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除却君身三重雪》 第1页 [bg同人] 《(少年歌行同人)(少年歌行)除却君身三重雪》作者:墨倾渊【完结+番外】 文案: 师姐: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人 秦筝:可他请我吃饭欸! 师兄: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秦筝:可他是个男人欸! 萧瑟:请停止你的剑纯行为 秦筝:可……我明明是个气纯欸。 设定: 从剑网三穿越到少年歌行的世界,假装少歌世界历史上也有,原着里有没有我忘了【理直气壮】 小阿筝剑气双修,对外用着紫霞功,心里只有太虚剑意【?】 是胎宝不是霞宝,註定慢热,小咩咩下了山,萧老闆可不得先逮着羊毛使劲薅【住手啊喂!】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瑟,秦筝 ┃ 配角:雷无桀,无心,唐莲 ┃ 其它:少年歌行 一句话简介:少歌萧瑟x剑三道姑 立意:太虚剑意天下无敌 ? 第1章 小道姑穿越啦 ▍她那么高那么大的华山呢? 纷杂的雪接连落了数月,大雪封山,掠过旷野的风都带着一股霜雪气,让人一张口就能灌下一大纷纷扬扬的雪接连落了数月,大雪封山,掠过旷野的风都带着一股霜雪气,让人一张口就能灌下一大口寒意,直入肺腑。 一袭蓝白道袍穿过雪野,轻飘飘的身形落在积雪上过而无痕,一眨眼就走了十几丈远。 秦筝自下山之后已经在这片雪地里打转几个时辰了,她方向感不好,雪一落这漫山遍野都一个样,说不清自己这是在哪儿,最后她只好哪里高就往哪里走,大不了回山门去找大师姐,可最后却发现这所谓的山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天下第一奇山没了,七十二悬空洞府没了。 看惯了论剑峰下百丈悬崖的秦筝俯瞰着这低矮的丘陵,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她那么高那么大的华山呢? 她仰起头看天,天际荡阔,远近目力所及之处没有比她脚下更高的山峰,她从山门出来不过走了一个时辰的路,华山的影子就不见了,骗鬼呢? 秦筝四下打量终于看到了一处隐约有屋舍的影子,当即下了坡朝那里奔去,不管怎么说先找人问路。 她走到近处,这是一家客栈,屋内点着灯,隐约透着热气,里头应该是有人的。 只是这旧木破瓦,看着不胜风雪,随时都会塌垮似的。 她仰头看着客栈门口的旌旗,上面写着两个字:雪落。 秦筝觉得应景极了,客栈里的人似乎发现来了客人,她一走到面前大堂的门口就开了,里头的伙计热情招呼着,「客官,外头天冷,快进来坐。」 这口音听着好生别扭。 她迈步走了进去,心想:长安地界还有这种方言的? 客栈伙计看着进门的人,头戴玄青色长冠,一身道袍以蓝白二色为主,八卦图案绣于衣襟之上,胸前配饰犹如飞鹤展翅,腰间扣着阴阳鱼佩,衣摆皆是祥云纹路,超然世外的仙气顿时扑面而来。 如今道教兴盛,道士不管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连这荒郊野外的伙计也不由恭敬起来。 这小道姑年纪看着不大,蛾眉淡扫,一双眼眸却颇为明艷,唇色在雪地里透得愈发嫣红,她抬手做了一个客礼,便在他的指引下坐上了一旁的矮桌。 凳子嘎吱作响,秦筝觉得这客栈无一不透着两个字:破旧。 她本想问个路就走,不过她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的确也有些饿了,便开口道:「给我来碗胡辣汤,一屉灌汤包,再来一碟酥肉。」 少女的嗓音长年浸润在华山的冰雪里,她开口之后伙计应下却没有走,她一抬头,一双泛着雪色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伙计憨憨的笑容。 「那个……客官,咱们这的规矩,先付钱再上菜。」 「哦。」秦筝从包袱里取出一贯铜钱,「总共多少?」 伙计看到那长长一串的铜板眼神顿时亮了,「十七个铜板。」 秦筝不曾下山,不知道这物价算不算贵,她数出十七个铜板递过去。却见对方的眼睛倏地瞪大,心里没来由地多了点不妙的预感,「有什么问题吗?」 铜钱外圆内方,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这上下左右写着四个字:干元重宝。 伙计愣在了原地。 一只漂亮的手从他手里接过铜钱,「干元重宝,是唐朝时期的东西。」 男子音色如泠泠泉水般好听,语调轻缓,有些文士的儒雅,又有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秦筝抬眼,视线正好坠入那深邃的眼眸,下山之前于睿师叔曾小声叮嘱她不要被长得好看的男人迷惑了,她心想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师叔说的好看的男人。 不能被他迷惑了。 唐朝?这两个带来的是遥远的感,秦筝沉默片刻,问:「现在是什么年?」 「明德二十一年。」好看的男人回答她。 这个年号非常陌生,她又问:「皇帝姓什么?」 几个伙计相互之间对视一眼,只觉得这对话分外诡异,不由退后几步站到一起。 指节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枚旧代的铜钱,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眉眼逐渐沉下来的道姑。 最后一个问题,「这里离长安多远?」 第2页 「古都长安啊……」萧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大概几千里吧。」 朝代不同,位置不同,她这是跑到哪里来了? 秦筝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下山历练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她伸手夺回了铜板,丢下一句打扰便起身离开。 她想冷静冷静。 「哎,这位小先生。」 秦筝回过头,她的背上背着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剑,剑柄连着一双天蚕丝长穗,剑穗上各串了一枚崑崙宝玉,望之如有寒霜,露在外面的剑身上刻了五个古时的文字,如今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写的是:寂绝乘丹气。 这是柄好剑。 「天寒地冻,方圆百里除了这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不若小先生用个饭再走?」 后头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伙计一见他们老闆破天荒地开始亲自招揽客人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可是这个小道姑,给的铜钱没法用啊。 「我没钱。」秦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钱币不通。就算她包袱里还放着好几贯这样的铜钱,也是没地方用的。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萧瑟微笑披着厚重的狐裘地站在风里,「你的铜钱我可以收,十七个就是十七个。」 秦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还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她虽然在华山上见惯了风雪。但也的确没有饿着肚子到处走的习惯,想了想,她又走回了大堂里坐下,「那好,给你。」 萧瑟接过重新回到手里的十七文钱,脸上的笑容仿佛更加真实了几分,他扫了一眼后面笨头笨脑的几个伙计,「还不赶紧去厨房给这位小先生准备吃食?」 看不懂老闆这番举动的伙计老老实实地去后厨做秦筝要的东西了。 萧瑟刚刚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他心情很好。于是便亲自给他的小客人倒了一杯热茶,「不知小先生从哪来?」 「华山。」 「西岳名山,上面的确有不少道观。」萧瑟颔了颔首。 秦筝忽的又想到了什么,「有纯阳宫么?」 「没有。」萧瑟想了会,「不过晋阳城内倒是有一座纯阳宫,也是座道观。」 「离这远吗?」 「也要千里路。」 听上去哪一个都不是她所熟悉的华山纯阳宫,秦筝嘆了口气,脑海里瞬间浮出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她不会不小心跑到另一个世界里了吧? 「掌柜怎么称呼?」沖他愿意让自己付钱吃饭,秦筝觉得这个长得好看的老闆还是可以结交的。 「我姓萧。」 「哦,和你们的皇帝一个姓。」 萧瑟的眼底浮出几许深意,他淡淡地回答道:「不过是碰巧罢了。」 秦筝也没有多想,「我姓秦,道号清玄。」 萧瑟从善如流,「秦小先生。」 那个小字像是略不掉似的,秦筝也不纠结,她被人喊小师妹惯了,且对面这人看着年纪的确比自己要大上几岁,也不算被占了便宜。 伙计很快就把秦筝要的东西送了上来,围观客人吃饭不甚礼貌。尤其对方还是个姑娘家,萧瑟先一步起身去了另外的桌子继续赏雪,两人便不再搭话。 秦筝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脸色不见青白,几口辣汤下去倒是腾起了两抹红云,一双嫣红的唇更加昳丽生姿,连带着她的五官也生动灵秀起来。 萧瑟余光扫过一眼便不再看,他手心里仍旧捏着一枚簇新的钱币,上面的光亮看不出是几百年前的墓葬,应当是一直在使用的,这小道姑来得奇特,问的问题也奇奇怪怪,就好像从唐朝突然跑到这里来似的。 不过,这一枚李唐年间的铜钱可比一文钱贵多了,放在现在就是个古董,遇上个识货的一枚就能卖出一贯钱的价格。 萧瑟看着这枚铜钱,仿佛在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 天寒地冻,这又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家客栈,秦筝以为除了自己不会有第二个客人了,谁知道她坐下不久又有一个红衣少年进了大堂。 「一碗阳春面,一碗老糟烧!」 雪里走了那么久声音仍旧如此铿锵有力,是个练家子。 秦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少年的衣裳很是单薄,胸口大喇喇地敞着。却丝毫不惧风雪,浑身上下充盈着一股热气,所有靠近他的寒意都在顷刻间被驱散。 他看着比秦筝稍大一些,一双眼眸炯炯有神,旁人一眼就可以把他望个干净。 伙计在少年旁试探着问道:「不再要些别的?小店的梅花肉,桃花酿都是招牌……」 「梅花肉?」少年听着便有些饿了,他舔了舔嘴巴,犹豫道,「一份定然是要不起的,能不能给我夹一块,添到那份阳春面中?」 一块? 他怎么不说一口肉沫子呢? 瞧着身上穿的是好料子,怎么出手这么抠? 伙计忍不住抬头去看萧瑟的反应,只见他们的老闆正望着漫天飞雪发呆,全然没注意这边的情况。 阳春面和胡辣汤的味道还在客栈里飘荡,外面又来了一伙人,十几个人一窝蜂地涌进客栈的门,又是叫酒又是叫肉,看得萧瑟在心里微哂,脸上却带着微笑走上前去,「这位客官,本店都是先付钱,再上菜。 所以到底几斤肉,几两酒,还是提前说好为宜。」 为首大汉对这客栈老闆不屑一顾,倒是在他身上的裘皮大衣上多看了几眼,解了刀往桌上一扔,哐当一声后是他豪横的嗓音,「我没钱。」 第3页 「但你一定很有钱。」大汉忽得指向萧瑟,眼底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萧瑟连连摇头,「实不相瞒,小店已经快一个月未曾开张,这工钱都拖欠了……」 原来这萧掌柜手头这么拮据的么,秦筝心里暗想,看来人家请自己吃饭也是真好心。 思绪忽然被一声重击打断,大汉拍桌而起,「就算你没钱,你这身裘皮大衣也值个百十两银子。」 百十两银子? 萧瑟的脸上忽然浮出怒色,骤然转变的眼神瞬时将面前的人气势压了下去,他掷地有声地回道:「五花马,千金裘!我这身裘皮大衣乃是帝都毓秀坊定制的,光做便做了三个月,运便运了一个月,百十两银子?买我一个袖子都不够!」 秦筝听着有些呆住了,她忍不住偷偷扭头看了眼萧瑟身上那件白色的狐裘,原来这衣服这么贵啊,那他应该是不缺钱的。 不管怎样,他是个好人。 她小口且快速地嚼着有些老了的酥肉,又举筷夹起一个灌汤包往嘴里塞,岂料旁边那桌的红衣少年似乎也和她一个想法,二话不说端起面碗仰头咕噜咕噜如同牛饮,将汤底喝得一干二净。 那旁的气氛剑拔弩张,这头分开坐着的少年和少女如同饿死鬼投胎一样打扫着碗碟。 最终,少年略胜一筹,在秦筝微微瞪圆的眼眸中站起来擦了擦嘴角,朗声道:「打劫?」 也许是因为前面喝得太急了,少年说完话后还略略打了一个嗝。 大汉凶神恶煞地晃晃手里的刀,并未将忽然窜出来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是又怎样?」 「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似乎被少年身上那股锐意惊到,大汗一时对他的身份有了诸多猜测,「你,你是谁?」 红衣少年仰头微微一笑,「雷无桀!」 少年的声音仍旧有力,带着少年的狂傲不羁,和他的名字一样张扬霸气,满屋子的人都被这个名字惊到,可回过神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江湖上几时有这样的人。 名叫雷无桀的少年郎对他们的惊疑不定露出一个飒爽的笑容,「我初涉江湖,你们自然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是没关系,很快这个名字就会很有名。」 「什么雷无桀!无名小辈也敢在大爷面前装蒜?」反应过来被戏耍一通的大汉顿时拿起刀就冲着那臭小子砍了下去。 第2章 玄明上玉虚 ▍我别的不是很擅长,但武功还可以,一路跟着应该有点用。 雷无桀身形微闪,手指在那刀刃上轻轻一触。随后借力急退,一声巨响猛然炸开,刀身瞬间被炸成了数十片,大堂里火光四射,利刃飞舞,不会武功的人连忙狼狈地钻到了桌子底下躲避。 唯有秦筝稳稳地坐在那里,她身遭流动着一股月白色的气晕,所有弹到她身遭的碎刃都被阻挡在她三尺之遥咣当落地。 她吸吸鼻子,闻出了硫磺的气味,这是火药。 「封刀挂剑江南霹雳堂雷家!」为首的大汉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江南霹雳堂,这个名字很陌生,在秦筝的记忆里,江南当属忆盈楼、藏剑山庄和长歌门的名声最大,可惜她所处的这个时代怕是没有这三家的名号,这霹雳堂也不知道是什么门派,听上去应该很有名。 为首大汉也知道霹雳堂的厉害,但他们今日已经得罪了,便知这桩事无法善了,索性把刀一横,拼了命地想要将这个雷家小子灭口。 到时候再把这客栈里的人全杀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谁是为什么死在这里? 雷无桀见状瞪大了眼睛,他都把雷家的名号抬出来了他们居然不罢手?「你们难道一点都不怕么?」 回答他的是三柄当头落下的刀。 雷无桀当即双拳向上一挥,一拳噼断了三柄钢刀,震得那三人倒飞了出去。 「好厉害的火药!」 「不是火药,是我的无方拳法!当然,如果你们想要看火药的话……」雷无桀一跃而起,手上黑光一闪,数粒弹珠已经被他洒了下去。 一股气流猛然蹿出,将那一把弹珠瞬间包拢在了一起,直接飞出大堂,在雪地里炸出一个漆黑的大坑,地面震了震,屋顶的积雪簌簌落下,不堪重负久已的屋檐顿时塌了一角。 少女的嗓音插了进来,「客栈都是木头,你在这里用火器,会把房子都烧了的。」 抱臂旁观的萧瑟终于找到插话的时机,他心中惊讶于秦筝这一手控制流弹的内力,同时阴恻恻地看了眼雷家小子,「我这店,现在跟被烧了也没什么两样。」 雷无桀看着被他炸成七零八落的十几张桌子和凹凸不平的地面,还有几个被流弹擦伤的小二,顿时束手束脚,「这……」 匪首见雷无桀停手,同几个手下眼神示意,悄无声息地捏紧了还在手中的武器,欲图趁雷无桀分心将这少年斩落在这里。 却不料一股澎湃的剑气当空落下,震得他们手脚无力,心神振荡,将他们牢牢地锁定在原地,流光般的长剑出鞘,露出了另一面刻着的剑铭:玄明上玉虚。 「去。」秦筝只是一挥手,就将那些不能动弹的土匪尽数轰出了客栈,落雪不断砸下来,糊了他们满脸的雪渣。 「姑娘好剑!」雷无桀当即握拳一敲,眼底闪动着兴奋的光。 萧瑟瞥了他一眼,多加一个字会死? 第4页 秦筝无瑕理会,习惯性地收剑于背后,那层月白色的气晕更加鲜明了,她提步走至大堂的门槛,厉声呵斥道:「还不快滚!」 蓝白道袍随风舞动,雪落了下来,衬得那双陡然凌厉起来的双眼冰寒刺骨,土匪被积雪结结实实地冻了一会。如今什么心思都没了,见对方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连忙相互搀扶着狼狈逃走。 身后,萧瑟已经挡在了有些发虚的雷无桀面前,伸出手不带任何掩饰地说:「一百两。」 这是要他赔客栈的损失。 「我没钱!」雷无桀退了一步,脱口而出的话和之前那为首大汉说过的一模一样,回过神更觉窘迫,可他不小心砸了客栈确实血淋淋的事实。 他绞尽脑汁想着解决的方法,眼前忽得一亮,「但是我马上就能有钱了!」 「哦?」萧瑟一挑眉,视线却越过少年的肩膀落在了他背后那个大包袱上,这里面或许有些值钱的东西。 雷无桀的回答却不如他的意,「我马上要去一个地方,到了那个地方我便有钱了。」 萧瑟一挑眉,「什么地方?」 钱庄?金库?藏宝洞? 「雪月城!」 秦筝自然也没听过雪月城的名字,客栈里的人还在谈赔偿的事,她看着茫茫四野。忽然盘腿坐了下来,玉清玄明剑就搁在她的膝头,一双杏目极力远眺着苍穹,眼底罩上了天际的云和雪。 不管怎样,她要找到回家的路。 她一出山门便到了这里,甚至连长安城的接引师兄都没见到,等消息传回纯阳宫,她的师兄师姐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自己。 还有师尊。 她不由按住了膝上的玉清玄明剑,这是师尊一直细心收存的东西,传闻是从纯阳师祖那里得来的,此番下山他特地将剑赠予她,剎那间,她想起了师尊离开前说的话。 清玄,专注于手中的剑,剑术虽可精进却有止境,你如今已身处瓶颈,若想再进一步必须去探寻剑中的道。 此番下山你或有一番机缘,记住,道法自然,天道、人道、剑道皆为道,大道无极。 秦筝猛地神思回笼,机缘……是指她到这个地方吗? 身后,底气不足的雷无桀在萧瑟面前妥协了,承诺带着他一起去雪月城,还把客栈的赔款连本带利加到了五百两。 秦筝站了起来,拍净衣上的雪,仿佛挥散了眼前的阴霾。 她既然被天道送到这里,方圆百里又只有这一家客栈,那她今时今日遇上的这些人是不是就是冥冥所指? 她回身沖他们问道:「我对这里不熟悉,能跟着你们一起去雪月城吗?」 看着两人看过来的目光,少女有点侷促,但还是努力摆出自己真诚的态度,「我别的不是很擅长,但武功还可以,一路跟着应该有点用。」 萧瑟觉得这个小道姑的气质似乎微微变了一点,具体是哪里,他说不上来,许是对自己的处境顺其自然了罢。 秦筝最终如愿跟着他们上路,不过一连十几天都没遇上能够让她证明自己有用的机会。 除了雪还是雪,三人在雪地里走了那么长时间,萧瑟的耐心已经受到了挑战,扬言能从雪月城拿到钱的雷家弟子已经走错了两次方向,到现在他们还在原地打转。 秦筝不说话,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毕竟她也是个路痴,论剑峰到三清殿的马道还是专门为她修的呢,每回走丢师兄师姐们都要顶着纷飞大雪漫山遍野地找她,她自觉不好意思,出门在外第一件事就是问人或者找最近的车夫,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自己乱走。 萧瑟似乎也没指望一个连自己在哪朝哪代都不知道的人来带路,一路上只听得他在和雷无桀唠叨。 这夜,他们在一处破庙落脚。雷无桀抱怨着这连天的雪和唠叨的萧瑟。却意外地发现这庙看似漏风却并不冷。 「刚有人生过火?」萧瑟俯身一探地上的草灰,「是热的。」 雷无桀喜道:「太好了,这样就方便了!我还怕草是湿的,怎么都点不着呢!」 这几天他可真是找干柴找疯了。 秦筝走在他们后面,觉得庙内气息不对正要仰起头。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她转过眼,是萧瑟。 对方递来不要说话的视线,可她却把注意放在按她肩膀的手上,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莹白如玉,秦筝一开始注意到的就是他的手,有的人天生自带贵气,举手投足皆在不言之中,这样的手合该出现在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身上。 而不是一个山野之中的客栈老闆。 秦筝在心里对萧瑟的身份打了个问号,脸上却没有过多表露。只是轻微点了下头,后者便把手收了回去。 雷无桀轻车熟路地生起了火,萧瑟裹着狐裘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散漫的嗓音在这雪夜里分外清晰,似在说给什么人听,「雷无桀,你说要带我去雪月城,却已经走错了两次方向,这一次,你确定路是对的?」 雷无桀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去雪月城,不过我发誓,这次一定是对的。」 发誓也不见得有什么用,这个路痴。 秦筝抱剑坐在一旁,注意力却放到很远,周围骚动不断。不光这破庙里有一个,还有庙墙外蜂拥而来的数道气息,其中两个颇为强劲。 第5页 雷无桀忽然皱眉,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味道?」萧瑟轻吸了一口气,雷无桀说的味道骤然鲜明起来,「是花香,蔷薇之香。」 雷无桀站了起来,望向门外,不解地问道:「蔷薇会在下雪天开么?」 「不会,是蔷薇露的香味。蔷薇露,出大食、占城、爪哇、回回国,只有帝都的百花阁才能买到……」 萧瑟微微偏头,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一个很美的女人。 紫色的薄衫难掩她姣好的身形,莹白的肤色在月光下泛着玉质的光感。 萧瑟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正巧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带着好奇朝那外面那女人瞧,乌发乖顺地垂在两侧,衣摆上的祥云纹路在雪夜和月光下亦幻亦真,仿佛初入人世的懵懂谪仙。 秦筝似乎说了句什么话,但是萧瑟没有听见。 见他们发现,来人笑意温柔,「想不到在此荒郊之地,还能遇到能识辨风雅之人。 我苦求百花阁主多日,她才卖给了我这一瓶,你却一下就闻了出来。」 萧瑟将注意力从秦筝身上挪开,「风高月冷,我们在里面生了火,很暖和,姑娘要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女人轻扶鬓发,一道金帖倏地从她掌中飞出,掠向三人。 雷无桀伸手接过,只见那金帖上只写了一个字:死。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 雷无桀猛然想起这个江湖传说,再一看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庙墙之上的魁梧男子,原来他们就是月姬和冥侯,江湖杀手榜上能排进前五的杀人王组合。 想不到初入江湖,就能遇到这样的对手! 月姬笑了笑,「其实帖子是送给里面另一个朋友的,不过我们的规矩就是,接了帖子的都得死。所以,今夜三位的命也请一同留在这里吧。」 「我接过你们的帖子,但我却没有死。」一道身影破开破庙的屋瓦,从庙里头飞身掠了出来,挡在了月姬面前。 萧瑟挑了挑眉,终于现身了。 「这位兄台又是……」雷无桀好奇地凑上前,直觉这人不简单。 「唐莲。」月姬的笑容依旧温柔,温柔之下却藏着重重杀机,「所以我们这不是又赶来杀你了吗?」 「唐莲?你是唐莲!」雷无桀惊讶万分,「你是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唐莲,那你就是我的……大师兄了!我是雷无桀,从江南霹雳堂雷家而来,正要去雪月城……」 「小心!」唐莲将雷无桀一把推开,那边墙上的魁梧男子已等得不耐烦,提起巨大的刀身便砍了过来。 轰隆,风雪破庙中杀气瀰漫,那像门板一样的巨刀砸了下来,飞溅的积雪逼得两方人马各自退了一步。 好刚猛的刀气,不过看对方身形魁梧,臂膀有力,不难猜测对方拥有这样的刀势,秦筝握住了玉清玄明的剑柄,一股月白色的真气已经透体而出。 『你这护体的功法。』萧瑟在旁边瞧见,给了个中肯的评价,「放人堆里一看就知道你准备打架。」 「这是我纯阳宫每日必修的功夫,冥思坐忘,无垢无伤。」 秦筝提剑在手,一步越过唐莲朝冥侯而去,「这人我来,另外那个你去。」 「好嘞!」一道红影不等唐莲出声便爽快地接过了话,以至唐莲完全分不清这话是对谁说的。 萧瑟看着自顾自应话的雷无桀,一阵无言。 ▍作者有话说: 欸好像剑三也有霹雳堂,不过是会战唐门副本里的炮灰小怪orzzzz 第3章 纯阳宫的剑痴 ▍这个还可以,是指有大自在境的意思么? 冥侯低眉看着面前穿着道袍的少女,她的身形是那样娇小,小到只要他提刀一拍就能把那颗脑袋拍得稀烂。 他不想和这个丫头片子浪费时间,正想随意将她打发了。却见那张素白的小脸上忽然勾起一抹邪邪的笑。 「剑法我在山上领教得多了,想试试刀法,希望你不会叫我失望。」 她在挑衅! 冥侯的脸上顿时浮起怒意,抡起巨刀便朝这个丫头片子砸下,怎料对方滑如游鱼,剑锋抵着他的刀身并不硬碰硬,乍一眼看竟像被牵着鼻子走。 唐莲退到了后方掠阵,心中有疑惑,嘴上也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她好像很熟悉怎么和使用阔刀的人对战。」 秦筝倒不是和以阔刀为兵器的人经常打架。但是纯阳宫新入门的弟子都会在金虚真人卓凤鸣手下习剑几年。 卓师叔用的是一把巨剑,同冥侯手里的刀大小差不多,她剑有小成之后时常抱剑兴沖沖地去找卓师叔讨教,卓师叔的剑不常拔,初时她每次都被那尚未出鞘的巨剑卷趴在地上。 秦筝是纯阳五子所收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且拜在掌教名下,长得乖巧讨喜,纯阳宫上下都宠着她。 偏偏这么个小姑娘一心扑在剑术上,总是兴致沖沖地找人比剑,搞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连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还在想怎么破招,伤一好又活蹦乱跳地上门讨打去了。 祁师叔曾跟她说,她一个女子,若想和卓师叔的剑较劲,硬碰硬绝无可能,要么压下他的剑势,要么就用巧劲绊住他,前者需要极强的内力,她小小年纪做不到,后者么…… 避实就虚,四两亦可拨千斤! 第6页 秦筝仗着身形优势在刀锋下游走,冥侯大开大合的刀法受到限制,后者一拧眉,澎湃的内力灌注刀身,强行将身旁这只恼人的虫子震出去。 霎时满地积雪连着底下的泥土沖天而起,一道灵巧的身影借势腾空而起,蓝白的道袍在雪月之下顷刻失去踪影。 在另一处交战的雷无桀和月姬却没能倖免,浩瀚刀气将地面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缝,飞溅的雪花和泥点逼得所有人不得不退后,破旧的庙墙轰然倒塌,屋瓦纷纷滑落,萧瑟察觉头顶的悬樑震颤,先前就已经被唐莲破开了一个大洞,眼下…… 「这庙要塌了!」 萧瑟迅速折返提了行李出来,同唐莲退到安全地带,便见铺天盖地的剑光落下。 半空中一袭道袍飘然,手中长剑脱手立于身前,身后是虚虚的两把剑影,月白色的气晕流淌,秦筝一挥手,剑影飞出。与此同时她亦握上了玉清玄明,随剑光一同砸下。 他忽然想起之前秦筝请求和他们同行的时候说的:我武功还可以。 这个还可以,是指有大自在境的意思么? 这小道姑,顶多十六吧? 「冥侯!」一袭紫衣连忙提剑飞身过去,一直按兵不动的唐莲这时却朝她甩出几道暗器,她不得不退开数步,背后,紧盯着她的雷无桀再次提拳挥上。 刀剑相接,摇摇欲坠的破庙终于被霎时荡开的气浪推倒,萧瑟抬袖挡去风雪,待风停了以后再抬眼望去,只见那小道姑立在破庙的废墟上,收剑入鞘。 「你本就有伤,我胜之不武,不和你接着打了。」说完,秦筝又偏头去看月姬,「师兄说练紫霞功的人不能打女人,可你们再不走我就只好打你了。」 好傢伙,原来这就是她挑着冥侯打的原因吗? 冥侯的手臂上滑下一道血痕,月姬连忙上前,再看秦筝,眼底已有怒意,握剑的手不断收紧,却被一只大手按住,「月姬,我们走。」 月姬顾忌冥侯的伤势,最终还是恨恨地看了秦筝一眼,扶着冥侯转身离开。 他们走后,秦筝才吁了口气,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个度,她抬起自己的袖子看着被削去的一角,有点心疼,这是下山的时候大师姐亲自给她做的道袍呀。 「秦小先生,你刚刚那一剑叫什么,好厉害呀!」 雷无桀不知道秦筝叫什么,听一路上萧瑟这么叫她便跟着这样称呼。 秦筝收神看向满眼亮晶晶的的雷无桀,从废墟上跳了下来,「万世不竭。」 「这位道真的剑法玄妙,不知师承何处,今日出手相助,唐莲感激不尽,来日回禀师尊之后好登门拜谢。」 唐莲对着秦筝作了个江湖礼,丝毫没有因为她年纪小而心生傲慢,态度很是客气。 「我师门,唔……你们应当是找不到的,不过这声谢我就收下了。」 秦筝笑着回了一礼,视线瞥向后院,「那里刚刚好像有人偷熘进去了。」 唐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丢了句谢便朝后院飞奔而去。 秦筝从萧瑟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李,后者眯着眼看她,「你好像还有余力?」 「总要留一点的。」秦筝把包袱系好,「不过他们也是厉害,下山以后第一次遇到正儿八经的对手,差点把压箱底的本事都用出来了。」 雷无桀想凑上来说话,萧瑟踹了他一脚,朝后院的方向示意,「跟上去啊,我们不是要找雪月城吗?现在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就在我们面前,不跟着他难道还跟你瞎晃!」 萧瑟一提醒,雷无桀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沖向后院,只见唐莲站在车篷上,四周散落了一地刀的碎片和几具尸体,拉车的马已被割了喉咙。 马车里的货物滑了出来,落在雪地里露出了它的模样。 那竟然是一口棺材,金色的棺材。 萧瑟情不自禁地俯身轻轻摸着这具金色的棺材以及上面雕刻着的精美花纹,「是纯金的,绝对不是镀金,这完完全全是一口纯金打造的棺材!」 值大钱了! 唐莲抬起指尖的刀刃抵在萧瑟喉间,「奉劝你一句,不要打它的主意。」 萧瑟直起身,眼中并无任何惧色,刚要张口,雷无桀就插话进来喊道:「大师兄!」 嗓门之大让唐莲退了几步,却仍挡在棺材面前,「雷兄弟,你暂时还没过门,哦不对,你暂时还没拜入师门,师兄这二字……我想你可以不用叫得这么着急。」 「好的师兄!」雷无桀望着唐莲的眼神发亮,像极了见到骨头的小狼狗。 唐莲徐徐吐出了一口气,再一看萧瑟一副别过头没眼看的模样。一时间感同身受了起来,倒是秦筝开口和他说明了自己三人想去雪月城却找不到路,希望他能捎带一程的意思。 权衡了一番,唐莲答应了下来。 没办法,他拉车的马被贼人杀了,如今这荒郊野外没有马,黄金棺材这么重,他不可能扛着它走。若是放下棺材去买马,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它还在不在。 刚巧萧瑟手里有马,用他的马拉车,沿途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了。 有了唐莲的指路,一行人终于从积雪满山的地方上了官道,扬鞭策马朝西去。 一路上秦筝都坐在车厢角落里闭目打坐,除了吃饭就是打坐。 她练剑那么多年,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力还不到家,动起手来有诸多顾忌,现在在赶路她没地方练剑,干脆就盘起腿练内功了。 第7页 四人里面秦筝年纪最小,连雷无桀看着她都有些不可思议,「她就没别的事情想做吗?」 「看着是没有。」萧瑟抿了口水囊里的水。 唐莲看了她好几眼,秦筝这身道袍一看就出自正统道宗,可她这武功路数愣是没让行走江湖的唐莲看出是哪个道门的人。 他有意无意地向萧瑟和雷无桀打听,雷无桀摇头表示不知,萧瑟倒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大概是天上掉下来的。」 得,白问。 「说起来我们现在去美人庄,这小先生跟着没关系么? 那儿可是妓院,她去那里不会犯什么戒吧?」雷无桀挠头。 萧瑟反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子,「道教五戒,第一戒杀,第二戒盗,第三戒淫,第四戒妄语,第五戒酒,除非她去美人庄里找小倌,不然她犯哪门子戒?」 「小倌是什么?」马车里忽然钻出一个脑袋,一双清亮的眼眸里满是好奇。 他们停路歇脚,篝火上正烤着打来的野味,秦筝打坐结束,便准备下车吃饭,刚好听到他们三个人在说话。 唐莲重重地咳了两声,把头扭到一边,「就是,呃……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子。」 秦筝若有所思地看向萧瑟,「像萧老闆这样的么?」 萧瑟的脸蓦地一黑,旁边的雷无桀捂嘴就笑,他不想对一个小丫头动手,于是抬脚就把雷无桀踹翻在地,「你笑什么!」 见状,秦筝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尴尬地不敢去看萧瑟的脸。 唐莲觉得自己有些罪过,不过一想话头是萧瑟提起来,再看他现在那锅底般的脸,心道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头,被踹了一脚的雷无桀笑嘻嘻地坐了起来,「小倌啊……就是男妓……」 唐莲忍不住甩过去一个眼刀子,觉得这一个两个都在带坏小道姑。他强行岔开了话题,「秦道真是第一次下山吗?」 「嗯,本该十四岁就下山的,但是……」秦筝本想说前两年在打仗,一想她现在已经不在唐朝了,便道,「我那时在闭关练剑,便拖到了十六。」 「你这剑好生厉害,练了多久?」提到感兴趣的东西,雷无桀眼睛又亮了起来。 「十年吧,基本功都是打小就练的。」秦筝盘腿坐下,把玉清玄明剑小心地放在膝头,「我祁师叔门下弟子每天练剑五个时辰,我同他们练完,还要去山涧再练两个时辰。」 雷无桀张大了嘴,一天十二个时辰,撇开吃饭睡觉,这人几乎都在练剑啊! 秦筝却忽然嘆了口气,「可惜最近几年剑术没什么长进,气剑只练出来两柄。」 她掌心一摊,两把小剑自她掌心浮起,转了几圈便随着她收拢掌心而消散。 唐莲的双目微微一眯,居然能把剑气控制到如此地步,这小道姑实在是天赋异禀。 雷无桀从小听人讲故事,可从来没听过这门功夫,「最多可以有几柄?」 「五柄。」秦筝摸了摸膝上的玉清玄明,「紫霞功练到十二重,可有五柄气剑。」 雷无桀想了想,道:「我听我师父说无双城里一样兵器叫无双剑匣,里面有十三柄剑,其中有一把还是天下排行第二的大明朱雀,以前曾经有人能够同时驾驭这十三柄剑,那是真的厉害。」 萧瑟冷笑一声,「你以为数量多就是厉害,那你怎么不把放个百十把剑在炮筒里一口气打出去,那可是同时飞一百把剑呢。」 唐莲知道雷无桀话里没有贬低的意思,但还是给他圆了个场,「无双剑匣里的剑都是实打实的真剑,和秦道真这样用剑气凝练出剑身的气剑是不一样的。」 秦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应谁的话,「我以后有机会去拜会一下。」 这小道姑是不是想上门打架? 「那可惜了,无双剑匣已经成了传说,现在的无双城没人能够驾驭无双剑匣了,连带着无双城也没落了。」雷无桀有些惋惜。 「这样啊,那不去了。」秦筝干脆地改口,反正她也不知道无双城在哪儿。 所以她还是想去打架。 好端端的一个小道姑,不学学老祖宗修身养性,怎么这么好斗呢? 重新上路的时候,秦筝继续窝在车厢角落里闭目打坐,萧瑟对她是服气的,明明车上的人跟她都不能算熟,唐莲手里还押着一口让江湖杀手追着要的黄金棺材,她居然也敢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入定,也不怕突然被人打扰走火入魔。 她到底是蠢还是蠢呢? 不过…… 「这一路上好像没什么杀手。」他略略抬眼看向对面的唐莲,还记得唐莲说过在遇到他们之前已经碰上了十几波杀手,怎么他们同路以后到现在一个都没见到? 第4章 紫气东来 ▍那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唐莲心中也略略疑惑,的确,这一路走得太平坦了,平坦得让他有些不安。 入夜后,马车驶入了三顾城,唐莲要去找接头人,难免就要有人留下来看着棺材,雷无桀他信得过,秦筝到底是个修道之人,又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唐莲还没那么丧心病狂到真带着她去逛妓院,于是跟着一起留了下来。 三人里面他最看不透萧瑟,索性带着萧瑟一起走了。 秦筝盘腿坐在车厢里,雷无桀在旁啃着新鲜热乎的烧饼,风餐露宿那么多天,进了城总算能吃点好的,等唐莲把事情办完,他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顿。 第8页 前边歌舞喧嚣,后面一片安静,雷无桀就在这安静的气氛下仰头躺了下来,躺着躺着,竟有些睏倦了,他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正要合眼眯一会。却发现有十几道阴冷的掌风朝车厢这边袭来。 「小先生,醒醒!」 雷无桀一边唤着秦筝,一边运起真气抵挡那四面八方而来的掌风。但对方的人数比他多,胸口在重压之下完全喘不过气来。 他全身肌肉绷紧,一个呼吸之后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呼吸瞬间顺畅了许多。 他走到还在打坐的秦筝身旁站定,一身真气震开,顿时将围住车厢的人影全都弹了出去,头顶的车篷也在瞬间分崩离析,雷无桀想也没想,反手甩出一把霹雳子,周围顿时火花四射。 借着那一瞬的光,雷无桀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清一色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手中没有兵器。却无一例外地散发着阴毒冰冷的气息。 「你们是谁?」 没人回答,为首的黑袍人一挥手,他身后的八人瞬间跃起,八只阴冷的鬼爪冲着雷无桀抓去,一只直取他的下盘,一只欲夺他的头颅,一只攻向他的后背,另一只掏向他的心脏。而另外四只则欲直接锁住他的双手双脚。 如果一个人被这样控制住,那么他必定死得不能再死了。毕竟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如何抵挡八个人同时的进攻? 除非他有三头八臂! 可此刻的雷无桀仿佛真的成了三头六臂,同时出现了四个雷无桀,他们背靠着背,把秦筝护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防御姿势。 为首的黑袍人愣了一下,他仔细望向雷无桀,只见雷无桀整个人身上热气腾腾,一双瞳孔变得火红。 「火灼之术?难怪……」 此时那先行而去的八人已被雷无桀全部挡了回来,可瞬间又有八人一跃而起,袭去的方向与刚刚一模一样。 但雷无桀眼下是真的来不及抵挡了,一道剑气忽然自他背后涌现,脚下一个太极图瞬间扩大,月白色的光晕荡开,那八人的动作瞬间放慢,仿佛时间被拉长了数倍。 随后又是一道剑气,直接将那八道身影锁在原地,雷无桀这会缓过气来,正要挥拳迎敌,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莫动,这是阵法,你打倒的都是虚像,不要白费力气。」 「那怎么办?」 「自然是要破阵。」秦筝却又盘腿坐了下来,「你替我护法,别走出去。」 说着,她眼睛一闭,手中的玉清玄明剑浮了起来,两柄等长的气剑自她背后飞出,气剑一动,剑影重重,循着杀意破碎虚空。 雷无桀看着周围瞬间被剑光笼罩,倒抽一口冷气,忽得听到几声闷哼,有三人倒下了,阵型已被打乱,「他们总共九个人!」 空气中忽然有一丝波动,雷无桀敏锐地侧过身,冲着那个方向挥出一记无方拳,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袍人的身影显现,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秦筝的气剑又砍伤了两人,还剩三个! 她的眉心却微微拧起,布阵之人当真躲得极深,她总觉得有一股很强大的气息在暗处虎视眈眈,她的内力有些不受控制地涌了出去。 这种感觉她非常熟悉,每次对上师叔们的剑,那种强压之下仿佛被对方占据主导的感觉,她可太熟悉了。 秦筝稳住心神,将流窜的内力压下,起身对着阵中的空处甩出一道凛冽的剑气,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周围的场景微微起了变化,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其中那个黑袍老人正捂着腰腹伏在地上艰难地想要起身。 「阵破了!」雷无桀喜道。 「是的,阵破了。」回答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雷无桀大惊,他回过头,见他们背后竟站着一个紫衣长袍之人,他手中拿着一把摺扇,嘴角微微含笑,摺扇一转,一股骇然的掌风朝他们强压过来。 一道瑰丽的气晕将强劲的掌风挡在咫尺之遥,深浅不一的蓝层层叠叠地将秦筝和雷无桀护在其中,饶是如此秦筝还是脸色惨白了一个度。要不是雷无桀在身后接着她险些被推出去。 紫衣人对自己一招被人挡下很是感兴趣,忍不住多打量了秦筝几眼,「哪里来的小丫头,这功夫本侯以前可没见过。」 雷无桀扶稳秦筝,咬牙切齿地骂了对方一句卑鄙。 气晕弹指即散,两人暴露在紫衣人面前,紫衣人转眼看他,「你又是何人?为何说本侯卑鄙?」 「你背后偷袭,怎不卑鄙?」雷无桀怒道。 「你怕是搞错了,我明明是当着你们的面动的手,哪来的背后偷袭一说。况且这小丫头方才就已经在提防我了,所以这不算偷袭。」 话音一落,紫衣人手中摺扇一挥,就向雷无桀袭来。 雷无桀一拳迎上,却发觉对方看似轻轻一挥。但却似有千斤之力,自己的无方拳素以霸道为主,却在他的摺扇下节节败退。 「雷无桀!」秦筝看着那紫衣人将雷无桀打得完全无法还手,连忙提剑而上,月白色的气晕铺开,太极图自他脚下铺开,紫衣人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这武功当真有意思,不若将你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紫衣人索性站着不动,摺扇一扬,排山倒海的内力将雷无桀直接击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原本变得火红的瞳孔也黯淡了下来,「当年雷轰祭起七重火灼之术时尚且只能勉强扛住本侯的紫气东来,又何况你呢?」 第9页 秦筝趁他说话的功夫往嘴里塞了一颗淡蓝色的丹药,身上的月白气晕重新流淌了起来,「好巧,我也有一招叫紫气东来。」 剎那间,小道姑脚下又升起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气场,湛蓝的剑气翻滚凝结,竟在她身边排成一个八卦图,湮灭之后盘绕在她身侧,如同火焰腾空,她凝气成剑,朝紫衣人刺了过去。 五方正气,锐不可当! 紫衣人扇面展开,将逼近的气剑挡下,紧随而来的更有重重叠叠的剑影,他举扇将那些虚虚实实的太极剑逼停,以强大的真气扭转,反手送回给了对方。 秦筝目光一凛,脚尖点地,飞燕之身凌空而起,绝云气,负青天,背靠八卦,剑气当空,两仪化形! 紫衣人不由大笑,「许久不入中原,中原几时有了这般厉害的年轻人,来得好! 让我看看中原武学十二年过去到底有何长进!」 忽然,几支朱颜小箭破空而来,紫衣人侧身欲躲。却见那翩翩落地的小女娃提着剑将他脚下令他步伐凝滞的诡异剑气重新补上,剎那间他竟动弹不得! 「快打他!」秦筝沖飞身掠来的唐莲喊道。 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唐莲也不迟疑,当下捏紧指尖的薄刃朝紫衣人刺去,另一旁的秦筝同样驾驭着气剑进攻。然而不等他们近身,那紫衣人脸色的笑意却先一步勾了起来,更为汹涌澎湃的内力一手将飞至半空的唐莲掀翻在地,困住他脚步的太极图轰然破碎。 紫衣人飞身贴上急退数步的秦筝,一掌直接拍在她的右肩,玉清玄明咣当落地,纤细的人影倒飞出去砸在了墙上,吐出一口殷红的血,胸襟上逍遥的白鹤顿时变了颜色。 「小先生。」离她不远的雷无桀连站起来都费力,却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努力握紧拳头,眼底的红如一片火海,他拖着两条有些摇晃的腿挡在秦筝面前,「你……休想带走我的朋友。」 紫衣人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一个有趣的物件,「都说你扛不住了,再来一下你会死的。」 雷无桀拼命调动着体内仅存的内力,脸颊涨得青紫,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话,「那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本以为紫衣人会毫不犹豫地取他性命,怎料对方看了他一会,似乎有些无奈,看着满地死伤,瞥眼看向角落陆陆续续到这里的黑袍人,「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把棺材带走,我去找白发。」 说着,他足尖微微一点,几个起落后身影便消失不见。 秦筝扶着墙壁撑起身体,右肩的剧痛疼得她仿佛失去了右边肩膀以下的知觉,她抹去唇角的血色,「剑回!」 玉清玄明顿时飞身而起,落入秦筝的左手,四面八方的黑袍人顿时一惊,也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地面上忽然射出数道银光,皆是见血封喉的利器。 「师兄!」 离得远的黑袍人没有受到暗器的波及,当下立刻提着武器朝三人攻来。 雷无桀拼着最后一口真气将一拥而上的十几人震飞出去,他自己亦是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他摇头嘆息:「早知道当年和师父学武时,少偷点懒了。」 唐莲挨了那紫衣人一掌,惊觉自己半点内力都调动不起来,料想秦筝和雷无桀也是同样的状况,但他们必须在这里拖到援兵赶来。 雷无桀的最后一口真气没有给黑袍人留下致命的伤势,他们很快就爬了起来,看着在场的三人一阵冷笑,「看来几位的命,今晚却要留在这里了。」 「留不留在这里,却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他。 雷无桀闻声露出惊喜,「萧瑟!」 只见一个身穿狐裘的身影稳稳地落在黄金棺材之上,说完后更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是萧瑟却又是谁? 黑袍人望着突然出现的萧瑟,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萧瑟在棺材上站了片刻之后,忽然往后一跃,抬脚就将棺材上的盖子踢飞了出去。 「住手!」唐莲怒喝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棺材盖重重地落在地上,一只惨白的手忽然从棺材中伸了出来。 诈尸? 那只惨白的手一把抓住边沿,一个身着白色僧袍的人影支撑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是……是个和尚?还是个活和尚?」雷无桀凝神望去,却见是一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和尚,白净秀气,出尘脱俗,但却紧紧闭着眼睛。 「先带走再说。」黑袍人怒喝一声,一跃而起,其他的人立刻跟了上去。 那和尚听到声音终于睁开了眼,向那群黑袍人望去。 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攻势,他们呆滞地望着那双眼睛,随即表情变得无比惊恐,像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物。 之后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们一个个没有丝毫犹豫地抬手朝着自己的心口穿了进去。 秦筝看着那诡异的集体自杀,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可她的视野却一阵阵发黑,歪头靠在墙上整个人往下滑,一只手及时拎起她没有受伤的肩膀好叫她免于摔倒。 一颗白色的药丸递到了她面前,只是她眼前有些模糊,只能很努力地睁眼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可她越努力看反而越看不清楚,只好问道:「这是什么?」 「蓬莱丹,好东西,吃不死你的。」 第10页 右手动不了,左手被人架着,秦筝眨了眨雾蒙蒙的眼,动了动发昏的脑子,然后张开嘴。 萧瑟瞪圆了眼,什么意思,他肯给她吃药就不错了居然敢叫他餵? 他看着那双微微撑开的唇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一排整齐皓白的牙齿,再往里还有一抹乖巧粉嫩的红。 第5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谁家养着的小白兔,就这么放下山也没人带着,不怕半路被狼叼走么? 他磨了磨后槽牙,屈尊降贵地将蓬莱丹餵狗似的丢了进去,心里暗想着噎死最好。却见粉粉嫩嫩的舌头立刻裹住了药丸,细颈微仰,蓬莱丹已经被她咽了下去。 「唔……好像和上官师叔炼的活气散差不多。」 萧瑟冷哼了一声,视线从她的唇上移开,「我这蓬莱丹可是很贵的,就算在帝都也不是什么人能买到。」 秦筝的后背一僵,却觉得逐渐缓过来之后被摔痛的背上哪儿哪儿都疼,她不由龇了龇牙,「我没钱,不过我也有丹药,还你一颗。」 好么,她自己有,那他忙活个什么,哼! 萧瑟当即松手就走,秦筝失去了借力顿时整个人倒在地上,痛得急呼。 他没走几步,转过身去看地上脏兮兮的小道姑,「摔哪了?」 「摔墙上了……」小道姑轻声哼哼。 我看你是摔脑子了。 萧瑟借着月光终于看清墙上那个凹坑,他又低头,「可惜了,差一点,不然墙就能被砸穿了。」 小道姑没吭声,她又累又痛,药效上来以后干脆昏了过去。 萧瑟踢了踢她的脚,见她没有反应便知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看了眼那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另外几人,随意脱下狐裘往她身上一丢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住。 秦筝鲜少做梦,自打她八岁那年师尊传授她坐忘经开始,连夜里睡觉她都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心无杂念,无梦无妄。 如今她离开了纯阳宫,离开了华山的雪,反倒在这截然不同的时空里梦到了那些过往。 秦筝的双亲死于战乱,她被纯阳宫收留的时候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她什么都不懂,是大师姐林语元将她一手带大的。 幼时山河动荡,纯阳弟子下山济世,偶尔会带回来一些像秦筝这样的。 师兄师姐疼爱她,唯恐她一人留在山中寂寞,经常托人给她带一些打发时间的话本子和稀罕的小玩意儿。不过秦筝喜欢练剑不喜欢看书,话本子堆在床角,她只偶尔翻一翻,想着到时候摞成一个床柱子给师兄看。 后来,话本子落了灰,没有摞成秦筝想像中的床柱子,她看着那叠话本,嘴里嚼着陈年变味的松子糖,床头摆着一排样式老旧的布偶和香囊,她眼睛一闭,坐在正对床榻的软垫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坐忘经。 她不敢仔细去想,怕想到师兄师姐为什么没有回来,怕想到师兄师姐死的时候是何模样,怕想到师兄怀里沾着血的糖果,怕想到师姐腰间被染红的佩囊,心口处就像烧起了一团火,四肢八骸的鲜血往那火里急速奔流,端的是沸腾热烈。 耳旁嗡嗡作响,熟悉的音容笑貌远去,背后猛地被人拍了一掌,一口瘀血溢出唇齿,秦筝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一片连着月色的湖水映入眼帘,波光粼粼,澄明清静。 她一眨眼,眼前倏地冒出一颗锃光瓦亮的头,一双暗红诡谲的眼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哟,醒了。」 秦筝脚下唰得后退一步,等她回过神已经躲在一人身后警惕地探出一个脑袋看着那个白衣僧人,之前见到十几个黑袍人在他面前集体掏心自尽的场面犹在眼前,她本能地觉得对方很危险。 萧瑟垂眸看着小道姑身上明晃晃荡开的护体真气,又瞥向将他们从美人庄一路带到这里的和尚,无心。 「阿弥陀佛。」无心和尚抬手作了一礼,僧袍轻舞,颇有几分飘然尘世的味道,「佛道也算是同门,小僧给你治了伤,小真人大可不必这般戒备。」 秦筝拧眉,看到此时在这里的不光有萧瑟还有雷无桀,他们已经不在美人庄了,「其他人呢?」 雷无桀坐在一旁生火,「那些人又来了,我们打不过,却被这和尚给掳了出来。」 「小真人的伤已经无碍,接下去便是这位施主了。」 无心和尚说着,不等雷无桀反应便将他提起拎去了湖中央。 看着他们在湖面上站定,秦筝眼底露出异样的目光,冷不防旁边的人忽然开口,「你的伤全好了?」 听他一说,秦筝这才活动了下四肢,「好像不疼了,这和尚厉害呀。」 「你实打实挨了紫衣侯一掌,若不是有那护体的功夫,只怕半条小命就交待在那儿了。」萧瑟不冷不热地说。 秦筝摸了摸之前险些被震碎的肩胛骨,点点头,「那个也厉害。」 萧瑟差点被气笑了,他抬手就在小道姑头上赏了个脑瓜崩子,「打不过不会逃么,非得在那里死扛?」 「可是大家都没走呀。」小道姑捂住了脑袋,不明所以。 萧瑟忍不住又想敲她脑袋,可小道姑抱着头躲得快,脚底抹油蹭蹭蹭跑到湖边,「师姐说打人不能打脑袋,会长不高的。」 他看着那个加上发冠才到他胸口的小道姑,正是女儿家娇俏的年纪,一双明亮的眼睛被垂落的袖袍拢着,今夜月明星稀,他却在她眼底看到闪烁的万千星辰。 第11页 萧瑟舒了口气,到底是谁家养着的小白兔,就这么放下山也没人带着,不怕半路被狼叼走么? 秦筝摸过自己的包袱,里面还有一套雪白色的道袍,七八个药瓶子,两贯没用的铜钱和一个水囊。 她摸了摸自己沾了血污的衣襟,四下看了一眼,无心和雷无桀还在水面上,萧瑟也没在看她,她看到后头有块一人高的岩石,便抱着衣服一熘小跑躲到了石头后面。 小道姑一跑,没过多久萧瑟耳中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站在原地没动,望着天上的明月一时发起了呆。 片刻之后秦筝换好衣服走出来,有些满意地摸着袖口,师姐知道她不喜累赘,将所有道袍上的广袖都改成了护手,手臂一动十分利索。 她抱着脏衣服到水边小心地洗着,淡淡的血色在水中晕开,她努力地搓了搓,一圈圈涟漪自她手中荡了开去,秀气的眉毛却渐渐收拢。 没有皂角,洗不掉。 小道姑搓得手都红了,末了,她认命地用剑挑了湿衣服架在火堆旁边烤,不知道是不是萧瑟的错觉,这小道姑的眼角好像也红了。 秦筝直勾勾地盯着衣襟上那块已经淡了大半却仍旧有些显眼的血痕,眼底郁郁。 「洗不掉就扔了呗!」旁边有人漫不经心地说着风凉话。 秦筝嗡声回答:「我就这两身衣服。」 她这几年个子窜得慢,师姐唯恐她一下子长个了穿不到合适的衣裳,便按着不同的身量多做了几身。但赶不及在她出发之前做好,师姐送她到山门的时候还说等做好了就托人送去,可现在她却怎么也穿不到新衣裳了。 「没有就去买。」 「我没钱。」秦筝的鼻尖有些发酸,她这一路都还在靠别人养活呢。 萧瑟:……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概就是这样了。 「萧老闆,你见识多,知不知道有什么赚钱比较快的方法?」 萧瑟仰头往后一躺,「赚钱快的大多不是什么好路子,想要踏踏实实弄点银子就得想想你会什么?」 「我会使剑。」 萧瑟:……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拳脚功夫只够给人做看家护院,且护院多半不收女人。 你好歹是个修道之人,摆个摊给人算命会不会?」 「不会。」秦筝小声快速地补充道:「师兄说天机不可随意泄漏,江湖上给人算命的道士多半是骗子。」 萧瑟一扯唇,「治病救人会不会?」 「会一点点。」 「哦?」萧瑟本以为她不会,没想到她居然说会,他瞧了这小道姑一眼,然后伸出手,「那你给我瞧瞧。」 秦筝看他朝自己递过来的那只好看的手,眼底有些疑惑。 「你不是说会看病?」萧瑟朝她扬了扬眉,似是要把她的『一点点』掏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唔,我只会正骨。以前骨头没长好,同人比剑的时候总是崴伤,有几次差点就折了。」小道姑板直了腰,「次数多了我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正的,上官师叔说这叫久病成良医!」 萧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夯货! 他正准备把手收回去,怎料一只凉凉的小手忽然扣住了他的手腕,细长漂亮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小道姑的手常年握剑,指腹上全是老茧,手背却很是光滑白皙。 和他的手一样。 神思一岔,萧瑟便没收手,悬在了半空由人拿捏着,他抬眸去看对面那人,清亮的眼眸里闪过数道薄光,红润的双唇抿起一丝犹豫,「你这……」 秦筝没把话说完,萧瑟已经猛然抽手,伸进了袖兜里,她的表情变了变,「你经脉断了。」 只要是个习武之人,一探脉就知道他一身经脉俱损。 他瞥眼看向旁边欲言又止的小道姑,「怎么,你还能有办法不成,正骨真人?」 秦筝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才道:「我是没有办法,但我师尊应该可以。」 秦筝理了理思路,道:「我以前听师兄说,江南有户姓叶的人家,他们家的三少爷武功卓越,在江湖上也是响噹噹的一号人物。不过却因为意外落了个经脉尽废,终日卧床的下场。 虽然拿了上好的丹药供养着身体却大不如前。即便能下床行走但却咳喘不断,稍有点风寒都会重病不起。」 萧瑟淡淡地说:「那他活着一定很难受。」 「是呀,过了几年他就跳湖自尽了。」秦筝嘆了口气,语气却是一转,「不过很快就被他后来的妻子救上来了。」 萧瑟一挑眉,并不插话。 「他妻子姓柳,两家不太对付,具体的过程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妻子忽然死了,这叶家三少爷在柳家待了一阵后,再回到江南时一身经脉居然重新打通了。」 秦筝想起师兄面前在她面前将这段往事说的唾沫横飞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听说是柳五爷,也就是叶三少爷的岳父,用绝世功力将他打通的。 我去问师尊的时候,师尊也曾说确有其事。」 她一拳轻轻敲在掌心里,纤密的睫毛扇了扇,「所以只要有一个内功绝顶的高手,就能把你的经脉重新打通啦!」 萧瑟嗤笑一声,「内功绝顶,有多绝顶,这世上有那样的人吗?」 「怎么没有?」秦筝忽然凑到他面前瞪了他一眼,「纯阳子虚,翠玉白衣,柳五爷还要排在他们之后呢,我师祖认天下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我师尊是纯阳真人的徒弟。如今的纯阳宫掌教,是整个纯阳宫唯一能将坐忘经练到第三层的人,他虽然老了但他内功很厉害的,就是一百个我也比不上我师尊!」 第12页 小道姑每说一句就气势汹汹地朝他逼近一分,明艷的眉眼横七竖八地全是我师门很厉害不许你小瞧的架势,一张嫣红的小嘴嘚吧嘚吧说个不停,最后一句说完头顶的道冠直接在萧瑟脑门上敲了一下。 萧瑟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阿弥陀佛,原是无心和雷无桀回来了,「小僧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一口气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呛得他直咳嗽,他忍了忍冷声斥道:「坐回去!」 小道姑摸了摸鼻子,灰熘熘地坐了回去。 天明以后几人准备上路,萧瑟浑身的气场还是冷嗖嗖的,秦筝不敢凑过去,便黏在雷无桀身后。 雷无桀悄悄沖她比了个大拇指,趁萧瑟和无心说话的时候两个人蹲在旁边嘀嘀咕咕。 秦筝扶了扶有些歪掉的发冠,小声嘟哝着:「萧老闆好凶,跟祁师叔似的。」 雷无桀嘆了口气,「你才发现?光上次找不到路的事儿他一路骂了我多少回。」 「唔,那不是因为你砸了他的客栈嘛。」 雷无桀想了想,觉得有理,「萧瑟现在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让着他点。」 秦筝一想到自己囊中羞涩,顿时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第6章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 ▍大自在境,半步可逍遥,区区马贼还真不用放在眼里。 冷不防左右一只手各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两人一哆嗦,扭头看到一张面如白玉的侧脸,上扬的薄唇带着一丝料峭的笑,「为父的好大儿,该出发了。」 雷无桀吓得跳了起来,秦筝也急急忙一躲,猫到了无心和尚后头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头顶落下一道暗色的视线,秦筝抬眼,正好又撞进和尚那奇奇怪怪的眼睛里,她拧拧眉,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快速别开了眼,脚下悄摸着后退,她可没忘这和尚那奇奇怪怪的手段。 怎料身前的人却忽然转过身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袭向她的肩颈,月白色的护体真气骤然爆出,将他的手截住,身后传来嗡的一声,一扭头她就看见一支箭矢掉在地上。 原来是要帮她拦箭。 秦筝立刻站直了身体,反手拔出玉清玄明握在手中。 萧瑟和雷无桀也注意到了周围陆续出现的黑色身影,其中有一人策马而立,手中拿着一把羽弓,瞄准的正是他们这个方向。 无心和尚忽然挑了挑眉,「长弓追翼。」 「百鬼夜行。」萧瑟接下了后半句话,心中微沉。 昨夜无心和尚带着他们疾行三个时辰,连白发仙和紫衣侯都没追上他们,这群人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里的?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这是什么,听上去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雷无桀不明就里,问道,「我从小听长辈们说江湖上的事,倒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那当然,你听的都是英雄事,可这『长弓追翼,百鬼夜行』,既不是你听的故事里的英雄,也不是什么魔头。」 萧瑟望着远处的那人再度拉开了那张弓箭。 雷无桀不解,不是英雄,不是魔头,那还能是什么? 「是马贼。」萧瑟环顾周围,那些黑色的影子已经开始行动了。虽然他们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被打劫的路人,但这么多人同时举箭也不是好受的。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和他同一时间动的是无心和尚。而且比他跑得更快,秦筝见他们跑了,当即运起轻功跟上。只有雷无桀落在后面愣头愣脑,随后飞也似的追上来,「我们不打么?」 萧瑟迈着轻飘飘的步伐,落了几步跟在无心后面,没好气地朝后头的夯货甩下一句话,「打可以,你去!」 一行人一口气跑出老远,可他们出了毕罗城便进了戈壁滩,一望无际的沙漠让他们无所遁形,马贼常年混迹大漠,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势地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漠里风沙大,运起轻功多有阻碍,马贼撵在他们身后。到时候他们费了力气,马贼跟他们跑了一路,马累了,人可不累。 「所以说还是得打嘛!」雷无桀猛然剎住了步子,在原地调整呼吸,等着那一波人由远及近跑来。 秦筝也停下了脚,持剑在手,等到马贼跑近了,乌压压的一片,看着人数有数百之多,「这也太多了。」 「都是些蟹兵蟹将,看我的!」雷无桀抡起拳头,如同炮弹般砸了进去,顿时打乱了马贼的队伍。 秦筝见状,提剑飞身而起,脚踩太极八卦,月白色的剑气一闪,层层叠叠的气场自雷无桀脚下铺开,数人袭来的速度顿时放得很慢,雷无桀却觉得身体一轻,大喝一声,无方拳的拳风更为霸道刚猛,一拳撂倒了七八个马贼。 「这小真人的武功当真奇怪。」无心扫了一眼那气场中隐隐显现的七星北斗,「寻常人恨不得将每一分内力都用在刀刃上,她却跟开闸放水似的往外扔。 此前给她疗伤的时候不觉得她的内力有多纯厚,可瞧着她这会儿随意铺了个剑气阵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人家是道门,总有练气养气的法子。」萧瑟往后退了几步,很想找个什么地方坐下来。结果发现这茫茫荒漠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找不出。 「那倒也是。」无心眼见越来越多的马贼将秦筝和雷无桀包围,双手垂在袖袍里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第13页 那群马贼仿佛把旁边这两个大活人遗忘了。 萧瑟一抬眼,「你不去帮忙?」 「如果只有雷无桀一人,说不准我是得苦战一番。」无心笑了笑,「不过现在不还有那位小真人么,想来我是可以歇一会儿的。」 也是,大自在境,半步可逍遥,区区马贼还真不用放在眼里。 可这区区马贼眼下有几百个! 萧瑟微微一哂,双手环胸看着那道雪白的身影在一群黑衣马贼中来回穿梭,如同太极阴图中的那一抹白点,月白剑气破开漫漫黄沙,落下的却仿佛是千层寒雪。 雷无桀一边双手并用挥拳应敌,一边趁乱撒出了一大把霹雳子,地面震颤,马屁受惊开始乱窜,马贼内部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秦筝一剑将马贼头子挑下了马,反手以剑柄撞在他的腰腹上又狠狠地补了一脚,直将人踹出老远,随后一个翻身就上了贼首的马,「雷无桀,抢马,走!」 「有道理!」雷无桀藉机踹飞离他最近的马贼飞身上马,跟在秦筝身后,「萧瑟,和尚,我们快走!」 「他们是不是忘了我们加起来有四个人。」 萧瑟有些无言地看着策马朝他们飞奔过来的两人。 无心倒是面色淡定,「挤一挤还是能坐下的。」 说着,他直接掠到了雷无桀的马背上,他可是个和尚,必不可能和秦筝共骑一马。 萧瑟:…… 秦筝倒是反应快,一把拎起不知道说什么的萧瑟往马背上一丢,自己往前一翻,掠到了骤然悬起的长剑上,「你骑马,我御剑。」 萧老闆顿时自在。 无心看着身前这个憨头憨脑的少年,有点后悔。 倒是雷无桀看着秦筝两脚踩着玉清玄明骤然划出去数丈远,连忙扬鞭追上,「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御剑飞行啊!」 秦筝歪头笑了笑,摸出一颗药丸丢进嘴里,道袍一翻在天上转了几圈。然后跟在两匹疾驰的马旁边稳稳地飞着,「崑崙玄境山外山,干坤阴阳有洞天。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你若拜入我师门,我就教你御剑呀!」 「剑仙?小先生,你师父也是剑仙?莫非……莫非是道剑仙?」雷无桀好奇地问,道门里的剑仙他就知道青城山的道剑仙赵玉真一人,难道秦小先生是青城山的? 「别问。」萧瑟一人一骑潇洒地跑在旁边,闻言轻嗤了一声,「问就是她整个师门都是剑仙,赵玉真可轮不到当她师父。」 语气里浓浓的嘲讽让秦筝瘪了瘪嘴,她都好心地把马让给他一个人骑了,怎么嘴还这么坏呢。 不就敲了他脑袋一下,之前她还被他敲了呢,这不该是扯平的吗? 小气。 西域三十二佛国,于阗国便是其中的大佛国,街上飘荡的全是香火气,随处可见的僧侣穿着各式袈裟一边诵着经文一边行路,人群中一红一青两道艷丽的色彩显得和这奉行苦修的国度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千金裘,一个穿着凤凰火,通身写了两个字:有钱。 几人已经站在街头好久了,萧瑟有些头疼,「和尚,你要去一个地方,没有钱没关系,我可以借给你,你只要事后加倍奉还就好。 当然,若没有钱,我委屈一下,秘籍也可以拿来充数。 但你若是连路都不认识,那我们可没办法。 如果我们是识路的人,便也不会遇到你了。」 「打架我还可以,识路真的不行啊。」雷无桀也无奈地挠挠头,要不是不识路,他也不会大雪天跑到萧瑟的小客栈里,也不会在后面连续走错两个方向也没到达雪月城。 秦筝更是不敢说话,手里小心翼翼地攥着雷无桀的衣服,怕自己一转眼就跟丢了。 「没关系,我去问人便可。」无心倒是丝毫不慌乱,路边拉了个人便开口相问,「施主,请问……」 那人却慌乱地摆着手,一边摇头一边跑开了。 萧瑟嘆了口气,「西域有三十二佛国,不同的语言大概有七八种,可偏偏你这中原官话,会说的可是少之又少。」 「这……可如何是好?」无心也有些茫然了,却见旁边的酒肆里出现了一个和尚,心中一亮,「我要去大梵音寺,跟着这和尚走不就好了。」 萧瑟心说,就这满大街的和尚指不定是多少个寺庙里出来的,随便跟一个和尚走谁知道去的是什么寺。 「这……这和尚怎么喝酒啊?」雷无桀有些傻眼地看着那个和尚熟练地拍开泥封,仰头就是一大口,不光喝酒,还是海量啊…… 萧瑟回过神来打量了那和尚几眼,啧啧几声:「这一坛酒,在我那雪落山庄,可值三两银子了。」 秦筝没在看那喝酒的和尚,反倒是被旁边小贩手里鲜艷的糖葫芦吸引了目光。 想吃糖葫芦,可是她没钱。 无心的脸色忽的变了,他踏步上前,伸手欲去拉那个喝酒和尚的肩膀。 但城中某个方向忽然传来一声爆响,隐约可见不远处的天空中有剑气的光华。不光是无心等人,那和尚也察觉到了,当下拎起酒罈,一个跃身落到了屋顶上,步伐踉跄地朝那个方向赶去。 「这居然是个高手!」雷无桀惊嘆道,他心想这一趟江湖真是没有白走,感觉这江湖上的高手就跟不要钱似的,这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喝酒的和尚都有这样的身法。 第14页 无心一步跟了上去,雷无桀见状猛地迈开步子追上去,萧瑟扯了扯唇,正好瞥见小道姑巴巴望着糖葫芦的目光,一扭头露出个满脸懊丧的侧脸,耷拉着眼角飞身跟雷无桀去了。 于阗国好歹是街市,秦筝没有御剑,便提着气力运着独门的轻功身法,几个起落后便和雷无桀追上了前方忽然停下的无心,雷无桀一扭头,顺着无心的目光往下看去,不由地赞嘆,「和尚你眼光真准,这一追还真到了。」 只见下方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寺庙,那庙门口的牌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大梵音寺。 「既然到了,那还不进去?」雷无桀看着发呆的无心,余光却瞥见萧瑟脸色怪异地从后头跟来。 无心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重新变回那个风度翩翩也一身邪气的和尚,「对,进去。」 四人从屋顶上翻进寺庙,落地后却发现这个寺庙和想像中的大不一样,庭院正中间摆着一顶华丽的轿子,轿子外还站着四个魁伟壮硕的大汉和两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一看便是中原大门世家的气派。 而刚刚那醉酒的和尚则站在大殿门口,手中握着一柄戒刀,眼底似醉非醉,气息凛冽,一时间肃杀之气瀰漫了整座寺庙。 两方似乎正对峙着,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萧瑟看了眼下面那做派有点眼熟的轿子,深吸了一口气,悄悄退后几步。 底下的人却发现了刚刚潜入寺庙的四人,朗声道破他们的藏身处。 无心动了动眉,负手飞身落地,白色僧袍仙气飘飘,不染尘埃。他对着轿子里的人道了句佛号,「劳烦掌香大监不远千里来找我这个小和尚,真是荣幸啊!」 轿子的人动了,站在轿子右边的大汉匍匐在地,轿中人穿着一双紫靴,踩着那壮汉的背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面如冠玉,风姿卓越,一双丹凤眼的眸子带着些说不出的妩媚。虽然双鬓的两片斑白暴露了他的年纪。但却更给他增添了几分仙气,他一手拿着一串细长的佛珠,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一手扶着腰间的一把长剑,若即若离地似乎准备拔剑。 右手杀生,一剑既出,风雪枯萎。左手慈悲,佛珠轻捻,魄灭魂飞。 江湖传闻中的风雪剑沈静舟,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掌香监瑾仙公公。 第7章 糖葫芦 ▍没想到一个乞丐出手都比你阔绰 秦筝眼前一亮,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脑海里找不出一个能够配得上这般风姿的词,最终只能惊嘆了一句:「好看!」 萧瑟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阴了阴,「下山前没人告诉你长得好看的人多半不是好人么?」 「你怎么知道?」秦筝一扭头,满眼讶然。 「知道你还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萧瑟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往后面一靠,「怎么,你该不会是在山上关得太久,结果一下山见到好看的男人就成了色中饿鬼。」 「胡说!」秦筝的脸唰的飞起两抹红霞,急得跺了跺脚,「我才不好色呢!」 「哎哎哎别吵别吵。」雷无桀连忙按住秦筝,「我们要被那边发现了。」 萧瑟翻了个白眼,瑾仙公公是什么人,实打实的天境高手,哪会不知道还有人在这里。只不过迎面走出去的无心比较重要罢了。 秦筝瘪着嘴,推开雷无桀一个跃步就跳出了寺庙的高墙,闷头走进了四通八达的集市里。 集市上热闹非凡,夹杂着各种不同的语言,秦筝听不懂,小摊上摆着新鲜的瓜果时蔬,颜人,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荷包。最终还是默默掏出自己的水囊抿了一口。 她走了一路,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一转身大梵音寺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周围的寺庙好似长得都一个样,她辨认了半天,也没从记忆里找到和她走过的路相似的地方。 秦筝抱着剑在一处干净的屋檐下盘腿坐好,望着澄明清澈的天和这近在咫尺的人间烟火发呆。要不是师尊说她需得下山历练才能让剑境精进,她才不会从论剑峰上下来。 知人事,炼道心。 她虽然知道下山以后遇到的人不会都像师姐那样对她好。但她总是会忍不住想着要是师姐在就好了。 秦筝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轻轻敲了敲,「原来我这么黏着师姐的么?」 忽的,她听到了街角传来孩童的哭声,循声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了巷道里有两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其中年长的哥哥正拖着一条看上去好像摔伤了的腿,痛得脸色发白,泪花在眼底打转,却还是在小声安慰吓哭的妹妹。 秦筝走过去的时候,受伤的哥哥警觉地把妹妹捂进了怀里,朝她递来一个戒备的目光。 「别怕。」秦筝指了指他的脚又指了指自己,尽量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我帮你看看,可以吗?」 秦筝说的是中原官话,但却带着纯正的长安雅音,用她清柔软和的音色说出来听得人耳畔一新,加上她年纪小长得可爱,小乞丐没吭声,但也没拒绝她的靠近。 她蹲下来看了看,瞧出是脚踝崴伤之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要是别的毛病她还指不定要伤脑筋呢。 小乞丐仍旧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盯着秦筝瞧,乞丐妹妹眼泪汪汪地窝在他身边,冷不防面前这个漂亮可爱的姐姐突然沖他们做了个鬼脸,两人猛地吓了一跳。 第15页 秦筝双手迅速地握住小乞丐瘦得只剩骨头的小腿,一手捏着他的后脚掌咔嚓一转。 小乞丐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底又露出了警惕甚至要吃人的眼神,秦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指指他的脚,「好了。」 小乞丐动了动脚掌,立刻发觉没有之前那么痛了,半信半疑地站起来走了几步。 「以后走路要小心呀。」秦筝歪了歪头,看向他身边泪痕未干的小女孩,又道:「要照顾好妹妹哦。」 约莫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小乞丐拉着妹妹想要给她磕头道谢。却被一道柔和的真气托住了身体,秦筝沖他们挥了挥手,背着剑重新走回了大街上。 这回她一边走一边想,也许她去开个摊子给人接骨能赚到一点银子,至少不能饿死自己。 不过在这于阗国她说的话没人听得懂,要开还是得开到中原去。 或者考虑考虑有没有商队需要护卫,之前听萧瑟说那长弓追翼,百鬼夜行是大漠里最凶狠的马贼,西域和中原有通商的话应该有商队不停地在来往,而且会说中原官话。 如果不收女护卫,她可以女扮男装呀。 大梵音寺里,无心和尚和瑾仙公公正欲动手。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跃上墙头离去,紧接一道红衣也跃起欲追。随后一个让瑾仙公公十分震惊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喊住那个红衣少年,「雷无桀,你给我回来!」 只见跃上高墙的雷无桀被一个身披狐裘的少年拽住,后者的余光似乎往朝这边看的众人扫了一眼,对上无心的视线时故作淡然地说道:「我们先去追人,你们继续。」 无心瞥见那头窜出的动静,一时摸不准这三人在干什么。却见瑾仙公公视线游移不定地扫向萧瑟和雷无桀的方向,不知是在看谁。 忽而,瑾仙公公一言不发地将剑重新插回了鞘中,几乎都没有看无心一眼就直接走进了轿子之中,「灵均,我们走。」 四名壮汉立刻收起了兵器,动作有序地抬起了轿子。 随侍的少年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收起了手中之剑紧跟着轿辇离去,留下一群人困惑不解。 无心见瑾仙公公离去,心中虽疑惑,但却是松了口气,抬头一看萧瑟和雷无桀也没影了。 于阗国的街巷狭窄且错综复杂,又恰逢集市摊贩云集,萧瑟和雷无桀从大梵音寺出来的时候秦筝连影子都不见了。 「萧瑟,你说小先生会跑到哪里去啊?」雷无桀望着眼前似乎都差不多的几条路,一时犯难。 「跑哪里去并不重要。」萧瑟懒洋洋地一抬眼,「重要的是现在那和尚不在。」 雷无桀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和尚把我们从美人庄里掳出来是要用我们当人质,现在大半个江湖甚至天启城都有人在追杀他。如今他现在有事抽不开身,那正好是我们逃跑的好机会。」萧瑟瞥向他犹豫不定的脸,「怎么,你难道还真想着亲手把他抓回去?你打得过他?」 雷无桀显然还真打着这个主意,「唔,加上小先生的话,说不定呢。」 萧瑟翻了个白眼,「这和尚邪门歪道的武功多了去了,不然你以为天启为什么要派掌香监亲自来这里捉拿他,那可是五大监里排行第二的高手。」 雷无桀还是不太懂,不过他试探性地问了句:「所以?」 「所以,趁他被绊住了手脚,我们直接去雪月城,管那和尚做什么?」萧瑟老神在在地挑了一条路走,「刚才瑾仙公公一走,想来和尚的事情很快就会办完,我们趁现在赶紧离开于阗国,把他甩得越远越好。」 雷无桀连忙拦住他,「那我们不管小先生啦?」 萧瑟皱了皱眉,「她一个大自在境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可不行!」雷无桀义正严词地说道:「当初我们说好一起去雪月城的。」 萧瑟扯了扯唇,一指人头攒动的街市,「如果现在去找人,指不定是我们先找到人还是那和尚先找到我们。」 「那也……也不能放着小先生不管。」雷无桀捏了捏拳,「在美人庄里好像还是你把昏迷中的小先生带上的吧。不然她这会儿应该和唐师兄他们在一块。」 萧瑟脸色一僵,当初无心抓住他的时候他将旁边昏迷不醒的秦筝顺带拉上,很大的原因是想多一张底牌,他信不过这邪和尚,所以带上了小道姑。 「罢了,分头去找,一个时辰之后不管找不找得到城门口会合。」 「得嘞!」雷无桀立马跑没了影。 萧瑟嘆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袖兜,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逛集市的模样越走越远。 秦筝这会儿正坐在城墙底下,视线盯着进出城门的行人发呆,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商队出现,她想起一路西行的官道十分破旧。就算西域和中原之间有商路,只怕也…… 她哀嘆了一声,只觉得世道艰辛。 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忽然朝她靠近,秦筝一扭头,只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明亮的眼眸还带着幼童的稚嫩,是那个小乞丐的妹妹。 她嘴里吐出两个字,秦筝听不懂,大概是在叫她的,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怎么了?你哥哥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小妹妹伸手出来,一看她身上那件雪白的道袍又有些怯懦,乞丐的衣服又脏又破,还有股难闻的味道,她颤巍巍地悬着手,掌心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第16页 秦筝倒是很大方地伸出手,「你要给我看什么?」 小妹妹松开手,五个被攥出汗渍的铜板落入她的掌心,还带着女孩手心里的温度。 秦筝一愣,只听那小妹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她回过神来连忙将钱塞回了她手里,「这是你们好不容易得来的,自己留着吧。」 小妹妹摇头,嘴里讲了长长的一串话,秦筝一个字都听不懂,见秦筝不收,小妹妹当即眼睛一红,作势要哭,「哎哎,别哭!」 秦筝有点头疼,她犹豫了一会,从五个铜币里拿了一个,把剩下的四个退了回去,「我只要这一个就够啦!」 小妹妹还想说什么,但是那只白白净净的手忽然揉了揉她又脏又乱的头发,「乖哦。」 大师姐每次哄她的时候都会这么轻轻地揉她的头发,语气温柔,阿筝乖哦。 小妹妹眼眶红了红,沖秦筝弯下腰,随后便攥着那四个铜板跑进了汹涌的人潮里。 秦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气,世道还是艰辛啊…… 冷不防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啧啧,没想到一个乞丐出手都比你阔绰。」 秦筝一听这声音就不舒服,抬腿就走。 「哎,别走啊。」青色的狐裘掠过她身边挡住了去路,这小道姑脾气还挺大。 道不同不相为谋,秦筝不想理他,一个长长的油纸包忽然递到她面前,她盯着那只拿着油纸包的手,「干嘛!」 萧瑟挑了挑眉,「给你的。」 「什么东西?」 「你猜。」 那人语气欠欠的,秦筝更是烦躁,「让开。」 谁料萧瑟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走近一步,当着她的面把油纸撕开了一层,露出里面红艷艷的一串果子,「要不要?」 糖葫芦! 萧瑟看着那双忽然变亮的眼睛,只觉得十分好笑,「你要是不要,那我只好把它餵雷无桀了。」 说得跟餵狗似的。 秦筝看着面前浇着厚厚糖霜的糖葫芦,嘴里是有点馋。但她还不至于为这一串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就向某人屈服,索性眼睛一闭,把头一扭。 萧瑟看着手里遭到嫌弃的糖葫芦,又看了看那张小脸上唯一的一抹红,忽然就有点想尝尝糖葫芦的味道。 眼不见为净的秦筝忽然听到几声清脆的碎裂声,酸酸甜甜的味道随着被咬开的山楂果在空气里瀰漫看来,她忍不住睁眼,就看见萧瑟神色自若地咬着糖葫芦。 秦筝傻眼了,「你……你不是说给雷无桀么?」 「哦,刚刚我改变主意了。」舔了舔舌尖的几片糖块残渣,削薄的唇抿了抿,喉结上下一滑,有什么东西被他咽了下去,萧瑟看着她目瞪口呆的反应心情瞬间就像化开的糖水一般美好,「反正是我掏的银子,给别人吃还是自己吃自然是我说了算。」 「你……你……」完全找不到辩驳理由的秦筝抖了抖唇,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和他一般见识,弯腰屈膝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两眼一闭开始默背清静经。 萧瑟见状乐了,他蹲下身去戳了戳那片光洁的额头。 清静经背到一半,后面是什么全给忘了。 萧瑟又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颊。 秦筝恼恨地睁开了眼,「你干嘛……唔……」 一颗山楂球顺着她张开的唇卡进了牙关,直接将她的话堵住了,「挺甜的,你确定不吃?」 第8章 佛骨舍利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秦筝气得直接夺过他手里的糖葫芦,一口一个咬得极为用力,凌乱的咔嚓声响像是在咬碎某人的骨头。 萧瑟看着她,唇角勾了勾,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刚才她揉那个小乞丐一样,「乖,不闹你了。」 秦筝咬山楂的动作一停,秀气的眉眼抬了抬,蓦地低下头去,好久没有人这样揉她头发了呀。 这糖葫芦是萧瑟在去大梵音寺前买的,那会鬼使神差,想着小道姑既然把马让给他骑,自己御剑飞得那么累,帮她买根糖葫芦也没什么。 谁知道后来糖葫芦没送出去,人就跑了。 想到这他忽然低笑一声,天地可鑑,他是笔直地往城门走来的,真没打算找人,谁知道雷无桀在城内找得满头大汗的,结果这小道姑就蹲在这城门口呢。 结果还是让他给遇上了,命运真是捉弄人。 离约定的一个时辰还早,萧瑟走累了,他靠在背后的城墙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旁边的小道姑已经把糖葫芦吃完了,坐在地上也不打算起身。 「雷无桀呢?」 「自然是在城里找你,一个时辰后会到这里来。」如果那夯货认得到城门的路的话。 念头一起,萧瑟心里咯噔一声,看着熙熙攘攘的小街小巷,总不会那么倒霉吧? 「那无心和尚呢?」 「谁知道。」希望那无心和尚晚点脱身吧。 头顶飘落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没有半点暮鼓晨钟积淀下来的佛门正气,倒是有股顽劣的少年意气,「原来小真人这般惦记小僧。」 怕什么来什么。 萧瑟在心里长嘆一声,果然这和尚没这么好摆脱。 秦筝看见一袭僧袍落了地,然后同她一样就地打坐,「你的事情解决了?」 第17页 「不过是来这里找个故人,然后托他们给老和尚办一场法事罢了。」无心道了句佛号。 「那接下来去哪儿?」 无心笑眯眯地看着前方的驿站马厩,「要去的地方很远,我没钱,还得有劳萧老闆租几匹快马。」 萧瑟看着自己身边坐着的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姑,再一想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雷无桀,只能继续感嘆命运捉弄人。 过了一个多时辰,雷无桀那红色热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三人面前,雪白的道袍和僧袍很是显眼,雷无桀一见他们就兴沖沖地跑了上来,「原来你们已经找到小先生了!」 找了那么一大圈,雷无桀早把萧瑟说的趁机熘走的事给忘了,四人再度同行。 无心所说的很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山上有一座破旧的寺庙,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庙里的佛像也掉了胳膊,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寺庙了。 这里是大梵音寺旧址。 像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无心极有耐心地解释道:「老和尚出生在这于阗国,六岁时就精通佛理,和当时的大梵音寺主持虚妄法师论法时曾问过:我所在的国家如此贫穷,人们脸上殊无笑意,所谓求道,为何却如此痛苦? 人难道是为了经受苦难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那虚妄法师是如何回答他的?」 「虚妄法师说,花开有绚烂,花凋亦常在,人生百世,沧海桑田,何能一世不忧,万事皆喜。 人生无常,有痛苦,才能快乐,二者是共生的。」 「听不懂。」雷无桀坦然。 秦筝却点了点头,「师尊也讲过类似的话,万物皆有阴阳,阴阳相生,俗之所乐正是人之痛苦所在。」 无心看了她一眼,似乎这会才把她当成一个正儿八经的修道之人,他问道:「那我问你,若杀一人能救千万人,可这人偏偏又是无辜的,你杀不杀?」 「这……」秦筝有些犹豫了。 「要我就杀。」坐在下方台阶上的萧瑟幽幽地说。 无心微微勾唇,一双暗红色的眼凝望着月光,「我小时候有一次睡梦中,感觉有一人站在我面前,恍惚中睁开眼睛,发现是老和尚提着刀站在那里。 他想杀我却下不了手,最后还是走了。 后来他开了罗剎堂,想要我由魔入佛。然而心中却不知这是对是错,以致最终一念之差入了魔道。」 这话说的,好像他就是那个无辜的人。 秦筝忽然想到师姐曾经跟她讲起过,一般人用我有一个朋友作为开头说故事的时候,多半说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你既然是无辜的,他为什么要杀你,杀你便是犯了杀戒。」她想了想道,「他不杀你,但又没法让所有人都认同你的无辜,所以……」 所以? 秦筝挤了挤脑子,挤出来四个字,「以身殉道?」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萧瑟在旁拨弄着柴火,火苗顿时热烈了一点,他在火光中轻笑了一声,「这是儒门的无我,可不是你道家的无为,不是你师尊教的吧。」 秦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听师兄讲故事的时候听的。」 呵,这小道姑和雷无桀一样,都是打小不出门,在家听故事的典型。 那头无心却有些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略带冷嘲地开口道:「他殉的什么道,那么多人想杀我,死的人是他,有什么用?」 「可是你死了,怎么告诉别人你是无辜的?」秦筝眨眨眼,「他要你活下去呀。」 活下去。 这三个字在心头打着转,无心轻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萧瑟忽然说,「你姓叶。」 让天外天、雪月城、天下佛宗甚至于朝廷都如此看重的人,想来想去总归和那个人有关。 无心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在入寒山寺门下之前,我的确姓叶。我叫叶安世,是叶鼎之的儿子。」 「叶鼎之?魔教宗主!」雷无桀惊道。 十二年前,魔教东征失败后曾与中原武林立下锁山河之约,十二年内不再踏足中原半步。 这个约定中还包含着一个五岁的质子,想必那人就是面前这个无心和尚了。 「如今十二年期限已到,按说我应该回到天外天了。 可是,放走我之后,谁知道魔教会不会再次捲土重来。所以有人想废去我的武功,有人想把我起来,也有人想杀了我。」 无心面色淡然,似乎这些危险在他眼里都是无足轻重。 「而我,只想回到寒山寺,继续听那个老和尚念经。」 萧瑟愣了一下,双手束在袖中,往前走了数步,望着远处的于阗国,轻声道:「你留在中原会死的,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找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往西边跑。」 「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很多的地方要去。」无心收了衣袖,垂首望着下方,「罗剎堂虽然已经被老和尚毁了,但所有的武功都在我的脑子里。 我想传你们每人一门武功,虽然只有一夜的时间。但对于你们来说已经足够了,万一我真的有了意外,里面的武功也不会失传,我就不算辜负老和尚了。」 雷无桀用拳,无心和尚便传了他大罗汉拳和伏魔拳。甚至将连起来的一套拳法取名为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听得萧瑟在旁冷嘲了一阵。 第18页 教了雷无桀拳法,无心又来到萧瑟面前,后者皱皱眉,「我不会武功,只会一点逃跑用的轻功。 打拳什么的我半点不会,你能教我什么? 那水上漂的武功倒是不错,我可以选么?」 「你心思太重,飞天踏浪神通你是学不会的,学了只会半路掉下来。」无心摇头。 心思太重的萧瑟皱了皱眉,「飞天踏浪神通?罗剎堂的武功取名都是这么随意的吗?」 可谁知…… 「不是,有些武功秘籍的名字被抹去了,我就瞎取呗!」 原来是这和尚自己取的,怪不得名字都这么奇奇怪怪。 「可除了轻功以外,别的武功要传授,你可找错人了。」 萧瑟耸耸肩,似乎对那绝世的武学并没有半点兴趣。 「没找错人,我要传你的这门武功不需要什么基础。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今日教了你,你怕是很久以后才能学会。」 无心的眼中忽然流淌起了诡异的紫光。 这感觉…… 萧瑟微微皱眉。 「我要教你的,是心魔引!」 心魔引,就是那能够将人的心魔唤出,甚至回忆其那些被忘却的噩梦。 昔日美人庄里那十几个黑袍人便是在这一眼的心魔引中失去了自我,齐齐自杀。 无心教了萧瑟心魔引,不知意欲为何,他最后将目光放到了秦筝身上,「说起来小僧到现在还不知道小真人叫什么。」 「我叫秦筝,道号清玄。」 秦筝。 不光无心,连萧瑟和雷无桀也是第一次听到秦筝的名字。 筝,拨弦,战国时流行于秦地,又称秦筝,用这个做名字,还真是有名有姓。 「清玄小真人。」无心和尚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行了个合手礼,「小真人这一身真气气脉纯正,有大家之派,小真人用的又是剑,小僧这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有什么适合你的招式。」 萧瑟心说想不到最好,这小道姑干干净净的,老老实实修她的道就行。 「不过……」无心的语气一转,「小僧这一路所见,观小真人剑气纵横,似力有不逮,内功修为拖垮了小真人的剑势。」 雷无桀很是震惊,他近距离接触过秦筝的剑气,那气势可看不出半点竭力的样子。 秦筝微微张开了嘴,似愣住,半晌才点头道:「我跟随师尊修行剑典与气典,只是这北冥剑气唯内功精湛者方能驾驭,我勉力修习才到了第七重,离十二重还差得很远。」 雷无桀不由瞪大了眼,「第七重就能这样,那十二重该是什么样?」 「我师尊、于师叔、祁师叔皆已修成十二重,便是经常待在丹房里的上官师叔也已经练到十一重了。」秦筝抱着剑嘆了口气,「排在我前头的师兄师姐也有练到第九第十重的,不过他们下山以后再没回来。」 「小真人的师门……真当煊赫。」无心在脑子里把江湖各大道门的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没找出一个能和秦筝说的对上的,便暂时将它搁到一边,「小僧这里有一套内功心法,虽是佛门武学。不过之前小僧给小真人疗伤,觉得此心法与小真人自身心法甚是契合,便赠与小真人,它叫心意气混元功。」 这名字可不是无心瞎编的,萧瑟和雷无桀都侧过了目光,心意气混元功,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却无处可学的顶级佛门内功神通。 无心将心法口诀传音入密念给了秦筝听,又道:「佛道相通,小真人可放心一试。」 秦筝看了看他那颗锃光瓦亮的头,又看看不动声色的萧瑟,再瞅瞅有点眼热的雷无桀,呼了口气,闭目入定。 天微微亮的时候,山下整齐有序地走来一群人,密密麻麻有数百之多,他们皆身穿袈裟,手持木鱼,他们在空地上盘腿坐下,齐声诵经。剎那间天色澄明,颇有几分佛度众生的禅意。 萧瑟的脸色微正,这和尚说找了人做法事,他怎么看着这法事比皇家的祭天大典场面还要足。 秦筝还在闭目打坐,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和她断开了联繫。 「先进来吧。」无心朝山下望了一眼,缓缓踏步走进了身后的破庙,庙里的佛像虽然破旧但法相依然庄严,他从长袍内掏出一个包裹,神色郑重地将里面的东西打开放在佛坛之上。 「那是什么?」雷无桀问道。 萧瑟皱眉看了许久之后,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舍利?」 「舍利?」雷无桀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有一些高僧坐化之后,经火焚烧仍有珍珠般的物体不融不灭,便称舍利。 佛经上说,舍利子是通过『六波罗蜜』和『戒定慧』等功德所熏修的,是修行人由于戒定慧的道力所成的心和佛相合的表相。 每一粒舍利都很珍贵,是佛家的圣物。」萧瑟解释道。 第9章 金刚不坏神通 ▍他都说了没干过坏事,你这老秃驴怎么非说他是邪魔? 无心将那舍利放好,「大家都说老和尚他死了以后身体瞬间尘灭。但其实在那灰烬之中,还留了这一颗舍利。 我便想,不远千里也要将这舍利带回到这于阗国里,老和尚生前回不到这里,死后应该回来。」 说完,他也端坐着闭上眼,手中轻捻佛珠,竟跟着那山下三百和尚一同诵起了经文。 第19页 而随着经文诵声,那舍利子竟忽然发出阵阵金色的光芒,佛坛之上虚虚幻幻仿佛出现了一个身影。 「萧瑟,这……」雷无桀大惊,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被萧瑟伸手止住,萧瑟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那佛坛上的身影随着诵经声越来越实。却是一个披着灰袍,眉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僧。 那老僧踱步从佛坛上走下,望着端坐在地上的无心,弯下了身,轻轻抚他的头:「孩子……」 「师父!」无心口中一直说着念着『老和尚』,却在此刻喊出了『师父』二字。 他跪拜在地,眼中泪水汹涌而出,全然不见那翩翩如玉的小邪僧模样。 无心和尚的师父,寒山寺的忘忧大师,天下禅道第一大宗。 雷无桀身影微微有些发抖,这忘忧大师早就已经去世了,怎么这会儿又出现在了这里? 萧瑟收起平日那副懒散的模样,眼底少见的有了肃穆之色。据说佛门六神通中有一门叫『漏尽通』,人虽死,元神却可保持不灭,直至最后一丝执念散去,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忘忧大师的元神和无心说了一会话,舍利上的金光逐渐褪去直至湮灭,烛台上的火苗晃了晃,山下的诵经声依旧,殿内却安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无心长舒了口气,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心愿已了,走吧。」 萧瑟瞥了瞥他泛红的眼角,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讽刺,「这个时候就别装出那副白衣胜雪的样子了,刚才我们可都看到了。」 「哎,本想成为那种玩世不恭却又孤傲于世的神仙和尚,可没想到一个老和尚我竟然都捨不得了,失策失策啊。」 无心笑嘻嘻的,说的话却无比郑重,「老和尚说了,前面的路还得我自己走,你们止步于此吧,再往前,只怕就是万丈悬崖了。」 寺庙外,山下那数百和尚不知何时退去了,七个穿着袈裟的僧人正端坐在那里,有的慈眉善目笑而不言,有的却如怒目罗汉,有的又垂首闭目似在假寐。 这七个僧人并不是大梵音寺的僧人,无心看到他们却不意外。而且他很清楚,他们是来抓他,甚至是来取他性命的。 秦筝还在入定,新的内功心法需得带着真气运行一个完整的周天才行,半途停下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萧瑟察出点不对的味道来,忽得挑眉看向了无心,「你是知道了小道姑武功高,昨夜故意劝她试心法的?」 这是拖住武功最高的一个,然后好跟他们分道扬镳? 这和尚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便打算放他们走? 「阿弥陀佛,小真人现在正在关键时刻,还是不要惊动她为好。」 无心沖他们笑笑,僧袍一摆便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谁知,萧瑟脚步一迈,竟也跟着他一步步走了下来。 无心颇为诧异地瞥了一眼,他以为像萧瑟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并不会选择和他一起犯险。 另一旁雷无桀的脚步也追下来,他对上无心的视线,笑道:「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只要把下面拦住了,没人能打扰小先生。」 萧瑟双手搂在袖中,在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余光朝上一瞥,希望秦筝动作快点。 无心看了他们两人一会,片刻之后轻笑一声,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真实的笑意,「看来还要同路片刻了。」 萧瑟随意一瞥到山下的台阶,「不长,也就几百步路而已。」 这百步之后若再有百步,那就是无心的生路。 若这百步之后再无路,权当送他最后一程。 下了山,无心望着坐在空地正中央,身穿黄色袈裟的僧人,幽幽地说:「这可是本相罗汉阵,难破得很。」 堵在这儿的是九寺住持方丈大觉禅师和寺中僧人,先前唐莲押运着那口黄金棺材就是为了去九龙寺。 九龙寺虽是边境第一寺,但并不以武技见长,只因有一世代传承的阵法名为本相罗汉。据说此阵一列,即便是天下一流高手也无法突围而去。 「和尚,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萧瑟撩袍懒洋洋地在干净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无心看着坐在正中的大觉禅师,嘴上回着萧瑟的话,「后悔什么?」 「我们之中最熟悉阵法的人在上面闷头钻研你给的心意气混元功呢。」 萧瑟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上面,论起阵法谁人比得上正统的九宫八卦。 无心嘆了口气,轻道:「不悔。」 「怕什么,这阵好不好破,破了才知道!」 雷无桀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握拳就进了那本相罗汉阵。 他方一脚踏出,右侧便有拳风袭来,两者俱是霸道凶猛的拳势,以拳对拳,雷无桀顿觉气血翻涌。 那金刚怒目的和尚喝问道:「施主是谁!」 「雪落山庄副庄主萧无瑟!」雷无桀朗声回答。 闻言,萧瑟怒骂一声,无心却笑了起来,「这傻小子说得这么威风凛凛的,还以为雪落山庄是什么大派呢!」 可不是,当初报出自己的名字都能把几个抢劫的山贼吓得傻在原地。 山下拳风激荡,山上却一派清明,秦筝闭目盘坐在石头上,山风拂动一草一木,经过她身遭的时候却如同经过一幅静止的画像。 真气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沿嵴椎督脉通尾闾、夹嵴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舌尖,接任脉,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为一小周天。 第20页 的确如无心所说和秦筝所练的纯阳内景经有几分契合,谨慎地运转了几个小周天后见功法相性并不冲突,她便放下心来。 师尊所授的气典又名紫霞功,主张以气为兵,以剑为辅,招式内力消耗极大,她知道自己的短板,因而平素她不与人久战。 内功的修行急不得,不过这佛门的心意气混元功倒非常适合用来锤鍊北冥剑气。 她睁开眼,练功打坐了一晚上只觉得神清气爽,她眯眼看着已至辰正的天色,山下有内息激荡,身边空无一人。 剑指一抬,玉清玄明飞出剑鞘往山下疾射,她飞身如燕,一脚踏上剑身稳稳地落在长阶尽头,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同另一个穿着金色袈裟的僧人战在一处。 白色的身影她认得,是无心。 另一个身形高大得简直不像人,饱满虬结的肌肉几乎把整个人形鼓胀到了原本不应该有的高度。 无心手中一连挥出十余拳,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扫之前的淡雅从容。而是气势汹汹,他的拳气之盛,几乎让身后的庙宇都摇摇欲坠,他喝道:「大觉,你可知我师父为何入魔!」 那高大的僧人却纹丝不动,任由无心击打,神色不改。 「罗汉金身!」秦筝惊道,天吶,这功夫好厉害的! 雷无桀也跟着点了点头,旋即发现说这话的人是秦筝,连忙道:「小先生,你快去帮帮无心。」 秦筝连忙摇头,「不行呀,师兄说对着罗汉金身一拳下去疼的是自己,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你看无心的手。」 果然,无心的拳打在大觉禅师身上没有半分作用,却反叫他指节上鲜血直流,「我此生未做一件坏事,可世人却皆要我死。师父想救我,将我送入了罗剎堂。我虽一身魔功,可看尔等才是魔!」 我虽一身魔功,可看尔等才是魔! 这一声厉喝落入耳中,震得人心神一颤,无心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压着满腔愤懑,如今终于压不 住全然爆发了出来。 秦筝的肩膀被人一按,萧瑟的声音传来,「你仔细看大觉背后的那六个和尚,这罗汉阵的最后一阵将七人的内力全部集中在了大觉一个人身上,你把阵给破了,大觉这金刚不坏神功坚持不了多久。」 耳朵根被说话呼出的热气挠得痒痒的,秦筝忍不住捏了捏耳垂,扭头仔细去看萧瑟说的那个罗汉阵,道袍如雪花一闪,倏地飘落到那六个和尚背后,大觉自是早已注意到她,当即朝她的位置挥出一道拳风。 秦筝自然不会蠢到跟他硬碰硬,脚尖一点,直上青云,手中长剑一甩,数道湛蓝的剑气当空落下。 大觉挥手一挡,却发现还未碰到这剑气就消散于无形,背后猛地被人重击一拳,那白衣邪僧双手鲜血淋漓,一双暗色诡谲的眼直直地盯着他,他当即避开视线,「大搜魂手?」 冷不防身后六位禅师齐声闷哼,内息最弱的禅师更是直接被剑气挑飞,大觉的内力顿时跟着振荡起来,大觉转身怒喝,「哪里来的小坤道,竟助这邪魔为恶!」 这一声里夹杂着佛门纯正的大狮子吼,秦筝的耳朵震得发麻,周身立刻荡开一圈月白色的气晕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都说了没干过坏事,你这老秃驴怎么非说他是邪魔?」 话音未落她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坏了,她听师兄骂和尚骂习惯了,一不留神就跟着骂出来了。 雷无桀却忍不住高声附和道:「骂得好!」 秦筝有些尴尬,剑指抚过立起的长剑,猛地朝下又挥出一道雪白的剑气,方才她以剑气试探,已经分出这六人的武功高低,意外的是这六人在她看来着实低微,唯有一身内力能看得过去,怪不得同这大觉和尚结了阵。 大觉顿时朝秦筝这边跨出了一步,一步便仿佛将那重逾千钧的金刚罗汉压在少女纤细的肩上。 秦筝龇了龇牙,护体真气陡然凝聚成一抹接近实质的白,硬生生扛下这般威势,「不好意思啊大师,今天你这阵贫道可非破不可!」 身后,无心的拳风仿佛要撕裂他那罗汉袈裟,愈来愈凶猛,大觉仿佛感受到内力在飞速流逝,他双手一震,身上的金色袈裟猛地飞起,冲着无心当头罩下,同时反手直接朝秦筝挥拳砸来。 「小女娃,让开!」 一声呼喝传来,空气里有疾速破空之声,秦筝当即运起轻功步法高高跃起,低头只见她方才所站的位置一柄长刀急射而来,和大觉的拳头相撞,刀气和拳风将本就破旧的地面青砖震得粉碎。 她呼了口气,好强的刀劲! 余下的五位禅师顿时有两人口吐鲜血。但越强的刀劲打在那金刚不坏的拳头上反弹回去的力道也越强,只见那长刀猛地被人一推朝山下急射回去,大觉的呼吸粗重,他厉声朝那方向怒喝道:「碎空刀王人孙!」 「这……这这……」雷无桀指着那从天而来的一刀目瞪口呆,他曾见过冥侯的刀,也是霸道无比,可眼前的这一刀却分明又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 「小道姑顾忌这金刚不坏神通,这一刀至少替她破去了一半。」萧瑟嘆了口气,「但也至少激发起了大觉十倍的杀心。」 不过,若是金刚不坏神通被破,那……他的视线看到那飘然落地的小道姑,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提着剑的时候有截然不同的凌厉。若金身破碎,大觉应当不是小道姑的对手。 第21页 大觉闷声吐出一口鲜血,但这还没完,身后的无心将噼头落下的袈裟沖得粉碎,他跃至空中,口中忽然念起了听不懂的梵文。但是声音清扬,旋律有致,竟似在唱歌。 「他在唱什么?」雷无桀见过无心跳八方天魔舞,这会又唱起歌来,心中对这罗剎堂的三十二秘技有了完全不同的认知。 萧瑟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第10章 御剑之术 ▍你的对手是我,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 秦筝趁机挥剑直上,剑风横扫将剩下的三位禅师挥倒在地,失去了内力支撑,大觉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此时再一听无心口中吟唱的曲调,脸色骤变,「梵音镇魂歌!无心,你想做甚!」 大觉一身肤色在瞬间变成金红,他疾速掠至无心面前,一柄长剑紧随而至,揽起万千风雪朝他腰背重重一拍。剎那间金刚不坏神通将秦筝震退数步。而那金红的肤色片刻之后也黯淡了下来。 大觉跌在一双僧人的草鞋面前,他抬头一看,只见那白衣小僧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面容悲悯。随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全身真气忽然如潮水般泄去。 「无心,你……」大觉心中大惊,江湖上的确有化功大法这一类的邪门武功。但无心所用的,又不是化功大法那么简单。 「别瞪我了,我也不知道这功夫叫什么名字,封皮被毁了。」 无心似乎又恢复到了那个玩世不恭的小僧模样,但他的脸色却惨白,「我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叫悲天悯人!」 「大觉,你几十年的修为,我已尽数毁去了。」 无心一掌将大觉推了回去,身形一晃吐出了一口血,「但你们佛门这罗剎堂三十二秘技,我也不会带走一分。」 「你为什么要化去自己的功力,阵破了,刚刚金身已碎,我又不是打不过他。」 秦筝飞身而上,提剑剑尖抵地撑住了他要倒下的身体,雷无桀和萧瑟也连忙走了过来,将他扶到地上坐好。 无心却是笑了笑,「若不化去这一身魔功,怕是这些老和尚真的要拼了老命也不让我走。就算今天解决了九龙寺,那还有天下佛宗。」 萧瑟的心头一震,原来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才…… 雷无桀望着面色枯败的大觉,心中多了几分恼恨,他问道:「大师,这架也打了,无心的功夫也没了,这路也该让开了吧?」 大觉摇头嘆道:「谢无心师侄不杀之恩。」 无心想要站起来,但失去了一身内力又恰逢大战过后,身体的空虚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雷无桀一把搀过了他,「我背你走。」 「怕是还走不了。」萧瑟微皱着眉。 秦筝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山下又走来了一个和尚,还有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且是她认识的。 唐莲。 唐莲倒不是来抓人的,他看了眼被雷无桀护在身后的和尚,嘆了口气。 一同来的和尚是无心的师兄无禅,两人关系很好,他弯腰背起了无心,忍不住道:「师弟,你受苦了。」 无心笑而不语,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回寒山寺继续当他的小和尚了。 唐莲同雷无桀几人打完招呼,雷无桀发现他受了不浅的伤,忙问他可遇上了什么敌人,唐莲笑笑,将自己在山下被一个长须和尚拦下的事简单说了说。 「就是昨天见到的那个喝酒的和尚,大梵音寺的法叶尊者,也是昔日的碎空刀王人孙。」萧瑟在旁淡淡地说道。 雷无桀心中唏嘘,他这一趟出江湖,遇到了多少了不得的人呀。 「又有人来了。」秦筝忽道,一双清眸微微眯起,「至少三十人。」 果不其然,数十道人影忽然从各个方向出现将他们包围,清一色地穿着连着风帽的黑氅,为首的那人裹着黑色面巾。 对方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身份,唐莲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独特的衣装,「无双城。」 有点耳熟,秦筝反手把剑立在背后,她眼睛一眨,想起来了,「是那个无双城。」 「对,是那个无双城。」萧瑟视线示意雷无桀去护着无心,迈步走到秦筝身边,「虽然这些人只有三十几个,但他们可不是大漠里那些马贼,你能不能行?」 小道姑疑惑地问:「我们不跑么?」 萧瑟不禁深刻反思是不是自己经常把跑字挂在嘴边带坏了这小道姑,干咳一声,「这边的几个人都带着伤,我又不会武功,怎么跑?」 秦筝拧着眉看了他们一圈,「他们是比马贼厉害。」 萧瑟的视线忽得注意到无双城的人之中有一个背着长长的匣子,背着它的人是个和秦筝差不多大的少年,就站在那为首的青年人身旁。 无双城自然也是为了无心来的,唐莲想也不想便回绝了,那为首的青年冷笑一声,手中提着一桿银色的长枪,「不要强撑了,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几个都受了重伤。」 唐莲声音一寒,「今日你若杀了我们,信不信事后雪月城、唐门、雷家堡、天下佛门,一同把你们那无双城踏得粉碎?」 「伤而不杀,我们还是做得到的。」青年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好生狂妄。 被挤下天下第一城地位的无双城居然在雪月城弟子面前如此大放厥词,看来是有了充足的底气。 第22页 「师兄,还是我来吧。」 那个背着剑匣的年轻人走出来,他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师兄一打,不知道多久才能搞定。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回无双城呢。」 青年愣了一下,似乎并不因为这个小师弟嘲笑自己的武功而生气,只是轻声道:「伤而不杀,你可要记住了?」 万一真的把面前这些人的性命留在这里,只怕后果还真是无双城承担不起的。 「知道啦,我又不是什么大魔头,成天想着杀人的事。」少年笑着摆摆手,「但是刀剑无眼,若是一时控制不住,我也没有办法啦。」 身为雪月城的大弟子,唐莲忍不住有几分愠怒,「无双城好大的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谁知那少年竟席地坐了下来,将剑匣放在了自己的身前,笑着说:「无双。」 无双? 众人皆是一愣,竟直接以一城之名为自己的名,相比于之前这年轻人所说的话,他的名字才是真正的目中无人了。 「有什么问题吗?」名叫无双的少年一脸无辜地问。 众人相视一眼,似乎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萧瑟收回了落在那剑匣上的视线,皱了皱眉,忽的低头轻声道:「记不记得之前在路上跟你说过的无双剑匣?」 秦筝点点头。 细长的手指那个少年一指,「那就是了。」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就开始打啦。」无双打开了剑匣,里面放着一柄火红色的长剑,以及十二柄细小的剑。 「这是……无双剑匣!」雷无桀瞪大了眼睛,传说中已经失传的无双剑匣和御剑术! 「云梭。」无双轻念一声,手指冲着剑匣内的一柄剑轻轻一弹,只见那剑在空中一转就冲着唐莲径直飞去。 唐莲见那细剑快到极致,方知这少年并不是目中无人,他捏紧手中的指尖刃,一道剑气却从后方强势袭来,将那柄细剑直接打了回去。 「秦道真!」唐莲心神一松,他怎么把秦筝给忘了。 扭头去看的时候却见萧瑟附耳对秦筝说了什么,后者捏了捏红红的耳朵,笑眯眯地提着剑走上前来。 无双见自己的剑被人打回,对方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穿着雪色道袍的女孩,她立于身后的长剑气势非凡,周身流淌的剑气光华更是前所未见。 他手指一挥,被打回来的云梭重新朝她飞了过去。 秦筝猛然伸掌,五指成爪,「止!」 无双见状脸色一正,猛然提起了一身内力,同时又挥出了剑匣中的另一把剑,「轻霜!」 少女的手掌一挥,云梭霎时被她的剑气带起,失去主人的控制和轻霜正对着撞在一起。 在旁抱臂观战的青年脸色一变,无双亦是一拍剑匣,「绕指柔!玉如意!」 秦筝负于身后的手猛然朝前一划,北冥剑气骤然撵退了两柄短剑,「你比我想像中的差了点。」 她捏住不知何时飞入她掌心的云梭,「有没有厉害的?」 「云梭!」无双唰的一声站起,调集内力想要将云梭召回,云梭从秦筝指尖飞出。却在半路停下来,仿佛被人来回拉扯着。 「两边都在用御剑术。」唐莲凝神看着那柄在两人之间徘徊的细剑。 「风萧!」无双挥出剑匣中的第五把剑,连同方才的三把一起朝秦筝袭去。 云梭仍旧在两人中间拉扯,秦筝脚下的太极图却猛地展开,她剑指立在身前,月白色的气晕猛然飞旋,八卦阵眼的中心,她眉眼一凛,「这剑不顺手,还你!」 云梭失去了牵制,立刻落入无双掌控,五柄飞剑集结气势汹汹地朝秦筝胸口刺来。 雪白的道袍飞舞,玉清玄明脱手而出,剑气凝结成两柄同样的气剑,一实二虚,剑影错错,迎着那五柄飞剑撞了上去。 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砰然倒地,两方人马各自退后数十步,被剑气割过的地面四分五裂,烟尘散去,少年和少女站在原地没动,秦筝轻轻拂过玉清玄明上的五字剑铭,「吶,你再不用真本事,糖葫芦可就归我了。」 糖葫芦? 唐莲猛地回头去看萧瑟,却见后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无双摸了摸嘴角溢出的鲜红,忽然笑了起来,「总要有点意思才能打得下去。」 秦筝一甩剑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她颇为认真地说:「你的御剑术好烂,御剑不是让剑在天上飞来飞去就可以的,你师尊没教你吗?」 「无双城现任城主宋燕回号称『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可与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比剑三次,却连败三次。」 萧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幽幽说道,「能指望这么个人教出什么好的剑术来。」 先前那个青年脸色骤变,「休要辱我师父!」 萧瑟耸了耸肩,他说的可是实话,「无双剑匣都已经失传一百多年了,宋燕回哪里会什么正儿八经的御剑术,还不如上青城山拜拜赵玉真。」 青年眼底滑过一道冷光,他不曾料到这一群中重伤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完好无损的坤道,眼下要带走那无心和尚必然要先过了小丫头这关。但是看无双的样子似乎落了下风,他和身后的人打了几个眼神示意,无双城的人纷纷动了起来。 「卢玉翟!」唐莲朝他怒喝一声。 卢玉翟,无双城大弟子,手中的银色长枪直直朝唐莲刺来,他身后同时有数道人影朝萧瑟和雷无桀,还有那边的无禅和无心袭去。 第23页 秦筝一撇嘴,提剑欲转身,身后却有五道破空声袭来,她挑眉,月白色的气晕流淌于身,五柄飞剑来势汹汹顷刻就将她围成一圈。 「你的对手是我,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 秦筝忽然想起她以前在山里迷路的时候遇到的小狼,迷路的小道姑和跟狼群走散的小狼崽子,在雪地对峙了许久,仿佛只要她一拔剑它就会冲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若是你没有真本事,我还要失望呢!」无双一拍剑匣,「红叶!」 第六柄飞剑脱出剑匣,少年的脸色稍白了一分,却坚定地看着秦筝。 唰!第七柄飞剑飞出,「蝴蝶!」 锐利的剑锋在一声声争鸣中似要划破秦筝的护体真气,她握紧了玉清玄明,剑气落八方,背后再度浮起了两柄气势恢宏的气剑。 玉清玄明带着灌注了秦筝一身真气的剑气呼啸着沖向飞剑包裹,八方剑域内密集的剑将她的身影完全淹没。 另一边,卢玉翟瞥见无双将秦筝拖住,手底下的动作更是用力,他原本还畏惧唐莲那一手唐门的暗器功夫,谁知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只用拳掌不用暗器,心想应当是之前与人搏斗时暗器已经用完,当即心下大定。 萧瑟步法灵活地游走在几人围攻下,视线朝雷无桀那里一瞥,雷无桀在之前破本相罗汉阵时受了伤,这会儿身手并不敏捷,比平时迟钝不少,眼神似也有些不对。 约莫是从无双城这群人出现开始的,他的心思何等敏锐,视线在秦筝和无双那边一转便猜到了个大概。 第11章 恭送叶安世回宗 ▍我的家是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秦筝,无双,还有刚刚废去内力的无心,这些都是同他差不多大年纪的年轻人,怀着一颗想名扬天下的心,初出江湖就遇上一个又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却比自己要厉害的傢伙,小夯货心里那点自信受到打击了。 忽然,在雷无桀心不在焉的时候,背后露出了空门,围攻他的人顿时拿着手中的兵器刺了过去。 「雷无桀,小心!」萧瑟连忙大喊,却不防自己身边的人也同样加紧了攻势,密集的刀光剑影将他接连逼退数步,他不会武功,只能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被无禅护在身后的无心动了,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顷刻就来到雷无桀身旁,一掌将偷袭他的人拍了出去。 「和尚!」雷无桀被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刷白,「你……你的武功不是被废了吗?难道是骗那些老和尚的?」 但无心用的功夫和之前并不一样,无禅只愣了一瞬便喜道:「恭喜师弟。」 无心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方才觉得脑海一片澄明,身体忽然恢复了一些力量,幼时忘忧禅师在他面前使过的武功,一点一点地在他记忆中清晰了起来。 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 这不是罗剎堂的武功,这是真真正正的佛法六神通! 「雷无桀,专心点。」无心微微捏拳,身随意动,一步便跨到萧瑟身边,正是神足通的功夫。 他甩起僧袍的长袖将围着萧瑟的无双城弟子拂袖拍开,「小真人怎么样?我去帮忙?」 萧瑟没说话,地面铺开的太极八卦纷纷湮灭,化成数道朝一柄流光般的长剑捲去,连那八方剑域也跟着一同消失,七柄不同颜色的飞剑闪烁着各色剑光,一簇五光十色的烟火砰然炸开,靠得近的人全被四散的内力吹飞出去。 无双的脸色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正在和唐莲缠斗的卢玉翟连忙抽身退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无双!」 剑光散去之后,秦筝的身形也露了出来,衣袖上的护手刷刷绷裂,断开的线头布料底下露出一片银白的甲光,她呼了口气,身形一晃便盘腿坐了下来,「剑随心动,你应该是个有天赋的,可惜没遇上好师父。」 卢玉翟看见无双吐血又气又急,「雪月城,你们欺人太甚!」 「笑话,我们六个人,你们三十二个人,谁欺负谁呢。」萧瑟嗤声一笑。 卢玉翟那叫一个着急,无双可是他们无双城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往后无双城能不能回到天下第一城的宝座就看他的了,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回去该怎么交待! 他抱起无双就准备走,谁料怀里的少年咳了咳,楞是扒住了他的肩膀,抬头问那个原地打坐的女孩,「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筝。」玉清玄明剑悬在身前,女孩抬起清亮的眼眸,沖他眨了眨。 「下次再见,咳咳……我一定打败你!」 秦筝一咧嘴,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被打得上了担架还不忘朝师叔们放狠话的自己,「以武会友,人生乐事。」 无双受伤,卢玉翟带着无双城的弟子离去,众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无心也盘腿坐了下来,他恢复的内力不多,这会脸色还很苍白,无禅连忙托着他的后背,惊觉他出了一身冷汗,「这回应该结束了。」 秦筝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有。」 什么? 并未回鞘的玉清玄明忽然朝山腰处激射而去,只听金铁交鸣,长剑顿时被打了回来,秦筝一时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血,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秦筝!」 萧瑟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小道姑的眼睛眯成了一团,满口都是血腥气,「太厉害了,打不过。」 第24页 他冷着脸朝那方向看去,只见寺庙的长阶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一个黑衣男子,手中提着一桿乌金色的枪。 萧瑟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复杂,看着小道姑面露警惕十分防备的模样,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应该不是敌人。」 「啊?那……是我搞错了。」秦筝把剑收回鞘中,脑袋晕乎乎的,不等她去摸兜里的药,一颗白色的丹药带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已经塞进了她嘴里。 那人一步跨过十数丈,几步便到了众人跟前,唐莲见到他大喜,「三师尊。」 「唐莲,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来人望着他,笑道。 唐莲一脸苦涩,「都快死了,怎么完成得不错了。」 那人仍旧笑眯眯的,「没死就好,这任务没死就算完成得不错了。」 秦筝拉了拉萧瑟的衣袖,「他是谁呀?」 「雪月城的三城主,枪仙司空长风。」怕秦筝不懂这枪仙的份量,他又补充道,「天下枪劲,他独占八分。」 那就是用枪的人里面最厉害的那个。 秦筝眨眨眼,见那个枪仙朝自己走了过来,一想刚刚自己不由分说先递了一剑,有些心虚的往萧瑟身上靠了靠,「对不起呀枪仙前辈。」 「你小小年纪功夫不错,谁教的?」不见厉色,反倒是乐呵呵的,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秦筝没提纯阳宫,只说自己是华山上下来的。 枪仙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径直走过了两人身边,朝同样盘腿打坐的无心走了过去。 秦筝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个枪仙身上有了不得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她在师尊和师叔身上也感受到过。 是个真正的高手呀。 嘴角忽然被人轻轻一抹,她心思回笼,只见萧瑟的指尖正带着一抹血色收回去,他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你又吐血了。」 秦筝蓦地低头去看她的道袍,衣摆上沾了几个血点子,已经完全晕开了,面积不大。但是在雪白的道袍上分外惹眼,她苦着脸,「我没别的衣服了。」 「给你买。」 秦筝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抬头去看萧瑟,逆着光只看到下颌光滑的曲线,「什么?」 「听不到就当我没说过。」 「要要要!」秦筝连忙抓住他的衣摆,「要的要的!」 萧瑟哼了哼声,嘴角却弯了起来。 那头,无禅见到走上来的司空长风,连忙上前行礼,「在下寒山寺忘忧禅师门下无禅,这位是我师弟无心。」 司空长风点点头,俯下身,望着那面色惨白的和尚,赞嘆道:「自废一身功力,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难怪忘忧这么看重你。」 若说前面那几波人他还有办法,但是这个名闻天下的枪仙站在面前的时候无心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惨然一笑,「你也是来带我走的。」 「不。」司空长风站起身,朗声道,「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司空长风重复了一遍。 唐莲忽然抬头,远处又飘来了两道人影,他定睛一看,暗呼一声不好,立刻运起了真气。 一个白发,一个紫衣,正是那天外天的白发仙,紫衣侯。 「不必。」司空长风沖唐莲摇了摇头,「这两位是旧相识。」 「旧相识?」唐莲一愣。 那两人却已经飘至众人身边,紫衣侯径直走过去就扶起了无心,他将手掌按在无心的背上为他输送真气,无心笑了笑:「雨寂叔叔。」 「哼,见了我就跑,还认我这个叔叔?」紫衣侯冷哼一声。 白发仙望了司空长风一眼,「人我们就带走了,雪月城不会后悔?」 「雪月城不怕魔教,不怕天外天,更不怕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司空长风坦然。 紫衣侯拉过无心就想走,却见一袭红衣拦在自己面前。他微微一愣,有些气结,「小子,你想干嘛?」 雷无桀望了无心一眼,道:「你们想带他走,问过他同意不同意了吗?」 紫衣侯怒道:「他本就是天外天的少宗主,他不回天外天,难道要回那寒山寺?」 雷无桀却也不惧,「如果他就是想回那寒山寺呢?」 紫衣侯身上紫气瞬间高涨,「小子,你找死?当真我以为怕那躲在雷家堡的雷轰,不敢杀你?」 萧瑟慢悠悠地走上前,站在了雷无桀的身边,也不理那紫衣侯,只是望向无心,「和尚,你真的要走?」 无心皱眉不语。 紫衣侯冷哼了一声,那手持玉剑的白发仙却突然跪了下来,「少宗主,天外天已经等待少宗主回宗整整十二年了! 如今教中四分五裂,唯有天外天,从未有一人离开!我们都在等少宗主回宗,重掌大局!」 无心走到白发仙面前,嘆了口气,「莫叔叔。」 白发仙没有抬头。 「我明白了。」无心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他的身边,「走吧。」 「无心。」雷无桀出声唤他。 你不是……想要回寒山寺吗? 「雪月城恭送天外天宗主叶安世回宗!」 无心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却没有多少真实在里面,「司空枪仙就别再威胁我啦,无心知道了。其实老和尚都不在了,回不回那座寒山寺也不重要。 第25页 老和尚说的对,我的家是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他回头望着站在远处的无禅,「师兄,我走啦。」 无禅动了动唇,挽留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嘆了口气,道:「师兄今日就回寒山寺,无论师弟是不是天外天的宗主,寒山寺仍有一间禅房,一个蒲团,一本佛经,属于师弟。」 「佛经就免啦,我其实从来不念经的。」无心笑了笑,又望向雷无桀,「教你的拳每日都要打,记住,那套拳重要的不是伏魔而是罗汉,前半套拳看似普通。但千百万遍打下来,就能灰中取火,石上开花。」 「和尚,你这是真的要走……」雷无桀心中不忍,几乎落下泪来,他与这和尚相识不过数日,却心中已有惺惺相惜之感。 无心淡淡一笑,望向萧瑟,「至于我教你的,我希望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用它。」 「我已经忘了。」萧瑟无所谓地耸耸肩,眼底看不出多少感伤的情绪。 「忘了就好。」无心又看向那边还盘坐在地上的秦筝,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小真人,佛道虽殊途但亦可同归,小僧便在这里祝愿小真人离苦得乐,得证千秋。」 秦筝神色郑重地回了一礼,她来到这里遇到的人不多,一路同行那么久,不说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他们算得上是朋友,「后会……有期。」 有期无期,谁知道呢。 无心背过身,敛去嘴角的笑意,往前踏了一步,纵身一跃而起,白发仙和紫衣侯也纵身跟了上去,那三人的影子顷刻便消失在了天际。 兜兜转转,无心还是回了天外天,那个寒山寺的无心小和尚,终究还是要消失在江湖里。 无心一走,气氛便有些低落,秦筝耷拉着脑袋,轻轻嘆了口气,雷无桀垂头丧气地靠在一边,萧瑟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脑袋,「雷无桀,我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沮丧?」 「什么?」雷无桀的脑子被这一下拍得有些发懵,两眼茫然地看着萧瑟。 萧瑟一点那头坐着的秦筝,「打不过道姑,打不过和尚,怕是刚刚那个叫无双的小子你也打不过,少年英雄初入江湖,本想扬名立万,结果发现比自己厉害的人到处都是。」 雷无桀微微抿唇,脑子清醒了,他反而说不出话。 「世上高手千千万,最不缺的就是天才。」秦筝插了句嘴,「我六岁开始习武,八岁才算入了门,却有人六岁习剑,八岁已经能悟道,十四岁便扬名天下,山外有山,比不得的。」 雷无桀舒了口气,「其实我也没什么。」 秦筝又道:「雷无桀,你不用羡慕,你这是挨的打不够多,你要是从十岁开始每天和老一辈的人切磋,他们拿着一根小木剑连内力都不用就能把人打得鼻青脸肿,三去就能就到我这水平了。」 萧瑟:…… 雷无桀:…… 第12章 雪月城 ▍小二,再来一壶风花雪月。 「我的资质算不上好,刚刚那个叫无双的天份才是好。若是在我师尊手下学习真正的御剑术,输的就是我了。」秦筝运气深呼吸了一口,「幸好他拜的不是我师尊。」 萧瑟忽然注意到从方才开始秦筝就一直坐在地上没有动,他挑了挑眉,「你脚受伤了?」 「没有,御剑术不管是我这以气驭剑还是无双那种法子都有一个弊端,对手隔得远还好,一旦武器近了身才叫要命。」秦筝揉揉还在发软的膝盖,「无双搏命似的用了七柄剑,我一边维持护体剑气一边挥剑,用力过头被掏空了。」 再加上她又给了那个枪仙一剑,眼珠子滴熘熘一转,秦筝瞅向四周。却没发现司空长风的身影,只有唐莲正朝他们走来。 「你们还要去雪月城?」 秦筝和萧瑟看向雷无桀,后者在唐莲的注视中用力地点了点头。 「三师尊刚刚临时吩咐我有别的任务要做,我不能跟你们同去了。」唐莲递出一张图,「这是我画的地图,从这里到雪月城大约一个月就能到。」 萧瑟接过来看了看,画得还不算太抽象。 「那我们就此别过。」唐莲抱拳同几人道别之后正准备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对了,你们之前借我的那三匹马我一路带来了,就在山下,你们可以牵走。」 萧瑟求之不得,便道:「我们从于阗国到这也买了马,就系在山脚下,唐师兄可看见了?」 唐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无禅要回寒山寺,也和他们三人道了别,霎时间这人迹罕至的大梵音寺旧址又安静了下来,山壁上面带慈悲和怜悯的佛像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留下的人。 事情尘埃落定,秦筝闭目打坐了一个时辰恢复内力,醒来的时候一个长长的油纸包正放在她面前,雷无桀仰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萧瑟正在看着唐莲留下的地图完全没注意她这边,仿佛面前放着的东西是从天而降的。 秦筝拆了油纸,眼见里面红润诱人的糖葫芦,星眸一眯,眯出两点闪烁的笑意,「谢谢萧老闆!」 萧瑟哼了一声,一根糖葫芦就能收买,真是蠢。 等秦筝嚼吧嚼吧啃完了糖葫芦,三人便上路朝着雪月城的方向进发,萧瑟手里拿着地图,骑着上好的夜北马,三人在山脚下的岔路口,「我记得从于阗国来的方向是左边,那我们现在应该往右走。」 第26页 雷无桀挠了挠头,「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右边?」 萧瑟看了雷无桀一眼,然后去看秦筝,后者脑袋一懵,「呃……左边?」 最后,雷无桀一熘烟跑到了山顶上看了眼于阗国的方向,然后斩钉截铁地同他们说,「是右边!」 萧瑟施施然合了地图,策马走上了左边的路。 雪月城在南边,于阗国在西边,三人沿着地图一路走,走了唐莲说的一个月也没走到雪月城。 秦筝揉了揉僵硬的小脸,问路笑得她脸都要坏掉啦! 白天行路,晚上歇脚,雷无桀日日练拿大罗汉拳,秦筝盘腿坐在火堆旁练心意气混元功,唯有萧瑟无事可做,看着天上时有时无的星星发呆。 「萧瑟,你在看什么呀?」 神思被人扯了回来,萧瑟偏头去看打坐完开始喝水的小道姑,「观星辨位,你会不会?」 小道姑一口水呛住,喘了好几口大气才压下冲到眼角的水雾,「不会。」 果然没有丝毫意外,萧瑟略带嘲讽地回了一句,「你就只会打坐练剑。」 小道姑嘿嘿地笑了一声,「于师叔说人活着简单点才好。」 「那你下什么山,一辈子待在山上多简单。」 「可于师叔说我太简单了,师尊要我以出世之心入世,真常应物,应而不迷。」秦筝晃了晃水囊里的水,「只有不迷不住,不失道心,我的修行便圆满了。」 萧瑟一手支着额,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那堆火,「那你要修行多久?一年?三年?十年?」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不过我跟师姐说好了,等我紫霞功练到十二重,我就回去。」秦筝忽得抬头望天,「可惜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了。」 「你离结第三柄气剑应该只差一点了。」 「这你都看的出来。」秦筝眼前一亮,「厉害呀!」 这小道姑词穷,只会说『好看』、『厉害』,萧瑟不免好笑,「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能厉害到哪里去。」 「不对,师叔说比自己低的人才能看出来武功境界,萧瑟,你经脉没断之前是不是比我厉害呀?」 萧瑟轻哼了一声,仰头躺了下来,「见的人多了一眼过去自然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秦筝跟着蹭到他身旁,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瞧,瞧得他浑身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我可接不了你的剑。」 「等你武功恢复了,我们打一场呀。」 萧瑟很想翻个白眼,但最后他只是压了压眼帘,全当旁边这只会耍剑的小人是空气。 兜兜转转又走了两个月,三人按着路人的指引终于走到一座城门前。却见城门上写着两个字,不是雪月,而是下关。 下关城? 「走错了?」雷无桀愣了一下。 萧瑟伸手,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阵阵春风,喃喃吟道:「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你在说什么?」雷无桀不解。 「闭嘴!」萧瑟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 秦筝讶异地看着城门,「原来是这个意思,风花雪月,苍山洱海,我听师兄们说起过的。」 萧瑟挑了挑眉,「你知道?」 秦筝点点头,「旧时南诏兵乱之处,有所耳闻。」 对了对史书,萧瑟便不再说话了。 三人进了下关城门,这座城与普通的城池并无不同,街边都是叫卖的小贩,入目皆是大大小小的酒铺和茶肆,身上搭着一块白毛巾的小二过来打招呼:「三位客官可是新入城?不妨先来小店喝杯茶,歇息歇息?」 「我们真没走错地方?」雷无桀仍是不解。 萧瑟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跟着小二走进了茶铺,秦筝也紧跟着进了门,雷无桀无奈,只能跟了上去。 三人要了一壶茶和一些茶点,萧瑟不紧不慢地饮茶,秦筝有些饿了,闷头小口小口地咬着糕点,雷无桀倒是没心情吃东西,左顾右盼,心想莫不是这些小二、茶客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小二似乎看出雷无桀的疑惑,笑着说:「客官是不是心中在想,雪月城为何是这番平凡景象,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正是正是!」雷无桀点头。 「客官请看。」小二指着远处的一座高高阁楼,「可看见了那座登天阁?」 雷无桀不解,他又不瞎,自然看到了。 「过了那座登天阁,便是上关了,那才是真正的雪月城。登天阁外,仍是凡城。跨过登天阁,才能见雪月。要不然这武林至尊第一城,也太好见了吧。」小二笑道。 「原来如此!」雷无桀恍然大悟,心中疑惑一扫而空,又问道,「要跨过登天阁很难吗?」 「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要是有一张名刺,那直接走进去就是了; 要是没有,那就得上登天阁,据说若能登到十六层,就能见到那位名冠天下的雪月城主百里东君了。」小二笑了笑,「两位若是要登阁,不如来一壶小店特酿的风花雪月,壮一壮胆?」 「风花雪月?这酒名字有意思。我不好这口,但我这位朋友风流无比,给他来一壶。」 雷无桀指了指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萧瑟。 萧瑟闻言睁开眼,「你说谁风流?我这是风雅。」 在旁边捧茶润口的秦筝偷偷笑了笑,萧瑟瞥了眼她笑得弯弯的眉毛,别开了视线。 第27页 雷无桀望着远处那座登天阁,「这雪月城果真没有令我失望。你说唐师兄是百里城主的弟子,莫不是他就登上了十六层?你觉得我能登上几层?」 萧瑟轻哼一声,「唐莲是唐门长老唐怜月的弟子,根本毋需闯那登天阁。 需要上登天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试图前来挑衅雪月城的,另一种是想要拜师雪月城的,登上五层就能拜入雪月城门下,登上十层就能有长老授业,登上十六层,那便是百里东君的弟子了。」 「风花雪月来了!」小二很快便将那传说这的风花雪月端了上来。 萧瑟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眼见对面的小道姑伸手去够壶把手连忙放下杯子将她的爪子按住,「你不能喝。」 秦筝不解,「为什么?」 「这是酒,你喝吗?」萧瑟扬了扬眉。 小道姑顿时把爪子收了回去,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还以为和先前端上来的一样是茶呢! 秦筝望着登天阁的方向,这一路她听萧瑟说了和雪月城有关的事,知道雪月城的三位城主分别是酒仙、剑仙和枪仙,都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虽然和她所知道的江湖不同,但高手就是高手,「以前有人登上过十六层吗?」 没有走远的小二闻言笑道:「我从小在这下关城长大,登上第十层的人屈指可数。至于这登上第十六层的,也见过一个,但那次却没见到百里东君大人。」 「是那号称棍打江湖的乞丐徐为吧。」萧瑟又喝了一杯。 小二一笑,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故事,「客官是有见识的人啊,正是那提着一根破棍而来的老乞丐,当时还在我这里讨了碗茶喝,当时我……」 秦筝觉得萧瑟知道的事情很多,他所了解的事远超一个普通江湖人能知道的全部。就连她那些经常下山游历的师兄都比不上他,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闆。 她猜想萧瑟应当是有别的身份,不过他不愿说,她自然也不会开口打探。 雷无桀听故事来劲了,小二却故意卖起了关子,于是他豪迈地挥了挥手:「小二,再来一壶风花雪月。」 萧瑟一愣,「你有钱吗?」 雷无桀拍了拍萧瑟肩膀,「这都到雪月城了?你还怕我赖帐?小二你继续说。」 小二喜笑颜开,「只看到那老乞丐提着棍子,一跃就上了十六层,然后……」 「然后?」雷无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然后一枪给打下来了。」萧瑟冷冷地接了一句。 秦筝笑得捂住了嘴,旁边的雷无桀觉得他在胡扯,「瞎说什么,都打过十五层了,怎么能被一枪打下来呢?」 小二被抢了话头,只好悻悻地说:「这客官说得倒没错,的确是给一枪打下来了。」 「真给一棍子打下来了啊。」雷无桀有些惊讶。 小二嘆了口气,语气里净是惋惜,「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三城主喽,别说十六层,连十三层都没人上过了。」 「枪仙就算了,想不想见见剑仙?等着,我带你去见些新鲜的。」雷无桀笑着站起了身,喝了一大碗酒,「这酒太柔了,还不如萧老闆你家的老槽烧。」 萧瑟冷冷地哼了一声。 雷无桀笑着往前跨了一步,豪气干云地说道:「走,去闯那登天阁!」 秦筝连忙喊住他,「雷无桀,你还没付钱呢!」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雷无桀只觉得满腔热血凉了一半,他尴尬地从身上翻出最后一些散碎银子走回去放在了桌上,「小二,结……结帐。」 那小二一开始见他气宇不凡,生得又是那般俊俏,本以为是个富贵公子,可出手却是如此寒酸,收了银子就冷着一张脸走开了,白费他那么多口水。 「走吧?」雷无桀望着两人。 秦筝见萧瑟不动,她也不动。 萧瑟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杯酒,摇头,「不走。」 「为什么!难道你想坐在这里喝酒?」 萧瑟慢悠悠地说道:「走,可以。登天阁,不闯。你是雷门弟子,根本不需要去闯那登天阁,拿着名刺大摇大摆地进去就好了。」 「我没有名剌。」 第13章 风花雪月 ▍我还是觉得那雪落山庄的老槽烧更好喝一点。 「什么?」萧瑟一愣。 「我没有名刺。」雷无桀的声音轻的就像是蚊子叫。 萧瑟这次却听得一清二楚了,他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名剌?你堂堂雷家堡的弟子,你和我说你没有名剌?你没有名剌,你来什么雪月城?」 雷无桀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这一次,我是自己跑来的。雷家堡今年去雪月城的名单里并没有我。因为,我是……」 「因为你是雷轰的弟子?」萧瑟微微皱了皱眉。 雷无桀见他说了出来,便直截了当地点点头,「是,我是雷轰的弟子。师父在雷家堡里是一个异类,除了我,没有人同他说话。 那天他给了我这个包裹,和我说,去雪月城,见一个人,于是我就来了。」 「但你放心,这登天阁我会闯过去的。」雷无桀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欠你的银子也一定会还。」 「要见你说的那个人,需要到第几层?」萧瑟问道。 「大概就是那第十六层了吧。」雷无桀咧嘴笑了笑。 第28页 「我大概猜到你要见的那个人是谁了。」萧瑟站起了身,往外走去,「但是以你现在的修为,闯不到的。」 雷无桀跟了上去,拍了拍他背了一路却没有解开的包裹,「其实我还藏了一手,而且这几个月我日日打那罗汉拳,已经悟出了几分道理。」 萧瑟冷哼了一声,雷无桀那点藏着的本事他早就猜到了。可是凭这就想上十六层,真是痴人说梦。 「你要是打不过去,我帮你打!」秦筝倒很是义气。 萧瑟扭头瞪了她一眼,「你别跟着瞎掺和。」 秦筝顿时撇了撇嘴,「我也想试试闯登天阁,万一我闯到了顶呢?」 「万一你闯到了顶,就会被一枪打下来。」萧瑟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盆凉水。 「那个枪仙是真的厉害。」秦筝的声音小了几分,「那传说中的剑仙肯定也很厉害了,我也想见见。」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萧瑟慢了几步跟她走并排。 「什么?」 萧瑟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这叫一段时间没挨打就皮痒。」 秦筝蓦地闭上了嘴巴。 认识这么久,秦筝算是领教了萧瑟这毒舌的功夫,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闭上嘴巴不接话,不然气死的是自己。 走了一段路,萧瑟突然闻到一股格外特别的酒香,他抬头,看到了旁边酒肆的招牌。 东归。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雷无桀拍了拍萧瑟的肩膀,「我去闯阁,等闯到了十六层,见到了我想见的那个人,我就回来找你。」 萧瑟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带着五百两银子回来找你!」雷无桀急忙补了一句。 萧瑟嘆了口气,没有言语。 秦筝刚想问雷无桀到底能闯到几层,便有人把她的话说了出来,那声音有点慵懒,上了年纪,是个男人。 两人转过头,看到一个留着小鬍子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约莫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神色也是懒懒的,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带着几分颓唐。但是眉宇里却有掩盖不住的风流气,与同样一身青衫的萧瑟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 「十一层,大概刚好能过长老阁。十六层,那是想都不能想的。」萧瑟转过身去,说道。 留着小鬍子的男人摸了摸那撇鬍子,摇头,「若打开那个包裹,能到十二层。」 「只多一层?」萧瑟挑了挑眉。 「十层往上,每一层,就是一个境界。」男人笑了笑。 「那我能到第几层?」秦筝问道。 「你?」男人眯着眼似乎仔细地打量了这个穿着道袍的小姑娘一番,「小丫头武功不错。」 「之前遇到了枪仙,他也这么说。」秦筝刚想问他自己到底能有几层,就听得那人又说了一句。 「就是个子矮了点。」 秦筝:…… 萧瑟勾唇笑了笑,把撇嘴不悦的秦筝拉到了身后,「你看上去对登天阁很了解?」 「我在这里已开了十多年的酒肆了。」男人站在那块写着『东归』的牌子下,语气中有些自豪。 「刚刚那有个小二也说自己在这里待了十几年,懂得却似乎没有你多。」萧瑟淡淡地说。 「那是自然。」男人指了指屋内,「因为我的酒,比他的香。」 萧瑟来了兴致,问道:「都有什么酒?」 「绍兴花雕杜康酒,兰陵美酒状元红,枣集美酒鸿茅酒,羊羔美酒五加皮,女儿酒竹叶青,酃酒鹤年贡,杏花汾酒同盛金,客官想要喝哪种?」 男子光说着这些名字,就觉得自己已经醉晕过去了。 萧瑟倒是一样都没有选,「既然到了雪月城,自然想喝那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男子笑了笑,手轻轻一挥,一朵路边卖花姑娘手中的茶花落到了他的中,「我现在就去酿。」 「现在才酿,是否有些晚了?」萧瑟对于他这一手并没有流露出惊讶。 「不晚,有的酒越陈越好喝,有的酒却是越新鲜越好喝。 风花雪月,等不了片刻,酒酿成之时,是它最美之时。不用急,今夜月好,能饮。」男子拿着那朵茶花走进了酒肆之中。 萧瑟身后,秦筝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这个人很厉害。」 雪月城真的藏龙卧虎,连个路边开酒馆的都和枪仙有着差不多的气息。 萧瑟拎起那小爪子把它从自己袖子上拿开,无意瞥见了那个被摘去了手中茶花的卖花女,委屈地瞪着一双大眼睛仿佛要哭出来,他抿了抿唇,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丢给了那卖花女,转身就走进酒肆。 秦筝诧异地看着他这一举动,心道虽然这人嘴巴毒。但心肠真的不坏,光凭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愿意收下她那些没用的钱币允她吃饭,她就知道这个人是个好人。 那留着小鬍子的男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酒肆中人声喧闹,生意很好,他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一个看着憨厚老实的小二迎了上来,「客官要些什么。」 「我约了你们老闆晚上喝那一壶风花雪月,现在随便给我上些打发时间的酒就好。」萧瑟懒懒地说。 「客官说笑了,小店的酒都是绝品,可没什么打发时间的酒。 小的自作主张,就来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各一盏吧。」小二一口气说了十二种酒的名字。 第29页 「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吗?」萧瑟微微一皱眉。 「一共十二盏,客官的朋友每登上一阁,就喝上一盏。 十二盏之后,客官的朋友也该回来了,就可以喝那风花雪月了。」小二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十二,刚好是那老闆说的数字。 这地方摆明了不是普通的酒肆,但萧瑟却被勾起了好奇心,心中没有半点畏惧,只是点点头,道:「好,就来这十二盏。」 很快,小二将十二盏酒拿了上来,摆了张长桌一字摆开,分外壮观。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望了过来,看着这个穿着青衫的俊秀年轻人,低声议论着。 萧瑟却并不理会,只是端起了手边最近的一盏酒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这么多酒,你不会喝醉吗?」秦筝坐在他旁边,小声地问道。 萧瑟手里捏着杯盏,唇边泛着似有若无的笑,眼底缱绻不去的是细碎零星的波光,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过区区十二盏,有何难?」 秦筝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些发烫。 只是才喝完这第一盏,雷无桀就走了进来,看到萧瑟喝酒的架势也是一惊:「萧瑟,你不用这么着急吧?现在就给我摆起庆功宴来了?」 萧瑟比他更惊讶,「你第一层就被打下来了?」 秦筝瞪大了眼睛,第一层就输了? 雷无桀嘆了口气,坐下仰头就喝了一碗桑落酒,摇摇头,「哪能呢,登天阁关门了,要去得等明天了!」 萧瑟哑口无言,只想退了这一桌子的酒。 可上都上了,又不是没开封的酒罈子,哪是这么好退的,萧瑟和雷无桀两人一盏一盏地喝着,秦筝修道不喝酒,便闭目在两人之间打坐去了。 在喝到最后一盏般若酒的时候,萧瑟才终于开口说话,「我和这酒肆的老闆猜测,你能登上十二层,所以就点了这十二盏酒。」 「酒肆老闆?」雷无桀愣了一下,「谁?」 「我。」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雷无桀闻声望去。却见一个青衫披发留着小鬍子的人懒洋洋地走了过来,那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嘴巴微微一张,那最后一盏般若酒就被他直接吸入了嘴中。 雷无桀看得目瞪口呆,他听说过隔空取物的功夫,却从没见过这隔空吸酒的本事。 萧瑟很是淡然,他放下杯盏问走出来的人,「酒酿好了?」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两人身边坐了下来,「还差那一抹月光。」 「敢问这位究竟是……」雷无桀知道眼前又是位高手,语气中多了几分敬意。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这般若酒酒劲好大,竟有几分困了。」 酒肆老闆酒量竟然差成这样? 雷无桀有些纳闷,但没有问出口。 面前已没有了酒,萧瑟把玩着一个酒杯,饶有趣味地望着男人,「这十二盏酒,说实话已是世间绝品,我喝过天启城中那碉楼小筑号称冠绝天下的秋露白,也就和这些旗鼓相当。这些酒,都是你酿的?」 男人仿佛有了些醉意,「那是自然。」 「风花雪月,比这些更妙?」萧瑟也眯起了眼睛。 「有若天成。」男人闭上了眼睛,陶醉地吸了吸鼻子。 不解风情的雷无桀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那雪落山庄的老槽烧更好喝一点。」 男人睁开了一线眼睛,这个名字可不得了,「雪落山庄?」 萧瑟将那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不要拍马屁,该还的酒钱,记得还上就好了。」 「不过这风花雪月,仍不是最妙的。」男人忽然说。 「哦?」萧瑟来了兴趣,「更妙的是什么?」 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孟婆汤。」 「孟婆汤?」雷无桀皱了皱眉,那不是人到了下面,才喝的东西吗? 「对啊,孟婆汤,只需要喝上一杯,你就会忘记所有过去发生的事,醒来就是新的人生,多好,可是我一直酿不出来。」 男人头越垂越低,仿佛已经彻底醉了,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扑通。 有人摔在了地上,萧瑟和雷无桀震惊地望去,只见秦筝小脸红扑扑的,双眼迷离地瞅着自个儿面前倒翻的板凳,头上的发冠撞歪了也没有去扶,白净的小手东摸西摸,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萧瑟猛地瞪向雷无桀,「你给她喝酒了?」 「没有!」雷无桀冤枉,「小先生不是一直坐着么?她面前连个杯子都没有。」 萧瑟伸手把摔得四仰八叉的小道姑拉起来,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模样只觉得一言难尽。 雷无桀看着她满脸酒气,不太确定地问:「她会不会是闻着味儿就醉了?」 纤细匀长的双手猛地拍在桌上,「我剑呢!」 桌面上的酒盏齐齐晃动,趴在酒桌上的老闆未曾醒,那小二倒是闻声而来,萧瑟按住秦筝的手将她推到长凳上坐好,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来碗醒酒汤。」 秦筝小脸紧绷着,另一只没被按住的手又是啪的一声拍桌,「谁拿了我的剑!」 眼看着那长桌被秦筝拍出几道裂缝,雷无桀也扑上来按住她的手,「剑在剑在,小先生,没人拿你的剑,你自己背着呢。」 秦筝一歪头,脑袋左右晃着似是在找背后的剑,玉清玄明在剑鞘中嗡嗡作响,萧瑟心里咯噔一声,只见那长剑唰的一声飞出剑鞘,在酒肆里转了一圈,惊得满座酒客四散奔逃。 第30页 第14章 酒醉的蝴蝶 ▍我太虚剑意,天下无敌! 雷无桀赶忙一边追着玉清玄明跑一边掩护那些酒客离开,酒肆里的桌椅撞得东倒西歪,堆在角落里的几坛酒都给剑气打碎了,空气里的酒香愈发浓郁。 萧瑟将秦筝的两只手都捉住了,小道姑摇头晃脑的完全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他低头一见那并在一起的剑指,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收起的小指和无名指掰开,结果他手一拿开,那俩指头又蜷了回去,玉清玄明飞得更快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覆手将她的掌心牢牢握住,「秦筝,再不把剑弄回来你糖葫芦就没了。」 迷濛的眼睛忽然一亮,小道姑跳了起来,反过来揪着他的手,「糖葫芦!」 「嗯,还有新衣服。」萧瑟顺势抬了抬两人握着的手,玉清玄明唰的一声飞过他身后,雷无桀栽了个跟头,摔在一旁喘着粗气。 「新衣服……唔……」小道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安静了下来。 「听话,收剑。」 玉清玄明掉转了方向,嗖的一声钻回剑鞘,酒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小二端着醒酒汤走出来,看着大堂里一片狼藉的模样,嘴角抽了抽,一大锭银子甩手扔在了柜檯上,那穿着青衫少年郎手里拽着蹲在长凳上的小道姑,「这是赔偿。」 酒肆老闆还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这么大的声响都没把他从醉梦中吵醒。 十二盏酒从黄昏一直喝到了深夜,萧瑟哄着秦筝喝下了醒酒汤,小道姑一歪头就倒在他身上,呼吸匀长地睡去了。 他舒了口气,扶着她在桌子上趴好,一阵凉风吹过,空气里传来冷意,他解开狐裘披风,搭在了她肩上。 「雷无桀,我们走吧。」这老闆看着是醒不过来,他们留在这里也没意义。 雷无桀应了一声,可一侧身,却发现先前那么大动静都没醒的酒肆老闆忽然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 他看着门前皎洁的月光,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一醉年年今夜月,酒成了。」 男子转身走向后院,萧瑟和雷无桀对视一眼,一人抱起秦筝,一人拿着秦筝的剑,跟了上去。 后院里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酒缸,而桌上则放着一个小酒罈,酒罈的上方飘着一朵茶花。只是白日里从卖花女手中取来的一朵。 「既然酒成,便求饮一杯。」 「莫急。」男子一笑,手轻轻一挥,竟将那酒罈中的酒整个扯了出来。 男人挟着这一汪酒水一跃跳到屋顶上,那酒水随着他的手势指引被扯得长长的,如同宫人舞袖般好看。 酒水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又似那一条小小银河。 男子闭上了眼,竟飘然起舞,「欲梦清虚桂子飘,一杯浊酒向天邀。」 「何人恁爱今宵月,也上楼头弄玉箫。」软乎乎的嗓音和男子爽朗的音色重叠在一处。 萧瑟一挑眉,低头去看狐裘里露出的一张小脸,「你居然会背诗?」 她平时只爱练剑不假,但她又不是文盲。 秦筝嘟哝着嘴,小脸仍是红扑扑的,眸色半醉半醒,尚未褪去的红缀在那抹映着星辰与月色的银河末尾,半是清澈半是妩媚。 萧瑟看了一眼便别开视线,「自己下来走。」 「噢。」小道姑一翻身摔在地上,不等旁边的人去扶就一咕噜爬了起来,脚下打着飘,摇摇晃晃似又要摔去了。 萧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掐着她那摇摇晃晃的肩膀按在身旁,「站好。」 屋顶上的男子停了舞蹈,手轻轻一指,那汪酒水飞回酒罈之中。 男子一跃而下,左手握住那一朵从酒水中落下来的茶花,右手拿过酒碗,舀了一碗,手轻轻一挥,落在了萧瑟手上,又舀了一碗,落在了雷无桀的手上。 「喝吧,这是最好的风花雪月。」男人不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亮。 萧瑟先于雷无桀仰头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后,沉默不语。 「怎么样?」男人问。 「舒凉如风,柔美如花,寂静如雪,怅凉如月。」萧瑟喃喃地说着。 「好酒能品一味,碉楼小筑的秋露百号称能品三味,我这酒能品四味?」男子语气里有些自豪。 「人间百味。」萧瑟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眼底露出一丝怅凉。 雷无桀望着那个一瞬间变得有些陌生的萧瑟,笑了笑说:「寂静如雪,怅凉如月。我可不喜欢这样的酒,透露着一股子小家子气,我喜欢的是炽烈如火的那种酒。」 萧瑟抬眼一瞥,「我知道,雪落山庄的老槽烧嘛。」 「还是你懂我。」雷无桀仰头,一口喝下了那碗酒,只是这酒却不像萧瑟说的那样柔美。反而像是烧刀一般热烈,身上热气腾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那火灼之术竟然不受控制地被运起了。 他擦去满头大汗,大口喘着粗气,望向酿酒的男子,「怎么会这样?」 男子却并不惊讶,只是又倒上了一碗酒,推到了秦筝面前,「小丫头,来一碗?」 秦筝脑子还糊涂着,萧瑟已经伸手挡在她面前,「她修道,不饮酒。」 小道姑无知无觉,但却乖乖巧巧地重复了一遍:「不饮酒。」 「啧啧,可惜了。」酒碗飞回了男子手中,他仰头一饮而尽,「好酒。」 第31页 足足一炷香后,雷无桀身上的热气才渐渐散去,他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他望向那个男人,眼神里满是震惊,「你到底是谁?这究竟又是什么酒?」 「我是一个酒肆老闆,这是我的风花雪月。 我现在只问你,还要不要喝这第二碗?」 男子晃悠着手中的酒碗,酒水中映出了天上的明月,杂糅着热烈与柔美,融合着人间百味。 雷无桀自然知道这是好东西,立刻上前接过第二碗。 只是酒才刚落肚,他就忍不住怒吼一声,后院中除了装有风花雪月的酒罈外其余酒缸瞬间炸裂,酒水流淌出来,整个院中充盈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唔……」秦筝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那酒香扑鼻,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一会是师尊的脸,一会是师姐的脸,一会是凶巴巴的师叔,一会是笑眯眯的师兄,她伸手在眼前摆了摆,脑子乱糟糟的,头好晕。 她往前踉跄几步,扑通一声坐下来,习惯性地盘腿打坐,闷头就开始背清静经。 萧瑟想把她拉走,一看她红着脸嘀嘀咕咕在那里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东西又觉得好笑,算了,只要她不满地找剑就行。 那头雷无桀喝下了第三杯酒,他用力地坐了下来,那些从酒缸中涌出来的酒在接近他的三丈之内,瞬间化成了蒸气。 院子里的温度骤然上升,云蒸雾绕,醇香裊裊。 雷无桀大喝了一声,背后包裹里传来嗡嗡的声响。但先一步飞出的是他提在手里的玉清玄明,那柄剑如长夜流光,嗖的一声直插云霄。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是把好剑。」 从清静经不知道哪段开始背到道德经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背起南华经的秦筝忽然察觉到玉清玄明的剑气,猛地向前一探手,「剑来!」 被雷无桀的内力催动的长剑顿时响应主人的号召嗖的一声插在秦筝面前的地上,她倏然拔剑而起,朝面前噼落一道剑光。 萧瑟的额角突突跳了两下,看了眼院子里那个小鬍子男人,索性后退几步。 秦筝手持长剑,剑风噼开满院酒香,剎那间天地风清,引月色入怀。 玉清玄明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长剑在那只白净的小手中震颤,在一挥一刺间仿佛有数道长剑伴随,这不是剑气所结,而是实打实的剑意。 天地无极,大道无术。 萧瑟眯了眯眼,忽然想起小道姑也是有压箱底的本事的。不过她的武功没人见过,谁也不知道哪个算是压箱底,谁能想到她练了两套截然不同的剑法呢? 看上去,明显这套剑法她用的更加顺手。 雪白的道袍随着那柄流光般的长剑迎风而起,一个旋身落在了屋顶上,她负手将长剑立在身后,夜风吹开了她缠绕的发丝。却吹不开她眼底的迷雾,脸颊的酡红似有人在她的颌尖点了一团火,那火焰蹭蹭蹭地沿着秀气的小脸往上窜,顷刻便烧得她脑浆沸热。 小道姑横剑一扫,霸气凛然,「我太虚剑意,天下无敌!」 小鬍子男人闻言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天下无敌!来,喝酒!」 一个酒碗倏地盛满清冽的酒水朝秦筝打了过去,看得后头的萧瑟额角突突狂跳,那前头刚刚还乖乖说过不喝酒的臭丫头一剑接过酒碗,脖子一仰喝了个干净,豪气沖天地将酒碗往地上一摔。 四分五裂。 萧瑟的脸直接黑了个彻底。 小道姑嘿了一声,提剑直接在屋顶上耍了起来,剑风唰唰唰地将瓦片掀飞起来,玉清玄明在秦筝手里连完整的影子都看不到,她舞剑的身影越来越快,几乎完全融入那月色,仿佛要乘着那光华奔赴九重宫阙。 「江湖代有才人出啊。」小鬍子男人啧啧两声,他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雷无桀,那双被火灼之术烧得通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舞剑的秦筝,「这第四杯酒,你还喝不喝?」 雷无桀没有说话,他伸出了手。 「这一杯,你喝了肯定会死。」小鬍子一手提着酒罈,一手轻轻地敲击着,「死了的话,都不需要上那登天阁了,直接就登天了。」 雷无桀的手握成了拳,眼底的红似要溢出血泪来,他咬牙切齿地说:「给我!」 他也要变得像秦筝那样强! 「哈哈哈。」男子朗声长笑,忽然提起那坛风花雪月,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他放下酒罈,擦去了嘴角遗留下来的一滴酒水,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你醉了。」 那一语仿佛暗示一般,雷无桀的身体轰然倒地。 三杯酒之后,雷无桀的火灼之术突破了三重境界,按照他师父雷轰所说,本来达到这层境界至少得苦练三年。 然而,如今仅仅是三杯酒。 这小鬍子男人不是别人,他是酒仙百里东君,雪月城首座。 一声剑啸沖天而起,长剑将无数瓦片碎成齑粉,月白色的护体真气自动将秦筝的身体包笼四合,远远看着就像一个散发着萤光的茧。 剑光湮灭。 雪白的道袍就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随着一阵荡开的剑风破茧而出。 「痛快!」小道姑喝了一声,提着剑在屋顶兴奋地一通乱舞,脚底忽然咔嚓一声,醉乎乎的脑子懵在原地。 瓦片早就被掀飞了,屋顶更是不堪重负,秦筝踩在上面直接破出了一个大洞,摔了下去。 第32页 萧瑟一步跃起飞身进了坍塌的小房子将她捞了出来,冷不防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松,差点就叫玉清玄明的剑锋割破他的喉管,他倒抽了一口气,退后两步看着那剑咣当落地,随即低头露出一个要吃人的眼神,「你这辈子别想再沾一滴酒!」 秦筝醉得一塌糊涂,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被塞进了一口锅里,左右都动弹不得,头顶上的盖子盖得死死的,任凭她怎么伸长脖子都顶不出去。 锅外面传来哐哐哐的声音,仿佛在添柴,秦筝闷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她快闷死的时候,锅盖忽然被她抬了起来,她使劲凑出脑袋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刺目的晨光戳得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周围凉风习习,很快就让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那哐当哐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秦筝循声望去,正好对上一双凉飕飕的眸子,她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要被斩断了,「萧……萧瑟……」 萧瑟手里拿着玉清玄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酒醒了?」 酒?嗯? 「还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 什么? 第15章 一步登天 ▍十六岁的逍遥天境,你羡慕么? 萧瑟幽幽地看着那仿佛断了片的小道姑,他头一次见有人睡觉团巴团巴把自己团进衣服里差点憋死自个儿的,他扫了眼那件被睡得乱糟糟的狐裘,发誓他绝对不会再穿第二次。 秦筝身上的衣服睡得皱巴巴的,发冠也掉了,头顶仿佛顶了个鸟窝,她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发现自己半点印象都没有,再一想萧瑟的话,「我……我喝酒啦?」 「可不是,喝得豪情万丈啊清玄真人。」萧瑟忽然扯开了一抹笑。 秦筝咽了口口水,看见他笑就有点发毛,「然……然后呢?」 「你自己看。」萧瑟拿着剑笃笃笃敲了三下。 秦筝愣乎乎地扫了一圈满院子的碎瓦还有那塌掉的小屋,「我……我干的?」 「昨天你把人铺子前前后后都砸了一遍,我可是整整赔了两百两银子。」 萧瑟说着,拉开了自己的领口点了点,「还有这。」 秦筝看到缠在他脖子上的纱布,傻眼了。 「说说吧,怎么赔?」萧瑟把剑一搁,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完蛋,闯大祸了。 秦筝瘪着嘴,闷头闷脑地想了会,「要不……我去闯闯登天阁,雷无桀不是也准备这样要银子嘛,我肯定比他爬得高。」 话音未落脑袋就挨了一个脑瓜崩子,不过这回秦筝只是轻呼了一声,没有躲,「雷无桀那是和雪月城有渊源,找到认识的人借点银子还我没什么难的,你不一样,你跟他们非亲非故,就这么打上门去要钱,那叫打劫。」 「噢,那……那要不你把我卖了吧。」小道姑蔫了吧唧地坐在原地,满脸都是懊丧。 萧瑟给她气笑了,抬手又在她脑袋上敲了敲,「以后喝不喝酒了?」 秦筝连连摇头,「绝对不喝了。」 萧瑟点了点她的脑门,「脏兮兮的,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小道姑连忙去找干净的水洗脸梳头,她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昨天是怎么喝的酒,她明明在打坐练功不是? 另一头萧瑟直接把躺在地上的雷无桀给踹醒,后者使劲地揉了揉脑袋,发现天已经亮了,那个留着一撇小鬍子的男人却不见了,「那个老闆……究竟是什么人?」 萧瑟哼了一声,「别人助你连开了三层火灼之术,总之又是个高人又是个好人,想那么多干嘛?」 雷无桀挠了挠头,「也对,小先生呢?」 萧瑟朝那个蹲在破掉的水缸旁边理头发的背影扬了扬下巴,「喏,那儿呢。」 雷无桀可比秦筝好多了,昨晚上发生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我喝了三杯酒就进了三层,小先生也喝了一杯,她是不是也升境界了?」 萧瑟一瞥那个小心翼翼戴着发冠的小道姑,「十六岁的逍遥天境,你羡慕么?」 雷无桀咯噔一声,见秦筝拍了拍衣服朝他们走来,「羡慕。」 可太羡慕了。 三人走出了酒肆,在路边一家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坐下来。 萧瑟要了三屉包子,三碗豆浆,淡淡地说:「今日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最后一顿早餐,我请。」 「萧兄你这话说得就有些惆怅了啊。」雷无桀喝了一口豆浆,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胃中,说不出的舒服。 「并没有惆怅。」萧瑟放下了碗,遥遥地望着那座登天阁,「只是觉得回去又是那么遥远的一趟路途,这一趟却只为了五百两银子……」 雷无桀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好像猜到萧瑟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这一路走了那么多冤枉路,还差点把命送了,连本带息,要不就算你八百……」 「吃饱了,我去闯阁!」雷无桀一口吞下一个包子,拿起那个包裹等不及他把那八百两三个字说完就逃也似的走了。 萧瑟笑笑,喝了一口豆浆,余光瞥见旁边蔫耷耷的小道姑,「怎么?」 秦筝只觉得这热气腾腾的包子看起来是多么的索然无味,「萧老闆,相逢即是缘,虽然我给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但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萧瑟:…… 秦筝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上官师叔做的聚气散,和你的那个蓬莱丹差不多,之前你给了我两颗,现在还你,这一瓶里剩下的就当我给你的临别礼物了。」 第33页 萧瑟看了眼那个小瓷瓶,又看向秦筝,拧眉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不是……要把我卖了嘛……」乌熘熘的眼睛忽然聚起一团雾气,眨巴眨巴就要落下泪来,「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把我卖得好点……」 小道姑说着说着好像要哭了,早点摊子里的其他人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萧瑟用力揉了揉额角,「不卖你。」 秦筝吸了吸鼻子,抬起泛红的眼,「可我欠了你好多好多钱。」 「把你卖了也拿不回两百两银子,卖你作甚。」萧瑟喝了口豆浆,「北离律例规定人口买卖要到官府登记,那么麻烦的事我不会去做。」 「那怎么办……」 萧瑟不紧不慢地吃完一个包子,「先欠着,以后再说。」 他一瞥那个小瓷瓶,顺手一摸塞进了自己的袖兜里,抬眼刚好对上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怎么,捨不得给我?」 秦筝摇了摇头,「你脖子上的伤没事吗?」 萧瑟一怔,摸了摸那纱布,底下其实就只是刮破了一点皮漏了几丝血,这会儿说不定啥都看不出来。不过他才不会同小道姑讲,反倒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没什么。 他越这样说秦筝反倒觉得越不好意思,她摸了摸自己的包裹,半天摸出一支膏药来,「这是凝露膏,用了这个伤口癒合很快的,不过…… 我就带了这么一支,你伤口好了以后能不能还我?」 萧瑟看着那支推到面前的药膏,薄唇微不可察地抿了抿,他将那药膏放进兜里,淡淡地催促道:「快吃早点吧,要凉了。」 小道姑乖乖地夹了个包子低头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萧瑟见她终于动了筷子,隔着袖子摸了摸那支药膏,心中嘆了口气,明天找个时间还回去好了。 这小道姑真是傻到让人捨不得骗。 吃完早点,萧瑟吩咐小二撤了碗碟换上茶点,两人就坐在包子铺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雷无桀回来。 秦筝坐在靠街的一侧,看着那登天阁上的灯笼一层又一层地点亮,「十一……十二了!」 萧瑟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放到秦筝面前,见她眼巴巴地看着那登天阁,「雷无桀昨夜喝了三杯风花雪月,十二层对他来说小意思了。」 「风花雪月,你们不是喝了两壶吗?」 萧瑟一想这小道姑的记忆还不知道停在哪里,「你怎么不试试自己的内力?」 秦筝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闭上眼睛稍稍催动了一下内力,再一睁眼满脸错愕,「这……」 萧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酒仙百里东君的酒你尝过了,枪仙司空长风的枪你也接过了,你想不想见见雪月剑仙的剑?」 秦筝自然点头。 萧瑟见她大半个身子都快挂到街上,恨不得粘到那登天阁前面去,「那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雷无桀登上十六层,雪月剑仙自然会出现。」 秦筝悻悻地噢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扭过头来喝茶,刚喝了一口,她又想到了什么,「我几时喝了酒仙的酒啦?」 萧瑟不答,任由她绞尽脑汁地翻昨晚的记忆。 只是没一会儿,雷无桀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萧瑟瞥了一眼登天阁外挂起的灯笼,还停在十二层,「你十三层就被打下来了?」 「还没有,但在十三层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不和我比武,却要跟我比赌术。 听你之前在美人庄说自己在天启城的千金台赌过,你得帮我一把。」 雷无桀十分殷情地给萧瑟倒了一杯茶。 萧瑟轻轻用手指敲了三下桌子,坐地起价,「加三百两。一共八百两。」 雷无桀咬咬牙,「没问题!」 萧瑟这才眼睛一抬,「说。」 雷无桀就把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一五一十的形容了一遍,萧瑟听完便猜想到了十三层守阁人的身份,「你和他对赌之后,他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雷无桀回忆了一下,说:「他先看了一眼结果,然后就说我输了。」 萧瑟心道这真是个傻子,让别人先看结果,不是摆明把输赢送到人家面前吗?他点了点桌子,「用你最擅长的方式去赌,赌术的精髓就一句话,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你就会赢。」 擅长什么?他不会赌啊! 雷无桀有些懵圈,过会有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会儿,然后一阵风似的朝登天阁跑了回去。 秦筝没想明白雷无桀该怎么办,但她明白一件事,「那个守阁的人出老千?」 「哟,你还知道出老千?」萧瑟挑了挑眉。 秦筝小声嘟哝道:「你……你不要总是小看我呀……」 「又是你师兄跟你说的?」萧瑟端起茶抿了一口,「你师兄知道的还真多。」 「不是师兄知道的多,是师兄多。」小道姑嘆了口气,「我是师尊收的关门弟子,我年纪最小,前头各个师叔门下的师兄师姐加起来有十几个呢,可惜现在只剩几个啦。」 萧瑟抿茶的动作一停,默默地将杯子放下了。 雷无桀一身红衣又飘回了登天阁,下关城里围绕着观望的人越来越多,萧瑟的余光忽然一瞥,在人群中发现了两个不一样的身影,穿着是一副书生和书童的打扮。 「秦筝。」 小道姑正百无聊赖地拨着剑柄上的玉穗,「嗯?」 第34页 「你看那边那两个,像不像你的同行?」萧瑟抬手往那儿一指。 秦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看见了那一对书生和书童,她仔细瞧了瞧,「桃木是五木之精,又称仙木,是道门中人常见的武器。这是哪个观里的呀?」 她没下山前用的也是木剑,玉清玄明是临走前师尊给她的。 「青城山。」 秦筝觉得有点耳熟,然后就听萧瑟在耳边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赵玉真。」 她连忙窜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出去,「是那个道剑仙呀,也是很厉害的人对不对?」 「对。」萧瑟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远不是他的对手,别人一个照面就能把你从青城山的山顶打到山脚。」 秦筝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哝:「我又没说要去打他。」 「你心里在想。」 想想也不行么,真凶。 萧瑟直接走到两人附近,那书生躺在马背上看着书,书童在打量登天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似乎说的正是在闯阁的雷无桀,萧瑟走了过去,「既然我们都是在等他从阁上下来,不如一起喝杯茶?」 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趣味地望了萧瑟一眼。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可看出什么来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一惊,背上的桃木剑颤动起来,几乎就要冲天而起。 「飞轩,莫动。」书生手轻轻一挥,将那柄桃木剑按了下来,「这位兄台并不会武功。」 「望气术有三层境界,探气、观心、寻龙。你看来才修成第一成境界。」萧瑟说道。 「兄台是说我看错了?兄台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书生笑着说。 「不,你看得很对,我并不通武功,也真的只是想请二位喝一杯茶。」 「只是喝一杯茶?」 萧瑟望着书生,眼底有些意味不明,「既然遇到了青城山上的道士,也自然想算上一卦。」 书生歪头看向萧瑟旁边穿着道袍的秦筝,眸光忽然闪了闪,「你朋友不会算卦?」 秦筝:…… 「学艺不精,打架她还行,算卦是真的不会。」 萧瑟瞥见秦筝小嘴一撇,似又在心里腹诽着什么,「不知今日可否让二位给她长点见识。」 书生莞尔,「可惜了,我也只跟师父学了剑术,不通道法。」 「那这位小友呢?」萧瑟又转头望向那名叫飞轩的书童。 第16章 六爻老阴 ▍他姓萧,和这里的皇帝一个姓。 后者回以一声冷哼。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秦筝拉了拉萧瑟的袖子,「萧瑟,雷无桀过了十三层啦!」 萧瑟朝登天阁瞥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秦筝的手拽了下来,淡淡地哦了一声,那小夯货今天必然是爬也要爬到十六层去的。就算爬不动他也会想办法把他踹上去,「我那小兄弟已经闯到了十三层,你想要见的人,很快就会见到了。」 书生忽然一挑眉,翻身下马,「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萧瑟嘆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所以想算上一算。」 飞轩望了书生一眼,书生摸了摸他的头,「你不是老说自己虽然学会通天之术,却觅不到美玉良材吗?这个就是了,你给他算上一卦吧。」 「美玉良材?」飞轩望了萧瑟一眼,似乎很是不屑。 秦筝拧了拧眉,莫名有些不悦,她板了板脸刚要说话,手腕忽得被人轻轻一捏,然后她的脑袋也被人摸了摸。 那边书生也捲起了手中的书,当头敲了敲飞轩的脑袋,「算你的,吃不了亏。」 四人走回方才萧瑟和秦筝坐着的早茶铺子,飞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命运是天道,所以卜术是偷天之术,有违天道。 而且我青城山的卜术与那些路边道人的卜术截然不同,青城山有卜卦,却无解卦之说。 六爻齐出,至凶至吉,都是天运使然。命越算越薄,你可确定要算?」 秦筝心想,这小道童虽然态度不太好,但说的话在理。 她犹豫地看着萧瑟,好好的他为什么要算卦? 书生坐在飞轩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说:「公子莫怪,我师父曾说过,未来的青城山,武运我占六分,但天运,这孩子可占八分。飞轩,为公子卜卦吧。」 飞轩将三枚铜币放入了竹筒之中,每一枚铜币皆有两面,其中一面刻着女娲蛇身像,带着慈祥而鬼魅的笑容,另一面则是伏羲蛇神像,显露着虬结而可怖的肌肉。他将竹筒递给了萧瑟,说:「抛吧。」 秦筝坐在萧瑟旁边,她虽然不会算卦。但基本常识还是知道一些的,这道童拿出来的三枚钱币用的是钱筮法,有字的一面为阴,无字的一面为阳,三个背面均朝上为老阳,三个均是正面则为老阴,两个背面一个正面为少阴,两个正面一个背面为少阳。 她看着萧瑟丢出来的第一把结果,三枚均是女娲面朝上,她愣了一愣,便听得飞轩说:「初爻,三阴面,老阴。」 这女娲面是阴面,萧瑟第一次就丢了个老阴。 没想到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全都是老阴。 茶桌周围静得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她看着又一次露在上面的三个女娲蛇身像,握了握拳,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第35页 「五爻皆至阴,想来我的命理是很不好了?」萧瑟幽幽地说。 飞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五爻皆阴,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卦象。 但五爻又都是动爻,我看不清,看不清…… 只有第六爻出了,我才能窥得天道,只是这天道……是我等所能窥视的么?」 萧瑟将竹筒推了回去,笑道:「要不还是算了。」 书生面色也严肃起来,「飞轩!」 方才还看不起萧瑟的飞轩却长舒了一口气,将竹筒推了回去,只说了一个字,「掷!」 萧瑟伸手去拿竹筒,却被旁边伸过来的手按住了,他转眼,对上了秦筝的眼,小道姑好像被吓到了,他拍了拍她的头,「要不,你自去买根糖葫芦吃?」 秦筝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回了手,摇摇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竹筒。 她年少初听八卦之术的时候,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却对算卦的结果很感兴趣,她曾问过教习的师兄若六爻皆为老阳或老阴何解,师兄说六老阴罕见,是大吉之卦,但若是五阴之后见阳,便是凶卦。 萧瑟看了她一眼,轻晃了几下竹筒后,三枚铜币从其中飞落在了桌面上。 秦筝看着那在桌面上三枚跌转的铜币,女娲,女娲…… 再来个女娲呀。 她盯着那枚还在转的铜币,忽然周围天色变暗,玉清玄明无端发出一声剑鸣,立刻把她的心神勾了回来,她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抬眼去看外面的天,只见头顶乌云滚滚,大有雷劫将至的架势。 秦筝脸色变了,她扭头去看那枚仍旧转个不停的铜币,心中骇然,萧瑟到底在求问什么? 忽然一只手盖了上去,盯着铜币的其余三人都愣住了,飞轩满头都是汗,看向盖住硬币的人,「为何?」 萧瑟依然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洋洋地笑道:「如今卦象不过两种了。我想先求问先生,若仍是阴面做何解?若有一阳面,又做何解?」 飞轩舒了口气,答道:「若仍是阴面,那么便是六老阴。六爻皆为动爻,那么此卦便是『用九,见群龙无首』。」 「哦?」萧瑟微微一笑,「是凶是吉?」 「大吉。」旁边的小道姑轻声道。 飞轩看了秦筝一眼,点头道:「天下共治,群龙无首,观望者时机一到,可一遇化龙,直飞九天。」 「那若是伏羲面呢?」萧瑟继续问道。 「大凶。」飞轩嘆了口气,「龙死荒滩,血流三万里。」 剎那间,天地间风雷大作,玉清玄明脱鞘而出,一只手及时扣住剑柄将剑尖陷地一尺,插在了地上。 秦筝不知道萧瑟问的是什么,但这九天雷云是天命被触犯的警示。 那一瞬秦筝脑海里想起很多,天命,天子之命,他姓萧,和这里的皇帝一个姓。 她使劲地抠了抠掌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瑟忽然抬手向外一挥,将最后那枚铜币远远地丢了出去。 秦筝只觉得眼前一晃,完全没看清到底是哪一面。 也罢,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随着那枚铜币丢入水沟,天上的雷云奇蹟般的消失不见,萧瑟将余下的两枚铜币收入竹筒,推回到飞轩面前,轻声道:「我从不信什么天道,只信自己,这卦,不算了。」 飞轩默默地收起了竹筒,片刻后双膝跪地,「多谢!」 萧瑟脸上又露出了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也不全是为了你,要真折了青城山八成天运,我怕赵玉真提着剑来砍我的脑袋。」 飞轩嘆了口气,先前是他狂妄了,只不过这位公子的命…… 萧瑟见秦筝的脸色怪怪的,忍不住伸手去敲了敲她的额头,「你不是说不懂么?又是师兄说的?」 秦筝幽幽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萧瑟心头一跳,说不准好似什么隐秘被这小道姑知道了似的。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司空小姐回来了!」 那一声惊呼后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少商贩立刻把摊子撤到边得不能再边的路边,恨不得和墙壁贴在一处,拥挤的街道顷刻清出一道康庄大道来。 几人抬眼,只见一匹黑马一骑绝尘,直冲登天阁的方向而来,马上是个黑衣少女,手持一柄乌金色的枪,萧瑟轻轻挑眉,只觉得这人神似几个月前见过的那位司空长风,心思稍转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秦筝。」 小道姑又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萧瑟莫名心虚地咳了咳,「去将那人拦下来,她许是枪仙的女儿,别叫她去找雷无桀。」 秦筝瘪着嘴,一把提起刺入地面的长剑,飞身跃至登天阁前,朝那迎面而来的纵马女子噼落一道剑气。 马声嘶鸣,骑马的少女连忙勒紧了缰绳,扬起的马蹄几乎要将面前那个身姿娇小的女孩一脚踏碎,她连忙喝道:「让开!」 月白色的气晕透体而出,秦筝抬起一臂,和落下的马掌隔空对接,强大的真气直接将马给掀了出去,马上的少女骤然飞身而起,一桿长枪落地一点,稳稳地站在秦筝面前,她拧眉,「你是什么人,拦我作甚?」 秦筝一指身后那悬着红灯的十三层阁楼,「我朋友在上面闯阁。」 「所以?」黑衣少女手中挽起一朵枪花,提枪在手,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这小孩多大?十三?十四? 第36页 「你不能上去。」秦筝就地盘坐了下来。 「所以你就在这里拦我?」枪身重重地敲在地上,砖石立刻裂开了几丝细小的缝。 小道姑正儿八经地坐着,腰板挺直,「嗯,不让你上去。」 坐在摊子上的书生打量着一身道袍如雪的秦筝,护腕上缀着太极图,腰上繫着阴阳鱼佩,他回忆了半天,「不知这位道友是哪个山门的,这衣服我不曾见过。」 萧瑟不答,端起茶抿了一口,心里忽然盘算起该怎么给小道姑弄身新的道袍,她那衣服的料子很普通。但款式特别,想起小道姑很宝贝的模样,许是哪个师姐亲手做的。 那厢被挡住去路的黑衣少女却怒了,「让开,不然别怪我伤了你!」 秦筝默了默,忽然按剑于膝,一团剑气以她为中心猛然炸开去,身后那登天阁十层以下的守阁人纷纷被惊动,探出脑袋朝着阁前空地望来。 黑衣少女从那剑气中察觉到了威胁,她退后一步,握紧了枪柄,猛地朝面前盘坐在地的秦筝刺出一枪,她脚下蓦地腾起一个太极图,一道剑气迎面扑来,举枪的手仿佛感受到了万钧之重,身形迟缓凝滞,连抬脚都困难,「你……」 秦筝闭了眼,双手结定印,开始打坐了。 那头的书生嘶了一声,「这道友……」 萧瑟捏着杯盖撇了撇浮沫,「你的望气之术可瞧出她有几分境界?」 书生张了张嘴,那四个字仿佛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一只手好心地托起他的下巴让他闭上嘴,萧瑟淡淡地说:「不慌,等过几年她拿剑指着赵玉真的时候再慌。」 书生扭过头,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仿佛瞪了他一眼。 雪月城中数人察觉到这剑气,分明和昨夜那道炸破天惊的剑气一模一样,且如今就停在登天阁前。 今天可真是一个好日子,先有一个人登上了数年来未曾登上的十三层。然后又有一人堵在登天阁前放出了这惊天的剑气。 秦筝可不知道自己惊动了多少人,她昨晚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喝了一杯酒,莫名其妙地突破了困她两年的瓶颈,紫霞功第七重到第八重是个分水岭,第三柄气剑结成以后是一个全新的境界,可惜破境顿悟的那会她脑子不知道在哪儿,不然回忆回忆她还能多精进几分。 司空千落是这雪月城的大小姐,从小跟随父亲司空长风修炼枪术,她本是今日登天阁十四层的守阁人,在这雪月城,她的武功是这一辈年轻弟子中仅次于唐莲等少数几个弟子的存在。可是面前这个盘腿打坐的小道姑,居然一个照面就将她拦了下来,对方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 这气息,她在雪月城的长老身上感受到过! 那些跟着司空千落来的扈从想要上前,全都被秦筝的剑气扫了出去,司空千落握紧了枪,拼命调动真气想要强行聚起枪,那小道姑闭着眼,一双红唇却一张一合,「不要动哦,再来几次都是一样哒,等雷无桀到了十六层我就会放你出来啦。」 那个雷无桀,难道和这小道姑一样厉害? 雪月城今天到底来了什么人? 秦筝原本打算就这样和司空千落耗着,耳畔忽的传来破空之声,那声音带着呼啸的风,尖锐的利器划破虚空,直直地朝这里刺来。 她猛地收回了剑气,凌空一跃,蹿到了登天阁的飞檐上,只见她原先坐的位置,正正好地插着一把枪。 司空千落觉得身体一松,顿时收手提枪立在身后,「阿爹。」 一道同样深黑的身影立在了那柄枪上,来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乖女儿,今天不是你守阁吗?怎么又跑到哪里去玩儿了?」 第17章 问剑雪月城 ▍我曾单指破苍山!我曾双指断干坤! 司空千落脸一红,「我哪知道会有人能闯到那么高的地方。」 「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看她。」司空长风指着提剑站在飞檐上的秦筝,「小道长,下来吧。」 秦筝跳到地上规规矩矩行了个道士礼,「枪仙前辈好。」 司空长风端详着她,秦筝以为他要替女儿出气,心中正忐忑,没想到他最后冒出来一句,「酒好喝吗?」 秦筝一窘,为什么人人都知道她破酒戒了。 司空长风笑眯眯地说:「我们这里的剑仙脾气不太好,特别讨厌道士,小道长先把剑收起来吧。」 秦筝也不知道他说的真话假话,玉清玄明立刻飞回剑鞘。 「十四层过了!」远处围观的人群忽然惊叫了起来。 司空千落抬起头,看着那挂在十四层外的灯笼气得牙痒痒,可恶,要不是她不在…… 怎料,那十四层的灯笼挂上之后就有一人从窗栏边直接翻了下来,她傻眼,「唐师兄?」 唐莲笑了笑,又见秦筝,笑意更明显了,「刚才就感觉楼下有熟悉的剑气,果然是秦道真在此,萧瑟呢?」 「喏。」秦筝小手一指,茶摊上正在喝茶的男子顿时觉得这口茶里融了诸多视线。 萧瑟镇定自若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随后留下几块碎银子,便起身朝他们走来。 「原来你们认识?」司空千落瞪大了眼睛。 「十四层是你守的呀。」秦筝眨眨眼,扭头朝上边瞧去,「雷无桀居然把你打趴下了,那三杯酒这么厉害的?」 第37页 唐莲重重地咳了一声,脸上有些不自然。 司空千落眨眼便明白了,俏脸生怒,「哦!我明白了,师兄你放水!」 唐莲倒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放水了,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 「后悔?」萧瑟一步跃到了人群前,走到了秦筝身边,「为何?」 唐莲抬头时的眼神带着几分忧虑,「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若我在十四层倾力一战,雷无桀不就只是输了,可是现在,他却可能死。」 正如同他话中所指的那般,登天阁的十五层忽然传出一连串的爆响,天色顷刻阴暗了下来,乌云翻滚间隐隐有雷云闪过。 「我曾单指破苍山!我曾双指断干坤!」天地间回荡着一人的怒喝。 话音刚落,天空中便响起了阵阵惊雷,如万马奔腾,雨水倾盆而下,瞬间楼下的人淋成落汤鸡。 一股月白色的气晕顿时将秦筝的身体裹住,萧瑟瞥了她一眼,她福至心灵地把气晕撑大了些,把他也罩了进去。 萧瑟看着近处被弹开的雨水,「你这护体的功法倒是有点别样的用处。」 「坐忘经我才练到第一重,不应敌的时候挡挡风霜雨雪还是不错的。」 秦筝见旁边的人纷纷运起护体真气挡雨,那些不会武功的人正东奔西逃地寻找能躲雨的地方,冷不防九天惊雷一落,震得人耳膜轰鸣,一双手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耳朵,掌心热热的,烘得她耳尖发烫。 数道惊雷同时落下,有一人放肆大笑,「我以九天惊雷撼干坤,一指破空九万里!」 萧瑟忽然觉得小道姑在扯他的袖子,那张红艷艷的小嘴一开一合地说什么,他想了想,可能是在说这个让天上打雷的人很厉害。 能不厉害吗? 雷云鹤,昔日雷门四杰之一,现任雷门家主雷千虎的亲哥哥,当年他孤身拜会青城山,上百道士拦路,他就那么一指,破开了一道上山的路。 又用两指,掀去了干坤殿的整个屋顶。 虽然后来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但现在这架势一看,可是实打实的逍遥天境。 阁上正面对着这惊雷一指的雷无桀尚且不知道如何,阁楼前的一群人却纷纷拜服在这九天惊雷之中,唯有一人例外。 枪仙司空长风。 他看着那雷又看着那登天阁,面色扭曲了片刻,忍不住扬声道:「恭喜云鹤兄重入逍遥境!但登天阁也是花了大价钱造的,恳请云鹤兄手下留情,这雷要是真落下来了,登天阁可经受不起啊。」 阁上的雷云鹤大笑道:「就砸了你这登天阁又如何?」 司空长风的表情僵了僵,想了半天,又说了三个字,「求你了。」 秦筝的耳朵被萧瑟捂着,雷声乱糟糟的,听不太清楚,只见周围的人在枪仙说完话之后那表情纷纷噎住,有些好奇枪仙说了什么,扒了扒萧瑟的手,结果耳朵反倒被人屈指弹了一下。 雷云鹤仰天长笑,左手向前一挥,那落雷竟又被甩回了天上,仿佛那样恐怖的雷在他手里不过玩物。 乌云消散,风雨霎止,萧瑟放下手,秦筝揉了揉红通通的耳朵,看着那阳光乍泄的云层,「雷无桀不会被打死了吧?」 「不会,守阁的是他们雷家的人,不会伤他的。」 忽然,一声惊鸣传来,只见那苍山中飞出一只巨大的黄鹤,转瞬就来到了登天阁外。 有一人身形缥缈,一步踏过窗栏,落在了黄鹤背上。 漫天云海翻滚,黄鹤长鸣,雷云鹤便这样驾鹤飞远了。 「神仙,神仙啊!」下关城内的人们都瞬间跪了下来,磕头不止。 「他这是……」秦筝在脑子里努力拼出一个词,「驾鹤西去了?」 萧瑟被她的话呛住,「虽然他是往西边去了,但这个词不能这么用。」 「十六层是谁呀?」秦筝想了想,扭头去看唐莲身前那个黑衣男人,「是枪仙前辈吗?」 司空长风笑道:「我?人家又不是为了我来的,我上去凑什么热闹。」 登天阁的楼顶忽然出现了一抹红,一身凤凰火的衣服仿佛要在楼顶的狂风中烧成一团炽烈的火焰。萧瑟忽然拍了拍秦筝的肩膀,「看仔细了。」 红衣少年登了顶,下关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上面,时隔多年,终于有人又一次登上了登天阁的十六层,城中百姓纷纷等着看他接下去要做什么,只听得那人张口说了一句话,惊雷似的人声裹挟着内力自雪月城中传开。 「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桀问剑雪月城,求见雪月剑仙李寒衣!」 雪月剑仙李寒衣,世间五位剑仙之一,自出剑以来,未逢败绩,与天下无双城主三战更是皆胜。 萧瑟的袖子忽然晃了晃,他不用低头就知道秦筝又在扯他了,他无奈地嘆了口气:「问。」 「雪月剑仙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萧瑟翻了个白眼,「江湖传说我都跟你讲过了,至于他这个人怎么样我怎么知道?你不如问问唐莲?」 唐莲闻言回道:「不知道。」 「你没见过他?」萧瑟诧异地挑了挑眉,一个首席大弟子居然没见过二城主,这可就不太合理了。 「见过二师尊七次,其中六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有一次二师尊现身了,却依然以灰巾蒙面。」唐莲摇头,「而且二师尊从未与我说过话,所以我并不了解他。」 第38页 登天阁上没有反应,雷无桀又大声喊了一次,「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桀问剑雪月城,求见雪月剑仙李寒衣!」 又等了一会,秦筝歪了歪头,「剑仙不理他哎。」 萧瑟轻咳几声,「再不行你就把他拉下来吧。」 「雷家堡……」雷无桀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喊第三遍,登天阁四周寂寂,底下倒是围满了人对着上面指指点点。 乍一眼看这不像是要问剑,反倒是要寻死觅活。 「喊什么喊?吵死了。」雷无桀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灰巾蒙面之人忽然站在了他的面前怒斥道:「问剑雪月城?凭什么,就凭你这柄杀猪剑?」 「是杀怖剑……」雷无桀小声道,心中却略微窃喜。 「滚!」那人手中长剑一挥,半个阁顶在那一剑之下掀了起来,雷无桀被一剑击落,从十六层摔了下来。 红色的身影一跌再跌,落至十三层的时候一剑插进了登天阁,连坠三层之后终于止住了落势。 他提起浑身真气,脚尖微微一点,一跃而上,又登上了那登天阁顶。 只见那白色的人影长剑再挥,整个阁顶都被掀飞了,雷无桀这次一摔摔倒了底,直接砸在了他们面前。 秦筝眼睛亮了亮,冷不防旁边有人幽幽地说:「看到没有,你上去也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蓦地瘪了瘪嘴,「我才不会被打得这么惨呢。」 雷无桀衣衫破裂,浑身尘土,他一把拔出了杀怖剑,提身欲再上,却听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青城山赵玉真门下李凡松前来拜会雪月城,问剑雪月剑仙李寒衣!」 秦筝一扭头,是之前一起的那个书生。 李凡松一剑如长虹贯日,白光刺眼,颇有仙人风范,一剑便至那尚留一寸的阁顶。 秦筝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被人拎住了衣领,她不满地问道:「为什么他们去的我去不的?」 「人家都是有渊源的,雪月剑仙乐意接他们的剑。」 萧瑟看着陡然从天而降被打落下来的李凡松,语意顿了顿,「你就别上去凑热闹了。」 秦筝瞅着那个只风光了片刻的青城山高徒,犹豫了一下,看着阁顶不死心,随后就听得那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两百两银子。」 小道姑骤然一蔫,老老实实地退回他身边站好,两眼巴巴地看着登天阁上那道不可攀越的高山。 「你昨日刚刚破境,境界不稳,这个时候受伤会坏了你的根基。」 萧瑟淡淡地看着那两个摔在登天阁底下的难兄难弟,也不知道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两人两剑再度沖天而起直奔那阁楼上的李寒衣而去,「等你境界稳固再去找雪月剑仙问剑,我不拦你。」 秦筝听着他的话,琢磨出了一股关切的意味,顿时收了那些心思,嘴角弯弯,他是为她好呀。 两道人影又直坠而下,要不是飞轩及时出手托住了他们,两人这次怕是要摔成肉泥。 李凡松吐出了一口血,雷无桀也全身筋骨剧痛,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李凡松望向面色苍白的雷无桀,你还能出剑么?」 雷无桀握紧了手中的杀怖剑,咬了咬牙,「还能出一剑。」 李凡松深呼吸了一个来回,「刚好,我也还有一剑。」 三度问剑,一道红光,一道紫光,在空中逐渐交会,两道剑招汇聚成了无比霸道的一剑。 剑气蓬涌,翻卷残云,登天阁摇摇欲坠,仿佛就要倒去。 「这一剑好。」秦筝轻声道。 「这才配得上问剑于剑仙啊!」司空长风笑道。 李寒衣终于挥手出了一剑,「我亦有一剑,剑名月夕花晨!」 与之前的那几剑不同,这一剑很美,很柔,很慢,如炊烟冉冉升起,烟里柳荫丝丝弄碧,如清晨的鲜花,夜晚的朗月,温柔至极,只想让人醉死于其中。 那雪月城中满城的茶花都在瞬间飘了起来,千万朵花瓣围绕在李寒衣的长剑周围,美得不可名状。 剑仙一剑,可渝千古。 玉清玄明在剑鞘中颤得几乎脱鞘而出,秦筝一把按住了剑柄,呼吸急促起来,她见过华山终年不化的雪,见过论剑峰上料峭的风,她以为剑气合该如风雪那般料峭凛冽,锋芒毕露。却不曾想她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这样至美至险的一剑。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这就是剑仙的剑……」 「感觉如何?」 「和我至今所学的剑完全不一样。」秦筝也不知道自己在回谁的话,看着眼前飞花簇拥的登天阁入了迷一般。 「那是自然,你们练的是两种不同的剑,你见过了雪月剑仙李寒衣的剑,再去见道剑仙赵玉真的剑,儒剑仙谢宣,孤剑仙洛青阳,还有……怒剑仙颜战天。」萧瑟念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眼底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杀意,「你见识得越多,就会知道世间剑法有千万种变化。」 『万变不离其宗。』秦筝轻呼出一句话,「大道无形。」 萧瑟轻笑了笑,刚刚那抹阴翳如同昙花一现,「对。」 第18章 八百万两 ▍以四国为棋子,天下做棋盘,算得上大道吗 两人再度从高空中一坠而下,唐莲一步踏出,冲着那二人狂奔而去。司空长风连忙在后面喝道:「唐莲,以你的功力拦不住的,寒衣!」 第39页 李寒衣冷哼一声,手微微一动,那漫天茶花飞散而下,将雷无桀和李凡松包裹了起来。 两个人依然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但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忽见一道红光,一道紫光冲着自己飞了过来,立刻惨呼一声,拔腿就跑。 「哎呀,寒衣,莫气莫气,跟孩子们动什么气。」 司空长风伸出长枪一拨,将那两柄剑拨到旁边。 李寒衣已经来到了登天阁底,他抬手摺断了李凡松的桃木剑,将人击飞了出去,转头又看向瑟瑟发抖的雷无桀,「你为什么要见我?」 雷无桀忽然长膝跪地,惊倒了一群人,「恳请雪月剑仙见我师父一面!」 「雷轰?」李寒衣冷笑一声,「他要见我?」 「师父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世。」雷无桀跪地不起,「雷无桀斗胆,恳请雪月剑仙见师父一面。」 李寒衣眼神中微微有一瞬间的波动,但立刻恢复了平静,「雷轰要死了?」 「是。」雷无桀垂首。 「好,我去。但我有一个条件。」李寒衣手微微一勾,杀怖剑顿时到了他的手上。 「不可!」雷无桀伸手欲拦,「杀怖剑是我师父挚爱之物……」 李寒衣挽了朵剑花,「怎么,你以为我也要跟毁去那柄桃木剑一样,断了杀怖剑?」 雷无桀小声说道:「还请剑仙手下留情。」 李寒衣随手一挥,将那柄杀怖剑钉在了下关城的城头之处,「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做我的弟子,什么时候你能接我三剑,拿回这柄杀怖剑的时候。我便随你去见雷轰。」 做雪月剑仙的弟子? 雪月城三位城主,百里东君收了唐莲为徒,司空长风传授独女枪法。但唯独剑仙李寒衣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徒弟,也从来没表露出收徒的打算。 雷无桀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虽然一直戏称唐莲为大师兄,但其实并没有真的拜入雪月城的想法,更没有想过直接拜剑仙李寒衣为师。 司空长风见雷无桀在发愣,笑道:「这不是已经跪着了吗?直接叫师父吧。」 李寒衣看出了他眼中的疑虑,「你不愿?」 雷无桀急忙摇头,「剑仙剑术通神,雷无桀本以心生神往,能够拜入剑仙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这等大事,还需与师父知会一声……」 「你是说,先见过了你师父,再来说拜师这件事。」李寒衣目光凛冽,「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叫什么吗?」 「赌桌上有一种说法。」萧瑟双手搂在袖中,懒洋洋地说,「叫空手套白狼。」 唐莲也急了,多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无桀,拜入雪月剑仙门下是天下万千练剑人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莫犹豫了。」 雷无桀沉吟片刻,忽然以头磕地,连磕三次,「弟子雷无桀拜入雪月剑仙门下。等我取回杀怖剑,与师父同回雷家堡。若雷轰师父责怪,便以死谢二位恩师授业之恩。」 萧瑟在旁看着直摇头,这小夯货还是傻了点,那两个人怎么可能捨得让他死。 李寒衣转过身,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换身衣服,明日,来后山找我。」 登天阁在那一剑月夕花晨下轰然倒塌,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只有萧瑟、秦筝和唐莲一行人以及李寒衣走后脱力昏倒的雷无桀还在原地。 萧瑟拿肩膀撞了撞唐莲,「我说那个人的大师兄,你师弟还欠我八百两,要不你给我把帐结了,我好回我的雪落山庄。」 唐莲嘴角一扯,「我没钱。」 「那谁有钱?」萧瑟挑眉问道。 「就在你的面前啊。」唐莲沖司空长风甩了甩头。 司空长风此时微微一笑,走上前来,「的确,雪月城的所有金钱开支都由我负责。」 萧瑟瞥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把这个枪仙放在眼里,他右手一摊,「八百两。」 司空长风却直接避开了这三个字,很是客气地说:「我听唐莲说,你叫萧瑟?」 「如何?」萧瑟眯了眯眼。 「好名字。」司空长风点点头。 「别拍马屁,该还钱就还钱,我着急赶路。」萧瑟不耐烦地说道。 「大胆!信不信我一枪敲死你!」司空千落愤怒地挥起手中的长枪。 咔嚓。 玉清玄明出鞘三寸,秦筝歪头看向司空千落,眨巴眨巴眼,大有你敢动手我就要打你的架势。 司空长风笑着将女儿的枪压了下去,「钱自然会还的,只是想请萧兄弟入城稍住一段时间,在下心中有一些疑虑,想要请萧兄解答。」 萧瑟冷笑,「我不从又如何,你要以武力胁迫我?」 司空长风摇头,「自然不会,说真的,想要萧兄弟入城,我的确有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 「长风不才,想收萧兄弟为徒。」说着,司空长风将长枪插在地上,单膝跪地,周围的一圈人不光觉得自己耳朵坏了眼睛也坏了。 秦筝愣住了,她看着跪在萧瑟面前的枪仙,缓慢地回忆他刚刚说的话,他这是要收徒……还是要拜师来着? 司空千落见父亲跪地人都傻了,连忙就要去扶他起来,怎料站在父亲面前的那个青衫男子竟冷冷地拒绝道:「收我为徒?凭什么?」 一团无名火当时涌了上来,司空千落想也不想地抡起长枪就朝萧瑟刺去,一柄剑如流光般挡住它的去路。 第40页 秦筝没动,剑已出鞘,她剑指一挥,牢牢地架住了那桿枪。 萧瑟勾了勾唇,忽然发现小道姑还是挺向着他的,这感觉让他很舒服,他忍住要去揉那头发的冲动,低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习武。」 「可兄台腰间挂着的可不是无极棍?棍法,枪法,也算是一脉相承了。」司空长风望着萧瑟腰间挂着的那根长棍,说道。 秦筝早就注意到了那根长棍,不过她知道萧瑟经脉断了,便猜想是他之前用的武器,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棍子有名字,且应当是个响噹噹的名字。 萧瑟摸了摸那根棍子,视线幽深,抬起头的瞬间又恢复到那淡然无畏的模样,「我虽然拿着这根棍子,但不代表我会武功。 这是以前一个人欠了我的钱,拿来抵债的。」 司空长风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收萧瑟当徒弟,「我除了武功过得去以外,棋术也是天下无双的,你喜欢下棋吗?」 「说不上喜欢,因为没有输过。」萧瑟不为所动。 「没有输过?那我们便下三盘棋,若你能赢一局,我就不强求了,如何?」司空长风起身对唐莲道,「唐莲,去拿一副棋盘来。」 萧瑟意味不明地看了司空长风一眼,同他就近在茶铺之中坐了下来,「你当年就是这样骗落霞仙子留下来的?」 司空长风啧了一声,「愿赌服输嘛,这哪是骗?唐莲,你先把雷无桀带回城中安置,他体力耗尽,想必要大睡三天三夜了。」 唐莲点点头,背起雷无桀,对萧瑟说道:「我和无桀在城中等你。」 萧瑟仍旧摇头,「不必等我,我拿到八百两就走。这一路和你们二人也算有缘,以后若是方便,就来我雪落山庄喝上一杯。 不算钱是不可能的,但少收一点还是可以的。」 秦筝坐在他身旁,她有满肚子疑惑,但还是悄悄地扯了扯萧瑟的袖子,「如果我们待会儿逃跑的话能跑掉吗?」 软乎乎的嗓音几乎贴着耳垂,湿热的呼气绕着后颈颇不自在,萧瑟偏头看向为了和他说悄悄话几乎粘到他身上的小道姑,轻吸了口气伸手掐着她的腰让她坐好,丢了一个眼神,「我不会输的。」 一局大半个时辰,三局下完已至正午,三局皆平,不分胜负。 司空长风笑意更浓了,萧瑟的脸色却很冷,「围棋是诡阵,非大道,堂堂雪月城三城主竟如此沉浸诡道?」 「若以四国为棋子,天下做棋盘,能算得上大道吗?」司空长风收起了棋盘。 秦筝不笨,她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再一想到萧瑟可能的身份,只觉得心口砰砰跳了好几下。 萧瑟却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再大大不过银子,给钱!」 司空长风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之前说好若你能赢一局我就不强求,可如今兄台一局都没赢下,不若再听我几句?」 萧瑟的脸顿时绷得死紧。 「听唐莲说你曾是客栈掌柜,这样吧,你若是拜我为师,我除了授你枪术之外,我还让你负责统管雪月城财务如何?」司空长风抛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 和银子有关的事倒是让萧瑟有些意动,他思索了一会,「月俸?」 这是心动了。 「月俸八百两!」司空长风难得豪气了一声。 秦筝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八百两,好多钱! 萧瑟双手搂在袖中,抬头望了望天,想了许久后说道:「不够。」 司空长风也不怒,问道:「那你觉得多少?」 萧瑟慢悠悠地道:「八百万两,等我出城那一日,一併付给我。」 他一扭头,发现小道姑眼睛都瞪圆了,心中好笑,「给你做新衣服的钱有了。」 秦筝努力地让眼睛眨了一下,做新衣服……那么贵的吗? 入了上关城,萧瑟和秦筝被引到一处院子里,唐莲也在那,见他们跨过院门,似乎并不意外,他指了指东边的一间屋子,「雷无桀在里面,已经有大夫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萧瑟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 唐莲对他这态度早已习惯,又见身后跟着的秦筝,拱了拱手道:「这院子是特意拨给萧瑟和雷无桀住的,空房间有,秦道真若是觉得不方便,雪月城也可以另外安排住处。」 秦筝似乎在想着什么,只听到了后半句,「啊?什么住处?」 「她就住这里吧,反正房间多。」萧瑟替她回答了。 回过神来的秦筝也不纠结,点了点头。 雪月城首席大弟子有很多事要忙,唐莲没待多久就走了,萧瑟瞥了眼放在一旁的躺椅,仿佛为自己量身定制地摆在那里,他走过去在那上面躺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瞥见心不在焉的秦筝,她好像从早上开始就有点怪怪的,「你在想什么?」 秦筝绞了绞手指,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小声地问:「萧瑟,你是不是想当皇帝啊?」 萧瑟的身体骤然一僵,看向秦筝的眼神如炬,见后者惴惴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很快就将自己的气势收敛了起来,他躺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天,「我什么都不想当。」 院子是雪月城专门用来招待客人住的客院,正厅左右各两间客房,萧瑟挑了雷无桀隔壁的房间,秦筝便选了西边的一间屋子。 第41页 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她把背了一路的包袱往桌上一放,里外转了一圈,比她在纯阳宫住的弟子房大多了,也不知道她会在这里住多久。说起来她到这里以后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个住的地方。 随身的东西不多,秦筝很快就收拾好了,杂役登门送来午食,又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具,临走前特地要走了她之前弄脏的道袍,说是对门的萧公子吩咐。 「能洗掉吗?」秦筝小心翼翼地把道袍捧了出来,因为时间太久,衣服上的血痕已经变成了褐色。 杂役恭敬地行了个礼,「还请道真放心,这个我们能解决。」 秦筝大喜,「那可真是太谢谢了!」 杂役拿着衣服走了,秦筝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一路小跑了过去。 「萧瑟!」 男子正在书案边提笔写着什么,冷不防窗台上冒出一个脑袋,吓得他笔尖一抖,余光一瞥那个窜出来的小脑袋,手上不着痕迹地拿纸往桌面一遮,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过去,「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过生日啦,晚上回来再更可能是半夜了,审核一过说不定就明天早上,这里直接说明天见啦! 第19章 逍遥游 ▍扶摇直上九万里 秦筝没留意他的小动作,而是兴沖沖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能把我的衣服洗干净?」 萧瑟翻了个白眼,「再陈年的血迹用特制的皂角水也能洗掉,荒郊野外没有,这雪月城里你还怕没有吗?」 秦筝对他的白眼视而不见,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你呀!」 要不是他记挂,她都不知道还有办法。 看着窗外那乐颠乐颠的小道姑,萧瑟压了压突突跳起的额角,「还不滚回去念你的经!」 秦筝笑嘻嘻地跑走了,听得那不远处的房门一开一关,萧瑟长长地舒了口气,揭开纸看见底下已经洇开的墨渍,捏了捏眉心,抽了张纸重新提笔。 次日清晨,萧瑟走出房门,在晨风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抬眼一瞥就见对面的屋顶上盘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雪白的道袍铺展着,朝阳的金辉将流淌在她身遭的气晕也一併镀上了淡淡的金色,乍一眼看,仿佛下凡而来的仙姑菩萨。 就是这仙姑着实小了点。 纯阳弟子每日阴阳交替之时要到太极广场打坐练功一个时辰,这几个月她骑马赶路没有时间。如今安定下来她就恢复了以前的习惯。 她练一个时辰的内功,睁眼的时候呼了口浊气,迎着细碎的晨光看见了院子里的青衫男子。 萧瑟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一大早杂役们送来的帐本,司空长风还真敢把雪月城的帐往他面前送,呵。既然敢送他就敢管,这八百万两不赚白不赚。 桌上还放着一个食盒,听见秦筝走过来的脚步声,萧瑟眼皮子也不曾抬过一下,只是不着痕迹地帐本放得远了些。 小道姑在旁坐下,从食盒里摸出清粥小菜,还有一碟小笼包,一瞅搁在下层的空碟子就知道萧瑟已经吃过了,「你起得好早。」 「没有你早。」萧瑟轻哼了一声。 吃完早饭,秦筝收拾好食盒,见萧瑟还在那里看帐本,「萧瑟,你以后就留在雪月城吗?」 「不然呢?」萧瑟弹了弹面前的帐本,「这可是八百万两银子。」 秦筝想了想,「要不,你给我找点活干干呗,这样我就可以还你钱啦!」 萧瑟轻轻一皱眉,前后两句话串在一起忽然让他有些不悦,「你急着还我钱,是想走?」 「那倒不是。」秦筝摸了摸头,「我就是不太习惯欠人东西。」 「你想找点事做?」 「毕竟白吃白喝不好嘛……」秦筝点了点旁边的食盒,她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总不好什么事都不干吧。 「你一个只会用剑的人能找什么事做?」萧瑟嗤了一声,「给雪月城打杂?人家可不敢用你。」 雪月城不缺逍遥天境的高手,但绝对没有财大气粗到要一个天境高手帮他们看门打杂。 秦筝看了看自己只会握剑的手,郁闷地嘆了口气。 萧瑟看了眼一大早就和霜打的茄子一样的小道姑,想想先前几次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到底不忍心打击太过,他琢磨了一会,开口道:「这样吧,我不会武功,雪月城我也是初来乍到。如今摊上个管帐的差事,表面上看着风光,其实是个棘手的活。」 「你要让给我吗?」秦筝眨眨眼。 萧瑟一愣,下意识地接口问道:「你会算帐?」 小道姑立刻摇头,开玩笑,纯阳宫的帐都是大师姐算的,她一看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就眼晕。 「那你想什么想!」萧瑟气得在她脑门上连着敲了三下,抬手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舒了口气,「我一个外人接手雪月城这么重要的事务,底下肯定有很多人不服,你保证我的安全,我每个月给你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秦筝一歪头。 萧瑟颔了颔首,觉得自己非常大方。 一张小脸倏地抵到他眼前,「可你每个月八百万!」 萧瑟屏了屏气,那根根分明的眼睫差点扫到他的脸上,他往后仰了仰,喘了口气,反过来瞪她一眼,「那你觉得自己值几两?」 秦筝霎时被难住了,她又不知道这种保镖一类的活计每个月有多少银子,这八两是多还是少更没概念了。 第42页 小道姑一发呆,萧瑟顿时觉得腰有点酸了,重心挂在石凳外面,只能一手扣着桌板让自己不跌下去。 「好歹凑个整,十两银子叭?」 萧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还以为小道姑有出息了,「就八两,不能再多了。」 『再多一点嘛。』秦筝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九两?」 啪嗒! 衣料太滑,萧瑟整个人往后摔在了地上,他一手扶着酸痛的腰,满头黑线,「八个铜板,没得商量了!」 秦筝正要扶他起来,闻言顿时把手一收。 小气鬼! 三天之后,雷无桀终于醒了,好心人提醒他离雪月剑仙跟他说的第二日已经过去两天了,他顿时如遭雷击似的跳起来,风风火火地朝苍山的方向跑了过去。 司空长风自打上一次和萧瑟连下三局皆是平手之后来了兴致,每日都将萧瑟叫去下棋,价值八个铜板的便宜保镖百无聊赖地坐在窗栏边,两眼一闭又开始打坐。 「你这位小道长倒是心思静。」司空长风一边落子一边笑道,「每回到这来都是这般,不像千落,每天提着桿枪到处跑。」 萧瑟心道这也就是现在被拘在眼皮子底下。不然指不定你这雪月城二十八长老每天过的什么日子。 司空长风毛估了一个岁数,「她有十四了吧?还是十五?」 「十六了。」萧瑟随手丢出一子,「别打她主意。」 「有十六?看着有些显小。」司空长风见他神色不善,低笑了几声,「你倒是护得紧。」 萧瑟板着脸,「她脑子里没那些弯弯绕绕,容易被人骗。」 特别是像你这样的骗子。 司空长风朗声笑了笑,「我不打她的主意,不过有这么一位年纪轻轻就逍遥天境的高手跟着你,她再修炼几年往后就是不小的助力。」 捏着棋子的手一顿,萧瑟的脸色骤然凉了下来,「我没打算把她牵扯进那些事情里面。」 「嗯?」司空长风讶异地挑了挑眉,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萧瑟蓦地有些烦躁,丢了棋子直接起身,「不下了。」 他走过去一弹秦筝的脑门,小道姑立刻从入定中清醒了过来,背起剑哒哒哒就跟了上去。秦筝幽怨的声音随风入耳,「萧瑟,能不能打个商量,下次别敲我脑袋了,我真的要长不高了!」 萧瑟轻哼了一声,「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你长得太矮,我手不够长,只能够到你脑袋。」 秦筝跟着萧瑟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因为萧瑟仅凭那一张嘴和那一身的气势就压得那些想要拿捏他的店铺老闆不敢多言,她每天无非就是跟在萧瑟身后到处走,偶尔帮他拿拿帐本。 唯一可以派上用场的就是对着司空大小姐的时候,可秦筝刚把人拦下,一转头萧瑟已经没影了,找了好几条巷子才找到人,她蹲在屋檐上,低头问:「你的踏云乘风步比我的逍遥游还厉害吗?」 「逍遥游?我没见过,不过我这可是天下第一轻功。」 萧瑟见她后面没人跟着,便慢条斯理地重新走回大街上,「而且不用内力,好用得很。」 「我的也不用内力。」秦筝看着这天,云气裊裊,她眯了眯眼,再看向前面走着的青衫男子,「天下第一轻功么……」 萧瑟忽然觉得身后冲来一阵风,正想这小道姑是不是没把司空千落拦住,结果肩膀忽然被人一提整个人离了地,他一扭头只见那道袍仿佛雪地里反射起的一片银光,两只小手一边一个拎着他就往天上抛,饶是他再怎么冷静也忍不住声音变了调。 「秦筝!」 他正想运起轻功落地,怎料一边的肩膀一松,一个小人从他另一边胳膊底下钻了出来,衣服的袖摆勾到了她的发冠,她一手扶了扶头发,一手带着他的腰瞬间乘风而起,惊起一大片路人的惊呼。 小道姑笑嘻嘻的,「喏,带你见识见识。」 她脚尖轻点,两侧的街舍飞速倒退,眨眼就到了城门前,「张嘴。」 「什么?」 一颗药丸子忽然丢进了他嘴巴,秦筝一脚踏上了城门的屋瓦,提着他身形顿时拔高数丈,他连吐出来都来不及就顺势咽了下去。 一个翻身天旋地转,萧瑟一甩头,好不容易平稳了视野,已经在离地数十丈高的地方了,「你刚给我吃了什么?」 「风身丸。」秦筝带着他轻飘飘地在空气中一点,两人登时向前划出数十步,「你没学过这功夫,我顶多只能带一小段,这风身丸能让你变得和风一样,我就带得动你啦!怎么样,我这轻功是不是很厉害?」 的确,萧瑟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要不是秦筝拦着早就被风吹出老远。 他垂眸看了眼那只扣在他腰间的小手,另一边被秦筝紧紧地贴着,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底下姣好的曲线。 浓密的青丝被风吹开拍打在胸前,甚至有几缕绕上了萧瑟的脖颈,他强忍着把她的脑袋往下按的冲动,嘴角一扯,「知道了,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逍遥游嘛。」 谁知道这小道姑这么不服输,连轻功都要拿出来比。 秦筝点了点下巴,「以前我在华山可不敢这么飞,怕迷路,华山上那些个什么峰什么峰的长得都一个样,我一上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全是师兄师姐带我的,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带别人。」 第43页 萧瑟眉头抖了抖,看着底下纵横交错的街道,心里暗暗估算起落地的距离,「你练这轻功应该没少摔地上吧?」 小道姑身形一滞,「哎……起初是摔过几次……」 萧瑟忽然打断了她的回忆,「秦筝。」 「你今天要是敢摔下去你就死定了。」 秦筝看着那板着脸瞪她的傢伙,嘴角忽然泛出一连串的笑意,似乎觉得当着人的面笑不太合适,她干脆闷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萧瑟额角突突跳了两下,抬手就要敲她脑壳,可一想到她总是挂在嘴边的抱怨,手就悬在离她脑门寸许的地方。随后沿着那小小的脑勺一滑,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笑什么!」 秦筝掩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明媚的眼眸眯成两条细缝,像笑得贼兮兮的小狐狸,「萧瑟,你在怕欸!」 「死谁不怕,我惜命得很。」萧瑟看见前面渐渐靠近的山林,他们已经快飞到苍山了。 「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真要摔了我会护着你的呀!」 秦筝脚下再往前一点,乘风徐徐而落。 萧瑟冷哼了一声,「你可是我祖宗,我哪儿敢让你护着。」 「你才是我祖宗。」秦筝小声嘀咕,风一吹不知吹到了哪里去。 两人刚落到苍山上,一道锋利的剑气就隔空噼了过来,玉清玄明嗡的一声出鞘挡在身前,饶是秦筝反应如此之快也被击退了数步,萧瑟在身后扶住了她,拧眉望了望,苍山好像是雪月剑仙的地盘,「你故意的?」 秦筝连忙摇头。 「谁让你们上来的!」说话的人声音带着冷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秦筝活动了下被震得发麻的手臂,那日司空长风说过的话雪月剑仙最看不惯道士,由他二话不说就把李凡松的桃木剑折断便可以看出一二,秦筝忍不住将玉清玄明收了回来,眼瞅着剑气来的方向,「至少三里地。」 人未至,气先行。 「你现在能判断出他人在哪儿就不错了。」 萧瑟转身就往山下走,他们算是误入,现在离开李寒衣脾气再怎么不好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秦筝小跑了几步跟上他,「雪月剑仙为什么不喜欢道士?」 「我怎么知道?」萧瑟有些诧异这小道姑今日居然这么乖乖地就跟上来,放在过去可不得他一请二拖三拽着才肯罢休,「难得,你如果想硬闯,雪月剑仙必然提剑来砍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放过了。」 第20章 枪与剑 ▍我觉得每一个用枪的人都是最可爱的。 秦筝摸了摸玉清玄明的剑柄,「我那天见了他的那一招月夕花晨。」 「知道差距了?死心了?」萧瑟一说完便在心里否认了自己的话,这小道姑不服输的很,不至于见了剑仙一剑就退缩。 「那一剑气息之强,的确是我暂时还没达到的境界,这几日打坐时我一直在想怎么破招,稍稍有了点想法,等我再琢磨琢磨。」 没点切实的办法之前她可不敢贸然跑去找剑仙,李寒衣又不是她的师尊师叔,瞧着脾气可凶了,一个不高兴把她的剑给折了怎么办? 「哦?」怪不得这几天她在司空长风那里只是光坐着,一点真气的运转都没察觉出来,「说来听听。」 秦筝屈指敲了敲背后的剑,玉钢制成的剑身清脆作响,「师尊曾说大道至简,一剑可破万法,我有一气破苍穹,亦有一剑碎星辰。」 小道姑唇角弯弯皆是自信,似乎的确一剑碎尽了星辰,以至那星辰尽落入眼底,在她眸中划开万般光点。 萧瑟挑了挑眉,「太虚剑意?天下无敌?」 「你怎么知道?」秦筝瞪大了眼,她不禁回想着自己几时说过这话,可愣是没想起来。 萧瑟冷笑,「你喝酒的那个晚上说的。」 小道姑嗷了一声连忙捂住脸,师姐说的对,喝酒果然会坏事,她脑子稀里糊涂地都干了什么呀! 「不过那时候使的几手剑招确实不错。」萧瑟勉强夸赞了一句,「你缘何练两套剑法?」 「我师尊和祁师叔都是剑气双绝,我也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大宗师,且师尊说了,剑典与气典相辅相成,两套一起练能更好地领悟剑道。」秦筝看着远方的城镇,「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师尊很早就让我练气养身。但我太虚剑意练到第三重的时候,紫霞功才练到第一重。」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我资质还是差了点。」 萧瑟的眼神在听到秦筝说她幼时身体不好的时候闪了闪,司空长风有句话说得对,秦筝这身形的确显小,按说女儿家十六也该长开了,可她仍是一团稚气。 他心里幽幽地盘算着明天去司空长风那儿的时候要不顺带给秦筝把个脉,回头一想秦筝道家出身,手里有那么多上好的丹药,想来那些个师叔里头应当有人在照顾她的。 他操这份心做什么? 把那些个心思一收,他看了眼还很远的上关城,忽然叫住了秦筝,「你既然轻功那么好,我们为什么还要走回去?」 秦筝表情一僵,半晌才道:「呃,风身丸只有一炷香的效力,且短时间内再次服用并无效果。」 萧瑟:…… 他怎么突然觉得这风身丸很是鸡肋呢? 不过一想那种在天上随风飘着的感觉,萧瑟又将那评价收回,「你稀奇古怪的丹药可真多。」 第44页 「哎,这是我师兄做的,给了我一大瓶呢。」秦筝嘿嘿一笑。 萧瑟疑惑地瞥过眼,「你不是说逍遥游不用内力,你师兄给你这个做什么?」 总不会是专门给普通人的吧? 「唔,需要御剑飞行的时候会吃一颗,那样省力些。」 秦筝摸了摸鼻子,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不过师兄说若是下山之后瞧见了好看的小郎君,也可以拿来用用。」 萧瑟听见了,意味不明地接问了一句:「什么?」 秦筝装作没听到似的忽得往前跑了几步踏上树梢,「哎不说啦,我一个人可以飞,你不是还会踏云步么? 你要是追得上我,我就把天下第一轻功这个名头还给你!」 说着,一阵风呼啦啦地跑远了。 萧瑟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雪白的小小背影一蹿一蹿地蹦下山去,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刚刚落地之前秦筝的那句小声嘀咕,眉头轻轻一挑。 秦筝有点心虚,以至于接下去的这半天里她装乖扮巧试图萌混过关,萧瑟连眼皮子都不曾撩过一下,她反倒放下心来。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就是想让萧瑟瞧一瞧她的轻功嘛,至于师兄说的…… 小师妹,你若是遇到了好看的小郎君,就用咱们独门独户的轻功把人拐到天上去转一圈,保管他落地之后对你死心塌地,下半辈子就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那一瓶风身丸,小小的一粒粒足足有五十粒。 秦筝想了想当初师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师姐一剑敲晕的情形,他回去以后应该不会被大师姐打死吧? 萧瑟坐在院子里看帐本,余光瞥见小道姑在角落里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他不由嘆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个什么。 过了半个月,雷无桀终于从苍山上回来了,他刚进上关城准备去找萧瑟,就瞅见了天上一前一后闪过的人影,前头跑得飞快的那个可不就是他想的那人么? 他连忙朝那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萧瑟!」 萧瑟脚步一顿,险些被后头追近的枪尖扫到,他转身朝雷无桀的方向飞身下去。 离得近了,雷无桀看到萧瑟身后还有一个黑衣提枪的少女,看着年纪同他差不多,他朝前猛地踏出一步,冲着天打出了一拳。 萧瑟一侧身就落到了雷无桀身后,理了理跑乱的衣摆,举目正要望他到了什么地方,就见一男一女穿着白衣站在不远处,似乎打量他们很久了。 那衣衫上大大的赌字极为张扬。 「萧瑟,这人是谁,为什么追着你?」雷无桀看着前面落地的司空千落,「小先生呢?」 「她?闭关了。」这两天秦筝闷头钻进屋子里吃饭也不应,他一靠近房门就察觉到一股外放的剑气将整个房间都锁了起来,小道姑前几天有些魔怔了,连吃饭拿筷子都是一副提着剑在噼砍的模样。 「闭关?这么巧?我师父也闭关了。」雷无桀笑道。 司空千落一见拦路的人是雷无桀,视线当即就发生了变化,她举起手中的枪,对准那个红衣少年,「听说你一人独上十六层,是雷门的少年高手?」 「听说你一人逼得昔日雷门第一人雷云鹤重入逍遥天境,张手引来那九天惊雷,差点毁了登天阁?」 「听说你问了剑仙一剑,剑名烈火轰雷气势无量,连雪月剑仙都对你出了一剑月夕花晨,引来了那满城茶花?」 司空千落一连问了三个话题,但雷无桀只是挠挠头,问道:「你为什么打我三师弟?」 刚想笑的萧瑟一听那声三师弟脸色就止住了,抬脚踹了过去,「滚,再叫一遍师弟试试?」 这个枪仙,强行要收他做徒弟也就算了,弄得他的辈分平白矮了一截,现在居然要排在这个夯货后面,真是可恶! 被暗地里腹诽的司空长风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我?」 司空千落可对这几个人印象太深刻了。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人忽然接管了雪月城的帐目还开口要价八百万两,逼得她阿爹下跪都不肯拜师; 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居然到了那传说中的逍遥天境,回回遇上都压得她走不动路; 一个打破了登天阁这么多年无人登上十层的记录,甚至打上了十六层引来剑仙一剑。 萧瑟,秦筝,雷无桀。 萧瑟不会武功却滑不留手,秦筝她又打不过,她看着眼前目光憨直的雷无桀,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客院里,紧闭了几天的房门忽然打开,纤细的人影正要踏出来,脚还没落地就猛地一收。 秦筝低头一瞅放在门前的一个做工精美的大盒子,蹲下去端起来掂了掂,盒子挺沉,里面的东西却好似很轻。 特地放在门口,给她的? 秦筝把盒子抱到桌上打开,眼前倏地一亮,盒子里是一套中正典雅的道袍,云纹和鹤羽的暗绣遍布衣摆,鎏金的腰封以太极阴阳鱼相扣,那一黑一白的鱼眼仿佛用的是上好的玉石,在屋外透进来的光线下立刻鲜活了起来。 她把衣服拎出来照着自己比了比,感觉很合适,乐颠乐颠地跑去屏风后换上,大小居然是刚好的,她摸了摸护手上嵌着的金饰,不重,却很坚硬。 她开开心心地穿着新衣服,背上剑出门去了。 上关城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区别,秦筝一时不知道萧瑟去哪儿了,四下一转却发现某处有道极为鲜明的枪势,她顿时朝那里飞身扑过去。 第45页 司空千落接连出了数枪,雷无桀累得满头大汗,一身红衣已经被割开了许多道伤口。 萧瑟微微皱眉,扫了一眼他挂在腰间的剑,「雷无桀,你要是打赢了她,我送你一件凤凰火,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雷无桀却并没有受到很大的鼓励,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就目前来看,他已经渐渐落入下风,他苦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大方? 萧瑟恨恨地看着对面的黑衣少女,「你要是能把这个女人打趴下,我给你八百两!不,八千两都成!」 司空千落同样一声冷笑,「把我打趴下?你给我等着,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她举起了手中的枪,朝前连挥三下,将雷无桀逼得退了十余步,她目光凌厉地看着他,「我在城下见过你的剑,你不该只有这种程度,你的剑呢?」 那柄杀怖剑虽然被插在了下关的城头。但谁都能看到,雷无桀的腰间挎着另一柄长剑,剑名听雨,是雪月剑仙曾经的佩剑。 雷无桀无路可退,他终于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用尽浑身力气拔出了剑柄,可愣了愣,看到的却 是空空的手掌。 剑拔空了,司空千落的枪却已经递了出来。只是看到对方的情况她不禁同样一愣,急急忙忙地撤回枪势。却有一剑西来,自两人中间穿过,夹杂着浑厚的剑气荡开了枪尖,同时将雷无桀往后推了数步。 一道雪青色的身影提气并指立在剑身上,那长剑悬在地面三尺处,见两边作势都收了手,剑上的人便跳了下来,唰的一声,长剑自行回了她背上的剑鞘。 萧瑟瞥见忽然跑出来的小人,目光顿了顿,果然很合适。 「不打了叭?」秦筝瞅了瞅衣衫破烂的雷无桀,扭头去看另一边的司空千落,「还是你要跟我打?」 「你来!」司空千落脸色一正,对着秦筝拿出十成十的认真。 「行。」秦筝转过身,「来!」 司空千落深吸了一口气,挥枪如虹,剎那间满城风雨都朝着同一个地方涌,连天色都暗了下来。 她直接拿出了最强的一枪。 而司空千落面前,秦筝看着那一枪风雨似乎走了神,护体的真气自行运转了起来,玉清玄明在剑鞘中震动,她看着落下的一枪,眨了眨眼,忽然说了一句很莫名的话,「其实我还挺喜欢用枪的人的。」 秦筝徒手挡住了枪尖,那强势的枪劲化为虚无,锋利的锐刃紧贴着她的掌心却无法切入分毫,她歪头端详着这杆近在咫尺的枪,语气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每一个用枪的人都是最可爱的。」 司空千落一怔,她的枪被秦筝捏在手里,她本应该大怒。却被她一句话说得脸颊微红,收了枪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连狠话都忘了放,一步两步,然后一眨眼就不见了。 风云变幻,天色很快就恢复了晴空万里,秦筝看着天,恭恭敬敬地做了个道礼。 「小道长几日不见修为似又精进了几分。」一个爽朗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秦筝一抬头,就见司空长风和唐莲站在高处,「枪仙前辈好。」 平心而论,司空长风还是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听萧瑟说你闭关在想如何破二师兄的那一剑月夕花晨,现在出来了是想好了?」 「是想到了,正准备找人试试。」秦筝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咦?雷无桀呢?」 萧瑟也不见了,他们居然趁她接司空千落一枪的时候跑了! 唐莲一指某个方向,「朝那边去了。」 秦筝刚准备找人试剑雷无桀就下山来了,真是打瞌睡给递枕头,她立刻朝着唐莲指的方向风风火火地就去找雷无桀了。 第21章 拔剑 ▍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雷无桀!雷无桀!」小道姑接连翻过好几排屋顶,左左右右找了一通,「雷无桀!」 萧瑟在某处院落里听着远近打转的喊声,嘆了口气,瞥向旁边一身狼狈的少年,他的衣服都被司空千落划破了,有几处破了皮出了血,可这夯货全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就知道对着面前的姑娘傻笑。 面前的姑娘一身绿衫,眉目温婉如春,拿出一条帕子递给雷无桀,想让他擦擦这身狼狈。 萧瑟看了眼他那三魂出窍似的样子只觉得没眼看,脚下一轻就落到了屋顶上,那站在剑上到处找人的小道姑立刻朝他这里飞了过来。 「雷无桀呢?」秦筝一在他面前落下就探头探脑朝他身后看,萧瑟侧步一挡,正好把人堵在自己身前,「干嘛呀?」 「你找雷无桀做什么?」萧瑟低头盯着这个到处嚷嚷别人名字的小道姑,穿着他给的新衣服,一出门就朝别人跑去了,呵! 「找他比剑,他不是学完回来了嘛!」秦筝眨巴眨巴眼,春天不是到了吗?这么突然这么冷? 「他现在连剑都拔不出来,你比什么剑?」萧瑟哼了一声。 秦筝一愣,「这样子的么,怪不得那个时候……」 萧瑟懒得听她嘀咕,翻身落地,沖那个还在绿衫女子面前忸怩的夯货喊道:「雷无桀,走了!」 说着,一手拉开大门走出了这安静的小院。 火气好大。 秦筝也跳了下来,看看前面头也不回的萧瑟,又看看后面一步三回头的雷无桀,最后瞅向那个方才和雷无桀说话的绿衫姑娘,忽的想明白了什么,拳头在掌心里一敲,「雷无桀,你红鸾星动啦!」 第46页 之前还走得慢吞吞的雷无桀顿时飞身大步先前,顺手捂住了秦筝的嘴把她往腋下一夹就向外跑,出门时没留意脚下,一头摔了出去,连带着被他抓着的秦筝也摔了一跤。 两人咕噜噜滚到一双长靴前,一抬眼就是萧瑟黑沉沉的视线。 那眼神,仿佛在看两个死人。 一声冷笑,仿佛一把断头刀落在两人脖颈上。 萧瑟再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秦筝和雷无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两人跟在萧瑟身后极有默契地不吭声。 雷无桀用眼神问她萧瑟这是怎么了,他可是刚下山,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秦筝摇摇头,她哪里知道,她刚闭关出来呢,是不是他们之前那会儿出了什么事? 雷无桀想了想,点点头,他遇到萧瑟的时候萧瑟正被枪仙的女儿追呢,瞧他那会儿怒气冲天的,连给他八千两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秦筝觉得有理,这几天她闭关,没跟在萧瑟身边,司空千落怕是又找他麻烦了。 雷无桀沖她挤挤眼,示意她去前面哄哄。 秦筝纳闷,为什么是她呀? 雷无桀一摊手,不然呢,男人哄男人算怎么回事? 一人在前面走,后面两个连比带划地打着眼神官司,稍微有点感觉的人都知道了,萧瑟的额角突突直跳,阴恻恻地回过头,「你们当我是瞎吗?」 这哪是瞎子,这分明是连背上都长了眼睛。 秦筝和雷无桀齐刷刷退了一步,雷无桀退得更后一点,顺手把秦筝往前一推,一副事不关己我很无辜的表情。 秦筝被人一推,身体本能地踏出一步稳住身形,结果刚好用力踩在了那人同时伸上前来的脚上。 被狠狠踩了一脚的萧瑟:…… 浑身一僵的秦筝:…… 雷无桀在后面忍不住捂住了脸,他现在回苍山跟师父一起闭关还来得及吗? 秦筝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看着落在萧瑟鞋上那个不大不小的脚印,欲哭无泪,「我,我给你擦干净。」 一双手拉住了她即将弯下去的身形,雷无桀只觉得萧瑟看他的眼神都快飈刀子了,他打了个哆嗦,就见萧瑟心平气和地拉着秦筝转身走去了前面,边走边说:「你本来就不聪明,以后别跟那小夯货走太近,傻气会传染。」 本来就不聪明的秦筝:…… 傻气会传染的雷无桀:…… 半路三人又遇上了唐莲,唐莲见他们之间气氛不对,视线略有几分诧异地掠过萧瑟拉着秦筝的手,「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萧瑟面无表情地回道。 没什么就有鬼了。 雷无桀一见唐莲就觉得像见到了救星,「大师兄!」 「连司空千落也打不过,真不想做你师兄!」 唐莲笑道,将手中一物扔给了雷无桀。 雷无桀顺手接下,是一个酒壶,他心中正郁闷着,有酒在手,立刻拔出塞子含了一口,「若是有杀怖剑在手上,至少能打个平手。」 唐莲忽然正色道:「为什么不拔剑。」 「我……」雷无桀嘆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剑打了个转,「师父说这听雨剑是认主之剑,若没有拔剑生死的意志,是拔不出它的。」 秦筝之前就听萧瑟说雷无桀拔不了剑,原来是真拔不了,她想了想,回头道:「我师兄说了,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你是不是拔剑的时候想太多了?」 一口酒把雷无桀呛得脸色爆红,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吓得旁边的唐莲忍不住退了一步。 秦筝瞅着他红得几乎要烧起来的脸,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这就是红鸾星动了,师兄说过的,女人影响拔剑的速度。」 唐莲笑了,「秦道真的师兄果真有点意思,可还说了什么?」 「噢。」秦筝歪了歪头,忽然抡起拳头就像抡起一轮剑光似的朝旁边挥了出去,「剑谱第一页,先打心上人。」 萧瑟闻言正在发愣,一道拳风袭来,他立刻放开手挡住她的拳头。却仍旧痛得倒抽了一口气,他退后几步,这小道姑下手是真的快,连躲的时间都没有。 反应过来打了人的秦筝脸色刷的一白,连忙扑上去,「萧瑟,我……我不是故意的。」 被一拳击中的掌心仿佛五指都失去了知觉。即便有手挡着胸口的肋骨也隐隐作痛,气血翻涌,萧瑟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你可最好不是故意的。」 秦筝抬着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落,最后干脆捂在他胸口上下揉了揉,「疼不疼呀?」 「你说呢?」萧瑟没好气地打开她的手,乌云密布的脸上仿佛能滴出水来。 秦筝急巴巴地绕着他转,「对不起嘛。」 唐莲轻咳了一声上前扶了萧瑟一把,「没事吧?秦道真刚刚回头和我们说话,忘了你还在旁边了。」 小道姑闻言立刻用力地点点头,可怜兮兮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别生气啦。」 萧瑟狠狠地瞪了秦筝一眼,推开了唐莲,面色一片冷白,他用力攥了攥拳头缓下胸口那股不适,又一次感嘆她下手是真的狠。 秦筝蔫蔫地和雷无桀走到了一块儿,上一次她这么蔫的时候还是宿醉醒来发现萧瑟脖子被她割了一道。 萧瑟怎么老被她弄伤呀? 雷无桀难得下一次山,几人聚在一起吃了顿晚饭便相约着去喝酒,萧瑟朝秦筝身上丢了个眼神,后者连忙乖乖退后几步,「我不去了,我不能喝酒的。」 第47页 唐莲一想道士的确不能喝酒,可就这么落下秦筝不厚道。但秦筝却有些怕了,摇头再三表示自己想回院子,唐莲就不再坚持,同她指了回去的路便和萧瑟雷无桀走了。 萧瑟余光一扫孤零零留在原地的小道姑,微微撇嘴,「她也不是个认路的,你这么一指她可不一定找得回去。」 唐莲扫了他一眼,笑道:「刚才脸色摆得那么臭,一转身就开始关心起来了哈。」 「换你那么近距离受她一拳试试。」萧瑟的脸又拉了下来。 唐莲哈哈一笑,「我可担不起秦道真的心上人。」 萧瑟一想到刚才的话头,脸色肉眼可见地阴了下去,这小道姑的师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净教她胡说八道。 秦筝一个人回了客院,廊下几盏灯火,显得她的影子更加寂寥。 她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很是沮丧地俯下头,敲了敲搁在膝上的玉清玄明,「师尊啊,为什么弟子总是那么不小心呢?」 玉清玄明不会回答她,她唉声嘆气了一会,重新坐好结了定印,闭目调息去了,桌上的烛火被莫名而来的风一吹,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 秦筝下山已经有小半年的光景了,来到这边以后几乎一直在奔波,唯独在雪月城的这大半个月过得惬意,日子一长她有些怀念纯阳宫里的时光了。 师尊今年七十多岁,教中事务很多都移交给了卓师叔和大师姐打理,她平日里见到师尊的时间不多,很多时候都是隔着房门聆听那一声声温和慈爱的话语。 她还记得自己正式拜在师尊门下以后和几位年纪也不大的师兄师姐一起听师尊将道法,她年纪最小。却排在最前,她脑子不够用,很努力地去理解师尊讲的东西,可一刻钟听下来已觉得云里雾里,以致后面的大半堂课浑浑噩噩地竟直接趴在桌上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师兄师姐都已经收拾完东西走光了,师尊手捧拂尘坐在自己前方的案几旁,仿佛就在等着她睡醒的那一刻,纤长浓密的拂尘朝她头顶甩了过来。 「学了这么多年剑连个剑仙也搞不定!」 「下了山乱跑跑哪儿去了!」 「还敢喝酒?你几个师兄都没你有本事!」 那拂尘甩得跟鞭子似的,一下下落在她身上,她左躲右躲,哀嚎道:「不是,师尊,你听我解释……」 李忘生懒得听她废话,直接捲起案台上的墨砚朝她砸过来,秦筝的眼前一黑,额角的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还在雪月城的客院里。只不过整个人头朝下摔在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 她痛呼着爬了起来,捂着脑门狠狠地抽了几口凉气,牙齿里传来血腥气,她吓得赶紧摸了摸,还好牙没有磕坏。 秦筝想了想方才梦到的一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师尊对她那么好,不会打她的,都是噩梦,都是噩梦。 秦筝摸索着点亮蜡烛,从携带的丹药里面找出了退红去肿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额角打着圈,揉好了药膏,她推开窗户,倒灌进来的夜风顿时给她的额角带来一片清凉。 忽然,她发现了这小小的客院里,好像仍旧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明月西斜,已是后半夜了,萧瑟和雷无桀竟还没回来。 她想了想,背上剑从窗户里跃了出去,子时一过,上关城里静悄悄的,灯笼里的蜡烛早就已经燃尽了,巷道里一片漆黑,唯有几处能得月光垂怜。 半截登天阁就像一道标志,秦筝御剑而行,一下子就到了下关城,她在下关城门到登天阁之间的路上找,一眼就看到了在屋顶上的两个熟悉人影。 秦筝收剑跳到了屋顶上,只见唐莲和萧瑟两人似酩酊大醉,一人坐着一人躺着,雷无桀却不知去向。 「谁?」有几分眼熟的小二听到动静从酒肆里走了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眼一见那道袍,愣了一瞬,旋即礼貌地行了个礼,「小先生好。」 并没有半分因为秦筝之前险些把酒肆拆了个彻底的不悦。 秦筝回了一礼,问道:「雷无桀呢?」 「那位公子之前寻着人往苍山那边去了,今夜雪月城有客到呢。」 秦筝顿了顿,心想这酒肆的小二知道的还真不少,她看了看醉过去的唐莲和萧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小二在下面道:「那位公子走得急,小的不会武功,若是小先生方便,先将二位公子搬下来吧。」 的确,虽然入春了,但夜里还是冷的,两人喝了酒醉在外头,唐莲有武功不假,但萧瑟却是经脉俱断,身体并不好。 秦筝跳到了地上,提了一口气,双掌伸出,唐莲和萧瑟的身体被隔空托起,秦筝抬手稳稳地将他们搬了下来,真气一收,小二扶住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的唐莲,秦筝则伸手接住了萧瑟。 第22章 谁呀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小的先扶唐公子进去。」 秦筝点点头,扶着萧瑟的后背让他趴在自己肩上,那扑面而来的醇厚酒香闻得她眼晕,也不知道他们喝了多少,她晃了晃脑袋,耳畔忽然贴上了一抹湿热,蒸得她耳朵瞬间升温。 「小道姑。」 秦筝扭头,耳朵尖刚好擦过那双垂落的薄唇,那声低喃微不可闻,又恰好形成一团呵气反反覆覆吹打着她的鼓膜。 另一边的耳朵也热起来了。 第48页 「你再敢对我动手你就死定了!」 秦筝小嘴一瘪,好嘛,连说醉话都在骂她,真记仇。 她看着他合拢的双眼,只觉得他睫毛也长得很好看,细密纤长得像一把小刷子,尖端微微上翘,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觉得好玩,又戳了戳。 一只手忽然抬起将她作恶的爪子捏住,那紧闭的眼睫快速颤了颤,秦筝吓了一跳,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瑟睁眼。却看见先前进去的酒肆小二正含笑站在门口看她。 秦筝莫名心虚,垂下眼去,两人一同将萧瑟扶进酒肆,放在小二临时支起的小榻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那粗粝的触感却让她一时有些怔忪。 她拨开了他微微收拢的五指,看到那遍布掌心的老茧,虎口指腹连绵一片,饶是她有预想也没能料到那双公子如玉的手反过来居然是这样的。 秦筝摊开了自己的手,对比着一个个茧的位置和大小,看这些茧的厚度,他练武的时间比她只长不短。 她轻轻戳了戳那坚硬的老茧,忽然想到萧瑟这样出身不凡的人如今却落得个武功尽废的下场,一定很绝望过吧? 她抬眼去看那张平日总是漫不经心甚至时不时冷嘲热讽的脸,此刻只有安静甚至还有一抹冷肃。 经脉俱断的痛苦有多痛,秦筝没有体会过,师兄师姐也不曾告诉她,她想,应该是如同断手断脚那般直入肺腑,十数年心血功亏一篑,更如剜心之痛。 秦筝看了萧瑟一会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发,学着小时候师姐哄她的样子,「乖哦,不痛不痛啦。」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看又是那小二,怀里抱着两床毯子,正笑着看她。 秦筝连忙把手收回来,坐得端正笔直,一双耳朵红艷艷的,她小声辩解道:「我没有趁机占他便宜的。」 小二笑着点了点头。 她低着头接过小二递来的毯子盖在了萧瑟身上,摸了摸莫名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念了几遍清静经,可脑子却越念越混,酒肆里飘着陈年的酒香,她嘟哝着不知念到哪里的经,小脑袋一歪,直接伏在面前软茸茸的毯子上睡去了。 过了一会儿,去而复返的小二又抱着一床毯子悄无声息地来到秦筝身旁,给她披在肩上,吹灭了堂中的蜡烛,提灯走向后院。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萧瑟从宿醉中逐渐清醒,他于沉淀了一夜的浓郁酒香中睁眼,腹部似乎被什么重物压着,他一瞥眼,就看到一张瓷白乖巧的小脸,青丝披垂,发冠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小道姑? 他环视一圈,发现自己还在酒肆,唐莲躺在旁边还未醒,秦筝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雷无桀呢? 他一动,秦筝就被吵醒了半分,她埋头拱了拱,糯声道:「师姐,阿筝还想吃糖葫芦。」 萧瑟微微一扯唇,抬指不客气地在她脑壳上敲了敲,「吃什么糖葫芦,起来念经了。」 小道姑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说的话,很是懊丧地嗷了一声,沙哑酥软的尾音带着娇怩,埋头又蹭了蹭。 她身下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一抬一放,整个人翻身落地站了起来。 面前趴着的东西矮了一截,秦筝整个人往前扑了下去,一头撞在了墙上。 那结结实实的撞击声听得萧瑟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秦筝再一次痛得眼冒金星,眼底浮起了泪花,她一屁股坐在了小榻上,一边揉着被撞痛的脑袋一边收腿,习惯性地盘了起来。 一个晚上撞两回的脑袋几乎要裂瓣儿了,秦筝晕乎乎地揉着头,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揉什么地方。 一只手捏起了她胡乱揉捏的爪子,那只手的主人撩开她的头发看到露出来的两个鼓包不由怔了几分,他沉默了一会,给出了个评价,「摔得很对称。」 他觉得小道姑长不高是有原因的。 一旁的唐莲也渐渐转醒,见状猛地甩了甩脑袋,「秦道真?怎么了这是?无桀呢?」 萧瑟沿着她的头骨按了一圈,痛得小道姑眼泪汪汪,「还好,骨头没裂。」 小道姑又想去捂头,却被萧瑟一按,「别摸了,肿着呢。」 他把人打横抱起走向后院,离开了酒肆大堂,酒味瞬间淡去不少,小二正在厨房里生火,「劳驾,煮个鸡蛋。」 小二见那小先生脑门上顶着一大一小两个包,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傻了一下,再看萧瑟那一言难尽的表情,连忙应是。 萧瑟将秦筝放了下来,「另外那个包怎么摔的?」 「昨晚上从床上摔下来的。」小道姑小声说道,「那时候擦过药了。」 那么大一个人了居然还会从床上摔下来,萧瑟无语极了,可一想到她刚刚当着自己的面又撞了脑子,罪魁祸首正是自己他又忍了忍没吐槽。 唐莲得了消息说昨夜苍山出了事便先行离开了,偌大的后院顿时只留下他们两人和一个小二。 秦筝坐了一会儿,觉得脑袋还是好晕,她扯了扯旁边的袖子,「萧瑟,我晕。」 萧瑟瞥了眼她泛红的小脸,正巧小二递来鸡蛋,他道了谢伸手一捞就把小道姑捞到屋顶上,一边吹着晨风一边给她揉额头,「连点酒味都闻不得,怎么跑这里来?」 第49页 「你们没回来嘛。」小道姑哼了哼,「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 萧瑟微微扯唇,「男人出去喝酒,夜不归宿不是很正常的事?」 「噢。」秦筝揣了揣手,闭上眼乖乖地伸着脖子。 可脖子维持同一个姿势久了也酸,鸡蛋在她的脑门上滚来滚去,她忍不住把脑袋往前凑了凑,萧瑟眯眼,「坐好。」 小道姑脸红扑扑的,好像没听清,头一歪,滑熘熘的鸡蛋一咕噜滑了下来,萧瑟眼皮一跳连忙伸手去抓,白嫩的蛋白顿时裂出一条口子,露出了里面鲜嫩的蛋黄。 萧瑟:…… 他垂眸看着歪头靠在自己身上的小道姑,不由捏了捏眉心,最终还是长嘆了一口气。 秦筝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额头上缠了纱布,还有带着草汁味的药香。 院子里似乎有人说话,仔细听了听,是唐莲和萧瑟的声音。 「昨夜我们比酒,分不清谁先醉的,不过你今日醒得比我早,便算你赢了。」 萧瑟那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叫算我赢了,本就是我赢了。」 知道萧瑟的臭脾气就这样,唐莲也懒得和他争,「喏,这个给你,算是我输了的代价。」 萧瑟的语气里透出些微讶异,「佛怒唐莲?这么贵重又危险的东西,你确定要给我?」 「用不上最好,反正送你了,随你怎么处置吧。」唐莲一耸肩。 不远处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同时朝那边转过头,唐莲疑惑地问:「秦道真摔得这么严重吗?我怎么看比无桀的伤还要惨?」 「师父来过,说是伤到了脑子,给她扎了几针,敷上药先消肿,过段时间再看。」萧瑟淡淡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出来做什么,回去躺着。」 秦筝顶着被纱布包着的头,「雷无桀也受伤啦?」 「昨夜无双城的城主入苍山找二师尊试剑,不小心给无桀遇上了,双方交了手,无桀也受了点伤,这回在二师尊那里养伤,怕是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了。」 唐莲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就见秦筝迈出了脚。 萧瑟甩出了一记眼刀,小道姑立刻收腿踢着鞋吧嗒吧嗒回到床上躺好。 过了一会儿,唐莲告辞,萧瑟推门进来,秦筝望着床帐发呆,瞅见他进门,又想起身。 「躺回去。」 秦筝一撇嘴,但起起落落脑子是真的晕,她只好继续望着床帐,「无双城的城主是那个背着无双剑匣的傢伙的师父嘛?」 「雷无桀伤得不重吧?」 『宋燕回可伤得惨多了。』萧瑟冷哼了一声,「打了徒弟,当师父的可不会让他好过。」 秦筝嘆了口气,好可惜,本来雷无桀下山了她正好能找他这个剑仙徒弟比划比划,结果现在他们两个都受了伤,「雷无桀应该会那招月夕花晨吧?」 萧瑟翻了她一个白眼,「你当学个剑招那么好学,雷无桀昨天连剑都拔不出来,你指望他跟你比什么剑?」 「好奇怪,剑怎么会拔不出来呢?」秦筝的手搁在旁边的剑鞘上一搭,玉清玄明立刻出鞘两寸,「他该不会真的是……哎!」 脸颊连着唇角被人一扯,萧瑟直直地朝她瞪过来,「就你懂。」 小道姑委屈地捂着脸,哀怨地瞅回去。 萧瑟眉头挑了挑,继续板着脸,「今天给我在床上老老实实躺着,再撞伤了头我就把你捆起来。」 说着,他便转身要走出门去。 「萧瑟。」秦筝在后头叫住了他,他回头,看到那小道姑敲了敲嵌着金饰的护手,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酒还没醒,「新衣服我很喜欢。」 萧瑟收回了视线,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那可是一千两银子一匹的云烟细棉,上面的配饰也算价值不菲,仙鹤祥云的绣样更是不传之作,加上毓秀坊的工钱和从帝都到雪月城这一路的运费,我可以打个折给你算五千……」 一阵风直接将他挥出房间,萧瑟退了几步站稳脚跟,房门啪的一声在他面前合拢,「两。」 躺在床上的秦筝气呼呼地捂了捂头,「坏东西,一天天就喜欢捉弄我。」 傍晚的时候,客院来了个不速之客,秦筝原本在睡觉,察觉到靠近的陌生气息玉清玄明嗡的一声飞出了剑鞘,她的眼倏然睁开,「谁!」 长剑划破窗纸朝院中激射出去,却被一道真气猛地截住,秦筝扶着头起身,锐利的视线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缠满了纱布,瞧着全都是新伤,且伤势颇重。 她从窗户里翻了出来,「你是什么人?」 对方看到她头上的纱布一愣,随后才正色打量着这个半大丫头,「就是你跟无双说他师父不行?」 秦筝召回了剑,玉清玄明停在手边,「你谁呀?」 「宋燕回。」 秦筝头晕,她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想把那晕眩感甩出去,结果眼前差点一黑,脚下踉踉跄跄地也有些站不稳,「宋燕回是谁呀?」 宋燕回:…… 他看着那个差点要一头撞上柱子的小姑娘,嘴角轻轻扯了扯,「听无双说他之前在于阗国见到了一个真正会御剑术的人,今日便想来拜会一二。」 「谁呀?」 第50页 宋燕回:……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你要跟我比剑吗?」秦筝后知后觉地从那冗长的话里听出了这么个意思。 「比什么比,无双城城主到这雪月城还真是马不停蹄,先是从雪月剑仙那里讨了一顿打。然后又在落霞仙子那里挨了一通踹,伤还没好全就来这里继续找罪受吗?」 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秦筝连忙从屋檐下走出来,欢喜道:「萧瑟。」 这会儿高高兴兴的,早上把他赶出房门的时候可利索着呢! 一道青色的身影落了地,小道姑立刻凑上来拉住他的袖子,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红艷艷的唇微微嘟着,恍若撒娇般道:「我的头还是好晕。」 第23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 ▍什么传家宝这么不禁噼,破烂货。 伸手将秦筝护到了身后,萧瑟抬眼看向对面的宋燕回,「不管宋城主来此有何目的,但今天这里并不欢迎你。」 宋燕回还真不是来比剑的,他自己浑身挂彩,再一看那姑娘明显伤了脑子的样子,他自诩一城之主,还没有龌龊到趁机为难一个小姑娘。 「在下不过是想见识一下这位小友的飞剑之术。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既然小友今日不方便,那在下下次再来。」 萧瑟拱手送客,宋燕回再看了一眼秦筝,没有多留。 「哎呀,真可惜,还想亲眼看看无双城的城主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打趴下的场面呢。」 屋顶上又传来一个好整以暇的声音,一袭黑衣也从屋顶上跃了下来。 「秦筝现在还不是宋燕回的对手。」就算她天资再怎么卓越,想要超过那些闻名江湖许久的老前辈还早得很。 「那姓宋的不是受伤了嘛,剑仙一怒之下出的剑可不会是小伤。」司空长风笑眯眯地看向萧瑟身后,「小道长,来,我再给你瞧瞧。」 秦筝乖乖伸出了头,司空长风把纱布一拆,肿块已经消了,他沿着秦筝的头皮摸了摸,又拉起她的手把了个脉,「小道长运气可有阻滞?」 「没有。」 「那应该是没有淤血的,没什么大问题。若是头晕,可揉百会、风池二穴缓解。」 司空长风轻轻捏了捏秦筝的小脸,余光就瞥见萧瑟那凉飕飕的视线。 「谢谢枪仙前辈。」小道姑微微行了个礼。 司空长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乖,回屋躺着吧。」 萧瑟对这个便宜师父狠狠地甩了个鄙夷的眼神,随后牵着小道姑的手将她送回了房间。 一转眼,秦筝在雪月城里又过了一个月,在床上躺了两天她的眩晕症终于好了,她原想去找那宋燕回,谁料这无双城主那天见过她以后就离城而去,她只好把目光放到了雪月城里的长老身上。 「听说昨天小道长又打败了我雪月城的一位长老。」 楼阁上,司空长风笑着在棋盘里落了一子,他的对面,青衫公子一脸兴致缺缺地紧跟着也丢下一子,「再这么打下去,是不是就要轮到我这城主了。」 「她只对用剑的人感兴趣。」 言下之意,你可别自作多情。 司空长风嘆了口气,「知道她是沖寒衣去的,可惜了,如果不是个小道长。说不定就能和雷无桀一起拜在雪月剑仙门下了。」 「她会成为剑仙的。」萧瑟又落下一子,「最多一年。」 「这么自信?」 萧瑟无视司空长风眼里的揶揄,「她有剑心,只是以前遇到的剑太少了,若阅尽千帆,可一步登天。」 小道姑的师尊师叔再厉害,用的也是一脉相传的剑术,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总要多看几变才知万变中的不变。 司空长风摸了摸下巴,「看来不久以后这剑仙的数量又要多一位了,可惜道剑仙的名号已经有赵玉真了,也不知道我们这位小道长得封剑仙的时候该用什么名号。」 「什么我们,她可不是雪月城的人。」萧瑟冷哼一声。 「行行行,我懂,她是你萧瑟的人嘛。」司空长风朗声大笑。 萧瑟又觉不自在,忍了忍,这回终于没有丢子离去。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下了一盘杀气腾腾的棋。 司空长风倒也不惧他来势汹汹,他捋捋下巴上的短须,「说起来就快到百花会的日子了,那读书人过去年年都来,想来今年也不会例外。」 读书人? 萧瑟眉毛轻挑,脑海中顿时浮出一个名字,他点了点头,「是个好脾气的。」 「谁好脾气呀?」一个清脆的嗓音忽然从头顶飘了下来,雪青色的道袍御剑飞来,月白气晕如同一个蛋壳将少女全身护在里面,巴掌大的小脸艷若桃李,一看就知道她刚从哪里和别人切磋完回来。 「今天居然这么快,小道长又赢了?」 秦筝摇摇头,「打了个平手,那位前辈忽然有事,不打啦!」 司空长风笑道:「那看来是逃过一劫了。」 秦筝翻过窗栏拣了一块放在矮几上的糕点,化在舌尖上的甜味让她不由眯起了眼,她拣了又拣,几乎把一碟子糕点扫空,正要去拿最后一块的时候,修长的手指先她一步捏住了那块翠绿的糕点,在她眼巴巴的注视下塞进了一双薄唇中。 几点糕屑沾在了唇边,秦筝盯了盯,然后视线上移,瞅着那双从她来到现在抬也不抬的眼睛,师兄说女人心是海底针,可她觉得男人心也是。 第51页 会不会是下棋下输了? 她刚要张望棋盘被这两人下成什么样了,就看到司空长风似笑非笑的表情。 「年轻真好啊。」他说。 秦筝:…… 「我赢了。」萧瑟忽然丢出一枚黑子,起身离去。 司空长风定睛一看,凶神恶煞的黑子已经撕开了白子的包围网,一子落定便成连绵之势,远近相互掣肘,他稍愣了一会,笑道:「这局被小道长打岔了,不算,明日再来。」 「老滑头。」萧瑟轻哼一声,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筝道了别,飞身下楼追上了那道青色的身影,「萧瑟,今天谁惹你啦?」 「没有。」 「那你脸色这么臭?」 「你才臭,一身的汗味儿,回去给我洗干净。」 「胡说,修道之人身上只有仙气,哪来的汗味?」 「仙气没看出来,傻气倒是十足。」 「你你你……」 百花会转眼就至,传闻这百花会之前留在这雪月城中的一位女子创办的,人间四月,这百花会就成了每年雪月城最大的盛事,那些世家弟子们都会在这天聚集到雾雨轩中赏花品酒,极尽风雅。 华灯初上的时候,唐莲带着萧瑟和秦筝走进了雾雨轩,这是雪月城第一大乐坊,偌大的庭院里满是香气四溢的鲜花,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雪月城中自负风雅的弟子都来了。 三人刚进雾雨轩便受到了许多注视,秦筝好奇地东瞅西瞅,只觉得这里水榭歌台,丝竹管弦,竟让她联想到了师兄口中所说的盛世长安。 萧瑟进门后扫视了一圈,「雷无桀怎么还没来?」 唐莲也跟着看了一圈,的确没看到雷无桀,兴许是被雪月剑仙看住了,一时半会赶不到,再等等也无妨,「萧瑟,想不到你还挺关心雷无桀的终身大事啊。」 萧瑟闻言翻了个白眼,「我也挺关心大师兄的终身大事的,不知道那美人庄里的天女蕊最近可有给你写信啊?」 说完后,萧瑟却发现没有半点回应,扭头望去,竟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大师兄竟然脸像火烧起来了一样,不由地感到几分好笑。 秦筝走在两人身后,她本就生得乖巧可爱,今日又穿了那身雪白的道袍,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好一个从画上走下来的小仙女。 只是这小仙女背后背着剑,瞧着兴许不太好惹。 不太好惹并不意味着无人敢惹,一双眼睛自秦筝进了雾雨轩后便一直在打量着她,一柄收起的紫扇朝她的方向一点,正好对方有感而望朝这边看来,那双纯真的眼睛映出了万千灯火的暖色,叫人心头一动。 「她是谁?」 「哦,她是三城主新收的弟子的朋友,是个道姑,名字不曾听说。不过大家都叫她小先生或者小道长,偶尔听唐师兄唤起,许是姓秦。」 介绍秦筝的人见身旁的人挪步往那方向走去,连忙追在后面小声补充道:「哥,这位小先生可不好招惹,听说她……」 手持紫扇的人抬手一推,「哎,这般玲珑娇俏的美人可是难得,为兄若能将她带回家去,岂不美哉?」 萧瑟余光瞥见一个风流俊俏的世家公子朝落在后头的秦筝走去,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江南段家?」 唐莲闻言回头,认出了那两个人,「年纪稍小的是雪月城弟子段宣恒,另一个是他哥哥,以后的段家家主段宣易。」 萧瑟见段宣易在秦筝面前站定,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可不等段宣易开口,那谪仙似的小人儿先抬眼朝他问话,「你为何要将我带家里去?」 那脆生生的一句话,周围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去。 穿着道袍的这位最近在雪月城里可是名声大噪,一连打败了雪月城里十八位长老不说,还以二八之龄踏入了逍遥天境。 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每天踩着剑在头顶飞来飞去,跟仙人似的,遇上有人同她打招呼还会笑眯眯地回话,谁会不认识啊? 再一看她面前的段宣易,瞧出他身份的人自然闭口不言,没看出他身份的人在周围悄悄议论了起来,「这谁啊,说的话怎么这般浪荡,小先生也是他能沾染的?」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眼里却一副薰心的样子,百花会上怎么会混入这种人?」 此起彼伏的声音并不好听,段宣易脸上的尴尬之色骤生,再看面前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眸,他忍了忍,挤出一丝笑来,「这位姑娘许是误会了,在下自幼对修道之人十分景仰,今日见姑娘一身道袍气质非凡,生起了结交之意罢了。」 「我道法学得不好,只会用剑,你若想修道,不如去青城山求一求。」小道姑很是客气地建议道。 「青城山路途遥远,在下也只能遥想一番。」段宣易将摺扇打开轻轻扇了扇,「修道与修剑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姑娘应该颇有心得……」 「你要同我比剑?」小道姑懵懵懂懂地一眨眼。 「呃,在下……」只是想同姑娘言语上探讨一番。 话才说了几个字,一道寒芒已经点在他的咽喉处,那温驯乖巧的小道姑仍是站在原地,背后的剑却出了鞘。 「你……」段宣易猛地后退数步,来这雪月城的都不是普通人,人群中迅速腾出一大片空地,他弟弟急忙上前扶住他。 第52页 「哥,这位小先生你惹不得,她可是……」 段宣易一把将他推开,脸色冷然,他今日被下了面子,当众出丑必然要找回场子,不然江南段家的脸让哪儿搁?他瞪着对面脸色毫无波动的秦筝,「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筝仍旧一脸平静乖巧,仿佛没听出他的恶意,「修道之人不喝酒。」 段宣易猛地拔下腰间别着的长箫,朝她刺来。 玉清玄明凌空一划,一道剑气直接迎上了那管长箫,只听得唰的一声,长箫从中间被削成了两截。 唐莲轻嘶了一声,低声说道:「那好像是段家家主的继承之物,明月夜。」 萧瑟抱臂旁观,脸色已比一开始好了些许,「什么传家宝这么不禁噼,破烂货。」 唐莲:…… 段宣易见长箫就这么轻易地被剑气毁去,目眦欲裂,又觉对面这个姑娘实力之高,他如今撞上了铁板,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秦筝见长箫被自己不小心噼烂了,巴掌大的小脸顿时僵硬了些许,这人一会儿应该不会找她赔钱吧? 正低头反省着,就见面前那锦衣公子忽然掌心一挥,周围数道水流顿时朝他掌心聚集,空气里瀰漫起了一股酒香。 萧瑟暗道不好,段宣易竟将周围饮酒之人杯中的酒水全都调动起来,这招式对秦筝来讲杀伤力或许没有,但能把她放倒是真的,「大师兄。」 「秦道真,且退后些!」唐莲一掌推出,自段宣易掌中朝秦筝射来的酒水便被拦在半空,朝上面一跃,形成了一道倒流的瀑布,而瀑布的另一头,则是唐莲的掌心。 小道姑闻到不对的味道,滋熘一声就跑到屋檐上捂住了鼻子,低呼道:「好险好险。」 旁边有人乐呵呵地笑道:「这位道真年纪轻轻就修了一身如此淳厚的内力,真是后生可畏啊。」 第24章 百花剑舞 ▍一舞剑器动四方 秦筝扭头朝旁边看去,看到了司空长风一身黑衣坐在旁边的阁楼里,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做书生打扮,刚才说话的便是这位。 「枪仙前辈好,这位……」秦筝行了一个道礼,「前辈好。」 司空长风笑着应声,「听说你极易醉酒,今天的百花会上可有不少好酒,怎么,萧瑟居然也肯让你出来?」 秦筝摸了摸鼻子,出门前好像没想到这个…… 「赏不了酒香,赏赏这花香也是可以的。」那位白衣先生笑着接过了话。 小道姑觉得这先生的目光在打量着她,是那种长辈看着小辈的欣赏,很是温和,比下面那个打着扇子和她搭话的公子要友善多了。 秦筝瞅了瞅他身后的书箱,书箱旁放了一把剑,她素来大胆,不由凑前几步,「这位先生也会用剑?」 先生未答,司空长风却已经笑了起来,「你看,我还未同她说你的身份,她就盯上了你。若我说了你是谁,你今天怕是轻易走不了了。」 秦筝凑到了窗栏前,那一刻忽然福至心灵,「儒剑仙谢宣?」 谢宣笑了笑,「司空城主方才还同我说雪月城来了个妙人,一见果真不凡。」 秦筝见他不否认,眼睛瞬间亮了亮,「谢前辈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双眼睛当真生得极好。 谢宣在心底赞嘆一声,从书箱里摸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隔着栏杆递了过去,「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便送一本书给道真吧。」 从秦筝下山到现在的,比她长一辈的人不是叫她小道长、小坤道,便是小丫头、小女娃、小姑娘,总是脱不开一个小字。但第一次见面的谢宣却很是真诚地唤她道真,听着就让她很舒服,她很是恭敬地双手接了过来,一看上面的书名。 庄周梦蝶。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里面皆是一些梦境之言,大梦三千,虚虚实实,道真闲来无事可当杂书看。」 谢宣温和地看着一栏之隔道袍翩翩的少女。 「你这遇到人就送书的毛病还是一点没变。」 司空长风笑着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又对秦筝道,「谢兄从不送人无用之书,小道长可要好好看。」 秦筝点点头,又朝谢宣行了个礼,「多谢谢前辈。」 谢宣颔了颔首,正要同司空长风说话,就见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底下正在交手的唐莲和段宣易。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长箫明月夜已被秦筝毁去,段宣易手中却还有一把扇子名为二十四桥,那二十四桥扇正面有桥二十三,反面只有桥一,名曰断。 秦筝一扭头,杀意?疯了不成? 只见那原本胜负已分的局面中忽有银光乍现,无数的飞针冲着唐莲飞去! 「暗器!卑鄙!」有人忍不住惊呼出来。 段宣易却怒喝道:「我以暗器杀唐门人,何为卑鄙?」 杀人? 玉清玄明冲出剑鞘,只见长夜流光,携来天上的月色,又有一道不同寻常的剑光自东方而来,微有寒气,却显露红光。 「何人伤我师兄!」 风动,花落。 月夕花晨。 秦筝召回长剑飞身而出,一道红影与她错身而过,她跃上屋顶,喜道:「雷无桀!」 第53页 雾雨轩内所有花卉的花瓣在瞬间脱离花枝沖那红衣少年飞去,奼紫嫣红,随着剑气汇成一道洪流,盘旋缠绕,极尽繁华。 司空长风见状怒极,拍案而起,「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一来就把我这百花会弄秃了!」 秦筝却拍了拍手,笑道:「好剑!雷无桀,你学会了呀!」 她就说嘛,雷无桀又不是初初学剑的人。虽然两个月的时间短了点,不够达到剑意,但有剑形的水平还是可以做到的。 旋即,她就看到雷无桀那厮提着剑朝段宣易递去,那段宣易早吓傻了,一连退出数步跌坐在地,却见朝他刺来的少年也是一脸呆愣。 怎么回事? 玉清玄明嗡的一声化为一道剑光,猛地刺入那轰轰烈烈的剑气洪流,这一剑月夕花晨若是雪月剑仙使出来或许没那么容易让她突破,但现在用剑的人是雷无桀。 段宣易直接被一剑挑飞落到了环绕着歌台的池子里,整个人瞬间往下沉入水中,他弟弟连忙找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拽上来。 秦筝踩在剑上绕着雷无桀飞了几圈,全然无畏那凶险的剑气,雷无桀握着剑仿佛要被那剑气提着走一般,他看着秦筝的脸皱成了苦瓜状,「小先生,别看了,快帮忙啊!」 「再让我看看嘛……」秦筝撇了撇嘴。 有人在不远处淡淡地出声:「秦筝,过来。」 小道姑一扭头,踩着剑直接飞了过去,惊起一片花落。 「哎哎哎!小先生你别走啊!回来啊!萧瑟,你还是不是人!」雷无桀气得大骂。 被骂不是人的萧瑟一反常态地露出一个微笑,没有还嘴。 雪白的道袍在他身边飘然落地,「叫我作甚?」 萧瑟推着她的肩膀转身,「我觉得在这里看得更清楚,你觉得呢?」 秦筝纳闷地朝雷无桀看去,觉得没什么不同。 「雷无桀都那样了,不管管吗?」唐莲看着不仅抱臂看戏,还把救星给拎出来的萧瑟,无语极了。 萧瑟耸了耸肩,「不过收不回剑气而已,反正那姓段的已经成了落水狗,雷无桀现在也伤不到别人,就当给百花会添个彩。」 唐莲:…… 你没见那一剑起百花会的花都给薅秃了吗? 人群中起了惊呼,一道绿色的身影自秦筝破出的剑气夹缝中飞身掠进了那百花齐放的漩涡中,那是一名女子,发丝在灯影瞳瞳中显出一抹妖冶的暗红,旋步转身,俏丽的手指便握住了雷无桀持剑的手。 秦筝认出那是之前匆匆见过一面的绿衫女子,再看雷无桀陡然变得通红的脸,连那漫天剑气都瞬间换了味道。 「哎,这就是红……」 头顶被人敲了一记,秦筝闷头改了口,「红叶配绿花。」 萧瑟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看了那台上红衣绿裳的两人一会,转身走向了乐坊中的奏乐之处。 秦筝忽觉背后一空,扭头只见那青衫背影弯腰挑起了一柄横笛,放在唇边轻吹了吹,他会吹笛? 萧瑟试了试音,刚准备起个调子就察觉到一股直勾勾的眼神盯在他的脸上,准确的说是盯在他的唇上,那视线太过直白,脸上仿佛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以至于他正要吹出来的气失了节奏,在笛管乱窜,他连忙捂住音孔不让它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来。 「你盯着我作甚?」 秦筝瞅着那双光泽如玉的唇贴在缃色的笛管上,莫名觉得有点口干,萧瑟忽然出声惊起了她脸上的两片红云,她尴尬地摸了摸头,「口渴。」 萧瑟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倒茶?」 那小傻子连忙蹲到旁边的矮几旁咕噜噜喝了好几杯水。 萧瑟:…… 他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穴,嘆了口气,闭了眼重新调整呼吸,不紧不慢地吹出了一段古老的旋律。 蹲在矮几旁狂喝水的小道姑动作慢了下来,她舔了舔湿漉漉的唇,在矮几旁坐下,歪头安静地听着萧瑟吹笛子,余光偷偷瞧了他几眼,只见那张金相玉质的面容寡淡如水,和他吹出的曲子截然不同。 听之有情,见之无情,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到这样? 秦筝忽然想起在于阗国的时候无心对萧瑟的评价,心思太深,如万丈深潭,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好好好!这一次百花会,我没有白来!」一道白衣也飞身落入奏乐的长廊,沖一位正在弹琴的乐师拱了拱手,「劳驾,借琴一用。」 乐师动作慌乱地起身让座,却见谢宣一挥手,古琴落入手中,他一手举琴,一手猛地一扫琴弦。 这一声琴音气势太强,萧瑟的笛音顿了顿,睁开眼朝那抚琴的人一瞥。 谢宣面带微笑,后撤一步将琴置于案上,撩袍悠然落座,朗声道:「不用顾虑我!此生能见一次真正的若依剑舞,是我的荣幸!」 若依剑舞。 相传二十年前,叶家军行军之时有一白衣女子持剑狂舞,远远望去恍若天人下凡。 剑舞分上下两谱,上谱曰云门,若行云流水,闲情漫步,下谱则曰杀阵,杀气横行,千里可闻。 谢宣闭着眼睛静静聆听了一下,手指在琴弦上微微拨动。 这是他第一次听这首已经失传的若依剑舞之曲。但世上之事,皆有道可循,一法通,万法皆通。 第54页 对谢宣来说,从握住琴的那一刻起,便已通晓了所有的曲音。 萧瑟又闭上眼,潜心吹笛,恍若未见。 乐之为乐,有歌有舞,歌以咏其辞,而声以播之,舞则动其容,而以曲随之。 眼下还差了一个颂歌之人。 忽然间,有人一跃踏上屋顶,一袭黑衣在风中飞扬,朗声高歌:「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崑崙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那是在于阗国内,无心曾经高歌过的一首诗,唐莲听了一遍便记下,只觉得诗歌中那想要去山之绝,海之尽的气魄让自己有些神往,此刻终于忍不住放声念了出来。 秦筝坐在席间,抬眼看着那个迎风高歌的黑衣男子,那一瞬间他周身的气势浑然一变,修为无形中提升了一个境界。 她不由笑道:「唐师兄,这般柔美婉约的剑舞,你念那么豪放壮阔的诗做什么?」 唐莲脚下一滑,低头轻咳了一声,无奈地沖秦筝道:「暂时只想到这一首。」 谢宣却朗声笑起来,「好,这才有百里东君年轻时的风采!」 萧瑟闭目吹笛,插不了话。 「我倒有一首,借唐师兄用用。」秦筝微微眯起了眼。 唐莲在屋顶上随地一坐,笑道:「还请秦道真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左右是故人所作,你们许是听过,也许没听过。」 秦筝迈步跨出连廊,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身形一晃,整个人朝屋顶上跃去,在唐莲旁边坐了下来,两眼望着天上月,道:「举头望明月,疑是地上霜。」 唐莲:…… 秦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古怪,总觉得接下去随时会哭出来似的,「哎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嗯……我想想,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唐莲狐疑地看着她变来变去的脸色,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红,总觉得不对劲。 一团雪白的小道姑想了好久,久到那曲子似乎快结束了她才幽幽念出来,「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杜子美的剑器行,不错,衬得!」抚琴的谢宣贊道。 秦筝脸上忽然闪过异彩,「谢前辈听过呀!」 「那是自然,诗史数千言,秋天一鹄先生骨,草堂三五里,春水群殴野老心。」谢宣幽幽感慨。 一曲终了,萧瑟终于放下笛子,迈步走到秦筝方才喝水的矮几边,端起杯子低头嗅了嗅,眉头轻皱,随即将杯中还未饮尽的半杯水喝了下去,脸色骤黑。 「秦筝,你这喝的是酒!」 筹办百花会自然也是要过萧瑟这位财务总管的眼的,雾雨轩里安排了好几种酒,有入口绵甜,回味悠远的桑落,有地列酒泉,天垂酒池的杜康,还有一种酒,怕人喝醉,兑了极多的水,闻之无味,品之寡淡,专给那些喝不了酒又想凑凑趣的人喝。 秦筝刚刚喝了几杯?五杯?六杯? 第25章 筝与瑟 ▍你们这两个名字有点意思。 萧瑟提起那几乎空荡荡的壶盏,额穴突突直跳,唐莲已经拎着摇头晃脑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的秦筝落了地,「秦道真这……又醉了?」 一双迷濛的眼睛眨了眨,打量着周围一团团模糊的影子,本能的危机感让她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萧瑟,我头好晕。」 晕死你算了! 雪月城有史以来最短的百花会结束之后,一袭青衫朝客院的方向走,手里抱着已经团成一团的秦筝,那双清亮的眼里满是迷雾,嫣红小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小道姑平时一觉得自己脑子不清醒就会开始扒拉着道家东南西北各种经书念叨,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说了许多话。 「杜先生其实应该算我姐夫的,我有个师姐叫杨小阮,是于师叔的大弟子。只不过我被纯阳宫收养之前她就嫁给杜先生离开纯阳宫了。所以我没见过这个师姐,听说于师叔为这难过了好久。直到金昀师姐拜入清虚门下才好了一点点。」 「公孙剑舞那么有名气,可我却一次没见过,本来我下山是想去江南看一看的,那里有藏剑山庄,有七秀坊,还有长歌门。 我听我师兄说秀坊的姐姐们跳舞特别好看。虽然战乱将中原毁了,可他们都说凡七秀弟子起舞之处,皆是盛唐,我也想再见见那盛世长安呀。」 秦筝的眉毛忽的皱成一团,「可这里连长安城都没有,华山不是我知道的华山,纯阳宫也不见了,师兄师姐不在,师尊师叔也不在,我到哪里去找他们,谁能来带我回家呀?」 浓浓的哀愁将眼里的团团雾气凝结成水珠,沿着红扑扑的脸颊滑了下来,她缩成一团小声地哭着,「我想家了,可我回不去了。」 萧瑟的脚步顿住,垂眸看着怀里哭成花猫的小道姑,「天底下多的是有家不能回的人,今夜你哭一场,明早起来继续打你的坐,练你的剑。」 「路还是要走,你只能往前。」 第二天一早,秦筝又一次从睡梦中清醒,她以前极少做梦,可自打下山之后总是时不时地梦到旧事。 第55页 便如昨夜,她梦到了少时师兄同她描绘过长安大街,人歌小岁酒,花舞大唐春,身着红衣的佳人提剑起舞,观者如山,名动四方。 不远处的胡玉楼传来琵琶阵阵,一身绮丽的胡姬站在那如沐春风里,堂下文人墨客吟诗作对,饮酒高歌。 她做了个美梦,以至那双雾蒙蒙的眼拨云见日的时候,眼底还留有一抹见之心热的欢喜。 萧瑟走出房门的时间比平日晚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跃动着剑光,屋顶盘坐的少女青丝裊裊,三把气剑绕着她盘旋流转,她低头在人间四月的晨光里朝他望来。 「萧瑟,早啊!」 很好,昨晚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秦筝是在吃早饭的时候才从萧瑟口中问到昨夜百花会如何收场,迎着他那幽凉的目光,发誓滴酒不沾的小道姑瘪了瘪嘴,她又不是故意喝酒的,她哪知道那是酒啊,当着他的面他也没告诉她啊。 看在这次没闹出什么别的事情来,萧瑟也懒得和她计较,「对了,昨夜李寒衣来的时候,我帮你和她做了个约定。」 正在吃包子的秦筝闻言立刻松口,白软的面皮上磕着一排整齐的牙印,「约了什么?」 「三个月后,雷无桀要与雪月剑仙比剑,结果关乎他是否会离开雪月城。」萧瑟淡淡地看着苍山的方向,「你不是想找雪月剑仙问剑么,就在那三个月后。」 这三个月里李寒衣想来不会搭理秦筝。至于三个月后与雷无桀比剑,胜负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有预感,李寒衣一定会离开雪月城,是以,秦筝若想问剑,也只能在李寒衣与雷无桀比剑之后的那几天。 「真哒,他答应啦!」秦筝眼里映出晨曦,灼灼如日,「萧瑟,你太好了!」 眼看那乐颠乐颠的小道姑又要往他跟前凑,萧瑟瞪了她一眼,「坐好,吃你的包子!」 秦筝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三口两口就把包子啃完了,「可惜啦,谢前辈走了,不然还想见见谢前辈的剑呢!」 萧瑟翻了她一个白眼,「你当剑仙的剑是路边摊子上卖的白菜,想见就能见的? 雪月剑仙那里还是我冒着被剑仙一剑削了脑袋的风险帮你说来的。」 秦筝笑嘻嘻地看着他,「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萧瑟一噎,他有些烦躁地放下手里的杯子,「这世上可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唔……那你图我什么呀?」小道姑习惯性地歪了歪头,眨着清清亮亮的眼睛朝他看来。 「图你笨,图你蠢,图你好骗!」萧瑟没好气地起身就回房间,没走几步就听到小道姑那自以为小声的嘀咕。 「哼,不说实话。」就知道拐着弯儿骂人。 那一瞬,萧瑟有种被人当场揭开的窘迫,他图个什么? 他回过头去看,只见那小道姑正津津有味地啃着刚拿起的包子,桌下一双不安分的细腿晃来晃去,连眼风也没朝这里扫一个。 心口那团火忽然熄了,随后百倍千倍的火燃了出来。 他可能在图早点被她气死吧。 在客院住着的那位小先生同二城主约了比剑,百花会上众目睽睽之下萧瑟替秦筝邀约,不到一个晚上的功夫整座雪月城都知道了,第二天甚至有地方摆了赌桌,赌的内容各种各样,有赌谁赢的,有赌秦筝能在李寒衣手上坚持几招的,有赌两人这一战需要多久的。 司空长风曾开玩笑似的问秦筝:「不若你自个儿说说能不能打,打多久,待会儿我就让唐莲去跟风下个注。」 赢,秦筝觉得自己大抵是赢不了的,但她不会没出息地说自己输定了。 她想了想,伸手一根手指头。 「一剑?」司空长风讶异。 秦筝坐在窗栏上,「我只见过前辈的一剑月夕花晨,一剑之内的结果可以预料,第二剑就不知道了。」 司空长风轻轻挑眉,「哦?」 玉清玄明在她身后飘来飘去,似乎比以前更恣意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曾经我以为修道之人终日在道观中修身养性。如今见到小道长这般好剑之人才知一叶障目。」 秦筝摸了摸鼻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可经中又言: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师尊说争与不争必将贯穿修剑悟道的一生,我叫秦筝,自然是想争一争的。」 司空长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直到秦筝踩着剑不知道又去霍霍哪位长老才轻轻一笑。 一粒白子丢到他面前的棋盘上,他抬眼看向对面脸色寡淡的青衫男子,口中缓缓地念着小道姑的名字:「秦、筝。」 萧瑟眉头一挑,面露怪异。 「萧、瑟。」司空长风看着那倏然变了脸色的年轻人,抚掌哈哈一笑,「你们这两个名字有点意思。」 一晃三个月过去,当初约好三月之期,可也没说三个月后到底哪一天,秦筝自六月开始便不曾用剑了,每天抱着玉清玄明坐在屋顶上看着苍山的方向。 一日,苍山之上忽有剑光起,秦筝猛地站了起来,玉清玄明飞出剑鞘,乖乖平躺在半空,她一步踏上,滑出数十丈,直奔苍山,前方跃出三道人影,为首的正是雪月城三城主,枪仙司空长风。 他的一左一右跟着萧瑟和唐莲,远近也来了十几个人影,全都是这段时间跟她切磋过的雪月城长老和门下弟子。 第56页 「小道长,万众瞩目啊。」司空长风和蔼地笑着。 「难道能看到小先生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场面,不能错过了。」长老中也有人轻笑着接话,「一会儿可得叫二城主好好收拾收拾。」 没有恶意,有的只是朋友间的打趣。 司空长风点了点头,「有理,不然我雪月城的面子往哪儿搁。」 秦筝嘿嘿一笑,习惯性地去看萧瑟,可后者却别开了视线,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最近这段时间萧瑟格外不对劲,人前板着脸不睬她就算了,人后……哦,人后她都在抱剑打坐。 秦筝不禁反省她是不是因为要和剑仙比剑所以把萧瑟冷落了,待今天结束她送点他喜欢的东西去哄哄他好了。 唔……萧瑟喜欢什么来着? 哦,他最喜欢钱了,可她没有钱。 等到了苍山脚下,尾随的人已经有了三十之多。 雪月城已经入夏,秦筝自幼生活在终年积雪的华山上,未曾经历过真正的夏天。如今到了这苍山附近,才隐约觉得凉爽了一点。 都说山中有四季,一行人往山顶疾行而去,跃过了一片仍旧繁花如春的花海,再往上,空气便渐渐泛起冷意。 秦筝仰头见那山巅皑皑,这是在雪月城里看不见的白雪,一瞬间她有种回到了家的感觉,「我喜欢这里。」 她轻声道。 疾行中这近乎低喃的话本无人注意,萧瑟却在话音落下之后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等到半山腰时,只见一道赤红灼热的光芒从山脚袭来,那是一道剑光,直奔山顶而去。 一剑杀怖。 那柄被雪月剑仙钉在下关城头的杀怖剑,如今寻主人去了。 众人赶到苍山之巅时,山风呼啸,剑气如踏破荒原的野马般侵袭而来,天上惊雷滚滚,阴云密布,转瞬间大雨倾盆,将还在竭力抵抗剑气的众人浇了个透心凉。 「平日不敢上山,今天倒来了个齐全。」李寒衣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迫于这滔天威势,众人讪讪一笑,只一抬头却有些傻眼,也不知这姓雷的小子使出了什么样的一剑,居然将二城主的面巾划破了。 而那面巾之下,居然是一张…… 一张女子的脸,冷若冰霜,却又风华绝世。 雪月剑仙是女子,众人被这个真相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筝摸了摸头,踩着剑飞了过去,「前辈好。」 李寒衣瞥了她一眼,忽然一剑把旁边单膝跪地,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雷无桀挑了出去,「你来得倒积极。」 小道姑又是一摸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月白色的气晕将雨水阻隔在外,一身道袍仙气飘飘。反观对面比她实力高出不知多少的雪月剑仙李寒衣,不知何故被那漫天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眼底似乎也有些红。 怎么看着,好像是哭了? 小道姑善解人意地说道:「前辈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寒衣冷冷地甩下一句不必,剎那间剑光沖天而起,一剑噼开雨幕,大雨骤停,「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剑。」 秦筝从玉清玄明上跳了下来,长剑立起静静地浮在她身后,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请前辈指教。」 不远处,司空长风看着那一甩剑身上雨水的李寒衣,道:「今天这时机不巧。」 萧瑟在旁问道:「如何不巧?」 「寒衣向来不喜叫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刚刚和雷无桀姐弟相认,正是伤怀过往,难得有几分人情味的时候,小道长这个时候撞上去,怕不是……」司空长风顿了顿,「会被痛打一顿。」 雪月剑仙李寒衣的母亲是剑冢传人李心月,父亲是雷门前辈雷梦杀,她未入雷门,随母姓。但她有个送到雷家堡的弟弟,叫雷无桀。 这是一对师徒,亦是一对阔别多年的姐弟。 秦筝自知实力不足,月白色的剑气铺开便直接祭出了三把气剑。 李寒衣看着那犹如实质的剑,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又回了神,「的确是道剑。」 「还请前辈不要手下留情。」秦筝挥出一剑,玉清玄明的剑身融入重重剑影,气浪如潮,满地的积雪剎那间飞起,一时分不清是剑影还是雪影。 一剑流光,同样揽起满地霜雪,李寒衣冷笑一声,顷刻就将秦筝聚起的剑气扯开大半,没有月色,没有落花,却仍旧是那一剑,月夕花晨,「听说你想破我的剑,且试试!」 两团同样的雪色撞在一起,剎那间淹没了那两道白影。 第26章 萧瑟,我喜欢你呀 ▍如果你对每个人都说一遍,这叫滥情。 秦筝手中无剑,那一扯几乎要将她和玉清玄明之间的联繫扯断,月夕花晨的剑气闯入她破风箱似的剑气之中,她凝了凝神,三柄气剑如惊鸿游龙,飞速斩落那无孔不入的剑势。 光影交织,秦筝看不到李寒衣的身形。却觉得这剑意铺天盖地,仿佛兜头罩下要将她网入其中切成粉碎。 说不留情,还真的是一点都不留情,好凶。 忽有一道剑光自鸿影中来,那一剑仿佛点在她的胸口,又仿佛在遥遥远方,秦筝蓦然伸手,探入周围那肆虐的剑气中,月白色的气晕荡然无存,「剑回!」 长剑溯回,熟悉的剑柄入掌,一剑撼地,剑气砰然破开,漫天飞雪溅出十尺之外,无数尖锐的细雪如利刃般划破山石,有的甚至波及到了那边观战的一众长老。 第57页 萧瑟低声道:「一剑。」 雪雾散去,李寒衣手上的绑带绷开了好几条线,线头一松,就这么掉了下来,她垂眸看了一眼,继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拿剑的手止不住发抖的秦筝,「你做到了。」 数道鲜红从白皙的手背上划落,秦筝按了按手臂,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龇着牙原地跳了跳,「好疼。」 李寒衣:…… 她板起脸,「还来?」 秦筝松了手,呼喝一声:「来!」 李寒衣却收剑入鞘,「不来。」 秦筝:? 「再比一剑,你的手要废。」李寒衣瞥了眼她还在流血的手,「刚刚这剑叫什么?」 「人剑合一。」 「你管这叫人剑合一?」李寒衣的声音蓦地冷了一个度,「人出了事,剑怎么没事?」 秦筝一个激灵,吓得抱住了飞回剑鞘的玉清玄明,死死地护在怀里,「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比完了?不打了?就一剑? 长老们顿觉无趣,不过看着那小先生在雪月剑仙面前吃瘪,心情还是稍微好过了一点。 司空长风笑呵呵地转过身,往山下走,长老们也跟着离开,萧瑟和唐莲看着那边连剑都不敢放出来,一路小跑回到他们身边的小道姑,再看雷无桀,后者沖他们挥了挥手,和李寒衣一道离开了,许是姐弟俩有话要说。 萧瑟看了眼她破破烂烂的衣袖,那蜿蜒浸染的红色在雪白的道袍上格外碍眼,护手里的轻甲全都被割破了,露出底下道道血痕,「为何不穿我给你的那件?」 「那件好漂亮的,万一弄破了怎么办?」秦筝摸了摸那些伤口,疼得倒吸几口气,她最怕痛了。 「弄破了就买新的。」萧瑟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他缺那钱? 小道姑哎了一声,忽道:「萧瑟,你肯跟我说话了!」 萧瑟:…… 他再也懒得给她一眼,直接头也不回地就往山下走。 秦筝痛得龇牙咧嘴,唐莲看不过去,摸出一个药瓶给她,「止血止痛,先洒上吧,等下了山再找个大夫包扎一下。」 「谢谢唐师兄。」秦筝拧开药瓶沿着手臂上的伤处洒了一圈,再一看萧瑟早就走远了,急得原地跺了跺脚,「哎,这人……最近怎么了嘛!」 唐莲狐疑地看着秦筝抓耳挠腮的样子,「你们吵架了?」 「没有,他都不肯跟我说话。」秦筝撇了撇嘴,「从百花会之后就不理我了,我那次又不是故意喝酒的。」 唐莲干咳了一声,仔细想了想,觉得萧瑟应该不是为这种事情能记仇的人,再说那次后来也没怎么样吧? 「我跟他说话,他要么不理我的,要么就回一个字。」秦筝委屈极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呀……」 唐莲脑海里闪过一道光,他想起了那天在街上萧瑟拉着秦筝的手,想起了那句心上人,他又想起每次秦筝喝醉酒都摇头晃脑地到处找萧瑟,拽着萧瑟的袖子撒娇,他轻嘶了一口气,「你,你们……」 他张了张嘴,一张脸莫名地红了起来,在秦筝疑惑的注视下更是红上加红,嘴皮子接连哆嗦了好几回,「就……咳,你喜欢萧瑟吗?」 秦筝想了想,点头,「喜欢啊。」 「那你有没有嗯……告诉过他?」唐莲故作严肃地咳了咳,想要维持自己雪月城大弟子的威严形象。 「这种事情告诉他干嘛?」秦筝把剑往背上一背,「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这个嘛……」唐莲的耳朵通红,「你跟他说的话感觉会不一样一点。」 「这样啊。」秦筝歪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谢谢唐师兄。」 唐莲轻咳几声,「不客气,我带你去找大夫吧。」 他带着秦筝一路往雪月城走,自觉做了件调解朋友关系的好事,余光瞥见秦筝白净恬淡的小脸,心想修道之人的自控力真强,说起这事竟一点都不害羞,相比之下自己真的差远了,这就是境界的差距吗? 他真是白长了这么多年岁。 回到雪月城里,唐莲先找来大夫将秦筝手上的伤处理好,那些剑气割开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看起来也是极为可怖,大夫一缠绷带,便将秦筝的手臂全都包了起来。 「天热,这药和绷带要经常换,伤口不要碰水,最近几天且忍忍吧。」 唐莲谢过大夫,提着药送秦筝回客院,「说起来,之前三师尊说你只料到了一剑的结果,现在这样和你想的一样吗?」 『不一样。』秦筝摸了摸手臂上缠着的布条,有点沮丧,「我原想着二城主能多同我比几剑的。」 「二师尊十九岁入逍遥天境,如今已经在天境巅峰的水平。 逍遥天境虽然只是一个境界,但同为逍遥天境的两个人,差距仍旧是非常大的,你年纪还小,再努力几年或许就可以让二师尊和你全心全力打一回了。」 听出唐莲口中的安慰之意,秦筝笑了笑,「我知道哒!其实二城主说的对,我这人剑合一的确还没练到家,等以后有机会我让你见见真正的人剑合一呀。」 说着,她还晃了晃自己缠满绷带的胳膊,「下次就不会这样受伤了。」 就这没练到家的人剑合一,已经能破去一剑月夕花晨了,唐莲看着那张稍显稚嫩的小脸,果断地选择闭嘴。 第58页 唐莲一路将秦筝送到客院门口,他身为大弟子手头还有很多事,匆匆告别之后便离去了。 秦筝探头朝萧瑟的房间看了看,窗户开着,人已经回来了。 她想了想,悄咪咪摸到了窗户下面,露出一双眼睛和一片额头。 萧瑟正在书桌前看着什么东西,窗户外透进来的光线少了一截,他挑了挑眉,装作不曾发现。 窗外那个小人儿却挨不住了,她出声问道:「萧瑟,你最近为什么不理我呀?」 「你不是要跟雪月剑仙比剑,我打扰你作甚?」萧瑟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 秦筝眼前一亮,整个人倏地从窗户里翻进来,跑到书桌的另一面,「原来是这样,那我现在和二城主比完了,你可以理我了吗?」 萧瑟闭了闭眼,他现在八成是在跟鬼说话。 见他一副无语的样子,秦筝弯弯眼,双手托腮趴在书桌边。忽然想到唐莲说的话,脑袋一歪话张口就来,「萧瑟,我喜欢你呀。」 翻页的手一顿,萧瑟的视线跃过书页看着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喉结微微滚了滚,似是深呼了一口气,他压下眼,「这话谁让你说的?」 小道姑乖乖巧巧地说:「唐师兄。」 刚回到雪海阁处理事务的唐莲猛地打了个喷嚏,四面八方一阵阴风袭来,后背一股毛毛的感觉从尾椎一直爬到了后颈。 是谁!谁要暗算他! 书房里,萧瑟点了点头,几个呼吸间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这话不要随便对别人说。」 明亮的眼睛一眨,「为什么?」 「你喜欢多少人?」 秦筝想了想,「师姐、师尊、师叔、师兄……好多好多,还有雷无桀,唐师兄,都很喜欢哒!」 『如果你对每个人都说一遍。』萧瑟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这叫滥情。」 秦筝总觉得好像这个词在哪儿听过,「我本来也是不说的,是唐师兄要我特地来跟你讲一声。」 「跟我说没关系。」萧瑟拿起书本挡住了脸,暗骂了自己一句卑鄙,「只跟我一个人说就好了。」 秦筝忙不迭地点点头,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除了你我就不跟别人说啦。」 萧瑟心口一窒,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面前这个丫头说的好像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个意思,可那双过分干净的眼睛又打破了他的幻想。 一个司空长风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唐莲。 他们果然还是太闲了。 苍山之巅的比试结果传开后雪月城里跟风下注的人都傻了眼。没想到居然只比了一剑,那这一局到底算赢了还是输了? 没等他们到庄家那里去闹,雪月剑仙是女子的消息又在雪月城里炸开了锅,茶寮酒肆里天天说的都是这些事,秦筝走在路上听着那些说得好像他们亲眼见过李寒衣长相的人一个劲地把雪月剑仙的美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心里好笑。 前面走着的萧瑟瞥见了她微微扬起的唇角,「笑什么?」 秦筝一转眼,背紧了身上的小包袱,「我们要跟雪月剑仙同行吗?」 「你是想和她一起走还是不想和她一起走?」 能和剑仙同行当然是好事,可是这剑仙真的好凶,希望雷无桀这个弟弟能拉得住他阿姐。 萧瑟见她小脸紧绷,随后又渐渐放松下来,便开口道:「你想想你自己,虽然逍遥游的确是一门不错的轻功。但到了雪月剑仙那般水平的人轻功造诣早已臻入化境。就算不骑马日行千里也不是问题,何必委屈着跟我们在地上打滚。」 秦筝想想也是,要不是她自己不认路,也想用轻功赶路呀! 走到下关城,雷无桀跟三匹夜北马已经等在那里,唐莲在同他道别,身边还跟着那位剑舞倾城的若依姑娘。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还是那句话,不建议你去英雄宴。」 萧瑟回头,看向不知何时落在他们身后的司空长风,「我既然进了雪月城,就没打算做缩头乌龟。」 秦筝笑眯眯地沖司空长风问好,后者嘆了一声,知道拿面前这个年轻人半点办法都没有,便弯下腰去,「小道长,我徒弟就交给你了,路上可要保护好他。」 「嗯!」秦筝拽着萧瑟的袖子晃了晃,「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他的。」 萧瑟一僵,看着旁边这个还不到自己胸口的脑袋,发冠上的太极图格外显眼,他眯眸朝自己的便宜师父看去,没有错过他朝自己递来的那一抹得意的眼神。 见到萧瑟和秦筝走来,雷无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们终于来了,小先生,伤好些了吗?」 秦筝抬了抬自己的右手,「不疼了,都是皮外伤,覆了两天的药差不多结痂了,就是偶尔有点痒。」 说着,她就想伸出左手去挠,旁边伸来一只手将她的爪子拍掉,「不许抓。」 小道姑顿时一撇嘴。 唐莲笑着看向他们,「三个月之后就是雷家的英雄宴,我先带若依姑娘回一趟唐门找我师父,时间若是来得及,我就去雷家找你们。」 雷无桀爽快地应下。 英雄宴是江湖上一年一度的盛会,天下群雄聚集,萧瑟同秦筝说起这英雄宴,可小道姑没听几句就问:「是不是比武大会啊?」 萧瑟抿了抿嘴,稍一点头,「通俗易懂的说法来说,是这样的。」 第59页 「那会有剑仙去吗?」秦筝满脸期待。 「当然会。」萧瑟随意地一指苍山,「那位不是要去吗?」 「其他人呢?」 「那可就说不定了,五大剑仙里孤剑仙洛青阳独居慕凉城不出,道剑仙赵玉真三十年不下山,儒剑仙谢宣在江湖里行踪飘忽不定。就连雪月剑仙上一次下山也是四年前了,至于怒剑仙颜战天……我就不知道了。」 第27章 马踏青城 ▍以前追着我师兄堵在山门口喊人的小娘子嗓门都比你大。 每次萧瑟提到怒剑仙的时候秦筝就觉得他那看似冷静的话语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她想了想,刚想去拉他的袖子,就听到萧瑟不紧不慢地说:「不过雷家堡里倒是也有一个会用剑的。」 「那夯货的师父,雷门雷轰。」 秦筝想了想,「可是之前雷无桀不是说他师父快死了吗?」 萧瑟闻言凉凉地看向那头尴尬不已的雷无桀,后者小声说道:「我乱说的,师父他身体好得很,只是我看他天天想着阿姐,却又不敢见面,就撒了个谎。」 雷无桀一边说一边往苍山上看,生怕李寒衣听到似的。 秦筝哦了一声,尾音拉得长长的,她握拳轻轻一敲掌心,「我懂了!」 懂了? 萧瑟心口跳了跳,神色莫名地瞥向那个单纯的姑娘。 「走,上马,去打你师父!」秦筝动作潇洒地跨上了大马。 懂个屁! 三个人,三匹马,踏出了下关城。 司空长风站在城楼上看着那远去的三个人影,心生感慨:「想当初我和两位师兄也是这么意气风发地离开雪月城去闯荡江湖,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他身旁,一个同样黑衣的少女提着一桿枪,望着同一个方向,眼底有些艷羡。 「想去?」 司空千落点点头。 司空长风看着天边,似乎斟酌了许久,他嘆了口气,「去吧。」 司空千落讶异地看着他,「阿爹?」 有些事一旦松了口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有那位小道长在,路上总归出不了什么大事,你跟着去走一遭,多学学。 她虽然年幼,但身经百战,别因为她年纪小就小瞧她了。 你迟早要跟他们同行的,就趁这个时候去吧。」 策马离开雪月城的三人沿着那条笔直的路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前面看到了岔口。 三人勒停了马,秦筝和萧瑟凑到雷无桀身边一同看向他手里的地图,这份地图可不是唐莲随手画的,是他们出城的时候在店铺里买的。 「去江南的话应该往右边。」秦筝点了点地图上雷家堡的位置。 萧瑟确认无误,「右边。」 哪知雷无桀却掉转了马头,「左边。」 「胡说,明明是右边!」 「雷家堡是走右边,不过我们先不去。」雷无桀看着前方,笑道:「我们先去青城山。」 青城山! 秦筝看着雷无桀忽然扬起马鞭沖了出去,连忙策马跟上,「我们要去青城山吗?会见到赵玉真吗?」 「对!我就是去找赵玉真!」雷无桀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姐姐讨厌道士吗?我告诉你!」 身后,萧瑟黑着脸追了上来,「你别跟她乱讲。」 「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小先生?」雷无桀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小夯货,雪月城里待了几个月,居然敢给他白眼了。 「萧瑟萧瑟,说给我听听呀!」秦筝一扯缰绳就跑到了萧瑟旁边,「我想听故事。」 「请我说书是要付银子的,你有银子吗?」 小道姑一撇嘴,哼了一声。 那头雷无桀笑道:「我不要银子,小先生,我说给你听!」 「好!」秦筝一扯缰绳,又跑到雷无桀旁边去了。 雷无桀清了清嗓子,「这是我阿姐和一个臭道士的故事……」 萧瑟揉了揉额角,瞥了眼秦筝听得兴致勃勃的小脸,心中嘆了口气。 三人策马跑了五天,在一片林子里兜兜转转,连个过路的人影都没见着,地图上只标了大致的路。但实际上的小道岔路不知有多少,雷无桀急得满头大汗,萧瑟嘆了口气打算认命,秦筝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突然飞身上了树身的最高处,「雷无桀,你上来。」 雷无桀不明所以地上了树。 「雷无桀,你站这儿。」秦筝指了指脚下,随后一脚踏上了玉清玄明,「你别动啊,我去去就回。」 说着,剑风一起,整个人瞬间滑了出去。 「好帅!」不管看多少次,他都觉得这御剑飞行的身法实在是太帅了。 雷无桀站在树冠上不无羡慕地看着秦筝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不过小先生让我站树上干什么?」 树下,萧瑟不紧不慢地拿起马鞍旁边挂着的水壶喝了一口,「你穿的是红色。」 「树叶是绿色,红的显眼。」萧瑟下马在旁边的石堆上坐了下来,「这里的树又高又大,挡得下面的路都见不到,你就站上面给她当个路标。」 「原来是这样。」雷无桀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当即坐在上面朝着秦筝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过去了,秦筝还没回来。雷无桀脚下是轻飘飘的树叶,饶他是个习武之人也坐不久。何况现在还是炎炎夏日,他一身红衣坐在最高的地方,觉得自己仿佛要变成太阳。 第60页 他低头看向坐在树荫底下的萧瑟,「小先生会不会迷路了?」 萧瑟捏紧了手指,盘算着她离开的时间,按她御剑的速度。如果还没回头的话这会至少在两百里之外了。 这小道姑,忒不省心。 他一跃,「她往哪边去了?」 雷无桀一指,就见一袭青影飘远,「喂!你一定要回来啊!萧瑟,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啊!」 萧瑟沿着雷无桀指的方向飞奔了两刻钟,他们像是误闯进了一片连绵的山脉,山过后还是山,一眼望不到头,山势起伏,那小迷糊能找回来就不错了。 他原地歇了一会又往前跑了一刻钟,头顶骄阳似火,晒得人眼前发晕。 「秦筝!」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萧瑟空有一身内力无法施展,呼喝一声之后喉咙里腥气上涌,山风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他看着脚下树叶如海,心中有些绝望,就不该让她独自出来找路。 正在山谷里打转的少女耳朵忽然一竖,连忙朝山的另一头翻身飞了过去,她踩着剑沿着山峰一冲而下,「萧瑟!雷无桀!」 她一边飞一边喊,也不知道萧瑟在哪里,早知道翻了山还是山她就不出来了,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可自打那模模糊糊的一声之后,秦筝飞出了好长一段路都没再听到萧瑟的声音,脚下掠过数十里,她看着几乎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树丛,急得快要哭出来。 「秦筝!」 这一声,很近! 秦筝在天上打了几转,瞅见一袭由远及近的青衫,立刻下了飞剑乳燕投林般地朝他扑了过去。 萧瑟被秦筝一撞直接从树梢上摔下,一层月白色的气晕顿时将两个人裹住,玉清玄明穿过树丛在离地三尺的地方接住了他们,下坠的势头一缓,两人还是砸在地上,但是不疼。 至少秦筝不疼。 萧瑟被她压在身下,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像云集了狂风暴雨。 秦筝看了一眼,一缩脖子把脸埋了埋,小心翼翼地说:「吓死我了。」 谁吓死谁? 萧瑟瞥了眼几乎埋在他肩颈里的小道姑,一手扶住了她的腰,一手撑地坐了起来,揉了揉那颗畏畏缩缩的脑袋,嘆了口气。 居然不打不骂,怪哉。 秦筝悄悄抬起一丝眼缝,正好对上一潭幽深的眼波,吓得她赶紧闭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林子里才响起他平淡如水的嗓音。 「抱够了吗?」 秦筝倏地一松手,放开了萧瑟的脖子,可两人的气息挨得很近,她不自在极了,无处安放的爪子一伸又抱住了腰。 萧瑟只觉得浑身都僵住了,他盯着那抹自耳根蹿上耳尖的红,盯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慢慢地伸手捏住那一片红得像硃砂一样鲜艷的耳垂,指腹轻碾,那抹红几乎要被他捏得滴出血来,「你到底懂还是不懂?」 秦筝慌慌的,不知道萧瑟在说什么,偷偷瞥了他一眼却仿佛要被他那幽黯的视线吃进去,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她想躲远一点,萧瑟却扣住了她的后脑往他胸口狠狠一按,那声音仿佛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再捉弄我就不放过你了。」 秦筝冤死了,分明是他一路在捉弄她嘛! 「起开。」萧瑟一巴掌拍在小道姑背上,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人家身上呢,连忙翻身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退了好几步。 他掸了掸衣摆上沾的落叶和尘埃,神色如常,「今日让你出来找路是我之过,下次还是让雷无桀出来找吧。」 顿了顿,他又嘆了口气,那夯货也不行。 两人重新飞上树梢,朝着萧瑟来时的方向往回走,终于看到了太阳底下快晒成一张饼的雷无桀。 秦筝御剑往东飞出这片山脉花了半个时辰,山下是一片地势开阔的平原,三人重新上路往东边疾行,却足足花了半天。 雷无桀一边前行一边骂道:「这到底是什么山,等我出去了回头非把它剷平了不可!」 「我想,这里应该就是青城山了。」萧瑟幽幽开口,「青城山是邛崃山脉的分支,背靠雪岭,面向平原,分为前山和后山,青城山的道观在前山上,我们现在应该在它的后山里。」 雷无桀轻嘶了一声,诧异道:「我们怎么会到它后山里来的?」 秦筝小声提醒:「雷无桀,那天是你说这边近所以才从官道上绕进来的。」 雷无桀:…… 他装作看不到萧瑟那要将他凌迟的目光,一抽马鞭冲到了前面去,扬声喝道:「看我怎么从后包抄,马踏青城!」 什么包抄,明明是这青城山把他们包饺子似的困在这里。 萧瑟扶额嘆气,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什么答应跟这夯货去雷家堡,他老老实实坐在雪月城里喝茶赏月不好吗? 余光忽然察觉到一股视线,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秦筝垂下去若有所思的眼神,他有点后悔之前的冲动了,希望这小道姑想不明白才好,可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想明白了呢? 在山脚下绕了一个大圈,三人终于骑马站在青城山的山门前,雷无桀看着前方蜿蜒向上的山道,他仿佛看到了他阿姐当年一人一剑独上青城,又一人一剑黯然下山的身影。 这臭道士,让他阿姐等了那么久,今天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61页 他深吸了一口气,血流奔涌,他握紧了拳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山门上『青城山』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江南霹雳堂,雷家雷无桀,前来拜山。」 「雷无桀!」 旁边忽然传来脆生生的喊声,顷刻淹过了他的蚊吟,惊得马背上的人险些摔下去,秦筝有些无言地看着迅速抱住马脖子怂成一团的少年,旁边的萧瑟轻嗤一声,「就你这音量,除了我们谁能听到?」 秦筝疑惑地问:「不是来揍负心汉的嘛,你咋这么没气势? 以前追着我师兄堵在山门口喊人的小娘子嗓门都比你大。」 雷无桀:…… 他郁闷极了,「你说你们这些修道的,是不是就喜欢骗人感情又不负责任,最后都躲在山上不出来?」 萧瑟淡淡地撩了旁边被一群负心汉带大的小道姑一眼。 「额……」秦筝尴尬地笑了笑,「在修士眼里追求大道远比感情重要,我师祖当年也和人倾心相恋过,后来还是为了修道分开了,硬要说的话红尘情缘也是修炼悟道的一环。」 说完这话秦筝觉得有些怪怪的,耳朵忽然就热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萧瑟一眼。 「你到底站哪边的?」雷无桀幽怨极了。 「她是个修道之人,你问她站哪边?」萧瑟冷哼了一声。 哎,心情又不好了,怪哉怪哉。 「好好好,我帮你。」秦筝提了口气,瞬间放出内力,声音滚滚如浪,「赵玉真,你……」 话还没说完,雷无桀猛地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别别别!祖宗!姑奶奶!别喊别喊!」 秦筝被一巴掌闷住了口鼻,气喘不上来顿时俏脸生红,她拍打着雷无桀的手臂,瞪圆的眼睛里满是控诉。 一根长棍挑开了雷无桀的手,在空气中转了个棍花,又落回萧瑟的腰间,如获大赦的小道姑身子一矮躲到萧瑟身后,鼻子轻轻一哼。 第28章 剑名无量 ▍无量剑,无量劫,入此劫之人,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雷无桀尬笑两声,一抬眼却看到山上冲下来数十个道士,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坏了,把人骂出来了。」 为首一人直冲他们这三个挡在山门前的人影而来,手执一柄桃木剑二话不说当头噼下。 萧瑟一把拽起身后的秦筝退出数步,眨眼就将雷无桀丢在了众人眼前,那桃木剑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最近的人身上。 「我去!」雷无桀呼喝一声,侧身一躲,这青城山的道士可真不留情啊! 一剑落,噼不中人,剑身却碎了。雷无桀听到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大喊了一声:「剑阵!」 数十柄桃木剑悬在了雷无桀头顶,只听得一声:「剑落!」 那数十柄剑就像是雨落一样向着雷无桀倾斜而下,雷无桀只得拔出了身后的杀怖剑,轰然雷响,桃木剑瞬间被击得粉碎,扬起漫天木屑,他和那挥剑之人隔着那纷纷扬扬的木屑,大眼瞪小眼。 「是他欸!」秦筝也认出了那个人,之前到雪月城问剑的李凡松,他和雷无桀还在登天阁上被李寒衣打得好惨。 她忽然眼前一亮,一双星眸直勾勾地瞅向那些道人身后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男子,她不由舔了舔嘴巴,「赵玉真。」 秦筝自然是不可能见过道剑仙的,但是江湖上就是有些人,他的名字传得很响亮。即便他足不出户,但他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人们很自然地就会认出他是谁。 萧瑟在那道人出现之时也发现了他,随后被秦筝的声音勾回了神,他瞥了她一眼,雷无桀那小夯货之前看见枪仙的时候,眼神荡漾得和天启城那些纨绔望见邀月楼花魁似的,这小道姑,就跟饿久了的狗忽然看到一块肥美的肉似的。 他无语地望了望天,就听得雷无桀霸气凌然地朝那道袍飘然的男子,「不知道我是谁的话我就打得你知道我是谁!」 疯了。 啪啪啪。 小道姑给小夯货鼓了鼓掌。 两个傻子。 雷无桀的听雨剑不知何时落到了赵玉真手里,秦筝看着赵玉真望向听雨的目光,觉得那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怀念和眷恋,以至她觉得他在面对雷无桀的剑的时候,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红衣少年出了一剑,那一剑便如同他的姓氏一般,剑出,雷起。 赵玉真见状,轻轻挥了挥手里的听雨,正欲炸响的惊雷顿时被压了下去,「看这剑法,你好像是那骑鹤的同门,你们这些姓雷的真有意思,老来闯青城山做什么?」 雷无桀咬了咬牙又递出一剑,那一剑暖意极盛,露红烟绿,尽有狂情斗春早。 赵玉真眼神顿时一亮,「这是她的剑术?你果然是她的传人?是她派你来找我的?她还好吗?」 一连四问,赵玉真连那剑气近身都不曾管,只提着剑一步步冲着雷无桀走去,又问道:「你身上的气息和她很像,你是她的弟弟?她在哪?」 「他的护体真气好厉害,这人……」秦筝轻呼了口气,「快赶上我师尊了。」 萧瑟还是第一次听秦筝将遇上的人和她师门中人进行比较,「赵玉真修得九成大龙象力,有龙象之气护体,雷无桀的剑根本伤不了他。」 『我的坐忘经练到第三重才有这般效果。』秦筝按住身后微微颤动的玉清玄明,「他应该快要……」 第62页 把飞升两个字咽回去,她吐出另外几个字来,「入神游玄境了。」 萧瑟一挑眉,「你这话一说,只怕江湖要轰动了。」 不光是江湖,还有天启城。 秦筝摸了摸鼻子,「我虽然不是能掐会算,但是我的直觉很准。」 萧瑟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声:「直觉准?那你还迷路?」 秦筝:…… 雷无桀看着面前道袍飘飞的紫衣男子,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谁知赵玉真却道:「她说她第三次上山的时候,要我随她下山,可我等了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没有来。」 雷无桀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她来过了!」 来过了? 「那年你与雷云鹤对决时走火入魔,在干坤殿闭关修养。 我阿姐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山的,那就是她第三次上山,这件事整个青城山都知道,你不知道?」 赵玉真还真不知道,雷无桀见状气极,「你不是号称什么仙人转世,道家真仙吗?你不会算一算?」 假道士! 「那她就不来了?」 雷无桀简直火冒三丈,「她不来,你就不去了?她说等第三次来,你就和她下山,你就这么等? 你自己没腿,不会跑去雪月城找阿姐?」 秦筝小嘴微张,看着雷无桀当着青城山诸多道士把他们的掌教噼头盖脸一通骂,这会儿看着总算有点当初那些小娘子堵在山门口怒骂的气势了。 「三个月后,我姐姐会去江南霹雳堂雷家,你到时候去不去?」 雷无桀双手环胸,仰头一哼,大有你不趁这个时候去和我阿姐赔罪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赵玉真却笑了,伸手召来一剑,那也是一柄桃木剑,他飞身一跃踩在了剑上,那眼熟的姿势让雷无桀立马就想到了秦筝,「小先生,快拦住他,他要跑!」 剑身莹莹如玉,乃玉钢所制,一团雪色在剑身上铺开,秦筝落到了玉清玄明上,躬身给赵玉真行了个礼,「前辈好。」 赵玉真早就看到了这个眉目清秀的小坤道,见她拦路,笑道:「刚刚是你在喊我。」 秦筝又是一礼,「多有得罪。」 「既知得罪,便让开吧。」赵玉真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之力便从旁压到了秦筝身上,似要把挡在台阶上的她推开。 月白色的气晕顿时从她身体里涌了出来,脚下的长剑溅出一道剑气,数级台阶骤然粉碎,秦筝没有动,束手站在原地,两个踩着剑的人隔空对峙了起来。 「我知道你,凡松回来和我说过。」赵玉真见她不让,也没有为难,收回了自己的内力,继而仔细端详着这个小姑娘,轻轻地咦了一声,「你这功法,好生……」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 赵玉真看着她周身之气,给出了两个字:「玄妙。」 让青城山掌教,道剑仙都称了一声玄妙,这是什么功法。 「前辈。」那个年轻的小道姑眨了眨眼,「听说前辈道法与剑法双修,我……以道法入武学,专修剑之道,今日想与前辈讨教,不知前辈可否赐剑?」 赵玉真看着她,不知道想起了谁,片刻之后欣然应道:「好。」 台阶底下的萧瑟忽然用肩膀撞了撞刚刚怒斥剑仙的雷无桀,「你有没有觉得你姐姐和赵玉真都在秦筝身上找对方的影子?」 当年李寒衣一剑问青城,遇到了修道的赵玉真。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雷无桀哪里能注意到这个,他比较关心的是赵玉真和秦筝要比的剑,还有待会儿他能不能说动赵玉真去赴英雄宴。 「桃花。」赵玉真从剑身上走了下来,那柄刻着名字的桃木剑便落入他手中。 「是玄阳剑,九九为玄,是人间至情至暖之剑。」萧瑟目光一凛,「已经仙逝的崑崙剑仙有一暖一冷两把剑,玄阳剑最后被毁了,只剩一个剑胚,据说被青城山所得,果然是真的。」 另一把剑,便在雪月剑仙李寒衣手中,是那柄至寒至冷之剑,铁马冰河。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秦筝也从玉清玄明上跳了下来,只是她却没有去握剑,长剑便这样浮在她身旁。 「寂绝承丹气。」赵玉真看着刻在剑身上的五个字,点头道:「这是一把好剑。你同他们是一道来的,之前可曾问剑于雪月剑仙?」 秦筝嗯了一声。 「哦?她用了什么?」 「月夕花晨。」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赵玉真弯眼笑了起来,脸上露出少年人的纯真清澈,「好,那我也给你一剑,剑名无量,以无量破万法,以一剑破万剑!」 赵玉真轻轻举起桃花,那小小的桃木剑背后慢慢显现出一柄巨大的剑影,和秦筝一路并肩走了那么久,雷无桀不是没见过剑气凝结成的剑,可他看到这柄剑仍旧错愣不已。 太大了,恍若百尺,一剑落下,毁天灭地。 「无量剑,无量劫,入此劫之人,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秦筝轻吸了一口气,「我也有一剑,名万世不竭,此竭非彼劫,山高水长,源流万世。」 玉清玄明发出一声剑啸,她身边接二连三亮起三道月白色的剑光,随着真气的涌入那月白之中蓝色淡退,愈发接近更纯粹的白,仿若在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引来了一片银雪。 第63页 「剑意不错。」赵玉真点了点头,桃花一掷而起,瞬间化成十柄百柄千柄幻影,在雷无桀的一声惊呼中朝秦筝斩去。 青城山顿时被这无量剑阵的剑气笼罩,百兽奔走出逃。那一瞬间,赵玉真想起了多年前也有这样的一幕,接他一剑的人在他惊得满山走兽逃窜之后回了他满山桃花。 如今,能否再见到那满山的桃花呢? 剑气忽然疯涌起来,萧瑟察觉不对,厉声喝道:「赵玉真,住手,她不是李寒衣!」 看着那倾盆而下的剑雨,秦筝身边陡然亮起第四道剑光。虽然微弱,但却仍然存在,玉清玄明带着四柄气剑飞旋起来,瞬间将潮水般的剑气拧成一道漩涡,撕扯着最先落下的剑影,将数柄长剑斩得粉碎。 然,那浩浩汤汤的剑影前仆后继,如狂风巨浪。与之相比那渺小的漩涡仿佛微不足道,顷刻就被吞没了。 一道青色的身影在巨浪倾轧下来之前飞快冲进了那激烈碰撞的剑气,一把拉过似乎在发呆的小道姑往旁边躲去。 数十尺内的山坡连同地皮都被剑气掀得破烂,秦筝在剑阵落下的时候终于回过神,伸手抱住萧瑟就地一滚,湛蓝的剑气堆积成了厚盾,将两人当头罩住。 玄剑化生势,一气镇山河。 满地飞沙走石,忽随一剑后撤,顷刻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四周安静了下来,草木山石歪歪扭扭地跌在原来的位置。 秦筝被萧瑟护在身下,探出脑袋看看周围寸草不留的地面,又扭头去望自己抱住的傢伙,「萧瑟,你傻啦?」 萧瑟背后还留有那一剑惊险留下的冷汗,心跳快得不成样子。 他看见周围那格外浓郁的蓝色气场逐渐消弭,再看小道姑满脸不解的样子,相对之下显得他格外自作多情,千种情绪在胸口奔腾而过。 他实在憋不住了。 退出老远的青城山弟子陆陆续续靠上来,赵玉真很是抱歉地朝秦筝一拱手,「一时分心,用力过头了,可有受伤?」 萧瑟一松手,倏地起身离去,秦筝讷讷地摇了摇头,瞅了萧瑟的背影一眼,又对赵玉真还了一礼,笑嘻嘻地说道:「我没事哒!」 秦筝的确毫发无伤,除了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些泥土和草叶,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那么气势汹汹的剑落下来,她居然没事? 赵玉真想到刚刚那一小片蓝色的气场,「小友的功法果真玄妙。」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了。 「这个我之前见过,美人庄里和紫衣侯打起来的时候我见过小先生用这招。」 雷无桀看向走过来的萧瑟,夸张地抖了抖肩,「紫衣侯那时候也差不多打出全力一掌,一掌落下的时候我一点事都没有,感觉惊险极了。」 萧瑟冷着脸,不置一词,吹了声口哨,被惊走的三匹夜北马跑了回来。 秦筝正在同赵玉真说话,瞥见萧瑟上马立刻瞪大了眼,「哎!萧瑟!」 他他他……他气炸啦! 马鞭一扬,那道青色的人影已经朝山下的平原狂奔而去,连雷无桀都没能拦住。 「这位小兄弟刚才冲进那般险境拉你出来,想来是担心极了。」 赵玉真温声说道,他看了眼旁边急得跳脚的秦筝,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柔和,「去吧。」 「好!前辈告辞,今日打扰前辈了,多谢!」秦筝倏地踩上了飞剑,一眨眼就追了出去,「萧瑟,你等等我呀!」 第29章 庄生梦蝶 ▍你确定要在道门面前用阵法 赵玉真怀里捧着剑,笑看那两人先后远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怅惘与艷羡。 萧瑟纵马上了青城山下的官道,一道流光很快就追了上来,他听到了风声。却没有停,很快那个呆呆傻傻的声音就蹿到了他耳边,「萧瑟,你怎么生气了呀?」 「我生哪门子气?」 气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秦筝一看这架势,可不就是气大发了嘛,「你不要生气了呀,师叔说经常生气的人会老得很快的!」 「我老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可难住秦筝了,她一迟疑,萧瑟立马就跑到了前面去,「哎别走呀!」 青城山下的官道来往的人很多,路人诧异地看着一个御剑飞行的小道长嘀嘀咕咕地跟在一匹飞驰的马儿旁边,眨眼就不见人。 秦筝说累了,她把剑一收,往那疾驰的白马上一跨,伸手就要越过前面的人去抢他手里的缰绳。 身后伸来的手胡乱一通抓,萧瑟抬高了缰绳才不让她抢着,那两爪子啥也没抓到只好放下。片刻之后又不死心地环住了他的腰,扯了又扯,「不生气了好不好啊?」 臭丫头又如此放肆! 缰绳勒紧,狂奔了一炷香的马儿终于停下喘了口气,驮着两个人慢吞吞地走。 小小的脑袋从萧瑟身后探了出来,喜道:「你不生气啦?」 萧瑟下了马,望着马背上一愣一愣的小道姑,「秦筝,我今天跟你说过什么?」 说了什么来着? 秦筝挠挠头,想起了他在山脚下的吐槽,「我直觉准和我迷路……好像没啥关系……」 她见萧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不由轻了下去,最后几个字更是低不可闻。 「你脑子这么笨,人情世故一点都不懂。除了一把剑什么都不会,出来闯荡江湖只会被人骗,青城山很适合你,不如你留在这里吧。」萧瑟冷冷道,「你也看到了,赵玉真的脾气很好,你又是同道中人,留在青城山他们不会亏待你。」 第64页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她的懵懵懂懂逼疯,倒不如放在这青城山里继续修她的道。 不懂的东西她就永远不要懂好了。 她应是群山之巅的雪,不染凡尘。 这一趟来青城山,也许是冥冥之中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雷无桀带着两匹马从后头追了上来,「吓死我了,差点就跟丢了!你们两个走那么急做什么,我都还没让赵玉真给我句准话呢!」 说完,他发觉气氛好似不对。 萧瑟牵过缰绳上了另一匹马,对秦筝道:「马鞍旁的袋子里我放了些银子,你拿去用吧。」 一夹马腹,马儿立刻甩开蹄子往前跑了起来。 「哎?什么意思?萧瑟?」雷无桀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再看默不作声的秦筝,傻眼了,完全弄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雷无桀,走了。」 雷无桀下意识地就追着萧瑟走了几步,可回头一看秦筝,他又怎么都走不了了。 萧瑟骑马往前走,一道飞来的红光忽然砍断了旁边的树,粗壮的树干倒在路上顿时拦下了前行的马蹄,他冷了脸,「雷无桀,你发什么疯!」 「萧瑟你个王八蛋给我回来!」雷无桀在原地破口大骂,「你他妈把秦筝惹哭了!」 萧瑟回身,坐在马背上的少女低着头看不清脸,攥紧的手背上却流淌着一片晶莹,滴滴答答的泪珠绽开无边水色,沿着併拢的指缝滑入鬃毛消失不见。 「你好过分……」秦筝的唇微微颤抖,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就这转身的功夫,她哭成了泪人儿。 雷无桀手足无措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道姑,全身上下摸了一通也没找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来,「小先生,别哭啊,别哭别哭,萧瑟这人嘴上就吐不出什么好话,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他嘛……」 「我才不了解!」秦筝抬手抹了抹眼泪,很快就有新的泪花涌现出来,她索性也不抹了,背上的玉清玄明出了鞘,整个人一翻就踩到了剑上,剑光一闪就朝官道旁的林地飞了出去。 「小先生!」雷无桀急了,他瞪向萧瑟的目光难得带了火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瑟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小小人影离开的方向,别过头去不吭声。 雷无桀气笑了,也不管他,直接跃上树梢,朝秦筝追去。 官道上横了一棵倒下的树,夜北马见主人没有要绕行的意思,便低下头去悠闲地吃草,过了一会儿,它忽然觉得背上一轻,那一袭青衫也不见踪影了。 秦筝跑得不算太远,见到一处小溪便落下去洗了把脸,清澈的溪水映出她红扑扑的眼,师姐说的没错,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那么个坏傢伙哭得惨兮兮的一点都不值得。 雷无桀的大嗓门从后头一路喊了过来,很快就发现了溪边蹲着身子的秦筝,他面露喜色,赶忙追上前,「小先生,还好你没走远,不然真要找不到你了!」 秦筝闷不吭声,拽上自己的布包就朝另一个方向走,雷无桀连忙拦在她面前,「小先生,你别听萧瑟那傢伙的,你看他什么时候狗嘴里吐象牙过,你跟他生气,那不还有我嘛,难不成就因为我和萧瑟认识,你也不把我当朋友了?」 「没有。」秦筝小声回道,刚刚哭过的嗓子沙沙的,简短的两个字之后便没了声,雷无桀再怎么哄她逗她也没反应。 蓦地,雷无桀的话音一停,直起身看向秦筝身后,没好气道:「还不快些跟小先生道歉!」 萧瑟落地之后便看向那个背对着他站着的小道姑,林地间的气氛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格外沉闷,他动了动唇,「时间差不多了,快些赶路吧。」 雷无桀垂眸去看秦筝,后者垂着眼,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上覆了一片阴影,只见两颗晶莹的泪珠又摇摇欲坠般地显露出来,他一急,朝后面的人瞪眼,「你到底会不会哄人!」 萧瑟一噎,上前几步,小道姑却在这时抹了抹眼抓住了雷无桀的袖子,往他身后猫了猫。 雷无桀从小带着一群弟弟妹妹长大,最是熟悉她这反应,「好好好,我们不理这坏傢伙,我们自己走我们的。」 萧瑟:…… 雷无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着秦筝就朝官道的方向走。 萧瑟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脸色有片刻龟裂。 青城山在北,雷家堡在南,下了青城山穿过平原之后又是一片山谷,雷无桀现在看见山谷就有阴影,可青城山附近一带全是山,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走。 雷无桀的余光扫了眼自己身后恨不得和萧瑟划出楚河汉界的秦筝,以前一直绕着萧瑟打转的小道姑忽然黏着自己当小尾巴,他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见秦筝一晚上都兴致缺缺不想说话的样子,脑子里就只剩哄她开心了。 可惜雷无桀讲了几个不冷不热的笑话小道姑都没什么反应,倒是萧瑟和往常一样冷嘲了几句,觉得自己一开口那气氛更冷之后萧瑟抿了抿嘴,便也不说话了。 雷无桀夹在冷战的两人之间,两边都爱答不理,死寂的空气让他忍不住背上长毛,停下休息准备过夜的时候立刻自告奋勇去捡柴火,不等他们搭话就逃也似的逃离这诡异的气氛。 萧瑟系好缰绳,余光不由扫向在另一边给马儿顺毛的小道姑,脚步刚刚朝那边挪了一步,就见秦筝动作极快地取了马鞍边挂着的水囊,脚底剑光一闪,人就不见了。 第65页 他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今日他多少冲动了几分,也没想到小姑娘会哭得那么难过,现在这个局面,他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句,再寻着机会和小姑娘说说话。 只是看上去这个机会不怎么好找。 这一片山谷植被茂密,林间没有平坦的小路,秦筝直接飞上了树梢,一眼望见了不远处有一片开阔地,隐隐可见几丝水光。 她御剑飞了过去,只见前面是一口清澈的池塘,映着溶溶月色,令她意外的是这本该僻静无人的山谷里居然有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屈腿坐在湖边,数不清的纸蝶围绕着她缓缓飞舞,月光给每一只蝴蝶的翅膀都镀上了银辉,如梦幻般耀眼。 秦筝走到湖边蹲下来取水,咕噜咕噜的灌水声在这般寂静的月色下显得格外突兀。 「小妹妹,一个人啊?」那女子把玩着手中的一支笛子,周围的蝴蝶剎那间振翅高飞了起来。 秦筝看了她一眼,玉清玄明倏地飞出,对着那粼粼波光噼了一剑,水浪骤起,朝那飞舞的纸蝶扑了过去。 水囊的水灌满了,秦筝放到唇边喝了一口,喉咙里的干哑化开不少。 她看着白衣女子被水浪逼退数步,脚边纸蝶落了一地,心念一动,玉清玄明就飞回了她身边。 「小妹妹心情不好?」那些被水浪打湿的纸蝶忽然泛起蓝光,本不应该再飞起的蝴蝶又一次飞旋在了女子身侧,如同附着鬼火般荧荧燃烧着。 秦筝不答反问:「你确定要在道门面前用阵法?」 白衣女子缓缓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随着她似梦似幻的轻吟,那些蝴蝶身上的萤光四散洒落,月色和湖水开始扭曲,「姐姐这里有一阵名梦蝶,还请小妹妹指点指点。」 秦筝又喝了一口水,闭上眼,玉清玄明剎那间剑光大作,硕大的太极阴阳图挡住了头顶的圆月,「我只同人比剑,不比阵法。」 「你刚才说的对,我心情不好。」 「但我师兄说了,不能打女人。」 「你若现在离去,我就不打你。」 白衣女子在太极图落下的瞬间脸色变得和她的衣服一样煞白,她的梦蝶之阵还未成形就被打断了。 秦筝看着头顶重新显露的圆月,忽然想起儒剑仙谢宣给她的那本书还没看。 她不爱看书,但司空长风说谢宣从不送无用之书,等会儿拿出来看一看里面写了什么。 白衣女子在心中暗暗过了一遍他们之前收到的情报。虽然面前这个小道姑以二八之龄入逍遥,一人一剑打败了雪月城半数长老。但那些长老大多不是逍遥天境的高手,且她先后挑战雪月剑仙和道剑仙皆是败绩。 听上去只是天资聪颖了一些,却并不是什么顶尖高手。 眼下,她看着这个连手都不抬就直接毁去她秘术的小道姑,心里明白一件事。就算她不顶尖,那也是实打实的逍遥天境。 秦筝重新汲满了水,拧好水囊的盖子准备往回走,那白衣女子手中光滑一闪,数只纸蝶燃烧成一条长龙朝她袭来。 秦筝剑指一併,玉清玄明夹杂着寒意一斩而下,直接砍落那龙头,掉落的火星落在草地上闪了闪,最终湮灭。 小道姑转过身,一身雪白的道袍在月光下泛起了冷意,她召回长剑握住剑柄,手指依次抚过剑身上的五字剑铭,凌厉的剑气顿时铺散开来。 一剑吞没日月。 一剑破碎星辰。 剑气侵机,阴阳逆转,二十尺外的女孩眨眼就到了白衣女子面前,抡起的长剑在月夜中捲起寒光,锐利的剑势逼得她口吐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树干上,又是一口血。 「我的直觉很准,你不是好人,杀你是替天行道,算不上破戒,今日我留你一命,再纠缠我就不客气了。」 言罢,秦筝收剑转身,无边夜色将雪白的道袍吹打出一片霜色,她负剑直身而立,望着不远处的茫茫林海。 她刚刚……从哪边来的? 没等秦筝一脸深沉地思考出答案,月色照亮了一抹起伏的青影,她定睛一看,嘴角顿时一撇,再一看,后面还有两个黑点紧追不捨,眉心顿时拧出一个川字。 第30章 口是心非 ▍明明是小先生不想搭理你,你拿她没辙了。 萧瑟乘风而来,看到秦筝的时候不自觉松了口气,他落到地上还没站稳就看见那边树底下重伤倒地的白衣女子,眉头轻皱。 她居然也会下这么狠的手?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瞥见后头那两人又追了上来,又看向低头自顾自喝水的小道姑,轻咳一声:「这些人都是杀手,雷无桀可能也有危险,我……」 话未说完,一道冰寒的剑光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剑风横扫,林海如同风吹麦浪般倒向一边,只听得两声闷哼,那疾驰而来的两个黑影便被剑势击飞倒撞上树干昏死在地。 和那白衣女子的下场一模一样。 逆着冷冷的月光,明媚的眼眸氲满了平日不曾见过的寒意,玉清玄明嗖的一声插回剑鞘,秦筝把水囊的盖子拧好,面无表情地向着另一边有剑气翻涌的树林走。 第66页 萧瑟快速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知的几人,再看秦筝一步步走在前面,收敛了心神迈步跟了上去。 他还没见过秦筝用剑这么不留情面的时候,看来今天是真的气狠了。 他悄悄在心里嘆了口气,看着前面一言不发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同情那些送上门来的杀手还是同情自己。 雷无桀的运气不好,他遇到的杀手有三个,一男两女,男子手持巨剑,另两名女子手中各拿着一朵花瓣艷丽的六瓣花刃,三人围攻之下,雷无桀被压得节节败退,落了下风。 正在那持剑的男子即将挥剑斩向雷无桀的时候,疾速的破空之声传来,一柄银枪沐着月光如离弦之箭,巨剑调转方向一挡,雷无桀趁机甩开了旁边两个女子的钳制挣脱出来。 银月枪,哭断肠。 枪仙司空长风年轻时使用的武器,如今传给了他的独女。 「千落师姐!」雷无桀大喜,「你怎么在这儿?」 「哼,你们出城以后我就追出来了,追了半天看不见你们人,以为你们又迷路了,一路打听才找到这里。」司空千落收回了枪,「另外两个人呢?」 「不知道,许是被这些人的同伴缠住了。」 雷无桀和她退到一处,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信心大增。 「那个拿剑的人看着不好对付,你小心一点,另外两个交给我。」 「好嘞!」雷无桀一手提着听雨剑,一手挥着杀怖剑,纵身一跃攻到了那柄巨剑之前,「你有一把好剑,敢问剑名!」 「腾空。」男子手中一压,顿时将雷无桀硬生生打了出去,那巨剑虽然大得可怕,但他的剑法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张一弛,纵横捭阖。 「好剑法!该叫小先生来一同欣赏一番!」雷无桀贊道。 他对面的男子冷哼了一声:「你的朋友现在都自身难保,你居然还有功夫想这些。」 几十丈之内的树林几乎被夷为平地,粗壮的树干在那柄巨大而霸道的腾空剑前仿佛不值一提,男子扛着剑,望着面前喘着粗气的雷无桀,说道:「如何?」 雷无桀笑了笑,撕掉手中碎成布条的衣袖,「不赖。」 「雷无桀!」司空千落见他落了下风,一把握住银月枪正欲回身。却被那对身形妖娆的女子缠住了,裊娜多姿的身体几乎贴着她,是真的『缠』住了她,「有完没完了!」 她又不是什么公子哥,这般投怀送抱她半点兴趣都没有。反倒是她手里的枪处处受到掣肘,打得毫无章法。 又是一阵疾风袭来,剑揽月华,兜头如雪,顷刻就将那对『黏人』的姐妹花挑开了去,司空千落抬眼看到半空落下的道袍衣摆,松了口气。 秦筝握住了飞回来的玉清玄明,抬手挥出一剑,满地的残枝落叶被剑气掀起,稍微脆弱一点的直接化作了齑粉,地面陡然蔓延开一条裂缝,蜿蜒着袭向那边两个用剑的人。 「雷无桀,闪!」 红色的身影一退,身上压力骤减,嘿嘿一笑,「看来你们的同伴并没有太大作用。」 秦筝的背后,青衫男子紧赶慢赶也追了上来,看见司空千落出现在这里大为意外。不过现在不是打招呼寒暄的时候,他看着那名手持巨剑的男子,「为什么杀我们?」 「我们是暗河,暗河是杀手。杀手杀人,从来都不问理由。」 萧瑟心里闪过诸多猜测,但他都不敢肯定。 「你们的人,一个会点秘术,另外两个轻功不错。不过很可惜,那三个人现在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只剩下你们。」 萧瑟看着他的剑和他的眼神,心中估算着他的实力,雷无桀对上他或许吃力。但秦筝不会,他们这边的优势很明显,「你们确定要留下来送死?」 男子冷笑了一声,举起那把巨大的剑直接朝秦筝挥了过来,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一动就被那对姐妹花给拦下了。 但是没有用,秦筝没来之前,他们三人对两人还占到了些许优势,可秦筝一来,巨剑换了目标,剩下的两个人一对一讨不了多少好处。 更不妙的是,那柄巨剑的对手,是两次对上剑仙的剑。 萧瑟不着痕迹地退远了一点,他有点想不明白,暗河的情报网向来不差,明知道他们此行有一位逍遥天境的高手跟着,居然也敢如此仓促动手。 是秦筝的名字在江湖上还不够响亮,还是暗河在小瞧她? 暗河杀人向来是不死不休的,如果这次的这几个是他们放出试探的饵,那接下去…… 暗河三家,苏家擅长剑术的,谢家擅长刀法,慕家擅长诡道和医术,传闻他们逍遥天境的高手就有数十位,自在地境的高手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雪月城,还是为了雷家,还是……为了他? 秦筝一剑挥出迎上了那柄巨剑,放在以前她或许还会迂回地化去剑势。但她现在不是半年前的她了,凌厉的剑气将巨剑压下的剑风绞得粉碎,玉清玄明发出阵阵剑吟,长夜流光般的剑身衔着月光,如同奋力腾飞的巨龙,昂首将头顶的枷锁冲出道道裂缝,沖天而起。 巨剑腾空上出现了一道豁口,连人带剑被掀飞了出去,正和雷无桀与司空千落缠斗的女子连忙转身冲去接下他倒退不已的身体,「昌离!」 秦筝甩了甩持剑的手,改为以气驭剑,玉清玄明浮在她身旁,「还不走?」 第67页 两人看了秦筝一眼,扶起苏昌离转身隐入身后的山林。 司空千落甩了甩枪,有些憋闷,「就这么放走他们?」 萧瑟淡淡地说道:「他们是杀手,接的是人命单子,任务没有完成还会再来。如果他们死了换了别人,就不是今天这么轻松就能打发的了。」 有道理。 四人回了之前驻马的地方,三匹夜北马还在悠闲地吃草,雷无桀生了火,四人围坐在火边休息,有了司空千落的加入,雷无桀顿时自在很多,萧瑟和秦筝不吭声,他便和司空千落聊这一路来的经历。 萧瑟伸手拨了拨柴火让火苗烧得更旺,视线穿过随着热气上扬的火星看向盘腿坐在另一边闭目不语的小道姑,他抿了抿唇,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气。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直在打坐调息的秦筝终于睁开了眼,扫了眼旁边或坐或靠的几人,悄然起身跃上树梢远去。 她一动,合衣靠在一旁树下的萧瑟便睁开了眼,只看见一袭远去的白影,他心头跳了跳,见旁边的雷无桀和司空千落睡得很沉,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秦筝踩着剑一路飞到晚上见到那白衣女子的湖边,昏死在树下的人已经不见了,想来挨了那一下短时间不敢再出现了,她找了一处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从布包里摸出一管药膏。 她盘腿坐着,解开了右手小臂上的护手,掀起袖子露出底下一片红红的皮肤,她挤出药膏在有些红肿的手臂上抹开,似乎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用力揉下去,巴掌大的小脸闪过一丝扭曲,忍不住低低地嗷了一声。 「就这小胳膊,也敢跟别人硬碰硬。」 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嘲,秦筝倏地站起来朝后望去,只见一道青影从林子里慢吞吞踱了出来。 小道姑的脸色顿时一收,又成了白日那般木然冷漠的表情,川剧变脸也不过如此,她低头拎着自己的护臂和布包就走,萧瑟有心想和她再说几句话,可对方走得飞快,根本不给他机会。 好吧。 次日一早,四人准备出发,三匹马,萧瑟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抱着司空千落的腰坐在马背上的小道姑,小道姑不看他,倒是司空千落朝他这边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摸了摸鼻子,在心里又嘆了一声。 一行人在山谷里走了几天,几天之后的傍晚他们看到了一座城,之前在青城山里迷路兜了一个大圈子,随身带着的干粮已经吃完了。如今全靠山里的野果垫肚子,他们需得进城买点东西。 暗河这两天都没有露面,不知是离开了还是退居某处重整旗鼓,他们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六个人,秦筝打伤了四个,不管怎么说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行至城门下,萧瑟望了望城门上的字,转头问后面的司空千落,「雪月城在这九霄城里可有盟友?」 若是有,借他们的势力暂时护送一段路会安全很多。 司空千落想了想,摇头,「九霄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门派世家。」 四人下马进了九霄城,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整座城里都瀰漫着饭菜的香味,雷无桀的肚子不能控制地叫了起来。就连萧瑟望着路边热腾腾的大馒头,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啃了一路的果子,嘴里都淡出鸟了,现在看到什么都觉得香。 秦筝黏在司空千落旁边,肚子也饿扁了,但她不说。 这九霄城也不知道是什么风俗,路上每个姑娘鬓边都簪着鲜花,没走几步他们就被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缠住了,「两位姐姐这么好看,让大哥哥给你们买朵花吧。 最近是我们九霄城的花神节,我们这里的姑娘人人都有花呢。」 司空千落一愣,「我不喜欢花。」 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去看秦筝,后者抿了抿唇,小声说道:「我没有钱。」 没钱可以让大哥哥买呀! 卖花女又去看旁边的萧瑟,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摸出了两个铜板递过去,「入乡随俗吧,也算求花神保佑我们了。」 卖花女喜笑颜开,立刻将小挎篮碰到两人面前,「姐姐们喜欢哪一朵?」 篮子里的花有好几种,司空千落想了想,拿起一朵茶花。 轮到秦筝的时候,小道姑把视线一垂,没有吭声。 萧瑟朝她看去,只见她嘴角也微微下垂着,全然没了见到花篮的欣喜。 他只好嘆了口气,从篮子里挑出一朵开得正艷的洛神花,递到秦筝面前,「既然付了钱,就收下吧。」 秦筝撩了撩眼皮子,拉着司空千落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萧瑟:…… 他幽幽看着那两个手拉手走远的姑娘,肩膀忽然被人撞了撞,他余光一瞥,是雷无桀。 那夯货啧了一声,「你咋还没把小先生哄好?」 萧瑟扬起下巴,「我为什么要哄?」 「口是心非吧你就!」雷无桀翻了他一个白眼,指了指他手里那支有些孤零零的紫红色花枝,「明明是小先生不想搭理你,你拿她没辙了。」 萧瑟冷笑,「你倒是很懂,儒剑仙给你的书没少看吧?」 雷无桀一把勾过了他的肩膀,「要不我借你看看,学学人家书里的男主人公怎么哄人?」 说着,他就从兜里摸出一本封皮精美的小册子,书名只有三个字:晚来雪。 第68页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是什么特别的书,雪月城的听竹书轩就有卖,这是江南才女谢飞宣所着,情之动人,据说连宫里的娘娘都看哭了。 萧瑟连看都不屑看一眼,「你觉得我需要学这个?」 第31章 小哭包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捨不得我。 「她这两天都不笑了,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都是你害的。」雷无桀没好气地抱怨了他几句,「就你那嘴,以前她掏心掏肺对你好的时候不计较,现在她不同你好了,你还不收敛着点……」 萧瑟直接撇开他往前面走去。 雷无桀:…… 得,有本事你到时候别后悔! 秦筝和司空千落走到了前面,因着花神节的缘故,街上热闹得很,司空千落自出生起便被司空长风拘在雪月城的范围内。即便是出城去玩也不会超过一天的路,倒是和秦筝一样没什么江湖阅历。 小道姑拉着司空千落的手漫无目的地走着,冷不防脑袋被人一戳,接着鬓边就簪了一朵粉嫩的茶花,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格外娇俏,「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萧瑟那狐狸拿着我雪月城八百万两的月俸,按我说就该让他大出血一通。」 秦筝瘪了瘪嘴,不说话。 「叫你之前那般护着他,好几回还替他拦我来着。」 司空千落想起之前在雪月城被半路杀出来的秦筝堵住的场面就郁闷,她到现在还对萧瑟这个外人当上雪月城的财务总管还有她阿爹跪着求人家拜师的事耿耿于怀,「现在还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小道姑讷讷地说道:「以后不会了。」 司空千落一拍她的肩,「那姓萧的接下去要是有心示好,你心安理得收下就是。要是他没什么表示,你往后也别搭理他了!」 「千落师姐!小先生!」雷无桀的大嗓门穿过人群而来,他一见站在河边的两人眼底就是一亮,兴沖沖地走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糖纸包。 「可找着你们了。」他笑道,「喏,刚刚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就买了两串,小先生,给!」 秦筝眼底亮了亮,小声道:「谢谢。」 「嗐,不用客气,这是萧……咳,我突然想起小先生喜欢,所以……」雷无桀话说一半连忙改口,却见秦筝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阴了下去。 司空千落冷笑一声,「一串糖葫芦就想把人哄好,做什么春秋大梦!」 雷无桀尴尬地挠挠头,「这不是小先生喜欢嘛,我看到的时候就和萧瑟提了提……」 那萧狐狸倒没有拒绝,只是付了银子之后就丢到了他手上,他给的,小道姑知道了怕是不肯要。 司空千落看着那个糖纸包的眼神更加鄙夷了,抠门玩意儿,当秦筝是三岁小孩呢! 想着司空千落刚才说的话,秦筝倒没有把糖葫芦塞回去。而是默默地拆开纸包,眼瞅着那圆润红艷的山楂果子,仿佛看到了萧瑟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她闷头咔嚓一口咬碎了甜脆的糖霜。 司空千落:…… 咔嚓咔嚓! 雷无桀莫名觉得嵴背发凉,好似秦筝嚼的不是糖渣子,而是他的骨头渣子。 细碎的糖霜落了下来,粘在了雪白的衣襟上,没过多时,领口绣着的仙鹤祥云纹上便落了水珠,一滴接一滴,或渗入衣领留下一点深色的水渍,或落向地面和青砖融为一体。 雷无桀急得像热锅蚂蚁,「哎!怎么又哭了,师姐,你快哄哄!」 见小道姑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嘴上还不忘恶狠狠地咬着糖葫芦,司空千落有些头疼地扶着额,「那姓萧的到底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啊……」雷无桀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想了想萧瑟平时说的话,「可能……是嫌小先生笨?」 毕竟那傢伙总是把别人当夯货。 司空千落闻言气笑了,「就他聪明,他全家都是大聪明!」 雷无桀干笑两声,余光却瞥见朝这边走来的萧瑟,「哎,萧瑟来了!」 萧瑟原本慢悠悠地落在后面,看见秦筝收下了点心他才不紧不慢地走上来。只是走到近处的时候发现气氛不对,仔细一瞧小道姑又是一副闷头掉眼泪的模样。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大概已经被司空千落千刀万剐了。 萧瑟正要走上前去,寒风一荡,银月枪的枪尖已经抵着他的咽喉,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司空姑娘,有话好好说。」 司空千落冷笑一声。 萧瑟低头去看不知道为什么又哭起来的秦筝,无奈道:「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填饱肚子,其他事情等会儿再说行不行?」 雷无桀见状也抬手压下了银月枪,「师姐,我们先去吃饭吧,都饿了一路了。」 秦筝好歹还啃了几口糖葫芦,他们可是从进城到现在一直水米未进,本就是饿得半死,再熬一会儿就要饿得走不动道了。 司空千落冷哼一声收回了枪,转身就朝附近的酒肆走去,雷无桀连忙去看秦筝。却见萧瑟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我们谈谈。」 秦筝没有抬头,只是错开一步往旁边走,萧瑟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拽了回来,小道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他索性直接把人拽进怀里搂住,「不听话我就当街打你屁股了。」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顿时抬起来凶狠地瞪他,小脸涨得通红,萧瑟却勾了勾唇,看向脸色黑沉的司空千落和惊掉了下巴的雷无桀,他一挑眉,「你们先走?」 第69页 司空千落看秦筝气鼓鼓却被拿捏了的模样,自己的气不打一出来,雷无桀在旁边连忙把人拉住了,连拖带拽地把人拽去前面的酒肆,嘴上不忘朝萧瑟叮嘱道:「萧瑟,你可得好好说话,别再把小先生气着了!」 眼下这可不就是气着了么? 萧瑟垂眸看着那双满是控诉的眼,怕人一个不高兴转身就跑了,一手将人搂紧了些,另一手腾出来轻轻抚了抚她眼角的泪痕,「以前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能哭的。」 秦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瘪着嘴眼泪顿时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大有给你看看我就是这么能哭的架势。 萧瑟:…… 他无奈地败下阵来,嘆了口气,「我错了,不哭了行吗?」 话音刚落,秦筝一吸鼻子,那眼泪说止就止,倒是一个一戳就破的鼻涕泡没绷住,在萧瑟面前砰的碎了。 秦筝:…… 萧瑟忍不住笑出了声,小道姑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直接黑了下去。 他揉了揉小道姑的后脑勺,眼底里全是晕开的笑意,「小先生,你今年几岁了?」 秦筝气得当场就要抬腿把人踹出去,这蔫坏蔫坏的玩意儿,就知道嘲笑她! 人在自己怀里,一动腿就知道她想干嘛,萧瑟揽在她腰上的手收拢,不叫她腾出空隙来使力,在路过的人看来两人就像旁若无人亲密相拥的情侣。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啧啧啧。 萧瑟没有叫别人看笑话的喜好,打横抱起秦筝就朝僻静无人的巷道拐去,那些探究的视线消失以后,他低头看向怀里小声抽噎的姑娘,这几天她难过,他也憋闷得紧。只是在其他人面前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你也看到了,我们去雷家堡的路上并不太平,我的本意是想你留在青城山安全一些。」 秦筝瘪起的嘴角都能挂壶了,气愤道:「那些人又打不过我!」 萧瑟想了想那几个被小道姑砍瓜切菜似的掀飞的暗河杀手,暂且把这个话题撂到一边,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捨不得我。」 才没有! 小道姑气呼呼地要挣开他的桎梏,萧瑟哪儿能让她如愿,「好吧,我也捨不得你。」 「那你还要赶我走!」明媚的大眼满是控诉,一想到那天他说的话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你嫌我笨!你嫌我什么都不会!你还觉得我好骗!」 萧瑟心虚地避开了目光,他……也没说错吧? 小道姑眨了眨雾蒙蒙的眼,见他不说话,腮帮子一鼓,凶道:「你就是嫌弃我!」 秦筝忿忿不已,长这么大,还没人嫌弃过她嘞! 「我……」萧瑟眼眸一转,「也不算嫌弃。」 秦筝揪住衣领把他的头拽了下来,华贵的面料在她手里皱巴巴的,气鼓鼓的小脸几乎怼到他面前,「你就是嫌弃!」 浓密纤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起一落差点扇到萧瑟的脸上,这么近的距离着实过分贴近了,他一低头,就从那双红嘟嘟的唇上轻轻扫过。 小道姑的头轰的一声炸了,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耳朵上浓烈的艷色仿佛能滴出血来,「你你你……」 萧瑟无辜道:「你自己凑得这么近的。」 「我……」秦筝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瞪圆的眼几乎要用力得鼓出眼眶,他他他…… 她心急忙慌地往旁边一瞥,却见巷道口三两路过的行人正好奇地朝他们看来,旁人眼里活脱脱一副女恶霸欺负世家小公子的场面。特别是这恶霸还穿着道姑的衣服,那神色有多复杂就有多复杂。 秦筝顿时恼羞成怒,当下什么都忘了,「不许看!滚!」 那喝声带了内力,看热闹的人嵴背一凉,顿时作鸟兽散。 巷道里恢复了安静,只听见秦筝一起一伏气喘的呼吸声,良久,萧瑟轻笑一声,捉住她因为注意力转移而松了领口的手,指尖顺势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小先生,今日我吃点亏,前几日的帐便揭过了,可好?」 吃亏?哪里算得上吃亏?他怎么还恶人告状反咬一口的! 秦筝气得甩开他的手,跺了跺脚,「你怎么就没一句实话!」 萧瑟眉头轻挑,眼底浮出几许深意,「哦?你想听什么实话?」 一句话冒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秦筝小脸一皱,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就朝外面走。 身后的脚步很快就跟了上来,不紧不慢地吊在她背后两步远的位置,「小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坏东西!」小道姑头也不回地甩下三个字。 萧瑟摸了摸鼻子,打量着她的背影,视线在她依旧通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下,若有所思。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在街边的一家酒肆坐着,特地挑了临窗的位置好叫他们看见,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雷无桀连忙高声招呼他们过来。 司空千落朝那边一瞥,只见秦筝红着脸小腿哒哒哒飞快地走在前头,穿着青衣的翩翩公子仍旧带着不深不浅的笑意跟在身后。 一进酒肆,小道姑屁股一挪就和司空千落挤在了一起,嫣红的唇瘪了瘪,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萧瑟好笑地走了进来,迳自挑了桌边离秦筝最近的空位落座,见他们只叫了茶水,便唤来小二,「来五个小菜,四碗米饭,我那三匹马拿上好的马草餵着,再打两壶酒,准备三日的干粮,一会儿带走。」 第70页 他瞥了一眼旁边低头搅着手指的小道姑,又吩咐道:「据说你们九霄城的桂花糕不错,也上一份,另外再准备两份打包带走。」 秦筝闻言不由朝他望去,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顿时如坐针毡,不自在极了。 好在不是客流的高峰期,酒肆很快把一桌饭菜端了上来,四个人都饿狠了,围着桌子风捲残云地狂吃,连素来小口小口吃东西的秦筝都张大嘴巴直接塞了根鸡腿。 「点了一桌好菜,怎么不喝酒?」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萧瑟你拿着每个月八百万两的月俸,出门在外这么寒酸?」 酒肆的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一双眸子中透着『名门大派首席弟子』几个字。 「大师兄!」雷无桀顿时有一种他乡遇故知,久别重逢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一把抱住唐莲,哭嚎着:「大师兄啊,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们在深山里走了好多天,实在是认不到路,有钱也没地花,还有一群杀手莫名其妙地要杀我们,你来了正好,我们终于可以少走一些弯路了!」 「什么杀手?」唐莲愣了一下,「秦道真在这里他们也敢动手?」 第32章 千人千面 ▍我的每一张皮,都是从真人脸上扒下来的。 秦筝趁他们说话的功夫悄咪咪地又夹了一根大鸡腿,小嘴恶狠狠地咬下一口,满嘴流油,再一抬眼那盘鸡腿就不知被谁挪得远远的,面前换成一碟焖炒青笋。 她顿时瞪圆了眼,谁干的? 「是暗河,来了六个人,不过都被小先生打跑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 雷无桀挥了挥胳膊,动作夸张地比划道:「里面有个人拿着一柄巨剑,叫苏昌离,他的剑和冥侯那把金巨刀差不多,大得离谱,在他手上却灵巧得像根绣花针,太厉害了!」 「你这是又涨见识了。」唐莲笑道,「暗河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关于他们的讯息很少。 他们很多人都没有透露过名字,但是江湖上却有人给他们取了代号。 你们遇到的苏昌离,应该就是代号大剑的杀手,他的身边应该还有两个人。」 雷无桀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还有一红一紫两个玩花的姑娘!」 秦筝气呼呼地戳着碗里的笋,咬了几口觉得还算下饭这才闷头继续扒饭。 司空千落看着旁边努力干饭的小道姑,又瞥了眼另一边漫不经心地饮茶的男子,觉得刚有半饱的肚子瞬间空空,她又饿了。 「那是花妖和紫魅,这三个人通常一起动手,在暗河的杀手中算是比较有名的。」 唐莲端起了一杯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这样只能算比较有名?」雷无桀满脸惊诧。 唐莲点头,「对,很有名的比如持伞鬼,总在下雨天拿着一柄伞出现,像是鬼魅一般取人性命。那就是传说级别的杀手了,不过十几年没现身了,据说已经死了。」 秦筝扒完了一碗饭,放下筷子,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小脸浮出一丝餍足。 她看向了斜对角那碟传说中比较有名气的桂花糕,正要抬手,那桂花糕就连碟子端到了她面前,她一瞅盘子边缘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装作看不到似的接连抓了好几块。 司空千落瞬间觉得自己饱了,她看不下去,选择插入另外两人的话题,「我听父亲说过持伞鬼,他是当年的暗河第一杀手。」 唐莲同两人说话,手里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茶水全泼在桌面上,把秦筝的袖子打湿了,「抱歉,是我一时失手了。」 小脸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秦筝这时才把注意力放到这个和蔼可亲的唐师兄身上,她抬起手甩了甩,目光却微微变了,玉清玄明在剑鞘里嗡嗡震动,她抬手握住了剑柄,「这茶有问题,你不是唐师兄。」 唐莲却微微一笑,挥掌将淌在桌上的茶水震散开来,手指一划,细小的水珠忽然凝出一根冰锥,直直地朝萧瑟的脑门刺去。 这一刺,不对着四人当中武功最高威胁最大的秦筝。反而对准了不会武功的萧瑟,后者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一柄长剑直接从旁噼落,面前的方桌一塌,碗碟饭菜散了一地。 一身雪白的道袍横剑挡在萧瑟面前,直接拉着他往后退。 雷无桀惊诧道:「这不是大师兄?」 「刚刚那一手凝水成冰的功夫需要极为阴寒的内力才能使出,大师兄练的内力是大师尊所传,走的是至刚至阳的路子,这人不可能是大师兄。」 司空千落手持长枪退到一边,神色严肃。 秦筝按在她刚刚沾了水的手臂上,眉头皱紧,刚要有所动作,另一边的肩膀就被人按住,萧瑟的声音贴了过来,「怎么了?」 现在这种时候秦筝倒不至于和萧瑟一般见识,她颇为冷静地回了句:「内力出了问题。」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大惊,连忙运气,结果发现他们的内力空空如也,怎么回事! 萧瑟拧眉看向地上的水渍,「是刚刚那杯茶。」 「不错,就算不喝,只要皮肤上沾上一滴,也能在瞬间化去你们的功力,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假唐莲往后退了几步,看向秦筝,笑道:「这下不管你再怎么厉害,没有内力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萧瑟将秦筝拉去了身后,刚才他就在怀疑,秦筝不会喝酒,连酒味都闻不得,在雪月城的时候若是带着她一起吃饭桌子上便不会有酒,这还是唐莲主动提的,「你是谁?」 第71页 假唐莲猛地将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秀美精緻的脸,「我是她。」 雷无桀大惊失色,「若依?」 假唐莲一脸阴邪地笑了一下,叶若依的面容在他的表情下显得格外诡异,他将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稜角分明,却带着几分严肃的脸,「还是他呢?」 「是你!」雷无桀大惊,这是那日追杀他们的苏昌离。 假唐莲用手在脸上急速地抹着,一张脸变来变去。顷刻间就换了七八张脸,只是那阴邪的笑容却始终不变。 这画面太过诡异,雷无桀越看越心惊,司空千落握枪的手上浸满了汗,秦筝想看却被萧瑟挡住了头。 她有些懊恼地捶了捶他的后背,却被一只有几分粗砺的手掌握住拳头,温暖的力量霎时从他的掌心里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 秦筝一惊,仰头去看挡在她前面的人影,下意识地出声道:「萧瑟……」 最终,那张变化不停的脸停在了最奇怪的一面上,半边是秀美的女子,半边是留着刀疤的男子,他冲着几人微微一笑,低沉的声音忽男忽女,「暗河慕家,慕婴。」 萧瑟冷冷地看着慕婴,「唐莲身为雪月城大弟子,江湖上见过他的人很多,你能易容成他的面容并不难。 但叶若依,知道她存在的人不多,见过她面容的人更少,你怎会画成她的模样?」 慕婴的笑容忽然露出一抹残忍,「你错了,我用的并不是易容术。我的每一张皮,都是从真人脸上扒下来的。」 之前唐莲在雪月城和他们分开,带着叶若依去唐门。如今这个慕婴先后扮成唐莲和叶若依的模样,难道他们都被这人杀了? 一想到这里,雷无桀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当下红了眼,他右手猛地拔出杀怖剑,猛地向前跃去,司空千落也踏出一步,抡起银月枪朝慕婴刺出。 慕婴伸出双指,一下子就夹住雷无桀的杀怖剑,又将银月枪踩在了脚下,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一枪一剑瞬间蒙上了一层冰霜,「没有内力也敢来战,简直是找死!」 一道锋利的剑气霎时沖至慕婴眼前,只听得惊叫一声,那张不人不鬼的面庞被破了个洞,背后却空空的,仿佛捅破了一个纸偶,空荡荡的一身长袍瘫倒在了地上。 人呢? 「是傀儡杀人术。」萧瑟低声说道。 「小先生,你的内力?」雷无桀猛地转过头,「不是没了吗?」 秦筝瞥了眼被萧瑟握住的手,眼眸一转,玉清玄明荡开一阵蔚蓝剑气,所有窗门陡然被震开,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人一片舒畅,如久旱甘霖,天降雨露。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顿时觉得丹田里有股熟悉的感觉传出,内力居然在缓缓运转,片刻之后便回归近半,「这……」 萧瑟震惊地察觉到秦筝体内的内力几乎恢复到不曾受损的状态,再看另外两人脸上惊喜的神色,忽而低笑一声:「我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秦筝抽了手出来,顺手还在他的手背上小小地拍了一下。 让你乱抓! 「怎么这样!」慕婴的声音带着尖锐从头顶上空传来,一张欢喜笑脸从房樑上倒挂而下,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就悬在横樑上,如同鬼魅。 纯阳武学本就极为耗费内力,先祖养气练气悟出了这个法子,一气化三清。虽然一个时辰只能用一次,但却能够让一般人恢复五成功力。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有了内力顿时信心大增,举起手中的剑和枪便朝慕婴刺去,秦筝指尖一勾,玉清玄明也加入了战场,身边的人却忽然毫无徵兆地朝她肩上倒了下来,她连忙伸手将他抱住,「你……你怎么啦?」 萧瑟的脸色很是苍白,双手极为冰冷,明明刚刚抓着她的时候还是很暖的,怎么这会儿这么冷了? 「知道你有办法,我就放心了。」萧瑟垂下了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身边的热源凑了凑,似乎极冷地打了个哆嗦。 秦筝一去搭他的脉,只觉得脉息微弱,脸色大变,「萧瑟,不许你吓我!」 雷无桀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见秦筝抱着人坐在地上,「萧瑟怎么了!」 一只手慌忙伸进布兜里哆哆嗦嗦地翻找着瓶子,找了好久才摸出一个很小很小的药瓶,里面只有一颗药,她掰开萧瑟的嘴塞了进去,眼巴巴地看着那双紧闭的眼,「你别死呀……」 雷无桀心里一慌,火灼之术的幻象险些维持不住,慕婴瞅准他这里挥起一掌袭来。司空千落见状连忙急喝一声:「雷无桀,小心!」 周遭纷乱的声音吵得秦筝六神无主,她拧着眉抬起头,一张即便不高兴也只是板了板的小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怒容,悬在半空的玉清玄明察觉到了主人的怒气,一剑分影,眨眼便出了无数柄气势凌厉的长剑。 房顶骤然被剑气掀飞,慕婴的傀儡术在那落下的剑影中破了一重又一重,那一身雪白的道姑明明坐在那里,双手未动,剑气却铺天盖地,他无处可躲,唯有一退再退。 强压的剑势逼得他完全无法抵抗,数张假面在他的惊叫声中被撕碎,最后一张面孔被扯开的时候,原地只剩下了一个纸扎的傀儡。 雷无桀惊道:「死了?」 司空千落皱了皱眉,收回了枪,「逃了。」 两人飞奔回萧瑟身旁,「他怎么这样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第72页 「我不知道。」秦筝看着他服下丹药之后微微好转了一些的脸色,怒意褪去后是遮掩不住的惊慌,「快带他去找大夫。」 三人连忙带着萧瑟去找大夫,可大夫看过之后都束手无策。 萧瑟身上的旧伤连枪仙司空长风,药王的传人都没有办法,这些普通的大夫就更加没有头绪了。 他们在九霄城里求了一天的医,最后还是决定启程去雷家堡,雷无桀的师父雷轰会医术。就算雷轰不行,那即将到来的英雄宴上总归会有擅医之人。 官道上,三匹快马急速地奔驰着,他们不停歇地赶了一天的路,担心萧瑟的身体出什么状况,他们不敢再下官道乱走,夜里便直接宿在路边。 秦筝小心翼翼地扶着萧瑟坐下来,整整一天他都没有睁眼,心跳缓慢但还算平稳,许是丹药发挥了作用。 她能感觉到他肺腑之中有一股浊气,但他经脉受损得厉害,她不敢给他随意运功,怕弄巧成拙。 萧瑟的身体还是很冷,秦筝在九霄城的时候买了件白色的大氅,她一边给他盖上一边小声嘀咕道:「比不上你的那些千金裘,凑合穿罢,我没有钱,掏的是你自己的银子。」 雷无桀挑了挑火堆里的木柴,让火苗烧得旺了一些,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那边心甘情愿充当人肉靠垫的秦筝。 萧瑟这狐狸,算不算因祸得福了? 半夜,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各自靠在树上睡去了,秦筝坐在火堆旁闭目打坐。 躺在旁边的人微微睁开一丝眼缝,胸口处一片灼热,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夜风扑面而来,他呛了口气,忍不住闷声咳嗽了起来。 一团雪影顿时蹭到他旁边,明亮的眸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萧瑟捂着心口,「慕婴呢?」 「跑了。」秦筝见他要起来,连忙伸手从后帮忙推着他的肩膀。 直起身子以后,萧瑟长舒了口气,「你那时候给我吃了什么?」 「老君丹,差不多能起死回生的,你要再不醒,我都怀疑师叔是诓我的了。」 秦筝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脉搏,感觉还是很弱,「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第33章 暗河之水 ▍你们的目标是他,谁在背后请你们杀他! 萧瑟抬眼看着她满是关切的小脸,微微一笑,病弱的面色和浅浅的笑容勾得人心神一晃,「你肯和我说话了。」 虽然中气不足,但萧瑟脸上的得意却是那么得显而易见。 秦筝:…… 她立刻转过身去,板着脸盘腿一坐,两眼一闭开始念经。 身后传来某人低低的笑声,她有些恼,打头的两句全背错了,忍不住回头瞪去,「不许笑了!」 似乎笑的时候扯到了什么地方,萧瑟按着胸口的肋骨轻抽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几分苍白来。 秦筝连忙伸手帮他按了按,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活该!」 树上,醒来的司空千落和雷无桀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样心道:活该。 萧瑟无奈道:「是是是,都是我活该,还望小先生不计前嫌,照顾一二。」 小道姑别开脸,用力地抿了抿唇。 萧瑟体力不支,没醒多久又昏迷过去了,第二天一早,雷无桀把他扶上马背,司空千落在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套个麻袋丢着就好了,这么小心做什么?」 秦筝扯过了东倒西歪的萧瑟让他在自己背上趴着,老君丹只能保他不死。但他这么病怏怏的还是得找大夫,她不无担忧地问道:「千落姐姐,你知道雪月城在这附近有什么盟友吗?萧瑟这样得找个靠谱的大夫才是。」 司空千落摇头,「如果是大师兄在这里还好说,可我自幼就很少离开雪月城,和江湖上的人更是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莫说寻盟友来助阵,我连雪月城有哪些盟友都不知道。」 雷无桀不禁在旁吐槽:「我两次遭遇追杀,随行的不过是从大师兄变成了二师姐,怎么境遇就一落千丈?」 司空千落自觉帮不上忙有点愧疚,便努力地想了想,「出门前我从阿爹那里偷偷拿了个东西,说是有了这个,最近的雪月城盟友看到,就会前来相助。」 秦筝和雷无桀纷纷看了过去,只见司空千落从怀里掏出来一根长箭模样的东西,「阿爹当时还说了一个顺口熘,叫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雷无桀眼前一亮,「我懂了,是信号弹。」 司空千落点了点头,把它丢给雷无桀,看着它直飞升空,在天上炸出了一朵绚丽的火花,「只是这烟火可见之处不过百里,附近……真有雪月城的盟友吗?」 秦筝觉得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动了动,然后就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白痴。 这货怎么一醒来就骂人? 温热的呼吸忽然转向她的脖颈,搭在她腰上的手有了力量,似乎从后把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秦筝觉得脖颈处痒痒的,忍不住偏了偏头,手上拍了那俩不安分的爪子好几下,气道:「你有力气,自己骑马!」 「没有……」懒洋洋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那压下的重量几乎要将她的嵴背压弯。 「沉死了你!」秦筝抖了抖肩想把那个碍事的脑袋甩下去,「坐好!」 「没力气了……」 第73页 「再不坐好我要被你压扁了!」 萧瑟勉强直了直身体,扭过头不出意外地收到两人鄙夷的眼神。 秦筝懒得再理他,缰绳一抽,休息了一晚上的夜北马直接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雷无桀连忙在后面叫道:「我们不等啦?」 「等什么等,暗河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在附近,你留在原地等死吗?」 萧瑟没好气地甩下一句话,气走得急了点又靠在秦筝身上剧烈地咳了起来。 秦筝连忙放慢了速度,待后面两人追上来,萧瑟又靠在她的背上昏迷过去了。 不远处,有几道身影看着那天上炸开的烟花,「那是雪月城的千城令,他们在求援。」 「求援?难道他们被慕婴打伤了?这可是个好机会。」 扛着巨剑的青年吐出了一个字:「追。」 然后脚步还没迈出,他身后的白衣女子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阿婴?」 苏昌离扭头,只见一个身形魁梧若成人,脸色却天真如稚童的人正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阴邪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他顿时驻足,凝眉问道:「你失败了?」 慕婴冷笑了一下,「你不也失败了吗?」 「都别争了,他们之中有个逍遥天境的高手,我们太小看她了。」 白衣女子微微皱眉,那天她在秦筝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那种天壤之别的差距太明显了,「单就她一人都是我们无法对付的。」 苏昌离沉声问道:「他们是受伤了吗?」 「没有,就那个不会武功的莫名其妙倒下去了。」慕婴一想起这个就恨得牙痒痒。 「我们已经给家主传了讯,这次的任务,只怕要换人了。」 在场的唯二伤得比较轻的就是那对姐妹花,可惜仅凭她们两个完全不是对手。 苏昌离握住了手中的巨剑,「不管怎么说,在家主派新的人到来之前,杀了他们仍旧是我们的任务,暗河杀人,从来都是不死……」 「不休!」慕婴忽然怒喝一声。 那么多年第一次遇到了失败,他们比谁都想挽回这次失败,哪怕失去性命。 秦筝忽然察觉到了几道由远及近的杀气,她眯了眯眼,玉清玄明飞出了剑鞘跟着马儿一同疾驰,剑气的刺激下几匹夜北马顿时拼命地奔跑起来。 「小先生,怎么了?」 「他们又来了。」秦筝一手抓紧背后的人免得他忽然跌下去,一手策马,「先跑,能不被追上最好。」 雷无桀闻言握紧腰间的听雨剑,「要还是那几个,这次我可得叫那个拿巨剑的好好领教领教我的剑法。」 两道凛然的杀意直奔他们而来,一人手挥巨剑,一人手聚寒霜,两人目标一致地朝秦筝背后的萧瑟打去。 月白色的护体真气澎湃而出,立刻把两道攻击拦了下来,飞在身旁的长剑掉转方向捲起数朵剑花,一剑既出,霜雪满天。 秦筝勒停了马,眼底浮起冰冷的神色,「你们的目标是他,谁在背后请你们杀他!」 两次了! 每次都挑不会武功的萧瑟下手,秦筝虽然小事迷糊。但大事上从来不犯蠢,他们就是冲着萧瑟来的! 雷无桀飞身而起,挥剑直接砍向苏昌离,司空千落也抡起银月枪朝另一边的慕婴刺去,秦筝一手抱着萧瑟一手御剑从马背上落了下来,剑风一扫。忽然横剑向野,几十年的大树拔地而起。 五个不同衣着的人影霎时被掀了出来,两人躲闪不及被倒下的巨树压到了腰和腿,惨叫一声后动弹不得。 秦筝眼睛一扫,正是最初他们遇上的那几个人,加上在九霄城遇到的慕婴,七个,全在这里了。 忽的,又有几道气息在朝这里靠近,秦筝手里的剑一抬,正要朝那个方向噼过去,林子里刚冒出来的人影见状顿时色变。 「真人!仙姑!别别别……别打我,我是友军!」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抽空回望了一眼,「落明轩?你怎么会在这里?」 落明轩身后还有两人,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手中也拿着两柄一模一样的剑,他见秦筝放下剑,松了口气,「我奉命来这里办点事,正和这两位前来引路的兄台聊着天,刚好看到那支千城令,就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没想到这信号弹还真有点用处。 秦筝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把萧瑟往落明轩身上一推,「你带着他们先走,这里我来。」 「好。」落明轩利索地将昏迷的萧瑟接了过来,他虽然不知道萧瑟为什么会这样,但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千落师姐,雷无桀,我们走!」 「二弟,你带他们先走,我留下来给这位小道长引路。」 那双子剑客中面带霸气的一位沉声开口道,暗河等人已经重新调整好状态,手里正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朝他们围上来。 「几位,这边走。」那双胞胎中的弟弟面带羞涩,提着剑朝一旁引路。 暗河的人哪肯放萧瑟离开,慕婴当即鬼面一闪,探出一双寒气森森的掌朝他们打去。 只见雪光之后血色骤起,那仙气飘飘的小道姑歪过头,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牙,幽幽地看着那瞬间捂手颤抖不已的慕婴,「今天要是让你们碰到他一根头发都对不起那八个铜板。」 雷无桀一愣:「几个铜板?」 第74页 司空千落一枪敲在他脑袋上,「别废话,快走!」 苏昌离挥剑砍来,巨剑捲起的剑风将成片的断枝落叶都被吹起,一行人急速退远,秦筝站在原地,看着飞沙走石,眼底倏地滑过一道蓝光,她没有用剑。而是手指一划,全身真气奔散而出,如同一根无形的长棍捅入那涡流。 「剑起!」 萧瑟睡了很长的一觉,梦里浑浑噩噩,是他不愿回想的过去,他十七岁时踏入逍遥天境,是天下公认的第一抽搐着,仿佛马上要死去了。 好冷,和那个雨夜一样的冷。 胸口蓦地涌出一股暖流,缠绕着他的心肺,四肢还是那样冷。但胸口却是热的,好像雪夜里旅人手里的最后一团火,几经飘摇,却倔强不熄。 萧瑟,你咋还不起来,我糖葫芦都吃完了,我没钱,可我好想吃呀…… 嚷嚷什么,银子拿去自己买,想吃多少买多少。 萧瑟,我和别人打架衣服又破了,上面还沾了血,先说好这不是我的血啊,可我就这么两身,自己又洗不干净,好难过…… 破了就破了,回头给你在毓秀坊定个十七八件,八百万两还买不起几身衣服了? 萧瑟,我想我师兄师姐了,我梦见他们在到处找我,你说我师尊和师叔本事那么大,他们会不会来带我回家啊? 回家……你就这么想回去么? 萧瑟猛地睁开眼,周围的人似乎被他眼底骇然的气势吓到了,他的视线在周围转过一圈,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挤进了他的视野,眼前晃得厉害,他闭了闭眼,等到脑海中那股晕眩感缓缓褪去才舒了口气。 「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在询问他,不过萧瑟没有精力去分辨,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命真大,要是再过几天……」那个声音语气轻快地说道。 再过几天? 「你不用看大夫都能好了!」 萧瑟想起了秦筝说过给他吃了一颗丹药,好像叫……老君丹。 「有人给你吃了颗仙丹妙药,之前几天药的效力都聚集在你的心脉里没有化开,我给你扎了几针。如今这药效遍走全身,你只要不自寻短见,还能活蹦乱跳一百年。」那声音忽然凑近,「谁给你的丹药,还有吗,我想看看,不说配出一模一样的。但这是顶顶罕见的东西,见一见都挺好。」 萧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刚刚视野里挤进来的几张脸,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着和秦筝差不多,一双眼睛格外有神,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宝贝。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都在旁边,看到他再度睁眼皆是一脸喜色,萧瑟视线一瞥,又看到了不知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落明轩,脑海中不由拂过意思疑问:他现在这是在哪里? 秦筝呢? 他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似乎在找什么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笑呵呵地背着手从屋外走进来,「还有一个小姑娘,在屋顶上坐着。」 的确,她是喜欢上房顶的。 萧瑟松了口气,刚要起身,就见自己胸口插满雪片一样的针,他缓了缓呼吸,躺了回去,「这里是哪儿。」 「剑心冢。」雷无桀一把勾住那老头的肩膀,得意洋洋道,「这是我外公,剑心冢冢主李素王,怎么样,厉害吧?」 萧瑟:…… 第34章 老君丹 ▍下回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保命的东西给别人了,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没有你重要。 「那位叫华锦。」他一指床前还在炯炯有神盯着他的小姑娘,「是药王的传人,是她给你扎的针,她这一手针法可厉害了,我上一次见到这种针法还是大师兄……」 「闭嘴!」华锦手一挥,一根银针破空而出,冲着雷无桀飞去。 「可别小看我。」雷无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张嘴就轻轻松松地咬住了那根银针,正得意着。却忽然觉得嘴上一麻,想要开口说话,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李素王笑呵呵地拍了拍外孙的肩,「华锦除了医术高超以外,用毒也是天下一绝。不然你以为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是怎么闯荡江湖的?」 雷无桀一脸苦闷,张牙舞爪地问华锦讨要着解药,华锦却不理他,扭过头来继续问萧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秘密。」 华锦瞪圆了眼,萧瑟恍生了一种见到秦筝的错觉,他闭了闭眼,放缓语气,「待我问过这丹药的主人,她愿意相告我才可以说。」 小姑娘这才点了点头,满意地抬手将他胸前的银针一根根拔下来。 这一点她倒是能够理解,这种绝顶的丹药都是秘传之物,她就是想长长见识。 拔了针之后,萧瑟的呼吸畅快了许多,「秦筝呢,她为什么不下来?」 这一路她都愿意亲力亲为照顾他了,总不会还在心里憋着气。 雷无桀的嵴背一僵,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司空千落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华锦倒是不知他们的心思,直接道:「你说的是那个小道长?她进冢前不知道使的什么功夫,内力反噬了,这会儿还在疗伤呢。」 萧瑟眼神一变,「怎么回事?」 司空千落往旁边一坐,「那天我们被暗河的人追上,她让我们先走,自己留下来断后,那些人当时受的伤都不浅,加起来都不是小道长的对手,谁知那天后来她是被剑心冢的护剑师抱回来的。」 第75页 李素王捋了捋鬍子,「一下子操控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导致真气逆行,华锦给她扎了几针,她就自己跑到屋顶上打坐调息了。」 刚刚醒来的萧瑟瞬间感受到了久违的心梗。 日落黄昏,阳归于阴,阴生于阳,秦筝面对天际最后一丝霞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一睁眼,脑袋就被人一敲,「哎!你怎么敲我!」 脑门上接二连三又敲了好几下,她啊啊大叫几声,道袍都没捋直接跳了起来,「不许敲了你个混蛋!」 萧瑟披着那件半白不白,灰又不灰的大氅坐在她旁边,不知道是坐了多久了,他眯眼看着面前这个神气活现的小道姑,「老君丹是什么丹?」 「问这个做什么!」小道姑安抚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瞪了他好几眼,「早知道不给你吃了,还不如餵狗!」 萧瑟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可惜的话,你来拿回去?」 「吃都给你吃了,难道你还能吐出来!」小道姑气呼呼地扭过头。 「是不是就一颗?」萧瑟忽然低声问。 秦筝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很难炼?」 哼了一声,秦筝就地盘腿一坐,「老君丹十年才出一颗,前头的用掉了,现在纯阳宫上下总共就两颗,一颗在我师尊那里,那是师祖亲自炼的,这一颗下山前师叔给我的。」 然后被他吃了。 萧瑟的语气淡淡的,分不出喜怒,「你分明还有其他不少好的丹药。」 「我一时着急拿错了不行?!」秦筝现在后悔死了,她作甚用师叔给她保命的丹药去救这么个槽心玩意儿。 肠子都悔青了! 「秦筝。」 哼,她才不理! 「秦筝。」又是一声,带着无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他来到了她身后,那声音就像黏在她耳根子底似的,秦筝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她的名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从他的嘴里念出来的时候好似要溺毙在那温柔里。 她戳了戳耳朵起身就要跑,一双手直接锁住了她的腰,这回那声音是真的贴着她的耳朵,呵出来的气就像狗尾巴草一样挠得人痒痒。 「下回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保命的东西给别人了,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没有你重要。」 秦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下次我才不会救你!」 萧瑟笑了,笑的时候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刚好被夜幕吞没,他轻勾着唇,仿佛衔起了长夜的月光,清冷又温柔,「好,那下次遇到有人追杀我,你可千万不要出手,离得远远的。」 秦筝觉得他这话莫名地让人很不舒服,但嘴上还是硬气得很,「再管你我就是小狗。」 「你是要得道修仙的,要真当了小狗,那我雪落山庄还不怕多一条看门的。」萧瑟笑道,「别的不说,一天一根骨头还是可以满足的。」 她觉得他就在骂她是狗,可她没有证据。 她气呼呼地转过头去瞪他,却望进他含笑的眼,耳朵倏地红了,她垂眸去拍他的手背,「登徒子,放手!」 「哦?」萧瑟轻轻挑眉,原来她脑子里居然是有这个词的,「那师兄师姐有没有告诉你,下山之后遇到登徒子怎么办?」 秦筝想也不想回了一句:「乱剑砍死!」 萧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尖轻轻勾了勾小道姑的腰,提醒道:「那我抱了你那么久,你怎么不砍我?」 「我……」秦筝脑子一片空白,脸上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啧,你看你,耳朵又那么红。」萧瑟捏了捏那片软绵绵的耳垂,艷丽的色泽和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江南最有名的桃花糕。 小道姑急红了眼,「我耳朵它坏掉了!」 「嗯,好。」萧瑟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带着笑意重复了一遍,「它坏掉了。」 秦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倏地跳了起来,小脸像是喝醉了一样酡红一片,一脚踩上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玉清玄明,滋熘一声,跑了。 萧瑟笑看着视野里那道流光飞到了远处的山坡上,没有去追。而是顺势躺在了屋顶上,仰头望着夜空,暗河的人忽然对他下手,除了那个原因,他想不到别的了。 若只是一个破落客栈的老闆,入了雪月城,拜在枪仙门下,还不足以引来暗河的追杀。 让那些人忌惮的,是他真正的身份。 如果幕后的人铁了心要他的命,想必暗河真正的高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赴的这一场英雄宴,已经成了鸿门宴。 一行人在剑心冢里待了五天,秦筝之前拦路留下了暗河的几个人。但她终归不想杀人,她把他们打趴下之后餵了一种药,叫截元丹。 照她的说法是,这种药能让重伤倒地的人三天内无法起身。如果他们不想死,狼狈地躺了三天以后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滚回暗河去; 如果他们急着送命,那他们现在就在剑心冢外头。 剑心冢有一处剑心崖,秦筝坐在这悬崖上已经整整三天了,玉清玄明躺在她膝头,她看着这满山谷的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有人走来,步伐沉稳,每一步的步子却不大,是个老人。 「小姑娘,看了那么久的剑,看出什么了?」 李素王撩了袍子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第76页 「我在想一个人。」秦筝看向远方,「他也在一处叫剑冢的地方闭关了十年。然后练成了无上心剑,以心为剑,我认为那是剑术最高的境界。」 李素王捋了捋鬍子,「听上去到有点像我剑心冢的剑心诀。」 秦筝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之前不太明白师尊为什么说剑气双修能更好的参悟剑道,之前和雪月剑仙比剑的时候稍稍想到了一点。」 「寒衣那个丫头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李素王笑道。 「我那会儿的人剑合一可给二城主骂惨了。」秦筝想起当时的场面就有些尴尬,「道门剑术讲求个手中无剑,心中无我,人剑合一,无我无剑。 以气驭剑算得上是手中无剑,可心中无我,我总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无我法?」 玉清玄明从膝上飞了起来,立在她前面微微旋转,「这坐忘经我也练了很多年了,坐忘无我我也想不透。」 「你自己都还是半大孩子,想那老成的道法做什么?」李素王看着满山的剑,「少年人就该有少年意气,少了快意恩仇那是要做神仙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才会想那些个东西。」 小道姑很是虚心地问道:「那前辈觉得我应该想什么?」 「你想想什么?」 秦筝看着浮在前面的玉清玄明,「我想成为这世间用剑第一人。」 李素王哈哈大笑了起来,「小丫头倒是好志气,不过老头子我……」 「不服气。」 秦筝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眼睛眨了眨。 李素王往山下一指,只见一红衣少年郎背着剑正从阁楼里走出来,「世间用剑第一人,是我孙子。」 哦,是雷无桀啊。 三天不见,他居然入自在地境了,腰间的剑也换了一把。 秦筝眯眸远远地看了会,微微点头,好剑。 忽的,她看到了雷无桀身后跟着走出来的一道青衫身影,视线顿时收了回来,眼神不自觉地乱飘,反正是不往那里看了。 李素王瞧见她的小脸出现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色彩,顺着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人,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笑得更爽朗了,「年轻真好啊……」 秦筝摸了摸耳朵,「前辈为什么也说这话?」 「哦?还有谁说?」 「枪仙前辈他也总说这个。」 「那小子啊……」李素王笑呵呵地捋了捋鬍子,「就喜欢看年轻人的热闹,图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乐子凑个趣儿,不正经。」 秦筝:…… 「小丫头,那可是你中意的小郎君不?」李素王往剑阁的方向指了指,其实也就是瞎指,旁人看着都不知道在指谁。 「才不是!」秦筝立刻否认道,「师姐说了要找像师兄那样宠我,师姐那样疼我,长得好看又要比我厉害的郎君,他除了长得好看哪一条符合了!」 说着,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她狠狠地一揪,可恶,这耳朵是真的坏掉了! 李素王看着急得抓耳挠腮的小道姑,忍不住掏出了一桿烟枪,狠狠地嘬了一口,「年轻真好啊……」 秦筝:…… 许是她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太大,总觉得那剑阁里刚走出来的人好像听到了一般,他朝山崖的方向望了过来,也不知道到底看没看到她。 随后就听到雷无桀的喊声:「小先生,要出发了!」 秦筝站起身,玉清玄明横在面前等着主人踏临,李素王忽然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在背后叫住她,「小丫头,你知道拔剑的意义吗?」 拔剑的意义? 李素王颇有深意的脸在烟燻雾缭中看不真切,「你会御剑术,剑心相通自有法门,但你可有想过手中的剑,到底为何挥舞?」 秦筝低头想了想,忽然沖李素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道家礼,踩上剑朝山下掠去。 剑冢门前,一行人已经整理好行囊,萧瑟站在人群中央,望着前方插满剑的沼泽地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唤了他一声。 萧瑟转过身,看到华锦一路小跑出来。 「萧瑟,我知道你身边有人,也知道你有钱,那么金贵的蓬莱丹当糖果吃。但这些都治不好你的经脉,我将来一定会学会补魂之术,到时候你来找我,我救你!」华锦朗声说道。 对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医女,萧瑟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挠了挠华锦的头:「好的。」 秦筝刚好踩着剑飞到这里,看见这一幕愣了愣。 萧瑟听到剑吟传来,抬眼便看见了那个躲他好几天的小道姑,刚要说话,后者却像逃一样地逃远了。 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还这么害羞? 第35章 生死面前 ▍剑上沾了血,这才算是真正踏入江湖 剑心冢外,那道剑光从天上飞过的时候,七个人影正好抬起头,剑上的人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他们一见她刚刚癒合的伤口就开始作痛。 慕婴被秦筝砍去了手,一身功夫直接报废; 两个人被大树压折了骨头,虽然勉强接了回去,可身手却远不如之前灵活; 剩下的四人身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在这般炎热的天气里及时敷了药也溃烂了出来。 情报里说她刚入逍遥天境,可这哪是刚入逍遥天境的水平? 这分明已经是小半个剑仙了。 第77页 「动手吗?」有人沉声问道。 「动手!」一人抬起了剑。 「小先生呢?她怎么跑这么快啊!」雷无桀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就这样飞出去会不会又迷路了?」 「别说那么多,赶紧追!」萧瑟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股额角突突跳动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落明轩叫了起来,「可是那个方向好像不是官道延伸的方向!」 「小先生,你回来呀!跑错了!」雷无桀连忙大喊,可他喊出来的却不是秦筝,而是几个从天而降的人影。 两方人马相互见面,皆是一愣,落明轩看着他们七人身上披伤挂彩的样子,心道这暗河可真是不死不休,一个个都这样了还敢追着他们不放。 苏昌离见到他们也是一样,落明轩一个人身上就背着七把剑,乍一看跟刺猬似的,在人堆里实在是太过起眼,再一看雷无桀,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和他两度交手的红衣少年气质不一样了。 之前的剑气猛烈而浩瀚,而如今的剑气,则要随和安然多了。 苏昌离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少年,如今已经入了自在地境。 秦筝不在,雷无桀看着对面的苏昌离,那种属于剑客相遇的气场在两人之间涌动,他拔出了腰间那柄娟秀的长剑。 天下第四的名剑,心。 「再来问一次剑吧。」 苏昌离看着他,「好。」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跃而起,巨剑腾空,必杀之机一斩而下,雷无桀也在空中轻舞了手中之剑。 一剑相交,两人同时收剑落在了地上。 苏昌离持剑望着前方,迟疑了很久后,缓缓说道:「死在这样的剑下。不妨。」 雷无桀转过身,微微皱眉,「刚刚我的确胜了你一剑,但要说生死,却也还早,那一剑还伤不了你吧。」 苏昌离摇头,并没有转过身,「对于杀手来说,输了就是死了。」 他将腾空插在了土中,以剑拄地,胸口掠起一道血柱,在雷无桀惊愕的注视中,鲜血喷洒而出。 「昌离!」苏家姐妹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的身体,一探鼻息,脸色骤变,「死了。」 雷无桀脸色骤白,「怎么会……」 两道人影立刻直冲而起朝失神的他扑来,月白色的剑气兜头落下,血光顿时染红了雷无桀的眼。 飞回来的秦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我放过你们两次了,事不过三,懂吗?」 「雷无桀。」落明轩按住了他的肩膀,却觉得他的肩膀在抖,他的手在抖,「雷无桀!」 「雷无桀,你怎么了?」司空千落也上前问道。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淡淡地说道:「剑上沾了血,这才算是真正踏入江湖。」 他抬头看向那个浮在半空中道袍飘飘的女孩,她的脸色倒是格外平静,仿佛不是第一次杀人一般。 「本来你们两天前离开就不会有事,非得留下来送死。」 秦筝垂眸看着退到角落里的人,忽得落地提剑一指扶着苏昌离尸体的两个女子,那两人的步伐几乎是瞬间后退了一步。 「你们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把他的尸体带回去,顺便给我传个话,叫你们暗河用剑最好的人来跟我打!」 嘶,这是公开和暗河叫板吗? 落明轩只觉得那句话丢出去的时候让他毛骨悚然,却又不得不佩服她的霸气。 萧瑟的额角突突直跳,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小道姑吃炸药了?怎么火气这么大? 秦筝昂首而立,长剑在她手中轻吟,剎那间涌出的杀意将还能动的几个人笼罩。 扶着苏昌离的紫衣女子眼神阴冷,她望着秦筝,「这笔帐苏家记下了,你的话,我会带回去给家主。」 说着,她和其他还能动的人眼神示意,就那么一步一步地退入黑暗。 「他们走了?」落明轩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 「不走难道还留在这里陪你?」萧瑟翻身上了马,却见一道红影以更快的速度上马离去,扬起的烟尘很快就让人看不见背影。他皱了皱眉,连忙驱马跟了上去。 「哎哎哎,别啊,你们留下个人带带我!」 落明轩看着司空千落上了最后一匹马。却万万不敢往上坐,再看踩在剑上的秦筝,他虽然有七把剑,可他没那本事啊! 雷无桀沿着路狂奔了一炷香,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暴喝一声,一跃而起,杀怖剑和心剑同时出鞘,他双手握剑,沖前方噼砍而下,瞬间将面前的十丈之内夷为平地。 萧瑟追了上来,看着他那戾气甚重的面庞,完全找不到过去那个心思单纯的少年的影子,他淡淡地开口:「喊出来会好受一些。」 雷无桀将双剑插入地面,仰头望着天。忽然猛地长喝,真气爆流,在站在一边的萧瑟的青衫都飞扬起来。 一声长喝之后,雷无桀的神色才微微有些安定下来,他望向萧瑟,声音中竟然带着几分哭腔,「我杀人了!」 「他是暗河的杀手,你若不杀他,那么死的就是你。」萧瑟缓缓而坚定地答道。 「可是……」雷无桀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暗河杀人不死不休,死亡才是终点。」一柄流光般的长剑从头顶滑过,秦筝在天上转了一圈,停在雷无桀旁边,「你若实在觉得难受,就当那人是我杀的好了,他中了截元丹瘫了三天,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第78页 雷无桀抬起流泪的眼,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小先生,你不怕破戒吗?」 秦筝对着天做了一个礼,「他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只要他一日是杀手,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我杀他是替天行道,他不无辜。 对于他而言,这辈子已经没法选择,我给了他回归大道和重新选择的机会,算不上善事,但也不坏。」 萧瑟心想秦筝不愧是道门里出来的,脑瓜子里糊弄人的话倒是蛮多。 雷无桀抹了抹眼泪,「小先生是第一次杀人吗?」 秦筝点点头,她踩在剑上蹲下身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乖哦,不难过了。」 雷无桀深吸了一口气,「我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被小先生比下去了。」 司空千落和落明轩追上来的时候,雷无桀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朝两人露出一个笑容来。虽然有些勉强,但没有之前那般让人担心,「让大家担心了,走吧,我们去雷家堡!」 离开剑心冢之后,那几个人没有再追着他们,想来这回是真的退去了,可他们不知道下一次暗河派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可想起秦筝放出去的那句话,落明轩不由有些后怕,「暗河里用剑最好的人是谁?」 「暗河是江湖上最恐怖的杀手组织,传闻组织内部逍遥天境的高手就有数十之多,暗河三家分别是苏家、谢家和慕家,你要说用剑的,那就是苏家了。」 萧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头去看御剑飞在他们旁边的小道姑,「暗河的人可和李寒衣、赵玉真他们不一样,他们不会留情,他们只会取你性命。」 小道姑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城墙。 萧瑟觉得她很不对劲,在剑心冢的时候好歹会恼羞成怒地和他闹几句,可出了门就板着脸好像他欠了她八百万似的。 他又在哪里惹到她了? 这个问题一直到进了渊止城他都没想出答案。 他们进城找了家客栈落脚,决定暂且修整一番,萧瑟想找个机会和秦筝说说话,可小道姑黏着司空千落连眼风都不扫他一个。 司空千落本来就看萧瑟不顺眼,刚好秦筝黏着她,她直接光明正大地当着他的面把秦筝牵走了。 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地在客栈的院子里比划。不一会儿雷无桀也加入了她们,自打对上暗河之后,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死面前,强者为尊,秦筝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彻底滚蛋,这就是实力。 而现在,他还不够强。 秦筝一个逍遥天境的人自然不怕他们一柄剑一桿枪,玉清玄明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半点头发丝都没让他们割到。 一个时辰之后,雷无桀累瘫在地上,司空千落也扛着枪靠在一边,「除了我阿爹,你还是第二个让我这么用不出劲的人。」 秦筝歪了歪头,盘腿坐在飞剑上,摇来晃去地院子里转。自从她将心意气混元功和纯阳内景经合练之后内力突飞猛进,御剑也愈发逍遥自在了。 她指尖一勾,雷无桀手里的心剑顿时被她勾了出来,吓得他当场坐起。 她又是一勾,在旁边看戏的落明轩就像一只刺猬忽然炸出了全身的刺,七柄剑齐刷刷地飞到了秦筝面前,「哎,我的剑!」 八柄完全不同的剑绕着秦筝盘旋,她一手托腮望着眼前转动的长剑发呆。 「我去,这御剑术也太变态了,这要是真打起来,连剑都跑到敌人手里去了那还打个屁!」 落明轩欲哭无泪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空荡荡的剑鞘。 萧瑟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院子里不知不觉已吸引许多住客目光的秦筝,她怎么不声不响地修为进步得这么快,雷无桀那小夯货也是,这才入金刚凡境一个月,剑心冢一待又入了自在地境,心思单纯真是有单纯的好处。 那头雷无桀的杀怖剑又被秦筝勾了出来,她跳到地上,加上玉清玄明,一共十柄剑围在身边,场景甚是壮观。 她想了想,一挥手,十柄剑全部回到了剑鞘。 落明轩觉得胸口一凉,七道剑风扫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绷直了,剑身回鞘的力道拖得他往后仰,一头栽倒在走廊上。 「雷无桀,你拔剑的目的是什么呀?」 雷无桀正在琢磨自己的剑怎么总是这么不听话,就听到秦筝的声音传来,他一愣。忽然想起当初在苍山上阿姐问他这个问题的场景,「因为我要守护重要的人。」 秦筝歪头思索了一会儿,下意识扭过头去看那个坐在大堂窗边的男子,只一眼就迅速扭过头了,速度之快仿佛摇得飞快的拨浪鼓。 端着茶杯的萧瑟一愣,纳闷极了,怎么觉得她好像更生气了? 「公子。」有几分甜腻的声音忽然贴了过来,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面带桃花的客栈老闆望着萧瑟,眼中尽是柔情,「小店只有这些粗茶,委屈公子了,这一壶就不收公子钱了,公子要不多住几日……」 萧瑟面色一僵,又抬起视线往秦筝望去,只看到半张鼓鼓的侧脸,他似乎琢磨出了什么,嘴角轻笑了一声,温声对着老闆说道:「多谢。」 那客栈老闆一见他笑顿时痴了,「不……不客气。」 「落明轩!」小道姑沖刚爬起来的落明轩喊道,「来打架!」 落明轩很是直接地认怂,「别别别,仙姑奶奶,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第79页 萧瑟闻言嘴角轻扯,笑意如同湖畔投下了石子,层层荡开,旁边的客栈老闆看得脸上绯云缭绕,「若是公子不嫌弃……」 面前身姿俊朗的少年郎在桌上留下了一块碎银,起身离去了。 夜里,秦筝照例坐在床上盘腿练功,可心思起伏了数次也定不下来,那张气得人咬牙切齿的脸一会就从脑子里面掠过,她忍不住一拍腿,「坏东西!」 气死她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家里这边疫情被拉去当志愿者了,更新会少,见谅otz 第36章 姜太公钓鱼 ▍不枉我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捉到你了。 秦筝翻出窗户上了她最喜欢的屋顶,对着入夜之后静谧的渊止城长呼了一口气,还是屋顶好。 她闭上眼准备练坐忘经,就听得楼下有些微的响动,窗户忽然开了,她睁眼瞅去,那好像是萧瑟的房间。 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想干嘛! 她死死地盯着那一片屋檐,想着要是他敢翻上来她立马就走。可盯了一炷香,也没见那傢伙出现。 他的气息离窗户很近,他在干嘛,看月亮吗? 秦筝抬头去看挂在天边的弦月,都月末了,只剩一抹浅浅的银钩,有什么好看的。 过了半个时辰,秦筝蹑手蹑脚地踩在屋瓦上,弯腰探出脑袋朝下面看去,只见窗边的男子一手支额,一手放在腰间的玉带上,屋里没有点灯,全赖窗外的微末月光。 他似乎睡着了,闭着眼,平日里那总是冷嘲热讽的眉眼舒展开来,又成了那个金相玉质的清冷公子,秦筝看得呆了呆,身形一闪就轻飘飘地翻进了他的房间,一手捡起他旁边滑落在地的氅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 可恶的坏东西,衣服都盖不好,到时候冻坏了可不要赖上她! 盖好的大氅下面忽然伸出一双公子如玉的手,一把将靠近的小道姑抱到身前,秦筝身体一僵,抬眼就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不枉我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捉到你了。」 那眼眸清澈流转,哪有半分睡意。 「你……」秦筝顿时气极,「你故意的!」 「嗯,我故意的。」萧瑟笑了笑,「毕竟小先生心疼我。」 总觉得小先生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似乎被赋予了别样的意味,听得她心慌慌的,耳朵里像是投了一把干柴点起了火,又烧起来了。 「小先生,你耳朵又坏掉了。」萧瑟好笑地捏了捏她红透的耳垂。 秦筝按着他的胸口想把人推远点,谁料那傢伙直接拉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低头有意无意地贴在她发烫的耳朵边,轻轻蹭了蹭,忽而,他轻笑了一声,捏了捏他扣着的脉搏,「小先生,你心跳得好快。」 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老君宫里的炼丹炉,四面八方都是三昧真火,要把她给烧得连灰都不剩下。 萧瑟稍事顿了顿,继而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了,小先生这里也坏掉了。」 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她心脏背后的位置,清晰的触感沿着椎骨上下滑动让她骤然一麻,秦筝急得眼睛都红了,你才坏掉了,你全家都坏掉了! 萧瑟约莫是听到了她在心里狂骂他的声音,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不闹你了。」 他低头,看见从秦筝眼里流出来的泪。 唉,真是个小哭包。 小道姑皱了皱鼻子,一滴泪落在脸颊上滑出水痕,还有一滴泪悬在长睫摇摇欲坠,她哑着嗓子委屈极了,「你就知道欺负我。」 萧瑟轻轻拂去她的泪痕,悬在睫毛上的泪珠砸在了他的手背上,「谁让你看起来这么好欺负。」 「坏东西!」秦筝气得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一巴掌下去,萧瑟扯了扯唇,真打啊。 他嘆了口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生气了?」 秦筝把头一扭,不想看他,露出一只红红的耳朵,如同一只烈火燃烧的蝴蝶,收拢了翅膀停在她的鬓边。 一双唇衔住了那只蝴蝶,惊得它瞬间就要展翅飞走。却被那双唇堵着抵在那青丝如云的鬓发里发软发烫。 秦筝慌得六神无主,挥起拳头又要打过去,萧瑟扯起夹在两人中间的那件氅子将她的拳头包住裹成一团,他颇有深意地说道:「打死我,你就真的好专心练剑去了。」 我练剑关你什么事? 秦筝气呼呼地想,嘴巴一瘪,横竖是不想搭理他了。 萧瑟戳了戳她软嘟嘟的腮帮子,「从剑心冢出来就不对劲,醋了?」 胡说八道,醋什么醋! 有些人虽然嘴巴上不说,但是心里想的话全写在脸上,萧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得秦筝牙痒痒,按捺不住拳头只想把人摁住揍上一顿。 「生气归生气,别拿自己的安危看玩笑。」萧瑟抬手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挑衅暗河,是很危险的事。」 「他们铁了心要杀你,还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秦筝瞪了他一眼,「你……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嘛!」 萧瑟心道这丫头虽然一团孩子气,倒是对某些事情格外敏锐,他轻笑了一声:「要不是知道你人生地不熟,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来到我身边的。」 秦筝拧了拧眉,没有说话。 第80页 萧瑟摸了摸她红艷艷的耳朵,得来一个凶巴巴的白眼,他勾了勾唇,「你直接把他们最厉害的叫出来,是不是想快些弄死我?」 秦筝憋不住张口道:「我还在呢!」 「暗河高手如云,三姓家主随便来一个都能把你轻轻松松解决了。」萧瑟摇摇头。 小脸一绷,秦筝怼上那张不以为意的眼,「我会比他们厉害的!」 萧瑟一垂眸,视线落进那双澄澈的眼底,「看来你很想保护我。」 小道姑顿时没那么拧巴了,她缩了缩脖子眼底微闪,「你没了武功,我保护你不是应该的吗?」 萧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的确,现在最要紧的是我身上的伤,要是华锦能把我治好,也不用你次次挡在我面前了。」 话音未落,原本乖乖坐着的人顿时炸了,手脚并用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摁住,萧瑟好笑地看着气鼓鼓的小道姑,「还说不醋,这是醋大发了!」 秦筝脑海炸了一团又一团的烟花,「你别乱说,我醋什么!」 「是啊,醋什么?」萧瑟好整以暇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说道:「左右能让我放在心上的,也就你一个而已。」 原本正要抖肩膀把人甩开去的秦筝顿时僵在原地。 萧瑟摸了摸安分下来的小脑袋,哄道:「这句话爱听么?」 秦筝呆呆地抬起手,使劲儿地揪了一把自己的耳朵,觉得她的耳朵可能离家出走了。 萧瑟看到她的反应,心中好笑,「不是就等着我跟你说句实话,怎么真说了又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一双幽怨的大眼雾气蒙蒙地瞪着他,「你这人,嘴巴那么坏,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萧瑟在心里暗暗反思,冷不防秦筝的两只手挣出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嗓音闷闷地说道:「你不能因为我好骗就骗我的。」 这丫头,原来还知道自己好骗。 说起来这一路,骗财、骗药、骗人,她虎头虎脑地撞上来,最后貌似连心也给他骗走了,萧瑟想了想,觉得说什么她都有话来堵他,他环着怀里的小道姑,暗想等他以后做完了他想做的事,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秦筝吸吸鼻子,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抬起朝他看来,对上他幽邃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脸热。但她还是努力憋出几分强硬的气势来,「你要是再说那般惹我生气的话,我就真的不理你了,十串糖葫芦都哄不好的那种!」 小道姑有些忿忿地警告道:「气得狠了我就揍你一顿你信不信?」 「我信。」萧瑟微微一笑,摸了摸她强装硬气的唇角,软乎乎的颊肉有些好捏,他忍不住多捏了几把。 「萧瑟!」软嘟嘟的腮帮子顿时鼓了起来。 「在呢。」萧瑟弯了弯唇,凑近在她看着就很软的唇上亲了亲,那鼓起的腮帮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继而泛出大片大片艷丽的红色。 他眸色微深,覆在她的唇上辗转描摹着她的唇形,秦筝的气息很乱,怀里拥着的心跳更是慌得不成样子,隔着胸腔疯狂撞击着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她乱了还是自己乱了。 他忽然低笑一声:「果然是坏掉了……」 「明明是你坏!」秦筝委委屈屈地瞪了个没有杀伤力的眼,张口就要过来咬他。 萧瑟惯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主,顺势吻住她的唇,舌尖趁虚而入地贴上了她软糯的小舌,原也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接吻是怎么回事,后来大概是源于男人的本能,他渐渐摸索出了些门道,似乎要将这段时日被她撩得不上不下的火全都发泄出来。 秦筝身上的衣袍被他揉得皱巴巴的,早就歪斜的发冠被他顺手摘下来搁在一旁,青丝披垂着,红润异常的唇似乎有些肿,杏眸里氲了一丝水汽,仿佛他再亲狠一点她就要哭出来。 萧瑟的唇在她的眉眼和耳鬓流连,又缠着她红艷艷的耳垂厮磨了一阵,他才轻声道:「丫头,你喜欢我。」 以为她不开窍的时候,想着等她再长大点。 又怕她明白太多,想着把她推远一些。 现在知道她也心心念念着,从天而降的欢喜把他砸得差点什么都不想顾了。 秦筝整个人像只烤熟的虾蜷成一团,听到他的话只用力地哼了哼,没再傻乎乎地张嘴去咬人了。 小人得志! 夏末秋凉,秦筝从被窝里醒来的时候耳朵还有点余热,她瞅了眼外面的光线,早就日上三竿了。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耳朵,整个人倏地往被子里一钻。 祖师爷在上,那坏东西干了啥来着! 翻来覆去滚了几圈,秦筝狠狠地跺了跺脚掀开被子下床,端起茶壶灌了几口凉水才觉得脑子冷静了些,她对着镜子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就看见耳根处前前后后一片红红的印子。 脑海中不自觉就回想起昨晚上萧瑟亲吻她耳朵的画面,只觉得刚冷静下来的脑子又热了回去,那坏东西属狗的,狗东西。 秦筝怎么摆弄头发都挡不住,气得一摔梳子推门出去找罪魁祸首,「萧瑟!」 正坐在楼下大堂里悠闲喝茶的男子抬起头,看到二楼走廊上小道姑披散着头发气沖沖地就要去捶他房门,「秦筝。」 怼上那张仿佛阳春三月遍地花开的面容,秦筝心神一窒,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些让人燥热的画面来,兴师问罪的气焰顿时灭了大半,她红着脸,「你上来下。」 第81页 萧瑟听话地上楼,原先还弄不明白小道姑一大早起来火气那么大是为什么。直到看见她撩起头发后露出来的耳颈,愣了愣之后干咳几声,「要不今天就先不束发了……」 秦筝努力板着脸瞪罪魁祸首,怨道:「我只会梳道士髻,别的不会。」 一刻钟后,萧瑟拿着从客栈老闆那里买下的脂粉,一点一点地将秦筝耳朵周围的痕迹遮了下去。 秦筝瞅着他手里精緻漂亮的小盒子疑惑道:「这东西不会掉吗?」 「只要不是刻意地擦洗是不会掉的,等过一阵子这些痕迹消了就好了……」 萧瑟看着她幽幽的眼神,不由摸了摸鼻子掩盖自己的心虚。 抹完了脂粉,秦筝撇过头凑近去照镜子,仔细一瞅好像的确看不出来,她将头发束好戴上发冠,正要再打量打量的时候就从镜子里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胸口没来由一慌,她转过身去扯住他的袖子,「我饿了。」 萧瑟勾了勾唇,低手把她的小爪子握在掌心里,「我带你去吃饭。」 被他那有几分粗粝的手掌包裹着,秦筝老实得就像乖乖巧巧的小绵羊。 他牵着她的手出了门,点了一碗豆浆和一屉小笼包,还要了一份小道姑最喜欢的红油辣子,点完之后就坐在旁边陪着她。 年轻的客栈老闆看见那俊秀的公子先是找她买了一盒脂粉。随后又拉着一个娇娇俏俏的小道姑陪她吃饭,心里凉得不能再凉。 「雷无桀呢?」 萧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们见你没醒,便上街买吃食去了,接下去我们要走好几天的路才能到下一座城,落明轩不跟我们同路,他要回雪月城。」 秦筝不再说话了,决定一会儿吃完饭就回房间去补早上落下的功课。 小道姑专心致志地埋头吃早饭,衣着翩翩的公子优雅地坐在一旁品茶,视线时不时地稍带着从旁边那小口小口啃包子的人儿身上带过,唇角微微上扬,里外都是好心情。 第37章 聚魂丹 ▍今日在这里的,只有雪落山庄的萧瑟。 然而等她吃完饭,一道红色的人影风风火火就沖了进来,对着萧瑟的衣服就是上下其手一通乱摸,「蓬莱丹!快快,给我一颗!」 萧瑟瞬间黑了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雷无桀手里挣出来,「你发什么疯!」 「萧瑟!快点啊!叶姑娘!快救叶姑娘!」雷无桀急得眼睛都红了。 叶姑娘,哪个叶姑娘? 三人匆匆忙忙赶到渊止城的知府衙门,司空千落正等在门口,一见他们来忙在前面引路,「大师兄和落明轩在交代事情,这次雷门的英雄宴怕是要出乱子。」 「不管怎么说,先救叶姑娘!」雷无桀拉着萧瑟就是飞奔。 厢房内,一身绿衫的叶若依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乍一眼看去生机全无。 萧瑟给她把了脉,众人疑问颇多,但都安静地等着他把脉的结果。 片刻之后,雷无桀见他抬手,急忙问道:「怎么样,蓬莱丹有用吗?」 「没用。」萧瑟答得简洁明了。 「没用?」雷无桀大惊,「为什么会没用?」 「蓬莱丹能帮她续一时之命,但她心脉受损成这样,已经不是医术所能挽救的了。 她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是因为有一股真气续着她的命。」萧瑟皱眉思索了一番,「这股真气……是谁的?」 「那个人你们也认识。」唐莲在旁嘆了口气,「无心和尚。」 萧瑟和雷无桀俱是一惊,相视一眼,「他回来了?」 「是的,而且功力比当初更厉害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至少已经入了逍遥天境。」唐莲说道。 刚入自在地境的雷无桀心中一挫,又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跟来?要是他在,就能再救叶姑娘一命了!」 唐莲想起他们的匆匆一面,微微有些担忧,「我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剑客,穿着一身黑色大氅,戴着斗笠,拿着一柄大得出奇的剑。 无心暂时拖住了他,所以我才能带着叶若依先行离开。」 萧瑟神色一动,眼底猛地露出一股狠戾,「是他!」 众人被他的语气惊道,「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萧瑟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和前半句毫不相关的话,「但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叶若依,又去看旁边不停地从布兜里掏药瓶的秦筝,「有吗?」 「师姐贴的纸都掉了,我找找。」秦筝一晃眼已经把她身上所有的药瓶全部拿出来了,她一个个拔了瓶塞倒出来看过,最终摸出来一颗嫩黄色的丹药,「是这个了,喏,给她吃了试试。」 「你这一趟下山到底给了你多少丹药。」萧瑟捏过药丸塞进了叶若依嘴里,餵了口水和着服下。 秦筝把药瓶收好,「上官师叔管着丹房,他喜欢我师姐,我是我师姐的宝贝,又是掌教师尊的嫡传弟子,出门前他给了我好多宝贝。」 最珍贵的,就属那颗老君丹了。 雷无桀看着叶若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这药这么神奇,治好了?」 「怎么可能?她天生心脉残缺,钦天监监正都治不好,丹药也只能暂时护住心脉罢了。」 萧瑟嘆了口气,靠在旁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很多人眼中的奇蹟了。」 第82页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沉凝,门外忽然有光芒闪烁,有一人自虚空中走出。秦筝的剑动了动,被她一把按住。 来人一身白色道袍,鬚发皆白,手执一个白色拂尘,长长的鬍鬚垂在腰间,可面容上却看不出半点老态,面目依然俊朗,瞳孔明亮,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仙气。 「神……神仙?」 那老神仙淡淡一笑,走到了叶若依的床前,手指轻轻在叶若依额间触了一下,一声轻咦之后,迟疑道:「万灵丹?」 「你是什么人?」一道红色的身影紧跟着闪到床边,挡在他面前,唯恐他做出什么不利于叶若依的举动。 老神仙笑得很是慈祥,看着他手中娟秀的长剑,眼底不由露出几分怀念,「剑心有月,睡梦杀人,你与你的父亲和母亲长得都很像。」 雷无桀下意识地收起剑,露出几分憨直来,「你……认识我爹娘?」 「都是故人。」老神仙轻轻捋须,目光最终放在圈椅上冷着脸的萧瑟身上,拂尘一甩,微微侧身,「小王爷。」 「我不是什么王爷。」萧瑟冷声道。 老人却依然是一副淡淡的笑意:「陛下两年之前就授命王爷为永安王,天子之命不可违,王爷不复命是一回事,我如何称呼王爷又是另一回事。」 王爷…… 即便在场的众人心中早已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难掩心中震撼。 永安王,明德帝第六子,萧楚河。 萧瑟寒声问道:「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放心,我不是为了小王爷来的。」老人笑道,「当然,若我真想顺道把王爷带回天启,也不是不可。」 一道雪白的身影挡在了萧瑟面前,「不行。」 老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姑娘,视线微微一怔,笑容不变,「万灵丹出自小友之手?」 「前辈怎么知道那是万灵丹?」秦筝仰头问道。 「吕祖所传沖虚丹术之中,便数老君丹、万灵丹和聚魂丹最为特殊,可惜丹方失传,后世再怎么复原也做不出那样神乎其神的丹药了。」老人轻声一嘆,「不知小友从何得来?」 萧瑟按住了秦筝的肩膀,「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小王爷,天启城是你总归要回去的地方,哪有游子不回家的道理,只是…… 希望王爷回天启的时候,手中莫要拿着刀。」 说着,他的身影就消失了,雷无桀用力擦了擦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花了眼,他忍不住惊嘆道:「这……这是哪路的道士啊,成仙了吧!」 唐莲皱着眉头问萧瑟:「此人是谁?」 「天启钦天监,监正齐天尘。」 雷无桀惊呼道:「齐……齐天尘,那不是国师?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唐莲想了一下,问萧瑟:「他是来找你的?」 萧瑟摇头,「不是,他是叶若依的半个师父,此行路过这里,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叶若依的伤势。」 话音未落,那白衣道袍又从光里踏了出来,捧着拂尘,笑得一脸和蔼。 萧瑟:…… 去而复返的齐天尘笑着和萧瑟做了个礼,垂眸去看那个被他护在身边的小道真,「小友,不知这万灵丹可还有?我想救一个人,但不知道能不能救上,若是还有,可否借我一颗?」 萧瑟顿时板起脸,「借?都说丹方失传了,你若是用了还能还出一颗来吗?」 「这样好的丹药哪怕倾尽钦天监之力也是还不上的。」齐天尘捧着拂尘,「不过若是小友愿意给药,他日王爷回了天启,我可答应帮王爷做一件事情。」 萧瑟很是不悦,袖子却被秦筝拉了拉,她伸手揣进布兜,「万灵丹我也只有一颗,刚刚给叶姐姐了。」 齐天尘的笑容有些惋惜。 「不过我有一颗聚魂丹,前辈要吗?」 齐天尘的脸色一滞,他低呼了一口气,「自然更好。」 秦筝认真地看着他,「那前辈要说话算话。」 齐天尘看了眼秦筝,朝萧瑟拱手倾身,「不违此诺。」 秦筝这才从布兜里翻找出装着聚魂丹的瓶子递了过去,「人死后一息之内服下,可保三魂不离体。但活不活得过来还得看天道是否准允,天道若不许,半个时辰命魂仍旧会消散。」 齐天尘谢着接过。 这回国师是真的走了,他一走萧瑟就忍不住敲了敲她脑袋,没有之前那么重了,只是轻轻地敲了敲,「不是跟你说过别把自己保命的东西交出去吗?」 秦筝眨巴眨巴眼,她小声说道:「其实万灵丹我还有两颗。」 萧瑟:…… 小道姑学精了。 「聚魂丹活人用不上的,而且也不一定能活。」她摸了摸刚刚被敲过的头,「师叔给我的时候说过,生死有命,聚魂丹只能给那些天道留了一线的人用,能让天道留情普通人是做不到的,这国师肯亲自去救的,应该不是普通人,也许有用吧。」 萧瑟想了想,最终还是嘆了口气,「你师叔给你的东西,你就这么拿出来送人?」 「不是送。」秦筝拽住了他的袖子,认真地说道,「你是王爷,他是国师,他欠的这个人情,日后会有很大用处。」 屋子里的人一惊,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萧瑟。 对的,刚刚齐天尘在,他们都来不及多想,萧瑟是永安王,那个明德帝最喜欢的儿子,传说中最有希望的太子人选。 第83页 萧瑟却懒懒地往后一靠,手指揉了揉小道姑的脑袋,「不该懂的东西懂的倒挺多。」 那厢,一人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圈椅面前,「草……草民拜见……陛,啊不,殿下!」 唐莲和司空千落看着忽然五体投地跪下来的落明轩,只觉得一阵无言。 萧瑟揉了揉眉,「我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是什么殿下,今日在这里的,只有雪落山庄的萧瑟。」 「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这次的事,我想或许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暗河的目标,是我,或许不光是我。」萧瑟语意一转,「唐莲带来的消息,是唐门打算叛出雪月城,放着这么大的盟友不靠,想来背后有更有力的人找上了他们。」 「雷家堡马上将会召开英雄宴。但是如今雷家堡、雪月城都不知道唐门的变故。所以那场英雄宴,很有可能就是唐门反叛的开始。我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唐莲正色道。 萧瑟颇有深意地看着这个夹在两方势力中间的人,「看来你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唐莲握紧了拳头,「唐门是我的家族,雪月城是我的师门,我不想背叛任何一个,我只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一行人在渊止城中停留了三日,三日之后叶若依的身体终于能下床才放心离开,不管她说多少次想跟他们一起走,萧瑟给的答案还是两个字:不行。 「知府已经传信给你父亲,叶大将军很快就会来接你。」 萧瑟上了马,看着府衙门口脸色仍旧虚弱的女子。 落明轩三日前就已经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往雪月城,势必要把唐门反叛的消息传回去。 秦筝踏上了剑,跟在四匹疾驰而出的快马旁边,直奔那雷家堡而去,飞到一半,她忽然觉得脚下剑身颤动,一个不稳差点从剑上摔下去。 一道青色的身影纵马越过她身旁,展臂一拉就将她拽到了马上,其他几人顿时停了下来,「小先生怎么了?」 秦筝皱眉看着嗡颤不已的玉清玄明,伸手去碰剑身,手背顿时被锋利的剑气割开了一道口子,萧瑟连忙按着她的手收回来,「剑怎么了?」 「它不高兴了。」秦筝下了马,玉清玄明嗖地一下插在地上,她围着剑走了几圈,最后就地盘坐在剑身之前,「你在难过?」 「之前只听过剑冢的剑认主,可不知道还有剑有情绪的。」唐莲嘆道。 秦筝看着面前剑吟阵阵如呜咽的玉清玄明,「道家的剑跟随主人一道修行,是有灵性的。」 雷无桀想了想,「赵玉真的剑也好是特别,我看他之前在山脚下就那么平平无奇的一喊,连内力都不曾用,那桃花木剑就从山顶上飞下来了。」 秦筝看着玉清玄明忽然发亮的剑身,低念道:「赵玉真。」 玉清玄明轻轻浮起,秦筝站了起来,一个跟头翻上树梢,只见西南方的天空忽然布满不该出现在这个时辰的霞光,骑在马上的四人也看到了那异样的天象。 「天降异象,这是怎么回事?」司空千落惊呼。 不知为什么,雷无桀看着那满天异彩心口却滑过一丝痛意。 第38章 蛛影杀手团 ▍「他对剑没有敬畏之心,但他的剑却畏惧面前那个穿着雪色道袍的少女 「仙山隔云海,霞岭玉带连。」一人一剑看着那霞光散去,秦筝轻轻拍了拍玉清玄明的剑柄,「天地一念,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回吧。」 长剑回鞘,秦筝跳下树梢,落进一个并不宽阔的怀抱,「走!」 萧瑟一甩缰绳,夜北马顿时撒开马蹄飞奔起来,身后回过神来的人连忙策马跟上,雷无桀急追到他们旁边,「小先生,你刚刚说赵玉真,是赵玉真怎么了吗?他下山了?」 「他当神仙去啦!」 「那我阿姐呢?他去当神仙,他不要我阿姐了?!」雷无桀越想越气,气不打一处来。 秦筝往萧瑟怀里缩了缩,「那我就不知道了。」 雷无桀还要追问什么,但萧瑟已经甩过来一个眼神,他只好把满肚子疑问塞回去。 他们往南走了五天,就在他们以为去雷家的路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拦路的人。 秦筝看着周围将他们堵住的七道人影。最终将目光放到正前方那个戴着血红色厉鬼面具的人,她扯了扯萧瑟的袖子,「你刚说他们是谁?」 「傀。」萧瑟轻吸了一口气,「蛛影杀手团来了六个,加上一个傀,这是专程来杀你了。」 小道姑当初放的狠话,没把他想的那个人招来,反倒把另一尊杀神招来了。 带着血红色厉鬼面具的人代号傀,暗河蛛影杀手的首领,不属于暗河三家中的任何一家,而是直接听命于暗河大家长。 傀屈指弹了弹腰间的长剑,「听说你要我们用剑最厉害的人来杀你。」 秦筝皱了皱眉,「你对剑毫无敬畏,你不是用剑之人。」 「我用剑也许不是最厉害的,但我杀人绝对是最厉害的。」傀振臂一呼,「上!」 那六道人影立即各自拔出兵器朝秦筝和萧瑟袭来,一柄剑,一桿枪,一双拳,登时呼喝而出,秦筝背后的长剑嗡的一声飞出剑鞘,剑风之凌厉直接盖过了所有风声。 一剑,太极八卦生于脚下。 两剑,星辰北斗映入眼帘。 第84页 三剑,北冥剑气环绕身侧。 萧瑟想起在雪落山庄第一次见到秦筝的时候,那个踏着风雪走来的女孩,不说仙风道骨,超然世外的气质还是有的,后来一路相知相熟,觉得她懵懂稚嫩,乖巧懂事。 现在…… 「滚蛋!」秦筝呵斥一声,凛冽的剑光捲起无数雪浪,直接朝对面那个带着血红色鬼面的傢伙席捲过去。 罪过啊。 傀始终觉得,一个刚迈入逍遥天境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终究是那位暗河的大家长因为死了弟弟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动了私心将他派出来报仇。 剑起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那一剑后,他所有的轻视都被剑气搅得粉碎。 他也挥出了剑,秦筝说的对,他把剑作为凶器,他对剑没有敬畏之心。但他的剑却畏惧面前那个穿着雪色道袍的少女。 咔嚓,剑断。 傀退一步,他的左手忽的挥出一桿长枪。 咔嚓,枪断。 而秦筝,仍旧站在五丈之外,俏生生地站在原地,手中无剑,却在这五丈之间划出巨大的鸿沟。 御剑术! 绵延的剑气铺开,那幽蓝的光芒如同鬼藤缠绕着他的手脚,他的思维和身形一道变得迟缓了,身体面对危机本能的反应让他甩掉了一身长袍。 长袍下是一副精巧的八爪机关,每个爪子上都拽着不同的兵器,如同蜘蛛一样绑在他的背上。 他抬手一把抽掉了那八爪蜘蛛上的一根木棍,八爪蛛身爆散,像是一朵花一样地炸裂了开来,无数暗器沖秦筝飞去。 「小心!」对暗器最是熟悉不过的唐莲立刻大喊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要去掏袖中的暗器。却想起出发之前他做出了阻止唐门在英雄宴上的阴谋,为此放弃使用家族暗器的决定。 玉清玄明只来得及砍去一半,秦筝调转起全身的内力,沖她飞来的细针暗刃停了一瞬,随后继续往前。 秦筝剑指一挥,「止!」 暗器的速度慢了下来。 秦筝的呼吸漫起了血腥气,她猛地一挥掌,「回!」 旋转细小的暗器蓦地掉转方向朝傀射去。虽然只有三分之一,但也足够叫他猝不及防。 然而还有一小部分暗器仍旧贴到了秦筝面前,月白色的气晕骤然收拢下沉,泛出荧荧蓝光,将近前的利器纷纷挡落,她深呼了一口气,一把握住了飞回来的长剑,「还是差了点。」 暗器回转叫傀猝不及防,被剑气挟制的他浑身裂开了数道伤口,衣衫褴褛,露出底下一身虬结的肌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的确还没有结束。 一朵飞旋的七瓣莲花忽然出现,傀尚且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有一道青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闪一晃,那朵绽放的莲花就出现在他眼前,他本能地后撤,可距离太近了,七片花瓣瞬间炸开,一侧的肩膀和手臂立刻就被弹射出的花瓣刺穿了。 佛怒唐莲,世间至美的一种暗器,之前在雪月城的时候他和唐莲拼酒硬来的。 萧瑟站在秦筝面前,漫不经心地迎上唐莲错愕的视线,「怎么,你是唐门人所以不用,我不是唐门的人还不准我用了?」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萧瑟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雷无桀他们三人的情况,对上两个蛛影杀手还能扛一下,只是这个傀…… 傀一身是血地站了起来,那阴冷的目光如毒蛇般盯着她,秦筝躲在萧瑟背后偷偷摸了颗丹药塞进嘴里,然后冒出头来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周围的山林里忽然飘起了蒙蒙的雾气,长剑猛地发出一道剑光,破空一斩朝傀落下,一剑噼砍不成转身又落下几剑。 正和蛛影杀手交战的三人顿觉对方给予的压力变大,似乎要倾力一击,以一敌二他们不敢大意,仔细分辨着对手的动作。却发现他们的气息越来越模糊,和周围的雾气融为了一体。 「暗河慕家。」萧瑟眯了眯眼,「他们想跑。」 「这么没出息?」秦筝话刚说完嘴巴就被人捂住,有些粗砺的掌心贴着她的唇,她眨了眨眼,轻哼一声。 司空千落喘了口气,抡着枪背到身后,「跑了?」 山间的雾来得快,去得也快,唐莲舒了口气,「他们走远了。」 秦筝原地坐了下来,摸出水囊喝了一口,淡去唇齿间的血气,闭目缓缓调息起来。 原地休息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再度赶路,秦筝老老实实地坐在马上,耳朵被人揪了又揪,「内力不到家也敢蛮干,你当自己神游玄境不成,好好站在原地那些暗器能伤你?」 萧瑟分明看到最后一刻那有几分眼熟的蓝色光罩才挡在秦筝面前,那时他的手已经握在无极棍上,差一点就要冲出去了。 再多来几次,他没给暗河的杀手杀死也要被她吓死了。 秦筝又嚼了一颗药丸,仰头翻了他一个白眼。 「当初进剑心冢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萧瑟气乐了,继续揪她耳朵,「仗着自己有丹药就乱来是不是?」 小道姑晃着脑袋不让他揪,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缰绳一甩,的神驹顿时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好好好,好得很。 萧瑟一把拍开她的手把缰绳夺了回来,「晚上再收拾你。」 「不许咬我耳朵!」秦筝闻言瞪了他一眼。 第85页 后头奋力直追的三人忍不住在心头想:他们俩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后面还跟着三个伤患? 一行人连续赶了七八天的路,沿途又来了好几波蛛影杀手。 暗河的蛛影杀手有多可怕?当初魔教东征,一百十八人祭起的魔行天阵,江湖豪杰一时无人可破,却被三十二蛛影绞成碎片。 萧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些蛛影,虽然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但身形,武器,修为仍旧还是有些区别,前前后后一共十二人,每次行动都是六人一队,却始终不见对方的首领。 傀被近距离的佛怒唐莲炸得不轻,应该是躲起来养伤了。 夜里休息的时候,几人坐在火堆边换药包扎,「他们为什么不一起上,这样打来打去还有完没完了。」 唐莲拨弄着火堆里的柴,「傀受了伤,剩下的人里没有能和秦道真匹敌的对手,只能这样不间断地骚扰一下。」 不得不说,这样的骚扰很有效果,这一路来不说秦筝如何,至少他们三个已经很是疲惫。 「他们在拖延时间。」萧瑟沉声道,「英雄宴还有几日?」 雷无桀神色一凛,「七日。」 「这里离雷家堡还有多远。」萧瑟又问。 众人看向唐莲,后者皱了皱眉,「若一路上不再有人阻拦,至少还需要五日。」 时间紧迫,没有人阻拦,可能么? 盘腿坐在一旁的秦筝睁开眼,「明日若再遇上,我留下来断后,你们先走,等我解决完了再来追你们。」 想了想,她又道:「我要把傀找出来,杀了。」 萧瑟想也不想就否决道:「傀是蛛影杀手团的首领,他完全有和你一战的实力,之前他是吃了小看你的亏,你们第二次对上可不会像上次那样占尽先机。再加上他身边剩下的蛛影杀手,你讨不了好处。」 「再说了,你跟我们分开走,你认路?」 秦筝一瘪嘴,瞪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嘛。」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道剑光将黎明引入了山野,御剑而行的白衣小仙人在山道两旁转了几圈,忽的直奔某个方向去了。 望哨的蛛影瞥见天上那直冲自己这边而来的一人一剑,神色错愕,他连忙放了个信号给不远处的同伴,握紧了腰间的武器准备迎敌,那仙人就冲过他身边进了身后的林子,抡起一剑就将几十丈以内的树丛掀翻在地。 「不人不鬼的东西,滚出来受死!」 傀正坐在一棵树上闭目调息,手下的人忽然来报。然而不用手下开口,他一睁眼就能见到铺天盖地的剑气朝他这边压了过来。 那提着剑的小道姑气势汹汹地杀上门来了。 暗河的杀手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他们上门杀人的份,第一次被人杀上门来的。 傀冷笑了一声,一抹嘴角,「杀。」 十二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赶来,但他们来的速度远没有秦筝快,她一身雪白道袍踩在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血红色鬼面的男子,「你之前说你是暗河里杀人最厉害的,可我在九霄城的时候听你们自己的人讲,暗河的第一杀手是个执伞鬼的傢伙。」 「你连把伞都没有,也敢冒充第一杀手的名号。」 傀在心里狠啐了那些鼠辈一口,多少年前的事了也敢拿出来提,「列阵!」 萧瑟说过,十二这个数字在暗河里面有特殊的意义,地支十二辰,天罗地网,无处可逃,无处能破,绝一切生机,是暗河的围杀之阵。 「列个鬼!」秦筝呵了一声,脚下的剑立刻拔高数丈,凌空一翻握住剑柄斩下八方剑域,一大把黑黢黢的弹珠像洒豆子似的洒了下来。 山脚下,四匹马停在官道上,听着山的那边传来震天炸响,脚下的地面都跟着抖了抖。 萧瑟攥紧缰绳,盯着山峰上那片连绵的翠绿。直到一道剑光如流星般划向这里他才松了口气,「快走!」 四人四马连忙沿着官道狂奔,秦筝踩着剑追了上来,一张脸炸得灰扑扑的,她一抹同样满是菸灰的道袍,「这火药劲太大了,差点连我也给炸飞了。」 雷无桀骄傲地扬起头,「那当然,那些全都是雷门火药库里位列天字级的火药,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一颗。」 这雷无桀出门就跟秦筝下山似的,家里一颗颗的宝贝不要钱似的往身上塞,只不过一个是救人命,一个是要人命。 「单凭火药就能把傀炸死吗?」唐莲微微皱眉,那这暗河杀手团的首领是不是太好解决了一点? 第39章 竹与龙耳 ▍我们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做不了最好的探子。于是就只能兼代着,做做百晓堂的刀子。 「怎么可能?」萧瑟翻了个白眼,「这一把火药下去暗河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追了。」 「要是这一次这个什么杀手团失败了,接下去暗河还会派人来吗?」雷无桀问道。 「会的,暗河做事向来不死不休,要么我们死,要么背后花钱买命的人突然改变主意。」 萧瑟眯了眯眼,找上暗河的人会是谁? 赤王萧羽?还是白王萧崇? 「傀还没有死,别掉以轻心,他一定会再追上来的,我们要在他追上来之前尽快赶到雷家堡。」 几人赶了大半日的路,隐隐看见远处飘着一面旗帜,上面写了一个『茶』字,一路行来他们的干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接下去的路不能饿着肚子,一行人当即驱马朝那里赶去。 第86页 「万一这是埋伏怎么办?这荒郊野岭的这么一间茶肆在这里看着很奇怪。」 唐莲走江湖的经验很多,对此不得不严加提防。 「前面的路途还这么长,坐下来喝一杯茶,又能耗得了你多少的时间呢?」 一个淡然的声音响起,众人心中一愣,不由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灰袍布衣的少年坐在茶铺前,他说着话,却不望向众人。 萧瑟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一愣,随后点点头,「有道理,与其急着性子赶路,不如喝杯茶,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众人心中有惑,但见萧瑟已经入座,彼此对视了一眼后,还是坐了下来。 秦筝坐在萧瑟身边凑到他耳朵旁小声问道:「你认识他?」 「姑娘好眼力。」布衣少年笑道,目光却仍旧看着前方的空桌。 萧瑟轻轻一挑眉,「这么明显?」 小道姑指了指自己,「你刚刚听到他的声音呼吸都放慢了,我直觉很准的。」 少年笑了笑,「听上去这位应该就是最近江湖上疯传的小剑仙了。」 小剑仙…… 萧瑟轻轻一扯唇,她的名号真是跟一个小字过不去了,可别以后真成了剑仙就在前面缀了这个小字。 「你看不见么?」秦筝见他的视线总是落在同一处,眼里好似并无焦点。 少年淡淡一笑,起身朝他们这边走来,就在快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唐莲忽然暴喝一声:「停住。」 目盲少年微微含笑,驻足不再向前。 唐莲望着那根竹竿,喝道:「这根竹竿里面,藏着什么?」 「藏着什么,为何不亲自来看呢?」目盲少年轻轻一挥竹竿。 唐莲一步踏出,手中指尖刃银光一闪,少年将竹竿猛的一挥,与唐莲手中利刃相撞,竹竿在瞬间被击得粉碎,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事物。 一把长相奇特的刀,刀身细长优雅,且有略微的弯曲弧度,虽身为刀,却有着如剑一般轻灵的气质。 这样的刀在北离很少见,但却不是出自兴刀的南诀。 「太刀?」 两声惊呼响起。 唐莲惑道,这是西面的岛国玄瀛武士才会用的长刀,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之前只是听唐怜月提起过罢了。 秦筝却蹿到了那柄长刀面前,眸子亮晶晶的,「能给我摸摸吗?」 少年一怔,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剑仙会这么冲上来,萧瑟在旁边咳了几声,他微微笑了笑,「好。」 秦筝宝贝似的接过那把刀,顺手一挽,刀风凛冽,险些将茶铺的顶棚给掀了。 萧瑟的咳嗽重了几声,她扭过头去哼了一声,又转回视线看着手里这柄细长的刀,「我师伯当初以剑法授刀法,先立一刀流后立刀宗,一刀流门下杀人皆是一刀毙命,可惜我没有见过,只知道他们用的是这种太刀。」 「我听说眼睛看不见的人武功都很厉害,你不错。」 她手一挥,那柄刀便飞回了目盲少年手中,「她也是。」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另外一张桌子边坐着的一名清秀女子,她面前的桌上搁着一个长长的包裹。 「那是我的朋友,我等了她很多年。她来找我的时候,我的茶铺也该关门了。」布衣少年笑了笑,轻声说道。 那女子却仿佛没有听到旁人在议论她似的,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喝着茶。 「她听不到?」司空千落问道。 「是,我看不到,她听不到,她是个聋子。」 布衣少年用手中寻路的竹竿轻轻地敲着地,「但是不要看着她说话,她听不到,但是看得到。」 「一个会听风辨位,一个能读唇语,都不是普通人啊。」唐莲轻声一哼。 「不知道这茶是不是普通茶。」萧瑟端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轻轻吐了吐气,「果然是云雾双旗,好茶。」 「好茶得配好水,附近有一汪泉,名息牙。只有一牙之眼,一天只出水一壶,有堪比秋莲山莲生泉的水品,好水配好茶,也配懂茶之人。」目盲少年笑道。 「许久没喝过这云雾双旗了。」萧瑟轻声说道。 「当年从堂里带出来的,这么多年早就喝的差不多了。只是想着总有一天要见你,便为你留了一包。」 少年轻轻一嘆,仿佛多年熟识的老友一般。 萧瑟倒了一杯茶,推到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秦筝面前,「尝尝。」 秦筝不懂风雅,自然不会品茶,仰起脖子一口下肚,砸吧砸吧嘴,「不够解渴。」 萧瑟好笑地给她续上一杯,然后便将茶壶放到她手边,「自己倒。」 这时,坐在他们边上的女子忽然放下了茶杯,起身冲着他们走了过来。 「我叫竹,她叫龙耳。」少年幽幽说道,「你们肯定没听过我们,但我们却很了解你们。」 雷无桀来了好奇心,「很了解我们?」 「雷无桀,你父亲姓雷,你母亲姓李。他们都曾是天启城里响噹噹的人物,只可惜一个死在了战场上,一个为救故人与皇帝决裂,最后负重伤离开天启。我说的可有错?」竹缓缓说道。 雷无桀一愣,「你怎的知道!」 「我还知道你喜欢谁,要我说吗?」少年微微含笑。 雷无桀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第87页 「那我呢?」秦筝问道。 『秦筝,道号清玄,师从华山纯阳宫。』竹微微一顿,「一手御剑术出神入化,还有一套近身剑法可大杀四方,手中有很多不传于世的丹药,十六岁入逍遥天境,先后与两大剑仙比剑皆败,却一人横扫雪月城二十八长老。」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不会喝酒,闻味即倒。」 秦筝微微张大了嘴,「知道的好多,就跟隐元会一样。」 唐莲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是百晓堂的人。」 「你猜的没错。」竹点了点头,「我们正是来自百晓堂。」 「好久不见了。」那名为龙耳的女子张了张嘴,声音尖锐而沙哑,乍听之下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她看着萧瑟,目光锐利甚至还带着怒意,「你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萧瑟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了?」 「像个废物。」聋女的声音难听,说的话更是不留情面。 秦筝闻言皱紧了眉,刚要开口,一只手就从底下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安抚性地拍了拍,手的主人笑着回道:「做个废物有做废物的快乐,我经脉受损当不了那绝世高手了,现在是个客栈老闆,日子也不坏啊。」 竹轻咳了一声,「不提这茬了。堂主曾经下令,百晓堂不能追查你的行踪。所以你的行踪在无所不知的百晓堂内也是秘密。 只是一个月前,堂主忽然传信到堂内,让我们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萧瑟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你们可知道现在在追杀我的是什么人?」 竹坦然道:「暗河,傀。」 「他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对手。」萧瑟声音微沉。 「放在平时我们的确不是对手,但是他现在受伤了。」竹看着龙耳,「拖一拖总还是能做到的。我们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做不了最好的探子。于是就只能兼代着,做做百晓堂的刀子。」 「百晓堂向来不插手江湖恩怨,你们为什么帮我们?」唐莲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们边上这个人。」竹缓缓说道,「是我们堂主唯一的弟子。」 「姬若风?」雷无桀眼睛一亮,「江湖中最神秘的高手之一,竟然是萧瑟你以前的师父?天下事江湖事,尽是百晓堂之事。难怪萧瑟你什么事情都知道,原来你出身百晓堂?」 「百晓堂可装不下这么尊大神,他是堂主亲传的弟子,和百晓堂没有关系。 只是毕竟堂主一辈子就这么个弟子,也得替他看好了才是。」竹说道。 身份还挺多。 秦筝看了旁边皱眉沉思的萧瑟一眼,「要不我留下来,让他们两个跟你走?」 萧瑟还未发话,竹已经笑着拒绝了,「小剑仙还请跟着这位萧兄弟吧,后面的人我们尚且能拖一会,前面的人我们怕是挡不住。」 「暗河还派了人来?」 「你们一直在赶路不曾进城,如今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知道的消息,茶馆酒肆里已经疯传开了。」竹望着天轻声说道:「青城山上的那位下山了。」 萧瑟拧了拧眉,稍一思索,脸色反而难看了起来,「雪月剑仙出了什么事?」 竹依旧感慨着,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暗河大家长和两姓家主,加上唐门三位长老,如此庞大的阵容,怕是剑仙都要有去无回。」 唐莲、雷无桀、司空千落脸色大变,雷无桀的呼吸顿了顿,拔腿就要冲出去,秦筝一把拦住了他,「你去有什么用?现在去,也晚了。」 「我阿姐……我姐姐她……」雷无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眼睛如火焰般燃烧起来,火灼之术竟然自行运转起来,把他整个人烧得一片滚烫。 萧瑟连忙起身急喝:「小心他走火入魔!」 「那一战之后,有人见过道剑仙和雪月剑仙进了附近的一座城。」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是出城的时候却只有雪月剑仙一人。」 一颗药丸直接弹进了雷无桀口中,秦筝抬手在他下巴上一敲,「冷静些。」 唐莲和司空千落也冲上来架住了他,一掌拍在他后颈,将人打晕了过去。 萧瑟冷了脸,不太贊同地看向竹,「你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他们来了。」竹手里的太刀一指前方,那是雷家堡的方向,「暗河与唐门联手,公开袭击雪月城二城主,下一个,就是你了。」 往南的官道上,雷无桀清醒过来崩溃极了,发了疯一样沖在最前面,在到下一座城池的时候一行人拐道进了城,城里果然已经流传开了。 道剑仙赵玉真十日之前下了山,直奔江南而来。 此去七百里的落雷山几日前有霞光笼罩,百兽奔逃而出,传闻有仙人交战。 但具体却没竹说的那么详细,甚至里面都没有暗河和唐门的影子,连李寒衣也未曾提及,有些消息是百晓堂驻扎在各处的探子收集到的。 萧瑟倒了一杯茶推到雷无桀面前,「百晓堂的消息不会出错,至少你姐姐没事。」 但有关赵玉真的去向……竹并没有透露。 百晓堂有百晓堂的规矩,若是不能说,要么是消息涉及某些大人物,要么就是消息还不够确切。 唐莲和司空千落买了干粮回来,「赴英雄宴的各大势力几日前都已经从这里赶去雷家了,江南这边的路虽然地势平坦,但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走错。 第88页 我们若要在英雄宴之前赶到,夜里便不能歇了。」 「早日赶到雷家堡,我们也能安全些。」萧瑟一拍雷无桀的肩,「走吧。」 秦筝也拍了拍雷无桀的肩,正要召出自己的剑就被一只手拎上了马背,「坐好了,接下去的路省点力气,前面怕是有场硬仗要打。」 第40章 无极一棍 ▍以前总是你们挡在我面前,这一次,也换我护你们一次。 唐莲走过去也是一拍雷无桀的肩,「无桀,走吧,到时候我们会见到二师尊的,道剑仙的下落也会有消息。」 少年红着眼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大步跨向了马匹,「他最好是做神仙去了,要是就那么死了,我跟他没完!」 上马以后,一群人飞奔着往南而去。 一路上萧瑟都沉着脸,眼里不见往日那些散漫懒怠的神色,身前的小道姑闭着眼歪头靠在他胸口,一双手搂着他的腰,迎着烈风打起了盹儿。 萧瑟替她理了理飘飞的碎发,悄悄嘆了口气,「真该把你留在青城山的。」 坏东西! 秦筝在心里骂了一句。 腰上的肉忽然被人拧住一旋,他轻嘶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阿筝。」 秦筝睁开眼来,没好气地仰头瞪他,「作甚这么喊我,阿筝只有师姐师姐可以喊,你不许喊!」 萧瑟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喊一声,怕以后没机会了。」 小道姑拧起了眉,「你这话说的,很是讨厌。」 萧瑟低下头,却碰到了她的发冠,太极缀饰在光下一闪一闪,他摸了摸她软软的耳垂,想说点什么。却知道小道姑不爱听,与其闹得她发脾气,不如自己闭嘴。 一行人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神色皆有些疲惫。但眼看雷家堡就在前方,心中难免升起一股豪气。 他们朝着雷家堡狂奔,两个人忽然拦在他们面前,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面目俊秀,手执一把油纸伞缓缓而至,像是那温文尔雅的世家郎君。 而另一人已经是个老人了,可却依然有着一身健硕的筋肉,手里拿着一柄宽背刀,像是地狱里来的恶煞。 「暗河?」雷无桀勒马而立,眼底露出了一股狠戾,「来了?」 「暗河苏家家主,苏暮雨,代号执伞鬼。 在任苏家家主之前是上一任蛛影杀手团的傀。」 「暗河谢家家主,谢七刀,代号索命鬼,是几年前暗河内乱中仅存下来的老一辈家主。」 「还差一个慕家。」萧瑟看着他们,「和一个大家长。」 老人将宽背刀扛在肩上,「呵,对付你们几个毛头小子,还不至于要大家长出马。」 「那他们眼下应该在雷家堡里了。」萧瑟冷冷地说。 「聪明。」 「少说废话,既然是你们,那就正好,我要替我阿姐报仇!」 雷无桀右手一挥,心剑顿时出鞘,直奔谢七刀而去。 「剑心诀?来得好!」谢七刀一刀挥出,将心剑打了回去,他望着雷无桀手中的剑幽幽地说道:「天下名剑第四的心剑,看来你就是雷无桀了。」 另一柄剑带着流光越过他的头顶直冲背后执伞的人而去,穿着蓝白道袍的少女踩着剑浮在半空,「你是执伞鬼,暗河第一杀手?苏家擅剑,你既然是家主,那就该是最厉害的了。」 苏暮雨默然不语,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前。 北离兴剑,有孤、道、儒、怒、雪月五大剑仙,亦有天水剑宗、孤影剑派、苍雷剑轩、云栖剑派、天剑阁这五大剑派,更有风雪剑沈静舟、剑心有月李心月这样近乎传说的剑客在江湖上接连涌现,剑谱上的十把名剑,更是每一把都堪称绝世。 但有一柄剑已经到了大宗师境界,却与那剑仙之位无缘,江湖上甚少有人提及,那柄剑更是无法和那十大名剑相提并论。 这柄剑,在十二年前也曾横扫江湖,单人单剑曾与魔教右护法缠斗一天一夜不分胜负。 细剑长虹,必杀之时利刃倾洒而下,恍若暮雨。 以剑为名,苏暮雨。 苏暮雨一往前,周围的气氛瞬间变了,秦筝脚下的剑顿时剑气四涌,奔腾如潮。 「秦筝可以拦下一个,你们跟雷无桀去对付谢七刀!」 萧瑟急忙沖唐莲和司空千落喊道,二人立刻上前去,这一路上他们三个人联手对敌多次,早就有了默契。如今三人合力,定要将谢七刀拦下来。 萧瑟看着一身道袍飘飞的秦筝,苏暮雨十二年前就能与魔教右护法战成平手,境界在逍遥天境中都是绝顶水平,秦筝现在离那剑仙之境还差一步,对上苏暮雨,讨不了好。 秦筝率先出剑,四柄犹如实质的气剑直接从她身侧飞出,飞旋成数不清的剑影直接朝那柄微转的油纸伞砸去。 油纸伞与气剑相撞,伞身在瞬间崩裂,整把油纸伞像是一朵花般炸裂开来,十七柄利刃喷散而出,妖冶、美丽,而危险。 十八剑阵。 萧瑟这几天一边赶路一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和暗河家主有关的消息全部告诉几人。故而此刻秦筝看到这十七把分散的利刃并不吃惊,心念一动,气剑再起,直冲那十七柄利刃而去,他手中的伞柄是第十八柄剑,她脚下的玉清玄明也未曾离开。 另一边,唐莲三人也对上了谢七刀,三人合力竟真把他牵制住了。 第89页 萧瑟退在安全地带,一手搭在腰间的长棍上,他皱眉观察着,这两个人,好似受了伤。 也对,他们在遇上李寒衣和赵玉真后怕是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截杀他们,两位剑仙出手任凭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伤得不轻。 饶是如此,苏谢两家家主还是出现在这里,只能说幕后之人杀他之心甚重。 四柄气剑与十七柄利刃碰撞,苏暮雨手握伞柄之剑,猛地纵身一跃,剑势如雨,斩不断,拦不下,细绵而纠葛。 秦筝见状翻身握剑,一剑噼下霜雪满天,剑气轰然四散,她双指一併,数层剑气交织出来的气场剑域几乎将她脚下铺成碧波荡漾的湖水。 斩不断,我就斩! 拦不下,那就给我破! 玉清玄明一剑噼落,如击水三千,平地而起的风暴将周围十尺内所有草木都割成了碎片,利刃寸寸断裂,一道人影犹如鬼魅游走其中,提剑朝秦筝刺来,剑尖竟没入那月白色的气晕寸许,强行催动真气将它破了开来。 萧瑟看到连忙向她奔来,「秦筝!」 「滚蛋!」秦筝身子一矮,双手举剑架起了那柄细刃,卯足力气踢出一脚,「退!」 小小的身体里充满了爆发力,立刻将苏暮雨逼退了三步,秦筝一翻身踩着剑飞到了天上,她摸了摸自己脸颊边划开的血痕,「你不当剑仙可惜了。」 「你说错了。」苏暮雨轻轻摇头,他的衣裳给割落了几丝布条,十七柄飞剑已经成了碎片四散在他脚边,「我握的不是剑,是凶器。」 「看不出来。」秦筝呼出一口浊气,舌尖用力顶了顶腮帮子,「我师叔当年也是个杀手,后来归入道门,你用剑不错,杀人太可惜了,不如考虑考虑跟我师叔一样转行当个道士。」 苏暮雨仍旧是那般面色冷淡,他摇了摇头,一身黑衣拔地而起,举剑朝秦筝刺去。 秦筝也握住了剑飞身扑下,「看剑!」 萧瑟看着那浑身剑气沖天而起的秦筝,握紧了腰间的无极棍,唐莲三人在谢七刀霸道刚猛的刀势下渐渐不敌。就算谢七刀之前受了伤,但他也是大宗师水平的高手,三个才入自在地境的人对上他,能撑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秦筝一个人对付不了两个家主,就算她压得住苏暮雨也招架不住转过头来的谢七刀,他必须趁现在解决一个。 他们做的已经足够了。 雷无桀强行运起那火灼之术的至高境界,试图挡住谢七刀片刻。但只觉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浑身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身形摇摇欲坠。 虽勉强入了那逍遥天境,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挡住对手的必杀一击。 一边剑气凌云,另一边,一人一棍掠过雷无桀面前直逼举刀的谢家家主。 正在交手的秦筝和苏暮雨同时停了下来,另一股直入逍遥天境的气势闯入了战局,秦筝瞪眼一瞧,气得抡起剑就朝面前的苏暮雨砍过去。 萧瑟这个坏东西,经脉断了还逞什么能,她都不敢帮他运气他居然敢自己动内力,回头打死他! 谢七刀眯眼看着那根指着自己的长棍,棍尖之处是一块血色玉石,棍身上画满了符篆,像是要镇压着棍中所藏的魔鬼。 无极棍。 「以前总是你们挡在我面前,这一次,也换我护你们一次。」 萧瑟握紧了长棍,抬起头,望向谢七刀,话却是同雷无桀等人说的。 「萧瑟,你果然是个高手啊!」雷无桀见那一袭青衣挡在面前,心中莫名就有了几分安全感,他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不过你们这些高手就不能早一点出场吗? 一定要我走都走不动了再出来做英雄!」 萧瑟轻轻一笑,没有回答,那总是懒洋洋的眼神变了,一身青衣飞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霸气。不仅是武林高手的霸气,更是王者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将长棍扬起,一朵棍花,两朵棍花,三朵棍花,闪成十朵百朵,千朵万朵! 谢七刀望着那棍花,喝道:「你果然是萧……」 「是!我是!」不等谢七刀说完,萧瑟率先答道,他一跃而起,冲着谢七刀当头砸下。 苏暮雨瞳孔蓦然缩紧,一个旋身就要冲谢七刀那个方向去,四柄气剑复又挡着他面前,那小道姑一人一剑追在他身后,脚下所过之处一片湛蓝,抬眼望来的时候竟露出一丝凶狠。 谢七刀猛退,握刀的手颤抖不止,死亡的味道,如此浓烈! 气剑削开了苏暮雨的肩膀,他却顾不得疼,猛地朝谢七刀喝道:「退!」 谢七刀却向前持刀猛挥,他名谢七刀,因为杀人从不超过七刀。 他没有犹豫,直接挥出了自己的绝强之刀,「杀!」 一棍,如破云而出,携天地沧海之势! 一刀,如绝地扑杀,有杀神灭君之狠! 棍刀相交,瞬间之后,只见棍影,不见刀光! 谢七刀两手衣袖粉碎,臂膀之处已是鲜血横流,他重重地喘着粗气,手中长刀裂成七片,稳稳地插在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脚边。 无极一棍。 咔嚓,一道人影瞬间倒飞出去,连退数十步才止住身形,细剑长虹,在那柄宽背刀之后,也碎了。 一人一剑站在原地,身上的气晕如同熊熊燃烧的幽冥鬼火,是火焰,亦是寒雪。 第90页 秦筝一步两步走到萧瑟面前,举起手里的剑就砍过去,却被那根长棍轻轻压了下来。 「有这么生气?」萧瑟压了压心口骤然灼烧起来的痛苦,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秦筝瞪着眼,伸手就去按他的脉门,萧瑟却是一躲,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乖,先解决这两个。」 苏暮雨丢掉了断剑的剑柄,抹去唇角溢出的血,他一手扶起谢七刀,「果然,你就是永安王,萧楚河。」 能得百晓堂堂主姬若风真传,将无极之棍和乘风踏云步练到此等境界的。只有那个十七岁时就入那逍遥天境,被称为太子唯一人选的六皇子。 萧瑟神色不改,「又如何?」 苏暮雨望着萧瑟,忽然道:「消息不对。」 「哦?哪里不对?」萧瑟握着棍的时候,身上那股慵懒之气全然消散,气势骇人。 「据得到的消息,你的经脉已经毁了。」苏暮雨扯掉身上裂得不成样子的袖子,冷沉的眉眼没有丝毫生气,「更何况,就算你经脉未毁,你当年的修为也没有此番境界。」 萧瑟冷笑,「你们的消息几次对过?暗河的情报网不过如此。」 「我们二人刚经历一番大战,实力不如自身的六成。你小子得了便宜,怎配如此嚣张?」谢七刀怒道。 「败者才找理由,胜者只看结果。谢家老爷子,你老了。」萧瑟耸了耸肩,又举起那根无极棍。 第41章 阎魔灭世 ▍今天别的事情都可以做不成,唯独你是必须死! 谢七刀怒极,他战李寒衣,碎了那柄跟随自己数十年的长刀。如今战萧瑟,又断了一柄,不论此战最后结果如何,从此江湖上都不会再有属于谢七刀的传说了。 在他们这一行有个说法,若跟随自己多年的兵器断了,那么命也就不久了。 他聚起全身功力,朝那个青衫男子挥出一拳,那是充满死意的一拳。 谢七刀要杀的是萧瑟,但是在他挥出这一拳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这一拳,带着暗河谢家家主,锤鍊五十余年的修为! 萧瑟看着他,没有躲,眼底甚至还有一点惋惜。 浓郁的蓝光如荧蝶飞舞,汇聚在身侧将那汹涌的拳风挡在了四尺之遥,一剑如光,悬在半空中,落在谢七刀眼里是那样绝望。 他死不瞑目! 谢七刀睁着眼睛,直挺挺地站着,只是那具身体再也没有动弹半分。 萧瑟轻舒了口气,一手按住了秦筝的肩膀,对剩下的那个人道:「谢七刀已死,单凭你一个人,拦不住我们。」 秦筝皱了皱眉,挺起肩膀往他身边靠了靠,另一边的手微微扶住了他的腰。 苏暮雨默然地走到了谢七刀身边,用手轻轻抚上了他依旧瞪着的眼睛,随即望向萧瑟。 他手上已经没有剑了,只见他手上轻轻一旋,双手一拉,仿佛在手中拉开了一条难以看清的丝线。 「刀丝!」唐莲惊道。 暗河刀丝,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之一,只有刃,没有身,它切开的伤口就像割蜡一般平整毫无卷口,这是苏暮雨最后的兵器了。 蓝色的光晕很快就散入地面,苏暮雨看着萧瑟,那张清冷残酷的脸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暗河的情报不会有错,你的经脉断了,你在强行运功。」 「你可以试试。」萧瑟的唇角扬了起来,手中的无极棍挽了一朵棍花,那种睥睨一方的气势仍旧让人觉得心惊。 「好!」有人自远方来,转瞬便至眼前,来人穿着黑色长袍,脸上一张银制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庞,一股子阴邪诡魅的气息扑面而来。 山风忽如鬼啸般悽厉,来人抬起掌,有一股黑气在他身体周围流转,似是鬼使临世。 「阎魔掌,苏昌河。」萧瑟的脸色猛地一凛。 面具下的唇阴冷如蛇蝎,他拂掌而来直噼萧瑟的天灵盖,「今天别的事情都可以做不成,唯独你是必须死!」 一人一剑忽然挡在他面前,剑气蜂拥而出,月白色的气晕未破,整个人却被推着往后退出数步,萧瑟心中大骇,刚刚秦筝在和苏暮雨交手的时候已经用去了大半内力,如今哪是苏昌河的对手。 且中了阎魔掌的人,浑身真气乱窜,若是压不住那股真气,随时会经脉爆裂而死,以秦筝现在的真气,决计压不住的。 「阿筝,不可对上他的阎魔掌!」萧瑟提棍而起,背后却杀机涌现,苏暮雨手里卷着刀丝朝他袭来。 一道红色的身影突入前方,娟秀的长剑直接迎了上去。 心剑。 另有两道人影一手持枪一手执着指尖刃朝苏昌河袭去。却被那肆虐的掌风振开,毫无招架之力。 苏昌河的功力不对劲。 秦筝周身的护体真气直接被那一掌震散了,她举剑一挡,阎魔掌直接落在了剑身上。 「昌离的仇,你也有份。」苏昌河那阴冷的嗓音仿佛贴着她的耳朵,她还听到了一声细微的断裂声。 那声音近在眼前! 倒退的身形忽然被一双手掌托住,源源不断的内力从后背涌了进来,「萧瑟!」 「阎魔掌会反噬,练阎魔掌的人需要用一道又一道更强的真气去压下那股反噬的力量,他刚刚从雷家堡出来,不知道吸了什么大人物的功力,你专心一些。」 第91页 心口的灼烧感越来越剧烈,萧瑟的脸色白了白,掌心仍旧贴在她的背上。 剑心冢的时候华锦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不可再用流转之阵,但如今事态紧急也没有办法了。 咔嚓。 两股相撞的强大内力前后夹击之下,玉清玄明的剑身在秦筝骤缩的眼眸中开裂,苏昌河往后退了三步,秦筝和萧瑟也倒退了几步,两人俱是吐出一口鲜血。 萧瑟环住秦筝,神色冷冽地看着前面驻足不动的苏昌河,「居然有本事让暗河上下出那么多鼎鼎有名的人来杀我,我那不知是皇兄还是皇弟的兄弟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暗河做买卖,从不亏本。」苏昌河冷淡地看着他们,如同在看两个死人。 萧瑟握住了秦筝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一直在抖,他掌心用力按住了她,但怎么也止不住那股颤抖,「阿筝。」 秦筝睁开一双血红的眼,嘴角因为用力已经咬破了一道口子,她站起来把萧瑟挡在身后,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师兄说,断剑如杀妻。」 「你今日,断我的剑,伤我的人,我……」 她徐徐吐出一口血气,却还是止不住浑身的哆嗦,分明是气疯了的模样。 「宰、了、你。」 头顶滚过一声闷雷,四面八方而来的风瞬间涌入她的身体,如大地回春,玉清玄明断掉的两截剑身浮了起来,残剑周围湛蓝的剑气翻滚凝结又骤然湮灭,如同腾空的火焰盘绕在她身边。 「剑起!」更多细微的嗡颤从四面八方响起,苏暮雨的碎剑,谢七刀的碎刀,数不清的碎片零零散散地从各处浮起。 苏昌河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碎刃,眼睛微眯,抬手掌风一挥。却见那些碎刃仿佛有灵性一般避了开去,他看向对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秦筝,想起了她的武功路数。 御剑术。 世间有御剑者,如无双剑匣的缔造者欧阳无双,可一人操控十三柄剑,还有只凭一卷残谱便复原了十八剑阵的苏暮雨,那些剑十分细小。而眼前的这些碎刃比之更细更小,数量却也更多。 秦筝剑指一併,那些碎刃忽得飞旋起来,纤细的身影仿佛缩地成寸,转瞬就到了苏昌河面前。 她赤手空拳,脚下却涌出数道剑光,伸手一抓,掌心里便出现一把长剑,直冲对面的人噼下。 苏昌河掌心黑影流转,一掌拍出,剑气湮灭于无形。却又在更贴近他身体的地方重新形成一道剑影,直逼咽喉。 阎魔掌下剑气翻涌,掌心被划得血肉模糊。 他迎着那双赤血般的眼眸,面前这个人和走火入魔的李寒衣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退一步,秦筝便近身一步。 苏昌河再退,可那剑光仿佛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一剑划在了他胸口,血光迸裂。 杀意滔天,骇得近处的人呆立在原地。 不论是雪月城还是暗河的人,看着那提剑猛砍的秦筝,心头不约而同浮起一个念头。 她疯了。 一剑刺中,苏昌河猛地起身退出数十步,秦筝仍旧紧追不捨,又是一剑落,一双眼睛杀得通红,手心里鲜血淋漓,连那剑光也一柄染成血色。 「阿筝!」那声音过于急切,似乎要把所有的力气都从那一声里掏出来。 秦筝的脚步一顿,眼角猩红溢出,泪水和着血色淌了下来。 「撤!」苏昌河趁机挥出一掌逃了出去,浑身是血的苏暮雨一把抱住谢七刀的尸身跟随其后。 秦筝被一掌打退了几步,抬眼见那道人影远去跃步欲追,身后又传来一声唤,第二声微弱了很多,甚至还伴随着咳嗽。 「阿筝。」 她回过头,看到萧瑟咳了口血,脑海中断掉的弦仿佛接了回去,一个闪身就扑了回去,「萧瑟。」 看到她理智回笼,萧瑟松了口气,抬手拂去她眼角的血泪,将她抱进了怀里,「别气了,剑断了我给你找一把更好的……」 话还没说完,他伏在秦筝肩头又吐出一大口血,红色瞬间在她的道袍上浸开,心口的灼烧几乎要把他的胸膛烫出一个窟窿来,他眼前一黑,倒头昏死过去。 「萧瑟!」一群人急了,连忙把他围住,「小先生,你不是有很多救命的丹药吗,你给他吃一颗呀!」 「他吃了老君丹,所有丹药都没用了。丹气护体,只要把老君丹的丹气引出来就成!」秦筝急红了眼,「我……我去找人!」 「阿弥陀佛。」远处传来一声佛号,话音未落的时候一道白影已经近至身前,「结束了?小僧这一路直奔着熟悉的剑气而来,看来还是来晚了。」 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僧袍,寒山寺无心。 秦筝倏地站了起来,直接把人拖到萧瑟面前,「不晚不晚,你内功好,快点给他运功!」 突然被拖拽的无心愣了一愣,仔细一看萧瑟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一把脉才知糟透了,「怎么脉象乱成这样?」 「你赶紧!」秦筝用力地拽了拽他的僧袍。 无心无奈地看着她,随后望向远处的雷家堡,「我需要一处安静的房间。」 萧瑟睡了冗长的一觉,半昏半醒偶尔能察觉到外界发生的一些事情,流转之阵调动的内力又一次流入了断裂的隐脉里,真气杂乱横行,老君丹的那股药力盘踞在他的心脉里,两股气流在心口碰头相撞,绞痛不已。 第92页 草草结束的英雄宴后,雷家堡一片狼藉惨澹,前任门主的丧事,还要为诸多来参加英雄宴的客人送行,雷家堡的房间里更是七七八八地躺了好几个重伤不起的人。 秦筝一见萧瑟有人帮忙就放了心,松神之后整个人也昏倒在地,她躺了好几天,某天天亮的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一翻身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外头立刻有个侍女打扮的人推门进来,一见秦筝倒在地上连忙上前来扶,「道真可有伤到哪里?需不需要上药?」 「唔,不用。」秦筝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努力坐直了身体,「萧瑟呢?」 侍女没想到她一醒来就问这个,愣了愣便回答道:「那位公子在麒麟阁,今日堡里来了位小神医,带去给那位公子诊脉了。」 秦筝晃晃酸软的腿站了起来,「我要去看他。」 侍女引着秦筝前往麒麟阁,还没走近就发现气氛不对,远看着那麒麟阁前站了好几个人,她走到台阶下的时候正好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白色的僧袍,锃光瓦亮的头。 「和尚。」 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那小和尚垂眼朝她看来,轻笑几分,「真巧,算好了萧瑟今天也许会醒,才专门挑这个日子醒过来的吧?」 秦筝扶着栏杆爬了上去,因着四肢僵硬肌肉胀痛,她走路的姿势极为怪异。 「听说你一剑打败了暗河的执伞鬼,又追着暗河的大家长一通狂砍,砍得人跟丧家之犬似的,厉害啊小真人。」无心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还想着这次回去闭关回来说不定能和小真人比一比,谁知道我特意闭关修炼,小真人也没落下修行。」 他身后的人倒是温和多了,「道真伤病初愈,让她进来搬条软凳子坐吧,小神医还在里面收针,我先给道真诊一诊脉。」 「谢前辈?」那日秦筝急匆匆地跟着雷无桀进了雷家堡,安顿下来后就昏过去了,没想到谢宣居然会在这里。 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扶起了秦筝,顺势将她扶进了屋,她一抬眼,顿时瞪圆了,「叶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跟我爹来的。」一身绿裳的叶若依看着比之前脸色好多了,温和地扶着她进了麒麟阁坐下。 谢宣便在她近旁坐下给她搭脉问诊,秦筝一时疯魔强行运气同人大战一场,当场便已七窍流血,临了又中了一记阎魔掌,司空千落从她的布包里翻出一粒万灵丹给她服下。随后谢宣又给她运功调息了数日才将那几近暴走的经脉压了下去。 「道真这伤算是止住了,但身体亏空,近半个月最好不要再用内力,静心休养为好。」 第42章 天启四守护 ▍四守护有五个人,是常识 在她们之后,也有两人想进屋,却被无心抬腿拦在了门外,雷无桀更是一把将手里的剑插在门前,「过此剑者,杀!」 那个初入江湖时有些傻头傻脑,总是被萧瑟骂做白痴的雷无桀。此时身上的气质却忽然变了,那是他不曾有过的,凛然霸气。 「嘿,看来这小子成长也是不小啊。」无心笑道。 被堵在门口的两人中有一人身姿俊朗,风度翩翩,他望着那柄心剑问道:「不知小兄弟是何人,又如何不让我们过去呢?」 「青龙。」雷无桀仰起头,缓缓说道,「天启四守护,列东方位。」 「青龙?」那人望着雷无桀手中的那柄心剑,「你是李心月的什么人?」 雷无桀傲然回道:「家父雷梦杀,家母李心月,家姐李寒衣。」 对方的手微微触在了刀柄上,「都是响噹噹的名字,却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可也是这般有名?」 「我叫雷无桀,无法无天的无,桀骜不驯的桀。」 雷无桀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锋芒,「雷家的雷!」 「他是谁?」秦筝问道。 「金衣兰月侯,天启第一美男子。」无心笑着回了秦筝的话。 兰月侯一愣,这个流传在坊间,尤其是青楼赌坊之地的名号他自然是知道的。但第一次听到别人在他面前说出来,就算是他,此时也流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秦筝仔细看了看,自以为小声地嘀咕道:「有点老了,还是萧瑟好看。」 兰月侯:…… 在旁给她诊脉的谢宣轻咳一声:「兰月侯是陛下最小的弟弟,算起来是六皇子的皇叔。」 秦筝:…… 叶若依借着扶秦筝的缘由进了门,看着门外仍旧被挡住的父亲,暗暗摇了摇头。 「那是你爹?」秦筝的视线从披着重甲的人身上收了回来。 叶若依看着圈椅上面色苍白的少女,颔首道:「我爹是北离的中军大将军,叶啸鹰。」 秦筝一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支着头,并不掩饰自己现在的虚弱,她眯眼看着门口几乎要打起来的两人,问道:「他们都是冲着萧瑟来的?」 「是。」叶若依坦然答道。 正在兰月侯和叶啸鹰打算强闯之时,外头又掠进来一道黑影,站在了雷无桀身边。 「这位小兄弟又是谁?」兰月侯眯眼看过去,此人修为不浅。 「玄武。」黑衣男子立住了身,缓缓说道,「天启四守护,列北方位。」 背后咚的一声,枪身拄地,黑衣少女扬起凌厉的眼,一如她父亲那般一往无前,「朱雀,天启四守护,列南方位。」 第93页 青龙、朱雀、玄武都在了,还差一个白虎。 这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姑,巧的是,两个都穿着白衣。 无心笑着堵在了门前,「那再加一个我吧。」 「你是白虎?」 无心弯了弯唇,「当然不是,但四守护有五个人,是常识吧。」 「小和尚。」雷无桀轻声唤道。 「叫宗主。」无心转过身,一身白衣僧袍飞扬,眉宇间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霸气。 他是寒山寺小和尚无心,也是天外天的宗主叶安世。 兰月侯却在此时说道:「倒是把你忘了,你不要以为我看不穿你的身份。 为了我们萧氏皇族的尊严,我不说出你背后那个人是谁,但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 「你错了。」无心摇头,微笑,「我背后无人,我是个和尚,身后只有佛陀。」 「好!」兰月侯终于拔出了手中的那把长得过分的刀,「少年人此般的英气,我也是多年未曾见到了。 但里面那人,我受人所託要将他带回天启,我做了许诺的。」 「心剑!」雷无桀突然怒喝一声,那柄插在地上的心剑拔地而起,落在了他的手中。 一触即发! 「好吵……」秦筝皱紧了眉,耳朵嗡嗡作响,她徐徐吐了口气,只觉得背后爬满了冷汗。 「还不把她扶进来!」内屋的门打开了,少女的呵斥传了过来,「没看人要倒了吗!」 枪风一甩,司空千落连忙冲进来架起秦筝,同叶若依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内屋,「她怎么会虚成这样子?不是给她吃了丹药了吗?」 几根银针飞快地扎在秦筝身上,一把脉,「丹药管命不管饿,先让她躺下,找人熬点粥给她。」 司空千落连忙出去传话,外面的人似乎又吵起来了,小神医气得一跺脚,直接冲出去一通骂。 叶若依让在一边,便看见了靠在床头闭目缓神的男子,他的脸色和秦筝如出一辙的苍白,「萧瑟,你……」 「外面谁来了?」 「兰月侯,和……我爹。」 萧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来带我走的。」 「萧瑟,不如你……」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萧瑟摇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视线看向躺在小榻上整个人汗涔涔的秦筝,他起身慢慢走了过去,那双被汗水打湿的眸子抬起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 「坏东西。」 萧瑟坐了下来,帮她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不舒服就躺着,跑过来作甚,我又不会死。」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到现在还记挂着他擅自用内力插手的事儿。 萧瑟一愣,继而笑了笑,「行,都怪我。」 发凉的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我看看你。」 萧瑟看着她胡乱握着手腕,完全没有按在他的脉搏上,也由着她去了,「你自己师门的丹药你还信不过,我真没事。」 华锦说了,得亏他体内有颗仙丹吊着命。不然这回他死定了,但是这丹气有限。若是如此这般再来几次,老君丹很快会失效。 他忍不住颳了刮她的小脸,这么保命的丹药给他吃了,他真要欠她一条命了。 叶若依倒了一杯热水过来,秦筝就着手小口小口地喝完,后背又出了一身汗,一双大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仿佛随时要睡去。 侍女进了门端来热粥,粥点是早就准备好的。只不过秦筝一醒来就往这里跑,侍女没想到要拦,就这么让她出门了。 萧瑟接过小碗捏着汤匙搅了搅,「张嘴,吃了东西再睡。」 秦筝的眼睛彻底闭上了,嘴巴却听话地张了张,这让萧瑟又好气又好笑,这小祖宗不是特地过来看他的,是特地过来要他伺候她的吧? 餵了小半碗,门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萧瑟轻嘆了口气,「若依,替我请皇叔和叶将军进来吧。」 叶若依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拳,面色镇定地开门唤道:「爹,侯爷,你们进来吧。」 争执声一停,两人谁也不让谁地挤进房门,正要将打了一肚子的腹稿跟萧瑟好好说说的时候,就见他们金尊玉贵的六皇子正拿着汤匙,舀起一口粥细心温柔地餵着那垂头闭眼的小道姑,这…… 他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萧瑟,怎的还是他旁边那个小姑娘更萎靡一些? 大战刚结束的时候,萧瑟和秦筝谁也别说谁的伤得更危急,谢宣和无心分头各照看一个,最后实在有心无力才去剑心冢请了华锦过来,好在两个人都各自有上好的丹药护着,这让等待的人安心不少。 「有话赶紧说完,他们两个人都得休息。」 华锦在一旁气势汹汹地说道,完全没把两大监国之一的兰月侯和中军大将军叶啸鹰放在眼里。 「皇叔。」见他们进来,萧瑟搁下汤匙起身恭敬地对兰月侯行了个礼。 「嗯?」兰月侯一愣。 「叶将军。」萧瑟又轻声唤了一声。 「六皇子有何吩咐?」叶啸鹰也一愣。 萧瑟轻轻咳嗽了一声后缓缓说道:「请二位速回天启。」 兰月侯为难地开口:「楚河,这一次我出来是受你父亲所託,不把你带回去,我这差事不好交代啊。」 「我明白。」萧瑟点头,「一年之后的此时此刻,只要我还活着,我在雪月城等你们。不管谁来,我都随你们回天启。」 第94页 在场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惊,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连躺在小榻上的秦筝睁开了眼,啥意思? 「蓬莱仙岛,补魂之术。谢先生想必方才已经把海外仙山的消息告诉你们了。」萧瑟顿了顿,「这件事我在雪月城的时候就听枪仙司空长风说过,我打算走一趟。」 「那蓬莱岛仙人之说太过无稽之谈,六皇子,我听若依说了,你身上如今有一颗保命的仙丹,什么经脉受损的伤势都好说,不若就跟我们回去,定不叫那些小人暗中陷害你!」 叶啸鹰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兰月侯。 兰月侯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冷哼一声,「我这次来可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大将军如此阻拦,怕不是起了别的什么心思!」 眼见那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萧瑟轻咳了几声,「现在回天启,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如果去一次蓬莱岛,说不定能找到治好我这经脉的办法,所以,我是一定要走一趟的。」 「楚河……」兰月侯看着他似乎还想劝说一二。 萧瑟却笑了笑,回过头去看背后从软榻上慢慢靠坐起来的小道姑,「总不能老让她护着。」 秦筝看着忽然落到自己身上来的目光,怪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耳朵,「又没事……」 萧瑟摇头,「不行。」 「那随你。」秦筝撇撇嘴。 「我懂了,既然楚河你这么说了,这一趟皇叔陪你走。」 兰月侯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他开口道,「不过是去个海外小岛,从东及出海,用最快的雪松长船,到三蛇岛也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 「不必了。」萧瑟深知跟着兰月侯一道走无疑会有很大的便利。但代价就是他从蓬莱岛回来的时候就会被直接带去天启,「皇叔还是回天启去吧,萧瑟定当守诺。」 萧瑟。 兰月侯轻轻敲着刀柄,不轻不重地敲了六下,嘆了口气,「好吧,如果是别人,皇叔一定不会妥协。但你不一样,我很了解你。既然如此,那就等一年之后,你重新名为萧楚河的那一日吧。」 说完,他转身走出门,一身金衣在日光下格外耀眼。 他一跃踏上对面的屋顶,随后转身,俯首望向萧瑟,「那一日,我会带着你父皇的一千虎贲郎,举着我们萧家那面金色的神鸟大风旗,在雪月城下高呼你的名字。 你是我们萧氏的六皇子,北离的永安王,你的家在天启!」 「那就看是你的虎贲郎跑得快,还是我的叶字营更快!」 叶啸鹰低声一哼,随即拉起叶若依,对萧瑟说道,「六皇子,那就一年之后再见。」 「将军走好。」萧瑟垂首。 等他们一走,萧瑟的神色也委顿下来,靠坐在小榻边上徐徐吐了口气,他也是今日才醒,和秦筝一样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你要回去当皇帝吗?」小脑袋凑到他肩头,露出一双有些睏倦的眼睛来。 这个问题,秦筝在雪月城的时候就问过。 那时候也真是奇怪,她什么都不知道,居然会问出那个问题来,好像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似的。 萧瑟摸了摸她的头,「你想我当吗?」 屋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秦筝身上,那个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好似她的一句话就能改变天启的局势。 怎料,秦筝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随你。」 爱当不当。 这么重要的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萧瑟身上,他似乎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愣了一瞬之后轻轻笑道,「行,睡吧。」 小道姑顿时乖乖躺了下去,脑袋一歪就闭了眼,她真的困极了。 确认秦筝睡着之后,萧瑟看了一眼屋里还剩下的人,无心、雷无桀、唐莲、司空千落、谢宣、华锦。 无心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先开口道:「虽然之前说好我们要一起去看崑崙之巅,沧海绝境。但是很可惜,我要回天外天了,可能顺道先去帝都逛一逛。 我身份特殊,陪着你们总让人觉得我心怀不轨,虽然我正直又善良。」 第43章 剑仙 ▍御剑仙,全天下年纪最小的剑仙,十六岁入逍遥天境,如今……她该有十七了吧? 哪有人会不要脸地这么说自己。 雷无桀就很是不给面子地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无心嘆了口气,「我暂时去不了了,可是那沧海绝境,你们打算怎么去?小真人的剑断了吧?这可是个麻烦。」 「不然让我外公给她找一把,剑心冢里多的是好剑!」 雷无桀大手一挥,拿出了剑心冢冢主的派头,「随便挑!」 萧瑟低头看着睡着的秦筝,犹豫了一会,看向了雷无桀,「也可,去了剑冢之后,你们带她回雪月城。」 什么? 雷无桀瞪大了眼,「那你呢?」 萧瑟舒了口气,「出海。」 「那可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你……」无心看了眼屋子里的人,「至少带上雷无桀。」 「我也要去!」司空千落说道。 「我自然也是要去的。」唐莲轻声说道,且不说萧瑟,他的师父百里东君也朝着海外仙山去了。 萧瑟摇头,「什么天启四守护,那都是别人强加给你们的身份,不必管我。」 第95页 「青龙守护?你以为我真是为了那个?」雷无桀瞪他,「不过说出来有气势,吓唬吓唬别人。我帮你,只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萧瑟对这两个字眼熟悉又陌生。 「经历过生死的那种朋友!」雷无桀看着他,眼底满是毅然。 谢宣开口道:「这一点萧瑟你就无需坚持了,若是你一个人去蓬莱岛,怕是走出不到百里就会被劫到天启了。 你若是想要重新变成以前的那个你,就接受朋友们的帮助吧。」 萧瑟微微皱眉,「那……有劳前辈……」 谢宣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他背后,他转头,那双幽幽的眼睛慢条斯理地闭了回去。 萧瑟:…… 她不是睡着了么? 唐莲一手推着雷无桀一手推着司空千落,咳了几声:「那个……我们先出去了哈。」 谢宣也拉着华锦紧跟着走了出去。 秦筝确实睡着了,但是周围一圈说话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她要睡觉,所以……她又醒了。 睡个觉都不安生,坏东西。 「阿筝……」 她闭着眼,磨了磨后槽牙,管你要说什么,睡觉! 萧瑟听着她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哭笑不得地颳了刮她的小脸。 她这回是真睡着了,可脸上却写了几个大字:跟你没完! 到了夜里,秦筝醒了,人已经躺到了宽敞的大床上,萧瑟不在,她急忙扫过一圈,发现东西都还搁着,这才放下心来。 下了床,刚好看到某人推门进来,秦筝立刻捲起被子蒙头躺了回去。 萧瑟咳了咳,走过去一拍被子,「醒了就去吃饭,再不吃东西你又没力气。」 原本裹得圆圆的被子当即朝他掀了过来,他无奈地掀开了头顶上绿油油的被面,只看到一只即将迈出门口的后脚,等他走出去的时候,搁在外头桌上的食盒已经不见了。 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嘆了口气。 哄好没几天,又把人气到了。 华锦给秦筝准备了药浴,她真气两度亏空,身体乏得很,泡了两回药汤总算觉得手脚灵活了起来,每天不是在房间里打坐就是在屋顶上打坐。 谢宣见他们无碍便打算动身离开了,先前赵玉真为了救被暗河和唐门联手围攻的李寒衣身受重伤,李寒衣当场走火入魔追着苏昌河一路到了雷家堡,英雄宴那天又一路追着离开了。虽然后来有雷轰跟着追去,但他还是不放心。 雷无桀特地小心求问了下赵玉真的下落,那位儒剑仙很是惋惜地告诉他,赵玉真已经应劫而亡,谢宣为了追李寒衣来不及收敛赵玉真的尸身,幸好不知因何出现的国师带走了他的遗体,说是会送回青城山安葬。 萧瑟本想想个法子让谢宣把秦筝带走的,谢宣只是让他抬头,问:「你看到了什么?」 秦筝正好坐在屋顶上,发丝在风中轻轻飘拂,那把断掉的长剑就搁在她膝头,闭目静坐,天地合一。 萧瑟抿了抿唇。 『你让我带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走倒是可以。』谢宣笑着嘆道:「可你让我带个剑仙,怕是出门不到三里地就跑了,我要拦她,还得和她打一架。」 他看着萧瑟满脸无言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两声,「说起来这位小剑仙还不曾有名号,总不能一直叫她小剑仙,等道真以后长大了这名号唤着就不合适了,可道剑仙的称谓已经有赵玉真了,再落在她头上也不合适,萧兄弟以为呢?」 萧瑟长舒了一口气,认命了,「请先生起一个罢。」 「剑仙的名号皆有自己的特点,以道真的剑法来看,叫她御剑仙如何?」 御剑仙,全天下年纪最小的剑仙,十六岁入逍遥天境,如今……她该有十七了吧? 从遇上秦筝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她的生辰。 谢宣走了,秦筝留了下来,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坐在屋顶上,谁也不搭理。 到了出发的时候,考虑到几个人都是大伤初愈,雷家堡准备了一辆马车,省得他们一路疲于奔波。 雷无桀熟练地跳到车架上拉起缰绳,三匹从雪落山庄跟到现在的夜北马欢快地沖他打了个响鼻,他忍不住一笑,「嘿,老朋友,我们又要上路了。」 萧瑟站在马车边,秦筝还坐在雷家堡的屋顶上,一动不动,他有一瞬间开始怀疑,小丫头是不是气得不想和他走了。 没等他去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一个雷门弟子便扛着一根粗壮的树干来到马车边,就地一放,惊起一阵尘土,「这是那位道真之前吩咐的,说是要交给萧公子。」 什么? 雷门弟子递出了一把手指粗细的小刀,拱手道:「道真说,她的剑让人折断了,此去东行路途遥远,请萧公子亲手削一把,免得路上无趣。」 萧瑟看着那高四尺,宽一尺的圆木,无语极了。 唐莲走过他身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司空千落走过,丢下两个字:活该。 雷无桀和门中长辈道完别,沖他笑道:「萧瑟,要我帮你搬上来吗?」 萧瑟:…… 圆木很快被扛进了车厢,唐莲靠在一边看好戏似的看着萧瑟黑了一半的脸,「道真这主意不错,赶路无聊,看萧师弟削剑也是极好。」 第96页 雷无桀挥起马鞭,车轮立刻滚了起来,头顶落了一声轻响,有人坐在了车厢上,想也不想就知道是那气呼呼的小道姑了。 车厢里,萧瑟拿着那把小刀,「唐师兄,帮个忙?」 这完全就是刚砍下来连树皮都没有去的木桩,他拿这么小一把刀子削到何年何月去? 「我可不敢。」唐莲指了指顶上,「监工呢。」 马车一路朝东跑,一出雷家堡的范围唐莲就觉得后头有人跟了上来,「是暗河吗?」 那天谢七刀死在了这里,苏暮雨重伤,苏昌河也没落着好,如今他们只怕是要报仇。 「应当不是。」萧瑟沉吟片刻,「苏昌河的阎魔掌只怕又要反噬了,他现在自顾不暇,暗河两位家主一死一伤,蛛影杀手短时间内怕也是动不了,他们无暇管我们。」 仔细一想太可怕了,他们几个人居然把暗河的天直接掀了一半,只怕往后等暗河缓过神来便要与他们彻底不死不休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暗河先动的手,活该他们如此,便是暗河不来找他们,当他们暴露在雪月城面前的那一刻,雪月城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萧瑟想了想,又道:「兰月侯是独自前来,后面跟着的应当是叶啸鹰留下的哨兵。」 正如谢宣所说,若是他只身前往,还没到海边就会被人半路截回去。 坐在车顶上的秦筝微微睁开了眼,她摸了摸背后安居鞘中的玉清玄明,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苏昌河。 断剑之仇,她必要找他算帐。 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就靠着马车休息,后面没有追兵,他们走得轻松多了。 夜里歇息的时候,秦筝还坐在车顶上,闭目养神。 唐莲终于抬手将萧瑟面前那截完全没动过的圆木给噼成长条形,噼出来的木料顺手架起一个火堆,「萧师弟,你可以动手了。」 萧瑟只想把这剩下的木头也扔进柴堆里烧火。 他抬头瞄了一眼车顶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她差不多坐了一整天了,他提了提手里的木棍,脚下一跃就掠到了她旁边。 秦筝动了动眉毛,却没有睁眼。 「要几尺?」 「四尺。」 「剑柄多长?」 「三寸。」 「剑身多宽?」 「一寸半。」 「多厚?」 「半寸。」 萧瑟低头估摸着长度,用小刀在木棍上划了几道,吹了吹木屑,递到秦筝面前,「请小先生赏个脸,割一下。」 秦筝撩了撩眼皮,哼了一声,他手里的木棍顿时震得四分五裂,刚好剩下他划出来的剑胚大小。 小丫头,内力愈发好了。 萧瑟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这木剑,心道不知他现在上青城山拜师学那木剑雕刻的手艺还来不来得及。 木屑一点点落了地,秦筝悄摸着睁开了眼,望向旁边认真刻剑的男子,他的手还是那么好看,她觉得就算他以后什么都不干在山脚下搬条凳子坐着也能活下去。别的不说,光是纯阳宫那些刚入门的女弟子们就能看花了眼恨不得给他掏心掏肺。 「好看吗?」 「丑死了!」 萧瑟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不过他看了看现在粗糙得不成样子的剑胚,确实丑到连剑的样子都还没有,低头继续削,「知道你着急娶新媳妇,等媳妇过门你可不能嫌它丑。」 什么? 秦筝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揪了揪耳朵。 萧瑟瞥见她的小动作,笑了,「不是你说的吗,断剑乃杀妻之仇。」 他算是明白了,小道姑的师兄八成和那无双城的宋燕回一个德行,恨不得和剑过一辈子的那种。 瞧瞧,当初他还没怎么样,她的剑一断整个人差点气疯魔了。 啧,他还比不上一把剑。 萧瑟掂了掂小道姑的『新妻』,这木头疙瘩不比赵玉真那柄有玄阳剑胚的桃花,临时用用还凑合。若是真的强敌在前,还得弄一柄好剑。 可天下名剑几乎都有了主人,剩下的那几把却不是那么好寻的,要不,拎上雷无桀去剑心冢让老爷子把小道姑的剑重铸一遍?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他在心里敲定了主意正要继续削,手里的小刀就被人夺了过去。 「你这一刀一刀削得慢吞吞的,我要的剑得等到猴年马月。」 小道姑气呼呼地抄起他手里的木条大刀阔斧地开始削了起来。 果然,削剑还得专业的来,秦筝三下五除二就削出个剑尖的模样,比他那一刀刀割的要利索多了。 萧瑟挨了过去,伸手勾了勾她的腰,秦筝抬起眼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真有了娇妻不要我了?」 秦筝的脸顿时涨红了,她小声凶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瞪着眼,「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两回了!师姐说遇到事就把女人一脚踢开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看不起我!」 一眨眼秦筝的眼圈便红了,萧瑟深吸一口气,「阿筝。」 「不许叫,只有师兄师姐才可以叫,不许你叫!」 秦筝越想越气,遂将手里的东西一摔,整个人直接跃起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坐在火堆旁的唐莲三人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还留在车顶上孤零零的萧瑟,装聋作瞎地又看向别处。 第97页 秦筝跑出了一段路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后头的人眼看追不上,无奈只能大喊:「别跑了,再跑你找不回来了!」 她唰的一声止住脚,只觉得更怄火了。 萧瑟好不容易追上来,话还没说,直接弯腰按着胸口狠狠地咳嗽起来,肺腑里荡着浊气咳嗽一声比一声更厚重。 秦筝怒骂一声,转过身去扶住他半边身体,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凶道:「你追什么追!」 第44章 秋水渔城 ▍一起去看海 「不追你,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萧瑟缓了口气,心里暗暗把那自封天下第一轻功的踏云步创始人狠狠骂了一遍,什么天下第一,连人影都差点跟丢! 秦筝冷哼一声:「找不回去不是更好,你不就是不想让我跟着么!」 「没有不要你,真的。」萧瑟反手穿过她的腋下抱住了她,「疼你爱你都来不及,阿筝。」 秦筝气愤至极,「胡说!」 萧瑟垂下了眼眸,「事已至此,天启城我迟早要回去,朝堂之乱是你想像不到的骯脏,我不想让它们污了你的眼。 你待在雪月城,以你的实力和我的身份他们不会亏待你,或者跟着儒剑仙一道游历四方,以谢宣的名望,也不会有人打扰你。」 秦筝咬着牙,眼里猩红一片,「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 当初也有人这么跟她说过,劝她留在纯阳宫,不要下山。 所有人都想留一片干净的天下给她。 结果呢? 安史之乱,纯阳宫数百弟子下山济世,全须全尾回来的不过几十,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落了一身伤残,还有些在战乱中失去了音讯。 她的师兄师姐折了大半,扶灵回山的那天纯阳宫里的白一半是天上飘着的雪,另一半是满地缟素。 此时此刻,那双赤红的眼里,涌动的全是当初日日念着坐忘经压下去的心魔。 萧瑟顿时发觉了她的不对劲,素白的小脸上紫气浮动,像极了走火入魔的徵兆,他连忙扶着秦筝坐了下来,那虚浮的目光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阿筝,看我。」 秦筝身上的真气霎时大肆游走了起来,萧瑟用力晃了晃她,她却感觉不到似的。 萧瑟迟疑了一瞬,眼底滑过一道异样的紫芒,下一瞬,他便怔住了。 他看到了秦筝一脸捨不得地拉着几个年轻男女的手,他们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她蹲在山门前眼巴巴地望着那些人不停远去。 他看到了秦筝一身缟素,旁边一个年长的女子揽着她,她看着山下哭成了泪人儿,源源不断的棺椁从山脚一路抬上来,一眼望不到头。 他看到了秦筝在一片黑灯瞎火中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望着床榻的方向发呆,嘴里无意识地呢喃地着什么。 和秦筝现在嘴里念的,好似一样。 坐忘经。 忘风忘雨、忘忧忘愁、忘情忘苦,坐忘红尘。 「阿筝,别念了。」萧瑟轻声道。 小小的唇一开一合,每一个字都轻不可闻,仿佛要念到心里去。 萧瑟低头吻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一手环着腰一手扶着她的后颈,似乎要将他的存在整个人嵌入到她的意识里去,「阿筝,回来。」 烟柳细眉轻轻皱了皱,涣散的眸光一荡,奔腾的真气露出凝滞,好似上浮的云气蓦地卡在了半路,不知去往何方。 这时忽然吹来了一阵风,捲起那一团发懵的云沖向地面,风声呼啸,云气慌不择路地拉扯着自己被拖得长长的尾巴,可撞到地上仍旧避免不了四分五裂,甚至变成千点万点。 云落到了地上,就成了雨。 大地回春,万物复甦,秦筝的意识也在那一刻惊醒过来,她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贴在她身前的人却将她的呼吸也夺走了。 寂静的山林里突然飞起几只惊鸟,萧瑟轻轻在她格外嫣红的唇瓣上咬了咬,抬眼一瞥飞鸟掠起的方向,刚好有三个人影还没跑出视野。 远去的雪月三人组只觉得背后毛骨悚然,雷无桀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刚刚真的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内力,和小先生很像,又不完全像。」 怎么顺着方向去就看到那两个在树下……天吶,萧瑟不会回来把他打死吧? 唐莲干咳几声,「可能是秦道真想揍萧瑟一顿吧。」 就是看着,应该是没打下去。 司空千落脸颊微红,嘴上却冷哼了一声:「打死才好!」 秦筝满脸绯色地窝在萧瑟怀里,耳朵还在嗡嗡冒着热气,她攥着他的衣襟,闷头不说话。 萧瑟轻抚着她的发丝,「我们从离开雪落山庄起就没分开过。」 他低下头去贴着她的耳朵,承诺道:「以后也不会分开的。」 小道姑抬起泛着波光的眼,那眼神分明还有几分不信。 「不骗你。」萧瑟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他想开了,「不过是天启城,去就去了,天启可是我家,我若让你在家里叫那些牛鬼蛇神欺负了,我就不姓萧!」 秦筝别开了眼,撇嘴,她伸了伸腿就要起身,「回去了。」 萧瑟却道:「刚才他们三个看见了,这会回去他们还得费尽心思在我们面前装睡,索性等他们真睡着了我们再回去,你陪我一会儿。」 第98页 陪你干嘛? 萧瑟捏了捏她的腰,俯身抵到她的唇边,「陪陪我,阿筝。」 第二天一行人继续上路的时候,萧瑟也坐到了车顶上,他还要给他的小丫头雕凿她的小娇妻。与其在车厢里弄得满地都是木屑,不如干脆坐到外面来。 秦筝早上一见他耳朵就发红,变化太明显,引来另外三道充满谴责的视线,萧瑟又是冤枉又是好笑,他们把他当初成什么人了! 不过这丫头的耳朵也太容易红了些,萧瑟扭头去看旁边闭目打坐的秦筝,那耳朵到现在都还是红的。 不会真的坏掉了吧? 七日之后他们顺利地到了东及海边,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秦筝踩着萧瑟刻好的木剑兴沖沖地上了天,「我看到了!我看到海了!大海居然是这样的!」 萧瑟看着那在剑上蹦蹦跳跳的丫头,一度怀疑这把木剑能给她踩多久。要是这把坏了,他不会还要再削一把吧? 「阿筝,先下来,这里的渔民怕是没见过御剑术,你就这么进城会引起轰动的。」 秦筝兴奋地落回了车顶,拉着他的袖子眼睛忽闪忽闪的,「一会儿能去海边吗,我看到那地是金色的,像沙漠一样,那水好蓝,我想去看看!」 车厢里司空千落也探出头来,「真的?我也想看,以前只听人说过,我从来没见过海。」 驾车的雷无桀兴奋道:「我也是!等一会儿我们找到地方住下,一起去看看海如何?」 唐莲道:「我没意见。」 秦筝拽了拽萧瑟的袖子,后者无奈地笑笑,「好。」 唐莲江湖经验多,很快就联繫到了客栈入住,这小城里的人世代以打渔为生,间或做些往来商贾的客栈生意,姑且算得上是同行的萧瑟看着这有些偏远破败的客栈,唇角微微一扯:「观潮客栈?」 他抬头看了眼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海岸线,「这客栈名为观潮,可是离海那么远,客栈又这么矮。不仅观不到潮,连潮声都听不到,真是名不副实。」 雷无桀在旁一拍他的肩膀,「你那雪落山庄四处漏风,屋顶破洞,外面飘大雪,里面落小雪,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很啊!」 「城里总共就这么几家客栈,将就着住一段时间吧。」唐莲也是拍了拍萧瑟的肩膀。 雷无桀这么一说,萧瑟倒的确是有些想他的雪落山庄了。 几人入住一下子订了五间房,客栈老闆的脸顿时笑开了花。 安顿好之后一行人便迫不及待地朝海边奔去,一望无垠的海水在面前向两侧不断延伸,等他们到沙滩上的时候,那海水仿佛铺满了天地。 秦筝和雷无桀一头扎进了海水里,萧瑟在后头拉都来不及,就见那两个三岁小孩似的在水里一通乱踩,他忍不住扶了扶额,那股子熟悉的心梗又开始在胸腔里蔓延。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雷无桀望着还在滚滚而来的海水,「想我就是那坐井观天的河伯,今日见这东及海,才知世间竟有如此绝境,小和尚不来真是亏大了。」 「萧瑟萧瑟,这沙子踩着好舒服呀!」秦筝动了动脚,之前去于阗国的时候他们在沙漠里走了好几天,那沙子烫脚的很,不像这海水里的,又软又舒服。 萧瑟深吸了一口气,道:「别弄脏了,你就这一身衣服了。」 出发的时候那件贵得不行的道袍秦筝没捨得带上,和暗河打了几架又弄脏了一件。虽然洗干净了但是袖子和衣领全部划烂了,现在只剩她身上穿的这件了。 还好现在已经是暮秋,不然身上这件也穿不住。 倒是提醒他了,秦筝的衣服得给她多买几身才行。 几人沿着海岸线走了一段路,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港口,周围停满了小渔船的海岸,岸边的渔民围着排满了两边,有不少人提着篮子在和那些打渔归来的渔民们讨价还价。 「看来是遇到了渔市。」萧瑟望了一眼。 旁边刚巧路过一个提着一个小竹篮的姑娘,闻言停了下来,「今日是大渔市,前日出海的船都回来了,能买到不少好东西呢。」 雷无桀眼里立刻露出了光,「去看看!」 秦筝:「走!」 萧瑟:…… 他委实不想去那满是鱼腥味的地方,但看秦筝一脸兴致高昂的样子,他又只好嘆了口气跟上。 「几位是内陆世家来的吧?看衣着不是本地人。」那个姑娘笑着走在他们旁边,她也要去渔市,将她手里刚刚捡来的贝壳拿去换钱。 「这些贝壳好好看,比刚刚地上那些碎的好。」 秦筝看了眼她手里的竹篮,视线立刻被吸引住了。 「姑娘喜欢,我可以送你一枚。」那渔女也大方,很是热情地就把挎着的小竹篮递到秦筝面前。 一只漂亮的手夹着一小块碎银放进她的篮子,跟在秦筝身后的萧瑟淡定地说道:「多挑几枚吧,刚好给你编个剑穗。」 这几日他把那柄木剑打磨得光滑平整了一些,剑身锋利,刻了花纹,乍一看还真有赵玉真那柄桃花剑的样子,就是还差个剑穗。 秦筝立刻乐颠颠地选了好几个漂亮的贝壳,小心地收进布兜。 第99页 那位渔女一下子得了碎银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叫珍珠,几位既然是从外地来的,不如我带你们去渔市逛逛吧。」 「好,有人做嚮导最好不过了,有劳珍珠姑娘了。」 走在前面的红衣少年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充满朝气的笑容。 名叫珍珠的姑娘脸不由红了红,唐莲和司空千落看见了,意味深长地看向雷无桀。却见那个二愣子已经兴致高昂地奔着渔市去了。 唐莲:…… 司空千落在背后狠狠地骂了一句,「要这样子的能追到若依姐姐,那若依姐姐的眼睛真的瞎了。」 秦筝走进了渔市,只见那渔民手里的全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鱼类,长得稀奇古怪,颜色也斑斓多样,还有一条鱼浑身鼓鼓的,鱼皮上还长满了根根分明的刺。 「那是河豚,但它长在海里。别看它现在圆鼓鼓的,平时也就比一般的鱼肚子稍微胖了一点,被人戳了就会变成这样。」萧瑟在后面见她看得有趣,便道:「你生气的时候就和它差不多。」 唐莲在后头一扶额,好好的一人真就怎么的长了一张嘴。 果然,秦筝看了眼那河豚,再看看萧瑟,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它有这么多刺味道一定很不错,要不买一条回去给你吃。」 萧瑟:…… 珍珠在旁笑道:「河豚吃倒是可以吃,但若是不懂它的烹饪之法,回去自己胡乱一做,一口下去就一命呜呼了。」 「啊?这小鱼有毒?」雷无桀闻言倒回来看了看那只圆鼓鼓的鱼。 珍珠点头,「对啊,还是剧毒,海边的城民们才知道怎么做。 但也有失手的时候,每年城里都有吃河豚死了的人。但是味道太鲜美,总有人不怕死就是要吃。」 秦筝指着那条河豚,「买一条。」 第45章 雪松长船 ▍能开到深海的船非雪松长船莫属,眼下这么大一艘船放在跟前,我不打它的主意打谁的主意。 「别闹。」萧瑟走过去牵起她的手,「真毒死了我伤心的还是你。」 唐莲只觉得有些牙酸,「萧瑟,你身体里有老君丹,不说一条,十条八条都吃得。」 萧瑟:…… 「有别的好吃的鱼吗?」雷无桀看着那充满剧毒的小鱼,下意识地走远了一点,他可不像某些人有仙丹罩着。 珍珠笑着指向边上另一条身上满是斑纹的长鱼道:「你看这鱼,身上的斑点像是虎豹身上的一般,就叫老虎斑。 肉可嫩了,是深海里才有的鱼类,得去了远海才能捕到。」 唐莲点头道:「这个可以买。」 萧瑟却忽然问:「远海?到三蛇岛吗?」 珍珠一愣,随即无奈地笑道:「我说的远海也就是出海三四日就能到的地方,三蛇岛可是北离海域最外的三座岛。 船驶到那里,怎么也得大半个月,何况我们这儿的小渔船哪走得过去,海里大浪一掀,就给掀翻了,而且那是海界,官家也不让去的。」 萧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掏钱买了一条老虎斑,扔给了后面的唐莲。 冷不防一条大鱼甩到自己手里,唐莲忍不住就要瞪眼,结果萧瑟双手往袖里一拢,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了。 啧,也是难为了这萧大皇子屈尊降贵来这般杂乱的地方。 这边刚买了一条老虎斑,那头雷无桀又看上了一只海龟,「好大的龟。」 秦筝蹲在它面前端详了一下,「好小。」 「小?你管这叫小?」雷无桀比划了他面前的海龟,「这都有一口锅那么大了。」 「华山上太华池里养的那些龟比这大多了,每只都活了上百年,我小的时候还去餵过。」她比划了一个更大的圆,「我还骑过呢。」 「这是海龟。」珍珠走了过来,「配海参、大枣,炖汤很好喝的!」 「海参是什么,海里的人参吗?」秦筝好奇地问道。 珍珠摇头,一指另一边一盆黑黢黢的长了些不明凸起的东西,「是那个。」 「大补。」萧瑟扫了一眼,「出海之前,补一顿?」 雷无桀戳了戳愣头愣脑的海龟,觉得吃了它实在可惜,还不如养着当宠物,可惜他们没有时间养。 大抵是小时候养过,所以秦筝也摇了摇头,「让它好好活着吧。」 萧瑟翻了个白眼,在渔市这种地方,什么叫好好活着,「我们五个人,就这么一条鱼可吃不饱,再买点别的吧,带回去让客栈老闆帮我们烧起来。」 雷无桀点点头,「对啊,珍珠姑娘,有没有什么方便做味道又不错的?」 「哦,那就海螃蟹就行了。」珍珠走到了前方的货摊边,指着一渔网的螃蟹,「买回去放到沸水里煮,煮熟以后剥了壳直接吃,不用放什么佐料,又鲜美又便宜!徐伯,这个怎么卖啊?」 那老渔民拿起一个鱼兜,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海螃蟹,「总共十个铜板,珍珠丫头你就都拿走吧。」 「只,只要十个铜板?」雷无桀瞪大了眼,「这么便宜,萧瑟,买!」 萧瑟狠狠地抽了一口气,这螃蟹吃起来剥着费劲不说还没多少肉,他才不…… 秦筝拽了拽他的袖子,眼里全是跃跃欲试。 行吧,买。 日薄西山,渔市里的人慢慢少了下来,萧瑟等人也打算打道回府,唐莲和雷无桀手上提着满满当当的各式海鲜,预备等会回客栈做个海鱼宴。 第100页 一艘巨大的长船忽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那船帆上似乎画着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在风中猎猎起舞。 巨船在众人的惊嘆中徐徐靠岸,萧瑟仔细打量了一眼,轻声说道:「雪松长船,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船有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张帆,锚重有几千斤,船上至少乘坐二百人才能起航这艘船。」 他的视线一移,看到了那面火红热烈的旗,「凤凰于飞旗,青州首富,沐家。」 青州九城,上无州府,直达天启,覆盖了北离近乎八成的商业,是整个北离的经济中心。 而这沐家,就是如今青州商会的掌舵人。 百里之外的深海普通渔民是禁入的,那是官海区,十二年前北离颁布了禁海令。只有东及海事府的官船和拿到行牒的商船才能开入深海。 萧瑟不知青州沐家的船为何为到这里。但他有预感,这艘船,是奔着那百里之外的深海去的。 「青州沐家的商船为何会开来这里?」唐莲微微皱着眉头,「这里算不上什么大城池,莫说是沐家。就算是青州九城任何一家大户,都不会愿意来这种地方。」 萧瑟却说道:「海里有珍奇万物,是陆地不可比拟的。 沐家是北离最大的药材商,既然他们动用了这么巨大的商船,那么在海上一定有什么药材珍贵到值得他们出动。」 秦筝小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搭他们的船?」 雪松长船上并没有人下来,但却抛下了船锚,想必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不急,我们先回去,他们来这里肯定有某种目的,不会急着走。 今日天色已晚,且等明天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一行人回客栈做了一顿格外丰盛的海鱼宴,全是没见过的种类,每个人本着猎奇的心思最终却吃得肚皮圆滚滚的。 秦筝仰面躺在屋顶上揉着肚子,餍足地打了个嗝。 萧瑟坐在她旁边用红线编着贝壳剑穗,视线却飘向远处那个停在港口的庞然大物。 「坏东西,你想算计人家。」幽幽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 他好笑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我要算计别人?」 「你看着那船的眼神不对劲。」秦筝哼了哼。 萧瑟笑了笑,「能开到深海的船非雪松长船莫属,眼下这么大一艘船放在跟前,我不打它的主意打谁的主意。 我只是在想那船上是什么大人物,沐家虽然有资格拥有雪松长船。但不是沐家的随便什么人都能坐得起的。」 秦筝坐了起来,「我现在上去看看?」 「打听消息这事还是唐莲擅长,吃过饭以后他已经去了。」 秦筝又躺了回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肚子。 「阿筝。」 那双明亮的眼睛歪头看来,这回不再气哼哼地让他不许喊了,他笑了笑,「如果我将来回天启,要做皇帝……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他在雷家堡问的时候,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可惜小道姑看着迷迷糊糊的遇到大事却精明的很,话在嘴里过一圈就扔还给他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想知道她的打算。 秦筝一愣,半晌才微微撇嘴,「你之前跟我说过你不想当的。」 萧瑟明白了。 「不过……如果没有更适合当皇帝的人,我觉得你坐上那个位置会好一点。」秦筝望着天上细闪的星辰,「我么……萧瑟,你应该猜到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吧?」 旁边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我从永泰元年来的,我师祖向武后献出治国之书《大统典论》,武后亲赐立纯阳观于华山,至此举国上下信奉以纯阳宫为首的道教为国教。」秦筝眨了眨眼,「我虽然没有我师祖那般为大唐江山祈福的本事,但是帮天子打打杂还是可以的。」 「八个铜板?」萧瑟一挑眉。 秦筝笑了起来,「嗯,八个铜板。」 一串编好的贝壳剑穗塞进了她掌心,一个温柔的吻同时落在了她唇边,如墨的发丝自两颊垂下,映在眼底的星辰被一张金相玉质的面容替代,「八个铜板太亏了,加一个我吧。」 小道姑的脸颊又烧了起来,她有些别扭地哼哼一声,伸手抱住了萧瑟的腰,「你自己送上门的,不准反悔啊。」 第二天一早,唐莲将昨晚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众人,那艘商船的确是青州来的,要入深海寻药材。 这几日打算在这座小城里招募渔民,一共招六十个,来回四个月。 「是什么样的招募?是看凫水打渔的本事吗?」秦筝问道。 唐莲的脸色颇为耐人寻味,「捕蛇。」 捕蛇? 萧瑟放下了杯子,「他们要去三蛇岛?」 「大概是的。」唐莲点了点头,「如果他们要去三蛇岛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混进去。」 若真是看凫水打渔的本事他们还有头疼,但是捕蛇……他们反而有点信心。 一行人吃完早饭便出发前往港口,渔市今日仍旧摆着,他们还遇到了昨天那个给他们做嚮导的珍珠姑娘。 「其实一开始说来回要四个月都没人去,但是他们给了这个数。」珍珠比了两根指头,「二十两,金子。」 嘶,不是银子,是金子。 「而且还是先给金子再上船。」珍珠朝身后的摊位一指,「渔市上的青壮男子都不在了,我哥哥也去招募那边了。 第101页 据说附近几个大港边的渔民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往这边赶呢。」 萧瑟拢了拢衣袖,「二十两金子,买命钱么?」 「听说从他们挂出招募到现在,只有两三个人通过了,想招满六十人,怕是遥遥无期。」珍珠感嘆道。 雷无桀撸了撸袖子,「很快,就会多五个了。」 「走吧。」萧瑟拉着秦筝的手率先朝那艘雪松长船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正巧遇到有人在考核,人群围成了一个圈,一个壮汉站在圈中,他对面是一条金色的细线蛇。 「是金线蛇。」唐莲出生唐门,对这类毒物自然是十分熟悉,「剧毒无比,但这种蛇的毒液若是提取出来,又能解天下蛇毒。所以它的毒液在北离十分金贵,一小杯的毒液就能卖近百两白银。」 「这种蛇十分罕见。」萧瑟心中瞭然,「但据我所知,三蛇岛中有一座叫金线岛,那里有大量的金线蛇。」 没等他们把话说完,那壮汉就被金线蛇咬了一口,圈外立刻跃进来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男子,本欲袭击的金线蛇立刻退缩成一团,不敢乱动。 唐莲低声说道:「这是湘南的养蛇人,又叫蛇首。他们的斗篷上撒有药粉,能驱蛇。」 「考核未通过,赏铜钱三十,离场。」木圈旁边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个本子,一个留着山羊鬍的中年男子拿起手中的毛笔,在一个名字旁边划了一个叉。 「这作派倒是大方。」萧瑟微微颔首,「不过就算重金之下有勇夫,这怕是也很难招到人。」 先前那被蛇咬了的壮汉虽然及时服下了解药。但走出来的时候还是脚步虚浮满脸冷汗。 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但仍旧没人再向前报名,已经大半天过去了,一开始报名的人还十分踊跃。但这测试如此凶险,等到他们面对真正的毒蛇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二十两金子固然难得,但有钱也要有命花才是。 那山羊鬍子的男人问道:「还有人要试的吗?」 「我来!」雷无桀举起了手,高声呼道。 秦筝跳起来挥了挥手,「我也来!」 萧瑟嘴角一扯,他把那只摇来晃去的爪子往下一按,这丫头好歹也是个剑仙了,怎么一点高手风范都没有,搁别人那里都是高手最后一个出场的,搁她就一门心思往前沖。 再说了,女孩子不都是怕蛇的吗? 那中年人闻声抬起头,望了秦筝和雷无桀一眼,心里就顿时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俩一看就是不是会抓蛇的,无精打采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雷无桀!」雷无桀响亮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往后胡乱拍了拍,纵身一跃就翻过了挡在人群前面的木板,「小先生,你让让我,我先进去玩一把。」 脑门上忽然被人一拍的秦筝顿时怒了,「雷无桀你长本事了,居然敢打我头!」 好气啊!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打她的头! 萧瑟满头黑线地把要冲出去揍人的她拉了回来,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会儿再揍他。」 雷无桀回头看见张牙舞爪要打人的秦筝,讪讪一笑,这骂人的口气和萧瑟真是一模一样。 有新的猎物入圈,金线蛇立刻直起身子对他吐着蛇信。 「呦,小东西,让我来会会你。」雷无桀沖它勾了勾手指,「来!咬我一口!快来!」 那条金线蛇竟然应声而起,猛地向前窜来,张嘴冲着雷无桀一口咬去。 雷无桀一掌推出,一把就将这条蛇捏住了,「好害怕哦,据说你很毒?」 第46章 青州沐家 ▍我这有雪松长船一艘,要去那北离海域的尽头三蛇岛,诸位正好可以同行。 「白痴。」唐莲低声骂了一句,他懂不懂什么叫打蛇打七寸,他这是往哪儿捏呢! 金线蛇忽然身子一缩,瞬间从雷无桀手中挣脱,在他的胳膊上急速绕了几圈张口就冲着他的脖子咬去。 雷无桀的瞳孔瞬间变得通红。金线蛇的毒牙刚触到他的脖子就被烫得往后一缩,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捏住蛇头将它提了起来,笑道:「还挺有心机?」 一位蛇首悄然出现在雷无桀的身边,拱了拱手,低声说道:「金线蛇培养不易,还请少侠手下留情。」 「小先生,来接着。」雷无桀笑着将那条金线蛇一甩丢向了秦筝。 金线蛇跃过木板朝人群飞来,围观的众人立刻惊呼着后退,空出一个大圈。只有萧瑟几人还在最前面的地方站着。 金线小蛇诡异地悬在半空,痛苦嘶叫着。 秦筝撇撇嘴,「好像活物撑不住。」 「它好像要死了。」司空千落捂眼。 唐莲伸手捏住蛇的七寸将它拎了起来,又将它甩回了蛇首手里,被轮番折磨的金线蛇奄奄一息地挂在蛇首掌心,连盘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萧瑟捏了捏眉心,嘆气道:「我好像忘了说别闹出太大动静。」 那山羊鬍子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几位朋友这是何意?」 然而另一名蛇首忽然出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山羊鬍子的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气,原本黑沉的脸色顿时变得温和起来,「我们当家的想亲自见见几位少侠。」 五人被两位蛇首引着一路走上甲板,船上微风拂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一名蛇首低声说道:「各位在这里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第102页 「架子还真大。」雷无桀撇了撇嘴。 唐莲四处环顾了一圈,见那甲板周围站满了持刀的武士,「守卫的人数很多。」 萧瑟并不意外,「沐家是青州首富,此次来的人既然能带着这艘价值连城的雪松长船,自然在家中地位不低,身边有诸多护卫也是应当。」 这时,进去通禀的那名蛇首走了出来,「几位请。」 进入船舱,众人心中微微一愣,连萧瑟也面露几分惊讶。 这里不像一个船舱,倒像是有人将一整个书房完完整整地带到了船上,里里外外的华美装饰都透出了两个字。 有钱。 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高个男子背身而立,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他虽然生的高大。却极为瘦削,一身华服在他身上有些松松垮垮,「几位少侠,幸会。」 出生在富贵之家中的人,竟看上去如此羸弱。只是脸上那微微的笑意,以及举手投足间的那股温雅之气,倒让人将心中防备都放下了些。 看着人倒是不错的。 「各位好,我叫沐春风。」那男子放下了手中拿着的一本书,缓缓说道,「青州沐家第三子,途经此处,需要出远海取些药材,本来听闻这渔城之中有不少捕蛇好手,但今日的结果却令我很是失望。 几位的到来,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沐家第三子?」萧瑟本就料到船上之人身份金贵,没想到竟然是沐家的三公子,让这样身份的人出那凶险未知的远海,那三蛇岛上的蛇有如此金贵? 「我已开诚布公说了自己的姓名和来历,几位看着不像这海边渔民,不知可否告知诸位的名讳?」 沐春风说话时人如其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和煦与舒缓。 「在下萧无心。」 「在下雷阵雨!」 「在下唐十三少!」 秦筝和司空千落对视了一下,「秦玄。」 「秦落!」司空千落提着枪一拄地,「我们是姐妹。」 秦筝点点头,「姐妹。」 长得半点不像的姐妹。 「唉,诸位。」沐春风无奈地嘆了口气,「就算是想要骗沐某,这编名字上能不能用点心思?你们这名字,一听就很假。」 秦筝立刻去瞪雷无桀,都怪他莫名其妙报出个雷阵雨来,这名字太假了! 雷无桀背后发毛,但沐春风话语坦诚,索性便直言了,「在下雷无桀。」 萧瑟心想他本来就是假名,顿时也坦然了,「在下萧瑟。」 唐莲微微顿了顿,说道:「在下唐莫何。」 雷无桀和萧瑟不无鄙视地望了他一眼,唐莲耸了耸肩,心道:我又不像你们,说出来整个江湖没几个人知道。 我可是雪月城大弟子,连续几年英雄宴拔了头筹,江湖上哪个没听过我的名字? 沐春风又看向秦筝和司空千落,一旁传来懒洋洋的嗓音,「她们俩都是本名。」 唐莲一想也是,秦筝的名字只怕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了,司空千落的名字虽然不是很响亮。但是司空这个姓可太独特了,很难不让人想到什么。 了解几人身份之后沐春风又是客气地一拱手,「不知诸位为何会来这海边小城?」 「我们几人同在一个师门,我是师兄,年长他们几岁,此番奉命带着师弟师妹出来游历,也想看看那穹山之巅,沧海尽头。」唐莲答道,「所以此次来了这里,想借一艘船出海。」 「浮天沧海尽,入云穹山巅,兄台此话有诗家之气啊。」沐春风称赞道,「只是要看那沧海尽头,这渔城里的小船怕是满足不了几位。 我这有雪松长船一艘,要去那北离海域的尽头三蛇岛,诸位正好可以同行。」 「哦?同行?」萧瑟微微一笑,「不需要为沐兄抓些蛇来赚船费吗?」 沐春风摇头道:「兄台此言差矣,我与几位一见如故,几位若是肯帮我这个忙自然就帮。若是不肯,那么我沐家号称青州第一,拼的除了财富自然还有气度。不过多带五个人,几位上船便是。」 好气度。 沐春风这么爽快是萧瑟没有料到的,没想到他们歪打正着解决了出海的大麻烦,心里顿时一松,沖几人眼神示意了一番。 「你肯送我们一程,我们也不会白蹭你的船。」雷无桀拍了拍胸脯,「你要抓蛇,我们帮你抓,有我大师兄在,你抓什么抓什么,你要抓多少有多少!」 区区毒物,唐门的人会怕? 「哦,听上去唐兄弟是位高人。」沐春风笑着朝唐莲一拱手。 「高人可不敢当。」唐莲瞥了一眼秦筝,他们这里最矮的才是高人。 萧瑟在此时插话道:「我们可以协助你,但是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 「在三蛇岛抓了蛇之后,你们就要启程回航?」萧瑟问。 「自然。」 「好,我们的要求不高,我们帮你抓了蛇,你得借我们一艘小船出海,七日之后等我们回来。」 沐春风一愣,「三位要去哪里?」 「这你也要管?」萧瑟眉毛微微一挑。 「这……沐某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三蛇岛附近,漫漫海域中无处落脚,你们只去七日我怕你们是来不及。 那三蛇岛再往东,更是有一片死域,暗潮汹涌。就算雪松长船都行不过,更何况一叶小舟。」沐春风语气倒是诚恳,「我只是担忧。」 第103页 萧瑟微微一笑,道:「这便不劳沐兄费心了,如果七日之后我们没有回来,你可以把船开走。行还是不行,给个答案吧。」 沐春风走回桌边,沉吟片刻之后,终于说道:「可以。」 「好,几日后出航?」最大的问题解决,萧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欣然起来。 「再等三日,召集足够的捕蛇人之后,我们就出发。」沐春风说道。 「好,三日后见。」萧瑟带着人转身往外走去。 「能找到出行的船就好。」下船之后,唐莲松了口气,「若按照原本的计划,偷偷熘进海事府的官船然后在中途劫船,那也太声势浩大了。」 司空千落微微皱眉,「这个沐春风可以相信么?」 她怎么都觉得这个人太好说话了一点。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没有恶意,是真的好心。」秦筝点点头。 「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没什么城府最是好骗,放心吧。」萧瑟耸耸肩,「离出发的时间还有三日,我们也稍事准备一些东西,这一趟出海怕是要走很久。」 他看向秦筝,「先带你去买衣服。」 在渔市里和众人分开,萧瑟给了雷无桀一点钱,让他买一些吃的回去当午膳,随后便拉着秦筝上了小城里的街道。 「这里只怕没有道袍,只有寻常衣服。」费了一番功夫打听到小城里的成衣店,看到那有些破旧的门面萧瑟微微一扯唇,顿时不抱希望了,「先买几身凑合,等回了雪月城,你的新衣服应该已经送到了。」 秦筝眨了眨眼,「又是你亲手画的吗?」 萧瑟垂眸,「你知道?」 小道姑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有一回杂役把你房间里的纸篓清理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 「倒是被你知道了个秘密。」萧瑟揉了揉她的头发,带着她迈进了店门。 坐在成衣店里的老闆一眼不注意就觉得门口踏进来了一道光,仿佛琅嬛仙人临世,她这小店如同蓬荜生辉一般。 她仔细一瞧,只见进门的两个客人,一个穿着青衫,容貌昳丽,气质慵懒,仿佛醉卧的仙君,另一个穿着有些灰旧的道袍,目光却如湖水般清澈,乖乖巧巧地跟在男子身旁,仿佛座下的道童。 这是神仙啊。 老闆立马站了起来,面带笑容迎了上去,「不知公子需要什么衣服,若是不嫌弃,小店这里有从江南丝制坊特地送来烟波缎,做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您看……」 萧瑟把秦筝推了出来,「给她找几件女儿家的衣服,要修身的,领口不能太闷气,袖子不要太大,裙摆不要太长,都找出来看看。」 老闆看了一眼那小道童,笑意一怔,心里疑惑着,但还是立马去找衣服了。 秦筝瞥了瞥,伸手环住了萧瑟的胳膊,手指在他掌心里挠了挠,「坏东西。」 是个女老闆的魂都被他勾走啦! 「回头弄个鱼篓把你的脸罩起来。」 萧瑟:…… 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不然小道姑真的要他套个鱼篓在头上,那就太可怕了,「丫头,你可别冤枉我,我那是客气,对别人我可都是没有好脸色的。」 「那你对我就有好脸色啦?」秦筝幽幽地反问了一句,他就知道凶她,可凶可凶了。 萧瑟戳了戳她像河豚一样鼓起来的小脸,「这一路到底是谁在凶谁,嗯?」 自打青城山下她一哭,这一路他全在妥协了,至于之前的……欸,那不能作数。 秦筝轻轻一哼,「我可是很乖的。」 「你这话说的,就和无心说自己正直又善良是一样的。」萧瑟微微一笑,「没人信。」 至少他不信。 他想明白了,顺着她的时候她就是温顺的小绵羊,不顺着她的时候她就是一点就着的小炮仗,看着乖乖巧巧的,实际上就是个华山小霸王,不然那好斗的性子是怎么出来的。 那头成衣店老闆捧了几件合适的衣裙出来,陈旧的料子萧瑟自然看不上眼,不过眼前只能凑合,「喜欢哪件就去换。」 秦筝挑了件绣着青松白鹤的横襟衫,上身很是透气,扯了扯裙摆。突然原地翻了个跟头,吓得店老闆往后退了退,萧瑟揉了揉眉,「如何,可还方便?」 她摸了摸没有收口的袖子,想着回去拿绳子绑起来,省得碍事,「还好。」 萧瑟又吩咐老闆拿了两件款式差不多的包好,又买了新的鞋袜,付了跑腿费让她遣人送去观潮客栈。 出了成衣店,两人在渔城小镇的街上走,路上遇到个买糖葫芦的,这回不用秦筝拽袖子,萧瑟很是自觉地摸出几个铜板帮她买了一串,看着旁边的小道姑美滋滋地啃着糖渣,「怎么这么爱吃这个?」 秦筝歪头想了想,「纯阳宫里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个,我也喜欢,每回负责採买的弟子下山都会带回来很多糖葫芦,师姐总会给我留一串。 可惜我长大后经常在论剑峰上练剑,一待好几个月,也是好久没吃了。」 「你想回华山吗?」 第47章 自在杀逍遥 ▍自在有枷锁,逍遥任我行。我的身份是枷锁,我的剑亦是枷锁 秦筝一愣,放到唇边的糖葫芦忽的拿远了点,她看了会那红彤彤的果子,在华山那般鲜艷的色彩,在这凡俗中却毫不起眼。 「我自然是想回去的。」 第104页 萧瑟手心一紧。 「我的亲人都在那里。」秦筝微微一顿,「可是我回不去。」 他的双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说不出自己是该悲伤还是庆幸,天启城是他的家,秦筝可以陪他回去。可是小道姑的家,不光找不到回去的路,去了,她也许就回不来了。 百花会的那天她喝醉了,窝在他怀里哭得难受,她是想家的。 他忽然想起了国师说过的那句话,哪有游子不回家的。 他迟早要回天启,那秦筝呢? 袖子被人一扯,朝气明媚的小脸凑到他面前,「坏东西,你是不是怕啦?」 萧瑟垂眸,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心里忽然一动,「嗯,怕你跑了。」 秦筝歪了歪头,「我师兄说了,若是下山遇到中意的小郎君,要把人绑回纯阳宫去给他瞧瞧。」 「要是能回华山,我想带你回去见他们一面,好叫他们放心。」 萧瑟轻轻抱住说着说着语气有些低落的秦筝,拍了拍她的嵴背,「行,到时候我跟你去。我把他们的宝贝带走了,理应登门拜访一番。」 小道姑趴在他肩头吸了吸鼻子,「小心我师兄打你。」 萧瑟笑了笑,「那看来这蓬莱岛是非去不可了,不然我打不过你师兄可怎么办。」 「打不过正常,我现在都指不定能打得过我师兄。」秦筝小声哼哼,「如果能回去一定要跟他们切磋一场。」 「你有几个师兄?」萧瑟轻轻挑眉。 秦筝掰着指头数了数,「现在还剩七个师兄,二师兄管着门内普通弟子,性格温柔又有耐心,祁师叔名下的邓师兄脾气也很温和,不太管事,其他的……」 萧瑟微微扯唇。 「我还有两个师姐,大师姐和于师叔名下的金昀师姐。」秦筝往上数了数,「上头除了我师尊还有一个师伯四个师叔,师伯几十年前离开纯阳宫了一直没有回来,本来再往上还有一个师祖,他成神仙之后不知道去哪儿了,总是神出鬼没的。」 萧瑟:…… 真希望这些修道之人脾气都好一点。 两人回到客栈,大堂里已经摆着热气腾腾的午膳,唐莲三人正等着他们回来,「托雷无桀这小子的福,那个叫珍珠的姑娘送了我们好大一条青斑鱼,来试试,我亲自下厨做的。」 萧瑟看到那盘几乎熬成了奶白色的鱼汤,那香气颇为诱人,「你会做鱼?」 「平日里总出来执行一些师尊们派遣的任务,免不了在野外过夜,慢慢就练出了这一身本事。」唐莲笑道,「坐吧。」 秦筝一闻味道就饿了,坐下来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鱼汤喝,「好香!」 「早说我就拿银子多买几条了。」雷无桀喝了一口也是大为赞嘆。 唐莲笑了笑,「我们若是登船出海,这鱼非得吃腻不可,趁现在还能吃几回陆上的东西,先吃着吧。」 几人正其乐融融地用午膳,客栈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紫衣蟒袍,身形高大瘦削,手持一柄贴满黄色符箓的长剑,气质说不出的阴郁。 雷无桀惊道:「鬼啊。」 「不是鬼。」萧瑟沉声道,「是专门抓鬼的人。」 「他穿着蟒袍。」唐莲放下了筷子,「是大官啊。」 秦筝扭头看了看那个紫衣人,「来抓萧瑟的?」 「那怎么行?」雷无桀抬起袖子一抹嘴巴,「心剑!」 心剑应声出鞘,雷无桀猛地朝前踏出一步,他一剑挥出,捲起穿堂而过的风,那紫衣人也将手中长剑轻轻一抬,轻叱一声:「止!」 风声撕裂,紫衣人身影一闪,已持剑逼到雷无桀的身边。 雷无桀一个转身,那人的长剑擦着他的胸膛划过,剑风一起,上面黄色的符篆飘飘晃晃,有种说不出的可怖。 两人一剑均无功,雷无桀转身,「我听过你的剑,虽是名剑,但未被列入剑谱。因为剑下亡魂过多,戾气过重,只得靠钦天监以符篆制之。 此剑名渊眼,是开国皇帝上阵时曾佩戴的随身之剑,你是谁,怎会拥有这柄剑?」 紫衣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也认得你的剑,天下名剑之四——心,你是李心月的儿子?」 「如何?」雷无桀眉毛一挑。 「你的剑法,比起青龙使实在差得太多了。」 紫衣人一个纵身,又跃到了雷无桀的身边,他的长剑猛地朝下一噼,剑身之处隐隐有鬼哭之声。 「好,那就让你瞧瞧!」雷无桀微微一笑,持剑向上一掀,掀起一阵平地惊雷。 双剑相碰,雷无桀在一瞬间,忽然有种如坠地狱的感觉。 耳边不断响起厉鬼嘶吼的声音,那长剑上符篆飘晃,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要从长剑中挣脱出来。 一柄桃木剑瞬间将那厉鬼的嘶吼打散,秦筝持剑敲在两人碰撞的剑身上,旁人连她怎么动身的都没看清。 萧瑟在旁不紧不慢地提醒道:「雷无桀,你上次在客栈里跟别人打架是什么后果,还记得吗?」 雷无桀一看倒了一地的桌椅,尴尬地抠了抠手,连忙弯腰把它们拎起来。 紫衣人收剑,「逍遥天境?」 秦筝歪了歪头,学着他的语气,「自在地境?」 唐莲推了推萧瑟的胳膊,「他是谁?」 「你以为这天底下谁能有资格佩戴先皇所用的渊眼?」萧瑟翻了个白眼,语气却不轻松,「这是掌剑监瑾威公公。」 第105页 「自在有枷锁,逍遥任我行。我的身份是枷锁,我的剑亦是枷锁,我此生都不会入那逍遥境。但我能以自在杀逍遥,这是我的境界。」 紫衣人低声说道,他长剑一挥,剑首之处的三枚符篆飘散下来,露出长剑寒光凛冽。 自在杀逍遥。 秦筝摸了摸鼻子,「听上去你是要杀我了?」 「他不敢。」萧瑟在后头懒洋洋地唤道,「阿筝,过来坐。」 秦筝回头,乖乖挨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要是敢对你动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这里都不会成功。」萧瑟微微环住了秦筝的腰,「瑾威公公来得正巧,我们在用午膳,来喝碗鱼汤如何?」 瑾威收回手中的剑,点头,在空出来的长凳上坐下。 他生得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离他们越近其他人越发感受到一股压迫,唯有萧瑟和秦筝两人泰然自若。 萧瑟轻声问道:「是你主子派你来的?」 瑾威公公摇头道:「我本是来东及海事府处理一些公务,前几日接到了一封传书,上面告诉我你将从这里出海,命我在此截住你,并把你带回天启。」 「兰月侯尚且带不走我,瑾威公公又有什么自信带走我?」萧瑟幽幽问道。 瑾威公公神色不变,说道:「因为世人皆知我瑾威,得了命令便是得了命令,没有人说服得了我,也没有人拦得住我,你能说服兰月侯,但说服不了我。」 「的确,若论整个天启谁最不通人情,想必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萧瑟意味不明地问道,「所以公公,是要来硬的?」 明明是很严肃的气氛,雷无桀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公是硬不起来的。」 瑾威公公眉头猛地一皱,手立刻又按在了剑柄之上,雷无桀手中的心剑也同样寒光凛冽。 「什么硬?」秦筝瞪着大大的眼睛。 萧瑟猛地转头狠狠地剜了雷无桀一眼。 「我也没听懂,什么意思?」司空千落一头雾水。 唐莲一脚踹翻了雷无桀即将坐下的凳子。 萧瑟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秦筝的耳朵,似乎要把某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她耳朵里揉出去。 「瑾威公公,我这里有一个心剑的传人。虽然脑子不太好,但得了雷家堡雷轰,雪月城李寒衣,以及剑心冢李素王的真传,离那逍遥天境只有一线之隔。」 「还有这位雪月城的大师兄,是百里东君和唐怜月的弟子,几次英雄宴上都拔了头筹。」 「还有一位枪仙司空长风的独女,得了枪仙真传。」 『如果这三个人不够,那再加上这个。』萧瑟牵起了秦筝的手,「公公在东及或许已经听说了英雄宴的事,但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 「你面前坐着的这个,是当世年纪最小的剑仙。 公公若是只凭手里那把渊眼,怕不是她的对手。」萧瑟微微一顿,「她是道士不怕厉鬼,刚好,她缺一把剑。」 瑾威蓦地扣住了腰间的渊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瑟轻声问道:「公公,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叫萧瑟吗?」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曾经的他有多骄傲,跌落神坛的那一刻就有多绝望。 瑾威放下手,嘆气道:「你打小我就认识你,你当时是所有人公认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只是四年前的那件事……」 萧瑟的唇边骤然泛出一丝冷意,「四年前的那件事,公公你知道多少?」 唐莲等三个人心中都是一惊,四年前的琅琊王谋逆案,和他们三位天启四守护的传人都息息相关。 瑾威的神色微微一变,「四年前琅琊王谋逆,最后自刎于法场之上,这件事天下皆知,你还想知道什么?」 「皇叔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回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人,如果四年前的那件事他不能告诉我真相,那么。」萧瑟的声音忽然拔高了起来,「我回到天启的那一日,就是我开始寻求真相的那一刻!」 萧瑟很少这么大声说话,但他一大声说话的时候就让人忍不住的心惊。 或许这就是当初年纪轻轻就震慑朝野的六皇子的威势吧。 离他最近的秦筝也被这股威势震到了,她不知道什么琅琊王谋逆。但她听得出来那是萧瑟心中的一根刺。 她微微扯唇,伸出手去小小地一扯他的袖子。 「我明白了。」瑾威公公站了起来,「我接到的命令只是把你带回天启,三日之后我会在海边等你们。」 萧瑟握住了秦筝伸来的手,冷哼道:「你不怕死吗?」 瑾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倾了倾身,提着那柄渊眼剑缓缓朝门口走去,就像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一般。 唐莲微微拧眉,「三天,那是沐家商船出发的日子,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这人不是小先生的对手,我们不理他就是了。」雷无桀揉了揉摔痛的屁股重新坐下。 「瑾威若是执意纠缠,只怕沐家就不好带着我们了。」唐莲沉声道。 司空千落也微微皱眉,「那怎么办,我们先把人解决了?」 「他是天子近臣,奉命办事,我们要是把人解决了,会被视为挑衅的。」 秦筝小声道,她再不懂事也知道皇帝身边的人不能随便杀。 第106页 萧瑟呼了口气,「且走一步看一步,他既然说了三天后,那就三天后见。」 三天后,一大早众人就收拾好了包裹,将马车和马匹託付给了观潮客栈的老闆照顾。 港岸边,雪松长船已经扬起长帆,上面的凤凰于飞旗舒展开来,在风中飘扬,仿佛就要浴火腾飞。 沐春风就站在船头,一身白色长袍迎风而立,乍一眼竟有那遗世仙人的风姿。 「走吧。」萧瑟足尖一点,运起轻功,几个纵身之后踏上了那阶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沐春风的身边。 沐春风神色大变,「踏云乘风步!」 萧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后头的四人也在此时跟了上来,沐春风朗声道:「贵客都已到齐了,起航!」 第48章 一剑起千山 ▍一剑起千山,动万潮,剑心冢李素王所铸,当世十大名剑位列第七的动千山! 船头的船夫立刻吹起了手中的号角,雪松长船调转船头,雷无桀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海,顿时心生一种澎湃,「这是要出海了啊!真的要出海了!」 秦筝也兴奋极了,挣开萧瑟的手趴去了船沿,看着底下巨大的船桨推开海水,脚下的庞然大物动了起来,就像一座海上移动的小城。 沐春风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出海,我也很激动啊!」 什么? 他居然也没出过海,那这船……萧瑟和唐莲不由默默开始为此行担忧起来。 此时,忽然听见一声笛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行来一叶扁舟,站在船首之人吹着笛子,腰间挂着一柄长剑,那人一身紫衣蟒袍,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打算。 沐春风皱紧了眉头,「紫衣蟒袍,那是大内宦官的服饰,此人是谁?」 「果然,刚来的还是会来。」唐莲轻嘆道,「真想他忘了这回事。」 『既然躲不过。』雷无桀握紧了手中之剑,「那就打!」 笛声骤停,那站在船首的瑾威收起了笛子,遥遥地望着萧瑟等人,那一叶扁舟无人摇橹,却向着雪松长船越靠越近。 「靠着脚下的内劲也能驱船而驶,瑾威大监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雷无桀赞嘆道。 沐春风神色一变,「瑾威大监?」 萧瑟瞪了雷无桀一眼,雷无桀顿时反应过来。若是让沐春风知道他们是被五大监追赶的人物,怕是不会让他们上船的。 怎料,沐春风居然面带喜色,「瑾威大监是你们的朋友?他也要登船?那我这船真是蓬荜生辉了!」 萧瑟心道这厮果然和他料想的那样是个头脑简单的富家公子。但他绝对不能让瑾威公公上船,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不是,他是来抓我的。」 唐莲和雷无桀对视一眼,萧瑟这是打算摊牌了? 「实不相瞒,我师父乃是掌香监瑾仙公公,但我无心学武,更不想净身入宫。」 萧瑟嘆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淡淡的忧伤,「几番争执之后,我逃出天启,这几位是我在江湖偶遇的朋友,多亏了他们,才能一直逃到这里,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截住了。」 秦筝揉了揉耳朵,这坏东西又在忽悠人了。 「可恶!强迫人学武就算了,竟还逼人净身?这简直令人发指!」沐春风闻言勃然大怒,「素闻天启五大监权势通天,却不想竟霸道至此! 萧兄,既然你上了我的船,便是我的人,我必护你周全!」 萧瑟眉目低敛,一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模样。 秦筝又在心里念了一连串坏东西,转过身去趴在船沿上继续看大桨划水,雷无桀和唐莲面面相觑,司空千落没眼看,干脆地转过了头跟着秦筝一起看划水。 「取我的剑来!」 沐春风伸手一挥,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气势,萧瑟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这个看似羸弱的青年。没想到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的人,也习过剑术。 不过试图在掌剑监面前抢人,这富家公子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江湖高手。 「公子,三日之约已到,随我回天启吧。」 瑾威的声音遥遥传来,颇有几分威严。 「跟你回去?跟你回去的话,公子不就变公公了?」沐春风冷笑一声,朗声道,「在下沐春风,青州沐家三子,此行前往深海,已有行牒,请公公让路。」 沐家三子? 瑾威微微一皱眉,青州沐家自然不是谁都敢得罪的人物。但拿这名号来压五大监,却有几分可笑了。 此时,沐春风的手下将他的剑递了上来,标准的富家公子之剑,金柄玉鞘,看着精美。但一遇到真正的利剑,瞬间不堪一击,「萧兄弟放心,五大监的名号在天启有多响我不管,在我青州沐家面前,算个屁!」 几人一愣,这沐春风看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雅气十足,却没料到突然飙出一句脏话。 众人还在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脏话里愣神的时候,沐春风已经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冲着瑾威一剑噼去。 几乎同一时间,瑾威也挥出一剑朝他们刺出,他的小舟仍在几十丈外。但剑气却带着威势冲着众人直袭而来。 瑾威的剑,如厉鬼出渊,带着浓浓的戾气和压迫。 沐春风的剑,却如辽阔大海,剑气浩瀚。 秦筝吐出两个字:「好剑。」 几十丈之内的海水都被那一剑掀起,又朝下猛拍而落。 第107页 一剑起千山,动万潮,剑心冢李素王所铸,当世十大名剑位列第七的动千山! 雷无桀看着那柄出鞘的剑,大喜。 可那潮起浪落之后,瑾威的身形再度出现,他站在那一叶扁舟之上,一身紫衣蟒袍没有沾上半点海水,那气势十足的一剑,好似……没什么用。 秦筝又吐出四个字:「剑法好烂。」 司空千落连忙捂住她的嘴,好不容易忽悠了个人当靠山。万一主人家发怒把他们赶下去可怎么办? 小道姑的评价,萧瑟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确实。」 沐春风也不恼,他笑道:「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学剑又不是为了杀人,主要还是好看最重要。」 「没时间了。」眼见那小舟越行越近,萧瑟看向秦筝,「不要伤他,弄翻他的船即可。」 秦筝提着手里的桃木剑,贝壳剑穗轻轻作响。 那是一柄看着很普通的剑。 秦筝跃上了船尾,瑾威看见她,脚下的小舟下意识地停滞片刻,年纪最小的剑仙,且让他看看有什么本事当剑仙。 「你用符箓封厉鬼,恰好我有一剑,可令鬼神惊惧!」 秦筝挥出一剑,那一剑将连绵的海面噼出一道二十丈长的裂缝,连雪松长船这般巨大沉重的船身都有了明显的晃动。 迸裂的海水沖天而起,船上的人甚至连瑾威的影子都看不到,「落!」 小舟上的瑾威公公挥起长剑,剑上的符篆飘落了整整一半,他的剑划了一个圆,挡在那倾轧而下的海浪前。 然秦筝又是一剑挥出,那受阻的浪潮在后浪源源不断的叠加下聚起万钧之势将那一叶小舟压得四分五裂,瑾威的身形在浪潮压下的剎那凌空跃起,再度落下的时候只能踩住一片断裂的船板。 沐春风抽了一口凉气,道:「秦姑娘这不像是在用剑,更像是……作法。」 秦筝闻言回头笑道:「剑法的最终是大道归一,你这么说也没错。」 萧瑟看了眼立在原地不动的瑾威公公,「只剩下一块小木板,饶是瑾威公公功力再强,也追不上我们了。 沐兄弟,劳烦让船上的兄弟们加快些速度。」 沐春风回过神朗声道,「梁叔,让船夫们加速!」 凤凰于飞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雪松长船乘风起航,将瑾威的身影甩在身后,如萧瑟预料的那样,他并没有追上来。 沐春风定了定神,他看着秦筝,「先前见秦姑娘穿着道袍,如今这一手着实让人惊嘆,我出门前曾听人说雪月城里出现了一个年纪很小的道真,使得一手好剑法,十六岁便入了逍遥天境,比几年前传的那位十七岁入逍遥的天才年纪还小,想必便是姑娘了吧?」 秦筝眨眨眼,倏地飘到了萧瑟背后,拽着他的衣袖躲了躲,摇头晃脑地装傻,「你说啥,我听不懂。」 天吶,为什么她会被人认出来,她的名气这么大了吗? 沐春风的笑容不变,他看着边上神色微异的几人,「你们一个姓唐,一个姓雷,甚至还有人姓萧,这几个都是大名鼎鼎的姓。 虽然大哥们都说我读书有点读傻了,但我还没有真傻,几位应该都是雪月城的人吧?」 「你姓唐,你是唐门的人?雪月城里和唐门有关的人中,最有名的就是唐莲了。」 沐春风看向唐莲,后者轻咳一声,垂下了眼。 「抱歉,并不是有意隐瞒。」 「你拿着枪,雪月城里用枪的人最有名的就是枪仙司空长风,你不可能是他。但是天下皆知,司空长风有一个女儿,只是从未出过雪月城。」沐春风笑着朝司空千落拱了拱手。 「司空千落。」 「司空姑娘好。」沐春风笑容温和,他又看向雷无桀,「你姓雷,来自雷家堡?」 雷无桀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我的确叫雷无桀,没有骗你。我的师父是李寒衣,雪月城二城主。」 沐春风的眼底骤然亮了起来,「当真!?」 「如假包换。」雷无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沐春风点了点头,又看向萧瑟,前面三个全都是雪月城三位城主的弟子,可这人……「你姓萧,又劳得五大监亲自来追你,这个姓我可不敢乱猜。」 萧瑟眼观鼻鼻观心,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位看上去只是个富家公子的沐春风。 一行人的身份随着秦筝的暴露接二连三地被揭开,沐春风没有半分被隐瞒的恼怒,相反,他非常高兴。 高兴得要疯了。 「没想到我尽然能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有名的人物!」 虽然他的年纪大了,但架不住他有一腔少年热忱,沐春风振袖一呼,「备酒!」 几个人起初没什么反应,随后连忙按住沐春风,「不能喝酒,喝酒会出事的。」 沐春风一愣,「为什么?」 「小先生……不能饮酒。」雷无桀尴尬地看了一眼秦筝,她要是喝了酒,发起疯来这艘船上谁打得过她,他们躲都没地方躲! 「这样么?那……」沐春风刚想说什么,就见秦筝迅速地摆摆手。 「没事,你们喝吧,我在外面坐着,不要扫兴。」 以前他们在雪月城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去东归酒肆喝酒。如今他们带着她一路东奔西跑的,就差滴酒不沾了。 秦筝觉得很不好意思。 第108页 最终,沐春风那间装饰华美的书房里备了酒菜,萧瑟陪着秦筝坐在敞开着的窗边品茶,其余几人坐在另一边饮酒。 沐春风看着那叠在一处的衣角,轻咳了一声,「敢问萧兄和这位小剑仙可是……」 他还在斟酌着用词,那边萧瑟已经不紧不慢地答了句:「家养的。」 什么家养的,胡说八道! 小道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萧瑟被瞪多了,只觉得那眼神就跟奶猫儿挠了一爪子似的,痛是半点没有,就是有点心痒。 他挑了挑眉,「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难道还不是家养的?」 秦筝点了点那边坐着的三人组,「那他们也都是家养的。」 司空千落立刻反驳道:「出门前阿爹给了我好多银子,我可不用人养。」 唐莲咳咳两声,「我好歹堂堂雪月城大弟子,外出的任务赏银那么多,不缺钱。」 雷无桀摸了摸至今还干瘪着的空袋子,干笑两声,等他回了雪月城一定要想办法赚钱。 秦筝朝雷无桀努了努嘴,「你看,他也是家养的。」 萧瑟扶了扶额,谁要养这么个夯货。 几人一边品酒饮茶一边聊天,他们有点好奇,沐家此行前往三蛇岛抓蛇,为何沐春风这样重要的人物会亲自跟来。 「实不相瞒,家里兄长生了病,久寻良医无法得治,我从一古籍上看了医治之法,上面有三位药引,分别是三条蛇的蛇胆:金线,银衣,以及铁琉璃。」沐春风抿了口酒,「此行虽然是为了给家里添几道珍贵药材。但更多的,是为了拿那三种蛇的蛇胆去的。」 「不知沐家兄长害的是什么病?」唐莲问道。 沐春风犹豫了一番,嘆了口气,缓缓说道:「殿后桃花漫天下,堂下何须了姻缘。锦帐风云难相会,枉复桃花滴露恩。」 听着有几分意境,但是每个字分开秦筝都听得懂,连起来却是一团迷糊,「什么意思?」 不光是她,其他几个人也是一头雾水。反倒是萧瑟面露异色,看了眼旁边竖着耳朵的小道姑,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无人听懂的场面让沐春风有几分尴尬,他咳了咳,「这病有些难以启齿,不太方便说。」 「哦。」秦筝点了点头,「隐疾。」 第49章 道门之誓 ▍恳请小剑仙收我为徒 沐春风朝窗边那位谪仙似的小先生看了一眼,「还是小先生懂。」 萧瑟垂眸,「你懂?」 小道姑疑惑地抬眼,「什么?」 他看着她白白嫩嫩毫无变化的耳垂。 她懂什么懂,懂个屁! 「沐兄要的三种蛇……」唐莲沉吟道,「金线蛇好寻,银衣蛇难觅,至于铁琉璃,这是什么蛇?」 「三蛇岛,分别为金线岛,银衣岛和琉璃岛。 铁琉璃就在那琉璃岛上,据说是一条其长无比的巨蛇,已经存活了几百年,只等乘云化龙的那一日。」 沐春风说起那三蛇岛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我很想去见一见。」 在海上的第一日,沐春风作为主人家带着他们在雪松长船上能走的地方转了一圈,这艘船名为金错号,是北离仅有的六十二艘雪松长船之一。 甲板上除了沐春风所在的主舱外还有一栋独立的双层小楼,视野很好,一行人住了进去,直觉这一趟出海真是碰上了天大的运气,再想到他们即将去往深海,更是充满了期待。 这种高涨的情绪持续到了半夜,秦筝忽然吐得翻江倒海,惊动了众人,巴掌大的小脸都发青了,她二话不说掏出木剑整个人挂了上去。 沐春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蔫巴巴的小道姑,「小剑仙是我平生所见第一个在雪松长船上晕船的人。」 雪松长船那么大,那么沉,吃水很稳,一般的波浪根本掀不动它,走在甲板上就跟走在陆地上没有区别,怎么会晕船呢? 秦筝的脸都皱成苦瓜了,闭着眼就着司空千落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热水,淡了淡满嘴的酸味儿,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白天都好好的没事,晚上一躺下来就感觉自己跟着这船一荡一荡的,把她人都荡傻了。 小道姑哼哼唧唧地抱着悬空的木剑,大有接下去的日子就这么挂在上面不下来的意思,萧瑟揉了揉眉,他还真没考虑到秦筝会晕船这种事。 他们这一去来回不知道要几个月,怎么办? 沐家是北离最大的药材商,沐春风也会一点医术,取来药箱给秦筝扎了几针,又配了点冰片和薄荷给她提神。 萧瑟留了下来,看着面前忽前忽后的一人一剑,这要御着剑跟船飞一晚上她还睡不睡了,「阿筝,下来。」 「不要,晕。」 不得已,他声音软了软,「乖,来我这。」 小道姑翻身一迈,坐到他腿上,双手一抱就像刚刚抱着剑那样把人抱住了,埋头在他肩上的毛领里蹭了蹭,「你不许晃。」 整个人都黏上来了,娇娇软软地贴在他胸口,萧瑟轻吸了口气,暗骂一声造孽。 秦筝一连几天不是黏着剑就是黏着人,四尺长剑载着五尺娇儿,大大咧咧地翘着腿躺在上面不肯下来。 沐春风可算领略了一番什么叫御剑随心,他有心想学,可秦筝却说得拜入纯阳宫才能学,她话音没落,面前的人立刻扑通一声跪下。 第109页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秦筝心里一惊从木剑上摔了下去,刚想翻个身就见后头来了人,索性双腿一併等着人接。 萧瑟好气又好笑地搂住了半空落下的小丫头,他把人一放搁在身前,「沐兄要做道士?」 「只要能学到这么仙气的剑,道士就道士。」 沐春风答得干脆,他身后始终跟着他的中年掌柜却重重地咳了几声,他全当没听见。 「可我年纪这么小,怎么当你师父?」秦筝疑惑地问。 沐春风拱了拱,满眼热切,「三人行必有我师,师父不分年龄大小,小剑仙一手剑法足以跻身当世高手,当得起这声师父的。」 「可是你已经……这个岁数了,道门练气的功夫大多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练的,你……」 秦筝蹙了蹙眉,觉得这样说不太对,放眼望去别的不说,自家师祖好像也是几十岁了才开始修道。 于是她又道:「我们纯阳宫修道修剑皆是在修心,你若心思不纯净,就算学了御剑术也会半路掉下来的。」 说着,她看了看沐春风,好像……心挺纯的,和坏东西一比,这沐家三子是真的纯,雷无桀长到这个岁数说不定也是这样子的。 他的剑浩瀚如海,心胸必然广阔,是富家公子里极为少见的。 「恳请小剑仙收我为徒!」 是缘分吧。 秦筝轻轻呼了一口气,「我道法不精,只能教你剑法,你若不嫌弃,我就教你。」 沐春风大喜,连忙唤人奉茶,唐莲、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听到动静全都过来了,萧瑟往旁边退了两步,懒懒地靠在一边。 小东西居然肯收徒弟,收的这个徒弟,有点东西。 「师父,请喝茶!」 秦筝接过那杯茶,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想了想,想起当年自己拜师的时候师尊说过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段话到现在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御剑绝云气,悟道负青天。我纯阳宫以道法入武学,以清修塑心性。修武先修心,方成纯阳之道。」 「大道无常,唯坚定本心,有意破除无穷困惑者方能脱俗于凡尘之间。 你如入纯阳门下,须得立下道门之誓:路可走,但不再是寻常人所走之路;得何名,须上体天心,参无上剑道!」 沐春风抱拳作拜师礼,「弟子谨遵师命!」 雷无桀忽然觉得有人在旁边推了推他,一扭头,是萧瑟。 「你不是也想学御剑术么?如果现在凑过去跟着一跪,说不定阿筝也能把你收了。」 雷无桀还真有些意动,但他师父已经够多了,他现在光是报名号前面就有三个,雷家堡,雪月城,剑心冢,再加上秦筝的话那就是四个了。 秦筝看了眼杯子里的茶,举杯一饮而尽,看着沐春风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笑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父啦!」 沐春风顺利地拜了师,大手一挥,立刻准备了一场豪华至极的晚膳,秦筝教了他一套练气的口诀,晚饭一吃完他就钻进房间练气去了。 甲板上,秦筝依旧躺在她的木剑上,翘着腿,遥望着夜空。 在这平静无垠的海上,漫天星辰闪耀,人会觉得原来世界这么大,而自己不过沧海一粟。 「张嘴。」旁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啊了一声,一颗清甜的药丸丢进了嘴里,她嚼巴嚼巴咽了下去,只觉得冰爽的感觉从咽喉一路滑到了胃里,涌向四肢百骸,舒服得她人都抻直了。 萧瑟把一个小药瓶塞进了她随身的布兜里,「找你那便宜徒弟拿药配的,头晕想吐的时候吃一颗。 晚上睡觉放在枕头边,和装了冰片薄荷的香囊搁在一起。」 小道姑乖乖巧巧地应了声好,一翻身就滚进了他怀里。 萧瑟纳闷地想,最近这丫头投怀送抱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几个晚上缠着他不放,当他是和尚还是当他是太监了? 转念一想,这小脑瓜子怕是什么都不懂,喜欢谁就黏着谁,半点顾忌都没有。 海上的日子很是无聊,沐春风这个新晋纯阳弟子立志要像模像样地练出一道气来,继承了他师父的优良传统成天在房间里打坐。 秦筝仍旧坐在木剑上不肯下来,因为金错号一直在不停地前进。所以船上的人时常会看到那一人一剑慢慢地从船头滑到船尾。然后滋熘一下滑到船头,又慢慢地往后滑。 萧瑟不知和雷无桀说了什么,这几天雷无桀都在闷头想着当初自己强行突破进入逍遥天境的那种感觉。 他努力想了想,觉得不够,直接去找了秦筝。 剑心冢的老爷子有一句话说得挺对,那无上心剑的确和剑心诀有异曲同工之处,可剑道太虚幻了,嘴巴说不清楚,动手来得快。于是秦筝挥了挥手,波澜壮阔的海面激射出一道水流,随即数十道水流破水而出,长风削去了淋漓的水花,露出尖锐的一面直冲雷无桀而去。 同样在钻研武功的唐莲和司空千落各自停下望了过去,他们不是没见过秦筝用剑。但是自从英雄宴一役之后,秦筝用的剑就叫人看不懂了。 沐春风说得对,那简直就是仙人作法。 这就是剑仙。 雷无桀大惊,连忙提剑挡在身前,将水箭尽数噼裂。 第110页 可那水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无穷无尽,他直接被推出船外,一个飞旋接着剑气腾起数丈高,心剑长鸣,他想起了那日秦筝逼退瑾威的一剑。于是剑势入水,竟将那混乱的水波噼出一道沟壑。 他心中一喜,然而他的惊喜还没有露出表面,呼啸的海风中竟传来金铁之音,秦筝一人一剑站在船沿上,轻轻一挥,数道破空声从她身遭划出,无形的剑气直接噼到他头顶,挨近的时候化去锋刃只作一阵强压将他整个人拍进了海里。 被打成落汤鸡的雷无桀浑身荡开一阵真气,双目瞬间变得通红,整个人从海水中炸起,剑尖带起一道水流,剑锋画弧,豪气干云,「再来!」 一个浪头压下,又把他拍进了水里。 雷无桀最后是精疲力竭差点淹死才给人捞上来的,他躺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秦筝坐在剑上绕着他转来转去,转得他眼睛都花了,他索性闭上眼,「小先生用的剑气成剑也是依靠剑心做到的吗?」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世间万物,皆可为剑。 他还记得英雄宴那天,秦筝的剑明明断了。但她却从那光中抓出了一柄又一柄剑,那种感觉太震撼了,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无坚不摧。 雷无桀一说秦筝也想起那次的经过来,那晚上她真的气爆了,只想把苏昌河乱剑砍死,本是极易走火入魔的状态,谁知道断剑之后她误打误撞地入了无我之境。但是入境的方式太极端,反噬也极强,加上苏昌河的一记阎魔掌,导致她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才爬起来。 秦筝跳到了船沿上,一剑在手,一手剑指併拢,抚过日渐光滑的木剑,浑身的气势骤然一变,「手中无剑,心中无我,无我无剑。」 剑尖忽然爆出千朵万朵剑花,秦筝的身形沿着船沿骤然掠出数十步,剑影罩落,仿佛落下一柄柄锋芒无匹的利刃。 「物我两忘,心剑相望,万剑来朝。」 她一脚踏在那些虚影上凌空跃起,挥剑一斩,万剑齐出,金错号的船身边惊起近百丈的惊涛,再怎么吃水的庞然大物都得跟着剧烈倾斜起来。 满船的人:…… 秦筝悻悻地拨了一剑,无形的气浪将船身火速掰了回去。 不远处传来惊叫,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从紧闭的房门里冲出来,乍一眼都没人认出来他是谁,倒是声音有几分像沐春风,「出什么事了?船翻了?有敌袭?」 罪魁祸首努力把自己躲在萧瑟身后缩成小小的一团,萧瑟按住突突跳起的额角,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唐莲感嘆道:「当初二师尊一剑拆了登天阁,今天秦道真这一剑,差点也把雪松长船给掀了,剑仙的剑果然不是那么好接的。」 秦筝不敢随便出剑了,她从包裹里摸出儒剑仙给她的那本庄周梦蝶,乖乖巧巧地窝在萧瑟身边看书。 书里讲得都是一个个梦境怪诞,有梦见自己成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醒来之后发现身上当真有了一些不同于常人的变化,还有梦见一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做梦的人原本不信,结果不久的将来当真成了现实。 那些亦假亦真的梦,梦醒之后很多人都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现实。 秦筝一边翻着书,一边挠头,「如果我跑到这个世界来只是做了一个梦的话,那我梦醒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第50章 千里海域之王 ▍你长得像个坏东西 萧瑟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唐莲他们三个成天都在琢磨着怎么练功,沐春风也跟老僧入定一样待在房间里,算来算去就他闲人一个,索性找了副棋盘自弈。 都说修仙的道士不是静坐参悟就是煮茶对弈,按理说棋艺应当不错,他喊秦筝来下棋,结果她不到一会就输了。 小道姑在除了剑以外的事情上没什么好胜心,输了两次就气呼呼地说他专挑她不会的欺负人,萧瑟寻思着要是挑她会的那到底是谁欺负谁。 最后只能变成一个人自己跟自己下棋,另一个靠在一旁看书。 秦筝嘟哝完这句没多久,往后翻还真翻到一个故事,入梦的人梦到自己到了一片陌生的世界,所见所闻皆和他的认知不同,他在那个世界里生活了很久,认识了很多人。忽然有朝一日梦醒,他还躺在自家床上,手里却攥着一件在生活的旧物。 「我是在下山的路上走到这里来的,万一我的身体还在山道上,不会被冻坏了吧?」 萧瑟嘆了一口气,谢宣给她这本书做什么,她都变得有些神神叨叨了。 儒剑仙从不送人无用之书,难道当初他看到秦筝的时候看出了什么? 「以前我在华山的时候从不做梦的,到了这里反而经常梦到以前的事。万一这是天道给我的暗示,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做梦回到华山去?」 萧瑟忍不住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子,「那你还不赶紧睡觉。」 秦筝一咕噜爬到了萧瑟腿上把人抱住。 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萧瑟被小道姑传染了,他瞪了瞪眼,「你干嘛?」 小道姑理直气壮地说:「一起睡呀,万一回去了我得把你带上,不是说好了嘛!」 萧瑟:…… 他深吸了一口气,揪了揪那双羊脂白玉般的耳朵,那群清心寡欲的道士真是连男女大防都没教过,「阿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七岁不同席?」 第111页 小道姑歪歪头,不戴发冠的她少了那份仙气,明亮清澈的眼眸仿佛误闯凡尘俗世的幼兽,「可我十七了呀。」 萧瑟唇角一扯,「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血气方刚?」 「年轻气盛?」 萧瑟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索性一把将人抱起来走向床榻。 这回轮到小道姑懵了,她瞪瞪眼,「你干嘛?」 「陪你睡觉!」 司空千落觉得这两天船上的气氛格外诡异,秦筝一反常态地黏着她,上一次她这么黏别人的时候还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和萧瑟怄气,可这回不一样,秦筝整张脸红彤彤地冒着热气,就像那膳桌上煮熟的虾,一天也就算了,好几天就不正常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关切地试了试秦筝的额温。 秦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见转角里有人走出来嗖的一下就躲到司空千落后面,可司空千落的身形哪里挡得住她人。 萧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抬眼看见藏头露尾的小道姑,嘴角弯了弯。 唐莲瞧出了些许猫腻,偷偷凑到萧瑟旁边问:「你对道真做什么了?」 「没什么。」迎着唐莲那满是你在骗人我不信的眼神,萧瑟很是无辜地一摊手,「我只是稍微教了她一点东西。」 也不知道萧瑟说的教了点东西是教了什么,秦筝看到萧瑟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一打照面不是躲起来就是逃。 金错号进入深海以后,闭关了七天的沐春风终于走出了房门,一脸鬍子拉碴再加上那瘦削的身形,旁人还以为哪里来的乞丐。 虽然是个富可敌国的乞丐。 这个富可敌国的乞丐如今手里握着一小缕他练了好久才聚出来的气,好在他不是第一天学武的人,以前修炼内力。如今再把内力外放为气,比一般的初学者要好一点。 秦筝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久到沐春风维持着凝气的状态脸色涨得通红,她才点了点头,「坐忘经有三重,炼精化气,鍊气化神,炼神还虚,你现在勉强摸到了第一重的门槛,还得再继续练。」 「小师父,你现在是第几重啊?」沐春风连忙撤了手里那股气流,松了一大口气。 「前阵子才进了第二重。」秦筝盘腿在木剑上坐了下来,「没有机缘巧合的话很多人这辈子就止步第二重了,放眼整个师门唯有我师尊练到第三重,练到第三重之后就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只等羽化就能踏入仙门了。」 「原来修道是真的能成仙啊。」 「那当然,我师祖就是神仙。」秦筝手指一勾,就勾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师祖姓吕,名嵒,字洞宾,道号纯阳,所以师门就是纯阳宫。」 沐春风一口茶没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谁?吕什么?」 「我师祖。」秦筝抬手挥去面前的水雾,「吕洞宾。」 「草。」沐春风没忍住爆了一声粗口,一看面前乖乖巧巧的小师父又连忙正了正脸色,「那不是……唐……唐唐唐朝的人么?」 原来师祖的名号历史上还是有的啊。 秦筝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解释了一句,「神仙活得久。」 沐春风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不得了,他拜了个什么师父,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是个神仙,真神仙。 不行,他得缓缓。 船舱外的一声暴呵打断了他的平复,外头似乎有数不清的人声,是船上的护卫开始列队,气氛陡然一变。 「出阵!」 是一直跟着沐春风的那位田掌柜的声音。 沐春风连忙爬起来走了出去,秦筝从窗户里一钻,直接飘到了船顶,只见船上所有的武士都举着弓箭,对准了对面一艘扬着无首战鹰旗的船。 那艘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无首战鹰,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 「海盗?」沐春风虽然贵为沐家三公子,但对于海上之事了解却远不如随行的田掌柜,「什么样的海盗敢劫我们的船?」 「是枭首,深海千里海域之王。我们现在最好还是以弓箭慑之,然后避其锋芒。」对方低声说道。 「我们怕他们?」雷无桀有些忿忿,就这么一艘船,还不如雪松长船大,小先生一剑就能让它翻船。 「这回我们有小剑仙跟着,但上面挂着的是我们青州沐家的旗。」田掌柜淡淡地说道,「我们今天得罪了枭首,下次沐家别的船出门就会有风险。」 沐春风微微皱眉,看了眼田掌柜,又看了眼雷无桀,再依次看了眼同样走出船舱的唐莲、司空千落、萧瑟,最后他看了看自己的小师父,「把他们一锅端了不就好了?」 田掌柜:…… 雷无桀大笑,抬手将对面射过来示警的羽箭握在手中,「沐兄这话说得好,我们怕什么海盗,把他们一网打尽不就完了?」 说着,他掂了掂手中的羽箭,猛地朝那面无首战鹰旗掷去。 田掌柜大惊,这样的挑衅是很致命的。 沐春风却拍手叫好,他们的家旗之上绘着的可是浴火凤凰,哪有凤凰惧怕苍鹰的道理? 可是那枚羽箭在快要触碰到无首战鹰旗的时候。却被另一枚破空而出的羽箭拦腰击断,且又有一枚羽箭飞向他们头顶的凤凰于飞旗。 啧,报复心真重。 秦筝手指一勾,那羽箭直接掉转回去以更加强势的力道一箭钉在了旗杆上。 第112页 啪,旗杆断了,无首战鹰旗当场掉了下去。 田掌柜:…… 行叭,打。 雷无桀提剑一跃,一脚踩在海水之上。随后纵身一跃,踏浪而行,直奔那枭首的船而去。 海盗船上的人傻了眼,不光他们的旗断了,对方还朝他们直接过来了! 数十个弓手在瞬间站成一排,同时拉紧了弓弦,数十支羽箭破空而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后,直冲雷无桀而去。 雷无桀仰起头,一剑挥去,将所有羽箭瞬间折断。 诚然,在海上弓箭的确比刀剑要来得好用。但有时候,一些事情就是不讲道理的,那就是当你足够强的时候。 雷无桀一个纵身弯腰,落地挥剑,洒去沾在剑上的海水,他仰起头,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传出老远,即便相隔百丈,雪松长船上的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司空千落忍不住发出疑问:「他在笑什么?」 萧瑟翻了个白眼,夯货! 沐春风身边有诸多高手坐镇,听见那笑声顿时觉得海盗也不过如此,他拔出那柄名为动千山的绝世名剑,「我们开过去!」 知道沐春风胆大,却没有想到大得这么惊世骇俗,见过海盗船开过来抢商船的,没见过商船跑上去找海盗船的。 海盗们顿时目瞪口呆,做了这么多年的海盗,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观,不由地有些慌乱。 秦筝从船顶落了下来,看到萧瑟本能地又想跑,后者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一熘烟冲去了对面的海盗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替那些海盗默哀。 海盗船上,雷无桀已经和人交上了手,秦筝踩着剑飞过去的时候正好迎上了一群人傻眼的目光,她低头看向那明显有几分为首之人气度的男子,他一身白衣,洁净无暇,面目俊秀如美玉,手指上带着一枚扳指。 他很儒雅,也很年轻,看上去甚至还未到三十,倒像是个世家公子。 秦筝看着觉得有几分眼熟,忍不住降下去,那白衣公子左右立刻有人护上前来,她便停在一丈之外瞅着那张脸。 「你长得像个坏东西。」 白衣公子一愣,手里的摺扇轻轻摇着,「姑娘这话说的,在下可是海盗。」 「坏东西。」秦筝跺了跺脚,一道剑气直接以她脚下为中心轰然散开,甲板上的人顿时人仰马翻,一眨眼站着的人就只剩几个了。 正和雷无桀交手的持枪男子猛地退回那白衣公子身边,和其他两人一起将他护在身后,「王爷,这个小丫头不简单,您先回里头去避一避。」 王爷? 白衣公子凝神细看着秦筝,秦筝目露凶光,狠狠地瞪着他,「你果然跟那坏东西一个姓!」 脚下的剑嗡的一声飞起来,她拿剑就砍,身后传来萧瑟的急呼,「阿筝,不可!」 秦筝蓦地收了手,磨了磨牙,转头就见萧瑟一行人已经到了近处,几人飞身上了海盗船,朝他们过来。 两方人马一见面,那护在白衣男子身前的三人神色大惊,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弃掉兵器弯身跪了下去,「参见六皇子!」 六皇子?哪个六皇子?谁? 沐春风扭头去见自己这边唯一一个姓萧的人,他的膝盖有些发软,「六皇子?萧瑟你是天启六皇子!」 乖乖,怪不得掌剑监亲自出来追,原来他竟然是那个传说中的六皇子,曾经被朝野上下一致认为以后要继任大统的六皇子。 白衣男子倒是不为所动,依旧轻摇着摺扇,颇为傲慢地问候道:「好久不见啊。」 萧瑟轻轻抬手,对那三人说道:「免礼了,我已经不是六皇子了,也就别跪了。」 「也对,不是六皇子。听那些内陆来的蠢货们说,你被封为永安王了?永安,萧老头这隐喻了不得啊。」白衣男子又幽幽地说。 萧瑟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些许无奈,「总比什么千里海域之王要好听一些,你还是那么自恋,那么不会取名称,你这样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白衣男子眉毛一挑,「你忘了自己?现在你叫什么,萧瑟?啧啧啧,酸酸酸,不是又自恋又难听。」 「王爷,好不容易兄弟相逢就别斗嘴了。」旁边的人含笑提醒道。 沐春风却微微皱眉,「王爷?这是哪位王爷?白王萧崇,还是赤王萧羽。」 「你说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疯子。怎会是我?」白衣男子望向了沐春风。 沐春风想了一下,「朝中如今年轻一辈的便只有这两位王爷了,其他的王爷都和明德帝同辈,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了,兰月侯还算年轻,却应该称侯爷才对。」 「就只有那两个王爷了吗?」白衣男子颇有深意地笑道。 第51章 小弟妹 ▍瞧把人骄傲的,仿佛掀的是天启的天。 沐春风又皱眉想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提醒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叫世袭罔替?」 沐春风熟读律典,自然知道这世袭罔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琅琊王。」 这个称谓让在场的气氛微微一肃,四年前的琅琊王谋逆案可是轰动了整个北离。甚至和在场的萧瑟和天启四守护都息息相关。 只不过,在这般重要的人物面前,萧瑟只是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聊聊?」 第113页 「那自然得聊聊,难道我真要把你的船抢了?」白衣男子啪的一声收起了摺扇。 「我还真的有点怕呢,海域之王萧凌尘!」萧瑟冷笑。 「琅琊王!」被萧瑟唤出本名的萧凌尘懊恼地说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船头走去,沐春风还是没回过神来,莫名其妙最有名的皇子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又莫名其妙地遇到了海上最强悍的海盗,可那人却自称是最有名的那位王爷的传人,这边还站着三位穿着铠甲的中年男子。若是比对着那些传说中的故事,应该就是跟着琅琊王一起消失的北离中军三神将无疑了。 加上之前得知自己的师门出身,他觉得今天一整天接收到的信息都足以让他三天回不了神了。 这实在有些……太像书中写的桥段了。 北离中军三神将与雷无桀有些渊源,军伍之中能排在他们之上的只有金甲叶啸鹰,银衣雷梦杀,以及曾经的北离大都护萧若风。 而雷梦杀,就是雷无桀的父亲。 一群不曾见过面的人却仿佛久别重逢一般,秦筝觉得无趣,打算踩着剑回金错号,前头的萧瑟瞥见,开口将她唤住,「阿筝,过来一下。」 秦筝逃命似的逃回了金错号,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萧瑟无奈地嘆了口气,看着她绕了一圈又从另一个角落里冒出头,便招了招手,「听话,过来。」 她在心里狠啐一口,两个坏东西。 脚下点了点,一人一剑又飞了过去,却不肯落地,黑白分明的眼珠就那么警惕地看着他。萧瑟好笑地哄道:「下来喊人,这是我兄长。」 头一次被正儿八经地喊兄长的萧凌尘觉得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再看萧瑟那含笑的面容,总觉得他在算计什么。 秦筝慢吞吞地落了地,一收剑手就被人捉住了,她一抬眼,就见萧瑟那带着笑意的眼眸,耳朵噌的一下就红了。 前几天把人吓到,一连好几天连头发丝都没碰着一根。如今好不容易逮着藉口将人抓在手里,萧瑟才不会轻易松手。 萧凌尘回过味来了,看了看秦筝那莫名发红的小脸,再看萧瑟那春风得意的笑,忍不住吐槽道:「你是禽兽吗!」 这小孩儿多大,人都没长开吧?配他这老狐狸? 萧瑟白了他一眼,「她只比我小五岁。」 五岁? 萧凌尘一脸噎住地看着娇娇小小的秦筝,小五岁得是几岁,这小身板有十七? 萧瑟揉了揉小道姑的后脑,「阿筝,这是我琅琊王叔的儿子,你唤他一声堂兄就好。」 「堂兄。」秦筝闷闷地喊了一声。 萧凌尘觉得这老狐狸真的不干人事,他一黑心肝的浑身上下长了八百个心眼,这小丫头落他手里哪里玩得过他,太惨了。 秦筝觉得萧凌尘看她的眼神全是怜悯,手还给萧瑟捉着,她甩了甩没甩掉,落对面眼里却像是撒娇。 「行了,第一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下次补上。」萧凌尘摆摆手,「你们出现在这里是要去哪儿?」 萧瑟也不隐瞒,「比三蛇岛还要往东的地方。」 「三蛇岛啊……最近最好不要去那里。」萧凌尘幽幽地说道。 萧瑟注意到萧凌尘的眼神发生了些变化,「怎么,那边是有海盗还是海怪?」 萧凌尘用手指轻轻敲着摺扇,「那里有官兵。」 「官兵?」 「据我所知,有一些官船正秘密赶往那里。 你们这艘雪松长船的确算得上不错,但是如果对上官船,怕是赚不到什么便宜。 当时我还觉得他们行动得很奇怪,毕竟官船很少去那种地方,岛上的毒蛇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处。」 萧瑟微微一皱眉。 「那个瞎子,还有那个疯小子,如今再怎么说也是王爷了。」萧凌尘没有说下去,可萧瑟却懂了。 如今他还活着的消息怕是已经传遍了天启,眼下他身处茫茫大海。只要手脚做得够干净,谁会知道他是不幸葬身鱼腹还是死于皇权的争夺之下呢? 不过…… 萧瑟垂眸看向旁边的秦筝,「没关系,阿筝会保护我的。」 萧凌尘有些牙酸,但他仍旧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秦筝,「小弟妹这武功倒是不错,瞧着比你当初要厉害。」 小弟妹三个字砸下来秦筝耳朵都给砸懵了,一张桃李面上红云更甚,她羞恼地往萧瑟后头躲了躲,又忍不住踢了踢前边的人。 坏东西。 萧瑟弯了弯唇,由得她在自己背后小动作,「那是自然,她一人就把暗河的天掀了一半,暗河大家长下次见到她都得绕道走。」 啧,瞧把人骄傲的,仿佛掀的是天启的天。 兄弟俩的话早已谈完,萧瑟拉着秦筝回了金错号,唐莲等人也紧跟着告辞离开。 一回船萧瑟就把秦筝拉进了房间,房门一关,外头的人面面相觑。 屋里,忽然和萧瑟单独待在一起的秦筝不自在极了,耳朵像着了火,满脑子都是那天的画面,她拔腿就想跑。 萧瑟哪儿能让她再躲下去,双手一抄箍着她的腰将人圈了回来,「怕什么,我又不会真对你做什么。」 「胡说!」秦筝羞得跺了跺脚。 萧瑟面露无辜,「那你说说我做什么了?」 秦筝哪里说得出来,你你你了半天,视线不由自主地朝下望去,一张脸就像打翻了颜料一般五彩纷呈,「你坏掉了!」 第114页 桃木剑唰的飞了起来,萧瑟后背一僵,轻咳一声,「好好说话,别动剑。」 小道姑瘪了瘪嘴,就那么红着脸又红着眼,又羞又气地瞪着他。 「食、色,性也,阿筝,你既知道法自然,也应知有些东西本就是天生存在的,比如阴阳交合。」萧瑟戳了戳她绯红发烫的小脸,「饮食男女,乃人之大欲。」 「阿筝,你是我的欲求。」他压低了声音在她红润的耳垂边轻语。 心口给这话烫得击起了一阵鼓点,秦筝抬手揪了揪耳朵,把人往旁边推了推,瓮声瓮气地哼了哼,「胡说八道。」 「等你再长大些,你就知道是不是了。」萧瑟不由轻笑。 秦筝有点恼,「我已经十七了!」 「哦?那看来阿筝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了。」萧瑟笑眯眯地用手指勾了勾她的腰。 人蓦地一麻,秦筝嘴型变换,最后还是气呼呼地骂了一句:「坏东西!」 萧凌尘给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前方说不定有不少人在等着他自投罗网,萧瑟一度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和沐春风分开,免得沐家蹚上这一趟浑水。 怎料,沐春风极有气性,一边说着师徒情分一边说着江湖道义,直接让人挂出了青州沐家的家旗直哄哄地往三蛇岛去。 接下去的三日风平浪静,许是知道有一场硬仗要打,大家都在努力调整状态,雷无桀捧着剑,司空千落拿着枪,唐莲在屋顶打坐不知在想什么,任谁都品出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三日之后,两艘船缓缓出现在金错号面前。 两艘船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但很明显,他们并不是一同来的。 因为一艘隶属于北离高成府海兵,一艘隶属于国通府,这些临海的州府的确有资格派船来深海巡逻,却鲜少来到如此深的海中。 沐春风站在船头,望着那两艘慢慢开过来的船却没有回避的意思,「虽然我很不喜欢拿身份去压别人,但是父亲时常和我说做人就像做生意一样,有时候要让,有时候,一步都不能退。」 「什么意思?」同样站在船头的雷无桀问道。 「让别人知道,沐字是怎么写的!」沐春风忽然拔出腰间的动千山,海水汹涌,说不出的豪情万丈。 他这几日一直照着秦筝说的方法练气运气,小有成效,光是拔剑的气势就不同以往。 毕竟是正经收的第一个徒弟,秦筝特别上心,就差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做,师徒两个时常凑在一起看得萧瑟有些吃味。 希望这一趟真的能找到解决他经脉受损的方法才好。 对面两艘船上的海兵拉紧弓弦,蓄势待发。 沐春风注意到了这一变化,瞳孔蓦然缩紧,他长袖一挥,朗声喝道:「盈!」 漫天箭雨,离弦而散。 沐春风率先拔出了剑,他的剑杀意很弱。但剑气蓬勃,只见海水被剑气掀起巨大的浪潮,竟硬生生地将那些羽箭压下了不少。 这一剑,颇有秦筝那随手一挥造出来的惊涛之感。 萧瑟在心里一估量,若是沐春风再这样学下去。说不定等这趟航行结束,他就能入金刚凡境。 唐莲一步跃起,双手猛挥,只见两条海水从他手上掀起,正是那酒仙百里东君所创的积水成渊。 萧瑟暗暗啧了一声,这唐莲,不声不响地竟到了大自在境,半步逍遥了。 雷无桀拔出了剑朝天猛挥,一道红光闪过,一整排羽箭都被砍断了。 他用的明明不是杀怖剑,却有着和杀怖剑一样的杀生灭绝,狠厉可怖。 又一个大自在境。 司空千落挥动银月枪,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断风一枪,被击碎的羽箭散落了一地。 也是自在境的威力了。 以四人之力对抗两支军队,竟势均力敌。但这漫天的羽箭能挡住一波,却架不住对面不停歇地放射,他们终会有力竭的时候。 「掀翻他们。」萧瑟轻声说了四个字。 对面的两艘船几乎在同一时间推出一架巨大的,这么巨大的放在陆地上是用来攻城用的,放在海里则是用来射鲨鱼的。 落金弩,州府海军的最高军器。 「大徒弟,借个剑!」一道身影踩着剑飞过沐春风身边,手指一勾,那柄名剑动千山就落到了对方手里。 御剑而行,剑仙之境,加上动千山,一剑捲起的浪潮几乎把平整的海面如同一块布一样扯了起来,连相隔较远的金错号也感觉到了即将被拖走的威势。 「快快快,全速后退!」沐春风连忙喝道。 遮天蔽日的海水隔开了金错号和两艘官船,两架落金弩齐刷刷地改变目标对准御剑凌空的秦筝,嗡的一声放了出去。 「那边放弩了!」落金弩发射的声音很响,唐莲的耳朵一动,立刻听出了声音。 雷无桀一想就猜到了,「冲着小先生去的。」 萧瑟微微抿唇,「这么大的弩打船容易打人难,信她。」 放弩的声音唐莲听见了,秦筝自然也听见了,她甚至看见了,剑锋一转,湛蓝的剑气骤然盈满剑身。甚至如同抖落的火焰迅速把她捲起的海水也染出一片通体冰透的蓝。 捲起的海水骤然和海面脱离开来,形成一把巨剑的模样,两边的视野骤然明朗,雷无桀看到那长空一剑,猛地想起了当初青城山脚下赵玉真挥出的那一把巨大的无量剑。 第115页 那把剑也是这样,剑气凌天,仿佛天地尽在掌控。 『剑出。』秦筝就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举剑一噼,「鸿蒙!」 头顶的鸿蒙古剑如流星坠落,直接撞上了两支落金弩箭,分散的水流如蛟龙入海,直冲海面而下。剎那间波涛万顷,两艘官船被数道水流击中,船甲破碎,桅杆断裂,海水不断地从破洞的船身里倒灌进去,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 两支射出去的落金弩箭被踩着剑的那位不知道是人还是神的祖宗拿在手里转了转,方向一瞄,就对准那两艘岌岌可危的官船。 「再不滚,我就让你们沉在这里。」 第52章 稚子心性 ▍总说你耳朵坏了,我看全身上下就你耳朵最诚实。 金错号上的人几乎都被这一剑惊住了,他们想起怒剑仙颜战天一人逼退南诀一万大军的传闻,他们中曾有人以为传闻多少有些夸大其词,一万这个数字太过夸张。但眼下,另一位剑仙站在眼前,用事实告诉他们,任何一位剑仙的传说都不是传说。 两艘官船正在仓皇逃离的时候,忽然又有一艘船从远处驶来,那艘船很大很豪华。若论外形,几乎和沐家的那一艘一模一样。 上面飘着一面巨大的旗帜,神鸟大风旗,北离萧氏皇族的族旗。 「又来一艘?」雷无桀皱了皱眉,「怎么没完没了的?」 萧瑟没有出声,神色微微地发生了些变化。 沐春风望了田掌柜一眼,后者已从那惊天一剑中回过了神,看了眼靠近的船,「是东及海事府的羽翎号。」 那艘名为羽翎号的雪松长船越行越近了,沐春风好奇地张望着,「不知是哪位皇族亲临?八王之乱之后,明德帝的兄弟们大都被赶出天启派往封地。只有每年的祭天大典可以奉召入天启。 离开自己的封地需要上报天启,得圣旨御批,但这么多年没有哪个王爷敢报过。 至于天启城的皇族,有能力调动海事府的,也就只剩下白王和赤王了。」 「刚刚那两艘船,就是白王和赤王派来的。」萧瑟看着那面耀眼的旗幽幽说道。 沐春风眉毛一挑,「难道是那位天启第一美男,金衣长刀的兰月侯?这位我慕名已久啊,今日若能得见……」 羽翎号上的人影渐渐清晰,金错号上除了萧瑟面色不改外,其他人都是一惊。 这人他们认识,而且不久前才见过。 掌剑监,瑾威公公。 「竟然是这太监。」沐春风咂舌。 既不是王爷,也不是侯爷,甚至都不姓萧。而是个太监,但却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 虽然他不姓萧,可他的确有资格升起这面神鸟大风旗。因为世人皆知,五大监只隶属于一个人,当他们离开天启的时候,所作所为只代表着一个人的意志。 明德帝萧若瑾。 所以这面神鸟大风旗,比任何一位侯爷、王爷的都要威风,因为那是天子之威。 羽翎号终于行到了金错号旁边,与它并驾而列,萧瑟望着不远处的瑾威,说道:「公公还是不放心,要来这里抓我回去?」 「陛下怕你涉险,命我在你出海之前抓你回去。 但既然你已经踏入了险途,瑾威不才,只能为王爷扫清一些障碍了。」 瑾威看了眼已经歪歪扭扭的两艘船,心中波涛迭起,「现在看来好像是瑾威来晚了。」 萧瑟淡淡地说:「不晚。」 两道破空声直坠而下,正正好地把两艘正准备逃的官船扎了个底朝天。 秦筝踩着剑飞回来,无辜地眨了眨眼,「手滑了。」 「辛苦公公把那两艘船上的人救上来带回去。」萧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深海凶险,海盗袭击了两艘船上的人,恰好公公路过将他们救下,公公以为呢?」 瑾威垂了垂眸,「瑾威明白。」 萧瑟收回落在神鸟大风旗上的目光,淡淡地垂下眼帘,「那我们走了。」 「其实我本该与王爷同去,但想必王爷不会愿意。」 瑾威看了眼他牵着的小姑娘,拱了拱手,「那便祝王爷此行顺遂。」 萧瑟不答,金错号慢悠悠地从那两艘已经沉了一半的官船中徐徐穿过,驶向更深的海域。 船行出一段距离之后,背后的神鸟大风旗已经消失不见,萧瑟看着头顶一片碧空如洗,忽然轻轻嘆了声:「父皇待我的确很好。」 看到神鸟大风旗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他是明德帝继位那年出生的皇子,父皇和琅琊王叔都对他十分钟爱,他纵马天启城,意气风发。 可这一切最后都被打破了,突如其来的琅琊王谋反案,他为王叔伸冤,父皇震怒,将他贬谪流放,偶有的信仰一夜之间崩塌。 秦筝站在他身边,五指悄悄嵌进他的指缝,萧瑟反过来扣紧了她,「阿筝,我要亲自弄清楚那件事的真相。」 她不清楚他的过去,只能从他偶尔说的话中拼凑个一二,觉得那是他的伤心事,兴许还和他武功被废有关,所以她一直识趣地没有问。 「我会陪着你哒。」她抱着他的手臂小声回应。 萧瑟垂眸看着贴在自己臂弯里的小脸,终究还是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嗯。」 几日之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海岛的影子,田掌柜双手拢在袖中,望着远处那三座紧挨着的岛,淡淡地说:「到了。」 第116页 三蛇岛。 金错号靠岸之后,那两名身着黑袍的蛇首带着从港口招募来的捕蛇人率先下了船,他们在里面都套上了护身的紧身皮衣,外面罩着黑袍,脸上带着铁制的面具,防护得极其严密。 见他们套得这么严实,雷无桀有些不解,「金线蛇有这么毒吗?」 唐莲点了点头,「如果被金线蛇咬上一口,你大概可以活一盏茶的时间。 我们在岸边见到的金线蛇是被驯养过的,毒素已经褪去大半。但普通人如果被咬一口还是会当场晕过去。」 真毒。 船靠岸之前,秦筝就已经蹦到岛上去了,久违地踩上陆地,她长长地松了口气。虽然在药丸的帮助下她已经好很多了,但能在地上走她还真不想待在船上。 等几人下船的时候,秦筝已经在岸边的浅滩上走了好几个来回。 沐春风看着小师父乐颠乐颠地在礁石上跳来跳去,「没想到小师父一直保持着这般稚子心性,这就是境界吧。」 走在他旁边的萧瑟投去了目光,「你师父但凡心里有点苦闷就开始念经,比和尚还会念,念完一觉醒来就跟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 从小就练坐忘心法的人,什么烦恼都留不住,无怪乎她的师兄师姐将她养得那般纯粹。 若是真有留下来的,日积月累成了心魔,也给压着没有暴露出来。 萧瑟忽然想到在来东及路上的那一次,秦筝的师兄师姐知道她有那样的心魔吗? 在雪月城的时候,他也听秦筝提起过她的师兄师姐,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前头各个师叔门下的师兄师姐加起来有十几个呢,可惜现在只剩几个啦。 喝着茶的小道姑哀嘆一声,捧着茶杯继续去看来来往往的路人,那悲伤的感觉一下就散。 要不是他不小心戳到了她藏在心里的痛处,他都不知道秦筝原来那么难受。 正走神的时候,袖摆被熟悉的人熟悉地一扯,他垂眸,秦筝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发什么呆呢,他们都走到前面去啦!哎哎哎……哎!」 脚下一离地,秦筝忽然被打横抱了起来,她双手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往前搂住他的脖子,乌熘熘的眼睛瞅着人,「你干嘛?」 「阿筝,你说你之前气得跳脚的时候怎么不念坐忘经呢?」 嘿,这坏东西还有脸提? 她忍不住伸出两边拇指和食指捏上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还不是给你这坏东西气得忘了背!」 萧瑟的嘴角被人捏着扯开了,他自己也笑了起来,「这样啊,我以为是你捨不得忘我呢。」 秦筝的耳朵顿时炸开了,「胡说八道,我哪里捨不得的?」 萧瑟看着她那一熘红彤彤的耳朵,「总说你耳朵坏了,我看全身上下就你耳朵最诚实。」 小道姑又羞又气,恨不得挠烂他的嘴。 走在前方几十步的一行人中不知道是谁先嘆了口气,「你说他们两个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现在孑然一身的人?」 没有呢。 这岛跟众人想像的很是不同,乍看之下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岛屿,花木繁盛,鸟兽齐鸣,跟想像中爬满了蛇的蛇岛并不一样。 艺高人胆大,几人绕着这座蛇岛走了一圈,金线蛇的影子没见着,倒是沿途看到了不少好风光,临近晌午的时候众人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就算金线岛是金线蛇最多的一座岛屿。但也不至于满岛都是,寻觅起来自然还是要费些时间。 萧瑟问道:「这次一共要抓多少条金线蛇?」 「若要做大哥需要的那剂药,只要几条金线蛇就足够了。 但是为了匀回这次出航的开销,至少得要两百条才足够。」 沐春风想了想刚刚蛇首报上来的消息。如今在岛上四处捕蛇的人已经抓了约莫三十条,照这个速度还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唐莲一惊,「两百条金线蛇?若是将两百条金线蛇的毒全部萃取出来,可以毒死一座城的人。」 「我们对下毒不感兴趣,但是金线蛇的蛇胆和蛇毒都是好东西,为了进深海给官府塞了不少钱。 沐家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这一次招了这么多捕蛇人也主要是为了这个。」沐春风说道。 「现在这速度,太慢了。」萧瑟沉吟片刻,「大师兄,付船费吧。」 唐莲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硫磺猛地一挥,四散的粉末围着众人绕了一个圈,那味道极为呛鼻,秦筝和司空千落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连忙捂着嘴巴猛地咳嗽起来。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炷香插在了土中,手指轻轻一捻,那炷香就燃了起来。 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却夹杂着一股奇怪的腐臭味,坐着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回又是什么?」司空千落捏着鼻子问道。 唐莲站了起来,「腐香,世间所有的毒物都拒绝不了它的味道。」 果然,不一会儿周围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草丛里爬满了金色的长蛇,树枝之上也挂了不少,蜷着身子吐着蛇信,对众人虎视眈眈,却畏惧那一圈硫磺而不敢向前。 秦筝不怕蛇,但是这么多蛇忽然出现,总算挑起了那一丁点女儿家怕蛇的恐惧,歪头朝萧瑟怀里一滚,桃木剑刷的一下飞了起来。 第117页 「剑收回来,蛇要被你吓跑了。」萧瑟连忙按住她,「沐家要的是蛇毒和蛇胆,你不知道蛇胆在哪儿,别乱砍。」 秦筝收了剑,耳畔全是那嘶嘶的吐舌声,「快点快点!」 萧瑟抚了抚她的后背,转头朝唐莲问道:「大师兄,你还有多少唐门的暗器?」 唐莲耸了耸肩,「没有数过,但也有不少。」 「就在回北离前用完吧,也算一个结束。」萧瑟轻声道。 自打赴英雄宴开始,唐莲就已经决定不用唐门的武功了。即便在和暗河数次交手置于险境的时候他都不曾动过暗器。如今那些从唐门带出来的暗器还在他身上。 唐莲点了点头,身形一动走出了那个圈,他的身影急速穿梭,手中银光不断闪现,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用暗器了。 秦筝趴在萧瑟肩头露出一双眼睛,她小声说:「其实我们那里也有一个唐门,千机夺魄,百里追魂,暗器和毒药都是一流,就和唐师兄这个差不多,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懂。」 「什么?」 「你说这唐门的人大把大把的暗器往外丢,他们是怎么带在身上的,打完一架丢得满地都是,还要全部捡回来吗?」 萧瑟:…… 他轻咳一声,「这个我也不知道,一会儿你问问大师兄。」 那根腐香燃到一半的时候,唐莲回到众人眼前,俯身掐灭了那根香,「够了,让人来收拾吧。」 很快,沐春风带来的人就把地上所有的金线蛇清理干净了,点了点数目,竟然有两百三十六条。 一下午的时间,那些被招来捕蛇的人都在岸边处理收集到的金线蛇,取蛇胆,萃蛇毒,密密麻麻的蛇尸拢在了一起,唐莲和雷无桀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铁锅,在里面烧了一大锅海水。 「他们,要干嘛?」秦筝往萧瑟身后退了退,只觉得那团成一团的蛇尸有些恐怖。 萧瑟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同样扭过头,「煮蛇羹。」 第53章 三蛇岛 ▍既然人们只知金线、银衣,那为什么这里被称为三蛇岛 沐春风走到那口铁锅前,「素闻蛇肉肉质鲜嫩,乃世间不可多得的美味,可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看来今日要饱口福了?」 坐在不远处的司空千落忍着头皮发麻,「南诀人才吃那玩意儿,我不吃!」 「据说南诀人什么都吃,这吃蛇肉好像也的确是在南诀更为盛行。」沐春风点头。 谁知唐莲笑道:「吃蛇对南诀人不算什么,他们有一道菜叫三吱儿,那才是一绝,我都不敢吃。」 「这是什么菜?听名字还挺有趣的。」 「的确有趣,刚生下来的鼠崽儿,还没长毛,没开眼睛,你用筷子夹住它脑袋,吱一声。然后蘸一下酱料,再吱一声,最后咬在嘴里,再吱一声。一共三吱,所以称三吱儿。据说最后汁液漫流,相当可口……」 秦筝一想那场景脸都绿了,她吓得抱住脑袋,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有筷子来夹她头似的,她嗷了一声,「唐师兄,不许说了!」 司空千落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唐莲砸去。但唐莲毕竟出生唐门,这样的暗器可打不中他,他一脚踢起沙滩上的一块石头,和那块石头撞成了两半,他笑了笑:「我就说说故事。」 这故事说得太噁心了。 不光雷无桀等人一脸怪异,就连那些在一边听着的船手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朝这边瞧。 萧瑟环着蜷成一团的秦筝抚了抚她的嵴背,看向唐莲的眼里满是谴责,还有一种你给我等着的威胁。 甩了那一记眼刀之后,他低下头去逗他的小丫头,双手忽然握上她的后颈,吓得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以为自己要被筷子夹走了,连忙捂了上来,他忍不住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坏东西!」秦筝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捉弄她! 大氅的下摆一撩,将她也罩了进去,后背拢上来暖暖的温度,那股子到处乱窜的寒意平息了下来,她伸手搂住旁边的热源,萧瑟也顺势将人裹得紧了一些,避开众人的目光在她鬓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在呢,不会让你这小老鼠叫人捉走的。」 天色渐暗,晚饭也做好了,沐家的船上养了不少家畜。除了蛇羹还做了不少肉煲,当然,行船出海鱼汤也是少不了的。 蛇羹做得最多,几乎人手都分到了一碗,那碗东西端到面前的时候萧瑟板着脸拒绝了,秦筝也不想吃,两个人窝在一旁生了一堆小火,搭着架子烤鱼。 秦筝瞅着那金红色的火光,瞅着瞅着困了,打了个哈欠,枕在萧瑟的膝头歪着身子躺了下去,她闭了眼,有人帮她理了理头发,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她迷迷糊糊地睡着,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在唤她。 「阿筝。」 她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底,三十多岁,温婉成熟,眉目间带着点严肃,更多的是满满的疼爱,「师姐?!」 「阿筝,下了山跑去哪里玩儿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传个信回来?」 师姐戳了戳她的额头,就和记忆中那样,「小没心肝的。」 「师姐师姐,我好想你的呀!」秦筝想也不想就黏了上去,「好想好想的。」 师姐的眼圈红了红,伸手也把她抱进了怀里,「怎的瘦了那么多,是不是日子过得不好? 第118页 你还真像我担心的那样不会照顾自己。」 「哪里,我过得可好了,就是这段时间在海上我晕船,吐了好几方,所见所闻。 她这一年的时间几乎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走了一遍,见过漫漫黄沙,见过滔滔海水,全都是华山上不曾有过的风景,一讲起来就眉飞色舞的,连个给人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师姐就在旁边听着,听得很认真,那活泼可爱的小丫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仿佛完全不觉得口渴,末了,她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师姐旁边。 「师姐,我下山遇到了一个小郎君。」小脸一红,就像烛火映照下的新雪,「那个坏东西嘴巴可坏了,有事没事捉弄我,气得我总想拔剑砍他。但他对我挺好的,会给我买糖葫芦,会给我买新衣服,他还给我刻了一柄很漂亮的木剑。」 秦筝一边说着某人的好一边又吐槽某人的坏,说着说着也没留意师姐脸上有几分莫测的神情。 「师姐,我想带他回来给你们看看,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师姐,我要怎么才能回家呀!」 兴奋的情绪骤然一跌,小丫头蔫巴巴地沮丧极了。 「说累了吧,累了就喝口水。」师姐温和的声音传来,她转过身去倒了一杯水,可递到秦筝面前的时候却变成了一条鱼。 烤得焦黄香嫩,还在流油。 额,不是喝水吗? 师姐温柔的笑容有些糊了,那条鱼凑到嘴边,秦筝一呆,张嘴咬了一口。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轻笑,「睡着了还能吃鱼,这是梦到什么了?」 秦筝一个激灵睁大了眼,师姐的影子顿时烟消云散,夜色下的海水暗沉沉的,篝火旺盛,暖意真实,她嘴里咬着一条鱼,傻住了。 萧瑟的手指勾了勾她的腰,「小老鼠,回神了。」 第二天众人起了个大早,银衣蛇只在晨起时现身半个时辰,所以他们得加快动作。 由于银衣蛇不比金线蛇,没有很昂贵的药用价值,且数量稀少。因此前去抓蛇的只剩下沐春风一行人和两名蛇首。 在两名蛇首的带领下,他们往银衣岛的深处行去,可一路上不仅没见到什么蛇的踪迹,更是连生物的痕迹都甚少看到。 唐莲摘下一片树叶,轻轻地闻了一下,「一条银衣蛇的毒性相当于十条金线蛇。 这座岛上的植物,如今也或多或少沾染了一些毒性,行路小心点,别被树叶滑伤了。」 「整座岛都成了毒岛?」司空千落撇了撇嘴,望着两边那些红艷艷的花,「浪费了这么漂亮的花。」 唐莲蹲了下来,摘下了一朵红花,轻声道:「这是红颜泪,越漂亮的东西,也就越危险。这花的汁液,能毒死一头成年水牛。」 他轻轻捻了捻,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将那汁水灌了进去,「如果一会儿被银衣蛇咬了,记得喝一滴这个。」 凡是毒物,附近七丈之内往往就有解药。 众人不多时走到了一处瀑布,只见瀑布间银光闪烁,仿佛有无数飞鱼在跃动,甚是好看。 可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并不是鱼类,而是——蛇。 成百的银蛇在瀑布中跳跃着,游动着,沐浴着日光闪耀出刺眼的银光。 那些银蛇虽然表皮有一点点的银色,但仔细看却近乎是透明的。 难怪这些蛇只能在晨起之时活动,并且还需要在水里不停游动。毕竟这样脆弱的表皮,稍稍一照耀,就容易被灼伤。 「这蛇怎么抓?用网兜吗?」秦筝抬头望瀑布上方看了一眼,她之前试过像御剑那样御蛇。但这些细小的活物承受不住外力,不到一会就爆体而亡。 「点腐香吗?」雷无桀问道。 唐莲摇头,「腐香吸引不了它们,它们可不会冒着被烧死的风险跑过来。」 秦筝摸了摸鼻子,心想昨天唐莲还说世间所有的毒物都拒绝不了腐香的味道,今天就自打嘴巴了。 「我来吧。」雷无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猛地朝瀑布掷去,那东西撞到瀑布上忽然炸了开来,一瞬间至少有二十多条银衣蛇被炸飞了出来。 雷无桀飞掠过去,拿起之前准备的竹篓接过了那些银衣蛇,「仔细找找,总有一条蛇胆没被炸裂的。」 沐春风大喜,这一次出海遇上他们真是天降鸿运! 金线蛇已经捉足了数量,银衣蛇也到手,沐春风所说的三味蛇胆如今只剩下了最后一味,只是那铁琉璃…… 『接下来应该去那琉璃岛了,但恕我直言。』唐莲看着那两名带路的蛇首,「世上真有铁琉璃这样的蛇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人们只知道金线、银衣,而不知道铁琉璃呢?」 「唐兄这个问题问得好,那我也问唐兄一个问题。」沐春风说道,「既然人们只知金线、银衣,那为什么这里被称为三蛇岛呢?」 众人都愣了一下,是啊,如果琉璃岛上并没有蛇的话,那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为三蛇岛呢? 琉璃岛与银衣岛紧挨着,只要越过几块礁石就能到达对岸。但是那琉璃岛却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淡雾,有飞鸟从天空中飞过。却在靠近琉璃岛的时候忽然直坠下来。 雾气有毒。 幸好沐春风提前做好了准备,取出一个药瓶将里面的解毒丹分发下去。但这解毒丹虽然能暂时抵御毒气,却依然人人觉得有些晕眩。 第119页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让人作呕。 「这座岛也太臭了些吧。」司空千落皱眉。 「该怎么去找那条大蛇?」雷无桀问道,「再待一会儿恐怕吃光了那一瓶也得臭死过去。」 秦筝的桃木剑忽然出鞘,她眯了眯眸,「有东西来了。」 一阵黑影从头顶掠过,他们急忙抬头,却空无一物。 一声惨叫传来,只见落在后面的一名蛇首被一条巨大的蛇尾给瞬间捲起,那条蛇尾就有数丈之长,几乎与成年巨蟒一般大小。 桃木剑追身而上,对着那尾巴就砍了下去,一噼之下,居然无法砍断,反到是木剑被吃痛逃走的蛇尾刮出数道豁口。 秦筝收回木剑,有些心痛地看着剑身上凹凸不平的缺裂,萧瑟按住她的肩膀,「这蛇的鳞片太硬,木剑不能斩,气剑怕也不行。」 「哥哥!」剩下的那名蛇首连忙把被蛇尾松开的蛇首救下,他的身子瘫软,两边手臂的骨头似乎已经被捏得粉碎了。 沐春风连忙上前照看,「还好,还活着。」 那被砍痛了尾巴的大蛇被激起了凶性。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雷无桀心念一动,心剑夺鞘而出,他猛地将剑一挥,挡住了那瞬间扑来的巨大蛇尾。 只听『铛』的一声,心剑仿佛撞到了一座铁钟之上,锐利如它,也没有在上面切出一条痕迹。 太硬了。 这不是铁琉璃,这是钢铁琉璃。 巨大的蛇尾在现身一次后又消失了,这条传说中的蛇至今为止他们只见到了蛇尾,众人背对着将两名蛇首和沐春风围在里面形成一个圈,各自捏紧武器戒备着四面八方可能出现的袭击。 萧瑟俯下身将手按在了地上,地面的震颤不同寻常,这不光光是有东西在靠近,「小心!它在地下!」 话音刚落,整块地面都被掀了起来,众人一跃而起,一片蓝光死死地挡在原地,满地尘沙落尽,秦筝周身四尺蓝光耀眼,沐春风和两名蛇首均被护在她身后。 「大徒弟,你们两个先把受伤的人带到岸边。」 蓝光散去,秦筝拔出了背在身后的玉清玄明。虽然剑断了,但这是师尊传给她的,她一直好好带着,「这蛇,为师斩来给你。」 沐春风看着前面娇娇小小的身影,再一看地上脸色发白的蛇首,咬了咬牙,「好,师父,要不用我的剑?」 「别,这蛇爬来爬去的,你留着防身。」秦筝挥了挥手,看向面前终于露出全貌的大蛇,它的身上全是如同盔甲般的鳞片,头上顶着两个硕大的红色肉瘤。 瞧着,就那里看起来软一点。 传说铁琉璃的眼睛不能视物,但它对震感极为灵敏,沐春风一动它就朝这个方向扑来,身后的雷无桀顿时提着心剑纵身一跃,一剑砍在蛇背上一路划了下去。 铁琉璃当即放弃面前的目标,身躯狂舞,猛地将雷无桀甩了出去,被激怒的它整条蛇朝雷无桀的方向砸了过去。 「小心!」一道枪风豁然袭向蛇身,虽然划不开那坚硬的鳞片,却让它巨大的身体错开了半分。 雷无桀连忙轻功跃起朝后退了十几步,「这蛇到底怎么杀?」 第54章 蓬莱仙岛 ▍蓬莱仙岛,白衣仙人,乘云而起,御风而行,齐天下共存,与日月同老。 萧瑟也在看那两个红红的好似蛇眼的肉瘤,心中盘算着什么,秦筝手里断开的剑柄和剑尖已经朝着蛇头飞刺过去。 铁琉璃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蛇尾一抬将它的头挡在后面。但秦筝的剑更灵活,直接绕开了方向朝它的眼睛刺去。 污血飞溅,两团令人作呕的肉瘤坠在了地上,铁琉璃仰头嘶吼起来,它被鲜血激怒地发了狂,巨大的身躯一通狂舞,地面上的土块碎石沖天而起,朝四面八方扫了出去。 「阿筝,过来!」退到安全地带的萧瑟连忙将还在暴风中心的秦筝喊了回来。 秦筝和他们四人会合到一处,她懊恼地一跺脚,「砍眼睛没用。」 还把蛇给砍疯了。 萧瑟冷静地安排道:「大师兄,把刚刚采的红颜泪给阿筝的剑抹上,用它再刺一回那蛇的眼睛。 红颜泪若能解蛇毒,对铁琉璃来讲就是毒物。」 司空千落看着那几乎狂乱的巨蛇,周身飞沙走石,脑袋藏在盘起的蛇身之下,「可现在只怕靠近它都难。」 雷无桀握紧了心剑,「我去对付那尾巴。」 「那我和千落压制它的蛇身。」唐莲和司空千落对视了一眼,沉声道。 「一起上!」 秦筝左手剑指一併,挥起染了毒的剑身,右手提着木剑,蓝色的太极图一层层落在了铁琉璃身上,太极一落,铁琉璃舞动的蛇身一滞,雷无桀当即提剑朝蛇尾砍了过去,唐莲和司空千落紧随其后分别袭向了两截蛇身。 十几丈长的巨蛇骤然扭动起来,甚至有遁地而入的趋势,它要跑! 「休走!」雷无桀使出全力朝蛇尾噼下。 铁琉璃嘶吼一声,淌着血的头本能地抬了起来,唐莲和司空千落一前一后打在了它盘绕的蛇身上,将它狂舞的身体压下,蛇头一出,两道流光如同飞火流星直扎它头顶的血窟窿。 秦筝聚起内力变指为掌往下一压,两截剑身深深地刺了进去。 剑身刺入,三人急退,铁琉璃嘶吼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轰然倒地,雷无桀重重地喘了口气,「死了?」 第120页 「应该吧。」唐莲看着毫无起伏的蛇身,「这蛇长到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叫蛇了。」 沐春风朝天发出讯箭示意金错号派人过来,萧瑟近距离地看着铁琉璃身上的鳞甲,秦筝站在他身边,「在看啥?」 萧瑟坦然道:「我在想这鳞片连剑都砍不动,该有多坚硬,若能拿来给你铸剑倒是不错。」 雷无桀也好奇地摸了摸,还用心剑用力敲了敲,再一次确认了这是真的连划痕都留不下,「带几片回去给我外公,说不定真能弄出一把剑呢。」 秦筝一想到要用一柄蛇鳞做的剑顿时手脚发麻,连忙摇晃脑袋,「这又不是真铁,怎么融了铸剑,我不要!」 一行人回到金错号上,田掌柜已经准备好了一艘小船和大约七天的食物。 沐春风在旁看着那艘小船逐渐放下,「真的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们要去的地方凶险未知,说不定还有如铁琉璃这般凶险的海怪存在,沐春风再怎么请求萧瑟都没有答应。不光萧瑟一行人拒绝,田掌柜也是一力阻拦。如今大公子不顶事,沐家最看好的就是三公子了,他此行奉家主之命跟来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保护公子。 最终,沐春风还是不能上船,他满脸惋惜地看着他们准备上船,秦筝站在他面前安慰道:「大徒弟,你这几天照着我教你的再练练气,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练到第一重啦!」 沐春风嘆了口气,「真要去海界吗?据说没有人能够回来。」 「有的,我师父就从那里回来过。」唐莲望着远处,缓缓说道,「而且他可能现在也在那里。」 「可你们往那儿去就没有航海图了,该如何辨别方位?」沐春风问道。 萧瑟带着秦筝下了金错号,回头道:「我曾经学过一点观星,能辩方位。」 秦筝睁大了眼,他怎么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你的那点观星术,可派不上太大用处。」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瞬间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叶若依,叶啸鹰之女,钦天监监正齐天尘的半个弟子。 她的确会观星。 「你怎么会来这里?」问话的是唐莲,语气算不上太好,尽管他们曾经相熟。但雷家堡中叶啸鹰的态度却让他心生警惕。 「自然是为了帮助他。」叶若依望着萧瑟,淡淡地说道,「父亲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是要助他重回天启。」 送别的沐春风震惊了,「你们也认识?」 这位姑娘在他招募观星师的时候来的。虽然年轻轻轻,能力却超过那些浸淫观星术几十年的大师们,没想到居然和萧瑟他们是认识的。 「因为小时候我帮助过你吗?」萧瑟问道。 「不。」海风吹起叶若依的发丝,她又轻轻一撩,「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萧瑟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这一船看着他的人,这两个字的份量太大了,他闭了闭眼,「走吧。」 叶若依飞身上了船。 沐春风急忙问道:「小师父,我要在这里等你们几日?」 秦筝闻言扯了扯萧瑟的袖子。 「就七日罢,若是七日过后我们还没回来,你可以直接离开。」 萧瑟示意雷无桀别再看着叶若依发呆,赶快出发。 沐春风在岸边沖他们喊道:「我等着你们回来跟我说仙人的故事!」 众人挥手道别,雷无桀慢慢地摇起了船桨,一叶小舟就这样慢慢地行了出去。 一行六人坐在船上,四周是茫茫大海,宽敞如小岛的雪松长船换成一艘小船,这感觉完全不一样,六个人几乎将船位占满,立刻就显得逼仄了起来。 秦筝盘腿在船头处打坐,萧瑟坐在旁边,时而看看天色,时而看看海水,叶若依偶尔会和司空千落说几句话。 雷无桀和唐莲轮番划桨,就这样划了半日,他们走了多远不知道,只能朝着日出时的方向划,周围什么都没出现过,时间一长,那空旷感便在身边徘徊不去,交织成恐惧。 「从三蛇岛到那蓬莱仙岛,据说不过一日的时间,我们还要划多久啊。」 雷无桀刚和唐莲换了岗,一边活动着发酸的肌肉一边说道。 「我们还不曾到那片暗潮,暗潮流转的方向没有规律,谁都不知道离开那片暗潮之后我们会被送到哪里。」叶若依微微捏紧了拳,「前人从三蛇岛到蓬莱岛,和我们今日从三蛇岛到蓬莱岛,路未必是相同的。」 「啊?那万一路不对,我们岂不是有可能在海上划上一年!」 话音刚落雷无桀的脑袋就被司空千落提枪一敲,「别乌鸦嘴!」 日落了。 「何时能到那片暗潮?」这夜色格外得浓,在这空旷的海上让人格外不安。 话音刚落,船就开始剧烈地摇动起来。 唐莲向前推出一掌,借着掌风让船瞬间后退了两三丈,「看来已经到了。」 萧瑟抬头望天,微微皱起眉。 「帝君之星黯淡,天启怕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叶若依若有所思地说道,「但这不是如今的我们该关心的事情。唐师兄,请快行!」 雷无桀立刻站了起来,双掌冲着船尾的方向一掌推去,唐莲见状索性丢了船桨,跟着一起运气朝后方拍去,司空千落也抡起长枪挥起枪风。 第121页 暗潮汹涌,顷刻将他们卷进了涡流,高高腾起的海浪从头顶拍下。一旦击中他们脚下的船就会四分五裂。 秦筝的桃木剑飞起,剑身聚起剑气划开那海天一幕,击水三千,浪潮迭起,飘摇的小舟瞬间被送出去老远。 月白色的气流覆上了船身,小船的速度一下子加快数倍,风声呼啸,雷无桀忍不住呼喝一声,双手推着真气,大声说道:「大师兄,我现在脑子里就一个字。」 就在近处的唐莲瞥了他一眼。 白痴。 小船如离弦之箭在翻滚的海浪中穿行,长风破浪,直奔天际。 一个时辰后海水才渐渐安静下来,真气耗尽一身疲惫的几人瘫了下来,刚刚直呼爽快的雷无桀像死狗一样倒在唐莲旁边,秦筝也少见地露出倦色,蔫巴巴地问:「我们从暗潮里出来了吗?」 叶若依看着海面上四处飘荡的雾气,迟疑了一下,「应当是出来了。」 萧瑟接过船桨慢慢地摇着,小船穿行在迷雾之中。如今星辰之光已经消散,他们谁都不知道前面等待着的是什么。 秦筝挨在他身边,小脑袋一趴,又枕到了他的膝盖上,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累了就睡会儿吧,天亮叫你。」 其他三人也横七竖八地倒在船里,不多时就睡去了,他们实在太累了。 一转眼醒着的人只剩没出过力气的萧瑟和叶若依,萧瑟解下大氅盖在秦筝身上,拉起风帽将她的小脑袋盖住,指尖轻轻颳了刮她的侧脸。 「你很喜欢她。」 萧瑟抬眼看了对面收回目光的叶若依,「她也很喜欢我。」 叶若依笑了笑,这像是萧楚河会说的话,「你会带她回天启吗?」 「会的,我还要带她回家。」萧瑟垂眼去看风帽下露出的小半张脸,目露温柔。 没等天亮秦筝就被弄醒了,她揉了揉眼,一歪头脸就怼上了萧瑟的胸口,头顶的帽子给人拉了下来,视野顿时敞亮,「到哪儿了?」 「仙人来接我们了。」萧瑟将她放了下来,左右是叶若依和司空千落,唐莲站在船尾,雷无桀在前面,船头的位置还有一个人影。 秦筝觉得自己没看清,她用力擦了擦眼睛,「猴子!」 那猴子划着名船桨,听到声音后朝她这边吱吱两声。 「是仙人派来的引路人。」叶若依轻声道。 船行了好一会儿,终于穿过几人睡着前的那一片迷雾,雾气散去之后,一座庞大的巨岛在夜色中隐隐露出了轮廓。与此同时,天际露出了黎明的第一丝曙光,逐渐照亮了波光粼粼的海面,也照亮了他们面前的这座岛屿。 岛上树木参天,数不清的飞鸟从林中飞出盘旋高空,山峰上隐隐有云雾缭绕,就和书中说的人间仙境一模一样。 海外仙山。 小舟靠了岸,撑船的猿猴对着空中尖啸一声,只见一个白衣男子从山崖一跃而下,那人张开双手,脚下步伐轻轻一点,一身白衣飞舞。只是瞬间,便稳稳地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蓬莱仙岛,白衣仙人,乘云而起,御风而行,齐天下共存,与日月同老。 白衣仙人面目极其俊美,肤如凝脂,面若白玉,他的面目很年轻,可眼睛里那股深渊般的寂寥,却像活了千百年一般。他长袖一挥,冲着众人微微笑道:「贵客临至,不胜荣幸。」 秦筝背后的断剑玉清玄明在鞘中颤了颤,在她身旁的萧瑟抬手装作搭上她的肩,不着痕迹地将剑柄压了下去,他向秦筝递出问询的视线,她却一脸不解地摇摇头。 凡人前来拜会,仙人先说了荣幸。 众人一下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仙人再度望向众人,「贵客们想必已经疲累了,不如到岛上休息一下?」 众人回过神来,唐莲拱手道:「仙人,冒昧拜访,还望见谅。」 仙人笑了笑,目光穿过众人,望向那一片茫茫海域,「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人能来到这里了。 既然来了,便是缘,何来冒昧不冒昧。」 他转身慢慢朝着岛内行去。与之前的御风而行不一样,这一次仙人只是一步一步缓缓走着,仿佛刻意在等他们一般。 「看来这仙人还挺好接触,咱们走吧。」雷无桀没想太多,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第55章 仙人莫衣 ▍我助你们成地上之事,你们帮我改天上之命。 秦筝牵住了萧瑟的手走在最后面,小道姑的眉头拧着,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身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扯了扯萧瑟的袖子,「我……我不太舒服。」 她的直觉很准,不是说说的,加上刚刚玉清玄明都抖了起来,萧瑟拧了拧眉,仔细想着这白衣仙人身上可疑的地方。 秦筝的声音很轻,但走在最前面的白衣仙人却回过头来,面带关切地问道:「这位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他的声音很温和,秦筝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别在腰间的木剑,仙人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了那柄木剑,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神色,「桃木?你是道门中人?」 秦筝没有穿道袍,只穿着海边渔城里常见的横襟衫和短布裙。要不是那双颇有灵气的眼睛丢在人群里便格外不起眼。 「是,家师李忘生。」秦筝连纯阳宫的名字都不提了,只报了师尊名讳,左右这个人不可能知道。 第122页 仙人果然不知,但他很是平静地颔首,「看来我与小友是同道中人。」 「原来修道真的能成仙啊。」雷无桀发出了和曾经的沐春风一样的感慨。 萧瑟轻轻握上了秦筝持剑的手,「我这位朋友只是赶路赶累了,歇一会儿就没事。」 仙人又看了萧瑟一眼,那一眼让他觉得仿佛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被发现了,很不自在。 众人跟着仙人往山上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片水雾缭绕,地下似乎是一片温泉,冒着缭缭的雾气,水雾上有一座精緻的楼阁,有许多猴子、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在那边跳跃着玩耍。仙人纵身一跃,进入了楼阁之中。 众人相视一眼,跟了进去。 仙人挥手指了指边上的那些藤椅,笑着望向众人:「你们似乎赶了很远的路,已经有些疲累了。」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早已精疲力竭,看到有凳子,立刻一屁股坐了下来,唐莲微微克制了一下,垂首道:「吾等为见仙人,从北离不乏万里而来!」 「北离?」仙人依然微微含笑,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思念之意,「许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仙人知道北离?」话问出口唐莲就后悔了,既然师父来过此处,那么仙人自然就从师父口中听说过北离。 「我不仅知道北离,我出生在那里,也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很长的时光。」 仙人走到了唐莲面前,手指轻轻在他眉心点了一下,「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必再强撑了。」 唐莲只觉一股暖流涌入眉心,行船的疲乏感顿时消散,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快活,「多谢仙人。」 仙人收回了手指,走到雷无桀的身边。 雷无桀笑道:「仙人,能不要用手指点我吗?不如用手摸一下我的脑袋?」 仙人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书上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雷无桀满脸笑意,「我想得长生。」 「长生?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仙人将手轻轻地按在了雷无桀的头上,「不过你们的朋友倒是能得长生。」 雷无桀闭上了眼舒服地长长呼了一口气,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懵了,「谁啊?」 仙人略有深意地看向坐在另一条藤椅上的萧瑟,「老君长生方,这等稀世的丹气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见到。」 是萧瑟身上的那颗老君丹。 「只可惜似乎已经削减了许多,不然一颗真正的老君丹能护凡人百年无病无痛。」仙人又嘆道。 叶若依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仙人打量着泰然自若不为长生二字所动的萧瑟,「顶多五十年,他经脉受损,这五十年还要打些折扣。」 真是仙人,不用把脉只用眼睛就能看出来。 仙人又望向司空千落,后者急忙说道:「你点一下我的眉心就好。」 仙人笑了笑,手指轻轻点在了司空千落的眉心处,随后转过身看向秦筝,「小友可需要?」 秦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里在打量着什么,她把脑袋伸了出去。 仙人伸手一点,指尖落下的时候秦筝觉得脑海震颤了一番,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眯了眯眼,面前的仙人已经收回了手指。 「真是冒犯了,想不到小友身后有仙家庇护。」 仙人的手指垂在了袖袍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指尖一片焦黑。 秦筝点了点头,也不解释,坐回了藤椅。 仙人转身看向叶若依和萧瑟,「你们二人,可是有事寻我?」 萧瑟清楚秦筝的性子,她往日见到其他高人都乖乖喊前辈先生,极有礼貌,显而易见的,她对这仙人有了戒备。 他轻轻挑眉,问道:「为何猜是我们二人?」 「因为他们几人虽然身体疲惫,但内息纯厚。就算我不出手,他们睡一觉身子就能缓解。可你们二人。」仙人看了眼萧瑟,又望了眼叶若依,「一个经脉俱断,靠着金丹吊命,一个天生有缺,本该早就死了。」 叶若依没有半点被戳破自己身体有缺的沮丧,她点头道:「仙人说得没错。」 「你们不必叫我仙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即可。」仙人转过身,走回了远处,「我叫莫衣。」 「莫衣……先生。」叶若依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称呼,「请问你有没有办法……」 莫衣点头道:「你们两个我都能医,也都可以医。」 司空千落喜道:「那太好了。」 「只是。」莫衣转过身,望向萧瑟,眼神中笑意慢慢褪去,「我有一个条件,我助你们成地上之事,你们帮我改天上之命。」 天命? 萧瑟望着莫衣,问道:「你要改什么?」 「我想要让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莫衣的眼神忽然就变了,那双原本淡漠的眸子忽然燃烧出了某种渴求,这种渴求让众人心中一惊。 萧瑟皱眉道:「我们能帮你?」 「能。」莫衣幽幽地说道,「三日之后,我问你们要一样东西,你们给我,我就医你们。」 「什么东西?」萧瑟问道。 「到时候你们自然便会知道。」莫衣向前走去,一眨眼便离开了。 莫衣走后,雷无桀有些不敢置信,「这仙人……还要和我们做交易?」 第123页 萧瑟摇头,「就算你去庙里拜佛求保佑,也要烧上三炷高香,更何况求仙人相助。 只是我很好奇,我们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被仙人所需要?」 他看向秦筝,对方摸了摸还在发烫的眉心,「我们所有嫡传的弟子都是师祖亲自点化的,有师祖赐下的仙气守护识海,这人刚刚想强闯不成被反伤,他不是好东西。」 被莫衣摸了头和眉心的三人顿时捂住了被碰过的地方,秦筝摆了摆手,「他只想试探我,没对你们动手脚。」 三人如释重负,唐莲想了想,道:「我觉得比起传说中的神仙,他更接近于我们江湖人谈论更多的一种境界。」 神游玄境。 「我跟随国师修习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上的气息与国师很像,似乎是出自同一个道门。 甚至他身上的道家仙气更胜于国师,是正统道家所传,本来没有一点问题。」叶若依说道,「可是刚刚他说出他心愿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变成什么样了?」雷无桀好奇地问道。 萧瑟轻声道:「由仙堕魔,不寒而慄。」 秦筝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如果不是不好的气息,师祖留下的仙气不会动的。」 更糟糕的是,对方的实力远在她之上,甚至可同她的师尊相较。 阁楼里有大大小小近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很难想像这是一个只有一人居住的孤岛。 秦筝坐在屋顶上看着林间的小动物四处觅食玩耍,有一只不怕人的小松鼠爬上了屋顶,在秦筝旁边打转,她一伸手,小松鼠就跳到了她手心里。 她把它抱了起来,揉了揉那条毛绒绒的尾巴,轻声道:「怪事。」 「怪在哪里?」萧瑟去了秦筝房间没看到人,不用猜就知道她又跑屋顶上来了。 秦筝盘坐着放那松鼠在她腿上乱蹦,「这里的小东西都有灵气,甚至开了灵智,都是沾了莫衣身上的气息演化出来的,按理说莫衣身上不应该有邪气。」 「你想过不计一切代价让你的师兄师姐复生吗?」 秦筝一愣,半晌才答道:「没有,我知道那是不好的,我想报仇,却不知找谁报。」 乱世烽火,人死得太容易,杀她师兄师姐的人或许是名震一方的大将,或许是毫不起眼的无名小卒,他们杀了人,又转眼被杀,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这仇怨转来转去却没个结果。 只能怪这世道。 萧瑟揉了揉她的头,「你尚且有心魔,遑论莫衣。」 「心魔引。」秦筝忽然低声道。 萧瑟抬眸看向环岛的碧蓝大海,「得他有机会让我用才行。」 「我不是他的对手。」 「唐莲去找百里东君了。」萧瑟说道,「之前莫衣告诉唐莲百里东君未曾到此,我觉得他在说谎。」 若是一个百里东君加上一个秦筝,加上唐莲他们三个人,或许有一争之力。 尽管这境界的差距,如同鸿沟。 三天的日子并不算长,但若只用来等待。却实在有些太长了,更令他们觉得糟糕的是,出去寻人的唐莲,这三天一直没有回来,众人都说不准唐莲是不是被莫衣动了手脚。 秦筝想去寻,却被叶若依拦下了,「单打独斗我们没有一个人是莫衣的对手。这时候不要再外出冒险,相信唐师兄吧。」 第三天的时候,众人站在阁楼里,周围百兽奔逃而出,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降临仓皇离去,上一次见到这般景象的时候还是赵玉真在青城山上挥了一剑。 「这是什么情况?」雷无桀不解。 萧瑟想了想,说道:「天灾。」 「天灾?有地震,还是火山要爆发了?」雷无桀四下张望着。 「或许,是比天灾更可怕的东西。」萧瑟说道。 话音刚落,一袭白衣从远处飘来,依然是那么御风而来,潇洒自若。只是当莫衣抬头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鬼魅的紫色,「三日之期已到,我来取我要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叶若依问道。 莫衣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纤细如玉,指着叶若依,「你。」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叶若依皱眉,「我?」 「你。」莫衣笑着伸出了右手,「来。」 秦筝提剑挡在她面前,「休想!」 「小丫头,你有仙家相护,我不动你,但你莫以为我是怕了,你最好让开。」莫衣的脸色一时莫测了起来。 『这话。』秦筝抬手噼出一道剑气,「我下山以后真是第一次听!」 「动手!」萧瑟忽然高喊一声。 雷无桀拔剑而出,一出手就是气势最盛的平地一声雷,司空千落也紧接着一枪砸下。 三人齐动,莫衣却只是挥了挥衣袖,他的周围出现了一道屏障,秦筝素来无往不利的剑气如同泥牛入海,他伸出两指夹住了雷无桀的心剑,脚尖一晃,那当头噼落的银月枪就被踩在了脚下。 「白费功夫。」莫衣淡淡地说道,随后长袖一挥,将雷无桀和司空千落齐齐打了出去,抬手就往叶若依扑去。 一柄桃木剑挡在前方,挥剑的一刻仿佛捲起天道剑势,剎那间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这一剑很好。」莫衣目光凛然,他看着秦筝,他挥袖如刃,「可惜是柄木剑。」 第124页 咔嚓。 「你他妈!」秦筝浑身的真气都涌了起来,她挥出一掌,那一掌犹如金铁,「找死!」 在金错号上的时候,雷无桀曾问过秦筝一个问题。 既然练成了剑心,天地万物皆可成剑,为何手里还要带一把剑? 秦筝想到了许多东西,最后告诉雷无桀,剑心不是终点,剑的最终是道,达到了大道合一的境界,便是头顶掠过的一阵风,也能转化成锋芒无匹的利刃。 剑心依託于形,比如秦筝。 但大道无形,比如莫衣。 第56章 神游玄境 ▍既已得道,半只脚入了仙门,何苦再往那鬼门跨一脚 莫衣抬手和秦筝对了一掌,那一掌几乎让她的手骨四分五裂,对方一用力,那股震断她经脉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掀飞出去,一道迅捷的人影飞快接下她将她护在怀里,「阿筝!」 秦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她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瘫软的右手,「手……」 萧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袖子已经全被震碎了,纤细的手臂上全是迸裂的血痕。转眼间鲜血淋漓,他抖了抖唇,伸手搭了右手的脉,脸色煞白。 秦筝双眼充血,她努力尝试勾起手指,却毫无知觉,「手……」 废了执剑的手,比断剑更难受。 秦筝非常怕疼,一丁点的痛就哭,如今她虽没有哭出声,可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着转,一眨眼全淌了下来。 萧瑟抹了她的泪,小心地执起血淋淋的右手放在秦筝身前,「阿筝不怕,会治好的,会给你治好的。」 「你很年轻,有如今这般成就着实了不得,但是跟我相比实在差得太远。」莫衣一步一步走近,「折在这里着实可惜,看在你背后有人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马,就此离去,我不阻拦,但是这个人,必须得留下。」 他指的自然是叶若依。 其他人刚要有所动作,莫衣就伸出右手猛地一压,千钧之势当头砸下,剩下的人瞬间被压在地上,别说阻拦莫衣,根本就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玉清玄明嗡的一声飞出剑鞘,秦筝左手不太熟练地从布兜里摸出一个药瓶,她用嘴咬掉塞子仰头咽了几粒下去,回了一个字。 「一把断剑。」莫衣瞥了一眼,「能奈我何?」 「就凭这把剑能当你祖宗!」秦筝左手御剑,剑身重噼之下将精緻华美的楼阁瞬间削去一半。 莫衣一挥袖,山风呼啸,无形锐刃迎上她的剑势,顷刻就将其吞没,朝秦筝的位置倾轧而来。 萧瑟抱起秦筝纵身一跃,踏云乘风步运转到极致,一步两步跃上阁顶,风刃紧随而上打穿了数层墙壁,整座阁楼彻底分崩离析。 「带若依走!」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当即护着叶若依退出坍塌的小楼,莫衣察觉到他们的动作立刻转移目标朝他们所在的地方擒来。 玉清玄明的残剑周围出现五道气剑,数道剑影轮番天降,山高水长,源流万世,如百丈瀑布轰然坠落。 莫衣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紫色诡谲的眼里浮起一丝波澜,那是怒意。 「原本是真的想放你一马,但现在是谁都救不了你了。」 秦筝抖了抖唇,「你若知道我师祖是谁,再来说说谁放过谁!」 雷声怒吼,天上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 大风狂起,卷砸着海水冲着岛上倾洒而下。 莫衣沐浴在这风雨之中,飘然若仙人临世。 耳畔秦筝的呼吸短促,萧瑟想到她如今右手被毁,盲目运气只怕会落得和他强用内力一个结果,「阿筝,不要硬撑。」 他抬眼去看雷无桀三人退到了哪里,却见莫衣抬手一挥,无数巨石腾飞而起,瞬间拦下了他们的去路。 「死吧!」 整座仙山上的树木骤然往上腾起,盲目生长的树冠露出了它们最锋利最尖锐的一面,秦筝御剑斩了一片又一片,可那断掉的树杈很快又横生出数不清的尖刺朝他们刺来。 萧瑟带着秦筝在成片成片密密麻麻的树刺中穿行,月白色的护体真气已经薄弱了很多,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狭窄,这样下去他们迟早撑不住。 「断!」一声长喝传来。 那声音带着几分熟悉,人未至,拳风却已经到了跟前,一拳扫落,铺天盖地的刺网顿时被扫去一半,露出了头顶乌云密闭雷电交加的天空。 莫衣此刻已将叶若依抓在了手里,他冷眼看着来人,「百里东君。」 「莫先生。」百里东君稳稳地落在了一颗大树之上,语气仍然颇为恭敬。 飞身赶到的唐莲一手一个扶起被打昏在地的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又朝萧瑟和秦筝的方向看来,见他们都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莫衣看着那个留着两撇小鬍子的男人,「昔日我救你于危难,今日我助你酿成孟婆汤,你这是要坏我好事?」 「莫先生,你已入魔,回头是岸。」百里东君轻嘆了一口气,「昔人已逝,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教我该做什么?」 莫衣将叶若依往树巢里一丢,有生命力的树枝立刻将她围困起来,他转瞬来到百里东君的面前猛地一挥双袖,袖中有风雷隐动,头顶雷云更甚。 整座仙岛上的风都流转了起来,百里东君退了一步落到阁楼废墟上,看着莫衣如今的模样微微皱眉,他自言自语道:「不好打啊。」 第125页 莫衣垂首看了眼底下相互搀扶着聚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他又望向百里东君,「看来这大梦一场之后,你已破境了。」 百里东君点头,「是,我入神游玄境了。」 「我入神游玄境已经四十年了。」莫衣站在那里,目光中满是蔑视,「你不过初入神游玄境,你以为自己打得过我?」 百里东君无奈地笑了笑,「总要试试。」 「这么多年来,很少能遇到过能与我交手的人了。若放在平时,我想必会觉得很有意思。但是现在,我很生气。」莫衣眼中隐有怒意,「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我。」 世上从未同时出现过两个神游玄境的强者。所以从未有过这样的对决,拳法海运,内功垂天百里海域巨浪掀起,莫衣的身后更是有惊天巨潮铺天盖地而来。 两股巨浪之间,这座看似庞大的蓬莱仙岛竟显得如此渺小,普通人根本无法插手这样的对决。 萧瑟扶着秦筝坐下,眼看着她接二连三又吃下好几颗丹药,脸上血色全无,她的右手却仍在滴血,「阿筝,先止血。」 「止血的吃了。」秦筝艰难地咽了一口到喉咙的腥气,眼角是已经风干的泪痕,「但是止不 萧瑟连忙拉过她的左手,却发现她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在最开始的那一掌中震伤了。 又是一口血气上涌,秦筝没忍住吐了出来,她疼,她全身都在疼。 萧瑟看到她几乎痛得麻木的脸心里仿佛刀割一般,「你不是还有一颗万灵丹吗?」 「没用,万灵丹只有一次有效。」秦筝嘴角淌着血,「我吃过一次了。」 如果当初她吃的是老君丹,她现在不会这么难受。 看着她越来越白的脸色,萧瑟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又怕她疼,不敢抱得太用力,「怪我。」 是他执意来东海,才遇上了这样的事。 唐莲还在那里想办法破去那些树墙,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将叶若依救出来。 「不怪你,是我技不如人。」秦筝微微喘着气,「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打那么惨。」 一团人影砸在了他们身边,惊起一地尘土,唐莲回头一见急忙跑来,百里东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幽幽地说道:「真是不好。」 唐莲震惊地望着如仙人临世的莫衣,「他这么厉害?」 「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入了神游玄境,但和他相比,还是差了好大一截。」百里东君展开双手,「这种时候,只能拼命了。」 坐着的秦筝摇摇晃晃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我助前辈。」 百里东君看了她一眼,目光稍变,「小丫头,你这好像要……倒了的模样就不必了吧。」 他很委婉地把死字换掉,就秦筝现在这四处漏风的身体,再坚持运上一刻钟的内力必然暴亡。 「纯阳门下,死战不退。」秦筝喘了口气,抬起一双坚定的眼,「他折了我的剑,我要他……」 有什么东西敲在了秦筝脑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本就摇晃的人迎面倒下,萧瑟伸手接的及时,才让她没有整张脸埋到土里,他将秦筝放平到了地上,一手摸出无极棍,「大城主,我与你同去。」 「小皇子,你这是在为难我啊。」百里东君笑道,他哪里会看不出来萧瑟这经脉尽断的身体,比秦筝又能好得了多少,「当年我和我义弟说,以后我罩他。现在他死了,你是他最看中的后辈,现在我罩你。」 百里东君,他是酒仙,是雪月城的大城主,也是昔日琅琊王萧若风的义兄。 萧瑟看着昏过去的秦筝,「这一路上为我付出的人已经太多了。」 「你身份如此,註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向你奔来,你也註定要背负起这些。」百里东君意味不明地接了他的话,「你不能死在这里,你要回你该回的地方。」 萧瑟的神色一变,他刚要说什么,脑袋就被人一敲,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蓝白道袍的道人正提起一个酒葫芦往自己嘴里倒。 一个道士,在喝酒。 百里东君本能地吸了一口酒香,道:「好酒。」 那道士闻言一笑,将酒葫芦甩向百里东君,「原是同道中人,与君同享。」 百里东君一把接过豪饮一口,「妙哉!此酒何名?」 「倒是没有名字。」道士笑呵呵地坐在石堆上一脚翘在另一脚的膝盖上,「出门匆忙忘了打酒,便装了路边的一壶雪,摘了两片竹叶,雪水一化竟成人间佳酿,就叫它华山雪了。」 华山。 「你是……您……」萧瑟定了定神,「你是阿筝的师父?」 那道人愣了愣,片刻之后笑起来,「她师父都七十多岁了,必然不是我。」 「那是阿筝的师兄?」 道人仍旧笑着,「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凭哪门子本事到这里。」 「那……」难不成是师叔? 「小娃娃,别猜了。」那看着三十岁左右的道人站起来,仰头看着天上一动不动的莫衣,「我姓吕,道号纯阳。」 秦筝的,师祖。 莫衣不是不动,而是动不了,从那道人出现开始,他就动不了。 道人招了招手,莫衣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团气流推到他面前,他一靠近,周围的人顿时散开围成一个圆。 「既已得道,半只脚入了仙门,何苦再往那鬼门跨一脚?」 第126页 道人轻轻嘆了一声,言语中有数不清的悲悯。 莫衣动了动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道人却摇了摇头,「你心中执念太深,但你可知因果循环未必会应验在你身上。」 莫衣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狠厉,「你什么意思?」 「你且去看。」道人伸出手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去罢。」 莫衣骤然阖眼,整个人倒在地上,随着他失去了意识,岛上成片的树墙因此坍塌,唐莲连忙飞身上前将早就昏过去的叶若依救了下来。 道人嘆了一声,转而将目光放到了躺在地上的秦筝身上,「清玄,该回家了。」 秦筝未醒,她的身体却浮了起来,萧瑟目光一变连忙上前抱住了她。 道人脚步一顿,「小娃娃,你这是何意?」 「前辈要带她走?」 「这是自然,她该家去了。」道人脸色微微一肃地看着他,「你要拦我?」 萧瑟微微垂眸,看向脸色苍白的秦筝,「不敢,在下想一起去。」 他同她约好了的。 「你不能去。」道人摇头拒绝了他,真龙之子,岂能随意离开。 昏迷在地的雷无桀和司空千落陆续醒了过来,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道人和倒在地上的莫衣皆是一头雾水。但看萧瑟和那道人隐隐对峙的模样连忙聚到他身边,雷无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这人是谁?他要做什么?要带走小先生?他哪里来的?」 百里东君在旁边拨了一下雷无桀那傻愣愣的脑袋,而后沉声道:「这回是真神仙。」 「我真的不能去?」萧瑟不死心,再一次问道。 「你可以去,但是你回不来。我能来是因为清玄在这里,你若是走了,这里谁能去接你。」 道人随手一指头顶的天,脸色却莫名变得古怪,「若是去了回不来,你还愿意去?」 萧瑟看着秦筝,这一路被她护着不知欠了多少条命,承她欢喜,许她重诺,「去。」 「我答应过,陪她一起回家,向她师门提亲。」 第57章 纯阳宫 ▍我纯阳宫弟子向来以德服人 道人长嘆一声,「又是一桩因果。」 「萧瑟!」雷无桀和唐莲一左一右连忙转头,他去了就回不来了呀!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萧瑟抿了抿唇,他看向众人,「你们不用跟着我,趁现在莫衣昏着,你们赶紧坐船回去找沐春风。」 雷无桀犹犹豫豫,最后蹦出一句话来,「可我们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啊。」 道人摇头晃脑,「皆是因果。」 他不再同他们废话,伸手一挥,秦筝的身体眨眼就到了他手中,他抬手噼出一道格外银亮的光,迈步走了进去。 光芒眨眼就要消失,萧瑟身形一闪直接追着迈了进去,雷无桀连忙跟着冲进去。 唐莲和司空千落回头看向百里东君,后者摆了摆手,「凭心而动,莫要看我。」 萧瑟追着秦筝师祖的步子跨进了那道光,一步踏出脚下骤然冰凉,那银光原来全是雪地反射出来的,一时的不适应让他眯起了眼,等他缓过来之后却发现四周没有人,雪地上一点脚印都没有。 唯有冰雪与寒风。 冷,彻骨的冷。 他裹了裹大氅,看着周围一望无垠的雪地,选了一个方向走去,头顶忽然荡起一个熟悉的大嗓门。 「萧——瑟——」 雷无桀? 还真跟来了,萧瑟跃起踏云乘风步,顺着声音找了过去,「雷无桀!」 山崖之间到处是回音,萧瑟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团雪地里的火红,后者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似的扑了过来,「可找到你了!小先生呢?」 对着这个直接跟过来的二愣子,萧瑟心中复杂难辨,最终还是嘆道:「不清楚,我明明是跟着阿筝的师祖前后脚跨过来的,却没看到他们人。」 「我就跟在你后头,难道差这一小会位置就不一样吗?」雷无桀愣愣地摸了摸头。 萧瑟瞥了一眼,心道这夯货脑子居然开窍了,一下就想到了关键,他一转身朝坡势下降的方向走,「你这么跟过来,不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若依?」 雷无桀这会儿回想起来,脸上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凄凉,「那时候没想太多。」 「大师兄和千落呢?」 「不知道,他们也许在我之后吧。」雷无桀垂头丧气地跟在萧瑟背后,脑子里全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若依姑娘的哀伤。 「别难过了。」萧瑟一步一个脚印望着前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会有办法的。」 两人走到日落月升,又走到日升月落,在这片起伏跌宕的雪山里走了两天,他们身上什么吃的都没有,雷无桀饿得从雪地里刨了些草叶子叼在嘴里,没有真气护体的萧瑟则被冻得脸色发白。 还没找到秦筝,他们可能先被冻死在这华山里。 「萧瑟,这到底是哪儿啊?」雷无桀有气无力地问。 萧瑟靠在一棵树上喘着气,「你问我我问谁,我又没来过这里。」 他来这里已经两天了,不知道秦筝醒了没有,她这次受了那么重的伤,醒来之后怕是要痛很久,她右手废了,不知道她的师门能不能治好。 她要是以后拿不了剑,该有多难过。 第127页 雪地里传来细微的响动,雷无桀猛然转过了头。却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狼眼,雪白的毛皮和雪地几乎融为一体。 萧瑟扭头也看到了那头狼,他听到了雷无桀咽口水的声音。 「萧瑟,我饿了,你呢?」 「能弄熟?」 雷无桀舔了舔唇,「能。」 一刻钟后,华山某处传来炸响,山巅的积雪抖了抖,大片大片地顺着坡沖了下来,正骑着马到处寻人的一对黑衣男女听到动静连忙朝那个方向沖了过去。 一青一红两道人影在雪崩的浪潮前狂奔,萧瑟本就发白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雷无桀,这就是你说的弄熟?这是雪山!雪山你懂吗!」 雷无桀委屈极了,「我就是想生个火。」 「萧瑟!」 「雷无桀!」 两声大喊由远及近,雷无桀闻声大喜,「大师兄!千落师姐!」 「这边!」两人在前面引路,待他们跑近以后一人一个带上了马,策马上了另一道山坡。 看着那一道如瀑布般滑落的雪潮最终停歇在了山沟里,四人如释重负,唐莲回过头来看萧瑟和雷无桀疲惫不堪的模样,「你们这是传过来的时候到哪里去了?」 「都在一片不知道是哪儿的林子里,你们呢?」 唐莲疑惑道:「我走过来就在纯阳宫的山门前了。」 司空千落想了想,「我过来的地方旁边有一处茅屋,里面刚好有人,问了个路就到纯阳宫了。」 行吧,他们俩最惨。 萧瑟缓了缓神,「你们可见到了阿筝?」 「没有。」唐莲神色微微一肃,「我被引进纯阳宫的时候顺带打听了,他们的弟子好像并不知道秦筝回来了。」 萧瑟又问:「那阿筝的师祖呢?」 「说是三十多年前就已经飞升成仙不知去向了。」 难道秦筝的师祖没把她带回纯阳宫?还是她回来了却没有放出消息? 四人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了下山的大路上,遇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们大多穿着蓝白道袍,束着发冠,一看就是纯阳宫弟子。 他们直接骑马进了纯阳宫,整座道观依山而建,没有院墙,举目望去附近的山峰还有几座巍峨的宫殿。 「这里一整片都是纯阳宫的地盘。」已经在纯阳宫里待了两天的唐莲指了指几个方向,「那里建筑比较集中的地方是纯阳弟子日常修行和师范传道,听说掌教真人常年闭关不出,很多事都是其他几位真人和门下弟子在打理。」 他又指了一处有廊桥连通的山峰,「那里是老君宫,那位炼出老君丹的真人就在那里,我稍微打听了一下,道号灵虚,复姓上官,应该就是秦道真的师叔了。 我曾想过秦道真会不会回来了在那里疗伤,入夜打探的时候高手太多,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就没有深入。」 雷无桀一边遭着司空千落的白眼一边毫无形象地挂在马背上,「大师兄……」 「怎么了?」 「能不能说说这里的膳堂在哪,我快饿死了。」 唐莲和司空千落直接带着他们去了落脚的小院里,进门的时候迎上两位纯阳弟子,几人很是客气地行了个礼,「辛苦两位小道长准备一些吃食,我这两位朋友刚从山里下来,需要补充点体力。」 两位弟子相视一眼,行礼应下。 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菜粥和小点,虽然朴素但十分爽口开胃,又冷又饿的雷无桀直接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就连萧瑟也吃得奇快。 唐莲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萧瑟,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直接问。」萧瑟放下了筷子,「掌教闭关不出,阿筝的几个师叔总在的。若是他们都不知道阿筝在哪儿,多半是被那位师祖带去别处疗伤了,有劳大师兄再打听一下哪位真人经常露面。」 酉正前后,纯阳宫中央的太极广场陆陆续续来了许多穿着蓝白道袍的纯阳弟子,他们就地打坐,闭目运气,远看如一片蓝潮涌动。 唐莲打听到每日弟子在太极广场早晚课的时候金虚真人会来巡视,吃过晚饭便带着众人在附近的屋顶上候着。 「我们在他们练功的地方待着,不会被赶走吗?」 司空千落对他们这么堂而皇之地蹲守屋顶感到非常疑惑。 「看那里。」萧瑟忽然指了指另一边的屋顶,零零散散地竟也有不少没有穿着道袍的江湖侠士盘腿坐着,不是和那些弟子一样在打坐,就是在看日落。 唐莲若有所思地回道:「听说纯阳宫山门大开,迎天下豪杰。」 「霸气啊,有神仙坐镇就是不一样。」雷无桀贊了一声,要是雷家堡像这里一样,火药库老早被人搬空了。 萧瑟一把拍上雷无桀的脑袋,「你傻,你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水平,金刚凡境的人都在守门,你当初闯的如果不是登天阁而是这里的山门,怕是还没见到三清祖师像就给打出去了。」 唐莲点了点头,「那天我被引进山门的时候见到的两位掌事皆是逍遥天境。」 仔细一想,他又道:「他们一男一女,那位道真似乎有什么急事要离开,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掌事?」萧瑟轻轻皱眉,随后道:「阿筝嫡亲的同门就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姐,一个是掌教首徒,和你在雪月城的地位差不多,另一个是师范,负责教习弟子武艺。」 第128页 他看了一眼下面坐着的纯阳弟子,「你可还记得那位道长的样子?他可在这些人之中?」 唐莲接着渐渐昏暗的夜色将那些正对着的脸一一扫过去,没等他扫到人,就见一人昂首阔步朝太极广场走来,他身形魁梧,健硕异常的肌肉让他看不出老态,最惹眼的是他背后背着一把门板一样大的巨剑,还有他身前交叉缠绕着的锁链。 「我头一次见有人用铁链子把自己和剑锁一起的。」雷无桀瞪大了眼。 「卓师叔年少时性格狂躁,心生戾气,纯阳师祖为压制他的凶性特地用铁链将一把古剑锁在他身上。 在观中这么多年我也未曾见过师叔拔剑,但观中却一直留有一个传闻。」 「金虚一剑,可灭山河。」 一个温和如水的嗓音从他们后方传来,众人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向这不知何时靠近他们的道人。 约莫四十出头,夜色撩起了他的蓝白道袍,身形颀长瘦削,温润柔和的五官带着一点书卷气,乍一眼看仿佛和沐春风是同一类人。 唐莲一见脸色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他抬手行了个礼,「素先生。」 他刚刚还在下面找这人在不在,没成想原来他居然在他们身后,不知是几时来的,听了多久。 「唐公子。」道人抬手还了一个道礼。 萧瑟站了起来,一改白日那懒散的模样,倾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素先生。」 秦筝的同门师兄,素天白,这个姓很特别,所以第一次听的时候就记住了。 万幸小道姑平时会跟他嘀咕一下纯阳宫里的人和事。不然如今秦筝不在,他遇到了人真的一个都认不出来。 素天白微微一笑,迈步走到了屋嵴上,「卓师叔脾气不好,我们这些徒弟平时都不敢和他走得太近,唯独小阿筝天不怕地不怕,时常抱着剑上门去挨打,你们若想找他打听阿筝的消息,怕是会被一掌打出去。」 萧瑟心神一动,「不知素先生可知阿筝现在何处?」 「不知。」素天白摇了摇头,又朝萧瑟看来,「你唤她阿筝,你就是师姐说的那人了?」 那人?什么人? 素天白的笑容微微莫测了起来,「道门阵法可千里寻龙,也可入梦託梦,好几日前师姐借了师尊的拂尘探了阿筝的梦,醒来之后跟我说起过你。」 「你叫萧瑟?」 「是个王爷?」 「不会武功?」 萧瑟在心里暗暗抽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没想到,他人都还没到纯阳宫,名字就已经在秦筝的师兄师姐这里挂上号了。 他以为这素师兄想必是要为难他一番,怎料他只是看着微微点了下头,「除了不会武功这一点,其他倒是阿筝会喜欢的类型,但这一点对你来说可能非常糟糕。」 雷无桀好奇地插了一句嘴,「为什么?」 「因为我纯阳宫弟子向来以德服人。」素天白抬指挥出了背后的剑,薄凉的夜光照亮了他剑身上刻着的一字剑铭。 萧瑟:…… 他顿了顿,才缓声道:「素先生要与在下动手?」 「非也。」素天白勾指将剑收回了鞘,「只是提醒你,阿筝这两个字,不要随便叫。」 萧瑟抿了抿唇,「若我一定要叫呢?」 「你这性子,倒是和阿筝有几分相像。」素天白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友好,「明知道会被打个半死还要往前沖。」 雷无桀已经握上了剑柄,「如果要动手的话,我先来!」 第58章 画影残月 ▍静虚门下段云,道号景玄,请赐教。 旁边的唐莲和司空千落也纷纷捏紧了自己的武器,素天白却轻轻摆了摆手,步子一迈就掠出了十几步远,「我的剑,它讲道理。」 「但是其他人的剑,通常不讲道理。」 回住处的路上,萧瑟皱紧的眉头几乎没有松开过,他还是没有秦筝的消息,被素天白一打岔,金虚真人早就没影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师兄是不是故意干扰他们的视线,不让他们知道秦筝在哪里。 「要不要试试其他几位真人?」唐莲数了数剩下的几位真人,「听说清虚真人是个女子,可惜近日不在山中,下山布道去了,剩下的还有灵虚和紫虚两位真人。」 雷无桀忽然道:「我好像听小先生提起来过,她那个什么紫虚师叔每天让名下弟子至少练剑五个时辰,要求严厉得很,大概是不好说话的。」 「你们漏了一个人。」萧瑟看向了太极广场的方向。 「阿筝的师尊,玉虚真人。」 司空千落惑道:「不是说纯阳宫的掌教一直闭关不出么?」 「正因为他闭关不出,所以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萧瑟微微展眉,「掌教真人是纯阳祖师的衣钵传人,同时也是阿筝的师父,我觉得他肯定知道阿筝在哪里,甚至有可能阿筝就在他身边。」 可是他们这么大喇喇地往人家一派掌门闭关的地方闯,真的不会被当贼抓起来吗? 子时一过,华山上最冷的时候,几道人影从屋顶上飞快掠过,悄悄地沿着太极广场的边缘朝纯阳宫正中央的大殿掠去。 路上避开了两波值夜巡查的弟子,靠近正殿的时候却有一名青年男子横剑坐在紧闭的殿门前,月色与雪色交融,照亮了他银光雪亮的剑身。 第129页 「原本素师兄唤我来给掌教师尊守门我还奇怪,什么样的人敢闯这纯阳大殿,不成想还真有。」 指尖轻轻擦过削薄的剑身,青玉剑穗在夜风中一甩,「静虚门下段云,道号景玄,请赐教。」 他向前迈出一步,明明还有几丈的路。却转瞬就到眼前,那来势汹汹的一剑却叫雷无桀心惊,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三柴剑法,连他都会。 心剑出鞘迎了上去,却发现这三柴剑法后劲无穷,层层叠叠的剑招排山倒海而来,累积的剑势凝而不发,密集的剑影如同擂动的战鼓那般逼迫心跳。 银月枪挑起一地霜雪,枪尖震散无数雪沫朝将雷无桀逼得节节败退的段云砸去。 「好枪!」段云一侧身,长剑一甩,银月枪的枪风涌入剑势,「我上一次与持枪的人交手已是十年前了,天策府被破之后世间再无枪魂,你用这枪,我敬你是条汉子!」 被敬为汉子的司空千落发现自己一出便再也收不回来,她聚起全身内力拽动银月枪后撤,枪风剥离,她整个人往后倒去。却见那一剑扫起浓墨般的夜色卷着雪染的枪风形成一个阴阳太极,朝雷无桀刺去。 夜风的方向忽然变了,内功垂天,拳法海运,唐莲虽然做不到像百里东君那样一拳掀起百里海域。却能掀动这方圆十丈的夜风,他以拳压半边太极,飞旋的气浪颳得他指背生疼,但他还是选择压下。 面前的红衣少年抡起一剑重重砸在地上,霸刀刚猛的剑气和那娟秀长剑完全不符。却将地面重重砸出一个坑来,平地一声雷。 段云眼底划过一丝欣赏,手中剑势却不减,道袍如影,强行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太极消散,强风和剑风将十丈内的积雪全部扫到一边,他收剑转身,看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少年,笑道:「剑名画影残月,是我从这画影剑上悟出来的剑法,如何?」 雷无桀捏了把汗,诚实地点头,「佩服。」 段云看着他们四人,将目光放到了没有动手的萧瑟身上,「他们三个人的功夫我见过了,你的呢?」 「我不会武功。」萧瑟站在台阶上如实回道。 段云一愣,「那你会什么?」 萧瑟想了想,答道:「开门。」 萧瑟转身飞快地沖向殿门,他一动段云就反应过来了,「嘿你这个小兔崽子!」 天下第一轻功踏云步,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段云再怎么快也架不住刚才一人一剑打出数丈远,「你给我出来!不许进去!」 大殿的门开了,萧瑟前脚刚走进去,后脚气沖沖的段云就追进来一把抓向他的领子,「不许打扰掌教闭关!」 萧瑟身形一矮,整个人像游鱼一样躲开,两人猫捉老鼠似的在老君金身前转了一圈,萧瑟停下脚步,段云也抓住了他衣肩上的毛领,「打扰掌教闭关是重罪,我今日就把你押到卓师叔面前去问罪!」 萧瑟语气凉凉地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扰你们掌教闭关了?」 「或者说,你哪只眼睛看到你们掌教在这里了?」 段云一愣,这才四下望去,大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掌教呢? 另外三人挤到大殿门口往里左右一看,果然不在。 萧瑟反倒没有太大意外,他捏了捏眉心,转身反手将段云的手扣住,「带我去见素天白。」 华山终年飞雪,积而不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唯有两处活水,一处是百丈潭,还有一处便是太华池。 素天白领着四人不紧不慢地踩着落雪朝太华池行去,累累白雪覆盖的松林逐渐出现稀疏的竹影,最后是一大片连绵的竹林,竹林的尽头有两三间竹舍,旁边的小池边三三两两地趴着几只龟,行动缓慢,却格外慵懒闲适。 来之前他们以为太华池是一口小湖泊。没想到池水只有四五个井口那么大,还真是一个小池塘。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正在竹舍外的药炉上生火,听到动静的时候抬眼望来,眉头微微一皱,「你怎么带他们来这里?」 「别提啦,他们半夜闯了纯阳大殿,第二天纯阳宫上下都知道了,宫里闹得厉害,我只好先带他们过来避避风头。」 素天白无奈地扫了眼四个罪魁祸首,又转过头去问道,「师姐,阿筝情况怎么样,可有醒过?」 「施针的时候痛醒过一回,很快又痛昏过去了。」 女子垂下眼眸,从小带到大的小师妹,她几乎是当亲生女儿疼的,这回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全都是…… 林语元颇为冰冷地扫向素天白身后的人,素天白察觉到她的怒意连忙侧身一挡,「师姐莫要动怒,他们都是阿筝的朋友。若不是真心喜欢,阿筝不会这般拼命的。」 萧瑟从素天白身后走了出来,抬手垂眸行了一个礼,「在下萧瑟,见过大师姐。」 这女子他曾在秦筝的心魔中见过,稍微一对就能对上号。 萧瑟,这个名字林语元是记住的,她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披着青绿狐裘的男子,拂袖进了屋,「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 屋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轻声哄劝着。随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手捧拂尘面容和善,朝外面的几人作了一礼,「几位施主远道而来,先进屋坐罢。」 他从屋里招出一个小童,吩咐他接着煎药,便很是客气地请几人进了屋,「贫道灵虚,是清玄的师叔。」 第130页 「见过灵虚真人。」几人连忙规矩地行礼。 萧瑟行过礼后余光便扫向有小童守在门口的内屋,灵虚子焉能察觉不到他的目光,轻嘆一声,道:「清玄是语元一手养大的,如今见她伤重至此,心中难免怨怼,等过阵子便好了。」 「是在下的错。」萧瑟难得地当众认错,雷无桀却没趁机打趣,唐莲和司空千落也微微低下了头。 「清玄虽自小在华山长大,但叫几个孩子带着养出一副血性,下山之前我唯恐她冲动伤了自己,便给了她一颗老君丹保命,看样子她是没有吃。」 灵虚子微微摆了摆拂尘,略有深意地看着萧瑟。 萧瑟坦然,「她给我吃了。」 灵虚子颔了颔首,倏然伸出三指捏住了他的肩膀,旁边的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了萧瑟就已经被按住了,萧瑟的身形一晃,任他拿捏着,不语。 「老君丹的丹气削减至此,看来你也不轻松。」良久,灵虚子收回了手,「你身体里有一股阴绵之力盘亘,阻止了你的内力运行,你武功不差,可惜了。」 雷无桀眼神一亮,「真人可有办法治好萧瑟?」 唐莲连忙甩了他一个眼神,没见那位师姐还怒着呢,秦筝到现在没好。这时候再请人家师叔给萧瑟治病,他听着都不好意思。 竹舍并没有什么隔音效果,林语元坐在内屋将外面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闻言气得当场就要出去把人赶走,一把拂尘挡在了她面前,盘坐在床榻对面一名老者微微摇头。 外屋里,灵虚子轻轻摇头,「虽然贫道会些炼丹制药之术,但施主的病并非药石可医。 若是强行下针,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怎么会? 萧瑟抿了抿唇,所以华锦才说,就算药王辛百草亲临也没有办法。 「贫道修为不够,若是掌教师兄出手,想来或有一丝生机。」灵虚子看着内屋轻嘆一声,「若是师尊在此,想到的办法应当比贫道多。不过师尊将清玄送到掌教师兄处便离开不知去向了。」 萧瑟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他轻声说道:「若真人出手相助,从今往后萧瑟绝不会再让阿筝受伤,我以性命起誓。」 她是华山最自由的鸟,他愿做一阵风,只要她想飞,就助她永不坠落。 他要有能力,去捲起那一阵扶摇直上的风。 竹舍里寂静了片刻,清风徐徐而来,房门前的地上忽然出现了三个字:三日后。 萧瑟眉目一缓,继而恭恭敬敬地朝屋门的方向行了一礼,「多谢师尊。」 屋内的林语元在心里怒骂了一句蹬鼻子上脸,转头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孩,心口又揪了起来,她的阿筝啊…… 这天傍晚,林语元不太情愿地随掌教真人回了纯阳宫,灵虚子带着两个小童留在这里继续照料秦筝。 林语元一走,萧瑟才有机会进入那间内屋,竹制小榻上秦筝安安静静地躺着,右手用竹板夹着缠满了布条,小脸没有一丝血色。 「她经脉的伤和你不同,是被外力直接震断的,她自小身体不错,又有我纯阳功法护体,按理说不会被伤得这般重,此次受伤之前是不是经脉还受过重创?」 「是。」萧瑟想起当初她挨了一掌阎魔掌,那一掌之后她虽然吃了万灵丹,但仍旧躺了好久才起来。 灵虚子点了点头,「那就是了,她的右手伤势很重,短时间内是无法再拿剑了,最好连内力都不要用,仔细养个一年半载才行。 她年纪还小,再来一次怕是要坏了根基。」 萧瑟看着她紧闭的眼,睫毛乖顺地搭在苍白的皮肤上,黑白分明,「她要多久能醒?」 「谁都不清楚。」灵虚子摇头嘆了一声,收拾好针药转身出去了,「也许是明日,也许是后日,也许要等一个月。」 秦筝醒的时候没灵虚子说的那么久,萧瑟到华山的第四天凌晨,秦筝小小地清醒了一下,上一回醒的时候她被针扎得全身都在痛,她看到了师姐,看到了师叔,这一次醒的时候床边又是另一个熟悉的轮廓。 「坏东西……」 萧瑟睡得极浅,那声微不可查的低嗔当即让他清醒过来,他连忙寻着方向望去,「阿筝?」 秦筝的眼缝只微微抬起了一丝,意识不太清醒,眼前模糊一片,仿佛在做梦。她闭上眼,轻喃道:「坏东西,我好疼啊。」 金针入体将她断掉的经脉重新续上,能不疼吗? 第59章 论剑峰 ▍离得近了,萧瑟看清那石碑上刻着巨大的两个字:剑道。 「好疼好疼的。」她还在轻轻念叨,脖子以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可那痛感却清晰地四肢百骸涌向脑海,几乎要将她的意识绞碎。 萧瑟抚着她轻拢的眉眼,心疼又小心地哄着,「不疼了,以后都不会疼了。」 「原来经脉断掉接起来这么疼的。」秦筝的声音越来越小,「萧瑟,要不你……」 别治了。 她不要他那么疼。 萧瑟一怔,随即低下头去,无人瞧见他此刻眼眶通红,他的指腹贴上那双微微翕动却再无声息的唇,「你吃过的苦,我总要尝一遍,才知道你为我付出过什么。」 过了两天,秦筝总算能自己坐起来喝药,说是自己喝。但她只有一只手能动,实际上还得别人一勺一勺地餵到她嘴边。 第131页 林语元看着她试探性地舔两下勺子就皱出一张苦瓜脸,又气又好笑,「一口喝了,别磨蹭。」 秦筝苦哈哈地抠了抠被单,「师姐,这次没有蜜饯吗?」 「师叔说了,你伤得不轻,要想快点好,蜜饯就不能吃。」 秦筝一瞅那黑乎乎的药汤,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被灌了那么多苦药,胃里顿时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师姐……」 「听话,一口喝下去,眼睛一闭就过了。」 秦筝眼巴巴地望着竹舍外面,不知道在等什么。 林语元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看什么看,有我在,他休想进门!」 小脸一垮,这坏东西怎么怂了,他不是挺能的吗? 秦筝苦着脸,捏起鼻子仰头张大了嘴,「啊——」 活像要她把一整碗药直接倒进去似的,林语元给她逗笑了。 喝完药,秦筝歪头倒在了榻上,整个人难受得扭成一团,林语元又心疼又无奈地给她顺着后背,「乖啊,再喝几回就不喝了,我让师叔给你搓成药丸子,到时候不会这么苦了。」 秦筝两眼泪汪汪的,看得林语元眼眶也红了,「往后就留在山上哪儿也不去了,你才下山一回就伤成这样,再来一回是想要我的命吗!」 竹屋外,萧瑟坐在窗台下头,听着屋内师姐妹两人的低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趴在池子边的太华龟动了动龟壳,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继续打盹儿。 和掌教真人约的三日之期眨眼就到,萧瑟临走时秦筝还在熟睡,灵虚子在太华池边等候,见他出来微微一笑,上前抓起他的肩膀便腾空跃起,数十丈的高崖几息之后便到了顶。 灵虚子带着萧瑟向前方更高的山峰掠去,头顶是越来越近的天空,身后是越聚越浓的雪山云海,有那么一瞬间,萧瑟以为他已经飞至九霄,行于天际。 秦筝曾经带他这么飞过,但没有这么高,这是纯阳宫的逍遥游。 秦筝带着他尚且需要餵他吃一粒风身丸,灵虚子的道行自然远在秦筝之上。 两人疾行于云海,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山峰的轮廓,本该直耸入云的尖峰仿佛被人削去一块造出一片平台,一名古稀之年的老人手捧拂尘静静地站在一块石碑前。 离得近了,萧瑟看清那石碑上刻着巨大的两个字:剑道。 来到纯阳宫以后,雷无桀三人的震惊数都数不清,萧瑟心中无疑也是震撼的。但他素来擅于隐藏自己,可如今面对这两个字,某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强压在心头,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看见这两个字的感觉最为重要。」立在石碑前的老人温声问道,「如何?」 萧瑟深吸了一口气,雪山之巅的风灌入肺腑,颤动的心神镇定下来,「道法无穷。」 老人轻轻颔首,转过身来,他是秦筝的师父,纯阳宫的掌教真人,李忘生。 他很苍老,就像纯阳真人说的那样,七十多岁了,他的目光很平和,仿佛早已看淡一切,波澜不惊,周身环绕着无穷妙法,让人无法看透,无从寻起。 那是道。 半只脚跨进仙门的人,神游玄境。 「如何?」 李忘生又轻轻问了一句,萧瑟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对方看了很久,连忙拱手致歉,「冒犯真人了。」 「萧公子前几日还唤贫道师尊,今日便如此客气了。」 李忘生也不恼,拂尘一扫,掸去一张石桌和石凳上的积雪,缓缓坐了下来。 萧瑟恭敬地俯身行礼,「之前厚颜攀附阿筝的关系,如今得见真人仙颜,方知真人大度,晚辈却不敢再造次。」 一只拂尘架住了他即将拜下的双手,李忘生淡淡地说:「天家之礼不可受,萧公子请坐。」 萧瑟从善如流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灵虚子捧着拂尘站在一旁,望着山下微微一笑。 「此处名为论剑台,乃我师尊飞升之前邀请天下豪杰论武试剑之所,师尊顿悟之后便在石碑上留下这两个字传给后人,清玄学剑小成后时常来这里练剑,她天生剑心,却迟迟悟不出道。」李忘生看着石碑上的剑道二字,「那时我便知道她的道不在这里,而在红尘之中。」 萧瑟忽然有种感觉,李忘生仿佛很早就知道秦筝会去往另一个世界,为此一直将她拘在山上,等她过了十六岁才放她离开。 「你是真龙血脉,不可在此间强留,最多七日便会有人来接你。」李忘生平静地看着他,「清玄若愿随你回去,你需得守住此前的誓言。」 萧瑟心中大惊。 拂尘猛地一甩,雪山之上山风如潮,四面八方的云海顺着风向朝这十丈见宽的论剑台奔涌而来,云气和寒风将萧瑟整个人裹了起来,刺骨的冷意走遍四肢百骸,最后直奔他破损的隐脉而去。 老君丹的丹气察觉到危险本能地运转起来,站在一旁的灵虚子反手甩出几枚金针刺进他的胸口,阻止了丹气运行。 胸口那股灼烧的痛苦未起,反倒是四肢如坠冰窖,冰刀似的寒风仿佛吹进了他的身体,将他的皮肉割得鲜血淋漓,一掌拍上了他的后心,他仰面吐出一口鲜血。 他自己的内力,毁去他经脉的阴绵之力,李忘生的内力和那华山数千年来的冰雪在他的经脉交汇处碰撞。 又是一掌,萧瑟的脸上青筋凸显,一张俊脸显得狰狞可怖,滑下的冷汗成了冰,转身他的身体就覆了一层冰霜。 第132页 挥出第三掌的时候,几枚金针从萧瑟身体里飞射而出,回到了灵虚子手中,李忘生拂尘一甩,「退!」 翻滚的云海,呼啸的长风,骤然褪去。 身体仿佛有数不清的东西抽离,萧瑟倒在地上抽搐了几回,老君丹的丹气在他经脉里四处游走,绕行一周后回到心脉里,他的脸色涌出几分病态的嫣红,忍不住又吐了口血。 「回去再让师弟给你几颗固本培元的丹药,休养一阵子就无碍了。」 李忘生仍旧坐在石凳上,望向一边,「先下山去吧,出来太久清玄的身体受不住。」 萧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素天白站在石碑旁的角落里,背后白绒绒的一团,像个小熊崽子,裹了件斗篷的秦筝捂得严严实实地趴在师兄的背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萧瑟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脚步踉跄地走了过去,没走几步突然整个人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萧瑟!」雷无桀和唐莲从后面沖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把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灵虚子摆了摆拂尘,一股温和的真气荡开笼住了众人,「这里风大雪冷,下山再说。」 一行人急匆匆地下了山,林语元站在竹舍门前,一见他们回来脸色变来变去,看着已经趴在素天白背上睡着的秦筝想骂又骂不出口,去瞪另外一个结果对方也不省人事,一跺脚甩了素天白一个眼刀子。 要不是这傢伙,下床都还要人扶的秦筝能跑出去? 素天白摸了摸鼻子,转头向灵虚子递出一个求救的目光。 灵虚子无奈地上前,轻轻扶了扶她的肩,「好啦,可见清玄是真心喜欢,当年你我之间尚且如此,如今何苦做棒打鸳鸯的事?」 秦筝睡醒的时候也不知过去多久了,萧瑟就靠在她床头闭目浅寐,清俊的面容分外苍白,有些灰旧的狐裘斜斜地盖住了他的半边肩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一咕噜就想坐起来给他暖暖手,可她的右手使不上力刚刚撑起的身子就跌了回去。 这么一番动作下来萧瑟自然被惊醒了,他连忙按住她乱动的手,「别动。」 刚接上的骨头使不上力,反而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差点在床上打滚,萧瑟一边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再乱动,一边揉着她的肩膀轻哄。 「怕你的手长时间绑着血流不畅才给你拆了夹板,你要是乱动,又得给你夹回去了。」 泪汪汪的小道姑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下疼,她头一歪枕在萧瑟的腿上,细声问道:「你已经没事了吗?」 知道她心里记挂着,萧瑟垂眸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温和地回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把师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怎么如今老人家亲自出手,你反而心里没底了?」 当初小丫头是怎么说的? 她师尊要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那小手叉腰神气活现的模样现在还刻在他脑子里。 被他一说,秦筝也想起来那会子的事,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扭了扭,萧瑟理了理她散开的青丝,没有忍住虚虚地咳了几声,秦筝顿时紧张了起来,「你着风寒啦?」 「无碍,就是天冷了些。」萧瑟揉了揉她的侧脸,「你们常年在华山上修行,对这般天气早就习惯了,我比不得你们。」 一想到玉虚真人给他疗伤的时候那股让他神魂破碎的冰冷,仿佛一根冰锥在经脉里强行推进,开疆拓土般地驱逐残留在体内破坏他隐脉的内力,就像一棍子捅进骨头要将里面的骨髓全部排挤出来,到现在他仍会因为那股凉意而战慄不已。 华山的确是冷,秦筝往他身上蹭了蹭,尚能活动的左手抓着被子一抖就把萧瑟一併罩进里面,半点忸怩都没有,「我们一起盖。」 萧瑟好笑地拉下被子把那个不太安分的小道姑前前后后裹好,迎着她不满的神色象徵性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狐裘,「你现在不能动内力,先顾好自己。」 秦筝耷拉下脑袋,看着自己像废物一样的右手,「以后是不是都要你保护我啦?」 右手废了,她就拿不了剑了。 「怎么会,我的阿筝那么厉害,以后还得是你护着我。」 萧瑟窥见她眼底的沮丧,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只要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小道姑哀嘆了一声,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我师姐呢?」 「之前怕被其他人知道你受了伤打扰你休养,所以来了这太华池。 如今你都有力气上论剑峰了,师姐就回去收拾你以前住的房间,打算晚上将你接回去。」 秦筝想她回了华山,到现在大多数时间只能躺在床上,见过的人只有嫡亲的师兄和师姐,还有师尊和师叔,一想到其他人,她忽然变得好想好想。 看见秦筝眼底倏然亮起的期待,萧瑟理了理她的鬓发,「阿筝,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喜欢。」秦筝想也不想地答道。 「那……若我回去了,你会跟我走吗?」萧瑟垂眸轻轻勾了勾她绵软无力的手指,有些不敢看她的目光。 原先他们在那个世界做的承诺,还作数吗? 房间里一时变得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外面竹叶承载不住的落雪声,太华龟慢吞吞地划着名太华池里的水,埋头吐出一个泡泡。 「我若是走了,师姐会很伤心的。」秦筝小声说道。 第133页 萧瑟闻言,心中划过些许失落。 「要是有办法能经常回来就好了。」秦筝埋下脸,又在心里哀嘆了一声。 第60章 哪个是萧瑟 ▍他故作镇定地朝后面瞥了一眼,就见小脸红扑扑的秦筝趴在门边小鸡啄米地点头,活像她懂血气方刚什么意思似的。 「你若捨不得这里,留在此处也好。」萧瑟将她的手小心地放到被子下面盖好,纯阳宫的人待她如珠如宝,这里是她的家。 他若带她离开,便是生生斩断了她的亲缘,谁都不知道往后她还有没有机会再回这里。 秦筝蓦地瞪大了眼,「那你呢?」 师尊说的她都听见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带萧瑟回去的。他让她留在这,他不要她了? 萧瑟不说话,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秦筝倒是生气了,拉长了脸,「师尊都同意了,你这坏东西怎么又怂了?」 他别开脸,轻声道:「你不是捨不得吗?」 「我捨不得师姐,难道我捨得了你了?」秦筝气呼呼的,要是她四肢健全现在早扑上去挠他了,「你脑子里弯弯绕绕地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萧瑟这几日的心情着实复杂,他来到华山的时候心思乱得很,一边担心秦筝,一边又像当初的秦筝一样时常想起天启城里的一些事,往事层出不穷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有个声音在质问着他:就这样放弃了吗? 他看见秦筝痛苦地躺在床上,虚弱的小脸没有平日里半分明艷,他看见林语元偷偷在角落里抹泪,转过头一对上他眼里全是愤恨。 掌教真人这时候又说,他是真龙血脉,不能留在这里。 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天命如此,你不能放弃。 那道门,往前,是他的执念,回头,是他的眷恋。 即便那个引路人还没出现,他却仿佛已经卡在那道门上来回了数千遍。 「阿筝,我留不下来。」萧瑟垂眸,「可我想带你走。」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小声,从李忘生说的那句不能留开始,选择权就不在萧瑟手上,而在于秦筝。 「千落姐姐前几天陪我说话的时候说漏嘴了,她说你们来了就回不去了,知道回不去你还敢跟来……」说着,秦筝眼眶微微红了,「你答应过我的,我也答应过你的呀……坏东西,你又想丢下我。」 「这回真不是。」萧瑟幽幽地看着床边的炭盆,「是怕你不要我。」 秦筝忿忿不平,见他不看她,干脆掰过他的脸怼上去,「我几时不要你了,都是你不要我先的!」 气鼓鼓的嗓音有些高昂,刚走进门的素天白脚步一顿,朝这边望来,随即老神在在地退了出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气氛一凝,被师兄撞见这一幕让秦筝尴尬地往后缩了缩,萧瑟拦了手不让她退,她瞪着红红的眼,「干嘛。」 「你说的对。」 什么? 「我是有点怂了。」 秦筝撇嘴,可不是么,怂货。 萧瑟的出身和遭遇註定他顾虑的东西甚多,他做不到像秦筝那样直来直去,所有的心性和欲望都表现在脸上,他最初被这小丫头绊住了心神,也是因为她的干净和毫不掩饰,那是他嚮往却又得不到的纯粹。 偶尔一次,什么都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又如何。 「阿筝,我不光想带你走,我还想娶你进门。」 秦筝顶着一双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最后莫名变成了一只烧熟的兔子。 「反正人都是我的了,哪有再放掉的道理。」 萧瑟心中忽然释怀,又回到了以前懒散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环住乖巧下来的熟兔子正想低头去亲她的耳朵,门边忽然传来一声拔剑的刺响,有人提着剑气沖沖地朝他刺了过来。 「混帐东西!你刚刚说什么!」林语元是后脚到的,见素天白站在门口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她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她走上台阶听到萧瑟说的话,立刻拔了剑冲进去,「你对阿筝做什么了你个畜生!」 如果说林语元起先看到萧瑟眼里的是愤恨,那么现在她看萧瑟的眼神可以用碎尸万段来形容。 秦筝被接回了纯阳宫养伤,住在以前的房间里,隔壁就住着林语元,弟子们住的厢房和香客住的地方差得很远。 秦筝一出现在纯阳宫,当天晚上各位真人门下的亲徒就听到消息一窝蜂地往秦筝的住处来,全都被挡在门口的素天白一个个打发了回去。 房间里,大病初癒的小丫头可怜巴巴地跪在床榻上,瑟瑟发抖地看着面前冷着脸的师姐,「师姐,你要我说什么呀?」 「说说那畜生对你做了什么!」林语元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一脸懵懂的小师妹,阿筝什么都不懂,那畜生趁机占她便宜简直禽兽不如! 小丫头抠了抠床单,「他咬我过耳朵。」 咬得她半边身子都麻了。 「还有?」 「唔……」小丫头为难地戳了戳嘴巴,巴掌大的小脸红彤彤的,病弱的气色全都被盖了下去。 「还有吗?」林语元攥紧了拳头,心里懊悔不已,当初想着秦筝年纪还小,谁知道她出了趟门就给一只大尾巴狼盯上了,早知道下山之前就应该再跟她多叮嘱几句。 「哎,师姐……」小丫头涨红了脸,扒着被子往头上一挡,瓮声瓮气,「没有啦,他就吓吓我的,我不乱摸就没事。」 第134页 林语元的脸当场绿了,转身提了剑夺门而出,门口刚打发走一波师弟的素天白一见她要砍人的架势连忙挡了下来,「师姐,咳,那个,年轻人嘛,血气方刚……」 素天白说着,自己的耳朵倒是红了一圈,他故作镇定地朝后面瞥了一眼,就见小脸红扑扑的秦筝趴在门边小鸡啄米地点头。 活像她懂血气方刚什么意思似的。 素天白:…… 「几位师弟还没走远,我叫他们回来与师姐同去。」 秦筝被林语元带走了,萧瑟不好在夜里去陪她,刚打算调息一下许久未动的内力,几道凌厉的剑气就由远及近朝他这里逼来,住在隔壁的三人被这剑气惊动,纷纷走出房门,只见数人御剑而来,之前交过手的段云也在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要杀我们啊?」雷无桀的心剑被那惊天的剑意惊动,在鞘中嗡颤不已。 「应该是单纯来找我的。」萧瑟心里猜了个大概,一时哭笑不得。 秦筝之前说她有七个师兄两个师姐,撇去已经见过的,这面前还有将近二十个陌生脸孔,她到底有几个师兄几个师姐? 「哪个是萧瑟?」 已经打过交道的段云直接往萧瑟的位置指过来,「就是他!」 「玉虚门下,请阁下赐教!」 「静虚门下,请阁下赐教!」 「清虚门下,请阁下赐教!」 「灵虚门下,请阁下赐教!」 「紫虚门下,请阁下赐教!」 「金虚门下,请阁下赐教!」 「沖虚门下,请阁下赐教!」 雷无桀咽了口唾沫,「萧瑟,打吗?」 「打什么打,这一大票几乎都是逍遥天境的水平,这么多人一起上,一动手就给你捅成马蜂窝!」萧瑟二话不说脚下一动就跑。 他身形一动,数道剑气如影随形地撵了上来,踏云乘风步快到极致,后面追着的人纷纷御剑而行眨眼就追到身前。 一袭道袍飞得最快,和逃在前面的萧瑟并肩而行,飞剑上立着的男子月朗风清,甚至拱手对他做了一个道礼,「萧公子。」 「素师兄,你不是说你最讲道理的吗?」周围数道剑影转瞬也跟了上来,萧瑟一边跑一边不忘吐槽。 突然换了个称呼让素天白一愣,不过他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贫道正要与萧公子讲一讲,这君子之礼。」 「诸位师兄,且闪开!」只见夜幕中再腾起一道银亮的鹤影,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将天上的明月都比了过去,一柄巨大的蓝色光剑从天而降朝萧瑟刺来。 「我有一枪,名百鸟朝凤!」少女的厉呵由远及近,银月枪捲起满庭狂风,如展翅的银羽凤凰,直直地打上那柄光剑。 「我有一剑,雪月剑仙所传,剑名八月飞雪!」 红衣少年衣裳猎猎,借了华山雪,将那飞雪的剑气舞如游龙。 「好好好,还有两个能打的,揍他们!」有人大手一挥,顷刻有四五人分头去对付雷无桀和司空千落。 老实人唐莲嘆了口气,「你们这样,倒显得我这个大师兄被人看不起。」 他一跃而起,酒仙所传,一醉千里,身如细烟,顷刻就追到了那一阵气势汹汹追着萧瑟的队伍末尾,运起拳法往前方推出,将阵型打散。 「萧公子这些朋友当真是过命的交情。」素天白看着师弟们被拦下,「明知道打不过还敢拦。」 「道门不能杀生,相信阿筝的诸位师兄不会下狠手。」萧瑟一边跑一边回道,「我的这三个朋友虽然还没到先生这般境界,不过大抵是快了。」 「哦?」素天白的面色仍旧温和平静,「沧风逐月龙出海,龙穿入云裂长空,的确使得一把好枪,有宣威将军之范。」 「用剑的这小子也是不错,可惜剑意杂糅不太纯粹,想来学了很多东西,他若要到我这般境界,需得悟出他自己的剑招,或者入道。」 「后面那个,嗯,澹然若海,逐波灵游,有蓬莱方家那碧海缥缈掌的几分味道。 听说他姓唐,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唐门的人。」 素天白不紧不慢地点评了三个人,萧瑟忽然剎住脚,素天白也随之停了下来,他笑问道:「不跑了?」 「不跑。」萧瑟握上腰间的无极棍,棍风一甩捲起满地雪尘,「我若再跑,怕是素师兄要瞧我不起。」 素天白颔了颔首,看向他手里的棍子,那柄剑铭为德的长剑剎那间抖落一地剑气,他反手握住剑柄,一手并指,「你知道我们这里用棍子的叫什么吗?」 「师兄请说。」 「秃驴。」 纯阳宫第三代亲传弟子大晚上绕着纯阳宫打了个天翻地覆,无数被惊动的弟子披着衣服出来,只见负责守卫的不盈羽士个个面无表情地守在宫内各处,全当头顶那一堆神仙打架是唱戏。 最后动静大得阖宫上下都搁屋顶傻站着,三清殿的方向传来一道惊天的剑气,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厉喝:「大晚上不睡让所有人陪你们打架,紫虚门下全给我滚回来! 明天开始每天去百丈崖下练剑七个时辰!」 三两成团的弟子纷纷作鸟兽散,正在同几人交手的纯阳弟子顿时夹紧了尾巴灰熘熘地跑了几个。 「金虚门下……」洪钟似的嗓音滚滚而来。 「哎哎哎!师尊!别喊别喊!就回了就回了!」领头的师兄连忙左右招呼上几个师弟一熘烟跑了。 第135页 人一下子走了一半,素天白收回了剑,「几位师弟师妹先回吧,师叔们生了怒就不好了。」 一群人立刻跑得没了影,临走前不忘朝靠在树上喘气的萧瑟剜了一眼,那眼神颇有几分你给我等着的架势。 素天白随手扯下被颳得破烂的袖子扔到一边,「幸好阿筝拦住了大师姐,不然这会儿你已经被片成片了。」 萧瑟许久没同人正经打过一场,拖着伤病的身体那么多年,体力不济,扶着树干和素天白一样就地盘坐下来调息,缓了口气才道:「阿筝向来心疼我。」 不要脸。 饶是素天白平时说话和和气气,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阿筝阅历少,见过的人也不算多,有些东西她不懂,她在华山那么多年,心里还是个孩子,你若要娶她,得等她长大。」素天白淡淡地说了一句,「至少十八岁。」 秦筝现在十七了,还剩一年,不算长。 哪知素天白刚说完就改了口,「还是二十吧。」 萧瑟:…… 秦筝回了纯阳宫,第一天见不着人,第二天便陆陆续续约了时间上面来见,一边心疼小师妹受了伤一边骂着那不知哪儿来拱走小师妹的臭猪。 第61章 弟子清玄,前来辞行 ▍一跪师尊授业之恩,二跪师姐养育之情,三跪同门手足之谊。 靠坐在床上的小道姑听着师兄们忿忿不平的声音乐了,笑眯眯地也不说话,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波人,她徐徐地舒了口气,掰着指头数起来。 「数什么?」 「数师兄有几个呀。」小道姑乐颠乐颠地用她的左手数来数去,「我走的这一年,最年轻的师兄师姐们回山了呢。」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偷熘进来的萧瑟就坐到她的床边握住她葱白的手指,「你到底有几个师兄?」 他一度怀疑小丫头不会数数。 「我下山的时候山上有七个嘛。」秦筝无辜地眨眨眼,「和我同期被收入各位真人名下的有好多,我是里面最小的,他们三年前下了山,如今三年历练结束就回山了。」 「三清祖师保佑,他们全都平安回来了,我好开心。」 见她开心得眼角都红了,萧瑟也不计较别的的了,揉揉她逐渐有了血色的脸蛋,「你的师兄师姐都会平安的。」 「他们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秦筝看着床头放着的一排布偶,轻轻舒了口气,「纯阳宫会越来越好的。」 萧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恍然记起他用心魔引窥探她的心魔时曾经看到过这间房间和这张床,那些布偶都很旧了,以他的眼光看来绝不能算精美,但他知道这些对秦筝来说特别重要。 「捨不得的话,走的时候带一些做个念想。」 秦筝的脑袋微微一晃,随后往旁边一歪,靠在了床头,「不啦,留给师姐吧。」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带走的?」 秦筝想了想,点头。 萧瑟按她说的找到太极广场旁边的一棵较为粗壮的松树,截了一段小腿粗的树枝,然后回到了秦筝的住处。 秦筝穿着白绒绒的斗篷,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地坐在萧瑟旁边,看着他削剑。 「松木很软,又容易开裂,你确定?」 「留个念想。」秦筝像个雪糰子一样抱膝看着,远看就是一个小雪人,「我可捨不得用。」 松木着实容易开裂,萧瑟削废了好几根,最后是前来探望的某位师兄看不下去将自己多年削剑的心得教给他才顺利地削出一把剑胚。果然削剑是修道之人必备的一门手艺。 萧瑟正想和那位师兄道谢,后者一脸别扭地转过头,本想冷嘲几句。却见自家小师妹挽着那拱了白菜的猪笑眯眯地看着他。 罢了,小师妹开心就好。 削出了剑胚,萧瑟便照着剑的形状小心翼翼地打磨雕凿起来,一坐就是一整天。 忙完一天事务回来的林语元看见不知何时偷熘进门的萧瑟忍不住磨了磨牙,刚要把人赶走就见对方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轻垂的视线落向旁边靠在他臂弯里已经睡着的秦筝看去。 林语元深吸了一口气,暗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的房门。 萧瑟刻剑的这几天秦筝的师兄仍在不停地找他麻烦,好在雷无桀三人够义气,帮他挡下了不少。不得不说秦筝以前说的有些话还是对的。只要被人打得多了,武功就会进步得飞快。 只要不是对着萧瑟,那些提着剑砍人跟切菜似的师兄们打完之后多半会同他们坐下来聊聊习武心得。 某天萧瑟意外地发现唐莲不声不响地进了逍遥天境,连雷无桀也有破境的势头,进步最大的就数司空千落了,她的枪法甚至有超过雷无桀的架势。 对此,他在心中不免感慨,这一趟来华山是不是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了的。 木剑做好的时候,萧瑟按秦筝说的在剑身上刻了两个字:纯阳。 秦筝抱着木剑站在床前,深呼了一口气,「走罢。」 两人去了纯阳宫的正殿,上一次萧瑟是强闯进去的,这一次是跟着秦筝进去的,老君金身在满殿的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李忘生背对着门口坐在老君像前。 「师尊,弟子清玄,前来辞行。」 李忘生轻嗯一声,并未回头,「在宥,在芜。」 第136页 两名道童应声而出,手中各托着一个剑匣。 「一名松间云鹤,一名玄鹤唳天,两剑剑身细薄,可不要再弄坏了。」李忘生轻道。 剑匣齐齐打开,光芒一闪,数不清的鹤影飞出,只见一柄通体雪白的银剑,剑鞘上绘着群鹤起舞图,另一柄剑为双鹤剑鞘,中央镂空,露出了缠绕着幽荧之火的剑身。 秦筝跪了下来,哽咽道:「清玄多谢师尊。」 「若愚不惑,以剑问心,去罢。」李忘生的声音如云烟般殿中环绕。 秦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拂尘一甩,秦筝的身体就被托起送出殿外,随即正殿的门豁然紧闭,老君像前的人影被挡在了门后,唯有一缕声音隔门传出,「萧公子,记得你的誓言。」 「萧瑟定当守诺。」萧瑟躬身一拜。 两名道童捧着剑匣跟在二人身后,走到太极广场的时候遇上了林语元和灵虚子,他们正等在那里。 看到两人走来,灵虚子笑容一如既往的和蔼。但林语元的脸色却不好看,眼睛红红的似刚哭过一般。 林语元原先是很不贊同的,甚至想将萧瑟等人赶下山去。但玉虚真人将她唤去单独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回来后灵虚子又劝慰了她一番,她这才认命地让秦筝自己选择去留。 知晓秦筝有同萧瑟一起走的想法之后,这几天她都没有再去见她,一是生气,二是自己捨不得。 可今天他们要走,她若不出来见,怕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灵虚子拂尘一摆,身后的道童捧上来一个包裹,「之前看过你的布兜,各种丹药给你补了补。不过老君丹和聚魂丹短时间是炼不出来了,万灵丹我又给你放了一颗,知晓你此前服过了。但以后万一遇到什么危急时刻,救人也好。」 「多谢师叔。」秦筝一皱鼻子,险些要哭,眼巴巴地去看不说话的林语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姐……」 林语元抿了抿唇,别开了眼落下泪来。 在秦筝身旁的萧瑟忽的屈膝跪了下去,灵虚子眼尖,拂尘一摆挡住了他,下跪变成半蹲,萧瑟一怔,旋即环住秦筝微微发抖的肩膀,「师姐,萧瑟会照顾好她的,定不会叫她难过,请师姐放心。」 「你要是敢欺负她,我……」林语元攥紧了拳头,一句做鬼都不放过你卡在了喉咙里,灵虚子在旁拉了拉她的袖子。 「师姐。」小丫头红着眼嗓音低哑,「要抱抱。」 林语元心里一酸,连忙屈身下去抱紧了她的宝贝,满心不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乖,你以后要是觉得他不好,那就把他踢了,师姐便是这条命不要也要去求师祖接你回来。」 秦筝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双手回抱着如母亲一样将她养育成人的师姐,「师姐,要常常入梦来呀。」 「好,师姐答应你。」林语元扶起秦筝,眼底含着泪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生怕以后忘了她的模样。随后她去看萧瑟,后者连忙躬身垂首一副聆训的模样,谁料她只说了两个字,「去罢。」 拜别了师姐,秦筝依依不捨地走到离山门最近的三清殿,雷无桀他们三人正等在那里,还有她那一大群师兄师姐。 许是这段时间打出了感情,在两人到的时候他们还在热络地聊天。 雷无桀天生自来熟,从小听故事长大,说起故事来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味道。 他正说到百花会上那若依剑舞的时候忽然周围的气氛一变,几人一扭头,就看见萧瑟和秦筝走了下来。 「小师妹。」 七八声小师妹,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一步,素天白站在一旁,笑容温和地看着他们,秦筝一一上前和他们拜别,临别礼物多到拿也拿不下,一大半都是刚刚回山的弟子给她带来的小玩意儿。 「见过师姐了?」 秦筝小幅点了点头。 素天白揉了揉她努力挤出笑容的小脸,「师兄祝你一生顺遂。」 秦筝也像抱林语元那样抱了抱他,回头一望大雪纷飞中的纯阳宫,看向最近的三清殿,呆愣半晌,才扬起嗓子唤道:「祁师叔,清玄走啦。」 三清殿里传出一声轻嗯,那声音不怒自威,「勿忘本心,去罢。」 素天白领着师弟师妹一路送几人到山门,秦筝看着他们殷殷切切的目光,退后几步跪了下来。 一跪师尊授业之恩。 二跪师姐养育之情。 三跪同门手足之谊。 「师兄师姐,清玄拜别,望师兄师姐今后多多保重。」 素天白看着她已经憋得通红的眼眶,嘆道:「去罢。」 萧瑟扶了她起来,和身后三人各自拱手作礼,一行人沿着华山的台阶一步步往下。 秦筝回头看了看,云雾渐起,纯阳宫的轮廓很快就变得模糊了,脚下有些摇晃,牵着她的萧瑟直接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伤病初愈,能坚持一路从纯阳宫走出来就不错了。 几人走了一炷香,脚下的台阶仿佛无穷无尽,雷无桀有些走懵了,以前类似的经历太多,他第一反应就是又迷路了。 「华山台阶有九千多级,先走着吧。」萧瑟轻声道,小道姑已经蜷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眼角挂着泪痕,他知道她这一遭有多难过,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加倍对她好。 雷无桀想了想九千多级的台阶是什么概念,饶是精力旺盛如他也忍不住软了软腿,这走到山脚要什么时候啊,这所谓的接他们的人…… 第137页 是谁啊?能不能在这山道上就把他们接走,可别在山脚等啊! 司空千落听到了雷无桀的吐槽,不由发出一个疑问:「我们为什么要用走的?」 几人一呆,随后各自运起轻功朝山下掠去,有轻功不用是傻子。 「不过,能来这里接我们的人是谁?」唐莲一边跑一边问,「纯阳祖师不是说了我们那里有没有和他一样的人吗?」 「纯阳真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变过一变,掌教真人后来说有,应该是真有。」萧瑟说道。 「是谁?国师吗?」想来想去他们只能想到这个了。 「国师半步神游多年,若要算起来反倒是莫衣的实力更强一些。」 萧瑟轻轻皱眉,他们离开前后加起来半个月,也不知道莫衣醒来没有。 「修道修仙,怎么也得是个神仙吧……」雷无桀感嘆了句,却不知想起什么,剎住脚步,「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萧瑟和他对视一眼,幽幽道:「我也想起来了。」 雷无桀用力抠了抠头皮,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可能吗?这可能吗?」 「异象都现了,怎么不可能。」 雷无桀不知道脸上该作何表情,「可是谢前辈不是说他的尸体已经被国师带走了吗?」 尸体,什么叫尸体,死人才叫尸体。 「你忘了阿筝给国师什么了?」 一来一去,旁边的唐莲和司空千落也反应过来了,就在他们脑海里浮出那个名字的剎那,缠绕在山道上的云雾骤然消散,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少年郎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姿容昳丽,说不出的俊美。 「好久不见。」 四人怔了一瞬,随后异口同声地问:「你谁啊?」 少年郎一拍脑门,抬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撇鬍子和一张三十岁的脸,「我呀。」 只那张脸一晃,又变回了二十岁模样的青葱少年,「等你们好久啦,走吧。」 「欸等等!」 少年转过身,面前亮起一道光门,不等雷无桀追上来人就已经穿过去了,雷无桀连忙冲过去,冲过去的瞬间脚下一空,他整个人摔到了地上,一抬头,刚好对上了两撇小鬍子。 接二连三穿门而过的人纷纷落地,看了周围一圈,他们还在那蓬莱岛上,楼阁的废墟还在,青衫男子一人坐在石堆上,手里还提着一个酒瓶,看到他们出现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回来了。」 唐莲一见,喜道:「师父!」 第62章 重回雪月城 ▍让我看看那冠绝榜首把我们的良玉榜首打成什么样了 百里东君撩了他一眼,「这一去回来就逍遥天境了啊,不错。」 唐莲苦笑,任谁被一群抡起剑来只有剑的道士追着砍几天都得拼了命地掏空自己以求少挨几下。 秦筝之前说的都不是空穴来风,境界不够,完全是欠打。 百里东君又看了眼司空千落,点头,「也不错。」 他再看跌在脚边的雷无桀,后者一咕噜爬起来四处张望,仿佛没看到他面前这个大活人,百里东君乐了,问道:「一回来就急吼吼找什么呢?」 「赵玉真呢!」雷无桀半天没看见那人,「他不在这儿吗?」 「赵玉真?」百里东君一挑眉,恍然道,「你们竟是他送回来的。那天你们刚走国师就来了,我同他说了你们离开的事,料想他会想办法,没想到是去找了赵玉真。」 那臭道士啥时候比国师还厉害了? 「别找了。」萧瑟喊住了要冲出去的雷无桀,「人家是神仙,不让你见你上哪里抓他去?」 「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去见我姐姐!我姐姐为了他走火入魔,现在……」雷无桀逼红了眼,「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寒衣怎么了?」百里东君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唐莲一想百里东君离开那么长时间怕是很多事都不清楚,便将北离发生的几件大事对他一一说来。 萧瑟将怀里睡着的秦筝小心放下,华山天冷,一到这海岛上又热了起来,他环视一圈,「莫衣呢?」 叶若依也不在。 「叫那神仙给点化了,梦醒之后说想再入梦一回,邀我在这里给他护法。」百里东君一边听唐莲说一边插话,「叶若依我给送走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回来,听说你们在三蛇岛那边还有人在等,便将她先送去了。」 是了,当初他们和沐春风约好七日,如今都多少日过去了。 一想到回去的路指不定要在一艘经不起浪打的小船上漂一个月,众人心头不免绝望。 「别多说了,赶紧走吧。」百里东君挥了挥手,「有叶家丫头在,指不定还在等你们。」 众人连忙去找船,唐莲以为百里东君会跟他们一起走,谁料他答应了留下来在这岛上待十年,怎么说都不肯离开。 最后百里东君被唐莲说得烦了,直接一把拎起这唠叨的徒弟往小船上一丢,「江湖是你们的,我这老一辈的人掺和什么,十年后再见,可莫要让为师失望。」 目送着那艘小船消失在,百里东君遥遥一嘆,拎起酒瓶往嘴里倒。却只倒出来最后一滴,他把瓶子往边上一放,咚的一声清脆作响,「人都走了,你这臭道士还躲着做什么。」 紫衣少年的身影从空气里现了出来,微微一笑,「百里城主,好久不见。」 第138页 百里东君瞥了他一眼,「你这模样,倒是和当初没什么区别,就是有点像鬼。」 「毕竟死了嘛。」 「真死了?」百里东君一皱眉。 赵玉真点头又摇头,「师父曾与我说,无量劫是我命中注定的大难。 要想渡劫,要么在青城山潜心修道,日后跨过此劫飞升,或者用手中之剑强破此劫。 到头来哪样都不是,承那位小友一粒丹药,不生不死地睡了许久,醒来便是这般模样了。」 「你不去见寒衣?」 听到那个名字,赵玉真的笑容露出暖意,「要去的,国师托我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我这就准备去见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年少时的模样和小仙女最般配,百里城主以为呢?」 幼稚。 远去的小船上,众人再度驶进了迷雾,秦筝蜷睡在斗篷里,司空千落照看着她,三个男人奋力划着名船桨,划了有大半日才从那片浓雾中划出,众人松了口气,却不知道接下去该往哪里划。 萧瑟看了看星象,往某个方向一指,「那边。」 「可恶的赵玉真,他就不能直接把我们扔到金错号上?非得把我们扔到岛上。」雷无桀划得气喘如牛,「就算要扔岛上,也扔三蛇岛啊!」 「这么说起来,为什么当初我们过去的时候是散开的,回来反倒是在一起的。」唐莲一边摇橹一边问道。 是啊,去华山的时候他们四个人拆得七零八落的,回来一落地居然大家都在同个地方。 萧瑟在心里想了想,觉得那位祖师爷可能在消遣他。 几人轮替着又划了一整晚,天亮以后才隐隐看到了三蛇岛的影子,三蛇岛旁那艘巨大的雪松长船还靠在那里,上面的凤凰于飞旗猎猎起舞。 雷无桀激动地一拍大腿,差点喜极而泣,「他们还在!他们还在!」 船上望风的护卫很快发现了这艘海面上飘来的小船,连忙去通知了沐春风,闻讯出来的人看到他们大喜,连忙下船朝岸边奔来,「你们真的回来了!」 船一靠岸,雷无桀当场给了沐春风一个大大的拥抱,「沐兄,以后你就是我雷无桀过命的兄弟,你还能留在这里等我们真的是太好了!」 沐春风被他抱得险些胳膊都给勒断,不过他能体会这种感觉,「多亏叶姑娘在,镇住了那些请来的船夫,不然这会我还和他们僵持着呢。」 对了,叶若依! 雷无桀抬头朝船上望去,刚好看到一袭绿衫在晨风中轻舞,那一刻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叶姑娘,好久不见。」 尬死了。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打招呼的话,谢宣给他的书到底有没有好好看。 萧瑟面无表情地抱起秦筝下船,沐春风见状连忙甩下雷无桀朝他走过来,「小师父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手怎么回事?」 「先上船,你再给她看看。」萧瑟脚步不停,几步轻点就掠上了雪松号,直奔秦筝之前睡的房间去。 划船的中途秦筝醒来过几次,但是她的精神很不好,吃了灵虚子备下的药丸又让萧瑟给哄睡了。沐春风给她把了脉,大惊,「小师父怎么伤得这般重?」 华山太冷,秦筝的伤养了几天没养好,金错号回程的路上沐春风专门给她配了很多补膳,就差把这次带出来的家禽家畜全宰了给她炖上。 一连几天秦筝都有些蔫蔫的,一是因为她的伤,二是因为离开了华山,小丫头心里藏不住事,心情好坏都露在外面。 萧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仔细照顾了许久才叫她精神好转。 「丫头,你要是再蔫下去,我都有些后悔带你走了。」萧瑟轻轻一嘆。 秦筝正趴在窗台上呆呆地看着海面上掠过的飞鸟,闻言动了动仍旧不太灵活的手指,「是药太苦了。」 萧瑟笑了笑,不予置评。 那笑容的意味太过明显,小道姑终于有点以前被戳中心事时那种懊恼的感觉了,她撇了撇嘴,「坏东西。」 久违地听她喊了这么一声,萧瑟居然感到欣慰,他觉得自己约莫是走了偏路,非得小丫头骂他几声心里才舒坦。 到秋水渔城的时候,沐春风试图邀请秦筝跟他一起回沐家去好好调理一番。但雪月城里还有个药王传人司空长风在,人家的医术怎么也比他这自学成才的医术要好,便只好约定常往沐家寄信。万一缺什么药材沐家一定想办法送到雪月城。 看着凤凰于飞旗远去,唐莲嘆了一声:「我总觉得,沐家好像蹚了一趟浑水。」 「赶紧回雪月城吧。」萧瑟看着乖乖巧巧站在身边的秦筝,帮她拉了拉头顶的风帽。 秦筝的话少了,以前嘚吧嘚吧能说上好久,现在很多时候都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素天白还说等她长大要二十岁,其实哪用那么久,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如当初的他,又如现在的她。 「阿筝。」他微微俯下身去看那双安静的眼,「回家了。」 秦筝的目光有些恍惚,随后左手攥了攥他的袖子,「嗯。」 马车一路往西南方向去,时快时慢地走了一个多月才到雪月城,早就接到传书的司空长风站在下关城的城门上,看着那一辆缓缓行来的马车。 第139页 彼时已经入了冬,苍山上的积雪明显得在下关城里就能看见,司空长风垂眸看着坐在车架上的雷无桀,后者抬头一见他就兴奋地招手,热忱灿烈的少年气让他忍不住笑了,「一晃半年,你这个弟弟真是进步神速。」 旁边有个声音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女儿也不错。」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司空长风得意地挑起了眉,看向已经从马车里钻出来跃步朝他飞来的司空千落。 随后马车里又出来一人,还是那般老实样,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二师尊,三师尊,我们回来了。」 司空长风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赞赏的笑意,「看来这回还是大师兄胜了一筹。」 还有两人没有露面,马车直接驶入下关城门,司空长风跳了下去落到车架上,车帘一撩,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由摇头笑道:「你们这一出一出的,送的全都是些伤患回来啊。」 萧瑟收回了按在秦筝背上的掌心,「阿筝的身体还要师父多费心了。」 司空长风一愣,旋即无奈道:「你正经喊我师父的时候,多半没好事。」 他伸手搭上了秦筝的脉,「让我看看那冠绝榜首把我们的良玉榜首打成什么样了。」 萧瑟正欲闭目调息,闻言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金榜重开了?」 司空长风颔首,「两个月前开的,你也是他徒弟,你不知道?」 萧瑟反问:「我在海上,我能知道?」 「百兵榜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剑仙少了一位,你这小道长的剑和那小子师父雷轰的剑都断了,没有入列,刀仙的名字换了一位。」 司空长风搭在秦筝脉搏上的手指点了点,「良玉榜可就有意思了。」 「千落、雷无桀、唐莲的名字都在上面,还有之前来闯登天阁的那青城山道士,你家这位本有能力入冠绝的。但是断了剑又受了伤不好算,便暂时放在了良玉榜第一,所以你猜猜第二是谁?」 萧瑟想了一会儿,「无心?」 司空长风点了点头,「还有。」 还有?第二就第二,哪来的还有,萧瑟轻轻皱了皱眉,「并列?」 「无双。」萧瑟念出了一个名字。 「不错。」司空长风收回了手,「小道长一路奔波,先静养一段时间,待我回去配药,早晚一帖让人送来。」 「多谢前辈。」秦筝乖巧地应了一声。 司空长风一愣,觉得秦筝哪里不太一样了,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两下就叫萧瑟打开了手,「良玉榜一共八席,还有一个人呢?」 「哦,唐门的,叫唐泽,听说这人同样年纪不大,在英雄宴上使的手段却有些厉害啊。」 司空长风被打开的手毫不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唐门继唐莲之后又多了个厉害的后生。」 马车停在了半年没人住的院子里,萧瑟扶着秦筝下了马车,司空长风瞥见从车厢里搬出来的两个剑匣,「这是小道长的新剑?剑心冢老爷子给的吗?」 「阿筝师尊给的。」 「你们还去了华山?」司空长风啧啧两声,「良玉榜报名字的时候一併报了师门和名号,现在江湖上的人都疯了,有不少人在打听纯阳宫,可惜华山里里外外的地皮都给掀起来了也没找到纯阳宫的影子。」 秦筝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苍山上的雪,心念一动,两个剑匣内同时传来震动,一银一蓝两柄长剑挣开匣盖脱鞘而出,悠悠鹤鸣,光华四射。 萧瑟握住秦筝的手,「灵虚真人说过你还不能动内力。」 秦筝眨了眨眼,两柄剑立刻回了剑鞘。 「剑仙之剑,果然够仙。」司空长风站在门口,「看来虽然受了伤,但境界倒是没有跌,比寒衣好多了。 仔细休养吧,接下去的路可是风雨欲来呢。」 第63章 剑仙的境界 ▍这丫头,话是少了,可也越来越毒了。 虽然入了冬,但雪月城的冬天比其他地方要暖一些,苍山上的雪经常下,但是上关城里却不曾落雪。 秦筝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屋顶上,时而看远处的苍山发呆,时而看萧瑟在院子里练棍法。 她以前听师兄说少林寺的罗汉僧们使得一手好棍子,无风扫叶纵四方,她看着无极棍下捲起的片片落叶,心道要是萧瑟去当和尚,那肯定是个无心还俊俏的和尚。 约莫是那眼神太过明显,萧瑟收了棍子问屋顶上坐着的小丫头,「在想什么?」 小丫头老实回答:「想你当和尚。」 萧瑟:……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月明天清的夜晚,素天白看见他手里拿的无极棍时说的两个字,他扯了扯唇,「有无心那样不正经的傢伙当和尚,只怕世人对和尚的评价都要差一圈,我可不想风评被害。」 秦筝想了想,摇头,「一个邪和尚,一个坏和尚。」 谁也别说谁祸害谁。 这丫头,话是少了,可也越来越毒了。 萧瑟乐了,他一步跃上屋顶,小道姑眨了眨眼起身就跑,身前棍影一晃,无极棍将她的腰往后一拨,她后退几步站稳脚跟,仰起头,「你不能趁我不用内力欺负我。」 某人收起棍子往腰间一挂,双手搂着他的小丫头,「你总说我是坏东西,总得做点坏事,不能白担了这名头。」 第140页 缠绕在耳边的话语熏得耳根一烫,湿润的感觉裹了上来,秦筝的脸一红,抬脚踢了踢他的靴子,「坏东西!」 不光趁她不用内力,还趁她一只手不灵便,坏透了。 萧瑟笑了笑,捞起扑棱的小腿就地坐了下来,「别踩,我这靴子可是极北的雪狼皮做的,一张雪狼皮价值千金,只能做一双靴子,贵得很。」 秦筝撇撇嘴,「你又不缺钱。」 她到现在身上一个能用的铜板都没有。 萧瑟帮她拉紧了斗篷的领口,确认她的两只手都好好藏在斗篷下面,「华山上的小绵羊毕竟金贵,我总得想办法多赚点银子买上好的羊草养着。」 「咩。」金贵的小绵羊面无表情地沖他叫了一声。 萧瑟这回是真的乐了,他捏了捏她的嘴角,「再叫一声?」 秦筝毫不客气地咬上了他的手指,「狗东西。」 这咬人的怎么还叫别人狗东西呢? 院门处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两人低头望去,见是司空长风,秦筝立刻戴起风帽把霎时红透了的脸一挡,萧瑟揉了揉她的脑袋,抱着她起身落了地。 「这大冷天的真是怪热的哈。」司空长风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脸。 秦筝倏地躲到了萧瑟后面,两个指头捻着他的腰肉一掐。 萧瑟面不改色地沖司空长风行了一礼,后者提着药箱进来,「看气色是大好了,这个冬天过完内伤就该痊癒了。」 「是雪月城比较适合养病。」萧瑟点了点头。 可不是,现在雪月城里四五个病患还等着司空长风去诊治调理,他这阵子光给人把脉配药了。 司空长风拆了秦筝右手上的绑带,从掌心向上沿着她的手臂轻轻按压,「骨头差不多长好了,目前若是还用不上力可以适当做些练习,恢复起来会快一点。」 萧瑟知道秦筝当初伤成什么样子,这只手如今还能救回来真是谢天谢地。 送走了司空长风,萧瑟回头看见秦筝坐在石桌上,左手托着腮,右手的手指弓着在桌面上一点一点地挪,这个动作她经常做,对常人来说很简单,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很难。 寻常人断手,断的还是右手,不说潦倒颓唐,也多多少少有几分意志消沉,萧瑟只在秦筝脸上见到过一次沮丧的表情,反倒是离开华山让她难过了好久。 有时连萧瑟都不免感嘆秦筝的心态强大,一品四境是武学的境界,也是心的境界,当初雷云鹤在青城山断臂,境界直接跌落金刚凡境,很大程度是心境的原因,以至后来他遇到雷无桀之后心结一解,境界骤然回升到逍遥天境。 萧瑟捉住那几只奋力在石桌上挪行的手指,对上秦筝安然望来的目光,「慢慢来,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秦筝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右手,「师兄们安慰得多了,我也看得开,若是以后真拿不了剑,顶多用不了太虚剑意,我还有一只手,可以用御剑术的。」 小道姑想了想,又道:「也许这也是天道给我的历练吧,我刚好想想怎么达到更高的心剑合一,最好是不用手就把人打趴下。」 萧瑟:…… 想着不用手把人干趴下的小道姑依旧日日坐在屋顶上,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人,在秦筝说了那句话之后萧瑟总觉得每次小道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别有深意。 日落的时候,萧瑟和秦筝一起坐在屋顶上打坐,秦筝忽然说了句:「你练的是道门心法。」 「内功心法若是不交手连枪仙都看不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小道姑眯眸看着远处的落日,「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我从你的棍子上看出来的。」 「看来是在道家祖师面前班门弄斧了。」萧瑟轻笑。 秦筝歪头瞧他,问:「你如今恢复几成功力啦?」 那双眼睛忽然亮亮的,这下子萧瑟不用怀疑了,安静了这么长时间差点让他忘了她那好斗的性子,他好笑地松开盘着的腿,「阿筝,你想打我。」 小道姑挑了挑眉,「不行吗?」 说话的语气有了以往的精神头,真好。 萧瑟心底松了口气,嘴上装模作样地讨饶道:「萧某力有不逮,还请小先生手下留情。」 秦筝哼了哼,「师兄说了,你要是打不过我,我就不能答应嫁给你。」 真是一群好师兄。 萧瑟忽然起身跳到了院子里,长棍一甩将枝头上最后几片叶子震了下来朝屋顶上的小人儿袭去。 小道姑歪了歪头,避开那几片叶子,瞪眼,「你干嘛!」 萧瑟把棍子扛到肩上,懒洋洋地笑道:「我还是多练练,免得以后跟这无极棍凑一对。」 快到年末的时候,唐莲要回唐门,雷无桀也要离开了,萧瑟和秦筝去送行,雷无桀愁眉苦脸地看着秦筝,「小先生,你跟我说说你入剑仙之境的那种感觉呗。 我姐要我不入剑仙不出冢,我怕我给一辈子关里面了。」 秦筝认真回忆了一下,「生气。」 「他能生哪门子气,他不把人气死就不错了。」萧瑟在旁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眼前唯一人,一物,一件事。」秦筝补充了一下,「砍死苏昌河。」 「苏昌河。」马车里的人幽幽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雷无桀剎那间觉得马车里吹来的风都阴冷了下来,「姐……姐姐。」 第141页 「二城主,苏昌河断了我的剑,我要他的命,如果你也要找他算帐的话。」秦筝顿了顿,「我可以只要他一双手。」 萧瑟望着天轻轻一嘆,苏昌河一下子被两位剑仙盯上,暗河这一步棋,可真是走错了。 雷无桀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说我要入那剑仙之境,需要几年?」 萧瑟眼皮都没动一下,「三十年。」 雷无桀立刻呸了一声,「听说那无双城的小子已经半步剑仙了,我却还要三十年?你看不起我?」 「有人半步剑仙二十年,比如宋燕回,至今也入不了剑仙境。 有人读书二十载不曾拿剑,拿起剑的那天便称剑仙,如谢宣谢先生。你硬要我说个时间,我说明天也行。」萧瑟望着雷无桀,「可是你自己信吗?」 「不信。」雷无桀摇头,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萧瑟点头,「滚吧。」 「放心,很快的。」秦筝抬起不太灵活的手臂拍拍他的胳膊,「想通了也就一下子的事,前几天大徒弟给我来信说他入自在地境了。」 「这才多久?」雷无桀傻眼,自从秦筝收沐春风为徒只有四个月,「再过几个月他是不是要逍遥天境了?」 秦筝倒不觉得惊讶,反而有些可惜,沐春风心思纯粹,的确是个好苗子,当初在金错号的时候她只教了心法,后来受了伤教不了剑法,只得等下次见面了。 「别想别人了,将来去了天启,你就会发现那里金刚多如牛毛,自在只配提鞋,区区逍遥天境根本翻不起什么水花。」萧瑟耸了耸肩,「你这一去要是不捞个剑仙回来,进了天启城都没人想看你。」 送走雷无桀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苍山上的风似乎吹到了雪月城里。 萧瑟觉得有些冷,便伸手将套在秦筝身上的斗篷收了收领口,秦筝却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呆了一瞬,眼底忽然泛起亮晶晶的笑意,「下雪啦!」 萧瑟揽过了她的肩,「带你去看雪。」 雪月剑仙现在不在苍山上,自然没那么多忌讳。 可两人刚出上关城,蛛网的人就追上了他们,告知有两个人指名道姓地要见萧瑟和秦筝。 一个是目盲剑客,一个是聋哑琴师。 萧瑟一怔,立刻想到了两个名字,他牵起秦筝的手,「看来要等一等了。」 两人调转方向去了会客的琴花厅,只见竹和龙耳坐在客座上,旁边司空长风正捧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 听见了脚步声,竹就笑了一下,「萧师弟和小剑仙到了。」 并不意外对方光听脚步声就能知道他们是谁,萧瑟牵着秦筝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他一落座,龙耳的视线就紧紧地盯了过来。 司空长风放下茶杯,「人已经到了,便说说百晓堂来此有何贵干吧。」 「我们觉得萧师弟可能有问题要问我们,所以我们来了。」竹轻轻喝了一口茶,「让我猜猜你想问的第一个问题,百晓堂堂主姬若风何在?」 萧瑟点头。 「我们不知道。」竹答得干脆,顿了顿,又说道,「我们的确接到了堂主的传讯,开始重新集结。 去年我和龙师妹得令负责保护你前往雷家堡,那次之后,我和龙师妹都受了重伤。 前几日伤好后,我们偷偷回到了天启的百晓堂,内阁却没有开启,堂主并没有回来。」 「当年他为何失踪?」萧瑟问了第二个问题。 「我们不知道。」竹的答案却还是令人失望,「当年他没有任何讯息留下。我们每月将所有的情报送往百晓堂,六位铁面官依然接受整理着我们的情报,可堂主却一直没有消息。」 萧瑟无奈地笑了一下,「所以你们来这里,知道我有问题要问,却只回答不知道。」 竹点点头,「但总有一些事情是知道的。」 「什么事?」司空长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总是语气云淡风轻的年轻人。 「堂主两个月后会出现在百晓堂。」 「为何?」 「因为金榜该换榜了,上次更榜的时候,堂主说过半年后就是下一次更榜。 到时候堂主会亲自公布这次金榜,几乎一半的百晓堂弟子都会在这一日回到天启。」竹说道,「而且,堂主还托我问萧师弟两件事。」 萧瑟一挑眉,「什么事?」 「莫衣和百里东君为何没有回来?」 萧瑟沉默了一番后说道:「莫衣入大梦自观,十年之内不会醒来,百里东君为其护法,莫衣一日自观不出,他一日不离蓬莱岛。」 「原来如此。」竹点头道,「看来堂主是在考虑这两人是否还该再次出现在冠绝榜中。」 「还有一件事呢?」 竹面向旁边安静坐着的秦筝,微微一笑,「不知小剑仙可寻到了自己的剑?」 百兵榜要多一位,冠绝榜更是要大动。 竹和龙耳走后,司空长风徐徐吐出一口气,冠绝榜一共分四甲,第四甲四人,三甲三人,二甲二人,首甲一人,能入这冠绝榜,才是真正的金榜前十,他上次是三甲,这次若是除掉百里东君和莫衣的名字,他不知能入第几甲。 第64章 千城令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你说你那个师父,他整一出到底想干嘛?」 第142页 饶是如司空长风这般的人都有点焦虑了,金榜封了那么多年,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开了,百晓堂是嫌这江湖的水还不够浑是不是? 如今李寒衣伤重,百里东君又暂时不会回来,他区区一个三甲撑不起雪月城的天下第一,需要再进一步才行。 萧瑟抿了抿唇,低声道:「北离的天,要变了。」 从琴花阁出来,萧瑟没了去赏雪的心思,秦筝低头挨个揉捏着右手的指根,「我们是不是要去天启了?」 「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 秦筝点点头,「刚刚百晓堂的人也这么说。」 当初在雷家堡的时候,萧瑟和兰月侯以及叶啸鹰定下一年之约。如今这情形,怕是一年之内会有变数,但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变数。 年末的时候,雪月城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新年,簇新的门联和鲜艷的灯笼,秦筝穿着崭新的衣服,里头是雪青色的道袍,外面却罩了一件大红的斗篷衬景,一下子把那小人儿裹得娇艷了几分。 萧瑟第一眼瞅见的时候愣了愣神,随后笑了起来,「红的很适合你。」 「可是我还是喜欢白的,蓝色也好。」秦筝扯起帽兜将小脑袋罩了起来,为了戴帽子她头发也不束了,随手扎个马尾丢在脑后,她有点爱上脑袋被这软毛包裹的感觉了,怪不得萧瑟总是披着狐裘。 萧瑟帮她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花,「好,等过完年,我再给你订两套蓝色和白色的。」 「你为什么不穿红的?」秦筝看着打着过年的名义哄她穿红衣的男子,他还是穿着青色的长衫,罩着青色的狐裘披风。 「你是个姑娘家,穿红的可爱,我要是穿上红的再跟你走一起。」萧瑟顿了顿,「别人会以为我们要拜堂。」 秦筝闻言脸颊一红,瞪了他一眼,「拜堂才不是这么拜的。」 「你还知道拜堂怎么拜的了。」萧瑟牵起她的手,脸上带了些许玩味儿。 「师兄的朋友成亲时他曾下山去赴宴,我听他说的。」小道姑扬了扬下巴,「他说成亲的时候新娘子穿的是绿的,新郎才穿红的,我当时还纳闷都说绿叶配红花,怎么成亲的时候反过来了。」 萧瑟轻轻挑眉,脸色有些古怪。 秦筝忽然笑眯眯地凑过来抱住他,脸颊红扑扑的,眯起的眼缝里透着点狡黠,「按我们那的规矩,你才是新娘子。」 不得了,这丫头学坏了。 难得让萧瑟吃瘪,秦筝一连几天都穿着大红色在他身边转,弄得他哭笑不得。不过小丫头难得有了兴致打趣别人,便随她去了。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就在萧瑟以为他们会在雪月城里过一个好年的时候,一封急报忽然传进了雪月城。 明德二十二年年末,明德帝年祀祭典时突发心疾晕倒,朝野震惊,连续六日明德帝都处于昏睡状态,众太医对此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兰月侯和太师董祝共同监国,天启闭城一月,风雨欲来。 萧瑟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宿没睡,天亮以后窗户外探出一颗小脑袋,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不睡觉的?」 坐在书桌边的男子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看向外面逐渐敞亮的天色,「阿筝,你喜欢雪月城吗?」 单手撑着窗栏正要翻过来的人收腿一併,坐在了窗台上,老实答道:「喜欢。」 萧瑟不说话,秦筝问道:「是要走了吗?」 「也许吧。」 那天,雪月城里又来了两个人,浑身是血,直接被送进了司空长风的药庐。 萧瑟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一个,前不久刚来过雪月城的龙耳正坐在台阶上,身上满是血污,注意到前面出现了人影,她立刻举起了剑,抬头望去。 「龙耳,怎么了?」萧瑟看着她,龙耳的耳朵虽然听不见。但是她能读懂唇语,他说,她能看懂。 「是暗河。」龙耳缓缓说道,她没有办法太快的说话,但是那种撕裂的感觉却让人心纠。 秦筝皱了皱眉,又是这两个讨厌的字。 「你住在雪月城很安全,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被保护起来,有多少人想帮你就有十倍的人想让他们死了。萧楚河,你躲不了的!」龙耳突然愤怒地说道,她的目光就和以前那样充满讽刺,甚至愤恨,「你只有拿起你的兵器,去反抗!这是你的命!你躲不了的!」 秦筝一揪自己的耳朵,她听不得这些,刚想上去让她闭嘴,就被萧瑟按住了肩膀,他的脸色淡淡的,似乎什么都察觉不到。 药庐的门在此时打开,司空长风走了出来,他嘆道:「你受的伤不轻,这样嘶喊会让伤口震裂的。」 龙耳却没有理会他,司空长风这才想起来虽然龙耳能读唇语。甚至经历万难学会了说话,可在她身后说话,她仍是听不到的。 于是他走上前拍了拍龙耳的肩膀,等她转身之后才微笑着对她说:「他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要想下床,可还得几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看来你们要住在雪月城了。」 龙耳愣了一下,低声道了句谢谢就走了进去。 秦筝拉了拉萧瑟的袖子,后者抬起手里握住她的小手,脸色漠然。 「其实你也没想躲,只是时机还没有到。」司空长风听到刚刚的对话,宽慰道。 「她说的没错。」萧瑟摇了摇头,转过身,他想起了百里东君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第143页 他身份如此,註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向他奔来,他註定要背负起这些。 当年他离开天启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死了,有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有的是军塾中的同窗,有的是教他骑射的弓马师父。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死了,这一次,又会死多少人呢? 离开药庐以后,秦筝明显觉得萧瑟心情不好,她一整天黏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夜幕降下来的时候让他哄睡着了,到了半夜身边一冷,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旁边没有萧瑟的影子。 她心里慌慌的,连忙从房间里跑出去,看见那道青色的身影牵着一匹马,正往马背上放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萧瑟!」 那人回过头,看到她气呼呼地走来似乎愣了一下,「你醒了?」 「不然呢?」秦筝磨了磨牙,「等你跑了我再醒?」 萧瑟脸色变了变,然后在她气得要跳起来打他的目光里翻身上马。 秦筝急了,她用力跺了跺脚,「姓萧的我跟你讲,我要生气的!」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一有麻烦事就把她往旁边踹开,三次了,她真的怒了。 萧瑟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指了指他身前的空位,很无奈地问:「不上来吗?」 秦筝这才看清,马鞍是双人的。 「我没想把你丢在这里,只是想让你睡一会,毕竟骑马赶路不好睡。」 两人一骑趁夜出了雪月城,秦筝坐在前面回头望了望,城门上似乎站着两个人,头顶一轮圆镜般的满月,「我们还会回来吗?」 「你想的话。」萧瑟轻声说道。 「我们为什么要大晚上走?」 「这样惊动的人能少一点,不管是雪月城里的,还是雪月城外的。」 自从萧瑟回到雪月城之后,外面就有不知道多少人守在那里。如今他一走,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秦筝低头去看别在马鞍一侧的两柄长剑,「就我们两个人,够吗?」 「也许不够,但是我不想再牵扯其他人了。」 他们走出老远,一支绯红色的千城令忽然在背后炸开,秦筝看着那支烟火之后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升起的绯色火焰,火焰不断向远处延伸,如烽火狼烟,又如盛世之景。 「你确定?」 萧瑟勒停了马,看向已经看不见影子的雪月城,千城令留下的绯色烟火在夜风中散去,默然不语。 「前几天我路过私塾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先生在念一句诗。」 秦筝拍了拍夜北马的脖子,后者打了个响鼻,不紧不慢地又跑了起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大概是这个意思。」 雪月城,下关城门。 司空长风也在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居然带上了小姑娘,比我预想的好一点。」 「爹爹。」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司空长风转身,看见司空千落一身黑衣,手执银月枪,正望向自己,似乎在请求什么。 「去吧。」司空长风笑道,「虽然很危险,但我知道拦不住你。」 唐门,怜月阁。 唐莲望着那朵绽开在不远处的绯红之花,「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他的师父,如今唐门的掌事人唐怜月站在他的身后,「听说你这一个月以来潜心研究了你师父留下的《酒经》?」 「我酿成了七瓶酒,都在我的行囊之中。」唐莲拍拍自己的包裹,翻身上马,「再见了,师父。」 剑心冢,剑心崖。 李寒衣皱眉看着同样在附近某座城池中升起的绯色烟火,「为何来得这么快?」 雷无桀不解,「什么这么快?」 「你出冢吧。」李寒衣嘆了口气。 雷无桀挠了挠头,「姐姐,你不是说我等成了剑仙才能出冢吗? 如今我连逍遥天境都还未到,怎么就要出冢了。」 「我也不想你走,但你若再不走,恐怕你那位好兄弟就要死了。」李寒衣淡淡地说道。 雷无桀迟疑了一瞬,旋即飞快提着剑往剑心崖下去。 一道紫色的身影在他走后出现在李寒衣身边,看着她难得露出忧愁的目光,「他会没事的。」 「那个人会成功吗?」 「我也不知,天命不可算。」 夜北马载着两个人一直跑到了黎明,又从黎明跑到了月出,一路上,萧瑟预想中的阻碍一个都没有出现。 夜里,连续赶了一整天路未曾停歇的萧瑟在一处河边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朝河边走去,秦筝觉得他很生气,便跟着落地拍拍跑了一天的马儿让它去休息。 萧瑟的确很生气,也很懊恼,就算他特地挑了夜里出门,那些探子再迟钝也不可能一整天过去还没收到他离开的消息,更何况有那支千城之令。 但到现在他都没遇上追兵,唯一的解释,就是雪月城帮他全部挡了下来。 「还有多久到呀?」 萧瑟回过头,看向一身鲜红站在草地里的秦筝,她摸了摸耳朵,小声道:「我觉得快一点到天启城的话,其他人也会安全一点,你觉得呢?」 小道姑一点点试探的语气太过明显,萧瑟舒了口压在胸腔中的愤懑,朝她伸出了手。 秦筝脱了帽兜,一头青丝滑落,她往前两步扑进他怀里,抚了抚他僵硬的后背,「他们会没事的,别担心。」 第144页 她的师兄师姐能平安回来,与他们一起历经生死的朋友也能的。 几天之后,两人终于遇到了拦路的人,那个人戴着斗笠,手里的剑比寻常之剑大上数倍。 秦筝坐在萧瑟身前,她清晰地感觉到萧瑟的呼吸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都变了,变得紧绷,压抑,与此同时还有熊熊燃烧的杀意和恨意,「他是谁?」 萧瑟冷笑了一声,的夜北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又是你。」 当初他离开天启的时候,拦在那里的就是这个人。 当年他被称为天纵之才,年纪轻轻就入了逍遥天境,传袭了无极棍,却远远不是面前这个人的对手。 也是在那一战之后,他隐脉被废,落得个武功全失的下场。 五大剑仙中唯一一个正邪难辨的剑仙,以怒为名,动手不留余地,杀人不问是非,手持王霸之剑破军,位列天下四大魔头之二,仅排在魔教教主叶鼎天之后——怒剑仙颜战天。 萧瑟冷冷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会有千军万马来拦我,结果遇到的只有你一个人。」 颜战天将剑拄在了地上,抬手将自己的斗笠拿了下来,缓缓道:「我就是千军万马。」 第65章 天启 ▍这条路的尽头是天启,是北离的皇城,是萧瑟的故乡,那个他用萧楚河的名字长大的地方。 他的确说得起这种话,他的剑名破军,名剑第五,他曾持此剑对阵南诀大军,以一人敌万人。最终杀了对方整整两千人后,南诀大军军心溃散,败退而逃。 那一战后,南诀兵士闻其名如遇鬼神,纷纷避退。 然而他并不是什么仁义侠士,杀南诀大军并不是为了北离江山社稷。只是因为南诀军队踏马而来的时候,惊扰了他的午觉。 颜战天看着他,「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你。」 萧瑟望着那柄巨大的破军之剑,翻身下马,「我又何必别人来救!」 「这几年的磨砺之后,你的确比当年要强多了。」颜战天幽幽说道,「同样是逍遥天境,如今的你,有资格与我一战。」 萧瑟纵身一跃,踏云乘风步运到极致,一步就来到了颜战天的面前,他心有熊熊之火,刚好,遇到了一个可以不用留情的对手。 长棍挥下,颜战天轻轻一跃,原来所站的地方硬生生砸出了一个一人多大的坑。 他右手猛地握住了破军的剑柄,剑柄之处剑气横流,他猛地拔出了剑,四周土地轰然炸裂,剑身寒光乍现,周围似有血光缠绕。 江湖传说怒剑仙的剑只有三式,第一式名怒拔剑,拔剑的时候就是他出剑的时候,中间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秦筝拉了拉缰绳退出几十步,一边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马儿,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清俊如松的身影,松间云鹤和玄鹤唳天就别在马鞍旁边,静静地流淌着光芒。 无极棍上的血色宝石闪出道道红光,棍风舞动,符箓封印的恶鬼仿佛脱壳而出,随着那根长棍的影子形成一张修罗面,那是萧瑟压在棍下的愤怒。 颜战天眸光一凛,提剑一斩,第二式,怒剑斩,破军割裂狂乱的棍风,剑气惊天。 踏云乘风步快到了极致,萧瑟的身形和他的无极棍一样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棍剑交接划擦的声音刺耳无比,两人周围的地面纷纷绷裂,捲入两人之间的草泥和碎石皆消失于无形。 内力相撞,两人各自退出三丈。 颜战天持剑看着面前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呼出了一口浊气,当年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必然会成为整个世上顶尖的高手。 马蹄声踢嗒踢嗒地靠到近处,夜北马刨了刨蹄子,在这般杀气四溢的氛围下很是不安,一只手揉了揉它的马鬃,坐在它背上的红衣小人儿拽了拽缰绳,「又有人来了。」 远处,烟尘滚滚,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颤动起来,来的人不止一个,不止十个,不止一百,有一千! 金衣猛虎,天启虎贲郎。 秦筝不认得,松间云鹤出鞘半寸,银色的剑气在她身边盘成一个旋,仿佛有数只白鹤围绕着飞舞。 但萧瑟认得,他看了一眼,随后看向面前的颜战天,脑海中恢复清明,他收棍立在身后,意思不言而喻。 颜战天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拦得住我?」 「你杀得了平民萧瑟。」浩浩荡荡的虎贲郎由远及近,萧瑟一顿,「但是你杀不了大名鼎鼎的金衣兰月侯,你杀了他,会让你背后的人难做。」 领着虎贲郎来的正是当初说过要来迎萧瑟回天启的兰月侯。 颜战天一剑收回鞘中,动手不留余地,杀人不问是非。但他的确不能不管他所代表的那个人,「等你成为真正高手的那一天,我再来杀你!」 说着,他纵身一跃,远远掠去。 秦筝策马来到萧瑟身边,伸出左手,后者舒了口气,搭着她的手上了马。 「楚河!」兰月侯策马迎了上来,他的身后,是一千三百的虎贲将士。 「皇叔。」萧瑟微微垂首。 兰月侯眼底有欣喜,「你回来了。」 「不,还没有。」萧瑟看向前方,他从秦筝手里接过马鞭一甩,直接从兰月侯身边奔袭而过。 兰月侯对此见怪不怪,下令虎贲郎跟在萧瑟身后返回天启,「还是跟当年一样,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第145页 不过倒是有点不同,他想着那个被萧瑟堂而皇之护在怀里的红衣小丫头,「这小马驹长大了,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了,皇兄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吧。」 沖在最前的夜北马上,秦筝从布兜里摸出一颗聚气散塞进萧瑟嘴里,「还好吧?」 「嗯。」萧瑟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回家。 她看着前面的延绵不绝的官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天启,是北离的皇城,是萧瑟的故乡,那个他用萧楚河的名字长大的地方。 疾行百里,前方终于出现一座城的影子,那是一座巨大的城池,比她至今为止看到过的所有城池都要大,它像个庞然大物俯卧在平原上,扑面而来的威势令人心惊。 身后,地面的颤动带起尘烟滚滚,一千虎贲之后似乎还有更多,更凶猛的军队,「萧瑟,后面……」 「我知道。」萧瑟看着越来越鲜明的城门,血脉里某种东西在咆哮,他的胸腔里翻滚着热气,连他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灼烫起来。就算是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也无法冷却。 秦筝在骤然变化的气息里紧张地揪了揪马鬃,夜北马立刻甩开蹄子疯狂地朝城门奔去,他们终于奔到城楼下,勒马而立,城门上写着两个巨大的字。 天启。 「我回来了。」她听到身后的人轻声说道。 落雪寂静。 萧瑟忽然拔出了长棍,全身真气随之荡起,「我回来了!」 他们身后,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举剑同吼。 一直未曾出鞘的玄鹤唳天猛地蹿出剑鞘,幽荧蓝火引出风雷之声,数不清的鹤唳冲着紧闭的城门而去。 秦筝瞪大了眼,连忙挥手召回长剑,萧瑟现在的气势太过骇人,娇小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抖,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天启城门豁然大开,夜北马长嘶一声沖了进去。 「阿筝,睁大眼睛看。」 宽阔得可令八匹骏马并驾齐驱的的大街,鳞次栉比的酒楼茶肆,秦筝见过的雪月城也是这般热闹。但是这里不一样,这里除了热闹,还有豪华。 沿街飘荡的帘幔,镶金嵌玉的招牌,华美艷丽的灯笼,她一处一处看过去,雕楼小筑、天下轩、毓秀坊、千金台、邀月楼…… 她还看到了皇宫,朱红的城墙如同一团火绵延不绝,明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得她眼睛疼。 萧瑟纵马踏遍了城中繁华之处,「阿筝,你说你生在战乱,看不到盛世,我给不了你一座长安,但我可以给你一座天启。」 刚从迷了眼的景象中还过魂来的秦筝懵了,他在说什么? 她忽然被人掰了过来侧坐在马鞍上,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鲜衣怒马的男子,他的身上有说不出的少年豪情。 「阿筝,等你长大,嫁给我好不好?」 是了,这是永安王,萧楚河。 秦筝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转动着眼珠让自己回神,「你胡说八道什么,听不懂。」 萧瑟看着装傻充楞的小丫头,笑了,就像正午的骄阳,炫目耀眼。 他俯身吻住那双殷红的唇,抵上她口中慌不择路的小舌,缠绵辗转,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呼吸,染上他的味道。 秦筝被他吻得全身发软,一双耳朵艷得和斗篷融为一体,脑海里坏东西狗东西颠来倒去地骂,骂到后面脑子都迷糊了,齿缝中溢出几声低吟,转眼就被他吞了下去。 旁边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雷无桀捏着鼻子混在人堆里出声,「差不多得了哈,天都要黑了。」 秦筝一听这声音双脚顿时抻直了,她狠狠地掐了某人一把,拉起兜帽挡住脑袋扯紧斗篷上的系带,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缩头缩脑一副谁都不认识我的模样。 萧瑟好笑地看着她怂成一团,随即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一行人,雷无桀,司空千落,还有一群白衣少年,都是在雪月城里见过的。 「大师兄呢?」 「还没到,不过他肯定会来的。」雷无桀笑道,「雪月城的大师兄,可靠程度天下皆知。许是路上耽搁了,我们再等等吧!」 秦筝偷偷撩起斗篷的一角,看向他们所在的地方,她这才发现旁边有一座很大的宅子,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四个清楚的大字:雪落山庄。 她愣了一瞬,这不是…… 她想第一次见到萧瑟的地方,那个四处漏风落雪的雪落山庄和眼前这个相比差得也太远了叭? 门口站着一个管家,管家两边各自站着一排持刀的侍卫,个个面色冷峻。 不知道是不是秦筝的错觉,那管家看着她笑得格外得慈祥。 她一想到刚刚萧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藏着兜帽里的耳朵烫得快要烧起来一般,她连忙扯扯帽子,把自己的头严严实实地挡好,接下去的几天她都不想见人了。 管家看着萧瑟的视线扫过来,屈膝一跪,两行泪水瞬间淌了下来,「公子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不苦,在外面住得也是雪落山庄。」萧瑟从马上跃下,扶起老管家,「徐老头,受苦的是你吧。」 徐管家摇头,正色道,「这天启城,谁敢欺负我们?」 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笑道:「也对,谁敢欺负我们。」 他回过头,看向慢吞吞挪下来的秦筝,有些好笑,「我给你们带了个女主子回来。」 第146页 「公子,夫人,回家休息了。」徐管家急忙让了开来,两边的侍卫也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乱七八糟的,亲都没成! 坏东西! 狗东西! 趁机占她便宜! 萧瑟一把拉住满腹牢骚的秦筝走到了山庄门口。忽然,他转过了身,望向依然站在那里的雪月城众人。 司空千落和雷无桀心中同时升起了一种感觉,面前的萧瑟很陌生,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萧瑟了。 可下一刻,他们又同时醒悟,这只是一种错觉。 萧瑟伸出了手,对着他们笑道:「傻站着干什么?都进来,以后这就是我们在天启城的家了。」 天启城的雪落山庄很大,亭台楼阁无一不缺,水榭池塘错落有致,不知道走过几座连廊,穿过几座拱门后才到了一处精緻华美的客院。 萧瑟对后面的众人说道:「这里的空房间很多,挑你们喜欢的住下,不必拘束,在雪月城的时候怎么来就怎么来,有什么需求就和下人提,他们都会办到。」 「萧瑟,你现在有那种有钱人财大气粗的味道了。」雷无桀笑道。 「我一直很有钱。」萧瑟耸了耸肩。 是有钱,但是之前抠啊,哪有现在这么大方。 一群人欢呼着去挑房间,秦筝刚想迈步就被萧瑟拖住,「你和我住一起。」 秦筝拔腿就想跑,萧瑟哪能让她跑了,一跑指不定好几天都见不到人,他把人打横一抱,那张早就涨得通红的小脸露了出来,「你……你欺负人!」 萧瑟抱着她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太远了,见你要走好久。」 「谁让你这破地方这么大。」秦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嗯,怪我。」嘴上这么说着,脚下的步子却不停,跃上房顶几个起落之后才停在一处悠然静谧的庭院里。 萧瑟看了眼阔别多年的住处,走上前去一脚踹开了房门,香炉里正点着当年他最习惯的香,房间四处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把秦筝放到了床上,小丫头当着他的面说了一路他的坏话,口干舌燥得很,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她二话不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接过她塞回来的茶杯,萧瑟好笑地问了句:「累不累?」 「累!」秦筝鼓了鼓腮帮子,骂得她累死了。 萧瑟伸手拉下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双红艷艷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错觉,他不是在摘帽子,而是在揭盖头。 在外面那么多年,他终于回来了,还把华山上的小绵羊拐回了窝。 「阿筝,我在门口说的话算数的。」 秦筝抬起头瞄了他一眼,他说什么来着? 哦,说要把天启城送给她。 他老子还在呢,大逆不道。 第66章 千里驰援 ▍不知所踪这四个字很微妙,它既可以代表着人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又能给人在绝望中带来一点希望 没日没夜地跑了几天,两人其实都累得不行,站着的时候还能有几分精神,人一躺下沾上枕头立刻就能睡着。 秦筝醒来的时候萧瑟就睡在她身边,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回天启前他和颜战天打了一架,费了些精力,如今仍旧睡得很沉。 她揭开斗篷,整个人滋熘一滑,提了口气轻巧地翻身落地,她转过身凑到床前看了一会,萧瑟似乎也是真的累了,抱着的斗篷里少了个人都没有惊醒。 秦筝轻轻摸了摸他墨玉般的鬓发,在心里嘀咕了一阵,她蹑手蹑脚地熘出门去,外面已经是半夜,月亮没有在雪月城时的那般圆,而且看着要冷一些。 摸了摸单薄的衣服,她在这个陌生的庭院里转了一圈,养伤的这段时间她给捂得娇气了,受不得冷就想回屋。 徐管家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夫人。」 这个称呼让秦筝一尬,少不得又在心里骂了几遍坏东西,「有……有事嘛?」 徐管家提着灯站在边缘,微笑地看着这位小夫人,「公子可醒了?需不需要备点吃食?」 「他还在睡呢,就是……」秦筝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有些难为情,「我可能有些饿了。」 徐管家闻言笑容不由慈爱了几分,对这个可爱的小夫人说不出的喜欢,「夫人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准备。」 「有钟水饺子吗?」秦筝眨了眨眼,「搭一碟辣子。」 徐管家笑着应下,刚要转身去吩咐厨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身来道,「马背上的行李都收拾下来了,还有两柄剑……」 「呀!」秦筝一拍脑门,连忙抬手,「剑来。」 双色飞鹤划破长夜,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秦筝身边,她抠抠头皮,小心翼翼地和两把剑赔礼,「抱歉抱歉,把你们忘了。」 雪月城出发的时候就差点把它们忘在房间里,今天又忘了拿。要是把它们弄丢了,师尊非砍死她不可。 徐管家看着被两柄神兵环绕的秦筝,银剑的光芒照亮了她身上的阴阳鱼佩和太极缀饰,似乎对这位小夫人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 回到天启之后浮躁了一路的心神蓦地就静了下来,国师说得对,哪有游子不归家的道理。就算经历过许多事,萧瑟回到天启的那一刻也有了落叶归根的感觉。 且不论回到天启之后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至少在进城的这一日,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在外漂泊的旅人回到故乡的日子。 第147页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一蓝一白两道近在咫尺的神光晃得他睁开的眼一愣,斗篷里裹着的小丫头变成了两把剑,他眯了眯眸,人呢? 他一翻身,晨间的阳光透过窗纸洒了进来,室内的陈设一览无余,熟悉得让他有些恍惚。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额角,待到心神稳定才开口唤道:「阿筝。」 窗户应声打开,冬日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房间里地龙烧得旺。但风一吹还是冷,秦筝从屋檐上倒挂了下来,头发散着像雪天里招摇乱晃的女鬼。 萧瑟深吸了一口气,抓起床上的斗篷丢了出去,「天冷,穿好。」 秦筝以为华山终年落雪已经够冷了,没想到到了北方还有更冷的。 她接过斗篷熟练地往自己身上一套,笑眯眯地道了声早,一翻身又坐屋顶上去了。 半个时辰后秦筝从房顶上下来,萧瑟已经换了身衣服,正坐在桌边等她吃早饭,徐管家站在一旁汇报着这几年来雪落山庄里的一些事,看到那道靓丽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进门,笑容多了些许。 「先来吃饭,吃完去洗个澡。」 秦筝乖乖坐到了萧瑟旁边,看到蘸酱旁边放了一碟红油辣子,眼睛顿时一弯。 「听说昨晚上吃了一回,今早又一回,就当给你解个馋,后面几天不许再吃了。」 萧瑟看着她红嘟嘟的小嘴,有些无奈,跟徐管家交待道,「她之前伤病一场好不容易痊癒,现在还在养身体,一会儿给你张方子,你让厨房照着每日睡前熬一碗补汤来给她。」 徐管家诧异地看了秦筝一眼,随后表情微微严肃,「是。」 秦筝瞬间觉得这辣子都不香了。 「之前在雪月城的时候从毓秀坊订了几件裘衣和斗篷,你派人拿着凭据走一趟,让他们完工之后直接送来雪落山庄。」萧瑟微顿,「顺便再请绣娘过来给阿筝量尺寸,四时的衣物都补一些,屋里收拾个衣柜出来。」 小道姑连忙三口两口咽下嘴里的汤包,「不用那么多,万一我翻了年蹿个了岂不浪费?」 萧瑟看着那笃定自己还能长高的丫头,笑道:「好,那就先冬春两季。」 「冬天就行啦!」小道姑信誓旦旦地说。 这丫头,从认识到现在个头都没见长,一个冬天能长到哪里去。 萧瑟在心里好笑,但是嘴上没有表示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她现在体虚受不得寒,屋里的地龙不要断。 另外她喜欢待在屋顶上,这阵子下雪,寅时和酉时之前派人到屋顶扫雪。」 徐管家连忙记下,心道公子以前和甩手掌柜似的。如今有了心爱的女子,倒是事无巨细地交待着这些。 萧瑟又问:「昨天后来还有雪月城的人来吗?」 徐管家答道:「没有。」 萧瑟沉吟了一会,「你派侍卫带着腰牌轮流去城门口候着。若是遇到一个穿着黑衣自称唐莲的雪月城弟子就将他接来。」 唐门离雪月城不算太远,按说同时出发的话,这会儿唐莲应该已经到了。 徐管家依言去安排,但一天过去,还是没有唐莲的消息。 秦筝坐在屋顶看着漫天飘落的鹅毛大雪,膝盖上放着和漫天雪色一样银白的松间云鹤。 「司空千落从雪月城来,遇到了洛城军,被叶字营救下,雷无桀从剑心冢来,遇到了无双城,被雪月郎救下。」萧瑟站在她身边同样望着大雪,「洛城军是赤王的人,无双城站在白王那边。」 那么,他们的雪月城大师兄,又被谁拦了呢?可有人去帮忙? 「我想到一个讨厌的名字。」秦筝瘪了瘪嘴。 萧瑟低声道:「我想到两个。」 秦筝站了起来,霜雪从她头顶和肩上滑落,松间云鹤的剑气荡了起来,「讨厌的人真多。」 第三天的时候,雪月城有人登门拜访,来的人一身黑衣。却不是唐莲,他的衣袖之上纹着一张蛛网,代表着他的身份——雪月城的情报组织蛛网。 「说吧。」萧瑟坐在主位上,神色淡淡,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 「唐莲遇到了来自暗河的二十一名杀手,八名被杀,十三名被伤。」 「这不重要!」雷无桀急切地打断了他,「大师兄呢!」 「唐莲喝下七盏星夜酒,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这四个字很微妙,它既可以代表着人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又能给人在绝望中带来一点希望,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唐门已经派出大量弟子在那一带附近搜寻,雪月城也派了人往天启这边一路找来。」蛛网的使者放下茶杯,「路途遥远,希望天启这边也能派人往来路上打探消息。」 如果唐莲没死,唐门的人找不到他,那他一定往天启城来了,只是处境凶险,不得不隐瞒身份。 「我去!」雷无桀立刻站起来。 「我也去!」司空千落也提着枪站起来,一旁的雪月城弟子更是齐刷刷迈出一步。 头顶一声剑啸,屋瓦滑落了几片,萧瑟看着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瓦片,「暗河的人说不定还在追杀大师兄,阿筝御剑,你们追不上的。」 永安王归京已有六日,各式各样的拜帖像是纸片一样地飞进雪落山庄。然而这几日雪落山庄甚至连大门都没有打开过。 第148页 大将军叶啸鹰之女叶若依登门拜访的时候,那扇紧闭的山庄大门才短暂地打开了一瞬,请了这位将军府千金进去。 「我听说秦小先生三日前出城去了?」叶若依一边跟着徐管家走一边问,「回来了吗?」 管家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他们的小夫人许是姓秦,「还没有。」 那日秦筝一剑西去,不知叫多少人看花了眼,他听到动静再抬头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成为红点的背影。 两人走到正厅,徐管家命人上了茶,不多时就看到萧瑟、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们六天没出雪落山庄了,可神色却都显得有些憔悴,萧瑟更是眉头紧皱,他腰间不光挂了一根无极棍,还配了一把剑。 秦筝的玄鹤唳天。 叶若依垂眸,「唐师兄的事情我也得到了消息,如果需要人手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派人出去一起找。」 「再等等吧,此去西南三千里才是唐门,阿筝就算走一个来回也要四天。」 萧瑟看了眼手边安静无声的玄鹤唳天,忽然问道,「你来这里是大将军的意思吗?」 「不,他的想法是扶持你登上帝位以此获得更大的权力。」叶若依正色道,「可我不同,我这次来雪落山庄,是想成为你的谋士。」 谋士? 萧瑟笑了笑,「若依,你来找我,是要逼我走出这一步吗?」 叶若依点头道:「天启的征途总要开始,数不清的眼睛都在看你。既然他们在看,那就借他们的眼睛让你的名字再次叱咤天启。」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捲轴,放在桌上铺开,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这是邀请宾客的名字。」 「宾客?」雷无桀不解。 「是的,我们要设宴。这些人要么是天启城的王公贵族,要么是朝中的达官显贵,还有军伍将军,以及天启城里的商贩大户。 这些人,有的人我们需要拉拢,有的人我们则需要进行威慑!」叶若依说道。 萧瑟的手一一划过上面的名字,不出意外地看到两个人,白王萧崇,赤王萧羽,他的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手一挥,将捲轴收了起来,「上面很多的名字我都不认识了,你在天启多年,我相信你的判断,让徐管家拟请帖送到各府。」 「以什么身份?」叶若依问道,「六皇子,还是永安王?」 「萧瑟。」萧瑟用手轻轻地敲着桌子,「用这个名字。」 叶若依正欲再和萧瑟商定设宴的地方,那柄幽蓝的长剑忽然在剑鞘中颤动起来,萧瑟一握剑柄,「回来了。」 他猛地起身朝门外走去,纵身跃上了屋顶,他松开剑柄,玄鹤唳天倏地出鞘,在飘飞的雪花中划出一道蓝色的火焰,一剑西去。 萧瑟运起踏云乘风步追着长剑的方向而去,叶若依留下和徐管家拟请帖,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三人一口气追到了城墙上,玄鹤唳天的剑影已经看不见了,守城的士兵战战兢兢地看着忽然驾临的永安王殿下,连行礼都来不及就看到天边出现一个小点,几息之后才隐约看清是个人影。 「那是什么?敌袭吗!」 「要……要把它射下来吗?」 司空千落抡起枪砸了过去,「你射一个试试!」 相距百步,萧瑟看清了秦筝的脸,她一身雪青色的道袍,脸色煞白,斗篷全盖在她背上的人身上,「阿筝!」 秦筝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精神一松,从剑上栽倒下去,萧瑟和雷无桀连忙冲上前去一人接住一个,司空千落也冲下城墙,「怎么样!」 秦筝整个人冻坏了,窝在萧瑟怀里瑟瑟发抖,萧瑟连忙脱了自己的披风将她裹起,一搭脉才知她真气耗尽,不知道磕了多少颗丹药才把唐莲一路背回来。 萧瑟将秦筝一把抱起,不忘问另一边的人,「大师兄怎么样?」 司空千落白了脸,「很糟。」 「我找到的时候他快死了,给他吃了万灵丹。」秦筝哆哆嗦嗦地团成一团,「但还是得马上给他找大夫。」 第67章 千金台 ▍把天启城各处名流请来做客的地方放在赌坊里的是什么,疯子吗? 众人连忙带着秦筝和唐莲返回雪落山庄,一时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 秦筝一泡进木桶整个人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房间里的地龙烧得很旺,但她还是觉得冷,缩成一团抖了抖。 肩膀上搭了一只手,秦筝从被子里冒出一双发酸的眼睛,「我头疼。」 萧瑟见她醒来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伸手帮她揉了揉额穴,「你染了风寒,这几天别出屋子了。」 「唐师兄呢?」 「还没醒。我托皇叔找来华锦,之前她来天启替我父皇治病,现在正在给大师兄看伤。」 秦筝噢了一声,攥紧被子,萧瑟揉得不轻不重,头似乎不那么疼了。但她很累,奔波了几日她都没合眼,很快又睡回去了,睡前迷迷糊糊地说了句。 「我杀了好多人,希望祖师爷不要怪罪。」 一天之后,蛛网带来消息,暗河的傀加上蛛影杀手二十人,全灭。 秦筝御剑而行,速度极快,她料想从唐门过来的路都被雪月城和唐门的人找遍了,便从天启出发往回找了三座城,在山野里来来回回打转了几天,招摇得不像话,唐莲若是知道她来找他肯定会放出信号,最后果然被她撞到了人。 第149页 唐莲被她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秦筝连忙翻出万灵丹吊住他的命,再看那些追杀了唐莲几千里的暗河杀手,一时间什么火气都冒上来了。 秦筝在房间里捂了三天,风寒的症状才退了下去,架不住萧瑟每天变着法地让她喝各种补汤,等能出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脸盘子都大了一圈。 她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肉,苦大仇深地看着背后的罪魁祸首,「刚做的新衣服都要穿不上了。」 萧瑟好笑地揉了揉她的两颊,「之前瘦了很多,现在养回来刚刚好。」 小姑娘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不是药膳就是补汤,你和徐管家都把我当猪餵了。」 「你怎么能说自己是猪。」萧瑟勾了勾唇,「顶多就是小猪。」 秦筝嗷了一声,扑上去就想给他一头槌。 两人在屋里玩闹了一阵,萧瑟带着她去看唐莲,对方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两个鼻孔和一张嘴巴,把秦筝吓了一跳,她当初把人背回来的时候不长这样啊? 「华锦说大师兄这样不躺个十天半个月的都下不来床。」 雷无桀看着唐莲这惨样,反而松了口气,「还好救回来了。」 萧瑟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唐莲,「大师兄的仇,我们帮他报。」 他派人去通知了叶若依,秦筝刚好能出门,萧瑟便带着她一道外出,天启城的街道熙攘喧闹,那天纵马游城的时候粗略看了个大概。如今真正在这条街上走的时候感觉又是不同的,连素来得她喜爱的糖葫芦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了。 萧瑟牵着秦筝走到一处格外富丽堂皇的地方,她手里的红串串一颗都没少,眼瞅着那正中央一大片亮瞎眼的黄金高台,「那是真金子?」 「真金。」萧瑟颔首。 秦筝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淡定?」 「什么?」 『当初你看到无心的那口黄金棺材。』秦筝回忆了一下,「好像要扑上去咬一口似的。」 萧瑟皱眉,「有吗?」 雷无桀冒出头来点了点,「有。」 「你们看错了。」萧瑟一脸过眼云烟地看着头顶悬着的牌匾:千金台。 与千金台有关的传说流传得最广的就是当年身为六皇子的萧楚河,与南诀太子敖玉在此处豪赌一场,最终赢下了一座南诀城池的故事。 秦筝走进千金台大门的时候,问道:「真有一个太子把国土放到赌桌上赌的?」 「有的。」萧瑟点头道,「毕竟那是个傻子。」 秦筝想了想,那把天启城各处名流请来做客的地方放在赌坊里的是什么,疯子吗? 他们前脚刚进千金台,叶若依后脚也赶到了,雷无桀看到她眸子亮了亮,有些蹩脚地上去搭话,叶若依微微一笑,很是真诚地同他问起唐莲的情况。 现在不过午时,赌坊却早已人声鼎沸。 里面有不少衣着华丽的人坐在那里,面色严肃地看着桌上的赌注。 衣着轻盈,身材曼妙的女子们坐在赌桌之上,一双纤纤玉手摇动着手中的宝盒。 在这些人中间,时有瞳孔蓝色、披着毛裘的异国人穿梭着。 秦筝小心谨慎地看着那几个蓝眸的异邦人,心里啧啧称奇,她以前只听师兄说过这世上有一种金发蓝眼的波斯人,没想到她居然能真的见到。 一行人往里走,很快就有一名男子迎了上来,那人长得颇为英俊,衣着却甚是随意,像是穿了一件睡袍,松松垮垮,一张嘴露出了一颗金灿灿的牙齿,「六皇子,您回来啦!」 萧瑟听到那个声音,循声望去,「我还在猜会先碰到你们中的谁,没想到是你,九爷。」 九爷急忙摆手,「折煞了,什么爷,都是兄弟们抬举,六皇子就别奚落我了。这几位是……嘿,这不是将军府千金嘛!」 叶若依惑道:「你认识我?」 九爷一挑眉,「不认识谁,也得认识您啊!京城美人榜三甲,有小姐一个位置。」 「美人榜?谁排的?」一同跟出来的司空千落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在下排的。」九爷笑着望去,眼睛瞬间瞪大,「这这这……明天也有姑娘一个位次!」 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我有吗?」 九爷低下头,看向这位从六皇子身后冒出来的小姑娘,目光闪了闪,有些为难地说道:「额,这美人榜收录的是年满十五的姑娘,小妹妹再等几年哈。」 秦筝表情一僵,耳朵似乎幻听到旁边的萧瑟一声低笑,「我……我十七了。」 这回轮到九爷僵住,他干咳了一声:「那这个……」 「别问了。」萧瑟俯下身去在那双耷下来的耳朵边轻道,「我心里排第一就行。」 在场的人什么水平,就算他压得再怎么低都听得清清楚楚,秦筝的耳朵倏地红了,她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呀,原来是小天仙呀!」九爷眼珠子一转。 萧瑟笑道:「怎么又成天仙了?」 「嗐,这两天道上都传遍了,说六皇子您回来后头一回出门,就去城墙上接了位从天而降的仙女儿回来,大家都在说那是永安王妃呢。」九爷笑眯眯地朝秦筝作了一揖,「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秦筝抓了抓开始发烫的耳朵,熟练地去掏背后兜帽,兜头一套,两耳不露谁都看不着。 第150页 萧瑟隔着兜帽揉了揉她的头,放下去的时候牵起她的手介绍道:「这是九九道,因为天启九九八十一条大道上都有他的势力,所以大家都叫他九爷。 这几位是我的朋友,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的弟子雷无桀,和三城主司空长风的女儿司空千落。」 九九道急忙躬身,「厉害了厉害了。」 萧瑟嗤笑一声:「别装了,底细这几天你还不早就摸透了。」 一名侍从忽然出现了,在九九道身后小声说道:「九爷,上面的派小人来,请贵客上去。」 萧瑟等人在侍从的带领下上了楼,千金台一楼是赌坊,楼上则是一些清雅的厢房,只是那厢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却有些不甚清雅了。 秦筝耳朵尖,人傻了一路,全是萧瑟在前面拖着她走。 直到站到一处厢房门口的时候,她才回了神,满口难以置信地问:「你以前经常来这里?」 萧瑟刚想解释一句,九九道在旁边热情地笑道:「那是自然,谁不知道六皇子是我们千金台的常客。」 萧瑟:…… 怪不得那么懂。 秦筝猛地一抽手,摘了帽兜,耳朵也不红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房门,厢房的门牌上写着三个字:销金所。 都懂,都懂。 萧瑟暗暗搓手,他这辈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没干过多少,今天带秦筝出门算一件,余光瞥见雷无桀那一脸呆滞和司空千落那一副在看渣滓的表情,心道这误会可大发了。 「几位请。」九九道上前推开了门。 萧瑟狠狠地瞪了九九道一眼,后者恍若无觉。 「六皇子,一别四年,还是这么气宇轩昂啊。」 屋内传来一个厚重的男声,正中央坐着一个身穿华服,银带束腰的富态男子,两侧站着两个绝色的女子,在为他斟茶摇扇。 九九道识趣地退到了一边,萧瑟沖那坐着的人道:「二爷可还安好?我这突然造访可有扫了你的雅兴?」 富态男子笑了笑,举起桌上的一杯热茶喝了一口,「雅兴?品茶的雅兴吗?」 九九道低声提醒道:「二爷,你后面的床褥还没收拾呢?」 话音虽然轻,但屋里的人都是高手,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秦筝举目望去。果然看到后面的床上凌乱狼藉,她只看了一眼视线就被人挡住。 她一看挡在她面前的人,不语。 等萧瑟和那位二爷谈完在千金台设宴的事,一转头,他的小人儿已经不见了。 萧瑟直接翻上了屋顶,秦筝果然在那儿,他刚走一步,一柄剑就毫不客气地扎在他脚前,他无奈唤道:「阿筝,别误会我。」 秦筝余光里瞥了他一眼,银剑插在原地纹丝不动。 萧瑟只能朝另一边走了一步,第二把剑也唰的一声插在他跟前,他嘆了口气,「你这真是因为别人一句话就怀疑我了。」 秦筝扭开头,「没有怀疑你,就是不高兴。」 她是真有点难过,总觉得到天启以后萧瑟就变得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萧瑟了,坏得更过分,也有点陌生了。 这种感觉大抵其他人都有,只是一带而过了。 但是在她这里过不去。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先回了雪落山庄,之后不久萧瑟也带着秦筝回来了,徐管家候在门口,见到两人不自觉地便露出笑容。只是秦筝的脸色却不是很好,跟在后头的萧瑟不知在想什么,看过来的时候朝他微微点了点下巴。 「公子,帖子已经按照叶姑娘的名单拟好了,现在就让人送去各自的府上么?」徐管家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 萧瑟点头,「送去吧。」 徐管家看着前面已经走远的秦筝,「夫人这是怎么了?」 萧瑟吐出一口气,「我也在想。」 千金台上,他以她风寒刚好为由劝她先回家,秦筝收了剑乖乖跟他回来了。但小丫头一路上蔫蔫的半点精气神都没有,和出门时判若两人。 「呃,不如公子上去哄哄?」 「我都想不到她为什么不高兴,我怎么哄?」 徐管家为难地看着他,「公子没惹了夫人生气吧?」 那眼神,仿佛真的怀疑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看得萧瑟一阵无言。 「我倒希望她只是单纯地在为某些事情生气,这样起码我会知道原因。」 萧瑟摆了摆手,迈步朝秦筝离开的方向走去,「你先派人去送帖子吧。」 回到住处,萧瑟习惯地抬头一看,秦筝没坐在屋顶上,他看着关上的房门,抬手敲了敲,「阿筝。」 这大概是他回天启以后第一次进自己房间还要敲门。 敲了许久,里面的人不动,他干脆跟她耗上了,这扇用力一推就能开的门,非得里面的小傢伙给他打开不可。 敲了一炷香,正当他开始怀疑秦筝在不在里面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丫头有气无力地说:「萧楚河,你烦不烦?」 萧瑟愣了一下,秦筝从没喊过他原来的名字。 就算不高兴,打头第一个喊的就是坏东西。 他觉得自己约莫是抓住了什么,但还没把那点东西理出来,秦筝就已经坐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杯水,闷闷地嘬了几口。 借酒浇愁的模样,大概就是如此。 第68章 千金台之宴 第151页 ▍以前他一直想不到楚河喜欢什么样的,天启城的千金小姐那么多,什么样的没有,可他就没一个看上的。 萧瑟关了门走过去,「阿筝,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我改,嗯?」 「你改不了。」秦筝用力捏了捏手指,指腹被她捏出一大片青白。 不舒服,想念经。 萧瑟似乎猜到她想做什么,伸手握住她的手指,「阿筝,别念。」 秦筝一瘪嘴,眼角恹恹地垂了下来。 「萧瑟,我本就看不透你,现在我更不了解萧楚河了。」 闪过的灵光清晰了起来,萧瑟怔了怔,他忽然想起在华山的那个雪地里,素天白跟他面对面坐着说的话。 萧瑟,其实我并不贊同阿筝跟你在一起,你这人一看便是心思深沉,满腹算计,阿筝天性单纯,玩不过你,跟着你,她少不得要受累。 秦筝的过去很简单,一眼就能看全,但身处权谋中心的萧楚河不一样,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萧瑟更不一样。 他轻轻揽过秦筝的肩,「我这样的人,让人看透会很危险,所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阿筝,你不一样,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包括我的过去。」 永安王的请帖飞遍天启城,掀起的波澜不亚于当日永安王归都,两日后的千金台之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谁受到了邀请,谁会去,谁不会去,永安王想做什么,都成了天启豪贵们一直琢磨的问题。 而那个他们想不透的人则事不关己地窝在雪落山庄里,环着他的小姑娘讲故事。 讲一个永安王萧楚河的故事。 到了千金台之宴的当日,天启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千金台,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不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出去。 这场宴席将从傍晚一直延续到夜半,天启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摆出如此盛大的宴席了。 穿戴整齐的萧瑟看着风雨欲来的天,轻舒了口气。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道袍戴着发冠的秦筝走了出来,雪白的道袍上布满祥云暗绣,腰间的阴阳鱼佩随着她的脚步前后晃动,通体银白的松间云鹤在少女的肩上露出一个剑柄,雪光四射。 「不怕冷了?」 秦筝皱了皱眉,虽然斗篷很暖和,但是…… 「影响拔剑。」 「今天打不起来的。」萧瑟摇摇头,示意徐管家去取秦筝的斗篷来,「在天启,明面上谁都不会动手,除了疯子。」 「不是说你有个弟弟是疯子么?」 接过徐管家递来的雪狐斗篷,萧瑟弯下腰将它罩到秦筝身上,仔细地系好系带,「是有个疯子,到时候一眼就能认出来,你不用给他好脸色。」 按天启世家贵族傍晚开宴的规矩,在正式开宴前两个时辰,宾客们都会陆续而来。 午后,萧瑟带着一行人到了千金台,一楼大厅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是喧闹的赌坊,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天启城最顶级最华贵的酒楼。 那天匆匆见过一面的二爷穿得无比正式,见他们来便领着他们到正厅坐下,「自从三天前六皇子离开后千金台的供餐都宣布暂时关闭了,后厨一直在准备这次宴席,相信我。就算是那些王孙公卿,也会被惊到的。」 「辛苦二爷了。」萧瑟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谢过。 几人坐在正厅中等了一个时辰,茶水续了几轮,收到请帖的宾客却一个都没来,气氛一时凝重,萧瑟冷着脸,不过这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低头剥着瓜子,挑出瓜仁放在旁边空荡的小碟里,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很快就伸手拣起瓜仁塞进嘴里。 剥一颗,吃一颗。 千金台门口,一袭红衣的雷无桀和一身绿衫的叶若依站着迎客。 可一个时辰过去也没客人赶到,明明是冬日,雷无桀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叶姑娘,要不然我们也进去嗑嗑瓜子歇会儿?」 叶若依看了眼天色,「不妨的。」 没过多久,第一批客人终于到了,千金台的侍从报了名号,分别是三门十九府,揽月坊和天命斋,来的人有四个,其中还有之前见过的九九道。 可是只有这四个人,加上主人家几个,坐在这可容纳万人的千金台中,反而更显空旷了。 「五百个了。」秦筝戳了戳旁边垒起的瓜壳小山,她一直数着呢。 「差不多了。」萧瑟捻了捻手指,吹了一口,「多吃上火,且晚宴要吃不下了。」 旁边的二爷看着此刻还得说是空荡荡的千金台,晚宴,还能开吗? 秦筝捧起菊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门外又传来一声马嘶,那人骑着一匹白色骏马,身着华美金衣,腰间挎着长刀,面容俊秀如天上皓月。 金衣兰月侯。 秦筝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那见过两次的侯爷到了门口却没有立刻进来。反而又朝门外另一个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扶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进来。 千金台的侍从认得兰月侯,却不认得这位由兰月侯亲自请进门的老人,倒是叶若依显得底气十足了起来,朗声道:「北离监国,太师董祝大人到!」 明德帝病重,兰月侯和太师董祝奉命监国,北离如今的两位监国,现在都在这里了。 萧瑟等人立刻起身,对面前走来的二人恭敬地垂首道:「兰月侯,太师!」 第152页 兰月侯微微笑了笑,算是回应了。 董祝望向萧瑟,语气中满是感慨,「你回来啦。」 萧瑟弯腰又行一礼,「是,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毕竟天启城才是你的家。」董祝缓缓说道,「你比当年更好了,果然在外面磨砺一番很有必要……」 「你要懂得你父皇的苦心!」 萧瑟愣了一下,犹豫了下后点头,「萧瑟记住了。」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凄凉了,但也有几分意境。」董祝说道。 兰月侯看了看跟在萧瑟身边的少女,「楚河,这是第三回 了,真的不介绍一下吗?」 萧瑟看向秦筝,后者走了出来,垂首喊道:「皇叔。」 兰月侯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以前他一直想不到楚河喜欢什么样的,天启城的千金小姐那么多,什么样的没有,可他就没一个看上的。 谁知时候一到把人领回来一比,天启城还真找不出眼前这个这样的。 「叫什么名字?」兰月侯温和地问道。 「秦筝。」她顿了顿,「道号清玄。」 兰月侯点了点头,幸好是个小道姑,要是小尼姑就不得了了。 他看向萧瑟,「打算何时进宫?带上她一起,说不定你父皇见到你们病就能好一半。」 萧瑟轻轻揽住秦筝的肩,「会带她见的。」 太师董祝和金衣兰月侯两大监国踏进千金台后半个时辰内,六部尚书、御史台、大理寺,天启城里几乎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员陆续赶到了,假模假样地在门口相互问候了一番,原本空荡荡的千金台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秦筝看着他们走来,但没有一个值得兰月侯和太师董祝那样让萧瑟恭敬行礼,文武百官,他并不放在眼里。 但文武百官可不敢不把萧瑟放在眼里,至少明面上不行。 他们向萧瑟拜礼,然后落座,偌大的千金台不复死寂,到处都是自以为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有的在说萧瑟,有的在说席间落座的人,还有在说秦筝的。 要说能在天启城混的人都是人精,焉能不知永安王亲自牵着手的那位袍子雪白的小道姑身份不简单,八成就是传说中永安王一路同骑带回来的红颜知己了。 只是那道袍着实让人看得别不开眼,他们跟兰月侯一样,想破头也没想到永安王最后带在身边的会是个道姑,而且年纪看着还那么小。 实在是有那么一点……惊世骇俗。 「永安王离京那么久,若是要回来争位,怎么说也娶一位门第高贵的世家女来拉拢势力,怎么带这么一个……」 说话的人还在想着词来形容,旁边却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 他顺着方向望去,是坐在不远处的兰月侯,那柄华美的长刀就搁在桌边,说话的人识趣地噤声。 兰月侯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哼了一声,「成天只知道蝇营狗苟,也就在这种时候能让他们找点存在感。」 他们萧家儿郎何时需要女人来巩固政权。 旁边的太师董祝慢悠悠地饮下第三杯茶,不语。 又过半个时辰,文武百官有头有脸的都已经到了。但是萧瑟仍未吩咐开席,秦筝瞅了瞅门口,还有人没来。 在座的人都知道萧瑟在等谁。 白王萧崇,赤王萧羽。 须臾,一辆华美的车架在门口停下,秦筝眼神忽的一亮,她拉了拉萧瑟的袖子,「萧瑟,那好像……」 今天走进门的这些人除了兰月侯她一个都不认得,但是门口刚来的这个,她可熟悉了! 萧瑟按住有些激动的秦筝,「别急,你是长辈,端着。」 马车停了以后却没有人立刻走进来,似在门口等着,秦筝眼巴巴地看了好久才看到一大群人先后进来,为首一人穿着白衣,面目俊秀如美玉,一身儒雅,后面跟着四个同样穿着不凡却脸色各异的人。 那是天启城的四大豪商,他们在天启叱咤风云,如今却走在了那白衣公子的身后。 雷无桀的喊声格外得大,「宾客至!青州云间城,沐家沐春风,到!」 青州,天启最有钱的地方。 云间,青州最有钱的城池。 沐家,云间最富庶的家族。 千金台一时安静了几分,旋即坐着的文武百官就看到那个白衣公子走到萧瑟面前,一转头对着他身边的小道姑躬身一拜,「徒儿沐春风,拜见师父。」 「大徒弟,好久不见了!」秦筝的笑容明媚了起来,她抬手虚虚地拍了下沐春风低下来的头。 后者大喜,「师父,你的手好了?」 当初在秋水渔城分开的时候,秦筝的右手抬起还很吃力,脸色也很苍白,如今看着却是大好了。 秦筝当着他的面收了收手指,虽然幅度不是很大,但是比之前好了太多不止,「好与不好也没什么,毕竟你师父我打人不用手。」 「不愧是师父!」沐春风直起身,看向站在秦筝身旁的男子,笑道,「萧……哦不,六皇子,我们又见面啦!」 这青州沐家的公子,怎么会是这小道姑的弟子? 天地君亲师,这个沐春风先拜了秦筝。然后才和身为皇子的萧瑟打招呼,而且仅仅是打招呼,什么意思? 萧瑟没有半分不悦,那懒洋洋的笑容反而真实了几分,「来了?挺好的。」 第153页 他接着道:「难得来一趟,礼就不用送了,走的时候帮我结个帐,毕竟租这里的场子不便宜。」 沐春风:…… 「萧瑟!」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萧瑟朝后方望去,微微一笑,「华锦。」 沐春风惊了,「华锦?你就是那位小神医?药王的弟子?」 华锦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兰月侯也在此时走了过来,笑了笑,「沐公子还是小心点,不然该被针扎了。」 沐春风却似乎更加兴奋了,抱拳直截了当地说道:「神医在上,受在下一拜。不知在下可否有荣幸,拜神医为师?」 秦筝呆了一瞬,旁边的萧瑟摸了摸她的耳朵揪她回神,然后好笑地问:「沐兄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专门拜比自己小的姑娘为师?」 还真是……娇娇小小的两个小姑娘。 沐春风一时激动,回想秦筝还在这里顿时尴尬不已,「师父,我……」 秦筝缓过神来了,她摆了摆手,「没事,当初收你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只教剑法,你拜小神医为师我不介意的。」 可华锦才不给这突然冒出来的大财主面子,「不收徒弟,没门!」 沐春风又是一尬。 兰月侯轻轻咳嗽了一下,「拜师这件事以后再谈,华锦,你先去老太师那边坐下,我有几句话和萧瑟说。」 华锦努了努嘴,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第69章 还不喊嫂子 ▍出门前说了不用客气是真的没客气 兰月侯和萧瑟走到一边说话,秦筝也仔细瞧着几个月不见的大徒弟,点了点头,「练得不错,入第一重了。徒弟,你在天启待多久呀?」 沐春风很快把刚刚的尴尬忘到脑后,「短时间内没有要走的打算,沐家难得来一趟天启,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秦筝自然高兴,「好,那你有空来雪落山庄找我,就是乌衣坊里最大的那处宅子,我教你御剑的剑诀。」 又等了一炷香,叶若依和雷无桀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萧瑟摇了摇头。 萧瑟明白了,他转过身,对着二爷说道:「二爷,开宴吧。」 从午后一直坐到现在的二爷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开……」 「等等。」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 众人同时朝着门口望去,声音正是从门口传来,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小童从门外慢慢地走了进来。 全场寂静无声,一早到的董太师站了起来,剩下的人更是不敢再坐着。 「我虽然没说来,但也没说不来,这么着急开宴做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老人伸手摸了摸身边那位小童的脑袋,「我们小紫瞳想吃那难得一见的御宴,我就带他来了。老人家走得慢,耽误各位了。」 只有萧瑟垂首道:「国师莅临,千金台蓬荜生辉!」 秦筝规规矩矩地行了个道家礼。 齐天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而后抬手对秦筝也还了一礼,「之前的事,多谢小友施药相助了。」 怎的,这小道姑和国师也是旧识? 是了是了,他们都是修道之人,认识……应该也不奇怪吧? 「因果循环,也说不清是谁帮谁。」秦筝顿了顿,「自有天道抉择。」 她已经知道国师把聚魂丹给谁了,赵玉真得了聚魂丹渡劫成仙,后来师祖能恩允萧瑟跟她去华山,约莫也是知道了这边有人能将他带回来。 所以冥冥之中都是有因果的。 齐天尘微微一笑,「莫衣师弟的事也要谢谢小友。」 秦筝连忙摆手,「那是师祖点化的,我没那么大能耐。」 还差点给人打残废了。 秦筝心想,那莫衣折了她一把木剑,等他十年睡醒之后她得再去一趟蓬莱仙岛把断剑的仇给报了。 天启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一场盛宴,最有权势的两位监国出席了,最有钱的家族的继承人到场了,现在连当今陛下都极为尊敬的国师也来了。 「开宴吗?」喊了一半被人打断的二爷问萧瑟。 萧瑟望向兰月侯,说道:「我想再等一炷香的时间。」 「半炷香吧。」兰月侯笑道,「他们比你想像中的要快,两个王府离这里都不远。」 半炷香的时间都不用,千金台侍从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宾客至!白王殿下,到!」 眼前蒙着白布的白王萧崇在书童玄同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原本喧嚣的千金台再度安静了下来,这位白王殿下也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安静淡漠。 秦筝偷偷看了一眼,摸着下巴微微思索着,唐莲之前说过,白王的人找上了暗河、唐门和无双城,英雄宴和暗河追杀他们追杀唐莲的帐,加上无双城出手阻止萧瑟回天启,都是这个白王干的。 可她看着,白王似乎不太像是这样的人。 后知后觉的,她又想起,萧瑟跟她说过皇家的人最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像他自己一样。 「宾客至!赤王殿下,到!」门口又是一声高喝。 天启城的两位王爷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了。 穿着一身华服的赤王萧羽踩着仓促的步伐走了进来,一路上见到挡路的就踢开,看到不顺眼的就骂几句,一如往前的纨绔桀骜,「你们是饿死鬼吗?来这么快做什么?就不能等等本王?」 第154页 秦筝拧了拧眉,讨厌的味道。 萧瑟慢慢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抱拳对着白王微微弯腰,「二哥。」 秦筝乖乖跟着喊了一声:「二哥。」 萧崇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这第二个声音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喊他,随行的书童连忙在他耳边低语。 不等萧崇反应,萧瑟已经直起了身子,有些不耐烦地对赤王喊了一句:「老七!」 「老七!」小道姑学得有模有样。 萧瑟一时有些想笑,但他憋住了,出门前说了不用客气是真的没客气。 兰月侯在后面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一手握拳挡住了微微上翘的嘴角。 文武百官傻住了。 萧羽的脸色也有片刻龟裂,他目光冷嗖嗖地看着秦筝,「看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六嫂了,不过好像……」 宫里那位都还没点头吧? 萧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知道就好,还不喊嫂子?」 秦筝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是看到萧羽那噎住的表情她又觉得畅快,点点头等着他喊人。 长辈,要端着。 萧羽的脸色变来变去,大抵是没想到萧瑟一见面就这么不客气。 「原来是弟妹。」萧崇温和的嗓音响了起来,但并没有多少暖意,「初次见面没有带合适的东西,下次补上。」 萧羽磨了磨牙,冷哼一声:「六哥,六嫂。」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萧瑟淡淡地说道。 「府里有些急事,所以耽搁了一些。六弟游历多年终于回京,皇兄我定然不会不来。」白王一如既往地礼貌规矩。 「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被你逼的?得意了?别得意得太早!」赤王先吃了一瘪,语气自然见不得多好。 萧瑟笑道:「想来不想来,总归是来了。来者是客,落座吧。」 「和你坐一桌吗?」赤王挑了挑眉,他们三个人可是很多年没有同席了。 「不。」萧瑟转身扬头,「我的位置在那儿。」 一张巨大的台子被人从空中缓缓放了下来,与其说是台子,不如说是空中楼阁。 连着楼阁的是无数根巨大的锁链,千金台的二层忽然走出来众多强壮的男子,他们使劲地拉着那些锁链,慢慢地将这个四处搭着青衫帷幕的空中楼阁放了下来。 四位绝色的女子站着楼阁的四个角落,她们有人抚琴,有人吹箫,有人怀抱琵琶,有人举着玉笛。 满堂宾客譁然,原来今日的主台竟然是这样的,这场宴会,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萧瑟纵身一跃掠到高台上,转身望着下面的那些人,「这就是我的位置。」 秦筝仰起头,她先前并不知道这里布置成了什么样。只是在这一刻,她觉得站在高台上的人有种睥睨天下的霸气,他生来就该站在那样高的地方俯瞰众生。 那双深邃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宴席中的人,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秦筝身上,那种压在人心头的威势稍稍一敛,露出温柔和暖煦,仿佛在说。 秦筝脚尖点地,飞身跃了上去,抓住了他递来的手,紧接着雷无桀、叶若依、司空千落也跃了上去,站在萧瑟身边。 千金台的主人,屠二爷清了清嗓子,终于完整地说出了那两个字,「开宴!」 这一场盛大的宴会终于开席了。 绣花高一行、乐仙干果子叉袋儿一行、缕金香药一行、雕花蜜煎一行、砌香咸酸一行、脯腊一行,再要下酒十五盏,一盏两道,再有插食六份,厨劝酒十味,食十盏二十分。 这是招待最尊贵的来使才会摆出来的御膳,如今居然出现在这千金台中。 四周落下了帷幕,挡住了那些揣测万分的视线,萧瑟看着他们,笑道:「现在只剩我们自家人,不必端着了,难得点了这么多菜,还是御膳呢!」 雷无桀嘿嘿一笑,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在门口待了那么久,早就又渴又饿,一想到叶若依也跟他一起陪站着,连忙拉开了旁边的凳子,「叶姑娘,快坐。」 叶若依掩唇微笑,谢过之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司空千落翻了个白眼,在叶若依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萧瑟和秦筝也入了座,十五人的宴桌,他们只能坐三分之一。 雷无桀感慨了一句:「要是大师兄也能来就好了。」 「能看不能吃,你想气死他。」萧瑟翻了个白眼,他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座位,稍稍皱眉,原本他还请了无心的,但是没有找到他人。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婉转妩媚的女声,人已经到了近处,「莲不能来,我替他来。」 帷幕一掀,一袭妖娆的红衣款款走了进来,看得楼阁内众人一惊,「天女蕊?」 「我接到消息了,莲受了重伤。」天女蕊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唐莲受伤是因为他们,获救也是因为他们,她一时还摸不准该用怎样的语气面对这群人。 她淡淡地说道:「我和三城主去了信,来天启照顾他。」 「大师兄这几日已经好转不少,虽然伤重无法起身,但是精神已经大好了。」 萧瑟并未接到天女蕊来天启城的消息,料想她是刚到,还未曾见过唐莲。 天女蕊在就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等会儿带我去见他。」 萧瑟自然答应。 第155页 天女蕊神色微松,嘆了口气,旁边有道视线投了过来,她一转眼就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见到她,天女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还未多谢小道长的救命之恩。」 秦筝有些看呆了,回过神之后耳朵微微一红,「应……应该的。」 萧瑟瞥见她的反应有些好笑,他捏了捏那点红彤彤的耳尖,「你应该是第一次见,一年前我们去过美人庄。只不过你在后院受伤昏迷了,没有见到她本人。」 耳朵越捏越红,秦筝忍不住拍了他一爪子。 想不到那么一本正经的大师兄,居然喜欢这么……咳,美艷夺目的姐姐。 大厅里,赤王萧羽看了一眼那空中楼阁,从开宴到现在,进出的除了上酒菜的侍女之外并没有任何人,应邀而来的客人没有一位被请进那处,他一时都有些摸不准那个讨厌的傢伙要干什么了。 他沿着酒杯的边缘摸了一圈,「二哥,那位六嫂的事情父皇好像还不知道吧?」 旁边的萧崇默默喝茶,不语。 「没想到天启城那么多名媛千金他都看不上眼,居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萧羽意味不明地又瞥了一眼,「早知道他好这口,我就送几个人打扮成那样孝敬孝敬我的好六哥。」 同桌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萧崇还是在旁边保持沉默,喝茶的动作没有停顿。 坐在隔壁桌的兰月侯摸了摸搁在手边的刀柄,什么也没说。 太师董祝轻轻皱眉,但众所周知赤王萧羽比永安王萧楚河还要桀骜不驯,他皱了皱眉之后便松开了。 反倒是坐在另一旁的齐天尘摸了摸埋头吃菜的小徒弟,嘆了口气,「今夜,有雷。」 席间的人一愣,什么? 岂止有雷,还有水桶粗的闪电。 话音刚落,天启城上空雷云滚滚,一道蓝色的闪电噼在了千金台门口,侍从大惊失色,只见赤王萧羽的车架被噼得四分五裂,受惊的马匹直直地朝长街尽头奔逃。 赤王府的侍卫连忙进来禀报:「殿……殿下……」 那空中楼阁里的人忽然意味不明地问了句,萧瑟的声音不响。但他有内力,是以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老七,你怎么被雷噼了?」 萧羽的脸色铁青。 坐在豪商这边的沐春风饮了一口酒,感慨道:「果然是不用手的。」 一想到秦筝就要教他那神乎其神的御剑术,他兴奋得不得了,巴不得今天就跟着他们去雪落山庄。 空中楼阁里,秦筝咬着汤匙,冷哼。 屋顶上,出门转了一圈的玄鹤唳天遁入夜色朝雪落山庄的方向飞了回去。 十五盏的下酒菜已经上完,但下帖设宴的人仍旧没有露出他的目的,应邀而来的人耐心快磨尽了。 秦筝听着那些细碎的声音,「你真的不请他们上来吗?」 就算她不太懂朝政,但也知道这是个拉拢的好时机。 第70章 明德帝 ▍既然定下了,就叫礼部择日过礼吧。 萧瑟不紧不慢地举着筷子给她夹菜,她的右手不灵便,吃饭只能像个孩童一样用勺子,不好夹的菜都得旁人帮她夹进碗里,「他们以为我把他们请来,是要和他们谈判,威胁或者收买他们,最后获得六部以及天启豪商的支持,但他们也太小看我了。」 「我把他们邀请来,只是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话里满是傲气,他是不可一世的六皇子,他的确有资格这么做。 这场千金之宴从黄昏一直到月升,主人家终于端着一杯酒走了出来,朗声道:「我来为大家敬酒!」 秦筝跟在他身旁,手里端着一杯茶。 兰月侯轻啧了一声,「知道的是永安王下帖请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永安王成亲。」 十六道白衣忽然从场边掠出,他们腰间挂着刀剑,面容无一例外都年轻俊郎,稳稳地落在了那由千金所铸的台上。 白衣雪月城! 萧瑟在空中楼阁之前,十六袭白衣在后方千金台之上,萧瑟举杯,「敬大家!」 十六人同时拔剑。 「殿下!」白王身边的书童感觉不妙,「我们先行离开吧。」 萧崇听到了那清脆的拔剑声,摇头道:「朝中百官,天启世家全在此地,他不敢乱来的。」 萧羽冷笑着看着台上,「如果你能看到此情此景,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乱来了。 这比起提剑杀到太安殿,也差不了多少。」 十六名雪月城弟子每两人对剑而立,剑起剑落,剑身上闪着流星般的光芒,身形若穿蝶飞花,步伐轻盈若绝世舞者。 乍看之下,是一场好舞。 直到一人提枪而出,一步跃上千金台的红色大鼓,长枪舞动,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那大鼓,声若雷霆,震惊十里。 优雅柔美的舞蹈顷刻转变。 「这是什么?」太师董祝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浑身热血上涌的感觉了。 兰月侯沉声道:「若依剑舞。」 上谱曰云门,行云流水,闲情漫步。 下谱曰杀阵,杀气横行,千里可闻。 在朝百官,天启豪贵,如何能经得住这战鼓擂动,千军之舞。 这是要……杀了他们吗? 萧瑟举杯一饮,望着台下满座慌乱的宾客,冷冷一笑。 第156页 「不是说不打架?」秦筝在他身边悄悄地问。 「不打,就吓吓他们。」萧瑟抚了抚她肩头,「阿筝你看,那些脸色惊惧的,不是心里有鬼,就是胆小懦弱,不值得结交。」 「再看那些处变不惊的,诸如我那两个兄弟,乃心思深沉之辈,又如国师和太师,心中坦荡,风雨无惧。」 「当然,还有如你徒弟那样的,好奇感慨。」 秦筝顺着他说的一一看过去,微微点头。 鼓乐一停,原本表面上还热闹喧譁的盛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两方相对而立,仿佛对峙一般,台下有不少宾客背后已经爬满冷汗,稍一松神就能从凳子上滑下去。 赤王萧羽冷哼了一声,拂袖起身就朝门口走去,一把雪光四射的剑插在了他即将要迈过的门槛前,霜白的剑气在他脚前划出一片寒霜。 雪白的道袍轻飘飘地落在剑柄上,「老七,还没说走呢。」 萧羽一听那声老七就觉得窝火,一个礼部还没过礼,圣旨还没落笔的黄毛丫头,也敢对他如此放肆! 区区一个小剑仙,他难道还怕了不成! 「不服?」秦筝歪了歪头,「叫你爹来打我呀!」 满座宾客倒抽一口凉气,赤王萧羽,他爹不就是明德帝吗! 不得了,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道姑怎么和永安王一样狂? 连雷无桀都忍不住悄悄戳了戳萧瑟的袖子,「小先生这么说没事吧?」 萧瑟挑了挑眉,「她说的又不是我爹。」 哪还有哪个爹? 「雪月剑仙、道剑仙、儒剑仙都见过了。」秦筝屈身蹲在了剑柄上,笑道,「连怒剑仙前不久我也遇上了,你把你义父叫来呗!」 孤剑仙洛青阳。 萧羽冷笑一声:「我义父岂是你这样的人想见就见的!」 「好说。」秦筝跳到了地上,松间云鹤顿时握在了她的左手上,「打了小的老的总得出来找场子,我把你打一顿,你义父说不定能挪挪窝。」 「小先生把赤王打了也没事吗?」雷无桀又忍不住戳了戳萧瑟的袖子。 萧瑟把袖子一收,丫头扯他袖子就可以了,这夯货扯什么扯。 他丢过去一个嫌弃的目光,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天启城。就算秦筝拆了皇宫的墙,他都能给她兜底。 赤王府在千金台外候着的侍卫当即要上前将她围住,秦筝往后扫了一眼,手指在剑身上叩了叩,一道剑风扫过,一群侍卫立刻被掀得七零八落。 萧羽脸色难看,回过头去看那正在看戏的萧瑟,「六哥,你确定要纵她如此?对当朝王爷举兵,可治不敬之罪。」 『何来不敬。』萧瑟冷嗤一声,「叫嫂子。」 嫂子教育不听话的弟弟,天经地义。 什么嫂子! 萧羽才不买萧瑟的帐,他高声道:「今日礼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台皆在这里,没有圣旨亲封,这女子不过一介布衣,我若要拿她问罪,你有什么理由拦我。」 被点到名字的人肩膀微微一抖,相互之间传了传视线,却无人敢出声。 两个王爷当庭斗法,他们谁都不想公然插手。 萧瑟只是微微一笑,「用不着圣旨,我说是就是。」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太大了,往重了说甚至有谋逆的味道。 兰月侯觉得自己作为皇叔应该在这时候说点什么,他刚咳了咳嗓子,远处就传来一道鲜明的铁蹄声。 这是战马的脚步。 萧瑟挑了挑眉,飞身一跃来到秦筝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叩,松间云鹤立刻回了鞘。 不光是萧瑟,所有的宾客都起身涌到了千金台门口,面色谨慎。 长街的尽头,一辆巨大的马车终于显露出了它的身形,整整六匹黑色的夜北马拖着那辆金色的巨大马车缓缓朝着千金台行了过来。 就算沐家号称青州首府,坐揽敌国之富,他们的马车也终究只能用五匹马,再多一匹也不可能。 因为六马之车,天下只能有一个人能够使用。 马车之旁,还有跟着马车快速行进着的武士们。 他们的肩上纹着精美的虎首图案,代表着他们的身份——虎贲郎。 车夫轻轻地挥着马鞭,似乎并不着急,他一身银甲,映着月光闪闪发亮,身上背负着那把精美的银色长刀,也展现了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众人大惊,心中涌现的名字让他们脑海里全是不可置信。 马车到了眼前,车夫率先走了下来,走到最前后退到了一边,马车的帘幕随即被拉开了,四个人从上面走了下来,一人手着端着香炉,一人手里捧着典籍,一人拿着镇国宝剑,一人举着传国玉玺。 掌香监瑾仙、掌册监瑾玉、掌剑监瑾威、掌印监瑾言。 第五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那人一身紫衣蟒袍,眉宇间隐有威严,两道眉毛已经雪白,他站在了四位大监的身后,沉默地望着千金台前的众人。 大监,瑾宣公公。 马车上竖挂的神鸟大风旗猎猎飞扬,整片街道无比安静,没有人敢说话,因为瑾宣公公还没有开口说话。 瑾宣大监双手拢在袖中,朗声道:「陛下驾临!」 千金台前所有的人立刻弯下了膝盖,没有人有犹豫。就连面圣可不跪的太师董祝和国师齐天尘也弯膝跪了下来,这就是此刻马车中的那个人带来的威严。 第157页 「恭迎陛下!」 只有两个人除外。 秦筝是被萧瑟拉着没有跪下去的,她看着那面熟悉的神鸟大风旗,有点尴尬地想,儿子没打着,干爹还没蹦出来,亲爹倒是蹦出来了。 萧瑟学着瑾宣公公的样子,双手拢在袖中,望向瑾宣,仿佛就像对峙一般。 其他人依然匍匐着,因为马车中的那个人还没有叫起。 马车的幕帘再度被人掀起,却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只有一个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轻声地说道:「你回来啦?」 萧瑟点头,「我回来了。」 「孤为你造了一座永安王府,择日就住进去吧。 你现在已经是个王爷了,也得懂些规矩才是。」 萧瑟应了声好,秦筝悄悄皱眉,他们要搬家了吗? 「据说你现在称自己为萧瑟,为什么?」 「好听。」萧瑟顿了一顿,「和阿筝的名字也配。」 「阿筝?」马车里的人轻轻念了这个名字,「之前你皇叔说你带了个姑娘回来,就是她了吧。」 萧瑟垂眸看着旁边的秦筝,「嗯,就她。」 「上前来孤看看。」 秦筝抬头看了萧瑟一眼,后者揉了揉她的头,眸色温和且带着鼓励。 她迈步走近了马车,抬眼往里面看,旁边的瑾宣似乎对她这番直面天子的行为不太贊同,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马车光线虽暗,但秦筝习武之人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坐在里面的明德帝很是苍老,听说他病了,难怪气色不佳,「见过……」 她犹豫了一下,前头几个她可以跟着萧瑟乱喊,面前的天子…… 萧瑟在后头轻轻挠了下她的脑勺,她扯扯唇,「父皇。」 明德帝愣了愣,随后看见她身后的男子嘴角微微上翘,停顿一瞬便嗯了一声。 皇帝都应了,还有谁说她身份不正。 明德帝看着模样乖巧的女孩,视线在她穿着的道袍上停留片刻,缓了缓,问道:「可曾见过她家中长辈了?」 「见过。」 「他们答应了?」 「应了。」 「既然定下了,就叫礼部择日过礼吧。」 「不急。」天底下也就只有萧瑟敢反驳明德帝的话,「她还小,我答应她兄长等她年满十八再成亲。」 明德帝沉默了片刻,「也好,不着急,孤近日身子不太好。不能常来看你,改日你进宫,将她一併带来与孤说说话。」 「听说你的病已经好了?」 「阿筝请了她师父治好的。」和秦筝有关的话题,萧瑟并不吝啬自己的字。 「那要好好待人家。」明德帝舒了口气,车帘垂了下去,「你长大了,孤不能像当年一样管教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朝中百官,天下豪商,萧氏皇族就这么静静地跪在那里,听着萧瑟和明德帝说着一些家谈般的闲聊。 「各位也请起吧。孤不是刻意怠慢各位爱卿,只是和这个儿子很多年没见了,不想有些不相干的人打扰我们,还请各位爱卿谅解。」 「臣等不敢!」百官齐声呼道。 「走吧。」明德帝轻声说道。 瑾宣公公望了萧瑟一眼,转过身,朗声道:「起驾!」 「恭送陛下!」千金台门口,众人再次高声呼道。 萧瑟拉着秦筝的手站在那里目送马车的远去,微微垂眸,父皇的身体,比他想的要糟糕许多。 千金台之宴最后的宾客驾临,待的时间很短。甚至没有进门,可却再次表明了一个事实。 虽然四年没有半点消息,但这个天启城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天启城,那个萧楚河是唯一的天之骄子的天启城! 六皇子回归天启的千金台之宴结束了,最后明德帝的出现,无疑将设宴的目的推向完美,萧瑟等人回到雪落山庄的时候已近黎明,精神亢奋了一晚上的人在宴散之后终于露出疲态,各自回了住处睡去。 萧瑟牵着秦筝的手回到房间,两人没什么睡意,便一同坐在屋顶上。 萧瑟破天荒地提了一壶酒,在秦筝瞪大的眼睛中递到了她面前,「来一口?」 「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秦筝狐疑地看着他,这人不是喝醉就是脑子出问题了。 萧瑟一笑,自顾自地拔了瓶塞饮了一口,「这是雕楼小筑闻名天下的秋露白,每月十五才会售出,徐管家这些年帮我攒了不少。」 第71章 小庙也能装大佛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敲了佛头,我得帮你告个罪。 「不是说酒仙百里东君的七盏星夜酒更胜一筹吗?」 不愧是闻名天下的美酒,秦筝凑近轻吸了一口。然后抬手挥了挥,冬日的风就将那酒香远远送了出去。 「也对。」萧瑟笑道,「可惜百里东君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不过听说大师兄酿出了星夜酒,等他好了让他酿给我们尝尝。」 他含了一口香醇的美酒,眼睛微眯,看着灰沉沉的天际没再说话。 一个药瓶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只剩最后一颗了,拿去吧,你爹要是情况不好,这个可以应应急。」 灵虚子给的万灵丹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四颗,叶若依用了一颗,秦筝用了一颗。如今唐莲用了一颗,只剩最后一颗了。 「我之前听皇叔说有华锦在,父皇的身体三个月就能康复了。」萧瑟垂下眸,并没有去接那个药瓶。 第158页 秦筝直接把瓶子往他手里一塞,「拿着罢,左右不管是我还是你吃了都不会再有用了。你爹看起来不坏,他对你很好。」 不然也不会抱病出门来给萧瑟撑场子了。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她算是明白为什么萧瑟能轻轻松松说出把天启城送她这样的话来。 在他以前还是萧楚河的时候,明德帝就对他很好很好。不然也不会有太子的唯一人选这个说法了。 虽然叶若依说今天设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秦筝觉得萧瑟并不高兴,想来想去也许是因为最后露面的明德帝身体有些糟糕吧。 萧瑟看着那个玉瓷小瓶,眸色变换,低笑了一声:「还是阿筝懂我。」 「我哪里懂你了。」秦筝抱着膝盖轻轻一哼,「我才搞不明白你。」 「阿筝心疼我,才会懂我。」躺在那儿的人嘴角晕开了一丝笑意,说不出的醉人。 秦筝觉得有些头晕了,「鬼才心疼你呢。」 「阿筝是捉鬼的人,哪里是鬼?」 「说不过你。」小道姑懊恼地扑了过去,嘴皮子功夫永远不是对手,还是动手来得快。 萧瑟随手把那瓶千金难买的秋露白一丢,瓶子立刻在雪地里摔得粉碎,甘甜的酒香和凉薄的细雪相融,天还是那么冷,心却是热的。 他将她抱了个满怀,醉玉颓山,眸含柔波,唇角牵起一抹笑,「阿筝,盛情难却的呀。」 萧瑟拉起了她的兜帽,但却被她的发冠挡住了,软和的绒毛在她脑后拢了拢,一只手按着她的脑勺往下压,贴上了他的唇。 唇齿厮磨,秋露白的味道渗入两人缠绵的舌间,酒的味道愈发浓烈了。 秦筝趴在他胸口,短促的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意识微醺,她迷迷糊糊地想起宴席里好似不少人提起当年六皇子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云云,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娘还是阿婆在那里偷偷嘀咕着要是能睡一晚也值了。 睡一晚? 想都别想,坏东西是她哒! 秦筝醉了酒,通常不记得自己干过的事,第二天日晒三竿的时候醒来,千金台之宴的各路消息已经在天启城四处炸开了锅。而设宴的主人却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醒了?」 小道姑一瞅外面的日头,完了完了,祖师爷在上,她的早课又没做。 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提着剑就要往外沖,萧瑟把她拉了回来,她一脸茫然,干嘛? 萧瑟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毛毛的,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脖颈。 秦筝顺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望了过去,「你被蚊子咬了?」 萧瑟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嗯,很大的一只,跟你差不多。」 小道姑懵了一瞬,随即脸色大窘,「不……不是我干的!」 「反正不是别人干的,我向来洁身自好,身边只有你一个。」 萧瑟的笑似乎带了一点无奈在里面,「阿筝,不可妄语,你破戒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哦,还有色戒。」 呸呸呸! 小道姑伸出爪子就要去挠他脖子,大有要毁尸灭迹的架势,结果一扒领子看到其他地方星星点点的还有,人顿时傻了,她涨红了脸,「不……不可能是我……」 「嗯,不是你。」萧瑟附和着点了点头,眼底全是揶揄的笑意。 秦筝懊恼极了,「都怪你,是你先喝酒哒!」 萧瑟点头,嘴角却是忍俊不禁,「嗯,怪我。」 小道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扒着他的领子使劲儿提了提,萧瑟被她一勒差点笑岔了气,他咳了咳,「行了,今日不出门,别人看不到。」 「徐管家会看到的!」秦筝瞪眼。 「看到就看到,反正别人总误会我们有什么。」萧瑟懒洋洋地往后一靠。 坏东西,要不是他别人哪儿能误会。 千金台之宴结束后,雪月城来的一行人也休息够了,萧瑟带着秦筝和雷无桀出门,走上了繁华喧闹的大街。 明德帝那天晚上现身之后,天启的闭城令也解了,街上的人更多了。 三人走在街上,萧瑟照例给秦筝买了根糖葫芦,雷无桀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只不过看着那跟在秦筝身后丢银子,她对什么感兴趣就买什么的萧瑟,雷无桀挠了挠头皮,「我们不是出来找百晓堂的吗?怎么看着……像是陪小先生来逛街的?」 秦筝凑在一处面具摊前看了看,「怎么这么多人脸和鬼面的?」 萧瑟走在她身旁顺手拿起了一个红色的鬼面,「汉唐时宫廷大傩仪式隆重,你可听过?」 小道姑惑道:「傩?」 「傩舞,又称鬼戏,是最古老的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示安庆的娱神舞蹈。」萧瑟顿了一下,道,「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 小道姑不太贊同地摇摇头,「一张面具而已,怎么能当神。」 她想起不久前死于自己剑下的傀,「鬼还差不多。」 萧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将红色鬼面挂回了摊位上,牵着秦筝往前走,「鬼也是有好坏之分的。」 他们一路走到了天启城内一处偏僻的小庙,庙中供着弥勒佛,跟其他地方的小庙,却也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算得上不同的,就是这里太过偏僻,一个人都没有。 第159页 「我从小就听百晓堂的故事,据说他们无所不知,无处不在,有一处总堂接收着整个天下的消息,没人能够找到这处总堂的所在。」雷无桀站在小庙门口,一脸惊讶,「结果你告诉我,这座总堂竟然就在天子脚下,还是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庙?」 「是,可小庙也能装大佛,你在门口看以为是小庙,走进去以后却发现是另一片天地。」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雷无桀走进了这座小庙,惑道:「我走进来了,也没啥天地啊?」 萧瑟走了进去,伸出无极棍在弥勒佛的脑袋上轻敲了三下又重敲了三下,就退了回来。 雷无桀看得目瞪口呆,「你这行为,我看连无心看到都得骂你几句。」 秦筝也惊得连忙安抚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萧瑟好笑地看着她的动作,「我敲的又不是你的头。」 小道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敲了佛头,我得帮你告个罪。」 萧瑟勾了勾唇,也覆手上去轻轻摸了摸,「嗯,告个罪。」 弥勒佛像慢慢地转了个圈,背对着他们,露出底下一个大坑,萧瑟拉起愣神的秦筝走了下去,雷无桀连忙跟上。 下去以后两人才明白什么是萧瑟嘴里的别有天地,下面实在太大了,几乎和一整个千金台一样大。 里面放着无数高高的铁架子,上面摆满着各种典籍,还有的墙被一层又一层的格子覆盖着,那些格子上挂着精緻的银锁。 雷无桀惊嘆:「这……百晓堂都快把天启城挖空了,你这个皇子也不管管?」 秦筝动了动耳朵,这里除了他们四人的动静只有那些格子隐隐作响的声音,似乎在抽拉着什么。 萧瑟领着两人继续往里走,一道铁门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怎么还有层层关卡,我们现在要敲门吗?」雷无桀问道。 「我有钥匙。」萧瑟拿出无极棍,将它塞进门边的一个洞中,轻旋了一下,铁门缓缓地打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又一片天地。 原来这无极棍还是个钥匙。 秦筝看了看无极棍上繁复的花纹,这是萧瑟的师父姬若风给他的,她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皇叔叫萧若风,你师父叫姬若风,他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萧瑟一愣,伸手摸了摸秦筝疑惑的脑袋,「他们是朋友,都是我的师父。」 铁门后的房间里,六个人坐在其间,几人的到来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影响,他们依然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三人静静地等着,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才终于抬起头望着他们三人,六个人全都带着铁面,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萧瑟垂首,露出了脸上的恭谨:「六位铁面官,好久不见了。」 站在最右边的铁面官摇头,「这里只有四面铁面官你见过。你知道,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能活长寿的人很少。」 萧瑟笑道:「铁面官还是这么喜欢自嘲。」 「不明白我们的辛苦,才会把我的抱怨当成自嘲,你比你师父还不是个东西。」右边的铁面官无奈地说道,「昨天听说你要来,我就烦了一夜。今天见到你,心里更烦了。」 秦筝一挑眉,她一直知道他们住的院子周围有人守着,日常起居的时候只看到徐管家和几个送菜送水的侍女,其他时候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没想到这里面还有百晓堂的人。 铁面官轻咳了一声:「说吧,你来百晓堂想知道什么?」 「关于琅琊王谋逆案的情报,我全都要。」萧瑟直截了当地说道。 谁知,铁面官却齐齐摇头,「这个情报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萧瑟挑眉。 这天底下的事情还有百晓堂不知道的? 「百晓堂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情报链。所有的情报最后都会汇集给总堂,由我们六位铁面官负责整理收集。 但负责琅琊王谋逆案的弟子从未复命,所以我们这里没有情报。」铁面官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一句话都没有。」 萧瑟皱眉,百晓堂弟子一月不复命就当死人处理,重新派人接管他的情报链,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铁面官嘆了口气,「因为负责琅琊王谋逆案的是堂主本人。 而堂主这几年一直消失无踪,整个百晓堂虽然依然保持着运转。但有一件事仍然是我们这六位铁面官不敢轻易做决定的。那就是宣判堂主的死亡。」 「竹和我说,他回来了。」萧瑟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就是你来的另一个原因吧。」铁面官嘆了口气,手轻轻在桌上一按,他们身后的铁墙忽然裂成了两半,缓缓地打了开来。 铁墙后面,似乎还有人坐在那里等着他们。 萧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秦筝握了上来,他攥紧她的小手,迈开脚步朝里面走去,雷无桀也立刻跟了上去。 里面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屋子,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后面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大大的四个字:天下百晓。 一个人束手站在字下,那人一头白发,腰间挂着一根长棍。 铁墙开启后,那人转过身,面向他们,他脸上戴着一个红色的恶鬼面具,露着狰狞可怖的笑容。 秦筝见到那红色鬼面之后愣了一下,想到之前萧瑟在街上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第160页 雷无桀也愣住了,「萧瑟,你师父也戴面具吗?」 「这的确是我师父喜欢的面具。」萧瑟缓缓说道,「但你不是我师父。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铁门瞬间被合上,六名铁面官束手而立,冷冷地望着他们。 雷无桀握上了心剑,侧目去看秦筝,见后者轻轻蹙眉,却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我师父呢?」萧瑟又重复了一遍。 第72章 白虎守护 ▍我会助你登上乘龙之位,所以你想知道的,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白发人依然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瑟忽然朝前一跃,无极棍挥出,冲着白发人当头砸下,一根长棍,瞬间舞出千百棍影。 白发人也猛地出手,他手中的长棍同时挥出,一举一动与萧瑟就像照镜子般。 「云起棍,你从哪里拿来的?你为什么要假冒师父?」 萧瑟认出了他手中的棍子,声音一冷,长棍挥落,整个百晓堂都抖了一下,白发人被一步逼退,脸上的面具也陡然裂了开来,露出了鬼面之下的面庞。 肌肤胜雪,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冷艷灵动,一双眸子中带着几丝媚意,竟是个绝色的女子。 萧瑟愣了一下,犹豫道:「姬雪?」 鬼面人冷笑了一下,声音清澈好听,说的话却有些难听,「怎么不索性杀了我呢?」 萧瑟神色微微有些尴尬,连忙收起棍子,「我只在小时候与你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听师父说过,所以……不太记得你了。」 姬雪收起了长棍,依旧冷笑道:「百晓堂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以为我们千辛万苦重新集结起来,是为了在这里杀你?」 雷无桀看到那戴着鬼面的白发人竟然是女子,脸色自然吃惊,再看秦筝倒不意外的模样,「小先生不出手难道是早就知道了?」 他记得她以前说过,出门在外不打女人。 原本雷无桀还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直到在华山上见到了秦筝的那些师兄,他们一个个剑术高超。但事作风却俨然分成两派,一派不分人畜。只要是个能打的提剑就砍,天天提着剑不是自己练剑就是找人比剑,另一派虽然好说话,却也只对姑娘好说话。 被这两拨人一齐带出来的秦筝,也常常把他们说过的话挂在嘴边。 当初他和大师兄、千落师姐三人在华山上帮萧瑟挡剑,就数千落师姐挨的打最少。 「就看出是个姐姐了。」秦筝摇摇头,「而且她也不是萧瑟的对手。」 她不担心。 「这是我师父的独女,姬雪。」萧瑟简单地向他们两人介绍,然后又问姬雪,「你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继承了百晓堂堂主的位置?那师父呢?」 「死了。」姬雪淡淡地说道。 萧瑟大惊,一把握住了无极棍,身上杀气陡盛。 「好吧,骗你的。」姬雪仿佛没看到萧瑟愤怒的神色,淡淡地说道,「但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连提棍子的力气都没有,唯一剩下的就是一点逃命的轻功。」 秦筝微微皱眉,那不就是和萧瑟当初一样么? 难道萧瑟的师父在救萧瑟的时候也落了一模一样的伤? 萧瑟说之前他总怀疑是颜战天出手废了他的经脉。但是后来在金错号上的时候沐春风曾给他诊脉,诊脉的结果让萧瑟怀疑,颜战天是袭击了他不错。但出手废他经脉的人真的是颜战天吗? 姬雪继续冷冷道:「据说他去过海外仙山寻仙人救治自己,但他伤得太重,仙人治不好。 现在和一个瘦竹竿似的大夫住在一座山上,每日调息养气,还妄想着某一日重回巅峰。」 萧瑟听后约莫猜到了点什么,「他们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他们。」 姬雪俏眉一挑,「你要去见他们?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你已经害死了他一次,难道还想害他第二次?」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他,只有他能够给我答案。」萧瑟郑重地说道。 「你想问当年是谁想要杀你,是谁害你成了一个废人这么多年。」 「想知道那年琅琊王谋逆案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的操作。」 「想知道你的父皇,是真的狠下心来杀了琅琊王,还是被迫为之或是被奸人所蒙蔽。」 「对吗?」 萧瑟点头,「没错。」 「姬若风知道的,我都知道。」姬雪摘下腰间的一块令牌,掷向萧瑟,萧瑟接过后微微一惊。 雷无桀也是一惊,因为他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只不过他的那块令牌上是一条腾云而起的青龙。而姬雪的令牌上,是一只朝天怒吼的白虎。 白虎,列西方位。 天启四守护,齐了。 「我会助你登上乘龙之位。」姬雪收起云起棍,「所以你想知道的,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萧瑟的神色渐渐肃杀起来,「说吧,到底是谁。」 姬雪点点头,道:「你离开天启的时间本来是个秘密,但仍然被人探听到了消息。 白王府请出怒剑仙颜战天劫杀你,你的确差点死在他的手上,幸好父亲最后赶到了。」 「以颜战天当年的实力,入冠绝榜四甲都勉强,更不是我父亲的对手,最后颜战天被打退了。但就在这个时候,第二个人赶到了。」 第161页 秦筝竖了竖耳朵,这段往事她从萧瑟那里听了,那时候的他刚入逍遥天境,自然不可能是颜战天的对手。所以很快就被打晕了,并没有见到第二个人。 「第二个人远比颜战天要可怕。他算准时机,知道颜战天会来,我父亲也会来。 就在颜战天被击退,我父亲气力已竭的时候,他出现了。」 「前任大监浊清公公,皇陵中那个和颜战天一样并列为天下四大魔头的人。」 「论武力,浊清甚至不在魔教教主叶鼎之之下。 他在那个夜晚悄悄离开皇陵,参与了对你的劫杀。 我父亲最后救下了你,但你们两个都被他的绵杀掌所伤。 你中了一掌,所以成了后来那个样子。」 姬雪顿了顿,漠然道:「我父亲一共中了十六掌。」 雷无桀倒吸了一口冷气,片刻之前他还很困惑为什么莫衣无法医好姬若风,现在终于明白了,萧瑟只中了一掌就伤得这么严重,姬若风中了十六掌还能够活下去,已经算是一个奇蹟了。 萧瑟陷入了缄默。 秦筝也抿了抿唇,萧瑟的伤她师尊尚能治好,他的师父怕是难救,「怒剑仙是白王的人,那个太监是赤王的人吗?」 姬雪看了她一眼,「自北离第三代皇帝当权时,五大监权力过大,国君昏庸无能,导致宦官乱政,朝野上下不得安宁,几近亡国。 因此第四代皇帝登位后立下规矩,每任帝王驾崩之后,曾经的五大监便要负责去皇陵守陵,未得圣旨允许不得离开。」 秦筝愣了,宦官想乱政,所以,现在除了白王和赤王,还杀出一波太监? 「前朝时,浊清公公的名号在朝野上下多么响亮,他不会甘心落得个在皇陵守陵的结局。 而且浊清够强,他有手腕,有狠心,也有能够决定朝局的事物。」 什么事物? 姬雪缓缓说道:「那件事物,能帮助琅琊王登上帝位。」 「混帐!」萧瑟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琅琊王叔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帝!」 「是,但天下百姓想让他当皇帝,文武百官想让他当皇帝。他不想做,可所有人都逼着他做。」姬雪望向萧瑟,「就像曾经的你一样,你想在那间客栈中终老一生。但总会有什么人和事出现,推着你向前,作出决定。」 雷无桀一惊,当初是他不小心打砸了萧瑟的客栈。所以萧瑟才跟他离开了那处破漏的雪落山庄。 难道这也是有人算好的? 屋里的四个人都突然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萧瑟才终于再度开口:「你只需要告诉我,皇叔是否真的有谋逆?」 「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能知道。」姬雪答道。 「谁?」萧瑟问道。 「明德帝。」姬雪缓缓道,「琅琊王被捕入狱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所以任何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浊清公公在你离开天启之后很快就病死了,他死得蹊跷,能让他这样死的也只有明德帝。」 从百晓堂回雪落山庄后,萧瑟脱下狐裘换了一身青衣蟒袍,双手拢在袖中,望着天空中的飘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管家来问迁府事宜,自从那天应下明德帝搬进永安王府之后,萧瑟就交待了徐管家先派人过去打点。不过那边的东西一应俱全,需要搬动的也就那几样萧瑟惯用的。 「明日就过去吧。」萧瑟收回了心神,答了徐管家一句。 「以后不住这边了吗?」秦筝看了一眼周围静谧的雪地,搬家搬得好频繁。 「你想回来住就回来住。」萧瑟摸了摸她的头,「等以后成亲,你可以从这里出嫁。」 徐管家的笑容真实了几分,笑着点点头,「这边会一直派人打扫的,夫人放心。」 秦筝大窘。 『对了。』萧瑟看向小丫头,「你是几月的生辰?」 「三月。」 「三月?」萧瑟的脸色微微抽动,有些呆愣地追问道,「几日?」 秦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初一。」 初一?! 徐管家清了清嗓子,笑道:「那很快了。」 三月初一! 「徐管家!」 「派人去钦天监问问三月有没有什么好日子,三月不行四月也可,挑个最靠前的日子!」 「再派人去问问兰月侯最近父皇精神如何,我带阿筝进宫。」 徐管家走的时候脚步都带风,秦筝放下捂脸的手,幽怨地看着他,「还剩一个月多点,你打得过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秦筝直接拔了剑出来,「那试试。」 叶若依由侍卫引着走到演武场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剑一棍打得满园风雪同舞,她不由诧异地问道:「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 雷无桀尴尬地挠头,「小先生的生辰在三月初,再过一个月就十八岁了。」 叶若依一怔,随即轻笑了起来,「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怪不得我听人说萧瑟分别派人去了钦天监和兰月侯府,叫白王和赤王的眼线知道还以为他要搞什么大动作。」 雷无桀看着轻笑的叶若依,不自觉红了脸。 一道剑气扫落满树落雪,朝他们这边来,秦筝踩着剑倏地飞上半空,不满地沖雪地里那傢伙叫道:「不打啦!再打你今天也打不过我!」 第162页 萧瑟好笑地看着在天上不肯下来的秦筝,「你就不能让让我?」 秦筝的表情有些古怪,想不出话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叶若依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样什么?」 「不要脸。」叶若依微笑。 雷无桀暗中拍手叫好,对上萧瑟转过来的目光,却怂得只比了个口型,没声。 萧瑟收起棍子朝这边走来,「你怎么来了?」 「听到你府上派人出去的消息,所以过来看看。」叶若依顿了顿,又道,「昨天掌印监瑾言公公来了将军府,他走之后,父亲离开天启了。」 如今闭城令已解,百官出城不受限制。但朝局却因为三位王爷的齐聚而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这时候身为中军大将军的叶啸鹰离城而去,总觉得有些阴谋的味道。 萧瑟沉默片刻,去了趟百晓堂,五大监这个潜在的因素让他不得不提防,他将今天在百晓堂里得知的情报简要地告知了叶若依,叶若依听后脸色微沉。 「那样能让琅琊王登位的东西……」 萧瑟垂着眸,「太安帝的龙封捲轴。」 北离不立太子,但当朝皇帝会将储君的名字写进捲轴之中,归天时捲轴上所写的名字就是继任的帝王。 捲轴以龙章火封,且里面封藏着未来真龙的名字,所以叫龙封捲轴。 捲轴在年祀祭典那一天,一份交由五大监保管,称传帝命。一份交由钦天监封藏,称达天意。 前朝太安帝留下的捲轴,一封被琅琊王萧若风当场撕了。而另一封则在送往钦天监的途中消失了。 这个世上,若真的还存在着龙封捲轴,只可能是那一封。 「如今陛下病重,这封捲轴的出现,或许会成为一个逼宫的理由。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天启。」叶若依抿了抿唇,「两者之间或许存在着什么联繫。」 「大将军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雷无桀问道。 第73章 九九道之死 ▍那位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永安王此刻正在他的白王府里乱逛。 「叶啸鹰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萧瑟直呼其名道,「而他现在也意识到,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 秦筝屈腿一垂在长剑上坐下来,晃悠悠地在天上打转,他们说的朝局她听不太懂,也不爱听,反正萧瑟走哪儿她跟哪儿就是了。 第二天的时候,一辆马车从雪落山庄驶向永安王府,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两排带刀侍卫。 在天启城搬个家能搬得这么轰动的只有王爷了。而最近需要搬家的王爷也就那位刚回来不久的永安王了。 而永安王殿下现在正靠在马车车厢里翻着黄历,满脸不信邪地瞅着上面的日子。 在外面车架上的徐管家小声说道:「国师说上半年最好的日子在五月廿七,往前虽有吉日但都是小吉,按公子的身份得挑大吉才行。」 萧瑟瞥向旁边的秦筝,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地在打坐。他嘆了口气,「兰月侯那边怎么说?」 「侯爷说陛下病情反覆,连日扎针,十分疲惫,公子若要进宫需得再等几日。」 徐管家说话的声音更小了,毕竟现在还在大街上,不好妄议。 「两件事,两件事都不顺。」萧瑟轻啧两声,「看来近来运道不好。」 旁边装聋作哑的小道姑抬眼瞥了他一眼,一个精美的锦盒递到了她面前,她的视线下移,「什么东西?」 萧瑟帮她打开,里面盛着一对玉石打造的小球,晶莹剔透,秦筝估摸着,她一只手能抓两个,「这个拿来干嘛?」 萧瑟伸手将那两颗小球拿了起来,放在他的掌心里显得小了,他示范性地捏着两个小球在掌心里转了转,然后又塞到秦筝手里,「你手指不灵活,用这个练练,试试看。」 秦筝学着他的样子转着小球,哐当,一颗球落了地,她的眼皮跳了跳,弯腰捡了回来,没转两下又滚了一颗下去,小道姑的眉毛已经拧起来了。 萧瑟帮她捡了起来,「不急,你慢慢练。」 于是小道姑就这么左右开弓地一路转到了永安王府,雷无桀和司空千落陪着将唐莲转移到了王府里。随后他们两人便在门口等着萧瑟和秦筝过来。 下马车的时候雷无桀看见秦筝手里的小球,再看她一脸深沉的模样,有些好笑,「小先生怎么玩起老先生把玩的东西了?」 秦筝跟这两颗球槓上了,闻言只抬眼瞥了雷无桀一眼。然后低头继续转球,磕磕绊绊地转了半天总有一颗要掉出去,她也懒得弯腰捡,脱手而出的剎那就用内力聚起抓了回来。 「大师兄安顿好了?」 「嗯,天女蕊正在照顾他。」雷无桀掰着指头掐算着时日,「就快到华锦来给大师兄看伤的日子了。」 萧瑟一点头,也好,到时候趁机问问华锦明德帝的情况。 几人正欲进门,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挤到的人群前,却被侍卫拦下,他无奈只好高声道:「六皇子!」 萧瑟回眸,看那小厮满面悲戚,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九爷……九爷没了……」那小厮声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秦筝手里的两颗球全都掉了出去,她对九爷的印象还停留在千金台里那个委婉地喊她小妹妹的慵懒男子,他还喊过她小天仙,小王妃。 第163页 虽然看着不怎么正经,但却是萧瑟的朋友。 没了。 萧瑟收回即将迈过门槛的脚,低声喃道:「今日还真不是个搬家的好日子。」 天命斋。 九九道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中央,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旁边坐着一脸阴沉的独孤孤独,以及泪痕未干的胡蛋还有五呆呆。 他们四人从小在天启城长大,也是萧瑟的千金宴上第一波出现的客人。 萧瑟带着秦筝和雷无桀走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起身打了个招呼:「殿下。」 他走到九九道的尸体边,撩起那块白布,想从伤口上看出点凶手的端倪,独孤孤独已经先一步说道:「一刀毙命,刺穿了心脏。」 萧瑟皱眉道:「我见过九爷的身手,若单打独斗的确算不得强,但是想要保命却不难。」 「我看过,小九的飞刀用了,毒粉也撒了。而且我查验了尸体,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燕子翩飞的起身式,他当时正准备逃跑。 可对方比他很快,只用了一刀,动作迅捷,狠辣。」独孤孤独平静地说道。 秦筝低头看了眼那具面容已经灰白的尸体,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抬手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道家礼,退到一边。 雷无桀俯身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个伤口,忽的皱眉道,「这刀法我见过的,但是……不可能啊!」 胡蛋急道:「雷公子你在哪里见过这杀害九哥的刀法? 若让我知道了是谁,我势必将其碎尸万段!」 雷无桀再次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伤口,抬头望向萧瑟,「没错,但那个人已经死了,被你杀了。」 萧瑟轻轻皱眉,「谢七刀?」 「对,是他的刀法,可以确认。」雷无桀将白布合上,重新盖住了九九道的尸体。 「既然这个叫谢七刀的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天启呢?」五呆呆问道。 秦筝的脸色霎时变得很冷,暗河的人还是来了。 苏昌河来了吗? 最好是来了呀…… 萧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五呆呆的问题,「前一天,九爷去了哪里?」 「小九说出去问一问那个和尚的事。」独孤孤独说道。 萧瑟愣了一下,轻声嘆了口气,「独孤兄,麻烦给我一张单子,将那天九爷可能去的地方列出来,我们定帮九爷讨回一个公道。」 「单子已经列好了,我们正准备去查。」独孤孤独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按照小九以往的习惯,这些地方他都会亲自去问一番。」 「你们千万不可去。」萧瑟接过那张单子递给雷无桀,「杀九爷的人,是暗河。」 「暗河?」独孤孤独一愣。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为何会突然对九九道下毒手? 「而且刀法应该传自上任暗河谢家的家主谢七刀,并且不逊色于他。 这样的杀手,就连逍遥天境境界的高手都难以对付。」萧瑟低声道,「你们这几日千万要小心。」 独孤孤独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记下了。」 萧瑟随即带着两人走了出去,走到天命斋门外,他低声对雷无桀道:「你留下来,这几天盯紧他们。」 「盯紧他们做什么?难不成九爷是他们杀的?」雷无桀不解。 「白痴。你以为以他们对九爷的情谊,会真的放着此事不管,全让我们处理?」萧瑟无奈道,「独孤孤独虽然答应了我,但一定会亲自动手查明此事。 以他们的武功,根本无法对付暗河的顶尖杀手。 雷无桀,你要记住,既然暗河也踏入了天启,那么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雷无桀点头,「我就算再天真,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是暗夜里的刺客,当他们踏入这天启,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混乱。 只要他们愿意,天启城可以沦为地狱。」萧瑟正色道。 「暗河,真的如此可怕?」雷无桀吸了一口冷气。 「擒贼先擒王,我去把苏昌河砍了。」秦筝扭头就往街上走。 萧瑟连忙拉住她,「你上哪里找去?他们既然称为暗河,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找到的。」 「白王府?」 萧瑟看着秦筝认真思索的样子,似乎真的要提剑杀上白王府,「九九道是谢家的人杀的,我们还不确定苏昌河有没有来天启。」 秦筝吸了吸鼻子,「他来了,直觉告诉我的。」 萧瑟微微皱眉,「白王府有怒剑仙做靠山,你贸然杀上去……」 「你觉得我打不过颜战天?」小道姑拔高了嗓子,一副你小瞧我跟你没完的架势。 萧瑟:…… 他嘆了口气,走向另一边的街头。 秦筝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气恼地跺跺脚。 「还不跟上?」萧瑟回过头看她,「不是要去白王府?」 小道姑立刻一熘烟小跑跟上去,顺便攥住了他垂落的袖摆。 白王府。 萧崇微微皱着眉头,「听说天命斋的九九道死了?」 九九道虽然在上等人眼中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但在天启城里人脉很广。 「杀这样的一个人等于和整个天启的底层民众为敌。」萧崇嘆了口气,「而现在,很多人认为杀了他的人是我?」 「探子说,九九道被一刀毙命,当时雷无桀验了伤,证实是暗河所为。」他的谋士凌邵翰说道。 第164页 萧崇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椅背,「看来暗河已经转投了赤王。」 『邵翰猜测不是转投。』凌邵翰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一开始暗河投诚的时候,可能就已经选择了赤王。」 「此事,永安王什么态度?」 「探子回禀的时候说永安王离开天命斋的时候雷无桀不知去向,大概是去调查暗河的行踪了。」 萧崇轻轻嘆了口气,「雷无桀是他回天启之后的左膀右臂,他有所行动就代表萧楚河对此事非常重视。」 那个人向来重情重义,死的是他朋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殿下是担心永安王会把矛头针对我们?」 萧崇摇了摇头,「事情不是我们做的,无需心慌,别人会以为是我们吩咐暗河动的手。但永安王不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恰在此时,管家在书房门口叩了叩,「殿下,永安王登门。」 那位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永安王此刻正在他的白王府里乱逛。 萧崇愣了一瞬。 凌邵翰也怔住了。 「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萧崇低语了一声,又扬声问道,「他可是一个人来的?」 「就带了那位……小王妃,没有随行侍卫。」 就两个人? 不光就两个人,两人还是翻墙进来的,翻了墙之后大摇大摆地在白王府里走,闲庭信步地仿佛在逛自家花园。 白王府的侍卫涌出来,永安王甩了甩袖摆就让他们退出一条路,「不必如此,去告诉二哥一声,我路过口渴进来喝杯茶。」 离开天启四年,几位皇子封王的时候都不在。因此萧瑟是第一次来白王府,不认得里面的地方,就带着秦筝瞎转悠。 白王府的侍卫哪敢上前提刀架着这位王爷走,只能在两人将要闯入某些禁地的时候上前阻拦。不过萧瑟也没有硬闯,见被拦下便换条路继续走。 因此他们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这一大群侍卫,乍一眼还以为他俩才是这白王府的主人。 凌邵翰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千金台之宴,凌邵翰并未随萧崇出席,这是他自永安王回京后第一次近距离碰面,那青衣狐裘的少年郎似乎还像当年那样潇洒随意,又好像多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里面。 「邵翰见过永安王殿下。」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萧瑟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片刻,轻轻颔首,「逛了这么久,二哥总算把茶水准备好了。」 白王府的正厅,萧崇在主座上端坐着,侍童玄同站在一边帮他倒茶,递到他惯用的位置。 门外传来脚步声,萧崇抬起头,面色淡淡。 他是明德帝的第二个皇子,大皇子早夭,他反而成了最年长的皇子,性格温和,从小天赋异禀且好学,一直深受明德帝的喜爱。 少年时一场重病导致双目失明,虽然目盲,他却依然胜过绝大多数的皇子,也是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 一袭白衣,处庙堂不染尘埃。 一布障目,不清眼前人却闻天下事。 「二哥。」萧瑟微微倾身,秦筝也乖巧地跟着叫了一声。 「六弟。」萧崇顿了顿,「弟妹。」 「突然拜访,打扰二哥了。」萧瑟也不等萧崇喊他们落座,就拉着秦筝直接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喝杯茶就走。」 萧崇:……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弟弟。 第74章 他气疯了? ▍老七故意要在我们迁府的日子添晦气,我们想给他添堵,这堵就不能小了。 凌邵翰面色平静地看着萧瑟端起茶杯直接抿了一口,心里早就掀起了波浪。 他就不怕白王府在茶里下毒一杯茶把他送走? 萧崇听到了茶盖揭开的声音,他的神色仍旧是淡淡的,「听闻六弟今日迁府,怎么这会儿出现在这里?」 「我有个朋友。」萧瑟放下了杯盏,同样淡淡地回道,「昨晚让人杀了。」 萧崇看不见,外人当前没法眼神交流,凌邵翰开口全凭多年来的默契,「是天命斋的大掌柜吧?今早京兆尹那边遣人来问,殿下已经吩咐他们将此事追查到底,相信很快就会还民众一个真相。」 白王不开口,凌邵翰的话就代表他的态度。 萧瑟落了几分感兴趣的视线在这位谋士身上,他轻轻一点头,「那我就先在这里替九九道谢过二哥了。」 萧崇微微颔首。 萧瑟对他的反应也是习以为常,喝完那杯茶便当真起身告辞。 凌邵翰压着满腹狐疑,欲送他们到门口,怎料这位永安王摆摆手,「人多眼杂,就不走正门出去了,不必送。」 说着,他纵身一掠跃上高墙,秦筝跟着也跳了上去。只是她的动作比萧瑟慢,她回过头,看向凌邵翰,「告诉怒剑仙,当初他打伤萧瑟的帐,我会算回来的。」 「阿筝。」院墙的另一头,男子懒洋洋地唤了她一声。 小道姑转身跳进了他张开的怀抱,两人远去。 凌邵翰站在原地,后头,玄同扶着萧崇走了过来,萧崇的脸上还是无甚表情,「走了?」 「是的。」凌邵翰舒了口气,「这么堂而皇之的来,还真是有恃无恐。」 「那位是一剑挑了半个暗河的人,该担心的是我们。」萧崇淡淡地说道,「文武百官囿于朝堂,不知江湖事,自然不知道如今的永安王带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身边。」 第165页 玄同有些不解,「永安王带着人来就只是喝了杯茶?」 「不,他们是来找人的。」萧崇慢慢地转过身,「逛了一圈没找到,所以走了。」 远去的路上,萧瑟拉着皱紧眉头的秦筝一路慢悠悠地往永安王府走去,「不是白王。」 「那是赤王?」秦筝一想到那个看着就不太舒服的萧羽,「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 「之前我一直奇怪二哥那样的性格怎会找上暗河。现在看来,许是暗河在背地里支持的人是老七,连二哥也被摆了一道。」 「那去赤王府。」小道姑拽了拽他的袖子。 萧瑟并没有停下脚步,「老七故意要在我们迁府的日子添晦气,我们想给他添堵,这堵就不能小了。」 半个时辰之后,永安王的车架浩浩荡荡地从永安王府出发,几十名带刀侍卫凶神恶煞地跟在车架周围,直奔赤王府去了。 赤王府。 「龙邪,区区一个天启下三路的混混死了,你觉得够乱吗?」赤王萧羽笑着问道。 龙邪想了一下,「虽然九九道的身份地位不高,但他在天启城的确颇有势力,这会影响到萧楚河在天启的根基。」 「不,还不够。」萧羽摇头,「我要的是天启乱,天下乱。什么样的人,配得上天下乱?」 「殿下的意思是……」龙邪微微有些忐忑。 「放心,我不是要杀皇帝,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萧羽拍了拍龙邪的肩膀,在龙邪耳边说了一个名字,「让暗河派出最好的杀手,今夜就动手。」 「殿下!」赤王府的管家慌忙奔了过来,「永……永安王来了!」 萧羽怔了怔,旋即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眼神,「死了个九九道,他气疯了?」 萧瑟疯没疯还不知道,赤王府的侍卫却是快傻了。因为永安王殿下驾临之后,人刚从马车上下来,赤王府的牌匾就众目睽睽摔在了地上。 哦,摔了个四分五裂。 「哎,老七倒也不用备此大礼。」那青衣蟒袍的俊秀男子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微微一笑。 萧羽在府内听闻这件事,脸色霎时阴沉了起来,他冷冷一笑,「气疯了好啊,再疯一些。」 「殿下,永安王来势汹汹,我们要不要多派点人手?」龙邪不无担忧地看着萧羽。 萧羽轻呵一声,「怕什么,青天白日,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不过他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他去过白王府了?」 「眼线回禀说萧楚河离开天命斋后在街上逛了一圈就回了永安王府。」顿了一下,龙邪补充道,「中途跟丢过一阵。」 管家看两人还有继续说话的架势,「殿下,永安王还在……」 「慌什么,我不出门迎接难道他会乖乖在门口等?」 萧羽冷哼一声,一转身,却是往自己的卧房去的,「本王沐浴更衣之后再去见我的好皇兄。」 萧瑟也没指望萧羽会出来迎接他,牵了随后裹着雪狐裘蹦跳着下车的秦筝,一步跨过那四分五裂的牌匾就进了赤王府大门。 赤王府可比白王府华丽多了,琳琅满目的金玉锦缎,像是用钱把这里砸出来一般。 赤王萧羽其人,不学无术,桀骜不驯,六岁至十三岁气走了不下十个老师,成日沉溺于声色犬马,可谓劣迹斑斑。 但就是这样一位皇子,却在萧崇之后第二个被封王,朝野上下对此仅有一个看法,那就是因为萧羽的母亲宣妃。 与其他出生名门的妃子不同,宣妃来自江湖,出生低微,明德帝想立其为皇后却始终不得。所以把他对宣妃的愧疚,施还到了萧羽的身上。 萧瑟一边慢悠悠地晃着,一边想起了一桩趣闻,「老七这个人小时候挨的打不少,儒剑仙也揍过他。」 萧羽十三岁那年写了本天启世家女子容貌的《百花录》,把当时的大儒李源堂气得当朝负荆请罪,辞去祭酒之位。 明德帝知悉事件起因后勃然大怒,将萧羽关了整整九个月的禁闭,他出禁闭的那一天,暂代祭酒之职的谢宣就在门口等他,掏了剑把萧羽打倒在地,美其名曰讲道理。 萧瑟笑了笑,「这么一看,素师兄和谢先生还挺像的。」 秦筝拧了拧眉,就这么个东西也想当皇帝? 萧瑟没有拉着秦筝在赤王府乱逛,他的想法没秦筝那般简单,联繫暗河的人八成是萧羽。但暗河必不可能肆无忌惮地藏在王府里,小丫头闹着要宰苏昌河便带着她来走一遭,找人是其次,主要是给他的好皇弟找点不痛快。 两人在前院没发现萧羽,于是直奔赤王府的后院去。虽然是第一次来,但王府的布局大致都差不多,遇上想拦路的侍卫,二话不说点了哑穴晾在一边。 上一个这么直剌剌冲进来的还是明德帝。 朝野上下,明德帝不发话,文武百官都拿纨绔做派的赤王没办法,同为王爷的白王看不见心不烦,能和赤王公开叫板的不多,教训了赤王之后明德帝还能视若无睹的更少,永安王算一个。 王不见王,一旦见了就是针尖对麦芒。 管家满头大汗地追了上来,「永安王殿下,殿下……」 「嘘。」永安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笑容和善,「我知道他不会出来的,这不正在找么。」 管家脸色都白了。 第166页 「你别看外面说老七是什么诗酒王爷,听着风雅,其实他风流得很。」萧瑟边走边和他的小丫头说,「指不定后院里多少莺莺燕燕。」 秦筝更鄙夷了。 管家拼命给沿途的小厮比眼色,可无论是明处的小厮还是暗处的侍卫,一有动作就被定在原地,是以萧羽知道萧瑟直接杀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彼时,芝兰玉树的永安王裹着他厚实的狐裘站在敞开的房门口,没有一点要进屋的意思。甚至懒懒地往房门上一靠,叫寒风猛灌,拍在了泡在浴桶里的萧羽脸上。 「哟,老七好雅兴啊。」 院子里,被打昏的龙邪躺在雪地里不省人事,里里外外的侍女丫鬟跪了一地。 秦筝站在台阶下,她跺了跺脚,一股暗劲震了开去,房间里烧得旺盛的地龙顿时熄了,鹅毛般的雪片随风而入,很快带走了余热。 萧羽:…… 白王府,凌邵翰看了探子送来的消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崇在旁不紧不慢地喝茶,喝了半盏之后,问道:「如何?」 「永安王带着仪仗去了赤王府,拆了赤王府的牌匾。」 萧崇不语。 「他进了赤王府的后院,和赤王敞开门隔着浴桶说了两刻钟。」 说得那桶里的水都快结冰了。 萧崇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说什么?」 「请赤王去参加他的乔迁之宴。」原本这些发生在后院的事情是很难知道的。但是赤王府的护卫全被点了穴,探子才有机会探听一二。 或者说,是永安王特意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来做个见证。 下马威啊。 「老七明天起怕是要抱病了。」萧崇幽幽说道,这么好的机会不诉苦就不是萧羽了。 凌邵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永安王临走的时候说天启最近雪冷,要是赤王身体若是不适可以去慕凉城过冬。」 萧崇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轻轻嘆道:「他还是那么有恃无恐。」 天启城也就这么一个萧楚河,敢做所有人不敢做的事。 回到永安王府以后,秦筝还是老大不高兴,根本没看到暗河的影子,萧瑟安慰了她几句,叶若依和司空千落正在正厅里等着他们。 「迁个府也闹出这么多事,天启城里是头一份了。」叶若依嘆了口气。 「毕竟总有人见不得我安稳。」萧瑟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还是自家的茶水好喝。 司空千落问道:「找到暗河了吗?」 萧瑟摇了摇头,看向旁边撇嘴的小丫头,「老七找上暗河绝不只是让他们杀了九九道这么简单,他还有别的目标,或许今夜,他们还会有所行动。」 「他们还想杀谁?」司空千落不由握紧了枪柄。 「独孤孤独他们身边现在有雷无桀保护,我想问题应该不大。」萧瑟沉吟片刻,「也许有一个人,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董太师。」萧瑟缓缓说道,「如今父皇病重,兰月侯和太师监国,兰月侯会武功并不好下手,但太师身边没有人保护。」 叶若依心中一骇,「对太师动手,萧羽疯了?」 「谁都知道董太师不涉党争,从不会支持某个皇子。 但杀了他,整个朝堂和天下却会犹如重击。」萧瑟嘆了口气,「他们想搅乱天启的水,势必要搅到朝堂动荡的程度才有机可趁。」 「那我……」秦筝立刻探头。 萧瑟轻轻按住了她的手,「今日在赤王府,你可有发现什么高手的气息?」 秦筝皱了皱眉,「感觉是有一个,很隐晦,不清晰。」 「难道是洛青阳来了?」叶若依面色微微凝重起来。 「不会。」萧瑟摇头道,「那气息我也感受到了,有点熟悉,不是洛青阳,感觉……和阿筝差不多。」 众人一惊。 他看向司空千落,「夜里你去一趟太师府,希望萧羽还没放肆到那种程度。 阿筝再去一次赤王府,不要打草惊蛇,且看看那人是什么来历。」 夜里,秦筝换了一身黑衣,把所有明显的装饰全部撤了下来,背上了暗色的玄鹤唳天。 萧瑟送她到院子里,不放心地叮嘱道:「一旦被发现立刻就走,知道吗?」 「噢。」小姑娘蔫蔫的。 萧瑟知道她在不爽什么,便道:「苏昌河那样的人不会轻易动手的,要他出面,起码目标是你我这样的人。」 「那万一我走了,他们来杀你怎么办?」秦筝皱皱鼻子,回天启以后除了去救唐莲那次她一直和萧瑟形影不离,「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萧瑟颳了刮她的小脸,「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实力了。」 还真别说,小道姑脸上满是怀疑。 萧瑟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去吧,我等你一刻钟,不要迷路。」 第75章 金榜论武名 ▍你们要不新开一个白痴榜,给他一个首甲噹噹? 秦筝的身影快速在高低起伏的屋顶上掠过,天启城的大街小巷十分复杂。但王府的占地面积广,往那个方向跑翻过了墙就是。 她第一回 干这种偷偷钻进别人家的事情,猫着腰东转西转,娇小的黑影避开了一队又一队巡逻的侍卫,悄摸着往后院的方向去。 白天的时候永安王不光把赤王殿下气得不轻,还让人结结实实地坐在寒风冷水里待了两刻钟,那笑眯眯和他拉家常的模样仿佛没看到他光着身子泡在浴桶里。 第167页 萧瑟就是故意的,看到萧羽明明冻得发抖还倔强地摆出从容自若的样子和他闲聊,他太清楚萧羽这个人了。不光是个疯子还是个不认输的疯子,特别是在他萧瑟面前,什么都要抢,永远不会承认低他一等。 结果就是,绕过后院最大的屋子的时候秦筝还能听到萧羽一边骂人一边打喷嚏的声音。 秦筝沖那个方向呸了呸,放开步子一蹿就朝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了。 等她寻着气息悄悄靠近的时候,发现这里是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小院,里面种着的树都已经枯死了,她本能地皱了皱眉,生机断绝,这里的气氛让人很不舒服。 甚至,她还闻到了血腥味儿,浓烈得让她当场酸水翻滚,几乎要吐出来。 月光照亮了有些泛黑的土地,秦筝的脑海有片刻晕眩,她往后退了几步,习惯性地去摸布兜。却发现因为换了行头身上除了剑其他什么也没带。 小院的屋子里亮着光,里面有人在走动,她憋着气蹲在阴暗处打量。却感觉一道劲风朝她所在的地方刮来。 秦筝一个翻身滚进旁边的树丛,一道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人影鬼魅般地出现在小院中,几乎那一瞬间她就确定了,这人就是白天她和萧瑟感觉到的那个人。 月色惨然,照在他身上有无边的冷寂,秦筝刚要起身,屋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人来了?」 那个黑袍人面朝着秦筝的方向一动不动。 秦筝的嵴背绷紧了,她的手握上了背后的剑柄,凝眸看着对方无声地对峙着。 只要他一有所动作,她就拔剑出鞘打了就跑。 可过了好一会都不见那黑袍人有什么反应,里面的人出来看过一圈,皱了皱眉,「没有就进来吧,该给你用药了。」 黑袍人动了动,他转过身,步伐有些迟缓地走向木屋。 秦筝一怔,什么情况? 她看着那人进了屋,很想走上去看看。但是又怕惊动对方,而且这里的气息实在让她不舒服,想了想,她摸到院墙翻了出去。 走之前,她又看了看这处诡异的小院,把这处的情形全部记在脑子里,然后飞快地朝永安王府飞奔。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萧瑟就坐在堂前等着,听到屋瓦上的动静立刻走了出去。 秦筝一落地就弯腰靠在旁边狂吐,一张脸呕得煞白,可把萧瑟吓了一跳,一摸她的脉象顿时震惊,「中毒了?」 他按上她的后背帮她运功,可秦筝几乎要把一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徐管家闻讯赶来,看到她的模样忙道:「夫人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秦筝摆了摆手,「水。」 「去倒。」萧瑟立刻吩咐道,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绷紧的背,「怎么吐成这样子?」 徐管家倒了温水出来,秦筝接过去猛灌两口,「太……」 「太噁心了!」 萧瑟皱起了眉,「你见到什么了?」 秦筝将她在赤王府里看到飞快地说了一遍,「那地方,又臭又腥,有药味儿,还有血气,还有种……」 她一想起那味道就开始反酸,脸上满是难以形容的表情。 「尸臭。」萧瑟幽幽地说道。 刚直起腰来的秦筝顷刻又弯下去呕了起来。 「公子啊!」徐管家嘴角一抽。 萧瑟干咳几声,「再去倒水。」 他沿着她的后背顺了顺,同时一手捏上了她的脉象,「那附近许是洒了毒粉,你好像还中了点毒。」 「嗯,晕得很。」秦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她的护体真气一转在夜里非常显眼,是以她只能将其压在经脉里,真沾上了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餵她喝完水,萧瑟径直将人打横抱回房间,摸出清心静气的丹药给她餵了一粒,「不急,先运功调息一会儿,别的事情等会儿再说。」 秦筝运功调息的这会儿,去太师府的司空千落也回来了,她果然在太师府遇上暗河的人。而且还是之前见过的苏家家主苏暮雨和慕家的慕凉月。 「董太师身边的管家,是杀人王离天,我去的及时,太师并没有受伤。」 听完司空千落的答覆,萧瑟坐屋前坐了下来,神色沉凝,「看来老七是真的想要这天下大乱啊。」 第二天一早,叶若依便登门了,将夜里收到的情报一合计,「如果赤王派暗河伏杀朝中各大重臣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短时间他应该不会这么做,暗河杀人,我们救人,获益的是我们。而不是赤王,暗河出手只会用在刀刃上。比如董太师,比如我或者白王,比如……我父皇。」 「弒兄弒父,他疯了不成?」司空千落震惊地问道。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他一直是个疯子。」萧瑟淡淡地撩了撩眼皮。 离开了一整天的雷无桀从外面回来了,道:「暗河谢家,谢旧城。」 「跑了?」 「嗯。」雷无桀恨恨地一握剑柄,「见势不对跑得挺快,还不如谢七刀。」 华锦登门的时候,就看到那一排四个人坐在正厅前的台阶上,看着天发呆,她身后跟着手提药箱的沐春风,那模样有点滑稽,以至于四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他身上。 「这是……拜师成功了?」 「应该是。」萧瑟起身,「华神医。」 第168页 华锦眉头一皱,「这怎么听着像是在叫一个老头子?」 「叫我师父神医就好。」沐春风清了清嗓子,说道。 华锦很满意沐春风的话,踮起脚拍了拍沐春风的肩膀,「说得好。」 沐春风之前被秦筝拍习惯了,熟练地弯腰配合华锦的动作,「谢谢师父的夸奖。」 「之前约好的,我来给唐莲看伤。」华锦耸了耸肩,「若是伤口恢复得好,我就给他换个药方继续调理。」 「怎么没看到我剑仙师父?」沐春风探头转了一圈,没看到秦筝。 萧瑟垂眸,「她吐得有点厉害,躺在床上休息。」 「啊?这……难道是有了?」沐春风瞪大了眼睛。 华锦也递出同样疑惑的目光,周围的人目光骤然变得诡异。 萧瑟重重地咳了一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才有了呢!昨天去了个气味不太好闻的地方,回来吐了半宿。」 「我去瞧瞧去。」沐春风到底担心他的剑仙师父,迈腿就要去找秦筝。 萧瑟摆了摆手示意徐管家给他带路,转头对华锦道:「神医,我父皇最近的病如何了?」 「心病不除,百病难医。你父皇的病我早就治好了,但总会复发,怕是心里的事放不下,不过我怀疑,宫里还藏着一位神医。」华锦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皇帝陛下病情的反覆,怕是和他有关。」 「有人在下毒?」萧瑟惊道。 「要是下毒,我必然能察觉,可那是一些很微妙的,我也难以说明白的东西。」华锦嘆了口气,「我前几日在饮食里发现了猫腻,昨天在薰香里找出了怪药,今日出行之前,又发现皇帝陛下的床上有小蝎子。 救一个人需要很久,可杀一个人只需一刻。」 萧瑟皱了皱眉,将昨天秦筝在赤王府中见到的一幕说给华锦听。 「我想到一个人。」叶若依轻声说道,「鬼医夜鸦。」 「我也想到了这位没见过面的师叔。」华锦点头,「我会加强警惕的,你父皇我必然保他无忧。」 天女蕊听说华锦来了,连忙到前厅来引着华锦去见唐莲,司空千落刚想跟去,就见庭院里不知何时来了个白发女子,穿着白色狐裘,面容绝色却带着几分森冷,「你是谁!怎么闯到这里来的!」 来人冷冷地望着司空千落,「白虎。」 白虎?青龙白虎的那个白虎? 「千落师姐,自己人!」雷无桀连忙沖她解释道,去百晓堂的那天司空千落没跟着一起,所以没见过姬雪。 姬雪冷冷地望着萧瑟他们,「这里还挺热闹。」 萧瑟转身回到了正厅,问道:「你忽然登门,难道是那件事物有了消息?」 姬雪点头,「的确有消息,但这个消息事关重大,我只能和你一个人说。」 萧瑟看了一眼全都望过来的人,微微颔首,「好。」 「不过我这次来,还有一个别的消息,这个大家都可以知道。」 她一挥衣袖,一个金光流转的捲轴被她握在了手中,「不光是你们,整个天下很快就会知道。」 江湖风波静,金榜论武名。 雷无桀惊道:「这难道就是金榜?」 上一次金榜更换他们在海上错过了,这一次的金榜更换,他们终于能够亲眼见到了。 上次的良玉榜秦筝第一,唐莲雷无桀司空千落皆榜上有名,这次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金榜第一榜,百兵榜。 百兵枪为王,第一个名字没有变过,枪仙司空长风,持枪:乌月枪。 枪之下,便是剑。 孤剑仙洛青阳,持剑:九歌; 儒剑仙谢宣,持剑:万卷书; 怒剑仙颜战天,持剑:破军; 雪月剑仙李寒衣,持剑:铁马冰河、桃花; 雷剑仙雷轰,持剑:剎雷; 御剑仙秦筝,持剑:松间云鹤、玄鹤唳天; 无双剑仙无双,持剑:无双剑匣。 一口气七位剑仙,长长的名录委实壮观。 「雷轰师父也成为剑仙了。」雷无桀喜道,看到秦筝的名字他一点都不意外,看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忍不住夸道,「那小子都当剑仙了,厉害厉害。」 萧瑟和叶若依眉头紧皱,无双城,这是他们未曾想到的。 刀仙榜并没有变化,依然是北离霸占剑仙榜,南诀一揽刀仙榜。 下面那些名字全都是旧时人物,只有最后一栏写着,酒仙百里东君,退世清榜。 退世和辞世并不是一个意思,所谓退世,就是退出江湖,既然退了江湖,就不必再入武榜了。 「这也要告诉天下吗?」萧瑟问道。 姬雪平静地说道:「不然你希望全天下都以为百里东君死了吗?」 也是。 金榜第二榜,良玉榜。 雷无桀立刻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榜,一个一个念着上面的名字。 「良玉榜第八,温家温良。」雷无桀想了一下,「是当日来过雷家堡的那个温良?温家的人,也会入良玉榜?」 良玉榜第七,唐门唐泽,上次这名字还排在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前面,「千落师姐,这傢伙被我们比下去了。」 萧瑟翻了个白眼,「也许是你退榜了呢?」 「良玉榜第六,雪月城弟子,司空千落。」 第169页 雷无桀没理会萧瑟,继续念了下去,「师姐,不错啊。难道我是第五?」 良玉榜第五,青城山弟子,李凡松。 「那傢伙进步挺快!」雷无桀感慨道,接着就看到了他的名字,「我看到了!我是第四,良玉榜第四,雪月城、雷家堡、剑心冢弟子,雷无桀。我的名号真长啊!」 萧瑟无奈地对姬雪说道:「后悔把他排进良玉榜了吗?你们要不新开一个白痴榜,给他一个首甲噹噹?」 姬雪摇头,「少年心性,当再升一名才是。」 话音刚落,雷无桀猛然爆了一句粗口,「我靠!良玉榜第三,雪月城弟子,落明轩。」 落明轩? 几个月前良玉榜上都没有落明轩的名字,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蹿到了第三,这段时间明明他们几个的进步都已经可以用神速来形容了,落明轩这傢伙干了什么,吃仙丹了吗? 第76章 冠绝天下 ▍ 这年头,剑仙都只能蹲良玉榜了,冠绝榜上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萧瑟瞥了一眼金榜,忽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良玉榜第二,雪月城弟子,萧瑟。 第二? 他的嘴角轻轻抽搐,不可置信地看向姬雪,「我在良玉榜就算了,还只有第二?」 姬雪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你不看看第一是谁?」 他又瞥了一眼,良玉榜第一,无双城,无双。 「就不能并个列?」萧瑟的表情满是一言难尽。 姬雪点了点前面的百兵榜,「你看看有没有你,棍仙萧瑟?」 萧瑟轻抽了一口气,听着好诡异,「还是不必了。」 这年头,剑仙都只能蹲良玉榜了,冠绝榜上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没看到无心和小先生的名字,他们难道在冠绝榜?」雷无桀连忙往下看。 「无心的名字想必是看不到了。」姬雪嘆了口气,「自他踏入天启,我们就失去了他的行踪,至今也没有找到。」 萧瑟稍稍皱眉,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 金榜第三榜,冠绝天下——冠绝榜。 「冠绝榜第四甲。」雷无桀慢慢地念道,「颜战天、澹臺破、雷轰、秦筝。师父竟然入了百兵榜,也入了冠绝榜!" 萧瑟听到秦筝的名字回过神来,「只有第四甲?」 姬雪冷冷地看着他,「你今天好像有非常多的疑惑。」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剑仙都只配待良玉榜了。」 萧瑟轻啧了一声,新出的剑仙这么多,且不乏年轻人,冠绝榜塞不下只能塞良玉榜了。 「你家这位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认真交过手了。」姬雪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上一次的出手记录是她一人斩杀暗河的傀和蛛影杀手,这一点,颜战天、澹臺破、雷轰都能做到,而且她的右手到现在都没复原。」 「再往前在东海,一人逼退两艘官船的实力,得入剑仙榜,再往前……」姬雪顿了顿,「她和暗河大家长交手,掺杂的因素太多,不好评估。」 「她和无双城那位都很年轻,但是他们一年前在于阗国比过一回,那时的无双尚且不是秦筝的对手,且秦筝入剑仙境的时间比他早,这才把她的位次排在无双前面。」 萧瑟明白了,他点点头,「这样也好。」 姬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继续看榜吧。」萧瑟没有多说。 冠绝榜第三甲,谢宣,摘月君,雷云鹤。 冠绝榜第二甲,唐怜月,司空长风。 冠绝榜首甲,洛青阳。 萧瑟瞥了一眼二甲和三甲的名字,幽幽地嘆了口气。 姬雪面无表情地把金榜捲起来,「你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雷无桀笑嘻嘻地说道:「他肯定是觉得小先生的位次低了。」 其实他也觉得有点低了,可是看着三甲的名字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秦筝到底在哪个水平呢? 姬雪视线一转,「她人呢?」 萧瑟又解释了一遍:「昨天闻到了些不太舒服的味道,吐了半宿,现在还歇着。」 姬雪扯了扯唇。 萧瑟看着她,「你也想说什么。」 「在想要不要把她从四甲里踢掉。」姬雪幽幽说道,「到天启没多久,又是风寒又是吐,怕是病还没好。」 「我劝你最好不要。」萧瑟悠闲地打了个哈欠,「我怕过几天传出来一个冠绝榜都没上的人把冠绝榜扫了一半,那怕是会让百晓堂的影响力大打折扣。」 姬雪实在没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金榜看完,接下去便是姬雪单独要和萧瑟说的事了,两人去了议事阁密谈,雷无桀还在那里琢磨那张榜单。 「你在琢磨什么呢?」司空千落用枪敲了敲他的头。 「觉得上面少了很多名字。」雷无桀想了想至今为止遇到的诸多高手,「苏暮雨、苏昌河的名字都没有在上面。」 苏昌河的名字让刚刚走到门边的人一顿,一只手搭上了门框,正厅内的人顿时看了过去。 「小先生,你起来了?」 秦筝扯了扯唇,她又不是受伤,就是噁心,「刚刚大徒弟来看我,给我扎了几针就不难受了。」 看来这段日子没和华锦白学。 「你昨天晚上到底见到了什么,怎么……」司空千落话还没说完,就见秦筝的脸色一白,弓背弯腰作势要吐,她连忙住嘴。 第170页 「天吶,这这这……沐兄呢?」 叶若依已经手快地倒了杯水递过去,秦筝蔫蔫地喝了一口,「不许再提了。」 「刚刚我们怀疑你在赤王府里见到的是鬼医夜鸦,你可有注意到对方的长相?」 叶若依待她脸色缓和下来后温声问道。 秦筝摇头,「一个黑袍人对我拍出一掌后便不动了,没看到脸,我当时躲在树丛里没动,当时屋里还有个人在,我没敢冒头,只听到了声音。」 「那黑袍人真的和小先生一样厉害?」 「说不出来,有点怪。」秦筝摸了摸下巴,「我觉得他不像人。」 叶若依轻声道:「如果那人真是鬼医夜鸦的话,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迟早有一天我要一把火烧了赤王府。」秦筝恨恨地说。 秦筝的呕吐之症过了三思索着什么。 某天早上她醒来的特别早,身边空无一人,她打了个哈欠,眯着惺忪的眼扯过衣服胡乱一套,出门翻上屋顶,果不其然见到一个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屋嵴上的人,银白的落雪将他的衣服盖得几乎看不见。 她走过去抬手一挥,银装褪去,青色的狐裘覆到他身上,弯身屈腿,大喇喇地趴在他胸口继续闭眼打盹。 手指勾了勾散在鬓边的碎发,将它们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尖,萧瑟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困就回去睡。」 「坏东西,是你不好好睡的。」秦筝又打了个哈欠,这个时辰,真的比她以前做早课的时间还早,天都没亮,「别烦那些个了,要是有什么搞不定的,全部打趴下就好了,不管白王还是赤王,还是五大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下次再打。」 「要是所有事情都能用拳头解决就好了。」萧瑟嘆了口气。 秦筝哼了哼。 「阿筝,我觉得这天下太过可笑了。」他不紧不慢地理着她沾染寒意的发丝,「牛不喝水强按头,最后还因为不听话被杀了,你说好不好笑?」 昔日琅琊王功高震主,虽无称帝之心,可不管是军伍还是朝野都有越来越多的人逼迫他当皇帝,所有人都在等着兄弟反目,等着簇拥琅琊王登位,等着那一封写着萧若风的龙封捲轴现世的一天。 照当时的情况,就算琅琊王麾下的将领闯入皇宫砍下明德帝的头。随后全军自裁谢罪,逼琅琊王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他是牛啊。」秦筝懒洋洋地答了一句,「要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萧瑟一怔,垂眸去看那颗窝在胸口的小脑袋,「你好像在跟我暗示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我又听不懂你讲的。」秦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的?」萧瑟揪了揪她的耳朵。 小道姑有些恼,拍开他的爪子,「不许揪了,左右耳朵都不一样大了!」 萧瑟轻轻一笑,勾起的唇角如月光般温柔,揉了揉她所谓的不一样大的耳朵。 秦筝瞥了他一眼,脸颊微红,歪头继续枕在他胸口。 随后,另一边的耳朵被探入发丝的手指揪起。 小道姑剎那间抬起头,气呼呼的眼睛就像急了眼要咬人的兔子。 萧瑟捏了捏小兔子的耳尖,一指天边黎明的曙光,微笑,「你该做早课了。」 大将军府外,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着。 徐管家拿着一串红艷艷的糖葫芦,一边掀开车帘递进去,一边在心里感嘆。要不是他知道秦筝前阵子呕吐的原因,又知道他家小夫人从来就很喜欢吃酸甜的山楂果,他都快跟府中下人一样猜测是不是小夫人真的有喜了。 马车里,秦筝左手拿着山楂一口一个嚼吧嚼吧,右手转着那一对玉石做的小球,萧瑟一手支着下颌一手不紧不慢地叩着膝盖,两个人坐在马车里等着进将军府的人回来。 「之前在雷家堡的时候见着就有些不太舒服,杀伐气太重了。」秦筝舔了舔沾在唇上的糖渣。 「叶啸鹰又称人屠,屠户出身,金甲双刀,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从军二十年从不言退,从不受降。」萧瑟在她身后淡淡地说道。 「我敬佩军人,但我不喜欢打仗。」秦筝顿了顿,「很不喜欢。」 「可天启,很快就要兵临城下了。」萧瑟幽幽一嘆。 秦筝皱眉,「会打起来吗?」 「谁都说不准。」萧瑟从窗帘飞起的缝隙里朝将军府的门匾望去,「里面那个人的决定,关乎我们要面临多少军队。」 「颜战天拔剑可退南诀一万大军,我也可以。」秦筝想了想,又道,「努努力,两万不是问题。」 萧瑟笑了笑,伸手捻去她嘴角没有舔干净的糖渣,指尖一点落在自己的舌尖,甜意化开,「万一是二十万呢?」 秦筝看着他的动作有些脸红,但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又沉默了,二十万,她还没见过那么多人站在面前呢。 是不是乌压压的一片要站到那天尽头去? 许久之后,一袭绿衫从将军府走了出来,马车的帷幕被徐管家拉起,两人看向出现的叶若依。 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萧瑟失望地嘆了口气,对徐管家轻声道:「走吧,去兰月侯府。」 秦筝皱了皱眉,「要不把那将军抓起来?」 「军令已下,晚了。叶啸鹰人虽然在天启,但是他的部下却已经出动了。」 第171页 萧瑟看着女孩手心里打转的小球,说不出是谁在追谁。因为底下还有一只操控着这一切的手,「叶啸鹰背后站着人。」 兰月侯见到管家引着萧瑟和秦筝进门的时候是有些意外的,「稀客啊,居然亲自来了。」 萧瑟无奈地笑道:「皇叔这话说的好似我有多难请动似的。」 兰月侯笑了笑,一拍他的肩,「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回天启以后总共出过几次门。」 「还不是因为每次出门都叫人议论纷纷,我虽不介意成为别人的谈资,但惦记的人多了夜里总睡不安稳。」 「谁让你每次出门都搞得轰轰烈烈的。」兰月侯状似回忆了一下,「上次,好像差点把赤王府给砸了吧?也就是你父皇现在病着不见任何人,萧羽无处诉苦,不然就算是你也少不得麻烦。」 萧瑟耸了耸肩,一副没干多大事的模样,「这次来找皇叔是有事相商。」 「看出来了,毕竟能让你登门拜访的都不是简单事。」 兰月侯挥退左右,看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的小道姑,「你还真是走哪儿都带着她。」 「毕竟她比较黏人。」 萧瑟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兰月侯有点牙酸,秦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转着手里的小球。 兰月侯看她老神在在地转着手里的球,一副小老头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看得我也想带这么个小姑娘在身边了。」 「我带着是媳妇,皇叔带着就是女儿了。」萧瑟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兰月侯咳了两声,「行了行了,你来不是有事嘛,说正事吧。」 「一个月后,兵临城下,天启危在旦夕。」萧瑟缓缓说道。 兰月侯先愣了一下,随后笑笑,「这么严重?什么兵啊要兵临城下。」 「琅琊军。」萧瑟一字一顿地说道。 「琅琊军?世上还有琅琊军?」兰月侯的神色微微郑重。 「如今叶啸鹰的北离中军,加上琅琊王,便是当年的琅琊军了。」萧瑟说道。 兰月侯眉毛一挑,「看来那些人至今都没有死心。」 「天启城两百里外的王离天军有两万人,那份虎符都说在陛下的手中,但我猜,应该在皇叔的手中。」萧瑟抬起头,望向兰月侯。 兰月侯点头,「陛下病重之时已把虎符给我了,三军的半面虎符也给我了。」 第77章 剑仙速成 ▍一个月之内,你给我成剑仙。 「看来父皇对皇叔很是信任。」萧瑟垂下眼,「王离天军两万人,禁军三千人,天启城兵八千人。再加上一千两百名虎贲郎,有三万多人。而琅琊军应有二十万人。兵法讲究十而围之,我们守城而战,以三万对二十万,不会轻易溃败。」 秦筝神思一滞,果然有二十万啊,二十万大军该怎么办,擒贼先擒王,她一个人打不过二十万人,不过取上将首级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你好像忽视了我的那三枚半面虎符。」兰月侯微微皱眉。 「中军虎符届时已然作废,琅琊军齐集,那么北离中军便不存在了。 到时候琅琊军兵临天启,上军和下军自然可以勤王之名领兵而起,届时皇叔手中的虎符也就作废了。」 兰月侯无奈地摇了摇头,「届时琅琊军兵临天启,我们闭城顽抗,两败俱伤之时另外两支军队以勤王之命而起,席捲了城外的琅琊军,再迫使我们打开城门?」 北离中军兵力二十万,叶啸鹰转头拥立琅琊王就是二十万琅琊军。 北离还有上军十六万,下军十四万。 加在一起足足有五十万。 秦筝默默地开始想怎么在五十万大军面前把他们打头的将军揍一顿。 她想得太过投入,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深沉,以至于回神的时候,那两位身份不凡的萧氏皇族已经结束了谈话,正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她。 两人都在笑,至于笑的意味就有颇有些不同了。 萧瑟是满脸无奈,兰月侯则是好奇。 「可算回神了。」兰月侯笑道,「刚刚叫你好几声都不应,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打人。」萧瑟看着她掌心里不知不觉转得飞快的小球,轻飘飘地说。 回永安王府的马车上,秦筝一股脑儿地说了她想到的办法,无非就是…… 冲进兵营把将军挨个儿揍一顿。 冲进王府把王爷挨个儿揍一顿。 冲进皇陵把太监挨个儿揍一顿。 萧瑟好笑地揉了揉在那儿滔滔不绝说着最简单粗暴的平叛大计的小道姑,伸手一捞就把她搂到怀里,「兵者,诡道也。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用得好,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还要把天启城送给你,不会让它被战火点燃的。」他说得很是坚定。 他是萧楚河,他说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是少年人的自信,也是帝王的霸气。 秦筝看了萧瑟一会儿,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那按你说的来,要是不行,就用我的办法。」 话是这么说,一回到永安王府秦筝就把正和司空千落对招的雷无桀一剑扬了起来,红衣少年一个后翻潇洒落地,笑着沖她道:「小先生,不会是萧瑟那混蛋又惹你了吧?」 混蛋从后头慢悠悠地跟了上来,手指摸了摸腰间的无极棍,意思不言而喻。 第172页 「一个月之内,你给我成剑仙。」 雷无桀傻在原地。 秦筝回头看向司空千落,「千落姐姐也是。」 司空千落:…… 随后秦筝的目光又落到了屋檐下难得出来晒晒太阳的唐莲身上。 唐莲大伤初愈,脸色很是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很好,饶是如此秦筝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头皮一麻,「我……怕是不太可能。」 秦筝又看他身后的天女蕊,后者低咳一声:「我也……」 于是,秦筝把目光转了回去,很是严肃地对一脸懵逼的雷无桀和司空千落说:「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小先生受什么刺激了? 雷无桀疯狂向萧瑟递出询问的视线,后者懒洋洋地靠在一边,「加油啊小雷剑仙,三个剑仙手把手教你,你不会还入不了剑仙之境吧? 无双城那位的师父可是连剑仙都不是。」 不是,入不入剑仙跟师父是不是剑仙有关系吗? 「可是我阿姐说,如果要入剑仙,得历经生死才行……」 雷无桀看着秦筝身边倏然绽开成百上千的剑花,随着松间云鹤朝天一指,无上剑意逼至眼前,他的手一抖连忙抓紧了心剑,「小先生,你来真的!」 这是要教他还是要杀他啊! 「二城主说得对!」秦筝点头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看剑!」 一剑斩落,雷无桀倒飞出十几丈远,雪白的狐裘飞落,银剑捲起满天白雪,纤细的身影穿梭其中如云鹤起舞,转身一剑递出,如成群结队的白鹤排云而上,剑势连绵,将司空千落同样打出去十几丈。 倚在旁边的萧瑟眼波微动,低声轻嘆了一句。 唐莲的听力向来很好,他看向那个青衣狐裘的男子,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 这媳妇,是越来越难娶了啊。 叶若依再次拜访永安王府的时候,雷无桀刚好被秦筝一剑打飞到她面前,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趴倒在地。 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翠绿的裙摆,抬头往上就看到一张掩唇轻笑的脸,一见那抹笑颜,连续几天被打得死去活来的雷无桀顿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雷无桀,回来!」秦筝在后头用剑敲了敲地。 听到这声音,雷无桀顿时觉得肩膀又痛了起来,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回练武场,没几步就听到秦筝懒洋洋地说:「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别看了,练剑。」 雷无桀的脸立刻涨得通红,顾不得去看叶若依,提剑就朝秦筝沖了过去,「那你还看萧瑟呢!」 「他是男的,跟我拔剑有什么关系?」秦筝一剑打了回去。 叶若依走到在旁边坐着喝茶的萧瑟面前,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剑仙速成。」萧瑟听到秦筝的回答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 话音未落,雷无桀就被撂倒在了地上,腰背酸疼得让他躺在地上一下子没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老腰揉了揉,「那不是后面还有一句,剑谱第一页,先打心上人吗?你倒是打啊!」 秦筝眨眨眼,看向那边笑着看过来的萧瑟,抬腿就朝他走了过去。 萧瑟轻笑一声,端起茶杯继续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女孩走到了他面前,抬起手。 打死这狐狸! 雷无桀在心里狠狠地握拳。 萧瑟神色自若,不多时脑门就被人屈指轻轻一敲,茶杯掩住的唇角笑容更大了。 「喏,打过了。」小道姑满脸的问心无愧。 雷无桀:…… 他跳起来就要骂,话到嘴边就被秦筝堵了回去,「我打完了,到你了。」 萧瑟一手搂着他的小姑娘让开了视线,饶有兴味地看着雪地里突然变成一只煮熟螃蟹的雷无桀,学着他刚才的语气,「你倒是打啊。」 叶若依微笑不语,雷无桀窘得恨不得被秦筝立刻打死。 在旁边休息的司空千落嘆了口气,「真是看不下去。」 她起身提枪朝挨在一起的两人刺来,秦筝执剑而出,迎上了银月枪。 叶若依在石桌边坐了下来,「这难道是枪仙速成?」 萧瑟嗯了一声,放下茶杯,「之前华锦来说白王求医的事情,听说后来你派人送了书信去白王府,给白王的谋士凌邵翰?」 「凌邵翰是白王身边最重要的幕僚,这些年来,全凭他为白王出谋划策。不然就凭一目盲之人,如何能笼络朝中人心。」叶若依淡淡道。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看着一剑一枪全被秦筝打了回去,「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想折白王臂膀,但白王若目清,便多一翼。」叶若依笑道,「华锦所言为白王换目可令白王复明。凌邵翰自诩为白王臂膀,他失目之后,白王臂膀已折,但白王目明之后则如虎添翼。」 「是忠心之人啊。」萧瑟想起那个在白王府见过的谋士,幽幽一嘆。 「不过是一场空想罢了,我问过华锦,就算换了目,也需一个多月才可见明。 一个月的时间,天启风云变幻,没了这位谋士的帮助,白王府怕是撑不下去。」叶若依淡淡地说道,「接下来一步路便一步险,失去一个强敌,是好事。」 这天结束的时候雷无桀刚脱了衣服躺进浴桶里打算好好泡一泡,房门就被人打开,一袭青衫迈了进来,惊得他连忙拿衣服在身前挡了挡,「我去,萧瑟,你进门前怎么不敲门的!」 第173页 萧瑟瞥了他手里的衣服一眼,「遮什么遮,我又不是若依。」 雷无桀顿时涨红了脸,「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专挑别人洗澡的时候推门而入。」 前段时间去赤王府上听说也是这样吧。 萧瑟耸了耸肩,还真就倚在门口大喇喇地地吹着风,「我可没有,别瞎说。」 雷无桀:…… 房间里没有地龙,风一吹水就开始变凉,雷无桀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运起火灼之术泡澡,这下好了,连洗澡都变成练功。 「我和阿筝说了,明天开始你先不练剑。」 雷无桀狐疑地看着他,这么好心?肯定是有麻烦的事情交代他去做。 「华锦要给白王治眼睛,这段时间盯着她的人会很多,你去暗中保护她。」 雷无桀一皱眉,「可她身边不是有那个瑾威公公吗?沐春风不是也在?」 「我不相信五大监。」萧瑟转过身,背对着他,「她的命关乎白王的眼睛,更关乎我父皇的生死,如今整个天启最不安全的就是她。 沐春风虽然可信,但他与你相比还有一段距离。」 雷无桀的脸色微微严肃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成。」 萧瑟回房间的时候秦筝刚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歪头躺在小榻上,手里的布没在绞头发,而是在仔仔细细地擦着她的宝贝。 听到他进门的声音,秦筝把头抬了抬,拽出压在下面的吸水帕子,朝后丢去,背对着他甩了甩小脑袋。 萧瑟好笑地接了下来,坐到她身旁挽起长发一点点搓干,顺便瞄了一眼她擦剑的右手,「你不会是抱着它们沐浴了吧?」 秦筝白了他一眼,「沾灰了。」 看来这剑仙速成还真有几分可能,萧瑟掀了掀唇,「过阵子华锦给二哥换眼睛的时候,你和我一同去。」 「说不定会遇上暗河。」萧瑟迟疑了一瞬,「或许还有那个黑袍人。」 秦筝停下擦剑的手,「赤王也会去吗?」 「会的。」萧瑟理着她缠绕的发丝,「二哥双目失明那么多年,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复明的希望,萧羽那个人不择手段,肯定会挑机会下手。若是让他坏了事,二哥禁不起打击会崩溃的。」 「真不喜欢你这个弟弟。」秦筝哼了一声。 和暗河搞在一起,不喜欢。 说话讨厌,满肚子坏水,不喜欢。 府上还有那么个邪门的地方,不喜欢。 臭老七,臭弟弟。 「还是二哥好。」秦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虽然冷淡了点,但看着像个君子。」 「二哥的确是个良善的人。」萧瑟轻声说道,「幼时,几位兄长中他待我最好,可惜因为目盲,一直被欺压。但他心智坚定,不倦诗书,倒成为了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 他虽然几次想杀我,却也是形势所迫,我并不怪他。」 秦筝坐了起来,半干的头发甩开,内力一卷,立刻变得清爽了起来,「这么说二哥还是好人咯。」 萧瑟微微一笑,隔空勾起了妆檯上的木梳,掰过小丫头的肩膀帮她梳头,「皇位面前,无所谓好坏,只有成王败寇。」 「我觉得你父皇和兰月侯这样就很不错,希望以后二哥也能像皇叔一样。」 「皇叔虽有满腹才情,但放浪形骸,好诗酒风流,绝色美人,二哥可学不来他这样。」 萧瑟慢慢打理着她如水草般柔顺的长发,「二哥是治国之君。」 秦筝愣了一下,忽的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眼底坦荡,她沉默片刻,「希望二哥也能这样想。」 萧瑟说的过阵子其实很快,因为隔天他就收到了华锦的消息,为白王换目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这么仓促是他未曾想到的,看来萧崇的确已经迫不及待了。然而他越是迫不及待,赤王那边就越是可能做出可怕的行为。 第78章 臭水沟的味道 ▍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情形,那就是,苏昌河出来受死。 风更冷了。 秦筝出门的时候,看着头顶不断飘落的雪,「天启的冬天,简直和华山一模一样。」 萧瑟看着她背后背着的松间云鹤,「只带一把么?」 「一把够了。」 马车慢悠悠地驶过夜色下静谧的街道,朝白王府行去。 行到半路的时候,另一辆马车从另一条道上出现,道路交汇,两辆马车并驾而行。 秦筝撩开车窗的帘子,看到隔壁驾车的是个熟人,前不久还见过,兰月侯府的管家。 「皇叔好。」 马车里的人撩开车帘沖她笑了笑,「一个怒剑仙、一个御剑仙,怕是洛青阳来了都要掂量掂量了。」 现在这朝堂的局势也真是奇妙,三位封了王的皇子都和剑仙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个是师父,一个是义父,一个是媳妇。 真真奇妙。 秦筝皱了皱鼻子,扭头去问身后的男人,「洛青阳什么时候能来天启呀?」 「萧羽气不过,然后又发现打不过的时候。」 两辆马车在靠近白王府的时候分道扬镳,一辆去了前门,一辆去了后门,秦筝撩开车帘坐到了车架上,背后的松间云鹤银辉烁烁。 驾车的徐管家忙道:「小夫人,外面冷,进里面吧。」 秦筝摇摇头,「我来闻闻有没有味道。」 第174页 「什么味?」 「臭水沟的味道。」秦筝猛吸一口,松间云鹤脱鞘而出,她一翻身坐到了长剑上,白袍猎猎,迎风而起。 正躺在白王府屋顶上的红衣少年察觉到那道剑气,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小先生都来了,屋里头还有一个,那还有什么打头啊。」 颜战天同样察觉到了那剑气,拧了拧眉没有说话,倒是跟着华锦准备进萧崇房间的沐春风脸色欣喜,「师父来了!」 他面前的另一个师父白了他一眼,「这几天一直在学医让你憋难受了吧?去去去,明天你就找她去!哼!」 「别呀师父!」沐春风连忙讨好地笑了笑,「剑仙师父已经把剑诀教给我了,她让我自己悟来着,不入逍遥天境不准去见她。」 华锦呵呵一笑,「那我回头扔本医书给你,你也自己悟去吧。」 「师父,这学剑和学医可不一样啊。」沐春风苦笑一声,转而又小声问道,「不过医书是哪本,我能看看吗?」 要不怎么说沐春风是沐家的继承人呢,该精明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萧瑟掀起窗帘看着天上那一瀑银光,与天边的明月遥遥相对,「还真是亮啊……」 一人一剑,天地独坐。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情形,那就是,苏昌河出来受死。 同坐在马车中的司空千落轻轻皱眉,「暗河大家长是和我爹齐名的高手,秦筝会是他的对手吗?」 「你这几天一直在与阿筝对招,感觉阿筝的剑与曾经的雪月剑仙相比如何?」 司空千落在心中思索了一下,想不出答案,「我与二城主接触不多。」 萧瑟点点头,「那你还记得当初暗河为了诛杀剑仙出了多少人? 一位大家长,两位家主,三位唐门长老。」 司空千落微微沉默。 「昔日雪月剑仙一人单打独斗许是落了下风,今日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萧瑟摸了摸腰间的无极棍,「我的阿筝凭什么怕他?」 车帘外忽然传来徐管家的吸气声,剑啸惊天,噼落的剑光将巷道里所有的青砖全都掀得粉碎,拉车的马受了惊,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对面驶来的马车上飞了出来,徒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银剑,剑身上的寒芒照亮了那人脸上的银制面具。 「哟,大家长,好久不见呀。」剑后,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杀气森森,「可惜啦,我答应二城主把你的人头留给她,所以我只好取你的手祭我的剑了。」 接下秦筝一剑的人不是苏昌河还能是哪个。 苏昌河不语,那双透过面具露出来的眼瞳毫无感情,冷漠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秦筝手中的剑柄忽而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成百上千的剑影,漫天飞雪似乎融入了剑影,每一剑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冰寒的利刃无尽延伸,不分虚实。 苏昌河的双手汇聚起翻滚的惨绿色真气,腐烂枯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融冰噬雪,一掌拂落迈步向前,万鬼同哭。 区区鬼王,我纯阳宫还镇你不得? 剑气之阵一路铺展,幽蓝如波,剑落气起,在这狭窄的巷道里捲起了惊涛骇浪,秦筝提剑而起,翩若惊鸿影,所过之处砖墙无不粉碎,毫无顾忌地朝苏昌河和他身后的马车斩落。 五道穿着黑袍的杀手出现在马车附近,个个双目无神,面色泛金,各自提着武器朝秦筝刺来。 「滚开!」秦筝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月白色的护体真气直接将他们震退,剑意连绵不绝,目标由始至终只有一个,苏昌河! 苏昌河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你变强了。」 「毕竟要砍你的手!」秦筝眸色狠厉,一剑浩瀚,天地之间的风随之逆转,方圆几十丈的地面全被夷为平地,还有一道深深的裂缝向前方无尽延伸。 黑色的人影倒飞进白王府的前院,从前门闯入白王府的暗河家主和正在交手的两位紫衣蟒袍的人被那道迫近的剑气逼得停下手来。 在前门拦住谢家杀手的兰月侯徐徐吐出一口气,「萧崇复明的第一眼要是看到被拆成废墟的白王府,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道雪白的身影慢悠悠地沿着地裂走到他们面前,左边是暗河的家主,里面的苏暮雨她还认得,右边的是五大监中的两个,瑾威她认得。 咔嚓,苏昌河脸上的面具碎裂,露出一双狭长阴冷的眼眸和惨白诡谲的面容,从右边的眉骨中心一直到左侧鼻翼蜿蜒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秦筝,「我要拿你餵我的阎魔掌。」 「你试试。」秦筝甩下一剑,又是一道十几丈的深沟。 「看来我这位小嫂子着实有些厉害呀。」那辆差点被毁的马车车帘慢慢掀起,一身华服的萧羽不慌不乱地走了出来,「六哥可是找了位好夫人。」 萧瑟也从这边的马车中走出来,他望了眼那剑光若雪的方向,「这就是你的杀招?里面还有一把心剑,一把破军,你带来的这点人,怕是不够。」 萧羽冷冷一笑,「是吗?你从小就爱和我作对,我什么也抢不过你,但这一次你赢不了。 今天二哥的眼睛不会好,那位请来的小神医也再也走不出这白王府了。」 他勾了勾手,那五个被秦筝震开的人影重新聚起,各自提剑朝白王府的后院掠去。 第175页 「就凭这几个也不够。」萧瑟看着那几人掠去,并没有阻拦,「我们不妨打个赌,今日二哥的眼睛会好,小神医也不会有事。」 「你说赌,那么赌什么?」萧羽笑道。 「赌你义父。」萧瑟说道,「孤剑仙洛青阳。」 萧羽怔了一瞬,旋即笑道:「六哥这次回来还是和当年一样自负,但却疯过头了。」 他眼底骤然一冷,「我义父,她也配?」 「配不配,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萧瑟沉声道。 萧羽哈哈大笑起来,眼底皆是讽刺,「好,若是我赢了,那座天启城的雪落山庄,是我的了。」 萧瑟微微皱眉,「当年你就和我抢,但那天的比试你输了,父亲给了我。 不过一个宅邸,你现在还是放不下吗?」 「当年我也说过,这次被你抢走,终有一天我会抢回来。」萧羽声音微微提高,「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一点一点地要回来!」 「可惜了,这天启城的一草一木,包括那座雪落山庄,我都许给你嫂子了。」萧瑟冷冷一笑,「你再怎么努力都要不回来!」 『不过,我倒是有个人要从你那里要回来。』他笑容一收,望向萧羽,「把无心交出来。」 萧羽危险地眯了眯眼,「果然,你来赤王府的第二天早上底下的人来报夜里有人闯入过那个地方,看来是你的人了。 沾了那么多千幻花的花粉还能安然离开的,怕不是小嫂子亲自去了吧?」 他啧啧两声,「绝世剑仙为你卖命,长得那么嫩,真是又能打又能睡,这样的女人我也想找几个。」 话音未落,猩红的光影已抡至眼前,车架骤然破碎,长棍横扫,萧羽只来得及拔出佩剑,那柄华美的剑便在无极棍下裂成碎片,他厉啸一声,周围的气息骤然一变,又一道黑袍的人影出现在了附近。 那人帽檐压得很低,在这黑夜之中看不清神色,黑衣长袍在夜风中猎猎飞扬。 萧瑟一手猛地拍出一掌,将萧羽整个人打进了砖瓦的废墟,另一手提棍返身迎上了出现的黑袍人。 同时,一枪如龙,翻云覆雨,满街长风随之而起。 正在白王府前院的秦筝忽得朝后扭过头,她面前的苏昌河眼底杀机毕现,「杀了她!」 还在戒备着两个大监的苏家家主苏暮雨和慕家家主慕雨墨顿时转变了目标,一把蕴含了十八剑阵的油纸伞,一把散着晶莹毒粉的紫色长伞,同时朝秦筝飞旋而去。 秦筝猛地长剑一甩,剑气凌天,「剑出!」 天启城的地面狠狠震了震,满城落雪沖天而起。 掌剑监瑾威曾在茫茫东海上远远地见过一次鸿蒙古剑。但那时隔得太远,远没有眼前这般近距离来得震撼。 天启城下了多久的雪?屋檐墙角的积雪有多厚? 数不清的雪色洪流聚集在白王府上空,雪和水是不一样的,秦筝一剑捲起百丈海水轻而易举地毁去了两艘官船,如今她再以这满城白雪为剑…… 正在和闯入白王府的黑袍人对战的雷无桀往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真该让姬雪来看看,冠绝榜四甲是个什么水平。」 与他联手迎敌的颜战天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然而,印象中的长空巨剑并没有出现,凝聚的霜雪浓缩成一柄雪白透亮的三丈冰剑当空直坠,「落!」 一剑落,如万军。 二伞破,如齑粉。 苏暮雨和慕雨墨被震退数步,一道雪色鸿影跃过他们挥剑直斩,迎上她的苏昌河接连挥出数掌,秦筝剑剑紧逼。最终一剑划破他的掌心,带出一道血光。 染了血色的阎魔掌猛地拍向她的天灵盖,飞旋的气剑蓦然出现在他掌边,眨眼便刺出几十剑,黑色的长袖被剑气撕得粉碎,血口开裂,苏昌河目光阴冷,一掌提起了十成功力强压而下,势要将那颗小脑袋拍成烂泥。 若要成事,此子绝对不能活! 一道浓郁的蓝光闪过,血水溅了秦筝一脸,她身形一晃退出几步,一只断手掉在了面前。 「大家长!」苏暮雨和慕雨墨的脸色齐齐一变。 秦筝抹了把脸,再也不看断去苏昌河一眼,转身飞快往后院掠去,临走前她冷冷地看了眼在旁边的瑾威和瑾玉,「我打苏昌河,另外两个打我,你们就在旁边看着?」 瑾威和瑾玉背后忽的一冷,直觉秦筝要不是急着走早就一剑砍了过来。 正在朝后门赶的秦筝脚下速度慢了许多,她摸出事先准备好的药丸咽了下去,夜色中忽然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那是从白王的房间里发出来的。 一道黑影忽然由远及近,雷无桀和颜战天追在那人身后,雷无桀朝她大喊:「小先生,拦住他!」 秦筝止住脚步,提剑聚气,绵延不绝的太极八卦朝掠近的黑影挥去,可那人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减慢,如风一般掠过她身边,飞天踏浪神通? 「小和尚!」她起身猛追,却见那黑影直冲萧崇的房间去,一脚踏上屋檐,踩破屋瓦直接落进了屋内。 屋内的沐春风见状急忙提起一剑刺去,剑势如潮,若千山而动。 黑袍人却仅仅只是伸出右手抵住了长剑,剑势瞬间消散。 第79章 药人无心 ▍若是兄弟,即便争个输赢也要留分情面,可现在,他们之间只能做敌人。 第176页 沐春风用力往前推,可动千山却仿佛被黑袍人的手黏住一般,一寸也无法移动。他立刻清晰地认识到了情况,「师父,跑!」 终于完成换目之术的华锦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结束了。」 房间内有人低呼了一声:「杀了她!」 黑袍人右手一挥,动千山被挥到墙上,他身形一动,已经掠到了华锦的面前,一拳挥去。 银剑破空而来,洞穿了大门紧闭的房间,锐利的剑气逼退了拳风,染了血的雪色道袍破窗而入,一把握住回到手里的长剑,秦筝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有没有事!」 「师……师父,你流了好多血!」沐春风惊道。 秦筝胡乱一抹,「不是我的,苏昌河的。」 她缓匀了呼吸,目光正色地看向面前的黑袍人,屋外,追来的萧瑟、雷无桀、司空千落、颜战天和兰月侯,瑾威瑾玉等人将房间团团围住。 「杀了他们!」那个阴冷的声音再次命令道。 黑袍人忽然抬手,然后猛地压下,抬手的瞬间,空中仿佛有一个巨掌的幻影。 大如来印! 秦筝举剑,外面数道人影同时挥剑而入,黑袍人挥袖格挡,只凭着一双衣袖就将纷杂的剑势化于无形,将他们齐齐打退,包括两位剑仙在内。 「截住他!」萧瑟喝道,「沐春风,带华锦先走!」 沐春风连忙拉起疲累的华锦朝窗户一跃,可看不清黑袍人是怎么做到的,那灵活的身影就像一缕烟,顷刻就飘到了沐春风面前,一掌拍下。 他瞳孔一缩,本能地把华锦抱进怀里,以背相对。 秦筝眼底霎时一片猩红,「动千山!」 名剑第六,一剑可动千山,起万潮,眼前却只压出了一个浅浅的蓝色光弧。虽然很浅,转瞬即散,却争取到了片刻的时间。 秦筝挥出一掌,将沐春风和华锦推了出去,整个人却顺势冲到了黑袍人面前。 一根长棍滑过她的鬓发,聚力抵上身后落下的掌心,咔嚓,棍尖的血色宝石碎裂,那一掌的余劲仍在源源不断地朝这边涌来,萧瑟一把拉住秦筝,两个人齐齐跌出窗外。 摔在地上的时候萧瑟把秦筝往身前一箍,仰面贴地划出几丈远,他忍不住轻抽了一口气,秦筝听到后赶忙爬起来摸上他衣服划破的后背,神色慌乱,「有没有事?」 萧瑟没有回答,而是抹开她头上的血污,发现不是她的血才微微放心,「没受伤吧?」 秦筝摇摇头,红着眼,「和尚怎么变成这样了?」 屋内那个阴冷的声音又命令道:「把萧崇杀了!」 「萧羽对他做了手脚,怕是失去了意识,不认得我们了。」萧瑟脸色沉得厉害,「里面还有一个人,是二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萧景瑕。」 黑袍人猛地转头,望着躺在榻上神智仍未清醒的萧崇,他的眼睛已经好了,可还没来得及重新看一看这个世界。 黑袍人足尖一点掠到了萧崇的身边,右掌挥下,一道无比霸蛮的剑气挡住了他。 江湖有道,怒剑仙对阵只有三剑,怒拔剑,怒斩剑,怒收剑。 可此刻怒剑仙却连出十剑,每一剑都直取黑袍人要害。 黑袍人以袖相迎,剎那间仿佛让人看到几分仙人莫衣的影子,怒剑仙竟然被他一掌打退。 一道红衣拦在他面前,一拳挥出,用的是大罗汉无敌伏魔神通,雷无桀连打七拳,对方也硬接了七拳,帽檐轻轻飞起,露出一双满是邪气的眼睛。 雷无桀嘴角淌出鲜血,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无心!」 黑袍人眼中微微起了一些波澜,但他的步伐没有停,一掌将雷无桀打开。 司空千落一枪架住他扶稳,随后也持了过去,黑袍人此刻给人的感觉,就像他们在面对秦筝时的那样无力,甚至更甚。 角落里看着这一幕的少年冷笑一声,面前忽然横了一把华美的长刀,他抬起眼,状似吃惊地看着持刀的人,「皇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兰月侯一身黑衣,笑意全无,「小九,你又在做什么?」 萧景瑕却露出一抹怪异的笑,「皇叔以为我在做什么呢?」 「小九,跟我去见陛下吧。」兰月侯嘆了一口气。 「见了也没用,父皇短时间内可醒不过来呢。」 少年笑得懵懂无辜,却有一股毒蛇般的阴冷。 兰月侯的脸色蓦地变得很难看,「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皇叔怕是没那个本事。」少年笑道。 黑袍人一掌向后朝兰月侯打来,面对一个怒剑仙,一个剑仙传人,一个枪仙传人,两个大监,他挡得住如此多顶尖高手的合力一击,甚至还有余力朝兰月侯出手。 这世间谁能做到? 莫衣自然可以,可他大梦十年,那还有谁? 百里东君?洛青阳? 反正不应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这个黑袍人。 华美的长刀上刀气狂涌,无极一棍从天而降,一柄银亮的细剑携着松涛雪浪剑气荡云,那袭兜头的黑袍终于破碎,露出一颗锃光瓦亮的头来。 无心的脚步一顿,但也仅仅只是一顿。随后继续游走在几大高手的围攻之下,伺机对萧崇出手。 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只听从命令行事。 萧瑟没有想到无心那样狡猾的傢伙居然会中了萧羽的圈套,更没有想到萧景瑕居然会放弃自己的亲哥哥,转而和萧羽走到一起。 第177页 除了不敢相信还有愤怒,怒无心为萧羽所害,怒萧景瑕背叛了无条件信赖他的萧崇。 秦筝也很生气,那个笑嘻嘻喊她小真人的小和尚不认得她了。 「我讨厌打和尚。」她挥起一剑。 失去神智的无心动了动,赤手空拳接了她一剑,退出三步。 萧景瑕拧了拧眉,略微盘算了一下,忽然低声喝道:「走。」 无心立刻收起衣袖,伸手揽过萧景瑕,转身沖了出去。 萧瑟返身一追,脚下步若流星,踏云乘风,秦筝也追了上去,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也纷纷跟上。 萧景瑕可以走,但无心不行。 「六哥,这不是个明智的行为。」萧景瑕大笑。 萧瑟冷着脸并不理会,在这之前,他们是兄弟。若是兄弟,即便争个输赢也要留分情面,可现在,他们之间只能做敌人。 是敌人,便要杀死。 无心带着萧景瑕飞驰到白王府外,一柄幽蓝的剑从长街尽头奔来,憷人的荧火簌簌而落,身后一根无极棍,一把心剑,一柄银月枪。 头顶还有数柄气剑,秦筝御剑而行,一翻身将玄鹤唳天握在手里,剑起雷走,「小和尚,我真的要打你了!」 雷无桀暴呵一声,心剑长鸣,一出手就是最为强劲的平地一声雷。 司空千落举起长枪朝天一挥,捲起长风,凛冽如千刀万剑同时刺出。 萧瑟猛地握紧了无极棍,无极一棍,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是灭天绝地的可怖。 四个人,围住了四面八方。 无心漠然的脸色毫无波动,一手将萧景瑕丢了出去,双手合十,硕大的般若心钟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幽蓝的荧火逼至面前,如群蝶起舞,心钟剎那破碎。 无心一退,心钟再起,剑意连绵不绝,九天雷动,心钟再碎。 无心再退,那双波澜不惊的眸似乎起了一丝涟漪,那幽蓝玄剑再次刺穿心钟的时候他伸掌合十,竟将秦筝的剑合拢在掌心,抽退不得。 那张抿紧的唇动了动,仿佛要说阿弥陀佛。 无心止住后退的脚步,心剑和银月枪砸上他的左右手臂,无极棍挥向他的后背,那感觉却像是当初打在钢铁琉璃身上一般,无法切入分毫。 只见黑色的袖袍轻轻一挥,四人被内力反震得口吐鲜血。 雷无桀全部的力气都在那一剑中用出去了,他忍着全身上下的剧痛,看着那颗光滑的头,「这他妈是无心?」 司空千落奋力驱动着手指握紧银月枪,死死地盯着不再有动作的无心和尚。 「我也希望他不是。」萧瑟拄着棍站了起来,「可这就是他,药人无心。」 一白一蓝两柄剑低低地浮在秦筝身边,她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不语。 兰月侯从白王府中追了出来,看到他们四人,再看那个和尚,不由握紧了刀,挡在几人面前。 萧景瑕得意地笑了笑,拍了拍袖袍潇洒地站了起来,「皇叔,那景瑕就告退了。」 「现在就杀了你们太没意思了,这天启城真正好玩的还没开始呢。」 他转身朝长街的尽头走去,药人无心动了,兰月侯顿时紧绷了起来。却见那面容邪魅的和尚迈开步子慢慢地跟在萧景瑕身后,一同远去了。 两人离开后,咣当几声,秦筝的剑掉在地上,整个人一软,朝前倒去,一根棍子拦在她身前,绵软的娇躯缓了缓,最终倒进了萧瑟怀里。 萧瑟也没多少力气了,他闷咳几声,压在喉头的血腥气没有忍住,染红了秦筝半边肩头。 「萧瑟……」秦筝心疼地抚上他染血的唇角。 「弄脏你衣服了,回头再给你买一件。」萧瑟笑了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将本也没多少力气的人儿抱在怀里,「没事的,安全了。」 兰月侯打了声呼哨叫来管家和马车,徐管家和永安王府的马车也跟着一同来了,看到四人的模样顿时脸色煞白,「公子,你们要不要紧!?」 萧瑟环着微微喘气的秦筝,摇了摇头。 「给他们一人一颗。」 徐管家连忙从秦筝发抖的指尖接下她哆哆嗦嗦摸出来的药瓶,转头给昏死过去的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一人一颗餵下。 「你们全都受了伤,去我府上吧。」兰月侯看着他俩,「现在随便来几个暗河的杀手都能要了你们的命。」 「不碍事,谢过皇叔了。」萧瑟扶着秦筝站了起来,「我们回永安王府就行,接下去的几天还请皇叔护着点华锦,她今夜没有死成,往后会有更多的人想要她的命。」 兰月侯拧了拧眉,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一路护送萧瑟等人回了永安王府,叶若依一直在府里等他们回来,听到动静出来看见他们四人脸色骤然一白,「怎么会这样?」 雪月城弟子七手八脚地扶了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回房间,萧瑟沖叶若依轻轻摆手,「担心的话就去看吧,我们没事。」 叶若依一迟疑,想到萧瑟身上好歹有颗老君丹,便点了点头,转身朝雪月城众人住的地方去了。 萧瑟拿着无极棍当拐棍,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胸腔中翻涌的气血等他走到寝屋的时候已经平息了不少。 秦筝和苏昌河交了手,内力几乎耗尽,便是有丹药抵着也挡不住功力大增的无心。 第178页 她一路都没有说话,一身血裳,侍女扶着她去沐浴,没一会儿就靠在浴桶里睡着了。 她太累了。 萧瑟坐在屋内调息,逼出最后一口淤血,看得守在旁边的徐管家心里发慌,他抿了抿唇,「明日派人打听二哥醒来以后的消息。」 「是。」徐管家连忙应声,看着面色苍白的萧瑟,「公子,要不要请大夫?」 萧瑟摇了摇头,看了眼滴漏发现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阿筝呢?」 「夫人睡着了。」 耳房里,热气氤氲,侍候的女婢看见迈步进来的男子连忙屈膝行礼,萧瑟垂眸看向那颗趴在桶边歪垂着的小脑袋,轻声道:「取毯子来。」 侍女连忙取来一床毯子,萧瑟伸手一抓另一手伸进水里一捞,直接将光熘熘的女孩裹进毛毯抱了出去,「收拾吧。」 一连串的动静让秦筝的手指动了动,但是眼皮却没有睁开,「萧瑟。」 萧瑟低头贴上她的小脸,「睡吧,我在呢。」 秦筝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萧瑟抱着她回了房间,手指按上脉象,确认她没受什么大伤才放下心来,一手按着她光洁的后背缓缓输送着真气替她运功疗伤。 秦筝无意识地低咳了几声,脸色渐渐由白转红,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睡得更沉了。 第80章 人主 ▍小和尚不是孤儿么?世上还有谁的血能为小和尚炼药人? 这一睡,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萧瑟和徐管家在外间说话,秦筝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大概是在问白王府的情况。 萧瑟听到里面的动静和徐管家快速交待了几句便掀了帘子走进卧房,秦筝已经披衣坐起来了,他走过去按住她,「乖乖躺着,无心虽然没下杀手,但你费了太多真气,丹药吃多了也不好,还是好好休养一阵子。」 秦筝垂了垂眸,「我没那么娇气的。」 她握上萧瑟按在她肩头的手,有老君丹护着果然恢复得很快。 她松了口气,放心拉了萧瑟坐下给自己当靠背,「小和尚怎么这样厉害了?」 对着苏昌河她尚能强取一臂,但是对上无心,她一边下不去死手,另一边觉得他实在是强得有些离谱了。 「西楚药人能大幅提升功力,当初赴英雄宴的时候无心就已经入了逍遥天境,如今怕是有半步神游的实力了。」 萧瑟揉了揉她有些沮丧的小脑袋,若是秦筝在对上苏昌河之前先对上药人无心或许有一战之力。但苏昌河随后出手的话,怕不是要死战一场。 眼下这般结局,他说不出是该庆幸还是懊恼。 回想交手时的种种情形,萧瑟抿了抿唇,「都说西楚药人神智全失,可我总觉得,无心还认得我们。」 秦筝潜入赤王府的时候,无心并没有暴露她的位置,只是将她逼退。 「他那么狡猾的人,许是给自己留了退路。」萧瑟轻声喃喃道。 萧羽和萧景瑕身边有了药人这样的杀手锏。若是不把无心抢回来,今后面对他们的时候只会束手束脚,且萧景瑕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让萧瑟不得不在意,再一想到明德帝时常陷入沉睡的身体,萧瑟的眉头打了个死结。 一边是暗河,一边是药人,远在西边的还有一个孤剑仙,难怪萧羽如此有恃无恐。 最可怕的是,如果苏昌河把暗河交给了萧羽,那么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药人出现,他们没有知觉,不会感到恐惧,是最恐怖的杀戮机器。 昨日出现在无心之前的那五个黑袍人,怕就是被炼成药人的暗河杀手,每一个几乎都有接近三姓家主的实力。如果这样的药人大批量出现在天启的话,整个天启城真的会沦为地狱。 即便他们再怎么厉害,也没有三头六臂去阻止那么多高手。 当然,最棘手的,还是无心。 钦天监。 秦筝站在巨大恢宏的宅邸,寒风朔朔,她忍不住低咳了两声,一只手伸过来拉紧了她肩上的斗篷,「我一人前来也可,何必跟着出来受冻。」 她摇了摇头,「不娇气。」 娇不娇哪是她嘴巴说了算的,自打之前伤病一场,她再也不是那个在雪地里穿着单薄的道袍还活蹦乱跳的小道姑了。 钦天监的道人进去通传之后出来,客客气气地请了两人进去。 院子里有两个追逐着一只纸蝶的幼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能隐隐察觉到道法的波动,这两个小童他们还都认识。 一个是国师身边带着的紫瞳。 一个是青城山上的道童飞轩。 秦筝看到飞轩的时候愣了一下,后者看过来的时候也是愣住,她不太确定青城山的道士知不知道赵玉真现在的情况。若是不知道她也不能多说,便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两人进了一处高阁,一身紫衣天师道袍的齐天尘手执白色拂尘站在那里。虽然鬚发皆白,但却面如冠玉,一身仙风道骨之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他们意外的人在这里,一身白衣,浑身书卷气。 儒剑仙,谢宣。 见到两人进来,谢宣微微一笑,「才来天启数日,还没时间拜访小王爷。」 萧瑟沖他行了一礼,「前辈可别这么说,之前在雷家堡还多亏先生出手相助。」 谢宣又看向秦筝,「数月未见,道真实力精进至此,昨夜可叫我看了好一出风雪雷动。」 第179页 昨天夜里那么大动静,如齐天尘和谢宣这样的高手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秦筝拱手作礼,道了句先生。 谢宣却起身还了一礼,笑道:「如今可不敢托大受道真的礼了,见了道真的剑,我这冠绝榜三甲的位置坐着都瘆得慌。」 秦筝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先生过谦了。」 这楼阁的主人,钦天监的监正大人温声开口:「小友气虚体弱,坐下说话吧。」 侍奉的道人端来两盏汤色艷丽的茶,秦筝规规矩矩地屈膝入座,萧瑟也恭敬地坐了下来。齐天尘甩了甩拂尘,问道:「殿下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萧瑟知道钦天监只达天命,不涉党争。所以一直没有前来拜会,怕给钦天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最近遇到了一件事,所以特地前来询问。」萧瑟垂首道,「我有一个朋友来了天启,可我之前一直寻不到他的消息。」 齐天尘和谢宣相视一眼后问道:「莫非是一个和尚?」 萧瑟微微一愣,「国师已经知道了?」 「方才正同谢先生说起,我对这位小师傅越来越有兴趣了,什么样的人能让儒剑仙和永安王都如此看重? 他的确入了天启城,我曾试图追踪他,但是他逃脱了。」齐天尘摇头说道,「为何不问百晓堂?若论追踪别人的下落,他们才是天下第一。」 「他们也跟丢了。」萧瑟垂眸,「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是昨日,我见到他了。」 「哦?他在何处?」谢宣问道。 萧瑟神色微凉,「在赤王萧羽的身边。」 「赤王萧羽……」谢宣想了一下,「就是当年那个不爱念书的傢伙。」 在三位皇子幼时,谢宣做过一段时间的祭酒先生,当时曾为几位皇子授业。而其中萧羽,就是出了名的不爱念书,桀骜不驯,当时可被他好好教训过一次。 「正巧今日谢先生也在这里,那么我的另一个疑问,谢先生就能帮我解开了。」萧瑟望向谢宣,「关于西楚药人。」 谢宣闻言一惊,「西楚药人?这等邪术还流传在世吗?西楚灭国之后,应该只有药王谷一支还留有炼制之法,辛百草绝不可能,扁姑娘早已去世,难道是……夜鸦他还活着?」 「大概是的,且极有可能就在赤王府中。」萧瑟眉目冷然,「如果把他抓出来就能解掉药力吗?」 甚至还有可能和明德帝的病情反覆有关系,这一点,萧瑟没有确认,所以并不透露。 谢宣摇摇头,「听你这么说,是无心受人所害,如今被炼成药人。 药人神智全失,功力却能大增数倍,的确符合你所说的描述。 但夜鸦虽会药人之术,可他并不一定是炼制药人的人主。」 「人主?」 谢宣点头,「药人皆有人主,炼药人需以血为引,这滴血需是至亲之人的鲜血。若为亲生父母最为完美,同胞兄弟亦可。 若无引,只有药,所成的药人极易遭到反噬,活不过三日。」 昨晚的那些暗河杀手最后都死了,但是无心…… 距离秦筝见到他的时间已经远远过去了三日,他给人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秦筝皱眉,「小和尚不是孤儿么?世上还有谁的血能为小和尚炼药人?」 不是江湖都说魔教教主叶鼎之已经死了吗?他母亲……却是从没听他提过的。 萧瑟却长呼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齐天尘轻轻甩了下拂尘,沉默不语。 谢宣心中微微一动,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这群人明白什么了? 看秦筝一头雾水,谢宣开口解释道:「赤王的母亲宣妃在入宫前是孤剑仙洛青阳的师妹,她曾与天外天的宗主叶鼎之有过一段姻缘。 虽没有确切的说法,但按常理推断,宣妃应该是无心的生母。若真要以至亲之血做引,那么只能是宣妃。」 秦筝沉默许久,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关联。 「所以要想救下无心,需要找宣妃?」萧瑟问道。 谢宣点头,伸出一根手指,「需要宣妃的一滴至亲血。」 齐天尘幽幽嘆道:「多少陈年旧事,也终于到了洗尽的这一天了。」 萧瑟沉吟片刻后又问:「一滴血就够了?」 「你们不是有位小神医在天启吗?只要弄到至亲血,之后的事对小神医来说并不难。」谢宣提醒道。 有理。 如今华锦在宫中,宣妃也在宫中,看来他势必要进一趟皇宫,甚至还要进后宫。 但如今明德帝不醒,皇子无召不得进宫,他还得找人想想办法。 喝了一盏茶,秦筝的手脚暖和了不少,两人从钦天监离开的时候被一柄木剑拦住了去路,拦路的人他们也认识,青城山李凡松。 他望向萧瑟,「萧兄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这几日我已经将天启城的情况打听清楚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杀我师父的人是否也来了天启城?」李凡松一脸严肃地问道。 另一旁,飞轩也紧皱着眉头,望向萧瑟。 「苏昌河?」 李凡松面色冰冷,「是。」 「他昨日被阿筝断去一臂,如今人应该还在天启城。」萧瑟看了李凡松一眼,「你如今的剑术还对付不了他。」 第180页 要苏昌河命的人太多了,要不是怒剑仙还要保护眼睛正在恢复的萧崇,只怕早就提剑找上门去了。 秦筝要了他的手,李寒衣还要他的命。就连天女蕊以及雪月城的人,都在背后对他咬牙切齿地恨。 李凡松知道自己还不是暗河大家长的对手,他笑了笑,并不灰心,「可有些事情,总得讨回来的。」 上了停在钦天监门口的马车,萧瑟摸了摸秦筝温软的小手,「钦天监的茶果然不凡。」 他抬眼看向似乎在琢磨什么的秦筝,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想什么这么入神?」 「小和尚好像……比臭老七年纪要小吧?」秦筝的脸上浮起难以理解的神色,「我看你们好像都知道这个事情的样子,那你父亲也知道的吧?」 知道还……这么宠那个宣妃娘娘? 萧羽这有恃无恐的做派有一大半都是源自于宣妃受到的帝王宠爱。 萧瑟沉默片刻,「世人说我父皇一生爱过两个女子,一个是我母妃,可惜她生下我不久后就病逝了,另一个就是宣妃。」 「她本名易文君,父皇爱她,昔日的魔教教主叶鼎之也爱她,还有一个人。」萧瑟一顿,继续说道,「她的师兄孤剑仙洛青阳,也爱她。」 秦筝听后似乎有更多的话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 一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一个冠绝榜上名列第一的人,一个横扫西域的天外天宗主,喜欢的居然是同一个人。而宣妃居然和其中的两个人生过孩子。 她有点想问明德帝是不是也知道洛青阳喜欢宣妃的事,又有点想问宣妃到底爱这三个人中的哪个。但对着明德帝的儿子,她又问不出口。 萧瑟嘆了口气,揽过满脸一言难尽的秦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可以不用说出来。」 「宣妃……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萧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给出了四个字:「倾城绝色。」 马车驶过白王府,萧瑟撩起车帘看了眼,只见白王府的侍卫正在清理着四周倒塌的院墙,把白王府毁了三分之一的罪魁祸首挤到窗边心虚地探头瞅了瞅,「二哥会找我赔钱吗?」 「不会。」 萧崇不是萧瑟,也不是萧羽,不会干那么不要脸的事。 前院里那根三丈高的冰剑还立着,这般寒冷的天等它自然融化是不可能的,有侍卫试图上前将这天降之剑砍断拖走处理。却在靠近它的时候被剑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气逼退。 剑仙一剑,哪是普通人所能应对的。 但另一个剑仙可以。 第81章 最大的倚仗 ▍她是萧楚河最大的倚仗,必须尽快杀了她。 一剑怒斩,浩然肃杀的剑气从白王府中某处袭来。 秦筝皱皱眉,指尖一勾,刚刚还无人撼动的冰剑拔地而起,三丈长的剑身骤然拉长成一条十丈冰龙,绕开震惊错愕的侍卫朝那道剑气袭去。 「哎。」庭院里还没清理干净的假山草木又成了一团狼藉,秦筝后知后觉地把脑袋往萧瑟怀里一藏,嘟哝道,「完了完了,又砸了一片。」 萧瑟好笑地揉了揉那颗使劲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小脑袋,「走吧,回府。」 白王府里。 颜战天看着寒霜遍布的破军剑,寒流直接将他持剑的手连同剑柄一同冻住了,他猛地聚起真气震开冰霜,冰尘碎屑散了一地。 「大师父,是谁来了?」屋内,萧崇眼前蒙着白布坐在榻上。 他的不远处,同样有一人蒙着白布坐在那里,他们同样眼蒙白布,可是面对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未来。 颜战天徐徐地吐出一口气,「永安王,还有那个小剑仙,他们走了。」 萧崇抿了抿唇,轻轻嘆息。 「昨夜暗河的杀手潜入了白王府,永安王和兰月侯前来助你,他们一时无法得手。 但是最后你最信赖的弟弟萧景瑕背叛了你,连同天外天的宗主叶安世想杀了你和华锦,不过被我们打了回去。」颜战天抱着剑走了进来,「我很好奇,为什么永安王要这样帮你?」 「他视我为兄弟,虽然我们夺嫡争位,但他坦荡视之。 皇位是皇位,兄弟归兄弟,这一点我不如他,所有的皇子都不如他。」 萧崇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阳光的暖黄色,而不再是那一片漆黑。 「那位小剑仙同老六感情极好,昔日大师父伤了老六,她怕是会找机会把这笔帐算回来,此桩恩怨因我而起,这帐应当算在我身上。」 颜战天皱紧了眉,「崇儿。」 「大师父,手已经受伤了吧?」萧崇轻声道。 颜战天低头,看着手背上蜿蜒开来的血痕,面色冰冷,「区区小儿,我何须畏惧?崇儿,这个小剑仙睚眦必报,你以后若要成事,她必须死。」 觉得秦筝必须死的人何止这一个。 赤王府里,萧羽面色铁青地砸了一地瓷器,穿着黑袍的无心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多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小剑仙!」 失去了意识的无心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他还没有用全力,给他继续用药,加倍用药,我要他完全服从命令,出手绝不留情!」萧羽狠声吩咐道。 「短时间内加大药量他的身体怕是会承受不住。」 第181页 坐在旁边的男子面目苍白,音色沙哑,「如果你能把暗河的那几位家主甚至是大家长弄到手,我可以给你一个更完美的作品。」 「苏昌河那没用的东西被断了一只手,现在还有什么用!」 「他的功力没丢,不过是一只手罢了。」那男子眼底露出几分期待的目光,「他受了伤需要用药,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萧羽眼珠一转,「那就按你说的,我找人去办,但是这个和尚,你也必须给我搞定!」 男子应了一声,带着无心走出了房间。 萧羽面色阴冷地坐在太师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他抬头看去,「那个剑仙必须死。」 「杀她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来人顿了顿,「她此番废去苏昌河的手,这已经超乎我的预料了。」 「昨夜她定然受了伤。」萧羽神色狠厉,「她是萧楚河最大的倚仗,必须尽快杀了她。」 「不,萧楚河最大的倚仗不是那个剑仙。」 来人面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是那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惦记的人太多,秦筝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秀挺的鼻尖上缀着一抹红,她摸了摸鼻子,有些痒,又打了一个喷嚏。 侍女连忙奉了一杯热茶,「夫人,外面天冷,去屋子里坐吧。」 秦筝看着在演武场上练剑的雷无桀,摇摇头,「不冷,就是鼻子突然发痒。」 话是这么说,可小夫人在王府里金贵得很,雪天里搬个火盆不顶事,侍女转头去灌了个汤婆子过来。 东西递到跟前了秦筝也不拒绝,斗篷一兜将汤婆子捂进怀里继续看雷无桀练剑。 「半个月!半个月我就要成剑仙!然后把和尚抢回来!」雷无桀气愤地斩出一剑。 「无心真的有那么厉害?」唐莲问道。 「比大城主是要差几分的,萧瑟说是半步神游。」秦筝沉思了一会,「也就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 唐莲沉默了一会,看向不知道是在练剑还是在纾解心中愤懑的雷无桀,「连你都不是对手的话……」 这天启城里怕是只有国师能出手制住成为药人的无心了。 秦筝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一点点。」 唐莲:…… 他咳了一声,「萧瑟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秦筝朝议事厅的方向努了努嘴,「他和若依姐姐在商量事情呢,好像要若依姐姐出趟门。」 「你们都有事情做。」唐莲轻吸了一口气,稍微运了运功,「我这个大师兄反而天天躺在房间里。」 秦筝想了想,「反正你是玄武嘛。」 唐莲觉得秦筝在调侃他,「道真不练功吗?还差一点点呢。」 小道姑一瘪嘴,抱着汤婆子蹭蹭蹭跑到了屋顶上,两腿一盘,闭目开始打坐。 唐莲:……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 唐莲嘆了口气,再一看院子的另一头,司空千落正提着枪朝这里走来,明明昨夜都是带伤回来的,休息了半天又都出来练功了。 天启城的危情迫在眉睫,哪里容得下他们安生地歇息。 唐莲站了起来,脱下风氅,大步走进了雪地里,他这大师兄再躺下去可就要被师弟师妹们比过去了。 天女蕊站在他身后接住了落下的风氅,幽幽一嘆。 萧瑟再一次带着秦筝拜访了兰月侯府,距离萧崇换目的那个夜晚不过几日,兰月侯看到他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听说你第二天就出门去了钦天监,可是去找国师疗伤了?」 「皇叔。」萧瑟无奈地笑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体内有颗保命的金丹?」 兰月侯轻吸了一口气,他还真忘了。 他绕着萧瑟看了几圈,再看旁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的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待久了,连打哈欠的模样都很像,「要真如此,这金丹未免也太神奇了。」 「皇叔别想了,就这一颗,世上没有第二颗了。」 萧瑟看穿了他的心思,就算有,也是在纯阳宫,不会在这里。 兰月侯罢了心思,「那你去钦天监做什么?今日来找我又是做什么?」 「我要入宫。」 明德帝昏迷不醒,皇子无召不得入宫,萧瑟这个时候非召而入……问题可不小。 「后宫。」 这问题就更大了。 兰月侯不太贊同地看着他,「你……母妃已逝,入后宫是重罪。」 萧瑟垂眸,「我知道,可我有要事必须入宫一趟。」 兰月侯的神色微凛,「你是为了那个和尚?你要找宣妃?」 「他是我的朋友。」萧瑟神色坚定。 兰月侯摇了摇头,「皇子无召不得入,被其他人发现了,就算你父亲不治你的罪,你那几个兄弟也不会放过你。」 第二天的时候,兰月侯的马车路过永安王府,身穿雪白道袍的秦筝带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太监等在门口,看到马车来,装模作样地拎着袍子上了车,后头的太监也跟了上去。 兰月侯坐在马车里,看到秦筝进来的时候点了下头,看到后头那个瘦瘦高高的太监时嘴角微微一扯,「你真的要犯险?」 当着他这个监国的面? 「阿筝不认路,皇叔也不能进后宫,总得有人帮她带路。」穿着太监服饰的萧瑟冷静地回答道。 第182页 兰月侯看着他身上这件从七品的掌事太监服,「你这衣服哪里搞来的?」 「昨夜去了趟鸿胪寺。」 「瑾仙?」兰月侯挑了挑眉,「你们以前的确谈得来,不过,你确定要这样去平清殿? 你这行头骗骗其他人还行,骗不过瑾宣和黎长青。」 秦筝伸手去摸萧瑟脸上的脂粉,萧瑟无奈地把她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按下,刚刚捯饬的时候小姑娘就动手动脚地想捣乱。要不是他躲得快,指不定现在脸上是个什么丧葬脸。 「平清殿阿筝单独去即可,我在马车里,拜见过父皇之后我们再去拜见皇祖母,届时我半路找机会陪阿筝一起下车,去景泰宫。」 兰月侯看向跟着点头的秦筝,「话是这么说,你这媳妇到底还没正式过门……」 「她徒弟是沐春风,如今跟着华锦在宫内给父皇看病,见一面总不过分。」 兰月侯:…… 马车很快就驶到了外宫天成门之前,马车的帘子一撩,宫门口的侍卫一见到端坐在正中央的兰月侯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看到秦筝的时候愣了一下,「不知这位是钦天监的哪位先生……」 「不是钦天监。」兰月侯淡淡地瞥了一眼,「这是永安王妃。」 秦筝跟着瞥了一眼,颔了颔首。 侍卫愣了一下,在这天启城,各式各样的消息传得飞快,他们当然知道永安王带了一位王妃回来,年纪小小的,还是个道姑。 他再一看那正襟危坐,嵴背挺得直直的小王妃,一时不知说什么,行了个错漏百出的礼,尴尬地放下了帘子。 马车继续往前走,驶进了宫门,兰月侯幽幽一嘆:「居然不问为什么进宫,这守门的人得换了。」 秦筝舒了口气,擦了把掌心里的汗。 旁边太监扮相的萧瑟无奈地抬起压在他鞋背上的小脚,跟着嘆了口气。 马车在宫道上走了很久,秦筝听着萧瑟一件一件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重申了一遍,她歪着头在心中默默复述,背得滚瓜烂熟。 太安殿前,马车止步,她跟着兰月侯下了车,顶着宫人和侍卫异样的注视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 「宣永安王妃觐见。」 秦筝猛地一抬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明德帝不是在昏睡吗? 兰月侯也愣住,「陛下醒了?」 紫衣蟒袍的大监瑾宣站在太安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兰月侯和秦筝,视线似有若无地在不远处那辆马车上停了停,「陛下一炷香前醒了。」 兰月侯低头去看呆住的小姑娘,「看来你还真是个福星,你一来,皇兄就醒了。」 秦筝硬着头皮迈步走进去,里头一道略带欣喜的声音缓解了她的紧张,「师父!」 「大徒弟!」她转眼一看就看到了沐春风,眼底亮了亮。 「小点声。」华锦的声音传来,她身边是一张巨大的床榻,明黄色的帐幔垂落,龙纹祥云无一处不透露着天子之威。 明德帝躺在龙榻上,闭着眼,呼吸微弱,秦筝走到近前,身后,瑾宣大监和黎长青跟着进来,他们在看秦筝。不光他们,华锦和沐春风也在看秦筝。 而秦筝在看明德帝。 沐春风在旁努力比着眼色,可他的师父完全没看到他。 明德帝躺了好一会,周围都没有声,他微微睁开了眼,一个道袍雪白的小姑娘站在床帐一丈开外的地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两眨,就看着他。 黎长青冷着脸,瑾宣依旧是面无表情。 气氛压抑得可怕,沐春风终于憋不住了,小声提醒道:「师父,行礼。」 秦筝抬手作了一个道家礼,「见过陛下。」 沐春风:…… 师父,跪啊。 秦筝疑惑地看着他疯狂比着手势,她为什么要跪,萧瑟都不跪的,上次她要跪,萧瑟还把她拉起来了。 大概是不用跪的。 明德帝微微咳嗽了一声,「其他人都出去吧。」 四人纷纷告退,沐春风有些不放心他那个不懂规矩的师父,频频回头,华锦在后头踢了他一脚,「赶紧走。」 黎长青退到了门口,保持着视线能看到龙榻的位置。 瑾宣面朝着太安殿下的台阶,视线落在那辆远远停着的马车上。 第82章 萧公公 ▍因为他们是大监你是太监,下面多了一点就不一样吗? 兰月侯没有被宣见,便等在太安殿门口,他低声问华锦:「里面怎么样?」 华锦翻了个白眼,「陛下精神不是太好,清醒不了太长时间。」 太安殿里,秦筝乖乖站在床前,脑子里却在努力抠着话,来之前萧瑟教了她怎么应付瑾宣和黎长青,可没教她怎么应付他爹。 殿内安静了一会,小道姑试探性地开口:「陛下?」 明德帝看着她,「上一回见面,你还喊我父皇。」 「父皇。」小道姑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乖巧软糯的嗓音听着让人心气都顺了不少,明德帝缓了口气,「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萧瑟进不来,所以我来了。」秦筝想了想,「他很惦记您的身体,您要见他吗?」 他就在外头呢。 「不必,你来也是一样的。」明德帝缓了口气,他精神不济,就算现在去传召,等萧瑟来了,他也多半睡去了。 第183页 秦筝心想这可不一样,要是明德帝发了话,萧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宫里了。 「前阵子听月离说,楚河去钦天监问日子了?打算定在五月?」 前半段没听明白,最后一句倒是让她反应过来了,秦筝皱了皱鼻子,「五月也来不及。」 现在二月了,离五月廿七还有三个月多,皇家要办一场婚事怎么会来不及? 明德帝不清楚其中原委,「需要什么着礼部去备就是了,瑾宣。」 「在。」瑾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替孤拟旨,着礼部全力筹办永安王的婚礼,就定在国师说的日子吧。」 明德帝收回视线来看有些愁眉苦脸的小道姑,「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秦筝苦恼地抠了抠掌心,「那个……我师兄说若是萧瑟打不过我,我不能嫁的。」 还有三个月,除非萧瑟什么都不管闭关练功去,不然超过她是真的有点难。 明德帝一怔,「什么?」 小道姑声音小了几分,却分外老实地重复一遍。 明德帝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孤的儿子不如你。」 秦筝满脸纠结地斟酌着措辞,「就是打不过我而已,其他的……」 她努力地给自己找补,「都很好的,长得也好看,脑子也聪明,对我也好,就是吧……」 明德帝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她吓得蹲下身来,抱着膝盖秃噜了嘴一口气说完剩下半句话,「总爱欺负我。」 「他欺负你?」明德帝看着抱膝蹲着的小道姑,眼底有些意味不明。 秦筝迟疑了一下,抬头问:「我能点头吗?」 明德帝:…… 他有点不太明白自己最优秀的儿子到底喜欢眼前的人哪里,天启的名门闺秀那么多当初他就没一个看上的,眼前这个…… 一团稚气,看着就很好骗。 「你喜欢楚河?」 秦筝点点头。 「楚河喜欢你?」明德帝听瑾宣说过永安王身边的这个道姑使得一手好剑法,又亲口听萧瑟说过他的伤是这道姑的师父治好的,到底是携恩图报还是萧瑟看重她的武力为自己增添夺嫡的助力,都未可知。 他是帝王,还是个病重的帝王,看什么事都要想得多一些。 秦筝轻轻皱眉,乖巧的表情忽得一收,「你不信。」 明德帝微愣,因为秦筝的语气变化得很明显,他能清楚地察觉到她的不悦。 秦筝想着面前这人是萧瑟的父亲,是当今天子,她很努力地憋了憋。 没憋住。 「不信拉倒。」小道姑气呼呼地扭过头。 明德帝是真的愣住了,看着那个小小的脑勺,他好像有些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喜欢她了。 太安殿外,一群人恭恭敬敬地候着,兰月侯看着日头一点一点偏移,「还真是小福星,皇兄难得醒那么久吧?」 华锦不语。 殿内,明德帝又问:「你和楚河是在哪里认识的?」 「雪落山庄。」秦筝瘪了瘪嘴,满脸写着不高兴,「不是天启城那个,是一个很破很破的山野客栈,我没有钱,他请我吃了一顿饭。」 明德帝对萧瑟这几年的生活一无所知,到底是自己最疼的儿子,便多问了几句,可秦筝板着脸老大不情愿地回话,他深吸了一口气,亦是有些好笑。 这小姑娘的气性是有些大的。 明德帝瞥见不远处的案台上摆着一盘橘子,沉吟片刻,抱着试探的心思开口:「那是新进贡的川蜀柑橘,你尝尝。」 小道姑眯眸,抬手一勾,摆盘精緻的橘子就连着盘子飞到她手里,柑橘的清香和酸甜让她心情蓦地好了几分。 候在太安殿门口的黎长青就看着那个雪白纤细的小人儿一屁股盘腿坐在龙榻前,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回明德帝的话。 萧瑟在马车里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他透过缝隙朝太安殿瞥了几眼,里面的人没出来,外面的人站得毕恭毕敬。 父皇醒着是他没想到,不过醒着也好,阿筝的性子定然会叫父皇心生欢喜,她直来直去惯了,在这乌烟瘴气的皇宫里就是一股清流,真诚是天家最嚮往又最触不可及的东西。 太安殿中,秦筝一口一瓣塞着橘子,明德帝看着那眼睛眯成奶猫似的小道姑,「你跟着楚河背井离乡来天启,可有怨言?」 秦筝稍稍一怔,半晌之后她才咬了口多汁的橘子,三下两下咽了回答道:「我从乱世来,见天下太平,有何怨言?」 她的话,明德帝不懂,因为秦筝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萧瑟太坏啦,他每次遇到危险就想把我送走,第一回 我跟他哭,第二回我跟他闹,第三回他终于学乖把我捎上了。」 明德帝微微一嘆:「他是想护着你。」 「我才不要呢,师姐说了一遇到事就把人丢一边的就是看不起我们女人。」秦筝哼了哼,「我可比他厉害多了,他打不过的人我可以帮他打。」 明德帝看着明黄色的帐幔,「你想让楚河当皇帝吗?」 秦筝皱了皱眉,「他想我就想,我不想他也不想。」 明德帝嘆了口气,「你这性子不适合待在后宫。」 秦筝心想她为什么要待在后宫,不过既然明德帝开口了,她很是机灵地问道:「后宫长什么样,我能去看看吗?」 第184页 「你要去后宫?」 小道姑想了想,道:「我刚来天启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他在京城里排了个美人榜,我问他我排第几,他以为我还没及笄,三言两语将我打发了。」 明德帝瞥了她一眼,看着着实显小,无怪乎别人总把她当小孩子看。 这个快十八岁的小孩子张口问道:「听说宣妃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我能见见吗?」 萧瑟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前方终于传来了黎长青的声音,他微微撩起车帘的一角瞥向太安殿门口,秦筝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剥剩的橘子皮,她一手把盘子递给了瑾宣。然后从他手里拿了两个明黄色的捲轴。 圣旨。 秦筝一出来了,兰月侯就被宣了进去,她笑眯眯地沖沐春风挥手道别,抱着两卷圣旨脚下一飘就上了马车,巴掌大的小脸喜气洋洋。 「走,我们去景泰宫!」 萧瑟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摊开了圣旨,上面的内容让他微微惊讶,圣旨上写着今后永安王每隔三日可入宫伴驾,前提是得把未过门的小王妃带上。 「父皇还赏了我好多橘子。」秦筝笑眯眯地抱住萧瑟的胳膊左晃右晃,要是有尾巴这会儿早翘起来了,「一会儿内侍会直接送到家里去,都是我哒!」 她就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糖葫芦是这样,橘子也是。 萧瑟笑笑,打开了第二封,脸色却微微一变,「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封赐婚圣旨,但是却将日期的位置空了出来。 小道姑凑过头,「噢,这个啊……父皇说啦,日期我自己写,等你什么时候打过我了我们就成亲呀!」 她觉得萧瑟看那封圣旨的表情很危险。于是十分警觉地把这封圣旨收了起来,「你不许碰噢。」 明德帝上次连发三道圣旨还是在祭天大典上突然病倒以后,萧瑟轻吸一口气,「看来父皇还真是喜欢你。」 秦筝弯了弯眼,那可不,她可是整个华山的小宝贝。 马车到了内宫门口,萧瑟下了车,替秦筝撩起车帘接受侍卫的查验。 兰月侯府的马车,坐着有陛下口谕的永安王妃,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宫门。 「你跟父皇说什么了?」萧瑟有些好奇。 秦筝探出一个头,看向四通八达的宫道,「我说我想看第一美人。」 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心虚,因为她是真的想看。 萧瑟揉了揉眉,觉得明德帝八成是想着秦筝讨喜就送到宣妃面前解解闷,他不着痕迹地将她往马车里拽了拽,「先别冒头,过会儿有你看的时候。」 秦筝却已经看了个大概,她摸了摸鼻子,「真奇怪,这里都是红砖高墙,怎么连点花红柳绿都没有,瞧着还没有咱们王府好看。」 「御花园不在这里,内宫各宫都有宫墙围着,好看的景致都在墙的另一头,你坐在马车上是看不到的。」萧瑟淡淡地解释道,「妃子寝宫附近不能行马,等下我们就该下去了。」 果然,走了小半炷香,马车就停了下来,兰月侯府的马夫站在马车旁朝他们恭敬地行礼,秦筝下了车,太监装束的萧瑟低眉敛目地走在她身后,远远一看煞有其事。 走着走着,一个严厉的女声喊住了他们:「站住!」 秦筝看过去,那是一行宫女,领头的女子穿着打扮皆与后面的人有些不同,像是有些品阶的,她认不出职位,但她半点不心虚。 毕竟她有明德帝的口谕。 「大胆!此乃永安王妃,奉诏入宫,还不速速行礼!」 身后蓝衣蟒袍的萧瑟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就是这声音……怎么那么怪呢? 又尖又细,听得有些发毛。 秦筝刚想转头就被人隔空点了一下后腰,她只好继续端着高深莫测的模样,目中无人地扬了扬下巴,气质这块拿捏得死死的。 萧瑟心里觉得好笑,涂脂抹粉的脸却极为冷肃地板着,他冷冷地呵斥着那有些发懵的掌事宫女,「跪下!」 他平时总是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模样,关键的时候气势却骇人得很,呵得宫女们习惯性得抖了抖,仿佛大监亲临,直接颤巍巍跪下了。 秦筝不太习惯,微微侧过身,「起吧。」 她的声音在她刻意的疏离下听起来也是极冷的,众人忙躬身让开了路。 秦筝颔了颔首,迈步一板一眼地往前走去,萧公公甩下一声冷哼,拂袖跟上。 过了拐角,秦筝回头往后瞥了眼,已经看不见那队宫女的影子了,「你为什么要那么说话呀?听着怪不舒服,好像喉咙被人掐着似的。」 萧瑟咳了咳嗓子,「太监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秦筝一歪头,眼里满是疑惑,「我听那几个大监说话都不这样啊?」 萧瑟:…… 「是因为他们是大监你是太监吗?」小道姑纯真无辜地眨了眨眼,「下面多了一点就不一样吗?」 萧瑟:…… 他深吸了一口气,见左右无人,便伸手捏了捏那写满为什么的小脸,「乖,回去再跟你解释。」 他推着一头雾水的秦筝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就到了一处宫门。 景泰宫。 宣妃娘娘是整个宫中最得明德帝宠爱的妃子,可景泰宫却出奇得安静。 据说是因为宣妃娘娘喜好一个人独处,侍奉的宫人不得传唤都不会入内宫。 第185页 偌大的景泰宫,只有宣妃娘娘一个人。 看着紧闭的宫门,秦筝和萧瑟对视一眼,一翻身直接从宫墙上翻了进去,「里面有高手。」 「她是洛青阳的师妹,怎么可能不会武功?」落地之后萧瑟就走到了秦筝前面,「要不然这景泰宫也不会不需要人入内伺候。」 后妃的宫殿果然如萧瑟之前所说别有一番景致,有覆雪凉亭,有凝冰池塘,有青松红梅,有裊裊沉香。 只见帘幔如云,一个朦胧的身影正靠在窗边的妆镜前梳头,萧瑟拉住了秦筝的手,刚要开口,里面却先一步传出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没有叫你们,怎么自己进来了?」 第83章 宣妃娘娘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是永安王家哒! 两人立刻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去。 飘拂的帘幔被拨开,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绝色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紫衫,长发披散而下,似乎刚刚小憩醒来,浑身上下透露着慵懒之气。 秦筝看了她一眼,见那女子肤白如玉,一双眸子生得如玉石般清澈明亮,真的堪称人间倾城绝色。无论是叶若依、司空千落这样清纯明艷的,还是尹落霞、天女蕊那般妩媚成熟的,在这女子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她察觉到对方身上沉稳不发的真气,心想这就该是那位宣妃娘娘了。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年轻,难怪明德帝,孤剑仙,还有叶鼎之都对她心心念念,不知道是不是修了什么驻颜术。 宣妃望向萧瑟和秦筝,微微皱了皱眉,「你是哪家的小道士?怎会出现在内宫中?」 「我今日第一次进宫,特地央了父皇来见宣妃娘娘一面。如果硬要说的话……」秦筝摸了摸鼻子,「我是永安王家哒!」 宣妃微怔,继而淡淡笑了起来,目光转向旁边蓝衣蟒袍的太监,「你跟你父亲,还有母亲都长得很像,永安王殿下。」 萧瑟没想过自己的身份在宣妃面前能藏住,本也不打算藏。所以才在进门之后便拉住了小道姑的手。 他嘆了口气,行了个礼,「萧瑟见过宣妃娘娘。」 「萧瑟。」宣妃念了一遍这两个字,「你怎么叫这个名字了?听着怪凄凉的。」 「好听便叫了。」萧瑟垂眸。 「既然是得了陛下的旨意,便进来坐坐吧。」宣妃娘娘甩了甩手里的梳子,「这位刚刚称陛下为父皇,想必是最近宫人们经常说起的小王妃了。」 秦筝乖乖跟在萧瑟身后,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眨了眨,她眼底的清澈和宣妃不同,她是深山里不染尘埃的雪,而宣妃则是精挑细选的无瑕美玉,「皇宫里也传遍了呀?我这么有名的?」 宣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听到她的话微微一笑,「和永安王沾边的人或事,总是避免不了让人谈论一二。」 萧瑟捏了捏小道姑的掌心,带着她进了宫殿大门,宣妃就坐在妆镜前继续梳着她的头发,「殿下如此打扮,怕是小王妃求的恩典里没有包括殿下吧,皇子擅闯后宫,可是重罪。」 秦筝打量着四周华美的装饰,觉得眼底应接不暇,又觉得这里少了点生气,听到宣妃这么说,她微微眯了眯眼,「你不可以和父皇说哦。」 说了下次就偷偷熘进来打你。 宣妃笑了笑,「小王妃好生单纯。」 萧瑟心想这可不是单纯,怕是小丫头在背后盘算着怎么揍人,「娘娘勿怪,此次私自前来只是想求娘娘一滴血。」 宣妃愣了一下,一滴血? 「为何?」 「我有一个朋友,他如今中了毒,那毒是因为宣妃娘娘一滴血而起的,也只有宣妃娘娘一滴血能解。」萧瑟垂首答道。 宣妃想了一下,「之前羽儿也求了本宫一滴血而去,是否与此事有关? 本宫的血为何能做毒,又为何能解毒?」 「老七求的那滴血便是我说的那个毒。至于为何娘娘的血能做毒又能解毒,那是因为。」萧瑟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被施毒的人,与娘娘身体里流着的,是一样的血。」 宣妃娘娘身子震了一下,「你朋友的名字是……」 「天外天前任宗主叶鼎之之子,叶安世。」萧瑟望向宣妃。 宣妃的神色起了波澜,似乎在剎那间回想起了诸多往事。但到底是在后宫浸淫许久的人,神色的变换只在眨眼之间,她淡淡地说道:「他来了吗?」 萧瑟眉毛一挑,「娘娘不知道他来了吗?」 宣妃走到镜子边,看向镜中倒映出的绝色容颜,「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这里了,宫外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没人说给我听。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秦筝似乎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座华美的宫殿反而少了生气,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心好像已经死了。 「关于当年娘娘和叶安世,以及和父皇之间的事情,萧瑟没有资格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但总归还有人记得娘娘,挂念着娘娘,一个人真正死的时候,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想着她的时候。」萧瑟淡淡地说道,「而我这个朋友,想着娘娘,也来找了娘娘。」 宣妃攥了攥指尖,摇头道:「可我并没有见到他。」 「或许他还没来得及见到娘娘,就已经陷入了某个陷阱。 第186页 我那个朋友很聪明,但一个人平时越聪明,遇到真正关心的事情机会变得冲动。 他只有一个人,但他的敌人却有很多。」 宣妃嘆了口气,「谁会是他的敌人?」 「他是我的朋友,是娘娘和叶鼎之的儿子,这两个身份不够他拥有很多敌人吗?」萧瑟反问道。 殿内一时安静。 秦筝忽然回头,乖巧的脸色一收,她扯了扯萧瑟的袖子,「好像有人来了,会不会是臭老七?」 话音刚落,她又想到面前的绝色美人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臭弟弟的亲娘,她,「时间不多啦,叶安世救还是不救,娘娘要是不给,我就自己取血了噢?」 怎么取? 他们两人皆是两手空空。 宣妃看着他们,眼底神色晦暗不清,「你可以试试。」 秦筝直接勾起桌上的一支发簪朝宣妃刺去,宣妃一转身,手里的梳齿如细针般弹射而出,亦朝两人铺来。 萧瑟没动,秦筝眨了眨眼,那些细密的梳齿停在了面前一丈远的地方,一声轻哼之后纷纷落地。 秦筝甩出的发簪却已经到了宣妃面前,紫色的衫裙如同蝶舞,飞速后退的时候掀翻了一扇价值不菲的屏风。 宣妃止住脚步,掌心传来刺痛,她刚刚抬手挡下发簪的时候被划伤了。 垂眸看了眼掌心里的血痕,宣妃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看不出来永安王殿下还找了个武功如此高强的王妃,怪不得敢肆无忌惮地闯入后宫。」 「救人心切,还望娘娘恕罪。」萧瑟接住了被秦筝的内力带回来的发簪,看着簪尖上的血痕,「多谢娘娘了,萧瑟告辞。」 他揽住秦筝就往景泰宫外走,宣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若你见到他,让他勿来见我。」 萧瑟皱了皱眉,「我这个朋友,不像是会听人劝的那种。」 「那就和他说,我死了。」 萧瑟无奈地笑道:「他如果真是那么好骗的人……」 「或许我真的死了。」宣妃打断了萧瑟的话。 萧瑟收起笑容,犹豫片刻之后答道:「我明白了。」 两人走出景泰宫的时候,周围的宫道死寂得可怕,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可对面高耸的宫墙上却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紫衣蟒袍,蒙着面,看着天上的云彩,仿佛出了神。 「坏了。」秦筝小声嘟哝。 萧瑟的面色凝重,紫衣蟒袍,无疑是五大监的装束,瑾仙不会来拦他,瑾言的体型好认,剩下的便是瑾威、瑾玉,还有大监瑾宣了。 「不是瑾威和瑾玉。」秦筝晃了晃脑袋上的发冠,藏在袖摆中的手指微微用力,「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大监瑾宣公公和国师齐天尘并称为天子驾边两大高手,如非他人冒充,这人应该就是大监瑾宣公公了。 萧瑟微微抿唇,父皇如今病重,大监不会离开父皇身边,这人到底是不是瑾宣? 「打么?」秦筝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并起,她不是兰月侯,不能佩剑入宫,至少明面上不行。 两把剑全藏在随行的马车里。 「你看他的意思。」萧瑟看着那个转过来的人影,落叶飞下,如同利刃插在他们的面前。 秦筝点了点下巴,「他说要杀人。」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宣妃正朝着景泰宫的门口走来。 此时,又有一人从另一边走出,「母亲。」 赤王萧羽。 「我就说这个臭弟弟会冒出来,我直觉很准的。」秦筝嘀咕了一句。 和萧瑟不同的是,萧羽母妃尚在,且是后宫中最受宠的那个。只要打着看望母妃的名义,他进后宫自然畅通无阻。 「哟,这是哪来的太监,怎么长得那么像六哥?」萧羽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萧瑟皱了皱眉,「你确定要在这里撕破脸?」 萧羽冷笑一声,「怎么不装了,这身太监的衣服还真是适合你呢,我的好六哥。」 「你穿也差不到哪儿去。」萧瑟淡淡地说,明明穿着太监的衣服,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从内里散发出来,一眼瞥过,无比倨傲。 萧羽自是最看不惯萧瑟的,他冷冷一笑,「六哥无召入宫,已经犯了重罪,想必已经做好准备在朝堂上被御史台弹劾了。」 「谁说我是无召入宫的?」萧瑟漫不经心地呵了一声,「父皇之前就交待让我带你嫂子入宫,我不过是照着父皇的旨意罢了。」 萧羽好笑地看着他,「今日刚下的旨,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六哥就出现在这里,这是打算骗谁呢?」 霎时,萧瑟收敛了散漫的神色,「我几时说是今日的旨意了,我说的千金台设宴那日的口谕。」 随后,他目光冷淡地看着宫墙上的紫衣蟒袍,「何必蒙面呢,瑾宣公公。」 圣旨未曾明宣,知道圣旨里内容的人不多,明德帝本人,替明德帝拟旨的瑾宣,盖玺印的瑾言,再有就是他和秦筝了。 瑾言体胖,这人只能是瑾宣。 萧瑟轻哼了一声,「老七真是好手段,连瑾宣公公都站在你这边。」 「永安王殿下误会了。」瑾宣揭开蒙面的灰巾,「我只是恰好路过罢了,刚巧遇上了赤王殿下。 但赤王殿下所言有理,永安王殿下此刻按理不应该出现在内宫之中。」 第187页 「打么?」秦筝问了第二遍。 她看着宫墙上还没有动手,却已经放出杀意的瑾宣,再看一脸笑容诡谲的萧羽,最后看向疾步匆匆走到景泰宫门口的宣妃。 打起来好像会很麻烦,但跑还是可以的。 「羽儿!」打破这份僵持的是迈出宫门的宣妃,她紧紧地盯着萧羽,「那日你说要去钦天监为我祈福,说灵符之中需有鲜血为祭。 我知道这并不是实话,却也依了你,只是没想到你会拿来害自己的兄弟。」 「我没有兄弟,他不过是母妃的另一个儿子。」 萧羽的脸色在听了宣妃的话之后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是笑着缓缓伸出手,「我们身体里留的血,是不一样的。」 宣妃摇头,「既然如此,那你何必害他?」 「我不害他,他就帮着这些人来害我了。」萧羽的笑容露出了几分残忍,「母妃想要救一个孩子,而害死另一个吗?」 「你不是这小姑娘的对手。」宣妃垂眸,「让他们走。」 秦筝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想到萧瑟手里还藏着宣妃的血,顿时理解了,宣妃是想救小和尚的! 「我自然不是小嫂子的对手,但大监可未必。」萧羽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大监可得把擅闯后宫的六哥带到父皇和朝臣面前好好惩治一番呢。」 萧瑟动了。 他转身就跑,踏云乘风步运到极致,蓝色的身影就像一阵风,倏地飘没了影。 瑾宣也动了,他伸出一手,手上闪着银光,他戴着一个银制手套,上面的指甲尖锐锋利,闪着幽冷的光。 但他一动,雪白的道袍就挡在他的面前,那小王妃笑眯眯地说道:「公公不应该侍奉在父皇身边吗,我前脚刚从太安殿离开,兰月侯还在觐见呢,公公后脚就和臭老七串通一气来堵门,我记得他们说这叫什么来着……」 「哦,结党营私。」小姑娘一拳轻轻敲在自己的掌心,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 第84章 瑾宣公公可以多学学 ▍不知道公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高力士的太监 瑾宣面无表情,手中却推出一掌,「王妃娘娘怕是不懂规矩,皇子不可擅入后宫,还请让路。」 秦筝身上蓝光一闪,脚下未动,身后的朱红宫墙却塌了一片。 她一眨眼,故作疑惑地看了眼四周,「这里不是只有臭老七吗,公公你在说什么呢?」 瑾宣收回手,看着秦筝,不语。 他得到的消息是,白王医治眼睛的那个晚上,这位小王妃受了不轻的伤。但这一掌下去给人的感觉却有几分势均力敌的味道。 伤好得这般快,难道是因为第二天去找了齐天尘? 一脸乖巧的小姑娘可没理会瑾宣这些个心思,她一龇牙,「你要是敢到父皇面前去告状,我就把老七老九两个臭弟弟合起伙来杀二哥的事情捅出去噢。」 萧瑟进宫的时候教过她啦,大不了互相伤害嘛,谁怕谁呀! 臭弟弟自己干了多少缺德事谁还没点数啊? 「杀了她,今日……」萧羽话音未落,脸上却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他眼底骤然猩红,看向掌掴他的宣妃,「母妃,你……」 打他的宣妃亦是眼底猩红,只是她眼里更多的是泪花,和失望。 秦筝只看了那边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瑾宣,「公公该回太安殿了。」 瑾宣沉默。 「这后宫过大,我与随行的太监不慎走失,既然公公路过此地,不如同行?」秦筝笑着眯起眼,「左右我是跟着兰月侯来的,刚好我可以回去找皇叔。」 瑾宣不语,余光瞥了眼仍在对峙的宣妃母子,转身下了宫墙朝另一边走去。 秦筝弯了弯唇,在萧羽铁青的脸色中比了个鬼脸,顺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四通八达的宫道上,秦筝不紧不慢地跟在瑾宣身后走,「瑾宣公公的功力瞧着和国师差不多,我来天启之后除了国师,就没见过比公公更厉害的人物了,就是变成药人的小和尚也比你差点意思。」 瑾宣仍旧脸色不变地走在前面,步伐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你刚刚那一掌我不太喜欢。」秦筝看着周围几乎一成不变的朱红高墙,「你刚刚想断我经脉吧?听说萧瑟之前的经脉是被前任大监浊清给断了的,啧,你们这一代代的五大监是师徒,连这些坏心思都一併传承了呢。」 瑾宣抿唇不语,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不知道公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高力士的太监。」 秦筝并不计较他不接茬,反倒是自顾自说得起劲,「高力士一生忠心耿耿,助唐玄宗平定韦后和太平公主之乱,累官至骠骑大将军,得知玄宗驾崩,吐血而死,堪称千古贤宦第一人。」 「瑾宣公公可以多学学。」 秦筝看着突然停步的瑾宣,微笑,「若是公公不知道他的事迹,我下回进宫的时候可同公公说道说道,这个可能没人比我清楚。」 瑾宣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垂眸拱手,「王妃娘娘,兰月侯府的马车就在前方,我先一步回太安殿侍奉陛下,就不陪同了。」 小道姑看了眼停在内宫门口的马车,立刻乐颠乐颠地跑过去,丝毫没个正经王妃的样子,可马车里空无一人,小道姑一掀帘子就板起脸。 坏东西,丢下她先跑了,可恶。 第188页 「去找皇叔么?」 马夫恭恭敬敬地在外面答道:「侯爷监国,还有事情要留在宫内处理,小的先送王妃回永安王府。」 「行。」秦筝看了眼瑾宣离开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帘子坐在马车里,闭目盘坐片刻,马车过了个转角,车帘微微一动,车厢里顿时多出一人。 她一撩眼皮,立刻大声地哼了一声。 萧瑟有些好笑,见她盘腿坐着,脸色微微一正,「怎么和瑾宣动手了?」 「接了他一掌。」 高手之间的过招,一掌就可分胜负。 萧瑟按上她的手腕想把脉,秦筝却歪着身子一扑双手挂住他的脖子,「坏东西,你把我丢下了!」 「你一个人从瑾宣那里脱身比较快。」萧瑟环着她的腰,另一手拉过纤细的手腕仔细地探了探脉象,居然半点伤都没有,内力也完好,「你用了那道门无敌的功夫?」 「那叫镇山河。」秦筝翻了个白眼,「我吓唬他呢!」 萧瑟笑了,「不错,会跟人玩心眼了。」 瑾宣那样多疑的人,要是见他一掌下去秦筝什么事都没有怕是不会再轻举妄动。 「不过……」他捏了捏秦筝软乎乎的小脸,「有些冒险了,下次拦一拦直接跑了就是,你想走,区区半步神游,拦不住你的。」 踩着剑一飞,地上的人爱谁谁。 要不是知道她保命的本事多,他才不放心先走一步。 秦筝哼了哼气儿,又把宣妃打了萧羽一巴掌的事情说给萧瑟听,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也好想打他一巴掌,可惜当着宣妃娘娘的面,不太好意思。」 她又想起宣妃说的让他们走的话,「我忽然觉得宣妃娘娘很疼小和尚啊。」 「一个是和所爱之人生的儿子,一个是被迫和不爱的人生的儿子,一边是遗憾,一边是亏欠,说不出来偏疼哪一个。」 萧瑟将那根带血的金簪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锦盒里,「等和华锦商量好,我们就把无心抢回来。」 秦筝点点头,小和尚在臭老七那里,听他们摆布,想想就生气。 马车一路驶回永安王府,萧瑟端着太监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服侍秦筝下车,雷无桀在前门等着,看到两人下车的场面一阵好笑,也不打招呼,就看着他俩前后脚进了王府大门。 府门一关,他没忍住,扶着树干在旁边哈哈大笑了出来,「萧瑟,萧公公,这衣服好衬你啊!」 萧瑟幽幽一瞥,弹指一打地上的小石子,照着雷无桀的脑门就砸了过去。 雷无桀嘿嘿一笑,歪头朝旁边一躲,「我听说以前有个太监冒充别人入了宫,后来就真的被一刀切了,你……」 「切了什么?」走在前头的秦筝好奇地歪过头来问。 「当然是切了……」 雷无桀话还没说完,迎头一阵风就将清到墙角的积雪拽了起来朝他的嘴糊了过去,萧瑟大步流星地上前将秦筝打横抱起就走,「别听他乱讲,污言秽语。」 秦筝趴在他的肩上揪了揪耳朵,「什么嘛,我又听不懂。」 「别理他。」萧瑟冷飕飕地瞪了雷无桀一眼,「等若依回来了我要好好劝劝她,天启城的王公贵族那么多,总不能瞎了眼找这么个货色。」 雷无桀一下子被踩中死穴,连忙期期艾艾地追上来找补。 可萧瑟才不给他机会,回了主院把门一关,任凭那夯货抓耳挠腮去。 「若依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秦筝听着雷无桀在门外呜呼哀哉,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打了个哈欠,余光一转就被置在案上的贡橘吸引了目光,看来宫里的人已经来过了,徐管家动作挺快,直接给她摆上了。 萧瑟将装有发簪的锦盒放好,伸手取了个橘子坐到她身边,骨节匀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着橘皮,「她要回来,怕是得等兵变的事情结束。」 天启城不日就会有大军兵临城下,他还有闲心给她剥橘子。 「昏君。」一瓣橘子递到嘴边的时候,她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就看着那瓣橘子离自己远去,进了昏君的肚子。 她想起当初在于阗国这坏东西当着她的面吃了一串说是买给她的糖葫芦,他就和刚才雷无桀在外面骂的那样,不干人事。 萧瑟好笑地看她满肚子牢骚,又剥了瓣橘子餵到她嘴边,这回她反而不肯吃了,腮帮子气鼓鼓的,黑白分明的眼眸瞪着他,全是控诉。 于是,萧瑟干脆地把第二瓣橘子也转头餵给了自己。 秦筝:……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扑上去挠他,看到萧瑟将那瓣橘子咬在嘴边还没完全吞入,想也不想就咬了上去,咬上了半截橘瓣也贴上了他的唇。 萧瑟怎能放过如此好事,手一揽,舌尖顶开她沾着橘汁的牙关,将他嘴里还没咬开的半瓣橘子哺了过去。 酸甜的汁水刺激着津液,秦筝含也不是咬也不是,被动地吞咽着,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鲜黄的橘汁从两人交融的唇舌间溢出,萧瑟将秦筝推回榻上,倾身抵着她湿润柔软的唇,缠着酸甜诱人的小舌细细品尝着。 怪不得小丫头这么喜欢吃,怪可口的。 京中盛传的小王妃进了宫,永安王回归天启后只露过一面的明德帝连下三道圣旨,一道发往礼部着令准备永安王的婚礼,一道准永安王携未过门的妻子进宫伴驾。 第189页 第三道圣旨本是无人知晓的,但有人见到小王妃离开太安殿的时候从瑾宣大监手中拿了两卷圣旨,小王妃在离开皇宫的时候宣了一道圣旨在宫门口,另外一道圣旨却压着秘而不发。 有心人甚至在猜测那第三道圣旨是不是有太子人选有关。 白王府。 「若是龙封捲轴,一封给到钦天监,一封给到五大监,那第三道圣旨应当和皇位无关。」蒙着白布的凌邵翰轻声道。 白王萧崇站在窗前看着大致修葺完成的庭院,他摘下了眼前那围了十几年的白布,一双清亮淡然的眼眸看着雪地里的霜白,脸上神态不浓不淡,气质从容,「父皇宠爱老六,对那位小剑仙爱屋及乌,第三道圣旨大抵还是和小剑仙有关的。」 这就着实耐人寻味了,要是和这位没有世家背景也没有官职的王妃有关,什么样的圣旨让永安王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连太安殿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清楚上面内容的怕是只有拟旨和落印的两位大监,还有明德帝本人和永安王夫妇了。 「不必猜了。」一紫衣蟒袍的人从远处走来,他虽然衣着华贵。但他淡然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儒士,言念君子,温润如玉。 掌册监,瑾玉公公。 「是赐婚圣旨。」 萧崇微微一愣,赐婚? 凌邵翰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作了一揖,问出了萧崇的疑惑,「永安王的婚事陛下不是已经下旨让礼部筹备了吗?」 就算如此,一封赐婚圣旨而已,萧楚河藏起来干嘛? 「发往礼部的那封没有婚期。」瑾玉轻轻一嘆,「永安王府里的那封也没有,但留了空,让那位未过门的小王妃自己填。」 先让礼部把婚礼的事物全都备上,接下去就看小王妃啥时候点头同意嫁人了。 圣旨怕不是被萧楚河藏起来的,而是被小王妃藏起来了。 萧崇默了默,「看来不是爱屋及乌了。」 永安王归京以后,明里暗里斗了多年的赤王和白王显得无比滑稽,圣眷如此,谁都改不了那份偏爱。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别数年的亏欠叠加在那偏爱之上,让人回想起过去,那个唯有萧楚河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的朝局。 「殿下,若是我们再不採取行动,怕是局势会越来越不利。」凌邵翰轻声说道。 萧崇没有回答。 一颗小脑袋从窗台下钻了出来,软糯的嗓音夹杂了一点雪地的冷意,「什么行动,说来听听?」 屋内的萧崇、凌邵翰、瑾玉,在另一头全程静默不语的颜战天,全都没发现她。 就站在窗前的萧崇看着那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少女,一双纤细的胳膊从斗篷下伸出来搭在窗台上,玄青色的发冠束着青丝,一阴一阳的太极图缀在发冠上,大眼睛,长睫毛,小翘鼻,朱唇娇艷,肤色如雪,清纯可人。 颜战天按住了剑柄,她和萧崇离得太近了,隔着一堵窗墙,她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秦筝伸长脖子探头进了房间,黑白分明的眼眸斜斜地睨了过去,「你想打架?」 她又看向偷偷运气的瑾玉,「上次你和瑾威在旁边干看着苏暮雨他们阻我的帐还没算呢,你也想打架?」 她再看蒙着白布的凌邵翰,「你怎么老算计别人,几年前颜战天截杀萧瑟不会是你撺掇的吧?」 第85章 琅琊,狼牙 ▍你上次说见面礼下次补上,好大的见面礼哦。 小道姑每说一个人就一伸脖子,说到最后半个身子挂进了房间,萧崇不着痕迹退了一步,淡淡地唤了声:「弟妹。」 约莫是觉得这样挂着有点累,秦筝贴着窗沿翻身进了房间,落地之后双手束在斗篷里乖乖站好,「二哥好。」 萧崇之前目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秦筝的模样。 颜战天说她睚眦必报,凌邵翰说她一身稚气,萧崇听过秦筝的声音。如今再见到她本人,他只觉得出奇得一致。 纯真乖巧,懵懂却又透着清明。 「老六让你来的?」 许是因为萧崇和萧瑟是兄弟,秦筝觉得他们两人的声音有点相像,她弯起了眼,点点头,「对哒,他就在外面,不进来了。」 她素来大胆,伸手在萧崇面前晃了晃,见他目光随之游移,「二哥眼睛好啦?」 萧崇不答,却见秦筝自顾自地点了下头,「好了就好,萧瑟说过不了多久天启会有大事发生,二哥若是眼睛还没好,怕是有诸多不变。」 她就是进来传个话,话已经带到,她也没必要继续待下去。虽然她很想把这些在算计萧瑟的人抓起来打一顿。但是费力又吃亏,她不想落了伤回去叫萧瑟担心,当然受伤需要躺在床上还要喝苦药的日子也很难捱就是了。 于是她沖萧崇挥挥手,翻出窗户去一熘烟不见了。 这白王府,她来去自如,那么大个活人进出都没人发现。 颜战天放下按在破军剑上的手,瑾玉缓了呼吸,「这位小王妃实力深不可测,怕是和大监已在伯仲之间。」 萧崇看着秦筝离去的方向,沉声问:「二师父,近日天启可有什么变故发生?」 瑾玉思索片刻,「除了陛下的圣旨引人注意之外,倒有一件,前几日永安王私闯后宫见宣妃娘娘,大监和赤王皆在场,事后却无人揭露此事。」 第190页 瑾宣不说,八成代表的是明德帝的意思。 可萧羽不说,还真有点不符合他的性子。 萧崇沉默了片刻,「老六不会拿大事开玩笑,邵翰失了眼睛需要休养,二师父,有劳你在朝堂上多关注几分了。」 瑾玉自然颔首。 旁边的颜战天却在旁边沉沉开口,「不必了。」 萧崇和瑾玉同时朝他看去,只见他眸色凝重地看着远方的天,两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那漫天飞雪之中,一缕长烟腾空而起。 烽火狼烟,千里连城。 什么样的狼烟能烧到天启城都能看得到? 坐在马车里回府的萧瑟和秦筝突然听到徐管家的禀报,两人迅速走了出来,看着天边浓烈的狼烟,「他们回来了。」 秦筝皱了皱眉,「这么快?」 二十万大军杀到天启城,怎么好像转眼间的事? 「有叶啸鹰的北离中军在,加上琅琊军旧部,一般的驻军不是对手,能让他们放起狼烟通报就不错了。」萧瑟吩咐徐管家,「先回府,把其他人带上。」 今天本是他们可以进宫见明德帝的日子,真是赶巧了。 秦筝看着狼烟久久不能回神,萧瑟发觉她的眼神有些怪,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想起什么了?」 「安禄山攻占长安的时候我才七岁,在华山上也见过那样的狼烟,听师兄们说,他手下的军队就叫狼牙军。」 狼牙,琅琊,多么相近啊。 萧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们要相信他。」 秦筝收回视线,「我才不信呢,你自己都说了皇室中人不可信,我只见过他一次,我为什么要信他,所有姓萧的人我只信你,他要是敢打,我就揍他。」 她一个人拦不住二十万大军,但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还是能做到的。 永安王府里,唐莲等人也看到了远方的狼烟,心中还在惊疑的时候两柄剑呼啸着从他们身边飞过,众人相视一眼,捏紧手里的武器直接跟了上去。 数辆马车从各府出发前往皇宫,兰月侯府、白王府、永安王府、赤王府,在宫门口的时候大家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进了宫门直接前往平清殿。 平清殿。 明德帝在黎长青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所有禁军集结在大殿之下,虎贲郎站在最后,挡在明德帝面前,大监瑾宣,掌香监瑾仙,掌册监瑾玉,兰月侯,白王,永安王以及赤王等人带着他们的侍从们正等在殿外。 「少了两个。」秦筝数了数一旁穿着紫衣蟒袍的太监,兵临天启,平清殿外的气氛凝重得旁人大气都不敢喘,偏偏她就是跟没事人似的指指点点。 萧瑟淡淡地扫了一眼,一来他就发现少了两个人,掌剑监瑾威和掌印监瑾言不在。 原来是他们么? 「二十万大军,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殿前的明德帝沉默许久,只问了这一句话。 黎长青已经浑身是汗,他身为禁军统领,主掌皇城军事,这二十万大军的行进本该有军报不停上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筝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八成是暗河搞的鬼。」 不然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传讯的人? 臭水沟就是臭水沟,和臭老七搅合在一块更加乌烟瘴气。 萧瑟无奈地捏捏小丫头的掌心,这里的人精神都紧绷着,她的话九成九的人都能听见。 萧羽的视线扫了过来,秦筝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看到他身后带着的黑袍人,更是磨了磨牙,又是狠狠地一瞪眼。 「暗河?」明德帝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沉默片刻又问道,「是凌尘带兵吗?」 萧凌尘,琅琊王萧若风之子,也是那曾在东海中遇到的千里海域之王,秦筝和萧瑟之前在马车上说的就是他了。 黎长青点头道:「是,但大将军叶啸鹰陪同其旁。」 「凌尘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心善的孩子,至少天启城不会有损伤。」明德帝淡淡地说道,「传令下去,不必有无谓的冲突,我们在这里等他。」 「陛下!」黎长青急道,「臣已传信给王离天军和其他两位将军了。只要我们守住宫门,定能等到他们前来勤王!」 秦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天在兰月侯府的时候萧瑟给兰月侯算了一笔帐,什么北离上军啊下军啊的,怕不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二十万大军,拿什么守?」明德帝咳嗽起来,虚白的脸色并不加以掩饰,「下面这些都是我北离的良将,你要他们死在这无谓的战争中吗?」 「无谓?」萧崇低低重复了一声,短短几句话里这已经是明德帝第二次说这两个字了。 萧羽低低地笑了一下。 萧瑟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宫门口的方向。 天启城门大开,琅琊军畅通无阻地进了这座繁华的都城,铁骑入城,连皇城内的地面都在颤抖。 「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秦筝皱皱眉,就算她再不懂打仗,也知道他们这里不过几千人,二十万大军把他们包饺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小道姑在下面嘀嘀咕咕的想不注意都难,明德帝又咳了咳,轻轻地唤了一声:「老六。」 萧瑟转过身,垂首应道:「父皇。」 「你与凌尘自小一起长大,届时请以大义劝他,萧氏一族不可内斗,孤与若风这一辈恩怨就在这里结束吧。」明德帝说道。 第191页 黎长青急道:「陛下不可如此!」 萧瑟却摇了摇头,「凌尘是为大统而来,不是为了叛乱而来,父皇放心。」 大统? 萧凌尘乃叛臣之子,领军攻打天启,怎么还成大统了? 萧崇静默不语,他望向萧瑟,却发现他的神情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萧羽却忽然心中一动,有了不妙的感觉,萧瑟这话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万一他介入此事的话,结果怕不会是他预料的那般。 「大统啊。」明德帝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 宫门之外,铁骑如山,曾经的琅琊军已经逼得很近了,受到那股沉重的气势逼迫,一银一蓝两柄长剑在剑鞘中嗡嗡颤动,秦筝按住剑柄,将骚动压了下去,脑袋顺带拱了拱萧瑟的肩膀。 萧瑟压了压那试图往外蹿的小丫头,好笑地说道:「乖,再等等。」 秦筝翻了个白眼,她乖着呢,就是她的剑有一点点想法。 明德帝垂眸看了下来,「本想叫你们俩进宫来说说话,看来是得延后了。」 萧瑟恭顺地低着眉眼,「不妨的。」 明德帝看向他身旁双眼炯炯有神的秦筝,又看向另一旁垂手而立的兰月侯、白王和赤王等人,嘆道:「既然都在等着,就叫他们直接进来吧,开宫门,无须无谓的牺牲!」 无谓,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提这个词了。 黎长青大急,但宫门已开,身穿鲜红色铠甲,手持长枪的年轻男子踏马而入。 「真像啊。」明德帝感慨道。 黎长青猛地站了起来,拔出腰间长刀,「陛下有德于军,军亦有报国之志。我跟随陛下十七年,不能眼见陛下遭逆臣所害!我当身先士卒,振君王之风!」 「长青!」明德帝伸手阻拦,却见黎长青已经持剑走下台阶,翻身上马,怒喝一声乱臣贼子便沖红甲持枪的萧凌尘冲去。 禁军连同虎贲郎也都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蠢蠢欲动。 虽然明德帝下了不敌之令,但他们的统帅却已经单刀赴阵,他们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兰月侯忍不住感慨道:「黎统领出身军伍世家,身上的血气丝毫不亚于自己的先辈。」 黎长青行至萧凌尘身前,一刀怒斩而下,萧凌尘一跃而起,一枪将黎长青的长刀荡开,他并不恋战,重新落回马上一踢马肚子继续朝前掠去,一道剑气倏地惊住了马蹄,他猛地拉紧缰绳侧了侧身,看向划在马蹄前方的剑痕,问道:「这是哪位高手啊?」 「这是我呀。」一个娇娇俏俏的身影从人群后头踩着剑飞了出来。 虎贲郎和禁军初次见识那御剑而行的剑术,眼中难掩震撼,明德帝和萧崇等人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眼波却只轻轻一晃。 萧凌尘也不是第一次见,只是看到她出现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含笑唤道:「小弟妹。」 「坏东西。」 「唉,我和小弟妹加上今日才见过两面,缘何每次都这般喊我?」萧凌尘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 『你上次说见面礼下次补上。』秦筝点了点他身后随之踏入的军队,黎长青已经和领军而来的叶啸鹰战在了一起,看上去明显处于劣势,「好大的见面礼哦。」 萧凌尘笑道:「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了。」 「不喜欢。」秦筝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最讨厌打仗了。」 萧凌尘顿了顿,眼底似乎有了些许暗色,「好巧,我也是。」 秦筝抬指,顺势帮了一把在叶啸鹰的双刀下挨揍的黎长青,「你就不能回海上去吗?」 「这个,好像是不行。」萧凌尘笑道,「难得回了岸上,总要把该做事情做完。」 兰月侯还算对秦筝的本事有几分了解,他看向萧瑟,「你这是要擒贼先擒王?」 就秦筝的身手还真能把萧凌尘拎出来。 萧瑟摊了摊手,「谁是贼,谁是王?」 「好嘛,我先不揍你,但是你的答案如果让我不满意,我回头第一个来揍你噢。」 秦筝一步跃出,跃过紧随萧凌尘其后的北离中军三神将直接落到了叶啸鹰面前,剑鞘一横架住了即将被打退的黎长青。 黎长青的盔甲在叶啸鹰的重击之下已经破碎,长刀脱手,秦筝提剑用柄支着他的后腰才叫他不在叶啸鹰面前倒下去,他转头一看,一身蓝白道袍,是那位他不太看得起的小王妃。 出身草莽,言行无状,这是黎长青对秦筝的评价。 「你退下吧。」秦筝淡淡地对他说。 虽然对方是未来的永安王妃,但黎长青是禁军统帅,天子近臣,明德帝的心腹,无需供着一位皇子的王妃,更何况这位王妃还没正式过门。 第86章 前任五大监 ▍我萧氏皇族之大统,岂容你一个阉人定之! 秦筝眯眸看着骑在马上的叶啸鹰,「看在你是若依姐姐父亲的份上,我让你一招。」 被一个丫头片子挑衅,叶啸鹰挥刀怒砍,「竖子小儿!」 秦筝就在原地脚步未动,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月白色的真气蜂拥而出,长刀碎成齑粉,只留下一截刀柄在叶啸鹰手中。 小道姑歪了歪头,有些老沉地嘆了口气,「还真跟萧瑟说的一样,是个乡野莽夫。」 离他们最近的黎长青震惊地看着懒洋洋地站在那里的秦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娇小版的永安王。 第192页 「我说叶将军,你好歹仔细看看我,或者到江湖上打听打听。」秦筝摸了摸鼻子,笑道,「虽然我这水平放在纯阳宫里不算出彩。但是搁这儿怎么着也是个剑仙呀,冠绝榜上我还是四甲呢!」 「管这叫四甲,狗都不信!」雷无桀闻声笑了出来,笑声有点突兀,在这般大军压境的气氛下着实有些格格不入,「姬雪听到了都得哭着去改冠绝榜。」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背后凉凉的,寻着视线的来源,注意到了跟着萧凌尘一同走近的铁面副官。 那感觉,有点熟。 萧崇向前走出一步,手按在了腰间长剑之上。 「崇儿。」明德帝唤了一声。 萧崇摇了摇头,对着萧凌尘说道:「就走到那儿吧。」 萧凌尘也真的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望向萧崇,「崇皇兄,你已经能看到了。」 「只是没想到,目明之后,就看到了你起兵叛乱。」萧崇低声道。 萧凌尘转过身,望着远处,「我没有起兵叛乱,我只是回到我的家。」 远处宫门又有一队人马行进来,他们骑白马,着白色铠甲,额间绑着白布,北离只有一支军队会有这样的装扮。 守陵王军。 而在守陵王军之前,却是三个久未露面的人。 前任五大监的掌印监浊心公公,掌剑监浊森公公,以及掌册监浊洛公公,他们穿着昔日的锦衣蟒袍,策马行到最前,穿过剑拔弩张的琅琊军和禁军奔向平清殿。 秦筝眯了眯眼,看向面前同她僵持的叶啸鹰,「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叶啸鹰不理她。 欺负她个子矮就可以目中无人? 小道姑也是有脾气的,她手指一划,就坐到了横下剑身的松间云鹤上,剑身一起,挡在了叶啸鹰的视线正前方,他看哪边秦筝就挡哪边。 骑个大马有什么了不起的。 叶啸鹰怒目而视,秦筝立刻瞪回去。 「看在你是萧瑟朋友的份上,我不伤你,你让开!」 叶啸鹰气极,这般重要的场合偏偏有个黄毛丫头非得撞上来跟他对着干,且好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秦筝扯了扯唇,「明明是我看在你是若依姐姐她爹的份上不伤你的,你才该让开嘞!」 前任五大监在萧凌尘之后来到平清殿前,所有人都知道本该在皇陵中不得离开的他们这时候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三人。」萧崇按着腰间的长剑,皱眉望向他们,「来此何事?」 「重塑朝纲。」浊心公公勒马而立,朗声道。 「今日还真是不太平啊。」萧瑟嘆了口气,拔出腰间无极棍,走到萧崇身边,「都快入土的人,还这么不安分。」 萧崇看了他一眼,记忆中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兄弟二人并肩而立了,他再看百步之外坐在剑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略一迟疑,「你不怕弟妹出事?」 怒剑仙颜战天一怒拔剑,逼退南诀一万兵马,可面前,是二十万。 「她这阵子一直在练内功,十个叶啸鹰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要是这二十万大军真打起来……」萧瑟稍稍思索,「撑半个时辰不是问题。」 萧崇沉默,他问的是这个意思吗? 雷无桀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见惯了小先生动辄翻天覆地的,我居然觉得她对上这二十万大军都没有问题。」 司空千落用枪敲了一下他的头,「半个月成剑仙?你的仙呢?」 仙气儿都没有。 浊心公公从袖中掏出龙封捲轴,高声喝道:「我有龙封捲轴在手,先皇亲笔撰写,还不立刻跪拜!」 明德帝轻轻咳嗽了一下,摇摇头,神色淡然。 可这句话,对于其他人来说,却犹如雷击。 宫门前,全军寂静,就连重伤靠着长刀拄地才没跪下的黎长青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浊心公公手中的龙封捲轴。 当年太安殿留下的两份龙封捲轴中,的确有一份下落不明,没想到竟然在浊心公公手中。 龙封捲轴的份量,谁都不用质疑。 「拜!」叶啸鹰怒吼一声,琅琊军齐刷刷地全部跪下,跟随前任五大监来的守陵王军也全部跪下。 禁军和虎贲郎则犹豫地站在原地,一个个都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那个娇小的身影不太好意思地踢了踢剑下的空气,往天上飞了一点,「叶将军客气,倒也不用行此大礼。」 二十万琅琊军跟着叶啸鹰跪下,叶啸鹰面前的秦筝也不好厚着脸皮受他们的礼,只能虚虚地避了避。 可她人虽然让开了,说的话却叫叶啸鹰差点气吐血,「老子不是跪你!」 明明是严肃的场合,萧瑟却有点想笑。 唐莲在身后嘆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把秦道真教成这样的?」 刚认识的那会秦筝多谦虚啊,她年纪最小,不论正邪见到谁都乖巧礼貌地问好。如今看谁不爽提剑就砍,甚至那张讨喜的甜嘴也会蹦出几句和某人相似的毒舌来。 现在一看,连那不要脸的气势都学了几分。 「拿着一封捲轴就想让我们跪下?」兰月侯冷笑道,「浊心公公,你比起你的师兄可要差远了。」 「龙封捲轴所写乃琅琊王萧若风,萧若瑾忤逆夺位,强迫琅琊王撕毁龙封捲轴,最后登上皇位。 第193页 吾等五大监身受太安帝遗命,忍辱负重多年,终得此封龙封捲轴!」 浊心想要向前,但萧崇和萧瑟同样迈步拦住了他,他只好停下朗声高呼:「故重塑朝纲,正萧氏皇族之大统,迎琅琊王之子萧凌尘回天启,废明德帝,立新皇!」 萧崇怒道:「混帐阉人,你在胡说些什么!当年琅琊王叔亲口在殿前当众人之面呼出我父皇的名字,岂有逼迫一说。 若真是逼迫,当年你们五大监又为何坐视不理?」 面对这样的场景,明德帝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轻唤一声:「崇儿莫急,让他说下去。」 「龙封捲轴在此,上面有玉玺之印,先皇亲笔所写,岂能有假?」浊心正色道,「吾等五大监受先皇隆恩,今日必还天下之清白!」 「戒备!」叶啸鹰仿佛呼应着浊心的话,高喝一声。 琅琊军瞬间站起,面露森光,似乎准备随时血洗这片宫墙。 叶啸鹰看着面前飘飘摇摇又坐着剑荡下来挡住他视野的秦筝,气不打一处来,「道门中人违逆天道也不怕毁坏修行!此事连国师都不插手,你还不速速退去!」 「天道?」秦筝似懂非懂地重复这两个字,一歪头,问道,「什么是天道?」 「琅琊王继位,就是天道!」叶啸鹰的话掷地有声,似乎带着多年的愤恨。 秦筝却摇头,「你错啦!那不是天道,那只是你的道。」 叶啸鹰双目赤红,「那不光我的道,还是几十万琅琊军的道,是北离数千万百姓的道!」 平清殿的台阶前,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公公。」 浊心公公转过头,望向正站在不远处的萧凌尘,那个和萧若风长得有八分相像的现任琅琊王,就是他口中真正的大统,他急忙弯腰行礼,「琅琊王殿下。」 「公公来此,可是助我荣登大宝?」萧凌尘问道。 「正是。」浊心公公抬起头,「龙封捲轴在此,愿琅琊王殿下亲口宣布,谁才是真正的萧氏大统,北离正主。」 萧凌尘点头,转身望向众人,「诸君,可愿我拆开此捲轴!」 「愿琅琊王殿下亲启龙封捲轴!」众将士高呼道。 「诸君,可愿我登上皇位,称帝北离!」萧凌尘再问道。 「愿琅琊王殿下即刻继位!称帝北离!」众将士再次高呼。 「众将士,你们愿追随北离皇旗,还是我琅琊军军旗?」萧凌尘三问道。 这一次却没有如山般的高呼回馈了,因为将士们也陷入了犹豫,他们甚至不知道萧凌尘所问之意,究竟何为。 与此同时,叶啸鹰面前的秦筝轻声问道:「那,琅琊王的道呢?」 萧凌尘转过身,望向浊心公公,「三位公公,可愿凌尘在此亲启?」 「恭请王爷。」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浊心公公的声音虽仍然有力,却带上了微微的颤抖。 只要萧凌尘拿过龙封捲轴念出他父亲的名字,那今日之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萧凌尘继任大统。而他们凭藉此番功勋和叶啸鹰的承诺,也将从皇陵脱身而出。 「恭请王爷!」浊森和浊洛两位公公也同时跪拜在地。 萧凌尘终于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浊心面前将捲轴拿了起来。 三位老大监露出一丝冷笑。 明德帝沉默着闭上双眼,围在他身边的众人个个绷紧了嵴背,唯有萧瑟一副淡淡的神色,似乎对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并不惊讶。 萧凌尘缓缓打了开来,扫了一眼后微微一笑,却没有开口念出来,而是伸手…… 一把,两把,三把。 就像他的父亲当年在平清殿前做的一样,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惊讶万分的目光中将那龙封捲轴撕得粉碎! 他一把将捲轴的木骨摔在地上,指着浊心公公怒喝道:「我萧氏皇族纵横战火四十年予以开国,历朝六代,传世一百二十三年,国运昌隆,万国朝拜。 我萧氏皇族之大统,岂容你一个阉人定之!」 宫墙之内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耐人寻味,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因为下一个瞬间,浊心公公拔地而起,一掌对着近在咫尺的萧凌尘打去。 他没来得及多想萧凌尘话语中的深意。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和他们计划的不一样。 萧凌尘毁了龙封捲轴,根本没有继位的打算! 浊心公公一动,浊森和浊洛两位大监也攻向了萧凌尘。 萧凌尘冷笑一声,手一挥,长剑已出,「逆臣,当斩杀!」 可他只有一人,敌不过三位前任大监。 萧瑟脚下一动,青色的身影如风,无极棍扫出千万棍影朝最近的浊森打去,本在他身旁的萧崇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然后一道红色的身影也掠过他身边追着那道青影而去,紧接着是两道黑色的身影。 他们一个举着剑,一个提着枪,一个挥着拳。 心剑传人,青龙守护。 枪仙独女,朱雀守护。 酒仙弟子,玄武守护。 萧凌尘身旁的铁面副官同样抽出一根长棍,他摘下覆面铁甲,头轻轻一甩,银白色的头发披散而来,面甲之下是一张冷艷的女子面容。 百晓堂姬雪,白虎守护。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天启四守护,时隔二十多年,又一次在这皇宫之中齐聚。 第194页 姬雪提棍接了浊心一掌,同时扯着萧凌尘的衣领后退。 三位公公同时甩起手中的拂尘,那拂尘瞬间立起,像是飞掠而起的惊鸟,杀气沖天! 这气势,分明都已步入了逍遥天境的上层境界。 「姬雪,看着凌尘。」萧瑟冷静地吩咐道,「别让他死了。」 浊心三人的目的很明显,今时今日,只要萧凌尘死在这里,琅琊军必定大乱。到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压住他们的怒火,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踏平平清殿,到时候他们三人便可趁乱出逃。 他转身迎上浊心,雷无桀迎上了浊森,司空千落和唐莲联手迎上了浊洛。 平清殿前的局势变化就在顷刻之间,又有一人穿越琅琊军,落在了众人面前。 掌剑监,瑾威。 第87章 何为正统?何为天命? ▍纯阳宫第三代弟子清玄,请见天道。 浊心公公面对萧瑟的无极棍,从上面感受到了一股了不得的威势,这威势让步入逍遥天境多年的人都生出几分胆寒,他拧了拧眉,余光瞥见瑾威到来,便问:「瑾言呢?」 「跑了。」瑾威公公淡淡地说道。 守在明德帝身边的瑾仙公公愣了一下,向前一步,「瑾威,你在做什么?你也疯了吗?」 「师父当年的心愿,你们忘了,瑾威却没有忘。」 瑾威缓缓拔出了渊眼剑,指向萧凌尘,「只是没想到,我们最后依託的,却是一个废物。」 萧凌尘冷笑了一下,「废物?当年你们为了一己之利,利用我父帅的军威和民心,强行将他推向皇位,以致君臣不合,朝野震乱。 我父帅为了大义最后赴死,你还想着让我最后助你们故技重施?」 「捲轴上本就写着琅琊王的名字,他就应该是皇帝。」瑾威公公沉声道。 「笑话,只听说过有人想当皇帝的,没听说过有人一定要当皇帝的。 我父帅不喜欢那个位置,他就是不做,你又能如何?我也不做,你又能如何?」萧凌尘向前一步,「几个太监,还想着能搅动多大的风云? 我来天启,只为杀想杀之人,浊清死了,你们几个也该死了。」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字营千夫长策马行到了叶啸鹰的身边。 叶啸鹰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千夫长看着他的神情,也不敢多问,缓缓退开了。 秦筝仍旧坐在剑上,只不过却是背对着他的,完全不担心身后的人会偷袭,她的眸子盯着同人交手的萧瑟,嘴上的话却是对着叶啸鹰说的,「叶将军,今日之事,世人会追思昔日的琅琊王,会赞嘆你对琅琊王的忠诚,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你要听听我的想法么?」 叶啸鹰仍旧沉着脸,不语。 「你说琅琊王继位是你的道,可很明显,琅琊王不想当皇帝,不过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秦筝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今上治国,无民不聊生,无哀鸿遍野,你们想让琅琊王做皇帝。因为他是更好的选择,更因为他是你们想要的皇帝。」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对百姓而言,一日三餐温饱,生活富足,安逸度日,这一点琅琊王能做到,陛下也能做到,皇帝换不换,于这皇城之外的百姓并没有区别。」 「你们打着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名义,做的却是对苍生无意义的事。反而让这宫墙里面的人失去了兄弟,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叔父,你跟我讲这是天道?」秦筝看着头顶云层堆积的穹顶,「这都是你们的私慾。」 「天下万民的心之所向?」 「说得好听。」 「不过是把逼死一个人的行为说得冠冕堂皇罢了。」秦筝语气凉凉地说着,「叶将军,逼死琅琊王的人,也有你一份呢。」 叶啸鹰的脸上浮现青紫之色。 「你以前是不是也曾这样带着无数将士跪在琅琊王面前恳请他继承大统。」秦筝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知你忠诚,不忍斥责,你对他效忠,却亲手将他逼上了绝路。」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叶啸鹰的脑海就越混乱,意识深处疯狂有个声音在咆哮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又有个声音不住地在低问着: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黎长青震惊地看着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剑穗的女孩,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收起了对她的全部轻视。 攻心为上。 萧瑟收棍微退,眉目柔和了几分,之前只跟她提过这四个字,没想到她悟得还挺快。 浊心公公看着面前这个眉眼含笑的六皇子,心思骤沉,「永安王好计谋,好手段。」 早早地派了白虎使去萧凌尘身边,又叫人在叶啸鹰面前扰乱心神,棋差一招,满盘皆输,更让他畏惧的是,这个曾经被前任大监浊清废去经脉的皇子,这会儿的实力却能有深不可测来形容。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萧瑟笑了笑,摸摸无极棍尖上凹陷的位置,那颗血色宝石在之前应对药人无心的时候碎了,还没找到合适的补上,「棍仙什么的,听着不美,就不叫了。」 「我名浊心,却一直看不透别人的心,是我的失误。」浊心嘆了一口气,「可即便如此,最后终归还是要一战。」 「你们没有机会了。」萧瑟冷冷地说道。 三位前任大监,他拦了浊心,其他人虽然力有不逮。但他们这边还有兰月侯,现任五大监中的三位,就平清殿前这几个人的实力,前任大监根本没有胜算。 第195页 「机会总要试过才知道。我们已经很老了,老到能看到自己的死,可我们不想就那样死在皇陵中。」 浊心苍老的声音忽然变得晴朗起来,他厉声喝道,「杀了明德帝!」 瑾威第一个拔了剑,直冲明德帝而去。 瑾仙也拔出了他的剑,剑上霜气凛冽,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迎上了瑾威的渊眼剑。 五大监中,他们两个都用剑,一个是掌剑监,以剑为名。而另一个则是曾经名动江湖的风雪剑,关于两个人谁的剑术更厉害的猜测,一直都是天启城中人们十分热衷的话题。 而今日,这个问题终于要迎来答案了。 「瑾威,何至于此?」瑾仙公公摇了摇头。 「自在有枷锁,逍遥任我行。可谁又会喜欢枷锁呢?」瑾威公公伸手轻拂剑身,上面的符篆全部飘落在地。 这柄陪伴北离开国皇帝纵横沙场的杀伐之剑,终于解离了禁制,压抑着的冤魂戾气再也无法压下。 瑾威的眼神中满是凶光,这个号称能以自在之力取天境性命的掌剑监,终于一剑之下直入逍遥天境。 浊心三人的杀气同时暴涨,穷途末路,不留余地,拂尘如同缠人的藤蔓捲住几人的兵器,抽身一退,便朝明德帝袭去。 萧瑟当即弃了无极棍,踏云乘风步迈开,伸出一指朝浊心点去,天下有名的指法很多。比如老太监的破穹指,比如雷家堡的惊神指。比如段家庄的一指三弹,但是萧瑟却从未学过任何一门指法。 因为他用的不是指法,而是棍法,以指为棍,仍是那无极。 浊心的身形忽转,同样对着萧瑟伸出一指,「心念无极,破法万千。」 这一指名曰破穹,乃是北离内宫中最有名的指法。只是修炼者没有五十年的功力,根本发挥不了他的威力。 但若是能发挥出它的威力,那么指如其名,一指破天。 两指相对,平清殿前的石板顷刻化为齑粉。 萧瑟和浊心各退三步,看着神色依旧淡然的萧瑟浊心的瞳孔剧缩,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浓烈的死意,他大喝一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挥起全身的内力朝萧瑟而去,「要死也得你陪着我死!」 「我死不了。」青色的狐裘在风中如劲松挺立,被缠住的无极棍将拂尘撕得粉碎,长啸着回到萧瑟手中,「死的是你。」 「瑾宣,去。」明德帝见状低喝一声。 瑾宣却摇了摇头:「陛下,他们的目标是你。」 萧崇刚按上剑柄,旁边的萧羽就冷嗤一声:「二哥,那边还有个一出手就顶我们这里一大片的人在,可别抢了人家英勇救夫的机会。」 他顺着萧羽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那个遥遥坐在剑上把玩着剑穗的女孩儿,蓝白双色的道袍在漫天霜色中飞舞,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秦筝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当初萧瑟经脉还伤着的时候对上谢七刀临死前全力一搏尚且游刃有余。虽然谢七刀比上五大监是差了不少吧。但萧瑟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萧瑟了呀。 她看着天上不疾不徐落着的雪花,明明人间稍有不慎便是血洗宫墙,江山叠代,老天爷还是这般从容,真是个慢悠悠的老爷子啊。 身后始终保持沉默叶啸鹰突然抬起了头,仰天长吼。 那是如鹰般的长啸,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刺烈而充满威吓,近处的许多士兵都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据说很多年前,叶啸鹰年轻时就喜欢这样长啸,许多胆小的敌兵在听到这样的长啸后,有的连腿都站立不住了。 秦筝转过身,冷眼道:「你不甘心。」 「天道不公!」叶啸鹰双目赤红。 「真是可笑。」秦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松间云鹤的剑柄,「你动了杀心。」 那一瞬,叶啸鹰想杀光这里所有的萧氏皇族,恨不得踏平了这宫城,杀他个干干净净! 「你想当皇帝。」秦筝一眼便戳破了他的心事。 叶啸鹰握紧仅剩的一把长刀,金甲双刀,人屠啸鹰。只要他拔刀发出信号,身后这二十万琅琊军便会发起冲锋。 秦筝站了起来,纤细的身影裊裊而立,「你想挑战天道。」 「何为正统?何为天命!先帝的龙封捲轴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琅琊王的名字,可结果如此,我叶啸鹰如何能相信天命!」他眸色如血,盯着秦筝,「你让开!」 「不必那么麻烦。」秦筝弯腰拍了拍并没有沾上灰尘的道袍衣摆,拔出背后的幽荧长剑,平臂一展,四尺剑身上荧火抖落,她立剑于身前,双指併拢抚过幽蓝如火的剑身,双鹤之影腾空而起。 「纯阳宫第三代弟子清玄,请见天道。」 话音落下,九天雷动,霜雪遍布的苍穹眨眼就被浓墨般滚动的乌云取代。 狂风大作,吹乱了发丝,秦筝面色不变,看着叶啸鹰背后的军士譁然色变的神情,眼尾不自觉地挑了挑。 水桶粗的闪电忽然从天而降,直至御前,将试图偷袭的浊森和浊洛噼成焦炭。 好不容易召回心剑的雷无桀正要砍向浊森,一道闪电猛地砸在他面前,惊得他急步后退,背后冒出一阵冷汗,「我天!小先生是不是偷学了我们雷家的惊雷指?」 九天惊雷撼干坤,一指破空九万里。 秦筝这就算不是惊雷指,也和惊雷指差不离了。 第196页 萧瑟一棍将浊心的胸膛捅了个对穿,前任五大监尽数诛杀在殿前,他暗暗调息缓匀了气,「六十年前雷门先辈入了道门,结合道门术法创了九天引雷术。既然本来就是道法,阿筝会用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小先生不是说她不通道法么?」雷无桀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她的确不会。」萧瑟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秦筝手中那柄被风雷裹挟的长剑,「她用的是剑法。」 萧凌尘啧啧两声,「这可比她当初在东海上一剑掀翻两艘船的架势可大多了。」 萧瑟一瞥他,这厮怎么知道? 萧凌尘耸耸肩,「那时候我本来想来帮你的,谁知道你这小媳妇这么能干。」 两艘那么大的军船,说掀就掀,连落金弩都不放在眼里,跟闹着玩似的。 说起来那时候瑾威还带着雪松长船挂着神鸟大风旗出现过,他们几人看向已经和瑾仙打到平清殿外墙上的瑾威。 一剑过后,两个人持剑落地,瑾仙的剑断落在地,他呕出一口鲜血,一张脸变得煞白,几乎站立不住。 瑾威公公则将剑插回了鞘中,胸前一股血迹渐渐地蔓延开来了,他的神色完全没有痛苦,「死前终于能放力一战,是我的幸运。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没有遗憾。」 瑾玉飞身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瑾仙,为他输送真气平稳内息,他看着瑾威也嘆了口气,说了和瑾仙一样的话,「瑾威,何须如此。」 瑾威的脸色忽然变得缥缈,声音渐轻,「如果没有师父,我五岁那年就已经死了,我想为他做一些事情。」 叛变的五大监皆已身死,但这场宫变却没有结束。因为定局者早已不是他们,而是立于平清殿前密密麻麻的琅琊军,萧瑟扭头去看萧凌尘,后者苦笑一声,「你不会觉得我能叫他们回去吧?」 第88章 请,全军退避! ▍以忠掩欲,怨天道不公,你可认错! 萧凌尘年纪尚轻,这几日虽然受到将士们拥戴。但依託的毕竟还是萧若风的荣光,琅琊军真正的统帅,是那位军威极盛的金甲将军,人屠啸鹰。 「他们是你带来的。」萧瑟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萧凌尘低声道:「要不是这样,这几个老太监能相信我吗?」 叶啸鹰看着面前持剑而立神色讳莫如深的秦筝,「你什么意思?」 「不是说了吗,我给你看看什么是天道。」 秦筝摘下了头顶的发冠,朝旁边还在发愣的黎长青怀里一丢,三千青丝在怒号的风雪中铺散开来。 「现在,我就是天道!」 竖子狂妄! 「我纯阳宫修太虚剑意,习天道剑势,剑心无上,担得起天下无敌四个字!」 无数惊雷在头顶炸响,闻者色变,翻滚的雷云似乎就贴在平清殿上空,一熘火苗自玄鹤唳天的剑尖处包裹了剑身,风雷点燃,幽焰之中夹杂着毁天灭地的剑势。 她一剑侧噼,落在身后,平清殿前的空地被划出一道数百尺的沟壑,沟壑的左侧,是琅琊军和守陵王军,右侧,是禁军和虎贲郎,不管是他们当中的哪一方,都被荡开的剑气齐齐震得后退十余步。 风声喑哑,惊雷暂歇,隽秀的眉眼舒展,脱去稚气的脸上却有无尽的狂傲,「你既不服天道,可敢接我一剑!」 她的语气冷厉,天道之威随着内力铺散侵入每个人的耳膜,耳畔如雷炸响,意识扛不住的已经摇摇晃晃地跪了下来。 霜风吹乱了少女飘扬的发丝,她一人一剑站在琅琊军面前。却仿佛无可匹敌的千军万马,驰骋战场的铁骑不安地刨着地,本能地向后退去,任凭骑兵怎么拖拽缰绳都无济于事。 「这剑势,有神游之威。」立于明德帝身旁的瑾宣轻声嘆道。 萧羽皱了皱眉,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黑袍人,没有说话。 叶啸鹰又是一声长啸,他握紧长刀,猛地砍向秦筝,秦筝并不客气,玄鹤唳天引风雷,数不清的幽蓝鹤影从剑身上振翅而出,震碎了那身久经战火淬鍊的金甲。 「小先生,剑下留情!」雷无桀连忙高喊。 那可是若依姑娘的父亲! 剑鸣鹤唳,叶啸鹰一退再退,刀剑相交,那剑上的威势完全不是他能匹敌的,成名的双刀接二连三破碎,他整个人倒飞了出去,砸进了琅琊军的阵型里。 惊雷狂吼,劲风掀得人完全站不住,秦筝脚踩着簌簌落雪的银光直入二十万大军中央,一剑幽火抵在叶啸鹰的喉间,「服不服!」 「不服!」叶啸鹰一抹嘴角的血丝,噼手夺过就近兵士的长刀,朝秦筝挥去。 秦筝踢脚将脚下的松间云鹤刺入地面,荡开的惊天剑意震得旁人不敢上前,她手持玄鹤唳天,一剑将叶啸鹰手中的刀削得只剩刀柄,「以忠掩欲,怨天道不公,你可认错!」 叶啸鹰不答,悲愤怒吼。 「昔日琅琊王视你为友,你却枉顾他人意愿,逼人走上绝路,你可认错!」 叶啸鹰第四柄刀被秦筝砍碎的时候,他又倒在了地上,胸中翻涌的气血喷薄而出,一股浓浓的悲凉同时袭上心头。 「你不信琅琊王无称帝之心,以己度人,你可认错!」 秦筝一剑斩下,却只是落在了叶啸鹰身边的青砖上,飞溅的砖石在他脸上划开了数道伤痕,周围的将士都沉默了。 第197页 因为秦筝打的不光是叶啸鹰,还打在这几十万将士的心上。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被围住的蓝白道袍身上,秦筝每问一句,天上便惊雷作响,熟悉她的人几时见过她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样下去,她不会真的杀了叶啸鹰吧? 杀了叶啸鹰,琅琊军必乱。 萧崇拧了拧眉,低声问道:「以她的能力能杀多少人?实在不行,我们退居天剑阁。」 「杀?你师父怒剑仙一剑逼退南诀一万大军是一桩神话,也许你们觉得同样的事情可以发生在今天,但我不会让它发生。」 萧瑟摇头,迈步走下了平清殿的台阶。 世人以为的神话传说,背后是执剑的人承担的杀孽。 怒剑仙不在乎,但他萧瑟在乎。 他的小姑娘是道门中人,每次剑染鲜血都要在背后偷偷敬香告罪,絮絮叨叨地念上好几夜的经,连睡觉也不安稳。 萧瑟走下台阶,禁军和虎贲郎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一道红衣片刻之后跟了上来,他余光一瞥雷无桀,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微微勾起。 「我也不喜欢打仗。」雷无桀憨憨一笑,「我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我爹有啊。」 没几步,萧凌尘也走上来了,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好歹琅琊军是我父帅的,要是不能服众,有些丢父帅的脸。」 萧瑟轻轻一哼。 三人同行,连琅琊军都让开了一条路,不知是顾忌三者之中谁的身份,又或者三者皆是。 「阿筝。」 秦筝闻声回过头,雪风吹开拂面的发丝,露出一双气势凌厉的眉眼,见他走来,眼睛一眨两眨,毕露的锋芒收得干干净净,她一歪头,乌熘熘的眸子露出几分无辜,「你们打完啦?」 萧瑟走上前去将她被风吹打在下颌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嗯,打完了。」 「那我不打了?」 「不打了。」萧瑟张开披风搭在秦筝的肩上,抬眸看向被琅琊军搀扶着站起来的叶啸鹰,「叶将军。」 叶啸鹰的脸色灰败,论单打独斗,他本来就不是秦筝的对手,更毋论对上她的天道一剑。 可比起四肢百骸火辣辣的灼痛,更让他绝望的是那一声声叩打心神的质问。 他看向萧凌尘,父子俩有八分像,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萧若风。 他的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恨,而萧若风的神情却总是无奈的,嘆息的。 「王爷……」叶啸鹰看着萧凌尘出了神。 萧凌尘摸了摸鼻子,「叶世叔,父帅当年,是真的不想当皇帝。」 这一点,明德帝知道,萧瑟知道,萧凌尘知道。 叶啸鹰也是知道的,因为萧若风曾不止一次对着他们这些心腹将领,对着全军兵士说过,可他们却置若未闻。 这皇位琅琊王让得心甘情愿,谁料最后他还是死在这宫墙中。 叶啸鹰脸色晦暗,萧若风的死,从今往后是他不敢正视的痛,终究…… 是他一意孤行了,他太想让萧若风登上那个位置了,以致他将萧若风的肺腑之言推作场面话,可这世上是真的有人不想当皇帝。 如琅琊王,如兰月侯。 秦筝说他以己度人,当真是如此罢。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平清殿前的明德帝,去看在场的每一个萧氏皇族。 萧瑟将秦筝护到了身后,抱拳朗声道:「明德帝之子,琅琊王萧若风军塾学生,永安王萧瑟,请,全军退避!」 萧凌尘将手中的血龙枪插在地上,一身鲜红铠甲如同雪地里燃烧的火,他同样朗声道:「昔日北离大都护,琅琊军统帅萧若风之子,琅琊王萧凌尘,请,全军退避!」 雷无桀想了想,也将手中长剑一把插入地面,学着他们的话报上自己的家门来,「昔日北离八柱国之柱国大将军,琅琊军银衣军侯,雷梦杀之子雷无桀,请,全军退避!」 昔日琅琊军中最有地位的两个人,萧若风的儿子和徒弟以及雷梦杀的儿子站在他们的面前请琅琊军退避,全军震动。 秦筝在萧瑟背后偷偷咂嘴,不愧是雷无桀,报名号永远比别人长一大串。 「可他们都死了,北离大都护,琅琊银衣侯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金甲将军。」叶啸鹰嗓音嘶哑地开了口,「当初一起奋战的兄弟都不在了,这些年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也没了。」 他咽了口风雪,从头到脚冷到了骨子里。 萧瑟观其有死志,忍不住开口劝道:「大将军,北离的江山还需要你。」 叶啸鹰扯开唇角凉凉一笑,「今日过后,便是有用武之地,也不敢再用我了罢。」 叛臣逆党,陈兵宫墙,罪可诛九族,一个曾经带兵逼位当今天子的将军,谁敢用。 雷无桀在旁小声提醒道:「大将军,你还有若依呢。」 是啊,那个他和亡妻的独女,他最疼爱的女儿,今日这般场面,传闻中的天启四守护都到了。却不见若依的身影,他们父女俩各自为政,却是若依胜了。 「六皇子,我看兵力,你观人心,当真好手段。」 叶啸鹰徐徐吐出一口郁气,看向从萧瑟身后探出脑袋来的秦筝,又对萧瑟道,「连天道都站在六皇子这边,王爷的遗愿也算是能实现了。」 萧瑟微微动眉,不答。 第198页 叶啸鹰看着雷云已经散去的天空,雪又是那般不紧不慢地落着,悠然闲适的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仰天长啸一声,唤来战马,牵着缰绳步履蹒跚地朝宫门踱去。 他的身后,琅琊军的将士们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沉默地跟着金甲将军退出了宫城。 二十万大军徐徐退去,来时他们铁骑如山,去时他们如落雪无声,还夹杂着一股悲凉。 萧凌尘松了口气,肩膀微微一垮,「还真怕他不管不顾让全军冲锋。」 「叶啸鹰虽骁勇,但并不残暴。」萧瑟摇了摇头,牵起秦筝的手转身走向平清殿,走了几步,秦筝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没力气了,要抱。」 萧瑟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紧绷着的身体立刻瘫在他的臂弯里,他温声轻训了几句:「用那么多真气拿来吓唬人,万一真打起来怎么办?」 「不是你说的不会打起来的嘛!」小道姑懒懒地靠在他的肩头,「我这是相信你。」 萧凌尘在旁边嘆了口气,「这气氛刚缓和一点你们就开始腻歪,有没有考虑过我这单身人士的感受?」 雷无桀也跟着嘆一口气,他想叶若依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哎,说真的,你那个白虎使长得真漂亮,我……」 萧凌尘的话还没说完,一根长棍已经从台阶的另一端砸了过来,他急急忙忙躲过,「就是脾气不太好。」 姬雪冷冷的嗓音传过来,「要不是留你有用,就沖你这张嘴,路上我就把你杀了。」 坏东西的嘴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萧瑟是这样,萧凌尘也是这样,两个坏东西。 二十万大军陆续离开宫门,兰月侯沖虎贲郎的头领比了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安排人跟上去打探琅琊军的去向。 萧凌尘跟着萧瑟走上台阶,快走到明德帝面前的时候,萧瑟故意落了一步,让萧凌尘走到前面去。 明德帝又咳嗽了几声,看向歪头靠在萧瑟肩上的秦筝,后者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眸湿漉漉的,双手环着萧瑟的脖子埋头东蹭西蹭,最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眯起了眼。 「昨晚没睡好吗?」司空千落看着她困得不行的样子,疑惑地问道,在她看来,秦筝对付叶啸鹰,应当是没用多少力气的。 不光她这么想,其他人也是。 「萧瑟,你不会……」雷无桀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再说些污糟话我就一棍把你打出去。」萧瑟冷哼一声。 明德帝徐徐喘了口气,看向面前站立的红甲青年,目光晃动间,他仿佛看到了萧若风的身影,「你回来了。」 「是的。」萧凌尘垂眸,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他身上找父帅的影子,但他不介意,「我替我父帅回来了。」 明德帝嘆了口气,「当年我们兄弟一个为君,一个为帅,本以为北离国运在我们手中,可昌隆至盛,却没想到反被人拿来利用。 你父帅的事情,这些年孤一直很自责。」 萧凌尘轻声接话:「你的确该自责。」 明德帝一愣,周围的人也是一愣,但萧凌尘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明白有些话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开。 第89章 千金赌约 ▍赌你三年之内娶不到媳妇。 明德帝看着萧凌尘,虚虚地咳了一声,「你们都回去吧,凌尘留下。」 他又看萧瑟,「今日难得你进宫一趟,但孤想先于凌尘说说话,改日再宣你来。」 萧瑟垂首应是。 明德帝特意看了眼闭目假寐的秦筝,语气温和了不少,「累了就回去好好歇着吧,上次的橘子可还喜欢?」 「喜欢的。」那双半阖着的眼立刻亮晶晶地看过来,速度极快地眨了眨,「宫里还有吗?」 「瑾宣。」 「是。」自始至终都在明德帝身边的瑾宣躬身应道,「这就吩咐下去。」 萧瑟出声替秦筝谢过,便毫不迟疑地带着永安王府的人走下了平清殿的台阶,受了伤的黎长青努力挺直嵴背候在台阶下,在萧瑟走过面前的时候递上了秦筝的发冠。 「阿筝。」 小道姑立刻伸手把自己的发冠接了过来,沖黎长青笑道:「谢谢啦。」 黎长青垂首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 永安王一走,白王和赤王也没多留,明德帝要留萧凌尘说话,连兰月侯都没留下,各路人马陆续离开一刻钟前还被二十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的皇宫,马车驶出宫门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恍惚。 这场兵变,就这样结束了? 回永安王府的马车上,秦筝懒洋洋地窝在萧瑟的怀里,暖融融的真气贴着后背源源不断地输进她的身体,有些太舒服了,她甚至不安分地拱了拱,「我没事啦,还留着六成内力呢。」 萧瑟的手往下滑揽住了她的腰,对另一边的三人满脸没眼看的表情视若无睹。 姬雪一出皇宫就回百晓堂去了,雷无桀还笑问她是不是回去改冠绝榜,被后者一声冷哼堵了回来。 「那时候我好像听到那个公公说小先生的剑有神游之境了?」 萧瑟瞥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满是嫌弃,「才发现?」 雷无桀挠了挠头,他们几个每日都和秦筝比剑,说实话对她的境界提升反而没什么感觉。 「你就没发现她的剑法和最开始有点不同?」萧瑟挑了挑眉。 第199页 这么一说雷无桀还真想起几处不同来,秦筝修的两套剑法他都见过。若说起初不管是紫霞功还是那什么无敌的太虚剑意还能让人窥见几分气剑的影子,那现在可真是玄乎了,秦筝现在随手挑一堆地上的雪都能把他捅个对穿。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剑心的缘故,可他练剑心诀也有些时日了,离悟出剑心只差一步之遥,他觉得如秦筝那般随意地使剑,怕不光光是剑心。 今天倒叫他明白了。 「怪不得能呼风唤雨,敢情是入了神游境……」 雷无桀啧啧两声,他觉得自己闯江湖的这一年多真是涨了太多的见识了,一个神游玄境坐在自己面前他都不惊讶了。 萧瑟一脸无语。 秦筝笑了笑,「不是啦,是师尊给我的剑好,我觉得我离莫衣还差好多呢。」 她摸了摸旁边静静地躺着的松间云鹤和玄鹤唳天,「这两柄剑分别出自藏剑山庄的剑冢和霸刀山庄的风雷刀谷,皆是神兵,出剑即可引起天地色变。」 雷无桀看着那两柄剑,有些艷羡,「纯阳宫还收不收徒弟,我现在拜师还来得及吗?」 学那么厉害的剑术,徒弟离山还送神兵宝剑,他也想要。 可惜了,回不去纯阳宫了。 秦筝的神色微微一顿,似乎同样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 回到王府后,白衣雪月郎们纷纷涌上来问着外面发生的事,雷无桀爱听故事,也擅长说故事,说着说着就和众人走远了,其他人也自去休息。 萧瑟抱着懒得走路的秦筝回到住处,小道姑搂着他的脖子眨着眼望天,「坏东西,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师姐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朝近在咫尺的她看来,那双澄澈的眼眸正倒映着天上的落雪。 「离山的时候我和师姐说好央她时常入梦,可这快小半年过去了,她都没有託梦给我。」 秦筝歪头认真地想了想,眼底有些沮丧,「想来是师尊不允。」 萧瑟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在她的侧脸上温柔地落下一吻,无声的安慰,等着她的下文。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秦筝抿了抿唇,怀里还抱着玄青色的道冠,描了金边的太极阴阳图在阳光底下微微闪着光,「赵玉真入了神游成了仙,我师祖也是神仙,那我入了神游,是不是就能随时回家了?」 萧瑟抱着她进了屋,「玄门道法甚多,会有办法的。」 明德二十三年初,一场奇袭天启的琅琊兵变以金甲将军叶啸鹰率军退出天启结束,在这场惊天谋逆案中,对外宣传的始作俑者是三位老大监,他们伪造龙封捲轴煽动琅琊军旧部起兵谋反,最后琅琊军在琅琊王萧若风率领之下杀死叛党,功过相抵。 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最后战死者算下来却只是百来人,的确算是一桩奇闻。 更让人瞩目的是,在位二十二年的明德帝对几年前的琅琊王谋逆案下了罪己诏,证实当年的判决是误判,他下旨恢复琅琊王的名誉,萧凌尘继任琅琊王位,掌琅琊军。 徐管家和萧瑟说了明德帝下罪己诏的事,后者沉默了片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秦筝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在屋顶和庭院里上蹿下跳,身后跟着三柄剑,一柄松间云鹤,一柄玄鹤唳天,还有一柄,心剑。 雷无桀追在她身后涨得满脸通红,心里一阵阵的腹诽,都说心剑认主,可他的剑被李素王喊过,被苏暮雨抢过,被百里东君拿过,落在秦筝手里没有千八百回也有十几回了,拿出吃奶的力气抢也抢不回来,认个屁的主。 看到萧瑟和徐管家说完话,已经绕着永安王府跑了三圈的秦筝蹭蹭蹭跑了过来,「萧瑟!」 萧瑟看见她眸色微微柔和了几分,跃过她的头顶看向后头一连串的小尾巴加一个气喘如牛的雷无桀,好笑道:「雷无桀,你怎么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雷无桀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我打不过,你打得过?」 整个天启城能打得过秦筝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了。 萧瑟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连自己未过门的媳妇都打不过,丢人!」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原是姬雪到访,也就只有她对萧瑟说话这般不客气。 「有瑾言的下落了?」萧瑟轻轻挑眉。 「还没有。」 掌印监瑾言,他和瑾威杀了守城门的副都统琅琊军才得以进城。不光如此,瑾言是五大监中交际最广的一位,手中有一封捲轴,上面写了天启城许多个达官显贵的名字,他们都在暗中参与了这一次的叛乱。 「如今不光大理寺派出的人在找他,白王府,永安王府,赤王府,还有琅琊王府都派了人在找。」姬雪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起伏,「但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天启城的水很深,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就算是百晓堂,想要短时间内找到这个人也颇费时间。 萧瑟微微抿唇,轻一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倒是有一个消息,我想你应该知道。」姬雪顿了顿,又看向他身边的秦筝。 雷无桀瞪大了眼,「冠绝榜要改了?」 「离上一次金榜发布才多久,这么快换榜就为了给这位剑仙换位次,岂不是有失百晓堂的公允?」姬雪想也不想就否认了。 第200页 她就离开了一趟天启城,回来这位小剑仙就差点把天启的天给掀了,敢情前面萧瑟这狐狸藏着掖着不说,躲在这道姑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下悄悄打着算盘呢。 「那是什么消息?」雷无桀对百晓堂的消息很感兴趣,因为那是许多人在江湖上不得而知的秘密。 『不是什么特别的。』姬雪一眼看穿了雷无桀的心思,「你们走出永安王府就能听到。」 萧瑟一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消息?」 「之前明德帝下了三道圣旨,第三道你们没有公开?」 萧瑟颔首。 「有人把那道圣旨上的内容泄漏出去了。」 萧瑟的脸色有些莫名,那道圣旨没有什么能牵动局势的内容,谁会对它感兴趣? 「天启城的其他几个赌场里开了盘口,赌你什么时候能成亲。」姬雪一耸肩,「千金台和你的关系比较好,他们没有公然开局,不过他们悄悄派人去下了注。」 萧瑟微微扯唇,「嗯?」 「赌你三年之内娶不到媳妇。」 雪地里安静了一瞬,然后雷无桀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三年?三十年都不一定成!」 萧瑟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抽出无极棍朝那个捧腹大笑的夯货砸了过去,「再笑我就赌你这辈子都娶不到若依!」 过后萧瑟叫来徐管家问起此事的时候,徐老头冷静地禀报导:「殿下放心,老奴派人押了一千两,赌您三个月就能和夫人成亲!」 萧瑟:…… 「信不信我三天!」晚间休息的时候,萧瑟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的床帐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小道姑打坐做完晚课,听到他的声音顿时乐了,笑嘻嘻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明知故问道:「三天干嘛呀?」 萧瑟幽幽看了她一眼。 秦筝一翻身趴在了他胸口,细指戳了戳凸起的喉结,「其实我觉得师兄说的也不对。」 就这坏东西,脑子转得比她快,有时还要凶她。要是以后她打不过他了,那她还怎么收拾他呀? 万一他惹她生气了,她还不能揍他出气。 小道姑眼神闪闪烁烁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萧瑟背后有点发凉,直觉不是好事,「你师兄希望我能为你遮风挡雨,自然是要有那个本事。」 再者,万一小姑娘以后遇到莫衣那样的对手,他需得护她周全。 秦筝挠挠头,师兄说那话的时候恨恨的,「我觉着师兄好像巴不得你这辈子都打不过我。」 好叫她这棵纯阳宫的大白菜别被北离的猪拱走。 萧瑟一扯唇,自然听出了秦筝话里的意思,「那你是怎么想的?」 乌熘熘的眼睛转了转,「我自然是听师兄的,从小到大我都很乖很听话的。」 萧瑟:…… 大约是觉得萧瑟的脸色有些臭,秦筝嘿嘿一笑,凑上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亲,「好了嘛,反正五月二十七还有好久,大不了等下一个吉日嘛!」 萧瑟:不行,等不了。 还有四天就是三月初一,秦筝的生辰,永安王府悄悄地准备了生辰宴。除了府内的雪月城一行人,还邀请了兰月侯、萧凌尘、叶若依、华锦和沐春风,都是秦筝熟悉的人,还有一封请柬送去了钦天监。 国师齐天尘看着送来的请柬,起头写的并不是他的名字,请柬的末尾附着生辰宴的菜单,他一看,笑了,「早有听闻那位小友爱吃橘子,今年地方送来的贡橘八成都进了永安王府,连后宫里的娘娘都没分到多少,想来是个嗜甜的。」 除了前面的主食和正菜以外,后面缀着的全都是小食甜点,荷花酥、糖芋苗、豌豆黄、龙鬚酥、雪花糕、驴打滚、带骨鲍螺、桂花奶冻、杏仁糊。 谢宣也同样在看那张请柬,因为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他看后也笑了,「倒是极为适合带上小童前去,可惜了呀,国师。」 齐天尘嘆道:「这位殿下可真是,虽然明面上来请我肯定不会去。但好歹做做样子送张请帖,万一我会去呢?」 这时,钦天监内侍奉的道人走了进来,「国师,谢先生,永安王求见。」 谢宣笑道:「说不定是来亲自送请柬的。」 齐天尘笑着摇摇头,「无事不登三宝殿,小王爷每次来都是有事相求,哪会是送请柬的。」 第90章 天下第一楼 ▍所谓天下第一楼,每一层都是一个境界。若能登上第四层,那么神游玄境,一步可越。 永安王回天启之后第二次造访钦天监。不过这回带在身边的除了他的小王妃以外还有心剑传人雷无桀。 离百花会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光景,谢宣再一次见到这心剑传人的时候却觉得好笑,那柄名动天下,剑谱排名第四的心剑乖得跟猫似的黏在秦筝身边,正儿八经的主人神色如丧考妣,他看了几圈,忍不住大笑起来,「雷小兄弟,倘若雪月剑仙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大概只会说两个字。」 「丢人。」刚刚练剑结束的李凡松从外面走进来,说了两个字。 雷无桀立刻跳了起来,「小先生,快快快,抢他的剑!」 秦筝翻了他一个白眼,脸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幼稚。 「你什么时候把剑抢回去了什么时候就能到剑仙,他……」她看了一眼李凡松,「还差一点。」 第201页 雷无桀:好像有被安慰到。 李凡松:…… 谢宣笑了笑,「道真当着我这做师父的面说凡松不行,看来是我没有教好。」 「师父,是徒儿资质愚钝!」李凡松连忙躬身行了一礼。 「这有什么的,雷无桀比你更笨。」小道姑又冒出头来笑眯眯地说。 雷无桀:…… 李凡松和雷无桀两人对视一眼,王八看绿豆,谁都不服谁。 萧瑟懒得去看两个半斤八两的呆子,摸了摸小道姑的头就朝前方微笑不语的齐天尘行了个礼,「萧瑟拜见国师。」 「小王爷这次所求为何啊?」齐天尘笑道。 「呃,我……」萧瑟正准备委婉地开口说明来意,旁边的人儿按捺不住好奇一句话直奔主题。 「他说钦天监有个什么楼,要是爬上去就能到神游啦!」小道姑眨巴眨巴眼,「真的有这样的楼吗?」 被打断的萧瑟无奈地又压了压秦筝的脑袋,带着歉意向齐天尘拱手作揖,「如阿筝所言,萧瑟想借天下第一楼一用。」 齐天尘微微一笑,「为何而用啊?」 萧瑟道:「我想带阿筝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怕没有神游玄境的实力去不了。」 齐天尘捋了捋鬍子,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小王爷得打败了小王妃才能成婚,我还以为是小王爷着急娶妻才想去那天下第一楼。」 萧瑟咳了一声,老脸难得一红,「的确也有这份心思在,不过这只是其中之一,能陪阿筝回家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我也不会带着阿筝一起来了。」 当然,还因为在这天启城,让他们觉得棘手的对手不光有被萧羽控制的药人无心,还有明德帝身边的大监瑾宣,他们都是萧羽那边的人。再加上慕凉城里的那位绝世剑仙,秦筝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 齐天尘颔了颔首,之前在赵玉真的事情上许下过承诺,加上后来纯阳祖师点醒了在蓬莱岛上入魔的莫衣师弟。虽然后者秦筝没有明说,但他自认为欠了他们两个人情。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他自然应允,「既然小王爷有求,我便为王爷引路。」 萧瑟连忙谢过。 天下第一楼并不在现在的钦天监里,而是在十一年前的钦天监旧址,和如今的钦天监府邸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离得很远。 几人乘车来到钦天监旧址,府邸不大,一眼就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耸立在那里。 「你们可闯过雪月城的登天阁?」齐天尘问道。 雷无桀笑了笑,「那当然,我可是闯上过顶层的。」 「不是大师兄和雷前辈放水才让你上去的吗?」秦筝歪头问道。 雷无桀:…… 臭萧瑟,他到底是怎么把小先生的嘴带得这么一针见血的! 「所谓登天阁,一步登天。创下雪月城那几个高人造登天阁的想法,本就来源于此。」齐天尘笑道。 「这座楼叫天下第一楼,因为曾有多名天下第一的高手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武功。 当年我登上了第二楼,我的师弟莫衣登上了三楼。但在登第四楼时,我们被仇家打断,被迫下楼。」 齐天尘仰头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似乎想起了往事悠悠,「所谓天下第一楼,每一层都是一个境界。若能登上第四层,那么神游玄境,一步可越。」 「第四楼上有什么?」雷无桀问道。 齐天尘甩了甩拂尘,「我只登上了二楼,怎么知道第四楼的风景?」 「那第二楼上有什么?」雷无桀继续问道,若是在进楼之前能够弄清楚一些情况,对他们大有好处。 「我见的第二楼,与你们所见的第二楼,或许并不一样。」齐天尘淡淡地回答。 秦筝走了两步走到那座金碧辉煌的阁楼,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眯眸打量了一眼第四层的位置,剑鞘中的双色长剑微微震颤。 她手一拂,直接把拐来的心剑还给雷无桀,「可以走了吗?」 「现在就去?不用做什么准备吗?」雷无桀连忙把自己的剑接了回来,「这个楼阁这么神奇,登上几楼就能入个神游玄境,那大家还练什么武功,直接来登阁就行了嘛。」 「这楼不好进。」一同跟来的谢宣走到天下第一楼的门口,同样抬头望着,「天下第一楼的门,如今能开?」 「曾经不能。」齐天尘摸了摸身边紫瞳的头,又看向青城山的道童飞轩,「但现在能了,如今我们钦天监有两位拥有纯正大龙象力的道童,这门能开。 有我和谢先生在外护法,其他人只管进去便是。」 阁楼门口坐着一只神兽,远看似是一匹骏马。但细细一看却发现其是骡身、马头、驴尾、牛蹄。 「这是四不像?」秦筝瞅着那神兽,「好像不大对啊。」 「四不像似龙非龙、似虎非虎、似狗非狗、似鹿非鹿,这的确不是四不像。」萧瑟走到她身边,「日行千里为马,日行万里为特,这是白特神兽,文昌帝君的坐骑。」 飞轩和紫瞳上前,将手按在了白特神兽的额上,两人同时运起大龙象力,那只白特神兽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随即缓缓地移到了一边。 阁门突然打开,一柄长剑飞射而出,直奔众人而来。 秦筝刚想出手,一袭白衣从旁跃出,谢宣手中的长剑万卷书猛地一转,横噼而下,将那长剑打了回去。 第202页 与此同时,整座天下第一楼都颤动起来,摇摇欲坠似乎随时要倾倒。 谢宣将万卷书一把插入地面,随后盘地而坐,双手用力向下一压,「定。」 整座楼阁顿时安静了下来。 齐天尘手中拂尘一摆,笑了笑,「若不是谢宣先生不在意虚名,不然冠绝榜上洛青阳可无法一枝独秀。」 「国师说笑了。」谢宣温和地看向秦筝,「要是道真从第四层上下来了,一枝独秀的怕不是我也不是洛青阳。」 齐天尘颔了颔首,同样看向秦筝,「小友如今的实力登上三层应当不难,但前面两层仍需小心谨慎。」 秦筝点了点头。 「走吧。」萧瑟推着秦筝向前走去,雷无桀也急忙跟上。 谢宣看向仍旧愣在原地的李凡松,无奈道:「你师父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压下这楼的杀气,你以为就是为了成人之美吗? 人家眼看就要一步登神游了,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非得让道真回头再来吐槽你一次吗?」 李凡松急忙应了一声,跟着前面的三人走去。 「等等。」齐天尘忽然唤住了他们。 「国师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萧瑟转头问道。 齐天尘将紫瞳背上的小包裹拿了下来,后者急忙拉住那个包裹,急道:「师父,你这说好是给我的。」 「傻孩子,不这样告诉你,你哪肯一路帮师父背着?别着急,再给你买便是了。」齐天尘宠溺地挠了挠紫瞳的脑袋。 紫瞳嘟起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满不情愿地将那个包裹递了过去。 齐天尘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糖饼递给紫瞳,「这么小气,以后怎么当天师。」 「我才不要当天师。」紫瞳撇了撇嘴。 「我还不想当国师呢。」齐天尘又掏出一个糖饼给了飞轩,拿了一个在自己手里,随后他把包裹递给了萧瑟,「你们下楼都不知道要多久,这楼难得开一次,可别饿着了。」 萧瑟大概没想到国师那么严肃地唤住自己竟是为了此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齐天尘说的有理,他接过包裹摸出一个糖饼递给秦筝,「吃一个?」 糖饼欸,甜的! 秦筝一边弯起了眼睛一边接过糖饼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还不忘朝齐天尘弯身致谢。 『不客气。』齐天尘笑眯眯地说,「只是今日吃了紫瞳的糖饼,回头请紫瞳吃点糖芋苗和桂花奶冻就可以了,当然有别的也不错。」 什么糖芋苗?什么桂花奶冻? 秦筝一头雾水,不过她扯了扯萧瑟的袖子,「等我们出来就请紫瞳吃。」 萧瑟听懂了齐天尘的意思,拱手行了一礼。 见他们四人都进了楼内,齐天尘也走到了谢宣身边,用拂尘扫了扫地上的灰尘盘腿坐了下来。 「你觉得其他人能登上第几层?」谢宣问道。 「当年我能登上第二楼,他们自然也没有问题。 至于第三楼,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齐天尘拍了拍手中的糖饼,准备动口了。 「国师。」谢宣忽然唤住了他。 「怎么了?」 「为什么你们三个人都有糖饼吃,我没有。」谢宣很认真地问道。 齐天尘看了看手里的糖饼,随即又把目光投向紫瞳,紫瞳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拿到的糖饼。要不是把口水涂满整个糖饼显得有点噁心,紫瞳早就这么干了。 「飞轩是个好孩子。」齐天尘微笑着望向飞轩。 飞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摊开手:「可我已经吃完了。」 齐天尘的笑容一僵,他重重地嘆了口气,满心捨不得地将手里的糖饼掰成两半,递了一份给谢宣,「先生,请用。」 谢宣接过糖饼,低声道:「国师,你那半才是有糖馅的。」 「人生啊就是这样,看似很公平的东西,可内里却不公平,这场皇位之争也是一样。」齐天尘一边说着一边咬了一口糖饼。 「国师说话有深意啊。」谢宣也咬了一口糖饼,「我看这天启城里明面上的几位王爷,国师倒是和里头的那位走得比较近。」 齐天尘摆了摆拂尘,「毕竟承了他们很多人情,受之有愧,不能不帮。」 「很多?」谢宣咀嚼着这耐人寻味地两个字。 齐天尘微笑不语。 从秦筝手中讨要了一颗聚魂丹,帮赵玉真渡过了无量劫。 师弟莫衣受了纯阳仙人点化,脱出魔障。 就连自己呀,似乎也能活得再久一些了。 齐天尘看着云波诡谲的天,等此间事了,他也该隐退了,去走一走这北离的大好河山,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下第一楼内,几人进了第一道门,却被一块牌匾拦住了去路,牌匾上写着两个字。 天启。 「这块牌匾……是城门口那一块?」雷无桀好奇地用剑敲了敲那块牌匾,「怎么跑这里来了?」 李凡松的反应则要夸张得多,他瞪大了眼睛,抚摸着上面的那一道剑痕,摇头道:「不,不是城门口那一块。至少不是如今城门口的那一块,而是六十年前!」 「白羽剑仙!」雷无桀恍然大悟。 秦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大概是个江湖传闻。 「六十年前,曾有一名流落民间的皇子拜在一江湖剑仙门下,后来皇子回到天启。却遭奸人所害,即将人头落地时一剑西来,斩落法场上数十柄长枪,在三千王离天军和十六位天启城顶尖高手的手上救走了那名皇子。」萧瑟慢慢地说起这段往事,「离去之时,那位剑仙曾对着天启城的牌匾挥出一剑,以此来警示那些人不要再打这名皇子的主意。」 第203页 第91章 心魔幻象 ▍不过幻影而已,你还要害怕吗? 秦筝拉着萧瑟的袖子,「要是有人想害你,我也可以带你走。」 萧瑟微微一笑,「这天启城里没人可以打我的主意,至少明面上不行。」 哦,也是。 「但是这块牌匾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雷无桀不解。 「这座楼里每一样事物都是先人留下,上面藏着那些前辈的境界。」萧瑟望着那道剑痕,「这块牌匾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秦筝凑上去看,毕竟过了六十年,这块牌匾看上去已经十分老旧了,这道剑痕……她忽然对萧瑟说道:「在华山的时候我师父带你去治伤的地方,记得吗?」 萧瑟略一思索,「论剑峰?」 若说论剑峰的话,他记忆最深刻的便是那块刻着剑道的石碑了,掌教真人说秦筝常年在论剑峰上练剑,对着那块石碑悟剑终日。 「我师祖当年在论剑峰上刻下剑道二字,天下高手无不前往峰顶膜拜参悟,试图参透蕴含其中的天、剑、人三道,后来有人悟了剑道成了剑圣,有人悟了人道成了天下第一,只剩天道一直无人参透,可我始终觉得,我师尊应当已经悟了天道。」 这回轮到李凡松一头雾水,什么剑圣?不是剑仙吗?哪来的论剑峰?谁又是天下第一? 雷无桀是去过华山的,也上过论剑台。只是当时没看仔细,但萧瑟初次登上论剑峰的时候就在掌教真人有意无意的指引下看了那两个字许久,当时的震撼至今回想起来都能叫他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小先生,可你之前不是在皇宫里……」雷无桀想起那时候无比张狂的秦筝,「你也悟了天道吗?」 秦筝摸了摸鼻子,「瞎说什么,天道是那么好悟的?所谓天道剑势不过是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后再往上跃几步的水平罢了。若是真的悟了天道,那就是天人合一,可羽化登仙了。」 「那不就是神游么?」 「是神游中的神游。」萧瑟瞥了他一眼,「逍遥天境尚且有三六九等,神游玄境的跨度不会比这小。 现在这江湖倒退上几十年甚至一百年,神游玄境的人可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他们个个都成了真神仙。」 李凡松在旁边咳了咳,「我说,你们说了这半天,是想明白了这块牌匾放在这里干什么的吗?」 秦筝又看了牌匾一眼,点点头,然后走向二楼的位置,雷无桀正要跟。却被一股凌厉的剑气拦下了,他背后倏地冒出冷汗,「这……」 六十年过去了,这块牌匾上却犹然带着当年那一剑的剑意。 而今,那道剑意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什么小先生这么轻松地就走过去了?」雷无桀不解。 萧瑟嘆了口气,在雷无桀脑袋上敲了敲,「人家境界比你高,再加上她看纯阳真人的剑碑看了那么多年,白羽剑仙这一剑还不够她看的。」 秦筝在旁边席地而坐摸出糖饼小口小口地啃着,「你们自己琢磨,我就不帮你们啦。」 看来这天下第一楼虽然能一群人一起进来,但闯楼似乎看的还是个人实力。 三人也在牌匾的前面坐下来,看着那道剑痕,不约而同地都察觉到那股无形的剑意。 当年白羽剑仙究竟强到了何等境界,才能使剑意六十年不散? 「难怪这一剑能让萧氏皇族就此放弃追捕那位隐世皇子。」李凡松低声道,「这一剑也太可怕了吧。」 「这不只是一道剑痕,这是一个字。」雷无桀闭上了眼睛。 萧瑟也闭上了眼睛,「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词?」 秦筝倒是什么都没瞅出来,只是这剑意没能拦住她,叫她直接走了过来,太虚剑意天下无敌,以前听师兄们这般吹嘘的时候她只会跟着起闹,现在想想,这就是他们纯阳宫弟子的自信。 白羽剑仙留下的剑意的确挺狂,可她也可以很嚣张呀。 四个人,同一道剑痕,却是四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秦筝在旁边悠闲地吃饼,萧瑟闭目沉默不语,雷无桀大口喘着粗气,手中的心剑接连挥出十三下,最后仍是被逼退。 李凡松同样握剑,但他手中的剑只是一柄普通桃木雕琢的木剑,远不及昔日赵玉真手中融有玄阳剑胚的桃花,一剑挥出,就被那道剑意给击的飞了出去。 秦筝看着他们,心中正盘算着他们闯过这块牌匾要多久,眼眸忽得一眯,朝天下第一楼外望去,她按住玄鹤唳天的剑柄,耳中却忽然落入齐天尘温和的声音:「小友只管安心闯楼便是,外面的事情不必忧心。」 她放下了手,眉心却仍旧拧着,怕不又是臭老七派人过来想暗算他们了。 来的人是谁? 小和尚?还是暗河的人? 三人之中,萧瑟最先动了,他的手轻轻地在牌匾上拍了一下,纵身一跃翻了过去,朝着秦筝走来。 「我们两个用剑的人没悟出来,他一个用棍子的反而悟出来了?」 李凡松和雷无桀对视一眼,心里皆是不服气。 「我和阿筝先上去了。」萧瑟懒懒地一耸肩,又正色道,「机会难得,慢慢参悟还是有些收穫的,你们不要心急。」 秦筝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伸手拉住萧瑟的袖子跟他一同走向了二楼。 第204页 二楼的厅堂里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个似笑非笑的紫袍道人,略带几分诡异地望着他们,画的旁边是一幅对联。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横批:太上无为。 萧瑟手中无极棍上的符篆莫名地闪起红光,「看来是见到昔日的主人,有些激动了。」 这画像上的人正是钦天监的首任监正,大国师李风连。 他们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没找到出去的门,便又看了李风连的画像许久,秦筝稍稍皱眉,不自觉地攥紧了萧瑟的袖子,「这里有阵法。」 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肩膀,「没事,不怕。」 秦筝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起了头,萧瑟已经不见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蓝白道袍的清秀少年,正笑呵呵地看着她,「我们纯阳宫的人,何惧阵法。」 她忽的就说不出话了。 「小师妹,见到师兄,怎么不打招呼?」背后又来了一个人,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顶,「多年不见,小师妹和我们生分了。」 秦筝动了动唇,小声地唤了句:「师兄。」 又有四五个人影出现在她身边,穿着清一色的蓝白道袍,或亲昵地牵起她的手,或温和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秦筝一个个叫出了他们的名字,这些全都是那些年死在战乱中的师兄师姐,她挨个儿叫了一遍,眼圈有点红,「我好想你们吶……」 「小师妹长大了,怎么还会哭鼻子了?」师姐拂了拂她的眼角,笑道,「以前被几个师叔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也不见你哭的。」 「哪有,我偷偷哭的。」她那么怕痛,怎么会不哭。 「也是,林师姐和素师兄向来对你无微不至,有他们照顾你,我们都放心很多。」 秦筝闷闷地说:「师兄师姐,你们出现在这里,是被阵法叫出来的吗?」 「是呀。」师兄摸了摸手中的剑,意味深长地说,「只要杀了我们,你就可以破阵了。」 秦筝瞳孔一缩,「我不要!」 「小师妹,如今的我们不过幻影,真正的我们早就在好多年前就死了,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师兄淡淡地说。 「不过幻影而已,你还要害怕吗?」 萧瑟听到秦筝的那句此处有阵法的话后,同样觉得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但那不是秦筝的手,小姑娘只喜欢扯他的袖子。因为他的肩膀比她高,她觉得抬胳膊费力。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回过头,嘆了口气,眼里却并无意外,「我想了许久会是谁,原来是你。」 那人笑了一下,「你明明一早就知道了。」 「钦天监祖师爷面前点的香是迷影香,这个房间里摆的阵是往回阵,这个香配上这个阵,就算再强的心智也会生出幻象而来。 心智已失,心魔而起,眼前见到的便是心中没有办法忘却的魔障。」萧瑟笑了笑,「我的魔障,是你?」 「是我。」那人却也是笑。 笑容与萧瑟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几分桀骜。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神采奕奕,与总是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萧瑟截然不同,可那面容却与萧瑟一模一样,虽然似乎要年轻一些。 这是四年前的萧瑟。 是那个十七岁便入了逍遥天境,跟随琅琊王学习兵法军术,文采诗赋亦是享誉朝野的绝世皇子,所有人心中早已认定的皇位继承人,萧楚河。 萧瑟看了眼身边的位置,小姑娘已经不在了,看来这天下第一楼的考验果然是一对一的,怪不得齐天尘会说每个人见到的第二楼都是不一样的。 既然是心魔,小姑娘怕是会看到她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姐。 白衣萧瑟神色清明,他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这种时候还有空挂念别人,如今的你,可真令我失望,你看看我,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萧瑟反问道,「我觉得我这样挺好,毕竟谁都不想孤家寡人过一辈子,有个小姑娘陪着的感觉很不错。」 「那个姑娘……确实难得,不过我说的是你。」白衣萧瑟摇了摇头,「如此惫懒,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辜负了琅琊皇叔、若风师父的教诲。」 「他们当年教我的,我都没忘。他们当年没教我的,我却学会了。」萧瑟抬起无极棍敲了敲脖子,「做事不要太着急,慢慢来。江湖岁月催人老,我在江湖待了那么多年,你这个小毛孩子懂什么?」 「小毛孩子?我十七岁入逍遥天境,若论武功,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胜过我?」白衣萧瑟傲然道。 「真羡慕你这样的模样。」萧瑟忽然嘆了一声。 「你说什么?」白衣萧瑟惑道。 「虽然现在觉得你这样很幼稚,但我也真的羡慕那个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自己。」萧瑟的眼神中透露出异样的光,「我很怀念那时的自己,但是很可惜,虽然怀念,却并不会留念。」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秦筝盘腿而坐,身边围着一圈昔日的师兄师姐,她闭目诵经,念的正是她曾经念了很多回的坐忘经。 「小师妹,为何?」 秦筝不答,只是潜心念着坐忘经,她曾经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念了好多遍。如今不过是当着那些故去的人的面再念几遍罢了。 这第二楼勾出了她的心魔,生离死别,是幼时的她最割捨不下的。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她会怀念过去,但绝不会驻足不前。 第205页 坐忘经,忘的是心中苦痛哀思,忘的是形神与执念,忘却己身,坐忘无我,无我无极。 「师兄。」秦筝停住了诵声,「师姐。」 「当初没有机会,今日既然来了,清玄想同你们好好道个别。」 幻象中,白衣萧瑟对着萧瑟张开了双手,「杀了我,杀死你心中的这个少年萧瑟。」 萧瑟一怔,随后提起了无极棍。 「你好像并没有犹豫。」白衣萧瑟说道。 「杀了你,是因为我与你并不是对立的。」萧瑟淡淡地说道,「现在的我,就包含着你。」 「什么意思?」白衣萧瑟问道。 「就是说,我,从未有过改变。」萧瑟纵身一跃,提起无极棍猛地敲落,白衣萧瑟在原地化作一缕青烟,面前的依然是那幅似笑非笑的祖师爷画像。 他从幻象中脱离,看见那幅画像后猛地扭头去找本该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只见秦筝垂眸不语,抱剑盘坐在原地,小小的一团,他连忙俯下身去扶住她的肩膀,「阿筝。」 秦筝抬了抬眼,露出一双通红的眸子,「你醒啦,见到什么了?」 「我自己。」 第92章 碎国亡天图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十七岁的萧楚河,嚣张时喜欢纵马踏破天启城,安静时可以躲在屋子里研究一本棋谱十几日不出门,那是他最好的时光。 所有人都信他,敬他,赏识他,而他也不谦不傲,不矫不作地接受着这些赏识,同时也热爱这个一切都美好的天下。 一袭白衣,一把摺扇,一匹白马,踏破不平事,斩断世间仇。 「我看到你用棍子了,你把他杀了吗?」秦筝小声问。 「算是吧。」萧瑟见她眼眶通红,声音也比往常沙哑几分,心疼地抱紧她安慰,「不怕,都是幻象罢了。」 她的师兄师姐没有死在这里,没有死在她的手上。而是在那个遥远的战场上,光荣而英勇地死去。 秦筝揪住了他的袖子,眼底星星点点,萧瑟抚了抚她的眼角,那双眸子前所未有的清亮,他指尖一顿,「坐忘经?」 既是经文,又是心法口诀。 冥思坐忘,无垢无伤,除障去魔,倒是第一回 真正发挥了它的作用。 「我和师兄师姐们好好道别了的。」秦筝垂了垂眸,「就像在华山的时候那样。」 萧瑟揽着她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恭敬地对着画像拜了一下,两人脚下的木板忽然被抽走了一块,他们落在一处新的房间中,角落里有一楼梯,正通上方。 这天下第一楼古怪得很,为防被什么机关冲散了,秦筝不再拉袖子而是紧紧地拉住萧瑟的手,他走哪她就走哪儿。 「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二楼,从这个楼梯走应该能走到真正的第三楼。」萧瑟带着秦筝向前走去,「也不知道雷无桀他们闯过了没有。」 秦筝看了看左右,他们进了这个房间后,外面的动静再也听不到。就连同在楼中的雷无桀和李凡松都察觉不到。 两人上了三楼,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住了脚步。 人间地狱。 这是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词。 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还是屋顶,都绘满了浮雕。 那应该是一个战场,骑着马的战士挥舞着长枪踏过遍地尸体,熊熊火焰燃烧在战场上,无数的人在烈焰中哀嚎,覆着铁面的将军以剑指天,嘶声狂吼,十七名重甲骑士跟在他的身后,与他同喝。 秦筝不曾见过战场,却听过战场的残酷,有那么一瞬,她在那些浮雕描绘的人形中看到师兄师姐的身影。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这是……」萧瑟的手轻轻触过那些浮雕,「碎国亡天图。」 北离开国皇帝萧毅于乱世之中崛起,带着麾下的军队攻至天启城。据说穷途末路的大秦王朝最后动用了异法,致使天启城沦为人间地狱,萧毅最后手持天斩之剑,带领五柱国十二将军亲自上阵,斩杀异人,最后夺下了天启城。 这场惊世骇俗的战争之中,将近十万士兵战死,活下来的人无不以人间地狱形容当时的战场。而时的太师董礼最后将其绘成了一幅画卷,便是此刻呈现在萧瑟眼前这些浮雕的原型——碎国亡天图。 「公子好眼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谁!」萧瑟猛地转身,却见一桿长枪突然冲着他刺了过来,萧瑟急忙侧身闪开,却见有马蹄冲着他胸前踏了上来。 他一愣,无极棍抵地一推,猛地退了出去。 不对!为什么这里会有马? 萧瑟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秦筝又不见了,而他,却已经置身战场之上! 满地的尸体,盘旋在空中的秃鹰,熊熊燃烧的火焰,踏着尸体纵马奋战的士兵,沉默地看着一切的绝世名将,以及挥剑斩天的一代帝王。 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呈现在了萧瑟的面前。 这是碎国亡天图中描绘的世界。 这个天下第一楼,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萧瑟深吸一口气,沉声对着这一片厮杀的疆场问道:「你究竟是谁?」 「你好像不太惊慌。」那个声音答道。 萧瑟淡淡地答道:「不,我很震惊。说罢,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你是客人,我是主人。 第206页 你来了我的地方,你应该先报上名号才对。」 「我是萧瑟。」 「你姓萧?」那人愣了一下,「你是萧氏皇族的人?」 「我已经报上了我的名字。」萧瑟看着这一片苍茫的战场,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你只说了一个名字,却要我回答两个问题。」 一个穿着黑衣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那里,他的面目隐藏在黑袍之下,看不分明。 「说。」萧瑟将无极棍举起,大有他不说他就直接打得他说的架势。 「看。」黑袍男子伸出一根手指,猛地一滑。 眼前的场景急速变换,尸体,火焰,刺落的长枪,溅起的鲜血,一个又一个的画面从萧瑟眼前闪过。 他感觉头痛欲裂,忍不住要放声怒吼。 「止。」黑袍男子收回了手指。 萧瑟重重地喘息着,抬起头,却见面前那覆着铁甲的帝王伸手拂上了自己的面甲,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庞,只是眼神疲累的,却像是一个老人。 那是北离的开国皇帝,萧毅。 第三楼的房间内,秦筝一手举着燃着幽荧火焰的长剑,剑的另一头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就是你在装神弄鬼。」 黑袍人不答反问:「你为何而来?」 「他们说这里能让人入神游之境,所以我就来了。」秦筝直白地回答道。 「你穿着道袍,你是个钦天监的道士?」 「我是道士,但不是钦天监的。」秦筝指了指旁边似乎在神游的萧瑟,「我是他的。」 黑袍人看了眼她手中的玄鹤唳天,又看向浮在她身后落下冷冷雪光的松间云鹤,「我好像知道你,之前天启城两度天象异变,是由你而起。」 秦筝点头,「是我。」 「第四层只有一个人能上去。」黑袍人却摇头道。 秦筝皱了皱眉,很快又释然了,「那就当我是陪他来的好了。」 这一趟在二楼见到了已经故去的师兄师姐,不算白来。 「你居然愿意为他放弃这个机会。」黑袍人看到了她和萧瑟相互牵着的手,「你喜欢他?」 「有问题吗?」秦筝觉得这个黑袍人话似乎有点多,「你是不是在这里很久没有人陪你说话?话为什么这么多?」 黑袍人一顿,因为意识被拖入碎国亡天图的萧瑟也恰巧这么说了一句,「你们两个倒是很像。」 「下山之前是师门教的,下山之后都是他教的,当然像。」秦筝轻轻地哼了哼。 「你想入神游?」 「自然。」秦筝是真的觉得黑袍人话也忒多,她不太耐烦地挥出一剑,她可不是来陪这天下第一楼里的老古董聊天的。 黑袍人身法齐快,秦筝的剑气几乎铺满了整个三楼,可他还是如游鱼般穿梭其中,一味闪避,并不进攻。 察觉到他的心思后,秦筝觉得没意思,便收了剑,「你到底打不打?」 「你的剑有几分天道的意味,便是不来这里,也有临近神游之境了。」黑袍人缓缓说道,「看的出来,你很不喜欢这里的气氛。」 「因为我不喜欢打仗。」秦筝看了一眼那些栩栩如生的浮雕,「很不喜欢。」 「没有人喜欢打仗。」黑袍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但一个朝代的更迭必然会有战事。」 「不会再有这样惨烈的战争了。」秦筝看着浮雕,「我相信他,他会给我一个盛世。」 黑袍人却嘆道:「这世上不乏雄心壮志,也多的是壮志未酬。」 「他能做到的,因为他是萧瑟。」秦筝眨了眨眼,眼底是熹微的星辰闪光,「因为他是萧楚河。」 话音刚落,萧瑟从碎国亡天图的幻境中清醒过来,背后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到百年来最让人恐惧的修罗战场,梦境中的一切都显得荒谬而真实,错乱而疯癫。 而这场梦境的主导,他们面前的黑袍人,就是北离第一朝的五柱国之一,与太师董礼同为三公的太傅,谢之则。 那是乱世之中的绝世公子,在街边说书先生的故事中,他能挥手来雷,抬手落雨,且熟读道藏,闭上眼就能神游万里,睡梦中能直上九天,和仙人下棋。 谢之则在天武帝死后就不知所踪,据说是云游这天下去了,也有人说这个太傅精于修道之术,最后羽化飞升了。 但这只是传言,他若是活着,该有几百岁了吧? 谢之则还活着,这是很多人都会觉得荒诞的故事,萧瑟也不例外。 萧瑟拧眉看着黑袍人,问道:「你真的是谢之则?」 「我曾经是谢之则。」黑袍人笑了笑,「你不是想登上第四楼吗?只有通过我的考验,你才有资格去那第四楼。 登上第四楼,你便是那绝世高手,你的敌人都不会再是你的对手。」 杀了他。 这个想法瞬间浮现在萧瑟的脑海里,他微微俯身,一把按住了无极棍。 他并没有兴趣去深究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他面前的这个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他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切。 只是他一动,黑袍人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不愧流着萧毅的血,和他一样杀伐决断。」 「杀了你也可以上那第四楼。」萧瑟沉声道。 黑袍人狂笑起来,「杀了我?真是令人期待。可惜谁也杀不了我,就连我也……杀不死我自己!」 第207页 秦筝微微皱眉,她总觉得面前这个人透着些古怪,谢之则是谁她不认识。但对方给她的感觉却像是一个本该死了的人。 她悄悄附耳过去同萧瑟说,「他好奇怪的,我刚刚想打他,他就跟鬼魂一样飘来飘去,我都打不着。」 萧瑟听后,鬼魂? 他微微放下棍子,「那你说要怎么样?」 黑袍人笑道:「要闯这一层,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为何而战?」 萧瑟愣了一下,「我当然……是为自己而战啊。」 加个小道姑,也合情合理。 黑袍人也愣住了,随即怒道:「你先祖萧毅起于微末,为天下人而战,拯救万民于水火,那是何等的功业! 你身为他的后代,却只为自己而战,亏我还认为你和天武帝流着一样的血,简直荒唐!」 萧瑟却道:「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在意的人,亲人、朋友不被人所伤害,这就是为自己而战。 天下很大,没有人会真正的为天下而战。」 「当你为天下而战的时候,总会有人死去,那些人不是你的敌人。甚至与你并不相识,但却因为你死了。 就像天武帝萧毅一统天下,总会有无数无辜的人死去。无论最后的功业如何之大,这一点不可否认。」 「所以,这个世间,本就没有真正地为天下而战!」 秦筝点了点头,觉得萧瑟说的很对,这天下太大了,一个人做不到守护所有人,就算是神也不能。 天启四守护的传说那般响亮,他们守护的中心,也不过一人而已。 如果每个人都守护好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最终天下人亦可被天下人守护。 归根到底,还是护己。 黑袍人忽然朗声长笑,「说得好!你说得很对!」 他缓缓地让开了路,「去吧,第四层。」 萧瑟一愣,「这算是通过你的考验了?」 「是。」黑袍人点了点头。 「为何?」萧瑟问道,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和这个疯疯癫癫的人说了几句话,他不禁开始怀疑,这天下第一楼可让人一步登天的传说是不是假的了。 黑袍人笑了笑,「因为你的答案我很满意。」 「这样就能过去?」萧瑟惑道。 「是,而且我还要送你一份礼物。」黑袍人走上前,「这样的礼物,我一共能给出三次,三次以后我就可以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了,你是第二次。」 萧瑟皱眉思索了一下,莫衣也来过这里,那莫衣应该是第一次,他看向旁边的小道姑,「那她呢?」 第93章 登楼神游 ▍你以前见到和尚的黄金棺材眼睛都会亮的,什么时候视钱财为无物了? 黑袍人的眉毛微微一挑,「如果不是知道我和你之间姑且算不上有什么过节,我会怀疑你让我赶紧去死。」 萧瑟倒是不客气,「你不想死?你刚刚不是还说很期待?」 这话听着怪怪的。 黑袍人看向秦筝,后者歪了歪头,倒是很无所谓。他轻轻嘆了口气,「这小道士已经半步神游了,我的礼物对她而言并无用处。而且……她在玄门之中另有高人庇佑,想必是看不上我这点礼物的。」 萧瑟闻言轻轻皱眉,看了看秦筝,又看向了第四层的方向。 过第一层,至少得有逍遥天境,闯过第二层可入剑仙之境,第三层能至半步神游,那只有第四层…… 秦筝拉了拉萧瑟的袖子,「我没关系,看看他打算给你啥。」 黑袍人微微一笑,飞至萧瑟面前伸出一指,快到他们两人都来不及反应就点在了萧瑟的眉心,一股无比清凉的真气从指尖渡入萧瑟体内,他顿时感觉到体内气息在瞬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果然。 「天下第一楼登的不是武力,而是境界。第一楼由一人之剑变为天下之剑;第二楼了却心魔,坚定心念;第三楼,见修罗战场,明为何拔剑。但若想要真正进入神游玄境,你的武力还是不够,我赐你一缕真气,助你半步登天。 等你到了第四楼,就是真正的手可摘星辰了。」黑袍人轻轻一拂袖。 「第四楼上是什么?」萧瑟问道。 「放心,那里不会有人。只有一样东西,一样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黑袍人意味深长地对萧瑟说道。 萧瑟愣了一下,沉吟道:「属于我的东西……」 他想了一会儿却依然没有猜到,便对黑袍人抱了抱拳就向上走去。 只是他刚走出一步,秦筝却没动,「阿筝?」 秦筝摸了摸鼻子,「我不去啦。」 「怎么了?」萧瑟不由握紧了她的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要是跟你上去了,下来你还是打不过我。」小道姑歪了歪头,「不是吗?」 萧瑟:……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不想回华山了?」 「我迟早都会神游哒,不急。」小道姑一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映着他的容颜,「可你不是着急娶我嘛!」 萧瑟重重地咳了一声,「听话,一起。」 都走到这里了,干什么不上去? 秦筝摇头,「你去吧。」 萧瑟皱起了眉,转而问抱臂旁观的黑袍人,「只能上一个人?」 明明谁都没提,可他就是猜出来了。 第208页 「楼上那样东西只属于你,对她来讲并无用处。」黑袍人淡淡地说道。 见萧瑟犹豫,秦筝推了推他,「今天能见到师兄师姐已经很满足了,后面的不用管我啦,你安心上去吧。」 萧瑟在秦筝面前半蹲下来,「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小道姑有些愁苦地皱了皱眉,她戳了戳萧瑟的眉心,「你不想娶我啦?」 「迟早都是我的,不着急。」萧瑟笑道,拿秦筝之前说过的话来堵她。 秦筝一撇嘴,「不能空手回去呀,不是说了楼上有宝贝嘛,拿了我们就走,大不了谁都不要我们拿去卖钱嘛!」 黑袍人在旁忍不住咳了几声,抿紧了唇很是无言。 小道姑纳闷地弹了弹萧瑟头顶的玉龙发冠,「你以前见到和尚的黄金棺材眼睛都会亮的,什么时候视钱财为无物了?」 他们说的是真金白银的事吗? 萧瑟无奈地揉了揉眉,捉住她四处乱敲的手指,「你这话让其他人听见又要以为是我带坏你的了。」 秦筝一歪头,难道不是嘛? 黑袍人终于忍不住幽幽地开口:「到底上不上楼?」 「去!」秦筝掷地有声地答了一个字,拉起萧瑟的手拍出一掌,掌风带起将他往通向四楼的长梯上送。 萧瑟一个旋步侧身稳住了身形,「阿筝。」 秦筝扬了扬眉,「你不听话我就把圣旨上的婚期写到三十年后啦!」 嘿,这丫头威胁他。 小道姑大有你不信就试试看的架势,反正定婚期的圣旨她藏的地方没人能找到。 「行,乖乖等着。」萧瑟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上了四层。 黑袍人轻啧一声:「这么不情不愿,怕是第一人。」 秦筝盘腿坐了下来,「你不懂。」 萧瑟把她当宝贝,自然凡事都紧着她,她又何尝不是,跟一个在天下第一楼里发霉了几百年的老古董说不通,她才懒得跟他争辩。 「不过你说的对,楼上那个东西的确不适合我。」秦筝目光安静地看着楼梯的方向。 黑袍人幽幽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上面是什么了?」 「我师兄说过,天下的剑分为三种,群侠之剑,诸侯之剑,还有天子之剑。」 秦筝摸了摸乖乖躺在她膝盖上的玄鹤唳天,幽荧的火焰在她掌心下并不伤人,「我刚到这天下第一楼附近就察觉到剑气了。」 「果然是临近天道的剑境,除了本就知道那把剑在这里的人,其他人还没有谁能做到感知它的存在的。」黑袍人点了点头,「它是剑中的君主,更代表天下的君主,的确不适合你。」 秦筝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一脚踹开了窗门,她眯眸看向天下第一楼外已经成了遍地狼藉的钦天监旧邸,唐莲、天女蕊、叶若依、司空千落都来了,还有一些很久没见的人。 国师齐天尘的道袍已经有些破损,他面前站着一个独臂黑衣的男子,脸上戴着银制面具,给人的感觉那样熟悉,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遇到的都要强! 「登楼之前听说当年莫衣爬到第三楼的时候也被仇家打断所以下楼去了,你说你守的这层楼是不是有什么诅咒?」 秦筝回头看那个站在阴影中的黑袍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秦筝想了想,也是,天子之剑怎能被普通人拿走,「不过你刚才说的话有一句不对。」 「哪句?」 「天下的君主,萧瑟做得,我做不得。」秦筝眼底划过几分傲气,「但是这剑中的君主,得是我!」 「年纪小小,志气挺大,小看你了。」黑袍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秦筝一耸肩,「天底下小看我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雷无桀也总是看不透我,这个世界上只有萧瑟才是真正了解我的。」 了解她乖巧之下的乖张,了解她骨子里的狂傲。 他有时放纵得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又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将她拉回身边做一只乖乖的小绵羊,她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只是懒得动脑,有萧瑟在,她可以什么都不想。 「他能为我做很多事,我也能为他做很多,比如把这些恼人的傢伙赶走。」 秦筝转身跃出窗门,纤细的身影如仙鹤起舞,无数雪白的鹤影从她脚下飞出,直奔旧邸的院墙而去。 松间云鹤的剑气铺开,众人的目光顿时抬了起来,守在天下第一楼门口镇压楼中煞气的谢宣惑道:「怎么还是半步神游?」 齐天尘手中的拂尘捲起面前男子的手臂一卷一推,两人各自退开十数步,一个面色淡然,一个看不到脸。他瞥了一眼秦筝出来的位置,「比进去的时候好了一些。」 「她从三楼出来的。」谢宣皱了皱眉,「萧瑟呢?」 齐天尘没有回答。 他们几人进天下第一楼后不久,暗河大家长苏昌河就带着数名被做成药人的暗河杀手来到这里,这些药人中还有之前在白王府退走的谢家家主谢旧城,连家主之位的人都被做成了药人,苏昌河简直是个疯子。 秦筝飞身落地,松间云鹤转了一圈回到她手中,银白的剑身上沾了一丝猩红,她甩去长剑上的血渍,喝道:「闪!」 司空千落反应最快,直接朝前挥出断空一枪,借着枪风整个人飞速后退,随即其他人也纷纷放弃眼前的对手退出十丈远。 第209页 孤剑破日,一剑起,太极生。 飞剑满天,抱残阳,露霜锋。 纵横捭阖,八方剑域。 七名暗河的药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剑气横扫出去,秦筝一举剑,数不清的剑影从几人身上掠过,那些毫无重伤知觉还想起来再战的药人顿时动弹不得。 她转过身,秀气的脸庞满是冷色,「苏昌河,看来你剩下那只手也不想要了。」 苏昌河不答。 秦筝皱眉,问其他人道:「他也被做成药人了?」 「也许吧。」谢宣答道。 苏昌河的气息给秦筝的感觉的确比之前强了好多,她忽然想到了无心,便多看了苏昌河几眼,「与虎谋皮,跟臭老七待一块儿还不多长几个心眼,该!」 没有至亲血的药人活不了太长时间,萧羽在这个时候把暗河的大家长控制了,怕不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秦筝盯着药人苏昌河那只已满是伤痕的左手,「上次走得急,只要了你一只手,本想将你留给二城主处置,可你现在这样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早些轮回吧。」 秦筝从天下第一楼里出来,楼外的局势顿时逆转,危机解除,唐莲松了口气,看向身后那座金碧辉煌的阁楼,「雷无桀和萧瑟呢?」 「还在里面?」天女蕊轻轻蹙眉,「小道长怎么最先出来了?」 司空千落提了银月枪在手,她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腕,「说不定是一下子就登顶了呢。」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齐天尘一甩拂尘,衣着狼狈但仍旧是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西楚药人没有痛感不畏生死,大家长的实力本就匪浅。 如今更是精进不少,我虽然已经耗去他大半内力,小友仍旧要小心。」 秦筝笑笑,「国师已经挡了很久啦,这群人是沖萧瑟来的,我替萧瑟谢过了。」 齐天尘捧着拂尘的手微微一动,颔首退步。 小道姑一甩手里的长剑,也不废话,挥剑就聚起最为浩瀚的剑气,蓝色的气场层层叠叠,恍如一片碧波荡漾的海,四尺银剑便是那定海神针,剑动,则天翻地覆。 她见过雪月剑仙的止水剑,见过道剑仙的无量剑,见过无边无际的东及海,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她以为水之道,便是最贴合天道的道。 秦筝顿了顿,直接将脚下剑气铺就的海水拉扯了起来,「剑去!」 长剑脱手,双鹤嘶鸣,一团雷火砸在捲起的海浪中,幽荧的火焰和海水相撞,水火不容,泾渭分明般划出了一道蜿蜒的弧度,一银一蓝两柄长剑在两方天地中各自散着寒烁的剑气,宛如太极。 苏昌河挥起左手,腐朽阴邪的掌风带着将一切毁灭殆尽的威势朝秦筝袭来。 药人虽然失去了意识,但身体的本能似乎帮主人记住了什么,那剑意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他右手断肢的位置传来了疼痛。 他的步伐一顿,秦筝的剑却没有停,两柄长剑搅合的风雷水火在一瞬间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脏,他迟缓地做了一个低头的动作,胸口的窟窿汩汩地流着血,银制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惨无人相的面容。 那一瞬间,药人苏昌河似乎回忆起了很多,毫无血色的唇几番蠕动,最后闭上眼无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谢宣轻轻一嘆,「送葬师送走了那么多人,最后却在这天启城里葬送了性命。」 「多行不义必自毙。」秦筝手指回勾,双剑顿时飞回了各自的剑鞘,她看了眼坍塌了一大半的院墙,飞身过去拖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满地的雪水和污泥,秦筝站在他面前,「臭老七胆子真的好大呀,国师在这里都敢动手,说他是疯子还真不假。」 「怕是因为出了意料之外的事。」叶若依缓缓走了上来,「你们出发去钦天监之后没多久就有急报直达天启,南诀忽然发兵十万进犯,如今边城已连丢七座要城。」 秦筝一愣,「打仗了?」 琅琊兵变才结束没多久,怎么边疆就起了战事? 第94章 南诀出兵 ▍眼下这时候你还不能离开天启,战场上遇到我他应该会很失望吧。 叶若依垂下眸,「我爹走了,北离中军已经重新整军,萧凌尘带着中军三神将明日便要出发,若是粮草准备得快,许是今日就走。」 秦筝对南诀并不了解,唯一听到过和它相关的只有三件事,一件是南诀霸占了刀仙榜,一件是颜战天一剑逼退南诀一万大军,最后一件就是萧瑟曾在南诀太子手中赢下了一座城。 听上去,南诀好像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还是这西楚的药人难搞一些。 「老七这是破罐破摔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秦筝一回头,看见那个穿着青衣狐裘的男子,他似乎和刚进天下第一楼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样懒洋洋的,她转身三步两步扑到他怀里,「你下来啦!」 萧瑟环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揉着她的头,转头朝谢宣垂首道:「谢先生,可以叫雷无桀他们出来了。」 「看来他们是没闯过第二层啊。」谢宣轻轻嘆了嘆,一抬手挥起万卷书,冲进天下第一楼的阁楼内转了一圈,一身红衣,一身道袍随后便走了出来。 萧瑟的眉毛忽然挑了挑,「雷小剑仙?」 第210页 雷无桀的表情一僵,旋即学着他的语气反问了一句:「萧大棍仙?」 秦筝小手不安分地在萧瑟的狐裘底下一通乱摸,似是摸到了什么,连忙撩起狐裘探头进去看,后者无奈地笑了笑,将别在腰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顺便点了点小丫头的眉心,「大白天的别乱摸。」 一道亮眼的明光划过眼前,秦筝瞳孔微睁,「还真是黄金的,可值钱啦!」 萧瑟咳嗽了两声。 雷无桀连忙蹿了上来,「天,这……这这这……这该不会是……」 众人围了上来,谢宣轻轻唏嘘了一声:「我们应该是百年来最有幸的剑客了吧,竟然能见到天下第一名剑,天斩剑。」 「这真的是天斩?」李凡松瞪大了眼睛,「传说中古代铸剑之神采首山之铜所着,传承千年,被誉为世间第一名剑,也被称为天子之剑,正面画着漫天星辰,背面绘着山川河海,是上天选中的君主才有资格佩戴的长剑。」 上天选中的君主,这话放在这云波诡谲的天启城里说,可真是太有深意了。特别是现在持有这把剑的人,是一个皇子。 「萧瑟,你不用棍子,改用剑了?」雷无桀诧异地问。 「虽然我觉得还是棍子顺手。」萧瑟轻轻一敲绘着满天星辰的剑身,「但北离的开国皇帝萧毅师从剑仙莫白,我们萧家人也有萧家人的剑法。」 话音刚落,脚尖就被人踢了踢,他看向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无奈地哄道:「你若要跟我比剑,我现在肯定打不过你,我已经很多年没拿过剑了。」 秦筝皱皱眉,她绕着萧瑟转了一圈,乌熘熘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你怎么还是半步神游?」 她扭头去看国师,说好的神游玄境呢? 齐天尘微笑不语,秦筝只好按捺下心中疑惑,扯了扯萧瑟的袖子示意他看倒在地上的人,那人穿着黑衣,满头脏污,肩胛骨已经被人刺穿了,血水将衣肩染出一片深色,在斑驳的雪地里印出几道血痕。 这人他们都认识,赤王身边的龙邪。 萧瑟看了眼虽然已经气息全无,却仍旧保持站立的苏昌河,暗河的杀手就瘫在不远处的地方,还有面前奄奄一息的龙邪,他一时半会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还有刚刚听到的南诀的事。 「先把他们带回永安王府。」他思索了一会,「然后再找机会请华锦来一趟。」 如果有药人在手,或许能对解开无心的毒有很多帮助。 「阿弥陀佛。」 秦筝许久不曾听过这声佛号,她看向另一边双手合拢的和尚,不是她熟悉的小和尚无心,而是他的师兄无禅。 无禅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见过几次的壮硕男子,秦筝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对手,冥侯。 「萧施主,秦道真。」无禅恭敬地行了个佛礼,「我为寻我师弟而来,有些事情此前已经知晓了,敢问我师弟现在何处?」 萧瑟看着已经被刺穿肩胛骨的龙邪,然后看向秦筝,「去把人抢回来?」 小道姑眼前一亮,「嗯!」 「我也去!」刚刚步入剑仙境的雷无桀浑身上下都有说不出的力量,一听要去赤王府抢人立刻热 血了起来。 萧瑟弹了弹他的脑瓜,「你看这满地的药人还得一个一个扛回永安王府,大师兄他们几个多多少少受了伤,回去以后万一镇不住这些耐打的药人怎么办?」 而且他们去抢人自然不能大白天去,只能等到天黑之后再行动。 萧瑟先带着秦筝疾驰出了天启城,直奔军营而去,两人如今都是半步神游的境界,出门不用马,一个有着号称天下最快的轻功,一个御剑飞行乘风万里,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到了萧凌尘。 萧凌尘带着昔日的中军三神将正在整顿军队,琅琊军不久前经历了一场兵变。虽然所谓的将功抵过让他们免于受罪,但仍然受到了叛军二字的影响。 琅琊王萧若风自刎法场的背后真相和叶啸鹰畏罪请辞的双重打击下士气更加受挫,不管是双刀叶字营的名号还是琅琊军的名号都让他们提不起劲来。 萧瑟和秦筝是从天而降,萧凌尘看到他们的时候揉了揉眼,有点不敢相信地问站在旁边的王噼川,「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好像看到萧瑟那小子在飞。」 他第一次见到秦筝的时候就见过她踩着一把剑在天上飞来飞去。所以并不奇怪,但萧瑟这狗东西是什么时候会飞的?用什么飞的?怎么没长个翅膀出来? 萧瑟落地之后大步走了上来,打完招呼就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过午就走,时间来不及,粮草什么的叶大小姐说会想办法。」 军报传到天启的时候边境已经连丢七座城。若不想再失守,这二十万大军必须加急行军,等粮草和一路上运输粮草辎重会拖累不少速度,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 「南诀国主能力不显,倒是太子敖玉……」 萧凌尘打断了他的话,「知道知道,你的老冤家嘛!指不定那傢伙是听到你出现在天启的消息才突然发兵的,可惜啊,眼下这时候你还不能离开天启,战场上遇到我他应该会很失望吧。」 「这里的事我会尽快了结,你带兵前去不必有后顾之忧,天启有我。」萧瑟神色郑重地说道。 萧凌尘耸了耸肩,指了指他身后已经整军待发的琅琊军,「既然来了,要不要顺带说几句话?」 第211页 「琅琊军是你的,我算个什么?」萧瑟翻了他一个白眼。 萧凌尘微微挑眉,「未来天子的身份也不行?」 萧瑟直接踹了他一脚。 萧凌尘闪身一躲,「将士们都看着,我这个主帅要是让你踹着还怎么立威?」 两人一直在军营待到午时,萧瑟和萧凌尘等几位琅琊菌大将在说着行军的路线和计划,还有遇到敖玉之后的打算,秦筝坐在旁边的小几边,听不懂他们说的便自己打坐。 琅琊军对秦筝不算陌生了,平清殿前的那一幕犹在眼前,是以没人敢上前将她请出去。 这绝世小剑仙和永安王形影不离,又是未来的永安王妃,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金尊玉贵的身份在等着她,他们没这个胆子。 秦筝正在冥思打坐,忽而万马奔腾,风雷疾走,擂动的战鼓仿佛就在耳边,无坚不摧的铁骑震得山川动荡,她倏地惊醒,睁开眼的同时背后一阵冷汗。 萧瑟就坐在她身边,见她睁眼才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问道:「怎么突然入定了?」 是啊,怎么突然入定了? 要不是萧瑟在旁边分出了内力替她守着,外界这乱糟糟的情形一个不慎打扰到她就会走火入魔。 秦筝摸摸鼻子,「今天在天下第一楼里我还是有点收穫的。」 可惜现在被打断了,只能等回去之后再好好领会一番。 萧瑟将她拉了起来,琅琊军正在拔营,秦筝听到的声音来源于此。却在她的意识里被放大了数倍,这占地方圆几十里的动静浓缩在一起,传达的都是一个信号:「他们要出发了。」 「哟,醒了?」一身鲜红铠甲的萧凌尘策马而来,手里忽然丢过来一个匣子,「赶不上你的生辰了,还好礼物已经提前备下了。」 秦筝一愣,接下萧凌尘丢来的匣子,匣子上有锁扣,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疑惑地拿起放在耳边晃了晃,好像是个长条形的物件,「谢谢堂兄!」 琅琊军的营帐全部收整完毕,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聚集在一起,萧凌尘手中举着一柄血红色的长枪,声音通过内力传出老远,「出发!」 秦筝奋力朝他们挥了挥手,萧凌尘拉下覆面的铁甲,留给两人一个潇洒的背影,「希望等我班师回朝,能喝到你们的喜酒!」 萧瑟站在一旁目送着琅琊军带着滚滚烟尘直奔天际而去,眼底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袖子忽然被人扯了扯,他低头,对上秦筝那双清澈的眼眸,他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别担心,会打赢的。」 「从这里到南诀要多久?」 他知道秦筝在想什么,指尖压了压她的小脑袋,「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南诀先交给凌尘对付。」 萧羽今天遣了被做成药人的苏昌河来,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若是他猜的不错,萧羽定然已经派人去了慕凉城请洛青阳出山。 天启城里瑾宣的态度并不明朗,瑾言下落不明,无心仍旧被萧羽控制着,明德帝的病情不见起色,麻烦事一桩接一桩,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还真不能去南诀。 「好烦。」小道姑不高兴地蹙起眉。 萧瑟轻轻一揽她的肩膀,「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 目送琅琊军出发之后两人便回了天启城,琅琊兵变的结束似乎是一个信号,明德帝自那时开始身体便彻底败坏了下去,兰月侯整日在宫中,华锦也抽不开身。 谢宣来了永安王府,他于医术上也有几分造诣,雷无桀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些顺道逮回来的西楚药人,谢宣见他在身边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笑道:「雷无桀,你不用紧张,这些药人的身体虽然强悍。但是手筋脚筋都已经被道真挑断了,再者,我虽然比不上孤剑仙洛青阳。但就这么几个药人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雷无桀迷茫地抠了抠头,「那萧瑟这老狐狸叫我守着干嘛?」 谢宣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被五花大绑的龙邪,「萧瑟大概是想让你守着他别让他跑了。」 这可是萧羽身边的人,知道萧羽不少事情,杀了有点浪费,且他们晚上要去赤王府抢人,让他回去通风报信自然也不可能,只能先绑起来了。 萧瑟和秦筝回府的时候姬雪刚好有事登门,眉宇间格外冷沉,看到萧瑟的时候微微讶异了一下,随后便道:「南诀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我现在还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掌印监瑾言,许是在鸿胪寺。」 鸿胪寺,那不是瑾仙公公的地盘吗? 秦筝歪了歪头,「瑾仙公公也叛变啦?」 她依稀记得,五大监只能对明德帝忠诚,可瑾威和瑾言叛变在前,瑾玉是白王的二师父,瑾宣看着也不是个好东西,就剩一个瑾仙是她颇有好感的公公了,萧瑟也很信任瑾仙,没想到他却起了别的心思。 萧瑟点了点她蹙起的眉尖,「掌香监最是重情重义,他们师兄弟一场,想要庇护瑾言不是不可能。」 秦筝沉吟了一会,问:「那我们现在是要去鸿胪寺吗?」 姬雪摇了摇头,「现在进鸿胪寺调查太打眼了,据我所知,还有不少其他的势力在盯着鸿胪寺。」 她顿了顿,又道:「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在盯着永安王府。」 第95章 夜闯赤王府 ▍「一个皇子,一个道姑,一个杀手,一个傻子,他们这是什么组合? 第212页 萧瑟挑了挑眉,「他们在想什么,瑾言要是在我这里,我早把他提在手里去见父皇了。」 姬雪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还不是怕你身边这位出手去抢人。」 欸,他们晚上还真有个人要抢。 秦筝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我们要不要换个人抢抢?」 虽然无心也很重要,但瑾言手里有一份非常重要的名单,关乎整个天启的局势。要是拿到那份名单,会立刻改变很多东西。 这几日百晓堂一边搜寻瑾言的下落一边盯着天启城四处的动静,姬雪没有大事不登门,自然不知道萧瑟又打了什么主意。 萧瑟认真思考了一番瑾言在鸿胪寺的情形,「若是瑾言在鸿胪寺,以瑾仙的能力和地位,寻常人不太会动手,但出了鸿胪寺就不一定了。」 「大理寺也在紧盯鸿胪寺的势力之中,据我所知,陛下在搜查瑾言的行动上曾给过一份手谕,整个天启城,除了太安殿,其他哪里他都能进。」 萧瑟轻嘆一声,「局势不算太妙。」 琅琊兵变虽然结束了,但天启城的混乱还远远没有结束。 「还有一些事情你或许想知道。」姬雪又道,「之前你想要知道萧景瑕的下落,现在有眉目了。」 想到那个阴冷如蛇的弟弟,萧瑟神色微敛,「说吧。」 「他死了。」 萧瑟一怔。 「他去了无双城,糊弄了那位新上任的无双城主,让他以为白王和宋燕回被雪月城囚禁。于是无双城的新城主就带着几位长老和一些江湖门派去雪月城要人了。」 「他们居然敢打雪月城的主意!?」 秦筝倏地就要蹿出去,一只手拦住她的腰将她抱了回来,萧瑟无奈地捏了捏她腰间软肉,「听姬雪把话说完,雪月城有三城主在,还有众多长老和弟子,江湖第一城不是白叫的。」 秦筝板着脸,气鼓鼓地等着姬雪的下文。 「枪仙司空长风确有出战,但却没有和无双动手,雪月城弟子落明轩对上了他,两人皆负重伤。」 萧瑟讶异,「落明轩的进步倒真是出乎意料。」 「雪月城那边雷门、温家、唐门皆派了人前往助阵,这一仗虽然打了起来。但是损失并不惨重,因为最后有一个人制止了这场争斗。」姬雪抿了抿唇,「怒剑仙,颜战天。」 萧瑟微微一忖,「白王派他去的?」 「怕是如此。」姬雪点点头,「无双城知晓缘由后便撤退了,无双在临走前一剑杀了萧景瑕。」 秦筝握了握拳头,心里暗道杀得好,谋害嫡亲哥哥,不是好东西。 「无双城虽然撤退,但无双城主却没有回无双城,而是来了天启。」姬雪仰头,「不光如此,暗河苏家和慕家两位家主也在来天启的路上,很多江湖势力都朝着天启来了。」 萧瑟沉吟许久,点了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鸿胪寺的情况你先在旁盯着,不要贸然出手。」 姬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头便走了,她来永安王府本就只是为了亲口转述这些消息。 秦筝踢了踢腿,萧瑟将她放了下来,「如今苏昌河死了,萧羽身边还剩两个可以入眼的对手,我们一人一个。」 他垂眸看向小姑娘,「你选哪个?」 「太监。」她才不要打和尚呢! 萧瑟点点头,拉起秦筝的手,「我们先去找谢先生和冥侯问一些药人的细节,方便我们晚上行动。」 冥侯也曾被药物控制过,只不过他受到控制的时日尚浅,最后机缘巧合下一点一点清醒了过来。 知道他们晚上要去赤王府抢人,冥侯一直在盘算跟他们一起去。当然,他不是去找无心的,而是为了月姬。 「鬼医夜鸦。」萧瑟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子的扶手,念出了这个名字。 「有他在,赤王府指不定有多少药人,再算上你们的那个朋友。」谢宣冷静地给出建议,「若是只有你们两个人,怕是到时候会闹出不小动静。」 「那就带上雷无桀吧。」秦筝道,「他刚入剑仙境,今天也没受伤,其他人待在府里好好养伤。」 冥侯站了起来,眸色沉沉地看着他们,显然是也要跟去。 秦筝看向旁边的无禅,后者摇摇头,虽然他们两人是一起来的,但他可劝不动冥侯。 「你想找月姬,可以,找到她后,马上离开。」萧瑟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冥侯点了点头。 秦筝稍稍皱眉,总觉得萧瑟话里有话。 萧瑟又问了几句话,唯恐他们将无心强行夺回后反而因为药人的牵制将无心推入死地。 夜闯赤王府的计划敲定之后,众人便各自回了房间为晚上的行动养精蓄锐。 回到住处后秦筝打开了萧凌尘给她的匣子,里面居然是把上好的玉骨扇,配了一条青色的流苏,上面缀了个小小的太极图,打开一看,上面的字却和那八卦太极没半点关系,只见绢白的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 天下无敌。 萧瑟对萧凌尘的审美狠狠吐槽了一番,这苍劲有力的四个字看起来虽有几分大家风范。但配上这风雅的扇骨和太极的扇坠,那是半个铜板的美都算不上。 他又想起了那劳什子的千里海域之王,念起来那浓浓的二货气息真是和萧凌尘绝配。 第213页 秦筝有模有样地展开扇子扇了扇,乌熘熘的眸子瞅向腹诽不止的萧瑟,「帅不帅气?」 「帅。」萧瑟违心地应了一声,他见小姑娘欢喜的模样有些好笑,「现在天冷,还不到用扇子的时候,你先把它收起来。」 秦筝点点头,把扇子收好装进匣子里,搁到书案背后的柜子上,正对着那柄挂在墙上的纯阳剑,「坏东西,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萧瑟一手支着腮,一手把蹦跶回来的小道姑捞到腿上坐下,他笑道,「不是还有两天么,提早让你知道就没有惊喜了。」 秦筝想了想也是,就是因为不知道她才会期待呀。 她弯了弯眼,笑眯眯地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那我就等着啦!」 萧瑟微微垂眸,挠了挠她的细腰,秦筝怕痒,没忍住笑了出来,反手就挠了回去,可萧瑟不怕,大大方方地让她摸,谁知一眨眼,腿上坐着的小人就游鱼一般地滑远,连带着他别在身后的天斩也被拿走了。 「给我玩会儿。」小道姑摇了摇黄金长剑。 萧瑟轻笑一声,抖了抖袍子在床榻上盘坐起来,他今日得了谢之则的一缕真气,半步神游之后的感受有诸多不同,正待好好参悟。 闭眼之前,小道姑在盯着天斩。 睁眼之后,小道姑还在盯着它。 一个下午的时光弹指即逝,萧瑟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番全身的关节,他下了床,问道:「别人是熬鹰,你这是在熬剑?」 「它居然不理我!」秦筝气鼓鼓地一指那柄黄金色的长剑,大有告状的架势。 她御剑仙的名头也不是吹的,连心剑那样的认主之剑都可以御,偏偏这天斩不行,难道因为它是天子之剑? 萧瑟揉了揉她的头,哄道:「乖,玩雷无桀的心剑去。」 正在自己房间里调息的雷无桀猛地感觉到背后蹿上一股寒气。 秦筝撇撇嘴,捏着他的手腕仔细查探,「为什么你还是半步神游?国师一脸神秘地不告诉我,那天下第一楼这么古怪,我怎么知道咋回事。」 萧瑟抽手反握住她的细腕,「晚上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不休息一下么?」 她都瞪了天斩一个下午了。 小道姑摸摸肚子,嘟了嘟嘴,「我饿了。」 回王府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提,秦筝在天下第一楼里吃了两个糖饼,那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回房间以后秦筝才觉得有一点点饿。 萧瑟一愣,看着她满脸苦瓜相的模样呆了一瞬。随后轻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瘪瘪的小肚子,「是我思虑不周,一时忘记了。」 嗯,小姑娘还在长身体。 秦筝脸一红,拍手打开他的爪子,「已经到时辰了,快让徐管家摆饭!」 「你也是主子,哪有让自己饿肚子的道理,使唤他一声不妨的。」 萧瑟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旋即出门去吩咐徐管家准备晚膳。 晚膳过后,一行人在王府的正厅里坐着,萧瑟没带天斩,他的剑法丢了那么多年,一时半会儿捡起来也难,还不如先用着无极棍。 再说今夜去赤王府,最坏的打算便是没法把无心带回来,以他们的身手,全身而退不是难事。 秦筝抱着玄鹤唳天,幽荧的蓝火隔着镂空的剑鞘静静地燃烧着,夜里去闯别人家,松间云鹤那般亮眼的剑就不带了,连护体真气都要敛一敛。 四人都穿着紧身的夜行衣,时辰一到便翻墙而去,司空千落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吐槽:「一个皇子,一个道姑,一个杀手,一个傻子,他们这是什么组合?」 「你应该说的是两个半步神游,一个雷小剑仙,半个杀手榜第五,这是让别人有去无回的组合。」 唐莲轻轻嘆了一声,又看向旁边坐着喝茶的谢宣,「谢先生,他们此去万一被赤王发现闹到陛下面前……」 「做不到掩人耳目的,闹出的动静大小取决于他们的速度有多快,至于宫里。」谢宣慢悠悠地吹了口茶沫,「你看之前白王医治眼睛的时候,兰月侯、五大监都在场,陛下又怎会不知赤王之心。只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几个皇子这般争斗罢了。」 他幽幽嘆了一声:「天家无情,胜者为王,这就是夺嫡之争啊。」 秦筝是第二次夜闯赤王府,可惜她是个小迷糊,大晚上摸黑抓瞎,早就记不得上次走过的路了。 冥侯倒是对这种事情熟门熟路,只是他心里记挂着月姬,路过那满载着莺莺燕燕的后院时脚步避不可免地停顿了片刻。 他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恍然想起萧瑟答应带他一起时那脸上意味不明的眸色,浑身气息一冷,骤然冒出一丝杀气。 一只手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洁白如玉。却修长有力,一掌就将冥侯外放的杀气按了下去,萧瑟低声道:「我那个弟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若这点准备都没有,便直接回去等消息吧。」 秦筝和雷无桀两个不认路的走在后头,听到萧瑟这话不由竖了竖耳朵,坏东西又在和人打什么哑谜? 四人在赤王府潜行了约一炷香,可秦筝说的那间有恶臭的小院就好像在赤王府里消失了一般,萧瑟拧了拧眉,看了眼小道姑,后者眨巴眨巴眼,小声问道:「不会是见势不对偷跑了吧?」 龙邪还关在永安王府里由雪月城弟子看守着,萧羽将他派出去以后没有回音,怕是已经料到有不好的结果出现。 第214页 「一天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他们要么在准备新的招数,要么在准备逃跑。」 萧瑟打量着夜幕下安静得有些诡异的赤王府,「狡兔三窟,一处一处找太麻烦了。」 秦筝挨了过去,「那你说怎么办?」 「苏昌河已经死了,暗河谢家的谢旧城也死了,百晓堂传来的消息说剩下的两位家主如今都不在天启,瑾宣并不能随时随地待在老七身边,夜鸦跑了,无心跑不了,他肯定在老七身边保护他。」 不然怎么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白王萧崇虽然有怒剑仙颜战天支持,但还不至于要让怒剑仙随身保护。只有萧羽这样坏事做尽的,才要时刻提防着别人来取他性命。 冥侯听完萧瑟说的,转身就朝一个方向大步跃去,那个方向正是萧羽住的正院。 雷无桀摸了摸后脑,「他怎么知道要走哪边?」 萧瑟在他脑后拍了一掌,随即紧跟着冥侯跃出,「当然是因为他来过这里。」 第96章 金身药人 ▍由魔入佛,由佛入魔,和尚啊和尚,你的人生可真是精彩! 赤王府的正院把守得格外森严,和永安王府那个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完全不同,四人猫着腰躲在树丛里,冥侯死死盯着前方灯火通明的院落,萧瑟皱眉思索片刻,和雷无桀比了个手势,一左一右从正院的两边绕了出去。 秦筝看着他们走远,摸了摸脸上戴着的黑色面巾,然后提剑沖了出去。 正院的看守只见一道纤细的黑影从天而降,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正前方挥来的剑风叠罗汉似的吹成一堆,屋内有人疾步走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锦衣华服的萧羽出现在门口,一见三五成片倒下的护卫,他的神色骤然冷厉,「谁!」 头顶哗啦一声,成片的屋瓦滑了下来,萧羽眸色幽深,负手站在原地没动,四个紫衣人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手提长剑一步跃出,滑落的屋瓦在剑风中迅速被碾为齑粉。 萧羽冷笑一声:「藏头缩尾的鼠辈,以为躲在暗处搞些小动作就能伤到我么?」 话音刚落,那四柄齐出的长剑忽然朝萧羽噼来,他眼底一沉,猛地向前迈步,可那四柄长剑更快,提着剑的紫衣人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拖了起来,场面怪异至极。 萧羽的衣服上很快就留下四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他眼角阴翳堆积,一道黑袍从屋内冲出,掌风一化为四,将紫衣人连人带剑打飞了出去,衣摆微微晃动,在萧羽身旁站定。 「这御剑的本事,怕不是小嫂子来了,既然来了,还躲着做什么?」萧羽掸了掸袖子上碎裂的衣屑,「小嫂子上次来了没打招呼,这次可要让我这个做弟弟的好生招待一番。」 正院周围静悄悄的,回应萧羽的只有摇曳的树影。 角落里,四个紫衣人同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沉默与死寂,在正院中瀰漫开来。 萧羽的眼珠转了转,视线一处处扫过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却并无所获,他悄无声息地给黑袍人下了个命令,可黑袍人只是站在原地,垂下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没人? 萧羽皱紧了眉,怎么会? 他又扬声道:「既然小嫂子来了,我那好六哥也来了吧,听说今早六哥去了天下第一楼,不知在那楼阁里见到了什么?」 夜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和往常并无半分区别,回应他的只有护卫们躺在地上痛苦的低吟,仿佛在嘲讽他的愚蠢。 萧羽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这种被蔑视被奚落的压抑。除了萧瑟还有谁,他攥紧了拳,努力缓匀胸腔中翻滚的气血,空气里却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嘀咕。 「傻兮兮。」 萧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青紫,他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颗小脑袋趴在并不算高的院墙上,青丝束成了马尾,黑巾覆面,那双过分清澈潋滟的眸子却叫人一眼认出。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趴在院墙上的小姑娘,「小嫂子三更半夜三番两次闯我赤王府,意欲何为!」 秦筝大半个身体还在院墙外,站在细长的剑上身形极稳。甚至好整以暇地托起腮,笑眯眯地反问道:「你说呢?」 萧羽在背后对黑袍人下了个命令,黑袍人顿时身影如风地向秦筝袭来。 秦筝看着他,眼底露出可惜,「瑾宣大监果然不在么?」 一道棍风横空出世,无极棍重重一噼,隔着几十步远从另一个方向砸了过来,黑袍人的脚步急停,夜风激烈地吹荡着,漆黑的帽兜被风吹落,露出了一颗锃光瓦亮的头。 萧瑟将无极棍用力拄在地上,「老七,我来带走我的朋友了。」 另一头,红衣少年从被掀开的屋顶上朝内探去,只见屋内还有一个衣着青灰的中年男子,看着十分文弱,神色忐忑着似乎打算找机会离开,雷无桀一出声还把对方惊住,「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我想你就是鬼医夜鸦了。」 秦筝翻身坐到院墙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的身后,冥侯魁梧的身影挡住了从其他方向蜂拥而来的赤王府护卫。 屋内,夜鸦被戳穿身份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招来门口的四个紫衣药人挡在自己面前为自己争取离开的机会。 雷无桀耸了耸肩,还以为是多少厉害的人物,没想到是个怕死的。 第215页 心剑长鸣,一剑噼落,将卸去屋瓦之后的整个屋嵴斩断,沉重的梁木四分五裂地砸下去,将几人压在下面的同时也将布置得金贵奢靡的内室毁得不成样子。 萧羽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前方的萧瑟,「这里可没有六哥的朋友,六哥这样来打砸我的院子,传出去影响不太好吧?」 『你要是有本事。』萧瑟微微一笑,「你也可以来永安王府砸。」 他身后,抱膝坐在墙上的小姑娘扬了扬拳头,「还没进门就给你打出去。」 萧羽一磨牙,手指一动,药人无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出了一掌。 无极棍转出一朵棍花,转瞬便被萧瑟握在手里,一棍点向无心掌心,一口黑色的大钟忽然罩下,他一愣,只见那口心钟破碎,无心的掌却仍在前推。 萧瑟收神,「还真是一次比一次难缠了啊。」 秦筝的双腿由坐变蹲,随时准备下去帮忙,她也注意到了那口颜色迥异的心钟,「心钟变黑,他入魔了。」 「由魔入佛,由佛入魔,和尚啊和尚,你的人生可真是精彩!」 萧瑟幽幽嘆道,手里的无极棍却棍棍凌厉,第三次将无心祭起的般若心钟打碎的时候,他余光里瞥见了萧羽骤变的脸色。 这么惊讶做什么,不是知道他去过天下第一楼了么? 无心被打得退后三步,本就妖冶的眼中闪过一道红光。 他忽然暴喝一声,一身黑袍被震得粉碎,露出了下面那一身洁白如雪的僧袍,那颗俊俏的光头在一席月光之下显得更加秀美。而那一抹通红的眸色则更显出了几分诡魅。 他浑身的气势暴涨,疯涌的内力直奔半步神游巅峰而去。 萧瑟的神色一僵,「谢先生可没跟我说这药人还能自己升境界的?」 无心双手一张,如大鹏展翅般朝萧瑟掠近,一手变掌为爪,朝他的咽喉抓来。 萧瑟举棍一挡,那双鬼魅的眼就逼在他眼前,一手扣在了无极棍繁复的花纹上。 「不行不行,这无极棍可不能给你毁了。」 萧瑟忽然伸出一指朝前一点,这一指他曾经在对抗浊心公公的时候用过,只是这一次用得却有些不同。 至少秦筝没看出来他用的是哪一招。 那一指并没有拦下无心,萧瑟的脸上浮起些许无奈,撤身避开了无心的攻击,「就这样还真打不过,没办法了。」 萧羽冷笑。 雷无桀抬起心剑,剑影缭绕,四个紫衣药人在他的攻势下完全无力招架,他抽空朝萧瑟那边看了眼,这一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小先生,你别光看着,帮忙啊!」 秦筝的手搭在玄鹤唳天的剑柄上,剑身周围环绕的幽荧火焰如同仙鹤抖落的深蓝羽毛,星眸微眯,红唇翕动,吐出了三个字:「坏东西。」 萧瑟嘆了口气,轻声嘀咕道:「回去又有的哄了。」 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他拿棍的姿势变了,变得很是怪异,让秦筝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她垂眸一看身边的玄鹤唳天,忽然就明白了。 好嘛,说什么剑法忘记了,都是骗她的呗! 她拍拍幽蓝的长剑,「去叭,之前不是挺喜欢他的么。」 玄鹤唳天顿时脱鞘而出,朝萧瑟飞去。 萧瑟一个转身接下飞来的长剑,顺势将无极棍换到了左手,长剑一甩,抖落一地蓝火,鹤唳长空,「捨得给我用?」 这可是她最宝贝的小老婆。 秦筝翻了个白眼,「不用就还给我。」 无心可由不得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说话,一掌一掌杀机毕现,萧瑟几个闪躲间已经退到了院墙底下,他握剑一划,面前的地面顿时被划出一道分明的界线,「不能再退了。」 玄鹤唳天上的幽蓝火焰骤盛,几乎将长剑全部裹了起来,随着萧瑟一剑挥出,一股霸道凶戾的剑势铺荡开来,鹤唳声声,声声夺命。 秦筝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强势的剑意。 无心在那霸道的一剑下终于退步,萧瑟的嘴角微微扬起。此刻的他,身上再也没有半点惫倦慵懒,满是傲然绝世之意。 「这是什么剑?」小道姑坐在墙上问。 萧瑟随意地把玄鹤唳天往肩上一扛,幽蓝的火焰和他漆黑的夜行衣碰撞,很快便湮灭于虚无,他仰头沖身后离自己只有方寸的姑娘笑道:「裂国剑,萧氏皇族之剑。」 在场的其他人或许不认得,但萧家的人肯定认得,萧羽面沉如水,裂国剑,天下最难练成的剑法,北离开国先祖的剑,居然被萧瑟学会了。 他几时学的剑法! 满心的怒气和妒意在萧羽脑海中交织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让萧瑟去死!赶快去死! 药人无心的身形一顿,继而迎上了萧瑟的裂国剑法,招式凶猛之间毫无顾忌,用的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秦筝皱眉,转头看向萧羽,玄鹤唳天在萧瑟手里,她自然不能用了,她想了想。忽然伸出一指,学着萧瑟的模样,以指为剑,剑气化形,月白色的剑影顿时迸射而出,朝萧羽逼去。 萧羽的眼睛因为心绪激荡呈现出了赤红之色,剑气逼至面前的时候,面前忽然又多出了数道黑色的人影将他挡在了身后。 又是药人。 「没劲。」秦筝拍了拍衣摆站起来,「将这么多暗河的杀手做成药人,你也不怕苏昌河在地下找你报仇。」 第216页 萧羽冷笑,「他们是杀手,本就是杀人的机器,我让他们做最好最有价值的机器,苏昌河只会感谢我。」 秦筝看着几乎将他团团围住护在里面的药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只有弱者才需要保护,就你这样还想当皇帝,别做梦了!」 萧羽的面色有片刻的扭曲,那神情,那语气,太像萧瑟了,他甚至能原模原样地想像出萧瑟说这话时的场面,这满是嘲讽的话,让他想到了自己无数次被压制的过去。 因为萧瑟的存在,他的武学、才赋在皇子中从小到大都只能排第二。 在稷下学宫时,萧瑟入学便是祭酒门下弟子,他却要和那群蠢猪在外宫一起待着,整整两年才拜入祭酒门下。 他勤修武学,想在武学上有所成就,可萧瑟却在十七岁就入了逍遥天境。 面对处处强过他一头的萧瑟,萧羽清楚且恼恨地知道,他的天份虽然高,却永远高不过那个人。 那个叫萧楚河的人。 萧羽忽的放声长啸了起来,整座赤王府里受他差遣的药人几乎都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却有一道更凶狠的剑啸紧随其后,九天雷动,玄鹤嘶鸣,黑色的心钟碎了一层又一层,最后一层心钟破碎的时候,无心的口中溢出鲜血,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不,这不可能!」夜鸦从废墟爬起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满眼都是不可置信,「金身药人是无敌的!」 金身药人是西楚药人之术下能炼成的最好的药人,需要最强的药胚,最好的药引,最极致的技术,更重要的,这是个和尚,和尚若有佛心,由佛入魔,成金身药人,则堪称无敌。 萧瑟不知道什么是金身药人,他随意地挽了个剑花,淡淡地说道:「只要比他强,就没有不可能。」 秦筝双指併拢,立指为剑,朝最近的药人刺了过去。只是那些药人察觉不到痛,也不会感到畏惧,只听从主人的命令朝秦筝攻来。 谢宣说过,对付药人,要么废去他们的手脚,要么砍下他们的头颅。 砍头太血腥,秦筝不想做,便驾驭着剑气朝药人的双手双脚刺去。 第97章 无心 ▍你名叫无心,可真无心?! 萧羽和夜鸦齐齐唤醒赤王府中四处潜藏着的药人,连带着赤王府的亲兵也在朝正院的方向聚集,门口围住冥侯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跃过他的阻挡来到了秦筝背后。 「怎么会这么多!」夜幕之下人头攒动,雷无桀惊骇至极。 「你还问得出口!赶快给我把你手里那傢伙制住!」萧瑟头也不回地骂道,手里提着的玄鹤唳天又抖落了几朵妖艷的火花,他看着前方那个即使疯魔也仍旧有说不出的邪魅的和尚。 他们第一次见这和尚,他从黄金棺材中爬起,邪气横生。 后来,他们与这和尚结伴,见长弓追命,百鬼夜行。 大梵音寺前,这和尚传他们武艺,慷慨赴死。却在废去一身功夫后反而悟出了佛门神通。 这样一个堪称风华绝代,算尽人心的和尚,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药人?为什么会被人陷害利用?他若想逃,什么地方能拦得住他?他若愿死,谁又能把他变成这副模样? 只有一个可能。 他愿意被人利用,刻意让自己陷入囹圄。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只是按这和尚的性子,一定早就算好了自己的后路。可在这天启城里,能够为他铺后路的人是谁,他能够信赖的人是谁? 萧瑟眯了眯眸,除了他们自己,还会有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前方鬼气森森的无心和尚,「和尚啊和尚,当初你教我这门功夫,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用在你的身上。」 无心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阿筝,把无心定住!」 秦筝闻言回头,只见萧瑟把剑和棍子一扔,双手猛地向前钳住无心的手臂,她忍不住惊呼道:「你疯啦!」 剑也不用棍也不用,真当自己是金身罗汉啦! 她甩手一招,玄鹤唳天立刻回到手中,一个熟悉的太极图从无心脚下腾升而起,如水般流动的卦文从太极中央飞旋而出,顷刻排列出多种变化,将日月星辰囊括其中。甚至一剑将那清风引来,令自己这边的人顿时感到浑身舒畅,内力狂涌。 然而这舒畅的感觉只维持了片刻,月白色的剑气将无心团团包裹,长剑嘶鸣,人剑合一,势无不破,秦筝唯恐无心那和尚忽然又用出什么佛门的功夫破了她的定身剑气,一剑接一剑补了好几剑,同时反手将从冥侯身边冲到自己面前的漏网之鱼给掀了出去。 无心双手被抓,脚下又动弹不得,顿时暴呵出声,想要挣脱开来。 「无心!」萧瑟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你名叫无心,可真无心?!」 那一声质问带着萧瑟的内力,灌入耳中使人振聋发聩,他的眼里紫光流转,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拒绝的命令,「看着我,看看你的心!」 无心僵硬地抬起头,有些痴愣地看着萧瑟的眼,「我的……心?」 「他说话了!」秦筝大喜。 只要有自我意识,就说明无心还有救。 她一剑荡开试图围上来的府兵和药人,「谁都不许去打扰他!」 萧羽脸色铁青,夜鸦不是说无心是最完美的作品吗!为什么他还会有自己的意识! 第217页 正想着,一个青灰色的影子就滚到了萧羽脚边,秦筝亦是转瞬就到了他的面前,抡起那二十几斤重的长剑平举着砸了下来。 萧羽顾不得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来得及抬手一挡,脚下顿时陷地一尺,强势的冲击下眼前阵阵发黑,仿佛要被这一剑打晕过去。 「嘿,原来还可以这么用。」秦筝咂咂嘴,玄鹤唳天和松间云鹤外观上看起来无比细长,可重量却有松间云鹤的五倍,她平时背的少抱的多,原来关键时刻拿来砸人也是不错。 她扬了扬眉,「叫你天天憋着坏,不好好练功,我就追着你屁股打!」 萧羽气急败坏地挥拳出去,秦筝哪儿能给他打到了,当即抬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人踹飞了出去,「诶,我早想这么干了!」 夜鸦来不及趁乱离开,雷无桀的心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从他手上逃走,那起码也得有个剑仙的水平才行。 秦筝动作利落地卸了他的手脚关节,他们有好多话要问夜鸦,从他嘴里能知道很多有用的东西。 他们今夜来赤王府的目的,首要的是无心,其次便是夜鸦了。 萧瑟见无心陷入一种迷茫呆滞的状态,当即摸出三枚细针插入他脑后,无心顿时闭上眼立住不动,他一把将人扛到肩上,看向雷无桀和秦筝,「走!」 萧羽形容狼狈地站了起来,「萧楚河!」 「老七,你如今也只有和我这般大吼大叫的本事了。」萧瑟面色冷淡地回过头,「你若是像二哥那样光明正大地和我做对手,我或许还会高看你几分。」 萧羽扯唇冷笑,「成王败寇,光明磊落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获胜之后和自己的对手握手言和? 不斩草除根的后果就是像现在的天启这样内忧外患,永无止境!」 「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无益。」萧瑟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站住!」萧羽在背后大吼出声。 萧瑟没有回头,雷无桀也背起被他打晕的夜鸦,秦筝跟在他们身旁,并不理会。 直到萧羽喊出了一个名字。 「月姬!」 挡在正院门口的冥侯顿时停了下来,几人朝萧羽望去。却见萧羽目光阴冷地看着他们,又或者说是看着他们的前方。 潮水般堵住正院的府兵和药人忽然朝两边分裂开来,一道紫色美艷的身影从后方缓缓走了上来。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 秦筝第一次见到月姬的时候还为她的美色倾倒了几分,时隔许久,她还是那样美丽动人,只是这分美丽之下却少了几分灵魂。 送帖的月姬不笑了,但杀人的冥侯却已经怒了,他举起门板一样沉重的金巨刀,割麦子一般砍向周围的人,那些畏惧冥侯刀势的府兵纷纷退避,失去意识的药人呆立在一旁,被冥侯的刀风扫到之后顿了顿,喉间喷出一道血水,立刻身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月姬。」萧羽不痛不痒地喊了一声,「把剑放在你的脖子上。」 那绝美如天上明月的女子依言提起了细长的束衣剑,架在了自己颈间。 「还以为瑾宣大监不在,能免一番功夫。」 雷无桀嘆了口气,有些发愁地看向前方屹立不动的冥侯,「现在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萧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雷无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弄懂他的意思。 萧瑟背着昏迷过去的无心继续走,冥侯猛然回头挡住了他的脚步,萧瑟一手提着无极棍状似随意地一拨,金巨刀的刀风被挡进了旁边的树丛,成片的园木倒了下来。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上去拉了月姬就走。」萧瑟淡淡地说。 萧羽见萧瑟行事毫无顾忌,顿时怒由心生,当即唤道:「月姬!」 月姬握紧了束衣剑,就要用力,可束衣剑纹丝不动,甚至朝着反方向退开了。 雷无桀一拍脑门,「是我傻了。」 秦筝还在这儿呢,月姬又不是什么了得的高手,御剑术可不是吹的。 冥侯也反应过来,当即大步朝月姬迈去,秦筝在他身后伸手一抓,束衣剑直接被她勾到手里,她一个转身催动着它朝背后刺去,一剑钉穿了萧羽头顶的发冠,她眯了眯眼,「臭弟弟少说几句,不然今天晚上气死你!」 萧羽压下胸口险些翻涌而出的气血,眼底一片阴毒,「你们擅闯赤王府,不怕明天我到朝臣面前告状吗!」 「你尽管去告。」萧瑟背起无心丢下一声冷哼,「你府里这些药人见不得光,你觉得朝臣们知道你一个王爷府里藏了这么多药人会是什么反应?」 冥侯也趁萧羽不说话的空档把僵住的月姬打横抱了起来,雷无桀扛着夜鸦紧随着萧瑟跃上院墙,秦筝一脚踏上幽蓝长剑,御剑而起,沖气得脸色铁青的萧羽做了个鬼脸,「臭弟弟!」 一身黑衣的小道姑滋熘一滑,追着几人扬长而去。 萧羽捏紧了拳头,在一行嚣张而来的人走后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赤王府的亲兵们战战兢兢地走上来,「殿下……」 「滚开!」天启城中盛传的诗酒王爷如今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犹如厉鬼,他一掌挥开想要靠近的亲兵,「一群没用的东西,废物!」 一个御剑仙已经够强的了,如今连萧楚河的功力也突飞猛进,这样下去放眼天启城还有谁能拦得住萧楚河登上皇位! 第218页 他攥紧了拳,眼底一片猩红,是时候请出那个人了。 夜闯赤王府的一行人疾奔回到了永安王府,落地的时候纷纷松了一口气,萧瑟把昏迷的无心和尚往椅子上一丢,「累死了。」 雷无桀直接把夜鸦扔在了地上,「这个人怎么办?」 「药人没有命令不会擅自行动,他能操控药人,把他单独关起来审问。」 萧瑟端起茶盏灌了一杯茶,又看向闭着眼的无心,沉思片刻,「无心就先交给谢先生了,等找到机会叫华锦出来一趟。」 天将黎明,众人忙碌了一夜,萧瑟长长地舒了口气,唤来徐管家交待了几句便拉着秦筝回到住处。 徐管家一早备下了沐浴的热水,秦筝换下夜行衣出来,萧瑟已经在另外的房间换洗完毕,正站在屋前望着黎明的天光沉思着什么。 一双白皙的手环住了青色的长衫,清甜的花香簇拥了上来,娇娇软软的身体贴在背后,「不想啦,该休息了。」 萧瑟侧过身,揉了揉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你困了就自去睡。」 「我不累呀。」一回王府就喊累的不是他么? 她拉住萧瑟的手,顺便探了探他的内力,可他抽得很快,秦筝眨了眨眼,随后鼓起了脸,「伸手!」 藏着掖着不让她看,有问题! 秦筝在脑海里快速回忆他和无心交手时的细节,仔细想着有哪些可能让他受伤的地方。 眉心被人点了点,小道姑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不跟我讲我要生气的!」 她说生气就能生气,半点不含糊。 萧瑟轻咳一声,伸手出去,「不是大事。」 和他搭边的,哪件不是大事? 秦筝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脉门,分出一股内力在他的经脉里转了一圈。除了老君丹的药效比上一次她查探的时候弱了一点点以外,倒看不出什么。 坏东西,仗着有颗老君丹肆无忌惮。 萧瑟仿佛知道她心里在叨叨,伸手把她搂进了怀里,「我惜命得很,不会乱来的。」 「去、睡、觉。」秦筝哼了一声,纤细的指头戳了戳他的胸口。 这架势,不听话她怕是要闹。 萧瑟嘆了口气,将小道姑打横抱了起来,秦筝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后小声哼哼着就近抱住他的脖子,瞧见他被几缕垂落的长发遮住的耳鬓,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耳朵,「你就使坏罢。」 萧瑟抬腿迈过房门,闻言轻轻一笑,「我若真使坏,就不乖乖陪你睡觉了。」 秦筝起初没听懂,只是看着他嘴角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蹙了蹙眉,向来敏锐的直觉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你好像在想什么坏主意。」 「没有。」萧瑟正了正神色,走到榻前将小道姑放了下来,怀里全是她沐浴后留在身上的花香味儿,比不上蔷薇露那样馥郁娇艷的香气。而是甜鲜轻扬的橙花香,特别适合秦筝。 小道姑抱起自己的小被子左滚右滚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随后滚进躺下的萧瑟怀里,后者伸手把老实下来的人环住,忽然说了句:「老七身边没人了,瑾宣那样的身份想插手赤王府的事终归不便,按老七的性子,怕是会请来洛青阳。」 秦筝一怔,洛青阳,冠绝榜首甲,她好像很久没有想到这个人了。 第98章 百晓金帖 ▍这个日子,挑得着实不好了一些。 「洛青阳对宣妃的心意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他眼睁睁看着宣妃前后嫁了两次,生了两个孩子,全都不是跟他的。」萧瑟轻声说道,「先皇多年前赏了慕凉城给他允他修炼凄凉剑,凄凉凄凉,他的感情的确很是凄凉了。」 凄凉剑意,是一种怎样的剑意。 秦筝想了一会,想了很多种情形,却都不符合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绝世剑仙。 「来就来吧,我才不怕嘞。」小道姑掏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他是我的,你不许和我抢噢。」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指又用力地戳了几下,「我还要看裂国剑。」 坏东西,别想糊弄过去! 萧瑟嘴角轻轻一扯,「我现在还是用无极棍比较顺手。」 秦筝闻言立刻起身抓过搁在旁边的天斩往他怀里一塞,还很贴心地给他这一人一剑盖好被子。 随后她整个人退到一旁,抱起了松间云鹤和玄鹤唳天一副以身作则的模样,乌熘熘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你和天斩多培养培养感情,就会顺手的。」 萧瑟:…… 谁有温香软玉不抱抱着个铁疙瘩睡觉的。 他瞥了眼天斩,眼底划过一丝嫌弃。 天斩在剑鞘中微微震动,似乎也在表达不满。 第二天清晨,秦筝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她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摸了摸旁边早就凉透的被单,嘴角一瘪。 穿好衣服出门,徐管家就候在外面,吩咐人端上了热水和早膳,顺便转告她萧瑟去了关押夜鸦的地牢。 徐管家见秦筝的脸色看起来不太美妙,忙关切地问道:「夫人可是夜里没休息好?还是昨夜出去受了伤?需要请府医来么?」 秦筝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我一会儿自己去找萧瑟算帐,谢谢徐老伯关心。」 呃,殿下不睡觉又把小夫人怎么了? 徐管家不由控制地想歪了去,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小道姑三下五除二地喝完热粥,抓了两个包子一个塞嘴里一个拿手上,一双清亮明媚的眸子一眨两眨,「夜鸦关在哪儿?」 第219页 他指了个方向,秦筝三口两口将包子咽了下去,擦手的帕子一丢,当即跃上房顶朝他指的方向蹿了出去。 永安王府的大小和赤王府相比不遑多让,至少明面上三个封王的皇子王府的面积是差不多大的。 秦筝在西南边转了转,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气息,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地牢。 说是地牢还真是地牢,藏在一处假山下面。甚至周围还布了阵法,不懂门路的人要么走不进去要么出不来,倒是个关人的好地方。 秦筝的阵法学得不算好,破阵只会字面意思上的破,在抡起剑把这里夷平和乖乖等在外面之间她选了后者,萧瑟也没让她等太久,估计是掐算着她醒来的时辰便打算回住处去了。 一身青衣蟒袍从假山的裂缝中走了出来,长靴踱出,身后的裂缝瞬间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萧瑟一抬头就看到了晨风中飘拂的道袍衣角,僵冷的神色回暖,温声开口道:「你不做早课?」 秦筝蹲在另一处高高的假山上,垂眸幽幽地看着他,「你说呢。」 萧瑟一顿,继而抿起一丝无奈的笑,「下来,我们回去。」 小道姑撇撇嘴,依言跳下。 萧瑟伸了手,把半空中落下的小姑娘接住,「早膳吃了么?」 小道姑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 萧瑟低头在她颈间轻轻吸了吸鼻子,「雪月城来的那姓谢的小子喜欢吃包子,徐老头请了个厨娘专门做包子,闻着还算不错。」 秦筝扯了扯唇角,你才全身包子味。 萧瑟见她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模样,微微笑了笑,「好阿筝,我习惯抱着你睡了,你让我抱着天斩,我睡不着啊。」 胡说,明明是趁她睡着以后就起了,日日夜夜殚精竭虑,迟早把他给熬死。 秦筝知道天启的局势很乱,朝堂上的那些事她不懂,药人的问题没解决,南诀又要打仗,明德帝的身体迟迟不见好,白王赤王更是在旁虎视眈眈。 「药人的事情有谢先生,还有华锦,我们捉了夜鸦你父皇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南诀的事有萧凌尘,姬雪也已经找到瑾言的下落了,剩下的什么瑾宣和洛青阳还有我呢,你就非得一个人去扛这么多?」她冷哼了一声,「天天为这些事情伤神,还没当皇帝呢。要是以后当了皇帝,全天下的事都叫你发愁,那还了得?」 真仗着自己内功深厚不管不顾了。 小道姑又是抱怨又是担心,萧瑟听了无比熨帖,他勾了勾她的细腰,「阿筝,你要一直陪着我。」 秦筝一撇嘴,「我有不陪你么?明明是你趁我睡着偷偷熘出来的。」 反正她不理亏。 萧瑟嘆了口气,「我只是想尽快知道父皇的病因。」 明德帝旧疾复发,加上夜鸦从中作祟,伤了根本。若想要尽快治好明德帝,必须从夜鸦身上把话套出来。 事关萧瑟的父皇,秦筝轻轻蹙眉,「万灵丹给华锦了吗?」 「给了。」萧瑟看向远处皇宫的方向,「防着万一。只要夜鸦不插手,我相信华锦能治好父皇,但我就怕父皇自己撑不下去了。」 秦筝想起几次见到明德帝的时候,对方都给她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萧瑟有这样的担心并不奇怪。 夜鸦这里能问出来最好,要是他死咬着不说,后面的事就交给华锦,有万灵丹在,总能在危急时刻捡回一条命的。 华锦和沐春风都在宫里,沐春风一为拜师二为护卫,那颗万灵丹的事可不能叫心怀不轨的瑾宣发现了,不然留下的这条后路怕是会被堵死。 秦筝没听到萧瑟再说话,抬眼一瞥就知道他又想事去了。 永安王府不是诏狱,没那么多审问人的手段,龙邪被秦筝刺穿了肩胛骨受了重伤,又被人抓住关了起来,叶若依软硬兼施的逼供,他仍只字不提,甚至还想咬舌自尽。 萧瑟知道以后感嘆了一句:「老七身边还有这般忠心之人。」 「为虎作伥。」秦筝轻哼一声。 徐管家神色怪异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捧了一张金帖,上面写的字和笔迹都格外眼熟。 天下百晓。 萧瑟看到金帖后一愣,「姬雪送来的?」 百晓堂的金帖,影响程度可不比月姬冥侯送的杀人帖小。 秦筝拿过来打开一看,「姬雪姐姐让我们明天去鸿胪寺,瑾言要见我们。」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说是还请了瑾宣和大理寺,谁提出的条件好,瑾言就跟谁走。」 说完,她晃了晃手里的金帖,「百晓堂找到瑾言了?」 萧瑟沉思片刻,「怕不是瑾言找上了百晓堂。」 百晓堂是最大的情报组织,而瑾言手里拿着如今事关天下最重要的情报,他稍一思量,便觉得瑾言找上百晓堂并不稀奇。 「那姬雪姐姐怎么不趁机把人绑了送到王府里来?」秦筝疑惑地问道。 萧瑟淡淡地说:「姬雪不光光是白虎使,也是百晓堂的堂主。就算她有这个想法,还要看六位铁面官的意思。」 跟着金帖来的还有一封姬雪的信,信里简要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夜他们去了赤王府,瑾言也趁机找上了百晓堂,姬雪做了这个决定并不是没有考虑,在昨天见过现在的萧瑟和秦筝以后,她自认为即便答应了瑾言的要求,他最终还是会落在永安王府的一方。 第220页 谁能从两个半步神游的手里抢人? 瑾宣不能,大理寺卿也不能。 「姬雪是想让我们提前做个准备。」萧瑟看完信就将它搁在烛火上焚毁,「只是明天这个日子,挑得着实不好了一些。」 明日便是三月初一,秦筝的生辰。 次日,三月初一。 秦筝做完早课从屋顶上跳下来的时候,徐管家已经准备好了一碗糖水蛋,笑眯眯地祝了生辰,小道姑开心得很,「谢谢徐伯伯啦!」 萧瑟在后面摸了摸她的脑袋,抬眼看向徐管家,后者躬身行了个礼,「府里已经全部安排下去了。」 一大早徐管家就以秦筝的名义给府里的下人全部发了赏银,过午之后便要开始准备晚上的生辰宴。 秦筝看到菜单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全都是她爱吃哒! 叶若依早膳之后就来了,送了一份生辰礼,小姑娘弯了弯眼,「谢谢若依姐姐。」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好猜着来。」叶若依笑了笑,随即看向萧瑟,「鸿胪寺那边……」 「我不去。」 叶若依一怔,不去? 萧瑟拨了拨小姑娘头顶上缠头发的红绳,「天大地大,没有阿筝过生日来得重要。」 「叶姑娘!」少年的声音带着惊喜,三人一抬头,就看到一道红衣踏雪而来,他手里抱着个盒子,看上去也是生辰礼。 瞧着在叶若依面前不自觉又红了脸的雷无桀,秦筝悄悄地扯了扯萧瑟的袖子,「这个雷无桀,来给我送生辰礼,魂却飘到若依姐姐身上去了,坏坏。」 萧瑟勾了勾唇,「一个夯货,别和他计较。」 「喂,萧瑟,我听见了!」雷无桀连忙转过头来瞪他。 萧瑟一耸肩,听见又怎样? 秦筝伸手,「雷无桀,我的礼物吶?」 雷无桀连忙把怀里的盒子递了过去,秦筝鼻子一嗅,「糖葫芦?」 嘿,都说牛鼻子道士,瞧着像是狗鼻子。 雷无桀挠挠头,嘿嘿一笑,并不否认。 萧瑟有些鄙夷地看着他,「你就送这?」 「糖葫芦怎么啦?小先生不是爱吃嘛!」雷无桀理直气壮地一叉腰,「这可是我雷门独创的冰糖葫芦,我亲手做的!外头想吃都买不到!」 萧瑟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又对秦筝说了一句:「一个夯货,别和他计较。」 秦筝笑眯眯地点点头,「雷无桀,谢谢啦,祝你早日追到若依姐姐呀!」 红衣少年的脸色顿时爆红,看着面前微笑不语的绿衫女子磕磕绊绊地说:「别……别听她乱说……欸也不是乱说……」 萧瑟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行了,礼送过了,你可以出门了。」 「出门?」叶若依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你派他去?」 雷无桀倒是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要是事情拖着回不来,好酒好菜可得给我留着点。」 秦筝也挥挥手,「注意安全。」 叶若依皱着眉,看着那道红衣猎猎而来又猎猎而去,看向萧瑟的眼底有着一丝不贊同。 萧瑟见秦筝抱着累,便伸手把她怀里那个装满糖葫芦的盒子接了过来,「你担心了?」 「是有些不放心。」叶若依坦然道。 萧瑟一勾唇,「只是去传个话罢了,选我,就带他出来,不选,就抢走他,这就是我的态度。」 一个重要的朝廷钦犯还想待价而沽,传出去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天启城里很多人都想要瑾言手里的那份名单,甚至还有更多的人想要他的命。 不管他今天选择跟哪方的人走,从他踏出鸿胪寺的那一刻起就会变成混战,所以他选谁并不重要。」 叶若依蹙了蹙眉,「可是就雷无桀一个人……」 「若依,你关心则乱了。」萧瑟微微笑道,「那里不止有雷无桀,还有百晓堂。」 秦筝也是抿嘴轻笑,明媚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要是雷无桀听到可得乐疯了。」 叶若依敛了敛神色,看着他们两个笑眯眯的样子,嘆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这个谋士没什么用。」 「比起谋士,我更倾向于把你当做朋友。」 萧瑟耸了耸肩,他们本来就是自小相识的。 叶若依无奈地一摊手,「所以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有的。」萧瑟把秦筝往前一推,「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你替我陪着阿筝。」 秦筝眨眨眼,惑道:「你要见谁,怎么不让我跟着?」 「秘密。」萧瑟轻轻扬眉。 第99章 陛下的意思 ▍大理寺也是陛下的意思,瑾宣明面上还代表着陛下呢,现在又来一个皇叔,陛下的意思好多啊。 放心地把秦筝交给叶若依后,萧瑟就离开了,搞得神神秘秘的,八成和她的生辰有关。 另一边,雷无桀单枪匹马地去了鸿胪寺,得知只有雷无桀一个来的时候姬雪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 罢了,这个萧瑟,就没按常理出牌过。 雷无桀走进鸿胪寺的大厅,只见六位铁面官一边三个站成两排,一张长桌摆在正中央,尾端坐着眉头微皱的瑾言和正闭目转动着佛珠的瑾仙,见到这架势,他忍不住笑了,「搞得和衙门审问犯人似的,有意思。」 姬雪在一旁沉着脸,不说话。 第221页 瑾言看到只有雷无桀出现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看来永安王是不想做这笔交易了。」 雷无桀在他面前的长凳上坐下来,装腔作势地咳了几声,惹来姬雪一个白眼,「不是不想做,而是觉得没意思。」 他说的可都是萧瑟的原话。 「萧瑟和小先生都已经半步神游了,天启城里还有谁能拦得住他们联手,瑾宣大监不能,国师也不能,旁的人来自有我们天启四守护去解决,你不跟我们走,那这些人都会反过来解决你。」 瑾言的脸色冷沉,「永安王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雷无桀摸了摸后脑勺,「应该算不上吧,只不过今天小先生过生辰,萧瑟不想见血罢了。 你要是明天找我们谈判,说不定他会亲自来陪你玩玩。」 姬雪的嘴角轻轻一扯。 瑾言冷笑一声,旁边闭目转着佛珠的瑾仙闻言轻嘆。 雷无桀把话带到,起身就出了大厅。外面站着一身紫衣蟒袍的瑾宣,一身红色官服的大理寺卿沈希夺,他走出去的时候两人同时看来,肩上顿时有了不小的压力。 萧瑟这个坏东西,把他打发到这些大人物面前当个传话的小兵,回头看他怎么收拾他! 雷无桀出来以后,瑾宣和沈希夺分别进去了小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神色莫名,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雷无桀看着天色,掐算着时辰,生辰宴是在晚上。虽然现在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顺利的话直接提了人就能走。 可要是不顺利就得打一架,打到猴年马月去啊。 永安王府里,叶若依正对着镜子教秦筝编发髻,徐管家候在帘幔外面传话。虽说萧瑟没有亲自去,但手底下的人还是紧盯着鸿胪寺里的情况。 秦筝五官清秀,杏目叶眉,乖巧的眼睛时不时地眨一眨泛着灵气,叶若依给她梳了个时下流行的螺髻,才发现她的首饰几乎没有,「萧瑟那傢伙不给你准备的么?」 小道姑轻轻一歪头,捏捏自己没有耳洞的耳垂,「以前都戴着发冠,别的就不戴了。」 「也不知道我的生辰礼有没有送错,你要不现在打开看看?」 秦筝一挑眉,立刻让徐管家把叶若依送的礼盒拿上来,里面居然是一顶崭新的道士发冠,「好看!」 叶若依将发簪单独取了出来戴到秦筝的头上,「这样看起来就不单调了。」 徐管家在旁边附和着点点头,「叶大小姐费心了。」 秦筝凑到铜镜前左看右看,银簪的样式远看很简洁,镂空的花纹细看却十分精緻,她连连点头,「谢谢若依姐姐。」 「之前已经谢过了。」叶若依抿嘴一笑,「你若是喜欢回头和萧瑟提一提,尚工局出的首饰可比我这个要精緻多了。」 徐管家忙替自家主子记下。 门外有人影落下,秦筝朝那边望了一眼,徐管家会意立刻出去询问。片刻之后他走回来拱手道:「那边有消息传来,一刻钟前兰月侯进了鸿胪寺。」 兰月侯? 叶若依一愣,兰月侯怎么会去鸿胪寺? 旋即她就想到了答案,「是陛下的意思?」 秦筝摸了摸鼻子,「大理寺也是陛下的意思,瑾宣明面上还代表着陛下呢,现在又来一个皇叔,陛下的意思好多啊。」 叶若依拧了拧眉,「就兰月侯一个人?」 「带着三百虎贲郎。」 叶若依沉思片刻,「兰月侯若是带来了陛下的手谕,瑾言怕是会选他。」 秦筝想了想,「萧瑟说人必须攥在我们手里,皇叔出来抢,这可怎么办?」 把兰月侯揍一顿? 叶若依不由看向她,「萧瑟原先是怎么安排的?」 「天启四少和千金台的人会在城中各处的街道引发骚乱,雷无桀和姬雪姐姐趁机把人带出来,雪月城弟子十六人会在沿途接应。」秦筝顿了顿,「要是碰上瑾宣拦路就放信号,我去。」 说着,两人就见相隔好几条大街的方向,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升起。 鸿胪寺外,笑眯眯的兰月侯一把勾住雷无桀的肩膀,「雷小兄弟,既然萧瑟不在,你就不要蹚这趟浑水了,若是不放心,你当个随行护卫也行。」 雷无桀正发着愁,这和萧瑟事先交待他的不一样,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个兰月侯来,他接下去该怎么办? 兰月侯压低了嗓音又道:「事情早些办完,我们也好去给秦筝贺生辰不是?」 说起来,秦筝的生辰宴兰月侯也在受邀之列。 雷无桀有些被他说动了,一个冷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侯爷见笑了,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带走瑾言,并不存在其他选择。」 屋顶上,一头白发的姬雪坐在上面,手里晃着一枚令牌,上面的白虎栩栩如生。 雷无桀的神色立刻坚定了起来,点头附和道:「侯爷,我也不想和你动手,你不如先把瑾言押去永安王府,反正萧瑟也是打算带掌印监进宫的。」 两人的身份不同,虽然不是敌人,却不能合作。 兰月侯嘆了口气,拍了拍雷无桀的肩,「好吧,那就各凭本事。」 雷无桀神色凝重地退了几步,随后猝不及防地摸出一管霹雳子往前方一洒,却见红光窜天而起。 「坏了,扔错了!」 姬雪看着红色的烟尘在鸿胪寺的上空渐渐散去,「白痴。」 第222页 兰月侯的嘴角轻轻一扯,头也不回地进了鸿胪寺。 灵均和伯庸在庭院中看着那道红烟,「这雷无桀是来的吗?」 「不是。」兰月侯看着前方,「如果不想和一剑震慑二十万大军的剑仙动手,动作必须要快了。」 鸿胪寺内,瑾仙放下佛珠拿起放在一旁的剑,看着瑾言,「走吧。」 「虎贲郎集结!」兰月侯朗声长喝,只见数百名盔甲上纹着虎首的兵士们从远处骑着马行了过来,聚集在了鸿胪寺的门口。 「虎贲郎引路,兰月侯、掌香监护驾,这是天子才有的待遇。」 兰月侯一挥衣袖,脸色却并不轻松,「请吧。」 瑾言警惕地看了一眼屋顶,雷无桀和姬雪已经不见了,瑾仙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动手。」 啪嗒。 一双麂皮短靴踩在了屋瓦上,「说谁不敢动手吶。」 半炷香都不到,这来得也太快了! 兰月侯看见飞在那一袭雪白道袍身边的银蓝双剑,小姑娘今日看着格外明艷,似是精心装扮过,他扯唇苦笑着问道:「寿星公不好好待在府里过生辰跑出来做什么?」 「雷无桀叫我来哒。」秦筝一歪头,细指指向被瑾仙护在身后的瑾言,「那个公公,我要带走。」 「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好多个意思,我不懂。」秦筝手指勾着松间云鹤在手边打转,「我只听萧瑟的。」 瑾仙拔出了剑,「侯爷,你们先走。」 秦筝眨了眨眼,就站在原地,也不动,看着瑾言上马车,她双手并着剑指,玄鹤唳天的剑气陡盛,一圈幽蓝的剑气荡开,满街铁骑皆惊,马匹受不住天道威逼的剑势纷纷蹿动起来,缰绳完全控制不住。 瑾仙见状猛然举剑朝秦筝刺来,松间云鹤的光华一闪,同样是一剑霜雪,一剑风雪枯萎,一剑群鹤雪舞,鹤影源源不绝,直接将风雪剑压了下去。 兰月侯不得不拔刀迎了上来,幽蓝火焰如蝶一般蜂拥而出,秦筝手中变换着剑诀,一个硕大的太极图出现在她脚下又很快湮灭不见,「定!」 雪白的道袍和狂刀错身而过,挥掌为剑,直接削去了马车的车顶,露出里面满脸震愕的瑾言,灵均和伯庸提着剑护在瑾言两旁,秦筝看都不看,指尖一划,强绝的内力直接将两人掀下马车去,「不要挣扎啦,跟我走吧,乖乖听话就不打你噢,一会儿人多就麻烦了。」 饶是瑾宣大监都不敢直接在鸿胪寺门口抢人,可不按常理出牌的萧瑟找了个胆大包天的小道姑,兰月侯头疼极了,「丫头,不要闹了,快回府去。」 「不行。」 秦筝回得干脆利落,松间云鹤和玄鹤唳天同时剑光大盛,以一对二完全不落下风,可她的对手却不止兰月侯和瑾仙两个人,马车里的瑾言趁秦筝转身的功夫挥掌拍来,一根长棍在秦筝分神之前朝瑾言噼下。 「老实点!」姬雪身手矫健地将瑾言拍回原位。 小道姑笑嘻嘻地谢道:「谢谢姬雪姐姐。」 「别废话了,把这麻烦的太监带走。」 「虎贲郎,拦住他们!」兰月侯厉喝一声。 虎贲郎不愧王者之师,很快镇住了惊乱的马匹,有些甚至直接弃马落地,大步向马车冲上来,姬雪手里的长棍一甩,白色的发丝在风中划出一抹冷艷的弧度。 「得罪了!」少年郎意气风发的高喝传来,一袭红衣挥剑夹杂着无与伦比的刚猛剑势如炮弹一样砸进虎贲郎的军阵,「平地一声雷!」 「抓紧时间,其他势力的人都往这里来了!」 姬雪丢下一句话,直接跟着雷无桀一左一右打乱了虎贲郎冲锋的阵型。 秦筝的确察觉到几股高手的气息正在朝这里靠近,旁的人不说,瑾宣要是在这种时候来了她还真讨不了好。 她一人挡下兰月侯和瑾仙的刀剑,全身内力一震将他们推开,转身反手就朝瑾言挥掌打去,腮帮子鼓了鼓,「都是你不好!」 瑾言的武功是五大监里最弱的,哪里是秦筝的对手,马车就那么点大,秦筝的身手极快,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胸口已经被秦筝打了一掌,他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几粒指缝大的药丸趁机被秦筝弹了进去。 瑾言大骇,「你给我吃了什么!」 「怕死的东西。」秦筝一手扣住他的肩膀,细弱的胳膊直接将体型臃肿的瑾言整个人提了起来,「起!」 众目睽睽之下,纤细娇小的小道姑抓住瑾言如沙包一样往天上一扔,脚下先一步收回松间云鹤,一手接住了半空落下的瑾言,在他不可控制的尖叫声中凌空而起,「皇叔,我先走一步啦!」 玄鹤唳天压下的千钧之势一收,兰月侯快追了几步,可除非他立刻插上翅膀。不然怎么都不可能追得到秦筝,他把刀插回刀鞘,又气又笑,「御剑术到底是门多离谱的功夫!」 雷无桀和姬雪见秦筝御剑远去,纷纷松了口气,沖面前的虎贲郎抱拳道了个歉,立刻追着秦筝朝永安王府赶去。 瑾仙平复了一番胸腔中翻涌的气血,「侯爷,瑾言他……」 「落在萧瑟手里总比落在其他人手里好。」 兰月侯无奈地揉了揉眉,看着被沖得七零八落的虎贲郎,「去永安王府!」 第223页 钦天监里,齐天尘在高阁上远远看着天启城中此起彼伏的喧嚣,微微一嘆,他回过头看着盘坐在蒲团上闭目神游的青衣男子,「今日这场闹剧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收场,看来这生辰宴开宴也要等上一等了。」 「寻觅风来处,惊张夜落时,且等着罢。」 旁边,一袭紫色天师袍的男子缓缓隐去身形。 第100章 腰带上的名单 ▍我有时候会觉得,陛下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样疼爱萧瑟。 入神游玄境,闭目可神游万里,三千世界如洪流,不论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都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萧瑟登天下第一楼时,在碎国亡天图中回到了萧氏先祖开国的战场,事后回想起来愈发觉得天道玄妙。 就如谢之则那般,将人带入另一处时空。 他想效仿谢之则,但他需要机会,三月初一,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永安王府,秦筝落地之后直接把瑾言扔在了大门口,「好沉好沉,重死了!」 瑾言在地上滚了一圈,整个人狼狈不堪,他站了起来,看着秦筝敢怒不敢言。 徐管家连忙带着一列府兵围了上来,「夫人,要不要把人关起来?」 秦筝想了想,「就扣在正厅前面吧。」 省得那些追着瑾言来的人卯足劲儿想偷熘进王府,索性光明正大地安排在门口,有本事就来抢呀。 「萧瑟回来了吗?」她问。 「还未。」 坏东西,跑哪儿去了。 没过多久,雷无桀和姬雪就回到了王府,正厅前面秦筝搬了把小椅子坐着,旁边搁着一张案几,上面摆满了瓜果点心。 瑾言身边围绕着一圈如有实质的剑气,松间云鹤和玄鹤唳天一前一后地插在地上,无形的剑威压得他浑身冷汗涔涔。 又过一会,永安王府周围的气势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守在门房的人来报,兰月侯到了。 秦筝想了想,让徐管家去把人请进来,一身皓月金衣的兰月侯大步流星地走进王府大门,看见小姑娘悠闲自得地嗑瓜子品茶,脸色没绷住气得笑了出来。 「你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非得让人坏了自己的生辰宴是不是?」 秦筝起身朝兰月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随后便坐下端起茶杯继续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我也不想的呀,谁叫瑾言公公专门挑我过生辰的日子呢。」 兰月侯环视了一圈,发现萧瑟是真的不在,按以往的习惯,萧瑟和秦筝走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如今他不露面,想来是不在王府里。 「既然萧瑟也是想把瑾言交给陛下的,你就陪皇叔走一趟,把人送到宫里,在陛下那里交了差,我们才好回来给你庆祝生辰不是?」 「是这个道理。」秦筝点点头,「可他对萧瑟也挺重要的,我不能轻易把他交出去。」 瑾言被点了穴不能说话,完全一副囚犯的架势被堂而皇之地困在秦筝眼皮子底下,兰月侯见秦筝油盐不进的态度算是明白了,今天要是萧瑟不点头,光凭他是无法将瑾言带走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兰月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萧瑟那傢伙跑哪儿去了。 兰月侯来了没多久,大理寺的人也来了,沈希夺看着永安王府的门匾,深吸了一口气,「为了一个掌印监,先后已经得罪不少人了啊。」 徐管家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了进去,看到坐在小椅子上一口一个吃着葡萄的秦筝,兰月侯就坐在旁边满脸无奈地喝茶,沈希夺的脑海里有那么一剎那的停滞。 忙活了那么久,到底在图什么? 正厅后面,叶若依蹙着眉听姬雪将外面的情况说了一遍,虎贲郎和大理寺的人自不必说,还有各方人马隐隐露出了水面,那些多半都是名单上的人,「瑾言身上搜了吗?」 只要把名单拿到手,外面的人至少会离开一半,并且不敢再和永安王府作对。 「搜了一回,明面上没有东西。」姬雪摸了摸下巴,「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肯定不会藏在其他地方,一定是随身携带的。」 「那就把他衣服剥了。」 旁边的雷无桀惊得一跳,看着那冷静地说要把瑾言剥个精光的叶若依,咽了咽口水。 正厅前,秦筝幽幽地望着天,瑾宣还没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歪头问兰月侯,「皇叔,你都见过瑾宣公公了,为什么不把他提到陛下面前去啊?」 比起公事公办的沈希夺,瑾宣明显不应该出现在鸿胪寺。 兰月侯看了她一眼,「大监是陛下的伴读,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筝若有所思,「哪怕看着他帮着赤王想杀萧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兰月侯面色微沉,并不回答。 旁边的沈希夺听了,同样沉默。 秦筝放下了茶杯,轻声道:「我有时候会觉得,陛下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样疼爱萧瑟。」 「秦筝,这话不能乱说。」兰月侯并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 不能说的话她还有很多没说呢,秦筝一瞥眼,见姬雪和雷无桀从后面走来,「怎么样?」 雷无桀踢了踢旁边瞪着眼不能说话的瑾言,嫌弃道:「叶姑娘说把他衣服扒了看看。」 「哦。」秦筝收了剑气,反正瑾言被点了穴,他也不能动,她站到瑾言面前,堂而皇之地威胁道,「公公,你是自己给,还是我们动手扒你的衣服。」 第224页 瑾言怒瞪着眼,看向姬雪的眼里满是恼火。 秦筝把他的头掰过来不许他瞪,「这么生气做什么,你们不是早就知道百晓堂是站在萧瑟这边的了么?」 瑾言见雷无桀是真的要上来抽他的衣服,连忙目光急切地看向秦筝。要是在这里被扒了衣服,真是里子面子一点都没有了。 姬雪解了他的哑穴,「说。」 瑾言大口大口地喘气,整张脸涨得通红,「在里面的腰带上。」 一想到不用把这个胖子剥光光,雷无桀痛快许多,立刻干净利落地把他的蟒袍解开抽出里面的腰带,兰月侯和沈希夺刚想动,姬雪就提着棍子挡在了前面。 「秦筝,你确定要这么做?」兰月侯见她拿过了腰带,急声道。 「陛下也没说带瑾言入宫之前不能有人看过那份名单,我这么做不算违抗圣意。」秦筝并不急着打开,「萧瑟说了,拴猛虎的链子与其放在别人手里不如自己掌控,他离开朝堂太久。如果有了这份名单,事情会少很多?」 光凭一条腰带就能号令半个朝堂,说起来也是荒诞可笑。 兰月侯本想说不必如此,可一想到秦筝之前说陛下并没有她想像的那般偏爱萧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皇兄对几个儿子的态度,他不好评价,但他可以肯定皇兄不会害萧瑟。 罢了罢了,总归被萧瑟知道那份名单也算不上坏事。 兰月侯默许了。 秦筝展开了腰带,上面的第一个名字就叫她皱起了眉,她看向兰月侯,后者被她看得心头跳了跳,「我可没在上面。」 薄唇微抿,秦筝将腰带上的名字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然后掌心一拢,写满名字的腰带顿时化为布屑,「皇叔可以带瑾言回去复命了,若想回去的路安全一点,便直接告诉外面的人名单已经被永安王毁了。」 兰月侯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你就不能像刚刚那样把瑾言一路带进宫里去?」 秦筝也无奈地一摊手,「风身丸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且一天只能服用一次。虽然我也不是不可以直接御剑带他进宫。但是这公公太沉了,我飞不高,贴着地面给人当靶子么?」 兰月侯只好起身拎起满头大汗的瑾言朝门口拖了出去。 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却没走,沈希夺站在秦筝面前,拱手道:「秦姑娘。」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她像对王妃一样尊敬,永安王毕竟还没有正式成婚,王妃这个词对于向来公事公办的沈希夺而言喊得有些早了。 秦筝微微点头,「沈大人。」 「还请姑娘将名单默一份给在下。」 小姑娘想了想,摇头拒绝道:「不行。」 沈希夺神色微凝,「事关北离江山社稷,还请姑娘以大局为重。」 「沈大人是个公正严明的好官,但名单上面涉及的大小官员不在少数。若是沈大人将他们一一抓了,怕才会真正惹得江山动荡。」秦筝伸手一指,「不过我可以给大人指条路。」 「如今陛下病重,朝堂之事交于两位监国,眼下兰月侯已经带着瑾言进宫去了,大人不妨去太师府上请教此事该如何解决。」白衣如雪的少女意味深长地说道,「相信太师会给沈大人一个答案。」 沈希夺伫立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面前只有永安王府的徐管家,秦筝早就带着人离开了。 「事情会就这样结束吗?」雷无桀不放心地问。 院子里,侍卫上前禀报了永安王府周围的动静,虎贲郎和大理寺的人已经褪去了,其他探子也离开不少,还剩下少部分人徘徊不定。 叶若依沉思了一会儿,「留下人的那些人不足为惧,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且看着吧。」 雷无桀看着前方紧闭的房门,「那份名单上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书房里,秦筝坐在案几边拿着笔,写下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太师董祝,她皱着眉,想起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先生。没想到堂堂监国之一,位列三公的太师董祝,居然也会在这份名单上。 她照着记忆默出了那份完整的名单,又看了一会。随后就将那几页纸放在了烛火上焚毁,还是等萧瑟回来再说给他听吧。 所谓三千大世界,一小世界以一千为集,为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集成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集成大千世界,三千大世界,实有千百亿数。 萧瑟闭目神游之时,无法度量这世界究竟有几何,只觉得无数时空如洪流般奔腾而过。哪怕是被带进碎国亡天图时他所感受的也不过是那个时代的沧海桑田,四季轮回。 他不敢过多地分心去体会这玄而又玄的感觉,引他入道的人说过。若他不慎在这般状态下入定,醒来只怕要物是人非,经年已逝。 萧瑟在心中默念着秦筝的名字,小道姑一身白衣坐在永安王府里的模样就出现他眼前,悠哉悠哉地嗑着瓜子,瑾言汗涔涔地被跪坐在她旁边。 这丫头,真是把他的脾性学了十成十。 看着她从容不迫地应付着兰月侯和沈希夺,萧瑟在心里既无奈又欣慰,这才是十八岁的秦筝该有的样子。 游离的神思飞离了永安王府,彼时秦筝正在书房里处理那份重新誊写下来的名单,指尖的火苗被菸灰取代,那双清亮的眸子眨了眨,朝他的方向望来,乌熘熘的眼眸里泛着疑惑。 第225页 她快走了几步推开窗,却只看到院子里正在说话的叶若依几人,他们朝她望来,脸上亦是不解。 「怎么了?」 秦筝索性翻出窗户,问道:「萧瑟回来了吗?」 「没吧,若是回了肯定第一时间过来找小先生的。」雷无桀答道。 秦筝摸了摸光洁的额头,「我觉得他好像回来了。」 几人相视一眼,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却只等到徐管家送走沈希夺后孤身回返的身影。 雷无桀笑道:「这是想萧瑟那傢伙了。」 秦筝瘪了瘪嘴,「坏东西,说好的陪我过生辰,跑哪儿去了。」 徐管家讪讪地上前请道:「午膳已经准备好了,不若先用膳吧。」 午膳的时候,秦筝还在想萧瑟跑哪儿去的问题,饭也没用几口,徐管家为了哄她高兴,多上了好几道甜点,有了酸甜可口的点心,小道姑很快就把萧瑟忘到脑后去了。 午后,内廷司的小太监来永安王府传话,宣永安王觐见。 萧瑟不在,觐什么见。 小太监为难地看着秦筝,「永安王殿下不在,小王妃走一趟也可。」 秦筝皱了皱眉,刚想说不去,旁边的叶若依按住了她,「你已经看过了名单,这个时候拒绝进宫会显得有些托大。」 过个生辰还要她东跑西跑,小道姑不太高兴地用脚跺了跺地。要是坏东西拿不出让她满意的生辰礼,她保管他半个月上不了床。 第101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我不懂,所以我听他的。剩下的事,他全听我的。 萧瑟可不知道小姑娘的牢骚,他正潜心寻找着那一丝熟悉的感觉,脑海中所有关于那个地方的记忆都被他调动起来,重重叠叠的影子一层一层剥离,心神急速损耗,额前渗出豆大的汗珠,金相玉质的面容血色尽失。 他一介凡夫俗子,虽然身上有所谓的真龙血脉。但天道有序,以他现在堪堪入神游玄境的水平做到谢之则那样还是太过勉强了一些,像纯阳真人和道剑仙赵玉真那样来去自如更是不可能。 一道淳厚的内力打进了他的身体,萧瑟在心里道了声谢,神思努力在茫茫大海中寻找那方曾经短暂停留的天地。 平时找到的机会不大,但今日是秦筝的生辰,他可以肯定她心心念念的那些人同样心念着她,只要他等得起,就一定会等到。 「今日是阿筝的生辰,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阿筝已经十八了,下山之后她就不是小孩子了,她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那位萧公子命贵不凡,清玄跟着他不会吃苦的。」 「最近我总是忍不住地想起她,可师尊突然闭关,我怎么去见阿筝?」 「临走前我答应过她的,她要是等不到,怕是会难过。」 萧瑟闻言大喜,循着阵阵心声的指引找了过去。只要找到路,他要做的事就成功了一半。 意识穿梭的时候仿佛经过了一扇无形的门,脑海中撕扯的钝痛险些让他魂飞魄散。 没有了身体的阻挡,冰冷的空气更是冻彻灵魂,咽下涌到喉间的腥甜,他想起国师齐天尘微笑的脸,这就是所谓的会有点不舒服。 他长吁了一口气,踩着脚下柔软得不像样子的积雪,朝不算太熟悉但却不陌生的曲折山道走去,他得快一些,不然小姑娘等久了会不高兴。 秦筝由叶若依陪着入了宫,雷无桀在前面驾着车。但禁军统领黎长青将其他人拦了下来,只允许秦筝一人进去。 「小先生一个人进去不会有危险吧?」雷无桀想到了那份名单。 这个问题来的路上叶若依已经想过了,她摇头道:「不会,陛下若是介怀,到永安王府请人的就不是小太监而是黎长青了。」 秦筝抱着剑跳到地上,一抬头就看见了同样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看来白王萧崇和赤王萧羽都已经到了,「我去啦。」 虽然有把握会是有惊无险,但叶若依还是轻声叮嘱了一句,「小心。」 明德帝召见他们的地方在太安殿,黎长青看着秦筝下了马车。尤其是看到她怀里那把幽蓝长剑的时候,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王妃娘娘,进殿不得携带兵刃。」 秦筝看了眼手里的玄鹤唳天,犹豫了一会,把剑递了过去。 黎长青亲自伸手来接,二十余斤的沉铁一入手,将他毫无准备的双臂直接往下压了三寸。 看不出来小王妃这么纤细的人,居然用的是这么沉的剑。 秦筝上了台阶,太安殿内的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她仰起头,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的明德帝,瑾宣面不改色地随侍在帝王身侧,掌印监瑾言被兰月侯拘着跪在一旁,瑾仙陪着,另一旁是萧崇和萧羽。 众人都在看她,她想了想,弯腰做了个道士礼,「清玄见过陛下。」 明德帝轻轻咳了一声,「楚河没来么?」 话虽这么问,神色却没太多意外,显然兰月侯已经禀报过萧瑟不在王府的事情。 说是宣永安王觐见,实际上就是宣她来的。 「他去找人了,找谁我也不知道。」秦筝老实答道。 「听说你已经看过名单了。」明德帝淡淡地说。 秦筝无视萧崇和萧羽看过来的目光,点头,「看过。」 第226页 「感觉如何?」 秦筝想了想,「荒谬。」 「如何荒谬?」 兰月侯直觉秦筝开口不会蹦出什么好话,连忙轻咳了一声,「皇兄,这小姑娘出身草莽,不懂朝事,还是不要为难她了。」 明德帝摆了摆手,「无妨,说吧。」 秦筝看了眼四周,然后指了指萧羽的方向,「清玄单独说给陛下听,其他人不许听。」 实在不行臭老七走远点也成。 被人明目张胆的嫌弃让萧羽当场就冷了脸色。 「还没上玉牒就叫父皇另眼相看,等到真的成了婚,我这个弟弟就更没地位了。」 话是委屈的,语气却是充满了玩味,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萧楚河不在,又当着父皇的面,难道他还治不了一个小姑娘? 怎料,秦筝分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拈酸吃醋,阴阳怪气。」 萧羽:…… 萧崇在旁边轻轻一咳,抬手行了个礼,「父皇,儿臣便先告退了。」 秦筝来得迟,他们君臣父子之间有什么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这时离去也合乎礼节。 明德帝未置一词,算是默许了。 萧羽不甘心地扯了扯唇,敷衍地行了个礼,「那儿臣也告退。」 剩下的人还有四个,明德帝看向跪在地上始终不敢抬头的瑾言,话却是对着瑾仙说的,「瑾言要是被逐出天启,必然遭人利用追杀。若是交给沈希夺,想必你也会怪孤。孤就把他交给你,瑾言、瑾仙,你们可有异议?」 瑾仙垂首,「臣不敢。」 瑾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声音响彻整个宫殿,「草民不敢!」 明德帝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兰月侯向秦筝递了个眼神,上前提起瑾言便和瑾仙一道出去了,紧接着瑾宣也被遣了出去。 太安殿瞬间变得空旷了起来。 「楚河去哪儿了?」 「真不知道。」秦筝正色道,「我不撒谎的。」 明德帝轻嘆了一声,「那份名单孤没叫瑾言重写,如今上面的名字整个天启只有你知道,你打算用这份名单做什么?」 「我听萧瑟的。」小道姑认真地回答道,「他想怎么做我陪着他。」 「哪怕他藉此要挟大半个北离朝来称帝吗?」明德帝沉声问道。 「萧瑟比我聪明,不会用这种笨办法。」秦筝微微耸肩,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她并不否认明德帝话里的称帝二字。 明德帝咳嗽了几声,「你想楚河做皇帝?」 「他想我就想。」秦筝并不避讳这个和天命有关的话题,「反正我听他的。」 明德帝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如今已是威震天启,难道就不担心被楚河当枪使?」 「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我不懂,所以我听他的。」秦筝抬起眼,「剩下的事,他全听我的。」 明德帝沉默许久,「四年前,他的确是孤最看重的儿子。」 他说的是四年前,那四年之后的今天呢? 四年过去,朝臣们早早地都站了队,就算有因为永安王回天启而动了些许心思的,前头的人不动他们也不会贸然表态。 如今的朝堂,白王和赤王的势力盘根错节,二分天下,萧瑟离开朝堂四年之久,能够让他快速站稳脚跟的只有明德帝的眷顾。而千金台之宴,确实让他重新成为了天启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也只是些声名罢了,就秦筝知道的,目前为止萧瑟并没有和哪位位高权重的人物有政事上的往来,他甚至不上朝。 而就是这样一位不上朝的皇子,未雨绸缪地解决了琅琊兵变,让天启转危为安,事后一边请姬雪和百晓堂追查瑾言,一边又把鬼医夜鸦亲自抓到手,心里记挂着南诀的战事。 萧瑟并不屑于在别人面前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他才是真正心怀天下的人。 不管是萧崇还是萧羽,在她心里都比不上萧瑟。 秦筝撩了撩眼皮,「陛下不是想知道我之前为何说荒谬吗?」 「为何?」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站在殿前的小道姑不紧不慢地吐出这八个字,含射的意思却让人字里行间细思极恐。 君君臣臣,亦可说是君不君臣不臣,朝无纲纪,乱世之相。 父父子子,就更有深意了。 明德帝的脸色瞬间变换,他语调微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我觉得有些时候陛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秦筝看着一身龙袍的明德帝脸上并无惧色。 之前白王一派的怒剑仙在萧瑟离开天启的时候半路截杀他,明德帝知道。 萧羽联合萧景瑕陈萧崇治眼睛的时候谋害萧崇的事,明德帝肯定也知道。 前两天在天下第一楼,萧羽又派人当着国师的面痛下杀手,明德帝也应该听人说过了。 包括他们公然闯入赤王府劫人,把萧羽打得吐血的事,明德帝事后不可能不知情。 一面说着疼爱谁谁谁,一面却让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千金台之宴明德帝亲自来了,拳拳爱子之心如是,可又何尝不是将更多的风云推到了萧瑟头上。 「陛下可听说过六十年前有一位白羽剑仙?」秦筝仰起头,眸色明亮,「他能一剑昭告天启,令天下豪杰无人敢与之争锋,六十年前他能保住一位皇子,六十年后我也可以。」 第227页 「虽然他现在可能不需要我护着了,但谁要是对萧瑟动刀,我的剑绝不手软!」 明德帝坐在鎏金的座椅上,看着秦筝。 秦筝站在空旷的宫殿内,看着明德帝。 太安殿内的气氛凝重,殿外的黎长青只听得玄鹤唳天在剑鞘中震颤不已,他不得已扣住了剑柄。却在那一瞬间被剑鞘中涌出的戾气逼得松了五指。 天色无端昏暗了几分,仿佛有了暴雨的徵兆。 殿内,明德帝问秦筝:「你觉得你能护得住楚河?」 秦筝扬起了眉,「他护着我,我护着他,天塌下来都不怕。」 「朝堂明争暗斗,你不明白其中凶险。」明德帝摇头道。 「我是不明白,但我知道一个道理。」秦筝双手往身后一负,浑身气质变得锋芒毕露,「只有足够强的人,才能让那些多余的声音闭嘴。」 秦筝从太安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叶若依和雷无桀在马车里等她,见她全须全尾地出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在里面待的时间有够久的。 小道姑从黎长青手里拿回自己的剑,身子一跃就上了马车,皇宫里不宜久留,三人交流了几个眼神便直接驾车朝宫门的方向走。 马蹄哒哒哒地落在青砖上,叶若依和秦筝坐在马车里,厚重的车帘密不透风,空气有些沉闷。 「陛下问了什么?」 秦筝习惯性地盘起腿,「问我打算怎么让萧瑟当皇帝。」 驾车的雷无桀差点没一鞭子抽到自己手上,一伸脑袋探进来问:「你怎么答的?」 叶若依面不改色地将那颗满是好奇的脑袋推了出去,拉下了车帘,「回去再说。」 秦筝抱着剑,歪头靠在车厢上,神色有些恹恹的。 马车一路不紧不慢地出了皇宫,上了朱雀大街,天启城的气氛今日显得格外紧张,雷无桀驾车回到永安王府的时候,路上已经遇上了三波不同势力的差役。 有京兆府的,有五城兵马司的,还有大理寺的。 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和永安王府的车架来一场偶遇。但雷无桀提了一把心剑在手上,那些试图靠近马车的人都被无形的剑气逼退了。 马车在永安王府门口停下的时候,雷无桀舒了口气。却看见徐管家面带笑容地候在门口,「夫人,殿下回来了。」 秦筝连忙从车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就要往里蹿,「回来了?在哪儿,我去找他去!」 徐管家连忙将她拦下,生怕她一个不注意直接飞走了,「殿下吩咐老奴先带夫人去见一个人。」 顿了顿,他补充道:「夫人见到会很惊喜的人。」 小道姑满脑子都是待会儿怎么跟萧瑟唠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听完徐管家的话犹豫了一下,「是什么人呀?」 「夫人见到就知道了。」徐管家神秘一笑。 和早上萧瑟离开的时候笑得一模一样。 神神秘秘,铁定搞鬼了叭? 第102章 生辰烟火 ▍有萧瑟在,我不会被人欺负的,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 秦筝一挥手,「带路。」 徐管家笑着在前面领路,走的路却不是秦筝陌生的,这是去正厅的方向。 迈过门槛的时候,徐管家让开了一步,露出了里面背对着门口站着的人,秦筝从徐管家身后探出头,想看看那坏东西给她弄了个什么傢伙出来。 一看,那双乌熘熘的眸子却再也转不动了。 一身蓝白的道袍站在开阔的厅堂内,乌发泛雪,素白的冠带从脑后垂下,发梢贴在那人负在背后的手心里。 雷无桀和叶若依从后面走上来,前者见到里头的人也是一脸惊疑,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这不是…… 对方转过身来,露出一双温和却不失严厉的眉眼,薄唇轻抿,视线落在刚进门的小丫头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师姐!」小道姑的声音带了哭腔,小小的身子一个飞扑就扑进了对方怀里。 雷无桀在自己脑门上用力拍了一下,清脆的响声惹得叶若依侧目看了他一眼,他后退了几步去看头顶的天,又看了看四周的王府布置,他这是在哪儿?是在永安王府吧? 不是在纯阳宫,不是在那个华山吧? 「见鬼了。」他低呼道。 纯阳宫的大师姐怎么在这儿? 林语元满是爱怜地抚了抚抱着她不撒手的小道姑,眼底是化不开的思念,「明明十八了,怎么还是个孩子样?」 「师姐,我好想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萧瑟把你带来的吗?」秦筝用力抱着林语元,手指在她背后绞了绞,「你是特地来陪我过生辰的吗?」 林语元点了点头,「走得匆忙,没有知会天白,下次有机会再让他来。」 秦筝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太好了,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们了!」 「怎么会,要不是师尊闭关未出,我定是会去求师尊想办法给你託梦的。」 林语元看着大半年没见的小师妹,听萧瑟说她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她还记得当初她下山的时候那孱弱体虚的样子,几个月过去。不光伤好了,还比之前还白胖了不少。 那姓萧的倒是挺会照顾人。 秦筝有好多好多话想和林语元说,什么名单什么皇帝的全被她丢到脑后去了,叶若依和雷无桀对视一眼,自觉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久未见面的师姐妹二人。 第228页 徐管家也和他们一道离开,叶若依想起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便叫住徐管家问:「萧瑟在哪儿?我有事要与他说。」 「殿下将林真人请来之后便回房间去休息了,吩咐我们不要打扰。」 雷无桀奇怪地看了眼萧瑟住的方向,「怪事,小先生下车前还念叨着萧瑟那狐狸,他怎么回来了也不出来?」 「殿下……看着精神不太好。」徐管家看了眼已经离得很远的正厅,仍是压低了声音轻轻回了一句。 秦筝一直黏着林语元直到临近开宴才带着她出了正厅在永安王府里转,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在永安王府里住了这么久,自己都闹不明白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有什么,就在自己常走的园子里走了一圈。 「师姐,这王府有好几个太极广场那么大,还有演武场,我刚刚还去了皇宫,那里就更大了,里里外外好多墙,全都是红色的,盖着金色的琉璃瓦,积了雪很好看。」 林语元一早就知道萧瑟是个皇子,说不定将来还要当皇帝,看着秦筝兴高采烈地和她说着话,忍不住捏了捏她拽着一道晃来晃去的小手,「萧瑟以后会继承皇位吗?」 怎么今天净问这些问题呀? 秦筝摸了摸头上的螺髻,鬓边垂下的两缕短发衬得她的脸愈发小巧,「可能……会吧。」 要是萧瑟成了皇帝,阿筝就是后妃了。 林语元比秦筝多活了二十年,哪怕身处不同朝代,她对那座气派的皇城也比秦筝了解得更多一些。 萧瑟对阿筝很好,看在他费尽千辛万苦将她带到这里和阿筝见上一面的份上,林语元没有说他什么,而是摸了摸小师妹的头,「阿筝,以后若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不要委屈自己。」 「不会的,有萧瑟在,我不会被人欺负的,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 秦筝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忽的想起了什么,「对了,萧瑟呢?我回来都没看见他……」 林语元的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打断了她的小声嘀咕,「你在这王府里住哪儿,带我瞧瞧去。」 秦筝当即答应,她想去见萧瑟了,他居然把师姐从纯阳宫带来了,真真是让她太惊喜了,等见到了他她一定要扑上去抱住他狠狠地亲一口。 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就慢了下来,秦筝犹犹豫豫地看着林语元,后者生怕她忽然坚持要去找萧瑟,忙道:「怎么了?不会是老毛病又犯了,迷路了吧?」 「不……不是……」 小道姑的眼神忽然乱飘,要是被师姐知道她现在和萧瑟住在一起…… 完了完了! 秦筝一步三停地牵着林语元的手朝主院方向走,地处开阔的独立院落被湘妃竹簇拥着,翠绿的竹叶背负着点点细碎的白雪,太湖石和角亭错落有致地镶嵌在竹林中。 两人正要走近,徐管家提着灯从里面走了出来,微弱的烛火照亮了身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小道姑眼睛一亮,立刻松开林语元一熘小跑扑上去,「坏东西!」 林语元:? 早就习惯的徐管家微微一笑,让到了一边。 青色的狐裘披在瘦削的肩膀上,随着弯腰的动作微微垂落至两旁,萧瑟伸出手轻轻搂住了秦筝的腰,深邃的眉眼露出温柔的神色,「抱歉,让你久等了。」 「说好陪我的,都跑出去半天了。」小姑娘嗔了他一眼,顺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温软的身体一挨,莫名觉得有几分冷意,她忍不住抱紧了他的胳膊,「你身上好凉啊。」 萧瑟动了动眉,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改为揽着她的肩,「仓促去了趟华山,你也知道那里冷,没有做好准备就着了些许风寒。」 天启的春天会比其他地方来得晚一些,可如今已是三月,天虽然冷,但却没有隆冬时的那般刺骨。 林语元看了萧瑟一眼,正要开口,却被徐管家抢了先,「殿下,时间差不多,该开宴了。」 生辰宴就摆在正厅前的园子里,秦筝到的时候,天启四守护,雪月十六郎,国师师徒、谢宣师徒和华锦师徒都到了,三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 兰月侯坐在主位下首不紧不慢地饮茶,叶若依陪坐着,各人送的生辰礼堆成了一座小山,见到小寿星来的时候纷纷停下手里的话上来打招呼。 秦筝连忙一一谢过,脸上的笑容堆都堆不下,不知不觉她在这里也有这么多朋友了呀! 萧瑟在后面吩咐徐管家开宴,脚下不紧不慢地跟在秦筝身后朝主位走去。 走到兰月侯身边的时候他停了停,将林语元和兰月侯相互引见了一番。 兰月侯早就注意到了穿着道袍的林语元,之前见秦筝穿过一件差不多的,不用猜都知道两人是同门,看年纪比他都大,原以为是秦筝的师父,没想到居然是师姐。 对方是皇亲国戚,林语元很是客气地先行了个道礼,兰月侯微微倾身还了一礼,「道门仙姿,萧某幸会。」 不摆侯爷架子,倒是好相与,不知道萧瑟他爹,这个朝代的皇帝是个什么脾气。 林语元知道自己不能在这边的世界待太久,见小阿筝伤势无碍已是满足。若是她身边的人皆待她真诚,便更放心了。 当初以为是永别,谁想到萧瑟有本事在秦筝生辰这日将她请来,这样一想,说不定以后还可送阿筝出嫁。 第229页 林语元心里唏嘘,面上却没有表露,她是纯阳宫首席大弟子,管理门下事务那么多年都挑不出错,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她和兰月侯客气地交谈了几句,便和秦筝一起入座了。 生辰宴本是为了秦筝准备的,一切都照着她的喜好来,一入座,如秦筝那般好甜口的紫瞳和飞轩等人直奔桌上的甜点而去。 萧瑟和林语元一左一右坐在秦筝旁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吃得不亦乐乎,眼底都带了无奈又温和的笑意。 玉瓷小盏,盛得不多,拿捏着既不会让人很快吃饱又能让人品尝得十分满足的度,接二连三地端到秦筝面前。 「我觉得这个比那十五道御膳好吃。」秦筝一边推着小碗等萧瑟给她盛汤,一边悄咪咪地和他咬耳朵。 萧瑟微微一笑,手里舀着汤勺的动作就像做了千百遍一般自然,当初秦筝右手受伤不能吃饭的时候,全都是他亲自餵的,时间一久就成习惯了。虽然现在小姑娘胳膊好了,但他还是很乐意做这些事情。 「御膳不一定每道都合你胃口,这些都是徐管家费尽心思帮你准备的。」 徐管家连忙在旁道:「都是照着殿下的吩咐安排的,老奴只是交代下去罢了。」 林语元瞥了他们一眼,忽然觉得这姓萧的好像太宠小阿筝了一些。 小道姑不知道自家师姐的想法,笑眼弯弯,小爪子自然而然地抓住了萧瑟的袖子摇啊摇,「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众人都在底下看着,露出瞭然的笑。 林语元在旁边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小道姑连忙歪头倒向另一边,「师姐也最好啦!」 林语元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以示训诫,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这丫头,几月不见怎么变得这么不矜持了? 瞧她那熟练的架势,林语元不由想起了曾经跟秦筝提起来的『血气方刚』,她脑仁不由疼了疼,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开宴之前秦筝带她去看住的地方,结果萧瑟从那地方走了出来。 林语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看着黏糊糊地又和萧瑟挨一起去的秦筝,忍不住朝萧瑟甩了个眼刀,真是个坏东西,对他们的小阿筝都做了什么! 萧瑟收到了林语元的眼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扶了扶小姑娘的腰,「乖,坐好,不然师姐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虽然和林语元亲,但规矩都是她教的。说起来秦筝还是有些怕自家师姐的,她连忙规规矩矩坐好,专注吃东西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远处千金台的方向忽然升起了绚丽的烟火,紧接着城中各处酒楼也依次升起了奼紫嫣红的火花。 过年的时候因为明德帝重病不起,天启封城,闹得城中人心惶惶,没人敢在那时候大肆张扬,后来封城令解除,年也已经过了。 盛大的烟火持续了接下来的一刻钟时间,几乎将半边天空都铺满了,坐在院子里的人一阵唏嘘感嘆。 「不年不节的?怎么有烟火?」雷无桀疑惑地问。 唐莲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示意他朝秦筝那边看去,这还用问,肯定是萧某人在背后安排的。 果然,萧瑟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底亮晶晶的秦筝,「喜欢么?」 小姑娘用力地点点头,嘴角一掀顾不得林语元还在旁边就往他身上扑,抱着他的腰一通乱蹭,「萧瑟,你真好!」 萧瑟轻咳一声,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林语元的位置,见她似乎正望着烟火出神,便低头偷偷在秦筝唇上啄了一口,「喜欢就好。」 小脸微红,小道姑滴熘熘的眸子也偷偷朝师姐的方向看了一眼,还好还好,师姐没在看他们。 她一转身大喇喇地靠在萧瑟身上,拉过他的手把自己抱好,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天上五彩缤纷的烟火。 萧瑟弯了弯唇,顺势抱紧怀里的小姑娘,「以后年年陪你这样过生辰好不好?」 黑亮的眸子一眨两眨,「怎么,难道你还想不陪我过?」 萧瑟闻言笑了,「是怕你不要我陪。」 一场生辰宴宾主尽欢,结束之后萧瑟将王府外的客人亲自送到门口,兰月侯和他说了白日里发生的事。除了皇宫里发生的徐管家都已经和他一一禀报过,当得知秦筝被明德帝留在太安殿里密谈了一个时辰的时候萧瑟心底微微讶异。 「我今日出宫前去见皇兄,皇兄的脸色好像并不好,精神也比之前差了几分。」兰月侯低声提醒道。 也不知道那一个时辰里一老一小两人说了什么。 萧瑟点了点头,「多谢皇叔告知,我待会儿问问阿筝。」 第103章 偷心小贼 ▍师姐睡啦,我当然要来找我的狐狸精呀。 兰月侯见他知晓便不再多言,抬眼见后头捧着拂尘微笑而立的齐天尘,「一次在饭桌上见到国师已经够稀奇的了。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在这般私宴上又见面了,看来国师和楚河关系很不错。」 「是我家小紫瞳比较贪吃罢了。」齐天尘笑眯眯地把锅甩到了小徒弟身上,「我只是陪着他来而已。」 紫瞳在旁边撇了撇嘴,「明明你自己也想吃。」 齐天尘笑容不变,站在原地不动。 兰月侯也笑了笑,「看来国师还有事要与楚河说,那我便先告辞了。」 等人一走,齐天尘便将紫瞳遣开了去,「小王爷。」 第230页 「今日之事多谢国师相助了。」萧瑟郑重地行了个谢礼。 「谈不上相助,只不过是小王爷心诚,天道眷顾罢了。」 齐天尘伸手托起了他的行礼的手臂,顺带捏了他的脉象,「虽然那位林道真给了小王爷一粒恢复元气的丹药。但接下去的日子不会太平,小王爷要尽快休生养息才是。」 「萧瑟明白。」 齐天尘一颔首,甩了甩拂尘飘然离去。 随后是华锦和沐春风,他们提了提明德帝的病情,不算乐观,但也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我见过夜鸦和无心和尚了,解药我回头配好让春风送来。但陛下病情反覆,我可能短时间内完不成。」 「华神医能帮忙就是万谢,父皇的身体也请多费心。」萧瑟又是一礼。 送走华锦和沐春风,就轮到姬雪了,可她对他没什么好说的,点了个头脚下一掠,人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最后站在那里的是叶若依,「小先生被她师姐叫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听她一说萧瑟便知道叶若依也许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点点头,「路上小心,下次可以叫雷无桀送你。」 叶若依淡淡一笑,随后迈上了叶家的马车。 送走诸人之后,萧瑟微微舒了口气,脸上浮现了些许苍白,候在近旁的徐管家连忙上前,「殿下,老奴扶你回去休息。」 萧瑟摆了摆手,重新挺直了嵴樑,「替我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吧。」 主院怕是回不去,要是被林语元瞧出什么来,他倒是无所谓,就怕阿筝被师姐念叨。 可不管他回不回,念叨却已经念叨上了。 主院的卧房里,林语元看了眼四周的陈设。虽然添了些女儿家的东西,但是不难看出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男子,她忍不住一揪小阿筝的耳朵,后者可怜巴巴地嗷了一声,她顿时给气笑了,「亲都没成,你俩就睡一起?」 秦筝摸了摸鼻子,心虚,「萧瑟不在……睡不着嘛……」 这模样落在林语元眼里,很快就让她想起了方才宴席上萧瑟同样心虚的动作,她咬了咬后槽牙,「你几时睡觉还需要一个大活人陪了?」 小道姑小声嘟囔:「好几个月了。」 林语元脸一黑,那不就是差不多从之前养伤开始就这样了? 在纯阳宫的时候看着还有些规矩,结果离开以后……她用力按了按额角,好你个萧瑟! 秦筝连忙扯了扯林语元的袖子,「师姐呀——」 林语元瞪着她,「你还想帮他说话?」 纠结地对了对手指,秦筝试探性地问:「不行嘛?」 不行,当然不行! 那姓萧的看着仪表堂堂人模狗样,实际……实际就是个…… 「狐狸精!」林语元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 秦筝抠抠头皮,「师姐怎么知道他们都叫萧瑟狐狸?」 林语元一口气提到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用力戳了戳小阿筝的脑门,「瞧他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等他哪天把你卖了你还指不定乐颠乐颠地帮他数钱,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萧瑟不会的。」秦筝眨眨眼,眼底满是认真。 林语元如萧瑟所料的那样念叨了秦筝半宿,他一个人在离主院不远的厢房里盘坐着运功调息,今日在齐天尘的指引下神游而出,横跨了数个时空,着实劳神费力。 放在平时,他不敢打包票一定可以找到纯阳宫所在的那个世界,只能赌三月初一的这天秦筝的师兄师姐们对她的思念。 饶是成功跨过时空的界限,萧瑟的神思离体太久,只能强抓了林语元过来,一边走一边解释,意识一回到身体就直接昏了过去,休息了一个下午才勉强恢复精神。 好在,秦筝很满意他给她带来的『惊喜』。 不过国师提醒的对,接下去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天启不太平,他得抓紧时间恢复元气。 夜深人静的王府里,朔月无光,却有一道月华般的人影轻飘飘地跃过树梢,脚尖轻点在屋檐上落下,乌熘熘的眼睛朝后一瞥安静无声的院落,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纤细的人影猫着腰凑到房门前,竖起耳朵听,里头没什么动静。 她轻轻皱眉,推了推门,门一下子就开了。 从里面开的。 正在调息的萧瑟察觉到有人落在屋顶上,便缓缓收起心神。 鬼鬼祟祟的傢伙在门口逗留的功夫,他已经下床到了门前,门一开,不请自来的小贼就那么撞入他的眼帘。 嗯,还是个偷心的小贼。 萧瑟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只觉得一天的辛苦没有白费,「我以为你会陪着师姐。」 「师姐睡啦。」小贼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而后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一双眼睛弯成弦月,「我当然要来找我的狐狸精呀。」 萧瑟伸手压了压她随意收拢着的头发,青丝如瀑,夜色如幕,明艷的双眸便是这世间最亮的光华,卷翘的眼睫扇了扇,娇憨又灵动,他低声轻笑,「看来是师姐骂我了。」 秦筝搂着他的脖子双腿一勾就挂到了萧瑟身上,脑门轻轻撞了下他的前额,「活该。」 萧瑟一手抱着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小姑娘,低头沿着颌线吻上她的唇,「今日梳的头发很漂亮。」 秦筝耳尖泛红,手指不自觉地在他后颈上挠了挠,勾起一缕发丝不停地绕啊绕,仿佛绕住了某人的心跳。 第231页 逐渐潋滟的眼眸中噙了一丝别样的风情,就像一杯酒色浓郁的葡萄美酒倒在了纯粹的新雪中,雪还是雪,却一点一点被醉人的色彩浸染。 小姑娘娇娇软软地依偎在他胸前,萧瑟一手挥掌关上房门,一手环着秦筝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他轻轻捏了捏她格外殷红的唇瓣,低沉的嗓音带了点暗哑,「晚上不回去?」 「不回。」秦筝歪头埋了埋,「反正明早起来师姐肯定骂你。」 萧瑟垂了垂眸,盖住了眼底的笑意,「狐狸精最怕道士,阿筝可要救我,别让我被师姐捉走了。」 小道姑揪了揪自个儿滚烫鲜艷的耳朵,「什么道行的人能收你这样的老狐狸,净瞎说。」 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微凉,指尖不紧不慢地揉着她的耳朵尖尖,「有啊,阿筝不就是么。」 小道姑瞪了他一眼,翻了个身双腿併拢坐在他笔直修长的腿上,小手捉住了他环在她腰际的手腕,指尖搭上了他的脉门,灿若星辰的眼里满是认真。 萧瑟微微垂下视线,不语。 一缕道家的真气沿着他的经脉缓缓流动起来,两人修的都是道门心法,萧瑟体内的真气在主人放松以后便跟着那一缕纯净如雪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游走。 他放下揉她耳朵的手,重新环上她的腰一同躺了下来,秦筝闭着眼,专心帮着萧瑟运功。 就算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的,生辰宴前萧瑟避开她的触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萧瑟,我好喜欢你呀。」她靠在他怀里小声说道。 萧瑟眸色温柔,在她柔软的耳垂上如羽毛般轻吻,「阿筝,生辰快乐。」 秦筝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生辰这日回到了纯阳宫,管着膳堂的邓师兄给她炖了一大口羊肉锅子,洋葱和萝蔔在热气腾腾的汤水里浮沉,师姐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羊肉面,小师兄们争相烤着羊肉串,空气里飘荡着孜然的香气,引得人口水直流。 板着脸的祁师叔忽然从旁边路过,冷不丁就抽了剑出来暴呵一声:纯阳宫不许吃羊肉! 后颈一激灵,秦筝唰的睁眼,外面的天色蒙蒙亮,她窝在萧瑟怀里几时睡去也不知。 嘴角忽得被人一抹,耳边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梦到什么了,怎么还流了口水?」 小脸一红,秦筝连忙抬手擦了擦嘴巴,「什么都没有。」 萧瑟也不戳穿她,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去做早课吧。」 小道姑噢了一声,翻身落地穿好鞋袜就朝门边走了几步。然后唰的一下朝后面退了几步,她扯了扯仍旧懒懒躺着的男人,「坏了,师姐在外面。」 纯阳宫弟子做早课是雷打不动的习惯,时辰一到就会醒,秦筝是这样,比她早入门十几年的林语元更加不会改这个习惯。甚至为了照顾师弟师妹,她起的比秦筝都要早一些。 萧瑟点了点头,「两炷香了。」 秦筝脸色一垮,「你怎么不叫我的?」 「我怕。」萧狐狸精弯着狭长的眼眸露出几分胆怯的目光。 秦筝:…… 怂包! 她一转头昂首挺胸走到了紧闭的房门前,一门之隔,林语元就站在外面,同样早上起来伺候的徐管家笑得滴水不漏地陪在一旁。 明明隔着门,头顶却好像有积雪砸了下来,砸了个透心凉。 秦筝一个哆嗦,一熘小跑回到了床帐前,鬼鬼祟祟地小声道:「我们翻窗出去叭。」 萧瑟心里好笑,乖乖起身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跟秦筝两人一前一后悄摸着翻了出去。 小道姑贼兮兮地回头望了一眼,确认林语元还在厢房门前,随后拉着萧瑟就开始狂奔。 同样早起准备练剑的雷无桀头顶忽然掠过两道狂风,看背影隐隐能认出是萧瑟和秦筝,他的大嗓门适时地喊了一声:「萧瑟,小先生,你们上哪儿去啊?」 啊啊啊,这个狗东西! 隔了两座院子的林语元听到雷无桀远远传来的声音,脸色一黑,立刻推开挡在面前的徐管家破门而入,只见屋里半个人影也无,人早就跑了! 雷无桀手里的心剑连剑带鞘在他的脑门上哐哐砸了两下,他人还没还过魂来,头顶又掠过一阵风,「欸,林师姐,早啊——」 一大早的,都在天上跑什么呢? 秦筝直接拉着萧瑟跑出了永安王府,早市还未完全摆出来,大街上很是空旷,她七弯八拐地也不知道绕进了什么地。反正连她也不认识的地方,师姐肯定找不到。 小道姑长吁了一口气,「要是上官师叔在就好了,有他拦着师姐绝对不会生气。」 萧瑟笑了笑,「那下次把他带来。」 秦筝瞅了他一眼,「所以神游玄境真的能回到纯阳宫吗?」 「如你师祖那般来去自如怕是做不到,我请国师帮忙也只能做到短暂的意识离体。」 「也太耗心神了。」秦筝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萧瑟的手指,昨天碰到他的身体都是凉的,「下次我陪你一起。」 萧瑟想起那仿佛钝刀割肉般剐在他脑海里的痛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岔开了话题,「这次行事仓促谁也没有通知,直接带了你师姐的魂魄过来,怕是你师尊师叔们都在想办法给你师姐招魂,魂魄离体太久不好,她很快就要离开的。」 第232页 秦筝有些纠结地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这些昨天林语元都没有告诉她,重逢的时间不多,可她现在回去肯定会被师姐念上好几个时辰。 永安王府的侍女井然有序地端着各式食盒往各个院子送早膳,小道姑苦哈哈地跪在黑着脸的大师姐面前,萧瑟想跟她一起跪,林语元一个眼风扫了过来,「你想我折寿就尽管跪。」 她一说,萧瑟只好站在秦筝身边。 第104章 婚期 ▍年年岁岁,阿筝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看着一站一跪的两人,林语元敲了敲桌子,「婚期定了没有?」 萧瑟轻咳一声:「我父皇已经下了圣旨,日子全凭阿筝的意思。」 秦筝的意思都不知道在哪儿,她懵懵地看看这又看看那,正要张口,萧瑟又轻咳一声,「之前托钦天监看过日子,五月二十七是大吉。」 林语元面无表情地看向秦筝,「你觉得呢?」 小道姑一歪头,满脸呆傻。 「那就这个日子吧。」林语元本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揉了揉眉,嘆了口气,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免得出了什么意外叫人说闲话。 萧瑟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唇角却是微微翘起,只是挡着没让人看到罢了。 他想,素天白当初让他等秦筝二十岁以后再成亲的话,应该是没有告诉过林语元的。 小姑娘听大师姐的,如今大师姐都这么说了,五月二十七是跑不了了。 他压下心底的窃喜,脸色恭敬地向林语元虚虚地行了一礼,「那我回头让阿筝把圣旨上的日子填好,再着人送去礼部。」 林语元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师姐发了话,小道姑从卧榻底下掏出落了灰的圣旨,认命地写上了五月二十七的日子。 萧瑟看她沮丧的模样,不由握住了她提笔的手,试探性地问:「阿筝可是不想成亲?」 「成了亲就不是小孩子了。」秦筝瘪了瘪嘴,「不能吃糖不能任性,有好多好多规矩的。」 原是因为这个。 萧瑟在心里松了口气,伸手将人抱到腿上坐下,「年年岁岁,阿筝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秦筝歪头想了想,忽然问道:「萧瑟,你喜欢我什么呀?」 萧瑟揉了揉她软糯圆润的耳垂,「哪里都喜欢。」 喜欢她干净纯粹,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喜欢她一腔热血,拿剑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张扬明媚。虽然有时候虎头虎脑,但她嘀嘀咕咕的时候又会透出点精明劲来。 他见不得她哭,喜欢她笑,喜欢她跟他撒娇,连跟他闹脾气的样子他都喜欢。 三月初一的这一日过得非常迷惑,从早上开始大理寺、虎贲郎、五大监,还有天启城的一些底层势力就在四处活动。随后永安王府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明真相的朝臣还以为永安王行差踏错犯了什么事。 午后三位已经封王的皇子被明德帝召进了宫秘密商定了什么事。随后永安王府的马车安然无恙地回了王府。 那份名单上的人多方打听才知道明德帝没有发话。甚至默许了那份名单仅永安王知晓,心下大惊。 当天夜里又有人看见兰月侯,国师齐天尘,还有给陛下治病的神医华锦从永安王府出来,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些人若是都和永安王交好,那永安王继位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因此三月初二的这天,秦筝还在苦恼自己要成亲的时候,永安王府的门房里已经陆续收到了不少各路人马送来的贺礼。 徐管家带着一沓礼单来请示的时候秦筝一脸莫名,「这些人都是谁,为什么要送礼?」 「昨夜殿下命千金台和城中各大酒楼为夫人放了烟火,勛贵们一打听知道是夫人生辰,便遣人送了礼过来。」 秦筝挠了挠头,见萧瑟只顾看那封写完日期的圣旨,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咳……」萧瑟将圣旨卷好让徐管家送去礼部,「既是送给你的便收下吧,宫里有什么动静吗?」 徐管家恭敬地接下圣旨,随后道:「陛下今早派内侍送了一堆珠宝和绸缎,一同来的还有两位御膳房专司点心的御厨。」 小道姑的眼睛瞬间雪亮,「父皇真好!」 吃的在前,秦筝瞬间把昨天还和明德帝对峙一般的紧张氛围给忘了。 萧瑟好笑地看着那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跑去厨房找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徐管家未走,便知他还有事要报,神色稍敛,「说罢。」 「昨夜陛下头疾发作,还好华神医回去得及时,才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薄唇微抿,萧瑟垂眸沉思片刻,「夜鸦虽然在我们手上,但太安殿伺候的人还得换一拨,宫里的内务越不过瑾宣,皇叔不能时刻在父皇身边,你遣人私下去黎长青府上走一趟。」 带着婚期的圣旨发到了礼部,天启城各大勛贵之家也陆续收到了风声。 赤王府,萧羽阴鸷地看着自己面前一群双目空洞仿佛失了灵魂的人,「这个时候来成婚,不知婚礼快,还是国丧快,呵!」 白王府,萧崇听管家说完,微微沉默了片刻,身后蒙着白布的凌邵翰轻声说道:「如今永安王府得了那份名单,三位王爷只有他娶了王妃。若是等以后再有了孩子,只怕夺位的筹码会更多。」 第233页 重获光明的萧崇淡漠地看着远方的天,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双明媚纯真的眼眸,「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清楚林语元什么时候会走,秦筝拉着她在自己生活的地方转了个遍,又兴致沖沖地上了街。 林语元也有十几年没见过这般盛世繁华的城市了,她轻嘆道:「有昔日长安之景。」 只可惜那个盛世大唐,万国来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想起当初师尊同她说的话,李唐王室气数已尽,便是眼下战火暂歇,也只有短短几年安稳可过,将来山河再次动荡,纯阳宫未必能独善其身。 既然有的选,与其留在没落的王朝,不如送秦筝去正值鼎盛的时代。 萧瑟是天命之子,若他成了皇帝,必是四海昇平。 林语元看着笑嘻嘻地在喧嚣的人群中沖她招手的小师妹,心里暗道,这样也好。 萧瑟在两人身后跟着,徐管家驾着马车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永安王出门陪小王妃逛街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全城,附近里外盯梢的探子多了不少。 他皱了皱眉,手背在身后比了个手势,徐管家会意,驾车落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巷道,不多时,四周的暗探就少了些许。 他抬眼打量了一圈,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腰间的无极棍,在无形威势的逼迫下剩下的人更加不敢动。 走在前面的秦筝回过头沖他眨了眨眼,而后一蹦一跳地继续和林语元逛街。 林语元也不是普通女子,她无奈地问道:「你们平时出门都有这么多人在暗中盯梢的?」 「平时也不太出门,都在王府里练剑了。」 秦筝摸了摸鼻子,后半句她没说,出门就是跟别人打架去的。 几人回王府的时候,宫里又来了一波赏赐。 明德帝知道婚期定下之后便降了一道口谕给礼部尚书命他认真操办,同时又赐了不少东西到永安王府,全都是给秦筝的。 同一天接了两回皇帝的赏赐,也是没谁了。 徐管家给了送礼的小太监每人一包碎银子,后者脸上个个笑得如同菊花,朝着秦筝说了不少吉祥话。 小道姑揪了揪偷偷发红的耳朵,整个人往林语元身后躲了躲。 林语元无奈地拉了她出来,结果她呲熘一滑,又躲到萧瑟背后去了。 萧瑟笑笑,伸手拍了拍猫在身后的小姑娘,林语元瞄了一眼,就见两人的手握了一起。 夜幕降临,林语元盯着做完晚课魂不守舍的小师妹,后者可怜巴巴地看着屋外,她用力揉了揉额穴,「去去去,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 小道姑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抱着枕头哒哒哒跑到主卧去了。 林语元在后头嘆了口气,心思一转,想到徐管家跟她保证他们家殿下啥都没对小阿筝做,两人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又不免泛起了些古怪的心思。 这个萧瑟是不是有隐疾,不然怎么就看上了傻愣愣的小师妹? 有了这个想法后,萧瑟总觉得林语元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意味不明地给他把了一次脉后就更奇怪了。 夜里的时候,萧瑟旁敲侧击地问窝在怀里打哈欠的小姑娘,「师姐最近有说我什么吗?」 「没呀。」秦筝想了想,「就问了问父皇好不好,有没有皇后什么的。」 得知萧瑟的生母去世,中宫又没有皇后,唯一一个受宠的宣妃又是个多年不出宫门的,再往上虽有太后。但也是常年礼佛不管儿女事的,林语元心里稍稍安慰了一点。 小师妹向来没规没矩的,如今又要嫁到规矩诸多的皇家,上头没有婆母和其他女性长辈,总归能少吃点苦头。 林语元在永安王府待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她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耳边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她看着眼巴巴守着她的秦筝,有些不舍,「有机会再来看你,别哭。」 秦筝憋了憋,红着眼,「那师姐要跟师兄们说我有想他们的。」 林语元颳了刮她的鼻子,「师尊和师叔呢?」 「都想的。」秦筝想扯她的袖子,手却直接穿过了林语元的衣袖,鼻子忍不住抽了抽,「你们要好好的呀。」 萧瑟轻轻扶住秦筝的肩,「下次一定再请师姐过来做客。」 林语元摆摆手,「量力而行,别伤到自己。」 这还是林语元第一次说关心他的话,萧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微微拱手,「萧瑟明白。」 林语元离开以后,永安王府便再无其他动静传出,这让天启城里紧盯永安王动向的大小势力一时迷惑不解。 书房里,秦筝提笔默出了那份记了几遍的名单,萧瑟看了一眼,瞥见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怔愣了片刻,「你确定?」 「第一个名字呢,怎么会记错。」秦筝趴在书案上,「这些当官的人都在想什么呀?」 萧瑟沉思许久,终是嘆了口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想谋乱,只是觉得父皇不行了,北离的江山需要换个人来坐。」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你?」秦筝一歪头,「反而选了萧凌尘?」 「选凌尘,是因为所谓的大统,有龙封捲轴在,琅琊王即位也不是说不过去。」萧瑟往椅背上一靠,揉了揉眉心,「选我?我又没在龙封捲轴上。」 明德帝迟迟不立太子,也是如今朝局动荡的原因之一。 第234页 秦筝看了萧瑟一眼,没说话。 萧瑟却看了过来,「怎么了?」 小道姑抿了抿唇,「陛下为什么不立太子呀?」 难道是对萧瑟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萧瑟沉默片刻,道:「龙封捲轴,或许是父皇的心病。」 秦筝拧了拧眉,很是老成地嘆了口气,她都那样和明德帝保证了,难道她说的话这么没信服力吗? 他不会中意臭老七那个混球叭?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萧瑟将手里的名单丢进了火盆,动了动手指,时明时灭的火星很快燃成火苗,将那份名单焚烧殆尽。 徐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隔着一层帘帐躬身道:「殿下,外面传来消息,太师董祝上书辞官。」 董祝要走? 秦筝愣了一下,这是要和叶啸鹰一样畏罪请辞? 萧瑟一捏眉心,太师董祝是三朝元老,国之嵴樑,在士子当中的威望非常高。如今他一辞官,无人知道内情还好,若是叫人知道他曾经站在支持琅琊兵变的一方,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董祝连续两日上书三次,明德帝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太师携家眷离城那日,天启城三百士子在城门送别,望马车渐行渐远,无一不挥泪痛泣。 董家马车行至天启城外十里的时候,一匹健硕的夜北马仰天打了个响鼻,而后继续悠闲地低下头去吃草。 一名披着青色狐裘的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路边的大树下,看着他的小姑娘在树旁练剑。 银白的剑光如负霜雪,剑势迭起如浪,是风起,是云涌,是无尽的变换。 董家马车停了下来,一只苍老的手掀起车帘,看着那一坐一站的男女,沉默了一息,道:「殿下这是何意?」 萧瑟起身理了理皱褶的衣袍,拱手行礼道:「来送送太师。」 第105章 无心甦醒 ▍看来小僧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这般万众瞩目的地位真是让小僧受宠若惊啊。 董祝看了一眼萧瑟身后收剑走来的秦筝,道:「老朽已经辞官,殿下不必称我为太师。」 萧瑟笑笑,双手顺势兜在袖中,「太师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即便是辞官回乡,也应以太师之礼相待。」 董祝看着马车旁微笑的年轻人,嘆了口气,「殿下有话直说罢。」 萧瑟撩了撩袍子,径直坐上了车架,给董祝驾车的是太师府的管家,萧瑟上车的瞬间他的嵴背就绷紧了。却只见这位金尊玉贵的永安王殿下抬脚踹了踹马屁股,马蹄儿一扬,马车晃荡晃荡又朝前走了起来。 「杀人王离天,杀手榜上连续十三年霸占第一的高手。即便是最为神秘的暗河也有数名杀手死在你手上,江湖人称杀人王。没想到如今居然会是太师府一名低调的让人时常忽视的管家。」 离天浑身的气势尖锐了起来,他是太师府里低眉顺眼的官家,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仿佛是因为害怕脸上的那道刀疤显露在别人的眼前。 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张横穿左侧脸颊的刀疤展露出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他的眼神依然是那么凶戾。 他从来未曾低眉顺眼,他依然是那个地狱里的修罗。 「离天。」董祝轻声唤了一句。 离天的气息一收,低下头去闷不吭声地赶车。却发现自己颈间赫然横着一柄利刃,而那柄利刃也在他收敛了气息之后慢悠悠地撤走。 他扭头一抬,就见车檐上盘坐着一个小姑娘,银白的长剑回到了她的手里,乖巧地就像那锋利的剑气不存在似的。 「太师可是对我萧氏皇族失望了?」萧瑟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上。 董祝嘆了口气,「有些事,出发点和最终的结果并不是一致的,一步错,步步错,我承认是我做错了事,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辞官?」萧瑟无奈地摊摊手,「叶啸鹰走了,凌尘带着中军三神将尚且能补上,太师您走了,天启城的士子都以您为风向标,朝堂里又没人补缺,您这可是给我留了一个好大的麻烦啊。」 董祝意味深长地问道:「殿下有把握吗?」 「我若是说没有太师岂不是要对这个朝堂更加失望了。」萧瑟笑着答道。 沉默片刻之后,董祝幽幽一嘆,「你比以前更好了,果然在外磨砺一番很有必要。」 同样的话,在千金台之宴董祝也对萧瑟说过。 萧瑟拢在袖中的手伸出,再次带着恭敬地行了个礼。 董祝叫停了马车,后面董家家眷的马车也随之停下,他拄着拐杖颤悠悠地下了车,朝后面换了一声,「晏清。」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到董祝面前恭敬地行了礼,「祖父。」 「愚孙董霖,字晏清,启蒙后便跟在老朽身边由老朽亲自教导。」董祝看向自己的长孙,「晏清,来见过永安王殿下。」 董霖朝萧瑟行了个礼,不卑不亢,「草民董霖见过殿下。」 萧瑟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海晏河清,倒是取了个好字,三年后科举,可有把握?」 董霖不经意瞥见坐在祖父车架上逗着剑玩的小道姑,便道:「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一句话,惹得秦筝收剑看来,萧瑟眼眸微眯,笑道:「志气不错,那便三年后再见了。」 他又向董祝长揖一礼,「有劳太师多多栽培了。」 第235页 董祝嘆了口气,「惟愿江山社稷不负。」 董家的马车远去,秦筝站在萧瑟身后,惑道:「那个董霖比我还小,瞧着一身正气不假,可你用他顶替太师会不会太儿戏了?」 萧瑟回过身牵起她的手,「不得了,阿筝会跟我用儿戏这个词了。」 小道姑顿时一撇嘴,怎么整得她很没文化似的。 萧瑟打了个呼哨唤来夜北马,抱着小姑娘翻身坐了上去,「直接做太师自然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他姓董,北离开国以来每一任太师都出自董家。 董家素有廉名,是天下学子的标榜,董祝走了,需要有人接过这个担子。」 「至于董霖将来担不担得起,能爬到多高的位置,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秦筝问道:「要是他没本事呢?」 「那就换人。」萧瑟一抖缰绳,的夜北马顿时朝着天启的方向飞奔起来,「我给过董家机会了,抓不住那是他们董家的事,我要做的,是萧家的事。」 太师董祝辞官,明德帝的精神每况愈下,华锦派沐春风来永安王府送解药的时候托沐春风带了一封信,明德帝身体上的病她能治,但心病她治不了。 秦筝拿着华锦调配的药水晃了晃,「喝了这个无心和尚就能好?」 「那当然,这可是我师父冥思苦想了好久的。」沐春风拍了拍胸脯。 「哦——」小道姑拉长了音,有那么一丝丝阴阳怪气的味道。 沐春风连忙嬉笑着补充道:「徒儿这阵子在宫里除了跟华师父学医,剑术上的功夫半点没落下,真的!」 秦筝看他如今已有逍遥天境的境界,轻轻哼了哼,攥着药瓶子就朝客院去了。 担心无心忽然醒来不受控制,这阵子谢宣一直在给无心用安眠成分的药,是以他一直昏睡在房间里。 沐春风来王府送解药的消息一下子传开,雷无桀和唐莲立刻到了无心房门口,谢宣拔了瓶塞将华锦制出来的药水倒进无心口中,十几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看。 「要是华锦给的药没有用怎么办?他会不会起来大开杀戒?」 唐莲在雷无桀脑门上敲了一下,「别乌鸦嘴。」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无心有什么反应,众人面面相觑,谢宣轻咳一声,「许是之前安眠的药效还没有过去,得多等一段时间。」 一群人不放心,便齐齐地候在房间里,沐春风自然是要等到药起作用再回去向华锦复命,萧瑟便将他叫去了隔壁房间问明德帝的病情。 秦筝盘腿坐在搁在床头的小榻上,松间云鹤放在一边。要是无心醒来还是不清醒的药人状态,她就把他重新打晕。 她直勾勾地瞅着无心那颗光头,旁边忽然响起一阵念经声,她恍惚着以为是无心醒来了,一扭头才知是无禅,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耳朵一竖,秦筝趴到了床头,「小和尚?」 那双有些邪异的眼眸睁开,眼底的光芒却意外澄澈,「小真人。」 「小和尚!」秦筝喜道,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去。 「我之前有想过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会是谁,我以为会是萧瑟或是雷无桀,没想到居然是你。」无心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 「和尚。」雷无桀看着清醒过来的无心,眼眶不觉湿润了,「你之前打得我好惨啊。」 「哦?是吗?」无心笑了笑,「看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肯定是我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个屁,都打吐血了! 秦筝开心极了,手不知往哪儿放,周围一圈男人,她动了动胳膊,腰下忽然伸来一双手,她立刻蹦跳着起身抱住了来人,「萧瑟萧瑟,无心好了!」 萧瑟无奈地按住了她的腰,要不是他来得巧,指不定小姑娘一激动就抱上谁了,「嗯,好了就好。」 谢宣给无心把了脉,「神医配的药果然精妙,你体内的毒素大致都清除了,接下去就开清毒的方子把残毒祛除就好。」 无心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围着他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笑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瑟垂了垂眸,「你这一趟可是叫我们费了好多波折,这笔帐,咱们得好好算算。」 从他到天启到他变成药人的事,今儿得从他嘴里全部问出来才行。 无心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小僧这毒才刚解,就不能缓缓?」 「不能,事态紧急,容不得拖延。」谢宣起身让开之后,萧瑟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大有要现场审问的架势。 「看来小僧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这般万众瞩目的地位真是让小僧受宠若惊啊。」无心笑了笑,盘膝而坐。 雷无桀笑骂道:「我们刚把你从万劫不复中救出来你就在这里吹牛,你的脸皮倒是比城墙还厚。」 萧瑟摆了摆手,「说说吧,你怎会遭人利用,落入这般境地?」 无心歪头想了一会儿,秦筝下意识地跟着一歪头,脑袋敲到了萧瑟的肩膀上,后者好笑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小姑娘的脖子顿时支棱起来,「是萧羽那个臭东西暗算的你?」 「也不算,我知道他给我东西有问题,但我还是喝了。」 「和尚,你傻啦?」雷无桀瞪大了眼。 无心手指一弹他的脑门,丢给他一个谁有你傻的眼神,「自然不是,我发现了一件事情,但是我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第236页 萧瑟微微沉吟,「所以你以身试险?」 「对。」无心点点头。 萧瑟一挑眉,「试出什么来了?」 「谢先生既然在这里,想来也是知道药蛊之事了。」 无心不答,反倒是问起了旁边静坐不语的谢宣,「不知谢先生可知道指挥药人行动,需要一名蛊主?」 谢宣微微凝眉,随后颔了颔首,「如果是数量不可小觑的药人的话,的确不能做到一一控制,需要一名蛊主来代替指挥。」 「萧羽手底下的药人有多少?」 「不确定,但我知道他有个很危险的想法,他想把整个天启变成鬼域。」无心的眼眸微微眯起,「为此,他找上了夜鸦,暗地里制造出了很多很危险的东西,并且制造了一名蛊主。」 秦筝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鬼域?」 「是,没有活人的,鬼城。」 秦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变得很不好看。 萧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包拢她的小手,「蛊主是谁?」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无心低头苦笑了一下,「不如你们猜猜看?」 「在你身上?」雷无桀直截了当地问道。 无心摇头。 「如果是老七自己,你应当不会是这样的表情。」萧瑟微微拧眉,「是谁?」 「本来到天启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的,可谁想到会叫我看到那一幕。」 无心阖了阖眼,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萧羽把药蛊的蛊主下在了我母亲身上,趁她不备将蛊虫投入了酒水,被她喝下去了。」 满座皆惊。 「你的母亲……」雷无桀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那不就是……萧羽那个混蛋的亲娘吗!」 谢宣轻吸了一口气,「解开药蛊之术,必然要从蛊主下手,若是如此,宣妃……」 「很久以前老和尚就教过我一个道理,要入佛,可先成魔,识了魔便能降魔。」无心正色道,「我已经想到了办法,你们不能对她动手。」 萧瑟垂了垂眸,片刻之后无奈地扯出一丝笑容,「你觉得谁能够动得了宣妃,她可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妃子。」 无心嘆了口气,眼底有些疲惫了,他从药蛊之术中清醒过来。并非只是简单地清醒而已,从他甦醒的那一刻,金身药人的效用就从他的身体里散去,药蛊之术仿佛透支了他的潜能一般掏空了他的身体,境界也是一落千丈,不再是之前半步神游的状态了。 「你先休息吧,之后的事情我会安排。」萧瑟看出了他的疲态,给众人比了个视线之后便起身告辞。 「要么控制蛊主,要么拿到萧羽控制蛊主的钥匙。」无心抬眼看着他的背影,「你可以选后者。」 萧瑟懒洋洋地笑了笑,「老七么……你不说我也是要教训的。」 「真想跟着你一起教训。」无心松了口气整个人往后一躺,「可谁让那位按年纪算是排在我前头的呢……」 回到房间没多久,徐管家便派人递来了消息:龙邪死了。 第106章 大理寺卿 ▍大人应该不会以为这是我北离治国有方吧? 负责验尸的人意外发现他是个太监,嘴唇上方的两撇鬍子是粘的。 太监? 萧瑟略一揣摩,「老七和瑾宣走得近,这个龙邪怕就是瑾宣安插在老七身边的人,保不齐等老七登基以后这位就是新一任的大监。」 他的手搭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秦筝忽然坐到他腿上捧起了他的脸,「我们进宫去,到陛下面前要句话,把臭弟弟处置了。」 她素来直接,没说提剑杀上赤王府已经是在脑子里转过一个弯了。 萧瑟看着她,微微捏了把她手心里的冷汗,「阿筝,你好像格外紧张。」 「药蛊之术有违天道,一旦它蔓延开,饿殍千里,苍生涂炭。」秦筝紧拧着眉,「大唐……也曾深受尸毒之患。那苗疆传出来的玩意儿被人下在井水里,整座城的人都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常人挨上一点就会被尸毒腐蚀,最终变得和那些怪物一样。」 想到这里,她用力晃了晃萧瑟的头,「快想办法。」 萧瑟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让我先想一会儿。」 「噢。」小道姑松开手,就坐在他腿上盯着他,大有要让他立刻给个章程出来的架势。 萧瑟哭笑不得,揉揉她的脑袋把人按进怀里,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 恰好门外徐管家来禀沐春风要回宫复命,他拍了拍小道姑的肩膀,「叫你徒弟别急着走,顺便让姬雪过来一趟。」 「好。」秦筝立刻跳到地上嗖的一声跑出去了。 徐管家进门来,恭恭敬敬地在帘外福了福身,「殿下。」 「把龙邪和之前那几具暗河药人的尸体摆到前院。」 坐在案桌后的青衣男子不紧不慢地吩咐道,「你亲自走一趟大理寺,状告有人假借赤王名义行刺兄长,让沈希夺过来调查真相。」 徐管家愣了一瞬,随后立刻躬身退下。 「为什么是假借,臭弟弟都行刺你好几回啦!」 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不满地抱怨道。 「沈希夺行事一板一眼,若直接说赤王行刺,他扭头就会派人去请萧羽当堂对质,假借名义才会少点波折。」 第237页 萧瑟淡淡地说,北离朝堂谁还不知道几位皇子夺位的势头愈演愈烈,沈希夺是个中立派,他特地把萧羽暂时拎出来,也算是给了大理寺一个台阶下。 说着他看向探头的小姑娘,「你这么快回来了?」 秦筝挠了挠头,「你上次不是在院子里喊一声百晓堂就知道了么,我刚刚也喊了一声。」 萧瑟一默,也是,小道姑不认路,出了王府能找到那不起眼的小庙才怪。 前院里,沐春风穿着袖口裤口收紧白色布褂,蹲在那几具药人尸体面前,手里捏着一根银针小心试毒,针尖刺入之后迅速变得乌黑,他连忙把针收回来放到火上烫了烫,「这蛊毒真烈。」 暗河的这几具药人因为没有人主,被绑来之后隔天就死了,尸体烂得其快,这会已经完全认不出来面孔。要不是为了让华锦研制药人的解药,萧瑟早命人烧了他们。 雷无桀捏着鼻子站在一旁,手里还提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天,这也太臭了,怪不得小先生上次去赤王府回来吐了一晚上。 沐兄弟,你挨得那么近,难道不觉得臭吗?」 沐春风老神在在地从鼻孔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棉塞,上面不知道浸了什么绿油油的,隐约有股清香。 「这种好东西,怎么不给我们来几个?」雷无桀抬手一指屋顶上坐着的黑衣人,「大师兄都给臭到屋顶上去了。」 沐春风耸耸肩,「临时弄的,还真就只做了两个。」 唐莲在头顶轻咳一声,「无桀,人还没来,你可以不用这么早站在那里。」 「早说。」雷无桀立刻蹿上屋顶在唐莲身旁一屁股坐下来,顺带把挣扎不停的兔子塞了一只在他怀里,「萧瑟让我找俩活物,徐管家不在我就去厨房找了,刚好有两只兔子,也不知是谁买的,兔子这么可爱,怎么有人吃兔子?太残忍了!」 唐莲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这两只肥硕的肉兔,随后幽幽地看向雷无桀,「你拿它们来试蛊毒,不是更残忍吗?」 雷无桀一呆,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嗐,这王府打扫得太干净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耗子,想着厨房也许会有,结果连个老鼠洞都没看见,鸡鸭都已经杀好了,鱼总不行吧,只能拿兔子了。」 唐莲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没过一会儿,穿着红色袍服的大理寺卿沈希夺便在徐管家的指引下进了王府大门,这是沈希夺第二次进永安王府,同样是前院的位置,这一次摆了一排恶臭熏天的尸体。 沈希夺皱紧了眉,看向面色不为所动的徐管家,「这几具尸体,看似不是今日丧命的。」 就算真的有行刺,那也是多日之前了,为何今日才来报官? 徐管家带着几分歉意行了个礼,随后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永安王府的大门霎时紧闭。 跟随沈希夺一起来的大理寺官兵当即拔出了刀剑,警惕地看着四周。 徐管家退了几步站到一旁,萧瑟的声音远远地从另一面传来,「沈大人,别来无恙。」 声音仿佛从王府的另一端传来,一眨眼就见一个青衣蟒袍的青年出现在了徐管家面前。 沈希夺只在萧瑟回天启的千金宴上和他打过一招照面,他为人不会阿谀奉承,在朝中没有什么谈得来的同僚,参加千金宴也只是因为其他三公九卿都去了,他便去走了个过场。 「永安王殿下。」沈希夺示意下属把剑放下,向前一步客气地和萧瑟行了个礼,「不知王爷请下官来此所为何事?」 萧瑟微微一笑,示意他看院中的那几具尸体,「同大人知会的事情不算有假。」 徐管家上前揭开一具单独放在旁边的尸体身上的白布,露出一张有些青白的面孔。虽然去了两撇鬍子,但沈希夺是什么人,目光锐利如他,当下就认出了这是赤王身边的龙邪。 「他为何在此?」 「自然是我府中管家和沈大人禀报的那样,这个叫龙邪的侍从带着另外这些人意欲行刺本王。」萧瑟一顿,「也的确如沈大人所想的那样,不是这几日发生的事。」 沈希夺微微皱眉,看向另外几具尸体。如果说龙邪还有几分面目可以辨认的话,那剩下的尸体可以说是不人不鬼面目全非。 「这几个杀手来自暗河,相信沈大人也有所耳闻。」 萧瑟一指其中一具明显断去一条手臂的尸体,「这是他们的大家长,苏昌河,旁边的是谢家家主,谢旧城。」 沈希夺心中一凛,表面上不动声色。 「原本王府中高手众多,还没将这些行刺的人放在眼里。但我们的人在交手的时候却有意外的发现。」 萧瑟示意雷无桀赶紧滚下来,随后依旧平淡地同沈希夺说道,「不知沈大人可曾听过西楚药人?」 沈希夺微微沉吟,轻点了下头,「略有耳闻。」 蹲在尸体旁边的沐春风随手划开了一具药人的胸腔,沖天的恶臭飘散出来,沈希夺身后的大理寺官兵也算是见过不少烂尸烂肉了,但闻到这气味还是忍不住色变。 而让他们更震惊的在后面,那个红衣少年提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将它一头摁进已经变得惨绿的血肉里。随后将它快速拎起,只见满嘴血污的兔子拼命挣扎了几息,四肢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僵硬住了。 「雷无桀,先放手。」沐春风赶忙退到一边,同时还不忘提醒道。 第238页 雷无桀立刻把兔子丢到地上,一手捻住事先绑在它后腿上的长绳退开老远。 众人下意识地退出长绳的范围,定睛看着那只僵死的兔子,红艷艷的兔瞳里溢出了两道血痕,僵硬的身体抽搐了两下,好似已经断气的兔子忽然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紧接着就像疯了一样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它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目标,最后直奔着红衣少年过来,大有追着他咬的架势。 捻着绳子的雷无桀左闪右闪,骂骂咧咧地问道:「萧瑟,为什么不叫小先生来,她在天上飞着多安全!」 萧瑟翻了个白眼,小姑娘老远闻到味道就跑了。 这时,头顶丢下一个雪白的糰子,唐莲将他手里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扔了下来,正好砸在已经疯魔的尸兔面前。 天降活物,从一只兔子发了疯似的撕咬到最后两只兔子不死不休地啃噬,还不到一炷香,两只兔子的耳朵都被咬断了,身上也没几块好肉,也不知道小小的兔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将绑在腿上的绳子挣断了,还好它们只顾着攀咬对方,还没往周围逃窜出去。 唐莲捏起了两颗石子,一只一个打进了它们的脑袋,不多时两具兔尸便躺在地上全无声息了。 院子里的人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萧瑟淡淡地开口道:「如大人所见,这些杀手的身上被下了一种蛊毒,能够让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且失去心智,成为只管杀人的毒物,且被他们咬中或是抓伤的人也会很快地感染这种毒素。」 若是这样的人逃了一个去外面,那将是天启的灾难。 「天启虽然是都城,但仍有乞儿沿街乞讨,一到冬日便更是难捱,路有冻死骨并非少见。 不知大人这几月来可有发现,路上已经见不到乞讨之人了。」萧瑟微微一顿,「大人应该不会以为这是我北离治国有方吧?」 乞丐是天启城中最下等的民众,无人会关心他们的去向,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悄无声息地消失,才会无人发觉。 送来这个消息的人是百晓堂,乞丐是他们调查情报的渠道之一,最近甚至有伪装成乞丐的百晓堂弟子失去了音信,这不得不得让人注意到此。 这些乞丐去了哪里,仿佛已经有了答案。 「这背后的人,是赤王?」沈希夺神色冰冷地问道。 萧瑟看了一眼龙邪的尸体,「没有证据不敢妄言。」 沈希夺忍不住在背后骂了一句放屁,他转身就往外走,却被萧瑟拦了下来,他拧眉肃然,「王爷这又是何意?」 「大人这是要进宫面圣?」 「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向陛下禀告。」 萧瑟微微一笑,「萧瑟待会儿也有进宫的打算,沈大人倒不用走这一趟。」 沈希夺皱了皱眉,「那王爷叫下官来到底所为何事?」 「萧瑟惭愧,虽然是个王爷,但手中并无实权,还望沈大人看在天启危在旦夕的份上,能带上大理寺的诸位兄弟去搜查赤王府。」 「赤王……」沈希夺的眉头紧拧着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忽得,他脸色一冷,「这些全都是永安王殿下的一面之词,下官办案素来讲证据,若是……」 萧瑟笑了笑,「证据就在赤王府内,此事干系重大,擅自搜查王府的罪责想必沈大人也未必能承担得起……」 「王爷何须激下官!」沈希夺冷哼一声。 萧瑟语气一缓,「等我进宫以后相信过不了多久父皇就会下令让赤王进宫,沈大人可在赤王动身之后进府。 这个恶人我可以帮沈大人做,沈大人只管放心搜查便是,以防万一,我的这几位朋友可以和大人同去。」 沈希夺目光一转,只见方才的红衣和黑衣少年身边又多出了两个少女,一个持枪,一个提棍,是天启四守护。 「沐兄。」萧瑟唤了一声,收拾完地上狼藉的沐春风直起身朝他看来,他笑了笑,又扬声朝后院的方向喊,「阿筝,走了,我们进宫。」 一道剑光顿时飞了过来,先一步落在了王府大门处,「快走快走!」 第107章 劫持宣妃 ▍永安王妃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宣妃娘娘。 赤王府,萧羽脸色阴晴不定地听着跪在面前的探子禀报,「永安王的马车往宫里去了?」 「是的,一个时辰前,华神医的徒弟沐春风进了永安王府,两炷香前,大理寺的沈希夺也被请了进去。」 萧羽皱了皱眉,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萧楚河进了宫,那沈希夺呢?」 「还在永安王府没有离开。」 这是在搞什么? 萧羽现在的心情非常烦躁,苏昌河被秦筝杀了,苏暮雨和慕雨墨早在苏昌河死之前就已经离开天启了,谢家的谢旧城一死,暗河的杀手便不再听他驱使,更糟糕的是,夜鸦和无心都被萧楚河带走了。 他布下的棋盘已经完全被打乱了。 「龙邪还是没有消息吗?」他的眉心紧拧着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探子低下了头,「没有。」 往日这些人都是龙邪在管理,如今龙邪不在,他们直面着赤王殿下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得地发颤。 龙邪那日被派出去袭击正在挑战天下第一楼的萧瑟等人,事后萧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永安王府,龙邪却不见踪影。 赤王府的暗探去打扫战场的时候只找到了包括苏昌河和谢旧城在内的几具尸体,剩下的药人和龙邪不知所踪。 第239页 显然是被萧瑟一起带走了。 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永安王府的防守就和铁桶一般,萧瑟和秦筝两个半步神游的人在王府里,又有诸多逍遥天境的高手在,他们无数次尝试潜进府邸都失败了。 有本事你也可以来永安王府,还没进门就给你打出去。 萧羽想起萧瑟和秦筝甩在他脸上的话,顿时气得牙痒痒,你们俩都给我等着! 「去派个人告诉大监,绝不能让萧瑟进宫。」 探子迟疑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 萧羽冷冷地看了过来,后者头皮一紧,艰难地开口道:「和大监联络的事,以前都是龙邪大人负责的……」 一个茶盏重重地摔在了他的脑门上,「那你现在就给我去想办法!」 探子被淋了泼头的烫水,顾不得去擦脸上沾着的茶叶,连忙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皇宫门前,永安王府的马车被侍卫拦了下来,徐管家出示了一封圣旨,正是之前明德帝下的准许永安王每隔三日进宫一次的圣旨。 只是这封圣旨虽然下了,永安王却没真正进宫几次。 侍卫们相互对视一眼,再一看马车上坐着的,永安王殿下和他的小王妃,华神医的徒弟,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宫门处放行后,马车载着三人不疾不徐地朝太安殿的方向去,萧瑟拉着秦筝的手叮嘱道:「待会儿你和沐兄先去找华锦,然后想个办法去景泰宫找宣妃,让华锦给宣妃诊脉,看看能不能诊出那只蛊虫。」 「你要单独去见陛下?」 「有些话,我想和父皇单独谈一谈。」萧瑟拍了拍秦筝的肩膀,「若是父皇没醒,我就等在那里,你只管放心去景泰宫就是。」 到了太安殿前,马车被禁军拦了下来,按惯例卸去武器之后,两人入内觐见,兰月侯在前朝替明德帝处理政事。此时并不在太安殿中,萧瑟扫视了一圈,发现瑾宣不在。 他留了个心眼,随即看向龙榻上靠在枕头神色疲惫的明德帝。 明德帝像是刚刚用过药,整个人意识混沌,帝王凌厉的双目此刻正耷拉着,尽显老态。 萧瑟心中微微担忧,轻声唤道:「父皇。」 过了好一会儿,明德帝才稍稍抬头,眼珠转向这边,「你怎么来了?」 「来见见父皇。」萧瑟垂首道。 「我刚刚听到通传,你媳妇也来了,怎么不见她?」 明德帝徐徐吐了口气,说话皆是一句一顿的,似乎很是费力。 萧瑟抿了抿唇,「阿筝贪玩,遇上华神医,两人年纪相仿,一道说话去了,父皇莫见怪。」 「这两个小姑娘脾气倒是有些像,的确会很投缘。」明德帝微微笑了笑,「不过你往后不可宠她太过,免得她性子野了去不好管教。」 「不碍事的,阿筝很听我的话。」 明德帝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淡去,「你们感情好,这是好事,但是她孩子心性,以后担不起大任,你若认定了她,便要仔细教她些规矩。」 萧瑟顿了一瞬,「阿筝她心里有数,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会放肆一些。」 「这样也好,往后的日子是你们过的,你母妃不在,我也不会管太多。」 明德帝轻轻嘆了一声,合上眼,似乎要睡去了。 颇有深意的话语理解起来总有两番意思,萧瑟沉默片刻,「父皇。」 明德帝不答。 萧瑟一人站在榻前,太安殿内的人早已退得干干净净,他轻声道:「儿臣今日进宫是为了老七的事来的。」 明德帝仍旧不语,但那枯皱的眼皮却微微动了动。 「非是儿臣容不下他,而是老七做事屡屡过界,往后皆是伤天害理。」 萧瑟垂眸看着床边垂下的明黄色寝被,「儿臣若是不阻止他,会毁了整个天启。」 后宫的院墙里,秦筝抱着同样娇俏妍丽的华锦灵巧地翻过一道道红墙,她们是直接翻墙进的后宫,绕开巡逻的守卫朝着景泰宫的位置去。 华锦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姑娘掐腰抱着很不习惯,「你不是会御剑吗?」 「宫里御剑,疯啦?」秦筝翻了个白眼,伸手搂着华锦的腰往上提了提,她给华锦吃了一颗风身丸,抱着倒是不费力,就是两人的身高半斤八两,跑起来怎么看怎么怪异。 「那你背我也成。」华锦翻了个白眼回去,「我快被你勒断气了。」 秦筝摸了摸鼻子,身子一矮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华锦险些叫了出来,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出声,耳畔哗哗风声一过,高低起伏的红墙如浪,荡得她头晕。 骑马坐车她不晕。 被兰月侯被沐春风带着轻功赶路她不晕。 被秦筝抱着,她脑仁都晕痛了。 好不容易翻进景泰宫里,华锦扶着墙脸色惨白,秦筝幽幽地问:「真有那么难受吗?」 之前瑾言哇哇大叫了一路就算了,那是提着两只胳膊飞的。 再往前……萧瑟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华锦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穴位,她舒了口气,「先进去吧。」 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猫着腰在园子里穿行,景泰宫还和上次来时一样,静悄悄的,纱幔吹拂,透露出一片空旷和孤冷。 「宣妃娘娘?」小道姑趴在窗头,朝里面喊了一声。 第240页 一根锐利的发簪穿过珠帘射了过来,秦筝动动手指,发簪来势一缓,停在她面前,她伸手拨了拨上面挂下的珠翠,「娘娘这个打招呼的方式不好。」 「怎么又是你这孩子,难道是不请自来惯了?」 珠帘一掀,一袭裊裊倩影从里面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紫色的宫装将她纤细的腰肢束得窈窕美艷,不管第几次看都那么让人挪不开眼。 秦筝努力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拉起蹲在自己身边的华锦,「今天的确是偷跑来的,上次可不是。今日来是想给娘娘诊脉,这位是华锦,药王传人,给陛下诊脉的小神医。」 「有所耳闻。」宣妃走到了窗前,看着两个差不多高的小姑娘,不由笑道,「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为什么要给我诊脉?」 「萧羽给娘娘下了蛊毒,娘娘知道么?」 宣妃心神微微一震,那一瞬间她心里滑过无数个场景,脸上却不动声色,「我是羽儿的母亲,他不会这么对我。」 「这是小和尚亲口说的。」怕宣妃不知道,秦筝又补充道:「就是叶安世,上次借了娘娘的血,今天早上我们把他救醒了,也是这位华神医帮的忙。」 宣妃脸上微微起了波澜,但唇却紧抿着。 华锦有些不耐烦,「你不是武功很高?把她按倒了我把个脉不就完了?」 「对哦。」 话音未落秦筝就整个人翻进了梢间,小手奇快地朝宣妃捉去,宣妃也是有武功傍身的人,裙摆一晃,身形急退。 荡开的真气和穿梭的人影将四处垂挂着的帘幔纠缠成一团,秦筝剑指一划,素白的布帛片片撕落,宣妃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纷纷扬扬如雪落的帘幔中,她提了气追上去,两人眨眼间便绕着红漆樑柱转了好几圈,仿佛一对绕樑的燕。 「别转了!」华锦头疼地扶额,「晕死了!」 「得罪。」秦筝手中剑诀变换,月白色的剑气蜂拥而出,她手里并无三尺青锋,却仿佛有一剑涤荡山河,「大道无术,定!」 三枚银针从华锦手中飞出,朝滞缓的身影刺去,宣妃半边身体一麻,整个人跌落下来,秦筝眼疾手快地将她拦腰托住,在后者冰冷的注视下讪讪一笑,拉开了她的袖子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腕,「华锦,快来!」 华锦翻过窗台快步朝宣妃走了过来,手指一搭,「萧羽恶贯满盈,你对他妈那么客气做什么?」 「这也是小和尚他妈呀……」秦筝小声反驳。 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到了宣妃,她冰冷的神色褪去,露出几丝黯淡。 华锦给宣妃诊了好一会儿,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脉象的确有异,但是我查探不出来蛊虫在哪个位置。」 「有就行,小和尚说他亲眼看到萧羽把蛊虫丢进去的,找不出来没关系,小和尚已经有办法了。」 秦筝拉起忽然目怔的宣妃往自己背上放,「我们走。」 按萧瑟说的,只要能够确证宣妃身体里有蛊虫,就把她带去太安殿。 这是人证,也是物证,怕就怕萧羽到最后抵死不认。 秦筝身量小,但宣妃一介女子也轻,塞了一颗风身丸之后她朝华锦招了招手,「得快点,两个人我带着很吃力的。」 华锦暗暗发誓等她出去一定要自己学一门轻功,她忍着头晕被秦筝架了起来,她身上的风身丸药效已经过了,秦筝自然没那么大的力气再把她打横抱着,只能像之前那样勉为其难地架住她的腰。 「等会儿到太安殿,你们怎么跟皇帝陛下说? 他的状态真的很不好,说多了会刺激到他,万一晕过去就麻烦了。」 「万灵丹先备着。」秦筝带着两个人蹿上宫墙,身形笨拙了不少,无奈只能将内力施展开来朝着外宫的方向狂奔。 哎,应该叫千落姐姐一块儿来的,起码她能抱一个。 眼看着外宫和内宫交界的宫墙就在前方,沐春风就在另一边的墙下等,秦筝喘了好大一口气翻墙落地,却被面前的一幕惊了个透心凉。 「春风!」 华锦惊慌地叫了一声。 「两位小师父,你们可算来啦!」沐春风盘膝坐在地上,笑着打了个招呼,脸色却不算好看,他的头顶被一只铁手套牢牢地按住,按着他的人,一身紫衣蟒袍,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监,瑾宣。 「永安王妃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宣妃娘娘。」瑾宣淡淡地开了口。 秦筝将宣妃放了下来交给华锦,「我们是有正事,大监却是有私心。」 瑾宣的手始终按在沐春风的头顶,只要他用上内力,就能将沐春风的头盖骨拧碎。 秦筝把手背在身后在瑾宣看不到的方向并起剑指划了一个圈,「大监是怕赤王府的事情一旦告发会牵连到自己所以赶来灭口吗?」 瑾宣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沐春风的头顶轻轻敲了敲,细密的冷汗沿着后者的额穴淌了下来,「从你入天启开始赤王殿下就一直在想办法除掉你,可始终没有成功。」 「那是他没自己没本事,就知道靠别人。」秦筝耸了耸肩。 萧瑟就不一样了,现在她都打不过他,想想就好气。 「你的确有些过人的本事,但今天不一样了。」 瑾宣垂眸,看向自己手底下尽管冷汗淋漓却依旧背挺得笔直的沐春风,「只要你们把宣妃娘娘交给我,我可以把你徒弟还给你。」 第241页 「不然,他得死。」 第108章 王妃好生不识趣 ▍手上功夫比不过人,全靠嘴皮子利索,搁在江湖里,这叫无赖。 秦筝看着沐春风,后者看着她,「徒弟,怕不怕?」 「师父,我比你年长,怎么会怕?」尽管身上寒毛直竖,但沐春风仍是笑着回了句。 秦筝瞥了眼被打飞到一边的动千山,又看向沐春风,「徒弟,你已经逍遥天境了,我在你这个境界的时候,徒手接了雪月剑仙一剑,在道剑仙手里吃过灰,那时候的我和他们相比就像小溪和龙湫,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但是有这样的对手在前,我却从来没有怕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秦筝忽然向前跨出一步,掷地有声地回道:「因为我纯阳门下,周身四尺便是铁齿铜墙,只要我不想死,就没人伤得了我!」 天边忽然传来了剑鸣,瑾宣猛地抬头一见朝这边疾速驰来的两道剑光,手心里顿时聚起一团内力往下压去。 动千山忽然拔地而起,剑吟如浪,蓝色的潮水将沐春风整个儿裹了起来,瑾宣一掌压下如泥牛入海,只听秦筝厉喝一声:「徒弟,跑!」 一道雪白的剑光皎皎如鹤,朝瑾宣的手噼下,沐春风伺机夺过动千山朝前一滚从瑾宣手底下逃出,他急喘了几声,「师父!」 松间云鹤在瑾宣手上虚晃一枪,转身就挑起一旁的宣妃带上半空,扶着她的华锦冷不防一道剑光划过手侧,被惊出一身冷汗,脸色煞白,「说御剑就御剑,你能不能事先打个招呼!」 「抱歉抱歉!」秦筝一手将应召而来的玄鹤唳天握在手里砍向瑾宣,幽蓝的剑身被那只铁手拷在掌心,她聚了几分真气在脚底不让自己后退,又伸出一掌迎上了瑾宣的另一手打散了他试图击落松间云鹤的内力,「徒弟,带着华锦快走!」 沐春风忙不迭地拎起华锦站到了自己的剑上。但他不放心,虽然知道秦筝现在的境界难逢敌手,但瑾宣大监的功力太过深不可测,「师父,你没问题吧?」 「赶紧把人送到,别让宣妃摔下去了!」秦筝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松间云鹤就带着宣妃远去了。 华锦看着头皮一麻,那剑那么锋利,一个人挂在上面,会不会一不留神被切成三段? 没等她细想,身下一动,沐春风已经指挥着动千山朝松间云鹤追了上去。 瑾宣一脸晦暗地看向拦路的秦筝,「王妃好生不识趣。」 秦筝扯了扯嘴,「不是我说,大监也多少有点不识趣了。」 她提着沉重的玄鹤唳天在青灰的砖石上轻轻敲了敲,「难道现在大势已去这四个字写的还不够明显吗?」 「王妃此言差矣。」瑾宣幽幽地看着她,「是非曲直,在这皇城之中,不到最后是没有定论的。」 秦筝冷笑一声:「大监,你当天底下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瑾宣双手拢在袖中,淡淡地回道:「王妃出自江湖,可能不太懂这宫中之事,在这里,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就看嘴长在谁身上了。」 宣妃身体里的蛊虫,可以是萧羽下的,也可以是萧瑟下的,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三番两次偷偷潜入后宫的永安王一方,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可疑。 萧羽和暗河的合作,最早是萧景瑕找上的。然后是萧崇,白王一方先理亏,最后萧羽把那些暗河杀手全部杀了交出尸体,说不定还能博个力挽狂澜的名声。 至于暗河数次刺杀永安王的事,那是江湖里结的仇寻到天启来了,全部推到苏昌河身上,反正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行,我懂了。」秦筝点了点头,她横剑在前,「手上功夫比不过人,全靠嘴皮子利索,搁在江湖里,这叫无赖。」 「哼,无赖就无赖,萧羽打不过我家的,骂不过我家的,耍赖也耍不过我家的!」 玄鹤唳天上的蓝色幽焰骤然熊熊燃烧了起来,「区区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也就你们这群眼瞎的想让他当天子。」 「天道都看不上他,也配当天子?!」秦筝一剑疾行刺向瑾宣的面门,「愚蠢!」 瑾宣手中聚起了九成功力,他面对的是个小小年纪就已经半步神游的剑仙,他不会小觑,「王妃好剑,瑾宣若是江湖中人,怕是会因能与王妃比剑而感到荣幸。」 「你才好贱!」玄鹤唳天裹挟了风雷之声,剑光如石破天惊,秦筝一身道袍隐入剑影,重重叠叠,虚实难辨。 剑吟,雷鸣,风声,鹤唳,瑾宣所处的不是皇宫。而是一片墨色翻滚的九天云海,深蓝色的闪电从靠近的雷云中涌现,头顶和脚下陡现一只浑身裹着幽焰的玄鹤,怒火轰雷般的隆隆之声充斥着耳膜。 瑾宣深吸了一口气,「剑境如斯,后生可畏。」 话音刚落,惊雷与玄鹤齐动,朝这紫衣蟒袍的人袭来,天地浩瀚,他只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点,如何能与天道相抗。 瑾宣浑身的功力暴涨到极致,眼底划过一道鬼魅紫光,整个人的身体鼓吹了起来,他一掌噼散惊雷,整个人纵身一掠,朝天而起,一个错身握住玄鹤优雅纤长的脖颈,掌心顿时如同被利器划擦般涌出一道火光。 铁丝细细钩织成的手套断了几层,玄鹤仰天长鸣,数不清的惊雷滚落,瑾宣背后掠起一道鸿影,利爪刮破了他的蟒袍带起一片血光,瑾宣眼底浮出一丝戾气,掌心收拢,手中的玄鹤忽而变成一柄锋利的幽蓝长剑,朝他的面门刺来。 第242页 「区区天道之剑,王妃未免太小看瑾宣。」 瑾宣五指用力握住了玄鹤唳天的剑身,另一手双指併拢紧紧夹住锋利的剑尖,双方的内力在长剑上碰撞,长剑嗡颤,发出阵阵剑鸣。 秦筝的小脸上写满狠劲,她舔了舔嫣红的唇,「剑回!」 雪白的剑光划破长空,带着寒芒直刺瑾宣后背,他不得不错开身松手朝秦筝狠狠地打了一掌,避过了那道剑光,侧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他寒声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在这里杀了我了。」 秦筝重新聚起月白色的护体真气,脸色微微发白,她喘了几口气,「好狗不挡道,是你拦了我的路我才反过来拦你的。」 瑾宣甩袖捲起了同样淌血的手心,「也罢,永安王还未正式娶妻,婚礼之前新娘换个人也是可以的。」 「换人?」一个懒洋洋的嗓音插了进来,「我可没同意啊。」 秦筝耳朵一竖,看见立在宫墙上的一道青色身影,眼角立刻荡开了笑,「你来啦!」 萧瑟身后,密密麻麻的禁军早就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两尊大佛旁若无人地在宫墙内大打出手,哪一边他们都伤不起,只好在旁边默默看着。 萧瑟落了地,伸手扶住了站在原地等他的小姑娘,偏头看向瑾宣,「大监几时抢了禁军巡视皇城的事务,不好好侍奉父皇,到处乱跑做什么?」 瑾宣的衣衫有些狼狈,后背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手心和脸上淌着血,本就看着阴沉的他现在显得格外阴戾,他还没开口就被萧瑟打断了。 「父皇口谕,宣大监和阿筝觐见。」萧瑟笑眯眯地说着,堂而皇之地抱起了他的小姑娘,「大监可还能走?不能走的话让人抬一顶轿子来。」 瑾宣压了压脸上翻滚的怒气,很快就恢复了云淡风轻,仿佛一身伤和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的事都不存在,他转过身,「不必。」 萧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瑾宣在前面走出老远,秦筝埋在萧瑟的脖颈里闷咳了几声,他鼻子一皱,掌心按在她的后背上缓缓渡入自己的真气,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双腿无声地哄了哄。 走到太安殿的时候,秦筝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萧瑟将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太安殿。 宣妃身上的麻药已经解了,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榻的床尾,似乎并没有显得和明德帝的关系有多亲近,甚至像是刻意保持着疏离一般。 被请过来的兰月侯站在一边,华锦和沐春风依次站在他身后。 明德帝仍旧靠在床头闭目不语的状态,明黄色的帐幔垂下,无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连他是否已经睡去都未可知。 兰月侯朝先后进门的三人瞥了一眼,见到瑾宣一身紫衣破烂翻卷的模样愣了一下,再看被萧瑟牵着的秦筝,倒是全须全尾的。 瑾宣和国师被称为天子驾边的两大高手,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入了半步神游,怎么现在看着好像没在这小姑娘手里讨到好? 「父皇,儿臣回来了。」萧瑟在距离床帐还有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悄悄扯了扯秦筝的袖子,小姑娘跟着喊了一声。 明德帝的呼吸有些粗重,「人都没事吧。」 「无事。」萧瑟垂首答道。 「长青已经叫人去传唤老二和老七了,再等一等吧。」 白王府,萧崇挥退了传讯的探子,永安王进宫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秦筝和瑾宣在宫里大打出手也不是秘密,「老六这是要公开和老七撕破脸了。」 蒙着白布的凌邵翰站在他的后方,「永安王手中掌握的是天启城的三教九流和江湖势力,朝堂上除了兰月侯外并无太大支援,他在这个时候和赤王撕破脸,并不是个好机会。」 「老六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况且他现在……也无需旁人给他底气。」萧崇看到一身紫衣蟒袍的高大男子从前门方向来,心中意外,迈步上前微微行了一礼,「二师父。」 「你或许已经知道萧楚河进宫的消息了。」掌册监瑾玉的神色并不轻松,「准备一下吧,陛下召你进宫。」 「宫里可是还出了什么事?」萧崇微微皱眉。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永安王妃挟持了宣妃娘娘,一路带去了太安殿,中途大监拦路,两人打了起来。」 宣妃? 赤王萧羽的生母,明德帝最宠爱的女子,秦筝居然把她给绑走了? 萧崇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那个小道姑,看似乖巧实则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挟持宠妃,的确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赤王府,萧羽看着禁军将他的王府包围得水泄不通,脸色一青,他面前站着公事公办的黎长青,「黎统领这是何意?」 「赤王殿下进宫走一趟就明白了。」黎长青抱拳行了一礼。 萧羽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他比了个眼色给身后的管家,后者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萧羽冷哼一声,没胆识的东西! 他一把推开了黎长青,拂袖朝外走去,「进宫就进宫!」 管他龙潭虎穴,他萧羽还怕了不成? 只是萧羽走到外面的时候,一身红色官袍的沈希夺却站在赤王府的大门前,黎长青一时诧异,不太明白为什么大理寺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城中接连数日有人失踪,下官接到举报,此事疑似与赤王府有关,特地前来调查。」 第243页 「我赤王府也是你们大理寺想搜就搜的?」萧羽一扭头看向黎长青,「你就这么看着本王的府邸被搜查?」 「这……」黎长青一时无言,心说他是奉命来带萧羽的。至于大理寺公干,和他的禁军好像没什么关系。 沈希夺倒是公事公办地拿出了一纸搜查令,「这是搜查文书,还请赤王殿下过目。」 萧羽二话不说扯过来撕个粉碎,「沈大人身为大理寺卿,这种搜查令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跟在一旁的大理寺衙役脸上浮现了些许怒色,沈希夺嘆了口气,「赤王殿下请看。」 萧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赤王府的牌匾,前几个月被秦筝噼成两半砸了个粉碎。如今换了个红漆描金的匾额,比之之前更加张扬霸气。 一根长枪忽然从对面直射而来,正中那块新换的门匾,扩大的裂缝霎时将整块匾额四分五裂。 第109章 可笑至极 ▍开弓没有回头箭,母妃想要阻止我,已经晚了。 四道人影从围观的人群中一跃而起,直接翻过赤王府高高的围墙闯了进去。 萧羽还没从这一通操作中回过神来就听到沈希夺在旁边高喝道:「还不速速协助赤王府将贼人擒拿!」 一群红衣官兵登时蜂拥而上,赤王府的侍卫挡也挡不住,纷纷傻眼了。 「你!」萧羽怒目而视,刚刚进去的那几个是谁,一身红衣不要太扎眼,还有一个白着头发的,连个像样的伪装都懒得搞,真当没人认得出来他们是谁么! 萧楚河,好,你好得很! 黎长青不断地在心里重复不关我事不关我事。随后平静地对那乱糟糟的情形视而不见,只是客气地提醒道:「赤王殿下,该出发了。」 走?走个屁! 萧羽一转身就想迈进赤王府,一道棍风迎面扑来,毫不客气将人打了出去,白衣白发的姬雪冷冷地看着跌落在地的他,「关门。」 大理寺的人早就受够萧羽的窝囊气了,二话不说就把赤王府的门给关上。 黎长青看得想笑,但碍于萧羽就摔在他脚边,他咳了咳,状作关心地扶起灰头土脸的赤王殿下,半搀扶半胁迫地将人架上马车,「大理寺怕是早有准备,殿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若直接进宫向陛下说说冤屈吧。」 一想到沈希夺可能会在王府里搜出什么,萧羽浑身都凉透了,父皇在夺嫡的事上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瑾宣偏帮他都不过问。但若是今日他的所作所为彻底败露,怕是父皇再也不会偏袒他,更遑论还有个萧楚河在旁边添油加醋。 想到这里,萧羽只觉得胸中急火攻心,闭上眼吐出一口血来。 黎长青见状皱紧了眉,示意车驾和随行的禁军加快速度。要是萧羽还没到御前就出了个好歹,他也不好和明德帝交待。 太安殿内,萧瑟并没有趁两个兄弟没来之前说太多的话,事实上,在华锦师徒带着宣妃到御驾面前之前,他也没说什么。 经过琅琊王谋逆案之后,他不再是那个敢当众直言不讳的六皇子了,从当初的琅琊王谋逆案再到之前的琅琊兵变时揭露的真相,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的这位父皇,其实未必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所有的辩解在明德帝面前都是毫无作用的。即使父皇现在躺在床榻上重病缠身,也依旧掌握着诸位皇子和朝臣的一举一动,掌握着这个天下。 只是萧瑟他想看看,父皇还能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什么时候。 很快,白王萧崇就到了,再过一会,赤王萧羽也被黎长青押了进来,许是因为事情败露加上刚刚急火攻心吐了口血,他的脸色格外不好看。 明德帝未曾朝他们的方向投过一瞥,只是躺在榻上疲惫地嘆了口气,「其他人先出去吧,让孤和老七说说话,宣妃留下。」 众人相视一眼,萧瑟抿了抿唇,牵起秦筝的手就告退了,兰月侯带着华锦和沐春风紧接着走了出去,瑾宣看了萧羽一眼,也转身离去。 一行人站在太安殿门口,殿门紧闭,黎长青门神一样堵在门口,萧崇微微皱眉,「父皇这是何意?」 太安殿的其他人都被赶了出来,明德帝精神欠佳,宣妃是赤王的生母。要是赤王这个时候有什么动作,很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萧瑟看了一眼殿门的方向,眼底划过一丝嘲弄,「训儿子自然是要关起门来训,让外人瞧见不好。」 萧崇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些,外人?他们这些儿子,是外人吗? 兰月侯沉声唤道:「楚河。」 萧瑟耸了耸肩,低头去看靠在他身上的秦筝,小道姑蔫耷耷的,光靠着他不说话,他牵起她的手继续给她传渡内力,瞥了眼去换了身衣服回来的瑾宣,「大监的实力,可比当年的浊清公公要高上几分了。」 瑾宣仍旧是双手拢在袖里,淡然道:「佛道双修,是王妃手下留情了。」 明面上看着瑾宣确实比秦筝狼狈不少,但内里相较两人的伤都是半斤八两。 要不是秦筝还练了一门心意气混元功,在内力修为上反而要被瑾宣比下去。 秦筝冷哼一声,要不是当时她还要分神操控另一把剑,她一定在萧瑟来之前把这太监打趴下。 后颈被人挠了挠,秦筝两眼一闭继续靠在萧瑟身上闭目养神,萧瑟给小姑娘顺了顺毛,状似无意地看向远方,实则心神全落在那扇门后。 第244页 并非他想偷听明德帝和赤王说什么,而是他也确实担心萧羽那混球破罐破摔,在这太安殿里做出什么来。 太安殿内,帐内的人咳嗽了几声,两个浑浊的字眼传来出来,「跪下。」 萧羽看向床帐内躺着的人,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跪下!」明德帝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带着无尽的锋芒和压迫。 帝王的威仪让萧羽本能地跪在了地上,头却仍旧抬着,「父皇,儿臣……」 「羽儿,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明德帝的手攥紧了床单,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显分外骇人,「你让孤很失望。」 一句话几乎掏空了他的全部力气,明德帝靠在枕头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坐在床尾的宣妃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掀开床帐后她恍然发现,多年未见,萧若瑾已经这般苍老了。 明德帝哆嗦着唇抿了两口,偏头靠在枕上喘气,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垂眸,转身去看跪在龙榻前的儿子,却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孩子一般,「羽儿,他们说你给我下了蛊毒,是真的吗?」 萧羽表情微变,看着宣妃此刻淡漠的神情,心中神思百转,「母亲,是谁说的?我怎么可能伤你?我……」 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了萧羽的脸上,宣妃看着他,心却在滴血,「羽儿,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信任你,结果你取走我的血去谋害自己的亲兄弟。然后又想给我下蛊,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羽儿,是谁把你教得这般心狠手辣?」 碍于明德帝在身后,宣妃没把某些话挑得太明白,明德帝对萧羽失望,她又何尝不是? 亲耳听别人口中他们将萧羽形容成恶贯满盈的恶人,宣妃的脑海就像被人狠敲了一击。 这么多年她在景泰宫中闭门不出,到底造成了什么? 宣妃气极,手上用了几分力,萧羽被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口齿间顿时浮现了血腥气,他压下眼底的阴翳,「母妃,无据之言,你都不听儿子辩解几句的吗?」 「证据?」明德帝咳了几声,「崇儿和楚河就在外面,你觉得还需要什么证据?觉得他们不够?那再叫上月离?或是国师?又或者……孤叫瑾宣进来跟你一起跪着?」 萧羽心头发寒,他看着躺在龙榻上的人,俊美的容颜有片刻的扭曲,这就是帝王,几个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放在他眼里就像跳樑小丑。 他什么都知道,却始终没有戳破,直到今天,萧楚河进了宫! 萧、楚、河! 萧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太安殿外,萧瑟仰头望着天,喃喃道:「不下雪,就不好看了。」 秦筝正拨弄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指,闻言同他一起抬头看天,疲惫的日光堪堪透过堆叠的云层,站在地上的人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有种照进心里的凉。 她抠了抠萧瑟的手心,纤细的手指嵌入他的指间,十指相扣,「天启又不是华山,不可能一直下雪的。」 萧瑟垂眸问道:「你是喜欢山有四季,还是一直下雪的华山?」 「都行,不挑。」手指挠了挠他的手背,秦筝沖萧瑟眨了眨眼,有你在就好了呀。 萧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微微上扬,阳光忽然穿过云层的缝隙,聚焦在太安殿前格外的明亮,那一瞬这倒春寒的季节似乎都不再冷了。 四时皆欢喜,所得皆所愿,所失亦无碍。 而太安殿里的萧羽却无法感受这种暖意,他只觉得这世界可笑至极。 看明德帝,皇权争斗牺牲了他的弟弟,朝臣离了心,文不成武不就,几个儿子争来争去,绞尽脑汁地算计,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仿佛小打小闹。 明德帝看重的是他在位时的权力,父子亲情,兄弟手足,都是其次。 看宣妃,嫁了两个人,生了两个儿子。却要他认叶鼎之的儿子做兄弟,他堂堂帝王之子,母亲一边顶着宠妃的名头一边给他父皇戴上一顶人尽皆知的绿帽子。甚至为了她想要的自由将他丢在宫里。 宣妃的心在宫外,在江湖,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是她和所爱之人生的儿子,不是他这个能给她带来泼天富贵的皇子。 萧羽的唇嗫嚅着,低垂的眼帘盖住了他眼底疯狂变换的目光,他冷笑了一声:「我现在这样,不都是拜你们所赐么……」 因为宣妃的去而复返,他从小就被其他兄弟非议。 因为明德帝的纵容,他做事愈发肆无忌惮。 「羽儿……」宣妃见他垂头跪在地上,心口钝痛的同时更是涌出了无尽的愧疚。 叶鼎之死了以后她心灰意冷,将自己关在景泰宫里。若是这些年她愿意走出宫门多了解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或许她的儿子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她抖了抖唇,「只要你认错……」 「母妃,你在景泰宫里待得久了,怎么变得这般天真?」 萧羽抬起头来,眼底的疯狂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仿佛能将一切蚕食殆尽的深渊,他语气凉凉地回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母妃想要阻止我,已经晚了。」 明德帝怒咳了几声,「放肆!」 萧羽却当着两人的面径直站起了身,眼底皆是倨傲之色,「或许我赢不了,但是我不会让别人赢。」 第245页 赤王府里,距离赤王进宫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沈希夺派人府内四处搜查。却并无所获,他皱起眉,要是赤王府里找不到证据,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萧羽一定会把它闹大的。 唐莲和雷无桀也已经把赤王府内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打探了一遍,「难道萧羽已经提前把人转移了?」 姬雪面容冷肃,「百晓堂的眼线不分日夜地盯着赤王府,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转移那么多的药人。」 「会不会是这里有密道?我记得永安王府里不也有地牢什么的么?」 司空千落看向站在墙角下瑟瑟发抖的管家,「不如我们把他抓起来拷问一下,药人这么大的动静,赤王府的人不会不知道。」 姬雪往那边扫了一眼,二话不说提起棍子就砸了过去,后者本就惴惴不安,面前忽然砸下一道棍风顿时给吓得两眼一白,险些晕了过去。 「萧羽把药人藏在了哪里?」四个人影围了上来,「说!」 「几……几位大侠,你们在说什么,我……」 锐利的枪尖猛地扎进他身后的石墙,枪风扫过他的耳朵留下了一道血痕,他两腿一哆嗦直接跪了下来,「两位姑奶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同样是管家,怎么看着和永安王府的徐管家差了那么多呢? 沈希夺在下属的示意下看向那边如恶霸一般围住赤王府下人的天启四守护,心下一忖,「赤王进宫多久了?」 「半个多时辰了。」 「再搜一炷香的时间,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若是一炷香之内没有结果,我们就先撤。」 皇宫里,萧瑟眯了眯眼,在萧羽起身的瞬间勾手噼了一道内力进去,站在他近旁的瑾宣伸手想拦,雪白的剑光就抵在了他手背上。 扑通一声,萧羽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盖猝不及防着地的痛苦让他脸色煞白,「谁!」 「你哥。」萧瑟在殿外懒洋洋地出声回道。 第110章 幽禁赤王府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每一件你想做的事,都没有做成。 琅琊兵变被阻止,明德帝活了下来,暗河被秦筝打散了,夜鸦和无心被劫走,萧羽虽然给远在慕凉城的孤剑仙写了信求救。但他不确定洛青阳会不会来,因此早就决心破罐子破摔。 他扯下兄友弟恭的面皮,冷笑了一声:「萧楚河,不要一副以为自己赢了的样子,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 隔着门说话太累,萧瑟索性一掌推开殿门走了进去,黎长青连忙冲进去护在明德帝身前,紧张地看着这两位对峙的王爷。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治不了你的罪?」 萧瑟淡淡地站在逐渐昏沉的天光里,「可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每一件你想做的事,都没有做成。」 萧羽眼底顿时一片赤红,就像他的封号一样,「是你,都是你在挡我的路!」 「彼此彼此。」萧瑟耸了耸肩,他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明德帝,「父皇,儿臣想列一列老七的罪状,您要不要听?」 明德帝的气息时重时轻,兰月侯朝华锦比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给明德帝诊脉,却被那只枯瘦的手推开了。 「你之前不曾开口,便是要孤做个决断,都到这地步了,你想说便说吧。」 萧瑟眼底划过一丝凉薄,他推开太安殿的门,便是要将萧羽的所作所为推到光下。只要公开了赤王的罪行,今后便再无转圜。 「伙同鬼医夜鸦,对父皇下药,损害龙体,其罪一。」 「此事当真?」黎长青的脸刷一下变了。 跪在榻前的华锦此时开口,「陛下的食膳和汤药,还有身边的用具里确实会出现一些和我用药相剋的东西,熟悉我药王谷医术的除了我师父,便只有当年被逐出师门的夜鸦了。」 「前几日我将夜鸦从赤王府中劫出,眼下就扣在永安王府里。」萧瑟看了眼龙榻的方向,「父皇这几日身体不曾好转,一是因为之前伤了根本,二是因为还有小人在暗中运作。」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门边静默不语的瑾宣。 「对宣妃娘娘下蛊,制造西楚药人意图破坏天启,此乃罪二。」 「勾结暗河,数次残害手足,刺杀朝中重臣,此乃罪三。」 「参与琅琊兵变,暗中刺杀传递军报的信使,此乃罪四。」 萧瑟每说一条,太安殿内的气氛便沉重一分,等他说完,殿内寂静无声,片刻之后忽然响起一阵笑声。 众人看向放肆大笑的萧羽,宣妃的脸色极其难看,「羽儿,住口!」 笑声戛然而止,萧羽看向宣妃,半边脸上还留着五指印,他冷冷一笑,「母妃,你要再打儿子一巴掌吗?」 宣妃的心口止不住地发寒,床榻上传来了明德帝低沉的嗓音:「拖下去,幽禁赤王府。」 萧羽不屑地扫过他的父皇母妃,转而傲然地扫视着殿内众人,「你们会来求我的。」 萧羽疯了。 这是秦筝脑海中浮过的念头。 萧崇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见萧羽朝他看了过来,「现在显得你们两个兄弟情深了,不过别急,你们总有撕破脸的时候,我等着你们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一天。」 「游戏还没结束,我还会回来的。」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萧崇垂眸轻轻嘆了口气。 第246页 宫墙外忽然升起一发信号弹,袖手而立的萧瑟瞥了一眼,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你还在指望着你府里的那些药人?」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造了多少药人,但总归不少。 或许在你的王府里,又或许被你藏在天启城的其他地方。」他看向收敛了神色的萧羽,「要终结这些隐患,就要对宣妃娘娘这个蛊主下手,对吗?」 「我宁愿从来没有这样的母妃。」萧羽面无表情地看向攥紧了拳仍旧微微颤抖的宣妃,「你们想要救天启?可以啊,那就把她杀了。」 「孽子!」一个茶盏从龙帐内掷了出来,但因为丢茶盏的人气力不足,磕在了床边的脚榻上,杯盖咕噜噜滚远,没喝完的半盏茶水在地毯上晕开一滩水痕。 明德帝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气岔在肺里重重地咳嗽起来,唇缝顷刻溢出一丝殷红。 「皇兄!」 「父皇!」 「陛下!」 兰月侯和萧崇等人见状连忙上前,华锦飞快地捻起银针扎进明德帝的穴位,细密的银针如羽毛般扎在了他枯瘦无力的手臂上。 萧羽看着面前兵荒马乱的一切,眼底划过浓浓的嘲讽,一转身堂而皇之地走向门口。 门外,数十名禁军提刀拦在他面前,「赤王殿下,请允许吾等护送殿下回王府。」 萧羽冷冷一笑,并不回话,只是径直迎着那些亮起的刀尖走去。 禁军哪敢真的刺伤这位王爷,纷纷退步。 一人进,数人退,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下了太安殿的台阶。 萧羽高昂着头走在人群面前,仿佛脸上红肿的掌印不存在,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王爷,不是一个即将被圈禁的阶下囚。 秦筝偷偷看了一眼萧瑟,见他的注意力全落在明德帝身上,指尖一蜷,一股巧劲破空而去打在了萧羽的后颈上。 正走着的人咚的一下迎面倒在地上。 一个囚犯还走得这么嚣张。 赤王府,管家哆哆嗦嗦地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雷无桀等人和一群大理寺的官兵,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七弯八拐地转过几座假山,他艰难地迈腿上前,把手伸进脚边的庭灯转动了某个开关,地上的石板倏地抽去一块,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门一开,空气里隐隐约约飘起了一些熟悉的腥臭味,仿佛还有几声幽魂的呜咽。 身后的众人相视一眼,姬雪迈步向前道:「我下去探路。」 「我也去!」司空千落也跟上一步。 唐莲把她们拦了下来,「底下的情况不好说,你们一个用枪一个用棍。万一施展不开便会陷入险境,还是我去。」 说着他又分了个眼神给雷无桀,「你也别去,记得给萧瑟发个信号。」 沈希夺点了几个亲信,命他们带上火把跟唐莲一起下去,随后就命人按住赤王府的管家,「只这一处?」 管家跪在地上一脸灰败,「下头有秘道通往城中各大铺子,只要不开门,所有的药人都聚在下面出不来。」 「药人有多少?」 「这……这小人真的不知道。」管家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抓来的人直接从外面的路子扔进地牢,王府里犯事的也会扔进去,里面具体有多少……小人真的不清楚。」 「从去年年末开始,天启一共失踪了一百三十七名乞丐。」姬雪冷冷地说,「天启城这几月添了多少无头案,想必沈大人有数。」 沈希夺脸色一寒,转头吩咐人去封锁那几处可疑的铺子,免得赤王的爪牙见势不对将药人从别处放了出去。 话音刚落,石室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雷无桀连忙朝前一步钻进了石室,「大师兄!」 「别下来!」唐莲厉喝一声,「下面全是蛊虫!」 石室内狂风骤起,只听得底下传来墙壁碎裂塌陷的声音,几道人影匆忙从里面蹿了出来,唐莲走在最末,待他出来以后姬雪眼疾手快地将石室的开关掰了回去。 几名大理寺官兵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大喘气,沈希夺发现下去的人少了一个,目光顿时一冷,「下面是什么情况?」 「生人的气味让药人受到了刺激,我们刚到下面的开阔处就差点被围住了。」唐莲的面色稍缓,「底下的光线很暗,听脚步声大约有几百人左右。 下面不通风,空气稀薄,墙上许是有不少蛊虫的巢穴,没有准备还是不要下去了。」 「要不我扔几颗火药下去,把底下全炸了。」雷无桀试探着给出自己的意见。 「不行,若是蛊虫全被炸死还好,若是没有,炸塌之后有活的蛊虫趁乱跑出去就糟了。」沈希夺摇头。 是这个道理。 「先把这里守住,回头问问华锦吧。」姬雪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萧瑟应该已经安排好了。」 明德帝昏迷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很暗,室内一灯如豆,床边置了一张小榻,一个娇小的人影歪躺在上面,蓝白色的衣裙有些眼熟,混沌的思绪停摆了片刻,随后缓缓想起这人是谁。 「长青。」 门外没人回答,倒是躺在小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父皇醒啦?」 「长青呢?」 禁军统领,怎么不守在太安殿? 「跟萧瑟去赤王府了,药人的事情有些棘手,大理寺一面在城中搜查其他可疑的藏匿点,一面带了人回去审问,人手不够,萧瑟说服禁军去帮忙,皇叔带着华锦还有太医院的院正也去了。」 第247页 听说赤王府下面凿了很大的一个地穴,药人大多都被关在下面。若不是那些带着毒的蛊虫比较麻烦,大理寺早就几桶火油扔下去把人烧死了。 明德帝沉默了片刻,太安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死寂。 秦筝不太习惯这样的气氛,起身跑去桌边倒了杯水,小布靴哒哒哒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内踩出了点活人气儿,她端茶来到榻边,「您要喝点茶水吗?」 都端到面前了,自然不拒绝,何况明德帝的喉咙确实有些难受。 就着小姑娘的手喝完了茶,明德帝看着她,「你怎么不跟老七一起去?」 「瑾宣公公不见了,掌香监和掌册监在找他,萧瑟不放心,就把我留下来了。」 眼下这宫里除了萧瑟,也就秦筝能和瑾宣一较高下了。 明德帝又沉默了一会,嘆道:「这天下,已经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秦筝没有接话,放好茶杯,默默地回到小榻上坐下。 天快亮的时候,太安殿外亮起了火把的光,是禁军回来了。 萧瑟披着狐裘一身寒气地推门进来,光暗交替间眼底滑过一丝疲惫,一转眼又被掩盖了下去,「阿筝。」 他轻声唤道。 小道姑蹑手蹑脚地蹿到他身边,「陛下又睡着了。」 萧瑟和身后的黎长青交换了个眼神,便牵着秦筝的手去了太安殿的偏殿,黎长青在他们走后很快取代了近身守护明德帝的职责。 「赤王府的药人处理好了?」 「还没有,怕你挂念就先回来,那些蛊虫不畏火烧,华锦说最麻烦的方法就是用药物将蛊虫全部吸引到一处毒杀之后再处理那些药人,五城兵马司现在接替禁军继续封锁赤王府,皇叔留下坐镇,华锦和沐春风都在那儿。」 要是让那些蛊虫漏出去一只,第二天天启就可能沦为地狱。 「无心现在怎么样,宣妃娘娘身上的蛊主能解决吗?」秦筝疑惑地问。 萧瑟揉了揉眉,「宣妃已经去了永安王府,我让雷无桀他们看着,有消息会传过来的。」 偏殿临时置了休息的地方,他坐下后秦筝立刻挨着他坐好,他探了探她的脉象,「内伤可好些了?这几天要委屈你待在宫里了,瑾宣万一出现免不了一场恶战。」 「不委屈。」秦筝摇摇头,她看着他有些倦怠的眉眼,心疼地替他揉了揉额角,「是我太着急了,让你仓促之间做了决定。」 原本以他的脑子,应该能想得更周全的。 萧羽现在成了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肯说,底下的人知道的有限,他们处理了赤王府总还担心外面有漏的。再加上瑾宣跑了,这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萧瑟拉下她的小手握在掌中,「就算你不催这两日我也要想办法去做的,你我都知道药蛊之事不能拖延,自然是要尽快解决。」 「那你要小心啊。」小道姑的眼尾耷拉了下来,「也不知道老君丹防不防这个,你要是和那些蛊虫接触可千万留神,别不小心着了道了。」 「好,我答应你。」萧瑟揉了揉她的小脸,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前额轻轻摩挲,「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们还没成婚呢。」 第111章 这好像是那什么 ▍ 厚颜无赖是他,光明磊落也是他。他和萧羽一样不可一世,桀骜不驯,但他比萧羽更坦荡。 秦筝在太安殿待了五天,明德帝每天清醒的时候不多,醒来之后听黎长青将宫里宫外的事情汇报了一遍,没多久又睡去了。 瑾仙和瑾玉在宫内四处搜索瑾宣的行踪,雷无桀等人也在天启城里找,那天所有人都记挂着明德帝的身体和萧羽的行为,前一眼还看到人在跟前,谁知一转身就不见了。 秦筝每天坐在太安殿的屋顶上望着赤王府的方向,从日出到日暮,黎长青把这当成一个趣事儿说给躺在榻上的明德帝听,「小王妃天天这么盼着,都快成望夫石了。」 「他们的感情自是好的。」明德帝喝了药,幽幽地嘆了口气。 第六天的时候秦筝出了宫,萧瑟并没有来接她,是明德帝告诉她可以离去,她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明德帝,后者摆了摆手,「去吧,不必守着孤,到了这一步,孤的性命已经不会有人惦记了。」 该惦记的另有其人。 「记得你跟孤承诺过的话。」 秦筝犹豫着,「可我答应萧瑟等他来接的。」 明德帝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少女的发丝柔滑如水,揉着很舒服,「知道你在心里念着楚河,想他就去吧,他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秦筝低头思索了一会,然后将一个烟花状的信号弹交给了黎长青,「要是有坏人来就放这个,我很快就到的。」 「很快很快。」她强调。 黎长青郑重其事地点头接过,看向秦筝更加恭敬了几分。 秦筝出了宫,没有马车,直接踩着松间云鹤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赤王府。 赤王府外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看到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本能地就举起了手里的弓箭。 再仔细一看,蓝白道袍,脚下御剑,十六七八的少女,和传闻中描述的永安王妃特点全都对得上,「来者……」 「萧瑟!」秦筝一边唤一边朝里面飞,风声将其他声音瞬间湮灭。 萧瑟正在锁着药人的石室外的空地上,士兵穿着泡了药的甲冑依次从石室内拖出一具具腐烂变形的尸体,把他们堆叠在一起开始焚烧。 第248页 火光燃起的时候萧瑟听到熟悉的声音,那一瞬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抬头就见一道俏丽的身影如飞燕般朝他扑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将从天而降的小姑娘抱了个满怀。 「噫,好臭!」秦筝的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萧瑟想起她曾经被噁心得上吐下泻,连忙交代了旁人几句将她带离了现场,「你怎么出宫了?」 「哦,这个。」秦筝晃了晃手里用布包着的捲轴,「陛下让我拿着来找你。」 布封随着摇晃的动作掉出了一角,露出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萧瑟一愣,周围一圈人也愣住了。 这好像是那什么。 华锦带着沐春风和一干太医花了五天五夜清理石室内的蛊虫,蛊虫清理干净以后士兵们才敢放心进入石室将里头的尸体拖出来。 兰月侯一手抱着累得直接晕过去的华锦走出石室,面前的尸堆已经被泼上了油熊熊燃烧了起来,空气里满是难闻的腥臭味和焦糊味,他拧了拧眉,快步走远,正巧看到萧瑟和秦筝,他问了和萧瑟一样的话,「你怎么出宫了?」 「陛下让我走的。」秦筝想了想,许是昏迷的时候餵下了那颗万灵丹起了作用,「精神看起来还好。」 兰月侯紧接着就看到了她手里的龙封捲轴,脸色微微一变,「皇兄给的?」 秦筝点头。 萧瑟将布封盖好压了下去,「放好。」 「噢。」秦筝的道袍都是窄袖,没有袖兜,便双手一拢,将捲轴抱在怀里。 兰月侯长长地舒了口气,「既然皇兄给了龙封捲轴,那这些事情就快结束了吧。」 「快了。」萧瑟看向赤王府的深处,那里关着被夺去赤王封号的萧羽,双手双脚都戴了枷锁,最大的活动范围不超出他的房门,不出意外的话,他一生都走不出那扇门。 永安王妃从宫中带出龙封捲轴的消息就像插上翅膀一样飞遍了全城,文武百官只要长了脑子的都想的明白北离下一任帝王是谁。一时间,曾经站过队的朝臣以及那份协助琅琊军进京的名单上的权贵们都格外不安了起来。 新帝登基,会怎么对他们? 白王府,萧崇仍旧站在那一片屋檐下,静默不语,他的谋士凌邵翰同样站在他的后方,这次没再言语。 颜战天从门外走来,「崇儿,你若是现在跟我一起离开……」 「师父放心。」萧崇垂了垂眼,「如果那个人是萧楚河,只要不做过分的事,他不会转过头来对兄弟动刀的。」 厚颜无赖是他,光明磊落也是他。 他和萧羽一样不可一世,桀骜不驯,但他比萧羽更坦荡。 「输给他,心服口服。」萧崇缓缓嘆了口气。 赤王府里燃起的黑烟烧了整整三天,令人作呕的味道飘了半个天启,萧瑟靠在浴桶里看着隔了一扇屏风在外面捣鼓什么东西的秦筝,懒懒地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走进来,手里抱了一篓鲜红的花瓣,她看了眼浴桶里闭目养神的男子,视线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扫了一眼,脸颊不自觉地红了红。然后兜头就将满满一篓带着香气的新鲜花瓣倒了进去。 厚厚的一层花瓣浮在水面上,蹭在他皮肤上有些痒,萧瑟轻咳了一声,「阿筝,太多了。」 秦筝双手搭在浴桶边沿,看着自家的美男子,「我听说姜丝去腥,要不要给你来点?」 萧瑟:…… 他好笑地看着秦筝把袖子全部捲起来一副要干活的小婢女似的,「那你是不是还要在下面再架一捆柴点上火?」 「我是要把你洗干净又不是要煮了你。」小姑娘翻了他一个白眼,低头又掏出一个小瓶子拨开重重叠叠的花瓣把里面的东西倒进去,顺带着搅了搅水,「这是我从蕊姐姐那里要来的香露,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我就挑了我喜欢的……嗷!你怎么洗澡不穿裤子!」 秦筝的眼睛不小心瞥到了什么立刻瞪圆了,她立刻三下两下把推开的花瓣铺回去,两只耳朵火烧似的红了起来,杏眸圆睁瞪着萧瑟,「你你你……」 萧瑟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没有侍女小厮,他洗澡为什么要穿裤子? 小姑娘嫌他在赤王府那么多天被腌入味了,不让他进门更不让他上床,一转身就把他塞进浴桶里撸起袖子要亲自给他搓澡。 这种从天而降的馅饼,他可得接住了。 「坏东西。」小姑娘哼了一声,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萧瑟看出她的心思,忽然起身靠到秦筝站着的那边,捉住就要往身后藏的小手,微笑道:「阿筝,说好帮我搓澡的。」 秦筝猝不及防对上那张含笑的俊脸,狭长的眼眸里勾揽了深邃的星辰,湿了一半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淋着水,随着他微微探出浴桶的上身洒在浴桶外的地上,水珠顿时从她鞋尖渗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被萧瑟捉着手腕拽了回来,她硬着头皮嗔道:「好好洗澡,不许使坏。」 萧瑟但笑不语,墨玉般的发丝贴在他精瘦的胸膛和后背上,几片被打湿的花瓣恰到好处地沾在凹陷的肌肉纹理之间,秦筝不自觉瞄了一眼,脑海里不知怎么就蹦出『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这八个大字。 她还记得说这句话的师兄当时正躺在坐忘峰的山顶上,一边偷喝着山下打来的酒一边跟她胡言乱语:「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第249页 师兄一边叨叨一边打着酒嗝,话说到一半就被突然出现的卓师叔一脚踹下了山。 小脸忽然被人轻轻柔柔地一捏,萧瑟带着笑意的嗓音回荡在耳边,「阿筝,我可好看?」 不知不觉秦筝这一瞄就瞄得有些久了,萧瑟出声的时候她下意识微微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洗你的澡!」 萧瑟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揉了揉,「这不是等着阿筝给我搓澡么?」 秦筝的耳朵霎时充血,滚烫得仿佛要化掉一般,满脑子不停地盘问自己一刻钟前是不是脑子被门板夹了,「我……我改变主意了!你自己洗!」 「嗯?」萧瑟眨了眨眼,随后一笑,「不行。」 「嗯?」小道姑下意识地跟着眨了眨眼,脑袋一歪,「什么?」 萧瑟伸手揽住了秦筝的腰,在她的尖叫声中直接将人抱进浴桶,八分满的水面荡起波浪,涌动的红色花瓣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 秦筝的衣服瞬间被打湿,薄薄的衣裳紧贴着她小巧玲珑的身形,她下意识地抻了抻腿。却一脚踢到了浴桶,当即轻呼了一声。 萧瑟见状把人带到在自己身边坐好,一手解开了绑在她脚上的鞋带,拎起被打湿的鞋丢出去,「这桶还是小了,回头让徐管家买个大的。」 她缩在边上不敢动,顶着通红的脸又羞又恼地瞪着罪魁祸首,「坏东西!」 萧瑟拨了拨水面上飘着的花瓣,「阿筝可别冤枉我,你这又是花又是香露的,明天出门叫人闻见还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秦筝狐疑地看着他。 「但若是阿筝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那我就好同人解释是我家夫人盛情难却,邀我洗了鸳鸯浴。」萧瑟笑眯眯地说道。 秦筝呆愣了一瞬,随后捞起一把花瓣就朝他脸上糊过去,「你这坏胚!」 萧瑟在赤王府处理药人的时候,宣妃在永安王府里解毒,休息过一阵的无心将她体内的蛊主引了出来,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宣妃痴痴地看着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儿子,后者毁去蛊虫之后对上了她微红的眼睛,双手合十嘆了一声:「我小时候曾千百次想过以后见到你时会说什么,后来长大了,决定见到你转身就走,就像当年的你一样,可又想了想,觉得你大概会毫不在乎吧。」 「所以还是说实话吧。」无心嘴角的笑容有些无奈,「母亲,我很想你。」 「世儿,我……」宣妃眼角泛着泪花,嗫嚅着唇想要诉说什么。 无心却摆了摆手,洒然一笑,「该知道的事在来天启的路上都已经知道了,小僧既已入了佛门,四大皆空,心中只有佛陀,便不会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了。」 直到萧瑟带着秦筝回府的那日,宣妃都没有离开,按说她该回宫。但她却留下来陪着无心养伤,无心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母亲,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宣妃犹豫了一下,「我想带着你和……」 无心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那位好哥哥如今被关在赤王府里,你想要带他走,萧瑟他们怕是第一个不同意,你带不走他的。」 宣妃的脸色瞬间黯然,但还是说:「只要找到机会……」 「娘娘想要什么机会?」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了进来,无心打开房门,只见萧瑟披着青狐裘分外慵懒地靠在院篱上,指尖从常青的灌木上捻了片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枝头的新绿。 「不是说小真人昨日也回来了?怎么不见她?」 『这么惦记她。』萧瑟随手将叶子一甩,朝无心丢来,「我会怀疑你对她有想法。」 无心伸掌一挡,绿叶顿时在他掌心被震成碎屑,他耸了耸肩,「佛道同源,四捨五入我们可以说得上是同门了。」 萧瑟翻了他一个白眼,「你的同门应该是尼姑,不是道姑。」 「反正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无心笃定地点了点头。 萧瑟嘁了一声,转而看向宣妃,「娘娘应当是无碍了,可需要我派人送娘娘回宫?」 第112章 厚颜无耻 ▍永安王萧楚河和我萧瑟有什么关系? 不等宣妃张口他又道:「娘娘若是还记挂着我那个弟弟,还是早些歇了心思。 萧羽犯下的罪已无可恕,他若安分还能在赤王府中待着,父皇虽然夺了他的封号但并未剋扣他的用度,就此安度余生已是最好的选择。若是他离开了赤王府,以老七那样的性子,怕是会为了反咬我一口干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来,娘娘管不住他的。」 说着,他的唇微微一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还请娘娘不要任意妄为才是。 萧瑟不是父皇,不会纵着娘娘,娘娘若是贪心地想两个儿子都要,怕是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至于是什么代价,萧瑟没有说。 华锦和沐春风也一道在永安王府中休息,关起门来睡了个昏天黑地,待华锦恢复了精神,萧瑟吩咐徐管家带她去地牢见夜鸦最后一面。 他们药王谷的人,由药王谷的人来了结最合适。 没过多久,徐管家就前来回话,华锦一根银针送了夜鸦上路。 秦筝一边听着徐管家禀报一边掰着指头,关萧羽,灭蛊虫,烧药人,救无心,杀夜鸦,治皇帝,剩下的除了个尚且不知所踪的瑾宣,他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大多做完了。 第250页 想到这儿,她顿时觉得浑身的担子都被卸下了。 萧瑟伸手将她的小拇指捏了起来,秦筝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还有吗?」她瞪大了眼,怎么还有,有完没完啦? 萧瑟微微一笑,「我们的婚事。」 秦筝顿时把手一收,下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耳垂,一抹红悄然爬上耳尖,她小声嘀咕道:「这个……不能叫事。」 「这怎么不叫事,这是大事,再大不过的事了。」徐管家连忙纠正秦筝的话,「殿下这阵子事忙,老奴一直在和礼部的人接洽,一些不太要紧的事项已经敲定下来,其他重要的事项就等着殿下和夫人腾出空来吩咐。」 萧瑟的母妃不在,连个能主事的女长辈都没有,好在秦筝的师姐月初的时候来过,成亲必备的东西已经张罗了一部分。 现在离成亲的日子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永安王大婚排场必不可以小了。除了天启城里的名流还有江湖上的势力也要请。 算算路程,也差不多该拟定宾客名单然后发请帖了。若是远一点的地方,车马慢一些,旅途陌生一些,怕是要尽早通知。 萧瑟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还好雷无桀这个路痴现在就在天启。 他问道:「这几日门外的情况如何?」 「王府门口的这条街都要被探子给包了。」 徐管家提起这个就十分无奈,自从萧瑟得了龙封捲轴,坐实储君头衔之后,王府里负责採买的僕从头都大了。 「我们出门置办,走远一些还好,若是为了省时就在近处,那些菜贩打扮的探子价格张口就来,有时候一个铜钱就能买一斤肉,有时候半两银子却只给两颗白菜,厨房的李妈都骂街了,差点提着菜刀杀出门去。」 萧瑟轻咳一声:「等会儿让人出去敲打敲打。」 徐管家就等着这句话,预备待会儿就带上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去王府前的大街上转转。 等徐管家走后,萧瑟起身来到秦筝身旁,戳了戳她被揪得通红的耳朵,好笑道:「再揪就坏了。」 秦筝嗔了他一眼,「那就揪你的。」 萧瑟掀了掀唇,乖觉地低下头,发丝垂落露出侧耳,语气满是宠溺的味道:「给你。」 小姑娘不客气,上手就扯了扯他的耳垂,萧瑟顺势将她抱起来搁在腿上坐下,「之后我再想想办法请师兄和师姐过来。」 秦筝趴在他的一侧肩膀上,闻言挠了挠他软骨分明的耳沟,「会和上次一样吗?」 萧瑟眼眸微闪,「到时候去问问国师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顺带问问赵玉真,虽然没有秦筝师祖的道行那么高,但好歹是个神仙不是? 转眼到了四月,料峭的春寒终于褪去,北地的春天格外凉爽,天启城似乎自那龙封捲轴面世之后便安静了下来,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消停了不少。除了各方人马还在悄然搜寻瑾宣的下落,其他的可谓风平浪静。 「四月啊,我想起了雪月城的百花会。」雷无桀仰面躺在连廊栏杆上,「可惜赶不回去。」 时间过得真快,从他们到雪月城,再兜兜转转到天启,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你忘了去年百花会的时候你干了什么,你确定你赶回去枪仙不会把你赶出来?」 萧瑟慢悠悠地晃着杯子里的酒,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倒是想再喝一次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唐莲笑着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坛酒,手指叩了叩罈子的外壁,「这不就是了?」 萧瑟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酒罈,再看了看自己杯子中的酒水,翻了个白眼,「你这七盏星夜酒都是翻版的,风花雪月又能正宗到哪里去?」 「嫌弃就别喝。」唐莲笑骂了一句。 雷无桀哈哈一笑,坐了起来,「萧瑟,你都神游玄境了,想喝酒可以直接飞到蓬莱岛上找酒仙给你酿一壶呀。」 萧瑟踹了他一脚,「我神游玄境,你怎么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剑仙。」 雷无桀侧身一躲,一屁股挨着唐莲坐了下来,「我有什么办法,每次打架都是小先生沖在前面,大头都被小先生占了,要不你跟她说,下回让让我,给我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行啊,下次让你,我跟阿筝绝不跟你抢。」萧瑟微微一笑,笑得颇有深意,「直到你把人打趴下为止。」 雷无桀豪爽地应了一声:「够兄弟!」 唐莲看到萧瑟那笑就知道准没好事,没等他提醒雷无桀后者就已经拍了拍胸脯应下来,他在心里无奈地嘆了一声,在天启这暗潮汹涌的局势里浮沉了这么久,雷无桀怎么还是半点心思不长。 「等我一战成名,说不定这冠绝榜上就有我一个位置了。」 雷无桀满怀期待地看着远方的天际,仿佛看到了希望。 萧瑟笑了笑,不说话。 「雷无桀,你在做什么美梦呢?」一只手从后头扇了他的脑门一下,紧接着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出现在了他们身旁,提起搁在中间的酒壶一拧就朝自己的嘴里灌了几口,白色的僧袍一抹嘴,邪魅的双眼露出一丝笑意,「你想进冠绝榜,当我们是死的?」 雷无桀自忖现在自己也是个剑仙了,最差总能和怒剑仙打个平手吧?冠绝榜四甲不会那么困难吧? 第251页 无心忽然捏住了他的大臂,雷无桀本能地就要抽手而退。但无心的两指就和铁钳一般夹住了他的两侧肌肉,任凭他脸色涨得通红使出全身真气也抽弹不得。 「不是吧和尚,你搞我?」雷无桀顿时哭丧着脸。 「就算我不像之前金身药人一样无敌,和你打个平手还是可以的。」无心笑道,「要说入冠绝榜的,这座永安王府里就已经有不少了。」 萧瑟、谢宣、秦筝,再加上远在天边的洛青阳、司空长风、唐怜月、雷云鹤等等,那些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要说雷无桀能挤掉的,也就是原先的四甲。 现在的萧瑟若是算进冠绝榜,那怕是怒剑仙颜战天可能会被踢出四甲,那剩下的人…… 「你打得过你师父雷轰?」萧瑟沖他挑了挑眉。 雷无桀有点心虚。 萧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无双城那个叫无双的小子,入剑仙境的时间比你不知早了多少,之前就是良玉榜第一,排在你之上,这几个月过去,他可不会在原地踏步。」 雷无桀在心底算了算,不由陷入沉思。 「百晓堂不是有规矩,只论在野,不论在朝?」 唐莲看向穿着青衣蟒袍倚在美人靠上的萧瑟,「你一个永安王,还是未来的天子,难道不应该排除在外?」 萧瑟耸了耸肩,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永安王萧楚河和我萧瑟有什么关系?」 唐莲一愣,「这可真是……」 「厚颜无耻。」无心道。 「萧瑟!」欢快清脆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一道青色的倩影如飞燕般掠过枝头,脚尖连点落进了连廊,「我回来啦!」 萧瑟站起身,看着小姑娘提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裙摆如碧波荡漾,「这是买了新衣服?」 「是呀,去了毓秀坊,若依姐姐说我穿这条裙子和你很配。」 秦筝笑着弯了弯眼,一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腰,踮着脚在他胸口蹭了蹭,「好看吗?」 「好看。」萧瑟垂了垂眼,滑下的发丝分隔了他温柔的眸光。 无心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唐莲,「你不觉得有点牙酸吗?」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忽然抚上唐莲的胸口,纤细的指尖轻轻一点交叠的衣襟,「莲,我也回来了。」 唐莲连忙站了起来,掩唇轻咳一声,「蕊,出门一趟辛苦了。」 天女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不辛苦的。」 女人出门买东西,怎么会辛苦。 无心的眼角微微抽了抽,然后去看雷无桀,后者忽然打了鸡血似的站了起来,绷直了身体上下嘴皮子磕磕碰碰地朝走来的另一袭绿裳说道:「若……若依姑娘,你回来啦?」 啧,没眼看。 旋即他又回过味来,看了看秦筝,又看了看天女蕊,再看站在雷无桀面前微笑不语的叶若依,得,就他是孤家寡人。 正想着,他就看到紧接着走进来的司空千落,后者看到里头这一对对的,便注意到了落单的无心,两相对望,都察觉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天启城外,一个穿着灰袍的剑客走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一开始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他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灰扑扑的衣袍,仿佛走了很远的路,跋山涉水而来。 随后他注意到了剑客腰间的那柄剑,似乎有些长得过分了。 灰袍剑客仰头看着天启的城门,那双幽邃的眼眸露出了一丝怀念,他在城门前站了很久,如他这样的人守卫们也见得多了。 东无双,西慕凉,南雪月,北天启。 这座城不光是天下四城,还是北离的国都,寻常人第一次来都要在城门前感慨好久。 剑客幽幽一嘆,在守卫习以为常的注视中突然拔出了那柄长剑,这是世人所知的,这柄剑的第一次出鞘。 名剑九歌,孤剑仙所配之剑。 剑客纵身跃起,长剑一挥,那块写着『天启』二字的牌匾瞬间就被噼成了两半。 天启城的牌匾有史以来一共摔下来三次。 第一次是北离的开国皇帝萧毅破开城门之时,剑气过于浩瀚,一剑就把牌匾打了下来。 而第二次,则是六十年前白羽剑仙救下自己的那名弟子持剑而走时一剑噼落的,以此来警示那些天启城的人。 而第三次,就是今天。 永安王府里,正在院子里练剑的秦筝放下了剑,望向西城门的方向。 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萧瑟眼眸微微一眯,「终于来了,比我想像中的要慢。」 「他来救萧羽?」 萧瑟看着半阴不晴的天,「谁知道呢。」 孤剑仙洛青阳,师从雪幽泉,雪幽泉曾是萧氏皇族的影密护卫,十六年前与魔教一战死伤殆尽。 如今这个世上,雪幽泉的弟子还剩下两个。 一个孤剑仙洛青阳,一个宣妃易文君。 当年洛青阳是雪幽泉最出色的弟子,后来做了先帝的贴身影卫,救了先帝很多次。 先帝念他的功德,死前赐了一座城给他,那座城就是慕凉城。 慕凉城,凄凉剑,凄凄凉凉,生来无父无母,同门又都死了,喜欢的人嫁过两次。却都和他没有关系,凄凉二字便是洛青阳最真实的写照。 第113章 问剑天启 ▍我会在这里等七日,等天下剑客来这里问我剑。七日之后,我要带走两个人。 第252页 没过一会,徐管家前来禀报,「殿下,孤剑仙砍了天启城的牌匾,如今带着它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洛青阳带着裂成两半的牌匾到了皇宫门口,闻讯而来的禁军和虎贲郎蜂拥而出将他团团围住,摘天启城的牌匾,即便是一刀砍死都不足惜。 可摘牌匾的人是谁,是孤剑仙洛青阳,是如今的冠绝榜第一人。 这么些人将他围住,也仅仅只是围住而已,他要走,他们拦不住,他要进宫,他们也拦不住。 黎长青在太安殿外急得团团转,入门禀报了之后明德帝只是怔愣了一会儿,便缓缓点头,「孤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黎长青几乎要把头挠秃了,好不容易等到姗姗来迟的兰月侯,他刚想说几句就见兰月侯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一个洛青阳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黎长青顾不得礼仪,一口痰吐到了地上,「我可和他相识十年了,他是什么人?他不是人!他是个怪物!」 兰月侯微微避开了他吐的那口痰,推着他的肩膀朝某个方向一转,「你看那边是什么?」 「什么?」黎长青只看到了一片蜿蜒曲折的红墙,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唉。」兰月侯无奈地摇头嘆了一声,迈步走过他身边,入内面见明德帝去了。 黎长青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在下属面前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掌心顿时通红一片,「我怎么把永安王妃忘了!」 兰月侯在里头听见他自言自语,不由揉了揉额穴,他忘的是永安王妃吗? 他忘的是永安王啊。 宫门外,连看热闹的人都不敢出现,整条大街唯有肃杀之气,洛青阳将破裂的牌匾丢在了宫门口,站了不到几息,就见一道青色的人影出现在宫墙之上。 「孤剑仙洛青阳,久仰大名。」 「永安王,萧瑟。」洛青阳站地微仰着头,气势凌厉地看向萧瑟,换作普通人被剑仙这样注视,会不寒而慄,但萧瑟不一样。 他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双手兜在袖中,「先生为何而来?」 「问剑天启。」洛青阳掷地有声地说了四个字,语气如他刻意释放出的剑气般锋芒毕露,靠近他的禁军瞬间惊退了三步。 问剑天启? 萧瑟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似乎品味出了不少意思,他轻笑道:「好一个问剑天启,先生若想问剑,直接来便是,何必斩我天启的牌匾,这可不是问剑,而是挑衅萧氏皇族。」 洛青阳看着他,他看着洛青阳,若不是周围围着那么多禁军气氛不对,两人长久的对视只怕会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 「问剑是一个心愿,我会在这里等七日,等天下剑客来这里问我剑。七日之后,我要带走两个人。」 萧瑟一垂眸,忽而冷笑道:「就怕先生一个都带不走。」 「那我只好再杀几个人了。」洛青阳面无表情地回道。 永安王府里,秦筝走进了客院,院内一个穿着白色僧袍的俊美和尚正坐在石桌边,脸色风淡云轻看不出任何痕迹,他的目光始终看着某个方向,即便听到秦筝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宣妃娘娘呢?」 「走了。」无心幽幽地回道,语气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秦筝看了他一会,忽的双指一併点在他肩头,后者的肩膀肉眼可见地一松,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之后站了起来,微笑着向她道谢。 「她走不出去的。」秦筝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没过一会儿,姬雪便背着昏迷过去的宣妃走了进来,看她衣裳有些凌乱,想来为了抓宣妃回来费了不少功夫。 「小真人,你跟着萧瑟那傢伙学精了。」无心笑着摇了摇头。 「都是萧瑟提前安排好的。」秦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不想笑可以不笑,看着累。」 润了润喉,她继续道:「你还有我们呢,不用在意其他人,她不要你,我们要你就行了。」 无心嘆了口气,「她并不是不要我,只是放不下另一个儿子罢了。 不管今天被困在赤王府的人是谁,她都不会放弃。」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安顿好宣妃又吩咐了王府的亲兵盯紧院子,秦筝安慰了无心几句才离开,她穿过前院走到王府的门口,少年一袭红衣抱剑坐在王府大门旁的飞檐上,看见她来立刻笑着打了个招呼,「人抓回去了?」 「对呀。」秦筝纵身一跃跳到了大门上,盘腿坐了下来,「已经叫人看着了,不会叫她和洛青阳见面的。」 「无心还好么?」 「我去的时候他被点了穴道,不知道坐在院子里多久了。」 秦筝嘆了口气,摸了摸怀里抱着的剑,「我弄不明白宣妃娘娘。」 雷无桀挠挠头,「其实我也弄不明白。」 他对萧瑟和无心论起祖宗来能算兄弟这件事完全看不懂,这两人看上去倒是像一对不怀好意的亲兄弟,可中间隔着的这异父异母的关系听起来就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秦筝掐指一算,萧瑟去皇宫已经有两刻钟了,也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打起来。不过萧瑟走之前说了,他不用剑,洛青阳不会对他动手。 她想了想搁在他们房间里的天斩,再想想曾经见过一次的裂国剑法,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第253页 萧瑟的嘴,骗人的鬼,也就欺负别人不知道他还会用剑罢了。 正想着,后颈忽然被人一挠,她立刻跳了起来,剑气尚未外放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剑柄,「是我。」 站在她身后的人一身青衣蟒袍,正笑容温柔地看着她。 哦,骗人的老鬼回来了。 永安王府的侍卫见他们的殿下和王妃站在大门上众目睽睽之下大眼瞪小眼,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盯着附近将视线停留在这里的行人,无形之中散发着肃杀之气将他们驱逐。 萧瑟颳了刮她的鼻子,「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嫌弃。」 「萧瑟,孤剑仙呢?」旁边的雷无桀凑了过来,眼巴巴地问。 「在皇宫门口的茶摊上。」萧瑟看了他一眼,「正等着天下人去问剑。」 「好嘞,那我这就去!」雷无桀迈腿就朝宫门的方向飞奔,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道火焰般划过长街。 秦筝惑道:「你不拦他?」 虽然雷无桀现在已经有剑仙的境界了。但怎么说呢,她觉得同为剑仙,雷无桀对上洛青阳貌似占不到太大便宜。 可能……会被打得很惨也说不定。 「你不也没拦?」萧瑟反问道。 「不是你说下次让雷无桀先出头的嘛!」小道姑嘴一撇,要不是他说的,她早就冲出去找洛青阳比剑啦! 太极纹饰的发带随风扬起,她剑指一併就要御剑去追雷无桀。 萧瑟轻笑一声,按住了她,「洛青阳问剑天启,如今天启城里的剑仙有四个,已经有人排在雷无桀前面了,不急。」 秦筝狐疑地朝皇宫的方向望去,果然察觉到有几道不弱的剑气正在靠近,「咦?」 「或许是五个。」萧瑟忽而若有所思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秦筝摸了摸鼻子,「又有谁来啦?」 「都是你曾经交过手的人。」萧瑟牵住她的手,「走吧,有几场好戏看了。」 天启城的皇宫外,一处茶棚,一身灰衫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茶,茶铺伙计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烧水、煮茶、喝茶,周围几十丈都没有人影,店铺关了门避之不及,一层又一层的禁军像是铁桶一样将这里包围了起来。 谁也不敢向前。 一个手持巨剑的魁梧男子穿过重重包围进到茶铺,他的脾气和传闻中一样不好,禁军虽然想拦住他。但却无一例外地被一道剑风扫了出去。 洛青阳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战天兄,好久不见,先喝一杯茶。」 砰的一声,话音刚落,茶杯就碎了一地,飞溅的茶水在贴近两人身体的时候停住,一边以更猛烈的气势震碎了细小的水珠,一边则无情地将之拂落地面。 颜战天望着洛青阳,「我的剑来了,你问吧。」 自从百晓堂出百兵榜,列出这天下的五位剑仙后,从来没有人当众见过他们的对决。 年轻时的李寒衣曾经和赵玉真一剑定情。 年轻时的谢宣曾经和李寒衣试过一剑。 年轻时的洛青阳和颜战天则对战过三次。 但彼时他们都只是初入江湖的少年,还未曾名扬天下,这些对决在当时无人问津,在后来却成为了人们茶楼中反覆提起的传奇。 而如今,真正入了剑仙巅峰的两位剑仙竟然要在天启城内,宫门之外进行对决,怎能不令人神往? 雷无桀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颜战天和洛青阳站在茶铺前的空地上,两人只是站着,破军和九歌皆在鞘中,却有两股无形的剑意在相互抗衡,「唉,被人抢先了。」 萧瑟和秦筝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踱了上来,如同闲庭信步,却紧跟着在雷无桀之后到达了这里。 「被抢了也不要紧,你正好可以看看洛青阳的剑,免得上去了剑都没拔就被人打下来。」 萧瑟朝四面八方的禁军挥了挥手,他们得到了示意顿时退到了安全范围。 虽然禁军的统领是黎长青,虽然现在的天子还是明德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听从永安王的命令。 在永安王府的人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其他人到了这里。比如兰月侯,比如沐春风。比如谢宣和他的弟子李凡松,还有白王萧崇和他的侍童。就连向来不喜欢这类场合的掌香监瑾仙也破天荒地出现了。 当然还有那些藏匿于天启城中,没有真正露过面的江湖中人。 萧瑟等人来得早,他们直接坐到旁边一处被打扫干净的茶楼里,不一会儿兰月侯和沐春风便走了进来。 「师父!」 沐春风向秦筝行了个礼,后者兴奋地招了招手,「快来,我们找了最好的位置!」 还真别说,他们的确坐在了一个视野非常好的地方,萧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了一壶茶和一套茶具出来,就差在脸上写上明晃晃的两个大字。 看戏。 兰月侯看着他慢悠悠地斟着茶水,好笑道:「楚河,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萧瑟先将茶杯推到兰月侯面前,「皇叔哪里话,下面的人可是孤剑仙洛青阳,冠绝榜的榜首,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敌。」 他微微一笑,补充道:「不过一个我加上一个阿筝,绝对没问题。」 把二打一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就只有这里脸皮最厚的萧瑟了。 众人坐下没多久,谢宣带着李凡松不紧不慢地上了茶楼,见他们还有闲情煮茶品茗不由失笑,「天下一流的剑客对决,你们看着倒是不怎么激动。」 第254页 「连谢先生都被惊动了,足以说明这场面有多受瞩目。」萧瑟一耸肩,「怎么能不激动。」 秦筝严肃地点点头。 雷无桀尴尬地摸了摸在剑鞘中震颤不已的心剑,他是挺激动的。但是周围的人都很平静,他也只好努力克制了。 玄鹤唳天忽然压在了心剑上,立刻把那剑鸣压了下去,秦筝拍了拍娟秀的长剑,「听话。」 雷无桀对此见怪不怪了,他的注意力又飘到了楼下,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先生连剑仙的剑都能驾驭,是不是能使唤孤剑仙的九歌啊?」 萧瑟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他们的水平和你一样?」 秦筝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然后趴在窗台上朝下瞅,破军和九歌的剑意在无形之中已将周围的街道房屋都笼罩了进去。只要她凝神闭目就能感受到那两道蓄势待发的剑意如同对峙的长龙,一条仿佛在仰天怒吼,翻云覆雨,一条在席捲着漫漫黄沙,无尽凄凉。 「这个洛青阳,随时都能入神游玄境。」她看了一会,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第114章 剑仙的对决 ▍他问剑天启,也是想问如今这天下是否还有值得自己出剑的对手。 「洛青阳独居慕凉城数年只为练凄凉剑,既然他出了城,想必是已经练成了。」谢宣感嘆了一句,「可惜此战百里东君不在,不然他应该是洛青阳最想问剑的对手。」 众人聊了许久,但那两个剑仙还是相对而立,颜战天的手按在剑柄上,微微躬身,仿佛随时可能暴起。 洛青阳的手指轻轻地碰着剑柄,脸上依然淡漠。 「颜战天真正的怒剑式只有三式,一怒拔剑,一剑怒斩,以及怒剑回。」谢宣幽幽地喝着茶,「虽然对于一些不必要的对手,他不会轻易使用怒剑式,随手挥几剑就把对方杀了。 可对方是洛青阳,所以他一定只会用这三剑。 既然只能用三剑,那当然要养够了气势才行。」 每个足以被称为剑仙的剑客都有自己的剑势,从他们冠上的名头就可了解个大概。 谢宣的剑势是儒生气,洛青阳的是凄凉意,还有颜战天的怒,赵玉真的道,以及李寒衣的山水、自然之意,都是每个人独有的剑势。 秦筝忽然坐直了身子,「来了。」 众人只感觉一阵狂风忽然扫过,桌上的茶杯都轻轻晃了一下,银光一闪,颜战天已拔出了破军剑。 一怒拔剑! 然而对上颜战天的怒拔剑,洛青阳只是轻轻一甩,剑未出鞘便挡下了他的第一剑。 不出剑便意图击退他,颜战天的怒意顿时达到了顶峰,他暴喝一声,用力一甩将洛青阳连人带剑整个向后挥出,「出剑!」 破军似有雷霆万钧之势,连天色都在瞬间阴暗了下来,翻滚的云层似有惊雷响起。 「这就是颜战天怒意最盛之时的样子了,许久未曾见到了。」 谢宣眼中精光大盛,竟露出少有的激动之意,「看好了,比惊雷更震撼的怒意!」 在萧瑟回天启的路上,颜战天拦路,秦筝曾见过第一式怒拔剑和第二式怒剑斩。但那时颜战天并未如眼前这般盛怒,显然是洛青阳的轻视激起了他,那滔滔不绝的剑势竟如曾经的她一样挽来了九天惊雷。 雷无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我怎么觉得所有人都会我们雷家的惊雷指?」 「剑的终极是道,即便不是道门出身,凭他们剑仙的境界也能摸到了一些门槛。」萧瑟淡淡地说。 秦筝看着洛青阳第二次举剑,仍旧是剑未出鞘,轻描淡写般一挥,再次挡住了颜战天的第二剑。 一人一剑方圆十丈之内,尘烟四起,整个土地几乎已经被掀起三尺,可洛青阳一身灰袍依然站在那方寸之间,神色淡漠。 秦筝抿了抿唇,在心中将他与自己相较了一番,面色不由凝重了几分。 颜战天终于拿出了第三式,怒剑回。破军剑出鞘时天雷惊动,回鞘时雷声再起。既然是最后一剑,那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洛青阳轻轻嘆了一声,手指一弹,银光乍现,九歌剑终于出鞘。 颜战天的怒剑意澎湃汹涌,像是一张网罩住了洛青阳的四面八方。 而洛青阳的剑却淡漠轻盈,一剑便穿破了那张网。 头顶乌云散去,阳光洒了下来,滂沱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谁赢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这声疑问。 「好问题。」谢宣笑了笑,举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以输赢论此剑,俗了。」 「俗是俗,但总得有个结果吧。」沐春风说道。 「雷无桀。」秦筝忽然拍上雷无桀的肩膀,「你现在下去,顶多撑两剑。」 雷无桀顿时垮了脸,「不是吧?我打不过怒剑仙?」 萧瑟不着痕迹地将秦筝的手从雷无桀肩膀上挪开握到自己手里,「不是你打不过,而是就算你比怒剑仙厉害,在洛青阳手底下也走不过两招。」 李凡松惑道:「可是怒剑仙不是用了三招么?」 『颜战天是用了三招,可洛青阳。』萧瑟顿了顿,「根本没出全力。」 「要不,师父,你去打一场?」李凡松怂恿谢宣道。 谢宣摇了摇头,「我用尽全力大不了也就跟刚刚的颜战天差不多,打不过的。 第255页 要不你去试试,反正你还年轻,输了也不丢人。」 雷无桀的表情有些难看,「同样是剑仙,是不是差距忒大了些?」 要是黎长青在这里,肯定会把那句洛青阳他根本不是人的话反反覆覆念上十遍。 「人家练剑的时间比你到这世上的时间都久,打不过很正常。」萧瑟算不上安慰地安慰了一句。 茶楼下,白王萧崇将一件大氅披在了颜战天的身上,温声道:「大师父,辛苦了。」 大氅之下,颜战天握着破军剑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沉声闭目,「技不如人。」 「不妨的,大师父没事就行。」萧崇宽慰道,他看向萧瑟等人所在的茶楼,窗台上一颗明晃晃的小脑袋趴在那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同样闭目的洛青阳。 颜战天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和他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那间屋子里还有三个剑仙,他想再看一看最后谁会下来。 秦筝的身上落了一道剑意,淡漠如烟,却连绵不绝,不可忽视。 她挑了挑眉,这个洛青阳在挑衅她! 肩上一暖,那股锁定她的剑意倏然褪去,她一侧头,是萧瑟将他的狐裘披在了她身上,「想多看看就再看一会,还会有人来的。」 茶楼下的洛青阳蓦地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女孩身边神色懒散的青年,凝了凝眸,刚刚在宫墙上对峙的时候就觉得他的境界不一般。如今居然如此轻松地就将九歌的剑意盖下了。 虽然他也不曾用力,但对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 洛青阳一想到自己入天启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和收到的那封信,心中难免沉重了几分。 但是忆起他自出城一路向北,江湖中所流传的故事,他问剑天启,也是想问如今这天下是否还有值得自己出剑的对手。 「看来洛青阳是把道真当做对手了。」那股剑意旁人并非察觉不到,谢宣抿了一口茶,心下却暗自思量着,萧瑟从天下第一楼里拿走了天斩,至今为止一次都没在世人面前用过。 洛青阳挑衅萧氏皇族,最后这剑,还得萧氏皇族来应。 谁料,不等他们之中的谁先做出举动,楼下远远观战的剑客之中忽然有一人提着一个巨大的剑匣从人群中一跃而出。 「是他?!」雷无桀惊呼一声。 「这人是谁?」李凡松没见过这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少年,「你们认识?」 「认识。」雷无桀点点头,「无双城的。」 听到无双城,沐春风在旁边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眼睛却没有从少年手里的那个古怪剑匣上移开,「是我想的那个吗?」 「无双城,无双,前来问一问前辈的剑。」 少年抱拳对洛青阳虚虚地做了一礼,看上去很是散漫,却不会有人斥责他不懂规矩。 无双城,无双剑仙,无双。 来之前萧瑟说的,应该就是他了。 秦筝看到熟人,好奇地又趴上窗台仔细看了看,楼下的少年一扭头,露出一口白牙,「哟,又见面了,抢了你的对手,可既然我上了,就没你出手的机会了!」 好生狂傲的少年。 「你会御剑术了吗?」小道姑问。 当初在于阗国,还没踏入逍遥天境的她将当时的无双击败,曾告诫过他御剑术并不是像他那样胡乱指挥着飞剑进攻的,说起来都是往事了。 「这个自然,其实我来天启的目的之一是想找你比剑的。」 无双一手搭在剑匣上,十二把飞剑在匣中蠢蠢欲动,「等我和孤剑仙前辈打完,你得和我打一场。」 无双又看向了他眼熟的红衣少年,「我记得你,你叫雷无桀,你看上去也是个剑仙了。」 「是啊,你也是。」雷无桀嘿嘿一笑,「好好打架,哥们挺你!」 被忽略过去的萧瑟翻了个白眼,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无双耸耸肩,转头看向洛青阳,「前辈,请赐教。」 若他面前是其他江湖人,看到来挑战自己的年轻人从头到尾一直在和别人说话对自己视若无睹,恐怕早就已经生气了,但偏偏他面前的是洛青阳。 洛青阳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他内心的情绪,从来不会轻易显露在表面。 洛青阳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能见到无双剑匣,洛某有幸。」 「你也认得这无双剑匣?听我师父说,无双城很多年都没人能打开它了。 有人说我天生就是剑坯,也有人说我是初代城主转世,不过说来说去……」无双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洛青阳挥手止住了他,淡淡地说道:「以剑论道。」 「好嘞。」无双脚一踢,无双剑匣瞬间打开,他手一挥,十柄飞剑落在他的面前。 他轻抚十柄飞剑,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发出轻盈曼妙的声音,仿佛在抚琴一般。 洛青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手指若有若无地碰着剑柄。 「去!」无双猛然怒喝一声,十柄飞剑瞬间飞出,直逼洛青阳而去。 洛青阳身形猛退,九歌抡起一个完美的圆,将那十柄飞剑挡在圈外。 十柄飞剑,三百六十二万八千八百种剑阵变化。却突不过一个最简单的圆,九歌剑甚至都没有出鞘。 雷无桀看着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吧?这样也不行?」 第256页 这洛青阳的武功是不是太变态了一点?他已经神游玄境了? 萧瑟望向无双脚边的剑匣,发现剩下的那两柄飞剑似乎蠢蠢欲动,「这还不是他的极限。」 面对洛青阳,无双的额角逐渐挂满冷汗,他无奈地笑了笑:「看来只好拼力一搏,不留后手了。」 第十一柄飞剑掠起,仿若浮云,轻盈纯白,带着几缕缥缈仙气。 第十二柄飞剑跟着掠出,却似老树枯皮,道不尽的沧桑枯败。 十二飞剑尽起。 无双双手一抬,飞剑在他身边飞旋不动,周围那些围观的剑客们个个瞪大眼睛,御剑术之神奇,令人惊嘆。 当世剑仙中,更有一位以御字做名头的剑仙,霎时间落在秦筝身上的注意力又多出不少。 萧瑟轻轻握住了秦筝的手,指尖嵌入她的指缝在她掌心里挠了挠,小姑娘抽手在他的手背上一拍,遂在长凳上盘腿坐起,闭了眼睛。 「师父这是……」沐春风小声地发出疑问。 「入剑心。」萧瑟同样轻声回道。 「外面打得这么激烈,她在这里悟剑?」李凡松瞪大了眼睛。 「非也。」谢宣抿了口茶,笑道,「御剑的法门在于深入了解每一柄剑,入剑心,能更直接地看到洛青阳和无双的剑。」 「道真这是准备下场了。」 萧瑟看向雷无桀,「你去不去?」 雷无桀一捏拳,忽的也和秦筝一样盘腿坐了下来,「去!」 兰月侯幽幽地说了一句:「你们这样一个一个轮流上,就算打不过也能把洛青阳耗死。」 面对十二柄飞剑,洛青阳脸上的淡漠和缥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赞赏,大喝两声:「好!剑!」 第一个字贊的是无双的飞剑术。 第二字一落,九歌瞬间出鞘! 面对十二柄飞剑,洛青阳的剑法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剑一回,剑法变得纷杂繁复。尤其脚下的步伐零落迅疾,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剑势一开始澎湃汹涌,随即又变得缥缈清逸,紧接着又绵柔多情。 闭目的秦筝皱了皱眉,小脑袋下意识地一歪,她天生剑心,对剑的变化最为敏感。此刻她仿佛处在九歌剑的剑势包围中央,清晰地察觉到了剑势的变化。 「剑舞。」 她轻声道。 第115章 国殇剑舞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洛青阳这一套剑舞名为九歌,与他的剑同名,是他自创的十一式剑舞,从头到尾打一遍要大半个时辰。 前九式对应着上古神话的神明,根据九位神明的特性,剑舞的气质各自不同,分别为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 最后两式则是气势悲凉、剑势浩瀚堪称绝世的国殇和聚所有剑气于一剑的礼魂。 无双的飞剑被打回又再度飞出,十二柄飞剑密密麻麻组成强绝的攻势。却在洛青阳轻松自在的剑舞下一次次被打退,同时洛青阳的脚步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已经跳到第五式,大司命了。」谢宣嘆了口气。 李凡松疑惑,「师父为何嘆气?」 谢宣缓缓道:「因为从这一式开始,都是杀人剑。」 「大师父,无双还能撑多久?」楼下,萧崇也看出了无双此刻完全落于下风。 「他很强,至少能撑到东君。」颜战天回道。 「你能救他吗?」萧崇直截了当问道。 颜战天摇了摇头,「我受了伤,救不下他,场内能救他的,只有那座茶楼上的人。」 无双城明面上还是白王的盟友,至少对于无双城的这位新城主来说是的。 萧崇抬头看向茶楼的方向,发现萧瑟也正朝他这边看来,后者微微颔首,他心中稍定,同时也有些无奈。 有萧楚河在的地方,总会有一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有人妥善处理的感觉。 比起他偶尔的力不从心和无奈之举,萧楚河做事会更加游刃有余也随心恣意,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吧。 「飞剑术的确是一门绝妙的剑术,但是一个剑客,以血养剑终究不是正途。若手中没有一柄真正握着的剑,终究还是差了几分火候。」洛青阳已跳到了第六式少司命,「或许你把你师父的断水剑借来这里,能坚持得更久些。」 『握在手里的剑。』无双勉强笑了笑,「我有的啊。」 「哦?」洛青阳眉头微微一皱。 「去!」无双一挥袖,十二柄剑倾洒而下,将洛青阳前进的路死死拦住,九歌剑舞竟有一瞬间的停滞,就在此时,无双一脚将无双剑匣中的那第十三柄剑踢了出来。 那是一柄通体火红的长剑,剑首之处雕刻着一只浴火腾飞的凤凰。 剑谱排名第二,大明朱雀。 无双右手一把握住了大明朱雀,随即伸出左手猛地在剑刃上一抹,鲜血顿时染红了剑刃。 「他这是在做什么?」李凡松问道。 「大明朱雀和那十二柄飞剑都是鬼剑师打造的,需要以血餵养。 这些剑虽有灵性却个个邪魅诡异,杀戾之气极重,所以大明朱雀还有一个名字。」谢宣沉声道。 萧瑟同样沉声道:「魔剑。」 在握住大明朱雀的那一刻,无双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红,他感觉自己的神思似乎在瞬间被抽离了出去,仿佛慢慢地,慢慢地,就飘入了那虚无缥缈之间。 第257页 无双剑匣的十三柄剑中,最容易拿起的其实是这柄大明朱雀,这一点无双一直都很清楚。可是拿起大明朱雀的时候,究竟是人控制了剑,还是剑控制了人,那就得看持剑者的心智了。 「东君。」洛青阳一剑划起了那十二柄落地的飞剑,冲着无双袭来。 无双一挥手,十二柄飞剑跃起,连同那最后一柄大明朱雀一同沖洛青阳刺去。此刻的他毫无疑问比刚才要更强,但是一个被剑控制了的剑客。就算一时功力大增,可终究后继无力,不足为惧。 「结束吧。」洛青阳轻嘆一声,挥出一剑,这一剑很美,很暖。若冬日残阳、荒漠清泉、晚霞中升起的裊裊炊烟。 这就是东君,尊贵、雍容、威严、英武的春之神。 无双眼中的那抹火红却在瞬间褪去,他嘴角的冷笑重新变成了那少年人咧嘴而笑的干净纯粹,十二柄飞剑从洛青阳身边呼啸而过,大明朱雀和九歌剑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两人一个错身,洛青阳的左身衣袖已被一剑划落了一片,掉在地上。 这个叫无双的少年竟然只差一步就能伤到洛青阳。 无双手一勾,十二柄飞剑悬停在了他的面前,他举起大明朱雀,逐一划过那十二柄飞剑,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无双,怎么可能被一柄剑控制?」 萧瑟轻吸了一口气,「这个无双,御剑术快赶上阿筝了。」 当初还是个半懂不懂的门外汉,仅凭自己的摸索和天赋,居然也能在同样的时间内成长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怖。 谢宣激动地将手中茶杯一摔,「十二飞剑和大明朱雀一同现身,这样的场面据说只有初代无双城主呈现过。 当时十三柄剑一出,几万大军都攻不下的大玄硬生生地被这十三柄剑撕出了一道口子。 我们何其幸运,能看到此般绝世之剑重临天下!」 「谢先生来了兴致?」萧瑟一挑眉。 谢宣朗声长笑,「何止是兴致,简直想弹剑高歌,今日没有白来!」 但凡剑客,能见到如此盛世之对决,谁能按捺之住心中的激动与兴奋呢? 楼下,颜战天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他嘆了口气,「这位无双城主的剑术,已经在我之上了。」 如此年轻的剑仙,一位又一位,这个江湖,终究不再是他们的那个江湖了。 闭目的雷无桀重重地呼吸了几口,他的意识还停留在九歌和大明朱雀相撞的那个瞬间,思绪被混杂纷乱的剑气绞成一个无法控制的旋涡。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大颗大颗地冷汗从他额角渗了出来。 「出。」他的眉心忽然被人一点,一股暖流涌入识海,如春过大地,万物复甦,一指点破混沌,意识回归清明。 雷无桀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心有余悸道:「这剑……」 萧瑟收回手,「魔剑的名号不是吹的,贸然入剑心体会大明朱雀的剑,没有准备很容易走火入魔被它控制。」 就算是天下顶尖的剑客,也不会选择轻易靠近它。 雷无桀连忙去看秦筝,发现后者小脸仍旧平静,看不出受到了什么影响。只是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无声地念着经文。 「好险。」他后知后觉地擦了把汗,「没想到无双居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无双冲着洛青阳一挑眉,「洛先生,如何?」 洛青阳点了点头,「好剑配绝世剑客,你很好,值得我出剑。」 被逼停的脚步再度动了起来,九歌的剑势一改之前的雍容英武,不似温柔多情的少司命,带来的也不是迎接新生命的赞歌,而是一股生命荒芜的凄凉。 「这是少司命?」李凡松不解地问,「气势为何如此之盛?」 谢宣倏地站了起来,「不是少司命!这是国殇,洛青阳直接用了国殇!」 剑风狂舞,啸声乍起,仿佛有千万壮士一同悲歌,场内所有人都震惊了。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这就是国殇剑舞。 剑风起,紧接着便是剑势,就像是万千壮士躲在云层之中,以大锤击鼓高歌,声嘶力竭、悲怆寂凉。 壮士已死,爱国心志不灭。 且怒,且悲,且不惜! 这就是国殇,凄凉剑之最,洛青阳最强的剑法。 战场之上,无勇而死者,照例不能敛以棺柩,葬入墓域,因此都化为了被称为殇的无主之鬼。 昔日慕凉城作为西面雄关,曾有十万大军伏尸此地,他们的国家打了败仗,仓皇离去,只留下这些战死的将士躺在那里,无人收敛,暴尸荒野,直到百年之后化为尘土。 此殇,便为国殇。 有何之凄凉,能抵国之凄凉? 无双左手一抬,大明朱雀之上血光再现,他纵身跃下,身边的十二柄飞剑都已经被剑风吹回了无双剑匣之中,只剩下最后手中的这把,如同浴火而生的凤凰,绝艷绝美,撕破苍穹。 而洛青阳则将九歌剑轻轻抬起,依然凄凉如风,剑风中壮士的悲歌似已到了尾声,不再是刚开始的壮烈高亢,而变得低沉绵长。 两剑相撞,九歌剑猛然回鞘,剑风忽止。 无双手持大明朱雀猛地向后退去,他将手一挥,大明朱雀也回到了剑匣之中,随即剑匣猛然合上。 第258页 两个人相对而立,似乎谁也没有事。 洛青阳点头道:「无双城有你这样的弟子,是他们的荣幸。」 无双抱拳,「前辈之剑,不似人间之剑,晚辈大开眼界。」 「好!」围观的剑客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其他的剑客也忍不住高声喝彩起来。 「所以这一场是平局?」沐春风惊奇地问道。 萧瑟微微皱眉,摇了下头,却没说什么。 只见茶楼之下,无双忽然跪在了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他苦笑了一下,「败了啊。」 洛青阳在他之后轻声嘆道:「若你再修炼十年,或许真的能胜过我,可惜了。」 他转身将九歌剑插在地上,抬起头,声音不大,但周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还有人?」 围观的剑客就算一开始还抱着试试手的想法,可先后见到了颜战天、无双和洛青阳的绝世对决,哪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谁还敢上前试剑? 丢了脸面不说,怕是性命也会不保。 一袭红衣从茶楼之上落下,那是个和无双一样年轻的少年,穿着一身红衣,胸膛大喇喇地敞开着,露出虬结的肌肉,面目却极其清秀,咧嘴笑着,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 那些江湖上的人未必认得他,却认得他手中的那把剑,天下名剑第四,心。 红衣少年看向洛青阳,抱拳朗声道:「雪月城雪月剑仙李寒衣、雷家堡雷剑仙雷轰门下弟子,剑心冢剑心传人,雷无桀,前来问剑!」 要是被这样的对决吓到望而却步,他就不是雷无桀了。 萧瑟一挑眉,「这个傻子,以为自己前面的称号越长就越霸气吗?」 可这报名号的习惯对雷无桀而言已是根深蒂固了,他改不过来,他看着洛青阳露出一口大白牙,「前辈,请赐教。」 洛青阳点了点头,手握住了九歌剑的剑柄。 红衣少年却骤然气势一转,一句话砸得满场的人目瞪口呆:「呔!你这老匹夫!」 这是茶楼里说书先生们最喜欢的话语之一。只要是个恶人正在行恶,主角就能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然后大喝一声:「呔!你这老匹夫!」,就一刀把对方砍了。解气又解恨,每每说来,台下的听客们无不鼓掌助兴。 可如今这样的场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效果却截然不同。 秦筝原本盘坐着正在思索如何应对凄凉剑。忽然听闻那一声暴呵,脑海只剩下一片空白,硬生生地从那股悲怆寂寥的剑势中退了出来。 咣当一声,玄鹤唳天被震得落了地。 小道姑扭扭头满地找剑,找到了之后把它抱进怀里,瞪着一双杏眼,「雷无桀在干嘛!」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回答她的,因为雷无桀紧接着蹦出了一连串的话,「你这老匹夫,没事跑来天启城瞎转悠,这里有你鸡毛事?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还要问剑天启,天启同意了吗!」 「他傻了?」 当着洛青阳的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洛青阳?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本来就是个傻子。」 萧瑟一手遮了半张脸,拇指用力揉了揉额穴,很想装作自己跟下面那个人完全不认识。 「雷小兄弟这是打算另闢蹊径吗?」由于听到的话太过惊世骇俗,饶是谢宣也过了好一会儿才还过魂来,「效果倒也不是说没有,刚刚洛青阳的凄凉剑意好像的确散了几分。」 萧瑟翻了个白眼,「谢先生倒也不用特地照顾那个傻子的情绪。」 秦筝捻了捻自己的耳垂,「这要对手是我紫虚师叔,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三清殿。」 第116章 山鬼 ▍前辈,咱们谁也别浪费时间,这一剑就送前辈了。 谢宣轻咳一声,「想必是他刚刚如同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了凄凉剑的剑势,洛青阳的剑已经自成一方天地。若是被这种剑势围绕,首先要做的便是破去这股剑势。 现在看来,雷无桀这个方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虽说凄凉剑的剑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骂惊散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洛青阳从最开始的怔愣过后便恢复了平静,神色淡淡,仿佛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话骂得不痛不痒,不够精闢。」萧瑟摇头直嘆。 秦筝一歪头,「老匹夫?」 萧瑟忽然心头咯噔一声。 「宣妃娘娘嫁了两回也没嫁你,这么吧儿吧儿地跑到天启来作甚?」 好么,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武功深厚之辈,这点声音如何能听不见?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整条长街上的风忽然都朝着洛青阳的方向狂涌,那一瞬间冰寒的杀气攀登到了顶峰。 洛青阳骤然转变的杀气让雷无桀拿剑的手一抖,开玩笑,这杀意,简直是要杀他全家啊! 萧瑟捂住秦筝的嘴已经晚了,他只好无奈地戳了戳小姑娘的头,「这句倒是够精闢了。」 沐春风的动千山在洛青阳的凛然杀意下险些脱鞘而出,他一面拿着剑起身退步一面对萧瑟吐槽道:「萧瑟,六皇子,永安王殿下,你赔我一个嘴甜的小师父!」 他这小师父,之前去三蛇岛的时候多乖呀。 顶多骂对面技不如人,才不会这么杀人诛心。 萧瑟冤枉极了,「你师父她本来就……」 第259页 什么乖巧的小绵羊,这就是个爱扯虎皮的小霸王。 小腿忽然被人一踢,萧瑟一闭嘴,随后道:「我的错。」 承受不住这股杀气的人纷纷往后退了退,九歌的剑势暴涨,整条长街上的青砖都在嗡嗡震响,雷无桀感觉周围的风在剎那间狠烈如刀,他不得已横剑在前挡住那呼啸的剑风,嘈杂的声音中他似乎怒骂了一句什么,但一抬头的时候九歌已经逼至眼前。 惊雷声乍起,这红衣小剑仙至今还没有剑仙的名号。甚至还没什么名气,但他在江湖上一路走来。却几乎将这天底下最顶尖的高手都见了个遍。 不就一个孤剑仙,区区冠绝榜首甲,他迟早…… 九歌落,青砖粉碎,飞溅的砂石将临街的屋舍震塌,长街上只见滚滚浓烟,不闻人声。 「雷无桀!」秦筝急得大叫,翻出窗栏就朝之前雷无桀的位置跑去,哪知一道剑风穿过烟尘朝她直刺过来,那国殇之剑的剑势分明比之前更加猛烈,甚至想要毁天灭地。 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朝茶楼的房顶退去,「洛青阳的剑,不要硬扛。」 脚下的茶楼顿时被九歌砸得四分五裂,秦筝手指一紧,「其他人呢?」 「谢先生和皇叔带着他们撤了。」萧瑟一挥手,一股强风顿时将满街的砂石都吹了开去,露出地上一条横贯长街的沟壑,一头是煞气逼人的洛青阳,一头是浑身狼狈的雷无桀。 满是血痕的手扯下已经碎成布条的袖子,雷无桀啐了一口血,「萧瑟,赔我一件凤凰火!不,我要十件!」 萧瑟仰头望天,装作没听见。 「你抠不抠抠不抠!」雷无桀骂骂咧咧地将手里的心剑插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起伏的胸膛泛着红,「你给小先生买几十件衣服才想起给我补一件,每次替你两肋插刀粉身碎骨的是谁啊!我们到底是不是兄弟!」 「行了行了,明天给你买一件,绿的。」萧瑟总算回了他一句。 绿的那能叫凤凰火吗,那叫孔雀! 雷无桀翻了个白眼,远远的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大老爷们谁穿绿的!」 秦筝瞄了一眼旁边的青衫男子,后者懒洋洋地回了句,「和若依挺配。」 「绿绿绿!就要绿的!」 管它是孔雀毛还是鸡毛,和若依姑娘般配就是好毛。 茶楼的废墟忽然颤抖了起来,一道剑光从坍塌的房顶上沖了出来,回到了洛青阳手中,后者举着剑,直指站在一起的那两个人,「你们谁先来。」 「雷无桀没力气了。」秦筝小声地和萧瑟说道。 萧瑟摸了摸她的头,「你自己小心,别人比剑或许是比剑,但有那个人的关系,他有九成的可能会下杀手。」 秦筝点点头,伸手两指併拢,玄鹤唳天夺鞘而出,洒下一串幽蓝的火焰,她轻轻一跃跳到洛青阳面前,「我来。」 洛青阳冷哼一声:「听说你也会御剑术,不把其他剑拿出来吗?」 秦筝摸了摸玄鹤唳天的剑锋,指腹捻了捻一朵细小的火花,她微微一歪头,「前辈想见我的剑,也得拿出让我信服的本事来呀。」 萧瑟像一缕青烟般出现在雷无桀身后,一把掰过他的肩膀将他架了起来,雷无桀还没说什么,就差点被丢进嘴里的丹药噎住。 一道黑衣身影迎面赶了上来,扶住雷无桀的另一边,「才一剑就给打成这样?」 伤口被牵动,雷无桀忍不住龇了龇牙,「大师兄,一剑就不错了。」 就这一剑,大半个剑仙榜都能打下来。 长街的另一头,洛青阳和秦筝面对面,谁都没有动,一切仿佛回到了洛青阳和颜战天对战的局面一样。但不同的是这次旁人只感受到了暗潮汹涌的氛围,实打实的剑意却没有感受到半分。 「这是又准备怎么打?」李凡松看不懂了,觉得那两个人只是干站着。 「道真虽然用的是御剑术,但真正的剑法其实只在于一个道字,和其他几位剑仙的剑比起来,道剑最为缥缈,很难感受得到。」谢宣看了眼自己的这个徒弟,「如果飞轩小兄弟在这里的话,就能看出几分。」 李凡松的脸色顿时一垮,「师父……」 「道真很谨慎,以不变应万变,洛青阳不出剑,她怕是不会出剑的。」谢宣微笑着继续说道。 沐春风仰头一看有点暗下来的天色,「那要是师父和孤剑仙谁都不先出手,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站到天黑?」 谁知道呢,一个是耐得住性子在慕凉城十年闭城不出的孤剑仙,一个是道门净地里出来坐功了得的小道姑,也许真的会僵持到天黑吧? 洛青阳也发现了秦筝没有要先动手的想法,心下冷笑一声,小小年纪甚是狂傲。若是他先出剑,便是他问剑于她,开场就矮了一头。 两人面对面站了半个时辰,围观的人耐心都已经一点一点散尽了,那两人却还是像最开始那样一动不动。 萧崇在远处轻轻皱眉,「他们今天会打起来吗?」 「洛青阳在犹豫。」颜战天沉声回道。 「那秦筝呢?」 颜战天看了一会,「在等洛青阳出剑。」 「这样下去,先着急的是洛青阳。」他又补充道。 洛青阳是带着某种目的来天启的,他还没有做成他要做的事,那件事他想了太久。如今最大的障碍之一就摆在面前,所以拖得越久他越会着急。 第260页 但秦筝不一样,她没什么好着急的,所以她一点都不着急。 无双脸色苍白地靠坐在旁边的木桩上,「再不打,肚子都要饿了。」 秦筝忽然动了,谁也没料到先动的是秦筝。 只见她将那柄幽蓝的长剑挽起了个剑花,「前辈,咱们谁也别浪费时间,这一剑就送前辈了。」 蓝色的剑光以玄鹤唳天为中心朝四面八方震开,一剑冷光,天地呼应,数不清的花朵从大街小巷,庭园宅院中飘飞而出,环绕在秦筝手中的剑周围。 「这……」谢宣微微睁大了眼,眼底满是讶异。 这一剑,秦筝从未用过。 但这一剑,天下却并非没人用过。 「这这这,这不是……」李凡松张大了嘴巴,手指颤抖指着那被花瓣簇拥的小小人影。 熟悉的剑意让正在调息的雷无桀睁开了眼,一睁眼,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月夕花晨?」 纵使没有正经学过月夕花晨,但之前看过好几回。甚至为此钻研过破解的方法,凭秦筝如今的剑境复刻出七八分像并不是难事。 更重要的是,这是雪月剑仙的止水剑,不是秦筝的道剑,且也正因为这是雪月剑仙的剑,剑仙一剑,洛青阳如果不想挨打,必然会出剑。 洛青阳看到这一剑,神色终于有了波动,他也如众人所料的那般举起了九歌剑,「你既然会用这一剑月夕花晨,为何不用道剑仙赵玉真的剑。」 没人知道昔日的五大剑仙之中,洛青阳最想比试的对手是赵玉真。 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我的道和赵玉真的道不一样,他的道是无量,我的道是天地,还是雪月剑仙的山水之剑我学来更快一些。」 秦筝持剑一甩,环绕在剑身周围的花瓣顿时挥散开去,和源源不断从城中各处的鲜花混合在一起。 四溢的花香下,是凌厉的剑气,那是雪月剑仙至美至险的一剑。 面对漫天花雨,洛青阳脚下的步伐也微妙了起来,说是微妙。其实应该是曼妙,只是那鬼气森森的舞步在洛青阳身上出现的时候,却有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这是山鬼。」九位神明中的最后一位,此前对战无双时洛青阳直接从东君跳到了国殇,略过了中间的河伯和山鬼。如今面对秦筝,他又将这一剑拿了出来。 你既然用雪月剑仙的山水之剑,那我便用这河伯和山鬼来回敬你。 谁也不让谁。 雷无桀一拍自己盘起的膝盖,怒道:「这是看不起我阿姐的剑?小先生,盘他!」 秦筝眯了眯眸,飞旋的花瓣如同绝美的利刃,玄鹤唳天的剑身上瞬间燃起了幽蓝的火焰,连同所有被剑气召集而来的花瓣都带上了这莹莹之火。 剑锋一侧,花瓣如洪流将洛青阳包裹。如果不是两人的剑彼此都带着杀气的话,那变化多姿的剑舞,和这满城飞花融合,该是一场如何盛大的繁花似锦。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横贯南北的闪电从天启城上方划过,片刻之后雷声滚滚雨势溟溟,如同山鬼在这凄风苦雨的无边静寂中苦苦等待,猿鸣啾啾穿透夜幕沉沉,剑啸九天,风萧萧兮叶坠落,穷极愁怨。 九歌穿过淋漓的雨水,洛青阳一剑划破成串的水珠,剑锋所过之处,花瓣被划出鲜香四溢的汁液,蓝火淬灭,剑势一去,如戚戚然离去的孤客,终不得。 这一式山鬼,一时让感受到这剑意的人分不清,究竟是山鬼托生于剑,还是洛青阳寄情于山鬼。 玄鹤唳天撞上九歌,金铁交鸣,两剑相接之处似有刺目的火花闪动,秦筝向后退了一步,月白色的气晕透体而出,随着内力注入长剑,近在咫尺的玄色双鹤仿佛要振翅高飞,巨大的双翼腾空而起,将眼前的洛青阳强行逼退了数步! 秦筝同样也退了几步,她一甩剑身上的雨水,双鹤的虚影盘绕在她身后,蓝色的太极八卦阵图自脚底浮现,日月星辰尽入其中。 小道姑左手并指右手持剑,明媚的眼眸上方一双弯弯的叶眉轻轻挑动,「前辈,如何?」 洛青阳的脚步撤势一止,一个旋身长剑再度朝秦筝飞去,风啸声却逐渐远离,像是将人带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洛青阳和他的剑,行踪鬼魅,阴冷狠厉。 这才是真正的山鬼。 秦筝双指剑诀变幻,在道门面前装鬼,好,我成全你! 玄鹤唳天猛地发出一声剑鸣,十尺范围的剑气瞬间湮灭,银白的气剑如同沖入一片阴池的阳鱼,剑光耀耀,涤荡开的波纹带着无可匹敌的剑气似要奔向这无声的世界尽头。 她要直接撕碎这黑暗! 第117章 万剑归宗 ▍千军万马拔剑同吼,骇人的声势惊得她的心脏中疯狂跳动,连灵魂都要在剎那间臣服。 「小小年纪,内力不错。」洛青阳终于说了一句话。 那当然,秦筝修的不光有道门心法,还有佛门的心意气混元功。虽然短时间达不到她师祖师尊那样的水平。但修为相比她当初下山时已有云泥之别。 「过奖过奖,我至少可以陪前辈打两个时辰。」 第261页 秦筝老实道,她一剑噼落,天地间的风穿过黑暗朝她涌来,吹散了虚幻,已被毁得不成样子的长街出现在眼前,先前奔散而去的内力此刻正乘风而回,她横剑在前,剑指抚过四尺长剑,「所以前辈还是认真点好。」 洛青阳冷哼一声,九歌剑举起,剑风狂舞,似有万千壮士齐声悲歌,在场的众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声势浩大的国殇剑舞了。但是再一次见到仍然被那倾城的悲凉之气而感染,只觉得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悲伤,忍不住……忍不住就想落下泪来。 和对战无双或者雷无桀的那时不同,那绝世孤剑仙挥剑高歌:「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这是春秋时代屈大夫所着的《国殇》之歌,只是这一次,洛青阳竟自己高歌起来,李凡松不由惑道:「难道洛青阳不着急进攻吗?」 「这是在聚势。」谢宣微微皱眉,神色有些担忧。 洛青阳对上颜战天,聚势的是颜战天,对上无双,两人都没有聚势,对上雷无桀,那是盛怒之下的一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而如今对上秦筝,洛青阳竟然在聚势。 洛青阳垂首,望向秦筝,眼神如刃,「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肃杀之气霎时攀登到顶峰! 皇宫门口的禁军严阵以待,宫门前的长街只见断壁残垣,一眼望不到头,黎长青按着刀脸色黑沉黑沉的,「侯爷,真的不考虑上去让他们换个地方打吗?」 再打下去就要拆到宫墙了。 「可以,如果你有那个胆子上去的话。」兰月侯朝旁退了两步,「现在那里谁去谁死。」 「我的意思是……让永安王殿下……」黎长青面露纠结,按理说龙封捲轴已下,永安王是既定的太子,让未来天子去涉险是万万不可以的事情,可这放眼整个天启城,也没什么人能活着走到那两个人中间去了。 萧瑟就在秦筝身后五十步开外稳如磐石地站着,满街呼啸的剑风甚至没有掀起他的一片衣角,他自然听到了兰月侯和黎长青的对话。这时候上去喊停,小姑娘会不高兴,洛青阳也不会给面子。 洛青阳的国殇已经唱到了最后,悲风四起,天雷震动,雨势滂沱,洛青阳的声音之下仿佛有万千将士齐声悲歌,将未成,却已有白骨累累的路。 秦筝从这一剑中仿佛看到了一段不存在她记忆中的战场,她看到了被折断的唐军军旗,看到了师兄和师姐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那一瞬间,她的剑心有片刻动摇,她不曾经历过那般惨烈的战争,尸横遍野,血流千里,泥土被鲜血浸得通红,秃鹫在上空盘旋不去。 凄凉剑,见凄凉。 玄鹤唳天忽然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剑鸣,仿佛要脱手而去,秦筝回过神,只听洛青阳唱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一曲完整的国殇唱罢,风声呜咽,天地仿佛都在随着剑舞低低哭诉。 萧瑟的脚步在距离秦筝二十步的位置停下,这个位置不远不近,远到不会干扰秦筝起剑,近到踏云乘风步穿过这段距离用不了一息。 「坏东西。」秦筝垂眸看了眼嗡颤不止的玄鹤唳天,腮帮子微鼓,「你那么喜欢他你去找他好啦。」 玄鹤唳天剑身幽荧之火尤胜,大有立刻飞走的架势。 秦筝抠了抠剑柄,有时候她不太明白师尊为什么给她这柄极具霸者之气的剑,从蓬莱岛到雪月城,再从雪月城到天启城,玄鹤唳天理都不理她一下,直到萧瑟带着她到了天启城下。 是了,玄鹤唳天第一次出鞘回应的不是秦筝,而是她身后的萧瑟。 那时候的感觉是什么。 千军万马拔剑同吼,骇人的声势惊得她的心脏中疯狂跳动,连灵魂都要在剎那间臣服。 她深吸了一口气,千军万马么……她也有呀。 正在远处一边调息一边观战的雷无桀放下了双手,李凡松垂头望去,沐春风的手离开了腰间,谢宣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书箱。 洛青阳沉声看着面前娇俏的小姑娘,「你只有一剑的机会。」 小姑娘却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手一甩将玄鹤唳天刺进旁边的地面,她点了点剑柄,「胳膊肘往外拐,休了你嗷!」 说着,她气势一变,清亮的眼眸露出英气,「剑来!」 呜咽的风声一停,一道雪白的剑光划破长空,细长的松间云鹤带着一身雾蒙蒙的雪色悬停在她面前。 可她还是在说:「剑来!」 刺入地面的玄鹤唳天猛地窜起一丈高的剑光,秦筝没有看它,高声喝了一个字:「来!」 唰唰唰! 雷无桀的心剑和沐春风的动千山纷纷出鞘而去,李凡松奋力握了握醉歌。可是没握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剑离去,「就离谱!」 萧崇也察觉到自己握不住腰间的剑,只好将手从剑柄上移开,「这也是御剑术?」 他的问题没人回答,因为颜战天正沉着脸看着他的破军。只要看得仔细些,就能看出破军的剑身在剑鞘中细微地颤抖。 「我的剑倒不是不能借,只是这大明朱雀你得小心啊。」 靠在一旁的无双一拍早就叫得十分嘈杂的无双剑匣,十三道剑光飞出,「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就让我看看御剑术的极致吧。」 第262页 秦筝再次喝道,眼中眸光如同骄阳般炽烈,「来!」 围观人群中又有数柄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