入了半睡眠的状态。他的夫人周氏坐在房间里依旧在缝补衣物。 仿佛从嫁给仇钺的那天起,周氏就一直在为仇钺缝补各种衣物。 外裳,内衣,袜子,帽子。乃至……盔甲。 是的,此时此刻,仇钺的夫人周氏正在为仇钺缝补着一件盔甲的内衬和肩膀前胸后背皮损的甲片。当仇钺将这件在箱子底下放了多年的,他第一次参军作战穿着的盔甲翻出来,交给周氏说要补一补的时候。周氏便知道,自己的丈夫要上战场了。 就像之前丈夫每一次上战场之前那般,周氏没有哀怨叮嘱,没有哭泣埋怨。她每一次做的都是将丈夫的盔甲亲手缝补一遍,将破损的甲片和内衬全部缝补好。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丈夫去战场上厮杀,她能做的,便是用自己手中的一针一线为丈夫修补好盔甲,让它们能够更好的保护好自己的丈夫。 院子外传来脚步声。周氏手上一抖,针尖戳进了指尖。周氏伸着手指在口中吸吮了一下,低下头加快了速度。她知道,这件盔甲很快便要派上用场了。 “仇大人,哈哈哈。周昂有礼了。”院子里,传来周昂刺耳的大笑声。 第539章 最后一日(三)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0章 最后一日(四) 庆王府后宅小楼二楼上,张延龄在烛光之下坐在桌案旁。他正用一方丝巾缓缓的擦拭着手中的火铳。柔软的丝巾在坚硬冰冷的精铁上滑过,火铳的每一个零件都被擦的一尘不染。 朱清仪坐在桌子对面,高挽的云鬓之下,一张美丽的脸庞上的美目一刻也没离开张延龄的身上。 她知道,这个男人正在全心全意的为着他要做的事情做准备。朱清仪以前很厌恶打打杀杀之事,很厌恶那些打打杀杀之人。但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当一个男人要去厮杀的时候,未必便是好勇斗狠。他们是为了维护他们想要维护的正义,保护他们想要的保护的人,做他们想要去做的对的事情。 眼前这个男人,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宁夏镇,渡过汹涌的黄河,穿越凶险的沙漠高山,进入这虎狼遍地的宁夏城中。他所要的做的事情当然不是好勇斗狠那么简单。 或许,他便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人。此刻,他心中想要保护的人便包括自己在内。 想到这一点,朱清仪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那是她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感受。短短三天时间,自己从绝望之中便看到了光明,感悟到了幸福的滋味。 “如果他没成婚,那该多好啊。如果他是我的夫君,哪怕只有短短几天时间,那也是多么好的事啊。” 朱清仪心中涌起这样的念头来,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切实际,有些不知廉耻。但是朱清仪心中是真的涌起了这样的念头。 “如果他今晚战死了,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也许我会记住他一辈子吧。哎,朱清仪,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我怎么能这么悲观?他一定能活着才是,他一定能成功的。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他活着吧。如果他能活着的话,我愿意……愿意……做任何事。” 朱清仪脑海里的思绪起伏着。坐在她对面的张延龄完全没有想到,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心里正在掀起一场波澜,一场狂风暴雨。 “咔吧!”张延龄拉动枪栓,将一枚弹药利落的塞入枪膛之中,又咔咔的将枪膛复位。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两息时间。这令张延龄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侯爷准备好了么?”朱清仪轻声道。 张延龄抬头看到朱清仪亮晶晶的双眸,点头道:“早已准备好了,进城的那一刻便准备好了。擦拭火器,只是消磨时间罢了。初更还没到,所以还得等待。而等待是最煎熬的,它会加剧你的紧张情绪,所以最好找些事做。” 朱清仪点头轻声道:“原来如此。要不,清仪给你唱个小曲儿吧。算是为你缓解一下心境。” 张延龄笑道:“怎敢让郡主这么做,我张延龄有这个福气么?” 朱清仪微微一笑道:“你有。只是清仪唱的不好,侯爷不要见笑才是。” 张延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微笑道:“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倒来见笑别人?岂非笑话。那便请郡主唱一曲吧。” 朱清仪点点头,轻咳一声,开口缓缓唱道:“百感中来不自由,角声孤起夕阳楼。” 朱清仪的嗓音出奇的轻柔好听,带着些许宁夏镇的口音,听起来轻柔之中夹着一丝苍凉意味,令人回味。 “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 “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 朱清仪曼声而唱,虽是清唱,但却动听之极。 “谁人得似张公子……” 朱清仪唱到了最后一句,突然间,楼外院门处嘈杂声起,有人大声叫嚷着,将院门踹的哐当倒下,打断了朱清仪的歌。 张延龄变色起身,快步来到窗前往下张望,朱清仪也快步赶来,两人都看到了下边院子里的情景。 一群士兵举着火把涌入院子里,当先一人正仰着头往二楼窗口张望。居高临下,火把通明,张延龄和朱清仪都认出了那人是谁。正是孙景文。 “把这座楼前前后后都给老子把守着。今晚不许任何人进出这里。大人我今晚要去郡主房里抓刺客。哈哈哈。刺客就在郡主房里,我今晚一定抓的到,哈哈哈。”孙景文大笑之声传进耳朵里。 朱清仪惊骇道:“孙景文这狗东西来了,侯爷快躲起来。他怎么这时候跑来了。莫非知道侯爷就在这里么?” 张延龄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在内间陪着朱台浤和朱台濠的彩云惊惶出来,不知所措的低声叫道:“郡主,郡主,孙景文来了,怎么办是好?” 朱清仪求助般的看了一眼张延龄。 张延龄低声道:“莫慌,问他来意再说。” 朱清仪闭目深呼吸一口,点了点头。几人屏息凝神的站在门后,听着孙景文一行人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孙景文刺耳的大笑声也传入耳中。 “开门,开门,郡主,快开门来。”门口传来孙景文的大叫声。 “孙景文,你好大的胆子,胆敢私闯进来。王爷已经下令了,你敢违背王爷的命令?还不速速离开?”朱清仪怒声斥道。 “嘻嘻,郡主,我是来抓刺客的。我怀疑刺客就在你房里,你开门,我进去瞧瞧。”孙景文笑道。 朱清仪怒道:“孙景文,哪有什么刺客?我要上床歇息了,你快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否则回头我必会禀报王爷。” 孙景文腻声而笑道:“郡主,你要上床歇息了么?那正好,我怀疑你将刺客藏在被窝里。景文今晚要好好的搜一搜你的被窝。嘻嘻嘻。没准,真能找到刺客也未可知。” 朱清仪脸色煞白,怒斥道:“狗贼,你胡说什么?你……你胆敢如此?” 孙景文大声笑道:“郡主,你还装什么?你背地里都能偷偷养汉子,还装什么黄花大闺女?景文不嫌弃你残花败柳之身,已经是你天大的造化。实话告诉你,今晚老子便要上你的床,你好生的从了我便罢,否则,老子叫人把你绑起来,随便老子怎么玩。开门,我可是等不及了,哈哈哈。” 朱清仪气的浑身颤抖,她终于明白了孙景文今晚的来意。这狗贼色胆包天,他可不是来抓刺客的,而是要来达到他卑鄙的目的,想要强行侮辱自己。 张延龄也已经明白了孙景文要什么了。本来张延龄还想拖延一会,打发了孙景文最好,免得碍手碍脚。但现在看来,一切都要提前了。孙景文这厮是不可能走了。既然如此,那他便永远不要走了。 张延龄摆了摆手,示意朱清仪等人退后。然后他伸手抓住了门栓。 朱清仪大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延龄将上下两道门栓拉开。外边的孙景文正在使劲的敲门,大喊大叫,满嘴的污言秽语。猛然间,房门开了。 然后孙景文惊愕的看到了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只乌黑发亮的东西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孙景文是么?我便是你要找的刺客。这下你找到了。安心的去吧。”张延龄笑眯眯的说出这句话来,然后扣动了扳机。 燧石在挡板上摩擦,耀眼的火花四溅,引药引燃,亮起一片绚烂的火光。 孙景文反应了过来,惊愕的大叫一声道:“有刺客,快救我。” 他身旁的几名护卫刚刚从惊愕中惊醒,正在伸手拔刃。张延龄手中的火铳已经发出一声震耳的轰鸣。精钢枪口喷射出一团耀眼的火焰。无数的铁弹子喷射出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射出。 孙景文的脸上噗噗噗噗作响,数十枚铁弹在一瞬间钻入他的眼睛、鼻子、脸颊、嘴巴。击穿他的颧骨,鼻梁,额头,喉咙。孙景文的脸上血肉开始崩塌,碎裂的骨头和牙齿四散飞溅,血肉飞迸,眼珠子爆裂。一张脸瞬间成了一块烂肉。 他哼都没哼一声,仰面倒地,面孔稀烂,死的不能再死了。 “啊!”几名随行的护卫惊恐大叫了起来。 张延龄一言不发,咔咔咔迅速换弹上药,三息后轰鸣声再起,两名在楼梯上往下奔逃的护卫后背中弹,飞扑往前,撞翻了前方的两人。 张延龄继续换弹,一边往楼梯下冲,一边沉声喝道:“清仪,做好准备进密室躲藏,行动提前了。” 朱清仪连忙答应,带着彩云冲进内室。彩云提起一个包裹背在身上,又一把将惊惶失措的朱台濠抱起来。 朱清仪则背起另外一个包裹,对同样错愕的朱台浤叫道:“台浤,跟姐姐去后院密室。” 朱台浤点头,紧跟着朱清仪和彩云闯出门来。朱清仪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面目稀烂的孙景文,先是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但随后居然抬脚在孙景文的身上踢了两脚,骂道:“狗贼,死有余辜。” 随后,几人顺着楼梯冲了下去。 楼梯口,四名护卫的尸体横陈,身上鲜血如注,已经被张延龄轰杀。张延龄站在门口正在换弹。但此刻外边传来了轰鸣之声,那同样是火器的轰鸣,但却不是张延龄手中的火铳发出的。 朱清仪正自惊愕,便听得张延龄大声喝道:“陈式一,兄弟们都到齐了么?” 外边传来了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道:“侯爷,兄弟们都到了。” 张延龄大声道:“好,速战速决,一个不留。” “遵命!”陈式一大声道。 第541章 激战 小楼外院子里,火器之声大作。惨叫声连续不断,喊杀之声响彻耳鼓。张延龄站在厅门口,手持火铳守着厅门。 朱清仪和彩云两人紧张的躲在厅中一角等待着。朱台濠将脸埋在彩云的背上不敢抬头,朱台浤倒是没有显得太惊惊慌,还伸手拍着弟弟的脊背,低声安慰他。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火器声不再响起。 陈式一大声禀报:“侯爷,这里的敌人已经全部清理完毕,不过前面似乎还有不少敌人正在赶来。” 张延龄喝道:“不用管他们了。咱们从后园走,直接前往西城门。” “遵命!”陈式一大声道。 张延龄回转身来,对朱清仪道:“密室在后园是么?我们护送你们去藏匿。” 朱清仪点头,带着朱台浤彩云跟着张延龄出门,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到处是死人。院门口处死人更多,全是增援来的叛军守卫。院子里站着十余条人影,手中都持着长长的火器,一个个如凶神恶煞一般。 “侯爷!”众人齐声行礼道。 “走!”张延龄一摆手,众人护送着朱清仪姐弟几人从院门冲出,绕过围墙直奔庆王府后园。 庆王府中已经一片大乱,前庭中庭方向的叛军守卫已经闻讯而来。到处是一片嘈杂叫喊之声。张延龄吩咐人守住后园门口以防有敌人冲进来,自己责一把抱过朱台濠跟随朱清仪来到后园的一座假山之侧。 朱清仪站定脚步,沉声道:“到了。密室就在假山之下。” “倒确实是隐秘。你们快进去躲藏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露面。”张延龄低声道。 朱清仪走到假山之侧,伸手不知在何处摸索了一下,假山下方轰隆作响,一块石头凹陷了下去,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口往下,直通地下密室。 张延龄暗赞机关精密。这可能只是一条通道,下边必还有机轴开启密室。确实,这样地下密室,若不知道地点和开启之法,很难找到。狡兔三窟,王公贵族之家大多有这样的避难和藏宝密室,便是为了关键时候能够躲藏和储藏财宝之用。 “彩云,带着台浤台濠进去。我随后就来。”朱清仪轻声道。 彩云应了,提着灯笼拉着朱台濠进了洞口,朱台浤跟在后面也钻了进去。 朱清仪转过头来,看着张延龄道:“侯爷,我也进去了。”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好。郡主,咱们后会有期。” 朱清仪轻轻点头,转过身去往洞口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飞奔两步,一把搂住了张延龄的脖子,扑进他的怀里。 张延龄尚未反应过来,朱清仪双手用力,迫得张延龄低下头来,紧接着张延龄的嘴巴便被一双温软香糯的红唇堵住。张延龄楞在那里,只感觉脸颊上被朱清仪的热泪沾湿,嘴唇上尝到了眼泪的滋味,既甜蜜又苦涩。 在用力一吻之后,朱清仪松开了张延龄的嘴巴,喘息着仰头看着张延龄,挂着泪珠的脸上满是娇羞之色。 “侯爷,你答应过清仪一件事。现在清仪要你兑现。”朱清仪低声道。 张延龄哑声道:“你说便是。” 朱清仪轻声道:“我要你,一定要活着。千万别死。你若死了,便是对我的失言。便是言而无信。好不好?” 张延龄沉默了,他万没想到,朱清仪提的居然是这样的要求。心中温暖而又感动。 “我尽量吧。”张延龄轻声道。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做到。你必须做到。答应清仪,好么?”朱清仪道。 张延龄笑了笑,点头道:“好,我一定做到。” 朱清仪满意的笑了。夜色之下,她的笑容美的令人心醉。张延龄心中一热,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咬住她的红唇痛吻不休。朱清仪主动的回应着,唇舌交缠,甜蜜无比。 “侯爷,敌人到了!咱们得快走了。”陈式一的声音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低低传来。 朱清仪身子一震,一把推开张延龄,轻声道:“你去吧。” 张延龄点头道:“你先进去。” 朱清仪笑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去,钻入洞口之中。低沉的轰隆声中,洞口巨石复原,一切恢复原样。 张延龄摸了摸嘴唇,咂摸着唇齿间的香气,转身阔步而去。 …… 城东,仇钺带着王继宗和赵发庆以及十余名士兵如切瓜砍菜一般的杀出了白水巷。他们飞奔前往北城军营,和那里的三百余名士兵汇合。 消息已然走漏,街巷各处的叛军已经开始汇聚围杀。但仇钺依旧带着三百多名士兵直扑东城门。 进攻东城是仇钺和张延龄定下的计划。城中兵马数量太多,一旦抢夺西城门,就算所有人手集中在一起,也未必能够得手。所以必须要分散敌人的兵力,采取声东击西之计。 所以,两人的计划是,仇钺率先发动,之后猛攻东城,杀人放火,制造混乱。目的自然是吸引大批城中叛军前往东城增援围剿。这样便会给张延龄等人悄悄摸到西城门的机会。 然而,变化大于计划。虽然仇钺成功击杀周昂,让叛军群龙无首。又集结了三百兄弟杀往东城,在长街上开始和叛军进行厮杀。但是,张延龄那里却出了变故。孙景文色胆包天跑去庆王府中欲行不轨,结果逼得张延龄提前发动。 事实上,仇钺已经闹出了颇大的动静,吸引了众多叛军前往东城围剿。但是庆王府中的火器声更加的吸引人的注意力。大批前往东城的兵力开始回撤,向庆王府集结而来。 仇钺等人暂不知情,三百人在东城街巷之中冲杀。为了吸引兵马的注意力,甚至故意在只要街道上逗留,不惜暴露自己。最终,在东城状元巷被团团包围。 “兄弟们,占据状元府,依托高墙为工事,坚守于此。咱们坚持的越久,便对张侯爷那边越是有利。张侯爷的三千骑兵就在西城之外,只要他们夺取西城,便势如破竹。所以,我们一定要坚持住。”仇钺高声下令。 众人都是仇钺的老部下,否则也不会冒着如此的风险追随他。对于仇钺的话,他们从不怀疑。众人迅速占据状元巷中的老状元府,开始了艰苦的坚守之战。 他们眼下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拼死拒敌。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张延龄等人能够迅速夺取西城门,引大军进城。否则,他们绝无生路。 …… 张延龄一行人从庆王府后院离开,并没有急于往西城方向而去。张延龄已经意识到计划出了差错,提前行动的后果便是会提前暴露自己这些人。所以,此刻必须做出变通。 利用人数少的优势,张延龄等人钻入了小巷子里穿行,避免惊动街巷上的大批兵马。此刻下午画的地形图起到了作用,张延龄等人很快便离开庆王府左近。庆王府西北方向的一座石塔成了张延龄的首选落脚点。 石塔在宁夏城中处处可见,这座石塔其实很普通,只有五层高,而且也是一座摇摇欲倒的废石塔。张延龄等人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抵达了那里,这里距离庆王府并不远。但对于张延龄而言,这是绝佳的观察左近情形的地方。 众人踩着瓦砾和灰尘摸上了塔顶最好一层。在一片惊扰飞舞的蝙蝠激荡起的尘埃之中探出头去,朝着左近街巷观望。 但见四下里火把如长龙一般从周围聚拢而来,不远处的庆王府的位置此刻已经被火把包围。叛军的行动速度如此之快,倒也出乎意料之外。 远远的城东方向,也有火光冲天和喊杀之声。张延龄知道,那是仇钺已经动了手。 但是目前的问题是,被迫提前动手,导致大批叛军没能按照之前的计划吸引往东城。此刻庆王府左近聚集了起码有一两千人。这成为前往西城门且袭击西城门的最大障碍。 “侯爷,咱们如何去夺城门?咱们十几个人,怕是很难从正面摸上城门,夺取控制权的。”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道:“不急。先让他们乱一会。我们人少,藏匿踪迹很容易。他们想要在天黑搜捕到我们是绝无可能的。只不过,仇将军那里怕是有麻烦了。” 陈式一道:“是啊,仇将军那里压力一定很大,不知能坚持多久。” 张延龄皱着眉头,看着左近的地形,沉声道:“咱们得摸上城墙去。一旦摸上城墙,便可沿着城墙直抵西城门城楼上,来个釜底抽薪。” 陈式一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城墙上巡逻的兵马那么多,恐怕难以接近城楼。上了城墙,便藏无可藏了。一旦被他们发现,四面八方的叛军都会赶来。” 张延龄点头,确实,城墙处远没有城中街巷之中便于脱身。但是,那也是最直接抵达城楼的路径。否则就算摸到西城门下,想要正面攻下城楼也是妄想。只能兵行险着。 “那里是西城叛军军营。咱们先去那里。”张延龄指着数条街巷外的一片灯火点点的房舍道。 “啊?去军营?”陈式一惊愕道。 “狗崽子们都出动了,狗窝里应该没多少狗崽子了。咱们去借几套狗皮穿穿。或许能够蒙混过关。走!”张延龄斩钉截铁的道。 第542章 诓骗 西城叛军军营之外的黑暗中,张延龄一行人隐没在不远处的小巷之中朝着军营门口张望。 军营大门紧闭,门内两侧的瞭望塔上却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营中高杆上挂着成串的风灯,照的周围光线明亮。营地四周高高的围墙环绕,摆放着拒马木刺等物环绕保护着。 “侯爷,看这样子,似乎不太容易进去啊。里边也不知道又多少兵马。”陈式一道。 张延龄低声道:“里边的兵马定然是不多的。但是怎么进去确实有些难。不光是门口有哨塔,我估摸着四周也有哨塔。没想到他们防守还挺严密的。我有些想当然了,他们是叛军,但他们原本可是我大明边军。这里是我大明边军的军营,可不是土匪山寨。” 陈式一点头道:“那倒是。早知道如此,我们该扒了在庆王府杀掉的那些士兵身上的盔甲的。失算了。” 张延龄摇头道:“那可不是失算,我想到了,但是扒了那些死尸的盔甲无异于告诉叛军,我们要假扮他们。我们没时间去处理那些尸体,他们见到尸体便会明白怎么回事了。所以我才没有下令让你们那么做。” 陈式一恍然大悟,原来侯爷早想到了这一点。确实,适才在庆王府中时间紧迫,可没时间处理那些尸体。那会立刻被敌人洞悉意图,反而是不明智的举动。 “要不卑职摸进去瞧瞧。卑职想要进去他们还是拦不住我的。那高墙不过两丈高,卑职有把握可以进去。也许可以偷些盔甲出来。”陈式一道。 张延龄摇头道:“不能冒这个险。你进去了,也无法弄十余套盔甲出来。而且还冒风险。罢了,是我考虑不周,放弃这个计划便是。咱们现在不能暴露踪迹,否则会被左近的兵马立刻围堵,无处可逃。” 陈式一想想也觉得这个险确实不值得冒。自己一个人进去,确实很难弄出十余套盔甲来。反而增加被发现的风险。 张延龄皱着眉头快速思索想办法的时候,突然间,脚步声响。一队士兵从北侧沿着军营的围墙快步走来,为首的举着火把,后面的士兵全副武装,挎着兵刃东张西望。 “是他们的巡逻队。快往后退。”陈式一低声道。 张延龄却面露喜色,低声道:“有了。若是能把他们给宰了,岂不是有了盔甲?” 陈式一皱眉道:“可是怎么杀他们呢?除非引他们过来宰了他们。否则也没法子动手啊。” 张延龄皱眉思索。马占宝突然低声道:“侯爷,我去引他们过来,你们埋伏起来,把他们都杀了扒盔甲。” 张延龄惊讶的看着马占宝道:“你去引?” 马占宝道:“我是本地人,言语上不会露出破绽。我诓骗他们说我是本地百姓,发现细作踪迹,所以去禀报。他们定然上当。” 陈式一皱眉道:“那怎么成?那岂非要招大批人过来?岂不是要糟糕。” 马占宝道:“那倒是。这可如何是好?” 张延龄却低声道:“未必。马兄弟,你便这么说。” 张延龄低声在马占宝耳边快速低语了几句。马占宝连连点头。 张延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马兄弟,去吧,若能成功,你便立下大功了。到时候我重重赏你。” 马占宝道:“侯爷,我可不是为了奖赏。我这几日跟你们在一起厮混,感觉你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佩服之极。我想着,如果将来如果能跟着你们一起做事,我便心满意足了。侯爷,若是我立了功,侯爷可否让我当你的手下?我可不想一辈子当猎户。没什么出息。我早就想参军杀鞑子了。” 张延龄低笑道:“原来马兄弟是这么想的。那还不好办。这次你立了功劳,本侯带你去京城加入我振威营。你身手胆色都不错,我亲卫营中有你一席之地。今后你便可以跟着陈将军他们一起共事了。” 马占宝喜不自禁,心中高兴之极。这几天他跟着张延龄一行一路从贺兰山到宁夏城中,见张延龄手下个个龙精虎猛,装备精良,个个胆色过人,早已生了仰慕之心。 他早就厌倦了在山林中打猎的枯燥生活,心中一直想着这件事。此刻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居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自然是开心不已。 “马占宝,快去吧。能不能加入京营,追随侯爷,便看你此刻表现了。可别搞砸了。”陈式一低声道。 马占宝闻言回过神来,收拾心情吁了口气,举步走出了小巷。 十几名叛军士兵正沿着军营四周巡逻。平素军营周围是不用巡逻的,因为没有人敢在军营周边生事。但是今晚不同。营中一千三百兵马,除了六百人在西城城门和城墙上巡逻驻守之外,剩下的七百人中有五百兵马不久前出动前往庆王府左近增援。 据说庆王府那便激战的厉害,敌人很是强悍。所以营中副千户特地组建了两支巡逻队在军营周边巡逻,加强戒备。军营里的所有人也都登上几处瞭望塔监视四周。 这只巡逻队的领队是一名小旗官名叫莫大年,新进才被提拔为小旗官,领着自己手下的十余人出来巡逻。当日攻打知府衙门的时候,莫大年亲手杀了安惟学的儿子,所以立了功被提拔为小旗。莫大年正干劲十足,所以很是用心,此次巡逻也是主动请缨。 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影立刻被发现。 “什么人?站住,干什么的?”莫大年沉声喝道。 “军爷,军爷。小人有要事禀报。”马占宝忙道。 莫大年看清楚了那只是一个人,于是一摆手。身旁众兵士一拥而上,将马占宝团团包围。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要事?城中大乱,你乱跑什么?莫非是细作?还不从实招来。”莫大年喝道 “军爷,小人马占宝,就住在不远。可不是什么细作。小人是来禀报军爷们一件事的。庆王府那边闹腾起来了,听说是有细作作乱是不是?”马占宝忙道。 “你问这个作甚?你怎知庆王府那边闹起来了?”莫大年喝道。 “哎呦,那边轰隆隆跟打雷似的,我家门前军爷们举着火把跑过去了,不是出了事是什么?我隔壁王胡子从那边跑回家,说是有了细作。否则小人怎知道?”马占宝连忙拱手道。 莫大年道:“那干你什么事?你不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跑出来作甚?” “我也想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啊,可是我家羊圈里冒出来几个陌生人,我吓的要命。怎敢呆在家里?”马占宝哭丧着脸道。 “什么?你家羊圈里有人?什么人?”莫大年一惊,连忙问道。 “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人?刚才我去羊圈里去喂羊,听见里边有动静,便从门缝里往里瞧。结果看到里边躲着两个人。好像还受了伤,身上全是血。他们穿着黑衣服蒙着脸,就像是江洋大盗一般。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想想庆王府那边发生的事情,怀疑他们是不是城里在抓捕的人。受了伤所以躲在我家羊圈里。所以我赶紧偷偷跑来禀报军爷们。求你们去把他们抓走。不然他们躲在我家羊圈里,我还怎敢回家?”马占宝躬身作揖,哀哀恳求道。 “什么?有这等事?”莫大年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当真?” “小人给您跪下了,求军爷们赶紧的吧。小人快要吓死了。我可是本分人,可不想惹麻烦。军爷要是不管,我便去街上找别人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档子事。”马占宝哀声叹息道。 莫大年转身对身旁众人道:“兄弟们,立功的机会来了。想不想发财?这恐怕便是闹事的细作,拿了他们,咱们还不得受赏发财么?” 几名士兵点头道:“是啊是啊,咱们得去拿了他们。” 一名中年士兵沉声道:“莫旗官,咱们何必去节外生枝?在这里安生的巡逻不好么?万一去拿人,伤了兄弟们可如何是好?咱们只求平安,可莫要去冒险。” 莫大年冷笑道:“老侯,你也忒胆小了。要不然你怎么当了十年兵,还什么都不是呢,就是太胆小怕事。这等送上门来的功劳,你居然不要?没听说么?只有两个,还受了伤,这简直是白捡的功劳。” 老侯咂嘴道:“莫旗官,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惹麻烦。我死了,我全家老小七八口都得饿肚子。怎可不小心?” 莫大年摆手道:“少废话。你做的主?老子才是你们的头儿。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功劳,岂能不拿?你要是再废话,老子可不依。” 老侯皱眉道:“要不多叫些兄弟一起去。也稳当些。” 莫大年骂道:“放屁。多叫人分功劳么?赏一百两银子,咱们十一个兄弟分,一人还能得**两。叫个几十个人去,还分个屁银子?况且未必能得一百两赏钱,没准只有十两二十两。叫恁多人去抽大伙的油水么?你脑子进水了么?” “就是,莫头儿,别听老侯废话。他不肯去,让他留在这里好了。到时候少个人分赏钱。” “老侯,你不去,可别耽误大伙儿立功发财。不许你跟任何人说。咱们去拿了细作领赏去。” 其余众人纷纷在旁说道。 那老侯见状也不言语了。他可也不想错过分银子的好事。 莫大年沉声道:“莫说了,去拿人。都莫声张,免得老胡他们跟着来。” “走走。”众人摩拳擦掌。 莫大年对马占宝道:“你带路。老子可警告你,你要是骗老子们白跑一趟,可有的你受的。” 马占宝哭丧着脸道:“军爷们快些吧,万一那两个人又躲到别处去了,我可不敢打包票。我来时他们在我家羊圈里包扎伤口呢。” 莫大年摆手道:“那还不带路?” 马占宝连连点头,举步往黑暗的小巷子方向走去。 莫大年皱眉道:“为何不走大道?” 马占宝道:“抄近道啊。大道绕远,人跑了怎么办?这边巷子插过去,一会便到了。” 莫大年立功心切,也怕人跑了。于是不再多言,跟着马占宝往黑洞洞的小巷子走去。 第543章 夺城 小巷子里黑洞洞的,前面的士兵举着火把,却也只能照亮巷子左近丈许范围的面积。两侧低矮的围墙和头顶黑魆魆的树冠笼罩着,四处只有众士兵的脚步声在回荡。 巷子不深,不过百余步便是另外一条街道。马占宝在头里走着,眼看要穿过小巷抵达对面的街道上的,四周却还没有动静,不免心中打鼓。不自觉的转头朝两边看了两眼。 “快些走,磨蹭什么?”莫大年就在他身后,沉声喝道。 “是是是。”马占宝连忙道。 莫大年冷哼一声,手握在腰间刀柄上一直没有离开。虽然他很想立功,但是他加着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混乱的夜晚,要去抓细作,自然要格外的小心。 立功固然很好,但是性命比立功可更重要。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会立刻下令撤退。 前面便是街口的灯光,穿过幽暗的小巷之后看到前方的出口时,包括莫大年在内的所有人士兵们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混乱的黑夜之中,走过这样的小巷子总是一件令人紧张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们走过最后一排矮墙之侧的时候,莫大年似有所感。他不自觉的转头朝着右侧的幽暗处看去。然后他惊愕的瞪大眼睛。 一个人影居高临下像是一只大鸟当空扑来。一点闪亮的寒芒正在眼前放大。那一点寒芒便是那人手中的兵刃的闪光。 “有敌……”莫大年刚刚喊出半句话,手中的钢刀刚刚拔出一半出鞘,声音便戛然而止。空中扑来的那人只一刀便溯穿了他的喉咙。 像莫大年这样的普通士兵,在武艺高强的陈式一的凌空扑击之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像是老鹰扑杀一只小鸡崽子那般轻松。莫大年捂着喉咙噗通倒地。 众士兵尚未反应过来,旁边矮墙上,十余条黑影已然同时纵身跳下,二话不说手中兵刃便招呼了过来。 袭击来的毫无防备,又是在他们心情放松之时,袭击之人又都是一个个身手凌厉无比。只短短二三十息之间,袭击已经干净利落的结束。十余名叛军士兵已经成了十余具尸体。 “换了他们的盔甲。”张延龄低声喝道。 其实不待张延龄提醒,众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很快,盔甲全部穿戴完毕。美中不足的是,盔甲少了两套,张延龄这边连同马占宝在内共有十三个人,而这一队叛军士兵只有十一个人。 陈式一急中生智,命一人只着甲胄,一人只着头盔。这样便腾出了一副盔甲给另外两人。着头盔的身上裹黑披风,便可蒙混过关。这倒也并不突兀,因为边军本就经常如此穿戴,盔甲兵刃也并非便是齐全的。 穿着妥当之后,将尸体尽数丢尽矮墙之后。众人举着火把从巷子里返回。这一次,可以大摇大摆的从军营旁边经过了。 路过军营门前空地的时候,哨塔上有人大声问道:“莫旗官,适才你们去哪里了?怎地跑那边巷子里去了?” 张延龄让马占宝给予回应:“兄弟们尿泡尿也不成么?管的真宽。” 瞭望塔上的士兵不再多问,他们甚至没有发现的巡逻的队伍多了两人。 一行人穿过军营前方的空地,抵达军营西侧。众人径自往西,脱离军营的范围一头扎进了一条直通西城城墙的小街。沿着小街走到尽头,前方便是高大的西城城墙了。 城墙上,巡逻士兵的身影清晰可见。举着火把的小队沿着西城城墙上游弋着,极为频繁。前方城墙上,两支巡逻队交错而过之时,似乎简短的说了些什么。便交错离开。 张延龄低声道:“他们说的什么?有人听到么?” “没有。”陈式一等连连摇头。距离较远,他们声音又小,确实没听清。 张延龄咂咂嘴沉吟片刻,终于摆手低声下令。一行人走出街口。城头走来的那支巡逻队立刻注意到了这一队举着火把靠近城墙的人。他们停在城头看着张延龄等人。张延龄等人脚步不停,就在城头那支巡逻队的注视之下,沿着前方上城的石阶缓缓上了城墙。 “你们是哪里来的?来这里作甚?”一只城头巡逻队缓缓走近,为首之人沉声喝问道。 “我等乃王府亲卫,奉王爷之命,前来西城巡查城头警戒。今日城中细作作乱,西城墙有无异常?”张延龄昂首向前,叉腰沉声问道。 那领队的小旗官吓了一跳,这伙人居然是王爷派来巡查的。心中有那么一丝怀疑,他们不去城门,从这犄角旮旯冒出来,倒也奇怪。但看到面前此人双目凌厉,气势摄人,却也不敢质疑。王府卫士可惹不得,不必去惹麻烦。 “哦哦,原来如此。西城城墙目前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异样。”那旗官忙道。 张延龄摆手道:“很好。好生巡逻,不可偷懒。” “遵命!”那小旗官一挥手,忙带着人转身便走。 陈式一等人吁了口气,心中暗想:侯爷胆子忒大,居然冒充王府卫士。咱们这一身破烂盔甲,也不怕被识破。还好对方不够聪明,总算蒙混过关了。 然而,张延龄却又把那小旗官叫住了。 “站住,回来。”张延龄喝道。 “不知有何吩咐?”那小旗官忙道。 “口令!”张延龄沉声喝道。 “天下一统!”那小旗官条件反射脱口而出。 “天下一统是你说的么?那是我问的。”张延龄皱眉道。 那小旗官心道:“真他娘的多事。” “口令!天下一统!”张延龄喝道。 “重整河山!”小旗官答道。 张延龄满意的点点头,摆手道:“很好。可以走了。” 那小旗官拱拱手转身离去。 陈式一等人这才明白,原来张延龄是要套问他们的口令。 “侯爷高明啊。侯爷怎知他们有口令?”沿着城墙往城楼方向走的时候,陈式一低声问道。 张延龄微笑道:“适才他们两支巡逻队伍交错之时说了些什么,我怀疑便是对口令。果然不出我所料。” 陈式一等人佩服之极。侯爷观察入微,心细如发,令人不得不佩服。这要是不知口令,怕是很快就要被识破。 很快,口令便得到了验证。沿着城墙往城楼方向而去的时候,不久便迎面来了一支巡逻队伍。交错而过之时,对方毫无征兆的发问。 “江山一统!” “重整河山!”陈式一答道。 队伍交错而过,没有任何事发生。对方甚至都懒得多看他们一眼,便施施然走过。 连续碰到了两支巡逻队之后,前方便是高大的城楼了,距离已经不到六七十步远。张延龄低声吩咐众人做好准备。然而,往前行了二十几步,前方有十余名士兵横在城墙上站着不动。 陈式一还以为他们是巡逻队,于是叫道:“江山一统!” 对面那人骂道:“糊涂东西,这里是折返点。巡逻队不许进入城楼,还不回头。” 陈式一愕然。怪不得之前两支小队便在这里折返回头的。原来这里是折返点。此处距离城楼还有五十步,若是不能进入城楼之中,如何发动突袭? 张延龄沉声道:“兄弟们渴得很,能不能去城楼里喝口水。” “你们傻了么?水桶在城下,城楼上有什么水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都不知道?”对面有人叫道。 张延龄心中一凛,知道事情要糟糕。低声吩咐众人做好准备。众亲卫快速取出鸟铳,开始上弹药。 对面再次发问:“你们是第几巡逻队?哪位百户所属?” 张延龄手握着火铳往前走,口中道:“我们是赵百户手下的巡逻队。兄弟,有水么?借我们喝两口。” “赵百户?西城哪来赵百户?不对劲,你们是什么人,说话怎地怪怪的。站住,不许靠近。”对面大声叫道。 张延龄闷头加快脚步,手中火铳冒出燧石摩擦的火光。 “我们是阎王爷手下的人,来送你们上西天的。”张延龄喝道。 话音落下,剧烈的轰鸣声响起,火光刺目,烟尘弥漫。双方相聚不过**步远,霰弹威力极大,范围杀伤的杀伤力也最高。数十颗霰弹轰出脸盆大小的面积,直接将三名站在一起的叛军轰的血肉横飞。 “轰轰轰。”鸟铳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其余几名敌人在近距离被铁弹爆头,惨叫着倒地。 “杀!拿下城楼。”张延龄大声吼道。 “杀!”众人齐声大吼,朝着城楼方向猛冲而去。 城楼上下的敌人,被突然爆发的轰鸣声惊动了。城楼里有五六十名兵士驻守。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循声往城楼西边的城墙涌上来。迎面看到一群人呐喊着冲来,纷纷手忙脚乱的抽出兵刃,一脸蒙圈。 “天下太平!”张延龄大吼。 “不对,口令不对!”一名守城百户兀自没搞清楚状况,大声叫道。 “轰!轰轰轰!” 鸟铳的铁弹和张延龄的霰弹火铳给了他回答。亲卫们早已练习了边冲锋边装弹的本事,一轮齐射,撂倒十几个。 “是敌人!敌袭!敌袭!” 城楼上的敌人这才明白了过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叫,纷纷往城楼里逃去。 第544章 小金瓜 “不许逃,不许逃。他们才十多个人,咱们人多。给老子上!谁敢逃跑,杀无赦!”城楼中的一名百户挥动兵刃大声吼叫道。 城楼中的叛军也回过神来,对方人数确实不多,这里城上城下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对方明显装备有火器,一照面就撂倒十几个人,倒也胆寒。 虽然不再逃跑,但却也不敢露面。举着兵刃躲在城楼北侧墙壁后大声鸹噪,却不敢冲出去接敌。 “放箭!放箭!”那百户挥舞着兵刃大吼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十几名士兵立刻取下身上弓箭,弯弓搭箭探出身子对着外边乱射。 “轰!轰!” 三名探出脑袋的叛军士兵被鸟铳击中头部,仰天便倒。周围的叛军士兵看得清清楚楚,这三人都是额头中弹,一个血窟窿里往外汩汩的冒脑浆子。顿时吓得惊呼起来。 “干的漂亮!”张延龄大声称赞道。 张延龄带进来的这十名兄弟是亲卫营中的佼佼者,作战技能无一不精。特别是鸟铳的使用早已驾轻就熟。他们的射击水准已经到了指哪打哪百发百中的地步。这么近的距离,还有人敢探头出来放箭,那简直是活靶子。 这下,叛军士兵谁也不敢再探头放箭了,近四十多人全部缩在墙壁后面大眼瞪小眼。 张延龄陈式一等人毫无阻碍的冲到了城楼北侧墙外停下了脚步。 一墙之隔有大批敌人在里边,冲进去显然是不明智的。即便己方十余人武技高强,不惧这些人。但是里边地方狭小,廊柱墙壁阻挡,鸟铳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哪怕是死伤一两个,都是张延龄不能接受的。 能用强力手段解决的事情,何必要兄弟们冲进去拼命? “陈兄弟,小金瓜带着么?”张延龄沉声喝道。 陈式一点头道:“带着呢。” “那还等什么?请他们尝两颗。”张延龄喝道。 陈式一沉声应了,伸手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两个软绵绵的拳头大的球状物来,迅速剥开软绵绵的外壳,露出一截软木塞来。 那软木塞的中间有个圆孔,一根引线从里边伸出,盘在软木塞四周绕了两圈。 陈式一拉长了引线,凑到城垛旁插着的火把上点燃了引线。刺啦啦火星四溅,引线迅速燃烧起来。陈式一扬手从窗洞之中丢了进去。然后迅速再点燃一枚,从门洞里丢了进去。 “趴下。”张延龄低喝一声,抱着头伏下身子,蜷缩在城墙根下。 陈式一等人也迅速趴下。只有马占宝不明就里,还弓着身子发蒙。被陈式一一把扯住胳膊拉倒在地。摔得马占宝膝盖生疼。 马占宝忍痛正要起身,便听到如两声巨响轰然,身下的城墙的地面都似乎抖动了一下。 城楼内火光耀眼,无数的石块木屑夹杂着血肉短肢从门洞和窗洞之中喷溅出来。 马占宝差点晕过去。张着嘴巴抬头看时,周围石块血肉下落如雨。前方城楼窗倒门碎,里边黑烟翻腾,夹杂着一片惨叫呻吟之声。 这两声轰鸣当真如雷霆万钧山崩地裂一般,震的马占宝的耳朵嗡嗡作响,半晌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之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便是适才张侯爷吩咐丢进去的两个什么小金瓜所致。 事实上,从野狗岭兵工厂建设之初,除了火器的改良和研发之外,张延龄便早已将手雷列入了火器制造的名单之中。这玩意显然是和火铳鸟铳一样,能够左右战局的利器。 只不过,从一开始,张延龄便失望了。他本以为手雷的制造是很简单。但是真正试验了之后,张延龄才发现,这年头的火药的威力不高,根本无法产生太大的破坏力。除非大量的装填火药,否则根本达不到自己所想想的那种后果。 但是,大量装填火药造出来的可不是手雷。西瓜大的手雷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根本扔不出去,也不能随身携带作为单兵火力。张延龄要的拳头大小,重量恰当,能够投掷一段距离,且能够产生范围爆炸伤害的手雷。 如果只是拳头大小的装药量,爆炸的威力甚至连手雷的铁外壳都无法炸碎,最多只是炸开一个口子,像是丢了个大炮仗一般。 更别说,这东西耗费大量的火药,消耗起来简直就是在流水般的往外扔银子。 受限于财力不足以及科技和工艺的不足,张延龄不得不暂时放弃了造出可用于实战的手雷的想法。毕竟,火铳的研发和改造才是他最想要做的东西。他不能将财力和物资花费在其他东西上。 然而,这并不妨碍张延龄对手雷的怨念,闲暇之时他也不断的和徐幼棠以及匠人们进行探讨和钻研。 年初的时候,随着火药原料的进一步提纯和配比的进一步精确,火药的性能得到了提升。这让张延龄又燃起了希望。虽然试验的效果让张延龄依旧失望。铁皮外壳同样无法爆裂,效果依然不好,但是张延龄很快便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一次喝酒的时候,张延龄不小心摔碎了一只酒盅。酒盅落地碎裂的情形让张延龄灵光迸发。自己一心想着造铁皮手雷,这个思路其实是错的。这个时代用的是黑火药,再提纯再精确的配比威力其实都是有限的。除非是加大药量。但这显然是不成的。 自己只想着通过火药爆炸的方式杀伤敌人,便是走入了歧途。他应该用其他容器替代铁皮外壳。比如说用烧制的小陶罐。陶器强度不高,易碎,应该很轻易的便会被炸裂。只需在火药中加入小铁片铁蒺藜这种具备杀伤力的东西,便足可在火药爆炸的时候对周围产生杀伤力。 自己也完全不必将这年头造出来的手雷和后世的相比较,而应该重新定位它的杀伤力。只需要爆裂之后能够产生相当大的范围伤害,那已经足以成为杀器。而不必希望它能够产生威力巨大的爆炸,造成海量的死伤。 张延龄立刻进行了几次试验,大获成功。用烧制出了圆形小陶罐作为容器,内部装药压实后用木塞紧紧塞住便可。通过向木塞上钻出的小孔之中插入火药引线,外部点火的方式进行投掷,爆炸造成的破片杀伤力在近距离内可穿透布甲。 虽然对于铁甲的杀伤力不足,但爆炸产生的气浪轰鸣和火光本身便是一种极大的杀伤力。在某些场合使用,绝对效果拔群。 当然,陶制手雷的缺点便是投掷后容易摔碎,且不便携带。即便是张延龄想出了外边裹上棉布套增加缓冲的办法,也还是会发生碎裂的情形。但这已经是白璧微瑕了。 因为陶制手雷外表是黄褐之色,张延龄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小金瓜。 不过,小金瓜并没有大批量的生产,因为太耗费火药。鉴于鸟铳的数量已经不少,所需要配备消耗的纸包弹的数量也更多。所以,资源都向着这方面倾斜。 也因为野狗岭的火药作坊才建立不久,严格配比的火药产量有限。而一只手雷装满后的火药量可以造出十几枚纸包弹。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将大量精炼火药用于造小金瓜是绝不可能的。 这次领军出征,张延龄只携带了四十几枚手雷前来,那其实还是之前试验研制过程中剩下的存货。此次进城来,陈式一等人每人身上揣了几枚。 其实真正小金瓜爆炸的场面除了张延龄便只有陈式一和少量亲卫目睹过。即便是在城楼上的十余人中,也有好几个和马占宝一样是第一次见识。不但马占宝被炸蒙了,那几个也蒙了。 “我的老天爷,这玩意怎么这么厉害啊。我的娘哎……”所有人脑子里都惊叹着。 陈式一爬起身来,厉声喝道:“上刺刀,冲!” 众人迅速拔出刺刀装在鸟铳前段,跟着陈式一冲进了烟尘之中。张延龄提着火铳也冲了进去。 城楼里一片狼藉,满地是翻滚呻吟的叛军士兵。烟尘弥漫着,到处是呛人的火药味和弥漫的烧焦的血肉毛发的味道。城楼内部以木制结构为主,此刻门窗破碎,廊柱斑驳,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两枚小金瓜丢进来之后,在狭小的空间里先后爆炸,爆炸力将木制门窗掀飞不说,飞溅的铁皮和铁蒺藜四散,造成了大面积的杀伤。 其实除了靠近金瓜爆炸的位置很近的六七名士兵伤势较重,被炸的血肉横飞之外,大多数叛军士兵受伤并不重。大多数人身上只是被铁片和铁蒺藜集中而已。 然而,爆炸的轰鸣声和呛人的烟尘以及因此而带来的震撼,让他们在这一瞬间丧失了战斗力。他们灰头土脸的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呻吟着,翻滚着。完全出于一种晕乎乎的状态之中。 这时候,陈式一等人提着鸟铳刺刀冲进来,那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不费吹灰之力。片刻时间,陈式一等人毫不留情的将城楼中的三十多人尽数斩杀。 第545章 血与火 城楼上的战斗虽然迅速结束,但是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 城楼两侧城墙上的巡逻兵马,城楼下方城门口驻守的近百名叛军兵马已经全部被惊动。不仅如此,街巷上大批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捕的兵马也有了明确的目标。大批火把的长龙从街市上往西城汇聚而来。 在极短的时间里,张延龄一行人便将要遭到城楼南北两侧以及城门内侧的三个方向的进攻。一旦形成合围,将是最为恶劣的情形。 张延龄第一时间便命陈式一带着人手去往控制机轴之处放下吊桥。随着转轴咔咔作响,铁链哗啦啦的响动声,巨大的吊桥正缓缓的落下。 张延龄紧皱眉头站在城楼外侧,看着吊桥缓缓落下,他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眼下有几个难题需要解决。吊桥是第一件。虽然此刻已经控制了城楼,可以放下吊桥。但是一旦被敌人围攻,能否守住城楼?城楼守不住,则吊桥也必然会被重新升起。 第二件事便是,即便城楼可以守住,吊桥可以放下,下边的城门如何打开?下边可是有大量敌人的,要开城门必须要解决了他们,占领城门洞,才能用人力打开城门。否则,城外兵马一样进不来。 第三,即便城门和吊桥全部放下,张隐率领的三千骑兵是否到位了?是否能及时的赶到,是否能按照计划完美的配合攻进城中?这同样是个问题。 张延龄的目光看向城外的荒野,黑沉沉的城外没有一点动静,看不清有兵马集结,听不见有任何骑兵奔袭而来的声音。这让张延龄的心往下沉了下去。 城头的战斗如此激烈,火器的轰鸣和金瓜的爆炸声如此猛烈,喊杀声如此喧嚣,若是张隐他们已经抵达,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动静。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尚未抵达。 确实,今日不得不提前发动,此刻应该才二更多一点。如果张隐等人率领兵马天黑后出贺兰山东坡谷地奔袭宁夏城的话,确实要在三更左右才能抵达。这也是当初约定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还在路上,而这里已经提前发动了。 一切虽然是计划好的,但是变数永远存在。但是,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唯有适应变化,随机应变。 “侯爷,吊桥放下了。我带几名兄弟下去抢城门,侯爷留在这里守住城楼如何?”陈式一在后方大声说道。 张延龄摆手道:“城楼不用守了。命兄弟放火烧了城楼一劳永逸。我们一起下去夺城门。” 陈式一点头道:“侯爷好办法,这样我们便不必分兵面对三面之敌了。” 张延龄确实是这么想的,烧毁城楼是不得已的办法。这样可以免除吊桥被拉起的后顾之忧,集中力量拿下城门。但是,这么做其实也放弃了一个绝佳的防守点。本来居高临下,占领住城楼,可以利用地利有效防守。起码可以坚持很长时间。现在烧毁城楼主动下城攻击,便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豪赌了。 那是要将自己毫无地利可守的境地,置身于敌军千军万马的进攻之中。 火点起来了。城楼外墙是砖石结构,但是内部廊柱门窗椽子都是木制结构。起火之后,便即刻熊熊燃烧起来。 众人冲出城楼北侧,看到上城台阶上挤满了往上攻的敌兵。几枚金瓜手雷顺着陡峭的石阶滚下,轰鸣声中,火光和血肉四溅。十几名敌军血肉模糊的顺着石阶滚落下去。后方正在往上爬的敌军忙不迭的往后退。 “轰轰轰!”又是三枚金瓜在城下炸响。烟尘火光腾起一片,下边人群人仰马翻。 “就是现在,冲下去!”张延龄大声吼道。 陈式一等人高声大吼,利用烟尘的掩护冲下陡峭的石阶来到城内广场上。张延龄手中火铳朝着人群不间断的轰击,周围亲卫的鸟铳也不断的轰鸣,众人一边射击一边沿着墙根疾走,冲到城门内侧。 这里拒马和沙包组成了屏障,不少城门守军躲在沙包和拒马后面放冷箭。城门洞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边守着。 这时候也不用吝啬金瓜手雷了。张延龄一声令下,十几枚金瓜手雷扔进城门洞里,轰鸣和火光之后,一切归于安静。城门洞狭小的面积里一下子丢了十几枚金瓜雷。别说爆炸的杀伤了,就是震也震晕了里边的人。 张延龄等人如猛虎般跃过工事冲进城门洞的烟尘之中。里边浓烟滚滚,呛的人无法呼吸。 “两名兄弟去开城门,其余的垒起沙包拒敌。”张延龄大声吼道。 众人迅速行动,陈式一带着一名亲卫去开城门。张延龄则和剩下几人迅速将坍塌的沙包垒起起来,形成简易工事。至此,鸟铳手们终于可以好整以暇的开枪射击了。 随着陈式一和另一名士兵合力将城门打开。夜风从城门洞内穿过,将烟尘涤荡干净。 至此,短短不到顿饭时间,张延龄等人以强大的火器压制力和行动力夺取了宁夏镇西门。敞开的城门外吊桥通畅无阻,静待骑兵援军的到来。 然而。城外毫无动静。黑沉沉的山野寂静无声。 城楼上的烈火熊熊燃烧着,火光照耀着四周。灼热的烟尘四散飞扬,倒塌的墙壁和燃烧的木头不断落下。城门上下,温度急剧上升。 城门洞中的众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如果骑兵再不能赶到的话,就算敌人不进攻,城楼上的烈火也会逼迫众人撤离。一旦撤离,便是巨大的失败。 但是,敌人怎么可能不进攻。不过顿饭时间,城中大批兵马很快赶到城内广场之上。 之前内鸟铳连续点射而不敢靠近的西城守军也纷纷出来,汇聚成两千多人的大量兵马。 在简单的组织之后,他们很快发动了进攻。 在盾牌的掩护下,数百名弓箭手开始抵近。鸟铳开始轰鸣,鸟铳铁弹的威力足够强,即便有盾牌的遮挡,也能洞穿盾牌击中后面的敌人。敌人推进到射程之内倒下了数十人。但是被射杀的寥寥。 毕竟对方护住了要害,穿透盾牌的铁弹的杀伤力不足,只能打伤他们。但却无法阻止对方的前进。 在百步射程之内,对方的弓箭手停住了脚步,齐齐弯弓搭箭。 “嗡嗡嗡!”弓弦颤动的声音低沉,令人心弦震颤。黑压压的箭支带着尖利的啸叫声瓢泼而至。 城门洞出口处方圆两三丈的工事范围内,一瞬间遭受到了数百只劲箭的攒射打击。情形可想而知。每一寸地面上,每一包沙包上都插满了箭支。地面上尘土噗噗作响,箭支在地面上跳动。工事沙包上噗噗噗冒着尘土,箭支凶狠的穿透沙包,将它们变成一只只豪猪。 幸亏在对方停步的时候,陈式一已经下令众人躲避在沙包下方。这一轮箭雨虽然猛烈,但却并没有伤到众人。但是,这种阻击战,一旦你低头躲避,那便再也无法抬头了。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瓢泼而至,压制的所有人无法抬头。与此同时,在弓箭手的压制之下,上千名叛军士兵从两侧冲了上来。 这是标准的压制冲锋战术。面对对方只有十几个人的情形下,叛军没有托大,他们居然动用了如此强大的压制力和冲锋战术。 那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见识到了对方火力的强大,也明白西城门必须夺回来。再愚蠢的人也明白,这些人夺下西城城门,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是为了什么。 敌军迅速接近。上千敌军冲到数十步外,弓箭停止了射击。张延龄等人终于可以抬头了。但是这并非是好事,因为那意味着对方大批兵马即将抵近。意味着以一敌百的肉搏战即将开始。 此刻张延龄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下令撤出城外。城门开着,转身便可逃出城外,确保安全。但那也意味着一切的布置安排都化为泡影。另外一个选择则是头铁,硬拼。死守城门洞。 所有人都在等着张延龄做决定,面对奔涌上来的敌人,他们也不知道该做怎样的选择。 “所有的金瓜丢出去!炸翻他们。”张延龄沉声喝道。 陈式一吁了口气,他知道侯爷不肯放弃,他要做最后一搏。 十几枚金瓜手雷全部被丢了出去,在密集的叛军队形中爆裂开来。血肉横飞之中,大片的敌人受伤倒地。被爆炸的威力惊骇的敌军部分士兵开始转身往后逃。但是后方督战队立刻阻止了这种趋势。 张延龄的火铳轰鸣着,身旁的鸟铳也轰鸣着。每一次轰鸣都有十多人倒下。但是,对方的冲锋无法阻止。他们人数太多了。 后方的安化王下了死命令,王府卫士已经无情砍杀了数十名试图逃回去的士兵。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往前冲这一条路。 “侯爷,咱们撤进门洞,减少接敌面。”陈式一大喝。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 众人迅速后撤入城门洞中。城门洞宽约丈许,只能容七八人并列站立,这是以少拒多的有利地形。 很快,这种策略便起到了效果。敌军虽多,但是城门洞狭窄,大量的敌军拥堵在门洞外边,只有少量才能攻进去。外边敌军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堵在门口,但是里边只有七八人能够接敌。 更让人恐怖的是,一排手持鸟铳刺枪的亲卫们的后面还有一柄发射频繁威力巨大的霰弹火铳不断的轰鸣着。 张延龄手中的火铳的连发优势此刻得以极大的发挥。前面陈式一等人顶着敌人,他只需要机械的上弹,对着密密麻麻的站在那里的敌人轰击便可。每一枪近距离的轰击都有三四名敌人血肉模糊的倒下。 张延龄甚至都有些麻木了,仿佛那些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根根木头,一个个没生命的假人一般。 七八丈长的城门洞很短,敌人拼命往里冲,确实也难以抵挡住这道洪流。但是被射杀的人也越来越多,被亲卫们用鸟铳刺枪捅死的也越来越多。 大量的尸体和伤者堆积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他们的推进极为缓慢。 城门洞内又灼热无比,上方的烈火焚烧着,身边是哀嚎的血肉模糊的伤兵,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烟气熏蒸着,璧山的青砖滚烫。小小的城门洞里此刻简直如人间地狱一般。 轰隆一声响,城门内侧一团火光落下。一个巨大的起了火的廊柱掉落下来,落在了外边拥挤的人群之中,顿时叛军们如炸了锅一般的叫嚷躲闪。 里里外外,乱做一团。 第546章 血与火(续) 激战在继续。 尽管张延龄等人利用狭窄城门洞和兵士们精湛的武技以及强力的火器对叛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和震慑。但是,对方的兵马数量实在太多,想要靠着十几个人挡住这些人是不现实的。 叛军士兵退无可退,虽然明知危险,但还是不得不前仆后继的硬着头皮往前冲。 或者说,不管最前面的兵士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后面的人流都会推着他们往前。他们自然也不甘于被对方杀死,所以手中的兵刃也疯狂的往对方身上招呼着。 张延龄手下的这十余人虽然都是精锐,但是长时间的战斗让他们已经有些疲惫。况且从入城开始,他们便一直在东躲西藏,没有好好的歇息过。 此刻,就算对面是几千头任人宰割的猪,杀光他们也是要耗费气力的。更何况是会反击的猪,会用尖牙利齿咬人的猪。稍不小心,便会被他们咬一口。 包括陈式一在内的其余所有亲卫已经全部带伤。有的还伤了不止一处,浑身浴血,苦苦支撑。 对方士兵也逐渐摸出了门道来,冲进城门洞里的敌军现在全部用的是长枪。长枪及远,不光是第一排的士兵可以作战,在他们身后的第二排甚至第三排的士兵都可以从前面人的腰身空隙之中探出长枪来乱刺。 于是,在陈式一和众亲卫组成的防线面前,往往是成排的枪尖晃动,几十只长枪同时攒刺,每个人要对付的不止是一个人的进攻。 陈式一大腿上中了一枪,早就血流如注。因为陈式一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不但护着身后的张延龄,同时也不时的帮助身侧的兄弟减轻压力,不可避免的露出破绽,所以被偷袭得手。 腿上的伤势流血不止,陈式一已经行动不便了。 张延龄的本意只是希望借助狭窄的城门洞拖延时间。拖延的哪怕一刻一息,也有可能等到援军的抵达。 但是,目前这种情况下,张延龄心里明白,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一支长枪刺来,差点刺中动作迟缓的陈式一的胸口。幸亏旁边一名亲卫挡住了它,张延龄顺手轰了一枪,将陈式一身前的三四名敌人轰翻。 “陈兄弟,快退下包扎伤口。我来顶上。”张延龄大声叫道。他知道陈式一已经快撑不住了。 陈式一浑然不顾,长刀砍翻面前一名不知死活的冲上前的敌人,大声吼道:“侯爷放心,卑职不碍事。跟狗崽子们拼了。今天死也要死在这里。” 张延龄极为心焦,因为他看得出来陈式一失血严重,必须立刻处置伤口。但陈式一退下之后,防线便要岌岌可危了。陈式一一个人便可挡住数人。有他在,才能撑得住。 看来是必须要退了。此刻若是不退,所有人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了。虽然自己万分不情愿,但是倘若以陈式一等人的命来拖延时间,即便能夺下宁夏城,那也是张延龄绝对不愿意的。 当初在独石城一战中,张延龄带去的南镇抚司两百兄弟几乎阵亡殆尽。张延龄心中便已经自责许久。张延龄现在绝不会让那些追随自己的最亲近的最信任自己的手下轻易的去送掉性命了。除非是无可选择,否则绝不能这么做。倘若陈式一死在这里,张延龄将无法原谅自己。 “陈将军,立刻退下包扎伤口,准备撤退。”张延龄喝道。 “侯爷!”陈式一大声叫道。 “这是命令!”张延龄低吼道。 陈式一无奈,忍着腿上的剧痛退后。张延龄轰然一枪轰杀两人,挺身补入缺口之中。 “左右都护着些侯爷。”陈式一喘息着叫道。几名亲卫嘶哑着喉咙应诺。陈式一靠在炙热的墙砖上,撕扯腿上的裤子,从怀里取出金疮药和纱布快速上药包扎。 张延龄顶上缺口之后,立刻遭受到了疯狂的攻击。叛军士兵们都对张延龄恨之入骨,这个人躲在后面用火铳不知射杀了多少人,威胁极大。之前有个武功高强的家伙在前面替他挡着,此刻这厮居然上前来肉搏,自然是疯狂的用长枪往张延龄身上招呼。 张延龄原本就武技一般,靠着身边亲卫帮忙才勉强撑住。手中的火铳倒是没停,几乎抵着对面敌人的脑门开始轰击,轰的叛军士兵血肉横飞,惨叫连天。 数息之后,张延龄右侧一名亲卫的手臂再被长枪刺中,他手中的鸟铳都已经快拿不住了。无法替张延龄挡住侧面的长枪。趁着张延龄举火铳射击的时候,一支毒蛇般袭来的长枪刺中了张延龄的肩窝。 剧痛之下,张延龄手中的火铳差点脱落。他迅速用左手轰出一枪,暂时缓解险情。但右臂的鲜血顺着手臂奔涌而下,顷刻间血染了整个手臂。 “侯爷受伤了。”有人惊呼着。 陈式一冲上前来,一把将张延龄扯到身后,挡在他身前。 “伤在何处?要不要紧?赶紧给侯爷包扎。”陈式一大吼道。 张延龄摆手喝道:“即刻撤退!计划取消!” “侯爷,咱们还能顶住。好不容易夺了城门……”陈式一叫道。 张延龄咬牙吼道:“这是命令!撤!” 陈式一怒吼一声手中钢刀横扫,劈开两支刺过来的长枪,扯着嗓子吼道:“兄弟们,边杀边撤。” 众亲卫闻言纷纷脚步后撤。一边搏杀一边往城外退去。退后只十几步,便到了城门口。只需再退后数步便已经到了城门之外。那便也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城门的控制权。 张延龄忍着剧痛上弹,左手用火铳压制敌人,掩护众亲卫退到城门左近,自己其实已经踏出了城门之外。 头顶上火光冲天,城楼正在燃烧,烟尘火星簌簌如雨。眼前是黑压压的敌人,耳中充斥着的是惨叫声,厮杀声,火焰燃烧的声音,以及身旁众人剧烈的喘息声。 在那一瞬间,张延龄有些恍惚。感觉这一切颇不真实。 张延龄不得不承认,计划失败了。这个计划一失败,宁夏城恐怕是攻不进去了。自己这三千骑兵倒是并没有太大危险,还可以去灵州北岸作战去。但是这城里的人怎么办?朱清仪、仇钺他们,怕是一个也活不成了。 一种沮丧自责的情绪开始充斥心田。自己还是太托大了。这个计划本就极为冒险。自己也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哪怕起码多带些金瓜雷前来也可扭转局面。这种战斗,金瓜手雷比鸟铳可要好太多了。也可拖延些时间。 又或者,自己本该要考虑到骑兵兵马不能按时抵达的可能,要有备用方案。或者起码应该等张隐他们抵达之后再动手。 但有些事真的很难完全考虑到,各处都有变故。比如一进城便遭遇搜捕的事情,便是张延龄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 有人便透露了自己的行迹。导致原本可以有两三天时间和仇钺好好做准备的,却不得不在东躲西藏和小心翼翼中渡过。 总之,自己还是太毛躁了,考虑事情不够精细。这便是教训,也许是血的教训。 一阵眩晕袭来,张延龄感到眼前有些发黑。他知道自己这是流血过快的征兆。他必须尽快包扎伤口止血。 “快扯!”张延龄嘶哑着喉咙朝着兀自在门洞内拼杀的陈式一等人吼道。 但他的话像是消失了一般。连他自己都没有听到声音。不仅如此,周围的喊杀声在陡然间忽然被沉闷的轰鸣声所掩盖在。与此同时,地面似乎在剧烈的颤抖。耳边传来了山呼海啸的喊杀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一切,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一瞬间,张延龄以为自己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产生了幻觉。 “是援军,侯爷,张隐他们到了。”陈式一忽然露出惊喜的表情,大声吼叫道。 张延龄转过头去,他看到了远处的奔腾而来的黑压压的影子。看到了在城头火光照耀之下的盔甲的闪光。 那是战马的马蹄轰鸣,那是疾驰而来的三千骑兵的呐喊。在最后的时刻,他们终于到了。 “杀!”张延龄精神大振,怒吼着轰出一枪。 陈式一等十余名亲卫也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浑身不知那里来的气力,开始凶猛刺杀。死死的顶在门口。 短短十几息时间,仿佛时间已经凝固。 骑兵踏上了吊桥,战马迎着灼热的炙烤冲了过来。张延龄等人也立刻退出城门洞外,躲到一旁。 骑兵如洪流一般冲入城门洞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城门洞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筋断骨折和鬼哭狼嚎之声。显然为了救援,振威营骑兵们采用了直接冲锋的方式进攻,硬碰硬的撞入对方阵型之中。 人仰马翻之后,便是刀剑兵刃交击之声。大批骑兵强力冲锋进入,门洞中所有的障碍物,包括活着的,死去的,半死不活的敌人都成为铁蹄践踏之下的泥丸。 这便是骑兵的威力! 这便是冲锋的威力! 城门洞中的一切血肉之物在不久后像是堵塞水沟的垃圾一般被骑兵的洪流尽数冲出,疏通的畅通无阻。 张延龄靠在城墙外侧喘着气,陈式一将整罐的急救散倒入张延龄肩窝的巨大创口之中,用纱布紧紧的包扎起来。 “侯爷,末将该死!来晚了。侯爷你没事吧。”张隐的声音从吊桥上传来。 陈式一骂道:“你个混账东西,怎地才到?侯爷差点死在你手里。” 张隐滚鞍下马飞奔过来叫道:“末将该死,末将该死。请侯爷责罚。” 张延龄笑道:“莫听他说,你们来的正好。快些率军进城,占领四城,肃清叛军。” 第547章 困兽 三千骑兵攻入城中,如虎狼一般,很快掌控局面。城中叛军见大批骑兵攻入城中,以为朝廷大军攻来,此刻那里还有什么斗志,纷纷沿着街市疯狂逃窜。 有些将领和士兵本就是被迫从贼,还有些是带着投机性质,想从叛乱中捞些好处的。这种时候,岂会拼命。见大股骑兵入城,纷纷丢了盔甲兵刃,扮做百姓藏匿了起来。 当然,也有冥顽之徒,不肯投降,试图抵抗。纠结数量不少的叛军进行对抗。整个宁夏城中一时间杀声震天,喧嚣无比。 张延龄不顾陈式一等人的劝阻,率领亲卫骑兵两百余人直奔东城。 东城状元巷里,激烈的战斗也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上千名叛军兵马猛攻仇钺等人防守的状元巷中的状元府。在张延龄等人在西城门血战的时候,这里也是喊杀连天,鏖战正酣。 叛军兵马进攻了五六次之多,硬生生将仇钺等人从状元府的外宅一层层的逼迫往内宅。最终将他们困在后宅的三层高状元楼上。 激战之中,仇钺手下的三百多人死伤大半。退到状元楼中之后,只剩下不到八十人。其中还有一半人是受了伤的。仇钺自己也伤了多处。 这其实还要感谢张延龄等人在西城及时发动。本来的计划是仇钺吸引大量叛军为张延龄等人创造机会。后来,反倒是张延龄等人在西城门的夺城门的行动让朱寘鐇下令抽调了上千兵力往西城增援,从而让仇钺他们躲过了一劫。 张延龄等人纵马而来,鸟铳轰鸣声中,迅速解了状元楼之围,将仇钺他们救了出来。仇钺浑身上下全是鲜血,身上的箭伤刀伤不下六七处。幸亏都不是要害位置。 见到张延龄他们赶到,仇钺大喜不已,不顾身上伤势飞奔上前行礼。 “侯爷,咱们成功了么?骑兵进城了么?” “进城了,你听听这城里的喊杀声。我手下的张隐将军正在肃清残敌。”张延龄大笑道。 仇钺哈哈大笑道:“那可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咳咳咳!” 因为情绪太激动,仇钺咳嗽起来,嘴巴里全是血。 张延龄忙命人替他检查包扎伤势。仇钺却急着道:“侯爷,末将伤势无碍。咱们得赶紧肃清敌人,控制四城城门,别让朱寘鐇这老贼跑了。” 张延龄笑道:“放心便是,我的人会控制局面的。仇将军不必操心此事了。现在我要仇将军做一件事。” 仇将军道:“什么事?” 张延龄道:“你和史将军有鹞鹰可通信,请你即刻将我们攻入宁夏城的消息传递出去。告诉史镛将军,请他转告杨一清大人,稍安勿躁,等到宁夏城陷落的消息传到北岸叛军军中之后,才可发动渡河。那时叛军必然不肯死守北岸,要回师来救宁夏城。届时渡河便可确保安全。大军成功渡河,方可全面清扫残敌,围剿叛军,彻底平叛。” 仇钺闻言忙道:“好,末将这便回去写信送达。但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 张延龄皱眉道:“今日是第十天,希望杨一清大人不会立刻发动渡河进攻吧。鹞鹰抵达灵州需要半天时间,杨一清大人当不至于如此心急。咱们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其他只能凭老天爷安排了。” 仇钺不再多言,立刻带着人赶回去写信送走。他知道,时间耽搁不起。万一杨一清发动渡河,恐遭重创。那便是无谓的损失了。 城中,战斗持续到了凌晨时分。四城城门被张隐的人占据,城中小股叛军被肃清之后,剩下的便只剩下被驱赶躲藏在安化王府的上千叛军了。 城破之后,朱寘鐇先是组织了近两千人试图顽抗。在街道上交战之后,被张隐的骑兵冲的七零八落,根本不是对手。朱寘鐇见势不妙,这才率领数百骑兵试图出城逃窜。 但是张隐一开始便命人第一时间占领了其他三处城门,西城又是骑兵主力方向,朱寘鐇自是不敢从西城走。他选择了北城,结果到了城下便被火铳一顿乱轰给轰退。 守城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都是振威营的火铳兵,根本无法攻下。朱寘鐇又掉头往南城城门。结果还是一样。至此朱寘鐇终于明白,逃出城外是不可能了。于是带着残兵败将赶回安化王府负隅顽抗。 不少被打散溃逃的叛军也纷纷赶来,倒是聚拢了有上千人马于此。 凌晨的微光之中,除了部分清理城中零星叛军的小股骑兵之外,两千余振威营骑兵全部集结于南城安化王府之外,将王府团团包围。 安化王府的规模着实不小,但这并不是问题所在。关键问题是,这根本就不是一座普通的王府大宅,而是一座小型的堡垒一般。 安化王府的外围是一道宽逾丈许,深度未知的壕沟。壕沟之中不满尖刺荆棘。然后便是一道两丈多高宽度超过一丈的青石围墙。上方是半人高的墙垛。 内侧箭塔耸立,起码有七八座之多,而且全是石头垒砌的烽燧塔楼。 根据抓获的俘虏描述,除了这外层围墙之外,安化王府共有三道围墙。最里边便是一座木石大殿,那便是王府最为核心的区域。相当于普通宅邸的内宅。 三道高墙,遍布的箭塔。那便是三重防御体系的巨大堡垒。 除此之外,王府核心区域储存着大量的粮食兵器盔甲,大量的物资。足以确保供应王府中的兵马。 朱寘鐇原本确实是打算逃出城的。但是现在被迫无奈之下,逼着他躲在这座王府堡垒之中。 当张延龄率领兵马将王府团团围困之时,内层大殿之中,朱寘鐇也做出了决定。在一群幕僚和将领的注视之下,朱寘鐇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写下了一封书信。然后亲手将这封信塞进竹筒里,挂在了送信鹞鹰的腿上绑的结结实实。 朱寘鐇捧着鹞鹰扫视周围皱眉苦脸的众人,沉声开口。 “诸位,你们不必担心。眼下情形虽然紧急,但却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本王府邸坚固如城堡,眼下守卫人手多达千人。他们一时之间根本攻不进来。” 朱寘鐇缓步往殿门口走,口中继续道:“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攻入宁夏城的只有两三千骑兵而已。这点兵力,想要攻破本王的府邸那是妄想。咱们只需坚守数日,何大将军的兵马便会回援来救。以王府兵力和防御,坚守三五日绝对不成问题。所以,你们不必惊慌。本王写下这封信,便是给何锦义下令,让他派一些兵马回援。快则三日,迟则五日,形势必然逆转。” 朱寘鐇的话让殿中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确实,一千多人手据险而守,敌人不过两三千人,而己方物资充足,防御体系完善。坚持个三五日是绝对没问题的。 “太好了,太好了。王爷圣明,王爷圣明!”众人纷纷点头道。 朱寘鐇伸手抚摸鹞鹰的羽毛,沉声道:“但是,诸位听好了。从现在起,诸位都要尽心竭力,死守此处。将官们都给本王拼命,文官也莫要闲着,帮忙出主意。谁要是在这几天还不肯出力,或者说些什么动摇军心的丧气话,那可休怪本王无情了。” “王爷放心,我等必尽心竭力,一刻也不敢懈怠。” “谁要是这时候还不肯全心全意的出力,我第一个不答应。” “誓死保卫王府,誓死保护王爷!” 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嚷了起来。 朱寘鐇摆摆手,沉声道:“传本王命令,全体将士只要勠力用命,守住此处。待大军回援之后,所有人官升一级,赏银百两。另外,杀敌一人赏三十两,杀两人赏百两,杀三人乃至更多,赏赐翻倍。即刻兑现,不拖不欠。杀敌三人,另升旗官之职,十人升总旗。立大功者封官拜将。” 众人齐声道:“王爷圣明。王爷圣明。” 朱寘鐇吁了口气,站在殿门口,将手中鹞鹰往上一抛,喝道:“畜生,去吧。” 那鹞鹰扑棱棱展翅飞上空中,盘旋片刻,直奔西南方向的天际飞去。 …… 就在安化王府飞出的鹞鹰升空之时,白水巷仇钺的宅子里,一头鹞鹰也正疾飞而起,飞向西南方向的天际。 两支鹞鹰在空中一前一后,飞的又高又快,穿云破雾都朝着灵州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宁夏城西南方向五百余里的灵州北渡口上,已经是千军万马云集于此。 渡口的晨雾之中,数十艘崭新的大船已经横亘在码头下方的水面上。宽大的跳板搭在码头岸边,一队队兵马正在迅速登船。 杨一清一身黑袍站在码头上方的堤岸上,抚须看着眼前这兵马济济的壮观场景,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今日是个大日子,在经过十天的加紧督造之后,五十艘大船建造完毕,另有数十艘小船也准备就绪。杨一清迫不及待的准备挥军强渡了。他已经不想再等哪怕一个时辰,甚至一刻一息的时间了。 第548章 三策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9章 渡河之战 码头上,大批兵马迅速登船,强渡即将开始。 一名将领从码头下方策马而来,抵达杨一清和谷大用面前高声禀报。 “启禀杨大人,谷公公,渡河兵马已然登船,全体将士准备完毕。请杨大人谷公公示下,是否渡河。” 杨一清抚须点头,沉声道:“好,那还等什么?趁着晨雾未散,即刻渡河。传令各船,即刻出发。” “遵命!”那将领策马而去,飞奔前往码头传令。 不久后,大船上风帆扯起,数十名桨手开始摇桨,大船开始徐徐离开码头,一条接一条的往晨雾茫茫的对岸驶去。或许是为了不让对方有所准备,所以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安安静静的出发了。 杨一清整了整官服,转身对身侧的谷大用道:“谷公公,咱们也登船吧?” 谷大用皱着眉头道:“杨大人,咱家还是觉得,此次进攻似乎有些仓促。是否再斟酌斟酌?” 杨一清冷笑道:“谷公公,杨某说了不止一遍了。渡河势在必行,不许有人质疑。谷公公这种时候来说这种话,可是欠考虑的。若不是你谷公公,而是其他什么人,本官此刻便要以动摇军心论处,斩了他的首级祭旗了。” 谷大用摆手道:“咱家没有别的意思。咱家的意思是,大军发动渡河而击,起码也要等到张侯爷回来一起商议吧?张侯爷是总兵官,是领军主官。朝廷任命他为总兵官的目的,便是让他和杨大人以及咱家三人一起领军作战。现在张侯爷不知在何处,你我发动进攻,将来出了差错,岂非要怪责到你我头上?” 杨一清哈哈大笑起来,眼中露出鄙夷来。 “原来谷公公是担心这个。谷公公想多了。这次渡河进攻行动的成败,我杨一清全权负责。不关张侯爷的事情,也同样不关谷公公的事情。倘若失败了,杨某自上奏朝廷全权领责便是。谷公公的心意我也明白了。这样吧,谷公公留在这里,负责督查后续兵马渡河之事,不必上船前往了。为了谷公公的安全着想。哈哈哈哈。” 杨一清举步往下方码头上快步行去,身旁亲卫蜂拥跟随。谷大用笼着袖子站着不动,看着杨一清的背影冷笑。杨一清是嘲讽他怕担责任,贪生怕死。殊不知,谷大用其实只是不希望这次渡河进攻的行动破坏了他的借刀杀人的计划罢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谷大用和杨玉一直在等待来自宁夏城中的消息。等待着张延龄被安化王朱寘鐇围剿抓获的消息传来。但是始终没有动静。所以谷大用和杨玉心中都颇为疑惑。 但有一点,他们已经能够肯定张延龄他们渡河了。因为杨玉派去沿着张延龄的兵马西去的路径上查勘的人手回来了,他们一路跟到了辛家庄,证实了张延龄等人渡河的消息。 这么一来,情况便明朗了。张延龄定是想要带着他的三千振威营偷偷奇袭,来个釜底抽薪。 谷大用和杨玉惊愕之余,杨玉也立刻更新了情报,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昨天才送出去的消息,估摸着朱寘鐇可能才知道这个消息。朱寘鐇定然会调动兵马去进行围剿堵截。甚至会调动北岸的部分兵力去围杀张延龄。 在这种情况下,谷大用当然不希望杨一清发动渡河作战。若是能推迟几日的话,等朱寘鐇调集兵马将张延龄的三千人给围剿了之后再开战,那便一切完美了。 谷大用打的是这个主意,所以他才说出那些话来。他可对渡河作战的战术没有什么概念,也并非是出于军事作战上的考虑。 不过,杨一清的态度坚决,谷大用劝不住他,也不敢太用力。否则惹恼了杨一清,真要是治自己一个战前怯战,扰乱军心的罪名,一刀把自己给宰了,那可真是不值了。 杨一清率领亲卫登上了岸边一艘大船。大船快速开动,离开了岸边。杨一清走到船头,看着河上大雾之中影影绰绰的数十条大船的雄伟阵型,看着船下激荡汤汤的水流,心中涌起一股豪情来。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羽扇纶巾,英气勃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杨一清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词,当年周郎渡江作战的时候,也无非如此吧。当此时,自己也定能横扫叛军,建功立业。 “西南风加大了。好运气啊,杨大人。”身旁一名将领大声道。 杨一清抬头看着船帆,果见风力加剧之后,船帆鼓足了西南风,大船的速度变得极快。在激流之中,前方大船后方居然拖着一条长长的尾迹来,那正是船速极快的征兆。 “真是天助我也。西南风劲,极利渡河。风力加大,靠岸时间便大大缩短。真乃天时地利人和也。”杨一清哈哈大笑道。 确实,随着西南风加大,风力加强之后,渡河船队的速度变得更快。原本大船沉重,吃水很深,主要靠着人力划桨,速度其实很慢。按照这个速度,起码需要一个时辰才能抵达对岸。但现在,恐怕只需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对岸了。 不过,风起之后,带来的负面作用便是,晨雾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消散。原本晨雾弥漫的黄河河面上,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被西南风涤荡的清朗起来。当河面上的晨雾散尽之后,整只渡河船队也完全暴露在晨光之下。 对岸崖壁上和码头上很快有号角之声响起。杨一清皱着眉头拿起千里镜看向对面的码头,他看到了敌军正飞奔而走,仓促出动的情形。 “杨大人,敌人发现咱们了。”身旁将领沉声道。 杨一清放下千里镜,淡淡道:“发现了又如何?总是要见面的。” 身旁将领有些无语。本来是一场奇袭,现在对方老远便发现了,岂不是有了更多的准备调动时间。接下来的阻击便会更猛烈。这怎么能说无所谓?不过这倒也不是杨一清的错,有得有失,有风力相助,便不得不面对这种情形。 “咱们距离对岸还有多远了?”杨一清沉声问道。 “启禀大人,船队即将过河中。咱们便要进入对方火炮轰击范围了。”身旁人忙禀报道。 话音未落,便听得对面山崖上轰然一声巨响。前方百步之外的水面上溅起冲天的水柱。那是对面叛军开始用火炮轰击渡河战船了。 杨一清沉声喝道:“传令,各船竖起挡箭板,准备好水龙灭火。兵士准备好羊皮囊圈。所有将士做好冲锋迎敌准备。” 命令很快下达,所有的大船开始铰起锁链,大船船舷上一丈多高的巨大木制围板被锁链拉起来,将船舷围成一圈高大的围墙。这便是杨一清为了防备敌人的箭支而准备的防御围板。敌人的箭支射来,甲板上的士兵们可以以围板作为屏障躲避箭支。 每条船上也准备了数条水龙车,大量的木桶,如果对方以火箭射击大船,引起着火的话。可以就地取水迅速的进行扑灭。 另外便是为单兵准备的羊皮囊。两只羊皮气囊绑在一起,完全可以承受士兵的重量。如果一旦被对方的火炮轰中大船,造成大船倾覆的话。那么士兵们便可跳水逃生,凭借羊皮囊可以保证不会淹死。且可以借助浮力继续往岸上冲锋。 这些设施都是杨一清这几日全部做过实验,证明是很有效的防御设施。杨一清当然不傻,有曹雄的前车之鉴在前,有张延龄和史镛等人的极力反对和痛陈利害在后,他当然不可能完全无视,傻乎乎的去送死。所以,这些临时的防御手段便是保证渡河成功的几种特殊的手段。 指挥大船上,号角声呜呜响起。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各船上的战鼓擂起,一时间黄河宽阔的河面上战鼓隆隆,杀声震天。 对岸的火炮也开始全面开火。惊雷般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山崖上硝烟弥漫。河面上,炮弹在大船船队的间隙之间溅起的水柱冲天而起。水滴四散落下,宛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最开始出发的大船也已经抵近对方床弩的射程。低沉的啸叫声破空而来,粗如儿臂的数十根弩箭开始对着大船轰击。被击中的大船上木屑翻飞,开始有船只被破坏,开始有士兵被弩箭射的血肉横飞。 一场渡河大战正式打响。 第550章 活靶子 宁夏城南,安化王府前。 张延龄脸色有些煞白的站在安化王府门前的长街上,远远看着这座堡垒一般的王府。他的半边臂膀已经用纱布吊在脖子上,神色有些疲惫。 伤口虽然已经止了血,但是伤势很重,失血也不少。本来张延龄该立刻卧床歇息的,但是安化王府不拿下来,朱寘鐇不拿住,他岂能安心。 张隐策马而来,飞身下马,来到张延龄面前拱手行礼。 “禀报侯爷,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发动进攻。请侯爷示下。”张隐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沉声道:“王府高墙壁垒,防守的叛军不少,你准备如何进攻?” 张隐沉声道:“朱寘鐇的狗窝修的确实很不错,比卑职当初驻守的黑山堡都坚固。三层高墙,三层防御,确实一时没有什么好办法。卑职打算用常规的攻城之法,以盾牌推进,长梯攻墙,集中兵力从正门围墙攻进去。料想不会太难。” 张延龄皱眉想了想,沉声道:“强攻的话,攻进去不难,但是伤亡怕是不小。况且,攻入第一道墙还有第二道。倘若全部用强攻之法,咱们怕是要损失不少兄弟。我不希望伤亡太大。” 张隐道:“侯爷,末将无能,除了强攻进去,末将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咱们没有攻城的器械,也只能如此了。否则的话,便只能围而不攻了,另想他法了。” 张延龄摇头道:“围而不攻?绝对不成。时间很紧迫,要尽快解决才是。朱寘鐇这架势显然是要坚守待援。宁夏城被咱们拿下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出去,左近的叛军很快便会赶来增援。灵州北渡口的兵马也可能来增援。咱们必须尽快抓住朱寘鐇,方可尽快平息这一切。否则我们的兵马被大量牵制于此,便再无余力应付城外赶来救援之敌了。到时候岂不是被他们来个里应外合?” 张隐点头道:“侯爷说的是。但目前看来只有强攻一途。侯爷放心,末将搜集了不少门板当盾牌,云梯也捆扎了不少。希望可以减少伤亡,尽快得手。” 张延龄吁了口气,点头道:“那便试一试。这样,先佯攻,试探试探他们的防守火力。我可不想让兄弟们给人当靶子。倘若对方防守火力太猛,则再想其他法子。” 张隐点头应诺,转身策马而去。 盏茶之后,号角声响起。振威军开始进攻。 张隐让振威军士兵组成的是一个整体的盾牌阵型。是以五人为一组,两人在前方顶着木门作为盾牌,后方三人拎着云梯。每组并排而立,组成一个相互掩护遮蔽的一座木盾方阵。 数十人组成的十只方阵排成一排,缓缓逼近王府第一道外墙。 虽然张延龄说的是佯攻试探,但是张隐的想法是,佯攻可以转为正式进攻。倘若对方的防御不足以阻止进攻,则这十个方阵的数百兄弟便是第一批攻上城头的敢死队。 方阵缓缓前进。在逼近围墙七八十步的时候,围墙上的叛军开始了阻击。在短短的一刹那间,像是突然间打开了箭支的闸门一般,无数的箭支疯狂的倾泻而下,箭支又急又多又猛,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叛军千余名人手居然人手一柄弓箭,全部化身为弓箭手。朱寘鐇的府中藏有大量军备物资,此刻已经全部分发配备给了剖同士兵。 墙头箭支猛烈之极,射在门板上笃笃笃如急雨般乱响。小小的门板在片刻时间便插满了箭支,密密麻麻的像个巨型的刷子。 城墙上射的是箭支,箭塔上射下来的居然是强弩。箭塔上的叛军士兵配备的都是强力的十字弩。这些弩箭的威力比箭支大的多。射击在门板上,顶着门板的士兵都能感觉到强力的震动。 门板毕竟是门板,那可不是真正的盾牌。门板都是木板拼凑而成,木料和厚薄以及强度都很有限。七八只甚至十几只箭射上去或许没事,但是数十支上百只劲箭连续射击,岂能坚持的住。 很快,在密集的箭雨和强弩的轰击之下,便不断有门板爆裂成碎片。而失去了门板的庇护,后方士兵便完全暴露在箭弩之下,立刻被射成了刺猬。 门板不断的爆裂,死伤的人数也不断的上升。推进了不到三十步,死伤便有已有七八十人。而且随着距离的推进,对方城头上已经开始又床弩开始定点轰击。几台床子弩加入之后,门板盾牌更是不堪一击,碎裂的更快。 张隐气的要命,红了眼大吼着进攻,完全忘了张延龄佯攻的叮嘱。但很快,赵元成策马飞奔而来,传达了张延龄的命令,下令停止进攻。 张隐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头了,连忙传令兵马退下。 佯攻前前后后只持续了不到小半个时辰,振威军却已经阵亡五十余人,伤了上百人。幸亏有些门板厚实,扎满了箭支却没有破碎,保持整体阵型完整,才得以从容撤回。 张隐羞愧的去见张延龄,张延龄明显有些生气。 “张兄弟。这些都是我们从京城带来的振威营的家底。兄弟们的命都很金贵,可不能随意挥霍。虽说打仗必有伤亡,但也不能蠢到上去送死。我说了是试探火力的佯攻,对方火力如此猛烈,第一时间便要撤下,如何能上头来硬的?” 张隐连忙认错。 张延龄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张隐其实是憋着一股火气。昨晚他来的迟了些,张延龄受了重伤,陈式一埋怨了他好久,他也自责的很。此刻他是想尽快解决战斗,将功补过。但很明显,这种急躁反而于事无补。 对方火力如此凶猛,其实也出乎张延龄的意料之外。在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强攻看来是不可取了。为了朱寘鐇死光了自己的兵马,那可不值得。张延龄也绝不想在目前这种胜券在握的情况下,还让手下兵马遭受巨大伤亡。 张延龄皱眉沉吟着对策,周围众人也是皱眉思忖着。 “侯爷,咱们挖地道攻进去。”冯麻子叫道。 “王府外围百余步都是空地,当着他们的面挖地道?”有人反驳道。 “可以离远一点挖嘛。一直挖到中间那座宫殿里去。”冯麻子道。 “亏你想得出来。那得花多少时间?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挖进去。没听侯爷说么?敌人援军很快就要来,咱们得尽快抓到朱寘鐇。” 冯麻子撇嘴不说话了。 远处王府高墙之上,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欢呼声。城头叛军正在大声欢呼他们的胜利。 陈式一怒骂道:“狗崽子们,且由得他们得意。攻进去之后,这些人一个也不留。” 张延龄眯着眼看着围墙上从墙垛后蹦出来得意忘形的叛军士兵们,眼前忽然一亮。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嘴角露出笑意来。 “有了,哈哈哈。”张延龄一拍巴掌,肩窝伤口剧痛,顿时吸了口凉气。 众人齐声道:“侯爷有了?” 张延龄骂道:“什么话,我有什么?我又不是女人。我是想到一个好办法了。张隐,赶紧组织人手,按我说的办。” 一个时辰后,两座巨大的木塔耸立在了街道上。那是两座高达四五丈高的四方形状的木塔,上方是丈许大小的木制平台。平台一侧是用两层原木搭建的坚固的围栏。留有七八个方孔。 木塔其实一点也不精致,甚至可以说是丑陋。完全就是一堆粗圆木组装起来的木架子而已。但这是侯爷说的,不用精致好看,只需满足敦实高度四五丈以及可以推着移动便可。 两座木塔搭建完毕之后,张延龄命人用马匹将它拖到了安化王府前方一百多步之外。然后停在了那里。 双方兵马都看着这两个高大的木塔,不知道花费一个多时辰,几百人手搭建此物是何用意。直到张延龄下令让二十名鸟铳手登上木塔顶端的平台上,振威营上下才明白了侯爷的用意。 没错,张延龄要利用鸟铳的射程优势,再利用高度的优势对围墙上的守军进行精准狙击。 主要是王府周边全是空地,什么建筑都没有。朱寘鐇显然是做过规划的,不肯让王府周围一箭之地有任何可以遮挡视线或者可以借助窥伺王府内部的建筑存在。所以张延龄不得不临时搭建高台。 又因为不能耽搁太多的时间,所以只能搭建两座。这便已经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了。 二十名枪法精准的鸟铳手爬上了木塔上方就位。王府围墙上的守军位置一览无余。除非是趴在垛口之下贴着墙根。否则高度四五丈的高塔完全可以居高临下的看清他们躲在垛口后的身影。 可笑的是,围墙上的叛军守军还不知道厄运的来临。一个个仰着头看着远处敌人往上爬,当做瞧热闹一般。 “瞄准!射击!”赵元成喊着口令。鸟铳开始轰鸣。 城头上二十名守军当即中弹哀嚎。距离虽远,鸟铳的射程足够,一百五十步可穿透甲胄,那可不是吹牛的。 经过徐杲改造了材质之后的鸟铳可以装药量更足的纸包弹,威力更强,精度更好。 “轰轰轰!”射击孔中喷着黑烟,墙头守军再倒下十几个,他们此刻才反应了过来。原来那高塔上的人,正在拿他们当靶子呢。 一时间,围墙上炸了锅一般。叛军守军纷纷往垛口下边躲藏,以避免成为活靶子。 张延龄哈哈大笑,但笑声很快变成了苦笑,因为肩膀上的伤口不容他放肆大笑。 第551章 一语成谶 灵州之北,黄河渡口。朝阳初升的黄河河面上,战斗正在激烈进行。 数十艘大型渡船已经完全进入了五百步之内的距离,最近的渡船已经进入了二百步距离的强弩攻击范围。 北侧山崖以及码头上,火炮轰鸣之声连绵不绝,数十架床弩疯狂射击。炮弹尖利的啸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粗大的弩箭破空之声带着隐隐风雷之声,同样让人胆寒。 火炮的实心炮弹虽然难以抵挡,但是毕竟数量不足。总共只有十门盏口将军炮,无论是数量还是准头都是有限的。在这种情形下,火炮击中目标的概率只能靠运气。 毕竟,战船散布在河面里许宽的范围内,数量虽不少,但其实目标并不大。所以炮弹大多数都落在水里,溅起水柱数丈之高,却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威胁性并不大。 当然,也有炮弹击中大船。一旦击中,便造成巨大的破坏。但是,那只能称之为偶然。 有几艘小船倒是被炮弹击中,被直接轰成碎片。上面的士兵落水之后借助羊皮囊浮在水面上。负责救援落水的船只迅速赶到,将他们救上船来。死伤不过七八人,倒也无伤大雅。 真正的威胁来自于密集的床弩。床弩数量多,且在数百步内精度高,易于调整射击角度,可以进行协调攒射打击。十几架床弩可以同时对一艘大船发动攻击,击中的概率大大增加。 当带着破空风雷之声的巨型弩箭接二连三的击中大船的时候,所造成的破坏和杀伤力是极为强悍的。铁弩箭头可以轻松轰碎船板,击断船桅,造成极大的破坏。 但是,这一切并不能阻挡渡河大船的快速前进。即便是进入了弓弩射程之内的几艘大船,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岸上密集的箭支所阻挡。 尽管岸上的弓箭手多达万人,射出的箭支如乌云一般笼罩了整艘大船,但是除了将大船射成刺猬之外,并不能有效杀伤船上的士兵和击毁大船。 不得不说,杨一清给大船加装的挡板还是起到了作用的。高高的挡板可以保护甲板上的士兵不受攻击。只要躲过火炮和床弩的轰击,一旦进入岸边两百步距离之内后,这些挡板对于防弩箭的效果还是极为显著的。 如同巨型盾牌的挡板可以将绝大部分箭支挡住,让船上士兵们能够有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躲避。而且这些挡板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那便是一旦靠近河岸之后便可迅速放下成为跳板,便于士兵们冲锋下船。 如事前所料,叛军终于开始射出火箭。在距离岸边百步距离的时候,大量的火箭射往七八艘第一批大船上。一时间,火光黑烟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烟雾状轨迹,大量火矢落在大船上开始燃烧。 大船上准备的水龙以及其他救火的工具开始发挥作用。兵士们用吊桶打水,用水龙汲水开始扑灭火箭。虽然被奔跑救火的时候被射杀了一些士兵,但是火箭想要引燃大船的计划却是被遏制住了。 除了船头的挡板的迎敌面燃烧了起来之外,船身并没有起火。而挡板起火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就算烧光了也不影响船只继续前进。 杨一清站在后方大船的甲板上,手中举着千里镜看着前方的战况,脸上露出笑容来。 现在看来,渡河成功已成定局。最靠近对岸的大船只剩下百余步的距离便可靠岸。这距离不过盏茶时间便可抵达。对面的防守火力虽然凶猛,但是目前为止还无法阻止大船靠岸的手段。 自己花费了近半个月时间,花费大量人力,调集大量资源打造的渡船不负所望。船上的防御设施和手段也是有效的。起码从目前情形看来,虽然船只受损,也死伤了不少兵马。但和之前的预料而言,这种程度的损失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小半个时辰时间,所有的五千多兵马便可全部登岸。届时便可站稳脚跟,后续兵马在没有干扰的情形下可以迅速跟进。大批的羊皮筏子甚至都可以成为渡河工具。 一切看起来已经尽在掌握了。 杨一清想起了张延龄和史镛等人之前竭力阻止自己的渡河计划的事情,心中对他们鄙夷不已。他们也太可笑了。曹雄的战败便令他们畏敌如虎,不敢再渡河作战了。这帮人居然还是领军的武将,朝廷居然将领军作战的重任交给这帮人,着实可悲。 特别是哪个张延龄,乳臭未干,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一个不学无术之人,他能懂得什么?自己还好没有给他面子,没有听任他领军。否则,这平叛大事岂非遥遥无期。 他无能倒也罢了,岂非连带自己也被人笑话。 杨一清想着这些,心中充满了快意。手中千里镜继续对准最前方的大船那边仔细观察。突然间,他愣住了。 “船怎么停了?最前方渡船为何不停在河面上?搞什么名堂?”杨一清大声叫道。 身旁几名将领也发现了异常,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发旗语询问。为何停船?要他们一鼓作气登岸。”杨一清厉声喝道。 桅杆上的传令兵打出旗语开始询问。不久后,杨一清得到了一个令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抵近岸边百步距离之外的所有船只都被水下异物阻挡,不能前进一步。” 杨一清听到这个消息,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冷汗冒了出来。 叛军讨贼大将军何锦义和副大将军丁广两人并肩站在对岸山崖之上。他们紧张的看着下方河面上密密麻麻的朝廷渡河船只,面色凝重。 “起作用了么?”何锦义瞪着眼问道。 “好像起作用了。哈哈哈,大将军,船停了,咱们的办法成功了。”丁广大笑了起来。 何锦义仔细观察确定了近岸大船全部无法动弹之后,也大笑了起来。 “还是你的办法好。沿岸布置水下障碍阻挡他们登岸,果然妙计。”何锦义赞道。 丁广拱手道:“多谢大将军夸奖。” 不久前,对岸兵马在码头上打造大船的情形早已被看得一清二楚。朝廷兵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讳,就那么当着面开始造船,这让何锦义和丁广很是有些恼火。 虽然何锦义和丁广都认为,北岸的防守固若金汤。在曹雄兵败之后,士气更是高昂之极,认为绝对能够给试图渡河的朝廷兵马以迎头痛击,打退他们。 但是,连续多日,对岸朝廷兵马连续不断的打造大船。随着对面码头上的大船数量越来越多,何锦义和丁广不免也心中有些嘀咕了起来。 当初曹雄用的是羊皮筏子,现在对岸兵马造的是大木船,这可不能相比较。且如今对面的兵马人数更多,看这架势,他们是要打造大量的船只强渡。一旦被他们强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鉴于此,何锦义和丁广紧急商议对策。两人都觉得必须要做完全的准备。 丁广提出了在渡口登岸的河水里放下障碍物阻挡的办法。何锦义同意了他的计划。于是乎他们打造了许多巨型原木拒马,用小船拖着运到河面上。再用大青石锁链挂在上面沉入水下。 在近岸百步距离内,足足放下了三十多个巨型拒马。这些拒马距离水面的高度不足尺许,完全淹没在水面之下,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小船甚至可以直接驶过水面,但是大船是绝对过不来的。 今日,这些手段果然起了奇效。对面十余支大船已经被完全卡在了障碍地段,无法前进半步了。 但这只是何锦义和丁广的拒敌计划的第一步。 “大将军,可以进行第二步了。他们卡在这里,正是良机。”丁广沉声道。 何锦义点头道:“说的很是,就是现在,机不可失。即刻传令。” 崖顶高处的一棵大树倒下,上游里许之外崖顶上的一队叛军士兵得到了命令迅速行动。很快,数十艘堆满柴草的小船从崖下的荫蔽出出现在河面上。它们随着河水迅速往下游渡口所在的河面上而来。 盏茶之后,这些小船已经出现在渡口上游两三百步之外。 “点火,弃船!” 一瞬间,数十艘小船升腾起了火光也烟雾,随后叛军士兵们砍断连接小船的绳索,任凭烈焰蒸腾的数十条小船浩浩荡荡的随波逐流,直奔河面上的渡河船队而来。 这便是何锦义和丁广拒敌计划的第二步。火攻! 当对方船只被水面下的障碍物阻挡前进之后,利用准备好的火船去贴近烧毁这些大船,这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杨一清等人看到了上游烈焰熊熊燃烧的几十艘火船随波而来的情形,所有人都呆若木鸡,露出惊骇的表情来。 杨一清更是惊愕的张大的嘴巴,喉头干涩,几乎穿不过气来。 “樯橹灰飞烟灭!”杨一清心中剧震,原来自己不久前心中涌起的豪情,居然是预。 第552章 穷途末路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53章 寻死觅活 灵州渡口。 数十艘烈焰熊熊的小船顺流而下,直冲向河面上的大批渡河大船。明显加了油脂的柴草腾起的火焰极为凶猛,火焰高达数丈,犹如一个个在河面上滚动的大火球一般飞速扑向渡河船只。 不待杨一清下令,所有的大小船只都急忙进行规避。但是在鼓风快速航行的情形之下,想要灵活的躲避谈何容易。况且本就只是为了渡河而临时建造的大船并没有考虑太多的操控性,建造的目的是能够运载更多的士兵以及更好的防护性,所以其实笨重无比。 在风力和水流的作用下,大船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规避,能否躲开冲来的火船其实只能依靠运气而已。 大多数战船的运气不错,没有被火船撞上。但那是因为他们尚未距离岸边太近。在西南风和水流的作用下,火船行进的方向是几斜斜冲向岸边位置的,所以越距离渡口近的船只,便越是在火船行进的线路上。 三艘大船被火船轰然撞上。虽然船上的士兵急忙拿着长杆和船桨试图抵住撞上来的火船,但是根本无济于事。小船上的火势太过猛烈,又是西南风向,大船是下风口,人根本无法靠近侧面船舷。两丈距离内都是无法立足的,否则会被火焰和浓烟吞噬,活活烤熟。 所以,士兵们只能象征性的拿着长杆试图顶开小船,但最终却不得不放弃这种想法。 轰隆声中,小船撞上大船的船舷,腾起漫天的火焰和烟雾。撞击之后,小船像是爆开的烟花一般,燃烧的柴草四处飞扬,烟雾和热力弥漫了半个大船的位置。 片刻时间,大船便被引燃。先是船帆着火,然后是船舷木板着火,再是半边船身处处起火。火借风势,风借火威,呼呼作响,越烧越旺。 “嘭嘭嘭!”接连不断的撞击声响起。河面上腾起的烟火像是一个个爆燃的礼花四溅。 一艘又一艘的小船撞上了河面上的船只,有的是渡河的小船倒也罢了,更可怕的是那七八艘被困在距离岸边百步距离的水面上,被水下的障碍物阻挡的动弹不得的大船,它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全部被火船撞上,然后迅速的起火燃烧。 大船起火之后,完全无法扑灭。大船上的士兵唯一能做的便是赶紧跳船逃生。士兵们扑通通的跳入河水之中,河面上到处是翻腾的水花,载浮载沉的人头,大声呼号的声响。 对岸叛军弓箭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箭支如瓢泼大雨一般泼洒下来,落水的士兵死伤惨重,惨叫连天。近岸的河面上的河水迅速被染成一片黑红之色,景象惨不忍睹。 杨一清在后方的大船上瞪着双目表情呆滞的看着前方的一切。 烈火浓烟在蒸腾,大船在燃烧,无数的士兵被射杀。惨叫声,箭支破空之声,火炮的轰鸣声,烈焰在风力助燃之下发出的呼呼声,桅杆断裂坍塌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一切,让杨一清如同进入了一场噩梦之中。小半个时辰之前,他还以为渡河即将成功了。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了。但是现在,他才发现那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叛军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等着自己送上门去。自己还以为,所谓的火攻无非便是用火箭射击而已,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手。利用水面的阻碍,配合大量火船纵火,这个计策其实也算不得精妙,可是自己却从头到尾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杨一清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心中悔恨不已。张延龄他们是对的,自己太想要为外廷赢得主动权了,太想要将这份功劳拿在手里了。自己无视了他们的话,甚至以为他们别有用心。但是现实却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彻底的清醒了。 一切都要建立在平叛成功的基础上。自己岂能把这种事看得太过功利。杨廷和确实来信要自己占据主动,为外廷争取主动。但是杨廷和也说了,平叛成功为第一要务。自己则完全的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只是客气话而已。 “杨大人,赶紧下令撤退吧,趁着损失不大,立刻止损是为上策。”身旁将领大声说道。 杨一清惊醒过来,大声道:“撤退,撤退。传令立刻撤退!”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河面,所有大船降下船帆,大小船只缓慢掉头。在对岸密集的箭雨袭击之下,艰难的开始撤退。再一次付出了两艘大船和八艘小船倾覆的代价之后,进攻船队终于脱离了对方的射程,大败而归。 灵州渡口码头上,垂头丧气惊魂未定的将士们逃离了船只来到岸上,精疲力竭的他们瘫坐在地上喘息。大批的伤兵被运下船来,在码头上躺了一地。还有人嚎啕大哭,因为有许多熟悉的兄弟已经葬身于河水之中。 杨一清失魂落魄一般的下了船,站在码头上。所有的将士都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情绪复杂。是嘲讽,是恼怒,是鄙夷,是可怜,杨一清已经没有心思去咂摸了。 “咱们损失了多少人马?”杨一清问身边的将领道。 “启禀大人,初步统计,损失了十一条大船,十八搜小船和筏子。受伤的兄弟有七百多人。失踪和战死的兄弟约莫……千人……”旁边有人沉声禀报道。 杨一清心痛如绞,准备了半个月之久,踌躇满志,满怀期待的一场大战,居然落得如此下场。这下,自己威信扫地,成为笑柄了。 “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战前信誓旦旦必然取胜么?怎地会这样?哎呀,咱家战前还提醒过你,可是你就是不听。这下可好,惨败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谷大用快步走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埋怨道。 杨一清心中更是恼怒愧疚,大声道:“诸位将士,杨某无能,不该冒进渡河作战。害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辜负了朝廷的重托。当真是愧疚难当。当初曹雄前车之鉴在前,杨某理当慎之又慎才是。杨某愧对朝廷,愧对尔等。此战之败的责任,我一人承担。事已至此,杨某唯有一死以谢天下,慰藉今日战死的将士们的英灵了。” 杨一清说罢猛然间伸手抽出腰间配剑,便往脖子上抹去。 众人大惊。身旁将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杨一清的手臂拉住了。 “大人不可。胜败乃兵家常事。叛军狡猾之极,杨大人已然尽力,此战也非杨大人一人之过。这渡河作战的计划,是我等都同意的。要担责,也是大伙儿一起担责才是。咱们损失并不大,何至于此?” “是啊,渡河作战的计划是必须的,总不能干瞪眼吧。杨大人已经造了大船,差点咱们便成功了。只是没有想到叛军会如此奸诈罢了。大人若是因此自尽,平叛大事何人可当。还请大人振作,咱们数万兵马只伤皮毛而已。不至于如此。” 众将领纷纷劝解道。 杨一清叹息一声,垂下长剑。心中倒是有些后悔。方才一时之间热血上脑,居然生出了自杀谢罪的念头,其实大可不必。近五万大军,不过损失了两千人,首战受了些小挫折而已,其实算不得什么。自己到底是没领过兵,一时之间有些承受不住。 “哎,杨大人,你这又是做什么?咱家不过是说了几句而已,你怎么便抹脖子?你要是死了,别人岂非说是咱家刺激的你?杨大人,就算你死了又如何?留下这烂摊子给谁担?还是好好想想后续如何作战才好。平叛大事,皇上和朝廷可都等着咱们凯旋的好消息呢。你就是死,也得先平叛不是,么?”谷大用咂着嘴阴阳怪气的道。 杨一清面色铁青,沉声道:“谷公公,你放心便是,杨某一定会平息叛乱的。适才杨某冲动了。” 谷大用道:“这才是句话。不过,这一战失利的事情,咱家还是要上奏朝廷的。咱家的职责便是如实上奏,希望杨大人谅解。” 杨一清摆手道:“谷公公如实上奏便是,杨某并不在意。谷公公,若无他事,本人要整理战后事宜,商议后续作战之事了。” 谷大用道:“得,要咱家回避是么?好,咱家也懒得掺和你的事了。别又弄个惨败,到时候咱家倒要担干系了。眼不见为净。告辞。” 杨一清气的脸色铁青,却也无法反驳。谷大用转身便走,却见码头上方一名将领策马飞奔而来,大声叫道:“杨大人,好消息,好消息。” 谷大用停下脚步想听听是怎么个好消息。 来者是史镛,杨一清脸色难看之极。 史镛滚鞍下马气喘吁吁来到杨一清面前,大声道:“启禀杨大人,天大的好消息。” 杨一清冷声道:“史镛,你想要讽刺本官,却也不用如此。本官确实没听你的建议,以至于今日之败,但你也不用在大败之时急于来羞辱本官。” 史镛愣了愣,摆手道:“不是啊,杨大人,真的是好消息啊。总兵官张侯爷率三千骑兵奔袭宁夏城,已经于今日清晨夺下宁夏城,现在正在抓捕安化王及其叛乱余孽,肃清残敌呢。这难道不是天下的好消息么?” 所有人都呆呆的瞪着史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码头上数万将士如泥塑木雕一般说不出话来。每个人都瞪着眼珠子,发出一片抽着冷气的声音。 第554章 众叛亲离 宁夏城安化王府。 鸟铳的声音轰鸣着,退到第三道围墙上叛军们爬在墙垛和墙后的死角被压制的不敢冒头。围墙外,振威军正在张隐的指挥下准备着最后的进攻。 这次是最后一道围墙,张隐预料到对方会拼死一搏,所以命士兵们做更为完善的安排。除了搜集加固更多的挡箭木板,还安排了两支骑兵队做好对方突围的准备。谁能知道朱寘鐇会不会趁着混乱之际从其他方向突围,谁又能知道安化王府有无密道通向其他地方。总之,必须要确保万一。 天已近午,天气变得有些炎热。张延龄坐在第一道围墙上安化王府匾额上方的门楼上观战。他的状态有些不太好。肩窝处的伤口隐隐作痛,身体感到不太舒服。但是张延龄咬着牙坚持着,他必须坚持到将朱寘鐇抓获之后才能安心。 就在张隐准备下达进攻的命令的时候,第三道围墙上有人摇晃着一杆白旗。同时有人大声叫喊了起来。 “京城来的张侯爷,请你们暂且停止进攻,我家王爷有话要说。” “说个屁!这时候谁要听安化王那老贼说话?张大人,下令进攻吧。末将定第一个冲进去抓到朱寘鐇那老贼。这个功劳是我的,谁也别跟我抢。”站在张隐身旁的冯麻子大声道。 张隐想了想道:“还是禀报侯爷的好。冯将军,这功劳反正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张隐命人向张延龄禀报了此事,张延龄也看到了围墙上摇晃的白旗。于是下令暂缓进攻。下了城楼来到第三道围墙外的空地上,亲卫搬了把椅子让张延龄坐下。 由于此处进入了对方的弓箭射程,所以众亲卫将张延龄团团保护起来。木塔上的赵元成更是命鸟铳手们做好准备。一旦有人意图放箭的话,第一时间便给予狙杀。 “朱寘鐇,这种时候你还有什么话说?赶紧投降才是正经。”张延龄大声喝道。 围墙上一个身材矮小的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摇着白旗站起身来道:“张侯爷,咱们可否当面说话。” 张延龄眯着眼皱眉道:“你是何人?你家王爷呢?” “哦,在下孟彬,受王爷委托,想和张侯爷说几句话。侯爷倘若不反对的话,孟某便下墙来和侯爷当面谈。”孟彬忙叫道。 “侯爷,怕是有诈。朱寘鐇怕是在玩花样。这厮定然是意图不轨,想要近身行刺侯爷。有什么话让他直接说便是了。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冯麻子低声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摇头道:“这个孟彬是个读书人,他行刺我?那不是找死么?再说了,你们都在我身边,还能让别人对我不利?岂非笑话。放他过来,看看他说些什么。” 墙头上探出了梯子,孟彬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脚一落地,突然飞快的奔跑了过来。几名亲卫欲伸手拦阻,张延龄摆手道:“莫拦他,让他过来。” 那孟彬飞奔来到张延龄面前,噗通跪在地上大声叫道:“侯爷在上,宁夏生员孟彬见过张侯爷。” 张延龄有些发愣,站起身来道:“孟彬,你可莫要这么客气。你不是朱寘鐇身边的副军师么?孙景文死了,你现在应该是正军师了吧。军师大人,张某可受不得你这般大礼啊。” 孟彬哭丧着脸磕头道:“张侯爷,在下可都是被逼的啊。朱寘鐇他横行霸道,残暴不仁,野心勃勃,他早就想当皇帝了。这一次他起兵造反,大逆不道,妄想和朝廷对抗,那可是诛灭九族之罪。谁肯跟着他造反啊?都是他逼着我的。我孟彬读圣贤书,知忠孝礼义,怎会跟这等逆贼同流合污?老贼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逼着我们跟他造反,我等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在下好不容易才诓骗的他让我来见侯爷,他还妄想着和侯爷谈条件呢。在下岂会再为虎作伥?在下得知朝廷大军到来,早就想着脱离魔爪,弃暗投明。今日在下总算是趁此机会逃出来,可终于能够痛骂老贼了。张侯爷,在下心里此刻可开心了。” 孟彬一番话说的众人目瞪口呆。张延龄愣了片刻,大笑了起来。 原本以为孟彬是来替朱寘鐇谈条件的,结果这厮居然是出来投降的。打着帮朱寘鐇和自己谈判的由头就这么背叛了朱寘鐇,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孟彬,你这是弃暗投明,阵前倒戈。哈哈哈。不错不错。你很识相嘛。”张延龄笑道。 “那是,那是。张侯爷,在下知道自己也是有罪的,在下愿意戴罪立功,替侯爷劝降朱寘鐇身边的人。朱寘鐇这老贼现在穷途末路了,妄图用金银财宝来贿赂张侯爷,想保住性命之后逃往鞑靼人那里,勾结鞑靼人东山再起。老贼丧心病狂,贼心不死。这一次侯爷千万莫上他的当,不能饶了他。”孟彬连声道。 张延龄呵呵而笑,心道:什么叫反复无常的小人,这回自己可算是见识到了。眼前这孟彬无疑便是一个卑劣的小人。张延龄才不信他什么被逼迫从贼的鬼话。这厮无非是件大势已去,所以耍心机背叛朱寘鐇的。这种人便是不折不扣的投机分子,人品卑劣的无良无德无形之人。相较于朱寘鐇,张延龄反而更痛恨这样的人。 “孟彬,很好。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很好。你想要戴罪立功,这很好,本侯自然要给你个机会。那你便去劝降朱寘鐇和里边的人,也省的刀兵相见。”张延龄微笑道。 孟彬连连磕头道:“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在下这便去劝降他们。” 孟彬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过身来欲喊话,张延龄叫住他道:“等等,孟彬,你适才说……朱寘鐇想要拿金银财宝贿赂我?他有多少金银财宝?” 孟彬腻声笑道:“张侯爷,朱寘鐇这老贼可是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老贼家中庄园可大了。起码得有个十几万亩良田。石嘴山的矿场也是他的。搜刮了不知多少金银财宝,还有许多古玩字画。价值连城的汉唐古玩名家字画多的很。全部藏在密室里。侯爷,密室就在里边的宫殿里。抓了老贼,逼他说出来就是了。我知道老贼最怕什么刑罚,到时候在下替你讯问他,必叫他招供。” 张延龄微笑点头道:“很好。你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看来你对朱寘鐇倒是挺了解的。朱寘鐇最怕什么刑罚?我倒是想听听。” 孟彬低声笑道:“老贼有个怪癖,最怕猫儿。见不得猫儿,听不得猫叫。一听便头疼,一见便害怕的发抖。你说怪不怪?在下听说,他是小时候被猫儿挠了要害,所以现在见到猫儿便害怕。嘻嘻。” 张延龄道:“挠了要害?” 孟彬指了指下边某处,腻声笑道:“便是这里。你道老贼为何午后?怕便是因为坏了这里,不能人道。嘻嘻嘻。” 张延龄哈哈大笑,摆手道:“去劝降吧。” 孟彬满面红光,心中得意。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得到了张延龄的认可。张侯爷已经和自己打成一片了。没想到张延龄如此好说话,自己本来还担心他追究自己从贼之事不放,现在看来应该不会了。回头自己再多拍拍马屁,这罪责怕是便要一笔勾销了。将来跟着这位张侯爷混,去京城侯府当个幕宾,也未必不是一条康庄之路。 孟彬心情愉快的转身往围墙旁走了几步,挺胸大声叫道:“里边的诸位将军听着。我是孟彬。现在我已经弃暗投明,阵前倒戈,不再为虎作伥了。张侯爷大仁大义,愿意网开一面,既往不咎。诸位将士们不要再为朱寘鐇这老贼卖命了。你们拿了老贼投降,便是大功一件。张侯爷便会既往不咎的。都听明白了么?” 大殿之中,朱寘鐇听得真切,脸色铁青。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是被孟彬给耍了。这个墙头草居然欺骗自己,跑出去投敌了。 “孟彬你个狗东西,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叛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人,本王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此刻却来反咬一口。狗东西,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朱寘鐇大声吼道。 “朱寘鐇,休得嚣张,你已经众叛亲离,穷途末路了,还不肉袒负荆,出来投降么?你胆敢造反,此乃大逆不道之罪,谁跟跟你同流合污?我孟彬之前不过是和你虚与委蛇罢了。我孟彬读圣贤书,知忠义廉耻,你这老贼还想让我替你效力,你怕是疯了。我孟彬这一辈子只效忠皇上,效忠朝廷,效忠我大明!”孟彬大声叫道。 朱寘鐇怒吼道:“孟彬你个小人,本王瞎了眼。早知如此,本王打断你的狗腿,叫你生不如死。” “嘿嘿,朱寘鐇老贼,生不如死的怕是你了。这个时候还嚣张,你等死吧你。里边的将士们听着,谁拿了老贼献出来,便是大功一件。这种时候了,你们还替他卖命么?都不要犯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拿了老贼,将功赎罪,张侯爷既往不咎。”孟彬大声喝道。 殿门口众将和官员听着这话,都转头看着台阶上站着的朱寘鐇。朱寘鐇感觉到他们眼神有些不对,知道这些人已经动了心。此时此刻,自己确实也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但是,自己岂能被他们捉拿献给外边的人。自己是绝对不能被活捉的,否则送到京城之中,自己将不知被怎样折磨。 “各位,本王大势已去,也不想连累诸位了。你们且稍候,待本王换身衣服,你们便绑着本王去献给外边的敌人吧。本王只有这么一个请求了。待本王更衣,体体面面的出去,可以么?”朱寘鐇沉声道。 殿外众人默不作声,心中各怀鬼胎,却也都不想当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王爷若是主动投降,那是最好了。也省的动手,将来被人诟病为不够忠义。 朱寘鐇转身快步消失在大殿内。不久后,大殿内堂之中穿出女子惊骇的尖叫声。门口众人连忙冲进殿内查看。刚入内殿,便见廊下躺着两名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中了数刀。那正是朱寘鐇的爱妾暖翠冷雪二人。 而后殿卧房之中浓烟滚滚,火光腾起。一名将领踢开房门,屋子里却已经全是烈火。只听得里边传来朱寘鐇凄厉而疯狂的大笑声。 众人有心想去救,但烈火熊熊,烈焰猛烈,已经根本无法施救了。 第555章 整肃 朱寘鐇举火**,叛军将领们再无他念纷纷丢下武器举手投降。 王府大殿中烈火熊熊,很快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直窜天际。 张延龄气的大骂,本想命人进去施救,但看火势凶猛,只得作罢。不久之后,整座大殿都着了火,烟火炙烤的周围无法存身,别说救火了,第二道围墙之内的范围都没有办法再站人。众人只得退出外围围墙之外,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整个大殿吞噬。 张延龄气的直跺脚。倒不是因为没抓到朱寘鐇之故,张延龄是心疼里边的宝物。那孟彬说朱寘鐇有大量的名贵字画古玩珍宝藏在这座殿宇之中,张延龄本想着能够大发一笔横财。但是这样一把火烧起来,还能剩下什么? 可是火势太猛烈,自然不能冒险进去抢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了。 大殿的火势极大,冲天的火焰和烟雾在南城上空弥漫着。宁夏城中的百姓们纷纷站在大街上观看,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朱寘鐇平素在宁夏镇的名声并不好,在他造反之后,虽然有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头脑发热表示过拥戴,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这是谋逆造反的行为。加之朱寘鐇强拉壮丁入伍,其实已经闹得怨声载道。此刻得知朱寘鐇**于王府宫殿之中,众百姓唏嘘之余倒也松了一口气。 救火无望,张延龄也不纠结了。当下带着部分兵马去往宁夏城军衙。不久后,以平叛总兵官的名义下达的告示开始满城张贴。 公告上,张延龄宣布了叛贼朱寘鐇**的死讯,宣布宁夏城已为朝廷控制。同时宣布,从即日起宁夏城进行为期三天的肃清反叛余孽的行动。 公告宣布,以三天时间为限,凡参与朱寘鐇反叛之人,必须主动前往军衙自首。 公告规定,三日期限内自首者,可减轻或者免于罪责。自首者戴罪立功,供述藏匿其他从贼者,不但不予惩处,而且可能会给予嘉奖。在期限到期之后展开全面搜捕行动,凡期限外抓捕之人,一律罪加一等,严加惩处。 公告上还鼓励全城百姓揭发检举,凡提供从贼者线索名单,协助抓获反叛余孽者,一律给赏。凡有藏匿贼踪,隐瞒不报者,一律以从贼之罪论处。 公告上还对宁夏城中的百姓加以抚慰。言朝廷体恤宁夏百姓的心情,也知道之前军屯整顿之事中发生的部分官员贪赃妄为之举激起民愤,故而对宁夏镇百姓不予追究。之后将对军屯之事加以矫枉云云。 公告下达之后不久,军衙门前设立的自首处人满为患。城中藏匿的许多叛军士兵和官员们纷纷前来自首,因为他们知道躲不过去,唯有自首减轻罪责一途。 还有一些普通百姓拉着自己的儿子陪着自己的丈夫前来自首。这些人有的是普通的边军军户之家,有的是被胁迫参与叛军的普通百姓。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赶紧来自首说明情况。 这些人为了减轻罪责,积极的展开了揭发检举活动。不少想蒙混过关的家伙被揭发了出来,被振威军派人缉捕归案。 张延龄制定了一些原则对这些人加以区分。以只惩首恶的原则对自首或者抓获的从贼之人进行甄别。 凡被迫从贼的士兵和百姓,一律不予处罚,自首登记之后全部放归。从贼的原叛军士兵,手头并无人命,且有揭发检举立功之行的,一律既往不咎,交由仇钺进行安置,重新编伍入军。 那些主动从贼的官员和将领,一些妄图借此事投机的投机分子,以及手头有人命,参与叛乱的积极分子,自然是没有那么容易过关的。 这些人将通过细致的查勘甄别以及他人的揭发检举进行甄别对待。自首可减轻部分罪责,但绝不是他们能逃脱惩罚的手段。罪大恶极的,自然是要进行公开的严惩以正军心民心,威慑军民。 除此之外,张延龄还命人往宁夏城周边以及边防各地下达命令。告知边地各寨堡,各县域驻军将领以及官员们朱寘鐇已经**,振威营攻占宁夏城的消息。命令这些人即刻表明态度,投诚自首,便可既往不咎。否则将率兵马一一剿灭。 其实那些远在边镇的寨堡城池中的守军和将领们并未完全参与此次叛乱之中。他们只是得知朱寘鐇造反的消息之后被迫宣布效忠。大多数人自始至终都坚守着边镇寨堡,防备着鞑子的进攻。其实并无太大劣迹。 张延龄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严厉追究他们的从贼的行为,那会造成边镇寨堡隘口的兵马军心涣散甚至因为担心受责罚而溃逃投敌。那样的话,对于整体的局面是极为不利的。特别是目前其实平叛还没结束,南边黄河沿岸还有大量叛军存在的情况下,自是要慎重处置。 忙到黄昏时分,张延龄真的是累的够呛。身上的伤势越发感觉不适。张延龄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下去了。昨晚彻夜未眠,今日一天战斗操心劳神,身上的伤势也不轻,不能这么拼命了。 众人也看出张延龄神色疲惫,脸色不好,纷纷请求张延龄赶紧歇息。 张延龄本想就在军衙后堂歇息,但忽然想起一事,于是领着赵元成以及百余名亲卫匆忙离开军衙,不久后抵达了庆王府中。 庆王府中一片狼藉,昨夜起事之后,大批兵马聚集于此,庆王府里里外外都被践踏的不成样子。看起来昨晚那些兵马在这里进行过大肆的搜查。 庆王府内宅几处院落里死了不少人,都是庆王府中的人。叛军在这里进行过一番屠杀。这让张延龄格外担心朱清仪姐弟三人的安危。 后园朱清仪的小楼里也是人去楼空,一片狼藉。婢女婆子们不知去向,桌椅翻倒,箱笼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还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血肉模糊。 张延龄命赵元成等人做了一番清理,将府中尸体全部抬出去,关闭了庆王府大门,清扫血迹。好在在清理的过程中倒是没看到朱清仪姐弟几人,心中稍稍安心。 在众人清理庆王府的时候,张延龄带着两名亲卫来到后园,在西边的那座巨大的假山石之侧,张延龄转了几圈,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张延龄断定朱清仪等人必是还躲在假山下边的密道里,他们定然还不知外边情形,不敢出来。 张延龄站在假山旁叫了几声,没有丝毫的回应。料想密室定然深入地下,恐怕是听不到的,于是想了想,命两名亲卫在此守候,自己则回到小楼之中歇息。 肩窝的伤口越发疼的厉害,张延龄叫来赵元成给自己上药。赵元成揭开纱布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处血肉翻卷,血水淋漓,着实恐怖。之前敷上的大量急救散居然没有让伤口结疤。这一天动个不休,又热又累,伤口居然有恶化之兆。 赵元成忙给张延龄重新敷药,包扎完毕之后,张延龄疼的满头大汗,身上像是散了架一般。本来想吃些东西,但此刻已经毫无胃口了。于是只喝了几口水,便倒在朱清仪闺房的牙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延龄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在额头上的轻轻抚摸,耳边传来了轻柔的叹息声。 张延龄睁开眼来,只见烛火下一张俏脸正在头顶上方,一双美目正温柔的看着自己。 “啊!”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迅速缩回,正在端详张延龄睡着的样子的朱清仪惊慌失措的后退。 “清仪,你们出来了?”张延龄问道,挣扎着起身。 “侯爷莫动,我们平安出来了。多谢侯爷,一切都好了。可是侯爷受伤了,伤势看来不轻。你睡吧,我不该打搅你的。我只是安顿好了弟弟他们,想来看看你。”朱清仪忙按着张延龄的身子道。 张延龄吁了口气,重新躺下,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清仪,我很困,我想继续睡一会。” 朱清仪点头道:“好,你睡便是,我去外间。” 张延龄伸手抓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道:“你就在这里陪我,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 朱清仪轻轻点头道:“好,清仪就在这里陪你。清仪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侯爷,你睡吧。” 张延龄笑了笑,闭上眼睛,握着朱清仪柔软的小手,不久再次沉沉睡去。 第556章 内讧 灵州渡口北岸,叛军大营之中灯火通明。军营之中一片寂静。 在经历了上午的大胜之后,大营之中杀猪宰羊大肆庆贺。原本叛军们的心里都是悬着的,自从被迫为朱寘鐇效命之后在,绝大部分的叛军士兵心里都是很恐惧的,因为那毕竟是反叛。 然而,普通士兵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将官们的命令不敢不听,否则便要被处死,还要连累家人。在这种情形下,他们只能选择被裹挟其中,只求眼下活命,顾不到将来如何。 一开始,军心是散的,人心也是散的,朝廷兵马到来的时候,众人心里是慌张的,恐惧的。但是,随着灵州渡口这两战之后,军中的士气到达了顶点。士兵们真的开始相信他们可以抵抗住朝廷的大军,真的相信何锦义和丁广等人所说的朱寘鐇才是真龙天子,跟着真龙天子打天下夺皇位,百战百胜,将来更是会升官发财。 何锦义和丁广还拿大明朝当初燕王靖难的例子做比较,告诉所有的士兵们,当初燕王也是藩王,最终还不是夺取了江山。因为燕王是真龙天子,所以即便有人坐在皇帝的宝座上,那也是逆天而行,得位不正。老天爷也会帮着真龙天子夺取天下。 这些话在两场胜利之后终于成功的被大伙儿所接受。上午的庆功会上,何锦义甚至宣布,不日安化王便要登基称帝,届时大明朝各地的兵马将会烽起响应,朝廷很快就要完蛋了。 “将来,你们都是大功臣,你们都要住到京城去,娶京城的漂亮女子,住京城的大宅子,当大官,做大将,家里良田万顷,金山银山吃不光。一辈子荣华富贵。”何锦义在庆功会上如是说道。 所有人都信了,所有人都陷入了癫狂之中,觉得自己无敌,朝廷兵马不堪一击。很快所有人都能升官发财住到京城的大宅子里去。 可是,就在大伙儿信心爆棚对未来充满了憧憬,觉得自己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事情的时候,一切却突然变了。 何大将军在庆功会上接到了一只鹞鹰送来的消息,然后何大将军的脸色就变了,白着脸匆匆退席离去。不久后,宴席也撤了,将官士兵们被要求停止庆贺,停止喝酒,即刻回营防备。 紧接着,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令人惊掉大牙的消息开始在军中流传。 “知道么?听说宁夏城被官兵攻下来了。王爷……王爷被困在王府了。送来消息要何大将军率兵回去救援呢。” “什么?有这等事?这怎么可能?黄河渡口咱们打了胜仗,朝廷兵马一个也没过来。哪来的官兵攻下宁夏城?胡说八道什么?” “嗨,说了你不信。确有此事。适才何大将军和丁将军他们在大帐里吵翻了天。门口警戒的兄弟听到了,传出来的。说是什么朝廷派来的一个叫张延龄的侯爷,领着三千京营骑兵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渡河了,摸到了宁夏城里掏了心窝子。宁夏城里只有五六千兵马,人家那可是三千京营骑兵,凶的要命。” “啊?当真如此么?那可如何是好?王爷被围了,那得赶紧回去救啊。大将军他们怎么不传令回去救人?” “你傻么?渡口对面官兵五六万人要进攻呢。咱们这里才多少人?不到三万人而已。回去救援?起码得撤走个一两万兵马才成吧?那这里渡口还怎么守?渡口一旦失守,朝廷几万大军攻过来,那不是全部都得完蛋?” “哎呦,可不是,这倒是真的。咱们可没杀他们多少兵马。今天也不过烧了他们一些船,他们死伤也不过两千多人。他们可还有好几万兵马呢。那可怎么办?” “谁知道呢?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真是麻烦了。救的话,渡口守不住。不救的话,王爷要是被那个张侯爷给拿了,那岂不是被人掐了头,掏了心窝子,那咱们还打什么仗?真龙天子都没了,那还是真龙天子么?” “我的娘哎,那可不是么?别说王爷了,那三千骑兵要是抄了咱们的后路,咱们也怕是要完蛋啊。前面渡河,后面进攻,咱们还打个屁?就算他们不进攻咱们,咱们的粮草可都是从宁夏城运来的,粮草断了,咱们吃泥巴喝黄河水么?” “是啊。这下可麻烦了。老窝都让人抄了,怕是要完蛋。咱们可不能等死。反叛的是何大将军他们,可不是咱们这些人。咱们犯不着跟他们一起完蛋吧。兄弟,找机会,咱们得跑了。” “跑?不去京城,不当大官,不娶京城里的美女了?” “你怕是疯了。小命都保不住了,还信这个?都是骗人的话。王爷要是真的是真龙天子的话,那个张侯爷能攻下宁夏城?狗屁不是。” “嘘嘘,小点声。被上面知道了,咱们得先被砍了脑袋。这样的话可莫要乱说……” “……” 这样的话一开始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但是很快,便像瘟疫一般的传遍全军。一开始,低级军官们还禁止谈论,但后来,根本禁止不住,也不想去管了,因为他们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知所措了。 宁夏城都被官兵给占了,王爷也被人给困了,这叫什么事儿?今天的大胜本来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飘上了云端,转眼间便发现云没了,下边是万丈深渊。 今日被大将军何锦义撩拨起来的高涨的士气就像飞上空中的烟花,眼看就要炸成朵朵炫丽的花火,但现在却突然间扑哧一声湮灭在了黑夜之中。 叛军各营兵马瞬间没了声音,军营中一片死寂,有的只是愁云惨淡,惊惶失措和各怀鬼胎。 入夜时分,讨贼大将军何锦义的大帐里灯火通明,何锦义铁青着脸坐在长案之后,副将丁广以及军中七八名主要将领都面色惨白的坐在桌案旁。大帐之中的气氛凝滞,窒息的让人无法呼吸。 “各位,咱们从下午便商议到现在,吵闹个不休,也不是办法。咱们总得拿出个办法。现在军中人心惶惶,得尽快做出决断才是。”何锦义沉声说道。 从午后的庆功大会上接到了从宁夏城送来的朱寘鐇的求救信之后,何锦义便立刻召集了主要将领商议对策。但是在如何应对此事上,众人生了分歧。吵闹不休,一直没有达成共识。何锦义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大将军,末将也不想吵闹。可是大将军的办法,末将等无法苟同。现在王爷危在旦夕,送来求救讯息。大将军理当即刻派兵救援,却拖延不肯。末将实在是不知大将军何意。大将军难道不想救王爷么?” 一名黑脸长须的将军沉声说道。此人是原大明宁夏前卫指挥使马长顺。原本和何锦义的官职是平级的。朱寘鐇起事之后,马长顺的家眷在城中,被迫率宁夏前卫兵马加入叛军,被任命为前哨军统领,甚至比宁夏卫千户丁广的职位还低。 “马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不肯救王爷了?可是这里的情形如何抽兵去救?我已经说了,传令守青铜峡渡口的兵马去救援,这是两全其美之策。你没听到么?”何锦义沉声道。 “笑话,青铜峡守军守着上游渡口,不过五六千人。且不说调走之后渡口空虚。就算官兵不知从青铜峡强渡,那五六千人能解王爷之围?能让王爷得救?青铜峡渡口距离宁夏比我们这里远的多,传令发兵再到宁夏城,起码多一天多的时间。这根本就是敷衍。何锦义,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根本不打算救王爷是不是?”马长顺毫不留情的揭穿何锦义的谎言。 “马长顺,你在说什么?莫忘了你在和谁说话。我是大将军,可不是以前的宁夏卫都指挥使。你这是污蔑上官,胡言乱语的犯上之举。”何锦义大怒道。 “何锦义,少跟老子在这里摆谱。你是什么人我马长顺还不清楚么?你逼得老子们跟你上了贼船,现在王爷有难你不肯救,这船岂不是翻了?没了王爷,还造个屁的反?”马长顺冷笑道。 何锦义冷笑连声道:“马长顺,老子知道你不服气,可是谁叫你命不好呢?我问你,三千京营兵马攻破了宁夏城,围住了王府。王府只有千余人守着,你觉得这件事还有救么?” “如何没救?王爷信上都说了,王府防御坚固,起码可以坚守三五日。”马长顺道。 “蠢货。那三千京营连固若金汤的宁夏城都攻进去了,还攻不进去区区王府?王府有宁夏城坚固?三五天?一天怕是都坚持不住。王爷绝对救不成了。你以为老子为自己着想?老子是为咱们大伙儿着想。咱们现在还能调兵?咱们粮草一断,自顾不暇,还能救别人?对岸五万官兵虎视眈眈,咱们这里的兵马侥幸才挡住了今日渡河之战。你难道不明白?我们的物资粮草箭支等等物资只剩下了五天可用,已然是危在旦夕了。这种时候还不想着如何保全,还去救人?愚不可及。”何锦义怒骂道。 “既然如此,更应该夺回宁夏城才是。否则咱们岂不是等死?”马长顺叫道。 “夺回宁夏城?放任官兵渡河的后果你可知道?最后还不是完蛋。咱们现在哪里也不能去,只有一条路了,便是连夜撤走,退到官兵追不上的地方去保全自己。这才是唯一的办法。”何锦义喝道。 “退往哪里?官兵追不上的地方是哪里?哦,老子明白了,你想要投靠鞑靼人是么?亏你想得出来。咱们造反是咱们的事,勾结外敌,岂非要遗臭万年。何锦义,你不要脸,老子们可要脸。要去你去,老子反正是要回去救王爷的。就算救不了王爷,也要夺下宁夏城。老子的妻儿父母可都在城里呢。何锦义,要投鞑子你自己去,老子不去。”马长顺道。 “对,咱们可不干那丢人的事。跟着王爷造反夺位是我们大明内部的事情,跟鞑子可没什么好说的。鞑子是我大明死敌。” “我看大将军怕是巴不得王爷死了,好自己让我们奉你当皇帝是不是?” 几名将领齐声附和马长顺的话,他们早就对何锦义不满了,他们也都是被迫造反的。眼下心里对何锦义更是抱怨之极。 何锦义冷声道:“马长顺,刘黑山,你们当真要跟我对着干?不听我的命令?我好话说尽,跟你们商量,你们就是不听是么?” 马长顺冷笑道:“何锦义,既然王爷死定了,那么你这个大将军便也是个屁了。什么叫你的命令?我们为何要听你的命令?你爱去卖了祖宗去投靠鞑子我们不管,反正我马长顺要带着我的人去宁夏城。咱们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何锦义面色阴沉着不说话。 马长顺站起身来摆手道:“各位兄弟,愿意跟我马长顺攻回宁夏城的,咱们今晚便发兵。不愿意的,也不强求。尽管跟着何锦义去投奔鞑子,当那些蛮夷狗杂种的孙子去。我回营点兵了,告辞了。” 马长顺转身便走。几名将领也大声嚷嚷着转身要离去。丁广忙道:“各位,各位,莫要如此。眼下咱么再如此,可如何御敌?” 马长顺喝道:“丁广,少废话,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说话。” 丁广正待说话,何锦义大声喝道:“马长顺,你当真要这么干?” 马长顺大声骂道:“你聋了么?没听见老子说的么?你……” 何锦义没等他说完,身子从椅子上暴起,脚尖点着长案扑出,半空中腰刀出鞘。噗的一声,马长顺的身子僵在原地,低头看时,胸口多出一个血淋淋的刀尖。 何锦义抽刀出来,一脚踹翻马长顺的尸身,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老子不敢宰了你么?狗东西。” 第557章 内讧(续) 其余几名意见不同的将领惊声大叫,将领刘黑山赵大鹏等人纷纷抽出兵刃来大骂。 何锦义提着血淋淋的腰刀冷声喝道:“怎么?都想要死在这里么?今日之局,由不得你们胡闹。谁敢不听本人号令,马长顺便是下场。刘黑山,赵大鹏,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刘黑山破口大骂道:“何锦义,你这狗娘养的,老子才不听你的。你杀了马统领,我们还能活么?左右是个死,老子们跟你拼了。各位,咱们杀出去。” 其余几名将领齐声大喝,跟着刘黑山往大帐外冲去。 何锦义大声喝道:“来人,拿了他们。” 大帐外的亲卫早已待命,听令纷纷冲入大帐。刘黑山等五名将领奋力往外冲杀,但无奈亲卫数量太多,很快便个个受伤倒地,失去反抗之力。 何锦义冷笑着提刀上前,对刘黑山等人喝骂道:“狗东西,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如何?可有话说?” 刘黑山身上数处刀伤,脸上豁了个大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汩汩流下,发髻散乱形容可怖之极。 “杀了我吧。反正迟早也是死,不妨给老子一个痛快。宁夏城丢了,王爷也要没了,粮草断了,官兵很快要渡河了。嘿嘿,何锦义,你能逃到哪里去?投靠鞑子?鞑子会容得下你?况且这么多兄弟都是我大明的兵马,他们肯跟你去投靠鞑子?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真是后悔啊,当初我就不该鬼迷心窍跟着你们造反。最终,反而落得个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名声,死了也玷污我刘家祖上声誉,悔悔悔!”刘黑山喘息着沉声道。 何锦义冷笑道:“不开窍的东西。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能快活则快活,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想的那么多,徒增烦恼。人一死,万事皆休,别人说什么你听得到?你管得着?什么忠孝仁义,死后声誉,门楣祖上,统统都是狗屁。” 刘黑山呵呵而笑,瞪着何锦义道:“何锦义。这才是你的处世之道是么?所以你才会被人所瞧不起。莫说了,给老子个痛快吧。” 何锦义怒骂道:“冥顽不灵的东西,白费老子口舌。老子成全你。” 何锦义提刀猛刺,洞穿刘黑山的胸膛。刘黑山大叫一声,扑地气绝。 何锦义提着刀走到赵大鹏面前,狞笑道:“赵千户,你怎么说?” 赵大鹏身上颤抖,哑声道:“何大将军,卑职……卑职鬼迷心窍,求大将军饶我一命,卑职一切听从大将军的吩咐便是。” 何锦义仰天大笑道:“这才对嘛,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闹成这样?我知道你们都是马长顺的手下,跟他很有感情。本人也不想闹成这样,都是被逼的。现在这种时候,自作主张分兵自专便是自寻死路。” 赵大鹏低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卑职明白了。” 何锦义道:“很好。那么其余几位呢?你们怎么说?还闹不闹了?” 其他三名将领面色惨白瘫坐在地上,此刻谁还敢不从。马长顺刘黑山的尸体就在面前血泊里躺着呢。 三名将领表示效忠,何锦义满意的大笑,正待抚慰众将一番,猛听得帐外一片混乱,脚步杂沓声和叫嚷之声喧闹无比。 “出了什么事?”何锦义皱眉大喝,冲出大帐之外。 众将领跟着冲了出来,站在大帐所在的山崖上方往码头上喧闹的营地方向看去。但见码头上一片混乱,火把乱晃,人影杂沓。 “官兵偷渡了?”丁广愕然道。 “不像啊,河面上悄无声息,不可能是偷渡。”有人说道。 “去问问,发生什么事了。”何锦义大声道。 话音未落,坡下有人飞奔而上,气喘吁吁的大声叫道:“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营中哗变。前军和左军兵马趁着天黑溃逃。其余各营也受滋扰,许多士兵趁乱逃跑,已经约束不住了。” 何锦义惊骇嗔目,喃喃道:“完了,军心散了。这下彻底完了。” …… 灵州城中。一场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今日的会议列席者甚是齐全,连谷大用都被邀请参加。 会议的议题是,总结今日之战的失败教训,同时商议接下来如何作战。 杨一清做了深刻的自省,承认今日之战的失败是自己的责任。向在座的众将表达了深深的歉意。这个人虽然刚愎自用自大自傲,但是倒是也有勇于承认错误的勇气。 在这之后,进行到下一步如何作战的问题,顿时形成了两派意见。 “仇将军送来的消息上说,张侯爷已然占领宁夏城,包围了朱寘鐇的王府。朱寘鐇应该很快便要被擒获。消息一出来,敌军定然军心涣散。宁夏城一失,对面守渡口的叛军腹背受敌,后勤被断,他们绝对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他们就会溃散逃走。所以,整顿兵马,准备随时渡河,此乃当务之急。对岸叛军溃逃撤走之时,便是我大军挥军渡河之时。”史镛说道。 不少将领纷纷表示同意。今日大败,众人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一筹莫展。但是突然间传来的张侯爷攻战宁夏城的消息顿时让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虽然之前众人对张侯爷不甚尊敬,对他轻视。但是,张侯爷居然出奇兵掏了叛军的老窝,军中众将对张延龄的观感已经完全扭转。张侯爷这番举动可是救了大伙儿的命,挽救了崩溃的军心士气。 杨一清也微微点头。他也明白,是张延龄挽救了局面。如果朱寘鐇被擒获,叛军内部将不战自乱。现在,必须要重整旗鼓发动进攻。趁着这个机会渡河,清缴残余叛军。 “我同意史守备的意见。我们必须要尽快择机再战。这不光是乘势进攻,更是为了张侯爷他们着想。他们只有三千人,占领宁夏城虽是壮举,但同时也是陷入了重围之中。如果我们不能够及时渡河,便反而将他们陷入险地。如果叛军回援,他们将承受巨大的压力。本官不能让这件事发生。诸位觉得如何?”杨一清点头道。 众将纷纷表示同意。确实,张侯爷的兵马其实现在处在危险之中。孤军深入,很可能会遭到围攻。 谷大用皱着眉头,听着众人的议论,忽然开口道:“咱家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杨一清因为之前的失败,心里也有些担心谷大用会在回京之后添油加醋。所以,对谷大用也客气的多了。 “谷公公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谷大用点点头,转向史镛,冷声道:“咱家有几个疑问想要史大人解答。” 史镛拱手道:“谷公公请说。” 谷大用道:“照着史大人所言,你和叛将仇钺一直有书信往来是不是?” 史镛愣了愣,沉声道:“是。仇将军和末将是生死之交,我和他一直有书信往来。” 谷大用沉声道:“可是,仇钺投敌了。你却和他暗通款曲,这算什么?你这是通敌啊。” 史镛愕然道:“谷公公,这……这从何说起?仇将军此次是诈降投敌,等待时机……” 谷大用摆手冷笑道:“你怎知他是诈降还是真降?凭你说诈降便是诈降?咱家倒是认为,这里边大有玄机,甚至是一场阴谋。” 史镛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众人也是吃惊的看着谷大用,不知他此言何意。 第558章 鬼故事 杨一清皱眉问道:“谷公公,你这话是何意?什么玄机?什么阴谋?” 谷大用一笑,沉声道:“杨大人,你难道不觉得蹊跷么?前有曹雄之败,后有今日渡河之败,这些叛军这么厉害?怕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让他们得知了渡河进军的计划了吧。若是咱们渡河的行动和安排全被叛军知晓了,叛军早有防备,张网已待,自然是要吃败仗的。” 杨一清吃惊的看着谷大用,众将也不可置信的看着谷大用。 史镛怒道:“谷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史镛通敌是么?说我将渡河的计划告知了叛军是么?你这是血口喷人。” 谷大用冷笑道:“瞧瞧,有人急了吧?咱家是不是戳中了你的软肋?揭穿了你的底细?所以你急了?” 史镛大笑道:“放屁,我史镛俯仰无愧于天地,自认忠心耿耿,有何软肋和底细?你这般污蔑于我,才是小人之举。” 杨玉厉声喝道:“史镛,你敢跟谷公公这么说话?你敢辱骂谷公公?谷公公是朝廷派来的镇军太监,你这是以下犯上。” 史镛冷笑道:“休拿官儿压我,这般辱我声誉,别说辱骂,便是拼命又如何?谷大用,今日你不拿出证据来,我史镛便和你以死相博。誓要讨个公道。” 史镛说着话站起身来,伸手沧浪一声抽出腰刀,脸上气的煞白,狰狞之极。 谷大用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口中叫道:“了不得,这厮要行凶。这厮恼羞成怒了。杨玉还不拿了他。” 杨玉大喝上前,抽出绣春刀拦在谷大用身前。 杨一清皱眉喝道:“都住手。” 谷大用道:“杨大人,你没瞧见么?史镛他被揭穿之后恼羞成怒要行凶,你莫非不管?” 杨一清沉声道:“谷公公,你的意思是史镛是哪个内奸?是不是?” 谷大用道:“很有可能。” 杨一清道:“证据呢?可有证据?” 谷大用道:“他和那投敌的仇钺私下有书信往来,这还不是通敌?” 史镛怒骂道:“仇将军忍辱负重,诈降待机。他今日送来的信上说的清清楚楚。这一次正是张侯爷去找到了他,他们联手里应外合破了宁夏城。怎么是投敌?” 谷大用道:“保不齐那是你们联手演的一出戏罢了,就是为了欺骗我们罢了。” 史镛气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正待大骂。杨一清摆手喝道:“史镛,莫要冲动。清者自清,你又何必如此?老夫这不是在询问么?” 史镛咬着牙不说话。 “谷公公说他们联手欺骗我们,这话怎么说?”杨一清问道。 谷大用道:“杨大人,诸位。张延龄攻下宁夏城的消息是否属实?谁敢保证?直到现在,我们也只是从仇钺和史镛的这封信中得到的讯息。又非张侯爷亲笔书信,如何能信?没准张侯爷根本就没过河,更别说是拿下什么宁夏城了。你们想想,他三千兵马无论从哪里渡河,对方难道不会察觉?他们长了翅膀飞过去的么?” 杨一清捻须思索,一些将领也纷纷点头,心中均觉得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这边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渡河成功,张延龄是如何率领三千骑兵渡河的?更别说还摸到宁夏城了。 三千骑兵,那可不是个小数目。骑兵奔袭,地动山摇,既难遁形,又难藏声,这是如何做到的? “谷大用,你没本事,不代表张侯爷没本事。你什么都不干,张侯爷带着他的兵马在宁夏城立了大功,你却来说这种话,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史镛大笑道。 谷大用呵呵笑道:“史镛,咱家是监军,可不是领军打仗的。打仗这件事本就是你们的事。你说咱家什么都不干,是不是讽刺杨大人和诸位将军平叛不得力?” 史镛骂道:“放屁,我可没说。” 谷大用喝道:“史镛,咱家的容忍是有底线的,你若再对咱家污言秽语的辱骂,咱家便要治你个犯上之罪了。” 杨一清皱眉喝道:“史镛,不得无礼。不可冒犯谷公公。” 史镛冷笑一声扭头不语。杨一清道:“谷公公,照你所言,这封信是假的不成?” 谷大用道:“杨大人,真假咱家不知,但是不得不不防。起码这里边的事情很蹊跷是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仇钺故意说宁夏城被攻破,将消息通过史镛告知我们。然后引诱咱们进攻。这样便又再次中了他们的圈套,让我们惨败而归?” 杨一清一惊,脸上神色凝重了起来。 史镛呵呵冷笑道:“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愚不可及。杨大人,我若是通敌,为叛军当奸细的话,那我之前为何要阻拦大人渡河进攻?曹总兵当日渡河进攻,我也是竭力劝阻的。这如何解释?” 杨一清沉吟不语。 谷大用呵呵笑道:“史镛,也许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好隐藏你的身份罢了。你越是这么做,反而越是暴露了你自己。” 史镛叹了口气道:“跟你这样的人还能说什么?罢了,我什么也不说了。杨大人,各位将军。这一切都是臆测而已,你们要是信了,我也没法子。是史镛自问做人做事堂堂正正,却也不用为自己辩解些什么。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仇钺绝非投敌,张侯爷攻战宁夏城的消息定然千真万确。我不知道谷公公为何要这么做,我也不想知道。杨大人和诸位自有明断。今日若是谷公公又证据证明我是细作,不用你们动手,我自绝于此。若是没有证据,那便是血口喷人。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谷大用呵呵笑道:“史镛,咱家确实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你却不能洗脱通敌的嫌疑。咱家虽是臆测,但却绝非没有道理。杨大人,各位将军,咱家建议,在弄清楚之前,大军不可擅动。以免中了贼人的圈套。咱家是监军,有权处置军中通敌嫌疑之事。所以,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咱家要将史镛扣押询问,不允许他再暗中捣鬼。这也是咱家的权责。如果史镛并非细作,咱家却也无需为此负责,因为咱家既是监军,也是东厂总督。杨玉更是锦衣卫副都指挥使,我们都有风闻稽查之权。而事后,无需为此担责。” 杨玉沉声道:“正是。本人乃锦衣卫衙门副都指挥使,本人现在怀疑史镛通敌,要将其缉拿询问。史镛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杨玉大声下令,外边几名锦衣卫校尉冲了进来。史镛抽刀在手大喝道:“谁敢?无凭无据便要拿我,那便拼了命就是。” 杨玉喝道:“上!反抗者格杀。” 几名校尉抽刀便冲了过来。史镛岂肯束手,举刀准备反抗。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手!”杨一清沉声喝道。“谷公公,史镛是本官麾下领军将领,现在平叛大事尚未完成。倘若他真有通敌的确凿证据,自当立刻拿办。但如今,你也承认拿不出证据,却要风闻拿人,未免太过了。那岂不是说,你谷公公怀疑谁,便要拿谁。老夫可不允许你这么干。” 谷大用皱眉道:“杨大人,咱家说了半天,你难道没听明白么?整件事是否有疑点?咱家说的那些,难道没有可能么?” 杨一清呵呵笑道:“谷公公,老夫承认你说的那些话有那么一些道理。但是,老夫还是不能让你仅凭可能便拿办史镛。也许那是你们东厂和锦衣卫的办事风格,在老夫这里行不通。史守备通敌?老夫是不信的。除非你有证据,否则老夫决不允许你这么做。” 谷大用瞪着杨一清,忽然笑了起来。低声道:“杨大人,你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咱家这可是为了你好。杨大人,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杨一清抚须呵呵笑道:“不必了,事无不可对人言。谷公公咱们说话做事堂堂正正,有什么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岂不是好?这里都是我朝廷将官,难不成他们都是细作不成?” 谷大用忙摆手道:“当然不是,咱家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有些话,咱家只能跟杨大人说,这是关乎杨大人的事情,不可公开言说。” 杨一清朗声大笑道:“谷公公,你不肯公开说,老夫可以帮你说。你是不是想跟老夫说,你这么做是为了替老夫减轻战败之责?为老夫开脱?假如史镛通敌,那么今日之败,老夫便也有了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将责任推给史镛是不是?” 谷大用惊讶的看着杨一清,他没想到杨一清居然猜出了他的心思。这个杨一清居然精明如此。其他众将领也发出一片惊讶之声。杨大人挑明的这件事让他们震惊,原来谷大用居然是想要用史镛通敌来为杨一清开脱罪行。这太可怕了,也太无耻了。 杨一清冷笑着继续道:“谷公公,你这么做,无非是想借此说服我,相信史镛是细作罢了。那样,你便可以将史镛顺顺利利的拿办。老夫有些不明白,史镛跟你们有什么仇隙?你们今日要对付他?还是说你们另有目的?总之,你们怎么做老夫不感兴趣,要拿人,便拿出证据来,否则休想在老夫面前缉拿我的领军将领。你要是敢这么做,老夫不介意参你一本。” 谷大用愣了片刻,冷笑道:“杨一清,如果史镛真的是细作,你这般包庇他,将来你如何解释?” 杨一清大笑道:“谷公公也要把老夫当做奸细抓起来不成?老夫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本官明确告诉你,本官相信史守备。他绝非什么细作。你谷公公编的那些故事去骗别人去,休得在本官面前欺瞒。” 谷大用恐吓不成,怒道:“杨一清,倘若咱家就要拿人呢?” 杨一清冷声喝道:“众将听令,谁敢在军中胡来,便给我将他们捆起来,丢到黄河里去喂王八。这是平叛大军军营,可不是什么内廷东厂锦衣卫衙门。伸手砍手,伸脚剁脚,一切责任,本官承担。” “遵命!”众将领大声喝道。 谷大用和杨玉怒容满面,但却也不敢造次。谷大用冷声道:“好,今日之事,咱家要上报刘公公,上报皇上。杨一清,你记着今日。” 杨一清大笑道:“请便。谷公公你要是不上奏,老夫会鄙视你。希望你今晚连夜写奏折,将这件事上报。” 谷大用气的怒啐一口,转身便走。杨玉忙摆手招呼几名校尉,跟着谷大用灰溜溜的离去。 第559章 稳定局面 清晨,张延龄在朱清仪的闺房之中醒来。 初夏的鸟鸣之声悦耳动听,廊下风铃之声悦耳这动听。朝阳从窗棂之间撒进屋子,金黄的光线将房间里的一切晕染的温煦舒适。 肩窝的伤处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身上的酸痛也不那么严重了。张延龄坐起身子,揭开纱布一角低头检查了伤口的迹象,发现伤口处已经没有血水渗出,变得干燥起来,心中放下了心。 他起身下床,穿衣服的时候,扯动肩窝伤口,还是疼的他紧皱眉头。勉强穿好了衣服鞋子后,外间传来脚步声。 “你醒啦?感觉如何?”朱清仪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今日朱清仪穿着一袭黄色裙琚,发髻高挽,淡扫峨眉,显得雍容而挺拔。特别在金色光线的映照下,越发显得肌肤胜雪,娇美动人。 张延龄看着她有些出神,他其实没有仔细的看过朱清仪,或者说是没有认真的欣赏她的姿容。此刻才意识到,朱清仪是个极美的女子。也正处在她人生中最为韶华的岁月里,像一朵正在盛放的鲜花。 “侯爷,我问你话呢。”朱清仪被张延龄看得有些害羞,娇嗔着说道。 张延龄忙道:“美,太美了。” 朱清仪更脸红了,嗔道:“什么呀。人家问你身上可好些了?” 张延龄回过神来忙道:“哦哦,好多了,好多了。” 朱清仪瞟了张延龄一眼,心想:不枉自己早起精心打扮了一番,他说美,那便没有白费了。 “彩云,打水来让侯爷洗漱,然后备好早饭,张侯爷昨晚也没吃,怕是饿了。”朱清仪转头朝外间娇声吩咐道。 外边彩云答应着,脚步飞快。不久后,彩云带着一名丫鬟端了温水毛巾等洗漱之物进来。 “侯爷请洗漱,嘻嘻。”彩云放下水盆毛巾,朝着张延龄嘻嘻笑道。 “多谢彩云姑娘。”张延龄道谢道。 彩云笑道:“不用谢。侯爷好好待我家郡主就成了。” 张延龄愣了愣,朱清仪在旁嗔道:“彩云,多嘴什么?还不去准备早饭。” 彩云连声应了,笑嘻嘻的离去。 张延龄明白,彩云定是见自己昨晚留宿于朱清仪的闺房之中,所以认为自己和朱清仪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才这么说话。但其实,自己昨晚睡得死沉,可什么都没干。 张延龄不知道的是,昨晚他虽然睡得很沉,但是却拉着朱清仪的手不撒开。朱清仪最后也捆了,就趴在他身上睡着了。清晨彩云进房的时候,见到两人搂抱在一起,那位张侯爷将郡主紧紧的抱在怀里的样子,自然而然生出了联想。 “侯爷洗漱吧。”朱清仪轻声道。 张延龄点头,端了温水漱口,又去洗脸。只是右手伤处疼痛,左手又不习惯,布巾也拧不了,弄的清水淋漓。 朱清仪无声上前,替张延龄拧了布巾,一点点的替他擦脸。两个人不免眼神触碰,呼吸相闻,心中生出异样之感,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清仪!”张延龄伸手搂住朱清仪的腰身,伸嘴要去亲吻她。 朱清仪退后一步,摇了摇头,指了指外边低声道:“外边全是人。” 张延龄笑了笑,便也只能作罢。 当下闭了眼任由朱清仪擦拭脸颊,又被朱清仪按着坐在梳妆台前,将他乱糟糟的发髻蘸着清水轻轻的梳理顺畅,打好发髻,别上一枚银簪。 “好了!出去吃饭去吧。”朱清仪放下梳子端详着张延龄梳洗整理完毕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迷离之色。 这个男人确实俊俏的很,虽然面露憔悴之色,但难掩他的神采和魅力。只可惜…… “多谢郡主。倒是确实有些饿了。”张延龄微笑道。 朱清仪点点头,忽然踮起脚尖上前,在张延龄的唇上亲了一口。张延龄反应过来想要回应时,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已经结束,朱清仪已经红着脸出门而去。 喝了一碗米粥和几块点心,张延龄缓步下楼。出了小楼,倒是吓了一跳,原来院子里的空地上齐刷刷的站着张隐陈式一柳谭冯麻子仇钺等将领。 大伙儿正有说有笑的聊天,见到张延龄出来,忙齐齐拱手行礼。 “卑职等见过侯爷。” 张延龄点点头笑道:“你们怎么来了?怎么没通知我?” 陈式一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笑道:“兄弟们不想打搅侯爷歇息。再说……” 陈式一往跟在张延龄身后走来的朱清仪瞟了一眼,目光中带着深意。 张延龄瞪了他一眼,笑着对众人道:“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庆王府郡主。这一次便是托庇于郡主的照顾,我才能平安躲过城中搜捕。郡主深明大义,令人钦佩。还不给郡主见礼?” 众将领纷纷拱手道:“见过郡主。” 朱清仪点头还礼道:“诸位将军辛苦了。侯爷和诸位将军不远千里从京城前来,平息逆贼之乱,劳苦功高。清仪瑾代表庆王府表示谢意。我弟弟庆王因不从朱寘鐇参与叛乱,被老贼殴打重伤,无法前来见过诸位。清仪代表他对诸位将军表示感谢。” 众将纷纷道:“多谢郡主,多谢庆王爷。” 朱清仪微笑点头,对张延龄道:“侯爷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清仪便送到这里了。侯爷注意身子,切莫劳累。清仪告辞。” 张延龄拱手道:“好。郡主自便。” 朱清仪还礼转身往小楼里走去,张延龄却又叫住了她。 “郡主留步,差点忘了一件事。如果郡主有暇,庆王能够起身的话,你们可否在城中巡视一圈,帮着安抚民心,安定秩序。庆王府声望甚高,效果比我们安抚要好的多。” 朱清仪笑道:“那是自然,我早间已经和台浤说了。待他换了药,歇息一会,我们便去安抚百姓。一会我以庆王府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 张延龄笑道:“郡主考虑的真周到,多谢了。” 朱清仪笑了笑,转身离去。 张延龄回转身来,在众将的簇拥下往外走。一边走,众将一边禀报事情。 “侯爷,城中的清缴已经基本结束,小股叛军尽数剿灭。剩下的便是零星的肃清行动。西城门大火已经扑灭,城门暂时未能修缮,我命人用石头泥包堵塞了城门洞,以确保城门安全。”张隐禀报道。 张延龄点头道:“甚好。密切注意周边情形,咱们其实现在并不安全。拿下了宁夏城固然是胜利,但我们此刻是孤军深入。朝廷大军一日不到,咱们便需要万分警惕,以防万一。” 张隐点头道:“卑职明白。” 张延龄道:“安化王府的大火熄灭了么?” 张隐道:“烧了一夜,现在基本上熄灭了。按照侯爷的吩咐,卑职派了兵马在周边街巷巡逻。未发现左近街道有秘密出口,也不许任何人接近。” 张延龄点头道:“好,一会咱们去瞧瞧。” 张隐点头称是。 “侯爷,昨日下午开始的自首揭发检举的行动很成功。目前为止,已经有一千三百余人自首。按照侯爷所言,卑职进行了甄别。这些人的言行作为已经记录造册,一些无关之人暂时放归。另有七十九人卑职下令抓捕羁押,正进一步查清罪行,以待发落。”仇钺禀报道。 张延龄点头道:“很好,三日为限,过了三天还冥顽不灵不肯自首者,绝不姑息。罪大恶极之人造册,我将上奏朝廷,请求就地公开审判处以极刑,以儆效尤。这等大乱,不杀一批是不足以震慑人心的。但是杀的人必须是该杀之人。甄别查勘之事,还得你去办。” 仇钺拱手道:“卑职明白,侯爷放心便是。” 张延龄道:“对了,灵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按理说应该有消息到了。” 仇钺道:“尚未有消息。不过应该快有消息了。史镛应该是昨日晌午接到消息的。估摸着要禀报杨一清大人,要经过一番研判。” 张延龄点头道:“那是自然。之前有些仓促,没能说清楚,估摸着他们未必相信这是事实。不过很快他们便会明白的。一有消息,立刻禀报我。” 仇钺道:“侯爷放心,卑职接到消息会第一时间禀报侯爷。” 张延龄点头,仇钺又道:“对了,侯爷交代要找的那个人,卑职找到了。这厮躲了起来,今早冒出来了。他现在装的像是没事人一般,还要请求见侯爷呢。侯爷,是直接抓起来,还是……” 张延龄呵呵笑道:“抓他作甚?让他来见我便是。我还想从他口中问些话出来呢。你告诉他,一会让他来见我。别吓着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仇钺点头道:“遵命。” 陈式一道:“说的是谁啊?” 张延龄笑道:“还能是谁?宁夏锦衣卫千户所千户马强。便是这厮之前泄露了我们进城的消息。他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我岂能不问?” 陈式一恍然,咬牙道:“这狗日的现在莫非装作是清白的么?得好好的整治他。” 张延龄笑道:“自然要整治他,不过得先问清楚他的消息是谁告诉他的。要算账的可不止他一个。” 第560章 来信 朝阳照在南城安化王府上,王府中间的雄伟的大殿已经烧成了白地,这本是宁夏城最为精美和高大的建筑,此刻只留下一片倒塌的瓦砾和残垣断壁冒着青烟。 不过,外围围墙之间的房舍倒是并未波及,上百间屋舍原本是花团锦簇一般的簇拥着中间的宫殿的,此刻围着的只是一堆废墟了。 张延龄和张隐陈式一等人抵达了这里。残垣断壁虽然已经不堪入目,但是昨日张延龄是见识过中间那座雄伟殿宇的。那殿宇的规模和大小甚至可以和北京皇宫中的一些宫殿相媲美。 从规制上而言,王府建造宫殿是允许的。王府不但可以建造宫殿,而且可以有太监当内侍,设立各种机构,其实便等同于一个小型的皇宫一般。 不过,虽然允许建造宫殿,但是王府的规模和规制却是有限制的。宫殿的大小高度,王府的宅院规模都是有讲究的。别说朱寘鐇这个安化王只是个郡王,便是亲王府,也不敢造这么大的规模,造如此豪华的宫殿,居然和皇宫中的殿宇有的一拼。 当然,这房子的大小规模宫殿的奢华程度近年来已经不太追究这些事情。但是,这或许也能说明朱寘鐇早有野心。 大火昨天上午烧起来,一直烧到了午夜才熄。所以,整个火场此刻还是热气腾腾炎热无比。残垣断壁青石青砖琉璃屋瓦全部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偶尔才可以发现一些安化王府之前豪华程度的证明。比如部分精美的石雕栏杆,一些碎裂的瑞兽,扭曲的精美的金属花栏等物。 张延龄看着眼前这一堆废墟的庞然大物皱着眉头叹气。 陈式一道:“侯爷是可惜这宫殿烧没了么?咱们又住不着,烧了便烧了呗。” 张延龄咂嘴道:“我只是心疼银子罢了。这宫殿得花了多少银子建起来的。里边得有多少宝物被烧毁了?他娘的,朱寘鐇这狗东西临死还不留念想,非得**。不然的话,咱们可要抄出不少好东西来。” 陈式一和张隐嗔目无语,原来侯爷是心疼这个。确实,要是能抄了这大殿,怕是真的能发一笔横财。他们都明白,侯爷掏腰包自己造的火器装备振威军亲卫营,花了不少银子。现在怕是想方设法的要捞银子。这等好机会,可惜却是什么也没捞到。 “命人浇水,熄灭余烬,给砖瓦降温。”张延龄吩咐道。 张隐愕然道:“侯爷这是作甚?让它自己慢慢的冷却便是了。里边是有些余烬,但也不可能再烧起来啊。无非是掩埋在下边的一些木料冒烟罢了。” 张延龄沉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朱寘鐇**了,但是你我见过他的尸首么?你怎知他不是金蝉脱壳?怎知不是借火而遁?朝廷问起来,本侯怎么回答?哪怕他烧成了灰,也要找到他的尸首。” “哎呦,可不是么。我居然忘了这茬了。得找到朱寘鐇的尸体才成。”张隐恍然道。 陈式一也道:“可不是么?得挖。” 张隐皱眉道:“不过,这么一大堆瓦砾,得挖到什么时候。兄弟们怕是要累死。” 张延龄道:“征些百姓来清理这里,给报酬便是了,但是要仔细的看着。挖出什么东西来,可别叫百姓们给私吞了。尸体也别破坏了。挖出一具辨认一具。” 张隐连忙答应,赶忙去安排此事。不久弄来了上百百姓前来,先是用木桶浇水降温,然后搬的搬抬的抬开始了废墟的清理工作。 张延龄在现场看了一会,见进展很慢,一时也不得结果。于是带着陈式一等人往周边街市上去瞧瞧。 张延龄的想法是,看看宁夏城中百姓的状态,是否充满敌意和恐慌,从而确定下一步要采取的措施。 在一处十字街口,张延龄看到了不少百姓围着布告栏观瞧。于是带着人过去一瞧,百姓们围观的却是庆王府发布的安民告示。 “贼逆寘鐇,受朝廷隆恩,不思忠孝报国,却生谋逆之心,。此贼野心昭然,串通边军部分将领,驱使我宁夏镇百姓,滋事生乱,意图谋反。现朝廷钦命平叛总兵官,大明建昌候率大军抵达,攻克本城。逆贼**伏诛,宁夏镇终于重见青天。庆王府也摆脱逆贼所控。我宁夏镇上下人等,自此无需惊惧。建昌候明确表示,此番秉承‘只惩首恶,不涉普众。只惩叛贼,不涉家人’的原则。张侯爷知晓从贼者迫于无奈的苦衷,故而法外开恩。庆王府在此忠告百姓,当记朝廷之恩,不可再滋事生扰。当积极举报叛乱首恶,不得包庇纵容。城中百姓人等,无需惊慌。但无涉叛乱之事,无害他人之举,都不用担惊受怕。另外,庆王殿下也希望你们,但有家中父兄丈夫儿子尚在叛军之中者,要及时规劝,传递消息,令其悬崖勒马,浪子回头。执迷不悟者,恐自毁毁人,不可饶恕。” 张延龄看着这告示,微微点头。 严格来说,这不是完全的安民告示。朱清仪借此督促百姓劝告从贼的士兵浪子回头,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因为大多数叛军其实都是本地的军户。他们的父母妻儿家人都在宁夏镇。通过他们的家人督促他们回头,这显然是最好的手段,也是瓦解叛军的最有效的攻心之策。 逛了一圈,街头百姓的情绪倒似乎平稳的很。看起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朱寘鐇的叛乱似乎并非如传言的那般,受到宁夏镇百姓的支持。尽管他在此经营多年,但看起来他在百姓之中的威望倒也一般。 陈式一腿上的伤势未愈,走的有些辛苦。但是他又执意要跟随保护张延龄,所以张延龄便找了一家茶馆歇脚。刚坐下上了茶还没喝上两口,街上便有马蹄声响。仇钺带着几名亲兵飞驰而来。 “侯爷,可找到你了。灵州的消息到了。”仇钺手中攥着一直小竹筒冲了进来。 张延龄大喜,接过竹筒来。那竹筒口密封的蜡印并未被破坏,仇钺显然是没有看过竹筒里的信件。 张延龄捏碎蜡封,从里边取出一卷羊皮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字。张延龄迅速看完,皱着眉头发愣。 仇钺道:“史镛怎么说?那边的情形如何?” 张延龄皱眉道:“这是杨一清的信,不是史镛的信。哎,咱们的消息迟了一步。昨日清晨,杨一清率军渡河,死伤两千余人,渡河没有成功。” “什么?”仇钺和陈式一同时惊愕出声。 “这个杨一清,简直太蠢了。侯爷那般劝他,他还是这么干了。世上怎么有这么蠢的人。真是不可思议。”陈式一摇头叹道。 仇钺道:“侯爷,这件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会不会有碍大局?” 张延龄摇头道:“那倒不会。宁夏城被我们夺了,朱寘鐇死了,那些叛军现在便是丧家之犬。消息一旦传到叛军营中,必然军心涣散。杨大人这一败,无非是白白送了上千兄弟的性命,令人惋惜。对于大局没有决定性的影响。” 仇钺点头道:“那倒也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既如此,倒也不用在意了。杨一清大人准备渡河进攻了么?现在可是好机会。” 张延龄摇头道:“他要我派兵马袭击叛军腹背,好掩护大军渡河。” 陈式一叫道:“什么?这老小子怕是疯了,这种时候还要我们出兵?老蠢驴一个,灵州五万大军,还要我们帮忙?” 张延龄喝道:“不要乱说,什么他们我们的,都是平叛兵马。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能顺利渡河。唯有渡河成功,才能彻底围剿叛军残余,彻底平叛成功。否则何锦义丁广他们手中握有大量兵马,自是祸害。对于宁夏城也是巨大威胁。” 仇钺道:“侯爷的意思,是要出兵么?”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当然要。一方面是为了尽快平叛,另一方面,也是不能让何锦义他们率兵流窜,裹挟更多的百姓,甚至去投鞑子。我们出兵,是要堵住他逃窜的路线。” 仇钺沉吟点头道:“侯爷所言极是。朱寘鐇之前便和鞑子约为盟约的。只是,尚未得到鞑靼小王子的回复。鞑子这次在西北的兵马不多,否则鞑子定然趁乱动手。” 张延龄微笑道:“那可不是。倘若巴图蒙克在西北,鞑子大军在西北,我可不敢率三千骑兵来掏心窝子。鞑子大军在漠东平息内乱,这是我来之前便知道的消息。” 仇钺闻言,半晌无言。这位侯爷果真不是莽撞,他是算计好了,有备而来。之前仇钺心里确实觉得张侯爷此番突袭着实有些胆大冒险加莽撞,之所以成功,运气成分不小。现在,他却不这么看了。 陈式一道:“侯爷,你可不能亲自去。你身上的伤势骑不得马。张隐兄弟要留在这里守城,要不这次我去如何?给我五百骑兵足矣。” 张延龄笑道:“你的腿连马也不能骑,如何前往?还是张隐去便是。让他带着冯将军一起去。还有,这次元成大哥也去,率五十名鸟铳手去。元成大哥也该升升官了。” 赵元成大喜,心想,妹夫终于想到自己了。 仇钺告辞离去,张延龄带着众人去安化王府现场,和张隐商议出兵事宜。一路上,张延龄手里捏着那封信神色古怪。 陈式一觉得奇怪,问了几句,张延龄笑而不答。只道:“有些事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你知道了没有好处。” 陈式一砸吧砸吧嘴只要不问了。 第561章 验明正身 午后时分,张隐领命出征。一千名振威营骑兵外加五十名鸟铳手组成的队伍虽然并不庞大,但在这种时候,这已经是一支强大的兵马。 况且,张隐这支兵马并非是要去和叛军决一死战,而是进行侧后的袭击和骚扰以及追击,一千骑兵足够叛军喝一壶的。 城中虽然只剩下了一千八百多名骑兵,兵力锐减。不过,仇钺手下收拢旧部近七百人,稳定城中局面还是能够保障的。 张隐率军离去之后,张延龄便亲自在火场主持挖掘清理工作。数百百姓和士兵从上午忙活到了傍晚时分,大殿的废墟被一点点的清理开来。 上层的废墟和残垣断瓦清理掉之后,很快便陆陆续续有许多尸体被发现。那些尸体大多都已经烧的扭曲变形,有的只剩下了一小截焦炭一搬的人形。 有的虽然已经烧成了焦黑的人炭,但是还能看到奔跑呼号的模样,甚至能辨识出脸上的痛苦恐惧的表情来。由此可见,大火发生的时候,这大殿中的人是何等的绝望和恐惧。 据投降的叛军和王府中的人员交代,安化王府中有仆役太监婢女近百人,昨日火起之后逃出来了四五十人,起码还有四五十人被困在里边没有逃出来。所以,尸体的不断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尸体一具具的被发现,但是经过仔细辨认,都不是朱寘鐇的尸体。朱寘鐇身材高大肥胖,一些身材娇小的婢女的尸骸都留存了下来,他当不至于被烧成灰烬才是。所以,越是清理,张延龄的心里便越是疑惑。 难不成朱寘鐇当真是火遁了不成?自己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莫非真的一语成谶?但是朱寘鐇当真要是火遁的话,他又能逃到那里去呢?难道王府中有密道通往城中其他地方,亦或是通向城外?通向城里倒也罢了,倘若通向城外的话,那岂不是被他给逃了? 不过张延龄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安化王府中有秘密通道通向城外的话,朱寘鐇在当日便不必东奔西突抵死反抗了。宁夏城失守后,朱寘鐇可是试图攻击北门和东门逃出城的。只是攻击未果,这才回到王府之中据守的。 若当真有密道出城,他何必那么做,直接从密道带着手下人逃走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也保全了所有人的性命,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只要逃出去叛军大军汇合,便可保证安全。后来的一切其实都无必要。 通向城里的密道也是不大可能的。城里现在进行大搜查,大肃清和揭发检举行动。柳谭带着几十只骑兵小队在城里的角角落落进行搜查登记造册,朱寘鐇逃出王府也是没用的,一旦现身便要被发现,他也根本逃不走。 除非,他有秘密的存身之处可以躲藏。往秘密的之处一猫,那倒是难以发现他。 张延龄心情有些糟糕,不过清理工作还是要继续进行。因为必须要确定朱寘鐇的尸体是否在瓦砾之中,才可最终断定他到底是死了还是遁了。 二更时分,张延龄正坐在围墙上眯着眼养神的时候,突然间,灯火通明的火场上发出了喧闹声。很快,一名亲卫飞奔前来禀报,说好像发现了朱寘鐇的尸首。 张延龄忙下了围墙赶去查看,只见在大殿后殿花园的位置,清理出来的一座房舍之中的瓦砾之间歪斜着一具尸体。那尸体面色焦黑扭曲变形,但是身形却很臃肿庞大,倒是和朱寘鐇有些相像。 但更加能够判断的身份的到还不是身形相似,而是他身上的装扮。虽然大火将他的衣物全部烧毁,但是那些成了炭片的衣服上闪亮的金丝金箔,头上戴着的帽子上的金色帽圈是烧不毁的。依旧在焦黑的衣服上裸露着,甚为显眼。 烧成炭棒一般的双手手指上还箍着几枚金戒指。其中一枚戒指的戒面是空着的,众人在地下散落的灰烬里找到了已经崩裂的几块宝石的碎片。那碎片过火之后崩坏,但是依旧能看出鲜艳的红色。那正是朱寘鐇平素手上带着的鸽子蛋大小的一枚价值昂贵的红宝石戒指。 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朱寘鐇。 不过,张延龄还是不太放心。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只是假象。服饰并不能代表什么。到底是不是朱寘鐇的尸体,不能仅凭这些表面的特征来判定,而是需要一些一锤定音的证据。 倒不是张延龄太过小心,而是朱寘鐇的生死事关重大。别到后来搞出个笑话。自己说朱寘鐇死了,结果这厮金蝉脱壳又活了。到时候皇上那里和朝廷上难以交代,还可能被人攻讦。 张延龄想了想,于是吩咐众人不要动尸首,命人去请了朱清仪前来辨认。朱清仪毕竟是朱寘鐇的侄女,应该对朱寘鐇是很熟悉的。也许她能辨认出这尸首到底是不是朱寘鐇。 不久后朱清仪坐着车赶来了,张延龄上前迎接,拱手道歉道:“清仪,这么晚还把你请来,实在抱歉的很。我本想着亲自去请你的,但是我不能起码,走过去太远,所以便……” 朱清仪微笑道:“侯爷这般客气作甚?这没什么。倒是侯爷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伤势严重,不能这般劳碌的。得好好的休养才是。” 张延龄道:“这件事甚为重要。确定朱寘鐇到底死没死,是平叛的关键。确定了此事,我也能安心了。” 朱清仪点头,于是张延龄领着她前往大殿废墟处。朱清仪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瓦砾轻轻叹息。 “清仪来过这里么?”张延龄轻声问道。 “怎么没来过?小时候我经常来安化王府玩。那时候我父王还在,父王来此便带着我一起来。安化王府的宫殿比我庆王府的大的多,里边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还挺喜欢来这里玩的。没想到现在烧成白地了。”朱清仪轻声道。 张延龄道:“这就叫天道轮回,眼看他盖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不作不死,朱寘鐇若是安分守己,焉有今日之祸?” 朱清仪微微点头。 两人走到了后殿发现的尸体之处,张延龄怕朱清仪受到惊吓,提前告诫了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但朱清仪看到那具焦糊的尸体的时候,还是吓得花容失色,紧紧的抓着张延龄的手面色惨白。 “莫要害怕,莫要害怕。真是对不住,要你来看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抱歉的很。”张延龄忙安慰她,连声道歉。 朱清仪用白帕捂着嘴,忍住干呕,恢复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观察那具尸首。 “看体型轮廓,确实像是他。身上的衣服是金丝龙纹的袍子,这戒指也是红宝石的镶金戒,也是他的。但是面目实在辨认不清。毕竟我和他虽然熟悉,但是毕竟相处时间不多。”朱清仪轻声道。 张延龄皱眉点头,这确实有些难为人。 “要是知道他身体上有哪些特别的特征,大火烧不掉的特征,或可凭此断定。”张延龄咂嘴道。 朱清仪愣了愣,忽道:“牙齿烧的掉么?” 张延龄道:“怎么说?朱寘鐇牙齿上有什么特征么?” 朱清仪道:“我记得他镶了一颗金牙的。他张口一笑便能看得见,是左颊内侧的一颗牙齿。” 张延龄大喜,这绝对是个能证明的决定性特征。牙齿应该是没那么容易烧掉的。于是张延龄立刻命人动手,撬开尸体的嘴巴。结果,尸体的嘴巴撬开之后,发现那尸体紧紧的咬着什么东西。亲卫抽出来之后,居然是一只长约四寸的带着锯齿状的奇怪的金属棍子。 张延龄大为惊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不明所以。 朱清仪在旁轻声道:“这是钥匙。” “钥匙?”张延龄讶异的瞪大眼睛。 朱清仪想了想,凑在张延龄耳边低声道:“可能是密室的钥匙。安化王府有密室,和我庆王府一样。我庆王府地下密室开启也是需要钥匙打开机关的。这柄钥匙虽然和我手里的不一样,但是绝对是钥匙。” 张延龄大喜过望。这可是他清理此处废墟的目的之一。便是想找到朱寘鐇藏着财物的地方。那个孟彬可是说了,这座宫殿中有很多金银财宝,当时张延龄便动了心要弄到手。 “金牙,有金牙。”检查尸体的亲卫叫出声来。 张延龄眯眼看去,被撬开的张的大大的尸体的嘴巴内侧,火把照耀下,一颗金牙闪闪发亮。 至此,一切再无悬念。这个人正是朱寘鐇无疑。这也能解释为何钥匙在他的嘴巴里。他临死也不肯将钥匙被人发现,于是咬在嘴巴里藏起来。死了之后一下葬入土,别人也发现不了。毕竟没有谁会去想着撬开一个死人的嘴巴,而且还是生前是位王爷的人。 “是朱寘鐇无疑了,这下再无悬念了。来人,将尸体抬出来,找副棺木装起来。小心些,别弄散架了。”张延龄吩咐道。 众人立刻动手,小心翼翼的搬动尸体放在担架上抬出去。 朱清仪捂着嘴巴看着这一切,轻声问道:“侯爷,他的尸体要下葬么?我可否为他准备棺木,送他下葬。他毕竟是我的叔父。” 张延龄看着她,轻轻摇头道:“对不起,恐怕不成。他的尸体要送往京城,交给朝廷处置。因为,他是罪人。” 朱清仪叹息一声,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562章 提醒 张延龄陪着朱清仪从残垣断壁之中出来,将朱清仪送上了马车。又命十几名骑兵护送朱清仪回府。 朱清仪坐在车上掀开车帘看着张延龄轻声道:“人已经找到了,侯爷也该放心了。” 张延龄想了想,沉声道:“清仪,我知道你心里有些难过,那毕竟是你的叔父。但是,他是造反的藩王,罪大恶极,就算他没有死,逃到天涯海角也是要抓回来的。他的下场只有一个,那是从他起意造反之时便已经注定了。” 朱清仪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恨他,但看着他今日下场,多少心中有些难受。但那是他咎由自取,也怪不得别人。每个人都要为他的行为负责。” 张延龄微笑道:“你明白就好。清仪,我觉得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 朱清仪微笑道:“什么话?你说便是。” 张延龄想了想,沉声道:“清仪,若不出意外的话,叛乱很快就要平息。朱寘鐇已死,那些叛军看似人数不少,但其实已经军心涣散,不堪一击。不久便要被朝廷大军渡河之后剿灭。很快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朱清仪微笑道:“那不是很好么?清仪提前恭喜你呀,侯爷马到功成,不负朝廷重托。” 张延龄摆手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叛乱平息之后,事情却也许还没完。” 朱清仪楞道:“此言何意?” 张延龄轻声道:“此次叛乱,动静颇大,朝廷一定会要问责的。朝廷一定会进行一番清肃,宁夏镇所辖大小官员,上上下下各级人等,怕是都要过关的。” 朱清仪蹙眉想了想道:“侯爷的意思莫非是说,我庆王府恐怕也要过这道关?”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庆王府在宁夏城中,和朱寘鐇有割舍不断的关系和来往,自也不能避免。在这件事上,皇上不会有仁慈之心。这是造反,而非其他的事情。谋逆造反,意夺皇位,此事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朱清仪愕然道:“可是我庆王府没有参与其中啊。侯爷你也知道的,台浤差点被朱寘鐇打死,我也被他逼迫的走投无路。但是我庆王府始终没有参与其中啊。” 张延龄伸手轻拍朱清仪的臂膀,柔声道:“我知道。你庆王府不但没有参与反叛,而且还对平叛有功。若不是你救了我,保护我藏匿,协助我行动,我也不会这么顺利。我自是会将这些事禀报皇上和朝廷的。” 朱清仪微笑道:“那我还怕什么?” 张延龄道:“自然不怕。不过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是要注意言行。比如朱寘鐇死了,你即便心中有些难过,也不能表现出来。适才你问我说要为他下葬,那是万万不可的。不但不能这么做,你甚至不能摆香案祭奠,言语中不能有半点同情之意。如朝廷派人前来,态度要坚决,不能有半点犹豫,你能做到么?” 朱清仪皱眉道:“何至于此?我是说,如此严重么?人已死,叛已平,还要如何?我可是有些不懂了。” 张延龄轻声道:“清仪,有些事并非杞人忧天。朝廷里的事情,往往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些人巴不得找到这样的机会踩着别人上位。若是借此机会再扳倒一位王爷,那正是他们进身之阶,梦寐以求的事情。不能给他们机会。” 朱清仪道:“可是,我庆王府没有参与叛乱,他们也能凭空攻讦?皇上会允许他们胡来?” 张延龄苦笑道:“清仪,这次朱寘鐇的叛乱可是冲着朝廷和皇上去的。有人要造反抢皇位,你认为皇上会怎么想?皇上难道还会温良宽恕么?一定是会借此杀鸡儆猴,震慑天下的。这种情形下,宁愿矫枉过正,也不会姑息遗患的。” 朱清仪皱眉道:“什么姑息遗患?我庆王府是祸患么?这从何说起?” 张延龄轻声道:“你换个角度想。宁夏镇两位王爷,朱寘鐇造反了,现在还有庆王府在这里。皇上和朝廷是否会对庆王府生出戒备之心?会不会防患于未然?但凡有一丁点理由,都有可能会放大处理。这甚至无关你庆王府是否知情,有没有参与,有无立功的表型,纯粹只是因为朱寘鐇造反后引发的心理上猜忌行为。是你庆王府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宁夏镇发生的叛乱而造成的可能的结果,你明白么?” 朱清仪面露惊骇之色,看着张延龄呆呆半晌,怔怔道:“这……这也太可怕了。朝廷难道会如此颠倒黑白么?” 张延龄轻声道:“清仪,你远在这宁夏镇中,不知朝廷里的事情。我显然比你见得多,也经历的多。朝中之事绝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也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人无缘无故的死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朱清仪呆呆的看着张延龄,眼中满是讶异。 “你还记得孙景文那天说的话么?我率军奔袭宁夏城本来是秘密,但是有人故意泄露消息,从灵州将消息送到马强手里,让马强泄露我的行踪,导致我被朱寘鐇满城搜捕。借朱寘鐇之手杀我。”张延龄低声道。 朱清仪一惊,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我还打算问问你呢,到底是谁这么恨你。干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泄露消息的人居然连平叛的大事都不顾,却想要了你的命。” 张延龄沉声道:“是啊。这便是朝廷里的危险。这便是我适才说的,有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我身为领军平叛的总兵,大明侯爷,有人都敢要我的命,你难道还想不通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么?朝廷里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不择手段。绝不能以常理度之,不能给他们任何的机会。我绝不能让你受到伤害,尽管有些事未必会发生,但是我们不能给他们任何发难的口实和理由。” 朱清仪沉默半晌,轻轻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为了保全我庆王府。所以你今日特地交代我安抚百姓,贴出告示,其实便是公开表明立场。” 张延龄点头微笑道:“我确实有那样的意思。有些事必须要做,起码表面上不能让人抓住话柄。现在朝中群魔乱舞,奸佞当道,必须要长个心眼,不给他们机会。” 朱清仪轻声叹道:“没想到朝廷里也是如此的混乱和黑暗,天下当真是没有清朗之处。没想到你在朝廷里都会被人陷害。那还有什么盼头?” 张延龄呵呵笑道:“也不必垂头丧气。邪不压正,会有清朗有序的时候的。他们之所以如此痛恨我,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对付我,正是因为他们拿我没办法。我便是他们的克星。这些人,我一个个的将他们给除了,等着瞧吧。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吓唬你,只是提醒你。一切有我,我自不会让他们胡来。” 朱清仪仰头看着张延龄在微光中的笑脸,心中的冰冷和恐惧减少了许多。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保护着自己的。 “我自不会让他们胡来。”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但朱清仪知道他一定做得到。 “侯爷,我听你的便是。多谢你了。侯爷如此厚待,清仪不知用什么来报答你。” “你已经报答了。你忘了,你救了我,这还不是报答么?倘若不是你收留,我怕是已经被朱寘鐇抓住了,已经死在宁夏城了。”张延龄微笑道。 朱清仪轻轻摇头道:“不会的,即便没去我家中,你也不会被他们抓住的。吉人自有天相,何况你又那么有本事,他们抓不住你的。” 张延龄呵呵而笑,拱手道:“多谢你夸奖,快三更了,你回去歇息吧。今日劳烦你了。” 朱清仪点点头,伸手将车窗拉上。张延龄正欲吩咐车夫开动时,朱清仪却又拉开半扇窗帘,露出脸来。 “你要保重身子,你的伤势不轻,当早些歇息才是。今晚……你……还去我府中歇息么?……你若是去的话,我让彩云给你留门。”朱清仪低声道。 张延龄笑着看着她。 朱清仪脸上发烧,忙道:“你别误会,我是说……我那里……可以为你准备好歇息的地方。府里现在很多空宅子,都洒扫干净了。你身上有伤,在我那里也有人伺候你。毕竟你穿衣洗漱都是要人帮忙的。” 张延龄笑道:“我可没误会。不过这两天有些事要办。张隐领军去打仗了,许多事我得盯着。过两日,我会去叨扰的。” 朱清仪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失望,轻声道:“好吧,侯爷保重。” 说罢拉上窗帘,马车开动,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张延龄目送马车离去,转过身来,看着废墟火把之处,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柄钥匙,快步走了过去。 张延龄当然想歇息,但是钥匙在手,安化王的密室就在某处,张延龄必须尽快找到,并且把里边的东西弄到手。要赶在杨一清他们到来之前得手才成。 这深更半夜,正是寻找的好时候。 第563章 因人成事 灵州前线,朝廷平叛大军的渡河行动在午夜展开。 这一次的行动很突然,在昨日的战后总结会议未能达成一致的结果,反而闹得不欢而散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渡河作战可能要无限期的压后。或者起码等到证实了宁夏城已经确实被占领,且叛军已经被断了粮草物资的供给之后才会进行。 然而,在午夜时分,杨一清突然下令发动渡河作战。 事前知道这个命令的只有少数几名将领,其中便包括史镛。这一次,谷大用等人连半点风声也没听到。在命令下达之后,谷大用和杨玉赶忙爬起身来赶往军衙去证实消息的时候,杨一清已经率领了众将赶往码头了。 “杨一清这个老东西,简直不把谷公公您这个监军太监放在眼里。这等大事,居然也不通知一声。实在是太可恶了。”杨玉大声怒骂道。 谷大用脸色阴沉,低声道:“别骂了,杨一清这是故意如此的。他是怀疑我们了。” “怀疑我们?公公什么意思?”杨玉惊讶道。 谷大用皱眉道:“我们阻止渡河的行动让杨一清怀疑我们的动机了。甚至怀疑我们会泄露军情,所以他才这么做的。杨玉,咱们得小心了。或许我们做的事情,已经被识破了。” 杨玉惊愕嗔目,半晌说不出话来。 渡河行动在黑暗之中展开,没有火把,没有喧闹,没有任何的动静。所有的士兵被要求静悄悄的登船强渡,不许发出任何的声响。 这一次,史镛被任命为先锋,率领十艘大船作为渡河的前军打头阵。这是史镛自己强烈请求的。 那日被谷大用污蔑为有可能通敌的史镛,虽然得到了杨一清的力挺。但是毕竟无法证明他的忠诚。这一次,他希望打头阵,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杨一清给了他这个机会。 此次渡河的规模超出了以往的任何一次。除了四十艘大船之外,所有能用的渡河船只,无论是小船还是舢板亦或是羊皮筏子,统统都派上了用场。渡河兵马人数超过了九千之众。 黯淡的星光之下,黑沉沉的河面之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渡河船只,规模浩大。 杨一清站在一艘大船船首上,神情严肃的看着对岸。虽然那里黑魆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复杂难言。前番渡河失败之后,他在大军中的威望已经下降了许多,许多人已经对他产生了不信任。除此之外,这次失败的责任,朝廷也必是会追究他的。谷大用一定会禀报朝廷。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受责罚,他担心的是这么一来,平息叛乱的巨大功劳便打了折扣,被张延龄全部攫取了。 所以,他必须要扭转这种局面。他绝对不能按兵不动。张延龄已经占领了宁夏城,这个消息杨一清是百分百相信的。史镛早就跟他禀报过仇钺的事情,也拿出了之前和仇钺之间来往的信件作为证明。所以杨一清在那天晚上力挺了史镛。 但是,杨一清这么做其实是有着他自己的打算的。从此刻起,他必须要和张延龄达成某种默契,让张延龄替他化解前番渡河失败所造成的影响。他相信,张延龄是聪明人,在自己写了那封信给张延龄之后,他会领悟到自己的意思。 那天晚上的会议不欢而散之后,杨一清写了一封信交给史镛,让他通过鹞鹰送到张延龄手中。那封信上,杨一清除了请张延龄出兵协助自己渡河之外,还将晚间谷大用和杨玉说的那个鬼故事告诉了张延龄。当然,除此之外,杨一清还叙述了渡河失败的过程,对之前没有听从张延龄的劝阻表达的歉意。在信的末尾,杨一清写了一句话。 “……此次平叛行动,非侯爷一人之事,也非我杨一清一人之事。乃是朝廷之大事。侯爷袭宁夏城成功,本人渡河之败,皆是大局。杨某愿以渡河之败,换侯爷攻袭得手之功。但有利平叛大局,杨某皆为怨悔……” 杨一清相信,这封信送到张延龄手上,他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他要是装糊涂,那么此次渡河失败的责任,自己显然不会独抗。身为平叛大军的总兵官,上任之后便擅离大军我行我素,不知所踪。他张延龄是必须要承担责任的。 今晚的渡河,势在必行。昨晚敌军军营之中发生了一些骚乱,这被认为是敌军内部出了问题,或许便是宁夏城被攻战之后叛军内部已经军心涣散之兆。 但是,即便没有昨晚的骚乱,杨一清也决定要尽快的发动渡河作战,而且要不惜一切代价。此次渡河,杨一清特意在上游安排了一支船队警戒。数十只竹排游弋在主攻船队的上游位置,便是为了防止敌人用火攻之策。 于此同时,为了应付敌人在渡口沉下的障碍物,阻碍大船靠岸的手段。杨一清采用了史镛的建议,在大船上准备了小船。一旦受阻,则放下小船冲过障碍,直扑渡口。 至于请张延龄派兵协助渡河,只是一个姿态罢了。杨一清并没有指望着依靠从宁夏城赶来的骑兵为帮手。他之所以向张延龄提出出兵的请求,便是要将这场渡河作战变成是他和张延龄共同配合的一场战斗。就和之前那场失败的渡河作战一样,不是他的个人行为。 这其中的深意,意义重大。 浩浩荡荡的船队过了河心位置,前方十艘大船开始加速。此刻已经无需再有任何隐瞒踪迹的行为。随着号角声吹响,所有的船只点起了火把,升起了船帆,开始全速前进。 一时间,近一百五十艘大小船只就像是在黑夜天空之中乌云散去之后突然闪亮的繁星一般,铺满了整个渡口河面。所有人都紧张的咬紧了牙关,瞳孔收缩,准备好迎接对岸的猛烈打击。 对岸有了动静,崖顶上闪耀起了火光,码头上也有人群晃动。有火炮开始轰鸣,在黑暗的崖顶上爆裂其了绚烂的火光。此起彼伏的爆炸和火光之后,一切却又归于了寂静之中。 想象中的炮弹呼啸而来,砸在河面的场面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床子弩的弩箭破空的风雷声也没有出现。一切都出乎意料,渡河船队没有遭遇任何的及远程的打击。 杨一清皱着眉头瞪着对面,心中疑云升腾,心里有些发毛。 “上游船队有无动静?有没有发现叛军火船的踪迹?”杨一清喝道。 船上信号手发出灯光信号询问,上游游荡的竹排发回信号表示一切安静,并无异常。 杨一清松了口气,但是他觉得,对方定是要等大船被障碍阻挡的那一刻发动猛烈的打击。那同样是致命的。对方箭雨铺天盖地而来的场面他是见识过的。或许叛军在等待那个毁灭性的时刻。 “保持阵型,传令史镛,前军大船急速冲入渡口百步,试探敌情。”杨一清大声传令。 史镛率领的十艘前军大船一字排开,船上挂着极为醒目的红灯。这一次史镛率领的是一千名原灵州城中的兵马。两次渡河作战,史镛和他手下的直辖兵马都没有参与。但是这一次,史镛主动请缨,带着手下的一千名兄弟作为敢死队冲在最前面。 在船上挂红色风灯,既是为了醒目吸引敌人的火力,更是为了表达浴血死战的决心。当然,史镛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他也相信,对岸叛军在宁夏城被破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有信心成功登岸。 在震天的战鼓和号角声中,史镛乘坐的第一艘大船率先触及了水下的障碍物。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大船的船身剧烈震动,即便有着事先的准备,船上所有士兵还是东倒西歪摔倒了不少。 史镛手持盾牌瞪着对岸。在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对岸码头上的地形轮廓。他在等待对方箭雨的猛烈打击。他需要在第一次打击之后的空隙迅速放下小船突破障碍,冲向对岸。 但是,对岸的打击迟迟未至,史镛决定不等了。 “放下小船,强行登岸。兄弟们,杀啊。” 随着史镛的吼叫声在河面上回荡,每艘大船上的三艘小船被从船尾放下,船上所有的士兵开始沿着绳索缒到小船上。随着其余各船纷纷抵达,数十艘小船在呐喊声中向百步外对岸的码头冲去。 后续赶到的大船上的弓箭手开始朝着码头上乱箭发射,这是反压制的手段。即便对面并没有一支羽箭射来,但这个步骤还是被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二十步。 嘭嘭嘭之声大作,那不是什么武器发射的声响,而是小船撞击到码头上的声音。小船上的士兵一跃而起,扯着嗓子冲上码头,冲入空无一人的黑暗之中。 杨一清的战船靠岸的时候,东方的天空中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色,四周的景物正在慢慢的变得清晰。 杨一清踏上了对岸空荡荡的码头上,周围的无数的兵马正在四下里搜寻游荡,占据有利地形防守。而身后的河面上,无数的船只正在掉头往返,将灵州码头上等待的兵马运送过来。 杨一清负手走向前方已经被占领的叛军军营,身旁不断有前来禀报的士兵的禀报声。 “禀报杨大人,两侧山岗上十门火炮被炸毁,箭塔和工事之中空无一人。” “禀报杨大人,叛军大营全无敌军踪迹。营地内外有数百具尸首而已。” “禀报杨大人,左近十里范围内无叛军踪迹。东北方向有倒毙的兵马和大量车辙痕迹。” “禀报杨大人……” 杨一清面无表情的朝前走着,心中没有渡河的喜悦,也没有攻战了空空如也的渡口的遗憾。他的目光看向北方宁夏城的方向。他知道,今日渡河之所以是这样的结果,完全是那个率三千骑兵突袭了宁夏城的那个人所带来的。 那个人抓住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敢于冒险,敢于行动,一击毙命。在他的行动之下,自己和这五万平叛大军,都像是摆设一般的可有可无。 这次渡河,索然无味,荒唐可笑。 第564章 宝藏 就在杨一清率领平叛大军渡过灵州渡口,踏足黄河北岸之时。宁夏城南安化王府的废墟之中,张延龄正焦灼的开始他的寻宝之旅。 自从昨晚从朱寘鐇的嘴巴里找到了那把钥匙之后,张延龄便基本断定这必是所谓的安化王府密室的钥匙。朱寘鐇临死之前将这钥匙吞入口中自杀,显然是很在意这柄钥匙,不希望被人发现。这把钥匙若不是开启宝藏密室的钥匙,那可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偌大的王府,三层高墙的范围圈占的面积这么大,这密室到底在何处?却是个难题。 掘地三尺是不现实的,那岂非等于拿着大喇叭喊叫,告诉别人自己想将朱寘鐇留下的财物据为己有。毕竟朱寘鐇谋逆造反,所有的财产最终难逃充公的命运。自己若是敢公然据为己有,怕是立刻便要被人揭发弹劾。最终什么都捞不到,还会惹一身骚。 况且,自己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和人力去干这件事。杨一清等人很快就会率大军渡河抵达。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最多三五天的时间,自己也不可能掘地三尺的寻找。 张延龄经过一番思索,确定了两件事。 其一,密室定在大殿范围之内。因为之前投降的孟彬明确说过,这大殿里有密室。里边有金银财宝古玩什么的。朱寘鐇是想要拿这些金银财宝贿赂自己买命的。在那种情形之下,孟彬的话应该还是可信的。 其二,密室定是深埋于地下的。因为整个大殿基本上化为乌有。瓦砾清理过程中也没有发现密室夹层之类的建筑。所以应该是在地下。 据此,张延龄开始在大殿范围内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搜索。包括后殿花园的假山鱼池花坛之类都进行了一番检查,结果却一无所获。 张延龄累的精疲力尽,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右臂几乎提不起来了。困倦和失望让他瘫坐在后园的石阶上发呆。 “侯爷,要不咱们算了吧。回头让兄弟们再找找,犯不着累着自己。也许根本就没有密室。”陈式一在旁劝道。 张延龄摆摆手,盯着前方一排已经枯萎的树木。 安化王的后殿连接着这座后花园。这里修建了各种鱼池花坛假山凉亭,是个小型的园林庭院。那一排树木栽种在后殿墙外,距离后殿隔着一条回廊和巷道的位置。 大殿起火之后,大火应该是烧着了一部分的庭院中的花木,但是这时节花木都很茂盛,并没有烧毁。这座园子里的大部分花木的枝叶都是被烤焦的。那一排树木也是如此。 此刻看过去,像是一排站着的魔鬼一般,黑乎乎的张牙舞爪,似乎对着张延龄嘲笑。 “那里的树木是被烧光了么?为何有个缺口?”张延龄忽然问道。 “什么?”陈式一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张延龄说的是什么。 “为何那一排树木都在,唯独西边那里缺了一块?是被烧光了,还是被清理了?”张延龄皱眉问道。 陈式一不知其意,看着那排枯萎的花木瞪眼道:“这后园并没有起火,又是空旷之处。倒塌的瓦砾全部在基座上,应该是没有人动过。要清理,也不至于只清理那一片地方。”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对,应该是没有被清理过。但是为何空了一片地方没有花木?” 陈式一道:“也许是没种而已,这也不稀奇。” “不对,你瞧,这大殿的建筑是对称的,两边的墙壁房舍都是对称的。连这个后园的花坛鱼池假山小亭都是对称规整的。那一排树木原本应该是分布在后殿出口两侧对称种植的才是。那么高大的树木,缺了那一块多难看。这有些不对。” 张延龄站起身来,走向了那排枯树。陈式一咂咂嘴,只得一瘸一拐跟着张延龄一起走去。走到了地方,一切真相大白。枯树之所以缺了七八棵,留下长度约莫三丈宽的缺口位置,不是因为被清理了,也不是被烧光或者倒下了。而是根本就没栽。 因为这三丈多宽的地面位置无法栽树,地上不是泥土,而是青石盘的地面。在青石地中间是一个井台,但是井口上压着一块巨大的青条石。 “这位置怎么有一口水井?奇怪了。”陈式一挠头道。 “园子里有水井这不奇怪。但是水井上压着这么一大块青石便奇怪了。这青石得有上千斤吧。而且连个辘轳也不架,这水井要来何用?”张延龄皱眉道。 陈式一道:“别是里边有什么鬼怪,被青石镇压着。我听说,大户人家里会修八卦井,专门镇压宅中恶鬼怪物的。” 张延龄翻了翻白眼道:“少胡扯。什么八卦井?这就是个普通的井台。再说了,这可是王府大殿后园。若有什么鬼怪,也不用在大殿后园修八卦井镇压。修也得修到宅子的犄角旮旯里。后园可是府中家眷们歇息玩耍的地方。” 陈式一挠头道:“说的也是。那可是有些奇怪了。这水井也不使用,留着作甚?” 张延龄道:“叫几个兄弟掀开青石瞧瞧便知。” 七八名亲卫合力掀动青石,千斤重的青石被轰隆一声掀翻。一个黑洞洞的井口露了出来。 张延龄探头往里边瞧了瞧,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命人取了火把过来,往里探照。火把的光线有限,只照着井壁下方一小片距离,长满了青藤杂草。很显然,这水井确实是弃用的废井。如此一来,便更显得诡异了。 张延龄皱眉沉吟了片刻,命人取了一只灯笼,剥了灯笼外的纸皮,用绳索吊着灯笼往井下探去。烛火慢慢的往井下探去,在进入两三丈的位置之后,明显可见烛火的火苗呼呼的抖动起来,似乎有气流在井下流动。烛火往一侧偏移的厉害。 张延龄长吁一口气,沉声道:“找到了。他娘的。密室就在这里。” 陈式一愕然道:“何以见到?” 张延龄道:“这井口是伪装,根本不是水井,而是透气孔。密室在地下,必须又透气口才成,否则人在密室里岂非要憋死。王府密室不仅仅是存放金银财宝,而要关键时候能够藏人的。庆王府的密室便是如此,朱清仪他们便躲在密室避祸的。嘿嘿,朱寘鐇这老贼还真是有些门道。将透气口伪装成了水井的模样。为了不被人发现秘密,用青石压住井口,不让人使用,便不会发现这个秘密。可真是煞费苦心。你们瞧,这井台四周有一圈缺口,这是故意留下的,是让青石压住井口之后还是能够透气。” 陈式一这才发现,井口周围确实有一圈缺口。青石压上去之后,看似封住了井口,但是从这些缺口位置一样可以透气。 “烛火偏转,那是因为下方又气流流动。井壁必有孔洞。孔洞通向的便是密室的位置。是了,你瞧这个位置,这青石地面的位置正对的便是咱们找到朱寘鐇尸体的地方。连接着的这片基座便是朱寘鐇睡觉的位置。我敢保证,朱寘鐇从窗户里便可看见这口井。这样他才能够保证没有人能够在他眼皮底下发现自己的秘密。”张延龄兴奋的继续说道。 陈式一连连点头,佩服不已。侯爷不愧是侯爷,这也能识破秘密,当真是没想到。这要是自己,怕是一辈子也看不透这玄机。 “那还等什么?叫人下井去挖啊。”陈式一兴奋的道。 张延龄苦笑道:“下井挖什么?那是通风口而已。挖也是挖到密室的墙壁而已。你以为这种密室是那么轻易能进去的么?可以破墙而入?” 陈式一挠头道:“那怎么办?” 张延龄眯着眼走了几步,看了几眼,沉声道:“定有入口,说不定便在大殿基座之下,就在朱寘鐇的卧房里。命人掀开基座青石找一找。” 几十名亲卫开始用撬棍在朱寘鐇卧房位置的地面上撬开青石。基座下边全是巨大的青石块,沉重无比。众人累的满身大汗,撬开了几十块青石板,弄的一片狼藉。终于发现了蹊跷。 有两块青石板死活撬不动,像是长在了地上一般。周围的青石全部撬开了,无处生根的青石板却就是没法撬开。十几个人也无法挪动。 张延龄下令开砸。大铁锤砸了数百下,两块青石板终于被砸的粉碎。这才发现,这两块青石居然厚度超过了看到的表面宽度。简直就是两根青石柱子一般。而在青石连接的部位,发现了旁边坚硬的夯土层中的空腔,以及机簧和机轴。 原来这两块青石是靠着机簧往两侧空腔之中滑动的,撬推拉都是没办法弄开的。几百斤重的两块青石下方,正是一处通向地下的入口。那便是通向地下密室的通道。 亲卫们在上面严加守卫,张延龄则和陈式一提着灯笼拾级而下。走下十几层台阶,绕着一条青石甬道走了一圈之后,才发现绕着的是一个四方的石室深埋在地下。青石上没有门,也没有任何可以进去的地方,严丝合缝,毫无痕迹。 但是张延龄有钥匙在手,他也找到了位于南侧石壁上的孔洞。 钥匙插入,转动几圈之后,咔嚓声响起。机轴轰隆隆的作响,一扇石门滑开,露出了密室的进口。 当张延龄和陈式一小心翼翼的提着灯笼走进室内的时候,他们张大了嘴巴,表情呆滞了。 一排排的木架上,一堆堆的银锭摆在托盘上,散发着令人眩晕的银色光芒。即便是张延龄,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锭就那么坦然的摆在架子上,层层叠叠,像是一堆随处可见的土疙瘩一般。 这还只是个开始。当进入内室之后。内室里桌椅板凳床铺这些倒也罢了。靠着墙摆着的几只木箱子就那么毫无防备的敞开着,从里边冒出些金色的光晕来。 两人缓步走了过去,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那些都是金元宝,胡乱堆在箱子里,像是街市上堆放售卖的红薯一般的随意。 “侯爷!发财了。”陈式一声音颤抖着说道。 第565章 最后的疯狂 距离灵州北渡口已经是一百五十里之外,黄河河道的走向已经从西南向东北越发陡峭。就像是一条拔高的曲线一般,黄河河道往北延伸,最终形成一个‘几’字形的河湾。那‘几’字形的中间位置,便是河套之地。顾名思义,那是个被黄河套起来的地方。那是鞑子占领的地盘。 黄河西岸上,一只兵马正顶着烈日在荒野上蠕动着。 昨日入夜之后,何锦义和丁广等人便下达了撤离灵州渡的命令。 在前一天晚上,宁夏城陷落的消息传遍军营,加之何锦义在大帐之中杀死了原宁夏中卫指挥使马长顺,这更让本就动荡的军心变得不可控制。原宁夏中卫兵马发生了哗变,导致了叛军其他军营中的部分士兵乘势逃跑,军中大乱。 何锦义等人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平息了这场骚乱。但是,三万大军在这场骚乱之中死的死逃的逃,损失了三成之多。剩下的不到两万的兵马军心不稳,人心惶惶。加之物资粮草被切断,局面危急。 原本就决定要撤离的何锦义不再犹豫,花了半天的时间收拾物资车辆装载,整肃恐吓军中将士,以严厉的惩罚相胁迫,逼迫着大军跟随自己撤离。 丁广的建议是,大军往西撤离。经赤木口穿越贺兰山抵达贺兰山以西的沙漠戈壁地带,这样可以避免被敌军追击。毕竟山地戈壁地形复杂,无论是阻敌还是藏匿都是很有利的。 而且丁广的想法是,往西去可远离位于东北方向的宁夏城,免受已经被官兵占领的宁夏城中的兵马滋扰。 不过,何锦义不这么看。他告诉丁广等人,往西穿越贺兰山固然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弊端很多,危险性也很大。 其一是路程较远,路途上要途径大量的寨堡,行踪会很快被发现。若是遭遇险要地势的寨堡的阻击,将会耽误大量的时间,给追敌以迫近的机会。 其二则是即便抵达贺兰山以西,抵达茫茫戈壁沙漠之地,那也是一场灾难。兵马缺少粮食物资,无法撑到往北进入漠西草原上鞑子唯一可以提供给养的黑水城。那起码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到那时粮食耗尽,又在戈壁荒漠之上,岂非是要等死。 何锦义的想法是沿着黄河北岸往东,只需两天时间便可抵达宁夏镇最东段的黄河岸边。届时渡河而去,进入河套之地,便可完全脱困。因为河套之地有鞑靼人大量的前进营地,沿着河套西边的戈壁行不到一日,便可抵达都思兔河畔的鄂托克城。一切便都有了保障。 河套之地是大明兵马的禁区,多年来他们从未敢踏足此地,就是因为鞑靼人牢牢的控制着这里。 至于说往东行军要经过宁夏城的所辖范围。最近的距离和宁夏城相聚不到八十里,确实有些危险。但是何锦义认为,宁夏城中的官兵兵马不多,只有不到三千人马,他们即便发现了大军的踪迹,也会以为是去攻宁夏城的。他们只敢紧闭城门加强防御,焉敢出城拦截? 待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大军早已渡河东去了。 丁广其实也没什么主见,这种时候自然是唯何锦义马首是瞻。其他的将领更是不敢参与决策。这种时候,局面危急,人心浮动。稍有不慎,哪怕是说错了一句话,便有可能得罪何锦义,被他给杀了。所以还是不要多话的好。 于是,昨日入夜之后,整顿好的大军在夜幕的掩护下开始了撤离。为了不惊动对岸的朝廷兵马,兵马在黑暗之中悄悄的开拔。只留下了一只五十人的骑兵小队留在渡口位置,监视朝廷兵马的动向。 这五十名骑兵小队的另一个任务是,在朝廷兵马渡河之时负责炸掉十门盏口将军炮,烧毁营寨,不给他们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杨一清率军渡河的时候,对岸崖顶上的轰鸣声便是这些人得知朝廷大军渡河的时候炸毁大炮的声响。当时倒是将渡河的兵马吓了一跳。那五十名骑兵倒也没有花费时间去点火烧营寨,因为他们也急着逃命,所以炸毁了大炮之后便赶紧逃了。 此时此刻,已经是午后申时时分,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黑了。虽然只是初夏时节,但是阳光还是很有些威力。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大汗淋漓。 士兵们从昨晚天黑便开始豕突狼奔,疾行撤离,奔行了已经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了。路上除了喝几口水之外,一粒米也没下肚,也没合眼。 本就心情沮丧,士气低落。此刻更是疲惫饥饿沮丧和恐惧交织,一个个面色煞白,喘息如牛,脚下像是挂了两坨铁块一般的步履艰难。 但是,何锦义不能让他们停下。这里距离宁夏城八十余里,正是距离最近的区域。而且,很快便要到达预定的渡河地点了,绝对不能松懈。 “大将军,兄弟们太累了。前方二十里外便是渡河点了。不妨让兄弟们歇歇脚,吃些东西。也好连夜渡河。”丁广骑着马从前方飞驰而来,满脸油汗的对何锦义拱手道。 何锦义坐在马上,神情阴郁,皱眉道:“不成。什么时候渡过了河,什么时候才算是安全。渡口的船只准备好了么?绝对不能出差错。” 丁广忙道:“准备了三十条小船,以及百余艘羊皮筏子。不过,下游渡口派驻的四千兵马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千多人了。宁夏城中的官兵昨日派人前来传令,说王爷已经死了,要他们立刻投降。这里也发生了内讧,幸亏王十三提前下手,将准备投降的两名千户杀了。遏制了此事。否则,还真是麻烦。” 何锦义骂了一句,点头道:“很好。有船备着就成。羊皮筏子小船也是能渡河的,前面的河道水流不算湍急。一晚上定是能够渡河成功的。丁兄弟。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确保渡河成功。” 丁广点头道:“大将军放心,应该不会出差错。” 何锦义点点头,眼睛扫视着周边纷乱的行进队伍。士兵们如蚂蚁一般的移动着,动作实在太慢了。何锦义眉头紧皱,心中颇为恼火。 “哎呦!”不远处一名士兵摔倒在尘土之中,躺在地上喘着气直哼哼。 何锦义策马过去,俯身看着那士兵,冷声喝道:“怎么了?起来赶路。” 那士兵喘着粗气道:“大将军,小人实在走不动了。太累了。咱们歇息一会吧。” 周围的士兵也停下脚步,和地上躺着的那名叛军士兵一起眼巴巴的看着何锦义。 何锦义喝道:“坚持坚持,很快便抵达渡口了。渡河之后,进入河套之地,咱们便不用这么赶路了。届时我命人杀猪宰羊犒劳你们。” 那士兵苦笑道:“大将军,咱们渡河过去了,便是投降鞑子了么?那我们以后岂不是便回不来了么?我爹娘妹妹他们可都在宁夏镇呢。咱们能不渡河投降鞑子么?” 周围众士兵也都看着何锦义,面露祈求之色。和这名士兵一样,他们的家人也都在宁夏镇。他们心里的担心和这名士兵是一样的。 “各位,你们放心,我们还会杀回来的。我们只是暂时去避险而已。你们不必担心。”何锦义沉声喝道。 “大将军,别骗我们了。我们造反也就罢了,可是一旦投靠了鞑子,我们还回得来么?我们的家人怕是要受牵连的,被人唾骂的。那是回不来的了。”地上的躺着的士兵叹息道。 何锦义面色变冷,沉声道:“你到底是劳累走不动,还是因为不想离开你的父母亲眷?” 那士兵道:“也确实走不动,也不想离开父母亲人。大将军,您不如积德行善,行行好。放了我们回家吧。我们一辈子都会感谢您的大恩大德的。我们真的不想离开家乡父母亲人啊。” 何锦义皱眉沉吟。 那士兵见何锦义沉吟,以为何锦义被说动了,爬起身来跪地磕头道:“求求大将军了。来啊,大伙儿一起求大将军开恩啊。” 旁边数十名士兵见状忙纷纷跪地磕头,高声哀求道:“求大将军开恩。我们感谢大将军的大恩大德。” 何锦义面露冷笑,问道:“这么说,你们都想留在宁夏镇,不想离开这里了。也好,既然如此,本人便开恩,让你们留下好了。” “啊!当真么?这可太好了……”众士兵惊喜叫道。 何锦义狞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但让你们留在这里,而且是永远的留在这里,永远不用离开。” 何锦义说着话,腰间长刀猛然暴起,在夕阳之下闪耀出一道弧形的金光。噗嗤一声,一股鲜血喷溅上半空之中,溅的何锦义一头一脸。地面上那名跪在地上磕头的士兵的头颅已经在地上咕噜噜的乱滚了。 “啊!”旁边数十名跪地磕头的士兵发出惊呼之声。 何锦义策马冲入人群之中,手中刀光闪烁,空中鲜血飞溅。眨眼之间,被他砍杀七八名士兵。 “想要当逃兵?除非你们死了。大敌当前,相当逃兵,动摇军心?你们想留下来,老子便成全你们。你们死了,便能留下来了。” 何锦义一边砍杀,一边怒骂。脸上身上盔甲上飞溅了许多鲜血,让他像是魔鬼一般的恐怖。 十几名士兵见状爬起身来大叫着四散逃走。何锦义纵马追赶,一个个的将他们全部追上杀死。 左近所有的士兵都惊骇的看着何锦义,目光中满是怨恨和恐惧。 “还不赶路?看着老子作甚?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这时候想要当逃兵,这些人便是下场。还有谁想要留下来的?站出来,老子成全了他。”何锦义举着鲜血淋漓的长刀厉声吼道。 所有的士兵都低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赶紧挪动着脚步往前走。 原本还边走边说话的士兵们,此刻全部变成了哑巴。一时间整个队伍一片沉默,只听得杂沓的脚步声,以及疲惫的喘息声。沉闷而压抑。 第566章 日暮穷途 夕阳西沉,山野开阔。 叛军兵马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前进着。前方十里之外便是宁夏镇东渡口名叫河滩渡,此处距离宁夏城百余里,是何锦义准备渡河的一处渡口。 在何锦义砍杀了数十名士兵之后,再没有人敢磨蹭。即便疲劳万分,心中也万分的不情愿,士兵们还是咬着牙往前走。在何锦义的凶残的淫威之下,没有人敢反抗。 何锦义对此很是满意,照这个速度,太阳下山之前是肯定能赶到渡口的。天黑之前便可以开始渡河。也许用不到一夜的时间,大军便可抵达黄河东岸,彻底脱离宁夏镇这片让他感到危险的区域了。 但是,就在此刻,前方的队伍却发生了一些骚动,队伍行进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为何不走?”何锦义大声喝问道。 左近的兵士们沉默着,没有人回答。何锦义摆手命身旁亲卫去查看情形,却见前方数骑飞驰而来,丁广和几名前军将领面带惊惶的赶来了。 “为何不走?”何锦义劈头喝问道。 丁广来到近前,声音有些颤抖的道:“大将军,渡口传来消息。有朝廷兵马正在攻袭渡口。” 何锦义大惊道:“什么?哪里来的朝廷兵马?多少人?哪里来的消息?” 丁广紧张的咽着吐沫道:“回禀大将军,是渡口守将王十三命人前来禀报的。说他们遭到了数千朝廷兵马的袭击,请求我们前往增援。” 何锦义嗔目道:“怎么可能有朝廷兵马?从哪里冒出来的?” 丁广苦笑道:“大将军,王十三说,是乘着大船顺流而下赶到的朝廷兵马。应该……是从灵州渡口抵达的。顺流而下,又是西南风,他们的速度比我们快的多啊。” 何锦义张着嘴巴,半晌也没合上。 千算万算,居然没有算到朝廷大军可以顺流而下追来。是啊,他们有大船,而且不少。那天确实烧毁了他们不少船只,但是数量只有十余艘,剩下的数十艘都逃回去了。朝廷兵马一旦渡河,便会发现自己的兵马已经撤离,也很快便会查出自己的大军逃走的方向。 自己简直太蠢了,居然漏算了这一步棋。居然没意识到对方可以利用船只后发而先至,赶到了自己的前面,在最后的时刻抵达了渡口。 自己确实太蠢了。早知如此,自己应该听从丁广的意见,率领大军往西穿越贺兰山抵达腾格里戈壁沙漠的。那样的话,和黄河河道渐行渐远,朝廷兵马便不可能追上来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丁广等人焦急的看着何锦义问道。 何锦义吁了口气,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快速的思索了片刻,沉声道:“不必惊慌。朝廷乘船沿河而下的话,兵力应该不会太多。这么远的路,沿途激流险滩,河道险峻,小船是不可能做到的。只可能是乘坐大船。他们的大船数量有限,约莫三十多艘。那有何惧?” 丁广愕然道:“大将军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何锦义冷声道:“这还不明白么?那样的大船载不了太多的人,撑死百余人。也就是说,他们追来的兵马最多三千多人。我们的兵马是他们的六七倍,怕他们何来?他们不但阻止不了我们,而且还给咱们送来了大船,供咱们渡河。我们该感谢他们才是。” 丁广等人这才明白了过来,几名将领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之前的惊惶一扫而空。大将军说的在理,对方最多三千多人,这里一万八千多兵马,加上渡口千余人,人数远远超过他们,还怕他们什么? “丁将军,传令,急速行军,增援渡口,把那些不自量力的朝廷兵马杀个干干净净。正好。咱们少了一些投名状。便用他们的头颅送给鞑靼小王子当礼物。”何锦义沉声喝道。 “末将等遵命!”丁广等人高声应诺,策马飞奔传令,督促兵士加快速度行军。 叛军士兵们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加快脚步。各级将官们拿鞭子喝骂催促,鞭子挥的啪啪响,叫骂催促声鸹噪无比,倒像是驱赶着一群牲畜一般,完全没把他们当人。 队伍在混乱之中加速往前走了数里,太阳已经失去了他的光芒,变成了惨淡的红色。山野之中暮色四合,远处已经能看到升腾的烟尘,以及隐隐传来的号角之声。那里正是渡口所在的方向。 何锦义心中焦急万分,手中鞭子雨点般的打在兵士身上,呵斥着踉踉跄跄的他们加快脚步。看到了烟火升腾,这不是个好兆头,因为如果对方兵马放火烧船,以这种方式阻挡大军渡河,那可是**烦。 即便最后能歼灭他们,渡口无船,也是无法渡河的。最终还是要被迫停留。而对方更多的兵马定在追来的路上。 何锦义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快些,再快些。他娘的,老子砍了你,不许磨蹭。爬起来快走。”何锦义大声喝骂着,鞭子在士兵们的身上抽打着。策马飞奔来去,驱赶着士兵们往前走。 就在此刻,他耳朵里听到了一种声音。似乎像是闷雷在天空中滚动的声音。 何锦义有些讶异,抬头看看天。虽然暮色渐起,天空变成了深邃的蓝色,看上去有些神秘可怕。但是万里无云,明显是晴天无疑。 可是既然晴空万里,哪来的滚雷之声。 隆隆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这一次不是何锦义一个人听到了声音,许多士兵也都听到了声响。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大伙儿走路的声音,但是停下脚步后发现根本不是。他们又认为是不远处黄河河水的咆哮声,但很显然那也不是水流的声音。因为不仅耳边传来隆隆的声响,就连地面也开始抖动了起来。 何锦义骑在马上,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已经听出来了,这隆隆之声不是雷鸣不是地动不是流水的咆哮,而是……大队骑兵奔腾而来的声音。那是无数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 片刻之后,西边太阳落下的方向,无数个黑影背着最后一丝夕阳的光亮而来。他们腾起的烟尘遮蔽了最后一丝光线,让天地之间变得更加的黯淡,让暮色变得更加的浓重。 何锦义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嘴角抖动着,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 宁夏城军衙之中,天黑下来之后,张延龄才刚刚起床。 今早凌晨时分找到了安化王府的宝藏之后,张延龄命身边亲卫找来车马和木箱开始搬运。一直忙活到晌午时分,才将所有的金银财宝全部运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由信得过的一队亲卫严加守卫起来。 这批宝藏张延龄暂时估算不出价值来。金锭银锭倒是可以估算,约莫有十九万两之多,难以估价的是那些珠宝首饰以及找到的一箱字画和一些玉石器皿。这些东西张延龄并不是行家,也不知道行情和价格。但是很显然,这一次是发了大财了。 张延龄回来洗漱更衣,换了伤药,又吃了午饭。午饭之后终于实在打熬不住睡下了。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才起来。 此刻身着宽松长袍,披散着发髻的张延龄正坐在军衙后堂的小厅之中。 面前的烛火跳跃着,照着桌上的几叠小菜,一罐小米粥以及一盘热腾腾的煎的两面金黄的炊饼。 桌旁站着朱清仪的婢女彩云,正是她奉了朱清仪之命,将这份晚饭送到军衙的。 “哎呀,这可怎么当得起,郡主也太客气了。彩云姑娘,请你转达我的谢意。告诉你家郡主,我太高兴了。”张延龄嗅着食物的香气,双目放光道。 “张侯爷,谢什么?我家郡主得知你午后才入睡,心里担心你的伤势。这不,知道你定会睡到晚上,这才命小婢送来这饭食。这可是咱们宁夏城有名的吃食,粟米粥配牛肉饼,滋味美的很。不知道合不合侯爷的胃口。侯爷尝尝看。”彩云笑盈盈的道。 张延龄早就食指大动了。粥和面饼的香味已经勾的他肚子咕咕的叫,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吃了。 这是朱清仪命人送来的晚饭。得知张延龄熬了一夜直到午后才歇息的事情,朱清仪便在傍晚时分命人用食盒送来了这份晚饭。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张延龄笑道。 彩云抿嘴笑道:“一家人,客气什么?” 张延龄愣了愣,抬头看了彩云一眼。彩云不以为意,上前来拿着小碗替张延龄从瓦罐里盛了一碗金黄的粥放在张延龄面前。 “侯爷就着这小米粥吃饼。这罐粥,里边可是有枸杞党参红枣这些东西一起炖的。是我家郡主亲自炖的,给侯爷补身子的呢。”彩云笑道。 张延龄心中感激,用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粥绵软细腻,甘甜香糯,滋味甚是可口,不禁大赞了一声好吃。 接着,又拿了一只牛肉饼大大的咬了一口,更是松软可口,滋味鲜美。于是又大赞了一声好吃。 这一开吃,便停不下来了。一口粥一口饼,是不是来写美味的小菜,不到一会功夫,五只牛肉饼,一大罐子粥,全部吃的干干净净。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这是我这段时间来,吃的最香甜的一餐了。”张延龄吃的满头大汗,一边擦汗,一边赞道。 彩云咯咯的笑道:“侯爷吃的满意就好。那么彩云便收拾东西回去了。话说,侯爷还想吃么?想吃的话,明早我再送来。” 张延龄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叫你们来回跑。” 彩云笑道:“那不如侯爷住到咱家府里去不就得了?也省的来回跑。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做。这衙门里也没什么好的。侯爷干什么要住在这里?” 张延龄笑道:“彩云姑娘,不是我不想住在庆王府。只是确实有些不太方便。” 彩云皱眉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之前侯爷不是都躲在我家郡主房间里好几天么?怎地现在说不方便了?” 张延龄一时无语,想了想问道:“是你家郡主的意思,要我搬到庆王府去住么?” 彩云摇头道:“那倒不是,是我说的。郡主她也应该不会反对吧。” 张延龄垂头想了想道:“再说吧,这几日我很忙,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置。替我跟郡主道声谢,过几日我去看她。” 彩云皱眉半晌,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来时,郡主说要我不要提让你搬去王府的事,侯爷也没有去的意思。你们到底怎么了?” 张延龄听着她的话,愣了愣,轻轻的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外边传来仇钺的说话声。 “侯爷醒了么?” 外边的亲卫回答:“醒了,在用饭。仇将军有事么?” 张延龄大声道:“仇将军么?请进来说话。” 彩云叹了口气,快速收拾碗筷放入食盒,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第567章 摧枯拉朽 号角声震天响起,何锦义怒吼着下令兵士们结阵准备迎敌。 慌乱的士兵们调整队形,拖着疲惫的身子拔出兵刃开始结阵。但是每个人的心里其实已经冰冷的如同寒潭。 前方数里外渡口处火光冲天,朝廷的兵马已经进攻渡口,烧毁船只。而后方,官兵的骑兵也已经追了上来。 前不能进一步,后又无处可退。这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何锦义本还想着分兵两路,以部分兵马抵挡骑兵的进攻,另外的部分兵马继续前往渡口救援。但是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想法。 对方可是骑兵啊,无论是冲锋还是迂回,他们都可以轻松的追上自己的兵马,切断前路。与其在移动中被他们冲击,还不如全体结阵和他们决一死战。现在想的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先挡住骑兵的进攻再说。 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开始原地组成防守阵型。长枪手和弓箭手开始结阵。长枪手顶在前方,弓箭手在长枪手之后弯弓搭箭,准备迎接奔腾而来的敌军骑兵。何锦义相信,以己方弓箭手的强力打击力,应该是可以让敌军骑兵付出惨重的代价的。 隆隆的马蹄声中,一千骑兵如黑压压的乌云一般抵近。他们正是张隐所率领的一千多名振威营骑兵。 张隐的兵马于今日凌晨时分抵达了灵州渡口的黄河北岸。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杨一清率领大军已经渡过黄河占领了渡口。而渡口以北的数万叛军已经不知所踪了。 见到了杨一清等人之后,众人简单而迅速的交换了情报和意见,确定了叛军的意图是要逃往河套之地。于是便立刻制定了追击计划。 以史镛等人率领三千精兵乘大船顺流而下,抢夺攻战黄河渡口,堵住叛军逃走的线路。与此同时,大军在陆地上展开追击。 张隐率一千骑兵追击叛军兵马,之后杨一清率领大军赶来增援。只需史镛和张隐能够围堵住叛军兵马,拖住他们,随后赶到的大军便可将何锦义率领的叛军主力尽数歼灭。 当然,除此之外,大军分出一万兵马沿黄河往上游清缴青铜峡渡口以及宁夏中卫区域内的叛军兵马。这样便可形成全面渡围剿的态势,在短时间内便可彻底平息局面。 在稍事休整之后,张隐率骑兵展开了追击。即便叛军早走了七八个时辰,但是骑兵的速度是步兵的数倍,于是在经历了一个白天的追击之后,终于在此处追上了叛军兵马。 张隐并没有贸然发动进攻,骑兵在阵前数百步外停下了脚步。张隐眯着眼看着前方黑压压的敌阵,沉吟思索。 “干什么停下?一鼓作气杀过去啊。”冯麻子不解的叫道。 张隐摆手喝道:“休得鸹噪,没看到他们正面已经摆好了阵型么?虽然咱们一千兄弟突破叛军阵型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但是若是损失太大,那也并不光彩。” 张麻子瞪着眼看着前方敌阵,咂着嘴点头。 “侯爷说过,以命换命,是不得已的战法。振威营要成为碾压敌人的精锐,便要在装备,战法,自身军事素养上下功夫。做到杀敌万千,不伤分毫。而绝不能蛮干,拿兄弟们的性命去拼,那是最蠢的办法。”张隐说道。 那是张延龄在反省自己在独石城之战后损失了一百多南镇抚司兄弟之后多次说的话。这些话,已经在张隐陈式一等一干将领心中形成了共识。 “听你的,你说咱们怎么打?”冯麻子道。 “冯将军,这样,你我兵分两路,从南北两侧迂回。避开敌军正面防守阵型。我从南侧敌军后阵切入敌阵,你从北侧切入,咱们杀了个对穿。以我骑兵的速度,他们当来不及调整防御阵型。”张隐沉声道。 冯麻子摩拳擦掌,大声道:“好,就这么干。这下可大过瘾了。” 张隐皱眉道:“冯将军切记,不可恋战,不要心急。执行冲杀穿插迂回之法。若无切入时机,可凭弩箭侧翼袭杀。以杀敌扰敌乱敌阻敌为主。咱们可以从任何方向进攻,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主动权在我。” 冯麻子大笑道:“有些门道。张统领,原来你和侯爷一样,也是个有本事的家伙。” 张隐摆手道:“我怎能和侯爷比。萤火之光敢同日月争辉?你也莫抬举我了。做好准备,远战用弓弩,切入之后用火铳轰一轮,打开缺口后冲进去用长刀砍杀。速度不要降下来,要冲起来。别被缠上了。” “知道了知道了,天都快黑了,咱们快开始吧。”张麻子连声道。 张隐点头,不再多言。高声下令道:“众兄弟,检查装备,火铳装弹。准备进攻。” 所有士兵迅速检查装备弩箭火铳刀枪,轻拍马鬃,做好冲锋的准备。尽管人马连续赶路,也很疲惫。但是大战在即,人和马都集中精神,紧张了起来。 “杀!”张隐长刀举起,向前一挥,发出短促而有力的大喝。 “杀!”众骑兵齐声大吼,催动马匹开始了冲锋。 “准备,准备。弓箭手准备放箭。给老子狠狠的射他们。他们人不多,将他们全部统统射死。”叛军阵型内,何锦义挥着腰刀声嘶力竭的大吼着。 叛军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准备着。等待着命令。一旦对方骑兵冲到射程之内,便将是劈头盖脸的箭雨射过去。 骑兵的速度由慢及快,距离叛军阵前位置也越来近。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一百八十步! 叛军士兵们的紧张的喘息着,弓箭手们手中的弓弦慢慢拉来,弓弦咯吱咯吱的发出响声。一百五十步便是强弓的射程,一百步是普通弓箭的射程,眨眼之间骑兵们便将进入射程了。 然而,对方骑兵的阵型却突然变化。骑兵兵马在一百八十步外兵分两路,斜刺里转了个弯。两支骑兵一南一北朝着叛军侧翼迂回了过去。 “他娘的。”何锦义大骂出声,他意识到遇到了对手了。对方显然不是糊涂虫,他利用骑兵的优势开始迂回进攻,攻击己方两翼了。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一点。 若是他有足够多的长枪兵和弓箭手的话,倒也可以将整个大军的外围全部结成防守阵型。可惜他手头没有这么多弓箭手和长枪兵。仓促之下,能够迅速在正面集结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侧翼,侧翼,弓箭手往两侧移动。快,快!”何锦义大吼着。 叛军弓箭手们慌忙朝着两侧移动,阵型瞬间乱成一团。在何锦义的大声催促下,弓箭手们呼哧呼哧的喘息着往侧翼奔跑。本就已经精疲力尽的他们,此刻更是伸长了脖子,大口喘息着,用处了吃奶的气力。 然而,脚力和**完全无法相比。庞大的叛军阵型光是正面到侧面都有百步之远。当部分弓箭手满头大汗的赶到侧翼的时候,只看到飞驰而过想着叛军后阵猛冲而去的骑兵的背影。他们象征性的朝着空中射出几箭之后,便在暮色中失去了骑兵的身影,只留下眼前黑乎乎的一片烟尘。 不久后,他们听到了后阵方向传来的火铳的轰鸣声和喊杀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厮杀之声。 弓箭手和长枪手们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懊悔,原本他们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了。但此刻他们忽然成为了旁观者。骑兵们无视了他们,直接绕过了他们攻入了后阵之中。 何锦义兀自大声吼叫:“支援,支援后阵。快!” 兵士们站在原地,缓慢的蠕动着。所有人都对何锦义的鸹噪感到厌烦和麻木。他们有意识的拖延着。 叛军后阵,两支骑兵滚滚而来,像是两把尖刀斜刺里插入叛军阵型的肋下,进行了锋利的切割。弓箭和火铳轰开了缺口,然后骑兵们一头扎了进去。 战马嘶鸣,长刀起落,烟尘和鲜血残肢飞溅腾空,惨叫声和哭喊声响彻大地。两柄尖刀锋利的像是庖丁切肉的刀子,在密集的人群中滑动,毫无滞碍的游走。面前的一切都被切开,化为血肉。 张隐自己也觉得意外,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顺利。他高估了叛军的力量。他本以为这是一场恶战,但事实证明,眼前的这支叛军早已没有任何的斗志。他们甚至不会主动进攻,骑兵所到之处,他们就像是水上的浮萍一般的散开,像是游鱼一般的四散惊逃,根本没有拼命的架势。 一只失去了士气的军队,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肉。人数的多寡,已经不重要了。 “朝廷有旨,只惩首恶,从者不纠,降者不杀,顽抗者杀无赦。”张隐厉声喝道。 “投降不杀,顽抗者杀无赦!”骑兵们厉声高喝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像是重锤一般锤击着叛军们的心。 第568章 千户马强 宁夏城军衙后堂小厅之中,张延龄的面前正站着一名身材五短,眼神闪烁,神情恭敬的的中年男子。 此人名叫马强,是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千户。大明锦衣卫衙门近年来发展迅速,在重要的州府都设立了千户所衙门。九边之地,显然是重中之重的位置,怎么可能不设衙门在这里。 大明九边重镇,接敌御敌之所,官员将领们是需要严格监督的。锦衣卫衙门设在这里,即便什么事都不干,那也是一股威慑的力量。 况且,锦衣卫衙门每年都会查出大量的边镇通敌的案件,揪出一些军中通敌将领和官员。且不管他们查的事情是否属实,所揪人员是否冤枉。但这起码刷够了存在感,出尽了风头。 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设立的时间其实不长,前后不过十余年的时间。但是历任锦衣卫衙门的千户都是宁夏镇中地位很高的人物。小小千户,其实在军中属于中低级军官,多如牛毛。但是因为锦衣卫的特殊身份,却是许多人的座上贵宾。 三年前上任的马强自上任伊始便是安化王朱寘鐇的座上客,这件事其实尽人皆知。 “卑职见过张侯爷。早知张侯爷率军攻克宁夏城,卑职欣喜仰慕不已,早就想来拜见了。无奈侯爷这几日公务繁忙,仇将军说等候通禀。卑职只好按捺下仰慕急切之心,等候侯爷召见。卑职对张侯爷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见侯爷,卑职真是激动万分。侯爷果然如传闻的那般年轻有为,丰神俊朗。卑职钦佩的五体投地。” 这一连串恭维话从马强的嘴巴里说出来,就像是呼吸喝水一般自然。别人说出来或许还有些尴尬,但是他说出来,却面不红心不跳,显得真诚之极。 张延龄笑了起来:“呵呵呵,马千户,本侯怠慢了。这几日确实很忙。仇将军说了几次,本侯确实忙于公务,无法脱身,还望莫怪。” 马强躬身道:“卑职岂敢。今日侯爷肯见卑职,卑职已经是莫大的欢喜和荣幸了。” 张延龄微笑道:“马千户,你说久仰我大名。你我似乎没见过面。本人在京城也没见过你。你怎说久仰?” 马强正色道:“侯爷,卑职虽然没见过您,但是侯爷莫忘了,侯爷可是我锦衣卫衙门出去的人呢。侯爷之前任职南镇抚司镇抚的时候,卑职便知道您了。侯爷自己恐怕不知道,那时起,大明各地的锦衣卫卫所听到侯爷的名字便已经如雷贯耳了。”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还真是,我差点忘了这茬了。我曾经也是锦衣卫衙门中的一员呢。虽然,那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但却是事实。” 马强愣了愣,脸上笑容有些尴尬。 “侯爷在锦衣卫衙门任职自然是大材小用,但是对于锦衣卫衙门而言,侯爷曾任职于南镇抚司,却是我们整个锦衣卫衙门的荣光呢。”马强笑道。 张延龄看着马强,心中冷笑不已。这家伙嘴皮子上似乎抹了蜜,圆滑的像条泥鳅。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是听起来却叫人舒坦。 这种人,便是官场上看起来最真诚,但却是最为可恶的那种人。 张延龄不想跟他磨嘴皮子,听他在这里灌迷魂汤。 “马千户,你可知今日我请仇将军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知道知道,卑职怎会不知?侯爷是想要问卑职为何依附于朱寘鐇的事情吧?卑职等着侯爷见卑职,也是为了向侯爷解释这件事的。”马强面不改色的道。 张延龄微笑道:“哦?看来你颇有自知之明。那么你便解释解释。” 马强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沉声道:“侯爷,卑职首先要向侯爷认罪。卑职有罪。卑职身为宁夏镇锦衣卫千户,肩负稽核暗查之责,却未能及时察觉朱寘鐇谋逆的居心,没能察觉何锦义等人勾结朱寘鐇意图谋反的行为,是为失职。光是这一点,卑职便该被拿办下狱,接受惩罚。卑职自己也为此痛心疾首,自责难眠。” 张延龄微笑看着他没说话,马强偷偷瞄了张延龄一眼,见张延龄并无反应,于是忙继续说道。 “朱寘鐇起兵很突然,事情发生之后,卑职第一时间是想着要率本衙兄弟死战的。但是城中局势变化的很快,他们准备的很充分,在很短的时间里,城中兵马便全部倒戈归顺了老贼。卑职当时心想,就算如此,大不了力战而死,也可谓朝廷尽忠。但后来,卑职手下一名兄弟说,就算我们全部战死,也于事无补。何不同叛贼虚与委蛇,假意依附,这样我们可以留的有用之身,为平叛做些事情。” 马强再瞟了瞟张延龄的脸色,见张延龄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于是继续道:“我一想,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朝廷肯定会派人前来平叛。我们假意依附,将来大有可为。或传递叛贼内部情报,或将来里应外合配合平叛,都比死了要好。就算是死,卑职也不能这么窝囊的死,而要为朝廷平叛大计做些贡献,才不负朝廷之恩,才能略赎卑职之前未能察觉之过。” 张延龄点头道:“然则,你便选择了这么做是么?” 马强点头道:“正是,卑职最后选择了这么做。虽然卑职知道这么做一定会有人误解,以为卑职投降了。但是卑职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卑职一片冰心,只为朝廷。已经顾不得他人的误会了。” 张延龄大笑起来。站起身来走到马强身旁道:“马千户,听着你这番话,我都有些感动了。你如此忠心耿耿,为平叛大计忍辱负重,朝廷该给你嘉奖才是啊。这样吧,本侯不久便要上奏朝廷,为平叛有功之人请功。本侯要不要给你请大功一件?让朝廷对你大加褒奖?” 马强忙道:“功劳便不必了。只要朝廷能明白我的一片赤诚之心,我便心满意足了。” 张延龄笑道:“不不不,要请功的。你为平叛大计做了如此大的牺牲,怎可不予以褒奖?仇将军,你说是不是?似马千户这样的忠心耿耿,不计个人名誉,忍辱负重之人,该不该褒奖?” 一旁站着的仇钺面露诡异微笑道:“自当褒奖。” 张延龄笑道:“看看,仇将军都说要褒奖,看来这场功劳是跑不了了。不过,马千户,要上报功劳,得有具体的事情。马千户适才说你忍辱负重,要隐忍在叛贼身旁传递消息,要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后里应外合。然则,本侯为何没有看到你上报的任何情报?本侯率军攻城的时候,也没见到你马千户的身影呢?” 马强忙道:“这个……侯爷,你也知道,卑职乃锦衣卫千户,情报讯息传递出去,也是送给锦衣卫衙门。侯爷现在不是锦衣卫衙门的人,自然无从知晓。这一点,你可向杨玉求证。卑职可是送出了多份情报给他的。至于侯爷前几日攻城之时,卑职是因为身子不适,卧病在床,知道了消息之后侯爷已经拿下了宁夏城了。实在是惭愧的很。居然错过了这样的大事。卑职汗颜无地,没能助侯爷一臂之力。” 张延龄啪啪啪的鼓起了掌,笑道:“天衣无缝。马千户撒谎的本事确实厉害。这套说辞,怕是已经想好了多日了吧。耍你家侯爷玩呢?是吧。” 马强色变道:“侯爷何意?卑职岂敢耍弄侯爷?”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马千户,本人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想给你个机会的。可是你自进门开始,便满嘴谎话,欺骗本侯,没有一句实话,着实令人失望。马千户,本侯知道,朱寘鐇造反之后,许多人迫于无奈从贼,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本侯也并不打算追究。就算做了错事,勇于坦白交代检举揭发,也是可以将功补过既往不咎的。这一点,我已经请仇将军发布了公告。可是三天时间过去了,你不但没有主动交代,反而跑来当着本侯的面撒谎,本侯甚是失望。失望之极。” 马强惊愕转头,看着仇钺道:“仇将军,这话是怎么说的?侯爷是何意?” 仇钺冷笑道:“侯爷是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么?马强,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明白么?我想给你机会,带你来见侯爷,你却满口谎言。你这可是自己找死了。” 马强惊骇嗔目,忽然噗通跪地道:“侯爷,侯爷,卑职一片忠心,并未从贼啊。卑职确实是诈降啊。仇将军不也是如此么?仇将军不也是诈降的么?为何侯爷信得过他,信不过卑职?” 张延龄骂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到这时候还在狡辩。凭你也配和仇将军比?你是主动从贼,还为朱寘鐇出谋划策。自甘堕落。仇将军才是忍辱负重。本人进城之后便是仇将军不顾自己的安危,配合我行事的。而你这厮,带着人手,混迹在攻击仇将军的兵马之中,莫以为没人知道。仇将军都看到你了,你还狡辩。” 仇钺在旁冷声道:“马强,那天晚上状元巷里,你带着你手下一百多人攻东墙。虽然你没有现身,但是我可是看到你站在外围指挥进攻了。你该不会以为我瞎了吧。你没看到我,我可看到了你。” 马强张着嘴巴惊愕无语,半晌结结巴巴的道:“我……我那是被逼的。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是仇将军在状元巷,他们说是有人哗变……” 张延龄忍耐不住,打断马强的狡辩,摆手喝道:“仇钺,我早说了,这样的人早该一刀杀了。你非说此人还有人性,可以挽救。你瞧瞧,这简直就是冥顽不灵的家伙。命人将他下狱,过几天和其他罪大恶极之徒在军衙前公开问斩。本侯不想再看到此人。” 仇钺躬身道:“侯爷息怒,是末将之过。末将以为他之前并无劣迹,乃是为朱寘鐇所迫,不得不依附于老贼,生出挽救之心。没想到这厮执迷不悟。是末将错了。末将这便将他关押,过几日一并处置。” 马强呆呆跪在地上发愣。仇钺上前来沉声喝道:“马强,该走了。” 马强忽然杀猪般的叫了起来,疯狂磕头道:“饶命,饶命啊。侯爷,仇将军,我一时糊涂怕死,从了老贼作乱。我罪该万死。我不该欺骗侯爷。我也想着去坦白,可是我抱着侥幸的心思啊。侯爷饶命啊。我定坦白交代,立功恕罪,痛改前非只求侯爷能饶我一命。” 张延龄皱眉道:“拉出去。鸹噪的很。” 旁边几名亲卫拖着马强便往外走。马强大叫道:“侯爷饶命,我检举,我揭发。我知道好几个军中将领是朱寘鐇的人。他们现在不在宁夏城中,之后定然装的无事。镇山堡守备刘大能,石嘴山寨堡守备黄贤德,还有……还有……” 张延龄喝道:“这些本侯早就知道,还用你说?” 马强扯着嗓子叫道:“还有一件事,侯爷定然不知。这是个大秘密,朝廷里有人想借着此次机会让侯爷死在这里。侯爷你可想知道此事?” 张延龄嘴角露出了冷笑。自己要的便是他主动的交代此事。这厮为了保命终于肯说了。要对这件事大作文章,还需要这厮的大力配合才成。他自己开口,最好不过了。 第569章 溃败 荒野之上的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胜负已分。穿插冲锋的骑兵队伍在极短的时间里边将叛军兵马切割了两三个来回。 叛军人数虽多,但是全无斗志,根本不是骑兵的对手。骑兵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一般所向披靡。叛军士兵们虽然也在大声呐喊着,但是他们其实是躲着骑兵的进攻的。骑兵冲来,他们便往两侧躲避,根本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毫无斗志的叛军士兵们终于到了崩溃的时刻。早已经受够了这一切的叛军士兵开始溃逃。趁着天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几名士兵丢下兵刃开始抱头鼠窜,朝着黑暗中的旷野奔去。无视了小头目们大声的喝止。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种事一旦有人领头,便会如瘟疫一般的传染开来。 数十名叛军丢下兵器跟着逃窜,紧接着便是上百人,数百人,乃至上千人的大溃逃。 一切如雪崩一般,溃逃一旦开始便再不可遏制,只会越来越难以控制。后军数千兵马很快便成了漫山遍野的奔逃的猪羊。 尽管叛军将领们声嘶力竭的控制局面,但显然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在眼皮下发生。他们此刻心中想的已经不是如何阻止兵士们的溃逃,而是他们自己的安危了。 很快,中军和前军开始波及,当骑兵队伍开始对着中军和前军发动冲击的时候,一切便如堤坝崩溃一般不可收拾。 叛军士兵发出一声呐喊,丢盔弃甲不顾一切的开始逃窜,阵型很快崩溃。 何锦义挥动长刀策马追赶着四散逃走的士兵,口中大声叫骂:“回来,狗娘养的。你们敢逃走,老子砍了你们。” 在他的长刀之下,一个又一个逃兵被他砍翻在地。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士兵们更加疯狂的溃逃。 何锦义心中知道大势已去,但是他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士兵们可以逃,他何锦义又能往何处去逃?他别无选择。 “回来,都给老子回来。不许逃,不许逃。” 何锦义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如有可能,他甚至愿意下马向他们下跪,向他们求肯。这还是何锦义第一次因为参与叛乱行动而绝望。被授予讨贼大将军的辉煌时刻仿佛就在不久之前,连番击退朝廷大军渡河的胜利也似乎就在不久之前。渡可是,转眼间,这一切便面临烟消云散,面临崩溃了。 何锦义依旧纵马拦阻四散奔逃的手下,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混乱中,他看到了丁广带着数十名手下奔逃的身影。他纵马冲了过去。 “丁广!你去何处?为何不去拒敌?”何锦义大声吼道。 正带着手下数十人准备逃窜的丁广吓得一哆嗦,忙道:“大将军,快跟末将一起逃吧。大势已去了。兵士们已经快跑完了,在不逃便走不了了。” “混账,你怎敢如此?我命令你,立刻收拾兵马迎战。”何锦义怒骂道。 丁广皱眉道:“大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时候了,大将军还不肯认输么?咱们败了,无可挽回了。大将军还是认命的好。咱们带着亲卫兄弟们逃走,找个深山老林猫起来,他们也拿我们无可奈何。何必留在这里找死?” 何锦义用腰刀指着丁广喝骂道:“混账东西,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想抗命么?” 丁广目光变冷,沉声道:“大将军,你要找死可莫要拉着我们。你要作战自己去便是,末将可不奉陪了。” 何锦义怒不可遏,怒骂道:“混账东西,老子宰了你。” 丁广冷笑一声,一摆手,对身后众人道:“莫理这个疯子,咱们走。他疯了。” 何锦义快要气疯了,他催动马匹冲了过来,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腰刀。他要亲手砍了这个贪生怕死之徒。谁都能这么对自己说话,他却不能。他丁广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千户,跟着自己混到了大将军之副的高位,他怎敢无视自己,辱骂自己,背叛自己。 何锦义纵马飞驰而来,抵达丁广身侧,手中长刀高高举起,朝着丁广砍了下去。 噗嗤一声响,何锦义胸口一痛,手臂僵在空中。一柄长枪插入他的胸口,枪头插入数寸,鲜血迅速涌出。 “砍死他。烦人的家伙。若不是听信他的蛊惑,我等怎会沦落至此?还不肯让我们逃走,要我们跟他一起死么?真是可恶之极。” 丁广的说话声传入耳中,像是远远的从云端飘来的声音一般,混沌而遥远。 何锦义只觉得胸口腹部大腿胳膊上连续剧痛,身上的精力像是被瞬间抽空。身子控制不住的摔下马来,重重摔倒在地面上。很快,他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见了,身体也没有了任何的感觉。微微叹了口气之后,就此死去。 “走!”丁广一摆手快步奔逃。 身后数十名亲卫紧跟着他离开,其中一名亲卫走过何锦义尸身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起一脚,将何锦义的尸体踢飞数尺远,摔成一个头在裤裆里的姿势。 周围来来往往无数的叛军将领和士兵们惊惶奔走,再无一个朝那个头伸在裤裆里瞪着眼死去的何锦义看上哪怕一眼。 战斗进行了一个时辰之后,张隐率领的众骑兵的身旁周遭已经没有了敌人。只剩下他们自己孤零零的站在荒野之上。四周除了人马的尸体,倒地呻吟的叛军士兵之外,再无任何一人站在战场上。 一场在张隐等人看来将是一场敌众我寡实力悬殊的血战的大战,突然间戛然而止。许多骑兵甚至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没有感觉到对方人数众多所带来的压迫感。在战斗的过程中,对方毫无斗志,一触即溃。只有一小部分在负隅顽抗,绝大多数叛军都在战斗开始之后不久便四处溃散了。 当渡口处解决了渡口叛军的史镛率领两千余兵马赶来增援的时候,面对眼前空荡荡的战场,他也惊得目瞪口呆。 一千骑兵对上近两万叛军,居然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便击溃了对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场战斗。 这固然同叛军早已是穷途末路毫无斗志有极大的关系。他们已经没有了目标和勇气,成为了丧家之犬,根本无心恋战。一支失去了目标和信念,失去了士气和勇气的兵马,已经根本算不得是一支军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是与此同时,这也一定和这支骑兵的凶悍的战斗力有莫大的关系。三百多名骑兵装备火铳,其中五十名装备鸟铳。七百多名骑兵个个训练有素,战斗素养和装备精良,且如虎狼一般充满斗志。冲入敌阵之处便如切瓜砍菜一般的所向披靡带来的巨大的震慑力,也让叛军们的心理完全崩溃。 此战,叛军主力全军覆灭。包括叛军大将军何锦义和十几名叛军将领在内的千余人死在战场上,伤者一千三百余人。其余全部溃逃。 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场歼灭战。但从实际效果而言,却和全面歼灭叛军无异。 …… 何锦义兵败三天后,各地小股叛军被纷纷击溃或者投降。各地官员将领纷纷表示拥戴朝廷大军平叛,上书检举揭发安化王的罪行。 至此,一场安化王朱寘鐇发起声势浩大的叛乱在持续了月余时间后基本宣告结束。发起叛乱的主要人员死的死抓的抓,甚少漏网。 此次叛乱,波及大半个宁夏镇所辖的区域,军民死伤惨重,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由此引发的后果却并没有因为叛乱的平息而消失。 余波犹在,甚至有暗流激荡之势。身外局外之人或许感受不到,但是局内之人却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五月初十,杨一清率领大军抵达宁夏城南。张延龄率领手下将领以及城中官员在南城外迎接杨一清等人的到来。 第570章 大煞风景 宁夏城南,官道之上。 杨一清骑着马率领数万大军缓缓而至。他看到不远处,宁夏城南门之外,张延龄站在城门口迎接着自己。 晌午的阳光照在张延龄的身上,张延龄没有全副武装批盔穿甲,只是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蓝色袍子站在阳光里,像是一个街头上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一般。 但是,在杨一清的眼睛里,那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正是他出奇兵,率领他的三千骑兵跨越黄河,穿行沙漠,穿过贺兰山,抵达了宁夏城。完成了对叛军的致命一击。 或许在以前,杨一清会认为张延龄这么做好大喜功,毫无必要。但是在经历了渡河之战的失败之后,杨一清才真正意识到,张延龄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正是最为有效而且有力的手段,扬长避短的攻敌核心之策。 即便杨一清对张延龄有着一种读书人独有的轻蔑和不屑,即便是现在,杨一清的心里也一样是这种想法。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在平叛这件事上,张延龄比自己更适合。更有谋略和胆识,更有胸襟和气魄。 此刻,张延龄站在那里,身后是巍峨的城门。给杨一清的感觉就是:他就是这座城池的主人。 “张侯爷,呵呵呵。怎敢让你亲自出迎?杨某有礼了。”杨一清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笑着向张延龄道。 张延龄笑说还礼道:“杨大人,有礼了。多日不见,杨大人风采依旧,精神矍铄,看来心情不错啊。” 杨一清抚须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平叛大事成功,老夫怎能不高兴?多亏侯爷出奇兵妙计,否则这平叛大事不知何日能成。现如今局面初定,咱们也算是不负朝廷重托了。” 张延龄笑道:“是啊。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赶了几天的路,杨大人怕是已经很疲惫了吧。来来来,我为杨大人引路,咱们进城说话。” 杨一清笑着点头,和张延龄并肩往城里走。 谷大用骑在马上,面色难堪之极。自始至终,张延龄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都没跟自己打个招呼。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自己一下。他知道张延龄故意不给自己面子,心中愤怒不已。 大军留在城外就地扎营,少量兵马跟随众人进城。城中百姓夹道欢迎,场面热烈。这倒是让杨一清很是意外。 “怎么会这样?这些百姓是自发的么?”杨一清问道。 张延龄笑道:“当然,自发前来迎接朝廷大军,迎接你杨大人的。是否有宾至如归之感?” 杨一清咂嘴道:“老夫本以为,这些人会如丧考妣一般呢。看来,朱寘鐇的叛乱不得人心啊。” 张延龄笑道:“杨大人是赶上了好时候。若是早几日进城,怕不是这副场面。朱寘鐇也并非如你所想的不得人心。他起兵的时候,可是得到了宁夏城诸多百姓的支持的。听说叛军开赴黄河渡口打仗的时候,百姓们箪食壶浆相送,场面比此刻可热闹多了。” 杨一清讶异道:“哦?此事当真?那他们此刻为何又如此?难道他们想通了?” 张延龄一边向着百姓们招手致意,一边微笑说道:“杨大人是读书人,道理应该比我知道的多。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天下最为可怜可悲的便是百姓了。太平之世如此,乱局之中亦然。百姓们趋利避害,想过些安稳日子,甚至为此做出了一些选择,难道我们应该怪他们么?” 杨一清皱眉沉吟,缓缓道:“侯爷这番话颇令人深思啊。朱寘鐇起兵之时,百姓拥戴他。我们进城时,百姓也欢迎我们。看来,这拥戴和欢迎都非出自真心,而是不得不为之。他们只想能换取平安的生活而已。哎,可是,我大明的百姓,何时堕落到了如此地步了?只为私利,而不顾大节了?民意何在?忠义何在?”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大人,这可怪不得他们。要朝廷忠义,却又盘剥百姓,敲骨吸髓,让他们生于水火之中,饱受饥寒之苦。却又要他们顾大义大节,讲忠孝仁义,这未免对他们要求的太多了吧。他们只是寻常百姓啊。杨大人责怪他们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想想朝廷是怎么待他们的么?不该想想他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么?” 杨一清皱眉道:“侯爷的意思是,这里的百姓饥寒交迫?生计难为?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问?” 张延龄笑道:“我可没说。我只知道,此次叛乱之所以闹得如此严重,必是有原因的。朝廷该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不是去一味得责怪百姓和参与叛乱的士兵。其实百姓们是最有忍耐力的,也是最容易满足的。只需给他们一丁点好处,他们便会说你好。只需给他们活路,他们便会跟着你走。只可惜,有时候他们连这一丁点的好处也得不到。为了活着,做出任何的举动都是合理的。” 杨一清缓缓点头,沉吟不语。 一行人抵达军衙大堂,张延龄请杨一清刚刚坐下,谷大用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大堂中,瞪着张延龄。 张延龄笑道:“谷公公,何时来的?我怎地没见到呢?以为你留在灵州呢。” 谷大用沉声道:“你张侯爷眼里自然没有咱家,自然希望咱家不要来此。免得碍眼。但是咱家职责所在,却也不得不来。你不希望咱家来,咱家也还是要来。” 张延龄皱眉道:“谷公公,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刺耳?你爱来不来,关我屁事?我眼里非得有你谷公公么?” 谷大用怒道:“张延龄,莫以为你拿了宁夏城,便洋洋自得。功是功,过是过,咱家身为监军,自有咱家的职责。你不觉得有些事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么?” 堂上众将有些惊愕,这谷大用怎地在这时候居然闹起来了。今日是大军抵达宁夏城的好日子,占领宁夏城,标志着大事成功。这个谷大用怎么发起疯来了。 杨一清倒是微笑捻须,饶有趣味的看着这场闹剧。 “本侯要向你解释什么?你倒是说说。”张延龄沉声道。 “莫要装糊涂。你私自行动,不跟任何人打招呼。擅离平叛大军,偷偷行动。难道你不觉得事前该跟咱家和杨大人打个招呼么?朝廷任命你为平叛大军总兵官,你放着大军不管不顾,这是否合适?”谷大用冷声道。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道:“原来是这件事。谷公公,你莫非是想要故意找茬?你是不是想要奏我一本,说我擅离职守,私自行动?还有,我替你想个罪名,干脆将灵州渡河失利的罪责也安在我头上得了。就说是因为我的擅离职守,所以才导致了渡河失败。你觉得如何?” 谷大用沉声道:“朝廷要是问责的话,怕是咱家也只能如此如实上奏了。身为领军主官,这本就是你该负的责任。莫非这要咱家和杨大人替你担责不成?” 张延龄冷笑道:“谷公公,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做事倒要你来担责?你又能担得什么责?我如何行事还要你的允许么?简直天大的笑话。我想怎么干就这么干。你不高兴?给爷憋着!” 谷大用怒道:“莫以为咱家不敢。咱家身为监军,本就肩负此责。军中一切事务,功过对错都要据实上报。张延龄,你莫要耍横,咱家可不怕你。” 张延龄看着他冷笑,一旁站着的陈式一却已经早已忍耐不住。大声喝骂道:“谷大用你个狗东西,别人拼命的时候你什么也没做,这时候跑出来指手画脚。你娘是被狗曰了,生了你这么个狗杂种出来了么?” “哈哈哈。”众将哄堂大笑,肆无忌惮。 “陈统领,你怕是弄错了。他可不是狗杂种,他是驴儿子。我适才明明听到他是在驴叫唤。”冯麻子这种时候最来劲,大声叫道。 “哈哈哈。”众将笑的更加大声,更加的肆无忌惮。 “你们……大胆!敢辱骂咱家,该当何罪?”谷大用怒声道。 “别人办喜事,你来嚎丧。挨了骂怪谁?活该。”张隐冷笑道。 谷大用暴跳如雷,对着张延龄叫道:“张延龄,你手下如此没规矩,辱骂咱家,这是犯上作乱。你若不处置他们,咱家跟你没完。” 张延龄冷笑道:“他们辱骂你了么?我怎么没听见?我倒是听他们说了一堆恭维你谷公公的话,你不识抬举,反说他们辱骂你。谷公公,你该去治一治耳朵了。” 谷大用气急,指着张延龄道:“好,很好。你张侯爷了不起,。咱家惹不起你。灵州渡河之败的责任,咱家是一定要上奏朝廷的。还有你擅离职守,私自出兵的事情,咱家也要一并上奏。杨大人,你我联名上奏,将此事禀报朝廷。” 杨一清捻须笑道:“谷公公,消消气,这是作甚?咱们刚进城,还没喘口气,谷公公便说这些话作甚?确实有些不妥。” 谷大用冷声道:“看来杨大人是想担负渡河失利之责了。” 杨一清面色变冷,尚未说话。张延龄冷声开口道:“谷公公,你也闹够了吧?这次计划是我和杨大人共同商定的。渡河失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一切都是我们商议好的计划罢了。轮得到你谷大用在这里指手画脚?当真可笑之极。” 谷大用愕然道:“什么?都是你们的计划?杨大人从一开始便知道你要来奔袭宁夏城?渡河失败也是你们的计划?怎么可能?” 第571章 猜谜 张延龄呵呵而笑,并不回答。 谷大用转头对杨一清道:“杨大人,你告诉咱家,张侯爷所言当真?” 杨一清看了一眼张延龄,抚须道:“谷公公,此事是真的。奔袭宁夏城是老夫和张侯爷制定的计划。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夫和张侯爷商量的结果。” 谷大用呆愣半晌,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怎么可能?然则渡河失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那也说不过去啊。定是胡说。你们两个是在合伙欺骗咱家是不是?”谷大用喃喃道。 “你懂什么?这计划的精妙之处便在于隐秘偷袭,釜底抽薪。本人率三千骑兵奔袭宁夏城,不但需要自身隐匿行踪,而且需要大军的掩护。杨大人大张旗鼓的打造船只,准备强渡灵州渡口,便是最大限度的吸引叛军的目光,将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渡河大军身上,从而为本侯奔袭宁夏城创造条件。唯有如此,叛军才会将大量兵马部署在河岸,而保证宁夏城中兵力不会增加。我率三千兄弟才能夺下宁夏城。”张延龄沉声道。 谷大用怔怔发愣。虽然心中依旧疑窦丛生,但是若张延龄所言是真,这便是声东击西之策。这确实是能说的通的。 “至于渡河之败,自然也是在计划之中。因为我大军停留时间太久。十多日没有动静,很可能会引起叛军的怀疑。况且大船造成之后,若不进攻,则更让叛军生疑。所以杨大人便发动了佯攻。虽然损失了些兵马战船,但是和平叛大计比起来,这些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 谷大用皱着眉头思索,没有说话。 张延龄缓缓踱步,走到杨一清面前,微笑道:“杨大人,你当日进攻的时机选的极佳。你率军渡河进攻之时,正是我率军攻战宁夏城之时。正是因为杨大人的渡河进攻,才让何锦义的叛军无法分身救援,我才能顺利夺取宁夏城,让朱寘鐇授首。杨大人,你我的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心有灵犀呢。” 杨一清抚须呵呵笑道:“张侯爷,一切都是你的大胆计划,老夫只是全力配合罢了。不过这一次,倒确实是配合的天衣无缝。时间点上契合的极为准确。这或许也是朱寘鐇这逆贼老天不容,是天要灭他。呵呵呵。” 张延龄点头,哈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众将领和谷大用一样的惊讶,他们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原来之前杨大人和张侯爷之间意见不合,闹翻了脸的事情居然是作戏?原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张延龄身边的众将领便更是疑惑了。据他们所知,情形完全不是如此。侯爷奔袭宁夏城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和杨一清说。为了保密,渡河的事情直到抵达宁夏中卫所辖区域才在军**布了。怎么可能是侯爷和杨一清的计划? 侯爷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仅仅是为了担心谷大用威胁要上奏朝廷,弹劾侯爷擅离职守?侯爷岂会怕这阉狗?侯爷这不是硬生生的将功劳分给了杨一清一半么?不知侯爷为何这么做。 “原来,你们都计划好的事情,便只是瞒着咱家一个人是么?”谷大用皱眉道。 “也不是瞒着谷公公,谷公公迟了几日才到灵州,但是平叛大事却耽搁不得。所以,怪不得我们。”杨一清道。 谷大用冷笑道:“然则咱家到了之后,杨大人岂非还是没有将此事告诉咱家么?这不就是故意瞒着咱家么?” 张延龄呵呵笑道:“谷公公,如此机密的计划,做好保密也是情理之中吧。我可不想计划泄露,功败垂成。到时候我和我这些兄弟们死在宁夏城里倒也罢了,平叛大事受挫,那便是天大的事了。” 谷大用皱眉道:“张侯爷的意思岂非是说,咱家会泄露你们的计划?你在暗示什么?把话说清楚。” 张延龄收起笑容,沉声道:“谷公公,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本侯没必要向你解释什么。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的话,我还是那句话,你向朝廷上奏便是了。如果你一味胡搅蛮缠的话,我这里可不欢迎你。” 谷大用面色铁青,但面对张延龄,他却并不敢太过分。他明白,张延龄不是他所能真正冒犯的。而且此刻,他的心中也在打鼓。张延龄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是敌意和不信任,这是否意味着他知道了些什么。 杨一清沉声道:“谷公公,其实是这样的。平叛作战是老夫和张侯爷的事,制定作战计划,领军作战,也是我和张侯爷的职责。有些事确实无需向你谷公公,也无需同你商议。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谷大用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罢了,咱家也不管了。总之,不管过程如何,大局已定。咱家也会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据实上奏朝廷。等待朝廷裁定。看来,咱家留在这里碍眼的很,那也不讨人嫌了。二位,咱家此行还有别的差事,东厂和锦衣卫奉命要查明朱寘鐇起事的真正缘由。所以,还有许多事要办。少陪了。” 谷大用离去之后,大堂上的气氛便轻松多了。张延龄和杨一清和众将说了会话,便吩咐众人各自回营整备待命,重申了一番城中纪律。比如不得扰民,不得饮酒,不得打秋风,调戏妇女等等。 午间,张延龄命人弄了些酒菜,请杨一清入席。两人便在后堂小厅之中落座。 “杨大人,我身上有伤,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一来为杨大人接风,二来恭喜咱们完成使命。”张延龄端起茶盅道。 杨一清微微一笑,道了谢,喝了酒。 “杨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现在并无外人,杨大人可以畅所欲言了。”张延龄放下茶盅道。 杨一清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渍道:“张侯爷,杨某确实有些话要说。第一句要说的话便是,老夫要向张侯爷道歉。老夫之前多有得罪,对张侯爷多有轻视,不知侯爷的本事。实在是惭愧之极。此次平叛之事,若非你的高明计策和手段,怕是成功遥遥无期。杨某也终于明白,原来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我大明有侯爷这样的人物,乃朝廷之福。张侯爷未来可期啊。”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大人谬赞,延龄可不敢当。你我之前争吵都是为了平叛大事,有分歧和争执是很正常的事情。倒也不必到了需要道歉的地步。延龄年轻,行事说话也有不当之处,我也需要反思。这件事便不必再提了。” 杨一清赞道:“心胸广阔,侯爷更令人敬佩了。然则,老夫还有第二件事要问。适才在大堂上,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所谓擅离职守的罪责,你张侯爷应该是不怕的。也没必要撒个谎让老夫替你圆谎。” 张延龄微微一笑,沉声道:“杨大人,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谷大用能奈我何?他就算上奏朝廷,说我什么擅离职守什么的,朝廷也不会对我惩罚。因为我拿了宁夏城,杀了朱寘鐇,这功劳还不足以抵消那么一点点的过错么?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了你杨大人着想么?” 杨一清呵呵一笑道:“为老夫着想?这老夫倒是没想到。倒要请侯爷解释解释。” 张延龄笑道:“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杨大人执意渡河作战,吃了一场败仗。这本来也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这件事必是要被谷大用上奏朝廷,并且大肆渲染的。他们奈何不了我,但杨大人怕便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有些人巴不得找到这样的机会,对你们外廷文官下手。而我将这一切说成是和杨大人共同制定的计划,便是让他们无从下手。” 杨一清呵呵笑道:“张侯爷,老夫想知道的是,你为何这么做?杨某似乎跟你并无渊源,你没必要帮我。” 张延龄微笑道:“杨大人。就凭这杨大人之前识破谷大用的诡计,没有让他的奸计得逞,没有屈服于谷大用的威胁之下的行为,便值得我这么做了。杨大人让史镛送来的信中清清楚楚的描述了那天晚上争论是否出兵的情形。延龄虽然愚钝,但也明白其中的关窍。凭你杨大人没有乘机落井下石,我便要将这平叛的功劳分你一半,让你杨大人不受奸佞攻讦。” 杨一清眉头微挑,抚须淡淡道:“老夫不明白了,我那信上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描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的经过罢了。侯爷从中看出了什么?”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大人是跟我打哑谜么?也罢,左右无事,猜猜谜也不错。那日谷大用他们诬陷史镛通敌,污蔑仇钺叛变,要拿办史镛,禁止大军再渡河进攻。表面上看起来,倒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杨大人却力挺史镛,没有相信谷大用的话,这很难得。” 杨一清微笑道:“一切都要讲证据,他们拿不出证据,光凭臆测,老夫岂能信他?” 张延龄点头道:“谷大用还说,只要认定史镛通敌,则杨大人之前渡河失利的罪责便有了理由,可说是史镛通敌,泄露军情导致失败,一切责任便推到了史镛头上。杨大人当时却不为所动。对于杨大人而言,这本是一个推脱责任的好办法。可是杨大人却拒绝了。这很不寻常。” 杨一清沉声道:“杨某别的没有,但是还不屑于推卸责任,把过错推到别人头上。还是那句话,除非他能证明史镛通敌,有铁证,否则老夫不会采信。”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杨大人,其实我倒是觉得,杨大人不是没有动过心。只是,杨大人意识到,如果那么做的话,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所以杨大人才力挺史镛,严厉呵斥谷大用,不惜和谷大用闹僵。” 杨一清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嘿然笑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老夫怎么想的,你能知道?” 张延龄笑道:“猜哑谜嘛,猜错了便错了,杨大人不要见怪。大人若是不想让我猜下去,我不猜了便是。” 杨一清摊手道:“侯爷继续猜便是。但是对错老夫不做评价。” 张延龄点头笑道:“那好,那我便大着胆子继续猜了。我这个人有时候想的太多,也许以下的猜测曲解了杨大人的意思,请大人别放在心上。就当是玩笑便是了。” 杨一清一笑,泰坦自若,举杯自饮。 第572章 扒的干干净净 “杨大人,也许事情得从朱寘鐇叛乱伊始开始说起。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还没有多少人太在意。直到曹雄兵败之后,朝廷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皇上才为此而重视起来。大伙儿这才意识到,这件事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一次重大的考验。但于此同时,也都意识到平息这场叛乱将是一场巨大的功劳。为此,朝廷里才会在平叛人选上展开了争夺。”张延龄沉声道。 杨一清微笑着喝了一杯酒。 “本来,平叛之事外廷是无意参和的,毕竟这是刘瑾搞出来的事儿。李首辅和杨廷和他们是等着看刘瑾的笑话的。刘瑾若不能平息朱寘鐇的叛乱,外廷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可是刘瑾突然出了奇招,举荐我来平叛,并且得到了皇上的许可。这种情形下,李首辅和杨大学士自然是要改变策略。因为他们知道,我张延龄一旦接手此事,必然是会马到功成的。” 杨一清微笑看着张延龄,一句话不说,神态坦然。 “……本人手里的资源足够多。如果宁夏镇周边的兵马不堪用的话,我甚至有可能动用京营兵马前来平叛,而皇上也是一定会支持的。我还是定国公府的女婿,在平叛这件事上,勋贵之家也会全力配合。所以,不管我张延龄有没有领军的本事,平息朱寘鐇其实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外廷想要以平叛失败来将叛乱之事归咎于刘瑾,对其进行进一步的攻讦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如此,何不退而求其次?于是李首辅他们便竭力在平叛人选上做文章,举荐你杨大人一同参与平叛。既然平叛必然成功,这分功劳外廷自然也要分一杯羹。否则,外廷岂非一无所获?这便是你杨大人总领军务的背后的原因。” 张延龄喝了口茶。杨一清下意识的再喝了一杯酒。 “杨大人,我斗胆猜测一下。对于平叛这件事,你杨大人一开始的想法却是想着以你一人之力,让外廷独享这份功劳的。因为若是外廷能够取得平叛大功,将大大改观外廷的处境,对外廷太重要了。自弹劾案发生之后,外廷如今处境艰难,急需要扭转局面。当然了,或许这不是你的主意,而是杨廷和的主意。因为杨廷和雄心勃勃,想要重拾外廷尊严,重振外廷的地位,这倒是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但不管你是谁的主意,你们一定是这么想的,是也不是?” 杨一清咽了口吐沫,给自己再斟一杯酒。或许是无法掩饰内心的震动,斟酒时手微微发抖,洒了不少酒在桌上。 “本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你赶在我尚未抵达灵州之前,便已经开始造船准备强渡黄河。你要掌握军队的主导权。你知道,以我的资历,那些领军将领们肯定是不会听从我的命令的。所以,你知道我无法跟你争夺军队的领军之权。就算我也赞成造船强渡的计划,那也是你杨大人先制定的作战计划,将来的功劳也是你杨大人的。而我则被人视为在你领导之下执行你的命令罢了。偏偏,我却是反对你的计划的,则你便可以强势攫取军队指挥之权,一脚把我踢开。无需对我有任何的客气了。是也不是?” 杨一清脸色沉郁,端起酒杯喝了第三杯酒。 张延龄微笑着继续说道:“杨大人,我当日提出要率军离开灵州的时候,你定是心里极为高兴的。因为我主动离开是你最好的结果。这样一来,你便名正言顺的执行渡河作战的方略,而无需再有估计。将来平叛成功,这功劳跟我张延龄是没有半点干系的。所以,你才故意用怠慢和冷漠以及其他将领的集体抵制来逼着我主动离开。我这一走,可说是正合你意了。” “……只可惜,你万万没想到。渡河之战遭到了惨败。你本以为你的计划会大成功的。可你低估了叛军的实力。失利之后,你一定想过如何脱罪,如何推脱责任。本来我是一个很好的替罪羊,因为我擅离职守,有渎职之嫌。你一定想过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或者起码就算朝廷怪罪,你也会拉个人跟你一起扛。你知道只要把我拉进来,你的过错便会减少很多。朝廷只要不重罚我,便不会重罚你。而我一定会动用关系脱罪的。我给自己脱罪,其实便是给你杨大人脱罪,因为朝廷总不能厚此薄彼。杨大人,你敢说当时你没有这么想么?” 杨一清瞪着眼,喝下了第四杯酒。本来滋味不错的美酒,在嘴巴里却有些苦涩。他勉强保持着淡定和风度,但是脸上僵硬尴尬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当你得知我没有袖手旁观,反而率领大军奇袭宁夏城,占领了宁夏城之后,你便知道,想要拉我下水的想法行不通了。因为我已经打开了局面,而你却是个不听劝阻刚愎自用的失败者。这时候拿我擅离职守的事情说事,显然已经说不通了。战败之后,那些将领们肯定也很不满吧,你怕也是难以约束他们了。这时候,以你杨大人的智谋,自然不可能干蠢事。于是你便想着,如何才能分享这份功劳,以纾解你遭遇的失败的尴尬。否则,这对你个人,对外廷都是一场灾难。” 杨一清赫然起身,双目瞪着张延龄,脸上通红。本来优雅整齐的一篷美髯也似乎要飞了起来。 “张侯爷……你太过分了。你这故事编的未免离奇。”杨一清厉声喝道。 张延龄靠在椅背上,微笑看着杨一清道:“杨大人,这哑谜还要不要猜呢?杨大人何必这么生气?说好了这是我个人的瞎猜而已,我可没咬定说这是事实?杨大人不爱听,那我不猜了便是。我并不想惹杨大人生气呢。” 杨一清胸口起伏,粗重的喘着气。然后缓缓坐下,端起酒杯干了第五杯酒。 “老夫生什么气?张侯爷不过是信口胡猜罢了。老夫也没那么小气,为了这臆测之事而发怒。你爱猜,便继续猜下去。老夫并不在乎。” 张延龄给杨一清鼓了鼓掌,又挑了个大拇指。笑道:“那好,杨大人便当个笑话听,我便当个笑话讲。咱们说好了,不伤和气,不必发怒。你也莫跟我一般见识。如你觉得我说的话都是胡说八道,那便是胡说八道。一切以你说的为主。” 杨一清瞪着眼看着张延龄,心道:你这厮当真是个狗东西,明明你当面揭我的老底,却还说的这么谦逊,好像你多么尊重我一般。其实你是当面打我的脸。也罢,既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不妨听他继续说下去,倒也知道这厮到底知道多少。 “……为了能够不动声色的达到目标,杨大人想出了个法子。当晚你故意召开会议,商讨是否继续进军。你特意请了之前被你同样排斥在会议之外的谷大用参会。当天白天,你便找了史镛,详细的询问了史镛和仇钺之间交往的事情,查阅了史镛和仇钺之间的信件,所以你确定仇钺和史镛都没有问题。但是,你却用你的法子将仇钺可能投敌、史镛可能通敌、我攻下宁夏城的消息有可能是叛军的陷阱的想法透露给谷大用知晓。” “呵呵呵,张侯爷这编故事的本事可以去写话本了。我大明编话本最富盛名的邵灿也未必比得上你。”杨一清冷笑道。 张延龄并不理会他,继续道:“……这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你只需要命人不经意间将这些可能泄露给谷大用和杨玉手下的人便可以了。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校尉们自然便会将这个消息禀报上去。这样,谷大用便也会在会议上跳出来指责史镛。而你,则可以力挺史镛,当一个明辨是非的救世主。史镛自然是对你感激的,从而你便可以借助史镛之手,向我传递那封信了。” 杨一清冷笑道:“那么张侯爷,请问老夫怎知谷大用一定会跳出来攻讦史镛?就算我为史镛解围,通过他之手写了那封信给你,又怎能确定你会为了史镛便会为我解围?” 张延龄笑道:“杨大人,谷大用是否一定会攻击史镛,我不知道。但你是知道谷大用一定会借此机会阻止再次渡河进攻的。因为你明白我和内廷之间交恶,刘瑾无时无刻不再找机会除掉我。仇钺写给史镛的信中提及了我在城中被搜捕的消息,你断定有人泄露了消息。而且你也猜出了是谷大用和杨玉所为。所以你知道,谷大用会组织再次渡河进攻。你给了谷大用一个阻止的理由。那便是史镛身份存疑,仇钺身份存疑,我攻下宁夏镇身份存疑的事情。是你一步步的引导着谷大用这么做的。可惜谷大用被你牵着鼻子还不自知。谷大用既然是想除掉我,那么他一定会阻止兵马渡河。因为只要朝廷大军不渡河,我的三千人马在宁夏城中便是孤军作战。何锦义得到消息后便可抽调兵马攻打宁夏城。我便死定了。杨大人,这说的通吧?” 杨一清呵呵冷笑,心脏剧烈跳动,身上出了一身汗。自己精心安排的隐秘的计划,居然被张延龄完全揭开。这着实让他浑身不自在,汗流如注。 他端起酒杯喝了第六杯酒,以舒缓自己的心情。 “编,继续编。”杨一清哑声道。 张延龄笑道:“杨大人,照这么喝,你很快就要醉了。杨大人,我看我还是不要再说下去了。否则,我怕场面会很难看的。” “不成,张侯爷必须说下去。张侯爷编的这个故事如此精彩,老夫还等着听完呢。”杨一清咬着牙道。 张延龄微笑道:“杨大人有令,延龄岂敢不遵。我继续说便是,也不用咬牙切齿的。要吃人么?” 第573章 共同利益 “杨大人,那天晚上的会议之后,你通过史镛的渠道给我写了那封信。你并不想让我看出来你的心机,所以那封信你是以要求我出兵协助渡河作为借口的。这样便显得公事公办,正大光明了。在信的末尾,你特意将那次会议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而这才是你那封信的重点。”张延龄沉声道。 杨一清冷笑道:“笑话,老夫只是将事实通报于你,可没有写任何其他的话。更没有对你表达了何种诉求。你想的可太多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是,杨大人确实没有明说,但是有些事还需要明说么?你将谷大用他们阻挠进攻的事情描述的很详细,还分析了一番局面,提及了不抓进进攻会导致的后果。虽然你信中尽量显得语气平淡,但是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了。你是暗示我,你是冒着得罪谷大用的危险决定出兵,便是为了避免我张延龄被困杀于宁夏城中……” 杨一清呵呵呵不住冷笑,他很想反驳,但是却又不知道怎样反驳。于是端起酒盅喝酒,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装作若无其事。第七杯酒,更加的苦涩,不是滋味。 “‘大军渡河新败,将士士气低迷,老夫亦饱受指谪。监军谷大用已扬言要上奏朝廷,追究老夫渡河进攻之失。当此之时,虽非再次发动进攻之良机。但是为了平叛大局,老夫甘愿冒此险,发动进攻,以确保巩固宁夏城战果。即便再败,能起到牵制叛军的作用,也是极好的结果。而杨某个人的声誉和荣辱,同平叛大事比来,如芥末之尘,算不得什么。’。杨大人,这是你信中写的原话,我没有记错吧。” 杨一清伸手去拿酒壶。 “这样的话,可以说确实没有明确的提出什么诉求,但是这比明说还要明显。你这不就是在暗示我,你为了救我,不顾一切的发动进攻,要我对你感激么?你甚至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示了说你这么做是牵制叛军。你说你甘愿被朝廷处罚,这不就是在卖惨苦穷,玩苦肉计么?我张延龄便是再蠢,也能领会到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何况,我也并不蠢。” 杨一清倒提着酒壶,酒壶里的酒已经不多了,他一滴滴的将最后的酒水滴入杯子里。目光看着一滴滴落下的酒水。 “故事说完了么?”杨一清沉声道。 “没了。杨大人听得还满意么?我有没有遗漏的,或者是领会错了的地方?还请杨大人指正。”张延龄微笑看着杨一清道。 杨一清放下空酒壶,抬头看着张延龄道:“没有什么可指正的,故事说的很精彩。不过整个故事都是臆测。张侯爷你该去瞧瞧脑子了,老夫怀疑你得了臆症。这种病若不早些医治,是会发疯的。” 张延龄大笑道:“杨大人,我有没有病,我自家知道。杨大人,我说了,一切只是我的猜测,你不承认也不打紧,因为我根本没指望你会承认这些事情。我也不是故意让你难堪,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张延龄不傻不笨不聋不瞎,虽然年纪轻,阅历浅,脾气坏,名声也差,但是有些人的小心思我还是能看的清楚的。” 杨一清端起酒杯喝下了第九杯酒,放下酒杯后后沉声道:“张侯爷,老夫有些不明白。你既然臆测出这么多的事情,按理说,老夫在你心目中应该是极为不堪之人才是。你方才却又为何要跟谷大用说出那番话呢?在你看来,这难道不是老夫对你的算计么?你大可当众揭穿老夫才是。” 张延龄微笑道:“很简单,你杨大人并无害我之心,我张延龄何必对你仇视?你虽做了这一番算计,但我理解你的用心。你无非便是希望能为外廷挣得这份功劳,为你自己挣得一份功劳罢了。在平叛大事上,你却是尽了力的。不像有些人,暗地里捅刀子,想要我的命。所以,我当然不会因为你做的这些事而恼火,反而会如你所愿,成全你的想法。” 杨一清冷笑道:“这算是施舍么?你当面揭穿老夫,却又说要成全我。要老夫感念你的恩惠,意图何为?莫非你以为这点恩惠便会让老夫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张延龄摇头道:“杨大人多虑了,我可没有这么想。我对你们读书人还是尊敬的。你们都是要脸面的人。饿死不吃嗟来之食。否则你杨大人也不会费尽心思的暗示我了。若是别人,早就死皮赖脸的跑来求我了。况且,平叛的功劳本也属于你一份。因为不管怎么说,你在灵州渡口秣兵历马大肆打造船只的举动确确实实是为我打了掩护,我突袭宁夏镇得手也是靠着杨大人吸引了叛军主力的注意力。尽管杨大人本身并无这种想法,但是事实上确实是起到了声东击西的作用。所以,平叛之功,杨大人本就该得一份。” 杨一清瞪着张延龄,心中忽然感觉自己有些惭愧。自己何等自信之人,怎么在这个张延龄的面前,总觉得自己格局不够,自信不足。觉得自己有些小鸡肚肠。总把人往坏处想的感受。 “况且,杨大人和你们外廷也确实需要这份功劳。你也该知道一些我和你们外廷之间的关联。我和你们外廷可不是敌人,起码目前不是。所以,我很愿意雪中送炭,而不会落井下石。因为我们共同的敌人另有其人。我可不愿意看着外廷和你杨大人因为这件事又被那帮阉党攻讦。某种程度上,帮你便是帮我,帮外廷便是帮我勋戚之家。”张延龄微笑道。 “张侯爷,你……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杨一清沉声问道。 张延龄大笑道:“当然,难道要我赌咒发誓不成?对了,我已经写好了呈递给朝廷的奏折,我拿给杨大人过目。杨大人若无意见的话,便可签下名字。你我联名上奏朝廷。” 张延龄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递给了杨一清。 杨一清疑惑的伸手接过来,展开读了一遍,那上面上奏的一部分内容便是两人制定声东击西的计划,由杨一清在正面吸引叛军主力,张延龄釜底抽薪突袭宁夏城的经过。 杨一清呆呆无语,半晌抬起头来,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这份奏折你早就写好了?” 张延龄道:“昨日上午写好的。在杨大人率军赶到之前。” 杨一清皱眉道:“你是早就决定要为老夫解围?将这份功劳归于老夫和你共同所为?” 张延龄摇头道:“不是解围,也不是分功。而是本就该如此。” 杨一清咂嘴沉吟,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来。 “杨大人,若无异议,便签上名字,上奏朝廷。这里还有许多事需要朝廷的旨意定夺。我想早日完成这里的事情,回京城去。我的夫人临产在即,我不想耽搁时间。”张延龄沉声道。 杨一清微微点头,起身走到墙角桌案旁,取了毛笔蘸了墨,刷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从怀中掏出印章,盖上私印。 “张侯爷,老夫会记住今日的。是老夫狭隘了。惭愧之极。”杨一清双手将折子递还给张延龄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大人,不必如此。一会我便命人加急送往京城。另外,接下来有些事情,我还需要杨大人的帮忙。或者起码可以不要干涉我的行动。” 杨一清一愣,问道:“你要做什么?” 张延龄冷笑道:“有人背后捅我刀子,杨大人觉得我会善罢甘休么?得跟一些人算算账了。” 杨一清皱眉道:“你是说……谷公公他们?” 张延龄冷笑道:“不是他们还是谁?这帮狗东西泄露我的行踪消息,想借刀杀人。我岂能饶了他们。” 杨一清沉声道:“侯爷想怎么做?” 张延龄呵呵一笑道:“很简单,想要我的命,我便要他的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杨一清头皮发麻,皱眉道:“侯爷,谷大用可是监军太监,杨玉是锦衣卫副都指挥使。你可不能胡来。这件事还是禀报朝廷的好。老夫可为你作证,和你一起上奏。” 张延龄笑道:“作证,我们有证据么?即便有,上奏到朝廷也会变成没有证据。杨大人,这件事你只需装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其他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便不要操心了。” 杨一清沉吟半晌,缓缓道:“老夫什么也没听见,之后也什么都不知道。” 第574章 造化弄人 初夏的清晨,朝阳初升。 庆王府后宅的院子里,花团锦簇,绿意盎然。 阳光从小楼东侧的雕花长窗照射进来,金黄的光线将坐在窗前梳妆台前的身姿美好的女子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朱清仪手里拿着檀香木梳缓缓的梳理着长长的秀发,面前的菱花镜中,一张秀丽的脸庞浮现着。那张脸依旧美不胜收,只是略显清瘦和憔悴。轻蹙的眉宇之间,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梳子在秀发上漫不经心的梳理着,朱清仪似乎无心梳洗,眼神有些游离。窗外一对彩蝶翩翩飞舞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一对彩蝶是被窗前一盆盛开的花朵吸引,飞来吮吸清晨的朝露和花蜜的。 朱清仪痴痴的看着那一对蝴蝶,轻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发呆。 朱清仪和张延龄已经数日未见了。虽然同在宁夏城中,但是这几日张延龄却再也没有踏进过庆王府一步,朱清仪也在没有去找过他。 他们当然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翻脸吵架。他们甚至都没见面,也无从发生争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一些现实的原因,导致了如今的情形。 张延龄这几天确实很忙碌。城中的肃清工作千头万绪,朱寘鐇虽然伏诛,但是后续的事情还有不少。 这几日,宁夏城各州县寨堡的军政官员陆续赶来宁夏城中拜见张延龄,表达忠心或者是自首忏悔,张延龄也都要接待他们,对他们进行甄别和抚慰。城中百姓们的情绪也需要抚慰,民心需要安稳。 每天去送饭的彩云可以证明。每一次去军衙的时候,军衙大堂以及后宅的院子里都站着许许多多的官员和军中将领。张延龄甚至没有机会跟彩云说上几句道谢的话。 但是,忙碌不是张延龄不来见朱清仪的主要原因。张延龄不是抽不出时间来看望朱清仪,而是朱清仪不让他去庆王府见自己。 三天前,张延龄本来是要来庆王府见朱清仪的。但是朱清仪却让彩云带了话给张延龄。说张侯爷事情繁忙,不敢劳动张侯爷。况且晚间进庆王府有诸多不便,会被人闲话。所以请张延龄还是不要来了。 张延龄当时便楞住了。彩云回来说,张侯爷听了愣了一会儿之后苦笑了两声,然后便只点了点头再没有多说什么。彩云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跟郡主说的,她可以带话回去。但是张延龄想了想,却没有说什么。 这之后,张延龄便再没有提过要来拜访的事情。虽然朱清仪依旧让彩云去送饭,但是张延龄却再没有吃过一口。彩云送了两趟之后,便也作罢了。 两个人原本陷入了热恋之中的人,像是瞬间被冰冻了一般,成为了陌生人。就像是两个逢场作戏的人一般,转身之后便互为陌路,再无瓜葛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两个人内心里都是煎熬的,却也都是无奈的。这不是相互争吵和怄气,而是一种无法解决现实的难题之后的克制和冷静。 朱清仪的手指轻轻托着腮,长长的睫毛眯着眼看着在窗外花草上飞舞的两支蝴蝶的身影。看着它们翩翩飞舞的情景,朱清仪的眼角湿润了。 蝴蝶可以双飞,她却不可以。明明自己很爱张延龄,她也知道张延龄很爱自己。但她还是通过拒绝张延龄来访的方式,让张延龄明白自己拒绝了她。她亲手遏制了这段刚刚萌发的蓬勃美好的爱情。 朱清仪不得不这么做,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自己和张延龄在耳鬓厮磨数日之后,朱清仪迅速的坠入了爱河之中,这让朱清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和张延龄其实真正的相处只有数日时间而已。 两人之间的关系发展的很快。耳鬓厮磨,亲吻抚摸这些事便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朱清仪那几日心里像是被蜜灌满了一般,甜的做梦都要笑出声来。朱清仪也全心全意的享受这一切。 可是,随着宁夏城被拿下之后,朱清仪逐渐的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开始显现,开始横亘在自己和张延龄之间。 在危机重重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和未来的时候,朱清仪和张延龄之间的感情升温的很快。因为他们都没有去考虑后果,计较未来。那时候反而是无所拘束的。 在那种情况下,两人之间的感情几乎纯粹是因为相互吸引和欣赏而滋生,又因为外界的压力和危险而迅速的炽热燃烧起来,谁也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心理负担和道德上的愧疚。 但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宁夏城的叛乱平息,危险消除,一切进入了正轨之后。朱清仪再重新审视这件事的时候,便不得不被面临的现实问题的巨大困扰了。 有些事情是绕不开的坎,有些困扰是逃避不了的,有些难题是无解的难题。 张延龄是有妻室的,自己和他之间的这段感情将如何安放?如何了局?这是个首先便困扰朱清仪的现实的问题。 张延龄并没有隐瞒这件事。朱清仪早就知道,他的正妻是定国公府郡主徐晚意,还有几房妾室。其中一个还是她认识的少时在京城认识的好友谈如青。 朱清仪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张延龄不可能会为了自己休妻,朱清仪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她朱清仪怎会让人做出休妻再娶的事情。 然则,难道自己要嫁给张延龄为妾? 这更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自己愿意为妾,张延龄怕也不敢娶她。 朱清仪是王府郡主,是正宗的皇族贵女。她的身份高贵,不可亵渎。皇族郡主的出嫁是有诸多规定的。别说嫁人为妾,便是嫁给一个普通人为正妻,也是绝对不允许的。嫁人为妾,更是触碰了底线,那将被视为是对皇族的莫大羞辱。 张延龄如果敢这么做的话,朝廷也饶不了他,他会立刻因此而获罪。哪怕他是个侯爷也是不成的。皇族内部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朱清仪自然不希望张延龄因为此事而获罪。虽然她自己心里其实想过,如果自己执意跟了张延龄走的话,哪怕不要这个郡主的身份也是无妨的。她愿意放弃郡主的身份去跟张延龄结为夫妻。她真的不在乎郡主的身份。 但是,朱清仪不能这么做,她不能这么自私的为自己着想。她的生命已经不完全属于她自己,她还有庆王府需要支撑,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需要她的照顾。 父王临终之前,她答应过父王,要撑住庆王府的局面,照顾两个弟弟长大。为了这个承诺,她选择了不嫁人,一门心思的教导和抚养两个弟弟长大。她并非没有后悔过,并非没有难受过,但是这是她身为庆王府郡主,身为两个年幼的弟弟的姐姐的责任。 什么时候台浤长大了,能够独立的撑住庆王府的门楣了,她才能放手。可是台浤才十一岁,那一天还早的很。到了那时候,自己也已经是过了嫁人的年纪了。到那时,张延龄还会喜欢自己么?自己和他之间还有可能么? 这些事情如潮水一般的涌来,让朱清仪无法应付。朱清仪经过了痛苦的深思和煎熬之后,最终决定快刀斩乱麻,斩断这场突如其来的孽缘,让一切回归以前。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朱清仪大哭了一场,彻夜未眠,人也瘦了一大圈。 虽然和张延龄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从张延龄身上,朱清仪已经感受到了一个优秀男子所具备的绝大多数吸引人的品质。这让朱清仪迅速的坠入对张延龄的痴迷之中。 朱清仪自问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自问也不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那般多情。但她确实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边为张延龄所吸引。 朱清仪一度认为,自那或许是因为感恩。毕竟张延龄的到来让她在绝望之中看到了希望。张延龄的到来让她本以为在劫难逃的现状得到了救赎。或许因为感激,自己才会那么快的爱上他,甚至主动示爱。 但是,朱清仪却意识到,感激之情是一部分,而且是极小的一部分。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坚毅果断勇敢无畏的魅力难以抵挡。同时他也是个温柔可亲狡猾可爱而且神秘的男子。朱清仪是因为他身上完全被他身上的诸多特制迷倒了。 可是,造化弄人。若是自己早早便认识他,或许这一切难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但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那便只能挥剑斩断情丝,彻底的解决这些困扰。虽然这么做是痛苦的,但却是无可奈何之举。朱清仪不希望自己深陷进去,难以自拔。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张延龄,也辜负了父王的重托。 朱清仪痴痴的看着那一对窗外秀恩爱的蝴蝶,口中喃喃道:“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君明珠双泪垂。或许这一切都是命吧,也只能如此了。” 窗外蝴蝶飞舞而去,朱清仪目送它们消失在阳光里,转过头来继续缓缓的梳理着长发。但忽然感觉没什么意思。自己的发髻梳理的再好看,妆容再精致,衣衫穿得再精美,又给谁看呢? 想着想着,朱清仪眼角又湿润了。她本是个坚强的女子,很少落泪。但这几天,她哭了许多次,动辄便是眼泪汪汪,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脚步声响,彩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郡主,张侯爷来了!” 朱清仪身子一震,愣了愣道:“什么?他怎么来了?” 彩云看着朱清仪眼角的泪痕,轻叹一声道:“张侯爷和杨一清大人,还有京城来的谷公公他们前来参见小王爷。小王爷命人来传话,说请郡主前往出席。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郡主陪他一起接见。” 朱清仪恍然,呆坐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惊惶的手足无措道:“彩云,我发髻也没梳,还有,我穿什么衣服出去见人呢?快帮我。快来帮我梳头,帮我选衣服。哎呀,这可怎么办?” 彩云忙上前道:“郡主莫慌,小婢帮你便是。不用着急,不用着急。” 第575章 拜见 庆王府前庭大厅之中,杨一清和张延龄谷大用以及十余名高级将领坐在椅子上等候着。王府的仆役上了茶水在旁侍奉着。 皇族毕竟是皇族,王爷毕竟是王爷。庆王府虽然没有当家的王爷,小王爷年纪也很幼小,但是作为一名王爷的存在,众人从礼节上还是需要来拜见的。 今日一早,杨一清便提出前来拜见,张延龄便陪同前来。至于谷大用,他主动要跟着前来拜见,倒也不是杨一清和张延龄特意请他来的。 “怎么回事?庆王这么大派头么?这么久不露面?咱们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若是不见的话,可莫要耽误功夫。”谷大用等的心焦,终于忍不住说道。 杨一清和张延龄都冷冷的转头看着谷大用。 谷大用道:“这么看着咱家作甚?咱家说的不对么?再怎么着,庆王府也不能怠慢咱们三个。咱们三个都是奉旨前来平叛的钦命官员。跟咱们耍什么派头呢?” “谷公公,你若有别的事,便请自便。倒也不必在这里等着。你也本不必来。”杨一清沉声道。 谷大用冷笑道:“那可不成,你们都来,咱家不来,岂非教人认为咱家不懂礼节?你们想甩开咱家行事,咱家可不遂你们的意。” 张延龄冷声喝道:“那你便闭上嘴巴,好好的等着。庆王是王爷,派头再大也是应该的。怎地,庆王爷见了你谷公公还要倒履相迎不成?” 谷大用冷笑道:“张侯爷,咱家知道你们看着咱家不顺眼,恨不得咱家立刻消失。可是啊,咱家自有公务。你以为咱家想跟你们厮混么?今日前来,咱家是有正事要办的。你要咱家闭嘴,咱家倒要请你一会闭嘴。” 张延龄脸色骤变,沉声道:“谷大用,你是何意?把话说清楚。” 谷大用冷笑道:“咱家跟你张侯爷说不着,这是我东厂和锦衣卫衙门的职责,也是咱家的另外一桩差事。跟你们二位可没什么瓜葛。二位管天管地,可管不到东厂和锦衣卫。” 张延龄恼怒之极,正待说话,便听得厅后有人高声叫道:“庆王爷驾到,郡主驾到。”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整顿衣冠,朝着大厅后门口的屏风一侧看去。只见在两名太监的引导之下,庆王朱台浤脸色苍白的缓步走来。在他身侧跟着的便是容颜秀美的庆王府郡主朱清仪。 张延龄的双目紧盯着朱清仪的身影,多日未见,他心里也一直挂念着朱清仪。 今日朱清仪显然刻意的打扮了一番。她身上穿着的裙子华贵辉煌,上面的金丝线闪闪发亮。发髻高高挽起,头上的首饰也是精美无比,熠熠生辉。脸上也精心修饰过妆容。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雍容华贵,不可逼视。 朱清仪的目光在厅中游移寻找着,然后她的目光和正微笑看着自己的张延龄撞到了一起。张延龄的眼睛里满是热切和笑意。朱清仪的心跳的厉害,连忙回避了目光不敢再看张延龄。 “下官陕西巡抚,平叛兵马军务总制官杨一清,在此参见王爷,参见郡主。” “下官张延龄参见庆王爷,参见郡主。” “我等参见庆王爷和郡主。” 一干人等叩拜行礼,高声说道。 朱台浤和朱清仪忙还礼。 朱台浤脆声道:“杨大人,张侯爷,谷公公,各位将军快快免礼落座。” 众人纷纷落座,朱台浤在内侍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他的伤势还远远没有痊愈。朱清仪坐在朱台浤右侧,似乎是特意避开了张延龄的这一侧,面对着的是杨一清等人。张延龄看着她,露出无奈的苦笑。 “杨大人,张侯爷,谷公公,本王很高兴能见到你们。你们率领大军到来,平息了朱寘鐇这贼子的叛乱,让我们宁夏军民重见天日,当真是可喜可贺之事。本王除了对你们表达祝贺之情,还得替我宁夏镇百姓向你们表示谢意。若不是你们这么快便平息叛乱,宁夏镇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朱台浤年纪虽小,倒也并不怯场。说起话来脆生生的一套一套的。甚有些上位者的气度。他说完这些话,转头看了看朱清仪,朱清仪报以微笑,点头嘉许。 “多谢庆王勉励。我等奉朝廷之命前来平息朱寘鐇之乱,当中也有些波折,一度受挫,甚是艰难。好在老夫和张侯爷制定的计划成功,张侯爷和他的收下将士们勇武无敌,拿下宁夏城。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幸而不辱使命,侥幸之极。”杨一清呵呵笑道。 朱台浤看向张延龄,笑道:“是啊,本王知道张侯爷的厉害。张侯爷当真是令人钦佩。只率十余人便敢摸进宁夏城中行事,当真是钢筋铁骨虎豹之胆魄。本王听说了之后,真是佩服的了不得。有张侯爷这样的人领军,朱寘鐇岂能不灭?” 张延龄拱手笑道:“王爷可不要这么夸我。我那也是硬着头皮干事,私下里也是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平息叛乱也不是靠某一个人或者几个人,靠的是全体将士的英勇作战,靠的是宁夏镇上上下下的协助和帮忙。延龄只是做了一丁点的贡献罢了。” “张侯爷格局甚大,居功不傲,这更令人钦佩了。”朱台浤笑着道。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杨一清笑道:“听说此次张侯爷得到了庆王府的大力相助,特别是郡主的鼎力相助。郡主能挺身而出助力平叛大事,当真是胆魄非凡,也是令人佩服的。” 朱清仪微笑道:“我们可没帮上什么忙。这些事也都过去了,也不必再说了。倒是接下来安抚民心,稳定军心的事情是最重要的。我宁夏镇经过此次乱局之后,人心浮动。我听说又在开战清肃检举的行动,自然更加让百姓们人心惶惶。这其中如果需要我庆王府出面的事情,还请三位大人不要客气,直接提出来,我们尽全力协助三位大人便是。” 杨一清笑道:“郡主果然也是女中豪杰,难怪会冒着危险帮张侯爷完成夺城大事。我都听张侯爷说了,真是好惊险。” 朱清仪脸色微微一红,看了一眼张延龄,心道:你该不会缺心眼把我们的事情跟别人说了吧。你要是拿这件事显摆,那可是害了我。 “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一些事罢了,不必老是提这些事,抗贼平叛,我庆王府本就义不容辞。莫说是张侯爷,就算是其他人来,只要能帮上的,我自是会全力相助。”朱清仪道。 杨一清点头道:“甚是。下一步我们自有安排,以清肃和安民为主。在朝廷的旨意和我们的权责范围之内行事。争取早日肃清流毒,安定宁夏镇的军心民心,让此次叛乱彻底的平息下去。相关进展,我们自会向王爷和郡主通报。若是需要庆王府出面的话,也自会前来叨扰和请求。” 朱清仪点头微笑道:“明白了。总之,在三位大人的领导之下,诸位将士官员们的协力之下,我相信一切都会尽快的平息下来,一切都会井井有条的。如有需要我庆王府出面的事情,事无巨细,我们都会出面相助。” 杨一清拱手行礼道:“多谢郡主。今日我等来此,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除了参见王爷和郡主之外,便是向王爷和郡主通报平叛的情形。不知王爷和郡主还有什么训示。” 朱清仪看着朱台浤微笑道:“王爷有什么要说的么?” 朱台浤想了想道:“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我只希望杨大人和张侯爷这次能不能网开一面,在肃清叛乱流毒之事上,最好能够宽大一些。毕竟很多人都是被蛊惑欺骗着参与其中,还有些人是身不由己的。我听人说,这一次有许多人要人头落地。本王想,能不能少杀些。” 杨一清和张延龄都有些诧异,这话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当真让人惊讶。纵使他是王爷,也是令人惊讶的。 朱清仪也似乎觉得不太妥当。忙道:“各位,王爷的意思是,希望只惩首恶,不要扩大泛滥而已,绝非是要干涉几位大人行事。王爷年纪轻,口无遮拦。莫要见怪。” 张延龄沉声道:“这也没什么好见怪的,王爷能想到这一层,着实令人钦佩。这几日确实有人借着清肃之名,假公济私攻讦仇家,打击报复。甚至扩大化清肃的范围力度。本人已经派出了专门的督查人员,对此进行监督管束。王爷放心,郡主放心便是。” 朱台浤笑道:“张侯爷,那就是说,本王的担心不是多余是么?”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 朱台浤高兴不已。回头看见姐姐皱着眉头,顿时收起了笑容。 杨一清笑道:“郡主还有什么训示?” 朱清仪道:“我没有什么话要说,倒是台浤年少无知,胡言乱语,冒犯之处,你们也不要怪他。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王爷身上有伤,不宜久坐劳累。如果诸位大人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说的话,便请自便吧。回头庆王府会置办酒席,犒劳大军。同时,我庆王府也有礼物,一会诸位出府之时,管家自会奉上。” 这话便是送客了。本来之杨一清还打算再盘桓一会的,却也只能告辞了。 杨一清张延龄等人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告辞。朱台浤被人扶着站起身来往内堂行去的时候,突然一直没说话的谷大用开口了。 “王爷,郡主,且慢!咱家有几件事想问一问王爷和郡主。希望得到王爷和郡主的诚实的回答。” 第576章 无事生非 朱清仪楞了楞,瞟了一眼张延龄,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张延龄高声说道:“谷公公。郡主说了,小王爷身上有伤,不宜劳累。有什么事,改日等小王爷身子康复了再来询问也自不迟。当知礼节。” 谷大用沉声道:“张侯爷,这件事跟你无关。此刻起,咱家不是以监军太监的身份说话,咱家是以东厂督主的身份办案。还请建昌候不要干涉我东厂办案之事。” 张延龄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谷大用以东厂提督的身份跳出来,事情绝不简单。如果说只是普通的问询,自不必如此郑重表明身份。若以东厂提督的身份问话,必是涉及一些敏感之事。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可以风闻办案的。也不知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办案?办什么案要来询问小王爷和郡主?莫名其妙。谷大用,杨玉。你们东厂和锦衣卫自有特权,但是也不是没有规矩的。谁允许你向小王爷和郡主当面问询?当真不懂礼仪尊卑不成!”张延龄斥道。 谷大用大声道:“建昌候,什么事你都要插一杠子是不是?我东厂和锦衣卫问询办案可无需管身份地位。实话告诉你,这次问询之事极为重要,那是是关乎庆王府在此次朱寘鐇叛乱中的所作所为是否忠于朝廷的重大之事。建昌候,你当真要阻止么?” 张延龄听他此言,心中惊愕。沉声道:“你怀疑庆王府在叛乱中对朝廷不忠?谷大用,你可要搞清楚。这关乎庆王府的声誉,你敢胡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谷大用冷笑道:“张侯爷,我等只是要查清楚此事罢了,何时怀疑庆王府不忠?倘若你张侯爷再阻止咱家问询的话,咱家便只能根据风闻的消息上报朝廷了。到时候有什么结果,侯爷可莫要怪咱家。因为是你百般阻挠,咱家得不到求证,便只能根据风闻和臆测上奏了。” 张延龄正待反唇相讥。却听朱清仪轻声说道:“张侯爷,谷公公要问什么,便让他问便是。我庆王府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张延龄无可奈何。事到如今,却也不好再拦阻。 朱清仪沉声对谷大用道:“谷公公,你想问什么便问,我们知无不言。但是别人要想栽赃我庆王府的话,却也休想。我庆王府好歹也是当今皇族,谁要是诋毁污蔑栽赃陷害,我想,朝廷也不会答应,皇上也不会答应。” 谷大用笑着点头道:“还是郡主坦荡,说的话也句句在理。咱家之所以询问一些事,恰恰是希望能够证明一些事情。将一些外边流传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也免得有损王府声誉。” 朱清仪冷然道:“说的很是,谷公公问便是了。” 谷大用拱手道:“那咱家便失礼了。来人,纸笔记录此次问询,作为口供证据。” 张延龄在旁喝道:“谷大用,你当这是审问犯人么?还记口供,当真放肆!” 谷大用沉声道:“东厂询问事情,自然要记录口供备查。建昌候难道这些都不懂么?不但要记录,还要签字认可,以作查勘之铁证。将来,所有的询问记录都是要呈报内廷,给皇上过目的。” 朱清仪在旁轻声道:“张侯爷,随他去吧,总不至于捏造。让他记录便是了,也有个凭证。” 张延龄看了她一眼。心道:你知道什么?这帮家伙利用他人口供画押篡改口供,什么事干不出来? 有一种叫做阴阳口供的东西。记录的内容倒是真实的口供,但是你签字画押的时候,实际上签字按手印的地方不是记录口供的那张纸。而是另外的一张贴在口供下边的纸张上。 上面的口供下方裁掉一截,将下边那张纸黏上去,不易察觉。这样你签字的那张纸上便可以随意编排口供内容。想要什么便是什么。这些手段张延龄在锦衣卫衙门里听过太多。锦衣卫衙门和东厂都用这些下三滥手段害人,取得所谓的证据,达到目的。 一会如果需要签字的时候,自己要好好的检查一番才成。绝不能给他们以任何可乘之机。 谷大用向重新落座的小王爷朱台浤拱了拱手,微笑道:“小王爷,奴婢失礼了,要问你一些事情了。小王爷可要如实的回答,慎重的回答,因为是要记录在案,将来是要呈给皇上看的。” 朱台浤神色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朱清仪报以微笑,柔声道:“台浤如实回答便是。不用害怕。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朝廷里有皇上,这里有杨大人,张……侯爷他们在这里。不必担心。” 朱台浤闻言重重点头,端正身子稳稳坐好。看着谷大用道:“谷大用,你问吧。” 谷大用微笑点头,沉声道:“小王爷,第一个问题是,据奴婢走访所知,在朱寘鐇反叛之前,安化王府和庆王府过从甚密。朱寘鐇意图谋反,早有端倪,庆王府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为何不禀报朝廷,提前揭发叛乱阴谋?” 此言一出,朱清仪惊愕的睁大双眼,缓缓转头看向张延龄。这可是跟当初张延龄提出的问题是一模一样的。张延龄之前便提醒过朱清仪,可能有人要向庆王府提出这样的问题。没想到这么快便证实了。 张延龄无奈的笑了笑,心道:你现在应该明白我当日不是杞人忧天了吧。 众人目光聚焦朱台浤身上,不知这个十一岁的少年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朱台浤笑了起来,脆声道:“谷公公,你这话问的,当真是有些奇怪。我们要是知道朱寘鐇造反的话,怎会不禀报朝廷?我们之所以没有提前向朝廷揭发,那还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要造反,如何揭发?” 谷大用咂嘴道:“小王爷推说完全不知,怕不是实话吧。朱寘鐇是你的叔父,你们两家王府都在宁夏镇内,关系亲近。不可能一点端倪都不知道吧。难道朱寘鐇便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朱台浤苦笑道:“谷公公,他是本王的叔父不假,但这便表示我该知道他要做什么吗?谷公公知道你家中叔伯兄弟们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什么事,谋划着什么事么?谷公公若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岂非成了会读心之术之人了。那也太荒谬了。” 谷大用皱眉道:“小王爷,不可胡说。怎么拿我家里的事情来对比?那是两码事。咱家的意思是,你们两家过从甚密,关系亲近,到底是看不出端倪?还是知情不报?” 朱台浤仔细盯着谷大用,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瞪着他。 谷大用道:“王爷干什么看着咱家?咱家问你话呢。” 朱台浤道:“就在方才,谷公公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谷大用皱眉道:“什么?” 朱台浤笑道:“我放了个屁。” “啊?”谷大用先是一愣,旋即鼻端嗅到了一股臭气,立刻捏着鼻子连扇。怒道:“王爷怎不检点?” 其余众人也都慢慢的闻到了味道。朱台浤今日应该伙食不错,放出的屁臭不可当,闻之令人难忘。 朱清仪皱着眉头心想:台浤真是失礼,回头得好好的训斥他。身为王爷怎可如此失礼,让人笑话。 朱台浤的话语却响了起来:“谷公公,你瞧,咱们两个面对面,同在一个屋子里,距离这么近,我放了个屁你都不知道。还是闻到了臭味才肯相信的。然则朱寘鐇造反的事情,我庆王府又怎能知道?一个人要造反,难道要告诉所有人他要造反么?难道他身边的人,甚至亲眷好友都必须要知道么?谷公公,我一个十一岁的孩童都知道的道理,你却问个没完,当真好笑。” 众人听了这话,这才恍然大悟。暗暗赞许。 张延龄大为惊讶,原来小王爷不是失礼当众放屁,而是以这件事来反驳谷大用的怀疑。不能说很贴切,但是意思却是明白不过的。小小年纪,令人刮目相看。 谷大用面色阴沉,讪笑道:“原来小王爷消遣咱家来着。” 朱台浤笑道:“我也不是消遣你,跟你好好说,你听不懂啊,只能放个屁给你闻闻,你便懂了。” 张延龄在旁笑道:“原来谷公公听不懂人话,却听得懂屁话。” “哈哈哈。”众将领轰然大笑起来。朱清仪也掩口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谷大用气的够呛,大声道:“庆王爷,咱家得到他人禀报。那朱寘鐇起兵造反前后,庆王府明里暗里为妻筹措粮草物资人力,帮了不少的忙。在朱寘鐇公然起兵造反之后,小王爷在多种场合向朱寘鐇表达效忠和拥戴,呼其为主。是何道理?还有庆王府郡主,听说叛乱主谋之一孙景文之间还有些瓜葛。郡主,还望你将此事说清楚些,免得为人所猜疑。小王爷,郡主,谁先来解释此事?” 朱台浤惊愕叫道:“是谁这么胡说八道?我效忠拥戴朱寘鐇造反?怎么可能?他逼着我磕头效忠,我誓死不从,为此他连我肋骨都打断了几根,我到现在为止,还无法久立久坐。要不是张侯爷领军进城,我怕是要死在他的手里。谁说的我庆王府对造反的朱寘鐇效忠拥戴?叫他来当面对质便是了。” 朱台浤因为情绪有些激动,说着话,居然激动的咳嗽了起来。一咳嗽,顿时捂着胸口疼的满头大汗。 朱清仪忙上前安慰道:“台浤不要生气,姐姐知道你是有骨气的,没有向老贼卑躬屈膝。你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件事自有公论。” 张延龄见此状,对谷大用道:“谷公公,这件事我知道。小王爷绝对没有向朱寘鐇称臣,更别说什么磕头效忠了。他的伤势也属实。这到底是谁嚼舌根?这是公然诋毁庆王府,唯恐天下不乱,该当严厉追究。” 谷大用冷笑道:“张侯爷,你说没有便没有么?如何自证?现在是有人说看到了小王爷向朱寘鐇俯首称臣。我们抓获了一名朱寘鐇身边的亲卫,他亲口承认的。我们有口供。王爷说没做,那也要找个人证明才是。可不能推的一干二净,却无人证明。” 众人闻言惊愕,谷大用言之凿凿,说他有证人证明。难道说,朱台浤果真做了这样的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性质将极为严重和恶劣。 第577章 无事生非(续) “当真有这样的事?证人何在?”杨一清沉声道。 张延龄也狐疑的看向朱清仪和朱台浤。难道说,他们对自己撒了谎? “这是血口喷人。我朱台浤虽然年纪轻,但却也知道是非曲直,知道大义所在。朱寘鐇起兵造反之事乃是叛逆之举,我怎会向他屈服?姐姐,各位大人,本王绝没做过向反贼屈膝称臣的事情来。请你们相信台浤。”朱台浤气的小脸煞白,身体都有些颤抖,大声说道。 朱清仪忙道:“台浤当心身子,你不能太动气。姐姐相信你没有那么做。这里有杨大人,有张侯爷在,别人想污蔑栽赃却也休想。” 杨一清沉声再道:“谷公公,这件事干系重大,不可信口开河。谷公公说的证人可请出来对质一番,便可水落石出了。” 谷大用无视了杨一清的文化,哈哈一笑道:“王爷郡主倒也不必如此激动,咱家查出了些端倪来,才来问询此事,也是为了让事情水落石出罢了。郡主说这些激愤之言,于事无补。就算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做了些什么不当的举动,其实好好解释清楚便也是了。相信朝廷也不会因此而责怪的。” 朱清仪娇声喝道:“谷公公,我们有什么好解释的?庆王已经说了,他什么都没做,解释什么?若你有人证,便此刻叫出来对质便是了。若当真能证明台浤对朱寘鐇下跪称臣,我庆王府自当接受朝廷的责罚便是了。” “就是,谷公公,人证呢?叫证人来一对质,不就水落石出了么?谷公公,该不会是你信口开河,没有人证吧?”张延龄在旁笑道。 谷大用呵呵笑道:“笑话,证人自然是有的,但是此刻却是叫不来的。因为证人此刻已经被送往京城了。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证人的安全。在宁夏城中,焉知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没办法叫出来对质。” 张延龄大笑道:“原来果然是胡扯八道。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诋毁小王爷,谷大用,你这胆子可是通了天了啊。” 谷大用怒道:“张侯爷莫要胡说八道,我东厂和锦衣卫联手查明叛乱起因以及相关真相,是奉了皇上之命而为的。可不是我等自己的行为。再者,我们可凭风闻查案,就算没有证据证人,我们也可据风闻问询。何况咱家并非没有证人,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将证人送回京城确保安全罢了。谁要是质疑咱家办案的权力,便是质疑皇上的旨意。” 张延龄冷笑道:“哎呦,谷公公,少拿着皇上的旨意来压人?你们这种把戏吓唬吓唬老百姓倒也罢了,在咱们这些人面前扯这些,你不觉的好笑么?” 谷大用喝道:“张延龄,你是执意要阻挠咱家办案问询是不是?是对抗皇上的旨意是不是?” 张延龄瞪着眼便要开骂,却听朱清仪在旁娇声道:“张侯爷,我庆王府光明正大,叫他们问便是了。张侯爷不必为此和他们争执。” 张延龄看了一眼朱清仪,见她满眼求肯之色,有些担惊受怕的样子。似乎是不希望自己和谷大用起争执。张延龄只得作罢。 朱清仪对谷大用道:“谷公公,你还有什么话要问的,便请询问。但我庆王府不接受无端的诋毁和指责。不光是你谷公公有上奏朝廷的权力,我庆王府也有。请谷公公不要凭借臆测或者是没有证据出示的事情来询问。否则,我便要请你立刻离开。” 谷大用笑道:“瞧瞧,还是郡主深明大义。郡主,咱家要跟你说清楚。莫信别人危言耸听,说什么咱家是要栽赃陷害庆王府之类的话。我敢这么做么?我疯了不成么?我谷大用不过是区区内廷太监,犯得着冒犯庆王府么?是也不是?实在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询问清楚。况且,这也是对庆王府的一种正名。都查清楚了,外边那些嚼舌根的话不就全部澄清了么?若是遮遮掩掩,那才引人猜疑呢。您说是不是?” 朱清仪淡淡道:“谷公公说的对,所以请你问便是了。” 谷大用点头道:“那好,关于小王爷是否向朱寘鐇跪拜称臣的事情……” 朱清仪沉声道:“谷公公,我正式回答你,庆王爷没有对朱寘鐇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庆王府从一开始态度便很明确,立场很坚定。坚定的站在朝廷的这一边,绝不依附于叛贼。谷公公,你听清楚了么?你有证人证据便拿出证据,没有证人证据便不要胡说八道。再要是用言语试探,纠缠不休,清仪便要送客了。” 谷大用摆手笑道:“息怒息怒,这件事暂且不提。我那证人的证言也需要进一步的核实,未必他说的便是真的。回头咱家好好的验证验证。然则……也就是说,郡主适才这番话算是完全否认和朱寘鐇造反之事有任何瓜葛了?” “正是。”朱清仪道。 谷大用点头道:“那好。那么可否请郡主和小王爷解释解释,你庆王府护院卫队加入叛军作乱之事,以及庆王府庄园粮仓为叛军提供军粮之事?据咱家所查,这些都是事实。郡主是否也要否认这些事跟你们无关,甚至否认不知情么?” 朱清仪沉声道:“我不否认这些事我都是知道的。可是,这些事我们无能为力。朱寘鐇乱起之后,他便霸占了我庆王府,控制了庆王府上下。家丁护院这些人依附于他,我也无法约束。我庆王府庄园囤积的粮草物资自然也不受我们掌控。他想怎么拿便怎么拿,难道还会征求我们的同意不成?” 谷大用咂嘴道:“也就是说,其实你们是知情的,但是没有阻止,是不是?” 张延龄在旁喝道:“谷公公,你少玩这一套话术。东厂锦衣卫诱供的把戏用到郡主身上了?什么知情没有阻止?郡主说的明明白白,她们是无力阻止,你聋了么?那种情况下,谁能阻止?强盗侵门踏户,刀子架在脖子上了,拿你家一只炊饼吃,还要征求你的许可?” 谷大用咂嘴道:“又有你张侯爷什么事儿?我又没问你。我自向郡主问话,你张侯爷跳出来作甚?” 张延龄啐道:“问话就好好问。别想着挖坑挖沟。人家说的清楚的很,你扯来扯去把人往沟里绕,安得什么心?郡主,这厮别有居心,劝你最好不要搭理他们。” 朱清仪微笑点头。 谷大用恼怒道:“看来今天是没法把话问清楚了。本来咱家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询问的,现在看来,误会太大,人多口杂,看来今天不适合问询。这样吧,郡主,小王爷,咱们该日再来问询,找个清净所在,免得被人打搅。” 朱清仪点头道:“也好,全凭谷公公安排便是。” 张延龄在旁冷笑道:“当着我的面,你的那些手段耍不出来,骗不了人是么?” 谷大用怒道:“不可理喻,侯爷今日所有言行,咱家都要上奏皇上。” 张延龄笑道:“也没人拦着你。不过我希望你上奏别人言行的同时,也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 谷大用道:“什么意思?” 张延龄凑近谷大用,在他耳边低声道:“谷公公,本人给你个善意的提醒。你们做的事情也不是天衣无缝的。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呢。我若是你,一定天天在祈祷老天保佑平安,而不是在这里嚣张跋扈找别人麻烦。” 谷大用惊愕道:“此言何意?恐吓咱家么?” 张延龄一笑置之。 …… 所有人都离开了,张延龄也准备离去。行到侧门时,却被彩云叫住了,递给他一张纸条。 张延龄打开纸条一看,却是朱清仪的字迹写着:侯爷留步,小楼一叙。 为了不惹来非议,张延龄跟随众人出去之后,以有别的公务为由告辞离开大队伍,折返回来。进府之后,直奔后宅小楼。 朱清仪坐在楼上小厅里发呆。见张延龄到来,朱清仪眼睛亮了起来。站起身来的时候,两人下意识的便要靠近相拥在一起的时候,却又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捆绑住了手脚一般,无法靠近。这反而显得拘谨而尴尬。 “侯爷请坐。清仪为你沏茶。”朱清仪轻声说道。 “多谢郡主。”张延龄拱手道谢。缓缓坐了下来。 “侯爷伤势如何了?”朱清仪一边沏茶一边问道。 “好多了。多谢牵挂。郡主过的如何?看来还不错,今天这身打扮真漂亮。”张延龄笑道。 “多谢侯爷夸奖。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所以仓促打扮了一下。这些衣服不是我喜欢的。”朱清仪笑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华服,喜欢裙琚飞扬的感觉。不过你穿这些华服一样的好看。就是有些……”张延龄道。 “有些什么?”朱清仪问道。 “有些陌生。”张延龄轻声道。 朱清仪身子一震,低下头去。张延龄静静的看着朱清仪,也不说话。两人忽然之间陷入了沉默,仿佛突然间没有了话题。其实他们本就许多话要说的。可是现在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第578章 无奈的结局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79章 光天化日 宁夏城东的一座大宅子之中,谷大用正和杨玉两人在厅中喝酒。 谷大用手中抓着一只肥硕的烧鹅腿正啃得汁水淋漓,大赞鲜美。一旁的杨玉为他斟酒夹菜,伺候的很是周到。 “谷公公,今日可是威风的紧。王爷又如何?谷公公东厂督主的身份亮出来,还不是乖乖的等候问询?杨一清和张延龄他们也不敢阻拦。嘿嘿,卑职看着都解气。我敬谷公公一杯。”杨玉举杯道。 谷大用笑眯眯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斜眼看着杨玉道:“你是损咱家还是捧咱家呢?今日被张延龄那厮吵闹多次,可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有什么威风可言?” 杨玉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来时刘公公不是说了么?此次前来,定不能教人将叛乱的原因同公公推行的清屯之策联系起来,所以,咱们得把水搅浑,转移注意力。倘若能查出庆王府和朱寘鐇之间有所瓜葛,那可是大大的有用。” 谷大用笑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有用法?咱家也来学学。” 杨玉忙笑道:“谷公公便不要取笑卑职了。卑职虽愚钝,却也知道谷公公这么做大有深意。公公敢动庆王府这座大山,那一定是早就算计好了的。若查出庆王府协同朱寘鐇作乱,那岂不是大功一件。杨一清和张延龄他们以为到此叛乱已平,殊不知除恶不净,遗留祸根。谷公公挖出这祸根,岂非平叛之功最终归于谷公公?他们反倒是行事疏忽,肃清叛乱余孽不力了。” 谷大用闻言哈哈大笑,用手中鹅腿指着杨玉道:“杨指挥使,没想到你不笨嘛。倒真被你看出来了。不错,如能证实庆王府资敌或者是同谋,则这平叛之功,一大半都要归于咱们。咱们挖出了隐患,避免了宁夏将来有藩王再次作乱。这一点,在皇上那里必是份量极重的。刘公公几天前派人送来的信上说,皇上对庆王府是否参与叛乱之事甚是关注。那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对宁夏镇的藩王有了戒心。所以,咱家才会今日当众问询。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给他们个下马威,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再说。庆王府自己一慌乱,咱们便好行事。” 杨玉挑指赞道:“妙啊,好一招投石问路。今日卑职还有些为谷公公担心呢。他们要证人去对质,咱们那里有证人?倒是教人捏了把汗。” 谷大用嗤笑道:“亏你还是锦衣卫衙门的人,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真要是拿人证出来,咱们难道拿不出来?宁夏城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咱们的证人。只要方法得当,手段到位,无人不可为证人。杨指挥使不会连这些都要咱家来教吧。” 杨玉腻声而笑道:“惭愧,惭愧。谷公公说的极是。咱们的手段,找几个证人,弄些证词还不简单?” 谷大用呵呵而笑,轻叹一声道:“不过,咱家倒也没想着逼得太紧。主要是张延龄那厮有些碍手碍脚。咱们的一些手段怕是逃不过他的眼睛。这厮在宁夏,许多事都办不成。实在是令人厌恶。” 杨玉点头道:“正是,这厮最是可恶。可惜咱们拿他没法子。这厮倒是运气好,宁夏城被他给打下来了,杨一清现在都对他点头哈腰的。他对公公也是越发的不客气了。说起来可恶的很,若不是他运气好,躲在庆王府里,没有被朱寘鐇给搜出来的话。现在局面定然不同。狗娘养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谷大用皱眉喝了一口酒,沉声道:“对了,那个姓马的千户你找到了么?” 杨玉道:“公公是说宁夏锦衣卫千户马强么?我进城之后便开始查找,硬是没找到他。城里锦衣卫衙门上上下下两三百人,现在也都找不着了。估摸着全逃走了。” 谷大用沉声道:“杨玉,别怪咱家没提醒你,马强定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的话,总是隐患。若是被张延龄他们抓到了这个人,那可有大麻烦。” 杨玉凛然道:“谷公公放心,卑职定全力查找。不过张延龄应该不知道咱们放消息出来的事情吧。他应该是一无所知吧,” 谷大用摇头道:“今日离开王府的时候,他威胁我的话很可疑。说什么我们做的事情并非天衣无缝。说要我自求多福。咱家当时只觉得他是威胁,但却没想这么多。现在看来,会不会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杨玉皱眉道:“他当真如此威胁谷公公的?哎呦,那他这是话里有话啊。” 谷大用想了想道:“也有可能他是为了护着庆王府。今日我们的举动激怒了他,所以他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威胁我。外边有传言,他和庆王府郡主朱清仪之间似乎有私情。我看这事儿也许并非空穴来风。今日他处处阻挠,处处护着庆王府,看起来有些反常。” 杨玉道:“公公高见,也有这种可能。咱们要是有实锤证据就好了。若是能实锤庆王府参与叛乱之事,那张延龄袒护庆王府,岂非是有包庇叛党之嫌?到时候扳倒庆王府后还能顺便捅他张延龄一刀。岂非两全其美?” 谷大用双目放光,沉声道:“好想法啊。拔出萝卜带出泥。张延龄和那个朱清仪之间若是当真有私情的话,他一定会帮着庆王府。至于扳倒庆王府的实锤证据嘛,应该不难。咱们东厂和你锦衣卫衙门最擅长的不就是无中生有么?杨指挥使,这几天你什么也不用干了,专门物色人选,编造一些庆王府资敌合谋的人证物证来。” 杨玉沉声道:“卑职遵命。” 谷大用想了想,又道:“对了,这段时间不要去招惹张延龄。我已经写信给刘公公,请朝廷下旨召张延龄回京受赏。他不是大功臣么?便让他回京城去风光受赏。只要他前脚一走,后脚咱们便亮证据抄了庆王府。让他鞭长莫及。等他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了。暗地里你也得查一查他和那朱清仪之间的事情。若真是勾搭成奸,那可就有好戏瞧了。” 杨玉闻言,连连点头。 “谷公公真是手段高明,令人钦佩啊。放眼内廷之中,怕是除了刘公公,谁也比不上谷公公了。谷公公前途不可限量啊。将来执掌内廷之时,还望提携兄弟一把。” “杨玉啊,你现在知道咱家的厉害之处了吧。咱家只是不显山露水,不愿显摆自己罢了。咱家不出手则罢,一出手,那必是一鸣惊人的。以后对咱家孝敬些,有什么好处也得孝敬咱家一些。明白么?” 谷大用呵呵而笑,杨玉也连连点头赔笑,两人推杯换盏,甚是欢愉。 “轰隆!”一声巨响惊得谷大用和杨玉从酒席上弹了起来。 “什么事?什么声音?”杨玉冲出小厅大声喝问道。 院子里的校尉和番子们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听到外边马蹄声响,人生喧沸。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围着这座宅子周围奔走。 院门外冲进来一名锦衣卫百户,大声叫道:“谷公公,杨大人,大事不好了。外边来了许多兵马,咱们住处被大批人马包围了。前前后后都有人马,似乎来者不善。” “那里来的人马?他们是什么人?”杨玉叫道。 “好像是张延龄的振威营骑兵,我看到他们手下的鸟铳队了。适才便是他们放了枪。”那百户大声道。 “什么?张延龄的兵马?他们跑来这里作甚?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这是谷公公的住处。”杨玉怒道。 “卑职不知道他们的来意。请公公和杨大人去瞧瞧吧。他们正要闯进来呢。”那百户忙道。 杨玉看着谷大用,谷大用脸色铁青,喝道:“走,且瞧瞧他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晾他不敢胡来。” 杨玉点头,大声喝道:“召集所有人手,做好准备,保护谷公公。” 一时间大宅之中竹哨四起,锦衣卫校尉和东厂番役们慌乱奔走,乱作一团。 谷大用和杨玉两人在一群番役和校尉的簇拥下向大宅前庭走去。 大宅外围,黑压压的骑兵将整个宅院围的水泄不通。振威营两千五百余名可战兵马尽数出动,悉数到场。 门口,张隐陈式一冯麻子柳谭等人全副武装,兵刃出鞘骑在马上正对着门口,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旁边的马车上,掀开的车帘里露出张延龄那张神色冷酷的脸。 “开门,开门。再不开门,我们便砸进去了。”张隐厉声大喝,声若洪钟。 第580章 秋后算账 谷大用和杨玉带着人赶到前院之中,命人打开了院子大门。 “张隐,陈式一,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是本督驻地,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率兵马前来,是要干什么?造反么?”谷大用大声呵斥道。 张隐陈式一等人冷笑不答,坐在大车上的张延龄却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面带微笑的走到院门之外。 “张延龄,原来你也来了。那便正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你纠结如此多的兵马前来咱家驻地,想要干什么?”谷大用指着张延龄喝问道。 张延龄拱了拱手微笑道:“谷公公有礼了。本人是接到了线索,前来缉拿一名通敌叛贼的。事关重大,不得不兴师动众。惊扰了谷公公的话,还请见谅。不过我这么做,是确保叛贼不会逃走的。你也不用担心。” 谷大用皱眉道:“捉拿通敌叛贼?怎地会来我这里捉拿?这里都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兄弟。都是我们从京城带来的人。何来叛贼?” 张延龄冷笑一声,朝着杨玉一指,喝道:“杨玉,你的事犯了。你私通叛军,泄露情报,试图借叛军之手粉碎我突袭宁夏城的计划的种种所为败露了。识相的立刻束手就擒,否则后果自负。” 杨玉惊愕嗔目,大声叫道:“胡说八道。张延龄,你好大胆子,竟敢血口喷人。” 谷大用也喝道:“张侯爷,你可莫要胡来。怎说杨指挥使通敌?他怎会通敌?岂非是笑话。” 张延龄冷冷的看着谷大用道:“谷公公,我劝你还是别馋和这件事了。我可不想连你一起拿了。没有证据,我敢来抓人么?你谷公公若是掺和进去,本侯便当你和他是一伙的,便当你是知情之人。便也一并拿了。” 谷大用心中发毛,但还是怒道:“证据呢?你有何证据?” 杨玉也叫道:“就是,张延龄,证据何在?没有证据,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敢来拿我,当真是要造反么?” 张延龄点了点头,摆手喝道:“带上来。” 骑兵后方,赵元成推着一个人走上前来。那人躬身垂手,来到门前向张延龄行礼问好。 “张侯爷好。” “嗯。你叫什么名字?说给谷公公和杨副指挥使听听。”张延龄道。 那人点头,转向门内,向着朕瞪眼瞧着自己的杨玉挥了挥手,点头哈腰的道:“杨指挥使,还记得卑职么?卑职是马强啊。就是宁夏镇锦衣卫千户马强啊。杨指挥使不会不认识卑职了吧。” 杨玉整个人的脑子已经嗡嗡作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进城之后便一直寻找的马强居然真的落到了张延龄的手里。而且看起来,定是跟张延龄招供了,张延龄这才领着人兴师动众的上门来了。 “杨指挥使,莫装着不认识卑职了。卑职去年年底去京城述职,咱们可是一起喝过酒的。当时还有石指挥使在场。不会这么快救忘了吧。”马强嬉皮笑脸的道。 杨玉无法抵赖了,沉声喝道:“马强,你在这里作甚?这几日本人四处找你。还以为你宁夏锦衣卫千户所的人都死光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马强笑道:“杨指挥使当然希望我们都死光了。那便没人泄露你的秘密了是不是?可惜,卑职命不该绝。杨指挥使,也不用装了,招了吧。你把张侯爷来宁夏的情报泄露给卑职的事情我已经招了。你也别抵赖了。你和我之间传递的信笺也都在张侯爷手里。你可莫要怪卑职把你卖了,卑职也想着活命啊。卑职也想着将功补过不是么?” 杨玉脑子里一片空白,瞪着马强那张笑脸不知说什么才好。事到如今,似乎确实无可抵赖了。但是,难道自己就这么承认了不成? 谷大用心里也是惊惶不已。这件事这么快便东窗事发了,着实令他措手不及。不过张延龄似乎只知道这是杨玉的主意,并不知道自己也参与了,倒是件好事。不过,却也不能让他将杨玉抓走。否则,杨玉这厮还不得把自己扯进去。 “杨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省的麻烦。”张延龄笑道。 杨玉咬着牙皱眉想着办法。谷大用忽然在旁道:“张侯爷,事情有些不对啊。” 张延龄道:“什么不对?” 谷大用道:“这个马强,咱家也听杨指挥使说过。他是宁夏镇的锦衣卫千户,这可不假。但杨指挥使跟马强有情报交往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他们都是锦衣卫衙门的人,上官和下属通消息,交换情报,何错之有?总不能因为这一点便拿人吧。” 杨玉闻言,立刻叫道:“对对对,本人和下属通消息情报,怎地成了通敌了?” 陈式一怒喝道:“那是因为马强早已投靠朱寘鐇,反叛了朝廷,成了反贼。你和他通消息,不是通敌是什么?” 杨玉一时语塞,谷大用却道:“这话不对。杨玉怎知马强投敌?他一直跟咱家在灵州城,马强在宁夏城,双方只有消息来往,并不知真正情形。杨玉又怎知马强投敌了?这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过,不谨慎而已。怎能说是通敌大罪呢。不至于,不至于。” 杨玉大声道:“对对对,我压根不知道马强投敌。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曾投敌呢。我被他骗了。我以为他还是我锦衣卫的人,所以将猜测的建昌候可能突袭宁夏城的消息告诉了他。我的本意,是想要他们协助张侯爷的。哎,我这是失察了啊,好心办了坏事啊。张侯爷,杨某向你磕头道歉,但杨某绝非通敌。” 张延龄冷冷的看着杨玉道:“杨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这些话,拿来骗三岁孩儿还差不多。你身为上官,竟然不察叛乱之后的宁夏城中的下属是否已经投敌,便贸然将重大军事情报泄露给他?莫非你比猪还蠢么?想拿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你家侯爷会被你这么骗过去么?分明便是你故意泄露情报,借马强之口向朱寘鐇告密,将我和我的人马置于死地之中。这不是通敌叛变是什么?” 杨玉叫道:“胡说八道,我跟朱寘鐇八竿子打不着,我为何替他做事?” 张延龄喝道:“那你为了谁做事?” 杨玉脱口而出道:“我是奉了刘……” 话一出口,满场哗然。杨玉自己都惊愕的捂住了嘴巴。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你果然比猪还蠢,说,你奉了哪个信刘的命令这么做的?刘大人呢,还是刘将军呢,还是……什么刘公公呢?” 杨玉叫道:“胡说八道,我什么都没说。你这厮套我的话,我只是一时失察而已。” 张延龄沉声道:“来人,给我拿了这厮。敢反抗,就地格杀。” “遵命!”几名骑兵亲卫跳下马来,抽出兵刃走上台阶,向着杨玉逼近。 杨玉身子后退,手扶刀柄喝道:“谁敢动手?谁敢动手?” 谷大用道:“张侯爷,此事当从长计议。马强之言未必可信。其中也许别有隐情。况且,就算杨玉有罪,要拿他问罪也轮不到你。他是锦衣卫衙门的人,得交给锦衣卫衙门处置。” 张延龄缓步上前,来到谷大用身前,凑在谷大用耳边道:“谷公公,你若不想惹上这档子事,便最好不要再阻挠。你阻挠大军渡河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最好识相些。不是你家侯爷吓唬你,我一声令下,可以将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杀个干干净净。回头我只需禀报朝廷说,你们遭遇叛军余孽,英勇战死便可。朝廷风风光光的给你们下葬,你们可就是我大明的英雄了。想不想当这个英雄?” 谷大用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脚开始发冷。 “张侯爷,你这可是恐吓。咱家可……可不怕你的恐吓。再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也休想能隐瞒住。宁夏城也非你一手遮天。”谷大用低声道。 张延龄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们背后捅刀子想要我的命,我还跟你们客气不成?今日我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谷公公跟这件事有份,否则你也休想逃脱!你最好想清楚。你家侯爷不是好招惹的。你要为杨玉出头,我便连你一起办了,又能如何?” 谷大用身上冒了一层汗。此刻他才忽然想起这位建昌候的混不吝的一面。惹急了刘公公都要吃他的耳光的,自己可是亲眼所见的。在这宁夏城中,他的人马比自己的手下可多的多,他要真是发起疯来,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杨玉的事看来已经不能帮了,但是这厮要是被张延龄拿了,严刑逼供之后可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的。到那时,张延龄可不是还得来要自己的命?这可如何是好? 张延龄见谷大用满脸油汗的发愣,也不管他,沉声喝道:“杨玉,莫要反抗了,今儿个你是逃不了了。” 几名亲卫往前进逼,杨玉抽出绣春刀在手,厉声喝道:“谁敢拿我?我乃锦衣卫衙门副都指挥使,谁敢放肆?” 张隐喝道:“拿了!” 几名亲卫举刀而上,杨玉对身边的锦衣卫们吼道:“兔崽子们,瞎了眼么?没见到别人欺负你家杨爷么?给我上!” 周围站着发愣的数十名锦衣卫校尉闻言顿时警醒,七八人抽出兵刃围拢了过来,试图将几名拿人的亲卫包围。 “轰轰轰轰!”鸟铳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一连串的轰鸣声中,院子里七八名锦衣卫校尉惨叫着倒地,有的胸口中弹,有的脑门上多了个窟窿眼。 不远处的屋脊上,爬在上方的十几名鸟铳手正迅速装弹,枪口上的青烟袅袅未散。 “还敢反抗?凡协助杨玉拒捕者,连坐通敌之罪,就地格杀。”张延龄厉声喝道。 第581章 杀人灭口 众锦衣卫校尉为突如其来的打击所慑,看着倒下的七八具同伴尸体迟疑不敢上前。 几名亲卫纵身上前拿捕杨玉,杨玉挥刀劈砍,口中大叫:“赵勇王谦,混账东西,还不动手。别人欺负到咱们锦衣卫衙门头上来了,还愣着作甚?张延龄是血口喷人,污蔑本官。莫要听他胡说八道。” 赵勇王谦是跟随杨玉前来的两名锦衣卫百户,杨玉此行跟随而来的人手有三百锦衣卫校尉。其中一百是他自己的亲兵,另外两百人便是赵勇和王谦两名百户所率领的总衙所辖校尉。 赵勇和王谦甚为迟疑,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实在不敢。对方如此多的人手虎视眈眈,张延龄又下达了拒捕连坐罪名的严令,对方高处设置了精确火器打击,这着实有些难办。 杨玉见赵勇和王谦迟疑不前,口中大骂。他奋力挥刀抵抗几名振威营亲卫的进攻,眼睛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谷大用。于是大声叫了起来。 “谷公公,这种时候,你难道袖手旁观么?你还不向张延龄解释清楚,我只是想通知宁夏锦衣卫千户所助张延龄一臂之力而已。我是一片好意,怎能被污有罪?你快跟他解释。” 谷大用皱眉道:“咱家做什么证,咱家又不知情。那是你锦衣卫内部的事情……” 杨玉愕然道:“谷大用,你什么意思?莫非你想置身事外?老子明白了,事到临头,你想当缩头乌龟是么?好,一不做二不休,你不帮我,老子也不客气。回头老子将你们老底子全抖落出去,闹个天翻地覆。” 谷大用脸色铁青,沉声喝道:“秦德顺,还愣着作甚?还不协助张侯爷拿了杨玉这个通敌的叛贼。证据已然确凿,还容他在此叫嚣么?这种叛贼,死有余辜。” 谷大用话音落下,一条身材矮小彪悍的人影从人群中冲出,直奔杨玉身后,身法矫健迅速。此人便是东厂大档头秦德顺,谷大用手下番役的头目,武技精深之极。 但见秦德顺欺近杨玉身后,手中长刀寒光闪动,毫不留情的疾刺杨玉后背。 张延龄连忙大声喝道:“住手,莫伤他性命。” 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杨玉被前面的亲卫逼迫的后退,后方秦德顺来的迅速,出手又狠又快,根本来不及躲避。噗嗤一声响,秦德顺的长刀从杨玉的后背直透前胸,穿了个透心凉。 杨玉身子僵硬,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滴血的刀尖,满脸惊愕。他抬头看向谷大用,看见谷大用神色冷漠的看着别处,终于瞬间明白了过来。 “谷大用……你个狗贼……你想杀人……灭……啊!” 秦德顺手腕一拧,刀刃在杨玉身子里转动,杨玉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旋即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张延龄气急败坏的带着人冲上前来。俯身探了探杨玉的鼻息,口中大骂起来:“为何杀了他?我不是说了要活捉么?” 谷大用也快步赶来,口中骂道:“秦德顺,你这蠢材,谁叫你杀他的?咱家要你协助捉拿,你怎地杀了他?” 秦德顺躬身道:“属下该死,一时失了方寸,没成想一刀刺死了他。请公公责罚。” 谷大用怒骂道:“责罚你有何用?人都死了。滚下去!” 秦德顺无声拱手,躬身退下。 谷大用转过头来,看着张延龄怒容满面的样子,拱手赔笑道:“张侯爷,适才对不住。手下人出手不知轻重,竟然杀了杨玉,实在是不该。张侯爷还请息怒,回头咱家定重重责罚他。” 张延龄脸色铁青,冷声道:“这厮口中必有线索。通敌者未必只他一人。他一死,我如何追查?真是气煞我也。” 谷大用忙道:“是是是,手下人确实鲁莽了些。不过咱家也是想帮你擒拿杨玉到案,免得他逃走。你可不知道,杨玉武技很高,一不小心会被他走脱的。不成想竟然杀了他。这可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他娘的,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谷公公也是一片好意,我还能怪你么?” 谷大用道:“侯爷大人大量,惭愧惭愧。” 张延龄摆摆手,沉声道:“杨玉虽死,但是事情可没完。此次随同杨玉前来的锦衣卫兵马之中,必有同党。本侯要将这些人全部带走,全部审讯,一一查证。锦衣卫衙门的人,你们给我听着。谁要是反抗,便是杨玉同党。只要你们是清白的,便不怕问询。所以,请你们卸下兵刃,乖乖束手就擒,免得麻烦。有试图反抗的,杨玉和地上躺着的这些尸体便是下场。” 众锦衣卫校尉在杨玉被杀后便已经个个惊惶不已,此刻闻听此言更是惊恐瞠目。其中有一些人更是面露慌乱之色。因为这些杨玉的心腹之人,其实是知道整件事的。这要是被张延龄抓去,那还不得扒皮抽骨的询问,最终还不是得招供了。 “杨指挥使已死,我等有何罪过?为何要抓我们去询问?” “我们锦衣卫难道便是随便被人欺负的么?” 赵勇和王谦两人也是知情人,这两人更是不会愿意被抓走,于是两人叫嚷了起来。 张延龄喝骂道:“怎么?没听明白本侯的话么?不从者当通敌叛贼论处。” 赵勇冷笑道:“左右是个死,你张侯爷无非是想要立功罢了,我们被你们抓去审问也是死,那还不如拼个你死我活。” 王谦也叫道:“对,大不了一死。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张隐厉声喝骂道:“狗崽子们想死?兄弟们,咱们成全他们。” 围墙外数千骑兵沧浪浪长刀出鞘,高高举起如林,吼道:“遵命!” 谷大用忙摆手道:“都莫要冲动,张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延龄皱眉道:“谷公公要说什么?” 谷大用走到一旁看着张延龄。张延龄只得走过去。谷大用凑了上去,张延龄只闻到一股尿骚味夹杂着汗臭和香粉的混合味道袭来,差点吐出来。勉力才忍住没有立刻呕吐。 “张侯爷,杨玉已死,差不多也得了。杨玉可是锦衣卫亲兵副都指挥使,他死在这里已经是很棘手的事情了。回头已经很难向朝廷交代了。若是再闹下去,未必对你张侯爷有利。”谷大用低声道。 张延龄冷笑道:“杨玉死有余辜,有什么不好交代的?” 谷大用道:“话虽如此,但是杨玉一死,死无对证。仅凭你抓到的那个马强的一面之词,岂能说服皇上?刘公公那里,必是要追责的。到时候反而不好办。毕竟一切都要靠确凿证据。证据不足,便死了杨玉这样的高级官员,那可是没法搪塞的。” 张延龄怒道:“还不是你的人弄死了他,否则我大可有确凿口供和证词。或许还能挖出幕后大鱼出来。” 谷大用咂嘴道:“这不是杨玉已经死了么?还说这些作甚?这样,张侯爷到此为止,不要再闹腾下去了,给咱家个面子。咱家呢,在杨玉之死的这件事上,也帮侯爷些小忙。将此事糊弄过去。免得刘公公和石指挥使揪着不放,你我都难以解释清楚。咱家倒是没什么,只怕侯爷到时候难以脱身。” 张延龄皱眉道:“这帮人里必有知晓杨玉通敌之人,难道便不管了么?” 谷大用笑道:“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非得逼得大伙儿死拼才好么?就算里边有人知情,那也是被杨玉逼得。总之,侯爷的心情咱家了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张延龄皱眉瞪着谷大用道:“你是不是在骗我?莫非杨玉的事情你也有份?是不怕我查出来些什么,把你也扯出来?” 谷大用连连摆手道:“这……侯爷可莫要瞎说。咱家可对天发誓,跟此事绝无半点干系。咱家承认有些小私心,所以不希望事情闹大。毕竟这杨玉是死在我东厂的人手里的,上面问下来,没有确凿的证据的话,咱家也难逃干系。侯爷,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杨玉之死已经够我们焦头烂额的了。就别节外生枝了。” 张延龄皱眉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没骗我吧。” 谷大用正色道:“张侯爷,你不信咱家,咱家能说什么?难道要咱家把心掏出来给你瞧不成?其实,咱家还有个办法,能够平息这件事。” 张延龄道:“什么办法?” 谷大用附在张延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张延龄愕然道:“这是什么馊主意?岂非便宜了杨玉这厮?这厮可是差点害了我和我手下兄弟的。” 谷大用咂嘴道:“侯爷。人都死了,何必记仇?这么做可以平息一切。你好我好大家好。就算侯爷卖了咱家一个人情,咱家也好交差。” 张延龄皱眉沉吟。 谷大用道:“侯爷当真不肯的话,那咱家也没法子。侯爷便跟这些锦衣卫兄弟火拼一把就是了。回头的麻烦事,咱家可不顶着。杨玉通敌确有嫌疑,但是证据不足的事情,侯爷可也要担着。咱家最多也就是个手下人失手误杀杨玉之过罢了。” 张延龄瞪着看着谷大用道:“好。本侯便信你一会,给你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谷大用松了口气,抚掌笑道:“哎。这就对了。还是侯爷果断。咱家领了侯爷这份情便是了。” 张延龄冷笑一声,高声喝道:“兄弟们,收队!” 第582章 侯爷的智慧 骑兵来去如风,很快便撤的干干净净。 回到军衙之后,张隐陈式一两人一路跟进内堂。张延龄坐在椅子上命人上茶,却见张隐和陈式一两人直愣愣的站在面前,脸上憋得通红的样子,不觉笑了出来。 “二位兄弟这是怎么了?坐下喝些茶水,站着作甚?” “侯爷,你为何放过了谷大用那阉狗,莫非侯爷没看出来,谷大用是杀人灭口么?谷大用也是背后捅咱们刀子的,侯爷怎不索性将谷大用一并给办了。”张隐沉声道。 陈式一附和道:“正是。只要侯爷一声令下,咱们兄弟冲进去。区区数百厂卫,立刻便全部给宰个干干净净。” 张延龄看着面前两人,笑出声来。 “二位兄弟,半路上你们便准备质问我了是不是?憋了一路,是不是很辛苦?” “侯爷,卑职等可不是要质问侯爷。只是咱们既然已经知道谷大用和杨玉是背后放出消息,欲借刀杀人的罪魁,为何饶过了谷大用?那厮当着您的面杀了杨玉,便是担心杨玉被抓之后招供出他来,所以灭口。卑职不信侯爷没看出来。侯爷为何视而不见?”张隐拱手道。 张延龄招呼道:“坐下说话。二位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张隐和陈式一只得坐下。耐着性子等着张延龄慢慢的喝了几口茶,才听他开口。 “二位,谷大用这条阉狗,想要杀了他还不是易如反掌么?”张延龄沉声道。 “那侯爷为何不这么做?这厮不该死么?”陈式一道。 张延龄摆手道:“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二位,杀人固然痛快,特别是杀谷大用和杨玉这两个狗贼,自然是格外的痛快。可是,杀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咱们也不能任性行事。谷大用和杨玉的身份你们也都清楚,轻易便杀了他们,如何收场?你们想过么?” 张隐沉声道:“侯爷,咱们不是之前便说好了么?将他们全部闷杀在里边,回头便说是被叛军余孽袭杀便是。反正咱们在宁夏镇,距离京城数千里,谁能知道真相?” 张延龄笑道:“那不过是我的气话罢了。今日我心里有些不痛快,召集大伙儿的时候确实跟你们这么说了。但其实,却是不能这么干的。且不说这些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役和校尉是否该杀,就算他们个个该死,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宁夏城中杀了这几百人,想要保密,怕是妄想。” 张隐沉声道:“谁会告密?” 张延龄道:“宁夏城里莫非只有咱们不成?除了咱们振威营三千兄弟之外,还有其他人呢。杨一清他们还有十几名将军加上数千兵马也在城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事儿如何能搪塞过去?” 陈式一道:“他们就算心里明白,也不会多嘴吧。特别是那杨一清,侯爷都分了这么大的功劳给他,他难道还会多事?” 张延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陈兄弟,你也忒容易相信人了。你以为好心便有好报?杨一清是什么人?他是外庭的人。外庭文官跟咱们能是一条心?我和外廷联手,那是情势所迫,内廷势大,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杨一清此刻不会说什么,但我凭空留下把柄在他手里攥着,将来他翻脸无情,我岂非受制于他?” “侯爷说的极是。文官一个个心眼多的要命,不值得信任。那倒是不能给他抓到把柄。再说,我瞧着杨一清也不太对味。一开始在灵州便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后来败了,又对侯爷点头哈腰的。足见此人不正。”张隐点头道。 陈式一也点头道:“这倒也是。我倒是没考虑这些。确实不能授人以柄。” 张延龄缓缓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能保密,但是从常识上判断,理由也是荒谬的。能一次袭杀五百厂卫的叛军余孽,且一个也不留活口,那该是多么庞大的一支兵马。平叛已然数日,叛军大部已经被歼灭逃散,却说城里冒出来这么多叛军来?谁也不会相信的。朝廷一查,便露馅了。这事儿一泄露,别说你们了,连我的命都保不住。” 张隐和陈式一两人缓缓点头,脑子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确实,这么做确实风险太大,不值得冒险。 “可是侯爷,咱们不是握有证据么?那马强不是人证么?朝廷要问,拿马强出来作证便是了。他们岂不是该死?”陈式一道。 张延龄苦笑道:“陈兄弟,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们的证据并不充分。虽有马强的口供,只能说明杨玉确实散布了我们的消息。但是他确实可以推作不知马强叛变,以此作为理由便只是失察之责而已。罪不至死,如何杀他?” 张延龄喝了口茶继续道:“今日我若不是手段强硬,雷霆手段杀了几名校尉的话。谷大用也不至于让手下番子杀了杨玉灭口。因为他知道我来者不善,不会善罢甘休。即便证据不足也会强行带走杨玉询问,而杨玉一旦招供,整个证据便完全充足了,而且还会将他给攻出来。所以他绝对不能让我将杨玉活着带走。” 张隐微微点头道:“侯爷所言极是。适才我和陈兄弟没弄清楚这里边的关窍,现在却明白了。” 张延龄微笑道:“明白了就好。陈将军明白了么?” 陈式一点头道:“卑职明白了。不过,咱们难道就这么饶了谷大用不成?那岂非太便宜他了。” 张延龄沉声道:“二位,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可不是谷大用和杨玉。他二人不过是奉命而为罢了。就算杀了谷大用,幕后主使未除,又当如何?刘瑾才是那个恨我入骨,恨不得我死在宁夏镇的人。这条老狗才最该死。” 陈式一眼睛一亮,低声道:“侯爷莫非留着谷大用是另有所图?是要对付刘瑾么?” 张延龄沉吟不答。 “谷大用是刘瑾的心腹,对刘瑾言听计从。怕是侯爷很难在他身上有所突破。侯爷若是想要策反他,那恐怕很有难度。” 张隐缓缓道。 张延龄摆手道:“二位兄弟,不用绞尽脑汁了。我自有我的计划。总之,刘瑾这厮这一次是真的惹到我了。他想害我死,我岂能让他活?” 张隐和陈式一从张延龄的话语中听出了杀意,两人都神情肃然起来。决定要对付刘瑾,那可不是一般的事情。本来侯爷和刘瑾之间虽有纷争,但却也没到生死相博的地步。但这一次,谷大用和杨玉很明显是刘瑾的授意,要借刀杀人除了张延龄。侯爷一向以牙还牙,他岂会干休。 可是,那对手可是刘瑾啊。如今的刘瑾,如日中天,权势熏天。即便是侯爷,怕也难以撼动吧。侯爷想和刘瑾死磕,这是否是明智之举? 张延龄看着张隐和陈式一两人严肃的表情,微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侯爷我不够资格和刘瑾掰掰手腕?是不是觉得,我未必斗得过他?” 张隐拱手道:“卑职不敢。侯爷是卑职见识过的最有本事的人,卑职相信侯爷能够做到。刘瑾算什么?阉奴罢了。侯爷必能成功。” 陈式一沉声道:“我等兄弟见识不高,也没什么谋略本事。但是我和张兄弟只会效忠侯爷,闷头跟着侯爷干便是了。侯爷说怎么干,我二人便怎样干。刀山火海悬崖深渊,皱一下眉头的话,我们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张延龄苦笑道:“我不过问问而已,又不是逼着你们下决心。你们心里担心,我也明白。不过,有些事并非你们想的那样。莫看刘瑾如今红得发紫,其实那都是虚的。找到了命门戳一刀,噗嗤一声,便会轰然倒塌。” 张延龄站起身来,仰头对着西斜的太阳眯着眼看,轻声道:“你们放心,我可不蠢。我自会找到命门之后才会下手。但是,从现在起,刀子要攥在手里。随时捅一刀。” 张隐和陈式一站起身来,齐声道:“卑职明白。” 张延龄低下头来笑问道:“二位今晚有军务么?” 张隐道:“卑职今晚巡城,不过侯爷有吩咐的话,我可以让冯麻子替我。” 陈式一道:“我自是有空的。” 张延龄道:“那好,今晚请你们看一出好戏。一出自相残杀,杀人灭口的好戏。” 张隐和陈式一惊愕嗔目,惊道:“什么?” 张延龄呵呵笑道:“你们不想知道今日临走前,谷大用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张隐沉声道:“卑职怎敢胡乱打听。” 陈式一道:“我倒是想问,但是怕侯爷怪我多嘴。” 张延龄呵呵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谷大用跟我说,要将杨玉和那几名锦衣卫校尉之死说成是拒叛军余孽而亡。这样上报朝廷之后,他从中周旋,便不会惹人怀疑。” “啊?”陈式一和张隐张大了嘴巴惊呼。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怕我不肯罢休,继续查杨玉的手下,所以想了个办法好自己清理门户。其他的一切都是借口,他只是想今晚偷偷的将锦衣卫校尉中的知情人全杀了。反正是上报杨玉和那些锦衣卫是拒敌而死,多死几个也没什么。明日将尸体装棺材全部运走,我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嘿嘿,这便是谷大用打的如意算盘。”张延龄微笑道。 陈式一和张隐头皮发麻,谷大用这厮心机够深的。 “侯爷既然识破他的机心,为何还答应他?”陈式一愕然道。 张延龄大笑道:“不答应他,如何看好戏?今晚咱们去看戏去。对了,为了让戏更好看,咱们给他们加点彩头。包管精彩纷呈,不虚此行。哈哈哈。” 第583章 好心人 宁夏东城,昏暗灯光的街道旁的一家小酒馆里。几名锦衣卫校尉正在酒馆中推杯换盏。 由于他们的到来,酒馆之中再无其他酒客进来,因为没有人愿意和这帮锦衣卫在同一家酒馆喝酒,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呢?锦衣卫无论在京城和地方,可都是一群让人敬而远之的凶蛮之徒。 酒馆的老掌柜此刻哭丧着脸坐在柜台里,心中懊恼不已。前段时间城里闹造反,又是打仗又是杀人的,老掌柜的酒馆并未开张,便是为了避免遭到损失。 好不容易见局面稳定下来了,街上的铺子都开张了,老掌柜也按捺不住了。毕竟一家人靠着酒馆的营生度日,老是关张也不是办法。 谁料想,今日才开张一天,临晚便来了这么一帮家伙。老掌柜心里要后悔死了。他不该贪图多做些生意的,应该傍晚便关门歇业的。现在可好,这帮锦衣卫校尉们进来了,一天的辛苦白费了,而且恐怕还要倒贴本钱。 这帮锦衣卫叫了最好的本地佳酿‘贺兰春’喝,点了最贵的手把子羊肉好几盘。店里最贵的菜被他们点了一遍。口中操着不是本地的朝廷官话胡吃海喝乱叫乱嚷。可是这一桌酒菜所花的银子怕是半点也不会付了。而且他们一进来,其他客人在门口站一脚便立刻逃走,其他的生意也黄了。 老掌柜心里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老掌柜懊恼自责的时候,店中大堂里酒席上的几名锦衣卫却也是心事重重。在老掌柜看来他们胡吃海喝开开心心,其实他们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顿酒饭既是压惊,也是消愁。 坐在上首的两人正是随同杨玉一起前来的赵勇和王谦两名总衙锦衣卫百户。 赵勇身材五短,满脸横肉,看上去便是个彪悍之人。此刻喝了不少烈酒,敞着袍子,脸上酒气蒸腾,看上去更像个凶神恶煞一般。这和他身旁坐在的瘦高的王谦形成鲜明对比。王谦说话细声细气,显得文质彬彬。 只不过,此刻这两人的脸上都是愁云密布。 今日午后在驻地发生的事情震撼了他们。张延龄率众将驻地包围,捉拿杨玉。结果,包括杨玉在内的八名锦衣卫人员死在当场。这让赵勇和王谦等人大受震撼。 杨玉是什么人?那可是锦衣卫亲军衙门都指挥副使,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在锦衣卫衙门中仅次于都指挥使石文义的高级官员。在京城踩一脚都地动山摇的人物。结果就这么像是一条癞皮狗一般的死在了这里。 不光是杨玉,哪怕是普通的锦衣卫的身份,在京城也是没人敢随便袭杀的。犯了事都是内部处置,便是杀了人都未必会偿命的有着隐形特权的身份。结果在这里,被人说杀便杀。那张延龄的手下就那么用鸟铳射杀了他们。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当事情结束之后,面对杨玉等人的尸体,赵勇和王谦等人还惊魂未定,脑子里嗡嗡的。 那个张延龄还想着继续抓人,好在谷公公制止了他。事后谷公公告诉他们,他喝阻了张延龄的进一步的行动。否则,那个混不吝的家伙今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惊恐和庆幸之余,赵勇和王谦带着几名手下出来喝酒。一方面是压压惊,一方面是想着商量一下对策。杨玉确实是被谷公公手下的东厂大档头秦德顺给一刀捅死的,这件事虽然惊悚,但是却似乎是件好事。如果杨玉不死的话,那么被张延龄抓走之后,很可能会供出一些事情来。而那件事赵勇和王谦他们几个人也都是知情的。 谷公公这么做确实是杀人灭口,断了张延龄查下去的线索。这或许是件好事。然而,这手段也太凌厉了些。一时之间,赵勇和王谦等人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 几个人推杯换盏喝了不少酒。商量倒也没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便是捏着鼻子什么也不说,一切听凭谷大用的吩咐去做。谷大用说了,杨玉之死他会负责,只要他们闭嘴便可。众人思来想去,确实目前也只有这么办才好。 一大坛子酒喝的见低,手抓羊肉也塞满了肚子。外边的天色也渐渐的黑了起来。王谦觉得该回驻地了。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宜在外边呆太久。 赵勇也同意起身回驻地去,提议将最后的酒水干了便走。众人举杯喝酒的时候,酒馆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是普通百姓打扮,蒙着脸,目中无人的径自走了进来。 老掌柜惊喜的站起身来,口中叫道:“客官,用些什么酒饭?” 那人没有搭理老掌柜,却径自走向了锦衣卫们那一桌。赵勇等人感觉甚是意外,纷纷站起身来,警惕的看着走来的那人。 “各位军爷,我想讨口酒喝。”那人沉声道。 “哪里来的王八蛋,藏头露脸鬼鬼祟祟的,你是什么人?”赵勇骂道。 “真小气。讨杯酒喝都不肯。你们这些人,活该死了都没人救。你们的上官杨玉当着你们的面被人杀了,亏你们还有心情喝酒。”那人笑道。 “说什么?” “狗崽子找死么?” 赵勇等人抽出兵刃大骂着跳了起来,一个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一般。老掌柜吓得叫了一声娘,赶紧钻进柜台下边抱着头躲了起来。 那人站住了脚步,手搭在腰间眼神冰冷。 王谦觉得有些奇怪,平白无故怎会有人来找麻烦,而且说出杨玉被杀的事情来,此中必有蹊跷。于是伸手叫道:“各位兄弟且慢,容我问问清楚。” 王谦端起自己的酒杯,走上前来,沉声道:“这位朋友,一杯酒咱们还是请的起的。我请你喝一杯。若是不够,叫掌柜的再上一坛也自无妨。” 那人点头笑道:“不错,总算还有个懂礼的。多谢了。一杯便够。” 那人上前接过酒杯,一口抽干,将酒杯递回王谦手中,转身便走。 “莫走,把话说清楚。”赵勇喝道。 那人不但没有停步,反而加快脚步,很快出了门。 赵勇喝道:“追!” 几名锦衣卫起身便追,却听王谦喝道:“等一等。” 赵勇转头,却见王谦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满脸惊愕。 “什么东西?”赵勇问道。 “赵兄弟瞧瞧。”王谦将纸条递了过来。 赵勇接过来瞟了一眼,神色剧变。那纸条上只写着一句话:“诸位身在危险之中,今晚谷大用要杀你们灭口。阅后即焚,信不信由你们。自求多福。” “这……纸条哪里来的?”赵勇喝道。 王谦轻声道:“刚才那人给我的,藏在酒杯下边递给我的。” 赵勇飞奔出酒馆,左右张望。街面上暮色茫茫,空无一人。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赵勇退回屋中,王谦等人围拢上来,都瞪着眼看着赵勇。 “王兄弟觉得这纸条上是什么人送来的?那人是谁?”赵勇低声道。 王谦皱眉沉吟道:“兄弟觉得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纸条上说的是真是假。” 赵勇冷声道:“你的看法呢?” 王谦摇头道:“我不知道。事有蹊跷。不能轻信。这或许是个陷阱。” 赵勇捻须道:“确实蹊跷,巴巴地冒出一个人来送来这个,怕是有阴谋。咱们不用搭理他。” 王谦沉默不语。赵勇也皱着眉头不说话了。周围几人也都没说话。众人眼神默默的交流着,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恐慌的情绪在蔓延。 “倘若……是真的呢?”王谦轻声开口道。 周围传来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谷公公今日……可是让秦德顺杀了杨指挥使啊。你我都看到了,杨大人临死前也说了半句……那是杀人灭口。那件事,咱们都是知情的。如果谷公公担心张延龄继续查下去,查出他也是参与之人的话,杀了咱们几个灭口,也不是不可能。连杨指挥使他都敢杀,何况是咱们?” 王谦低低的声音像是重锤一般敲打在其余几人的心里。他们心跳的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百户说的很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消息是真,我们难道等死么?关乎咱们兄弟性命之事,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不小心,咱们命就丢了啊。”一名总旗低声道。 赵勇啐了一口道:“说的是。关乎性命,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得想个对策,以防万一。” 旁边一人低声道:“要不然,咱们连夜逃了吧。” 王谦皱眉道:“逃?四城封锁,往哪里逃?这里是宁夏,逃出去了又怎样?无处藏身,终究要被抓回来。况且这一逃,咱们岂非什么都没了。京城也回不得了。妻妾父母儿女都见不到了。” “那你说怎么办?”那锦衣卫摊手道。 王谦道:“事情尚未证实,咱们不可轻举妄动。既然我们得了示警,今晚加倍小心便是。若今晚平安渡过,则说明送信人是故意虚张声势,另有所图。则不必担心此事。” 赵勇沉声道:“若是真的呢?今晚真有人来杀咱们呢?” 众人的都直愣愣的盯着王谦。王谦心跳加快,咽了口吐沫道:“那……那……你们说怎么办?” 赵勇冷笑道:“那便干了他娘的。谷大用想要杀了咱们,咱们兄弟人手也不少。岂能等死?一会回去之后,各自做好戒备。若是谷大用当真要杀我们灭口,咱们便也不客气。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帮番子和谷大用都宰了。之后咱们兄弟落草落草打家劫舍去。总之,不能等死。你们认为呢?” 王谦等人沉吟片刻,纷纷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赵勇沉声道:“走,回驻地,但愿今晚无事。” 王谦点头,伸手从赵勇手中拿过那张纸条,在烛台上点燃。纸条燃尽之时,几人已经出门消失在暮色中的街道上。 老掌柜趴在柜台下边半晌,听不到外边的声音,这才探出头来张望。见店内空无一人,忙起身来奔到门口,也顾不得杯盘狼藉满桌了,先关了店门上了栓之后,这才坐在椅子上擦汗。心中想着:这店子明日得盘了去,再也不干这营生了。还不如到乡下开荒种几亩地养老去。 第584章 火拼 夜半三更,宁夏城虽然已经解除了宵禁,但是近日搜捕叛军余孽的行动不时发生,所以入夜之后街上空空荡荡。主要街道上,偶尔有巡城士兵的脚步声和骑兵的马蹄声响起,让百姓们从梦中惊醒,提醒他们这座城池依旧还不太平。 东城谷大用等人落脚的大宅里,此刻也是雅雀无声。这座宅子是宁夏城中一名富户的宅邸,被谷大用和杨玉看中之后成了东厂和锦衣卫人员的驻地。 主要是这座宅子够大,前庭往里走便是中庭的两座大跨院。东西跨院的面积都不小,各有十几间房舍。加上杂七杂八的小院子和房舍,这也勉强能够满足东厂和锦衣卫近五百人的安置。小是小了些,但也这勉强够了。 东跨院里,住着的便是谷大用和他手下的两百东厂番役。西跨院里住着的便是锦衣卫一行人马。 此刻,三更已过,天空中薄云遮蔽了月色,宅院中一片朦胧。 正万籁俱寂一片安静之时,东跨院垂花门口,一盏灯笼亮起,十几条模糊的身影跟随着灯笼鱼贯而出。 他们悄无声息的从垂花门出来之后,穿过中庭花木之间的小道,直奔西跨院垂门而来。 西跨院门口,两名守夜的锦衣卫校尉蹲在墙角打着瞌睡。那十几人并没有停留,径自从两人身边走过,直入西跨院中,径自奔不远处的上房快步走去。 上房廊下也有守夜的锦衣卫校尉,看到灯笼前来,两名锦衣卫校尉沉声喝道:“谁?” “我是秦德顺。”队伍中一人低声道。 “原来是秦大档头,这么晚怎么来了?”校尉忙行礼。 “奉谷公公之命来请赵百户和王百户前往商议要事。”秦德顺的半边脸在灯笼的阴影之中晃动着。 “两位百户睡了,我们这便去叫醒他们禀报。”两名锦衣卫忙道。 秦德顺微微点头,负手立在廊下。两名锦衣卫推开门进了屋子。就在他们转身进门的一刹那。秦德顺的手在黑暗中一挥,身后两人身形极快的纵身上前,一人一个从背后扼住两名校尉的脖子,手中寒芒闪动,没入两名校尉的后心。 那两名校尉连哼都没哼出声,便气绝身亡。身后两名番子托着他们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不让他们尸体倒地的声音发出声响。 秦德顺站在廊下目光朝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惊动其他锦衣卫人手,这才转过身来,打了个手势。十余人无声点头,迅速分为两队进入堂屋之中,各自奔向东西厢房。上房的东西厢房正是两位百户居住的地方。 东西厢房的门都半开着,里边黑咕隆咚。两伙人毫不停留的冲了进去。秦德顺带着五名番子进入东厢房中,他们的冲到床前,只见帐缦中薄被隆起,似有人熟睡其中。秦德顺一挥手,众番子抽出刀剑齐齐朝着床上人招呼过去。 噗噗噗!嗤嗤嗤! 裂帛之声连响,床上的薄被在一瞬间被砍刺了数十下,破布烂絮乱飞。然而,薄被之下竟无丝毫动静。 众番子觉得奇怪,秦德顺也感到有些怪异,纵身上前,伸手往破被之中一探,扯出一团乱草来,顿时脸上变色。 “不好!有诈!快走。” 秦德顺沉声低喝,带着人迅速退出,正遇到从对面房中退出来的另外五六名番子。 “大档头!” 对面的番役正欲禀报刺杀落空的消息,秦德顺摆手喝道:“快走!” 十余人抢出门来,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们惊愕瞠目。但见院子里不知何时高高矮矮站了许多黑影。十几支火把亮起,照亮了眼前情形。 赵勇和王谦两人站在廊下十几步之外,手握绣春刀,神色冷冽。他们身旁后方,数百锦衣卫校尉站在院子里,一个个手持兵刃瞪着十几名番子。 “哎呦,赵百户,王百户,你们怎么在这里?大晚上的大伙儿都站在院子里作甚?”秦德顺移动着脚步,口中笑道。 “狗娘养的阉狗果然狠毒,幸亏老子们命大。老子们要不是有所准备,此刻便被你们砍成肉酱了。秦德顺,狗东西,你还有什么话说?”赵勇冷声喝道。 秦德顺讪笑道:“赵百户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是奉谷公公之命来请你们议事的。” 秦德顺一边说话,一边缓慢的移动着脚步,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我呸,请我们议事?提着刀子来请的是么?谷大用想杀老子们灭口,当我们不知么?”王谦冷声喝道。 秦德顺道:“哪有此事,这是从何说起?” 赵勇喝骂道:“还跟他们啰嗦什么?既然如此,那便鱼死网破。放箭!” 赵勇一声令下,身侧数十名锦衣卫校尉立刻弯弓搭箭,顷刻间弓弦嗡嗡作响,数十支羽箭激射而至。 秦德顺反应极快,赵勇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动了。只见他抬脚将身旁一名番子踹向面前的赵勇等人,身子纵起已经抵达廊柱之后。 嗖嗖嗖,羽箭激射而至。一二十步的距离,如此近距离的乱箭根本难以躲避。只听的惨叫之声大作,除秦德顺以外,其余十余名番役瞬间被射成刺猬。 秦德顺因为提前发动,箭支射来时他已经躲在廊柱之后。箭支射的廊柱上泥石迸溅,但却没伤他分毫。趁着箭支射完之后的间隙,秦德顺身形暴起,朝着侧方冲了出去。 “宰了他。”赵勇喝道。 两名校尉迎面扑上,秦德顺手中长刀疾砍一人,脚尖点地踩着花坛边缘飞扑向前方矮树。下一刻身子纵起,扑入暗夜之中。 “嗖嗖嗖!”十几支羽箭朝着他扑向的方向射去,花木树叶簌簌作响,但却毫无反应。垂门口有人呼喝作声。那是秦德顺越墙而走时被门口的校尉发现的声音。 有校尉欲去追赶,赵勇喝道:“莫追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诸位兄弟,你们都亲眼看到了。谷大用这阉狗今天白日里让人杀了杨指挥使,晚上又来暗杀我和王百户。阉狗和东厂这帮狗崽子们想把我们全部都杀死在这里,拿咱们的人头当功劳,污蔑咱们叛乱。咱们能坐以待毙么?他们想要咱们的命,咱们该当如何?” “宰了这帮狗娘养的。”众校尉大声吼道。 “好。咱们这便杀进东院,将谷大用这没卵子的阉狗和东厂这帮狗崽子全宰了。之后所有的责任,我和王百户担着。绝不连累诸位兄弟。”赵勇大声吼道。 “杀,杀了东厂狗崽子们。”众校尉大声吼道。 赵勇点头,举刀一挥,吼道:“杀!”率先往垂花门外冲去。 “杀!杀!”众校尉大声叫喊着,跟着赵勇和王谦等人的身后冲出垂门外。 东院之中,谷大用已经从逃回来的秦德顺口中得知了消息。近两百东厂番役本就也都没有睡下,因为谷大用担心会有纰漏,此刻也迅速集结。 西跨院的锦衣卫校尉们喊杀着冲出来的时候,东跨院的番子们也都冲了出来。 谷大用本来还想着平息事态,做一番解释。赵勇和王谦见到谷大用的身影不由分说便吼道:“宰了阉狗谷大用!杀!” 谷大用根本没有解释说话的机会,见对方疯狂冲来,也只得铁青着脸骂道:“锦衣卫哗变,格杀勿论!” 双方兵马冲到一处,一片刀剑交击之声响起,便厮杀在一处。一时间,整个宅院里火把人影晃动,喊杀声震天响。 莫看这些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们平日看似毫无瓜葛,但其实厂卫之间的矛盾早已延续了许多年。双方抢功劳,争犯人,时常闹出矛盾来。相互其实都看不惯对方。即便如今厂卫都在刘瑾手中,下边的人相互间的偏见还是难以消除。再加上今晚的事情已经被误导的成了生死仇杀之事,一个个拼杀起来下手极狠。 场面迅速变得血腥无比。双方进入殊死搏杀的模式,很快双方人员便开始伤亡。一旦有人伤亡,更是刺激的双方人员不顾一切。四五百人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刀剑乱砍,箭支乱飞,宅院里很快便成了人间地狱一般。 …… 宅院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一群人伸着脖子看着那宅院里发生的一切,一个个瞠目结舌。 初更便来到这里等着看好戏,等到众人都发困了。陈式一甚至都睡了一觉。陈式一和张隐都以为侯爷这次怕是失算了的时候,好戏上演了。 平静的宅院瞬间变成了厮杀的战场,东厂番役们和锦衣卫校尉们真的厮杀起来了。而且战况如此激烈,让所有有份观看这场好戏的人都瞠目结舌,又兴奋不已。 “侯爷,他们真的干起来了。哎呦,这可真是一场好戏啊。下个注,那一边会赢?我赌锦衣卫。毕竟咱们是锦衣卫衙门出来的,那帮东厂的狗崽子岂是对手?”陈式一笑道。 张隐摇头道:“未必,我看东厂会赢,莫看他们人少,却都是精锐。那个秦德顺的武功很好,怕是陈兄弟你也未必能敌的过他。光他一人,便难以应付。更何况谷大用身边必有其他高手。” “那可未必。锦衣卫人数比番子多出近百,总衙校尉其实善茬?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况且那秦德顺的武技在我看来稀松平常。定是锦衣卫校尉赢。侯爷您说呢?”陈式一叫道。 张延龄摆手笑道:“说个屁。咱们得去收拾残局了。不然一会他们都死光了。特别是谷大用要是死了,那便没意思了。” 陈式一道:“真是搞不懂,若是谷大用火拼死了,岂非不用咱们动手。这厮死有余辜。侯爷还要去救他。” 张隐沉声道:“侯爷自有打算,莫说了,赶紧召集人马。” 第585章 大救星 火拼进行的极为惨烈,狭窄地形的大量人手的面对面搏杀往往并不以武力高低为评判实力的标准。 东厂的番役虽然并非军队,只是内廷控制的特务机关。但是这些番子可不是善茬。除了重金招募的亡命之徒,江湖高手之外,即便是普通的番役,也大多是从锦衣卫中选调而来。 大明朝厂卫相争固然是事实,但是也还有一个说法便是‘厂卫一家’,那便是因为,东厂缇骑中的很多人员都是锦衣卫出身。而且东厂乃内廷掌控的特务机关,其权力直接来源于皇帝,行为只向皇帝负责,不受其他朝廷衙门机构的约束。所以,东厂的权力比之锦衣卫更大。其行事方式更不受拘束,更为凶蛮。 东厂之中除了厂督由内廷太监担任之外,其余的重要官职,比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等等,一般都是从锦衣卫衙门中选调。大小官职骨干中的许多人也都是锦衣卫衙门的人。所以,锦衣卫调任东厂,一般认为是优秀出色的人员获得的晋升。毕竟东厂待遇更好,权力更大。 此次两百名随同谷大用前来的番子,都是东厂中的好手。毕竟此次东厂人员随行前来的一个最大的目的便是要伺机下手除掉张延龄,有可能需要进行强力袭击的手段,所以谷大用需要的自然是精锐的人手。 如果是地形开阔的场地交手,莫看锦衣卫的人数多,却未必是番子们的对手。因为锦衣卫人员良莠不齐,而番子们却都是精锐。 然而,在这狭窄的庭院之中作战,大量人员拥挤在花坛假山亭台回廊之间的厮杀,武力的高低已经不能作为一个绝对的优势。 因为很简单,你固然武技高强,但是你砍翻身旁一人,却不知道身侧从哪里捅来一刀,让你猝不及防。锦衣卫人数的优势在这种混战之中抵消了番子们的武力。双方的厮杀从而也以某种微妙的均衡的态势进行着。 最怕的便是实力伯仲之间的战斗,那往往是最为惨烈的战斗。 战斗现场的情形也说明了这一点。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厮杀中,双方死伤人数直线上升,迅速过百。都是一帮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亡命之徒,杀红了眼之后更是如野兽一般的残暴。哪怕是对方倒下了,也会疯狂的补刀。朝着倒地的失去作战能力的对手挥刀猛砍,直到将对方砍死才肯罢休。 战斗从二进的两座跨院之间的中庭蔓延到前庭大院,蔓延到各处房舍之间。 赵勇和王谦两人带着几十名锦衣卫校尉的袭杀目标便是谷大用。从一开始,两人便带着人手疯狂朝着谷大用所在的方向砍杀攻击。 谷大用身边有秦德顺以及其他几名番役好手。面对的赵勇和王谦等人的冲杀倒也不惧。然而谷大用却是吓得尿了裤子,失了方寸。 赵勇和王谦两人分工明确,赵勇带着十几名锦衣卫死缠着秦德顺和几名番子,王谦带着十几人就朝着谷大用冲。秦德顺他们能顶住,谷大用却是王谦等人红着眼不顾一切冲来的样子吓坏了,不断的惊叫后退。搞得秦德顺等人也不得不跟着他后退,以保护他的安全。 所以,反倒是赵勇和王谦带着人追着谷大用等人满院子到处乱窜。谷大用的尖嗓子在战场上甚为响亮,也大大的动摇了番子们的斗志。 半个时辰后,谷大用等百余人被近两百名锦衣卫团团围在前院之中,形成了包围之势。 赵勇和王谦两人虽然都受了伤,特别是赵勇,浑身是血,被秦德顺在身上砍了好几刀,但却依旧红着眼提着刀死战。倒也颇为悍勇。 谷大用头发散乱,满脸血污,浑身大汗,精疲力竭。适才一番逃跑追逐已经让他浑身瘫软。他打算逃出驻地,结果被前庭院子里的锦衣卫们堵住。众番子急忙来救援,所有人集中在前庭大院里,这才被团团包围。 “赵百户,王百户。你们是疯了么?为何要如此?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罢手吧。咱家担保,绝不处罚你们。这件事完全是场误会。不要再打了。”谷大用喘息着叫道。 赵勇冷笑骂道:“误会?你昨晚让秦德顺带人来杀了我们,也是误会?你这个狗东西,杀了杨指挥使还不肯放过我们。既如此,咱们便玉石俱焚。” 谷大用叫道:“何苦如此?咱家对天发誓,此事到此为止,咱家绝不追究。回去京城,咱家让石文义给你们升官。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赵勇啐道:“你的话能信?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余地?回到京城你还不把我们全杀了。谷大用,你死期到了。兄弟们,杀。宰了这帮狗崽子。” 众锦衣卫也都杀红了眼,大喊着举着兵刃冲杀上来。众番子忙结阵拒敌,双方乒乒乓乓又厮杀在了一起。 就在此刻,外边马蹄声如骤雨一般响起,院外街巷上火把亮起,大批骑兵从东西两个方向的街巷涌入宅子周围。四周火把照的通明,兵刃的光芒在火光中闪烁。 “里边的人听着,即刻停止打斗,放下兵刃武器,抱头趴在地上投降。否则格杀勿论!”有人在院门外高声喝叫道。 谷大用惊喜不已,尖声叫道:“张隐将军么?建昌候来了么?快来救咱家。锦衣卫通敌哗变作乱,速速前来擒拿肃清。” 赵勇和王谦等人气的怒骂,锦衣卫众人不管不顾,猛攻猛砍。 “最后警告。里边的人停止打斗,放下兵刃武器抱头趴下投降。否则格杀勿论。”门外叫声更加冷厉。 赵勇等人已经无暇顾及,他们此刻只想宰了谷大用,没有人停手,闷着头乒乒乓乓的砍杀,咬着牙一声不吭。 “准备!”“瞄准!”“放!” 轰轰轰!轰轰轰!一连串的轰鸣声响彻夜空,数十支鸟铳齐射的声音何等震撼。城中废墟高塔上的夜栖雅雀惊得扑腾腾乱飞,整个宁夏城都被惊醒了过来。 一片惨叫声中,庭院中倒下了数十人,有的当场毙命,有的在地上滚动挣扎惨叫。 因为是无差别的射击,中弹的有锦衣卫校尉,也有东厂番子。锦衣卫校尉在外围,当场死伤四十多人,但与此同时,十余名番子也应声倒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站在谷大用身旁的秦德顺身上中了三弹。三枚铁弹子全部打在胸前要害。东厂大档头哼都没哼便倒在地上,胸前三个血洞汩汩冒血。 谷大用惊得目瞪口呆,但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大声叫道:“投降投降,趴下趴下。” 谷大用率先匍匐在地上,双手抱头。旁边的番子们见状也赶忙趴下。锦衣卫校尉们也惊惶不已。有的人丢了兵刃迅速趴下。 赵勇倒是不肯,见番役们都趴下不抵抗,秦德顺也被射杀,于是大声叫道:“宰了谷大用再说。” 他提着长刀和身边十几名校尉猛冲上前,朝谷大用匍匐的地方冲了过去。 “射击!” 轰轰轰!轰轰轰! 第二轮鸟铳的轰鸣声响起。十几名跟着赵勇冲上前的锦衣卫校尉旋即中弹倒地。赵勇背部中了数弹,鲜血飙射而出,身子僵硬了半息,朝前扑倒。他手中的钢刀砍在地面上,溅起一片泥尘,刀尖距离谷大用的头部仅有半尺,谷大用吓得再次尖叫了起来。 两轮鸟铳轰击之后,院子里的双方谁还敢不听号令。全部丢弃兵刃趴在地上,抱着头撅着屁股再不敢有半点擅动。虽然都是杀红了眼的凶人,但是面对火器这种看不见摸不到的威胁,完全无法抵挡和逃脱的不对称的武力,他们也自胆寒,不敢再有擅动。 院门轰隆被撞开,兵马如潮水一般涌入,迅速将前庭大院全部控制,将所有活着的或者死去的躺在地上的一干人等尽数包围。 “统统捆起来,反抗者就地格杀!”张隐大声喝道。 振威营兵士上前清理捆绑的时候,张延龄从院门外举步而入。皱眉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咂嘴道:“怎么搞成这样了?谷公公何在?还活着么?” 谷大用听到张延龄的声音,像是听到救星的声音一般,抬头带着哭腔叫道:“张侯爷,咱家在此,咱家在此。” 张延龄故作惊讶道:“谷公公?你还活着啊。哎呦,万幸万幸。快去扶谷公公起来。” 两名士兵将谷大用搀扶着走过来,谷大用双腿已经没有丝毫的气力,几乎是被拖着来到张延龄面前。两位士兵手一松,他直接便瘫倒在地上。 “谷公公怎可行此大礼?快起来。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张延龄忍受着谷大用屎尿失禁后散发的恶臭气味,俯身问道。 谷大用一把抱住张延龄的小腿,死也不撒手。一时悲喜交集,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第586章 败露 喧嚣的一夜终于过去。昨夜东城的一场骚乱虽然在天亮之后成为了街头巷尾喧嚷的话题,但是在近一个多月的纷乱之后,宁夏城的百姓们也学会了淡定应对。毕竟过日子讨生活填饱肚子养活家人才是最为急迫的问题,所以便也只是当做一个艰辛生活中的调剂而已。 倒是东城一家小酒馆的老掌柜听到昨晚东城锦衣卫和东厂火拼的消息之后,呆呆的愣了许久。他才意识到昨晚在藏在柜台下边听到的只言片语意味着什么。原来他才是第一个吃瓜的人。 幸运的是,昨晚他居然在听到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之后没有被那帮锦衣卫灭了口。这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了。 日上三竿,张延龄从咯的腰背生疼的床板上醒来。爬起身来时,身上酸痛的很。这让他无比怀念庆王府中朱清仪的那张松软的大床。 洗漱过后,贴身亲卫前来给张延龄换药。毛手毛脚的亲卫显然不太熟练。又或许是给侯爷换药很是紧张之故,换药的时候弄的张延龄龇牙咧嘴。 不过好在肩窝的伤口已经生出了新肉,且伤口已经收窄愈合的很小。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愈合的过程才能彻底的痊愈。这几日奔波来去,伤口处经常有些疼痛,张延龄有些担心会造成不好的后果。但现在看来,并无感染迹象,也在迅速的痊愈之中。 早饭是白粥加上一些面饼,而且已经是凉了的。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张延龄更是怀念朱清仪前几日送来的牛肉饼和熬的细米粥的滋味了。 当然,张延龄倒不是因为留恋口腹之欲和温暖松软的床,而是心中为自己和朱清仪之间的事情而感到遗憾和无奈。留恋的是和朱清仪之间短暂而热烈,却令自己心神动摇的那一段美好的感情。而现在,这一切就此消逝了。 响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张延龄心中隐隐作痛,心情顿时黯然。口中的食物更是索然无味了起来。 “侯爷,杨一清大人一早命人来告知,说他今日去城外军营安排大事。杨大人说那是和侯爷商量好的事情,跟侯爷一说侯爷便清楚了。”亲卫站在一旁禀报道。 张延龄点点头。杨一清是去城外大军军营之中安排大军分头入驻各地州县寨堡的事情,为的是替换之前的驻军,同时进行清肃叛军流毒和甄别之事。 这是之前两人商议好的事情。平叛要彻底,边镇寨堡更要稳固,所以必须要全面掌控局面。 “对了,谷公公早上吵着要见侯爷。侯爷在睡觉,兄弟们便没搭理他。他很生气,之前送茶水进去,他还砸了杯子。”亲卫又道。 张延龄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去将陈统领请来。” 不久后,在军衙大堂正跟一帮振威营将领吹牛皮的陈式一匆匆而来。张延龄一边啃着面饼,一边低低的跟陈式一交代了些事情。 两个面饼吃完,一碗白粥喝光。张延龄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出了住处小院,往军衙侧首的一座小院行去。 进了小院,便听到小院正房里传来谷大用尖利的嗓音。 “你们怎可如此待我?咱家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么?叫你们张侯爷来见咱家。好大胆子,将咱家软禁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反了天不成?” “谷大用,你可别不识好歹。我家侯爷可是给你脸了。昨晚救你回来之后,给你安排了住处,让你好好歇息。你却在这里大喊大叫的吵闹。那些一起被抓回来的家伙,可是下了大狱审问了一夜的。你别找不自在。再闹,大嘴巴子削你。”看守谷大用的士兵骂道。 “什么?你……你个狗东西,你敢跟咱家这么说话。咱家诛你九族……”谷大用大叫了起来。 “哎呦,你还耍横。老吴,你抓着他,我赏他两耳光。” “好咧,我帮你抓他头发……哈哈哈。” 张延龄听到这里赶忙大声喝道:“住手!” 屋子里瞬间安静,紧接着便是谷大用嗷的一声叫出声来,跌跌撞撞的从屋子里冲出来。谷大用披头散发面色憔悴,眼珠子通红,显然是彻夜未眠。 “张侯爷,你可算来了。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咱家?你手下这些狗崽子怎地如此胆大包天,是你允许他们这么干的么?软禁咱家在这里,还要殴打咱家。这是要造反么?张侯爷,你必须给咱家解释清楚,必须严惩这几个狗东西。”谷大用大声叫道。 张延龄皱眉道:“谷公公稍安勿躁,这是怎么了?我安排公公住在这里,让人侍奉公公好好的歇息,你怎么还不满意了呢?跟他们几个当差的过意不去作甚?” 谷大用叫道:“张延龄,你是软禁了咱家,这几个家伙看着门户,咱家出门都不许,这难道不是你的命令?” 张延龄皱眉道:“是啊,是我下的命令啊。怎么了?你谷公公昨晚和锦衣卫相杀的事情还没查清楚,王谦指证你当晚命人袭杀锦衣卫两名百户,挑起争端,意图不轨。昨晚夜太深了,我便没有讯问你这件事,所以才安排你住在这里,命人看守着。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谷大用惊愕的瞪着张延龄,红通通的眼珠子很是吓人。 “其余人等缉拿回来了都关在大狱之中,对谷公公我已经是极为优待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谷公公,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昨晚死伤了两三百人,都是京城来东厂和锦衣卫人员,这件事何等严重?莫非你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张延龄皱眉道。 谷大用叫道:“张侯爷,是赵勇王谦他们哗变作乱,咱家昨晚不是说了么?” 张延龄皱眉道:“难道我只信你一面之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该问问清楚?否则如何向朝廷交代?就算你说的是事实,起码也得问清楚了事情才成吧?况且,我又怎知你说的是真话?” 谷大用皱眉道:“张侯爷,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可要想清楚,咱家你可动不得。你要想借着这件事做文章,那你可得掂量掂量。” 张延龄摇头叹道:“谷公公,你可真是不懂报恩。昨晚我若不是带人及时赶到,你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居然没有半点感恩之心,反而跟我说这样的话。当真令人心寒。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对你格外的照应了。咱们按照规矩办。来人,送谷公公去监牢里住着,跟王谦他们关在一起,公事公办。回头等杨大人回来,我和他两人一一提审询问。” 谷大用吓的脸都白了,忙道:“张侯爷,莫要如此。咱家错了还不成么?你送我去跟王谦他们关在一起,那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么?你还不如一刀砍了我得了。咱家感你救命之恩还不成么?咱家不知好歹,错怪了侯爷的好意,对不住侯爷,这总成了吧。” 张延龄笑道:“这还差不多。谷公公,进屋说话吧。我就是来问你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你跟我解释解释清楚,我还能为难你不成?你可是刘公公身边的大红人,东厂督主大人,我张延龄岂敢打你的主意。” 谷大用咂咂嘴,心道:你什么事干不出来?我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也只能顺着你的意了。 两人进了屋子,张延龄命人上茶。谷大用收拾心情,坐在张延龄对面,两只眼睛盯着张延龄若有所思。 张延龄稀溜溜喝了两口茶道:“谷公公,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跟锦衣卫火拼起来了?” 谷大用道:“他们要造反,要哗变。” 张延龄道:“为何?” 谷大用沉声道:“还不是因为杨玉死了。秦德顺失手杀了杨玉,赵勇王谦等一干锦衣卫校尉心中不满,想要寻仇。我命秦德顺请他们来说话解释,结果他们以为咱家要杀他们,遂闹将起来,扬言哗变。这不就闹成了这样么?还好侯爷来的及时。” 张延龄讶异道:“原来如此。这么说王谦昨晚是在撒谎咯?” 谷大用道:“当然是撒谎。张侯爷,你提审了王谦了么?” 张延龄道:“我才起床便来见你了,还没提审他们。” 谷大用松了口气,忙道:“那就好,张侯爷,咱家把话说在头里。他们现在知道闯下大祸,必无活命的机会。所以一定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他们的话侯爷可一句也不能信。” 张延龄笑道:“看来我只能信谷公公的话了。” 谷大用道:“张侯爷,咱家知道之前得罪过你,咱家现在向你道歉。但是这一次的事情,你可一定要信咱家。这件事你交给咱家处置,咱家处置的干干净净,不会让朝廷有半点责罚到咱们头上。咱家也不想被皇上和朝廷责罚。你张侯爷帮我这个忙,我谷大用记着你这份人情,将来必百倍回报。如何?不要再弄的满城风雨,特别是不能让杨一清知道。否则他必然不肯罢休。到那时大伙儿都脱不了干系。这件事必须低调处置。” 张延龄看着谷大用呵呵笑了起来:“谷公公,我救了你的命,你已经欠了我人情了。我若是再按你说的办,你又欠了我人情。那你打算如何报答我呢?” 谷大用道:“张侯爷你说,但我谷大用能力所及,必全力以赴。” 张延龄呵呵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两口。 谷大用一双眼睛盯着张延龄看,等待张延龄开出条件来。 张延龄淡淡道:“谷公公,我已经命人提审王谦了。一会便有结果了。审问王谦的人是陈统领,锦衣卫南镇抚司出身,你也知道锦衣卫审讯的手段,不怕他不说实话。我很想知道,王谦到底会不会说实话。咱们不妨等一等如何?” 谷大用惊愕起身叫道:“侯爷,你莫非不信咱家?王谦现在的口供必然是反咬咱家,诋毁污蔑咱家。他的话可万不能信啊。” 张延龄笑道:“好像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也未必如此。” 谷大用叫道:“侯爷,咱家比你了解他们,他们真的会什么都干得出来。听咱家一言,这件事让咱家去处置如何?” 张延龄冷声喝道:“谷公公,坐下喝茶。稍安勿躁。你这副样子,让人觉得很是奇怪。本侯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谷大用脸色发白,颓然坐在椅子上,头上渗出汗来。 门外,陈式一的声音响起:“侯爷,侯爷在么?卑职有要事禀报。” 谷大用身子一震,看向门外。张延龄沉声道:“陈式一,本侯在此。何事禀报?” 门口一黯,陈式一的身影遮挡了门外射进来的阳光。 “侯爷,重大发现。王谦招了一件秘密之事。”陈式一声音兴奋的大声叫道。 第587章 自救 “哦?他招供了什么秘密之事?”张延龄大声问道。 陈式一道:“王谦他……” 陈式一看到了谷大用,顿时住口。沉声道:“侯爷,请移步廊下说话。” 张延龄看了一眼谷大用,起身出门来到廊下,陈式一跟着出去,顺手关了屋门。 屋子里,谷大用侧着耳朵努力倾听外边两人的说话,但隔着门,陈式一说话的声音又低,只断断续续的听到一点点的话语。 “王谦……通敌之事……借刀杀人……侯爷你……谷大用……” 仅仅是听到这几个词,谷大用已经心中冰凉。王谦招供的秘密还能是什么?极有可能是自己担心的那件事了。 “当真!口供呢?录了么?画押了么?”张延龄的怒喝声传来。 “口供在此,已然签字画押,证据确凿。”陈式一回答。手中纸张哗啦啦的作响。 “好个狗娘养的,果真是知情,果真要杀我。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爷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子要把他舌头割下来,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把他的心肺掏出来……”张延龄恶狠狠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坐在屋子里的谷大用听到了张延龄的话,面色灰白,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手软脚软,身子也直不起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裤裆里一阵温热,大腿上淋淋漓漓,顺流而下。 “哐当!”屋门被粗暴的推开,阳光照射进来,刺眼无比。 谷大用睁着眼看着站在门口背着阳光的张延龄的身影,眼中满是恐惧,像是看着一个闯进来的恶魔。他看不清张延龄的脸,但是却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张侯爷!”谷大用虚弱无力的叫道。 “呵呵呵呵。谷公公。有件事,恐怕得通知你一下。”张延龄冷笑着走了进来,走到谷大用面前。 “张侯爷……你……你要干什么?”谷大用绝望的看着张延龄冷笑的脸,有气无力的问道。 “不干什么。通知你一件事。那个锦衣卫百户王谦招供了一件事。你可知道他招供了什么?”张延龄道。 “王谦么?咱家……咱家怎知道他招供了什么。”谷大用咕哝着,他已经没有勇气看着张延龄的眼睛说话了。 “嘿嘿,你不知道?谷大用,你会不知道?好,好。本侯明白了,你是不打算向我解释了。也罢,其实也无需解释。谷公公,你家中还有什么亲眷没有,有没有什么想交代他们的事情,一会我命人给你纸笔,你写下来,我可以让人转交。因为,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这是本侯给你最后的仁慈了。”张延龄厉声喝道。 谷大用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整个人瘫在低声,哀声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张延龄喝道:“饶你命?你不是抵赖么?事到如今,你还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肯老实交代。本侯如何饶你?你这种抵赖的态度,便是该死。” 谷大用哀声道:“罢了,张侯爷,咱家就知道瞒不住了。咱家就知道,你张延龄面前什么也瞒不住。昨日杨玉的事情败露之后,咱家便知道你是绝对不肯干休的。哎,咱家若不是担心你暗中继续查下去,也不会想要杀了赵勇和王谦他们几个灭口。谁料到还是没能成功。” 张延龄连声冷笑道:“你既知道本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还玩这么多花样。你的手下秦德顺故意杀了杨云灭口,当我是瞎子么?定是掩盖着什么。” 谷大用叹道:“咱家也是没办法啊。杨玉被你抓走,也是要招供的。咱家只能那么做。我心里知道侯爷会怀疑,但是还是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去。咱家也真是蠢的很,你张侯爷何等精明,在你面前怎糊弄的过去?” 张延龄冷笑不已。 谷大用颤声道:“事到如今,咱家怕是也没活路了。侯爷不会饶了我。我交代了便是。不过在交代之前,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侯爷解惑。” 张延龄道:“说。” “赵勇和王谦是怎么知道咱家要对他动手的。昨晚的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们如何会全部守在西跨院里等着秦德顺进去杀人的?是不是你捣的鬼?” 张延龄大笑道:“你还不算蠢,居然能想明白这一点。不错,是我命人向赵勇王谦示警,他们才有所防备。因为,我料定你必会杀他们灭口。昨日我要抓捕他们,你想尽办法的阻止,便是怕他们供出了些什么。” 谷大用叹息道:“果不其然,咱家就觉得怪异。赵勇和王谦有所准备。我们火拼起来,侯爷便带人到场了。一切都是安排。服气了。什么也不说了,栽在侯爷手里也是情理之中。侯爷智谋超群,咱家心服口服。别说咱家了,怕是没人是你的对手。” “倒不是本侯智谋超群,而是你们太蠢罢了。谷公公,事到如今,没什么可说的了吧。招供了吧。是不是刘瑾派你和杨玉带着人来伺机杀我的?泄露我的行踪消息,是你和杨玉共同商议的毒计,是不是?什么也别隐瞒了。你好好的交代,或许我会给你个机会。”张延龄冷声道。 “咱家可不奢望能活命。侯爷就算饶了咱家,刘公公也得杀了我。咱家是死定了。不过咱家既然说了要交代,便也言而有信。事情是这样的……” 当下谷大用也不再隐瞒,将刘瑾此行交代的杀张延龄的计划,什么上中下三策,相关的计划安排事无巨细的都统统交代的清清楚楚。 张延龄听完,咬牙怒骂道:“刘瑾这狗东西,当真该千刀万剐。为了杀我,居然不惜平叛失败,居然要泄露军情。这狗东西当真是疯了。” 谷大用叹道:“咱家提醒过刘公公的,可是他不听啊。他恨侯爷入骨,说侯爷背叛了他,帮着外廷对付她。说侯爷处处于他为难,当众挫他威风。他堂堂司礼监掌印,侯爷却视他为奴婢,多次殴打他。说皇上心里信任侯爷,不肯处罚侯爷。侯爷一日不除,他便处处掣肘。外廷和勋戚们联手在一起,他便无法完全掌控局面……总之,无论如何,要除了侯爷。” 张延龄冷笑道:“看来,我早已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早欲除了我而后快。” 谷大用叹道:“他说在京城不能动手,破绽太多,来硬的更不行。于是便索性利用平叛的机会,举荐侯爷来宁夏镇。然后让咱家和杨玉带着人跟来伺机动手。哎!我和杨玉都觉得刘公公太执念于此了。但是我们毫无办法,只能听命。我们也没敢用其他的法子,因为我们知道侯爷太精明了,很可能会被侯爷发现企图。正好杨玉判断出侯爷已然奔袭宁夏城,便想了这个法子。咱家觉得这借刀杀人的办法也不错,便也同意了。哎,谁料想,并不奏效。” 张延龄呵呵而笑道:“倒也并非不奏效,若不是我命大,运气好,倒也真被你们得手了。谷公公,我若杀了你,你该不会觉得冤枉吧。” 谷大用哀声道:“我们要杀了你,你自然是要报复的。咱家……咱家不知说什么好。求情也是无用,只求给个痛快。” 张延龄点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谷大用,你固然该死,但是幕后指使是刘瑾。倘若你肯立功赎罪,我可饶你一命。” 谷大用摆手叫道:“不不不,张侯爷,左右是个死,你也莫为难咱家,给个痛快便是。咱家可不敢跟刘公公作对,那样的话,咱家死的更惨。这次的事情,咱家回去便已经无法交代了。刘瑾当着我们的面说了,要是我们当中有人背叛他,便将我们丢到毒龙谭喂毒龙。钱宁便是被推到毒龙谭里被毒龙吃的骨头渣都不剩的。侯爷您大发慈悲,给我个痛快得了。” 张延龄冷笑道:“你焉知本侯的手段不比刘瑾更狠毒?我有更多比喂毒龙更可怕的法子。” 谷大用哭丧着脸磕头道:“我求侯爷开恩,咱家什么都交代了,侯爷要找刘公公的麻烦,自去跟他斗。咱家是帮不上忙了。咱家宁愿被你杀了,这还不成么?” 张延龄沉吟片刻,低声道:“谷公公,这样,我也不逼你帮我对付刘瑾,我也不杀你。眼下这件事呢,我也不会声张。你回京之后,大可以遭遇叛军袭杀,导致杨玉等一干人等阵亡为理由搪塞。你不但不会受到怀疑,还会立功,受到皇上褒奖。” 谷大用愕然道:“侯爷,你这是……要干什么?以德报怨么?” 张延龄冷笑道:“我可没那么好心,以德报怨?当老子是读书读坏脑子的家伙么?你必须拿出值得我这么做的条件来交换。比如,刘瑾做了什么不可被皇上饶恕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交换。你自己救你自己的命。” 谷大用皱眉道:“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个……咱家还真是不知道。” 张延龄冷声道:“谷大用,给你半日时间,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晚间我再来问。届时你想死的话,便告诉我你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我便宰了你。不过,你死之前,锦衣卫衙门的那些手段你都要过一遍,才会让你死。想要死的舒坦,那是不可能的。” 谷大用惊恐瞠目,却听张延龄沉声吩咐道:“来人,将谷公公绑起来,每隔一个时辰喂他些水喝。其余时间不许任何人来打搅他。让谷公公好好的静静的去思考回忆。对了,谷公公是体面人,帮他换了这尿湿的裤子。” 第588章 圣旨 五月十六,圣旨从京城而来。前来传旨的是内廷太监张永。 军衙大堂上,众官员将领跪了一地,迎接圣旨。张永居中而立,手捧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一清,张延龄,谷大用并平叛大军诸将士,朕欣闻宁夏叛乱平息之事,心中甚慰。尔等不负朕之所望,不负朝廷重托,凯歌高奏,横扫叛遒,朝廷上下无不振奋,天下百姓无不欢欣。尔等平逆藩之乱,居功甚伟,可嘉可赞。” “……此次平叛,尔等协同默契,奇谋奇兵,令朕赞叹。朕得奏报,为之赞叹。我大明忠勇智谋之臣辈出,乃社稷江山之福。” “……有关尔等前番圣旨之事,朕已准奏。肃清逆藩余孽,清除逆藩党羽之事,应从重从快,迅速处置,但也应尽快恢复宁夏镇安宁,保证宁夏边镇军民之心尽快稳定下来。当然,相关叛乱之贼,证据确凿罪大恶极者,不必押解京师,应就地正法,以平民愤,以儆效尤。具体情形可由杨一清张延龄谷大用三人商议而决。” “……朕闻建昌候张延龄身受伤情,朕甚为挂念。此番令御医随同张永前往,给予及时医治为要。鉴于建昌候身有伤势,宁夏镇平叛后续事务,交由杨一清处置。此旨令杨一清兼领宁夏巡抚之职,总领宁夏军政事务。望卿不负朕之所托,再接再厉。” “……此番平叛大捷有功之臣人员皆有封赏嘉慰藉,死伤将士朝廷将依制予以抚恤抚慰。相关之事,朕已令内阁处置。此次宁夏镇百姓受逆藩滋扰,尤受涂炭之苦。朕已准李东阳杨廷和所奏,免宁夏镇百姓两年钱税,以为抚慰休养。此旨,钦此!” 张永宣旨完毕,合上圣旨,笑眯眯的道:“杨大人,张侯爷,接旨谢恩吧。” 杨一清张延龄一干人等山呼万岁,叩拜领旨谢恩。 众人于大堂上落座。奉上茶水。 杨一清拱手笑道:“张公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甚为劳顿。我等甚为感谢。一会略备薄酒,为张公公接风洗尘。” 张永忙摆手笑道:“咱家这算的了什么?杨大人和张侯爷才叫劳苦功高。二位有所不知,平叛的奏报抵达京城之后,朝野振奋,上下欢欣。皇上近日龙体有些小小的不适,得到捷报之后立刻便康复了。当即便召集朝中众臣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京城百姓无不欢喜,街上张灯结彩,锣鼓鞭炮齐鸣,比之元日还要热闹呢。” 杨一清抚须大笑,看着张延龄道:“这都是张侯爷的功劳,老夫只是因人成事,沾了张侯爷的光。此次平叛,若不是张侯爷出奇兵冒奇险,攻克宁夏城。怕是没有这么容易呢。”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大人便莫要谦逊了。这怎是我一人之功?要说功劳,将士们功劳最大,皇上洪福齐天,然后才是咱们这些人的些许微末功劳,不值得夸耀。” 张永笑道:“侯爷也莫要谦逊。事情的经过,皇上已经都知道了。皇上说,这件事始作俑者必是建昌候。皇上说,只有建昌候有此胆量,杨大人是断然不会这么干的。但是杨大人能够同意建昌候这个计划,也是很了不得的。不知皇上说的对不对。这奇谋是谁先提出来的?” 杨一清脸色微变,拱手向天道:“皇上圣明啊,远在京城,便洞若观火。此事确实是张侯爷的奇谋。老夫起初还是不敢同意,但是事实证明,张侯爷勇谋双全,非老夫所能及也。老夫也是佩服之至的。” 张延龄摆手道:“得了,杨大人莫要再说这些了。你要是再夸我,我怕是找不着北了。总之,皇上能高兴,朝廷能满意,上上下下都能开心,咱们便也不辱使命了。什么功劳大小,什么奇谋妙计,那都不算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等份内之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仅此而已。” 杨一清大笑道:“说的很是。还是张侯爷格局大。” 张延龄摆摆手,沉声道:“说正事吧。圣旨到了,咱们之前的奏议皇上也准了。杨大人,谷公公,我看咱们有些事情得办了才好。杨大人要留下来在宁夏镇待一段时间了,我可是急着要回京城了。说实话,我可急的要命。我家夫人身怀八个月,已近临产,我恨不得赶紧回京。好在皇上开恩,允许我回去,所以杨大人要是为我好的话,咱们这几日把该办的事情办完。放我回京城可好?” 杨一清呵呵笑道:“看来张侯爷是归心似箭了。这样,老夫先去签发告示,告诉宁夏镇的百姓,朝廷免税的消息,传达皇上隆恩浩荡。回头咱们再商议一些急切之事。尽快处置完成,让张侯爷可以回京城和家人团聚。” 张延龄道:“这才像话。杨大人便辛苦些,这陪同张公公的事情便交给我和谷公公便是。反正,这宁夏镇你说了算了,我们可算是终于可以不用操心了。” 杨一清哈哈笑着起身,向张永拱手告罪,告辞而去。 堂上众将领也都纷纷散去。只剩下张延龄和谷大用陪着张永喝茶。谷大用一直没有说话,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张永觉得甚是奇怪。 三个人坐在堂上,气氛有些尴尬。张永和刘瑾谷大用等人本就不睦,也并不搭理谷大用。谷大用自己也觉得在这里有些尴尬。 “这个……张侯爷,张公公,咱家也有些事情要处置,这便告退了。”谷大用起身拱手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谷公公不问问刘公公有没有让张公公带什么话来给你么?” 谷大用笑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要是有的话,张公公还不早就转达了。” 张永淡淡道:“谷公公,你说的还真对。来时咱家特意问了刘公公,有没有什么话要转达。他一句话都没说。咱家可是替你问了,只是刘公公似乎心情不太好。也不知谁得罪了他。朝廷上下个个因为平叛而高兴,却不知刘公公为何不开心。” 谷大用忙道:“张公公有心了。刘公公开不开心,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咱家可也没必要关心这些事。咱家还有事,告退,告退!” 谷大用拱拱手转身离去。张永疑惑的看着他走出大堂后,待他身影消失之后,立刻起身对张延龄拱手道:“张永恭喜侯爷了。侯爷这一次可真是扬名天下了。” 张延龄笑道:“张公公,你又来了。又没外人,可夸得够了。” 张永正色道:“咱家可不是拍马屁。这一回侯爷大展神威奇袭宁夏城,率三千振威营深入虎穴夺城擒拿朱寘鐇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了。定国公等人都高兴坏了。咱家动身的时候,定国公特意让咱家给侯爷带话来,说侯爷干的漂亮,回去要好好的请侯爷去定国公府上喝几天酒。” 张延龄苦笑道:“我这个老丈人,哎。罢了。” 张永呵呵笑道:“定国公之前是怕侯爷平叛失败,现在侯爷成功了,他自然是高兴了。对了,侯爷伤势如何?看侯爷气色,似乎并不严重是么?” “伤势已经逐渐痊愈,皇上难道忘了,我家便有良药疗伤,又派什么御医来?这不是折腾人么?”张延龄笑道。 张永笑道:“侯爷,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这还是绝无仅有之事。第一次派御医这么远给臣下疗伤,这是何等的隆恩?有些人可都要眼红了。那姓刘的,自从得了捷报,得知侯爷建功,脸上便像是抹了一层狗屎。心里要嫉恨死了。皇上越是对侯爷好,他便越是不开心。哈哈哈,看着真叫人解气。” 张延龄微笑道:“不说他。他开不开心,我却也不在意。你来时,可曾知晓我家中情形?” 张永微微一笑道:“侯爷,咱家给你带了些东西来,便是你府上送来交给咱家带给侯爷的。听说侯爷受了伤,你府中诸夫人很着急,谈小姐还想着跟咱家一起来宁夏呢。这千里迢迢的,我们又骑马急赶路,咱家可不敢答应,不得不拒绝。不过,东西倒是捎来了不少。” 张延龄吁了口气道:“看来她们都担心了。东西呢?” 张永道:“交由侯爷身边亲卫,应该送进内堂了。” 张延龄喜道:“多谢张公公了。” 张永摆手道:“侯爷恁般客气,能为侯爷传旨,能为侯爷办事,是咱家的荣幸。这次侯爷立了大功,咱家心里高兴的了不得。希望侯爷能够越来越好,咱家便也越开心。” 张延龄呵呵而笑,微微点头。 张永低声道:“侯爷,我可听说了,这回回京之后,侯爷便要升官了。听说几位国公侯爷们已经跟皇上建议了,要让侯爷升任团营副总督之职。” 张延龄一惊,笑道:“怎么可能?团营副总督不是张仑么?” 张永道:“说是要另设副总督一名。” 张延龄讶异无语。半晌笑道:“这事儿不靠谱,我可不信。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免得惹来非议。” 张永笑道:“我这不是只跟侯爷一人说么?又不会告诉别人。反正侯爷信也罢,不信也罢,到时候事情是真的,可要讨侯爷一顿酒喝。”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成不成,你张公公要喝酒,我还能不让你喝么?” 张永笑着连连点头。 张延龄想起一事,沉声道:“对了,我奏折上说了庆王府的事情,皇上圣旨似乎未提半字。皇上有旨意么?” 张永摇头道:“这咱家便不知道了。” 张延龄哦了一声,点点头若有所思。 第589章 刑场 大明正德二年五月十九上午,宁夏城北城大校场上,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昨日起,全城百姓便接到了通知,要求次日上午前往北城校场集会。今日清晨开始,大批兵马又开始了每家每户的敲门提醒。全城数万百姓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都纷纷在校场集合。 校场上,两千兵马在校场中间高台左近组成方圆数百步的禁区。另有数千兵马在校场周边游弋警戒。所有兵士全副武装,刀枪刺眼,杀气腾腾。 百姓们其实早被告知今日来此的目的,衙门下达的告示里也没有隐瞒。今日是要将参与安化王之乱的一批罪大恶极之人当众正法,以儆效尤。 既然是当众正法,自然要将百姓召集前来观看,否则何以有警示的作用。 熙熙攘攘的百姓们拥挤在校场中间的高台周围的警戒线之外,所有人都静静的等待着。有的人表情兴奋,充满期待。有的人则面色凝重,心情复杂。 有的则是一脸麻木,心中急着的还是自己今日的活计,甚至有些埋怨今日官府非要强迫自己前来,耽误了今日的生意。 造不造反,杀不杀人,跟自己有什么干系?谁死了,谁活了,自己根本不在乎。自己只知道倘若今日一天耽误了生意,耽误了干活,便少赚了银两,家里人就要饿肚子。 生活困顿的百姓们,无心关心所谓的朝廷大事。这确实是一种麻木,但却也是一种无奈。这年头,大多数人都像是蝼蚁一般的活着,而这却也并非是他们的错。 太阳慢慢升高。已经是初夏时节,虽然是西北之地,但也已经是天气渐热之时。晌午之时,太阳的威力逐渐显现,百姓们已经热的冒汗,心情逐渐焦灼。 “把咱们叫来罚站么?要杀人便快些杀,杀完了还要去干活呢。” “就是。磨磨蹭蹭的作甚?我早上可是饿着肚子呢。天这么热,这不是折磨人么?” “急也没用,杀人要午时。午时阳气重,死人才不会作怪。还早呢。” “这么点热都受不住么?想想那些要掉脑袋的人,马上便要身首异处了。跟这些人比,咱们起码还活着。” “活着……活着,咱们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老子成天跟骡马一样讨生活,一家子饱一顿饿一顿的,还不如两腿一伸,落个干净。” “呵呵,你要这么说,一会你自己上去求刽子手给你一刀,一了百了不就好了?而且这里场面这么大,死的也算风光。” “操你娘,你咒老子是挨刀的是么?你怎不去挨刀?好死不如赖活着。” “……” 百姓们叽叽喳喳的嗡嗡议论着,吵吵闹闹的嘈杂不已,场面逐渐变得乱哄哄的。 就在此时,号角之声响起,教场西南角入口处马蹄之声大作,尘土漫天飞扬。所有的百姓都停止了说话,直着脖子朝着西南角方向看去。 但见数百骑兵飞驰而来,中间簇拥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将领。为首的三人一人相貌清隽黑须飘飘,另一人峨冠袍带面色惨白,中间是一名黑盔黑甲黑色披风的年轻将军。 “哪一位是建昌候?是那个黑胡子的官儿么?” “切,那是杨一清,宁夏镇新任的巡抚。中间那个穿着黑盔甲的才是建昌候。这建昌候可真是低调的很,这盔甲都比不过他身后的那些将领。” “啊?你是说那个年轻的?便是率三千骑兵夺了宁夏城的建昌候么?看着文质彬彬的,胡子都没齐,这么狠?” “英雄不在年少。这位张侯爷可是个狠人。听说他是从沙漠戈壁带着兵马绕过来的。穿过了贺兰山口杀到了咱们宁夏城。别看他年轻,听说他武艺高强,能以一当百。一顿饭吃五十个炊饼,一拳能打死一头牛。攻城的时候一个人挡住了一队兵马。” “啊?这么厉害?” “那可不,否则皇上会派他来平叛?这么年纪轻轻便担任重任?自然是有非常之能。” 百姓们纷纷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关于张延龄的这些谣言,已经在宁夏城中传了许久。除了将张延龄传闻为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更是深挖张侯爷的八卦。关于他和庆王府郡主之间的事情,也早就沸沸扬扬。 但很快,百姓们的关注点便转移了。 在进场的骑兵之后,大批的士兵押解着囚车进场。囚车之中的死囚跪在矮小的木笼子里,五花大绑,披头散发,脑后插着亡命牌。随着囚车的行进,他们在囚车里颠簸着,歪斜着,一个个面如死灰,毫无生气。 囚车的队伍很长。百姓们原本以为只有十几个几十个人。结果,囚车连绵不断的进场,络绎不绝。在一片尘嚣甚上之中,竟有近两百辆囚车进场,在高台下搭建的刑场周边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拥挤在一起。 百姓们震惊了。他们终于知道今日不光是斩首一些参与反叛的将官而已。这是一场大屠杀。今日在这里,将要有近两百人在这里被斩首。难怪官府要逼着百姓来这里观看,这确实是震慑百姓的大场面。 许多死囚的家眷也在现场,看到自家亲人的时候,哭喊声响成一片,悲切凄惨。有妇孺余冲向囚车,被警戒士兵呵斥鞭打,驱赶而回。 死囚的队伍吸引了百姓的目光,甚至夺了官员将领们的风头。因为人数太多了,场面太震撼了。 当囚车里的死刑犯被死狗一般的在地上拖行,拖到一个个行刑位置跪下的时候。当手持鬼头刀的数百名刽子手光着膀子红布缠头跑步进场的时候。百姓们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窒息感。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要杀人,而且是当众杀这么多人。这些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人,要全部人头落地! 百姓们此刻才感受到真正的惊恐和胆怯。 木台上,众官员将领肃容落座。杨一清居中,张延龄和谷大用坐在两旁。今日正法反叛罪囚一百八十七人,大多数为参与反叛作乱的一些首脑人物,以及抓捕举报甄别之后的罪大恶极之徒。 人数确实有些庞大了,但是杨一清认为,大乱之后,想要快速稳定局面,震慑民心,就要用非常手段。不杀一批人,难以起到震慑的效果。所以,在死囚的身份上,罪大恶极者当杀,为虎作伥者当杀,可杀者自要杀,可不可之间者也可杀。 张延龄虽然并不认同他的滥杀手段,但是却也并没有特别的反对。确实,宁夏镇要想完全的安宁下来,要消除叛乱的影响,确实需要下重手。虽然对于这些死囚个体而言也许有些不太公平,但是这样的时代,又有什么公平可言。 更何况,杨一清是宁夏巡抚,将来他要治理这里,自然是以他的意见为主。 当然了,死囚之中,也有张延龄硬塞进去砍头的。他们虽然不是叛乱者,但是,他们也不能活着回京城。 “侯爷,要不要对百姓说几句话?”杨一清微笑对张延龄道。 张延龄忙摆手道:“杨大人说吧,你是监斩官,又是宁夏巡抚,自是杨大人主持为好。” 杨一清微笑点头,也不推辞。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木台前,双目威严的扫视全场。 “诸位宁夏镇的百姓,本官杨一清,新任宁夏巡抚之职。有礼了。”杨一清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拱了拱手。 百姓们木然看着杨一清,并没有任何的表示。 杨一清并没有在意,沉声继续说道:“宁夏镇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晓了。自二月以来,安化王朱寘鐇野心勃勃,不顾忠义,起兵反叛。令天下震动,朝廷震惊,宁夏军民百姓,受其裹挟,饱受兵祸荼毒之苦,令生灵涂炭,百姓倒悬。鉴于此,朝廷任命本官和建昌候张侯爷,以及内廷谷公公三人领军平叛。历经月余之战,朱寘鐇畏罪自裁,叛军烟消云散,终于恢复宁夏镇之安宁,平息了此次叛乱。” “……此次叛乱,罪魁祸首自然是逆贼朱寘鐇,但逆贼一人难成大气,诸多助纣为虐之徒推波助澜,依附叛贼,为虎作伥,祸乱天下,自当受到严惩。一些罪大恶极之人,从贼叛乱,背叛朝廷,天良丧尽,忠义尽失。他们滥杀无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民心,不杀不足以昭天下,不杀不足以警世人。故而,得皇上准许,今日在此召开公审行刑大会,予以公开审判处决罪大恶极之徒一百八十七名。以此告慰阵亡将士,被荼毒之宁夏镇百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希望以此警示天下,引以为戒。” 百姓们鸦雀无声,全场寂静如坟场。 “冤枉啊,我冤枉啊。”一名死囚嘶哑的叫喊声吓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 杨一清皱眉喝道:“堵了他的嘴巴。” 两名兵士上前,拿着布团堵住那死囚的嘴巴。那死囚不断挣扎,紧咬牙关不肯张口。两名士兵忙活半天也没能将布团塞进他的嘴巴。反惹来那罪犯一阵乱骂乱喊。 杨一清紧皱眉头,一名台上将领见状纵身而下,冲到那死囚面前,掏出匕首戳进那死囚嘴巴里乱戳乱搅。 那死囚顿时满口是血,混杂着破碎的舌肉吐了出来。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整个人晕倒在地。 “这又是何苦?上路之前,何必遭罪?尔等罪责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何必如此想不开。安心上路,本官安排了道场为你们超度,下辈子做个好人,安分守己过一辈子才是。”杨一清冷声道。 其余死囚一个个面如死灰,浑身颤抖。许多人本来要躁动起来,此刻见状也纷纷低头闭目,听天由命了。 第590章 刑场 杨一清转身落座,台上众官员和台下数万百姓都进入一种奇怪的沉默之中。 太阳挂在天空之中,毒辣辣的照射在大地上。风一阵阵猛烈的刮过,校场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地面上的尘土腾空飞舞,混沌了天空,又迅速消散。 时间过得极为缓慢,空气变得肃杀而凝滞。在无人抱怨时间的漫长,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都无限接近那个血腥的时刻的到来。 终于,端坐长案之后的杨一清欠了欠身子,歪着头皱眉看了看遮阳棚外边的太阳的位置,咳嗽了一声。 “差不多了,时辰到了吧。”杨一清沉声道。 张延龄点点头,吁了口气道:“差不多了。” 谷大用也点了点头。 杨一清点头,高声喝道:“仇钺何在。” 仇钺从一旁快步走出,躬身道:“卑职在此。” 杨一清道:“午时将至,准备行刑。” 仇钺躬身行礼,转身快步来到台前,高声喝道:“午时将至,准备行刑!” 所有人的心紧缩了一下,这一刻终于到了。但见百余名行刑手齐声大喝。提着鬼头刀一步步走到死囚身后。死囚人数太多,他们得行刑两批。目前这是第一批。 “敬酒!”一名行刑手高声喝道。 所有的行刑手齐声应诺,拎起一旁的酒坛将地上两只大碗倒满了。酒水清冽,酒气也凛冽,这是宁夏镇最好的烈酒贺兰春。 行刑手们一手端了酒碗,一手抓着死囚的头发,将抵着头跪在地上的囚犯们的头拉的后仰,露出他们死灰一般的脸来。 “兄弟,喝了这碗酒。也好上路。张口。”行刑手们低声道。 死囚们有的已经完全的崩溃了,他们哪里还有心情喝酒。他们都知道这是断头酒,喝了便要砍头了。这时候,愤怒悲哀留恋后悔怨愤诸般情绪交织,有人大声哭叫,有人默默流泪,也有人一声不吭,张口喝酒。 “兄弟,喝了烈酒,上路会舒坦些。一则不会感觉到太疼,二则酒水壮胆,不会感觉到害怕。兄弟,咱是为了你好。”行刑手们出奇的温柔,温声细语的劝说着那些不肯喝酒的。 在行刑手们的劝说下,囚犯们纷纷喝下烈酒。有的人不肯喝,行刑手也不勉强,只将酒水洒在他们的身上。 “拭刀!”行刑手头目高声喝道。 众行刑手齐声应诺,喝了一口烈酒,噗噗两口喷在闪亮的鬼头刀上,用红绸擦拭一遍之后,提在手中亮起。 “验明正身!”仇钺高声大喝,手捧名册念道:“马元安、马二虎,马长乐,周自方,李正才,王谦,孟彬,朱安,李元庆……” 仇钺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那人的身子便抖动一下。行刑手们盯着他们身后亡命牌,听到面前死囚的名字,便将亡命牌从死囚脖子后方抽出,扔到一旁。 哐当哐当的亡命牌落地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此刻听起来极为刺耳,令人胆寒。冗长的名单终于念完,其实没有用时太久,但是对所有人而言,这都是一种煎熬。 台上,谷大用在听到王谦的名字的时候看了张延龄一眼。轻轻的嘘了口气。 张延龄言而有信,那天晚上他说过,只要自己能告诉他一个值得的秘密,他便饶了自己。 自己确实告诉他了一个关于刘瑾的秘密,但是附加的条件是,要张延龄交出王谦等人的口供,并且将王谦等几名知情的锦衣卫杀了灭口。张延龄答应了他。谷大用起初还担心张延龄言而无信,此刻听到王谦的名字在死囚之中,他释然了。 张延龄倒是并没有在意谷大用,他此刻正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跪在地上露着脖颈的囚犯们有的已经失禁了。人之将死,再英雄,再好汉,也自枉然。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瑟瑟发抖,哀哀哭泣。此时此刻,他们才明白应该喝了那碗烈酒的。那或许便不用承受这极度的恐惧了。 刽子手们含着酒水喷在他们的后勃颈上,用肥厚的手指在他们的颈椎骨上摸索,寻找颈椎骨的下刀缝隙之处。 “兄弟,一会别乱动。我便可以下刀准一些,你便少些痛苦。明白么?不然的话,你既要受第二刀甚至第三刀之苦,而且还坏了我的名声。我们干这一行的,名声很重要。讲究一刀毙命,否则很丢脸。” 刽子手们低声交代着。冰凉润湿的手指在死囚的后颈抚摸着。 “我怕……我怕死。” 有人低声哭泣着。 “莫怕,一刀下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就跟一下子睡着了一样。兄弟,莫怕,早去早超度投胎,十八年后,又是好汉。”刽子手们熟练的安慰着他们。 “启禀杨大人,张侯爷,谷公公。犯人九十三名,已然验明正身。请杨大人下令。”仇钺沉声喝道。 杨一清点点头,伸手抓住令牌,当空一掷,喝道:“行刑!” 鬼头刀高高举起,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影。下一刻,校场上百姓们的惊呼之声四起,血腥的场面吓得百姓们差叫出声来。 人头滚滚,血光飞溅。技术精湛的刽子手们下刀又快又准,一刀砍断头颅,没有给死囚带来更多的痛苦。断了的脖颈处,鲜血喷涌。 头落,跪在地上的身子却过了片刻才纷纷倒地。场面之血腥惊悚,令人不忍观看。 即便台上将官和左近士兵都是经历过战场的搏杀,见识过许多血腥的场面。此刻见人头滚滚的情形,还是觉得心中胆寒。 “家属速速领尸入殓。冲洗场地。继续行刑。”仇钺高声叫道。 刽子手们退后用清水冲洗鬼头刀的时候,哭喊着的死囚家眷们上前来,披上早已准备好的孝衣孝帽,抬上早已准备好的棺材,哭哭啼啼的将尸体入殓。 地上的人头则由专门的兵士拿走,因为杨一清要将人头示众三日,才会归还家属。也就是说,这些无头的尸体要三天后才能完整下葬。 张延龄看着这一切,心中颇为不适。他倒并非圣母之心泛滥,相反,穿越以来,张延龄已经练得心肠坚硬,对鲜血和死亡司空见惯。 但是,张延龄看着眼前的场面,产生了某种联想。 “斩于西市!” 这是张延龄穿越以来便时常在梦魇中想起的自己附身的这个侯爷未来的悲惨宿命。虽然他正在努力的改变命运,改变未来,也有信心去扭转那个宿命,但是眼前的斩首场面还是深深的刺激到了他。 看着那些跪地被砍掉脑袋的人的情形,张延龄无法想象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跪在那里等着别砍头的人。这种刺激,让他感到了极为不适。 “这一切绝不能发生在我身上,绝不!”张延龄咬着牙如是想着。 …… 宁夏城中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宁静之中。在观看了人头滚滚的刑场之后,整个宁夏城的百姓都变得沉默了。经历了那样场面的刺激,仿佛所有人的人都像是脱了胎换了骨一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集市上的猪羊肉这一天的销量很差,因为看着血糊糊的肉,容易引人联想。让人作呕。 每个人都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相互之间说话,声音都小了几分。整个街市,都变的安静了下来。 这或许便是这次公开斩首所带来的效果吧。这一次大规模的行刑,绝对起到了‘以儆效尤’的作用。毕竟四城城门上,近两百个血淋淋的头颅还挂在那里。在未来的三天里,他们会不时的提醒城中百姓发生的一切,将来的岁月里,或许也长久的存在于众人的梦魇之中。 张延龄午后回来,歇息了片刻,叫来张隐和陈式一吩咐他们打点行装,准备明日出发回京。张延龄确实归心似箭了。但是在走之前,却要和有些人告辞。比如说朱清仪和庆王。 张延龄本想着亲自去一趟当面告辞,但是想了想,还是作罢了。既然自己和朱清仪之间已经说清楚了一些事情,再见面打搅朱清仪实为不妥。自己既然不能给朱清仪未来,又何必去再打搅她的安宁。 当然,张延龄内心里还是很想再和她见一面的,但是怕引起朱清仪的一些困扰,便也作罢。这段感情本就无果,即便自己心中有些隐痛,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但这世上的一些事,有时候难免遗憾。 杨一清得知张延龄决定明日回京的消息,张罗着晚间设宴给张延龄送行。张延龄并无心情,婉言谢绝。杨一清以为张延龄身子不适,倒也并没有坚持,便说明日在城外设宴饯行也自不迟。 傍晚,张延龄吩咐下去,命众骑兵早早的休息。明日清晨便将启程回京。他自己也早早些沐浴更衣,准备上床歇息。 然而,他正准备上床歇息的时候,彩云却来到了军衙后堂,带来了朱清仪的邀约。 “我家郡主听说侯爷明日便要离开宁夏镇回京了,特备了薄酒给侯爷饯行。侯爷不会不赏脸吧。”彩云笑嘻嘻的道。 第591章 折柳 宁夏城西南,翡翠湖之畔的一座宅院甚是精美。 这里是朱清仪的私人宅邸。庆王府说到底不是朱清仪的产业,那其实是她两个弟弟的产业。这座翡翠湖畔的庭院才是在朱清仪名下的正规产业。包括门前的小湖和周围的几亩林子以及这座宅子,都是故去的庆王在朱清仪十五岁时送给她的私产。 选择在这里为张延龄饯行,按照张延龄的想法是,朱清仪定然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出入庆王府,引发一些其他的联想。张延龄理解这一点。 在彩云的引导下,张延龄进了后宅院子里。沿着回廊走了十几步,彩云停住了脚步。 “侯爷,郡主在屋子里等着您。侯爷自去,小婢便送您到这里了。”彩云微笑道。 张延龄张了张口,彩云却已经行礼转身,款款而去。 张延龄无奈,只得独自下了回廊,朝着亮着灯火的花厅行去。 在花厅十余步外,张延龄站住了脚步。隔着长窗,他已经看到了坐在厅中的朱清仪。 朱清仪坐在凳子上托着腮沉思。 烛光之下,朱清仪发髻上精美的首饰闪闪发亮。她坐在那里,面容端庄秀美,身形修长优美。隔着长窗看去,就是一副美轮美奂的图画。 张延龄看得有些出神,不忍打破这美好的图景。但终于还是举步走了过去。 朱清仪听到了脚步声,她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花厅门口。看到了张延龄的身影出现花厅门口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笑意来。 “你来啦!”朱清仪微笑道。 张延龄点头笑道:“我来了。郡主。” 朱清仪笑道:“侯爷能赏脸,清仪感激不尽。” 张延龄缓步走近,笑道:“这可不敢当,这是延龄的荣幸才是。” 朱清仪微笑道:“咱们也别相互客气啦,侯爷请落座。酒菜备好啦。” 朱清仪亲手将旁边的屏风移开,一桌丰盛的酒菜摆在另一张桌子上,之前是用屏风隔开的,所以倒是没看见。 “哎呀,这么丰盛的一桌酒席,今晚我可有口福了。本来没什么胃口的,现在却是垂涎欲滴了。”张延龄搓着手笑道。 朱清仪嗔道:“那还等什么。坐下吃吧。我给你斟酒。” 张延龄道谢落座。朱清仪也坐在一旁提起酒壶为张延龄和自己各斟一杯酒。 放下酒壶后,朱清仪看着张延龄轻声道:“听说侯爷明日要回京城了是么?”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叛乱已平,宁夏镇的事情朝廷已经命杨大人在此收尾。此间已无大事,我自当要回京了。” 朱清仪点点头道:“是,这里毕竟不是你的家。你离家也有两个月了吧,时间也很久了。再说,你的夫人怕是产期也要到了。你也一定急着要回去和她们相聚。” 张延龄微笑点头,没有说话。朱清仪端起酒杯道:“清仪敬侯爷第一杯,这一杯祝侯爷明日回京路上一路平安。今日此宴,便是为侯爷饯行的。” 张延龄连声道谢,端起酒杯来时,朱清仪已经喝光了她的那杯酒,学着男人的样子,朝着张延龄亮了亮杯底。 张延龄忙喝了酒,笑道:“郡主酒量似乎很好。这般豪爽么?” 朱清仪提着酒壶斟酒,轻声道:“清仪的酒量可不成,但是为侯爷饯行,自当喝几杯。来,清仪敬侯爷第二杯。这一杯祝侯爷夫妻和睦,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朱清仪咕咚一声又快速喝光了酒。 张延龄皱眉道:“你可别喝的这么快。喝的快,容易醉。” 朱清仪脸上微红,瞪着张延龄道:“你喝不喝?” 张延龄只得喝了酒,刚拿起筷子准备吃几口菜。朱清仪却又斟酒端起酒杯道:“第三杯酒,祝愿侯爷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张延龄愕然之中,朱清仪便又快速喝了第三杯酒。朝着张延龄亮了杯底。 张延龄沉声道:“郡主,你不要喝的这么快。一来容易醉,二来伤身。” 朱清仪眼神有些迷离,看着张延龄道:“侯爷,那是清仪的事,不关侯爷的事。清仪是醉是醒,是病是死,跟侯爷没有半点干系。” 张延龄愣了愣,轻声道:“郡主,你……” “莫说了,你喝不喝?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跟一个女子赖酒么?”朱清仪道。 张延龄苦笑道:“喝,我当然喝。不过,我可以喝,你却不要喝了。” 朱清仪道:“你且喝了再说。” 张延龄仰脖子喝了酒。 朱清仪伸手又去摸酒壶。张延龄伸手抓住她的手道:“郡主,我自己斟酒,不劳动你了。” 朱清仪道:“好,那你自己再自罚三杯酒。” 张延龄苦笑道:“这是什么话?怎地要自罚三杯?” 朱清仪沉声道:“当然要罚。我问你,明日你要回京了,侯爷打算就这么悄悄的回去,连招呼都不跟清仪打一声么?若清仪不是得到了消息,让彩云去请你来的话,侯爷是打算就这么不告而别了么?” 张延龄一愣,皱眉道:“郡主……你这是……” “我说的不对么?你甚至不愿来跟我道别么?”朱清仪道。 张延龄皱眉道:“清仪,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我何尝心中好受?” 朱清仪摇头道:“我没有不开心。” 张延龄沉默片刻,给自己斟酒连喝三杯。微笑道:“我已经自罚三杯了。你也息怒吧。我确实该来和你道别的,但我以为,与其给你带来困扰,何不默默离开,免得徒生伤感。正所谓相见争如不见……” 朱清仪轻声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侯爷是否是无情之人。” 张延龄连续喝了几杯酒,脑子里有些晕晕乎乎的,听着朱清仪的话,心中郁闷难当。 “清仪,你是这么看我的么?在你心目中,我是无情之人么?” 朱清仪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上了一个人,我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可是那却是一场梦。他要离开这里了,和他的妻妾团聚去。这一别,将来或许再无相见之日了。他阖家欢乐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却忘了我孤零零远在千里之外,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朱清仪说着话,眼泪流了下来。 张延龄心中难受,见朱清仪落泪,起身走去欲搂抱朱清仪,却被朱清仪一把推开。 “侯爷,咱们说这些作甚?今晚是为侯爷饯行,是清仪失礼了。侯爷莫怪。” 张延龄怔怔发愣,朱清仪似乎是醉了,但似乎又没醉。她言语有些狂态,但是却又像只是真情流露。 朱清仪擦了泪,提壶斟酒。举杯道:“侯爷,这一杯清仪向你道歉。清仪不该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侯爷对清仪很好,只是我们有缘无分,造化弄人。侯爷,清仪不懂事,还请侯爷莫怪。” 张延龄沉声道:“清仪,你无需道歉。你没有错。是延龄无能,无法解决此事。我很惭愧。我扰乱了你的生活,却又不能给你一个承诺,延龄是个无能之人。” 张延龄皱着眉头喝光杯中酒。重重的将酒杯顿在桌上。 朱清仪微笑道:“侯爷怎是无能之人?侯爷智勇无敌,是大英雄,大豪杰。在清仪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侯爷如天神一般来到清仪身边,拯救了清仪,也拯救了一切。侯爷是清仪心目中的英雄。” 张延龄道:“莫要说了,那又如何?我甚至不能将我喜欢的女人带走,不能给她一个归宿。那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让自己喜欢的女人流泪难过,那又算什么男人?” 朱清仪走到张延龄身边,伸手抚摸张延龄的脸颊,轻声道:“有侯爷这几句话,清仪便心满意足了。侯爷不是无情之人,反而恰恰是多情之人。” 张延龄抬头看着朱清仪俏丽的面庞,轻声道:“清仪,你不怪我么?我这算不算始乱终弃?算不算是寡情薄义?” 朱清仪嫣然一笑,俯身在张延龄的额头一吻。轻声道:“侯爷莫要想这些了。清仪不胜酒力,侯爷自饮吧。侯爷明日便要回京了。清仪为侯爷唱一曲助兴。” 张延龄伸手欲搂朱清仪的腰肢,朱清仪已经飘然远离,来到墙角琴案旁跪坐。 “为侯爷唱一曲《折柳》。古人折柳送别,今我唱折柳寄情。”朱清仪道。 张延龄点头道:“多谢清仪,洗耳恭听。” 朱清仪伸手轻轻一拨琴弦,瑶琴粲然有声,悦耳之极。但见她手如彩蝶在琴弦上飞舞,琴声便在指尖流淌出来。琴声初时清亮明快,不久后琴音舒缓,朱清仪的歌声也缓缓而起。 “春色东来度渭桥,青门垂柳百千条。 长杨西连建章路,汉家林苑纷无数。 萦花始遍合欢枝,游丝半罥相思树。 春楼初日照南隅,柔条垂绿扫金铺。 宝钗新梳倭堕髻,锦带交垂连理襦。 自怜柳塞淹戎幕,银烛长啼愁梦著。 芳树朝催玉管新,春风夜染罗衣薄。 城头杨柳已如丝,今年花落去年时。 折芳远寄相思曲,为惜容华难再持。” 朱清仪的嗓音条件并不算太好,琴艺和歌声也并不专业。只是作为富贵之家的女子必修的琴棋书画陶冶情操修养的技能来学习歌艺琴艺的。 但是,技艺固然重要,却非全部精髓。真正打动人的歌声是情感,而非技巧。这一曲唱得真情流露,动人心魄。张延龄听得如痴如醉,心中五味杂陈,心情难以言说。 一曲唱罢,张延龄一杯一杯的喝酒,喝了七八杯之多。离情别绪涌上心头,酒入愁肠,更增愁绪。 “侯爷,清仪唱的如何?”朱清仪站起身来,笑问道。 张延龄身子有些摇晃,直直的看着朱清仪。 “侯爷,你醉了么?”朱清仪慢慢走近,轻柔的声音像是春风拂过耳边。 “我没醉。我还能喝。你还唱一曲给我听。”张延龄道。 朱清仪缓缓走近,站在张延龄的面前不说话。张延龄的眼睛有些模糊,酒意涌来,看着面前的朱清仪的面庞身形有些模糊不清。 “侯爷,你要走了。清仪虽然舍不得,但却也无法挽留你。清仪此生得遇侯爷,实乃幸事。将来如何,不得而知,清仪也不奢望。但清仪不愿辜负此情,辜负此生。”朱清仪轻轻说道。 张延龄甩着头对抗混沌的脑袋,说道:“什么?” 朱清仪自顾道:“清仪愿意奉上我最宝贵的东西,让你我这一次相遇,成为最美好的记忆。成为清仪以后无数漫漫长夜之中最美好的梦境。” 一袭长裙滑落在地,一具完美的身体呈现在张延龄面前。张延龄惊愕的站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 “清仪……你……” “侯爷……”朱清仪娇呼一声,身体投入张延龄的怀抱之中。像条八爪鱼一般紧紧缠绕住张延龄的身体。 第592章 离别 朝阳初升,鸟语恼人。张延龄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身来。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赤裸满是红色印痕的身体。 装饰精美的房间里空无一人。长窗的窗帘半掩着,屋外的阳光透进来,投射在牙床轻柔的沙幔上。一切安宁而平静,犹如一场春梦醒来,了无痕迹。 张延龄呆呆的坐在床头,脑海里却回想起昨夜那充斥着呐喊,泪水和叹息的一夜。 小楼一夜风雨骤,落红缤纷。那是个疯狂而且销魂之夜。 张延龄慢慢的穿衣下床,心情复杂。站在屋子里呆立了一会,他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一方素笺,以及旁边的一缕秀发。 “侯爷,清仪回王府去了,见侯爷酣眠,不忍叫醒,故不告而别……。昨夜之事,皆清仪自愿,侯爷万莫介怀。侯爷万莫因此心怀歉意,此非清仪所愿。更莫要以此轻贱于我。清仪只想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不枉和侯爷相识一场。” “清仪何幸,今生得遇侯爷。侯爷恩情,清仪铭记在心,此生再难忘怀。清仪又何不幸,诸般情势,无法摆脱,只能缘尽于此,令人恨断肝肠,无可奈何。无论如何,此生得遇侯爷,清仪绝不后悔。” “侯爷近日回京,恕清仪不能相送。此去归途千里,侯爷保重身子,徐徐而回,莫要着急,平安为要,一路顺风。分别之际,清仪在此祝愿侯爷未来宏图大展,鹏程万里。更重要的是平安喜乐,无病无灾。侯爷此一去,千山万水阻隔,天高地远,你我恐再无相见之日。但清仪会永远记得侯爷,为侯爷祷祝平安康乐。唯愿月朗风清之时,侯爷还能记得清仪这个人。记得我们曾经有一夕欢愉,短暂真情。” “赠君一缕青丝为念,我亦取君发丝一缕。虽无结发之缘,但留断发之念。勿来寻我,清仪不会见侯爷的,那只会徒增烦恼,于事无益。清仪留字” 张延龄怔怔的读完这封信,心中万般滋味,难以言表。 朱清仪是坚强而独立的,也是多情的。她是冷静的,也是感性的。她献身于自己,是她对爱情的勇敢和无畏。但是,她却也不会因为爱情而昏了头,她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该如何取舍进退。 张延龄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确实断了一缕,显然是被朱清仪剪走的。他拿起梳妆台上的那一缕秀发,送到鼻端深深一吻。 “清仪,你等着。我会想办法解决此事的。你待我如此,我岂能辜负你一片深情。我发誓。”张延龄心中想道。 …… 晌午时分,宁夏城南官道上,路旁柳荫之下,杨一清率领仇钺等宁夏镇官员兵马,在此为张延龄送行。 “张侯爷,谷公公,各位振威营的将军们。干了这杯酒,祝你们回京路途上一路顺风。此番诸位前来宁夏平叛,所立功劳自不必说了,老夫代表宁夏镇百姓,感谢诸位。”杨一清举杯高声说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大人客气了。我等要回京了,杨大人还是要留在宁夏镇整饬局面。宁夏镇经过一场叛乱,军心民心都需要整饬安定,杨大人怕是要多费心了。不过,以杨大人之能,相信不久后,局面定会安定下来。这一杯酒,也祝愿杨大人一切顺利。” 杨一清呵呵笑道:“好,借侯爷吉言,干了。” “干!” “干!” 众人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张延龄放下酒杯,拱手道:“那么,杨大人,各位将军。延龄便就此告辞了。改日有缘,咱们再见。” 众人正待拱手还礼,说些珍重的话。杨一清却道:“侯爷且慢,老夫还有些话想要同侯爷说。请侯爷移步。” 张延龄笑道:“看来杨大人还对我依依不舍了。哈哈哈。” 周围众将官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杨一清一笑,举步往柳林深处走去。张延龄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行去。 来到柳林深处,头顶上柳条飞舞,阳光斑驳。杨一清站定脚步。 “杨大人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张延龄笑道。 杨一清微笑道:“有些话,老夫这几日一直想和侯爷谈一谈,可惜一直没得空闲。此刻不说,也不知何时才能说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杨大人搞得像是你我再也见不了面似的。以杨大人之能,不久怕便要去京城任职的。咱们自然是要相见的。” 杨一清微笑道:“世事难料,岂敢断言。即便将来相见,和此刻却也不同了。今日是在宁夏镇,你我并肩携手,平定叛乱。有些话也许能说出口。但他日即便京城相见,你我却未必如今日这般相待了。” 张延龄微微的点头道:“杨大人话有玄机,我虽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杨一清呵呵而笑道:“侯爷如此聪明之人,自然是明白的。” 张延龄微笑道:“杨大人喜欢打哑谜,我可不喜欢。杨大人要说什么话,便直截了当。我的兄弟们等着我出发,大伙儿都归心似箭,可别耽误了行程。” 杨一清点头,拱手道:“好。老夫首先要感谢侯爷,这一次不是侯爷力挽狂澜,老夫几乎铸下大错,葬送平叛大局。而且侯爷还肯拉老夫一把,更是让老夫受益匪浅。否则这一次,老夫怕是身败名裂了。所以,我要向侯爷表达衷心的谢意。” 张延龄笑道:“什么谢不谢的。不必再提了。” 杨一清点点头道:“侯爷胸怀宽广大度,令人钦佩。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些其他事情想要跟侯爷商量。” 张延龄道:“请说。” 杨一清沉声道:“侯爷,此次朱寘鐇之乱的缘由是什么,侯爷可曾想过?” 张延龄道:“原因?难道不是朱寘鐇野心膨胀,想当皇上么?这叫不自量力,自取灭亡。” 杨一清看着张延龄道:“侯爷是这么想的?老夫可不这么看。” 张延龄微笑道:“杨大人是怎样看的。” 杨一清道:“野心勃勃者固然不少,但是,敢于真的起兵的却不多。朱寘鐇敢这么干,是找到了机会。试想,宁夏镇倘若铁板一块,朱寘鐇敢起兵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人给他创造了机会。他才敢登高一呼,悍然起兵。” 张延龄沉声道:“你是说,因为清屯之事?” 杨一清微微点头道:“清屯是诱因。但是根本原因还是朝廷中奸佞当道,朝政混乱。皇上宠信佞臣,荒废了政务,给了佞臣以把持朝政的机会,纵容了一些人胡作非为,搞乱了大明。如果我大明海清河晏,天下清平的话,朱寘鐇有什么胆量敢作乱?又怎会有这样一番浩劫?” 张延龄皱眉道:“杨大人,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朝政之事,我等勋戚可不管。况且,你指责皇上之过,怕是有些不妥。皇上年纪幼小,有些事并非他的过错。” 杨一清看着张延龄道:“侯爷,你莫要误会。老夫并非埋怨皇上。皇上即位不久,年纪也幼小,许多事怪不得皇上。老夫说的是皇上身边之人。佞臣当道,此乃祸乱之源。” 顿了顿,杨一清继续道:“侯爷,老夫之所以跟你说这些,乃是觉得侯爷是明理智慧之人。和其他勋贵大大的不同。恕我直言,勋戚之中,侯爷的格局和见识无人能及,甚至包括几位国公。我不是诋毁他们,勋戚自私自利,一心为自己谋利,这其实并非什么秘密。勋戚之中,有侯爷这样的人,将来或许会扭转别人对勋戚们的印象。” 张延龄笑道:“你未免将我抬得太高了些。抬得越高,摔得越重,我可当不起。我张延龄其实也是自私自利之人。况且,你到底要说什么,我还是没听明白。” 杨一清沉声道:“侯爷,老夫明说了。刘瑾之徒把持朝政,胡作非为,迟早会毁了我大明社稷。朱寘鐇之乱只是开始,后面定还有祸事发生。这会毁了我大明。皇上年幼,无法分辨是非,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必须要做出决断。刘瑾不除,天下难安。” 张延龄皱眉道:“除刘瑾?怎么除?” 杨一清道:“眼下难道不是机会?朱寘鐇之乱,正是契机。朱寘鐇起兵檄文上,历数刘瑾之罪。虽然那是托词,但这一点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此次宁夏镇清屯之事,正是由刘瑾而起。老夫是这么想的,此次叛乱之事,定是需要追责的,不能任由刘瑾糊弄过去。侯爷可和我外廷联手,共同发起弹劾,以此次叛乱之事为契机,一举掀翻刘瑾。此番叛乱,皇上必是心有余悸的。只要皇上明白,刘瑾必须除掉,才能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皇上定会下定决心。勋戚和外庭联手,特别是你我联手,此时必能奏效。” 张延龄皱眉道:“就这么简单?莫非你忘了当初弹劾八虎之事?” 杨一清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情形不同。我认为必会成功。或者起码能够让刘瑾收敛。刘瑾只要把持朝政一日,外廷和你们勋戚之家便要受其压制。朝廷便永无宁日。这一次谷大用他们行为反常,意图对你不利,你难道不明白这是刘瑾暗中指使么?所以于公于私,都需要扳倒刘瑾。你觉得如何?” 张延龄沉吟着,杨一清满怀期待的看着张延龄,以为张延龄心动了。 却听张延龄缓缓说道:“杨大人,抱歉的很,恕我不能这么做。” 杨一清满脸失望,问道:“为何?你为何不愿意这么做?你是害怕刘瑾么?” 张延龄微笑道:“对,我怕他。上次因为帮了你们外廷纾困,他已经对我不满了,我可不想再得罪他。杨大人,你看错我了。我和其他勋戚并无不同,我们只想着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锦衣玉食,宝马香车,快活的很。刘瑾再大胆,我们勋戚之家他也不敢惹。我们不惹他,他自不敢惹我们。至于江山社稷的事情,更是轮不到我们勋戚操心。我们一向是不参合朝政之事的,我们也没那个本事。” 杨一清楞了片刻,面色变冷,沉声道:“看来老夫确实是看错了侯爷了,本以为侯爷是做大事的人的,没想到却也是畏首畏尾之人。” 张延龄大笑道:“杨大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若无他事,我可要走了。” 杨一清皱眉不语。张延龄笑着拱了拱手,大步走回官道,沉声喝道:“准备出发。” 张隐陈式一齐声应诺,立刻大声喝令。众将领飞身上马,张延龄也飞身上了马。对着众官员将领团团作揖道:“诸位,延龄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仇钺等人纷纷拱手道:“侯爷一路顺风。” 张延龄笑着点头,拨转马头。号角声响起,数千骑兵缓缓开拔,马儿由慢及快,很快便烟尘滚滚,疾驰而去。 南城城头上,一袭红裙的朱清仪悄然而立,目送骑兵远去,泪水流满脸颊。 第593章 归途 振威营骑兵一行经灵州渡口渡过黄河,之后沿着东南官道一路回京。 虽然路途遥远,天气炎热。但是此次回京之途的心情还是愉悦的。今时不同往日,在平叛之战胜利之后,振威营参战将士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一个多月前,张延龄率领振威营将士赶往宁夏镇平叛的时候,包括张延龄陈式一张隐等人在内,振威营上上下下的心情还是忐忑的。谁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平叛能不能成功。 对许多振威营的将领和士兵们而言,张侯爷执意挑选骑兵跟随他平叛的行为是不地道的。明明当地有兵马,完全无需京营出动。张侯爷这么做,无异于是将京营的兄弟们领着去受罪甚至送死。 出征挑选兵马的时候,许多被选中的骑兵心里是很不高兴的。只是因为军令难违才不得不从命。 张延龄当然明白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这恰恰正是张延龄要领振威营骑兵出征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虽然经过了半年时间的军事素质和身体素质的强化训练,振威营在作战技能以及身体素质上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但是,在精神层面上的改变显然比作战技能和身体素质要难的多。 而一只兵马真正的强大之处,其实是内心的强大,是精神上的无畏和强悍。那才是真正的强大。 训练固然是极为重要的,但是一万次的训练都抵不上一次的实战。这话虽然有些夸张,然而,许多东西在训练之中是完全体会不到,也学习不到的。 振威营的训练虽然一直号称是‘实战化’训练。但是再实战化也不是真正的实战。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搏杀,刀光剑影血腥战斗的经历,靠着训练是远远得不到的。真正的悍勇无畏的精神,真正的令行禁止的服从,真正的作战技能的体现,都要靠战场上的血与火的洗礼才能得到培养和检验。 张延龄想将振威营打造成一支真正的兵马,而非和大部分京营一样是军纪涣散战斗力不强的老爷兵,便必须要让他们呢经历实战。 如果不是因为路途遥远,无法将整个振威营开赴千里之外的平叛战场的话,张延龄是很想让整个振威营都参与此次平叛的。但最终即便只有三千骑兵可以随行,对于整个振威营的建设而言,已然是有很大的益处了。 此次平叛作战,三千骑兵经历了巨大的考验,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在战斗中虽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总体的表现可圈可点。 穿越沙漠戈壁,绕行数百里奔袭宁夏城。乃至最后,在张隐的率领下对叛军的那场以少胜多的奔袭之战。这一系列的实战都已经让振威营将士们在精神层次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在血与火的洗礼之后,骑兵们们身上有了一种肃杀之气。一种令人畏惧和胆寒的压迫感。 这样的结果,让张延龄很是满意。 三天后,骑兵抵达河津渡口。这里是来时渡河的渡口。渡过河津渡便可入山西境内,穿越太行官道,便可直达京城了。然而,没料到的是,数日之前,一场大暴雨袭击当地,河津渡口上游山洪爆发,河水暴涨,淹没了渡口码头。 不仅如此,因为水灾之故,道路阻绝,百姓受灾,甚为惨烈。 眼见洪水在短时间没有消退的可能,渡口无法渡河。不得已之下,张延龄下令骑兵沿河往南绕行,选择经由河南府入开封,经过开封府北渡口渡河北上。 虽然这样会绕行数百里路,但是河南地界官道宽阔通达,骑兵通行会更便捷。且开封府北渡口是大型渡口,河面开阔,水流舒缓,不会受到浑水的影响。 然而,在进入河南府境内之后,张延龄的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沉重了起来。 在官道上行军的时候,张延龄等人看到了大量的流民在逃难。上游的洪水冲垮了黄河数处堤坝,造成了溃堤。一处河堤溃塌,便会祸及一大片地方的百姓,冲毁住宅农田和庄稼,冲毁百姓们赖以生存的一切。数处堤坝溃塌,造成了河南府境内近万百姓的流离。 好在张延龄这次在宁夏镇收获颇丰,几辆大车上满满当当全是金银。见此情形,耽搁了一日让张隐带着人去左近购买了一些粮食,沿途接济了一些百姓。 但是因为流民数量庞大,这种赈济也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并不能解决问题。这样的事情,需要朝廷出面大规模的赈济,并且要抢修堤坝,排水抢种,才能解决问题。 进入开封府境内后,更是让众人哭笑不得的是,开封府正在经历大旱。官道两旁的田地一片枯黄,地面龟裂,庄稼禾苗都如枯草一般。 大批的百姓同样因为旱灾而流离。境况甚为凄惨。 张延龄真是有些无语了,相隔不到百里之地,有的洪涝有的干旱,这简直让人无法理解。黄河之水近在咫尺,但是却难解干旱之灾。大明朝这水利设施的废弛可见一斑。也不知朝廷里的大人们成天都在忙活什么。 不过好消息是,在途径开封府的时候,看到了开封府官员正在准备赈济百姓。这让张延龄稍微安下心来。 遭遇天灾,流民四散,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不光是灾民们的生计问题,也有治安上的问题。天灾人祸处置不当,最容易诱发的便是民变。这是必须要极为重视的。 数日后,众人经由开封府北渡口渡河北上,再两日后过大名府顺德府抵达真定府境内。 当日傍晚,抵达真定府赵州境内。 张延龄并没有去打搅当地的官府,数千骑兵过境,声势浩大,搞不好会引起恐慌。再者,张延龄也怕地方官员迎来送往搞那些拍马屁的勾当,弄的自己不自在。这些事在来时路上便已经发生了。 在河南府所辖的一个小县城,张延龄的本意是想要停留下来,瞧瞧溃堤的灾情,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抢修堤坝的可能的。结果当地县令得知是建昌候平叛凯旋,途径此处,于是带了几十名官员前来相迎。又是锣又是鼓的搞得热闹的不得了。还说准备了酒宴给平叛的张侯爷和将士们接风。 张延龄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城内外受水灾的灾民遍地。无人赈济,黄河堤坝溃堤,无人抢修。这县令居然要大张旗鼓的给自己接风,摆酒席犒劳自己。那酒席自己如何能下咽? 自那次之后,张延龄便决定再不入州县城池扎营,以免扰动地方。 兵马在赵州城南数里外的一片林地里扎营歇息。人马喝了水吃了干粮之后便全体歇息。将士们都很疲惫,所以很快便都进入梦乡,睡得香甜。 睡到半夜里,突然间张延龄被人叫醒。 “侯爷,侯爷,快醒醒,快醒醒。” 张延龄打着阿欠坐起身来,看到陈式一蹲在面前瞪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吓了一跳。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火烧屁股了?”张延龄道。 陈式一道:“侯爷快去瞧瞧,赵州城里好像出事了。” 张延龄忙起身道:“出事?什么意思?” “火光四起,还有喊杀之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陈式一忙道。 张延龄一骨碌爬起身来,跟着陈式一出了林子,飞快爬到左近的一座小山坡上。张隐带着几个人已经来到这里,众人正朝着数里外的赵州城中张望着。 “侯爷,您瞧,城里好像在打仗。”张隐见张延龄到来,忙将手中千里镜递过来。 张延龄远远看去,确实看到远处城中火光四起,似乎隐隐有喊杀之声传来。于是用千里镜细细观瞧。虽然看的依旧不太清楚,但是赵州城中发生战斗已经不容怀疑。东城方向火光猛烈,有房舍燃烧,城头上下有火把晃动。 “这又不是边镇?怎地还会打仗?奇怪的很。”张隐在旁问道。 张延龄放下千里镜,沉吟片刻道:“此处是河北境内,河北境内匪患严重,有响马和山匪。也许是响马和山匪作乱。” “啊?响马和山匪都敢攻城了?胆子这么大?这还了得?”陈式一愕然道。 张延龄沉声道:“也不必猜了,带一千兄弟去瞧瞧便是。不管是不是响马土匪,被咱们碰上了,算他们倒霉。” 第594章 匪患 兵马距离赵州城只有数里之地,骑兵不到一炷香功夫便沿着管道抵达赵州城。 张隐率数百骑兵沿着城墙奔向东城门外,但见城门口火光冲天,有不少人在城头上下喊杀打斗。战况甚是激烈。 张隐带着骑兵逼近城门口,城门吊桥已经放下,城门口有一架简陋的冲车正在轰隆轰隆的冲击城门,上百不明身份之人围在城门口。 见到大批骑兵赶到,瞬息而至。城门口那群人发现时,骑兵已经到了近前。 “尔等何人?胆敢攻城。”张隐高声大喝。 “是官兵,他娘的。”有人大惊叫道。 “他娘的,居然是骑兵。点子硬,扯呼!”有人大声叫道。 但听唿哨一声,那帮人沿着城墙下方开始奔逃。天色昏暗,隔着一道护城河。骑兵要追赶他们首先得从吊桥过去,沿着狭窄的墙根下的斜道追赶,甚是不易。 再加上天色黑暗,那帮人逃走之后便没入黑暗之中,一时难以搜捕。况且张隐并不知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倒也不敢命人散开追捕,免遭暗箭或者埋伏。于是命骑兵沿着护城河外侧追赶了片刻,便也作罢。 张延龄和陈式一领着数百骑兵后续赶到城门口,见城头以及城门内还有喊杀之声,便命人朝着城头喊话。 “城楼上的人听着,我等乃京城团营骑兵。领兵的是建昌候张侯爷。赵州城头守将快开城门,让我等进城。” 城头上的守军早已看到了城下黑压压的骑兵兵马,火把下盔甲齐整鲜明,已经看出显然是朝廷的兵马。再听到城下喊话,说是团营骑兵抵达,连忙命人打开城门。 一名官员带着几名士兵飞奔出来,那官员衣衫不整,拱手上前大声道:“下官赵州县令蒋元春,来的真是京营兵马?” “废话,大明建昌候率京营振威营骑兵在此,还不上前拜见?”陈式一喝道。 那官员赶忙上前,带着身边众人磕头行礼。 “下官参见建昌候。你们来的可太及时了。” 张延龄摆手道:“蒋大人不用多礼,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适才城门口攻城的是什么人?城里怎地还有打斗声?” “下官回禀张侯爷,今晚西凤山响马来我县作乱,下官和神武右卫赵州所的王百户正在和他们动手。响马贼一部分白日里摸到了城里,趁着夜里和外边的匪徒里应外合。适才外边被侯爷兵马吓走的是一部分,城里边还有数十名匪徒,王百户正率兵马擒拿。”蒋元春忙道。 张延龄皱眉道:“响马贼?胆子这么大?敢公然攻县城?” 蒋元春忙道:“倒也不是,他们是来劫狱救人的。他们……” 张延龄摆手道:“回头再说,先拿人。” 不待张延龄吩咐,张隐摆手喝道:“全城搜捕,将所有匪徒尽数捉拿擒获。” 众骑兵轰然应诺,马蹄隆隆,从城门直冲进去,片刻后,整个县城到处充斥着骑兵的马蹄之声。 蒋元春怔怔发愣,张延龄道:“蒋县令,咱们进城去你的县衙待一会,等待擒获匪徒如何?” 蒋元春忙道:“好好,建昌候请,下官为侯爷领路。” 百余骑簇拥着张延龄进城前往赵州县衙。赵州县城不大,县衙就在城中主街上,片刻后便已抵达。张延龄在衙门大堂坐下,蒋元春命差役上了茶水,垂手站在一旁。 “张侯爷,今日若非你们赶到,小县怕是要糟糕。敢问侯爷是奉朝廷之命特意赶来清缴响马的么?那可就太好了。建昌候这一次可要彻底将匪患清除。不然,我们可没有宁日。”蒋元春赔笑道。 “替你们剿匪?你这县令想的可美。要剿匪也轮不到侯爷来,你们面子多大么?侯爷率军从宁夏平叛归来,因为洪水阻隔,这才绕道从开封渡口北上。今日是恰好路过这里罢了。”陈式一沉声喝道。 蒋元春愕然道:“哎呦,原来张侯爷是从宁夏镇平叛凯旋归来的?是了,前几日下官去真定府办事,听神武右卫的惠安伯张提督说了,宁夏镇平叛的事情。哎呦,下官愚钝,适才居然忘了。可不就说的是建昌候张侯爷和陕西巡抚杨大人么?该死,该死,下官居然一时没有想起。建昌候莫要见怪。” “蒋县令,不必客气。能否告诉本侯,此地怎会有响马出没?响马贼的胆子还这么大?居然敢和官府对抗,进县城劫狱?”张延龄问道。 “张侯爷莫非不知我河北之地的情形?近来响马猖獗,越发的厉害了。哎,我等河北官员,上至巡抚知府,下至下官这等小小县令,真个是昼夜难安,坐卧不宁。都是这些响马山匪闹腾的。”蒋元春叹道。 张延龄道:“河北有山匪响马贼,本侯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却没想到这么厉害。都敢公然攻打县城劫狱了?人数还真不少。适才城外都有上百人了。城里也有几十人的话,岂不是有两三百人?那可不是普通的匪徒了,实力不容小觑啊。” 蒋元春叹道:“可不是么?我赵州县西边的西凤山上的西凤寨有两百多名山匪。左近几个县都惹不起他们。不怕侯爷笑话,我赵州县城的守军只有神武右卫赵州所百余人,加上我县城团练衙役们一起也没他们人多。真要是锣对锣鼓对鼓,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这不,为了防范他们,我赵州县白天盘查进城之人,天一黑就要关城门。别处是匪怕官,咱们这里是官怕匪。” 张延龄皱眉道:“怎么会这样呢?之前没听说有这么严重啊。” 蒋元春道:“侯爷有所不知,以前也有响马出没山林,但确实没有如此严重。但近来百姓投匪的很多。响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 张延龄沉声道:“你是说,百姓大量落草从匪?那是为何?百姓为何这么做?” 蒋元春张了张口,苦笑道:“侯爷问下官,下官却也不知缘由。下官只是个小小县令而已,见识不高,不敢乱说。” 张延龄皱着眉头沉吟,他看出来了,蒋元春不是不知道,他是不肯说。或许这其中缘由有些蹊跷,所以当着自己的面他不敢乱说。 张延龄倒也不愿逼他,别人不肯说,必是有难言之隐。一个小小县令,倒也不用让他难做。看着蒋元春似乎不像是个昏聩的。今晚他亲自带着人抵御匪盗,倒也是有些胆色的。其中缘由,自己定会打听出来。 闲聊几句,一杯茶喝干之后,衙门外马蹄声急促。张隐带着骑兵赶到衙门。带来了二十多名五花大绑浑身血迹的人来到堂下。 “侯爷,县城里的响马贼杀了九个,活捉了二十六名。还有十余名逃入城中民宅,卑职已经命人全力搜捕,必是逃不掉的。怕侯爷着急,先将擒获的响马贼送来给侯爷审问。”张隐进来禀报道。 张延龄点头道:“全部带上来。” 一干被俘响马贼被押进大堂之中,在一片呵斥声中,齐刷刷跪在堂下。 张延龄眯着眼看着这些人,发现这帮人衣衫褴褛,样子也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凶恶。看上去装束也只是普通百姓的样子而已。 蒋元春心中欢喜,指着其中一名匪徒喝道:“齐彦名。你想逃走?居然勾引了西凤寨的匪徒来攻打县城劫狱救你。当真该死。你说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会跟这些匪徒有勾连?当真不知自重,枉读了圣贤书。” 那名匪徒抬起头来,满脸是血。一张马脸上满是冷笑。 “蒋元春,你这狗官,今晚若不是突然来了这些兵马,老子今晚不扒了你的皮。” 蒋元春喝道:“混账,还执迷不悟,当真该死。明日押解你去真定府,斩首示众。瞧你到时候还有没有这等勇气,敢说大话。” 那匪徒大笑道:“老子既然敢落草,还怕掉脑袋么?左右是个死,不如轰轰烈烈一场。蒋元春,你莫得意。老子也许要掉脑袋,但是你也活不了多久。我西凤寨兄弟会天天盯着你,你休想有一日安枕。保不准哪天,你便脑袋搬家。你个狗官心狠手辣,为官一方不为名做主,反而助纣为虐。你倒是读书当了官,可惜良心被狗吃了。书读到狗身上去了。” 蒋元春怒骂道:“齐彦名,死到临头还敢威胁本官,看来不给你些苦头吃是不成了。来人将这厮拖出去狠狠的打。” 几名衙役上前来拖着那名叫齐彦名的匪徒便往外去。张延龄沉声喝道:“蒋县令,这里是你做主,还是本侯做主?” 蒋元春一愣,忙赔笑道:“侯爷有所不知,这厮叫齐彦名,今晚西凤寨的匪徒便是来劫狱救他的。他是西凤寨贼窝的狗头军师。这厮读了些书,刁滑的很。” 张延龄喝道:“本侯问你,这里你做主还是本侯做主。你审问还是本侯审问?” 蒋元春忙道:“自然是侯爷做主。” 张延龄喝道:“既然是本侯做主,你却指手画脚作甚?当本侯是空气么?” 蒋元春连忙拱手告罪,讪讪退到一旁。 第595章 苛政如虎 张延龄之所以对蒋元春如此喝问,倒不是故意跟蒋元春为难。张延龄是想要弄清楚这里为何盗匪如此严重的原因。 既然这些匪徒对将远处如此抵触,视为仇敌,那么自己呵斥蒋元春,或许会从情感上拉近和这些匪徒的共鸣,问出一些真正的原因来。 “你叫齐彦名是么?”张延龄沉声问道。 齐彦名看着张延龄,昂然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齐彦名。” “你知道我是谁么?”张延龄道。 “我管你是谁。在我眼中,你们都是朝廷欺压百姓的走狗,跟蒋元春这样的狗官沆瀣一气的狗官。”齐彦名大声道。 “大胆,不想活了是么?这是张侯爷,大明建昌候。休得放肆。”陈式一沉声喝道。 齐彦名愣了愣,大笑起来道:“什么张侯爷李侯爷的,可吓不到我。侯爷又如何?” 张延龄沉声道:“齐彦名,看来你还真是桀骜不驯之徒,在你眼中,没有王法,没有尊卑,没有规矩,是也不是?” 齐彦名冷笑道:“朝廷拿我们百姓当牲口,对我们的生死漠不关心,我们还守什么王法规矩?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对你们恭敬么?你们高高在上,喝人血,吃人肉,敲骨吸髓,盘剥百姓。在我们眼里,你们这些人是我们的仇敌。我们恨不得将你们扒皮抽筋,还说什么王法尊卑规矩。岂非笑话。” “放肆!”蒋元春大声喝道:“看来不给你些苦头尝尝,你是不知道厉害。侯爷,不用跟这些匪徒客气,这帮人无法无天,跟他们没什么道理可讲。” 张延龄摆摆手道:“蒋县令,不要胡说。我看他们还是讲道理的。只不过,咱们有咱们的道理,他们有他们的道理,道理不同罢了。” 蒋元春愕然,心道:你这个侯爷怕是有些奇怪,一会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瞧你还能不能心平气和。 张延龄转向齐彦名,沉声道:“齐彦名,听说你读过书?看起来你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怎地却要落草为寇,当了响马?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勾当,也不是什么体面之事吧。” 齐彦名冷笑道:“但有活路,谁肯落草?你这位侯爷高高在上,不知百姓之苦。怕不也是能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蠢货一个。我等啸聚山林,就是因为朝廷里有你们这些蠢货,只顾自己快活,不顾百姓死活。” 陈式一嗔目欲喝骂,张延龄摆手制止。 “齐彦名,这么看来,你们是要造朝廷的反是么?可不是普通的打家劫舍那么简单。”张延龄沉声道。 齐彦名大声道:“如有必要,反了又如何?可惜我齐彦名落入你们手中,怕是命不久矣。若非如此,我齐彦名必将杀光你们这些狗官的头,替天行道。” 张延龄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齐彦名身前,沉吟道:“说来说去,你也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让你如此的激愤。我大明虽非太平盛世,却也不至于民不聊生。你们这些人,喜欢说什么替天行道,说什么为了百姓。只怕是为你们杀人放火四处劫掠的暴行找个借口吧?” 齐彦名冷笑道:“借口?你眼瞎了么?去问问百姓去。别的地方不说,真定府所辖之地,百姓还有活路么?这么多年来,百姓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勉强有口饭吃倒也罢了,现如今,你们还变本加厉,百姓们已经没活路了。你们等着吧,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便知道后果是什么。官逼民反,到时候遍地义旗高举,夺了这鸟天下。叫你们这帮敲骨吸髓的狗官们一个个吓得尿裤子。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张延龄皱眉道:“齐彦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彦名道:“你莫要装糊涂,你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来,朝廷下令我们河北百姓供养马匹为朝廷所用,本来十户共养一匹马,百姓们还勉强吃得消。马朝廷要马儿精壮结实,能用来打仗。所以吃的都是精料,官员们是不是来抽查,若是发现马儿吃的不好,便会重罚。马儿要吃专门的牧草,便要我们百姓专门种草喂马。老百姓的田亩本就不多,还要单独种草喂马。嘿嘿,人都没饭吃,还要给马儿吃好的。人不如马,人不如畜生。这便是朝廷干的事儿。” 张延龄皱眉沉吟,齐彦名说的这事儿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大明朝缺马,为了供应军队和官用,确实下令百姓供养马匹。十户人家供养一匹马儿,按说负担不重。但是若是百姓们自己生计无着,那恐怕便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了。 “……马儿养在百姓家中,简直像是供着祖宗一般。马儿病了瘸了瘦了,老百姓都要遭殃。死了废了一匹马儿,朝廷要百姓十倍赔偿。这是人干的事儿么?狼心狗肺之人才这么狠心的对老百姓……断子绝孙的人才会想出这种主意……”齐彦名大声骂道。 张延龄皱眉道:“有这等事?我记得朝廷养马了没说要十倍赔偿马匹损失……” 齐彦名骂道:“我还撒谎欺骗不成?你问问那狗官蒋元春,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张延龄看向蒋元春。蒋元春忙道:“侯爷,事情是这样的,这是百姓养马条例的额外规定。主要是这帮刁民太会钻空子。他们不想养马,往往便故意把马儿弄死。一匹马儿二三十两银子,一家子凑个两三两银子赔偿了便了事。但是朝廷要的是马匹,他们这么干,朝廷还哪来的马儿可用?为了防止他们这么干,朝廷才下旨加了这十倍赔偿的规矩。目的便是让他们不敢这么做。” 张延龄听了尚未说话,便听齐彦名大声叫道:“狗官,哪个百姓会故意这么做?即便有,那也是极少数。这么做,还不是因为百姓们实在是侍奉不起这些马儿。养成一匹马儿,三年时间,花费的时间人工钱银何止数百两?本来,身为大明子民,为朝廷分忧,供养些马匹倒也没什么。但是你们一方面夺百姓田产,老百姓们都成了佃农,替别人种地,一家老小饭也吃不饱,还如何供养马匹?人都活不了了,还能养好马匹不成?百姓们即便故意杀马,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蒋元春喝道:“那是朝廷定的规矩,你说破天也是无用。” 齐彦名冷笑道:“跟你这狗官还说什么?你们这些狗官不管百姓死活,干出多少丧尽天良之事?就拿这十倍赔偿之事来说吧。你们官府非但不体恤百姓,而且还故意利用此事来捞银子。你们派人故意杀死百姓养的马,便是要百姓十倍赔偿银子。把这些银子放进你们自己的腰包里。这不是丧尽天良之举么?” 张延龄皱眉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蒋元春忙道:“侯爷莫要听这厮胡说,这种贼子口中说出的话能信么?下官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这厮随口污蔑,不必理会。” 张延龄沉吟不语,心中却知道,这样的事定会有干。但凡有利益之处,必是有人会铤而走险的。况且这么干利益巨大,盘剥百姓的理由充分而且正当。杀死百姓的马儿,得十倍赔偿,之后买一匹马儿填补上来,剩下的银子便可瓜分掉。这可是一桩利益极大的事情。如果大规模的这么干,这简直就是一条财源滚滚的生财之道。 “……哼,老子污蔑你?老子很快就要被你们砍头了,还污蔑你作甚?要说这些事毕竟是少数,倒也可以忍受。这几个月来,朝廷又变本加厉的折腾百姓。三月里下了公告,十户养马改为了五户共养。百姓们已然承担不起了,你们还要给老百姓们的脖子上勒绳索,生恐百姓不死。你们的心好狠毒啊。” “……百姓们得知此事,知道无法承担,向你们进言。结果真定府却派人驱赶,说百姓闹事。抓了不少百姓。百姓们惹不起你们,总躲得起吧。许多人拖家带口出去流浪要饭。或许要饭还能活命,留下来必是活不了的。可是朝廷派来一个捕盗御史,专门抓捕流离失所的百姓,说他们是盗匪。除非肯去当佃户种地养马,承诺永远不逃走,否则便下狱充军当苦役。你们这群畜生东西,无非便是要将所有人逼死罢。抓回来的百姓当了佃户,那些大户人家的地便有人种,不至于荒芜。但是百姓们却成了永久的苦役。你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百姓们却吃土喝风没活路。” “我齐彦名早年读书,家境小康。但是也被逼的走投无路。我便投了西凤寨去落草。起码不受你们的盘剥。许多百姓也走投无路去落草。也都是被你们逼的。几天前我下山不慎被你们捉拿,我西凤寨的兄弟所以才来劫狱救我。我们确实是落草为寇,可是谁又想这么做?还不是没有活路?况且绿林响马也比你们这些天杀的要讲义气,西凤寨劫富济贫救济百姓,为了救我还搭上了十几条性命。这都是义气之举。比你们这些人满口忠义的人可讲义气的太多了。你们这些人是没有良心的人,是狼心狗肺的人。老子也不必跟你们磨牙。你们等着吧,迟早百姓们揭竿而起,将你们全部宰了。你们这些人不铲除,老百姓没有好日子过。罢了,跟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跟你们说这么多作甚?白费口水。我呸!” 张延龄站在那里,听着齐彦名滔滔不绝充满激愤的说着这些话,心中颇为震动。回来的路上,已经目睹了一些灾民的惨状,现在再听到这些事,给张延龄带来了极大的触动。 倘若齐彦名的话都是真的,那可太可怕了。朝廷对百姓的盘剥和压迫到了如此地步,还怎能怪匪盗响马横行?怎能怪天下不太平? 第596章 触动 张延龄一行在赵州逗留半日,当日午后才继续开拔回京。 这半日时间,张延龄轻骑简从,带着陈式一等几名随从四处走访了县城内外。为的是亲自证实那个响马贼齐彦名说的那些事情。 走访的结果,让张延龄心情极为低落。虽并非完全如齐彦名所说的那样,但是情形也确实很糟糕了。当地百姓的贫苦情形,让人触目惊心。 县城内外,死气沉沉。城外乡村,百姓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村舍破败,民生凋敝。 在城外一处村落之中,张延龄等人进村的时候,村口一群面黄肌瘦的孩童面容呆滞的站在那里,瘦的都脱了形。张延龄骑在马上看着他们的时候,孩童们也呆呆的看着张延龄等人,表情麻木。 张延龄看着那些孩童,心中刺痛不已。后世在电视上看到的非洲饥荒的画面,那些脑袋大,身子瘦弱的孩童的影像令人难过。而眼前这些大明朝的乡村孩童的模样,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在百姓的家中,张延龄看到的是家徒四壁的情形。十几岁的少女,却衣不蔽体,连像样的一套衣服都没有。人来时只能躲在草帘后面不能见人。 这些百姓家中的锅碗里,煮着的是野菜和少量的粮食混杂在一起的食物。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之家,也会偶尔吃一顿野菜换换口味。就像张延龄当初喜欢吃阿秀做的野菜羹一样,只是出于新奇而已。就像大明朝的皇上也偶尔会吃一顿干馍馍作秀,表示不忘本和与民同苦。 但是,这里的百姓,可是靠着这些难以下咽的野菜作为主食的。他们天天吃的可都是这些东西。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种在古诗里出现的情形,现在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被称为中兴盛世的大明朝。种地的没饭吃,辛苦劳作的没活路。这会出大问题。 让张延龄感受更深的还不是这些物质上的艰苦。那些百姓们眼里的绝望和敌意才是让张延龄印象深刻的。骑着高头大马穿行于百姓村落的时候,那些路旁的百姓看着他们这群人,眼睛里的敌意毫不掩饰。 当地许多百姓落草为匪,在这种氛围和情形之下,怕是也不那么让人惊讶了。 人到了没有活路和绝望的时候,自然会铤而走险,不顾一切。 张延龄也了解到了一些真实的情形,朝廷确实最近在河北之地养马的政策上做了调整。十户一马的政策变成了五户一马。 刘瑾的改革田亩的政策也已经从边镇屯田的清理,推进到了京畿周边。河北之地便已经开展了名为治理流民,鼓励耕作,整顿田亩的行动。 朝廷说的好听,这行动的目的说起来是很有诱惑力的,那便是让所有的百姓都有地种,让他们不再四处逃难流离,能够有田种有饭吃。用的方法一开始是说清查大户人家的田亩土地,清退他们兼并的田亩,限制他们进一步的侵占豪夺百姓的田。清退出来的田亩作为官田分给百姓耕种,从而让百姓们能够有田耕种。 但是,这政策从一开始便偏转了方向。大户人家的清退田产最终沦为了对一部分家中有土地的富户的清算。 普通百姓之家辛辛苦苦置办的田亩,积累的数代人才积攒的数十或者上百亩自耕的田产被认为是侵占从而被清算。 而真正的大户人家的庄园实行的是刘瑾推出的三十取一的缴纳钱税的政策。这是当初勋戚贵胄们纷纷表示愤慨的事情,但是现在却已经得到了这些人的支持。原因是,在缴纳了微不足道的钱税之后,朝廷承诺将会为他们解决土地无人耕种的问题。 所以,所谓清理侵占田亩的行动最终演变为一种朝廷和大地主共同做局,大地主们以缴纳少量税钱换取朝廷强迫百姓成为佃户供他们盘剥的交易。他们最多也只是将一些无法耕种的山岭荒地交出来,走走过场而已。 一方面,一些被清退出来的田亩作为官田分给百姓,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其实这些所谓的官田,其实便是另外一种私人庄园,百姓们并非成为自耕农,而是成为另外一种形式的佃户。接受另外一种形式的盘剥。 另一方面,官府出面将大量抓捕流民回来,强迫他们耕种。即便是官田也是有限的,所以重新为大地主们当佃户便成了另外一个无法拒绝的选择。 因为交给朝廷钱税,或者被迫交出了一部分土地。为了弥补损失,这些全部被转嫁到了佃农身上。本来佃户便被盘剥的生计艰难,现在更加是雪上加霜了。 本来自耕农破产之后失去了土地,在选择当佃户和当流民之间还有起码的选择的自由。但现在,他们连当流民的自由都没有了。 朝廷有地给你种,你却要流离在外,这便是游手好闲的懒惰之举。朝廷给了你地你不种,便是刁民,便是不好好的当良民。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么一顿操作下来,最终所谓的田产清退的改革,弄垮了一大批家里还有些田产的自耕农。因为真正被清退的是他们辛辛苦苦购置的自家耕种的田亩。 大地主们丝毫无损,在官府的重压之下,被抓回来的流民成为了他们的佃农。他们缴纳给朝廷的任何钱粮或者是损失都被转嫁到了佃户身上。 到最后,朝廷似乎得利,因为获得了不少钱税。大庄园主们毫发无损,甚至还合法的拥有了控制佃农自由的权力。自耕农倒霉,辛苦积攒的田亩被清退,濒临破产。佃户们受到的盘剥更严重,甚至失去了流浪当流民的自由。 这一连串的操作下来,本来就已经油尽灯干的百姓,又被活活的刮了一层皮。最后的油水都要被榨干了。 活不成,逃不掉,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说。这恐怕是最悲惨的境遇了吧。 午后时分,张延龄率军开拔。路过城北洨河,张延龄看到了那座后世极为闻名的古桥。后世称之为‘赵州桥’的那座石桥横跨洨河两岸,古朴端庄,令人惊叹。 策马立在这座实际的名字为安济桥的石桥上,看着蜿蜒的长河穿城而过,缓缓流淌的景色,张延龄心中颇为感慨。 这座古桥建于隋朝,距今有千年之久。千年而下,历经风吹雨打,洪水冲蚀,冰霜雪雨的侵袭,却屹立不倒。往后数百年的后世,它还将矗立在这里。 这么多年悠长的岁月里,它见证了无数人的悲欢,更见证了那么多朝代的更替。从某种角度上而言,其实作为一座石桥而言,它比那些宏大的盛世更为长久。哪怕是最伟大的朝代,都没有这座桥活的长久。 所以,看似强大的盛世,其实想想,却很脆弱而不堪一击。华美大厦的崩塌,其实只在一瞬之间。最终,他们可能都没有一座石桥能够撑的那么长久。 眼下的大明朝,虽号称中兴盛世。但是在赵州这个地方,张延龄已经看到了他崩塌的兆头。在这里的见闻,对张延龄震动甚大,让张延龄生出了许多他之前不会有的情绪来。 其实说起来,自穿越至今,张延龄还没有真正的为大明朝的未来去着想过。想的更多的还是自己的命运,身边人的命运和未来。朝廷里的争斗,也大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扭转将来个人的命运为出发点。根本没想过大明朝这个朝代的未来。 但是现在,张延龄心里却有了一些难以言状的感受。自己穿越于此,也已经融入了大明朝这个恢弘的历史洪流之中。自己无法和大明朝分割开来。而大明的命运,显然也将左右自己的命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明朝的命运是个人命运的前提。自己生活在这个朝代里,怎能不关心它的命运和未来。怎么能不为同样生活在同一时空中的人们的命运所牵动。 自己的一切其实都和大明朝不可分割。更不能无视它走向陨灭而无动于衷。虽然从更为宏大的角度而言,大明朝不可能永远存在。但是从个人角度而言,还是希望大明朝能够国运长久。无论是后世被异族统治的羞辱,还是未来数百年的沧桑陨落,其实都和眼前的一切有所关联。 自己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只将眼光盯在个人的命运,个人的私利上。自己既然穿越而来,或许便是肩负着某种使命,或许便是为了能够做些什么而来。 于公于私,于大局和个人情感上而言,自己都应该做些什么。 赵州这里发生的事情,是真定府乃至河北之地的一个缩影。事情已经很严重了,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袭来。自己若是视而不见,那便是一种堕落。 为大明朝和百姓做些什么,这或许才是自己成为那个被选中的穿越者的意义所在。 张延龄策马立在赵州桥上,看着洨河之水缓缓流过脚下,看着赵州城中萧瑟的景象,脑子里想了许多,又乱又杂。 但是,张延龄想明白了一点。自己对这个时代负有责任,对这个时代的百姓也一定负有责任。自己不能任由眼前的情形发展下去,到了必须要为国为民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第597章 凯旋 两天后,张延龄一行抵达京城。 北京城南永定门外,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山人海。迎接张延龄凯旋归来的阵仗宏大而热烈。规格也是最顶格的。因为大明皇帝朱厚照亲自出城前来迎接,这绝对是顶级的待遇。 虽然一次平叛的成功完全无需朱厚照亲自来迎接,未免显得小题大做。内外廷的官员们也都上奏朱厚照,告诉他不必亲自来迎接。但是,朱厚照执意要亲自出城迎接。 劝阻的人完全不懂朱厚照的心情。 朱厚照登基仅仅半年时间,便发生了藩王作乱的事情。这对朱厚照而言是一种比较令人尴尬和恼火的事情。少年皇帝朱厚照骨子里自视甚高,他可是把自己看成是和大明太祖爷一样武德充沛英明神武的。可是才刚刚即位,便有藩王造反,这无异于是打了他一个耳光,让他颇为难堪。 少年皇帝的自尊心很强,即便没有听到臣下关于此事的议论,他也从内心里认为,别人定在私下里认为自己这个皇帝没本事。否则何以先皇在位十七年也没有发生任何藩王作乱的事情,自己一登基便有人造反。 所以,张延龄能够在极快的时间里一锤定音的平息了叛乱,朱厚照自然是高兴的了不得,这为自己解了围,消除了心病。所以他要亲自前来迎接张延龄,给足张延龄排场和面子。 皇上御驾亲迎,朝廷上下主要官员自然是全员抵达。来自内外廷的主要官员以及勋贵们纷纷到场。 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数百官员都随圣驾前来。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管他们的心情是多么的不痛快,他们都得来迎接建昌候。 张延龄领军平叛之前,许多人并不看好。有不少人其实暗地里是准备看张延龄的笑话的。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却不得不来带着笑脸相迎。不管心情如何,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便是,这位张侯爷是有两把刷子的。 在曹雄之败后,朝中是出现过许多杂音的。一些人官员其实是颇为担心的。 有人甚至悲观的认为,叛乱一时半会难以平息了。在商议平叛的行动的时候,许多人提出了固守黄河南岸灵州到青铜峡一带,阻止叛军南下攻击内陆之地的想法。 有的人甚至认为,如能将叛军阻止在黄河以北,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大不了让安化王割据于黄河北边,也不过是失去了一下片地盘而已。 更离谱的是,有人还振振有词的说,即便被安化王割据宁夏之地,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土地还是大明朝的,因为再怎么说,安化王也是大明的皇族。而且安化王割据于此,反而成为了一片缓冲地带。鞑靼人进攻宁夏的压力,便由安化王去承担了。朝廷反而无需去为此事烦忧了。 这些奇谈怪论在一段时间里颇有些甚嚣尘上的意思,从根本上其实便是因为曹雄兵败之后带来的对叛军的畏惧。 但是张延龄用实际行动打了他们的耳光。率三千骑兵奔袭宁夏城,一锤定音,证明了叛军不堪一击。让这些杂音迷雾被风吹散。 除了朱厚照之外,最开心的便是勋贵集团了。在勋贵没落的如今,张延龄此次平叛成功无疑大大的巩固了勋贵集团的地位。关键时候,还是勋戚们管用,能够为朝廷分忧。 徐光祚父子是最高兴的。张延龄的荣光便是他们的荣光。自己这个女婿一次次的给了他们惊喜。徐光祚不仅要自夸自己的眼光独到,把女儿嫁给张延龄,恐怕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天近晌午,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大明朝的君臣都满头大汗。众人等的也很焦急。不久前便通报了张延龄等人已经在数里之外,但是,到现在还没到达。众人都已经有些焦灼了。 “这个张延龄,让皇上等这么久。怎么还没到?皇上要不去阴凉里坐一会,喝些茶水。天气太热了。这么干等着也太辛苦了。”刘瑾站在朱厚照身旁嘀咕着。 “朕不热。”朱厚照干脆利落的予以拒绝。 刘瑾还待劝说,一旁站着的杨廷和笑道:“刘公公觉得辛苦么?建昌候他们战场上厮杀归来,风尘仆仆从千里之外回来,这一路风餐夜宿,日晒风吹,那又怎么说。” 刘瑾心中恼火的怒骂一声,这个杨廷和总是找到机会便跟自己对着干,着实可恶。 “来了,来了。”有人惊喜的叫了起来。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抬头朝着前方看去。但见在刺目的烈日之下,官道远处一片黄云升腾,在空中弥漫。在黄云之下,一只骑兵如滚滚洪流飞驰而来。 朱厚照大喜过望,快步往前迎过去。 刘瑾忙道:“皇上小心些,别离得太近。” 朱厚照笑道:“那是朕的兵马,朕怕什么?” 说话间,骑兵们已经飞奔到数百步之外,但他们速度不减,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数千骑兵如潮水一般迅速迫近的压迫感,让所有人从惊愕到惊恐。 “这……张延龄要干什么?” “怎么还不停下?” 众人惊慌失措,刘瑾尖着嗓子大喝:“护驾,护驾!” 但是,突然间一声断喝声响起。冲到不足百步之外的振威营骑兵齐齐勒马,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骑兵队伍往前冲了十几步之后骤然而止。全部骑兵静静的矗立在朱厚照君臣前方数十步外。 所有人都呆呆的发愣,猛听得张懋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厉害。动如雷霆,不动如山。难怪张侯爷带着三千骑兵便敢奔袭宁夏城。振威营今非昔比了。建昌候露了这一手着实惊艳啊。” 文官们也许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是在场的武臣们却都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是张延龄故意为之。 骑兵奔驰冲锋不难,难的是极短的时间里减速停止而阵型不乱。振威营骑兵玩的便是这一手。雷霆万钧一般冲锋而来,却在不到二十步的短距离内从冲锋到静止,何等精妙。 这可绝不容易,这需要骑兵精湛的骑术,严明的纪律,以及强大的控制力和信心。这是需要大量的训练才练就出来的。 “哈哈哈,原来如此。建昌候这是露了一手给朕看啊。厉害,厉害。”朱厚照大笑抚掌道。 众官员这才反应过来,却原来这是张延龄故意为之,显摆一番。众人不免大翻白眼,暗暗抹汗。适才还真以为他们要冲上来了。许多人还是第一次体验骑兵冲到百步之内的情形,那种凌厉之极的威势差点让许多人尿了裤子。 刘瑾怒道:“建昌候当真胡闹,皇上面前怎可行如此凶险之事。兵马怎可冲得如此之近?万一控制不住,如何是好?皇上,得训斥他才是。” “确实有些胡闹。这个建昌候。真是有些胡来。”焦芳皱眉道。他背上全是冷汗,都是刚才吓的。 朱厚照笑道:“朕很喜欢啊。舅舅总是会弄出些花样出来,真是刺激的很。这体现我大明京营兵马的威风。朕可没有被吓到,只是感觉精神振奋。” 刘瑾和焦芳闻言,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前方,张延龄一声令下,所有骑兵已经滚鞍下马。张延龄身着黑色盔甲,披着黑色披风,领着几名振威营高级将领大踏步而来。 “臣张延龄率振威营将士叩见皇上。臣等平息宁夏之乱归来,不辱使命。天佑大明,天佑吾皇。万岁万万岁!”张延龄跪拜行礼,口中大声喝道。 身后,数千骑兵齐齐跪拜在地,口中齐声高呼:“天佑大明,天佑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哈哈大笑,上前扶起张延龄,大声道:“舅舅快请起,舅舅辛苦了。” 张延龄谢恩起身。朱厚照对着振威营众将士高声道:“都平身吧,你们也都辛苦了。” “谢皇上隆恩。”众将士齐声高呼,齐刷刷起身来。 朱厚照看着张延龄笑道:“舅舅看起来气色不错,伤势如何了?” 张延龄笑道:“承蒙皇上挂念,臣的伤已然痊愈了。只是轻伤而已,皇上还派了御医前往,臣实感激不尽。” 朱厚照道:“那就好。不然母后那里,朕可没法交代了。母后得知你受了伤,记挂的很。这回朕可算是安心了,不必听她数落朕了。” 张延龄笑道:“太后爱惜微臣,微臣感激不尽。” 朱厚照笑道:“回头你自己进宫跟母后说感谢吧。适才你们玩的那一手挺刺激的,把各位大人吓了一跳。哈哈哈。舅舅,可真有你的。” 张延龄笑道:“臣只是让众将士在皇上面前演示一下什么叫侵袭如火不动如山。可没想着吓人。看来我得去道个歉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道:“你怕是真得道个歉。今晚谁要是发热头疼,那便是你吓的,怕是要找你负责。” 张延龄也笑了起来。 当下张延龄去跟群臣见礼。众官员自然是一片褒奖赞扬之词。包括刘瑾在内,都是一片赞扬之声。场面倒也其乐融融。 朱厚照做了简短的勉励之言后,这才转身回城。 张延龄骑着马跟徐光祚张懋,张仑朱麟等一干勋贵们走在一起。朱麟等人迫不及待的询问平叛的过程。张延龄自然是简略的告诉了他们。众人听得又是一番唏嘘。 “延龄,此次平叛成功,大功一件。之前我等还很担心,现在看来,老夫担心纯属多余。延龄自有手段。”徐光祚当场做了自我批评。 “老夫早跟你说了。建昌候可不是寻常人物。你徐家女婿可是个宝。可惜我英国公府没有适龄郡主,不然,定将你这女婿早抢过来了。”张懋呵呵笑道。 徐光祚大笑道:“你想抢便抢么?延龄中意的是我家晚意。他和晚意是天生一对。你可抢不走。”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张懋摸着胡子心想:你这老东西,不久前还抱怨你女婿胡来,净惹麻烦。贬的像泡屎,恨不得扔了。现在又捧成宝贝了。 众人回了城中,朱厚照准张延龄回府和家人团聚一日,明日进宫见他。张延龄谢恩,又和众官员告辞,急火火的回府而去。 第598章 归来 建昌候府前,张家众妻妾和管家仆役们早已等候多时。侯爷回京的消息她们早就得知了。但是因为今日皇上率大臣们去相迎,张家众人便只能在府门前等候了。 几名小厮已经从永定门到建昌候府之间来回跑了数趟传递消息。张延龄的行踪的消息也不断的送达府中。 “侯爷进城了。” “侯爷到正阳门了。” “侯爷向皇上和朝中大臣们告辞,上了正阳门西街了。” “侯爷到了宣武门外了。” “侯爷进宣北坊了。” “侯爷进胡同了……” 张家众妻妾终于看到了骑着马儿,沿着高大的树荫下的青砖道缓缓而来的张延龄的身影。 在阿秀看到张延龄的一瞬间,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多日的担心和思念终于落了地。 徐晚意和谈如青倒是显得淡定的很。徐晚意穿着宽大的裙子,坐在一张特意为她端出来摆在门口歇息的软椅上。白嫩的小手拿着一柄团扇摇着。看到张延龄骑马而来的身影的时候,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瞧瞧,多么精神,多么英武帅气。不愧是我徐晚意的夫君。”徐晚意道。 众人无语。郡主自嫁给侯爷之后,变化极大。本来是个冰山美人,现在越来越像侯爷说话的样子了。 谈如青摇着团扇笑道:“也不知是谁,之前要死要活的不肯嫁给侯爷。” 徐晚意白了谈如青一眼道:“我那是考验他,明白么?这叫欲擒故纵。” 谈如青笑道:“哎呦,果然是琴棋书画都精通,都学会兵法了。早知道侯爷别去平叛了,让朝廷请郡主出山平叛去得了。” 徐晚意嗔道:“你便气我好了。一天不气我你便不开心。” 谈如青抿嘴轻笑,狂摇几下团扇不说话了。 “侯爷好像胖了些!”徐晚意用团扇搭起凉棚远远看着张延龄的身影说道。 “我怎么觉得瘦了些呢?”谈如青蹙眉道。 “如青眼睛怕是有问题,得吃些枸杞明目了。胖瘦都看不出来了?完了完了,快要成瞎子了。”徐晚意找到了反击的机会,曼声道。 谈如青噗嗤笑道:“也许可能是看郡主看得多了,看着谁都显瘦。” 徐晚意差点抓狂,怀孕之后,身材走样。饭量奇大,胃口极好,自己确实胖了许多。谈如青拿这一点经常调侃自己。关键自己还无法反驳。 “如青啊,侯爷回来了,两个月没着家了,定然猴急的很。我又怀孕了,麻烦你这段时间替我你好好侍奉侯爷。”徐晚意道。 谈如青啐了一口红着脸道:“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乱说什么?不是有阿秀么?” “阿秀最近身子不好,得歇着调养,只能是你。而且必须侍奉的侯爷舒舒服服的。侯爷但有不满意,拿你试问。谁都不能帮忙。先侍奉侯爷一个月再说。倒要瞧瞧你多硬气,到时候别来求饶。”徐晚意摇着扇子拿出大妇的派头来笑嘻嘻的道。 谈如青横目娇嗔,面红而赤,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这是报复,公然的报复。侍奉侯爷一个月?那自己岂不是得没命?侯爷床上那劲头跟头公牛似的,没完没了。自己陪个一两晚还能勉强,若是天天侍奉,那不得要了自己的命。 “还敢不敢跟我顶嘴了?”徐晚意笑嘻嘻的道。 谈如青气的扇子狂摇,说不出话来。 阿秀在旁红着脸笑,却也不敢参与这样的话题。郡主和如青两人日常斗嘴,家里人已经习以为常了。两个人都是会说话的,掐起来阿秀半天才能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什么,回头一想笑的要命。自知掺和不进去,索性便也不掺和了。 “哎呀,侯爷可算终于回来了。他倒是没事人一般,家里人可担心死了。不知道肩膀上的伤好了没有。看样子像是好了。”阿秀看着策马缓缓而来的张延龄转移话题。 “一会扒了他衣服瞧瞧便知。扒衣服的差事便交给如青办了。”徐晚意再一次找到了攻击点。 谈如青嗔道:“为什么是我?” “你是谈大夫啊,不是你是谁?”徐晚意道。 谈如青无言以对,只得叹息着认输。 张延龄骑着马缓缓而来,身后跟着陈式一和几十名亲卫押解的几辆沉甸甸的大车。远远看到门口站着的妻妾众人,张延龄心中欢喜的要炸裂开来。 到了门口,张延龄翻身下马,快步走来。 “我回来了,郡主,如青,阿秀,你们都还好么?我还以为在城外能见到你们呢,害我找了半天也没见人影。后来一想,确实不便。哎呀,可想死你们了,总算是到家了。”张延龄笑嘻嘻的走来,大声说道。 徐晚意谈如青阿秀等人都没说话。淡定归淡定,此刻却也心中百感交集,眼底湿润了。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此刻却一句说不出来。 张延龄笑道:“怎么都不说话?嫌我回来的迟了么?我可是平叛成功之后,接到朝廷旨意便立刻赶回来。一千多里路呢,恨不得飞回来。” 徐晚意笑道:“侯爷说哪里话?我们知道你辛苦,我们只是心中激动罢了。” 谈如青含泪笑道:“是啊,侯爷平安归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阿秀在旁流着眼泪重重点头。 张延龄走上前来,笑着每人作了揖道:“都莫哭了,咱们一家子团圆,这可是好事。进屋说话。我可又渴又饿,等不及要吃家里的饭菜了。” 阿秀笑道:“相公放心,阿秀烧了一桌子好菜。管你吃个够。” 张延龄笑道:“那可太好了。对了,车上有东西要搬进来,马全黄四呢?怎么不见?爷回来了躲着爷么?” 马全黄四两人在一旁连忙出来,趴在地上给张延龄磕头。张延龄正要说话,却听两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干什么?你两个哭哭啼啼作甚?”张延龄诧异笑道。 “我的侯爷,可想死小人了。可算是回家了。呜呜呜。侯爷,您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呜呜呜。” “是啊,可吓死我们了。这段时间我们真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担心的要命。现在侯爷无恙,真是万幸万幸啊。” 马全和黄四两人情绪好像有些太激动,哭的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擤鼻涕,弄的一塌糊涂。 张延龄觉得有些奇怪,苦笑道:“你们两个怎么了?干什么呢?哎,鼻涕别往我靴子上擦。” 徐晚意谈如青阿秀等人本来诧异,见此情形都觉得好笑的很。 “对不住,对不住。弄脏了侯爷的马靴。给侯爷擦擦。”马全忙道。 两人连忙用袖子给张延龄擦拭马靴,张延龄挣脱开来道:“你两个搞什么鬼?这么激动作甚?怪恶心人的。干什么这么激动?” 马全看着黄四道:“告不告诉侯爷?” 黄四道:“说了吧。反正过去了。” 张延龄道:“你两个打什么哑谜?神神秘秘的。” 马全哭丧着道:“侯爷,我和黄四最近可是担惊受怕的要命。您可不知道。侯爷出征之后,我和黄四便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是侯爷兵败战死了。我和黄四都吓的差点魂都没了。” “啊?还有这等事?你们怎么没禀报?”徐晚意讶异道。 谈如青阿秀等人也是诧异之极。 黄四苦笑道:“郡主,谈小姐,秀儿夫人。这种事我和马全怎敢告知你们。我们之前是不信的。但是那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和马全由不得不信。你们说吓不吓人?那人说侯爷中了叛军的包围,被人给杀了。尸首丢黄河里喂鱼了。我们两个真是吓得要死。” “混账东西,瞎说什么?什么喂鱼?咒侯爷么?”徐晚意斥道。 “是是是,小的不会说话。总之我们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本来是想禀报的。但是一合计,这事儿不能禀报。主母有身孕,这要是一禀报,还不得出大事。所以我们便隐瞒了下来。”黄四忙道。 马全点头道:“是啊,我们瞒的好辛苦,我两个这段时间可受罪了,每天还得强颜欢笑,生恐被看出来。直到前几天,侯爷平叛成功的消息到了京城,各方面消息确定了之后,我们才放了心。” 阿秀怔怔道:“前段时间你们魂不守舍的便是因为这件事?” “那可不是么?我们两个可受大罪了。”黄四点头道。 阿秀骂道:“哪个狗贼造这种谣?我在街上怎么没听到这个消息?” 马全道:“我们也没听到这样的消息。但是告诉我们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他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差,亲耳听到的消息。还说是有大臣这么禀报皇上的,被他亲戚听到了。说朝廷为了怕人心乱起来,这才保密的。” 张延龄听不下去了,喝骂道:“你两个胡说八道什么?爷我刚回家,门都没迈,你两个便在这里嚎丧,编故事是么?是不是要讨赏?一会爷先伺候你二位一顿板子。” 马全哭笑不得道:“侯爷,我们两个敢说瞎话么?都是真的。告诉我们的是宣武门外李记酒馆的伙计刘二。他说他家有个叔叔在宫里当太监。” 张延龄皱眉道:“那你们没再去找他?问他为何扯谎?” 马全道:“刘二死了。我们去找他了。掌柜的说是在家上吊了,也不知什么事想不开。本来我们两个是要去骂他一顿的。” 张延龄一惊,心中狐疑。 “罢了罢了,莫说这些了。马全黄四,侯爷刚回来,你们两个闹些什么?不过是个谣言罢了。还不让侯爷进屋么?你两个真不知体恤你家侯爷。”谈如青沉声道。 马全黄四忙道:“是是,侯爷莫要生气,我两个不应该这样,只是太激动了。见到侯爷憋不住了。侯爷平安回来,我们两个可太开心了。” 张延龄摆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两个下回被一惊一乍的。哭哭啼啼的搞什么名堂。还不快带人去将车上的箱子搬进到后宅去。” 马全黄四连声答应着,招呼人去搬东西。 张延龄对徐晚意等人道:“你们先进屋,我跟陈兄弟交代些事情。” 徐晚意等人纷纷进宅。张延龄转身对骑在马上的陈式一道:“陈兄弟也回家团聚去吧。我也不留你了。你告诉张隐,传我命令,所有出征的兄弟回营之后一律给三天假期,领十两赏银。阵亡的兄弟你和张隐亲自登门抚恤,朝廷规定的三十两抚恤银之外,每人额外加一百两抚恤银。好生安抚他们的亲人。” 陈式一点头道:“卑职遵命。卑职告退。” 张延龄点点头,忽然又叫住了陈式一,走到他马前低声道:“抽空去查一查宣武门外李记酒楼有没有一个叫刘二的伙计。瞧瞧他是不是死了。查明他的身份。查查他是不是有亲戚在宫里。悄悄的查。” 陈式一道:“侯爷是怀疑什么?” 张延龄摆手道:“去查便是,查清楚了自然就明白了。也不急,你先回家跟你夫人团聚去。不然,别人要说我不近人情了。” 陈式一笑着应诺,带着亲卫策马而去。张延龄这才回转身来快步进府。 第599章 岁月静好 久别重逢,张家夫妻几人自然是格外的欢喜。用了酒饭之后,张延龄美美的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后,坐在廊下和妻妾们说话聊天。 院子里阳光明媚花树繁茂,蝴蝶飞舞着,蜜蜂嗡嗡的鸣叫着。天上的云缓缓的飘着,风轻轻地吹着。身边笑颜如花的三个女人娇声细语的说着话。此情此景让张延龄心神放松,无比的惬意。 张延龄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岁月静好,什么叫平安喜乐。 虽然不愿意回想,但是此次宁夏镇之行的经历却历历在目,和眼前身边的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荒漠行军的灼热和沙暴的凶猛,潜入宁夏城的惊险和恐惧。血与火的战斗,人头滚滚的杀戮,阴谋与算计,仇恨和背叛。这一切的一切,让人沮丧而绝望。 他想起了朱清仪清丽的面庞,坚持却又柔弱无助的眼神,临行之前那天晚上的泪水和欢乐,痛苦和纠结。 这一切又让人心碎。 “夫君!夫君!” 轻柔的呼唤声将张延龄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张延龄看到三双温柔而关切的眼神正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哦哦,对不住,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晚意你继续说,适才说到后园小楼完工了是吧?回头咱们去瞧瞧,看看咱们郡主呕心沥血设计的小楼如何。”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皱眉道:“夫君,小楼的事情早说过了。我们问你平叛的事情呢。跟我们说说宁夏的事情,我们都想知道呢。” 张延龄苦笑道:“那些事有什么好说的?不说也罢。” 徐晚意哼了一声道:“夫君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谈如青微笑道:“侯爷应该是累了吧。千里迢迢回来,定是很疲惫的。莫如去睡一会吧。我们不该拉着他说话的。” 张延龄摆手道:“不不不,我不累。我现在不知多么的安心欢喜。回来跟你们团聚,哪怕就是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说话,就算是无关紧要的话,对我都是一种幸福。你们或许无法体会我此刻的心情,我现在不知多么珍惜当下,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爱你们。” 徐晚意嗔道:“肉麻。” 张延龄笑着拉起徐晚意的手轻轻摩挲道:“绝非虚言,这是发自肺腑的话。我不是不愿意跟你们说宁夏镇的事情,只是那些事你们不该承受。我不愿让你们经历我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我宁愿你们对此一无所知。” 徐晚意怔怔的看着张延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谈如青轻声道:“侯爷看来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可怜的侯爷。” 张延龄微笑道:“我可不可怜,可怜的是其他人。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永远不要经历那些事情。永远!” …… 傍晚时分,张延龄小睡醒来。睁眼起身,见徐晚意坐在长窗下的椅子上,手里忙活着些什么。 午后和妻妾们聊了会天,张延龄倒是并不困,但是徐晚意却是要午睡的,毕竟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于是张延龄便也陪着她回房歇息。结果徐晚意早就起身了,张延龄倒是睡到了傍晚。 张延龄欠着身子,看这徐晚意坐在椅子上恬静安然的身影,痴痴的有些出神。 金黄的阳光透过窗缝落在她身上,将她的发髻染上了一层金边。阳光映照之下,浑身上下散发着某种令人动容的安详和圣洁。 “偷偷的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睡得还好么?”徐晚意头也没转,轻声笑问道。 张延龄笑着起身走过去道:“看你生的美,不成么?” 徐晚意飞过来一个曼妙的白眼,嗔道:“这谎话也太假了些。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美的起来?” 徐晚意身怀七个月的身孕,身材臃肿,心中甚为烦恼此事。张延龄这赞美确实有些不走心。 张延龄笑道:“你现在这种美是特殊的,叫孕育生命之美。怀孕的女子才有,那是别人比不来的。” 徐晚意嗔道:“口花花,你也不用来讨好我。” 张延龄笑着走过去,蹲在徐晚意身边,伸手轻抚徐晚意凸起的小腹,柔声道:“这孩儿将来也不知像谁。我很期待。” 徐晚意笑道:‘自然像你。将来也是个有本事的。’ 张延龄笑道:“我倒是希望他像你,性子傲气,又聪明伶俐,不好惹,将来没人敢欺负他。” 徐晚意嗔道:“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张延龄哈哈一笑,看她手中拿着的是一件小衣裳。笑道:“这是什么?孩儿的衣裳么?” 徐晚意道:“是啊。还有两个多月孩儿便要出世了。左右无事,便缝几件衣裳。” 张延龄道:“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也做起针线来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晚意。你的手是弹琴拿画笔写字的。再说孩儿的衣裳也不用你亲手来做。找裁缝做便是了。” 徐晚意看着张延龄道:“夫君,晚意自嫁给你之后,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徐晚意了。琴棋书画固然是我的喜好,但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会。我是张家主母,以后当相夫教子,当你的贤内助。总不能成天游手好闲,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过日子,还得脚踏实地才成。” 张延龄皱眉看着徐晚意道:“晚意,你大可不必如此想。我可不希望你逼着自己改变。我对你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你只要过的开心,怎么样都是可以的。没必要逼着自己成为什么相夫教子之人。” 徐晚意笑道:“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想这么做。如青和阿秀教会了我许多,我以前是飘着的,现在我要沉下来。琴棋书画的爱好我可不会丢了,那是我喜欢的东西。但是针线啊,缝补啊,庄园里的事情啊,家里的事情啊,我也要学。我想让自己更踏实些,跟能干些。” 张延龄伸手轻抚徐晚意的脸颊,柔声道:“我这是作孽了啊。你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的,没必要下凡理这些琐事的。这可不是我的本意。” 徐晚意戳了一下张延龄的额头道:“什么仙子?你是笑话我以前不懂事么?我可不想当什么仙子了。我只想真真切切踏踏实实的生活。这让我心里踏实安稳。我有时候回想以前的自己,都觉的自己太任性,太矫情了。那是不正常的。我以前不知道世道艰难。认识了阿秀幼棠还有如青她们,我才明白有些事不是天经地义的。是要努力争取和把握的。” 张延龄苦笑道:“了不得,你该不会大彻大悟要去出家吧。” 徐晚意嗔道:“跟你说真心话呢,你又胡说八道。不跟你说了。你反正不明白我心里想的什么。” 张延龄呵呵笑着欠身亲了徐晚意一口道:“好好好,你开心就好。我怎会不懂你怎么想。我只是不想你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罢了。如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为了迎合别人,那便由着你的想法足做便是。其实你说的也没什么错,人随着阅历和见识以及环境的改变,自然会不知不觉的改变了自己。有时候这是好事,有时候却也未必。但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是喜欢的。” 徐晚意笑道:“夫君说话怪怪的,宁夏这一趟,夫君似乎感悟颇多。” 张延龄笑道:“感悟不敢说,收获却是很多的。对了,我带回来的几个大箱子你们瞧了没?” 徐晚意道:“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张延龄呵呵笑道:“一些土特产,走,一起瞧瞧去。” 不久后,徐晚意谈如青和阿秀三人目瞪口呆的站在几大箱子金银珠宝字画古玩面前,三个女子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便是你说的土特产?夫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是受了贿么?你可不能这么做啊。咱们家也不缺银子啊,这种事可不能做啊。”徐晚意道。 “是啊,侯爷,咱们药坊医馆收益都很不错,干什么还要搜刮宁夏百姓的财物?如青希望侯爷持身要正,不能要不义之财啊。”谈如青道。 “我爹娘从小便跟我说了,不该拿的东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不能贪,否则要遭祸事的。相公,咱们不愁吃不愁穿,可不能为了钱财惹来祸事啊。”阿秀道。 张延龄挠头无语。本以为她们见到这些金银会欣喜若狂,谁料到居然是这么一番训斥。看来自己还是太浅薄了。她们都是品性好的女人,相较而下,自己却远远不如了。 不过,她们说归说,自己吃进嘴巴的肥肉是不可能吐出去的。这些财物可是为了扩大兵工厂的规模,研发强力火器的资本。难道自己还献给朝廷不成? 绝无可能! 第600章 朝会 晨曦微露,天还没完全亮起来。 建昌候府后宅东院厢房里灯光已经亮起。张延龄眯着眼披散着长发坐在凳子上,身后,身着丝袍身材窈窕的谈如青正在为他梳理发髻。 今日早朝,张延龄不得不起个大早去上朝。昨晚剧烈运动之后的腰骨还有些酸麻,但是张延龄却不得不离开温柔乡起床。 谈如青的手灵巧的在张延龄的头发上跳动着,将张延龄的头发梳的顺滑油亮,扎好发髻。 突然间,谈如青停下了手,轻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梳子扎手了?”张延龄问道。 “不是。侯爷这头发……怎么少了一截?看上去是被剪掉了一缕。”谈如青轻声问道。 张延龄愣了愣,笑道:“回头再告诉你原因。昨晚本来是要跟你说件事的。可惜没得空。忙的很。回头再跟你细说。” 谈如青听到张延龄说昨晚没得空的话,脸上红了起来。嗔怪的捶了张延龄的肩膀一下。 昨晚当然没空,小别胜新婚,郡主身怀有孕,阿秀去见他哥嫂去了,自然只能是自己侍奉张延龄。 这个人索求无度,自己被他折腾的够呛。心里既想要好好的侍奉他,却又实在是承受不住。若不是今日要早起上朝,恐怕还要更糟糕。 哎,夫君为何就不能安安静静的跟自己聊聊天,哪怕只是亲亲抱抱也是很好的,满脑子里就想着那件事,真是让人烦恼的很。 “不会是割下头发,送给哪个女子做了定情信物了吧。”谈如青轻笑道。 张延龄无语了,女人的直觉着实可怕。谈如青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却说中了。这也太可怕了。不过,和朱清仪的事情,张延龄本就没想着瞒着如青。毕竟这件事和谈如青多多少少还有些关系。但现在可没时间说这个。 张延龄不说话,谈如青也不多问,她本就不是个多嘴多舌的女子。很快,发髻便梳理完毕。轻轻别上发簪之后,谈如青笑道:“好啦。镜子里瞧瞧,满意不?” 张延龄笑道:“你帮我梳的发髻,自然是满意的。更衣吧,时间不早了。” 谈如青点头,取了张延龄的官服,侍奉张延龄穿戴完毕,整理一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眼,满意的点点头。 “好了,侯爷去吧。如青便不送你了。我没梳头没更衣,怕耽搁你时间。” 张延龄笑道:“我知道你昨晚累的很,好好睡个回笼觉。我去了。” 谈如青羞红了脸,啐了一口。 张延龄伸手楼她过来,在她淡淡的红唇上亲了一口。手隔着绸裙在谈如青的丰臀上捏了一把。低声道:“今晚我还来。” 谈如青含羞推开他,嗔道:“不许。阿秀会伤心的,我可不伺候了。” 张延龄哈哈一笑,转身出门。 长街开阔,清晨的街头已经逐渐热闹了起来。京城就是京城,一早便已经喧闹的很。张延龄带着陈式一张隐等人策马飞驰进了内城。直奔入宫而去。 奉天殿前,上朝的官员们已经陆陆续续赶到。张延龄等人抵达之后,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因为众官员心知肚明,今日的朝会张延龄等人才是主角。说是议朱寘鐇叛乱之事,追究责任得失,但其实另外一个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下旨封赏平叛有功之臣。而这最大的功臣,显然便是张延龄等一干人等了。 “建昌候有礼。” “建昌候劳苦功高,令人钦佩。” “建昌候凯旋归来,可喜可贺。” 一群官员们向张延龄等人行礼打着招呼,张延龄微笑还礼,连连谦逊。虽然知道是客套居多,但是心中也甚是得意。毕竟多年以来,张延龄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以前张延龄成为众人的焦点,或许还是因为为人不齿,纨绔无行。但今日,众官员都是笑脸,口中说的都是恭维话,当真是今非昔比了。 徐延德在殿前台阶之侧向着张延龄招手叫嚷,口中大声叫着:“妹夫,妹夫,来这里说话。” 徐延德叫的很大声,生恐别人不知道张延龄是他的妹夫一般。叫的响亮而肆无忌惮,令人侧目。就连站在一起的张懋张仑等人也翻着白眼看着他。 张延龄跟张隐和陈式一交代一声,让他们原地等待,便快步走过去行礼。 “见过岳父大人,见过英国公,见过三位小公爷,见过诸位侯爷。” “建昌候有礼。” “侯爷有礼!” 一群顶级勋贵们互相作揖,一个个笑容满面。折腾了一会,才安稳下来。 徐光祚微笑看着张延龄道:“延龄,一切可好?昨晚可歇息的好?” 张延龄笑道:“托岳父大人的福,睡得安稳的很。这是小婿这近两个月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还是家里的床睡着舒服啊。” 徐光祚哈哈笑了起来道:“那当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何况你是出去打仗的,风餐露宿,操心战事,自然睡不好觉。不过现在好了,终于平安回来了。” 张延龄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 张懋在旁抚须道:“建昌候此次立下大功,为我们勋贵之家挣了脸。可喜可贺。建昌候可是我勋贵之家后起之秀,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我们这些老家伙,可要让贤了。” 张延龄忙道:“英国公谬赞,延龄愧不敢当。这一次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勋贵之家靠的是几位国公爷的运筹坐镇,延龄算得了什么?便是和几位小公爷比,也是算不得什么的。” 张懋呵呵笑道:“莫要谦逊,要当仁不让,敢于担责。定国公,你说老夫说的是也不是?” 徐光祚笑道:“英国公,你也莫要这么说。延龄此次确实平叛有功,但也不用捧的他那么高。说到底,这次是团营兵马建功,功劳是大伙儿的。不能算在他一个人头上。不过,老夫倒是同意你说的,要当仁不让,勇挑重担。” 张懋笑道:“是啊。建昌候,老夫说的可不是客气话。我们老了,将来是你们大展宏图的时候了。张仑,延德,朱麟,还有建昌候,以及其他几位年轻侯爷,你们将来都要承担重任的。特别是延龄这样的,要大力扶持。故而这一次平叛成功,老夫亲自进宫去见了皇上,建议重用建昌候。呵呵呵,一会殿上,有些事便要宣布了。建昌候,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太意外。” 张延龄隐约猜到了几分,也不敢乱说话。 徐光祚笑道:“延龄,这件事上,你可得好好的感谢英国公。本来,老夫都没敢想的事情,英国公却说服了皇上。英国公可是爱才心切啊。” 张延龄笑道:“到底什么事啊,小婿满头雾水。” 徐光祚眨眨眼道:“圣旨未宣,老夫可不能乱说话。老夫是要避嫌的,你是我的女婿,我可不能多嘴。” 张懋笑道:“定国公,你这么一说,建昌候更是心里嘀咕了。建昌候,很快谜底便要揭晓了。到时候便知道了,你也莫多问了。” 说笑间,台阶上方奉天殿厚重的大门在七八名小太监的合力推动之下缓缓打开。 朝阳初升,阳光斜斜的照射进黑洞洞的奉天殿中,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到大殿廊柱上。廊柱上的金龙熠熠生辉,栩栩如生。 朝钟响起,轰鸣有声。 “上朝会!”殿门口有人高声叫道。 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闻言纷纷整顿衣衫,停止交谈,陆续排队,沿着长长的石阶缓缓而上。 张延龄站在勋贵的队列里,身后跟着张隐陈式一等振威营几名中高级将领,随着人流缓缓拾阶而上。张隐陈式一等人神色颇为紧张。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有机会参与朝会,而且是以平叛功臣的身份特许前来,自然是激动不已。 他们跟在张延龄的身后,看着张延龄的背影,心中自然充满感激之情。若不是遇到了张延龄,他们焉有今日。若不是跟对了人,焉有今日之功?他们现在或者将来拥有的一切,都是侯爷所赐。 文武百官很快便按照班列站好。大殿之中还有些昏暗,宝座之侧还挂着巨大的宫灯照着。 参与朝会的大臣们其实也有些激动,因为这可是近一个月来他们的首次上朝。朱厚照现在上朝可是稀罕事,很多官员也已经很久没在奉天殿中到天颜了。 “皇上驾到!”洪亮的叫声响彻大殿。 侧殿龙纹锦帘呼啦一声被拉开,锦衣卫大汉将军仪仗鱼贯而入。八名锦衣卫大汉将军身后,身着绯色常服,头戴黑纱金龙翼善冠的朱厚照举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大群太监和侍卫。 殿上群臣齐齐跪地,叩首叫道:“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快步登上宝座,扫视全场,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用清脆的稍显稚嫩的声音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众人高声呼喝,纷纷起身。 扑簌簌一阵整衣之声后,群臣肃然而立。朱厚照缓缓坐下,沉声开口道:“诸位爱卿,今日早朝所议之事有二,第一件事是通报逆藩朱寘鐇叛乱平息经过,以及相关惩责,昭告天下。以安民心。第二件便是有功之臣的褒奖。事不宜迟,这便开始第一件事。建昌候,你平息叛乱归来,便由你向朕和诸位朝臣通报一下平叛的经过吧。” “臣,遵旨!”张延龄高声应诺,躬身快步出列。 第601章 运筹帷幄 平叛的过程,其实张延龄和杨一清的联名奏折之中早已经详细上奏。朝廷官员们也大多已经知道了大致的过程,所以并不觉得新奇。 不过,奏折归奏折,听当事人亲口叙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奏折只是大概情形,缺乏细节的描述,便没有了身临其境的代入感。 此番张延龄娓娓道来,显然更加的紧张刺激和令人惊叹。 偷渡黄河,绕行沙漠戈壁,穿越贺兰山,混入宁夏城,躲避搜捕联络仇钺里应外合攻下宁夏城,围困朱寘鐇于安化王府之中,最后朱寘鐇畏罪自.焚而死。 杨一清率军渡河,到叛军溃败欲逃,张隐率骑兵追击击溃叛军等等一系列的谋划和实施的过程,张延龄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张延龄本来口才就好,再加上又是亲历者。许多事其实不必添油加醋,光是叙述出来,便足以让人身临其境,感受到其中的艰难和危险。更何况张延龄还会偶尔加一些噱头,搞些起承转合之类的悬念,一番叙述下来,殿上群臣听得是头皮发麻,如痴如醉。 即便是对张延龄怀有敌意和不满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平叛行动精妙无比,出其不意,大胆而致命。不得不承认张延龄这家伙确实是有勇有谋,敢想敢干。 张延龄叙述完平叛的过程之后,殿上群臣一片抽气之声,看着张延龄的眼神之中都带着赞许和敬佩。 朱厚照听得也是热血沸腾,大为赞叹。唯一感觉到遗憾的一点是,自己没能亲自去参与这场平叛。倘若自己参与其中,那便更完美了。 “啪啪啪。”朱厚照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 皇上一鼓掌,大殿上顿时掌声一片。 “皇上,此次平叛,建昌候有勇有谋,行动果决周密。谋划之精妙令人赞叹。臣虽老迈之身,闻之也是热血沸腾。建昌候为平息叛乱不顾自身安危,深入虎穴,这番勇武,让老臣钦佩不已。倘若我大明将官有建昌候之勇武谋略,有振威营将士之悍勇,则我大明还怕得谁来?岂非将无敌于天下。” 李东阳出列大声说道。群臣纷纷点头,一片溢美赞颂之声。 “更难得的是,建昌候如此年轻,便可担当大任。有建昌候这等年轻英才在,实乃我大明之幸事。大江后浪推前浪,我大明涌现张延龄这等英才,实乃我大明中兴之兆,社稷之福啊。”李东阳继续说道。 张延龄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李东阳夸得有些过了。也许他是真心想夸自己,但说什么中兴之兆,什么社稷之福,那可过分了。有捧杀自己之嫌。 “诸位大人谬赞,延龄愧不敢当。有几件事延龄必须澄清,以免诸位大人生出误会,引发误解。还请皇上恩准。”张延龄大声道。 朱厚照点头道:“准。” 张延龄躬身道:“谢皇上。第一件事便是此次平叛的作战谋略,其实是皇上面授机宜,我只是遵照皇上的旨意执行,根据战场情形稍加调整罢了。要说谋划之精妙,那是皇上算无遗策,运筹帷幄之故。若无皇上指点,岂能如此顺利。这一点,我必须澄清。皇上,虽然你要臣不必公开此事,但臣觉得还是让诸位大人知道此事为好。皇上低调行事,臣却不能贪天之功。” “啊?”大殿之声一片哗然。 包括朱厚照自己在内都是一脸错愕。朱厚照差点便要开口询问自己什么时候面授机宜了。但朱厚照立刻便明白,这是张延龄将功劳归于自己的用意。他是要让自己在臣子面前的形象更加高大。以抵消此次朱寘鐇叛乱带给自己尴尬。 “哈哈哈,建昌候,你何必如此。朕不过是稍微提点了一些罢了。作战的事情靠的是你和杨一清,以及军中将士。平叛之功,还是你们的。朕可不能跟你们抢功劳。” 朱厚照大笑起来,手舞足蹈的道。看到群臣一脸惊愕的样子,朱厚照觉得很是好笑。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同时,生出一种和张延龄一起戏耍群臣的感觉。 张延龄心中暗笑,虽然没有事前的沟通,但张延龄知道,朱厚照一定乐意自己给他带上的这个高帽子。毕竟这是一个臣子抓到了敌酋,他都要让臣下放了让自己重新抓一次,好显示自己英明神武武德充沛的皇上。 张延龄笑道:“皇上高风亮节,臣却还是要说清楚的。免得各位大人不知内情。皇上准许臣率京营骑兵前往,便是为了此次突袭的计划考虑。没有骑兵是无法进行这次突袭行动的。这也是臣要向诸位大人解释的第二件事,便是调动京营骑兵平叛的事情。臣也知道调动京营平叛不合规矩,朝中有人颇有微词,在此一并澄清。” 一群大臣们恍然大悟。事实上张延龄出征率领三千团营骑兵的事情确实有人颇有微词。而且引发了一些人的不满。 在平叛成功之后,兵部尚书许进便上奏说,团营乃京师兵马,职责是拱卫京师不可擅动。地方平叛以及边镇御敌自有地方卫所兵马。调动京营平叛不合规矩,开了个不好的先河云云。 许进这么做是因为在前几日的皇上召集重臣论功的时候给予张延龄的褒奖过高。而以此理由则可以压低功劳,抵消一些对张延龄战功的吹捧,不让张延龄从此次平叛成功之中得到更多的好处。这显然也是刘瑾示意他这么做的。 这个消息张永去宁夏镇传旨之后便私下里透露给了张延龄,张延龄自然要加以应对。不能让这帮家伙背地里捣鬼,坏了自己的好事。 说起来领京营出征确实不合规矩,但是如果是为了实现皇上的谋划意图,便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了。故而这个锅得让皇上背。 如何让皇上心甘情愿的背这个锅,那自然是先给他戴一顶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高帽子了。 “皇上圣明,原来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皇上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臣等佩服的五体投地。” “皇上**远瞩,定下奇袭之策,安排骑兵出京,原来有此深意。臣等愚钝,居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当真是惭愧。” “臣就说,建昌候虽然神勇,但有如此胆魄。却原来是皇上的谋划,那便说得通了。皇上英明啊。” 一群臣子们纷纷开始大吹法螺。送到门口的拍马屁的机会岂能错过。 朱厚照呵呵而笑,伸手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心中满足之极。恍惚之间,他都有些认为自己确实是对张延龄面授了机宜了。也许自己当真在出征前对张延龄说了些什么,只是自己现在记不起来罢了。或许张延龄说的是实话。否则自己为何同意他领京营骑兵出征? 他已经忘了,出征之前他确实问过张延龄如何平叛。张延龄只给了他四个字的回答:随机应变。当时他还有些失望,觉得张延龄敷衍自己。他可并没有提出什么好的计策,只是当时曹雄大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有人能平息叛乱,所以答应了张延龄挑选振威营骑兵出征的请求。 李东阳和杨廷和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均暗暗叹息。 李东阳的心里如明镜一般,他当然知道张延龄说的都是假话。若皇上面授机宜,杨一清怎会不知?杨一清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禀报了自己,包括张延龄将奇袭计划的功劳生生的分了一半给杨一清,以掩盖杨一清渡河失败的罪责。若是张延龄早有皇上授意,当初杨一清故意排挤他的时候,他怎会不拿此事逼迫杨一清就范?而是选择了风险更大的孤军深入?明显是张延龄在当众胡扯。 适才李东阳那番吹捧张延龄的话确实是故意为之,这是他和杨廷和私底下商议之后定下的小小的策略。 这次平叛行动,他们本来希望外廷能居首功以扭转外廷颓局,所以杨一清才会在开始的时候对张延龄进行排挤,从而达到外廷平叛的目的。但是事情的进展却出乎意料。 事已至此,只能随机应变。李东阳和杨廷和商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大力拱火。张延龄既然立了大功,索性将他架的更高,对他大力吹捧。将张延龄推高,他便成了众矢之的。如能引发皇上的不快,刘瑾必然会抓住机会大做文章。 只要引起勋戚和内廷的直接对抗,那便是最有利的局面。张延龄立了大功,勋贵们扬眉吐气,正是他们膨胀的时候。这时候必然不容刘瑾捣鬼。极有可能引发对抗。外廷坐收渔翁之利,实乃最佳策略。 可是,李东阳万万没想到张延龄会来这么一处。也不知他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无意为之。总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张延龄的手段都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且不说归功于皇上的面授机宜,这事极为高明的逢迎之策,比之当面吹牛拍马唱高调要高明了万倍。关键是,一个人居然肯舍弃巨大的虚荣,将他人对自己的赞誉全部弃之不顾,这是何等清醒的头脑。 关键是,张延龄知道,他实际上所得到的好处不会少,失去的只是虚荣,收获的是皇上的好感。他完全明白什么才是重点。皇上的信任和好感才是他想要的,其他人的那些褒奖,什么声望,什么崇敬佩服的目光,什么所有人对他的赞扬和褒奖都一文不值。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够冷静到这种地步,能够清醒到这种地步,能够现实到这种地步,这是极其可怕的。 李东阳有些沮丧,他沮丧的不是自己计划尚未开始便失败了,他沮丧的是,张延龄这样的人的出现,是他的智慧和能力无法驾驭的。这或许对朝廷而言不算坏事,但对外廷而言,怕绝不是件好事。 第602章 问责 “皇上运筹帷幄,建昌候行动果决,我大明君臣合力平息逆藩之乱,实乃一段佳话。”英国公张懋哈哈大笑说道。 “是啊,是啊,必是一段佳话。”众人纷纷道。 徐光祚抚须微笑,徐延德在徐光祚的耳边低嘀咕道:“爹爹,妹夫这是搞什么鬼?” 徐光祚低声道:“延德,你这妹夫,比你强十倍。” 徐延德翻翻白眼,心道:我只问一句,怎地又损起我来了?我是你儿子,还是他是你儿子? 朱厚照心里高兴,笑容满面。摆手道:“罢了,这事儿不提了,建昌候,朕想问问你,宁夏镇如今局面如何,民心可安?” 张延龄躬身道:“启禀皇上,臣数日前离开宁夏镇时,宁夏镇民心稳定,局面已然平稳。百姓们得知朝廷免宁夏钱税之事后,皆高呼万岁,感激涕零。如今杨一清大人坐镇宁夏,肃清叛党余毒,整顿军政。臣相信,不久之后,宁夏镇的局面便可全面平稳下来。皇上不必担心。” 朱厚照点头道:“那就好。你这么一说,朕便放心了。杨一清坐镇宁夏,朕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的。宁夏乃西北重镇,不能有失。自乱起之后,朕茶饭不思,便是担心宁夏镇的局势啊。” 张延龄点头道:“皇上心忧社稷,臣等能理解。不过杨大人行事周密,思虑周详。平叛之后诸般事宜皆是他主持,事无巨细,皆井然有序。反倒是微臣对政务不甚精通,倒是没能帮他什么忙。皇上当可放心。” 朱厚照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皱眉沉吟。 群臣见状,都静默了下来,不知朱厚照因何而叹气。 “此次朱寘鐇起兵作乱,天下震动。对朕而言,也是一次警醒。朕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朕百思不得其解,朝廷待他不薄,他为何要起兵反叛。难道当真是像有的人说的那样,这件事是朕之过么?是朕做了什么错事么?建昌候,你从宁夏镇回来,当知道朱寘鐇起兵缘由。你告诉朕,宁夏镇百姓是对朕不满么?为何朱寘鐇一起兵,宁夏镇军民居然有那么多人都跟着他造反?”朱厚照沉声道。 朱厚照此言一出,群臣尽皆肃然,连大气也不敢出。 此次朱寘鐇叛乱之后,皇上的情绪着实有些不稳定。宫里传来的消息说,皇上因为此事经常暴怒不安,身边内侍婢女无端得咎被惩罚了不少。 臣子们私下里交流过,得出了些结论。他们认为,皇上登基才一年多,便有藩王起兵造反,自然是让他心中烦恼。况且市井之间也确实有些谣言滋生流传,说朱厚照荒废嬉闹不理朝政,政事混乱民怨滋生,所以才有社稷之乱。皇上定是听到了这些传言,所以显得越发的烦躁。 不久前,锦衣卫和东厂在京城进行了一次突然的搜捕,抓了不少街头上说闲话的百姓,死了七八民百姓。罪名便是诽谤朝政,妄议圣上的大不敬之罪。应该便是跟此事有关,可为佐证。 皇上年少,又自视甚高,这么一闹自然是心中烦躁。说起来,皇上对别人说他的在宫中干的其他事情倒是并不太在意,但对这件事却一定很在意。这是界定他是不是一个好皇帝的一种判定的标准,他必是因此心中恼怒,成为一个心结。 今日居然当众问了出来,足见他这件事对他而言是难以纾解的心结。 但是群臣却都明白。在这件事上可不能随便发表意见,稍有不慎,可能便会惹祸上身。 不过好在皇上问的是张延龄。 群臣的目光都直愣愣的看着张延龄,想听听他如何回答。徐光祚等人有些担心的看着张延龄,生恐他说出什么不当之言来。 张延龄神色自若,沉声道:“皇上,臣在宁夏镇虽然没有深入的调查朱寘鐇反叛之事,但是也多少是有所了解的。据臣所知,朱寘鐇为了叛乱已经暗中准备多年。豢养私兵,勾连腐蚀军政官员,招揽对朝廷不满的一些人为其所用。此次朱寘鐇叛乱,并非偶然,而是他早有反叛之心。此贼叛乱,完全是因为其野心膨胀之故,跟皇上可没什么关系。” 朱厚照皱眉道:“话虽如此,朕也知道他早就有心造反,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在朕登基之后?宁夏军民为何有那么多跟着他造反?”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老贼野心勃勃,早在先皇在位时便已经有反叛的想法。皇上只是恰逢其会罢了。他要造反必须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或在此刻,或在将来,总之一定会发生。这和皇上毫无干系。豺狼要吃人,难道还挑日子不成?肚子饿了便要吃人,难道还是人之过?臣不知皇上为何有这种想法,难道说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这件事是皇上的过错?那可是岂有此理了。谁要是这么说,谁便是居心叵测,便是其心可诛,该杀。皇上可否明示是谁跟皇上这么说的,臣倒要瞧瞧是谁如此颠倒黑白,胡说八道。臣得撕了他的嘴。” 群臣翻着白眼看着张延龄,尽皆无语。 “至于那些那些百姓和一些兵士跟着朱寘鐇造反的事情,那更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毕竟安化王封藩宁夏多年,又早有谋反之心,自然做了不少的准备。他收买人心,拉拢官员将领也有不少。他一造反,这些人自然是跟着他闹起来的。百姓们不明真相,给些好处便跟着瞎起哄。普通兵士又不敢不遵上官之命,故而显得声势浩大。其实大多为裹挟诱骗而已。朱寘鐇一死,顿作鸟兽散。这些跟皇上更是没什么干系了。”张延龄继续说道。 朱厚照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喜道:“你说的极是,是老贼要造反,他狼子野心,跟朕何干?百姓愚钝,为其裹挟欺骗,更非朕的过错了,朕干什么要在意这等流言蜚语?” 张延龄道:“但凡散布这种流言者,必包藏祸心。锦衣卫东厂吃干饭的么?这些人不抓起来严惩,留着作甚?不能遏制针对皇上的流言,便是失职。” 石文义差点骂出声来,这厮真是条狗,怎地又咬起自己来了。幸而之前抓了一批严惩了,皇上是知情的,否则今日怕是真的要倒霉。 朱厚照摆手笑道:“那倒也罢了。百姓们胡言乱语,倒也不必计较。朕也是钻了牛角尖了。你这么一说,朕便心里亮堂了。朕也不去想这些事情了。幸亏你知道宁夏镇的情形,才让朕得意释怀。这事儿着实困扰了朕多日。哎。” 张延龄呵呵笑道:“皇上还是太过忧国忧民,心中想着江山社稷,便常思自省。皇上是圣明之君,倘若是昏聩之君,反倒没有这种忧虑了。” 朱厚照连连点头,笑道:“对对对,极是,极是。” 众大臣佩服张延龄的口才和脸皮。张侯爷这马屁拍的也太明显了。但是道理却是这个道理,倒也没有胡说八道。 到此时,群臣连忙纷纷表明态度。 “朱寘鐇狼子野心,本就有反叛之心。跟皇上无涉。皇上万万不要因此而介怀。” “先皇和皇上对老贼隆恩厚泽,此贼忘恩负义,乃中山之狼,岂是皇上之过?谁说是皇上的过错,谁便是老贼同党。” “皇上勇于自省,心忧国事,真乃仁君也。但拿他人之过惩罚自己,那可太不值得了。皇上还需宽心些。” 一时间众声喧哗,争先恐后。 朱厚照待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摆手笑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朕便也宽心了。或许是朕太在意了些,心重了些。这事儿便也休提了。” “不提了,不提了。”众人纷纷道。 朱厚照心结解开,神情轻松了不少。 “无论如何,此次叛乱影响甚为恶劣,相关人等的追责还是不能姑息的。关于此事,诸位可有什么奏议?”朱厚照沉声道。 群臣本来还闹哄哄的,听到朱厚照这么一问,再一次都成了哑巴。 这也是个不能乱说话的事情,最好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今日早朝议题之一便是涉及叛乱追责的问题,许多官员早已下决心对此事一言不发。 原因很简单,谁都知道此次引发叛乱的导火索是清屯之事激起了军中哗变,被朱寘鐇乘机起事利用。这件事在朝中已有共识。但若谈追责,不免要涉及清屯,谈清屯,不免涉及提出清屯之策的人。那人便是刘瑾。 刘瑾能得罪么?答案不言自明。今日朝上若是涉及刘瑾,刘瑾会不会倒霉不知道,谈论此事的人便是要倒霉的。谁肯做那倒霉蛋? “怎么?你们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么?”朱厚照皱眉道。 “皇上,关于此事,臣有奏议。”一人大声道。 众人看去,却是内阁大学士焦芳。 “焦芳,你说。”朱厚照道。 焦芳出列谢恩,沉声道:“皇上,各位大人,臣认为,这件事定要追责。朱寘鐇狼子野心,意欲谋反,早有企图。但是这么多年来,宁夏镇竟无一人上报朝廷。有的官员是被其拉拢利诱,成为他的帮凶,有的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了也不上报朝廷,渎职不作为。臣认为,宁夏镇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有责任。臣建议下旨给杨一清,将宁夏镇所有官员全部羁押问责,全部革职拿办。正是他们的姑息,才导致朱寘鐇叛乱之事朝廷一无所知。导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臣要说的就是这些。” “焦大人说的极是。这些官员必须拿办。从贼的不用说,是要责罚的。那些装糊涂的一样要惩办。” “极是,极是。臣认为,不仅是宁夏镇的官员,莫忘了还有庆王府在那里。朱寘鐇和庆王府是一条枝子上的,朱寘鐇是现今庆王的叔父。虽然如今的庆王年纪幼小,但朱寘鐇既然准备了多年,那么当年的老王爷是必然知情的。很可能庆王府也参与了其中。当一并拿办,永绝后患。” “说的很对。庆王一脉也久居宁夏镇。朱寘鐇敢反,庆王府将来会不会也有反意?此乃极大隐患。得查,严查。” 一群人像是闻到了臭味的苍蝇一般,立刻兴奋了起来。焦芳话音落下,他们便七嘴八舌的附和了起来。 第603章 问责(续) 张延龄心中恼怒,这帮刘瑾的爪牙怕是真疯了。原本以为,他们攻讦他人还需要些证据,但现在看来,他们完全只凭臆测便敢大放厥词。大明朝廷已经越来越趋向于混乱了。 张延龄岂容这帮人肆意胡来,他答应过朱清仪要保护庆王府,自不容这帮家伙胡言乱语。 “打住打住,你们是疯了么?”张延龄大声道。 一群七嘴八舌的官员们诧异的看着张延龄。 “证据呢?你们说庆王府和朱寘鐇之乱有关系,总得拿出证据吧?谁有证据?摆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张延龄沉声道。 “这个……”一群乱嚷嚷的官员咂嘴扭头,无法回答。 “没有证据,你们便可以在这里胡说八道么?那不是成了莫须有了?”张延龄喝道。 “张侯爷,大伙儿只是在此提出建议,作一番合理的分析。又非此刻便断定庆王府和此事有关,要什么证据?庆王府和朱寘鐇本就联系密切,这是合理的怀疑罢了。?”焦芳皱眉沉声道。 张延龄皱眉道:“焦大学士,什么叫合理的怀疑?就凭着一群人的臆测?在这里叽叽喳喳的乱扯?如此严肃的事情,仅凭臆测便可胡说?” 焦芳沉声道:“朝廷可以查清楚嘛,若庆王府和此事无关,岂非恰好证明他们的清白。这不是一件好事么?你能否定庆王府和朱寘鐇关系密切么?庆王府和安化王府是一脉,又同在宁夏镇,这当中难道不值得怀疑?” 张延龄冷笑道:“焦大人,若论亲疏,皇上和安化王府也是一脉下来的,都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都是大明皇族,是不是也要查一查皇上?” 众人惊愕瞠目,张延龄当真口无遮拦,怎地扯到皇上身上去了。焦芳一时倒也难以反驳,因为张延龄说的是事实。安化王和皇上可不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么? “张侯爷,请注意你的言辞。怎可将逆贼和皇上相提并论?着实放肆!”吏部侍郎张彩沉声喝道。 张延龄转头瞪着张彩沉声道:“张大人,我怀疑你和朱寘鐇有关,建议朝廷严查张彩。” “啊?”群臣哗然。 “张延龄,你……你胡说什么?”张彩怒道。 “张侯爷,朝堂之上,请你收敛些。纵使侯爷立了大功,也不能肆无忌惮。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焦芳沉声喝道。 “对了,还有你焦大人。皇上,各位大人,我怀疑焦芳和朱寘鐇叛乱之事也有勾连,建议一并严查,查个水落石出。”张延龄道。 殿上一片寂静,大臣们满脸错愕的看着张延龄,不知道张延龄说的到底是玩笑话,还是当真有什么证据在手。 朱厚照坐在宝座上发愣,他也没搞清楚状况。张延龄怎地忽然便指控起焦芳和张彩是朱寘鐇的同党了?这也太随意了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侯爷,今日你若不拿出证据来,我定不依。皇上,老臣要求张延龄拿出确凿证据,否则便是无端攻讦老臣。当着皇上和诸位朝臣的面如此肆意攻讦他人,此事若能姑息,我大明还要什么律法规矩?老臣肯请皇上做主。”焦芳大声说道。 “对,拿出证据,否则便是污蔑攻讦,国法不容。” “随意攻讦朝中重臣,当受严惩。” 一群大臣义愤填膺的叫嚷了起来。 徐光祚和张懋等人在旁皱着眉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张延龄搞什么鬼?没事惹这帮人作甚?真是莫名其妙。莫非他当真有证据? “建昌候,适才你说焦芳和张彩和朱寘鐇叛乱之事有关,可有证据?”朱厚照皱眉道。 “没有。”张延龄干脆利落的答道。 “……” 殿上群臣差点一个趔趄,没有证据也敢攀诬,还如此理直气壮? “建昌候,那你怎敢说他们和叛乱之事有勾连?这不是……这不是……”朱厚照很不愿说出污蔑两个字来,因为一旦说出来,那便是给张延龄定性了。 “皇上,没有证据可以查啊。适才焦大人不是说了么?他们怀疑庆王府和叛乱有关,不也是没有证据么?焦大人说可以合理的怀疑,臣这也是合理的怀疑。我怀疑焦大人和张侍郎和叛乱有关,这有什么不妥么?他们可以怀疑,臣也可以怀疑。” “……”朱厚照无语。 “……”群臣也是无言以对。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朱厚照挠头道。 “皇上,张延龄是强词夺理。庆王府在宁夏镇,和朱寘鐇交往甚密。臣等在京城,和逆贼素无来往。如何相提并论?”焦芳怒道。 张延龄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越是有勾连,才越会装着没来往,那才够隐秘。真要是交往甚密,岂非一眼被看穿?焦大人这么激动作甚?只是怀疑而已,又没说你一定是勾结叛贼作乱。查清楚不也正好为你证明清白么?” “……你!胡搅蛮缠,岂有此理。凭臆测便可怀疑?凭无端的怀疑便可盘查?还有王法么?还有规矩么?”焦芳怒道。 张延龄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是没王法没规矩的行为么?那你适才对庆王府这么干,不是振振有词么?凭什么你可以这么干,我便不可以这么对你?你焦大学士和张侍郎难道比皇亲郡王身份还要尊贵么?未免太可笑吧。” 焦芳错愕瞠目,哑口无言。群臣也终于都明白过来了,张延龄这是拿适才焦芳说的那番理由来对付焦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焦芳说可以合理的怀疑,可以查清楚证明庆王府的清白,张延龄便给他来了个其人之道还之其身。 一片安静中,宝座上传来朱厚照的哈哈大笑之声。朱厚照笑的很开心,拍着桌案手舞足蹈。这可太有趣了,听臣子们吵架简直是一件美事,况且还是这么精彩的场面。 一些官员也开始捂着嘴偷笑。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焦芳等人嚣张跋扈,外廷官员恨得牙痒痒,今日张侯爷当众给他们难堪,着实大快人心。 “皇上,现在是朝堂议事,奴婢建议还是说正事的好。建昌候在朝堂上耍嘴皮子斗嘴,于事无益。”刘瑾终于缓缓开口了。 今日从进殿之后,他便一直没说话。或许今天朝堂上要议论的两件事都让他不高兴,所以一直一言不发,挎着脸玩深沉。此刻是实在忍不住了。 朱厚照停止了笑声,点头道:“对对对,说正事,说正事。建昌候,你的意思朕明白了,你且退下,莫要再闹了。”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臣可不是胡闹。臣提请皇上和诸位大人注意一点,庆王府乃是大明藩王,身份尊贵,非同小可。若有确凿证据,固然是依律办事。但怕就怕一些人凭着臆测便去怀疑,这对大明社稷安定不利。须知这不是庆王一家的事情,胡乱猜忌,会引发各地藩王的惶恐和疑虑,引发无端猜想,引发无端的矛盾。必须慎之又慎。” 群臣闻言纷纷点头,这番话说的确实在理。安化王造反,地方藩王如惊弓之鸟。各地藩王已经纷纷上书表示忠心,谴责安化王的行为。这其实便是因为他们担心朝廷会因为安化王叛乱的事情怀疑他们也有同样的想法。这种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便去怀疑庆王,难免会造成惶恐。 朱厚照也微微点头,知道张延龄所言非虚。 “至于庆王府到底和朱寘鐇叛乱之事有无干系,臣可以在这里给他们担保。庆王府非但没有参与叛乱,反而在平叛之事上给予臣极大的助力。可以说居功甚伟。其中细节,臣不便当众禀明,臣会私下里向皇上禀明。臣张延龄做担保,要是庆王府参与叛乱,臣可以负责,愿意一并受罚。有人要想污蔑庆王府,想借机搞事,得先问臣答不答应。真正该为叛乱负责的人另有其人,皇上明鉴,自有圣断。”张延龄沉声道。 第604章 好戏一场 “建昌候所言有理,且既然建昌候敢为庆王府担保,又有下情上奏,关于庆王府的事情,朕看便不必纠缠了。若非有确凿证据,朕认为不得再胡乱攀扯其他人。朕是要问责,不是攀诬。”朱厚照开口说道。 群臣纷纷拱手道:“皇上圣明。” 朱厚照看了看李东阳道:“李首辅,关于叛乱追责之事,你们内阁一直没有拿出意见来。朕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的。” 李东阳忙躬身道:“皇上,老臣其实没有什么看法,也没什么可说的。” 朱厚照皱眉道:“你身为内阁首辅,对此事一点意见没有?。” 李东阳忙道:“皇上,硬要老臣说的话,老臣便提出两点意见。老臣是同意焦大人和张侯爷的话的。此次朱寘鐇叛乱,应该是蓄谋已久。宁夏镇上下官员或迫于逆藩之威,或被收买,或可以攀附,总之确实是已经被腐蚀的千疮百孔,有全盘清肃更换的必要。不过,鉴于宁夏镇乃边镇之地,还是以企稳为要,所以老臣认为,其一,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激化矛盾,再次激起事端。其二,要甄别对待。从贼者有被迫和主动之分。不可一概而论。若是太过严厉,那岂非要人头滚滚,所涉甚广,同样不利于局面的稳定。” 李东阳这话说的等于没说,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建议。听起来四平八稳,中庸无过。道理是有,但他不说朝廷也会这么做。 “就这些?”朱厚照皱眉道。 李东阳点头道:“就这些了,老臣没有其他的可说了。总之朱寘鐇之乱已经平息,善后之事妥善为之,希望很快会消除影响,恢复宁夏镇的安宁,这才是最重要的。” 朱厚照对李东阳的话没有了半点兴致。但出于尊重,还是点头道:“李首辅所言中肯,当告知杨一清遵照行事。” 李东阳躬身行礼,缓步退下。 张延龄露出微笑来。果然如自己所料,李东阳不肯触及一些敏感之事,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姜还是老的辣,李东阳还是有忍耐力的。 张延龄转头看向杨廷和,但见杨廷和咬着牙关低着头,似乎在苦苦的忍耐着什么。 “既然如此,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议的了。无非便是追究宁夏镇官员之责,加以甄别清肃罢了。你们若没有其他的看法,这件事便这么议定了,按照李东阳所言的两点徐徐推进,不可过激。更不可对庆王府无端猜忌,弄的人心惶惶。”朱厚照道。 “臣等……遵旨!”众朝臣躬身道。 “等等,臣有话说。”杨廷和突然大声说道。 众人诧异的看着杨廷和,见他神情愤怒,脸上通红,快步出列。 张延龄心中叹息:杨廷和看来是忍耐不住了。 “杨廷和,你有什么话要说?”朱厚照皱眉问道。 杨廷和大声道:“皇上,此次叛乱还有人应该要为此负责,而且是很大的责任。臣认为不能就此了事。” 李东阳皱眉沉声道:“廷和,莫要胡言乱语,该追责的都会追责。今日此事已经议定,无需再多言。” 杨廷和转身看着李东阳道:“首辅大人,廷和必须要说出来。廷和为官,否则廷和心中难以安宁。这是廷和个人之事,同首辅大人无涉。” 李东阳跺脚喝道:“混账,不许多言。” 杨廷和深鞠一礼道:“首辅大人,廷和对不住了,廷和不能听你的。” 李东阳脸色发白,身子晃了晃似要晕厥,身旁官员忙伸手搀扶住他。 杨廷和面对朱厚照已经开口了。 “皇上,臣认为,此次朱寘鐇之乱固然是其狼子野心之故,但是朝廷亦有不可推卸之责。既然是追责,便当一追到底,遮遮掩掩毫无意义。姑息养奸,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将来还将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臣不得不挺身而出,说出真话来。” 殿上群臣看着杨廷和,有的皱眉,有的冷笑,有的等着看热闹。许多人都知道,好戏上演了。 朱厚照皱眉道:“杨廷和,你此言何意?朝廷的责任?莫非你也以为是朕的责任?” 杨廷和摇头道:“臣不敢。这件事也不是皇上的责任,而是内廷司礼监太监刘瑾刘公公之责。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是所有人都不说,无非是不敢得罪刘瑾,为其威势所摄罢了。臣不怕,臣便要说真话。” 殿上寂静无声,呼吸可闻。李东阳闭目摇头,刘瑾面无表情,张延龄嘴角带着冷笑,一干殿上官员神色各异。 朱厚照皱眉道:“刘瑾之责?莫非是指刘瑾的清屯之策?” 杨廷和沉声道:“看来皇上心知肚明。正是清屯之策。朝野皆知,此次朱寘鐇之乱是乘着宁夏清屯之事导致宁夏军民怨声载道的机会而起事,群情激奋导致兵马哗变。否则朱寘鐇纵有野心,如何敢行事?朱寘鐇固然罪不可恕,但是导致民怨沸腾难道不该问责?这好比给杀人者递刀子。若非清屯激起民愤,朱寘鐇断不敢起兵。宁夏镇之乱,死伤军民上万。令军心不稳,民生凋敝,损失巨大不说,还殃及朝廷声誉,皇上圣誉,追责之事岂能敷衍了事?” 朱厚照皱眉不语。 杨廷和提高了声音继续道:“皇上,最可怕的是,满朝文武皆知缘由,但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挑明此事。何其可悲。明知此事乃刘瑾之责,却没人敢说出来,说到底便是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没有尽人臣之责。臣自读书入仕伊始,便决意将此身报销朝廷,为我大明江山社稷穷尽心力,虽九死而不悔。所以,臣必须站出来挑明此事。请皇上圣断。” 朱厚照紧皱着眉头,一时不知还说些什么。这件事的争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关于宁夏清屯之事引发民怨,为朱寘鐇所利用,这其实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提法。在当初宁夏乱起之时便已经提及。但是自己其实已经原谅了刘瑾,刘瑾也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认错了。这件事朱厚照也并不打算深究。 可是现在杨廷和这么一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倒是有些难以应对了。 “这个……杨廷和,朕觉得,这件事还是再议。刘瑾的清屯之策……朕也是同意了的。内阁也是同意的。其出发点还是为了整顿边镇屯田,为朝廷增加钱粮,以馈边镇之兵,解决钱税短缺之难。刘瑾并不知此事会为朱寘鐇所乘。这也怪不得他。总不能朱寘鐇的错误,怪到刘瑾头上吧?正如建昌候所言,朱寘鐇迟早要造反,他野心勃勃,早就和朝廷离心背德。不为屯田之事,也许也会为别的事。你说是也不是?”朱厚照沉声道。 张延龄听着这些话,心中有些发寒。他知道朱厚照包庇刘瑾,对刘瑾极为宠信,但是宠信到何种地步,却一直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 现在,当着群臣的面,朱厚照替刘瑾如此辩护,为他开脱,这便给了张延龄一个较为直观的印象了。 杨廷和怎么说也是内阁大学士,他的话怎么也是有分量的。他提出指控,刘瑾该自己出来辩解。皇上却急着要为刘瑾辩解,这足以说明一切。刘瑾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可以说是坚如磐石了。 刘瑾确实有本事,这件事本来他极为被动,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却能做到让皇上完全原谅他的过失,着实令人惊讶。 “皇上所言极是。刘公公提出的清屯之策是件好事,不过是动了地方侵占军屯的一些人的利益,他们才怀恨在心,哗变投敌。难道朝廷因此便要向他们低头不成?为了怕他们闹事便姑息纵容?岂有此理。”焦芳沉声说道。 杨廷和冷声道:“焦大人,若只是正常清屯,又怎会有此变故?那周东胡作非为,在清屯之事中饱私囊,完全不按照清屯之策行事。搞得天怒人怨。这才激起军户之怒。请问,这个责任谁来担当?” 焦芳沉声道:“那是周东之过,跟刘公公何干。还有宁夏知府安维学,对军户百姓极为苛刻,之前和军户积怨太深。几下里的原因综合起来,才会发生变故,岂能一概而论。” 杨廷和大笑道:“周东之过?周东是谁一力举荐的?周东本只是六品闲职,得谁举荐就任大理石少卿之职?此人风评极差,人都言其志大才疏,为何刘瑾一力举荐其去做如此重要的事情?周东在宁夏搜刮钱财孝敬给了谁?” 焦芳皱眉道:“杨廷和,你可不要没有证据胡乱说话。你这已经是臆测攀诬了。” 杨廷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高高举起,大声道:“证据?我这里有杨一清从宁夏写来的信,他已经查的清清楚楚。周东在宁夏虚增军户田亩,便于清理收缴。但凡给予钱财贿赂,便归还田亩。他哪里是去清屯的,而是去刮地皮的。三个月的时间,他索贿八十万两。这些银子装了数车运往京城。周东被杀之后,这些银子不知去向。敢问,银子去了哪里?谁竭力推举他去清屯,谁便有最大的嫌疑。况且,周东怎会有这般胆量,敢如此大肆搜刮?” 焦芳愣住了,看了看面色阴沉的刘瑾,他不能在继续辩护下去了。焉知杨廷和手里攥的那封信中写的是什么。 “刘瑾,杨廷和说的可是实情?你指使周东利用清屯之事索贿,中饱私囊是不是?”朱厚照皱眉喝道。 刘瑾噗通跪倒在地,磕头之际,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哀声道:“皇上,您还看不出来么?这是有人要硬往奴婢身上泼脏水啊。奴婢只是想为朝廷做些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周东辜负朝廷所望,犯下大错,奴婢识人不明,已然愧恨之极。奴婢跟皇上已经禀报过,远领举荐不力之责。但是,有人要污蔑奴婢和周东勾结,将这一切过失往奴婢身上引,甚至要奴婢背负朱寘鐇作乱的责任,奴婢是断不能接受的。” 朱厚照皱眉道:“可是杨廷和言之凿凿,你怎么解释?” 刘瑾叹息道:“有人就是看着奴婢不顺眼,奴婢也没有办法。之前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如今还是不肯放过奴婢。既然皇上认为奴婢这么做了,便请皇上赐奴婢一死便是,免得他们视奴婢为眼中钉肉中刺。奴婢实在是受不了他们天天盯着奴婢不放了,奴婢愿意一死以证清白。” 朱厚照皱眉看着杨廷和道:“你手里那封信是杨一清写的?” 杨廷和道:“启禀皇上,正是杨一清写给臣的。” 朱厚照道:“上面说了周东索贿之事?说周东索贿之银给了刘瑾?” “正是。”杨廷和朗声道。 朱厚照皱眉道:“如此大事,为何不写奏折上奏?却和你私人信件来往告知?” 杨廷和愣了愣,躬身道:“因为……这些事……尚未有证据。相关人等已经死了或者失踪。脏银下落也未找到。所以不能正式上奏。” 刘瑾闻言哀声道:“皇上,您听听,根本就没有证据的情形下,他们便敢编造罪名了。奴婢跟皇上早说过了,他们是不肯放过奴婢的。皇上还是赐奴婢一死,一了百了吧。” 朱厚照喝道:“住口,朕正在查问,休得鸹噪。” 刘瑾闭了嘴,跪在地上流泪。 杨廷和忙道:“皇上,虽然证据尚不充足,但是皇上难道看不出来这其中的联系么?周东何德何能从六品闲职调任大理寺少卿,然后又被举荐前往清屯?这其中……” 朱厚照沉声道打断他的话道:“杨廷和,朕要的是实证,而非臆断。证据何在?杨一清为何不上折子?你们私下里的信件也能作数?” 杨廷和愣住了,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身后李东阳长长的叹息声。 第605章 收益和代价 “皇上,杨廷和无凭无据,信口开河,随意攻讦内廷掌印太监,诋毁朝廷既定的清屯之策。臣以为,当予严惩。我大明近来诋毁之风盛行,去年外廷弹劾内廷以及建昌候一案已然闹得沸沸扬扬,社稷动荡。现如今又有人跳出来故技重施,这是绝对不能姑息的。如今边镇叛乱刚刚平息,杨廷和此举是乘乱扰乱超纲,不顾社稷安危的做法。臣以为,杨廷和不适合留在内阁,当予黜退。”焦芳冷声开口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这样认为。” 许进张彩以及兵部侍郎刘宇等刘瑾党羽纷纷跳了出来,齐齐发难。 杨廷和脸色发白站在那里沉默着,面对众多人的指责,显得有些孤立无援。其实他并非不知道今日之事的后果,他也知道手里的证据不足,不足以让刘瑾担责,但是他实在不能容忍自己碌碌无为。 今日一切行为,是杨廷和经过细细考量而算计过的。可以说目前这种局面,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杨廷和入阁已经有近一年时间了,李东阳是他的恩师,又是李东阳全力将自己拱入内阁之中的,甚至不惜和张延龄做了一些私底下的交易。他知道恩师对自己期望甚高,所以他一直遵照李东阳的意思行事,和他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但其实,杨廷和对于李东阳的一些事情的处理手段是很不以为然的。恩师确实善于谋划,确实考虑问题全面,确实有政治智慧,善于化解危机。李东阳在,外廷便不会彻底崩塌,他便是外廷文官的主心骨,擎天柱。 然而,他太谨慎了,太保守了。外廷永远在被动挨打的状态,永远看不到翻身的希望。也许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这是明智的选择,但是杨廷和却认为,若不主动出击,便永远没有重振外廷的机会。外廷只会慢慢的被压缩空间,最终无法呼吸,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杨廷和不愿意被扼住脖子窒息而死,今日他决定违背恩师的话站出来说话。他知道自己证据不足以对刘瑾产生什么影响,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认为敢于站出来的这种行为便是胜利。 或许他会遭到失败,甚至被贬斥。但是要想成为外廷的领导者,要想让自己在万马齐喑的外廷文官的心目中的地位达到提升,要想摆脱恩师的行事策略和高高在上的阴影,这么做一定是值得的。 于公于私,这或许都不是一个坏主意。就像许多大明官员自愿领廷杖作为自己敢言敢为的资本一样,此次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便是自讨廷杖的一种行为,是积累声望和政治资本的一种手段。 更何况,情况或许不至于那么糟糕。 “杨廷和,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朱厚照沉声开口道。 朱厚照其实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想着如果杨廷和能够认错的话,自己也并不会去严惩他,最多申斥几句了事。外廷需要做事的人,杨廷和入阁之后还是做了不少实事的。李东阳已老,杨廷和正值壮年,朝廷需要他。 杨廷和轻叹一声,缓缓跪地叩首。众官员都以为杨廷和要谢罪求饶的时候,杨廷和却缓缓伸手,取下了头上的镶金乌纱帽,恭恭敬敬放在地上。 “皇上,臣入仕为官,便是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为大明江山谋长久,为天下百姓谋安居太平。若是臣不能做到这些,便违背了臣的初心。那么,臣便不该尸位素餐占据庙堂之位。臣对刘瑾并无攻讦之心,只是就事论事。当然,臣并无实据,这是臣之过。臣只是想提醒朝廷,朝廷行事当有规矩,朝廷用人当有考量,否则好事会变坏事,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既然皇上和诸位大臣认为臣是出于私心,乘机攻讦他人,臣也无话可说。臣一片冰心,天日可鉴。今日请辞官职,回归田园,请皇上恩准。” 杨廷和缓缓说道。 “杨廷和,你这是要挟皇上么?这一招是跟刘健谢迁他们学的么?”张彩大声道。 杨廷和冷笑道:“廷和何德何能,能和刘大人谢大人他们相比。况且,刘健谢迁辞官尚且不能要挟到皇上,廷和何德何能能够要挟皇上。廷和辞官,如你们所言,乃是不称职罢了。其余的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朱厚照紧皱眉头沉吟,一时不知该不该准奏。 李东阳颤巍巍上前跪地磕头道:“皇上,杨廷和今日行止不当,理当受罚。但他也是一片赤诚为国之心。自入阁以来,兢兢业业行事勤勉。还望皇上念在他忠心为国的份上,给予宽恕。老臣斗胆为他求个情。老臣愿意替他向刘公公致歉。” 李东阳这么一说,刑部尚书屠勋,礼部尚书李杰,户部尚书顾佐等人纷纷上前跪倒求情。 “皇上,臣等恳请皇上宽恕杨廷和。” “杨廷和乃朝中中坚,为朝廷一片忠心,今日之失,不至于此地步,还望皇上宽恕他今日之失。” 杨廷和大声道:“诸位大人,不必为我求情,廷和有过,自会承担。廷和自愿辞官归田,也非皇上罢黜廷和。皇上,廷和唯一的希望便是,自廷和始,朝臣有过,当勇于担责,而非推诿狡辩。文过饰非,逃脱责任要不得,更别说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而行卑劣之事。我大明上下官员如能都这么做的话,必是风清日朗,朝政清明。我大明才能真正的中兴。” 殿上群臣都傻了眼,这个杨廷和这种时候居然还如此倔强,真是让人想不到。不少人之前对杨廷和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是李东阳的小跟班的印象中。但此刻,却是对杨廷和生出敬佩之心。 这个人虽然资历轻,但是倒也颇有胆魄。刘健之后,外廷已经没有了这种人,今日倒是又见到这种铁骨铮铮的人物。这让一些文官们心中颇为感慨和敬佩。 李东阳心中恼怒不已,他也终于明白了,这一次自己这个学生怕是不会听他的话了。他费尽心血的栽培和保护杨廷和,但杨廷和却似乎并不买账。 李东阳除了哀声叹气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想法。廷和一去,自己独木难支。外廷的局面怕是要更险恶了。 杨廷和啊杨廷和,你便不能体谅我的苦心么?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已经无法挽回。朱厚照的脾气是,你若把他架着下不来台,他可不会考虑什么后果。本来杨廷和的过错也不至于要罢官撵出朝廷这么严重。但是杨廷和这样的举动却让朱厚照感觉到了当初刘健谢迁等人要挟自己的情形。这是朱厚照不愿意体验的感受。 刘健和谢迁自己都能准奏,将他们一撸到底。何况是你杨廷和。 朱厚照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跪在一旁的刘瑾敏锐的感觉到了皇上情绪上的变化,他的嘴角已经露出了些许的笑意。他知道皇上要发怒了。 这个杨廷和,可也太蠢了。自己正愁着没法将外廷进一步的撕扯开来,他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世上哪有这么蠢的人。 朱厚照冷声开口道:“杨廷和,既然你决意如此,朕似乎也挽留不住你。你不愿为朝廷效力,朕强留你也是无趣。既然如此,朕……” “皇上,臣有话要说。”有人大声打断了朱厚照的话。 朱厚照恼怒的转头看去,发现打断自己的人是张延龄。 “建昌候,你有什么话要说?”朱厚照皱眉道。 张延龄道:“皇上,微臣有几句话要说,实在是憋不住了。” 第606章 给脸不要脸 朱厚照沉声道:“建昌候怎么了?” 张延龄道:“皇上,恕臣多嘴问一各位大人,咱们此次平叛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朱厚照诧异道:“此言何意?当然是成功了啊。你领军平的叛,怎问出这种话?” 张延龄咂嘴道:“既然平叛成功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么?不说张灯结彩大肆庆贺一番,却也不至于搞得朝堂之上一片愁云惨淡,争吵不休吧。瞧瞧这情形,又是要辞官的,又是哭哭啼啼喊冤的,又是互相吵架的,又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朱寘鐇打到了京城呢。这还是平叛成功了的情形,若是当真叛军势头不可控,那还不满朝文武打的头破血流,都要哭声惊天动地,如丧考妣么?真是莫名其妙。” 群臣尽皆无语。有人偷偷笑出声来。这位张侯爷虽然话说的难听,道理倒确实是这个道理。 朱厚照也苦笑道:“建昌候,可不是朕想要这样。具体情形你也看到了。朕能如何?” 张延龄咂嘴道:“皇上,臣斗胆当个和事老劝一劝如何?” 朱厚照觉得有些好笑,往龙椅上一靠笑道:“建昌候请便。朕也正好歇一歇。可真是累的够呛。” 张延龄躬身道歉,迈着四方步走到杨廷和身旁,看了杨廷和两眼。杨廷和垂首伏地,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杨大学士,好大的脾气啊。一言不合便要挂冠而去?这是什么做派?哎,现如今车朝廷里的官员一个个都脾气大的很,好像一个个都得罪不得。真是了不得。前面有刘健谢迁他们,动辄便递折子辞官,现在又有个杨廷和。你们外廷这些官倒是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张延龄冷笑着道。 众人白眼珠乱翻,李东阳差点气晕过去。这是当和事老么?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杨廷和冷声道:“张侯爷,本人如何行事,可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外廷官员如何,也用不着你来说风凉话。” 张延龄笑道:“哎呦呦,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你自己犯了错,没有证据便胡乱攻讦刘公公,皇上都给了你台阶下了,你反倒还委屈起来了是么?你说刘公公和周东之间有什么勾当,难道不需要证据?难道都可以凭臆测便可治人罪过?那咱们这大明朝廷之上还有规矩么?还是那句话,我若说那周东跟你勾结,受你指使,你又当如何?反正也不需要证据,信口胡诌便是了。” “你……岂有此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还是那句话,廷和之事跟你无干。”杨廷和冷声道。 张延龄道:“当然跟我有关。你这一闹,影响了大伙儿的心情。更影响了我的心情。我今日是要受封赏的,我振威营众将士在宁夏镇出生入死平叛归来,今日有机会上殿受皇上封赏,这是何等荣光的时刻。你瞧瞧我们几个,可都是全部精心打扮,穿了最好的盔甲衣冠,打点的精精神神的,精心修饰了仪容。便是为了这个对我们极为重要的时刻。你们倒好,无端吵闹不休。岂非是不近人情?你要是家里有喜事,我带着一帮乞丐去你家门口嚎丧,你乐意么?” 朱厚照哈的一声笑出声来。 群臣看看张延龄,看看振威营几名将领,确实一个个精心打扮过。张延龄身上穿着簇新的官袍,玉带也系在腰间。几名振威营的将领们也是穿着簇新的盔甲,胡须都修饰过的样子。看来确实重视的很。 杨廷和皱眉道:“既然如此,廷和向张侯爷个几位将军道歉便是了。” 张延龄摆手道:“道歉倒也不必了,我只希望杨大学士能够给我们个面子,让我们今日开开心心的接受封赏。至于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解决。到时候你要回家种地还是赶车,也没人拦着你。如何?” 杨廷和沉吟不语。 张延龄笑道:“我便当你默许了。” 一旁有人冷声道:“然则咱家被人无端污蔑的事,便这么算了?” 说话的正是刘瑾。眼看皇上就要准了杨廷和的辞官了,张延龄跳出来搅局,刘瑾岂能甘心。 张延龄微笑道:“刘公公,我不是说了么?回头你们再解决,今日是我和振威营兄弟们受赏的日子,刘公公给我个薄面。” “张侯爷,咱家给你面子,谁给咱家面子?咱家无端被人污蔑,传出去,岂非外边人都以为朱寘鐇叛乱是咱家的过错了。咱家不是不给你面子,一码归一码,杨廷和身为内阁大学士,便可信口开河,肆意诋毁他人么?朝廷律法何在?规矩何在?”刘瑾沉声道。 张延龄皱眉道:“刘公公,你的意思是非要追究了?不给面子咯?” 刘瑾冷笑道:“岂有此理,朝廷大事,岂是儿戏。你当是讲义气,给面子的时候么?” 焦芳张彩许进等人呵呵而笑,心道:张延龄,你未免自视甚高。你以为你是谁?你当和事佬?凭你也配。 众人都静静的看着张延龄,想看看张侯爷怎么吃瘪。今日怕是风光受赏是做不到了,现在恐怕更是要灰溜溜的自认倒霉还差不多。刘瑾岂是好相与之人,你张延龄的面子怕是小了些。 张延龄微微点头,沉声道:“既然刘公公不肯罢休,也不肯给面子,那我可也不给你刘公公面子了。本来我出面当和事佬,只是想要大事化小,不想在朱寘鐇叛乱之后,朝廷里也吵得一塌糊涂,坏了皇上的心情。既如此,那咱们便就事论事便是了。” 张延龄向朱厚照拱手道:“皇上,臣对杨廷和提出的追责之事虽然不太赞同,但是,臣觉得刘公公确实需要为朱寘鐇叛乱之事负责。臣附议,请朝廷查勘刘瑾同周东之间的关系。臣怀疑,周东受刘瑾指使,在宁夏镇大肆搜刮财物,中饱私囊。臣甚至怀疑,刘瑾的清屯之策便是为了给他自己捞银子。臣奏请严查此事。” “啊?”朱厚照从龙椅上直起身来,诧异的看着张延龄。 殿上群臣也是一片哗然,这下可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建昌候也下场了,国公勋贵们今日也都在,原本是见证建昌候等人受赏的,怕是也要加入进来了。 刘瑾自然也没料到张延龄会立刻翻脸。虽然恨张延龄恨得入骨,但如今,要说朝廷里刘瑾还忌惮谁的话,无疑张延龄是第一个。这家伙混蛋起来什么都不管,偏偏皇上对他信任有加,自己多次在朱厚照耳边试探,反被朱厚照给训斥了几句,完全啃不动。更别是此次平叛又被他立了大功,更得皇上赞许。 这厮突然翻脸,倒是让刘瑾心里有些担心起来。 不过,刘瑾已经探明了这件事的底细,知道杨廷和没有证据。那么张延龄手里也一定没有证据证明,否则他又怎会出来当什么和事佬。张延龄和外廷勾结在一起,若有证据怎会不拿出来。 “皇上,奴婢请建昌候拿出证据来,不然奴婢当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这冤曲了。”刘瑾哭丧着脸叹息道。 朱厚照皱眉开口问道:“建昌候,你可有证据?”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 殿中群臣眼珠子乱滚,这厮不是胡闹么?没证据也敢附议。今日可真是一场闹剧了。 朱厚照心里烦躁之极,瞪着张延龄不说话。少年皇帝虽然爱看热闹,但是今日这热闹却已经让他心里很不开心了。 “皇上,奴婢请皇上给奴婢做主啊。这是污蔑,完全没有证据的彻头彻尾的污蔑。奴婢要冤枉死了……”刘瑾大声嚎啕起来。 “闭嘴,鸹噪什么?”朱厚照怒道。 刘瑾的嚎啕声戛然而止。 朱厚照瞪着张延龄道:“建昌候,即便你平叛有功,即便你是朕的舅舅,你无凭无据污蔑他人,朕也是不能姑息的。适才你自己振振有辞教训别人,说别人无凭无据怎可污蔑他人,你自己现在也这么做了,你岂不是出尔反尔?” 张延龄道:“皇上,臣确实没有证据,但只是现在没有罢了。再过几日,臣便有证据了。证人正在从宁夏镇来京城的路上,是大理寺少卿周东身边的一名师爷。臣攻下宁夏镇的时候找到了他,他知道全部的事情。他说周东有一本账簿,上面记着行贿他人的名单和金额。藏在周东某处外宅之中。待此人回到京城,臣领着他找到这本账册,一切便水落石出了。据那师爷说,此事同刘公公有涉。否则臣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刘瑾心中暗惊,心里狂跳起来。 朱厚照皱眉道:“当真有此事?你回京为何不带那人一并回京?” 张延龄沉声道:“那师爷受了重伤,行动不便。臣急着回京,便留他在宁夏镇养伤。那厮为了保命,不肯说出账册存放地点,以此换取朝廷宽恕。臣便命人看着他,等他伤势痊愈再押他回京。此时臣没有告知杨一清,所以杨一清并不知情。杨大学士自然也不知此事。” 群臣一片嗡然。刘瑾脊后开始冒冷汗。周东这厮会造册藏匿在某处,自己倒是没想到。疑惑的是,周东人在宁夏镇被杀,期间一直没有回京,怎会有这么个账册藏匿?这事儿怎么想怎么有些不对劲。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疑惑,但是周东行贿自己巨额财物这是事实。万一呢?万一周东精细,真的命人造册藏匿了呢?那岂不是要糟糕? 朱厚照也皱眉沉思着,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朱厚照可不傻,他其实心里已经明白,刘瑾和周东之间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周东搜刮的银子定是大部分给了刘瑾,但是,他并不想把这件事挑明,更不希望将这件事弄的沸沸扬扬。 原因其实很简单,刘瑾弄来的银子其实大部分是花在了自己身上。刘瑾最近在太液池中建了一座水上街市,弄了三艘巨型楼船,建造了大量的水上馆阁店,供自己游玩。刘瑾还从大明各处弄了不少女子进宫,这可是花了大笔的银子的。 自己问过刘瑾,这些银子从哪里来。刘瑾说,银子的事情皇上不用管,只要皇上开心便成。其他的事情他会想办法。朱厚照便也不再多问了。 今日杨廷和一提周东搜刮宁夏镇大量银两的事情,朱厚照便立刻心如明镜一般了。这事儿要是闹出来,岂非把自己也扯进去了。那可不成。 第607章 迟来的惊喜 “刘瑾,你可有什么话说?”朱厚照皱眉道。 刘瑾当然不可能承认,沉声道:“皇上,建昌候说的这些完全是无稽之谈。奴婢还是那句话,若是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奴婢任凭朝廷处置。现在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一番虚言。什么周东的师爷云云,焉知是真是假。仅凭建昌候空口说出这些话,奴婢可不认。” “就是。这些话无法辨别真假,空口白牙,岂能作数?” “这种没有到手的证据和臆测也没什么两样。” 一些人立刻纷纷附和道。大部分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很多人希望张延龄说的话是真的,确实有证人和证据即将可以拿出来指证刘瑾。但是毕竟目前两手空空,凭此想要对刘瑾做些什么,在程序上便已经行不通了。 朱厚照缓缓开口道:“建昌候,朕并非说不信你的话,但要论罪定责,一切还需实证。你口中说的所谓证人证词尚无法证实,恐怕不能据此做出什么判断。” 张延龄拱手道:“皇上所言甚是,臣其实心里也不敢完全肯定那师爷说的是不是事实,一切还需找到实证才成。不过,起码可以说,杨大学士并非无端污蔑攻讦他人,臣也没有无端污蔑他人。所以,臣有个建议。今日此事暂时搁置不议。杨大学士辞官的事情,刘公公是否应该担责的事情,都先放一放。回头证人抵达,一切便可水落石出。到那时再议不迟。” 朱厚照沉吟不语。 “皇上,老臣觉得张侯爷的建议很中肯。既然现在证人在路上,便当等证人抵达再议此事。杨廷和辞官的事情当予以驳回,有关刘公公是否应该担责的奏议也当予以驳回。”李东阳连忙奏道。 朱厚照沉声道:“诸位爱卿认为如何?英国公,定国公,两位觉得如何?” “老臣觉得李首辅所言有理。事实不明之前,不可定论。不可造成朝中混乱。” “老臣同意英国公的看法。” 张懋和徐光祚躬身回答道。 朱厚照看向杨廷和道:“杨廷和,你怎么想?是要执意辞官,还是要收回辞呈?” 杨廷和当然不会还头铁要辞官。辞官不是目的,那只是一种姿态。今日他已经赚足了眼球,捞足了资本,岂会不识抬举。其实真要是辞了官,虽然他一定会声望大涨,成为外廷官员们敬佩的对象。但是损失也是巨大的。要想重回朝堂,需要费一番周折。虽然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但是毕竟颇费心力。 “臣一时激愤,说了过激之言,还望皇上恕罪。臣愿领责。”杨廷和叩首沉声道。 朱厚照摆摆手道:“朕知道你一片忠心,倒也不必责罚了。退下吧。” 杨廷和谢恩起身退下,回到李东阳身旁站立。他偷眼看了李东阳一眼,李东阳低着头,却看也没看他一眼。 “刘瑾,你怎么想?”朱厚照问道。 刘瑾哭丧着脸道:“奴婢听皇上的便是,皇上说怎么办,奴婢无不尊从。” 朱厚照点头道:“那好,这件事便暂时搁置,待证人证据查明再议此事。杨廷和辞官的请求,朕不予批准。对刘瑾的相关指责,朕也予以驳回不议。在证人证据未取得之前,不许任何人再拿此事互相攻讦。都听明白了么?” “臣等遵旨!”群臣齐声道。 “皇上,臣有一个提议。为保证公允,不受其他因素的影响。臣建议相关取证审讯的事宜当移交三法司或者由锦衣卫北镇抚司接手。建昌候无权参与此事。”焦芳突然大声说道。 “焦大人此言甚是,臣附议。”刘宇大声道。 “臣附议。”许进、张彩等一干人等也纷纷附和。 张延龄笑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怎肯让人证落在自己手里。 杨廷和脸色一变,又准备出列开口反驳。身旁李东阳冷声道:“廷和,你要是还对老夫有半点尊敬之意,便不要再多言。” 杨廷和迈出的脚步这才缩了回来。 朱厚照看向张延龄,尚未开口询问,张延龄便大声道:“我同意!为确保公允,此案交于三法司查证审理最为合适。皇上,臣也附议。” 众人颇为诧异,张延龄居然同意了,这可真是令人意外。谁都看得出来,焦芳这个提议的目的是什么,那是要暗中做文章,为刘瑾开脱的企图。本以为张延龄会抓着不放的。 朱厚照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朕准奏便是。此案由三法司共同查证审理。刑部尚书屠勋、左都御史刘宇、大理寺少卿王鼎共同查实此事。” “臣等遵旨!”三名官员上前叩拜叩拜。 群臣心中如明镜一般。刘宇和王鼎是刘瑾的党羽,三堂会审中刘瑾的人占据两席,这件事的走向似乎已经不用多想了。但是事已至此,谁也不会再节外生枝说些什么。皇上的偏袒之心其实很明显。刘瑾遭遇如此重大的指控,皇上可是连一句责问的话也没说。 建昌候的表现也是令人疑惑,他既然跳出来指控刘瑾,有提及重要证人和物证,却又为何满不在乎的将主动权交出去,真是令人费解。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朕也有些累了。咱们抓进宣旨吧。建昌候,你怕是已经等急了吧。”朱厚照笑道。 张延龄笑道:“可急坏了。终于有点开心的事情了。但不知皇上给臣什么样的褒奖。虽然臣平叛并不为了褒奖,但是我手下的兄弟们出生入死,总是要给他们些交代的。皇上也莫怪臣着急。” 朱厚照哈哈笑道:“建昌候倒是直率。有功当赏,天经地义,那是应得的。” 张延龄躬身道:“多谢皇上。” 群臣听着君臣这一番调侃,心情倒也安宁了许多。总算不用再听那些吵吵闹闹的事情了。很多人也很好奇,这次建昌候会得到怎样的褒奖。 但听朱厚照沉声道:“英国公张懋何在。” “老臣在!”张懋大步出列,躬身行礼。 朱厚照沉声道:“此次朱寘鐇叛乱,建昌候率振威营将士平息大乱,立下大功。有功自当封赏,现拟定嘉奖旨意在此。英国公,建昌候是团营提督,这宣旨嘉奖之事,朕请你来代劳好不好?这也是你统领团营有方,也是你团营的光荣。” 张懋呵呵笑道:“老臣谢皇上隆恩,这不仅是我团营的荣誉,也是皇上的运筹帷幄有方,朝廷上下协同齐力的结果。老臣自然愿意代皇上宣旨。” 朱厚照笑道:“那好,便请英国公宣旨吧。建昌候可是等不及了。” 张懋哈哈一笑,缓步上前。内侍取过圣旨递给张懋,张懋转身站定,在众人的期待的目光之中展开圣旨大声宣读。 “振威营提督张延龄,都指挥张隐、副都指挥陈式一,营将冯四海、柳谭、孙安等诸人听旨。” 张延龄等人整顿衣冠,快步上前跪地叩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日前逆藩寘鐇起乱,宁夏纷扰,天下震动。叛军气盛,扰动社稷难安,令万民陷于水火之中。建昌候张延龄临危受命,领军平叛。奇兵突袭,一举擒获逆藩,旦夕平息叛乱。其神勇智谋,令人赞叹。其智勇之行,令天下侧目朝野咸赞。朕闻捷报,心甚喜之。” “……朕征询各方之议,今旨嘉奖。鉴建昌候张延龄领军有方,勇武得力,乃大明不可多得之帅。特命升任团营副总督之职,协领团营。另加授骠骑将军,加护军衔。赏银三千,赐金龙盔甲一副,赐金马恺一副,赐御马三匹,刀剑一套。” 殿上众人发出嗡然之声,知道这次嘉奖一定会很丰厚,但是没想到居然会到这种程度。那些赏赐之物倒也罢了,骠骑将军,护军这些军职虚职到也罢。居然直接便提拔为团营副总督之职,这简直匪夷所思。 “振威营指挥张隐,副指挥陈式一,率部随同作战,骁勇善战,屡立大功。特授张隐昭勇将军衔,封三等定边伯爵,赐诰卷,加禄三百石,赐田五百亩。授陈式一安远将军衔。封三等忠勇伯爵,赐诰卷,加禄三百石,赐田五百亩。” “……” “……” 殿上众臣张着嘴巴发呆,不光是张延龄的赏赐丰厚,张隐和陈式一这两人居然直接封爵了。这七八个月之前还不过是南镇抚司锦衣卫中的千户而已,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不但混到了京营之中,而且还封了伯爵,简直是坐了焰火弹一般直冲而上。 有时候升官加爵便是这么的容易。前提是你要跟对了人,有仗打,敢拼命,有真本事,能立军功。 后面还有对振威营其余几名部将的嘉奖,都是极为丰厚。冯四海等人本只是低级军官,今日全部升三级军职,晋升中高级将领之列。赏赐也是极为丰厚。但是群臣们已经对这些没什么感觉了。因为张延龄和张隐陈式一等人的封赏已经让他们震惊的麻木了,已经不觉得这些部将的嘉奖有什么太离谱之处了。 “……朕希望尔等能够不负朕之所望,为大明再立新功。钦此!” 张懋的声音落下,张延龄张隐陈式一等人齐声高呼万岁万万岁,接旨谢恩。 张延龄倒还好些,毕竟有心理准备。张隐和陈式一可是身体都在发抖,眼泪都出来了。面对万千敌人的生死搏杀,也没有今日这般让他们激动到难以控制情绪和自己的肢体。 第608章 良心何在 漫长的早朝终于结束,朱厚照在太监和侍卫们的簇拥下朝离去。群臣恭送皇上离开之后,陆续离开大殿。 张延龄接受着张懋和徐光祚等人的道贺,不时有官员过来向着张延龄道贺,张延龄一一拱手,笑容可掬的答谢。 从这些人的眼神里,张延龄看到了以前没有感受到的敬畏和谦卑。即便自己是外戚侯爷,其实也并不能让一些人真正从内心里尊敬自己。但是这一次,显然有了很大的不同。 众官纷纷离去,张延龄跟随张懋徐光祚张仑等人一起往殿外行去。到了大殿门口,众人站住了身形。 徐光祚抚须笑道:“延龄,你要去探望太后是么?” 张延龄点头道:“是,昨日回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宫探望太后。太后已经传话了,要今日早朝之后去见她。” 徐光祚笑道:“那是应该的。那么我们便走了。走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张延龄道:“岳父大人请讲。” 张仑笑道:“老丈人和女婿有体己话要说,我们还是回避的好。老爷子,我扶您下台阶。” 张懋笑道:“我要你扶?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呢。你顾着自己吧。毛里毛躁的,别摔个狗吃屎。” 众人大笑,张仑笑着还是搀扶张懋往台阶下行去。徐光祚却叫住了他们。 “英国公,各位,不必避讳什么,老夫要和延龄说的话,你们也当在场才是。这不是什么私密之言。”徐光祚道。 张懋停步笑道:“无妨么?那便听听定国公说些什么。” 徐光祚笑着转头,看着张延龄道:“延龄,今日起,你便是团营副总督了。但是,你别忙着高兴,你可知道,以你的资历其实是当不上这个团营副总督的。即便你平叛有功,却也没到可以被任命为团营副总督的地步。你明白么?” 张延龄忙道:“小婿也是有些疑惑,这次褒奖怎地如此的出人意料。心中着实有些惶恐。” 徐光祚笑道:“你明白就好。此次任命确实是颇有争议的。英国公和几位小公爷,以及几位侯爷都是费了不少口舌,竭力举荐你。加之这一次你确实是临危受命,平叛也干净利落,令朝野上下都没有话说。皇上也很是满意。如此才平复了那些争议。但是不免还会有人说,你是因为国戚的身份,以及是我定国公的女婿才会升任此职。希望你也不要在意。” 张延龄笑道:“小婿明白,小婿可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朱麟在旁笑道:“就是,延龄怎会在乎这些。当初延龄可是在京城声名狼藉,也没半点在乎的意思,天天喝酒赌钱开心的很。” 众人愕然。张仑忍不住大笑起来道:“朱麟兄,你是夸人还是损人呢?不会说话便少说两句好么?” 朱麟自己也笑了起来,挠头道:“对不住,我怎还拿以前的事情出来说,真是蠢的很。” 徐延德笑道:“你才知道自己蠢么?” 朱麟翻着白眼要反驳,徐光祚摆手道:“你们几个莫打岔,这说正事呢,却来鸹噪。也没正形。好好听着,老夫是说延龄,却也是说给你们听的。” 几人这才安静了下来。但听徐光祚道:“延龄,有些话,老夫倚老卖老的跟你说一说。此次是我们勋戚之家集体举荐,你才有今日的荣光。你可莫要忘了这个。莫要忘了英国公和小公爷以及诸位侯爷们的情分。咱们勋贵之家同气连枝,这一次是合力抬你上去的。你可要明白这一点。要知恩知义,不能忘了大伙儿对你的厚爱。” 张延龄笑着点头,心中明白徐光祚此言的用意。徐光祚是告诫自己,不要翘起尾巴来洋洋自得,不要以为升官之后便可以自鸣得意,找不着北。特别强调勋戚众力抬自己上位,便是告诫自己,离开了勋贵集团的帮衬,自己什么也不是。 当然,这话语之中其实也带着他的一些私心。言外之意也是告诉张延龄,就算他升了官,就算他今非昔比,也别忘了定国公府的提携。不要忘恩负义。 “岳父大人,英国公老爷子,三位小公爷以及诸位侯爷,承蒙诸位抬爱,延龄感激不尽。延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资历能力皆不足以担当此重任,若无诸位抬举,延龄岂会有今日。延龄明白怎么做,请诸位放心便是。”张延龄沉声说道。 徐光祚抚须点头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老夫也不多言了。” 张懋在旁呵呵笑道:“定国公,其实有些话你便多余说。建昌候何等聪明之人,他怎会不知这些事情?其实,今日这份荣光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咱们可没出什么力。延龄平叛立功,这是我们勋戚之家的光荣。咱们哪怕是帮了些小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勋戚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难道还有人不明白么?” 徐光祚笑道:“听听,英国公就是格局大,老夫也自愧不如。话说延龄,你虽提拔为团营副总督之职,但是今后行事,也不能自以为是。团营之中的事情是英国公坐镇,张仑小公爷主事。你可别以为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你在旁帮衬些便罢,万不可越俎代庖,逾矩而为。明白么?”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放心便是,小婿早就想清楚了。这团营副总督之职,以小婿的能力是做不来的,就当是一个褒奖便是。小婿还是老老实实的管好我的振威营。其他的事情让我管,我也管不好。还是得英国公和张小公爷主事才是。” 徐光祚点头道:“很好,那老夫便放心了。看来真的是老夫多余考虑了。” 张懋在旁沉声道:“定国公,你说这些话,岂非是叫老夫和张仑无处立足么?延龄,莫听你这糊涂岳父胡说?我等之所以这一次集体举荐,顶你上去。便是知道你的本事,对你寄予厚望。咱们老一辈勋戚都年纪不小了,将来重振勋戚之家,靠的便是你们年轻一代。靠的便是张仑延德朱麟还有建昌候。建昌候是老夫最看好的,张仑也远远不及你。将来,重振勋戚之家的重任,还得延龄担当大任。” 张延龄忙道:“英国公老爷子,这话延龄可不敢当。这话教延龄可要站不住了。勋戚之家的事情,靠的是大伙儿齐心协力。领头的还得是几位小公爷。特别是张仑,无论是能力还是声望,都足以接替老公爷担当重任。延龄能力有限,跟张仑兄没法比。老爷子这样的话可万万别说了。倘若如此,我可要去请皇上罢了我这团营副总督之职了。” 英国公张懋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事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宫了。延龄去见太后,晚间去你丈人家赴宴,咱们再好好的喝酒说话。咱们站在这大殿前说这些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都怪定国公这老东西,什么话不能晚上宴席上说,偏偏在这里说。” 徐光祚笑道:“老夫之过,老夫之过。晚上再说便是。” 一行人下了台阶,张延龄拱手相送,目送张懋徐光祚等人离去,又和张隐陈式一告别,这才转身沿着奉天殿旁的宽阔御道往后宫深处行去。 多日没有进宫,皇宫之中倒是一切如故,只是越发显得有些空旷而寂寥。 阳光下,树荫浓密,遮天蔽日。或许是皇上近来不住在宫中,而是在琼华岛上的豹房居住。所以宫中路旁草木花树杂乱疯长,也没有人勤于打理。 花木森森,走在阴凉之下,不但感受不到烈日炎炎的酷热,反而又一丝寒意。 路过乾清宫时,张延龄看到乾清宫前车驾仪仗都在殿前,知道朱厚照没有回豹房。 张延龄急于去见张太后,便往花坛间的小路走去,不想被乾清宫中的人看见。却不料走出几步被人在后面叫住了。 “张侯爷,路过乾清宫,不去向皇上谢恩么?” 张延龄转头看去,花木从中,刘瑾缓步而出。 “刘公公,有礼了。好巧啊。”张延龄笑道。 刘瑾面露微笑,拱手道:“倒也不巧,咱家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张侯爷路过的。” 张延龄笑道:“是皇上要见我么?我确实该去向皇上磕头谢恩。那便现在就去谢恩便是。” 刘瑾沉声道:“倒也不必了。皇上下朝后甚为疲惫,此刻正在歇息。再说,一会皇上是要去见太后的,太后已然命人请了皇上中午和侯爷一起用膳了。到时候侯爷再谢恩不迟。” 张延龄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那便罢了。那便告辞了,我去见太后。太后几个月没见我,定有许多话要跟我说。” 刘瑾沉声道:“张侯爷,就算你不用向皇上谢恩,你总得向咱家道个谢吧?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便这么走了?” 张延龄笑道:“向你道谢?为何要向你道谢?” 刘瑾冷笑道:“侯爷还真是个寡情薄义之人呢。侯爷忘了,是谁举荐你去平叛的么?是咱家一力举荐你平叛的呢。若无咱家举荐,侯爷焉能立下奇功,又焉能得到今日的嘉奖?团营副总督,这个职位可是不小。侯爷二十三岁便担任此要职,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侯爷难道不该向咱家道谢,感谢咱家的举荐之恩?” 张延龄皱眉想了想,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没有刘公公的举荐,我还真是没有今日的荣耀。似乎确实是得益于你的举荐。” 刘瑾呵呵冷笑道:“侯爷总算是还不否认此事。然而侯爷不向咱家道谢便罢了,反而今日在殿上跟咱家又一次对着干。张侯爷,你的良心何在?” 张延龄微笑看着刘瑾道:“刘公公,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人说施恩不图报,那才是高风亮节。哪有人要别人向自己感恩的?再说了,刘公公对我也没有什么恩情啊,我向你道什么谢?今日殿上,是你刘公公不给我面子,逼得我如此,你怎怪得了我?再退一万步说,我张延龄有今日被朝廷褒奖,难道不是因为我九死一生拼来的么?怎地倒是拜你你刘公公所赐了?倘若我因为刘公公的举荐而死在了宁夏镇,那我该谢谢你刘公公,还是该怨恨你刘公公让我去送死呢?” 第609章 好心当作驴肝肺 刘瑾双目喷火怒视张延龄,张延龄微笑看着他,严重寒芒闪烁,毫不退缩。 刘瑾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双手搭在胸前,眯着眼道:“张侯爷,你我之间,本不必如此势若水火。咱家对侯爷一向敬重,咱们也曾携手共同面对过许多艰难的时刻。如今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为何我们之间反而变成这样的情形呢?咱家着实想不通。” 张延龄微笑道:“刘公公心知肚明,这些话便不要说了。本侯没兴趣和你翻旧账,争辩孰是孰非。凡事必有因果,今日如此,必是昨日种种作为之因。” 刘瑾缓缓点头道:“说的是,计较过去的事情没什么意思。不过张侯爷,今日咱家也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咱家是想和张侯爷敞开心扉摒弃前嫌重修于好。这对咱们都是有好处的。张侯爷,咱家不得不提醒你,你如今虽然春风得意,但实际上你已经处在危险的境地,四周危机四伏了。咱家很不愿意看到你之后被人攻讦陷害。你我携手,则无人敢对你有谋害之心。咱家可以帮你抵挡一切攻讦。” 张延龄挑眉道:“哦?这话倒是有意思,我如今危机四伏么?我怎么没感觉到?” 刘瑾沉声道:“侯爷虽然智谋双全,但毕竟年纪轻,阅历不足。有些事,你未必看得出来。就拿此次平叛之事而言,侯爷确实立下大功,但侯爷觉得以你的资历能坐上团营副总督的职位么?那么多国公侯爷,资历功劳皆不低于你,团营副总督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眼红。你张侯爷只因为一次平叛之功便被提拔到这个位置上,何以服众?” 张延龄皱眉沉吟不语,似乎有所触动。 刘瑾沉声道:“此次论功之时,国公侯爷们却都举荐你张侯爷任团营副总督,那是何意?在咱家看来,他们是将你张侯爷放在火上烤呢。英国公张懋,多年前便为团营总督。团营本设两位副总督之职。但是张懋在任之后,十几年间团营无副总督就任,这是为何?侯爷想过没有?” 张延龄皱眉道:“为何?” 刘瑾冷笑道:“那还不明白?原因大致有二。一则是出自私之心。张懋并不想分权,团营事务他要一个人做主。设立副职,不免要分权。二则,这是御人之道。勋贵们人人都盯着副职的位置,让谁当都必将引发其他人的不满。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让别人坐了那位置,不免心中不平衡。张懋自诩为勋戚领袖,自不肯惹来勋贵们的混乱和不满。所以,索性让副职虚缺,反能安复众人之心。” 张延龄皱眉不语,心中倒是觉得刘瑾这话并非全无道理。 “去年张懋才让他的孙子张仑就任团营副总督之职,那是他在为张仑铺路罢了。张懋年事已高,将来他归天之后,团营还是要攥在他英国府手中的。所以将张仑扶上马,送一程,将来张懋去了,张仑顺理成章接班,也没什么争议。这也是为何两个副职,却只将张仑提拔为副总督之职之故。众人也都知道英国公的用意,张仑实际上已经代行总督之职,众人心知肚明。可是现在,你张侯爷突然就任副总督之职,风头声望甚至要盖过张仑。张懋怎么想?张仑怎么想?将来这团营总督谁来领?这已然不是一个确定的答案。侯爷们纷纷把你拱上来,那便是要等着看一出好戏罢了。他们自己不敢,便拱你上位,这不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么?” 刘瑾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张延龄的耳边,张延龄听着这些话,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变得更为难看起来。 刘瑾看着张延龄的神色,面带微笑继续道:“建昌候,其实以你的能力,绝对胜过所有的勋贵们。你缺的只是资历和威望罢了。那张仑根本不能和张侯爷相比。文才武功,韬略胆识都差着侯爷不止一点半点。但是英国公府底子深厚,英国公老谋深算,在勋贵们之间的威望高隆,无人敢公开叫板。所以,你这团营副总督之职,对你而言并非是荣升,而将是一把悬在你头上的刀。若被张懋和张仑认为你是为了夺团营总督之职,挑战他们的利益的话。后果不用咱家说,你也该明白。你往后将寸步难行,处处受制。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被勋戚们弃若敝履。” 张延龄悚然而惊,缓缓坐在花坛旁的青石上,呼吸急促起来。 刘瑾俯身过来,低声道:“张侯爷,咱家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吧。正所谓旁观者清,咱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建昌候肯和咱家合作,以咱家的手段,必能让你不受此事困扰。不但如此,团营总督之职,将来非你张侯爷莫属。咱家不愿自吹,但是你该明白咱家说的话定能做得到。而咱家要的,便只是你建昌候向咱家低个头,仅此而已。” 张延龄缓缓抬头。刘瑾那张胖乎乎满是赘肉的脸近在咫尺,眼中满是期待。 “刘公公,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些。然则,刘公公告诉我,什么叫向你低个头?是否今后我要事事听刘公公的吩咐?”张延龄缓缓道。 刘瑾笑道:“张侯爷,你岂是甘于人下之人。咱家岂会让你这么做?咱家要的不过是你不要和我作对,不要处处找咱家的麻烦罢了。只要今后你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帮着别人在咱家背后捅刀子,咱家便心满意足了。” 张延龄道:“就这么简单?” 刘瑾道:“当然,咱家的话你还不信么?当然了,咱家帮侯爷,侯爷也要帮咱家。比如说,今日你堂上说的那些事情,需得为咱家澄清,免得皇上误会。那位师爷……你也要安全的交到三法司手中,不要找理由藏匿,不要私自做主。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张延龄微笑道:“原来如此,刘公公绕来绕去,原来是担心被我掀了老底。” 刘瑾直起身来,叹了口气道:“建昌候,你也忒小瞧我刘瑾了。你以为这件事能奈我何么?就算你查出周东向我行贿又如何?你以为皇上会因为此事便杀了我不成?最对不过是呵斥咱家几句,给些言语上的惩戒罢了。咱家根本不在乎。咱家甚至可以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告诉你,周东确实向咱家行贿了,而且是很大一笔银子。你也不必苦心去找什么账册,咱家自己手里就有一笔账,你想要,咱家甚至给你。可是,这银子可不是到了咱家手里,这些银子都是为皇上拿的,用在了皇上身上。这些事皇上心里都清楚。你越是查,皇上便越是不高兴。你想要凭此扳倒我刘瑾,那恐怕是痴心妄想。” 张延龄皱眉道:“果然如此,怪不得皇上言语之中对你百般回护。原来是这个缘故。” 刘瑾微笑道:“自刘健谢迁他们开始,朝中想要我刘瑾死的人可太多了。然则如何?咱家不但没死,倒是他们一个个的死的死贬的贬。咱家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指控,因为咱家就是他们面前的大山,他们搬不走也铲不平。恨得牙痒痒也是无用。皇上恩宠咱家,咱家忠心为主,那便是咱家的护身符。他们跟我斗,最终是搬石砸脚,自作自受。” 张延龄笑了起来,沉声道:“既然如此,刘公公也大可不必担心我才是。我也一样奈何不了你。你又何必担心呢?” 刘瑾愣了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半晌皱眉道:“咱家适才说的那些话侯爷没听进去么?咱家可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你。你跟我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不用咱家动手,张懋便会让你焦头烂额。” 张延龄笑道:“刘公公,那岂非正是遂你之意?你既忌惮我,心里恨我,却又好心好意的来提醒我不要遭到英国公他们的算计。这岂非自相矛盾?” 刘瑾哑口无言,瞠目半晌道:“建昌候,咱家可是一片好心好意,你可不要把咱家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咱家对侯爷可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想和你势成水火,闹得不安宁罢了。” 张延龄笑道:“刘公公真是好心人,延龄谢过了。可惜,我这个人比较认死理,也很记仇。别人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会一笔笔的记着,也会加倍奉还。我张延龄也不傻,别人的挑拨离间,我也分辨的出。刘公公,时候不早了,我得去见太后了。” 张延龄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转身便走。刘瑾脸色铁青,沉声道:“张侯爷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错过今日这机会,将来你必后悔莫及。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在宁夏干的勾当。安化王府的财物都被你搜刮入囊了是么?你和庆王府郡主公然苟且,坏了皇族声誉,贪恋美色为庆王府担保脱罪,莫以为咱家不知。张侯爷,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610章 魔高一尺 张延龄愕然转身,目光中满是惊讶。 刘瑾呵呵冷笑道:“如何?张侯爷没想到吧,咱家的消息够灵通吧?莫以为你在宁夏的作为都是秘密,莫以为山高皇帝远,你做的一切便没人知晓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咱家的掌握之中。” 张延龄冷声道:“是谷大用告诉你的是不是?” 刘瑾呵呵而笑道:“谷大用?这个蠢货能办成什么事?他和杨玉这两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家怎能指望的上?” 张延龄皱眉诧异道:“莫非你知道他们在宁夏城发生了什么事?” 刘瑾冷笑道:“咱家当然知道。这两个蠢货被你张侯爷玩弄于股掌之上。咱家得承认你张侯爷有些手段,居然借谷大用之手杀了杨玉,再利用此事要挟谷大用。谷大用这个蠢货当真该死,步步落入你算计之中,还想要杀杨玉灭口,被你挑唆得手,落入你陷阱之中。可恶这厮居然写信告诉咱家说杨玉和锦衣卫众人是遭遇叛军袭击阵亡。居然敢欺骗骗咱家。咱家岂是那么好骗的。” 张延龄皱眉道:“然则,你承认派谷大用和杨玉随军前往的目的是要置我于死地是么?” 刘瑾沉声道:“张侯爷,你不能怪咱家。是你逼着咱家这么做的。咱家对你一直是礼敬有加的,可是你是怎么对咱家的?咱家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朝野上下谁敢对咱家不敬?便是内阁首辅,见了我刘瑾也得客客气气的。咱家要是跺跺脚,不知有多少人会人头落地,咱家要他们活,他们便活。要他们死,他们也活不成。而偏偏你张侯爷对咱家想打便打,想骂便骂,你把咱家当成什么人了?你怕是忘了,我刘瑾可不是任你欺凌的家奴。” 张延龄沉声道:“笑话,你可以欺凌他人,左右他人的生死。本侯便不能这么对你?岂有此理!你可以肆意妄为,别人便都要对你俯首帖耳?你以为你是谁?司礼监太监又如何?手中握着权势,便可为所欲为?” 刘瑾冷笑道:“当初别人怎么对咱家的,咱家便怎么对他们。王岳范亨他们欺凌咱家,外廷那帮人要咱家的命,难道咱家便任他们杀了不成?咱家一旦权势在手,便要加倍的奉还。这便是这个世道的生存之道。” 张延龄点头道:“所以,就为了本侯打骂了你,你便要置我于死地?” 刘瑾摇头道:“当然不是。你张侯爷身份高贵,又是皇亲国戚,咱家受你些打骂倒也没什么。但是你不该背叛咱家,坏了咱家的大事。外廷弹劾咱家,也包括你张侯爷在内,你我本应携手对付他们。结果,你却帮李东阳跟我作对。本来。外廷已经可以被咱家完全掌控,你却在关键时候背刺咱家。这才是咱家最不能忍受的。你违背了咱家和你之前定下的约定,那便是背叛。这朝廷里,但凡不是咱家的朋友,那便是咱家的敌人。更何况你处处跟我作对,咱们早已是敌人。咱家对敌人一向不会心慈手软。” 张延龄点头道:“你还算坦诚,这才是实话。无非便是本侯挡了你的道,没能让你只手遮天,把持朝政罢了。顺你者活,逆你者亡,你无非是要成为大明的独夫罢了。你的野心可真是不小。” 刘瑾冷声道:“咱家这么做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那些人威胁皇上,欺负皇上。要把持朝政的是他们,咱家是帮皇上夺回权力,让皇上不受他们钳制罢了。” “你所作的难道不是和他们一样吗?又何必说的冠冕堂皇。罢了,我也不跟你争执,说这些并无意义。刘公公,你也不用吓唬我。你派谷大用和杨玉去宁夏镇破坏平叛大事,又意图谋害于我。这件事我若上奏皇上,你当如何?”张延龄沉声道。 刘瑾大笑起来道:“建昌候,你有证据么?只凭你我在此说的这些话?没有证据,皇上会相信?皇上定会认为你在污蔑咱家。这种诋毁,皇上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你若拿不出证据,皇上不会轻饶你。” 张延龄道:“谷大用即将回京,到时候他便是人证。” 刘瑾再次大笑起来,眯着眼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咱家既然主动提及此事,还会怕这些?” 张延龄一愣,惊愕道:“莫非……莫非你……” 刘瑾呵呵冷笑道:“张侯爷,我的人数日前便已经出发前往迎接谷大用他们。咱们不妨打个赌。咱家猜谷大用永远回不了京城。建昌候觉得呢?” 张延龄惊愕瞠目无言,刘瑾果然心狠手辣,居然已经派人在路上拦截谷大用。这是要杀人灭口。杨玉死了,锦衣卫和东厂的那帮人死的七七八八了。谷大用带着数十名番子恐怕也难逃一死。这下,所有相关人等都死的干干净净,死无对证。难怪刘瑾如此肆无忌惮,敢主动提及谷大用和杨玉的事情。是因为一切他都做好了准备,才敢如此。 “原来你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刘瑾,谷大用是你的人,你对他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建昌候,这还是得怪你。如果不是你逼着他交代真相,被你知道了整件事情,咱家又何必要灭他的口。是你杀了他才是。”刘瑾狞笑道。 张延龄吁了口气,沉吟道:“刘瑾,你适才说我在宁夏镇做的那些事情,我若矢口否认,你能如何?” 刘瑾呵呵笑道:“张侯爷,不用探咱家的底。跟你明说了吧,你的所作所为,咱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且还有证人。宁夏镇中自有咱家的耳目,全部打探的清清楚楚。你和庆王府郡主的那点事,咱家也是清清楚楚。你放心,咱家手头的证据足够让你无可否认。没想到张侯爷还是个多情种子,今日堂上居然为了庆王府甘愿担保。张侯爷,咱家可以立刻拿出庆王府参与叛乱的证据,包括庆王府小王爷向安化王磕头称臣的人证。当然,都是假证据,但是一样让庆王府完蛋。你那个郡主情人也要被关在凤阳宗室高墙之中一辈子不见天日。你为他们担保,你也得完蛋。总之,咱家想要对付你,办法多的是,证据多的是。没有证据,咱家也能弄出证据来。” 张延龄震惊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瑾得意的冷笑道:“张侯爷,这下你该知道咱家的手段了吧。都说你张侯爷智谋无双,嘿嘿,咱家的手段如何?不比你张侯爷差,是不是?” 张延龄皱眉道:“既然如此,今日朝上你为何不说出这些事来,你不是恨我入骨么?今日朝上说出来,岂非便可让我完蛋?” 刘瑾微笑道:“建昌候,那是因为咱家爱惜你是个人才,想让你跟我合作,为咱家所用。咱家身边缺的便是你这样的人,让你倒霉固然是手到擒来,但是咱家还想试一试,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死心塌地的替咱家办事。咱家便将这些事烂在心里。还会全力助你掌控团营兵马,帮你将张懋他们全部打趴下。到时候,你便是大明第一勋贵,其他国公侯爷们都得听你的。” “好算计。你控制不了英国公和张仑,却可以控制我,替你完成掌控大明京营的大事。然则你便可以通过我号令大明京营兵马。解决外廷之后,你便可以全面掌控朝廷,只手遮天,独霸朝纲了是不是?从此再没人敢跟你作对了,是不是?”张延龄沉声道。 刘瑾大笑道:“你明白就好。你不也能一样可以得了好处,咱们一起掌控局面,你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难道不好?” 张延龄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我自然也能得些好处。你为了笼络我,自然不会亏待我。” 刘瑾呵呵笑道:“建昌候是聪明人,也只有你能帮咱家掌控京营兵马。只有你的能力足以胜任,也足以让那些勋贵们俯首帖耳。所以咱家愿意和你冰释前嫌,愿意替你保守你的那些小秘密。建昌候,你觉得如何?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张延龄点头道:“听起来确实划算,而且我好像也别无选择了。” 刘瑾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张延龄直勾勾的看着刘瑾,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门牙。 “我若答应了,岂非是要当你这个阉狗的奴才了。我张延龄堂堂七尺男儿,大明侯爵,当今国舅,身份何等尊荣。难道要当你这条阉狗的奴才?那岂非玷污了列祖列宗,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张延龄一字一句的说道。 刘瑾惊愕片刻,双目之中凶光大盛。缓缓摇头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我本以为建昌候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你并不聪明。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休怪咱家了。张侯爷,好好享受今日吧,也许过了今日,你张侯爷便要在大狱之中过日子了。可怜你家中妻妾,还有未出生的孩儿,都要受罪了。那也没法子,谁叫你张侯爷不识抬举呢?” 张延龄呵呵冷笑道:“刘公公,恐怕你还动不了我。我也有件事要跟你刘公公说。也是干系到你刘公公的重大之事。刘公公,想不想听一听?” 第611章 道高一丈 刘瑾愣了愣,呵呵笑道:“张延龄,咱家劝你莫要再玩什么手段。这种时候,你要挟不了咱家。你是不是还要拿周东的事情来要挟咱家?咱家跟你说的很清楚,这件事皇上不会怪罪的。你还是莫要白费心思了。要么跪地求饶,从此听咱家的吩咐,或可荣华富贵。要么,你便等着完蛋吧。呵呵呵呵。” 张延龄也再笑,笑的还很灿烂。 “刘公公,附耳过来,跟你说件事。”张延龄道。 刘瑾冷声道:“你想做什么?咱家可告诉你,周围都是咱家的人,你若敢行凶,必死无疑。” 张延龄笑着啐了一口道:“行凶?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犯得着跟你同归于尽么?罢了,直接跟你说吧。刘公公,你认识曹雄么?” 刘瑾愕然道:“什么意思?” 张延龄微笑眨着眼道:“差点忘了,曹雄和刘公公关系密切,走的是刘公公的路子,是刘公公一手提拔的边镇大将,是你的死党,刘公公怎会不认识?” 刘瑾皱眉喝道:“张延龄,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延龄低声笑道:“刘公公,曹雄请我代他向刘公公问个好,祝刘公公长命百岁,富贵万年。” 刘瑾脸色发白,喝道:“胡言乱语什么?曹雄不是……不是已经……” 张延龄笑道:“已经怎样?已经死了是么?呵呵,你见到曹雄的尸首了么?还是说有人见到了?” 刘瑾惊得眼珠子都要飞出来,沉声道:“你是说,他没有死?怎么可能?” 张延龄微笑道:“刘公公应该高兴才是,你一手提拔的将领没有死,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么?” “不可能,不可能。目击兵马亲眼看见他沉入河底再也没浮上来。他怎么可能活着?你骗我。”刘瑾喝道。 张延龄冷笑道:“你当然希望他死,他若死了,你知宁夏之乱却拖延不报,私调兵马命曹雄渡河进攻,意图赶在朝廷知晓之前灭火的罪状便无人知晓了。可惜你没能如愿,曹雄渡河进攻大败,折损数千兵马,后续导致叛军渡河攻灵州,差点酿成大患。这都是你刘公公瞒着皇上和朝廷闯下的大祸。” 刘瑾面色惊恐,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事后,你将责任归咎于曹雄贪功冒进,私自进攻。将所有的责任都扣在曹雄的头上。嘿嘿,曹雄可真是够倒霉的,为你扛下了所有罪责。可惜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曹雄根本没死,是也不是?曹雄那日确实落水沉入河底,那是因为他身上的盔甲太重无法挣脱之故。但是他终究还是挣脱了盔甲浮出了水面,只是那时候黄河河面上一片混乱,没穿盔甲的曹雄没被别人认出来罢了。” 张延龄负手看着身旁摇弋的一从绿树,沉声道:“曹雄也是命大,抓住了一块木板随波逐流顺水飘到了下游,在横城堡一带被河边的百姓救了起来。救起来的时候已经冻得差点没命,被百姓安置在家中将养。灵州守备史镛在战后派人前往搜寻救助落水的兵马,找了多日,终于找到了曹雄。那时候本侯刚刚抵达灵州,史镛向我禀报了此事。除了我和史镛之外,没人知道曹雄还活着。” “他既然活着,为何躲着不见人?你将他软禁起来了?”刘瑾喝道。 “躲着不见人?呵呵呵。他得知朝廷将所有的责任归咎于他,死了还要被责罚的事情之后,恨不得要来京城跟你拼命。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他就算现身,也会立刻被缉捕论罪。而你刘公公是绝对不会承认是你私自下令他进攻的。所以,他选择了跟我合作。刘公公,曹雄早已被我命人秘密送回京城,就等着跟你当面对质,当着皇上的面指证你隐瞒宁夏叛乱,私自调兵假传军令,逼着他进攻平叛的罪行。刘公公,这个罪名,够不够让你刘公公完蛋?皇上再宠信你,怕也难以容忍你如此胆大妄为吧。那可是关乎调兵平叛的大事。”张延龄冷声道。 刘瑾面色灰白,眼珠子急速转动,额头上汗珠滚滚而出。 “不可能,你编个故事骗咱家。根本没这回事。曹雄早就死了,你骗我的是不是?咱家可不上你的当。”刘瑾龇牙嘿嘿笑道。 张延龄歪着头看着他,微笑着一言不发。 刘瑾也恶狠狠的瞪着张延龄,但不久,便心虚的转开了目光。 “张延龄,没想到你是如此阴险之人,居然暗中设下如此狠毒的手段。咱家……咱家让曹雄调兵平叛,不也是为了尽快平息宁夏之乱,让皇上不用担心么?咱家不也是为了社稷安定着想么?”刘瑾结结巴巴的强辩道。 张延龄冷笑道:“刘公公,这些话便不必说了吧。我本就没打算将此事公开,否则今日殿上,我便说出来了。原因嘛,跟你想的差不多。你想利用我,我也想利用你。我本来还想着拿曹雄向你敲一笔竹杠的。这下好了,你知道了些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些你的秘密。要么咱们鱼死网破,你我都别想过好日子。要么,你我做个交易。你将你手中掌握的我在宁夏镇一些事情的证据和证人交给我,我将曹雄交给你。咱们两个做个公平交易,全部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刘瑾瞪着张延龄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花坛上,沉声道:“看来只能如此了。鱼死网破对你我有什么好处?这笔交易,咱家做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好。三天后,东山乱葬岗,咱们交换人证物证。我警告你,你可千万别耍花样。你若留有后手,那便休怪我嘴巴不严实了。我要的是全部相关人员和证人证词。我相信这些人你已经从宁夏弄到京城来了。” 刘瑾冷声道:“这话得咱家告诫你才是。对了,除了曹雄,我还要你今日说的那个周东身边的师爷。虽然落入三法司手里咱家是不怕的,但是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延龄摊手道:“抱歉,这个人不能给你。” 刘瑾怒道:“为何?你还有别的居心不成?” 张延龄摇头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在殿上我是胡编乱造的此人,根本没有这个人,我如何交给你?我只是临时编出来吓唬你的罢了。” 刘瑾呆呆的看着张延龄,沉声道:“建昌候,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连朝上你也敢公然撒谎。” 张延龄冷笑道:“彼此彼此,跟你比,我还差了些。你可是连自己人都要灭口,且野心勃勃要掌控朝廷的人。” 刘瑾咬牙道:“也罢,三天后交换证人证据。但是,建昌候,咱家不得不提醒你。这次算咱们扯平,但是从现在开始,咱家将对你毫不留情。你我之间,再无回旋余地。你可得小心了,再被咱家抓到致命的证据,我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咱家行事,可不再顾忌什么,什么手段我都会用上。” 张延龄冷冷的看着他道:“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各凭本事,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刘公公,你可也要小心些,我的手段怕也不比你差。” “那咱们便走着瞧!告辞!”刘瑾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转身钻入花木之中,快步离去。 张延龄在原地静静的站了片刻,只觉脊背后冷汗淋漓,风吹过嗖嗖发凉。也不知什么时候出了这一身汗。 张延龄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在宁夏镇的那些事刘瑾全部知晓。除了谷大用和杨玉等人之外,刘瑾应该是另外派了人手暗中行事。又或者便是那些领军将领中的某些人其实便是刘瑾的党羽,亦或是两者都有可能。 若非自己手里真正握着一些把柄,这一次怕是要糟糕。安化王府的大批财物被自己据为己有,这可是贪墨之罪。和朱清仪之间的事情曝光,那可是败坏皇族声誉的罪名。而刘瑾要污蔑庆王参与叛乱,捏造证据也很简单。自己答应过朱清仪保全庆王府,那也是自己不愿看到的。 总之,刘瑾握着的这些要挟的真假证据,还真是让自己难以应付。自己若是不肯为他所用,这些事会让自己焦头烂额。虽不至于掉脑袋,但也必然是灰头土脸,声名狼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可能泡汤。 幸亏自己手里攥着曹雄这张牌。幸亏自己耐得住性子,没有急着亮出来,今日才有了回旋余地。 自己之所以没有将曹雄交代的事情曝光,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不足以将刘瑾至于死地。刘瑾私自调兵进攻,隐瞒宁夏叛乱的的事情虽然重大,但是刘瑾会为自己开脱。且皇上很可能会包庇刘瑾。因为这些事并非是皇上完全不可容忍的事情。刘瑾一哭一哀求,搞不好便会得到宽恕。 另外,张延龄也想着再从曹雄口中挖出一些其他的料出来,搞清楚刘瑾在地方上安插了多少自己人,搜刮了多少银两这些事情来。干了哪些作奸犯科之事。这样积累起罪状来,或许更为有效。 正因如此,才决定暂缓打出这张牌。没想到今日居然用作了交易的筹码。既庆幸,却也让人懊恼。 一阵清风吹过,周围的树木哗啦啦的响,槐树的残花从枝头簌簌飘落,落了张延龄一身,也打断了张延龄的思绪。 张延龄抖了抖身上的花瓣,收拾心情,转身往皇宫东北角的太后居处景仁宫大步流星而去。 第612章 太后的转变 穿过幽深茂密的花木掩映的道路,前方不远便是张太后居住的景仁宫。前方有人迎面快步而来,张延龄还没认出那是谁,对面那人便欣喜的叫出声来。 “是小侯爷么?哎呀,终于来了。” 张延龄也认出了那人,正是张太后身边的内侍张忠。张忠快步上前爬在地上给张延龄磕头。 “奴婢张忠给侯爷道喜。恭喜侯爷凯旋而归,荣升团营副总督。”张忠大声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消息还挺灵通啊,看赏!” 张延龄伸手在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张忠忙道:“奴婢岂敢要侯爷的赏,奴婢是真心道贺,不是为了讨赏。” 张延龄笑道:“嫌少是不是,我今儿上朝,身上可就只带了十两银子。你嫌少,我也没法子。” 张忠忙接过,眉开眼笑的磕头道谢道:“奴婢谢侯爷赏赐。十两银子还嫌少?奴婢一个月例钱也不过三两,侯爷可真是大方。” 张延龄笑道:“好好侍奉太后,以后奖赏少不了你的。张公公这是去哪儿?” 张忠忙道:“正是要去请侯爷。太后听说早朝早散了,早就在宫里等着侯爷去呢。等了半天也没见侯爷到,担心侯爷是忘了还是怎地,便让奴婢去前边瞧瞧。这不,刚走几步便遇到侯爷了。” 张延龄抬头看看太阳,确实跟刘瑾说话耽搁了太久的时间,这已经是晌午了,恐怕都快到午时了。 “哦,适才遇到了熟人,聊了几句便耽搁了。别站着了,那便赶紧走吧,太后怕是要等急了。”张延龄笑道。 张忠赶紧头前引路,两人快步走来,不久便进了景仁宫的宫门。从前院进去,院子里浇花扫地的宫女太监们一路驻足行礼,穿过前院,沿着回廊进了后殿中庭,这里的景色美不胜收。院子里姹紫嫣红,各种花朵开放的鲜艳之极,空气中都飘动着各种花香。 张延龄心情愉悦又迫切,多日不见自己这位太后姐姐,张延龄心里也甚是想念她。马上就能见到她了,心中自然很是激动。 中庭静悄悄的,廊下挂着的两支鹦鹉本来打着瞌睡。被走来的两人惊醒过来,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两人。 张延龄和张忠走到太后居住的春阁门口站定。张忠隔着绣着花鸟牡丹的锦缎门帘外正要说话,却听鸟笼中的鹦鹉叫了起来。 “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上茶,上茶,快快。” 张延龄被吓了一跳,惊愕的看着这两支鹦鹉。一只鹦鹉口中忽然发出娇笑之声,让张延龄毛骨悚然。 “两个扁毛畜生,乱叫什么?明儿将你们炖了汤。闭嘴。”张忠冲着两支鹦鹉骂道。 两支鹦鹉懒洋洋的冲着张忠翻了个白眼,相互依偎着打起了瞌睡。 张忠赔笑道:“侯爷莫怪,这两只扁毛畜生就是一惊一乍的。” 张延龄笑道:“还真是吓到我了。太后养着这两只鹦鹉,半夜里说起话来岂不是要吓死人。” 张忠尴尬赔笑,并不接话。 此刻,春阁里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张忠,跟谁说话呢?叫你去瞧瞧建昌候怎地还没到,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张忠尚未回答,张延龄大声叫道:“二姐,延龄在此。”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下一刻便传来惊喜的声音:“小弟,小弟。你来啦。” 张延龄一把掀开门帘冲了进去,只见张太后满脸惊喜的从内堂雕花园门里往外走来。张延龄大叫一声,快步上前,本想着要一把抱住张太后,却又觉得不合适。正犹豫时,张太后却已经一把搂住了张延龄的胳膊。 “你个小猴崽子,你可算来了。哀家都想死你了。你还知道来见哀家么?哀家都担心死了。听说你受了伤了,伤在哪里?伤势好了么?” 张太后一边说,一边流出眼泪来。伸手在张延龄身上乱摸乱找,想看看张延龄伤在何处。 张延龄心中感动,忙道:“叫二姐担心了,只是轻伤而已,已然痊愈了。二姐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张太后抬头看着张延龄的脸,伸手摸着张延龄有些黝黑的脸庞,脸上带着泪嗔道:“瘦了这么多,也黑了许多。倒是有些男子汉的样子了。小猴崽子,就喜欢做些危险的事情,去年才去宣府差点丢了命,这次又跑去平什么叛。朝廷里那么多将军侯爷,干什么叫你去?真是教人不省心。” 张延龄呵呵而笑,倒也没法回答。太后虽然埋怨自己,但却绝非是真的怪自己。这一切都是发自肺腑的关爱。自己这个姐姐对自己真是没的说。 “二姐,都是延龄的不是。你莫生气。我这口干舌燥的,能不能先喝口茶?”张延龄笑道。 张太后忙道:“对对对,瞧我,这一高兴都忘了。上朝到现在,岂不是口干舌燥么?来人,赶紧沏茶。沏皇上前几日送来的新茶。” 一名女官忙答应着去沏茶,翻箱倒柜了一会,忽然道:“太后,新茶没了。” 张太后皱眉道:“怎么会没有?不是前几日皇上才拿来两盒么?” 那女官神情有些奇怪的低声道:“太后忘了么?不是送给……送给……” 张太后猛然记起,忙道:“对对对,瞧我这记性,新茶赏给别人了,我平素也不喝茶,居然给忘了。延龄,那便喝别的。” 张延龄笑道:“我不讲究,喝什么茶都成,只要能解渴。” 张太后笑着点头,拉着张延龄进了内堂,在临窗的八仙桌旁坐下,拉着张延龄的手不肯松开。 张延龄也笑眯眯的看着张太后,发现张太后肤色红润,眉头舒展,皮肤细腻光洁,都似乎冒着白光。整个人容光焕发。心中很是高兴。 “二姐看起来气色不错很好,像是年轻了十岁一般。年后见到二姐还是脸色不太好的样子。看来二姐最近调养的不错。”张延龄笑道。 张太后脸色一红,嗔道:“什么年轻十岁?哀家都是老太婆了。” 张延龄笑道:“这话我不爱听了,二姐不也才三十多岁么?怎么能说是老太婆?再说,二姐现在看起来真的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延龄最老实,说话从来不骗人。” 张太后笑道:“小猴儿会哄人了,难怪哄骗了几个好女子回府。说起来,哀家确实感觉身子好了许多,我想这恐怕是如青的功劳。年后她每个月都进宫来为我诊治调养,哀家身上一些妇人的病症都调养好了。哀家还得谢谢她呢。” 张延龄笑道:“原来如此,谢什么?都是一家人。看到二姐精神和身体都很好,延龄真的很开心。” 张太后点头道:“见到你如今长大了,也有本事了,还能领军出征平叛了,二姐也很高兴。我张家最小的弟弟,最让人操心的弟弟终于能够为张家光耀门庭了。要是爹娘都在世的话,一定很是高兴。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一定很开心。我将来泉下见到他们,也能交差了。二姐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你们都长大成人了。” 张太后说着这些话,眼睛又湿润了。 张延龄笑道:“怎地又哭了?这不是高兴的事么?这么多年来,二姐为兄长和我操碎了心,二姐真是辛苦了。今后,我和大哥会好好照顾二姐的。” 张太后微笑点头。 张延龄低声道:“二姐和皇上之间的关系,现在可好些了?皇上经常来看望二姐么?” 张太后脸色一变,叹了口气道:“哀家和皇上怕是没什么缘分。也许是哀家之前待他苛责了些,皇上对哀家有些埋怨。不过现在倒是好多了。皇上也来了几回,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我已然心满意足了。” 张延龄自然能听出她话外之意,看来太后和皇上的关系并没有多少好转。 “是了,差点忘了,皇上中午要来一起吃饭的。我得去命人准备准备。今日你也来了,哀家亲自下厨炒几个小菜。可惜鹤龄没在京城,不然咱们一家子倒是个大团圆的日子。”张太后道。 张延龄笑着点头。张鹤龄月前去了南方,跟几个狐朋狗友去扬州南京苏州等处说是瞧瞧有无做生意的商机。至今未回京城。张延龄知道他哪里是去找什么商机,无非是去南方烟花繁盛之地找乐子去了,现在乐不思蜀了。 自己这位兄长就是这副德行,张延龄也是没办法。不过只要他开心快活就好,张延龄倒也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只是今日便无法分享自己凯旋升官和太后团聚的喜悦了。 “小弟你坐坐,我去厨下瞧瞧,给你做几个拿手的好菜。你不是爱吃炒鹅肝么?姐姐给你做。”张太后起身笑道。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谢,张太后一边卷着袖子,一边快步往外间走去。 张延龄坐在屋子里喝茶,心情很是轻松。转头四顾,发现太后屋子里的摆设装饰都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前太后屋子里装扮朴素和晦暗,给人一种颇为压抑之感。现在却是彩窗画栋,挂着山水鸟雀字画。摆着鲜艳的花卉。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主人心情很好的样子。 张延龄心里高兴,看起来二姐已经摆脱了丧夫之痛,整个人已经从黑暗中走出来了。这正是张延龄所希望看到的。 张延龄喝干茶水,索性站起身来在屋子里闲逛。里间帘幕之后摆着一张书案,上面摆着书本和笔墨纸张。张延龄走过去翻了翻书本,却是一本诗经。 二姐居然开始读书了,这可真是教人意外。 张延龄的目光看向桌上的几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楷书小字。张延龄拿起一张看,却是抄写的诗经中的文字,并不规整,像是在练习写字,又像是闲暇无聊时的乱写。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君子怀幽趣,谦恭礼乐才。经心皆识见,书史尽通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张延龄看着这纸上抄写的诗句,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放下纸张,转头看去。忽然他的目光被一副挂在帐缦内的床头位置的画像所吸引。 隔着轻纱般的帐缦,依稀可辨那是一个男子的背影的画像。那手拿书本,头戴璞头,身材修长,看上去是个书生模样。只是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也辨认不出画的是谁。 张延龄正待走近细看,却听脚步声响,张太后去而复返。看到张延龄正站在书案旁那里,张太后的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大声道:“小弟,你要吃咸一些还是淡一些?” 张延龄笑道:“都可以。” 张太后走近,拉着张延龄道:“来,跟我一起去厨下,一会你自己亲口尝一尝,免得不合你口味。” 张延龄微微一怔,笑道:“好。” 第613章 疑惑 临近午间用膳之时,原本同意前来同张延龄和太后一起用膳的朱厚照却变了卦。从乾清宫来的小太监放下带来的食盒向张太后和张延龄传了朱厚照的话。 “太后,张侯爷,皇上说今日身子困倦,没有胃口。所以午间便不来用饭了,请太后和侯爷自行用餐。皇上特命御膳房做了几样菜赏赐。皇上说,请建昌候用完了午饭之后去乾清宫觐见。” 张太后脸色沉了下来,那小太监离去之后,张太后气呼呼的坐在桌旁,冷声道:“小弟,你也看到了,他便是这么对她的母后的。他甚至连一餐饭都不愿意来这里吃。” 张延龄苦笑安慰道:“二姐,莫要生气。皇上年少,还不太懂人情世故。再过几年,年岁大了,便明白父母之恩了。” 张太后冷笑道:“之子莫若母,他不会变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就是厌恶自己的母亲。哀家也不知怎么就被他如此厌恶。” 张延龄低声安慰道:“二姐,何必说的这么严重?或许他只是在你面前感到不自在,心里有些畏惧罢了,怎能说是厌恶?有些事还是需要时间慢慢的消解,越是在意越是强求,反而适得其反。不管怎样,他也是你的儿子。” 张太后吁了口气道:“罢了,我也不计较这些了。他不来,咱们姐弟两个说话还自在些。好在他对你还是很好的。哀家也不希望他因为厌恶他的母亲而对你们兄弟苛刻。” 张延龄笑道:“皇上心里还是明白的,不至于如此。二姐,咱们吃饭吧。我可是饿的很了。今日咱们姐弟难得团聚,便不要说些不开心的事情。” 张太后展颜笑道:“说的是。咱们姐弟两个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说说话了。姐姐也想听听你这次去宁夏镇平叛的事情。” 张延龄笑道:“边吃边说。我瞧瞧皇上赏了什么菜。” 张延龄伸手便揭开食盒准备从里边拿出朱厚照赏赐的菜肴来,张太后却一把将食盒夺走,沉声道:“姐姐给你做了这么多菜,还吃这些作甚?御膳房的菜难吃的紧。” 说罢,张太后大声朝着外间叫道:“来人,将这食盒里的菜全倒了。” 张延龄愕然发愣,心想:看来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心结确实挺深的,母子之间怎么就变得越来越身分了,倒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姐弟二人坐下吃饭,张太后亲自给张延龄夹菜倒酒,她自己倒是吃的不多,但看着张延龄吃喝脸上却带着衷心的喜悦。张延龄知道,太后是真的疼爱自己。作为长姐,对待自己这个张家的幼弟,确实如母亲的角色一般。这种发自内心的疼爱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难怪当初朱厚照都因此带着些醋意,张太后对自己确实比对朱厚照要好的多。起码在感受上是如此。 姐弟二人谈谈说说,倒也融洽的很。谈及平叛之事,张延龄自然也不会说些让她担心的事情,只捡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跟她说。尽量不让张太后感到害怕和恐慌。 这一顿饭吃的心情愉快,张延龄吃了半壶酒,又吃了一大碗饭,心满意足。 饭后沏了茶水就坐,张太后告诉张延龄,皇上大婚的事情需要提上日程了。已然选定了一名去年选秀进宫的女子夏氏。本来皇上早该大婚立后了,已然拖延了一年,现在这件事可不能拖了。 张太后让张延龄一会去见皇上的时候提一提这件事,征求皇上的意见。 张延龄听了这话,心中有些悲哀。身为母亲,儿子的婚事却要通过别人之口问询儿子的意见,甚是令人唏嘘。不过自己身为国舅,倒也确实有这个责任。提一提倒也无妨。 一盏茶喝完,见天光已经不早。张延龄想着要去见朱厚照的事情,于是便起身告辞。 张太后也有些午倦便也不多挽留。只告诉张延龄,傍晚她会有懿旨封赏,要张延龄见了皇上之后便回府去通知府中女眷。张延龄知道,自己立功了,家中内眷也是要得到封赏的,便先向张太后谢恩,之后告辞出来。 离开景仁宫往乾清宫去的路上,张延龄心中一直在思索着太后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自己这位太后姐姐的变化可太大了。之前她生活朴素的很,衣着打扮用度居所都是极尽俭朴,但这一次进宫,无论是居所用具还是她的穿着打扮都完全不同了。 穿着的衣服华美,佩戴的首饰精美,住处也经过重新的整修,雕梁画栋甚是精致。以前来宫中和二姐吃饭,简直就是忆苦思甜的体验活动。桌上的菜肴永远都是粗茶淡饭,酒也不让多喝,甚为节俭朴素。但这次满桌子酒菜,全是上好的菜品,堪称奢侈。 这些倒也罢了,更明显的是她的精神状态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张太后以前倒也是个开朗活泼的人,但是姐夫朱佑樘驾崩之后,她便成天以泪洗面,沉默发呆,整个人也像是老了许多岁一般。很长时间都无法走出来。但现在,张太后的眼睛里有了光彩。那光彩是充满希望的和活力的神采。 张延龄感觉,姐姐似乎比姐夫朱佑樘还活着的时候的更有活力。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这种感觉还是不同的。这不能简单的归结于姐姐只是从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了而已。那种感觉难以言表,但是却又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张延龄也咂摸不出那种感受来。 张太后以前可不会读什么诗经,抄写写什么诗经里的句子。她以前也读书,不过却是和朱佑樘喜好一样,看的是一些史书和艰涩难懂的易经佛经。朱佑樘不喜欢看诗经这种东西,说诗经中的一些诗文‘失之轻佻’,姐姐自然也是深以为然的。但那桌上的诗经和抄写的文字,说明以前那完全是受到朱佑樘的影响罢了。 想想那抄写的诗句内容,还有那副挂在帐缦中的背影画像,张延龄总是觉得这里边有什么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张延龄昏头昏脑的想了一路,终于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这些事。无论如何,张太后现在的状态心境都很不错,而这也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所以,也不必想的太多。只要她能够高兴开心便好。 …… 乾清宫后殿中,朱厚照和张延龄两人对坐廊下喝茶聊天。 朱厚照午睡醒来,精神和心情都很好,君臣两人交谈甚欢。 说了一些闲话,朱厚照突然话锋一转,收起笑容来对张延龄道:“舅舅,朕有件事问问你。” “皇上请问便是。”张延龄忙道。 朱厚照道:“你上午殿上说刘瑾派周东去搜刮行贿的事情,当真是有证据么?” 张延龄愣了愣道:“皇上为何有此一问?” 朱厚照一笑道:“舅舅,朕也不瞒你。朕上午在殿上的时候突然觉得,你是为杨廷和开脱,所以故意那么说的。其实你根本没有证据是不是?你只是想吓唬刘瑾,让他不要追究杨廷和的指责是不是?” 张延龄惊讶的看着朱厚照,知道朱厚照聪明,但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聪明和敏感。原来他居然意识到了这一切。 “舅舅,你不要担心,朕不是要追究你什么。朕只是希望能够安生些。这段时间朕心力交瘁,为了朱寘鐇那逆贼反叛的事情,朕是夜不能寐。现在叛乱平息了,朕只想此事就此了结,不要再另生枝节了。”朱厚照道。 张延龄沉吟不语,想着如何应对的措辞。 朱厚照却又笑道:“舅舅也不用告诉朕这件事的真相。朕只是觉得,舅舅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在手,舅舅是不会站出来指责刘瑾的。朕宁愿相信你说的事是真的。但是,朕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也不瞒着你。” 张延龄轻声道:“皇上请说。” 第614章 交心 朱厚照开口缓缓道:“父皇突然驾崩,朕骤然身肩大明社稷的大任,心中其一直甚为惶恐。过去这一年多,朕常常夜不能寐,感觉压力巨大。朕怕自己辜负列祖列宗的期望,辜负了大明万千臣民,守不住这大明江山。舅舅,你能明白朕心中的焦虑么?” 张延龄有些讶异,朱厚照突然一本正经的说起这些话来,着实让张延龄感觉有些奇怪和陌生。在自己心目中,朱厚照虽然聪慧过人,但是他的言行却还是个逆反荒唐的少年。很多时候,想到朱厚照的所为,都只能一声叹息。 朱厚照突然袒露心迹,说出这些话来,这让张延龄忽然有些醒悟了过来。不管朱厚照的言行多么离谱,多么荒唐。他却是这大明的皇帝,社稷的主人。随着一天天的长大,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 张延龄看着朱厚照的脸,看着他瘦削白皙的嘴唇上方冒出的毛茸茸的柔软的胡子,看着他眉宇之间稚嫩之中透露出的一丝焦虑。心中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已经长大了。朱厚照已经十七岁了,他的身体和思想都在迅速的成熟。 “皇上万万不用为此焦虑,皇上聪慧英武,又年少练达,我大明江山社稷在皇上的治理之下必是会有新的气象,不但能守住祖宗基业,更能中兴繁盛的。” 张延龄只得以场面话来答复,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舅舅,你当真这么认为么?还是说好听的话恭维朕?朕知道,朕登大宝之后,便有许多人认为朕不是个称职的皇上。他们说朕耽于享乐,嬉戏胡闹。在他们眼里,朕就是个不谙世事,只知道胡闹的孩童罢了。他们担心朕毁了大明江山,担心朕败坏了祖宗的基业。这些事朕心里都清楚的很……朕只是年少,朕可不是聋子瞎子傻子。”朱厚照沉声道。 张延龄道:“皇上……大可不必这么想。” 朱厚照摆手制止张延龄的话,轻声道:“舅舅,难道朕说的不对么?舅舅心里也是清楚的,或许舅舅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也未可知。” 张延龄忙起身道:“皇上,臣岂敢这么想?臣是真的认为皇上是有能力治理好大明的。皇上其实大可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朱厚照微笑摆摆手道:“跟舅舅说笑罢了。朕知道你不会那么想。朕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否则朕也不会跟舅舅说这些了。舅舅不像朝廷里的有些人,他们看似忠心,其实居心不正。朕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无非是见朕年幼登基,想控制朕,想让朕听他们的话,成为他们心目中那种皇帝罢了。” 朱厚照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口中继续道:“他们无非想要朕事事都听他们的,把他们待为上宾,见到他们恭恭敬敬的,就像父皇当初待他们的一样。他们需要的是父皇那样的皇上,不是朕这样的。所以,他们不会对朕满意的。因为朕绝对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朕岂是任他们摆布之人。他们越是逼朕,朕便越是让他们难受,越是不按照他们的说的办。” 张延龄忙道:“皇上不要恼怒,皇上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了么?那些事已经过去了。皇上不要再想了。” 朱厚照摇头道:“不会过去的。这么想的人大有人在。刘健和谢迁只是他们的两位罢了。这些人会层出不穷,会天天把眼睛盯在朕身上。朕喝个酒,听个曲儿,画个船,或者是玩乐一番,他们都会跳出来说话。好像朕犯了了不得的天大的罪过。那些难道都是了不起的大罪么?朕身为皇上,难道一定要向父皇那样没有任何的享乐,辛辛苦苦的理政,最终劳累而死么?他们见不得朕清闲,见不得朕开心。” “这帮人的可恶之处便在于。他们对朕苛刻,对他们自己可放纵的很。这些人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妻妾成群?要起封赏来,一个个都恨不得削尖脑袋。他们要朕做的事情,自己却根本做不到。反而振振有词的教训朕,说什么朕是天子,当为天下臣民做榜样,所以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朕是皇上,难道便要过的比所有人都辛苦?朕是皇上,反倒连些许享乐都要被他们指谪?” “朕认为,只要朕大事不亏,只要不负大明社稷,这些小节又算得了什么?说白了,这帮家伙便是想要控制朕。走了刘健李东阳,后面还会有人跳出来。朕知道他们在等机会。所以朕绝不能给他们机会。他们越是想要左右朕,朕就越要让他们难受。他们不许朕玩乐,朕便建豹房,建水上楼阁,在宫里开市井,逛窑子。他们要正勤政,朕偏偏连朝会都很少召开。他们说什么,朕便偏偏不照着做。朕要他们彻底明白,朕绝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朕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休想让朕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事。休想!” 朱厚照摆着手大声说话,脸上涨得通红,情绪颇为激动。 张延龄静静的看着朱厚照,看得出来,之前刘健谢迁等人策动的那次大弹劾的事情,在朱厚照心目中确实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到如今他也没有摆脱那次的阴影。 那也难怪。那件事的影响其实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除。民间乃至外廷之中,为刘健和谢迁等人喊冤叫屈的人不在少处。对朱厚照的非议之声一直不绝。在许多人眼里,朱厚照处置了忠臣,保护了奸佞,便是不折不扣的昏君了。而且是个嬉戏无行,胡作非为的昏君。 而朱厚照显然是知道这些舆论的,但这反而恰恰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反而变本加厉的这么干。所以才会有些行为变得越来越过分。甚至有些偏激了。 “朕有些失态了。但是朕确实心里憋得慌。这些话也无人可诉,今日跟舅舅说出来,朕心里好受多了。朕身边可信任依靠的人不多。舅舅是朕绝对信任的人,所以才能跟舅舅说出这些话来。你莫要怪朕跟你说这些。”朱厚照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道。 “皇上,微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皇上心里竟然如此的苦闷,臣居然一无所知。”张延龄道。 “那怎怪得了你。朕心里的事情,你又怎会知道?舅舅,朕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单纯的发泄情绪。这次安化王叛乱之事,让朕心中警醒。朕的江山并不稳固,朕不能不小心。朕心里也很是恼怒,很是生气。你知道么?乱起之后,外边又有许多人说朕的坏话,把之前的事情全部都翻了出来。有人居然上折子要朕将刘健谢迁请回来,教训朕不要倒行逆施,失了民心。说朕应该勇于纠正错误,否则失了民心,恐怕大明要乱。说除了安化王,还有别人要造反。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死?简直该死。安化王叛乱,他们第一个想到的是朕的错。朕如何不生气?” “舅舅,朕身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并不多。朕可以直言不讳的说,舅舅算一个,另外一个便是刘瑾了。刘瑾对朕忠心耿耿,事事为朕着想,朕自然是信任他的。舅舅为朕尽心尽力,数次救朕于危急之时。朕需要的时候,舅舅总是在朕身边的,所以朕自然也是完全信任舅舅的。” “朕知道你和刘瑾之间有些矛盾。刘瑾这厮有时候仗着朕的恩宠言行有些过火,朕是知道的。但是在朕面前,朕不许他说舅舅半句挑拨的话。朕不希望你们两个闹起来,舅舅明白么?朕希望你们和睦些。因为朕最仰仗的便是你们两人,朕需要你们替朕好好的做事。这样朕便有了帮手,便心里有底了。有你们两个在朕身边,他们想控制朕便是绝无可能的。” 张延龄皱着眉头,心中有些疑惑。皇上跟自己交心的目的难道是为了给刘瑾开脱? “现在朝野上下对刘瑾很不友善,因为刘瑾的清屯退田之策,以及征收庄园地税的政策得罪了不少人。许多人都巴不得他死。可是你是朕的舅舅,是真最信任的人,所以你不能跟着掺和此事。” “父皇将江山交到朕手里的时候,财税亏空便已经很是严重了。朕知道这件事很严重。朕必须解决此事。朕在大事上不能糊涂,所以刘瑾要做的事情,朕是支持的。倘若不下决心的话,朝廷财税亏空严重,无钱无粮,那我大明社稷便真的要陷入危险的局面了。这件事朕也是考虑再三。刘瑾替朕得罪了许多人,其实是替朕往前冲,做这件得罪人的事情,朕不能不护着他。” “所以今日朝上你和杨廷和指控刘瑾的那件事,不管是真是假。朕都希望到此为止。否则,借由此事会有许多人要借题发挥。然则这会影响刘瑾提出的清退土地,征收钱税之策,他们会由人及事,毁了这件大事。朕跟舅舅说这么多,便是想请舅舅帮我,助朕完成这件大事。此事若是成功,朝廷的财税情况好转了,社稷自然安稳。舅舅肯帮我么?” 第615章 头等大事 张延龄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自己和朱厚照之间从未有过如此深入的交流过。确切的说,朱厚照从未如此推心置腹的跟自己说过这些话。 在过去的近两年时间里,无论是独石城的危急时刻,还是再被外廷威逼的关头,以及宁夏之乱发生的时候,自己都挺身而出为朱厚照化解了这些危险。在朱厚照在内心里应该是对自己已经完全的信任和倚重了。 这固然是件好事,这也是自己一开始便希望达到的目的。跟朱厚照搞好关系,正是一切的基础。而自己靠的是实力和能力赢得的信任,而非是通过溜须拍马刻意的投其所好来赢得这一切。这种信任的基础,显然会更加的牢固。 然而,从朱厚照的话语之中,张延龄也咂摸出了朱厚照对待刘瑾的态度。可以说,刘瑾在朱厚照心中的位置已经心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几乎可以被看成是朱厚照用来掌控局势的一个替身了。 眼前这个少年皇帝的内心世界在之前的一番话中初现端倪。他虽然确实行事有些荒唐,确实在言行上荒腔走板,不似人君之行。特别是在同先皇朱佑樘比较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朱佑樘在位的时候,朝廷上下,宫廷内外肃穆庄重,行事井然。他勤奋节俭,宽厚仁善,对臣子们也是礼敬有加,尊重他们的意见。上上下下都已经习惯以朱佑樘的行为来作为他们心目中皇上的标杆。谁能想到朱佑樘突然驾崩,上来了这么一位这举止不端,胡闹顽劣且完全不受控制的朱厚照,心理上的落差何等之大。 正因如此,才在短短的时间里爆发了朝堂上的大地震,导致了刘健谢迁以及相关数十名官员被罢黜被廷杖至死的大事件。 这件事虽然最终以朱厚照的胜利而告终,外廷也几乎全军覆没,如今万马齐喑处于低谷之中,但是长久以来形成固有想法不可能短时间被扭转。相反,朝野之中对于刘健和谢迁等人的同情,对于当今皇上的不满却是在滋长的。事实上其实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对立和撕裂。 大明上下失去了之前和谐,人心便难以安宁。朝野之中的不满和不信任的情绪在滋长,这是一个可怕的现象。 朱厚照是个聪明人,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便希望做出一些大事来扭转眼前的局面。整顿田亩,整饬财税应该便是他最想干的一件大事。 这件事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扭转形象和当前困境的抓手。一旦成功,局面顿时会大大的不同。 但是朱厚照心里是有顾虑的。土地财税上的改革必然会触及朝中勋戚大臣们的利益,这件事若是能成功的话,可以让他的皇帝的权威得到极大的提升,可以掌扭转局势稳定人心。但是另一方面,这件事带来的反噬也会极为严重。 正因如此,在刘瑾提出清屯和整顿钱税请求后,朱厚照给予了大力的支持。通过刘瑾去做这件事,避免了自己直接出面,避免了直接和被触动利益的勋戚大臣们造成直接的的正面对抗。刘瑾便是他面前的一个挡箭牌,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刘瑾便是可以被牺牲的一个棋子。那时他尚有回旋的余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决定。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支持刘瑾,必须要坚定的成为他的靠山,让刘瑾能够放手去做事。没有自己的支持,刘瑾是撑不住的。此次安化王的叛乱虽然蓄谋已久,但是刘瑾派去的人确实激化了矛盾。叛乱发生以来,关于此事的指责一直没有平息过。 安化王的起兵檄文里明确写明是针对刘瑾的,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铲除刘瑾。这固然是借口,但却也将矛头明确指向刘瑾。 今日在殿上,杨廷和发难,自己也紧跟着发难,这应该是让朱厚照感觉到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了。于是才有今日的推心置腹。朱厚照显然是想要向自己解释他内心的想法,争取自己的帮助。让自己能够帮助他一起力挺刘瑾,完成他要做的大事。最低限度也是希望自己不要站在刘瑾的对立面,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出面和刘瑾公开对抗,或许将鼓舞勋贵集团和外廷其他官员一起出面。到那时,怕是连他这个皇上也难以保住刘瑾了。 简单来说,朱厚照今日的推心置腹是带着目的性的。不但是向自己敞开内心的交心,更是为了争取自己的帮助,让自己能够帮助他一起做成整顿土地整饬财税的大事。 张延龄此刻实际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今日其实是有关于归途路上的一些见闻要禀报朱厚照的。 在赵州发生的事情,从那个叫齐彦名赵州响马口中得知的一些事情,以及自己在赵州走访调查的结果都表明,刘瑾搞出来的土地改革的事情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自己本来是要向朱厚照禀报这一切,建议要慎行土地改革的政策的。可是现在朱厚照居然请求自己帮他完成这件大事,岂非是让人哭笑不得? “舅舅,舅舅。你在想什么?朕在问你话呢。”见张延龄皱着眉头长久的陷入了沉默之中,朱厚照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沉声说道。 “舅舅是否觉得朕是为难你了。要不这样,朕让刘瑾给你磕头赔礼。之前他对舅舅的不敬,以及今日殿上他没给舅舅面子的事情,朕让他给舅舅多磕几个头赔罪。舅舅看在朕的面子上,便不要计较那些事情了。刘瑾固然缺点不少,但他是真心为朕着想的人,对朕是忠心的。你看如何?”朱厚照看着张延龄,眼中带着求肯之意。 张延龄心中暗自叹息,看来从目前来看,刘瑾的地位牢不可破的。自己若是激起了朱厚照的逆反之心,反而前功尽弃。那是不明智的。 但是,张延龄有自己的底线。在赵州以及河北之地的见闻他还是说清楚的。 “皇上折煞臣了。皇上对臣如此推心置腹,臣甚为感动。皇上请放心便是,这件事臣不会在提及,相关之事臣也会妥善处置,不会被人利用此事发难。臣也不会主动和刘公公生出什么嫌隙来。什么磕头道歉,倒也大可不必了。倒显得臣小鸡肚肠一般。”张延龄躬身道。 朱厚照大喜道:“那就好,朕就知道舅舅是深明大义的。也是真心为朕着想的。朕很欣慰。” 张延龄道:“臣自然要为皇上着想,皇上隆恩浩荡,臣理当为皇上分忧。不过有些事,臣觉得还是要向皇上禀明。” 朱厚照道:“你说便是。” 张延龄道:“臣首先声明,臣是绝对赞成财税土地的整饬政策的。臣以下说的话绝非诋毁此政,而是臣的所见所闻。臣本来就是要向皇上单独禀明的。绝非是临时起意才说这些的。” 朱厚照笑道:“舅舅跟朕说话何必那么小心翼翼?朕还能怪你说错话不成?这可不像舅舅的行事风格。” 张延龄笑道:“皇上天威日盛,臣自然要怀着敬畏之心的。” 朱厚照一笑,心中甚是开心。口中却道:“那也不必如此。” 当下张延龄便将自己归途中在赵州和河北一带的见闻和在百姓家中的调查结果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虽然张延龄的语气尽量舒缓,不带任何情绪,不加入任何自己的感受和好恶,但是朱厚照听着这些话,还是眉头紧皱,面色有些不悦。 待张延龄说完,朱厚照皱眉道:“舅舅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张延龄道:“臣岂敢有半句虚言。这种事,臣岂敢胡言乱语。” 朱厚照沉吟道:“舅舅的意思是,这土地财税之策反而让事情变得糟糕了?老百姓反而更加的困苦?滋生大量山匪响马?这可奇怪了。这和朕所知的情形完全不同啊。河北各地上奏的奏折朕也看到了,流民大大减少,百姓回归土地,家家有田耕种。地方上的治安也安宁的很。钱税收缴也顺利的很。河北一地,近来大户庄园退田十八万亩,缴纳地税之银近六十万两。朕特地问了户部尚书顾佐,他也证实了这是事实。朕还想着,要推广各地呢。你想,河北一地便有如此成效,大明各地推而广之的话,每年朝廷税收要增加起码五百万两。这将大大的缓解朝廷财税亏空的情形呢。怎地你说的情形跟朕知道的完全不同?” 张延龄张口准备解释一番,但突然间他看到了朱厚照眼神中的不耐烦和怀疑的神色,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再说下去。在这件事上,朱厚照恐怕是不愿听到自己说的这些话的。朱厚照是将这件事当做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件重大事情来办的,绝对不希望听到反对的声音。 张延龄可不愿像那些外廷文臣那般,揪着一件事不放,死皮赖脸的纠缠,认着死理便纠缠不休。那种办法在朱厚照这里是完全无效的。朱厚照相信的是他愿意相信的东西,亦或者是他亲眼看到的事实。自己说的越多,反倒会让他怀疑自己是要刻意阻挠这件事。 张延龄决定不再纠缠此事,毕竟自己在赵州只是匆匆而过,了解的也未必深刻,或许也并非全貌。不能就此便否定这次土地和财税的变革。 “皇上,臣只是向皇上禀报臣的所见所闻。具体的情形,也没有做太深的了解。臣只是担心下边在执行的时候是不是走了样,导致了一些差池。毕竟如果激起民愤,后果是很严重的。臣的建议是,皇上可以派人去了解清楚,防患于未然。毕竟地方官府行事,曲解歪曲朝廷之意胡来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臣只是不希望皇上的大事坏在地方上的一帮蠢货手里罢了。臣说这些,也是认为臣觉得应该禀报皇上,请皇上斟酌处置,除此别无他意。” 朱厚照点头笑道:“舅舅此言中肯。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舅舅关心此事也是应该的。舅舅心里还是想着朝廷大事的。这件事朕会派人去了解情形的。舅舅放心便是。” 张延龄微笑点头,不再多言。 第616章 心境之别 君臣二人闲聊了几句,张延龄谈及了皇上大婚的事情。 朱厚照立刻皱眉道:“是母后要你来提此事的吧?她可真是操心的很呐。” 张延龄笑道:“也不能怪太后操心,皇上今年已经十七了,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十七岁那也是要谈婚论嫁了,更何况是皇上。再说,母亲操心自己儿子的婚事,那岂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朱厚照道:“操心倒也是应该,可是非得这么急么?迟两年又如何?舅舅不也是十九岁才娶了定国公府的郡主大婚的么?” 张延龄笑道:“皇上乃九五之尊,皇上的婚事和臣怎么能相比?皇上的婚事不仅是自己的事情,也是大明朝的事情。是关乎江山社稷,关乎国本延续的大事。身为大明皇帝,这是皇上的责任。可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样随意。普通百姓还有打光棍娶不到老婆的呢,是不是?内宫虚空,六宫无主,天下臣民的心也是不安稳的。这个道理,皇上应该很清楚。” 朱厚照咂嘴道:“朕明白舅舅的意思。其实朕不是不想大婚,朕只是没有心中喜欢的。宫中选的秀女,朕没一个看得上眼的。朕想立豹房里的马美人为皇后,可是就连刘瑾都说不妥。朕有些恼火。” 张延龄翻了翻白眼,心道:你这也任性过头了。你喜欢的都是豹房里的那些**狐媚的女子,那些女子倒是合你口味,可是立为皇后,你怕是疯了。 “皇上,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需得品行端方,贤淑温良。断不可任性。皇上喜欢其他的女子,哪怕是册封个妃子也是无妨的,皇后的位子是绝对不成的。别说刘瑾说不妥,怕是整个大明上下都不会同意。至于喜不喜欢,跟成婚不成婚可没有太大的关系。皇上成婚之后一样可以宠爱自己喜欢的女子,也没人拦着你,是不是?”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罢了,看来这事儿确实要办了。那便找个时间议定,母后选中的那个夏家女子倒也乖觉,朕也不厌恶她,也遂一次母后的愿,让她做一回主。” 张延龄喜道:“臣回头便去安排。请国公侯爷们出面奏议安排,尽快举办典礼。” 朱厚照笑道:“舅舅费心了。” 搞定了这件事,张延龄心情略微舒畅了些。自己倒是不在乎朱厚照成婚不成婚,倘若历史没有扭曲改变的话,朱厚照是没有子嗣的。成婚不成婚对张延龄来说无关紧要。 不过,这是太后挂心的事情,自己算是帮她完成心愿,让她这个当娘的心里安慰些。立了皇后之后,或许也能缓和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眼见时间不早了,太后傍晚会派人去府中传懿旨,不能耽搁。正要告退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臣还有一件事没有禀报皇上。便是关于庆王府的事情。今日在殿上,臣说了要向皇上解释此事的。臣得向皇上解释清楚。” 朱厚照摆手笑道:“那也不必解释了,舅舅担保庆王府和叛乱无关,朕自是相信舅舅的话。朕连舅舅的话都不信的话,还能信谁呢?” …… 夕阳西斜,张延龄策马缓缓走在街道上。阳光照在张延龄的脸上,照在他紧皱的眉头上。 按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升任团营副总督,那绝对是个巨大的褒奖。那便意味着张延龄正式进入了勋贵集团的决策圈。 张延龄作为定国公徐光祚的女婿,作为当今国戚,其实早已经是勋贵集团之中不可忽视的人物,地位早就进入了核心圈子。 但是,提督团营其实已经是大明朝大多数勋贵们职业生涯的顶峰了。团营提督的位置有限,团营又是京营中最核心的军事力量,能够提督团营已经是勋贵们梦寐以求的顶点。 团营的侯爷们,五军都督府领军的侯爵们,以及部分地方边镇领军的总兵们都是勋贵集团的核心人物。他们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其实很多人已经不再有任何的追求。因为若非有极大的恩宠,他们很难再进一步进入决策圈。 核心圈不等于决策圈。领军的侯爷伯爵们人数众多,但是真正能话事的便只有那么几位。 五军都督府的总督和副总督,团营的总督和副总督,这些职位已经是绝大部分勋贵们可望不可及的位置。看上去似乎都有机会,但其实那只是虚幻的可能。进入决策圈是要有真正的地位和实权作为基础的。 英国公府自成化年间开始,历代英国公都任团营总督之职。这个职位已经几乎成了英国公府的世袭职位了。五军都督府的总督和各军都督们也大抵如此。徐光祚任五军都督府总督之职已经是定国公府的第三代了。 看上去似乎不合理,但在大明朝,这却是最合理的事情。 在勋贵们的核心决策圈里,团营总督副总督的职位无疑是最具有含金量的。 团营作为京营中的主力军队,拥有近十二万兵马,是大明朝京城内外二十多万军队的核心力量。其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 十二团营虽名义上受兵部节制,按照正常的程序,兵部掌调兵之权,总督侯爷们只领军听命。也就是说,团营总督张懋也得听兵部尚书的调遣。但事实可并非如此。 团营作为守卫京城最为核心的力量,之所以让勋贵们执掌,便是因为勋贵们和皇族是利益共同体,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团营的领军将领们只听命于一个人,那便是皇上。这虽然不合规程,但这确实铁铮铮的事实。兵部最多也就是在钱税武器装备上指手画脚一番。在调兵出兵的事情上,那是需要张懋等人的点头的。 紧急之时,张懋甚至有自主调兵之权,而无需兵部的许可。这个权力便来自于皇帝的绝对信任,来自于勋贵们自身的特殊地位,来自于属于他们的特权。 团营副总督常设两席,协助总督统领团营军务。十二万团营兵马,总督之下只有两名副总督,其地位可见一斑。 虽然张延龄心中有数,知道自己这个副总督必然不能喧宾夺主。张延龄也已经决定了,在军务大事上,自己保持低调,一切任凭英国公和小公爷张仑决定。自己还是将精力放在振威营的事务上。 但是,这团营副总督之职显然是一次极大的跃升,让张延龄真正拥有了参与重大军务的决策的权力。 权力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却是另外一回事。谦让低调是一回事,但是关键时候能不能有话语权是另外一回事。这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所以,按理说,张延龄应该很高兴才是。这其实是张延龄梦寐以求的职位。掌握的权力越大,便越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越能够扭转未来的噩梦。这无疑是件值得开心庆贺的事情。 然而此刻张延龄心里的喜悦却被一团阴影所笼罩。特别是在和朱厚照长谈了之后,张延龄的心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难以消解的烦躁和不安。 刘瑾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牢不可破,这厮已经成功的掌控了局面。 看似刘瑾是作为朱厚照的挡箭牌,为他干脏活,抵挡朝廷内外的明枪冷箭。关键时候还可以成为替罪羊被牺牲。但给张延龄的强烈感觉是,刘瑾恰恰是利用了朱厚照的这种心理主动的去成为这个挡箭牌。这样的话,刘瑾便能名正言顺的达到他个人的目的,在各方面得到朱厚照的支持。 甚至于朱厚照即便知道刘瑾胡作非为,他也不会处置刘瑾。他以为这是对刘瑾的支持,但其实恐怕是刘瑾利用这一点反过来绑架了朱厚照。 可悲的是,朱厚照自己对这种情形恐怕是一无所知的。别人若是点破,怕是还会被他认为这是对刘瑾的攻讦。张延龄便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保持沉默。 刘瑾玩弄权术和皇上心理的手段越来越纯熟了。这阉狗的计谋也越来越周全了。宁夏镇的事情,这厮留有后手,自己差点栽在他手里。 或许所有的事情都非刘瑾所能谋划的,而是刘瑾身边的那些依附他的同党们替他出谋划策的,但即便如此,也说明刘瑾的势力越来越大,身边有能力有谋略的人越来越多,这也让他越来越令人畏惧。 刘瑾是必须要除掉了。此人绝对不能再容他逍遥下去。否则,此人将士极大的威胁。皇上被他裹挟着,他将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无论是对于个人而言还是对整个大明朝廷而言,这个人都必须尽快的除掉。 另外一个让张延龄感觉到隐忧的便是皇上对自己在河北见闻的态度。皇上其实完全没当一回事,反而觉得自己在撒谎。 张延龄总感觉河北的事情若不纠正的话,怕是要出大事。他希望朱厚照能重视这件事。但显然,朱厚照恐怕根本没听进去。 要是放在以前,张延龄或许越并不在乎这些事。但是在见识过百姓所遭受的一切后,张延龄的心境已经改变。张延龄已经开始为自己当初怂恿刘瑾去改革财税土地的行为而后悔了。 如果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事情,追根溯源的话,自己怕是那个种下那颗恶果的人。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现在却没有办法将盒子关上了。那自己岂非是罪魁祸首。 若是因为这件事而导致了一场浩劫的话,自己岂能心安? 正是出于这些笼罩在心头的想法,张延龄在今日这个本该开心的日子里却根本笑不出来。 夕阳西斜,阳光照在张延龄的脸上,金黄刺眼而且灼热。 张延龄策马带着随从缓缓在京城熙攘的街道上行走着。某一瞬间,张延龄感觉自己像是走在无人的旷野之中,孤独而无助,迷惘而悲观。 第617章 被诅咒的人生 内城小时雍坊太仆寺南,李东阳后宅。 夜色已深,后宅院子里光线黯淡。正房廊下两盏灯笼在夜风之中摇晃着,昏暗的光影游移不定,照在廊下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影的脸上,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长缩短,闪烁不定。 厢房里亮着灯光,里边不断的传来咳嗽声。里边的人每咳嗽一声,院子里跪着的人便身子抖动一下,神情更是惊惶难安。 脚步轻响,正房门口一名老妇缓步走出,看见跪在廊下的那人,忙快步上前。 “杨学士,你怎么还跪着不起来?不是跟你说了么?不用再跪啦。天色不早了,这都快二更天了。你从天黑跪到现在,岂不是要坏了身子。快起来吧。”那妇人说道。 跪着的那人正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今日上午朝会之后,李东阳便再没回公房,而是直接回家了。杨廷和处理完公务之后便来到李东阳家中。结果被李东阳拒之门外,不肯见他。他便跪在后宅院子里直到现在。 “师母,恩师身子如何了?学生惹得恩师恼怒,心中愧疚难安。学生要当面向恩师赔罪。恩师不见学生,学生便永远不起来。”杨廷和沉声道。 那妇人是李东阳的夫人朱氏,闻言叹息道:“你们师徒两个也真是的,怎么就闹起来了?平日不都挺好的么?杨学士,不是老身多嘴说你,你老师他身子不好,这回可真是气着了。中午回来便躺下了,咳喘的老毛病又犯了。可真是受不得刺激了。你有什么事,得担待着些,可不能这样。” 杨廷和低声道:“师母,都是学生的错。恳请师母通禀一声,让学生去见见恩师,当面赔罪。” 朱氏咂嘴道:“老身说了啊,他不肯见你,老身也没法子、杨学士,要不这样,你且回去。待你老师他心情平复些,病情好些,你再来。如何?” 杨廷和神色沮丧,看着东厢房亮着灯的窗口呆呆注视着,半晌叹息道:“师母,学生实在是心中歉疚的很,惹的恩师病倒了。既然恩师执意不肯见学生,学生也不敢打搅。请师母给恩师带个话,就说学生不肖,有负老师教诲。但学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期望能和恩师当面解释。今日便不打搅恩师歇息,明日学生再来求见。” 朱氏点头道:“好,老身替你传话便是了。杨学士你也别担心,你老师也是一时之气,他平素也是脾气好的人,或许很快便消了气呢。你师徒二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清楚呢?是不是?” “师母说的是,都是廷和的错。” 杨廷和缓缓爬起身来,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身体僵硬,腿脚麻木,爬起来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些。”朱氏忙道。 杨廷和稳住身形,躬身道:“学生告退。” 朱氏点点头,杨廷和缓缓转身,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朱氏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叫他进来。叫他进来。” 突然间东厢房里传来了李东阳的叫声。杨廷和欣喜转身,大声道:“恩师,学生这便来。” 杨廷和快步进了屋子,推开东厢房房门而入,里边一股药气夹杂着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一盏烛台摇弋着,屋子里光线黯淡。杨廷和看见了李东阳斜卧在床头,花白胡子乱糟糟的,双目紧闭,面容瘦削。李东阳是注意仪表的人,平日里衣着整洁,从不邋遢。此 时此景,让心中一痛,忙快步上前,在床边跪地行礼。 “学生不肖,见过恩师。恩师身子如何?万万要保重身体啊。” 李东阳缓缓睁开眼来,看着跪在床边的杨廷和,微微叹息一声,哑声道:“廷和,起来吧。你也是内阁辅臣,不必如此行礼。” 杨廷和忙道:“学生执弟子之礼,见了恩师怎能失礼。” 李东阳苦笑一声,摆手道:“不必了。廷和,老夫无能,没能教给你些什么。承蒙你看得起老夫,叫我一声恩师。可惜,老夫担当不起。” 杨廷和惊惶磕头道:“恩师何出此言?廷和这么多年来,若非恩师教诲,怎有进益?廷和得恩师多方提点,感恩不尽。恩师之恩,廷和没齿难忘。” 李东阳叹了口气,摆手道:“起来吧,扶我坐起来。” 杨廷和忙起身上前,搀扶着李东阳坐直身子,拿了枕头垫在李东阳背后,让李东阳靠在床头。 “恩师身子如何?大夫怎么说?” “老毛病罢了。咳喘之症,半死不活。”李东阳道。 “恩师万万保重身体,恩师是外廷砥柱,万万保重。”杨廷和道。 李东阳苦笑一声道:“外廷砥柱?老夫可担不起。老夫不过是别人眼中的和事佬,别人口中的‘伴食宰相’罢了。老夫阿谀阉党,失节丧气,还是什么外廷砥柱?呵呵呵。” 杨廷和忙道:“恩师怎可听那些人胡言乱语?那些人不过是宵小之辈,他们懂什么?” 李东阳叹息道:“廷和,自弹劾八虎一案之后,老夫便知道很多人对老夫不满。老夫没能和刘首辅谢公他们共同进退,反和刘瑾他们妥协,便被视为不义失节之举了。老夫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事实确实是他们所看到的,老夫确实没有和刘公谢公他们共进退。” “恩师那是忍辱负重,正是为了社稷大局,朝廷大局着想。那些人只图一时意气,逞口舌之快,他们怎知恩师苦心。”杨廷和沉声道。 李东阳怔怔的看着杨廷和,杨廷和被李东阳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恩师这是怎么了?” 李东阳收回目光,沉声道:“你知道老夫的苦心,今日却为何不听老夫劝阻?还要意气用事,挂冠归田?呵呵。老夫都没辞官归田,你倒是要辞官归田了。老夫一番心血,你竟不知珍惜么?” 杨廷和支吾道:“学生……学生……” 李东阳摆手道:“廷和,你也不必解释。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老夫也无权干涉。老夫只是觉得有些难过,有些痛心罢了。老夫万万没想到,你今日竟然会那么做,完全无视老夫的劝告。看来我真的已经老了,老到已经不能为事,老到已经挡了别人的路了。老夫看来得反思自己,老夫才是那个需要挂冠归隐之人。” 杨廷和噗通跪地,磕头流泪道:“恩师万万不要这么说,折煞学生了。学生可如何担得起。” 李东阳抬头看着纱帐顶端挂着的一只晃动的香囊,缓缓道:“廷和,你的心思老夫其实都明白。你跟着老夫这么多年,老夫当然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老夫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多了。大多都是不堪而艰难之事。老夫唯一觉得有所成就的,不是入阁拜相,不是位极人臣,而是教出一个好学生。那便是你了。老夫对你寄予厚望,你知道么?我大明外廷,将来能否重新站起来,能都匡扶社稷,振兴大明江山,这个重担得落在你的肩上。你明白么?” 杨廷和颤声叫道:“恩师……” 李东阳缓缓继续道:“老夫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老夫家境卑微,我爹爹是个小商贾,日日计较于贱买贵出之间,和市井势利之人一样,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但有一点,他鼓励我读书,迫我上进。重金送我师从名师学习。我的启蒙恩师展夫子,便是我爹爹帮我请来的。后来他又将我送到时名师黎夫子黎淳门下,让我更为精进。对了,杨一清,刘大夏他们也都在黎夫子门下读过书。只是比我晚罢了。正因如此,我才能从小商贾之家进学入仕。” 杨廷和静静的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听李东阳谈及自己的身世。李东阳从不谈论他的过去,杨廷和也从未问过。 “天顺六年,我十五岁那年,参加顺天府乡试中了举人。次年礼部会试我中了第一百八十五名进士。天顺八年殿试,我为二甲第一,被任命为翰林院庶吉士。老夫求学可谓一帆风顺。然而,和求学经历相比,老夫的生活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 “成婚三年,老夫的原配妻刘氏便亡故了,第二年,我娶了岳阁老之女为妻,谁料想长子兆先出生那一年,岳氏病亡,留下仅仅三个月的嗷嗷待哺的兆先。再三年,老夫娶了你现在的师母朱氏,育有次子兆同,还有三个女孩儿。然而……两年之间,三女夭折两女,兆同七岁之时生怪症头痛欲裂,百般求医未果。老夫记得那是个秋日,秋雨绵绵。我自翰林院回来,看见我的夫人抱着兆同坐在檐下。檐下滴着雨,天气清冷的很。我说,怎不抱着孩儿进屋去,受了风凉又要头痛。夫人说,不用了,兆同已经不会感觉到疼痛了。我上前一摸,我儿兆同已经气息全无,死在他母亲的怀中了。” 李东阳声音悲凉,眼神呆滞着,鼻涕顺着鼻孔流了下来。 杨廷和身上发冷,怔怔无语。 “……十余年之间,我连丧结发之妻,连丧子女三人,其锥心之痛,何人可知?然而,老天似乎没有打算放过我,弘治十四年,老夫入阁那年,我儿兆先病亡。我儿女五人,如今只剩女儿一个,远嫁山东,常不得见。人都说我李东阳位极人臣,尊荣无比。可谁知道老夫之痛。老夫每每念及此事,心痛如绞,彻夜难眠。廷和,你可知道?”李东阳缓缓转目看向杨廷和,眼中闪烁着泪光。 【作者题外话】:本章李东阳的经历皆为史实。事实上他唯一的女儿在正德十一年回家省亲时也死在了娘家。我怀疑李东阳命带煞星,克妻克子。很惨的一个老头。 第619章 被诅咒的人生(续) 杨廷和心中恻然,李东阳的过往,他确实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恩师年少成名,十六岁中科举的事情。对于李东阳的个人生活,知之甚少。只是隐约有所耳闻。 今日听到恩师自己说出这些往事来,当真让人心中悱恻,唏嘘不已。 “恩师……受苦了。人间之苦难,恩师尝遍了。然而恩师人前豁达,从未表露过半点颓唐。朝堂之上,从未有半点懈怠。恩师当真非常人也。恩师从未跟别人说起这些。” 李东阳苦笑道:“廷和,人生本就是一场历练。生离死别,沉浮荣辱,你都的受着。难道要成天哭丧着脸,哭哭啼啼不成?况且,天下受苦的又何止老夫一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经历生死之痛,永别之伤的又有多少?苍生各有各的苦。老夫能做的不是抱怨和颓废,老夫要做的反而是以己达人,同理同心。以老夫之能减少天下人的苦痛,这才是老夫要做的。” 杨廷和仰头看着自己的老师,突然间,他似乎在李东阳皱纹纵横,鬓发斑驳的脸上看到了光。 “老夫想的是,以老夫之能,让这天下变得好一些。让百姓们少有困顿流离之苦,少有饥寒交迫之苦。让他们父母子女团聚,不受生离死别之苦,让他们病痛时有银子请大夫看病。简单而言,便是要让我大明中兴,让百姓安居乐业。老夫既居高位,便要努力做到这些,令人间少些疾苦,方可告慰此心。廷和,你明白老夫的心么?” 杨廷和默默的仰视着自己的恩师,他的心中大受震动。恩师心中怀着悲天悯人之心,要做的是为国为民的事情。这种品格,何等的高洁。杨廷和自愧不如。 “学生惭愧,学生惭愧。”杨廷和轻声道。 李东阳呵呵笑道:“你也不用如此,老夫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却没有能力做到,终究还是空想罢了。朝堂之上的事情,风云变幻,难以掌控。我们终究难以摆脱争斗和倾轧。老夫也被迫做了许多不愿做的事情。老夫只是觉得,若连在朝堂之中的地位都难以保住,连政敌的攻讦都不能抵挡,又怎能实现自己所想的那些愿望。所以,老夫在许多事上也放弃了原则。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啊。” 杨廷和知道李东阳说的是什么,李东阳被人诟病为丧失原则,关键时候和稀泥,为了保住职位不肯和刘健谢迁等人一起辞官。但现在看来,李东阳只是不想意气用事,丧失了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的机会罢了。 一时意气固然爽快,但是如刘健谢迁一般离开朝堂,归家养老,放弃斗争的举动,难道便是正确的么?李东阳虚与委蛇保住首辅之位,却还是能做些事情,牵制内廷之势,难道便该被诟病?孰是孰非,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评判所能说得清。 “廷和,老夫知道,你心里觉得老夫太过隐忍,甚至有些软弱。或许这正是老夫经受了生活之中的诸多痛楚而学会的事情吧。或许这已经是一种习惯,让老夫在朝堂上也自然而然的隐忍。可是无谓的冲动,难道便是上策?今日在殿上,你那么做,可想过后果么?无凭无据,你却那么做,却又为何?难道你当真要不顾一切,当真要辞官归田不成?你之前的宏愿誓言呢?雄心壮志呢?你重振外廷,中兴社稷的愿望便是靠着莽撞和冲动来实现么?”李东阳沉声说道。 杨廷和动了动嘴唇,却又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学生惭愧。”杨廷和道。 李东阳皱眉道:“你不用怕老夫生气,想说什么你自管说。今日心结不解,将来你还会冲动行事。” 杨廷和吁了口气,看着李东阳道:“恩师,您觉得隐忍当真是最好的办法么?刘瑾已然羽翼丰满,我外廷已经被其侵蚀的差不多了。万马齐喑,无人敢逆其而为。现在只能靠着内阁和几位大人苦苦死撑。一大批官员都倒向了刘瑾了。我们的处境不但没有任何的改善,反而越来越糟糕了。难道这便是韬光养晦隐忍行事所要达到的效果?” 李东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皱眉道:“越是如此,越是要戒急用忍。大浪淘沙,那些首鼠两端之辈,走了又如何?难道要靠着他们成事么?” 杨廷和缓缓摇头道:“恩师,学生不这么看。学生以为,一味的隐忍,只会让人失去信心,变得沮丧。大多数人的意志并不坚定。再说自私乃人之本性。他们选择对他们有利的选择,这并非便是首鼠两端,并非便是丧德之行。而是我们无所作为,他们才会离开。” 李东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杨廷和上前欲搀扶,李东阳摆手制止。喘息着道:“你说,你尽管……全部说出来,好让老夫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廷和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咬牙道:“恩师,学生今日其实也不想那么做,毕竟我并无凭据在手。说出来,又拿不出真实的证据,凭着杨一清的那封私人信件,是没有说服力的。” 李东阳哑声道:“可是你还是那么做了。” 杨廷和道:“是啊,学生还是那么做了。学生本来是寄希望于杨一清平叛成功,扭转我外廷颓局,让皇上明白,社稷危难之时,还是我外廷能为他分忧。可是事与愿违,平叛大功为张延龄所得,杨一清差点酿成大祸。这让学生很是失望。” 李东阳皱眉道:“有你说的那么糟糕么?杨一清和张延龄皆有功劳,这岂不是皆大欢喜?你写信给杨一清,要他排挤张延龄的做法着实欠妥。” 杨廷和看着李东阳道:“恩师,你以为那是皆有功劳么?杨一清写信告诉我,那是他张延龄施舍给了杨一清功劳。那是对我外廷的羞辱。若不是怕有人在杨一清兵败的事情上做文章,这种施舍岂能接受?张延龄这个人,怎会如此大度?这件事便是一个把柄,攥在他的手里了。” 李东阳道:“廷和,今日那张延龄可是在朝上为你解了围啊。” 杨廷和道:“谁要他出头,学生可不用他来帮我。他无非是让我领他的情罢了。若非见恩师当时气愤难当,学生断不会要他当什么和事佬。” 李东阳怔怔的看着杨廷和,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恩师,今日朝堂之上,学生之所以挺身而出,便是想要做个榜样。让外廷的官员们知道,还有人不畏阉党,为了大义而不顾一切。我杨廷和进了内阁,做了内阁大臣,便要以身作则,便要振奋士气,便要敢于舍弃,而非贪恋内阁大臣的身份不敢行事。学生认为,士气当鼓不可泄,当此之时,若无非常之行,难鼓非常之勇。学生要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他们,即便是丢了官,也不可丢了气节,不可丢了操守。” 杨廷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知的大声说道,他完全没注意到了李东阳的脸色大变,也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话语中其实是否定了之前李东阳说的那些话。甚至还带着讽刺李东阳的意味。他已经完全沉浸在激动之中。 李东阳身子缓缓的靠在枕头上,眼神从杨廷和身上转开,看向头顶挂着的香囊。 “恩师,学生其实也并非完全无凭无据,那张延龄不是跳出来指证了?没准便是被学生所激励。否则他怎敢那么做?”杨廷和兀自说道。 李东阳叹息道:“你……你是真的没看出来么?他说的都是假话。他若有证据,还会隐忍?你怕是不知道张延龄的性子。他是编造了证据救你呢。哎,真是……真是造孽……” 杨廷和楞道:“老师说什么,他是编造的证据?为了救我?怎么可能?” 李东阳摆摆手不想多言。杨廷和皱眉道:“就算如此,廷和也不需要他救。学生既然敢这么做,必有对策。” 李东阳猛然坐起身来,大声喝道:“什么对策?去求太后么?去求太后帮你在皇上面前求情是么?去用你的歪门邪道去自救么?廷和啊廷和,你已经走上了邪路了知道么?老夫只是不忍说出来罢了,你怎可……怎可出入太后宫中?怎可怎么做?” 杨廷和愕然张口,呆呆的看着李东阳,脸色由白转红,再变得通红如血。 “你以为,这件事无人知晓是么?老夫早就知道了。老夫只是不能挑明,以为你能够自己明白过来,自己悬崖勒马。廷和,你让老夫真的很失望。你这是在自甘堕落,走向万劫不复的绝境。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老夫真是痛心疾首啊。”李东阳叹息道。 杨廷和缓缓远离了李东阳的床边,在数步外站定。缓缓道:“恩师,既然你都知道了,学生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学生可不是自甘堕落,学生只是另辟蹊径罢了。太后若是肯帮我们,我们的事情会好办的多。她毕竟是皇上的母亲。而且学生也没有如老师说的那么不堪。学生也没有做出污秽宫廷之事。学生和太后之间没有任何苟且之事,学生只是去教她读读书,写写诗,弹弹琴,下下棋罢了。学生向天发誓。” 李东阳苦笑摇头道:“廷和,那你便更是不该了。你撩拨太后,却又不付出情义。完全带着功利的目的去诱惑太后,利用太后苦闷寂寞孤独的时候你这么做,这是你该做的么?这岂非更可恶,更无德,更无耻?” 杨廷和脸色难看之极,大声道:“老师,学生有什么错?学生想尽办法重振外廷难道有错?学生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恩师的教诲么?恩师你莫非忘了,当初你要跟张延龄进行权钱交易,换取他对外廷的支持,推我入阁的时候说的话么?你忘了么?” 李东阳皱眉道:“我说了什么?” 杨廷和沉声道:“你说‘要想看到光明,必要先经历黑暗。从黑暗的泥沼之中走过,走到阳光明媚之处,那便是胜者。曾经走过的黑暗,也只是通往光明的手段而已。’你还说,‘廷和,你要习惯于黑暗,习惯于身上沾满污垢和鲜血,习惯于同恶魔为伍。你只需心中藏有光明,任何手段无不可用。群魔乱舞之世,你不成为魔鬼,便会被他们的利爪撕扯的粉碎,被他们的狼吻啃食的渣都不剩。你要成为利爪比他们更锋利,手段更加狠毒的人,才能战胜他们’” 李东阳开始剧烈的咳嗽,忍不住的咳嗽。 杨廷和挥舞着手臂大声道:“恩师,学生不惜这么做,不正是践行了你的教诲么?你却又说学生无耻。恩师到底要学生怎么做?您才能满意?恩师有以教我?” “出去!”李东阳大声喝道,一边挥手一边咳嗽。 “恩师!”杨廷和叫道。 “滚出去!”李东阳咳嗽的惊天动地,嘶哑着嗓子吼道。 “老爷怎么了?老爷你怎么了?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朱氏在外边快步冲了进来。 “叫他滚出去,从此,不许他踏足我家门半步。”李东阳大声叫道。嘴角已经有了血丝。 “杨学士,你还是走吧,你快走吧。”朱氏慌忙叫道。 杨廷和面色煞白,缓缓跪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后转身离去。 第620章 世外桃源 清晨,阳光照进建昌候府西院。 张延龄从床上醒来,眯着眼坐起身来。。 窗前梳妆的阿秀转过头来,长发在空中舞了一个圈。 “相公醒啦?是阿秀吵醒你了么?我已经足够轻手轻脚了。”阿秀道。 张延龄下了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没有,我睡的饱了。真是舒坦。还是你这大床睡得舒服。” 阿秀笑着起身走过来道:“你这话叫郡主和谈小姐听到了,怕是要糟糕。” 张延龄笑道:“怕她们怎地?实话实说。我的阿秀会伺候人,爷就爱你,那又如何?” 阿秀红了脸,想起了昨晚那些不堪而畅快淋漓的事情。 “快别说了。阿秀伺候相公洗漱。相公不是说今日要去庄园么?时候不早了,得趁着凉快动身。”阿秀嗔道。 张延龄哎呦一声,看看窗外院子里的阳光道:“可不是么,起的晚了,怎不早些叫我。” 阿秀口中嗔道:“还不是见你睡得香甜,不忍叫你。前天才回来,昨天早上起了个大早。晚上去定国公府赴宴又到二更天。这么下去身子怎么吃的消。所以便让你多睡一会。” 张延龄苦笑道:“倒也是。不过说好的事情总要去办的。徐大人和幼棠在西山呢,还有你父母,也要去探望的。野狗岭那里也要去瞧瞧。” 阿秀道:“知道,放心吧,车马都备好了。我哥哥嫂子已经先行一步去西山庄园了。一会洗漱之后吃些东西便可以出发了。” 张延龄笑道:“果然贤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阿秀就是能干。” 阿秀笑了笑,忽然脸又红了。昨晚相公也是这么夸自己的。此能干和彼能干不知是不是一个意思。 阿秀道:“那还不是应该的么?相公回家了,这些琐事还要相公吩咐么?我请马全和黄四他们采买了些礼物装车带去给乡亲们,东西都备好了。哎,我也好久没见爹娘了,怪想他们的。” 张延龄点头道:“说的是,该去瞧瞧他们。另外也得回去报个喜。他们的女儿阿秀,如今也是命妇身份了。七品孺人,只是低了些。” 阿秀忙道:“阿秀已经很满足了。太后恩典,我这样的本来是没有资格分封的。没想到我阿秀也有今日。多谢太后,多谢相公。” 阿秀想起昨天傍晚太后命人宣懿旨的事情还有些激动。按照大明朝的规矩,封赏命妇称号只能是正妻才享有的殊荣。建昌候府里只有郡主才有资格。所以懿旨下达的时候,谈如青和阿秀完全没有任何的念想去获得命妇称号的封赏。 太后懿旨宣布了徐晚意被封为一品夫人的时候,徐晚意欣喜谢恩的时候,阿秀的心里委实羡慕。虽然知道自己无望受封,但是心里却有那么一点不自在的。 然而,懿旨接下来宣布了封谈如青为五品宜人,封阿秀为七品孺人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幸福,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太后懿旨说的很清楚,建昌候为朝廷立下大功,家中妻妾贤助有功。 对徐晚意的分封顺理成章。本来徐晚意只能封二品夫人,但她是国公府郡主身份,便加封一级,封为一品夫人。命妇级别虽然是根据丈夫的品级爵位走的,但徐晚意显然身份尊贵,以品级而论,已经比张延龄还高了。其实已经相当于国公夫人的级别了。 至于谈如青和阿秀的分封,太后懿旨上说的是特进,意思便是特殊的额外封赏。规矩是规矩,特例却是常有的。太后显然要为自己这个弟弟破个例。所以谈如青和阿秀都破例得了命妇的封赏。 阿秀当然欣喜不已。以她的身份,嫁给张延龄已经是奇迹。又以侧室身份封了正式命妇称号,简直更是不可思议之事。这既是对她忠心耿耿侍奉张延龄,为张家上下操劳的褒奖,对她个人而言更是一种肯定。 张延龄从内心里对自己这位二姐感激不已。要知道这种分封明显不合规制,摆明了就是要偏心,就是要搞特权。二姐却还是这么做了,足见她对自己发自内心的疼爱。 张延龄搂住阿秀亲了一口笑道:“谢什么?这都是你应得的。阿秀,这是你应得的。若要是我,你和如青起码也得是个二品夫人。可惜你家相公没那个权力。等着吧,等你家相公将来飞黄腾达,权倾朝野的时候,你们都封个一品诰命玩玩。” 阿秀嗔道:“人家才没那么贪心。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也不希望侯爷权倾朝野什么的,一家子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很好。快坐下,我替你梳头。” 阿秀将张延龄按在椅子上坐下,拿着梳子替他梳头打理。 快速洗漱整理完毕,张延龄去往正房去见徐晚意。徐晚意还躺在床上没起身。昨晚从娘家回来的晚,徐晚意身子倦怠想多赖会床。 见张延龄进来,徐晚意要坐起身来,张延龄忙让她躺下。坐在床边跟徐晚意说了会话,告诉她今日要去西山庄园去一趟,让她好好在家歇息。 徐晚意也很想去,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经不起长途颠簸,只能娇嗔着发了一会小脾气。张延龄温言安抚了一会,这才出门。 前庭中,车马已经备好。马全和黄四以及几名赶车的仆役都在等待。 张延龄一到,众人立刻各就各位。阿秀和葡萄儿上了马车之后,张延龄翻身上马下令出发。一行人出了建昌候府出外城直奔西山庄园而去。 一路无话,晌午时分,张延龄等人抵达赵家庄村口。 沿着村口大道进去,直奔野狗岭的时候,张延龄看着赵家庄的村貌心中大为感慨。 当初第一次来庄园的时候,这里的情形很不乐观。村貌破败萧条。现如今,已然大有改观。破房子都已经做了规划,去年开始张延龄便提出让佃户们整修房舍,利用野狗岭大开发的契机将庄园村舍全部改造规划。如今已经初有成效。 碎石大道横贯村落,再不会出现雨天泥泞的像是沼泽一样的情形。道路两旁都是砖石院落,虽然称不上豪华,但再也不会受雨雪侵蚀之苦,也不会有倒塌之虞。 路过原来村子中心的庄园大宅的时候,里边传来的郎朗的读书声让张延龄甚为欣慰。为了解决庄园里孩童们无人照顾,没法读书的问题。张延龄让阿秀将这里改造为私塾学堂,请了几名教书先生在这里教孩童们识字读书。整个西山庄园佃户子弟两百多人,尽数纳入私塾读书识字,且全部免费。 张延龄倒也没想着他们能学出来什么名堂来,他只是觉得自己该这么做。读书识字明理开智,这固然是好的。再不济也能替佃农们解决后顾之忧。全身心的投入建设和耕作之中去。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另外,在村西头,还有一座养老院正在建造。张延龄的目标是在西山庄园这块地方,实现鳏寡孤独皆有所养的目标。这其实花不了多少银子,只是看愿不愿意做而已。 野狗岭吸收了大量的庄园劳力,佃农们也比以前忙碌了许多,挣得银子也多出了数十倍。但是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没有了生活之虞,精神面貌和物质生活都在发生剧变。 整个庄园如今已经呈现一派生机勃勃的状态,和外边张延龄所见识的名声凋敝的情形,完全是两个世界。 第621章 欣欣向荣 野狗岭下,得知侯爷前来,迎接的人群早已聚集在坡下东侧广场之上。 巨大平整的广场上各种车辆和物料堆积如山。四周边缘光是大型的仓库便有三十多座,这还不算露天的凉棚搭建的堆场。 入口处巨大的铁门前,徐杲父女,赵老吉父子,以及个作坊的管事工匠领班统统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张延龄的车马停下时,前方已经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 “见过侯爷。” “见过东家。” 众人乱七八糟的叫道。 张延龄忙下马上前道:“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怎地还生分起来了。都起来说话,这不是折煞我么?” 扶起了徐杲和赵老吉,众人也都纷纷起身来,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喜气洋洋。 “各位可都安好啊。看起来大伙儿气色都不错嘛。”张延龄团团拱手行礼,笑问道。 “好,我们都很好。”众人纷纷笑道。 张延龄笑着点头,看着赵老吉道:“老爷子身体如何?腰腿可还硬朗?” 赵老吉拱手笑道:“托侯爷的福,我身子硬朗的很。没病没灾,一顿饭三大碗。” 张延龄点头称好。 人群中有后生叫道:“老铁匠的身子骨,比咱们这些人还厉害。抡大锤,我们都轮不过他。就是容易闪着腰。” “哈哈哈。”一群工匠大笑起来。 赵老吉怒道:“当着侯爷的面揭我的短是么?大柱子,回头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那后生忙道:“不敢了,不敢了。饶了我。再也不揭短了。” 众人又是大笑。张延龄微笑道:“老爷子还是不要抡大锤吧。虽然咱们身子骨硬朗,但是这种重活,还是让后生们干才好。闪了腰可不好。” 赵老吉笑道:“侯爷莫听他们胡说。我好的很。” 说话间阿秀已经下了车快步上前来,赵老吉看到女儿回来了,忙迎上去。父女两个欢喜说话,眉开眼笑。 张延龄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徐杲,拱手道:“徐大人还好么?” 徐杲拱手道:“好得很。侯爷倒是黑瘦了些。宁夏平叛这差事,颇有些艰苦吧。” 张延龄笑道:“那也没法子。好在一切顺利。” 徐杲笑道:“是啊。我听赵千户说了,虽然凶险,但好在凯旋而归,立了大功。恭喜侯爷了。” 张延龄摆手道:“多谢。这次多亏了你临走前赠的连发铳,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帮了我大忙。” 徐杲笑道:“能帮上忙就好。我已然做了改进,一会跟你详细说。” 张延龄喜道:“那可太好了。还是徐大人靠谱。埋头钻研,成果斐然。这一次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议。” 徐杲笑道:“不用说,又有什么新奇的好点子了是么?” 张延龄点头笑道:“也许是馊主意也未可知,回头再详细说。那个……幼棠呢?她没来?” 徐杲笑了笑道:“听说你要来,躲在屋子里梳妆打扮呢。”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可真是……真是……” 徐杲摆摆手道:“一会你便见到了。咱们上山再说。” 在众人的簇拥下,张延龄一行沿着东坡石阶大道往野狗岭上行去。两个多月过去了,野狗岭外表的变化倒是不太大。唯一变化的便是早春移栽的树木都已经郁郁葱葱。整个野狗岭从开始建设之时的光秃秃乱糟糟,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绿树红花掩映的山头。 走在上山石阶上,若不是偶尔能听到左近横坡处传来的叮当的敲击声,以及树林中冒着黑烟的烟囱之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座花园了。 抵达野狗岭最上方的冶炼工坊,高大的烟囱直插天际,两座莲花炉和几座冶炼炉如火如荼。高大的作坊里,铁链哗啦啦作响。行车机轴在铁架上带着巨大的声响滑行来去。工匠们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干着活。一派繁忙景象。 张延龄心中欣慰而又感慨。在不懈的努力之下,野狗岭终于一步步的走向了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模样。自己投入了超过二十万两银子在其中,可谓是自己所能拥有的穷尽了财力人力。 这一切终于初见成效,没有白费。 在山顶公房稍加歇息片刻,老铁匠和徐杲介绍了一番,便带着张延龄前往参观。 首先前往的是山顶库房。库房里冶炼铸造出来的精钢和精铁码放的整整齐齐,由专人负责出入库的管理。张延龄翻看了几页登记册便完全放了心。从登记册上便可以看出这里的管理是井井有条的。 各种规格的精钢分为数个等级分别造册。出炉多少,损耗多少,领用多少,归还多少,经办之人,用途是什么,都有详细的登记。 库房里,各种品级的精钢锭和铁锭也分门别类,挂了标签登记。上面甚至有出炉的日期,当天的记录说明等等。 徐杲作为野狗岭兵工厂的总管事,充分发挥了他在工部管理各种物资材料的所能。从这一座冶炼库房便可知道他是用心来管理的。 “我觉得我不用再看了,有徐大人在这里管理兵工厂,无需我再指手画脚多说半句。我想到的你都想到了,我没想到的你也想到了。”张延龄笑着对徐杲道。 徐杲呵呵而笑,谦逊道:“侯爷万莫这么说。侯爷命我管理此处,我岂能不尽力?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有待完善。这么大的地方,耗费数十万两银子建设的成果,我岂敢掉以轻心。” 老铁匠在旁笑道:“延龄,你可不知道。徐大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琢磨这里的事情。不但操心上上下下各大工坊的事务,晚上还熬夜亲自钻研那些火器的形制。我真是佩服的很。你请他来管事,算是请对人了。野狗岭上上下下谁不服他?我老汉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徐杲笑道:“老哥别这么说。徐某一人可管不好这里,许多事还是你老哥帮衬。这里要说最有威望的,还得是你老哥。” 老铁匠哈哈笑道:“徐大人,他们那是看着延龄的面子。知道我阿秀是侯爷的人,他们才如此。对我那是怕,对你那是敬,这可是两码事。” 徐杲摆手道:“一回事,一回事。” 张延龄在旁大笑道:“二位都是关键人物,也不用谦逊了。谦逊过度便是矫情了。总之,有你们在这里,我便完全放心了。我觉得其他的地方也不必去看了,我来也不是找纰漏的。” 徐杲道:“也好,其他地方也不必看了。不过开凿的石窟你不瞧瞧么?里边有好东西呢。” 几人从北坡石阶下去,不久后便看到了通向野狗岭下方斜斜横切进去开凿的山洞。这是个大工程,张延龄估计没有两三年也不可能完成内部石室的建设。这本来是用来关键时候用来储存物资和藏匿的工程,但随着私造火器的事情被默许,其实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必要。 不过工程还在继续,而且进展的很快。 一条斜斜的甬道通向下方,张延龄等人走了六七十步才到了尽头。那里叮叮当当有石匠在开凿山腹,忙的不亦乐乎。甬道每推进丈许,便有原木框架和垒砌的石砖作为支撑,安全工作做的倒也不错。 甬道两侧已经开凿了四个石室。在其中一个石室里,张延龄看到了整整齐齐码放在里边的一排排木箱子。 “这便是你要给我看的好东西?”张延龄笑问道。 徐杲笑着点头。张延龄上前掀开一支长条形的木箱,里边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几支长管鸟铳。在火把照耀下,油光锃亮,湛蓝簇新。 张延龄拿起一把来,这才发现这鸟铳的构造已经不同,这是拉栓式连发鸟铳。原来徐杲已经造出了一批连发鸟铳来。 “果然是好东西。”张延龄喜道。 他伸手取出一只来,熟练的拉动后膛。咔咔声在石室里回荡着,顺滑无比,流畅无比。这枪栓拉动的声音在张延龄听来简直比世上最美妙的声音还要好听。 “嗯,加了卡簧是么?到位自动滑入。球杆也做了调整,更加的不费气力了。后膛似乎宽大了些,这是为了装大纸包弹是么?不错不错。确实有了很大的改进。”张延龄一边摆弄着,一边笑道。 徐杲抚须微笑,颇有遇到知音之感。张延龄拿到手里,便将自己改动的地方全部说了出来。自己甚至不用多嘴解释一句,他便已经洞悉玄机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最怕的是自己的改动张延龄完全不理解,那岂非是明珠投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张延龄摆弄了一会,放下鸟铳,转身向徐杲深施一礼道:“多谢徐大人了。延龄对徐大人的敬佩和感激难以言表。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其中徐大人所耗费的心力,但是延龄却是明白的。若非是徐大人这样的大工匠,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精致漂亮的火器。” 徐杲笑着还礼,心中欣慰无比。 两人相识大笑,惺惺相惜。 张延龄可不是客气话,在这样的时代里,徐杲做的这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探索。每一处的改动和进步都是前人所没有做过的。非有钻研精进之心,非有精湛的技艺和苦苦求索的态度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张延龄知道这当中的艰难之处。他只是出了一张嘴,描绘出一个方向,而且是他自己也并不精通的方向。但是徐杲做的可都是实现这种可能的实事。前有徐幼棠做出了探索,到了徐杲手里,更是大踏步的前进。 这样的连发鸟铳,已经是这年代所能造出来的单兵火器的天花板的存在了。 张延龄钦佩徐杲,徐杲何尝不也因此成就感满满。之前无数个枯灯深夜里的苦苦思索和煎熬,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张延龄等人盘桓了一会出了山洞,走到公房左近的时候,南边山坡上传来了阿秀的声音。 “相公,瞧谁来了?” 张延龄从长窗里探出头去,只见南边山坡石阶旁一颗盛开的花树之旁,一个俏生生的身影正站在树下,仰头朝着上边张望。 “幼棠!”张延龄大喜叫出声来。 第622章 侯爷的心思你别猜 幼棠别院的午宴很热闹。 菜倒是本地的家常菜。庄园水库里的大白鱼和青虾各烧了一大盘,赵老吉的老婆养的土公鸡红烧了一盘,其余的便都是家常的菜蔬了。 但是,这种团聚的场合,菜是次要的。座上都是自己人,没有官场酒宴的假模假样,没有京城侯爷家中的拿捏分寸。想吃便吃,想喝便喝。说的是乡土俚语,谈的是鸡毛狗尾的事情,张家生子李家成婚,笑语欢声,甚是畅快。 酒席吃了许久,才兴尽而散。 阿秀跟着父母父兄去娘家团聚说话去,临行前拉着徐幼棠耳语几句,徐幼棠顿时红了脸。 张延龄不知道阿秀说了什么,但猜也猜得到,阿秀定是拿徐幼棠打趣了。 酒席散去,徐杲陪张延龄喝了杯茶,便道:“老夫不胜酒力,恐要去歇息片刻。侯爷也歇息一会儿,待酒气过去,咱们再聊正事。” 张延龄点头应了,徐杲起身对倚着房门站着的徐幼棠道:“幼棠,你陪侯爷说说话而。侯爷要是困了,你安排侯爷歇息歇息。” 徐幼棠低声应了,徐杲站起身来往后宅住处去了,临走还叫走了徐夫人,说要找件衣服换一换,身上溅了些油污什么的。 张延龄心中肚明,徐杲这是给自己和徐幼棠单独相处的机会。想想当初徐杲可是极力反对自己和徐幼棠交往的,现在居然懂得主动避让了,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人声散尽,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张延龄有些酒意,醉眼斜斜的看着倚着厅门站在那里徐幼棠。徐幼棠手里拿着一只小团扇忽扇着,穿着一身淡黄色长裙的她娇艳的像是一朵盛开的鲜花,眼神忽忽悠悠的往张延龄身上瞟。 白花花的太阳在外边照着,幼棠别院的院子里花开的正艳,红彤彤的刺眼。院子里移栽的几棵大树树冠葱郁,清风吹过,树叶哗啦啦的作响。 蝉声有些鸹噪,空气有些微微的燥热。 “过来。”张延龄笑道。 “我不!”徐幼棠用团扇遮着下半截脸,只露出带着笑意的双眼。她已经感受到了威胁,那威胁来自于张延龄眼睛里的一团火焰。 “小东西,敢不听爷的话么?两个月没见,胆子便这么大了么?过来!”张延龄危言恐吓道。 徐幼棠吃吃的轻笑。身子扭动的像是风中的柳条。 张延龄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走过去。徐幼棠缩着身子低头不敢看他,张延龄一把将她抱住,伸嘴便吻。 徐幼棠吃吃笑着扭动躲闪,终于不敌对手,被堵住了嘴巴,登时呜呜呜的笑不出声来。 两人一番唇齿交缠,四周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下来。鸹噪的蝉鸣声也听不见了,团扇晃晃悠悠的掉落在地。到最后,小妮子的双臂紧紧的缠着张延龄的脖子,像是黏在了张延龄身上,甩也甩不脱了。 “这里不行,上……上楼去!”徐幼棠忽然低声道。因为她感受到了张延龄的欲望。 张延龄轻笑道:“上楼作甚?你小小年纪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大白天的,我可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徐幼棠愣了愣,看到张延龄戏谑的眼神,明白这是张延龄的戏弄。顿时在张延龄怀里扭动着身子娇嗔起来。 “你……你个坏人。你欺负我。人家天天想着你,你一去便是这么久,人家每天盼你回来。想的都瘦了。你见了面便欺负我。我不依。” 张延龄低笑道:“我何尝不想你。这不也是没办法么?爷得去打仗。” 徐幼棠吊在张延龄的脖子上,撅着嘴道:“当真想人家么?人家却不信。” 张延龄呵呵一笑,一把将徐幼棠抱起来,咚咚咚的往楼梯上走。 “干什么呀?大白天的……人家可没想法。”徐幼棠在张延龄的手臂上扭动着,双臂却紧紧的缠着张延龄。 张延龄低声在她耳边恶声恶气道:“小妮子,敢跟爷耍嘴皮子。一会叫你跪地求饶。” 徐幼棠脸如红霞,凑在张延龄耳边娇声吹着气道:“幼棠先求饶了,侯爷饶命……” …… 幼棠别院后宅小厅之中,张延龄和徐杲对坐喝茶。 “侯爷说有要事要跟我商议,但不知是什么事情。”徐杲放下茶盅看着张延龄问道。 张延龄的发髻有些松乱,耳朵后边有些红红的印记,徐杲都看在眼里。他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适才徐幼棠来沏茶的时候,眼睛里都要滴出水来,脸上也是红扑扑的。作为过来人,徐杲心知肚明。 但是徐杲却装的什么也没看见,神色如常。 “徐大人,确实有些关于兵工厂的事情要和您商议。不过在此之前,要说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我和幼棠的婚事。之前因为平叛之事耽误了婚期,这次不能耽搁了。我想择个好日子迎娶幼棠,您看如何?”张延龄沉声道。 徐杲心中甚是安慰。点头道:“是该办了,否则别人闲言碎语的难听。回头我和夫人说一声,侯爷那里择个好日子,办了婚事便是。” 张延龄站起身来,向徐杲跪地磕头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多谢岳父大人成全。延龄知道,岳父大人希望幼棠能有个好归宿,不想她为人妾室。延龄向您保证,定会好好待她,让她幸福开心。娶她也是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回头我请太后开恩,赏幼棠命妇身份,也算不让您感到脸上无光。” 徐杲忙站起身来扶起张延龄笑道:“你说到哪里去了?幼棠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名分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你对她好,棠儿自己也开心愿意,然则我和她娘亲便心满意足了。延龄是人中龙凤,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家教自然是比不上别人的。我幼棠年纪幼小不懂事,今后还望你多多的包涵。若是有不当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张延龄点头道:“岳父大人放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张延龄待自家人如何,自可去访问访问。远的不说,问问阿秀的爹娘便知。” 徐杲呵呵笑道:“不用问,不用问。你对西山庄园佃户都如此看顾,还能亏待我女儿么?” 张延龄笑着点头,两人重新落座,开始谈及野狗岭兵工厂的事情。 “岳父大人,兵工厂发展到如今,已经拥有作坊十余座,规模也自不小。小婿不说,你也该明白,小婿可不仅仅是为了造些鸟铳这样的火器。这里小婿花费了二十余万两银子,自是要在火器研造上大力研究,不能停留在目前的情形之中。目前只有鸟铳和金瓜两种成熟的火器,实在过于单一。需得进行其他火器的研造。”张延龄道。 “我想也是,投入如此多的物力财力和精力,自然不止是造鸟铳这么简单。以目前的作坊规模,但只造鸟铳和金瓜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不过,眼下鸟铳和金瓜的制造刚刚定下形制,接下来要花大力气批量打造。我记得你说要打造一千支鸟铳,这恐怕便要花费一两年的时间呢。”徐杲道。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这个问题不大,只是熟练制造的匠人不多。通过招收人员进行培训,这个问题会解决的。我的意思是,眼下得着手研造其他火器。不能止步于此。鸟铳作为单兵火器,按照目前的制式已然很难再有改进。我想,可以固定下来,按照此制式流程大量制造便是。快慢只是时间的问题,却已经不必在研造上下功夫了。” 徐杲点头道:“说的是。虽然还有精进的可能,但是在威力射程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提高。花气力继续精进,倒是得不偿失之举了。” 张延龄点头道:“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徐杲道:“然则你想下一步冶造何种火器?我大明火器种类和不少,你想改造哪一种?” 张延龄沉声道:“造火炮。” 徐杲一呆,愕然道:“火炮?延龄,没有这个必要吧。你造鸟铳手雷,这些还有可能被朝廷花银子采购。冶造火炮的话,那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所耗甚大不说,且用处不大。朝廷也不会花大量银子买这种重型火器的。鸟铳他们都未必肯采购呢。” 张延龄笑道:“我明白。但是还是要造。不但要造,而且要造威力最强大的,最实用的。就像这鸟铳一样,威力巨大,无人能敌的大炮。” 徐杲紧皱眉头看着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婿,他实在不明白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623章 佛郎机炮 “我大明如今的火炮种类不少,碗口炮,盏口炮、旋风炮,神机炮、将军炮、铁尊炮等等,五花八门,威力也都可观。不知你说的无敌的大炮属于哪一种。”徐杲沉声问道。 张延龄轻轻摇头道:“这些都不成。” 徐杲皱眉道:“那你要造什么样的火炮?” 张延龄沉声道:“岳父大人不是说你在兵部见过佛朗机火炮么?你觉得佛郎机炮如何?” 徐杲惊愕道:“你想要造佛郎机炮?” 张延龄道:“怎么?难度很大?是不是没有样品?你说那是番国海商拿来想卖给朝廷的,朝廷嫌太贵没有买下来。要不这样,我们可以找那些番商买下来一尊作为样品仿制。有了样品,岂非便难度不大了?照葫芦画瓢便是。” 徐杲苦笑道:“这是外行话了,照葫芦便能画瓢么?有了样品确实可以仿造,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吃透其精髓,知道其原理和材质。那可不是说照葫芦便能画出来的。” 张延龄笑道:“我确实是外行,我只是这么一说。我相信有了样品之后,您一定能够琢磨透这佛郎机炮的优特点,加以仿造。” 徐杲叹了口气道:“当初番商献佛郎机炮于兵部,朝廷选派人手进行测试和观摩的时候,老夫是参与评测观摩了的。老夫花了三天时间,将其每一处构造确实是详细查看了的。不过,时间仓促,确实没有吃透。硬要是要老夫回忆起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这种火炮,内部构造定是有玄机的,绝不能想当然。” 张延龄点头道:“先不说这些。您觉得佛郎机炮的优劣如何?比之我大明如今的火炮如何?” 徐杲沉声道:“佛朗机炮显然胜过我大明的火炮。优点是我大明火炮不能相比的。其采用子母炮的装填方式,每门炮配备数枚子炮于后膛,射发时速度极快。以盏口将军炮做比较,从装药到发射完成的时间,佛郎机炮可射发三到四次。也就是说,一门佛郎机子母炮在射发速度上相当于三四门盏口将军。试想,在战斗之中,所带来的优势何等之大?” 张延龄点头道:“这一点确实是令人惊叹。佛郎机国人当真有巧思秒想,用子母铳填装发射的方式,着实是一种飞跃。” 徐杲点头道:“确实如此。当初我第一眼看到佛朗机炮的时候,也是惊为天人的。海外番国也有能工巧匠,且不逊于我大明。当真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张延龄点头。他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各个角落都文明璀璨。大明固然是中华上国,但却也不是如当今大明朝的君臣百姓们所自以为的是世界的中心。 “这佛郎机炮的精度也是极高的。当日番人试射,里许之内,方圆数尺的靶子尽中,两人惊叹之极。这一点我大明火炮望尘莫及。那佛郎机炮上安装准星照门,根据炮管角度方位调配,颇为神奇。我大明火炮若是平射倒也勉强尚可,倘若是仰射,则需要不断调整角度和方位,往往数炮之后方有准数。”徐杲沉声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他明白,佛郎机炮是根据抛物线计算弹道落点。每一门炮都是经过了一系列的计算设置准星照门,达到精确的落点。大明朝目前的火炮还是采用人工校准的手段,故而完全不能相比。 佛朗机炮光是射速快,精度高,便于瞄准的特点,便足以让它超越了大明朝所有现有的火炮了。 但他的优点还不止于此。 “据老夫后来研判,老夫认为,佛郎机炮因为子炮的药量固定,相当于我们鸟铳所用的纸包弹,都是经过精细称药装填的。故而在药量稳定的情形下,当无炸膛危险。要知道,我大明火炮最危险的便是炸膛。材质固然有关,但药量控制不定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佛郎机的使用寿命定会很长。母炮当无损毁之余,只要及时更换子炮便可。毕竟子炮承受的燃药压力更大。” 张延龄笑道:“看来岳父对佛郎机炮是极为推崇的。朝廷也是瞎了眼,别人送上门来居然不要。” 徐杲皱眉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任何东西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我承认佛朗机炮确实很好。但是,它的缺点却也是明显的。” “愿闻其详!”张延龄道。 徐杲摸了摸胡子,喝了口茶水道:“延龄,不是老夫泼你的凉水,要造佛郎机炮的事情恐怕你的三思而行。” 张延龄道:“为何?劣处如此不堪?” 徐杲道:“佛郎机炮本身的缺点倒也没太大。老夫研判所得,最大的弊端在于子母炮结构导致的炮膛密封性不严,以至于火药爆炸之气会泄露。从而导致射程不能及远。那番人送来的是中型佛郎机炮,最远可及一里之外。再远便不能了。我大明洪武年间铸造的大碗口炮便可远达两里了。重型可至三里之遥。还有好几种火炮也是将佛郎机炮比下去的。对于火器而言,不能及远,显然是重大弊病。” 张延龄心中是认可这种说法的。火炮威力不仅是精度射速,自然也需要射程及远。火器不能及远,显然是重大缺陷。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不过,综合来看。这佛朗机炮的整体优势是绝对领先的,倒也不至于因此便失去了仿造的价值。事实上有些时候,精度和射速更重要。射程只是衡量的一个维度罢了。 “岳父大人,光是这一点,似乎瑕不掩瑜。而且这似乎不是无法改进的硬伤。比如岳父设计的后膛拉栓鸟铳,不也是借鉴其原理么?鸟铳我没有试射,但我的双管火铳却是密封性很不错的。所以,这似乎不是不可以解决的办法。工艺上的手段,也许我们比番国强。”张延龄道。 徐杲抚须道:“这话也不差。老夫不是吹牛。若是老夫来仿造,必会解决射程的问题。这确实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 张延龄道:“那不就结了?咱们甚至可以不管气密性的问题。可以采用加大药量来弥补射程。反正咱们冶炼的精钢的强度是足够的是吧?完全可以通过加大药量达到射程更远的效果。” 徐杲看着张延龄欲言又止。 张延龄笑道:“是否我这话又外行了?” 徐杲不置可否,沉声道:“延龄,你可知那次番国商人将那门佛朗机炮向朝廷要价几何么?” 张延龄道:“似乎价格不菲,你似乎说过的,我却忘了。” 徐杲沉声道:“番国商人要价两万五千两。” 张延龄惊愕瞠目道:“这帮家伙怎么不去抢?两万五千两银子一门佛朗机炮?黑了心了。难怪朝廷拒绝了。” 徐杲摇头道:“价格确实贵了些,但是却也不是完全的漫天要价。你可知那佛朗机炮的母炮是什么材质么?那是一门铜炮。那门佛郎机除却子炮之外,母炮重达一千二百余斤。工艺不谈,光是一千二百斤铜,便价值几何?” 张延龄算不出来,想来是个很大的数目。毕竟铜便是钱,一千多斤铜造成铜钱怕是也得一大堆吧。那也必一定是不小的一笔钱。用铜铸炮,这也太奢侈了。 “材质昂贵,加上佛郎机本身技艺价值以及人工,万里之外运抵我大明,这些都是钱。虽然两万五千两银子确实有些离谱,但是就算价格公道,怕也不是个小数目。咱们造一支鸟铳的价格都需要一百多辆银子。何况是佛郎机炮?所以,这价格太过昂贵,便是佛朗机炮的另一致命缺陷。试想,谁肯花如此巨量银钱铸炮?便是朝廷也承担不起。”徐杲沉声道。 “可是为何非要铜呢?咱们自己造,冶炼的精钢难道不可以造么?咱们自己的精钢,自己的人工,哪怕铸造千斤重炮,成本也不至于太高吧。”张延龄咂嘴道。 “你道为何番人要用铜铸炮么?因为铜质炮筒散热极快。佛朗机炮子母炮速射的优势才能发挥出来。”徐杲道。 张延龄恍然,原来居然有这样的关窍在其中。佛朗机炮之所以厉害,速射是其巨大优势。但是倘若炮筒不能迅速散热,则优势难以发挥。铜质散热比铁快,所以才用铜铸炮。故而昂贵之极。 “越是快速发射,越是对材质要求高。铜具有硬度和韧度皆为上乘的好处,且散热快,所以适合铸炮。番人不是胡来,他们是完全按照实战性能来制造佛朗机炮的。当然,并非其他材质便不可以铸造佛朗机炮,但是若要发挥最大优势,铜是最佳选择。我野狗岭冶炼的精钢,是为了制造小型鸟铳火铳而冶炼,并非为了铸炮冶造。其性能可未必适合铸造佛郎机。也许铸造出来便是一堆废铁也未可知。在铸炮这件事上,番人的做法定是他们尝试多次的结果,必是有其道理的。”徐杲沉声道。 张延龄缓缓点头。确实,这种事是科学,不是想当然的事情。否则怕是要白费功夫。 “这便是老夫为何要跟你说,这件事你要三思而行的原因。仿造佛郎机炮价格不菲。其中或有反复,则成千上万两银子便毁于一瞬,全部打了水漂也未可知。再说,老夫对佛朗机炮知之不详,只三天时间并不能知晓其内部结构和相关细致之处。延龄,这件事,确实需要慎重。况且造出佛郎机又如何?如此昂贵的火炮,朝廷也不会购置。铸炮花费巨大,弹药消耗也是极为靡费,对你个人似乎无用。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徐杲肃容道。 第624章 佛郎机炮(续) 张延龄想了想道:“这样吧,这件事先提上日程。岳父大人相关工作还是提前准备起来。人员,物资,场地,都先做好预备。” 徐杲皱眉道:“延龄,老夫适才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进去么?这种事耗费巨大,非个人物力财力所能及。这需要朝廷出面主导才是。你执意要仿造佛郎机炮,并无实际的意义。”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认为朝廷会同意么?” 徐杲苦笑道:“朝廷怕是不会同意。火铳的改进他们都不肯,如何会同意铸炮?朝廷财税亏空,能维持已然是不易,怎会将银子花在这些地方。” 张延龄道:“那不就结了。朝廷不做,我们便来做。这种事无关功利,也并非是毫无意义。岳父大人,我只问你,海外番国有佛郎机炮这样的强力火炮。倘若有一天,番国以坚船利炮犯我海疆,如之奈何?” 徐杲愣住了,笑道:“延龄,你这叫老夫如何回答?番国敢这么做么?” 张延龄笑了起来。徐杲不知未来事,自不会知道未来数百年中国被侵门踏户的历史。当然也更不知道大明朝朝从此刻起正在错过一个大航海的时代,错过一个船坚炮利可以横行世界的时代。 张延龄之所以要仿造佛郎机炮,从大处而言,便是要从现在开始,跟上甚至超过西方的军事技术的发展,不能落后于那些即将满世界掠夺的海上强盗们。人有我有,则有备无患。人有我无,则会被动挨打。 当然,从小处而言,张延龄还有他自己的目的。 “落后就要挨打啊,岳父大人。你想想,若我大明无强大武备,九边无数十万雄兵镇守。就连北方的鞑子都想要觊觎我大明膏腴之地呢。我大明就是一块大肥肉,谁不想咬一口?若有一天别人侵门踏户,我们打不打?拿什么跟别人在海上打?”张延龄尝试做一些解释。 “不至于吧,番国来往皆商贾船只。来了是做生意的。他们敢对我大明起歹意?”徐杲皱眉道。 张延龄沉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更何况他们可不仅仅是来做生意的。昨晚我去定国公府赴宴,席上和国公侯爷们闲聊时得知,二月里我大明广东一带发生变故,佛郎机商船已经占据了屯门以及周边十几处岛屿作为落脚点。说是作为港口和我大明做生意,但是霸占了我大明的海岛不肯离开。朝廷派人去限期命他们离开,我大明三艘海船靠近之后,对方商船以佛郎机炮轰击,差点被击中。只得退回避让。你说这些人到底是来做生意的,还是另有想法?” 徐杲惊愕道:“有这样的事?佛郎机国商贾如此胆大妄为?朝廷怎么说?” 张延龄笑道:“朝廷能如何?有人说只是一座荒岛,让番商作为港口停留驻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还说番国人开炮只是警告,并未击中爱我大明海船,是为善意。事后佛郎机国番人也确实去广东海道衙门呈递公文做了解释。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徐杲呆呆道:“不了了之?这可不妥。这是被人霸占了土地啊。怎能如此忍让?” 张延龄道:“不然如何?我大明海禁多年,水军废弛,船只上连像样的火炮都没有。海战尚未抵近便要被化为齑粉。即便装备火炮,也非佛郎机炮之敌。打不过,便只能忍了。再者朝廷确实没重视此事,不以为意。数千里外发生的这些事,在有些人看来不足为虑。” 徐杲缓缓点头道:“所以你便想要仿造佛郎机炮,以防将来真的会有番国大举入侵之事。可与之抗衡。” 张延龄道:“算是有这个想法吧。不过这不是全部。总之,这件事必须要做。朝廷不做,我们便来做。” 徐杲伸手轻轻在桌上拍打,思索片刻,沉声道:“延龄,你既然决定要做,我自然会全力以赴。不过要做成这件事,需要满足几个条件,否则恐难成功。” 张延龄道:“岳父大人请讲。” 徐杲道:“其一,我需得有一门佛郎机炮作为样本。否则凭着当年那三天所观摩所得,无法尽知其详。” 张延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样本仿造,可事半功倍。这样吧,过几日我亲自去广东,看看能否从番商手中购得佛郎机炮运回来。哪怕是偷也要偷一门回来。” 徐杲道:“好。第二件事便是,我需要单独的铸炮场地和大量人手。还需建造大量吊运器械,以及另造一座冶炼炉。以铜铸炮所耗甚巨。我必须解决铸炮所用的精钢的冶炼。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只要给我时间。人手也紧缺,需要大量人力。现有人力只能抽离少许,否则影响兵工厂整体运行。” 张延龄道:“岭下可辟铸炮坊,地点你选,即刻开工建造便是。倒是人力……庄园壮劳力都基本上聚集于此,田地也要人耕种,怕是要在外边招人了。这应该也不难。” 徐杲道:“老铁匠没和你说么?前段时间有从河北流离来此的百姓来此,听说当地官府派兵马前来缉捕他们回去,这些人躲在王家庄。老铁匠说想问问你能否收留,反正咱们现在人手不足,留下他们干活,还可有口饭吃。这些人当中有数十名青壮,若是能招来,倒是可用。” 张延龄愣了愣,皱眉道:“河北来的流民?” 徐杲点头道:“是啊,听说是霸州一带的。当地官府正在大力搞什么退田还民,搞什么马政改革,弄的他们没有活路,便都跑出来了。当地官府派了人来追捕他们。他们没敢去京城,流落在左近。老铁匠上次去西山运煤,正好看到了他们。见那些妇孺饿的可怜,便偷偷带回来安顿在小王庄里边。这事儿怕是有些风险。” 张延龄立刻明白了过来。河北一带发生的事情果然有了恶劣的后果。现在流民都已经有部分抵达京城了。地方上还派兵马追捕这些百姓回去,想将他们捆绑在土地上。难怪当地盗匪从生,民生凋敝。 这些人来自霸州,也就是说,不仅赵州如此,整个河北恐怕都在受田亩马政改革之苦。 “你和赵老爷子去跟他们谈谈,让他们在此安家落户。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给些路费自便。愿意留下的安顿好他们,在我西山庄园里,谁敢撒野?里边的青壮人手正好可以招入铸炮作坊做事。”张延龄道。 “好。你这么说,我们便放心了。不过,老夫这简单的说了几件事,可都是要花大笔银子的。买佛郎机炮,新建作坊高炉以及雇人建造设施等等,都是巨额支出。这可不是小钱。后续还有更多的银子要投入进去。前前后后,恐非十万八万两银子便能挡得住的。你当真能撑得住么?”徐杲道。 张延龄道:“银子的事不用操心,砸锅卖铁也要干。只要能造出来,别说十万八万两,三十万四十万又如何。” 徐杲看着张延龄坚定的眼神,缓缓点头道:“好,那便干。老夫立下军令状,必要干成此事。不但要仿造出来,而且要琢磨改进,争取比佛朗机炮更加精进。” 张延龄点头道:“有岳父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 傍晚时分,张延龄一行启程回京。众人送到野狗岭下,目送张延龄一行车马远去之后,徐杲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低着头沉思。 赵铁匠走了过来,笑道:“徐大人,怎么了?听说延龄跟你说了铸炮的事情?是不是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徐杲叹息道:“老哥,我确实觉得不太踏实。这件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延龄要倾家荡产的。” 赵老吉笑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么?” 徐杲道:“当然不是,我对自己岂会没有信心。我只是觉得,延龄做事,有时候跨越的太快,让人感觉心里不踏实。” 赵老吉呵呵笑道:“原来你是对延龄没有信心。哎,确实是有些让人担忧。” 徐杲道:“你也这么想?要不我们再劝劝他?” 赵老吉摇头道:“老汉我只是有些担忧罢了,却是完全相信延龄做的事情的。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只是老汉我这样的根本看不明白,所以才会觉得担忧罢了。这或许便叫做杞人忧天。完全没有必要。” 徐杲道:“你对他便如此信任?” 赵老吉笑道:“徐大人,你回头瞧瞧。” 徐杲回过头来,后面是一群送行的人往岭上走去的背影。看了一会没看出名堂。皱眉道:“老哥,你要我瞧什么?” 赵老吉指着夕阳掩映下的野狗岭,笑道:“徐大人,你瞧这座山岭。两年前这里是乱树杂草一片。你再看看现在?两年前,谁也不会相信这里会发生这等巨变。当时人人觉得延龄是在胡搞乱搞,浪费钱财。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这么认为了。这里,包括整个庄园里发生的一切,水坝,学堂,村舍,兵工厂,这里的一切,都是老汉我完全相信他的理由。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定会成功。” 徐杲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绿树掩映,层层坡道通达,高耸烟囱冒着冲天的烟柱,作坊里忙碌的热火朝天。难以想象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山秃岭。 徐杲的心忽然沉到肚子里,他知道老铁匠说的是对的。张延龄做的事,未必是他们能理解的,但是却一定会成功的。 第625章 一场交易 夜色漆黑,天气闷热无比。天空之中,阴云密布。云层之中有电光闪烁。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在闪电照亮的瞬间,乌云呈现出各种诡异的形状,漆黑的天幕之上,仿佛有无数厉鬼天神猛兽危岩耸立,利爪森牙,深渊巉岩,令人不寒而栗。 北京城东二十里外的东山乱葬岗下,百余骑兵在黑暗的官道之上疾驰而来。抵达荒野山坡之下时,拐上了乱草丛生的山道直奔小山顶端。 不久后,骑兵们抵达山顶。四周黑乎乎一片,左近连绵的坟地和荒坡空无一人。在乱树和荒坟之间,隐约有奚奚索索的动静,又似乎只是风吹草木之声。 “侯爷,他们人呢?不会放咱们鸽子吧。”身材魁梧的一名骑士沉声问道。 “放心吧陈兄弟,他们怎敢放咱们的鸽子。我猜他们已经到了,只不过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罢了。”马上的年轻侯爷呵呵笑道。 “兄弟们,四散警戒,以防别人捣鬼。弹药上膛,弓箭上弦,若有人意图攻击,便给我毫不留情的轰杀。”陈式一沉声下令道。 百余骑兵亲卫迅速行动,于四方扩散开来,形成四面警戒之势。鸟铳弹药上膛,瞄准黑暗之处,随时准备射杀一切黑暗中的牛鬼蛇神。 张延龄策马立在防御阵型的中心,手中牵着一匹马的缰绳。那匹马上坐着着一个人。五花大绑,口中塞着一团布。整个人被固定在马鞍上动弹不得。 “把人放下来。”张延龄沉声吩咐,自己也翻身下马。 一旁亲卫上前解开绳索,将马上那名五花大绑的汉子抬下马来。那人站在地上之后双腿发软,身子歪倒在地上。整个人扭动着身子,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点起灯笼。”张延龄吩咐说。 一名亲卫从马鞍上取下一盏风灯点亮,黑漆漆的山坡上亮起了一点灯火,远远看去,诡异的像是鬼火一般。 张延龄接过风灯走到地上被绑的人身旁,伸手将他口中塞着的布团抽出。那人大口的呼吸了几下,便大声的叫嚷了起来。 “张侯爷,你带我来这里作甚?你想要干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我当证人,替你指控刘瑾假传圣旨,私自用兵之事。你保我活命。为何三更半夜把我弄到这里来?你该不是想要杀了我吧。” 张延龄叹息一声,沉声道:“曹总兵,实在对不住。本侯确实跟你说好了的。可是事情有变,怕是不能兑现了。” 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那名汉子正是原陕西总兵曹雄。 曹雄惊愕道:“事情有变是什么意思?你怕了刘瑾了是么?那也罢了,刘瑾势大,你张侯爷不敢得罪他也是情有可原。张侯爷把我带出京城,是要放我走是么?也好,我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出现了便是。刘瑾也不知道我和你计划的事情,他还以为我死了。也算是你张侯爷遵守承诺,饶了曹某一条性命。” 张延龄沉声道:“曹总兵,延龄很想放你走。可是别人不肯啊。有人想见你,我只能将你带到这里和他见面。至于你能否活命,那便要看别人的意思了。” 曹雄惊愕道:“谁?谁要见我?” 张延龄轻叹一声,伸手上前将曹雄披散在脸上的乱发撩开,将风灯凑近曹雄的脸。大声喝道:“刘公公,你若还躲着不出来,这笔交易可就要作罢了。你无非怕我诓骗你罢了,你自己瞧瞧,这是不是曹雄?” 曹雄惊愕的张大嘴巴,结结巴巴的大声叫喊道:“张侯爷,你要把我交给刘瑾么?张延龄,你不能这样,你怎可言而无信?你……呜呜呜。” 一团破布塞进了曹雄的口中,也将他的喊叫声塞进了肚子里。 张延龄提着风灯站起身来,就在此时,东侧乱坟之间,一盏灯笼亮起。映照出几个黑乎乎的身影来。 “哈哈哈,建昌候言而有信,咱家很是钦佩。没想到啊,曹雄居然真的还活着,咱家可是大为惊讶。” 话音落下,七八条黑影在灯笼的映照之下缓缓走来。 张延龄大声笑道:“刘公公怕是早就来了吧。来了便来了,光明正大的在这里等着本侯便是,却非要躲在坟地里偷窥。刘公公是在为自己选风水宝地么?” “呵呵,嘿嘿。”陈式一等亲卫都笑出声来。侯爷对刘瑾可没有半点客气。刘瑾这厮在别人面前威风八面,但在张延龄面前可从来没有得到好言语。 “建昌候何时变得牙尖嘴利,阴损刻薄起来了?咱家要选风水宝地,不也得替侯爷也选一块么?咱家怎好一个人占着这风水宝地?”刘瑾冷声道。 一道闪电穿破乌云,照亮地面的一瞬间,所有骑兵亲卫都看到前方一片乱坟之间站起来的无数的黑影,一个个毛骨悚然。 那些都是刘瑾带来的人手,当有数百之众。都全部埋伏在乱坟之间。此刻现身之后,在闪电照耀之下,像是满地的丧尸复活在乱坟之间一般。 所有的骑兵亲卫迅速将鸟铳瞄准乱坟场,一个个凝神戒备。 “刘公公,少说废话。我要的人带来了么?本侯可没空跟你磨嘴皮子。”张延龄喝道。 刘瑾冷笑道:“咱家很闲么?皇上今晚想让咱家陪他喝酒,咱家都推辞了。侍奉皇上,不比来这荒山野岭之中有趣?人当然是带来了,咱们同时交人。” 张延龄冷笑一声,摆了摆手。两名亲卫架着五花大绑的曹雄走上前来。 “刘公公要不要再看看这是不是曹雄?”张延龄沉声道。 刘瑾道:“不必了,适才咱家听到他说的话了,也看到他的脸了。果然是这厮。命可真大。” 张延龄道:“我的人呢?” 刘瑾一摆手,身后七八条黑影拖着三个被绑着的人上前。其中一个长发散乱,居然是个女子。 “这一位是宁夏镇官员陈之庸。这一位是庆王府外宅的一名婢女**云。这一位是庆王府管事朱福满。要咱家跟你解释解释他们都做了什么吗?”刘瑾呵呵笑道。 张延龄摆手道:“倒也不必了。替我砍了他们吧。” 刘瑾呵呵笑道:“这么轻易便信了这三人便是当事人?你便不怕咱家骗了你?找了三个不相干的人?咱家砍了他们,你可就没法问他们的真正身份了。” 张延龄大笑道:“当然信刘公公。刘公公还不至于如此卑鄙吧。再说,刘公公知道本侯是怎样的人。跟本侯耍花样,那便是鱼死网破。相信刘公公不至于那么蠢。” 刘瑾呵呵笑道:“倒要多谢你相信咱家,其实咱家自己有时候都不信自己的。你倒是信了。本侯虽然不怕你什么鱼死网破,但是你张侯爷却也不敢惹。呵呵,要宰了他们,你自己动手。咱家可不帮你干这脏活。曹雄呢?还不押过来换人么?” 张延龄点头,向陈式一点点头,陈式一上前一把抓住曹雄的胳膊夹着他便往前走去。曹雄整个人已经完全瘫软无力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落得如此结局。听着张延龄和刘瑾的对话,他知道自己是作为张延龄和刘瑾之间某种交易的筹码了。 曹雄的心里将张延龄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心中暗自叹息,自己死里逃生活了下来,最终不免还是要送命。要是有选择的话,他宁愿死在黄河的激流之中,也不愿意落在刘瑾手中。那会死的更惨。 “等一等!”张延龄沉声道。 陈式一站住了脚步,诧异的看着张延龄。对面拖着三个人走来的刘瑾的手下也赶忙停下脚步。 张延龄走到曹雄面前,低头看着曹雄。曹雄双目喷火,眼中满是怨毒。 张延龄沉声道:“曹总兵,你心里现在定对我恨之入骨,可是这不能怪我,这本就是你咎由自取。你为刘瑾爪牙走狗,听他的话进军以至于惨败,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其后的后果,你自然也要承担。” 曹雄重重的喘息,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闷吼之声。 张延龄叹了口气,低声道:“曹雄,你认命吧。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好教你放心。你的妻儿父母我已经命人将送到了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姓埋名,再也没人找到他们。只要他们自己不作死跳出来,便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我还给了你家人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们过下半辈子了。这是我能帮你的唯一一件事了。” 曹雄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张延龄,眼中的怒火慢慢的消退,呼吸也开始变得平静。慢慢的向张延龄微微点了点头。 “送他过去吧。”张延龄摆了摆手,转身退后。 交易很快完成,陈式一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直接带着人将三名交换过来证人拖到乱坟堆中,一刀一个全部杀了。草草收拾了尸体便快步走回。 刘瑾大笑道:“建昌候倒是干脆。不过,曹总兵咱家可舍不得这么杀了,得好好的和他叙叙旧。” 张延龄大笑道:“那是你的事,本侯可管不着了。大半夜的,电闪雷鸣的,本侯可不想在这里久待了。告辞了。” 刘瑾冷笑拱手道:“恭送侯爷。” 张延龄一摆手,众亲卫飞身上马。张延龄扬鞭打马,率先冲出。百余骑紧跟其后,疾驰下了山岗,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刘瑾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站着,直到看不见张延龄等人的身影,这才放下手转过头来,看向被人控制着站在身旁的曹雄。 “曹雄……曹总兵……呵呵呵,咱家和你叙叙旧吧。”刘瑾呵呵笑着道。 一道电光闪过,曹雄惊恐的眼神里映照着刘瑾笑眯眯的脸。那张脸在电光之下,半是阴影,半是煞白,犹如厉鬼,恐怖无比。 第626章 新药 大明朝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五月里河南山西一带下了暴雨,导致黄河泛滥成灾,毁了不少农田,死了不少人。 进入六月之后,雨水南移,江淮之地连下暴雨,淮河又起了水患,导致了当地洪涝灾情爆发。 如果说河南山西一带有些灾荒朝廷还可以接受的话,那么江淮之地再生洪涝,便不得不令人担忧了。江淮江南都是大明朝产稻米的粮仓,是财税的主要来源之地。这里的灾情如果不赶紧处置,会引发一系列的令人担忧的问题。 鉴于此,朝廷不得不立刻采取紧急措施。一方面积极赈灾,一方面积极防汛。这是干系百姓生计,干系朝廷稳定的问题,没人敢掉以轻心。 朝廷决定派出朝中重臣前往领导赈灾防汛事宜,这样更有利于赈济和防汛事宜的开展,面的地方官员推诿扯皮,甚至可能贪污赈济物资。 内阁首辅李东阳上奏折请命,他要亲自会同户部和工部相关官员前往。此举自然是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包括杨廷和在内的不少官员上奏折反对李东阳前往。 理由很简单,李东阳乃内阁首辅,当坐镇朝廷统一指挥,不宜亲自前往。再者,李东阳前段时间咳喘之症加剧,在家中病休调理了十多日,身子尚未痊愈。得知江淮一带洪涝灾害严重,硬是上了折子请缨。众人再见到他时,李东阳瘦的脱了形,走路也脚下虚浮。这种情形下如何还能去往赈济一线? 群臣反对,朱厚照也召见劝慰。但是李东阳坚持己见,又上一道奏折说:“老臣心忧灾情,夜不能寐。东南乃大明粮米钱税之仓,一旦有失,将动摇社稷根本。老臣身为内阁首辅,理当全力以赴,岂可退避?皇上爱护老臣,老臣不胜感激。但若老臣留在京城,恐反会忧急而死。老臣决意前往,恳请皇上恩准。这才是对老臣的爱护。” 朱厚照没办法,话说到这个份上,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再说,朱厚照确实也意识到需要一个份量够重,行事有方的人去办这件事。李东阳前往,倒是可以让人放心的。于是便准其奏。 六月二十日。李东阳率领七八名相关官员,携带大批物资车队,在兵马的护送之下出城前往赈济救灾。数十名大臣前往相送。 李东阳和众人一一道别,但直到上了马车也没有和杨廷和打个照面,也没有看杨廷和一眼。 在李东阳离开之后,朝廷上下进入了一段短暂的平静的时光,随后便被一件事引爆。 今年的京城依旧和往年一样酷暑难耐,但是三天两头下一场暴雨,倒是缓解了往年在京畿一带经常发生的夏旱的问题。 夏天的酷热也消磨了人的激情,朝廷里倒也进入了一段难得的安宁的时光。 六月十八,张延龄吹吹打打的将徐幼棠迎娶进府,纳了他的第四房妾室。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豪门纳妾是常见之事。只是这位侯爷弄的尽人皆知,倒是有些让人侧目。 不过,考虑到此人如今红的发紫,又一向行事高调。干出这样的事来倒也不足为奇,也不算轰动。 然而,接下来京城里倒是确实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之事,那便是济世堂药堂正式推出了一种新药,名曰:清凉油。 清凉油的研制其实从半年前便已经开始了。源自于张延龄无意间提及的去年陪同皇上巡边时在山林之中的遭遇。夏天的山林里酷暑难耐,蚊虫猖獗。张延龄闲聊时便提及了后世的一种常用的驱蚊用的清凉油来。结果被谈如青听到了,很感兴趣,很快投入了研发之中。 原料倒是不难获得,薄荷,薄荷油,樟脑,樟脑油,丁香油,桂皮油,桉油这些原料都是可以得到的药物。难点还在于找到配置的比例。 张延龄所能提供的便是记忆中的这些原料的名字以及成品的性状,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帮助了。 谈如青和小竹主仆两人硬是花了五个多月的时间,进行了不知多少次的配置,最终得到了张延龄口中描述的褐色膏状物的性状。 张延龄平叛回京之后的数日,终于空闲下来之后,谈如青才将这清凉油拿给张延龄瞧,让他鉴别是不是成功的时候,张延龄都惊呆了。谈如青又一次成功了。 张延龄立刻意识到这东西和急救散一样,绝对具有极高的商业价值。若说急救散还只是药物,普通百姓之家并不一定会常备此物的话,清凉油显然是普通百姓之家能够备用的日常用品。 时值酷暑夏日,蚊虫苍蝇肆虐的季节。清凉油的问世绝对可以迅速打开市场,成为新的爆点。 于是乎,从六月中开始,京城的大街小巷又一次开始了铺天盖地的海报宣传。 大幅的仕女画像,俊美的年轻男子的画像,笑呵呵的银发老翁老妪的画像,笑嘻嘻的胖乎乎的孩童的画像在一夜间充斥了各大街口。这些画像中的人物手中,无一例外都拈着一盒清凉油。空白处写着醒目顺口的广告词。 “清凉止痒,一擦便爽!” “擦一擦精神百倍,抹一抹一夏无忧!” “蚊虫叮咬不用恼,清凉油帮您解烦忧。” “爱她,便送她一盒清凉油!” “……” 除了各大街口设置的多处宣传点,更有流动马车插着写满“散热清毒,止痛止痒,清凉醒脑,暑热晕车,风热头痛。”各种功效的彩旗在京城各处巡游。敲锣打鼓,热闹无比。 大肆宣传的同时,开始了为期三天的试用活动。各大街口发放优惠券,在正式发售的时候可凭劵享受五折优惠。 更令人瞩目的是,济世堂宣布了一项决定。半个月内,每销售一盒清凉油,将会捐赠一百文出来购买粮食帐篷蓑衣药物等物资赈济灾区,为朝廷分忧。济世堂分利不取。 这一连串的宣传行动在京城立刻很快引起了轰动。不光是这热闹宣传的场面和各种举措,更重要的是,人们发现这略带刺激性气味的清香药膏居然真的可以止痒驱蚊,功效显著。 被蚊虫叮咬的伤口上擦一擦,痛痒立消,且蚊虫在一段时间里根本不敢接近。 更重要的是,一盒清凉油只需五百文。相较于济世堂之前的新药急救散而言,简直便宜的不能再便宜。 从第三天开始,济仁堂门口便排起了长龙,首批配置出来的六千盒清凉油在当天便完全售罄。药坊抓紧熬制配装,但却根本赶不上销售的火爆。整个济世堂上下不得不临时调配人手,数十名药工加班加点的开始制药。 直到六七日之后,火爆的销售才逐渐趋于平缓。每日销售的数量降到了三千盒左右。那是因为,第一轮的爆买已经趋近于饱和。每家每户只需要买一盒便可以用很长时间,所以购买势头也随之放缓。 但即便如此,七天时间,清凉油的销售量也达到了惊人的五万多盒。 七月初六上午,户部衙门前举行了捐赠仪式。济世堂药堂兑现承诺,将销售了七万盒清凉油所抽出的七千两纹银捐赠给户部赈济灾民之用。 除此之外,谈如青还拿出三千两私人积蓄,一共凑足了一万两银子进行捐赠。 锣鼓喧天之中,户部尚书顾佐亲自从济世堂大掌柜谈如青手中接过了写着捐赠金额的匾额。谈如青亲自揭开摆在桌上的一盘盘托盘上的红绸,二十盘堆满银子的托盘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万两银子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巨大的数目。但是每盘五百两,二十盘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视觉冲击力甚为震撼。这可是真金白银的捐赠,足以刺激眼球。 顾佐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赞扬,称赞济世堂乃是良心药坊,心系朝廷,心系大明百姓。说要上奏朝廷,褒奖济世堂的善举。 谈如青也做了讲话,她的讲话很是得体。将此次捐赠赈济的功劳啊归于百姓的善举。说不是自己济世堂的药有多么好,而是百姓们的善心可贵,冲着行善才买药的。谈如青还号召京城所有人,心系江淮水灾之地,积极捐赠救灾物资和钱银,为朝廷分忧,拯救灾民于水火之中云云。 在捐赠仪式结束之后的数日时间里,也不知是受到鼓舞还是实在无法无视这件事,王公大臣,各大商行巨贾们开始了捐赠赈济活动。 数日之间,户部收到京城各界捐赠银两近三十万两。正苦于赈济钱款不足之时,这三十万两银子解了燃眉之急。 自始至终,张延龄都没有露面。但这一些都是他的策划。清凉油成功的推出,销售火爆。这当然是最终的目的。但是在朝廷上下为水灾操心的时候,以这种方式的民间参与赈济的行为来进行商业运作,显然是名利双收之举。 虽然此次清凉油销售的近一半利润被捐赠了出去,但是打响了济世堂的名头,又能够为赈济出一分力,更赢得了朝廷的嘉许。一石三鸟,何乐不为。 第627章 名臣陨落 七月中,好消息传来。江淮之地的抗击洪涝和赈济的行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李东阳的赈济甚为及时得力,原本要爆发的大规模流民潮在李东阳率人抵达之后被及时的纾解。 朝廷的大笔救灾物资钱粮抵达之后,受灾严重的庐州、凤阳、徐州、扬州、淮安等淮水流域州府的灾民得到了初步的安置。 一方面,李东阳采取的是抓大放小,舍卒保车的策略。为了能够尽快的让洪水尽快消退,让绝大部分地区的百姓能够回归家园,李东阳在上游庐州府和凤阳府地界有意识的选择了地势低洼的两个县进行开坝泄洪。 两府的蓄洪区虽然被淹没成为一片**,近万百姓失去了家园,但是此举却成功的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下游河堤,避免了淮河下游各大州府以及大量的沃野良田被淹没的重大损失的发生。 另一方面,李东阳组织了十余万军民对淮河堤坝进行加固,挖掘水渠进行水势的引导。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对危险堤坝的整修加固达到一百七十余处,总计距离长达五十余里。 加上老天终于放晴,接连不断的阴雨天气结束,洪水终于有被遏制住的态势。陆续有州府百姓开始回归家园,开始整修田亩,趁着天时追种秋粮弥补损失。 江淮各地军民无不对内阁首辅李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论是决心还是勇气,还是办法。李首辅此次救灾抗洪的行动都是教科书级别的行动。他的措施得力有效,且行动果断有力。 事实上,李东阳决定打开庐州府所属三河县,凤阳府所辖的元山县两处的堤坝,将这两处处在低洼地带的县域作为上游蓄洪区的时候,很多人都被他的决定惊呆了。 很多百姓背地里大骂李东阳,说他来到这里尚未抗洪,却先来祸害百姓。这两处地方因为地势低洼,所以当地百姓反而更加的重视堤坝的建设,堤坝坚固,并无危险。所以李东阳下令挖开堤坝泄洪的时候,当地的百姓差点酿成民变。随行官员也吓得要命,劝阻李东阳三思而行。 但是李东阳却坚定的表示必须这么做。虽然这两县的百姓会受灾,但是其他地方的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将会得到保全。他宁愿被本地的百姓诅咒咒骂,也一定要这么做。所以,李东阳命兵马强行将泄洪区的百姓撤走,完成了泄洪行动。 事实证明,李东阳的行动是卓越有效的,泄洪之后下游水位降低,数十处危险的面临决堤的河坝保住了,给后续的军民加固堤坝的行动赢得了时间。 事后,李东阳亲自去往两县百姓的安置之处,向着百姓们谢罪。但是,他迎来的依旧是咒骂之声。即便承诺会妥善安置他们,会给予补偿,未来会免税等等,百姓们依旧大声辱骂李东阳。骂他断子绝孙,骂他绝户。这正触动李东阳心底的伤疤,但是他却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任凭他们发泄情绪。 洪水逐渐退去,形势一天天的好起来。但是李东阳却支撑不住了。 连日来的辛劳,亲自上阵参与修筑堤坝,大雨滂沱之时冒雨东奔西走,饱一顿饿一顿的折磨。以及不被百姓理解的苦闷心情。这一切让李东阳终于支撑不住了。 七月十七一个闷热的晚上,李东阳召集地方官员商议完新一批物资的赈济使用方案之后,站起身来时仰天摔倒,不省人事。 四天后,李东阳被快马送回京城。抬下马车之后,得到消息的朱厚照早已经下旨命宫中御医即刻治疗。朱厚照虽然曾经对李东阳生过怨愤和不满,但是如今的朱厚照已经知道这些朝中重臣的价值。 就像这次淮河洪涝灾害的关键时候,李东阳挺身而出短时间内解决了大问题。不但抗击洪涝卓有成效,最重要的是淮河中下五府之地居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流民泛滥,没有出现大量的灾后乱象。这便充分的体现了李东阳的能力。 这一点,朝野上下,无不赞许。 然而御医也无回天之术,李东阳原本就有咳喘之症,在去赈济抗洪之前便已经咳血数日,稍有好转而已。此次抗洪赈济半个多月时间,辛劳疲惫操心劳神,病情加重,已然回天乏术。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朱厚照即刻亲自出宫前往探望。 午后时分,天气炎热无比。朱厚照满头大汗的走进了李东阳位于小时雍坊的宅子。一路走进李东阳居住的后宅的时候,朱厚照震惊了。李东阳居然身为内阁首辅,居住的宅邸居然如此的朴素,家中的摆设陈旧简陋,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唯一能称得上是奢华的,便是李东阳卧房之中那四面墙壁的七八个巨大的书架上满满的书本了。 朱厚照走进李东阳卧房的时候,李东阳面色如蜡,闭着眼张着嘴巴喘息着。屋子里很静,李东阳的喘息声很响。朱厚照原本对李东阳心中便有着极大的敬畏,此刻见到李东阳如此,心中百感交集。 “老爷……皇上……来看您了。”李东阳的夫人朱氏跪在床头低声呼唤道。 李东阳听到了,他睁眼挣扎着要起身来,口中叫道。 “老臣……老臣……叩见皇上!” 朱厚照忙上前道:“首辅莫要起身,无须多礼。朕听闻你病倒了,特来探望你。你莫要起来,好好的躺着将养。” 李东阳缓缓靠着床头,喘息着微笑道:“那么……便皇上这次请恕老臣失礼了。老臣多谢皇上挂念,铭感于内。可惜,老臣恐不久于世了,无法报答皇上隆恩了。” 朱厚照忙道:“不可胡说,朕带来了许多珍贵药物,已然命人召集京城名医前来为你诊治。首辅万不可说这些丧气话。好好的治疗将养,必会痊愈。朕还需要你辅佐,朝中大事还仰仗你主持呢。” 李东阳缓缓摇头,轻叹道:“皇上,老臣自家事自家知。这一次,老臣是熬不过去了。再好的药,再好的医也难救必死之人。老臣些皇上隆恩,那些医和药,便不要拿来了。不要浪费了人力和宝贵的药材。” 朱厚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静静的看着李东阳道:“首辅,朕后悔之极。早知你病情如此严重,朕怎会同意你去救灾?这不是朕害了你么?” 李东阳喘息道:“皇上……切莫这么说,折煞老臣了。人寿有尽,自有命数。谁能不死呢?皇上能来看老臣,老臣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惭愧的是……老臣无能,未能为大明做些什么。先皇嘱咐老臣辅佐皇上中兴大明,老臣却也没能做到。这些年浑浑噩噩,尸位素餐,竟不知做了些什么事。当真是羞愧之极。” 朱厚照忙道:“万万不要这么说。你清廉勤勉,尽心尽责,为朝廷做了许多的事情,乃为朝廷砥柱,士林首领,天下爱戴。怎可说是浑浑噩噩,尸位素餐?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李东阳看着朱厚照,眼神深邃,轻声道:“皇上能这么说,老臣甚为欣慰。老臣……虽然没什么作为,但自问……尽心尽力了。可惜老臣才能不足,还犯下了许多错误,也做了些错事。皇上待老臣却宽宏有加,不加计较,委以重任。老臣……实在是无以为报。” 朱厚照道:“莫说这些了。朕和你们之间确有些小矛盾,但那又何伤大雅?朕知道你们是忠心的。特别是你。朕年纪轻,做事也欠考虑。倒是教你受了许多委屈了。” 李东阳眼中泪水涌出,涕泪俱下,哽咽道:“皇上……皇上能这么说,老臣便已经满足了。皇上本就是聪慧之君,皇上长大了,很多事都已经明白了。老臣只恨不能陪伴皇上左右……辅佐皇上了。老臣在泉下也会保佑皇上,保佑我大明社稷的。” 朱厚照也颇为感动,轻声道:“首辅,你有什么话想要跟朕交代的么?你可以跟朕说了。” 李东阳缓缓点头,轻声道:“皇上,老臣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只希望皇上能够……亲贤臣远小人,能够宽容对待臣下,特别是外廷之人。老臣知道,外廷官员行事,有时候太过倔强,太过强势。有时重自身名节,大过于皇上和他人的感受。有时候自视甚高,好高骛远,自命不凡,惹人嫌恶。有时候对皇上和皇权不够尊重。这些毛病,老臣有……他们也都有。可是皇上啊……他们也是大明的臣子,绝大多数人也是心中为了江山社稷好啊。皇上待他们也要一视同仁才是啊。” 朱厚照沉吟不语。 李东阳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老臣这最后的话不想惹皇上生气。但皇上也要记得,厚此薄彼,必使一家独大。权力独大,便会生出祸事。皇上万万要警惕这样的情形发生。帝王之术,在于平衡牵制。皇上要江山社稷稳定,便当不可纵容一方,打压其他。皇上也要多读书,多长进。国家大事,皇上要亲自过问处置,不可嬉闹荒废,为佞臣所攫取,胡作非为。” 朱厚照的眉头紧皱起来,他并不想听到这些话。即便是此时此刻李东阳说出来,他也觉得刺耳。 李东阳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沉声道:“皇上,老臣将死,言语或有所失,皇上便担待些吧。老臣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我大明江山永固,国祚绵长万世。希望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除此之外,别无私念。皇上……老臣的话若是难听,便也请皇上勉为其难,……听这最后一回了吧。” 朱厚照只得道:“首辅大人,朕听着呢,朕记着呢。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吧。” 李东阳摇摇头,轻声道:“没了,老臣该说的已经说了。”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首辅大人对于内阁人事安排,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么?谁可接任首辅之职?” 李东阳看着朱厚照微笑道:“这些事老臣本不该多言。但若……当真要老臣举荐人……老臣认为,吏部右侍郎粱储可入阁,其人刚正,德才具备。可入阁为辅臣。任为首辅也是可以的。” 朱厚照点点头,轻声道:“杨廷和不可为首辅么?他可是你一手栽培的。” 李东阳看着朱厚照摇头道:“不可。” “为何?”朱厚照道。 “不为什么……只是不可……”李东阳轻声道。 朱厚照心中狐疑,心想:李东阳恐怕是怕自己以为他有私心,所以故意不推举杨廷和,当真是谨慎之极。他不是认为杨廷和不够格,只是避嫌罢了。 “朕知道了,爱卿好好将养,你的病会好的。朕过几日再来探望你。你放宽心,一定会好起来的。”朱厚照沉声说道。 李东阳点头,挣扎着坐起身来。 “老臣……恭送皇上。多谢皇上隆恩浩荡。”李东阳道。 朱厚照摆摆手,转身走向门口。出门的那一刻,朱厚照转过头来。只见李东阳匍匐在床,皓发白首低垂,正向自己行礼。朱厚照心中一酸,转头跨步离去。 正德三年七月二十一日申时初刻,李东阳病逝于小时雍坊家宅之中。 一代名臣,就此陨落。 第628章 执念 李东阳猝然病逝,宛如惊雷轰顶,惊诧了大明朝野上下。 有的人,他活着的时候,你或许感觉不出什么来。但是当他去世之后,你便突然会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是多么的重要。 李东阳自弘治年间便为朝中重臣,多年来在朝中声望高隆,行事公允且有谋略,多少大事由他主持,多少棘手的事情由他解决。 现如今,作为先皇留下的最后一位堪称定鼎之石的重臣的离去,宣告了一个名臣辈出时代的终结。短短三年时间,弘治皇帝留下的外廷的人才济济的底子,随着李东阳的死而告消亡。 李东阳并非完人,他也有他的私心。在为外廷争取限制皇权的道路上,他虽然不如刘健谢迁等人那么极端,但是他也确实是赞成要以外廷和皇权共治的观点的。 李东阳的许多决策,也是基于外廷的出发点而做出的,所以不免失之偏颇。 但是,李东阳性格坚韧,为人谦和,善思善谋,对大明朝廷而言,这个人的存在对于弥合各方分歧,缓解各方矛盾,让大明朝廷保持稳定的局面起着定海神针的作用。在李东阳的斡旋之下,弘治年间的君臣之间,内外廷之间,勋贵集团和外廷之间的关系基本是和谐的。 他不像刘健谢迁那般激进,他对于朝廷局面有着很深的理解和把控,并善于利用各方关系达到共识。光是这一点,便是一名杰出的政治家的典范。 当然,他也并非完全是和稀泥的人物。弘治年间,李东阳弹劾张家兄弟秽乱宫廷一案便震惊朝野。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候张延龄两兄弟在弘治年间可是无人敢惹的外戚,弘治皇帝爱屋及乌对他们极为纵容。在那种氛围之中,只有李东阳敢于弹劾张氏兄弟,其胆识勇气可见一斑。 在士林缙绅之中,李东阳的声望一直都处于顶点。哪怕是首辅刘健也远远不及。这便是他身上具备的亲和力和凝聚力。而这一切,都是他用言行所积累的。 如今,这样的人物离开了,怎不令人震惊。 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一个全新局面的开启,还是一个混乱时代的来临。 对于外廷的文臣们而言,在外廷式微苟延的情况下,他们的领袖人物病逝,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在此之前,哪怕情形再艰难,局势再恶劣,内心再痛苦,一想到首辅大人那淡然而坚毅的眼神。看到他并不伟岸而且消瘦的身影坐在内阁公房的灯火之下的时候,众人的心便会安稳下来,便会觉得有希望。 现在李东阳去了,他们心中的靠山崩塌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悲痛、迷茫、惶恐和无助之中。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未来他们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局面。 李东阳的灵堂在家中设了三日,前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甚至专程从京外赶来吊唁。吊唁的人无不痛哭流涕,有人甚至在李东阳的灵前哭的晕厥的过去。 李东阳家中人丁凋零,膝下五个儿女只余一女嫁给衍圣公为妻,此时远在山东,竟无法赶到。所以,设灵堂,招待宾朋,的事情自然由杨廷和牵头和众多李东阳的学生一起操办。 杨廷和自始至终跪坐灵前执弟子之礼,尽人子之份,守灵磕头操持一切。人们见到这种情形,往往还心中暗自夸赞,为李东阳感到高兴。 虽然李东阳膝下无子,但是有杨廷和这样的学生为他操持一切,送终尽孝,也算是一种安慰吧。杨廷和的优秀人所共知,李东阳有这样的弟子传承衣钵,却也不能算是遗憾。所以他们安慰杨廷和要节哀顺变,完全将杨廷和当做是李东阳的家里人看待。 然而,对于杨廷和而言,他的内心里却是极为愧疚和痛苦的。 恐怕只有杨廷和自己才知道,李东阳的死跟他是有关系的。若不是自己那天在朝上不听他的劝阻,贸然行事,李东阳也不会气的生病。若不是自己急功近利,想要通过一些不齿的手段来扭转局面,李东阳的病情也不至于加重。 杨廷和认为,恩师之所以拖着病体前往赈济救灾,怕是他故意为之,不肯留在京城看到自己。恩师无子,他将自己视为儿子,他希望自己能够按照他的想法行事,成为另外一个自己。所以他接受不了自己的不择手段。 那日自己确实是伤了他的心,令他彻底失望了。恩师说的不择手段是有底线的,那是虚与委蛇,是连横合纵,是以小利而谋大事。但是,绝不涉及纲常人伦的底线,是有着道德和忠孝的标准为底线的。 自己那天拿他说过的话曲解其意去反驳他,让李东阳对自己彻底的失望。 哀莫大于心死,或许李东阳便是因为对自己的一腔心血化为乌有之后的失望,让他觉得已然没有了希望。让他觉得后继无人而绝望,所以选择了糟蹋自己的身子,去赈济救灾,去透支自己的生命。 他一生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生离死别。唯一支撑他的信念怕便是匡扶社稷,为国为民行事之念。他身边的人都走了,都倒了。他却坚持着。但当他最器重的弟子令他失望之后,或许信念便崩塌了。那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三天的守灵时间里,杨廷和想了许多,许多。有些或许根本就不是李东阳的想法,完全是杨廷和的臆测,但是在这种时候,难免思绪万千,纷繁难理。 最后一晚上,吊唁结束。 杨廷和跪在李东阳的灵前,看着棺前烛火跳跃闪动,痛哭失声。 “恩师,学生不肖,希望恩师能原谅学生之过。恩师,学生并非不知底线,并非内心邪恶。而是,当此之时,以寻常手段恐难逆转。学生才会去想尽一些办法去达到目的。” “恩师,当今朝廷,奸佞势大,皇上昏聩。这是天下倾覆之兆。如外廷不能奋起,则天下沦为奸佞之手,大厦将倾,便在旦夕之间。当今皇上绝不是个好皇帝,学生对他已经毫无希冀。唯有我们自己努力,才能扭转这样的局面。学生不得不做出一些连学生自己都羞愧的事情。因为学生觉得,恩师的忍让和后退其实已经是一种纵容。学生认为,那是行不通的。” “恩师,学生当然想成为你那样的人。但是,倘若社稷蒙难,江山飘摇,我等却不能去挽救,去扭转局面,个人的声誉和成就,品行和修为再高又有什么意义?学生宁愿为千夫所指,宁愿身败名裂,也要试一试。也不能忍气吞声看着这一切走向毁灭。” “恩师,学生会重振外廷的,会让一切都走上正规的。我等大明臣子,不能愚忠于昏聩之君,而要忠于大明江山社稷。先皇辛辛苦苦经营的局面,有人旦夕便毁之,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我们的效忠,不配当大明的主人。学生不但要重振外廷,而且要给大明换个主人。或许恩师会觉得学生大逆不道,但学生确实是这么想的。学生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将来学生归天之后,九泉之下见到恩师,恩师大可责骂鞭笞。但是,学生此刻矢志不改,决意如此了。” “……”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李东阳的灵柩绕外城一周,在文武百官万民夹道相送之下出西直门外抵达李东阳的老家畏吾村李家祖坟之地安葬。 当日上午,朱厚照下旨,追赠李东阳太师之职,谥‘文正’之号。 第629章 人生新篇章 李东阳去世的消息让张延龄也甚为震惊。 李东阳岁数不大,才六十出头的年纪而已。在朝臣之中也不算是年纪大的。得知他在赈济救灾的时候病重回京的消息,张延龄当时并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劳累操心病倒了而已。 然而,李东阳回京的第二天便突然传来他的死讯,这让张延龄震惊不已,心理上有些猝不及防。 虽然和李东阳交往不多,张延龄和他正式打交道还是从弹劾八虎一案开始。在张延龄看来,李东阳绝对是文官之中的一位智者,是个不错的合作者。他行事并不激进,即便有立场之争,也能有回旋余地。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妥协,并不死板。在关键时候,他也能让渡一些原则性的问题求同存异。 正因如此,当初在弹劾案之后,张延龄第一时间便和李东阳达成了妥协。看起来张延龄是为了急救散的那些蝇头小利而和李东阳合作,但其实那是张延龄和李东阳在朝政大局上达成的共识。那是为了扼制内廷即将到来的扩张而达成的统一战线。 这一点,李东阳和张延龄都心知肚明。只是张延龄顺手敲了一下竹杠,而李东阳也并没有因此便跳起来反对,而是顺水推舟的成全了张延龄的私心。 这便是一个有大局观,知道孰轻孰重,懂得取舍让度,不死板不强硬到不近人情的合格的政治家的胸怀眼光和作为。 在什么时候该做怎样的决定,李东阳显然心里清楚的很。至于以后会如何,是否会反目成仇,是否会关系破裂,那是另外一回事。当下共同的敌人是谁,最大的威胁是谁,那便该做出怎样的决定。即便当初李东阳曾经亲自弹劾过张家兄弟,这件事也可以忽略不计。 李东阳突然去世了,这件事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后果可以说是极为严重。 张延龄所能想到的第一个后果,便是外廷要完蛋了。李东阳之死,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内廷了。估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刘瑾等人怕是要弹冠相庆,喝酒庆贺了。 李东阳虽然不是个强硬的对手,但他却比那些强硬的对手更难应付。当初弹劾案之后,内阁三人中刘健谢迁都是强硬派,结果他们倒的更快。而李东阳不但没倒,反而荣升首辅。之后和自己联手,抵挡住了对外廷权力的全面侵蚀,稳住了局势。这一点刘瑾应该是印象深刻。 如此难缠的对手倒下之后,刘瑾怕是做梦也要笑出声来。 李东阳这一死,外廷群龙无首,内阁首辅之位怕是要落到他人之手。杨廷和此人政治智慧不足,他能够继承李东阳的衣钵,稳定外廷人心,抵抗住这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么? 自己又该怎么做? 张延龄在震惊之余,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不过,很快建昌候府发生的另一件事转移了张延龄的注意力,让张延龄无暇再去思考这些事情了。 徐晚意要生了! 产婆计算的徐晚意的产期在八月初九左右,但是,七月二十六午后开始,徐晚意的肚子便开始疼痛起来。谈如青忙给她做了诊断,判断说有要生产的迹象。 这一下,建昌候府上下顿时便炸了锅一般的忙碌了起来。 这是张延龄的第一个孩儿,侯爷妻妾倒是娶了一个有一个,可是除了徐晚意,个个都肚子没动静。现如今,郡主要临盆了,上上下下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所有人的重心都转移到这件事上,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成了不相干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张家的一件最大的事情,是张延龄人生中的大事。作为张延龄的女人们,这件事是绝对要尽心尽力去应对的。 张延龄自然也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世为人,这是自己第一次当爹,激动和兴奋之情可想而知。有了孩儿,自己的穿越人生便有了更坚实和真实的动力,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成就之一。什么朝廷争斗,什么李东阳之死带来的后果,统统都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张延龄立刻告假,全心全意的陪护徐晚意等待孩儿的降生。即便他根本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晚意疼的冒汗而束手无策。看着众人忙前忙后的张罗,他只能站在院子里干着急而已。 徐晚意疼痛待产的时间很长。从二十六日午后开始疼痛,一直持续到次日天黑。随着疼痛的加剧,一开始徐晚意还能忍受,后来简直是疼的大叫,撕心裂肺,甚为凄惨。 这种情形对张延龄而言也是一种折磨。毕竟这年头,妇人生孩子的危险性还是很大的,很多女子便是死于生产。遇到极端情形,往往一尸两命,无力回天。 张延龄强迫自己不要乱想,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往这上面想。以至于不得不连打自己而耳光,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不过,谈如青倒是很沉着。谈家医术本就是以妇科为主业,当年谈老夫人便经常为百姓妇人接生,那是谈家一开始便会的手段。谈如青自然也是精于此道的。 她排除了胎位不正难产的可能,判断只是生产的时间有些长而已。这种情形也并不罕见,有的人生孩子就像开玩笑,谈笑间便生出来了。有的人则不同,煎熬数日才生产的也是有的。 谈如青判断,徐晚意便是属于生产的过程较长的那种。再加上提前半个月生子,这其实属于早产。也就是说并非瓜熟蒂落,故而经历的时间长恐怕也跟此事有关。 总之,那一整天时间,对于徐晚意是折磨,对张延龄而言也是折磨。对张家众人,以及傍晚赶到张家的徐光祚徐延德父子而言同样是折磨。 徐晚意的母亲在屋子里陪着女儿,看到女儿疼痛尖叫,痛苦不堪的样子,心疼的直掉泪。心里又很害怕出事。于是她一边哭一边忍不住大骂张延龄。若不是这个男人种下了种子,自己的女儿怎会受这样的罪。 徐晚意疼痛之余听到母亲大骂张延龄,又是好笑又是无语,肚子又疼的厉害,真个是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张延龄在外边院子里听到骂声的时候,也是苦笑挠头,跟徐光祚父子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 终于,二更时分,厢房内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儿啼之声来,屋子里传来了惊喜的叫声:“生了,生了。” 张延龄本来是蹲在地上抱着头的,此刻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进屋子里,便往房间里冲。 “侯爷不能进去。夫人和小侯爷还没清洗,里边还没收拾好呢。此刻也见不得风。出去出去。”门口两名稳婆连忙拦住,将张延龄往外推。 张延龄忙问道:“夫人如何?” “夫人很好。快出去。”稳婆继续推着张延龄。 屋子里谈如青娇声叫道:“侯爷,一切平安,放心便是,莫要吵了。郡主可是累坏了,需要休息。” “哎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张延龄一屁股瘫坐在廊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浑身瘫软无力。 院子里站着的徐光祚父子也是如释重负,笑逐颜开。 “是男孩还是女孩?”徐光祚问道。 “是位小侯爷。”一名稳婆笑道。 徐光祚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女儿给张延龄生了个儿子,这是他最愿意看到的结果。这样一来,女儿在建昌候府的地位便大大提升了。虽然说女儿是正妻,本来就是地位不可撼动,但是能不能受宠,能不能做主,那可未必。生了儿子,便等于是有了底气,从此可高枕无忧了。 徐延德也是高兴的很,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张延龄并没有问孩儿如何,而是先关心的晚意如何,这说明张延龄还是很有良心的。换作自己,怕是要先问是男是女了。 “延龄,恭喜恭喜啊,生了个儿子,今日起你便是当爹的人了。哈哈哈。真是太好了。添丁进口,家门兴旺啊。”徐光祚呵呵笑着拱手道。 张延龄腿软的爬不起身来,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同喜同喜,你老人家不也是当了外祖父了么?兄长拉我一把,我腿软,爬不起身来。” 徐延德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拉起张延龄道:“瞧把你吓的,生孩子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瞧我,面不改色。” 徐光祚笑道:“延德,莫吹牛了。文璧出生的时候,你都慌得六神无主,现在又来吹牛。” 徐文璧是徐延德而儿子,徐光祚的孙儿。当初出生的时候,徐延德慌得要死,比张延龄今日情形也没好多少。 徐延德被父亲戳破牛皮,哈哈笑道:“总之比延龄好的多。延龄,我肚子可是饿的咕咕叫了。如此大喜之事,咱们不得去喝两杯么?一会收拾好了,来瞧我这小外甥便是了。” 张延龄虽不肯离开,想进去瞧瞧再说,但徐家父子傍晚前来,到现在可是连饭都没吃,熬到现在。此刻尘埃落定,应该摆酒庆贺。 当下笑道:“喝酒,喝酒去。还有,让马全黄四准备赏钱。一会上下人等人人有赏。内宅人等更有重赏。” 徐光祚呵呵笑道:“该赏,该赏。如此喜事,自当人人共享。走,喝酒去。” 第630章 谋划 正如张延龄所预料的那般,李东阳的去世,有人弹冠相庆,高兴的了不得。 刘瑾在李东阳去世之后倒是前往灵堂拜祭过,也哭叹息着说了一番什么‘国失栋梁,山河变色’之类的客套话。 但是,看着哭丧着脸站在一旁形容憔悴的杨廷和,刘瑾心中却是着实的快意。从此刻起,外廷最大的那棵大树倒下了,树上树下的猴子们都要四散了。这一下,老天相助,都不需要自己动手的。 吊唁回去之后,刘瑾便立刻召集党羽商议大事。焦芳刘宇张彩等人悉数到场。 “各位,情形你们都知道了。说说吧,李东阳死了,你们怎么想?”刘瑾懒洋洋的瘫在椅子上,胖乎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嘿嘿,李东阳这叫弄巧成拙。为了抢功劳,非要亲自去抗洪赈济。事儿倒是做成了,结果自己却累死了。可真是太可笑了。他倒是想通过此事能让皇上更加的倚重他,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估摸着他临死之前要后悔死了。哈哈哈。”刘宇喜笑颜开的说道。 焦芳沉声道:“刘大人,也不用这么幸灾乐祸。毕竟人死为大,就算是心里高兴,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让人觉得你刘大人没教养,没心肝。” 刘宇尴尬道:“是是,焦大人教训的是。本官只是觉得……李东阳死了,对咱们而言是件好事。当然了,人死为大,还是要尊重些的。” 焦芳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李东阳毕竟是士林领袖,朝中重臣。朝廷首辅去世,皇上都很悲伤的。我就怕得意忘了形,反而犯了忌讳。” 刘宇连连点头。 张彩在旁冷笑道:“得了吧,焦大人何必假惺惺?心里高兴又何必藏着掖着。咱们都盼着李东阳完蛋,你焦大人怕也是最希望李东阳早些完蛋的,何必在这里教训人。我便很高兴,却也不藏着掖着。李东阳是咱们的对头,死了对头便该开心。” 焦芳皱眉道:“张大人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最希望李东阳完蛋?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岂非要误会我。我和李东阳到底是有些私交的。他死了,我还是有些感伤的。” 张彩冷笑道:“感伤什么?感伤你焦大人就要荣登内阁首辅的宝座了是么?焦大人,内阁首辅可未必是你。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 焦芳怒道:“张大人可真是放肆,老夫什么时候说要谋这内阁首辅之位?倒是你张大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入阁了吧。这事儿你都已经吵了许久了。最高兴的是你张彩才是。” 张彩冷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怎么了?我张彩心里怎么想,从不藏着掖着。凭什么我不能入内阁?你焦芳比我资格老么?若无我张彩引荐,你可攀不上刘公公。你倒好,反而在我之前进内阁。你能进,我不能进?” 焦芳皱眉道:“张大人,我可没说你不能进内阁。” 张彩冷笑道:“你心里就是那么想的。无非是想把我和刘大人踩在脚底下罢了。你焦大人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么?” 焦芳怒道:“你!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彩哂笑道:“焦大人你也是君子?那岂非天下人都是君子了。” 焦芳脸涨的通红,正待反驳。一旁的刘瑾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拍了拍桌子,沉声道:“二位这是做什么?当咱家是死人么?要吵架你们回去吵,不要在咱家这里吵。咱家听得心烦。” 焦芳忙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拱手道:“刘公公,你也听到了,是张大人说话难听,本官可没招惹他。本官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张彩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回嘴,刘瑾发话了,再吵下去,刘公公不高兴,怕是要挨骂。 “咱家叫你们来是商议事情的,李东阳死了,局面将有大变动,咱们得立刻商议如何行事才是。你们可倒好,窝里斗起来了。张彩,不是咱家说你,你一直对没入内阁之事耿耿于怀,为没有得到吏部尚书的事情生气,咱家心里都知道。但是事情总要一步步的来。总是这么心怀怨气,互相挑衅,还如何合作?如何一致对外?咱家可不许你们这么做。”刘瑾沉声道。 张彩拱手道:“公公教训的是,老夫不该如此。请公公原谅则个。” 刘瑾摆手道:“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事都需要有合适的时机。之前李东阳在世,又有勋贵们帮着,行事自然受限。现在李东阳死了,机会不就来了么?这一次,咱家的想法是,张彩刘宇都要进内阁,内阁必须全部由咱们掌控。就算弄不走杨廷和,也要孤立他。让他靠边站。” “那可太好了,多谢公公。没想到我刘宇也能有今天。能够入阁。”刘宇兴奋的说道。 焦芳鄙夷的看了一眼刘宇,沉声道:“刘大人莫要高兴的太早,公公这只是计划而已。可未必便是事实。” 刘宇道:“公公想做的事情还能做不成么?李东阳死了,谁还能阻挡公公想做的事?” 焦芳动了动嘴巴,却没说出话来。 刘瑾道:“刘大人,焦大人这话说的也是实情。虽然李东阳死了,但是你以为入内阁便那么轻松?说进便能进么?这件事需要谋划。皇上得点头。而且,要拉拢更多的人举荐附议才成。可不是嘴巴说说而已。咱家只问一句,你刘宇有何功绩,可以如内阁为辅臣?你做了什么让群臣都可以心服口服的同意你入内阁的功绩?” 刘宇翻了翻白眼,尴尬的没话说了。他能有什么功绩?无非便是背叛了刘健,抱着刘瑾的大腿上位。论功绩自然不足,论声誉,却是文官们私底下不齿的反骨之人。根本没有任何的希望。 “还有那帮国公侯爷们,特别是张延龄那厮。你们可莫忘了,李东阳固然是劲敌,但更难缠的是张延龄。这厮现在说话的份量越来越重,在勋贵们之中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大。他们若是从中作梗,这事儿便难办的很。”刘瑾继续道。 几人心中一紧,皱起了眉头。是啊,莫忘了勋贵们可不容小觑。当初若不是张延龄等人从中作梗,弹劾案之后外廷便全部完蛋了,何至于让他们死而不僵,苟延残喘。 “公公,以下官之见,此事当快速进行,不能让他们从中作梗。李东阳下葬之后,便当立刻提请皇上增补内阁成员,任命内阁首辅。速战速决,不给他们时间进行串联。那杨廷和等人现如今正忙于李东阳的丧葬事宜,还来不及去和张延龄他们串联,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张彩沉声道。 “对,张大人此言甚是。要快速解决此事,不能给他们时间。李东阳突然病死,外廷那帮人现在是群龙无首。咱们这两日可放风拉拢。很多人现在肯定是不知所措。只要咱们稍有表示,定有一帮人会转而投向咱们。这样一来,在廷议上便可占据主动。让他们的人倒戈附议,会有奇效。”焦芳难得的跟张彩有了一致的意见。 “皇上那里,公公恐怕还得费心探探口风。公公的意见,皇上肯定是会听的。唯一可虑的便是张延龄提前跑去和皇上谈及此事。老夫觉得,这两日不能让张延龄进宫见驾。包括那些国公侯爷们。找个借口,让皇上不见他们。”焦芳继续说道。 刘瑾缓缓点头,沉吟道:“二位说的在理。此事确实不能拖沓。李东阳下葬之后,便立刻要敲定内阁人选。不能给杨廷和同张延龄他们串联的机会。外廷官员们,这时候拉拢他们应该是有奇效的。至于皇上的态度,咱家有信心说服皇上。不过……” 刘瑾沉下脸来,欲言又止。 “公公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么?”焦芳问道。 刘瑾道:“倒也没什么,咱家只是觉得皇上似乎因为李东阳的死而情绪不佳,心事重重。昨日午后,皇上去李东阳家中探望了李东阳,回宫之后便有些沉默。晚间听到李东阳去世的消息之后,晚饭也没吃,颇为焦虑。李东阳临死前到底说了些什么,咱家一概不知。问了几句,皇上却也只字不提。我担心李东阳临死前说了什么话,会左右皇上做出什么决定。” 焦芳皱眉不语。张彩沉声道:“公公,您担心李东阳临死前说了什么对咱们不利的话么?” 刘瑾道:“咱家也不能肯定,只是觉得皇上情绪有些反常。” 焦芳道:“或许皇上只是伤心罢了。毕竟朝中重臣去世,皇上又是重感情之人,怎会无动于衷?我认为,公公也不用过虑。李东阳活着都没能如何,死前说几句又当怎样?况且皇上那样的人公公还不了解么?三两天便忘了。公公当为皇上排解忧愁。豹房里弄的热闹些,皇上便会开心起来。皇上一开心,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刘瑾瞪着焦芳沉声道:“焦芳,你在吩咐咱家做事?” 焦芳一愣,慌忙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是建议。” 刘瑾沉声喝道:“你以后最好少给咱家这种建议。咱家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咱家跟皇上从东宫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皇上开心快活,为了皇上能少为国事操心。咱家和皇上之间情感甚笃,绝非是为了达到什么个人的私心。咱家做什么都是有分寸的。莫非你以为咱家是蛊惑皇上,欺瞒皇上,那你和那些人弹劾咱家的人岂非想的一样?” 焦芳脸色大变,忙跪倒在地道:“公公息怒,下官绝无这种想法。请公公明察。” 张彩在旁冷笑道:“这要是叫你焦大人当了首辅,你岂非要领袖群臣编排公公的不是了。” 刘瑾喝道:“张彩,这种话你以后也不许说。咱家向你们明确一点。咱们所有的行事目的,都要为了皇上着想。咱家之所以要斗垮外廷,是因为那帮人胁迫皇上,意图把持朝政,架空皇上。那是大逆不道之行。皇上信任咱家,咱家便要替皇上跟他们斗,让他们的阴谋失算。咱们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皇上。明白么?你们跟着咱家一起,是在为皇上效忠,而非是党同伐异。你们若是心里还想着自己的小心思,甚至和别人一样认为咱家是有所图谋,那可有你们以后的苦日子过了。咱家能让你们位高权重,咱家也一样能让你们和刘健谢迁他们一样,身败名裂。” “公公教训的是,我等受教了。”三人赶忙说道。 刘瑾摆摆手道:“焦大人,起来吧。你都是要当内阁首辅的人了,可不能向咱家下跪。岂非折煞咱家了。” 焦芳又惊又喜,虽然挨了刘瑾一顿骂,但刘瑾却也表了态。原来他确实是属意自己当首辅的。 张彩虽心中不满,但却也不敢多言。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咱们立刻行动。皇上那边,咱家负责。外廷那些惊弓之鸟们,你们得好好拉拢。这次,咱们速战速决,打个漂亮仗。全面掌控外廷,就看这一次了。散了吧。送客。”刘瑾端起了茶杯,那是端茶送客之意。 第631章 失控 七月二十八上午,李东阳下葬三天后,奉天殿中,一场朝会正式开始。 和以往不同,此次朝会出席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数十人。不过这数十人都是朝中重要人物。代表外廷的六部的尚书和左右侍郎们,御史台的都御史们。代表内廷的刘瑾张永等人人。代表勋贵的英国公祖孙张仑以及几名侯爷。 当然,两位内阁两位大学士杨廷和和焦芳也在其中。 这次朝会召开的突然,许多人都是凌晨接到的通知参与这场朝会。以至于匆匆忙忙的赶来,身上的衣冠都有些不整。更有勋贵集团的重量级人物徐光祚父子以及团营副总督建昌候张延龄都没有出席。 张延龄昨夜得子,徐光祚父子在建昌候府熬到半夜时分。孩子生下来之后,三人又喝酒喝到了四更天,都喝的酩酊大醉。早场宫里人去传话要上朝的时候,这三人醉的不省人事,根本无法出席。于是只得告假。 朝会尚未开始,许多人都已经隐隐意识到了此次朝会一定是和李东阳去世之后的事情有关。关于内阁人员的调整的传言已经开始,朝廷中的官员们早已私下里传的沸沸扬扬。这件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只不过,以如此小范围的朝会,甚至还有重臣缺席的情形下谈及此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所有人都静静的站在大殿之中,等待皇上的上朝。焦芳张彩刘宇等人的神情甚为自若。眼神中充满着自信和期盼。 今日这朝会的时机太好了,本来刘瑾希望李东阳葬礼结束便立刻召开朝会议事,结果朱厚照身子不还爽利,所以拖了几日。这让焦芳等人很是焦灼,担心杨廷和缓过神来,担心张延龄等人暗中作梗。 刘瑾等人没办法,只能等待。但是,很快他们便得到了更好的机会,那便是张延龄的夫人要生产了。而且,据说折腾了一天没生下来。 这帮人起初是期盼着建昌候府来个一尸两命,那么事情便好办了。张延龄和徐光祚怕是都没心思去管朝廷里的事情。那将是极好的时机。 虽然最终这个冤枉没有实现,但是刘瑾敏锐的抓到了另外一个时机。当张家派人进宫向一直关注建昌候夫人生产的张太后禀报张延龄顺利得子的消息之后,刘瑾也同时得到了禀报。 半夜三更,听到张延龄生了儿子的消息虽然有些沮丧,但是刘瑾立刻意识到若是今天凌晨召开朝会,张延龄和徐光祚徐延德他们定是不会出席的。这不得连夜庆贺一番?徐光祚父子和张延龄也都是爱喝酒的,定国公府郡主又是折腾了一天才生下了孩子,那不得喝一番喜酒么? 刘瑾立刻决定,立刻让皇上早朝,因为徐光祚父子和张延龄都很有可能缺席此次早朝。这是最佳的时机。 当然,刘瑾可不敢自作主张,逼着朱厚照上朝。那么他只能搞突然袭击。他命高凤出宫,通知焦芳张彩刘宇等人行动,以他们三人要求的名义请皇上早朝商议大事。 这样,朱厚照便不会怪自己逼他上朝。朱厚照若是不愿意上朝,自己便劝他以国事为重,说国失重臣,当上朝安抚臣下,追悼一番。 只要朱厚照上了朝,那么议什么事情便由不得他了。焦芳他们会提出来,自己也会附和,皇上便不得不让众人议内阁增补和内阁首辅人选之议了。 正因如此,今日这早朝便这么仓促的召开了。 漫长的等待,殿上无人说话,气氛甚是压抑。杨廷和静静的站在那里,低着头若有所思。李东阳去世后的这三天时间,杨廷和也告假在家,今日才重新站在众人面前。官员们从他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而非难以挥去的悲伤。 “皇上驾到!”一声呼喝声响起,侧首帘幕掀了起来,朱厚照就那么走了进来。没有锦衣卫大汉将军的陪同,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朱厚照甚至没有更衣,身上穿着的是常服,一件绯色的袍子而已。 他的脸上带着一副不情不愿的的倦怠,面色有些苍白。这么早的一次朝会,令他感到很不适。习惯晚起的人,最厌烦的便是早起。特别是在这盛夏时节,凌晨时分正是好睡的时刻。所以,朱厚照脸上还带着倦怠和清醒之间的挣扎的痕迹。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跪地磕头迎候。 “都起来吧。”朱厚照摆着手,挥动的手落到嘴巴上,遮掩了一个大大的阿欠。 “臣等谢恩!”众人纷纷起身来。 朱厚照坐在宝座上,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众人,开口道:“诸位爱卿,今日朝会并无他事,是和诸位说一说内阁首辅李东阳猝然病逝之事。本来朕想过些日子再说这件事,让朕和诸位也缓一缓,稍抑悲哀,再来说此事,免得勾起伤心之情。不过,内阁大学士焦芳并左都御史刘宇等几位大人联名上奏,要求召开朝会,要朕安抚众人,追思逝者,朕觉得也是可以的。”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焦芳刘宇等人,他们此刻才知道,这临时的朝会是焦芳等人搞出来的。 “焦芳,你跟大伙儿说说吧。”朱厚照道。 焦芳躬身出列行礼,沉声道:“皇上,李首辅猝然病故,朝野震惊,人人痛惜。今日是李首辅驾鹤西去的第七天,便是民间所谓头七之日。头七之日,魂灵归来,过了今日,魂灵便要离开了。从此之后,便真正的阴阳两隔了。鉴于此,老臣和外廷几位大人商议了。今日请皇上早朝,追思李首辅一生忠烈之事,最为合宜。趁着李首辅忠魂未远,也让他在泉下得到慰藉,感受到皇上隆恩浩荡,感受到同僚官员和百姓们的追思钦慕之情。” 朱厚照点头道:“原来如此。还真是的,李首辅已经病逝七日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朕数日前探望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他已经病逝七天了。哎!” 朱厚照一声叹息,杨廷和站在那里眼泪扑簌簌而下,泣不成声。 焦芳看着杨廷和道:“杨大人,节哀吧。我等今日是追思祭奠,不可在此哭泣,失了朝堂体统。” 杨廷和擦了泪,没有说话。 焦芳转头向朱厚照拱手道:“皇上。李首辅一生忠良,为朝廷鞠躬尽瘁,劳苦功高。臣等商议了,觉得应该为其立碑表其功绩,供人追思。除此之外,臣等还认为,皇上是否可以考虑开先皇庙庭,同意李首辅配享先皇庙庭,以为褒奖。” 朱厚照有些惊讶,有些意外。其他大臣们也很惊愕。配享庙庭可是对功臣的最大褒奖,那是要和先皇的牌位一起享受香火也祭拜的。 自成祖皇帝之后,大明朝历代皇帝便不再开庙庭。也再没有故去的官员享受过如此殊荣。焦芳他们提出这一点来,委实有些令人意外。李东阳其实不够这样的荣耀,而且奇怪的是,焦芳他们平素和李东阳不睦,怎会突然如此热心。 “立碑表其忠臣之事是可以的,开庙庭恐有待商榷。这样吧,你们为他立碑,朕亲自题写碑文。朕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李首辅一生淡泊名利,谨守朝规,他在天之灵,怕也不肯破例如此,惹人非议。你们觉得如何?”朱厚照沉声道。 “皇上圣明!”众人纷纷道。很多人第一次对皇上的处置表示满意。 焦芳也毫无失望之意,这本就是他的借口罢了。不说的如此郑重,这朝会的召开便没有什么道理了。 “皇上圣明,这么处置也是很好的,臣等其实也觉得配享宗庙有些出格。然则,臣等还有一议,今日也当议定才是。那便是,李首辅驾鹤之后,内阁的人员增补以及事务分工的事情。臣等以为,当早日议定。”焦芳道。 “对对对,此事当早日议定。朝廷事务繁杂,不能因李东阳病逝便耽误了朝廷大事。” “内阁必须稳定下来,人员当增补议定。首辅也要敲定下来。便于事务展开。李首辅在天之灵,也定不希望因为他的猝然离世而导致朝廷里事务混乱的。” “是啊是啊,该敲定这件事了。朝廷大事刻不容缓啊。” 一群大臣立刻纷纷说道。 朱厚照皱眉看向刘瑾,那意思是你不是说只是上朝走个过场,表达一下对李东阳的哀思和安抚大臣,做给天下人看,让天下人知道自己和李东阳之间的君臣情义么?怎地又要议事了? 刘瑾忙道:“焦大人,这件事皇上还没考虑清楚,今日又非大朝会,缺席不少重臣,还是容后再议如何?” 焦芳沉声道:“刘公公,这件事刻不容缓。因内阁首辅李东阳病故,杨大学士又悲伤告假在家,我一人在内阁之中也不能决定任何事情。内阁实际上已经陷入停滞状态,很多重大事情都积压未办。这岂是长久之计?朝廷大事,岂能因为一人亡故而停摆?” “是啊,许多事都需要处置,很多还是紧急之事。内阁无法票拟上奏,皇上便无法披红,岂非要耽误朝廷大事。” “正是如此。不能耽误朝廷大事。” 许进张彩刘宇等人纷纷说道。 刘瑾看着朱厚照道:“皇上,看来,这事儿还真是得办了。不如就今日一并议了便是。反正在座的都是重臣,可以代表绝大部分朝臣的意思。皇上您觉得呢?”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罢了,本来朕是想过段时间等众人心情平复再议定此事的,既然此事刻不容缓,那便今日定下便是。” 刘瑾心中暗喜,事情正朝着自己安排的方向顺顺利利的走。接下来,皇上该问人选的问题了。这两天已经被焦芳搞定的礼部尚书李杰会提出自己安排好的人选来。举荐张彩刘宇入阁,推荐焦芳为首辅。然后一群人附议赞成,顺理成章的完成内阁首辅和人员的增补。掌握内阁票拟大权。 这将是一次简单而又迅速的内阁人员的议定。因为包括杨廷和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战斗力。他们根本形成不了改变事实的反对力量。 刘瑾想着这些,看向朱厚照。他在等待朱厚照问出那句‘那么内阁增补的人选,诸位可有什么提议’的话来。 朱厚照手一抬,如刘瑾所料的开口了。但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刘瑾差点晕了过去。 “这几日,朕心里其实也在考虑此事。不瞒你们说,朕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朕认为,吏部侍郎粱储老成谋国,行事谨慎,清正廉洁,可入内阁为辅臣。这样,内阁便有了三位辅臣,人数也够了。至于内阁首辅嘛。朕觉得杨廷和可胜任。老师去世了,学生替之,天经地义。加之杨廷和学识渊博,行事果断,又曾为朕的老师,教朕读过书。不会有人觉得他不够格吧。你们觉得如何?”朱厚照沉声道。 刘瑾焦芳张彩刘宇许进等一干党羽惊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嗡嗡作响。刘瑾做梦也没想到,皇上居然自己做主了,而且直接不经商议便提出了人选来。这既让刘瑾惊愕,又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刘瑾还是第一次有了对皇上失控的感觉。以前皇上的一言一行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现在,好像失控了。 “哈哈哈,皇上圣明,老臣觉得皇上的安排很妥当。老臣附议!”英国公张懋大声笑道。 “臣附议。” “臣附议。” 一群外廷文官们也压根没想到皇上居然做了如此的决定。一个个如梦初醒,纷纷大声附议。不久前,他们还在为外廷的命运感到迷茫和担忧。但是皇上提议杨廷和为首辅,提议粱储入阁,这一下子便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杨廷和是李东阳的学生,看在李东阳的面子上,也应该支持他。他或许不够格当首辅,但是总比阉党当首辅要好。 “皇上!”刘瑾忙叫道。 朱厚照摆了摆手,沉声道:“好,既然诸位都同意朕的提议,那么此事就此议定。即日起,杨廷和任内阁首辅,粱储增补入阁。圣旨稍后下达。退朝。” 朱厚照站起身来,阔步走下宝座旁的台阶,在群臣的恭送声中离去。留下脸色煞白的刘瑾和焦芳张彩等一干人等在殿中瞠目对视,不知所措。 第632章 算计至死 张延龄是晌午时分才知道了朝中发生的事情的。他先是惊愕良久,紧接着便大笑出声。 刘瑾等人精心安排了这场朝会,煞费苦心。然而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皇上没有给刘瑾等人任何的余地便决定了此事,可谓一锤定音,粉碎了刘瑾等人的图谋。这件事可太具有戏剧性了。 张延龄不知道朱厚照为何会如此果断,这一次居然自己做主了这件大事。或许皇上已经明白过来了,对于大明朝廷内的权力要给予平衡,不能让内廷独大专权。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皇上是真的长大了,已经明白了御下的权力平衡之术,懂得利用这种手段来平衡朝廷中的权力分配了。 说实话,杨廷和就任内阁首辅之职,这是张延龄完全没想到的。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杨廷和都不太可能升任首辅。 前两日张延龄还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他自己也认为杨廷和任首辅的机会很渺茫,这一次或许焦芳是有机会的。在刘瑾的力挺下,以及焦芳自身的资历之下,焦芳很可能会就任首辅。 张延龄当时粗略的思索了一下,觉得外廷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在递补的人选上做文章。哪怕丢了首辅,也要保证内阁其他辅臣的人数优势。最佳的方案是递补两名或者以上的人选入内阁,形成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来牵制很有可能成为首辅的焦芳。 虽然说,内阁中的首辅大臣的权力是绝对高于其他辅臣的,首辅可以力排众议决定某些事情。但是内阁的原则是辅臣共同辅佐皇上做出决定。一件事形成票拟的统一意见上奏皇帝批红,原则上那是需要所有内阁辅臣的共同签字同意的。 最起码也要得到内阁大多数成员的赞成,形成多数意见。倘若次次都是首辅强行决定某件事,其余辅臣都反对,都不肯在票拟折子上签字的话,一次两次或者可以,时间长了是绝对不成的。 洪武皇帝废了宰相之职,便是防止朝廷之中有人搞一言堂,掌控太大的权力。当年太祖洪武皇帝下狠手,宰相胡惟庸一案杀了三万多胡党以及牵连的人员,彻底废除了宰相制度,便是借着胡惟庸专权之行为后世子孙扫清臣子专权,皇权旁落的障碍。 这之后的内阁,其实是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的部门。内阁之所以共同票拟,便是杜绝专权的手段。内阁首辅近年来虽然权力类似于宰相,权势有越来越大的迹象,但是朝廷上下对于专权之行还是极为警惕的。焦芳倘若真敢无视其他内阁辅臣的意见独断专行的话,那么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太祖皇帝当年用三万多颗人头定下的规矩,谁敢轻易违背? 不过,皇上这么一手,倒是让张延龄多虑了。 杨廷和为首辅,粱储增补辅臣,内阁没有落到刘瑾的手中,外廷再一次从倾覆的危机之中挺了过来,真是一桩奇迹。 至于皇上为何决定让杨廷和就任首辅之职,张延龄认为,这其中或许也有情感的因素在。 据说李东阳临死之前,皇上前往探望。两人在李东阳的房间里说了很久的话。皇上离开的时候眼睛是红的,显然是掉过泪的。所以很可能是念及李东阳多年的功劳和苦劳,心中是有所感触的。 李东阳临终之前,恐怕也会做出一些安排,对皇上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对于杨廷和和整个朝廷的局面,也应该是真心实意说了一些话。杨廷和是他的学生,他全力将杨廷和举荐入阁,又怎会不为他向皇上祈求一个光明的未来。 况且,杨廷和曾为东宫侍讲,也陪伴了朱厚照不少年。尽管那不是朱厚照喜欢的事情,杨廷和对朱厚照也甚为严厉,但那毕竟算是有师徒之义。朱厚照定然对杨廷和也是有些感情的,让杨廷和当首辅,必定是有情感上的因素在起作用的。 总之,这件事以这种结果而告终,是张延龄所希望看到的。 刘瑾这次重大挫败对整个大明朝廷而言是决定性的,否则一旦掌控内阁,则大明朝的双轨决策制度便全部落入刘瑾的掌控之中。 内阁票拟初步决策,内廷披红便是皇帝的最终认可。这内外双轨的决策制度原本是相互牵制制衡的手段。内阁只要不失,即便内廷披红之权在刘瑾手里,他可以拖延甚至否决,但是内阁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请皇上批复。内廷每一次的否决都是需要理由的,所以其实也不敢太过滥用,否则会被廷议问责,需要进行当众的解释。 如果票拟和披红之权集于刘瑾之手,整个朝政大事的决策将全落入刘瑾手中。那可是开启了自问自答模式。刘瑾便可只手遮天,独霸超纲,为所欲为了。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刘瑾的失宠。也并不意味着朱厚照对刘瑾失去了信任。这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种敲打或者警告。 朱厚照还是需要刘瑾为他行使权力,平衡外廷的。如果说朱厚照是忌惮刘瑾专权的话,他也一定更忌惮外廷的专权。毕竟前车之鉴不远,他应该没有忘记外廷铺天盖地弹劾八虎,逼迫他就范的那件事。他恐怕更担心外廷专权。 所以这一次只是他身为帝王的一次平衡之术的运用。为何会突然人间清醒,那也不得而知。强大的外廷是令人头疼的,死了的外廷也是令人担忧的,只有不死不活,尚能运转,又不至于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外廷才是好的。 张延龄虽然想了许多,但有一点他是万万没想到的。甚至当事人朱厚照自己也没想到。 朱厚照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他自己其实认为是不带感情色彩的清醒的决定。但其实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李东阳临死之前给他下了个套,而他只是踩了进去而已。 那天朱厚照问过李东阳,内阁首辅之职谁可胜任,李东阳说粱储可以胜任。朱厚照当时提了杨廷和,问杨廷和是否可以。如果李东阳当时说可以,朱厚照便会毫不犹豫的否决。因为在他看来,那是李东阳在为自己的学生铺路。那便说明李东阳是有私心的。 但是李东阳却坚决表示他不堪用,不能当首辅。正是这句话,让朱厚照觉得李东阳的话是真诚的,反而让朱厚照认为李东阳的话是肺腑之言,可以采用。 但是朱厚照本就是不走寻常路的人,长久以来对父皇母后以及外廷的说教具有极大的逆反心理。即便李东阳临死之前的肺腑之言,朱厚照也会认为那是一种说教和训斥。他也是个自负的人,认为自己无需他人的指点,便可以成为圣明之君。 所以一方面他觉得李东阳说的有道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完全照着李东阳说的做。那会显得于是乎,李东阳说杨廷和不能胜任,朱厚照却偏偏要试一试。 李东阳看透了大明朝的这位年轻的皇帝的性格,于是他便利用了这一点。虽然杨廷和的所为让他极为愤怒和不齿,极为失望。但李东阳知道,杨廷和这种不择手段的行事方法或许正是外廷能够复兴的希望所在。 他活着的时候见不得那些事,但现在他要死了,眼不见为净,便也不用顾虑这些了。对自己这个学生的能力,他是从不怀疑的。 所以,他下了个套子,等着朱厚照钻进去。这或许是他作为老师为自己的学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生前没能成功的控制住朱厚照的李东阳,死后却完成了对于朱厚照的把控。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在未来影响巨大。他也并不知道,杨廷和在未来会在大明朝掀起多大的波澜。 第633章 不得安宁 八月初的一天,谷大用一行人的尸首在汾水下游被发现。 谷大用他们失踪了不少日子了。据说是从宁夏回京城的路上赶上山洪暴发,汾水河上翻了船,随行人等全部落水。现在终于找到了尸体。 朱厚照得知消息叹息了半天,命刘瑾派人将谷大用他们的尸骨入殓运回京城安葬,下旨给予了些褒奖追赠便也作罢。毕竟那只是个奴才,死了便也死了。 朝野上下被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折腾的有些疲惫,都想着清净清净的,这件事倒是让人震惊了几日,却也没人有心思怀疑。毕竟大伙儿都想清净清净。 确实,过去的这半年出了几件大事,每一件都是地动山摇的事情,着实令人心神俱疲。 年初开始,宁夏镇的大乱便折腾了两个月。朝廷上下惶惶不安。好不容易张延龄和杨一清平叛成功,结果江淮又发洪涝大灾。内阁首辅李东阳前往赈济救灾,又积劳成疾猝然而逝。那件事不是地动山摇,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情。 半年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让人应接不暇,疲惫不堪。 现如今终于消停了下来,似乎谁也愿意再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甚至在内阁首辅的人选上吃了瘪的刘瑾等人,也没有任何反击的行动,安静的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其实,这也不奇怪。刘瑾是感受到了来自于朱厚照的压力,他需要时间去确认朱厚照真实的心意。这种时候,他需要察言观色,蛰伏一段时间。而不是再次去闹事。他还没有那么不明智。 刘瑾也警告了愤怒之极的焦芳张彩刘宇等一干党羽,严厉的告诫他们必须忍耐。这种时候谁都不许搞事,否则刘瑾自己便要亲自诊治他。 焦芳张彩等人只能将怒火压在心里。言行上反而更加的谨慎和谦逊起来。和外廷杨廷和和新任内阁大学士粱储等人反而相处的融洽了起来。朝政事务上也积极的配合起来,有商有量。 杨廷和也似乎收敛了些锋芒,被任命为内阁首辅也是他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不知道为何皇上会如此信任自己。他能做的便是要暂时谨慎一些行事,尽量保持谦逊一些,暂时不要做错了事情,得罪了人,以免被人当靶子攻击。 以前有李东阳像是一堵墙在前面遮风挡雨,现在这堵墙没了,他便暴露在风雨之中。他需要适应这种身份,积累自己的威望,团结外廷官员,让自己成为适合自己这个位置的人。 私下里,杨廷和也想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认为,自己能够成为首辅,恐怕还是恩师临终前向皇上祈求的结果。否则他找不到任何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场意外的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虽不能坦然受之,但却也是意外之喜。内阁没有被阉党攫取,这说明天理昭然,自有公道。这让杨廷和对未来更加有信心了。 相较于朝廷的平静,民间却是丝毫也不平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让大明朝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京城内外街头巷尾暗地里有谣言悄悄的流传。 有人说,大明朝自从新皇即位之后便年年出事,这不免让人觉得是当今皇上嬉闹胡闹的行为得罪了老天爷和神明。有说朝中有奸佞,则上天降下征兆,惩罚大明朝。奸佞不除,社稷难安。 流言像瘟疫一样的传播着,百姓们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言大多都是极为相信的。因为他们改变不了现状,便只能通过这些谣言和胡乱的猜想来表达他们的意见。 一开始,朝廷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接连遭遇大事,百姓们心中有不满和困惑,暗地里说些混账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刘瑾命石文义派锦衣卫抓了一些传谣的百姓狠狠的整治了一番,京城中的流言蜚语倒也被压制了下去。 然而,一个从京外传来的消息,让朝廷上下都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洪涝之后,在凤阳府境内整修淮河河道堤坝的时候,有人从河道淤泥里挖到了一头石头雕刻的鹿,身上还刻着字。 那石鹿身上刻的是上古的篆文。有当地的读书人辨认了出来那些字,写的居然是什么‘日月无光,将失其鹿,天下共逐,德者获之’。 这一下可一下子炸了锅了。明白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挖出的石鹿,以及鹿身上刻着的文字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挑动百姓造反之意。 当年白莲教首领韩山童刘福通造反的时候,便是利用黄河水患之际,埋下独眼石人,让民夫挖出来。石人背后刻有‘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字样,用来蛊惑人心,让百姓跟着他们造反。 正是他们的那次造反点起了遍地反元起义的烽火。大明高皇帝洪武皇帝便是随后伺机崛起,得了大明江山的。 同样是挖河道,同样是挖出了东西。这一次更加的赤裸裸。什么日月无光?日月不就是‘明’字么?这是影射大明江河日下。将失其鹿的意思不就是说大明朝要丢了江山么?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便是鼓吹天下群雄纷起,夺了大明江山之意。 这是赤裸裸的反动煽动,赤裸裸的叛乱鼓吹。更加可恶的是,居然是在凤阳府境内的河道挖出来的。 凤阳府可是大明朝的龙兴之地,太祖高皇帝的故乡啊。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何等的嚣张跋扈。 凤阳府知府李瑜得知此事之后惊骇不已,他也不敢隐瞒,立刻上奏此事。这一下,朝中震动,朝臣们纷纷表示此事绝不可姑息,必须严厉追查。 朱厚照也是极为震怒,当即责令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成国公朱辅率兵马前往,将凤阳府挖掘河道筑坝的两千余民夫抓起来拷问。刘瑾更是命石文义率锦衣卫人手前往追查始作俑者。 这么一搞,弄得本来平静下来的朝廷里又是一片乱糟糟起来。 张延龄这一个月来日子舒坦。朝廷里平静下来,他也乐的享受天伦之乐。 团营里的事情,张延龄除了振威营的事务,其他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插手的。他打定主意,自己这个团营副总督的职务虽然有实权,但自己绝对是不管事的。 当初张仑曾经代表英国公张懋跟张延龄提过,要张延龄分管几营军务。说这是他团营副总督的职责。张延龄一口回绝。 “我自己都管不好振威营的事,还管其他营的事情?你可饶了我吧。我可管不好。这事儿能者多劳,还是你小公爷去管吧。” 张仑过了几天又来和张延龄谈,要张延龄管团营后勤事务,管粮饷装备之事。张延龄再一次一口回绝。 “我可管不来,我最怕琐碎之事,你当我是兄弟,便不要叫我做事。这些事还是你管的好,教我消闲消闲。” 张仑笑道:“你也是团营副总督,总得管些什么吧。总不能甩手吧。” 张延龄想了想道:“那我管一管内务吧。每月一次巡视各营内务,我还是可以的。” 张仑无语。内务算什么事?叠被子穿衣服盔甲破没破刀枪擦没擦这种事也算事?张延龄要管这些事,这岂是一个团营副总督要管的事情。这件事他便是想管,那也不能让他管,否则别人岂非要说闲话。 张仑回去和张懋说了此事,张懋微微点头,告诉张仑道:“建昌候是聪明人,他是在告诉咱们,他无意染指团营事务,无意和我们争夺团营权力呢。这小子,精明之极。” 张仑自然也明白这一点,问道:“那咱们怎么办?任他甩手?传出去岂非说咱们欺负他?定国公那里也不好看。” 张懋笑道:“让他管重要军务他定是不肯的,管后勤的话,他是怕占了咱们的财路。这样吧,让他督查军纪,也算是实权。” 张仑愕然道:“督查军务?那不是得罪人的事情么?” 张懋斥道:“难不成老夫这总督让他做?你督查军务得罪了不少人,对你不好。张延龄有手段,让他来便是。这样咱们既安排了他,又让你不必得罪人。爷爷老了,很快你便要独当一面了,可不要得罪侯爷们,你得跟他们搞好关系才成。” 张仑知道祖父说的是对的,于是又去和张延龄商议。本以为张延龄会不高兴,不肯接受这个职务。却没想到,张延龄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说张仑三顾茅庐,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袖手了,便也管些事情。 张延龄何等样人,他知道英国公祖孙二人的忌讳,当然不会引起他们的猜忌。 自己虽然在勋贵之中地位已经非同小可,已经有参与决策之权。但是,这种权力未必要用,只需有这个资格便可。他可不想和英国公祖孙之间因为这些寻常的军务之权而生出嫌隙。勋贵集团上层是决不允许有猜疑和分裂的。 对于外边搞出的什么挖出石鹿的事情,张延龄是当笑话看的。 这明显更像是一出闹剧,或者是有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而已。以张延龄的看法,根本不必理会,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若是搞得满城风雨,对那些挖河清淤筑坝的百姓太过严厉的询问甚至是拷打冤枉的话,反倒会激出事情来。 所以张延龄特意进宫跟朱厚照说了自己的意见,但是朱厚照不肯罢休。这件事显然戳中了他的敏感神经,他认为必须严肃对待。张延龄劝了两句,朱厚照不肯听,便也只得作罢。张延龄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而让朱厚照对自己有看法。 八月二十七,张延龄的儿子满月,摆了数十座酒席好好的热闹了一番。当天,张太后亲自出宫前来喝酒道贺。朱厚照也命人下旨,封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大名叫张翼的孩儿云骑尉的官儿,赏赐了金锁玉镯等物。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满月酒一喝,张延龄在家里待不住了,有件事他一直想去做却没有做。那便是去广东一趟,搞回来一门佛郎机炮回来。 西山野狗岭北侧的火炮作坊这两个月已经建设的七七八八了,自己答应徐杲要去搞一门佛郎机回来的承诺也该兑现了。秋天也到了,此刻不动身,难道等到天寒地冻大雪封路不成? 张延龄决定动身。 第634章 虎狼之策 张延龄本想着告个假偷偷出京,不惊动任何人。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以公务的形式去广东为好。免得被人说嘴。虽然自己并不在乎他人说自己自由散漫,但是少些麻烦自然最好。起码也得跟朱厚照打个招呼,让朱厚照点头同意。 这日上午,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张延龄进宫求见皇上,顺便也想去探望探望自己的太后姐姐。 朱厚照在太液池中新建的水上楼阁之中接见了张延龄。 要说这太液池中的水中街市,确实精美无比。刘瑾为了让朱厚照有一个新奇的玩耍之处,硬生生字啊琼华岛北侧太液池水面上建起了一座水上街市。 每天晚上,水面街市上彩灯流彩,歌舞升平。各种杂耍的,玩乐的,赏玩的,吃喝的东西应有尽有。朱厚照出入歌舞酒肆之中,徜徉青楼妓馆之内,乐此不疲。每天这水中街市上灯火辉映,通宵达旦热闹无比。 朱厚照在这座叫做‘蓬莱阁’的水上彩楼上接见了张延龄。此刻正是晌午时分,楼阁四周的雕花长窗打开着,秋阳照耀进来,下方水面金光闪闪,南侧琼华岛上的树木一片金黄,景色当真是美不胜收。 “臣参见皇上。”张延龄大声行礼。 “舅舅来啦,快请起。不必多礼。”朱厚照见到张延龄,眼中露出亲切的神色来。 “多谢皇上。赫赫,皇上这住处可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呢。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张延龄起身看着四周景色赞道。 朱厚照得意的笑道:“舅舅也觉得不错是么?刘瑾确实有心。生造了三座水中楼阁,称为蓬莱三山。你可不知道,造的时候朕来瞧过,下边水深三四丈,要将整个地基打入水底之中数丈固定,可是很不容易呢。” 张延龄当然知道这不容易,往水下打桩固定地基,光是这一件事便是劳民伤财了。不用说,用的材料一定是又粗又长的整体原木,竖起来之后用人力往下打入水中,还要在水中用原木撑住固定。其难度可想而知。其耗费的材料和人力定然也是极大的。 更不要说,水面之上这些雕梁画栋的楼阁,精美无比,更是耗费巨大。为了讨朱厚照欢心,刘瑾可是费尽心力。 “容易岂能造出这般好去处?这样的水中楼阁,花些银子和功夫也是值得的。”张延龄笑道。 朱厚照笑道:“我本以为舅舅会说朕奢靡呢。确实花了不少银子。刘瑾说花了二十万两,朕觉得都不止。起码得二十五万或者三十万两。刘瑾是怕朕责怪他,故意说少了些。” 张延龄心中暗自叹息,心想:你怕是不知道物价,这岂是二三十万两银子能够造出来的。没有五六十万两,怎有这水中长街和诸多楼阁? “皇上住的开心,别说二三十万两银子,再多也算得了什么?皇上心情愉悦,天下人便都高兴。这便值了。”张延龄轻拍了一下马屁。 朱厚照高兴道:“还是舅舅说话合朕心意,朕花些银子怎么了?朕又不是大造殿宇,大兴土木的,偏偏有人不高兴,上折子烦朕。朕也习惯了,不搭理他们便是了。” 张延龄笑道:“这些人也是好意,皇上不用计较这些。” 朱厚照点头,看着张延龄道:“舅舅怎么今日来见朕啊?中秋那日请你来赏月,你都推辞了,今日怎地主动来了?” 张延龄笑道:“皇上还计较呢?这不是郡主生了孩儿,中秋想一家子团聚一回,所以便没来。皇上那晚请了许多人进宫,也不多臣一个陪伴。” 朱厚照摇头道:“那可不同,别人是别人,舅舅却不可替代。舅舅没来,那晚少了些乐趣。朕本想让臣下们开心些,让他们来陪朕一起赏月,结果一个个板着脸,着实让朕难堪。” 张延龄哈哈笑道:“皇上,下回你自己开心便得了,何必自找没趣?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脾气。皇上想和臣下同乐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但其实大可不必。” 朱厚照叹道:“舅舅有所不知,朕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朝野上下都很压抑。朕觉得和他们也要多亲近些,所以才这么做的。” 张延龄点头道:“皇上是想拉近和臣下的距离,想法是对的,但是大可不必。说句皇上不爱听的话,皇上越是这么做,反而越发显得心虚。皇上也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皇上乃先皇独子,得位正统,无可非议。即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都和皇上的没太大的关系。安化王造反那是谋逆之举,洪涝干旱那是正常的天象。别人就是想要将这些事联系到皇上头上,不过是蛊惑人心罢了。皇上若是在意这些,便是上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当了。” 朱厚照闻言缓缓点头。张延龄说话倒是直率,他心里正是有些心虚。他即位三年来出了这么多事情,外边又出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心里确实有些慌张。他想讨好一下臣下们,跟他们改善一下关系。不久前中秋之夜,他召集群臣进宫赏月赐宴便是出于这种心理。 张延龄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一点,倒是让朱厚照轻松了不少。跟张延龄说话,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他明白自己的心思,自己也能够信任他。 “舅舅,朕心里很有些迷茫。有些事情难以索解。舅舅可否给朕一些解答?”朱厚照缓步走到长窗之前,皱着眉头看着外边的秋色湖景低声说道。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请说,臣尽力回答皇上。” 朱厚照点点头,沉吟片刻道:“舅舅认为朕是一个好皇帝么?” 张延龄一愣,这个问题可真难以回答。张延龄想了想笑道:“皇上。你认为什么才是好皇帝?” 朱厚照皱眉道:“这还用问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不都是好皇帝么?还有我太祖高皇帝,不都是好皇帝么?” 张延龄笑道:“皇上原来是要跟这些人相比,这标准未免高了些。” 朱厚照怔怔的看着张延龄道:“舅舅是在取笑朕么?” 张延龄摇头道:“臣岂敢,臣的意思是,皇上不必跟这些帝王相比。好皇帝的标准其实很简单,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令天下太平,这便很好了。皇上不必给自己压力过大,非要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去比较。” 朱厚照皱眉道:“舅舅的意思是说,朕还算不得是个好皇帝是不是?朕登基三年,朝廷里便乱哄哄的。还有人造朕的反。天灾频发,朕却嬉戏荒废政务,天下人定以为朕是个昏君是不是?” 张延龄忙道:“皇上万万不要这么想,臣说了,有些事不是皇上的错。皇上不必往自己身上揽。有些事乃是积弊,皇上只是赶上了罢了。就拿宁夏逆藩之乱而言,那可不是皇上登基之后安化王才有了谋反之心的。” 朱厚照道:“朕明白。可是朕也有责任不是么?朕登基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可是要好好的治理天下的。想要做一番丰功伟业的。可是朕越来越觉得有心无力,觉得无法实现了。舅舅,朕真的很迷茫,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张延龄静静的看着朱厚照,这个少年皇帝看起来真的有些苦闷,他确实曾经雄心万丈,可是现实却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怎样的人。这种落差才是他迷茫郁闷的原因。 这种情形下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个皇帝的迷茫和普通人的迷茫是不同的。皇帝的一举一动,干系天下万民,干系无数人的生死。那是需要得到极大的重视的。 “皇上,在臣看来,皇上能够反思自己,这已经是个好皇帝了举动了。皇上还年轻,万斤重担压在肩头,不免心中压力巨大。皇上也才登基三年而已,将来会越发的成熟,更有担当了。臣认为皇上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皇上所迷茫的无非便是一些现实性的问题罢了。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一件一件的做,一件一件的做成,大明朝便也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兴旺。百姓们自然会认为皇上是个好皇帝了。”张延龄轻声安慰道。 朱厚照叹息道:“舅舅,你是安慰朕,朕知道。可是比如那清屯之事,本来是件好事。结果却引来大乱。朕不明白。比如刘瑾正在河北试行的田亩改革,让百姓归于土地上。清退田亩,还耕于民。这难道不是好事么?怎地杨廷和他们却上折子说,河北之地民不聊生。你那次也跟朕说了,河北响马盗匪之事严重。朕就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沉吟片刻,轻声道:“皇上的心思是好的,想法是好的,但或许有些事是需要得到正确的执行,需要了解民生现状才能推行的。不能想当然耳。有些政策需要从根子上治,而非为了眼前之利而随意推行一些政策。” 朱厚照皱眉道:“你觉得田亩改革的政策不对?” 张延龄其实并不想讨论这些事情,这次来也根本没有想着去和皇上探讨这些事情。但是话说到这里,自然不能不回答。 “皇上,政策对不对,要看实际的效果。要用事实来检验。如果因此而生乱了,便要果断停止,或者起码要去了解到底哪里出了错。”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皱眉道:“你说哪里出了错?” 张延龄沉声道:“要解决财政亏空的事情,要么下定决心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比如我大明财税,大部分取之于田亩,但是我大明土地多少是在百姓手中?户部统计,每年破产自耕农数目庞大,财税自然年年锐减亏空。皇上若是真想改善财政,改善民生,何不下重手勒令藩王勋戚之家将田亩交出来,统统收归国有,再分给百姓耕种收税呢?不能从根子上根治兼并顽疾,只靠着小敲小打,是不成的。更别说下边的执行敷衍了事,借机敛财,反而坑了百姓的那些事了。” 朱厚照惊愕的看着张延龄,呆呆道:“你疯了么?将所有土地收回来?那不得反了天么?舅舅,你这是要朕成为众矢之的啊。” 第635章 另辟蹊径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皇上,臣也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若是这么做的话,确实会闹得沸反盈天。不知多少人要跳脚骂娘以头抢地,甚至要拼命了。” 朱厚照皱眉道:“你既知道,还要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消遣朕么?” 张延龄正色道:“皇上,臣当然不是消遣你,臣只是想让皇上明白。我大明现如今的处境该有多窘迫。一方面,我们需要增加财税弥补亏空。想要在土地上想办法抠出钱粮来。但另一方面,咱们却又只能治标不治本,隔靴搔痒,无法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朱厚照皱眉不语。 张延龄沉声道:“臣虽对我大明财税知之甚少,但有些事臣还是知道的。臣曾听人说过一些数字,臣听了感觉触目惊心。我大明立国之初,整个大明可耕种的田亩约莫九百万顷。自耕农户有一千六百万之巨。也就是说,那时候,基本上我大明每户百姓都能有五六十亩地可耕种,养家糊口,缴税纳粮却是足够了的。可是如今,我大明朝立国已百余年,开垦田亩也一定不少,如今我大明朝的可耕之田应该远远超过九百万顷了吧。但其实不然。臣听说,我大明如今可耕之田不足五百万顷。百年而下,我大明的可耕之田不增反减,数量缩水一半,这是何道理?” 朱厚照呆呆的看着张延龄道:“你是说,消失的一半田亩都被兼并了是么?”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臣不敢说全部被侵占兼并,但起码也有一半,两百万顷是肯定有的。臣也不说假话,臣受先皇恩惠,赐予的西山庄园便有一千顷。我兄长寿宁侯有一千六百顷。后来我们还从周家手中夺了宝坻四百顷良田。光是我张家兄弟,便有三千倾庄田了。这些虽然都是先皇赏赐的,但是无一不是从百姓手中得来的。” 朱厚照苦笑道:“舅舅,你该不会认为,父皇赏赐你和大舅舅田产,反而是件坏事吧。” 张延龄叹道:“臣岂会那么矫情?臣只是打个比方。似臣这等勋戚之家,所拥有的田产其实在王公勋贵乃至朝臣贵族之中还只能算是中等。各地藩王,动辄有万顷庄园,国公侯爷之家千顷万顷的也比比皆是。各地官员,边镇将领,内廷内侍们,但有些能力,谁不是家中有成千上万亩的良田庄园。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那消失的几百万亩耕地,并非消失了,而是到了王公勋戚官员太监们的手里罢了。” 朱厚照道:“你跟朕说这些有什么用?朕难道不知道这些情形么?父皇在位的时候,封赏土地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否则为何人人说我父皇好话,父皇是真真正正的给他们好处呢。可是朕即位了,现在难道一个个叫你们交回来?那朕岂非成了大恶人?岂非要被所有人恨之入骨?朕若叫你交出所有的田产庄园,你会愿意?” 张延龄想了想道:“臣不愿意。” 朱厚照冷笑道:“舅舅自己都不愿意,还说什么?” 张延龄道:“臣不愿意,是因为臣已经决意将我庄园的田产分给我的佃户们。臣已经这么做了,臣手中所拥有的最终只剩些荒山草坡这些无用之地而已,交出去也没什么用。再说,那上面还建了些房舍,也算是臣的私产了。” 朱厚照讶异道:“你当真这么做了?” 张延龄道:“一切有据可查。皇上可命人查一查我庄园的纳征钱粮数目便知道了。臣早已按照庄园自耕农的缴纳税赋上缴了。田契也都在百姓手中。臣只是没有公开此事,也不许百姓们公开罢了。因为臣要保护这些佃户。他们名义上是我庄园的佃户,他们的土地名义上还在臣的名下,便没有人敢从他们手中抢夺。这是臣的私心。因为臣知道,有些人为了兼并百姓土地,会多么如狼似虎,多么的卑鄙凶狠。” 朱厚照真正的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张延龄居然暗地里会这么做。当真颠覆了他的认知。他知道张延龄不可能在自己面前撒谎,这种事一查便知,他撒谎也是瞒不过去的。 “舅舅为何这么做?朕有些不明白。莫非舅舅想要以身作则,想要让其他人效仿么?”朱厚照道。 张延龄摇头道:“臣若是想出那风头,早就大肆宣扬了。这件事除了我庄园中的佃户们之外,只有今日皇上知晓了。臣也不希望皇上说出去,那样的话,臣岂非成了另类,要被所有人都排挤仇恨了。” 朱厚照道:“可是你究竟为何这么做呢?舅舅不爱田产财物?” 张延龄笑道:“皇上说笑了,世上哪有不爱财的。臣阖府上下数十口人要养活,府中开销甚大。臣也是吃不得苦的,粗茶淡饭我也咽不下。衣食住行虽不能说奢华,但也不想丢了皇亲侯爷面子。哪有不爱财的道理?” 朱厚照道:“那你为何这么做?你将田亩给了你的佃农,他们不交给你租子了,你吃什么喝什么?靠着朝廷那点俸禄怕是远远不够。” 张延龄道:“皇上大可放心,臣既然这么做。自然是找到了生财的来路。否则臣岂敢这么干?一家大小去喝西北风么?皇上当有所耳闻,臣开了家医馆,研制了几种新药,销售很好,收入颇丰。臣既然有了其他的来路,自然无需从那些佃户身上去榨油水。另外,臣这么做也是以自己微薄之力,给朝廷贡献一些钱粮财政。虽然不多,每年只有万余两银子。但是也算是臣从实际行动给皇上减轻负担。” 朱厚照怔怔的看着张延龄片刻,忽然拱手道:“舅舅高风亮节,对朝廷一片忠心,朕甚为惊讶,感动不已。当今朝野官员勋戚无不逐利的情形下,舅舅能做出这种举动,当真是一股清流了。请受朕一拜。” 张延龄忙道:“皇上切莫如此,折煞臣了。今日若非皇上谈及朝廷财税之事,这件事臣是绝对不会说的。臣无意以此邀功,更没有想得到皇上的赞许。” 朱厚照点头道:“朕明白。但舅舅能够这么做,朕还是甚为感动的。倘若人人都能像舅舅这般为朝廷着想,那朕还愁什么?若是王公勋戚各级官员都能将土地还给百姓耕种,那么朝廷钱粮必会充盈。可惜啊,怕是没人肯和舅舅一样这么做。”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这也不能归咎于他们。说到底,还是这么多年来朝廷没有约束此事,反而纵容兼并之风盛行。纵容了一些人大肆屯兵土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决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他们像臣一样这么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对勋臣王公们也不能苛责太甚,要求太高。” “是啊,之前朕下旨征收庄园田亩税,他们已经不高兴了,但还是交了银子,已经很不错了。朕确实不能逼他们这么做。”朱厚照道。 张延龄轻声道:“那庄园田亩税皇上还不如不征的好。皇上以为这笔银子是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么?还不是佃农们倒霉。” “此话怎讲?”朱厚照道。 张延龄道:“很简单,这笔银子的支出会全部摊派到百姓头上。庄园主们是不会掏一两银子的。无非加重租金,让百姓们出银子罢了。这么做的后果便是让本已经不堪重负贫困交加的百姓们雪上加霜。许多人连佃农都没法做了,因为根本填补饱肚子。一年到头反而饿肚子欠债,被迫卖儿鬻女。所以他们索性当流民,甚至当山匪了。还有人索性进深山老林当野人,自开荒自耕自食,不交税不交粮。这便是臣说的饮鸩止渴。看似财税短时间里增加了,但其实是在敲骨吸髓的对待百姓,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朱厚照半晌无语,脸上露出惶然之色。 “刘瑾这狗东西怎么不跟朕说这些?这些事他难道不知么?他怎么不说?要是这样的话,百姓岂不是要恨死朕了。朕这改革田亩的政策岂非是一无是处?”朱厚照喃喃道。 张延龄道:“皇上,这些事皇上还是派人去亲自了解的好。刘瑾也许出发点是好的,想为朝廷增加税收,但是无论是政策的设计还是下边的执行都是需要盯着的。比如说,这庄园田亩交税的事情,或许便该规定,这笔银子必须从土地拥有者手中取得,不准增加佃农的负担。逼着土地的主人掏腰包,这才会避免他们盘剥佃农。” 朱厚照一拍大腿道:“可不是么?就该如此。” 张延龄笑道:“臣只是这么一说。可是若是逼着他们掏腰包交一大笔银子的话,他们又岂会那么痛快的答应皇上?” 朱厚照苦笑道:“那倒也是。朕当初还觉得他们通情达理,原来早已想好了对策。若是没空子可钻,他们必会反对了。到时候还是推行不下去。” 张延龄微微点头。 朱厚照沉默半晌道:“舅舅,照这么说,这件事岂非是成了死局了?朕收他们的税是盘剥百姓,朕又不能收了他们的土地,然则百姓便没有土地耕种,朝廷还是增加不了钱税?就算已然下旨禁止兼并土地,朝廷的税收还是不能改观。这么下去,朝廷年年亏空,如何撑得下去?朕该怎么办?” 张延龄道:“皇上,臣觉得当放开眼光,不要拘泥于在土地上做文章。臣不是说要放任兼并土地,放任百姓流离。臣的意思是,要从别处开源。就像臣做的那样,臣开了一家医馆,卖了一些新药,便赚到了足以让臣放弃土地也不太心疼的银子。臣在医馆上赚的银子比庄园里收的地租多了好几倍,所以臣自然对庄园没有那么在意了。也许臣的经历可以作为朝廷改善税收财政的一种借鉴。家虽非国,但道理应该是差不多的。倘若能另辟蹊径,在别处弥补财政收入,找到新的财税源头。这边再保证土地不再兼并流失,或许还能逼迫一些人退出一些土地来交给百姓耕种。这样双管齐下,四处来财,也许便能扭转亏空也未可知。” “另辟蹊径,四方来财?”朱厚照皱眉自语道。 他挥着手在屋子里走动,口中思索道:“就像你开了医馆那么做一样?朝廷可以从别处增加财税?或许便不用只把眼睛只盯着泥巴里的银子了。舅舅,你说的有道理啊,很有道理啊。” 朱厚照转头看着张延龄,眼睛里冒出光来。 第636章 纵论大计 “舅舅,你认为还可从别处增加钱税收入?你是否已经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了?”朱厚照大声问道。 张延龄道:“皇上,臣可不是户部官员,对于钱粮财税这些事也没有特别的研究,这个问题,皇上得去问相关官员才是。让他们给出一个可行性的办法。” 朱厚照神色有些失望。 “不过……臣倒也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以供参考。但臣要先说明一点,这些都是臣的个人观点,并非是向皇上的奏议。若有不当之处,皇上可莫要怪罪。”张延龄继续道。 朱厚照喜道:“舅舅但说无妨,舅舅何必如此谨慎?这可不像是舅舅的行事风格。” 张延龄笑道:“没办法啊,臣可不希望被人抓着小辫子攻讦一番。臣又非外廷官员,这种事不在臣职责范围内。臣若越俎代庖说出一些话来,难保会被人认为是越权行事。说的对还好些,说的不对岂非被人指谪笑话。” 朱厚照叹道:“没想到舅舅这样的人,现在也如此小心谨慎了。可见朝廷上下官员该有多么的小心翼翼了。这可不是好事啊。舅舅,你说吧,今日只你我闲谈,不会有人指谪你的。” 张延龄点头,沉声道:“臣所知,我大明财税份额如今是农税占七成以上,盐税一成,茶税商税舟船路关灯各种杂项一成多。由此可见,我大明财税很是单一,土地上收不到税收,则整个朝廷的税收便大受影响。” 朱厚照点头道:“是啊,否则朕为何会急于改革田亩之事?确实太仰仗农税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张延龄道:“臣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做‘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臣觉得很有道理。但凡富庶之朝,无不商业发达,贸易通畅。商税理当是朝廷税收的重要来源才是。而我大明商税所占税收比例之低令人咂舌。似乎连半成都占据不到,这是及其罕见的。赵宋之时,商业发达。商税一度占到税收三成之巨。年入四五百万两。我大明虽不能及,但若商税也占三成,年入税银也在一两百万两之巨。这里边的好处,不言而喻。” 朱厚照皱眉道:“这个……怕是有些难。” 张延龄笑道:“臣替皇上说吧,无非便是我大明的商业都是被王公贵族官员们所垄断。我大明朝大的商贾基本上都是这些人罢了。和庄园田税一样,朝廷要征商税,便得他们同意。而民间那些小商小贩也征收不了多少税钱上来。加之我大明朝一开始便重农抑商,所以这方面的税收聊胜于无。是不是?” 朱厚照叹道:“说到底,还是不能惹众怒啊。” 张延龄道:“可是为何不大力鼓励百姓经商呢?百姓经商,民间商贾崛起,盘子大了,不就税收可观了么?这对朝廷稳定,百姓生计也是有巨大效果的。土地本来就不够种,却还将百姓绑在土地上,土地养不活人,百姓便流离逃走,甚至引发治安之忧。说到底还是就业生计的问题。若是朝廷重视商业,鼓励商事。定是一举多得的举措。” 朱厚照道:“舅舅说的有道理,可是实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吧。鼓励商事,哪有那么简单?这里边牵扯许多事情呢。” 张延龄道:“事情当然是很复杂的,但是可以先易后难。比如说,我大明朝最好的商品是什么?无非茶叶丝绸瓷器这些东西了。以茶叶为例,我大明茶马司每年用茶叶和西北各族部落换马,这便是一个极好的成功的例子。茶叶是游牧各族的生活必需品,而我大明需要马匹,一举两得。这样形式和规模可以进一步的扩大。适合种茶的地方多了,没有土地的百姓也很多,开垦荒坡种茶,朝廷统一收购销售。岂非是可以安置百姓,让百姓们从耕田种粮变成专职种茶的茶农?收入一样可以养家安居。” 朱厚照皱眉道:“可是,这么一来,朝廷收的茶叶岂非太多了。茶马交易数量有限,我大明内部也消耗不了太多茶叶,朝廷照单全收,最后岂非是血本无归?” 张延龄笑道:“这是后话,且听臣继续跟皇上说。再拿桑蚕为例。我大明生产的丝绸都是高档的商品,养殖织造技术都很成熟。只是限于消费能力有限,无法扩大规模。但丝绸之精美,谁人不爱?这种东西,便是我大明宝物。还有陶瓷,更是我大明国粹。各地官窑私窑不计其数,瓷器精美价格便宜,技艺更是精湛娴熟。丝绸瓷器这些都是我大明独有之商品。发展蚕桑丝绸织造,瓷器的烧制,这些对我大明而言都不是问题。这些商品都蕴藏着巨大的价值和财富。” 朱厚照咂嘴道:“舅舅,你说的这些朕都懂。可是……” 张延龄道:“皇上,臣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便是这些商品造出来卖给谁的问题。我大明自身消费能力有限,大量产出却无法卖出去,那确实是个大问题。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便需要开拓商路了。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陆上,西域各国的商道是通畅的。在甘肃边界出去便是西域亦力把里汗国,目前向我大明纳贡,乃是我大明附庸之国。我大明的茶马生意大部分是和他们做的。但是,亦力把里以西还有哈萨克、帖木儿国、月即别等诸多西域之国,和他们建立贸易,不管是以物易物,还是出售茶叶丝绸陶器都是一笔大生意。朝廷派使者出使打通路上商道便可。这种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定会在短时间里有成效。” 朱厚照微微点头,摸着下巴上的绒毛沉吟思索。 “路上商道只是一小部分,毕竟西域各国并不富庶,道路也崎岖遥远,甚为艰苦。带来的收益也不会太可观。但是另一条商道便是重中之重了。那便是海上商道必须打通。”张延龄道。 朱厚照一惊,皱眉道:“开通海上商道?可是……我大明是实行海禁之策的啊。海上倭盗横行,洪武年间便实行了严厉的海禁之策,禁止百姓出海。你要开通海上商道,岂非是说要开海禁?不可,万万不可。” 张延龄笑道:“皇上为何说开海禁万万不可?” 朱厚照道:“朕是知道的,父皇和朕说过。当年太祖皇帝有鉴于沿海倭寇猖獗,且和沿海地方百姓勾结为患。故而令寸板不许下海的海禁之策。此乃保证我大明海疆安宁之策。海禁若开,岂非倭患又起?” 张延龄大笑,看着朱厚照道:“皇上觉得这个理由成立么?” 朱厚照搓着手道:“这个……这个……太祖高皇帝的旨意,应该是没错的吧。” 张延龄道:“皇上要立志成为圣明之君,有些事便不能不深入的思考,判断其得失。臣斗胆为皇上分析分析当年太祖为何下海禁之令。臣认为,当初我大明初立,内外敌人的势力都很强大。太祖高皇帝既要全力对付北元残敌的反扑,又要肃清陈友谅张士诚等内部之敌的残余力量的袭扰。在这种情况下,无力分心海防。倭寇肆虐的东南沿海之地,勾结地方豪强作乱,是为另一大患。鉴于此,海禁之策乃是当时的正确举措。目的是巩固大明基业,全力解决棘手的内外之敌。” 朱厚照低头思索,并不说话。不过神情中有恍然之意。 “时移世易,如今我大明立国已经百余年,早已不是当初的情形。这海禁之策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其实已经有待商榷了。皇上当根据如今的局面做出判断。这可不是违背祖宗的决定,这是根据情形调整政策。我想这一点皇上当会明白吧。” 朱厚照点头。这一点上他倒是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障碍。毕竟如果他是墨守成规之人,又怎么会违背父皇的决定,登基之后不久就办了刘健谢迁等顾命辅臣。只是太祖高皇帝是他心目中的偶像,要变更太祖的政策,他有些心虚罢了。 “皇上也莫忘了,当年永乐大帝可是已经派了三宝太监出海下西洋的。而且是出洋七次。可以说,海禁之策在永乐年间便已经破了。虽然是皇家之命,但也是破了不是么?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这海禁之策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已然沦为沿海各地大商贾垄断海货贸易的理由了。朝廷说海禁,但不知我大明朝这么多的海货从何而来?皇上炉子里点的龙涎香,桌上摆的这红珊瑚树,朝廷里官员们用的象牙板,家里供的象牙佛。还有各种番国香料。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从何而来?臣家里便有几幅暹罗红纱帐,便是番国之物。海禁海禁,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便宜了那些和番国私自贸易的商贾罢了。赚了大笔银子,却不交一两银子的税。皇上,这海禁之策当真有存在的必要了么?” 张延龄看着朱厚照的眼睛沉声说道。 第637章 差事 朱厚照缓缓点头道:“舅舅说的是啊。朕却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看来朕得好好的考虑考虑了。”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朝廷海禁,但民间走私不绝,海货源源而入。与其如此,还不如朝廷开了海禁,重开市舶司与番国贸易,通了海上商道。这样,朝廷既可得财税,咱们大明朝的丝绸茶叶陶瓷也可源源外销获利。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皇上是该好好的考虑考虑了。” 朱厚照沉吟道:“舅舅,倘若开海禁通海路的话,海上倭寇怎么办?朕有些不明白,这些番国货物是如何进入我大明的。他们难道不怕倭寇袭扰抢劫么?” 张延龄想了想,沉声道:“皇上当知佛郎机国的商船占了广东所属的屯门岛的事情吧。” 朱厚照点头道:“朕有所耳闻。两广布政使司之前上奏过此事。佛郎机国商船借补给之由靠屯门岛,然盘踞不去。听说佛郎机国商船配备佛郎机炮,甚为凶猛。海道巡抚汪鋐派人交涉未果,上奏拟请朝廷出重兵驱逐。两广布政使司右布政使李思明上奏说,佛郎机国商船只是借地补给,并无恶意。不必与之交恶。朕也问过朝臣,焦芳他们说,此事无足挂齿。无非是一座荒岛罢了。不必兴师动众。佛郎机国那是商船,又非战船,我大明上国当予海外番国一些宽恕,方显我大明之大度。朕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也没有在过问。” 张延龄呵呵笑道:“可真是大度。那可是侵门踏户之举。屯门是我大明的土地啊。就好像鞑靼人攻了我北方寨堡一般,我大明边军会浴血拒敌,不让鞑靼占我一寸土地。海疆也是我大明边疆,怎地便任人占据了呢?” 朱厚照脸上发烧,他听出了张延龄话语中的嘲笑之意。 “那不是占据,李思明说了,那是暂时休整补给。之后应该便会离开。倘若之后不走,再行驱逐便是。”朱厚照道。 张延龄点头道:“但愿如此吧。臣提此事倒也不是别的意思,而是臣认为,佛郎机国商船能够畅通无阻抵达我大明广东沿海之地,则说明了两件事。其一,佛郎机国商船没有遭遇倭寇袭扰。要么是他们的武力强大,倭寇不敢惹。要么便是倭寇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其二,我大明朝的这些海外商品和可能便是这些佛朗机国商船舶来的。这海外贸易的生意咱们不做,却都拱手让给别人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舅舅的意思是,佛郎机国商船将货物运抵我大明,我大明有人接应,收了他们的货物在大明售卖。所以无需出海和倭寇抗衡,受倭寇威胁是不是?” 张延龄道:“可以这么认为。” 朱厚照道:“那要这么说的话,佛郎机国商船来我大明岂非是件好事?若是按照舅舅适才说的那般,售卖瓷器丝绸茶叶这些我大明出产之物,岂非正好可以借助佛郎机国商船进行么?他们送货前来,跟咱们大明交易,不比咱们自己打通海路去往遥远的番国贸易要更好?还无需承担出海风险,也不必担心倭寇的袭扰么?” 张延龄无语的看着朱厚照,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朱厚照道:“怎么?朕说的不对么?”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做生意的事情您怕是还不太明白。佛郎机国商船送货来大明是要赚咱们银子的,而我们大明的目的是要赚番国银子的,这能一样吗?我大明的银子源源流往佛郎机国商贾的口袋,这对我大明有何好处?我们是要赚钱改善财政和百姓生计,而不是要他的舶来的货物。” 朱厚照皱眉道:“咱们拿茶叶丝绸陶瓷这些东西卖给他们,让他们拿去其他番国卖,这不也是赚银子么?” 张延龄苦笑道:“假手于人,必受制于人。他们倘若只要银子,不买货物,又如何?又或者,他们买咱们的货物,但是价格极低,得不偿失,又如何?海路掌握在他们手中,我们便丧失了主动权。这是做什么生意?这是亏本的买卖。朝廷要开海路贸易,便要直接和番国做生意。假借佛朗机国商贾作甚?让他们从中牟利?” 朱厚照恍然大悟,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呦,朕确实想错了。朕只想着能不开海禁,不受倭寇袭扰,想当然耳。这确实是不成的。” 张延龄点头道:“皇上,臣知道你心中终究是有些顾虑。这些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到底这件事能不能做的成,海禁需不需要开,这都需要实地调查。臣愿意亲自前往替皇上考察此事,臣去广东偷偷的弄清楚具体的情形。倘若切实可行,倘若得利甚大,回来后臣便上折子请求解除海禁,发展海陆两条贸易路线,重开市舶,繁荣商业,拉动桑蚕织染陶瓷烧造茶叶种植等各种事务。倘若只是臣想当然耳,那这件事便再议。咱们再想别的开源之法。皇上觉得如何?” 朱厚照道:“你想去广东瞧瞧?” 张延龄道:“正是,反正臣在京城也没有太多的事务。京营之中的事务自有人打理。皇上既然想着要做大事,臣便去跑一趟。” 朱厚照皱眉道:“好是好,不过舅舅何必亲自跑一趟。朕命人去瞧瞧便是了。舅舅不久才从宁夏平叛归来,小表弟又才出世,朕便派你去广东,岂非有些不近情理。” 张延龄笑道:“皇上不必多虑。此事是臣提出来的,臣必须亲自考察,亲眼目睹,不能假手于人。这件事干系也重大,是朝廷的大计,可不能有半点马虎。至于臣家里的事情,更不必多虑,家中诸人也都是深明大义之人。臣为国行事,为皇上分忧,她们都会理解和支持的。” 朱厚照想了想道:“也好。舅舅亲自去瞧瞧也好,别人去,朕也不太放心。舅舅的眼睛便是朕的眼睛,替朕好好的瞧瞧。开海禁,通海贸,也是重大事情,确也需要慎重。” 张延龄大喜道:“多谢皇上恩重,那臣这几日便动身。” 朱厚照点头道:“好。不过舅舅最好不要声张,免得别人在朕耳边嘀咕。朕估计,一听到朕想要开海禁的事情,必有一堆人反对。朕不想八字还没一撇便被这些事困扰。” 张延龄笑道:“皇上放心,臣本也打算微服前往,并没打算声张。臣也不希望惊动广东那边的官员和商贾们,反而看不到真实的情形。” 朱厚照笑道:“那便这么说定了。舅舅便辛苦一趟,微服前往。这样吧,朕……给你下道密旨,关键时候便宜行事。也助你在广东好行事。若遇到棘手之事,拿出朕的旨意宣读,广东地方官员也好助你。” 张延龄大喜道:“多谢皇上,有密旨更好了。臣奉旨前往,好多事便方便多了。” 朱厚照点头道:“你等着,朕命人叫刘瑾来拟旨。” 张延龄忙道:“皇上可否不要让他人知晓,臣微服前往,不希望被人知晓。” 朱厚照皱眉道:“你信不过刘瑾?” 张延龄笑道:“倒也不是,微服便当有微服的样子。此事最好只有皇上和臣知道。”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好,那朕用私印便是。” 当下朱厚照提笔写了一道密旨,只寥寥数句:今有建昌候张延龄奉朕旨意前往广东公干,各地官员见旨奉命,助其便宜行事。 张延龄如获至宝,将圣旨仔细收好。 “皇上,如此臣便告退了。臣动身时便不来辞行了,臣回去安排一下,明日动身。” “好,辛苦舅舅了,朕等你的好消息。”朱厚照笑道:“若不是怕闹出事来,朕都想和你一起微服前往了。可惜朕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张延龄看出朱厚照眼中的羡慕之意,那可不是假装。朱厚照是很想出去逛逛的。不过想到巡边之行带来的后果,闹得地动山摇的。张延龄却是根本提也不敢提的。 “皇上,臣有句话还是想说出来。”告辞之前,张延龄还是忍不住说道。 “舅舅还有什么请求?说便是了。”朱厚照笑道。 “倒不是什么请求,只是臣希望皇上能否关注河北田亩改革之事。最好是先停下来,好好的规划完善一下,免得闹出事情来。”张延龄道。 朱厚照皱眉道:“那可不成,开海禁,通商道的事情还八字没一撇。改革田亩的事情正在展开,或许将来还要推行全国。现在停下来,会挫了刘瑾的士气。朝廷财税的事情是必须要增加的。舅舅说的那些担心,朕也知道了,朕会提醒刘瑾慎重行事的。但是这件事开了头,便不能轻易叫停。” 张延龄愣了愣,只得道:“也罢,或许是臣太过多虑了。” 张延龄告辞出来,走在水面长街之上。正值晌午时分,两侧水面上波光闪闪,阳光反射在水上长街之上,精美辉煌,惊艳无比。 张延龄心中想:皇上一方面心忧朝廷的财税锐减,想要增加财政收入,一方面又大肆靡费造这样的水上长街来满足他的喜好,真是糟多无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过这其实也能理解,他将大明朝视为他的财产,心中定觉得花这些银子天经地义。他关心的或许并非百姓的疾苦。只是担心他的江山社稷是否安稳,他还能不能够肆意挥霍享受罢了。 本质上,朱厚照和其他王公侯爷们并无不同。自己这一次本来只是想去弄会一门佛郎机炮来,但现在,自己却真想搞清楚一些事情。若真能放开海禁,能够开展海贸,倒也不是为了朱厚照着想,而是为了大明朝,为了老百姓们做了件好事。 第638章 安抚 建昌候府后宅中,得知张延龄又要出远门前往广东公干的消息,本来还在逗着襁褓中的孩儿玩耍的徐晚意立刻变了脸。 “又要走?这才回来几天?怎地又要离开?而且还要去广东?那可是比西北还远的地方。南边靠海之地,几千里路呢。皇上也太过分了吧,好歹你也是他舅舅,孩儿刚出生,也不体谅体谅么?不成,我得进宫见太后去,请太后跟皇上说说。也不能这么折腾你吧。实在不行,我回娘家让爹爹上折子。这不是欺负人么?” 徐晚意声音大了些,刚满月的孩儿感受到母亲的情绪,突然哭闹了起来。 张延龄忙从诗情手中抱过孩儿,一边哄着,一边低声道:“夫人莫要这么大声,吓着孩儿了。这事儿不关皇上的事情,是我自己主动要去的。你可莫要胡来。” 徐晚意听了更加生气了。 “你自己要去?你是何意?莫非家里待不住了?年初你便去平叛打仗,一家子多担心你知道么?还受了伤。好不容易凯旋归来,孩儿也出生了,一家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好么?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张延龄,你是不是心里没有我们?就算没有我们,也没有孩儿么?”徐晚意大声道。 “哇!”小张翼听着声音不对,嚎啕大哭起来。 诗情忙上前来从张延龄手中抱过他哄了起来,张延龄叹了口气,对诗情道:“你将孩儿抱走哄哄,我和郡主说几句话。” 诗情答应了,抱着哇哇大哭的张翼出门去院子里看花草蝴蝶去。那孩儿注意力被吸引,很快便不再哭泣。 屋子里,张延龄叹了口气走到徐晚意身旁,伸手搂着徐晚意的肩膀。徐晚意扭着身子,不让张延龄碰自己。张延龄用力将她搂在怀里,徐晚意挣扎不脱,这才放弃。 “晚意,莫要生气。我知道你最近被孩儿磨得脾气不好,怀孕生子对人消耗极大,心情有些抑郁。你有什么怒火,尽管发泄出来,我都受着便是。”张延龄沉声道。 徐晚意流出泪来。确实,怀孕生子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心情有时候很糟糕。动辄便想发怒。其实想想,这段时间张延龄对她很是体贴照顾,倒是自己有时候不够理智。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当着众人的面便给张延龄难堪。 “我知道自己不该又离开你们。可是有些事我不得不去做。我这趟去广东是去探查一件大事,皇上信任我,才允许我前往。我也很想留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谁愿意颠沛流离去往数千里之地的地方?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今日安逸,他日大变来临之时,便将惶然无措。晚意,我说这话你可能不太理解,我也无从解释。但请你相信我,今日之劳碌,正是为了他日能够长相厮守。”张延龄轻抚徐晚意的脊背,柔声说道。 徐晚意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张延龄又怎是能够天天守着妻儿家人安享清闲之人。他是做大事之人。他做的事虽然自己并不理解,但是徐晚意知道他定有自己的理由。 身为大明臣子,大明朝的侯爷,他有许多事要做。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心里明明知道你自有要做的事情,但就是不想你离开。就是想跟你吵闹,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是不是现在变得越来越令你讨厌了?有些不正常了。我很想克制,可是克制不住。”徐晚意叹息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柔声道:“你想到那里去了。你希望我们一家团聚,安稳的过日子,这是正常的想法。谁不愿一家人团圆和睦呢?我怎会讨厌你。我疼你还来不及呢。你现在有些脾气,那可不是你不正常,恰恰是很正常的。如青说女人怀孕生子之后,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时期。这段时间会有些情绪的波动,过段时间便一切如常了。” “如青这么说的?她又怎么知道了?”徐晚意道。 张延龄道:“莫忘了,她谈家可是妇科圣手。谈老夫人留下的医书中总结了,女子怀孕生育之后,身体里会自己分泌一些影响脾气的东西。会导致烦躁多怒,有的人甚至会抑郁沉闷。加之多了个孩儿要照顾关心,小孩子又不懂体谅大人,半夜里也会吵闹,影响睡眠和心情,打乱了生活节奏。生活和以前大变样,自然会不适应。这些都是原因。” 徐晚意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说的倒是很有些道理。如青怎么不跟我说?” 张延龄笑道:“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也没什么好说的。如青说,告诉你了,你反而心里多了一桩事。只需过段时间便好了。其实也怪我,我该再过段时间才去广东的。我是担心去晚了,冬天一到,到时候天寒地冻的封了路,新年之前我便赶不回来了。要不然我推迟些日子去便是了。” 徐晚意叹道:“那也不用了,你都在皇上面前说了,难道又变卦?我只是……舍不得你离开。我们夫妻聚少离多,我只是想你多陪陪我们。哎,我以前不这样的,怎地现在特别想着你在身边。” 张延龄心中感动,柔声道:“我想是因为有了孩儿,你特别希望一家子团圆和美。你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更像是一个贤妻良母了,更像是侯府的主母了。” 徐晚意嗔道:“我倒是希望和从前一样,每天弹弹琴,写写诗。多么惬意。” 张延龄笑道:“心境安稳些,一切便不同了。弹琴写诗你也不是不能做。奶娘过几天便来了,这样你也轻松些。我这次办完了事便尽快回来。以后的事情我能推便推,再也不出远门了,天天跟你们腻在一起,好不好?” 徐晚意叹道:“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你只会越来越忙碌,又怎闲得住?耽误了你的前程,我可担不起。莫说了,你明日动身么?我给你收拾行装。如青和阿秀幼棠她们还不知道吧?你也得哄哄她们才是。特别是幼棠,才嫁过来不久,新婚才两个月……” 张延龄道:“这次我想带着幼棠去……” 徐晚意瞪着张延龄,眼睛里有了杀意。 “莫生气,我这次去是要弄一门火炮回来,给他们当样子造火炮。幼棠懂里边的门道,带着她可以帮我鉴别。没别的意思。”张延龄忙道。 徐晚意吁了口气道:“罢了,幼棠跟着也好,有个人侍奉你,也能看着你。免得你去那南方烟花之地,到时候拈花惹草。” 张延龄叹道:“我怎会拈花惹草?家里有这般仙子般的夫人,怎会喜欢那些庸脂俗粉?” 徐晚意嗔道:“说的好听,我却不信。也就偏偏我罢了。”张延龄看着徐晚意撅起的红唇,知道解释无用。于是伸手托起她下巴,重重的吻了上去。 …… 午后张延龄叫来陈式一,命他挑选人手准备跟自己前往。由于此次是微服前往,所以人手不能太多。除了陈式一,只挑选十多名兄弟跟随便可。张延龄特意叮嘱陈式一不得声张,这一次是秘密离京,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陈式一领命而去,自去安排。 傍晚,张延龄在后宅同几位妻妾一起吃饭的时候宣布了自己要离京公干的消息。众女都很惊讶,不免情绪低落。一番解释劝慰之后,谈如青阿秀她们倒也知道无法拦阻,只得将晚宴当做饯行宴,祝张延龄一路顺风了。 只是令张延龄赶到意外的是,徐幼棠居然拒绝随同前往。理由很简单,她说爹爹那里需要帮忙,她得去帮爹爹,怕他太累着。野狗岭那里也离不开她。 张延龄好说歹说,徐幼棠就是不肯。后来张延龄算是明白了,小妮子鬼精鬼精的,知道自己陪同前往是不合适的,恐有厚此薄彼之嫌。虽然郡主和谈小姐阿秀她们没说什么,但是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于是果断拒绝。 正如幼棠成婚之时,徐杲的夫人私下里告诫她的一样。嫁入大户人家,万万不要恃宠生骄,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低调。哪怕侯爷宠他,也不能索求无度,得让其他人自在。站稳脚跟是最重要的,侯爷的宠爱也未必是一辈子如此,将来还是要在家中有位置才是正经。 徐幼棠虽半懂不懂这些话,但她也明白,单独跟着张延龄出远门这件事,虽然自己很想去,很开心,但是绝对是会惹来麻烦的。 张延龄见她执意不肯,便也作罢。 当晚张延龄使出浑身解数,流连于四房妻妾居处,折腾到半夜方休,将自己榨的干干净净。 第639章 情势险峻 次日上午,张延龄告辞家中妻儿出发。一行人微服低调出城,沿着官道直奔往南。 一日快马加鞭,傍晚时分抵达京畿北直隶所辖的最南端霸州府所辖之地。当晚,宿于霸州城中悦来客栈之中。 那客栈倒也是霸州城中一处不错的客栈,只是空空荡荡,没有几位客人住店。掌柜的见张延龄等人到来,殷勤备至。张延龄等人只是要了普通的客房,掌柜的却安排了几间上房给张延龄居住。 大概是见张延龄衣着华贵,伴当彪悍,知道张延龄不是寻常百姓。再者上房反正也空着,不如让人住住,沾沾人气。 一行人奔行一天有些疲惫,晚上喝了些酒倒头便睡。到半夜时分,张延龄被客栈外的嘈杂之声惊醒了。爬起身来,听得外边喧闹无比,吵嚷不休,还其中夹杂着喝骂哭喊之声,甚是有些奇怪。这半夜三更的,霸州城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张延龄本不想理会,陈式一却敲响了张延龄的房门,在窗口探头探脑。张延龄知道他想瞧瞧发生了什么,自己却也有些好奇,被吵醒之后也没了睡意,于是便爬起身来带着陈式一往客栈前院去。 客栈大堂里,掌柜的见张延龄等人出来,忙上前询问。 张延龄道:“外边闹哄哄的出了什么事么?又哭又闹的,吵得人睡不着。” 那掌柜忙行礼道:“对不住客官,吵嚷了你们了。那是霸州卫官军进城,从客栈门口经过。几位隐忍片刻,很快便消停了。” 张延龄问道:“霸州卫的官军?这大半夜的出入城池作甚?有战事么?” 那掌柜的苦笑道:“客官,您问这么多作甚?官府的事情,小老儿怎知道?您几位好生安歇便是,也不关咱们的事儿是不是?” 陈式一喝道:“怎么说话呢?问问怎么了?问都不许问么?” 掌柜的吓了一跳,挠头不语。 张延龄侧耳听了片刻,皱眉道:“不对啊,有妇孺哭嚎之声,这怎是朝廷兵马?该不会是有盗匪作恶吧。” 陈式一等人闻言忙道:“确实像,那可了不得。得去瞧瞧。岂能容盗匪横行。” 几人拔腿便往客栈前院跑,掌柜的哭丧着脸叫道:“几位客官,小老儿求求你们了。可莫要毁了小老儿这客栈好么?小老儿一家老小指望着这客栈养活呢。外边也不是什么盗匪,确实是霸州卫兵马。那些哭喊叫嚷的都是老百姓罢了。” 张延龄一愣停下脚步,转身道:“百姓?” 陈式一道:“老掌柜,你胡说什么呢?官兵抓老百姓作甚?” 那掌柜的咬咬牙道:“罢了,便跟几位说了便是。那些都是逃出去的百姓。被兵马从各处抓捕回来了。这些百姓都是往京城方向去逃难要饭的。霸州卫的官兵天天出去抓捕,每天晚上抓回来一批。其中有女子和孩儿,自然是吵闹嚎啕了。” 张延龄心中一动,走回来道:“掌柜的,他们抓逃难的老百姓,是不是因为老百姓们不肯耕种?抓他们回去种田?” 那掌柜愕然道:“你怎知道?” 张延龄道:“那便是我说对了。是不是这些百姓种地也养不活自己,所以逃出去逃难要饭。地方上的官兵便到处抓他们回来?” 那掌柜更是惊愕,呆呆道:“这位客官,你怎么都知道?您不是说从京城来的么?怎知我霸州的情形?” 张延龄微微点头,问道:“掌柜的,情形是不是已经很严重了?你适才说,每天都有人被抓回来,那岂不是到处都在逃跑?” 掌柜的叹道:“十之七八都要逃难了。种地的反而饿肚子,还要养马交税。卖儿卖女也不成啊。官府还逼着人种地,想逃走还给抓回来,逼着去种地。哎,这是什么世道啊。听说不光是咱们霸州,河间府、保定府、真定府那边都是一样。百姓们不光逃,还有的去当响马当土匪。简直乱了套了。您瞧瞧我这客栈,霸州独一号的好所在,以前都是客人满满当当。现在可好,不死不活的吊着。咱们霸州可是天子脚下,北直隶之地啊。怎会变成这样了?这可怎么了得。” 张延龄皱眉听着这一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自上次从赵州经过,两个月过去了。河北之地的情形显然变得更糟糕了。霸州属于北直隶京畿所属,现在也如此了。情形显然正在恶化。 自己的西山庄园的野狗岭收留的一批流民便是从霸州逃过去的,当时自己还没太在意。现在看来,一切都对上了。 霸州所在之地在河北各府和京城之间,百姓们要流离的方向便只能是京城方向。因为如果往南边逃,河间府保定府真定府都是实行田亩改革试点的地方,流民是肯定要被抓起来的。 但是他们往京城跑,却是更加忌讳的事情。为了不让京城中的朝廷官员知道这混乱的情形,地方上定也布置了天罗地网进行抓捕。 怪不得来之前的路上有不少官兵游弋,张延龄等人骑马从官道走,路上便遇到了数处关卡。好在张延龄那帮人只管查往京城去的,却不管从京城来的。再说见张延龄等人衣着光鲜,又是从京城来的,也没敢刁难,问了几句便放行了。 这里的情形如此严重,但在京城数月时间,张延龄却没听到半点风声。可见这里的消息是严严实实的被封锁了。 张延龄想:刘瑾不可能不知道情况如此严重,但显然,他是铁了心要继续下去,派兵马抓捕百姓不许他们去往京城暴露这一切。这厮难道不怕出乱子么? “老爷……这事儿……咱们要不要管一管?”陈式一见张延龄皱眉沉思,于是低声道。 张延龄苦笑道:“管个屁。如何管?回去睡觉。明儿一早,咱们还要赶路呢。睡觉睡觉。” 陈式一楞了楞,只得带着人跟着张延龄回房歇息。掌柜的也松了口气,生恐这十几名客人出去闹出事来连累了他。 这一夜,张延龄久久没有睡着,脑海里老是回荡着那些哭喊之声。但是张延龄不得不装作无事发生,因为他已经将情形如实禀报给了朱厚照了。朱厚照若是愿意过问的话,这些事会得到解决。他若根本不打算过问的话,自己也没招。也许不闹出些纰漏来,他也不会警醒。 眼下自己还是照着原计划去办事的好。这世上的事情太多,自己也只能做自己能做的,管自己能管的。自己可还没有什么都能管的地步。 次日一早,众人离开客栈启程,结账的时候多给了掌柜的一两银子,掌柜的千恩万谢。同时也告诉张延龄等人,若要南下,万不要从二十里外的文安县走,最好绕道而行。因为据说文安县最近响马闹得厉害。 陈式一等一干人等自然是不以为然,不过张延龄却听进去了。原本文安县是必经之道,张延龄却下令往东绕行。这让陈式一等人都很意外。侯爷居然真的怕惹麻烦。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出霸州境内,张延龄选择了从河间府南下。因为从河间府穿行是最快抵达山东地界的距离。张延龄这么做是想早日离开河北诸府,这里恐怕实在不太平。 一路上快马加鞭,沿途遇到好几拨流民和追捕的官兵。本来河北之地地平广阔,这种时节,当时稻米成熟的季节,应该是万里金黄的场面的。但是,沿途却看到了大量杂草丛生的荒地,情形甚为凄凉。 当晚抵达沧州府,在城中居住一夜,次日出发。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前方一片山岭纵横。在沧州左近,山可不常见,土包丘陵倒是不少。但是前方那确实是一座山,郁郁葱葱起起伏伏,绵延了有个四五里的样子。高度却也不高,只是树木葱郁幽深的样子。 距离小山数里之地,陈式一便发现了有些不对劲。路过几座村庄的时候,有百姓鬼祟张望,神色可疑。抵达山边里许之外的时候,陈式一确定了有问题。 “侯爷,情况不对。您瞧,咱们每路过一座村庄,村庄里便有烟柱升起。路过三个村落,升起了三道烟。看起来像是传递消息。怕是有诈。”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冷笑道:“我早看出来了。前面的山林里怕是有古怪。咱们也许是遇到响马了。这些百姓是在给响马通风报信呢。” 陈式一也明白了过来,骂道:“这帮刁民,居然和响马勾结?简直岂有此理。” 张延龄道:“这便是河北的情形了。百姓已经对官府恨之入骨,响马已经不是威胁了,官府才是。咱们看来是他们今天盯上的目标,是他们到口的肥羊了。” 陈式一道:“那怎么办?咱们原路返回吧,绕道而行。” 陈式一本来以为,按照侯爷这一路的做派,应该会是不愿惹响马的。但却没想到张延龄瞪眼道:“笑话,要绕早绕了,还等到现在?过了这座山,再行五十里便是山东济南府地界了。再绕道,今晚抵达不了山东地界。再说,周围都是田地,没有路,如何骑马?这是必经之地。” 陈式一愕然道:“那……冲过去?” 张延龄道:“还用说?家伙准备好。上次赵州的响马脓包的很,瞧瞧这里的响马有何手段。冲!” 第640章 砍瓜切菜 陈式一一马当先,众人簇拥着张延龄策马朝着山道入口疾驰冲了进去。 山道狭窄,围绕着山坡一侧往前延伸。两旁山坡上郁郁葱葱,林木浓密。马蹄踩在碎石山道上,尘土飞扬草屑横飞,马蹄声在两侧林间回荡,惊得林间野兔山鸡胡乱奔走。 不到片刻,前方山道拐弯,进入一段坡度向上的区域。两侧山坡上的树木被密集的竹林所替代。竹林密密匝匝,一眼只能看穿十几步的距离之外。而上坡的山道也变得狭窄起来。 就在此刻,但听得竹林之中稀溜溜尖利的唿哨声响起。道路前方和后方猛然传出巨大的声响。哗啦啦一阵竹木倒塌之声后,上坡的道路和后方的山道在一瞬间被十几捆倒下的木排拦住。立刻将张延龄陈式一等十几骑阻隔在山道半中间。 “当当当当!”铜锣刺耳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从竹林两侧冲出上百条人影,一个个衣衫褴褛却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呐喊叫嚷着将张延龄等人四面包围了起来。 张延龄等人赶紧勒住马匹,陈式一一声令下,十余名亲卫将张延龄的马匹围在中间,端起鸟铳形成防御阵型。 “哈哈哈哈哈哈。”刺耳的大笑之声响起,前方拦住去路的竹排之后,一名身材高大,穿着短褂,赤着胸膛的中年汉子大笑着现身。 “兄弟们,看来今日运气不错,抓到了几只肥羊。还有十几匹健马呢。这下可发财了。咱们以后行动可要方便多了。”那人大声笑道。 “哈哈哈,是啊。老大今后有马儿骑了,咱们沧州骝马山天王寨寨主终于像个样子了。”周围众山匪纷纷叫闹起来。 张延龄高声道:“尔等何人?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哈哈哈。” “哈哈哈,莫不些傻子么?” “可不是,这时候还问为何拦住他们的去路。看上去像是一群雏儿。” “看衣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莫不是要发财?” 一群山匪笑的前仰后合。那匪首头目也大笑不已。 “听好了,老子是沧州骝马山天王寨大寨主。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还不下马磕头求饶?留下金银财宝马匹衣物,或可饶你们不死。”匪首头目大声喝道。 “下马磕头,下马磕头。”一干喽啰们大声鸹噪道。 张延龄拱手道:“原来是这里的山大王,有礼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敢在此打家劫舍?干什么不好?要干这种勾当?那可是要杀头的。” “哎呦!他娘的,碰到个傻子,还说这种话。还不下马磕头求饶,想死么?”那匪首大声喝骂道。 “找死么?找死么?”一群喽啰们抖动兵刃大声恐吓。 张延龄道:“你们在这里作响马,打家劫舍,那可不是个好营生。劝你们还是不要干这种营生了。这样吧,我给你们些银子,你们拿着银子回家去,不要再干这种营生了。” “还真是个傻子。”喽啰们中有人笑道。 那山大王大笑道:“这家伙恁般话多,老子不想留他活命了,教训起老子来了。二寨主,带人将他们宰了吧。” 一名身材五短强壮的山匪道:“大哥,看他们像是大户人家的雏儿。杀了可惜了。绑了勒索些钱财,钱财到手再杀了不迟。 “嗯,说的在理。拿了他们,问出身份,然后上门去讨赎金去。搞不好还真是个头大肥羊呢。咱们兄弟今日运气真好。三个月没开张,开张吃三个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众山匪笑的前仰后合。 张延龄脸色变冷,大声问道:“你们打家劫舍,还伤人性命么?还绑人勒索钱财,完了还撕票?” “哈哈哈,怕了吧?咱们杀人不眨眼,下边的竹林里躺着几十具尸体。都死在咱们手里。怕了就磕头求饶,乖乖叫你家里人拿银子来赎人。也许老子善心大发,饶了你们性命。”山匪头目得意笑道。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本来念及你们中大多数都是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匪的,还想劝说你们一番。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不管你们以前是不是普通百姓,不管你们是不是别有原因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匪。你们打家劫舍也好,勒索钱财也好,却也不能害人性命。正所谓盗亦有道,看来你们是没有道的。只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罢了,当真该死。那么,我便也没有心理负担了。” “什么?他说什么?”山匪头目愕然问身旁人道。 “他说咱们不该杀人,说咱们是穷凶极恶之徒,说咱们该死!”旁边人道。 “草他娘,给我拿了,活剥了他们的皮。”山匪头目大骂道。 那边厢,张延龄已经准备动手。本来张延龄并不想下狠手,毕竟认知之中这些响马土匪中有不少被迫落草的百姓,似乎情有可原。但适才一番对话,张延龄也明白了,即使是落草的百姓为匪,那也是匪了。他们杀人害人,也已经成了祸害,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动手!速战速决!”见对方蜂拥而来,张延龄沉声低喝。 十几名亲卫人手一枚金瓜雷,用火折子点燃,朝着四周人群丢了出去。 众匪徒不知丢来的是何物,冒着青烟的金瓜雷落到他们脚下爆开的时候他们才明白这玩意是多么可怕的火器。轰鸣声响彻山野,四周烟尘弥漫血肉横飞,惨叫声中,数十名山匪倒在血泊中呻吟。 “杀!”陈式一吼道。 “轰隆轰隆”鸟铳开始轰鸣,晕头晕脑的山匪们纷纷中弹倒地。 这帮山匪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以为的这群肥羊却是一群猛虎。对方居然装备着凶猛的火器,只片刻之间,山坡上下,山道两旁便全是惨叫和惊叫之声。百余名山匪眨眼之间死伤五六十人。 上方两名匪首倒是没被炸死,三颗金瓜雷丢到了拦路的竹捆之下,炸飞了竹子,后面站着的匪首和十余名匪徒倒是没受到多少伤害。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这帮人是官兵么?官兵也没这么厉害啊。”天王寨大寨主腿都软了,惊愕叫道。 “快跑吧。大债主,踢到铁板了。”二寨主见机,已经拔脚开溜。 大寨主如梦初醒,转身便跑。跑出几步,直觉的后心剧痛,身子前扑栽倒在路旁。他大张着嘴巴,一口气硬是吸不上来,双腿乱蹬,片刻气绝。一颗钢珠弹正中后心,击中心脏,即刻毙命。 周围山匪早已开始四散往林子里逃。亲卫们举鸟铳瞄准,鸟铳枪栓咔咔作响,十几支连发鸟铳已经抵得上之前的四五十支鸟铳的击发速度,只需动作娴熟,五息可射两枪,速度已经相当惊人。这十几名亲卫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枪法极准的兵士,几乎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剩下少数山匪豕突狼奔钻入竹林深处拼命逃窜。 “罢了,不必追了。赶路要紧。”张延龄制止了想要追击的众人。 陈式一笑道:“这帮小毛贼,居然也学人家打家劫舍。今日教他们知道厉害。什么天王寨,名字倒是威风,一样的脓包。”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这是碰到了咱们。倘若今日咱们只是寻常百姓或者客商,怕是遭了殃了。这么小的一座小山,居然盘踞着这么多的土匪。左近的村庄都跟他们有所勾连,简直不可思议。” 陈式一道:“是啊。当地官府居然也不来围剿。任由他们在此横行?” 张延龄摇头道:“定是围剿了,怕是吃了亏。没进山便被发现踪迹了。再被围堵在这样的山林之间的坡道上,两侧只需用弓箭乱射,便可大量射杀敌人。这帮人是看咱们人少,所以没有动弓箭。估摸这也怕射死了马儿。不然,他们从林子里往咱们放箭,搞不好咱们还真有些麻烦。” 陈式一笑道:“那也不怕,他们一放箭,咱们便手雷招呼过去,炸翻了他们。这一招对我们是不起作用的。适才他们在竹林里的时候已经被咱们发现了,我们只是装糊涂罢了。不过地方卫所官兵没咱们的火力凶狠,怕是真要吃亏。” 张延龄道:“吃亏是一定的。没见他们有人穿着盔甲么?不少武器也是卫所兵马配备的武器,这说明官兵来围剿过,吃了亏死了不少人,索性不敢来了。” 陈式一点头,唏嘘不已。 前方几名亲卫已经清理开了路障,前来禀报。张延龄等人不再逗留,策马而行。约莫一炷香之后,众人已经出了这座叫做骝马山的小山岭,飞驰在官道上了。 虽然张延龄心忧于河北之地的混乱局面,但是他也无暇顾及此事了。当晚抵达山东济南府境内,这之后一路通畅,倒也再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一路南下,渡淮河,过扬州,渡长江,经南直隶一路南下。 八天之后,一行人抵达江西南昌府境内。 第641章 一个熟人 离京十几日,日日在快马兼程之中渡过,张延龄着实有些疲乏。 原本计划是在南京驻留歇息一两日,但南京府乃是留都之地,锦衣卫人员密集,盘查甚严。加之张延龄陈式一等人都在锦衣卫衙门之中任职,南京锦衣卫各衙门也有认识的人,很容易遇到熟人。而张延龄此行并不想被人发现行踪,毕竟被刘瑾这厮知道自己微服离京,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正因如此,张延龄等人决定离开南直隶再歇息。 众人于九月初七日乘坐车马大船渡鄱阳湖抵达南昌府,此刻秋色宜人,中南之地气候清爽宜人,民风淳朴。于是乎便决定在南昌府中歇息两日,让人和马都得到充分的恢复再出发。 毕竟,从江西南下便要进入广东惠州府地界,此行的漫漫长路已经走了一大半了。原本计划二十天的行程并戳戳有余。 南昌府乃中南大城,甚为繁华。张延龄等人进城之后,便立刻被这里一片繁华欣荣的景象吸引了。 城中广厦高宅比比皆是,车马粼粼于市,店铺房舍鳞次栉比,百姓熙熙攘攘。目视便是繁华无比生机勃勃的一座大城。 话说要看一座城到底是真繁华还是假繁华,只需去看其烟花柳巷之所是否宾客盈门便知端倪。可巧的是,张延龄等人骑马进城之后路过南昌城中的东湖湖畔,看到湖畔青楼红船莺莺燕燕,文人骚客出入如织,便知道这南昌城不简单了。 张延龄等人入驻了一家高档的客栈,就在东湖西岸的烟柳之处,名叫逍遥居。 倒不是张延龄有什么不良的想法,而是这客栈临湖而居,景色怡人,住着很舒坦。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这家客栈价格昂贵,完全是为了招待外地前来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儿开办的。入驻的人不多,也没人多嘴多舌的问,只需好生伺候着便可。 这无疑符合张延龄等人的人设,因为张延龄等人用的假身份本就是富商子弟带着伴当出门游玩的。至于这客栈一间上房十两银子一天的昂贵价格。对这种挥金如土的二世祖而言显然不算什么。 酒店的掌柜在张延龄等人入驻之后,甚至亲自前来殷勤备至的向张延龄介绍了一番东湖左近最出名的几家青楼,以及最出名的十名花魁娘子。甚至毫不讳言的表示,若是客官有意,他可以帮着去约花魁娘子,只要价格合适,一切都会令人满意,给些跑腿的小费便可。 张延龄有些惊讶,这南昌城里的皮肉生意居然都学会了利用高档客栈向有钱的客人主动推销了。这倒是让张延龄想起了后世住大酒店被流莺敲门主动自我推销,以及门缝里塞进来小名片的经历。没想到这一招早在大明朝便用了。 张延龄当然婉言谢绝,为了不显得过火,张延龄告诉掌柜的,他对什么花魁娘子并不感兴趣,喜欢的是一些别的类型的。 那掌柜立刻做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凑过来低声说:“贵客原来好这个,正好,春月楼有两名十二岁的清倌儿要找人替她们梳笼,老朽可去跑一趟问问。那两位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张延龄登时无语,当即打发了那老东西离去。那掌柜的离开后还觉得奇怪,这位公子哥儿不喜欢花魁,不喜欢淸倌,莫非喜欢又老又丑的老菜皮不成?口味倒也独特。不过倒也不足为奇,大鱼大肉吃多了,啃个糠菜饭团也许对他们来说更有意思也未可知。 既然要歇脚,张延龄当然要在城中游玩一番。看看本地的风物和美景。南昌府也是历史悠久的古城,名胜古迹倒也不少。既来之,不妨去瞧瞧。 次日上午,张延龄带着陈式一和两名亲卫出了客栈出去游玩。逛了些寺庙佛塔,还去了赣江边上的那座著名的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滕王阁去瞧了瞧。虽然没能领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象,倒也感受到了一些古意。 午后时分,三人在赣江边上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酒馆用饭。这家小酒馆临江而建,只是一处百姓宅院而已,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农家乐。但是张延龄被这家门口挂着的鄱阳湖凤尾鱼的招牌所吸引,这鱼还没吃过,便想尝尝。 在简陋的桌子旁坐定,点了一盘凤尾鱼和几样酒菜,几人正吃喝的时候,忽然听到酒馆门口有人说话。 “掌柜的,来壶酒。搬到院子里,我今日要喝酒赏菊。”那人说话的嗓子很大,引得张延龄等人抬头往门口瞧去。 但见那人四十许人,相貌倒也过得去,只不过头上发髻乱糟糟的,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还似乎有些污渍在衣服上。看上去像个体面人,但却又似乎像是个叫花子。 酒馆老板娘是个胖妇人,见状忙迎出去道:“哎呀呀,唐先生啊,你怎么又来了?晌午才来喝了一回,现在怎么又来了?” 那男子大声道:“晌午喝了便不能再来喝么?在下晌午喝的酒已经醒了,现在还需要再喝一回。” 老板娘苦笑道:“你来喝酒自是无妨,可是你酒钱都欠了二两银子了。我们这可是小本生意,都像你唐先生这样,我们可怎么做生意?再说了,你每回喝了酒吵吵闹闹的,弄的我小店不得安宁,打扰了其他客人,你说可怎么好?不让你来喝酒吧,也不好。让你喝吧,也不好。” 那男子瞪眼道:“你这个掌柜的,一点眼光没有,我会欠你酒钱?过几日我的俸禄便下来了,到时候自会还你酒钱的。别人请我我还不去呢,要不是你家酒菜味道好,再加上这院子里最近菊花开了,我顺便可以赏菊的话,我才不来呢。你知道多少人请我唐寅去他们家喝酒么?赶明儿我给你画幅画挂上,一幅画便够你这小酒馆扬名天下了。” 张延龄听到‘唐寅’这个名字,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那中年男子。 陈式一低声道:“怎么了爷?” 张延龄摆摆手没回答,侧耳听着那男子和老板娘说话。 “唐先生,就你那破画值几个钱?送我糊窗户都嫌。不是老身说你。每次你都说俸禄下来了便还账,可是这都几个月了,旧账越欠越多。不是老身说你,你也是读书人,听说还中了解元,是个有名气的。可是你每天醉醺醺的,有了银子便喝酒,到处赊帐,这也不是个事啊。这会啊,除非有现钱,不然老身可不能赊给你了。你要喝酒,去别家也成。那酒账你什么时候有银子什么时候还,我们也不跟你后面讨了,算我们倒霉。”老板娘叉腰堵在门口道。 那自称唐寅的男子无可奈何,叹道:“罢了,不喝便是,可惜了这满园的菊花了,没人在这园子里喝酒,多煞风景。哎,没想到我唐寅沦落到被一个妇人数落的地步。我可当真是个废人。” 老板娘道:“唐先生莫要再用这话让我可怜你,这一招你用了多次了。我就是心太软,次次听你这话觉得不该这么对你,才一次次的赊酒菜给你。这一回我可不听了。赶明儿我把这院子里的菊花全拔了,瞧你还来赏花喝酒么?” “不不不,你可万万不可如此,我走便是了。菊花何辜,你又拔它作甚?我走,我走。”唐寅变色连连摆手,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老板娘叹了口气,转身往柜台走去。 张延龄站起身来,笑道:“老板娘,准备一桌酒菜,摆在外边院子里。” 老板娘愣了愣,待要问时,却见张延龄快步出门,对着走到小院门口的唐寅大声笑道:“这位兄台,请留步。这满院菊花开的这么好,我想请人和我一起喝酒赏菊,不知兄台可否赏脸?” 唐寅转过身来,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疑惑道:“兄台是叫我么?” 张延龄笑道:“正是。不知可肯赏光?” 唐寅笑道:“我酒量可好得很,请我喝酒你可得破费。” 张延龄道:“管够。” 唐寅大喜道:“好好好,那我可不客气了。不过,我只喝酒,你可别叫我帮你做什么。我可是什么都不做的。” 张延龄呵呵笑道:“喝酒赏花而已,要你做什么?” 唐寅喜笑颜开,转身过来。老板娘在店里问道:“这位客官,你当真要请他喝酒么?” 张延龄皱眉喝道:“啰嗦什么?怕我没银子么?管家,拿银子给她。” 陈式一伸手摸出一锭银子走来,递到老板娘手里道:“还不赶紧上酒菜?这些银子够不够?” 那是一锭五两的银锭,别说一桌酒菜,足可办十桌酒席了。 “够够够,这也太多了……”老板娘忙道。 “多了也不是给你的,吃了多少回头再算。上最好的菜,把你家最好的酒拿出来。先来个两坛,不够再加。”张延龄喝道。 老板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客官,听他言语有些不善,也不敢争辩,连忙吩咐伙计炒菜拿酒。又命人搬了一张桌子来到院子里。 唐寅倒也毫不客气,指挥者伙计搬了几次,找了一从篱笆旁边开的最盛的菊花丛旁边摆下了桌椅。 张延龄笑着任他做主,安排妥当之后才在椅子上坐下。 那唐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着脖子眼睛盯着门口,就等着酒菜上来,甚至连跟张延龄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第642章 把酒话浮生 张延龄当然也不计较,大声催促上酒上菜。不久后,一桌子酒菜上来,还没等张延龄招呼,唐寅已经自顾斟酒喝了起来。 连续喝了五六杯,唐寅才吁了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张延龄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怀疑唐寅似乎有酗酒之瘾。之前看唐寅神色颓唐,修长的手指有些抖动。现在几杯酒下肚,脸色也红润了,手指也不抖了,显得有些精神焕发的样子。这正是酗酒成瘾之兆。 “兄台,边吃酒边吃菜,你这么喝,怕是要伤身体的。”张延龄笑道。 唐寅笑道:“我跟你说了,我酒量甚豪,不打紧。” 张延龄笑了笑,举杯道:“那也要慢慢喝,咱们不是边喝酒边赏菊么?来,我敬兄台一杯,时间还早,喝到天黑也无妨。” 唐寅点头,举杯和张延龄共饮一杯。拿起筷子慢慢的吃菜,动作也舒缓了起来。 “这位兄台,你好像不是南昌本地之人。”唐寅抹着胡子道。 张延龄笑道:“当然不是,在下京城人氏。” 唐寅讶异道:“京城么?好远啊。千里之外呢。远在天边。” 张延龄笑道:“也不远,我们骑马赶路,也不过十几日便到了。” 唐寅点头,笑问道:“京城宝地,来南昌府这种地方作甚?” 张延龄道:“我只是路过罢了。我要去的是广东,有些生意要处置。从南昌府经过,在此落脚。今日来瞧瞧天下闻名的滕王阁,明日便要动身了。” 唐寅哦了一声,喝了一杯酒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你是商贾。我看你形貌气质,还以为你是富贵人家的读书子弟呢。” 张延龄微笑道:“是不是觉得很失望?我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贾罢了。” 唐寅摇头道:“那有什么失望的,士农工商,皆为众生。都是一样的。” 张延龄笑了笑道:“说的是。其实我也读过几年书,可惜中不了科举。人总是要活命吃饭的,便做了生意,往返大江南北各州各府。所谓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这也是增长见闻,丰富经历的过程,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唐寅呵呵笑道:“有见地。喝一杯。” 唐寅咕咚喝了一杯酒,笑道:“你来看滕王阁,是不是因为滕王阁很有名?” 张延龄道:“是啊,读书时读到滕王阁序,心慕‘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句子,心中甚为向往。这次去广东,特意在此盘桓。可惜没看到这样的景色。” 唐寅哈哈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十之八九的人来此,都是因为读了那滕王阁序,读了适才你说的那句,心中向往无比。问十个,十个都这么说。整个南昌城,上至耄耋,下至垂髫,都会背这句。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张延龄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于是笑问道:“怎么?兄台难道不觉得这两句写的很好么?不觉得王勃的滕王阁序是佳作么?” 唐寅笑道:“当然好,那还用说么?不过这滕王阁序精髓之处可不是什么秋水长天落霞孤鹜的那些句子。后人只认这几句,奉为佳作流传,怕是误会了王勃之意了。” 张延龄愣了愣笑道:“依你看,精髓在何处?” 唐寅喝了杯酒,转头看向不远处缓缓流淌的赣江江水,看着江上白帆点点的景色,沉声吟道:“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张延龄怔怔的看着唐寅。 唐寅笑道:“我喜欢的是这一段,这才是滕王阁序的精髓之处。寄情于景,景色算什么?这情感才是从内心流淌出来的真意。” 张延龄微微点头,笑道:“唐兄喜欢这一段,是因为唐兄引发了心中的共鸣,联想起自己的时运不济命运多舛是么?‘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确实,以唐兄之高才,沦落今日之途,确实令人唏嘘,但却不堕其志,乐观而对,令人钦佩。” 唐寅一愣,愕然道:“你是谁?你怎知我姓唐?又怎知我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张延龄笑道:“适才不是唐兄自己跟老板娘报了名字的么?说你叫唐寅。天下有几个唐寅?你难道不是那个写‘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的唐伯虎么?” 唐寅呆呆看着张延龄,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道:“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你居然知道我写的诗。所以你才请我喝酒是么?” 张延龄笑道:“正是。大名鼎鼎的唐解元,为了一顿酒被一个妇人奚落,我如何能袖手?自然要请他喝一顿酒了。你放心,我可没有别的什么心思,单纯只是仰慕唐兄高才,今日有幸遇见,尽一番心意罢了。” 唐寅呵呵而笑,点头道:“看来我唐寅半生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捞到,却也有些薄名。虽然那妇人不识我,却也有人识我。” 张延龄笑道:“天下谁人不识君?不识君者是蠢材。” 唐寅哈哈大笑,举杯道:“当浮一大白。” 两人哈哈笑着干了一杯。酒馆里的老板娘和其余几名客人听得外边这两人喝酒畅谈,笑声朗朗,均翻着白眼心想:这个年轻人倒也奇怪,跟这酒鬼聊得这么投机。也不知是脑子里有什么大病。 两人放下酒杯,唐寅笑道:“小兄弟贵姓高名?今日喝了你的酒,他日我唐寅也好请还这顿酒。” 张延龄道:“在下姓张名翼。酒便不用还了。在下天涯奔波,你我今日之会后,今后未必再能遇到。不过倘若唐兄去京城的话,我倒是可以尽地主之谊。届时兄台去外城找济世堂医馆一问,便可知道我。” 唐寅笑道:“原来你是药材生意的。难怪了。读书可济世,为医也是济世,倒是内里相通。不过京城我是去不成了,我这一辈子不会踏入京城半步。” 张延龄道:“那是为何?” 唐寅歪头看着张延龄道:“你既知道我唐寅,难道不知道弘治十二年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么?” 张延龄对唐伯虎的生平知道一些,这科举舞弊案倒也有所耳闻,不过并不了解实情。 “弘治十二年的事么?我那时只有十四五岁,还什么都不懂。”张延龄笑道。 唐寅一愣,笑了起来道:“那倒也是。就算你岁数大些,却也不必知道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总之,那年科举,我被牵连如江阴徐经科举作弊一案,褫夺我科举功名,夺我士人身份,贬我去做小吏。是我终身之辱。正是那件事让我夫妻反目,让我心灰意冷。哎,不说了,不堪回首。再说下去,我怕是要大哭一场。” 唐寅连连叹息,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拍着大腿,神色难受之极。 张延龄微笑道:“唐兄,事情过去了,不必再纠结此事了。一切往前看便是。我有些奇怪,唐兄不是苏州人氏么?怎地在南昌府见到唐兄了?听你适才和老板娘说话,似乎在这里常住,还谋了差事。不知在哪个衙门高就?” 唐寅道:“那里是高就,是宁王高义,慕我之名,邀我来南昌为其幕宾而已。” 张延龄听到宁王二字,猛然一惊。南昌府,这不是宁王朱宸濠封藩所在之地么?这家伙将来是要造反的。自己居然忘了这茬了,跑到南昌府来居然忘了这么个大人物在这里。 这唐寅怎地跑到宁王府当幕宾了?是了,朱宸濠既然有异心,自然是要广纳天下名士,为自己博得雅望和人才。唐寅这种既有才学,又被朝廷抛弃的名士岂非正是他要笼络的人。而唐寅显然是生活窘迫之故,王爷礼贤下士,自然是无法拒绝。 虽然这个世界历史的走向已经让张延龄完全不敢做出判断,比如弘治皇帝之死,安化王之乱,李东阳的死都已经超出了张延龄所知的固有历史的时间线。一切都似乎因为自己的穿越发生了扰动,时间在加速,事件也在改变,所以已经无法正确的判断未来的事情会不会发生或者在何时发生。 但是,对于唐寅这样的人物,在历史上璀璨生辉寥寥无几的人物,张延龄自然不愿意让他跟宁王搅合在一起,甚至卷入一场未知的叛乱中去。这是自己绝对不希望看到的。 张延龄决定要劝说唐寅离开南昌府,脱离和朱宸濠的关系。同时,对于唐寅如今的落魄处境,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要拯救他于窘迫之中。 当然,对于唐寅这样的人物,事情不能做的过于明显。否则怕是会引来逆反心理,伤害他的自尊。 第643章 拯救 “原来唐兄是在宁王府高就,难怪从苏州来此。宁王礼贤下士,名望颇高,唐兄在他府中为幕宾,却也是一处遮风避雨之处。不错,不错!”张延龄微笑说道。 唐寅轻轻一叹道:“宁王贵为亲王,能看上我这落魄之人,邀我前来,我自当遵命。只是,我这个人,随性而为习惯了,却是有些辜负了他的美意了。” 张延龄笑道:“此话怎讲?” 唐寅笑道:“我这醉醺醺,疯癫颠的样子,谁会喜欢?你瞧那店家妇人,都对我有厌嫌之意呢。”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只是寻常妇人,又懂得什么?她开酒馆为了赚钱养家,能给你赊酒喝已经不错了。否则,你欠人银子还来喝酒,还不大棍子打你出去?” 唐寅大笑不已道:“说的很是,怪不得她。张小兄说话倒是直爽。” 张延龄笑道:“我是站在做生意的角度上说话罢了。但若她知道你是什么人,该会后悔那般对你。适才你愿意为她画画,她却不肯要。需知,唐兄的画,可是千金难求呢。” 唐寅笑道:“千金难求?哈哈,你可抬举我了。我的画可不值钱。那妇人说的对,我的画给人糊窗户还嫌不干净呢。” 张延龄暗骂自己蠢,唐伯虎的画是后世值钱,这年头可未必值钱。不过,拿来糊窗户却也是夸张了。好歹也是江南四大才子,书画上更是和其余几人并称吴门四家。名气才气是公认的,否则朱宸濠也不会请他来了。 “我确实夸张了些,但唐兄倒也不必自谦。你的画作是很好的。我倒是有些奇怪,以唐兄的名气,写写诗,作作画。卖些字画的润笔之资游玩宴饮,好不自在。何至于远离家乡亲人,来这异乡之地……做事?”张延龄道。 唐寅看着张延龄道:“张小兄,你倒也不必遮遮掩掩。你想说,我为何要寄人篱下,当人幕宾?所谓幕宾,其实便是混吃混喝,被人养着的狗罢了,是不是?” 张延龄忙道:“我可没这么说。唐兄可别这么想。” 唐寅呵呵一笑,端起酒来喝了一杯,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便是这么想,那也是没错的。我如今不就是寄人篱下,给人当狗么?王爷宴饮宾朋,我在旁作陪欢笑,撑着脸面。我唐寅应天府乡试解元,在江南也算略有薄名,王爷脸上也有光。高兴了,赏我几个酒钱,我也开心。虽说王爷未必将我当狗,但在别人看来,我不就是个蹭残羹冷炙的桌下狗么?” 张延龄苦笑道:“唐兄何必这般作践的说自己?是我的不是,适才不该问你为何来这里做事。我向唐兄道歉。” 唐寅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我来之前便明白这个道理。我唐寅曾经多么高傲癫狂之人,却也不得不为了几根骨头当狗。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不谋生路,岂不是要饿死?起码我在宁王府中还能靠着摇尾巴混的温饱不是么?” 张延龄皱眉道:“唐兄不能买字画为生?你的字画应该不少人想要才是。” 唐寅苦笑摇头道:“若是以前,自然可以。现在不成了。自打九娘亡故之后……哦对了,九娘是我亡妻。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她跟了我,可惜命薄,前年亡故了。自她去后,我便再无心思作画,又大病了一场,花光了家中银两,变卖了物产。因为饮酒之故,我这双手也废了,作不得画。画出的画水准大降,为人所弃之。便也偃旗息鼓了。” 张延龄恍然,原来他不是不想画画,靠着自己的才华技艺吃饭,而是他酗酒成瘾,手抖得厉害,不能画画了。之前自己便见他的手不对劲,便怀疑他酗酒过度,看来果然如此。 “哎,都怪我昔年狂傲无礼,和好友文征明祝枝山他们交恶,我二弟和我早年便分了家,我也没脸再找他们。本来我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的。这不,宁王请我来当幕宾,我便来了。虽然活着无甚意味,但也不能饿死自己,不是么?总得吃饭活命是不是?”唐寅叹息着继续说道。 后世唐伯虎的名气固然很大,但是其实真正知道他经历的人并不多。许多人是从一些民间戏曲之中或者是影视作品之中认识的唐寅。得出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印象。 比如唐寅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身,故而叫唐寅。其实压根不是。唐寅的弟弟叫唐申,由此可见,唐寅的父母只是按照十二时辰给他们取名罢了,或许是他们出生的时辰,但却绝对没有年月日时都对上那么巧。 这些倒也无伤大雅,更离谱的是,将唐伯虎塑造成是一个家私万贯,家有八位娇妻却还跑去华府扮做书童去追华府的丫鬟秋香的家伙。 谁能想到,眼前的唐寅居然是个生活落魄,一事无成,裹挟到科举舞弊案中被剥夺了功名的人。一个好友反目,亲人远离,落魄潦倒的人。 就算是张延龄,虽然是个历史爱好者,却也并不知道唐寅所经历的一切。更别说知道他居然已经荒废了画技,浑浑噩噩度日的情形了。若不是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张延龄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个西贝货了。 张延龄为此感到痛心和惋惜,也更加坚定了要帮他一把的决心。 见张延龄沉吟不语,唐寅笑道:“哎呀,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我萍水相逢,能请我喝一顿酒已经很好了,我却絮絮叨叨拿自己的事情来让人烦扰,当真是惹人厌烦。张小兄,咱们还是喝酒赏菊。你瞧这菊花开的多好。我前日得了一首小诗,张小兄听听可还使得?” 张延龄笑道:“洗耳恭听。” 唐寅笑了笑,看向身旁木篱笆旁开的灿烂的一片金黄色的秋菊,缓缓吟道:“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多少天涯未归客,借人篱落看秋风。” 张延龄愣了片刻,心中升起悱恻之感。这首诗写的甚为情感深沉,内中隐有怀乡凄然之感。 “好诗。多少天涯未归客,借人篱落看秋风。原来唐兄来这酒馆喝酒赏菊,便是借此篱落看秋色的。唐兄想家了,却又人在天涯……”张延龄沉声道。 唐寅举杯点头道:“张小兄,就凭你这几句,当敬你一杯。” 张延龄笑着举杯道:“为全天下的天涯未归人干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张延龄沉声道:“唐兄,今日你我评书相逢,把酒言欢,也算是缘分。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寅道:“有何不当讲的?说便是。” 张延龄道:“唐兄今年应该才三十几岁吧。” 唐寅道:“三十九了,很快便是不惑之年了。” 张延龄道:“那也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往后还有数十年光阴要过。唐兄莫非打算一辈子寄人篱下,给人当幕宾不成?我不是说给宁王当幕宾不好,我的意思,以唐兄之才,特别是丹青技艺,笔墨功夫,当成一代大家,名传后世才是。岂能就此荒废余生?” 唐寅苦笑着正要说话,张延龄摆手道:“我知道唐兄要说什么,无非是画技生疏,手掌不听使唤什么的。但是这可不是什么理由。喝酒喝多了,确实会出现这样的麻烦。今后只需适当饮酒,症状便可缓解。我认为,唐兄主要不是因为酒的缘故,而是心灰意冷之故。唐兄的遭遇固然令人唏嘘,但是我觉得唐兄并非是自暴自弃之人。唐兄只是暂时没有缓过来罢了。” 唐寅笑道:“张小兄说的好像比我都还了解自己一般。” 张延龄道:“有时候还真是这样。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其中,反而迷糊。皇上还需诤臣直谏,寻常人也许诤友相劝,便是因为人往往不能完全看清楚自己,找到正确的方向。有时候需要人的指点。人生有起有落其实是常态。正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关键是要如何面对他。唐兄当不是那种脆弱之人。” 唐寅皱眉沉吟不语。这话要是从相熟的人口中说出来,他或许还并不太在乎。但是眼前这个青年跟自己素不相识,今日才刚刚认识,却也苦口规劝,倒是让唐寅触动很大。 “我觉得唐兄必须振作起来,而且一定能振作起来。第一步便是归去,离开这里,不当什么劳什子幕宾,那岂是你唐兄该做的事。回到你的家乡苏州去。第二步便是修复和好友亲人的关系。既知是自己之前狂傲无礼之错,便当勇敢的致歉。真正的朋友,一定会原谅你。修复亲人和好友的关系,便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可以探讨诗文画技,便可让自己从不好的情绪之中拔出来。这第三步,便是要拿起画笔来,那是你唐兄擅长的东西,也是上天赋予你异于常人的本领。不要辜负上天的期许。那或许是你来这世上的使命。”张延龄正色道。 唐寅怔怔的看着张延龄,从张延龄的眼中看到了热切的光芒。他忽然心中很是感动。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的一番话很有道理,自己甚至不如一个年轻人看得通透。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又能如何?或许他说得对,天生我才,正是要自己拿起画笔,画出好的画作的。 “张小兄,你说的很对。我痴长了四十岁,居然没能明白这样的道理。你今日之言,于我如醍醐灌顶一般,催我警醒。还有什么建议,你继续说。”唐寅沉声道。 张延龄道:“没了。不过我倒是有个请求。” 唐寅道:“请讲。” 张延龄道:“在下此行来没有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盛景。心中甚为遗憾。明日我便要离开了,今后也未必有时间再来看到这样的景色。所以我想请唐兄替我画两幅画。一副是落霞孤鹜图,一副是秋水长天图。这样,我便可弥补这样的遗憾了。这是预付的润笔之资,请唐兄收下。三个月后,我派家人去苏州取这两幅画,不知唐兄可肯答应。” 张延龄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唐寅,唐寅看的真切,那银票是一张大明隆昌钱庄的即时兑付的银票,票面上写着大大的‘伍佰两’三个大字。 “这……如何使得?我的画怎值这么多银子?”唐寅忙摆手道。 “哈哈哈,唐兄莫非是嫌少?待唐兄成为当世丹青第一人之后,确实价格不止这些。这样吧,我再加五百两便是。”张延龄又伸手欲掏银票。 唐寅忙伸手按住张延龄的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画不值这么多银子。” “我说值,他便值。不然我还得远道而来看一次景色,来回路费花销都要上千两。怎比我又得了画,又赏了景?就这么说定了。”张延龄道。 唐寅看着张延龄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了。对方不是要买自己的画,而是借着买画的由头接济自己,让自己能离开这里回家,能够重新拿起画笔画画。他只是不肯用施舍的手段罢了。 “唐兄,时候不早了,在下酒量有限,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离开这里,也不能喝醉。所以,就此告辞了。这画的事,你可别忘了。三个月后,我是要看到秋水长天图和落霞孤鹜图的。若是没画给我,你可要加倍赔偿我。唐兄珍重。就此告辞。”张延龄站起身来拱手笑道。 唐寅脑子里乱乱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待他清醒过来时,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他冲出小院看向远处街市,只见街市上人群熙攘,来来往往。已经看不到那位姓张的年轻人的身影了。 唐寅缓缓整顿衣衫,朝着街市上人群拱手长鞠到地,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第644章 岭南大府 九月十九日午后,在历经近一个月的漫长旅程,横跨数千里的长途跋涉之后,张延龄一行十几人终于踏入了广州城中。 广州城显然是一座历史极为悠久的古城,秦朝统一天下设立南海郡,广州城便是南海郡的治所。至今,已有近两千年的历史。 两千年的岁月悠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换了不知多少茬,不变的是白云山依旧灵秀青翠,珠江水依旧缓缓流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广州城也越来越繁华,越来越雄伟,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广州府的位置极合风水之精髓,其坐落在山水之间。背靠着的是白云山越秀山,面对的是宽阔入海的珠江。难得的是,山水之间正好是一片平畴之地,可供建造城池,可谓是背山面水的风水宝地。 自唐宋而来,广州府便是海贸通商要地,后世所谓海上丝绸之路的主港便是广州。是世界闻名的东方港口。 广州府原为东中西三城,各有南北贯通的人工河流通入三城之中,连接珠江,成为内河行船通道。 大明永乐年间,广州府进行了一番改造,打通三城之间的城墙,连接三城濠河,将三城合一。并且于东西两侧再扩建了左右翼城,南北个扩建里许城廓。 至此,整个广州府城的规模达到了惊人的方圆十余里的规模。人口近九万户,五十余万人。也成为了岭南一带第一繁华鼎盛的州府。 张延龄一行进城之后,很快便被这座充满了岭南风情的城池所吸引。整个城池给张延龄的感觉便是:充满了活力和朝气,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一方面,大街上,河道中,满载货物的车马和篷船串流不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另一方面,临街的竹棚茶馆之中,许多人悠闲的坐在里边喝茶聊天,摇着扇子用张延龄等人听不懂的话交流着,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之声。一动一静一忙一闲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关键是,坐在棚下喝茶的那些人并非都是衣冠楚楚的人物,他们看上去就是普通百姓的样子。穿着一般,喝的也就是瓷碗茶水而已。喝着喝着,一声吆喝却又飞奔到小码头上开始搬运起货物来,当真有趣之极。 而在进城之前,张延龄还有些担心自己和陈式一等人的装扮过于惹眼,毕竟是十几骑浩浩荡荡,穿着打扮也是光鲜的很,坐骑也是高头大马。但是进了城之后,发现这种担心压根就是多余。 广州府街道上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缎衣服招摇过市。有的坐着华丽的四面敞开只留顶棚的马车左顾右盼旁若无人。普通百姓穿着短打扮,有的甚至光着膀子脚下提拉着草鞋。总之,张延龄走在街道上根本就没人搭理他们,他们并不太显眼。 进城之后不久,张延龄便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人。一辆疾驰而过的样式古怪的马车上,两名头戴黑色礼帽,身着高领花边长袍的,脚上蹬着皮靴的男子有说有笑的擦肩而过。张延龄看到了他们的大鼻子,金黄的头发,以及凹凸分明的五官。加上他们的装束,很快便意识到这些家伙是番国人,而且是欧洲白种人。 张延龄知道,佛郎机国便是后世的葡萄牙。这个历史时期也只有葡萄牙人有本事穿越重洋来到大明。这帮人很可能便是佛郎机国的商贾。 更让张延龄感到意外的是,街上的百姓们似乎对此司空见惯。见到金发碧眼长相奇怪的番国人,他们居然没有感到特别的好奇。左近的百姓甚至都没多看他们几眼。 而马车上的这帮佛郎机人居然也是一副旁若无人怡然自得的样子。按理说番国人来到大明,应该是小心翼翼才是。联想到所知的佛郎机国商船占据屯门不去,朝廷驱赶未果的事情,张延龄顿时满头雾水。 在张延龄的想象中,既然佛郎机国商船是强行占据屯门,朝廷又要驱逐他们,那么双方的关系定是紧张敌对的。怎么可能还有佛郎机国的人坐着马车招摇过市,旁若无人?再者,以当地百姓看佛郎机国人的态度而言,应该是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所以才会司空见惯。 那也就是说,朝廷得到的禀报恐怕并不准确。而佛郎机国的商贾和人员应该是大量且经常出现在广州府里,所以才会被视为寻常。那也就是说,佛郎机人的商贾来往频繁,绝非是近日才抵达占领屯门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如此的话,大明朝的海禁怕是真的禁了个寂寞。 当然,张延龄并不想过早的下结论。自己才刚刚来到这里,尚不知具体情形,甚至还分不清东南西北。仓促下结论是不合适的。 眼下要做的是,找个住处,安顿下来,然后再一步步的进行调查深入,搞清楚里边的情形。 众人沿着一条街道一路往东,在东城一处僻静的街巷找了一家客栈暂且落脚。 当晚,张延龄召集众人开个了简短的会议。 “诸位兄弟,我们此行不是游山玩水,是微服调查重要的事情。按照之前所交代你们的,从现在起,我们便是从北方来的商贾。我是张翼张东家,陈将军是我的管家,你们都是我的伴当随从。不要再喊什么侯爷侯爷的,统一口径,改称呼喊东家。” “遵命,东家。”众人忙道。 “很好。我们在这里怕是要待上一段时间。咱们骑着马,带着火器手雷这些东西,甚为不便。所以为了行动方便,需要另觅居处,最好是找个宅院租下来。这样便可放心行事。这件事明日一早,陈管家派两位兄弟去办。地方要僻静宽敞,出入要方便。价钱无所谓。” “遵命!明日便去找宅子。” “这广州府不简单,你们也看到了,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咱们这一路看到了番国人,白的黑的大鼻子蓝眼睛的,长的像猴子的。大伙儿都给我保持低调,行事尽量小心为上。遇事莫乱分寸。明日起我和陈管家在城里逛逛瞧瞧。其余人等在客栈睡大觉。此行我有预感,定不简单。谁要是坏了大事,我可不依。紧绷住你们脑中的弦,明白么?”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侯爷如此脸色郑重的说这些话。他们也不知道侯爷为何会有这般感觉。在他们看来,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不过侯爷既然这么说了,大伙儿便也点头答应。侯爷的话定是没错的。此次能被选中随行的人,都是绝对忠诚的兄弟。张延龄的命令,自然是要不折不扣的执行的。 第645章 咄咄怪事 次日上午,张延龄和陈式一出了客栈,开始在广州城中四处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当然是有目的性的闲逛。在主要街口的商铺里,张延龄重点看了这里铺子里卖的货物,想看看是否如自己所料,这里走私番国海货严重,到处都能见到番国的海货。 然而,令张延龄意外的是,他和陈式一逛遍了主要街道的各家大铺子,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异常。这里的一些商铺固然有些番国海货出售,不过却和京城的铺子里没什么两样。无非便是一些寻常番国货物。 张延龄试探性的说,想要大批量采购这些番国货物,结果这些铺子里却根本拿不出来。这些货物价格昂贵,一般而言,要是有大量采购的客人,应该是会拿出来的才是。张延龄并不还价而且要大量购买,没理由他们有货不卖。 那可能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真的没有货物。 这让张延龄百思不得其解。广州沿海难道没有人铤而走险的走私?这可真是奇怪了。那么大明各地普遍都能买到的,价格高到离谱的番国海货又是从何而来?广州城本地的铺子难道不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走私的事情,必是做的极为隐秘。这些商铺也未必是得利者。真正的走私和销货通道自己也许未必找到。番国走私海货利润巨大,又怎会让普通商家分一杯羹?自然是有专门销货渠道,怎会摆在明面上。 倒是有一个追查的手段,便是从普通商家货架上的海货的来源入手进行溯源。但是这种办法实在太蠢,也一定不会有结果。货物的来源必是经过了多次转折,辗转来此。寻常商铺根本不知来源。就算知道也必是不肯说的。 况且自己是来暗查情形的,难道要闹得满城风雨不成?自己也不是来查处走私海货的,甚至不是来查清楚佛郎机国商人是不是走私货物的来源的。自己要弄清楚的是走私货物的利润和规模有多大,开海禁打通商道是否会带来巨大的利益,是否值得这么干。为之后的决策以佐证。 当然,有一点更是要明确。既然是走私海货,必是有一整套的组织和机密的运作。张延龄相信,走私的海货必是有大明的人参与其中。否则番国商贾岂能将这些货物顺顺当当的弄进来,弄到大明各地售卖。在海禁的政策下,这是番国商贾们力有不逮的。 有利益的地方便有人敢铤而走险。或许可以顺带摸一摸是什么人和这些番国商人一起合作。 午间,两人找了一家小酒楼的包间,点了一桌子菜边吃边说话。 正说着话,包厢外有人笑道:“二位客官,小老儿是本店掌柜,可否进来?” 张延龄道:“请进来便是。” 包厢帘子掀开,一名老者捧着一壶酒走了进来。将酒放在桌上,笑容可掬的对张延龄和陈式一拱手行礼。 “二位客官有礼了。” 张延龄和陈式一还了礼,张延龄问道:“掌柜的有事么?” 那老者笑道:“打搅二位了,是这样的,本店规矩,凡点菜超过一两银子的,免费奉送本店自酿酒水一壶。小老儿亲自给二位送来。” 张延龄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倒是客气了。多谢,多谢。” 那老者笑道:“二位客官,小店酿造的这酒水可是很好的,都是只送不卖的。二位客官慢用。这酒和北方的酒水滋味差不多,定合二位口味。” 陈式一色变,沉声喝道:“你怎知我们是北方人?你是干什么的?” 那掌柜得吓了一跳,忙道:“二位……二位客官,你们……你们说话的口音,衣着做派便不是本地人。在咱们广州府中,外地人都是北方人啊。小老儿可无恶意。” 张延龄笑了起来,对陈式一道:“管家,你这是作甚?吓了人家老丈。人家广州府地处南海边,不是本地口音的可不都是北方人么?好心好意送酒,你瞪眼作甚?” 陈式一咂咂嘴不说话了。 张延龄对掌柜的笑道:“老丈莫要在意,实不相瞒,我和我家这位管家初次来广州府。出门前家中人特地交代了,来到他乡之处,要处处小心,当心被人盯上,夺了钱财。所以我这管家才会这么说话。那是被你一说,太紧张了之故。” 那掌柜的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也难怪。出门在外,确实得小心。这广州府可不太平啊。二位还是小心着些。” 张延龄听话听音,敏锐的捕捉到了掌柜的话语,笑道:“掌柜的,这广州府看上去繁华热闹太平的很,怎么就不太平了?” 那掌柜的愣了愣,摆手笑道:“也没什么,小老儿只是这么一说罢了。哪里都不会很太平的。二位客官不是本地人,还是的小心为上,广州府也有地痞闲汉的,专挑着外地人欺负的。” 张延龄笑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广州府有官府衙门,还有南海卫兵马驻扎,难道还怕地痞不成?” 那老掌柜欲言又止,点头道:“说的也是,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二位慢用,小老儿告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张延龄心中有些失望,这掌柜的似乎不愿多说什么,但是他适才的话语之中确实有些另外的意味在其中。张延龄不愿放过打探的机会。 “掌柜的留步,我二人第一次来广州府,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游玩一番也每个去处。掌柜的可否替我们介绍介绍好玩的所在。”张延龄道。 那掌柜的笑道:“二位要是来游玩的,咱们广州府倒是名胜古迹不少,城东北越秀山和白云山上有许多古刹寺庙,名胜古迹。山水风景也不错。要是想观海,可从南门出城,在珠江坐船,一个时辰便可到出海口,便可看到海了。” 张延龄点头道:“多谢掌柜介绍,一会管家多给些银子,当是感谢掌柜的热心。” 陈式一点头道:“那是一定的。我瞧这掌柜的人实在,东家,回头咱们常来他家吃吧,菜式也挺可口的。” 陈式一也听出了张延龄是在套话,积极的配合道。 老掌柜连忙道谢。这两名外地客人显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两个人点一桌子菜,一桌吃了三四桌客人的消费。若是能经常来,倒是能发一笔小财。心中自是很感谢的。 感激之余,老掌柜便也担心起他们的安危问题来。 “二位客官照顾小店生意,小老儿感激不尽。在此先行谢过了。二位客官,小老儿多句嘴,你们要是去游玩的话,最好选在白天,去往人多密集之处游玩。晚上轻易不要出门了。”掌柜的拱手道。 张延龄道:“那又是为何?” 掌柜的道:“二位也莫要多问,总之小老儿一片好心。也是怕你们出些意外。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些为好。二位只是来游玩的,玩几日开开心心的离开,岂不是更好?” 陈式一道:“听你这话,好像这广州府真的不太平似的。难道出过什么事么?” 老掌柜咂嘴踌躇。张延龄拱手道:“掌柜的,有何难言之隐么?何不明说?我们也好心里有数。” 老掌柜想了想,叹了口气低声道:“小老儿可不想惹麻烦,我们做生意的,也不该多嘴。小老儿只跟二位说一句。二位听了便算了,传出去我可不认。” 张延龄点头道:“那是自然。” 老掌柜道:“二位,咱们广州城里最近失踪了不少人,无缘无故便没了。有男有女,都是如二位这样的青壮男女。城里如此,城外村庄里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才提醒二位,人生地不熟的来广州府,要小心些。” 张延龄皱眉道:“有这等事?无缘无故的消失?” 老掌柜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没了。还不是一个两个,隔一段时间便失踪几个人,当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有所得罪了龙王爷的,有说得罪了妈祖娘娘的。有说是有海龙上岸吃人的。总之,传的沸沸扬扬的,知道情形的晚上都不敢出门。白日里出门也不敢去僻静之处。因为出事都在晚上,白天倒是没有出什么事。” 张延龄诧异道:“有这等怪事?官府呢?查了么?本地的提刑按察司查了么?” 掌柜的有些诧异的看着张延龄,这个外地青年人说这话的口气,倒像是个当官的,颇有威严。不觉有些纳闷。 “我是说,官府怎么不查?”张延龄忙道。 “这我便不知道了,二位什么也别问了,我就知道这么多。提醒二位也是出于好意。二位可别乱问人,只小心谨慎便是了。”掌柜拱手道。 张延龄不再多问,问也是问不出来多少的。这掌柜的显然知道的也不多。 “好,多谢提醒。今日这桌酒菜我付双倍银子,感谢掌柜的告诉咱们这事儿。掌柜的之前便该明言的,这种事岂能瞒着。”张延龄笑道。 掌柜的叹道:“谁敢多嘴?官府下了令,乱传谣言者要抓去坐牢的。衙门里不让说,小老儿岂敢违背。” 张延龄心中更加疑惑起来,这件事听起来倒是诡异的很。这广州城大白天这么繁华热闹,一点看不出来异常。居然会发生接连失踪人的事情?官府居然不让说?那是什么路数?真是咄咄怪事了。 第646章 热情似火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7章 青楼闲话 吵吵闹闹的场面终于结束。几位女子在一瞬间变成了淑女。张延龄对此很是满意。 场面安静下来之后,别处传来的鸹噪声便很清晰了。张延龄听到了大厅西侧的小厅里传来叽哩哇啦的说话声和哈哈大笑声,确定那两名佛郎机白皮就在那里,心里放下心来。 “上些酒菜,先吃些东西。”张延龄笑道。 女子们连忙殷勤的答应着,立刻吩咐人厨下上酒菜。 在等候酒菜上来的时候,两名佛郎机人的大笑声越发的刺耳,夹杂着几名女子的尖叫声传来。 张延龄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了?谁在隔壁鸹噪?” 一名女子忙道:“哦,那是两名佛郎机国的水手在隔壁喝酒。” 张延龄故作惊讶道:“佛郎机国的水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名女子吃吃的捂着嘴笑道:“公子这话问的,他们也是男人,来这里自然是找乐子的。” 张延龄道:“那倒也是。他们经常来这里么?” “三天两头来,广州府里的楼子他们都跑遍了。这帮红毛……那个……番国人就喜欢逛楼子。自打他们在屯门驻扎下来之后,天天都有人来广州府里逛。除了吃就是玩。”一名女子道。 她脱口而出的红毛鬼三个字被生生咽下。这三个字是她们私下里称呼佛郎机国人的蔑称,倒也不宜公开说出来。 “倒也有趣。”张延龄笑了笑,问道:“这帮家伙在屯门住下了?不走是么?” “有走,也有留下来的。听说他们在屯门那里有四五条几层楼高的大船。船上有大炮。每个月都有大船前来,装了货物来咱们大明卖。这些人都发了财。” 张延龄缓缓点头,笑问道:“你们几个也都伺候过这帮番国水手是么?” 几名女子脸色微红。名叫爱爱的女子道:“公子,莫不是吃醋么?咱们做这一行的,客人来了还能拒绝不成?要不是看在银子的面上,咱们可不愿伺候这帮红毛鬼。” “就是……身上气味难闻的很,跟从粪坑爬出来的一般。臭的人发昏。嘴巴也臭。而且还……还……变态的很。”另外一名女子道。 “还有啊,莫看着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却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眨个眼便没了,真是废物。” “嘻嘻嘻,哈哈哈。” 几名女子捂着嘴嘻嘻哈哈的笑,显然这已经是她们的共识。这帮红毛鬼看着挺唬人的,其实一个个都是快枪手。伺候这些红毛鬼,她们一个个只需稍微用些手段便可将他们整治的服服帖帖的,打发他们走人。 张延龄怎不知她们在说什么,这般露骨的言论张延龄还很少听到。穿越之前的张延龄确实是青楼常客,但是穿越后,张延龄可是从未干过这等勾当了。记忆中,京城青楼里的女子也不是这种风格,都是比较含蓄的。这广州府里的花界女子,显然更直白豪放些,倒是教人有些厌恶。 不过,这些跟张延龄无关,张延龄也不是来给这些女子上道德课的,更不是有劝人从良爱好的青楼客。 相反,张延龄倒是希望她们多说一些关于这些佛郎机国水手的事情,以及屯门岛佛郎机人在上面做的事情。 “有趣,有趣。说的有趣。赏!拿去分了。”张延龄伸手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身旁女子。 几名女子欣喜道谢,心中均想:今日可算碰到财神爷了。这还什么都没干呢,一人便可分得七八两银子了。这银子赚的也太轻松了。这位爷可得好好伺候,争取将那一叠银票全弄到手。 “这些佛郎机国的水手们何时来此的?不是说官府不许他们上岸么?怎地他们却能在广州府中招摇过市?还能寻欢作乐?”张延龄笑眯眯的问道。 “哎呦,小公子,这有什么稀奇的。咱们广州府什么时候少过外邦来的人?什么琉球呀,渤泥国,锡兰,满刺加国。这些海外番国的人年年不绝。要不是倭匪闹得欢,吓得他们这些人不敢常来,咱们这里怕是到处都是这些番国商贾呢。” “是呢。佛郎机国的大船前年便来过一会,不过正式在屯门落脚是在去年年后。听说,佛郎机国的大船在海上打败了倭贼,把倭贼全部赶到福建那边去了。所以海上也太平了。这一年多,佛郎机国的商船倒是来了不少。奴家去珠江口还瞧见过,都是好大的船,张牙舞爪的。像个大蜈蚣的船只,好吓人的。” “田田说的没错,真的像是大蜈蚣。黑乎乎的。话说这佛郎机国的人造的船怎么这么难看。奴家还是觉得我大明的船只好看。” “切,好看有什么用?跑去跟人家打,结果被灰溜溜的回来了。人家那蜈蚣船上的大炮厉害的紧。隔着好几里一炮轰过来,山崩地裂的。事后还不得跟人家道歉么?” “就是,打什么?人家佛朗机国的这些人不就占个破岛么?给他们便是了。真要惹恼了他们,蜈蚣船开刀南边码头往城里开炮,那可了不得。” 几名女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些话看上去是闲话,却蕴含极为丰富的信息在其中。张延龄自己都没想到,原来广州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居然是这青楼之中。昨天自己花了一天打探消息,也没眼前这一会得到的多。 这也很好理解。青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寻欢作乐之余,各种消息汇总流传,很多事都是从这里流出去的。那些寻欢客们在这里是最放松快活的时候,跟青楼女子也不用藏着掖着,言谈不忌,所以很容易露出一些消息来。 一时间,张延龄都觉得跟踪那两个佛郎机国的水手没那么重要了。这两个家伙只是水手而已,进城来是寻欢作乐的,似乎也没有跟踪的价值。还不如花些功夫从这帮青楼女子口中套问些什么来。 酒菜一盘盘的上来,张延龄兴致上来了,几名女子也聊得高兴。倒是很少有人跑来跟她们聊闲天的。这位小公子爱听闲聊,还有赏钱,那可比做别的事轻松惬意的多了。 坐在张延龄身旁的欢欢给张延龄斟了酒。张延龄拿起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往她手里一塞道:“拿去分。今日聊得高兴,爷我最爱听些八卦了。初来广州府,人生地不熟的,很多事都想知道。咱们吃喝聊天,爷高兴了,自当有赏。” “好啊好啊,小公子真是阔绰啊。谁要是嫁给了小公子这样的,那可真是前世敲了七七四十九个木鱼,念了九九八十一部经书么?” “干脆,小公子以后天天来,我们姐妹几个天天陪您聊天喝酒。不光喝酒,我们姐妹几个可都是有绝活的。” 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的说笑道。 张延龄笑道:“喝酒,那些事以后再说,今日有酒今日醉,今日开心最重要。” “干!”几名女子娇声举杯陪着张延龄喝了一盅。 张延龄放下酒杯,手伸到银票上抓起一张来。众女子眼睛发亮:难道又要赏了么?喝一杯酒也赏? “各位,实不相瞒,爷我家中是做生意的。这次来广州府呢,也是想找些门路,做些番国海货生意。可是奇怪的很,我昨日转悠了一天,也没找到广州府哪家商行大量卖番国舶来的海货。我还以为当真是朝廷禁令还有倭贼在海上横行,这些番国货物进不来。可是适才听你们这么一说,又不是如此。佛郎机国的商船能来,一船一船的货物装来,怎地却找不到买货的商行?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位姑娘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或者知道门路的,替我牵个线,搭个桥,我必有重谢。”张延龄道。 “哎呀,这种事我们可帮不上忙。我们对做生意的事情可不懂。”一名女子道。 “是啊,我们可不知道这些门路。我等也买不起那些番国来到货物。什么珊瑚象牙呀,香料宝石呀,也不是我等这些人能买的东西。”其他几人也纷纷道。 张延龄叹息道:“原来你们也不清楚,哎,看来我还得跟别人打听去。本来若是有人给我牵线搭桥的话,生意成了,我自是要重谢三千两银子的。可惜了。” “三千两?”众女子惊愕道。 “三千两很多么?俗话说,宁给千斗米,不指一条路。咱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便是财路。指点一条财路的,自是要重谢。”张延龄道。 众女子沉默着。 突然,一名女子道:“或许,公子可以去找找咱们广州城里的卢老爷。奴家听说……” “小容,别瞎说。”一名女子低声道。 那名叫小容的女子忙闭了嘴。 张延龄皱眉道:“怎地不说了?” 小容道:“我瞎说的,这些事我也不清楚。” 张延龄心中大感蹊跷。明显这小容是知道的,其余的女子应该也是知道的。可是她们似乎是迫于某种压力而不敢说。重金引诱之下她们也不敢说,那显然是压力大过了金钱的诱惑。不知这个叫卢老爷的是什么人,又怎会让这些女子如此恐惧。 “小公子,咱们还是说些别的吧。外边的事情,我们知道的都是瞎传的。小公子要做的事情,我们乱说话,害得小公子跑冤枉路,花冤枉钱,坏了您的事,我们可担当不起。咱们还是陪小公子喝酒便是。要不,爱爱给小公子唱个曲儿也好。”一名女子赔笑道。 张延龄微笑道:“好,那便喝酒聊别的。爱爱姑娘唱首曲儿来听也好。” 爱爱笑道:“那我回房拿琵琶去。” 爱爱起身行礼,刚要离席。突然间,隔壁有女子尖叫声响起。紧接着,有人从隔壁小厅的帘幕里冲了出来,衣衫不整,头脸上湿漉漉的,样子极为狼狈。 “妈妈,我不伺候这两个红毛鬼了。这两个红毛鬼要人命。这银子我不赚了。说什么也不赚了。两个狗东西,拿人不当人。”那女子尖声叫道。 院子里站着的中年妇人忙进来,皱眉问道:“小翠,怎么了?怎么了?” 张延龄这边的几名女子也纷纷站起身询问道:“怎么了?小翠姐,发生什么事了?” 那女子刚要说话,两名佛郎机国水手追了出来,大声叫嚷道:“不许跑,回来。喝酒的,陪我们!跑了,不行。” 第648章 欺人太甚 这两名佛郎机国水手居然会说大明的话,虽然结结巴巴语调生硬,但是还是能听明白的。 那名叫小翠的女子见状朝着张延龄酒席旁的女子们飞奔过来躲避。 一名个子高大,胡子卷曲的佛郎机国水手冲上前来,口中大叫道:“不许跑,扑答,扑答。回去喝酒,扑答。” 海云楼的妈妈和一名龟公忙上前来拦住。 “息怒息怒,洋大人息怒。到底是怎么了?喝酒喝的好好的,怎么就闹起来了?有话好好说……”**忙赔笑问道。 “扑答。这个扑答……不听话……。叫她喝酒,她不喝。我们,花了银子的。要怎么,便怎么。不然的,砸了这里。烧了这里。”那佛郎机国水手大声叫道。 “哎呦,洋大人,来这里不是寻开心的么?生这档子气作甚?奴家问问什么情况。小翠,到底怎么了?”**一边赔笑,一边转头向那名叫小翠的女子问道。 小翠躲在一名女子身后,大声道:“他们两个逼着我们喝酒……小莲都被他们灌了一壶了,直接便灌醉了。他们还来灌我……” 那**骂道:“死丫头,灌酒便灌酒,这有什么?喝醉便醉了就是了。你当你是千金小姐么?陪客人不喝酒的么?喝醉了眼一闭,反而什么都不知道了,折腾完便也没事了。又跑什么?” 小翠脸上通红,怒道:“妈妈陪他们喝去,他们……他们往酒壶里撒尿,逼着我们喝。你爱喝这样的酒,你去喝喝看。我们是卖身,可不是当畜生。” 此言一出,众女子一片娇声怒骂之声。 “死红毛鬼,当真不是人。” “拿咱们当什么了?当母狗么?死变态的东西。” “这帮红毛鬼没本事,就知道糟践人。逼人喝尿,怎么不去叫他老娘吃屎。” 那**摆手道:“得了,得了,都别骂了。这些洋人都是这副德行,做咱们这一行,不就是得忍气吞声么?小翠,听话,回去陪他们。我跟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别作践人。” **陪着笑对那满身酒气的水手道:“我说洋大人,来这里是找乐子的,何必生气?酒自然是要喝的,但是,莫要作践咱们姑娘。喝喝酒,听听曲儿,快活快活,这不是很好么?莫要玩些其他的花样,咱们大明这里不作兴这些折磨人的手段。” “扑答!我们花了银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不听话,我们,生气。就要砸了这里。烧了这里。”那水手怒道。 张延龄早已经怒火中烧,没想到这帮佛郎机国的水手在广州府里居然如此蛮横。青楼女子虽然低贱,但也不是他们这么作践的。就算玩些变态花样,也得别人同意才成。这些狗东西是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洋大人呐,莫要这样。和和气气的不好么?给奴家一个薄面。要不,那酒……奴家喝好么?”**赔笑作揖道。 “扑答,要她喝。你是什么东西南北?我们今天,偏偏的,要她喝。扑答,臭扑答。”那水手指着小翠大声道。 张延龄皱眉低声问道:“扑答是什么意思?” “番国的鸟语,骂人的话。骂咱们臭婊子呢。”田田在旁道。 **无奈,只得不住的作揖哀求。那佛郎机国水手一把将**挥了个踉跄,举步上前来,伸出毛茸茸的手便朝着小翠抓去。小翠被他抓住了发髻,尖叫着被他拖着过去,几名女子抓着小翠的手也不敢用力,生恐扯了她头发。 一时间,厅中尖叫声四起,一片大乱。两名水手哈哈哈的大笑,得意之极。 突然间,“砰!”的一声响起,桌上的碗碟酒盅哗啦啦作响。众人惊愕看去,只见张延龄手按在桌上,正怒目而视。 “住手!混账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在我大明的土地上如此撒野,谁给你们如此狗胆?谁给你们如此特权。还不放开她。”张延龄厉声喝道。 众人都吓呆了。 **连忙道:“小公子,不关你的事,你莫要管这事儿。爱爱,带着这位公子去后厅去玩耍。小公子,对不住了,吵嚷到你了。还请息怒。” 张延龄喝道:“你这个当妈妈的却不护着她们。再怎么样,她们也是替你挣银子。怎可纵容这帮人如此作践她们?” **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道:我倒是想,可这些人怎么得罪的起。 高个子水手皱眉瞪着张延龄道:“你是谁?多管闲事?找麻烦吗?” 张延龄喝道:“你管老子是谁,放开她。这位姑娘不愿伺候你,你不可勉强。更不得行凶。这是我大明的地方,你们这些番国人得守规矩。” “哈哈哈。守规矩?奥利维拉,你听到了么?这个人,教训我们。哈哈哈。”高个子水手大笑起来。 身后那个满脸黄须,个子稍矮一点的水手也大笑起来。 “菲戈,这个人,他要英雄救美。哈哈哈。” “奥利维拉,好几天没打人了,我身上痒。你呢?” “我也是,亲爱的菲戈。哈哈哈。” 两个水手旁若无人叽哩哇啦的说话。张延龄虽然听不懂,但却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你们听明白了我的话了么?不许在我大明的地方撒野。放了那姑娘。滚出这里。”张延龄喝道。 “小子,你找茬么?我们花了银子的,来这里找乐子,给了银子的,她要陪我们快活。你滚出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那高个子名叫菲戈的水手指着张延龄喝道。 “花了银子便可以作践人么?花了多少银子?”张延龄喝道。 “二十两银子呢,那可是一笔巨款。”菲戈叫道。 “好,银子我替她还给你,这位姑娘我包了。现在陪爷喝酒了。”张延龄将一张银票丢出去。那银票飘落在地上。两个水手别的不认识,银票却还认识,五十两三个字看得清清楚楚。 “菲戈,那是五十两银子呢。这家伙很有钱。也许是个有身份的人。我的伙计要不然,咱们还是别惹他了。”另一名叫奥利维拉的水手叽里咕噜的说道。 “奥利维拉,你就像个胆小的土拨鼠。便是大明的皇帝来,我们也不怕。”菲戈喝道。 “好吧,亲爱的菲戈,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奥利维拉知道菲戈的暴脾气,只得点头道。 “扑答,还银子,也不成。这是规矩,先来,后到。规矩。明白么?”菲戈指着张延龄喝骂道。 “你娘才是扑答,你姐,你妹,你祖宗十八代都是扑答。白皮猪,给脸不要脸是么?”张延龄怒骂道。 “菲戈,这个人,他骂人。骂我们是,白皮猪。”后方的奥利维拉叫了起来。 菲戈瞪着张延龄道:“你是在,骂我们猪猡?” “没错,白皮猪!你不服?这位小翠姑娘我花银子包了。有本事你出的银子比老子多。我们大明青楼的规矩便是看谁出的银子多。你跟爷拼一拼。”张延龄冷笑道。 菲戈大笑摇着手道:“不不不不,你们的规矩,不成。按照我们的规矩,可以。我们佛郎机的规矩,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不用钱,用决斗。一个死了,另一个赢了,女人归谁。你敢不敢?” 说着话,菲戈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造型奇特的剑来,张延龄见识过,那是西洋剑,击剑比赛用的那种。 这厮居然是要跟自己决斗。 【作者题外话】:兄弟们积极投票跟读,不要养书哈。这里网站是需要数据支撑的,不然怕是难以为继。拜谢! 第649章 决斗 厅中所有人都吓坏了。事情居然发展到要动刀动剑的地步,而且这红毛鬼说的很清楚,要分个生死。那岂不是要出人命么? “洋大人,可不能如此啊。可不能在我们这里闹事啊。这位公子,你快走吧,莫要答应他。”中年妇人惊惶的向着张延龄和洋水手菲戈作揖求肯道。 几名女子也白着脸低声道:“小公子,你莫要答应他。” 佛郎机国水手菲戈站在厅中,一手叉腰,一只手握着西洋剑挽着剑花。那长剑发出呜呜的声响,倒也寒光闪烁,颇有些架势。 突然间,他手腕一抖,西洋剑猛然刺出,正中厅中木柱。噗嗤一声,那看似细长无锋的西洋剑竟然刺入木柱数寸。 “哦,亲爱的菲戈,你的剑术又精进了。真是叫我佩服啊。”水手奥利维拉大声赞道。 菲戈得意道:“那是当然,跟着总督大人攻打满刺加的时候,我用剑杀了三个呢。卧亚总督都夸赞我剑术高超,说要禀报国王阁下,给我授予勋章呢。” “哦,那可真是令人羡慕。那以后,我可要叫你菲戈大人了。”奥利维拉拍马屁倒是有一套。 菲戈哈哈大笑,瞪着张延龄道:“小子,到底敢不敢,和我决斗?不敢的话,跪在地上,给菲戈大人学几声狗叫,爬出这里。菲戈大人,便饶了你。” 众人心中都很惊惶,这红毛鬼身高马大,比这位小公子高一个头。也壮实的许多。这位小公子看上去虽然也有些强壮,但跟这名叫菲戈的红毛鬼一比,那可差的太多。和他决斗,那不是找死么? 那名叫小翠的青楼女子轻声道:“这位公子,你自去吧。小翠去陪他喝酒便是了。不能惹这些人了。公子护佑之心,奴家感激不尽。”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看着菲戈道:“你要和我决斗?你可想清楚了。决斗是要分生死的。你不怕死?” 菲戈大笑道:“小子,该怕的是你。菲戈大人可不怕。” 张延龄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决斗,我接了。” 菲戈大笑道:“很好,那你还等什么,过来,拿出你的武器,我们决斗。就在这里。快些,菲戈大人的剑,已经渴望喝你的血了。” 菲戈飞起两脚,将一旁碍事的桌椅踢开,往后退了几步,举着剑对着张延龄遥遥相指。 张延龄摆手道:“等一下。” 菲戈咧嘴笑道:“怎么?怕了么?” 张延龄笑道:“怕你娘的腿。我大明是有律法的,可不能随便杀人。虽然你们不是我大明的人,但是为了避免麻烦,咱们决斗你得和我签份文书。这样,爷杀了你,便没有麻烦了。” 菲戈没听明白,奥利维拉听懂了,大声道:“菲戈,他要和你签生死文书,这样死了人,他们的官府就不会怪他杀人了。” 菲戈呵呵笑道:“怪他杀人?哈哈哈。他能杀了我么?这个可怜的臭虫很快就要成为一具尸体了,可惜他自己还不知道。” 奥利维拉皱眉道:“亲爱的菲戈,别怪你的朋友多嘴。我看,还是不要决斗了吧。要是真的死了人,可是个大麻烦呢。安达拉上尉可是说过了,不许我们在岸上闹事。如果你杀了大明朝的人,怕是要惹麻烦。” 菲戈大笑道:“所以才要签了生死文书,杀了他就没有麻烦了。这是决斗,我的朋友。你要我放弃决斗?这是一个男人的荣耀,你要我此刻放弃我说出的话么?那是在羞辱我。你要敢羞辱我,我要求和你决斗。” 奥利维拉忙摆手道:“得了得了,当我没说就是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可不想跟你决斗,我还想赚些钱,回里斯本城里娶我的维拉小宝贝呢。” 两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张延龄喝道:“到底签不签生死契约?两头白皮猪在说些什么鸟语?” 菲戈骂道:“你这只蝼蚁,我保证,待会要将你的脖子拧下来。签生死文书。” 张延龄大笑。大声道:“笔墨伺候。” 周围众人个个惊愕。这小公子居然真的要决斗,要签生死状。这可了不得,这真的要出人命了。 那老bao子已经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双手合十,口中连连祷祝着:“菩萨保佑,千万莫出人命啊,千万莫出人命啊。” 一名龟公叫道:“得赶紧报官啊。真要出人命了。” 老bao子如梦初醒,大声道:“对对对,赶紧报官,赶紧报官。” 张延龄厉声喝道:“不许报官。” 那菲戈也大声道:“报官,不许。谁去,烧了屋子。奥利维拉,拦着门口。” 到此时,那是谁也没招。两个人执意要决斗,又不许报官,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所有人剩下的唯一想法就是,可千万别出人命。众人当然希望张延龄能赢,但是一想到就算张延龄赢了,要是杀了红毛鬼,那也是大麻烦。红毛鬼要是赢了,那便更不好了,这位打抱不平的公子怕是要被那个红毛鬼杀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 龟公只得拿来纸笔,张延龄提笔刷刷刷写下生死文书。上面简简单单的就几句话。 “今日海云楼中,双方决斗,自愿立下此契。双方各安天命,不论生死,均不得追究对方罪责。甘心情愿立下此生死契约。” 张延龄读了一遍给菲戈听,那厮倒也精明,拿了找别人又读了两遍,仔细的听着一字不差,才相信其中内容。毕竟他不认识字,生恐被张延龄给骗了。心眼倒是多得很。 双方签了名,在名字上按下手印,又逼着老bao子当了见证人签名按手印。算是完成了契约。 菲戈见张延龄怡然不惧,此刻心里倒是有些打鼓。但见张延龄身材不及自己,个子矮了自己一头,觉得自己还是大有胜算。于是签字按了手印之后大声吼叫了一声给自己打气,提着西洋剑开始做热身运动。 张延龄缓步走出来,站在那里看着菲戈压腿摆臂忙活不休。厅门口两名亲卫探出头来,等待张延龄的命令。张延龄却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进来。这场决斗,张延龄不需要帮手。更不需要假手于人。 “白皮猪,准备好了么?要不要给你些时间,让你写封遗书?”张延龄笑道。 菲戈站起身来,怒骂道:“无知的臭虫,我发誓要将你撕成碎片。” 张延龄大笑道:“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菲戈举起西洋剑对着张延龄,沉声喝道:“拿出你的武器。” 张延龄点头,一撩长袍,一柄黑魆魆的火铳已经攥在手中。张延龄麻利的拉栓装弹,咔咔咔几声清脆的响声之后,火铳弹药已经上膛。 “你用……火枪?”菲戈张着嘴巴呆呆问道。 张延龄将火铳在手指上滴溜溜转了两圈,将枪口对准菲戈笑道:“怎么?不可以么?” 菲戈叫道:“这不公平,这不公平,不可以用,这是禁止的。” 张延龄啐了一口道:“谁说不可以用?谁规定决斗不能用火器?你的兵器是你的剑。我的兵器是我的火铳。公公平平,正正当当。你也可以用火器,我可不禁止你用。” 菲戈叫道:“狡猾的家伙,我可没有火枪。这不公平。不公平的决斗,那是耻辱,不是荣耀。” 张延龄冷声喝道:“笑话,公平你是说了算的么?你们这帮白皮猪,漂洋过海跑到我大明的土地上撒野,欺负女人。连决斗都要用你们的规矩?爷说这就是公平。你可以用火器,没火器你便用剑。动手吧,我数三二一,咱们同时动手。公公平平,童叟无欺。” 菲戈呆呆站着,后悔今日没将火器随身带来。若不是军中有规定,不许将火器携带在身,以免被大明人得知火器的制作之法的话,他的那柄火绳枪可也是威力不小的。 自己拿剑,对方拿火器,这可如何是好? “亲爱的菲戈,不用怕他。他是吓唬你的。他手中没有火把,如何点燃火绳?他们明朝的火铳咱们又不是没见过,根本不是这样的。这不过是个孩子的玩具罢了。那是吓唬你的。不要上当。”奥利维拉突然叫道。 菲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个人手中的火器过于精致,精致的像个模型玩具。这么精巧的火器,明朝怎么会有?想必是假的。 “三……”张延龄开始倒数。 “等等。你手里拿的,当真是,火器?骗小孩的,假的。是不是?”菲戈觉得自己不能冒险,大声问道。 “轰隆!”张延龄扣动扳机,轰了一枪。尖叫声中,烟尘四散。霰弹将一张翻倒的桌子打的木屑纷飞,哗啦啦坍塌。 “蠢货,教你长长眼。”张延龄喝道。 菲戈吓得差点尿裤子,那不但是真火器,而且威力惊人。 “菲戈,上啊。火器要装弹,他没时间装弹了。”奥利维拉大叫道。 菲戈惊醒过来,大吼一声,举剑刺了过来。 张延龄大骂一声,抬脚踢飞一只椅子,趁着那椅子阻挡的瞬间,手上动作迅速,咔咔两声,一枚弹药上膛。 若不是平时无事便勤加训练,此刻还真有些措手不及。拉栓上膛的速度本就很快,更何况张延龄已经熟练无比,两息不到,弹药就位。 菲戈挥剑劈开椅子,往前疾刺的时候,他看到张延龄已经举起了枪。黑魆魆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对方已经装弹上膛,一枪便可轰碎自己的脑袋了。 菲戈见机甚快,手一松,西洋剑掉落在地,举起手大声叫了起来。 “我认输,你赢了。女人归你。绅士的,要有风度。认输的,不能杀!”菲戈大声叫道。 张延龄大笑,举枪上前,顶住菲戈的前额。 “白皮猪,果然无耻。跪下!” 菲戈叫道:“绅士,不杀没武器的。我认输。” 张延龄冷笑道:“我们有生死状,今日你我总要死一个才能有输赢。” 菲戈叫道:“我认输了,你不能这样。” 奥利维拉也叫道:“不能杀,不然,你们有麻烦。我们认输。” 张延龄道:“爷怕什么麻烦?杀了你,就像宰了一头猪。” “是是是,我们是猪,白皮猪。不要杀。”菲戈叫道。 张延龄吁了口气,努了努嘴,对旁边的龟公道:“把他们之前喝的酒拿出来,尿了尿的那一壶。” 所有人都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龟公连声答应,小跑着进了小厅,不一会捂着鼻子拎着一壶酒出来了。 “被我轰碎脑袋,还是喝了这一壶酒,你自己选。我数到三,你自己选择。”张延龄冷笑道。 “我……”菲戈脸色煞白叫了一声。 “三……二……”张延龄开始倒计时。 “我喝,我喝。”菲戈哭丧着脸叫道。 下一刻,菲戈接过酒壶,酒壶里飘出来的气味让他几乎作呕。但是生死攸关,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抓起酒壶往嘴巴里灌。 黄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流淌出来,腥臭的气味伴随着酒气四溢,周围众人都捏住了鼻子,露出嫌恶的表情来。眼睛里却闪烁着快意。 “哇!”菲戈喝了七八口,实在恶心的要命,连连作呕。恨只恨自己适才一泡尿太多,居然还有一半在壶里。 “奥利维拉,你来帮我喝半壶。”菲戈一边打干呕,一边叫道。 奥利维拉愕然摇头道:“我不喝,我不喝。” “住口,你必须喝。否则,我要杀了你。你喝了,回去你才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你必须喝。你要是不喝,一会我便把你杀了。不然你回到驻地,定要说出去。这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菲戈大声吼道。 奥利维拉心中大骂,但是他不敢违抗菲戈的命令。菲戈是他的上司,又凶狠残暴,什么事都敢干。他担心今日丑事暴露出去,自己要是不喝,他必会杀了自己。无奈之下,只得上前来接过酒壶,咕咚咚的喝了下去。 半壶尿酒被两人喝了个干净,两个人爬在地上干呕,周围众人像是看着两条癞皮狗一般的看着他们,心中快意之极。 “记住,在我大明,没有你们这些白皮猪横行的份。今日算你们识相,饶你们一条狗命。以后再敢欺负人,便不是这么简单了。下一次,要饶命可以,那便要阉割了你们。明白么?阉割懂么?便是割了你们下边的玩意儿。”张延龄喝道。 “明白,明白。”菲戈一边吐一边点头。 张延龄冷笑一声,转头看着周围,密密匝匝已经围了数十人在此,知道不宜久留。于是啐了一口,快步走出。两名亲卫分开人群,三人出了海云楼上马快速离去。 第650章 线索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1章 抽丝剥茧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2章 卢老爷的庄园 午后秋阳照耀在城外田野上,已经是九月下旬,但广州府地处岭南,气候四季温煦,田野中还是一片碧绿欣荣。 沟渠纵横,白鹭翱翔,倒是一片岁月静好的田园之景。 骡车在田间土路上缓缓而行,不一会抵达珠江沿岸。张延龄从车窗之中远远望去,但见,珠江江面开阔无比,沿岸苇荡繁茂,江面上舟船来往,桅帆高耸,倒是甚为繁忙。 广州府所在之地,水路交通极为便利。接海连江,通衢内地。这里是发展贸易的绝佳之地。在陆上交通极为不便利的这个年代,有水路通道便是天然的本钱,更别说是连接大海的港口,还有通向内地的江河了。 同样拥有这样的海路和江河河道运输优势的大州府,大明朝还有不少,若是全部加以利用起来,必会带动海贸和内贸的大发展。 只可惜,大明海禁,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海禁,说白了其实也是一种闭关自守吧。 沿着江边道路往西行了十余里,道路远离江边道路,拐上一条碎石小道。那小道通向西北方向的平畴田野深处,上面车辙纵横,显然是经常行车辆和人马。 约莫三思里路之后,骡车停了下来。 “侯爷,前面就是那座庄园了,咱们恐怕不能再靠近了。”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探出头去,看着陈式一指着的方向。远处是一片葱绿的树木连绵。隐约可见有高墙连绵,似乎还有瞭望的哨塔耸立在绿荫之间。 “昨夜我们往前去了不到半里,便看到了巡逻的人手。手里还拿着家伙。咱们再往前,怕是要被发现。”陈式一道。 张延龄点点头,想了想道:“继续往前。” 陈式一愣了愣,也不多问,跳上车辕驱车而行。张延龄撩起车帘,将头脸露在外边,从腰间取出一柄折扇慢悠悠的扇了起来。 骡车往前行了不到片刻,果然,前方七八名汉子飞奔而来,穿着短衣短靠,腰间悬着弓箭腰刀。 “停车,停车,你们是什么人?”前方来人大声喝问道。 陈式一忙停下骡车,张延龄下了车,看着那七八名横眉怒眼的汉子飞奔走近,摇着折扇上前行礼道:“几位兄弟,有礼了!” 领头的汉子皱眉摆手道:“哪里来的穷酸?来此作甚?快走快走。” 张延龄忙道:“在下出来踏秋,行至此处有些口渴,见到前面的村落,想去讨杯水喝。几位是前面村舍中的百姓么?可否赏口茶水?” “喝水?野地里沟渠河塘里水多的是,自去喝便是了。我们哪有茶水给你喝?”那汉子皱眉喝道。 “野地里的水怎能喝?你们不肯,我自去村子里找别的人家讨要便是。真是一群无礼之人。”张延龄不悦道。 “你说什么?少废话,赶紧给我滚。这里可不是什么村舍,这是私人庄园,你脚下站着的地方便是私人的地方。闯入私人地方,我们可以打断你们的腿,扭你们去送官明白么?再废话,别怪我们不客气。”那汉子怒道。 张延龄似乎受了惊吓,变了脸色道:“这么凶么?就算是私人庄园,讨杯水喝也不过分吧。俗话说,助人乃快乐之本,这家庄园主人该不会连杯水也不肯施舍吧。” “嘿,我说你这家伙故意找茬是不是?叫你走便走,哪来这么多废话?兄弟们,再不走,掀了他们的驴车,拖下来打一顿。”那汉子大声喝道。 “好,揍一顿便老实了。” “快滚,快滚!” 其余几名汉子大声应诺着挽着袖子大声喝骂。 张延龄一言不发,慌忙转身上车。上车太急,还差点摔了一跤。几名汉子叉腰哈哈大笑,嘲笑张延龄的笨拙。 “你们这般无礼,回城后我叫人来评评理。我爹爹是新调来广州府的官员,有你们好受的,你们给我等着。车夫,快走快走。”张延龄上了车,从车窗里挥舞着折扇叫道。 “嗨!这狗东西还嘴硬,揍他!”一名汉子怒骂道。 “揍他!”其余人附和道。 “慢着!”领头的汉子摆手喝止,皱眉低声道:“这厮说他家里是当官的,咱们也犯不着惹麻烦。老爷交代了,不要惹事,既走了便罢了。” 众人只得偃旗息鼓。车里的张延龄却不依不饶了起来:“怕了吧,我爹爹是新任南海县县学学正,你们这帮家伙,胆敢惹我。等着瞧吧。你们庄园主人叫什么名字?我定让我爹爹找他理论。” “南海县学正?”众大汉面面相觑,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之声。 “老子还当你老子是什么大官呢,原来只是广州府所辖南海县的县学学正?哈哈哈哈。笑死人了,那也算官?”领头汉子捧腹大笑。 旁边一名汉子似弄不清楚状况,问道:“头儿,这南海县县学学正是个什么官?” “屁的官。县学的教书先生罢了。哈哈哈,府学学正九品,县学学正你说是什么官?芝麻绿豆官。可笑死人了。”领头汉子大笑道。 “原来如此,哈哈哈。” 张延龄气的发抖,怒道:“你敢侮辱我爹爹的官职,了不得了,这下定要我爹爹和你们主人理论了。敢报上你家主人的名字么?” “哈哈哈,傻小子。还横呢。得亏你是新来广州府的,照你这样的,在广州府没几日便被人打的满地找牙。回去告诉你那官大的了不得的爹爹,就说今日被卢老爷庄园的护院给欺负了,你瞧你爹爹敢不敢和卢老爷叫板?弄不好,你老子得拉着你来给咱们磕头赔罪。哈哈哈。什么也不懂的废物。滚吧。”领头汉子大声笑道。 “卢老爷?哪个卢老爷?什么官?敢报上名来么?”张延龄兀自叫道。 “他娘的,还多嘴多舌。当真要找打是么?哥几个,揍他。”领头汉子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喝骂起来。 张延龄忙缩回头去,放下窗帘大声催促:“车夫,快走,快走。” 陈式一挥了一鞭子,青骡拉车便跑,飞快离去。后方七八名护院汉子大声狂笑,喝骂不已。 张延龄和陈式一驾车奔出两里外,在僻静处停了下来。张延龄下了车走到河叉旁的芦苇荡旁一屁股坐下。 陈式一走来,沉声道:“侯爷,现在怎么办?” 张延龄笑道:“等天黑进去探一探。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人已经对上号了,现在要看货物是不是对的上。” 陈式一道:“侯爷何意?什么人对上号了?” 张延龄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昨日上午我遇到了点事情。” 张延龄将昨日上午在海云楼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陈式一惊得目瞪口呆。 “这……侯爷怎可如此。不是说好了,卑职不在身边,侯爷不跟人打斗的么?这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陈式一埋怨道。 “遇到那种情况,我能如何?难道袖手么?不用担心,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张延龄伸手从腰间抽出火铳,滴溜溜在手中转了一圈,咔咔咔的拨弄着枪栓。 “那倒也是。侯爷的意思是说,那个女子口中说的卢老爷,便是适才那帮人口中说的那个卢老爷?对上号了?”陈式一道。 “九成九是他。跟走私海货有关,都叫卢老爷。哪有那么巧合?这厮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记得两广布政司衙门,广州府衙门里没有姓卢的官员啊。莫非不是官员,只是商贾?倘若只是商贾,哪来这般本事?莫非官商勾结?”张延龄皱眉沉吟道。 陈式一想了想,也搞不明白。只得在旁站着不说话。 张延龄道:“不想了,一步步的查。等天黑,咱们摸进庄园里,瞧瞧里边的货物到底是不是走私的海货。确定了之后,便可断定之前的判断了。也许这里便是他们走私货物的集散之处。” 陈式一点头道:“好。” 陈式一也坐在张延龄身旁的草地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往西,一点点的落下。逐渐暮色四合,四野也变得清冷了起来。 第653章 潜入 二更天,一弯残月升上天空。四野朦胧,秋夜清寂。 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朦胧昏暗之中摸到了庄园南侧,一条大河旁的芦苇丛中。 看得出来,这条大河是通向珠江的直流,宽仅数丈,两岸长满了芦苇长草。 不久前,陈式一已经进行了观察摸排,发现这座庄园的围墙甚为高大,且上方布满荆棘,外围还挖有壕沟。再加上里边竖着瞭望哨塔,围墙上有风灯照亮,还有大量的巡逻人员巡逻。 这种情况下,想要翻越围墙摸进去,难度着实太大。极有可能被里边的人发现。 张延龄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打草惊蛇。于是在观察了地形之后,张延龄决定沿着大河摸近。因为张延龄判断,这条大河的河道必是这座庄园往外运货的一条通道。 莫看这河宽只有两三丈,但是行船是绝对没问题的。船只装货从这里出发进入珠江之中,沿着珠江上溯和四通八达,抵达各处支流,通行西南数十州府。 放着这样发达便捷的水路不走,那岂不是傻子么?这可比陆上运输方便多了。 这条河的走向,正是穿庄园而过的。按照张延龄的猜测,庄园的围墙不大可能将整条河流切断。河流的入口便是庄园的缺口,从水路摸进去,机会必定大的多。 两人蹑手蹑脚沿着河岸摸近,在抵近庄园围墙三十步之外停了下来。从乱草之中探头朝着前方观察。这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前方一道围墙横亘在河面上,围墙居然横跨了整条河,将这条大河拦腰切断。围墙上七八盏风灯在风中摇弋,照的清清楚楚。那河上的围墙,居然是一道水门。等于是在河上架了一座桥,然后上有围墙,下边桥洞安装了水门,供船只进出。 张延龄恼火不已,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但对方越是如此将庄园打造的如此密不透风,便越是说明里边大有文章。 “怎么办?要不,咱们还是找一处围墙翻过去吧。这里可比其他地方更难进去。”陈式一低声询问道。 张延龄摆摆手,瞪着眼看了一会,轻声道:“这里巡逻的人手几乎没有,便是因为他们笃定没人进得去。其他地方有明哨暗哨,风险太大。就从此处进去。” 陈式一道:“可是这如何进得去?翻墙是不可能的,里边便是哨塔。上了墙头便会被发现。” 张延龄指了指黑魆魆的水面,轻声问道:“你水性如何?” 陈式一愕然道:“从水里进去?可是不是有水门么?” 张延龄低声道:“水门一般不会阻断流水,否则不成了水闸了?水门下方定有空隙。潜水进去,反而更加的安全。你水性如何?” 陈式一咂嘴道:“一般。只是会游水而已。憋气我可不成。” 张延龄抽出靴筒中的匕首,刺啦一声割断一截芦苇,两头削断之后放在口中轻轻一吹,气流通畅。 “用这个。潜水进去。”张延龄低声道。 陈式一正自发愣,张延龄已经开始脱衣服。很快便扒了光溜溜的只穿一件底裤。 “就这么进去?遇到危险怎么办?”陈式一低声道。 “火器不能沾水,只能如此。你带兵刃进去便是。我有这个。”张延龄晃了晃匕首。 陈式一不知该说什么好,张延龄却已经慢慢的从芦苇荡旁下了水。陈式一知道侯爷是下定决心要进去了,心中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位爷的脾气,最爱冒险,而且胆子贼大。这种情形,他陈式一都不敢如此果决,可是侯爷都没多想便下水了。 这或许便是自己和他的不同吧。侯爷那一次不是行奇招,冒大险。每次却也都是有惊无险的成功了。所谓富贵险中求,侯爷能有今天的地位,那也是他拼命拼出来的。他贵为侯爷,又是团营副总督这样的高位,依旧没有丝毫的退缩。自己难道还会退缩不成。 陈式一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手提长剑跟着张延龄从芦苇荡中下了水。 深秋的河水可真是凉,虽然这里是岭南之地,季节的变化看似不大。但是深秋夜晚的河水,绝对可以让人知道季节的区别。 “准备了。到水门下方露头。”张延龄低声说道。将芦苇插在口中,缓缓没入河水之中,消失不见。 陈式一吁了口气,看着那根露在水面上的芦管缓慢的往前而去,也将一根芦管插在口中,缓缓沉入水中。 忍受着冰凉的水流的冲击,以及水底幽暗的紧张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几个时辰那般的漫长。难受不堪的陈式一的手终于摸到了一个光溜溜的胳膊。 那胳膊反手一抓,将陈式一的手臂抓住,慢慢的往上用力。陈式一知道那是侯爷要自己露出水面。于是用极慢的速度冒出水面。 张口无声的呼吸了一大口空气,抹去眼睛上的水,陈式一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水门之前。张延龄就在身前,单手攀在一块桥墩石头上方,正冲着自己打手势。 陈式一定睛一看,发现张延龄的手上拿着一片尺许大小的铁网。 “幸亏我的匕首是精刚打造的,狗日的下边倒是有空隙,却安装了铁网格阻挡。”张延龄用极低的声音在陈式一耳边说道,声音里有些得意。 陈式一这才知道,张延龄比自己早到了许久了。在以往的行事之中,陈式一还从未拖过后腿,这是他第一次拖侯爷的后腿。侯爷的水性这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当然不知道,张延龄后世可是个背包客,喜欢四处野游。翻山越岭,钻洞下水。游泳是必备技能。若是有合适的装备,他还能潜水。这些技能也不知为何,穿越之后稍加练习,具备技术要领之后便大部分继承了下来。 “洞口太小,我再下去割一次,否则你没法过去。你太壮了。”张延龄低声说话,吸了口气没入水中。过了数十息时间,张延龄重新露出水面,手中拿着另一块铁网,有些气喘吁吁。 “成了,准备潜进去。”张延龄低声道。 “我打头。”陈式一忙道。 说罢便要往水下潜。张延龄忙拉住他,低声道:“深呼吸几次,让全身血液氧气饱和,这会让你觉得舒服些。憋气的时间也更长一些。记着,万万不要冒出水面,接近水面,看到水面上的灯笼的时候,便用芦管呼吸。我会在你身后提醒你什么时候露头。” 陈式一点头。张大嘴巴深呼吸七八口气,只觉得全身血管里和肺部都全部鼓胀起来,这才缓缓没入水中,顺着木门往下摸索下去。 木门丈许深的下端确实有铁丝网阻拦,而且水流从下方被压缩得只剩下几尺高的高度涌过来,冲击力惊人。 陈式一差点被水流冲的往后,幸而他臂力强劲,抓住水下铁网,摸到了入口,用蛮力从破洞之中穿了过去。一旦过去,压力骤减,整个人顺着水流往上冒去。看到水面上的微光的时候,陈式一将芦管塞进口中,第一口吸入的是冰冷的水,但第二口便是空气了。当下缓缓在水下往前游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中有人在他后背拍了两下,陈式一知道那是张延龄在身后提醒自己可以露出水面了。于是尽量控制动静,慢慢探头。 然后,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道横跨河面的石桥下方。旁边,张延龄正抹着脸上的水看着自己。陈式一长吁一口气。 “干的漂亮。咱们进来了。”张延龄挑了挑大指低声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陈式一暗道一声惭愧。两人缓缓的从桥下爬上岸。桥旁是一处类似小码头的样子,岸上堆着一些箱子货物,还有两艘木船靠在岸边。 两人伏在石阶旁静止不动,听着周围的动静。 四周黑魆魆一片安静,数十步外的水门围墙上,风灯依旧摇晃着。远处隐隐有灯笼晃动,有脚步声沿着那些围墙的方向传来。不远处的一座哨塔上,传来咳嗽声。 看来一切顺利,并没有人发现有人潜入。夜间的那些巡逻守卫也都在围墙左近巡逻,庄园内部反而没有什么动静。 片刻后,两人已经从河中上岸,躲在箱笼之间。 西边树木掩映之处有几座房舍和小楼,还亮着灯火。看起来是庄园内的居住之处。就在小码头北边不远处,便是一排三四栋高大的房舍。 “那里应该是仓库,不知有没有人看守。”张延龄低声道。 “卑职瞧瞧去。”上了岸陈式一便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他提着剑在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张延龄抹了把发髻上的水渍静静等待,不久陈式一赶了回来,禀报道:“无人把守。” 张延龄大喜,跟在陈式一身后猫着腰飞奔到仓库门前。伸手一摸,仓库们挂着大铁锁和锁链。正想着如何进去的时候,陈式一指了指侧墙上方的一丈五六尺高处的一个四方形的洞口。 “那好像是通气的窗户。”陈式一低声道:“侯爷踩我肩膀上去,我在外边把风。” 张延龄点头,抬脚站在陈式一肩膀上。陈式一站起身来往上用力一送,张延龄借力跃起,抓住了洞口外沿,用力卷腹钻进了洞口。那只是尺许宽的洞口,也幸亏张延龄身材并不魁梧,斜着身子堪堪钻了进去。 挂在内墙上尽量降低高度,张延龄顺着墙壁出溜了下来,脚下踩中了一大堆柔软的货包。张延龄凑上去一闻,香味扑鼻,应该是干香料之类的货物。 张延龄在这座偌大的仓库之中迅速查看了片刻,他很快找到了大木箱里成捆的象牙,大堆的香料香木。大量的番国织物,地毯。还有羊毛织物,成捆的野兽皮毛等等。 虽然没有找到珊瑚宝石这些贵重的宝物,但是这已经确定是番国的货物无疑。 这还只是一处货仓,周围还有几个仓库,这些货物数量之大,令人咂舌。这里绝对是走私的番国货物的集散之地。 只是这里囤积了这么多货物却并不运走,让人有些疑惑。不过张延龄很快便明白这是为什么。这种走私货物,不能大量露面上市。既是要抬高价格,物以稀为贵,又是出于不引起朝廷注意的考虑。 这里的货物只需慢慢的,少量的在大明各地销售,便可保证奇高的价格,得到最大的利润。 第654章 扑朔迷离 张延龄不敢久留,顺了原路钻了通风窗出来。但辛辛苦苦的潜水进来一趟,他并不甘心就这么出去。 而且,看到了如此数目庞大价值巨万的货物之后,张延龄更是好奇,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财力和实力以及胆量,经营掌控着如此庞大的走私生意。 那个卢老爷是谁?如果是这位卢老爷掌管一切的话,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 张延龄和陈式一低声商议着,打算去不远处亮灯的小楼和居住之处瞧瞧。没准那位卢老爷便住在这座庄园里,没准能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两人议定,猫着腰回到小码头旁,因为要抵达亮着灯火的小楼那里,需要从码头旁的石桥过河。那还是从水中泅渡过去要安全的多。 就在两人准备下水的时候,突然间,石桥对面一盏灯笼摇摇晃晃的从树影后出来,几个人影沿着石桥对面的小路缓缓走来,还低声的说着话。 张延龄和陈式一忙缩身码头下方木栈之侧躲避。但见那几人在灯笼的照耀下竟然径自往小码头上走来。 “秦管事小心些,这里货物多,不太好走,莫要磕着碰着。小的给您引路。”一个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唔。老冯,不用担心。我不下去,只看看明日一早要发走的货物罢了。这些都是要发往南昌的货物么?都在这里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回秦管事,这些都是普通货物。象牙五十根,各种香料香木五百斤,暹罗红纱和番麻布各一百匹。还有一些其他的货物,都是照着南昌总商行开过来的单子配好的。还有一百二十颗宝石,十五株红珊瑚树,象牙佛和念珠三套。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暂时存放在小人住处。明早上船之时,小人再命人抬上船,小人会亲自看管押运。” “很好。安排的很妥当。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出纰漏。”沙哑声音的秦管事沉声道。 “放心吧秦管事。明日装船,盖上芦席,上面堆上些米面货物便可毫无破绽。沿途的水陆路关卡也都早就打点了,不会找咱们麻烦的。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老冯的声音道。 “恩,总之一定要小心谨慎。卢管家前几日可是叮嘱我了,有人往朝廷写了折子,很可能会涉及这里的生意,所以行事更要格外的谨慎。这可是王爷的大生意,你也知道,数十万两银子周转于此,那可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你我都是要掉脑袋的。”秦管事沉声道。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定会加倍小心。秦管事要不要验验货?点点数量?”老冯道。 “倒也不必了,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明早按照计划装船发货便是了。对了,有几件货物你特别准备一下,明日跟船发往南昌。你一会去库房提来。白老虎一张,金斑豹皮两张,外加犀牛角二十根。”秦管事说道。 “秦管事,这些货物,总商行的清单上可没有啊。这可都是极为贵重的东西。”老冯忙道。 “废话,当然没有。这是王爷要的。王爷十月份要上京,要带些好东西打点内廷的那些家伙,朝廷里的一些官员也要打点打点。这些东西是带去送给他们的。除了金银之外,这帮家伙还得用这些好东西供着。”秦管事说道。 “原来如此,小人这便去取。哎,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啊,一张白老虎皮便值上万两银子了。犀牛角五百两一根,雕刻成杯子之后更是要翻三五倍。就这么拿去送给朝廷里的那些家伙了。王爷可真是舍得。”老冯咂嘴道。 “你懂什么?王爷自有打算,你只管照办,瞎操心什么?这是货条,这些东西上王府账目,莫要搞混了。到时候查起来,少一样不见了,你也赔不起。”秦管事喝道。 “是是是,小人不该多嘴。呵呵,这些东西对不上号,小人便是砸烂了骨头也赔不起。管事放心。小人这便去办。”老冯赔笑道。 那两人谈论几句,便即离去。 张延龄和陈式一将他们适才的谈话全部听在耳中,陈式一固然满头雾水,张延龄也是心中极为疑惑。 这两人的身份虽然未知,但基本可以猜测断定他们是这座庄园中管事的人员。那位秦管事口中出现了‘卢管家’和‘王爷’的称呼。又是一个姓卢的,和那位卢老爷应该便是同一个人了。 但是王爷又是谁?卢管家是这位王爷的管家?南昌府总商行?莫非是南昌府的王爷?莫非便是宁王朱宸濠?朱宸濠又怎会掺和进这个巨大走私利益网?他和广州府本地官员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张延龄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但一时间又理不清头绪。这件事越是查下去,牵扯的人越多,牵涉的人的来头越大。商贾,官员,王爷,佛郎机人。当真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惊悚。 但此时此刻,此处已经不可久留。那几人打着灯笼离开之后,张延龄和陈式一当即顺着水路折返出来。于凌晨时分回到城中。 …… 午后时分,广州府东城簸箕街上,张延龄和陈式一扮做逛街的主仆,沿着这条寻常的街道闲逛。 这条街是平民居住的街市,两侧民居破败,街道狭窄凹凸不平。几名孩童在街上玩耍,身上脏兮兮的吵吵闹闹。这里的百姓们神色紧张,看着人的眼神都带着戒备的表情。 张延龄逛了几家铺子,买东西的时候店家笑脸相迎殷勤备至,但是一旦张延龄问出那句话来,他们便立刻翻了脸。 “听说……前晚咱们这条街上有人失踪了?但不知人可找到了?”张延龄尽量用柔和的口气打听着。 “不知道此事,莫问我们。” “不清楚此事。客官要问去问官府,我们老百姓可不知道此事。” “客官东西还买不买东西了?不买东西便请自便。这些事我们老百姓可不知道。” 百姓的反应很惶恐,显然他们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敢谈论,不愿回答罢了。张延龄猜想这些人要么是害怕惹事,要么便是受到了压力。 不过,张延龄很快便通过几颗糖人儿,从两名七八岁的孩童口中问出了端倪。两名七八岁的孩童可不管什么压力,有糖吃自会将知道的说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田老爹家的东新哥哥。田老爹和他老婆眼睛都哭肿了。今儿上午衙门里还来人了呢。” “我也知道。确实是田家的东新哥哥。昨天他还买了甜饼给我吃了呢。前天晚上,他去给田大娘出门抓药,就在街口。人就不见了。药包洒了一地……你们是来帮着找人是么?我带你们去。” 两个孩童积极带路,将张延龄两人领到巷子里一座破旧的宅院紧闭的门前。张延龄一人赏了一两银子,嘱咐他们不要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否则银子便要被要回来。 两个孩童举手发誓,将银子攥的紧紧的,赶紧跑了。 小院的木门紧闭着,藤蔓缠在几乎要倒塌的门楼上,一副破败景象。 张延龄和陈式一直接翻墙进了院子,院子里一条狗叫了起来,然后正屋虚掩的们开了。一个身材魁梧,衣着普通的年轻后生探头出来,见到两个陌生人站在院子里,顿时变色。 “你们是谁?怎么闯到人家里来了?”那后生喝道。 张延龄倒是讶异了。怎地冒出来个年轻后生来。莫非是田家后生没失踪?又回来了? “田东新?”张延龄问道。 那后生惊愕的看着两人,大声喝问道:“你们到底是谁?莫非知道我表弟的下落?” “啊,世鉴,是谁啊。谁知道东新的下落啊?”后生的身后两名白发苍苍的老翁和老妪探出头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期盼。 第655章 真相浮出 张延龄这才明白,眼前这个男子并非这一家失踪的儿子田东新。 “几位莫要惊慌,我是来帮你们的。可否容我进去说话?”张延龄低声道。 那年轻男子将信将疑,但见张延龄衣着华贵,器宇轩昂,却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再者,现如今表弟东新失踪,他这个当表兄的正焦急万分。有人来询问,自是好事。 “你是广州府衙的官员么?如果是的话,若不能帮我们找到东新,那便请回吧。别来骚扰我姑母姑丈他们两位老人了。我们也不指望你们帮我们。”那年轻男子沉声道。 站在门内的老妪忽然跪地磕头,哭叫道:“官爷,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家东新吧。我们就这一个独子,没了他,我们便活不成了。若能放了我儿回来,老婆子我给你们烧高香,去衙门给你们磕头。” 张延龄见状忙道:“这位大娘,万莫如此。我并非本地官员,只是听说此事,所以才来询问究竟的。” 年轻男子皱眉道:“你能帮到我们么?若帮不上咱们,问了何用?你们还是走吧。” 张延龄道:“这位兄弟,失踪的那人是你表兄弟是么?你自然是想找到他的。我也是来帮你们想办法的。咱们一起商量商量,总是能想到法子的。” 年轻男子看着张延龄道:“我凭什么信你?你怎能帮到我们?你到底谁?” 张延龄一笑道:“我的身份你莫管,但你必须信我。你信我,我便能帮你。你不信我,那我想帮也帮不上。” 年轻男子怔怔的盯着张延龄看了片刻,回过头来对那老者道:“姑丈,让不让这个人进屋说话?” 那老翁叹息道:“世鉴,这位公子口音不是本地的,或许真不是本地的官员。既然人家好心来问询,让他进来说说话也自无妨。或许真的能帮咱们。” 年轻男子点头道:“姑丈说的是。” 张延龄拱手道谢,举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光线黯淡,张延龄四处打量了周围,虽然看上去家境贫寒,没什么贵重家具和装饰,但是屋子里却还算干净整洁。地面清扫的干干净净,桌子上的东西也摆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家。 “孩儿他娘,给这位客人倒杯热水吧。”老者说道。 老妪擦着眼,起身道:“哎,我这便去烧茶。这两天没有心思,也没烧热水。家里烟火未动。我儿东新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叫我如何有心思?我苦命的孩儿呀。呜呜呜。” 老妪说着说着又呜呜哭泣了起来。 老翁叹道:“叫你烧茶,怎又哭起来了?哎。” 张延龄忙摆手道:“二位老人家不要忙活,我不喝茶。咱们还是来说说你家儿子田东新失踪的事情吧。我想知道他是如何失踪的,越详细越好。” 不久后,张延龄知道了年轻男子的名字,他叫霍世鉴,是老妪的娘家侄儿。和失踪的田东新两人是姑表兄弟。得知了表兄弟失踪的消息之后,霍世鉴本来家住顺德县,于是急急忙忙的赶来姑母家里询问情形。在这里已经赔了姑父姑母两天了。生恐他们伤心过度,出什么事。 具体情形,霍世鉴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由他诉说,两位老人家在旁补充,倒也条理清晰。 田家独子田东新只有二十岁,在城中一家酒楼当跑堂的伙计。为人勤快老实,从没有与人有什么纷争。前天天黑之后,田东新的母亲身子不适,头疼病犯了。田东新是个孝子,得知后便去为母亲去街口药坊抓药。 从田家到街口位置,走个来回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结果,就是这短短的距离,人便不见了。 老夫妻两个等了一个多时辰没见到儿子回来,忙去外边寻找。街口药坊说田东新一个多时辰前便来抓了药离开了,老夫妻两个这才慌了神。最近城中发生了不少失踪人口的事情,人心惶惶。这才央了街坊邻居帮着找,然后在街口路上找到了散落的药包。人却再也找不到了。 两夫妻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或许只是儿子遇到了什么事情,夜里或许会回来。可是老两口一夜没合眼等到了天亮,田东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消息。他干活的酒楼还派人来问田东新为何不去上工,一听这消息,便立刻帮老两口报了官。 张延龄听了这些,沉吟道:“你们报了官,衙门怎么说?有没有帮你们找?” 霍世鉴怒道:“他们压根没放在心上。他们说找,压根都没找。反而有人说,我表弟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畏罪潜逃了。或者是什么事想不开,出城跳珠江了。这是人话么?我表弟东新是出了名的勤恳踏实,带人诚恳的后生。对父母孝敬,对别人也好。没人不夸他人品好。而且他性子憨厚,也从不跟人闹矛盾。最近姑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正要下聘,对方家里看着也满意,正是对未来很憧憬的时候。怎会寻死?” 听霍世鉴这么一说,老妪又流泪起来道:“我家东新是个好孩子,脾气性子都好。见人客客气气的,谁不夸他?呜呜呜。” 老翁忙制止她道:“又哭什么?莫要哭了。” 张延龄轻轻点头道:“衙门这说法确实有些站不住脚。叫我看,抓的药散在路上,那应该是遭遇了什么人的袭击。否则就算要离家出走,抓了药却丢在地上作甚?那还不如不抓药,直接走了便是。如此简单的情形,衙门怎会不知?据我看,这里边有蹊跷。” 霍世鉴看着张延龄道:“这位公子,您当真觉得我表弟是遭到了人的袭击?” 张延龄道:“是啊,这很明显啊。如果你表弟如你所言,没有任何的不好的情绪或者有自己离家出走的可能的话。那么他显然是被人强行掳走的。我听说,扬州府里最近大半年来有不少人莫名失踪。或许,这其中也有关联。” 霍世鉴静静的看着张延龄不说话。 张延龄道:“怎么了?” 霍世鉴沉声道:“公子,我见你气派不凡,定非普通老百姓。你又是外地口音,不是我们广东府的人吧。我可以问问您的真正身份么?我想知道我能不能信任你。如果你真的是来帮我们的,便告诉我你是谁。或许有些事我能跟你说。” 张延龄想了想,沉声道:“这位兄弟,我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以管这件事。而且我也有权力管这件事。但问题是,我得查清楚这里边的情形。这便是我今日来询问此事的缘由。不管你信不信任我,我都是要管的。” 霍世鉴微微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了,你不能暴露身份,你定是朝廷派来这里微服私访的大官。你若暴露了身份,便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张延龄倒是讶异霍世鉴的聪明,看起来倒也不是个糊涂人。不过张延龄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霍世鉴沉声道:“罢了,我便赌一赌你能帮我们。不然我表弟怕是九死一生回不来了。他回不来,我姑母姑父也活不成了。这位公子,我今日便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张延龄皱眉道:“你知道些什么?” 霍世鉴吁了口气,沉声道:“这位公子,我是珠江对岸的顺德县人,我原来也是在衙门里当衙役的。后来实在看不惯衙门里那些人的做派,便辞了官。如今替人撑船做工。虽然辛苦些,倒也落得个心里宽松。” 张延龄点头道:“原来你也曾是公门之人。居然能舍弃公门衙役的差事去撑船,倒也有些果决。” 霍世鉴道:“我见不得那些肮脏勾当,不能心安理得的过日子,违心的欺压百姓,良心过不去。” 张延龄点头道:“明白了。继续说。你知道些什么事情?” 霍世鉴道:“我今年上半年在衙门里当差的时候,便私下里听到了些流言。县衙的班头差役们私底下都说,咱们广州府近来经常失踪了人,都是年轻的男子和年轻的妇人。这事儿……其实是……是……” 霍世鉴忽然住了口,皱眉有些踌躇。 张延龄直直的看着他,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知道什么便说什么。想救你表弟,便得说出实情。” 霍世鉴咬咬牙,沉声道:“他们说,这些事都是屯门岛上驻扎的佛郎机国的红毛鬼干的。是他们暗地里掳走了这些人。” 张延龄心头剧震。虽然之前心中便隐隐的猜测到了一些事情,怀疑这件事和佛郎机国的人有关。但是,此刻第一次听到本地人在自己面前清晰的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张延龄还是心中震动不已。 他其实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但是,似乎此事已经开始正在被证实。 “你……只是听说,却还没有证据是不是?”张延龄沉声道。 霍世鉴点头道:“我开始是不信的,你知道,这种事很难让人相信。直到有一天,衙门里来了人告官,说他被人蒙了头掳走。他说他半路上他偷偷磨断了绳子跳到江里逃了回来。还说他听到掳走自己的人在船上说的都是听不懂的番国言语。当时我在堂上听了这话,当真甚为惊讶。更加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堂上县尊大人居然听了这话立刻便将他下狱,说他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最后打的他签字画押说自己是胡乱告状,再不敢提及此事。从那天起,我便觉得,这个传闻不是假的了。谁会没事干编造这样的谎言告官?县令不分青红皂白便斥责他,竭力掩盖此事,其中定有蹊跷。我便觉得,那人没有撒谎。” 张延龄闻言长吁一口气,沉声道:“然则这件事实在顺德县发生的。也就是说,你们顺德县也发生了失踪人口的事情是么?” 第656章 势在必为 夜色黑沉沉的,张延龄在屋子里缓缓的踱步,眉头紧锁。 此行他的目的是来考察评估海上贸易线路开通的可能,评估重开海禁的可能的。当然也是为了能搞一门佛朗机炮为样本,供兵工厂去研究仿造的。 张延龄原本的想法是暗中的调查一番,弄清楚这几件事,然后找机会买一门佛朗机炮带着偷偷溜走完事,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搞出什么大动静。 但是,来到这里数日时间后,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已经让张延龄将调查的重心偏转。越是调查深入,张延龄便越是觉得这广州府中藏着太多的秘密。 对张延龄而言,广州府存在大量的走私行为,这其实并不令人惊讶。来之前便已经估计到了会有地方上的走私行为。但是,这里走私的规模以及欲盖弥彰的手段,甚至牵扯到的一些在幕后的忽隐忽现的人物。地方官府的态度,百姓的态度,都让张延龄感到不同寻常。 这倒也罢了。毕竟利之所在,可以让人铤而走险。即便是牵扯到官府或者什么王爷参与走私,那也是为了赚钱获利的行为。似乎也能够理解。 但是,眼下发生的事情很明显已经超过了仅仅走私逐利的范畴。 屯门岛上的佛郎机国船只已经来此两三年,屯门岛已经被他们侵占了两年。这里的官府隐瞒不报,直到最近才上奏朝廷。却说什么对方只是在此补给中转,当彰显我大明天朝上国之气度,让这些番国船只感受我大明皇恩浩荡云云。事实上便是期满朝廷。 事实上,这些佛郎机国人和一些番国商贾已经占据了屯门岛。岛上的寺庙道观被他们毁损,建了教堂房舍兵营等等。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处港口基地。这些家伙已经在广州城中出入如无物,甚至可能还拥有了某些特权。 广州府官员,乃至两广布政司衙门的官员们极有可能和这些佛朗机国之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共同攫取走私所获得的利益。若是走私之利有官员和商贾以及佛朗机国商贾三方合作攫取,那便不是仅仅是商贾走私逐利的问题了。那便是收受贿赂,欺瞒朝廷,纵容佛郎机国之人侵占大明土地的大事了。 更让张延龄难以容忍的是,今日那霍世鉴说的一番话,让张延龄证实了心中的推测。 佛郎机国这帮人的身份不是商贾,他们确实控制了商路,从中攫取巨额利润。但是于此同时,从去年年底开始,他们正在有组织的绑架掳走此处的青壮年人口以及年轻的女子。 不仅是广州府中,下辖的地方各县均有失踪案的发生。具体人数未知,但起码已经有数十起。也就是说,这帮红毛鬼在暗中干走私贩卖人口的勾当。绑架大明朝的青壮男子出海,卖到番国当奴隶强迫劳动,那些年轻女子被抓走,怕是命运更是不堪。 青壮劳动力,年轻女子的价值可比从大明运走商品值钱多了。这些是能连续不断的创造价值的奴隶。是能够满足他们需求的活的赚钱工具。无论是劳作还是干一些危险而又获利巨大的工作,亦或者是供海外番国人享乐,都是价格昂贵而畅销的‘货物’。 张延龄知道,大明朝的王公贵族们家中蓄养朝鲜国婢女,价格是极为昂贵的。被称为‘新罗婢’的朝鲜女子,价格可达数千到上万两不等。大明朝的女子或许在番国贵族眼中也更是价值连城的稀有的奢侈品吧。 总之,无论如何,佛郎机国这帮强盗的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商贾的所为。不光是侵占大明土地赖着不走,甚至还胆敢和大明军队对抗的行为。乃至居然敢绑架大明百姓,进行贩卖人口的勾当。这些都是罪大恶极的行为。 张延龄不知道这些事便罢,既然知道了,岂能坐视不管。 必须赶走这些佛郎机国的强盗,夺回屯门岛,给予他们重重的惩戒。 不仅如此,佛郎机国这帮强盗敢于如此胡作非为,定和本地官员的纵容和无视有极大关联。广州府的普通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官府怎会不知?百姓们噤若寒蝉,怕正是官府打压的结果。 也就是说,本地官府官员极有可能是和佛郎机国的强盗是同谋。即便不是同谋,也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佛郎机国的人作恶。 不光要铲除佛朗机国的强盗,消灭他们。而且要将相关的官员一并清肃,绳之于法。 张延龄甚至认为,地方官员敢如此纵容,这甚至有可能背后牵扯着更大的靠山,替他们遮掩,替他们背书。比如那个什么王爷,比如朝廷里的某些人。 张延龄快速的踱步,紧紧得攥着拳头,指甲都刺进了掌心里。他真的是气得心口疼。 自穿越而来,他还从未这么气恼过。他见识到了朝堂的险恶,历经了生死的考验,这些经历还都没有今日这般情形让他觉得如此的气愤。大明朝竟然已经糜烂至此,朝廷里刘瑾等人只手遮天胡作非为,地方上官府居然也是烂到了骨子里。上上下下千疮百孔,整个大明朝在张延龄此刻的感受里就像是一个被蛀虫腐蚀了廊柱椽梁的大厦。已经摇摇欲坠,随时会发生坍塌倾覆。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恐怕必须要做些事情去扭转局面了。 张延龄停下脚步闭上眼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眼下的事情也绝不能靠着一腔愤怒去行事。张延龄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不可冲动行事。 自己在这里是孤立无援的,手头只有十几个人,想要解决眼前的事情恐怕是一种奢望。自己必须找到得力的帮手,和自己一起行事。若得不到地方上兵马的支援,那还是无法行事的。 行事也要有步骤。 张延龄认为,要解决屯门岛上佛郎机国那些强盗的问题,解救那些被掳掠绑架的百姓。需要用一些军事的手段。但在此之前,或许得先解决本地官府中的事情。否则,不但无法取得本地兵马的帮助,还可能被他们背后插刀。 在张延龄看来,解决屯门岛上的佛郎机国的强盗的军事手段,反而比解决官府中的勾连人员要容易的多。这些家伙能够只手遮天,那必是本地官员中的实权人物。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需要的是强大的智慧和手段,需要的是滴水不漏的算计。张延龄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同时也因此而感到兴奋无比。 …… 秋阳高照,秋日清爽。 十几骑骑兵从长街上疾驰而过,径自抵达两广布政司衙门前开阔的青石广场上。 大堂门口站着的几名衙役尚未反应过来,那全副武装的十几骑人马便簇拥着一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阔步进了大堂。 “喂喂喂,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布政司衙门大堂,不得乱闯。”衙役们急忙上前阻拦。 “瞎了你们的狗眼,大明建昌候,团营副总督,当今国舅张侯爷在此,还不赶紧去通禀。”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大声喝道。 “哎呦喂!”衙役们吓了一跳,这一大串名头,当真是吓坏了他们。 “怎么回事?吵嚷什么?张成,这些人怎地闯进来了?”一名穿着黑色长袍,相貌清瘦的老者从侧首布幔后出来,大声问道。 “师爷,他们说他们是团营副总督,大明建昌候爷一行。”衙役班头忙道。 “啊?”那师爷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着张延龄一行。 “你们当真是……?” “废什么话?还不去通禀布政使大人?”陈式一大声喝道。 “是是是!”那师爷连连拱手,提着袍子一溜小跑进内堂通禀去了。 张延龄走上前去,负手向上看了一眼悬挂于堂上的匾额。那匾额上黑底烫金,写着四个苍劲的大字:造福万民。 张延龄笑了笑,大踏步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堂上桌案后的太师椅上,双脚搭在公案上抖动了起来。 一群衙役们站在堂下低声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布政司衙门后堂中,两广承宣布政司右布政使李思明刚刚起床洗漱完毕,此刻正站在廊下用竹签挑着鸟食喂鸟。 师爷从院外闯了进来,口中大呼小叫的叫嚷,惊得笼中的翠绿色的鸟儿扑腾腾乱飞。翅膀将新添的食槽中的水溅起来,连带十几颗湿漉漉的鸟食溅了李思明满脸。 李思明大怒喝道:“狗东西,疯了么?乱闯什么?惊了我这金翠了。你知道这金翠值多少银子么?卖了你的贱骨头也买不起。” “是是是,对不住大人,对不住鸟儿。可是大人,不是老朽惊惶,堂上来人了。大人快去见见吧。”那师爷忙拱手作揖,口中叫道。 “见什么见?天王老子叫他等着,本官要喂鸟儿。这帮人又就是不肯让本官清闲。有事不知道去知府衙门么?就喜欢往布政司衙门跑。康知府倒是清闲,弄一堆琐事来烦恼本官。”李思明骂道。 他转过头来,撅着嘴巴吹哨,安抚受了惊吓的笼中的鸟儿。 “大人,是京城来的人,说是什么团营副总督,建昌候张侯爷。”师爷沉声道。 “什么!”李思明转头瞠目,失声大叫起来。 笼中鸟儿再次受到惊吓,扑腾起翅膀来。 第657章 试探 来到大堂上的时候,李思明已经平复了情绪。他是两广承宣布政司衙门主官,正三品右布政使,名义上和左布政使冯锆一起掌管广东广西两省行政。乃是牧守一方的行政大员。没有理由在一名侯爷面前感到惧怕。 况且,这里是自己的地盘。 不过,他还是热情洋溢的进了衙门大堂之中。人没到,声先至。 “哎呀,是真的么?当真是建昌候张侯爷来了么?这可真是教人意外啊。” 张延龄听到声音,将翘在公案上的脚拿下来,站起身来朝着侧首门口看去。只见一名面孔油光水亮,身材肥硕高大的官员正满面笑容的进了大堂。 “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这一位定是建昌候张侯爷了。久仰,久仰。本官两广承宣布政司右使李思明,张侯爷有礼了。”李思明大声笑着,拱手行礼。 张延龄拱手还礼,笑道:“李大人有礼了,本人建昌候张延龄。来人,取本人名帖。请李大人过目。” “不用不用,这还用看名帖么?一看侯爷这模样气度,那还能错么?张侯爷之名如雷贯耳,老夫久已闻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武不凡,器宇轩昂。难得的是还如此年轻。前程无可限量啊。”李思明大声笑道。 张延龄笑道:“哦?没想到我这么有名?连李大人都知道我?” 李思明沉声道:“那还用说?天下谁不知建昌候之名?我说的可不是因为建昌候是国戚的身份,而是张侯爷独石城护驾,同鞑子血战。以及不久前平息宁夏之乱,手段雷霆,行事雷厉,计谋超群,胆色超人。天下人谁不闻名?”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李大人果然是岭南士林领袖,夸人都这么会夸。这些词用的,我都脸上发烧了。” “哈哈哈,老夫说的是实情,可没有夸大。老夫轻易不夸人,但是听闻你张侯爷的事略,也不由得不佩服。我大明有张侯爷这等人物,未来必是朝廷砥柱,国家柱石。”李思明笑道。 张延龄忙摆手道:“可莫夸了,再夸我,我便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李思明闻言,抚须大笑不已。 “坐,请坐。上茶,快上茶。”李思明招呼着张延龄落座。 师爷连忙吩咐人上了茶水,两人在公案两侧坐定,李思明微笑道:“张侯爷是从京城来的?” 张延龄道:“正是。” 李思明笑道:“莫非是有公干?怎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本官也好出城相迎。” 张延龄笑道:“确实是公干,倒也没想着来麻烦李大人。事实上我来广州府已经三天了。这不,过两天便要回京城了,再不来拜访本地诸位大人,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李思明一惊,沉声道:“什么?张侯爷已经来了三天了?这……可真是教人没想到啊。但不知张侯爷来此有何公干?可办妥了么?” 张延龄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是这样的,皇上在计划着重开海禁的事情,所以命我来瞧瞧。广州府乃我大明第一大港口,皇上便命我前来瞧瞧,是否具备开海禁的条件。” 李思明双目圆睁,连瞳孔中都透露出惊讶来。但他迅速恢复了情绪。 “皇上当真要开海禁?那可是大好事啊。开了海禁,和万国通商海贸,这是对我大明有利之事。不过,老夫怎么没听到一丁点的消息?” 张延龄道:“皇上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倒也并没有下决定。毕竟海禁乃我大明先皇的政策,皇上也有些犹豫。此番只是命我来瞧瞧而已。之后皇上会征询朝臣的意见的。李大人认为这件事是好事么?那本侯倒是可以将李大人的意见转达给皇上。” 李思明愣了愣,忙道:“老夫确实认为是件好事,不过,正如侯爷所说,海禁之策乃我大明国策,还得上下权衡一番才能做决定。而且,就广州府的情形来看,倒还是需要谨慎些。” 张延龄道:“此话怎讲?” 李思明咂嘴道:“主要是海船的安全问题。倭寇海盗猖獗,海外航道塞绝,这件事不解决,海禁开了也是白开。” 张延龄点头道:“这倒是实情。不过,我在这里三日了,听说佛朗机国的商船畅行无阻,他们是怎么对付倭寇海道的?我还听说,佛郎机国的船只占了屯门岛,不知是否有这件事?” 李思明心中一凛,心中升起了极大的戒备。提及佛郎机国站立屯门岛的事情,这是他不得不慎重面对的事情。不知道张延龄来此,了解了多少。 他呵呵笑道:“侯爷这几天看来打听了不少消息,了解了不少事情啊。” 张延龄知道李思明是在试探自己,于是笑道:“没办法,受皇上所托来此,自不敢偷懒。回去后皇上若是问及这里的事情,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李思明笑道:“其实皇上下道旨意,我等地方官员上道折子,详细说明,岂非省的张侯爷千里迢迢奔波来此了么?侯爷既来了,其实来衙门询问一番,便可知道情形,何必闷声不响的在城里打听?” 张延龄道:“我不是说了么?皇上只是有开海禁的念头,跟我闲聊了几句而已。倒也并不想弄的满城风雨。到时候又有一帮人上折子说什么海禁之策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国策,不可更改云云。皇上最怕闹腾。所以,便要我悄悄的来打听打听情形。我正好在京城呆着气闷,也想出来游山玩水一番而已。” 李思明挑眉笑道:“呵呵呵,原来如此。侯爷原来是奉旨微服私访。” 张延龄摆手道:“什么微服私访,其实这几天我也没咱们打听,我个人是反对开海禁的。好好的又折腾什么开海禁?安安稳稳的不好么?我本来到了广州府便想来衙门找地方官员的亮明身份的。但是又一想,皇上要我低调来此,我却大张旗鼓的,岂非违背了皇上的意思。便没有声张。” 李思明笑道:“那侯爷为何又来我布政司衙门了呢?” 张延龄道:“还不是没有打探到些具体的情形,回去后怕被皇上问住,说我对差事不尽心。所以便想着来问问李大人和本地的其他各位大人。以便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形,回去也好交差而已。” 李思明哈哈大笑,点头道:“原来如此。本官明白了。” 李思明的心里稍稍的放下了些警惕。张延龄这种养尊处优的勋贵,千里迢迢来广州办这样的差事,他肯定是不愿的。这种跑腿的事情,本不该张延龄这样的人前来。 想必张延龄自己也是不肯的,只是皇上让他来,他没法拒绝。什么自己想游山玩水出京,主动要求的话,怕都是胡扯。当真要游山玩水,犯得着跑几千里路来广州府么? 张延龄来了广州,应该只是胡乱的打听了一番,玩乐了几天。临到要回去了,便来本地衙门问一些情形回去交差而已。 不过,李思明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试探问道:“侯爷是怎么知道佛郎机国在屯门岛驻扎的事情的?侯爷出海去了屯门岛左近么?” 张延龄摇头道:“我可没去,我跑海里作甚?不过是我的手下见到广州府里有佛郎机国人出没,所以问了城中百姓。百姓们也不甚清楚,但好歹也是知道那么一点的,说是有佛郎机国商船在屯门那里占着。所以我才觉得疑惑。倭寇这么厉害,佛郎机人是怎么漂洋过海过来的。所以便想问问清楚。回去皇上若是问我,如何对付倭寇,我或许还能说上几句。” 李思明点头道:“原来如此。海上风浪大,侯爷确实不必亲自去。其实,这佛郎机国海船在屯门停靠的事情,本官早已上奏了朝廷,解释了原因,征求皇上的意见。佛郎机国商船其实是从海外一路航行而来,前往的目的地是琉球和东瀛。在咱们广州府地界只是停靠歇息,补充物资粮食的。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向来以上国之礼对待番人,所以他们提出在屯门停靠休整,本官认为其实不必拒之门外。侯爷你觉得呢?” 张延龄点头道:“原来只是停靠补给休整,那倒是没必要那么小家子气。我大明一向以仁德行于天下,外域小邦之所以对我大明仰慕,便是因为我们对他们宽宏相待。他们停靠休整的要求,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思明挑指赞道:“侯爷这话,便是大人大量,心胸宽宏的人才能说出来的了。这件事当然也有人反对,胡说什么佛郎机国占我屯门。佛郎机国远在海外万里之外,就凭几艘破船便能占我大明国土?这不是笑话么?朝廷若是觉得这件事不可为,本官当即便会命我南海卫兵马去将他们驱逐了。那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但那也太小家子气了。皇上不也没下旨要我们驱逐佛郎机国的船只么?不也没说禁止他们停靠么?这是彰显我大明皇帝皇恩浩荡,经佛郎机国商贾之口播于海外,弘扬我大明天朝上国之繁华富庶,令番邦域外小国归心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张延龄点头道:“李大人说的极是。照我看,屯门岛干脆给佛郎机国商贾算了。一个小小的海外荒岛,巴掌大点的地方,有什么了不得的。根本没必要在意。” 李思明楞了楞,笑道:“那倒也不必,毕竟是我大明国土,岂能给别人?只是借他们停靠休整而已。” 张延龄忙道:“对对对,我就这么一说。还是李大人明白事理。我这是有些胡说八道了。” 李思明呵呵一笑,心中更加的放松。原来这位张侯爷心里是这么想的。自己还担心他知道了屯门为佛郎机国所占的事情,会怀疑,会追查。结果他却认为那弹丸之岛送给人也没什么。由此可见,这个张延龄是个糊里糊涂的纨绔之人。这种人连事理轻重都不知,或许根本不足为虑。 第658章 相邀 “张侯爷是性情中人,这话说的其实倒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这种话私下里说说便罢,在朝廷上若是说出来,那便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侯爷可要当心啊。”李思明抚须呵呵笑道。 张延龄点头道:“那是自然。那还不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李思明道:“这件事也不用提了,我等也在等朝廷的旨意。朝廷说驱逐,我广东水军自当会将他们赶走。至于侯爷想知道的佛郎机国商船为何能够不被倭寇袭扰抵达我大明海疆的事情,说实话,老夫也很费解。或许是佛郎机国之人自有手段应付倭寇,又或者是他们运气好。总之,他们确实来往安全的很,具体原因老夫却是不得而知。” 张延龄沉吟片刻道:“这些佛郎机国的水手能够进城闲逛,是李大人和广州府衙门允许的吧。看来你们和佛郎机国人关系不错啊。” 李思明岂肯承认,摆手道:“老夫跟他们可没有来往。允许他们上岸,进入广州府中,其实还是为了彰显我大明天国的宽容,让他们见识我上国之繁华。老夫也做了要求,要这些佛郎机国登岸进城之人遵纪守法,不得胡作非为。若是他们在岸上作奸犯科,那是要严惩的。而且,他们也并非随意出入广州城以及各地州县城池。他们是需要提交通行证,且得到广州府衙门以及本衙的批准的。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下的。” 张延龄挑指赞道:“好手段。这个办法好。令其既感受到我大明之繁华富庶,又感受我大明之威压。此乃恩威并施之策。” 李思明抚须笑道:“侯爷是明白了,对这些番国之人,自是需要一些手段。不过好在,这些人还算和善律己,至今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虽有些口角争吵的事情发生,但那大多是因为言语不通,习俗不同产生的误会。解释清楚了也就雪释冰消了。” 张延龄点头赞道:“看来两广之地对这些事处置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倒是不用朝廷操心的。有李大人这样牧守一方的能臣,那可真是如你堂上匾额上这四个字一般,乃是‘造福万民’之举了。” 李思明呵呵笑道:“可不敢当什么能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张延龄点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李思明沉声道:“何事可惜?” 张延龄道:“可惜李大人跟佛郎机国人没有什么来往,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能够规避倭寇袭击的手段。我还想着问清楚此事,回去好交差呢。即便李大人不清楚,我还想着借李大人的帮忙,请佛郎机国人的头领来见一见,当面问一问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又或者可以问问他们,海路上的凶险和机会,为皇上决定是否开海禁之策掌握一些真实有用的情报。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李思明沉吟片刻,笑道:“这恐怕确实是不可能了。老夫跟他们的首领确实不认识。” 张延龄道:“李大人,我还是想请他们的首领来喝喝酒,聊聊天。问一问这方面的事情。毕竟我千里迢迢来了一趟,若是没能有一些实质性的收获,皇上那里,我也不好交差。” 李思明道:“张侯爷,这件事恐怕老夫帮不了你。就算老夫命人去请他们,他们也未必肯来。你怕是不知道,佛郎机国之人其实并不想跟咱们有过多的交往的。老夫也曾请他们来城中,想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明广州府的风貌,但是他们却并没有答应。” 张延龄皱眉道:“这帮人如此高傲?连李大人的邀约他们也不给面子?” 李思明笑道:“张侯爷有所不知,佛郎机国乃海外弹丸小国,礼仪缺失,未尝教化。他们可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倒也不必跟这些人一般计较。” 张延龄沉声道:“那可不成。我们对他们示以善意,他们却连你李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岂能容忍?丢根骨头给狗,狗还知道摇尾巴呢。如此纵容,岂非助长这帮蛮夷孤傲之气?这样,李大人,麻烦你命人去请他们的首领来此赴宴,就说如果他们不给面子,那么我大明将不许他们在屯门驻扎。另外,告诉他们,我们怀疑他们向我大明走私番国海货,若是他们不给面子,我们将彻查此事。若是发现他们走私货物入我大明牟利,将给予百倍罚没。永远不许他们从我大明海疆经过。” 李思明吓了一跳,张延龄忽然又说起走私的事情来,这让李思明再一次心中狐疑,担心张延龄又查出了些什么事情来。 “张侯爷,你怎可断定佛郎机国人向我大明走私番国货物?有什么证据么?”李思明忙道。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不过大帽子给他们先扣上便是。而且,我不相信他们在屯门停留,便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我大明各地充斥各种高价舶来之货,不都是走私来的么?或许便有这帮佛郎机国商船的一份功劳。要是他们不给面子,便是没有走私的行为,也能给他们安上去。借此撵他们滚蛋。倘若给面子,便也罢了。便不信整治不了这帮佛郎机国的红毛鬼。” 李思明皱眉沉吟片刻,开口道:“罢了,老夫命人去请他们试一试,但却也不敢保证他们肯来。” 张延龄摆手道:“李大人告诉他们,要他们务必前来。我不过是问问他们如何应付倭寇的事情,如他们这都不肯赏脸,那本侯爷可不跟他们客气。回头我便向皇上请旨,将这帮家伙赶出去。给脸不要脸,那便怪不得我了。谁不给我张延龄面子,我便绝对让他不好过。” 李思明是看出来了,张延龄这厮是个混不吝的货色。勋戚之家骄横跋扈是出了名了,张延龄显然也是这样的人。前面还说的好好的,要彰显大明气度,后面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便要撕破脸撵人家滚蛋了。 虽然驱逐佛郎机国这件事他未必能做到,毕竟以南海卫的几艘破船,根本赶不走佛郎机国的商贾。但是倘若这厮真的执意如此,双方势必要交战,朝廷对佛郎机国的态度也将转变。到那时,眼下这良好的局面,攫取巨大利益的局面便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他李思明被某人要求必须要保证广州府和佛郎机国人之间的大笔走私业务的通畅。若是破坏了眼前的局面,不但他本人每年十多万两银子的分成没有了,他这个官职也怕是保不住。保不住官职其实还是小事,更有可能的是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会被揭露,这些事也都全部会成为他要背的黑锅。 广州府这两年时间,暗地里和佛郎机国之间的走私已经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条。每年交易的货物金额高达数百万两之巨。在大明各地高价出售,赚取百万巨利。包括自己在内,上上下下人等赚的盆满钵满。 若是被张延龄这厮耍脾气毁了这条滚滚财源,那自己怕是要被别人碾成肉酱了。 更不要说,要是张延龄这厮真的要找佛郎机国人的茬,搞不好佛郎机国人暗地里走私人口的事情也会被他挖出来,那便更加是毁灭性的灾难了。 而这一些的起因,只不过是张延龄想要能够回去交差,所以想要见一见佛郎机国那帮人的头领罢了。自己岂能因小失大,岂能因为这么点事情便搞的不可收拾? 最好的办法自是不如满足了这厮,早些打发他滚蛋才好。 “好吧,张侯爷,本官全力而为便是了。本官今日便派人去屯门岛跟他们接洽。我想,他们不会不识抬举的。”李思明沉声道。 张延龄满意的点头道:“对嘛,跟这帮人客气什么?李大人,本侯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让你有些生气了?倘若如此,还望李大人能够谅解我的处境。我这不是也担心交不了差么?我可不想被皇上认为我一无所获。” 李思明忙道:“侯爷何出此言,侯爷说的极是,确实不能太纵容这帮人。” 张延龄点头道:“那好。明晚,我在你们广州城中最好的酒楼五羊居设宴,请李大人,广州府知府康大人,广东提刑按察司的按察使佥事官等主要官员,还有广东都指挥司的诸位指挥使和将领们喝酒。当然了,也包括佛郎机国的商贾头领在内。总之,我建昌候好不容易来到广东一趟,临行之前自然要跟诸位打声招呼,见见诸位。” 李思明忙道:“怎可让侯爷宴请我们,该当是本官和诸位大人尽地主之谊才是。” 张延龄摆手道:“谁请客不重要,重要的是请李大人务必替我通知到每一位官员。李大人,我张延龄爱交朋友,好面子。但我最厌恶别人落我的面子,不赏脸。如果有哪位大人不肯赏脸赴宴的话,我可能会心里记着他。呵呵呵。” 李思明心中恼怒,脸上却赔笑道:“放心,本官保证他们都会到的。侯爷相邀,谁敢不来?” 张延龄大笑道:“那便有劳了。李大人,本侯暂且告辞。明晚我们再聚。过了明晚,我便要回京城了。明晚咱们一醉方休。” 李思明道:“怎么?侯爷这是要去哪里?午间本官设宴,怎也要请侯爷留下来吃宴。” 张延龄拱手笑道:“罢啦,我还想临走之前去逛逛越秀山,逛逛白云山呢。便不叨扰了。明晚再见。告辞。” 李思明还待挽留几句,张延龄却已经大踏步出衙而去。 第659章 两手准备 张延龄一行在午后时分出了广州城,十几骑骠骑快马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奔广州城东北方向的白云山而去。 李思明得到禀报,一面命人跟踪张延龄一行的行踪,一面紧急召集相关人等商议。 午后未时,广东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周广全,广东都指挥司指挥使万丰年,指挥佥事孙光祖。广州府知府康安乐,广州同知谢子正等人悉数到场。 大明朝在地方行省一级设立布政司按察司和都司,称之为地方三司。各自分管行政刑名和军事。今日地方三司官长可谓尽数到齐了。 除了广东三司大员,广州知府和同知之外,还有一人也被邀请与会。这个人便是那位神秘的卢老爷。 当李思明将晌午建昌候张延龄忽然现身布政司衙门的事情告诉众人之后,所有人都惊讶之极,半晌无声。 “这可真是笑话了,眼皮底下冒出来个京城来的建昌候,我们居然一无所知。他若不现身,我们还不知道他在广州府中。当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思明呵呵冷笑道。 周广全看着万丰年道:“万指挥使,这可是你的失职了。城门守军是你的人马,现在进广州城都不用盘查身份了么?之前便已经商定了,所有人都必须查明身份的。这位张侯爷是怎么混进来的?当真令人费解。” 万丰年也十分恼火,怒道:“你什么意思?老子的兵马一直在各大城门进行严格盘查身份的,没有人敢违背我的命令。他们怎么混进来的,我怎知道?周大人,你莫不是说我知情不报?” 周广全道:“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你手下做事不够上心。否则怎地被他们混进来了?” 万丰年怒道:“那要照你这么说,你怎地不知道他们在城中逍遥?你按察司是干什么吃的?一堆人天天在城里暗里稽查巡逻,不也没注意到他们么?” 周广全闻言也怒了,大声道:“你倒是怪起我按察司来了?你的手下放他们进城,现在说是别人的错?你可真是会推卸责任。自己手下犯了错,还怪别人么?” 万丰年自然不肯示弱,起身回怼,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闹了起来。 “啪”得一声,李思明拍响了桌案。 “二位这是作甚?这便自乱阵脚了?还没出什么事呢,你们自己倒是先互相推卸责任,互相指责了起来。倘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又当如何?老夫叫你们来,是跟你们通报此事,征询你们的看法的,可不是看你们吵架的。若是吵架,二位出去吵去,吵个天昏地暗,动刀子杀人,老夫也不管。”李思明喝道。 大明地方三司虽然互不隶属,但显然李思明无论是官职还是资格上都是比其余两人都要高一些的。况且,李思明是两广承宣布政司右使,和另外一位左使一起掌管广东广西两省政务,衙门级别上比万丰年和周广全要高一级,这两人可不敢在李思明面前摆资格。 听到李思明拍案发怒,两人都讪讪闭了嘴。 “二位大人消消气,喝口茶松一松。”广州知府康安站起身来拱手笑道。 “诸位大人,卢总管,下官认为,这件事没什么了不得的。布政使大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建昌候不过是来考察考察开海禁的事情罢了。也不是冲着咱们那些事来的。下官认为,不必太过担心。他们进城定是用了假身份混进来的,刻意如此,也不能算是守城的兵马的过错。那张延龄只是不想声张罢了。具体缘由,布政使大人已经说了。皇上想开海禁,又怕别人闲话,所以要张延龄低调行事,仅此而已。”康安笑着说道。 “康知府说的极是,本官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张延龄来了便来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他若是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我们怎会一无所知?朝廷里便早就有消息送来了。张延龄只带了十几名手下微服前来,显然不是来找事的。”周广全点头道。 李思明微微点头,沉声道:“老夫多方试探他的口风,倒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据我判断,他的确并非冲着咱们来的。只是他在广州府三日时间,我恐他听到了或者见到了一些事情。心中有些不放心,所以请诸位来共同商议此事。” “布政使大人明鉴,下官也认为这件事不必大惊小怪。别的不说,那建昌候年纪不大,是名声狼藉不学无术之徒。他能知道什么事情?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跑到广州府来撒野。他就算听到了看到了什么,怕也是不敢有任何的行动的。所以,不足为虑。”广州同知谢子正抚须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万丰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适才本官有些失态,万分抱歉。这件事其实不算什么大事。那张延龄算什么东西?无非是靠着裙带关系得了高位的纨绔之徒罢了。此番前来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本官建议,赶紧打发了他得了。或者,实在不放心的话,咱们备一份厚礼,给他些好处,堵住他的嘴巴便是了。” “嗯,这个办法倒是使得。咱们备个五千一万两银子的厚礼送给他,堵住他的嘴巴便是了。就算他看到听到了些什么,这也足够让他闭嘴了。”周广全倒是很快又附和起万丰年的话来。 李思明见此情形,微微点头。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一名身材矮小枯瘦的黑衣老者。那老者坐在一旁皱着眉头喝茶,始终没有说话。 “卢管家,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也可说说你的意见。”李思明道。 众人的目光投向那老者,作神态谦卑之状。 卢管家咳嗽一声,缓缓放下手中茶盅,扫视面前众人两眼,这才缓缓开口说话。 “几位大人适才说的话,老朽都听到了。老朽才疏学浅,比不上几位大人满腹经纶,见多识广。老朽也不认识什么张侯爷李侯爷。不过老朽确实和各位有不同的看法。” “卢管家,您老就别客气了。你有什么看法,便直说就是了。我等这不是在共同商议研判此事么?最终是要共同弄明白这件事的。”李思明沉声道。 “是啊是啊,卢管家才是见多识广。请你赐教。”众官员纷纷道。 卢管家笑了笑道:“赐教不敢当,老朽只是替王爷跑腿办事的,在这种事上是不敢乱说话的。老朽只是凭感觉认为这件事很是蹊跷。这位张侯爷突然从咱们眼皮底下冒出来,这件事着实令老朽心里有些发毛。老朽严重怀疑,他就是冲着咱们来的。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不该他知道的事情。” 李思明皱眉道:“卢管家,这件事那张延龄是做了解释的,皇上不欲张扬。解除海禁之策确实是敏感之事,容易引起纷争。这么做其实也能够理解。” 卢管家摆手道:“李大人,老朽不反对你说的话。老朽只是觉得蹊跷而已。你若要老朽说出个一二三的道理来,老朽是说不出来的。老朽只是觉得,这位张侯爷来者不善。” 李思明笑道:“卢管家这话倒是没法反驳了。若论感觉,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若张延龄知道了些什么,又打算做些什么的话,他何必现身出来找本官?这不是自己暴露了自己,让我们对他怀疑么?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卢管家咂咂嘴,抚须道:“这我可回答不上来。不过,老朽可否问一句,他大可悄悄地来,悄悄的走。却为何要跑去找你李大人呢?” 李思明苦笑道:“是啊,这不正是本官适才问的问题么?他没理由现身啊。正因为他没有打探出什么来,才跑来找本官询问一些事情,好回去交差。这种人,出来办差只是游山玩水罢了。我倒是不觉得他有另外的居心。” 卢管家沉声道:“我听王爷经常说,有些事外表越是看着合理,但其实便越是不合理。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兵不厌诈便是这个道理。这位张侯爷的行为越是顺理成章,老朽便越是心中疑惑难安。” 众人大翻白眼,这是什么理由?这不是胡搅蛮缠么?若不是眼前这位是江西南昌府那位亲王指派来此,管理一切走私商务事宜的王府管家的话,他们定然已经开始斥责这个人胡言乱语了。 照着这种想法,岂不是故意抬杠么? 卢管家却沉吟继续道:“几位大人,老朽还是希望咱们多长个心眼。毕竟此事太过重大。这干系到王爷的大生意,干系到诸位的乌纱帽甚至是头上的脑袋,腰包里的银子。但凡有半点疏忽,着了人家的道儿,到时候便后悔莫及了。老朽这么多年来,得出的唯一的行事经验便是,谨慎,谨慎再谨慎。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轻心,不能想当然。凡事必须要多想几种可能,做好防备。” 万丰年笑道:“卢管家,谨慎是应该的,但似乎也不必疑神疑鬼。” 卢管家道:“但愿老朽是疑神疑鬼吧。事情你们几位大人决定,老朽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能影响王爷的生意。至于其他的,各位自行商议。王爷每年拿出数十万两好处给诸位大人装在腰包里,王爷的生意便是各位的生意。还是谨慎为上的好。”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几名官员都皱眉沉吟起来。 半晌后,李思明沉声开口。 “卢管家,你说的对。此事干系太大,王爷的生意不容闪失。我等的身家性命倒还在其次。咱们确实需要更加的谨慎,以免着了别人的道儿。本官其实对张延龄的行为也是有所疑惑的,特别是他执意要见佛郎机国人这一点,让本官觉得他似乎有别的意图。如卢管家一样,这也是本官的直觉。这张延龄既然能够平息叛乱,这两年又连续晋升,得皇上宠信,绝对是有缘由的。若只是纨绔之徒,又怎会有如此成就?他装的似乎太过了。显得太蠢了。” 卢管家眼睛一亮,沉声道:“看来不是老朽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很可能这厮是在扮猪吃老虎。” 李思明缓缓点头道:“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然则卢管家觉得该怎么办?” 卢管家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众人道:“各位大人,老朽觉得,得做两手准备。明晚晚宴上,得好好的试探试探。若是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便绝不能留下隐患。需得……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众人一惊,吃惊的看向卢管家。那卢管家眼中精光四射,凌厉无比。几名官员打了个冷战,从头到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660章 山中客 广州府东北二十余里外,张延龄一行于未时末抵达白云山山下。 沿着蜿蜒的山道往山中行去,但见山峦秀丽,满目青翠。白云山虽然海拔不高,最高处只有三四百米。山脉方圆也仅十余里。但是这里的风景着实是美不胜收。 一行人从西南方向的山道上山,于夕阳西下时分抵达西南侧半山腰的慈云寺方才落脚。寺庙主持得知张延龄乃京城来游玩的贵客,又得了张延龄赏了百余两香油钱,态度甚为殷勤。张延龄提出要在寺庙暂住一晚,以便明日起早去游玩景色的要求时,寺庙主持忙命小沙弥打扫后院禅房,请张延龄一行入住。 慈云寺虽然不大,但是地势倒是很好。后院石塔正对的便是东北方向的鸣春谷。趁着夕阳未落,张延龄等人在寺庙主持的建议下登上石塔观景。 站在石塔之上,但见夕阳照耀着北侧青翠的山谷之地,层峦起伏,光影明暗,确实令人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没想到这岭南之处,竟也有如此山川盛景,了不得。但不知那座山谷为何叫鸣春谷呢?有什么讲究没有?”张延龄。 陪同的寺庙主持神秘一笑,合掌道:“侯爷稍候便知。侯爷目前所看到的景物,便是我白云山盛景之一的‘白云望晚’。侯爷看着天空白云朵朵,晚照山岭,青翠明暗,是否有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 张延龄点头道:“你别说,主持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这种感觉。” 那主持笑道:“待会还有盛景,侯爷且欣赏这白云望晚之景,这等景色,稍纵即逝。” 张延龄微微点头,负手站在石塔之上,看着下方的景物。夕阳一点点的下落,天空也一点点的变暗,山谷中阴影拉长,逐渐变得幽暗晦涩。几乎在一瞬间,便失去了之前的美好。 “果然,美景就像人的韶华青春一般,稍纵即逝。短暂而美好。”张延龄低声叹道。 寺庙主持念了声佛,笑道:“侯爷如此年轻,竟有如此感叹。侯爷是有慧根之人啊。若是入我佛门,必能成一代得道高僧。” 陈式一在旁笑道:“你这老和尚,我家侯爷身居高位,家中妻妾满堂,才得贵子,你居然劝我家侯爷入佛门,简直可笑。” 那主持忙道:“贫僧只是这么一说罢了,可不是劝侯爷入佛门。侯爷请看,鸣春谷中的盛景就要出现了。” 张延龄定睛看去,只见无数的飞鸟从四面八方的天空中飞向那座山谷之中。无数的黑点在空中飞翔,伴随着叽叽喳喳嘈杂的鸟鸣之声远远传来。此处距离鸣春谷起码有三四里之遥,但是还是能清晰的听到鸟鸣之声。 “这是怎么回事?”陈式一讶异道。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山谷是群鸟栖息之所。太阳下山,鸟儿归巢,成千上万的鸟儿回来,鸣叫于山谷之中。这恐怕便是鸣春谷之名的由来了。” 老主持连连点头,口中直夸侯爷聪慧之极。这鸣春谷确实是由此得名的。清晨日暮,无数鸟儿出谷觅食,回巢栖息。鸟鸣于谷,故得此名。 “侯爷若仔细倾听,便可听到百鸟之鸣,自有音律。山谷回声,相和相生。”老主持说道。 张延龄点点头,静下心来凝神细听,果然,那鸟鸣之声看似嘈杂,但仔细分辨,确实是百鸟齐鸣,各有其音律。仿佛是一场交响乐一般,层次分明。不觉心中暗暗称奇。 众人都静静听着这些鸟鸣之声的时候,陈式一忽然说了一句:“那山谷里定然全是鸟屎,臭不可闻。” 这一下,大煞风景,众人愕然相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 二更时分,一条人影随着两名亲卫进了慈云寺后院张延龄的住处。 张延龄坐在灯下看着一本金刚经,那是向老和尚借来打发这漫漫长夜的。 “侯爷,汪大人来了。”亲卫在门口低声禀报道。 张延龄站起身来,朝着门口张望。 “快请!” 亲卫替来者掀起竹帘,来者躬身进屋,跪地磕头。 “下官汪鋐,叩见张侯爷。” 张延龄快步走近,双手搀扶,笑道:“汪大人,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来者是广东按察司佥事汪鋐。此人四十许人,身材中等,相貌堂堂。赶了数十里的路程,此刻满头大汗,但却精神奕奕。 “汪大人,将你从数十里外的东莞请到这里的山野寺庙之中,让你奔波劳累,本侯实在很抱歉。”张延龄笑道。 汪鋐沉声道:“侯爷说哪里话来。下官本来还不信是侯爷相召,差点闹了误会。真没想到,居然当真是建昌候亲临广东。真是让人没有想到。” 张延龄呵呵笑了起来道:“是啊,本侯自己也没想到会来到这里。更没想到在这半夜时分的庙宇里和汪大人见面。本侯也不想如此,可是本侯只能这么做。希望汪大人能明白。” “张侯爷,下官都明白。别处都不方便,张侯爷只能在此见下官。”汪鋐沉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看来汪大人心里清楚的很。那么你定知道本侯找你来是要做什么了。” 汪鋐沉声道:“侯爷是想向下官了解这里的情形,问询广州之地佛郎机国人侵占屯门的事情是么?是皇上派侯爷前来查清此事的是么?” 张延龄微笑摇头道:“也是,也不是。本侯确实奉旨来此,但却不是查什么佛郎机国侵占屯门之事的。” 汪鋐眼中露出失望之色,沉声道:“那么,张侯爷请下官来是做什么的?我本以为张侯爷是来查明此事的。” 张延龄笑道:“汪大人,这件事情还用查么?你汪大人的折子上不是写的很清楚了了么?佛郎机国人侵占屯门,广州府衙驱赶未果。这些事都是实情不是么?” 汪鋐讶异道:“原来侯爷知道此事。下官以项上人头保证,这都是实情。” 张延龄笑道:“因为上了这份折子,所以你调离广州府按察司衙门,现在在东莞县当海道巡查是不是?只允许在东莞县域海道巡查。是不是?” 汪鋐苦笑道:“原来侯爷连这些事都知道。” 张延龄道:“我当然知道。汪大人,本侯来了广州府多日,已经查清楚了所有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不知道的,我恐怕也知道。哎,没想到这里如此黑暗。烂透了。汪大人,我今日请你来此,便是请你帮我一个忙。我要肃清此处贪官,严打走私,更要驱逐缉拿屯门岛上的佛郎机国恶商,还此地以清明。你肯帮我么?” 汪鋐站起身来,拱手行礼,大喜道:“原来侯爷此行来此,是要干这等大事的。下官早就期盼着朝廷能派人来整肃此事了。下官自从上了那封奏折之后,任何折子都已经递不上去了。所有的奏折都泥牛入海。下官都已经失去了希望了。没想到朝廷都看到了,下决心来清肃了。这可太好了。需要下官做什么,下官义不容辞。” 张延龄摇头道:“汪大人,朝廷并没有看到你的折子。你只有一封奏折递到了皇上面前,其余的都没有到皇上手里。这次本侯是来此考察别的事情,才发现这里的秘密的。这是本侯的决定,不是朝廷的决定。” 汪鋐惊愕的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继续道:“本侯此来,只带了十几名随从微服前来。并不知道要做这件大事。所以,我需要帮手。我思来想去,这里的官员我认识的不多,能够信任的人数来数去也只有你汪大人一个。所以,我只能请你来帮我。你敢么?” 汪鋐吁了口气,沉声道:“侯爷,下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延龄一拍巴掌,沉声道:“好。果然有胆色。看来我没有看错人。” 汪鋐问道:“可是侯爷,你只带了十几名手下前来,如何行事?莫非有大队兵马正在赶来?” 张延龄笑道:“哪有什么大队兵马,只有你和我而已。我手头人手不多,你手下当有兵马吧。你有多少人?” 汪鋐愕然半晌,呆呆道:“下官……在东莞官衙,只有手下五十几名巡捕。一条船。” 张延龄愕然看着汪鋐,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661章 城中宴 秋风飒飒,夜幕低垂。广州城东老字号酒楼五羊居中灯火辉煌。 相传周夷王之时,有五位仙人骑着五只五色神羊降落于那时候还叫做楚庭的广州府所在之地。并且赠给当地百姓五谷谷穗作为种子。自那时起,本是蛮荒之野的广州府所在之地的百姓便再也没有了饥荒。 也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以五羊为名的酒楼饭馆便在广州府中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出现。以五羊为名,自是取饮食无忧之意。 据现如今五羊居的主人说,他家的五羊居酒楼有上千年的历史,是地地道道的老字号。没有人信他的话,这显然是吹牛。不过,如今这家五羊居确确实实开的年头不短,也名气最大。整个广州城中,也是最豪华最高档的所在。 大明各地的食客游客慕名而来的不少,本地的官员豪富也经常出入于此,因为这里是身份的象征。 不过,虽然今日五羊居如往常一样灯火辉煌,但是往日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却不见了。整个五羊居上下三层酒楼包括左右食厅全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一名食客被允许进入。 大门口竖着的牌子上说明了缘由:大明建昌候包场本楼,今晚本楼不待外客,祈各位新老客官原谅! 太阳已经落山,东街之上开始有陆陆续续的车马抵达。伴随着这些车辆抵达的,还有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把守道口,封控街巷,驱赶闲杂人等,将五羊居左近之地很快控制的严严实实。 围观的百姓甚至在抵达东街五羊居的车马之中看到十几名全副武装,坐着高轮敞篷大车的红毛鬼。他们穿着白色裤子红色的长衣,脚上蹬着皮靴,腰间插着细长的西洋剑,神气活现的抵达。 陆陆续续的车马抵达之后,东街安静了下来。 五羊居楼下大厅之中,已经有十几名官员抵达于此。大多数人都很安静,但有人却在抱怨。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请我们来这里喝酒吃饭么?为什么坐在这里?浪费我们的时间么?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的,浪费我们的时间,就是浪费我们的钱财,浪费我们的生命。尊敬的各位大人,有没有人能够向我解释解释?” 抱怨的是一名身材高大肥胖,头上顶着一篷乱糟糟黄色头发,整个人像个没有刮毛的猪头一般相貌丑陋的佛郎机国人。 李思明忙赔笑道:“安达拉大人,还请稍安勿躁。侯爷身份尊贵,自然来的迟些。还请稍等片刻。” 那说话的佛郎机国人便是率船驻扎于屯门岛的船队最高长官安达拉上尉。 “他是你们的侯爵,可不是我们佛朗机国的侯爵。他请我们来,应该早早的在这里等我们,而不是让我们等他。你们大明朝的侯爵也许要派头,但是我佛郎机国人可不是你们大明朝的人,可不吃你们这一套。我不想浪费我宝贵的生命时间,坐在这里无聊的等着一个人摆谱。尊敬的李大人,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晚可不想来。”安达拉大声道。 “是是是,安达拉大人稍安勿躁。就看在本官的面子上,再耐住性子等一等便是。侯爷很快就要到了。”李思明拱手道。 “哼,本人就再等一会儿。这碗茶喝完了之后,要是还不来,本人便回去了。”安达拉翘着鼻子道。 李思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焦急的看着大门口。 这张延龄也真是的,即便是身份尊贵,却也不能让人在这里干等。他请客摆宴席,当早早来此才是。这个安达拉也不省心,红毛鬼脾气急躁傲慢,若是一会他要走,还得好好的劝劝才是。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安达拉喝光了茶水,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伸手塞进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伙计们,咱们走。”安达拉大声道。 “尊敬的安达拉大人,不是来赴宴的么?怎么就要走了?”随行护卫的十人小队的小队长皮里斯忙问道。 “这明朝的侯爵太过傲慢,耍弄咱们。我可不想在这里干等着他。咱们屯门岛上有肉有酒有女人,犯不着在这里浪费美好的时间。咱们走。”安达拉大声道。 众佛郎机国水手士兵都纷纷点头,这段时间他们乐子很多。从广州府各地绑架了十几个女子在岛上,过段时间就要运走,水手正抓阄轮流玩弄她们。现在回去,还能赶上今晚的抓阄。 安达拉和皮里斯带着众人便走。李思明忙上前劝阻,安达拉根本不听,带着人便直奔门口。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走。”李思明叫道。 门口几名南海卫士兵忙上前拦阻,安达拉一把将一名士兵推倒在地,大声吼道:“想打架么?信不信明日我就将船开到珠江码头,往你们城里开炮轰击。敢得罪我安达拉,我佛郎机国的大炮便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是上帝的仁慈。” 李思明搓手剁脚,连连咒骂。这帮域外蛮夷不开化,不讲理。说走便走,一点面子也不给,真是让人恼火。众官员也是纷纷皱眉,但是却毫无办法。 佛郎机国人是出了名的不讲理,李大人跟他们常打交道都劝不住,他们去劝怕也是没用的。 就在此刻,马蹄声如急雨一般响起,十几骑马儿飞驰而至来到门口。马上众人勒住马匹,高头大马人立而起,稀溜溜的嘶鸣着。 “嗬,这么热闹?都堵在门口作甚?耍猴么?”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问道。 李思明惊喜道:“可算来了。” 他提着长袍快步冲到门口,正看到张延龄带着十余名亲卫翻身下马。 “侯爷可算到了,老夫有礼了。”李思明拱手行礼。 屋子里的众官员也都跟着出来,纷纷行礼。 张延龄笑着团团行礼,末了看着站在门内的一群佛郎机人问道:“他们这是作甚?” 李思明忙道:“没什么。给侯爷介绍一下,这一位便是佛郎机国的商队头领,安达拉大人。这一位是皮里斯大人,是安达拉的副手。” 张延龄看向安达拉,安达拉也正看着张延龄,眼神甚为傲慢。 张延龄笑着拱手道:“你便是佛郎机国商船的首领?” 安达拉冷声道:“你就是请我们来赴宴,却叫我们等了许久的大明朝的侯爷?” 张延龄愣了愣,皱眉道:“什么意思?” 李思明忙道:“安达拉大人等的有些着急罢了。佛郎机国之人,有些不分尊卑,说话也直愣愣的,侯爷莫要在意。” 张延龄尚未说话,安达拉大声道:“李大人,本人听得懂你们的话。我们佛郎机国人可不是不分尊卑,不讲道理的人。我们只是对怠慢我们的人不满罢了。谁怠慢我们,我们便怠慢他。” 张延龄大笑起来道:“我明白了,安达拉大人,你是嫌我来的迟了,以为我怠慢你是么?” 安达拉皱眉道:“难道不该守时?你是明朝的侯爵,可不是我佛郎机国的贵族。他们可以等你,我却不用怕你。你请我们来赴宴,就该早早的等着。” 张延龄还没回答,身后的陈式一便大声骂道:“白皮猪还这么多花样,给你脸了是么?这是我大明朝广州城,要我家侯爷早早的恭侯你?瞧你那张猪脸,也不撒泡尿照照。” “哈哈哈。”张延龄身后的众亲卫纷纷大笑了起来。 安达拉大怒,大声道:“这是谁?这么无礼。” 陈式一拍着胸脯道:“老子是张侯爷的手下将领,怎地?被骂了不开心是么?是不是想要决斗?老子奉陪。” 安达拉大声吼道:“决斗,决斗,我跟你决斗。” 陈式一沧浪一声便抽出长剑来。“白皮猪,你过来,老子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剑术。一会叫你跪地学猪叫。” 对面安达拉也拔剑出来,气的哇哇乱叫,两人眼看就要动手。 李思明忙道:“侯爷,侯爷,您也不制止么?今晚是来吃宴席的。侯爷难道不想问事情了?怎地见面便动手呢?” 张延龄笑着对陈式一道:“莫要胡来,今晚他们是客人,莫忘了,这酒宴是我们请的。怎可跟客人动刀动剑的,岂不是教这些佛郎机国人说咱们不讲礼数。” 陈式一还剑入鞘,沉声道:“那倒也是,且先饶了他。” 安达拉更加生气,大声哇哇吼道:“扑答,扑答。决斗,决斗。” 张延龄皱眉道:“安达拉大人,你嘴巴放干净些,不可骂人。决斗你不是对手的。不信,你问问你的手下。我说的是不是,菲戈先生。” 队伍里一名背着身子躲在暗影里的佛郎机国水手身子抖了一下,支支吾吾不敢回答。那人正是当日在海云楼和张延龄决斗的水手菲戈。他早就认出了张延龄,不敢和他面对,一直侧着身子躲闪,没想到还是被张延龄抖落了出来。 “菲戈,你认识他?”皮里斯皱眉问道。 “尊敬的中尉先生,前几日在这城里的妓院里遇到过这个人,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大明的侯爵。安达拉大人,您还是别跟他们决斗,这伙人不讲规矩,他们有厉害的火器。”菲戈只得回答道。 “火器?”安达拉诧异道。 “是,很厉害的火器。自动上弹的短火枪,比我们的火器好百倍。”菲戈说道。 安达拉眼睛亮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明朝居然有这样的火器。这对我们很重要。我们要得到它。我们的火器很不好。总督大人正在组织工匠研制火器。你为什么没提起这件事?” “对不起安达拉大人,我并不知道火器如此重要。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隐瞒的。”菲戈忙道。 安达拉怒啐一口,口中怒骂。 张延龄看着他们叽里咕噜的说话,皱眉道:“怎么说?当真不给面子么?” 安达拉哼了一声,将西洋剑收起,抚胸道:“尊敬的侯爵大人,我们佛郎机国人是懂道理的。看在侯爵大人的面子上,就不计较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很好。时间不早了。掌柜得,酒宴准备好了么?还不上酒菜么?” 五羊居的掌柜连声答应着,立刻催促众伙计上菜。张延龄哈哈笑着,在众官员的簇拥之下上了二楼。不久后,一桌丰盛的酒菜便摆了上来。丝竹声起,五羊居请的乐师也奏起乐来。 第662章 城中宴(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 众官员虽然心有戒备,但是张延龄酒到杯干笑声朗朗的态度倒是让众人稍微放下了些心来。这位张侯爷看上去似乎并无恶意,也没什么心机的样子,今晚,看来只是一场酒宴而已。 李思明心中也笃定了起来。 从昨天开始,他便已经派人盯住了张延龄的行踪。他得到的消息是,张延龄等人确实是从昨日午后便在白云山游玩到今日午后才回城。期间除了游山玩水,并没有任何的异动。 更何况,今晚,己方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五羊居内外,左近街道已经全部被己方的人封锁。南海卫派出了上千人手提前将这里封锁的严严实实。 甚至此时此刻,三楼上的包房里还藏有百余名己方人手。楼下前后院中,也有百余人人手藏在暗处。如果今晚这位张侯爷有任何异动,则这些人手可以立刻出来控制住局面。 张延龄最好今晚别搞什么事出来,不要逼着己方动手。否则恐怕结局会很难看。 当然,若非迫不得已,己方也不会去对张延龄一行动手做些什么。毕竟此人身份地位很高,没有人会去自找麻烦。杀了他容易,杀了他之后引起的后果怕是很棘手。 “建昌候此次莅临广州府,乃是我广东官员的荣幸。我等久闻张侯爷之名,早就想一睹侯爷的风采。只可惜,侯爷明日就要走了,我等广东官员深以为憾。今日居然要侯爷破费设宴,我等心中均颇为不安。这不,老夫和诸位大人今日商议了一下,侯爷远道而来,我等不能如此失礼。所以,大伙儿凑了凑,备了些薄礼相送,以示我等敬意。来人,抬上来。”一片热烈的气氛之中,李思明认为,更进一步搞好关系,平平安安的送走张延龄。并且即便张延龄知道了一些这里的事情,也能堵住他的嘴巴的时候到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哎呦,那怎么使得?” 话虽如此,眼神里却充满了期待。 两名手下捧上来两只锦盒,盒子不大,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盒子里的东西定不简单。 李思明拿过一只锦盒慢慢的打开,顿时全场发出一阵惊叹之声。那锦盒之中的黑丝绒上,两只鸽蛋大笑的乳白色的珠子摆在上面。在灯光照耀之下散发着淡淡的白色的光晕。 朦胧如月,柔如凝脂。 “南珠!”有人低声叫了起来。 李思明呵呵一笑,伸手将一颗南珠捏在手指之间,举起来对着灯光。那南珠在灯光照耀之下,呈现半透明的状态。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没错,这便是南珠。我南海之地特有之物。有人说这是鲛人之泪,自然是传说罢了。不过南珠藏于深海,甚难采撷。一般南珠如猫眼的便已经是珍品,这鸽蛋大小的,极为难得。这两颗南珠便送给张侯爷作为礼物吧。正所谓明珠赠英雄,还望侯爷笑纳。”李思明笑道。 张延龄盯着那两颗南珠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宝物。虽然所谓的南珠本质上不过是珍珠罢了。海中大贝之中自然是出产这种珠子的,后世珍珠也不是什么稀罕值钱之物。但是这么大的珠子,别说在这个年代,就算在后世也是价值不菲的。 虽广东地处南海,算是这里的产地。但其名贵,是不用多说的。 张延龄虽不知价格,但他知道,这两颗南珠,起码价值也得上万两银子吧。 “哎呦,这可使不得。如此名贵之物,我怎敢收这样的厚礼。不合适,这可不合适。我不能收。”张延龄摆手道。 “尊敬的李大人,你们有如此好的珍珠,为何不跟我们交易?拿来送人都不跟我们交易吗?我的上帝,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你们的朋友的么?”一旁坐着的安达拉上尉眼睛发直,大声叫道。 李思明皱眉道:“安达拉大人,我大明海禁,不同外人交易货物商品,你说的什么话?” 安达拉惊觉失言,忙闭了嘴。 张延龄笑道:“既然安达拉大人喜欢,你们送给他好了。本侯反正是不要的。” 李思明愕然道:“侯爷莫要说笑,这等上等南珠,怎可给予他人。侯爷乃大明国戚,才可拥有。侯爷莫非不知道这南珠之珍贵?这东西莫看只是一颗珠子,但价格嘛,我只能说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得到。我南海每年产如此品相的南珠不过十几颗,都是上贡朝廷的。不会给外人,更别说什么变卖交易了。若不是张侯爷的话,其他人来了,我们也不会送这样的贵重之物。望侯爷知晓。” 张延龄呵呵笑道:“李大人当我是乡巴佬么?我当然知道南珠之珍贵,莫忘了,当今太后可是我的亲姐姐呢。各地贡物,我见得多了。这南珠我在太后宫里也是见到过的。但我还是不能收。” “那是为何?”李思明笑道:“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今年的南珠也都贡上去了。侯爷莫要担心。” 张延龄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各位心意我领了。可是我若受了这南珠的话,怕是家宅不宁。” “此话怎讲?”李思明和众官员都诧异了。 “各位有所不知,本侯有一妻三妾,本侯对她们都疼爱有加,也都一视同仁。送礼物也都是送四份。你说,我若收了这两颗南珠,回去我送给她们中的哪两个好?厚此薄彼,岂非要心中不满,跟我吵闹?岂非要家宅不宁?所以我不能收。”张延龄笑道。 众人尽皆愕然,还以为是什么别的原因,原来这厮是嫌少。那口气明显是还想再要两颗,当真是贪得无厌的无耻之人。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当是什么缘故呢。这还不好办么?再送两颗给侯爷便是了。家宅安宁,妻妾开心,侯爷便可为国立大功。这件事包在本官身上。来人,去府库再取两颗南珠来。回头送到张侯爷居处。”李思明大声笑道。 李思明虽然鄙夷张延龄贪得无厌,但是既然张延龄肯收礼物,那便是好事。只要能堵住他的嘴巴,安安稳稳的送走他,让对这里的一切闭嘴,便达到了目的。况且,这鱼饵喂下去,后面或许还可以利用此人。 “那可怎么好?哈哈哈,各位也太客气了。本侯替我家中妻妾们谢谢诸位大人了。”张延龄呵呵笑道。 “侯爷客气了。只要侯爷满意,我等便也开心了。侯爷,这里还有些薄礼,请侯爷笑纳。这些都是俗物,便不拿出来展示了。” 李思明笑着打开第二只锦盒,但只给张延龄看了一眼里边的东西。里边只有一张银票,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印戳密字,面额是一万两。 啪的一声,李思明将锦盒盖子关上,将两支锦盒放在张延龄面前。 张延龄呵呵而笑,拱手道:“各位盛情,延龄却之不恭。那便收下了。” 身后亲卫上前来将两只盒子拿起来,揣进怀里。 张延龄端起酒杯道:“多谢各位大人的盛情,此次广州之行,本侯甚为开心。岭南之地,当真是个好地方。各位大人也是恪尽职守,清正廉明。回到京城之后,延龄自当向皇上禀报这些。来,本侯敬你们一杯。” 众官员纷纷举杯道:“多谢侯爷。” 张延龄喝了酒亮了杯底,转头看向坐在侧首的安达拉和皮里斯。那两个家伙全程鄙夷的看着张延龄,张延龄敬酒的时候,两个家伙也并不起身,只是自顾喝酒吃菜。 “安达拉大人,今晚的酒菜如何啊?吃的还开心么?”张延龄微笑问道。 安达拉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巴,翻着白眼道:“还可以吧,不过没有小牛排,让我不太满意。我佛郎机国的六分熟的小牛排,滴上柠檬汁,一口咬下,里边还有血丝。那才叫美味。”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果然是茹毛饮血之人,我在京城便听说,海外蛮夷之国,喜食生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安达拉大人,要不我让厨下给你们切些生肉来,让你们大快朵颐如何?” 安达拉脸上变色,冷声道:“尊敬的侯爵大人,你这是在侮辱我们是么?” 第663章 城中宴(三) 张延龄沉下脸来,淡淡道:“你们这帮海外番国之人,怎地不知好歹。本侯好心好意为你着想,想让你吃的高兴,你却说本侯在侮辱你。你们可真难伺候。” 安达拉怒道:“侯爵大人,本人从佛郎机国而来,一路上走过那么多国家部族,那么多海域岛屿,见到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在本人看来,所有的国家之中,你们明朝人最为自大高傲的国家,你也是本人见过的最自大高傲的官员。敢问,你哪来的傲慢和偏见?” 张延龄面色变冷,沉声道:“安达拉大人,你这便有些不讲道理了。本侯好心好意请你来喝酒,你挎着个脸,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样子,甩脸子给谁看?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我大明的地方。” 李思明感觉不妙,忙劝慰道:“建昌候,安达拉大人,何必如此。二位息怒,何必为了些许小事伤了和气。安达拉大人,少说几句好么?张侯爷,您不是还要和安达拉大人问些要事么?” 安达拉冷哼一声不说话,毕竟要给李思明面子。 张延龄却摆手喝道:“李大人,事可以不问,话可要说清楚。这些番国商贾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来到我大明的土地上,趾高气昂,颐指气使,是何道理?我们倒要迁就他们不成?” 李思明忙赔笑道:“不是不是,张侯爷,给个薄面。番国之人,不懂礼节规矩。” “我看他懂的很。连我大明的话都说的这么顺溜,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研究我大明。照我看,这帮番国人定是有所图谋,否则学我大明的语言作甚?”张延龄冷笑道。 安达拉连连冷笑,赫然站起身来道:“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既然侯爵大人不喜欢我们,我们走就是了。本人可没想来此喝这顿酒。皮里斯,咱们走。” 皮里斯大声答应着,跟着安达拉便要离席。 张延龄冷声喝道:“站住!本侯允许你们走了么?” 安达拉皱眉瞪着张延龄道:“怎么?侯爵大人莫非还要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不成?” 张延龄冷声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大明乃礼仪之邦,本人也是极为好客之人。我请客,你们既然来赴宴,便不能吃的不尽兴。你不是想吃牛排么?掌柜的,你家厨房里有牛排么?” 五羊居掌柜的躲在楼梯口站着,本来是随时准备上前伺候客人的,听张延龄这么一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侯爷问你话呢,厨下可有牛排?”陈式一喝道。 “有,有,但是是生的牛排。”掌柜的忙答道。 “生的正好,正合洋大人的口味。拿一盘来。”张延龄大声笑道。 掌柜的只得应了,转身命人去取牛肉。 众官员都觉察到不妙,纷纷看着李思明。李思明咳嗽一声,凑到张延龄身边低声道:“侯爷,何必如此?搞得大伙儿不高兴?佛郎机人确实有些不识相,惹的侯爷不高兴了。本官替他们向侯爷道个歉。侯爷便饶了他们吧。” 张延龄扭头看着他道:“这可奇了怪了,佛郎机人惹本侯不高兴,你李大人道什么歉?这事儿跟你有关系么?莫非你李大人要胳膊肘往外拐?” “这……”李思明愕然无语。 “况且我是在招待他们,尽我作为主人的本分,请他们吃他们爱吃的牛排。呵呵,你跑来跟本侯说这些作甚?岂有此理。”张延龄皱眉道。 李思明咳嗽一声,淡淡道:“张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大伙儿心情都高兴,侯爷明日高高兴兴的回京城不好么?何必如此?” 张延龄大笑道:“李大人,这话我便更不懂了。我对谁不依不饶了?你说话越来越高深了。李大人,面子是自己挣的,你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本侯可就真不给你面子了。” 李思明赔笑道:“侯爷执意如此,本官无话可说。本官只是想提醒侯爷,花花轿子人抬人。我们敬你,你也得给我们面子。要不然,许多事便没法办了。” “退下!”张延龄冷声喝道。 李思明弓着身子,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冰冻在脸上,变成了尴尬的笑容。 “我叫你退下,李大人。没听见么?”张延龄喝道。 李思明脸色剧变,身子缓缓退后,脸上却已经阴沉如冰。宴席上的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跑堂伙计飞奔上了二楼,手里托盘上摆着一大块牛肉。一名亲卫上前将托盘接过,摆在桌上。 张延龄微笑着对站在那里瞪着自己的安达拉道:“尊敬的安达拉大人,请享用你爱吃的牛排。” 安达拉耸肩冷笑道:“侯爵大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可知道我佛郎机国的人是不可羞辱的。你若现在向本人道歉,本人还可原谅你。就当侯爵大人开了个玩笑。” 张延龄大笑起来,高声道:“安达拉大人,是否嫌弃这牛肉不是六分熟,所以不合口味?很简单,我亲自帮你烤一烤。” 张延龄抓起牛肉来放在烛台上烤了起来,牛肉滋滋的响,很快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灯灰沾染在牛肉上,熏成黑乎乎的一坨。 安达拉厉声喝道:“侯爵大人,我不奉陪了。如你再阻拦本人离去,便将被视为同我佛郎机国宣战。侯爵大人,你要承担一切责任。” 张延龄继续烤着肉,笑道:“吃了我为你烤的牛排,你们就可以走了。” 安达拉冷哼一声,摆手便走。楼梯口,两名张延龄的随行亲卫踏步上前,伸出手臂喝道:“侯爷没让你们走。给我老实待着。” 皮里斯伸手去推,一名亲卫抓住他的手掌向上一拗,皮里斯顿时身子下蹲,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大笑声中,张延龄将手中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牛肉丢在桌上,大声道:“请享用吧。” 安达拉口中叽里咕噜的连声大骂,伸手从腰间将配剑抽出,同时一只手塞进嘴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片刻后,楼梯下哇啦哇啦一阵吆喝,十余名在一楼大厅待命的佛郎机国士兵登登登的冲了上来。 张延龄大喝道:“看来你们是不肯领本侯的情了。陈式一,将这帮白皮猪都给我拿下。” 陈式一沉声应诺,纵身跃起扑向楼梯口,数名亲卫紧随其后。一群佛郎机国士兵刚冲到楼梯口,便遭到了陈式一迎面痛击。陈式一的武技岂是这帮佛郎机国的士兵可比,虽然没动兵刃,但拳脚上的功夫便足够处置这些士兵。更何况还有帮手。 但见陈式一等人如虎入羊群一般纵跃出手,一顿拳打脚踢勾摔擒拿之后,十余名佛郎机国士兵六人滚落一楼,四人倒在楼梯口的地板上杀猪般的大声呻吟起来。 “我的手!啊,啊。” “我的腿,断了。上帝啊。天杀的。” “……” 一群佛郎机国士兵鬼哭狼嚎,哭叫不已。陈式一等人下手极重,这帮人有六七个被折断手脚,疼的大叫不已。 几名亲卫上前用绳子将他们快速捆绑起来,用绳索勒住他们的嘴巴,让他们叫不出声来。 “好大胆,竟敢这么对我们的人。你们这是极大的挑衅。我必将这件事告知我们佛郎机国的东方舰队总司令阿尔梅达将军,告诉我们满次加的东方总督卧亚大人。你们已经犯下了大错,我们佛郎机国的战船将要开到你们的海岸,把你们轰成碎片。” 安达拉大声怒吼起来,手中长剑也挥舞了起来,虚张声势,却不敢上前动手。 张延龄沉声道:“来人,喂安达亚大人吃牛排。他要敢动手,便砍了他的脑袋。” 陈式一大声应诺着走来,撸起袖子伸手抓起黑乎乎的一大块牛肉走向安达拉。安达拉往后退去,手中西洋剑挽着剑花对着陈式一比划。 陈式一嘿嘿而笑,踏步上前,抬起一脚踢中安达拉的手腕,细长的西洋剑顿时飞出,噗嗤一声倒茶在头顶的木顶棚上,剑柄颤悠悠的晃动着。 下一刻,陈式一已经欺近安达拉的身旁,一手薅住他的脖子,一手将黑乎乎的牛肉往他嘴巴里塞。 “呜呜呜!”安达拉拼命挣扎,无奈后颈被捏住,身子无力,头不能摆动,只能手臂挥拳乱打。 “操你娘的,还敢反抗。”陈式一大骂起来,挥起巴掌啪啪啪对着安达拉的脸上猛抽。安达拉被扇的眼冒金星,牙齿都掉落了几颗,口中鲜血喷出,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吃,我家侯爷请你吃牛排,快吃。哈哈哈。”陈式一抓着牛肉继续硬塞,将整个一大块牛肉塞进安达拉的嘴巴里。安达拉嘴巴撑的几欲裂开,眼泪鼻涕混着鲜血往下流,大声的咳嗽着,几乎要窒息了。 席上所有地方官员都惊愕的看着这一切,他们的脸上露出惊愕和愤怒的表情。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晚的酒宴居然会演变成到如此这程度。 “张侯爷,你可闹够了么?侯爷你也太胡闹了。”李思明沉声喝道。 张延龄转头看去,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李思明和他身旁站着的十余名官员冷漠而愤怒的脸。 “胡闹?李大人,还有你们这些人,都给本侯听清楚了。本侯查的一清二楚。佛郎机国人贩卖人口,残害我大明百姓,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我大明百姓,准备掳掠卖往他处当奴隶。这等恶行,怎能容忍?本侯别说喂他吃生牛肉,喂他们吃屎都是便宜了他们。番国蛮夷,胆敢在我大明如此胡作非为,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不知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们?”张延龄冷声喝道。 “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万没想到,张延龄居然知道了这件事。 “建昌候,你说这些,可有证据?本官等人怎不知此事?”李思明沉声狡辩道。 张延龄喝道:“霍世鉴,你来告诉李大人,你知道的证据。” “小人遵命。”一名扮做亲卫的青年大声答应着走到近前。 第664章 城中宴(四) “你们听好了,我叫霍世鉴,我对天发誓,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我曾在顺德县衙当差役,现在撑船为生。我的表弟是广州府人士,他叫田东新。五天前,在东城簸箕巷突然失踪的那个后生便是我表弟。事情发生之后,我的姑母和姑丈去衙门报官,却被你们打发了出来。康知府,这件事你定然知道吧。”霍世鉴大声道。 广州知府康安当然知道,那天正是他在堂上打发了那两位来报官的老者。 “这个……却有此事,不过……田东新是否失踪,尚无定论……”康安道。 霍世鉴点头道:“康知府,你承认知道此事便好。我表弟无缘无故失踪,生死不知。衙门不管不问,这是事实吧。不仅如此,次日衙门派人来我姑母家中,威胁我姑母姑父不要乱说话,还说要是乱说话蛊惑人心,衙门便要抓我姑母姑父下狱。这事儿也是事实吧?” 康安皱眉道:“怎会有这种事?胡说八道。” 霍世鉴道:“康知府,你可以否认,可是衙门里的李班头却是已经承认了的。这是他的证词。他说,是奉你康知府和衙门同知谢子正的命令去威胁失踪人口的家属,让他们不许到处喊冤的。你们还让人带来十两银子,说是慰问他们。要他们签字收了银子便不乱说话。是也不是?” “胡……胡说八道,根本没有此事。”康安大声道。 广州同知谢子正也大声呵斥道:“胡说八道,我等怎会让李班头这么做?你这刁民满口胡言,造谣污蔑,是要被严惩的。” 霍世鉴叫道:“你们现在当然抵赖了,不过李班头已经招供了,他的供词在我手里。还有,广州城里顺德城里近几个月里失踪的二十六个人,我也全部找到了他们的家里。其中有二十三人承认,官府在他们家中之人失踪之后,拒不承认人员失踪之事,拒不立案查找。暗地里衙门派人来以银子诱惑,以蛊惑混乱人心的借口威胁他们签字画押,不许他们宣扬,不许他们上访。南城刘阿四的女儿兰姑失踪,刘阿四执意要查,还扬言要去京城喊冤,被你们打断了一条腿,说要再敢提上访之事便打断他另外一条腿。这些事,你们定然也不肯承认了是不是?”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康安大声喝骂道:“哪里跑出来的刁民。这是恶意诋毁,造谣污蔑,此人当要受严惩。” 张延龄冷声喝道:“康知府,谢同知。无缘无故他一个小小百姓,敢如此污蔑你们么?二十三家失踪百姓的亲人联名写的控告状在此,控告你们广州知府衙门勾结佛郎机人绑架掳掠我大明百姓。不但不闻不问,反而威胁恫吓,竭力掩饰此事。这样的证据,你们作何解释?” 张延龄从霍世鉴手中抓过几分供词,在灯火下晃了晃,厉声喝道。 康安和谢子正面色惊惶,转头看着李思明等人。 “张侯爷,此事重大,岂可凭借这些人的口供便下结论?这些所谓的口供皆为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我广州府近几个月有报人口失踪之案。但大多数被查明是各种原因死亡。我广州府一年光是老死病死的便有数百上千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近来有人借着此事造谣生事,知府衙门为了稳定民心,才会上门抚慰,让家属不可胡言乱语,以至人心惶惶。方法或许欠妥,但所谓勾结佛郎机国人绑架贩卖人口之说,乃子虚乌有,太过荒谬。张侯爷拿这件事来质问康大人他们,未免太过分了吧。”李思明冷声喝道。 “就是,荒谬之极,这是往我广东官员头上泼脏水。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刁民,当给予严惩。怕是和倭寇勾结,故意散布谎言蛊惑人心,意图不轨的。” 众官员也纷纷附和起来。 张延龄点头道:“很好,你们越是抵赖,我便越是安心。本来,本侯只以为你们并未参与此事,或许只是无能,破不了案子,所以想要隐瞒。免得被朝廷责怪。但现在看来,你们一个个都是心知肚明,或许还是参与了此事。没关系,你们大可抵赖。所有的证据都在我手上。有什么话,到时候去跟皇上说去,在三法司大堂上去说去。本侯只将这些证据呈上去,将你们的言行禀报上去便可。” 广东按察使万丰年冷声道:“张侯爷,就算我广州府对于失踪人口之案处置不当,你又怎可断定此事同佛郎机国人有关。佛朗机国绑架贩卖我大明人口?此事你有证据么?” 张延龄点头道:“还是万大人精明。还知道点我的软肋。是啊,我若没有这证据,便没法对你们怎么样。最多你们也就是个办案不力。跟纵容佛郎机国贩卖残害我大明百姓的罪名比,那可算不上是罪名了。霍世鉴,你有证据证明是佛郎机国的红毛鬼掳走了你的表弟么?” 霍世鉴忙道:“侯爷,定是佛郎机国人做的。我顺德县有半路上跳船逃回来的人,他说了他的经历。正是被佛郎机国人掳走,带到船上,开往屯门岛的途中他跳船逃回来的。” 李思明沉声道:“他怎能断定是佛郎机人做的?他看清楚是佛郎机人了么?” 霍世鉴皱眉道:“他听到了红毛鬼说话。黑灯瞎火的,又是在海上,他被蒙着眼睛绑在船上,怎能看见红毛鬼?” 李思明冷笑道:“那不就结了,凭他片面之辞,便可为证?焉知不是胡言乱语?再者,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也只是他一人的遭遇,和其他失踪之人有什么干系?” 霍世鉴皱眉道:“这不是明摆着的,红毛鬼在抓人,别的失踪的人自然是红毛鬼抓走的。” 李思明冷声道:“笑话,也许他开罪了佛郎机国之人,所以才被抓走惩罚。这岂能说明佛郎机人便是所有失踪案的主谋?你亲眼见到了所有失踪的人都在屯门岛上?还是说佛郎机国的人亲口告诉你了?” 霍世鉴愕然,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在他看来两件事有着必然的联系的,对方这么一狡辩,倒是无言以对了。 张延龄大笑道:“霍世鉴,看来你的证据不够充分啊。李大人说的很对啊,你那位同县之人的话并不能说明绑架他的便是红毛鬼啊。就算是红毛鬼绑了他,那也是个案呢,不能推而广之。看来证据不确凿,不充分,咱们遇到了麻烦了呢。” 霍世鉴愕然看着张延龄,叫道:“侯爷……” 张延龄摆摆手道:“退下吧。” 霍世鉴叹息一声低头退下。 李思明沉声道:“张侯爷,今晚你也闹得够了吧。我等可以不在意侯爷今晚所为。但请侯爷还是到此为止的好。侯爷的手下打伤了安达拉大人和他的手下的事情,本官和各位大人定会替侯爷摆平安抚他们,令此事平息下来。至于城中失踪人口的案子,确实是广州府衙门办事不力,太过于顾忌影响,所以想压下来。本官也定督促他们尽快查案。给家属一个交代。至于什么佛郎机国人绑架贩卖人口的事情,侯爷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必耸人听闻,自己找麻烦?侯爷,和气生财,何必弄的大伙儿不开心,你说是不是?” 张延龄笑道:“李大人说的很是。不过我这个人有时候就喜欢煞风景,不肯让别人开心。李大人说这帮白皮猪没做贩卖人口的勾当,本侯也没法反驳。但好在这帮白皮猪在这里,我可以现场审问,没准会有收获。” 李思明等人一惊,却见张延龄招了招手。一名亲卫立刻拖着一名佛郎机国士兵过来。 那水手手腕折断了,被捆着手脚瘫在地上,面色煞白,惊恐的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似乎听不懂大明语言,神色茫然。张延龄皱了皱眉头,朝着瘫坐在地板上的另外一名佛郎机国士兵叫道:“尊敬的菲戈先生,麻烦你当个通事,将我的话告诉他。将他的话告诉我。” 菲戈无奈,只得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 那士兵也叽里咕噜的回答了一句。 “他是桑托斯中士,但是,他不想回答你的话。”菲戈叫道。 张延龄皱眉道:“我还没问他呢,他便不想回答了了?” 菲戈叫道:“你对我们,如此野蛮,我们很不高兴。他不想理你。回答你任何的问题。” 张延龄点点头道:“菲戈先生,你再问他一遍,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菲戈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那士兵咬着牙叽里咕噜的激动的回了几句。 菲戈摊手道:“很遗憾,他不肯。” 张延龄点点头,伸手从怀中抽出火铳来,咔咔咔拉动枪栓上弹。 菲戈惊愕道:“哦我的上帝,你要干什么?” 张延龄不答,将火铳对准桑托斯中士的脑袋,轰隆一枪。 脑浆飞溅,血肉横飞。桑托斯的脑袋被轰了一个窟窿,像个破口袋摔倒在地板上。鲜血汩汩而出,迅速在地面上流淌开来,一股血腥的气味迅速弥漫在空气中。 所有人都惊愕的目睹了这一切,看着张延龄吹着枪口上的烟雾,看着地面上抽搐的死尸。只觉得一个个嗓子眼发干,说不出话来。 第665章 城中宴(五)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圣母玛利亚,圣母玛利亚。” 一群佛郎机国士兵惊叫起来,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大明朝的侯爷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说杀人就杀人,一枪便轰杀了桑托斯。 这些佛郎机国的士兵其实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在佛郎机国,他们不是重刑犯便是当地的恶徒。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允许加入前往东方的冒险的舰队。 这些年来,佛郎机国战船所到之处,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残杀**掳掠无恶不作。这些士兵哪一个手上没有鲜血,哪一个手上没有人命,有的还不止一条。 比如死去的中士桑托斯,在攻战满次加的时候,便带着手下十余人屠杀了当地一整个村落,杀死了数十名当地土著。在渤泥国的时候,桑托斯还杀死了一名孕妇。 这些家伙在杀人的时候,他们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但是,此时此刻,他们成为别人手下的待宰羔羊的时候,却又高呼上帝圣母,像个无辜之人一般惊慌失措。 恶人自有恶人磨。张延龄对他们毫无怜悯之心,因为张延龄知道这帮人有多么的凶恶,对他们,根本无需有任何的同情。 “你叫什么名字?”张延龄缓步走向另外一名佛郎机国士兵。 “我……我叫戈麦斯。别杀我,求你了。菲戈,告诉他,求他别杀我。”那士兵惊惶尖叫了起来。 菲戈颤声转述了戈麦斯的话。 张延龄沉声道:“如实回话,便可不死。你告诉我,你们有没有绑架我大明百姓?” 菲戈颤抖着翻译了张延龄的话。戈麦斯惊恐的正要回答,中尉皮里斯大声叽里咕噜神色激动的叫了起来。 “戈麦斯,你敢说出这件事,我们都会死的。只有死活不承认,才有活路。戈麦斯,我命令你闭嘴。” 张延龄皱眉转头,沉声喝道:“菲戈先生,他说了什么?” 菲戈惊惶不敢回答。张延龄沉声道:“是不是他威胁你们不许乱说话是么?” 菲戈还是不答。张延龄开始拉动枪栓,动作麻利的上了一颗霰弹,将霰弹推上膛。枪口对准了菲戈。 菲戈屁滚尿流,大声叫道:“饶命饶命,皮里斯不许我们说。要是说了,我们全部都没活路。” 张延龄微笑道:“我一猜就是。真是蠢的很。说了没活路,不说便有活路么?这位中尉嘴巴硬是么?我倒要瞧瞧他的嘴巴有多硬。” 张延龄转身走向皮里斯,菲戈浑身汗如雨下,瘫在地上喘息不已。 皮里斯倒也硬气,他倒是没有受伤,只是被擒住绑了手脚躺在地上。见张延龄走向自己,大声叫了起来。 “明朝的侯爵,你犯下大错了。你敢杀我们佛郎机国的人,我们的伟大的皇帝会下令我们的总司令率舰队来剿灭你们的。劝你趁早放了我们,否则,你会后悔的。” 张延龄点头笑着走来:“多谢你的提醒,可是,我们并不在乎。你佛郎机国弹丸之地,妄图跟我大明对抗,那便是死路一条。我大明不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便该谢天谢地了。倘若你们佛郎机国的舰队敢犯我大明,那便是自己来送死。不过,话说回来,你反正是看不到了。就算你们佛郎机国的舰队前来,你也早已去见你们的上帝去了。” 张延龄将手中火铳杵在皮里斯的嘴巴上,用力往里杵。坚硬冰冷的枪管让皮里斯的嘴唇和牙齿疼痛难忍,迫得他张开嘴巴。硬物探入口中,直捣入喉。 “皮里斯中尉,替我向你们的上帝问好。”张延龄笑道。 皮里斯眼神中惊恐万分,他突然后悔自己的冲动了。自己为何要逞能说那些话?这家伙不但唬不住,而且心狠手辣,自己是疯了么,怎地这时候还来惹他? “呜呜呜”皮里斯用力的摆头,呜呜大叫起来。 “你后悔了是不是?想求饶是不是?”张延龄笑问道。 “呜呜呜。”皮里斯连连点头道。 张延龄微笑道:“可惜,迟了!” “轰隆!”一声,枪响。皮里斯的嘴巴里冒出一股黑烟,脑后重重的砸在地板上,血肉从他的后脑勺涌出。哼也没哼一声,便见了上帝。 张延龄冷笑着拔出血糊糊的枪管,扯下皮里斯胸前的布巾擦了擦,丢在皮里斯圆睁双目的脸上。 “菲戈先生,告诉你们所有人。主动交代是唯一的出路,否则,死路一条。你们这帮白皮猪,在我张延龄眼中一文不值,唯一能让我饶了你们的机会便是老老实实的交代,老老实实的跟我合作。否则,我不介意一个个的将你们轰成死猪。”张延龄厉声喝道。 菲戈颤声叫道:“侯爵大人,我们说,我们说。饶命,饶命。我先说,我们确实几个月前就开始暗中绑架你们明朝的青年和美貌女子。安达拉上尉说,贩卖这些人去国内,佛郎机国贵族们会花巨资购买。我们能赚一大笔钱。佛郎机国内,一个东方年轻女奴可以值三十枚金币。一个东方青年男子奴隶可以值十八枚金币。所以我们才开始暗中掳走这些人。” 恐惧的驱使之下,菲戈的大明官话突飞猛进,居然流利无比。 张延龄冷声道:“你们佛郎机国一路上一定占领了不少地方吧,要女奴男奴多得是,为何在我大明这么干?” 菲戈忙道:“那是因为,你们明朝是我们西方景仰的国度,你们这里的男子勤劳踏实,做事又聪明。你们这里的女子生的好看又温柔。我们佛郎机国的贵族们就喜欢来自明朝的东方女子,喜欢明朝的男子为奴。这是他们的荣耀。其他地方的人,要么不开化,好吃懒做,要么生的又矮又黑,难看的很。在我们佛郎机国没有人肯要。我们的东方舰队也掳走了不少那些人,但都是去挖矿开山,当骡马使唤。” 张延龄冷笑道:“这么说,我们倒也感谢你们佛郎机国的那帮贵族对我们高看一眼了。菲戈先生,我再问你,你们干这些事的时候,是否经过了本地官府的允许?亦或他们本就是你们的同伙?” 菲戈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个中士,知道的有限。” 张延龄冷目瞪着他。 菲戈吓得屁滚尿流,大声叫道:“我真的只知道这些。安达拉上尉不是在那里么?你问他啊。主意都是他出的。我们这些低级士兵怎会知道那些事?” 张延龄转头看了一眼歪斜在地上,嘴巴里还塞着一大坨牛肉的安达拉。安达拉似乎晕了过去,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莫装死!”陈式一一巴掌扇在安达拉的头上,安达拉呜呜呜的扭动了起来。 张延龄沉声道:“让他说话。” 陈式一拽出安达拉口中的牛肉,安达拉大口的喘息几口,然后大叫了起来。 “李大人,康知府,还有你们其他官员,你们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胡乱杀人么?我的上帝啊,这个人是魔鬼,是撒旦派来的恶魔……” 张延龄看向李思明等人,李思明等人一个个脸色阴沉,眼神中既惊恐,又愤怒的站在那里。 “李大人,康知府,各位大人,你们都听到了。菲戈中士已经承认了他们贩卖人口的事实。这便是你们要的证据。我想听听你们现在怎么说。”张延龄沉声道。 李思明冷声道:“建昌候,你已经犯了大忌了。佛郎机国的人你也胡乱杀戮么?你已经惹了大麻烦了。” 张延龄冷笑道:“李大人,我惹了什么麻烦了?” 李思明喝道:“你怕是不知道佛郎机国火炮的厉害,不知道他们的强大。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定会来报复。广东再无宁日了。这都是你闯的祸,你要负全部责任。” 张延龄咂嘴道:“你这么一说,我可要吓坏了。但本侯现在问的是,你们听到了他们的招供了么?他们在将我大明百姓抓走,贩卖回国为奴。你们现在当如何替他们狡辩?本侯还没询问这个安达亚,从他口中,定能知道更多惊人的事,或许还要涉及到你们。你们难道不想先向本侯解释解释么?” 李思明仰头大笑道:“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这种手段逼供,得到了口供又怎作数?倒是侯爷要跟我们解释解释,你到底要干什么?今晚你请我们来赴宴,莫非是一场鸿门宴?这一切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来找我们的麻烦的是么?” 张延龄叹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执迷不悟,本侯真是失望之极。你们在这里干的勾当,我全都知道。今晚叫你们来赴宴,就是解决这件事的。你们将屯门岛拱手送给佛郎机国的这帮人,任由他们在此作恶,残害我大明百姓,却无动于衷,置若罔闻。你们明知他们干的这些事,却反而封百姓之口。你们违背朝廷禁令,从他们手中走私番国货物,牟取暴利。你们为了私利,背叛朝廷,背叛百姓。当真是烂透了。” 李思明等人脸上表情更加的阴冷。 “对了,那位卢老爷呢?怎么没见?他应该今晚也到了吧,怎地躲在暗处不敢出来?南城外的那座庄园里全是他囤积的货物吧。哎,你们真是辜负朝廷的重托,辜负皇上的隆恩。你们哪里是造福一方,而是为患一方的祸害啊。你们可比倭寇土匪要更令人厌恶和痛恨。”张延龄继续说道。 李思明等人脸色剧变,他们没想到张延龄对所有的一切都摸的清清楚楚。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经全部查清楚了。 李思明叹息了一声,反而松了口气。如果一切都已经被张延龄知晓,反而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心里反而变得如释重负了起来。因为,摆在面前的选择似乎也很简单了。 第666章 城中宴(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7章 城中宴(七)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8章 城中宴(终) 一众官员被五花大绑,个个面如死灰。直到现在,他们才后悔不迭,知道厄运降临。 张延龄命人将他们押往五羊居三楼,命人严加看管。之后将汪鋐和秦勇等人召集起来,宣布了决定。 “汪鋐,秦勇,你二人听令。从现在起,由汪鋐代广东按察使之职,由秦勇代南海卫指挥使之职。你二人即刻召集南海卫以及按察司人手,集结所有船只。天亮之后,随我出征屯门岛,收复屯门失地,解救被掳走的百姓。” 汪鋐秦勇高声应诺。 “鉴于城中兵马未必肯听命于你们,我要你们以雷霆手段收服他们。但有反抗不从者,格杀勿论。我奉旨而来,有皇命在身,可便宜行事。由此产生的后果和责任,本侯一力承担。” “卑职明白!”汪鋐和秦勇两人大声道。 “为避免打草惊蛇,一切要在天亮前结束,封锁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通报消息,免为屯门佛郎机人提前知晓,加以戒备。这是考验你二人能力的时候到了。若是能够办好这件大事,二位便是朝廷大功臣。本侯将力保你二位正式任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好的把握。去吧。” 汪鋐和秦勇两人热血沸腾,磕头道谢,起身领命而去。 张延龄看着两人下楼之后,心里长长的吁了口气。 昨天深夜在白云山慈云寺之中听到汪鋐说他手下只有五十余名手下的时候,张延龄极为失望。一度认为这件事怕是无法进行下去了。 但汪鋐之后告诉他,南海卫千户秦勇和他是同乡。此人为人正直勇武,是南海卫中一名悍将。对于李思明万丰年等人的所作所为,对于佛郎机人的嚣张跋扈以及在广州城中的所为,秦勇早已义愤填膺,不止一次表达过愤怒。 汪鋐觉得,如果能说服秦勇的话,便多了上千人马可供调遣。 此事虽然冒险,但是张延龄本就是那种敢于冒险之人。他决定试一试。当即命陈式一扮做汪鋐的随从进城。自己则装作无事在白云山继续游玩,以掩人耳目。 汪鋐的妻儿都在广州府中,三天两头回广州府倒也并不引人怀疑。他带着陈式一顺利进城,不久便找到了秦勇商议此事。秦勇开始倒是有些犹豫,汪鋐便将佛郎机国人暗地里掳掠贩卖大明百姓的事情告知了秦勇。秦勇听了当即义愤填膺,决定参与此事。 此时陈式一也亮明了身份,将张延龄写的亲笔信交给秦勇。并将携带而来的皇上的密旨向秦勇宣读。这一下秦勇再无犹豫,决定大干一场。 午后时分,秦勇接到了率兵埋伏于五羊居的命令。因为秦勇武艺高强,手下兵马训练有素,所以广东都司佥事、南海卫指挥使孙光祖在安排人马的时候首先便想到了秦勇。 原本张延龄的计划是,让秦勇带着兵马在酒宴进行的时候包围五羊居,逼迫李思明万丰年等人就范。但这下倒是不用麻烦了。这一下正好给了张延龄将计就计的机会。 汪鋐被秦勇安排进了兵士之中,秦勇的人手也埋伏在五羊居中。本来是一场针对张延龄的伏击行动,结果李思明等人却不知道这是给自己下了个套。之后的事情便也顺理成章了。 不得不说,这件事其实还是挺凶险的。张延龄选择相信汪鋐还是对的。正是因为汪鋐的那封奏折,他敢于上折子请求朝廷驱逐佛朗机人,便说明汪鋐和李思明他们不是一伙的,而且是个正直的官员。 相信汪鋐,所以也相信了汪鋐所相信的人。这其实是很冒险的。对秦勇可是一点也不了解,万一秦勇反水,或者秦勇根本就是和李思明他们一伙的。那么整件事便会变得极为糟糕。 当然,张延龄也不是没有防备。陈式一和汪鋐说服秦勇之后,可是一直扮做一名亲兵跟着秦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直到傍晚时分,确定秦勇完全没有问题,陈式一才出城禀报,张延龄才从城外回来。若是稍微感觉到不对劲,张延龄不会带人回城来,陈式一要脱身也是易如反掌。 只能是,汪鋐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而广州官员中倒也有秦勇这样的正直有血性之人。今日的事情才能如此的顺利。 秦勇和汪鋐等人离开之后,整个五羊居顿时安静了下来。掌柜的和伙计们被陈式一命人看管了起来。十余名佛郎机红毛鬼也被看押了起来。 街道上传来兵马的呼号奔跑之声,不时有刀剑砍杀,火器轰鸣之声传来。那是汪鋐和秦勇正在召集兵马,清理不听号令的兵马。 张延龄并不担心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秦勇和汪鋐只需控制住城中几名千户将领,宣读皇上圣旨。对不从者以雷霆手段处置便可。对于不知道五羊居中发生的一切的城***卫兵马而言,他们是没有防备的。秦勇手下有一千兵马,若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他也不配汪鋐对他如此推崇了。 二楼包房里,张延龄坐在一群面如死灰的佛郎机国红毛鬼面前,直愣愣的看着他们。 安达拉上尉表情沮丧的靠着墙壁坐着,头发乱糟糟的像个流浪了几个月的宠物狗。口中不断的发出哼哼声。 “安达拉上尉。”张延龄沉声说道。 安达拉身子一抖,抬眼惊恐的看着张延龄。 “不要怕,只要你好好的交代,乖乖的配合,我便饶你性命。”张延龄微笑道。 安达拉沉默不语。 “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第一个问题,你们在屯门岛上有多少人手?几条战船?岛上兵力分布如何?工事防御修建的如何?”张延龄沉声问道。 安达拉冷声道:“劝你别想着攻岛,我们的大炮会将你们轰的粉碎。我们在屯门岛上修筑了大量工事炮台,你们根本没法靠近。” 张延龄呵呵笑道:“安达拉,看来你很倔强。心里还是不服气是么?你瞧瞧我们大明的火器。瞧,这是火铳,这是鸟铳,你们佛郎机国有这么先进的火器么?我们还有射程三四里的大型火炮。若不是这些地方官员跟你们勾结,纵容你们。你们岂能在屯门岛立足?你们能活到今天真算是奇迹了。你们佛郎机国乃弹丸小国,根本不是我们大明的对手。” 安达拉大声道:“那你们就去攻岛好了,不需要问我这些。” 张延龄冷笑道:“我们只是不想有太大的伤亡罢了。岛上还有我们的百姓,还有被你们掳掠的百姓。我们不想无差别的轰击。你们能活着的价值,便是提供情报。你们若不肯回答,便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你不说,我便将你们统统杀死。” 安达拉身子一抖,旋即叫道:“杀了我们就是了,反正也是死。阿尔梅达将军会率舰队前来,会为我们报仇的。我佛郎机国王陛下会下令派更多的舰队前来,横扫你们大明的。我们有更加先进的火炮和英勇的士兵,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哈哈哈,好,有种。既然如此,便成全你们。便将你们统统杀了。”张延龄挥手道。 陈式一和几名亲卫抽出了刀。 “安达拉,你个该死的。你想死,我们可不想死。你这个蠢货,傻瓜,白痴。我们可不想跟着你送命。尊敬的侯爵大人,岛上的情形我们都知道,我愿意回答你们的问题。这个安达拉是个蠢货,侯爵大人杀了他就是了,我们可不想跟他一起死。我愿意为侯爵大人效忠。”菲戈大声叫嚷了起来。 张延龄笑道:“哎呦,倒是忘了菲戈先生了。很好,菲戈先生的态度很好。来人,给菲戈先生松绑,给他治疗伤口。拿酒来,让菲戈先生喝点酒。” “我也知道,我也愿意说。”又有人叫道。 “我愿意为侯爵效劳,我们可以领着侯爵大人上岛。”有人大声道。 张延龄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好。只要合作的,便都可以活命。来人,松绑,拿酒。咱们慢慢唠。” 安达拉叽哩哇啦一阵怒吼。似乎在大声恐吓众人。 张延龄皱了皱眉头,招手叫菲戈来到身边,递给他一把匕首。 “菲戈先生,你愿意效忠我是么?给你个机会。去宰了他。” 菲戈惊愕的看着张延龄手中的匕首。 张延龄笑道:“怎么?下不了手?” 菲戈突然一把抓住张延龄手上的匕首,大步走向安达拉。 “干什么?菲戈,你疯了么?”安达拉叫了起来。 “安达拉上尉,我要效忠大明朝的侯爵大人了,借你这条命用一用,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上帝会原谅我的。我也会为你祈祷的。”菲戈沉声道。 “你疯了么?你敢动手,你的父母兄弟都要被绞死。”安达拉叫道。 “噗!”菲戈一匕首刺入安达拉的胸口,安达拉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菲戈一不做二不休,匕首连刺十几下,将安达拉胸口捅了个稀巴烂,全身上下也溅满了鲜血。 “好了好了。他已经死了。”张延龄嘴角边带着残忍的微笑道。 菲戈一屁股坐在血泊里,大口喘息起来。 第669章 屯门岛海战(一) 清晨的阳光洒落广州城头,闹腾的一夜的广州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昨夜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东城方向的喊杀和喧闹一直不停,直至蔓延全城。 天亮之后,他们很快便发现,城里变天了。 各大街口的布告栏中很快发布了布告,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大明建昌候张延龄奉旨来到广州,查勘广东三司和广州府官员勾结佛郎机人,走私货物,纵容佛郎机人侵占屯门岛大明土地的消息。 除了宣布广东三司主官和广州府官员的罪状,公告上还清清楚楚的写明了佛郎机国之人在广州府境内肆意妄为,欺辱百姓,绑架贩卖人口的事实。 这一下,整个广州城里炸开了锅。 起初人们还惊恐的不敢相信,直到看到了大队兵马押解着布政司按察司都司,以及广州府知府同知等人从长街上走过。还看到七八名红毛鬼被五花大绑的押解着从街道上走过,这些相信这个事实。 随着消息传出,全城百姓都几乎聚集而来,跟随着押解的队伍沿着长街前往布政司衙门广场。起先百姓们还很理智,但很快便有人开始捡起泥巴土块石块,地上的垃圾菜叶开始袭击一干犯人。 一旦有人动手,百姓们的情绪便被迅速点燃。挤压已久的愤怒蓬勃而出。无数的百姓开始乱砸乱丢这些犯人。同时发出震天的怒吼声。 “杀千刀的狗官,勾结红毛鬼祸害我们老百姓。” “一群狗官,放任红毛鬼作恶,在城里横行无忌。见到咱们老百姓凶神恶煞一般,见到红毛鬼便点头哈腰。一副奴才相。败坏我大明威严。” “屯门岛是我大明的地方,你们放任红毛鬼驻扎,岛上妈祖娘娘的庙都被他们给烧了。你们这群背叛妈祖娘娘的狗官。为了银子连妈祖娘娘庙都任人践踏。” “狗官,还我儿子来。” “还我女儿来。” “打死这些狗官,打死这些红毛鬼。” “……” 百姓们群情激奋,逐渐不可遏制。石头土块菜叶垃圾雨点般的砸向李思明等官员和几名佛郎机人。李思明等人固然是被砸的满头满脸是鲜血,就连押送的士兵们也被殃及池鱼,挨了不少石块。道路也被堵的水泄不通。 张延龄本来已经骑马回了布政司衙门。闻听消息赶忙赶来。见场面一塌糊涂,百姓们已经几近疯狂,不得已举起火铳对天轰了一枪。 百姓们被吓住了,张延龄骑在马上大声叫道:“各位乡亲父老,都不要冲动。本人知道你们恨这些官员,也恨红毛鬼。但是也不能当街用私刑。他们都是要押解往京城受审的。给我个薄面,饶了他们的性命,让我将他们带走关押,朝廷会严惩他们的。你们打死了他们,反而要偿命。” 众百姓闻听此言,这才纷纷冷静下来。 “哎呦,这不是那天来咱们海云楼的小公子么?”一名妇人带着一群女子手里攥着烂菜叶朝着张延龄叫道。 “还真是。真是那天那位小公子,适才那火器,不就是那天的火器么?哎,小公子,你是谁啊。”旁边一群莺莺燕燕娇声叫了起来。 张延龄也看到了这群女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搭理她们。旁边率兵押送的秦勇却大声叫道:“莫要无礼,这一位便是从京城来的建昌候张侯爷。” “啊?他便是京城来的张侯爷。” “就是他奉旨前来,拿了这帮狗官。” 众百姓纷纷议论道。 “哎呦,他便是张侯爷么?这可好了,我海云楼接了贵客,我们却还不知道。这回去不得赶紧写个招牌,说明此事。父老乡亲们,张侯爷前几天逛过我们海云楼呢。哎呀呀,我海云楼这下可出名了。”海云楼的bao母大叫起来。 所有百姓都看向张延龄,心中均想:原来这位张侯爷还是位青楼客。来广州府办事还不忘逛青楼。 张延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传出去可于名声有损。于是忙道:“都让一让,莫要挡着路。乡亲们让一让。待将他们押解看管起来,此间大事一了,便押往京城受审。你们都不许再乱来了。要是心中有愤怒,最多啐上几口,再不许动手。” 这之后回到布政司衙门的路上倒是在没有人砸石头丢烂菜叶,不过倒是一路啊呸啊呸的怪声充斥。吐沫飞了一路,将李思明一行人等全身上下吐得不堪入目。 好不容易回到衙门里,将一干官员收押。外边百姓逐渐散去,张延龄立刻召集众人商议出兵夺回屯门岛的事情。 这件事刻不容缓,因为广州城里这么一闹腾,很可能消息会走漏出去。虽然几处城门已经全部封锁了起来,但是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本来,这要是一场普通的战斗倒也罢了。但是,这是一场登船夺岛,和佛郎机国的战斗。对张延龄而言,这是全新的挑战。不容有失。 特别是不久前,张延龄从菲戈口中得知了屯门岛上的佛郎机国兵力和防御力量的情形之后,张延龄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了。 菲戈交代说,屯门岛上有佛郎机国人约莫六百余人。其中有三百多人是士兵。还有部分是商贾和家属。士兵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有三艘蜈蚣船,每艘船上配备了大中小佛朗机炮近十五门。也就是说,光是三艘蜈蚣船上,便有四五十门佛郎机炮。这是何等强大的火力。 张延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时便呆了呆。这便是别人口中说的佛郎机商船么?在这个年头,配备如此多的火炮在船上,这便相当于当世的战列舰了。 难怪汪鋐当初带着几艘船,会同南海卫部分水军前往驱赶佛朗机人。尚未接近屯门岛,便被对方的火炮轰的掉头撤离。倒不是汪鋐没血性,而是他完全明白对方火炮的凶猛。若不是佛郎机国船只只是开炮威慑,没有想着和大明水军真正的战斗的话,那天必要发生惨剧。 汪鋐那天晚上在慈云寺里跟张延龄谈及那场海战的时候,张延龄当时还觉得汪鋐或许为了自己的面子夸大了对方的火力。但当从菲戈口中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张延龄完全明白了汪鋐当初为何立刻下令掉头离开的原因。 白白送死是不明智的。以菲戈所言,对方三艘蜈蚣船数十门佛郎机炮齐射的话,冲上去便是一个字:送! 不仅如此,菲戈交代说,屯门岛经过了两年的占据,如今不仅有佛郎机国生活的房舍,教堂,球场等等生活设施。还在岛屿边缘港口左近修建了高墙城堡,架设了十几门佛朗机炮。 不但射程覆盖码头左近,而且对岛上陆地上的区域也能进行防卫轰击。 菲戈还说,他们其实也有火器。屯门岛上的佛朗机国士兵中,有一支火枪队。用的便是短柄火铳。虽然没有张延龄等人的火铳和鸟铳先进,但是五十人的火铳队曾一路所向披靡,着实凶悍。 在从菲戈口中得知这种种的消息之后,张延龄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轻视的心思。对方能够以少量兵力跨越海洋而来,一路上征服了许多地方。自然是有他们所凭仗的实力。 火铳,佛朗机炮,大船,城堡工事。这一切已经将屯门岛变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地方。倘若张延龄手握重型攻城火炮,威力和射程都足够的话,倒也并不在乎这一切。但现实是,汪鋐告诉他,整个南海卫水军以及按察使海道所拥有的兵船不过六艘。而且全都是老旧的兵船。 那些兵船还是弘治初年为了肃清倭寇建造的,距今已经有二十余年了。船上虽然也配备了火炮,但只有船首船尾两门盏口将军炮。无论射程还是射速威力都根本无法同对方相比。 汪鋐说,己方战船高度长度甚至不及对方蜈蚣船的一半高长。也没有对方的船只坚固和灵活。单以战备而论,相差实在太多。 正是因为得知了这么多情报,张延龄才既慎重却又希望赶紧行动,不要打草惊蛇。 若以南海卫如今的船只和人力,六艘兵船一起出动,也不过能率五百水军前往。正面作战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胜算。要想攻战屯门岛,恐怕只能靠偷袭。 之前倒是佛郎机国的一名怕死献殷勤的士兵说的话让张延龄有所启发。那便是利用被俘获的佛郎机国兵士的身份,让他们带路,冒充他们的身份摸进去。来个内部开花。 如能摸到对方的城堡里,趁佛郎机国士兵不备,在城堡里将他们尽数杀死,那恐怕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而这么做,便需要迅速行动,不能让佛郎机国的人知道广州城里发生的事情。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上尉和中尉都已经被杀的消息。否则不但救人无望,驱逐对方更是不可能。若是对方三艘蜈蚣船反而往广州城开来报复的话,城中百姓反倒会遭殃。 正因如此,张延龄需要立刻召集众人商议计划,必须要慎重对待这一战。 第670章 屯门岛之战(二) 会议开始之后,张延龄将自己从菲戈等几名佛郎机国士兵口中得到的情报做了个简单的通报。原本摩拳擦掌热烈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 别人不知道厉害,汪鋐可是明白的。对方三艘蜈蚣船,四十多门佛郎机炮是怎样一个概念。再加上岸上的城堡十几座炮台,那是极为强悍的火力。 所以,汪鋐听到了具体的情形之后,顿时皱眉沉默了起来。 “汪大人,你有什么看法?可以说出来。”张延龄道。 “侯爷,下官早知道对方火力强悍,但却不知道竟然强悍如斯。若是这情报属实的话,下官之前的估计便太可笑了。下官知道他们有三艘炮船,可没想到船上竟然装备了这么多的火炮。那岛上也被他们建成了铜墙铁壁。这下,恐怕很棘手了。”汪鋐皱眉道。 张延龄沉声道:“情报应该是没错的,菲戈和其他几名士兵眼下当不敢撒谎骗我。菲戈亲手杀了自己的官长,他现在除了实话实说之外别无其他活路。这个情报我判断是可信的。” 汪鋐道:“若是如此的话,下官不得不建议侯爷,咱们怕是要从长计议了。以我南海卫和按察司巡海兵马所拥有的这几条兵船,去了也是送死。或许侯爷得禀报朝廷,抽调其他地方的水军前来协助了。” 张延龄叹道:“汪大人,上哪里去找水军协助?再说了,此刻调兵前来,等到援军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汪鋐皱眉点头道:“说的也是。即便能调来一些援军,怕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我们是要救出被绑架的百姓的。佛郎机国人听到风声,若是将人运走了,那便救不成了。” 张延龄苦笑道:“汪大人,我倒是不担心他们将人运走。他们若是夹着尾巴逃了,倒还罢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不但不会逃,得到消息之后反而会开海船抵达广州城外,四处开炮轰击城里。我们既非他们的对手,便只能任由他们横行,却束手无策。” 汪鋐愕然道:“他们……敢如此胆大?” 张延龄道:“如果是你,手中握有绝对碾压对手的炮舰,你会害怕。别人杀了你的人,你有绝对碾压对手的实力,你难道不会来报复?反而会逃?你当这帮红毛鬼是善男信女么?他们从万里之外的佛郎机国派了舰队一路前来。沿途占领的诸多番国海岸城池,建立了炮舰基地。他们的皇帝还在各处设立了总督。他们的目的就是来霸占土地掠夺财物的。他们岂会轻易胆怯逃走?” 汪鋐皱眉沉默不语。秦勇倒是有些疑惑,皱眉声道:“侯爷,他们难道对我大明还有觊觎之心?胆子有这么大?就算他们舰炮强大,也不过三条船而已,胆敢主动挑衅?” 张延龄看了一眼秦勇道:“秦将军,佛郎机国东方舰队有炮舰二十七艘,补给船只三十艘。沿途攻占了满次加,吉兰丹,建立了补给和停靠的港口。他们的舰队已经控制了满次加海峡。舰队往东方的航道和后勤补给已经畅通无阻。派出的这小股舰船来我屯门岛,便是要成为跳板,建立前哨站。菲戈交代说,眼下东方舰队正在满次加港口驻扎,只需一个月到两个月,他们便可以抵达我广东沿海之地。如果增援到来,一支庞大的火力强大的舰队到来,我大明沿海之地怕是永远不得安宁了。” 秦勇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不语。 张延龄继续道:“当然了,我们也不必太恐慌。佛郎机人也不会那么傻,他们自不会同一个强大的对手血战。但如果我大明表现的像个鱼腩,他们定会侵袭如火。恃强凌弱是他们最爱干的事情。所以,给予屯门岛驻扎的这些红毛鬼以凶狠的打击,展示我大明驱逐外敌的决心,展示我们的强大实力,反可以让对方权衡利弊。他们是出来掠夺发财的,可不是来跟人拼命的。满次加那等小国自然无抵抗之力,但我大明可不同。岂是他们轻易便能逼迫屈服的。这次必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教训,让他们从此不敢来我大明袭扰。” “侯爷说的极是。就算我们处于劣势,也是要战的。必须让红毛鬼们知道,我大明不是软柿子,有必死作战之心。”汪鋐沉声道。 张延龄赞许道:“汪大人说到点子上了。实力固然重要,但胆魄和意志同样重要。面对强大的敌人,跪地求饶只会遭到更大的羞辱,要敢于亮剑,才能震慑对手。更何况,我们未必便没有办法战胜他们。” 汪鋐等人重重点头。这位年轻侯爷果然非同常人。言谈之间并非盲目自大,却又自信坚定。 “可惜啊,佛郎机国的舰队虽然庞大,但其实和我大明当年三宝太监出洋的船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比之佛郎机国的蜈蚣船大数倍。坚固华美数倍。数百艘大船出海,巡游海外番国,何等的威武雄壮。自那之后,番国纷纷纳贡,上表臣服我大明,寻求我大明庇佑,何等的盛景?然而现在,今非昔比。自三宝太监之后,水师力量便不再得到重视。不但数量少,船只少,装备的船只火炮更是连倭寇都不如。宝船被拆卸荒废,再也造不出那样的大船了。否则,今日和佛郎机国交战,何须担心兵船不足的问题?”汪鋐叹息道。 张延龄道:“那些也不说了,眼下我们虽只有六艘兵船,但这一战却也必须要打,而且一定要胜。我的想法是,以六艘兵船为主,征集货船若干,可装运大量兵马同行。趁着佛郎机国人尚不知此处发生的情形,登岛突袭,扬长避短,来个近身混战。不让对方舰船发挥其威力。” 秦勇点头道:“侯爷这办法不错。咱们不跟他们在海上战斗不就是了?他们舰炮再厉害,那也是枉然。咱们从屯门岛东侧的海湾登岛,跟他们在岛上进行战斗。” 汪鋐沉吟道:“登岛倒是不难。可是侯爷说,岛上他们有城堡工事,怕是难以攻进去。放任对方舰船在海面上,他们可以往岸上开炮。我们岂非面临岸上和海上的两重夹击?” 秦勇愣了愣,皱眉不语了。汪鋐说的没错,无视对方海船固然是可以的,但是他们可以往岸上开炮轰击的,那不是成了活靶子。 张延龄沉声道:“海上陆上都要行动。陆上从新安县方向的狭窄海峡进行登岛。海上用六艘兵船吸引敌蜈蚣船的注意力,最好将他们引离屯门岛,或可先抄了他们的后路。之后再想办法解决海上。” 汪鋐微微点头道:“调虎离山?这倒是可行。如果我六艘兵船佯装正面进攻,他们一定会前来交战。再从新安县屯门岛东侧登岛,或可以优势兵力先肃清岛上红毛鬼的城堡。哪怕是形成混战局面,也可这让红毛鬼不敢开炮轰击。” 秦勇皱眉道:“好是好。可是,六艘兵船在海上可太危险了。搞不好便会被他们击沉。要吸引他们,却又只能正面对敌……” 众人沉默了。确实,调虎离山固然可行,可是极为危险。海上的兵船恐怕要遭到对方凶猛的打击,搞不好要全部葬身大海。这其实便是等于去送死。谁愿领命前往去送死? “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侯爷,下官愿意领军在海上缠住他们。侯爷率军夺岛。下官定将他们缠的死死的。侯爷一旦夺岛成功,他们便成丧家之犬了。”汪鋐沉声道。 张延龄看着汪鋐道:“汪大人,其中危险,你当知晓。” 汪鋐点头道:“下官当然明白。下官不怕死。年初那次,下官被迫退兵,便已经是奇耻大辱。这半年多来,下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一血此仇。下官身为广东按察司海巡官员,这驱逐寇盗本就是我的职责。之前是李思明周广全他们压制着,不肯让我们动手,现在侯爷来了,决心要驱逐红毛鬼救出百姓,下官岂能怕死?如下官战死,那也是死得其所。还请侯爷上奏朝廷,就说下官为国捐躯,没有辜负朝廷,没有辜负皇上。”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好,汪大人,如你这般的官员,便是我大明的脊梁。既开战,何惧生死。不过,你当以灵活机动战术应对。比如对方蜈蚣船火炮虽然凶猛,但是机动灵活性一般。对方船上的火炮都是侧弦齐射,方显威力。你可命咱们的船只临时机动,不要给他们角度。总之,你海战经验比我丰富,不能蛮干,要牵着他们的鼻子跑,给我们争取时间。一旦我们夺岛成功,你们便可迅速脱离战斗。不作无谓的拼命。” 汪鋐呵呵笑道:“没想到侯爷对海战还有如此多的研究,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清楚了这些,侯爷却一言中的了。侯爷放心,我还想了其他的招数。到时候好好的跟他们周旋。” 张延龄点头道:“我那都是臆断,绝非是什么真正的指导。总之随机应变便是。事不宜迟,具体细节咱们出发了以后再说。屯门岛距离广州海路两百多里,我们必须午后立刻出发,这样夜半可抵达。趁夜进攻,更利于奇袭。诸位,赶紧做好准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汪鋐秦勇等人起身拱手,齐声道:“卑职遵命。” 第671章 屯门之战(三) 午后未时,张延龄一行全副武装策马疾驰出广州城,直奔南城门外珠江码头。 抵达码头时,张延龄却惊讶不已。码头上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喧闹无比。珠江江面上更是船只聚集,桅帆林立。 张延龄气的面色铁青。自己本是要尽量隐瞒消息,却不料居然搞得这么热闹。人山人海倒也罢了,还锣鼓喇叭吹得山响。许多百姓聚集在一起,吹吹打打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如此大张旗鼓宣扬的?”张延龄勒马在码头上方,沉声喝道。 两名亲卫策马飞驰而去,但其实不用他去问,汪鋐和秦勇已经在阳光下飞奔而来。 “下官见过侯爷。”汪鋐和秦勇行礼道。 张延龄冷目指着码头上的情形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谁叫你们如此大张旗鼓的?当本侯的话是耳旁风么?本侯说了要低调行动,以免消息走漏,让屯门岛敌人有了防备。你们倒好,这是在搞什么?” 汪鋐和秦勇对视一眼,都苦笑了起来。 “侯爷,这可不是我们的主意。正要向侯爷请示呢。城里的百姓,跑船的船夫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我们要进攻屯门岛的消息,都一股脑的跑来要参战。江面上那些船便都是他们的船。我和秦将军苦劝,他们就是不听。说打红毛鬼,他们说什么也得跟着去。”汪鋐拱手道。 张延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帮百姓虽然是好心,但是这件事岂是闹着玩的。 “简直胡闹!绝对不可。你们即刻去劝说他们离开。这是去打仗,可不是去打渔。另外,他们怎知我们要去攻屯门岛?谁泄露的消息?”张延龄喝道。 “侯爷,没人泄露消息。我问了,他们说是自己猜出来的。说侯爷抓了红毛鬼,又在码头上集结兵马船只,必定是要去跟屯门岛上的红毛鬼决战的。所以他们便都来了。”秦勇挠头道。 张延龄无语,不过倒也没法责怪秦勇。自己其实也明白这样的消息是很难封锁住的。所以自己才要抓紧时间出兵。只要不呆不傻,光是看着南海卫兵马的调动,兵船的集结,那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都劝过了,可是百姓们执意不肯回。都说要助我们一臂之力。去攻打红毛鬼是他们的心愿,他们自愿前往,生死不论。我们就差朝他们磕头了。侯爷,你说怎么办?”汪鋐叫道。 张延龄瞪了他们一眼,纵马往码头上的人群而去。虽然百姓有心,但是张延龄还是要劝说他们离去。这场战斗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中间深水码头的台阶上方,锣鼓点子正密集,人群正喧闹。大群百姓围在那里,香火缭绕着,气氛极为热烈。 张延龄等人策马而来,很快便有人认出了张延龄。大声叫了起来。 “大伙儿快瞧啊,京城来的张侯爷到了。” 一嗓子喊出来,众百姓都纷纷转过头来,都纷纷拱手作揖。 “侯爷好。” “张侯爷有礼。” 张延龄只得下马行礼。锣鼓点子也停了,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张延龄也看清楚了被百姓围拢起来,香烟缭绕锣鼓喧天的场面是什么。 那是面对码头方向摆着的一个巨大的香案。长约丈许,宽达数尺,跟寺庙里的供台差不多大小。或者说,那就是一座佛龛前的供台,因为张延龄看到了上面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各种贡品。猪牛羊鱼、米面馒头水果,一碗碗的酒水,以及两个冒着青烟的插满香火的香炉。 正当中,一个精美的牌位摆在当中,上面写着一长溜的鎏金大字: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妈祖娘娘之位 张延龄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百姓是在拜祭妈祖娘娘。这是海边之民普遍的信仰之神,从南到北都是如此。出海之前,都是要拜祭一番,以祈求妈祖保佑出海平安以及鱼获丰收等美好愿望的。 “张侯爷,您来的正好。我等正在拜祭妈祖娘娘,祈求她保佑官兵剿灭红毛鬼凯旋成功。我等百姓恭请侯爷上一炷香,让妈祖娘娘保佑你们旗开得胜。”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上前拱手说道。 “对对对,请张侯爷上香,妈祖娘娘定会保佑官兵大胜红毛鬼,旗开得胜。”周围百姓纷纷叫道。 张延龄拱手对那老者行礼,沉声道:“本侯自当上香祭拜妈祖娘娘。不过这位老丈,你能否告诉百姓们,拜祭完之后,便回城去安心等候,万不可跟着官兵去出战。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老者大声道:“张侯爷,百姓们是自发要去跟着官兵打红毛鬼的。这帮红毛鬼欺负的我们太厉害了。我们不怕死,就算死了,也绝对不会怪你们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张延龄皱眉道:“我明白乡亲们是要自愿帮忙,可是这件事还是不成。打仗是官兵的事情,怎么能让百姓去送死?那成何体统?好意我们心领,这件事还是不成的。” 那老者拱手道:“张侯爷,您可知道我们为何要主动去跟着你们打红毛鬼么?因为我们百姓都恨死这帮红毛鬼了。这里不少百姓家中的亲人莫名失踪,都说是被红毛鬼掳走了。这两年,我们渔民再不敢出珠江口去近海打渔,那些红毛鬼毁了妈祖庙,还开船在海上拦截我们的渔船。我们许多渔民都被他们打死打伤了。尸骨都找不到。” “是啊,张侯爷,我们被这帮红毛鬼害惨了。两个月前,我和我的两个儿子在珠江口打渔。红毛鬼大船经过,无缘无故放箭杀死了我小儿子。若不是我和老大下水躲在船下,我们父子三人全部都要被他们杀了。” “张侯爷,我女儿失踪多日,定是被红毛鬼掳走的。小人这次定要找到她,带她回家。您就允许我们去杀红毛鬼吧。” “还有我儿子。也失踪了。定是被他们绑架了。” “还有我娘子,去了趟越秀山观音庙便不见了。有人看见是红毛鬼掳走的。官府不管,我们无能为力。这次张侯爷去打红毛鬼,我们定是要去的。求侯爷答应。” “求侯爷开恩,让我们去吧。” “……让我们去吧。” 众百姓在旁纷纷恳求道。 张延龄皱着眉头犹豫,这些百姓看来是遭了不少罪,他们要去报仇的心情是很迫切的,绝非是一时冲动。 “张侯爷,您听听,红毛鬼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大伙儿都自发前往帮忙。不仅如此,红毛鬼还毁了我们在屯门岛上的妈祖娘娘的庙宇,亵渎我们心中的神明,令我广东沿海百姓蒙羞。他们坏事做绝,丧尽天良。我们这一次跟着你们去,便是要报仇的。也是为了妈祖娘娘报仇去的。妈祖娘娘一定会显灵,帮我们将这帮红毛鬼赶走的。请侯爷务必答应。我们给侯爷磕头了。”花白胡子的老汉噗通跪地磕头。 “求求张侯爷了,让我们去吧。” 众百姓纷纷下跪,向着张延龄磕起头来。 张延龄忙上前搀扶那老者起来,那老者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张延龄皱眉叹息,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要去。自己若是执意阻拦,怕是要纠缠许久,也未必能阻拦的住。因为这些人除了家里人被红毛鬼掳掠失踪或者杀死的大仇之外,还有信仰被侮辱的愤怒。在他们心中,连家人无法保护,甚至连信仰的妈祖的庙宇都保护不了,那是何等痛苦。 自己如果坚决不让他们跟去,他们也一定会自己跟着去,自己也无法阻止。那样的话,乱糟糟的,反而会很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他们组织起来。未必能帮上大忙,但起码不要帮倒忙,白白送死。 “乡亲们起来说话,我答应你们便是了。”张延龄沉声说道。 “哈哈,太好了。侯爷答应了,乡亲们。侯爷准许我们一起去杀红毛鬼了。”花白胡子老者大喜叫道。 众人闻言纷纷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张延龄摆手道:“听我一言。本侯允许你们去杀敌,但是你们得答应我几件事,否则便免谈。” “只要让我们去杀敌,别说几件事,一百件都成。”众人纷纷叫道。 张延龄点头道:“那好。第一件事,这么多人男女老少乱糟糟的赶去可不成。这是去打仗,不是去赶庙会。我听说你们有一百五十艘渔船,大大小小的也不合用。你们精简出八十艘渔船,每船十人,选出八百名青壮驾船。老弱妇孺一概不许上船。” “啊?那怎么成。我们这里这么多人。” “是啊,那我岂不是去不了?我年岁大,但是我有气力啊。” 众人纷纷道. 花白胡子老丈沉声道:“都别说了,侯爷说的对,这么多人乱糟糟的去作甚?根本不成。听侯爷的。” 众人这才停止吵闹。 “第二件事。所有随行的民船必须听命令行事,不得自行决定行动。打仗要遵守军纪,否则你们便是去帮倒忙。反而让官兵的计划失败。” “好,侯爷说的对。必须听指挥。”花白胡子老者大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第三,战斗打起来之后,你们负责辅助官兵作战,不许冲在前面,不许直接参与战斗,除非需要你们这么做。不是看不起诸位,而是这打仗的事情本来就该官兵先上。如果我们都完蛋了,你们才能上。我不想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尽管你们是自愿的。” 花白胡子老者微微点头道:“侯爷仁义,为我们着想,我们答应了。” 张延龄点头道:“很好。就这三条,既然都答应了,就立刻行动。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过时作废。” 众百姓纷纷点头答应,张延龄转身朝着马匹走去,身后老者叫住了他。 “侯爷留步,您还没给妈祖娘娘进香呢。进了香,喝了酒,妈祖娘娘便会保佑此战旗开得胜。”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好,我便给妈祖娘娘敬上一炷香,求她保佑。” 在众人的瞩目下,张延龄走向香案。老者递过香来,张延龄双手捏住,跪在香案前行礼。 “妈祖娘娘保佑,张侯爷为我广州百姓出头,请妈祖娘娘显灵,保佑他旗开得胜,为我们报仇。”老者大声叫道。 锣鼓喧天之中,张延龄点着香火,恭恭敬敬的插入香炉之中。 第672章 屯门之战(四) 一番纷乱之后,船队终于出发。 按照部署,六艘兵船在前,十二余艘普通运兵船只在后。最后方便是浩浩荡荡的民船和渔船队伍。 岸上的百姓们敲锣打鼓的欢送船队启程,沿着江岸送出老远。 张延龄乘坐在中间的一艘运兵船上,这些船只都是普通的军中巡海木船。并没有装备大炮等远程攻击武器,只是用来搭载南海卫士兵。 看着江面上浩浩荡荡的船队,身边的士兵们倒是兴奋不已,但张延龄却明白,这架势虽然唬人,其实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八十艘普通民船上倒是有八百青壮百姓,为了让他们有些战斗力,秦勇每船派了一名士兵统领他们,并且给他们发了些简单的兵器。但终究只是百姓,张延龄其实并没有让他们参战的想法。让百姓参战,其实就是送死。他们能够保住性命便已经是妈祖显灵了。 船队沿着大江一路顺流而行,两个时辰后,前方江面逐渐开阔,已经到了珠江的出海口。不久后,周围的陆地变得隐约而遥远,江面和海面汇聚在一起,水色已经不同,变得成了蔚蓝之色。此刻夕阳西下,海天一色,波涛涌动,天空中海鸥飞翔,已经颇有一番大海的辽阔气势。 但其实,这里还是在海湾之中,距离真正的大海还远的很。 广州所在的位置,从珠江口到真正的外海海面还有三四百里之远。这里不过是周遭陆地围绕的一处海湾,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出海口处的内海。 暮色四合之时,船队从虎头关的两座岛屿之间穿过。这一处便是著名的虎门了,属于东莞县所辖。船队从虎门关狭窄的通道进入更为开阔的出海口的时候。前方兵船打来信号,请求两艘快船前出侦查。这也是之前商议好的计划。 出虎门之后,距离屯门岛便只有三个时辰的海上路程。而在这片宽阔的海湾区域里,也是佛郎机国船只巡弋的区域。越是往前航行靠近,越是容易遭遇佛郎机国的船只。从某种角度上而言,已经进入了交战区域。随时可能遭遇敌军从而引发战斗。 两艘快船前出,是要改变阵型,在前方进行侦察。一旦发现敌船踪迹,可立刻示警。 于此同时,张延龄也下达了全部船只进行灯火管制的命令。 天已经快黑下来了,若是船上点起灯火来,这浩浩荡荡一大片海上船队,怕是距离数十里都会被立刻发现。 夜色暗黑,海面也是漆黑一片,天空也是漆黑一片。海面上风变得强劲,虽是岭南四季长春之地,但此刻的海风也有一种透骨的凉意。 四周船桨划水之声哗啦作响,披风猎猎之声清晰可闻,除此之外便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隐隐的风雷之声。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心情变得格外的紧张。这四周的安静和黑暗,仿佛正是大战之前的安静。越是安静,则越是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情绪在蔓延。 让张延龄最为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这一路上,张延龄最担心的便是佛郎机人已经知道城里发生的事情。消息已经走漏。不过直到此刻,张延龄才放下心来。看起来对方应该是没有发现,否则,这一片海域绝对不会这么安静。 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去,前方的一艘兵船降低了速度。张延龄命座船靠了上去时,汪鋐和秦勇两人站在船舷边正在等待。 “侯爷,前面不远便是屯门岛了。”汪鋐拱手大声道。 张延龄用千里镜朝着远处海面上看去,果见远处海波之中有隐隐灯光闪烁。距离约莫十余里的样子。 “好。二位大人,按照计划行事。”张延龄放下千里镜,沉声喝道。 “卑职遵命!”汪鋐和秦勇拱手道。 张延龄点点头,拱手沉声道:“二位大人,千万保重。诱敌为先,不要拼命。待我拿下屯门岛,他们便是丧家之犬。” “多谢侯爷,侯爷也万万保重。”汪鋐和秦勇沉声说道。 张延龄一挥手喝道:“行动。” 船队阵型迅速变幻。六艘南海卫战船迅速和后方船队脱离,朝着前方灯火阑珊的屯门岛急速航行而去。后方,张延龄命船只转向,缓缓往东,朝着屯门岛北侧海面缓缓靠近。 最后面的大批民船还在十里之外,张延龄命一艘快船前去传令。命他们原地停泊等待,不得靠近。 海风越发的强劲,海波越发的汹涌。不过天空中的阴云似乎被吹散,满天的星光开始闪烁,大海之上,星空之下,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张延龄在千里镜中看到了消失在夜幕中的六艘兵船的身影。因为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挂上了红色的风灯。红红的一长串的风动在黑暗中甚为醒目。 与此同时,海面上如惊雷一般传来了遥远的轰鸣声。伴随着轰鸣之声,在位于屯门岛附近位置,有数处火光爆裂开来。 这轰鸣声打破了安静的海面。所有人都看向那里,紧张的心情却在突然之间变得松弛了下来。战斗开始了,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 张延龄知道,这轰鸣声是汪鋐和秦勇他们靠近之后发起的第一轮攻击。或者确切的说,是发起了偷袭。 按照计划,本方跑船最好是能够趁其不备潜入屯门岛西侧海港左近。能够进行一轮突然的袭击,能够重创或者轰沉其中一艘敌军炮舰,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眼下看轰鸣和火光,似乎是击中了船只,只是不知是否是对方的炮舰。 “传令,全速前进,靠近岛屿东北侧浅滩登岛。”张延龄大声喝令道。 陈式一大声应诺,迅速将命令传达给其余各船。十余艘运兵船上装运了除了张延龄等十几人之外的六百余名南海卫兵士。这些士兵正是张延龄率领登岛的主力。 “菲戈何在?”张延龄喝道。 “在呢在呢,尊敬的侯爵大人。”菲戈在一旁探出头来。 张延龄此行将菲戈和另外两名佛郎机士兵也随行带来。本来是希望能够利用他们的身份偷摸进去。但后来这个冒险的计划被众人一致反对,认为太过冒险,认为佛郎机人不可信。 张延龄也觉得有些冒险。但更主要的是,他觉得对方的三艘炮舰是大威胁,岛上兵力也不少,还有火器。少量人手进去未必能控制住局面,所以只得作罢。 不过,带着菲戈和其余两名士兵前来也是有好处的,起码他们熟悉路径,熟悉工事分布,可以命他们协助攻岛,夺下城堡。 “你确定岛东有浅滩可以登岛?”张延龄问道。 菲戈忙道:“我以军人的荣誉保证,那里是一片海滩。那里海滩很好,我还在那里晒过日光浴。” “呸,你还有军人的荣誉?笑死人。”旁边一名亲卫嗤笑道。 菲戈脸一红,叫道:“一会我在前面走便是了,要是有埋伏,我会先死。其实除了城堡,岛上其余地方并没有多少人驻扎。只有几处哨塔而已。” 张延龄点点头道:“好,菲戈,这是证明你忠诚于我的机会。一会你们第一批上岸。我会派人盯着你的。你若耍花样,岛上便是你葬身之地。” 菲戈连声道:“尊敬的侯爵大人,您放一万个心。我向上帝保证,一定会忠诚于你。” 张延龄点头,转头对两名亲卫道:“一会你们盯着他们,让他们三个走在头里。若有异样,直接格杀。” 两名亲卫看了一眼菲戈,狞笑点头。 “轰隆!轰隆!” 剧烈的轰鸣之声突然传来,在屯门岛西南侧方向,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距离数里之外,都震的耳朵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一团火光在海面上爆裂。似乎是一艘船被击中起了大火。 张延龄忙用千里镜朝那个方向看去,片刻后他放下了千里镜,脸色铁青着喝道:“加快速度前进,准备登岛。” 陈式一觉察出有异,低声道:“侯爷,怎么了?” 张延龄将千里镜递给陈式一,陈式一举起望去,只见海面上一艘兵船四分五裂正在燃烧,船上似乎有无数的人影在火中挣扎,有许多的人影往海中跳去。 桅杆未断,上面的红色风灯依旧摇弋。那正是一艘己方兵船被击中。 第673章 屯门之战(五) 汪鋐和秦勇率领的六艘兵船其实在距离屯门西侧码头里许之外便被对方发现了踪迹。 拥有丰富海战经验的佛郎机国士兵在码头外围有小船游弋侦查。在发现有船只靠近之后,他们发出了警告。不得已之下,汪鋐和秦勇只得命船只挂上红色风灯强行硬闯至一千步之内的距离,那是兵船上盏口炮的极限社稷距离。 汪鋐等人已经很谨慎了,在进入射程之后便立刻下令进行了一轮齐射。目标是码头旁停靠的几艘高大的舰船。目的自然是希望以突袭的方式先击毁或者击沉一艘佛郎机人的炮舰,给予重创。或者哪怕是击伤,让其瘫痪也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六艘兵船的目标一致,对准的是位于码头南侧的一艘挂着灯笼,目标明确的大船。 十二门盏口将军炮发出轰鸣之声,尽管是准头极差的盏口将军炮,但是还是命中度惊人。那艘停泊在码头的大船被八枚炮弹击中。实心铁弹有两枚贯穿甲板,有两枚击中侧舷,其余的都砸中了船身非要害之处。 巨大的桅杆倒下,船只被轰的七零八落,并且很快便引发了火灾。 一击而中,先发制人得手,令所有人精神振奋。所有人都准备着再进行轰击的时候,汪鋐却保持了冷静,下达了立刻撤退的命令。 因为根据作战计划,他们的目的是要将对方三艘炮舰吸引离开码头,为张延龄夺岛作战而调虎离山。况且,汪鋐已经发现了异动。在对方示警船发出信号之后,位于码头北侧已经有数艘大船开始起锚行动。而且是横过船身,将侧舷对准了己方船队。 那很可能是要进行攻击的前兆。 佛郎机人的反击来的极为迅速。在被偷袭之后的不到盏茶时间,留守在船上的士兵便已经开始调转船身开火。 两艘蜈蚣船像是笨重的蛆虫一般横过身子,侧舷的炮位发出连续的火光和轰鸣,船头船尾的火炮也调转过来,对着海面上挂着红灯的大明兵船发动了轰击。 尽管是仓促应战,尽管佛郎机国的炮舰停在码头上时采取的是轮换休假当值的制度,船上此刻只有一半士兵当值。但是他们的反击还是迅速而猛烈。 佛郎机炮的射速快,射程达里许之外的特点,精度高的特点立刻得到了体现。两艘佛郎机战船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向着海面上的大明南海卫的兵船发射了三十多炮。 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之后,大明兵船左近的海面上顿时掀起了冲天的水柱。其中一艘兵船当即便被数枚炮弹击中。 佛郎机人用的是实心弹和开花弹的组合。巨大的实心铁弹轰碎侧舷船身,几枚开花弹在甲板船楼中爆炸。一瞬间火光冲天,兵船上木屑纷飞爆裂,瞬间陷入了火海。 兵船上百余名士兵当场阵亡十几个,眼看兵船倾覆不保,纷纷跳海逃生。也幸亏之前有所准备,知道对方火力凶猛,所以做了一些逃生上的准备。兵船船尾两艘小船在慌乱中被放下,数十名士兵爬上小船拼命往海面上划行。在炮弹的缝隙之中逃往黑暗的海面上。 到此时,之前还觉得汪鋐急于下令撤离的众人才意识到,幸亏汪鋐下令轰击之后便立刻命兵船撤离。此刻其余五艘兵船已经在对方炮船里许之外。虽然并未脱离射程,但是距离越远越安全,对方的炮火击中轰击,将最后那艘兵船给击中了。其余的兵船倒是安然无恙。 码头上的战斗惊动了岸上城堡中的佛郎机国士兵。很快,匆忙从岛上赶来的士兵开始登船。而这也给了其余五艘大明兵船逃离的时间。 盏茶时间之后,五艘兵船已经在距离码头两里之外的海面上。已经脱离了佛郎机国炮舰的佛郎机炮的大部分火炮的射程。只有位于船头船尾的重型佛郎机炮的射程才能达到两三里的距离。但是在这么远的距离,想要击中对手,那恐怕便得要靠运气了。零零散散的炮弹并不能对散开阵型的兵船造成极大的威胁。 但是,佛郎机人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海面上大明兵船桅杆上挂着的红色风灯甚为醒目,目标很明确。而且他们似乎速度也并不快。佛郎机国的蜈蚣船在人员到来之后即刻起航追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船速度快,能够追上对手的船只。自己的火力足够猛。有绝对的把握击沉对方的几艘胆敢来进犯的兵船。 汪鋐当然是希望他们追来的,本来可以速度更快的逃离,但是却不能逃走,必须要诱敌追击才算达到目的。所以汪鋐命船只缓慢的对方射程边缘游弋,便是吸引对方出动。 在千里镜中看到对方的蜈蚣船离开码头追来的时候,汪鋐既欣慰却又懊恼不已。 欣慰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应该是成功了,对方显然是不肯罢休的。但是懊恼的是,他在千里镜中看到了三艘蜈蚣船的身影。也就是说,之前偷袭击中的那艘停靠在码头边,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的佛郎机大船并非其炮舰。那很可能是一艘运海货的货船。 汪鋐无可奈何,只能叹息。距离太远,无法识别船只种类。对方的蜈蚣船通体黑色,隐没在码头边的黑暗之中,自己也没有发现它们。所以,没能完成击沉或者击伤对方炮舰的目的,当真是令人懊恼不已。 但此刻,懊恼已是无用。对方已经追了出来。汪鋐当即下令各船全速开动,往海面深处驶去。 …… 海面上舰炮轰鸣之时,屯门岛北侧,十余艘运兵船正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接近。 星光之下,屯门岛越来越近,海岛周围嶙峋的岩石和壁立的石崖就像巨人和怪物矗立在黑暗之中。下方海潮冲击岩石下方的孔洞,发出轰鸣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沿着岛边崖壁行了里许,竟然无一处可登岸之处。岩壁陡峭,红树林纠葛繁茂,船只都难以前进了。菲戈指来指去,也没找到路。 陈式一恼火之极,揪着菲戈怒骂道:“你说的登岛海滩之处在哪里?果然是撒谎。老子将你剁了丢尽海里喂鱼。” 菲戈哭丧着脸道:“不可能啊,我记得海边有沙滩啊。怎么回事?不信你问问他们。马里奥,你说是不是?我们在海滩上晒过太阳浴的是不是?” 胖胖的下士马里奥忙道:“对的,对的,确实有。没骗人。真的。好像就在这附近,记得旁边一片林子,还有个小码头。” 陈式一皱眉喝道:“这里到处是林子,有个屁的码头,他娘的,定是骗人。” “侯爷,小人去瞧瞧。这里的红树林茂密,或许海滩在林子里边。”跟随而来的霍世鉴沉声道。 张延龄皱眉道:“这种情形,如何下海?” 霍世鉴道:“不妨,小人水性好。而且,这屯门岛小人也来过。红毛鬼没来的时候,小人便来过多次,还去妈祖庙拜祭过。这一带好像原来确实有个小码头,只是水太浅,不能进大船,便弃了。侯爷,我下去瞧瞧。乱闯总是不成。” 张延龄本想着要再往前边绕行,前往新安县和屯门岛之间的海峡渡口登岛,但那要耽搁不少时间。听霍世鉴这么一说,只得点头同意试一试。 “速去速回,不要勉强。”张延龄道。 霍世鉴点头,迅速脱了衣服,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往前方黑压压的林子里游去。 众人焦急的等待着,瞪着眼看着黑乎乎的被海水淹没的红树林深处。耳边从海上传来的火炮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每一声轰鸣都让张延龄心急如焚。 在目睹了适才那艘兵船被击中的情景之后,张延龄的心情很糟糕,他不知道自己此次行动是否太过勉强。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贸然进攻,或许会因此铸成大错,葬送许多人的性命。 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要尽快夺岛,保证按照作战计划推进。但是现在海上打的如火如荼,自己等人却被困在这里,不得上岛。真是令人懊恼。 “回来了,他回来了。”陈式一的轻呼声打断了张延龄的思绪。 只见红树林里,一个黑影如游鱼一般的游了过来。 “如何?”张延龄探头问道。 “海滩就在前面,但是水很浅,船过不去。怕是要涉水。”霍世鉴站在齐胸深的海水里仰头叫道。 张延龄大喜,沉声道:“传令,弃船下海,涉水登岛。告诉兄弟们,火器火药举过头顶,不要弄湿了。” 命令下达,数百士兵纷纷下船站在齐胸深冰凉的海水之中,跟随霍世鉴往林子里摸去。三名亲卫用刀子抵在菲戈和马里奥等三人的背上,防止他们搞鬼。一行人艰难涉水穿过枝叶根茎纠缠的红树林。 “到了!”霍世鉴一声低语。张延龄抬头看去,果然悬崖峭壁之间一片小小的不足百步的沙滩缺口就在不远处。确实有一座破败的栈桥码头立在水中。 这里应该之前确实是个小码头,只是废弃不用,红树林几年之内便将外边长满,所以根本找不到也看不见。 “瞧,我可没撒谎吧。尊敬的侯爵大人,您可要信任我才是。”菲戈找到了表功的机会,不无埋怨的道。 张延龄点点头,沉声道:“上前带路。” 菲戈翻了个白眼,淌水往前行去。 第674章 屯门之战(六) 海滩上一片寂静,和远处传来的隆隆炮火声比起来,被红树林过滤了之后的波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沙滩。沙滩虽然不大,但是一片洁白,宛如下了一层细雪覆盖在上面。 队伍没敢冒然上岛,陈式一和几名亲卫带着菲戈等三名佛郎机士兵慢慢的靠近,登上沙滩。在经过一番观察和巡视之后,确定周围并无危险,张延龄等六百余士兵才纷纷登岸。 “东边是通向新安县的海峡口,西边是两里外便是城堡。这条路通向西边的城堡。路上有哨卡两处。”在张延龄询问之后,菲戈比划着说道。 张延龄点头,转身传令,命队伍分为两部分。自己和陈式一等亲卫押着三名佛郎机士兵往前探路,后面的大队士兵保持两百步的距离慢慢的跟着。 这么做自然是防止队伍人数太多,目标太大,容易暴露目标。虽然说,岛上大部分佛朗机士兵现在都在海上作战,但是有岛上有城堡,又有炮台守卫,还是不能大张旗鼓。 一炷香后,道路通向前往坡道高处,走在前方的菲戈停下脚步,低声提醒道:“侯爵大人,前面有哨卡,还有一座炮台。” 众人停下脚步,躲在路旁的矮树丛旁往上观瞧,果然隐约可见工事的轮廓。还有一座哨塔立在暗影里。 “有多少人把守?”陈式一问道。 “一般有七八名士兵守卫。三名炮手,一名观察兵,三名火铳手。”菲戈道。 陈式一低声道:“侯爷,人不多,咱们摸上去干掉便是了。” 张延龄沉吟摇头,低声道:“不成,他们居高临下,咱们摸不上去。此刻海上的战斗打响,他们应该已经都被惊动了。一旦被他们发出讯息,告知城堡守军岛上来了敌人,那便不好办了。我可不想硬闯有炮台防卫的城堡。” 陈式一点头,咂嘴道:“那怎么办?绕路?怕也不成,这里全是荒山野林,根本没路。也不知道要绕多远。” 张延龄摆手道:“没法绕路,也不能强闯,只能智取。菲戈,马里奥,你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不久之后,十余条人影沿着山道往坡上的哨卡处行去。一边走,一边还有人叽里咕噜的说话聊天。在接近坡下百步的时候,坡上的简易炮台工事中的几名佛郎机士兵便立刻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他们大声的叽哩哇啦的叫着各自进入战斗岗位。三名操炮手叮叮当当的转动着炮口位置,对准山道下方。三名火铳手将弹药上膛。火把点起,就等着点火发射。 “别开炮,别开炮,是我们。我是菲戈上士。”菲戈大声的叫嚷了起来。 坡上佛郎机士兵们听到是自己的语言,菲戈上士他们是认识的。于是大声叽里咕噜的叫道:“原来是菲戈上士,你们不是陪同安达拉上尉和皮里斯中尉去城里赴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菲戈大声回答道:“是啊,我们回来了。” 坡上士兵有些疑惑,大声问道:“安达拉上尉也在么?请安达拉上尉说话。” “上尉在后面。和皮里斯中尉一起。我和马里奥还有古斯塔先回来了。”菲戈道。 “不对吧。你们不是应该乘船回来吗?怎么从这条路回来了?”坡道上的士兵也不是傻子,大声喝问道。 “蠢货,没听到海上的炮声么?明朝人翻脸了,一路追杀我们,我们只能绕路从北边的海滩上岸。”菲戈叫道。 “……原来如此。不过,你们身边那几个人是什么人?” “蠢货,你以为明朝人为什么翻脸?还不是我们顺便抓了几个猪猡回来。被他们城里的百姓给发现了,所以闹腾起来了。这几个人都是我们抓回来的。反正也闹翻了,索性带回来了。安达拉大人说,正好凑足一船猪猡一起运走。” “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明朝人会不会派大军来攻打咱们。大晚上的,炮声轰隆隆的,闹得人心里慌的很。” 菲戈叫道:“慌什么?就凭明朝那几艘破船,那些火器,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莫说了,累死我们了,我们得赶紧回城堡里去。我们可以通过了么?” “当然可以。菲戈上士,允许你们通行哨卡。”上面的守军大声道。 菲戈一摆手,十余人缓缓靠近。坡上的佛郎机士兵借着灯光看得清楚,菲戈等人确实押解着被绑着双手,身上裹着黑布的几名明朝人。那些人低着头哭丧着脸,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湿漉漉的,显得极为狼狈。 众人沿着台阶上了炮台工事。士兵头目中士沙利文上前来搭话说笑。 “菲戈上士,本来以为你们这一趟是去吃宴席享受的,没想到弄的这么狼狈。菲戈先生这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吸血鬼一般。哈哈哈。” “少他妈的取笑我。叫你的伙计们都过来一下,我带了好东西给你们分享。你们也够辛苦的,今天算你们走运,分你们些好处。”菲戈道。 沙利文大喜,呵呵笑道:“菲戈先生平时是个吝啬鬼,没想到今天大方起来了。” 菲戈伸手在怀中抓出一把碎银子摊开道:“少废话,要不要吧。要就过来,每人分一些。我菲戈是最慷慨之人。这是顺便抢回来的银子。让伙计们得些好处。” “哈哈哈,伙计们,快过来。菲戈大人要分银子了。”沙利文大喜叫道。 周围几名士兵都纷纷聚拢来,哨塔上的观察哨也顺着木梯爬了下来。待众士兵聚拢在身前,菲戈将银子往地上一丢,笑道:“谁抢到便是谁的。” 包括沙利文在内的八名佛郎机士兵嗷嗷叫着弯腰去抢银子的时候,一声低喝在他们耳边响起。 “动手!” “噗噗噗!擦擦擦!” 站在一旁的一长溜被绑住手腕的振威营亲卫们如饿虎扑羊,手中兵刃闪动,动作干净利落。八名佛郎机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便纷纷栽倒在地。 身上要害处被刺穿,喉咙被割断,有的身上中了好几刀。一瞬间全部被杀。 陈式一身形闪动,迅速在工事内外检查了一圈,再没发现有另外的士兵。 “菲戈,干的漂亮。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居然没有告密。这足见你的忠诚。你们立了功,回头我定有重赏。”张延龄沉声道。 菲戈咽着吐沫躬身道:“吓死我了,菲戈从来没有撒过谎,这是平生第一次。” 张延龄呵呵而笑,并不想跟这个无耻之徒多废话。摆手道:“收拾一下,出发。” 陈式一低声道:“侯爷,那里有门炮。” 张延龄早已看到了在不远处开辟的炮台阵地上的那门佛郎机炮。他快步走过去看了两眼,这应该是一门小型佛郎机炮,但是确实敦实精巧。后膛的子炮已经装上去了,就等着发射了。这样的小型火炮只需一门,便可封锁住狭窄的山口。确实是个好玩意。 “用树枝盖好,回头咱们再来取。出发。”张延龄道。 不久后,第二道炮台岗哨处,菲戈梅开二度,演技越发炉火纯青。三言两语便搞定了老东家的伙计们。这座炮台只有五名守军。所以,陈式一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他们。甚至有的亲卫连刀子都没拔出来,五个人便都已经去见上帝了。 过了第二道岗哨,往西行了不久。眼前的豁然开朗,前方一座高大的石头城堡矗立在眼前。远处,海面上的炮火隆隆,海风强劲,呼呼作响,带着硫磺火药的气息。 这里正是屯门岛西侧的山崖开阔处,佛郎机人在此建造了他们的城堡驻地。 虽然那城堡跟张延龄印象中的城堡还是有差距,充其量那只是一座高大石头围墙围起来的小城廓的样子。但是在围墙各处建造的炮台清晰可见。里边有一座尖顶的高大建筑,让这座城廓看起来和明朝的建筑完全不同。 菲戈说,那尖顶的巨大建筑便是他们建造的教堂。也是屯门岛驻军的军营总部所在。 此刻,整个城堡灯火通明。城墙上,炮台上,教堂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海面上的大战已经将整个城堡惊醒了过来,城堡中的所有佛郎机士兵都处在了戒备状态。 这种情况下,攻击这座城堡,将是个大难题。 第675章 屯门之战(七) 兵马陆续抵达距离城堡数百步外,潜伏在浅草之中等候命令。 张延龄蹲在暗处,皱着眉头看着高处的海岸悬崖边上的那座城堡。往上攻击的坡度倒是平缓,但是面对的坚固的数丈的高的石头高墙,又在毫无遮挡的平缓之地。强行进攻,必成为佛郎机炮的活靶子。 但是,此时此刻又无攻城器械,对方又显然处在高度警戒之中,想要找个死角偷袭恐怕都是不可能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海面上的炮火的轰鸣声依旧猛烈,也不知己方还剩多少战船,伤亡多少。此刻也已经近四更天了,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光便将大亮,那所有人都将暴露在视野之中,再想进攻怕是要比登天还难。 就在张延龄焦急思索攻击手段的时候,便见城堡正门上方火光闪动,下一刻,距离众人隐藏的位置不远的地方,一发炮弹轰然炸裂。 烟尘和气浪掀起了泥土石块以及草木碎片四处飞溅。轰鸣声震的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不好,被发现了。侯爷,咱们强攻吧。带有钩索,往上猛攻。”陈式一惊骇道。 众兵士肝胆俱裂,惊骇的看着张延龄。他们被炮弹的威力惊呆了。 张延龄也是头皮发麻,对方这毫无征兆的一发炮轰来,而且居然是开花弹。对人杀伤力极大的开花弹。这要是落到人堆里,当场便得死伤十几二十个。 张延龄几乎便要决定强攻了,但脑子里一闪,沉声道:“都不许慌乱,都不许动。对方这是试探。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咱们。” 众人无语的看着张延龄,心道:人家炮弹都砸到脑门上了,你还说这种话。 张延龄沉声道:“倘若他们发现了我们,为何只朝我们发一炮?正面城墙上五座炮台,我们都在他们射程之内,若是你们,发现城下有大批敌人,难道不是五炮齐发?” 众人愣了愣,顿觉恍然。倒也是这个道理。 张延龄皱眉道:“这是开炮试探,城堡里的敌人确实很警觉,担心会有人攻岛。所以故意放一炮试探试探。若我猜的没错的话,下一炮必是别的方向。” 张延龄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响,百步之外南边坡道上也挨了一炮,同样是声势骇人,泥石纷飞。但距离众人藏身之处百余步远,毫无威胁。 这一下,没人怀疑张延龄的判断了。就算准头再差,那一炮也不至于牛头不对马嘴,打到不相干之处。那岂不是说明侯爷的判断是正确的,对方只是在试探罢了。 众人松了口气,看向侯爷的眼神满是钦佩。 这两炮的轰鸣倒是让张延龄的脑子里活络了起来。张延龄打仗,从未定计。他打仗就四个字:随机应变。这也是因为他脑子好使,转得快。 “菲戈,你过来。我问你,你们佛郎机士兵操纵火炮是不是有专门的操炮手?别人无法替代?”张延龄问道。 菲戈挠头道:“尊敬的侯爵大人,我们火炮人人可操作,因为操作简便。不过我们确实有专门的操炮手,因为想要打中目标,需要操炮手调整角度计算位置射程。一般人可不成。” 张延龄骂道:“也就是说,你们有专门的炮手是不是?换了其他人,一时半会儿便打不准是不是?” 菲戈道:“尊敬的……” “你就说是还不是不是。娘的。”张延龄骂道。 菲戈委屈的要命,拍马屁居然拍到马腿上了,还被骂了:“是。尊敬的……” 话没说完,张延龄已经扭过头去对陈式一道:“陈兄弟,有办法了。” 陈式一忙道:“怎么做?” 张延龄低声吩咐几句,陈式一连连点头。 …… 城堡高大的围墙上,一百多名佛郎机士兵正高度戒备的值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半夜里突如其来的码头上的袭击发生之后,三艘炮舰上的两百名士兵去海上作战,城堡的安全便交给了剩下的百余名士兵保护。 但其实,这些佛郎机士兵并没有感到太紧张。他们在城堡围墙上目睹了己方炮舰击中一艘明朝兵船的灿烂场面,一个个欢呼不已,议论纷纷。 在此之前他们还打开个赌局。上士费尔南多断言,今晚五艘明朝兵船会被全部击沉。其他人则不那么乐观。费尔南多便开了个赌局,自己坐庄让人下注。 这帮家伙都是赌徒酒鬼罪犯出身,赌局是他们最爱的活动,倒也不足为奇。随时随地都可以赌上一局。哪怕是两名士兵无缘无故起了争执打架,他们也会赌一手谁赢谁输,并不会去劝架。 对明朝人发动袭击的行动,开始他们还是有些担心的。但是很快便再无半点担心。还以为是明朝兵船铺天盖地前来,结果只有六艘火力一般的兵船前来。这根本不是己方三艘蜈蚣炮舰的对手。 此刻,众人守在自己的位置上,虽然不敢擅离,但却感到极为无聊。在奉命打了两发炮弹试探之后,他们纷纷开始闲扯起来。 “这些明朝人是不是疯了?跑来偷袭我们的港口,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他们找死也就算了,害得我们睡不好觉,还得在这里守着。真是无聊透顶。” “说的对。真是扫兴的很。今晚刚好轮到我抓阄中了。那个女人我还没玩够呢,半夜就被吵闹起来的。回头我要抗议,我必须重新拥有抓阄的资格。不,应该让那女人再让我玩一晚上。我说的是一整晚。” “何塞,你得了吧。你还睡了半晚。我抓阄就从来没中过。抓阄就不是个公平的办法。我建议,我们应该用拳头说话。谁打赢了,谁就可以挑选女人睡觉。” “苏亚雷思,看在上帝的份上,闭上你的嘴吧。你很能打么?要是那样的话,我天天可以踢你的屁股,我的伙计。你连明朝女人一根头发也摸不到。哈哈哈。”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气氛很放松,所有的士兵都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就在他们哈哈大笑,谈论如何玩弄被抓来的明朝女子的时候,城堡坡下,陈式一带着十几名亲卫分为五组,正匍匐在地面上,贴着碎石草地往前爬。 他们已经爬到了一百步的距离内,已经完完全全的听到了城堡上方的说话声和咒骂声。 陈式一握拳举手,所有人停止了前进,然后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站起身来,举起了鸟铳。 “准备,瞄准!” 陈式一的手在空中挥动着,做着鸟铳队制定的无声的手势传递着命令。 “射击!”陈式一的手向前一挥。 “轰轰轰!轰轰轰!”三人一组的鸟铳手们手中的鸟铳喷出了火光,十五颗铁弹冲出喷火的枪膛,穿透夜幕和海风,直射城堡上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佛郎机士兵们。 城堡上的几座炮台是裸露着的,但本来操纵的士兵是有城垛掩护的。只是他们实在太无聊,参与到他们最喜欢的话题,都一个个懒散的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的说话,相互肆无忌惮的笑骂着。这便让他们的身体露在了城垛之上。 本来他们只要稍微矮下身子,城垛加上下方仰射的射击角度都很难对他们造成威胁。可是他们实在太放松了。他们哪里知道,大明朝有百步之外精度极高的鸟铳火器。更有一群训练有素的射手。 “噗噗噗!”铁弹击中血肉的声音响起,血水从一个个血洞里飞溅出来。 不久前还谈笑风生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一个个破口袋一般的倒下。被击中的人基本上不是头颅便是胸腹以上的要害位置。因为下边射击的角度只能击中他们的胸腹以上的位置。这也意味着,一旦射中,非死便是重伤。 噗通,噗通。一个个失去生命的身体倒下,有的直接从城垛上方翻转摔落下来。 变故陡生,所有城头上的其余佛郎机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十多名操炮手便已经如广州府里的百姓骂人的话一样‘扑街’了。 下一刻,城下呐喊声惊天动地。六百名南海卫士兵开始了对城堡的冲锋。 “敌袭,敌袭。开炮,开炮!”城堡上的佛朗机士兵如梦初醒,大声叫嚷起来。然而他们才发现,炮手死的七七八八了。 一门炮起码得有三个人才能运作。一人操纵瞄准,一人搬运子炮上膛。一人举火点炮。少一个,便要手忙脚乱。更何况五处炮台的炮手最少死两个,两处炮台的操炮手全军覆灭。 短时间内,五门城堡正门处的佛郎机炮一门也无法开炮。 这便是张延龄制定的狙杀计划。 威胁最大的是五门佛郎机炮的轰击,那会对己方数百兵士造成巨大的伤害。所以张延龄要利用手下鸟铳亲卫的精妙射术破局。 只要射杀操炮手,即便有其他士兵顶上开炮,正如菲戈所言,在命中精确度以及操作熟练度上都是要大打折扣的。操纵火炮那可是技术活,张延龄可不信谁都能轻易顶上去。 况且,这狙杀计划也不仅仅是针对炮手。鸟铳完全可以利用射程和精度的优势狙杀任何敌兵。进攻开始之后,那将是对方的梦魇。 第676章 屯门之战(八) 数百名士兵潮水般的朝着城堡呐喊冲杀而去,城头上的佛郎机守军惊惶失措。 负责留守的一名中尉大声叫嚷着下令还击。补充的操炮手连忙胡乱对着城下开炮,轰隆隆爆炸之声顿时响起。 城头的佛郎机火枪队的二十多名火枪手也开始往城下射击。几十名弓箭手也开始往下边射箭。 一时之间,四处充满了呐喊冲杀之声,佛郎机炮的轰鸣声,火枪的轰隆声,弩箭的破空声,惊惶的叫喊声,受伤的惨叫声。 六百多名士兵采用的是散兵阵型直接朝着城堡大门口冲锋。两门佛郎机炮的炮弹胡乱打下来,造成了一些伤亡。但是由于操作不熟练,准头也不够,伤亡有限。 佛郎机炮的优势之一在于能够快速发射。母炮后方嵌入子炮发射,无需装弹填充,无需清理炮筒这些操作。六百步的距离,足够每一门佛郎机炮轰出三到四炮。 试想,如果没有狙杀对方熟练炮手的话,五炮齐轰,那便要在冲锋之时挨上十几二十炮。要是准头足够的话,起码要造成一两百人的伤亡。 但是现在,对方装填速度和操作手法生疏,两门可以发射的佛郎机炮也最多轰出一炮到两炮,对攻城士兵造成的威胁大打折扣。 六百余名攻城士兵死伤不到三十人便冲到了百步之内。很快便要进入佛郎机炮的射击死角。那也便意味着佛郎机炮这个最大的威胁将失去作用。 不过,城墙上的弓箭手和佛郎机火枪手倒是有了用武之地。佛郎机士兵配备的是长弓,箭支长威力大,射击时带着尖利的啸叫之声。这样的长弓配备的都是铁箭头,近距离可洞穿板甲。所以对于攻城士兵而言倒是极大的威胁。 佛郎机的火枪倒是不太先进。虽然是长筒的火枪模样,但其实和大明朝的火铳一样,射击精度不高,威力不足。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射程因为枪管的加长而远了一些。达到五十步左右。不过轰隆隆一番齐射,倒也威势惊人。 在南海卫士兵冲到射程之内的时候,城头的反击造成了一定数量的伤亡。一排弓箭和一排火枪的轰击之下,有三四十人倒在血泊之中。 但是,城下的鸟铳手们很快控制住了局面。对方躲在城垛工事后面倒是不好瞄准。但他们一旦露头攻击,那便成了活靶子。 鸟铳在喊杀之中轰鸣着,一颗颗铁弹在佛郎机士兵的身体上钻出血洞。对方攻击一轮,便要被射杀六七人。只两轮射击之后,城头的佛郎机士兵便再不敢探头了。 他们人数本来就不多,城堡正门处不过七八十人守卫。战斗打响之后,两侧城墙上增援过来十余名,剩下的二十多人不得不守在侧首则炮台上以及监视两侧是否有敌军进攻。 但现在,鸟铳手们已经击杀了近三十名佛郎机士兵,他们的人手已经被歼灭三成。看着黑压压冲到城墙下的明朝军队,己方又不敢露头打击,当真是肝胆俱裂,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阿多尔中尉,中尉,我们需要增援,我们需要增援。该死的,我们的船追到那里去了?我们现在急需增援。”一名上士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阿多尔中尉如梦方醒,大声吼叫道:“发信号弹,发信号弹在。紧急求援。让我们的战舰赶紧回来。” “嘭嘭嘭!”几发白色的焰火弹冲上夜空,照的四周亮如白昼。 可是,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三艘蜈蚣船追敌到了十余里之外的海面上,此刻就算是往回赶,怕也是来不及了。明朝士兵已经冲到了城墙下方。他们携带者简易的钩索攀爬工具,开始在城下将钩索舞的呼呼作响,往高墙上抛上来。绳索前段的铁爪钩撞在墙上的地面上叮当作响。锁紧城垛勾牢城墙裂缝的滑动声刺耳尖利,令人牙酸。一旦绳索勾住城墙,他们便开始往上攀爬。 此行无法携带攻城云梯,张延龄便从鞑靼人的攻城手段上受到启发,命秦勇汪鋐等人准备绳索和铁钩做成勾爪,每人携带一根。好在城堡的围墙最高处不足两丈,低处一丈多。绳索完全可以抛上去。这也成为了最实用简便的攻城攀爬器械。 中尉阿多尔缩在城垛后面看到了敌人进攻的情形,他知道,这么躲着不是办法。一旦敌人爬上来,那便是全面崩溃之局。必须要趁着对方那些攀爬笨拙的士兵还没上来的时候轰杀一轮。否则根本无法坚持到援军抵达。 “伙计们,不能躲着了。不能让明朝的士兵爬上来,否则便完蛋了。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阿多尔大声吼叫着,第一个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火铳探出身子,对着墙下黑压压聚集的明军便要轰击。然而,他的身子刚刚探出,还没来得及点燃火绳,身子便猛然一震,僵在那里。 身旁的士兵射出了一箭缩回头,见阿多尔还直愣愣的站在一旁,不觉诧异叫道:“阿多尔中尉,快躲起来。” 阿多尔转过头来,双目圆睁。额头上一条血线顺着眉心流下来,从鼻子两侧流到下巴上。整张脸像是鬼怪一般的惊悚可怖。 “啊!”士兵惊叫起来。在他的惊叫声中,阿多尔仰天直直的倒在城墙上。 “阿多尔中尉死了。”士兵再次尖叫了起来。 “费尔南多上士死了。” “席尔瓦中士阵亡了。” “明朝这些人是魔鬼,他们会巫术。这仗没法打,露头就被杀了。他们上来了,我们打不过了,伙计们,我们必须逃了。逃到船上,还能活命。” 四十余名佛郎机士兵再无半点斗志,有人发出一声喊,顺着木梯往城下逃走,其余人见状也纷纷下城墙逃遁。好在这城堡的西边是悬崖峭壁,是天然的屏障。有石阶通向码头。 一群人抱头飞奔,打开西边的城堡大门,飞奔下到码头上乘船往海里逃。 一名还有些胆量和良心的佛郎机士兵逃走之前爬到了教堂的钟楼上,用力敲起了教堂的大钟。铛铛铛的钟声在黑暗中响彻四方,城堡里佛郎机国的商贾,士兵们的家属,想来东方冒险的佛郎机游民们惊惶失措,一片哭喊叫嚷着逃离。 …… 一炷香后,攻上城墙的明军士兵从内部打开了厚重的城堡大门。张延龄和数百名士兵一拥而入,冲入了城堡之中。 “菲戈,关押抓来的百姓的牢笼在哪里?”张延龄喝道。 菲戈忙朝西南角一指道:“在那边围栏里。” 张延龄沉声喝道:“陈式一,带人迅速封锁城堡,抓捕佛郎机残兵以及居民。做好警戒。菲戈,带我去救人。” 陈式一高声大喝,带着几名南海卫百户迅速四散搜捕,控制城堡和前后城门。 张延龄大步流星跟着菲戈往城堡西南角而去。只见火光照耀之下,一座马棚一般的木石建筑里,里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表弟,东新表弟,你在吗?”霍世鉴冲到前面,焦急的大声叫嚷道。 “表哥,是你吗?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一个声音激动的颤声叫道。 “啊,东新,你还活着,太好了。我来救你了。朝廷来的张侯爷带着人马来救乡亲们了。”霍世鉴惊喜叫道。 此言一处,围栏内一阵骚动,哭喊声四起。里边数十名百姓被关押在里边,适才缩在角落里不敢动。一听到是朝廷来救他们,立刻涌到栅栏旁。 借着火把的照耀,张延龄看清了这些人。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目黑瘦,被折磨的不像样子。这些原本都是青壮百姓,被抓来关押,强迫做苦力,定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这座城堡能建造成这般规模,也必是这些百姓的血汗。 木栅栏被铁链拴着,几名亲卫上前合力用大石砸开铁链,里边的百姓一窝蜂涌了出来。一名身材高瘦的青年走出来之后,见到霍世鉴一把便抱住了他痛哭起来。 “表哥,我当再也不能活着出去了,这帮天杀的绑了我们来,天天逼我们采石搬货,把我们当畜生。稍不如意便又打又骂。每天只能吃几个窝窝头。呜呜呜。”田东新哭诉道。 霍世鉴流着泪道:“表弟,你受苦了,现在一切都好了。不用害怕了。姑父姑母要是见到你回去,要开心死了。对了,快来给侯爷磕头。这是京城来的建昌候张侯爷,若不是他带兵来救,你焉能活命得救。” 田东新闻言忙朝着张延龄跪倒连连磕头,口中大声道谢。旁边的百姓们也哭喊着朝张延龄跪拜磕头。 张延龄忙道:“诸位起来吧,你们受苦了,朝廷救援来迟,是朝廷的不对。” 众人更是流泪不已。 张延龄道:“霍世鉴,你负责照顾这些百姓,仗还没打完。你带着百姓们找一处屋子歇息,找水找食物给他们吃。” 霍世鉴沉声道:“小人遵命。” 张延龄转头看着菲戈道:“还有女子呢?绑架来的女子呢?” “哦哦,应该在教堂地下室里。”菲戈忙道。 张延龄立刻带人朝着教堂冲去,半路上却遇到陈式一从教堂出来。 “侯爷,这帮白皮猪,关了二十几个女子在教堂下边的密室里,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哎,这可怎么是好。”陈式一叫道。 张延龄叹息一声,其实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被这帮白皮猪弄到手,那还有什么好下场。 “找衣服给她们换,给她们东西吃,让人守着她们就呆在教堂里。我们不能耽搁太多时间,海上还在战斗,我们要去帮忙。”张延龄吩咐道。 陈式一点头,连声下令,有人自去安排。 张延龄大踏步走到城堡西门,出了门只见眼前劲风铺面,码头上乱做一团,大量的佛郎机士兵和百姓正在争先恐后的往船上逃。三百多名明军士兵已经追了上去,正在抓捕。 张延龄吁了口气,看向海面上。但见黑沉沉的海面上,炮火依旧闪耀。炮声依旧轰鸣。海面上的战斗任未结束。只是在远处的海面上,又多了两艘起火的兵船。 第677章 屯门之战(九) 海上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这或许不能称之为是双方的战斗,因为无论是火炮的射程还是威力而言,这都是实力极为不相称的双方。或许可以称之为单方面的猎杀更为妥当。 汪鋐和秦勇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尽量以灵活的办法应对对方的三艘蜈蚣船强大的火力的攻击。 对方侧舷舰炮齐射是火力最为密集凶猛的额攻击方式,所以,汪鋐秦勇等人便操控船只尽量规避打击的角度,避免被对方强力的密集火炮所击中。 但是,难题在于,一方面要规避对方的攻击,一方面又要吊着对方,这种行为无疑是在危险的悬崖边缘起舞,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汪鋐等人既不能完全的脱离对方的视线,甚至还必须挂着船桅上的红色风灯给对方指引方位。否则,对方找不到己方的方位,很可能会失去进攻的欲望,掉头回码头。 不得不说,汪鋐和秦勇已经做的很好了。在不断的挑逗和规避的行动中,五艘兵船一直都没有被击中,在对方不断发射的炮弹掀起的惊涛骇浪之中穿行。宛如走钢丝一般。 转折出现在不久之前。当城堡处火炮轰鸣,火枪火铳的声音震响。城堡上空升起求救的焰火弹的时候,三艘蜈蚣船上的佛郎机士兵们似乎意识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三艘蜈蚣船于是集体转向往城堡处救援。 本来这是汪鋐等人的喘息的机会,但是汪鋐担心张延龄久攻不下,一旦被佛朗机炮舰赶回去,在城堡两侧的海湾之中架炮轰击的话,将会功亏一篑。于是他果断下令五艘兵船追了上去。 秦勇也是个狠人,居然也并不反对这样的做法。五艘兵船硬生生跟着后面追到了里许范围之内,用船首的盏口将军炮不断的轰击佛郎机炮舰。 拖后的一艘佛郎机炮舰中了一炮,虽然损伤兵不严重,但是这却惹恼了对方。他们决定停船还击。三艘蜈蚣船横过船身的时候,五艘南海卫兵船想要迅速逃离,但却已经太迟了。 因为速度不够,所以追赶的时候升起了风帆顺风加速。从广州湾外海吹来的海风倒是让他们速度快了不少,且成功迫近对手。但是这时候想要脱离对方的射程,那便没有可能了。 两艘兵船被陆续击中,开花弹在船上爆裂,兵船起火。也幸亏汪鋐早做了最坏的准备,几艘救生小艇早已挂在船尾。船一中炮,立刻放下小船逃生。两艘兵船上两百余名士兵逃出大半。 对方显然不肯再纠缠,得手后便迅速往屯门岛方向开去。汪鋐将士兵们搭救上船之后,也不敢再继续猛追。只得在射程之外跟着三艘蜈蚣船的后方跟了下来。 …… 屯门岛西侧崖壁下的码头上一片混乱。数百名佛郎机士兵和城堡中居住的家属商人正在海滩上到处乱跑。码头上停靠桌不少船只,他们拼命往船上挤,试图夺船逃生。 他们当中也有不少妇孺,也许平时他们会被照顾的很好,但是现在,她们是根本挤不上船的。有的佛郎机士兵上了船之后不但不救本国的妇孺,反而匆忙解缆逃离,根本不管不顾其他人。有人抓住小船往上爬,却被他们老拳伺候打下水去。 本就是一群流氓罪犯组成的佛郎机东方舰队的士兵们,这种时候哪有什么道义可言,哪有什么绅士精神好讲。耽误他们逃生的人都是障碍,都必须无情的踢开。 张延龄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一群南海卫士兵正在岸上抓捕四散而逃的佛朗机国妇孺商贾。弄的到处杀猪般的嚎叫和哭喊。有的士兵用弓箭开始射杀那些在码头上乱跑的佛郎机人。有不少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张延龄皱着眉头喝止了南海卫士兵们的行为。对这些妇孺下手是超出张延龄的底线的。 “菲戈,冲他们喊话,叫他们不要乱逃。我大明官兵不杀妇孺百姓,只要他们乖乖投降,便不会丢了性命。”张延龄喝道。 菲戈和马里奥以及古斯塔三人连忙扯着嗓子开始大喊起来。很快,四散奔逃的人群便将信将疑的停住了脚步,在菲戈等人的一再保证之下围拢了过来。 张延龄无暇在此耽搁,命一队士兵留守码头,让菲戈马里奥他们也留在这里安抚这些佛郎机国俘虏。自己和陈式一等人率领百余士兵登上码头边停靠的几艘小船往海面上行去。 海面上战斗如此激烈,兵船损失过半,张延龄必须要带着人去参战了。 七八艘小船迎着风往海面上行去,远处三艘蜈蚣船黑乎乎的身影出现在数里之外的海面上。更远处,挂着红灯的三艘己方兵船在后方跟随而来。 “侯爷,咱们不能这么迎接上去,那可太危险了。我们这样的小船,他们一炮便可轰沉。”陈式一沉声道。 张延龄皱眉点头,这么冲上去自然是送死,但是眼下情形骑虎难下。对方应该已经知道城堡失手了,但看他们的架势,似乎不打算放弃,还想夺回来。 这也难怪,他们拥有三艘火力强大的炮舰,完全可以控制局面。再者这城堡是他们的立足之地,又有妇孺家属在此,自然是想要拼命的夺回来,不可能轻易放弃。 这样的话,便逼着自己和他们来一场胜负决战。 张延龄紧张的思索着对策的时候,突然位于西北方向的海面上响起了火器的轰鸣声。张延龄用千里镜仔细观瞧,发现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有黑压压无数的黑点正乘风破浪而来。几艘小船上火器轰鸣,却是对着那些船只开火。 张延龄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些船只正是跟随自己前来的八十艘百姓驾驭的民船。自己命他们留在十余里外的海面上,不许他们参战。但是他们显然是看见火光听见战斗的声音,于是全部赶来了。 他们遭遇的应该便是几艘从码头逃走的佛朗机国士兵乘坐的小船。佛郎机国士兵现在是惊弓之鸟,看到有船只靠近便用火枪开火轰击。 张延龄大声下令,命众人急速靠近。几艘佛郎机士兵乘坐的小船见状不妙,快速往蜈蚣船方向逃去。距离太远,又在颠簸的海浪之中,鸟铳也无能为力。 “都停船,乡亲们,前面危险,你们不能靠近。”张延龄大声朝着黑压压的民船叫道。 十几艘船围了过来,正是广州府百姓们驾驭的民船。 “快离开这里,战场上很危险。”张延龄扯着嗓子叫道。 “张侯爷,我们不怕。我们看到咱们的兵船起火了,我们来帮忙。张侯爷,你说怎么打吧。” “是啊,张侯爷,那三艘蜈蚣船太厉害,咱们必须的一起上。不然敌不住。” 张延龄摆手大吼道:“不准。兵船有火炮尚且不敌,你们拿什么去跟他们打?快走。” 众百姓沉默着。 有人大声问道:“我们看着咱们的兵船被他们打中了,应该死了不少人吧。为何他们挂着红灯笼,那不是找打么?真是不明白。” 陈式一道:“你们懂什么,汪大人和秦大人他们是故意以红灯诱敌,好让咱们夺下城堡。现在城堡被我们拿下来了,被绑架的百姓也救出来了。本以为他们没了城堡会逃走,谁料想他们不但不逃,反而杀了回来。” 众百姓闻言亦喜亦忧。喜的是人救出来了,岛夺下来了。忧的是,红毛鬼的大船回来了。不好对付了。 “我们明白了,侯爷准备怎么迎战红毛鬼的大船?”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对面船上响起,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站在船头。正是码头上的那名老者。也不知他是怎么混上船了。 张延龄沉吟道:“敌人火炮凶猛,我们只能想办法靠近,登船肉搏,除此别无他法。” 那老者缓缓点头道:“明白了。张侯爷,你们为了我们广州百姓出生入死,这一仗怕是死了不少当兵的了,我们岂能坐视。我们这些人打仗自然是不成的,但是却也要助你们一臂之力。” 张延龄皱眉正待相劝。那老者忽然转头振臂喝道:“全部挂起灯笼。最好是红灯笼。没有红灯笼的用红布裹着也成。我们全部冲上去,他们虽然有炮,但是能打沉几艘?掩护侯爷他们冲过去。” 张延龄大惊。却听远近海面船只上一阵呐喊,惊天动地。片刻间,一盏盏红色的灯笼挂上桅杆。这些船只本就是渔船,渔船出海挂红灯诱鱼群,所以大部分船上都有红色风灯。没有的也用红布裹着灯笼挂起来。 一时间,方圆数里的海面上像是中秋节的灯市,像是节庆的欢喜一般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红灯映照在海面上,海面也似乎成了一片红色。场面绚烂而恢弘。 “四面八方,冲过去。”那老者振臂大吼。 所有船只随机开始散开,红灯点点,密密麻麻,朝着不远处三艘蜈蚣船冲了过去。 “张侯爷,莫要犹豫了,快些冲过去吧。老汉我先去一步了。”那老者的船只在前方驶过,佝偻着的身板握着船舵,身形显得异常的高大雄伟。 此情此景,让张延龄血脉喷张,心中一阵激动,一股奇异的情感在心中澎湃着,奔涌着。 “侯爷。”陈式一沉声在旁问道。 “传令,进攻。”张延龄沉声喝道。 第678章 屯门之战(终) 时近五更,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降临。 海面上风大浪急,黑暗加上深秋的海雾蒸腾,一切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然而,海上的点点红灯却甚为醒目,穿透迷雾,星星点点遍布周边海域。七八十条民船散布在海面上,朝着三艘佛郎机人的蜈蚣船义无反顾的围拢了过去。 远处海面上,汪鋐和秦勇等人率领的三艘兵船尾随敌船前进。他们也远远看到码头上灯光缭乱,人影奔走,火器轰鸣的情形。他们也都意识到城堡恐怕已经被张延龄等人攻克。因为城堡上的佛郎机炮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出轰鸣了。而码头上的混乱应该是最后的追逃。 两人意见一致,心中欣喜,但于此同时却又担忧起来。敌军的炮舰是个大麻烦,就算夺了岛,占领了城堡,倘若对方以舰炮狂轰乱炸,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正踌躇间,猛见前方海岸迷雾之中无数的红色灯笼亮起,像是无数星光在海面上闪烁。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全部朝着佛郎机人的大船围拢过去。汪鋐和秦勇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哪来的船?”秦勇惊愕道。 汪鋐皱眉沉吟道:“应该是跟随而来的民船。你莫非忘了广州府的百姓们驾船跟随咱们来了。” 秦勇恍然,又皱眉道:“可是,他们怎可悬灯冲来?这不是找死么?这不是胡闹吗?” 汪鋐沉思片刻,猛然一拍大腿,叫道:“我明白了。他们这是掩护我们进攻。我们挂着红灯,他们也挂着红灯。敌船不知深浅,自会将他们当做目标……” 秦勇惊愕的瞪大眼睛,沉声道:“老百姓这是以自己的性命为掩护,掩护我们进攻啊。我的天老爷。” 汪鋐咬牙点头道:“正是,他们正是这个意图,这是要肉搏的战法。我估摸着侯爷他们已经在进攻了。秦大人,我们不能辜负百姓的厚待,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传令,灭灯,起帆,冲上去。” 秦勇那里还不明白,转身大喝道:“灭灯,起帆,冲!” …… 三艘佛郎机战船很快已经发现了周围海面的异常。黑暗的海雾之中的红灯密密麻麻,随着海浪沉浮说,逼近着。船上的佛郎机士兵都惊恐的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战船?绝对不可能。明朝人搞什么鬼?”旗舰舰长,中尉菲利克斯惊愕叫道。 “怎么办?中尉大人,他们太多了。要不然,咱们还是撤吧。撤出海湾,到大海上去。或者转进占城港口停泊。禀报阿尔梅达司令官,派更多的炮舰前来。”身旁有人说道。 “闭嘴,我的妻子美兰达和我的两个儿子在城堡里,现在恐怕被他们俘虏了,难道我能一走了之?我就不该答应他们来这里度假,都怪我把明朝这里说成是天堂一般,美兰达非要跟着来。我若丢下他们在这里,我的岳父卡塞尔伯爵还不要了我的命?不成,必须夺回城堡,救出他们。”菲利克斯大声道。 众人无言的看着他,心中咒骂不已。菲利克斯之所以能成为东方舰队的一名舰长,来到东方发财,正是借着他岳父塞尔比伯爵的光。如果他丢下妻儿逃回去,塞尔比伯爵怕是要将他吊死在绞刑架上。 可是,为了他的妻儿,要面对这么多的敌船,这不公平。 “这么多活靶子,命令!停船开炮!”菲利克斯吼道。 尽管不公平,但是旗舰舰长的命令不容抗拒,命令下达之后,三艘舰船以品字形展开,组成三角阵。将船舷外侧的火炮展开。不久后,对方船只进入射程之内,菲利克斯一声令下,十几门佛郎机炮同时开火,轰鸣声惊天动地。 水柱在海面上升腾,溅起漫天水雾。硝烟弥漫,火光冲天,三艘炮舰火力全开,威力着实惊人。 大量的目标,几乎让佛郎机船上的炮手们犯了选择困难症。但是目标是明确的,海雾之中的红灯便是最好的指引。佛郎机士兵们熟练的装弹开炮,再装弹再开炮,源源不断的将炮弹打出去。很快便有民船中弹,不管是开花弹还实心弹,一炮轰去,便是人船俱碎,惨不忍睹。 密集的炮火几乎无可躲避,因为你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炮弹落在哪里。也许你转舵规避,反而是正好接了炮弹。这种时候,唯一减少伤亡的办法便只有一个。 往前冲!冲到近前,冲到对方的船侧! 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十几艘民船中弹,船只起火或者沉没,无数的百姓落水,在冰凉的海水中沉浮。大火在海面上燃烧着,映照的左近海域一片通红。 佛郎机士兵们狂笑着,不住的开炮轰击那些红灯闪耀的目标。他们也明白了,那些不是战船,而是一些普通的民船和渔船。他们根本没有火器,对己方没有任何的威胁。这帮人是不是疯了,拿自己的性命来送死,被击沉击毁了那么多的船,却还是闷着头往近前冲。 “火枪弩箭准备,靠近了的便射。杀光他们。今晚,我要取我佛郎机国东方舰队最为辉煌的战绩,我要让明朝人的血染红这片大海。我,菲利克斯,将要成为佛郎机国的英雄,要和我们的国王王后共进晚餐。哈哈哈。”菲利克斯站在船头大声狂笑着。 所有佛郎机士兵都狞笑着,他们突然发现,这居然是个扬名立万升官发财的机会。佛郎机国的国王曼努埃尔一世在几年前东方舰队出征的仪式上便说过:孩子们,去东方吧,去奴役那些东方的奴隶们,占有他们的财产和女人,占领他们的土地。让他们臣服于佛郎机国的威严之下。若有不从,就杀光他们。他们的鲜血,就是你们的光荣。 所以,他们的功勋便是杀人,杀的越多,功劳越大。也许今晚这一场屠杀之后,他们一个个都会名利双收。在国王的晚宴上风光授勋。 靠近的民船遭到了火器和弩箭的凶狠打击,民船上的百姓们血肉横飞,死伤惨重。惨叫声响彻画面。 此时此刻,这些佛郎机士兵已经成了嗜血的鬣狗,失去了任何人性。几近疯狂! 但是,不远处,几艘小船幽灵一般从海雾之中钻出,迫近到旗舰三十步开外。船上空荡荡的,似乎上面的人已经死光了。所以即便有人发现了,还是优先攻击靠近的有人的船只。 就在此刻,船上十余条黑影猛然起身,有人厉声大喝:“扔!” 所有人扬起手臂,十几个黑点朝着旗舰的甲板丢了过来。几颗落水,七八颗落到了甲板上。 菲利克斯的大腿被砸了一下,起初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暗器。结果那东西砸到自己弹到甲板,腿上也不太疼痛。正庆幸间,猛然发现那脚边掉落的黑乎乎的圆球正在冒着火星。 “什么东西?”菲利克斯预感到了莫名的危险,他下意识的身子往后方扑倒,耳中传来的剧烈的轰鸣声。 轰隆!轰隆! 金瓜雷在甲板上爆响,剧烈的轰鸣中,金瓜雷里边的破铁片和铁弹子四处飞溅。七八枚金瓜雷同时爆裂,甲板上血肉横飞,烟尘弥漫。十几名佛郎机士兵血肉迷糊的倒在甲板大声呻吟惨叫,来回翻滚。 菲利克斯倒是没有受伤,他那一扑正好扑到旁边的几个木箱子后边,碎片横飞时他只伤了小腿。 就在他惊惶失措中还带着些许庆幸的心情爬身来,准备往船舱里冲的时候。突然间,他听到了火焰的嗤嗤声。就像响尾蛇摇动尾巴的恐怖声响,就在耳边。 他惊骇转头,看到眼前不到半尺的木箱上,一枚冒着火花的金瓜雷正在嗤嗤作响。 “哦,我的上帝!”菲利克斯惊叫出声,那也是他留在这人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轰!”金瓜雷贴着他的脸炸裂,无数的铁弹碎铁片嵌入他满是胡须的脸上,钻入他的脖子里,嘴巴里,眼睛里。他的眼球爆裂,嘴唇被炸飞,鼻子被炸开花,脖子上的血管被削断。 脖子以上的部分无一处不在冒血,无一处是完好的地方。 “噗通!”菲利克斯肥胖的身躯像一头死猪一般轰然倒地。 …… 一旦被张延龄等人迫近,战斗形势便即刻逆转。菲利克斯被炸死之后,张延龄等人趁着混乱用勾爪登船,迅速解决了船舱中的操炮手。 其余两艘蜈蚣船尚不知端倪,只知道发生了意外。惶然间,旗舰内侧的火炮对着他们开火了。 距离极近的平射无需技巧,更何况有被俘虏的佛郎机国操炮手相助。轰鸣声中,另外两艘蜈蚣船连续中炮致残。四面八方的船只已经围拢上来,又得知旗舰被占领,那里还有战斗的心思,于是拖着伤残的船体准备逃走。 但一切已经太迟了。冲到侧面的汪鋐和秦勇的三艘兵船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若非张延龄想着保存蜈蚣船以及上面的大量火炮,所以传令不许击沉的话,汪鋐和秦勇定会开炮轰击,将它们击沉。 迅速靠近登船后,肉搏战很快结束。另外两艘蜈蚣船里的敌军被迅速肃清。 战斗在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后结束。张延龄一身疲惫的站在一艘蜈蚣船船头上,看着眼前的海上战场,心中唏嘘不已。 此时此刻,海风已停,海波轻柔荡漾,东方的天空已经是朝霞满天。 第679章 善后 严格来说,战斗直到午后时分才算结束。追逃和搜救,清点战损和歼灭敌人的数量,清点缴获的战利品和俘虏,这些都是战斗的一部分。 午后时分,一夜没有歇息吃饭的将士和百姓们才终于可以安心吃饭,顺便打个盹儿。 在城堡的教堂里,张延龄也得到了具体的伤亡和歼敌数字。 昨晚一战,大明南海卫兵马出动一千二百余将士,六艘兵船以及运兵船若干。百姓参战船只八十艘,八百余百姓参战。 军民共计两千人参与的此次和佛郎机人的战斗。三艘兵船和二十二艘民船沉没,死亡兵士七十六人,百姓死亡三十四人。军民受伤人数超过两百人,其中重伤者十余人。 另外还有二十多名士兵失踪,那其实便是凶多吉少了。在大海上失踪,多半是葬身鱼腹,或者被海浪卷到不知所踪了。 尽管张延龄知道此战的损失是一定很大的,但是看到这些数字的时候,还是震惊了。死伤失踪人数超过三百人,光是战死的军民便多达一百多人。 这个损失是很大的,这还是幸亏这里的士兵和百姓都是懂得水性的。也都了解大海的脾性。落水之后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否则的话,死亡人数还要多。 另外,三艘兵船沉没,数十艘民船沉没,这也是巨大的损失。 自己虽然救出来了几十名被绑架的百姓,但是搭进去的人命更多。看起来似乎得不偿失。 但是张延龄当然知道,心痛归心痛,这场仗还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大胜,而且是辉煌的大胜的。 对方三百余名士兵几乎被全歼,战死近两百人,俘虏了七十多。可能有二三十人乘坐一艘中型帆船逃出外海,张延龄也没让人去追了。这帮人是肯定不敢回来了,茫茫大海,他们能活下去算他们运气。另有三百余名佛郎机国的妇孺百姓被擒获。 除此之外,三艘蜈蚣船全部被缴获,船上三十多门大中小型佛郎机炮,外加城堡上和岛上的十余门佛郎机炮也被缴获。船倒是罢了,这四五十门佛郎机炮那可是大宝贝。张延龄本想着来搞一门佛郎机炮回去当样品,这下可好,搞了四五十门,这简直赚翻了。 这几十门佛郎机炮的价值,说句冷血一些的话,就算用百多条人命来换,那也是值得的。道理其实并不难懂。 而这其实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此战夺回了被佛郎机国霸占的屯门岛,拔掉了这个钉在大明沿海的据点之后,便粉碎了佛郎机国试图借此赖着不走,进一步对大明生出觊觎之心的企图。 张延龄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被舰炮抵在家门口抢占土地的后果。大明朝土地虽大,但却不能有一寸为番夷所占。后世华夏耻辱的历史不能上演,或许便当从今日始。 这不仅仅是救人夺回岛屿的问题,这是大明朝的态度。任何强盗想要觊觎这片土地,都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从此刻起,便要叫他人明白这一点。 当然,这次战斗,广州府百姓们的英勇行动,同仇敌忾的行为,视死如归的气概还是令张延龄极为感动和动容。说实话,民船跟着前往的时候,张延龄便想过如何利用民船的数量掩护兵船逼近近战的问题。但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再没有想下去,张延龄认为那是无底线的行为,自己绝不能变得不择手段。 自己去攻屯门岛,目的正是为了保护大明的百姓。让百姓们当靶子送死,那算什么本事。 正因如此,当民船挂着红灯义无反顾的冲向敌船的时候,张延龄的心情难以言表。这一仗与其说是自己打胜了,还不如说是百姓们居首功。所以,这些百姓们的死伤,张延龄很是痛心。同时也决定给予重重的厚恤。 这一次不但歼灭了红毛鬼,还一并端了吃里扒外的广东和广州的地方官员。羊毛出在羊身上,张延龄自是要抄没他们的家产,抄没他们的货物。弄到的银两正好可以厚恤百姓,嘉奖此次参与作战的百姓。 教堂大厅里,张延龄对众人大加褒奖了一番,对百姓的阵亡表示了哀悼和致敬。 不过,汪鋐他们关心的显然是别的问题。 “侯爷,缴获的战船和数十门佛郎机炮怎么处置?抓获的俘虏和佛郎机国的妇孺怎么处置?”汪鋐眼神急切的问道。 张延龄笑道:“你想怎么处置?” 秦勇倒是毫不客气,忙道:“正好归于我们南海卫和按察使巡海兵马。三艘顶三艘,正正好好。” 张延龄大笑道:“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盘,这三艘炮舰,是你们那三艘兵船可比么?” 汪鋐道:“侯爷,我和秦大人的意思是可不是为了私心,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守卫海疆。这一次佛郎机国这帮家伙完蛋了,保不齐后面还会来强盗。番国炮舰如此强大,我们若无抗衡之炮船,便无法与之对敌。这三艘炮舰来的正是时候。有了这三艘船,我们便有一战之力了。” 张延龄笑道:“你不用解释,我也明白你们的用意。船自然是给你们,难道我还能带走不成。不过,缴获的佛郎机炮,我可得带走一些。一方面,这是要上缴朝廷的战果。另一方面,我还要劝说朝廷铸造这种火炮。为将来打算。我大中小佛郎机炮各带走两尊,其余的都留在这里便是。但你们得好好的保养,编号入库,不能丢失损坏,将来或有大用。” 听张延龄这么一说,汪鋐和秦勇大喜过望,两人嘴巴都笑歪了。这一战,佛郎机国的舰船火炮之强悍令他们叹为观止,得了三艘蜈蚣船以及上面的佛郎机炮,整个南海卫和巡海力量将提升好几个档次,这显然是最令他们高兴的。 “佛郎机国的妇孺和平民,我看也不必为难他们。即便是佛郎机国之人,也只是普通百姓和妇孺罢了。有罪的是那些士兵,而不是他们。你们必须传令下去,不许任何人欺凌他们。如果我们对别国的妇孺也加以凌辱的话,我们和那些红毛鬼有什么两样?我的意思是,将这些妇孺关在这里,留在这城堡里关押。反正你们也要派兵在此驻守的。你们看如何?”张延龄道。 “侯爷仁义之人,说的极是。咱们可不欺辱妇孺百姓,哪怕他们是红毛鬼。除非他们自己找死,否则不该为难他们。不过难道关他们一辈子么?”汪鋐道。 张延龄道:“先关着,我估摸着,佛郎机国逃回去的人应该会来讨要,到时候放了他们回去便是。实在不成,让菲戈他们弄条船载着他们走便是。” 秦勇愕然道:“侯爷还真放那几个红毛鬼走么?” 张延龄笑道:“不放了还养他们一辈子不成?这次他们是立了功的,我说话算话。不过,倒是不知道菲戈敢不敢回去。他可是手刃了安达拉上尉的。这狗东西当真豁得出去。” 众人大笑。 汪鋐道:“其余的俘虏怎么办?还有李思明他们,怎么处置?” 张延龄道:“李思明他们是朝廷命官,得押解上京审讯。抓获的那些俘虏也要押解去京城。那些可不是俘虏,那都是功劳呢。我带来的人手少,这么多人押送,恐怕需要你们率兵押送。我打算明后天便回京,我押货物,你们押犯人,咱们分头走。你们也不用着急,我走之后你们将这里安排妥当再押解他们去京城。本侯先走一步,去了京城可以先禀报情形,届时你们押解犯人和俘虏一到,便可询问论罪,论功行赏。总之,二位这一次的表现本侯是很满意的,二位自然是要高升的。这代行的职务,必是要得到正式任命的。” 汪鋐和秦勇两人大喜,齐齐拱手道谢。 正说着话,教堂门外人声嘈杂。张延龄等人朝门口看去,却见士兵们拦着一群百姓在门口,吵吵嚷嚷不知出了什么事。 张延龄忙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了那名胡须花白的老者。不久前张延龄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高尚义。 “高老丈,这是怎么了?乡亲们都抱着柴禾作甚?快都进来说话。”张延龄忙叫道。 “张侯爷,您来的正好。老汉我正好有事求您。他们不让我们进去。”高尚义忙道。 汪鋐对门口守卫的士兵喝道:“混账东西,这是高老丈和乡亲们,这一次若不是他们拼死帮衬,怎有今日之胜?乡亲们是立了大功的。你瞎了眼么?” 几名士兵嗫嚅不敢答。 高尚义忙道:“汪大人也不必骂他们,我们也不论什么功劳不功劳的。侯爷,几位大人,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侯爷能满足我们。” 张延龄忙道:“别说一个,十个百个也答应。我正和几位大人商议着抚恤死难百姓的事情,绝不会让他们白白送命的。定会大加褒奖,厚葬厚恤。” 高尚义忙道:“那老汉替乡亲们谢谢侯爷了,不过除了这些,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便是容我们一把火烧了这鬼庙。” 张延龄愕然道:“烧了这里?” 高尚义点头道:“是。这鬼庙占得是我们原来妈祖庙的地盘,必须烧了这里,重建妈祖庙。请侯爷准许。这是乡亲们的心愿,也是对妈祖娘娘的敬重。侯爷在码头上也是上了香的,这一次妈祖娘娘暗中庇佑了咱们是不是?侯爷可不能反对。” 张延龄咂咂嘴叹息一声,其实这座教堂是这城堡中最好的建筑了。富丽堂皇又高又大,着实是花费了佛郎机人的一番功夫的。但是这既是在妈祖庙的原址上建造的,百姓们要烧了,那也只能如他们所愿了。 “罢了,那便烧了。建妈祖庙的银子,我来出。”张延龄道。 高尚义大喜道:“我就知道侯爷会答应。建妈祖庙是家家户户出银子,可不能一个人出。出一份银子,出一份力,那是心意。侯爷出一份便可。” 张延龄笑道:“那我便出银子给妈祖造个金身像便是。其余的便是你们自筹了。” 高尚义大喜道:“那更是好了。侯爷叫人都出来,我们马上就烧。” 张延龄苦笑道:“等我们午后离开你们再烧也不迟。” 高尚义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不在乎这一时。对了,侯爷,老汉还有一件事想请侯爷帮忙。” 张延龄道:“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高尚义上前,拉着张延龄走到屋子里的角落,低声道:“侯爷,那些被掳来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不肯回家了。” 张延龄讶异道:“那是为何?好不容易得救了,为何不肯回家?” 高尚义直愣愣的看着张延龄道:“侯爷当真不知缘由?” 张延龄嗔目想了想,忽然意识到是因为什么了。 第680章 凯旋 一个时辰后,张延龄等人登船离开屯门岛。 除了留下两百名南海卫士兵,由两名百户统领驻守于屯门岛城堡之外,许多百姓也都留在岛上。他们还有他们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乘坐着一艘高大为蜈蚣战船缓缓离开屯门岛码头之后不久,城堡内便升腾起了剧烈的黑烟和火焰。那座尖顶教堂已经被点燃,很快便被火焰吞没。 百姓们迫不及待的点燃了它,张延龄看到冒起的大火,心中颇为感慨。信仰和宗教从来都是冲突的,往往那是战争的根源。 虽然眼前这一幕不能算是宗教战争,妈祖庙只是沿海渔民信奉的神女,只是一种情感上的寄托。但是也能看到,当一种信仰蛮横的凌驾于另外一种信仰之上,肆意的摧毁和践踏对方,往往是自取灭亡。人们心中朴素的寄托,并不会因为一座庙宇被毁便消亡。践踏者会遭到极大的反噬。这种反噬是心理和意志上的,所以不可征服,所以坚不可摧。 随船离开的还有被救的几十名青壮百姓以及三四名女子。被解救的女子其实是有二十多人的。但是她们大多数选择了不离开屯门岛,不回到广州府和家人团聚。 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些女子在这里遭受到了非人的凌辱和对待。她们中有的还是黄花大姑娘,被佛郎机士兵绑架来到岛上,被当作泄欲玩弄的工具,遭受了极大的损害。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们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她们也想回去和亲人团聚,但是一想到回去后面对亲人的目光,周围人的目光,一些不好的闲言碎语,她们便根本无法面对了。甚至有些女子她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害者,反而怀着负罪的心理,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在这种情况下,回归广州府回归她们的家庭,那是不可想象的事。 张延龄虽然替她们难过,但却也无可奈何。在这个时代,有些事本就是如此。纲常伦理中那些糟粕的东西大行其道,这些女子们在遭受了迫害之后确实很难得到理解和安慰,反而可能遭受更大的羞辱。 也许,留在屯门岛上是正确的决定。几名决定一起回去的女子是因为家中有幼小的孩儿,无法割舍。但她们的命运如何,张延龄也不得而知。 张延龄能做的,就是吩咐人给她们在岛南的海边搭建房舍,给她们几艘船和渔具,提供些生活物资。也许让她们安静的在岛上无人处呆着,便是对她们最好的抚慰。时间也许会淡忘一切,也会抚平一切,将来一切都会变好。 其实,来到大明朝这近五年的时间里,张延龄的心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或许是人间的悲剧见的多了,张延龄也逐渐变得心肠坚硬,情感上也麻木了许多。 倒不是张延龄漠视这些人的苦难,而是张延龄已经意识到,有些东西是时代的悲剧,想要改变比登天还难。天下人的悲欢不同,自己也无力去拯救每一个人。哪怕是同情,都是无力和廉价的。 自己要做的,其实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大明朝变得更好。全力去打造一个海清河晏,百姓富足安康的大明朝。或许这才是解决百姓苦难的正确途径。 比如这些女子的悲剧,如果大明朝有强大的水军,有强大的炮舰,能够在佛郎机人意图占领屯门岛时便将他们强力驱逐,那或许便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大明朝政治清明,不会出现勾结佛郎机人谋利,无视百姓生死的官员。那么这件事也不会发生。 所以,自己应该做的不是去掬一捧同情之泪,而是要积极改变现状,改变大明。或许许多悲剧便不会上演。 …… 半夜时分,船队回到了广州城南的码头上。让张延龄没想到的,已经是半夜时分,码头上居然人山人海,灯火通明。广州城的百姓们早已得知了官兵击败佛郎机人的消息,都聚集在码头上等待官兵凯旋。 当南海卫官兵押解着一长串的垂头丧气的佛郎机士兵上岸往城里去的时候,码头上的百姓传来山呼海啸之声。人们大声咒骂着这些恶魔,啐骂着他们的恶行,同时又扬眉吐气。 那些被绑架的百姓和家人团聚的场面更是令人动容。哭声一片。 张延龄等人下了船走到码头上,霍世鉴领着田东新和田家夫妇上前来。老夫妇领着田东新跪地给张延龄连连磕头。 “多谢侯爷救了我儿子回来,侯爷积善积德,将来必能长命百岁富贵万年。您便是我们的大救星。以后我们初一十五去庙里烧香,保佑侯爷平平安安。”夫妇二人流泪絮絮叨叨的磕头叫道。 张延龄忙命人将他们搀扶起来,笑道:“为百姓解困,是我等之责,理当如此,不用道谢。倒是此地官府所为,伤了百姓的心了。起来吧,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老夫妇两人千恩万谢,领着田东新去了。 霍世鉴却留了下来,向张延龄跪倒磕头。 “霍世鉴,你这是作甚?”张延龄忙问道。 霍世鉴道:“世鉴之前对朝廷和官家已经失去了信心,觉得他们不为百姓着想,无视百姓生死。但是现在,从侯爷身上,世鉴却明白了,原来朝廷里还有侯爷这样的人在,为我们百姓着想。为我们百姓拼命。此次作战,世鉴算是见识到了侯爷和您的手下各位大人们的勇猛。归途之中,世鉴想了许久,觉得大丈夫生于世间,便该轰轰烈烈做一番事情。就像侯爷和诸位将士们做的那样,冒着危险搏杀疆场,为百姓为朝廷不畏生死。世鉴羡慕你们的所为,也想成为侯爷和各位将爷们一样的人。世鉴斗胆请求侯爷收留,为阵前一小卒,也是甘愿。” 张延龄笑道:“你想参军?大可找汪大人和秦大人他们,入海巡或者南海卫为兵便是。” 霍世鉴道:“不,我想要跟着侯爷去京城,当京营士兵。不是看不起南海卫和海巡兵马,而是……小人钦佩的是侯爷和侯爷身边的人。” 张延龄回头看着陈式一笑道:“你觉得如何?” 陈式一笑道:“小伙子倒是挺精神的,人也活络。此次作战也帮了不少忙。不过,我振威营兄弟都是有本事的。霍世鉴,你有什么本事?” 霍世鉴楞住了,挠头道:“本事么?什么算是本事?拳脚我倒是会一些,我身体也很壮实。当过衙役……” 陈式一摇头道:“这些不算什么。有何特长么?” 霍世鉴茫然摇头,他可不知道自己有何特长。 张延龄对霍世鉴的印象也很好,想起昨晚霍世鉴跳海寻路的事情,当时觉得他勇气可嘉。 “你水性如何?”张延龄问道。 霍世鉴道:“我的水性?我打小在海边长大的,撑船游水这都是寻常的事。我也不知道我水性好不好,总之,我可以在水下抓鱼,可以一口气潜游两百步。我还曾从虎头门这边游到那边。” 张延龄惊讶了,潜泳两百步这还了得。虎头门海峡昨日自己从那边经过,相聚数里之遥,霍世鉴能游这么远?这水性可真是了得。 “当真能做到?”张延龄道。 霍世鉴道:“这有什么稀奇,很多人都能做到。我表弟东新都可以的。” 张延龄点头道:“甚好。若真能如此,便是特长了,而且是我需要的人。” 陈式一道:“侯爷,这是作甚?” 张延龄笑道:“忘了我跟你说的,振威营要训练水上作战能力的事情了么?可以让霍世鉴招募十余名水性好的入军,有他们教,必是事半功倍。这一次作战你也看到了,水上作战何等重要。你自己在船上都差点晕船吐了,咱们带来的兄弟好几个到现在还晕晕乎乎的。这可不成。” 陈式一缓缓点头道:“说的极是,确实需要训练了。不是这一次来广东,我都不知道我们原来到了水上便是病猫。” 张延龄笑了起来,对霍世鉴道:“霍世鉴,听到了么?你这便去挑选招募十余名跟你一样水性出色的,愿意加入京营的人。回头跟我们走便是。但有一样,不要偷奸耍滑之人,要敦厚诚实的人。” 霍世鉴呆呆道:“侯爷这意思莫非是……” 陈式一笑道:“傻小子,侯爷答应带你去京城了。交代你任务呢。还不磕头道谢?” 霍世鉴大喜过望,噗通跪地连连磕头,口中连声道谢不已。 第681章 归途 数日后,张延龄一行启程回京。 这一次算是满载而归,六门佛郎机炮,大中小各一门,全部装在大车上随行。另外还有从卢老爷的庄园里搜刮的大量珍贵物产,以及从李思明等一干官员府中搜到的大量财物。 这些东西张延龄当然不会全部上缴,这其中部分造册上缴,部分用于抚恤,部分用于兵船的修缮之用。最值钱的部分自然是装到自己的口袋里。 钱财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搞到了佛郎机炮。张延龄打算交出去三门给兵部,剩下的三门自然是交给徐杲做研究仿造。不但佛郎机炮带着走,从佛郎机人的炮船上和城堡中搜出的大量炮弹也装了满满一大车,共计百余枚实心弹和开花弹。这对仿造改进火炮同样重要。 原本张延龄是想要自己先走一步,让汪鋐领着兵马押解佛郎机俘虏和李思明等犯官尾随而行的。但张延龄清理抄家忙了多日,着实要耽搁不少天才能结束。 这种情形下,汪鋐向张延龄请示,允许他押着俘虏犯人先走一步。毕竟大量的俘虏和犯官,又是大队兵马护送,声势浩大。是要靠着走路和坐船北上的,路上也必是极慢的。 早走未必早到,因为张延龄他们有马匹,还要租十几辆大车行进,速度要快的多。所以他们到京城起码要两个月的时间。 张延龄觉得他说的没错。考虑到已经是十月了。再过月余,到了隆冬季节,北上的水路会不通,运河和黄河都会结冰。陆上一旦下一场雪的话,那会更加的艰难。所以提前几日也许能赶在北方下雪冰冻之前抵京。于是便答应了他。 汪鋐一行两百余名士兵押解俘虏犯人们走了五天之后,张延龄一行数十人才租了十多辆大车满载货物离开广州府北上。 除了随行的十几名亲卫骑兵之外,倒是多了霍世鉴等十几名年轻后生。其中便包括霍世鉴的表弟田东新在内。 这十几名后生都是霍世鉴招募来的,都是水性好,人品敦厚老实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一辈子没出过广州府,听说能去京城入京营跟随张侯爷当兵,一个个都很是期待激动。 田东新的爹娘本来不想儿子去京城的,但是霍世鉴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去京城进京营。不但兵饷待遇好,也许还能混个前程。许多人挤破头都去不了,你们居然还不同意。”霍世鉴如是劝说道。 田东新自己也是百般愿意,向爹娘求肯。老夫妇两个商量了一晚上,觉得还是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儿子留在广州府只能当个跑堂的,但是去了京城搞不好能混个人样出来。 再说,世鉴也去,兄弟两个相互能照应,也不用太担心。于是便咬牙答应了。第二天亲自送田东新来见张延龄,磕头求肯侯爷照顾云云。 回去的路途,张延龄做了改变。来时经过江西南下,还曾从南昌府经过。但是归途可绝不能从原路返回了。因为这里的事情涉及南昌府的那位宁王爷,张延龄可不想惹麻烦,走他的势力范围。 于是众人出广州府一路往东北方向走,从福建借道北上。这虽然饶了些路程,但是张延龄认为这是明智之举。那位宁王爷是什么货色,张延龄心知肚明。这次自己断了他的财路,坏了他的好事,还从他家门口过,少不得是会有麻烦的。搞不好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府等着自己呢。 其实张延龄并不想和这位宁王结怨。张延龄甚至提审卢正方和李思明他们的时候都没有问半句宁王的事情。张延龄只想将这件事归为地方官员和商贾的勾结走私行为,并不想牵扯宁王朱宸濠。一则,其实证据不足,光凭卢正方这个人的口供,对朱宸濠是没有用的。卢正方只是朱宸濠的白手套,他可是没有明面上参和任何走私的生意。 再者,就算证据确凿,那也不过是朱宸濠走私海货而已。一位大明王爷,走私赚了点银子而已,又能对他如何?况且朱宸濠应该是将朝廷上下官员都打点的服服帖帖的,人人都说他好。那天晚上潜入卢正方的庄园仓库的时候,自己可是在小码头下听得清清楚楚,朱宸濠极有可能和刘瑾之间是有秘密勾连的。 在这件事上,张延龄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必须要慎重行事,不能想着搞个大的。不但要撇清朱宸濠的干系,甚至就算犯人到了京城供了出来,自己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可能要为其开脱。否则的话,自己有可能要惹上一身骚。 张延龄可不是胆小怕事,更不是怕宁王。只是这次到广东来,他已经做了不该他做的事情。 一股脑端了广东三司的主官,广州府的知府和同知。这些那可都是牧守一方的大员,都是三品四品的大官。不但如此,还带兵和佛郎机人打了一仗。 这所有的行动可都不是奉旨而为的行动。自己是来考察开海禁,通海上商道的可能性的。朱厚照之所以同意自己来,也只是为了看看开海禁的事情是否是可行的。张延龄其实在明面上是以私人身份来广东的,并没有得到朝廷和皇上任何的公开授意。 当然了,这也是张延龄自己要求的。因为张延龄不想惹麻烦,不想给刘瑾他们暗地里对自己不利的机会。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认真说起来,张延龄的所有行为都是自作主张的先斩后奏。即便有那么一张密旨在身,但那密旨可不是让他作为钦差大臣的身份来清查走私,抓捕本地大员的。 这件事张延龄之所以敢做,其实还是占着佛郎机人暗地里绑架大明百姓,当人贩子,残害百姓的举动。这才是张延龄能够理直气壮的行动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完全站得住脚的,在大量证据和俘虏的支持下,没有人敢说张延龄做的不对。甚至调动地方兵马和佛郎机人作战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若是对所谓走私之事大动干戈,甚至将朱宸濠拉进来,那便是另外一件事了。 故而,张延龄早就想的清清楚楚。这次回京,重点在本地官员不闻不问,任由佛郎机人占据大明领土,残害百姓这件事上。最多说他们勾结商贾和佛郎机人走私,利欲熏心,置百姓和大明社稷于不顾的过错。 重点却不在宁王是否是走私的幕后主使,也不要去追究宁王和李思明等人的关系。不要追究卢正方是不是宁王派去的人等等。 如果牵扯过多,很可能会被反咬一口,被攻击为擅自行事,越权办事。 …… 从广州府出发,往东经惠州潮州两府,四天后,张延龄一行进入了福建汀州府地界。 汀州府地处福建西南,已进入汀州地界,张延龄一行立刻便明白了为什么俗话说福建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意思了。往北行了不到半日,便进入了满目崎岖的山野纵横之地。西侧更是远远的一座山脉南北绵延,巍峨险峻,连绵不绝。 不久后,张延龄才知道,原来那便是著名的武夷山。众人行走的官道便在武夷山东麓的唯一一条北上的官道。 本来张延龄是打算再往东走,距离江西之地远一些的。不过有武夷山横亘在福建和江西交界之地,张延龄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高山阻隔,当无大碍。再说,要是再往东绕道,又要耽搁不少天的时间。如今已经是十月上旬将末了,京城还有数千里,不能耽搁了。 众人晓行夜宿,走了两日,渡过汀水北上。十月初九傍晚抵达了一处叫清溪的小县境内。县城因为一条名叫清溪的小河而得名。说是小河,其实也有数丈宽。携带大量沉重物资的车马是无法过去的,只能绕道来到县城东边一处叫铁石矶的小镇过河,因为这里有一座石桥。距离县城也不过七八里的地方。 抵达之后,天色已黑。桥头小镇铁石矶倒也有二三十户人家,小镇就在清溪河旁边的一座丘陵土坡上。倒是一处适合扎营安歇的地方。 于是乎张延龄下令车马人员就在小镇上歇息,第二天一早过桥往北,便可处汀州地界进入延平府地界了。再往北便是建宁府,然后北上便是浙江了。张延龄盘算的是,在五天之内必须抵达浙江。赶到杭州之后,大不了在杭州看看有没有大船,租两艘大船直接从水路沿着运河北上算了,也省的这一路艰辛奔波。 晚饭后,张延龄和陈式一商量了一下行程,顺便询问了汪鋐他们的位置。 汪鋐他们脚程倒是不慢。昨天接到他们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抵达了汀州府最北边的归化县。那说明汪鋐他们走的是直接往北,进入邵武府地界进入建宁府的路线。 看起来,他们选择的是最直线的道路,径自穿越山岭往北的路线。但他们都是人走路,有十几辆拉人的囚车而已,负重并不重,所以他们可以继续走山道。但自己这支装载着大炮的车马队伍便不能在那样的山道上通行了。要知道佛郎机炮重型的重达千斤,一辆大车只能拉一尊炮。 就这样,在过去的两天里,因为山间官道难行,还不得不停下来推车多次。因为实在是走不了。这也是张延龄决定明日过桥后从延平府走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两条路线殊途同归,最终都是要在建宁府集结。到时候合并一处一起赶路,到杭州一起从水路走也是无妨的。 因为赶路疲惫,晚上张延龄睡下的很早,睡得也很香甜。然而,半夜时分,张延龄被陈式一急促的声音叫醒。 “侯爷,快醒醒,情况有些不对劲。镇子外边好像有可疑之人。” 第682章 屠杀 张延龄一骨碌爬起身来,低声问道:“什么可疑之人?” 陈式一忙道:“镇子南口有可疑人聚集。警戒的兄弟发现之后禀报于我,我去看了一眼,确实不对劲,人数……不少!” 张延龄立刻起身道:“带我去瞧瞧。” 陈式一领着张延龄往镇子南口行去。镇子南侧是一片开阔之地,朦胧的新月之下,四下里一片黯淡。但是在暗影之中,依旧能看到镇外空地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在聚集。 他们虽然没点火把,行动也极为轻微,但是从西南边不断聚集而来的人马还是在千里镜的观察下一览无余。除了人,还有许多马儿。粗略估算,当有数百骑之多。 按照常理而言,别说数百匹马儿聚集于此,便是数十匹马儿走动起来,马蹄声在这静夜之中也是能清晰可闻的。就算在镇子里听不见,此刻相聚不过五六百步,那是绝对能听的清清楚楚的。 但是眼下对面人马聚集却悄无声息,毫无声响。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些马儿都是马蹄上裹了棉布和稻草,上了马笼头不让它们发出声音来。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张延龄敏锐的感觉到了威胁的降临。虽不知这些人的身份,但很显然来者不善,而且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这帮人来的。数百骑在此集结,一旦集结完毕,策马冲进镇子里,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侯爷,这些人怕是冲着咱们来的啊。怎么办?”陈式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张延龄咬牙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若是冲着咱们而来,这时候咱们也逃不脱了。命人盯着他们,一旦他们进攻,便立刻示警。咱们得回去布置一番迎战。” 陈式一微微点头,知道情势紧急,忙命两名亲卫在镇口坡上监视这些不速之客,随时准备示警。 张延龄和陈式一迅速回到镇子中间的驻地。所有人立刻被叫醒,听到消息一个个惊愕不已。亲卫们倒是还好些,毕竟身经百战。但是霍世鉴等十几名招募的年轻人可吓坏了。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装炮的大车拖过来,对着路口一字排开。装填炮弹。十三名鸟铳手上房,防备侧后翼敌人冲击。”张延龄急促下令。 众人的宿营之处是一处百姓宅院,张延龄给了百姓一些银子借住一晚。周围只有四尺高的矮小土墙,但这足够阻止骑兵跨越了。只是正门口坍塌两处数丈宽的缺口,那必是敌人骑兵冲进来的方位。 亲卫们立刻行动,爬上破落宅院的屋顶,鸟铳子弹上膛,伏在屋顶上做好准备。 院子里,四辆大车被拉到中间空地处,两尊小型佛郎机炮倒是可以卸下,毕竟只有不到五百斤重。一群人合力便可卸载。但是四尊中型和重型的佛郎机炮便无法卸载下来了。 张延龄当机立断,命令拆卸轮子,四尊佛郎机炮连着平板车的底座落地。六尊佛郎机炮也不必校正瞄准什么的,只需对准两道缺口便可。 子炮被迅速装填上膛,六尊佛郎机炮准备就绪。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忙活完了这一切,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初冬的风飒飒吹过,四周树木上的黄叶簌簌而落。风声呼呼,带来远处夜枭的啼叫声,带来令人刺骨的寒意。 张延龄手中提着一只点燃的火把站在火炮后面,身侧是陈式一和脸色惊惶的霍世鉴田东新等人,以及十几名面无人色的车夫。 “霍世鉴,田东新,你们怕么?”张延龄低低问道。 “回侯爷,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倒也不那么太害怕。大不了拼了便是。”霍世鉴忙道。 张延龄呵呵而笑,轻声道:“怕是正常的。过了今晚,咱们若是还活着,你们下一次便不怕了。” 陈式一轻笑道:“怕不要紧,可千万莫尿裤子。” 霍世鉴等人都笑了起来。 “侯爷放心,我们广州府子弟,绝不会吓得尿裤子。妈祖会保佑我们的。”霍世鉴道。 张延龄笑道:“对,现在请妈祖娘娘保佑倒是个不错的想法,毕竟我刚刚为她夺回了庙宇,还出银子为她塑金身像。不保佑我们,也太说不过去了。” 张延龄话音刚刚落下,镇子南边尖利的哨音响彻夜空,滴溜溜的哨音直刺耳膜。下一刻,便听得隆隆之声从镇子南边的入口处传来,轰隆隆宛如闷雷声。地面也随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来了!”张延龄冷声喝道:“全体准备。都给我手脚麻利些。” 马蹄的隆隆声由远及近,透过围墙敞开的缺口,已经能看到通向镇子南口的土路上火把通明,大批骑兵正蜂拥而至,眨眼间已到数百步之外。 张延龄冷笑一声,手中火把点燃了身侧一尊重型佛郎机炮的火绳。然后下一门,再下一门。火把拖动之间,六门佛郎机炮的火绳被全部点燃。 轰轰轰轰轰轰! 连续六声剧烈的轰鸣声宛如晴天霹雳,惊雷炸顶一般。所有人的耳朵暂时失去了听觉,只剩下嗡嗡作响之声。 六发炮弹飞出炮口,以直瞄的方式从两处围墙缺口射出,直直的冲入人群之中。三枚开花弹爆裂开来,一瞬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马匹的嘶鸣声和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枚实心弹的效果更是恐怖。直接命中人马的身体后,中弹者登时如铁锤砸到西瓜上一般,身体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沾着血肉的大铁球去势不减,连续轰杀六七人这才裹在血肉之中落地。 一轮六发炮弹,造成的伤亡极为恐怖,三十余人当场毙命,伤者数十。 对方完全没料到居然遭到这样凶猛的火器轰击,后方骑兵惊呼骇然。 “冲!给老子冲。谁敢退后一步,便砍了他的脑袋。”后方数名骑在马上的蒙面大汉大声吼叫道。 骑兵们鼓噪向前,踩踏着地面的人马尸体往前猛冲。 “装弹,装弹。”张延龄大吼。 霍世鉴田东新等十几人虽然耳朵嗡嗡作响,但也知道张延龄在喊叫什么。子炮早已备好在旁,不用张延龄催促,他们也知道怎么做。 佛郎机炮轰出之后,他们便已经开始动手。敲开几片固定子炮的铁钳,将烫手的射空的子炮卸出之后,另一发子炮往后膛里一塞,卡住厚厚的铁钎固定,换弹便已完毕。 佛郎机炮子母炮后膛装填快速发射的特点,让本需要较长时间的发射间隔缩短数倍。唯一麻烦的是第一轮发射之后,所有的佛郎机炮都因为没有来得及将底座固定在地面上,从而导致了炮口的偏移。 陈式一招呼着十几名车夫一起动手,将炮口转向正面,着实费了不少气力。待六门炮重新归位装填完毕的时候,黑压压的骑兵已经涌到了一百五十步之外。 “轰轰轰轰轰轰!” “轰隆,轰隆,轰隆!” 又是六发炮弹轰出,冲来的敌人如割韭菜一般的倒下了一片。这一次更为惨烈。因为阵型更加的密集,死伤更大。 宅院缺口外的地面上,到处是碎裂的血肉残肢,到处是呻吟的伤者。浑身是血的马匹在地面上挣扎着,四踢在空中乱刨着。后方冲来的骑兵卫血肉尸体和挣扎的战马所阻碍,摔翻数十匹。场面一片血腥,一片混乱。 “冲!他们没时间打炮了。快冲啊。杀一人,赏银五十两。杀了张延龄,赏银千两,坐山寨交椅。逃跑的杀无赦。” 后方马背上的蒙面大汉大声嘶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大环刀恐吓着手下。身前数十名手持长刀的督战队也大声的恐吓着。逼迫骑兵继续冲锋。 他是对的,确实没有时间装填弹药开炮了。不是装填的问题,而是佛郎机炮再次错位,必须要进行矫正。但对方已经冲到百步之外,根本来不及了。 然而,这群来袭的敌人哪里知道,除了火炮之外,他们袭击的这帮人手里的货色多得是。 房顶上的鸟铳开始射击,十几支火铳居高临下早已瞄准,对方全部聚集在南边百步之外,甚是根本无需瞄准。他们只管一颗一颗的将钢珠弹射入他们的身体。 拉栓上弹射击,拉栓上弹射击。 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他们动作熟练无比,短短十几息时间,他们轰了四轮。射杀射伤了对方骑兵四五十人。 但对方骑兵终究还是冲到了缺口外,往院子里涌入。 然后他们尝到了一种可口的食物的招待:十几枚冒着青烟的小金瓜丢到了他们的马蹄之下。 “轰隆,轰隆,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配合着鸟铳的射击声震耳欲聋。烟火弹片气浪土石血肉残肢兵刃四散横飞。好不容易冲进缺口的三十余名骑兵瞬间被清空。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翻滚的血肉躯体。 任谁也没经历过这种程度的打击,在战斗开始之后甚至不到半注香的时间里。倒霉的敌人轮番挨了炮弹鸟铳和金瓜的洗礼。五百多人死伤近半。 这哪里是战斗,简直是一场屠杀。 第683章 背后之人 半注香时间的战斗,手下死伤过半,哪怕是再蹩脚的指挥官也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除非是没有退路,被逼上绝境。 显然袭击的这群不明身份的人不打算将所有人的性命搭在这里。面对金瓜雷和鸟铳的狂炸乱射,后面的骑兵麻溜的转了个弯,掉头狂奔。后方的督战的大刀也挡不住溃败的狂潮了。 短短盏茶时间,敌人跑的干干净净。寂静的夜里,依旧能听到镇子外边道路上远去的鬼哭狼嚎。 今晚这一战,足以让这帮人后半辈子都活在梦魇之中,活在恐惧之中了。 敌人从进攻到退却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像潮水来了又去,潮来万马奔腾,潮去豕突狼奔。潮水起落,留下了一地的垃圾:遍地的人马尸体,遍地的血肉残肢,以及满地哀嚎悲鸣的伤兵和伤马。 陈式一带着几名亲卫骑马冲出镇子外,查看袭击者是否真正是真正的退却。看到对方头也不回的逃走,这才留下警戒人手,快马而回。 如此干净利落的屠杀了对手,就连振威营亲卫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远中近火力的搭配,简直就像开玩笑一般便打退了十几倍于己的对手,而且还是骑兵。这是战前他们都不敢想的。 霍世鉴田东新等一批初上战场的新兵更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刚刚当兵,便遇到这样凶狠的战斗,这简直是他们的造化。但同时,也把他们吓得够呛。 满地的尸体,死状一个比一个惨,这简直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霍世鉴那晚参加了屯门岛海战,也曾见识了战斗的惨烈。今日这场战斗,丝毫不逊那晚的海战。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己方以这么点人手,却切瓜砍菜一般屠戮了对手,这让霍世鉴等人如在梦中。 张延龄也松了口气,事实上他自己也捏了把汗。要不是提前发现敌踪,要不是自己随行带着这六门佛郎机炮,要不是鸟铳金瓜雷一应俱全。要不是落脚之处的地形不错。今晚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今晚的战斗让张延龄很满意。热兵器对冷兵器的碾压是全方位的。远中近的火器搭配也是没有死角的。对方从进攻那一刻起,便每时每刻,每一段距离都有火器压制屠戮他们,他们的失败也在清理之中。 当然,对方只有四五百人,死伤近半后便自然崩溃了。倘若人数再多一些,倘若抱着死战之心,倒也不好办。但是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的假设,火器之威在这场战斗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打扫战场,死尸别管了,受伤的都拖过来。”张延龄下令道。 众人立刻行动,将数十名在血泊中呻吟的受伤敌人都拖进了院子里。那帮广州后生终究是没见过这种世面,搬运伤兵的时候好几个当场吐了个昏天黑地。 四十多名伤兵被集中在院子一角,痛哭哀嚎不休。他们当中有的人伤势极重,有的被炸穿了肚子,炸断了胳膊腿。有的被鸟铳打穿身体,全身是血。一些重伤之人不死,却只是最后的挣扎。他们中起码有一半人是要死的,眼下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两名伤势较轻,只是被铁弹打伤了膝盖和小腿所以没法逃脱的家伙被带到了张延龄面前。张延龄坐在高大的佛朗机炮炮管上冷冷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今晚来袭击我们?”张延龄沉声问道。 “饶命啊,饶命啊,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饶了我们性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一名伤兵连声求肯道。 “住口,少他娘的废话,这种老掉牙的话也拿来骗人。好好回答我家侯爷的话。否则一刀剁了你们。”陈式一喝骂道。 两名伤兵吓得一哆嗦,连忙磕头道:“是是是,我们回答,我们回答。” 张延龄沉声喝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如实招来。谁先回答,谁便可活命。谁答的慢了,拖出去砍了。” “啊?”两名伤兵惊愕片刻,一人脑子活络,大声回答道:“我们是武夷山血木岭山寨的,我叫李老三,是山寨的小喽啰一名。” 另一人被他抢了先,也连忙叫道:“对对对,我们是武夷山血木岭山寨落草的好汉,他叫李老三,我叫赵二狗。我们山寨的寨主是钻山豹王大奎。” “血木岭山寨土匪?”张延龄讶异的瞪大了眼睛。 张延龄万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是山里的绿林土匪。因为这伙人刀马齐整,根本不像是土匪。哪有土匪山寨有四五百骑兵的?这土匪得有多富? “是是是。是土匪,我们就是土匪。不是什么落草的好汉。”赵二狗忙附和道。 张延龄皱眉道:“你们是土匪,莫非今晚你们是探听到了我们的行踪,前来打家劫舍的?”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李老三赔笑道:“我们都是小喽啰,上边要我们干啥,我们便得干啥。大寨主传令说出山杀人劫财,我们便得来。真的不知道您老人家是何方神圣,也根本惹不起。早知道您老人家是硬茬,我们说什么也不敢来。大寨主怕是也不敢来惹您。” 张延龄皱眉瞪着那人片刻,忽然一摆手道:“把他给我砍了。” 李老三惊愕叫道:“饶命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们都是下边的小喽啰,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陈式一一把薅起他的脖颈衣服往旁边黑暗里拖去,李老三尖叫道:“我说,我说。饶命,饶命!” 张延龄招了招手,陈式一将那厮拖回来丢在地上。 张延龄沉声道:“李老三,你已经撒了一次谎,你的脑袋已经不是你的了。我可以饶你这一次,但是再有半句谎言,立刻叫你脑袋落地。”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交代。我们这一次是专门冲着你们来的。几天前我们便得了消息,派出兄弟盯着你们。大寨主说,你叫张延龄,是京城富商,拉着十几车财宝从这里过。说这一次我们得手之后,三年五年也不用再愁吃喝了。”李老三哭丧着脸道。 张延龄皱眉转向赵二狗,赵二狗吓的一哆嗦,忙道:“他说的没错,大寨主确实是这么说的。” 张延龄沉声道:“你们大寨主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怎么盯上我们的?” 李老三和赵二狗都茫然摇头。 李老三哭丧着脸道:“这个我们真不知道,大寨主的消息从何而来,我们又怎会知道?他是我们的寨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又怎么敢多嘴?他杀人不眨眼,多嘴会没命的。” 张延龄再问道:“你们血木岭山寨这么有派头?出来抢劫居然动用四五百骑兵?你们当真是山寨匪徒?这些战马从何而来?你们打家劫舍的山里匪徒,要这么多骑兵作甚?莫非是要造反?” 赵二狗忙道:“这都是大寨主弄来的马儿,我们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大寨主经常出山寨去外边,回来后就有马匹兵器盔甲什么的带回来。问就说是抢的。每天要我们在山里练习骑马冲杀什么的。我们也都不明白练这个作甚?我们只是山匪而已,训练这些作甚?” 张延龄心中一动道:“这些兵器马匹都是从山外弄进去的?你们大寨主说是抢的,但你们一次都没参与抢劫这些东西?” 李老三道:“是啊,不光是我们。山寨大部分兄弟都没抢过马匹兵器什么的。这些东西要想弄到手,得和朝廷官兵动手才能抢到。我们可不敢这么干。大寨主每次弄回来这些,说是抢的,我们都不相信。但是他说是便是,我们还能反驳他不成?” “是啊,我们其实也没怎么害过人。我们投奔血木岭完全是因为那山寨过的滋润,好吃好喝的,日子过的逍遥。我有个同乡犯了事逃去落草,有一天跑到我家里说日子过的很逍遥,出手都是金银,阔绰的很。我正好在家中闲着没事,便跟着去落了草。我进山寨一年多,加上今日,也不过出来打家劫舍了三回而已。”赵二狗也道。 张延龄眉头皱的更紧。 “你那同乡在何处?”张延龄问道。 赵二狗哭丧着脸道:“今晚已经被你们打死了。” 张延龄继续问道:“你们既然很少出来打家劫舍,却又有马匹武器,吃喝不愁,这些东西都是你家寨主在山外带回去的?” 赵二狗点头道:“是啊。寨主每隔一段时间便出山,回来后便拉回大量物资。他说是抢的,我们可都不信。但只要不让我们拼命,我们倒也乐的清闲,谁管是怎么来了。” 张延龄微微点头,沉吟半晌,摆手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赵二狗和李老三被带下去之后,张延龄让陈式一又叫了两名山匪过来,再一次进行了询问。询问的结果大同小异,基本上和赵二狗李老三两人说的差不多。 询问结束之后,张延龄负手沉默不语。 陈式一在旁轻声道:“侯爷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帮人有些奇怪。土匪却不像土匪的样子。倒像是有人给他们提供粮食物资,马匹兵器似的。” 张延龄转头看着陈式一,缓缓道:“陈兄弟,你恐怕说对了。他们不是土匪,只是假借土匪之名,是别人养的私兵。” 陈式一愕然道:“谁这么大胆?敢这么干?” 张延龄吁了口气,低声道:“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便该知道我是谁。今晚就是冲着我来的。我们坏了谁的好事?谁又能这么快知道我们的行踪。武夷山西边又是谁的地盘?你想过么?” 陈式一愣了愣,瞠目惊声道:“莫非是……南昌府的那位……?” 张延龄摆摆手道:“不要说出他的名字,你心里有数便成。这件事若不是他在背后捣鬼,我名字倒着写。” 陈式一怒道:“这狗娘养的如此大胆?侯爷何不问出证据来,回京城告他一状。这狗贼也忒大胆了。养匪自重,这是要造反么?” 张延龄心道:你这话可是说对了。那厮正是在暗中集聚力量。他不能公开养私兵,便用养匪的方式练兵。 “现在谜团解开了,我道他为何要走私海货呢,原来他的开销很大,要花很多银子。所以,这等敛财暴利的路子正是他需要的。我们坏了他的好事,他自然恼羞成怒。得知消息之后,命山中匪徒前来袭杀,以报断财之恨。嘿嘿嘿,可惜他不知道,本侯岂是他能袭杀的,他的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张延龄缓缓道。 陈式一重重点头道:“正是这个理,一定如此。况且这一次侯爷不但断了他财路,还抓了他的人。广东官员和那个姓卢的都是他的人。卑职甚至怀疑他更佛郎机人都有瓜葛。侯爷这么一闹,他能不怕么?一旦侯爷回京,这些事怕是都要抖落出去……” 张延龄听到这里,突然脸上变色,惊道:“不好,怕是要出事。” 第684章 失策 凌晨时分,众人决定启程离开。 一方面张延龄急于远离武夷山左近区域,经历今晚之事后,张延龄觉得这里不宜久留,极为危险。 对方铩羽而归之后,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兵马前来袭击。毕竟从俘虏的口中听到,整个武夷山大大小小的绿林山寨有十多座,很难说清楚这些山寨到底真的是绿林山匪,还是别人供养的私兵。 另一方面,张延龄更担心的其实是汪鋐等人的安危。张延龄急于赶往建宁府地界和汪鋐等人汇合。 陈式一不久前说的话警醒了张延龄。如果说这一次的攻击是因为广州府的事情而起,那么背后指使的某人定也同样想要抹杀人证。犯官李思明等人,卢正方以及佛朗机国士兵等人进京之后,对某人必是有极大的压力的,他岂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事实上,张延龄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离开之前,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张延龄命兵士们给俘虏的山匪们上了伤药,释放了他们。一些重伤的奄奄一息的俘虏,陈式一建议给他们个痛快。张延龄虽非嗜血之人,但也明白,给他们个痛快其实是最大的仁慈。 于是在张延龄的默许下,陈式一带着人将十几名极度痛苦奄奄一息的山匪俘虏进行了处决。此举更是让霍世鉴田东新等人惊吓不已。 对这群后生而言,今晚的经历注定是他们成长的催化剂。让他们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何等凶残危险的世界。他们跟随张侯爷离开广州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踏上了另外一条路。 随后两日,张延龄一行马不停蹄赶路,在第三天上午抵达建宁府。 张延龄本来并不想打搅地方官府,但是面临危险的处境,张延龄决定亮明身份。于是命陈式一携带名帖进建宁府城通禀。 不久后,得知消息的福建行都司,建宁府知府等官员纷纷出城相迎。张延龄也不隐瞒,将自己不久前遇袭的消息告知了地方官员,要求派出地方都司兵马护送。同时帮忙搜索已经失去联系的汪鋐一行人的消息。 福建行都司指挥使王继忠极为重视,当即传令,命驻扎于建宁府的建宁左卫前往搜索。同时殷勤接待建昌候等人。 到了午后时分,消息传来。汪鋐等人找到了。 当汪鋐一行三十余人浑身浴血的站在张延龄面前的时候,汪鋐尚未开口,张延龄却已经知道自己的担心已经成了现实。 就在张延龄一行在清溪镇遇袭的当晚,汪鋐一行人在汀州府归化县以北的宿营时也遭遇到了大批不明身份的兵马的袭击。 对方出动了六七百人手,仿佛事前便已经踩好了点,将汪鋐等人宿营的谷地包围的严严实实。数倍于汪鋐的兵马发动进攻,结果可想而知。 汪鋐虽然应对得当,迅速抢占了左近一座小山头据守,但是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进攻。浴血厮杀一个多时辰后,山头被突破。汪鋐知道若是再不突围,便要全部死在这里。于是乎带着七八十名士兵开始突围。 一番恶战之后,汪鋐带着三十余人突围成功,但是所有的犯人却都只能丢弃在山头上了。对方似乎也并非要赶尽杀绝,追了一会便退了回去。 懊恼不已的汪鋐和士兵们在一处林子里躲藏到天亮,实在心里不甘心,也很想知道到底这帮人是什么身份,同时也想去瞧瞧那些犯人和佛郎机人怎么样了。 等他们回到昨晚厮杀之处,发现敌人已经离开,山坡山谷里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阵亡士兵的尸体消失不见,李思明卢正方以及数十名佛郎机俘虏也都不见了踪迹。 汪鋐带着人四处寻找,结果在不远处的一处松树林里发现了大量被草木树枝掩埋的尸体。大量阵亡的南海卫士兵的尸体以及数十名佛郎机国俘虏的尸体被掩埋藏匿于此。翻找了数遍,也没发现李思明卢正方等十几名人犯的尸体。 张延龄紧皱眉头听着汪鋐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神色冷冽凝重。 “侯爷,卑职无能,没能完成护送犯人的任务,卑职该死。卑职着实没有面目来见侯爷。卑职该死战不退的。可是我担心侯爷不知道这件事,又担心侯爷一行也遭遇道袭击。所以突围出来,便是想给侯爷报信示警。我们当天便掉头往南边去找侯爷,便是想示警。但没有找到你们,这才又折返往回走。后来遇到了建宁左卫的官兵。侯爷,您降罪于卑职吧。卑职无能啊。”汪鋐懊恼羞愧,连连磕头说道。 张延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怪罪汪鋐又有何用?况且这应是对方早已布置的攻击计划。要说有过错的话,过错在自己身上。自己应该选择更为安全的路径,应该和汪鋐等人一起走。哪怕慢一些也是无妨的。 自己太掉以轻心了,低估了有些人的胆量。同时也对对方一无所知,居然以为只要不从江西走,便可安全无事。却不料某些人在山中养了这么多土匪。自己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汪大人,不必自责,这件事跟你无关。你能活着已经很好了。下去疗伤歇息吧。辛苦了。伤势好了之后,我会请建宁卫士兵护送你们回广州的。”张延龄安慰道。 “卑职不该跟着侯爷去京城么?这件事卑职亲身经历,正是人证。否则朝廷问下来,侯爷怎么交代?”汪鋐诧异道。 张延龄苦笑摆摆手道:“不必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你写个事情经过,让兄弟们画押按个手印便是了。你们跟着去京城也没用。再说,广东那边现在被一锅端了,需要你和秦大人去坐镇局面。要严密监视海上动静,防止佛郎机国人前来报复。好在屯门和虎门关把炮台架起来。这些才是你要做的事。” 汪鋐叹息一声,只得磕头答应了。 汪鋐离开之后,陈式一看着坐在那里皱眉不语的张延龄,低声道:“侯爷,看来你说的没错,这件事绝对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袭击。再无疑问了。真没想到,那狗贼居然真的敢这么干。这武夷山中的匪徒难道都是他养的?那天晚上出动了两股兵马,超过了一千二百人呢。这岂不是有所图谋?”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有无图谋已经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了,现在本侯有大麻烦了。” 陈式一惊道:“侯爷此话怎讲?” 张延龄苦笑道:“本侯在广东所作的一切本就是超出权力范围的所为。现在所有的人证都没了,回京之后,我如何交代?佛郎机国的俘虏倒也罢了,现在李思明卢正方康安平他们都不见了踪迹,皇上问起来,我如何回答?” 陈式一怔怔挠头道:“是啊,卑职才反应过来。” 张延龄吁了口气道:“他们攻击汪鋐一行,就是要抹杀人证。我的失误让他们得手了。真是该死。” 陈式一道:“侯爷,那可怎么办?得想个办法。不然刘瑾他们那一群人定然会追着侯爷咬,恐怕真的很麻烦。” 张延龄看着窗**郁的天空,沉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实说明情况,但愿事情或许不至于那么糟糕吧。” 第685章 麻烦上身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之后,张延龄一行于十一月初十抵达京城。 在遇袭之后的路途上,张延龄再不敢掉以轻心。一路亮明身份,寻求地方卫所官兵护送。 原本计划从苏州经过,见一见唐寅,顺便看看他的两副画画的如何。但考虑到绕了路,不肯节外生枝,所以也放弃了。 不过三月之期还没到,之后再向他讨要便是。况且当初要他重新画画只是激励他重新站起来的一种手段,至于那画儿要不要倒也无妨。在后世唐伯虎的画固然价值连城,但是那是几百年后的事情。这时候的唐寅,一幅画怕也值不了多少银子。 不过在南京倒是盘桓了两日,因为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成国公朱辅就在南京领军。朱辅是朱麟的爹爹,又是大明勋贵集团中的重要人物,称得上是自己人。得知张延龄抵达南京,自是盛情招待。 另外南京吏部尚书王华也感念张延龄当初救了他儿子王守仁的情义,知道王守仁和张延龄已经是好朋友,也是盛情相邀。张延龄盛情难却,便在南京待了两日,参加了几场宴席。 对于王守仁的现状,张延龄还是很关注的。王守仁被贬往贵州龙场驿当驿臣已经两年多了,张延龄很想知道他的现状。 “守仁兄近况如何?我很长时间没和他有书信来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世伯请告知一二。”在王华家中的宴席上,张延龄问道。 王华听到张延龄询问,倒是叹息不已。 “嗨,别提了,怕是走火入魔了。老夫都愁死了。”王华提到儿子王守仁,便一杯苦酒下肚,眉头紧皱。 张延龄忙问:“此话怎讲?” 王华当即起身去内堂,拿了王守仁写给他的信来让张延龄看。 张延龄一看之下,惊愕不已。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心外无理,心外无物。格物而知物,格心而知天下。心即为理。” “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 这信上写的内容全是王守仁领悟的心得,而且已经颇具系统性。张延龄意识到,王守仁的龙场悟道怕是已经成功了。这近三年时间里,在龙场那个偏僻之地,他终于脱胎换骨,从此成为了一代心学大家了。 王华倒是深表担忧,告诉张延龄道:“你瞧瞧这信上写的,居然连格物致知之理都不认了,说什么一切在于心。这不是胡言乱语么?什么知行合一,什么心则为理。哎,这不是走火入魔了么?张侯爷,本官真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打小便标新立异想当圣人,这想出来这些歪理学说出来,不是害人害己么?” 张延龄哈哈大笑,心想:果然连王守仁的父亲也是不认同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走上了成圣之路。 “侯爷也觉得可笑是不是?更可笑的是,他还在龙场开了学堂,招收左近的读书人来兜售他这一套歪理学说呢。居然当起了老师,教起了学生。这不是误人子弟么?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老夫打算等他三年驿臣任期满了之后,就算是卖着老脸,也要走走门路,将他调到南京来为官了。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事。”王华叹息道。 张延龄看着这个心忧的老父亲,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对张侯爷还是敬重的,张侯爷不妨替我也劝劝他。他这些异端学说,迟早要被人诟病,甚至因此惹来祸事的。”王华说道。 张延龄笑着点头,沉声道:“世伯放心便是,我看守仁兄心里清楚的很。这信上写的文字有条有理,说的道理虽然不同固有程朱之学,但是也没有太出格的地方。不过是换了个角度看世界罢了。还没到走火入魔的地步。试想当初庄周梦蝶,听起来不也是荒谬之极?但后世却津津乐道,为之钦叹。世伯若是静下心来体会守仁兄所言,便知道其中蕴含至理了。” 王华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我算是知道,为何守仁将你引为知己了。你居然不觉得他言行荒谬,老夫真是无话可说。” 张延龄哈哈笑道:“世伯,你不就是担心他误了前程么?这次回京,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守仁兄一把。以他之才,屈居于龙场当驿臣,岂非暴殄天物。这事儿无论如何我得帮忙。” 王华这才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成国公朱辅积极帮忙,调配长江水军兵船两艘,护送张延龄等一行北上。 老天爷还算给面子,运河河道尚未结冰,抵达天津海河渡口下船改为陆路,一行人顺利抵达京城。 进城之前,张延龄便安排陈式一将三门佛郎机炮和一批炮弹直接送往西山庄园。自己则押送着另外三门佛郎机炮和一批贵重物资进了京城。 因为早已通知了家里人,张家众人早已在家中等候。一桌接风的酒菜准备好了,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结果张延龄硬是没回来。 待到前往城门口迎候的黄四赶回来禀报情形时,众妻妾才知道,侯爷一进京城便被皇上派人召进宫里去了。 徐晚意谈如青等众妻妾都很纳闷,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侯爷风尘仆仆的回来,结果连家都不让回,直接便叫到宫里去了。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众人心中隐隐的都觉察到了一丝不安。 张延龄确实从永定门进城之后,便直接被朱厚照派张永来宣他进宫见驾。张延龄甚至连随行的佛郎机炮都没来及送往兵部。 不过张延龄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在遇袭之后不久,张延龄便命亲卫轻骑快马送了一份奏折回京,将在广东做的事情全部上奏。同时也将李思明万丰年等一干犯官在路途中遭遇山匪袭击阵亡的消息一并上奏。 张延龄知道,这件事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如直接上奏,态度诚恳些。以免招致朱厚照的怀疑。第一时间上奏,并将相关事宜和之前审讯的一些口供,在广州府搜集的百姓提供的口供等一并交给朱厚照。这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现在人证全部没了,最怕的是便是有人将此事定性为自己诬陷那帮官员。将他们的死认为是自己杀人灭口。那才是最致命的。若只是定自己逾矩行事,超越职权范围行事,那还算是谢天谢地了。 张延龄也并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徐光祚张懋他们。若是集结众人之力为自己求情开脱,反而未必是件好事。张延龄太了解朱厚照了,之前外廷刘健谢迁等人就是因为试图群起围攻胁迫他,而惹恼了他。自己绝不能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也让勋贵们一起胁迫他。 不过让张延龄没想到的是,张延龄进宫之后并非是单独见朱厚照。朱厚照知道张延龄今日上午要回到京城,所以已经召集了内外廷众人,以及徐光祚张仑张懋等人进宫等候。 所以,张延龄进了御书房之后,里边齐刷刷的目光看向自己,倒是将张延龄吓了一跳。同时张延龄也明白这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场批斗大会等着自己了。 “臣张延龄,参见皇上。”张延龄在众人或恼怒,或责怪,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之中上前跪拜,高声行礼。 朱厚照坐在龙案之后,见到张延龄进来的那一刻眼神有些闪亮,但很快便皱起了眉头。 “建昌候回来了?”朱厚照道。 “臣回来了。”张延龄道。 朱厚照冷声喝道:“建昌候,你也太大胆了,谁给你的胆子在广东搞出这些事情来?你眼里还有没朕了?还有没有朝廷规矩了?” 张延龄忙道:“皇上,臣有错,臣知错了。” 朱厚照冷声道:“你现在认错有什么用?两广承宣布政司左布政使,广东按察司按察使,广东都司都指挥使,佥事,广州知府,同知。这些都是地方大员,举足轻重的朝廷命官,你说拿便拿?而且还说被武夷山山匪劫走了?生死未知,连个人影都没了。建昌候,你可知道你犯了大罪了么?” 张延龄听到了身后众官员沉重的喘息声,那是一种野兽即将嗜血的兴奋。 “皇上,臣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写了奏折上奏了,皇上看了奏折没有?”张延龄道。 朱厚照道:“朕看了,但那又有何用?那都是你一面之词。朕岂能信你?再者,即便你说的是真的,这件事为何不上奏朝廷?由得你自作主张,逾矩而行?你视朝廷为何物?”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皇上,臣并非想要逾矩而行,而是当时情势紧急。广东地方官员和佛朗机人勾连,视百姓为草芥,放任佛郎机国兵马在屯门驻扎。佛郎机国舰船早在两年前便登岛,但是他们却直到今年年初才上奏,这是隐瞒不报,欺君之举。他们勾结地方商贾,走私番国海货,牟取暴利。为了能谋利,甚至对佛郎机国士兵贩卖当地青壮百姓,残害我大明妇人的行为不闻不问。臣查到了这些事情,怎能无动于衷。故而臣才决定毅然出手,将他们拿下的。臣承认有逾矩之行,但臣也是没招了。总不能看着这帮人勾结番夷,胡作非为而不管吧。” “证据呢?张侯爷,这可不是你嘴巴说一说便成的。你这一面之词,如何证明?李思明万丰年他们去哪里了?什么山匪?哪来的山匪?他们不明不白的失踪了,莫不是侯爷想要来个死无对证,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按捺不住的刘瑾发出的声音。 “是啊,证据呢?你是不是把李思明他们杀了?却来说什么山匪把他们劫走了?山匪劫他们作甚?莫非当朕好欺骗?”朱厚照也大声责问道。 张延龄皱眉沉声道:“皇上,臣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皇上将臣看成什么人了?皇上若是觉得臣是欺骗皇上,那臣的辩解还有什么意义?皇上直接降罪处置臣便是了。臣什么也不说了。皇上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革职削爵坐大牢,怎么都成。” “你这是什么态度?”朱厚照大怒。 “就是,张延龄,你反了天不成?你这是什么态度?跟朝廷对抗么?跟皇上耍脾气么?”刘瑾也尖叫起来。 第686章 误解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臣绝非是对抗朝廷。臣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愿意承担后果。不过臣得把话说清楚,臣虽莽撞,但却也不至于私自对李思明等人下手。臣和他们无冤无仇,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况且他们失踪了或者死了,臣反倒口说无凭,落入越权行事的窘境之中。眼下不就是如此么?臣又图的什么?” 朱厚照皱眉瞪着他不说话,心里倒也认为这话说的还是在理的。以自己这位舅舅的精明,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蠢事。难道他不知道杀了李思明等人的后果?他完全犯不着这么做。就算是杀了李思明他们,也不至于用什么山匪劫持的理由。这也太奇怪了。 “那可难说,焉知你张侯爷不是将计就计。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皇上。张侯爷的脑瓜子可是顶聪明的。”刘瑾阴阳怪气的道。 张延龄冷笑道:“论聪明才智,怎比得过刘公公?我张延龄这点心思还敢在你面前耍?我说的都是事实,虽然李思明他们被山匪劫走了,但是朝廷要查清楚此事还是不难的。那么多百姓的口供,有名有姓,朝廷自可派人去广东查勘便是了。还有按察司佥事汪鋐汪大人,南海卫千户秦大人。这些人都是知情人。事情的是非曲直一查便知。” 刘瑾冷笑道:“焉知这些人不是被你买通了的。” “什么?”张延龄转头怒目喝道。 坐在一侧的杨廷和也皱眉开口道:“刘公公,你怎可如此质疑?若照你这么说?岂非谁的话都不可信了?” 刘瑾也自觉说的露骨,忙道:“咱家的意思是,张侯爷是涉案之人,他提供的口供自然不能作数。这需要三法司问询之后得到了口供笔录才能算是证据。这不是怀疑张侯爷,而是办案的规矩。” 这么一说,倒也说的通。张延龄自己涉及越权行事,他自己弄来的口供为自己开脱,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杨廷和点头道:“这话倒也有道理。从这方面来说,张侯爷的证据确实不该采信。” 刘瑾来劲了,沉声道:“所以嘛,咱家不是对张侯爷有什么偏见。这一次建昌候行事确实太过分了。若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对地方大员生杀予夺,那还了得?这件事影响很大,相信不久后,各省地方三司,州府衙门官员都会闹起来的。张侯爷做了一件极为出格的事情,恐怕会引起纷乱。” 杨廷和皱眉点头。他其实心里对张延龄这么做也很恼火。张延龄胆大妄为,这种事和内阁招呼都不打一声,把内阁当什么了?这明显是对外庭的蔑视,对自己的蔑视。 “刘公公所言极是,就算李思明他们有过,建昌候也无权处置他们。这不是乱了套了么?要是都这样的话,还要朝廷作甚?还要内阁作甚?一切凭建昌候或者其他什么侯爷妄为便是了。”张彩开口道。 张彩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试图拱火,让火烧的更旺。大帽子给张延龄扣上,逼得皇上不得不严惩他。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点头。就连英国公定国公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摇头叹息,心中沮丧之极。 朱厚照看着张延龄,心想:舅舅啊,你这聪明人怎么办糊涂事?这回朕可是想帮也帮不上你了。叫你去广东暗中考察别的事情,你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下好了,朕怕是也得公事公办了。 “我是真没想到,各位到现在为止居然关注的都只是李思明他们的事情。臣适才说了屯门岛的事情,居然无一人关心。屯门岛被佛郎机人霸占。推倒了妈祖庙,造了巨大的城堡驻守。佛郎机人暗中绑架我广州府男女百姓,意图贩卖往番国的事情,居然无一人关心。真是令人寒心。”张延龄叹息道。 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这厮到这时候还在编排其他人的不是,这可是连皇上都怪罪进去了。真是不识风头。 “一码归一码,先解决你建昌候逾矩越权之事,再论屯门岛之事也自不迟。建昌候,你可承认逾矩越权之罪?擅自抓捕朝廷地方大员,且造成恶劣的后果,坏了朝廷规矩。该当何罪?”刘瑾喝道。 张延龄叹息一声道:“罢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各位,其实我是奉旨行事。我可越权行事,何罪之有?奉旨行事难道有错?” “什么?”众人惊愕嗔目。 朱厚照也惊讶的看着张延龄道:“奉旨?朕何时允许你这么做了?朕何时下旨让你抓人了?” 张延龄道:“皇上莫非忘了给臣下了一道密旨的事情么?” 朱厚照皱眉道:“朕确实给你下了密旨,不过……旨意上朕可没让你做这些。你可莫要胡说。” 张延龄道:“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耍赖啊。皇上密旨在此,要不臣当众念一念?” 张延龄从怀中取出那道密旨来。 朱厚照心中恼怒,喝道:“不用你念,朕记得内容,朕复述给诸卿听便是。” 张延龄微笑道:“那便有劳皇上了。” 朱厚照道:“朕的密旨上写的是:今有建昌候张延龄奉朕旨意前往广东公干,各地官员见旨奉命,助其便宜行事。是也不是?” 张延龄点头道:“皇上记性真好,一字不差。” 朱厚照道:“既然如此,请问朕哪一个字说了允许你私自越权抓捕地方三司官员,广州府官员了?” 张延龄道:“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么?皇上要臣奉旨前往广东公干,要臣便宜行事。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臣,可以随机应变处置一切事宜么?公干、便宜行事,这是何意?诸位大人给评评理?” 御书房里雅雀无声。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次张延龄去广东是皇上允许的,至于去做什么,倒未必是张延龄做的这些事情。否则皇上也不会亲自召集众人来对张延龄兴师问罪了。 至于皇上的圣旨里的话,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一般钦差大臣领旨公干,都会在圣旨上写下各方协助其便宜行事之言,那是例行的文字。张延龄抓着这几个字做文章,明显是在抠字眼。 可是正因为圣旨上没有明说,写的含混,张延龄这么一较真起来,倒是一时难以反驳了。 “……这个……皇上派建昌候去广东到底是去做什么的。臣等并不知晓。不过这便宜行事,倒是有让张侯爷自专之意。老臣只是从字面上理解。”一片沉默中,新进内阁老臣粱储开口说道。 杨廷和无语的看着粱储,心想: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是啊,臣等不知皇上派建昌候奉旨前往广东的用意。不过既然是奉旨前往,那便是钦差大臣的身份。这倒是两说了。”英国公张懋点头附和道。 “可是朕没让他这么干啊。”朱厚照皱眉道。 刘瑾大声道:“听到没有?皇上没有这个意思。建昌候,你这可有矫诏之嫌了。” 张延龄忍不住骂道:“刘公公说话小心些,矫诏?这密旨可是皇上亲笔写的,我矫的哪门子诏?你若再血口喷人,本侯可不惯着你了。” 刘瑾怒道:“皇上,各位,你们瞧瞧。这种时候还这么蛮横。” 张延龄沉声道:“刘公公府中有几颗南珠?家里红珊瑚树是几尺高的?” 刘瑾脸色剧变,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哑火。在别人听来没头没脑的话,在刘瑾听来却是一种威胁。南珠红珊瑚,这些贵重之物他府中自然有。那都是一个人送给他的。张延龄说出这些来,自是知道这层关系。这便耐人寻味了。 看来不能再逼这厮了。 “皇上原来没有任臣自专行事的意思,如此看来,是臣会错了意了。臣该死,居然误会了皇上的意思。臣有罪!臣认罪!”张延龄向朱厚照躬身道。 朱厚照岂会不明白张延龄是在耍心机,装糊涂。本来是越权大罪,现在按照他的说法,却是一场误会。误会之下,以为自己可以便宜行事,所以动了手。 朱厚照心里恼火,张延龄这是要自己为他背书,替他背着这个黑锅了。朱厚照本想严厉揭穿他斥责他,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个大事化小的台阶。自己难道真的因为这件事将张延龄夺职剥爵不成? 自己本就没有严惩他的打算,担心的无非便是群臣激愤,刘瑾等人恼怒。担心地方上官员们有意见罢了。但如果只是一场误会,不如就坡下驴,将错就错,给些惩戒便是。 只是张延龄这明明是算计了自己,这一口怒气终是难以忍受。还是得给予惩罚才成。 第687章 处罚 “建昌候,这件事你可不能用误会来搪塞。即便你误会了朕的旨意,也不能当作无视发生。因为此事影响极为恶劣。正如刘瑾所言,这件事可能会引发地方官员的愤怒。朕估摸着,弹劾你的折子已经在路上了。”朱厚照沉声道。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皇上,臣明白,臣也没打算推卸责任。皇上不管如何处置,臣都认罪便是。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误会了皇上的旨意,总不能怪皇上圣旨写的不清楚是不是?说到底,还是臣自己愚钝。”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看着御书房中的众臣道:“诸位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屋子里一片沉默。张懋祖孙和徐光祚自不肯说话,杨廷和动了动嘴唇却也把话咽了下去。刘瑾倒是很想说话,但是适才被张延龄点了南珠的事情,心里正犯嘀咕,不知道张延龄还知道多少,所以此刻不想跳的太高。 “皇上,臣以为,这件事不能姑息,不能寒了地方官员的心。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即便建昌候似乎误会了圣旨的意思,那也不能作为开脱的理由。那反而说明,建昌候不堪重用,行事愚钝。臣以为,当按律惩处。革团营之职待审。” 内阁大学士焦芳缓缓说道。 他可不想浪费这样的机会。好不容易逮到张延龄犯了错,还不得往死里整。 “革职么?”朱厚照紧皱眉头思索起来。 “皇上,微臣认为不妥。”张仑大声道。 “张仑,不许多言。”张懋喝道。 张仑这一回却硬气了起来,无视张懋的喝斥,拱手道:“皇上,建昌候此次行事确实有些莽撞,且不说是否误会了皇上的旨意的事情,光是他奏折上写的这些事,便是微臣在广州,也是要拿了李思明等人的。这帮混账勾结番夷走私牟利,卖国求利,无视百姓生死,放任佛郎机人胡作非为,岂能纵容?” “张仑,不要胡说,你要气死老夫么?”张懋怒道。 “爷爷,我说的不对么?更何况,这帮混账还放任番夷占据我大明领土,这更是死罪一条。想我大明边镇将士,为了一寸一尺之地浴血死战,不容外敌染指。他们倒好,任由番夷盘踞屯门出海要道,袭扰我大明百姓船只却不管,还同他们打的火热。这种人当场便该宰了便是。这种不忠不义之臣,不杀了留着当宝么?你们大伙儿给评评理,是不是这个道理?”张仑大声道。 张仑脸上涨得通红,看着朱厚照和房中众人。 张懋看着孙儿这模样,心中既有些恼火,又有些欣慰。自己这个孙儿从来都没有公开顶撞过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但今日,似乎不同了。 虽然说,被张仑的态度惹的心里不高兴,但是张懋却也欣慰于自己的孙儿终于长大成人了,终于有了顶撞自己的勇气。说实话,自己其实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那其实也说明,张仑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和胆量,不必在自己的羽翼遮蔽之下得到保护了。 张懋今年已经七十多了,近来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这或许意味着,自己可以死的安心了。 张延龄心里倒有些意外。在这关键时候,张仑能够挺身而出,这是极为难得的。勋戚之间,利益为上。大多为利益所捆绑,很少能够在关键时候拉别人一把的。 但今日看来,小公爷张仑倒是讲义气的,能够说出这些话来,张延龄已经很是感激了。 其实张懋祖孙两个,甚至自己的岳父徐光祚他们就算今日一句话不说,自己也不会怪他们。但是内心里,自然还是希望他们能够维护自己。张仑站出来了,这便足够了。 “张仑小公爷,你说的都在理,但是朝廷自有朝廷的律法,岂能凭着意气行事?再者,适才已经说了,此事存疑。证据不足。”焦芳沉声道。 张仑道:“去查一查不久清楚了?皇上,臣愿意领旨去查清楚这件事。” 刘瑾忍不住道:“要查也是朝廷三法司或者锦衣卫去查,小公爷去查算怎么回事?” 张仑瞪眼喝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包庇建昌候?刘瑾,把话说清楚,别在这里放臭狗屁,阴阳怪气。” 张懋厉声喝道:“张仑,皇上面前不得放肆,怎可出言粗俗?” 张仑见爷爷似乎真的怒了,这才讪讪住口。 张懋向朱厚照拱手道:“皇上请恕罪,张仑出言不逊,都是老臣教导无方。” 朱厚照却并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他一直皱着眉头听着众人说话争吵。听到张懋之言,摆手道:“英国公,朕怎会责怪。张仑是直性子,说话直了些罢了。不过,说的挺有道理的。无论如何,佛郎机人占据屯门岛这件事,却是证据确凿的。李思明和汪鋐他们都上了折子说了这件事。” 众人纷纷点头。 朱厚照道:“不过,李思明的奏折上不是说,佛郎机人是为了临时停泊休整么?停泊的还是货船。但从建昌候口中说的,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这些番夷似乎不守规矩,不够友好啊。” 刘瑾轻声道:“皇上,这些事尚无法证实。” 张延龄冷笑道:“无法证实?我虽然没把李思明和那帮佛郎机国俘虏押回京城,但是证物我可是带回来了。皇上,臣带回来缴获的佛郎机国的三门佛郎机炮,以及部分佛郎机人和李思明他们勾结走私的大量货物。佛郎机国来的根本不是商船,而是三艘强大的蜈蚣船,隶属于佛郎机国的东方舰队。那是每艘船上装有十几门佛郎机炮的炮舰。威力强大无比。” 朱厚照惊愕道:“东方舰队?那是什么?” 张延龄道:“那是佛郎机国的一支海上炮舰军队,据俘虏交代,规模庞大,拥有数十艘炮舰。一路东来,耀武扬威。他们沿途攻打了许多海外番国。占领别国土地,烧杀掳掠财物。无恶不作。他们知道我大明不好惹,便先在屯门岛立足,和李思明等人搞好关系,以走私生意相互勾结。同时将屯门岛建设成为军港,作为跳板。一旦站稳脚跟,大批炮舰便会前来,届时必对我大明有极大威胁。” 朱厚照等人闻听此言,个个惊讶不已。 “在他们的裹挟之下,各地番夷的商船来我大明广州府聚集,在官府的默许下和当地一名姓卢的商贾交易,牟取暴利。李思明等人蒙蔽圣听,说什么佛郎机国人是停泊休整,其实都是假话。他们根本没打算告诉朝廷。汪鋐带兵去驱逐佛郎机国之人未果,他们知道汪鋐不肯干休,便上了奏折欺骗朝廷。汪鋐被他们调到东莞县,只给他五十名巡海士兵,让他无法动弹。这才是臣探听到的事实。”张延龄继续说道。 朱厚照沉吟片刻,问道:“你当真夺回了屯门岛么?和佛郎机人大战了一场?他们的炮舰如此厉害,你当真打败了他们?” “皇上,臣不但击败了他们,救出了被他们抓走的数十名百姓,还缴获了三艘蜈蚣船和数十门佛郎机炮。不但将三百多名佛朗机国士兵歼灭,还抓了许多俘虏。本来汪鋐押解着李思明等人和大批俘虏跟我回京城的,可惜遭遇了山匪袭击。佛郎机国的俘虏被杀了,李思明他们却不见了。要不然,此刻皇上便可亲眼看见佛郎机国的那帮红毛鬼了。”张延龄沉声道。 “你是怎么打败他们的?跟朕说说。”朱厚照突然有些兴致勃勃了。他很想知道张延龄是如何得手的。这也是他一直感兴趣的军事作战方面的事情。 但他这么一问,刘瑾等人心里便明白,今日想要严惩张延龄的事情怕是泡汤了。 张延龄一五一十的将作战经过详细禀报。他知道朱厚照爱听打仗的事情,于是格外的添油加醋,说的惊心动魄。说到最后海上大战的时候,八十艘民船悬挂红灯自杀式的冲向敌船的,给作战船只创造接近的机会的时候,御书房中雅雀无声,人人惊愕,唏嘘不已。 “精彩,精彩啊。此战如此精彩。当真扬我大明国威。百姓们悍不畏死,军民协同,大胜此役,当真是令朕感到振奋和激动。可惜朕不在哪里。哎!”朱厚照大声赞叹道。 “是啊,真是厉害啊。建昌候智勇过人,胆色更是没得说。先设鸿门宴,拿住了对方的头目。再乘机攻敌,当真是精妙大胆。这一看就是建昌候的手笔,和奇袭宁夏城一样,令人惊艳。”张仑大声赞道。 座上不管懂不懂作战,也都不得不点头佩服。如张懋徐光祚等人,更是知道在海上作战,对方炮舰火力强大意味着什么。惊叹之余,也为张延龄捏一把汗。这个人是真敢拼命。 “建昌候确实是领兵打仗的好手,不过,建昌候说,对方有一支强大的东方舰队。你这么一打,他们会不会倾巢而出来报复咱们?广东和我大明其他沿海之地,岂非永无宁日?”焦芳忽然道。 “笑话,这是什么屁话?他们本就没安好心,难道还要向他们求饶不成?野兽在那里,终究是要吃人。打它一棍子,打断它一条腿,打掉它的獠牙,兴许还会吓跑它,让它掂量掂量后果。照着焦大人的说法,咱们便要忍气吞声,任由他们横行不成?”张仑大声斥道。 焦芳脸一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种话怎好说出口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或许会导致沿海起站端……总是安宁一些好些。”焦芳忙道。 朱厚照斥道:“混账话,我大明还怕番夷么?番夷就算有船队前来,他们能有多少兵马?敢对我大明动手?他们要是敢那么做,朕将御驾亲征去灭了他们。” 焦芳张口结舌,连忙告罪闭嘴。暗骂自己多嘴,不该提这茬。主要是自己实在不想看着张延龄口沫横飞的样子。所以想以此事来攻讦他行事莽撞。却没想到这话立场不对,根本不能提的。 朱厚照倒也不再管他,沉声道:“建昌候虽然在李思明等地方官员的案子上有越权之行,但他歼灭了番夷兵马,夺回了我大明国土,解救了百姓,震慑了番夷诸国。这也是功劳。有罪当罚,有功当赏。朕也不包庇你。鉴于越权之事可能引起地方官员不满,影响颇大。本来是要革职的。但你毕竟立了功。这样吧,罚你停职反省自己的过错,团营事务交给他人,另罚你半年俸禄以示惩戒。建昌候,你可服气?” 张延龄无语,没想到闹了半天,还是给了这般惩罚。虽然不能算是严惩,但是被停了职,却也是没想到的。看来是照顾了其他人的感受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停职并非革职,已经是勉强能接受的结果了。 当下只得无奈道:“臣还有什么可说的,臣认罚便是。” 张仑叫道:“皇上,这不公平。不如派人去查清楚事实,让若建昌候说的都是实情,根本无过。得查清楚再做处置,怎可停了建昌候的职位?” 朱厚照道:“不得乱说。朕这么做便是不希望别人说,因为建昌候是朕的舅舅,又是勋戚,便轻饶了他。朕也是希望能够让地方官员的愤怒能够平息。” 杨廷和大声道:“皇上圣明,臣也将对一些官员进行安抚规劝。于此同时,臣建议派人去查勘此事。倘若建昌候所言属实,李思明等人便是死有余辜,人人皆可拿获。倒也不存在什么越权之行了。那便也给其他人一个彻底的交代。” 朱厚照点头道:“首辅所言甚是,准了!” 刘瑾心中恼火之极。张延龄不满意,他更是不满意。皇上明显有意包庇,这一次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 第688章 家宴 建昌候府家宴上,徐晚意正自愤愤不平的说话。 “这算怎么回事?大老远的跑去替皇上办差,拼死拼活的不说,回到京城半点褒奖的话没有,反倒被罚了。这还有道理可讲么?真是气死人了。皇上就是这么对待功臣的么?” “郡主,罢了罢了。别生气了。”谈如青低声安慰道。 “我怎么能不生气?这不是欺负人么?还有我爹爹,居然不帮你开脱。简直寒心呐。也罢了,早前那些事我便看透了,他们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女儿,也没有侯爷这个女婿。这回,我三年不回娘家去。我可告诉你们,今后我父兄来咱们府里,把门关好一律不许进来。薄情寡义,有什么好来往的?”徐晚意大声道。 “哇!”被阿秀抱在怀里坐在膝盖上的小张翼感受到他母亲的话语情绪,吓得哭了起来。 阿秀连忙拍着他柔声安慰。一旁的奶娘见状上前,将张翼接过去抱到廊下逗鸟儿去,张翼这才止住了哭声。 谈如青和徐幼棠两人无奈的看着坐在一旁正喝着酒的张延龄苦笑。 “侯爷,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办?要不然我陪你进宫去见太后,倒要评评这个理。”徐晚意对张延龄说道。 张延龄放下筷子,指着一盘鱼赞道:“这鱼味道很好,阿秀烧的吧。” 阿秀笑道:“是。前几日爹娘来看我,顺便带了些西山水库里捞起来的大青鱼。” “哦?水库里的鱼?”张延龄道。 “是啊,今年水坝里鱼儿丰收,捞起来几千斤,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不少鱼。爹爹送来两筐大鱼,说是给你和府里上下也都尝尝。”阿秀道。 张延龄点头道:“那可太好了。瞧瞧,庄园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好了。很是令人欣慰。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阿秀不敢多说话,因为徐晚意正恼火的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这才转头笑着对徐晚意道:“郡主吃些鱼。味道很好。清蒸的,又鲜美,又下火。对,下下火,省的你这么火大。” 徐晚意皱眉道:“我不吃,我都快气死了。你还有心情吃的下去。” 张延龄大笑,伸手过去在徐晚意背上轻轻拍了拍道:“郡主,气大伤身。何必如此?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徐晚意秀美蹙起,瞪着一双美目道:“这还不是大事?都停了你的官职了。你辛辛苦苦出生入死的为朝廷卖命,如今才有些起色,他们说剥夺便剥夺?这也太薄情了吧。好歹你也是皇上的舅舅,太后的兄弟……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张延龄微笑道:“郡主,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当不是冲着我的官职的吧?” 徐晚意嗔道:“怎么会?当初的情形,你难道不知?” 张延龄笑道:“那便是了。当初你嫁给我的时候,我不也没有入团营任职么?蒙你不嫌弃,嫁给了我这个名声狼藉之人。那便是说,你其实并不在乎我的地位官职。为何今日如此激愤呢?” 徐晚意怒道:“我还不是为你鸣不平。再说,万事总要讲个道理,总不能被人欺负了不说话吧。” 张延龄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为我鸣不平。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这件事还真不是别人欺负我。是我自己的失误,怨不得别人。要说起来,皇上算是开恩了。那只是停职反省,罚俸半年而已。若是别人,怕是得革职革爵拿办了。我可是将两广承宣布政司,广东按察使司,广东都司这地方三大衙门的主副官员给一锅端了。而且还把人给弄丢了,现在没有对证,没有人证口供。即便是朝廷要动这些官员,也是要慎重行事的。严格而言,我这属于越权逾矩。是大罪。” 徐晚意道:“不就是地方上几个破官员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你是奉旨去广东的,拿了他们又如何?” 张延龄无语,徐晚意毕竟是国公府的娇女,家世尊崇,地位高贵。看谁都是不屑一顾的。即便是如今,依旧不时显露出骄娇二气。 “关键问题是,皇上没让我管闲事。这是我自作主张的行动。所以才引发这些问题。罢了,这些事也不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可莫要心里不高兴,更别迁怒于其他人。你爹爹他不是不肯帮我说话,而是他不好说话。他是我丈人,得避嫌。这等事情他若开口,不成了袒护包庇了?别人会攻击他的。他很着急,我看得出来。再说了,你爹爹首要维护的是定国公府,那是他的责任,也要理解他的难处。”张延龄道。 徐晚意愣愣的看着张延龄,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看来你比我想得开。你说的我其实都明白,就是替你觉得不忿。你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犯了错便不能通融么?真是不值。” 张延龄大笑道:“值得很。有什么不值的?这一年来我四处奔波,都没安心陪你们过日子。正好,现在无事一身轻了。正好在家里陪你们共享天伦之乐。这还不是好事么?” 徐晚意愣了愣,点头笑道:“这么说,还真是好事。你总算不用上朝,出征,到处跑了。我们也不用担心了。” 阿秀笑道:“是啊,相公好好在家歇歇,一家子团团圆圆,这不是大好事么?相公今年都瘦了许多,在家歇着,吃喝也好,睡觉也安稳,身子也会恢复的。” 张延龄笑道:“可不是。谁愿意天天操心劳神,风餐露宿的?人生有何乐趣?放着家里娇妻美妾不陪,岂非是暴殄天物?” 众妻妾脸上泛起红晕来。徐幼棠笑道:“怕只怕大哥在家里呆三天便腻了,到时候看我们都不顺眼呢。” 张延龄笑道:“那怎么可能。我还怕你们嫌我碍手碍脚呢。” 谈如青抿嘴笑道:“那倒是有可能的。成天无所事事的,确实碍眼。不如去我药坊帮忙捣药,当个药童也不错。” 众人大笑起来。 徐晚意叹了口气道:“一家子团圆也好。其实,我们都巴不得你在家呆着。既然你自己不生气,我们这些人又生气什么?不过我爹爹要是来了,我还是得说他几句。不然,我心里的气恼难消。” 张延龄不知道怎么劝慰她,端起酒杯道:“来来来,陪我喝酒。菜都凉了。” 众女陪着张延龄喝了一杯。张延龄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道:“我命人送回来的大木箱呢?放在何处?” 徐晚意道:“放在院子里了,太大了,又脏兮兮的,我没让他们抬进屋里来。” 张延龄哎呦一声,赶忙离席来到门外,见那只大木箱就随意的被丢在花坛旁边。于是忙招呼两名婢女帮忙,将大木箱抬进屋子里。 徐晚意道:“吃了饭再折腾不好么?这里边什么东西啊?宝贝么?” 张延龄不答,解开捆绑的绳索,将箱子打开。里边放着几只羊皮囊和锦盒。 张延龄拿起一只羊皮袋子,哗啦一声将里边的东西倒在一只托盘里。顿时满目流光溢彩,五彩斑斓。 “啊?”众妻妾惊愕嗔目。 “这是……宝石?红宝石,绿宝石?五彩宝石?哎呦,还真是。”还是徐晚意见多了宝贝,识货的很,伸手扒拉了两下,迅速认出来了。 “哪来的?太美了。”谈如青等人也惊喜的叫道。女子对珠宝天生没有抵抗力,眼睛里都冒出了小星星。 张延龄不答,转身又拿了一只锦盒过来,缓缓打开,六颗鸽蛋一般大小的乳白色半透明的珠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南珠!”谈如青叫道。 众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晕了过去。 第689章 英国公的智慧 建昌候张侯爷正式开始了他的赋闲时光。 张延龄的一天一般是这么过的。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起床后喝茶吃点点心,然后抱着儿子在家里兜两圈,逗逗鸟儿,四处闲逛。午间吃了饭以后上床歇息一个时辰,午后起来东逛西逛到晚上。吃了晚饭,跟众妻妾说笑一会,便上床睡觉。四位娇妻美妾轮流侍奉,尽享温柔滋味。 为了表示自己能够收心养性,真正的闭门思过。张延龄还命人在门上挂了‘概不见客’的牌子。所有应酬,相关人等前来求见,张延龄一律不见。 不仅不见客,本来应该去拜见老丈人徐光祚,拜见英国公张懋的,张延龄也借着不便外出,闭门思过之由给搪塞了。 徐光祚有些生气,建昌候这明显是故意耍脾气。他不来见,难道还要屈尊去拜访他不成?张懋因为天气寒冷,最近又染了风寒,更是不可能来见张延龄了。况且,以英国公张懋的身份,也不可能屈尊来拜见张延龄。 这倒也罢了,张延龄这一闭门谢客,倒是搞得陈式一张隐等人很是无语。侯爷虽然被停职了,但是振威营里的事情还是要他处置的,谁也不敢越俎代庖。侯爷倒不是不见他们,但是他们请示事情的时候,张延龄总是摆手不理,叫他们自己处置。 然而,有些事张隐陈式一等人怎敢处置,许多事不是他们敢定夺的。 一来二去,张隐和陈式一等人无奈,只好去见张仑,请张仑出面解决此事。 几天后,张仑约好了朱麟徐延德,三位小公爷联袂来访。想安慰安慰张延龄,劝劝他不必如此。 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连张延龄面都没见到。在前厅等了半天,等到的是建昌候夫人徐晚意前来致歉。说张延龄身子不适,正在养病。所以不能见各位。 张仑气的要命。张延龄根本没病,他只是不肯见他们而已。 张仑大骂张延龄不识好歹,拂袖便走了。徐延德也很生气,拉着妹子询问,徐晚意只得苦笑告诉他,她劝了好久,但是张延龄就是不肯出来见人。她也是没有办法。 徐延德听了这话,有心闯进去数落一番,想了想却又跺脚走了。张延龄不肯见,又何必去讨没趣? 倒是朱麟,心忧不已。事后找到张仑和徐延德说,张延龄定是被罚心里不快,自己几人也没帮他说话,所以张延龄感觉到心灰意冷。又说这件事怪不得张延龄,任谁去广东打败了佛郎机人,夺回了被霸占的屯门岛,又惩办了腐败的官员,结果回来却是停职罚俸的惩罚。这谁能想得通。 朱麟又说,这事儿大伙儿得想办法,否则张延龄自己想不开,在家里憋疯了,自暴自弃了,那可不好。 张仑和徐延德虽然根本不相信张延龄这样的人会在家里自闭了。会憋疯了自己。但是想到那天御书房的事情,却也知道张延龄心里必是不高兴的。那天自己其实帮他出了头。可惜自己的话不够份量。爷爷和定国公都没有出头为他说话,也许在张延龄看来,勋贵们对他不够真心,所以觉得心寒也未可知。 总之,三人还是商量了一下,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此事。 当天晚上,张仑回府去探望生病的张懋的时候,忍不住将此事告知了张懋。张懋虽然病歪歪的样子,听到这件事还是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之后,祖孙二人关于此事有了如下的对话。 “这个张延龄,鬼心思真是多。居然搞这种花样。”张懋道。 “爷爷,此话怎讲?”张仑忙问道。 “张仑,你们不必乱猜。老夫估计,张延龄绝不是疏远你们,也不是对你们不满。他的目的之一只是在表达对皇上处罚的不满罢了。”张懋道。 张仑讶异道:“他将闭门思过挂在门上,这不是表示顺从之意么?怎会是不满?” 张懋叹道:“你呀,太实诚。他将闭门思过做成匾额挂在门上,你以为是对皇上处罚他的顺从么?恰恰相反,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认为这次处罚是荒谬的。这是故意示以众人,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事,鸣冤叫屈呢。你想啊,闭门思过需要大张旗鼓么?真心悔过何必搞得尽人皆知?大声喊着我错了,其实就是说自己冤枉。让所有人都看看,都评评理呢。” 张仑呆了呆,愕然道:“这个混蛋,原来打着这心思呢。难怪最近朝中议论纷纷。” 张懋叹道:“张延龄心思细密,富有智计。张仑,那天爷爷不该阻拦你,你为他说话是对的。将来,他会是你最大的助力。我英国公府要坐稳团营总督的位置,张延龄可能是你最大的帮手。据我看,张延龄倒是没什么野心,可以信任。你帮他,他便会帮你。你好好把握,可不要因为这件事便对他不满。” 张仑道:“那倒不会,今日我和朱麟徐延德去见他,便是想开导安慰他。结果他根本不见。我确实骂了几句,但那也只是气头上。咱们英国公府对他是有提携之恩的。他的团营副总督不是爷爷举荐的么?” 张懋肃容道:“张仑,你听好了,切莫拿这件事当做恩情。更不许挂在嘴边上。我举荐张延龄,是为了他日为你找个得力的帮手。张延龄是个明白人,他被提拔为团营副总督之后,并不插手团营事务,便是在告诉咱们,他无意和你争夺团营总督的位置,明白么?你决不可以为咱们对他有恩便言语倨傲。以他的本事,独当一面绰绰有余。” 张仑恍然,忙道:“多谢爷爷教诲,张仑明白了。”便是明日你便和朱麟徐延德进宫见皇上,为他求情。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张仑愕然道:“什么?皇上岂会答应这样的要求?旨意都下了,如何撤回?” 张懋道:“皇上自然是不会收回旨意。但是,你必须要去见皇上,为他求情。我怀疑张延龄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试探到底有谁在这种时候为他着想。以张延龄的聪慧,当不至于不知道皇上其实对他的处罚已经很轻了。但他还是要大张旗鼓的表达不满,恐怕正是借此作为试金石。” 张仑沉吟道:“爷爷的意思是,他想知道谁是他真正的朋友,谁只是表面敷衍?” 张懋点头道:“人在倒霉的时候,最能看出来谁是真正的自己人。锦上添花怎比雪中送炭。张延龄或许知道皇上对他的处罚不过是象征性的,但借此若能知道谁是他可以真正信任的人,未尝不是一种因祸得福。” 张仑沉声道:“原来张延龄心思如此艰深。将来,孙儿岂是他的对手?” 张懋摆手道:“张仑,万莫这么想。张延龄这样的人,你若当他是对手,他便是你的对手。你若当他是朋友,是同盟,他便会给你极大的助力。你莫非以为,你的能力真的比他强么?瞧瞧他这几年的所为,护驾平叛还有这次的打屯门岛,你能做到他所做的么?” 张仑缓缓摇头道:“我不能。我想过,换作是我,怕是要糟糕。” 张懋道:“亏得你还有自知之明。所以,你不要想着跟他当对手,你争不过他。你要做的是,让他主动让贤,让他不和你争。你的优势在我英国公府的家世渊源,在于我英国府百余年的祖荫。张延龄在这方面恰恰是薄弱的。他只是外戚出身罢了。无论宝座上的皇帝是谁,我英国公府都是被信任和倚重的。但是张延龄便不同了,外戚是没有根基的明白么?” 张仑重重点头道:“孙儿受教了。” 张懋继续道:“张延龄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竭力融入我们。他家济世堂的急救散让我们入股分成,这便是主动融入咱们,给咱们好处。他和定国公府联姻,也是借着定国公府的身份。否则,以定国公父子之前对他的所为,他怎肯与之周旋?他是聪明人,他明白融入我勋贵之中,他才能真正得到认可,也能得到他想要的地位。” 张仑道:“是啊。他得到了他要的,我们也得到了我们要的。他的到来,让我勋贵之家确实多了底气。他的几次行事,我们都得了利。” 张懋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我勋贵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很多人不懂这个道理。张延龄是懂的。你只要不拿他当敌人,他便绝不会于你为敌。他或者是个才能出众的人,但你张仑必须要成为能够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的人。明白么?” 张仑连连点头道:“孙儿明白了,孙儿明日便求见皇上。带着朱麟和延德他们一起去。爷爷,你早该告诉我这些了,怎地到现在才告诉我?” 张懋笑道:“傻小子,爷爷也是这几日才想清楚这些事。爷爷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得替你把事情都想好。这几天老夫想明白了。才能跟你说这些。况且,这些事是要你自己去想的。爷爷哪天一蹬腿走了,剩下的事可是全要靠你自己的。” 第690章 侯爷的居家生活 张仑遵从爷爷的教诲,次日一早便和徐延德朱麟进宫见驾。结果当然是和预期的一样,朱厚照自然不可能撤回已经宣布的处罚。况且这处罚其实只是象征性的。 但是听到张仑等人说,张延龄将自己关在家中,挂了‘闭门思过’的牌子,拒绝一切人的见面的事情,朱厚照心里倒也有些后悔。 自己登基之后的,自己这位舅舅可是对自己忠心耿耿,数次挽救自己于危机之中的。虽然,他不像刘瑾那么处处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让自己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但是每逢大事,他都是挺身而出,为自己排忧解难,奋不顾身的。他是值得信任的。 这一次在广东的事情,虽然做的有些过分。自己也是迫于压力不得不给予一些处罚。但是这或许会寒了他的心也未可知。这朝中之人,自己能够完全信任和依赖的人不多,可不要让舅舅真的从此消沉了,那就非自己所愿了。 于是乎,晌午时分,一名内侍前往建昌候府传旨,当着张延龄的面将门口挂着的‘闭门思过’的匾额摘下,并且宣读了圣旨。 “朕希望你闭门思过,但却并非要你禁足。朝中大事众多,建昌候乃国之能臣,岂能甩手不管,独享清闲?之前诸事繁杂,朕大婚之事一推再推,现如今年关将近,太后催促甚急,群臣上表奏请。朕大婚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朕决定趁着年前安宁,于腊月里行大婚之礼。建昌候乃朕舅父之亲,故当为朕操持。即日起,寿宁侯建昌候二位会同礼部官员共筹大婚典礼。钦此!” 朱厚照很聪明,以操持自己大婚典礼为由让张延龄走出家门,让他不能在家自闭。同时也以此事告诉张延龄,自己还是信任他的,否则这等隆重的大婚之事本来是礼部和皇族亲王们的事情,他虽是国舅,其实也轮不到他操持。 张延龄自然明白其中的意味。他本来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世界末日。朱厚照对自己的处罚并不重,张延龄岂能不知这是走过场。 他之前几日的行为其实正是英国公张懋所猜测的那样,一则是故意表达不满,表明态度。二则也是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有多少人是落井下石的,有多少人是真正关心自己的。 人在倒霉的时候是最能看清楚身边人的真实想法的。 张延龄磕头谢恩,赏了传旨之人,打发他回宫之后,心情很是愉悦。 皇上出面摘了自己的‘闭门思过’的牌子,那便意味着自己不必再假装闭门思过了。这场戏也不必演下去了。这段时间,天天关在家里的日子了。虽然每天清闲,尽享天伦之乐。但是这样的日子也太无聊了。 其实闭门的前几日张延龄还乐在其中的,每天提笼架鸟带着儿子在家里到处晃悠。东指指,西点点,南瞧瞧,西看看,到处是他的身影。 徐晚意问他是不是很无聊的时候,张延龄还说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真味是清欢’之类的话。表示自己乐在其中。 但是很快,张延龄便觉得无所事事的日子太难熬了。他的性格并非是能呆得住的人,要让他一辈子就这么困在家里,每天吃饭睡觉的日子,就算娇妻美妾儿女满堂夜夜在温柔乡中,他也得无聊死。 况且,张延龄还有许多事要做。 比如仿造佛郎机炮的事情。佛郎机炮样品运抵野狗岭之后,张延龄早想着去瞧瞧,和徐杲共同钻研一番仿造和改造精进的事情。这可是他心头大事。去广东一趟,最大的收获便是这东西了。特别是在见识了佛郎机炮的威力之后,张延龄更是希望能够尽快的攻克铸造此炮的技术。 而且不光是仿制,张延龄认为,倘若真要是和佛郎机人对垒,造出来的新炮必须在射程精度和威力上都要比佛郎机炮强。这样才会在作战中碾压对手取胜。 佛郎机人能够横行大洋,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得益于他们这比当世所有火炮都先进的佛郎机炮。自己造出来的炮若是不能超过佛郎机炮,那其实便是一种失败。 张延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通过贸易解决大明朝如今面临的财税紧张的问题。而这个计划的基础,便是要打通海陆商道,建立海外贸易系统。而这一切,都需要武力作为保证。那么这次铸炮计划的成功与否,便至关重要了。 于此相关的人力,财力,已经考察船只制造,设计出远航战舰的事情,都在日程之中。张延龄本来可以利用年前的这段时间好好的规划考察一下,并且和勋贵们沟通,说服皇上同意计划等等。 但是现在自己却困在家中无所事事,这自然是让他心中难安的。 张家众妻妾也是松了口气,这几日她们其实也是受够了张延龄。前面几天,侯爷还算正常,后面几天,侯爷可就是到处找茬不讲道理了。 张延龄居家的后几日,从家中宅院的布局到家中的家具,院子里的花木布置乃至众人的穿着打扮,画的画儿,写的字儿,甚至鱼池里的鱼儿都要评点一番。找出各种奇葩的理由表达不满。 徐晚意画了一副梅花图,张延龄硬是在旁指指点点的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把徐晚意气的将他赶出去关了房门不让他进来。免得听他啰嗦。 诗情做了一首诗,被张延龄讽刺为打油诗。画意画了一幅画,被讽刺为涂鸦之作。 杏儿做了一件新袄子穿着,正自美的慌。张延龄见了说有些像是外边给人说媒的媒婆穿得花袄子。 葡萄儿最近上火,嘴唇上起了泡。张侯爷见了说她定是平时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所以害了嘴巴。 …… 凡此种种,不可理喻。搞得后宅人神共愤。 后宅不安,前庭仆役们也不得安宁。除了非得拉着仆役们跟他在院子里骑马驰骋之外,甚至还对几匹马的样貌生出了不满。嫌弃它们浑身毛发乱糟糟的,非要黄四给它们剃毛。说剃的光溜溜的才好。 黄四甚是无语,这大冬天的,把马儿剃的光溜溜的,岂不是要害得它们生病。 马全和黄四以及养马的仆役小钟子三人据理力争,才打消了侯爷这个荒唐的想法。 总之,建昌候府在侯爷闭门思过的这七八天时间里,被侯爷弄的是鸡飞狗跳,人人见到侯爷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不知道这闲极无聊的侯爷又会说出什么话来,生出什么点子来。 谈如青每天早上出门,忙到晚上才回来。幼棠去了西山庄园和徐杲一起忙活仿造佛郎机炮的事情。徐晚意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生活规律,不许张延龄折腾自己。只剩下阿秀每天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相公无所事事的无聊样子。也不知从何处安慰。 总之,张家众人算是见证了一个随和开朗的侯爷在几天时间里变得啰嗦刻薄多事闹腾的样子。最后又变成了寡言少语不时发呆的样子。 众人对此自然是心急如焚。所有人其实都明白,侯爷这般行为都是憋在家里无所事事憋出来的。侯爷心里憋闷,所以便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打发时间。现如今皇上要大婚了,摘了门口的牌子,侯爷可以外出做事了。阖府上下心中的高兴比之张延龄自己还要更甚。 十一月二十三,今日早朝,宣布皇帝大婚典礼事宜。张延龄一大早起来,在谈如青的侍奉下穿戴整齐,洗漱出门。 全家老少像是对待一件大事一般齐聚前庭,送侯爷出门上朝。当张延龄骑着马在随从的陪同下出门而去的时候,张家众人相视而嬉,都暗暗松了口气。侯爷终于出门,一切都将走上正轨了吧。他在外边再折腾,再辛苦也好,他心里是开心高兴的。再不能憋在家里了。不然这个人真的要疯了。 “哎,可算是清净了。没想到他一个人,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闹腾。这下好了,他终于有事可做了。哎,真好。”徐晚意说道。 谈如青笑道:“还是幼棠妹子了解他,当初说什么来着?这可一语成谶了。” 徐晚意道:“幼棠说了什么话?我倒是忘了。” 谈如青道:“你忘啦?侯爷挨罚那天,他说正好可以在家里好好陪陪家里人。幼棠妹子说,只怕侯爷在家三天便会腻了,看咱们不顺眼了。瞧瞧,这不是三天便腻,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么?” 徐晚意一拍巴掌道:“哎呦,还真是。没想到咱们都不如幼棠,还是她心里明白。还真是让她说着了。” 阿秀在旁抿嘴笑道:“那是因为,相公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难为他在家呆了这么多天不出门。就像笼子里的狮子,那能关的住么?那不是要他的命么?” 徐晚意和谈如青微微点头,同时也心中轻轻叹息。 第691章 正德大婚 大明正德皇帝要大婚的消息于十一月下旬的朝会上昭告天下。一时间,朝野上下,各地官府都积极的行动了起来。 这当然是一件大事,而且是早就应该办的一件大事。事实上自朱厚照即位之后,催促皇帝大婚立后的奏折便接连不断。皇帝不大婚,这不仅是后位空虚,六宫无主的问题,更是关乎国本延续,国祚绵延的大事。 当然,对于正德朝的大臣们而言,也抱着一个想法。那便是,皇帝或许大婚之后,便会收敛一些他的荒唐行为。便不会再在豹房之中跟那些刘瑾搜罗进宫的寡妇人妻青楼红牌们胡乱鬼混。 有些人其实很担心,豹房里的女子都是一些身份低贱的女子。若是怀上了龙种,生下了皇子的话,甚至将来还继承皇位的话,那岂非是大明之耻。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当然,还有人认为,皇上之所以胡来,便是身边缺少贤妇规劝管束。若是大婚了,有了皇后,或许便可收敛些。皇后若是能加以规劝的话,那么枕头风也许比臣子们的奏折还管用些。 无论如何,不管怎么说,皇上大婚的事情总是一件大事,一件大喜事。对大明朝的文武官员而言如此,对大明朝的民心稳定也似乎是件好事。 因为这件事很是仓促,朱厚照又说要在年前完成大婚典礼。再加上大臣们也担心皇上反悔。所以,一切事务都在加速进行。 礼部是负责这次大婚典礼的主要部门。对于礼部官员而言,这也是他们难得的能够趾高气昂当仁不让的站在聚光灯中心的位置的机会之一。所以,他们绝对不肯浪费这次机会。 虽然朱厚照下旨说,让寿宁侯和建昌候两位国舅参与此次大婚典礼的筹备。但在大婚筹备的一开始,礼部尚书李杰便告诉张家两位侯爷,这次大婚典礼的事情,将由礼部全权安排。请两位侯爷无需多操心。 寿宁侯张鹤龄当时便要翻脸骂人,但张延龄却愉快的答应了李杰的要求。这当然不是张延龄怕这个礼部尚书,而是这件事他本就没打算去参与。这种繁琐的礼节性事务,张延龄是根本不愿意操心的。更别说礼部那帮人好不容易逮到了能够风光的机会,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自己又何必去抢这份功劳? 张鹤龄见弟弟如此,便也只得当了甩手掌柜。事实上,他也是乐的清闲的人,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张延龄不坚持,他便也没有了坚持的动力。毕竟现在想要闹事,一则不合时宜,二则还得看自己这个弟弟的脸色。 因为如此,张延龄得以在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抽空去了西山庄园的野狗岭兵工厂几趟,和徐杲等人进行了几次佛郎机炮仿造和改进的会商。 关于佛郎机炮的仿造和改进,倒也和徐杲等人形成了一些共识。徐杲也于腊月初开始了正式的仿造和试铸工作。 皇帝的大婚,其实说起来跟民间百姓的结婚的流程倒也大同小异。只不过在礼节上更加的繁琐和隆重。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迎亲这些都是要做的,只不过更加的隆重和排场。 朱厚照要迎娶的皇后便是之前早已选定的夏氏,那是中军都督府同知夏儒的长女。虽然朱厚照并不喜欢夏氏这种类型的女子,但是他也知道,娶皇后自是要娶家世清白,别人都认可的。而不是合自己心意的那些豹房中的狐媚女子。 黄道吉日早已拟定,腊月十八便是大婚的正日子。消息也早早的昭告天下。各地的皇族亲王郡王们也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紧往京城赶来参加婚礼。 礼部和钦天监,内廷的各相关司监,朝廷各衙门的相关人等也都开始了忙碌的准备工作。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临近,各项准备工作都到了最为繁忙的时候,张延龄也不得不参与其中,帮着操持一些事务。礼部上下人等已经一个个累的跟狗似的,这时候张延龄带着人手来帮忙,李杰等人也不反对了。 总之,闹哄哄忙碌碌,终于迎来了大婚的正日子。 腊月十八清晨,张延龄一早便进了宫。此次他负责和一名礼部侍郎指点皇上的一言一行。因为今日大婚,皇上的一切行为都必须严格按照规程,甚至要按照规定的每个吉时的时辰来行动。 大婚前一天晚上,朱厚照还在豹房里过了一晚上,享受了他的最后一晚上的名义上的单身生活。所以张延龄进宫的时候,皇上还在琼华岛的豹房里熟睡。 礼部侍郎曾乘之正急的不知所措。他适才进去请皇上起床,被朱厚照劈头丢过来一只鞋子,吓得抱头鼠窜出来。旁边的侍卫和内侍不但不帮忙叫醒,还在一旁笑。 见张延龄到来,曾乘之赶忙上前行礼,说了情形。 张延龄可真的急眼了。冷目招手叫站在旁边的几名内侍和侍卫过来。 几名内侍和侍卫还嬉皮笑脸上前行礼叫侯爷,张延龄跳起身来一人赏了个大嘴巴子,厉声骂道:“你们这群狗东西,皇上今日大婚,如此重要的日子,你们居然昨晚还让皇上留宿豹房,搞得爬不起身来。你们这帮该死的东西,都不知阻拦?文武百官都在奉天殿前等着皇上御驾,迎亲的王爷和队伍都等在午门外等着去接亲。天下老百姓都等着皇上大婚礼成的喜讯。你们这帮狗东西是故意这么干的是么?故意让皇上闹笑话,被天下人看不起是不是?今日不把你们这帮狗东西好好的教训一顿,便对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张延龄一边叫骂一边拳打脚踢,几名内侍侍卫捂着脸被打的鬼哭狼嚎,连声哀求。张延龄翻来覆去的打骂,言语中将责任又往刘瑾等人身上引,说刘瑾这帮内廷之人失职,回头定要会同朝廷文武官员上折子弹劾问罪云云。 屋子里睡着的朱厚照被外边的大骂声惊醒,本想发怒,却听着张延龄的那些言语,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于是爬起身来走到门口。 “莫吵啦,伺候朕更衣。”朱厚照叫道。 张延龄忙使眼色,曾乘之赶忙上前磕头,命人将准备好的大婚礼服侍奉朱厚照穿上。心里却对张延龄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位建昌候爷的办法可真是巧妙,他可不会像自己那么蠢跑进去请皇上起床。他故意在外边喧哗打骂内侍侍卫,一来惊醒皇上,二来将责任归咎于这些侍奉皇上的人身上,避免皇上难堪。三来,痛陈利害,甚至扬言要联合群臣弹劾刘瑾。 皇上再任性,怕也得自己乖乖起床了。 事实上谁都知道,今日大婚,昨晚就算是刘瑾也不敢让皇上熬夜熬到爬不起身来的。这定是皇上自己任性而为。但是点明了皇上尴尬,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显然更让皇上能下得了台。 终于,辰时时分,张延龄和曾乘之将睡眠不足的朱厚照迎到了奉天殿上。 接下来便是祭祖拜皇太后,之后便在礼乐声中接受百官朝拜,赐节、金册、金印等物给迎亲的大臣。礼部尚书宣读册封诏书,宣布迎亲队伍出发去迎皇后。 迎亲的人员也很讲究,要选皇族之中两位儿女双全之人当迎亲使者。让张延龄意外的是,礼部尚书李杰宣布的迎亲正使居然是宁王朱宸濠。张延龄这才意识到朱宸濠其实应该早就到了京城了,只是一直没有公开露面。两个月前在广州的时候,便从卢正方庄园的那次夜探之中听到那庄园管事说的话,说什么王爷要进京,要选礼物送人云云。那王爷便是朱宸濠无疑。 朱宸濠上前行礼的时候,站在朱厚照身旁的张延龄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位大名鼎鼎的宁王爷。宁王朱宸濠相貌堂堂,面目英俊,人也很年轻,看样子不过三十许人。养尊处优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颇有亲和力,一点也不像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样子。 朱宸濠自然也早知张延龄是谁,两人目光交错的刹那,张延龄真真实实的感受到朱宸濠目光中的寒意。 迎亲队伍带着銮驾金册金印凤冠霞帔,仪仗鼓乐奏起,浩浩荡荡前往迎亲。夏家众人早已在府门前等候,又是一番繁文缛节之后,吉时一到,夏氏登上銮驾,一路吹吹打打鼓乐齐鸣,从外城上御道,经正阳门而入,从皇宫正门进宫,直抵奉天门。 太监宫女们夹道欢迎,抵达奉天殿之前,迎亲使者还节复命,之后命妇诰命郡主夫人等女子陪同皇后銮驾至坤宁宫。彼时朱厚照等人已经在坤宁宫等候。在礼部尚书李杰的主持下,吉时交拜天地,完成这大婚之礼。 这之后,诏书下达,宣告大婚礼成。之后全城礼炮爆竹齐鸣,鼓乐龙灯满城庆贺,有司派发喜饼,喜糖,全城同喜。 喧喧闹闹的一整天,热闹隆重的皇上的大婚终于尘埃落定。 张延龄虽然只是陪着朱厚照跑来跑去,但也累的够呛。自己娶妻纳妾都没这么累过。关键是规矩特别多,礼部官员拿腔拿调,一步不能错,一点也不能马虎。这帮家伙好不容易逮到了表现自己的机会,当真是一个个兴奋之极。众人也都只能配合,被这帮人好好的过了把瘾,做了一回主。 第692章 故人来 大婚典礼之后,由于各地皇亲国戚和地方官员齐聚京城,京城之中的宴饮活动变得极为频繁。 不过,在这些宴饮活动中,张延龄明显受到了孤立。特别是地方大员参与的宴会,张延龄明显感受到地方官员对自己有些不满。虽然当面并不点破,但是酒宴上的气氛却很微妙。 张延龄当然明白,广东的事情让许多人生出不满。自己越权行动,让地方大员们心有芥蒂。特别是皇上的处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更是让官员们生出亲疏有别的疏离感。 身份相同,物伤其类,更容易生出同理心和同仇敌忾之感。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广东那帮官员确实犯了大错,确实该死。但是以建昌候这种身份去越权处置,还是让他们不能接受。 在大明朝的一些官员看来,有时候事情的对错并不重要,规矩是最重要的。逾矩而为,便是破坏了官场的生态,破坏了行事的准则。这反而是不能容忍的。 张延龄感受到了这种敌意,所以参加了两次宴饮之后便将所有的邀约一概拒绝了。他本就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官场交往上。张延龄才不稀罕这些家伙怎么看自己呢。这种宴饮对自己毫无益处。 腊月二十二,天降大雪。 这是今年京城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之前下过一场,不过是雨中带雪,落地便融,并无痕迹,令人遗憾。但这次大雪纷纷扬扬,从半夜里下到上午,让整个京城都银装素裹,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 徐晚意最喜欢下雪天,因为后园移栽的腊梅花正在盛开,一旦下雪,便是盛景。于是一大早便拉着张延龄去后园赏雪。 张延龄自然乐意前往。夫妻二人抱着裹得像个胖球一般的张翼去往后园梅林之中。梅林里腊梅盛开,淡黄色的花瓣在枝头积雪的映照之下很是美丽,香气裹挟着寒气沁入心脾,令人赞叹。 夫妻二人走入梅林深处的雪地上,张翼挣扎着要从张延龄的怀里下来。张延龄索性将他放在雪地里。张翼还不能走路,在雪地里乱爬。冰雪刺激的小手冰凉。但是小家伙很是开心,咯咯笑个不停。 徐晚意担心儿子受凉要抱起他来,张延龄却笑着说道。 “孩儿从小便要吃苦,冰霜严寒,不但可强健体魄,还可锻炼意志。你我溺爱,将来成了纨绔子弟,毫无坚韧之力,到时候便一事无成了。” 徐晚意笑道:“咱们家还怕他将来没饭吃,没衣穿么?再说了他爹爹就是个纨绔子弟,翼儿若成纨绔子弟,岂非和他爹爹一样?难道夫君希望他不肖?” “嗨,这是什么话?损我是吧?”张延龄笑道。 徐晚意仰着头笑道:“怎样?就损你了,拿我如何?” 张延龄看着她白色狐裘之下一张白里透红的笑脸,倔强的神态酷似当年初见她的模样,心中一动。走上一步,伸手拉着徐晚意的胳膊。 徐晚意笑道:“干什么?” 张延龄低声道:“打人。” 说罢,张延龄一把将徐晚意搂住,半转身子,身手在徐晚意的丰臀上啪啪打了两下。徐晚意脸上飞红,娇声呼叫。 “晚意,还记得那天么?在你家后园梅林的那天?”张延龄低声笑道。 徐晚意焉能不记得,红着脸笑道:“你这个登徒子,那天居然敢如此轻薄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张延龄嘿嘿笑道:“然而你却最终嫁给了我,刺了我一刀,又不敢伤我要害,说明你从那时起,便是喜欢上了我了。” 徐晚意噘着嘴啐了一口道:“呸,臭美,谁喜欢你了?只是命苦,被你给缠上了罢了。如今孩儿都有了,还说什么?只要一生一世跟着你这个纨绔子弟了。” 张延龄见她噘嘴的神情可爱之极,心中一动,伸嘴过去便要亲吻。徐晚意想起当年之事也是心中激荡,转过头来宛然而就。 两人嘴唇刚刚碰到一起,忽听有人咯咯笑道。 “哎呦,大白天的,当着孩儿的面便如此猴急了么?那还赏什么梅花,赏什么雪?回屋进房去……不就得了?咯咯咯。” 张延龄和徐晚意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谈如青一袭青氅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的一树梅花之下,笑嘻嘻的看着两人。 “要死了。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的来了?鬼鬼祟祟的像个贼一样。”徐晚意嗔道。 “哎呦,还怪我么?你们两个意乱情迷,耳朵里那里还有别人。我一路走来,踩得雪咯吱咯吱响,郡主自己没听到还怪我么?要不如青先回避一下,等你们两个亲热完了再来好么?”谈如青笑嘻嘻的道。 徐晚意气的跺脚。张延龄呵呵笑道:“如青来了正好,为夫正好兴致上来了。咱们三个就在这雪地里来个三人行如何?” “呸!谁和你三人行。”谈如青红了脸啐道。 “对对对,三人行。我不介意的。那叫什么?野战……嘻嘻……野战。敢么?”徐晚意找到了反击的手段,她知道谈如青脸皮最薄,最受不得这种话。于是叉腰挑衅道。 谈如青哪里受得了这个,啐道:“真是一对没羞没臊的夫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当着孩子的面也说这些。” 张延龄哈哈大笑了起来。徐晚意也得意的咯咯笑了起来。 “不跟你们胡扯了,郡主,可否借你夫君一用?”谈如青拢了拢秀发道。 徐晚意笑道:“拿去用,不用客气。” 谈如青跺脚道:“我不是开玩笑,我想请侯爷陪我出门一趟。” 徐晚意笑道:“去吧去吧。我正好一个人好好的赏梅赏雪,今日必得一首好诗。叫奶娘来抱翼儿进屋去。瞧瞧,脸都冻红了。” 徐晚意将坐在雪地里咿咿呀呀乱抓雪抛洒的张翼抱了起来。张翼手里抓着一把雪,顺手塞进徐晚意雪白的脖颈里。徐晚意吸了口凉气,瞪了一下眼,却又在张翼的红扑扑的脸蛋上滋儿亲了一口。 …… 雪后的街道上人流很少,街道上有些脏乱。雪停之后,有人开始清理街道上的积雪,搞得水淋淋脏兮兮的。 马车里,张延龄第三次发问。 “如青,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谈如青笑道:“急什么,到了不就知道了?” 张延龄道:“这么神神秘秘的,我猜是去白纸坊你的老宅里,是不是?是不是药坊有事帮忙。瞧瞧,这配药的事情,终归还是少不了我是不是?” 谈如青抿嘴笑道:“别臭美了。是去老宅药坊,但却不是配药。而是去见一个人。” 张延龄道:“谁?” 谈如青笑而不语,转头看着窗外。 张延龄叹了口气,一手搂住她的腰肢,一手握着她的纤掌,往谈如青肩头一靠,索性不问了。 谈如青哗啦一声拉上车窗窗帘,微微叹了口气。 谈家老宅在谈如青和张延龄成婚之后便被改造为药坊。谈家众仆役和管家良叔等人依旧住在这里,因为谈如青和小竹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配置药物。宅子倒也和从前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药香气味。 抵达谈家大宅之后,谈如青领着张延龄往后宅走。后宅谈如青的闺房还保留着,谈如青有时候累了可以在此歇息。 到了闺房门口,张延龄笑道:“如青,你该不会是想要……那也没必要在这里吧。前晚我才在东院过夜的,你又想了?” 谈如青红了脸嗔道:“胡说八道什么?谁像你天天想这些烂七八糟的事。你进房去。” 张延龄笑道:“你先请。” 谈如青瞪了她一眼,伸手一撩门帘,将张延龄轻轻推了进去。 门帘在张延龄身后落下,谈如青却没进屋。张延龄眼前一暗,屋子里光线并不明亮,还点着一盏烛火。但是进去瞬间,张延龄看到了坐在梳妆台前的一个女子。那女子长发披肩,穿着单薄的睡裙,手里拿着一柄木梳子正在梳头。 “哎呦!”张延龄下意识的便要转身往回退。 那梳张台前坐着的女子也恰好满脸诧异的转过头来。张延龄身子转了半截,却怔怔的僵在那里。 “清仪?是清仪?”张延龄呆呆问道。 那女子神色惊愕,但也看清了张延龄的面容,轻声道:“侯爷,我是清仪。” 张延龄又惊又喜。呆呆道:“你……你何时来的京城?我怎不知?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子正是朱清仪,她脸上带着微笑,眼睛里似有泪花开始闪烁。轻声道:“这个如青,我说了不见的,她却将你叫来了。哎。侯爷,皇上大婚,我是来参加大婚典礼的。” 张延龄哎呦一声,心中恍然。自己居然忘了这茬了。各地亲王郡王皇族都来京城道贺,宁夏的庆王府怎会不来?自己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 “这可……太好了。清仪,咱们又见面了。我明白了,你和如青是朋友,这次是特意来寻她的,所以住在这里,是不是?”张延龄缓步上前道。 朱清仪缓缓点头,走上前来,仰头看着张延龄道:“侯爷清减了。但是,和在宁夏时一样,风采依旧。” 张延龄微笑道:“你也一样,依旧那么美。” 朱清仪红了脸,轻声道:“侯爷过奖了,侯爷怕是已经忘了清仪了吧。” 张延龄看着朱清仪娇美的面庞,低声道:“离别之夜,刻骨铭心。” 朱清仪面飞红霞,低低道:“清仪也是。” 张延龄再也按捺不住,张开双臂上前,朱清仪猛扑过来,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 第693章 闲话别时意 良久之后,朱清仪才轻轻推开张延龄。因为她感觉张延龄的手已经在乱动了。这里是谈如青的闺房,她可不敢胡来。 “侯爷请坐,清仪衣冠不整,发髻都没梳好,稍候片刻。”朱清仪轻声说道。 张延龄依依不舍的将手从她的丰臀上拿开,笑道:“你这是赖床了啊。怎地睡到这时候?外边下了大雪,你知道么?” 朱清仪嫣然笑道:“正是因为外边下了雪,天气寒冷,我才多睡了一会。……侯爷可否……回避一下。” 张延龄本想调笑两句,但想到有些不妥,于是走到门口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外边院子里空无一人,隔着一道围墙的后园里,青烟袅袅,白汽蒸腾。一股药气在空中弥漫,带着一种奇怪的香味。 看起来谈如青已经去了药坊那边做事了。看起来,谈如青应该是知道自己和朱清仪之间的事情了。她倒是大度的很,居然领自己来见朱清仪。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别人。晚意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恼火。 张延龄负手站在门口胡思乱想了一会,屋子里传来朱清仪的声音。 “侯爷可以进来了。” 张延龄转身进屋,屋子里窗帘已经拉开,光线明亮。朱清仪发髻高挽,插满了金钗珠花,穿着霞帔锦袄,披着黑色的毛皮披肩,整个人雍容华贵,又不失妩媚。 张延龄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朱清仪发愣。 朱清仪嗔道:“侯爷怎么了?” 张延龄叹息一声,低声道:“清仪真乃人间尤物。” 朱清仪腾地红了脸,心里美滋滋的,口中却道:“胡说什么?清仪都老了,还什么尤物?” 张延龄轻叹一声,走过去坐在桌案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朱清仪。朱清仪拎起茶壶给张延龄沏茶,微笑道:“听说侯爷最近倒了霉了?” 张延龄一愣,笑道:“那事儿你也知道了?那也没什么。是我没有计划好,被狗东西们钻了空子。也不算倒霉,只是停职罢了。” 朱清仪将茶盅移到张延龄身边,自己也坐在一旁,笑道:“你可真是闲不住。怎地跑到广东去闹腾了一番。还把地方的官员也一锅端了。” 张延龄摆手道:“别提了。回头跟你慢慢说。就算我明知要倒霉,我也还是会那么干的。” 朱清仪微笑道:“侯爷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 张延龄笑了笑,端起茶盏要喝茶,忽然响起一事道:“对了,庆王爷的伤势如何了?这次他来了没有?我倒是没注意。” 朱清仪颔首道:“多谢侯爷牵挂,台浤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从侯爷回来之后,如青便和我通信联系上了,我们在信中交流了台浤的伤势。我告诉如青台浤的伤情症状,如青便根据症状寄去药物,各种珍贵的好药都寄到宁夏。就这么着,台浤的伤势也慢慢的好起来了。现在虽然还不能剧烈的活动,但是内伤和肋骨断裂之处都已经在恢复,正常走动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张延龄喜道:“那可太好了。我回来和如青说了在宁夏的事情,说了庆王的伤势。请如青想想办法。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庆王爷的伤势很重,能够恢复如常,已是万幸。” 朱清仪点头道:“这一次他本来是要来道贺皇上大婚的,可是路途实在遥远,我怕他经受不住。于是我便代他前来,带来了贺礼和贺表。皇上也没怪罪。” 张延龄点头道:“千里迢迢,那是不能来的。一路上还不颠散了架。不过你一路前来,也是吃了不少苦的。西北天气比北京更加恶劣,你这么远赶来,也是辛苦的。” 朱清仪轻声道:“不苦。我不光是为了给皇上道贺大婚而来,也是为了别的事。自然就不苦了。” 张延龄笑道:“是不是想着能见到我。所以丝毫不觉得辛苦?” 朱清仪笑道:“侯爷脸皮真是厚,我是要亲自来见如青,向她道谢的。我可没想着能见到侯爷。我也……没打算见侯爷。若不是如青把侯爷请来,你可见不着我。” 张延龄道:“向她致谢是应该的,然而,你真的没想来见见我么?” 朱清仪看了张延龄一眼,轻声道:“见了……又如何?” 张延龄心里被扎了一针,伸手过去握着朱清仪的手轻声道:“清仪,我发誓,我们一定会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的。我张延龄不是始乱终弃之人。请你相信我。” 朱清仪手掌反握,柔声道:“侯爷,我自然信你。清仪本来是打算一辈子不嫁的,就算不能和侯爷在一起,那也没什么。若是有那么一天,清仪要谢天谢地。” 张延龄微微点头。他并不想赌咒发誓,因为那是最没用的承诺。他能做的,便是不断的壮大自己。等到有一天,自己的权力足够大,大到没有人认为自己娶一位皇族郡主为侧室是逾制逾礼的行为的时候,这件事便水到渠成了。 “侯爷喝茶吧,茶都凉了。”朱清仪微笑道。 朱清仪也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她本就没想着纠缠张延龄。张延龄没做错什么,只是她自己情难自禁,在张延龄离开的那天主动献身。事后她本以为这是一次一生的回忆,之后永远也不会和张延龄见面,也没什么奢求。但是她骗不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渴望和张延龄重逢,渴望和他长相厮守。只是这件事确实太难了。 张延龄喝了口茶,歪着头问道:“如青是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的?她今日叫我来这里见你,想必是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了。你告诉她的?” 朱清仪嗔道:“我还想问你呢,难道不是你告诉她的?” 张延龄愕然道:“我可没说,这种事我怎会告诉她?” 朱清仪苦笑道:“那便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了。如青太聪明了。我和她来往信中谈及了一些你在宁夏镇平叛的事情,可能是她感觉到了些什么。” 张延龄呆呆道:“真是可怕,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她倒是沉得住气,这大半年时间,只字未提。” 朱清仪抿嘴笑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怕了?也许你的郡主夫人也知道,只有你自己还以为瞒的很好呢。” 张延龄一头冷汗。 “清仪打算何时回宁夏?”张延龄问道。 朱清仪白了他一眼道:“这种天气,我怎么回去?皇上大婚,五日礼成。昨天才我才从宫里出来,本来想着来见如青,和她盘桓两日便动身回宁夏的。结果今日下了这场雪。看来是回不成了。得等到天放晴了,雪化了才成。估摸着要在京城过新年了。” 张延龄大喜道:“那可太好了。” 朱清仪嗔道:“有什么好?难道我还能去你府中过新年不成?我在京城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还好有如青的旧宅。能让我住一晚。” 张延龄道:“你就住这里好了。如青还能不让你住么?” 朱清仪白了张延龄一眼道:“我随行王府护卫十余人,还有彩云小翠她们跟着。这里怎么住得下?这里是如青的家,还是制药所在,人来人往的,如何长住?” 张延龄道:“说的也是。罢了,搬到我府里去便是,我后园小楼空着。” 朱清仪笑道:“你敢么?” 张延龄提胸道:“我怎么不敢?这便去。” 朱清仪嫣然一笑,伸手在张延龄额头一戳,嗔道:“傻子,你敢,我却不敢。我住你府中算什么?放心吧,彩云小翠和府中护卫他们去买宅子去了。清仪堂堂庆王府郡主,还能没有落脚之处么?” “买宅子?” “是啊。买个大宅子便是。京城宅院不是多得是么?无非花些银子罢了。我跟彩云说了,索性买个大的,也算是一份产业。以后有暇,也可以随时来京城住上一段时间。宁夏城呆的也腻味的很。”朱清仪笑道。 张延龄无语。在朱清仪口中,买个宅子像是买个小玩意那么随意。不过也是,庆王府经营多年,田产土地多得是。当初安化王不就是想尽办法要得到庆王府密室中的财物么?想必那是一大笔钱。 庆王府的一切都在朱清仪的掌控之中,拿出些银子来买座宅子又算得了什么?京城一座大宅子不过数万两银子,对朱清仪而言自然如同萝卜白菜一般的普通。 “也好,买个宅子,也能常来住,咱们岂非也能常常见面了。”张延龄笑道。 朱清仪脸上一红,心道:我正是这么想的,否则我买宅子作甚?我虽让如青不要告诉你我在京城的事,但我其实就是想让她告诉你的。我来京城,不就是想见你么? 两个人絮絮叨叨,谈谈说说,尽说些没用的话。但两人都觉得很有意思,很是舒心。久别重逢,两人的眼里都冒着火花。说了一会话之后,又忍不住抱在一起亲吻缠绵起来。 谈如青倒也耐得住性子,始终不来照面。不过朱清仪倒是坚守底线,不肯在谈如青的闺房里做过分的事,把个张延龄弄的是心火难消,却也无可奈何。 中午时分,谈如青终于回到房里。坐下后笑盈盈的看着张延龄道:“侯爷怎么谢我?” 张延龄笑道:“如青,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居然能看破这件事,当真是心思细密之极。却一直假装不知道。” 谈如青笑道:“什么看破?你自己露了马脚罢了。” 张延龄皱眉道:“我露了马脚?怎么可能?我可半句都没说。” 谈如青冷笑道:“你从宁夏回来后的一天喝醉了酒,在书房里拿着什么东西把玩的?亏你心大,就那么爬在书案上睡了。我去书房找你,恰好看见了。东西还是我给你收起来的呢。” 张延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道:“什么东西?” 谈如青曼声道:“赠君一缕青丝为念,我亦取君发丝一缕。虽无结发之缘,但留断发之念。勿来寻我,清仪不会见侯爷的,那只会徒增烦恼,于事无益。清仪留字” 张延龄和朱清仪同时惊愕,朱清仪的脸一片通红。 “那是……临别时,我给你写的信的末尾几句。”朱清仪低声道。 张延龄恍然大悟,苦笑道:“原来你看到了信。” 谈如青嗔道:“我还看到了那‘一缕青丝’呢。怪倒是躲在书房里,便是念念不忘,拿着别人的头发在那里痴想呢。下次记着,看完了记得包起来收好。” 张延龄无言以对,只得尴尬傻笑。 第694章 新年 腊月二十九,又是一场大雪。正德四年的新年便在这场大雪之中悄然来临。 对于许多人而言,过去的一年是不愿回首的一年。大明朝在这一年经历了巨大的纷乱。年初开始,便是安化王的叛乱。一度搞得人心惶惶,上下难安。紧接着,便是江淮大水灾,河北等地的大旱以及土地马政的改革,弄的更是怨声载道。 朝廷上下焦头烂额的同时,百姓们的日子更是每况日下。 在过去的这一年,大明外廷中德高望重的首辅大臣李东阳于七月病逝。朝廷廊柱断了一根。顶上来的杨廷和这半年来的政绩乏善可陈无功无过。许多人哀叹,外廷想要再夺回朝政的控制权,怕是在杨廷和的手里完不成了。 总之,在这过去的一年里,从朝廷到百姓,都经历了恐慌痛苦和惶然,经历了在过去几十年里他们未曾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在淮水岸边,挖出来的石鹿身上刻着的‘日月无光,将失其鹿,天下共逐,德者获之’的十六字谶语在百姓之中悄悄流传着。 干旱,洪水,造反,乃至西川在十月里的一场地动,这一切都让人们相信,这是一种预兆。所谓圣君在朝,天清地朗,海清河晏。昏君在位,这地动山摇,人世纷纷,天下离德。当今正德皇帝的种种荒唐的所为,已经他即位的这三年间被天下人所知。有这样的皇帝在位,他们心忧如焚,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大明朝的北方边境还算平和。在经历宣府之战和独石城之战后,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的兵马遭到了重创。而且被张延龄等人成功的在胸口插了一个钉子。 朵颜三部的大首领阿思巴思叛离巴图蒙克,这次成功的分化行动在今年春天也安化王造反的时候也起到了效果。当时巴图蒙克率其本部兵马在漠东集结,准备攻击朵颜部落。也正因如此,才没能在宁夏之乱的时候插一脚。否则平叛的事情未必那么顺利。 然而,在四月里巴图蒙克对朵颜三部的进攻之中,虽然独石城参将赵永胜按照张延龄的部署出兵前往,进行威慑。但是宣府总兵保国公朱晖将此事禀报朝廷定夺的时候,在刘瑾等人的极力反对之下,朱厚照下旨不得救援。 朵颜三部原本得到的援助便很少。刘瑾又命户部拖延装运,到巴图蒙克进攻朵颜部之时,答应的物资兵器粮草只给了三成。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厮杀之后,朵颜三部大首领阿思巴思战死。其子吉达不得已率部再一次投降归顺。赵永胜眼睁睁的看着朵颜三部被巴图蒙克重新征服,却碍于朝廷的命令不能去参战协助。 这样一来,独石城之战后所获得的巨大的战略上的资本,就这么白白的葬送了。 当时张延龄在宁夏平叛,等他回到京城,得知此事之时,不免仰天长叹。进宫向朱厚照质询的时候,朱厚照心里也有些后悔,但却也已经木已成舟。 张延龄事后想想,倒也能明白朱厚照当时的心理。西边安化王在宁夏叛乱,搞得他惊惶无措。宣府外鞑靼人内部攻战的事情,他显然是不想插手的。毕竟死的都是鞑子。只要东边边境别出事,那便谢天谢地了。什么战略大局,什么分化鞑靼,这些都不必去想。至于自己对阿思巴思承诺的那些话,权当没有发生过便是了。 巴图蒙克虽然重新征服了漠东,但是目前而言他实力大大受损,需要时间恢复。短时间内他无力扣关,最多便是袭扰而已。所以,北方边镇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心的。 大雪纷纷之中,富贵人家灯红酒绿,贫苦人家只能在严寒之中憧憬未来。人心思变,人人心里憋着一团火,憋着一股怨愤,如同埋藏的火山一般,随时会爆发。 张延龄的新年过的充实而忙碌。大年初一被张太后叫了全家人等进宫吃饭。难得的是朱厚照和皇后夏氏也出席了。皇后夏氏面相圆润,倒是个多子多福的相貌,这或许也是她被选中的原因之一。 然而张延龄知道,真实历史空间里朱厚照是没有子嗣的,也不知道在这个时空里会不会改变。张延龄想,也许要解决未来自己所面临的境遇的话,或许可以通过改变这一点来改变未来。 朱厚照的生理明显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有子嗣。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如果当真数年无一儿半女出世,或许可以私底下跟他谈谈,找郎中瞧瞧有无暗疾。但凡有个子嗣,也不会有嘉靖的事儿。 当然,这只是一种想法。目前而言还没到这一步。 不过在宴席后和张太后的闲聊之中,张延龄得知了一件事,倒是让他甚是无语。 皇上大婚那天晚上,在坤宁宫中只待了半宿便离开了。从大婚到现在,皇上一次也没再去过坤宁宫中。夏皇后新婚这段时间,居然是在守活寡。 难怪看夏皇后的神情中有淡淡的愁容,朱厚照除了表面上对她还算客气之外,确实连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张延龄心中叹息。这夏皇后一看就知道是个家教甚严的正派女子。寡言少语,举止娴静。这恰恰不是朱厚照喜欢的类型。也不知洞房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总之肯定是让朱厚照不爽了,所以他拂袖离开了。也许是跟豹房里的那些女子比起来,皇上确实在相貌上,在逢迎讨喜上都难以相比。这也许就是缘由。 初二去了定国公府拜年。之后和小公爷们,以及部下人等聚了两日。初五张延龄抽了一天时间去了正南坊朱清仪新买的宅子里盘桓了一日。两人肆无忌惮的折腾了一天,算是一慰相思之苦。 到了初六日,张延龄便动身去了西山庄园的野狗岭。既是拜赵老吉和徐杲两位丈人的年,同时又因为仿造的佛郎机炮正在准备试射。这对张延龄而言是极为重要的大日子。他自然要亲自参与此事。 初六日晌午,张延龄带着阿秀徐幼棠等人去了西山庄园。午后宴席之后,在徐杲和张老吉等人的簇拥下,一行人前往位于山下单独开辟的铸炮工坊。 这里是之前单独开辟出来的一片地方。新造了两座改进的高炉。里边还有原木制作的吊车,铁链滑轨等各种辅助器械。一眼看起来已经很像是后世的工厂的样子了。 新年放假,炉子倒是没开,里边干活的青壮人力也不多,只有七八个。 徐杲领着张延龄走入高大的作坊之中,来到正中间的空地上,大声招呼了起来。 “将新铸的大炮推出来。” 七八名青壮高声答应着,从后方的棚子里轰隆轰隆推着一辆平板六轮车出来,推到中间的空地上。 那平板车上用巨大的毡布遮盖着,不用说,盖着的便是铸造好的新炮了。 “请延龄掀开毡布吧。”徐杲笑道。 张延龄笑着点头,举步上前,伸手抓住毡布一角,用力一扯。毡布滑落于地,一尊昂着炮口的精钢大炮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这尊大炮因为材质的不同而散发着黑魆魆蓝幽幽的油光。整尊大炮簇新锃亮,浑身散发着冷冽之气,像是有灵性一样,威压之气十足。 “嗬,好威风的一尊炮。”张延龄大声赞道。 徐杲抚须微笑,这是他近一个多月的心血。在有了样品之后,其实仿造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难度。在张老吉的铁匠作坊的全力协助下,零部件的锻造打磨也不是问题。难的其实还是张延龄提出来的一些改进的措施。 “你瞧,按照你的要求。下方加了铸铁底座,可用钢钎固定于地面,减少震动。另外固定于车驾之上,也便于拖拽拉运。”徐杲介绍道。 张延龄仔细围着大车观察,他其实也发现了许多不同。比如子母炮契合之处,加了罩门以增强密封性。比如炮管上加了两道钢箍,以进一步增强炮管的强度。炮身下方的连接用了旋转式的钢架机械,可自由调节炮口上下仰角,并且可以左右转动。 凡此种种,之前提出的七八种改进的措施似乎都做了改进。 “很好,很好。但不知威力如何。这才是最关键的。”张延龄点头赞道。 “威力如何,那便只能试一试才知道了。”徐杲道。 “那还等什么?走,试炮!”张延龄大声叫道。 第695章 且听龙吟 大炮在骡子的牵引之下来到野狗岭以西的旷野之上。 山野之间一片白雪皑皑,开阔空旷。 张延龄命人以脚步丈量,分别在里许之地的远处设立标靶。无非便是以碳灰在雪地上划出黑色的圆圈作为目标区域。 一共设置了八个目标轰击区域,从里许之处到两里之地一共五处目标范围。这是为了测试新炮的及远距离。佛郎机炮的射程基本在两里之内,这新炮虽然做了些改良,但是基本的口径尺寸并未改变,所以设置这些目标也是合理的。 另外三个标靶则是测试其越过障碍,在目视不及的区域进行的打击精度,以便于张延龄计算弹道,校正标尺。 其实,佛郎机炮后侧设计照门,前端也有准星,可用来瞄准射击。但是张延龄还是要加上这种土办法,目的便是让射击更为精确。形成简单的射击诸元。佛郎机炮的瞄准可没有精确的角度数值。 所有人都兴奋且期待的等待着大炮的发射。就连阿秀和徐幼棠也跑来凑热闹,既害怕又兴奋的等待着试炮。 在将大炮底座的铸铁以八根铁钎牢牢钉在地上之后,一切准备就绪,张延龄下达了装子炮的命令。 赵元成亲自动手,将子炮嵌入母炮后方的炮膛内,将卡簧锁死,罩门关闭。 徐杲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元成的动作,生恐他操作不当。这是第一门仿造的新炮,虽然徐杲心里有把握,但是终究还是有些紧张。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张延龄三天两头的炮,钻研交流,便是为了今日。 “目标目测距离七百步,炮口仰角十度,标尺对齐,准备完毕!”赵元成带着两名亲卫检查了一番,大声喝道。 此处所言标尺,可不是后世用的那种激光测距标尺,而是用于限定炮口角度,根据不同角度所设立移动的铁架子。简单而言,将长方形的铁框架立于炮口之前,和大炮底座水平。移动上方的横条,通过观察两侧铁条上的刻度来判断炮口角度。这是最为简单的瞄准方法。 除非是距离极近,那只需直瞄便可。七百步的距离,已经需要用到了。 张延龄伸手从亲卫手中取过燃烧的火把,大步走上前来。 “所有人都离开三十步,最好找个掩体。”张延龄大声道。 众人知道这是出于安全考虑。新铸之炮,用的材质和佛郎机炮不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炸了膛,周围所有人恐怕都得遭殃。 众人纷纷后退。陈式一道:“侯爷,要不这一炮我来点吧。” 张延龄摆手笑道:“如此时刻,怎可让你来。你可莫抢我的风头。闪开一旁。” 张延龄知道陈式一是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但这种时候,即便有危险,张延龄也是不肯让他人代劳的。更何况他完全相信徐杲的冶炼铸造的水准。 陈式一不肯退后,站在一旁。张延龄也不管他,拿起火把吸了口气,伸手将火绳点燃。 火花耀眼,青烟升腾。嗤嗤的火绳燃烧声清晰可闻。张延龄丢下火把背转身子,微微张开嘴巴。这是标准的防止巨响震聋耳朵的姿势。 “轰隆!” 一声巨响,在旷野上响起。众人立足的地面都剧烈震动了一下。火炮周围地面上的一切都在开炮的瞬间从地面上跳动了一下。烟尘雪雾一瞬间弥漫全场。 炮声在旷野上回荡,那炮声如虎啸龙吟一般,连绵不绝。 数百步外,开花炮弹在雪地上炸裂,掀起大片的雪雾土石,宛如新年的礼花盛开在雪地上。 这一炮震动天地,原本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旷野雪地上,惊飞起数十支隐藏在草丛中的野鸡,咯咯咯鸹噪大叫。数十支野兔在雪地里疯狂逃窜,慌不择路。 “成功了。哈哈哈。厉害啊。大哥,这大炮好厉害啊。”徐幼棠娇声大叫着冲了过来。 张延龄沉声问道:“元成,打中目标了么?” 赵元成手持千里镜往前方观瞧,待雪雾和烟尘散尽之后,愕然道:“哎呦,没中。打在了圆圈远处约莫四五十步的地方。” “啊?”所有人都傻了眼发愣。居然误差这么大。 徐幼棠愕然道:“怎么了?没中?这不是炸的厉害么?” 张延龄苦笑道:“炸的厉害有什么用,误差这么大,那怎么成?打在圈内,误差丈许,杀伤力不减。四五十步的偏差,那是不成的。” “怎么回事?我来检查标尺角度。我明明检查清楚了啊。”赵元成大声道。 张延龄沉声道:“不妨事,新标尺需要校正数字,我是以佛朗机炮的射程角度设计标尺的,现在看来,二者并不通用。咱们这炮威力大些,角度看来要更小些。重新装填,炮口角度九度,检查底座是否牢固,准备发射!” 赵元成高声应诺,带着两名亲卫迅速检查一遍,重新装填另外的子炮上膛。张延龄再一次点燃了火绳。 这一次,开花弹准确的命中了七百多步外的圆圈地面,炸了一个大大的泥坑。 两炮之后,徐杲上前检查了构件,除了炮身温热之外,其余的一切正常。 接下来一炮又一炮,连续不断的轰鸣声响彻山野,像是迟来的新年的炮仗在旷野轰鸣。野狗岭兵工厂里的人,赵家庄的百姓都纷纷站在村口和围墙上看着。目瞪口呆的看着大炮将远处地面轰的烟尘滚滚,震的他们耳鸣目眩。 张延龄只开了三炮,确定用新型精钢锻造大炮的材质没有任何问题,并不比铜铸的佛郎机炮逊色,也没有炸膛的危险。 之后便交给赵元成和陈式一进行试射。他则在旁记录测试数据。进行重新的角度设置。 这种试射其实很有价值,不仅是试验新铸大炮是否成功,不仅测试其性能和威力,更可以掌握大量的射击数据。形成一套射击流程和瞄准的数据模板。其价值不言而喻。 本来只打算试射十余发炮弹,到最后将慢慢两大箱的炮弹都打光了。 只剩下最后一发实心炮弹的时候,张延龄打算测试一下新炮的极限射程。 “多装半斤火药,炮口角度四十五度,目标三里外的那片树林。”张延龄下令道。 “那么远?怕是有些难。延龄,多装火药也有危险,可莫要冒险。”徐杲忙道。 张延龄笑道:“你难道对自己铸造的新炮没有信心么?我觉得这材质强度足够,我是有信心的。你瞧,二十多炮之后,没有半点变形和异常。我觉得可以一试。况且,你若没有信心,为何子炮药室设计的比佛郎机炮的大了许多?难道不是为了多装火药么?” 徐杲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心里也确实没有把握。” 张延龄道:“无妨,不试试极限射程,怎知这新炮最大的射程和威力。我要的不是和佛郎机炮一样的火炮,而是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火炮,这样才算成功。” 徐杲咬咬牙道:“也罢,那便一试。但你不能冒险,我来点火。倘若炸膛,那也是我技艺不精,死了也活该。” 张延龄大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怎能让你冒险。自然是我来。” 徐杲道:“那不成,不答应的话,我便不能同意。” 两人僵持不下,徐幼棠笑道:“都别争了,这一炮我来点。我对爹爹有信心,也相信大哥的判断。我早想点一炮了。谁要是不同意,我以后便再也不理他了。” 张延龄呵呵笑道:“好,那便幼棠来点火。” 徐杲无可奈何,朝着徐幼棠瞪眼。徐幼棠却对着爹爹做了个鬼脸,催促赵元成道:“元成大哥,快装药准备啊。火把呢,拿来。” 赵元成等人很快完成了重新给子炮装药,调整射击角度,加固底座的工作。为了保证安全,陈式一命人将平板大车拖过来挡在大炮后方。命人将压车的沙包码成一道矮墙。 张延龄甚是无语,心想:当真炸膛的话,这些东西怎么挡得住? 一切准备就绪,新炮以四十五度的理论最远弹道的角度抬起。徐幼棠攥着火把上前,笑道:“我点火啦,爹爹,大哥,你们退后。” 张延龄摇头微笑道:“我们就在这里陪你。” 徐杲也道:“爹爹不走。真要是出事了,爹爹还能活么?” 徐幼棠笑道:“那我不管啦,我点了。” 张延龄点头道:“点吧。” 徐幼棠不再犹豫,伸手点燃了火绳。 火绳嗤嗤燃烧,青烟四起。刺鼻的火药味在空中弥漫。 徐幼棠似乎是太激动了,看着火花站在那里出神,张延龄跨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顺手将她手中的火把丢在地上,拉着她便往后面跑。 徐幼棠并不知道站在后膛左近的位置其实是很危险的,不是炸膛的危险,而是这种子母炮的密封性问题不能完全解决,每发射,交接之处会有滚烫的烟气溢出,站在旁边的人会被烧伤烫伤。正确的办法是点火之后便退到炮后方背身张口躬身防备。 张延龄冲过去拉过徐幼棠来,知道没时间做防备姿态,于是乎搂着徐幼棠一下子扑倒在雪地里。 “轰隆!” 巨响声惊天动地,如炸雷一般响起。爬在雪地里的张延龄和徐幼棠的身子都似乎被抛飞了起来。剧烈的震动让两人的五脏六腑都震颤了起来。烟雾和尘土呛的两人不住的咳嗽。 “你没事吧。”张延龄大声叫道。 “没事没事。大哥没事吧。我太笨了,居然忘了要往后退,真是糊涂。”徐幼棠忙道。 张延龄听她声音正常,忙拉她起来。阿秀等人从远处飞奔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大声的叫嚷。直到看到张延龄拉着徐幼棠起身来,这才放下了心。 张延龄身上头脸全是灰尘,真可称得上是灰头土脸。徐幼棠忙替他拍打,张延龄却忙着关心这一炮的射程如何。 “命中了么?多远的射程?”张延龄大声问道。 “回禀侯爷,命中林后坡道,距离此处约莫三里半。我看到砸出来的雪雾了。”陈式一举着千里镜叫道。 “当真么?”张延龄大喜道。 “卑职这便去瞧瞧,距离太远,一片白花花的,看不大真切。”陈式一立刻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不久后陈式一飞奔而回,远远的大声叫道:“千真万确,三里多路,只多不少。” 张延龄大喜过望,长长吁了口气。万没想到新炮如此刚猛,加了半斤火药,打出的实心铁弹居然有这么远。这已经完全碾压佛郎机炮的射程。虽然未必需要这么冒险,但关键时候具有这种极限轰击对手的能力是极为重要的。 超出对方射程一里多,便可完全占据主动。长手打短手,甚至可以在遭遇同样装备火炮的敌人的时候,在对方射程之外重创对手。这便是张延龄希望的结果。 “火炮外表完好,看起来并无破损。不过还需要细查。这门炮不能再发射了。得封存检查。”徐杲已经细细的检查了炮管炮身,沉声说道。 张延龄笑道:“这是咱们铸的第一门炮,堪称功勋之炮。当然要供起来。我看摆在铸炮作坊的院子里,当做一景,以供瞻仰。如何?” 徐杲抚须笑道:“说的很是,这是咱们铸炮作坊的荣耀。恭喜侯爷,咱们接下来可以开始迅速仿制佛郎机炮啦。” 张延龄心中激动无比,连连点头。 徐幼棠笑道:“咱们这炮比佛郎机炮厉害,还叫什么佛郎机炮?不如大哥给取个威风的名字。什么佛郎机佛郎机的,真是拗口。好像是别人的威风似的。” “说的很是。请侯爷赐名。”周围众人纷纷说道。 张延龄点点头,伸手抚摸温热光滑的炮身,想了想道:“此炮射发之声甚是响亮,威慑十足。宛如虎啸龙吟之声。莫如便叫龙吟。之后再改进铸造的便叫虎啸。如何?” “龙吟,虎啸。好名字。老夫在下一批铸造时,便锻刻上龙吟二字。以正其名。”徐杲点头大赞。 第696章 忍无可忍 就在西山庄园炮声隆隆,震天动地之时。远在八百里外的河北霸州文安县,同样开始地动山摇。 河北马政和土地的改革,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可谓是一地鸡毛。刘瑾为了增加税收采取的土地新政从一开始便走了样。最终地主豪强的庄园土地没有清理出来,反而将大批本来就拥有土地的自耕农搅合到了破产。 在所谓人尽其耕,人尽其力的口号之下,大批百姓被迫加入佃农大军,成为庄园佃户。 然而,刘瑾的庄园土地征税政策以及从地主手中清退出来的部分土地给地主豪强带来了损失。这笔损失他们自然不肯认帐,随即层层加码摊到了佃户的头上。 加之马政改革,十户一马该成了五户一马。百姓在这方面的负担再一次增加了一倍。 百姓们即便是为了生计不得不沦为佃户,为他人耕种土地。然而一年下来,不但一家老小养不活,反而欠了一屁股的债。 百姓们卖儿卖女,借高利贷,有的便纷纷流离逃走。惹不起躲得起,哪怕是沦为流民,也比累死累活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要强的多。有的人则干脆落草为寇,当了土匪。 刘瑾派了御史宁杲前来河北坐镇,美其名曰:缉盗御史。但宁杲盗贼不敢抓,抓起流民百姓来倒是得心应手。在锦衣卫和神武中卫,保定卫等地方卫所官兵的配合下,封锁了通向各地的道路。但凡敢于逃离的土地的百姓,抓回来便是毒打下狱,逼迫他们重新回去种地。 当真只是逼迫他们回去种地倒也罢了。官兵和锦衣卫们为了邀功,甚至将普通百姓称作是盗匪,将他们杀死冒领军功,升官发财。普通士兵和锦衣卫更是为所欲为,抓回的百姓妻女被他们淫辱,家里交不出银子来赎人的便将其妻女卖入妓寨之中。 整个河北,一片乌烟瘴气,混乱不堪。在这种情况下,河北等地其实便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会发生爆炸。 并非没有人提出异议,上奏朝廷。但和普通百姓上京的通道被掐断一样,这些地方有些良心的官员的奏折统统被拦了下来。就算抵达京城,也第一时间被刘瑾统统羁留在司礼监。别说朱厚照了,就连内阁的杨廷和等人也是见不到的。 本来奏折是要经内阁的,但是负责收取地方奏折的是焦芳。在刘瑾的授意下,焦芳将所有来自河北山东等地的折子统统隐匿了起来。无法为外人知晓。 杨廷和本来就是花架子,年中李东阳病逝的时候,他忙着朝廷里的争斗,保住内阁的位置,根本没有心思去过问这些事情。当上首辅之后,更是志得圆满,天天想着干大事,沉不下心来去调查研究,听取意见。对于近在咫尺的京畿近郊的河北发生的这些事情,几乎是充耳不闻。 事实上即便知道一些风声,他也不能多说话的。因为事实证明,在刘瑾的土地和马政新政推行之后,朝廷财税一下子进账了一两百万两银子。几乎是立竿见影。这种情况下,倘若对刘瑾的改革新政提出什么意见的话,定会引发皇上的不满。 至于新进的内阁大学士粱储,年岁老迈,虽然贤明正直,但因循守旧,比较固执。比如他入阁之后第一件事便要求皇上重开经筵,效先皇行早晚朝的规矩,惹的朱厚照老大不高兴。朱厚照连早朝都不临,还要他上早晚朝,开经筵,这不是笑话么? 如此一来,官员们的折子被完全屏蔽,而且上奏的官员会立刻遭到打击报复。一来二去,谁还上奏。所有人都只作旁观者,任凭他们折腾了。 新年是一道关,对于河北的百姓而言,更是艰难。 年前之时,官府逼养马银,豪强地主逼租子,放高利贷的逼债,百姓们天天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别人过年,他们过关。交不起银子还不起债,官府便抓人,便拷打逼迫,百姓们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一些逃出去当响马土匪的人,一些在外边流浪的流民,因为家中有年迈父母亲眷,所以总想着新年回来瞧一眼,哪怕团聚片刻也好。但官兵和锦衣卫瞅准了这一点,开始了大肆的抓捕活动。 从年前腊月二十三之后一直到正月初一,整个河北各州府的大狱人满为患,抓捕了千上万的流民下狱。 文安县是霸州所辖的一个小县,百姓不过三万余人。但新年前后,这里的县衙大狱里也塞满了数百名被抓捕的流民。 正月初六午后,几名男子来到县衙门口击鼓求见县令。 咚咚咚的鼓声惊动了县衙大堂中的衙役们。他们正围着一个砂锅喝酒吃肉。听到鼓声,气的大骂,纷纷皱着眉头出来询问。 “你们这帮人干什么?大过年的跑来衙门敲鼓作甚?”衙役班头大声问道。 “衙役兄弟,小人刘宠,这是我兄弟刘宸,这几位都是文安乡亲。我们是来求见县尊大人的。请县尊大人开恩,放了我们的亲眷的。我叔叔刘老树和婶娘被你们抓进大狱了,这都五六天了,家中两个老人都要哭死了。”一名身材五短,衣着褴褛的男子上前抱拳行礼道。 衙役班头瞪着说话的男子喝道:“刘六,我识得你。你隔三岔五的来衙门吵闹,干什么?想闹事么?” 刘宠沉声道:“小人怎敢闹事,实在是人已经被你们抓了好几天了,现在不知死活。好歹给个说法。哪怕让我们见一面也成啊。” 衙役班头骂道:“混账东西,他们为什么被抓?要不便是欠银欠租,要不便是跟响马匪徒有联系。不交钱能出来么?若是响马匪徒的话,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衙役大哥,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在外流浪了些日子,回来是看望老人的。这一进村便被官府的人抓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坏人,也不差银子。”刘宠皱眉道。 “得得得,别跟我说这些,我可不管这个。我只知道,今日正月初六,县尊大人可还在放年假呢。不升堂,也不见人。你们呐,赶紧回去凑银子。三十两往外捞一个人。这还是便宜价。”衙役班头道。 “三十两一个人?凭什么?他们又没犯错。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刘宠身旁几名青壮汉子七嘴八舌的叫道。 “呦呵。王法么?这便是王法。再吵闹,抓了下大狱。滚滚滚,都给老子滚。”衙役班头将手中的杀威棒晃了晃,大声喝道。 刘宠脸色铁青,沉声道:“衙役大哥,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将心比心,也可怜可怜我们百姓。我们这些人够可怜了,给条活路不成么?坑害了百姓,你们晚上睡得着么?” “哎呦!狗杂种说什么呢?教训老子们是么?我瞧你是响马贼吧。挺横的。告诉你们吧,里边的人不交银子便等着收尸吧。昨儿死了六个,今儿死了三个。也许你们的亲眷便已经死了。凑银子赎人,这是规矩。再啰嗦,拿你们进去。”衙役班头大声喝骂道。 刘宠嘘了口气,低下了头,轻声道:“你们便一点不给人活路么?” “他娘的,拿了他。狗东西必是响马贼。”衙役班头叫道。 刘宠沉声道:“既然官府不给活路,那便也什么都不说了。各位兄弟,咱们迟早要死在他们手里。不饿死累死,也得下大狱被他们害死。与其如此,不如反了他娘的。今日我刘家兄弟领头,咱们杀了狗官,开仓放粮,睡了他的女人,大块喝酒大秤分金,何必受他们的鸟气。” “对,干了他娘的。杀了狗官。左右活不成,不如一搏。”身后青壮百姓大声喝道。 “哎呦,了不得,要造反。”衙役班头脸色大变,大声叫道。 刘宠踏步上了台阶,那衙役班头大叫着举棒挥打。刘宠硬生生挨了他一棒子,伸手薅住衙役班头的衣领,右手一番,一柄雪亮的杀猪刀出现再掌心里。 “你敢……”衙役班头吓的声音都变了。 噗!刘宠只一刀,将衙役班头刺了个透心凉。 第697章 乱城 众衙役惊骇而呼,万万没料到这厮居然真的杀人。 “七弟,杨虎兄弟,咱们杀啊。今日杀个痛快!”刘宠高声而呼,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拔出杀猪刀来朝着其余几名衙役冲了过去。 “兄弟们,杀光这帮狗贼,杀了宋县令这个狗官,杀!”名叫杨虎的精壮汉子手里也提着一柄尖刀,长声大呼,冲了上去。 四五名跟随而来的青壮汉子手中也早已握刀在手,大声吼叫着冲杀而上。衙役们中精明的已经明白了,今日刘六刘七等人其实已经是早有准备,早动了闯衙杀人之心。 衙役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平日都是欺负百姓的小能手,但现在他们拼命了,班头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抽抽,眼见是活不成了。这群人手持剔骨尖刀冲过来,哪有迎战的勇气。于是发一声喊,亡命往衙门大堂里逃。 “想跑?那么容易么?”刘宠冲上前去揪住一人号衣一扯,那人身子后仰,后心一凉,顿时了账。 一柄剔骨尖刀旋转着擦着刘宠的身侧飞出,噗嗤一声正中前方一名衙役的后背。 “杨虎兄弟,好身手,不愧是在山东道上混了两年。”刘宠大声笑道。 杨虎笑道:“那是当然,这两年别的不成,杀官兵衙役这帮狗东西的本事是练了不少。” 谈笑间,前方那衙役往前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一群人冲上去乱刀将他刺死。 众人一窝蜂杀将进去,路上见人就杀,逢人便砍,一路杀到后堂。几名婢女和县衙师爷都倒在血泊之中。 衙门后堂小厅之中,县令宋邦彦正和妻妾吃饭说话。听到动静,忙走到天井处大声喝问:“出了什么事?鬼哭狼嚎什么?” 话有未了,便听有人高声叫道:“在这里了,是那姓宋的狗官的声音。” 宋邦彦正自惊愕,只见二进门内一群人手持尖刀冲了进来,顿时吓得转身慌忙而走。可惜身上新棉袍太厚实,脚下的厚棉鞋太邋遢,慌乱之际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群人提着滴血的尖刀冲了过来。 “刘六,你要做什么?造反么?”宋邦彦惊骇喝道。 “说的没错,爷造反了。哈哈哈!狗官,你的死期到了。”刘宠大笑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宋邦彦的发髻,将他提溜起来。 “饶我一命,你要什么都成!”宋邦彦骇然大叫,然后他便看到尖刀在眼前放大,喉咙一凉,鲜血喷出,气绝身亡。 厅内女子的尖叫声四起,刘宠满身是血,厉声吼道:“全杀了。一把火烧了。” …… 县衙烟火升腾,喊杀声震天,惊动了街上的百姓。数十名百姓围拢在衙门广场上观望,但见一群人浑身是血,提着刀子飞奔出衙门。 “那不是刘家两兄弟么?他们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哎呦,好像是人头。” 眼尖的百姓立刻认了出来,这刘家兄弟在文安县还算出名,是街头上的混混出身,结交不少不三不四的人,百姓们都知道他。 刘宠手里提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头,来到众百姓面前,伸手一丢,那人头咕噜噜的滚在地上。吓得百姓大哗。 刘宠跳上一块大青石,对着百姓们大声叫道:“各位乡亲父老,我是刘宠。县令狗官已经被我兄弟给杀了,我们现在要去大狱救人。你们当中有亲人被关押在大狱里的,便随我去救。朝廷不管我们死活,我们便自己找活路。与其被他们逼死,不如我们反了他娘的狗皇帝,从此逍遥自在,不受朝廷鸟气。待杀光城中狗官和民团,我们便开仓放粮,分金分银。可有一样,跟着我刘家兄弟干的,才有份。不敢干的,一两银子一粒米也没有。” 众百姓惊骇嗔目,一时不知所措。 杨虎大声道:“你们都是该死的命,都这时候了,眼见没活路了,还没胆子反抗。瞧瞧你们的样子,自己撒泡尿照照你们自己。同样为人,别人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你们连口饱饭都吃不饱。家里亲人妻女被人关押凌辱,却当缩头乌龟。刘兄弟,罢了,不必劝他们。他们迟早得冻死饿死,像个癞皮狗。” 刘宠点头道:“也罢,绝不勉强。跟着干的,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女人田产金银财宝要什么有什么,杀人放火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不愿意干的,便也自便。要死也不拦着。咱们走。” 刘宠跳下青石,一挥手,带着杨虎刘七等人往不远处的县衙大狱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听到后面有脚步杂沓之声。刘宠转头看去,数十名百姓正跟在他们后面跑来,有的手里抓着砖石,有的攥着木棍,有的不知那里找到的砍刀在手里。 刘宠吁了口气,心道:成了! 文安大狱就在不远处的街口,狱卒看守只有十余人。当刘六刘七和杨虎等人带着数十名百姓冲到的时候,狱卒们已经得到了有人在县衙造反的消息。一名逃出来的衙役告诉了他们。 他们本来还提着家伙准备去县衙去救,但见黑压压四五十名百姓气势汹汹而来,哪里还有半点心气。在众人开始进攻大狱的时候,典狱偷偷的从后门跑了。其余人瞬间做鸟兽散。 于是乎众人轻易的攻下了大狱。 大狱中的百姓被放出来之后,又有百余人当即加入了造反的队伍。在刘六刘七杨虎等的带领之下,攻下了粮仓,城门,攻入城中大户人家。 刘六许下承诺,三天之内,允许所有人随意抢劫大户,随意处置官吏和富户的财产和家中女子。 此命令一下,城中顿时狼烟四起。人们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冲向那些城中大户和官员的家里,开始了疯狂的烧杀抢劫和不齿之行。许多有私仇的,也乘机开始杀仇家报复对方。 一时间城中哭喊声震天,处处起火。平日像绵羊一样乖顺怯懦的百姓们心中的恶魔逐渐释放,开始纵情发泄,几近疯魔。 刘六刘七和杨虎等人则选了三百多名青壮百姓,用缴获的刀枪弓箭砍刀等将他们武装起来。他们守在粮仓和官仓要地,并不参与抢杀。官仓里的粮食和金银目前才是最重要的。 夜幕低垂之时,在官仓大院的哨塔之上,刘六刘七两兄弟和杨虎三人登上哨塔看着城中四处火起,一片混乱的景象。刘六和杨虎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杨虎兄弟,多谢你从山东赶回来帮我。不过咱们这一回可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刘六笑道。 杨虎哈哈笑道:“回头路?我杨虎从不走回头路。只可惜山东那帮响马没卵子,他们不敢大干,只敢躲在山里当老鼠。还是刘宠兄弟有胆量。今后我杨虎便跟着你们干了。咱们干出一番大事来。” 刘六笑道:“干出怎样的大事?夺了这鸟江山么?” 杨虎笑道:“未尝不可。不是有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么?这大明朝的江山,不也是朱重八打下来的么?那人以前不过是个和尚罢了。比咱们出身还不如。” 刘六呵呵笑道:“杨虎兄弟说的没错,不过那些事还是没影子的事情,当皇帝?我可没想过。咱们先壮大兵马,横扫河北。之后再干别的事。将来倘若老天垂青,让咱们兄弟得了江山,咱们便轮流做皇帝,一人一天,大伙儿过瘾。” 杨虎笑道:“我可没那个命,刘宠兄弟怕是真命天子。我华夏乃汉室后嗣,刘宠兄弟也许是汉室皇族子孙也未可知。” 刘六哈哈大笑道:“我是个屁的皇族子孙,我祖宗八代都是种田的,到了我爹爹这一辈连地都没了。我们兄弟还不得不四处游荡混吃混喝。你见过这么落魄的皇族子孙么?哈哈哈。杨虎兄弟,莫要给我脸上贴金。咱们兄弟干事,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作甚?快意恩仇便是。总要搅得这大明朝朝廷上的那些狗官和狗皇帝们不得安宁,听到咱们的名字吓得瑟瑟发抖,那便心满意足了。” 杨虎点头道:“说的很是。管那么长远作甚?先计较明日的事情。明日咱们收罗人手得好好整顿一番,否则打不了仗。消息数日便会传出去,官兵两三天内怕便要来找咱们的麻烦,得好好计议一下。” 刘六道:“不用担心,你瞧瞧这些百姓,一个个红了眼了。咱们没费什么功夫,他们便这样了。咱们不愁下边没人。” 刘七在旁插嘴道:“都乱成这样了,还怎么打仗?六哥,你干什么下命令让这些人在城里乱杀乱抢?这还怎么收拾?抢了钱财女人,他们还肯跟咱们干?” 刘六转头看着刘七,苦着脸看着杨虎。两人又同时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刘七怒道。 刘六叹道:“我这老七什么都好,就是不够聪明。” 杨虎笑道:“那也不是。刘宸兄弟是没明白这里边的关窍。” “关窍?杨虎大哥倒是跟我说说。”刘七皱眉道。 杨虎笑着指着昏暗中城中四处冒起的火头,到处奔走强奸杀人放火的百姓道:“老七兄弟,这是叫他们回不了头,明白么?但凡手上沾了血,奸了人家女子,抢了人家钱财的,便回不了头了。此为其一。其二,别人为什么跟着咱们干?不就是为了能够尽情抢钱抢女人报仇么?他们抢了再多的银子,也得跟着咱们干,休想能回头,懂么?” 刘七恍然,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这个理儿。” 杨虎继续道:“咱们这里的三百人从兵器库里得了兵刃,明早咱们召集那些人,他们谁要是说个不字,便得当场就死。我们这三百人便是主心骨。明日他们都得乖乖跟着咱们干。明日出城去扫荡庄园,村庄里的百姓也得跟着干。明白么?” 刘七看向哥哥刘六,刘六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兄弟,学着点。要懂得裹挟他们。这些人真正叫他们拼命,他们是没胆子的,只能让他们疯狂,让他们手上沾血,让他们回不了头。同时给他们好处,允许他们去抢。但是,得在我们的允许之下去抢。比如这粮仓钱库兵器库这里,便只能是咱们的。明白么?” 刘七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第698章 燎原 宛如满地干柴枯草被点燃,霸州文安县刘六刘七杨虎等人的举旗而反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燎原。 起事之后的第二天,文安县县城乃至城外庄园尽数被攻下,豪强地主官员被尽数杀光。红了眼的百姓们四处抢夺劫掠烧杀,尽情发泄心中的不满,释放心中的魔鬼。 两天时间,义军旗下聚集人手近三千人,连文安县的数十名团练也裹挟加入其中。 到了第三天,左近县城百姓和绿林响马闻讯而来,纷纷加入义军队伍。义军在一天之内再增千人,总兵力达到了四千人马,气势浩大,远近皆知。 霸州知府贺知义在文安出事的第二天便得到了消息,他紧急召集霸州守备周胜商量对策。 由于河北等地响马盗贼本就猖獗,多为小股兵马作乱。所以经过研判之后,贺知义和周胜等人认为,此次文安发生的事情大概率也是响马贼鼓动的民乱。根据以往的经验,朝廷官兵一到百姓便做鸟兽散,响马贼也会逃遁,会迅速平息局面。 于是乎,贺知义同意了周胜提出的以就近的保定千户所兵马前往弹压的计划。保定千户所有八百官兵,其中还有一百名骑兵,这八百兵马出动绰绰有余。 正月十二,保定千户所千户李永成率领六百官兵,会同准备一起去抢功劳的五十名保定锦衣卫百户所的锦衣卫,浩浩荡荡出发前往文安平叛。 当日傍晚,李永成率兵马抵达文安县城北门之外。但见北城城门大开,城头也空无一人。李永成倒也加了小心,派出数十名骑兵先冲进城里探个虚实,抓几个人来问问。 二十几名骑兵冲进城中,但见城中处处残破,街头上游荡着一些衣衫褴褛的百姓。见到官兵到来慌忙四散奔逃。 骑兵们策马追上几名老丈,抓了他们出城。 李永成骑在马上,对着几名瑟瑟发抖的老者喝问:“文安县的**反贼去了那里?” 一名杵着拐杖的老者颤颤巍巍的道:“反贼?什么反贼?都跑光了。烧杀抢掠之后,把城里毁的不成样子,便都跑了。” 其余几名老者也纷纷点头附和。 李永成皱眉道:“往哪里跑了?” 几名老者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李永成再问几句,也没问出个什么话来。于是跟左右商量道:“看来咱们来迟了。暴民响马已经逃了。没有进城的必要了。” 随行的锦衣卫百户马四海道:“那可不成,大老远来一趟,不进城抓几个暴民怎么交差?响马跑了,参与**的刁民定是有的,得进去搜捕些人出来,好向上面交差。” 李永成想了想,觉得在理。赶了八十多里路到文安,若不抓些人回去如何交差。再说天色已晚,也赶不回去,城里才好扎营歇息。 于是李永成下令兵马进城。六百余官兵和锦衣卫校尉浩浩荡荡的从北门进了文安县城。 李永成策马走在北城的街道上,看着周围暮色下的房舍街巷,忽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发现有些奇怪的情形。那便是北街两旁的小巷子里似乎都被堵死了。房舍和房舍之间堆了大量土石树枝之类的杂物,除了兵马脚下这条直通通的长街之外,岔口街道似乎全部被封死了。 李永成行伍出身,他自然知道这种情形类似于走在一条峡谷之中,只有头尾可以通行,一旦被前堵后截便是死路。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心头闪了一闪,便没有再多考虑。毕竟要对付的只是一帮暴民响马,而且已经不知所踪了。就算他们还在,根据情报得知,似乎只有数百人而已,这也不足为虑。 “加快速度。”出于残存的一点点领军经验,李永成还是下令加速前进,早些脱离这条长街为好。 然而,片刻之后,前方传来轰隆一声闷响,烟尘四起。 “怎么回事?”李永成大惊叫道。 “禀报千户大人,前面街道上的几棵大树倒了,拦住了道路。”有人很快禀报了消息。 李永成张口嗔目,心中的危险警报猛然响起,大声道:“清理开,快清理开通道。” 就在此刻,右侧一座二层小楼的上方,站起几条人影。在暮色的映照下,黑乎乎的像是几个张牙舞爪的鬼怪。 “哐哐哐哐!”铜锣声骤然响起,声音响亮刺耳,直击耳鼓,让所有人心中惶然。 “不好,有埋伏。快冲,快冲!”李永成大吼道。 两侧街道房舍之上,无数个黑影现身出来,土制弓箭,标枪,石块,甚至是弹弓一窝蜂的朝着街道上的官兵袭来。 只一瞬间,官兵便被这突然的袭击放倒了三十多个,伤了数十人。若非对方的弓箭数量有限,只有五十余只缴获的弓箭和几十只自制的土弓箭,杀伤力不足的话,这种拥堵的地形之下,怕是要被瞬间大量杀伤。 “往前冲,搬走拦路之物。弓箭手还击。”李永成大声吼道。 然而,前方街道上大树倒下的地方已经冒起了烟火,对面冒出大量百姓,将柴草点燃丢在路障上,瞬间将道路完全封锁。 虽然官兵的弓箭手开始反击,也对对方屋顶上的人进行了杀伤。但是己方兵马倒下的更多。因为对方居高临下,近距离的射杀密集队形的官兵,优势明显。 “撤出城外。快。快。”李永成吼道。 “城门关了,千户大人。城门上有人。”有人哭丧着脸叫道。 李永成心中变冷,这果真是有计划的埋伏。那几名老者是撒谎,城里的暴民反贼根本没有走,他们知道官兵赶到,不但不逃,而且还设下了埋伏。 他们确实可以不逃,因为他们的人手并不像情报说的只有两三百人,两侧房顶上,后方城门上,前面的路口,都是他们的人。起码有一两千人。虽然大多数人没有像样的兵器,但是他们人数却超过了预计的六七倍之多。 两侧房舍上的箭支石块标枪投掷如雨,被挤压在三百步范围内的官兵死伤惨重。死的虽然不多,但是被砸的头破血流,被弓箭标枪射伤的人数不断增加。 眼见兵马死伤严重,李永成知道必须突围,被动挨打必是死路一条。 于是他大声吼道:“往两侧街巷攻击,杀!” 他亲自挥舞长刀,纵马朝着一侧的一条巷口冲去。那里虽然堆着杂物,但是一定是出口。 然而,后方城门上方一支焰火弹冲天而去,照亮暮霭昏沉的天空。下一刻,长街两侧二十几处小巷之中喊杀之声瞬间响起,惊天动地。 障碍物被移开,从里边涌出黑压压的二十多条长龙,都是手持刀剑棍棒钢叉柴刀的暴民。一个个呐喊着从巷子里冲了出来。 李永成差点晕过去。对方何止一两千人,这是四五千人啊。对方压根就没有怕官兵,他们的伏击只是为了困住官兵,他们其实是要正面肉搏。 官兵们惊惶之下只得应战,源源不断的义军从小巷中涌出来,冲杀到街道上,将长街上的官兵切割成数十段。街道本就拥挤,冲进来两千多人之后更是拥挤不堪。 到处是人,到处是刀子,到处是鲜血。每一秒钟都有人受伤,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若是摆开阵型作战,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官兵虽然只有数百人,但也未必便会落败。毕竟对方是乌合之众。但是这种混战之中,人多的优势最大的发挥。官兵们之间根本没有配合的可能,只能各自为战,凭着各自的本事杀敌。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面对的是六手八手。你可以杀了前面的人,但是侧面背面砍来的刀子,袭来的棍棒钢叉你却根本挡不住。 战斗进行了小半个时辰,大势已定。六百多名官兵和锦衣卫校尉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尽数围在李永成身旁。 李永成浑身浴血,多处受伤,喘息的犹如一个破风箱。他看着前后方逼近的大批敌人慢慢的逼了过来,看到了火把照耀之下,一人手持长刀,面带狞笑的缓缓靠近。 “李千户,还认识我么?在下刘宠。当年还被你抓过,打了半死。”刘六大声笑道。 李永成瞪着被鲜血迷糊的眼睛看着刘六,大笑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混混。是你带头闹得事?” 刘六笑道:“还嘴硬。跪下磕头,叫三声爷爷,饶你不死。” 李永成大笑道:“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老子求饶。只恨当初被一刀把你宰了。刘宠小儿,你胆大包天,带着人造反,你们所有人都要被诛九族的。” 刘宠冷笑道:“今日先死的是你,而不是我们。李永成,最后一次机会,投降饶你不死。” 李永成大笑连声,看着周围黑压压的尸首,叹道:“可惜了我这班兄弟。大丈夫何惧生死。当兵的那天,便知道有今日。只可惜是死在这里,死在你刘宠这种货色手里,当真不甘。你休想杀了我,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李永成喘息着举起长刀横在脖子上,高声叫道:“皇上,臣尽忠了。” 长刀拖动,鲜血奔涌而出,李永成尸身倒地。 刘宠惊愕半晌,挥手道:“全杀了,一个不留。装备兵刃全部收集起来。咱们有几百套盔甲和兵刃了。” 大战结束,保定千户所前往弹压的六百多兵马全军覆灭,义军士气大振。 此战之后,义军真正有了对抗朝廷官兵的勇气,许多心中犹疑之人也坚定了信心。 两天后,无法再保密的霸州知府将消息快马送达京城。奏折抵达京城之时,义军南下攻击雄县,拿下县城。于此同时,真定府赵州境内,河间府沧州境内,两股义军揭竿而起。河北各地,烽烟四起。 第699章 重兵镇压 大明北京城,正月十五元宵节。 琼华岛旁的太液池中,一场宫廷龙舟赛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作为刘瑾安排的新年庙会的一部分,此次龙舟赛是重头戏。宫女太监豹房中的女子,以及侍卫各自组队参赛。场面如火如荼。 朱厚照站在水上街市的高大水榭之上,满脸欢喜的看着太液池湖面上披红挂彩的龙舟竞渡,听着鼓点声声,船桨起落,水花翻涌,女子们娇声齐呼的场面,乐的心痒难搔。 “朕领着豹房里的女流可敌侍卫队否?”朱厚照笑问道。 “皇上要是上阵,自然是肯定得胜的。皇上一人,可抵十人。不,二十人。”刘瑾在旁呵呵笑道。 “朕不信,朕要亲自一试。朕要选人赛龙舟。”朱厚照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 刘瑾吓了一跳,忙阻止道:“皇上便不要参加了。这大冬天的,湖水冷的刺骨。再说这龙舟是要学的,虽然皇上天纵奇才,一学就会。但是终究还是要花时间保持平衡的。不如学好了等端午节再办一次便是。也是有准备之战。” 朱厚照心中不快,执意要亲自去参赛。刘瑾当然不肯。刘瑾没告诉朱厚照的是,为了练习划龙舟,前段时间可是淹死了好几名宫女的。龙舟的平衡性及其考究,稍不小心便会翻覆。前几日便是一船宫女翻倒在湖水之中,虽然迅速抢救,但是还是淹死了三人。 朱厚照要参加,刘瑾可不敢答应。只得苦苦劝说。可是朱厚照一旦起了意,岂听人劝说。下了楼来到栈桥旁,命龙舟驶来便要上船。刘瑾忙跪地苦劝,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沿着水上浮街飞奔而来。 “皇上,皇上,刘公公,了不得了,出大事了。”石文义气喘吁吁的叫道。 “混账东西,胡说什么。朕正高兴着呢,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朱厚照骂道。 石文义涨红着脸喘息着。 刘瑾皱眉问道:“石指挥使怎地这么慌张,出什么事了?” 石文义咽下一口吐沫,沉声道:“河北急报,百姓造反了。” “什么?”朱厚照和刘瑾同时惊叫出声。 “文安县,刘氏兄弟造反,杀了县令官员,地方乡绅。啸聚四五千叛军。保定卫千户李永成率兵弹压,六百多官兵全军覆没……”石文义低声道。 “哎呦!”朱厚照腿上一软,差点摔倒在栈桥下的湖水里。 “这还让不让朕安生了啊?怎么又反了啊。朝中大臣知道了么?”朱厚照皱着眉头叫道。 “内阁诸位大人已经前往奉天殿了,要臣请皇上去商议对策呢。”石文义忙道。 …… 大明君臣的恐慌其实并不严重。大臣们经过研判认为,此次**虽然起的突兀,但是规模并不大。大明各地每年都有些这样的事情发生。小股的**从未停歇过。 只不过,这一次距离京城太近,且来势汹汹。几天时间里边便发展到数千叛军的规模,甚至连保定卫所官兵都团灭了,这才显得非同寻常。 刘瑾和焦芳许进等人都认为,此事不用恐慌。只要快速派兵进行弹压围剿,便会很快平息。毕竟叛军看似声势浩大,但终归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毕竟去年安化王之乱,数万大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那才是真正的威胁。 朱厚照听了这些话,便也安下心来。只不过这面子上确实很难看。登基三年,乱局纷纷,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去年年初宁夏安化王叛乱,今年一开年又来这么一出,谁心里受得了? 所以,即便研判出局面并不足惧,朱厚照还是命令要以最快的速度平息此乱。 正月十七,朝廷下达圣旨。由惠安伯张伟,督察院左副都御史马中锡共同领军围剿叛军。除了张伟所辖的神武中卫之外,令将河间府驻扎的沈阳中屯卫,大同中屯卫两卫兵马归于两人统领。 这样一来,便有三卫一万八千多兵马投入对叛军的围剿之中。兵力是绰绰有余了。 关于这次提议的人选同样是内廷和外廷共同协商提出的。 那惠安伯张伟早就暗中投靠了刘瑾,早已是刘瑾的人。原本他的神武中卫兵马便驻扎在真定府,此次领军平叛也在情理之中。 这其实也是刘瑾敢于将河北列为马政和土地改革试点的原因之一。因为惠安伯张伟会不折不扣的按照他的命令控制局势。对当地百姓和官员的一些行为进行约束和控制。 马中锡则是一名外廷老臣。曾经在弹劾八虎案之后,内阁议进人选的时候,马中锡是外廷人选之一。只不过,这位马大人脾气大,得罪了不少人,罢了两次官,最后才没有让他进内阁。李东阳为了补偿马中锡,给了他一个监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职位。 选择马中锡领军的原因是因为他在任辽东巡抚的时候,曾经成功的平息过辽东百姓的**。认为他对应付百姓的暴动是有经验的。 于此同时,朝廷还急令天津三卫兵马增援霸州,封堵住叛军北上的打算。因为霸州乃京畿门户,如果出了差池,则对京城产生威胁。 朱厚照严旨要求,必须在半个月之内平息此次暴动。 刘瑾也亲自派人送信给惠安伯张伟,要求他务必全力尽快平叛。 刘瑾这么做是他隐隐感觉到了担心。河北是马政和土地改革新策的推行之地。现在百姓造反了,很快便会有人将这件事归咎于自己的新政。如果平叛不力,他将再一次陷入尴尬的境地。如果朱厚照认为他的新政是罪魁祸首的话,他将难辞其咎。 和当初安化王起兵造反一样,这些事都是他刘瑾要负责的。安化王造反,还可说是他原本就有野心,就觊觎大明皇位。但是眼下这场叛乱,则无法解释了。唯一的解释便是官逼民反,那自然是他刘瑾的锅。 事实上,刘瑾已经知道了外廷官员的动向。杨廷和已经和外廷部分官员开始秘密协商,以此事联名弹劾刘瑾。只不过杨廷和觉得还不是时候。此刻叛乱未平,在朝中发起弹劾会引发混乱,对平叛不利。待叛乱平息之后追责的时候,弹劾便顺理成章了。 马中锡和张伟领旨即刻行动,根据消息得知,义军的兵马在攻下雄县之后正在此聚集。神武中卫所辖兵马万人于正月十九全部出动。从真定府自南往北直扑雄县。 河间府两卫兵马则从东南往西北方向的雄县迫近。配合以天津三卫增援霸州的兵马。形成三面合围之势,欲将叛军围杀在雄县。 所有人都对形势还是很乐观的,除了张延龄。 其实张延龄得知消息的时候并不感到意外。在过去的一年里,张延龄数次经过河北之地,不但见识到了响马贼攻县城的大胆,见识过当地官兵缉捕百姓的凶狠。见识到马政和土地新政的种种弊端。张延龄一直担心的便是会激起民变。 现在,这一切终于发生了。张延龄甚至觉得,这一切来的迟了些。他低估了百姓的忍耐力。 但张延龄开始是对此没有什么概念的,直到听到了刘氏兄弟的名字,张延龄这才意识到,这正是后世史书上记载的那场正德五年发生的大起义。领头的正是刘氏兄弟。只是这个时空里,时间已经错乱,一切都在加速。这也能解释为何在正德四年便会爆发这场大起义。 或许规律便是,有些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只是时间上会加速。有些事倒是可以避免的,除非去早早的干预。这场起义也许便是一定会发生的那种。 张延龄并没有等到朱厚照的召见,也没有任何人向他提及平叛的事情。这让张延龄意识到,这件事恐怕刘瑾是不会让自己去参与了。这份平叛的功劳,刘瑾和杨廷和都不肯再让自己去拿了。况且自己此刻还处在被处罚的期限之中。 但张延龄一点都不失望,也并不期待去参与此次平叛。这和对付安化王不同,面对的虽然同样是造大明朝的反的人,但这些人都是被迫反抗的百姓。如果朝廷下旨要张延龄去平叛,张延龄还真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去平叛。要对被迫造反的百姓下狠手,张延龄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 故而,张延龄除了上了奏折,请朝廷务必重视此次河北的百姓起义的事情,建议以安抚和疏导的策略为主,分清楚谁是反贼谁是被裹挟的百姓之外,便再没有多说其他。 而他的奏折很明显的被无视了。 正月二十四,神武中卫和河间府两卫兵马呈钳形之势攻至雄县县城之外。然而,他们扑了个空。前几日还在雄县筑城墙,囤积守城物资,打造兵器盔甲的叛军全部不见了踪迹。 就在马中锡和张伟派出兵马四处打探的时候,位于雄县和河间府之间的任丘县传来消息,发现有大股叛军正试图攻击任丘县城。 马中锡和张伟觉得诧异之极。两天之前,河间府两卫兵马刚刚从任丘经过。叛军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底下抵达任丘的?这让人摸不清头脑。但是任丘只有区区数百兵马守卫,显然是抵挡不住的。 救是要救的,不过马中锡和惠安伯在意见上产生了分歧。 马中锡怀疑这或许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对方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河间府两卫来时的路上。难道他们长了翅膀飞过去的不成?这其中恐怕有诈。 但张伟认为,既然发现了敌踪,便要去围剿他们。他们不敢留在雄县,便是迫于大军之威。所以,只需各派出一千人守住雄县县城,占领文安县城。剩下的大军便可以追着叛军四处乱窜,直到将他们追到走投无路。 张伟还说,眼下数万大军在手,却还畏首畏尾,任由叛军攻下其他县城。到时候别说朝廷会责怪了,自己面子上也无光。 马中锡被说服了。他也并不想和张伟闹翻。于是他决定亲自领军河间二卫折返救援任丘县。张伟则带着神龙中卫的六千兵马分别占领雄县和文安县城,收复失地,稳固防御。 他们怎会想到,刘六刘七和杨雄等人制定的正是调虎离山,一口一口吃掉他们的策略。 他们以为的乌合之众其实是有脑子的人统领的。而且在过去的十多天里,他们还多了个得力的帮手。那便是秀才出身的一名名叫赵燧的人。 第700章 急转直下 雄县东南有两处湖泊,西南为白洋淀,东北为五宫淀。两个巨大的湖泊之间有一条数里宽的通道,这便是从雄县前往任丘县乃至河间府的必经之路。 白洋淀周边,芦苇荡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若是在往年,收割芦苇编制草席草帘等物倒是一笔收入。然而去年河北之地百姓们自顾不暇,被禁锢在土地上,根本没有机会收割芦苇。所以今年的芦苇格外的茂密。 宽达两里的芦苇荡便是一片天然的荫蔽之地。马中锡和张伟做梦也没想到,近一万六千义军便藏匿于白洋淀周边茂密的芦苇荡之中。 毕竟谁能想到,在这正月严寒集结,有人会冒着冻死的危险躲在芦苇荡里。如今残雪未消,芦苇荡下方虽然盘根错节的都是水草和芦苇根,但是都是生长在浅水滩上的。冰冷潮湿的环境,还不能生火。这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但为了生存下来,为了躲避官兵大军的围剿,刘氏兄弟和杨虎赵燧等人别无选择。他们就是做出了这个非常规的令人意想不到的选择。这个主意是赵燧提出来的,他的绰号叫赵疯子,由此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在看着河间府两卫兵马从眼皮子底下穿过白洋淀和五宫淀之间的缺口抵达雄县之后。义军派出两千兵马攻击任丘县的想法。这是一揽子御敌计划的第一步,调虎离山的疲兵之计。 刘氏兄弟和杨虎赵燧等人都一致认为,如果任丘被袭,对方一定会回头来围剿救援。那么雄县怎么办?文安怎么办?对方必定会分兵。一旦分兵,便是分割歼灭的最好时机。 螺蛳壳里做道场,利用相互不足百里的三座县城,利用两处芦苇荡的阻隔和荫蔽作用,绝对可以腾挪一番。 当然这么做是有风险的。几天前得知朝廷三路大军围剿而来的时候,刘六是打算放弃雄县往西突围的。刘六的想法是,沿着易水往西一路攻克容城、定兴、易州等地。直抵太行山东麓,在太行山的峨眉五回等山脉左近落脚。这样的话,官兵是无可奈何的。如果实在撑不住,最起码可以退入崇山峻岭之中躲藏。官兵是无论如何不敢进山的。 这个计划是很稳妥的计划,几乎没有什么风险。但是唯一的缺点便是,若是这么做的话,几乎无可避免的要被官兵堵在山边,压缩住义军的行动空间。最终的结果几乎一定是退如山中当山大王。 这是几名义军首领都不想看到的结果。若只是为了当个山大王,他们又何必这么大张旗鼓。 赵燧认为,眼下河北山东乃至江淮之地的义军烽起,虽然都是小股,但是这正表示起大事的时机在成熟。这种时候,各地义军都看着自己这支兵马。正是看着文安起事兵马声势浩大,那些躲在山中的响马和绿林山寨才敢出来公开活动。许多百姓才会参与其中。 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这支大军被逼回山里当了山大王,那其实便等于此次起事的失败。各地义军也都会偃旗息鼓。朝廷便也达到了平息事态的目的。毕竟退回山中的义军便沦为山匪,封锁住他们便不是什么大问题,危害性也很小。 大明朝各地的山匪多得是,多一处也不算什么大事。 鉴于此,赵燧提出了要几百围剿的朝廷兵马的计划。便是调动对手,各个击破,一口一口吞掉对手的策略。赵燧说,如果计划成功,便将是义军的转折点。击溃了神武中卫和河间府二卫兵马,则整个河北将无重兵和义军抗衡,整个河北都将落入己方手中。 赵燧还说,如果一旦能做到这一点,则义军的声势将不可阻挡,各地义军和百姓将蜂拥来投,那将是怎样一个场面。 是啊,那将是怎样一个场面!赵燧的这番话让刘六刘七和杨虎等人眼睛放光,激动不已。赵疯子果然是个疯子,但他的话却让人神往。 造反本就是一场冒险,他们心里其实都做好了一种准备,准备接受那最终的结局。所以,与其求稳妥被打回原形,何不将这场冒险搞得更刺激些。 正因如此,这个大胆的计划才得以实施。 此时此刻,萧索的残雪覆盖着密密的芦苇。寒风让缩在芦苇荡窝棚中的义军们痛苦不已。但是,远处兵马的嘈杂声正在远去,一只绵延里许的大军正匆匆忙忙穿过白洋淀和五宫淀之间泥泞的官道往任丘方向救援而去。 刘宠和杨虎赵燧等人缩在芦苇边缘,爬在冰冷的芦苇上。下方的湿气和寒气浸润着他们的胸膛,让他们身体变得冰冷,浑身僵硬。 但是,他们的心却是火热的,甚至他们的额头上还冒着汗。 “离开了两卫兵马。剩下的便只有一卫。六千余人在雄县县城里。”刘宠低声道。 “计划成功了,就是要他们这么做。愚蠢的家伙们,居然自始至终没发现我们躲在芦苇荡里。哪怕派兵进来搜索一番,也很可能会发现咱们。”赵燧道。 “他们怎会以为我们会如此冒险。再说,这种天气,谁会留在芦苇荡里等死?在这些人看来,没人能忍受这种环境。但是我们偏偏可以。因为我们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忍受的。”刘宠道。 众人重重点头。 “六千多官兵,咱们现在有一万三千人。三千人在任丘县佯攻诱敌。咱们能在这帮人掉头回来救援的时候解决战斗么?”杨虎沉声道。 “一定可以。要不然这样,给我两千弓箭手,我带着他们在这里伏击援军。一旦攻城,回来援救的兵马还是要从这里过,我们便在芦苇荡里伏击他们。叫他们寸步难行。”赵燧道。 “不必,城里我留下了人手。会给咱们开城门的。我们只需进了城,他们便完了。”刘宠微笑道。 杨虎和赵燧都惊讶的看着他,默默挑起了大指。不愧是刘宠,居然想到了在城中留下人手做内应,居然瞒了这么久,应该是怕泄露风声吧。 “等天黑,便进攻。兄弟伙子先睡一会,嚼几块冷饭团。”刘宠笑道。 夜幕降临,一场大战拉开帷幕。白洋淀中藏匿的义军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抵达雄县县城之外的旷野。 呼啸的北风之中,雄县县城之中灯火通明。神武中卫的兵马正驻扎在城中。义军众首领不知道的是,张伟已经在白天派出了两千人马去了文安县,所以城中只有四千多兵马,并非他们认为的六千多兵马。 但不管多少敌军,战斗已经迫在眉睫了。 初更时分,南城城门发生了激战。百多名不知在那里冒出人伪装成城中百姓,为城头的官兵送去热腾腾的羊肉汤犒劳官兵。 正当官兵们欢天喜地的喝羊汤的时候,这帮人悍然动手,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城门处一百多名守军杀死大半。逃走的官兵虽然发出了示警信号,但是吊桥被放下,城门被打开,一瞬间,城外黑压压的义军如潮水一般涌入城中。 厮杀开始了。 一万三千义军填塞了整个雄县县城,极短的时间里,充斥了大街小巷的战斗打响了。 慌乱中的神武中卫官兵突然遭遇如此多的义军的进攻,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在进行了半个多时辰的战斗后,惠安伯张伟率百余骑出城逃走。丢下了尚在浴血战斗的将士们。 结果不言自明。到了半夜时分,四千多官兵逃散千余,其余全部被义军歼灭。义军死伤也高达两千多人,但这已经是一场大胜了。 刘宠等人并不满足于此。在弄清楚对方分兵两千去了文安县的情形之后。杨虎和刘七率五千兵马直扑文安县。次日午后抵达文安县开始攻城。惠安伯张伟紧急向抵达霸州的天津三卫兵马求援,援军赶到了半路上的时候,文安县已经被攻下。 文安县本就已经没有了什么城防,又怎能守得住的。 张伟继续带着残兵逃往霸州,在两天时间里,中军都督府所属的神武中卫六千五百多兵马被歼灭三千多人,其余四散逃走。 马中锡率军抵达任丘县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上了当。但人困马乏只得在任丘休整。次日上午便接到了雄县被重新攻克,叛军歼灭数千神武中卫兵马的消息。马中锡率军回援,半路上又得到了文安县被攻克的消息。 马中锡惊愕之余,同时也意识到遇到了难缠的对手。神武中卫几乎全军覆灭,这还是想象中的乌合之众么?自己这一万三千兵马也难保胜利。于是立刻回转任丘县城,再做计较。 三天后,义军击溃神武中卫的消息传遍河北和京畿之地,朝野震惊之时,整个河北各地的义军和百姓们也都兴奋不已。各地义军百姓纷纷赶来雄县投奔。数日内,义军兵马暴增一倍,达三万之众。 在得到了大量的兵器盔甲的补充之后,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一直强劲的对手了。 第701章 两手准备 雄县一战,神武中卫覆灭,朝野大哗。 对于朝廷上下而言,文安叛乱一开始只是个疥癣之疾,但现在已经演变成心腹之患。短短半个多月,局面演变成如此情势,现在叛军规模进一步扩张,已经达到三万之众,这已经不是个小问题了。 朱厚照震怒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在方寸之地的几座县城之间,叛军居然躲过了朝廷大军的耳目,居然偷袭得手。原本是一举歼灭的局面,结果弄的一团糟。 刘瑾也是恼火之极。怎能想到是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惠安伯张伟简直是个蠢货,根本不堪重用,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但刘瑾知道,这个黑锅不能让张伟一个人背,否则便是自己举荐不力了。 但现在问题不在于谁是谁非的问题,而是谁来收拾眼下这个局面的问题。 二月初三的御前会议上,杨廷和开炮了。 “皇上,臣认为,眼下当做两手准备。一则迅速调集重兵赶往河北,特别是霸州一带,不容有失。必要时可动京营兵马前往。现在贼兵兵锋直指霸州,威胁京师安全,事情已经十万火急,不可再有半点轻视。另外,臣觉得,除了兵事之外,还需用怀柔之策。臣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但是臣恳请皇上让臣说下去。”杨廷和大声说道。 朱厚照皱眉道:“把话说完,谁不让你说话了?何种怀柔之策?” 杨廷和道:“多谢皇上。臣认为,河北之地之所以会造成今日的局面,那是因为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百姓们若非走投无路,又怎肯造反。故而臣的怀柔之策便是,对贼兵进行安抚,进行招安。同时朝廷也做出姿态,对于河北造反的百姓加以宽慰,许诺不追究他们的从贼之罪。” 杨廷和话音刚落,便招致了不少人的反对。 “咱家没听错吧,杨廷和,你便是出的这等馊主意?跟反贼媾和?招安他们?岂不是要朝廷向他们低头?这些反贼必须全部歼灭,否则朝廷威严何在?大明国法何存?说的这是什么话?”刘瑾大声反驳道。 朱厚照也紧皱眉头,他也觉得杨廷和的怀柔之策太离谱。 “刘公公,你还有脸反对?河北的局面难道不是你造成的?若不是你推行所谓土地新政,搞什么马政变革,弄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局面怎会到这种地步?人在做,天在看,莫以为别人都是聋子瞎子,你刘公公一手遮天,别人便都不知道?怀柔之策乃是上上之策,第一要废除的便是你搞得什么土地新政。这是祸水之源。”杨廷和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呵斥起来。 刘瑾站起身来,噗通跪在朱厚照面前,哀声道:“皇上,奴婢猜的是也不是?老奴就知道有人会抓住土地新政说事,把文安反贼造反的事情安到奴婢身上。杨廷和是内阁首辅,他这么说,必是代表了外廷的意思了。奴婢也不争辩,皇上发落了奴婢吧。若是奴婢的脑袋能让反贼偃旗息鼓,奴婢死也甘愿。” 刘瑾何等精明,他早就防着这一手。这段时间他早已在朱厚照面前吹了风,将这件事点破了。本来朱厚照确实也心里觉得河北的事情或许跟刘瑾的土地新政和马政改革有关系。但是刘瑾主动提出来,朱厚照反倒认为刘瑾是光明磊落,一片忠心了。 “你这是作甚?朕何曾要你脑袋?眼下商议应付造反的贼兵的事情,怎地又扯到这件事上去了?”朱厚照皱眉道。 刘瑾哭丧着脸道:“皇上还是惩办了奴婢吧。奴婢算是看明白了。宁夏逆藩朱寘鐇作乱,也是打着杀奴婢的旗号。现在河北的反贼造反,又有人拿奴婢说事。说到底便是奴婢命苦,是个软柿子,谁都看奴婢不顺眼罢了。皇上砍了奴婢的脑袋,遂了他们的愿便是。” 听了刘瑾这番话,朱厚照也有些激动了。 “刘瑾,你起来。朕知道有些人看不得朕身边有贴心人,所以找你的麻烦。你放心,朕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杨廷和气的面色青白,沉声道:“皇上,若是臣子有罪,当以律法论罪,而非皇上空口保全。皇上要是这么做,还要国法作甚?岂非让臣等无所适从?” 朱厚照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过分,于是忙道:“朕的意思是,现在不是论谁有罪的时候。” 杨廷和吁了口气,点头道:“好,这件事臣且不论。皇上,臣的怀柔之策不是示弱,而是这其实是一种手段。如能以怀柔手段收拢人心,分化叛军内部,让从贼的百姓有回头之路,不比将他们逼上绝路,一条道走到黑强么?历朝历代,招安反叛兵马,避免流血人命的事情多得是。赵宋之时,山东梁山贼寇作乱,赵宋朝廷不就是招安了他们,以怀柔手段化解了贼寇之乱么?这不丢人,恰恰是最明智的做法。” 朱厚照沉吟不语。 内阁大臣粱储沉声道:“皇上,老臣认为,首辅之言甚是恳切。此乃先礼后兵之策。所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为最佳。打仗终究是下策。何况现在从贼者众,河北之地数万从贼之人,牵连家属亲眷便是数十万人。若是能够招安他们,岂非避免大规模流血,避免死伤更多性命。说到底,伤的是大明朝的元气。” 朱厚照微微点头,转向英国公张懋和徐光祚两人问道:“两位国公有何意见?” 拖着病体前来参加会议的团营总督英国公张懋气喘吁吁,脸色很是不好。他欠了欠身子沉声开口。 “皇上,老臣认为,可以一试。招安未必不是一个好的手段,能够不死人,不伤元气自然是最好。毕竟反贼兵马已经有三四万人,要剿灭他们,付出的代价相当沉重。所以……咳咳!” 张懋说的太急了,一时没有喘上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嗽了许久,才平息下来,继续说话。 “所以,老臣认为可以去试一试。不过……贼众已抵霸州,威胁京畿门户。天津三卫虽抵霸州,但人数已经处于劣势。一旦贼攻霸州得手,则可长驱入京师。不可不早做准备。老臣已经命令团营兵马随时待命。皇上但有差遣,老臣……咳咳,老臣愿意领军前往拒敌。” 朱厚照点头道:“英国公所言甚是周详。定国公,你认为呢?” 徐光祚起身行礼道:“臣同意英国公所言。臣也已经下令京畿归属五军都督府的兵马做好准备。臣觉得,雄县之战之所以失利,非贼强于我官军,而是领军将领不力。老臣觉得,得让善战之将领兵。若能招安则最好,若不能,则必须以雷霆之势剿灭之。不惜调动京营和河北周边兵马,大举围剿。老臣举贤不避亲,请皇上下旨,命建昌候领军剿贼。” 朱厚照道:“建昌候领军么?倒是胜任。不过……” 刘瑾在旁沉声道:“建昌候正在停职受罚期间,不宜启用。我大明朝除了建昌候,无人能领军么?” 朱厚照皱眉不语。建昌候倒是个好人选,但刘瑾说的没错,难道除了他便无人领军么?上次的事情,建昌候做的太过分了。朱厚照现在还有些生气。若是这一次又要他领军出征,岂非让建昌候认为朝廷离了他不成,愈增其骄娇二气。以后还如何能镇的住他。 “皇上,奴婢认为,招安之策可以试一试,但是英国公和定国公说的京营出征的事情,断不能行。京营兵马的职责是拱卫京城。岂能擅动?此刻必须加强戒备,拱守京师才是。贼兵出没,万一袭入京中,岂非糟糕?奴婢建议,从大同和宣府调集边军前来也是来得及的。这样更为稳妥些。”刘瑾继续道。 朱厚照点头道:“说的很是。边军善战,边将更是个个身经百战,调几卫边军前来,确实可解眼前之危。诸位觉得如何?许进,你说呢?” 兵部尚书许进忙道:“皇上圣明,正该如此。臣也是这样的想法。从大同宣府各调一卫兵马前来,会同霸州三卫,以及马中锡所率两卫,一共七卫四万五千人马,足可守住霸州门户。臣还想从郑州府调宣武卫北上,从山东济南府再调一卫,从威海调威海卫北上。十卫兵马,形成合围之势。若能以招安之策行缓兵之计,便可有充足时间完成调兵合围。” 朱厚照大喜,拍着大腿道:“好,就这么办。杨廷和,你告诉马中锡,让他去和反贼刘氏兄弟联络,跟他们谈谈招安的条件。尽量拖时间。能成则罢,不成也等兵马部署到位。十卫兵马,一旦招安不成,可随时进攻。嘿,这阵仗,镇都想着亲自去领军了。” 杨廷和躬身道:“臣遵旨。” …… 西山野狗岭,张延龄带着徐幼棠正在测试一把新枪。这是一柄单管鸟铳,枪管极长,长达丈许。这是张延龄最近让人打造出来的。 这只枪管上绑着一个千里镜。 张延龄趴在雪地上,徐幼棠伏在他身边,她手里拿着一只千里镜在朝前方眺望。 “大哥,前面坡上,有一从荆棘的地方,有只兔子。看到了么?”徐幼棠叫道。 张延龄眯着一只眼睛瞄准,慢慢的移动枪管,在千里镜的十字瞄准镜中,看到了那只在雪地里的荆棘丛中吃着草根的野兔。 “看到了,我瞄准它了。”张延龄道。 “这么远,不知道能不能打中。足有五六百步呢。”徐幼棠道。 张延龄不答,将十字准星对准野兔的心脏,扣动了扳机。 轰隆一声巨响,枪口跳起老高,枪柄将张延龄的肩膀砸的生疼。 “中了,打中了。真厉害。今晚有兔肉吃了。”徐幼棠笑着飞奔过去捡兔子。 张延龄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加长管的鸟铳,满意的点头。这怕是历史上第一支狙击枪吧。也许无用,但是张延龄还是想做出来瞧瞧。 这段时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朝廷在打仗,但是没有自己什么事儿。昨日知道了徐光祚在皇上面前提出让自己领军平叛,却被刘瑾给挡回去了。张延龄听到这消息一点也不惊讶。 徐光祚说,刘瑾自然不肯让自己去立功,他也不想让京营拿功劳。所以要调集边军前来这件事倒是引起了张延龄的警觉。本来是可以用京营调两营兵马前往霸州的。可刘瑾非要调边军,其中定有猫腻。那可未必是不让京营染指平叛之功的想法。 不过张延龄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无论他刘瑾怎么折腾,他恐怕已经命不长久了。一桩让刘瑾无论如何也活不成的公案已经查的有些眉目了。陈式一已经带人出京,等他回来之后,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刘瑾就像是适才千里瞄准镜中的兔子,已经被锁定,就等着自己扣动扳机了。 第702章 红红火火 河北的局势在迅速恶化。 十余天时间里,义军急速壮大。原本造反这件要砍头诛九族的事情,许多人还是持谨慎观望状态的。大多数百姓其实都是沉默的羔羊,不敢踏出那义无反顾毫无后路的一步。 然而,义军接连大胜,以往被视若猛兽,不敢稍加忤逆的官兵和官府,却像是泥塑纸扎的一般不堪一击。 当一座又一座城池被攻下,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发生在眼前。 当那些造反者怀里揣着金银,胳膊搂着娇美的官家妻女,吃的嘴巴流油,喝德醉醺醺的在街头大笑而过的时候。 当一颗又一颗的官员的头颅在旗杆上悬挂起来,四面八方的响马山匪和青壮百姓聚拢而来参加义军的时候。 当平日不如自己的别人参加了义军,提拔为小头目,颐指气使的吆喝着走过的时候。 百姓们的内心终于不再挣扎,不再犹豫。是时候下决心了,不然便赶不上趟了。 如果说,在举事的当初,刘六刘七杨虎等人用的是裹挟百姓加入的办法。那么一个多月后的今日,百姓么已经无需裹挟了,他们已经开始主动加入义军。 甚至到了这个阶段,义军的加入已经有了门槛。老弱者不收,胆怯者不收。甚至要加入义军,都需要给一些好处才成了。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世事难料。 朝廷视百姓如草芥,百姓便视朝廷为仇敌。义军的勇敢是基于没有后路的决绝,这也让他们比官兵的战斗意志更强,更加的狠厉。肉搏战中竟然也毫不逊色。 这支乌七八糟的乌合之众,在迅速的成长,迅速的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 刘六刘七杨虎赵燧等人当然并没有满足于攻下几座小县城。他们料定朝廷兵马会集结于霸州守住北上京畿的门户。但他们目前并无进攻京城的计划。 京城之地,光是京营兵马便有二十万,以义军目前的实力,那不是鸡蛋碰石头么?义军的首领们可没有那么蠢。他们的计划是占领更多的河北之地的州府,占据更大的底盘便可让兵马进一步壮大,获得的物资便也进一步的丰富。家伙硬了,才有叫板的资格。 在成功歼灭神龙中卫之后,河北之地大部分州府的防御力量已经乏善可陈。大明朝除了九边重镇和京师是集中驻扎了大量的兵马之外,地方的防御力量其实是很薄弱的。 拿河北为例,除了神龙中卫和位于河间府的两卫兵马之外,各地便没有多少兵马了。地方州府的团练武装,衙役捕快的力量,地方上的乡勇这些,其实算不上是军事力量。团练还能勉强称之为军队,其他的便只是维持治安,缉捕盗匪的人手了。 整个河北之地,正规军队不超过两万,七七八八加起来不超过两万八千人呢。现如今神龙中卫覆灭,河间府两卫缩在任丘这个小县城了。其他大片的地方便都任义军纵横驰骋了。 二月初九,义军刘七部五千兵马往西北进攻,八日内连克容城、定兴两县,最后攻克易州,打通通向太行山的通道。 二月初十,杨虎率一万兵马往西进攻,攻克安素安州两城,之后分兵绕行保定府,攻克满城高阳两县,大军将保定府全面围困。 此保定非彼保定,位于文安西北的保定是县城,而此保定府乃是河北六府之一的保定府,是一座大城。 保定府知府自然不肯投降,组织军民人力进行抵抗防守。然而杨虎诡计多端,在之前攻克周边四城的时候便让上千义军混在逃难流民之中进入保定府中。 二月二十三,攻城战打响之时,义军猛攻北门,吸引大批军民于北城防守之时,那千余义军在城中露出獠牙,开始大肆杀人放过。他们攻克了府衙,抓到了保定知府李青的父母妻妾和一双儿女,将他们当着李青的面砍死在北城大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尸首。 保定知府李青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加之贼兵势众,已经无力清理城中的贼兵,保定府已然必失。激愤痛苦之下,从城楼一跃而下,摔死在城下大石上。 只花了一天时间,杨虎便攻下了保定府这座大城。这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一刻,标志着义军已经可以攻克大州府,占据大片地盘。 值得一提的是,两路兵马达到占据保定府全境的目标的时候,原本只有一万五千兵力的义军,此刻已经膨胀到了四万人。不但没有遭遇损失,反而更加的壮大。 三月初六,刘六赵燧抵达保定府。在保定府衙广场上,对近六万大军进行了整编。刘六被推举为奉天大元帅,刘七、杨虎、赵燧等人被任命为副元帅,下边分封了六名大将军和数十名将军。被占领的各城封了县令知州等官员。 与此同时,在赵燧的建议下,奉天大将军刘宠发布了第一号大将军旨意:将保定府所有地主豪强和朝廷官员的土地充公,之后进行丈量分给每家每户。 每一户按照人头分得田亩,不分男女老幼。土地归于百姓私有,可传后代,除非后继无人,才会收回。规定三年内,奉天大将军不收一粒稻米税收,军粮物资以百姓‘自愿奉献’的方式缴纳。多少随意。 这简直是击中了所有百姓的心窝子。土地田产这些都是百姓的命根,分田分地还不交税,这简直是菩萨显灵了。 不仅如此,刘宠公布了义军军规十二条。下令处置了一批肆意残杀百姓,奸污百姓妻女,抢劫百姓财物的义军士兵。 义军本就良莠不齐,夹杂着大量的响马匪徒和混混地痞,一旦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那便会不可收拾。 所以,赵燧建议必须要处置一批人,制定军规约束兵马,否则会让这些人坏了义军的大事。 刘宠听从了他的建议。这个赵燧不但行事疯狂,计谋出众,而且因为读过书,当过秀才,还懂得怎么管理事务。刘宠得了他仿佛如添了左膀右臂一般,很多事他自己不明白,觉得难以解决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在保定府衙门广场上,六十多名违背军规,残害百姓的义军中的败类被当众处死。这更是大大的震慑了义军上下,更让所有的百姓心中悬着的一些东西放下了。 刘宠将六万大军改编为东西南北中五军,分别以奉天军命名。比如刘宠自己统帅的为奉天中军,下辖两万人大军。其余四军由三名副大元帅和大将军统帅。对付还在扩充,将来还会上下左右前后各军出现。 经过这番整顿和规划,义军规制架构基本成型。而此时距离文安举事正好整整两个月。刘宠等人也没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事情已经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变化。 三月初七,刘宠杨虎赵燧等人正聚集在府衙大堂商议下一步的行动。众人几乎一致同意,进一步的扩大地盘,将南边的真定府、广平府,大名府全部攻下。这样可以打通往河南开封的通道。打通南下之路。 朝廷正在调兵遣将的消息,众人也都心知肚明。现在要抓紧时间壮大兵马,扩大地盘,增强实力,给义军腾挪的空间。 就在众人议定南下攻击决定的时候,十几名中军亲卫押解着两名穿着小吏服饰的人来到了府衙大堂前。 “禀报大元帅,诸位副元帅大将军们。我们在城北抓到了两名朝廷奸细。”亲卫大声禀报道。 “我们不是奸细,我们是马中锡大人帐下的文吏,是奉命前来送信的。”一人大声叫道。 “哦?”刘宠讶异道:“马中锡?那个龟缩在任丘小县不敢与我们交锋的马中锡?” “正是。马大人命我等来送封信给刘宠将军。不知哪一位是刘宠将军。”那人忙道。 “我便是,什么信?拿来瞧瞧。他找我作甚?难道要投降么?哈哈哈。”刘宠大笑,周围众将领也是一阵大笑。 信送到了刘宠手上,刘宠展开读了一遍,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爆发出一阵扬天的大笑。 赵燧杨虎等人传看了这封信,也都再次狂笑不止。 “押下去,好生伺候着,不得为难他们。”刘宠摆手道。 待两名信使被押解下去之后,刘宠笑着问身边众人道:“来招安了,各位怎么说?” 第703章 各怀鬼胎 高阳县城,位于任丘县城和保定府中间位置的一座城池。 高阳县城东郊外有一条流入白洋淀的大河,名叫猪龙河。河面不宽,两岸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冲积平原。 三月时节,正是草长莺飞之时。猪龙河边的青草已经冒出了头,一片绿油油生机勃勃的景象。 就在猪龙河西岸空地上,受朝廷委托,左都副御史马中锡在此和叛军奉天大元帅刘宠进行招安的会商。 按照约定,两边各派出五十名步兵亲兵随行。并且,在会商开始之前,互派兵士去对方身后十里范围的距离警戒,以防对方使诈。 一座临时搭建的草亭里,双方人员入场就坐。按照约定,双方各带三名协助会商人员进入,五十名兵士则各列队在百步之外,以免干扰会商的流程。 刘宠这边自然是刘宸杨虎赵燧几人参与,而马中锡那边,除了一名河间府卫指挥使之外,便是两名文职官员。 上午巳时,招安会商正式开始。 马中锡先表明了立场:“本官相信你们已经仔细看了本官送去的信了。本官乃督察院左都副御史马中锡。奉朝廷旨意,充当和各位头领的招安洽谈官员。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此次朝廷诚意满满,便是想平息战乱,还河北百姓以清明安乐之世。各位头领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刘宠呵呵笑道:“马大人,朝廷当知道我们为什么造反吧。” 马中锡皱眉道:“个中原委,倒也不必去细究。过去发生的事情,就当一笔勾销,不用再提及。重要的是,从今日起,平息这眼前的一切。” 刘宠点头道:“好,过去的事情不提便不提。朝廷既然来招安怎么,我们也不能不给朝廷面子。不过条件自然是要满足我们的。咱们不能白干了。被你三言两语便说的投降了。” “刘首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只要能够平息兵乱,咱们都可商议。”马中锡微笑道。 刘宠笑道:“那我可要提了。我们呢,也没有别的要求。第一,所有参加我义军的人,朝廷都需要下旨免罪。在我军中担任何职的,便给予他们何等职位。愿意回家种地的,也不可勉强他们。” 马中锡微微点头道:“刘首领果然是仁义之人,难怪可以聚拢如此多的人跟着你造反。光是这第一条,便足见刘首领有仁义。忠孝仁义,刘首领只缺了一个。” 刘宠大笑道:“马大人,不用拐着弯骂人,说我刘宠不忠。莫忘了,我们是你们口中的反贼呢,你跟我谈什么忠君?” 马中锡微笑道:“并无此意。这一条,老夫可保证朝廷会答应的。老夫便可做主。朝廷会下旨大赦,所有人都会无恙,并且按照原职招安。李主事,将这一条写下来。” 旁边的文职官员忙用笔誊录在案。 刘宠笑道:“倒也爽快。第二条,本人对土地和财物做了一些分配。朝廷得信守承诺,承认我分配的土地和财物归于百姓所有。否则百姓们岂不是白白欢喜一场。我刘宠却也不做那种只顾自己,不顾百姓的人。” 马中锡讶异道:“什么分派土地和财物?” 赵燧在旁沉声道:“马大人,我家大元帅下令,夺豪强之田分给百姓之家。这些事要算数。” 马中锡讶异不已,本来对眼前这帮家伙心中丝毫看不起,但是现在却有些肃然起敬了。他们居然知道均田亩,给百姓好处。这是收买人心之举。一群贼兵居然会这么干,看来其志不小。 “这件事嘛……恐怕得朝廷准许才可。这分封土地之权在朝廷,几位如果同意招安,那便是朝廷之臣,也得听朝廷安排。总之,朝廷定会妥善安置百姓的。那都是大明的子民。”马中锡沉声道。 刘七嗤笑道:“六哥,瞧瞧,这老儿连这点主都做不了,还来招安,简直可笑。” 马中锡皱眉道:“话不能这么说,招安自然会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是你们提出来的条件也不能离谱。” 赵燧冷笑道:“这可并不离谱。看来朝廷至今还不知道咱们为什么造反。还不是因为没活路么?种地的没饭吃,挨冻受饿欠高利债,卖儿卖女。想要出去要饭,都要被抓回来。朝廷拿咱们当猪狗,百姓们自然造他娘的反。不能保证百姓有饭吃,就算招安了咱们,还是会有人造反。” 马中锡沉吟道:“如你说的是真话,那朝廷确实过了。老夫没想到,这河北之地居然是这副样子。看来有的人要为此次事情负责任了。罢了,这一条先记下,回头本官会力陈皇上,相信皇上会答应的。说到底,土地又不是没了,还在百姓手里罢了。李主事,这一条也记下。” 刘宠冷笑道:“马大人,这才说了第二条,你便已经勉勉强强了。再往后说,你还不得跳起来?我看,这事儿算了吧,咱们怕是谈不拢。” 马中锡道:“刘首领,这本就是相互商谈之事。你瞧,你们一说这内里情形,本官不就同意了这第二条了么?还有什么条件,说出来商谈便是。我想,关于你们主要首领自身的要求应该提了吧。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官?” 刘宠呵呵笑道:“既如此,那我可就提了。咱们兄弟可不能白忙活。马大人,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首先,我们四人要封爵。咱们也不狮子大开口,不要什么亲王郡王什么的。一人封个国公便可。” 马中锡惊愕嗔目,呆呆瞪大眼睛。 但听刘宠继续说道:“鉴于朝廷的德行,我们可不想被朝廷打击报复,所以我们也不去京城,就在河北等地给我们封地。一人封一个县就是了。官职方面嘛,倒也不讲究,封个什么领军的指挥使便好。因为我们要求朝廷允许我们保留自己的兵马。也不多,一人五千兵马。对了,我们四个都是光棍,还没娶妻。皇上要是有诚意的话,找几个郡主公主什么的一人给咱们来一个,这样咱们便也是皇亲国戚了。那都是一家人了,还造什么反?马大人,这些条件你能答应么?” 马中锡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像是石化了一般。他身旁的几名官员也都怒目瞪着刘宠等人。 “喂喂,那老头,怎么了?傻了么?”刘七大声叫道。 马中锡长长的吁了口气,强自压制心中的怒火,沉声说道:“刘首领,你提出的这些条件也着实过分了些。莫不是消遣我们么?本官说了,条件要提的合理才成。” 刘宠瞪眼道:“怎么?不合理么?我觉得很合理啊。朝廷要招安我们,自然要厚待我们。我们又不是要干皇帝,干首辅尚书,又不是当王爷,只是要个国公玩玩而已。这难道很过分?” 马中锡冷声道:“国公乃顶级勋贵,要封赏给为大明朝立下汗马功劳之人。大明偌大朝廷,国公有几个?你们张口便要当国公,莫非当国公是青菜萝卜不成?朝廷招安你们,那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是止息纷争之举。你们怎可狮子大开口?这可毫无诚意。还要什么封地,要自己的私兵,亏你们想的出来。你们是要当土皇帝不成?老夫觉得,你们毫无诚意。” 刘宠冷笑道:“诚意?是你们要招安我们,可不是咱们上杆子去求你们。我奉天义军现如今有十几万大军在手,找这个架势,我们要横扫天下也是不是没有可能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要是得了江山,慢说什么国公了,咱们几个轮流干皇帝也是成的。要朝廷几个国公,又算得了什么?” 刘宠故意把自己的实力夸大一些吓唬对方,实际上整顿之后的义军只有六万余人,哪有什么十几万。 马中锡忍耐不住,怒喝道:“放肆。朝廷是给你们活路,你真当朝廷怕了你们不成?朝廷给你们机会,你们当感恩戴德才是。却来胡搅蛮缠。岂有此理。” 杨虎一拍桌子吼道:“什么狗东西,我们要你们给机会?你们自己吓得瑟瑟发抖,这才求我们招安的。感恩戴德,放你娘的屁。” 马中锡斥道:“一群草莽,不知天高地厚。得了些便宜,便以为了不得了。殊不知,朝廷一旦下决心,你们都要被打回原形。你们能和朝廷百万大军抗衡?简直可笑。实话告诉你们,朝廷决定,给你们封伯爵,赏赐你们千亩良田,让你们当州府官员,不再追究你们造反之罪。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劝你们抓住机会,莫要丧失了这大好的机会。别人得官,要十年寒窗中科举,你们得官却是走了捷径,还封爵,足以光宗耀祖了,改邪正名了。好好想想吧。” 刘宠大笑起来,转头对身旁众人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把咱们当叫花子打发呢。给咱们点甜头便想骗了咱们,当真是那咱们不作数。” 赵燧冷笑道:“那便打的他们哭爹喊娘,他们便知道怕了。什么鸟招安,他们毫无诚意。” 马中锡喝道:“胡说八道,若无诚意,老夫赶来这里作甚?” 刘宠冷笑道:“我来告诉你,你来见我们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拖延时间,集结各地官兵来围剿我们?我们的人在霸州北见到大批兵马赶到霸州,是不是你们那个狗皇帝叫你来骗我们,然后偷偷调兵遣将,准备进攻?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居心。什么他娘的招安,缓兵之计罢了。” 马中锡皱眉道:“胡说,那是正常调兵而已。招安是皇上下旨的,跟兵马调动无关。朝廷是有诚意的。” 刘宠啐道:“我呸,拿老子们当猴子耍是不是?一面要招安,一面增兵,准备围剿我们。这便是你们的诚意?朝廷根本不可信,我们是反贼,招安我们?待我们答应之后,夺了我们的兵权,然后秋后算账?等着锦衣卫和官兵把老子们的妻儿父母和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马大人,你们那点鬼心思,便不要耍了。你们若真有诚意,便答应了条件,否则,免谈。” 马中锡紧锁眉头,气的手都发抖。招安是他赞成的做法,当年他在辽东便是安抚当地暴动,立下功劳的。他本来以为,这次招安是会成功的,因为这帮反贼其实心里是不想死拼到底的。造反之路的尽头就是末路,谁都明白这一点。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帮反贼却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从他们知道给百姓分田地的举动来看,他们并不蠢。而且志不在小。 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不可能的,不答应却就要谈崩了。马中锡还不想放弃。更何况即便谈崩了,也得拖延时间。不能这么快便结束。 边军三卫正在赶往霸州,河南山东的兵马也在北上,很快便可集结十卫兵马,到那时便不必担心了。现在起码要稳住他们,争取的时间越长越好。不能任由他们四处攻打流窜。 “这样吧,这件事容我考虑考虑。反正时间还早,本官带了酒菜前来,咱们吃了午饭,下午再谈。”马中锡道。 刘宠答应的很爽快,大声笑道:“也好,反正时间多的是。这潴龙河边风景好,就当是三月踏青了。” 第704章 歼灭 午后休息了一会,双方继续商谈。 和上午的态度相比,刘宠等人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不再坚持什么娶郡主,封国公这样的离谱的要求。转而对官职和封地以及保留私兵的事情上进行讨价还价。 这让马中锡看到了一丝希望。虽然对方的要求依旧距离朝廷愿意给的条件差了不少,但是既然有让步的迹象,那便说明有成功的可能。时间多的是,将这帮人耗在这里,只要他们不到处攻城掠地,给己方调兵遣将的时间,自然是件好事。 倘若当真能达成招安协议的话,对自己而言,那也是平叛大功。 总之,左右皆可逢源,不妨跟他们耗下去。 一番唇枪舌剑,一会吹胡子拍桌子,一会又诚恳相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双方下午的商谈又达成了一条。那便是同意授予四人四品知府级别的官员,封伯爵。 天色渐晚,双方商谈停止,就地扎营歇息,一致同意明日继续商谈。看起来双方都诚意满满。 晚间,马中锡甚至携酒去往刘宠等人驻地饮酒以示好。双方围着篝火还喝了起来。猪龙河畔一度欢声笑语,气氛和谐。这马中锡其实也是个性情中人,本来对这帮反贼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也蔑视这群匪徒。但是听赵燧刘宠等人的言语谈吐,倒也有了几分敬佩之意。 说到底,他们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朝廷在河北推行的那些政策简直就是逼人造反,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怪不得他们。 次日上午,双方继续扯皮。你来我往,争执不下。一天下来,又在一些小的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于是约定继续商谈。 到了第三天午后。当双方在保留私兵的数量上进行扯皮的时候。突然间,猪龙河西岸远处,数骑飞驰而来。马中锡忙命人拦住,因为不可破坏谈判的规矩,无关人等不得入场。 派了一名主事前往问询之后,那主事不久后脸色煞白的飞奔而来,神情极为惊惶。 “出了什么事?”马中锡大声问道。 “紧急军情禀报,大人借一步说话。”那主事看着刘宠等人一眼,低声说道。 马中锡皱了皱眉头,向刘宠等人拱手道:“抱歉,本官失陪片刻。” 刘宠翘着二郎腿对着马中锡笑道:“马大人,不必避着我们了。那位大人,我来猜一猜是什么紧急军情好不好?是不是河间府被围困了?河间府的守军派人出来告急求援?” 那主事脸色大变,呆呆发愣。 马中锡惊愕道:“刘首领,你说什么?张主事,他猜对了?” 那名主事见此情形也不必避着刘宠等人了,哭丧着脸道:“千真万确。留守河间府的孙指挥使派人前来求援。昨夜河间府被大批贼兵围困,攻势凶猛。城池告急,请马大人回兵救援。” 马中锡如焦雷轰顶,张着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转头盯着刘宠等人厉声喝骂起来。 “是不是你们捣的鬼?你们这群下三滥,居然背后耍阴谋。利用招安洽谈作为幌子,背地里偷偷攻我侧后河间府。卑鄙啊,卑鄙无耻之辈!你们怎可这么做?那还是人么?人而无信,和畜生何异?” 马中锡气的胡子抖动着,吐沫星子喷出老远,再也不管什么为官的风度了。恨不得将所有恶毒的咒骂都向刘宠等人倾泻出来。 刘宠哈哈大笑道:“马大人,彼此彼此。本人不久前才接到禀报,霸州兵马攻下文安,正往雄县逼近。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许你们耍花样,便不许我们如此么?你不仁,我不义,咱们扯平了。” 马中锡怒道:“胡说八道,朝廷有旨意,招安不成才会动兵,怎会进攻文安?” 刘宠叹道:“你这位马大人,傻乎乎的。也不知你是怎么当上这么大的官的。是真是假,你回去一问不就知道了么?马大人,事到如今,我看,咱们也不必在这里演戏了。三天了,比打仗还累些。我们也不为难你,你马大人人还不错,起码送了些好酒好菜给我们吃,陪咱们兄弟在这里呆了三日,也算是熟人了。我等是讲情义之人,哪怕你我是敌对,也不会这时候为难你。咱们一拍两散,各自回去干事吧。哈哈哈。” 马中锡气的简直要疯了,但事到如今,这招安之事必是泡汤了。到此时他才明白,无论是朝廷还是对方这帮人,对招安之事都是毫无兴趣的。他们都拿此事当幌子迷惑对方,暗地里组织行动。 上上下下乃至对手都知道这件事干不成,只有自己傻乎乎的被人耍弄,还在这里费口舌,一度以为事情要成了。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刘宠等人故意松口,好拖住自己,让他的兵马能够有时间抵达河间府攻城罢了。 算算时间,到昨晚是两天两夜的时间,足够叛军从南边迂回抵达河间府了。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已经屯兵于某处,准备发动进攻了。 刘宠等人笑着站起身来,拱手离开。 赵燧离开草棚的时候,转头来特意叮嘱了一句:“马大人,我家大元帅仁义,今日不为难你。但是下次可就没那么好了。战场上相见,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劝你马大人远离这里,千万别趟这趟浑水。对了,你可别昏了头去救河间府。河间府我们攻定了。我们已经得了消息,那里有大批粮草物资,咱们正需要。你可莫要搅局。你那两卫兵马是救不了河间府的。没得白送了性命。” 杨虎在前方回头笑道:“疯子兄弟,你可真是好心,还提醒他。” 赵燧笑道:“没办法,我一向心软。” 马中锡无暇去跟这帮人计较这些言语上的讽刺,他要赶紧回去救援河间府。既然消息送出来了,那说明河间府留守的孙指挥使还在拼死抵抗。 河间府有两千人马加上团练衙役捕快狱卒等等起码有三千人。城池又很坚固。贼兵出动了一万兵马,那可未必能攻的下来。 眼下有两个选择。 一是不管河间府的事情,既然霸州兵马攻下了文安县,自己便可以和朝廷兵马形成夹击雄县之势。可和霸州领军之将商议攻雄县向保定府进攻。收复失地。 二是立刻回兵河间府救援。击退贼兵,以保河间府安全。河间府有二十余万军民百姓,还有大量的物资粮草囤积,一旦被贼兵攻克,损失巨大。 另外河间府倘若丢了,那便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的,朝廷必将怪罪自己。 两相权衡之下,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救河间府比攻雄县要重要的多。不但是对自己,也是对大局。所以马中锡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带着人迅速离开猪龙河,赶回任丘县。在半路上,他又接到了一次孙指挥使派来求救的信息。这更坚定了他救援的决心。 午后申时,马中锡回到任丘县城,当即整军一万,急火火的往河间府救援而去。任丘距离河间府距离并不远,申时出发,凌晨便会到达。 然而,心急火燎的马中锡低估了贼兵的胃口。初更时分,他的兵马在半路上遭到了大股义军的袭击。在去往河间府的路上,一处官道经过一处无名山岗之时,发现官道被大量树木乱石阻绝。 马中锡意识到中了对方围城打援之计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官兵拥堵在山道的时候,两侧喊杀之声大作。约莫三万多贼兵埋伏在旷野之中的山岗上。乱箭射出数轮之后,贼兵发起了进攻。 马中锡只得仓促应战。黑天瞎地,贼兵数倍于己,又是在崎岖的旷野之地遭遇的突袭。结果可想而知。 战斗到黎明时分,河间二卫大败。一万多人逃散三千余人,其余尽数被歼灭。马中锡肩膀中了一箭,被亲卫死命保着冲出重围,逃回任丘。 在任丘也不敢久待,带着残兵数千人逃往文安县和霸州兵马回合。 至此,义军再一次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大胜。原河北驻军,尽数被他们歼灭。整个河北霸州文安一带往南的地方,再无可与之抗衡的官兵。 第705章 侯爷的烦心事 马中锡的河间府二卫兵马的大败,震惊朝野上下。 霸州增兵之后已有六卫近四万兵马。本拟攻克文安一路往前,夺回保定府。但马中锡大败而归,回京城负荆请罪。朝廷随即叫停了霸州大军的进攻,命他们原地待命。 原因很简单,义军用兵神出鬼没,诡计多端。原河北所驻的三卫近两万兵马被歼灭大半,已然毫无战斗力了。如果再出差池,后果将不堪设想。 君臣商议之后,决定先让霸州大军退缩霸州臣据守,先守住北上京畿的通道,再做计较。 马中锡因领军作战不力,愚蠢无能,被当即革职下狱,等待审判。马中锡自然是满肚子委屈,但他却也知道,自己确实太大意了。也确实有些蠢。 在招安会商不欢而散之时,对方曾经提醒过自己,不要去救河间府的。说的其实很明了。但马中锡当时以为是对方的调笑和讽刺,并未在意。事实上只需仔细想一想,便明白对方是激将之法,正话反说。自己若是细细考虑一下,便应该更加谨慎些。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大明朝派去剿灭所谓河北暴民作乱的两位领军人物,惠安伯张伟以及左副都御史马中锡成功的在狱中会师了。 虽然将马中锡治罪,但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大明君臣面前。那便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者说,接下来谁可统帅大军剿贼? 小公爷张仑上了血书表示要领军前往剿贼。张仑的身份倒是可以统帅大军。他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又是团营的副总督,威望和身份是足够的。但是,他能否胜任是个大大的问号。 在经历了连番大败之后,反贼兵马已经带给了朝廷上下巨大的心理阴影和压力。数月之间,席卷河北十几座州府县城,裹挟了数量超过六七万的兵马,就像一团火,猛烈的烧了起来。 现如今要去救火的人,必须要有绝对的把握,能够灭了这团火。要是再出差错,再往火里浇油,那么这团火便灭不了了。不但灭不了,而且很可能便会烧到京城来了。 英国公张懋上折子请求皇上拒绝张仑的自荐。理由很简单。张懋病的下不了床,现如今团营事务是张仑全面主持。张仑自是可以领军出征,但是此刻统帅团营,稳住京城的防守更为重要。当此之时,京营绝对不能乱。 朱厚照深以为然。但是,谁来领军?成了个问题。遍思群臣诸侯爷,竟无一个能堪用。边镇的总兵们倒是可以,但是边镇也要看好,别在这种时候被鞑子乘机袭扰,那便是内忧外患,顾此失彼了。 其实,让朱厚照放心的人选倒是有一个,只是朱厚照有心心虚,不久前才得罪了他,他怕这个人闹脾气不肯。朱厚照也是要面子的人,他可不想碰一鼻子灰。 于是乎,朱厚照单独召见了徐光祚,询问张延龄的近况,试探着问,能否让张延龄来救火。徐光祚其实早就准备再一次举荐张延龄了。徐光祚也知道,现在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张延龄。但是担心皇上和刘瑾不同意,再次遭到拒绝。 上一次被拒绝之后,张延龄便很不开心了。不是因为不能领军作战的事情,而是当时刘瑾和朱厚照说了句‘难道我大明朝除了建昌候便无他人领军了么?’这样的话。 张延龄当时便在徐光祚面前放了狠话。 “最好别来求我。要是朝廷下次想要我领军出征,得皇上亲自带着刘瑾来赔礼道歉。否则免谈。” 当时徐光祚只是宽慰了几句,觉得自己这个女婿未免自视甚高了些。那**旦夕便平息,说这种狠话倒有些像是耍小孩子脾气了。 但现在,徐光祚第一时间便想到张延龄必须领军了。他是目前最为合适的人选,这一点张懋也是同意的。但是如果再被皇上拒绝一次,估摸着张延龄便要气炸了。所以,徐光祚一时没敢提及。 此时朱厚照问询张延龄的情况,想请张延龄出山,正好一拍即合。徐光祚当即表示,只要皇上决定了,他去劝说张延龄领命出征。 朱厚照大喜,命徐光祚速速去跟张延龄说。只要张延龄一同意,他便立刻下旨,事情十万火急。 …… 张侯爷最近遇到了些烦心事。说是有了些小麻烦也不为过。 庆王府郡主朱清仪原本是打算年后雪融之后便回宁夏的,但是年前年后,张延龄在她新买的正南坊的宅子里常来常往,两人好的是蜜里调油,正在兴头上,根本丢不开。 所以,朱清仪离京的日期一推再推,一迟再迟。年过了说过了元宵,元宵过了说过了正月。正月里又说过了二月。直到三月也未能成行。 回宁夏的大道已然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也没见朱清仪的车马走过。从寒冷刺骨到春暖花开,王府郡主也没有踏出京城一步。 本来三月中朱清仪下定决心要回宁夏的,可是就这个时候出事了。 三个月来,张延龄和朱清仪两人蜜里调油无所顾忌,一来二去,朱清仪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二月里月事没来,朱清仪倒是没有太在意。也许只是迟了而已,也许是被侯爷折腾的紊乱了,并没有往别处去想。 然而,这月事一直推迟到了三月该来的日子也还是没来,这下朱清仪有些慌了。她不懂,但是侍奉她的婢女彩云是懂的,她偷偷的告诉朱清仪,搞不好是有喜了。 朱清仪如五雷轰顶,不知所措。和侯爷鱼水之欢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过这个问题。自己还是未嫁之身,这要是怀孕了,可如何是好? 朱清仪当即面命彩云将张延龄特地请来,张延龄欢天喜地的跑来,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同样也是外焦里嫩,被雷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这老天当真是喜欢捉弄人。自己府里的妻妾四人除了徐晚意之外,全都是撒种子不长庄稼的地。按理说自己足够勤奋,耕耘不绰,但是却无收成。徐晚意能怀孕生子,起码说明自己的种子是没问题的。 她们也应该没有生理上的问题才是,因为不可能阿秀和幼棠以及如青三人都有毛病。三人都有毛病的几率怕是无限接近零。 张延龄倒是觉得顺其自然为好,也不太着急。虽说希望多子多女,儿孙满堂更好。但是这种事终究不是急来的。 但是阿秀她们可是心里迫切想要生个一男半女的。谈如青倒是看不出来,徐幼棠是明确表示希望生一个的,阿秀更是为此事不知在观音面前烧了多少香,许了多少愿,说了多少好话。 每年新年的年饭席上,阿秀的新年愿望必是侯爷和全家安康,之后便是自己这一年要种上。可是一年又一年,成婚三年多,事与愿违。 张延龄理解阿秀的心情,每次在阿秀房中过夜,都配合阿秀,一滴不漏的入港。阿秀为了怀上,事后总是翘起脚来躺一会,不肯浪费种子。希望能增加受孕的几率。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效果。 可如今倒好,自己和朱清仪才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她便怀上了。张延龄甚至不用去请郎中来号脉,只是根据朱清仪的描述,说她月事不来,经常犯恶心,喜吃酸甜之物,胃口大开等等,便知道八玖不离十了。 看着朱清仪可怜巴巴的样子,再想想阿秀,张延龄的脑海里只有四个大字:造化弄人!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事儿可咋办? 为了确定是否真有了身孕,以及如何处置这件事,张延龄只能将谈如青请来,和朱清仪一起硬着头皮将此事告诉了如青。 谈如青和张延龄一样,也是半晌张着樱桃小嘴说不出话来。半天苦笑说了一句:“可怜的阿秀。” 谈如青认认真真的号了脉,确定是真的怀上了之后,看着张延龄和朱清仪道:“恭喜二位了,有喜了。” 张延龄差点要跳起来,这时候如青恭喜个屁?摆明是刺激自己。 “怎么办?这孩儿可不能要。清仪没有嫁人,这要是肚子大了,岂非是要被吐沫星子淹死。而且是皇族之家,追究起来,这是失德之过。如青,有没有什么方子,给处理了。”张延龄咬牙道。 “什么意思?”朱清仪诧异问道。 谈如青叹息道:“侯爷的意思是,用些药把这胎儿打了。方子倒是有,麝香洗宫丸我们家是有的,吃三颗便能……” “不!”朱清仪叫了起来。 朱清仪捂着肚子叫道:“侯爷你也太狠心了,这可是孩儿啊,那是一条命啊。你怎可如此狠心?我不许。” 张延龄皱眉道:“不是我狠心,是这孩儿要不得。你可是没嫁人的。” “不!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舍不得。我也不忍心。孩儿是无辜的,我怎能下如此狠心。”朱清仪叫道。 张延龄耐心劝解道:“孩儿会再有的,将来我娶了你,再生孩儿便是。这时候当真是不合时宜。” “不!绝不!你娶我?那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这孩儿既然来了,便自有他的道理。是了,正是来陪我的。免得将来我孤单一人,给我养老送终的。我决定了,我得生下孩儿。”朱清仪叫道。 张延龄皱眉道:“不要胡闹,我不许。” 朱清仪拢了拢头发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你命令不了我,我和你不是夫妻,我是庆王府郡主,我不必听你的。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张延龄还待要说话,朱清仪扬声道:“送客!” 不明就里的彩云从门口探头进来道:“送谁啊?如青夫人么?” 朱清仪道:“送侯爷走,若不走叫王府亲卫来撵。” 谈如青再旁低声道:“清仪,莫要激动,你这身孕三月不足,激动了容易小产。” 朱清仪吓了一跳,忙吁气静身。对张延龄道:“我求你了,侯爷先去。我和如青说说话,问她一些事情。” 张延龄叹息无语,举手道:“罢了,你身子要紧,不要激动。好好想想,回头我们再说这件事。” 朱清仪摆摆手,张延龄只得起身离开。 回到家里,张延龄越想越是郁闷,越想越是觉得这孩儿不能留。他倒是不怕,主要是怕朱清仪背负巨大的负面声誉,人言可畏,皇族也有严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朱清仪的态度的坚决,估摸着很难说服她。心中正自烦恼的时候,黄四从二进来到后宅院门口大声说话:“爷,有人来拜见您。” “不见!谁也不见。叫他滚蛋。”张延龄正自烦恼,大声叫道。 “混账,连老丈人都往外赶么?”徐光祚的声音在院门口传来。 张延龄一错愕,忙迎了出去。 第706章 侯爷出马 翁婿二人在厅中坐定,在后园带着儿子和婢女们玩耍的徐晚意也闻讯赶来见爹爹。 徐光祚带了些糖果玩具给外孙子,逗弄了一会小张翼,这才进入正题。 “延龄啊,老夫看你最近似乎闲的发慌,心情也似乎很糟糕的样子,着实有些心焦啊。这人呐,还是得做些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才有滋味。老夫有时在想,人有时候倒不是为了争那什么名声地位,争些三瓜两枣的利益。主要是,人活着要是什么都不争,不吵不闹的,确实也没有什么意味。日子也没法打发。你说是不是?” 张延龄微笑道:“岳父大人今日来看小婿,不是来教小婿人生道理的吧。小婿可有的是事情忙。并非闲的无聊。” 徐光祚咂嘴道:“别嘴硬,老夫知道你忙。今日前来呢,一来是看看你们,瞅瞅我这外孙儿。二来呢,有件事跟你商议商议。” “不去!”张延龄道。 “什么?”徐光祚楞道。 “小婿说,不去!”张延龄斩钉截铁的重复道。 徐光祚皱眉道:“老夫什么都没说,你这没头没脑的便说不去?” 张延龄道:“还用岳父大人开口么?不就是反贼已经坐大,朝廷需要人去救火么?岳父又举荐了小婿是不是?亦或是皇上请岳父来探探小婿的口风。我猜定是这件事。如果是,小婿的回答是不干。如果不是,当小婿放了个屁。” 徐光祚看着张延龄无语,自己这个女婿精的跟鬼似的,什么也别想瞒过他。自己这才刚上门,还没说缘由,便被噎住了。 要是别人,恐怕便拂袖就走了,但徐光祚可不怕这个。老狐狸什么场面没见过,张延龄的话直接被他无视。 “延龄啊,老夫知道你心中有气。但生气归生气,事情还是要办的。现在局面紧急,皇上第一个便想到了你。你若无把握便直说,那也不勉强。若是有把握的话,眼下这个机会,怎可放过?此次若能平叛成功,则从此你在皇上心目之中,在朝廷之中的地位便稳如泰山。万不要意气用事。”徐光祚沉声道。 “爹爹,你还真是举荐了夫君去打仗?便不能让我们一家子安生一些么?夫君这好不容易才安闲了几个月而已。您又来搞事。我不同意。”徐晚意在房中听到了,将孩儿交给奶娘,快步走到叫道。 徐光祚皱眉道:“晚意,这种事岂轮得到你们做主?这是军国大事,天大的事情明白么?河北反贼占领了两府十几城之地,兵马近十万。如今逼近霸州,要威胁京城了。你男人能安闲么?要是贼兵进了京畿,谁都不得安宁。” 徐晚意跺脚道:“那些事我们可不管,夫君这几年干了多少大事,跑动跑西的,立下汗马功劳。然后犯了一点小错,便又是停职又是罚俸的,还冷言冷语的讽刺。用人鸟朝前,不用鸟朝后,什么东西。” 徐光祚愕然看着徐晚意道:“你……晚意你怎地变得如此粗鲁?说的什么混账话?” 徐晚意也是脱口而出,什么鸟朝前鸟朝后的,这种话以前岂会在她的嘴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说出口来也觉得不妥。 徐光祚瞪着张延龄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家晚意嫁给了你,脾性说话都变了。真是莫名其妙。” 张延龄暗自好笑,确实是近朱者赤,自己平日说话有时候不注意,现在不光是晚意,如青幼棠阿秀她们也是不是冒出一些张延龄说的话来。 “晚意,这等事你莫要插嘴,岳父大人说的也是没错的。朝廷安危,国家大事,如何置身事外?”张延龄道。 徐晚意哼了一声道:“你想去打仗是么?我就知道。罢了,我不管了。” 徐晚意转身进房。徐光祚叹道:“都是我惯得她,哎。” 张延龄道:“晚意说的没错,朝廷用人鸟朝前,不用鸟朝后。现在想起来要我去灭火了?鼻涕流嘴巴里知道甩了?车撞树上了知道拐了?当我是什么?” 徐光祚皱眉道:“延龄,有委屈和脾气发泄两句是可以的,但可莫忘了,咱们是大明朝的臣子,大明朝的安危咱们都不能坐视。眼下的局面不用我多说,河北那帮反贼闹腾的这么厉害,山东两淮等地也有造反的。这时候不知多少人心里蠢蠢欲动,看到朝廷连一群暴民都应付不了,多少人心里憋着坏想起事?若是鞑子再跟着起哄。地方藩王再闹起来,百姓们再起来造反,一切便完了。咱们都在大明这口锅里吃饭,砸了锅,谁有饭吃?生气归生气,但是大忠大义上可不能有偏差。” 张延龄道:“这话你该跟皇上说去。早前我便上了折子,提醒要重视这帮反贼。我提议调动两营京营兵马,联合天津三卫和河北三卫兵马合兵围剿。结果,泥牛入海,全无消息。还说那些风凉话。搞得我好像上杆子去贴一般。现在火烧的这么大,反贼快十万大军了,又要我去?这算什么?” 徐光祚道:“延龄啊,若人人有你这般远见,还怎有今日情势?实话告诉你,皇上心里也是后悔的。召见老夫的时候,他说了,他不该不听你的警告的。皇上本来是要亲自召见你的,但是皇上是要面子的人,他怕你训斥他,不给他脸色。那岂不是尴尬?所以要老夫来跟你说,请你出来领军出征平叛。延龄,还是那句话,之前领军和现在领军可不同。这叫力挽狂澜之举,这是天大的功劳,明白么?” 张延龄冷笑道:“我何尝不知这是天大的功劳。但这功劳若是唾手可得,怎轮得到我?十万贼兵,又接连大胜,士气正旺。这烫手的山芋,谁敢吃?” 徐光祚吁了口气,身子往椅背上一仰,点头道:“说的也是。看来你是没有把握。如果当真没有把握,倒也确实不能接手,免得身败名裂。这一节老夫倒是没仔细考虑清楚。是老夫的过失。” 张延龄道:“也不是没有把握,只是肯定要费些周折。我不是矫情。朝廷的事情,我等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如岳父所言,砸了锅大伙儿没饭吃。我自是想出力的。但是朝廷如今的局面,我怕掣肘太多。若要我去领军,我得有些条件要提。” 徐光祚道:“你当真有把握?老夫可不想害了你。” 张延龄沉声道:“贼兵势大,那还不是官兵无能?地方卫所兵马多年没打过仗了,都是些老爷兵,遇到拼命的贼兵,哪有招架之力?越吃败仗,贼兵便越是勇猛,百姓便越是拥护。再加上贼兵首领之中确实有能用兵的人。但是,对我而言,这些算得了什么?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兵法什么的都是狗屁。” 徐光祚沉声道:“好,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还等什么?该当仁不让才是。你是我的女婿,老夫绝对是为你着想的,我觉得你成,所以才举荐你。但老夫绝不会勉强你。这一次如果你领军的话,我让延德跟你去。若是失利,我定国公府跟你一起倒霉。延德是我唯一的儿子,你该明白老夫不是虚情假意了吧。” 张延龄看着徐光祚叹了口气,他知道,徐光祚这既是表明心迹,又是想要豪赌一把。定国公府在这件事上是要有所建树的。那也说明了徐光祚对自己已经完全的信任和倚重了。自己用实力彻底征服了徐家父子。他愿意把宝压在自己身上。 “好,那咱们现在便去见皇上。当着皇上的面,我要提出几点要求。他若同意,我便领军出征。他若不同意,此事作罢,请皇上另请高明。”张延龄道。 第707章 侯爷出马(续)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坤宁宫后殿花园之中,草木青翠,鲜花绽放。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景色甚是怡人。 朱厚照坐在鱼池旁边看鱼,夏皇后捧着一只银盘,里边放着一些鱼食让朱厚照取着往水里丢。一群金鱼在水中争抢着朱厚照洒下的饵料,闹腾的水波荡漾,让朱厚照苍白的脸上荡起一道一道的光晕。 这几日朱厚照没有心情去豹房厮混,外边闹得沸反盈天,他已经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住到了坤宁宫皇后这里。一来做出些姿态来,二来这里清净,也好考虑事情。 夏皇后自成婚之后便很少见到皇上。皇上来坤宁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夏皇后本来对皇上也没抱多大的期望,他早知道皇上在宫中的德行。好在她性子恬淡,为人憨朴,倒也并不在意。 皇上来了,她便好好的伺候着。皇上不在宫里的时候,她便在宫里待着。此刻夏皇后神情温婉的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丈夫。她的丈夫虽然逗着鱼儿,可是却眉头紧锁,似乎并不高兴。 “皇上,早晚天凉,进屋去吧。”夏皇后轻声道。 朱厚照摆摆手道:“不打紧,朕在等人。” 夏皇后道:“那我去拿件长衣来给皇上披着。” 朱厚照不置可否,也没有回答。夏皇后行了个礼,缓步离开。 就在此刻,张永提着袍子快步从回廊处走来。 “皇上,人来了。”张永叫道。 朱厚照抬头喜道:“来了么?快请。”说罢一把将手里的饵料全部洒在鱼池里直起身来。 张永转身飞奔而去,片刻后,朱厚照看到了徐光祚和张延龄翁婿走来的身影。 “徐老公爷来了啊,舅舅来了啊。”朱厚照扬声笑着迎上前来。 徐光祚和张延龄给朱厚照磕头行礼。朱厚照忙命平身,叫张永端了凳子来,让徐光祚和张延龄坐在一从开的正艳的月季花丛旁边。 “舅舅,朕就等着你来了呢。舅舅好久没进宫见朕了。”朱厚照笑道。 张延龄翻翻白眼,他不愿说些客套话,于是开门见山。 “多谢皇上挂念,定国公已经跟臣说了事情。当此国难当头之际,臣自当义无反顾。只要皇上需要,朝廷需要,臣自然是责无旁贷。” 朱厚照喜道:“朕就知道舅舅一定是肯接受收拾局面的。舅朕可太高兴了。” 张延龄道:“皇上也别高兴的太早。眼下这局面,甚为紧急危险,臣领军也未必能够建功。臣只能尽力而为。” 朱厚照道:“舅舅无需谦逊,舅舅出马,朕是抱着期待的,舅舅定不会让朕失望。” 张延龄笑道:“皇上这是把话说死了。要臣一定要成功了。罢了,既然臣愿意接手,自然是要迅速解决此事的。否则臣岂会同意领军。但是,要想保证成功,皇上需答应我几个请求,臣才能确保平息叛乱。” 朱厚照忙道:“说,要多少兵?要多少粮草?朕都给。” 张延龄道:“兵马倒是不用多少。臣只需领两营团营兵马出京便可。除了我的扬威营之外,小公爷徐延德的耀武营跟着臣一起出征便可。加上霸州几卫兵马,便可足够。” “徐延德耀武营?定国公同意么?”朱厚照看着徐光祚道。 徐光祚沉声道:“老臣自然同意。这一次是危机之时,老臣必须要将儿子送上战场去,命他为朝廷和皇上拼命。如此方能报答皇上对我定国公府的隆恩厚爱。若不是老臣年老,老臣都想要亲自领军前往。” 朱厚照点头道:“关键时候,还是勋戚们知道感恩,朕很感动。既如此,那便准了。舅舅,两营兵马是否有些少?要不再调一营?” 张延龄摇头道:“京城兵马主要是拱卫京师,不能抽调太多。京城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再说,臣用兵,要的是精锐兵马,贵精不贵多。” 朱厚照笑道:“好,听你的便是。此事准了。调这两营兵马跟着你。” 张延龄拱手道谢,沉声道:“以上是第一个请求。第二个请求是,臣请皇上授予臣军务自专之权。” “军务自专?”朱厚照皱眉道。 张延龄沉声道:“臣用兵不喜欢别人在旁掣肘。这一次,臣不希望又来个什么人跟臣在军务之事上跟臣吵吵闹闹的。包括天津三卫,各地州府卫所驻军,从边镇调来的三卫兵马,都需听臣号令。臣要他们如臂指使。不管他是谁,抗命的话,臣便有斩杀之权。” 朱厚照沉吟片刻,点头道:“原来如此。朕准你军务自专。授命你为平贼大将军。赐印绶尚方宝剑,许你便宜行事。” 张延龄点头道:“皇上如此信任,臣便安心了。臣在外剿贼,不希望这件事被人拿来诟病。军务自专是为了更好的打仗,而非是有什么别的想法。这一节,臣要说清楚。臣知道有人喜欢说嘴。” 朱厚照呵呵笑道:“朕明白,这时候,谁要是说闲话,朕不会饶了他。还有请求么?” 张延龄点头道:“还有第三个请求,那便是此次臣要用一些火器和火炮。火炮火器消耗巨大,所耗军费,朝廷必须认账。一些东西是臣自己弄出来的,皇上也是知道的。” 朱厚照讶异的看着张延龄道:“你造了火炮?” 张延龄道:“皇上恕罪,臣只是想改进朝廷的火炮。这是在广东得到的教训。当日夺屯门时,同佛郎机人海战。佛郎机炮太凶猛,我大明火炮不如。所以这段时间臣便跟一些匠人探讨此事,试着仿造了几门。这回既然要去平叛,自要带出去试试。这件事臣还没来及禀报皇上。今日一并禀报皇上。” 朱厚照苦笑着心想:你是乘机说出此事,以免以后被人说你私造火炮。这倒是要朕给你背书了。 不过上次在宣府,若无张延龄自己造出的鸟铳火器,还真是麻烦。反正是他自己出银子搞这些东西也是为了给朝廷打仗,只要他没有二心,那又何必怪罪。将来找个机会将他的所有火器全部收了便是。 “好,不过耗费甚大的话,朝廷的军费怕是吃紧。尽量不用便不用。那玩意太耗银子。”朱厚照道。 张延龄道:“臣可以自己垫银子,朝廷只要不赖账便可。慢慢还给臣便是。” 朱厚照点头笑道:“那倒是可以。没想到我大明朝廷,居然沦落到要臣下自带资银打仗的地步。朕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延龄道:“一切会好起来的,皇上也不用着急。事情一件件的办。先平了这叛乱。再说了,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臣还能和皇上算的那么清楚不成?只要皇上相信臣,不要被他人言语左右,对臣生出不满便好。” 朱厚照连连点头道:“朕明白。危急之时,还是自家人管用。舅舅对朕是真心诚意的。朕现在完完全全的明白了。” 徐光祚在旁听着这些话,心中暗自叹息。张延龄算是玩明白了,在皇上面前黑的白的一通话,自己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他一会儿套近乎,一会儿又夹枪带棒。一会表忠心,一会儿又表达不满。死的活的都被他给说了。皇上完全跟着他的话头走。 “臣还有最后一个请求。那便是战后的安抚问题。臣明明白白的说吧,在河北的马政和田亩新政的改革必须停止。”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皱眉道:“这……跟平叛无关,还是回头再议吧。” 张延龄沉声道:“当然有关。这是个苛政,此次百姓造反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政策。早在去年,臣从宁夏回来,路过河北之地,臣便跟皇上说了一些情形。臣说河北这么闹下去必然出事,只是当时皇上根本不在意。现如今却依然印证了臣所说的。此弊政不废除,后面还会生出事端来。大明朝永无宁日。皇上三思。” 朱厚照搓着手道:“可是,这朝廷财税……” 张延龄道:“若为了那刮地皮的一些银子,那是饮鸩止渴。关于财税之事,臣平息叛乱之后会有一个大计划献给皇上。但如河北之地的苛政,不能再继续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也罢,这件事朕回头召集群臣商议定夺,如果都说要废除,朕便从善如流。这是朝廷大政,朕不能在这里说废便废了。” 张延龄点头道:“也好,那便廷议而决。” 张延龄虽然是在说河北的土地新政的弊端,但是实际上是在给此次叛乱的责任定性。若新政导致了百姓造反,则刘瑾必须问责。 朱厚照显然是听出了这一点,所以他有些犹豫。若是别人此刻提这件事,朱厚照怕是早瞪眼了。但是这是张延龄。而且确确实实,去年张延龄便已经警告过自己河北的事情。朱厚照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是新政的问题了。只是这牵扯到刘瑾,朱厚照难以定夺。 张延龄虽然心中恼火,但他也清楚,要朱厚照追责刘瑾,确实有些不易。朱厚照和刘瑾之间的关系太深,朱厚照已经离不开刘瑾在身边了。所以,即便刘瑾犯了许多错,朱厚照还是会选择包庇。 但要干掉刘瑾,并不在这件事上。 “既如此,臣这便回去准备准备,等候圣旨出兵。太后那里,臣也去一趟。臣告退。”张延龄站起身来躬身道。 徐光祚也起身行礼。 朱厚照道:“那便有劳舅舅了。朕即刻命人拟制,恢复你的官职,停止你的处罚。两日内,你便领军前往平叛。朕等着你平息叛乱的好消息。此次若是你平叛成功,朕将予以重赏。若不成功……” 张延龄沉声道:“若不成功,提头来见。臣立下军令状便是。” 第708章 拨云见日 两天后,京城永定门外大教场上,旌旗招展,耀武营振威营两营两万兵马齐整列队接受检阅。 朱厚照率文武群臣悉数到场,在一番慷慨激昂的勉励之后,朱厚照宣旨授予张延龄平贼大将军的印绶和将旗,同时赐给张延龄一柄配剑。 朱厚照宣布,眼下朝廷要务便是讨贼平叛,所有的一切都要围绕着这件事展开。既然拜张延龄为帅,便给予他一切和平贼有关的军务专权。谁敢不遵平贼大将军之命,张延龄可先斩后奏,全权决断。 这样的权力绝无仅有。所有人都明白,皇上这是真的急了。局面糜烂,皇上需要人力挽狂澜,迅速平息事态。为此,他不惜给予张延龄最大的信任和权力。 从一点上便可以看出来,此次大军出征,皇上甚至没有派镇军太监随行监军。以往任何一只兵马出征,除了领军之将之外,内外廷都是要派太监和文官组成制衡监督的体制的。但这一次完全没有。 众臣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张延龄在内外廷的官员心目中的印象一直不佳。内廷刘瑾为首的太监们自不必说,视张延龄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外廷最近也是对张延龄颇有微词。 原因自然还是张延龄越权处置广东官员之事。这些官员不去想广东那帮官员该不该处置,他们心里想的是‘抛却事实不谈’的张延龄代表的勋贵集团对文官的不尊重和蔑视。在事实和自尊面前,文官们选择了后者。所以对张延龄很不满意。 这种情况下,张延龄官复原职,挂印出征,风光无比。令内外廷众人感到极度的不适。看着张延龄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气的不行。 但另一方面,河北贼兵已经坐大,坐拥十万大军,横扫了河北数府十几城,从者云集。这种情况令人心焦和恐慌。 这时候,张延龄站出来领军出征,他们当然也希望张延龄能够平贼成功,解决朝廷面临的危机。 可张延龄若是成功了,这又是一件大功,又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 在朱厚照希冀的眼神中,官员们矛盾的目光里。张延龄昂首阔步,领着徐延德、张隐、孟亮等军中将领检阅三军,之后行礼上马。一声号令之下,三声炮响,大军开拔往南,直奔霸州。 前往霸州的路上,徐延德询问张延龄的平贼方略,张延龄哈哈一笑,给了四个字:随机应变。徐延德翻了翻白眼再没说话。感觉这个妹夫打仗似乎是儿戏,但是每次他都能赢,也真是没天理了。 不过这一次,徐光祚出征之前细细嘱咐徐延德,一定要听张延龄的命令,按照他的要求不折不扣的执行。徐延德也知道这一次事关重大,自不敢耍派头。 况且,这是徐延德的第一次正式领军作战。是徐延德领团营来的第一次实战。说起来,他还是个菜鸟级别的将领。心里还有些慌张。一切只等听张延龄的吩咐了。 三月十九,大军抵达霸州城外。在霸州驻扎的众将领出城相迎。 霸州驻扎有天津三卫和大同宣府等地调集来的三卫兵马。这些兵马按照甚至都归于张延龄所属。这六卫兵马驻扎在霸州已有半个多月,其间只有过一次进攻,便是攻战了文安县城。后来得知马中锡兵败之后,他们赶忙退守霸州,不敢再进攻。 在得知朝廷派了张延龄前来统帅兵马的时候,将领们纷纷出城来迎接。 “末将徐卫见过大将军。” “末将周良臣见过大将军。” “末将江斌见过大将军。” “末将许泰见过大将军。” “末将吴浩见过大将军。” “……” 霸州北城外,众将领纷纷向张延龄见礼。 徐卫周良是天津三卫的指挥使。还有一位指挥使李云留守天津卫没有跟来。江斌是从大同调来的边军将领,许泰和吴浩是从宣府调来的两卫兵马的指挥使。 张延龄微笑还礼,下令兵马就地驻扎,率领数百骑兵和众将进了霸州城。 霸州衙门大堂里,张延龄稍作休息之后便召开了作战会议。 “诸位将军,本人授命平贼,统帅各路兵马。今日起,咱们便是并肩战斗的兄弟了。本人对诸位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件事希望大伙儿记住,那便是:绝对服从军令,不得有半点折扣。都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众将轰然道。 张延龄雄踞军案之后,目光冷冽的看着眼前众人,沉声道:“有些话,你们或许听着刺耳。但本人还是要跟你们说一说。诸位领军作战的经验比本人丰富,从军的时间也比本人长。但是,那都是过去。就像如今,各位坐拥数万大军,却眼睁睁的看着反贼在眼前肆虐,却按兵不动,这众举动甚为可笑。天津三卫兵马倒也罢了,毕竟是内陆卫所兵马,并无作战经验。但对你们边镇调来的三卫兵马而言,难道朝廷是要你们来吃闲饭的么?调你们来是平叛的,不是让你们在霸州城躺着睡觉的。” 江斌许泰等人面如紫肝,尴尬又恼火。本来他们是身经百战的边军将领,这一次被调集来平叛,以为可以捡软柿子,得军功的。没料到对手凶悍,他们竟无处下手。 马中锡兵败之后逃回霸州,将贼兵描述为诡计多端神出鬼没,更让他们觉得不能贸然行动。如果失手,那便得不偿失了。现在当面被张延龄指着鼻子数落,自是尴尬恼火。 “侯爷!我等……”江斌开口道。 “叫我大将军,这是军中,没有什么侯爷。我是你的上官。”张延龄厉声喝道。 江斌身材高大,相貌雄伟,平日给人以压迫霸凌之感。即便在大同府,他也是副总兵之职,权高位重,将士无不对他恐惧。但此刻,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厉声呵斥,脸上完全挂不住。眼看就要发作。 宣府守备将许泰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千万忍耐。张延龄这显然是要上任立威,就怕没人顶撞,谁在这时候顶撞,怕是要吃重罚。他那柄皇上赐的宝剑可是摆在桌案上的。 江斌嘘了口气,忍住怒气,沉声道:“末将知错,回禀大将军,我等之所以没有进军,是因为霸州位置冲要,乃京畿门户。朝廷千叮咛万嘱咐要守住霸州,故而……” “放屁!”张延龄厉声喝道。 江斌瞪着张延龄,眼睛里冒火。 “不服气?谁告诉你霸州是必须要守的?蠢不可及。拿地图来。”张延龄喝道。 张隐应声从亲卫手中接过一张折叠的羊皮地图,帮着张延龄展开了这副地图,挂在厅壁上。 地图丈许方圆,很大,而且画的极为精致。而且居然是彩笔画成的。上面山川河流用不同的颜色区分,簪花小楷将地名河流全部标注在上面。 虽然徐晚意对张延龄又要去打仗很不高兴,但得知张延龄需要制作河北山东等地的地图的时候,她还是请了定国公府画匠,求徐光祚调动关系,从翰林院中调了一堆地图画册来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制作了这副地图。赶在张延龄出征之前送给了他。 “诸位请看。这是河北山东河南以及京畿的部分地图。霸州在这里,河北在中间,西边是太行山,上面便是京师。下边是河南开封府,东南是山东境内。我只问诸位一句。哪里朝廷的兵马多?”张延龄用剑鞘指着地图问道。 “这个……京师有京营二十万,山东地方卫军和河北差不多,河南稍多一些,不过四卫兵马。”天津左卫指挥使徐卫眯着眼道。 “说的好。西边是太行山,东边是大海,贼兵在河北之地。上有二十万京营以及京畿部分兵马。我只问各位,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张延龄沉声问道。 “这个……按理说当择兵力薄弱处进攻。”徐卫等人迟疑道。 “那就对了。傻子也知道京城兵马数十万,还能随时得到宣府大同等地边军的增援。贼兵会攻京师?哪个蠢货会这么想?他们要想活命,困在河北之地是绝对不成的。内陆和南方地方卫所兵马不多,他们最大的可能便是借道山东或者河南南下,夺江淮之地。最好是占领南京,横扫江南。以大江为阻隔,以南京为都城,隔江而治,建立朝廷。霸州?脑子坏了才攻霸州。嘿嘿,你们守在这里浪费时间。现如今得步步紧逼,不能容他们从容转进才是。各位对我说的这些有无意见?” 张延龄将长剑丢在桌案上,冷目扫视众人。 堂上一片寂静。不管你对张延龄看法如何,但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如此混乱的局面之下,他三言两句便说清楚了整个局势以及走向,这便是本事。 徐延德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妹夫,为自己之前对这位妹夫的诸多不敬和蔑视而感到羞愧。自己和他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难怪爹爹说,未来定国公府需要张延龄的提携和眷顾。显然爹爹是明白张延龄的本事的。 “大将军高屋建瓴,所言甚是……”许泰沉声道。 “大将军说的完全有道理,不不,一定如此。”其余将领也纷纷道。 张延龄看着江斌道:“江斌,你可服气了?” 江斌拱手道:“末将服气。” 张延龄点点头道:“现如今浪费了大量的时间,我估摸着贼兵已经在往南转进了。现在要做的是将他们围堵在河北。即便不能把他们堵在河北,也要堵在长江以北。一旦过江,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本帅命令!” 众将悚然挺胸,凝神听令。 第709章 兵分三路 “耀武营提督徐延德,着你率京营骑兵五千,即刻从霸州往东,过紫金关山口,穿越太行山抵达山西境内。之后急速南下。十五日内必须赶到黄河北岸。若敌尚未渡河,则就地游弋,敌兵一至,便进行攻击。若敌已然渡河,则继续南下。总之,必须拦截住贼兵南下之势。可明白了么?”张延龄喝道。 徐延德出列拱手道:“延德遵命。” 张延龄点头,看着徐延德道:“兄长,你的责任重大,行事当随机应变。五千骑兵,是我耀武振威两营九成骑兵兵马,那是精锐中的精锐。切记,骑兵不可攻城。贼兵若守城则罢,若在旷野之上行军,管他多少兵马,尽可突袭。务必骚扰阻挡,不得有失。你自己挑选几名得力部将跟随前往。” 徐延德心里明白张延龄这是照顾自己。六千骑兵给了自己五千,那可是京营中的最强兵种。他的任务只是阻止,而非歼灭,那也不是一个难办的差事。 “大将军放心,我不会让贼兵一兵一卒南下。就算他们到了河南,我也会拖住他们。”徐延德沉声道。 张延龄笑道:“兄长可以去了,我也不送你你了。现在是赶时间,多耽搁一时或许便放跑了他们。轻装上阵,带足粮草,这便出发。” 徐延德拱手行礼,阔步离开。 张延龄目送他离开,心里叹了口气。徐延德跟着自己终究是不好让他攻坚。给他五千骑兵让他南下拦截贼兵,其实是个轻松的差事。因为张延龄知道,短时间里敌人还到不了黄河岸边。因为南下路上有开封府兵马北上。目前开封府兵马进驻大名府,已经卡着路线了。贼兵要南下,起码要先打下大名府才成。 而自己出征之前,便已经派人去通知开封府兵马固守大名府,不得轻易北上。除非大名府被攻克了,徐延德才有和敌人交手的机会。而经过和开封府北上的兵马一火拼,贼兵南下的兵马定非徐延德的五千骑兵的对手了。 有时候,送一场功劳给别人,还是需要伤脑筋的。 若是徐延德跟着自己,即便打了胜仗也算不到他的头上。让他单独行动,则功劳都是他自己的。具体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江斌许泰吴浩听令!”张延龄喝道。 “末将在!”三名边军将领忙出列拱手应诺。 “着你三人,领本部兵马,攻克文安县城之后直捣河间府。我给你们四天时间,拿不下河间府提头来见。”张延龄喝道。 江斌等三人变色,要他们去攻河间府,三卫一万八千兵马,攻击有守军万余人的河间府,这可是个难题。 “怎么?要抗命么?”张延龄脸色一沉,皱眉喝道。 “末将等岂敢抗命,不过末将有话要说。”许泰忙道。 张延龄喝道:“不用说了,无非是觉得河间府城池坚固,难以攻克罢了。我派盏口将军炮二十五门随你们攻城,调拨给你们云车十座,投石车三十辆。可足够了?” 江斌许泰等人闻言喜笑颜开,忙道:“够了够了,末将遵命。” 他们就是担心攻城器械不足,张延龄配给他们这么多火炮和攻城云霄车,以及投石车,那正是他们需要的强大攻城火力。 “够了便领命。记住,四天时间,若是攻不下河间府,本帅绝不留情,必斩尔等。”张延龄冷声喝道。 “末将等遵命!”江斌许泰吴浩三人躬身应诺。 “好。本帅将和张隐将军,孟亮将军一起领京营一万五千兵马直捣雄县,之后的目标便是保定府。江斌许泰吴浩,尔等攻克河间府,清理残敌之后便可转进保定府与我汇合。各位都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众将齐声高喝。 张延龄道:“好,事不宜迟,明日一早,拔营进攻。” 众人齐声应诺,正待散去之时,忽听有人叫道:“大将军,那我等呢?我等兵马做什么?” 问话的是天津卫的指挥使周良臣和徐卫。两人可没有接到命令。 张延龄拍了拍脑袋笑道:“差点忘了。二位率本部兵马固守霸州,以防贼兵铤而走险,断我物资补给通道。二位的职责很重要,后勤乃胜利的前提。二位若是能护住物资粮草的通道,不让小股漏网之鱼搞破坏,便是立了一大功。二位可明白?” 徐卫和周良臣闻言忙拱手道:“末将遵命。” 江斌许泰等人心想:这位张侯爷明显是看不上天津三卫的作战能力。明明有兵可用,他却留下一万多人在霸州闲着,这未免有些托大。 不过,看这位侯爷信心满满的样子,当不至于是盲目自大纸上谈兵。而且,他行事还算公允。将火炮和骑兵这两大强力兵种都放走了,自己率领一万多步兵啃保定府这硬骨头。光凭这一点,便令人钦佩了。 …… 当晚,张延龄在城外大营歇息。兵士们早早吃了晚饭睡觉歇息,为了明日进攻养精蓄锐。 张隐和孟亮两人来到张延龄的大帐之中,张延龄正要睡觉,见两人前来,坐起来招呼他们。 “二位该早些歇息,今晚无需巡营。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张延龄笑道。 张隐拱手道:“侯爷,我和孟将军二人有些事情想要和侯爷说。确切的说,是孟将军有话要说。” 张延龄哦了一声,批着长衣坐在床沿上看着孟亮笑道:“孟将军要说什么?” 孟亮拱手道:“侯爷,那江斌许泰是何许人也,侯爷可知?” 张延龄道:“怎么?江斌不是大同副总兵,许泰不是宣府守备将么?” 孟亮皱眉道:“确实如此。末将是问,侯爷可知他们是谁的人?” 张延龄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了。边将嘛,自然是朝廷的人。许泰是宣府调来的,我猜他是保国公的爱将。江斌嘛,便不知道他的路数了。” 孟亮道:“侯爷可知末将也是大同镇守将出身?” “哦?那我还真不知道。莫非你和江斌认识?”张延龄道。 孟亮道:“卑职认识他,他却未必认识我。当年我在大同任大同前屯卫指挥使一职,他是总兵衙门的亲卫队长,只是个小喽啰罢了。末将调到京营才短短七八年的时间,他已经平步青云当上了副总兵了。” 张延龄笑道:“那还真是有些厉害,看来是个人物。莫非在大同边镇立了军功?” 孟亮笑道:“大同镇从来不是鞑子进攻的重点,有也是小股进攻,哪有升官这么快的。再说他是总兵府亲卫,基本不会和鞑子作战。” 张延龄道:“莫绕弯子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孟亮拱手道:“我虽离开大同镇许久,但我的故旧部下还在那里。今年新年的时候,他们来探望我,还谈及江斌。说他在大同边镇如何如何的威风,如何如何的霸道。言谈之际,末将知道了他升职如此之快的秘密。他是抱上大腿了。” 张延龄道:“哦?找到靠山了?不知是哪位的腿这么粗。” 孟亮沉声道:“司礼监的刘公公,是江斌的干爹。” 张延龄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当真么?那可难怪了。还真是一条大粗腿。这江斌看着魁梧骁勇,相貌堂堂的样子,怎么这么不成器?” 张隐插话道:“侯爷。孟将军看到是江斌领军,所以才想起了这些事情。觉得需要禀报给侯爷知晓。” 孟亮点头道:“卑职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侯爷。江斌是刘瑾的人,那许泰是江斌的结义兄弟。那一位吴浩倒是没什么瓜葛。总之,侯爷要长个心眼,以防这两个家伙坏事。” 张延龄呵呵笑道:“多谢你提醒。不过,他们可不敢在平叛的事情上乱来。当我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么?江斌是刘瑾的干儿子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刘瑾点名将江斌他们调来平叛,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我对他们的底细生出怀疑了。刘瑾是让他们来抢功劳的,没想到贼兵凶狠,把他们给吓住了。弄巧成拙了。” 张隐讶异道:“侯爷原来知道这些事?” 张延龄微笑道:“你道我为何让他们三个搭伙去打河间府?便是不给他们搞事的机会。你道我为何向皇上请求军务自专?请了尚方宝剑?就是防止刘瑾暗地里让他们捣鬼。一旦惹了事,我便砍了他们,皇上特许先斩后奏,这便杜绝了他们生事的可能。给他们限定时间打下河间府,给足他们攻城必备的器械和人马。他们便无推脱的理由。总之,他们走错一步,我便动尚方宝剑砍人。” 孟亮苦笑道:“原来侯爷早有准备,卑职倒是多虑了。” 张延龄摆手道:“孟将军并没有多虑,你提醒的很好。知道他是刘瑾的干儿子,我便对他们的关系有了进一步深入的了解。心里更有数了。孟将军,你很不错。上次宁夏平叛没让你去,这一次本侯让你打头阵,大把的功劳等着呢。好好把握。” 孟亮拱手道:“侯爷放心,卑职定全力以赴。跟着侯爷打仗,卑职信心满满。” 张延龄笑道:“我也是依仗着你们,咱们不说见外的话,我张延龄从来不亏待自己人。” 孟亮连连点头。当下再说几句,告退而出。 张延龄送到内帐门口,看着孟亮和张隐离去,脸上带着微笑心想:我能不知道江斌么?倘若和真实历史一样的话,这厮倒是个难缠的对手。只是在这个时空里,不知他还是不是那个祸害。 第710章 明察秋毫 次日清晨,兵马整队开拔。 从霸州城中大街穿过之时,江斌许泰等诸将都在道旁迎候。张延龄本以为他们会一早开拔,但他们却并没有。说是恭敬,其实张延龄认为,这是江斌耍的小心思,他要等自己的兵马先行。 一旦兵马出霸州,相信贼兵立刻便会得到消息。如此一来,便等于是由张延龄吸引了贼兵的注意力。之后江斌等人率军离开时便会少了些麻烦。 当然,张延龄也并不在意这些。反正四天时间攻下河间府,赶到河间府便需要两天时间。剩下的两天时间他们必须拿下。哪怕他们躺在原地睡大觉,张延龄也不会管。到时候按军法行事便是了。 况且,张延龄要的战果,跟其他东西无关。就算江斌是刘瑾的义子,就算他们和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只要他们能够按照自己的命令完成任务,其余的张延龄倒也并不在意。就目前而言,江斌许泰等人对自己也没有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自己也没理由没必要去针对他。 这年头,抱着朝廷里的势力,借力升迁的事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此乃人之常情。那江斌如果当真是作奸犯科之辈,要是落到张延龄的手里,自然会饶不了他。眼下却也不能因为他是刘瑾的义子便对他产生敌意。 大军穿城而过,一千骑兵开道,八千步兵在后。后面还有两千多名护着盖着蒙布的沉重车辆,以及辎重粮草的车辆的兵马。 由于携带大量物资和车辆,行军速度反不如步行快。官道坑洼,道路难行。对于马步兵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沉重的上百辆的车辆而言则是一场麻烦。 沉重的大车,压得轮子各支支作响,在平路上都很难行进,更何况是在这种道路上。不时有车辆陷入车辙沟壑之中,兵马只得停下来等候众人合力推拉撬扛给它弄出来。 这样走了半日,才行了三十余里。简直堪比龟爬一般。 从霸州到雄县,相聚九十里左右,照这个速度,岂非要到半夜里才能到。 好在午后孟亮很快想出了办法。专门派一队步兵将左近的大树伐了数十棵,携带着在前方铺路。一旦遇到沟壑很深的积水的低洼地面和松软之处,便铺上木排垫脚。保证车辆能顺利通行。 车辆通过之后再将原木拿起来周而复始的使用。这样虽然繁琐,但是速度却快了不少。 不过张延龄似乎并不在意行军速度的快慢,在孟亮提议先领部分兵马赶往雄县查看虚实的时候,张延龄拒绝了他。在张延龄看来,车上的东西可比什么都金贵,宁愿慢一些,保证车辆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再者,张延龄另有打算。 一路上,左近游弋的贼兵哨探不断。张延龄下令不必去管他们,任他们在旁刺探。官道上还不时有百姓背包拉货的行走,张隐认为这些百姓都是贼兵的耳目,是来刺探消息的。理由是,河北兵荒马乱之地,这时候怎么会有百姓乱走。明显不合常理。 张延龄同意他的判断,但他同样没有允许抓这些假扮百姓的耳目。张延龄也不作解释,只是说没有必要。任他们刺探兵马数量,任他们传回消息去便是。 拖拖拉拉直到天黑时分,距离雄县还有二十里地,张延龄下令就地扎营。 众将都甚为不解,加一把劲可以在二更时分赶到雄县北城外。为何要在这里扎营耽搁一晚上,真是没有道理。 但侯爷的命令就是命令,谁也不敢违背。 张隐这孟亮等人私底下猜测,是不是侯爷在故意等贼兵增兵。因为贼兵重兵不在雄县,有消息说雄县贼兵最多五千人。侯爷也许觉得对方兵马太少,吸引一些敌军前来好一举歼灭。 这一猜测引起了孟亮的担忧,认为侯爷是否托大。倘若从霸州出发的时候,贼兵便得到消息,增援雄县的话。一天一夜时间,从保定府调集大军前来也是有可能的。保定府中兵马数量可不少。万一来个三五万,岂非要糟糕? 张隐一方面觉得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另一方面又认为侯爷不至于犯下这样错误。实在憋不住,睡前去问了张延龄,提出了孟亮的担忧。张延龄听后却是大笑不已。 “孟将军还是多虑了。要大规模作战,也得在保定府。那里城高墙厚,城池又大,物资人力也多,那里才是据守之处。雄县虽然城防也很坚固,但毕竟是个小县城。贼兵除非是傻了,否则怎肯这么做?” 张隐听了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还是对张延龄的决定有些不解。再问时,张延龄摆摆手道:“睡吧,明日你便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我其实也没把握,说出来明日要是不像我所想的那种结果,反倒没面子。若是明日被我预料到了,我自会跟你说缘由。” 张隐无奈,只得带着满腹狐疑回营歇息。 当晚大军警戒森严,数里之外都有岗哨示警,以防发生意外。然而,一夜平安无事。 天亮之后,兵马拖拖拉拉再次前行,到巳时时分,终于抵达雄县北城外。 孟亮率三千前锋步兵抵达城下,却发现城头空无一人,城门洞开。有百姓站在城门口观望。孟亮不敢贸然进城,于是禀报张延龄。 张延龄带着亲卫骑兵从后方策马飞驰赶到,皱眉观察了一番情形,笑道:“果然跑了。” 张隐和孟亮都有些发楞。孟亮道:“侯爷的意思是,故意拖延时间,吓跑他们。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延龄笑道:“什么狗屁不战而屈人之兵?对方是知道不敌退走了罢了。他们是保存实力而已。咱们可没杀掉他们一兵一卒。” 张隐皱眉道:“侯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延龄道:“先进城再说。看看后续。好戏也许刚刚开始。” 张延龄说罢便挥手带着亲卫骑兵往城内赶。孟亮忙叫道:“侯爷小心些,小心贼兵使空城计,小心城中有伏兵。之前他们用过这一手。”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孟将军,兵书不要多读,会读坏脑子的。上次在文安县,贼兵伏击霸州保定县千户所的几百兵马而已。我们这是一万多兵马,他们如何伏击?若是有数万伏兵,那这雄县城里还不塞得满满当当,一眼便望穿了。” 孟亮脸上一红,心里不服气,却又没法反驳。他发现侯爷太自信了,有时候自信的有些过头。 “不管怎样,侯爷不能先进城。卑职率三千步兵先进城。”孟亮道。 这话得到了张隐等人的附和。张延龄笑道:“也罢,你先进城,你是先锋官,你说了算。” 孟亮下令兵士刀出鞘,箭上弦,随时保持警惕。三千步兵鱼贯入城。张延龄策马立在道旁看着他们进了城,只是咧着嘴笑。 果然,不久后孟亮回来禀报说,城中贼兵尽数撤离,只剩下些百姓在城里,侯爷说的没错。 张延龄笑了笑,这才下令兵马进了县城。 雄县经历过一次战斗,但是规模并不大。那一次是惠安伯张伟被人家里应外合给端了。城防都还完好,因为那次城门是被人偷开的。 张延龄策马走在街道上,街道两旁许多百姓围观。有的百姓还大声叫嚷着。 “朝廷兵马可算是打回来了。皇上圣明啊。” “是啊,我们被反贼祸害惨了。还好你们打回来了。” 孟亮听着这些话有些感动,对张延龄道:“侯爷,看来百姓苦贼兵久矣,朝廷早该打回来了。” 张延龄无语的看着孟亮,他发现孟亮很善良,善良的甚至有些迂腐。 “既然如此,那么贼兵为何造反呢?为何从贼这甚众呢?你回答我。”张延龄斜眼看着孟亮问道。 孟亮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愕然道:“难道说……” 张延龄沉声喝道:“传令,即刻封锁所有城门。将城中所有青壮百姓全部抓起来,集结在衙门广场上。” 张隐和孟亮诸将即刻行动,兵马将四城全部封锁,兵士在城中大肆抓捕。晌午时分,雄县县衙广场上,上千名青壮百姓被五花大绑的集结在一起。 抓捕结束之后,张延龄从县衙大堂走到广场上,广场上那些被抓的百姓一片吵闹。 “我等是朝廷百姓,官兵怎地抓我们?” “我们犯了什么错?你们怎么乱抓人?” “好不容易盼到官兵到了,你们却来抓百姓,不去剿灭反贼,这是何道理?” “……” 张延龄冷笑着看着这些吵闹之人,沉声喝道:“将那几个吵闹最凶的掌嘴。打到他不能说话。” 赵元成等亲卫上前,揪出几名叫的凶的青壮百姓,噼里啪啦的一顿大耳光子招呼。打的他们嘴巴喷血,肿胀的像个猪头一般才住手。 “为什么抓你们?在本帅眼皮底下,你们岂能遁形?尔等反贼,还不乖乖承认从贼的身份和动机,否则,全部斩首。”张延龄喝道。 “……” 包括京营兵马在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侯爷这结论也不知是如何得出来的。 孟亮不敢再问张延龄,偷偷问张隐道:“侯爷怎知他们是贼兵?” 张隐低声道:“这些人都是青壮百姓,贼兵正需要青壮人手扩充兵力,怎会允许这些人逍遥?明显是贼兵留在城里,伺机而动的耳目。” 孟亮愕然,恍然大悟。 第711章 失踪的敌人 这帮人正是义军留下准备内应的耳目。这一招刘宠已经用过一回了,如今守在雄县的是刘宸,他也有样学样,学着他哥哥用了这一招。 这一手其实很阴毒,官兵自然分不清哪个是百姓哪个是贼兵,因为他们本就是百姓。混迹在城中也没人察觉。但是张延龄打进城的时候便注意到这雄县县城里的百姓似乎太多了些,而且这么多青壮百姓在此,显然不合逻辑。故而雷霆动手,封闭城门将他们尽数捉拿。 义军耳目还待抵赖,不肯承认。张延龄当即下令当众斩杀数名,这一下,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大叫求饶,主动交代了。 连续单独审问了十几名贼兵,从他们的口中指认出了两名留在城里的首领。张延龄命人将这两人绑到了衙门里。 “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何时从贼的?”张延龄喝问道。 两名义军首领不敢隐瞒,知道这朝廷的官员心狠手辣,搞不好要丢了性命,于是如实回答。 “小人李小二,文安县人士,正月里跟着六爷七爷他们一起造反的。” “小人也是文安县的,小人叫赵大宝。” 张延龄点头道:“看来是文安县第一批造反的元老了,怪不得都混了官当了。六爷七爷?不就是刘六刘七么?还有谁是首领?” “这个……”赵大宝迟疑了一下。 “将赵大宝推出去砍了。”张延龄道。 两名亲卫一把揪住赵大宝往外便拖,赵大宝连喊救命,亲卫拖到衙门口一刀毙命,割了血淋淋的脑袋拎进来丢在地上。李小二吓的差点尿裤子。这大官说杀人便杀人,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 “饶,饶命。还有郑虎郑福帅,赵疯子……名字叫赵燧,也是副帅。几天前,有个叫齐彦名的响马头子也来入伙,也封了副帅。” “齐彦名?呵呵,这厮居然还活着?上次他居然没死。”张延龄冷笑道:“这可好了,牛鬼蛇神聚齐了。” 张隐道:“哪个齐彦名?侯爷认识?” 张延龄揶揄道:“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在赵州县城,一帮响马攻县城劫狱的事情你忘了?要救的人不就是齐彦名么?起码名字是相同的,想来是同一个人。” “对对对,就是从真定府西屏山山寨过来的,带了两千多人马过来入伙的。”李小二识趣的加以证实。 张隐咂嘴道:“这家伙居然没死?侯爷审问了之后便命人押解到真定府了,按理说响马抓到便是个死,怎地还活着。真是有些能耐。” 张延龄呵呵笑道:“河北怪事多。咱们可想不明白。莫非真定府大狱他们也敢劫么?” 张延龄转向李小二道:“李小二,雄县谁在此驻守?” 李小二道:“是七爷……不不,是刘七。” “多少兵马?” “八千多人,是从易州调过来的。”李小二忙道。 “那么人呢?为何不见?”张延龄问道。 “撤走了,你们从霸州出兵的消息传来,七爷说这里不能守,所以带兵走了。”李小二道。 “胡说!既然走了,留下你们这上千人作甚?难道不是想要攻我们个措手不及?”张延龄厉声喝道。 李小二忙叫道:“刘七吩咐我和赵大宝留下来,带着上千兄弟装作百姓,是要伺机烧毁你们的粮草物资的。” 张延龄点头道:“那岂不是要你们死?烧了我大军粮草,你们不也全部得死在这里。” “小人知道啊,小人和赵大宝都不想干,可是不干不成啊。”李小二哭丧着脸道。 张延龄想了想问道:“刘七带着兵马撤往哪里了?” “他们说是撤回保定府,跟赵疯子他们回合。保定府有赵疯子坐镇,有三万多兵马。”李小二忙道。 “是刘七亲口说的?” “不是,这等事又不许问。只说撤走。小人是听下边人议论说的。具体也不知道。”李小二道。 “几时走的?”张延龄道。 “昨天下午,你们在路上的时候,便走了。”李小二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对李小二道:“你好好想想,有没有隐瞒或者故意撒谎。我一会再找人问,如果和你说的有出入,你便跟你的好兄弟赵大宝一起当个无头鬼吧。趁着现在,好好的想想。” 李小二连连磕头道:“大人问的小人都说了,但凡我知道的,都说了。小人绝不敢有半点欺瞒。” 张延龄冷声道:“最好如此。” …… 南城城楼上,张延龄用千里镜向东南方向观瞧。阳光斜照 远处地平线上,一片青翠如地毯一般的景色,更有雾起蒙蒙的水光粼粼。那便是白洋淀。距离雄县县城不过十余里。 张隐快步从石阶上上了城楼,向张延龄拱手道:“侯爷,斥候回来了。” 张延龄放下千里镜,转头道:“看到敌军撤退的兵马了么?” 张隐沉声道:“没有。斥候骑兵分三个方向往西南正南和西侧追赶,快马追出八十里外,没有任何踪迹。别说敌军兵马了,连撤退的痕迹都没看到。” 张延龄点点头道:“那就是了。基本可以肯定他们没走。以敌人的脚力,昨日下午离开雄县,此刻最多在在七八十里之外。他们也不可能做到长时间行军不留下痕迹。那可是七八千兵马。人屎马粪总要留下些的。” 张隐道:“侯爷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离开雄县?那怎么周围都不见踪迹?” 张延龄道:“躲起来了呗,还能如何?” 张隐道:“卑职这便派人,将周围所有村落树林小镇全部搜索一遍。” 张延龄摆手道:“不用了,他们定在那里。” 张延龄往远处青黄迷蒙之处指了指。 “白洋淀?大人说他们躲在白洋淀里?”张隐道:“他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很简单,待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便重夺雄县,断我们后路呗。他们知道我们要攻保定府,所以,在我们到来之前便撤入白洋淀中躲藏。那里现在芦苇勃发,应该如青纱帐一般吧。别说七八千人,便是数万人也藏得下。我们只要进军保定府,他们便会出来夺城。城里的那千余人正好为内应,我们也不大可能留下太多兵马在这里。这样,我们的后路被切断,物资粮草被堵截,便不得不放弃攻保定府了。”张延龄沉声道。 张隐骂道:“狗娘养的们诡计多端,果然不好对付。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差点上了他们的当。” 张延龄笑道:“路上你问为何缘由,现在我可以向你解释了。我料定他们会这么干,所以故意慢吞吞的行军,给他们时间藏进芦苇荡中吧。他们要是一般的贼兵,倒也罢了。偏偏他们用尽了诡计,我便只能将计就计了。” 张隐恍然大悟,侯爷早就预判的对方的预判,知道对方会这么干。难怪侯爷进城的时候根本不怕埋伏,因为他笃定敌人不在城中。这帮贼兵跟侯爷玩心思,那可真是玩到枪口上了。 “一进城我便命斥候去追赶搜寻线索,敌人不见踪迹,那必是藏在芦苇荡中。这帮蠢货也太不拿人当回事了。同样的招数要用两次。这个刘七太蠢。这种情况下,退守保定府合兵固守是最佳选择。看来,之前的胜利已经让他们昏了头了。”张延龄沉声道。 张隐沉声道:“那我们如何赶他们出来?那芦苇荡绵延十几里,宽约数里。钻在里边可是找不到的。” 张延龄道:“不必赶,他们爱在里边呆着,咱们也不勉强。让他们一辈子呆在里边得了。那可是芦苇荡啊,去年还没有收割。三月里全是大晴天,冰雪化了,芦苇也晒干了……” 张隐一愣,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沉声道:“卑职知道了,是不是用这个。” 张隐伸手在城楼栏杆上写了个字。 张延龄笑道:“正是如此,只是这么做,似乎有伤上天好生之德。” 张隐嘿嘿笑了起来:“那是超度他们,他们当感激咱们才是。” 张延龄看着张隐,两人相视大笑。 …… 傍晚时分,京营兵马开始整队出城。兵马分为三队,张隐孟亮各率四千兵马,张延龄自率一千骑兵。剩下的留守城中待命。 在暮色余晖之中,大军直奔东南方向的白洋淀。不到半个时辰,张延龄率骑兵已经抵达白洋淀和五宫淀之间的通道入口。 暮色之中,但见眼前的芦苇荡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春三月,芦苇长出了尺许长的嫩苗,和去年枯萎的芦苇交织在一起,显得更为细密。青黄交错,盘根纠结。 夜风吹过芦苇荡,耳边一片叶浪之声,哗啦啦作响。 “侯爷,西风。”亲卫低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将引火之物放在上风口,做好准备。听我焰火号令。” 兵士立刻行动,两百骑兵一南一北策马离去。每一匹马的背上都架着两捆硕大的干草和柴禾。他们在白洋淀和五宫淀西边的上风口,各设立了百余处引火点。张延龄今晚要一把火烧了这芦苇荡。如果里边藏着人,那他们将无处藏身。 时间缓慢流逝。孟亮率兵马已经赶到,但张延龄并没有行动,而是继续等待着。直到二更时分,张延龄这才从歇脚处站起身来,翻身上马。 “差不多了。发信号,点火。”张延龄喝道。 一颗红色焰火直窜黑沉沉的天空,耀眼夺目。十余里外都可看清。 随着焰火在空中湮灭,白洋淀和五宫淀西侧上风口,同时冒起了百余处火头。干柴干草上浇了些油脂,烧的甚为猛烈。火头很快便将被三月暖阳烘得几乎干燥芦苇点燃。一时间火光熊熊,冲天而起。 百余道火头吞吐火焰,在西风的鼓荡之下很快烧的连一片。形成一道宽达里许,高约丈许的火墙。那火墙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芦苇荡。卷积起空气和,发出可怕的呼呼的轰鸣之声。 大火撩天而起,将湖水和天空映照成一片血红。 第712章 火烧白洋淀 火焰腾空,烟尘滚滚。 大火未至,滚滚的黑烟已经开始顺风弥散。 去年没有收割的芦苇虽然在近日的阳光照耀下变得干燥,但是这些芦苇的下方都是浅水,芦苇吸水性强,白天阳光蒸发,到了晚上下方的湖水又会顺着芦杆慢慢往上渗透。 所以,其实在夜半这个时候,芦苇是半湿半干的状态。 再加上春天到了,新的芦苇绿苗已经长满了苇荡。半干的芦苇和嫩苗在火中燃烧,便会产生大量的烟雾。 而这些烟雾借着风力将整个芦苇荡迅速弥漫,先于大火影响到数百步之外的芦苇荡中的一切生物。当然也包括躲藏在芦苇荡中的人。 刘七率领七千多义军正藏在五宫淀和白洋淀的芦苇荡中。 正如张延龄所预料的那般,接连的胜利让义军上下洋溢着一种战无不胜的盲目自信之中。官兵的不堪一击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 刘七原来作为西路军一路沿着易水连下数座县城夺下了易州。他来到雄县据守,是源于义军不久前的一次战略上的争论和调整的安排。 随着局面的演进,义军首领们在义军未来发展的方略上进行了一次会议。 在会上,不久前投奔而来的齐彦名提出了一个策略,那便是义军必须往南攻击,渡江夺取南京。最终以江南稻米富足之地为根本,在南京建立朝廷,和大明分庭抗礼的策略。 这个提议得到了杨虎和刘宠的支持。但是这么做便意味着不能往北威胁京畿。甚至可能最终要丢掉河北这块已经站稳脚跟的地方。 赵燧不同意。因为他觉得,河北是义军的家乡,当地百姓如此拥戴,放弃河北之地,便辜负了家乡父老的期待。赵燧还这说,义军兵士大多都是河北本地百姓参军的,父母妻儿都在河北,若是让他们离开家乡南下,他们怎能安心?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赵燧还有第三个理由,那便是现如今河北河间保定两府已经是义军的地盘,这里无论是人力和物资都可以迅速的补充。一旦丢了这里,大军转进南下,那便成了无根之萍。一旦遭遇挫折,进不得退不得,到那时岂非成了流寇了。 不得不说,赵燧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是齐彦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在目前的情形下,河北是死地,若不为了大局着想,为了义军的未来着想而拘泥于此的话,很快便会被官兵四面合围,一步步的绞杀在这里。 双方都是有道理的,两人据理力争,争吵不下。杨虎支持齐彦名的意见,认为南下将开创大局面。而刘七则支持赵燧,认为赵燧的想法比较实际。认为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巩固站稳脚跟,而不是去想夺南京,建立朝廷。这未免异想天开。 这是义军首领们之间第一次在大的方略上产生了分歧。 刘宠内心里是支持齐彦名的南下计划的,但是赵燧的意见他不能不重视。赵燧自入伙之后,已经成为了义军的智囊。对于义军发展到今日的局面居功至伟。一方面要重视赵燧的意见,另一方面也要为将来打算。 于是乎,刘宠提出了折中的计划。那便是分兵。 十万兵马一分为二,他和郑虎齐彦名率五万大军往南进攻。赵燧和刘七率五万大军固守河间保定两府。这样,一旦南下受挫,起码还有回旋掉头的余地。而如果夺下了南京,稳固了局面,则赵燧和刘七再带着兵马南下。 这看似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其实犯了兵家大忌。义军如今的战斗力其实很一般,数次取胜靠的都是诡计和谋划得手。义军如今尚且做不到每人都有像样的兵器在手。盔甲马匹重型攻城器械都是少的可怜。在这种情形下分兵,无异于作死。 但是,正是因为前番官兵的表现太过拉胯,给了义军首领们无比的信心。他们认为官兵羸弱,不堪一击。所以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么做的危险。 刘宠的建议被众人采纳。赵燧留守保定府,率领三万兵马受住保定府这片根据地。刘七本来是要去守河间府的,但是他更愿意在前线和官兵交战,硬是要求去雄县驻守,作为保定府的北边门户,和霸州遥遥相对。 刘七心里还想着要伺机吃掉霸州的兵马,证明留在河北的策略是对的。证明他作为刘宠的弟弟,不是靠着哥哥的本事在义军中混日子。 前天得到霸州朝廷兵马出动上万兵马奔袭雄县的时候,刘七觉得机会来了。根据探报得知,对方兵马装备盔甲都是最好的,是京城中的京营兵马。他倒也没有膨胀到以为可以正面硬憾对手的程度。但是他认为可以和保定府的大军配合,吃掉这股京营兵马。 倘若能围歼这只京营兵马,将得到大量的装备盔甲战马物资,更重要的是,将再一次打击官兵的气焰,教他们再也不敢擅动。 于是刘七开动了他的脑筋,学着以赵燧的行事方式去思考。最终他做了此次作战的计划。一,他的兵马躲入芦苇荡中避其锋芒,藏匿埋伏。二,朝廷官兵进攻保定的时候,自己城里留下的千余名手下烧掉粮草,跟自己里应外合拿下雄县。切断官兵后路。第三步便是顺理成章的趁着敌人缺粮混乱的时候,和赵燧的三万兵马一起将对方全部歼灭。 不得不说,刘七是动了脑筋的。这个计划也着实狠毒。如果一切按照他所想的那般进行的话,张延龄的这万余兵马还真的要面临绝境。 只可惜,刘七枣核大的脑仁里货色不多,他只会学赵燧当初的藏匿于芦苇荡的那种手段,却完全忘了同样一个计谋在官兵身上用两次是否是把别人都当了傻子。 他也忘了,当初赵燧之所以敢那么做,那是出其不意的举动。冰天雪地的时候,没人会认为野地里会藏人,更别说是湿哒哒的芦苇荡里了。 而且,即便被人知道兵马藏匿在其中,以当时雪后整个芦苇荡一片冰雪覆盖的情形而言,也绝对不怕官兵能对自己产生威胁。因为根本芦苇荡最怕火攻,但浸透冰雪的芦苇可烧不起来。 当然,他也完全对他的对手一无所知。大明朝的建昌候,那岂是他所能蒙骗的。张延龄虽然没有参与平叛的前期战斗,但是每一次战斗的消息,局面的发展,张延龄可都是在时时刻刻的关注的。张仑朱麟他们口中的消息都是第一手的。 刘七其实已经预感到了不妙,因为派出去监视进城的官兵动向的人手在傍晚赶回来了,说朝廷兵马出动了。而且是朝着白洋淀前来。 刘七如果果断的话,他还有时间带着他的兵马从东侧撤走。当然那样一来,很可能会被对方发现踪迹而追上,最终形成一场正面的大战。 刘七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踪迹,毕竟自己在城里安排的人散布自己率兵退回保定府的消息。毕竟官兵没有那么聪明。毕竟这是大片的芦苇荡,就算他们怀疑芦苇荡里藏匿着兵马也无可奈何。 正是这些侥幸的心理和莫名自信的心态,让他没有轻举妄动。但当午夜的大火冲天而起,浓烟迅速弥漫芦苇荡中的时候,刘七知道糟糕了。 隆重的烟雾顺着风势渗透到了芦苇荡的空间里。冲天的火墙距离还很遥远,但是烟雾已经熏得数百步外藏匿的义军咳嗽流泪,根本无法忍受。 他们开始朝着远离芦苇荡的东侧逃走。但是在芦苇荡中跋涉,怎有火势和烟雾的蔓延的速度快。他们喘息着在芦苇荡中狂奔,平时柔软轻巧的芦杆,此刻却像是一道道坚固的围栏阻挡着他们。芦杆枯叶如刀,割的他们手脚上一道道的血痕。脚下松软的浮地像是泥潭,踩上去根本不着力,所以根本跑不快。 很快,大火追上了西侧的部分士兵。在熊熊烈焰之中,上百名义军士兵被吞噬,在烈火之中惨叫哀嚎。凄厉的叫喊声甚至盖过了呼呼的火焰之声。 仅仅半个时辰,整个芦苇荡便处处是火焰在燃烧,无数的火头开始蔓延。那是因为烧着的芦杆和芦叶往前飘落,呈现多点式的跳跃性的蔓延。一团火便能迅速引燃周围的芦苇。 芦苇荡中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知有多少人被这场大火活活烧死在里边。 芦苇荡中的义军士兵们待不住了,一部分往岸上跑,一部分往白洋淀深水处游。这时候,呆在芦苇荡中便是呆在地狱之中。 可是,又冷又深的湖水难道不是另一处地狱?上了岸,难道便逃出了生天? 他们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 第713章 一个屁 刘七灰头土脸的带着数千兵马冲上岸来,回看后方白洋淀和五宫淀两侧的芦苇荡烟尘滚滚,火光冲天席卷而来,只得往通道东口逃窜。 东边是任丘方向,和保定府背道而驰,但此刻却也顾不得了。 然而数千义军往前冲了数里地,就要出通道口的时候,但听前方暗夜之中火光闪耀,火铳轰鸣。无数的铁弹和弓箭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逃得最快的义军士兵反而是最倒霉的,这一波打击全部落在他们头上,瞬间将前排上百兵士清空。 “前面有伏兵,前面有伏兵!”魂飞魄散的兵士们大喊着。 “轰隆隆!” “嗖嗖嗖!” 又是一轮箭雨和鸟铳的齐射,又是上百人死伤哀嚎。 “掉头吧,那边过不去,回头逃啊。”有人大声叫喊道。 刘七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大声吼道:“不能回头,后面有火,也一定有官兵。大伙儿一股劲的往前冲啊,冲过去就可以逃命了。” 没有人搭理他,后面虽然有烟火,但中间的通道是能够通过的。前面敌人伏兵火力如此凶猛,照面便死伤两三百,冲过去那不是送死么? 义军士兵绝大多数都是百姓,不少人确实是活不下去了,这才跟着造反。但也有许多人是看到义军接连大胜,大块吃肉大秤分金,玩官家小姐的待遇,这才选择加入了。他们是投机者,绝不肯送了性命的。 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硬茬敌人,被火烧烟熏,又被弓箭火铳打击,他们之前积累的一些士气和勇气都已经全部消逝。再加上前方黑压压的敌人现身,盔甲兵刃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弓箭火铳如狂风暴雨接连不断的泼洒过来,这种情形谁还有勇气往前冲? 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逃! 不少义军士兵无视刘七的怒吼掉头而逃。这一逃带的所有人都掉头往西边通道出口抱头鼠窜。 刘七大骂连声,只得跟在后面跑。跑了一半,他感觉不对。敌人不可能不在西边通道出口布置兵马堵截的,这要是往回跑,不烧死也得被敌人杀死。 自己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或许可以投降,但自己是绝对不能投降的。他们投降可以不死,自己投降了也是个死。 想到这里,刘七看了看前方火势的走向,跑着跑着一猫腰钻到白洋淀的芦苇荡里。眼看着火势席卷而来,刘七赶忙找到了一处芦荡中间的水洼,把自己沉入水洼之中,钻入盘根错节的满是污泥的芦根之下。 还别说,这一招很管用。烟雾虽浓密,但是贴近地面的位置还是能呼吸的。但一想到火势就要烧过来,刘七急中生智,伸手折了几根芦杆叼在嘴巴里,将芦管伸出水面,像一只老王八慢慢的沉入水洼之中。 他已经做了他能想到的保命的一切,剩下的便只能交给命运了。 往西逃窜的义军士兵们迎着两侧的火头冲了出去。火势虽大,但是白洋淀和五宫淀之间的通道距离里许之地,在通道中间位置奔跑,虽然烟雾浓密呛人,但是人还是不会被烧死的。 只是烟雾太大,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众义军士兵捏着鼻子往前冲。不少人剧烈的咳嗽着倒在路上,被熏得窒息而死。但更多的人还是拼了命的冲出了烟尘的笼罩。 当他们呼吸到了第一口灼热但是清新的空气的时候,简直宛如重生了一般的喜悦。 但这喜悦只保持了片刻,他们便被前方的情形惊得停下脚步。 前方数百步之外,跟在燃烧的大火之后缓缓推进的是黑压压的敌军兵马。高大的马匹嘶鸣着,马上的骑兵一排排的坐在马背上,和他们身后黑压压的步兵一起都直愣愣的看着自己这些人。 有些人本能的想要往回跑,但是一想,后方的通道口还不是一样有官兵在等着自己。 “尔等听着,放下武器,立刻跪地投降。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投降可生,顽抗者杀无赦。”前方传来官兵的大喝声。 听到这样的话,有些义军士兵几乎要热泪盈眶了。还好自己冒险往回跑了,看来这边的官兵还是给机会的,不像是东边那头的官兵二话不说便放箭放枪。 “投降!投降!我们投降。”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义军纷纷丢下兵刃跪在地上。这种时候,稍微犹豫一下都会送命。有个别人还不肯跪地投降,旁边人硬是将他踹翻在地。 “狗日的自己想死,可别害了我们的性命。”他们恶狠狠的责骂着那些死硬的家伙。 …… 战斗在凌晨时分基本结束。几个时辰里,大火已经将白洋淀和五宫淀的芦苇荡一扫而光。在微白的晨曦之中,可见河滩苇荡出一片焦黑,多处还冒着余烬的烟雾。 白洋淀和五宫淀本来芦苇环绕,湖水清澈,景色优美。苇荡之中鸟兽昆虫生机勃勃。但是现在,苇荡被一扫而光,地面上一片黑乎乎的,像是一头浓密的头发被全部剃光,还在头上抹了一层恶心的东西一般。光秃秃的,丑陋之极。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便是那些被烧死在苇荡中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暴露在那里。面目狰狞,肢体扭曲,甚是可怖。就算张延龄看了,也是心有不忍。 “打扫战场,收拾尸体集体掩埋,同时清点俘虏,找一找刘七在哪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张延龄下令道。 众人连忙行动起来,十人一组组成两百多个搜索抬尸队,开始在遍地狼藉之中行动。 一个时辰后,俘虏清点完毕,里边并无刘七。问了几名被俘虏的义军将领,他们也都说太混乱了,没注意刘七在那里。 烧死的,被杀死了,已经跑到湖水里被淹死的尸体里也都没有发现刘七的踪迹。张延龄觉得有些奇怪。四下里围的水泄不通,刘七长翅膀飞了不成?这要是都被他给跑了,那可真是运气了。 一只搜索小队正在焦黑灼热的苇荡中游荡着。他们搜索的区域是位于东侧入口的白洋淀苇荡区域。他们是霍世鉴田东新表兄弟带着的从广东来京城的京营新兵。 霍世鉴和田东新被安排在步兵营中参加训练,这段时间可把他们累的够呛。他们不知道,原来当张侯爷帐下的京营兵马会这么累。 那些老兵们一个个像是没事人一样,看起来都习惯了。但霍世鉴田东新等人虽然年轻力壮,却都被那些训练科目弄的精疲力竭。 这次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参加大型战斗,霍世鉴和田东新以及广州府来的十余名后生还互相打气提醒。互相的告诫对方不能胆怯,不能给广东人丢脸。 他们本来卯足了劲头要和敌人厮杀一番。在他们看来,攻雄县必是一场浴血之战。必是尸横遍野,血肉滚滚。 但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明白,为什么这场仗打的这么容易。他们甚至连一支箭都没射出去,刀都没机会出鞘,战斗便结束了。结果搬了半天的尸体,找了半天的人。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战斗。 “表哥,你说侯爷这仗打的,一把火便解决了。咱们甚至都不用上去和敌人厮杀,他们便投降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无趣。”田东新一边用刀鞘在满地的泥灰里摆动着,一边对霍世鉴道。 “可不是么?我们都以为今晚是场血战。结果却是这般情形。”几名广东后生也纷纷道。 霍世鉴苦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容易。这或许便是侯爷的厉害之处吧。侯爷就算准了他们在这里,一把火把他们给烧了。这其实也是好事。也许仗就是该这么打的。” 田东新笑道:“是啊,就是有些无聊。” 霍世鉴道:“表弟,可别这么说。能不拼命总是好的。咱们想的那种打仗,肯定是要死很多人的。我们这种新兵是最危险的。我可不希望咱们当中有人战死。我带你们出来当兵的,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死在战场上。不然我没法跟你们的爹娘家人交代。咱们广州府出来的,一个也不能死。” 田东新点头道:“那倒是,咱们都得活着。不过真要是战死了,那也是命。那也没什么好怕的。适才我抬第一具尸体的时候还有些怕,现在我已经都不怕了。还是实际的战斗管用。一下子便治好了我的害怕。” 霍世鉴拍拍田东新的肩膀道:“表弟现在已经很勇敢了,比在广州的时候好多了,将来必能立功升官,光宗耀祖……” “借表哥吉言。表哥才一定会立功,表哥各方面都比我们强。表哥……表哥……跟你说话呢,你在看什么?”田东新发现霍世鉴根本没在听他话,直愣愣的看着一片泥洼水坑发愣。 “你们瞧,水洼里好像有东西。适才我看到浑水打了个暗花。”霍世鉴沉声道。 众人问询围了过来,只见一片丈许方圆的芦苇水洼里,水面浑浊不堪,似乎受到了扰动。 众人正瞪着看,水面上突然咕嘟嘟的冒出几个大水泡来。 “冒泡了冒泡了,好像里边有大鱼,水王八什么之类的东西。”众人叫道。 霍世鉴伸手从一名后生手里拿过一柄长枪来,笑道:“倒像是毒龙的泡。毒龙就喜欢呆在这样的水坑里。大火烧不着它。但是,它逃不了咱们的手。毒龙肉烤着吃很香。我来给它来个透心凉。” 霍世鉴说着话,用长枪用力刺入水洼之中的冒泡之处。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呼声响彻了清晨的旷野,惹得周围人纷纷转头惊愕看来。 霍世鉴和田东新等人被从泥洼里冒出的人吓的差点晕倒。谁能想到会冒出一个人来? 刘七可真够倒霉的,虽然他躲过了大火,躲过了搜寻。结果,却被几个广东新兵给一枪给捅了出来。 怪只怪他没忍住肚子里的一个屁,在泥水里放了出来,结果水面冒了几个大泡。结果就此糟糕。 他做了所有正确的事情,得以苟到现在,没想到最后倒霉在一个屁上。 第714章 受挫 清晨时分,进攻的号角吹响。河间府攻城战拉开序幕。 河间府义军守将是一名叫做王惠的义军大将军。此人是杨虎的部下,甚有机变智谋。刘七要去守雄县,河间府守城之责便落到了王惠头上。 刘惠对这个差事极为重视。他知道,河间府远离保定雄县一带,是最容易遭遇攻击的地方。一旦遭遇攻击,保定府一带的义军是赶不过来救援的。他只能靠自己。 所以,虽然只有一万两千多兵马在手中,要想守住河间府,便必须要想些办法。 加固城墙是来不及了,刘惠要的是增强人力和守城物资的配备。所以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刘惠收集了城内外的礌石原木备用,修缮了河间府库房里的弩车和弓箭。 与此同时,通过大量强征青壮百姓的办法,将河间府六万百姓中的五千青壮都拉入军中。这些人也许冲锋陷阵是不成的,但是砸石头和圆木是可以的。搬运物资,支援守城是可以的。 刘惠还展开了心理上的宣传,他告诉城中百姓们,必须要全力帮他守住城池。因为朝廷已经下了圣旨,将河间保定两府的所有百姓都定为从贼。所以朝廷官兵要是攻破城池,百姓们都要以从贼造反被砍头。 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河间府的攻城战正式打响。 江斌许泰吴浩三人领的三卫兵马是大同和宣府的边军。大明边军的战斗力还是没的说的。有了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这个不肯消停的对手,几乎每一处边镇的兵马都不同程度的参与过和鞑子的作战。在作战技能和心理上自是不同。 和内陆州府那些地方卫所的兵马比起来,边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知高了多少倍。 更何况,这一次除了三卫近两万兵马之外,还有张延龄增援给他们的盏口将军炮二十五门,以及云霄车和投石车等重型攻城器械的加持。无论从兵力还是装备上,都是足够的。所以江斌许泰吴浩三人觉得攻下河间府不是什么大问题。 战斗开始,二十五门盏口将军炮在北城门外五百步的位置一字排开,开始对着城头炮击。十几架投石车也开进两百五十步的距离内进行投石压制。于此同时,边军三卫兵马分为三个梯队,扛着云梯,推着云霄车,开始缓缓推进。 盏口将军炮虽然威力和射击距离一般,但是声势却一点也不亚于其他大炮。发射之时,声震天地,硝烟四起。只不过,盏口将军炮的精度不高,无法精确瞄准。实心炮弹的威力也不足。 一开始,江斌下令大炮对着城墙轰。试图轰开城墙。可是炮弹砸在城墙上只砸下一些灰泥来,倒是烟尘四起,看着热闹,效果却寥寥。 浪费了几十发炮弹之后,江斌觉得没用,便下令往城头上轰人。但是这显然也是让盏口将军炮有些勉为其难。这是将盏口将军炮当成了大号的弓箭在使用而已。轰上城头又能如何?侥幸中了,砸死三两名守城士兵又能如何?对攻城的帮助不大。 相较而言,倒是十几架投石车的效果更为明显。大量土石砸到城墙上,落石如雨,压制性反而更加的给力。只可惜数量太少,不足以覆盖北城城墙,便只能选择一处城墙进行覆盖压制,以掩护攻城步兵攻到城下。 但是,因为投射距离过近,城头义军的床弩开始反击。巨型弩箭的连续攻击下,投石车一辆接着一辆的被射爆损毁。 好在对方的防守火力并不凶猛。只有几百弓箭手稀稀拉拉的往城下进攻的兵马放箭。而且箭头都是燧石箭头,穿透甲胄之后已经没有多少力道,对进攻兵马为威胁有限。 这让江斌有些恼火。自己也太拿这帮贼兵当回事了,这帮人哪有什么像样的武器装备?自己还是太紧张了,毕竟四天期限过了两日了。 在攻城进行到半个时辰之后,凭借着疯狂的炮火压制和投石车的压制,终于,在付出五架投石车和数百士兵的死伤之后。步兵在护城河上架起了数条通道,几辆云霄车也陆续抵达城下。 五千多攻城兵马攻到了城墙下方,开始架设攻城云梯进行攻城。 江斌看着无数的云梯竖起在城下的情形,这才松了口气。 “许兄弟,咱们打个赌,我猜午时之前可以攻进城里。”江斌笑道。 许泰却皱着眉头道:“未必。对方的表现可疑,还是让兄弟们小心些。感觉贼兵不该这么弱,似乎留有后手。他们怎么只有这么点弓箭手?” 江斌哈哈笑道:“贼兵能有什么弓箭?没见适才射下来的箭支都是燧石箭头么?贼兵穷的要命。根本没有像样的弓箭手兵马。十天的酒席,赌不赌?” 许泰正要说话,猛听得城头一阵呐喊。三人忙转头看去。但见城墙上滚木礌石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倾泻了下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数千弓箭手,配合着滚木礌石往城下放箭。 形势陡然变得恶劣。大批攻城士兵惨叫着倒在地上,滚木礌石砸死了数百,弓箭射杀了数百,顷刻间城下尸横遍野。 “狗娘养的,原来是使诈。这么多的弓箭手。”江斌惊愕叫道。 “快撤,快撤!上不去,得从长计议。”许泰大声叫道。 铜锣敲响,攻城兵马抱头溃败。云霄车丢了两架实在是推不回来了。好在保全了数架。盏口将军炮对着城头一顿猛轰,也不管打没打中,总归是起了一些掩护的作用。让五千多兵马迅速逃得性命,远离对方的打击。 江斌气的暴跳如雷,嘴角抽搐着破口大骂。贼兵果然奸诈狡猾,居然会耍诈。故意诱己方攻到城下,让投石车和火炮无法压制他们的时候冒出来凶狠打击。这一下吃了大亏,死伤兵马上千。 许泰在旁安慰道:“江大人莫要恼火,就当这是试探。起码我们知道了对方的虚实。贼兵准备的很充分,咱们不到两万人攻城,对方一万多人防守,这场仗本就难打。现在知道了对方的实力,可作周密谋划。” 江斌皱眉道:“可是现在除非强攻,还能有什么办法?” 吴浩道:“兄弟认为,我们当集中攻击城门。盏口将军炮为何不用来破门?轰击城楼?” 江斌一拍大腿叫道:“哎呦,我这可蠢的要命了。上轰城门楼,下轰城门口。教他们城门楼上的兵士无法立足,因为城楼可被轰塌。这样他们便只能从两侧城墙对咱们攻击了。城门再厚,盏口将军齐轰也能轰开来。” 许泰点头道:“说的没错。稍事休整,重新调整部署,便这么干。还是吴兄弟内秀,却早也不说。” 江斌点头道:“就是,适才你怎么不说?害得我们白白死伤了上千兄弟。” 吴浩甚是无语,心中骂道:“自己蠢,反倒怪到我头上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听我的意见了?我官职比你们低,你们从来也不拿老子当人。” 重新调整部署之后,进攻在午后开始。二十五门盏口将军炮被移到城门口位置。一声令下之后,轰鸣声再起。 盏口将军炮的铁球炮弹虽然对厚实的城墙作用不大,但是对城楼建筑还是具有极大的破坏力的。城门楼本来就是砖石木混的解构,墙壁没有那么厚,廊柱也没有那结实。最重要的是,目标大,根本不必担心打不中。 一轮数十个碗口大小的大铁球,重达二三十斤。在火药的催动之下,带着巨大的动能冲击在城楼的墙壁,廊柱,门窗,垛口上。顿时一片土石飞扬,木屑纷飞。密集的炮弹穿透长窗砸在城楼里边。里边的人根本没法立足。 一根根的青石廊柱被砸断,墙壁被砸塌,垛口被砸碎。盏口将军的炮管都打的烫人,连续射了十几轮,三百多枚铁球炮弹不间断的轰击,将城楼建筑轰的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随着一枚铁弹轰中摇摇欲倒的西侧一根廊柱,廊柱垮塌下来,上面的屋顶也跟着垮塌下了半边。整个城门楼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能够藏身于上进行防守的可能。 本来装满了四十多个大箱子,十几辆大车才能拉过来的八百多枚铁弹,已经消耗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三百枚了。 但对于轰击城门而言,还是足够的。 调整好了目标之后,盏口将军炮开始轰击城门。城门再坚固,那也是木头做的。一颗颗的铁弹砸在上面,木屑纷飞,一砸一个凹坑。震的背面的内衬松动,数十枚铁弹击中之后,内衬纷纷脱落。没有了内衬支撑的城门很快便轰然碎裂。 计划成功了。城门被砸开了。 然而,众人来不及高兴,便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是白费了气力。因为城门洞内堆满了土石沙包,将整个城门完全堵死了。城门碎了又如何?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江斌再一次大骂出声,许泰和吴浩也紧皱眉头,他们此刻才意识到,两天时间要攻下此城,怕是要成为泡影了。 张延龄说了,攻不下来,提头来见。这可有大麻烦了。 第715章 兵临城下 就在江斌许泰等人一筹莫展之时,张延龄率领大军已经在暮色之中疾行了。 这一次行军不再磨磨蹭蹭。凌晨时分战斗结束后,全军只休整到了午后,张延龄安排了部分兵马和霸州卫对接后勤之事,保证后勤畅通的事宜之后,耀武振威二营兵马便立刻开拔。 这一次,辎重大炮这些笨重之物由张隐率三千兵马押送护卫,张延龄则和孟亮等人率其余兵马轻装上阵急行军赶往保定府。 从雄县到保定府一百五十多里路,平素行军需用两天时间。但张延龄下了死命令,要在次日清晨抵达。那便是说,要用十多个时辰的时间走完两天的路程。 道理很简单,张延龄不允许有任何的变数。不希望保定府的兵马早做安排。毕竟那里有三万大军。若是在沿途设伏,则很是麻烦。 实际上,众将在此之前也都提出了疑问。大将军下一步要以这一万多兵马攻保定府,这有些蛇吞大象的意味。对方的兵力明明比己方多出三倍,又是据城而守。当真可以这么干么? 张延龄对此做出了解释。将领们心中对于战事的疑惑需要理清,否则他们没有方向和目标,也没有信心。 “造反的兵马人数确实不少,但是诸位要明白,其中中坚力量不多。裹挟者甚众。况且那些人几个月全还都是百姓,无论战斗技能和素养都不可与我相提并论。即便正面交战,我京营兵马也可大破之。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耍阴谋诡计。就像他们之前所作的那样。保定府里领军的是那个叫赵燧的贼兵首领。之前官兵落败的诡计便是出自他的设计。将他的人马压在城里困守,要比给他自由活动的空间要好的多。诸位放一万个心,赵燧不会蠢到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几斤几两的。只要我们到了保定府,他唯一会做的事便是闭门不出,死守城池。” 对于这样的解释,众人自然还有一些疑问。但是建昌候的本事摆在那里,无论是早前便跟着张延龄干的,还是后来跟着张延龄的振威营上下,对张延龄的能力已经没有任何的怀疑。所以,侯爷说这么干能成,那便是能成了。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解释罢了。 雄县去往保定府的路途上有多处可设伏的地方。白洋淀一战后的漏网之鱼肯定正往保定府赶着送信。张延龄不想给赵燧以任何腾挪的空间。所以,早日兵临城下,反而是最好的计划,避免节外生枝。 一夜急行军,兵士们甚至连吃饭喝水撒尿拉屎歇脚的时间都没有。耀武营和振威营士兵之间的差距,在这次堪比马拉松一般的一百五十多里路的急行军中完全暴露。 平素各种科目,各种拉练,各种被折腾的振威营将士们的身体素质和体能已经上了一个大台阶。一夜行走速度不变,虽然也有劳累喘息的时候,但是却不叫苦不叫累,精神头十足。 反观耀武营的那帮步兵,那可真是拉胯的很。走了不到五十里,便一个个喘息如牛,脚肿腿酸,完全跟不上趟了。 还好张延龄有先见之明,留下的三千护送大炮物资车辆的步兵大部分都是耀武营的兵马。这才靠着振威营的士兵们扶着拉着拽着,才一路走了下来。估摸着这些家伙起码需要一两天的恢复时间了。 不得不说,振威营现在在团营之中可谓扬眉吐气。自从侯爷上任提督之后,振威营面貌一新。奸懒馋滑的毛病基本上杜绝了。赌钱喝酒这些事情也都绝迹了。 营中各种技能大比武,各种拉练比赛层出不穷。不光是有夺得头筹的三个月的饷银奖励,还有先进标兵先进集体的大红包和大红花奖励。还有在全营将士面前受到尊重的精神享受。 比如张延龄规定,在军中操练综合评比中获得优胜的的哨营集体,可享受一种银子买不来的荣誉。那便是每日其他哨营会派一队人来列队向他们称服。口中还要高呼一句:‘你们厉害,我们不如你们’这样的话。 这对于落后的军营中的将士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对于优胜者而言,简直是莫大的满足。军中兵士都是青壮之人,平素荷尔蒙爆棚,谁也不服谁。但是技不如人,便只能向别人低头问好,承认别人厉害。 谁也不想这么干,所以军中的训练争先之风盛行。一开始军中训练还需要督促,到如今,绝大多数人已经形成了习惯。还有的人一天不训练便浑身发痒,怎么也要嗷嗷叫着出去折腾一番。 大部分士兵都练得皮肤黝黑,肌肉发达,一个个横着膀子走路,彪悍之极。 作为原本十二团营中垫底的,被其他团营瞧不起的一支京营兵马。现如今已经今非昔比。既面貌一新,又立下平叛大功。而且提督张侯爷还是团营的副总督。兵士们走出去,都昂首挺胸,甚为自傲了。 而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发生的变化。 清冷的黎明,晨雾之中,位于保定府城头的义军守军发现了北城外黑压压的大军抵达的景象。值夜的义军头目惊得目瞪口呆,连忙吹起竹哨示警。 一时间,整个保定府城上城下哨声大作。很快官兵兵临城下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赵疯子昨晚巡城睡得很晚,得知禀报却也不得不起身来赶往北城城楼上观瞧。他带着血丝的双目看到了在北城外里许之地的荒野上陆续抵达集结的官兵兵马,心中也自震惊。 昨日才接到刘七命人送来的消息,说朝廷京营两营兵马正奔袭雄县。他打算避其锋芒,暂退忍让云云,没想到今日凌晨,他们便到了保定府城下。 难道这不是从雄县过来的兵马?难道他们是从别处穿插过来的?不大可能,南边没有过来的路。雄县北边倒是可以过易水河穿插而来。可是在易水岸边,雄县到容城定兴等县城之间都设有警戒哨。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消息。 但如果他们就是从雄县来的那只兵马,则可能刘七确实率军退避了。他们才可能这么快抵达保定府。 又或者……刘七已经被他们打败了?赵燧脑子里忽然闪出这个念头,但瞬间便否定了这个可能。刘七说了要退避,没往保定府来,那自然是撤往西边的容城落脚。 朝廷这支官军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歼灭刘七的八千多兵马,然后还兵临保定府。绝对不可能! 否定了那个可怕的想法之后,赵燧心里倒也安稳了下来。他倒是并没有因为官军的到来而感到紧张和恐惧。 守着这座保定府大城,兵马粮草物资都充足的情况下,对方来了又如何?若不是担心义军士兵们战斗经验欠缺,战斗技能拉胯的话,以数倍于敌的军力,赵燧都敢带着人杀出城去跟官兵火拼。 赵燧虽然悍勇,行事有时候疯狂的很,但是此时此刻,他是不会那么做的。他只要守住保定府便可,没有必要出城去火拼。眼前这些官军若是敢攻城的话,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陈将军,钱将军。”赵燧沉声喝道。 “末将在,副帅请吩咐!”两名将领上前沉声应诺道。 “传我命令,四城封锁,任何人没有本人同意不得出入城门。” “遵命!” “还有。城中谁敢散布流言,制造恐慌的情绪,便给我全部抓起来宰了。发布告示在城里,告诉百姓们,我赵疯子在,保定府安然无虞。告诉他们也不用担心没饭吃。府库之中粮食多得是。到时候我会分发给他们。要他们好好的配合咱们守城。咱们分给了他们土地,若是保定府丢了,那些田产都会被朝廷拿回去。所以,他们必须要全力支持我们守城,明白么?”赵燧喝道。 “末将等明白,这便去安排。”陈钱两位将领齐声应诺。 赵燧点点都,转过头去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官兵,乱糟糟的挤作一团的情形,嘴角露出冷笑。 “这领军的朝廷将领胆子倒是不小。这么点人手,便想来攻城?这个人怕才是疯子,比老子还疯。”赵燧心中如是想到。 振威营和耀武营兵马抵达了城外里许之外的旷野上,立刻开始着手扎营。帐篷等物资都在后面没来,现在要做的便是砍伐树木做简易的围栏,搭建些简单的窝棚让侯爷可以有立足之地。 另外便是开挖灶台,休整歇息,准备下一步的进攻了。 张延龄下达了全军歇息的命令。众人忙活了一阵子,便纷纷歇息睡觉,恢复疲劳。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堆人。 他们当着城头的义军这么干,那是完全没有给义军半点颜面。而且还带着些许羞辱的意味了。 午后时分,张延龄命人将刘七用担架抬了过来。这一路上,刘七都是被人放在担架上抬过来的。刘七胸侧中了霍世鉴一枪,差点丢了性命。此刻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像个傻子一样躺在担架上。 “刘七,咱们抵达保定城了。本帅想跟你说件事。”张延龄道。 刘七面色煞白,流血受伤之后身子虚弱的很。见张延龄问他话,他却紧闭着嘴巴不肯搭理人。 “听着,我打算放了你。”张延龄道。 刘七诧异的转头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笑道:“不用惊讶,我没开玩笑。但是得有个前提。” 第716章 攻心 午后时分,北城外战鼓敲响,号角嘹亮。 城头的守军以为对方要发动进攻,连忙发出警报。在北城门内一座房舍中就近歇息赵燧赶忙上到城头。他观察了敌情,不觉有些恼火。 毕竟是一帮没怎么经历过战斗的人,听着号角和战鼓声便以为敌人要进攻了。也不看看敌营中人马的调动情况。对方兵士动都没动,兵马也没有任何大规模整队列阵的情形,便以为对方要攻城了。 况且,对方连攻城器械都没有,拿什么攻城? 不过,对方还是有动作的。号角战鼓的鸹噪之后,几名骑兵缓缓出了营地,朝着城下走来。领头的一人黑盔黑甲黑披风,头盔上一抹红缨如火焰般跳动着。 他的身旁是五名骑兵,但其中一人引起了赵燧的注意。赵燧忙拿起千里镜远远观瞧,看清楚那人的脸的时候,赵燧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刘七。 一瞬间,赵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脑海里闪过的那种最不可能的情形发生了。刘七的兵马在雄县被歼灭了,刘七被俘了。对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歼灭了刘七的八九千兵马,并且抵达了保定府。这是怎么做到的? 更麻烦的是,刘七居然被俘虏了。若是一般人倒也罢了,这可是刘七啊,奉天大元帅刘宠的亲弟弟。 “城上的人听着,我家平贼大将军、大明团营副总督、建昌候张延龄在此。请守城的赵燧将军出来说几句话。” 一名骑兵纵马上前,来到百步之外大声朝着城头叫嚷道。 赵燧深呼吸几口,平复心情。扬声道:“本人赵燧在此,有话便说。” 张延龄眯着眼循声看去,只见一名面色黝黑的男子站在城门楼的垛口上方,正朝着这便观望。 “刘七,那个是赵燧么?”张延龄转头问道。 刘七坐在马上,脸色煞白的看着城头,点头道:“是他。” 张延龄点点头,纵马缓缓上前,在百步之外勒住马缰,遥遥拱手道:“赵将军,本人张延龄。有礼了。” 赵燧遥遥拱手,大声道:“张侯爷有礼。久仰大名。” 身旁一名义军将领低声道:“这个距离床弩能射到,一弩射死了他。” 赵燧摆手低声道:“不可,且听他说些什么。刘副帅在他们手上。一旦失手,刘副帅必死。” 城下张延龄的声音传来:“本侯也久仰你赵疯子大名,听说,在你的谋划之下,连克神武中卫和河间府三卫兵马,惠安伯张伟和左副都御史马中锡两位都是你的手下败将,现在还在大狱里关着呢。都是拜你所赐啊。” 赵燧心中得意,哈哈大笑道:“那是朝廷气数已尽,官员腐败,将官无能。倒不是我赵疯子有什么大本事。张侯爷过奖了。” 张延龄大声笑道:“难得你还如此谦逊。在本侯看来,你赵将军完全不必屈于人下,当什么副帅。你才该当奉天大元帅才是。刘宠不如你。” 赵燧一愣,冷声喝道:“张侯爷,你也是有头有脸之人,用这等挑拨离间的计谋,不觉得有失身份么?你领军来打我们,我们便战场上见真章,玩这些手段也是无用。” 张延龄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说的没错。咱们会一较高下的。我这不是来了么?不过开战之前,有件事需要跟你打个商量。瞧瞧这一位是谁?” 张延龄往身后马上之人一指。赵燧皱眉大声叫道:“刘兄弟,是你么?” 刘七有气无力的叫道:“赵兄弟,救我。” 赵燧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率兵退却了么?怎地是这般情形?” 刘七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张延龄哈哈大笑道:“赵燧,都是你害得他这样。” 赵燧喝道:“胡说什么?” 张延龄笑道:“我可没胡说。刘七学你躲在白洋淀芦苇荡中,想要埋伏偷袭,被我一把火给烧出来了。若不是你用的那一招,他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赵燧一句‘蠢货’到了嘴边,终于忍住没说出来。刘七是真的没脑子。当初是考虑各种因素的出其不意。故技重施已然是绝不适合的,这不是蠢货是什么? “刘兄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赵燧叹道。 刘七叫道:“什么也莫说了,快救我。” 赵燧叫道:“刘兄弟莫慌,等我打败这姓张的,便可救你。” 刘七大声道:“你说的什么话?到那时我还有命在么?现在就可以救我。” 赵燧皱眉道:“如何救?” 刘七道:“你答应张延龄一个条件,他便放了我。举手之劳。” 赵燧脸色沉了下来,高声道:“不知是什么条件。莫非要我投降?” 刘七大声道:“当然不是。只需你率军退出保定府,他便可以放了我。” 赵燧一愣,皱眉不语。 张延龄笑着看向城头,等待赵燧的回答。张延龄其实心里知道答案,他也不认为赵燧会答应这个条件。他就是想试一试。成了最好,不成的话,也另有妙用。 “赵兄弟,你还考虑什么?不费一兵一卒,不用打仗,只需让出保定府便可。就可救我性命。张侯爷对天发誓了的。他不会食言的。”刘七叫道。 赵燧吁了口气,沉声喝道:“刘兄弟,我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刘七怒道:“为何不可?难道我刘七的性命抵不过一座保定府?” 赵燧皱眉道:“刘兄弟,你听我说。这是张延龄的诡计。保定府是我们的根基。丢了这里,我们的兵马便成了流寇了。现如今大元帅和郑副帅率军南下,还未能夺取重要城池。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这里便是最后的地盘,保证物资和人力的补给,给咱们庇护。此城一丢,关系生死。这是张延龄故意使的诡计,让我们沦为无根之萍。你明白么?” 张延龄不得不佩服赵燧的智慧,难得他居然对局势有如此清醒的认识。保定府是他们的根据地,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们丢了保定府便再无回旋余地,只能一门心思的往南攻。一旦受挫,便将分崩离析,毫无回旋余地。 张延龄正是要让他们失去河北这片根据地。他们在河北之地,百姓们大多数是支持他们的,会供给物资人力,所以很难剿灭。若是出了河北之地,剿灭他们便容易的多了。 所以,若是能拿刘七的性命骗他让出保定府,便等于将起义军的后路断绝。之后便是骑兵一路追杀,迫其豕突狼奔,四处流窜。到那时,虽然也许会更乱,但是这帮人便绝对成不了气候了。 从大局上而言,对平叛有利。 但是,赵燧居然看懂了这一点。 刘七皱眉思索着。张延龄笑道:“刘七,看来你的赵兄弟是铁了心要你死了。这是见死不救啊。我只是不想攻城伤及太多性命。毕竟你们都是被迫造反的百姓,我不想造成太大的死伤。朝廷限我十日内收复保定府,所以我才想用你的命跟他做个交易,至于他说的那些,我可没想过。我拿了保定府便能交差,却没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这笔交易怕是做不成了。” 刘七道:“若是他不肯,你待拿我怎样?” 张延龄道:“我虽敬佩你们造反的勇气。但是,你们是反贼,我自不能姑息。我愿意拿你换城,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若换不成,你这条命也就没用了。割了你的脑袋,或许还能抵些功劳。” 刘七脸色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轻声道:“对不住了,只怪你的赵兄弟不顾念你的性命。你怪不得我,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的。哎,这花花世界,从此你再也看不着了。变成无头之鬼了。” 张延龄说着话,摆了摆手。身旁一名亲卫沧浪一声抽出长刀来,反射的白光刺痛了刘七的眼睛。 “慢着,我再跟赵燧说说。”刘七忙叫道。 张延龄耸了耸肩,做了个轻便的手势。 刘七扯着嗓子叫道:“赵燧,你他娘的,为了一座城便看着我死么?你的那些话都是放狗屁。什么无根之萍,没了城池再打下来便是了。我兄长和郑兄弟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死守保定府。是你偏要留在这里,我是相信你才留下来。结果你却见死不救。你是不是想自立为王?不肯跟着我兄长他们干?你赵疯子想要自己造反当皇帝是么?” 赵燧脸色铁青,高声喝道:“刘七,你在胡说什么?咱们举旗之日起,便准备好了掉脑袋。你为了活命,怎可枉顾奉天军上下人等的安危?我不是不想救你,道理说的很清楚了,我不能为了你不顾大局。” 刘七大骂出声。 张延龄摆了摆手,亲卫提刀纵马而上,举起钢刀对着刘七。 “刘七,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我可以带给你哥哥刘宠。”张延龄沉声道。 刘七骂道:“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张延龄冷笑道:“不救你的是赵燧,你骂我作甚?” 刘七转向城头,大声叫道:“赵燧,我操你十八代祖宗。诸位兄弟们听着,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我兄长奉天大元帅知晓。赵燧见死不救,想要剪除异己,自立山头。叫我哥哥为我报仇。” 张延龄满意的点头,一挥手,亲卫一刀砍下,刘七的头颅滚落尘埃,尸身摔落马下。 第717章 狠人 河间府战场,连续两天的攻城战惨烈无比。 盏口将军炮的炮弹早已打光,投石车也早已全部损毁。云霄攻城车也全部在城墙外燃起大火被焚毁。 在两天时间里,江斌许泰吴浩三人不断的发动攻城,用尽手段。 两天时间,两万边军阵亡两千八百多人,伤者近四千。总兵力已经折损超过三成。 但是,即便如此,河间府还是矗立在那里。多次的进攻也没能攻破义军大将军王惠死守的城池。虽然官兵数次攻上城墙,但是却又数次被赶下城墙。 义军也伤亡不少。特别是在第四天午后的一次猛烈的攻城之中,在己方兵马攻上城墙,守城义军大量涌出来围杀的时候。江斌下令投石车和弓箭手照着两军混战的城墙进行了一番无差别的攻击。 登上城头的数百边军死在自己人的箭支之下,但义军死伤更多,因为他们采取的是对方攻到城下,对方无法动用弓箭手和投石车压制的时候大量涌出来作战。其他时候他们就躲在城墙背面的墙根和石阶上。 这一招屡试不爽,但是这一番无差别的射杀,让义军死伤惨重。损失近两千多人。至此,义军死伤人数也超过四千人。兵马损失过半。 尽管江斌都已经红了眼睛,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天一点点的变黑。看着时间一点点的耗尽。 城上城下到处都是尸体,横七竖八的以各种姿势躺在那里。鲜血顺着城墙顺着地面流淌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屎尿的臭气。眼前的场面像是地狱一般恐怖。 江斌和许泰江浩等人站在城外,三人神色都很沮丧。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遇到的居然是这么难啃的骨头。他们甚至怀疑张延龄是故意让他们来啃骨头的。 理智告诉他们,这是不可能的。 城头上的义军穿着破破烂烂,装备粗劣,而且守城时很是混乱。一看就知道和其他贼兵没什么两样,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作战的经验。张延龄不可能知道哪一只贼兵强悍。更何况他也够意思了,拨给了这么多的火炮和攻城器械。已经仁至义尽了。 但是他们凭借着良好的组织,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硬是守住了城池。 官兵杀红了眼,他们也杀红了眼。一开始死亡还让他们胆寒,但是后来,人人麻木不已,根本不在乎死亡了。 战场上就是这样。有时候死亡会让人胆怯,吓得屎尿横流,双腿发软的趴窝。但有时候,死亡会激发悍勇之气,会让一个最怯懦的人变成不怕死的猛士。 “二位大人,现在怎么办才好?今日是第四天了,这河间府怕是攻不下来了。如何向张延龄交代啊。”吴浩嘶哑着嗓子问道。 江斌和许泰无言以对。军法如山,军令如山。张延龄下了命令,自己几人之前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反而觉得能够单独行动更利于收获功劳,心中还曾窃喜。现在可没法反悔。张延龄若是真用军法处置他们,他们也无话可说。朝廷里的靠山也是无话可说的。 “这回我们算是栽了。这城确实不能攻了,兄弟们都已经胆怯了,再攻也只是多送些兵士们的性命在这里。我看,咱们回去向张延龄负荆请罪,任他处置便是了。谁叫咱们没有攻下河间府呢?”许泰叹息道。 江斌咬着牙,腮帮子青筋凸起,转头喝道:“不成,还有时间。到子时才算是第四天结束,我们还有好几个时辰。不能认输。” “江兄弟,何必如此?白白送了兄弟们的性命。我想那张延龄应该不至于真杀了咱们,挨罚挨骂便也罢了。低着头受着便是了。”许泰劝道。 江斌摇头道:“二位,我们从边镇调来,就是为了平叛而来的。跟你们说实话吧,江某这次离开大同出来,便没打算再回边镇去。刘公公说了,这次平叛立功之后,他会以京畿兵力不足为由将我们留在京城,设立外四军。成为京城的另外一只戍守兵马,和团营并列。这是我们的机会啊。今日若是败了,拿什么由头留在京城?皇上面前,刘公公根本张不开嘴。咱们都得灰溜溜的回边镇去。” 许泰和江浩呆呆看着江斌。心想:这种时候你还在想着这件事么?那等好事怕是别想了。 江斌沉声道:“回去其实也没什么,但是人言可畏。我们吃了败仗回去了,边镇其他人怎么看咱们?咱们给大同宣府两镇丢了脸,就算在边镇,怕也混不下去了。这件事将成为我们身上背负的耻辱,将来任何升迁任命怕都是跟咱们无缘了。我可受不了。” 许泰和吴浩皱着眉头不语。这话他们却是认同的。败军之将,灰溜溜回去边镇,必是他人嘲讽讥笑的对象了。边镇将领那么多,升迁竞争压力极大。前浪推后浪,后浪死滩上。败了回去,怕是要被边缘化了。 “二位,我江斌可受不了这些。我就算战死在这里,也不能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咱们还有一万多兵马,完全可以一战。我想好了,一会儿让大伙儿吃的饱饱的,咱们再攻。大不了全交代在这里便是。”江斌咬着牙喝道。 许泰咂嘴道:“江兄弟,何必钻牛角尖。不至于如此啊。” 江斌道:“许兄弟,我也不勉强你。我自会带着我手下兵马去攻城,也不会拉着二位兄弟一起送命。今晚如果我战死了,请许兄弟代为照顾我的妻儿。将我两个儿子抚养成人,让他们认你为父。江斌这里先拜谢了。” 江斌拱手,想着许泰长鞠一礼。 许泰心情复杂之极。江斌这个人虽然粗鄙凶狠,但是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两人交往十余年,结为异性兄弟,相互都很欣赏尊敬。 这一次平叛,江斌特意举荐自己和他一起前来。便是不想这份功劳给别人。吴浩和自己交好,自己也举荐吴浩一起前来。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谁能想到,这一次居然是这种情形。 江斌这么一托孤,许泰可受不了。当下沉声道:“江兄弟,你这是什么话?我等难道能坐视你去攻城,却在旁袖手么?你既然决定了,我们一起攻便是了。” 吴浩无可奈何,也道:“是啊,我们不能袖手。” 江斌一拍大腿道:“好兄弟,不枉交往一场。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你们去跟我送命。这样吧,我想好了。你们一会发动正面进攻。我挑选三千精兵,带着绳梯挠钩绕到西南角攻城。你们攻的猛些,吸引他们的兵力和注意力,我便可以带着人冲进去。一旦我们进了城,大事必成。” 许泰想了想点头道:“好,既如此,那便这么办。等天黑了动手,黑天好行事。我们这便回营整顿兵马,准备再攻。”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但是河间府城头点起了大量的火把和风灯,照的亮如白昼。 正面的攻城战在号角声中开始了。许泰这次亲自率领攻城兵马发动猛攻。用的是最原始的冲锋和攻击手段,以盾牌护身,两条腿往前冲,一直冲到城下。 整理好的上百架云梯竖了起来,兵士们嚎叫着往上攀登。 城墙上刚刚补充了一波守城的滚木礌石,顿时如雨点般砸下来。城下官兵死伤惨重。有兵士肝胆俱裂往会便跑。许泰带着亲卫刀斧手压阵,回来一个便砍一个,硬生生将他们逼回去。 这种情况下,与其被自己人杀死,还不如攻城,也许还有活路。无数官兵不顾一切的往城上冲,完全失去了理智。 城墙很快被突破了数次,有官兵登上了城墙。不过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守城义军并不太惊惶。王惠一声令下,城墙内侧的生力军涌出来加入战团。双方你争我夺,拼命厮杀,一时竟成焦灼之势。 河间府西南角,天黑之后绕到这里的江斌带着三千精兵朝着城墙摸近。 但很快,他们便被城头守军发觉了。但是城头上守军数量不多,箭支稀稀拉拉的并不凶狠。虽然竹哨吹得滴溜溜的响,召唤援军和示警。然而北城厮杀的惨烈,王惠为了粉碎官兵的进攻,弥补死伤的空缺,已经从其他城墙上抽调了好几批人手。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到这里。 江斌倒是个狠人,这回身先士卒,冒着城头乱箭,指挥兵士将准备好的长梯横在护城河上当独木桥。但见他健步如飞,浑然不顾乱箭嗖嗖,飞快的冲到城墙下方。 紧跟而至的士兵们将云梯竖起。江斌将钢刀咬在嘴里,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攀着云梯迅速攀爬。上面箭支射在盾牌上笃笃作响。大石头砸的他差点从云梯上掉下去,但还是硬生生侧稳住身形。 当江斌跃入城墙上的那一刻,宛如死神降临一般,手中长刀泼洒出一片光芒,四周义军士兵纷纷倒地。 江斌可不是完全靠着抱大腿上位的,他从军便是因为有一身好武技。当年也曾在边镇杀敌不少,才被总兵调往亲卫队中任职。 更何况面对的是这些根本没有路数的义军士兵,说白了就是百姓而已,自然是如虎入羊群一般。后面陆续爬上来数十名士兵,江斌光是带着这几十人便将城墙上的数百义军杀的四散而逃。 一道道绳梯放下,大量的官兵开始登上城墙。 当义军大将军王惠在北城厮杀正酣的城墙上看到从长街上涌来,杀的一路人仰马翻的情形的时候。王惠长叹一声,知道城破了。 但此刻,却也无法可想了。 战斗进行到三更时分,大批义军投降,顽抗的都被杀死。王惠准备带人逃走的时候,被江斌带人追上。王惠本已经投降了,但是恨意未消的江斌却还是一刀结果了他。 战斗结束,恰恰赶在子夜之前。江斌浑身浴血,身上两处箭伤,一处刀伤,他却浑然不顾,凭着一股狠劲一直厮杀到战斗结束。 三月二十三,被义军占领的河间府被收复。 第718章 大战之前 河间府被攻下的时候,保定府北城门外,大批的物资辎重车辆在残月的黯光照耀下陆续抵达。 辎重车辆足足迟了一天半才到,但是平安抵达便是胜利。 这意味着,保定府的攻城战即将打响。 次日清晨,张延龄亲自检查了虎啸大炮的情形,炮身倒是不必担心损坏,主要是一些小的零部件,担心在长途运输之中导致损坏。不过随行的十几名修理工匠都携带有零部件,一旦损坏便会立刻进行更换修理。 由于此炮新年后才仿制成功。所以实际上这一次张延龄携带的新式虎啸大炮并不多,只有区区六门。再加上缴获自佛郎机人的三门佛郎机炮,以及之前送给兵器司当战利品的三门,张延龄也给要过来了。总共不过十二门火炮。 其中重型八门,中型和轻型各两门。 说起缴获的佛郎机炮,张延龄带人去运的时候,这三门炮正在仓库里吃灰。张延龄甚是郁闷。看来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重视这种炮。兵器司也压根没有仿制铸造的打算。张延龄当时甚为郁闷,不过后来张延龄一想,恐怕还是银子的问题。 铸炮简直是花钱如流水,野狗岭的六门虎啸炮花了近三万两银子的巨款。再加上炮弹火药的消耗,确实是个无底洞。张延龄若不是在宁夏平叛时以及在广州都发了一笔横财的话,怕是也撑不住。 济世堂卖药虽然生意很好,急救散和清凉油的销量都很不错,但是凭着兵工厂烧钱的能力,也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不是那两笔中饱私囊的横财,张延龄怕是又要为银子焦头烂额了。 十二门大炮都完好无损。张延龄放下心来。早饭后召开了作战会议,宣布即将攻城的消息。 众将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同时也有些担心。一万多兵马攻三万多敌军把守的坚城,这恐怕是绝无仅有之事。不知道侯爷是为何有如此的信心的。 张延龄也没做太多的谋划,因为他知道,攻城这种事其实没有太多谋划的必要。攻开城门,攻不上城头都是白瞎。对方人多,有足够的人手防御。倘若有足够的防守物资,基本上靠着人力想冲上去就是扯淡。 但张延龄有大杀器,那便是六门虎啸炮和六门佛郎机炮。二十五门盏口将军炮张延龄都不稀罕用,那玩意对张延龄而言便是费钱的货。所以张延龄全部给了江斌许泰他们,做了人情。 巳时时分,号炮连响,战鼓齐鸣。官军营中平贼大将军张延龄的旗号升起,大批兵马涌出军营,于城下五百步外列阵。 城头上的守军也立刻做出了反应,号角声中,大批守军涌上城头,近六千名弓箭手将北城城墙上挤的满满当当。 虽然手中弓箭五花八门,有自制的土弓箭,有缴获的制式弓弩,还有的人手里拿着标枪准备投掷。但是如此多的远程狙杀武器,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不说别的,光是这远程拒敌的力量,便可以让攻城变成一场惨烈的屠杀。 城下众人看的清清楚楚,不免脊背冒凉气。 攻城的准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营前空地上,距离城头里许之地的地方,六门虎啸炮和六门佛郎机炮都在紧张的安顿炮位。 为了确保射击的准确性,火炮阵地需要平整,挖去浮泥,打上深达数尺的圆木桩。之后将炮座用铁钎钉在原木桩里,形成一种膨胀螺栓的稳定效果。这还罢了,另外在底座上押上十多个沙包压住。 一箱箱的炮弹被分类运送在炮位后方,实心弹,霰弹,开花弹三种弹药各准备了一千发。倒不怕炮弹不够,怕的是火炮自己承受不住。 与此同时,数百工兵在距离城池两百步的距离开始用泥包搭建工事。 城头的守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干什么?对方不是要攻城么?为何还在城下筑起了工事了?二百步的距离,那是弓箭射程之外的距离,那是要干什么?他们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妥,感觉似乎有什么阴谋。 赵燧皱着眉头站在城楼垛口后方观察着这一切,他的心情很是糟糕。昨日在城下的那一幕,赵燧的内心受到极大的煎熬。为了大局着想,他不得不忍痛看着刘七死在面前,这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不仅是他自己心理上承受压力,周围将士们看他的眼光也不一样了。刘七最后说的那番话对这些人起了作用。他们当中许多人在心里都认为,是自己见死不救了。 义军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跟着刘六刘七和杨虎他们起兵的。特别是头目和将领们,基本上都是文安县起兵时的班底。赵燧是半路加入的。在许多人看来,奉天大元帅和刘七副帅对赵燧如此器重,视他为兄弟。但他却见死不救,这是一种忘恩负义的背叛。 赵燧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他本想向他们解释。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倘若他们明白自己的苦心,又何须自己解释?他们自会理解自己的决定。倘若他们不明白大局,跟他们解释了又有何用? 赵燧索性不去想这些事,只将精力全部放在守城的事情上。昨夜他几乎通宵没有合眼,亲自督促兵马人力守城物资,填塞城门洞,加固城头工事等等。 并且,赵燧做了种种的预案和准备,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形都做了估计。 在赵燧看来,除非对方长翅膀飞进来,否则他们根本攻不下保定府。无论人力物资还是防御的坚固程度,都足以死死的挡住对手。 “传令!床子弩进行射击,不管他们要干什么,二百步外床弩可及。对了,缴获的两门盏口炮也拉上城来,给我朝着他们轰。”赵燧下令道。 众人立刻行动,十余架床弩开始射击,带着啸叫的弩箭激射而下,背着沙包筑造工事的士兵们很快便被射杀十余人。而且这床弩威力极大,一旦射中人,便可将人硬生生的钉在地上,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 不过,两门盏口炮便没那么好用了。不但不好用,而且还出了漏子。 义军都是临时拼凑来的,压根不懂如何开炮。好不容易弄懂了,开了一炮之后,炮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划出一个诡异的弧线掉在城墙左近的护城河里。 众人一合计,估摸是火药药力不够,于是加大了药量。再一开炮,但听轰隆一声巨响,炮膛炸裂,周围十几名义军士兵血肉迷糊,飞出去老远摔落城下。 这可真是一个敌人没杀死,自己倒是被一窝端了。 有了这样的教训,另一门炮也不敢发射了。只剩下十余架床弩在不断的发射。这玩意比盏口将军炮可好用多了。火器就是不好使,这已经成了义军们共识。 面对城头的弩箭射杀,官兵士兵们没有退缩。他们很快搭建起一座厚达五尺,高度到肩膀的泥包工事。并以此为掩护,向着两侧延伸。 床弩再也无法射中他们。虽然射在泥包上溅起烟尘,粗大的弩箭也深深的插在泥包之中,但是却对工事和人伤害不到分毫。床弩的劲道还不足以穿透四层泥包的厚度。 床子弩的弩箭数量有限,既然射不到人,威胁不到对方,那便也没有发射的必要了。于是赵燧下令停止射击。城上城下又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在城头数万守军的目视之下,一道长达七十步的泥包工事墙壁在他们眼皮底下搭建完成。 随后,谜底揭开。 赵元成率领一百五十名鸟铳手跑步进入工事之中,开始解开背囊,取出擦拭的锃光瓦亮的鸟铳,进行检查和上弹。那工事正好可以站着将枪管搭在泥包上进行瞄准。这道工事便是为鸟铳手们准备的。 从号角响起,到列队准备,到炮兵阵地和阵前射击工事的完成,时间也从巳时到了午后。从未见过哪只兵马战前准备的时间这么长,长到城头上的守军都不赖烦之极。 这帮人好整以暇的自己忙活着,也不管城头守军的心情。他们甚至都想喊一嗓子:还攻不攻了?给个痛快话。 赵燧倒是冷静之极,在千里镜中详细观察了对方所作的准备之后,赵燧心里的担忧在一点点的增加。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工事后方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明显是火器,虽然自己没见过能射这么远的火器,但对方显然不会做无用功夫。 还有,对方营前那一炮火炮,看上去更加的可怕。 因为未知,所以感到恐惧。赵燧决定从现在起,自己绝不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自己只在城楼内侧指挥,绝不露头。 张延龄坐在营门口喝着茶水,他一点也不着急。但他知道,自己一旦进攻,这里便要死许多人。眼前的平静都是死亡前的寂静。他要多享受享受这番平静。 死人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况且,是要死许多人。 第719章 噩梦一场 午后的春阳照耀着,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草木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张延龄眯着眼睛看着保定府的方向,然后他看到张隐孟亮等一干将领挎着长刀在阳光下大踏步的走来。身上的盔甲哗啦啦的作响,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禀报侯爷,准备的差不多了,该动手了。”张隐等人拱手行礼道。 张延龄轻叹了一口气,一口将茶水喝干,站起身来。抓起放在一旁的尚方宝剑,举步往阵前行去。 众将领跟在他后面,不知侯爷要干什么。张侯爷来到鸟铳亲卫藏身的工事里。一群亲卫忙挺胸行礼。张延龄摆摆手,眼睛看着前方城池。 “元成,喊话。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让那个赵燧立刻弃城。”张延龄道。 赵元成拱手称诺,转过身来双手拢在嘴边,朝着保定府城墙方向大声叫喊起来。 “城上的守军听着,我家侯爷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那个叫赵燧的反贼,立刻撤出保定府,交出城池。这也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 打铁出身的赵元成孔武有力,嗓子也大。嗡嗡的话语声在山野间回荡着,城墙上听得清清楚楚。 怕对方听不清楚,赵元成又扯着嗓子叫了一遍。但这第二遍没有喊完,一只弩箭呼啸而来,噗的一声斜斜插在工事上层的泥包上。溅起的泥土落了张延龄一头一脸。 周围众人忙抢上来询问张延龄是否受伤。张隐道:“侯爷还是不要费心思了,都这种时候了,那姓赵的不会投降的。他可是连刘七的命都不顾的。” 张延龄脸色沉了下来,呸呸呸的吐着嘴巴里的泥土,沉声道:“我知道他不会同意,但我总要仁至义尽。他该死,有些被裹挟在其中的人不该死。” 张隐沉声道:“侯爷不是说过,拿起武器的便不是百姓了。站在阵前的只有敌人。他们手中的弓箭刀枪照样要我们的命。” 张延龄微笑道:“说的是,是本侯妇人之仁了。我不该如此的。罢了,准备进攻。” 号角呜呜呜吹响,这一次是真正的进攻的号角。京营步兵列成阵列,刀枪出鞘,盾牌举起,开始整齐的向阵前移动。 城墙上的守军而也终于等到了进攻的开始。纷纷打起精神准备迎战。 气氛在战鼓和号角的催逼之中瞬间变得紧张,所有人的心都随着战鼓越来越快的鼓点而跳动的越来越剧烈。 滚动的喉头,额头渗出的细汗,紧张的握着兵器的手指指节都已经发白。 “射击诸元调整完毕,标尺角度都已经固定,目标:城墙之上。请侯爷下令!”一名炮营把总飞奔而来,大声禀报。 “好!听到我的枪响,便立刻自由轰击。哪里人多,开花弹便往哪里砸。”张延龄道。 炮营把总飞奔高声应诺飞奔而回。张延龄沉声喝道:“我的狙击枪呢?拿过来。” 一名亲卫扛着张延龄那柄油布裹着的长达丈许的长管狙击枪上前,迅速拆封将狙击枪交给张延龄。张延龄将枪管架在一个舒服的位置,拉栓上弹,开始从瞄准镜中寻找赵燧的位置。 瞄准镜扫了一圈,居然没发现赵燧站在哪里。张延龄无奈,只得将狙击枪对准一名身着缴获的大明将领回家的义军将领。那人正瞪着眼朝这便瞧,手里拿着一柄钢刀比比划划的。 “就是你了。这是狙击枪第一次开荤。”张延龄低语说,扣动了扳机。 轰的一声爆响,钢珠在烟火之中飞出枪口,穿过空气时发出低沉的呜呜之声。下一刻便贯穿了那名义军将领露出垛口的胸口。 那义军将领身子一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冒血的胸口,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大叫一声仰天便倒。 伴随着这一声轰鸣,城下火炮轰鸣,鸟铳开始射击,一时间如山崩地裂一般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轰鸣之声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震的大地微微颤抖。 城头上,一瞬间爆裂的数枚开花弹轰的密集的守军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瞬间倒下大片。 不过有一说一,这一轮落到城墙上的炮弹只有两发,其余六发都因为射击诸元的调整不够精准,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炮弹落在城墙内外的区域爆炸,并没有造成太多的损伤。 相较于杀伤的人数而言,甚至不如鸟铳队造成的死伤更多。一百五十杆鸟铳,三分之二命中城头目标,造成了百余人的死伤。而两发开花弹炸死炸伤了三四十人,确实有些不够看。 改进后的鸟铳已经能在两百步外射杀敌人,但是更近一些精度和杀伤力会更强。但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张延龄还是命他们在两百步的距离狙杀敌人。哪怕只有六成的命中率,那也足够了。子弹多的是,那玩意比炮弹可便宜的太多。 城头上一片人仰马翻,混乱不堪。义军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便是天崩地裂的局面。他们自造反以来,虽然经历过几场战斗。但是,他们所经历的战斗跟眼前的这种战斗简直天壤之别。 今日他们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实力,什么叫做真正的战斗。只是,这见识长了,代价却也太大了。 第二轮的轰击接踵而至。这一次炮兵调整了射击诸元,知耻而后勇。八发开花弹四发命中城墙上方,两发命中外侧城垛,另有两发越过城墙轰塌了城里的两座房舍。 命中的四发在混乱而密集的人群之中炸开,上百人倒在血泊之中。两发外侧城墙上爆炸的开花弹也同样造成了伤害,十余人被爆炸的碎片击中,飞跌在城墙上。 同样发挥出色的还有鸟铳枪手,又是八十多名守军中弹,虽绝大部分没有当场被射杀,但杀伤敌人也同样达到了目的。 战斗开始仅仅不到盏茶时间,火器也只发射了两轮,城墙上便已经是混乱不堪。被命中的地方到处是血肉,受伤中弹的守军在城墙上翻滚哀嚎。没有被打中的如惊弓之鸟,不知所措的到处乱跑。 城头一片大乱。 赵燧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怪不得张延龄底气十足,口气大的吓人。他确实有本钱这么做。对方的大炮距离那么远,远在里许之外的敌营门口,居然可以轰中此处,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其威力之强,也是令人咂舌。 还有那些躲在工事里射击的火铳手。他们用的是何种火铳?居然射程比弓箭还远一倍,杀伤力比弓箭还强。 最关键的是,对方完全没有派兵发动攻城的肉搏战,他们也无需这么做。己方的大量弓箭手根本射不到对方兵马。他们只需要好整以暇的用火器轰击,便可让城头的兵马站不住脚。 “撤下城墙,只留少量兵马在城头。躲到城墙背面去。”赵燧吼叫着下令道。 义军士兵们拥挤着从内侧石阶往城下撤,因为慌乱,前拥后挤,不少人被直接从两丈八尺高的城墙上摔下去,摔在内侧堆着的滚木礌石等备用守城物资上,摔得头破脑流,摔得筋断骨折。 “轰隆,轰隆!”炮声轰鸣,鸟铳轰鸣,宛如索命的死神的咆哮。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 大炮连续轰击了十轮,城墙上一片狼藉,尸横遍地。最后一轮轰击过后,城墙上只剩下了几百人所在城垛后面,一眼看去,甚至以为城头无人防守。 两万多惊魂未定的义军士兵们缩在城墙背面墙根下瑟瑟发抖,缩着脑袋抱着头,听着城墙上的轰鸣声此起彼伏,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仿佛是一场噩梦一般的不真实。 但是伤口在流血,耳朵在嗡嗡作响,鼻子里的硝烟烟尘的气味呛人,不时飞进城里的炮弹在不远处炸响。一座座的房舍起火,坍塌。这一切又仿佛再提醒他们,这不是梦,这是他们面临的现实。 城墙上不见了守军的踪迹,连鸟铳手们都找不到目标了。但大炮的轰鸣却未停止。这一次换了实心铁弹,目标是北城城楼。张延龄要将整个北城城墙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摧毁。 数十发铁弹轰击在城里上,这盏口将军炮的威力比起来,那可大大不同。一门虎啸炮发射的铁球弹可以直接贯穿半尺厚的砖墙。两炮便可轰塌一根廊柱。佛郎机炮的威力略小,但也非盏口将军炮所能比的。 数十发实心铁弹轰入城楼之中,门窗碎裂,廊柱倒塌,屋檐垮塌,本来高大精美的城楼被轰的支离破碎,像个几十年没人打理的野地里的山神庙一般破败。 里边本来藏着许多义军兵马,那是赵燧准备在对方发动兵马攻城的时候随时可以冲出去阻击的弓箭手。这么一通轰击之下,里边的人死伤惨重,赶忙撤下城墙躲避。 赵燧缩在城门楼厚实的城垛下,猫着腰不敢抬头。心中恼怒不已,但却也无可奈何。 赵燧心里清楚,这城怕是守不得了。虽然自己本以为可以轻松守住城池,但此刻看来,这种想法真是可笑之极。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都是不重要的。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守住保定城。接下来,他们便该要好整以暇的攻城了吧。一旦自己的兵马上城来守。他们便又要用火铳鸟铳进行射击。自己又要死一批人。然后周而复始,直到自己的兵马完全崩溃。 守,怎么守?弃城?如何弃?为了保定府,自己连刘七都没救,现在城却保不住了,这算怎么回事? 缩在城垛下的赵燧越想越是觉得绝望,只觉得万念俱灰,了无生趣。他突然抽刀便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身旁的将领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大声哭叫道:“赵副帅,不可啊。咱们还有两万多兄弟呢。城还没破呢。赵副帅,一定要顶住啊。” 赵燧喘息瞠目,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己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当真是鬼迷心窍了。自己还没败,怎可轻易放弃。 就在此刻,浓浓的炮声停了。周围弥漫着的烟尘还未散去,城下又传来了熟悉的粗豪的喊话声。 “赵疯子,我家侯爷问你,挨打的滋味如何?” 第720章 格局 赵燧气愤难抑,高声吼叫道:“有本事真刀真枪的攻城,用这些下三滥手段算什么本事?” 话一出口,赵燧自己也觉得是在强词夺理。对方正是真刀真枪光明正大的在进攻。只是自己装备实力不济,被别人摁着头打没法还手罢了。 “赵燧,本来我家侯爷还说对你有些敬佩,毕竟你不同于草莽之辈,懂谋略,识大局。但你这句话一说出口,说明你和草莽无赖无异。可笑,可笑之极。你瞧瞧你,堂堂七尺男儿,藏头缩尾,像个老鼠一般。”城下那人大声笑道。 赵燧忍不住站起身来,朝着城下喝骂道:“老子是什么人,也用不着你们这帮狗贼来评说。” “轰隆”一声枪响,赵燧的肩膀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大叫一声仰天便倒。 周围将领们大惊上前连声询问查看。赵燧肩窝处血流如注,口中大骂:“这帮狗贼,激我现身想要射杀我。我没事,我还死不了。大伙儿别露头。那些火器着实霸道。” 身旁将领连忙给赵燧包扎伤口。一枚铁弹穿透护肩甲胄打入肩窝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赵燧半边胳膊已经不能活动。一名将领用手指伸进去抠出一枚猫眼大小的铁弹子,外加几片碎骨头渣子。 赵燧倒也硬气,喘着粗气咬着牙,疼的浑身冒汗,却也不再多哼一声。 “赵疯子,我家侯爷问你,你还好么?”城下又传来了令人愤怒的喊叫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嘲讽。 赵燧厉声吼叫道:“卑鄙无耻之人。只敢耍这些手段阴谋手段。你家赵爷活的好好的,凭你们那点雕虫小技,也能杀我?我命乃天定。” 因为激动,扯动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的吸冷气。 城外,张延龄听到了赵燧的喊叫声,有些懊悔的看着手中的狙击枪,咂嘴道:“这玩意精度还是不够啊,我明明瞄准他的脑袋的,可惜偏了,没打死这厮。” 身旁一名鸟铳手道:“侯爷已经很准了,这么远的距离,只露了一点点上半身,一枪命中,已经很好了。” 张延龄笑道:“术业有专攻,这玩意还得勤加训练,摸清楚弹道下沉,摸清楚风力的影响才成。看来这柄狙击鸟铳得给你们用了,本侯是没时间天天练枪的。” 赵元成笑道:“那赵燧虽然没死,怕是也吓屁滚尿流了。他受了伤,咱们可以继续攻城了。” 张延龄抬头看看天色,夕阳已经西斜。想了想道:“传令,收兵。” 赵元成愕然道:“收兵?不乘机攻城么?” 张延龄皱眉道:“没听明白么?还要我重复命令?收兵,停止进攻。对了,你喊一嗓子,告诉赵燧,明日上午咱们再战。叫他” 赵元成搞不清这个妹夫的心思,于是只得上前大声吼道:“赵燧,我家侯爷说了,天色将晚,今天就到这里了。明日一早,咱们再战。” 赵燧和身边众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松了一口气。倘若此刻发动进攻,己方兵马不得不上城据守,则又是一轮轰杀,会形成死循环。 张延龄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但他却并不进攻,那是何意?赵燧心里既庆幸,却又很是疑惑。 不光他疑惑,停止进攻的命令下达之后,团营众将也很疑惑。大伙儿以及摩拳擦掌要干一场了,结果侯爷却下令停止进攻,这算什么? 士兵们已经列阵准备,攻城云霄车和云梯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却偃旗息鼓了,实在令人失望。 张隐孟亮等人追到大帐之中向张延龄询问缘由。 “侯爷,这等局面,咱们为何不攻?兵马上去之后,他们的人根本在城上站不住脚。咱们今晚便可以攻下此城了。” 张延龄笑着命人沏茶。 “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关系?我想明日一早,此城便是我们的了。不用费气力,耗弹药,杀伤人命,死伤兄弟便可达到的目的,又何必去拼命?” 张隐愕然道:“侯爷怎知明早此城便是咱们的?难道他们今晚会逃走?” 张延龄道:“各位,用大炮鸟铳轰杀他们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平叛。平叛不是把人杀光,不仅要战胜敌人,更要平复人心。你们想着杀敌立功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对面那些兵马,其实都是老百姓。” 张隐瞠目要说话。张延龄摆手打断了他。 “张兄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们拿着武器便是敌人,我们在自然不能妇人之仁。但是我们不能回避一个事实。但凡有生计,有活路,百姓们怎会从贼?这件事朝廷是有责任的。平息叛乱说的容易,把他们杀了?这算是平息了么?杀了一个人,背后一大家子人都会痛恨朝廷。这种仇恨如何平息?就像陈兄弟那般,当年有人害死了他的妻子,二十多年来他都在追杀仇家。所以,真正平息叛乱,不能表面上平息此事,而要尽量平息人心。给人回头的机会。” 众将有的听明白了,有的却不以为然。 张延龄其实也不在乎他们明不明白这些道理,格局这种东西有时候不是人人都有的。将领们只想杀敌夺城立功,这也没有什么错。但作为自己而言,身份不仅是平贼大将军而已。他需要想的更多。 “各位,我不是说不杀人,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只是说能够少死人最好。我也不是为这些从贼之人说话,更不会同他们共情。本侯的手段从来都是雷厉风行,对敌人没有任何的妥协。但是那是对顽敌,对贼首而言。而不是对被裹挟其中的百姓。我答应你们,倘若明日他们依旧冥顽不化,我们便不必考虑这些了。那是他们咎由自取。不过我想,明日这保定府可不告而破。”张延龄笑道。 “侯爷便这么笃定?”孟亮道。 张延龄道:“锋利的钢刀悬在头顶给人的威慑力最大,真要是一刀砍下来,反而就是个死,便无所谓了。他们知道我们有将他们全部歼灭的能力,但是我们却不行动,给了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我想,只要他们不傻,自己便会做出选择。那赵燧虽然死硬,但是他未必敢逆众人之意,因为那是要他们去死。” “侯爷的意思是,今晚他们会内乱?”张隐道。 “内乱倒是不至于。也许那赵燧就在等下边的人跟他提撤退的事情,他才好放弃此城。他自己现在的身份很尴尬。昨日豪言守城,不惜见死不救。刘七被杀其实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刘七自己愚蠢。但是本侯硬生生跟他扯上了关系,让他背负见死不救的黑锅。他现在在军中必是受人非议的。他若主动放弃城池,刘七不是白死了?他又如何交代?所以只要他手下有人去提弃城的事,我认为他会答应的。事后也好有个理由。”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此刻才明白,为何侯爷昨日要拿着刘七去城下演那么一出。明知不可能以刘七的命换来保定府,却还是要这么干。那便是平白无故的让赵燧背上黑锅。这一手可真是狠毒。 “好吧,那我们便耐着性子等待明日。只是今日没能尽兴,兄弟们都有些失望。”孟亮道。 张延龄笑道:“仗有的打,莫忘了眼前还有两万多贼兵,南边还有刘六杨虎的五万大军在南下。还怕不能尽兴?” 孟亮躬身道:“侯爷说的是。” 张延龄捧起茶盅来喝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众人说话。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啊。一枚炮弹十余辆银子的成本,咱们一下午几千两银子没了。还有那么多鸟铳弹药,这些都是大笔的消耗啊。朝廷可一文钱没给,这些可都是我的钱。我都有些肉疼了。我们得省着点用。可不能把金贵的弹药全部消耗在这里。为了杀些人便叮呤咣啷打光了,后面遇到刘六杨虎他们的大军,咱们难道用捏泥团当炮弹么?你们光喊打喊杀,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有火器威胁的基础之上。这批火炮和弹药,花了我十八万两银子呢。这笔钱找谁要去?哎,还是能省则省吧。” 众人白眼乱翻,无言以对。或许这便是侯爷真正的想法。他心疼银子,不肯用拉扯攻城的办法去用炮弹子弹杀敌。便只寄希望于敌人会自己放弃。 也许他之前说的种种解释都没有这一个解释真实可信。 第721章 赵燧的故事 黑夜,保定府中一片死寂。 白天的战斗让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数万义军士兵拥挤在北城墙根下方,但是却寂静无声。有人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下午那场战斗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强烈,如果那也算是战斗,而不是单方面的挨打的话。 数以千计的尸体就摆在北城大街上,还有伤者数千,躺在据此不远的几处安置之处痛苦的哀嚎。 北城大街上,不时有城中百姓提着灯笼前来认尸体。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杵着拐杖,领着儿媳妇和孙子,一家子在草席盖着的尸体中茫然寻找着。 找不到的自然是松了口气,找到自家亲人的尸体的,顿时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然后一家子悲悲切切的将尸体用小车运走。 赵燧用一根布带将受伤的左臂吊在胸前,他带着十几名亲信便站在北城大街上,看着那些认尸的百姓,听着他们悲痛欲绝的哭泣声。 他想上前安慰,但却又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也明白,既然造反打仗了,死亡便将如影随形,自己虽然难过,但也无可奈何。 赵燧本是个读书人,虽然没中科举,但却也中了秀才。在霸州乡间一家私塾教孩童读书,倒也是个受人尊敬之人,日子倒也过得去。 赵燧和几乎所有的读书人一样,都怀着一颗报效朝廷,光宗耀祖,实现个人价值的心愿。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也是他曾经的梦想。 即便落第之后当了私塾先生,他也教导自己的儿子这么做。 但是河北之地的苛政愈发的猛烈,他目睹了底层百姓的痛苦,看着他们受到百般欺压凌辱和鱼肉,心里着实感到痛苦。 但他只是一个私塾先生而已,他并不能改变这一切,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毫无办法。 直到有一天,灾祸降临到了他的头上。那天自己的妻子带着儿子去河边提水,在河岸边遇到了一群衙门里下来乡里横行的四名衙役。衙役们见妇人美貌,便上前调笑。 赵燧的妻子当即怒斥这帮狂徒,结果惹恼了他们。他们一不做二不休便将妇人抓住,按在河边施暴。那妇人刚烈之极,竭力挣扎,咬伤了一名衙役班头的手。那班头恼羞成怒,一刀将妇人给砍了。 为了灭口,四人将年仅六岁的赵燧的儿子小虎也杀了,将两人的尸体抛入河中顺水飘走。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幕被山包上放羊的一名百姓看得清清楚楚,他连滚带爬的赶回庄子私塾里,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带着孩童们读书的赵燧。 赵燧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他立刻赶往河边找寻,当看到河滩上的鲜血和翻倒的水桶以及妻子的绣花鞋的时候,赵燧最后一丝希望这件事是假的的念头彻底破灭。 赵燧捧着绣花鞋嚎啕大哭,之后便将绣花鞋揣在怀中,抹了眼泪回到家中取了一柄长剑和一柄弓箭。读书的时候,遵循书生六艺,也练习了射箭之术。又学祖荻闻鸡起舞,所以买了一柄长剑。之后,出门顺着河滩便追了下去。 赵燧居住的乡间距离霸州城有数十里,那些衙役们下乡行事也都是结伴步行,没有马匹车辆,所以走的不快。在距离霸州二十余里的河滩上,赵燧追上了匆匆往霸州城赶的四名衙役。 赵燧也不多言,追到五十步外弯弓搭箭便射,一箭便射中了一名衙役。那帮衙役知道是报仇的人来了,其余三人提着刀便冲过来要结果了赵燧。 赵燧的武技虽然一般,但胜在身材魁梧,气力很大。一番缠斗之后,赵燧身上被三名衙役砍了七八刀,但他却成功的将三名衙役全部杀死。 赵燧割了他们的脑袋下来,用木棍杵着,捏土为香,用木片做了一大一小两个牌位,用血写了名字。将四颗血糊糊的脑袋摆在牌位前,拜祭了妻儿,嚎哭了一场。然后回转庄子里,收拾了细软衣物背在身上。 之后一把火烧了自家的屋子,离开了村庄,投奔山林之中,落草当了土匪。 自此,世上少了个教书的赵先生,多了个杀人如麻诡计多端的赵疯子。 赵燧自落草之后,带着绿林豪强很是干了几票大的。他行事大胆,往往出其不意。比如最为著名的一次,他带着几名山寨兄弟进了霸州城作案。抢了城中云山伯李良的宅子,还将云山伯扒光衣服吊在街市上。 满城震动,兵马四出搜寻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在云山伯的后宅里呼呼大睡。到了天黑才缒城而去。如此疯狂大胆的举动,自此便得了个赵疯子的名头。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赵燧便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但绿林的习气他也看不惯。山寨里的作为往往让他感到不安,山寨连百姓都抢杀,这是他不愿意的。加之山寨头领胸无大志,赵燧的一些提议举动他都不同意,不敢闹得过火。这让赵燧甚为不满。 几个月前,得知文安县刘六刘七造反的消息,他建议山寨头领前来投靠,一起干大事。可是被严厉的训斥了一顿,严词拒绝了。 赵燧一怒之下,带着手下一帮人离开了山寨,直接前来投奔刘六刘七。都是霸州人,刘六刘七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相互都是认识的。这一加入,赵燧如鱼得水,连番用计谋将河北官兵灭的干干净净。从而也奠定了自己在义军中的地位。 如果一切照着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的话,赵燧认为不久后义军便可占据河北山东河南一带为王。朝廷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实力发展到一定的阶段,甚至可以挥师北上,拿下京师。 赵燧对朝廷官兵是没有什么敬畏之意的,他认为即便京城有二十万兵马,那也不堪一击。只是时机未到罢了。义军有了二十万人马的时候,那些从未打过仗的京营其实根本不是对手。 他倒也不是反对齐彦名郑虎他们提议的南下夺南京,划江而治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但他内心里认为,舍近求远没有必要。他认为大明朝气数已尽,他们完全可以将河北山东等地经营成铁桶一般。就要在明廷的卧榻之侧拿着刀站着,让小皇帝睡不着觉。 他看到的和经历的一切都让他对朝廷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他的目标不是划江而治,而是要推翻它,清算这个吃人的朝廷。 这便是赵疯子,他可比其他人都敢想。 他认为也有能力能做到这一切。分田地给百姓的主意便是他的想法,效果很是显著,义军节节胜利,势头蒸蒸日上。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在这要加把火的时候,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冷到了他的骨子里。朝廷里还有这样的兵马,火器之凶狠,令人发指。而且领军那厮诡计多端,自己被他给泼了脏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燧站在北城内大街上,脑子里一片滚烫,身上燥热难当。心里也难受之极。眼下的情形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城外的敌军似乎真的遵守诺言没有任何连夜攻城的迹象。眼下是和平的,但是明天呢? 明天天亮之后,该怎么办? 脚步声响,惊扰了赵燧的思绪。他转过头来,看到了从城墙根下的黑暗中走来的十几名义军将领。 赵燧吁了口气,抬眼静静的看着他们。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末将等见过赵副帅。”一群将领们拱手行礼道。 赵燧道:“各位有礼,有事么?” “我等想来问问赵副帅,对于明日官兵的进攻,可有什么御敌之策?我等商量了半天,心里着实没底。”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将领沉声问道。 赵燧看着他,那大胡子将领和众人也都直愣愣的看着赵燧。目光之中有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在流动。 “各位,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今晚睡个好觉,官兵不会来攻的。”赵燧道。 “何必睡觉,明日之后,我等便可长眠了。趁着最后的时间,还是睁着眼的好。”一名将领道。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动摇军心么?”赵燧怒道。 众将沉默了。大胡子将领缓缓道:“这军心……还用动摇么?谁都知道,明日是个死。” 赵燧喝道:“你们怕了?” 大胡子将领冷笑道:“怕?我们敢造反,还怕死?我等只是想问问副帅,可有御敌妙计。死我们不怕,我们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像是今日午后一样,我们都摸不到敌人,便死伤了几千人。这仗还怎么打。” “是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有这么多兵马,难道全部断送在这里么?奉天大元帅和郑副帅,还有……还有刘副帅……他们,好不容易积攒了这么多人手。全部死在这里,太不值当了。赵副帅但凡有御敌之策,我等战死也就罢了。可是,怕是赵副帅一点办法也没有吧?那我们岂非是毫无胜算,白白送死?”有将领沉声附和。 赵燧皱眉道:“我确实没有想到好的对策,但你们给我时间,我定想出妙计。保住保定府。” “赵副帅,非我等不敬。我们商议了认为,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行。”大胡子将领道。 “什么办法?”赵燧道。 “弃城而走,保存实力,南下和奉天大元帅汇合。城外官兵虽然厉害,但是不过一万多兵马。大军会合之后,集七八万大军跟他们肉搏。那些火器可不能混战。七八个打他们一个,一定能赢。赢了这只兵马,朝廷便没有能跟咱们抗衡的兵马了。”大胡子将领沉声道。 赵燧皱着眉头想了想,沉声道:“那保定府呢?不要了?” “奉天大元帅本就说了不要这里,是赵副帅硬是要守着。奉天大元帅连河北都不要的。赵副帅这是争的哪门子气?还送了刘副帅的性命。为了这座破城?”有人说道。 赵燧嗔目欲发怒,大胡子将领转头道:“李镇安,那话便不要说了,我等是属下,怎能干涉赵副帅的决定。如何解释,那是赵副帅和奉天大元帅的事情。我们只管眼前战事。” 赵燧咬牙道:“你们都决定了?若我不同意,你们待如何?” 大胡子将领道:“我等不会如何,我等只是请赵副帅考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白白送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赵燧扬起头,看向天空。下弦月刚刚升起,天色黯淡朦胧,星月无光。风呜呜的吹着,虽已近四月,但是赵燧感觉到了凉意。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第722章 喜忧参半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3章 幻灭 四月初六,从保定府撤离的赵燧的两万五千余兵马抵达真定府。这里在不久之前已经被刘六等人攻克,这给了赵燧喘息之机。 但赵燧明白,这里也呆不长久。张延龄的兵马休整之后很快就要前来,这里只是暂时落脚之地而已。 而相较于官兵即将追至的窘迫之外,另一件事情更为急迫和难办。那便是如何面对刘宠和杨虎。自己丢了城池,刘七也死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六和杨虎在攻下顺德府之后得到了保定府失守,刘七阵亡的消息。刘六捶胸顿足,悔不该让刘七留在后方,结果丢了性命。 更让他没法接受的是,从留守保定府的军中将领送来的信中得知,当时赵燧是有机会救人的,但是他拒绝救人。结果,朝廷领军的那个张延龄下令在城下当着数万义军的面,当着赵燧的面砍了兄弟的脑袋。 刘宠第一反应是要去找赵燧理论。杨虎也是愤怒不已。赵燧这么做,完全枉顾兄弟之情,着实可恨。 “这厮简直可恨,我要扒了他的皮。他怎敢不救刘七兄弟?”杨虎扬言道。 刘宠和杨虎当即带着数百骑兵从顺德府回头,去真定府找赵燧。但是行到半路上,刘宠冷静了下来。 “杨虎兄弟,到了真定府之后,答应我一件事。对于刘宸阵亡的事情,你不要怪罪赵燧。一句也不要说。”刘六对杨虎交代道。 “为什么?这件事难道不怪他?你难道不恼怒?”杨虎诧异道。 刘六叹息道:“我自然是心里恼怒的,但是当此之时,要顾全大局。赵燧是个人才,我虽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但我想,他定非故意这么做。” “你还替他说话?他不过是想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罢了。咱们定了方略南下,他却要固守保定府。逼得我们不得不分兵。刘宠兄弟,不是当兄弟的多想,我看这个人不地道,心怀异志。也许别人早就想着另立门户了。人家可是有本事的呢。”杨虎冷笑道。 刘宠不置可否,只沉声道:“不管怎样,人死不能复生,眼下不能内乱。对赵燧,咱们不能有太多的责备。这件事以后再说。此去我们以接应和宽慰为主。接应他们一起南下。你若不答应我的请求,你便回顺德府整军去。” 杨虎无奈,只得道:“罢了,我不说话便是了。不过我有别的话要问他。他手握三万多兵马,守在保定府之中。有坚城据守,怎地不战而退?拱手将保定府送人?这件事我必须要他解释清楚。” …… 赵燧迎出真定府南门外,见到刘宠杨虎一行人马时,他快步上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罪人赵燧,叩见奉天大元帅。赵燧无能,丢了保定府。刘七兄弟他……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着实无面目见奉天大元帅。若非是领军有责,不敢辜负了众多兄弟,赵燧已然自裁了。” 刘六跳下马来,连忙搀扶起他来沉声道:“疯子兄弟,这是作甚?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算不得什么。至于我那兄弟……哎,那是他命不好罢了。咱们造反之时,便是脑袋别在裤腰上干事,那并不意外。” 赵燧流泪道:“奉天大元帅如此一说,我心里更加的难过了。若你重重责罚我,我还好受些。” 杨虎在旁实在忍不住,冷声道:“赵兄弟,你说这些话可真是没心肠了。奉天大元帅忍着丧弟之痛来安慰你,你却矫情什么?你早这么后悔,为何不救他?” 赵燧呆呆的看着杨虎,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宠忙道:“杨虎兄弟,不要说这种话。疯子兄弟也不想这样的。那保定府的城池……嗯……确实比我七弟的命重要。疯子兄弟是顾全大局。只是事与愿违,没能守住城池罢了。” 赵燧心头冰凉。刘宠的话虽然是安慰,并且是体谅之言。但是他话中的意思,赵燧却是听出来了。刘宠的言外之意是,你为了保定府城池,丢了我兄弟的命。最后却连城池也没保住。 刘宠的话是好话,赵燧心里愧疚,听起来自然别有理解。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当初便不该留在保定府的。是我没有听齐彦名兄弟的建议。才有今日之情形。奉天大元帅,杨虎兄弟,我赵燧不是不自知之人。这件事我会负责的。我会为刘七兄弟报仇的。当着奉天大元帅的面,赵燧先断一指,以铭誓言。” 说着话,赵燧伸右手将吊在胸前受伤的左臂的一根中指抓住,大叫一声,用力一拗。便听的喀拉一声闷响,那根手指被他硬生生的掰断了。手指的指骨刺穿皮肉暴露在外,白森森的骨茬和翻卷的血肉看着着实令人头皮发麻。 “疯子兄弟,这是作甚?快来人包扎伤口。”刘六大声惊呼道。 赵燧脸色煞白,低声道:“兄弟无能,断了奉天大元帅一指,我便自断一指。若不是留着这条命去报仇,我今日便了断在大元帅面前。” 刘六皱眉道:“我又没怪你。老七他自己没本事,被人家捉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若是受官兵要挟,那岂非正中他们的圈套了。你何苦呢?” 赵燧沉声道:“奉天大元帅圣明。我正是不能受其要挟,所以才狠心没有答应那张延龄。一则,此例不能开,今后我赵燧若是被擒了,也绝不会请大元帅和各位兄弟为我和官兵做交易。二则,保定府是要冲之地,是我们的根基。那里是我们的老家。我当时想的是,能守住那里的。结果,事与愿违。” 刘六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这事儿不要说了。我七弟的尸首可曾收敛?有没有向官军要来?他们不会连这点要求也不答应吧。” 赵燧一愣,轻声道:“当时忙于守城,那晚又紧张撤离,没有向官军提起……” 杨虎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骂道:“赵疯子,你也太不是东西了。咱们拿你当兄弟,你拿咱们当狗屎是不是?你不救刘七兄弟倒也罢了,你说你顾全什么大局,我们也不能说什么。但你连他的尸首都不要回来,你还是人么?你心里根本没把我们当兄弟。我们这些在世上混的,最重义气。胜败算什么?没了义气还算人么?你成天说什么大道理,打量着谋划了几场胜仗,便连咱们都不放在眼里是么?你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刘六皱着眉头,并没有说话。他心中其实也是和杨虎想的一样。赵燧太不够义气了。自己兄弟的死,虽然算不上是赵燧的错,但是这个人连尸首都不帮着收敛,说明兄弟义气在他心中极轻。怎可凉薄如此? “杨虎兄弟,着实是官军攻城猛烈,我实在是……”赵燧白着脸欲解释。 “什么官军攻城猛烈?据我所知,你压根就没个官军交战。你有三万兵马守城,攻城兵马只有一万多,你却弃城走了。这算怎么回事?你说保定府如何重要,比兄弟的命都重要,最后却像个破鞋一般的弃了,这又怎么说?”杨虎冷笑道。 “那是因为……官军火器太厉害了,城头根本没法守。我也是没办法……”赵燧语气黯淡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辩解道。 “官军火器厉害?你早怎么不知道?你不是自诩妙计无双吗?到这时候你说这些话。就算他们火器凶狠,你兵力是他三倍,难道不能冲出去跟他们拼命?却就这么逃了。你在大元帅面前折断手指头是何意?让大元帅难堪是么?置他于不义?别人要说大元帅为了他兄弟的死逼着你赵燧自折手指是么?况且,刘七兄弟的命在你眼里,便只值一根手指?当真是笑话。” 杨虎满腹怒火,此刻尽情发泄了出来。 赵燧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知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杨虎说了这些话,已经是不把自己当兄弟看了。刘宠在旁皱眉一言不发,那其实也是默许他的这些话,他的心里定然也是这么想的。 事已至此,有何意味?自己想的是夺大明天下,但是眼前这两位义军最高首脑显然并无此大志。他们说的义气,便是为了私人仇隙快意恩仇。为了兄弟的命,可以牺牲局势去换。这是何等的狭隘。 他们不是做大事的人,本质上,他们的作为和绿林豪强,占山为王的没有任何区别。 赵燧静静的跪在那里,胸前手指滴答滴答的流着血。春天的风从旷野吹过。真定府南城外景色甚美,不远处一片垂柳随风飞舞。空气中花香盈盈。 赵燧想起了当年在私塾教书的时候,春日里,自己的妻子拎着饭篮来送饭给自己吃。自己便和她对坐在私塾后面的田野里。 吃着饭,看着眼前爱妻,当时的自己何等的快活和满足。 如今,伊人遭劫,这两年来,自己纵横绿林,绞尽脑汁,吃尽苦头。每日过着刀尖舔血,有来无回的担惊受怕的日子。这是何等凄惨。 本来,抱着一种复仇的心理,抱着一种要打碎这个腐败的天日的心情,自己还算是有奔头,有寄托。但到今日为止,自己其实已经输的什么都不剩了。 柳荫之中,有杜鹃鸟发出蹄叫声。 “行不得也哥哥,不如归去!” “行不得也哥哥,不如归去!” 那杜鹃的蹄声仿佛是一种预兆。仿佛是自己爱妻再对自己说话。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赵燧脑子里萦绕着这叫声的意思,他猛然站起身来,对着柳林处叫道:“阿芳,是你么?” 刘六和杨虎愕然,同声问道:“什么?” 赵燧不答,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来。猛一伸手,长刀出鞘。 刘六和杨虎纵身后跃,齐声喝道:“干什么?要造反么?” 赵燧冷笑道:“我还你兄弟一命便是。省的你们鸹噪烦人。赵疯子去也!” 说罢长刀回手一抹,一腔热血喷洒如鲜花,盛放在春阳之中。 第724章 前堵后围 四月十二,张延龄率领大军挺进真定府。 真定府当然已经是人去城空。赵燧死后,刘宠和杨虎已经率领其手下兵马离开真定府,前往顺德府。 张延龄刚刚抵达真定府,朝廷嘉奖圣旨便到了。司礼监秉笔张永前来宣旨。 “闻建昌候出兵捷报,连克两府,诛贼首之一刘七,歼敌数万。朕甚慰之。当此国难之时,唯建昌候可为朕分忧。贼兵已然溃逃往南,京城危急已解,此乃建昌候和众将之功。望建昌候和诸将士高歌猛进,彻底剿灭贼寇。朕当于午门高奏凯歌相迎。……” 圣旨洋溢着一派乐观的气氛,在张延龄听来,朝廷似乎认为一切已成定局一般。张延龄只有报以苦笑。朝廷要么便便是危机到来之时个个悲观失望,不知所措。要么便是盲目乐观,以为一切轻而易举。有时候,真叫人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从张永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倒是让张延龄甚为警惕。张永说,刘瑾趁着朱厚照得到捷报开心的时候上奏,以河北之乱威胁京师为名,建议调部分边军入京成立‘外四军’,以加强京城防卫力量。 并且,这次江斌许泰等人河间府战斗的胜利,被刘瑾大肆渲染,说他们如何战斗英勇。说江斌身负数处伤势却依旧身先士卒,忠勇无比。建议在平叛结束之后,让江斌许泰吴浩等三卫兵马留在京畿,再调一卫兵马入京,成立外四军。 有江斌许泰等人在京城,会同团营兵马,中军都督府兵马,则再也不用担心京畿的安危了。 朱厚照高兴之余,也确实被这一次河北的大乱吓的不轻。之前大肆渲染的叛军要攻克霸州挺进京师的传言,也让朱厚照意识到京城的安危极为重要。 中军都督府所辖的河北等地的兵马战力之不堪,也让朱厚照惊恐。所以,刘瑾的这个建议朱厚照认为很有道理。正拟同群臣商议此事。 张延龄听到了这个消息,顿时便明白刘瑾要干什么了。 刘瑾现在的处境其实很尴尬。河北之乱的矛头已经指向了他。也许在皇上的庇护之下,他会安稳过关。但是,对他的打击是很大的。河北马政和土地新政大概率是不会推广到全国了。朱厚照心里其实也明白,此次大乱于此有关。必是会找个理由废除了的。 刘瑾想要当当朝第一人,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展现他的能力。结果如此,定是他不肯接受的。这一次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会有所削弱。 这种时候,刘瑾自然想要加强自己的力量。设立所谓的外四军,便是要利用这次机会,让自己手中掌握大量京城军权。 这本就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只是团营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他一直想要收买安插自己人,但是都没有成功。在这件事上,勋贵们空前团结。 正因如此,这厮便利用这个机会另开炉灶。江斌许泰等外四军建立,便是刘瑾手中实实在在的一支兵马。这四卫兵马,外加上锦衣卫和东厂,御马监三千营的兵力。刘瑾在京城将手握近五万大军。 那是一支足以在关键时候扭转局势的兵马。 其心可诛! 不过这时候,张延龄暂时没法分心去应对这件事情。况且,刘瑾的致命把柄即将到手,陈式一西去不少日子了,应该已经证据到手了。到时候神仙也保不了他。 倒是眼下,局势可并不乐观。 张延龄告诉张永,贼兵尚有大军六七万人。让他奏报皇上,摒弃盲目乐观的心态。后面还有恶仗要打。同时张延龄不忘了交代张永,去看看陈式一有没有回到京城。一旦回到京城,命他即刻来见自己。 …… 局面确实不容乐观。 四月十五,广平府被齐彦名率兵攻陷。 四月十八,大名府被杨虎率兵攻陷。 四月十九,滑县已现敌踪。 消息连续传来,张延龄和手下众将都很焦急。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刘,越是不能冒进。眼下对方的兵力已经超过了七万人。几处合兵,又在几个州府之中招募了数万青壮,人数上已经完全碾压己方。估摸着又要新增万人。 这种时候,必须要护着辎重车马步步为营的前进,绝对不能给他们以人数优势围攻的机会。 滑县往南,渡过黄河便是开封府了。一旦叛军渡过黄河入中原之地,事情将会很棘手。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太行山横亘河北以西之地,天然隔绝了义军西进的去路。北边是京城,东边是大海。河北是义军的死地。 一旦从南边通道出去,那便是四面八方大水漫灌。南可攻江汉之地,东南乃江淮江南之地。西边是巴蜀甘陕之地。义军的选择会很多。到时候官兵围剿便是个大难题。他们会四处流窜。 所以,堵住他们,不让他们渡过黄河,这便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好在之前布置了先手。现在距离出兵已经月余。之前安排的徐延德率领的五千骑兵精锐应该早已在黄河北岸游弋。现在张延龄只能希望徐延德能够挡住造反大军的去路,将他们留滞在黄河北岸。 如果叛军一旦南下受挫,遭遇阻击,他们唯一的选择必是缩回大名府据守。那正是张延龄希望看到的围城攻坚之战。 但是,徐延德能否经受住这次的考验呢? 张延龄除了报以希望之外,他能做的便是加紧南下进军。并且通过后勤物资的补给,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准备。 几天前,最新铸造的两门呼啸炮抵达。金瓜雷送来了一千枚。火炮弹药送来了五百枚开花弹,五百枚实心弹。兵工厂已经加班加点的开工。 随着这些物资的到达,张延龄的心也渐渐的沉稳了下来。 只要徐延德的骑兵能将义军吓的缩回大名府。一切都将在掌握之中。 滑县南方,黄河白马渡口以北的。午后的阳光之下,一张战斗正在酝酿。 徐延德面色严肃的坐在马背上,他的身后是五千名六七日前穿越太行山,从山西绕行南下抵达黄河岸边的团营骑兵。 十余日的奔行,众人盔甲上都蒙上了灰尘,显得脏兮兮的不堪。但是,这五千骑兵矗立在荒野上,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和杀气是极为真实的。 “报!”前方官道上烟尘腾起,两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人高声呼喊。 到了近前,骑兵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说!贼兵到了哪里?有多少人?”徐延德喝道。 “禀报小公爷,贼兵先头兵马抵达五里之外。约莫有两三万人。”斥候骑兵满头大汗的禀报道。 “这么多?”徐延德身边众将都是一惊。 只是先头兵马,便已经人数如此之多,这可太惊人了。己方只有五千人。 “两万还是三万?说清楚。”耀武营都指挥陈大福喝道。 “具体……没看清楚。”斥候骑兵道。 徐延德呵呵冷笑道:“陈大福,两万还是三万,有那么重要么?便是十万八万,又当如何?我们的任务便是挡住他们,那也不用多想。不管来多少,都要干。” 众人神色凛然,齐声喝道:“遵命!” 徐延德沉声喝道:“诸位兄弟,轮到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平日里,我们可以嘻嘻哈哈,自由散漫。但是今日,绝不允许有半点散漫。丑话说在头里,谁要是给我徐延德丢脸,我可不客气。你们便是死,也要死在敌人手里,而不是死在我的手里。死在他们手里,你们是英雄。死在我的手里,你们是罪人。明白么?” “我等明白!”众人齐声高喝。 “好,刀出鞘,火铳上弹,马儿再喂一瓢水。准备迎战!”徐延德大声喝道。 “遵命!”众人齐声大吼,声震天地。 第725章 白马渡 齐彦名率领两万义军前锋从清晨从滑县县城出发前往白马渡口。他的任务是占领白马渡口,观察左近敌情,构筑渡河的防御工事,并在左近村落寻找渡河船只。 南下占领江南膏腴之地,和朝廷相抗衡的策略正是出自齐彦名的建议。齐彦名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当年他曾在南方呆过一段时间,见识了南方的富裕和豪奢。 他知道,是南方的稻米供养了整个大明。占领南京,不仅是隔江而治的局面,而且是控制了大明出产稻米,钱粮富足之地。对于明朝朝廷而言,失去东南之地,他们便只会一天比一天的孱弱。 齐彦名很高兴这个建议能被采纳。更高兴的还是能被刘六刘七杨虎等人接纳。对他而言,这可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初在赵县,他意外失手被抓。山寨响马前来攻打县城劫狱,结果被半路上冒出来的一支京营骑兵给打的落花流水。 那位建昌候张侯爷在询问了自己之后,自己便被押往真定府受审。齐彦名以为自己必死,结果让他意外的是,真定府大狱之中的狱友告诉他,即便齐彦名是响马盗贼,不管干了多大的事情,只要肯交银子,便可活命。 齐彦名开始还不信,他暗中观察,发现果真有人花银子把自己弄了出去。被关进大牢里的人很多,普通百姓叫家属交二十两银子便可获释,犯了事的钱要多一些。 齐彦名看得真切,心中大喜过望。原来这帮官府官员和狱卒们沟通起来,用这种办法赤裸裸的敛财。什么朝廷律法,什么罪囚百姓,都可明码标价。 齐彦名当即向狱卒打听。询问自己可否以银子赎的自由。那狱卒大骂他一顿,还抽了他两鞭子。齐彦名很是纳闷不解,难道因为自己是响马,便没有赎救的机会么? 但当天晚上,狱卒便叫了他出去,狱官单独跟他在小屋子里说话。他告诉齐彦名,这等事不能张扬。他当着那么多人询问,狱卒只能呵斥他,打他一顿。否则传出去还了得? 齐彦名恍然大悟。因为他是西凤寨响马贼的军师,又是死刑犯,要掉脑袋的。所以想要赎身出去,身价颇高。狱官告诉他,他这样的人要想出去,得上上下下都得好处,堵了所有人的嘴巴才能出去。最后给他定了三千两纹银的巨高身价。说他若是能拿出三千两纹银来,他便可离开大牢,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说实话,三千两银子买一条命其实并不高。但要看什么人的命。若是对普通百姓而言,要他们交出三千两买命,他们定会告诉官府,那还是杀了他们的好。把他们拧巴拧巴榨干了血肉也榨不出这么多银子。 这笔银子对齐彦名而言也是一笔巨款,这年头人人都穷,响马贼日子也不好过。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那只是传说。山寨响马饱一顿饿一顿的也是常事。 不过,齐彦名没有,别人有。那狱卒告诉齐彦名,可以让他的兄弟帮他,还暗示,真定府里的有钱人多的是。 齐彦名当即送出了消息,西凤寨的兄弟真是够义气,得知可以用银子给齐彦名买命,便偷偷进了城。几天后,城西一个叫马大云的儿子马小云被绑票了。绑匪不多不少,只要三千两。三天内不给,或者报官,那便撕票。 马大云慌的要命,赶忙交钱。绑匪们银子到手,马小云也恢复了自由。一起恢复自由的还有一位监狱里名叫齐彦名的响马头子。 文安县刘六刘七杨虎等人起事之后,齐彦名等人立刻响应。在真定府也拉起了队伍。神龙中卫前往保定府平叛的时候,齐彦名等人在他们后方搞起了游击战。百十来号人的西凤寨倒也迅速扩充到了千余人。 但文安县的义军显然声势更大,啸聚数万大军,占领了保定府,消灭了神龙中卫和河间府三卫兵马。名声日渐响亮。这种情况下,齐彦名和山寨头领们商量了,要干大事,便要去投奔刘六刘七他们。不然,凭着他们千余人的人手,一来力量远远不足,二来连饭也吃不饱,根本攻不下大城池,最后还得散伙。 就这样,齐彦名带着上千人手前往投奔。 赵县响马贼的名声响亮,齐彦名的名字刘六刘七他们也是知道的。都是道上混的好汉,虽未曾谋面,但事迹早已流传。更何况,齐彦名也读过书,是个有脑子的,还带了一千多人手前来作为投名状。这可比自己招募人手要好多了。 刘六等人认为,必须善待齐彦名,给山寨好汉们打个样,让他们也都带着各自的人马来投奔,这样一来队伍会壮大许多。所以齐彦名被封为大将军,被刘六等人甚为看重。 特别是在齐彦名提出了南下隔江而治的大方略之后,更是被刘六杨虎认为是极有谋略之人,对他便更加信任了。 此次探索白马渡口,准备渡河事宜。刘六谁都不放心,但却相信齐彦名能办好这件事。于是齐彦名被任命为先锋军大将军,带着两万多兵马前来。 午后的阳光照的人昏昏欲睡,大军的行进很是缓慢。齐彦名不断的提醒义军士兵们加快速度。但是,连日征战行军,让义军士兵们都很疲惫。 在经历了连番恶战攻城之后,心理和身体上的消耗都很厉害。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从保定府一路打仗行军到了现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在这种状态下渡过。很难再打起精神来。 兵马绕过了一道山梁,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原野。这里是黄河故道的冲积之地,地形平整开阔,看上去甚是心情舒畅。到了这样的地形,便说明白马渡口不远了。白马渡口作为黄河古渡口,正是选在地形开阔河流平缓之处建造的渡口。地形的条件是设立古渡的先决条件。 齐彦名也松了口气,终于要到了。黄河渡口应该就在几里之外吧。很快便可占领渡口,弄到船只渡河过去,从此义军便天地宽阔,驰骋横行了。 就在此刻,有人感受到了大地的微微颤抖。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周围众多兵马行军走路的震动,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不是如此。那是一种整个地面都在抖动,耳朵里听到轰隆轰隆的声响的动静。 “都别动,听听是什么声音?”齐彦名也感觉到了,大声下令道。 兵士们纷纷停下脚步,虽然后方兵马依旧前行,但是停下来的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便可以更加清晰的感受到大地的抖动和耳边传来的沉闷的轰鸣声。 “那是什么?”有人突然指着前方叫道。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晴空万里之下,一道烟尘的屏障升腾在空中。烟尘飞扬,在晴空的映照下甚为醒目,就像是沙尘暴袭来的感觉。 “怎么回事?难道要变天?河北之地哪来的尘暴?”众人惊愕心想。 “是骑兵!”一名义军士兵低声喃喃道。 “什么?”旁边人讶异道。 “骑兵啊,那是骑兵啊。好多的骑兵。”那义军士兵嗔目大叫了起来。 所有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们也很快发现了在沙尘之下的一排黑压压的黑点正在接近。南风劲吹,风带来的轰鸣声中,夹杂着马的嘶鸣之声。 那确实是骑兵。他们如狂风一般冲锋而来。马蹄踏在干燥的旷野上,将烟尘激起,升腾在半空之中,宛如一场风暴来袭。 “敌袭!敌袭!敌人骑兵来袭!”齐彦名大声吼叫起来。 “各部原地防御!弓箭手准备!长枪手准备!结拒马阵!”齐彦名再一次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拒马阵是什么阵?义军士兵们可不知道这些。他们茫然站着,不知所措。 “盾牌顶着,长枪在盾牌之后攒刺,弓箭手在内侧仰射!快些,这些蠢货。”齐彦名不得不大骂着解释。 也怪不得义军士兵,他们可没有经历过正规的训练,焉知什么拒马阵。更不知如何面对骑兵的冲锋。 即便齐彦名解释的很清楚了,但是此刻结阵也已经来不及了。勉勉强强盾兵撑起了大盾,弓箭手慌忙搭箭准备,长枪手也勉强到位,一片忙乱之中,对方骑兵已经如狂风卷积一般汹涌而来。 “放箭!”齐彦名吼道。 “嗖嗖嗖!”前队箭支射出,在空中形成一道移动的乌云,朝着冲来的骑兵射去。 齐彦名是喊了提前量的,他估算了对方骑兵本来的速度,所以提前喊了放箭。这样箭支下落的时候,对方刚好进入一百步左右的射程。 这么做是为了多射一两轮,让弓箭手发挥更大作用。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对方骑兵在一百五十步外开始斜斜横切。整只骑兵一分为二,一左一右斜向奔走。一篷箭雨堪堪被避让开来。或者说不是避让,而是落空。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想着正面撞上义军的阵型。 他们便是从侧翼斜掠而过,避开证面的拒马阵的。 第二轮箭支射出的时候,两支骑兵队已经冲向义军东西侧翼。在奔行数百步外,如一柄钢刀斜斜切入义军队伍的侧翼。 侧翼无遮无拦,什么防御手段都没有。战马的洪流以不可阻挡之势冲了进来。义军阵型被懒腰切断,化为三截。 在一连串的战马悲鸣,人的惨呼声中。骑兵像是一柄杀牛刀,丝滑无比的切入肉中。 火铳的轰鸣,弓箭的呜呜声,人仰马翻的惨叫声,瞬间响彻山野。 激烈的厮杀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最高潮。 第726章 抉择 冷兵器时代,骑兵对步兵有以一当十的说法。当然,在对付骑兵的战术逐渐成熟的今天,这种说法显然是夸张的。各种远程武器的成熟,各种野战战阵和摸索出的花样百出的打法之下,骑兵的进攻已经不再是完全碾压的态势。 当数倍于己的敌人在前,骑兵强行冲入对方军中,那其实是大忌。所以,近来骑兵进攻一般都以侧翼袭扰,一沾即走。通过扰乱对方阵型,快速移动之中拉扯对方防御阵型,让对方露出破绽。这种战法往往更加的有效。 还有便是在追敌之时,骑兵显然是噩梦般的存在。敌人溃逃之时,骑兵可肆意追杀,因为根本不必担心会被陷落在对方的阵型之中。 然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兵马,而不是眼前这两万多的义军。从起事到如今不过四个多月,义军在不断的攻袭之中渡过了这四个月。连最基础的三个月的入营训练都没有时间展开。 军中绝大多数都是青壮百姓,在战斗素养上几乎等于零。当初刘六赵燧杨虎等人,在作战谋略上还是有些本事的。但是那几场大胜,胜在人多和出其不意以及对手的孱弱。 论战斗的过程的细节,其实是甚为不堪的。一窝蜂赶猪一般的厮杀,那岂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所具备的战斗素养。 如今他们面对的是京营骑兵。耀武营和振威营等团营兵马各有三千骑兵。那可是团营之中的精锐。特别是振威营,自张延龄上任提督之后,苦练杀敌技巧,磨炼战斗意志。控马之术,骑射之术,砍杀之术,都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得到极大的强化。 不夸张的说,振威营的骑兵可以不用控制马缰,只凭双腿动作便可让马匹做出想要的任何动作。解放了双手,让他们更加灵活。 在兵刃上,除了之前的长刀和弓箭之外,张延龄让他们配备了长矛和火铳。长矛自不必说,那是冲锋利器。双手持矛的冲刺,任何精良的盔甲都是难以抵挡的。至于火铳,都是原来营中配备的普通火铳。作为近战的一轮轰击之用,用来破开缺口,打乱敌人防守阵型之用。一般只会用一次便无需再用了。 从两侧阵型切入敌阵的便是振威营的两千骑兵。一东一西,如利刃破开豆腐一般,如剃刀割裂血肉一般斜斜切入敌阵。 义军士兵不知死活,一开始还蜂拥往上涌来,火铳的一轮轰击让他们倒下大片。接下来,长枪在手,一路冲锋捅刺,杀的义军士兵魂飞魄散。 战马龇着大板牙像是在狂笑,马上的骑兵呼喝有声,队形紧凑。前方长枪,侧翼长刀和火铳。一路趟过去,身后留下一条血路。 义军的阵型本就是逶迤行军的阵型,东西宽不足三百步。不到盏茶时间,两支穿插骑兵便杀了个对穿。义军的常山之蛇的阵型被懒腰斩为三截。 “收缩阵型,后方上前,下野地,别挤在官道上。”齐彦名大声的吼叫着。 他是要将阵型紧锁起来,形成密集的步兵阵型。此刻也不管是什么阵型了。只要收缩起来团成一团,对方骑兵冲进来便不容易轻松切割。 可是骑兵们怎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义军的士兵们也根本没有这样的战术素养。穿插骑兵冲了对穿之后,斜斜转个弯掉头再次冲来。 至此,骑兵的战术已经一目了然,他们就是要从侧翼不断的穿插切割,将对方的长阵一次一次的洞穿。利用侧翼敌军暂时无法形成接敌拒马的阵型的时候,大机动多次的穿插不仅可以杀伤大量敌人,割裂对方阵型,更可以为正面冲锋的三千骑兵创造有利的冲锋机会。 正面,在振威营骑兵完成第一次穿插的时候,徐延德率领的三千耀武营骑兵已经冲向了阵型正面。在一阵令人惊恐的血浪翻滚,血肉横飞之后。正面的砍杀以最为血腥的方式开始。 耀武营骑兵没有振威营那么花哨,他们对骑兵的理解便是正面践踏冲锋,碾压对手。 正因为如此,在冲入敌阵的一刹那,对方之前仓促摆出的拒马阵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盾阵之后的长枪刺入了猛冲而来的战马的胸膛和肚子,刺穿了冲锋骑士的身体。数十匹战马嘶鸣着翻滚摔倒,在地上翻卷起烟尘和泥石。惯性作用之下,翻滚的人马如撞门的大锤一般砸来了正面盾阵,虽然死伤了数十名骑兵,但是却为后续的骑兵打开了通道。 长刀高举,刀光霍霍起落,锋利的刀锋在毫无护甲的肉体上切割。鲜血,哀嚎,刀锋入肉之声,此起彼伏。马蹄踩踏着伤兵和尸体,血肉这融入草泥之中化为肉酱。 …… 在侧翼骑兵的不断穿插之下,后方义军根本没有往前增援的机会。被分割包围的三千义军在三千骑兵的冲锋之下只坚持了不到半注香的功夫便彻底崩溃。 到此刻他们才明白,原来官兵并非义军将领们宣传的那般不堪一击。原来在对方面前,他们只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除了一开始的厮杀杀死了百余名骑兵之外,到后来,他们连奋力扑杀一名骑兵的勇气也欠奉了。 对方骑兵举着长刀,战马龇牙咧嘴的冲来的时候,他们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转身就跑,根本没有勇气印上去。 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是。 义军士兵开始四散而逃。丢下兵刃开始漫山遍野的豕突狼奔。前军三千余人被死伤七八百人之后,剩下的根本约束不住。 任凭齐彦名嘶吼着喊破了嗓子,也无法阻挡他们的溃败。 齐彦名知道大势已去,他带着百余骑冲向后方,大声下令后撤。后队一万多义军听到后撤的命令撒丫子便跑。一开始还能保持队形,但是很快便成了满山遍野的放羊。原野之上,到处是抱头鼠窜的义军士兵,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只恨自己投胎当了人,哪怕此刻当一只麻雀也可以展翅飞走。 徐延德率军一路追杀,直追到五六里之外的崎岖山包的地形,这才下令停止追杀。 众骑兵可算是过了瘾,这番厮杀人人斩获人头,个个信心倍增。在战前还有些担忧和恐惧,但是此战之后,一切烟消云散。 有人还埋怨徐延德不让继续追杀,距离滑县县城还有二十里,追杀到滑县县可以将对方两万多兵马歼灭大半。甚至可以夺下滑县县城。 徐延德冷声呵斥了他们。 “记住我们的使命,阻挡贼兵南下渡河是我们的目标。击溃他们,我们便达到目的了。进滑县县城?你们疯了么?我们是骑兵,莫非要我们守城不成?我们只需要在旷野上对他们冲锋,杀的他们屁滚尿流缩回去便可。进城岂非是让我们自断手脚?” 黄昏时分,战场打扫清点结束。此战歼敌三千余,俘虏伤兵两千多人。团营骑兵死伤三百余人。照着这个比例,以一当十确实不为过。 徐延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此刻他心里无比的感谢自己的妹夫。他让自己带着精锐骑兵来到黄河岸边,给自己尽情发挥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贼兵步兵在骑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正如他下令时交代的那样,但凡野外有敌军出没,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进攻。也就是说,他其实心里清楚的很。骑兵在这些战斗素养和装备极差的义军面前,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妹夫这是给自己送功劳。这次作战大捷,徐延德从此在朝廷里扬眉吐气。再不用被人指谪为靠着祖荫父荫的荣光而混日子的勋贵了。 …… 齐彦名大败而归,气恼无比。当晚陆陆续续有逃散的义军回到滑县,两万兵马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 这种情形之下,齐彦名知道自己完不成占领渡口的任务了。自己建议的南下渡河的方略怕是也要戛然而止了。 情况一下子变得紧急起来,如果不能渡河南下,那么义军将何去何从? 齐彦名当晚便立刻赶回大名府,次日午后抵达大名府和正在整军准备南下的刘宠杨虎等人禀报了这次大败的消息。刘宠杨虎等人听了之后,都惊愕不已。 众人紧急商量对策。杨虎提出即便对方有骑兵拦截,大军还是要南下。总数七八万大军,难道还怕对方区区数千骑兵不成?跟他们进行火拼便是。谅他们不敢挡路。 齐彦名心里燃起希望,他也想拼一拼。但是刘宠却犯了嘀咕。 “二位兄弟,骑兵出现在南边,那说明敌人知道我们的意图了。如果朝廷知道我们要南下,怎不会派更多的兵马在南边等着咱们?当真只有骑兵在南边堵截么?怕是不好说。再者,一旦离开大名府南下,那便是破釜沉舟了。张延龄的兵马已经到了广平府。我们一走,他们便会占领大名府。大名府左近已经没有更大的州府能容纳我们。如果我们出了这座城,怕是便真要成为无根之萍了。到时候,我们一旦没能渡河,便得在黄河以北山野里喝风吃土了。” 杨虎和齐彦名都不说话了。刘六说的是实话。离开了大名府,这是河北南边最后一座大府城。失去了这里,义军便成了游荡在旷野里的孤魂野鬼了。 一旦渡河不成,不出半个月,粮食物资便要告罄,军心便会涣散。 在那种情况下,义军何去何从?等着军心涣散,兵士都逃走么? 要么破釜沉舟,要么从长计议。这种干系义军生死的决断,确实让人难以抉择。 第727章 大战在即 …… 几人踌躇许久,都拿不定主意。 “奉天大将军,你拿个主意吧。我知道你想的是守住大名府,利用大名府高墙大城,人员物资充沛的优势与敌决战。或可有胜算。你若想这么做,我们都不会反对。这确实是目前较为稳妥的法子。”杨虎最后说道。 刘宠叹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死守大名府也不是什么好法子。莫忘了保定府的事情。赵燧兄弟之所以主动撤离保定府,便是因为那张延龄的兵马火器攻城太凶猛,他根本守不住。我们若是守城,恐怕也要经历这些啊。我只担心,守城守不住,到最后却错失冲出去的良机。” “那可不同。赵燧那是怯战。我们可不怕。除非张延龄率更多的兵马前来,否则我们会主动迎战。依托城池和兵马数量的优势。跟他们来个大火拼。岂会被动挨打?再说了,咱们就算放了城墙。他们进来之后我们便跟他们巷战,他们敢进来么?”杨虎沉声道。 刘宠闻言,眼睛发亮,微微点头道:“说的极是。除非他们调集更多的兵马,否则他们敢到城下攻城,我们便可主动出击。既然杨兄弟也这么说,那便决定了。我即刻传令,收缩所有兵马,加固城防,收拢物资,组织百姓人力。死守大名府。你们都同意是么?” “同意!”杨虎和齐彦名道。 刘宠吁了口气,轻声道:“但愿我们作出了正确的决定,若是错了,希望你们不要埋怨我。” 杨虎哈哈笑道:“埋怨什么?咱们兄弟轰轰烈烈干了一场,天下震动。本来咱们藉藉无名,现在天下人谁不知道咱们的名头?大丈夫扬名天下,干了大事,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刘宠哈哈大笑道:“说的对,咱们值了。吓得小皇帝屁滚尿流,让天下人都对我们如雷贯耳,值了。” 齐彦名没有说话,他想:既然死都不怕,为何不冲出去呢?留在大名府,就算守住了,那又如何?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其实不过是给自己撑面子罢了。 但事到如今,却也只能如此了。 当下众人传出号令,各地兵马收缩回大名府防守。驱使百姓加固城墙工事,调配物资,将缴获的几十门盏口将军炮抬上城墙安置。 不仅如此,在城中主要街道上修建沙包工事,设立壁垒关卡。大名府本就是坚城一座。这么一来,更是要将整个城池变成一座堡垒,在城内也步步为营,修造工事。即便城破,也要死撑到底,跟官兵在城中激战。 …… 就在大名府中义军秣兵历马全面加固升级,准备迎战朝廷大军的时候。张延龄率军进了大名府北一百多里外的广平府。 在此等候了一日。江斌许泰吴浩等人的兵马已经迂回到达。 兵马都已到齐,张延龄当即召开会议。 先详细的听取了江斌许泰等人夺取河间府一路清理几座县城的情形之后,张延龄做出了口头表扬。 “几位干的不错。河间府一战,打出了边军的威风。虽然损失不小,但是终究是一场大胜。朝廷下了嘉奖圣旨,皇上对各位的表现很是满意。本大将军也提出口头表扬。江斌,许泰,吴浩,这一次三位算是露脸了。” 江斌洋洋自得。 他早已得到了义父刘瑾派人前来的当面褒奖,并且告诉江斌他们,皇上已经原则上同意设立外四军。平叛结束之后,江斌许泰等人的兵马将留在京城,他们将成为京城的一支主力兵马。 刘瑾告诉江斌,他已经单独将他的事情禀报给了皇上。皇上对江斌很感兴趣,凯旋回京后,他将会单独将江斌引荐给皇上。 江斌当然很高兴。留驻京城,接近皇上,那便是接近了权力的中心。这是每个人都希望看到的。江斌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今后在京城,有刘公公在上面罩着,自己应该是如鱼得水了。 国公侯爷们高高在上,他江斌未必不如他们。将来封侯封国公也是触手可及的事情。 “哪里哪里,这都是末将等该做的。大将军说四天时间拿下河间府,我等岂会超过一息?大将军刀都举起来了,可是没砍到末将脖子上。哈哈哈。”江斌大笑道。 周围众将脸上色变。江斌这话说的可极为不敬。倒像是在奚落张延龄一般。 许泰忙道:“侯爷,江大人的意思是,军令如山,我等若完不成军令,自当提头来见大将军。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完成。” 张延龄尚未说话,张隐却忍不住冷笑道:“江大人看上去颇为得意的样子,好像立了天大的功劳一般。你们不过打下了一座河间府而已。侯爷领着咱们,攻下了保定、顺德、广平三府。可曾有半点自傲?” “就是,打个河间府折损三成兵马。三卫兵马攻一万乌合之众守城的河间府,打成这样还有什么好骄傲的?侯爷率领咱们一万多兵马,先火烧白洋淀,七八千贼兵被歼灭投降。后攻保定府,只阵亡百多名人手便兵不血刃拿下保定。这才叫本事。拿自己兄弟的命不当命,拿兄弟们的人命当草芥,那也值得自傲?可笑死人了。”孟亮等一干将领也纷纷附和嘲讽道。 江斌脸色通红,又羞又怒。 “莫说风凉话,你们去攻河间府试试?那贼兵首领强硬的很。我们可是拼尽全力了。保定府的贼兵太怂,便是我们来攻,也是兵不血刃。”江斌反驳道。 这一下,引来一片指责之声。就连许泰和吴浩都觉得江斌有些无耻了。这种事找这种理由,便是一个狡猾无赖的作为。不肯承认失败,将失败归咎于这种因素,足见江斌的品性是有问题的。 “都安静一下。为这些事有什么好吵闹的?江斌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也许江斌来攻保定府,会一蹴而就。赵燧会望风而逃也未可知。”张延龄笑着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张隐沉声道:“除非江大人是赵燧的干儿子差不多。” 这话一语双关,孟亮会意,顿时大笑起来。 “张指挥使,你这是羞辱本人么?来来来,我们斗一架。谁输了,谁是对方干儿子。”江斌大怒,抽出兵刃跳起身来。 张隐冷笑一声,抽刀在手喝道:“怕你怎地?” 两个人跳到厅中便要动手起来,张延龄伸手拍案,啪的一声站起身来。沉声喝道:“放肆!在本大将军面前,你们敢如此放肆。来人,将这两人推出去,重打四十军棍。” 众人尽皆发愣,张延龄喝道:“怎么?抗命是么?来人。” 几名亲卫高声应诺从府衙大堂下首上来。许泰见状忙出列道:“求大将军开恩,两位将军只是口角之争,并无藐视大将军之意。” 孟亮也忙拱手出列道:“侯爷息怒,只是话赶话,杠上了罢了。大战在即,四十军棍打下去,两位将军怕是要三两个月下不了床了。” 张延龄冷笑道:“知道大战在即,还在这里吵吵闹闹。张隐,你是我团营部下,我也不姑息你。军中跟自己人斗狠,算什么本事?眼下百里之外,大名府中,贼兵七八万之众盘踞于城中,正要跟我们决战。不想着如何破敌,却来斗狠,令本侯失望。有负本侯栽培。” 张隐忙道:“侯爷教训的是,末将愿领责罚。但希望军棍延后,卑职不想错过攻城之战。待平叛之后,卑职自当领四十军棍的责罚。” 张延龄冷声道:“好,这是你说的。平叛之后,再领军棍。江斌,你怎么说?” 江斌皱眉道:“是张隐羞辱我在先的。” 张延龄喝道:“所以你便要和他斗狠?要自己人动手?大敌当前,对自己人抽到相向,这算什么?有本事去平叛杀贼。本侯可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便是跟随我多年的人,若是坏了规矩,本侯一样重责。本侯也不管你们是谁的手下,是谁的干儿子。便是皇上的干儿子,到了本侯帐下,便得听本侯调派,否则军法不容。本人告诫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有靠山,便可以洋洋得意。本侯手中这把剑可不认人,若是不好好打仗,不守规矩,爷我便割了他的狗头。” 江斌心中一惊,听张延龄这言外之意,倒像是知道自己是刘瑾的义子。刘瑾可是告诫过自己,他和张延龄是死敌,张延龄心狠手辣,叫自己万万不要泛在他手里。眼下张延龄是平贼大将军,掌握生杀大权,绝对不能得罪他。 万一他假公济私,知道自己是刘瑾的义子,找理由杀了自己,自己岂非是死的冤枉。 当下立刻变了脸,诚恳的叩首道:“大将军教训的是,江斌知错了。和张隐一样,江斌请求将功补过,军棍延后。我也不想错过攻大名府的战斗。” 张延龄冷声道:“好,既然两位都同意了,那便这么执行。待平叛之后,四十军棍一棍不少。” 张隐和江斌只得同声道:“末将遵命。” 江斌心里这个气啊,平白无故欠了四十军棍,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自己应该隐忍一些,不该如此冲动。在张延龄帐下,他明显盯着自己,一点点不妥都会找机会诊治自己。今日算是自己不慎。被他给抓到了失仪之处。回头想办法让刘瑾出面调停,这四十军棍可挨不得,那还不被打的筋断骨折。 “各位,这件事暂且放下,现在来商议一下如何攻城的问题。本帅先通报一下当前局势。数日前,徐小公爷率领的骑兵在滑县于南下贼兵先锋军大战了一场,歼敌数千。迫得贼兵缩回了大名府。眼下局势已经很明朗,贼兵打算在大名府据守,负隅顽抗。据情报所知,贼兵兵马近八万之众。而我们,现如今只有不足三万兵马。你们说说,这仗怎么打?”张延龄沉声道。 第728章 代价 五月初三,大雨滂沱。 黄昏时分,缩在大名府北城墙上的义军士兵在大雨之中看到了远处黑压压的兵马沿着官道而来。惊骇之下,他们立刻禀报了奉天大元帅刘六和杨虎齐彦名等人。 数十名义军将领冒雨赶往城头,看到在泥泞的道路中艰难跋涉而来,在北城外的两里之外停下朝廷兵马,众人陷入了沉默。 该来的还是来了。虽然早就在准备迎接官兵的到来。当看到官兵抵达时,众人心头还是凛然。这一场大战终究还是要开始了。 “人数好像不多,最多只有两万人。这应该不是全部。”杨虎道。 “我没看到重型攻城器械,没看到大量的车马。这应该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前来扎营的。”刘宠沉吟道。 “即便全部来了,也不过三万余兵马。我们的消息已经探听清楚了。他们总共两个团营,外加边军三卫兵马。最多还有一些霸州兵马。边军三卫在河间府折损了近一卫兵马。也就是说,撑死三万五千人。”杨虎眯着眼看着那些在泥泞和大雨中移动的黑点道。 “只有三万。团营骑兵在滑县以南的渡口。这里没有骑兵。”齐彦名道。他对滑县之败记忆犹新,知道那是团营所属的骑兵。 “怎么说?几位兄弟。看来张延龄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刘六冷笑道。 “那便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太过托大,就这几万兵马也敢来攻城?我建议,今晚趁着他们疲惫不堪扎营歇息之际,我带兵袭营。叫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吃素的。最好大雨下到天黑。可以掩盖我们的行踪。”杨虎道。 刘宠皱眉沉吟。 齐彦名道:“我觉得可以,我和杨副帅一起袭营。野地泥泞,不怕他们的骑兵。更重要的是,不怕他们的火器。火器需点火激发,湿了的火药点不着。他们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刘宠眉头一挑,点头道:“说的很是。那便干一票。这帮人光是扎营便要扎到天黑。咱们今晚去袭营。打他个立足不稳。我也去,咱们一人领一万兵马冲营。” 杨虎忙道:“大元帅不能去,你得坐镇城中,为我们压阵。毕竟,那是官兵。装备武器都在我们之上。我们只是偷袭,若不能得手,便得退回。若要决战,得全部兵马全部出城才成。大元帅想这么做么?” 刘宠想了想道:“也罢,那二位兄弟便辛苦些。记着,不要恋战。一击得手,杀他们一些兵马便撤回。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齐彦名本想说,不如倾巢而出,今晚吃了这股官兵。但听刘宠这么一说,便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这大名府其实已经成了影响刘宠做决策的累赘。如果想着死守城池,则许多破釜沉舟的做法都会被摒弃。总想着依托坚城而守,便会束手束脚。 不过,今晚若是能得手,先歼灭部分敌军,或许官兵知难而退也未可知。敢于出击,总是比不敢动手缩在城里要好。 如刘宠杨虎等人所愿,雨一直没停。这样的天气显然对于义军的突袭是有极大的好处的。视线受阻,听觉也会受阻。绝对是个突袭的好机会。 昏暗的天光之中,大名府东西两城城门打开,两支兵马在而黑夜和大雨的掩护下悄悄出城,地面上积水已经汇成小溪,四处横流。低洼处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义军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泞里。走路都走不稳当。 但可以相见,官军营地之中也一定是一片狼藉。在这样的天气里官军抵达扎营,不能生火,不能躲雨,那是怎样一种情形。 两支义军队伍一东一西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悄悄迂回。按照原定计划,两支兵马将分别绕到敌营两侧的位置发动突然袭击。所以,他们必须要从野地里绕行,这给他们的行军造成了极大的难度。 地面上太过泥泞,义军士兵们的脚上沾了泥巴,都成了一团团泥坨坨。有的义军士兵干脆将草鞋和破靴子脱了,赤脚在地上走。本来都是老百姓,打赤脚在泥水里走也习惯了,这么一来倒是行动更加的方便。 这个经验很快便被其他人效仿,两支义军虽然事前没有商量,但是却都不约而同的有大部分士兵光着脚行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沉沉的天空像是倒满了墨汁的水,落下来的雨水也像是一股股的黑色墨汁往下泼。大半个时辰后,两支义军队伍已经抵达各自的位置。 杨虎的兵马在东侧的小山包上,齐彦名的兵马在西侧田地里,中间官道旁的一大片平地便是官兵的营地了。 此刻,官兵营地之中一片混乱。风灯摇晃着,人影晃动着。撑开的帐篷散乱的分布在泥地上,搬运了一般的物资到处都是。马儿嘶鸣着在雨中跳脚,士兵们咒骂着忙着搭建帐篷,在营地周围的泥水中挖掘壕沟排水。 他们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两支义军兵马已经在旁虎视眈眈的的窥伺。 北城城头上,刘宠站在城楼垛口之中,手中握着一支焰火弹。目光瞪着远处黑暗中晃动的敌营中昏黄的灯火。其实透过雨幕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一片片晃动的光影。 “差不多了,按照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大元帅,该下令了。”身旁的将领提醒道。 刘宠点点头,伸手将焰火弹的引信在火把上点燃,将它的发射口对准黑沉沉的落着雨幕的天空。 “篷!”的一声响,一道红色的焰火直冲天际,在黑暗之中炸裂开来,散出万朵金花。然后,绚烂的花朵在雨幕之中迅速的湮灭。 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但是两支义军兵马早就盯着城门方向的信号,见焰火弹腾空,两支上万人的兵马发出震天的呐喊,举着兵刃,打着赤脚从黑暗的雨幕之中冲出,冲向了乱糟糟的官兵营地。 营地里的官军士兵们在对方接近到了营地边缘才发现了异样。雨水和疲惫让他们的感官迟钝。营地边缘甚至没有设立警戒哨。当挖沟渠的士兵们发现了雨幕中冲来的敌人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杀!” “杀!” 呐喊声响彻黑夜,两支万人队冲入泥泞的营地之中,开始了疯狂的砍杀。 江斌和许泰吴浩三人正在临时搭好的大帐之中烤火。他们是此次进军大名府的先锋兵马。这差事是江斌自己讨要来的。四天前在广平府商议攻城大计的时候,张延龄要求先派兵马抵近大名府城外安营扎寨,建设好营地,搭建好炮台和营地的防御。 毕竟大量的重炮和物资是无法很快抵达的,他必须护送这些东西后续抵达。 江斌不肯留在广平府跟张延龄等人天天面对,于是便主动请缨,和许泰率领边军三卫当先锋。 张延龄知道他的心思,去扎营是苦活累活,他要去,便由他去。不过张延龄特别提醒,大名府中贼兵数量庞大,一定要做好警戒和防御工作。要选择有利地势扎营,做好对敌军的侦查工作。 张延龄说,鉴于敌人入军是困兽,他们定会不顾一切,做出一些出其不意的举动来。所以,在各方面都要保持极大的警惕。 江斌听了冷笑不已。这个张延龄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凭他也教自己打仗?当真是天大的笑话。自己打了多少仗,倒要他来交代。这厮不过是出身好罢了。 贼兵如今已经是惊弓之鸟,五千骑兵便将他们吓得缩在大名府不敢动,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攻河间府受了些挫折,被孟亮张隐等人耻笑,这一次自己定要一血前耻。待扎营完毕之后,自己要找机会攻城。那帮乌合之众人数虽多,怕是城一破,他们便得做鸟兽散。 带着这样的想法,江斌出发了。霸州卫部分兵马经过张延龄的允许补充到了边军之中。毕竟这是一场攻坚战,已经无需太多的兵马保证后勤。江斌和许泰吴浩等人的兵马已经满员,三卫近两万大军。 不仅如此,物资火炮弹药也都得到了补充,所以他信心满满,誓要取得一场令所有人侧目的大胜。昏了头的江斌自以为有刘瑾做靠山,又怀着对张延龄的蔑视和不满,所以脑子糊里糊涂的发热。 在抵达大名府的路上,天降大雨。许泰建议在魏县暂时停留躲雨,江斌却一口拒绝,急于率军抵近。因为他想争取空挡期,张延龄的兵马数日后便会抵达,他来了,自己便行动不得自由了。 于是,冒着大雨,在傍晚这种极为危险的时间段才抵达了大名府。兵士们被迫在大雨泥泞之中扎营,一个个疲惫又辛苦。 江斌的脑子里对于敌军袭营的想法连半点防备都没有,因为他认为贼兵根本不敢这么做。 但这一切却发生了。 江斌和许泰等人惊惶的得知了敌军袭营的消息。江斌手忙脚乱的穿靴子穿盔甲拿着兵刃冲出大帐的时候,营地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两万义军的战斗力并非多么强悍,但因为是有准备的突袭,又占着身形灵活的便宜。所以猛冲进来,杀了边军一个措手不及。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边军被他们袭杀四百多人,一时竟然慌乱的四处奔逃,不知方向。 再怎么说,边军的战斗力也是比义军强悍的,按理说不该如此。然而有些事便是如此,装备齐全,甲胄齐备在这种时候未必是好事。 大雨之中,甲胄被淋湿之后沉重无比。边军的军靴为了防滑也做了特殊的粗糙处理。但这在雨天泥泞之中也更容易被污泥沾染。双脚踩着两个大泥团,就像被人拽住了双腿,身上又是沉重的打湿的盔甲。再加上疲惫行军,辛苦扎营,又没办法生火做饭。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因素叠加起来,却让边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赤着脚的义军士兵们跳来跳去,灵活无比。笨重的边军士兵们却像是被灌了某种迟缓药物一般,动作都慢一拍。双方的战斗结果可想而知。 袭营进行了半个时辰,在江斌和许泰等人组织起兵力发动反击。在义军的攻击遭遇到了强力的反扑之前,城头上的焰火弹在空中炸裂。下一刻,所有的义军士兵开始朝北城门迅速撤退。 江斌气急败坏的要领军追赶,被许泰严厉制止。这种追赶毫无意义,反而可能遭遇伏击。追到城下城头的义军也不是吃素的。再也不能任由江斌胡闹了。 义军大胜而归。刘宠亲自在城门内迎接凯旋的众人。 郑虎抹着脸上的血水,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太过瘾了,憋屈了这么多日子,今日终于扬眉吐气了。” 齐彦名也很高兴,但他心里有些遗憾。今晚袭营的兵马数量少了些,哪怕多一倍人手出动,便可能将那两万官兵全部给歼灭了。 最后还是人力不足,官军发起反扑之时不敢硬扛。只得撤退。真是太遗憾了。 此战,边军死伤四千余人,营地被捣毁,物资被捣毁许多。江斌不得不在许泰和吴浩的强烈建议下拔营回头,躲回三十里外的魏县休整。 消息传到张延龄耳中,张延龄震怒不已,大骂出声。 第729章 决战之前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0章 侯爷能有什么坏心思 四月初八上午,张延龄一行策马来到大名府城北。 一名骑兵策马来到城下,将一支羽箭射上城楼。箭上绑着一封信笺。守城义军士兵拿到信笺之后立刻送交刘宠。 “刘六杨虎齐彦名诸位,尔等起兵造反,造成兵戈之灾,涂炭之祸,令河北百姓死伤惨重,流离彷徨。尔等将背负千古骂名,陷百姓于不忠不义。此等逆行,今日当休。今平贼大将军张延龄率大军来此,尔等已成穷途末路,不必做困兽之斗。但稍有悲悯百姓之心,便该即刻收手,出城受降。以免连累更多百姓,伤害更多人的性命。尔等贼首固不能免,但从者可得赦免。望诸位三思,早做决断。” 齐彦名大声的读出了这封信,刘宠和杨虎坐在一旁抚着胡子笑出了声。 “这厮,怕是失心疯了吧。这种时候劝我们投降?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能攻下大名府吗?”刘宠大笑道。 “可不是么?这家伙口口声声说百姓,要为百姓着想。朝廷早干什么去了?若不是逼得百姓没有活路,他们会跟着咱们造反?这厮脑满肠肥,满脑子都是大粪。”杨虎也大笑道。 “二位大帅,我看着不是劝降信,这是故意刺激我们来着。若是劝降,这回说我们不能赦免?这不是逼着我们拼死一战吗?”齐彦名道。 “说的也是,劝降也得有诚意,这厮连诚意都没有。我等投降也是死,还投降他奶奶个嘴?”杨虎笑道。 齐彦名也笑了,将信欲递给刘宠,却突然发现背面也有字。 “另:刘七尸首,本侯已经送达城下。本侯和尔等虽然立场不同,互为死敌,但是人伦之事不可废。人死为尊,当归于亲眷之处安葬。刘七死于本侯之手,本侯为表敬意,以上等棺椁厚敛之。不久后便命马车拉到城下,尔等可拉回城中安放团聚。本侯仁至义尽,望乞节哀。” 刘宠呆呆的发愣,猛然起身道:“七弟的尸首他送回来了?我要去迎七弟。” 杨虎皱眉道:“这厮这么好心?居然将老七的尸体送回来了?不是割了首级请功么?” 刘宠怒目而视。杨虎忙道:“莫要误会,我是担心这厮没安好心。” 刘宠沉声道:“这有什么没安好心的?他不过是做些虚伪的姿态让我们感动投降罢了。再说了,将七弟的尸体送回来,或许他认为可以令我感到悲痛和恐惧,这或许是恐吓的手段。然而,这更让本人怒火中烧,誓要为七弟报仇。” 齐彦名和杨虎点头道:“有道理。咱们瞧瞧去。” 三人赶往北城城楼,远远看见数百骑立在里许之外。不一会,一辆马车拉着一口黑色的巨大棺椁缓缓而来,停在城下百步之外的空地上。马车上只有一个车夫坐在那里等着。 “我去接七弟回城。”刘宠转身便要下城。 “大元帅怎可亲去,此事兄弟代劳便是。大将军可不能有闪失。焉知不是诱敌之计。”齐彦名沉声道。 “齐兄弟不认识老七的样子,要开棺验一验的,不如我去。”杨虎沉声道。 刘宠摆手道:“谁都不要去,让几名兄弟去。文安来的都认识老七。孙老六,你带几名兄弟去借副帅尸首进城。记得开棺看清楚。别弄错了人。” 刘宠也担心这是诱杀之策,出城之后若是对方袭杀人员,自己和杨虎这样的首脑去,岂非是中了对方的奸计。 孙老六当即应诺,带着几名士兵下城。城头全体戒备,缓缓放下吊桥开了城门。孙老六带着人警惕的走向那辆马车。 马车夫见有人来,跳下车辕叫道:“你们磨蹭什么?还要不要尸体了?我家大将军好心好意送归刘七尸首,你们磨蹭半天。要是不肯收,一把火烧了便是。” 孙老六骂道:“他娘的,怎地这么多废话。这不是来了么?” 孙老六等人上前,将那马车夫推搡到一旁,看着马车上这口大棺材,围着转了一圈道:“这么大的一口棺材?” “你以为呢?我家大将军花重金从保定府一家人家买来的寿材。”车夫道。 孙老六一摆手道:“开棺瞧瞧。” 两名士兵跳上车,用力将厚重的棺盖推开,里边用白布裹着一具尸体。时间太久,棺盖一开,一股恶臭溢出。孙老六捂着鼻子用刀尖挑开白布一端,看到一张恐怖的死人脸。刘七是被砍头的,头颅是直接放在尸体上端的。也许是车马颠簸,此刻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扭转状态。 但孙老六是文安县里跟着刘六刘七一起混的兄弟,还是认出了那就是刘七。 这么大棺材,里边躺着刘七,显得却并不宽敞。周围塞着棉被,倒也紧紧实实的。 “是刘副帅。盖上棺木。抬走。”孙老六捂着鼻子道。 兵士忙推上棺木,用带来的绳索将棺木捆扎好,连同孙老六一起来的六名兵士一起用力,结果棺材纹丝不动。 “怎么这么重?”孙老六惊讶道。 “你以为呢?这可是红檀木的棺材。上等的寿材,重的很。”车夫在旁揶揄道。 “那怎么办?抬不动啊。”孙老六皱眉道。 “回去叫人吧,真是的,你们这帮人连口棺材都抬不动,还学人家造反。”车夫嘴巴碎,在旁夹枪带棒的讽刺。 孙老六骂道:“啰嗦什么?来人,连车一起拉走。” 车夫闻言叫道:“那可不成,车是我们的。送你们一口棺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车马可不能送。” 孙老六沧浪一声抽出刀来,骂道:“不送也得送,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给我们家七爷陪葬。” 车夫吓了一跳,白着脸退后数步,看着眼前对方人多势众,只能自认倒霉不作声。孙老六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还刀入鞘,命两名义军牵着马缰绳拖着车往城门口行去。马儿吃力的拖着车,走的慢吞吞的。 走出老远,那车夫才在后面跳脚骂道:“我操你们十八代的祖宗,抢了我的马车。你们不得好死。今晚棺材里的死鬼要诈尸,出来吃了你们。把你们嚼碎了骨头,啃成渣子。” 孙老六转身抽刀作势欲去砍杀那车夫,那车夫转身一溜烟便骂便跑了。 拉着棺材的马车进了北城门,城门在身后关闭。刘六早已在门内广场上等着。见到棺材进来,刘六快步迎了上来,大声问道:“是……是七弟么?” 孙老六道:“是七爷。” 刘六大声嚎啕起来,上前来扶着棺材大哭起来。 杨虎在旁劝慰道:“大元帅节哀,老七也算是死的英雄。没有认怂。” 齐彦名看着这口棺材,很是疑惑。 “这么大一口棺材,这张延龄倒还真是厚敛了刘副帅。”齐彦名道。 杨虎道:“是啊,这棺材也太大了,会不会?” 刘六明白他们的话外之意,沉声道:“打开棺木,我要瞧瞧七弟。” 棺木被再一次打开。刘六看见刘七的尸首,头颅断裂的样子,更是悲痛不已。但这次开棺是为了消除疑虑,这口棺材实在太大。 于是众人将棺木里的棉被等物拿了出来,这才发现尸体旁边放着兵刃盔甲靴子等物,还撒着一些纸钱纸马等物。杨虎特地敲击了棺材边缘和底部,发现确实是实心的。这完全只是一口木材厚达半尺,打造的又高又大又深的红檀木棺材罢了。 众人这才明白,怪不得孙老六说他们几个人抬不起来,这种红檀木的大棺材加上里边的尸体和兵器盔甲陪葬之物等等,起码八百斤往上。六名义军百姓自然是很难抬得起来按照行情而言。 这一口红檀木的大寿材,市价起码三五百两银子。这可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能享用的棺木。 检查完了棺材,杨虎等人也放下心来。本来看到这口棺材便担心里边有猫腻,现在才发现,根本是自己吓唬自己。 刘六下令将棺木拉到城中的兴化寺中安放,设置灵堂吊唁。义军士兵拉着马儿走,见马儿走的吃力,一群人跟在后面推着,将棺木运走。 刘六抹了眼泪,命人找来纸笔,口述一封回信。 “建昌候张延龄你好,本人刘宠,奉天军大元帅。你送回舍弟尸首,厚敛舍弟,本人表示感谢。但我兄弟死于你手,你我之仇不共戴天。些许好意,不值一提。你信中劝降之语甚为荒谬,局面至今,乃官逼民反,民不聊生所致。朝廷不仁,百姓不义,你们这些庙堂之上的人怎明白百姓之苦。我等造反,便是谋得活路而已。” “……建昌候,麻烦你带话给明朝皇帝小儿,告诉他,不久后我们便会打上北京,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在他头上拉屎。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我们。至于你建昌候,劝你早早打道回府,否则大名府便是你葬身之地。你若不肯退兵,便来攻城,我们绝不怕你。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咱们也不用耍嘴皮子,战场之上见真章。” 一名义军士兵拿了信出城,远远的将信射到张延龄等人面前。张延龄读了信微微点头。 “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准备准备,开战。”张延龄拨转马头喝道。 张隐穿着一身马夫的衣服,在旁笑道:“先等个黑虎掏心。希望侯爷妙计得逞。侯爷说此计叫什么来着?挺拗口的。” “特洛伊木马!”张延龄扬鞭而走。 “特什么?”张隐翻着眼睛问旁边人。 “特老爷。哪家的老爷想的这个计策。奇怪。”孟亮翻着白眼答道。 第731章 决战大名府(一) 二更天,一弯新月已上中天。 大名府城南,百年古刹兴化寺内人声寂寥。连坐在佛前守夜的小沙弥都在打瞌睡,睁着眼的只有殿中的泥塑菩萨。 寺庙后院之中,一辆大车停在那里,马儿自然已经不见去向,只剩下一个平板车架子放在那里。车上面还堆着一些纸钱贡品等物。 这辆大车正是运送刘七尸首进来的那一辆。因为运过死人,所以有些忌讳,被抛弃在这里。上面的纸钱贡品是明日为刘七设灵堂用的。 此刻,月光下的大车似乎成了精,自己动了起来。也不能算是在动,而是在微微的颤抖。用后世一个词来形容最为贴切:车震。 平板车下方,三个黑影慢慢的冒出了头,左右打量了四周之后,慢慢的爬了出来。三人躲在车旁的暗影里,大口的喘息着新鲜的口气。 这三人便是张延龄此次用刘七的尸首掩护混进城来的。张延龄称之为特洛伊计划。 这个计划的关键之处在于,怎么让人跟着棺材混进来。一开始的想法是,打造带有夹板的棺材,把人藏在棺材夹层之中带进来。 但是张延龄很快否决了这个提议。棺材自然可以做的很大,但是越大的棺材,越是引人怀疑。夹层是能敲击听出来的,很容易被发现夹层。而且棺材一旦运进城中,必是时时刻刻有人守着的,里边的人想要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有鉴于此,张延龄玩了个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把戏。故意弄了一副红檀木的上等大棺材。檀木木质紧密,沉重无比。红檀木便更加沉重了。 当这副棺材运过去的时候,对方派来接尸体的人是肯定抬不动的。这样他们便顺理成章的连同马车一起弄进城里。而藏着的人恰恰在马车的平板之下的隔层之中。 这个计划的精妙之处在于两处。 一是对方会将注意力全部吸引集中在那口棺材上。那棺材太惹眼,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怀疑棺材有问题。他们会仔细的检查这么大的棺材是否有猫腻。从而对一辆一目了然的平板大车自然便不会再有怀疑。 这就好比有钱人家小姐抛绣球,往往派个丫鬟穿金戴银擦脂抹粉的装小姐抛绣球,真正的小姐在一旁扮做青衣小婢暗中观察。正主儿往往并非光彩夺目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只是幌子。 第二点便是,马车大概率是他们自己开口要过去的,张隐扮的车夫故意不肯给,这便极大的消除了马车有猫腻的嫌疑。 除非有一点出意外,那便是对方会出来许多人抬着棺材回城,不要马车。那样的话,张隐便要递话给对方了。便要说不如用马车运回城,省的抬得吃力。一辆马车算不得什么云云。 对方要是再不肯,张隐便会用一些怪力乱神的话去哄骗对方了。比如说什么棺材一旦启运,不能半路换车,必须抵达地方才能落地,否则不祥云云。 总之,这辆马车是有极大的概率进城,且不被人怀疑的。这正是张延龄想要的。而且这么一来也解决了藏在里边的人怎么出来的问题。 因为棺木运进城之后,必是要抬下车的。那些人盯着棺木,可没人盯大车。不管大车最后去了哪里,总不至于被劈开烧了。最终夜深人静之时,只会停在某个地方,里边的人便可以见天日了。 难题在于,如何让三个大活人躲在马车下边加的只有半尺宽夹层里。而且,这三个人进去是要能干大事的,不能是废物。这便需要精挑细选了。 好在团营之中人才济济,训练中涌现出来的能力者还是不少的。符合条件的人还是不少的。最终,对兵士比较了解的张隐和孟亮一致同意,选了三个人。 这三人身材不高,看上去瘦小枯干,但脱了衣服站在张延龄面前之后,身上的肌肉一条一条的直愣着。虽然体格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健壮,但这个三个家伙的精干是毋庸置疑的。 这三人都是振威营大比武中获得过技能比试优胜的士兵,莫看个子矮,动起手来可不含糊。身子灵活,像猴子一样的灵活。军中兵士们背后都管他们为三只猴精。叫的习惯了,当面也叫大猴子二猴子三猴子,本名都不叫了。三人却也欣然领了这些绰号。 大猴子叫李德才,二猴子叫马展鹏,三猴子叫段小七。 张延龄关起门来对三人进行了一番考察,特意问了一些突发状况,来看看他们的应变如何。这才决定由他三人混进大名府干事。 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大名府秣兵历马,七八万大军在城里龟缩着,做困兽之斗。张延龄自然要了解城中的一些具体的情形,知晓一些城中的布置和防守的情形,以便做出更好的决策。另一方面,则需要三人在城中搞一些大事,以策应攻城。 此刻城中可谓是铜墙铁壁一般,城中的人都被裹挟在这场大战之中。刘六等人对城中早已进行了肃清,但凡有不愿为义军助力的,或者在行动上不支持的,都被抓了起来,以防城中作乱。 而这三人,便要在这大名府里捅他们的心窝子,割他们的命根子。 三个猴子从车底下的暗格中爬出来,歇息了片刻。见四方无人,便起身离开。不久后,城中多了三名提着兵刃打着火把巡逻的小队。城里如今兵马嘈杂众多,也没人去注意到这三人的身份。毕竟最近义军兵马迅速增多,相互之间能认识的没几个,三个猴子一旦进了城,扮做了义军的士兵,那便很难被察觉出来了。 …… 次日晌午,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大名府北城战场。 在城头义军的注视之下,大队官兵从营中出发,抵达城外空旷之地列队。数十辆大车陆续抵达里许之外,官兵这几日大肆修建的沙包工事之内的平整场地内。然后,一门一门的大炮被卸下车来,一队队士兵喊着号子将它们拖拽到炮兵工事里,开始安装调教。 工兵营开始在距离城池两百步外故技重施,建造环形射击工事。为鸟铳手的射击搭建工事。 此举惹恼了城头的义军。城头有数十门盏口将军炮和床子弩,这帮人以为弓箭不及之处便是安全的,那岂能惯着他们。 杨虎当即下令开炮,对着那帮扛着沙包的官兵进行轰击。一时间,二十多门盏口将军炮和十余架床弩一起轰击,将城下一群工兵轰的血肉横飞。 义军之中在攻战顺德府一战中收编了一支朝廷兵马,他们是操炮手。齐彦名特地嘱咐要留这帮人的活口,便是为了让他们操控盏口将军炮。这帮人确实有些经验,盏口将军炮轰的很准,这给工兵们建造工事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士兵们被弩箭和炮弹轰杀了上百人,屁股受伤的江斌差点挨了一颗铁炮弹。那炮弹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去,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坑。吓得他差点没晕过去。 但是,射击工事却还是顶着炮弹和床弩的狂轰搭建起来了。如之前一般,一旦几层沙包垒砌起来,盏口将军炮这种只能发射铁疙瘩砸人,却无法发射开花弹的玩意儿只能望而兴叹。铁球砸到沙包泥包上,不过是一个坑而已。 床子弩便更别提了,威力比之盏口将军炮还不如。它们只能对着来回搬运沙包泥包的兵马进行攻击,但这种攻击便形同碰运气。虽然能够不断射杀官兵,但是数枚铁弹和数枚弩箭才能击中那些阵型散开,还在移动中的人,那可得不偿失。 于是乎,郑虎自己叫停了射击,因为其他的物资好弄,盏口炮的铁炮弹和床子弩的弩箭可没多少。一发一支干掉一个人都是亏的。既然不能阻止,那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在眼皮子底下将沙包工事加宽加高,慢慢延展。 但杨虎不知道的是,城头上的每一个盏口将军炮的位置以及床子弩的位置都已经被标注。除非他们立刻换地方,否则开战之后,这些便是首批要轰炸的目标。 城头上有不少义军士兵很是惶恐,他们是曾经经历过保定府大轰炸的赵燧手下的兵马。 见到城外对方准备的这一切,跟那日保定府一战中的架势如出一辙,当日的噩梦重上心头。有人很快找到了刘宠杨虎等人叙述了当日的情形。还警告说,当天赵燧差点被城下的官兵拿火器狙杀的事情。 刘宠杨虎等人也对当日的情形有所耳闻。本来还觉得似乎是太夸张了些,但见这些人神情紧张,赌咒发誓言之凿凿,倒也不敢怠慢。 当即刘宠和杨虎齐彦名等人商议对策,决定不能露头给对方狙杀的机会。另外加紧搭建城头沙包工事,在城墙内侧也搭建工事,以便守城人手随时躲避。 午后未时,城外官兵漫长的准备期终于结束。城外两道又高又厚的工事已经搭建完成。对方的兵马也都摆好了架势。 随着一发焰火弹腾空爆裂,几乎在一瞬间,包括二十五门盏口将军炮在内的攻城方的三十多门重型轻型火炮开始轰鸣。炮弹如雨点一般在城头,城内炸裂。大铁球在空中带着呜呜的风声砸在城里的地面上。开花弹在城墙的十几个标尺点爆裂。 一时间,城墙上方和城内烟尘弥漫,血肉横飞。 刘宠等人缩在坚固的城墙垛口下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在眼前发生。 在此刻的这一瞬间,刘宠突然明白了为何赵燧不敢再守城了。因为根本没法守。张延龄手中有如此凶狠的火器,那还怎么守城? 但好在,之前便做了这样的估计和准备。死伤确实有一些,但是对方虽然气势汹汹,想攻进来,怕只是说说而已。 他们炮弹多,便让他们砸吧。反正他们也轰不倒城墙。他们只要敢往上爬,那便会遭到凶狠的反击。 炮击持续了一个时辰。盏口将军炮的炮管子都打红了,无法再打了。虎啸炮和佛郎机炮也都射了数十发。运送炮弹的大车打空了四十多个装炮弹的木箱子,发射了近千发炮弹。 城头上被轰的一片狼藉,血肉横尸到处都是。城里也被无差别的攻击。北城里许范围内遭到了两三百法各种炮弹的轰击。死伤了百姓和义军也有不少。 开花弹爆裂还引发了好几场大火,烧的烟尘滚滚。 目睹这一切的百姓和义军们都不知所措,眼神中透露着茫然和惊恐。战前喝血酒,发毒誓,自我激励,喊口号,把自己弄的热血沸腾,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一般。 但此刻,这如天雷一般轰鸣的火器,将他们瞬间打回原形。 第732章 决战大名府(二) 一个时辰的轰炸仿佛一场噩梦一般,当轰炸结束之后,所有大名府中的义军和百姓都还处于懵懂的状态,脑子里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一时恢复不过来。 不光是他们,攻城一方中的许多人也处在懵懂状态。特别是边军三卫的众人以及霸州来增援的兵马。此时此刻,江斌许泰等人才明白,张延龄的轻取保定府,一路势如破竹不是运气,更不是对手的孱弱,而是绝对的实力。 数十门火炮怒吼,无数的炮弹轰击对方城池的场景,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怕是要永远的铭刻在脑海中了。 江斌的狂傲不羁之心终于变成了自卑。他早已知道刘公公和张延龄之间的嫌隙。他不明白,既然两人势成水火,为何张延龄还能屹立不倒。为何皇上还要不断的请张延龄去打仗平叛。 原来,这就是答案。张延龄有着能够横扫一切的恐怖力量,他的兵马有着强大的能力和自信,他可以搞定其他人搞不定的事情。这便是他能够和刘瑾相抗衡,让刘公公奈何不得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所谓皇亲国戚的身份,却还在其次。一个对皇上没有用的皇亲国戚,在刘瑾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江斌暗下决心,张延龄手中的火器,自己一定要建议刘瑾向皇上进言,将这些火器收归朝廷所有。理由不言而喻,冠冕堂皇的摆在面子上的理由便是,张延龄实力太强大,这很危险。这样的话,皇上应该不会不听吧。 硝烟在战场上尚未散去,惊魂未定的义军开始清点损失。城头盏口将军炮损失大半,床弩全部散架。城头的义军死伤的倒是不多,不到千余人。那是因为,轰炸时大部分的守军都缩到了沙包掩体之中以及城墙之下。 对于兵力充足的义军而言,损失这么点人手倒在其次,关键是众人的心气,膨胀起来的士气被这一顿狂轰滥炸给轰的无影无踪。 刘宠觉得需要提振士气,于是他在城下对着众义军进行了一番训话。 “各位兄弟,哈哈哈,都吓坏了吧。”刘宠干笑着道。 众人皱着眉头看着他,心想:“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官军如此凶狠,这仗还怎么打。城还怎么守?” 刘宠继续道:“都不用怕,看到没有?这便是官军赖以倚仗的手段了。最厉害的攻城手段也不过如此。火器虽然厉害,但是却是白费劲。大名府城墙高三丈六,宽两丈,夯土垒砌,外边是青砖,这种火器轰十年也别想轰塌。让他们白费劲去,但只要他们敢攻击城墙,我们便可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众人默然不语,皱着眉头思量着刘宠的话。 “你们也不必担心粮草。我们从顺德、广平以及其他地方搜集的粮草全在城中,够咱们吃个一年半载的。他们想困死我们也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火器也不可能不停歇的轰击,那都是银子。他们负担不起的。最终他们还得靠人力攻城。咱们有七八万大军呢,他们才多少,撑死三万人。一旦他们炮弹打光了,他们便束手无策,只能攻城。到那时,兄弟们便可大开杀戒了。”刘宠道。 众人依旧沉默着,不过心里稍稍安稳了些。就算城墙不破,怕也要饿死的担心被打消了。城中如果粮草充足的话,那倒是不怕。官军不敢发动正式攻城,靠着打炮也不过是死伤些人罢了。想破城却也休想。 “各位,咱们是喝过血酒,盟过血誓的。我刘宠一介布衣,为何要揭竿而起?还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咱们河北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朝廷那些当官的个个脑满肠肥,官官相护,完全不拿咱们当人。咱们便是不造反,便能活么?还不是死路一条。与其如此,还不如反了他娘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难道你们愿意回到以前的日子,被官府地主豪强盘剥,吃了上顿没下顿,卖儿卖女,到处流浪,还要被官府追捕,关进大牢里折磨么?那是人过的日子么?我刘宠不想,同样是人,凭什么我们要过那种日子?凭什么?” 众人的情绪激动了起来,刘宠虽然是故意调动百姓的愤怒情绪,但他说的也是事实。这正是百姓们的软肋。正是他们造反的原因。 “我知道,各位当中有人胆怯害怕了,有人后悔了。哈哈哈,天下有后悔药么?普通百姓尚且被鱼肉,被折磨,何况是从贼的?我听说,保定顺德广平三府被官兵收复之后,百姓人头滚滚,被官兵杀的血流满城。朝廷在秋后算账。那些逃回去的,家里有人跟着咱们造反的都被杀了。各位,你们现在害怕也没有用,你们要是投降了,一样是个死。还不如齐心协力,跟他们拼了。” 齐彦名皱着眉头听着这些话,他知道刘宠这是在编织谎言欺骗百姓,这些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但是这种时候,刘宠为了笼络军心这么做,却也没什么好指谪的。 “……各位,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我们奉天军不是孤军作战。就在朱元璋的老家凤阳府,两淮之地,彩旗军赵福德大首领已经打下了凤阳府北上,要和我们汇合。他有五万大军,兵精粮足。咱们只需坚持一个月,不,只需半个月左右,他们便将渡黄河北上,和我们汇合。各地有义军扯旗造反,大明朝廷已经忙不过来了。否则城外怎么只有那么一点兵马?朝廷上百万大军,为何不来剿灭我们?那是因为他们捉襟见肘,到处都是义军,他们狼狈不堪了。” 众人兴奋起来,倒也是,城外只有三万兵马,这倒是很奇怪,原来是朝廷抽调不出太多的兵力了。这话倒有几分可信,因为事实如此。 “所有的义军都在往河北赶来。到那时,我们所有义军会师于此,组成十几万二十万的大军,那将横扫官军兵马。我们也不往南去了,我们拿回保定府,攻下霸州,直捣京师。把那小皇帝拉下马来。到那时,天下英雄烽起,朝廷将彻底覆灭。到那时,你们都是攻城。都是将军大将军,当大官。家家都有庄园,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吃穿不愁。我刘宠向你们保证,一定让你们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不但是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儿子孙后代都会享受荣华富贵。因为你们是打江山的功臣。” 一旦开始撒谎,刘宠迅速抛弃了底线,开始随意编造谎言,开始画大饼。 虽然很多人听出来他是在撒谎,但是绝大多数人是糊涂的,他们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又开始被这美好的愿景所欺骗,开始憧憬那副画面来。 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子子孙孙享受荣华富贵。这正是他们的梦想。而且听到有援军正在赶来,各地都在造反,官兵已经焦头烂额兵力不足,他们感觉又有了希望。 许多人激动的手舞足蹈,甚至开始流眼泪了。 刘宠吁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杨虎和齐彦名。 杨虎握拳高举,大吼道:“攻下北京城,宰了鸟皇帝。” “攻下北京城,宰了鸟皇帝。”人群跟着吼叫起来。 “大伙儿都当官。一辈子吃喝不愁。” “大伙儿都当官,一辈子吃喝不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人群举着拳头疯狂叫嚷起来,数万人的吼叫声震动天地。刘宠满意的点头,转头看着齐彦名,发现他在冷笑。 “怎么了?齐兄弟?怎么不跟着叫?”刘宠冷目问道。 齐彦名忙拱手道:“大元帅,兄弟嗓子哑了叫不得。适才打仗的时候叫的太凶了。” 刘宠呵呵笑道:“打仗嘛,用手打,又不是用嘴。” 齐彦名咳嗽两声道:“大元帅教训的是。” 城外,张延龄和众将正坐在临时前营大帐之中歇息。听得城里叫喊连天,都有些纳闷。 “这帮家伙在叫喊什么?”张隐道:“这时候还有精神头叫嚷?” “许是内讧了。”孟亮道。 张延龄侧耳细听,叹道:“哪里是内讧了,这是在鼓劲喊口号呢。听,在叫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 张隐苦笑道:“这帮蠢货,还在做梦呢。” 张延龄轻叹道:“没法子,刘宠这厮该死的很,这种时候煽动百姓情绪,那是要死硬到底了。” “我去叫人轰几炮,叫他们闭嘴。”张隐起身道。 张延龄摆手道:“天黑之后再攻,不急于一时。让兄弟们喘口气。今晚是个大日子。三个猴子今晚要干事,我们得配合他们。” 张隐回身坐下,点头道:“也是,不急于一时。希望这三个家伙不辱使命。否则,回来我定砍了他们。” 孟亮呵呵笑道:“张大人,他们三个进城便是提着脑袋干事的,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之数。失败了更是一定死。还怎么砍他们。” 张隐点头道:“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活着。他们若能得手,那便立了大功了。” 天色擦黑之时,城外官兵又一次开始了轰炸。当城头上下火光四起,轰鸣声惊天动地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在北城方向的时候,城中三个黑影正向着大名府衙左近的一座校场摸了过去。 第733章 决战大名府(三) 义军一路南来,确实搜集了不少粮草物资。虽不像刘六所言的那般可以吃个一年半载的,但也有七八万石之多。按照后世换算过来,那也是八九十万斤的粮食。足够城中义军吃个两个月的。 如今这些粮食全部被堆放在城中的大校场上,派了重兵把守。因为这是义军的命根子。一旦没了军粮,一切都将土崩瓦解。 张延龄费尽周折送那三位进城的目的,便是毁其粮草,来个釜底抽薪,让义军自己乱起来。 新月已经很是明亮,三位军中勇士来到了校场入口。四周高墙之上,风灯明亮。墙头有巡逻的兵士游弋来去,防守甚为严密。 三人躲在树下阴影之中低声商量了片刻,本来想着可以偷偷摸进去,但看这个架势,怕是难以偷偷进入了。 既然如此,那便大摇大摆的进去。三人铁了心要干事,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三人一列,径自朝着营门走去。 城头上的守军被北城方向的隆隆炮声吸引,直到三人走到大门前这才发觉。 “站住,干什么的?”有人大喝。 左近几只巡逻队被呵斥声吸引,也纷纷靠了过来。 “奉奉天大元帅之命,前来传令,调几车粮食去北城战场。管事的呢?出来说话。”大猴子李德才沉声喝道。 “调粮食?调粮食去北城作甚?”墙上守军觉得突兀,诧异问道。 “大元帅之命难道要跟你说?你是管事的么?”李德才叫道。 “……有大元帅手令么?大元帅下了严令,调配粮食需要他的亲笔手令。你们带来了么?”墙头义军问道。 “……” 李德才懵逼了,原来义军之中还有这样的规矩。这下麻烦了。他们哪来的刘宠的手令? “没手令么?那可不能进去。去请了大元帅手令再来吧。我们是照规矩办事。”墙上义军士兵道。 三猴子段小七忽然叫道:“你们也不听听动静,北城官军攻城正急,大元帅哪有时间给我们写手令?正指挥兄弟们守城呢。你们不许我们进去传令是么?那好,我们这便回去复命。误了大元帅的大事,到时候你们担着。哥几个,咱们走。” 三猴子段小七向李德才马展鹏一摆手,三人扭头便走。他们倒也不是以为这理由能唬住守军,而是想借机脱身,再想其他办法进去。 但却没想到的是,这么一咋呼,倒是把墙上义军士兵们弄的有些心虚。 见三人走开,墙头几人低声商量了几句,叫道:“且留步。” 赵德才等人停步转头。 “你们起码得告诉我们为何要调配粮草去北城。怎地这时候调粮?”义军守卫问道。 赵德才叹了口气道:“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官军攻的凶狠,下午便猛攻了一番,被打退了。趁着夜色又来了。大元帅估摸着今天晚上怕是不得消停,所有北城守卫的兄弟都要应付一晚上。为了补充体力,特地命调配几车粮食去北城,就地煮饭。兄弟们轮换下来的时候也好吃些热饭热菜,补充体力作战。你们这些人倒是舒坦,不用在北城和官军打仗,却连兄弟们喂饱肚子的请求也不允许么?反正你们看着办,我们可是传了命令了。若大元帅再让我们来,拿的手令上怕便是要砍了你们的脑袋了。” 墙头义军巡逻士兵们心中发毛。但却也不敢擅自做主。几名小队长商量了一下,放下话来。 “几位也莫生气,我等兄弟做不得主,这里是毛不容将军主事,得禀报他定夺。几位稍等,我们去通禀一声。” “快去快去。你们做不得主,在这里啰嗦半天作甚?”三人忙连声道。 三人站在营门口等待着,墙头上的义军们看着他们三个不说话,三人当然也不会多嘴。耳听的北城炮声轰鸣,火光冲天,喊杀之声远远传来,显然北城大战正酣。 李德才等三人外表平静,心里却焦灼万分。他们知道,今晚这场攻城便是为了他们打掩护的。若不攻城的话,这里人来人往,很容易被识破,且编造的理由也不成立。一攻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北城,便好下手多了。 他们能否得手,顺利完成侯爷计划的事情,关乎战事成败。侯爷说了,他们若是得手了,数日内贼兵便会土崩瓦解。他们若是没得手,围城攻坚起码要十天以上。而且可能搭上许多兄弟的性命。他们责任重大。 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此事,不负侯爷信任。 其实只过去了盏茶时间,便有脚步声和火光在营门内闪烁。但在三人心中,这段时间漫长无比。 营门哗啦作响,门后铁栓被拿开,然后吱呀呀的被人从里边拉开。厚重的木门摩擦着门臼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亮光扑面,一群人举着灯笼火把站在门里。中间一人身材矮胖,面如大饼,眉眼猥琐。 “谁是奉天大元帅派来调粮的?”那人开口道。嗓子倒是有些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这厮要是唱歌一定不错。 “毛不容将军是么?是我等。大元帅身边的亲卫,我叫李德才,他是马展鹏,这是段小七。”李德才拱手行礼道。 毛不容上上下下打量三人,皱眉道:“奇怪,我怎么没见过你们三个?大元帅身边的亲卫我可都认识。我怎么不认识你们?” “禀报毛将军,我们三个是才调到大元帅身边保护大元帅的。战事混乱,大元帅的安危极为重要,我们三个有些手段,所以便被选拔进了亲卫队。今日下午才跟了大元帅的。”李德才沉声道。 毛不容将信将疑,看着三个人个头矮小,其貌不扬的模样。这三个矮个子当杂役也嫌气力小,怎会被调为亲卫? “你们有些什么本事?让大元帅看上了你们?”毛不容道。 “毛将军看来是轻视我们三人。也罢,叫毛将军瞧瞧咱们的手段,看看配不配做大元帅的亲卫。哪位兄弟借弓箭一用。”李德才道。 毛不容示意身旁一名义军士兵将一张弓箭递给李德才。李德才伸手接过,拉了拉弓弦道:“破弓,不过将就用了。” 话音落下,但见他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迅捷的连周围众人都没注意。噗的一声,数十步外,一盏悬挂的风灯爆裂,化为一团火球落下。 “哎呦,厉害啊。”毛不容喝了声彩。抬手便射箭,瞄准的动作都没有,更无停顿。一箭便射中了高处的风灯。那风灯可不是固定目标,是在空中悬挂晃动的。足见功夫。 “小七兄弟,给毛将军露一手。马兄弟,干脆你们两个一起。”李德才道。 马展鹏和段小七点头,马展鹏马步蹲下,双手互握放在膝盖上。段小七一声大喝,抬脚踩上马展鹏的双手手心。马展鹏用力往上一送,段小七的身子腾起在空中开始翻转。同时长刀出鞘,挽起一片刀花,好看无比。 但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段小七身子下坠,马展鹏一声大喝,再一次用双手将段小七托上空中。与此同时,身子纵起,段小七手臂伸出,两人双手握住,一起在空中翻转了三百六十度,稳稳落在地上。 众人目瞪口呆。哪里见过这种手段。 这其实只是用的巧力。平素训练越障碍的时候,便是两人合作。一人送一人上高墙,另一人则借着掷出之力拉着前者一起上去。需要的是极为精妙的配合和极具爆发的力道。其实便是以一人之力,带动两人在半空之中。至于共同旋转,那是在跃起之时便用的力道,看起来像是空中那人甩动下方那人罢了。 “厉害厉害,果然厉害。难怪大元帅要你们在身边护卫。三位这功夫着实了得。看来是练家子啊。”毛不容赞道。 “毛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还得赶回去守城。赶紧调运些粮食回去,我们好交差。城北打的火热,我们兄弟可不想在这里闲聊。”李德才道。 “好好好,要几车?米还是面?马料要么?来人,准备车辆。”毛不容连声说话,吩咐人办事。 三人跟着毛不容进了校场围墙之内,穿过几排房舍到了内场。但见内场空地上,巨大的粮垛一个挨着一个,足有几人高,数丈方圆之巨。因为时间紧迫,这些粮食都堆放在露天场地上,上方用油毡遮盖。整个校场内场,这样的大粮垛足有二三十个之多。 “三位稍候,我安排人装车。”毛不容的道。 马展鹏道:“我尿急,去撒个尿。” 毛不容指着远处道:“茅房在那边。” 马展鹏笑道:“撒个尿而已,我就去那边角落便是。放心,不会撒到粮垛上的。” 毛不容哈哈笑道:“那也不打紧,沾了尿,煮出来的饭更香。你去便是。” 李德才道:“我也有些感觉,我也去尿。” 段小七道:“咱三个一起。我也挤几滴。回去一打仗,怕是没空尿尿。” 马展鹏笑道:“那便一起。毛将军也尿么?要不一起来?” 毛不容心中讥笑这三位虽然武功高强,但却没有礼数。他自重身份,怎会和这帮人一起撒尿。于是摆手道:“三位自去,但这是粮仓重地,三位不要乱走。尿完了去库房门口等着装车便是。” 李德才三人点头应了,转身往东南角上风口的暗影走去。 毛不容摇摇头,自带着人去库房门口,吩咐人拉大车过来,开始用麻袋装稻米和面粉。 毛不容在旁督促着义军士兵干活,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想起来那三位尿尿的家伙还没出现,于是往东南方向走了几步,绕过碍眼的两座粮垛看向三人去的地方。 一瞬间,毛不容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他看到了火光。粮垛上冒出的火光。还看到了几个人影拿着火把在顺着粮垛点火的样子。他的脑子蒙了片刻,这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人放火,他娘的,快救火。快!”毛不容大声吼了起来,原来好听低沉的声音,此刻却像个破锣般刺耳。 示警的铜锣声响起,更为响亮刺耳。所有守卫粮仓的士兵们都听到了锣声,同时也看到了火光。他们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位猴儿爷随身没有带什么太多的东西,除了一人怀里揣了几只金瓜雷制造混乱保命之外,重头戏便是三大皮囊的火油。他们进来便是纵火的,要想迅速引燃大火,便需要这些火油。 东南角是上风口,好死不死的是,草料垛也在那里。 三人尿遁之后,第一时间便开始搬运干草,散布在东南角七八个粮垛之旁。淋上火油之后,开始挨个点火。 锣声响起的时候,三人已经点燃了八座粮垛。干草料加火油,再加上夜里的东南风助力。在救火的兵士赶到之前,大火已经熊熊燃起,烧的极为猛烈。 为了保证大火不会被第一时间赶到的士兵们扑灭,三人朝着奔来的义军士兵们扔了几颗金瓜雷。 轰然的爆炸声让赶来的义军守军倒了一片,其余人吓得忙找地方躲避。 “哥几个,差不多了,咱们撤。”李德才道。 段小七和马展鹏点头,三人冲了出去,口中大叫道:“救火啊,救火啊,着火啦。” 第734章 决战大名府(四) 北城的攻城战斗,雷声大雨点小。各种炮弹鸟铳远程猛攻,炸的昏天黑地,硝烟四起。但其实官军并无一兵一卒往城墙进攻。 即便如此,守城义军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这种炮火掩护之下,又是暗夜之中,很容易便会被对方摸到城墙下。倘若增援不及时,被对方占了城墙,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虽然说,一旦巷战,倒也不见得惧怕官兵。毕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如此轻松被对方突破城墙,那绝对是一种士气上的打击。 所以,刘宠杨虎齐彦名等人各据一面城墙,躲在炮弹轰炸不到的背面。城下被他们丢了不少火把,好照亮城下的黑暗。不时派人冒着生命危险去看对方有无进攻。 这种战斗看似伤亡不大,但心里的窝囊是别提了。 眼看着对方将城墙上下以及北城墙内数百步范围内的地方狂轰滥炸。人人缩着头大眼瞪小眼不敢露头。不时有人在身边被爆裂的开花弹内的铁片铁蒺藜击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送命。给人的感觉像是末日一般,不知何时会死。 持续的轰炸让刘宠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背靠城墙站着,心中不断的咒骂。每一次炮弹的轰鸣,火光闪亮之中,身旁的众人都能听到刘宠恶声恶语咬牙切齿的咒骂。火光照亮他的脸,那张脸扭曲痉挛,恐怖的像个魔鬼。 烟雾之中,有人从北城大街上飞奔而来。在炮弹的轰鸣之中闯了过来。 “大元帅呢?大元帅呢?有要事禀报。”那人沿着城墙根飞奔,口中急促大叫说。 齐彦名在城楼后方,所以最早听到这个人的叫喊。 “我是前锋大将军齐彦名,你找大元帅作甚?他在西侧城墙下。”齐彦名大喝道。 那义军士兵像是失散的孩子遇到了爹娘一般,飞奔过来带着哭音叫道:“齐大将军,不好了,了不得了。粮草被烧了。” “什么?”齐彦名原本满身大汗,燥热难当。听到这个消息,浑身上下犹如坠入冰窖之中一般。 刘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张张嘴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攻城的炮火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片狼藉的城墙高处,刘宠杨虎齐彦名三人并肩站在那里,三个人眺望着城中粮仓的方向,那里红光映红了黑夜,一场大火正烧的如火如荼。 东南风吹过来,一股焦糊中带着一些香味的味道充斥了鼻腔。之前他们便闻到过这股味道,还以为是对方炮弹爆炸后的火药味道。但此刻,他们才明白,那是草料粮食燃烧时的气味。 稻米过火之后会爆成米花,会散发出香气。只是爆裂之后的米花会更加容易起火,这便是粮草稻米发生火灾后很难扑灭的原因。库房中的面粉被点燃后,更是会以火花四溅的爆裂方式燃烧,扬尘甚至会发生爆炸。更不要说大堆的草料了。义军虽然只缴获了不到六百匹战马,但这些都是宝贝。拉车逃命都靠它们。所以在粮垛周围堆放了大量的草料。草料垛一旦起火,更是会随风飘散火星,将周围全部引燃。 “完了,全完了。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 刘宠仿佛苍老了十岁,双目无光,脸上肌肉纠结着,痛苦不堪的喃喃自语道。 齐彦名轻声叹息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是官军的诡计,有人混进来纵火了。毛不容说,有三个人冒充是你的亲卫,混了进去。定是他们。”齐彦名道。 “铜墙铁壁一般,怎么混进来?你告诉我。定是毛不容这厮玩忽职守。大元帅如此信任他,他居然连这点事情都办砸了。这个混蛋。得宰了他。”杨虎大声怒骂道。 “不用杀他了,他已经自杀了。他知道必死,抹了脖子了。”齐彦名低声道。 “这狗东西,倒是死的痛快。搞砸了事情,这个烂摊子怎么办?”杨虎兀自怒骂。 “是七弟的棺材。不,是那辆马车有问题。我们上了当了。一定如此。火一起,官军攻城便停了。这是打配合,这是吸引我们注意力,趁乱动手。那棺材……我们都检查了。可是那辆车,我们查了么?”刘宠忽然叫道。 “……” 杨虎和齐彦名两人瞪大眼睛回想,都沉默了。确实,自始至终没人检查那辆大车。车底下完全可以藏人。怪不得,那匹拉车的健马拉着一口棺材都吃力。那是多了几个人在下边啊。 “狗贼张延龄,诡计多端,鬼鬼祟祟的干出这种事来。本帅和他不共戴天。居然如此卑鄙无耻。有失风范。”刘宠大骂道。 齐彦名心道:你得怪你自己的七弟才是。你的兄弟刘七是个祸害啊。他自己死了倒也罢了。赵燧因他而死,现在粮草也因为他被烧了。你怪不得别人。张延龄这是用计,而不是诡计。两军交战,烧对方粮草,这难道不是正常的行为么? “现在怎么办?大元帅,咱们去火场瞧瞧,兴许还能留下些粮食。”杨虎道。 刘宠摇头道:“你瞧那大火,烧红了天,哪里还有粮食?定然全烧没了。” 杨虎看着远处火红的一片,叹道:“那我们只有一条路了。突围出去,往南冲。或者,干脆出城去跟他们硬干。咱们七八万人,跟他们拼了。” 刘宠沉吟不语。 齐彦名道:“出城火拼是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招。突围是不可能的。要突围一开始便要走,现在走,来不及了。况且,没了粮草,我们能走哪里去?不到三天,人都跑光了。别说打仗了。” 杨虎怒道:“那你说怎么办?你不是智计多端么?这时候你得想办法。若是赵疯子在,他定有法子。” 齐彦名无语的看着他。刘宠怒喝道:“不要再提赵疯子。他的死你有责任,你还敢提?” “我……”杨虎嗔目看着刘宠,见刘宠脸色凶恶,不敢再多言,把话咽了下去。 刘宠吁了口气,沉声道:“天无绝人之路,为今之计,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齐彦名和杨虎齐声问道。 …… 清晨时分,大名府的街道上出现了许多只义军兵马小队。他们进入大街小巷,进入各家各户之中开始征粮。 大军进城之后,并没有在大名府搜刮太多。百姓家里还是有粮食的。但是此举显然是夺民之食。在这种时候,粮食便是命。再说城里的百姓家中粮食本就不多,还指望着奉天大元帅说的大军粮食管够,城里百姓都有的吃。 谁能想到,现在义军要来搜粮了。 一开始,义军还是讲理的。跟百姓商量着拿出些粮食给义军当军粮。但是,这种时候百姓岂会愿意。一来二去,局面演变成了抢夺。 不出意外,这种时候,局面会很难控制。 在一支义军小队从抱着一户人家的米罐子往外走的时候,这户人家的一名老妇人抱着士兵的腿拉扯。那士兵抬脚一踢,老妇人一头撞到门槛青石上,顿时毙命。 老翁和儿子媳妇顿时哭喊着上前拼命,拉扯之际抓花了义军士兵的脸。义军士兵们本就已经暴躁无比,此刻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挥刀将一家子全砍了。 局面很快演变为从征粮到抢粮,乃至抢金银值钱之物,再到强女干杀人纵火。这种行为一开始还有所克制,但当底线突破之后,便再无底线了。 很快,全城大街小巷哭喊震天,义军们变得疯狂起来,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整个大名府陷入了一片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天真的百姓们,原本以为奉天大将军的到来是解救他们的救星。他们曾发自内心的支持他们,为他们卖力的干活,加固工事。大军进城的时候,他们箪食壶浆相迎,放起了鞭炮敲起了锣鼓欢迎他们。 但现在,他们才猛然醒悟。这些人是一群没有理智和底线的野兽。他们和朝廷官兵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更没有底线。 城里也发生了内斗。一些大名府本地征来的士兵,得知这种情形,自然不肯罢休。有人纠集本地征得的数千兵马开始护城。 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之后,杨虎带更多的兵马前来镇压了他们。数百人被杀,街巷中血流成河。 大名府在哭泣。现实是残酷的,粮食被烧之后,刘宠选择了夺民之食之后,一切便已经注定如此。 第735章 决战大名府(五) …… 大名府府衙大堂上,刘宠端着一杯热茶正在慢慢的喝。齐彦名从衙门外非一般的冲了进来。 “齐兄弟,怎地不在北城守城?来了也好,喝杯热茶。”刘宠笑道。 “你还有心思喝茶?外边乱成什么样子了?兵士们在烧杀抢掠,杨副帅带着兵马在杀大名府籍的兵士,血流成河了。你还有心思喝茶?”齐彦名怒吼着。 刘宠慢慢的喝了一杯茶水,抬头看了齐彦名一眼道:“我知道。齐兄弟坐下来静静心。喝杯茶水,去北城看着那些官军去。城里的事情不必操心了。” 齐彦名摇着头,皱眉问刘宠:“你都知道,但是你却不制止。大元帅,这便是你要的结果?这便是你要做的事?咱们起事难道不是为了百姓活命?可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我昨日便说不能这么做,大元帅就是不听。卑职请大元帅立刻停止这种行为。” 刘宠望着齐彦名,淡淡道:“齐兄弟,我不能下令。我别无选择。一切只能如此。” 齐彦名怒吼道:“什么叫别无选择?我们不能这么对百姓,他们都是我们的亲人父母妻儿。你这么做,是在自掘坟墓。你这么做,将来要遗臭万年的。” 刘宠脸上涨红,一拍桌案喝道:“齐兄弟,我当你是兄弟,但你也不要无礼。什么遗臭万年?咱们还能想到身后事?眼前没粮草,兵马便要哗变,便要土崩瓦解,便要被官军攻进来了。我们便都要死了。火烧眉毛,还管什么身后万年?” 齐彦名连声冷笑,点头道:“懂了,我懂了。我全懂了。为了自己,你可以让百姓去死。你满口谎言,什么替天行道,奉天行事,来拯救百姓苍生。都是扯淡。你只是为了自己。你想当皇帝。可是你这样的,又怎么能当得了皇帝。” 刘宠怒喝道:“齐彦名,你不要不识抬举。本人已经对你够容忍的了。若不是你谋划什么隔江而治,我们怎会沦落到今日的局面?两万兵马,在滑县被人给打回来了。我问你罪了么?你该知足才是。” 齐彦名闭目长吁一口气,缓缓解开身上的甲胄脱下盔甲,卸下兵刃。 刘宠冷喝道:“你待如何?” 齐彦名将盔甲兵刃弃之于地,拱手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齐某慕名投奔,本以为你是雄才大略之人,是可以一起干大事的。但你的所为,让人心冷。既如此,齐某去也。” 齐彦名说罢,转身朝着大堂门口行去。 刘宠站起身来,看着齐彦名大步而去的背影,冷声道:“齐兄弟,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 齐彦名不答,径自朝着衙门口走。 刘宠脸色阴沉之极,猛然伸手抓起摆在案上的一张弓。搭箭弯弓如满月,对着齐彦名的后心。 齐彦名走到大堂门口,时值正午,阳光从门口照进来,炽热温煦。天正蓝,云正白,风正清,树正绿。齐彦名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终于摆脱这一切了,自此如山林之间,再不出来受这尘世烦扰了。 “嗡然”一声。弓弦震动之声在身后响起。齐彦名本能的转头,只觉得后心一痛。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堂上手持弓箭面色冷峻的刘宠。 “你……”齐彦名叫道。 “既然上了这条船,你却想全身而退。那又怎么可能?齐兄弟,你只能跟我一条心,一路走到死。这种时候,你撂挑子,便是不仁不义。我岂能容你离去?逆我者,死!”刘宠沉声道。 “你……狗贼!我瞎了……眼。啊……” 齐彦名用尽全身气力吼叫起来,但是那只箭正中他的后心。箭头扎入心脏要害,神仙也难救。 ‘噗通’一声,齐彦名尸身扑倒在台阶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尸体抬走,穿上甲胄。传令全军,就说,齐彦名大将军守城为官兵狙杀,英勇救义。全军将士都要效仿他的英雄之行。誓死杀敌,为他报仇。”刘宠神色木然,低声喝道。 堂上十几名亲卫神色慌张,连声答应着,七手八脚将齐彦名的尸体抬了下去。 …… 城外官军大营之中,张延龄和张隐等一干人等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往城里眺望。千里镜中,城中一片混乱的景象尽收眼底。 张隐抽着气将千里镜从眼睛旁拿开,看着张延龄道:“侯爷,怎么会这样?内乱起来了?这么快?粮草才刚刚烧了,便乱起来了?” 张延龄皱眉道:“不至于如此。断粮半日,肚子还没饿到那种程度。这应该是刘六下令在抢百姓的粮食。这厮真是蠢,竟夺百姓之粮。” 张隐恍然道:“原来如此。当真该死,杀百姓么?” 张延龄道:“自作孽不可活,本来他在城中还能呆下去。我们若不想伤亡太多,便只能跟他耗着,等城中粮食耗尽。但现在这么一来,怕是他耗不住了。即便抢了百姓的粮食,失了城中百姓的支持,绝对撑不住。我想,战事很快便要结束了。” 孟亮道:“侯爷的意思是,趁乱攻城?” 张延龄笑道:“攻个屁。传令,命徐延德骑兵于南城游弋,每日纵马于南城旷野。张隐,连夜加固大营,设置数道工事。火炮进营,弓弩床弩鸟铳全部拿出来,做好迎战准备。” 张隐诧异道:“守大营?侯爷的意思难道是说,他们要攻出来了?” 张延龄道:“城里待不住,南下又有骑兵,他们只能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迟则三五日日,早则两三天,他们必会出来火拼。” 张隐笑道:“那岂非是最后的决战了。” 张延龄沉声道:“小心应对,困兽最后的争斗,必然凶猛无比。那是生死之搏。我不想死太多兵士,所以,你们最好准备的充分些。” …… 大名府中,义军一番烧杀抢掠之后,将城中弄的一片狼藉。 粮食确实抢了些,军粮暂时是够吃十余日了,但是此举让百姓们看清了这帮义军的真面目,也让百姓们陷入了困顿之中。 百姓们也是要吃饭的。义军夺食,百姓们便迅速陷入了饥饿的状态之中。就像当初刘宠他们在文安县造反的缘由一样,没活路,便要造反。 此刻,城中饥饿的百姓们便和他们当初一样,处在要饿死的绝路上。加之义军的倒行逆施,整个城池已经像是一个火药桶,即将引燃。 不光是百姓。义军众的许多人也感受到了末日的来临。粮食被烧之后,抢夺百姓的粮食又能支撑几日?而且,许多义军士兵都是百姓,他们对大元帅纵容兵士抢粮杀百姓,甚至弹压义军中的本地士兵的行为感到了恐惧和厌恶。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到到此刻绝望的气氛。那是一种透不过来气的绝望。 其后三日,南城骑兵纵横,烟尘四起。北城外的官军也不攻城,就在城外闲游。城内却是气氛极为紧张,刘宠和杨虎都焦头烂额。 因为这两天晚上,无数的百姓和义军士兵们从城头缒绳逃走。头天晚上一千多人跑了,第二天晚上跑了三千多人。一度把守西门的义军将领带着手下兵士逃走,导致西门大开,逃了无数百姓。 杨虎得到消息赶往西门,大开杀戒。上百颗人头挂在旗杆声恐吓警示。这才止住了兵士逃往和百姓逃亡的势头。 但是,第三天清晨,饿了三天的百姓们终于受不了了。他们冲击了被严密保护的军粮仓库。只为了能要一口吃的。双方发生了冲突。数千义军和上万百姓发生了一场大混战。 最后,粮食是保住了,百姓们又被杀了数百人。兵士也死了一百多。 军中的许多将来和士兵们都开始沉默,刘宠和杨虎走到哪里,他们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以前看着大元帅的眼中热切的光芒消失了。代之以眼底深深的恐惧和厌恶。 刘宠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知道,从现在开始,饥饿的百姓将会随时可能再一次起来造反。他造朝廷的反,现在百姓造他的反,真是一场报应。 在第三天晚上,刘六从噩梦之中醒来,浑身大汗的坐在床上发愣。他梦见了百姓们一窝蜂的冲进府衙后堂,将自己撕成了碎片。百姓们青面獠牙,一个个像是魔鬼一般。口中喊着饿死了饿死了,将自己全身的血肉吃的干干净净。 刘六知道,这虽是梦,但却是自己心底里的担忧。城中饥饿的数万百姓随时可能大规模的造反。城里的工事也陷入停顿,因为没有人干活了。百姓们甚至将门板木头焚烧成灰烬,将青石砸成粉末也不让他们得到修建工事和防守的物资。昨日一天,城里十几处物资堆场起火燃烧。 这一切的一切,都给了刘六警示。城里已经待不下去了。难道要将所有的百姓杀光?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军粮一天天的消耗。抢夺的军粮也快速的消耗。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吃人了。 “请杨副帅来见我。我有话跟他说。”刘宠抹了一把冷汗,大声吩咐道。 第736章 决战大名府(六) 枯灯长夜,刘宠拥被而坐,杨虎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两人神色阴郁,两张脸在跳动的烛火之下,显得更加的阴森。 “杨兄弟,这几天辛苦你了。在城中四处救火,东奔西走,将他们弹压下去了。”刘宠轻声道。 “大元帅何出此言?咱们兄弟还说这些么?”杨虎轻声道。 刘宠笑了笑,点头道:“是啊,咱们兄弟说这些作甚?我很高兴,我们打小便认识,最终还是你在我身边。如果这次我们能渡过这一劫,我想将奉天大元帅的职位让给你。你比我更适合。” 杨虎吓了一跳,忙起身要说话。 刘宠摆摆手道:“坐下,坐下,我说的是真心话。刘宠无能,让奉天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让局面变成如此不堪,这都是我的责任。我没脸再当大元帅。” 杨虎忙道:“大元帅,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有六万大军,我们还有……” 刘宠苦笑着看着他,打断他的话道:“只剩下六万了么?这几天逃了五六千士兵是么?” 杨虎沉默片刻,点头承认道:“是,逃得很多,军心不稳,人心惶惶。但是不打紧,我会制止的。那些逃走的家伙都有名有姓知根知底。回头一个个的清算他们。” 刘宠长叹一声道:“杨兄弟,你说句心里话。咱们还能撑下去么?粮食快没了,兵士在逃跑,百姓们把我们视为仇敌。我们还能撑下去吗?” 杨虎呆呆看着刘宠,皱眉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刘宠自然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其实心里也认为撑不下去了。再过几天,粮食断绝,兵士们又要跑一些,情况只会更糟,而不会变好。 “杨兄弟,是时候做个决断了。这一切该结束了。再撑下去,我们连和他们叫板的本钱都没了。我们现在还有六万大军,两倍于敌。齐彦名说的对,一开始,我们便不能拘泥于守城,而要主动进攻。现在虽然有些晚,但是确实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们要和他们做个了断了。”刘宠声音大了些,嗓音也亮了些。 杨虎道:“你的意思是,出城决战?还是南下突围?” 刘宠道:“当然是决战。南下走不脱。他们有骑兵。这一路骚扰下来,我们追不上他们,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打。再说我们的粮草不足,撑不过三五天。走到黄河边上便会断粮,到那时,兵士们便会四散逃走。漫山遍野的逃跑,抓都抓不回来。那便全完了。” 杨虎默然点头。 “只能和张延龄的兵马决一死战。他们的大营在那里。战胜了他们,便一了百了。他们有粮食有装备有物资。吃掉他们,我们将再一次令天下侧目。我相信,只要打败张延龄,朝廷便再不敢派兵来围剿。他们只敢死守霸州,不让我们进京。河北之地将任我纵横。局面会大逆转。” 刘宠兴奋起来。他的口才着实不错,画起饼来很具有煽动性,让人听得热血沸腾。杨虎就吃他这一套。 “那就干。还等什么?再等下去,兵士们都跑了。没后路了。”杨虎大声道。 刘宠点头道:“好,既然杨兄弟也这么想,咱们便放开手脚。咱们说干就干。明日上午,咱们便动手。破釜沉舟,在此一搏。” “明天?这么急?”杨虎讶异道。 “对,就是明天。你来时,天下了雨了么?”刘宠问道。 杨虎一愣,猛然惊喜道:“下了,下的还不小。一时半儿怕是停不了。雨天偷袭,和那天一样。叫官军火器无法发挥,地面泥泞,我们的人打的更顺手。” 刘宠微笑道:“正是。我等的就是雨天。听到外边雷声滚滚,我便知道,老天爷在给我们机会了。明日上午,命兄弟们赤脚,和上次一样。打起来,官军的靴子,淋湿的盔甲会让他们像个笨猪。” 杨虎哈哈大笑道:“好好。老办法,老计策。明日你我各率三万兵马,一左一右。” 刘宠点头,伸出手掌来向着杨虎。杨虎伸手过去,两人手掌相握,大笑起来。 …… 天明时分,如刘宠杨虎所愿,雨势不但没停,反而加大了。 城中几处军营之中沉默无声。今日军中早饭很是丰盛,有许久没见到的肉食。那是城中拉扯的牛马骡子被全部宰杀了,炖了给士兵们加餐。 今日就要决战了,命令已经下达,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一战将决定生死。他们默默的吃着饭菜,喝着肉汤,麻木的按照头目的指令磨好兵刃,整理好装备。 每个人都发了一块白布,用来缠在头上。说是为了防雨水进入眼睛里。受了伤用来包扎伤口。但在许多人看来,这是孝巾,这是给自己戴孝。这倒也契合今日的情形。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吃饱喝足,兵马集结于北城长街上。大雨之中,六万大军将整个长街塞得满满当当。 兵士们看到刘宠骑着马奔驰而来,和自己一样,刘宠白布缠头,赤着双脚,腰间插着一柄钢刀。眉眼之间,冷厉而从容。 本以为刘宠要做长篇大论的动员,但今日刘宠没有多言,只说了几句。 “各位。今日之战,不为我刘宠,也不为任何人,你们是为了自己的命。胜了,能活。败了,都要死。所以。为了活命,你们得拼命。先豁出去命,才能收回来命。” 大雨中的士兵们静静的站着,他们看着刘宠,看着这个曾经让他们仰视的男人。此刻,他们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这个男人已经从神坛上跌落。 “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出战。”刘宠喝道。 吊桥轰然放下,厚重的伤痕累累的城门被推开。沉重暗哑的摩擦门臼的声音令人牙酸。 城门洞开。外面是另一个世界。那里是自由还是死亡?那里是胜利还是失败?没有人知道。 但此刻,没有人去想这些,他们没什么好想的,因为出了那道城门,便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杀!”杨虎大声喝道。当先抽出兵刃冲出城门。 他身后,黑压压的义军士兵们紧紧跟上。 无数双赤脚踩着泥水飞溅,奔出城门。这些脚曾经踩在天地里,踩着作坊里,踩在码头上,踩在官家小姐的肚皮上。但此刻,它们承载着他们的主人,踩在战场大地上,奔向数里之外的官军大营。带着它们的主人,奔向不可控的命运深处。 决战开始了!! 【作者题外话】:今天有点累,这一章短了点。抱歉! 第737章 决战大名府(七) 这一次是白天的进攻,但依旧具有隐蔽性。阴沉的天空,密集的雨幕都是极好的伪装。 义军士兵向前冲锋,越过城北原本攻城的临时营地,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城北的炮台,工事里已经空无一人。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没有空去想为什么会这样。 想的太多没有用,今天的事情不用想,因为没有退路。 三里的距离并不远,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官军营地笼罩在雨幕之下,看不到人影,一片静悄悄的。平贼大将军的旗帜挂在高高的旗杆上,被雨水打湿之后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看起来,官军在这个无聊的雨水滂沱的上午都在睡大觉,根本没有意识到义军发动的突袭。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无数双赤脚踩着地面的稀泥和积水冲向营地,憋了许久的声音终于在进入二百步的冲锋距离吼叫了起来。 “杀!” “杀!” “杀!” “啊!” “哎呦!” “我的娘啊!” 喊杀之声震耳欲聋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叫之声。冲在前方的无数士兵都抱着脚倒在地上,痛苦的发出哀嚎。沾满泥污的脚上,被尖利的六角刺扎的鲜血奔涌。 泥水之中,到处都是这种六角刺。丢在地上,每一个都是四脚落地,两支尖刺朝天。脚是肉的,刺是铁铸的,赤脚踩上去的后果可想而知。 长长的尖刺刺入脚掌之中,深深的扎入血肉之中,有的还刺穿了脚背。抱着脚翻滚的时候,身上又会被刺中。本来不会致命,但是这么一滚,尖刺刺入胸腹要害,不亚于被利刃刺中。 张延龄当然吸取了江斌许泰等人被袭营的教训。之后他便命野狗岭的铁匠铺加班加点的打造了数万枚钉刺,加急运来此处,作为防守的手段。 张延龄当然并不想用这么残忍且有些下作的手段,但是,这或许是他能用处的最为仁慈的办法了。 张延龄想的是,脚上踩了尖刺只会受伤,却不会死。但是如果他们接近了营地周围的火器和弓箭的射程,他们会死。张延龄不想多死人。 如果这一波能够震慑对手,让他们明白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他们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让他们知难而退。这或许是一场功德。 张延龄不想杀太多的人。除非他们自己找死。 然而张延龄低估了刘宠的残忍和决心。 看着前方一排排倒下的义军士兵,一个个倒地哀嚎的情形。在队伍中间刘宠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大骂敌人阴险,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泄气,更不能退缩。 “踩着尸体,往前冲!后退犹豫不前者,死!”刘宠不假思索的吼道。 刘宠命令下达,冲锋的义军们还有些犹豫。那些人大部分都没死,只是失去了行动力躺在泥水里。那毕竟是自己义军的兄弟,拿这成百上千倒在地上的义军士兵当垫脚石,这实在是没有人性的残忍决定。 “冲啊,想死么?”杨虎晃动长刀吼道。 他率领着督战队数百人打着赤膊手持长刀恫吓着,如果有谁敢犹豫不前,他们将会被毫不犹豫的砍杀。 义军士兵们被迫无奈,在杨虎和督战队的威逼之下,他们大吼着踩在地上惨叫的士兵的身上往前冲去。 地上的人很多,像是水洼里露出来的石块,东一个西一个。义军士兵们横着心,踩着他们的身体上,跳田鸡一般的往前冲。 许多被钉刺此中的义军兵士并没有死,但是每被自己的兄弟踩一脚,他们便离鬼门关近了一步。一开始,他们还大声怒骂,大声哭嚎。但被踩上几十下上百下之后,他们便全部无声无息了。 他们的死去的活着还奄奄一息的身体深深的陷在泥水之中,仰面朝天的人胸骨尽碎,七窍流血,完全是被踩死的。背朝天的,头脸都被踩进泥水里,只剩下一个脊背露在外边,身子旁边血迹奔涌。 所有人都成了毫无人性的禽兽一般,漠视着这一切。这群羔羊,他们以为他们起兵造反,对抗朝廷的时候已经站起来了。但其实,他们还是一群羔羊。面对刘宠等人的命令,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 羔羊便是羔羊,除了被人驱使和宰杀之外,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主人。 好在钉刺的范围只有几十步宽。在付出上千人伤亡的代价之后,义军士兵们进入了官军营地正面两百步的距离。好心的官军似乎为他们铺了路。周围一片泥泞,被挖的坑坑洼洼全是壕沟的情况下,沙包铺了数十条丈许宽的通道,直通官军大营。 义军士兵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些铺好的通道。这些或许是官军为了车马进出铺的路,成了他们冲锋的康庄大道。况且他们也别无选择。因为周围都是泥坑,积满了浑水。有义军士兵冲过去掉落在里边,泥水直至没顶,根本没法通行。 然而,通道的尽头是已经荷枪实弹,在遮挡了雨水的工事中埋伏的鸟铳手,火铳手和弓箭手们。 防雨的工事是必须的,因为鸟铳需要引药引燃,不能沾水。而为了能够让义军设计的路线走,营地周围挖掘了打量的壕沟和坑洞。架设了打量的铁丝网和木马钉刺。这一切都是要将对方进攻的士兵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来,集中送到火力正对的方向上来受死。 鸟铳开始轰鸣。虽然鸟铳数量只有一百五十支,而且散布在营地周边二十多条通道前方的工事中。每一处工事中只有七八条鸟铳。但是,在两百步外便可杀敌的鸟铳的轰鸣,正式宣告了这场决战的正面对决的开始。 无需瞄准,只需对着蜂拥而来的人**击便可。鸟铳手们快速的上弹发射,然后拉枪栓继续发射。没有一颗子弹落空,每一枚钢珠都会在一具血肉上钻出一个血洞。 无论击中哪里,这些被击中的都会死。哪怕是击中手脚,只要他们摔倒在地上,便立刻被后方涌来的义军其他士兵踩成肉泥。 两百步到一百步的距离,义军士兵们用了十五息。这个时间,够一百五十名鸟铳手们射杀五到六轮。七八百义军士兵死在了这段路途之中。 但这显然没能提醒疯狂的失去理智的义军士兵们,这是一条不归路。死的人来不及后悔,没死的因为又冲近了营地一段距离而庆幸。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那便不担心。死了的那些人,更无需担心了。 “篷!篷!篷!”营墙上的弓弩手开始放箭。密集的箭雨比雨点还要密集,如天空中的飞蝗,从弓箭手们的手中飞出,落在冲锋义军们的阵型之中。 二十多条通道上密集的义军士兵阵型前端被完全笼罩,十几步方圆内的敌军被瞬间清空。从没有人蠢到用如此密集的阵型冲锋,却忽视对方的三万官军中的近六千弓箭手的杀伤力。 弓箭这种东西,准头是其次,主要要密集。在大规模作战中,一篷箭雨或许只有一小半命中敌人,大部分落空,那也没什么。而且这玩意便宜的要命,一两银子可以造三四十支。 义军们感受到了恐怖的打击力,但是他们还是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因为距离对方军营已经很近了。只要能冲进去,代价是值得的。 箭雨下的死伤不计其数,义军士兵们冒着箭雨还是冲到了三十步内。 前方官军营地正对着通道方向上的营地木栅栏豁然打开。像是开门迎接着义军的冲锋一般。但紧接着,便是一场噩梦的降临。 每一道敞开的栅栏门后都有两门火炮,两架弩车。门开的一瞬间,早已在遮雨草棚下的火炮开始轰鸣。无需计算什么射击诸元,这是完完全全的直瞄射击。用的是实心炮弹。 呜呜作响的大铁球在人群中犁出一道血肉的痕迹。当先被击中者的身体化为血雾在空中爆开,四分五烈。床子弩在两侧交叉穿刺,不到四尺长的粗大弩箭上穿透兵士的身体,将三到四个人串成一支人体烤串。 不仅如此,还有冒着青烟的金瓜雷丢在了人群之中,裹上了油皮纸的金瓜雷无法被雨水浇灭,在人群之中爆裂开来。四散的弹片和爆炸的气浪将人群炸的东倒西歪。 在短短的数息时间里。距离官军营地不到三十步的距离里。在二十多条丈许宽的通道上。义军兵马同时遭受到了鸟铳,火铳,弩箭,弓箭,金瓜雷以及数十门火炮的怼脸打击。 义军士兵们是不幸的,他们遭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杀伤力最凶狠的武器的全面打击。但同时他们也是幸运的,因为这样的待遇还没有人享受过。目前为止,只有他们。 在短到只能眨几次眼睛的时间里,三四十步距离内的义军士兵足有数千之众灰飞烟灭,化为血肉残躯,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时候,才知道之前外围的铁钉刺简直是一种仁慈和警告。每近一步,他们都将遭到更为凶狠的打击。如果他们早些醒悟过来的话,早些明白对方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话,便不会经历这一切。 当然,或许死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解脱。或许这是最大的仁慈。 再狂热的义军士兵,再麻木的义军士兵也不能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那地狱般的杀戮的场景,让他们肝胆俱裂,从惊恐到绝望。 他们此刻才明白过来,对方是根本无法战胜的,冲上去便是死路一条,没有任何其他的侥幸。官军营地近在咫尺,但其实远在天涯。要用无数的生命去铺满这条路,也未必能够接近。 还没有和对方正面交锋,光是冲过去,对方一个人没死,义军便已经付出了四五千人伤亡的代价。而这个数字正在不断的攀升。别说六万人,再多一倍也是枉然。 后续的义军士兵开始后退,他们掉头往回跑,他们终于醒悟了。 “跑啊,上去就是死。我们根本攻不上去。”有人大声喊道,很快便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冲,冲,不许退。狗娘养的,砍了你。”杨虎挥舞着长刀在后方大骂,长刀起落,砍杀了几名掉头逃跑的义军士兵。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义军的大溃逃。 杨虎发了疯一般的朝着士兵们挥刀猛砍,口中不断的咒骂。 一名高个子兵士从身前飞奔而逃,杨虎追上去一刀砍在他的头上。因为对方高出杨虎一头,这一刀砍在对方的后脑勺上,刀口卡在了头骨里。杨虎用力往外拉,却没拉出来。 那高个子士兵转过身来,瞪着两支牛眼看着杨虎。突然他像是发了疯一般扑上来,双手掐住杨虎的脖子,口中发出濒死的咒骂。 杨虎挣扎着,却挣扎不脱那两只铁钳一般的手。那士兵的手指抠进了杨虎的咽喉之中,杨虎完全透不气来。挣扎之中,他感觉到那士兵已经没没力气了,双目翻白要断气了。心中正自庆幸。然而,旁边有人慌不择路的逃跑,将扭在一起的两人撞入一旁的洼地泥水之中。 那士兵很快气绝,但是双手紧紧的掐着杨虎的脖子,沉重的身体压在杨虎身上,让杨虎完全挣不脱。杨虎张口欲呼救,口一张,大口的泥水灌入肚子里。 终于,他没气力挣扎了,张口咕咚咚的吞着泥水,然后永远的被那名义军士兵搂抱着,沉没在泥坑之中。 袭营大战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在官兵凶猛的打击和屠杀之下,本已经军心动摇的义军崩溃了。 第738章 决战大名府(终) 义军士兵潮水般的溃败着,大雨滂沱之中,他们跌跌撞撞,像是满山遍野逃窜的野猪,埋着头狂奔。 一部分人还打算退回大名府中,但当他们奔到城门口时,才发现吊桥已经被拉起,城门已经关闭。 在大军出城之后,城中百姓便立刻组织起来本向城门,将守城门的数百义军士兵杀死,占领了城门,并将之关闭。 此刻,百姓们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如无头苍蝇乱撞义军士兵们,目光冷漠。 “砸死他们!”有人怒吼着。 无数的石块和木棒,弓箭朝着城门口的义军砸过去。手头有什么便砸什么,他们将无尽的怒火朝着这帮祸害他们的人砸了过去。 义军士兵们抱头鼠窜,四散而逃。 刘宠骑着马带着数十名手下亲卫在雨中狂奔。他一直在队伍中间位置,他亲眼看到了对方凶猛的火力打击,一片片的己方士兵死在冲锋的路上。 他也亲眼看见了大溃败,甚至看到了杨虎被高个子兵士紧紧抱着跌入泥坑的情形。那一刻,他也无暇去救了。兄弟如手足,但手足也是可抛弃的,断手断脚还能活命。 刘宠庆幸自己留了一手,留下了几十匹马,还有几十名忠心的护卫。只要能逃得脱,遁入山岭之中,还是能打家劫舍,当个山大王。没准还能东山再起。 河北百姓不成,便去山西造反。山西不成便去河南。总之,自己奉天大将军的旗号不倒,便还是有可能东山再起的。下一次起事,一定要吸取教训,要好好的经营。兵马要武装,不光是刀枪盔甲,还要搞到火器。 是了,听说武夷山有大批绿林好汉聚集,江西有个王爷养着他们,还有马匹盔甲火器。自己或许可以去那边混出个名堂来。 大雨之中,刘宠一边策马沿着往西的官道飞奔,一边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情。他对此次战败居然没有任何的惋惜和难受,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再不用为这焦头烂额的局面担忧了。仿佛甩掉了一个大包袱,整个人轻松自在。 只要自己活着,哪管其他人死活?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行数十骑飞奔向西,往西,然后转往西北,便是太行山脉。进了山,万事大吉。 然而,雨幕之中,他突然发现前方道路上有一队骑兵正策马立在雨中。他们带着斗笠挡着雨水。前方一人身上还披着蓑衣。身材高大,像座铁塔一般立在那里。 “完了!”刘宠心中一凉。 “掉头,掉头,往南!”刘宠不假思索拨马往南,逃入旷野田地之中。 “刘六,哈哈哈。果然蹲到你了。”前方马上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小公爷,侯爷还真是神机妙算啊。他算准了这刘宠会往西跑,提前让咱们堵着他。”一名马上骑士笑道。 一行人正是徐延德等人。张延龄估摸着,义军败退之后,要想追杀他们是很难的。但普通兵士可以放过,刘宠杨虎等贼首是不能放过的。这追杀的任务便可交给徐延德,这份功劳得给自己的大舅哥,也不枉徐光祚这次让他跟着自己来平叛。 的东边是山东,且已经无路可走。刘宠要想活命,必须往西逃往山里藏匿,这倒也不难判断。所以张延龄特意命人嘱咐徐延德,他必须亲自在西边堵着刘宠。 当然不止是官道上,左近相距里许的距离,各种阡陌小道都有骑兵把守,便是防止刘宠从小路走脱。刘宠此刻已经慌不择路,自然是选捷径大道而逃。直接撞到了徐延德的面前。 徐延德对自己这位妹夫已经佩服崇拜到五体投地。想想以前,自己对他那般,实在是羞愧欲死。自己还看不上他,觉得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其实,自己给他提鞋都不配。 身边骑兵的话,徐延德听在耳中,叹息一声道:“我这位妹夫,怕是孙武在世了。没说的,拿人。死活不论。” 众骑兵策马踏入旷野之中追赶,数十名义军骑兵在野地里豕突狼奔。但他们终究不是骑兵,马术一般。他们的马儿也没有团营的马儿健壮。在坎坷不平的旷野田地里奔跑,他们岂能逃脱。 义军亲卫们的忠诚也打了折扣,当刘宠要求身旁亲卫停下来阻击追敌,给他争取时间的时候。众义军骑兵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和不屑。这种时候,还想着保全自己,这个奉天大将军也太无耻了。 义军骑兵们不但没有阻击敌人,而且抛弃了刘宠四散而逃。但是他们却又怎么逃得脱。追赶的团营骑兵甚至无视他们的求饶,追上便是一刀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他们懒得抓俘虏。同样是人头,多杀一个便多一分功劳。留活口还得下马去绑着他们,太麻烦。 数十名义军骑兵被一个个的追杀干净,只有刘宠依旧在死命的逃跑。 徐延德有意戏弄,本能够追上他,却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刘宠每一回头,都能看到徐延德斗笠下那张黑脸上的笑容,吓得魂飞魄散。 “跑,继续跑。狗娘养的,看你能跑多远。呵呵呵。”徐延德魔性的笑声和叫骂声在身后不断的想起。 刘宠死命抽打着马匹,催那马儿快跑。马儿已经尽力了,它本就不是一匹好马,本来是只是河北农家合伙为朝廷养的马儿。品相和素质都和西北马场的马儿差了一大截。今日其实已经尽力了。 马背上的人还在用鞭子抽打着马儿的屁股。那马儿一着急,一道沟坎没有跳过去,一支脚滑入沟坎之中摔倒了。马背上的刘宠哎呦一声往前摔去,在泥水之中滚成了泥人,浑身淋淋漓漓全是泥巴。 “哎呦,摔倒了啊。跑,继续跑。呵呵呵。”徐延德的声音传来。 刘宠顾不得其他,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雨水打着他的脸,头发散乱着,赤着脚在野地里跑,荆棘藤蔓将他的双脚割的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泥污滴滴答答,走两步摔一跤。 曾经万人景仰的奉天大元帅,如今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苟延残喘的被追杀着。 “刘兄弟,将来拿了京城,你当皇帝!” “刘兄弟,咱们兄弟这番起事,震动天下。以后坐了龙庭,当为百姓谋福利啊。” “刘兄弟,保定府拿下了。哈哈哈。” “大元帅,咱们诈作诏安,在任丘伏击他们。围点打援。必能成功,哈哈哈。” “大元帅,南下渡黄河,扬子江,夺南京隔江而至,二分天下,实乃最佳良策。” “大元帅,老七没了,保定府丢了!” “大元帅,我不能为了你七弟而放弃保定府。虽然我最后没守住他。赵燧去也!” “我们在滑县被骑兵阻击了,大元帅,请治我罪吧。” “收缩于大名府,兵精粮足,守个三年五载没问题。” “大元帅,我们偷袭得手,斩敌两千。官兵不过尔尔。” “粮草被烧了……” “这便是你要结果?……这便是你要做的事?祸害百姓?” “道不同不相为谋,齐某去也。” “大元帅……百姓乱了……” “……” “……” 刘宠混乱的脑海里闪过之前的那些片段和话语,一张张脸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刘七,赵燧,齐彦名,刘惠,毛不容……曾经的这些兄弟,增进的意气风发豪气干云,如今都烟消云散。 这短暂的辉煌,只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一切便结束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何以至此?”刘宠脑子里想着,脚下依旧跌跌撞撞的跑着。 突然间,他的后心一凉。他的身形僵住了。低头看着胸口,一枚刀尖从胸前穿出,刀尖上正滴着血。 “啊!”刘宠痛声大叫,叫声却戛然而止。 身后追上的徐延德已经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纵马上前,一刀刺穿刘宠的胸膛,抽出刀来再一挥。刘宠头颅飞起,连同他的叫喊声一起斩断。 大明正德四年五月二十,刘六刘七赵燧杨虎齐彦名等人率领的起义随着徐延德这一刀挥出,彻底终结。 第739章 凯旋 京城永定门前,彩旗招展,人头攒动。说万人空巷似乎有些夸张,但在城门外迎接张侯爷凯旋的人,上至皇上朱厚照,下至京城百姓,数量达十数万之众。 当大名府一战,官军以三万余兵马击溃倍数于己的贼兵。贼首刘六杨虎等人尽皆授首。数万贼兵做鸟兽散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一片欢腾之声。 自从年初乱起之时,贼兵的消息便牵动着天下人的心。贼兵节节胜利,气焰熏天。朝野上下束手无策。人人都怕贼兵打到京城来,特别是听说了贼兵在文安,雄县干得那些事之后。京城上下可谓是人心惶惶。 最怕的是那些官员和豪富们。贼兵烧杀抢掠的对象大多数为富户,将他们的土地财产一抢而光,将他们的田产分给百姓,将他们的妻女小妾任意糟蹋。 若是贼兵攻到京城,那还了得?那岂不是全都要被他们给祸害了。 这种时候,不管是谁站出来,击溃贼兵。那都是他们的救星,都让他们感激涕零。或许过一段时间他们会淡忘了,会因为立场的不同而对施恩者又开始敌视。但是起码此时此刻,他们是感激涕零的。 当然,最高兴的是朱厚照。 在此之前,贼兵闹得风起云涌。上上下下束手无策的,贼兵连破神龙中卫和河间三卫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朱厚照的心也是惶恐的。感觉到皇帝这个宝座似乎都有那么一丝晃晃悠悠了。 虽然说,真正到了贼兵往京城攻的时候,边军和京营有数十万大军可以调用。但是被贼兵攻到京城,于面子上和里子里都是极为难堪的一件事。 自视甚高的朱厚照可是立志要当千古一帝的。可是登基四年来,大明朝乱成了一锅粥,这已经让他很难堪了。一群百姓揭竿而起,闹得沸沸扬扬,已经让他灰头土脸。再被攻到京城,动摇社稷。那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况且,杨廷和等人分析过局面。贼兵是绝对不能攻入京畿的。危险之处不在于贼兵本身,而是一旦京城大乱,各地牛鬼蛇神都会登场。 鞑靼人,地方有异心的藩王,边远土司,绿林匪徒。大明朝里里外外的牛马虫蛇都会乘机动手。到那时,情形便不可收拾了。 所以,张延龄又一次不负期望,站出来将这个重担扛在肩头,再一次迅速平息了这场祸乱之时,朱厚照内心里的欢喜可想而知。感激之心可想而知。 另外,勋贵们也很开心。虽然他们并没有出手,但是勋贵集团都是自己人。张延龄领着团营去平叛,赢了自然也是团营的面子。 多年来,不知多少人说过,团营是一群老爷兵,光拿饷什么也不干。人家边军好歹还和鞑子作战,京城这几十万京营兵马简直就是吃干饭的。 今日怕是再没有人这么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到了关键时候,还得看团营的兵马为大明保驾护航。虽然说,他们也都明白,张延龄率领的振威营跟他们率领的团营其实已经是两个概念了。 定国公徐光祚脸上笑开了花。得到消息之后,他已经被人祝贺了一轮了。领军的是他的东床快婿。擒杀贼首刘宠的是他的儿子徐延德。这份荣耀,定国公独一份。 徐光祚认为,自此之后,他定国公府已经是大明勋贵中的翘楚。声威已经超过了英国公府了。想来,那团营总督的位置,应该不久也是自己的女婿的了。 晌午时分,号炮声起,丝竹之乐也欢快的响了起来。 官道上,张延龄率数十骑飞驰而来,到了近前跳下马来。朱厚照大笑着迎了上去,张延龄徐延德等人跪地行礼。 “臣张延龄、徐延德等参见皇上。臣等平贼归来,幸不辱命。有劳皇上亲自相迎,臣等不敢当。”张延龄大声说道。 朱厚照上前搀扶,笑道:“舅舅,辛苦了。朕说了,待你凯旋之时,朕自当亲自相迎。不仅亲自来迎,朕还要为你牵马。你上马,朕替你牵着缰绳。” 众官员惊愕不已,皇上居然要为建昌候牵马缰,这怎么可以? 不过,众官员都明白,那只是说说而已。张延龄可不敢让皇上这么做。他会拒绝的。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下巴全部掉在了地上。 “多谢皇上恩典,臣有此荣耀,此番出生入死也值了。臣便斗胆请皇上引缰了。”张延龄大声说道。 群臣寂静无声,表情呆滞。半晌徐光祚才反应过来,大声喝道:“张延龄,不得僭越。怎么敢让皇上引缰?” 朱厚照摆手道:“定国公,无妨。是朕要这么做的,不是舅舅要朕这么做的。朕心甘情愿。建昌候,上马吧?朕在乾清宫设下庆功宴,一干劳苦功高之臣,尽皆赴宴。” 张延龄叩首道:“多谢皇上。那臣便斗胆了。” 张延龄站起身来,转身上马,来到朱厚照面前,将马缰俯身递给朱厚照。朱厚照不愠不恼,接过马缰转身往城门口行去。刘瑾面色铁青,大声道:“皇上,不可啊。皇上亲自相迎便罢,怎可为建昌候牵马?这还了得?” 朱厚照摆手道:“让开,你挡着朕的道了。” 刘瑾只得闪开身子,抬头看着马上的张延龄道:“建昌候,你好无礼。你这是僭越之罪。怎敢让皇上牵马?有了点功劳,便敢如此?你安得什么心?” 张延龄冷笑一声道:“我是功臣,皇上感谢我,为我牵马。我受之无愧。刘公公让开些,我这马儿脾气不好,回头踢你一脚可不好。” 刘瑾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躬身跟随朱厚照身旁,一起前行。 众目睽睽之下,目瞪口呆之中,所有人都看着张延龄高据马上,皇上在前牵着缰绳。许多人心想:功高盖主,不知谦逊足尊卑为何物,这张延龄怕是活不长了。 “张延龄这是疯了么?”站在杨廷和身边的辅臣粱储喃喃道。 “他没疯。精明着呢。皇上真的长大了。懂得收买人心了。”杨廷和冷笑道。 “此言怎讲?”粱储道。 “梁老大人,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一场戏么?”杨廷和看着粱储。 粱储瞪着昏花老眼,错愕道:“一场戏?” 杨廷和冷笑道:“张侯爷这是配合皇上演一出戏呢。皇上登基以来,做了太多的错事。此次河北大乱,死了这么多人,闹得天下沸然。皇上是个要面子的人,可是这几年,没有一件事让他有颜面。为了挽回形象,重拾民心,才会演一出为功臣牵马的戏,来告诉别人,他是个好皇帝。知人善任,礼贤下士。以此稳定人心。” “有道理啊。居然是这样。可是张延龄怎敢这么干?这是僭越大忌啊。”粱储道。 “张延龄不懂这是僭越?他却根本没有拒绝。以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会犯如此过失。他是看出来皇上的心思,所以故意这么做的。皇上不但不会认为他是僭越,反而会更加的器重他。因为他帮了皇上。用别人对他僭越自大的厌恶来衬托皇上的仁义。嘿嘿,可真舍得下血本。本来,这场大功劳之后,他张延龄可是万人称颂的,现在却让许多人对他不满了。”杨廷和道。 粱储摸着胡子,嗔目半晌无语。 “可是他这么做就是僭越大罪,过两日定有大臣参他的。他这是凌驾于皇上之上了,是目中无人的权臣表现。他不怕被弹劾么?老夫都想亲自参他一本了。”粱储道。 “万万不能。粱大人,你可别馋和。别人参他是别人的事,我外廷不可如此。”杨廷和忙道。 “为何不可?这是为了朝廷正气,为了大明朝廷的事。为何不可?莫非你跟他有交情?要包庇此事?他既要这么做,便该付出代价。”粱储吹起了胡子。 杨廷和苦笑看着粱储,低声道:“粱大人,听我的,别这么做。你参不倒他的。你没听见么?皇上叫张延龄舅舅。自始至终,皇上都没有用皇上的身份和张延龄说话。他是以外甥的身份跟张延龄说话的。外甥给舅舅牵马,这是僭越么?” 粱储张着嘴巴,一篷花白胡子在风中飞舞,半晌说不出话来。 确实,从见到张延龄的第一面开始,皇上的称呼便是舅舅。那便是为了防止有人弹劾张延龄僭越之罪。以外甥的身份为舅舅牵马,非但不是什么僭越失礼,而是理所当然。谁要是弹劾张延龄,皇上便会以这个理由来应对。皇上和张延龄之间或许之前便有了沟通,共同演了这场戏。 倘若当真如此,那只说明一件事。张延龄在皇上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到了可以和他交心,完全不设防的地步了。 进城之后,朱厚照便骑着马和张延龄并辔而行。作戏无需全套,只需有个姿态便成。 当日中午,乾清宫中酒宴丰盛。朱厚照心情愉悦,和张延龄等一干功臣将领推杯换盏,吃了个欢声笑语,酣畅淋漓。 酒席之后,张延龄又去见了太后。姐弟相见自是一番热闹。 张太后明白张延龄归心似箭,也不多留他,说了会话便放他出宫。 张延龄这才带着亲卫飞驰回府。家中妻妾们确实已经等了心焦了。 第740章 厚颜无耻之徒 次日清晨,奉天殿前朝钟响起。朱厚照御及奉天殿,大早朝开启。 这是数月以来的第一次大早朝。河北民乱平息之后,朝臣们得以第一次心胸舒畅的参加早朝。官员们都穿上崭新的官服,将压箱底的饰品佩戴上,打扮的体体面面的上朝,以为庆贺。 朱厚照荣光焕发抵达大殿,在群臣高呼万岁声中,登临宝座。 “诸位臣公,今日早朝有三件事。第一件,为平定河北之乱有功之臣封赏。首先要议的便是建昌候张延龄之功。建昌候临危受命,数月平息乱局,居功至伟。朕之前已经问询诸位大臣的意见,护佑大明的功臣,朕自当不可亏待。故而,朕拟加封张延龄护国公之爵。诸位臣公以为如何?” 朱厚照一开口便让殿上群臣惊得目瞪口呆。居然要给张延龄封国公之职,这是何等荣耀。 “诸位有无意见?若没有,朕便下旨了。”朱厚照沉声道。 群臣沉默。在这种时候,张延龄如日中天,挟平叛之威归来,立下大功。这时候谁出来反对,那便是大煞风景,也将会得罪张延龄以及其身后的勋贵集团。 这种时候,谁肯出来反对。 “皇上,这件事似有不妥。请皇上三思。”一名大臣出列,沉声道。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此人,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出来反对,不知是谁如此有胆量。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出来反对的人不是刘瑾,也不是焦芳张彩等人。居然是内阁首辅杨廷和。 “哦?杨廷和,有何不妥?难道你以为张延龄平叛的功劳不够?”朱厚照皱眉道。 杨廷和扬声道:“皇上,我大明国公之爵尊贵无比,乃世袭之爵,荫及子孙后代。自成化年间之后,历代先皇都没有再封赏国公之位。非历代朝廷没有文治武功的名臣,而是因为国公之爵乃国之尊荣,不可轻率。建昌候数次平叛,功勋卓著。皇上大可给予丰厚奖赏,但是加封国公,却需慎重。别的不说,以建昌候同本朝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保国公等国公重臣相比较,其余者谁不是老成谋国之人。建昌候的资历尚浅,年纪也太轻,恐难承此殊荣。” 杨廷和的意思是,国公的爵位自成化年之后已经不在授予臣子,再说张延龄的资历声望不够,不可授爵。 朱厚照皱眉道:“资历声望么?朕倒是不觉得他不够。杨廷和,当初你入内阁的时候,不也有人这么说你么?但是先首辅李东阳力排众议,说贤能不在年纪,举贤不避亲。那又怎么说?” 杨廷和一愣,沉声道:“皇上。那是两码事。内阁乃辅臣,乃是官职。国公也国之重爵,和郡王同属从一品爵位。建昌候授国公,恐难服众。当年国公的封赏,皆为从龙荡平天下者,为大明江山社稷打下根基,立下血汗奇功者。只是平叛,似乎不足以服人心。这对建昌候也不是什么好事。会让他招致他人嫉恨。臣并非特意阻挠,而是为建昌候着想。皇上对功臣恩宠有加,总不希望他们遭人嫉恨吧。” 群臣心想:杨廷和这是怎么了?他跳出来阻挠作甚?这理由着实牵强。 “杨大人,怕是只有你嫉恨吧?当初乱起之时,也没见你出什么好主意。现如今建昌候凯旋归来,论功行赏之时,你却跳出来说这种话。建昌候力挽狂澜,立下莫大功勋。封国公,众望所归。谁嫉恨?我等可不嫉恨,只有羡慕祝贺的份儿。这里文武百官都在此,谁嫉恨站出来说说。”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大声说道。 杨廷和脸上青白,沉声道:“朱小公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本人身为朝廷内阁首辅,怎能不在这种事上发表看法。廷和是为了封赏平衡罢了。似建昌候这般人物,将来还有重任在肩。此次封国公,以后莫非要封王不成?皇上,臣认为,为了建昌候好,还是累功封赏,顺理成章,而非这般突兀。” 这番话说的倒是入情入理,内阁首辅自有建言之权。且此次封国公,确实封赏太重了。张延龄虽然能力卓越,功勋卓著,但是国公这个爵位,对他而言还是太重了。 “老臣认为,首辅所言甚是中肯。好刚还需锻打,真金不怕火炼。以平民乱封国公,确实牵强。老臣也认为,以后再立大功,封国公,要更为合宜。”粱储沉声道。 朱厚照挠头了,没想到他一头兴想给张延龄一个大大的封赏,却遭到了内阁两位重臣的反对。舅舅帮自己纾困,又很知趣的配合自己演戏,朱厚照总要表示点什么。朱厚照认为,封国公顺理成章。没想到却有人反对。 刘瑾在旁冷笑不语,他本来是要出言反对的,不过杨廷和出面,那自己便可乐的清闲了。事情是明摆着的,无非是杨廷和觉得张延龄这一次平叛成功之后,实力坐大了。杨廷和要泼一瓢冷水,保持朝野实力的平衡。 之前是张延龄和外庭联手对抗自己,现如今怕是杨廷和要和自己合作,共同压制张延龄了。 朝廷上陷入了沉默之中。经过昨日皇上为张延龄牵马的那一幕,朝臣们其实对张延龄也有了些看法。如果这次国公封不成,倒是心里平衡些。之前张延龄犯了错也没有追究太过,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被他拿了去吧。 “哈哈哈,这件事不要争了。皇上你也别为难,其实我也觉得封臣国公爵位,臣是不敢要的。”张延龄笑着打破了沉默。 “哦?”众人讶异的看着张延龄,本以为他会发怒,和杨廷和针锋相对的,结果他自己居然也觉得不合适。倒是大出意外。 “建昌候何出此言?你也觉得自己资历不足?功劳不够?”朱厚照道。 张延龄笑道:“功劳够不够不是臣说了算的,臣也没什么功劳,功劳都是朝廷和将士的。臣的微末之功,不提也罢。资历这种东西,更是虚幻。甘罗十三为相,冠军侯十七岁奔袭大漠,擒获匈奴贼首,有些事不能以年纪和资历作为衡量。便是皇上,十五岁登基,难道便说年纪小便不堪大用么?那可不是这个话。” 众人乱翻白眼,张延龄这番话明显是避重就轻,拿皇上当挡箭牌。谁敢说皇上资历不足?年纪小便不能胜任皇帝之位? 不过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那你为何说封国公不合适?”朱厚照道。 “皇上,您莫忘了我张家有兄弟二人啊,我是老二,我兄长寿宁侯是老大。兄长是嫡长子,他都没封公爵,我怎能封国公?民间有个习俗,哥哥不成婚,兄弟也不能婚配,这便是长幼有序的道理。要封公爵,也得先仅着我兄长来才是。否则即便皇上封了,臣也是不敢受的,岂非要被天下人说我乱了长序。臣可以不要国公之爵,可否恳请皇上加封我兄长为寿宁公。我张家的尊荣,便是臣的奖赏。再说了,先皇在世时便应允了此事。也是时候该兑现了。”张延龄笑道。 “……” 众人尽皆沉默。此人卑鄙之极,或许知道今日封国公无望,所以死活要讨个便宜。那这种歪理出来说,着实有些耍赖的意味。 不过,长幼有序倒是真的。国公侯爵之家,继承爵位都是长子。和有些事情一样,父死子替,兄终弟及,这都是规矩。但是封爵却不一样,功劳的大小才是重点。张延龄明显是偷换概念了。 “这……倒也有些道理。诸位,朕便从建昌候之请。封了寿宁侯为公爵,这你们不会反对吧。”朱厚照问道。 这回倒是没人说话了,公和国公是不同的。寿宁侯封的寿宁公为县公,乃是公爵中的第三等。加了个国字,那可便是顶级公爵了。寿宁侯是什么德行,众人皆知。给了他个公,不过是多了些田产食邑,地位更高而已。权力上他是一点也没增加的。他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官职在身。 所以,权当是作为平衡,倒也不必反对。 “既然无人反对,那便这么决定了。寿宁侯张鹤龄上前听旨。”朱厚照沉声道。 寿宁侯惊喜交加,怎也没想到一桩好事居然落到自己头上。忙躬身上前高呼万岁。 “外戚张氏一门,忠心赤勇,为朝廷屡立大功。今加封寿宁侯张鹤龄为寿宁公,赐诰卷丹书,世袭罔替。食邑规格按常例,此旨。” “臣叩谢天恩。”寿宁侯激动的发抖。自己每天提笼遛鸟吃吃喝喝玩玩,没想到居然升官了。自己的兄弟真是有本事,自己沾光了。只是他自己损失太大了。不过张家有了一个公爵,也算是弥补了。 张延龄也跪在一旁谢恩。站起身来时,向着满眼感激的张鹤龄道:“恭喜兄长了,以后便是县公了。” “哎,延龄,兄长啥也不说了,以后兄长啥都听你的。只是亏了你了。”张鹤龄叹道。 张延龄一笑道:“不亏的。皇上又没说不封我国公。现在兄长封了公爵,我也可以接受护国公的爵位了。这便长幼轮序不乱了,也没人说闲话了。” 兄弟二人的话落在众人耳中,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他们。原来张延龄并没有放弃国公之位,封张鹤龄为公爵并不是用来交换的。只是为了搭个台阶罢了。 “建昌候,你的意思是……你还要护国公的爵位?”朱厚照也震惊了。 张延龄笑道:“皇上,不是臣要,而是皇上封。皇上若是不封,臣当然不要。皇上要是封了,臣自然接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臣拼死拼活的杀敌,为国效力,不就是图个名利么?臣可不觉得自己不够格。一切由皇上定夺。” 群臣面色难看之极,心中均想: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在朝堂上耍这样的花样,当真是没皮没脸了。 也有人心想:一门两公,张延龄打的好算盘。要是得逞了,张家这不是得上天么? 第741章 一门两公 朱厚照快要乐疯了。 他本身就是个喜欢胡闹的人,有时候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什么父皇敦厚安静,自己却并不像他。他以为自己遗传的是母后的那种活泼大方的气质,但其实母后只是活泼而已,却守规矩的很。那么自己骨子里的叛逆和胡闹从何而来? 现在朱厚照算是明白了,自己是随这位小娘舅张延龄。外甥像舅,张延龄这般胡闹,游戏朝堂,玩弄群臣,享受其中的乐子,自己和他不是一样一样的么? 朱厚照打算也配合一下,反正自己是打算封张延龄为国公的,别人反对罢了。自己觉得张延龄适合,是杨廷和站出来哇啦哇啦说了半天。如果自己同意继续封赏的话,那会是怎样的场面呢? 朱厚照很想知道。 “这个……朕本就是要给建昌候封国公的,既然建昌候并不拒绝,那么朕……” “万万不可。皇上怎可如此纵容建昌候。这般戏闹,成何体统?封了寿宁公便罢了,再封建昌候国公,一门两公,绝无此例。哪一位国公府不是只有一个?一脉传下去,旁支最多封侯。我大明没这规矩。张延龄,你这是胡闹。”杨廷和大声说道。 “正是。皇上,不可如此。恩宠也有个度。一门两公,坏了大明规矩。”粱储吹着胡子道。 “干什么?我和小弟已经分家了。他是他我是我,怎地?一门不可出两公?哪里的规矩?大明律法上哪里写了?指给我瞧瞧。”张鹤龄跳起脚来叫道。 “律法没写,但从无此例。”杨廷和冷声道。 朱厚照咂嘴道:“这个,果真是规矩么?朕却不知。如果是祖上规矩的话,朕怕也不能违背了。” 在朱厚照心里,祖制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是想瞧瞧张延龄如何应对。 张延龄笑了起来,对杨廷和道:“杨大人,皇上封我的爵位,倒像是断了你的尾巴一般,你倒是跳得高。满朝文武都没说什么,你却执意阻拦。这是为何?我张延龄得罪你了?” 杨廷和冷笑道:“这无关个人恩怨,这是规矩。我身为内阁首辅,身负匡扶社稷之责,自当出来说话。” “得了得了,就知道你要说这一套。你这个首辅也是马马虎虎。我觉得你不够格。”张延龄笑道。 众人悚然而惊,刘瑾伸长了脖子,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张延龄莫非要弹劾杨廷和?狗咬狗一嘴毛,没想到我也能有坐山观虎斗的一天。 想到之前那一次不是自己被外廷和勋贵们联合对付,今日居然第一次在这场大争执中置身事外。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居然不是主角,不免有些落寞之感。 “建昌候,不得无礼。杨首辅乃是国之重臣,你怎可当面雌黄?”粱储沉声喝道。 杨廷和冷笑道:“粱大人,莫要拦他,让他说。我不够格,莫非他建昌候够格?敢问建昌候是那一年的科举高中啊?金榜第几名啊?” 有人笑了起来。文官对武臣和勋贵的蔑视是骨子里的。读书科举的看不起这些打打杀杀上位的,甚至是裙带关系得势的。这是他们的通病。 张延龄微笑道:“杨首辅看来不服气。论读书科举,也许你杨大人比我肚子里的墨水多。但读的书多,未见的便是好事。起码你连我大明朝过往的历史都不知,又何谈辅政理国呢?” 杨廷和怒道:“我怎不知我大明过往之事?哪一件,哪一桩?” 张延龄笑道:“还嘴硬。你说大明从无一门二公之事,那便是对我大明的历史一无所知。据我所知,我大明朝有一门功臣之家便是一门二国公。他的后人就在这殿上。” 群臣讶异不已,杨廷和也惊讶发愣。 “谁?”杨廷和道。 张延龄笑着对定国公徐光祚躬身行礼道:“定国公,这事儿别人不知,你该知道吧?那是你祖上的事情。” 徐光祚笑道:“哈哈哈,延龄,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不错,我徐家一门便出了两位国公。” 众人瞠目,许多人不知道情形,但是有些人却赫然响起了徐家祖上的事情。 朱厚照饶有兴致的道:“建昌候,说来听听?定国公的爵位不是一脉传下来的么?怎地会有一门两公这件事?” 张延龄躬身道:“皇上容禀,定国公祖上是魏国公徐达,开国的大功臣。徐达长子徐辉祖在靖难之役后被永乐皇帝授予世袭魏国公爵位。次子徐增寿则被赐定国公爵位。魏国公一脉没有传下来,但是定国公一脉传至今朝,便是我这位岳父大人了。” 张延龄说的这段历史是一段公案。当年徐辉祖是效忠于建文帝的。在永乐大帝朱棣夺得皇位之后,他拒不投降。最后被朱棣软禁囚禁。 但永乐帝的岳父便是徐达,看在岳父和皇后的面子上,便依旧将魏国公的爵位授予徐辉祖。 徐辉祖的弟弟徐增寿却是靖难之役的大功臣,永乐帝夺位成功之后,便赐徐增寿定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徐辉祖死在囚禁之中,没有留下子嗣,自然魏国公的爵位无人继承。但定国公一脉却一直传到了徐光祚的手上。 之所以许多人不知道这段公案,那是因为大明朝一度为了避讳永乐皇帝夺位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在公开的记录里强调此事。不仅是这一件事,当年永乐帝夺建文帝之位的许多事情都不许提及。毕竟是得位不正,朱棣自己下的命令,抹去了许多事情。百年而下,当年的那些人早已不在人世,除非是刻意去钻研当年的事实的人,否则确实不知道此事。 张延龄此言一出,杨廷和顿时呆在原地。他并不知道这桩公案。他只知道定国公是徐达一脉功勋之臣,却并不知道,当年徐家一门曾经有两位国公同时在世。一门两国公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可是,这件事是因为……” 杨廷和话说了一半,却咽了下去。因为细究此事,必要涉及当年靖难夺位之事。当今皇上便是永乐帝的血脉,自己难道要将当年那些事扯出来说?那岂非要犯了忌讳? 再说了,这件事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张延龄没有胡扯。徐光祚就站在这里,他可以证明此事是千真万确的。自己确实疏忽了,不知道确实有一门两国公的事情发生过。其中的缘由什么的都不必说,真相就是真相,自己就是孤陋寡闻了。 “杨首辅,你还有什么话说?我说你对我大明过往之事一知半解,可是冤枉了你?”张延龄笑道。 杨廷和皱眉道:“当真有此事的话,倒是廷和孤陋寡闻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道:“原来真的有先例,那便说明不是什么禁忌之事了。不过,这和有没有资格当首辅没什么关系,朕也是第一次听说呢。” 张延龄笑道:“皇上所言甚是,臣只是和杨首辅开个玩笑。论治国理政,杨首辅还是称职的。只是这件事,他说错了。一门两公,早有先例,而且是两位国公。我和兄长即便被加了公爵,也只是一位县公,一位国公而已。那可差得远呢。” 朱厚照笑道:“既有先例,那便没什么好说的。张延龄上前听旨。” 张延龄趋步上前跪地。 朱厚照沉声宣旨道:“建昌候张延龄,护国佑民,屡建奇功。危机之时,护佑朝廷安全,平息叛乱,是为忠勇之臣。为嘉其功,令天下臣民景仰效仿,鼓舞忠孝勇武之行,特进护国公爵位。岁禄三千石,赐新宅邸护国公府。食邑仪仗车马之礼照例而行。” 张延龄高呼万岁,谢恩叩首。 众人如在梦中一般,这就让他成了国公了?这也太突然了。一门二公,这事儿还真的发生了。张延龄耍无赖,皇上居然也任由他如此,还真赐了护国公给他。 杨廷和等一干这臣工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要反对,已经没有了理由。说张延龄资历年纪什么的,都不是理由。而且,他确实立了大功。这场叛乱震惊天下,人心惶惶的时候是他张延龄带兵去灭了贼兵的。而且是以少胜多,只动用了两营兵马。 当初决战开始之前,许多人都很担心张延龄战败了怎么办。从兵马对比上而言,对方比张延龄率领的人马多了两倍。许多人都在心里埋怨张延龄托大,为何一路将对方赶到大名府中,让他们集中力量在一起。此乃兵家大忌。 但后来,得知张延龄烧粮草,逼得对方袭营。又准备了大量的防守杀敌的手段,毕其功于一役。众人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心中对张延龄其实是佩服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若无绝对的信心和本事,怎敢这么做? 这场大乱朝中众人都认为起码要持续个一年半载才能解决。甚至是根本无法解决。但张延龄出手,不到两个月时间,贼兵便全部完蛋了。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段。 你若说他不够格,却也说不过去。你若说他够格,却也说不过去。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圣旨一下,勋贵们纷纷道贺。朱厚照命人赐予诰卷丹书,木已成舟。 杨廷和等人怅然若失,却也不失风度,上前道贺。 刘瑾也上前道贺,他大声道贺之后,凑上前来附在张延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道:“咱家没有坏你的事,希望你也不要坏咱家的事。否则,咱家跟你没完。” 第742章 外四军 张延龄的封赏之后,便是相关人员的封赏。仅次于张延龄的功劳的便是徐延德了。此次徐延德确实没费太大气力便立了大功。 他的功劳倒也不是完全是张延龄送的,除了斩杀贼首刘六之外,滑县一战那是真拼命。若不是滑县一战骑兵凶猛,张延龄的将对方困于河北州府的计划也无法完成。 其实最怕的便是这帮义军四处攻打,化整为零。虽然那么一来成不了气候,将对大明朝廷没有太大的威胁。但是四处骚扰生乱却是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况且,从平乱的角度上来说,除恶不净,那并不能算成功。从功劳上来说,四处攻击流寇,哪有干一场大仗,毕其功于一役更让人侧目。 所以,徐延德这一次的功劳是毋庸置疑的。鉴于徐延德此番作为,大涨老牌勋贵们的威风。证明了团营侯爷们不是吃素的,关键时候还是能顶得住的,所以大军凯旋之前,一帮侯爷便已经联名上奏,请求增加一名团营副总督的职位,这次提拔徐延德为团营副总督。 当然,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自新年开始,英国公便染病缠绵床榻。几次撑着起来主事,最终还是撑不住。现如今,英国公张懋已经不能下床了。 七十多岁的张懋身子一向健壮,看上去龙精虎猛。府中妻妾歌舞姬八十多人侍奉,据说年近七十还能日御三女,厉害的很。但其实,平日各种名贵补药滋补着身子,方有这般健壮的身体。 但其实,药物滋补,相当于提前透支身体。这一次,一场风寒却让他躺下了。一场小风寒引发了身体里的病痛风暴,如山崩地裂一般,器官迅速衰竭,根本无法回天。 张仑到处请名医诊治,甚至请了张延龄的夫人谈如青去治疗,但谈如青也束手无策。只得赠送了八宝护心丸给英国公府,给他吊命护心。但其实也是只尽人事而已。 英国公张懋如今已经无法下床,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了。 医者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医活人,而不能医将死之人。再多的名医也无法阻拦阎王爷的脚步。 英国公张懋如果去世了,英国公的爵位自是张仑继承。而英国公张懋的团营总督的职位也自然是张仑担任。这样一来,便空缺了一名团营副总督。所以说是增加一名团营副总督,其实最终也还是两名副总督。 对于徐延德的任命顺理成章。团营副总督的职位也终于让徐家父子心满意足。 对于张隐孟亮等人的封赏也没有疑问,张隐加了二等伯爵,授予团营左副提督之职。孟亮加了三等伯,加右副提督之职。也都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不过对于其余几人的封赏倒是出乎张延龄的意料之外。 许泰被加了忠诚伯的爵位,提拔为宣府副总兵之职,这倒是不意外。江斌被加了忠勇伯的爵位,提拔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让张延龄大跌眼镜。这厮是被自己革了职的,吃了败仗的。居然还能加伯爵提拔为中军都督府的都督,这让张延龄无法接受。 然而,更加无法接受的是另一件事。 吴浩居然被降了职。说他在大名府一战之中,拒不配合江斌许泰等人,疏忽大意,导致被贼兵偷袭得手,差点毁了整个战局。 说若非之前攻打河间府有功,便要一撸到底,革职拿办了。这一次给予降一级官职处置,以示惩戒云云。 张延龄算是服气了。这江斌必是背后搞了什么花样,将这口黑锅背到吴浩头上了。这厮确实心术不正,为了保全自己,连自己人都坑。 不过,张延龄并不打算出头。吴浩是他们一伙的,这笔账也轮不到自己找江斌算。吴浩是宣府总兵、保国公朱晖的爱将,似乎还有什么亲眷关系。这件事自有朱晖出头。到时候如果朱晖来问自己,自己便如实告知便是了。 封赏已毕,接下来要议的第二件事便是刘瑾提议的增加京畿兵马,设立外四军的事情了。 “这一次河北之乱虽然平息,但当初贼众气焰嚣张之时一度威胁京畿安危。刘瑾说,京城除了京营之外,周边当设机动兵力应对这样的局面。此次调集大同宣府三卫兵马前来助力平叛,也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所以朕觉得这个提议是中肯的。毕竟不能每次出事都要团营出兵。团营乃拱卫京师的,而不是去救火的。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这话便知道,这是刘瑾的手段。外四军,那不就是他刘瑾的兵马么?刘瑾终于还是不满足于控制朝政,他要控制一支力量相当大的兵马,以稳固自己的位置了。 “皇上,这件事其实并无必要。皇上若是觉得京城力量薄弱,大可定期调边军数位当值,轮流拱卫京师。这样似乎更为妥当便捷。这样,边军还是边军,京营还是京营,也不至于另外弄出来个什么奇怪的外四军。”徐光祚沉声说道。 “说得对啊。另设外四军毫无必要,边军轮流班值固有成例,成化年间便有此例。”有大臣附和道。 “就是。这外四军不伦不类,算是怎么回事?归于谁节制?算是边军还是京营?还是地方卫所兵马?这些都是问题。刘公公可否给个解释?” 有人大声提出了反对意见。 朱厚照看了看刘瑾,他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刘瑾说为了确保京畿安全,调集一些兵马常驻京畿周边,他也觉得有道理。倒是没有去考虑这么多的细节问题。 刘瑾缓步走到宝座前行了礼,转身对众人扫视一眼,淡淡道:“各位大人,咱家提出设立外四军的初衷,便是为了确保京师的安全。有什么事比京师安全更重要?这一次教训还不够么?差一点便被贼兵攻了霸州进了京畿了,想想都后怕。咱家想,诸位也不想再遭遇那样的危机吧。” 众人不做声,心道:你这不是废话么?谁想再担心受怕一次。 刘瑾继续道:“之所以设立常驻兵马,便是职责明确,他们专门负责京畿周边的安全,但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发生,便可去处置。这样,边军不必分心京城的事,京营不必分心京外之事,互不干扰,各自履职,这不是很好么?调集边军轮流来京师班值,劳民伤财,并不合适。你们想,那陕西宁夏甘肃的边军赶到京城起码要三个月,这一路上该有多少的麻烦?难道只用宣府大同延绥之兵?那也不太公平。是不是?” “刘公公所言极是。兵部同意设立外四军。算下来,于钱粮上反而节省。专司其职,反而更有利于办事。省的届时京畿周边再出事,前面来的和后面接受的扯皮,互相推诿。职责反而不明。”兵部尚书许进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不少人听着觉得很有道理。 刘瑾继续道:“咱家解释一下诸位的疑问。定国公,您领着五军都督府。这外四军,自然是归属于中军都督府所辖。只是特定于京畿周边安全罢了。江斌被提拔为中军都督府左提督,又是边将出身,这只兵马由他统领,归于你五军都督府所属。这不就明确了身份了么?粮饷和军备由兵部单独造册发放,不占用五军都督府的粮饷份额,这不就得了?” 徐光祚沉声道:“然则老夫有无调动之权?” 刘瑾咂嘴道:“这个,得皇上定夺。这支兵马终归还是有特殊责任的。定国公或有下令的权力,但终究还需兵部允许,皇上同意。” 徐光祚呵呵抚须笑道:“那老夫可不敢没必要将他们归于五军都督府。老夫都无法节制他们,倒也不用背这个名头。” 刘瑾笑道:“那这样好不好。外四军归于皇上直接节制,如何?皇上没事也可领着他们操练操练。这样也省的绕来绕去的。皇上您觉得如何?” 朱厚照笑道:“那可太好了,给朕加个威武大将军的名号,朕来领军。” 群臣乱翻白眼,无言以对。归于皇上直接节制,那岂非便是单独成军,同京营五军都督府并列了。 刘瑾笑道:“不知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可以畅所欲言。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京师安全。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杨廷和沉声道:“但不知这外四军驻扎于何处?可有进京之权?” 刘瑾眉头一挑,笑道:“首辅问到点子上了。外四军,顾名思义,乃在京城之外。可驻扎于京畿周边,且不许进京城。除非有皇上的旨意,否则他们不得进城。这便是咱家说的,职责分明。京城之中有京营和其他兵马戍守,非外四军之责。” 杨廷和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意见。多一支兵马拱卫京城周边也是好事,免得重现不久前的危机。但不知京营诸位小公爷和侯爷怎么看?对了,护国公张公爷是什么意见?” 张延龄本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杨廷和偏要点他出来说话。 “我觉得没有必要,京畿固若金汤,周边安全我团营也可照应。这一次便是明证。两营团营,便横扫了他们。什么外四军?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张仑快人快语,直截了当。 朱麟道:“就是,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有些人想干什么,一目了然。脱裤子放屁,没有必要。” 刘瑾变色,冷声道:“敢问朱小公爷话中何意?什么有些人要干什么事?你说清楚些。” 朱麟正待说话,张延龄笑着开口道:“朱小公爷,这件事跟咱们团营无干。咱们不必去理会。这是朝廷决定的事情,我们团营只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外四军若能履责,我们还少些事情。我是没意见的。别说外四军,便是外八军,外十六军也是可以的。我只怕朝廷养不起这么多兵马而已。”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张延龄,他们本以为张延龄定会反对的。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态度。杨廷和冷笑不已,他本想让张延龄出来说话反对,没想到这厮如此奸猾,不肯上当。 不过这样也好,刘瑾势力越大,张延龄的日子便越不好过。张延龄虽封了国公,但刘瑾这事儿若是成了,得利最大,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兵权。他愿意吞个苍蝇下肚,不怕恶心到自己,那便也随他。总之,外廷只需拱火挑事,等着看好戏便是。 第743章 问责 张仑朱麟徐光祚等人虽然觉得疑惑,这件事张延龄居然不反对,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张延龄新就护国公之职,已经俨然是勋贵集团的代表人物。他这么说,自要给他面子,不能内部顶牛。 况且,勋贵集团今日盆满钵满,倒也不想节外生枝。 至于这个什么外四军的设立会带来什么,勋贵们倒也并不在乎。就算这是刘瑾的私心,对于领军的侯爷们而言却也影响不大。京营是正牌的京城兵马,那个什么外四军,不过是一群来京城讨饭的乞丐罢了。在京营面前,他们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外廷以杨廷和为首的众官员没意见,勋贵集团也不反对,这件事便也议定。刘瑾建议的以江斌为外四军都指挥使,许泰为都指挥佥事的人事安排也得到了朱厚照的批准。 江斌喜逐颜开,屁颠屁颠的叩拜谢恩。退下来的时候,走在张延龄面前,胸脯挺得很高,像是在说:你革我的职又如何?我还不是平步青云? 张延龄看着他的小人得志的样子,微笑不语。江斌抱上了大腿,他以为是个靠山,殊不知他这靠山要塌了。之后树倒猢狲散,一切都打回原形。先由着他嘚瑟。 倒是许泰皱着眉头,自得知吴浩被贬官问责之后,他便一直黑着脸。他和吴浩关系不错,吴浩也是他建议领一卫兵马来捞功劳的。现在许泰心里,倒觉得像是坑了吴浩一般。回头如何向保国公朱晖交代此事,倒是甚为忧心。 朱厚照要议的第三件事,便是关于此次河北之乱的最终定性和问责。 无论如何,最终的问责是逃不过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有一个交代。 群臣也很想知道,到底朱厚照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如何。是否要追责刘瑾,废除他的土地新政和马政。是否确认是因为这些新政导致的此次河北之乱,成了问题的关键。 “此次河北之乱,百姓被刘六刘七杨虎之辈蛊惑怂恿,与朝廷为敌,叛逆作乱。这件事是一场叛乱,参与之人都是逆贼,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朕知道,有各种各样的说法,甚至有人同情这帮反贼,这是绝不允许的。在大义上,他们是反贼。绝不许有人为反贼说话。否则便是不忠不义之臣,朕要是听到这样的言语,是绝对不会容忍的。这一节,先和诸位说清楚。” 朱厚照的态度少有的坚决,上来便给了此次河北之乱定了性。这倒也没什么可争议的。站在朝廷的立场上,站在朱厚照的立场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起兵造反的便都是对他不忠不义有威胁的敌人。 敌我之间没有中间地带,那些借此影射,含沙射影阴阳怪气的,同情百姓的言论甚嚣尘上,这是必须要杜绝的。 这一点上,张延龄也是赞同的。国家机器开动起来,那是残酷的。百姓或有苦衷,但是造反之后便不是百姓了,而是反贼。 当然了,性质上必须如此认定,但却也未必都以死罪论。比如那些逃走的义军士兵,张延龄并没有派人去追杀捉拿。在大名府里找到了义军的名册,张延龄也命人塞进火盆点火烧了。便是避免大规模的清算行动的发生。 “不过,朕需要说明的是。此次河北之乱确实是有原因的。有不止一个人跟朕说,这是马政和新政所致。导致了河北局势的恶化。朕也反思过此事,朕不得不承认,土地新政确实有弊端。但弊端不在新政内容本身,而是下边执行之人胡乱作为,利用新政巧取豪夺,勾结地方豪强和官员鱼肉百姓。这些人才是罪魁祸首。” 群臣惊讶的瞪大眼睛。没想到,皇上居然到了这时候还在为新政洗地。这简直匪夷所思。谁都知道这次河北的事情便是马政和土地新政造成的。皇上居然将责任推到了地方执行的官员身上。这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张延龄虽然也很震惊,但他却并不意外。 朱厚照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原因有二。 其一,无非是想维护自己的面子。因为新政是他首肯的。倘若朱厚照承认新政有问题,那此次大乱的责任便要归咎于他的身上了。 其二,便是保护刘瑾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刘瑾的主意,若是追责,刘瑾是跑不了的。也不知刘瑾给朱厚照灌了什么迷魂汤,皇上公然袒护刘瑾的心思已经不是这一回了。上次宁夏之乱,本也是扳倒刘瑾的机会。但是朱厚照还是包庇了刘瑾。 这一次,朱厚照还是会这么做。 朱厚照不傻,他并非不知道刘瑾事情干的荒唐。但是,刘瑾是真心为他办事的人,他是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人。或许这厮背着自己干了不少不好的事情,但是他是自己的狗。自家的狗咬了人,主人还是要护着的。 况且,土地新政是为了缓解朝廷钱粮亏空的大情势下提出的,目的便是缓解财税紧张的状况。朱厚照认可的是刘瑾这份敢于往前冲的勇气。他也很想改变这种状况。 虽然事与愿违,但若是刘瑾因为此事被追责,自己也不为他说话的话。那么将来谁还肯为自己埋着头往前冲。 勋贵,外廷,这些人都只顾着自己。一个忙着捞钱,一个忙着夺权,能够完全信任的,完全迎合自己,依附自己的便是内廷的刘瑾等人了。自己必须护着他,让他替自己看着这些人。 不久前,刘瑾去找朱厚照请罪,自承新政之弊,惹出大祸。朱厚照却还是告诉他,不会让他担责。他让刘瑾想出个推卸责任的借口。刘瑾自然喜出望外,很快便将责任推到了那些地方官员头上。 那些人都已经在大乱中死的差不多了,责任推给死人,这是最合适的。 “御史宁杲,几处州府上下官员,不好好的执行新政,为百姓着想。反而从中渔利,擅自抓捕百姓,绑架逼迫百姓。有的和豪强地主勾结,不还地于民,反而变本加厉以增加田亩租子的名义盘剥百姓。还有的乘机将百姓的地逼出来,搞得民不聊生。这些都是地方上执行时的肆意妄为之举。和新政为并无关系。”朱厚照沉声说道。 殿上鸦雀无声,官员们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可以感觉到他们压抑着愤怒,但是却无一人站出来反驳。 现在的大明朝廷官员们已经没有了血性,当初那些敢于站出来直言的都完蛋了。外廷一半是刘瑾的人,自是不肯出来说话。剩下的如杨廷和等人,精于算计,那是绝对不肯公开叫板的。 张延龄心中叹息,大明朝到了今日,真是有江河日下的败落之相了。朝廷上万马齐喑,仗义执言之辈都完蛋了,剩下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这局面可如何挽救。 张延龄倒是有些怀念当初的刘健谢迁等人了。当初弹劾八虎的时候,多少朝臣站出来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词。戴铣等人还刚烈撞死。不惜以死谏言。大明朝的文官们连最后一点敢于当面抗争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们甚至已经不如那些被真正阉割了的太监。 张延龄当然不肯就这么饶过刘瑾,他咳嗽一声,正要出列说话,却听朱厚照继续说道。 “当然,刘瑾没能派人好好的监管此事,也是有责任的。刘瑾,你可知罪?” 刘瑾跪倒在宝座前,磕头道:“奴婢有罪,奴婢监管不力,被人钻了空子,奴婢该领责罚。奴婢羞愧无地。” 朱厚照道:“你既知道疏忽,还不当众道歉?当着诸位臣公之面,好好的忏悔,要发自内心的忏悔自责。” “奴婢遵命。奴婢遵命。” 刘瑾跪着转过身来,对着群臣磕起头来。 “诸位大人,刘瑾监管不力,行事疏忽,被人钻了空子,坏了新政的名声。实在是愧疚不已。刘瑾向各位大人祈求原谅,今后我做事必三思而行,再不敢有半点疏忽。相关人员的罪责,我也将严厉追查,绝不姑息。请各位大人原谅我的疏忽,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刘瑾今后行事,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必将深思熟虑。请诸位大人监督。” 群臣皱着眉头瞪着刘瑾,这番装腔作势,着实可恶。杨廷和几乎便要爆炸了,但他现在并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授意。况且,他的话份量不够。虽然他是首辅。 “刘大人,我们原谅你。做事的人自然免不了犯错的,正所谓多干多错,不干不错。倘若干事的人受罚,甩手不干的反而没事,今后谁还积极为朝廷做事?” “是啊,是啊。更何况,刘公公是为了朝廷财税的事情着想。只是被下边的那些可恶的家伙蒙蔽了罢了。” 焦芳张彩刘宇等人都纷纷说道。一干刘瑾党羽纷纷附和着。 刘瑾松了口气,这事儿便算过去了。回头自己再高姿态的自罚俸禄,拿办一些地方上的官员,做做样子便好了。 “多谢各位担待,刘瑾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有愧皇上重托,我准备闭门思过,自罚俸禄一年,以示对我自己的惩戒。”刘瑾道。 “不错,刘瑾啊,记取此次教训。今后做事,可要当心。万不能再疏忽了。”朱厚照微笑道。 “多谢皇上宽容,奴婢……奴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子。”刘瑾叩首道。 “罢了,起来吧。今日……” 朱厚照的话说了半截,却被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 “这便完事了?刘公公闯出这么大的祸事,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道歉便算完事了?”张延龄大声说道。 朱厚照愕然,看着张延龄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岂是不妥,而是大大的不妥。这次河北大乱,死了多少人,涂炭了多少百姓?从贼的,未从贼的,当官的,种地的,前前后后起了好几万人。毁了多少城池?多少士兵死在平贼的战场上?又花费了多少银子去平贼?将来重建又要花多少钱?酿成如此大祸,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便结束了?如此,岂能服众?那些死去的百姓和官员士兵们的冤魂如何安宁?皇上,臣认为大大的不妥,当予以严惩。”张延龄大声道。 “说的好。建昌候……不……护国公说到我们心里去了。此次平叛,耀武营阵亡三百九十七人,伤者五百多人。马匹损失两百多匹。这还算好的。还有神龙中卫,河间府三卫,以及边军和霸州卫的不少人马。振威营也伤亡数百。前前后后死伤兵士上万。更别说河北之地,赤地千里。战乱之后,便要花大笔银子赈灾。这损失,不该有人负责?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便完事了?臣附议。”小公爷张仑出列,大声说道。 全场寂静无声,掉根针都能听见。张延龄和张仑两人说的话便是许多人的心里话。终于听到有人说出来,让他们心中舒畅之极。 杨廷和吁了口气,心想:到底是张延龄,虽然是个可恶的人,但是胆魄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不过,这倒是有好戏看了。 第744章 份量 朱厚照皱着眉头,他没料到张延龄会站出来说话,不同意他这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置。 别人说话倒也罢了,可这是张延龄。他不得不有所回应。 “护国公,这件事朕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土地新政是为了朝廷的财税增收而制定的。本心是好的。只是被下边的人钻了空子罢了。刘瑾确实有责任,但主要责任不在他。去年一年,新政增收了不少财税,这一点户部是有账目的。” 朱厚照的语气轻柔,似乎在恳求张延龄不要再抓着不放似的。说实话,对这位舅舅,朱厚照还真是有些敬畏。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摸不清他的路数。 “增收财税是好事。但是增收的财税可抵得过河北大乱所损失的人命财物之万一?这岂不是饮鸩止渴?”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道:“是啊,朕也是痛心。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确实损失很大。这个……舅舅,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朱厚照急的舅舅都喊出来了。朝堂之上哪有什么舅舅?朱厚照的意思是暗示张延龄别找事了,别给自己难堪了。 张延龄沉吟片刻,躬身道:“皇上,这件事若不给个交代,是说不过去的。皇上说地方上的官员念歪了经,臣也不反对。他们的罪责,万死难赎。这些官员大多数都已经死在贼兵手中,也没法追究。但是刘公公是主事之人,自是不能这么糊弄过去,起码要有个实实在在的惩罚。臣建议,免了他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贬为杂役。当堂廷杖四十,以儆效尤。以安臣民之心。相关户部官员监管不力,内廷督派人员,一并惩处。这才是纠正错误,让天下人服气的态度。” “什么?”朱厚照惊愕的看着张延龄。 夺了司礼监掌印之职,还要廷杖四十?那不是要了刘瑾的命?这也太狠了。别的不说,光是四十廷杖,便足以要了刘瑾的老命了。 刘瑾愤怒的瞪着张延龄,眼睛里充满怨毒,张延龄这是要借机要自己的命。刘瑾想明白了,倘若当真要是自己活不成,必要将张延龄的那些事抖落出来。睡了庆王府郡主的事情,还有抄安化王的家的时候,将安化王府中大量财物据为己有,中饱私囊的事情都说出来。 反正自己活不成,之前跟张延龄的那笔交易便就此作废。反正自己也不在乎多个私自调兵,私自下令渡河攻击的罪名。自己许多黑料在张延龄手里,张延龄可也有许多黑料在自己手里。 “舅舅,此事朕不能准许。刘瑾跟随朕多年,忠心耿耿,勤勉为事,朕不能如此处置他。刘瑾掌印司礼监之后,内廷安稳,从无差错,他是称职的。此次河北之乱,他虽有过,但不至于如此重罚。这件事朕是点了头的,你莫非认为,朕也该受罚不成?” 朱厚照语气虽然平缓,但是却很坚定。他是有自己的坚持的,特别是感受到受到逼迫的时候,他便会爆发出强大的逆反心理。即便是张延龄也不行。 “可是皇上,此事不给天下人交代,怕是臣民心中难以平复愤怒。刘瑾有过当罚。” 徐光祚难得的在关键时候出声,他必须帮自己的女婿说话。或许之前,他徐光祚还以自我为中心,处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是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张延龄才是保证他定国公府稳坐头等勋贵地位,不至于衰落的保证。 徐延德是不成的,今后需要张延龄撑着。若今日张延龄受挫,必带来恶果。虽然他对张延龄站出来生事持反对态度,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徐延德一带头,张仑徐延德朱麟以及一帮侯爷们也都纷纷站出来说话。 朱厚照脸色越发的难看。他万没想到,平素忠心耿耿的勋贵们今日居然集体对自己发难。这让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当初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进宫逼自己杀了刘瑾等八虎的感觉。 朱厚照的精神绷紧了,腰板也挺直了,准备做出坚决的反击。谁也别想逼自己做决定,除非自己愿意。 “定国公,诸位小公爷侯爷,还请退后。这件事是朝廷大政,非我勋贵所能决定的。不关各位的事。我乃当事之人,授命领军平叛之时,我振威营中朝夕相处的兄弟死在这场大乱之中,所以我才以平贼大将军的名义出来说话,为阵亡将士求一个公道。诸位便不要掺和了。” 在朱厚照发飙之前,张延龄抢先说道。张延龄可没想着逼迫朱厚照。徐光祚张仑他们出来帮腔,那是帮倒忙。张延龄赶忙制止。 徐光祚等人白眼乱翻,心道:他娘的,马屁拍到马脚上了。 “皇上,诸位并非是逼着皇上做决定,臣等只是求个公道,求个社稷安稳罢了。这些人谁都会在朝廷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不惧生死。都是忠心耿耿之臣,皇上万莫误会。臣只是担忧局势。现如今河北之地遭涂炭,当下要尽快安定人心,以免再次生乱。朝廷若不拿出姿态来,民心如何安稳?天下人都看着呢。朝廷不能赏罚不明。当然,皇上若是执意不肯处罚刘瑾,臣也没话说。就当臣什么也没说。臣退下了。” 张延龄躬身行礼,后退归列。 朱厚照皱着眉头,脑海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当真要为了刘瑾得罪所有人?杨廷和当日也提及追责刘瑾之事,现在勋贵们,特别是自己倚重的舅舅也出来说话,自己难道无视他们? 张延龄数次救驾,每每于危急之中受命,他是自己最可靠的帮手。若此番不给他颜面,今后再遇纷扰,他可未必肯出头了。放眼朝廷上下,目前似乎只有张延龄能够真正为自己解决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自己并不想让张延龄失望。 “不可当孤家寡人,要善于听取臣下的意见,他们才是治理江山,稳定江山的基石。” 父皇当初跟自己一再说的话涌现脑海之中,朱厚照当时觉得没什么,但是随着历练和年纪的增加,他也明白了这些道理。 自己即位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自己可以不在乎,天下人可都看着。为何安化王能造反,为何贼兵起事从者云集?这都是对自己的不满在累积所致。 朱厚照皱着眉头在宝座上沉思,大殿里雅雀无声,群臣都齐刷刷的看着朱厚照。看今日这件事如何了局? “这样吧。”朱厚照开口道。 众人都看着他,侧着耳朵细听,不肯放过一个字。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不能革除,在这个职位上,刘瑾并无过错。但是河北之乱,确实刘瑾该负些责任。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当廷廷杖二十,罚俸两年,昭告天下。舅舅,诸位臣公觉得如何?”朱厚照道。 张延龄吁了口气。他知道今日想要靠着这件事弄死刘瑾是不现实的。他今日只想知道朱厚照对自己到底有多少的信任,到底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很显然。自己要稍微重要那么一丢丢。肯对刘瑾打板子,已经是极限了。这也验证了自己之前一直不肯通过这些事对刘瑾下手的猜测,因为根本不可能通过这些常规的弹劾扳倒刘瑾。 能杀死刘瑾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刘瑾作死密谋造反,二是杀父之仇。 第745章 交易 大早朝在刘瑾的惨叫声中落下帷幕。 当然,行刑的是锦衣卫大汉将军,自不敢下手太狠。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太过敷衍。二十廷杖下去,刘瑾屁股开花,外加屁滚尿流。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屁滚尿流,裹着裤裆的白布都湿透了,全是失禁的尿所致。太监本就是残疾人,平素还裤裆滴滴答答的漏尿,不得不用吸水的白布裹着,还要随身携带香囊遮盖气味。更不要说在廷杖责打之下了。 疼不疼,重不重,倒是还在其次。关键是面子丢尽,狼狈不堪的情形让人快意。群臣平素见到刘瑾都是前呼后拥高傲无比的样子。此刻见他在大殿地上被打的婉转娇蹄,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朱厚照倒是不忍看,同意廷杖之后便自行下朝回乾清宫去了。众朝臣可不肯散去,一直看到二十廷杖打完,刘瑾被小太监们抬着离去,这才纷纷笑眯眯满足的离开。 殿外阳光刺眼,张延龄顺着大殿台阶往广场上走,一群官员侯爷们特意等在台阶上向着张延龄道贺。 “恭喜护国公,贺喜护国公。永乐之后,我大明得封国公的,您还是第一人。恭喜恭喜。” “是啊,真乃是‘二十高名满天下,一身富贵来逼人’啊。恭喜恭喜。” “护国公年方弱冠多一些,便封国公之爵,堪比大汉霍去病啊。勇武谋略胆魄皆可比肩。” “呸呸呸,莫要瞎说。霍去病怎好比护国公?秦大人,你这个比喻不恰当。霍去病只是封侯,护国公可是国公呢。再说了,那霍去病年纪轻轻便死了,你这不是咒护国公早死么?” “我操你个姥姥的,马瘸子,你个狗东西编排我是不是?本官什么时候咒护国公了?你这厮嘴巴真他娘的贱,本官得用粪刷给你刷几遍。” “……” “……” 一群官员吵闹着,几乎要打起来。 杨廷和面色铁青的从旁经过,厉声喝道:“干什么?成何体统?读书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几名争吵的官员这才讪讪行礼离去。 朱麟站在张延龄身旁响亮的大笑,指着那几名官员道:“瞧瞧,读书人,圣贤书读到狗身上了。” 徐延德哈哈笑道:“可不是么?我大明朝这路货色可多的是。” 杨廷和皱眉道:“二位小公爷怎可当众羞辱读书人。” 朱麟挺胸道:“怎地?不许啊。我大明朝律法哪条哪款不许骂读书人了?你杨首辅这也管啊。你要管我,也先管好你外廷的人。谁得势便拍谁马屁。” 杨廷和脸色更加难看,却也不和朱麟争执。对张延龄拱手道:“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廷和想和你说几句。” 朱麟叫道:“谁有空啊?护国公要和咱们哥几个去喝酒庆贺呢。你适才不是话多的很么?想坏别人的好事,现在又来凑上来说话,你也真腆得下脸。” 张延龄忙摆手道:“朱兄,别这样。杨首辅也不是针对我。杨首辅,咱们去哪里?” 杨廷和道:“那便林子里的小亭中说话便是。不会耽搁你太多的功夫。” 张延龄伸手道:“请!” 两人下了台阶走过广场,来到花木中的小亭之中。阳光明媚,林木之间光线透下来,洒下斑斑点点的亮光。树冠被阳光照着,像是镀了一层绿色的光晕,甚是好看。 杨廷和站在亭子里看着外边,负手半晌不出声。 张延龄等了一会,忍不住道:“杨首辅,你叫我来又不说话,那是为何?若没有话说,我便走了。” 杨廷和转过身来看着张延龄道:“我在等你说话。你难道没有话要问我么?比如,我为何阻挠你授国公之职?” 张延龄微笑道:“看来你有话要说,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不过你既然想要说,我便满足你。你为何阻挠呢?” 杨廷和沉声道:“那是为你好。” 张延龄愣了愣,大笑起来。我这是为你好,这话听着特别熟悉。张延龄不知被多少人当面说过这句话。一般都在被对方训斥了一顿之后。 这句话相当的玄妙。许多言外之意都尽在不言之中。 “张大人觉得很好笑么?”杨廷和皱眉道。或许是无意,或许是刻意,杨廷和只称张延龄为张大人,并不称国公。之前可是张侯爷张侯爷挂在嘴边上的。 张延龄笑个不停,捂着肚子道:“对不住,我不是笑你,我是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情。” 杨廷和皱眉道:“什么好笑的事情。” 张延龄道:“家里的事。就是,我那犬子,昨晚吵闹不休,乱丢东西。我家夫人打了他一顿,孩儿哇哇的哭。我夫人便又搂着他说:我是为你好,你要守规矩。哈哈哈,你瞧,跟你杨大人适才说的话一样。打了人,还要说我是为你好。打了就是打了,偏偏还要装好人。” 杨廷和表情尴尬,皱眉道:“看来你是记恨我了。我是真的为你好。你如此年纪和资历封国公,这对你未必是好事。锋芒甚,容易惹人非议。上的越快,脚下不稳固,容易摔得更惨。” 张延龄呵呵笑道:“我多谢你的好意,那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你杨大人管好自己的事情。不是我说你,你跟尊师比起来,简直差着十万八千里。尊师李首辅那才叫气度非凡,有胆有谋。如果今日他还在世,在大殿上,必是洋洋洒洒一篇弹劾刘瑾的奏折,弹劾他造成的动乱。而你,身为首辅大臣,对此不发一言。真是教人失望啊。” 杨廷和怒道:“我外廷的处境你又并非不知?我们的话,皇上会听么?你张延龄出面,皇上尚且不肯治刘瑾的罪,我们说有用?” 张延龄冷笑道:“这便是无能者的辩解。成不成是一回事,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敢说,是你的态度问题。你不敢说,便说明你没有气魄,毫无担当。” 杨廷和气的脸色发白,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下来情绪,沉声道:“张大人,本人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本人是有些事情想和你探讨探讨。各人有各人的行事手段,我是我,老师是老师,我们是不同的人。” 张延龄点头道:“罢了,我知道你。无非便是想隐藏起来,不敢成为众矢之的罢了。你无非希望我和刘瑾斗气来,最好是个两败俱伤。今日你满意么?刘瑾挨了板子,皇上也生我的气。我这个国公,刚刚被赐予,便要失宠了。” 杨廷和道:“张大人,你怕是有什么误会。我杨廷和岂有如此不堪?现如今这种情形,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我们还需共同合作。刘瑾已经设立外四军,即将拥有大量兵马在手。这之后更是权势熏天,不可一世了。我担心他别有所图,所以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勋贵外廷联手,参了刘瑾。皇上对你还是信任的,你若加入,此事必成。便以外四军这件事着手,让皇上明白刘瑾的野心。” 张延龄皱眉笑道:“我可不掺和这等事。我今日已经得罪人了,你休想扯着我去干这件事。你无非便是看我是国公了,又知道皇上对我还算恩宠,所以拉着我,以壮声势。我可不上你的当。你要干,自己率领外庭群臣干便是,不要扯上我。” 杨廷和怒道:“张延龄,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为了大明朝廷着想之人。大明现在危机四伏,若再不纠枉,社稷危殆。我不信你不知道刘瑾设立外四军的目的。你当时不但不制止,反而赞同。我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你压根心里没有大明社稷。” 张延龄冷声道:“你可莫要说这些话,还轮不到你说我这些。我张延龄自问无愧于朝廷。我这国公怎么来的?天上掉下来的么?是我带着兄弟们拼命挣来的。你们这些人,高级庙堂之上,事情来了不知如何应对,事情过了便一个个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胸怀大明社稷?那是嘴巴说的?那是要做出来的。我不但剿灭了叛乱,还最大限度的保护了百姓。你做了什么?” 杨廷和愣了片刻,摆手道:“好好好,我们不吵架,我们只说事。张大人,你觉得朝廷这么下去会向何处去?皇上如此偏袒刘瑾,刘瑾又攫取了兵权在手。我外庭大半人都是他的走狗,你难道不心焦?这种人插手朝政,搞出宁夏之乱,搞出河北之乱来,却还安然无恙。难道这正常么?刘瑾一日不除,大明江山社稷便要完了。焉知此人还会做出什么事来。皇上似乎被他蛊惑了一般。若他再弄出什么事情来,我大明朝还能经受几个河北之乱?” 张延龄看着杨廷和激动的表情,轻声道:“杨首辅,这番话你若是在朝廷上说出来,我会佩服你之极。可惜,你只敢在我面前说。朝廷往何处去?那是你首辅操心的问题才是,你问我作甚?我已经说了,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弹劾刘瑾的。况且,刘瑾算什么?一个没卵子的太监,靠着逢迎皇上而已。今日你也看到了,我想办他,他还不是得挨板子。我想解决他,倒也不难。也犯不着拉着别人帮忙。” 杨廷和眉梢挑起,惊道:“莫非,你有办法除了刘瑾?” 张延龄道:“我说了么?我可没说。” 杨廷和道:“你若能除了他,我杨廷和给你磕头道歉。而且,你这护国公我也心服口服。” 张延龄冷笑道:“我可不是为了你去做什么事情。况且,你说的这些都是虚的。倘若你真的希望我做些什么事情,便该来些实际的。” 杨廷和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沉声道:“我明白了。今年的急救散采购多批五十万罐。另外,听说济世堂的清凉油不错,配备军中也是良药。可以采购五十万盒。” 张延龄大笑起来道:“杨大人有些尊师的风范了。不过,我要的不是这个。皇上很快便要和我商议火器归于朝廷的事情。我要你帮我个忙。我西山庄园有个小作坊,仿造佛郎机炮的工作,朝廷无需另建作坊了。我们出产,朝廷收购,皆大欢喜。” 杨廷和眼中的鄙夷掩饰不住。这些勋贵还是利字当头。张延龄和其他人一个德行,没有任何区别。这种事,也能拿来做交易。当真是一群大明的蠹虫。 “好,这件事我内阁有权决定。便照你说的办便是。”杨廷和沉声道。 第746章 我是为你好 张延龄回到广场上,几位小公爷伸着脖子看了半天,见张延龄回来,朱麟忙不迭的询问。 “这厮找你说了什么?这种人不用搭理他。” 张延龄笑道:“同朝为官,也没那么多仇恨。再说,人家是内阁首辅,咱们也不能太不敬。咱们团营的兵饷可都是从人家手里过的。” 朱麟瞪着眼道:“他还敢刁难咱们不成?” 张仑笑道:“老弟,话不能这么说。他那边要认真一些,咱们团营的兵饷要少一大截。延龄说的对,不必得罪他。总之,延龄的国公也封了,他也阻挠不成。我看,今日得好好的庆贺一番。我做东,翠屏楼怎么样?” “好好好。翠屏楼好啊,不知那位秋月姑娘还在不在了。”朱麟眉开眼笑的道。 张延龄哈哈笑道:“还敢去翠屏楼,那回差点摔死我。脑袋上的疤还在呢。” 朱麟涨红了脸道:“别提那事了。这会你要谁,我绝对不争。” 众人哈哈哈大笑起来。张延龄记起了穿越之初在翠屏楼和朱麟争风吃醋摔死了真身,自己魂穿而来的情形。那也就是六年前的事情,现在自己已经贵为国公,妻妾成群。也已经正式成为勋贵中的翘楚人物。 想一想那时之事,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几人说说笑笑便往给宫外走。忽然身后有人远远叫道:“护国公留步。” 几人停步回看,却见张永气喘吁吁的跑来,脸上全是汗。 “张公公,何事?”张延龄笑道。 张永先拱手行礼道:“恭贺护国公荣升国公,尊荣无比。咱家说什么也得讨杯酒喝。” 张延龄笑道:“那是当然,过两日自当宴请庆贺,届时张公公乃座上之宾。” 张永笑**的道:“咱家一定去。这个……请护国公跟我去一趟乾清宫。皇上叫我请你去说话。” 张延龄楞了楞道:“皇上是不是发火了?砸东西了么?” 张永低声道:“您老一猜就着。刘瑾被打的血糊拉兹的抬进去的,皇上开始还好,见了刘瑾的样子,刘瑾又哭又哼的。说些什么‘奴婢这回怕是要死了,将来皇上要保重,奴婢不能伺候了’这样的话。皇上便很生气了。又是砸东西,又是骂人的。高凤劝了两句,被皇上踹了一脚,胯骨轴子都青了。” 张永学着刘瑾说话当真惟妙惟肖,太监的嗓音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 “这狗杂种,打的轻了。还敢说嘴。编排护国公的不是是么?”朱麟骂道。 张永道:“什么也别说了。护国公还是跟咱家去一趟吧。” 张延龄摊手对张仑等人道:“各位,没办法了,我得去见皇上了。估摸着没什么好事。这翠屏楼怕是去不成了。” 张仑笑道:“不打紧,改日再去便是。见皇上要紧。延龄,你可要小心应付,皇上恼了,不要再刺激他了。免得招惹麻烦。” 张延龄拱拱手道:“我自家省得。几位,不好意思了。回头我请客赔罪。” 众人拱手告辞,张延龄随着张永往乾清宫走。 路上,张永低低问道:“国公爷,那事儿办的如何了?人找到了么?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被刘瑾他们排挤,什么时候才能当上掌印啊?” 张延龄微笑道:“张公公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必是要兑现的。这几年你忍辱负重,帮了我不少忙。我把你当自己人看。也不瞒你。陈将军正在往回赶,人已经找到了。就是这段时间的事了。稍安勿躁,依旧夹着尾巴,千万别被别人察觉。” 张永大喜道:“咱家知道,咱家明白。咱家睡觉都捂着嘴,就怕露了口风。” 张延龄点头道:“够精细,佩服。” 乾清宫后殿春阁廊下,一群太监宫女们噤若寒蝉的站在廊下。只听得里边乒乒乓乓的砸东西的声音。皇后夏氏带着两名宫女远远的站在对面的廊下看着,神色平静,倒像是跟她无关一般。 张延龄遥遥向皇后行礼,皇后还了一礼,转身带着人去了。 东春阁门口,张延龄到来之后,丘聚魏斌高凤等人看着张延龄目光中都带着怨毒之意。 张延龄皱眉道:“几位公公都站在外边作甚?皇上在里边做什么?乒乒乓乓的砸东西么?因何而生气?你们不进去伺候着,万一砸碎了花瓶,伤了他怎么办?怎么办差的?” 几名太监差点跳脚。张延龄这时候还装糊涂阴阳怪气。皇上因何发怒,他心里没有数么? “护国公还是赶紧去见皇上吧,皇上等着您呢。”高凤冷笑着道。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张延龄冷笑一声,掀开门帘进去,绕过屏风之后,进入春阁之中。朱厚照手里正举着一本书欲往地上砸,书已经举过头顶,见张延龄进来,僵在那里。 “臣张延龄叩见皇上。”张延龄沉声行礼。 朱厚照冷笑着将书丢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声道:“护国公来啦,朕还当谁呢。护国公今日可威风啊,大殿上非要处置刘瑾,朕都不得不听你的。呵呵,护国公可了不得……”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便是因为这个生气?” 朱厚照道:“那你说,朕是为了什么生气?” 张延龄道:“皇上生气又何必砸东西。既是恼了臣,革了臣的职,夺了臣的爵,将臣也打廷杖便是。这些书籍花瓶香炉有什么过错?砸了还得买,还要花银子。” 朱厚照摆着手道:“你也别跟朕说这些,你今日的行为,跟刘健谢迁李东阳他们当日所为何异?” 张延龄皱眉道:“皇上是怪我逼你做决定,惩办河北之乱的责任者是么?” 朱厚照道:“朕也是要负责的,朕岂不知是新政导致的乱局?你是不是也要追究朕的责任?要不朕下罪己诏,向天下人谢罪?”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不要说这种话。臣是为了你好。” 说到这一句,张延龄自己差点笑出来。不久之前,杨廷和也是这么说话的。 “为我好?那可奇了。朕被你搞得面子无光,你倒是为朕好?”朱厚照冷笑道。 “是,臣不但是为皇上好,还为了刘公公好。臣是一片好心。皇上没有领会罢了。”张延龄道。 “那你说说,怎么个好法?”朱厚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突然感觉唇焦口燥,大声嚷嚷道:“来人,上茶。都死到哪里去了?想渴死朕么?” 外边一群太监连声答应着,高凤赶忙沏茶送进来。朱厚照见张延龄站在那里,想了想道:“给护国公也沏一杯。” 高凤愣了愣,朱厚照喝道:“去啊,戳在这里作甚?” 高凤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心想:他娘的,怎么回事?皇上不是恨得牙痒痒么?见了面又沏茶,什么情况? “皇上,河北之乱闹得太大,朝廷上下,万民侧目,这件事是糊弄不过去的。皇上不该为刘瑾找理由。这种时候,刘瑾该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才为忠心。谁都知道皇上首肯了新政的计划,但是刘瑾不能这么做,岂能将责任牵扯到皇上?所以,他出来顶罪受罚,乃是保全皇上的颜面。皇上护着他,不肯罚他,这反而像是拿纸包着火,上上下下的怒火难以发泄,岂不是要怪皇上是非不分?火起不发泄出来,如何安稳?河北当地需要尽快安抚人心,让百姓重新安顿。新政这件事是他们的噩梦,严惩刘瑾,正是给众人一个火气发泄的机会。泻了火,心里不就平和了?刘瑾挨了板子,换来人心安定,他也算是值了。” 张延龄娓娓而言,朱厚照喝着茶皱着眉头听着。张延龄的意思无非是,刘瑾是你的一条狗,这种时候你护着狗作甚?狗咬了人,自然是打狗。不然别人怪的是主人。狗的作用便是用来顶罪担责的。 “刘公公挨了打,也是好事。又打不死他。臣殿上不说的狠些,皇上怎好讨价还价?臣若轻描淡写的说,也对不住死伤的兄弟们,臣也不好交代。别人还以为臣和皇上打配合,唱双簧呢。刘瑾平素积怨甚多,宁夏之乱皇上便强行护着他,臣下也没说什么。但河北这档子事损失巨大,动摇国本,挨几十板子,被羞辱一番,这难道很过分?臣真要是想刘健谢迁他们那样,便不会是在朝上那般所为了。臣怕的是,积攒的怒气太多,不得宣泄。最终外庭那帮官员会再来找皇上。难道又要将外廷那些官员全罢免赶走?那朝廷的大大小小事务谁来做?皇上亲自去管那些事?那岂不是得累死。所以,刘瑾吃点亏,换来的是上上下下心里安宁,换来的是天下人对朝廷不那么失望。别人只会对皇上增加好敢,刘瑾也算是担了责任。皆大欢喜的事情。皇上怎么还怪臣呢?” 朱厚照脑子算聪明的,却已经被张延龄的一番话给绕的晕乎乎的了。想想,似乎确实很有道理的样子。张延龄似乎确实是好意。 “你当真是这般用意?”朱厚照不甘心的挣扎道。 张延龄道:“皇上,臣对皇上还能有隐瞒么?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臣也从不负皇上。臣不善言辞,只会用行动证明。你要臣发誓赌咒,臣都可以。皇上,这次的事情得赶紧平息下来才是。这几年不安稳,臣真是心急如焚,皇上也该想想了。” 朱厚照吁了口气道:“看来是朕错怪你了。舅舅,朕也很心焦。朕即位以来……怎地便年年不太平。原因是什么?朕当真不如父皇?” 张延龄道:“皇上不必妄自菲薄,这不是皇上的错。有些事是积累下来的。比如财税亏空之事,又不是皇上手里亏空的,先皇手里,甚至成化年便已经开始亏空了,到了本朝更加严重罢了。皇上是有为之君,想要解决此事,这才会弄新政,想办法。才会发生这些事情。这是一环套一环的,在皇上手里爆发的矛盾罢了。或许上天认为,皇上是有为之君,所以要在皇上手里解决这些矛盾。积攒下去,大明朝迟早还会爆发这些危机,比现在还更严重。” 朱厚照听着心里熨帖,点头道:“舅舅说的有理。朕不该妄自菲薄。只是这事情该如何解决?朕也是束手无策了。” 张延龄道:“会有办法的,臣保证。” …… 张延龄退出春阁的时候,朱厚照送出春阁外,笑脸相送。高凤等人甚是惊愕。 张延龄交给高凤一罐身上常备的急救散,请他带给刘瑾敷伤。高凤去见了刘瑾,说了皇上召见的事情。刘瑾气的大骂,将一罐急救散摔得粉碎。 第747章 春风得意 宣北坊张延龄府前,早已是锣鼓喧天,张灯结彩。 报喜的人早已来了几拨,小郡主徐晚意等人也是惊喜万分,万没想到自己的夫君居然被加了国公了。 得到消息之后,徐晚意谈如青阿秀徐幼棠四女相视而嬉,心中均想:“咱们四个可算是眼光好,加了个夫君平步青云。又是立功又是受赏,现如今已经是国公的爵位了,比肩大明顶级勋贵。真是万难想到。” 阿秀拿银子赏了报喜的人,又在门口拿银子赏了大群周围得到消息的百姓。更有街面上那些识趣的,踩着高跷打着锣鼓划着旱船跑来凑热闹。 阿秀心情高兴,一并打赏,毫不吝啬。现如今的阿秀可不比以往了。嫁给张延龄之初,连侯爷府中一顿饭满桌的菜都大叫浪费。看着一个月的花销如流水,心里肉疼的很。 但现在,银子流水般的进来,又流水般的从手里出去,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作为家中管事的夫人,如今自有了一番雍容沉稳大气之度。 正所谓养移体居移气。环境和地位对一个人的改变是潜移默化,却又是很明显的。 阿秀在外边招呼道喜的百姓的时候,其余几位忙着打扮自己。今日是个大日子,得打扮的隆重端庄些,一会要到门口迎接张延龄。 晌午时分,几名女子在前厅中喝茶等待,命黄四在门口盯着。一旦侯爷回来,便立刻禀报。 然而,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等的心焦,茶喝的没味。 还是徐晚意了解那帮勋贵,皱眉道:“该不会是下了朝被众人拉去喝酒了吧。这番光景还不来,真是奇怪了。” 谈如青用纤手拈着茶勺搅动茶水,笑道:“不会,就算他去喝酒,起码也命人回来报个信。没有信,便是没去。等着吧,也许是事情多,早朝拖得久了。” 众人再等,不久前往宫门打探消息的马全回来,又带回来了些坏消息。说张延龄在朝上跟皇上顶牛,下了朝被皇上拉去训斥了。搞不好要有麻烦。 众女又慌了神。这回谈如青道:“可别刚封了国公,转眼便被革了,那可成了笑话了。” “呸呸呸呸呸!乌鸦嘴。这事儿哪有这么儿戏的?封了国公,便有免罪之权。要赐给丹书铁券免死的。叫你们说的这么随便么?”徐晚意嗔道。 徐晚意这么一说,大伙儿便又安稳了下来。 大明朝不光是国公,侯爵便有诰卷免罪了。这便是勋贵的特权。只要不是谋逆造反之类十恶不赦之罪,一般的罪行最多革职,人身安全是没有任何担心的。 “你适才不也是慌了,还说我们。你这定国公府郡主出身,怎也慌了?”谈如青故意和徐晚意拌嘴。 徐晚意起身上前,伸手捏谈如青的脸蛋,笑道:“倒要瞧瞧你这嘴巴为何不肯认输。” 两人嘻嘻哈哈笑着正闹得欢,猛听得府门前有人大叫:“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叫的人正是黄四,见到张延龄从树荫下骑马小跑而来,他连忙叫了起来。 众女忙整妆容衣衫,徐晚意还不忘骂一句:“要死的东西,现在还叫侯爷。咱家是国公了。” 说话间,张延龄已经在门口下了马。周围众百姓纷纷作揖磕头,大声道贺。 张延龄将马辔马缰交给身边人后,笑道:“嗬。好热闹啊。都给了赏了么?来人,打赏。” 黄四道:“不用打赏了,阿秀夫人都赏过了。这帮家伙贪得无厌,拿了又拿,把咱们家当凯子了。” 张延龄笑道:“这是什么话?爷我加官进爵,别人自当同喜。给些赏银算什么?你呀,就是小算盘打的精,没出息。” 黄四挠头尬笑。张延龄上了台阶往门里走,却见照壁前方,徐晚意带着众女到来,一个个喜气洋洋。见了张延龄一起跪地行礼。 “恭喜夫君,恭喜相公。”众女娇声道。 张延龄忙躬身作揖,笑道:“行此大礼作甚?快起来说话。” 徐晚意笑道:“这是大事,得封国公,这是何等尊荣之事,比中状元都金贵。自当大礼参拜。”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说的也是。状元三年出一个,国公十年也未必封一个。确实金贵。但是你们更金贵,瞧,衣裳弄脏了。快起来吧。” 众女忙起身来,看着张延龄笑。张延龄站在她们面前,听着耳边鞭炮锣鼓响着,看着眼前妻妾的笑脸,想说话,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刹那间,恍如在梦中。 “爷,这门头可得换了去了。还是建昌候府,这怎么成?咱们是护国公府了。”马全的话将张延龄拉回现实。 张延龄抬头看着门楣上的建昌候府的匾额,点头道:“换,马上便换。去内城正阳门的瀚宝斋去做一副。用王羲之的字体。红底烫金的那种。银子不差他的。务必制作精良。哈哈哈。” 众人看着张延龄的得意的样子,都大笑起来。确实,这封国公的尊荣,是够他嘚瑟骚包的。 当下前呼后拥回到厅中,厨下酒菜早已备好,开酒席家宴庆贺。夫妻几人欢声笑语,心情畅快之极。 酒过三巡,徐晚意问起马全回来禀报,皇上发怒的事情。张延龄倒也并不隐瞒,将朝上的事情说了。 徐晚意沉吟片刻,点头道:“夫君做的对。这个刘瑾不像话,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皇上还包庇他。这怎么成?大明朝要是照他这么搞下去,便要完了。夫君拼死拼活的维持,这边平叛,那边平贼。有人总是到处点火,岂不累死了也。” 众妻妾纷纷称是。张延龄暗暗点头,自己这几个妻妾虽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是三观皆正,倒也确实是志同道合。 酒席上商量了之后设宴庆贺的事情,同时也分派了人将消息送到西山庄园,叫徐杲张老吉他们知晓,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这些事,自然是她们张罗,张延龄只交代下去,也不用自己费心。 午后时分,酒意熏熏的张延龄昏昏欲睡。张翼闹腾的慌,便去了东院谈如青的院子里躺在谈如青的凉席上歇息。 谈如青歪在一旁给张延龄打着扇子,和张延龄说话。不经意间,却叹息了一声。 张延龄眯着眼道:“怎么?有心事么?” 谈如青道:“你不去瞧瞧清仪么?” 张延龄坐起身来惊道:“她不是走了么?我出征之前,她不是不辞而别了?” 谈如青白了他一眼道:“你说那孩儿不要,她怕你用强,便让我替她撒谎。说回宁夏了。其实她还在正南坊的宅子里呢。她挺着个大肚子,怎么回宁夏?你也不想想。” 张延龄哎呦一声,皱眉不语。 谈如青道:“怎么?你还想着拿了那孩儿?你可真狠心。” 张延龄摇头道:“我想明白了,留着便留着吧。其实不是我狠心,而是她一个未婚郡主,就生个孩儿算什么?教人知道了,她可名声尽毁。关键是,她是庆王府郡主,我也娶不了她。难道要她做妾?” 谈如青嗔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去了趟宁夏,把人勾上床了,然后又说这些。” 张延龄苦笑道:“天地良心,她主动的。” “呸,她主动便成么?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对你用强?但凡你没那个心思,也不会发生那种事。”谈如青讥笑道。 张延龄无言回答,这倒也是。自己从内心里还是有着猎艳的欲望的,否则她还能强迫自己不成?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并不后悔,我只是内疚于对她造成的困扰。她既在京城,我自当去看她。抽空你陪我一起去。清仪,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张延龄叹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可是已经跟清仪说好了,当她肚子里孩儿的干娘。我几天一次去看她,她现在大人孩儿都很好,状态不错。估摸着孩儿生下来健健康康的。你平白多了个孩儿,还矫情什么?”谈如青摇着团扇朝张延龄乱翻白眼。 张延龄不说话了,忽然间一把抓住谈如青道:“哎呦,你现在了不得,教训起我来一套一套的。几个月没见,嘴巴又伶俐了些。我来瞧瞧身上有什么变化?” 谈如青红着脸挣扎,想要逃走。却被张延龄一个老鹰抓兔扑倒在凉席上。不久后上下失守,只的哼哼着任凭张延龄胡天胡地的乱撞了。 第748章 宏伟蓝图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9章 大事将至 六月初九,残月当空之时,张延龄望眼欲穿的陈式一终于归来。 当陈式一带着一身的风尘,人瘦毛长的出现在护国公府前厅之中的时候,张延龄激动的差点要抱住他亲两口了。 “哎呦,这是谁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张延龄快步上前,大喜叫道。 “卑职给国公爷道喜。恭贺国公爷荣升护国公。卑职听到消息,欢喜的几晚没睡着觉。”陈式一跪地磕头道喜。 张延龄一把将他扯起来,笑道:“快快免礼。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陈式一道:“卑职幸不辱命,人都找到了,口供也都录了。” 张延龄喜道:“太好了,太好了。人在何处?你不会带进京城了吧?” 陈式一低声笑道:“侯爷……不,国公爷也忒小瞧卑职了。卑职怎也是跟在您身边历练了这么久,怎不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京城耳目那么多,如此重要的人证怎会带回京城?我将他们安顿在西城外的秘密所在,命一队亲卫兄弟严密看守。” 张延龄抚掌赞道:“好,正该如此。快说说,怎么找到他们的?” 陈式一可怜巴巴的道:“国公爷赏口酒喝,卑职刚下马,家门都没进,便来见您了。连我家夫人画意都不知道我回来了。” 张延龄忙大声吩咐:“来人,上饭菜好酒,摆到我的书房里。” 陈式一狼吞虎咽的喝了半壶酒,吃了几盘菜。张延龄心里着急,却也并不催他。陈式一又灌了一杯酒,满意的打了个酒嗝,抹了嘴巴,长长舒了口气。 “吃饱了?”张延龄笑道。 “国公爷府中的饭菜就是香,怪道是画意在家天天抱怨我家厨子没水平。”陈式一道。 “你家厨子哪里请的?我府中的厨子原来是丰泰楼的掌勺大师傅,每月五十两银子,包吃包住包伺候请来的。”张延龄道。 陈式一吐吐舌头道:“我的娘,请不起。” 张延龄笑道:“赶明给你请个,银子我出。小事一桩。” 陈式一忙摆手道:“可不敢,侯爷待卑职已经很好了,这也要侯爷张罗,岂不是羞愧死我了。侯爷,说正事吧。” 张延龄翻翻白眼,心道:“你他妈早该说了,在这里扯什么厨子做的饭菜味道。想急死我么?” “按照侯爷提供的线索,卑职去了陕西甘肃两地找人。本来以为可以按照地址很轻易的找到人的,结果事与愿违。太医院原院判刘文泰,掌事方叔和都不在原籍。两名太医院的杂役倒是在甘肃天水县找到了。但是刘文泰和方叔和被革职,以家产抵罪之后都躲了起来。不过好在卑职辗转从一名他们的好友口中得到了他们的下落。您猜怎么着?这两个家伙跑到终南山中隐居当神仙去了。”陈式一沉声说道。 张延龄恍然,点头道:“难怪你折腾了这么久。终南山那么大的地方,确实不好找。你该不会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去找的吧。” “嗨,那就别提了,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到处找了。卑职带着人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找。找到遍了整个终南山,累的半死。兄弟们带的干粮都吃光了,还在山里打了几头野物充饥。我靴子都穿的破破烂烂的。一名兄弟不小心还掉到山涧里。差点摔死。得亏下边有水,才捡了一条命。”陈式一摇着头叹道。 张延龄笑道:“可真是辛苦各位了。到底还是找到了不是?” “那还用说?国公爷交代的事情,卑职便是拼死也得完成。不然有脸回来么?兄弟们说好了,要是找不到,干脆在终南山隐居当山大王了,哈哈哈。没脸回来了。”陈式一笑了起来。 张延龄作势抹了一把汗道:“幸亏找到了,不然我岂不是作孽了。画意要当寡妇,你儿子没爹爹,我少个好兄弟。” 陈式一嘿嘿笑道:“也就是那么一说,还真能如此么?但终究在一个小山谷里找到了他们。两个家伙倒是会享福,妻儿老小都丢了,跑到山里搭了茅舍种地采药,一辈子也不打算出去了。最终还是被我们给找到了。管他躲到天边也是逃不脱的。” 张延龄缓缓点头道:“他们是不想连累家人。这件事他们能逃得性命已经是万幸。刘瑾回过神来必是要杀了他们的。他们索性失踪,反而保全了家人性命。” “确实如此。这两个家伙死活也不肯跟我走,说那件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我给他们看了高廷和的血书。他们才肯跟我们出来。他们要是不肯,我定是要用强了。他娘的,这两个老家伙如惊弓之鸟一般,路上还不时的问国公爷有没有把握什么的。”陈式一瓮声瓮气的道。 张延龄呵呵而笑道:“他们怕也是正常的。这事儿干系性命,谁也不敢碰。他们因为那件事被革职拿办,抄了家产抵罪,能逃得性命已经不错了。高廷和和徐杲在狱中惨死,坟头草都多高了。” 陈式一点头道:“是啊。他们算是不错了。高廷和和徐昊是亲手抓药的人,接触了药物,所以他们是直接责任者。他们两人便是没死在狱中,怕也活不成。” 张延龄点头。陈式一从怀中掏出一沓子纸张来递给张延龄,张延龄皱眉道:“这是什么?” “口供啊。上面两份是太医院两名杂役的口供。证明了刘瑾这狗贼当天白天确实去过太医馆。他们当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刘瑾进去他们没看见,但是刘瑾偷偷跑出来的时候他们却是看见了,只是当时没在意。后来出事了,牵扯了许多人,这两人一商量,便辞了差事直接回甘肃天水县了。”陈式一低声道。 陈式一的絮叨中,张延龄也快速看完了那两名太医院杂役的口供,基本和陈式一所言的一致。 “这两人的口供很重要。刘瑾矢口否认没有去过太医院,他们的口供足可证明刘瑾是在撒谎。这是在场证明,而且戳破了刘瑾的谎话。但是这还不能证明刘瑾做了什么。下边这些是刘文泰和方叔和的口供?” 张延龄苦笑道:“他们交代了多少?怎地这么厚厚一沓?” 陈式一忙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交代的有没有用,便命人一路上将问他们的话全部记下来了。所有他们说的话都在这里,免得遗漏。” 张延龄哑然失笑。翻看了几张,全是一些对话。有些无关紧要。 必如一张纸上写着这样的对话: “刘院判起的好早啊,昨晚睡得好么?” “还好,就是床板硬。老腰受不了。” “下次叫人给你们加床垫被。方掌事呢?睡得好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去了京城也是个死。反正是死,这算什么。” “莫说这样的话,你们不会死的。只要你们配合我们行动,好好的交代你们知道的事情。咱们吃早饭去,回头好尽快赶路。” “赶路赶路,我们这把老骨头可真受不了了。你们太蛮横了。回头我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你可别这么说,回头给你们弄辆车……” “……” “……” 一大叠纸上充斥着这样毫无营养,无聊的对话。张延龄看得是头皮发麻。但陈式一这么做,却是他行事周到的表现。他不知道那些信息有用,所以索性全记下来,让张延龄辨别。虽然办法笨了些,但是这种举动还是周全的。 这些东西要整理,需要时间。里边的对话确实涉及到了一些事。张延龄看了几张,将口供全部收好。 “大人,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刘瑾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下药害了皇上。这事儿当真么?他确实出入了太医院配药的地方,但是未见得便是他做的。我可不是为他想,卑职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做动机何在?”陈式一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你想想当时的情形。皇上那时候还在东宫。刘瑾只是东宫的一个内侍罢了。那时候太子嬉闹的事情已经惹恼了一些人,皇后和皇上也都知道了。已经有风声说要把刘瑾踢出太子身边了。这时候若你是刘瑾,你会怎么办?离开太子身边,他便什么都没了。” 陈式一想了想道:“若是我的话,自然是紧抱着太子大腿,想办法让太子保着自己。” 张延龄苦笑道:“你这是保守被动的做法。刘瑾的做法便是乘机给先皇下药。先皇一旦没了,太子便要登基为皇帝。太子一旦成了皇帝。他刘瑾便得道升天了。明白么?太子不当皇帝,刘瑾便掌不了大权。本来应该等着太子上位的,但是形势逼人,刘瑾等不及了。便下手了。” 陈式一恍然大悟,骂道:“这阉狗胆子当真是飞天之大。这等大逆不道,诛九族的事情也敢干。” 张延龄冷笑道:“这等阉人,心肠歹毒之极,已经不能算是人。心理上是变态的。为了权力和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好在被我们给发觉了。那便是他的死期到了。皇上什么都能包庇,这件事却绝不会包庇。只要证据确凿,刘瑾便是个死人了。” 陈式一兴奋道:“这回可以除掉这个祸害了。咱们何时动手,要不要现在便进宫去见皇上?” 张延龄摇头道:“莫慌,证据需要梳理一下。口供还得问一问。另外,怎么能这么便宜了刘瑾。这厮这几年赚的盆满钵满,如今杀头的罪证在我手里,我想,该敲他一笔,再要他的命。” 陈式一错愕的看着张延龄,片刻后嘿嘿笑了起来。不愧是张延龄,这种时候,确实要敲骨吸髓,榨干刘瑾才弄死他。 第750章 刘公公的内心世界 闷热的夏夜。 刘瑾半躺在凉席上,侧着身子。屁股上的伤口尚未痊愈,还不能仰卧。所以他便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躺在凉席上。 但是时不时的会碰到伤口,会觉得隐隐作痛。每当疼痛的时候,他都咬牙切齿的咒骂张延龄一顿。 不过,此刻面前桌上摆着的一个物件让他心情还不错。那是某位王爷托人送来的礼物。一个镶嵌着黄金珠宝的象牙九层玲珑塔。 这东西精致无比,高约尺许,下端有碗口那么粗。每一层都雕琢的玲珑剔透。象牙的质地也是极佳的,乳白温润,毫无杂质。 每一层的廊柱上都包裹着黄金的条纹,屋檐上吊着黄金的小铃铛,每一个铃铛下边都挂着一颗红宝石。最高的塔尖上,一枚鸽蛋大小的南珠熠熠生辉。整个物件,美轮美奂。 这东西,价格自然是不菲的。不说价值连城,起码也要值个一二十万两银子的。也只有那位王爷有这样的手笔,能够送得起这样的珍贵礼物。 当然,别人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自然是要有所求的。那位王爷求自己办几件事。 其一,他想请刘瑾向皇上进言,不要开放海禁贸易。说那样一来,比倭寇泛滥,走私横行,也违背祖训。 其二,那位王爷说,他所在的地方最近匪患猖獗,王府卫士的人手不够,希望朝廷能够下旨,恢复藩王护卫数量,允许他招募些护卫,以保护自己和周边。 其三,这位王爷说,他见太后孤单,想把儿子送进宫里寄样,跟皇后做个伴。也让自己的儿子感受一下皇家礼仪的熏陶,免得在王府被溺爱的不成材。 这三条刘瑾听了,心里都清楚的很。知道这位藩王的言外之意。莫看这三条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但都跟那位王爷息息相关。 海禁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眼前这象牙玲珑塔哪里来的?还不是那位王爷从番国走私来的象牙珠宝,请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他就是最大的走私犯,一旦放开海禁,他便不能吃独食了。 虽说上次张延龄去广州那么一闹,搞黄了他的生意,让他损失巨大。但是,走私的路子还是在的,大不了再重新接洽,重新来过罢了。 第二条护卫的事情,是因为地方藩王长久以来因为朝廷的防范已经没有了领军之权。开国之初,藩王们可都是能领军作战的。府中护卫少则甲士三千,多则上万。那都是他们的私兵。 前有燕王夺位,后有燕王之子汉王朱高煦之乱,朝廷便彻底剥夺了地方藩王的领军养兵之权。现如今,地方藩王只能养亲卫一百,护院若干。地方上的军务也是无权干涉的。 显然,这位王爷以江西匪盗横行为名,想要恢复养兵领军之权。实际上是嫌朝廷限制了他的权力罢了。 这第三条,便有些玩味了。他的儿子,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要送到宫里来养,这是何意?皇上无子,他便要将儿子送到宫里来养着,说是陪伴太后,其实暗地里的心思别人不知,刘瑾却是猜的到的。 其实,这三件事都不难办,刘瑾也不会拒绝。他要走私海货挣钱,挣的银子还能少了自己的不成?自己是可以分一杯羹的。护卫的事情,恢复到三千是不可能的,增加一些倒也无妨。他既肯将儿子送到宫里,还能有什么企图不成? 倒是第三点,需要斟酌。皇上无子,可是皇上还年轻。这个人的想法未免多了些。皇上还能生不出儿子不成?或许,他的用意是,让他的儿子和皇上皇后太后搞好关系,将来更加的亲近也未可知。 即便退一万而言,皇上若真无子嗣的话,他的儿子若能过继,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考虑这些事情为时太早。但三件事确实都能办的。 这段时间乱糟糟的,河北的事搞得上下不宁。自己新挨了板子,皇上心情也不佳,或许过段时间再办为好。皇上最近新得了个美人,正新鲜着。或许过几天心情便会好多了。 想起那个豹房新来的美人,刘瑾笑出了声。那江斌可真是够舍得的,将自己的小妾冒充自己的妹子送给皇上。那女子倒是有几分狐媚之色。一看就知道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可皇上就喜欢这种风尘滋味的女子,一眼便爱上了。天天折腾个没完。 江斌这小子还打算向自己隐瞒,殊不知自己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这小子心眼挺多,想着上位想疯了。找机会得好好的敲打敲打他。要知道,想要上位,得走自己的门路。这个猴崽子自被引荐给了皇上,得了皇上特许入宫伴驾的权力,便三天两头往豹房跑。他倒是会哄皇上开心,可是,哄皇上开心的事情轮得到你么?那是你干爹我的特权。你想干什么? 不过这些事倒也不用担心,江斌自己还是能控制的住的。再说,如今他是外四军的都指挥使,也是自己人。身份很重要。这军权在手,自己心里便踏实多了。 放眼大明朝,从开国至今,除了王振,谁能有如今自己的权势大。皇上宠着,手握军权,几可和自己的偶像比肩了。 只是,那张延龄扳不倒,让人恨得牙痒痒。最近东厂好像探听到了一些风声。他和那个宁夏来的郡主的事情好像有些进展。经常出入于正南坊的那宅院里。得想个办法,抓个现行,然后把消息放出去。将他搞臭。 起码也得闹得他家宅不宁,让他夫人定国公郡主跟他闹去。 又或者,找机会把他家那个独子给诱拐了,大卸八块,让张延龄发疯。不不不,杀了那小子不好。是了,将他阉了送进宫里当太监。给自己当干儿子。回头张延龄见了,岂不是要气的吐血。 总之,得想办法让张延龄倒霉,让他难过。 新政的事情,皇上说暂停,那便暂停一段时间。可惜这一停,源源不断的钱财便没了。本来推广到大明各地州府,朝廷增收不少银子,自己也赚的肥肥的,两全其美的事情。硬是被搅合了。 刘瑾躺在凉席上想着这些事,一时神情阴晴不定。一会儿面露得意的笑,一会儿又皱眉咬牙切齿。一只花脚蚊子在身旁嗡嗡叫,刘瑾甩手一巴掌,正打在自己的大腿上。 哎呦一声,刘瑾痛的叫了起来,屁股连着大腿,这一巴掌牵连的伤口剧痛。刘瑾又开始大骂张延龄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身着绸缎袍子,穿得不伦不类的刘荣出现在门口。 刘荣本姓谈,是刘瑾的生父。把儿子卖给了太监刘顺进宫当了小太监,得了几两酒钱。之后儿子发迹了,又来投靠儿子。现如今也是个挂名的后府都督同知的官了。索性抛了祖姓,跟了儿子姓刘。 刘荣成天到处闲逛,一把年纪了,最近还迷上了逛花街喝花酒。搞得形容枯蒿,面如死灰一般。 “你来作甚?不是说了,内宅不让你来,你不能来么?你叫谁儿子呢?一声公公不能叫么?” 刘瑾对这个生父很是厌烦。但睡觉自己是他的种呢?也只能忍着。但是府里不许他随便来见自己,还叫自己儿子。 “是是是,你莫生气。我是来跟你说说话儿。今天白天,有人跟我说了个事儿,说是赚钱的大买卖。我左思右想,得告诉你一声。”刘荣赔笑道。 “什么大买卖?你又去喝花酒,被那些嫖客骗了?那些家伙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大买卖。”刘瑾皱眉喝道。 “不是,这真的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儿……刘公公,你听我说。是这样的。有个人告诉我,他说他知道京城一个巨万富豪的秘密。说那个人杀了一个重要人物,若是爆出来,会被诛九族的罪名。他说他有证据在手,若是拿这个证据去要挟,那个富豪会拿出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两银子来交换。我的天,那还了得?这不是发大财了么?”刘荣凑上前来低声道。 刘瑾一愣,皱眉道:“什么人犯了这么大的罪,诛九族的罪?谋反也不过如此。” “那人说,不能明说。说出来都是罪过。他说他自己没胆子,知道我是你爹,知道只有你敢去做。所以叫我告诉你一声,若是你敢干,他就拿证据给咱们看。到时候,他只拿三成银子便好。”刘荣窃窃道。 刘瑾更加惊愕,本能的觉得这件事蹊跷。见识多了,心里的鬼也多,所以,一些猫三狗四的伎俩他会立刻感觉到不对劲。 “那个人什么样?哪里人?他知道你是我爹爹?特意找到你的?他长什么样?”刘瑾连珠发问。 刘荣苦着脸道:“我这记性,怎记得住这些。但是他说,如果,咱们有意,可以去接洽。明天中午,日中坊积水潭北有间茅屋,他说,在那里见面。” 刘瑾猛然跳起身来,屁股的疼痛也不顾了。因为他听到了日中坊积水潭北有间茅屋的话。积水潭旁,那不是他原来的秘密外宅么?知道那里的人可不多,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会知道那处地方?这明显是有针对自己有目的的来的。 “他说了,咱们去可以,但是别报官。人多了,他们便不去了。他说他并无恶意,只是为了银子。”刘荣道。 刘瑾沉声道:“出去。” “什么?”刘荣道。 “出去啊。”刘瑾带着尖利的嗓音大叫起来。 刘荣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飞奔而去。 第751章 敲骨吸髓 北城德胜门内日中坊。 树木横生,枝丫参差,荆棘乱草纵横,荒坟孤茔遍布。这里是大明朝京城最为荒凉的所在。 刘瑾气喘吁吁的走在树木横斜的小路上,前方有侍卫替他开道,但是依旧难行。大中午的,呆在这些杂树林子里,周围全是坟头,依旧让人感觉有森森之感。脊背后面凉飕飕的。 不时惊跑的野鼠野兔,奚奚索索的窜动声。被惊飞大叫的野鸡嘎嘎的大叫声,能把人魂都吓飞,胆都吓破。 这里曾是刘瑾常来的地方,因为在林子里的积水潭边,有一座茅舍。那是他当初还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内侍的时候置办的。和谷大用张永高凤他们几个常常来此相聚。 当时胆子大得很,都是一群不得志的人,又都是无根之人,也不怕什么孤魂野鬼什么的。说女鬼吸人精气的,自己这帮无根之人却是连精气都没有的。活的比鬼也好不了多少。 不过,自从得势之后,刘瑾有了内城繁华街坊中的那座大宅子之后,便再也没来过这座茅屋了。他已经是大明朝权势熏天的人物,正春风得意之时,再也无需到这僻静的茅舍之中来发泄情绪,密谋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终于,前方的横生的树木枝条被全部清理开。前方侍卫回来请坐在石头上歇脚的刘瑾起身。刘瑾深一脚浅一脚的忍着屁股的疼痛往前走。不久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水草杂乱芦苇成片的野湖出现在面前。 那便是被称为积水潭的一片湖泊。 积水潭北岸,乱草遮掩的小径通向那座茅舍。好长时间没来,茅舍成了林子里鼠兔小兽的家,弄的已经乱糟糟的了。大雪大雨的侵蚀,屋子围墙似乎也倒塌了几处。 门外树下,拴着一匹马。 院子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全副武装的人。 刘瑾推门而入,那人站起身来,哈哈笑着行礼道:“刘公公果然来了。我还担心你不相信呢,不肯来呢。在下陈式一,见过刘公公。” 刘瑾当然认识陈式一,那是张延龄身边的臂膀。这个人出现在这里,说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件事怕正是张延龄捣的鬼。 “张延龄呢?躲躲藏藏作甚?出来见人。咱家都来了,他躲着作甚?”刘瑾甚至没搭理陈式一,转着头东张西望的叫嚷。 “刘公公,找护国公么?他可没来。是我找你,你找他作甚?”陈式一笑道。 “怎么?他没来?我跟你谈什么?要谈事,也是他来。”刘瑾负手挺胸,傲然道。 陈式一笑道:“这是我的生意,跟护国公没有关系。你跟他谈?谈什么?” 刘瑾诧异看着陈式一道:“你是何意?这难道不是张延龄的安排?借我父之手,传递讯息,将我约到这里来的么?怎地张延龄不知此事?” 陈式一呵呵笑道:“刘公公可误会了,这事儿跟护国公没有任何干系。完全是本人,嘿嘿无意间得到了些证据。那证据对刘公公很是不利。刘公公,倘若我将那证据交上给朝廷,或者告诉护国公,后果不堪设想。我怕刘公公的脑袋要搬家,不光是刘公公,还有许多人的脑袋要搬家。” 刘瑾皱眉喝道:“胡说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陈式一低声道:“我知道先皇之死的秘密。知道公公当天去了太医院配药间。知道徐昊高廷和配的药是没错的,只是有人往里多加了附子这味药的药量,导致先皇中了药毒,无法救治而死。刘公公,我知道的这些够不够诛九族的?嘿嘿嘿。” 刘瑾脊后冷汗淋漓,这陈式一说的事情完全正确。这件事自己不知道在心里回想了多少次。夜里自己想起来这件事,即便过了这么久,都还害怕的要命。 这件事本是绝对的秘密,没想到这个陈式一居然全部说出来了。这怎不叫他惊魂。 来时的担心,成了现实。 “外边的人离远一些,咱家有要事和人商谈,不准任何人偷听。”刘瑾迅速做出了反应,大声叫道。 外边跟随而来的侍卫和小太监忙答应着远离。 刘瑾转过头来,目光狠毒的盯着陈式一,咬着牙低喝道:“陈式一,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你这样会送了你全家的性命的。明白么?” 陈式一冷笑道:“刘公公,你莫要吓唬我。我来之前便想好了一切,自然是不怕的,你也吓不倒我。倒是你刘公公自己当心些,这些事我知道还好办,别人知道了,你刘公公脑袋搬家。” 刘瑾冷声道:“凭你这几句话,谁会相信?你这是攀诬,死的是你。” 陈式一呵呵笑道:“刘公公不用套我的话。你不就是要证据么?我告诉你,刘文泰和方叔和已经被我抓到了。当日你进太医院时,墙根下蹲着晒太阳的两名太医院杂役也被我从甘肃抓来了。刘文泰和方叔和躲到了终南山里,我一样找到了他们。嘿嘿,那都是人证。” 刘瑾狞声道:“那算什么人证?证明咱家去过太医院?那也算证据?刘文泰和方叔和两个根本都没参与配药,他们又知道什么?” 陈式一嘿嘿笑道:“刘公公。徐昊和高廷和两个替死鬼死在了监牢里,你以为便万事大吉了么?你怕是不知道,这两人知道必死,于是在内衣里写了血书。你刘公公那天晚上命人去勒死了他们,却没发现他们写的血书么?他的尸体是谁收殓的?” “他们的家里人!”刘瑾惊道。 “是啊,可不是他们么?他们家里人看到了血书,那血书自然也在我手里。嘿嘿。那徐昊和高廷和在血书上写着你当天去配药间的情形。刘公公,要不要我复述给你听?”陈式一冷笑道。 刘瑾皱眉不答。 陈式一道:“那天,你说太子要用人参,所以去领。可是平素都不是你去领,而是东宫中的小太监。况且,我找到了东宫中的领用补药的册子。当天太子宫中还有四盒人参可用,你跑去领什么人参?嗯?刘公公,你怎么解释?” 刘瑾额头见汗,神色凶狠的瞪着陈式一。 陈式一根本不鸟他,继续道:“你在配药的时候故意打翻了药屉,弄的满地都是。徐昊高廷和收拾药材的时候,你将在称好的药材里边放了些附子片,是不是?其实你在放的时候,高廷和眼角余光瞄到了你的动作,只是他当时并没有在意。直到东窗事发,皇上驾崩之时,他才意识到了那是你在下药。” “刘公公,你为了否认自己取过太医院,故意不在药物领用的册子上签字。高廷和徐昊也不是没有说这件事,只是那时被人认为是胡乱攀诬。册子上也没有你的领用记录签名,所以根本没人怀疑你,只会认为是那两个冤死鬼胡乱攀诬你,想找你这个替死鬼。其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没人信罢了。两人将所有的事情都写成血书,穿在内衣里。血书上,两人自忖必死无疑,临死前他们也要将这件事说清楚,作为证据。他家里人收殓尸首的时候见到了血书,却没敢声张。知道这件事极为严重。他们那时吓破了胆子,有人说要把他们满门抄斩,他们能逃得性命便不错了,那里还敢声张?但血书,却是带出京城了。最后被我得到了。哈哈。”陈式一道。 刘瑾脑子嗡嗡作响。要说一开始,自己还有些怀疑陈式一是在试探自己,他说的那些都是猜测和巧合。但现在,陈式一说的这些犹如当日在场一般,怎么不令他害怕。 那高廷和徐昊临死之前居然在身上写了血书,他们生前说的话没人信,但是他们留下的血书写了事情的经过。自己又被证明撒谎,不是为了太子宫中缺人参去领,而是特意去了太医院。又有杂役作证明。 刘文泰和方叔和又被陈式一拿了,还有太子宫中的物品册子都被他拿到了。 这一切综合起来,证据绝对确凿,自己绝对是逃不了干系的。 刘瑾想着这些,差点瘫倒在地上,伸手扶着一棵树这才勉强撑住。 “陈式一,你可真会胡诌,你以为这便能骗得到咱家么?什么血书?什么账册,胡说八道。有的话,你倒是拿给咱家瞧瞧。”刘瑾冷笑道。 陈式一呵呵笑道:“刘公公,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么?你想诓骗我拿出证据来,然后在这荒林野湖,你的人把我宰了,夺了证据是不是?我可没那么傻,这样的场合还带证据来。我告诉你,只要我今天天黑不回家,那些证据立刻便被送到护国公府,交给张公爷。到那时,后果如何,你自知晓。怕是你刘公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刘瑾被他识破意图,咳嗽一声道:“你自多疑,咱家只是有些不信罢了。你说,你想怎样?张延龄当真不知此事?” 陈式一笑道:“这等发大财的机会,我怎会放过?跟护国公说了,我还能发财么?护国公压根不知情。这段时间,他去打仗,我装病留在京城,偷偷去办了这件事,便是为了今日。刘公公,实不相瞒,我陈式一是个小人物,并不想搞什么大事情。谁死谁活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能不能搞到银子,远走高飞。刘公公,只要你给个合适的价钱,这些人证物证我都给你,让你全部销毁。我拿了银子带着妻儿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去过逍遥日子去。你觉得如何?” 第752章 敲骨吸髓(续) 刘瑾心中疑虑难消,他并不完全相信陈式一的话。 “陈式一,咱家银子多得是,但是却不能给你。”刘瑾沉声道。 “哦?难道刘公公要钱不要命?”陈式一皱眉道。 “钱算什么?命只有一条,咱家岂会不惜命。然而,你自己露了马脚,你难道不知道么?”刘瑾微笑道。 陈式一一愣,旋即记起张延龄的话来:“刘瑾这厮奸诈狡猾,不要被他言语诓骗,更不要被他欺诈。只记住一条,证据在手,他不给银子便得死。做好应对,银子便到手了。” “刘公公,看来,这笔生意做不成了。我美梦落空事小,刘公公也莫怪我不客气了。刘公公还是赶紧想办法跑路,或者干脆起兵造反吧。不然,后果自知。”陈式一冷声道。 刘瑾皱眉道:“你的话不可信。你若能解释清楚咱家的两个疑问,咱家便信你。” 陈式一道:“请讲。” 刘瑾道:“第一,这件事你又是怎么察觉的?为何会想起来查勘此事?以你的官职地位,先皇驾崩的时候,你还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百户。焉能想到先皇之死的缘由?还敢暗中调查。你也没有那么多的人脉和资源。所以,这件事是张延龄指使的,他已经知道了此事,是也不是?” 陈式一暗暗赞叹刘瑾心思缜密,确实。以自己的身份,突然想起来要查先皇的死因,着实令人怀疑。 不过,陈式一更佩服张延龄的先见之明。张延龄来之前便以刘瑾的身份和他做了预演。问了诸多刁钻问题,以备刘瑾问询。其中便有这一条。 陈式一当时确实无法作答。但是张延龄有答案。 “陈兄弟,这种问题你不能一口否认,也不能回避。否则刘瑾必然生疑。你要答的合情合理。不妨以退为进,反而更加可信。比如,你这么答……” 张延龄的话在脑海中响起,陈式一开口道:“刘公公,先皇驾崩的时候,我确实只是个南镇抚司的百户。但是,护国公那时是镇抚司镇抚了。你猜的没错,确实是他怀疑先皇死因的,命我去查的。而且,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护国公当时确实怀疑到了你头上。你莫非忘了,当初提审高廷和徐昊的时候,他们可是招认了,你去过太医院的事情。只是没人肯信罢了。护国公却是有些疑虑的,所以命我去查此事。” 刘瑾皱眉思索,虽然说先皇驾崩的时候,张延龄和自己的关系还不错。他出入东宫之中,和自己以及其他众人都很融洽,应该不至于怀疑自己。 但是,张延龄这个人心思艰深,很难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先皇是他的姐夫,对他又宠爱有加。先皇驾崩对他而言不啻晴天霹雳一般,他很有可能背地里去查这件事。高廷和他们确实供出了自己去太医院的事情。只是被众人认为是胡乱攀诬罢了。但是张延龄恐怕不肯放过这个讯息。暗地里派人查勘也是有可能的。 “然则,你查出来了,却隐瞒不报?”刘瑾沉声道。 “当时可没查出什么来。直到在宁夏镇的时候,国公爷命我去监视谷大用。谷大用和身边人喝醉了酒,说他知道刘公公的大秘密。刘公公对他言听计从什么的。说是跟先皇之死有关。我这才想起来这件事。”陈式一道。 “谷大用?”刘瑾一惊,心中痛骂自己不够谨慎。 当初办了大事之后,自己心神不宁,老是想着找人倾诉些什么。一日和谷大用喝酒之后,自己模模糊糊的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事后自己询问谷大用,谷大用说他当时喝醉了,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现在看来他是装糊涂,他其实是知道了此事了。 自己一直想找机会灭了他的口,以防不测。但是一直没有下得狠心。结果,果然事情坏在他手里了。在宁夏说漏了嘴,被人给偷听去了。 刘瑾心中当真是愧恨不迭。就算谷大用已经在回程路上被他派人溺杀在涨水的汾水里,却也是迟了一步。 “谷大用的话提醒了我,我这才开始再一次暗中查找。时间过去的久了。高廷和的家人本来躲起来找不到他们,但他们露面了。然后我拿到了高廷和的血书,更是知道了事后高廷和他们询问两名院子里的杂役的事情。这些都在血书上写着。然后我便去找杂役,找被革职的院判刘文泰,掌事方叔和他们。托宫里的朋友找到了东宫的物品账册。嘿嘿,花了我不少功夫呢。但终于一步步查清楚了此事。真是幸运的很。”陈式一继续说道。 刘瑾心中骂道:“你的幸运,却是我的不幸。但你知道了此事,却也是你的不幸。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暗杀投毒或者光明正大的袭杀你,总之,你死定了。” “原来如此。那么第二个问题。据我所知,你是张延龄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是他的好兄弟。你一路高升,都是张延龄提拔。你对他也忠心耿耿。甚至你的夫人也是他夫人的婢女,是他赏赐给你的。你既然查出这件事,为何却要瞒着他呢?你难道不知道,张延龄和咱家已经势成水。却要隐瞒他此事,和咱家做交易?这显然有问题。请你解释解释。”刘瑾眯着眼道。 陈式一冷笑道:“你知道的还不少,天天派人盯着我们是不是?” 刘瑾冷声道:“彼此彼此。” 陈式一道:“我承认,护国公于我有恩。但我这样的人,出身草莽,并无根基,能到今日,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况且,以我今日官职,想要活的自在却是不能。每月俸禄若干,还不够我去几趟青楼花销的。再说,跟着护国公身边,固然有些好处,但是叫我效忠他一辈子,却也不能。” 刘瑾呵呵笑道:“他对你那么好,赏赐了婢女给你,让你升了这么大的官,你还说他不好?” 陈式一怒道:“休提赏赐婢女的事情。那不过是在拉拢我罢了。这是羞辱,在护国公眼中,我只是他的一条狗罢了。我堂堂四品武官,他将婢女赏赐给我做正妻,这算什么?我娶不得名门大户的官家小姐么?” 刘瑾愣了愣,旋即呵呵笑了起来。 “确实……确实有些侮辱人的意思。不过那是他夫人的婢女,定国公府出来的,身份自然不同。” “婢女就是婢女,有什么不同?况且……况且……”陈式一咬着牙齿欲言又止。 刘瑾忙道:“况且什么?” “罢了,跟你说了也自无妨。大丈夫能屈能伸,也不在乎说出来。况且,画意嫁给我时,已非完璧。那是被他玩剩下的。他娘的,我陈式一堂堂七尺男儿,便该吃些他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在他心里,我算什么?”陈式一神情激愤的嚷嚷了起来。 刘瑾瞪大眼睛,旋即呵呵笑了起来。他完全相信了陈式一的话。一个男人,连这种事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这是关乎男人尊严的事情,陈式一想必心里一直有着这个块垒,本来他是对张延龄忠心耿耿的,但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他瞒着张延龄搞银子,想要远走高飞,那也情有可原了。 “陈大人,想开些。女人就那么回事。想想咱家,你便知足了。”刘瑾笑道。 陈式一吁了口气,看着刘瑾道:“跟你怎好比?你又没有那东西,也没有那方面的烦恼。” 刘瑾啐道:“怎么说话呢?我是说,你瞧瞧我如今的境地?被你捏着命门。我刘瑾是什么人?却也要对你低声下气。” 陈式一道:“刘公公,我可不是要对你如何。我听说你捞了不少银子,只想弄些银子远走高飞,过逍遥日子罢了。并非是想要为难你。若我想要为难公公,证据递上去便完事了,也不必冒险来此见你。” 刘瑾点头。陈式一的理由合情合理合人性。这件事没什么好怀疑的。现在看来,张延龄确实不知情。只要张延龄不知情,一切便好办了。银子?没问题。 “说吧,要多少银子?你才肯将证据交给我?”刘瑾缓缓道。 “这个数。”陈式一伸出三个手指。 “三千两?三万两?”刘瑾笑了,这陈式一没见过世面,这点银子算什么?当场便给了。 “当然不是。你刘公公的命便值三万两?”陈式一道。 “三十万两?你这胃口也太大了,我可没那么多银子。”刘瑾皱眉道。 “不,刘公公,不是三十万两。是……三百万两。你刘公公的命金贵,值这个价。”陈式一沉声道。 “什么?”刘瑾尖叫起来,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屁股上的伤口挣的疼痛难忍,又哎呦哎呦的呻吟起来。 外边侍卫和太监听到动静,忙大声问道:“公公,何事?” 刘瑾大声骂道:“滚开,没你们的事。” 侍卫和太监们珊珊无语,翻了翻白眼走开。 “陈式一,胃口这么大,你会被撑死的。三百万两银子咱家是绝对拿不出来的。你还是禀报上去吧,咱家丢了命便是了。”刘瑾沉声道。 “刘公公,莫要哭穷。你捞了多少银子,自己心里清楚。这样吧,三百万有些多。二百五十万两,算是给你刘公公一个折扣,咱们做这场交易,皆大欢喜。”陈式一道。 刘瑾摆手道:“五十万两,够你花十辈子。这是我全部家当。否则一拍两散。” 陈式一冷笑一声道:“二百万两,一文不少。三天后,东山乱葬岗,你交银子,我给物证人证给你。公平交易。这三天里,你若有什么异动,想对我不利,我立刻禀报护国公。刘公公,奉劝你一句,你搞银子就像是池塘里舀水那么简单。留着命在,一年便赚回来了。可我,是要隐姓埋名,准备去南洋躲着的。银子少了,我可不干。言尽于此,告辞。” 陈式一转身便走。留下刘瑾双目喷火的站在原地,气的连连跺脚。 第753章 大难临头 “侯爷,你说,他会答应么?”振威营军衙后堂之上,陈式一向张延龄发问。 张延龄看着陈式一道:“陈兄弟,你要的未免太多了些。我让你要一百万两。那是刘瑾能拿轻松拿出来的银两。这厮搜刮的虽然厉害,但是要拿两百万两,恐怕是难为他了。哎,本来,如果只有百八十万两,是肯定能到手的。但现在,我却不不知道了。” 陈式一呆呆发愣,咂嘴道:“我不会是把事情搞砸了吧。我只是想多敲诈他一些。反正他也要死了,留着银子何用?公爷得了银子,便可以造船造炮,咱们便可以干一番大事情了。” 张延龄拍拍他的手臂,沉声道:“莫要担心,我觉得,刘瑾努努力,还是能够拿出来的。就看他到底怎么想了。这厮自己没银子,手下那帮人不都是个个是巨贪么?着他想办法去。我想,为了活命,他应该会尽全力。毕竟,命只有一条。” 陈式一喜道:“国公爷的意思,他是会去四处筹款是么?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延龄道:“现在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动静了。宫里我已经安排了人在皇上身边,防止刘瑾搞什么花样出来。当然,这件事他不敢去跟皇上坦白求情,那是找死。但终究要防着些。至于外边嘛。” 陈式一道:“我即刻派出兄弟去四处盯着,看看他们的举动。还有,东山乱葬岗也要提前派人去猫着,以防刘瑾那厮埋伏兵马,到时候打算灭口杀人。” 张延龄摆手道:“不可。什么也不用做,你要实在不放心的话,派几个兄弟乔装百姓盯着便是。否则,恰好露了马脚。” 陈式一诧异道:“那是为何?刘瑾不会铤而走险么?” 张延龄摇头道:“你能想到的,刘瑾想不到?咱们互相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会传到对方眼里。你若派大批兄弟前往潜伏,反而会让刘瑾生疑。你是独自和他谈交易的,这件事在他看来只有你一人知晓,隐秘之极。若是调动大量人手去乱葬岗,恰恰前后矛盾。再说了,你一个拿秘密讹诈他钱财的人,这时候应该是悄悄的不声张才是。否则倒像是个陷阱了。” 陈式一恍然点头。确实,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淡定无事。反正或者过激的举动都会在对方视野之下,会让精明之极的刘瑾意识到有问题。 而刘瑾也没有那么蠢,他一旦调动人手埋伏,自己肯定是不会去了。而且会将证据交给张延龄处置,那么事情便糟糕了。 双方这时候都不能有异动。除非刘瑾不打算完成这笔交易,否则干系他性命的事情,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几日,你照常回家,照常来军营。但是要加着小心。你可以调派兄弟护着你的宅子,特别是晚上,一定要严加保护。嗯……不如这样,你让画意带着孩儿去我府中省亲,你当众将他们送上车,送到我府中。这样,便是告诉刘瑾,他想玩阴招是不可能的。”张延龄皱眉思索着道。 陈式一躬身道:“卑职立刻照做,正好画意也想郡主了。” 张延龄点头道:“好了,放自然些,不用太紧张。这件事成功与否,这几天很是重要。你去吧。” 陈式一忙道:“那个,到了那天,去了东山乱葬岗,我怎么跟他们交易?我没有证人证物交给他啊。难不成直接抢了银子?” 张延龄笑道:“到时候自有安排,你放宽心。一切有我。” …… 黑暗之中,刘瑾的后宅中漆黑一片。刘瑾坐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块枯木一般。 事情搞到这个地步,着实不在刘瑾的意料之中。他本以为这件事早已翻篇了,但没想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东窗事发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罪名,这是诛九族之罪。其他人倒也罢了,自己也是要死的。 今日见了陈式一回来之后,刘瑾的心到现在还难以平静。陈式一真的什么都知道,还有证人证据在手,事情确实很严重。如果这些证据全部被交上去,自己十成十是死定了的,根本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任自己通天的本事,也难回天。 好在,陈式一起了贪心。他对张延龄早有不满,所以并未告诉张延龄。否则的话,现在自己怕是一具尸体了。 但是,那厮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两百万两,自己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不久前,他将密室里的财物清点了一番,银票五十多万两,其他黄金珠宝玉器象牙什么的加在一起,恐怕只有一百多万两。 这些银子都是他一点点的收取官员的孝敬银子,一点点的搜刮地皮弄来的。现在要全部拿出来买命,而且还要想办法凑一些才成,这着实让刘瑾心里滴血。 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是他这种无根之人,本就只有权钱二字,平白比他人少了一样乐子。要拿银子送给别人,这简直是要了老命。 但是,终究还是命重要。他刘瑾有了这条命在,就如那陈式一所言的那般。银子便是哗哗的往家里淌。就像是用水瓢在河里舀水那么简单。 刘瑾不是没想过将那陈式一给弄死。要弄死他还是很容易的。东厂和锦衣卫一起动手,任凭他三头六臂也是活不成的。 可是,他一死,消息怕便要暴露。陈式一敢做这亡命的勾当,必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现在这种情况下,不但不能用强,而且还要按兵不动,不能刺激到陈式一。那陈式一现在一定防范心甚严。如果刺激到他,很可能他会放弃交易。 银子,倒也不难凑。他只是最近想收敛一切,有一些银子不想拿罢了。但凡他想拿银子,办法有的是。许多人排着队给自己送银子。 京城中数十名候补的官员都在排队等着他,明日便让人去叫他们来。五万两一个知府,一万两一个知县,给了银子不久便可委任上任。没那么多知府县令的位置也不打紧,找理由让焦芳这个吏部尚书革职几个便是了。 官职便是银子。权力如何变现?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明日这么一弄,应该便差不多能凑够两百万两了吧。想想还是心中滴血。不过,一旦证据和证人到手,陈式一这厮便是跑到天边,也要把他抓住,把银子再拿回来。将他全家老小碎尸万段。 是了,明年是科举之年。这上面可以捞不少钱。让张彩焦芳他们在试题上做些文章。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只要出的起价,中个进士是没问题的。 一个进士,少说也得一万两吧。 刘瑾琢磨着这些事情,想着捞钱弥补损失的法子,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于是站起身来,打算吩咐外边掌灯,他有些饿了,想吃些东西。 就在这时,伺候的仆役在外便禀报:“公公,爷爷来了,在外边求见。” 爷爷便是刘荣。刘瑾的父亲。 一听到刘荣来了,刘瑾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了起来。 刘荣带着一身酒气进来了。笑眯眯的对着坐在堂上的刘瑾拱手道:“儿啊,有礼了。” 刘瑾皱眉道:“你又来作甚?” 刘荣佝偻着背,枣核般的脸上擦着粉,为显得年轻一些。身上穿的花花绿绿的,活像个老妖精。 “呵呵,能不能给点银子花?我手头没银子了。嘻嘻。外边还欠着账呢。给个万儿八千两的好么?我的好大儿?”刘荣嬉皮笑脸的道。 刘瑾腾地火起,叫道:“你成天就知道伸手要银子。银子天上掉下来的么?还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你一把年纪,吃花酒,赌钱玩婊子,动不动欠一屁股赌债花债,然后便来要银子。你当老子是拉屎拉银子的么?” 儿子对老子称老子,大明朝独此一家。正如老子随儿子姓一样,刘瑾家中就是这么奇葩。 “我大儿,你可莫说这样的话。你接我来,不是来让我享福的么?你又不缺银子,我知道密室里堆满了金银财宝。给爹花一些又如何?爹老了,也花不了几年了。以前泥巴里活命,好容易你发迹了,还不让我活的开心些么?” 刘荣委屈巴巴的话里,带着些撒刁的口气。每次他这么一卖惨加道德绑架的话都很奏效。但是今日不同了。 “没银子给你。出去。”刘瑾喝道。 “我外边欠着账呢,若是不给,别人会闹到家里的。望春楼我也进不去了。好儿子,多少赏点呗。看在我给你找到赚钱的门路上?那件事一定能赚不少吧?我拿一成总可以了吧?”刘荣赔笑伸着脖子道。 “什么赚钱的门路?”刘瑾疑惑道。 “咦?昨天晚上跟你说的那件事啊。你今日不是去见了那人么?你们讹了人家多少银子?我拿一成不过分吧?”刘荣道。 刘瑾看着刘荣呵呵冷笑。刘荣被他看得发毛,口中却道:“你若一个字儿都不给,那可不地道了。我若出去跟人说我是刘瑾他爹爹,他不给他爹爹银子花,你可没脸。赶明儿,我睡在青楼门口,别人见了也说你的不是。” 刘瑾心头的怒火早已压抑不住。自己这个父亲,年轻的时候好酒好赌,便是个游手好闲的坏东西。自己就是被他卖给刘顺,带到宫里之后割了下边当太监的。那种痛彻灵魂的痛楚,是每个内侍都难以忘记的屈辱。 别人可以娶妻生子,自己却不男不女。这个老东西,昨天不是他跑来丧门星般的说了那事儿,怎会有现在的情形?他倒好,还以为立了功。还来要银子。还拿话气自己。 别人都是靠爹娘,自己只能靠自己拼搏,而且还要受这个狗一样的男子的气,真是命苦。 “我让你走。”刘瑾喝道。 刘荣舔着脸上前道:“不给银子,我便不走了。” 刘瑾猛的起身,伸手将刘荣一推。这一下力道不小,刘荣哎呦一声,踉跄着倒退几步,仰天倒地。 “还不滚?一两也不给。”刘瑾骂道。 刘荣不说话,身子颤抖着。 刘瑾觉得有些不对劲,皱眉上前查看,却见一摊鲜血顺着地面开始散开。刘荣的后脑勺砸在了门臼石的尖角上,人已经双目翻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刘瑾倒退两步,噗通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754章 交易 六月十三,约定好的交易的日子到了。 傍晚时分,陈式一独自一人骑着马出了东城,前往东城乱葬岗。 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巧合,今天东城外这条通向乱葬岗的道路上空无一人。笼罩着一种空旷诡异的气氛。仿佛处处无人,却又处处有人在窥伺的感觉。 天色擦黑时分,陈式一抵达了那片荒野之地。京城最近不少年老的百姓去世,这片荒坟之地又增添了许多新坟。 长明灯闪闪烁烁的在黯淡的天光下闪烁,白色的魂幡在风中哗啦啦作响。不时有野狗嚎叫的声音从坟地深处传出来,让人毛骨悚然。 月上东方,虽非满月,但还算亮堂。此刻,七八骑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到山岗下方。人马缓缓的来到坡上空地处,在陈式一面前停了下来。 刘瑾从车里掀帘下来,身上穿着白色的孝服和帽子,乍一看,活像是个白无常一般。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刘荣死了,停灵三日,今日才安葬。刘瑾忙着这些事情,身上的孝服都没来得及换。 刘瑾在一名小太监的搀扶下下了车,站定。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又转头看看周围的荒野。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才看向陈式一。 陈式一牵着马站在那里,等着刘瑾开口。 “你孤身一人来的?”刘瑾皱眉道。 陈式一似笑非笑道:“我相信刘公公的人品,不会对我不利。没必要带太多人来。知道的人多了,对公公不好。” 刘瑾冷声喝道:“咱家问的不是这个,咱家是问你,你用来交换的东西在何处?你不会没带来吧。那还做什么交易?” 陈式一呵呵笑道:“刘公公放心,人和东西你会看到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拿银子。而且我要安全离开。” 刘瑾怒道:“你的花样未免太多了些。” 陈式一道:“没办法,跟公公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我不得不加着小心。否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望公公原谅。” 刘瑾哼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将怀中抱着的一个锦盒缓缓打开。里边是一叠银票。 “这里是隆昌钱庄的即兑银票十张,每张十万两。共一百万两。你可以验一验。”刘瑾沉声道。 “就这么点?”陈式一皱眉道。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车上包裹里还有些珠宝,值个十几二十万两左右。你若能接受,咱们这交易便做。若是不能,咱家也没法子。咱家已经砸锅卖铁,向别人借了不少银子了。这是我这三天能搞到的极限。”刘瑾道。 “他娘的。不守信用。”陈式一忍不住爆了粗口。这狗娘养的果然是奸猾的很。这种时候还讨价还价。 刘瑾皱眉喝道:“你若非要二百万两也成,今晚我给你一百万两,剩下的一百万两,咱家给你打个欠条,一个月后你找我讨要便是。要么拿着这一百多万两现钱,完成交易。要么便按照我适才说的办。总之,今晚咱家是一定要看到血书和人证的。咱家不可能空着手回去。这一点你该明白。” 陈式一心中暗骂。刘瑾说打欠条,那是吊着自己,让自己以后主动现身好暴露行迹送掉性命。用心歹毒之极。 陈式一思索片刻,他知道今晚自己只能拿这么多走了。刘瑾是不可能没完成交易便放自己走的。东西和人证在自己手里一天,他便不得安宁。如果自己不配合,他是必然要狗急跳墙的。 正如张延龄所言,一百多万两银子已经是刘瑾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不要白不要。今晚国公爷便要进宫见皇上,便要办大事。过了今晚,银子便拿不到了。 “罢了罢了,就这么多吧。以后我远走高飞了,还回来找你要债?回来送死还差不多。老子还不知道你。你现在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陈式一道。 刘瑾嘿嘿冷笑道:“何止是扒皮抽筋。咱家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这狗东西讹诈咱家这么多银子。咱家全部家当都被你给榨干了。” 陈式一哈哈大笑道:“刘公公,你这叫忘恩负义。起码你的命在,你以后还要大富大贵,金玉满堂呢。我不过是从你身上拔了一根毛而已,你又何必这么恨我?你放心,从今往后,我绝不在你面前出现便是。我将漂洋过海,去南洋生活。听说我大明建文帝逃往南洋了,我去那边当臣子去,哈哈哈。” 刘瑾冷声喝道:“莫要废话。证据证人在何处?” 陈式一道:“我先验验银票,别他娘的是假的,被你给骗了,那便是天大的笑话了。” 刘瑾骂了一句,将锦盒递给陈式一,又命人从车里提出一个鼓鼓囊囊装满珠宝首饰的包裹来。陈式一仔细的检验了银票,确定是隆昌钱庄不记名即兑的大额银票之后,这才满意的将银票揣在怀里。 又抓了一把包裹里的珠宝收拾看了看,确定无误,这才放心的将包裹放在马背一侧的背囊里。 “可以了么?人证物证在哪?你可别拿了东西想跑路。”刘瑾喝道。 陈式一呵呵笑道:“刘公公,你带来的这几位都是高手。我的四面八方的路都被你的人封死了,如何能跑?那一位手里拿着套马索,是怕我骑马跑了,准备套我的马是么?那是蒙古请来的高手吧?只有他们套马最有准头。” 刘瑾喝道:“你知道就好。那便别打歪主意。你想跑,那是跑不成的。” 陈式一道:“我想跑,没人拉得住我。这几个阿猫阿狗算什么?你怕是不知道我陈式一的本事。” 陈式一说罢猛然抽剑跃上半空,手中长剑幻化出剑光如网,刹那间令人眼花缭乱。落下时长剑已然入鞘。 “干什么?”刘瑾喝道。 陈式一道:“只是让公公见识一下我的本事。一会你若想要留下我,杀了我,得掂量掂量自己。我或许会死在这里,但我死之前必能搏杀你刘公公,拉着你垫被。希望刘公公不要冒险。” 刘瑾冷笑道:“谁像你想的那般龌龊?快交证据。” 陈式一哈哈一笑道:“北边里许山岗上的山神庙里,刘文泰方叔和以及两名杂役都捆在那里。血书也在供桌上。你们自己去取。” 刘瑾沉声道:“你带我们去。” 陈式一道:“我可不去,我做了亏心事,可不进庙里。免得遭谴。你不放心,可命人去。验明我说的没错,便给个信号,再放我走便是。” 刘瑾沉吟片刻,转头道:“小李子带两名侍卫去瞧瞧。如果人证物证都在,便将点起红灯笼挥动一圈。” 小太监答应着,带着两名侍卫沿着荒坡穿过乱坟地往北边山岗上而去。陈式一翻身上马,几名侍卫立刻抽刀虎视眈眈,不准他先行离开。 “放心,等他们打了信号我再走。我是规规矩矩的做交易的人。人证物证是我提前带过去的。我怕带着他们来这里,半路上被你们给劫了,只好出此下策。你们不放心我,我更不放心你们。” 刘瑾只是冷笑,懒得跟他答话。只负手看着北边,观察动静。 夜风鼓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坟地里散发的腐败气味,那是新坟中的尸体在慢慢的腐烂发出的味道。一阵一阵的闻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刘瑾掏出手帕捂着鼻子,闻着这气味心想:自己的生父刘荣,现在也在棺材里正在腐烂吧。自己失手杀了他,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不过自己好歹给他厚葬了,办的也很隆重。皇上都命人来慰问了。他死的也算是值得了。 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便是生了自己这个儿子。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嗜酒好色打骂妻儿,卖儿换酒。他这一生活的跟个蛀虫一般。令人厌恶。他死的很好。早该死了。 如果不是自己,他应该已经早就死在老家了。能活这么多年,享受了这么多荣华富贵,他该瞑目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岗上一盏红灯挑起,在空中画了个大圈。那是告知一切无误的信号。 陈式一呵呵笑道:“刘公公,我可以走了么?” 刘瑾沉声道:“当然。陈式一,路上小心些,可别马失前蹄摔死了。还有,有句话咱家告诉你。一个人一辈子能趁多少银子财富,那是有定数的。你发了一笔横财,怕是要因此而丢了性命。你可得小心了。有些事都是命数。” 陈式一呵呵而笑道:“命数?我还偏不信命。刘公公,山高水长,就此告辞。你我自此,恐永不见面了。多谢你的慷慨,告辞。” 刘瑾冷笑不答。陈式一策马而走,前方路口三名侍卫拦在那里。陈式一道:“怎么?要火拼么?要反悔么?” 刘瑾摆摆手道:“让他走。” 适才见了陈式一的身法武技,刘瑾可不想让他来搏杀自己。这种地方,黑灯瞎火,自己也跑不动,定然是要被他杀了的。还是不要冒险。 “让他走。”刘瑾摆手道。 三名侍卫让开道路,陈式一长笑一声,策马飞驰下坡而去。 第755章 锄奸之夜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6章 狗急跳墙 二更天,乌云遮住了月亮。天气转阴,太液池湖面夜风飒飒,竟有些寒冷之感。 “月色没了,天也有些冷,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朕想要回豹房歇息了。舅舅,你今晚说的这些话,朕就当是酒后胡言,并不当真。但你酒醒之后,当好好反思。开船,靠岸!”朱厚照意兴阑珊,沉声说道。 江斌忙着吩咐人开船,张延龄沉声喝止。 “不可靠岸。皇上,臣还没尽兴,还想再盘桓一会。月朗风清固然是好风景,乌云密布未必不是另一种风景。还请皇上陪臣坐一会儿。” 朱厚照无语,心中恼火。张延龄今晚很不对劲,让自己感觉很不舒服。又骂人,又卖关子的,搞得自己很难受。自己想要回去歇息,他也不肯,这是要干什么? 朱厚照尚未说话,江斌倒是在旁说道:“护国公,皇上累了,风又有些凉,为何不让皇上回去歇息?即便您是护国公,当今国舅,也不能这样吧。岂能限制皇上的行动?” 张延龄沉声道:“江斌,你是皇上的义子,皇上是我的外甥。论辈分,你是我孙子辈。孙子,爷爷说话,有你插话的份么?一边呆着去。” 江斌惊愕,讪讪道:“护国公醉了,皇上,他醉了,说话已经不顾场合了,皇上不要怪他。” 朱厚照皱眉道:“舅舅,你莫要在朕面前撒酒疯。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来人,开船,靠岸。” 张延龄站起身来,大声道:“不许。谁敢开船,我宰了他。” 朱厚照赫然而起,怒道:“舅舅,你干什么?造反么?朕的话你也敢忤逆?”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造反的是别人,不是臣。你就当臣今晚撒个酒疯,过了今晚,臣向你磕头请罪便是。臣不敢限制皇上的自由,但是必须保证皇上的安全。” 朱厚照喝道:“朕有何危险?你危言耸听,故弄玄虚些什么?朕听够了。开船,谁敢抗旨,立斩!” 张延龄脸色铁青,正待说话,猛听得皇宫西华门外西上北门出的兵杖司左近人声鼎沸,一连串的火把灯笼从西上北门外出来,沿着太液池东岸往琼华岛方向飞奔而来。 “来了!”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愕然道:“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在干什么?” 张延龄道:“这便是臣和皇上说的,今晚美丽的风景线。不是月朗风清,而是乌云密布。那是刘瑾带着他的人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朱厚照惊愕道。 张延龄道:“一会便知。皇上莫急,刘瑾是来找皇上的。”片刻之后,刘瑾带着石文义领着数百名宫中侍卫赶到了水上长街码头上。 “皇上,奴婢是小谨子啊。您快上岸来,奴婢有要事禀报。”刘瑾站在栈桥上大声叫道。 朱厚照站在船头大声喝骂道:“刘瑾,你搞什么名堂。半夜三更,带着这么多人闹腾什么?想死么?” 刘瑾大声道:“皇上身边有奸臣想要谋反,奴婢得到消息便带着人赶来救驾的。皇上快上岸来,奴婢当面详细禀报。” 朱厚照骂道:“什么奸臣谋反,你疯了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延龄大声叫道:“刘瑾,事到如今,你还想垂死挣扎么?事情我都禀报皇上了,你还想诓骗皇上上岸,挟持皇上不成?狗东西,还不认罪么?” 刘瑾听到张延龄的声音心头冰凉。他忽然意识到,今晚好巧不巧皇上跑来太液池划船,让自己直扑豹房控制皇上的计划落了空。而这定是张延龄的安排。 张延龄进了宫,想必已经将一切禀报给朱厚照了。 “皇上,莫听张延龄那厮胡说八道,他说的都是假的,都是栽赃陷害污蔑奴婢的。那个要谋逆的人便是张延龄。皇上切莫信他。他要于皇上不利。”刘瑾大声叫道。 朱厚照满头雾水,皱眉问张延龄道:“他说什么?你告诉了朕什么?你可什么也没说,全说了些酒话。”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臣现在向您禀报一桩公案。便是关于先皇死因的秘密。臣已经查出,皇上死于附子过量之毒,而这过量的药便是刘瑾偷偷加进去的。当日高廷和徐昊两人称量药物的时候,刘瑾曾去过配药房动了手脚。相关证据已经已经全部查清。人证物证很快便送到宫里来。刘瑾得知阴谋败露,于是今晚纠集党羽想进宫来控制住皇上。臣提前做了安排,让皇上来太液池龙船上避着,免遭阉贼之祸。” 朱厚照惊得嗔目半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江斌也是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话好比晴天霹雳一般,两个人的脑子里都嗡嗡的。 “这……怎么可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朱厚照叫道。 “为了皇上您啊。当然归根结底是为了他自己。当时他处境不佳,外庭痛恨他教皇上在东宫嬉闹玩乐,已经数次上奏先皇。先皇也有意除了刘瑾等人。刘瑾眼看情形不对,便利用皇上偶感风寒的机会下药。先皇一旦驾崩,你便要登基即位。他知道皇上对他倚重,一定不肯治他,反而会重用他。所以,他便铤而走险,做下了这大逆不道的事情。之后一切如他所愿,这件事也渐渐被人淡忘。但是臣,却在谷大用口中得到了蛛丝马迹。当日在宁夏城,刘瑾密令谷大用和杨玉暗中通敌,以将我陷于安化王之手,借刀杀人。臣洞悉其阴谋进行反制,抓了谷大用。谷大用为了保命,便透露了刘瑾醉酒之后说出的关于先皇之死的蛛丝马迹的大秘密。随后谷大用被刘瑾半路灭口,臣一时不能发动,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而皇上你对刘瑾又百般袒护。臣只得查明所有情形才可禀报。为了查清楚这件事,臣派了陈式一历时数月才查清楚了。具体证据和经过,臣会交给皇上的。眼下,刘瑾狗急跳墙,他这是要来挟持皇上,犯上作乱的。” 朱厚照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难以反应过来。他哪里知道,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又是宁夏的事,又是谷大用告密,又是刘瑾让谷大用陷害张延龄,又是父皇被下药的事情。直到现在,他还不肯相信刘瑾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江斌在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倒是全部听明白了。他是知道刘瑾的,他明白刘瑾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但问题是,他是靠刘瑾上位的,刘瑾完蛋了,他可怎么办?他是肯定要受牵连的。 “护国公,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刘瑾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可真是该死了。我之前还以为他是公忠体国之人,看来我看错人了。真是该死啊。皇上请恕臣之罪。”江斌大声说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江斌身段柔软,如此快速的做出决断,倒是个人才。反水反的如此坚决,可见这个人是多么的狡诈。不过此刻他不是重点,现在要对付的是刘瑾。 “朕……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朕总觉得,刘瑾不至于干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朕想要当面问他。”朱厚照道。 张延龄明白,在没有看到证据之前,朱厚照是不会完全相信的,那也不打紧。今日局面已定,刘瑾已经完了。 “皇上可让刘瑾上船来当面问他。臣猜他不敢上船。”张延龄微笑道:“因为他心里有鬼。” 朱厚照定定心神,高声喝道:“刘瑾,你坐小船来船上,跟朕当面说话。不许带别人。” 刘瑾听得这话,心中知道,朱厚照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了。 “皇上,奴婢挨了廷杖,行动不方便。还是皇上靠岸,奴婢当面禀报皇上。”刘瑾叫道。 朱厚照心中冰凉,正如张延龄预料的那样,刘瑾不敢上船,那张延龄所言之事八九不离十了。 “刘瑾,朕不上岸,你不要闹腾,咱们相处多年,朕对你如何?你万莫胡来。如果你能解释清楚,和护国公当面对质自证清白的话,朕绝不难为你。”朱厚照叫道。 刘瑾知道,今日之事已经难以按照自己设想的情形发展。当务之急必须要控制住皇上。他不肯上岸,那便只能用强了。 “皇上,奴婢对皇上忠心耿耿,侍奉皇上这么多年,皇上岂能因为奸贼之言怀疑奴婢。奴婢什么也没做,都是护国公张延龄这狗贼编排陷害奴婢的。奴婢为了大明江山,为了皇上的安危,只能不敬了。待诛杀奸贼张延龄之后,奴婢自会任凭皇上处置。” 刘瑾在岸上向着水中大船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后沉声喝道:“石文义,带人乘小船强登龙船。” 石文义怔怔发愣,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文义,咱家倒了,你也跟着死。咱家今日之所为,是为了咱们能活命。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想,听咱家的话。过了今晚,咱家让你当兵部尚书,给你封国公,统领大明兵马。”刘瑾沉声喝道。 石文义咬咬牙,知道没有退路。他一路抱着刘瑾的大腿高升,刘瑾要是完蛋,他必死无疑。所以确实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明知此举大逆不道,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上船,登龙船,救皇上。”石文义沉声下令道。 水上街市栈桥旁停泊着十几条蚱蜢舟,是平日水上游乐活动,假作繁忙码头的时候所用的船只。此刻派上了用场。七八名大汉将军侍卫一艘船,十几条船迅速离岸,开始朝着龙舟划来。 朱厚照等人看见这架势,顿时有些慌张。 “刘瑾,你这个狗奴才,你想干什么?朕命你不得擅动。你敢乱来,朕凌迟了你。”朱厚照大声叫道。 刘瑾阴沉着脸,大声朝着船上喊道:“江斌我儿,你立功的时候到了。杀了张延龄,将船靠岸。之后,护国公便是你。团营总督的职位便是你的。” 江斌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张延龄笑道:“江大人,你要动手么?” 江斌咽了口吐沫,咬牙大声道:“刘瑾,你这阉贼,休想对皇上不利。我江斌此生只对皇上忠心,你个阉狗作乱,不得好死。” 张延龄呵呵而笑,心道:他娘的,这狗娘养的倒是会押宝,今晚之后,他也要赢的盆满钵满了。 说话间,十几艘小船快速抵近龙船,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第757章 自作自受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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