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换了号,怎么还被找上门》 第1章 一屋子假货 【写在前面的必看: 原创剧情为主,设定与剧情均有自行改编,下墓剧情少,偏日常。 不是快节奏杀伐果断爽文,就是养成学生和交朋友下副本的休闲模式,慎入慎入! 观看前建议先寄放脑子。】 七月,盛夏似火。 西湖边行客匆匆,人来人往,在如此繁华之地,一道木桩般立在湖边一动不动的青年身影,显得颇为引人注目。 倒不是故意特立独行。 之所以选择这个远离路边却显眼的位置,只是因为与人有约,在此等待。 要不是他待的这离湖边还有几步距离,又暂时没什么危险动作,想来不远处那个时不时投来一瞥的红袖章大姐,早就来劝退了。 饶是如此,察觉到时不时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以及行人间越来越难以忽视的窃窃议论,年轻人终于微微皱眉。 放眼望去,符合照片上的人影迟迟没有出现。 张从宣低下头,仿佛看着湖面重新发起呆,实际上却心念一动,打开了玩家界面。 “滴”一声,仿佛水珠落下的轻响。 约一只枕头大小的半透明光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了来。 左侧是当下人物的五维图与状态栏,可以看到,目前血条和精力都是满值。 右边的上半部分是任务栏,下半部分则分成了金钱、技能、店铺(灰色未解锁)等几个小块。 这么不科学的画面,却没引起任何路人的注意。 因为这里只是个游戏世界,他是唯一的玩家,而npc当然看不到系统面板。 作为时下最火的vr游戏,这一趟亲自体验的感觉,着实令人满意。 单凭这与现实无异的真实五感,这形形色色生动智能的普通npc,可以说一句,99%的好评还真不是刷出来的。 而之所以站在这里等人,正是因为眼前任务栏上的那几行文字。 【新手任务:初始印象】 【任务描述:和谐的邻里关系对一家店铺来说至关重要,开店第一步,请拜访吴山居,并给店主呉邪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任务提示:也许可以试着向吴家借一把趁手兵器?】 【注:初始任务完成度不同,将影响奖励店铺规模及资金,乃至后续剧情发展。】 第一次看到这个提示的时候,张从宣就很想吐槽了。 还什么借一把趁手兵器……以为这里是东海龙宫,像孙悟空一样大闹一番就能拿到定海神铁吗? 但吐槽完了,他还是决定按提示尝试一下。 毕竟,系统的提示是为了引导玩家完成任务。它会这样说,那么必定是吴山居的确存在这样的任务物品。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这个游戏的设定背景了。 作为被画面表现与真·虚拟现实游戏的宣传语吸引而来的路人,张从宣对游戏介绍只是大略一扫,并没细看。 简而言之,因为许久前天外陨石的到来,这个世界里受影响出现了许多异常现象与生物,也诞生了许多奇人异事。 他现在的这个身份,游戏主角本人,正是身怀秘密的失忆者开局。 在开场动画中,2000年的夏日,“自己”孤身一人出现在杭城的偏僻马路上,身上仅带着一千块钱,大脑空空,两袖清风。 过去无从追忆,未来不知何方,唯一的线索就是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目标——成立一家收集四方奇闻异事的店铺,做大做强! 不用多说,这就是职业【奇闻侦探】的主线任务了。 而在进入主线之前,首先却还有个新手任务拦在眼前,只有等任务完成,才能拿到新手大礼包,获得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 游戏系统已经给出了任务目标和准确地址,第一天,张从宣就跟好心路人打听到了准确位置。 “吴山居”,是一家位于西湖边黄金位置的老牌古董店。 老板本人姓呉名邪,今年23岁,是去年大学毕业后回来接手家里的这间铺子。为人天真莽撞,好奇心重,还带着清澈愚蠢大学生的单纯气质。 其中一部分,大概也源自于呉邪那位在本地颇有势力的三叔的保护。 以上,来自几天的观察与打听之后,张从宣初步收集到的情报。 随后,更进一步的接触也有了思路。 第一步,他先跟附近几家店铺套话,拿到了店主呉邪的联系方式。 第二步,以客人的身份打去电话,假借“听说了店内有件宝贝”的名义,跟对方说好今天要去店里看货。 第三步…… 抬眼看了下天色,张从宣微微叹气。 距离约好的见面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要是从他的到达开始算,那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本想早来一点,创造一个友好的初次见面的。 没想到,居然在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 对方是故意迟到、还是无意耽搁,现在尚且无从推测,但继续这样无知无觉等下去,实在被动了些。 气温过高下,站在树荫下也渐渐挡不住热浪。 以手为扇聊胜于无地扇了两下,感受着身边升腾的热气,张从宣倏地转身迈步,从树下离开,向不远处的吴山居走去。 看来,计划需要稍微改变一下了。 既然来委婉的行不通,那就直接上吧。 …… 另一边。 “让一下让一下,谢谢谢谢!” 下了车,呉邪一路拨开路人,急匆匆地拔足冲进了吴山居,进门就吐着舌头喊:“王蒙,快给我倒杯水来,你老板要热死了!” 一声喊完,却没回应。 愣了一下差点就要发火,但,已经热到快意识模糊的大脑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注意到了店里的怪异气氛。 往常惫懒的店员王蒙,此刻站在屋子中间,两手紧紧攥在一起,笑容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见到他进来,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却只是叫了一声“老板!”,便吭哧说不出话来。 但那挤眉弄眼不停示意的样太滑稽,他嘴角忍不住咧了咧。 显然情况不同寻常,他倒没傻到当场乐出来,顺着王蒙的示意,自然而然往一边看去。 背对着他,站在货架前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很快转过身看来。 这是个俊秀的青年,身形挺拔,目测身高与呉邪自己差不多。 应该年纪不大,说不定比预计的还更小一些。 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衣摆随意散着没掖起来,下身是棉麻材质的轻薄长裤,整体看起来休闲而随性。 不管怎么说,这看起来至少是个能讲道理的礼貌斯文人。 呉邪顿时重新放松下来,没好气瞪了自家店员一眼:“我不在,连客人都不会招待了是吧?快去拿水。” “哦,”王蒙垂头丧气地应一声,从身边过去的时候,却小声提醒了一句,“老板,这好像是来砸场子的。” 哟? 呉邪眼前一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喇喇上前,在主位坐了下来:“这位客人,有看下什么中意的吗?” 没等对方开口,他紧接着叹口气,故作无奈。 “对不住哈,要平时也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不巧,我们店里今天约了一位贵客,这个点实在无暇他顾,你要不去隔壁几家看看?” 年轻人静静听完,眨了下眼,忽然笑了。 “就用一屋子假货招待贵客吗?” 第2章 大圣诚不欺我 他语气温吞,听着不恼不急的,开口的话却让呉邪霎时脸色微变。 这家古董店,是他从爷爷那里继承来的,宝贝当然不少,放在面上的这些都只是充数的,瞒不过行家倒也不意外。 但被人上门这样直接说出来,就不太好听了。 “朋友慎言啊,”反应过来,呉邪咳嗽一声,上前几步,“我三叔在杭州三里亭的名气那可是响当当的,这店里也是诚信交易,绝让你吃不了亏。” 察觉到对方话里若有若无的警告之意,年轻人笑意不变。 “就是提前打听过吴家三爷的名声,我才特意托人找上门来,”话到这里,他轻叹口气,“现在亲眼见了吴家小三爷,又不确定了。” 呉邪额头青筋一跳。 这话,差不多是指着鼻子说他不如三叔,吴家名不副实,这人果然是刻意找茬的吧? 真要如此他倒没什么顾忌了,开口就准备让王蒙把人丢出去:“王——” 开口的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留意到对方话里的一个细节。 “托人找上门来”? 最近两天,的确有人托了他大学老师的关系找过来,说是想找一件祖上传下来流失的宝贝……看这个点,的确也过了约好的时间…… 刚刚没听出来,现在想想,声音也挺耳熟。 再看了眼神态悠然的年轻人,呉邪神色狐疑:“你,该不会就是之前那个跟我预约的客人吧?” “本来是。” “本来?你要不想买,早该出门左转了吧。”呉邪哼哼一声,气倒是顿时消了不少。 到底是自己迟到了会,而且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他小三爷就大度一些不计较了。 刚在心里如此想着,却见年轻人轻笑一声,微微摇头。 “我要的东西的确在吴家,今天来,正是为了取一样趁手的武器。” “哈?”呉邪下意识一愣,反应过来十分无语,“我这是古董店,金银玉器倒是不少,哪来的武器给你!” “没有吗?”张从宣微微皱眉。 没想到任务里还藏着这样的陷阱,他现在有些后悔。之前一时冲动就直接进游戏了,怎么就没先找个攻略视频来看看呢。 不过,再回想了一遍任务描述,他忽然发现了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任务目标里提到的是“拜访店主呉邪”,但任务提示里,却变成了“向吴家借武器”,这个小小的词汇变动,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理念,青年随即将这视作了可能的突破口。 “如果不在这里,那么小三爷,还得麻烦你转告三爷过来一趟。” 即使心里有点底气不足,张从宣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只微微一笑:“相信他是个识时务之人,会将东西送来这里。” “别是说大话吧……” 小声嘀咕一句,见对方从容不迫的自信模样,呉邪面上不说,心下却悄悄泛起些许狐疑。 自家三叔是什么人,他倒是也算门清——作为一个老牌土夫子,手上怎么也算不上干净,前两年还亲自下地呢。 可别真就挖了哪家祖坟没收拾好首尾,被人家找上门了吧? 想起自己刚刚才去探望过的、前些日子进了局子喜提银手镯的发小老痒,呉邪顿时不安起来。 左思右想,还是找个借口、强作淡定进了里间,转身就给自家三叔打了个电话。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找三叔的,无论是故意挑事还是真的上门寻仇,起码还是让他本人来确定一下吧。 真有什么问题,三叔这个当事人在,起码比自己这个啥都不清楚的侄子处理经验足。 电话很快接通了。 听完前因后果,他三叔呉三省顿时嗤笑一声:“我说大侄子,你就这么被人唬住了?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我哪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呉邪没好气,又有点恼羞成怒,“来不来,要真没问题我可就不管了啊,出了事你自己兜着。” “当然来,我不得看看是什么人,能把我家大侄子骗得一愣一愣的?” 又调侃了几句,呉三省最后呵呵一笑:“对了,这人敢独身上门,说不定还有后手,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不会真是找你寻仇的吧?” 小声嘀咕一句,呉邪回想了下之前电话里对方的自我介绍:“应该是姓张,好像……叫什么来着……张从宣?” 话音落下,他忽然听见,电话对面,自家三叔重重呛咳起来。 “张……你看下他手……咳,算了……我一会就到!” 电话挂断了。 呉邪莫名其妙地走出去,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那个淡定坐在椅子上喝水的年轻人手上。 手能有什么问题,这不就是普普通通五根手指头……咦? 这次对方一出来,神色新奇的同时,眼神就往自己手上看个不停。 往椅子上一坐心神不定的模样,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察觉到这点,张从宣心下一笑,较常人长出一截的食中二指轻轻搭在扶手,坦然任凭打量。 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么。 虽然登录游戏时,系统录入了玩家本人的面部特征来塑造脸部。但除此之外,这具身体,其实本身布满了可疑之处。 体质与五感的极大提升是一方面,再就是第一次洗澡时突然浮现、遍布上身的麒麟纹身,还有,这双格外修长有力的手…… 游戏系统的说法是,具体身世经历需要玩家自行解锁。 不过关于身体本身的特殊能力,它还是给出了解释。 这偏长的食中二指,叫做“发丘指”,是经过苛刻的特殊训练专门培育而成的,格外灵敏。 能触碰察觉肉眼难以分辨的缝隙痕迹,也能隔着厚重石壁感知到墓陵潜藏机关引起的细微震动。 而纹身,则是一种被称作“麒麟血”的特殊血脉的象征。 忽略掉其他,只用从中提炼出重点信息。 这双手,以及神秘纹身,似乎算是一种特殊的身份标识? 思绪回到眼前,张从宣回忆着刚刚听到的电话声音——以他现在的听力,那一扇门实在起不到遮挡作用——总感觉话筒里传出的对方声音里,夹了些奇怪的杂音呢。 监听?这个词突兀出现在脑海里,让他都愣了一下。 但不知为何,直觉似乎对这个答案无比笃定。 瞥了眼呉邪,这位心思浅显的店主似乎对此一无所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这边偷瞄。 要不要说呢……真是有些难以抉择啊。 坐在柜台后面的王蒙,看着分作两边各自发呆的两人,陷入了一种无所适从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处境中。 幸好,这样诡异安静的场景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就被外力中止了。 “不知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啊。” 人还没进门,一道爽朗带笑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进来。 闻声,张从宣本想按照计划,跟这位吴家三爷从容打个招呼。 抬眼的瞬间,莫名的心念一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偏移了下,落向了跟在呉三省身后那人。 准确说,是那人怀里抱着的古朴剑匣之上。 第3章 脑补是种病 定定注视着剑匣上精美清晰的花纹,不用刻意去想,脑海中自然浮现了判断。 ——上好樟木,明代造物,保养很精心,数百年几乎没有怎么磨损。 他已经瞳孔地震了。 等等,这样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古董,只用来当盛放的盒子? 这得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才配得上这个待遇啊…… 前辈诚不欺我,跟邻居真能借到宝贝啊! 张从宣忍不住悄悄把邻居一家的标签稍作调整,重点划线“财大气粗”。 这个邻居能处,他有宝贝,是真肯往外拿啊! 另一边。 主动打招呼却落了个空,跟在呉三省背后的凶恶男人顿时色变,抬脚就要上前。 呉三省立刻抬手挡住了自家心腹,让潘子稍安勿躁。 细细观察着年轻人不及掩饰的恍神惊喜之色,他心下一定,悄然松了口气。 张姓和进门看到的发丘指,再加上此刻表现,几乎可以确定了。 来客,的确就是那个神秘家族的人。 当年的长沙九门之首、现今隐而不露的张大佛爷一族,甚至是那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东北张家主族? 心中快速过了一遍说辞,呉三省笑意微敛,主动上前几步,来到年轻人面前。 “本是意外所获,应该立刻物归原主的,不过……” 见对方认真看来,他刻意住口,只做了个手势示意:“还请进内详谈,如何?” 呉邪顿时一呆。 想要张口阻止时,却见那年轻人往这边看过来,礼貌性地微一点头,就跟着进会客室去了。 等等,别啊! 好歹是他约好的客人,三叔一来,就都撇开自己说悄悄话去了?什么话是他这个本店店主听不得的啊! 怒火既起,胆气遂壮,呉邪大摇大摆就跟了过去。 “嘭”一声,两人进门后,潘子随手关上了会客室大门。 对着惊愕不可置信的呉邪,他不好意思却坚定地摇摇头:“小三爷,有什么想知道的,等三爷出来你再问吧,能说的他肯定告诉你。” 呉邪无语。 要不能说的,就没这回事了是吧? 不过他也不多费口舌,从小跟自家三叔混多了,他还是知道潘子这人的,忠心耿耿,三叔开口绝没二话。 心眼微动,他嘿嘿一笑,转身回到柜台前,把招待用的茶具拿了出来。 不让他听,那他送个茶总行吧? 刚刚王蒙还招待了一杯水呢,三叔叫人进去说话,居然连口茶都不给喝。 叫别人知道,怕是还以为他店里不想做生意呢,这可不是吴山居的待客之道啊。 …… “当年的事,众所周知吴家没有参与……” “往事晦暗难言,恕我今天不想提起。张小哥既然找上门来,想来也已经知道,这宝贝是意外流入我家的。” “多年来小心保管,不敢对外人言一声,也未曾稍有疏忽。” “今日在此双手奉上,别无他求,只有一件小事不得不问清楚……” 接过剑匣抱在怀中,听到这里,张从宣不由自主坐直了些。 他这是触发隐藏剧情了? 对面,注意到他正襟危坐的姿态,呉三省心下愈发谨慎。 对方不应该知道自己的计划,毕竟多年来自己执行从不假人手,唯一的同谋还是个“死人”…… 但,时隔多年再见到这双发丘指,那一刻多年来几乎被遗忘的、曾从父辈那里听到的传闻中的约定掠过脑海,让他实在没法安下心来。 定了定神,呉三省假笑一声,试探着开了口:“贵客这次找上门,是有事找我还是……” “我是为了呉邪而来。”这个问题很简单,张从宣几乎脱口而出。 虽然意外拿到了武器,但是他仍旧没忘记,新手任务的目标,是给呉邪本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闻声,中年人慢慢眯起眼,若有所思。 这个反应有点奇怪,青年不由多看了几眼,自我反思起刚刚的回答。 怎的,哪里有问题不成。 正想着,就听对方轻咳一声,似乎商量的语气:“约定的时间尚早,小邪年纪也还小……我不行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脑补了什么,又在试探求证什么,但张从宣想着任务明确指向的目标,遗憾摇了摇头。 “你不行,这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事情。” 话音落地,中年人神色怔忡,嘴角精明的笑意刹那间竟有些稳不住了。 即使一闪而过的失态,落在对面的人眼里,也再明显不过。 张从宣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怎么呉三省的反应这么大? 莫名其妙之下,他将疑问直白道出:“我并没想做什么,但你似乎很抗拒我的出现,为什么?” “并非如此,”中年人勉强挤出笑容,“我只是觉得,小邪还没做好准备,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对面人漠然清透的视线下,他没再说下去。 此时呉三省的心情很是复杂,脸色也有些维持不住,但他已经连掩饰的心力都没了。 想来在对方眼中,这些理由,不过都是拼凑狡辩的借口吧。 当年九门说好的,轮流出人帮忙给张家守门,后来却陆续失约……其中缘由纠葛复杂,一时半会难以说清。 但总之,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一起遗忘这么些年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人找上门? 的确,五年之后理应轮到吴家出人……如果计划顺利执行,到时候自己作为“死人”,跟对方走也不是不行……但这个张家人又点名指定了小邪…… 要翻脸吗?但对方既然知道刀在这里,对当年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解家不可能主动走漏风声,当年办事的黑瞎子更没理由四处宣扬……可是,知道解家把东西寄托给吴家的知情人,理应不超过一掌之数…… 还有,对方此来到底是敌是友…… 此时此刻,呉三省难以避免地想起了九门里,前面四个失约者的结局—— 佛爷与二爷夫人早逝没有后代,李四地生死不知,而陈家的文锦……文锦…… 这个名字只是这么轻轻一想起,便叫他心口被狠狠蛰了似的一疼。 也许,他们这些人真的被诅咒了也不一定吧。 捂着突突直跳的额角,时隔多年,呉三省再次尝到了这般苦涩难言的滋味。 思绪纷繁,却又一团乱麻,无从着手,叫人头疼欲裂。 寂静蔓延之中,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几分钟后,对方仿佛失去了耐心般,猝然起身。 呉三省思绪一滞,因为心力交瘁,抬头时表情略显古怪。 真想知道,对方都脑补了些什么啊。 望着这位想象力丰富的长辈,心里唏嘘的同时,张从宣好心多说了两句,权作安慰。 “看在东西的份上,你不必把事情看的过于悲观,言尽于此。” 语毕,他再不曾多言,将剑匣背在身后,率先大步朝外走去。 呉三省死死盯着这道闲庭信步般的从容背影,拳头紧攥,眼中冷硬的光芒闪动。 深呼吸几次之后,却终于渐渐熄灭了下去。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咬着牙无声咧了下嘴,慢了一拍的,很快起身跟了上去。 …… 呉邪的这壶热茶,到底没送进去。 在他烧好水清洗茶具的时候,身后那扇会议室的门嘎吱一声,已经打开了来。 他家三叔和那个奇怪年轻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呉邪注意到,那个看着就价格不菲的剑匣,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而且,这东西刚刚潘子还是双手抱着的,足见分量不轻,此刻张姓年轻人却只用一只手拎住,似乎轻飘飘毫不费力。 正观察着,就听三叔冷不丁喊了一声:“小邪,到这边来。” 第4章 新手任务完成 “啊?” 呉邪一头雾水地蹭过去,感觉到旁边的年轻人没什么表情地,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自己来回看了一遍。 这目光分量十足,简直像是穿透皮肉要看到肺腑骨骼。 就在他浑身不自在,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差点跳起来呐喊的时候,对方忽然微微皱眉,随即移开了目光。 “张先生,”呉三省已经恢复如初,此时甚至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怎么样,你看我们家小邪资质如何呀?” 张从宣语气平淡:“有些迟了。” 出于对呉三省反应的好奇,他是认认真真观察了一番呉邪。 结果么…… 肉眼可见的,对方并不是那种擅长武力的类型,说是五体不勤也没什么问题。 从性格特质方面来看,经验浅处事青涩,小聪明很多但大局观与应变均不足,易轻信,一眼望得到底。 虽然已经毕业步入社会,但一路处于家里庇护下的顺风顺水,导致本人仍未脱离清澈愚蠢大学生的思维。 换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成长空间巨大、未来可期的潜力股? 他沉思着。 并不怎么意外,但面上,呉三省立刻长吁短叹起来。 “是了么,小邪这样子,又还得接手我手里那一摊子,你说怎么能让人不操心呢。” 一把把人捞过来,他慈祥地拍了拍自家侄子的小身板,扭头对着青年说话。 诚恳低声的模样,俨然是掏心掏肺为侄子考虑的一片真心。 而呉邪被拍得后背发麻,没忍住悄悄对自家三叔翻了个白眼。 “对了,”眼看两人似乎已经谈妥了生意,他心下痒得不行,主动搭话,“这位张……先生,我店里那些古、工艺品真的那么明显吗?光看了几眼,就看得出来?” “也不是。” 其实仿得相对用心了,不然也不会被常年摆在外面当招牌,奈何这具身体自带的眼光太高。 掂着手里的剑匣,张从宣还是略微委婉了些:“我直觉比较准。” “哈哈,”见自家侄子表情古怪,呉三省没忍住咧了咧嘴,“大侄子,之前以貌取人了吧?张先生看着年纪不大,但绝对是我们行内老手,当你老师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珠一转,扭头看向青年。 “张小哥,冒昧问一声,不知现在何处高就?哪里落脚?” “最近刚到杭州,”张从宣答得随意,“暂时没什么打算,大概会在这里呆上段时间。” “那你看,小邪这间吴山居如何?”呉三省立刻追上一句。 青年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我大侄子人年轻资历浅,这里也就大略成个样子,”呉三省搓搓手,“不过胜在安静,张先生要是有意在杭州多呆几天,不如在这里暂且容身,如何?” 年轻人当即摇头。 呉三省面上不显丝毫沮丧,却转而狡黠一笑,扭头用力搂了把自家懵逼的侄子:“小邪,我记得你之前不还跟我抱怨,说想要好手来帮你掌眼把关。喏,张先生这个以一当十的人才眼下就在面前,你怎么都没点求贤若渴的诚意的?” “我?” 呉邪看懂了自家三叔的眼色,应该是想让自己帮忙,把这个年轻人留下来。 毕竟是自家三叔,他肯定要帮这个忙。 但自家店自家知,生意还没到特意聘人的程度,他心下有些纠结,就没能立马开口。 呉三省恨铁不成钢地把人往旁边带了一步,眼神一瞪,充分摆出了封建家长式不容抗拒的作风。 长辈的积威摆在那里,呉邪很快投降了。 只依旧小声嘀咕句:“不是,三叔,那人家留我这也得看什么身份啊,总不能真开课教学吧……” 他没想到的,这句低声自言自语居然被那个年轻人听见了,还似乎当了真。 “可以,”对方颔首应允,一副云淡风轻的大佬模样,“你想学什么?” 呉邪愕然扭过脸,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我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自家三叔捂嘴了。 “张先生的本事,想来非同小可,”呉三省笑眯眯,“家传绝学之类不敢多想,只要教些保命手段足矣,如何?” 呉邪呜呜两声,嘴被捂得死紧,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缓缓点了头。 “我收费很贵的。” “没问题。”呉三省大包大揽下来。 “臭小子不像样,”转过头,呉邪就听见三叔凑到自己耳边低骂,“你不是一直想跟着我下地去玩玩?不先学出点样子,到时候跟着拖后腿去么!” 嗯?! 呉邪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都瞪大了。 所以说,这个上门的年轻人,原来跟三叔是同行么! 他之前还以为三叔说的水平高,只是指这客人眼光毒辣,没想到是盗墓水平高啊。 见他不再挣扎,乖巧下来,呉三省也松了劲。 甩甩手背到身后,他看着两人爽朗笑起来:“好了小邪,给张小哥见个礼吧,从今天起,这就是……” “稍等一下。” 眼见对方雷厉风行就要推进,张从宣不得不出声打断了。 “今天上门,本意其实是初到宝地,前来拜访邻居。” 轻咳一声,张从宣朝两人点点头告辞:“我还得回去收拾新买的铺子,其他事情,麻烦请之后再谈吧。” 闻声,叔侄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邻居?”呉邪如释重负后的惊讶反问。 “张小哥在这边准备做些什么买卖?”这是呉三省反应极快的追问。 想到吴家在本地扎根深厚,很可能未来要打不少交道,甚至成为重要顾客,青年细致地给出了回答。 “我做的不是普通生意,店里主要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可以理解成私家侦探一类。只不过,我追寻的不是出轨捉赃,而是常人认知之外的东西。” “如果有类似情况的棘手事件,尽可以委托给我,保证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答完,转过头,青年将视线扫过正在暗自庆幸的毫不知情的呉邪,嘴角忽而一弯。 “今日突兀作为,虽事出有因,还是稍显冒昧了。” “作为赔礼,还请吴老板附耳过来,我有一个关于贵店的情报免费赠送。” “啊?” 呉邪一脸茫然:“关于吴山居的情报?” 莫名其妙之中,好奇心也不可避免窜得老高。 往旁边看了眼,发现三叔似乎也没预想到眼下发展,他忽然生出点扬眉吐气的爽快感。 毕竟今天这一天,过的有些太过魔幻了。 原本提前约好的客人,突然就成了三叔的贵客。 再泡了壶茶的工夫,突然摇身一变,自己差点就多了个老师,这收入惨淡的小破店马上多了个祖宗? 等会一定要跟三叔问个清楚! 见他愣在原地,呉三省反倒眨眼恢复了笑眯眯的神色,抬手毫不客气拍了自家侄子一下:“别傻站着,去,送送人家。” “疼!” 随着那清脆的“邦”一声,呉邪想东想西的大脑终于再次回到了当下。 对了,他倒是想看看,对方能说出点什么来。 如此想着,呉邪大喇喇让开三叔,独自跟着对方往外走去。 对方也没卖关子,等出了门走出七八步,张从宣轻笑一声,停步回头看了过去。 “店里那个电话,你有自己私下拆开看过吗?” 这刻意压低的轻音,如一阵微风拂过空气,连坐在不远处柜台后伸头来看的王蒙都没有惊动。 望进年轻人黑沉沉没有情绪的眼睛,呉邪大脑空白了几秒。 等反应过来对方言下之意,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明明是炎炎夏日,冷汗竟一下子冒了出来。 …… 【新手任务:初始印象】 【状态:已完成】 【获得奖励:实体店铺*1,完整身份证明一套,初始启动资金+元】 从口袋里摸出了凭空多出的钥匙,随着系统指引,张从宣走了没几十米,很快看见了自己的新资产。 第5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崭新的黑底金字招牌,上书飘逸潇洒的“奇闻侦探社”五个大字,夹在一排老式风格的古董店中间,很是醒目。 此时再打开个人界面,可以看到【店铺】一栏也已经解锁。 【奇闻侦探社 等级:lv1(0\/300) 声望:默默无闻 资金:元 员工:0】 踏入其中,关上门把剑匣放下,张从宣很是新奇的上下巡视了遍。 这是栋上下三层的临街商铺,一楼大厅和接待室,二楼分作了数个功能室,三楼是居住生活的私人空间,底下还有个占地不小的储物地下室。 整体在保留了原先的古色古香风格同时,也与时俱进地进行了现代化改造,保证了生活其中的舒适度。 关于房子的各种产权证书与相关资料,以及一整套身份证件,就放在卧室的床头,验看过也没什么问题。 再次回到大厅,搬了个摇椅放到空调旁边,一头躺倒的同时,青年舒坦地喟叹出声。 这几天的悉心准备,真是值了。 还有些换洗衣物之类东西放在酒店,另外长久定居的话,生活用品需要采购补充。 但温饱住所不用担心的眼下,这些都没那么急迫,可以慢慢来。 闭眼轻轻晃动着椅子的同时,张从宣在脑子里重新捋了一遍刚才的经历。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吴家还真是有不小秘密啊,而且,从呉三省的反应来看,似乎还与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有关? 其实之前,从呉邪身上,他就察觉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违和感。 作为本地老牌土夫子家族的吴家,父辈祖辈都在盗墓这行浸染,呉邪居然从小到大生长得干干净净,没沾到一点家里生意的边。 甚至,外界此前根本对呉三省这个侄子毫无印象。 这种程度的毫无声息,无疑是在刻意隔离与保护了。 奇怪的是,这种保护在呉邪接手吴山居之后,逐渐淡去了;明明只是参与了一些普通的生意往来,但几乎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小三爷”名声骤起。 两者相结合,疑点简直无法忽略。 不论目的为何,隐藏与宣扬都是极其耗费心力的手段,这至少说明,呉邪对于吴家很重要。 而他之所以今天直接上门,一半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另一半,则是想激一激幕后之人的反应。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的上门试探,对方无论是惊是怒要打要和,总不会超出自己的应对能力。 ……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意外发现。 被监听的电话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呉三省到来后的反应更是奇怪。 见到自己上门,对方到底脑补了多少东西? 最后离开会客室率先离开时,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杀意,尽管一放即收,但这具身体自带的直觉十分敏锐,不会出错。 重新见到呉邪后,呉三省态度居然再次转变,主动促使侄子与自己加强联系,这又是什么原因? 矛盾——这就是张从宣见过吴家叔侄之后的最大感受。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对于玩家来说,秘密意味着可探索的无限空间,这只会让他更加期待后面的剧情了。 对了,还有任务奖励。 突然发现自己差点遗忘了这个,张从宣心情愉快地坐起,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去好好看看自己拿回来的宝贝。 冷不丁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 “办好了?” 听到车门拉开的声音,呉三省连眼都没睁,靠在椅背上继续闭目养神。 “安排好了,”潘子将一张纸条递出,解释道,“对方收下了号码,不过,留给我们的是店里电话。” 呉三省哼了一声:“没事,他大张旗鼓买下那家店,想来暂时也不会跑。” 何况杭州本就是吴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但凡盯上了一个人,总是有法子把人看住的。 尤其对方也没有躲在什么深山老林里去,就在市中心落脚。 看着呉三省的脸色,这个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欲言又止,还是直接问出了不解之处。 “三爷,我们什么都没查到,就这样把东西给了他,万一……” 吴三省睁了睁眼,声音陡然沉厉几分。 “小邪不懂,你今天怎么也犯傻?就是因为之前什么都没查到,才更得给。” 毕竟是如臂指使的亲信,骂了一声,呉三省还是多说几句。 “这小子,明明已经摸清楚古刀在我那,偏偏绕了一圈来吴山居。要是咱们刚刚没带东西空手来,你以为今天能这么简单了事?” 潘子恍然大悟,随即惊怒:“他是把小三爷当做人质?!” “呵呵,”呉三省冷笑,“你总算明白过来了,我们这趟本就是去交赎金的。” 还没进门前,他曾在远处稍站。 当时,那张姓年轻人看似悠然闲坐,其实目光从来没离开过自家侄子身边,整个人的姿态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毫不怀疑,要是有任何异动出现,这年轻人绝对能第一时间拿捏住自家侄子的小命。 眯起眼,再回想起当时那一幕,以及年轻人见到古刀后那一瞬间的反应,呉三省仍有些心头翻涌。 但等潘子开车回去的半途,他忽然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潘子仍旧没听懂。 但这次,呉三省没再解释了。 准备多年的计划已经开始,之前,他还担心小邪一个人太单薄。 没成想还有人主动送上门……虽不知是敌是友,但既然来了,正好为他吴家所用,辟邪驱害,岂不正好? 另一边,奇闻侦探社内。 关上门,把潘子留下的电话号码字条夹进电话簿,张从宣摸了摸下巴,一时颇觉有趣。 呉邪比他所想的还没有城府,明明特意暗示让他不要声张,居然还是当着呉三省的面拆了电话。 果不其然,发现了监听器。 而呉三省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了。 也许从侄子那听到了来龙去脉,居然直接派人过来表达了感谢,并投桃报李地送来了开门第一桩生意。 一件发生在京城的烧尸奇案。 这倒是让张从宣都有些动摇了:莫非呉三省真是不知情的? 亲眼见识过呉三省的精明与警惕,要说这人一无所知他是不信的。 监听这事,不一定是呉三省做的,但他很可能知情乃至纵容了。 对主动找上门的自己尚且要派人调查监视,这种强烈的掌控欲,要说发现不了吴山居里那么粗暴的窃听装置,也太过可疑。 他找上门来,张从宣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呉邪这个愣头青慌乱之下没意识到不奇怪,但呉三省一定会抓到那个关键问题,继而心中生疑。 要知道,自己之前可是根本没接触到电话,却一口道破了吴山居窃听装置的存在。 这表现任谁看来,都没法不起疑心。 本来只是想小小展示下手段,让对方心存顾虑,没想到呉三省这直接示好了……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可疑呢? 想着,张从宣打开面板上看了眼,发现任务栏已经适逢其时地更新了。 【主线任务:小试牛刀】 【任务描述:良好的口碑对一家店铺来说至关重要,请按照呉三省的委托前往京城,并完美解决此次事件。】 【任务奖励:奇闻经验值+300(可用于升值店铺等级),资金+元】 【任务提示:你准备的是这个黑驴蹄子,还是这把糯米?多补补铁也许更有用些。】 不管了。 npc的勾心斗角怎么说都可以放一边,任务还是要做的。 从上到下仔细看完,张从宣最后盯住了任务提示。从之前经验,他已经明白过来,这里有可能隐藏着破局关键。 盯着“补铁”两个字多看了几眼,他一时若有所思:所以,这是在暗示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发生流血事件? 难度升级了,开始剧情杀?还是说,与自己身上纹身象征的“麒麟血”有关? 一边想着,再次上楼来到卧室。 剑匣就摆在房间中央,他坐下来,轻轻摩挲了下温润的木质外层与精美花纹,随即,抬手解开锁扣,。 稍微用力,青年一把启开剑匣,垂眸往里看去—— 一把没有鞘的古刀,正静静躺在软绸锦缎之上,泛着乌金之色的刃面反射着锋锐的冷光。 实话说,这致命的美感,让人有点不由自主被吸引到。 张从宣情不自禁伸出右手,先是摸了摸温润柄部,随后沿着线条抚摸而下,小心擦过锋利的刀刃边缘,一时满心感叹。 仅凭这个百年如新的制造工艺来说,呉三省的表现好像可以理解了。 他那么谜语人,该不会是心疼的吧。 分心之下,青年并没有及时察觉到,掌下古刀不知何时自行微微震了一震。 刀刃擦过,原本轻轻按在上面的手,霎时涌出了一线殷红血色。 第6章 建个小号吧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连痛觉都还未产生。 眼看刀刃染血,好好一件文物马上要被污染,张从宣这才恍然一惊。 急忙抽出一大叠纸巾,按上去吸收血迹的同时,他抽回手仔细检查伤口。 还好这一刀划在边上。 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也没多长多深,应该没到需要缝针的程度。 不过这种百年老刀,谁知道携带了什么病毒细菌,以防万一,还是出门找个诊所做应急处理吧。 青年站起身,就在微微晕眩的刹那,系统面板忽然自动跳了出来。 【触发特殊条件,第二控制位已解锁,请问是否立刻开启?】 ……居然是见血激发这个烂大街套路? 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青年颇觉无语:“否。” …… 既然出了门,处理完伤口之后,张从宣顺带去酒店把之前的东西打包带走了。 回来路上,又在商场买了些生活用品,捎带吃了晚饭。 于是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洗漱完毕,他终于有空重新坐下来,研究一下今天解锁的新功能。 打开玩家面板,一眼就见血条变成了99%。 而人物栏的左侧,突然多出了一个黑色人像剪影的空白栏,手指虚虚一划,便翻转到正面。 随即跳出了提示框:【是否创建新角色?】 毫无疑问【是】。 熟悉的人物创建界面再次出现,张从宣思索了下,一时有点犯难。 这个就是小号了,该建个什么角色呢? 再开个高武力值的号给自己当店员和打手? 这款游戏宣传的是运用了梦境逻辑,小号可以亲身上阵也可以意识分流,多开玩法倒是不在话下。 但无论是自己压榨自己,还是自己演自己,听起来都未免太惨了点。 随意翻动着职业列表,张从宣突然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职业军阀?” 盯着这个颇有年代感的词看了几秒,他差点没笑出声:“去东南亚小国自立为王吗?你们策划倒是挺有想法……嗯?” 突然意识到什么,青年精神一振,尝试着虚点了下右边的时间。 对了,角色所在时间线也是可选的,干嘛非要固定在现代呢。 一口气往上划到顶,选定了最上方的1906年。 时间相距过远,这下连名字都省得改了。 接下来就是五维。 现代这个号的五维分别为: 【武力】:50(作为健康的正常成年男性,没什么特别的。) 【感知】:90(能察觉大多数细微的变化,不过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吧。) 【资产】:20(一穷二白的标准穷光蛋,噢,居然还有一家店铺?) 【意志】:80(心志坚定,不会被情绪和欲望左右,也很难被幻觉迷惑。) 【体质】:60(更快的愈合,更高的耐受,但不建议挑战自身极限。) 无视系统的刻薄话,其中,感知和意志偏高,这是考虑到【奇闻侦探】的职业需要,资产惨遭牺牲,但总体加点还算是均衡的。 考虑到民国时期的动乱程度,小号显然需要重新调整。 武力值果断拉满到99,感知保留90,想到之前一千块钱艰难度日的惨状,资产也调到了正常人水平的50。 没想到,因为武力值过高,体质最低被限制在了40。 于是最后的意志…… 看着仅剩21的可怜数值,张从宣有些心痛。 魔防太低似乎有点不太好……详情参见正联某经常中招、被各类反派控来控去的superman。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自己可不是外星人,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多擅长催眠和精神控制的变态反派,意志低就低一些呗。 最终,小号的五维数值分别为: 【武力】:99(单挑战无不胜,群挑天下莫敌,强者恐怖如斯!) 【感知】:90(能察觉大多数细微的变化,不过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吧。) 【资产】:50(小有资产,温饱无虞。) 【意志】:21(心如磐石的反义词,不妨回忆一下,真的没有什么精神创伤吗?) 【体质】:40(什么脆皮,多感谢自身血脉吧,受伤感染和风寒感冒竟然只是掉血到半死。) 再次选择性无视掉游戏系统的风凉话,张从宣自我检查一番,觉得没有太大问题。 再下来是选择职业,这项选择可能性太多,干脆直接随机。 在那个时代,奇奇怪怪的职业多了去,很多都已经随着时代发展销声匿迹,他觉得可以给自己保留一点惊喜。 创建完毕,青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迫不及待地切上了小号。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 不知道会随机到什么职业呢? * 二十世纪初,金岭山区,张家。 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激荡起无数风浪,本就苟延残喘的帝国几乎奄奄一息,屈辱与暮气蔓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与此同时,新生的力量也正在这株无力回春的病树下默默酝酿,积蓄着改变一切、辞旧革新的强大浪潮。 不过,外界风云变化的这一切,似乎目前仍与这个蔓延数千年之久的古老家族尚无关联。 至少今时今日,对于张家来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族内长老们汇聚一堂,所谈论的话题,也并非时事政治,而紧紧围绕着一个孩子。 “……目前一切都好。”下位的五长老张隆兴正汇报着。 这是一个面相端正的中年人,此刻神色肃穆:“圣婴一向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基本上与其他两岁的孩子并无不同。” 话音刚落,就有人重重哼了一声,是二长老张瑞空:“慎言!” “我想五长老并无他意,”四长老张瑞芳打着圆场,又不紧不慢提醒,“不过,圣婴身份贵重,确非凡俗幼童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我自是知道瑞芳兄好心,却用不着有些人多嘴!” 即使有人说和,但五长老被堵了一下,对着二长老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为首的老者淡淡开口:“好了,今日我等非为斗嘴争气而来。” “自圣婴出世,迄今已两年有余。”数次议事会议都被刻意回避,他此次已经下定决心,便干脆戳破了几人迟迟不肯主动提起的话题。 “这次,务必要商议出个章程出来,圣婴的教育,不能再容许耽搁下去。” 话音落地,气氛微妙地凝滞住了。 下座的几人若有若无地交换着眼色,视线交错之间,或回避或怒视或犹疑,但迟迟没一个人主动开口。 上首的张胜京心中极轻地略过了一声叹息。 自从上任族长故去,当初作为族内少有的胜字辈,他被推选出来代行族长之时,多少也是曾有过些豪情壮志的。 多年消磨之后,如今只有疲惫。 是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吗? 已经分不清从何时开始,但不知不觉中,曾经强盛如参天巨木的家族居然变成了这样。 离心离德,话不相投,各怀心思。 即使几年前,他们还曾有志一同地决定弥合这种分离倾向,迎来了“圣婴”的出世,但现在看来,即使勉强维持住了一切如常的表象,终究已是貌合神离。 掩下心中忧虑,老者轻轻咳嗽一声:“既然无有异议,那便如之前一般仍交予五长老,与主支其他孩子……” “我有异议!”二长老张瑞空脱口打断。 上首投来的目光陡然严厉,一时威压犹如实质。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于自己的仓促,但木已成舟,张瑞空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是以为,圣婴地位尊崇,选师一事也关系重大,岂能跟族内普通幼童混淆不分?最好还是派遣一人,专职此事,方显重视。” “理应如此。”闻声,四长老张瑞芳微微一笑。 “你有‘不应如此’的时候么,怎么,这次肯主动出头要接下这事了?”三长老张隆出看不惯他这墙头草的模样,冷冷笑起来。 “若是大家都觉得合适,也不无不可。”张瑞芳依旧温吞。 “我觉得就挺合适,”抢在两人吵下去之前,五长老张隆兴不耐烦表示了赞同,“瑞芳兄同样有麒麟血,平时也还算闲暇,人又细心,负责圣婴不会有什么纰漏。” 至于其他人眼里,四长老张瑞芳是外族迁进来的一支,这点横竖看不顺眼的出身缺陷,对于负责全族族务、跟外族来往频繁的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个事。 内族人不多,麒麟血更少,合适人选本就难找,再挑挑拣拣实在麻烦。 四长老张瑞芳呆了呆,还未说什么,二长老张瑞空突然笑了一声。 “知道你们俩向来关系不错,但现在说的是圣婴,事涉我张家上下,”他痛心疾首道,“这是攀扯私情拉帮结派的时候吗?” 三长老张隆出眼神阴沉地瞥他一眼。 “张瑞空,你都没有麒麟血脉,跟他们抢岂不更是白费力气?” 二长老张瑞空当即大怒,又强压着挤出笑容:“我只是一心为家族考虑,与自己何干?张隆出你这大忙人自己没空参与,搅和得最后没法成事,不还是我们几个收拾烂摊子么!” “都住嘴!” 老者提声尽数喝止:“现在开始,只提人选,莫扯闲话!” 多年代行族长之职,这一喝还是很有分量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沉闷之中,少顷,三长老张隆出再次开了口。 “最近西部档案馆似有异动,又得筹备南部档案馆,我本人实在腾不开,想来各位也都分理要事,难以脱身。”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正好合适的人选。” 顶着或感兴趣或皱眉或讶异或鼓励的数道目光,他只稍稍一顿,利落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张从宣,让他来如何?” 第7章 回到清末当幼师? 众人三两对视一眼,纷纷显出迟疑来。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出现在此时此地,虽然稍显突兀,细细想来,居然完美符合一切条件。 具备稀少的“麒麟血”,足以承担教导之责;天赋资质绝高,族里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身上既没有固定职位,也不承担俗务要事,平日除了完成族里任务便无事可做,属于大闲人一个。 这次,只有二长老张瑞空最后挣扎了一下:“听说这小子体质特殊,年纪轻轻已经多次天授,会不会……” 天授,类似于被不明存在支配意识的一种状态,期限不定,结束时往往伴随着失忆。 对于张家人来说,这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宿命,人人都会经历,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 即使如此,这种二十多岁就被数次天授的倒霉蛋,也属于闻所未闻的个例了。 “天授只是抹除掉部分记忆,又不是让人变成傻子,族里从小训练出的本事也轻易忘不了。” 面对这位难得没有天授经历的前辈,三长老张隆出强忍不耐解释。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就算频频天授,就从宣的任务数量和完成度来看,已经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了。” 四长老张瑞芳喝着茶,轻笑出声:“如此说来,岂非圣婴之师的最佳人选?” 大长老捋须颔首,又看向了五长老:“隆兴?” “最后一次天授是两个月前,前几日见他已调整如常,短时间内连续天授的情况很少见,无甚大碍。” 又一轮的眼神交换之后,似乎都默认了这个横空出世的最佳人选,没人再出声。 于是大长老就此拍板:“去喊从宣过来吧,圣婴那边应该正在歇息,让他们先见一面。” …… 没用多少时间,被选中的人便被领到了诸位长老面前。 “当圣婴的老师么。” 听完长老们传达的指示,年轻人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 明明是个疑问句,他硬是说出了陈述的语气,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心情。 长老们也没在意,因为对方一贯如此。 众所周知,年轻一代里的张从宣是个没有杀意、没有感情的怪胎。 在六七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制造过一挑五占上风并重伤一人的恶劣斗殴事迹。 当时,在那样惨烈到让成年人都不忍直视的现场,这小子也是带着一张与世无争脸,平静地说:“这次就算了,你们以后好自为之。” 如果不是那满身的血,单看他恬淡自若的模样,谁能想到这孩子差一点就亲手杀了同龄的族亲? 居然把圣婴交给这样的人来教导,这下可有得看了…… 想到这里,四长老张瑞芳低头喝了口茶,掩住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 另一边,二长老张瑞空捏着袖口,似乎想起什么,无声抽动了下嘴角。 并没太在意对面那些看似古板严肃实则各有心思的长老们。 实际上,张从宣此刻正看着自己的任务面板发呆。 现在他的状态,说来有点奇妙。 这次随机抽取到的职业,没想到居然是【老师】,而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职业附带的任务栏里的固定技能。 【心如止水】。 效果正如其名,他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恬淡之中,似乎什么都可以坦然面对,无所畏惧,也无欲无求。 但是……反而更令人害怕了好么? 普普通通当个老师,为什么会附带这种强力型精神技能啊!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 【进度:0\/7】 虽然任务栏里的主线任务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从这个特殊的职业技能里,张从宣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丰富多彩的职业生涯。 虽然这种感慨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重新平复了下去。 他想到了目前即将到来的第一位学生。 据说是三千年前活到现在的神奇存在,被张家尊为圣婴。真假尚且不知,但要教导他,显然不会轻松。 就在短暂的静寂之中,忽然就见几位长老统统肃容,望向门口的方向。 心念一动,青年本能转身随之看去。 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独自扶着门槛进门。 见众人看去,也不惊不避,只是慢而稳当地走了过来。 似乎提前被告知了缘由,在张从宣三步之外便停住了。 仰起头来,一双干净清透、澄澈分明的眼睛与他对视刹那,很快重新低下去。 “见过族老,老师。” 孩子稚嫩的嗓音这样喊道。 张从宣不由默了一默。 ……这位三千岁圣婴,看着略显幼态,应该还没三岁大吧。 小号的第一个任务,回到清末当幼师? 下一刻,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成功招收第一位学生,身份记忆解锁中……已完成。】 随即,青年只觉眼前一黑,而脑海中多出了一团光影。 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数个画面,在光影浮动间,如走马灯般快速闪现而过。 原来,这具身体的身份,本是上一任族长嫡脉遗留。 根据张家族内的说法,几百年前的康熙年间,上一任族长在一次下墓倒斗时,失魂症意外发作去世了。 他在外地突然离世的,根本没留下继任者,更没来得及安排自己后裔。 其后族内动荡许久,不知不觉间,这一支还留在族内的直系血脉里,居然只剩了这一个幼龄童子存活于世。 之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那些遭遇,很难说是天灾亦或人祸,因违反族规被驱逐离开的那脉,也已经没法召回。 但他的父母生下孩子之后,没有按族内字辈取名,而是以“从宣”为名。 “从”字本有追随之意,“宣”字来自于古时天子宣室……结合起来的话,这个名字仿佛寓意着追随主位、甘愿为副佐之人。 后来两人早逝,长老们也没再做改动,这孩子就成了单独一个字辈。 不知是否名字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继承了族内愈发稀少的“麒麟血”的缘故,总之,这个孩子还算顺利地成长到了现在。 时间太短,再加上间或的长短不一的空白,他只来得及从记忆里大概提取出这些信息。 其他一些疑问,也从中或多或少得到了解答。 麒麟血在赋予了更高的身体潜能的同时,副作用也很明显,就是情况未知的失魂症与“天授”。 记忆里好几处空白就是由此而来……显然与小号过低的意志数值离不开关系。 发丘指也正是张家的特征之一,是家族里为了破解墓陵机关,专门从小训练出来的。 至于身上遇热即显的麒麟纹身,是属于张家内族的标志,外族的纹身据说是穷奇样式。 巨量信息的冲击总算结束,张从宣闭了闭眼,陡然抬手按了下额角。 随着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几位长老顿时一惊。 该不是,这小子又被天授了吧? 好在,他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仅是几息之后,青年目光清明地重新睁开眼,朝地上身量还不到他腰高的男孩半蹲下去。 半晌没等到回答,圣婴只是安静沉默着,稚嫩面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对于他来说,其实对方接受与否都不意外。 作为从小地位极高,如族内信仰一般的存在,他的待遇自然很好,张家上下在他面前都是执礼甚恭。 但他生来早慧,又保留着婴儿时期的少许记忆。虽然模糊难以分辨,但对于自己这个“圣婴”的身份,也并非浑然不知其中内情。 自己,很可能并不是从三千年前活到现在的…… 正如此想着,忽然迎面撞上了一双冷淡至极的漂亮黑眸。 他不自觉呆了一呆。 “圣婴觉得如何?” “由我来当你的老师,”注视着这孩子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困惑的脸庞,张从宣耐心地再次确认了一遍,“可以吗?” 第8章 第一课:先学吃饭 小张同学抿着唇,一直以来过分平静的眼睛,泛起了轻轻的涟漪。 族老已经通知下来的事情,是不会再有变化的。现在再问自己一遍,似乎多余了些,且没有任何意义。 但来时的路上,带他来的族人已经嘱咐过了。 老师,就是他必须尊敬不得违逆的人,与几位长老们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嗯。” 这次确认之后,耳边随之响起了系统的播报。 【张起灵认可度+10,目前总值为10。】 心下微微一动,张从宣从容直起身,跟长老们点点头。 “此事,我便应下了。” …… 带着新鲜出炉的学生离开,半路上,张从宣扭头看向领路族人:“请问,圣婴是一个人住吗,旁边还有没有空余的屋子?” “啊?” 在这等级分明的内族里,难得听到请字,领路年轻人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 对上青年平和的面容,他莫名眼神复杂起来。 不过也只是刹那晃神,年轻人很快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把自己所知的情况说出。 “圣婴两岁之前,是有仆妇贴身照顾, 当下已是自己住,另有人定时前往服侍,”他想了想,“旁边便是祠堂和族长主屋,最近的住处应该是跟四长老挨着的那个院子了。” “麻烦给我安排到圣婴那个院子吧,有劳。” 张从宣自然地提出了请求。 就刚刚所见,那几位长老浑身上下的封建做派都要溢出来了。 再主动往眼前晃,纯粹是嫌自己过得太舒服。 而祠堂一年就开那么寥寥几次,族长主屋现下根本是个空院子,这地方真正算得上是天高皇帝远。 最重要的是,任务目标就在眼前,近水楼台才更方便获取认可度么。 “啊,这事……”刚刚长老们并没吩咐,年轻族人有些犹豫。 走在两人身边的男孩也停步看来。 “你眼下身体幼弱,”张从宣首先一本正经地跟小张同学解释,“家族训练之法稍有不慎便会伤身,我需要近距离把控尺度,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这是实情,小孩听完,也只安静点点头。 青年接着转向不敢自作主张的年轻族人。 “如果族老们有疑问,自然会传唤我询问,此事责任全在于我。” 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就之前的当面、以及接收到的记忆来看,长老们对于圣婴的态度处于一种矛盾之中。 既将他高高捧起尊为全族的神圣信仰,却又刻意将他与族人们隔离分割,使其孑然一身。 记忆里,内族小孩的老师,基本都是抽取族内有过伤病、无法再外出执行任务的老成族人来做。 偏偏身份尊贵的圣婴之师,却选了实力虽强却孤立不合群的自己。 这具身体的身份,本就闲置无权,与派别争斗无关;强悍的实力又能为圣婴挡住明枪暗箭;无亲无故,即使当老师也掀不起风波,不会脱出长老们的掌控。 一切的出发点,俨然都是在刻意扼制圣婴本人形成羽翼势力的可能。 这个看似超然的身份,光鲜亮丽之下,形如傀儡。 这也是之前,他特意再多问了一遍小孩自身意愿的原因。 对这个注定分崩离析、在未来浪潮中难以自保的封建古老家族,他冷眼旁观,完全是一种局外人心态。 但,毕竟被喊一声“老师”,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如木偶般度过一生。 这孩子现在已经乖顺安静过头了,必须得加紧、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增强自我意识。 “……好吧,我这就安排人给腾出屋子。” 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几人已经到达目的地,领路族人也思考完毕,应下了事情。 之前已经探索过了自己的房间,没什么特殊发现,此刻张从宣便尽数交给对方去处理搬家事宜。 临走前他还特意问了名字,这位是山字辈,叫张应山——虽然对方眼神又一次变得很复杂。 没怎么放在心上,送走人,青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打量着这个未来要跟人共居许久的地方。 这是位于重重包围之中的,一整个独立的院落。 屋内无论布局还是陈设都很有格调,金银玉石物件随处可见,在这方面,张家显然不吝于铺陈出圣婴该有的排场。 只是院子里没种什么绿植,除了两树一井,显得有些空荡。 大致看完一圈,张从宣稍感满意,带着小张同学回到正屋坐下,打算询问一番之前的学习情况。 还没开口,忽然听见一阵咕咕的低响。 微微一愣,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小孩的耳朵悄悄红润了起来。 小脸绷紧,微微抿着嘴看过来的样子,仿若无事发生。 这个年代,民间通常一日两餐。 对于寻常张家族人来说,他们从小就开始进行节食训练。等到成年时,早已经养成了只吃较少食物、就可以维持旺盛体力的习惯。 所以张家的两餐,一次在上午十点左右,一次就在下午五点。 张从宣这具身体的训练水平十分不错,早上那顿后直到现在,他还没察觉到来自身体提醒的吃饭需要。 但对于如今不足三岁、还未开始训练的孩子来说,这样苛刻的饮食规律,显然单纯只是忍饥挨饿了。 微微蹙眉,张从宣温声询问:“去见长老之前,你吃过饭了吗?” 小孩抬起脸来,摇摇头,黑眼珠里平静无波。 “过了时辰,便不再送饭。” 这个意思,被叫走错过了饭点,晚上就没饭吃了? 进门时,明明察觉到院里那树上就有个成年男人藏身,听气息明显是张家族人。 他之前还以为,这是被派来照顾圣婴起居的,现在看来,单纯是个监视器么。 看着小张同学根本没什么抗议表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青年微微叹了口气。 “既已经是我的学生,今天开始,老师会尽力把所学教授与你。” 小孩始终情绪浅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显出几分期待。 “第一课,学会吃饭。” 微微垂眸,张从宣从袖子里摸出了两枚银元。 在小张同学的注视下,指尖把玩抛接几回,忽然手腕一转,朝门外甩了出去。 其势迅疾,恍如出弦之箭。 正朝着院子里那棵繁茂绿树而去。 第9章 圣婴平时玩什么 只听慌乱急促的“哎呀”一声,眨眼之间,一道人影从树上跳下,落在院中。 那两枚大洋目标一空,撞在树干上,迟他一步“当啷”落地,声音刺耳。 那人这才看清刚刚突然破空而来的“暗器”,一时呼吸凌乱,胸膛都剧烈起伏几下,一张阴柔俊俏的脸红白交加,显然气得不轻。 作为暗哨,被发现就算了,居然轻易就被这样的东西意外偷袭逼出身形,实在气不能平。 “我是受长老之命在此看护圣婴,张从宣,你为何无故戏耍于我?” 咦,居然认识自己。 上下打量几眼这张小白脸,发现好像是有点脸熟的样子,就是想不太起名字。 青年微微挑眉,稍坐直了些。 “长老命你在此,难道不是为了时刻听候差遣。” “现在我要教圣婴进食之法,只是想请你帮忙取些宵点来用,还有额外的辛苦钱奉送,你非要管这正经事叫戏耍么。” 话音落地,长相阴柔的小白脸拳头都捏紧了。 张从宣默默在心里评估了一番:气息隐匿一般,反应速度稍差,就落地那一下看来,身体素质也逊于自己。 真打起来根本不虚的好吧。 但小白脸瞪眼看了他半晌,最后冷哼一声,重新收敛气势,居然转身直接出去了。 就脚步声离去的方向来看,应该真是朝着膳房去的。 摸了摸下巴,张从宣转回头来,就见小张同学正默默盯着自己的手看。 “唔……”他想了下,“要想做到这个程度,起码得五年吧。” 要丢的准,做到指哪打哪,其实不难。 想用大洋这样的无锋之物丢出杀人凶器的架势,从而逼迫对方露出破绽乃至本能躲避,却需要足够的速度和力道来支撑。 小孩眼神清亮,慢慢点头。 【张起灵认可度+1,目前总值11。】 ……起点太高,这小小耍帅好像没被学生看在眼里,道阻且长啊。 不对,张从宣摇摇头,自己压下了心中浮现出的少许遗憾。 人的感情不能唯分值论。 就见面这段时间,他对小孩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观察侧写。 也有些明白过来,小张同学初始给出的那10点,不是他们两个多么一见如故,而是来自于长老们赋予的这层“老师”身份。 这是个良好的开始,也容易让人忽略了,依附于身份地位的情感,一旦身份转换,焉能继续留存? 因他人赋予而产生的联系,也可能因他人的阻拦而切断收回。 这一分新增加的微小进度,却是小张同学见识过他的实力,由此发自本心的接纳认可。 摆正了心态,原本就只是涟漪微动的情绪重新平和下来。 “好了。” 看着无意识盯着自己的手出神的小孩,张从宣点亮了烛台上残余的半支蜡烛,随后轻叩桌面让人回神,宣布道:“在吃饭之前,正好还有一件事。” “之前是我的疏忽,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迎着小孩认真的目光,他轻声说,“我的名字,是张从宣。” 取了点壶里的水,他沾湿指尖,一笔一划在桌面写了出来,又放慢语速读了一遍。 小张同学听得认真,让人分不清他究竟识不识字。 心下思索着,青年手腕抬起,轻轻拍了下小孩的肩膀。 “你的名字是什么?可以写给老师看。” 小张同学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沾了水就要写。 “等等,圣婴只是身份,我是说,你自己的名字。” 看着他指下快要成型的稚嫩字迹,张从宣心下一叹。 他尽力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眼神,宽慰鼓励道:“可以自己起,选喜欢的一个字,颜色,五行,风云花草,都可以。” 想了下,又补充:“飞禽走兽,也行。” 这四个字,终于让小张同学精致的眉眼微微皱起刹那,转瞬即逝。 不得不说,习惯了这孩子不形于色的样子,这些偶然出现的细微情绪反倒愈发鲜明起来。 很有趣,很生动,更像是一个普通小孩了。 不知自家老师心里暗戳戳的些许欣慰,小张同学垂着眼,认真考虑片刻,密密的长睫毛忽然抬起,手指动了动。 沾水欲写,顿了顿,又忽然攥紧指节。 “……小官。” 他黝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焰跃动的烛光,亮得莹然,轻声说:“有人,这样叫过我。” “小官?” 张从宣重复一遍,眉梢微扬,在桌上写下了这个词。 “有些地方会这样喊自家男孩子,这个字也不错,你以后想用‘官’字取名吗?” 张家的规矩是,孩子的家里只取单字,等十五岁放野之后由族内排字辈。 虽然他已经从记忆里知道了,在张家,“起灵人”的职位其实代指族长。 也就是说,这孩子未来终究要继承那个名字——张起灵。 但,在成为“张起灵”之前,他仍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这一辈的字应该是山海吧,张官山?张海官?”念叨两句,他自己又摇头,“本家几乎不取海字辈,大概率是山了。” 小孩像是出了会神,少顷,轻轻摇头。 这表达隐晦莫名,若是旁人,大概会以为这算是拒绝否认的意思。 但张从宣听见了系统的提示。 【张起灵认可度+3,目前总值14。】 思绪一转,他明白过来小孩的意思,郑重轻声:“我知道了,只私下这样叫小官,好不好?” 小张同学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小孩乖巧的模样,张从宣终于没忍住,抬手摸了把小孩发质柔软的脑袋。 “之前,小官一天里都做些什么?去哪里玩?” “玩?” 小张同学对这个字眼有些陌生,皱眉想了一会,只答了另一个问题。 “在这里待着,有人来了,就学规矩。” 第10章 有没有提前试毒? 第二个问题似乎被忽略了,又好像已经做出回答。 张从宣轻轻皱了下眉。 他很想说点什么,比如跟这个懵懂的孩子解释下玩的意思。 玩就是……跟其他人一起做游戏……或者一个人自娱自乐……这些理论的定义,在孩子清澈的目光下,最终统统收了回去。 即使有了被补充的记忆,但到底不是亲身经历,里面还时不时出现一段空白残缺。 这导致,他对圣婴这个身份认知根本不深刻。 但,不该意外的。 无知孩童才需要玩乐,活了三千年之久的圣婴,从出生那刻开始,要做的是满足所有人的期待。 合该生来不凡,高高在上,与常人如隔天壑,只需仰望。 是这样吧…… 青年垂着眼,又一次抬手,慢慢摸了摸小张起灵的蓬松发顶。 似乎对今天过多的接触有些陌生,小孩眼神里有轻微的困惑,却一声不吭。 白嫩的脸蛋,习惯性地没有表情,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模样。 小小温热的身躯,姿态端正,腰板挺直,还没长成,已初具坚韧可靠的模样。 气氛安静之中,似乎察觉到大人的压抑情绪,手下明显感觉到,小张同学的身体有一点绷紧了。 回过神来,张从宣叹了口气。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眼下的他,不正是借着张家,来完成自己的目的么。 从记忆中来看,张家根深叶茂,他也只是其中平凡一员。虽然能打一点,其实无权无势根本不是能做主的人。 再说了,任务系统都暗示了小孩以后会成为族长,说不定是那种先苦后甜的角色设计呢。 现在他来当老师,在教学之外,也可以让这孩子过的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日后,小张同学的那个族长位置,他也会倾力相助、为他铺路。 心情重新平静下来,张从宣朝小孩弯眸笑了下,嗓音轻快。 “以后训练完,老师教你玩,好不好?” 小张起灵看着他,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从见面以来,始终神情漠然气质冷淡的青年,此刻只是浅浅一笑,面容宛如冰消雪融般瞬间柔和许多。 尽管有些不熟练似的,一放即收,但已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张起灵认可度+1,目前总值15。】 嗯?张从宣一愣。 但看着小孩没什么变化的脸,并没多想,只再次摸了摸手下的脑袋。 “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师,”松快之下,他半开玩笑,“不要嫌弃。” 回想起刚刚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的爆发力,小张同学摇摇头,语气认真:“你很强。” “小官以后会超过我的。” 想起那个未来的族长身份,青年很有信心。 随着外面传来的响动,他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阴柔小白脸提着饭盒回来了。 虽然板着脸面无表情,而且丢下饭盒就回了树上。 但打开饭盒,张从宣惊讶地看到,里面居然是规格上有所差别的两份餐点。 瞥过树上那道微微晃动后重新安静下来的影子,他挑挑眉,没说什么。 小张同学接过自己的那份放在手边,却没急着吃,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老师。 三秒后,等到了一碟额外推过来的青菜。 “加上这份,应该够你吃到十分饱了,”青年姿态随意,语气却认真,“吃饭虽然简单,但这是最基础的感受自己的方式。” “三分、五分、七分、十分……去了解和掌控食欲,最后,通过进食来控制自身体力,把每一分都用得恰到好处。” 感谢系统提供的记忆,其他不说,至少他现在对这具身体操控自如,指教小张同学毫无问题。 小孩认真听完,看着饭菜的眼神都为之一变,举起筷子的动作甚至带上了进攻性。 张从宣看得嘴角微翘。 动作极快地扫完自己那份,他起身出门,去看这会已经整理完毕的自己房间。 之前的身体作为孤儿,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父母留下的一箱子遗物,其实没多少个人物品。 免不了的,能看出有被检查过的痕迹。 青年也没说什么,好声好气跟带着人的张应山道了谢。 原本紧张盯着他看完自己行李的张应山,再次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呃,其实五长老刚刚吩咐,让你尽快列出教学所需的材料名单出来,圣婴所用的训练场也得尽快挑选,我们好提前准备。” 五长老的人么…… 记忆里,这位张隆兴长老年纪(相对其他长老)轻,较受新思潮影响,为人刚烈处事公正,倒是不用担心被挖什么坑。 张从宣也就直言相告了。 “内族现在的启蒙教材和训练计划给我一份,器械、药材都备好,训练场的话……” “现在启用的是哪几个来着?”他翻腾着自己的记忆勉力回想一阵,半晌摇摇头,“算了,就后山那个吧,清净。” “没问题。”都是情理之中,张应山听完便尽数应下。 “还有件事。” 送他出了门,即将分别之时,青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给圣婴送来的饭菜,有提前试过毒吗?” 张应山人都傻了:“什么?” 第11章 你也挺会脑补啊 这瞬间他脑子嗡一声空白,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僵硬得像块石头。 也是从小的训练本能,让他勉强绷着最后一线理智。 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尽管颤不成声,总算还能挤出一句话来:“你、你是说……不可能啊……” 族长之位空缺两百多年,张家人已经怅惘迷茫了很久,直到活了三千年的圣婴横空出世,简直像是天意指引的降临。 他就是张家当下的信仰所在,万千瞩目,尊不可言。 圣婴活着本身,就是长生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张家全族上下的主心骨,谁会对圣婴动手? 谁敢对圣婴动手! 家族内乱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但他跟大多数人一样,总以为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那套。 但是,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他也没法不信。 在家族年轻一代里强到断层的身手,每每完美交付的任务,眼下又被族老们点名指派为圣婴之师…… 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就被张从宣压制长大的人来说,这种慕强,几乎形成了打心眼里无法抹去的权威。 而,只要沿着对方轻轻挑出的线头稍一联想,张应山的表情霎时阴沉如骤风急雨。 要真有人蓄意谋害圣婴……这并非不可能,张家也有敌人,也有叛徒……若被人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眼见不过短短几秒,这人就自我脑补到了思维混乱、道心动摇的境地,张从宣不得不轻咳一声,赶紧打断了他不知跑偏到哪里去的脑回路。 只是稍微抛了个引子,他还没想把事情闹大。 “别慌,”他沉稳地安慰,“暂时没那么严重……起码我还没有证据,现在问你,只是想着有备无患。” 张应山立刻抓住重点:“ 还没证据……你已经有怀疑方向了?” 青年心下暗嘶一声。 不是,别较真啊兄弟,他只是想起网络时代各种见惯了的套路,随口一问。 能别这么会脑补且追根究底吗,你真是生怕不闹点大新闻啊。 他心中叹气,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别想太多。” “明白了,几事不密则害成,你不说是应该的。”张应山很快完成了自我说服,甚至十分赞同这份谨慎。 “难怪长老们特意选了你来……明天开始,我会叫他们把餐具换成银制,再调拨可信人手专司此事。” 事已至此,眼见纠正不过来,张从宣干脆听之任之了。 甚至还多补充了几条。 “每次送过来的饭,最好用同一个食盒,所有饭菜不要刻意区分,我会再提前试毒一次,”毕竟是网络时代见多识广的人,他说起来像模像样的,“另外,多些时令蔬果,这个难动手脚。” 张应山目露赞同:“言之有理,还是你心细。好了,我照办就是。” 青年不动声色点头,这次真的目送人离开远去。 哎,这可真是无心之失。 不过就结果来看,让这些人对圣婴的餐食更上心些,总不是坏事。 而且,既然说到了防范意识…… 返身回屋子里转了一圈,根据记忆又翻了翻,很快找到了这个身份之前使用的武器。 是一柄模样特殊的锏。 出鞘来看,形如剑,却有棱无锋,长约一米出头,分作九节,中间有极窄的凹槽相隔,最后一节处,四棱相汇变成了寸长的尖端短刺。 锏身重量不轻,握在手里质感冰凉,轻轻挥舞便带起了风劲。 盯着护手处的异形纹饰看了几眼,他将手指搭上去,稍作摸索,锏身便无声脱落,露出内里所藏。 ——是一把寒光凛冽的窄身匕首。 考虑到“撒手锏”的用法,显然,正是用于掷出锏体后的防身,让使用者不至于空手对敌。 不得不说,设计很是贴心。 既能正面对敌,也能甩出去一击毙命,适应多种场景下使用需要。 尤其这九节锏质量相当不错,与现代那把黑金古刀也不差什么,用起来甚至更顺手些。 心中满意,张从宣随手将九节锏挂在了门口,方便需要时拿取。 今天就算了,眼看天色已晚,马上就可以洗漱睡觉。 这边都过了大半天,也该切回现代号了。 一边思索着,他回正屋看了眼。 小张同学已经吃完了,见他进来,便从椅子上跳下:“老师,已十分饱了。” 明明脸上没有表情,但配合这句话,顿时显出了超标的可爱。 视线扫了眼他微微鼓胀的小肚子,张从宣忍不住心下一乐,特意弯腰伸手摸了摸。 “很好,”他轻咳一声,“想来小官也感觉到了,过犹不及,明日便到七八分即可。” 显然平时很少吃这么多,小孩时不时微微皱眉,有些不适应的样子。 现在也不适合立马睡觉,想了下,青年干脆决定,带着他出门去后山训练场遛个弯,顺便对照下记忆看看有什么欠缺。 两人走到门口时,树影婆娑,一道影子悄然落下跟了上来。 他只眨了下眼,恍若未觉。 人形监视器也该脱脱敏了,圣婴总会长大,迟早要走出这个院子。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早点习惯,对大家都好。 …… 现代,杭州。 从床上睁开眼,适应了切换一瞬的恍惚之后,青年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了眼时间:才过去了几分钟。 看来两边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莫非自己回来后,小号那边就进度暂停了? 他正沉思,就见系统界面跳出来一个提示。 【是否开启意识分流?】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功能。 选择同意开启,立刻,主界面的人物部分,变成了一个新的画面。 仿佛2d画风的俯视视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院子,和数个功能选项。 q版画风的他正平躺在床上,边上浮现出“zzz”代表熟睡的符号,而主屋里小张同学同样梦得正香。 院子里的树上,一个男性小人靠着树杈半坐,瞪大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警觉清明。 他看得有趣,伸手过去轻轻虚碰了一下,对方也毫无所觉。 只是头顶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姓名框框:【张崇】 还有一条系统提示:【该人物当下成长度较高,不符合收生标准】 咦?还有这功能。 张从宣好奇心大起,尝试着拖动画面,把附近能点的人物统统看了一遍。 可惜的是,统统不符合标准,主线任务一动没动。 画面拖动是有极限的,根据与实际大小对比,大概也就在以现在的院子为中心,半径一百米的范围。 不过这也够了,至少解决了双开的问题。 玩一个号的同时,另一个就变成了可以随时关注的放置游戏,两边进度都不会耽误,玩起来毫无后顾之忧。 大号应该算模拟经营游戏,小号的话……养成流? 兴致勃勃地看着画面里时间流逝,很快天边亮起,小张同学醒来洗漱,另一边的青年同一时间起床出门,开始了一天的活动。 这种第一视角与第三视角共存的感觉十分奇妙。 就像脑子里两个意识并存,分别面对着不同的环境,做着不同的事,却又默契而熟稔,心意相通。 看了不知多久,直到倦意上涌,张从宣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注意力抽回,重新放在当下。 拆开手上纱布,他看了眼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没有发炎,看起来恢复得还行,只要正常换药就没问题。 不知道是体质数值比普通人略强一些的原因,还是“麒麟血”的原因,这具身体耐痛度很高,恢复能力也不错。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件事。 两边的号用的是同一张脸,还都是“麒麟血”,莫非存在某种血缘关系? 毕竟根据小号的记忆来看,麒麟血并非什么大路货。 该不会,现代的大号,就属于那边看到的哪个人的后代吧……应该不会是自己的,不然那也太鬼畜了。 想想还挺令人唏嘘的,现代这个时间,小张同学说不定都有不知道多少后代了;而小号当下所见的一切,都会在历史大势的潮流中变成尘埃,十不存一。 摇摇头,张从宣最后看眼小号的画面,沉下心来,闭上了双眼。 …… 第二天吃过早饭,青年便去了趟吴山居。 店员王蒙正靠在柜台打瞌睡,一直到他踏入门槛时,才忽然惊醒。 带着几分茫然挠了挠头发,看清来人是谁,原本无精打采的人刷的跳了起来,扭头朝着里面大喊一声。 “老板,你祖宗……不是,你老师来啦!” 第12章 吴家的一千零一夜 当呉邪打着哈欠从里面掀帘子出来,张从宣一眼就看见了那两个硕大的青黑眼圈。 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怎么,连夜做贼去了?”他开了个玩笑。 “什么啊!”呉邪哈欠都不打了,语气幽怨地斜着眼睛看过来,“别人来我这做贼还差不多!” 他左右看看,拉着张从宣往里面走了几步,压低嗓音:“还不是你之前说的电话……对了,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有人监听吴山居的?” 看他终于后知后觉,青年挑挑眉,笑意盎然。 “别管,你就说猜没猜中?” “没猜中,你还敢上门啊。”小声嘀咕一句,呉邪倒也没抓着不放。 毕竟对方真要是罪魁祸首,也用不着亲口提醒他吧? 三叔那么精明的人,都对张小哥客客气气,还催促自己拜师学艺,这显然不是怀疑的态度。 想起三叔说的事情,呉邪拍了下脑门,返身回去了里间。 再出来时,手上了一份合同。 张从宣好奇地等着,就听对方肉眼可见态度认真起来,仔细介绍条款。 这份合同,与其说是聘了个帮忙的师傅,其实更像请了个门客,还是专职供着不干闲事的那种。 瞅他说到薪资那条时,暗自呲牙咧嘴的模样,显然不是不肉疼的。 但是态度居然还挺坚定,不知道呉三省跟他说了什么。 这架势还挺诚恳,张从宣故作关心:“吴老板,这合同签下来,店里该不会就要破产吧?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那倒不至于……”呉邪嘶着气,把眼神从纸面上移开。 他咬着牙,语气铿锵有力:“我又不傻,花点钱就能学到高手的真本事,这样的好事,别人恐怕求都求不来呢。” 这话里既捧了对方,又暗示自己要学的是“真本事”,一边说着,他也在悄悄偷瞄对方的脸色。 青年漫不经心的神情却好似没有变化。 “真本事……”他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笑意微微,“你想从我这学点什么?” 呉邪就愣了下,左右看看,凑过去小声耳语:“就是那个啊,下地盗墓嘛,听说你们家是世传的手艺……三叔都告诉我了。” 这话他说的有些紧张,因为三叔只说了让他跟这个年轻人打好交道。 学习什么的,好像个幌子似的,倒也没多说。 “你三叔倒是视你如子,什么都说。”张从宣一挑眉,似笑非笑。 “不过,你也说了是家传,这能随便教吗?” 呉邪啊了一声,有些泄气:“可是……好吧……我只是……” 他满脸失望的样子,倒是让张从宣都不好意思再逗了。 怎么说,都是吴家叔侄送来了第一单生意,自己的店就开在旁边又跑不了,打好交道也真没坏处。 他撑着下巴,姿态随意地打量着对方的文弱模样,放缓语气道:“放心,就如你三叔所说,保命的本事呢,还是可以教你的。” 呉邪眼前发亮。 但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对方啧了一声。 “但是,这是有条件的。” 呉邪一愣,几乎脱口而出“没问题”。 但冷静一下,回想了一番自己钱包的厚度,他还是小心翼翼又略带羞涩地开了口:“呃,那个学费太贵的话,我还是得跟我三叔商量一下让他帮忙……” 张从宣饶有兴致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这种需要跟长辈商量的大事,呉邪不跟尚且健在的爹妈商量,第一反应居然是找三叔? 这显然不合常理,果然,呉邪的处境绝对有呉三省掺和其中吧? “只是简单教点防身术,免费就当做好事了,不过……” 在对方略显疑惑的眼神下,他笑吟吟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你之前也听过我店里的业务了吧,这次教学的学费,就用你知道的奇闻或者异物来换,不限真假与新旧,至少三件。” “真的?还可以这样?”呉邪当即喜出望外。 别的他还不一定能下决心,但是说故事,这个他熟啊! 要知道,作为祖孙几代的土夫子,到他这里积累下来的各种古怪新奇故事,那可真是都可以编本一千零一夜出书了。 之前,发小老痒就是总听他拿着爷爷的盗墓笔记吹得天花乱坠,自己跑去盗墓结果喜提银手镯……咳咳,这个且先不提。 “真的,只要我听得满意,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你对上两个普通人不落下风。”张从宣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 比起吴家三叔,虽然呉邪是穷了点,没法直接提供生意,但他这么一个身负秘密家世不凡的青涩萌新,本身就是一个信息篓子啊! 不趁着这时候多薅点情报下来,岂不是浪费? “好,”呉邪下定了决心,准备开口时,忽然注意到同样一脸好奇看过来的王蒙,咳咳清了清嗓子,“等等,咱们上楼说。” “王蒙,你看好店里,别怠慢了客人。” “是……”王蒙一脸无语地扭过头。 老板你变了!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这个店里的外人啊? …… 晚上回去的时候,张从宣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今天白天,呉邪没辜负他的期待,直接掏出来三件从前的传奇故事,都是相当符合“奇闻”标准的。 一件是呉邪爷爷辈在长沙盗墓时经历的一件奇事,二是民国时一个张姓军阀的故事,最后一件,是名叫黑背老六的刀客的故事。 由于时代已久,呉邪可能觉得讲起来放心许多。 即使已经尽量模糊了时间地点人物,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细节,还是足够让人推测出相当多的真实情况。 最重要的,是这次听故事意外触发的收获—— 【支线任务:奇闻残卷】 【任务描述:将侦探社做大做强,也需要充分发挥主动性。从他人之口听来的传奇精彩异常,却真假难辨,请玩家自行补全三个故事的真相,并收录整理为店内档案。】 【任务奖励:千年麒麟竭*1,换尸草*1,技能·语言精通(多账号通用)】 【任务提示:混乱年代之中,风起云涌的长沙城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支线任务。 三重奖励的豪华阵容,听着也很有吸引力。 又不是不完成就没法推进剧情的主线,既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失败惩罚,理所当然的,张从宣接受了下来。 呉三省买的去北京的火车票时间在下周,趁这几天,正好多跟呉邪套套话好了。 …… 视角来到张家。 距离圣婴接受教育与训练已经大半年,按照二长老张瑞空的提议,为了检测圣婴的训练进度,族里特意组织了一场测试。 见证者包括五位长老、内外族主事者十几人、还有似乎是内族学堂里挑出的几个孩子,零零散散围坐了一圈。 张从宣的位置在长老们下方,算是特殊席位。 测试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体能、耐力、柔韧、气力,还有身法,以及书面知识等。 圣婴的表现几近完美,一如所有人期望中的那样。 唯独到了最后实战测试的部分,起了几分波折。 听到这个项目的瞬间,张从宣已经果断提出了质疑。 “——之前通知我的时候,没有这项测试内容。” 第13章 膝绞的首次出场 不等其他人看来,负责族务的五长老张隆兴当即起身到一旁,喊了传话的族人来询问详情。 流程暂时中止,二长老张瑞空左右看看,压着嗓子小声咳嗽了一下。 “今天还邀了外族的人来,”声音控制在小圈子能听到的程度,他催促道,“别给人看了笑话。” 张从宣不以为意,但见有人点头,还是向上位的长老们出声解释:“圣婴年纪尚小,眼下正在打基础,我害怕过早练武伤了底子,目前还没开始教……” 按照他提交的训练计划,要到过了年,才会正式开始武学训练。 “大概是中间哪里出了岔子,”大长老张胜京点点头,表示理解,但看着下方蔓延开的窃窃低语,还是劝道,“事已至此,你不妨去布置条钢丝,也算走过流程了。” 张从宣立刻明白了言下之意。 走钢丝,这算是身法进阶训练中的一项,看起来好看又有技术含量。以圣婴现在的年龄来说,这个已经很有难度了。 不过,之所以大长老用这个来打圆场…… 当然是因为,上次被叫去询问教学事宜的时候,他还特意提过,圣婴现在已经可以走五米钢丝的优秀成绩。 他正要听命起身,却听上首忽然传来一声笑。 “这么多人看着,那种小玩意哪能拿得出手?” 青年抬眼看去,发现是二长老张瑞空。 “不是我说,从宣,”张瑞空抬手往台下内族子弟的方向招了招,一边摇头笑道,“虽然你在年轻一代中有些名望,到底年轻经验浅,不晓得只要辅以药浴,现在开始学正好,何况圣婴本非常人?” 一个将额前头发扎向脑后、编成几条小辫子束在一起的小男孩,随着他的手势跑了过来,年龄大约也四五岁的模样。 “这是我们一脉的后辈,唤作阿晃的,”他揽人在手边介绍着,神情似是谦虚,“拳法勉强,气力尚可,在这批孩子里忝为首名。” 小孩清脆地向一圈大人问了好,眼神却禁不住地往中间那个沉默等待的身影上瞟。 张从宣看着这副有备而来的架势,眸色微冷,并不搭腔。 “圣婴地位尊崇,也是你家血脉能比的?”三长老张隆出冷眼旁观,忽然嘲讽了一句。 他是故意的。 平时张瑞空对圣婴的事可说事事热衷,最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早就看厌了那张虚伪嘴脸。 四长老张瑞芳笑得一派和气,说着自己惯常的墙头草发言:“正是如此。” 却把二长老张瑞空听得额角一跳,狠狠横去一眼。 “不过提点几句小辈,你们个个就会说风凉话,”他气哼哼道,“怎么,场面僵持下去好看?我还不是想着给圣婴解围,才叫自家孩子上来叮嘱几句,去喂上几招,求个顺当收尾。” “没必要。” 突如其来插入对话的幼嫩嗓音,瞬间引得一群低声互怼的大人们齐齐低头看去。 就见场地中间的圣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身高比二长老旁边的阿晃还低一些,但眼神清亮,小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又笃定。 看着上首神色惊讶的众人,再次轻轻重复了一遍。 “没必要……我比他强。” 二长老反应过来,率先哈哈一笑,上身忍不住微微前倾:“圣婴既然如此说,莫非是听见了我的话,想要跟阿晃比试一下?” “二长老何出此言?”众目睽睽之下,眼看对方咄咄逼人,张从宣坐直身,主动接过了话茬。 “眼下是圣婴的测试,您要想展示自家后辈,不妨换个时间。” “呵呵,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二长老长声叹息,“今日之事,本因考虑不周、准备不足而起,这不过小事,我只怕圣婴的奇高天赋,也生生被就此耽搁了。” 图穷匕见了,老家伙在搞夺权,是想抢过圣婴自己养呢。 从记忆里翻腾翻腾,不经意又想起来当年一些“暴揍二长老家亲戚小孩.mp4”的限制级场景,张从宣微微眯眼。 懂了,原来还是新仇旧恨,难怪这么看不顺眼呢。 “如此说,想必二长老家的后辈个个龙凤之才,不如约个时间……最近没出任务,我正想与人切磋一番,保持手感。” 眼见二长老脸色不愉,青年若无其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正要面无表情地好好阴阳怪气一番,冷不丁感觉被轻轻扯了下手。 低头看去,就对上了小张同学漆黑的眼睛。 “老师,”小孩仰着头,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开口的语气,却宛如在说一个既定的结果,“我会赢。” 底下的声音终于渐渐压不住,轻声嘀咕变成了窃窃的低声议论。 “我问清楚了……”五长老张隆兴的声音。 “我这有现成的钢丝,”三长老张隆出悄声说着,“从宣,你……” 张从宣只望着眼前身量还不足椅子高的学生,轻轻点头。 “那就去吧,老师相信你。” 他语气轻快,“相信”两字,像只是在舌尖轻轻一带抛了出去。 毫不犹豫,毫不费力,简直称得上漫不经心。 但,如此笃定。 未来的张起灵,现在还没能做到完全波澜不惊。 轻轻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不自觉捏了捏手指,压住心口泛起的一点暖意。 回头看向场上时,黑眸清冷如静水。 老师已经很好了,很好很好,用不着别人指点。 所以,他会赢,还要赢得漂亮。 让二长老无话可说! …… 圣婴大获全胜。 虽然叫做阿晃的男孩身高占优,力气也超越同龄人,出招凶狠,但也许占惯了上风,在不能很快取得优势的情况下,逐渐显出几分急躁。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族里大人物,被几十双眼睛盯着的压力,也远比小院里十几个孩子的比试令人紧张。 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冷静如初的小张同学很快抓住机会,跃起飞踢被对方躲闪的刹那,借力而起踩上了阿晃肩膀,瞬间扭身双膝重重一跪,就将人压倒在地。 这套动作如果完整用出,能够眨眼间扭断对方脖子,属于张家人的传家招数了。 因此,当他面色不变地从阿晃的肩上跳下,便已经迎来了满场喝彩,再无人记得方才断掉的半晌空档。 二长老脸色铁青也再无从挑剔。 小小年纪便把家传绝学学得通透,还能用得如此轻松自如,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圣婴不愧是圣婴。 只是一切结束,两人回去的路上,张从宣轻轻叹了口气,温和的语气中带上了些不赞同。 “太冒险了,小官。” 他的确愿意信任自己的学生,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刚刚看似赢得潇洒,实际上,看着小孩跳上对手肩膀那一下,他心跳都几乎停拍了。 这招用得好了,当然是绝杀,但他根本还没教过这个好吧! 只是有次带着小张同学溜出去玩的时候,撞见一个土匪拦路,所以顺手用这招把人解决了。 看孩子好奇,之后又慢动作演示了一遍,仅此而已。 刚刚那一跳,他眼中看得分明,节拍稍快了,导致身体没站稳、整个人都晃了一晃,幸好小张同学还算机灵,紧接着转身一跪借冲势把人压倒。 其中稍有参差,恐怕都没法全身而退,运气不好怕是还要受伤。 “你胆子也太大了,”张从宣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语重心长,“以后,没掌握的招数不要轻易使用。” “明明有更稳重的赢法,对吧?” 第14章 黑瞎子十分好奇 小张同学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头走路。 感觉到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只是族里比试,这种不重要的场合,下次更求稳些也可以。” 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平淡而关切,但停了半晌,小张起灵才闷闷出声。 “知道了。” 盯着小孩不肯抬头、只露出发旋的毛茸茸后脑勺,青年有些无奈。 怎么说呢,其实也不意外。 因为是全族瞩目的圣婴,所以不能避,不能输,不能失误…… 对小张同学来说,这些被长久灌输的东西,早已深入了他的心底,变作了对自己的约束与要求。 最无可奈何的是,张从宣同样清楚,正是这些严苛的要求,维持着圣婴的超然地位。 说来这次,一方面是二长老特意针对,另一方面,也有自己也把测试没太放在心上的原因。 要是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也用不着让学生棋行险招。 心底有些歉疚,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轻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 “但膝绞对骨骼和腰部压力太大,初步掌握即可,现在还不适合作为你的杀手锏……从明天开始,老师教你更适合的招式。” 小张同学终于抬头,抿着嘴,点头应声:“好。” 暗地里,他同样稍稍放松了些。 这次的确有些大胆冲动了,用了没完全掌握的东西,幸好,老师没有生气。 虽然,他还没见老师真的生过什么气…… 心里想着事,步伐就慢了下来,张从宣注意到这点,弯腰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 “累着了吧?”他望了眼天色,语气轻快起来,“小官今天很厉害,回去就不训练了,咱们出去逛一逛,怎么样?” 说完这话,才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兴奋忘形了。 按长老们制定的规矩,圣婴在外的一举一动都要守礼,要体面,是不能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被这样抱着的。 所以在族地内,他很少这么做。 如果真的被人看到违背规矩,圣婴当然不会被处罚。 但二长老是一定会派人来,把自己狠狠训诫一番。 但看着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小张同学,这时候也只是像个普通小孩一样搂着自己肩膀靠住,黑眸明亮而期待的样子…… 只一眨眼,张从宣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轻车熟路带着人往后山去。 反正不是第一回了,见多不怪嘛。 而且,反正就算二长老不找茬,他也已经决定明天亲自上门,跟他们家的青壮年们切磋一番。 据五长老之前问出的结果,传话出错的那个族人已经被罚了,但玩家怀疑一个人从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目标。 要知道,揍人这种事,武力值99的小号可是最乐意了~ …… 现代,杭城。 转眼就到了去往京城的这天,早上起来吃过饭,张从宣就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思索再三,最终他还是忍痛把黑金古刀留在了卧室的保险柜里。 一是,这玩意妥妥管制刀具了,绝对过不了安检。 另一方面,根据呉三省提供的资料,去之后是要跟警方合作的。 他又不想要银手镯,大喇喇带这个玩意过去,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一番选择之后,最后也只带了根甩棍用作防身。 称得上轻装简行,青年背着包下楼打车,到达火车站的时候,时间还很是充足。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想掏手机出来打发时间,却碰了个空。 对了,2000年还没智能手机呢。 虽然宣传的是“再现历史年代,如梦第二人生”,但这种地方,其实不那么还原也可以的嘛。 百无聊赖地熬到上车,刚找到位置坐下,闭眼准备睡觉度过这段旅程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旁边惊喜的一声招呼。 “哟,你也坐这趟车啊?” 张从宣心下一叹,睁眼慢吞吞扭过头去。 就见呉邪一脸惊喜地挤过来,很是自来熟地三两句跟旁边人说好换座,接着十分放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巧。” 他满脸写着庆幸,念叨起来:“本来一个人去还有点紧张……早知道你也要去,提前问一声,咱们就直接一起走了。” 巧么?青年心下呵呵一笑。 有了一星期多的相处,他看得出,呉邪是真的被保护的没什么深重心机。 但,想到自己这张票是谁定的时间车次位置,要说遇见呉邪纯属意外,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同行一程只是小事,但这种被安排的缘分,实在令人不爽。 “你三叔要你去京城做什么?”想到这里,他打断了呉邪的话直接问。 “啊?”呉邪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三叔安排我去?” 张从宣并没回答,只微微一笑:“我的票还是他买的呢。” 本就没多少戒心,听说是三叔安排的,呉邪迅速将对方当做了自己人,话匣子立时大开。 “三叔要我去接一批货,说是锻炼一下。” 青年哦了一声,表情很淡定。 因为事情跟对方也算得上有关系,呉邪有些压抑不住分享欲,嘿嘿一笑,凑近些压低声音:“看在咱俩关系的份上,我跟你私下说真话吧。” “三叔其实是准备带人排查一遍吴山居,所以先把我打发出来了,说是我不在的话,那些人应该就盯的没那么紧。” 说完坐回去,他还不忘再叮嘱一遍:“可别外传哈。” 张从宣都要被逗笑了。 能在火车硬座车厢这种公众场合,于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小子不会真以为自己很谨慎很保密吧? 说实话,如果自己是幕后之人,以他这个做派,那简直可以称作单方面信息透明了。 他难得对呉三省起了一点怜悯之心,伸出手,拍了拍呉邪的肩膀。 “这话之后就不要再提了,秘密还是烂在肚子里,会比较安全。” 呉邪有些不满地翻个白眼:“废话,这不是跟你说吗,我又不会见个人就瞎嚷嚷。” 嗯……你开心就好。 这种教育问题,显然属于呉三省这个长辈的处理范畴,张从宣只稍稍一提,也没多嘴的意愿。 只是默默坚定了,到地方之后就自己先走的决心。 …… 火车站总是嘈杂、忙乱的。 上车的人匆匆忙忙,轻易是注意不到这些,但对于接站区进行漫漫无边等待的人来说,这种气氛尤其地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黑瞎子就正傻愣愣站在这里。 通常来说,他身材高大,体型结实,看起来就不像个好惹的存在。 但被人一再挤来挤去二十分钟之后,他觉得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大概出了些问题。 单手钳制住又一只摸向自己口袋的爪子,熟练而流畅地一掰,再把嗷嗷惨叫的家伙连手带人甩开去,这次黑瞎子的耐心终于要用尽了。 “还要干等多久?” 他愤愤不平地向同伴抱怨:“这些人是觉得瞎子好得手吗,你觉不觉得应该自我反思一下,站在我旁边都没丁点作用?” “我应该起什么作用?”陈姓年轻人反驳一句,“你要是不戴墨镜,也招不来这么多小贼。” “年轻人,什么都不懂,瞎子没了墨镜,那还像话吗!” 嘴上调戏着陈家的后辈打发时间,随着火车进站的声音,黑瞎子的身子已经适时转向了出站口。 对于即将到来的那个人,他实在有太多好奇心。 这既是由于对方的姓氏,还因为对方被呉三省推荐过来的身份。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他有意无意问了一嘴,“这次的事本来就是霍仙姑请了四爷吧,一会过去的时候,他也在那边?” 陈姓年轻人震撼地瞪他一眼。 “你想什么呢,”他一副气的发笑又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是受人之托,这种无名小卒,难道还得四阿公亲自出面迎一迎?” “可惜了。”如此说着,黑瞎子的语气却显然不是惋惜。 更像是没看到预想好戏的一种遗憾。 年轻人没理会,只自顾自叮嘱。 “等接到人,明天咱们三个直接过去就行。不过,这次的事情就要结束了,他来估计也就走一圈,充个人数。” 黑瞎子轻轻笑了一声。 “借你吉言。” …… 出站之后,张从宣一眼就看到了呉三省告知的接站人。 两人特征明显,一个是个大白天带黑墨镜脸带笑容的皮衣男,还有个举着牌子姿态嚣张的小胡子年轻人。 跟呉邪约好回去时说一声,留下了对方的酒店电话,他径直大步走了过去。 “张从宣?”年轻人确认了下名字,见他点头,主动伸出手,“我姓陈,名松。” “旁边这位,是道上有名的黑瞎子。” 第15章 仅剩的三套衣服 他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属于公事公办的范围。 本就是拿钱办事,张从宣对此接受良好。 倒是看起来颇有高手范的黑瞎子,等打完招呼,很自来熟地过来拍了拍肩:“没想到呉三省能找到你这种高手,这几天多多照顾哈。” 这姿态娴熟地有些过分了,他都不由生出一点自我怀疑。 “你之前认识我?” “不认识啊,”黑瞎子笑吟吟地揽着人肩膀,一边往停车位走,一边夸张地感叹,“但我一看你,就觉得亲近的不行,这应该叫做一见如故。” “?”青年微微偏头。 但黑瞎子对他的疑问表情完全视而不见,已经转移了话题,开始说正事。 “过来之前,三爷有没有全部告诉你,这次要处理的事?” 这就有点,一门心思要当谜语人,故意吊人胃口的意思了。 套路里,那些怀揣巨大剧情的npc基本都是这样的。 张从宣挑挑眉,打量了一番对方皮衣下的身体。 几秒后,他看着自己仅有【50】的普通人武力值,略显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这种时候,真是分外想念起了小号的99武力。 将追问的冲动押后,青年若无其事地接话。 “只是个大概,说有十几个人,莫名其妙跑进别人家死掉了。” 不知道是否察觉到这番眼神变化,黑瞎子放下搭肩的手,表情终于正经了一点。 “凭这些就敢接手,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的语气感慨带笑,一时居然让人听不出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 但正经不过三秒,立刻又笑眯眯地靠过来。 “我先一步过来,正好多了解了一点东西,这次的事情可不简单。小宣你不介意的话……” 张从宣微笑着,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点。 目光一转,他看向了自觉坐入驾驶座开车的陈松。 “住宿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案件资料麻烦给我打印一份送过来,有什么注意事项现在就说,多谢。” 前座的陈松打完电话,正把大哥大挂到腰上,对两人刚刚的交流根本没注意。 此刻也就爽快应了下来:“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提前说,我们明天一早过去。” 黑瞎子笑容一僵,嘴角抽动了下。 ……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开到了酒店楼下。 张从宣上了车,就见黑瞎子抖着腿看着窗外,嘴里哼着小曲,看起来非常惬意。 陈松则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看张从宣背着昨天的包上来,他脸色有些狐疑,特意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看过我拍的那些照片了吧,就带这些?” “够了,”青年从容地靠上椅背,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你的样子,是出了什么变故?” 陈松阴着脸,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作为陈皮阿公的亲信,也去过不少地方,办过不少得意事。 但这次霍家老太太委托的事情,是真的邪门。 京城的中心地带一栋楼着火,死了十四个人,这本身听起来像是一起意外事故。 可之后法医检验出来,发现其中十三个居然都是淹死的半瞎男人,还有个浑身冒着火却自己走去天台再死的女人,这事就超出了正常警察所能处理的范围了。 为了压下影响,在案件没有进展的时候,霍家明面上没再追究,转为暗中追查。 警方专家不是毫无进展,他们留下了一条看似密切相关,却迟迟推进无果的线索——现场痕迹显示,还有第十五个人出现在那里,却消失无踪。 黑瞎子被请去之后,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但他更进一步,找到了第十五个人,或者说尸体的所在地,就在楼下面出现的古井里。 昨天他们没急着带张从宣去现场,也是因为那边正在抽水,不急一时。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要水落石出?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变故再生——抽干井水后,第一时间下去查看的先后三名警察,再也没有上来。 所以现在,他们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除了找到那貌似罪魁祸首的第十五具尸体,还要救出三个失踪的警察,最好是活的。 难度瞬间翻倍不止,陈松怎么可能轻松的起来。 黑瞎子倒是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哼歌哼得很是起劲,都开始串烧了。 张从宣作为玩家,就更是不会有压力了。 就这样各怀心思地一路气氛诡异到了目的地,三个人分头下车。 从明显下陷还带着泥泞的地面走过去,就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块,大声地叫喊着什么。 “怎么了?”黑瞎子非常自然地快步挤进去,第一个插话。 被他选定的是个年轻警察,此刻很是失落地望着黑黢黢的下方:“摄像机掉进去了,什么画面都没传出来……” 话音未落,他忽然注意到问话的对象。 “咦,黑先生来了?”他的表情惊喜中略带羞愧,“太好了,我们正想着——”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一边长相老成的男人按住了肩膀。 “好了小吕,再去取几套潜水服过来。” 打发走嘴上无毛的新人,这位明显经验与资历有些年头的警察,才转身过来面对新到场的几人。 注意到新面孔,他幅度很小地拧了下眉头:“这位是……” “张从宣,”视线扫过他胡子拉碴难掩憔悴的脸,还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青年主动报上家门,“有人推荐我来处理这件事。” 这个听起来就像真名字的名号,让方镜平的脸色缓和了些,勉强扯了下嘴角:“有劳。” 这也就是友好的极限了。 目前为止一重接一重的诡异发展,让他已经连续一星期都没好好睡觉。 今天早上新出现的人员伤亡,更是加重了身上的压力。 此刻,多余的废话完全是一种犯罪。 喝止新人都是出于职业素养,现在他也没卖关子的心情,开门见山:“几位应该已经知道新情况了,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 陈松盯着看不见底的井,有些出神。 “稍等一下……”黑瞎子同样盯着井下,推了下墨镜,啧啧有声,“大凶啊,我这个位置,现在还没看到什么活物。” 张从宣倒是想起来,刚刚这位队长似的人物吩咐的事情。 准备潜水服,是要派人再下去? “不建议你们再贸然行动,”他看着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过来的吕姓年轻警察,“人数不会增加安全性的,多留些人在上面接应吧。” 方镜平皱了下眉,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你还没看过下面的情况吧?” “哦,这种地方对他来说应该差不多,”黑瞎子回过神,及时帮腔,“别看人长得年轻,实际上跟我一样见多识广,是吧小宣?” 张从宣没反驳,但用眼神默默警告他一次。 “你们最好自己心里有数,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方镜平没注意这短短的眼神交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 小吕终于走过来了,把箱子重重落到地上,擦了把汗。 “方队,潜水服还剩三套了,要不要再联系人送一些来?” 第16章 简直不当人 “去吧。”方镜平点点头。 “暂时也够了,”陈松走过来,开箱翻动着验看,自言自语般念叨,“我们三个人先下去看看,你们……” “我要下去。”方镜平主动拿起一套潜水服,语气简短,不容商议。 黑瞎子耸耸肩,正想说点什么,就见一只修长的手快速拿着第二套缩了回去。 【小试牛刀】任务在上,第一个副本在前,张从宣当仁不让:“我得去。” “都去都去,”陈松只慢了一拍,黑瞎子已经非常自然地拿起了第三套,很有范地挥挥手,“好了,人数已经够了。” 干巴巴地收回手,陈松忽然觉得眼下场景有些陌生。 在他们这行里,大部分时候都相当于拿命换钱,九死一生的境况只多不少。 但都是亡命徒,有几个能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要逃跑的时候,都恨不得爹妈多给生两双腿,生怕被落在后面;要送死的时候,那就只看谁运气不好了。 又不是什么重金悬赏,眼前这样几个人居然要抢着名额的画面,对他来说可实在太魔幻了。 摇摇头,陈松心下微微感慨几句,也没有非得舍命陪君子的浪漫情怀。 他很是自然地给自己找好了定位:“那我就留在上面接应,你们定个时间?” 黑瞎子笑着耸耸肩,看向方镜平。 作为黑瞎子口中的老手,实际上的萌新,张从宣毫无心理负担地同样看向官方人员。 被交付决策权,方镜平意外也不意外,低头沉吟了半分钟,就招手喊来副队和其他几个下属。 “下面情况未知,目前没法预估太准……考虑到体力因素,就到今天下午6点之前吧。” 他吩咐起来,说得很是直白。 “无论找没找到人,我会尽力带队在那之前出来,要是没出来……你们也再不用下去了,这案子我们已经全力以赴,只是实在能力有限。” “是。” 副队眼眶也熬得通红,此刻听他交代后事般的话,表情狰狞凶狠之下,却是深深的恼恨与无力。 他明白,队长这样叮嘱,是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狠狠一抹脸,坚毅的神情就掩藏了悲伤,只留下一点沙哑梗在喉间:“您多小心……早点回来。” 方镜平拍拍他的背,眼神坚定。 歪头在一边看着的陈松,难免也有点被这个低沉的氛围感染。 “等会我去打个电话,中午之前就能把钱打到你们账上,放心,霍家出手很大方。”他主动跟两个外聘来的人员承诺。 张从宣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什么:“你们都觉得这趟回不来?” “只是正常的以防万一,”黑瞎子依旧笑着,“你要不要应景写份遗嘱?” 对比警察们的沉重,他们两个的反应,怎么看都有些轻佻。 副队忍不住皱了皱眉。 即使有黑瞎子的不凡表现在前,不好说什么重话,对这些江湖人士,他到底是没那么信任。 却没想到,几个人拿着潜水服准备去换衣服的时候,张从宣忽然在他面前停步。 “要是我把你们方队活蹦乱跳带上来,麻烦帮个忙?”他问的认真。 副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抢先了。 是还没走开的方镜平:“真要施恩图报,你也应该找我不是。” “都行,”两个人的级别不差多少,张从宣无所谓,“那就是答应了吧?” “不能是犯罪的事。”方镜平看着他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 “不会。” 只是想调查一下吴家,顺带打听几个人,张从宣答得很是自信。 …… 数分钟后,换上潜水服的三个人重新会合。 这会儿,背包也被人收拾好了。 由于之前人员的损失,这次准备的很充分,包里装着防毒面具、小型氧气瓶、医疗包、探照灯和应急食水等可能用到的工具。 张从宣看了看,也没再背自己带来的行李。 签完生死状,跟其他人对了下时间,他们沿着之前放下去的安全绳,顺着湿滑的井壁,一点一点消失在了不可见的黑暗里。 没太久,就感觉手里的绳子多了些湿润感。 到底了。 第一个落地的是黑瞎子,这一点不稀奇,但张从宣紧随其后放开绳子跳下来,这就让方镜平多看了几眼。 打开探照灯,就照出了脚下踏着的一层剩余的积水。 差不多到半截小腿的深度,被带动的泥搅得有些浑浊,但在灯光下放眼看去,这水面,居然算得上清澈。 如之前的判断,这里像是个古井,四面都是明制的大青砖砌成,人造痕迹明显。 只是规模比寻常的水井大了十倍不止,之前又被掩埋隐藏,用途不明。 “现在还是活水。” 如此下了定论,方镜平粗粗打量一番,却没找到明显的泉眼。 他皱起眉,猜测:“其他人能去哪里?该不会这里连接着什么地下河,被冲走了?” “不会。”黑瞎子很果断。 在这种地方,他带笑的声音莫名多了几分幽森:“这儿的泄水口都在水底,他们就算失去意识倒在水里,也该是飘起来的,不可能通过那里流走。” 作为积年老刑警,方镜平瞬间想到了一些意外方式。 但他还想反驳的时候,就见黑瞎子忽然竖起了手指,示意噤声。 顺着对方的指向看去,他这才发现,已经半晌没出声的另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边。 此刻正低着头一步步沿着井壁走,神情很是专注。 这是在听动静? 他眯起眼仔细观察了好一会,才发现,对方其实是把右手手指搭在了井壁上,好似摸索着什么。 有黑瞎子的战绩在前,他没立刻出声质疑,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 张从宣现在的感觉有点奇妙。 小号有零碎的记忆打底,他对张家人的技能还算熟悉,就算切换到大号,至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尤其这具身体的本能还在,一看这环境,发丘指几乎是自己就搭上去了。 大概绕了半圈之后,手指上传来的触觉让他意识到什么。 来回摸了几圈,又往前几步,弯下身子,抬手在感觉异样的那块地方敲了敲。 侧耳倾听,是空旷的回响。 想了下,他从包里摸出来小刀,刮了刮青砖上的苔藓,随后稍稍拉开距离。 “啪”一声,右手手指狠狠插入了砖缝之中。 稍稍缓了下麻木感,张从宣活动着手指,开始把砖块往外拉。 这种明制青砖,每块长三十厘米左右,厚五厘米以上,目测至少也是十来斤重。 还是砌在一块的,阻力可想而知。 方镜平已经原地看傻了:“你手没事吧?” “炫技啊,”黑瞎子走到跟前,也伸手敲了敲那一处的几块砖,又往他刚才停顿的地方看了看,“是有机关?怎么不从那边下手?” “你看看。”把砖块丢到一边,张从宣甩了甩手,让出位置。 井口小,下面面积大,即使打着手电,光线也不算太好。 但黑瞎子在这还坚持戴着墨镜,行动比地面还自如,脚下如履平地,显然是有点特殊的本事在身上。 黑瞎子闻声,真的弯腰依言去看那个缺口,还伸手进去。 “不对啊,”方镜平终于反应过来,此时快步走近两人,表达质疑,“我们队里也没你这样的,就算有机关,就凭他们怎么可能触发得了?” “旁边有个转门。”张从宣指了指取砖的半步之外。 黑瞎子发出了一点惊奇的动静,在缺口里摸得不亦乐乎。 眼看对方很自然地接手,他只好承担起解释的重任:“后面有个水道,不知道通向哪里,初步猜测,应该是设计好的定时让水流带动机关开门。” “转门?”方镜平打着手电往那看,“是那种会自动翻转的石门吗?能不能预估出个大概时间,我们等等开门再进去?” 他是觉得,按着之前几人失踪的路线和方式来走更好。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不知道黑瞎子捣鼓了什么,墙后面“嘭”一声,随后一边的石墙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牙酸声音,开始自行打开。 看起来,这是扇被贴上石砖伪装的门。 望着显露出的砖墙截面,黑瞎子嘶了一声,眼神瞟着张从宣的手啧啧摇头。 “简直不当人。” 回想着他方才完全没打手电,就伸手去破解机关的举动,张从宣觉得这话应该还回去。 而且,这样取砖,手还是有点痛的。 但当场唯一正常人的方镜平在旁,张从宣还是若无其事地扭过头,接上了刚刚的话题。 “要想直接进当然可以,不过,方队得做好变成第四个的心理准备。” 方镜平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再看看新显露出的黢黑半人高通道,莫名其妙的,他下井以来的紧张心态安定了一些。 说不定,真的能带着人平安回去呢。 心态转变之下,他主动开口,征询起同伴们的意见:“我们现在进去?” 第17章 水底的人?是背上 在这样微弱光线之下,黑瞎子对他放松的面部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笑眯眯地撞了下肩膀,他压低声音打趣:“方队长,现在是不是突然有安全感了?” 方镜平借着黑暗白他一眼,没说话。 “好啊,”黑瞎子不依不饶的,“我可是看见了,方队,有小宣在,你这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啊。” 两人勾肩搭背一副好到不行的样子。 要是没听到对话,估计还以为这他们是什么久别重逢的亲兄弟呢。 “走吧。”张从宣就当没看见,直接走在前面,就准备进门。 没成想,被利落地一把抓开了。 “我来吧,”本就在道上成名已久,黑瞎子对自己眼睛的特殊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这种微光的地方,我能比常人看得更清楚,正是最适合发挥的环境。” 于是队形确定下来。 黑瞎子打头在前,方镜平在中间,张从宣最后。 进去之后,就能发现,这条水道没了外面的规整,更像是改造过的天然洞窟。 洞身也并不高。 三个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走在这里面,全得老老实实低头。 黑瞎子边走边开着玩笑。 “这后面该不会还藏着个井龙王吧?要送我们一具宝贝?” “要是他能还我们三个活人,我倒是真心实意谢谢他。”方镜平接话。 两个人本来玩着西游记的梗调节气氛,结果再走了十几步,绕过弯之后,不约而同“嚯”了一声。 “怎么了?” 正盯着脚下的水看,闻声,张从宣急走几步追过去。 很快,洞身突然开阔起来。 猝不及防的,一片淡淡的白色光芒出现在眼前,他也情不自禁愣了一下。 只见几步之外,出现了一个占地不小的水池。 这里水深了很多,已经没过膝盖,但在眼前的奇景之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并不很明显。 池壁通体玉白,那莹白的光线,似乎正是从水底透射而出。 引人注意的是,水池中间,长出了几根光秃秃类似蒲公英的植物。 走近细看,茎秆还没人的手指粗,细细长长的十几根冒出头来,顶上是朵婴儿拳头大小的轻盈透明的绒花。 水面之下,是它缠绕盘结得蜘蛛网一般的半透明的粗壮根系,把水底遮盖的严严实实。 整体气质分外妖异。 几人盯着看了一会,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是它搞的鬼?”方镜平救人心切,第一个按捺不住出声。 “还没看到人,”张从宣盯着那毛茸茸的花骨朵,惊艳之下,警惕同样拉到了最高,“不好说,但应该是脱不开关系。” 话音落地,却半晌没收到反馈。 意识到不对,他正要警觉转头去看时,突然感觉手上触电般尖锐一痛。 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他重新恢复意识时,感觉颈后痛的厉害,耳朵连通着脑壳嗡嗡作响。 意识是清醒的,但全身跟被卡车碾碎了再拼起来一样,完全失去控制。 什么情况? 他正迷茫,忽然察觉耳边一直持续震荡的嗡鸣声停了下来。 “你终于醒了,”耳边,听到有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在问,“告诉我,之前听到了什么?” “很吵。”他下意识回答。 “果然@#¥¥&&8*%&x……” 再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一样的不明意义音节,完全无法辨认。 不对,张从宣忽然清醒过来。 他之前不是在井下水道里么,而且身边活人只有黑瞎子,以及刑警队的方队长。 这个声音压的很低,有种金属的质感,音色还是挺独特的。 但不属于另外两人的任何一个,听起来十分陌生,无论游戏内外,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他的游戏面板呢? 这可是关联意识的,他平时总当平板来操作,只是图个方便,实际上这玩意闭着眼都能召唤出来。 一旦察觉到异样,违和之处越来越明显。 意识到这莫名其妙的场景不该出现在当下,原本沉浸其中的意识像是打破了某种屏障。 下一刻,声音消散,周围的一切重新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同伴们小心,张从宣余光忽然瞄到不对,急忙上前一步。 眼疾手快地把埋头水中的方镜平捞了出来。 显然有些缺氧,脸色都青了,还在使劲挣扎,他直接上手一掌拍在后背,逼得对方张口吐水。 “咳咳咳咳……” 濒死的呛水感,终于唤醒了方镜平的意识,弯腰就是一阵连呕带咳的自救。 两个人都中招了,张从宣一边扶着他给人借力,眼睛瞟到黑瞎子那边。 这人现在倒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像个木桩。 他便拖着方镜平往那边走,正寻思着这算什么症状,伸手准备给他来一拳清醒清醒的时候,忽然见黑瞎子长长喘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怎么中的招,但这种场景可太常见了,不就是幻术、催眠一类的玩意嘛。 “做了个好梦?”张从宣谨慎地盯着对方的表情,悄悄捏着刀。 清醒过来只是第一重,意识不清投敌反刀的套路,他可是看得多了。 “噩梦中的噩梦,还以为要死了,”黑瞎子无辜地摊开空空双手,姿态示弱,言语诚恳,“结果睁眼就看见你捏着刀过来,差点感觉还没醒。” “只是以防万一。”张从宣把刀收进袖子,没有立刻放下警惕。 “我懂,”黑瞎子反倒笑了起来,很是自豪地比一比自己,“毕竟干活多了,也不总是能撞上我这种让人放心的队友。” 这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倒是令人佩服。 旁边方镜平喘着气,对此不予置评。 对方的潜台词之下,到底是“干什么活”,“和什么人合作”,才能防备心这么强,他都懒得深想。 至少现在,这不是需要首先考虑的问题。 “多谢。”缓过劲来,他第一时间跟张从宣道了谢。 又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刚刚听你说完话,我忽然看见他们几个就在水里,想凑近点看清楚情况的时候,就没意识了。” “果然是这花搞的鬼。”黑瞎子听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应该是气味,有这么大面积的活水在这里,气味很难扩散开;那是池底的光线?像蒲公英一样会飘散的冠毛? 张从宣检查着自己刚刚刺痛的手指。 首先,【神秘精通】技能没有反应,所以应该可以确定,这不属于认知之外的神秘事件。 原本三人都是带着手套的,方才为了方便寻找机关他才摘了;根据另外两人的反馈,他们则是脸上像被扎了一下。所以,中招的前提是皮肤接触? 为了安心,三人纷纷戴好了手套和防毒面具进行防护。 随即,张从宣从包里抽出甩棍,拧开到最大长度,又摸出把小刀绑在最前端。 黑瞎子伸手在腰间虚晃一把,反手摸向了方镜平的腰间。 看着自己的枪一眨眼就到了对方手上,方镜平本该生气的,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务实的理智压了下去。 “你会用么?子弹不多,赶紧还我。” “一般般吧。”如此说着,黑瞎子姿势流畅地举枪,对准了水池里纠缠最多、最大的那块根茎。 无需多说,张从宣挥了几下熟悉手感,很快把目标对准了看着弱不禁风的花骨朵们。 一刀下去,绒花掉落的瞬间,仿佛什么无形的冲击荡开,水面掀起了层层涟漪。 细看之下,却是那不知盘绕堆积了多少层的半透明根系,在水池之中晃动起来。 “小心脚下!”黑瞎子一边喊,走动间,对着根系密集的地方连连开枪。 方镜平手里只剩下一根警棍,此刻处境尴尬。 为了不拖后腿,加上张从宣的拉扯,他本能左右环顾寻找起制高点。 结果这视线一扫视,眼睛顿时盯住水池移不开了。 “看见了!人在水底!”方镜平大吼出声提醒,一瞬间眼眶都红了,“别朝里面开枪!” 黑瞎子动作顿住,咬牙低骂了一声。 “我来诱敌,你们捞人。”花骨朵完全没有攻击性,张从宣轻易给它们统统剃光,此刻果断转移目标,连连挑动花根。 为了减轻体重,增加灵活性,他顺手把背包甩给了方镜平。 虽然武力值平平无奇,但到底身体底子在那,论在这片狭窄空间的腾挪转移,张从宣十分自信。 连连挑逗之下,果然大多数花根开始冲着他紧追不舍。 怎么说也只是水生植物,看着粗壮,到了跟前也就是一刀一个,声音爽脆好听,就是模样丑了点数量多了点。 趁着这空隙,黑瞎子几步冲上水池,快速进水里拉人。 但,就在他刚伸手拽住那个紧闭着眼的青年警察的瞬间,肩膀两边忽然一沉。 “噗通”一声,另外两人转头看去,就见黑瞎子莫名其妙整个人跪在水里,浑身溅得湿透。 方镜平站在水池边,伸手准备接应的姿势,此刻满脸愕然地盯着他。 “没事吧?”张从宣远远喊了一声。 “有、事。”黑瞎子咬牙微笑着,瞥了眼自己脖子边上垂下的那两只手。 女人的手。 第18章 这玩意脚踏两条船! “是太重了?”方镜平顾不上悲伤了,前倾想去拽他上来,“要不换我来吧。” 黑瞎子没理会,像拔萝卜一样把水底的人提溜起来,甩手往水池台子上一丢。 “还有气,你先别碰。” 他这样说着,把三个人十分有技巧地摞成整整齐齐一排。 随后自己扶着池壁,双腿发力,猛地站起了身跳出去。 方镜平连忙去看自己失踪的三个下属。 的确,虽然脸色苍白,但他们的胸口甚至还在微微起伏,只是动静小了点。 似乎因为突然被捞出来,有点呛水,还出现了小幅度的咳嗽的反应。 死人肯定没这种反应。 不过…… “这是什么?”他定睛一看,发现三个人手里分别抱着一些森白的骨头。 连起来看,分别凑齐了头颅和四肢。 身子却不见踪影,似乎遗落在了水池之中。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第十五个人,或者说尸。” 说着话,黑瞎子过去,挨个把他们手里紧紧搂着的骨头抢出来,丢回水池里去。 “这骨头……好像是个女人的啊?”刑案做多了,方镜平能辨认出一点最基本的特征。 “那与我们无关了,”黑瞎子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我可不想再下去捞一趟。” “噢,好,反正也不是非得带回去,我拍个照就行。”看出他的些许疲惫,方镜平也没刨根问底。 现在已经比想象的最坏结果强多了。 他原来只是抱着死要见尸的念头来拼一把,现下居然发现人还活着,说是大喜过望一点不为过。 收好照相机,他看着黑瞎子,真心实意地当场道谢。 “真是太好了,谢谢,我先代队里和他们家属感谢你们两位……”方镜平都有点语无伦次。 他知道上面有给的赏金,但作为当事人亲自一起走这一趟,这份感激发自内心。 “受人之托,拿钱办事。” 黑瞎子扯了扯嘴角,难得有些笑不出来。 他仰起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般咕哝:“霍老太太,这次你们家欠我的可太多了。” 梗着脖子,他看了眼另一边。 耗了半天,张从宣已经把三分之二的根茎都切得七零八落。 这诡异的植物似乎也意识到了策略的失误,慢慢游动着缩回水池,重新蛰伏起来,不再发狂攻击。 危机暂时解除,张从宣调整呼吸,慢慢走回来两人身边。 越走近,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落在了黑瞎子的奇怪体态上。 “人没事吧……怎么一直低着头,刚刚做梦,给你做落枕了吗?” “何止,”黑瞎子这会缓过来些,满脸唏嘘,倒是重新有了心思开玩笑,“怕是晚上回去还得接着做噩梦。” 三名失踪警察算是成功救出,【小试牛刀】任务却并没完成。 张从宣盯着任务面板看了眼,又望望黑瞎子肩上若有若无笼罩着的红色雾气,若有所思。 “走吧,先上去再说。”他提议道。 …… 三个完全失去意识的年轻警察,个个死沉死沉。 不过三人体力都不错,一人背上一个就带出去了。 到了井口就更为轻松,直接喊话让上面多丢了几套安全绳,直接有机器来接手,又稳又快地把人吊了上去。 之后医护检查抢救,队员们赞叹感激不提。 方镜平忙着跟上司打电话解释,同时安排填井事宜。 见他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张从宣贴心地没多打扰,只要了联系方式,说好案子结束后完成帮自己调查的约定。 陈松也过来贴心慰问,拍胸脯保证钱已到账,还要请客吃饭。 原本还犹豫了一下,结果张从宣左右看看,发现黑瞎子正在悄悄开溜。 他便也婉拒饭局,赶紧追上。 走出了热闹的现场,人声与喧闹都渐渐远去。 黑瞎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时不时抬手,揉揉沉重的脖子。 走到门口时,才冷不丁出声。 “先说好,瞎子可不包饭啊。” “谁差一顿饭钱了。”张从宣撇嘴。 “不是落枕了吗,”见对方停步,他干脆走到正面,观察得更加仔细,“这样回去怕是不好睡吧?” “没办法,老板那边也不给报销医疗费啊。”黑瞎子唉声叹气。 说这话时,他仍旧半低着头,视线看着对方膝盖以下。 这腿不错,他漫无目的地想着,骨头长得真是标致漂亮。 不过张家人的训练太过变态,要是切开肌肉看,大概能震惊医学界一群人吧。 对他这时候还能保持镇定,不漏一丝口风,张从宣是挺佩服的。 “抬不起头了吧?”绕弯子试探也挺累,他干脆直白问了。 “是啊,眼睛没法往上看,”没想到对方倒也坦荡,“你见过这种情况?” “没有,但是我可以试试解决。” 再看了眼系统提示,张从宣确定了,关键点应该就在对方身上。 想想也是,任务可是特意说了,要的是完美解决。 出现人员伤亡,怎么能算完美。 正好,【神秘精通】的技能虽然对付不了成精蒲公英,对眼前这种未知神秘存在却恰有奇效。 玩家面板里的技能图案闪烁一秒,随即立刻弹出了一份简洁说明。 【神秘生物鉴定完成】 【种类:灵】 【弱点:雷声,变异麒麟血(???)】 飞快看完,青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麒麟血,还特别强调要变异的,之前任务提示又暗示可以用自己的血,意思是说……这具身体还是个变异种? 不不,科学点的解释,应该只是基因变异,所以身体携带了某种特殊物质吧。 “不保证成功,我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以防万一,他还是十分谨慎地做出了免责声明,“但反正也不会更坏了,是吧?” “谁知道呢。”黑瞎子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他倒是没有抗拒的意思。 对方既然看出了问题所在,肯定对这方面有些了解的。 “你打算怎么做,”他也是有些好奇,“需要做个道场吗?还是什么别的仪式?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尽快说,我来准备。” “先换个地方吧。”张从宣左右看看。 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显然不是个说事的地方。 黑瞎子深以为然。 反正就是脖子重了点,一时半会想来还死不了。再说这事总得需要零零散散各种前置条件,急也急不来。 至于合适的地方…… “去我家,怎么样?保证安全没人打扰。” 只稍一思索,他很快笑着做出了邀请。 张从宣无所谓地点头同意。 但他刚跟着对方走出几步,忽然整个人原地静止了刹那。 发现他失了魂一样的表情,黑瞎子不由大惊:“不是吧,小宣,你这就引火烧身了?” “瞎子一个人的吸引力还不够吗,这玩意居然脚踏两条船!” 第19章 红影:已老实,求放过! 话音刚落,黑瞎子就感觉脖子被狠狠勒了一下。 似乎是那东西愤怒的抗议。 但他顾不上理会,皱眉围过去,伸手搭上青年的后脖颈捏了捏:“喂喂,感觉怎样,还抬得起头吗?没落枕吧?” 眼下场景,刚好与方才的角色与对话倒过来了。 张从宣从小号那边的突发事件中回神,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我没事,”他转眼确认了一下,“坏消息是,那东西还在你身上呢。” “你看得见?阴阳眼?”黑瞎子原本只是半信半疑,这才真的有些心惊。 青年否认了。 “不是那种,只是我的感知比普通人强一些。” 不等对方追问,他主动描述了下自己眼里现在对方的样子。 “能感觉到,有团红色的半透明的雾气趴在你肩膀上,她好像很生气,搂的很紧。” 这次黑瞎子沉默了会,才轻轻笑了声。 “怕是不容易解决吧?”他仿佛老财主数家产似的,露出点心痛的表情,“太贵了我可付不起价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当我热心助人,交个朋友。”张从宣作为玩家,当然不在乎钱。 他现在心里琢磨的是,该怎么把对方坑回店里……咳咳,是做客,请回店里做客! 这次的合作还挺愉快的。 黑瞎子是个不错的队友,经验丰富老道,人品过关,一起下副本的感觉十分轻松。 武力值很高,正好能弥补自己的缺陷。 这次遇见的蒲公英怪物,还有黑瞎子的经历,正给他提了个醒。 游戏世界不是受物理法则约束的现实世界,以【奇闻侦探】这个职业的作死性,遇见什么都有可能。 单打独斗虽然省心,但也降低了容错,不能长久。 虽然作为玩家,死亡的一瞬间,系统会自动读取24小时前的数据进行原地复活,但真遇到无法克服的恶劣环境,成为死档也不是不可能。 像这次,虽然高数值的【意志】帮忙扛过了幻觉,轻轻松松诱敌救人,看似有惊无险。 但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同伴,他要一边对付“蒲公英”水根的无死角攻击上蹿下跳,还得分心把水底的人捞出来。 千辛万苦怪也杀了,人也救了,才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潜伏的“红影”又趁机突然发动了偷袭。 扪心自问,他能像现在这样做到无伤速通吗? 答案显然是“否”。 而且游戏面板上明晃晃的【店员】一项,明摆着就是激励玩家广招高手,快乐集邮。 种种原因之下,他是真的对黑瞎子很心动。 快到碗里来,第一名店员非你莫属啊! “是这样,我在杭州开了家店,以后应该会继续接此类的委托,你要有空可以多来坐坐。” 此时直白说,难免有些施恩图报的意思。 总归良好的基础已经打下,徐徐图之不迟。 因此张从宣只是隐晦邀请,顺便宣传了下店内业务:“本人立志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如果有类似情况的棘手事件,尽可以委托给我,保证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有意思,”黑瞎子笑吟吟的点头,“得了闲,瞎子也去见识见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诡异一笑:“要是夹喇嘛的活,你接不接?” “夹什么?”张从宣怀疑自己没听清。 “下墓倒斗啊,”黑瞎子说的很是自然,“之前在井下就看出来了,你的看家手艺一点没丢,凭这个吃饭不成问题嘶——” 一声痛呼,打断了逐渐热络的聊天氛围。 “她的警告?”张从宣皱眉。 他只隐隐约约看到,红影晃动了一下,从黑瞎子的反应来看,怕是来了下狠的。 黑瞎子捂着脖子,这时候也坚强地笑容灿烂:“还行。” 两人聊天的这几分钟,路边一辆出租都没经过,不知道是不是被交警在远处路口劝走了。 这么放任也不是个事。 张从宣想了下,拉着人钻进旁边没人的小巷子,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就站到对方身后。 “低头,闭眼。” 身材高大的黑瞎子,闻声干脆利落地半蹲了下去,墨镜下双眼紧闭:“行了吗?” 他背上的红影似乎察觉到什么,莫名扭动了一下。 张从宣没说话。 摸出随身带的小刀,用打火机燎烧十几秒作为消毒,随后,用刀尖在左手食指轻轻一刺。 殷红的血珠冒出的刹那,那红影整个剧烈震了一震,发出一声无形的嘶吼。 “有效果了?我好像也听到动静。” 黑瞎子十分惊奇对方做了什么,只是想到对方的要求,闭着眼原地没动。 “应该吧。”张从宣正低头观察着。 眼前模糊的红色雾气明明暗暗,波动着收缩成了更凝实的一团,恍惚中,一副苍白的五官若隐若现。 这目光,怨恨深重,狠戾无情。 他却视若无睹,用力挤了下食指伤口,随后轻快地朝着对方半透明的身体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红影被烫得抖动,恶毒咆哮。 她,或者说它,在难以忍受的灼痛之下,咬牙切齿地强行分出自身一部分,避过那流血的手指,恶狠狠缠上了对方的手臂,意图攀附。 张从宣本能想要躲闪,但比意识更快的,血液先一步沸腾起来。 热度是一瞬间涨起来的,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青黑色的麒麟纹身透肤而出,眨眼就蜿蜒着爬满了上半身。 那道侵袭而来的红色雾气,进势顿住,随后,片刻不停地翻卷着倒冲回了本体身上。 这次,红影连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瞬间委顿下来。 连番受创之下,它已经缩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哆哆嗦嗦窝在黑瞎子的衣领上,居然显得有些可怜。 朦胧之间,张从宣似乎感受到了它传递出的意念。 ‘已老实,求放过!可以帮忙控制黑瞎子听命!’ 俯视着它讨好乞怜的模样,青年幽黑的双眸微微眯起,面无表情。 第20章 就你俩摇个破铃铛啊 的确,他眼下十分希望能把黑瞎子揽入麾下,方便应对之后的任务;而自己的血和麒麟纹身,对于这女鬼一样的红影乃是天克。 就此收手,利用这天赐良机,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得到一名可掌控的手下。 好像还挺有诱惑力的,自己可是白手起家。 不过…… 黑眸清明如初,张从宣看了它一眼,再看看已经渗血慢下来的伤口,面不改色地抬手又是一刀。 等新鲜的血液迫不及待涌出,他略略前倾,手掌下压。 半边染血的手,粗暴地一把按上了它的半透明形体。 两者相撞之时,几乎发出了“滋”的一声。 红影扭动着,还想反扑挣扎,但大半个身子都在对方掌下,一眨眼就已经被那血液侵染。 它连逃跑都来不及,就已经凄厉叫着,化作了几缕虚幻的青烟。 晴空之下,很快随风袅袅散去。 等红影完全消失,张从宣气定神闲地收回手。 用湿巾擦拭干净血迹,然后摸出几张创可贴临时给伤口包上,再看看黑瞎子的后颈。 对方脑后的碎发略长,又穿了黑色的衣服,刚刚的几滴血珠早已经滚进了衣领深处,消失无踪,倒是没留下什么明显痕迹。 他移开目光,就见游戏系统几乎立刻弹出了提示。 【主线任务:小试牛刀(已完成)】 【评级:a(优秀!)】 【备注:作为新手,你已经自行领悟到最优秀的侦探才会明白的道理——保护同伴。旅途漫长,但此刻值得铭记!】 【获得奖励:奇闻经验值+300(可用于提升店铺等级),资金+元】 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给店铺升了级。 果然,把红影留下来,或许在某些方面能派上用场;但当场干掉它这个未知存在,却更符合职业属性。 从系统评价来看,明显认可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通俗意义上的“a”评级之上,还应该有个“s”才对。这次不是“完美”而只是“优秀”,莫非就是因为没处理掉那株植物? “s”级别,会有额外奖励吗? 现在返回去是来不及了,只好下次一定。 另一边的店铺状态,其实也获得了同步更新。 【奇闻侦探社 等级:lv2(奇闻值:0\/500) 声望:引人注目 资金:元 员工:0(!)】 等级和声望提升,属于意料之中,倒是【员工】一栏,出现了一个象征变化的叹号。 张从宣当即点开查看。 【检测到员工空位,是否立即进行人员招聘?】 (备注:首次使用无消耗,之后每次招聘消耗700奇闻值) 可恶,刚刚手快了! 而且,员工居然不是玩家自行招揽吗?这也太…… 太省心了吧! 拥有xx方舟、xx航线、xx式神师、xx冠位等多个游戏账号的网瘾青年,他一瞬间明白了策划的套路——不就是抽卡吗。 居然还有保底,良心策划,这还不冲! 这一瞬间,他本能就想奔向卫生间,完成一套熟稔于心的严谨开光仪式。 要知道,单抽出奇迹! “——好了?” 刚挪了一小步,黑瞎子却已经敏锐地察觉,试着小幅活动了下脖子。 张从宣瞬间清醒。 低头看清了自己光荣负伤的手指,他一时连语气都有些低落下来:“嗯,好了。” 算了,见血可不是好兆头,抽卡还是后延几天吧。 一张优秀的初始卡,可是要陪伴玩家很久的,不能这么草率出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黑瞎子已经重新站直身体,叉着腰上上下下扭着脖子。 鼻端的甜腥铁锈味还萦绕不去,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笑吟吟地发出了夸张赞叹。 “真是妙手回春呀,张大夫。” 压下没法立刻抽卡的失望,张从宣朝他露出友好笑容。 系统虽然代劳了店员招聘,但又没规定不能自己捞人,他对黑瞎子依旧看好。 “没事就行,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幸好没耽误你。” “别有压力,”黑瞎子耸耸肩,轻松笑出一口白牙,“我本来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成与不成,都谢谢你愿意出手。” 那你还挺心大的啊,张从宣诧异看他一眼,心想。 但就要开口的瞬间,他忽然微微色变。 暖风拂过耳畔,悄然带来了一串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铃声。 “——叮铃铃” 金属的质感,像是青铜材质,碰撞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回响,带着某种特定的韵律震荡开来,仿佛令人的心神都随之动摇。 然而黑瞎子仍旧自顾自揉捏着脖子,满脸笑容,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张从宣忽然意识到了铃声的来源。 ——是另一边!小号那里的意识正经历的声音—— 铃声震荡,他的太阳穴也随之一跳一跳。 这种尖锐的痛,带着明显的攻击意图,仿佛血管下生出了什么怪物正在破体而出。 思绪都为之模糊了一瞬。 大号这里还好,角色【意志】数值高达80,他虽然头痛欲裂,还能维持一线清明。 小号那边却已经失去了感知,很明显是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但是之前,圣婴遭遇了刺杀,小号正在追击刺客,现在晕过去…… “怎么……”注意到对方原本微笑的神情忽然收敛,黑瞎子不免心里奇怪。 但青年只是摇摇头,轻声说:“我要走了,下次见。” 黑瞎子还要追问,对方却一反之前的温良随和好说话态度,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别跟来”,转身大步就走。 哟呵! 给他都看愣了,你小子,这是终于暴露出本来面目了?不装了?说好交个朋友呢? 视线里,那个人影逐渐远去。 似乎是着急赶路,直接翻身跃过一道围墙。 观看完全程,黑瞎子不由挑眉:刚刚,这小子过墙的时候是差点绊了一下,对吧? 面对成精蒲公英几十上百根须都应对自如的人,居然翻不过一道三米围墙。 力竭也说不过去啊。 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这小子刚刚居然说“别跟来”,黑爷是这么听话的人吗? “哼哼,没有心的张家人,传言果然是真的。” 自顾自嘀咕一声,黑瞎子揉揉脖子,光明正大跟了上去。 …… 张家,时值寒冬。 后山的训练场,自从被划归为圣婴的专属区域之后,向来少有人迹。 此时,却分散着奇形怪状的三个人。 作寻常族人打扮的男人,被一根九节锏直挺挺插在了树干上,腹部血肉模糊,脸色青白,奄奄一息。 重伤到动弹不得,他却看也不看。 眼神只直勾勾盯着不远处那道跪倒在地垂着头的人影,微弱语气带着阴狠的期冀。 “……死了吗?” “还没有,是晕了。” 同伴也是一身利落短打,平凡的面容看上去跟附近百姓无二,此刻却熟门熟路地从小腿上解下匕首,快步走过去。 不是走向重伤的同伙,而是走向跪地青年。 对方已失去反抗能力,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拔刀小心翼翼接近的同时,一只手时刻不停摇动着铃铛,嘴上还吩咐着善后事宜。 “这小子太敏感了,反应那么快……不过也是好事,带圣婴回去的那人没看到你的动作,我干掉他就走,等其他人过来你就把事情推给他……” 说着,他瞅准青年低头露出的脖颈血管,猛然拔刀劈下—— 偏了。 本该致命的一刀,稍微落偏,捅进了左边肩膀。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愣了一瞬。 随即,霎时脸色大变。 “推给谁?”一声极轻的反问响起,飘忽仿佛鬼魂的叹息。 男人本能转身欲逃,一道寒光凛冽的窄身匕首却已经眨眼追上,洞穿他的手掌。 溅飞一片血花的同时,直接击飞了那个晃动不停的青铜铃铛。 飘散的铃声戛然而止。 这套动作又准又稳又狠,男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看着喷血的手,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树上的人看着这边,也不由自主露出了深深绝望之色。 视线望去,那个似乎早已晕过去半晌没有动作的青年,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站起,俊秀面容依旧冰冷淡漠,语气不耐。 “就你俩摇个破铃铛啊?” 第21章 没错,不升反降了 现在九节锏和防身匕首都丢出去了,真正的两手空空。 没办法,虽然没有现代的刀具管制,但这是在族地里,又不是外出执行任务,张从宣也不会想着把自己武装成行走兵器库。 今天不是特殊课程,来训练场之前,也没去仓库领用长兵器。 仅有几柄训练用的木质刀枪剑戟,都在对面两个人身后的方向,没法直接拿到。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这个短暂的空隙,面色一喜。 强忍着疼痛,粗壮男人佝偻的身子仿佛气力不支一般,往前踉跄几步。 随后,突然暴起! 之前激战时,他败得相当干脆利落,几乎没给对方造成什么致命伤害,自己身上挂着的弓矢与飞刀就已经尽数被折断或击飞。 堪称一败涂地。 要不是被钉在树上看似昏厥的同伴及时摇响青铜铃铛,遏制攻势,怕是性命难保。 但也正是对方压制力过强,让他还有点压箱底的保命玩意根本没来得及用出。 此刻,男人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包短针,手腕一抖,乌黑油亮的细针便悉数夹在了指间。 张从宣看得清楚,不禁微微蹙眉。 针上明显淬了极强的毒药,看这人决然的模样,此时用出,估计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这样的死士,不是大势力或者身负血海深仇,根本培养不出。 动作与思绪都只在一瞬间。 实际上,男人拿出毒针的第一时间,就扭身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数朝着青年泼洒而出。 看着对方匆匆躲闪,他急忙冲着对方身后的山林狂奔逃跑,嘴角难以遏制地微微扬起了。 然而下一刻,眼前看到的一幕,让这刚刚升起的笑意骤然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朝着迎面而来的数十上百根毒针,青年反应极快地朝右后方一个后空翻避开,姿态轻盈而潇洒。 翻身而起的一瞬间,却顺势伸手一捞,将方才刺客们用来偷袭的箭矢从泥地上拔起。 甫一到手,便折断箭杆,随手将铁质箭头抛出。 其中一只的方向,正是朝着被插在树上动弹不得的另一张家族人刺客。 随着破空声响,几根毫不引人注目的黑色短针应声而落。 紧随其后的,粗壮男人奔跑到半途的身影痛叫着前扑倒了下去,这次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仔细看去,他的四肢与躯干衔接处都已被箭头洞穿,血肉模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关节被生生击碎,此刻的痛楚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杀人灭口?” 视线扫过在地上打滚呻吟的血色身影,以及树干上虚弱喘气的人,张从宣的目光毫无情绪波动。 看来还真不是寻常匪类,幸好,两个人都留了活口。 是冲着圣婴来的刺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族里了。 望向远处的建筑内接二连三奔出的族人身影,他终于放松了些,转手召出了游戏面板。 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半,张起灵的认可度也陆陆续续在逐步上涨。这样良好的势头,在两个月前,终于彻底停滞了。 从那时起,不知为何,进度条就卡在了【39】这个位置,再无寸进。 这次总该行了吧?怎么也是真的生死关头走一遭。 放到古代,怎么也得是个“临危救主、勤王护驾”的滔天大功,这还不得狠狠感动——嗯? 他用力眨了下眼,怀疑系统是不是出了点小问题。 低头看去,只见学生列表的张起灵一栏里,【认可度38】的数值,格外鲜明。 张从宣眼前一黑。 …… 几分钟前。 “敌袭!敌袭!后山训练场有刺客,快去帮忙!” 张家本家所在之处,高手如云,自成体系,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也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由此,当张崇抱着圣婴一路大喊冲进族地腹心,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有机灵的见势不妙,第一时间朝族老们的住所奔去;也有来往游荡的,好奇地围上来详细询问;还有自恃武力的,闻声一声不吭便向着对方示警的后山训练场而去。 而张崇本人,几乎是一刻不敢停地朝着大长老所在的理事堂而去。 对方显然也收到了消息,在他停下来向门口族人禀告之时,已经提步走出屋子迎上,面色凝重。 “圣婴可无事?” 询问的同时,老者已经伸手将他怀里紧紧护着的孩子接过去,连看带摸地确认了一番,才放下心。 既然圣婴无事,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再去看张崇,却是不由眉眼带笑。 只见对方身上,似乎是被孩子踹蹬出了数个脚印,衣襟半敞,腰带松垮,整个人灰扑扑的凌乱不堪。 而那张阴柔俊俏的面庞,由于急切紧张,汗津津地涨红着,哪还有一点素来注重的风仪可言? 察觉到对方打趣的目光,张崇自己低头一看,也是不禁羞恼。 刚刚张从宣察觉到有刺客潜伏,第一时间把他喊出,没等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过来圣婴,叫他先带人回族里。 危急时刻,他什么都没问,直接听命行事。 然而没跑出几步,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圣婴,冷不丁剧烈挣扎起来。 要不是他本能揪住了孩子的裤子,一把将人扯住,差点被踩着腰爬出手臂禁锢。 随后还是讲道理,说出他们现在回族里求援才是最佳选择,圣婴才没再反抗。 随即,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一开始的那幕。 “不对,”突然听到对方说出这样一句话,张崇尚且莫名其妙,就听张从宣眨眼已经给出了确切结论,“弓弦的声音。” 那时候,他还茫然靠在树上,对潜在的危机毫无所觉。 现在回忆起弓矢飞来的那个方向,对方第一时间是想解决自己的吧?只是被人打断,才转移了目标。 又被救了一命? 攥紧拳头,张崇低头自嘲地笑了下。 该习以为常的啊……差距,从来没有缩小过…… 另一边,张起灵此时也紧绷着脸。 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这点毋庸置疑;老师本身很强,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他心中的担忧一点也没减少半分。 对方能看出张家的暗哨,能知道他所在的训练场和活动时间,并且采用弓弩这样远途袭杀的方式,对老师本身应该也是有所认知的。 而知道这么多的人,十之八九与张家关系密切,乃至就是族内叛徒……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老师数次告诫,这一次,他有没有意识到这点,从而完好脱身? 张起灵希望是肯定的那个答案。 心思各异的两人沉默着,大长老张胜京此时却已经放下了大部分担心。 挥手叫人去等消息并请五长老张隆兴,再叫来自己的侍卫带圣婴去休息,然后便是带着张崇进屋仔细询问。 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揪住了袍角。 “长老,”孩子仰脸看着他,嘴唇紧抿,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此刻显出几分执拗,“不用休息,我在这里等老师。” 张胜京不由一愣。 反应过来,他微笑着摸摸孩子的脑袋,言语和蔼地劝道:“你有这份心意,很好。不过不用担心,你老师他——” “长老,张从宣正带着刺客过来!” 有族人匆匆跑来,还没进门,就急声高喊禀报。 “……还有,他受伤了!” 第22章 当为族内第一! 张从宣踏入院子的时候,有种感觉。 好像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不过,其中关心担忧的没几个……反而…… “怎么可能伤的这么重!假的吧!” 眼见青年左肩处蔓延开的大片血迹,张崇瞪着眼睛,第一个喊了出来。 即使以【心如止水】技能加持的淡定心态,此时张从宣都不由嘴角微抽。 你小子,终于暴露了!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咱俩之前真的有仇对吧! 他转眼看向大长老,本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此时竟也是满脸猝不及防的模样,脸色沉肃,严阵以待地盯着门口。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学生懂事。 没在意大人们如临大敌的姿态,张起灵反应过来,已经第一时间冲到了老师身边。 扯了扯对方袖口,他仰起的小脸面无表情,落在血迹上的眼神却禁不住流露担心,轻喊:“老师!” “我没事。” 被人在意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吗,张从宣本想笑着来个摸头杀,低头一看,发现手上又是血又是灰的,就只是用手背贴了下小孩的脸蛋。 一直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按照被打断前的思路,他往旁边让开几步,露出身后情况。 “刺客已经被我擒获,不过怕是命不久矣,尽快审问吧。” 两个刺杀的男人,身着族人衣服的那个被抬在担架上,腹部血肉模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穿百姓衣服的那个倒是还算清醒,只是此时被五花大绑着抬放到了地上。 大概是身处敌营腹心的绝望,他脸色灰败,双目无神。 作为死士,要不是被提前打断四肢,搜走了毒药,想来此时不如一头撞死,至少还能有个痛快。 奇怪的是,看到这一幕,众人居然纷纷松了口气,部分人乃至露出了“这才合理嘛”的笑容。 毕竟,以张从宣在族里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那个强势样子,要说就凭几个刺客都应付不来,真的会让他们怀疑自己,怀疑从前人生。 饶是如此,被人在肩头狠狠插上一刀,血染半身的青年,也真是他们许久都没见过的狼狈样子了。 大长老张胜京亦是如此。 但他到底是见识许多风雨的,很快撇开没必要的感叹,把目光落在了两刺客中,身穿张家族人衣服的男人身上。 这一看,眉心便立时拧起了浅浅川字。 外族子弟? 一眼判断出不是内族人,却也是正经张家的后辈,张胜京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朝身边亲信肃声下令:“马上封锁消息,全族戒严不许出入,去请其他几位长老过来。” 这是极其重视的姿态了,亲信应声,连忙出门着手安排。 掌管族务的五长老张隆兴已经赶到,在眼皮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是大为恼火,立刻接手刺客准备严加审讯。 在前往刺杀现场察看之前,大长老张胜京也没忘了重心。 “让圣婴受了惊吓,是我等的过失。” 低叹一声,他转头看向张从宣,饱含欣赏地颔首称赞:“若非有你在场保护得力,今日差点酿成大祸啊。年轻一代里,论机敏果敢,处变不惊,从宣当为族内第一!” 张从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获取学生的认可,才是他的主线任务,得到老头子的表扬有什么用?能换成实际点的奖励吗? 这副理所应当的态度,不知看得多少人暗自咬牙,又无可奈何。 此前的张从宣,虽是武力值傲压群雄,但他独来独往,根本就是个任务机器,内族边缘人。 今日却是当着全族的面大出风头,又有大长老金口玉言,从此全族的年轻人都要在他面前低上一头了! 这可不只是一句口头表扬,要知道,张家的观念就是以强为尊。 “全族年轻一代第一人”,就意味着无论是个人待遇,还是族内地位,张从宣都将名正言顺比年轻一代所有人高一头。 他想办的事,自有人出手相助;他要用的资源,别人就该拱手让出。 乃至于,如果他想要攫取权势,只需振臂一呼,也会有人蜂拥而至,甘为前驱。 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青年却依旧是淡然不以为意的姿态。 这让大长老张胜京看在眼里,自然更是满意。 “此地纷扰,先带圣婴回去休息。” 吩咐完,大长老又从腰间取出一瓶玉白的小瓷瓶,塞给张从宣,拍着他的手和蔼叮嘱:“这是上好的外伤药,从宣,你回去涂在伤处,月余便可恢复如初。” “这段时间,若有什么不便之处,便叫他们帮忙去做。张崇?” “是。” “你们也要多多上心,时时看顾,不得违逆。” “……是。” 张崇暗自苦笑。 大长老有所不知,即使没他这句话,两年多里,张从宣可也从未对他们这些人客气几分啊。 第23章 假如前任族长地下有知 回到小院,张从宣扭头看了眼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张崇,眉毛一挑。 正想仗着自己的伤员身份,理直气壮指挥对方来帮忙上药,忽然听到“砰”一声。 定睛一看,居然是小张同学制造出的暴力声音。 用力关上门窗,张起灵又检查了一遍暖炕的温度,这才放心走了回来。 “风寒,老师受了伤,小心吹到。”他的语气认真。 “小官有心了。”张从宣很是受用。 睨了眼杵在一边的木桩子样阴柔小白脸,他暗叹口气:这小子就这样一直站那看着? 创口太大,他之前又只是简单捆扎止血,现在早已随着时间流逝与行走动作慢慢失效。 现在已经能感觉到细小的温热液体断续涌出,湿濡了衣服。 眉头微蹙,张从宣也不废话,直接挥手一甩,把药瓶丢了过去:“接着。” 条件反射地随手接在手里,张崇这才回过神。 “你……”低头看清药瓶,他语气有些犹豫,“让我来上药?” 作为大长老亲自掌管的家族内卫,他也是见识许多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外伤特治的族中秘药,据说药材来自遥远藏区,珍贵非凡,难得一见。 说是活死人肉白骨难免夸张,但对于断手断脚、开膛破肚的伤势,足以止血愈伤,弥合血肉。 配合相应的内服药,恢复如初也是不难。 关键时刻用上,可是真正的保命灵药。 对方竟就这样随意地交到自己手中,他一时难免心中诧异,没忍住反问出声。 话音落地,却感觉圣婴的眼神霎时冷冷扫在身上,带着无声的谴责意味。 两年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张从宣早看惯了他这不情不愿的别扭样子,闻声熟练地开始施压:“依大长老的话,我此时不便,正需要人多帮忙照顾,你不情愿么?” “不是推拒,我……罢了。” 情知两人是误会,张崇下意识就想开口解释。转眼见到青年毫无血色的脸,与那浸染半身的血迹,话到嘴边又吞下了。 ……何必跟一个伤员逞口舌之快? 轻轻把手中的瓷瓶留在桌上,他转身出门,去准备热水、纱布、缝合针线与绷带。 东西筹备齐全,回来就见张从宣已经自觉解开了外袍,正随手拉开椅子坐着,在小孩的帮助下扯着里衣。 常年的训练与奔波,让张家人身上很少有壮实的大块肌肉,力量平时大部分潜藏着,没入在劲瘦流畅的线条之下。 这也导致,那道横亘肌肉之上、深可见骨的寸长伤口,此刻看起来尤为狰狞。 即使这样看着,都能想见,当时那一刀该是多么凶险狠辣。 之前在外面待了太久,有些血迹已经沾着布料被冻出了冰碴,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看着,几乎不敢用力扯动。 注意到学生小心翼翼的模样,张从宣拍了拍他绷得僵硬的手臂:“别紧张,看着是有点丑,其实不怎么疼,要不我自己来吧。” “不丑!”张起灵条件反射摇摇头。 抿着唇,他语气有些低落:“是因为我,老师才受的伤……” 这话里潜藏着浓郁的自责内疚意味,张从宣不由心下叹气。 会反过来关心自己,这是有同理心的表现,固然令人欣慰。 但过犹不及,把自己的付出大夸特夸,让孩子被情绪裹挟、把这事当成自己的错误牢记于心,自责内疚乃至觉得亏欠,那就没必要了。 获取认可是【老师】的职业要求,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通过卖惨的方式——亏欠式教育要不得。 “放心,我可是被特意指派给圣婴的老师,身体好着呢,”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他口吻轻松地安慰道,“都没有伤筋动骨,这点小伤值什么?” 仰头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脸,小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 【……认可度+1,目前总值39。】 很好,终于重回原位,看来问题就出在小孩过强的负罪感上。 松一口气,张从宣扭头把染血的衣服再往下扯了扯,朝张崇颔首:“开始吧。” 那面对圣婴时的浅淡笑容,转瞬看向自己时,就已经重新化作漫不经心的平淡。 这种毫不遮掩的区别对待,张崇自然看在眼里,只是早已习惯。 沉默上前,他先用温水打湿帕子,开始慢慢擦拭那扎眼的血迹。 …… 此时,小院之外却远没有这么平静。 后山训练场,这个平时就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此刻被重重人员在外包围,连冬季本就稀少的鸟兽都被或杀或驱逐得远远。 现在只留下四位长老在内,不时停停走走,细细察看。 “……按林中踪迹看来,他们是提前探查数次,又藏匿多时,待机而动。已经派了族人沿着足迹追踪,不多时想来就能有结果。” 三长老张隆出掌管内外情报,对这方面极为擅长,不多时便循着现场痕迹推出了刺客们的行动轨迹,一一道出。 还要感谢今天天气不错,虽有薄雾,却并未降下雨雪,现场痕迹保留得清清楚楚。 大概听完,见众人面色凝重,二长老张瑞空忽然摇头。 “说的不错,可我觉着,还有些疏漏,”他上前几步,指着被箭矢掀翻的一片泥地中央点了点,“你们看这里。” 不等众人说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已经占据优势,却忽然被对方制服乃至到了下跪的地步,情况如何这般急转直下?” “此中缘由我已知悉,”大长老微微叹气,“当时那个外族叛徒张圭,趁人不备,拿出了私藏的青铜铃,以铃声惑人心智。” “青铜铃声确实防不胜防,”三长老张隆出微微颔首,难得直白赞许,“从宣竟还能从中挣脱,反败为胜,实在难得。” “我担心的正是此事啊。”听到这里,二长老张瑞空急忙接过话头。 “家族子弟,在成年之前本就要以铃试心,能做到对多种组合基本免疫。这次只是被仓促之下拿出的单铃,竟能产生如此大的效力?是否有些古怪了?” 虽然是挑刺,但他的话不无道理。 张家很早就发现了青铜铃的致幻作用,研究与开发了成百上千年之后,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他们更多的使用方法,其实是把不同的铃铛组合起来,形成不同的“铃铛阵”,从而制造不同用途的幻境。 一只青铜铃,即使出其不意,但要说对张家族人有多大作用…… 四长老张瑞芳左右看看,微笑着主动开口:“所以,二长老的意思是……?” “我只是感慨罢了,”张瑞空此时反而不急,只悠悠叹息,“上任族长还在时,曾集家族传承亲手打造出二十一铃阵,用于防御外敌。不想他流落至今的血脉竟如此虚有其名,想来假如他在泗州城地下有知——” “噤声!”大长老突然厉声出口呵斥。 第24章 二长老被墙头草怼了 三长老此时也面色阴沉,眼神阴鸷地冷冷瞪视:“你平时就喜欢东扯西扯,今日竟还要编排到族长身上?” “我哪是这个意思!”族长在张家的地位毋庸置疑,即使前任的也一样,二长老张瑞空可不敢接这个名头。 只是想借口发作,质疑张从宣面对幻境如此不堪一击,是否具备看护圣婴的资格,没想到引起如此激烈反应。 心虚之下,他原本恶狠狠的语气也弱下了许多,转而低声提议道:“我只是觉得,从宣在这方面有些应对欠妥,许是该特加提点一下?” “我自跟他交代就是。” 大长老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而扭头看向三长老张隆出:“那些流落在外的叛徒,最近是否有不安分的?” “截至昨日,各处分支及档案馆如常回报,并没有异动。”张隆出答得不假思索。 近百年来,无论是外界还是族内,或大或小的动荡无数,也造就了主动被动的许多族人外流。 张家势力收缩的现在,对此族内大多只在名义上发布刺杀,主要以监视为主,很少派出真正的内族高手去赶尽杀绝。 但到底离了心,发生这种事情,将他们作为怀疑对象也无可厚非。 二长老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什么。 “现在各处档案馆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自言自语般喃喃,“尤其是南洋档案馆那边,听闻已经沦落到让个女人主事,呵呵,难怪许久没见起色……” 三长老的脸上顿时显出愠怒来,张口欲要呵斥。 然而比他更快一步的,这一次,是始终微笑应和的四长老。 这个众人公认的好脾气,此时难得收敛笑容,率先出言反驳。 “有族人公然勾结外贼,刺杀圣婴,二长老执掌下的族规,现在看来竟是形同虚设么?” 往常的墙头草少见的如此言辞辛辣,二长老张瑞空瞠目结舌,一时居然讷讷无声。 尴尬之间,还是来报的族人打破了沉默。 “——几位长老,五长老传讯,那个叛徒已经开口了!” …… 另一边,小院里。 张崇显露出自己的专业性,清创消毒缝合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动作又快又稳。 等结束的时候,张从宣甚至都没怎么出汗。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听见瓷瓶被打开。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冰凉的药膏猝不及防就覆了上来。 接触的刹那,膏体很快被人体温热的体温化开,一瞬间,仿佛针扎火灼般细密的痛感刷的蔓延,激得张从宣本能一抖。 咬紧牙,他好悬忍住了一声闷哼,却已经是鼻尖冒汗。 毕竟自己学生就在旁边,疼得喊出声来也太丢脸了。 但是,这药…… 不过,他虽然勉强维持住了表情管理,霎时绷紧的后背却骗不了人。 张崇看在眼中,情知这是药力刺激所致,不禁心下暗笑。 他倒是没故意折磨,手上力道虽然没有减轻,还是尽量加快了动作。 对于张从宣来说,这时间却依旧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 等干净的绷带终于层层缠绕、将伤口包裹掩盖,他尝试着在椅子上动了动僵直的肩膀,一时竟有种不知今日何年的感觉。 稍微缓过来一些,才察觉到,在药力渗入之下,肩膀乃至整个上身不知何时开始发烫起来。 与之前的外部灼痛不同,此刻的热度由内而生,仿佛体内血液自发沸腾,烧得人筋酸骨软,头脑昏沉。 莫非刚刚真的有点受凉了? 如此想着,张从宣伸手,本想扶着椅背借力起身,结果眼前一黑,好悬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 气血涌动之下,遍布上身的麒麟纹路已经尽数浮出。 古朴神秘的青黑色,映得青年脸庞愈发苍白透明,内里又因热力透出层妖异的红晕来。 这状况很明显不对劲。 昏昏沉沉之中,张从宣下意识抬手按着太阳穴,靠着椅背闭了闭眼。 “老师?” 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抬头看着青年忍耐的表情,福至心灵一般,张起灵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这一试之下,顿时忍不住眉头紧皱。 第25章 心如止水(高强度模式) 手下温度,实在烫的惊人。 很明显这是发热了,很危急且情况严重的那种,他立刻看向方才上药的人:“这到底是什么药?”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逼视之下,居然让张崇感受到一阵初初成形的严肃压迫感。 “圣婴放心,药没问题,”掩下诧异,张崇把瓷瓶递过去,示意让他嗅闻气味,同时辩解道,“都是上好的药材,只是用了特殊配方,这也是为了激发血脉好促进身体自愈,对具有麒麟血脉的族人有奇效。” “初次使用的话,有些不适也是常事。” 听完,张起灵却并没有放下心来,而是转身再次试了试青年的体温,随即沉声质问。 “……现在这样,也叫正常反应吗?” 张崇看着闭眼靠着椅背,仿佛昏迷过去的青年,一时无言以对。 而被两人忧虑注视着的张从宣,此时是真的头晕目眩。 刚刚旁边两人的对话,他其实也听见了,只是嗓子酸疼,实在说不出话。 不能那么倒霉,正好伤口感染了吧……他不禁暗自叹气了。 意念召出系统面板,视野里已经眼花到一片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 顶着头疼慢慢调整呼吸,平心静气,等了差不多半分钟,才终于看清了那根不断下坠的血条。 【82……74……59……40】 最后,终于危险地停在了一半偏低的位置。 还好还好,看来不至于真的把自己作死。 已经有了两年多的沉没成本,真要是一口气把小号废掉了,他也是会心疼的。 放下心来,张从宣这才看见,旁边那个已经挂了半天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玩家因体质过低触发了负面状态“高烧”与“轻度休克”,是否加大技能强度?】 张从宣恍然。 难怪上了药反应这么大,居然是因为自己的体质问题? 想想也是,当初体质数值本来就调到了比正常人偏低的【40】,脆皮一些也正常……反正就算脆皮,他也是武力99的无敌脆皮。 ……不过,这个【心如止水】的技能,居然还有高级模式? 【是,把技能强度给我拉满。】 “滴”一声轻响,系统立刻遵从了命令,还贴心地留下了提示。 【心如止水(高强度模式):将强制切断大部分感知与情绪,可能导致游玩乐趣减少。】 【注:缺少痛觉感知,可能导致生命危险,请玩家时刻注意血量,谨慎行动。】 下一刻,张从宣倏然睁眼,眸色清明。 四肢依旧虚软无力,蔓延全身的高热应该还在,身体没有了平时那种力量充沛的轻快感。 但除此之外,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来自身体的任何负面反馈,神智清明。 要不是扭头还能看到右肩的厚厚绷带,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一瞬间无痛自愈了。 饶是如此,也完全可以高喊一声,妙手回春,做回自我! 这种好东西,系统怎么现在才告诉他! …… “不能这样下去了。” 眼见情况丝毫不见好转,张起灵的神情忽然冷静下来,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飞快下令:“去禀报长老,或者找个大夫来,总好过这样干看着。” 张崇苦笑一声,面露难色。 “刚刚,族医都被五长老调走了,现在去外面……” “外面也出不去。”一道沙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迎着小孩忧虑又惊喜的眼神,反手拍拍他的肩膀,张从宣轻声道:“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 这话说的,两人皆是不信。 差点发烧到人事不知了,这也能叫没事? 撑着坐直了些,张从宣继续说道。 “眼下族内戒严,没有许可无人能够进出,外面的大夫更是找不来。” “要不,我去找大长老……”张崇咬咬牙,低声提议。 “不必,”张从宣摇头,“你还不清楚大局为重的道理么。” 张崇不由低头。 长老们破例网开一面的可能性,很低,非常低。只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病重,实在不近人情了些。 虽然,他也清楚,在这个古板而森严的大家族里讲人情,完全近乎于一种讽刺。 “其实,我也略懂医术。” 咬了咬牙,他忽然用力抬起头,定定看向对方:“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试试。” 说这话时,张崇内心颇为忐忑。 能得到负责看护圣婴的任务,他当然也是专门进修过时下先进医术的,以方便有什么意外时能第一时间处置。 但在张家,要求给人把脉,是一种比较忌讳的行为。 一是,张家人寿命长久却衰老缓慢,真实年龄这种事,当着人家的面直接说出来难免显得冒犯;另外,懂行的大夫,仅从脉象与骨骼上,便能够得知许多私密信息。 在张家,除了少数几个精研医术的特殊族人,大多数时候张家人并不情愿随意给人看诊与摸骨。 而要说两人之间的关系么,张崇只能说,他自己是没什么信心的。 张从宣自然不知道,对方看似面无表情的阴柔面容下,居然一刹那就想了这么多。 听到对方居然算个中医,他没多想,就干脆地伸过手:“行啊,你来吧。” 正在自我纠结的张崇闻声一愣。 认真盯着青年看了半分钟,确认对方是真的满不在乎,他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是觉得他看不出太多东西,随意敷衍么;还是真的这么自信,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了一些隐秘,也造不成威胁? 抿紧嘴角,他撩起衣袍,就在对方面前坐下来,伸手搭脉。 微微闭眼,张崇专心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下。 张起灵紧紧盯着他的表情,生怕听到些什么糟糕结果。 幸好,对方沉吟了一会,睁眼收回手时,表情还算轻松。 “内有邪毒,现在发热只是正邪交争,只需扶正祛邪即可,”他说的还算自信,“待邪气被祛除,自然脉静身凉。” 另外两人都听懂了。 张家的教育里是包括医术的,基础常见的医理都要学习,只是没有特意进修的话伤做不到那么专业。 这番话简炼一下,就是说伤口有些感染,膏药正在发挥药效,两方斗争才会发烧。喝药帮助药力发散,之后退烧就没事了。 张起灵松了口气。 不过,不知为何,他看着对方的脸,总感觉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 “要用的药材这边就有,”张崇看了眼圣婴作为请示,得到点头后立即起身,“我现在去煎药。” 对方听起来十分专业可信,张从宣听的不由点头,颇觉安心。 里衣早就被血染透了,他捡着还算完整的外袍随意披上,朝张崇颔首示意:“那就拜托你了,这次多谢……”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张从宣在么?长老们叫你过去议事!” 屋内三人皆是一愣。 第26章 圣婴,不过如此 …… 目送青年跟着传讯族人消失在门外,张起灵捏着门框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看向一旁:“老师他,以前也是如此么?” “向来如此,”张崇低着头,“族中有传言说,他是因为从小就经历多次天授,心性淡薄,所以自命孤高,不近人情,唯命是从。” “不可能!”张起灵想也不想地脱口反驳,拳头瞬间紧攥。 不近人情的人,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询问他的意愿。 老师是张家第一个问起他名字的人——不是圣婴这个名义身份,而是属于自己的名字。 也是老师,上课之余,教会他第一次认识到“玩”是什么东西——不用理会任何身份、规矩、完全放松地抛开一切去体会这个世界。 以实践教学的名义,老师会带着自己去后山散步,见识飞禽走兽、草木花虫;有时走的远些,去远离张家的村镇上闲逛,返途时,老师就会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表面上没说过,其实心底里很喜欢也很享受这些独属于自己的、与老师的亲近相处。 那些新奇有趣的事物,平凡而忙碌的人群,颜色鲜艳的糖果……都是其他人绝不会带给他的。 在这栋庞大而阴森晦暗、仿佛早已死去的建筑群内,是它们透进来了源于外界的些许光明。 即使,老师只是遵照长老们的命令在尽心照顾“圣婴”……对他来说,也足以倍加珍惜了。 这样有血有肉的亲切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又是尊师,张崇对圣婴的激烈反应相当理解:“只是传言罢了,他的确不是无情之人。” 如此说着,他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很久之前见到的,那个满身血迹,差点亲手将五个同龄族人杀死的孩子。 即使一只手还软软垂着,这样狼狈,也依旧昂着头,稚嫩的脸上,显出的是毫无悔意的漠然冷酷。 当时的他,无意旁观了全程。 一开始只是言语冲突,但五人中某个孩子率先推倒了张从宣之后,事情就迅速演变升级了。 在张崇看来,当时的他并没有显得很生气,表情从容,是自己撑着地站起来,还一丝不苟地拍拍袍子的土。 下一刻,上前还想去再推的那孩子,就猝不及防被一脚踹翻了。 张从宣出手很有规划,他先突袭将领头人打伤,等最强的年长者本能来出头,便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突然转移目标将人击倒,随即干脆利落废了人的四肢。 一套下来,其他孩子反应不及,已被他的狠戾吓破了胆,之后简直就变成了他一个人追着四个人的歼灭战。 路过的张崇完全看傻了眼,半晌才想起叫大人们来。 在那之后,张从宣一举成名,从几十个内族孤儿之中脱颖而出,也入了长老们的眼,就此木秀于林。 也有同龄族人试图与他交好,他们一同受训,年纪渐长便要时不时出任务的,但张从宣根本不记同行者的名字。 他没有人情往来,从不与人交好,永远一副疏离冷漠拒人千里的态度,除了做长老们发布的任务便是训练,整日独自待着。 仿佛没有任何欲望,只为了任务而任务,为了活着而活着。 放野后,因为天授,又时常神出鬼没不见踪影,渐渐便传出流言,说他体质殊异,已被多次天授磨灭了人性。 这样的话传多了,即使他压倒性的实力依旧令人戒惧,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却也渐渐可以淡然置之,不予理会。 但,也是两年前开始,张崇又一次亲眼见证了,这个“无欲之人”从所未有的一面。 成为圣婴的老师之后,张从宣似乎转了性一样,渐渐多了些人气,开始变得活泛。 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冷淡,但面对圣婴时,他耐心细致的那种姿态,偶尔露出的温和笑意,每每都能看得张崇暗自咂舌。 而且,破天荒的,这个向来对族中高层言听计从的家伙,居然会为了圣婴违背族规! 第一次察觉这件事的时候,张崇真心怀疑过,他是不是被人悄悄替换了。 提心吊胆等到人回来,他大着胆子借机发作,趁机狠狠捏了把那张脸检验过——幸好,他松一口气地确认了,还是原装的。 不过,对方似乎把这当做了轻轻揭过的意思,从此在毫不遮掩地他眼皮底下寻机出入,乃至光明正大地要求掩护…… 张崇不知不觉想的出神,所以冷不丁被扯了下衣角的时候,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你在想什么?” 张起灵莫名看着他,却也没太在意,直截了当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老师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之前为何欲言又止?” “啊!”张崇一懵,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之前是出于不知该不该说的纠结,但面对地位崇高的圣婴,他就没有了太多顾虑。 何况,作为自己看护对象的小主人,他也拒绝不了这道命令。 “情况不算太糟,只是看着凶险,”一边解释,回想起刚刚的发现,张崇的神情颇有些微妙,“激发血脉对本家人本是寻常,一般都只是疼上一疼就没事,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自身体质偏弱,受不住药力……” 张起灵默默听着,低头无言。 说到这里,张崇也忍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以前也没听说,对方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啊。 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强悍的人,体质居然比常人还要弱上许多,甚至药力强些都受不住……要知道,因为张家人身体素质都不错,他们族内用药往往都比普通人要重,还偏好药效更强更快的猛药…… 不对,想多了,自己都能看出的东西,族医应该也清楚才对。 只是这种事不好宣扬,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吧。 安静了几分钟。 还是张起灵率先出声:“先抓药吧,煎好等老师回来服用。” “是。”张崇应声。 张起灵无声跟了上去,帮忙拿出药材称取的同时,心中却不禁想了许多。 体质偏弱,连外伤药都受不住,那么以前每次受伤时,老师也是这样难受吗? 即使短暂昏迷,也要强令自己立刻清醒过来,又没事人一样被长老们叫走议事,张崇竟然还说,这是常有的事。 ……老师明明教导他尽力而为,偏偏对自己如此严苛。 这不对。 老师是遵从长老们的命令到自己身边的,他从没忘记这点。 即使总是愿意在日常询问自己的意见,会说着“我听小官的”,但面对长老们的命令时,自己的话,似乎还不够分量。 老师说过,要学会分辨有效信息,看事情要懂得透过表层去看内里,就能知道该如何做来达成目的。 张起灵忍不住地去想,他想要老师不这么辛苦,受伤了生病了就好好休息,该怎么做才能办到? 是地位不够高吗?长老们明明常说,圣婴是全族的希望所系,重逾泰山,所以不能随心所欲,要克制,要行止有度。 看来,也只是说说而已。 高高在上的圣婴,不过如此。 即使族老们,也没法说一不二,长老的位置足有五个,五人之间还会意见不一而互相置气——他年岁更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他们数次争吵。 也许,要更高的位置才行…… 恍然间,张起灵想到了那个只流传于族人口头中、空悬多年的存在。 ——张家族长。 …… 另一边。 七拐八拐的,张从宣被带到了刑事堂背后,一处看似普通的院落。 对这里,他并不陌生。完成的任务中,有时会需要捉几个俘虏回来,便是带到此处,交给对应的族人处置。 如果说刑事堂是明面上对族人的处罚,那么这里,就是张家的监牢所在。 他过去时,三长老和五长老面色严肃地在门口低声交谈着,似乎正特意等待。 见他过来,五长老张隆兴转过脸,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微微皱眉:“你发热了?” “……无碍,”青年只微微摇头,“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用不了太久,跟上。”三长老张隆出沉着脸转身,带路往侧屋的位置。 进门打开机关刚下楼梯,便猝然发问。 “你跟张应山认识多久?交情如何?之前可有察觉异样?” “张应山?”张从宣怔了一下,本能答道,“之前不熟,这两年因为教导圣婴,来往多了些,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说完,他悚然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惊愕看向了越走越低的地道深处。 “他在这里?” 第27章 你相信长生吗? 三长老沉声颔首:“他要见你。” 张从宣沉默了。 此时此刻,会被关押在此地,还让三长老用这种语气提起的,会是怎样的人? 答案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与今天的刺杀有关。 想起那个总是语气谦恭,忙碌往来的清秀年轻人,他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见他只是微微蹙眉便无多余表情,步伐依旧平稳,也并未着急发问,三长老张隆出暗自点头,本就不多的疑心又消减了些。 “不必紧张,他道有些事只有见过你才肯交代,你遂他的意聊一聊就是。” 能被带来这样的要地,对方当然已经被排除了嫌疑。 在他眼中,这个年轻后辈沉默寡言却清白自持,作风堪称楷模,向来是令人放心的。 但出了这样的事,又被刺杀嫌犯点名要见,他心中难免多了几分疑虑,故才特意提前出言试探。 当然,虽然表现过了关,该有的提防还是少不了。 带路来到一间独立隔断的牢房面前,张隆出抬手点亮挂在栏杆边的烛火,看着里面那个循光半支起身的人影,冷哼一声。 “张应山,你要见的人来了,有话快说。” 扫了眼定定站着,看向牢房内的青年,三长老也没多说,只留下句“只有一刻钟”,便挥袖负手,利落转身去了拐弯之后。 张从宣心知,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隔壁监听。 显然,这也是出于对方的要求,只是不知道,张应山是用什么交换来了这样的片刻“会见”,又为什么要找自己? 收回视线,他带着些许好奇,打量起这个阴暗的地牢。 由于深处地下,窗子是没有的,几捆稻草便是全部的保暖措施。 阴暗潮湿的环境也是料想当中,大概是用了药物,并没有太重的潮腐味,再加上才住上人没几个时辰,除了淡淡血腥味,气味尚可忍受。 “你倒是没心没肺,”张应山终于挪到栏杆边,见他居然姿态悠闲地四下打量,不由微微苦笑,“不问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吗?” “你要想说的就是这个,何必特意叫我来?” 张从宣轻吸口气,这才把视线缓缓落到身形狼狈的年轻人身上。 实际上,并非有意忽视,他只是有些……不太想直面对方现在的模样。 用小号杀土匪、暴打刺客的时候,他还是相当享受战斗的乐趣的;对玩家来说,这属于标准的敌方目标,直接干掉完全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眼前人好歹是认识两年多的熟人,虽然稍微打理过衣衫还算完整,当下明显已经受过刑、直不起腰只能拖着铁链匍匐在地的模样,看着不免让人觉得心酸。 盯着他看了会,张应山倒是忽然笑了。 “我早就想说了,从前你恃才傲物,从不正眼看我们,没想到当了老师后,这两年脾气竟然温柔了许多,还真是不适应呐……” 张从宣俯视着他,面无表情。 “我已经时日无多,开个玩笑也不行么?” 见对方眉眼微蹙,明显流露些微不耐,年轻人低声叹了口气,也不再扯闲:“好吧,你这人还真不经夸。” 拽着栏杆半坐起身,他把半身重量压在牢门上,轻轻舒了口气。 随即反手,拍了拍地面示意。 “还是坐下说吧,一直仰着脖子很累啊。” 反正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即使张从宣有些看不懂他的意图,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离得近了,那股药膏味混着血腥气冲进鼻子,张应山微微讶然扭头:“你居然受伤了,怎么——” 顿了顿,他声音低沉了些许:“抱歉,我无意伤你的。” “你事先不知道刺客的计划,他们并不听命于你?”张从宣并没放在心上,反而立刻注意到了对方话中流露的信息,“还是说,你们是两拨线的人,互相并不直接接触?” 张应山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道:“我事先知道他们要行动,但没问具体计划。” 话题到这里有些中断,张从宣想了下,还是直白问了。 “你们为何组织刺杀?” 这次,对方反而没有立刻回答,只轻轻扯了下嘴角。 “三长老没叮嘱你什么不该问吗?”年轻人面上浮现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语带讥讽,“看来你也不是他们的自己人。” 张从宣偏头看着他,感觉对方似乎在暗示什么。 不过紧接着,张应山就突兀转了话题。 “你知道么?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很快会天授,所以这个任务迟早得中断,到时候要做些什么会简单很多。” “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一年两年过去了,你的状态竟真就维持得如此之好……该说,不愧是从不失手的任务工具?” 说完,他紧紧盯着对方,却见青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安静听着。 忽然感到无趣,张应山闭眼仰头,本想吸口气,却冷不防扯到钝痛的胸口,顿时连声呛咳不止。 “咳咳……其实我们……咳咳,也考虑过下毒的……” “他们挑你,其实咳咳咳,也没找错人。”等终于勉强压下喉间痒意,张应山再抬头时,已经气息不稳。 他眼神直勾勾的,面容带着几分惨然:“第一天见面时,你特意让我换餐食用具,是有意为之的警告吧?我很想知道,从那时起,你莫非就对我起了疑心么?” 这个是真没有,张从宣无奈,只能朝他摇摇头:“你自己心中有鬼。” “呵呵,”张应山半点不信,甚至对此嗤之以鼻,“在这里,心中有鬼的何止我一个?上位者独裁专断,倒行逆施,族人离心离德,家族早已是积重难返,只是你自闭视听,不闻不问……罢了,此时说来也是无用。” 他深深呼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一字一顿道:“你可知,族中圣婴的来由?” “族中传闻,百年前受皇帝委托打开的龙纹石盒?据说牵扯到家族祖上千年前的秘闻,事关长生的秘密。所以圣婴生来不凡,地位崇高。”张从宣回忆着零碎的记忆,随口作答。 然而话音落地,张应山却毫无预兆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圣婴!圣婴!” 他猛地扑在了栏杆上,额头用力抵住木条,几乎将自己撞得青紫,却不管不顾,只是发泄般将栏杆与锁链摇晃得哗哗作响。 “我问你,你信长生么?!” 这次见面,他一直表现得安之若素的模样,此刻骤然流露怨愤几至偏执的情绪,实在出人意料。 张从宣不由看得一怔。 “砰”地一声,似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脚步声响起,三长老匆匆出现走了过来,随手一掌就将发狂的张应山打翻在地。 “不必理会这叛徒。” 张隆出语调如常,只是低头看向地上狂笑不止的年轻人时,压抑不住显出些许阴鸷:“你先回去,我还有话要问,” “……是。” “这几天族中无事,你好好养伤,专心看护圣婴。” “是。” 张从宣此刻有些恍惚,下意识张口应声,转身准备出去。 离去之前,鬼使神差一般,他最后瞥了一眼仍在自顾自大笑的张应山。 不经意对上的,是一双格外清明冷静的绝望眼眸。 却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是朦胧带泪。 心跳忽然滞了一拍,青年抿着嘴唇,匆匆转身离开。 一直到走完楼梯,回到地面重见光明,这双眼睛非但没有消去,反而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莫名其妙的,此时再去回忆,连那疯狂的笑声似乎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恸,凄然如同嚎哭。 已是黄昏时分,天边云层浸染出种种瑰丽迷幻的色彩,张从宣抬眼远望,忽然生出些许怅惘。 不仅是为了这次莫名奇妙的会面,更是因为,在最后张应山借着摇晃栏杆掩饰,朝他做出的那两个手势。 在张家的暗语里,这两个手势的含义,分别是“死”与“假”。 而要与对方的话结合起来,张应山真正想告诉自己的,其实应该是……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 第28章 缺位二百多年的张家族长 深深吸了一口气,寒风之中,张从宣情不自禁拢了拢身上的厚实斗篷。 “有些冷了吧?” 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青年下意识看去,随即微微低头行礼:“五长老。” “不必多礼,”五长老张隆兴简单一摆手,“你还发着烧,我也不多留了,赶快回去吃了药歇息吧。” “是。”张从宣也觉得不宜久留,顺水推舟转身离去。 目送他出了院门,张隆兴回过身来,久久注视着夕阳下渐渐被阴影笼罩的山脉,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下午,两个刺客连带着被牵扯进来的几人便被尽数处刑了。 为了起到警示作用,内族大部分与外族的部分族人都被叫去观刑,除了大长老之外的所有长老也列坐其上,面色严肃。 上百人站在冬月的凛冽寒风中,面无表情注视着数个只有脸还完好无损的人被刀刀划开血肉,从闷声不吭到凄厉惨叫再到微弱呻吟,最后变成一团只剩肌肉本能反应的模糊血肉。 张从宣夹在其中,望着四周一群麻木而无动于衷的面孔,忽然有种置身事外的割裂感。 两年来,从未有一刻,他如此清晰认知到封建大家族的繁华之下,那种独属于陈旧时代的传统黑暗的一面。 即使知道这只是游戏剧情,依旧十分令人窒息。 过程中他时常忍不住去看张应山,想知道对方说出了那样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会不会再有什么暗示或眼神。 哪怕是狠狠咒骂呢。 让人松口气又莫名失落的是,整个过程中,那个年轻人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疲惫憔悴的张应山,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没有再看向任何人。 也许是受伤太重失了心气,或者本就没抱什么期望,只是在临死前随便找了个人发泄情绪。 总之,这个似乎身藏许多秘密的人,就此安静咽了气。 张从宣却隐约有种直觉,这并不是结束。 没办法,他不能不去在意。 暂且不论真假——虽然实际上他已经信了大半——假如把张应山说的一切都当成真的去思考,会如何呢? 听对方的口风,这件事很可能是高层的计划。 那么,也许是某位长老,或者干脆所有长老都是共犯,齐心协力一同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 而阴差阳错或者机缘巧合,有一群张家族人,已经得知了这个惊天大秘密。 圣婴是假的,所有人都被骗了——这种消息一旦传出,所造成的威力,无异于在整个家族头顶投放了一颗原子弹。 信仰被毁的张家是否会四分五裂?他其实不太关心。 但一旦这个颠覆性的事件发生,作为一切源头的现圣婴本人,小张同学无疑会首当其冲,陷入可怕的漩涡中心。 即使理论上,现在也还只是个孩子的圣婴,才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从头到尾都是身不由己。 但谎言败露之时,疯狂的人们会做出什么来发泄,这是无法预计的。 人类的劣根性,本是一种无法预估也容不得乐观的东西。 即使系统给出了小张同学很可能就是下一任族长的暗示,但这样的危机之前,仅靠这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一点也没法让人安心啊。 直到人群散去之时,青年都禁不住设想着,假如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小张同学? 左思右想,除了离开,好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最后,他都忍不住自暴自弃,想着要不直接解决问题根源算了。 谁敢乱说话,在开口之前直接一刀毙掉。 省心省力,一劳永逸。 ……好吧,他也承认就是白日做梦。 这游戏显然不是无脑杀爆解决一切的类型,还是得动动脑子。 这事的难点在于,他还没法大大咧咧直接去找理论上是相同立场的长老们商议。 没见张应山只轻轻提了一嘴,三长老连形象都顾不上,立马就踹门跑来打断赶人了么? 要是暴露自己也是知情人,说不定马上就轮到他变成灭口对象了。 唉……真是左右为难呐。 张从宣惆怅地叹一口气,揉着太阳穴慢悠悠往自己小院子走。 “从宣?” 半路上,冷不丁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循声望去,就见一道微笑从容的身影不紧不慢踱步而来,他不由有些惊讶:“四长老,您找我?” 虽然住处距离是最近的一个,但这位四长老,在张从宣的印象里根本没什么存在感。 无论是态度和蔼、代行族长的大长老,掌管族规刑罚,时不时借机找茬的二长老,沉默阴鸷、行事酷烈的神秘三长老,乃至负责内外族务、开明刚正的五长老,个个都是性格突出,特色鲜明的存在。 总是充当端水大师的四长老张瑞芳,夹在其他几人之中,实在显得有点默默无闻了。 另外,此人据说本是外家的族人,是因为某些原因被破格迁入内族,故此行事低调,不喜争斗。 毕竟,他作为“瑞”字辈,却甘愿居于“隆”字辈的三长老之下,并且与脾气刚直、性格强势的五长老张隆兴关系不错,跟其他人也几乎从不置气。 从这几点上,似乎可以佐证此言非虚。 再就是,他手下掌管着族医与库房,还监管着南边几处工程的进度,属于后勤部长的类型,本身也不怎么跟圣婴交集。 所以此时被对方叫住,张从宣是真的一头雾水。 好在对方并没卖关子的意思,等走到近前,便痛快道出了缘由。 “你急匆匆回去,只怕会扑个空,圣婴现在应当在祠堂那边呢,”他顺势带路转向,含笑招了招手示意,“凑巧,我也要顺路过去一趟,咱们一起走吧。” 是哦,多亏遇见他,正好省了自己白跑一趟。 青年下意识道了谢,就快步跟上。 然而没走出几步,张从宣忽然反应过来了。 等等,自己也没说是急着回去找小张啊?怎么不知不觉被对方带偏了! 这四长老的话术有点厉害的。 不动声色的两三句话,一不留神,就让人被动跟着他的意思走了。 这一刹,对着这个笑眯眯似乎毫无威慑力的人,张从宣不由自主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不过,既然对方惯于绕弯子,他反其道而行之便是。 想到这里,张从宣立刻停步,抬袖掩着唇,虚弱地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抱歉了四长老,我好像又有些发热,怕是得先回去煮些药吃。” “如若无事,我便……” “从宣,”四长老张瑞芳忽然出声,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告退,随即目光一转落在旁边建筑上,悠悠叹了口气,“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 张从宣左右看看,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祠堂附近的路上,现在正停在一堵高高围墙之外。 即使隔着墙,稍一眺望,仅凭那院内建筑高耸飘逸的飞檐之下,时不时散发出令人心神清明的清脆铃声的八角铜铃,这所建筑的所属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里是族长主屋所在。”他轻松给出回答。 “不错。” 四长老张瑞芳抬手轻轻抚摸着有些褪色的陈旧墙砖,回头时,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自上任族长逝世,这里已经空置了二百二十八年之久。” 见青年似乎依旧不明所以,张瑞芳莞尔一笑。 下一句,陡然语出惊人。 “野心之辈众多,这么些年却再无人得以接任族长之位,从宣,你可知为何?” 第29章 见到它,你便会识得 以张从宣的身份来说,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敏感了。 实在不知道四长老今天是怎么回事,他维持着神色淡然,仿佛没察觉对方的话引一般,答得意简言赅。 “在下不知。” 对他的谨慎姿态,张瑞芳并没放在心上。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捻了捻手上沾染的砖灰,他呼出一口氤氲的白雾,意味深长道,“没办法,谁让那件最重要的族长信物遗失了呢。” “正因为缺了它,所以没人能再进入族长主屋,继任仪式,自然也就变成了一句空谈。” 听起来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特意跟自己提起……张从宣沉默了一下,微感无奈:“您该不会觉得,我知道这信物的下落吧?” 虽然是家族里上任族长的仅存血脉,但实话说,他绝对跟这东西不沾边。 从记忆中来看,父母逝世前,他是就在旁边陪伴的。 直到撒手人寰,他们也只叮嘱独子谨言慎行好好生活,从来没交代过什么秘密。 没成想,对方听完,突然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 “哈哈,怎么会,”被他逗得不行,张瑞芳难得笑得灿烂,嗓音都开朗了几分,“上任族长在泗州古城逝世的时候,尚是康熙年间,怎么也找不到你身上去,别想太多。” 笑完,他摇摇头,也终于坦言。 “不瞒你说,那件信物是随着族长身亡被一同掩埋于地下的,即使多年来地上世事变动,它一定还留在那里。” 这话半点不假,只是多年来,族中也在不断组织勘探,至今无有所获。 “难道一点不心动吗?”张瑞芳上前一步,望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拿到遗失的信物,就几乎可以说拿到了继任族长的资格。” “按血脉来说,如果是你有想法,那也完全顺理成章。” 好家伙,张从宣听得不由沉默几秒。 钩直饵咸啊。 思路呢?图纸呢?人力和资源支持呢?水文地质变动情况呢? 搞了半天,这位原来是过来给他画饼的,光说个“泗州古城”的地名,就试图引他下水? 就算丢开可行性不谈,系统已经明示暗示小张同学要当族长的,自己先上位算个怎么回事? 到时候禅位,当个村子的“太上皇”? 作为神志清醒的现代人,他可是知道时代大势的,这种封建式家族结构终究会变成历史车轮下的一片尘埃。 再者大号才是模拟经营游戏,小号还是玩得轻松一点,被个山沟里的古老家族困住手脚,绝非他所愿。 想到这里,张从宣十分坚决地摇头了。 “我并无此意,分毫没有。” 这下,四长老的眼中真的闪过了一丝兴味。 还要再问,青年却态度坚决地告辞一声,转瞬快步离去了。 仍旧站在原地,半晌,张瑞芳才收回视线。 “竟然谨慎至此,”他笑了一笑,轻声自言自语,“连想都不去想了么。” 不过,再想到对方的名字里所蕴含的父母期望,他又忍不住叹息一声,对此似乎理解了几分。 这次会面,其实起因很简单,只是之前百无聊赖观刑时,无意发现对方似是有些低落失神。 反正无事,他便寻个由头随意聊聊,想由此窥出对方心境受到多少影响。 没想到,这番交谈之后,现在他居然真心实意地觉得,对方如果有心思也不错。 面对名位的诱惑,多少人趋之若鹜,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世间能有自知之明,懂得取舍的人,才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而且他刚才所言非虚,不仅血脉说得过去,就个人实力以及族人声望的方面来说,对方也是相当合适的人选。 哎呀,没想到随便一试探,反而把自己都快要说服了。 眉眼一弯,张瑞芳望着那道渐行渐远、快要消失在小路尽头的人影,突然心意微动,扬声喊道:“那信物是个青铜铃铛,你见到便一定识得!” 对方步伐匆匆,似乎没有听见。 张瑞芳却敏锐注意到了那极短的一个停顿,情不自禁失笑一声,也负手自行回去了。 …… “你看得仔细,他是否有所动摇?” “……自昨晚起到方才观刑完毕,言行举止一如既往,没有异常。再等等,最好再观察一段时间……” “哼,”发问的男人坐回上首,惯做威严姿态的面容上,并不掩饰不耐烦,“等,又是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早就说过,那小子冷心冷肝,不是个容易操控的。” “你们在他身上花费这多心思,纯粹是浪费时间!别忘了,我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老家伙们都在计划让假圣婴在外露面了!” “浪费时间?”对方也有些愠怒。 “若非有他在碍事,计划何至于三番五次夭折腹中?你也知道时间不多,刺杀已经失败,之后怕是再难有下次了。不从他入手,我们该如何再寻找机会!” 威严男人微微眯眼,不答反问:“张应山既死,此后,剩下的人想必会乖乖听话了?” “也就四五成,这群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心。”对方有些没好气。 “差不多也够了,”威严男人自顾自颔首,“不用再费力迂回,我想,不如此后便从圣婴本身着手。” “这……”另一人有些犹疑,“当真如此?那岂不是说,我们此前的心血,尽数都要付诸东流?” “我们等得起么?圣婴越长越大,只会越发让人插不进手,不如狠下心来拼一把。” 对方被成功说服了。 威严男子最后叹了口气:“……加快进度吧,在圣婴正式露面之前,我们不惜一切,也要戳穿这个天大骗局!” …… 快步走到祠堂附近时,张从宣已经把刚刚的谈话抛之脑后。 比起什么虚无缥缈八字没有一撇的族长之位,现在他心头挂着的,主要还是张应山留下的那个大麻烦。 不得不说,刚刚一番交谈,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对于圣婴问题,他突然有了个新思路。 既然谎言已经被人所知,一味隐瞒终究没法长久。与其想着怎么堵住别人的嘴,或者把知情者统统干掉,不如转换下思路。 如何把谎言暴露的影响降到最低?或者说,如何把小张同学本身从这件事的漩涡中心拉出来? 或许,可以用一个更大的靶子,来转移焦点。 他正想得出神,迈入门槛时,冷不丁被人拉了一把。 本能闪过身去,定睛看去,才发现正是熟悉的俊俏小白脸。 “张崇,你没留在小……小哥身边?” 喊小名喊习惯了,差点脱口而出,瞥到门口几个等候中面露好奇的外家族人,张从宣不得不紧急改了口。 第30章 总也该说话了吧 张崇也是一呆,随即反应及时地接了下去。 “方才小……小哥被带进去,他们让我等候在外。不过方才又有几个族人寻来,也受到传唤进去了。”张崇摇摇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从宣没太在意对方表情,原地凝神驻足,随后沉吟了几秒。 “大长老在与人议事,小哥不在,许是被留在厢房那边等候了。” 说着,他转身沿着院墙往照壁另一端走去。 张崇默默跟上,又有些忍不住:“你全凭耳力听见的?” “……当然不是,”张从宣诧异看他一眼,“这里怎么可能听得到厢房,我只是隐约听见大长老他们寒暄,推测得出的。” 也就是说,关于大长老的部分,的确是听见的了。 他们现在站在祠堂门口的照壁旁边,与最后方的享堂之间,距离足有几百步之远,中间另有房屋树木庭院相隔……即使只是隐约听出人声,也已经有点可怕了! 这样超乎想象的敏锐五感,在当下的家族里,他仅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看到过。 又一次被明晃晃的差距摆在眼前,张崇肩膀一松,忽然有些无力。 原本纠结许久的话,此刻一不留神,也顺着脱出了喉咙。 “……抱歉。” 率先走到侧路厢房背后,正四下张望找人的张从宣疑惑回头:“嗯?” 话已出口,张崇反而轻松了许多,再不犹豫。 “我理应惭愧。”他低声说。 作为大长老的亲信下属,在刺杀事件水落石出之后,他自然也得知了对方吐露的部分情报。 说不后怕是假的。 话到了此处,他也不作扭捏之态,低叹一声,低头深深弯下腰去:“两年来,在圣婴的事上从未出现过失与纰漏,我该谢你。” 闻声,张从宣动作微顿,一时没有说话。 相处两年多,他也差不多清楚,张崇其实是个相当别扭的人,还要面子。 偏偏碍于命令,又不得不时常被迫为虎作伥。 因此,他还挺喜欢阴阳怪气和支使这人的,看对方暗自憋气又反抗不了的表情也是他的日常乐子之一。 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真情实感,刚刚还暗地里管对方叫小白脸的人,此时难免有些心虚。 半晌没有回应,张崇的脊背逐渐僵硬了。 他有些尴尬,下意识想去看对方此刻的反应,疑心对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却又不好直接起身。 一时简直要恼羞成怒。 就在他暗自咬牙的时候,头顶倏忽传来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双手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谢我就不用了。” 朝面色有些涨红的俊俏青年微微一笑,张从宣同样低头,还以真心实意的弯腰一躬身。 “是我应当谢你。” “对你来说,保护圣婴只是履行职责,本无需如此。” “而作为老师,我保护自己的学生,乃是天经地义,这跟他的身份无关……所以,这几年尽心尽责,我要谢你才对。” 话音落地,系统的声音随即响起。 【……张起灵认可度+10,目前总值49。】 咦? 张从宣立即直起身,视线锁定了眼前这栋平平无奇的围墙。 而正心情平和的张崇,还没来得及在这前所未有和睦的氛围中多沉浸一秒,就见青年霍然起身,大步朝着厢房门口走去。 还不忘抬手招了招,示意跟上。 “愣在那干嘛,走吧,人就在里面。” 张崇:“……” 够了,让他再多感动一下会死吗! …… 几刻钟前。 因为父亲要前来办事,六岁多的少年阿客,再一次被带进了本家大院。 作为张家外族的孩子,他来这里的机会不多。 仅有的几次机会,大多也就是每年拜年时,跟着大人们匆匆进出一回,对着一群严肃的长辈作揖磕头,喊着并不熟悉的种种称呼。 而即使新年,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喜庆装饰。 更不会像他们自己家里一样,点起喜庆的红灯笼,大家笑盈盈地说着吉祥话,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样子。 即使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跟他说不到一起。 在附近的人家中,因为喜欢看书,懂得多又时常能想出鬼点子的阿客在同龄人中很受欢迎,从来都是聊上几句便可以成为朋友。 但本家的孩子们,评判人是有自己的一套标准的。 他们聊天,两三句便要问起血缘亲脉,比对家里在族中地位,甚至计较谁更受大人们重视。 一听阿客是外家的族人,顿时笑脸就没了,还要昂起下巴,表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傲慢模样。 还有对他一点不理睬,直接当没看见的。 少年也有自己的傲气,这样的事情发生两三回之后,他虽然不至于跟大人告状,却也不再主动接触那些孩子了。 在这其中,只有一个例外。 在他两岁后有记忆起,拜年出来时,总能看到一个长相乖巧的孩子,穿着厚袄就站在天井或者走廊边上,安静地看着人来人往。 他不说话,其他孩子也从来看也不看就跑走,从没人喊他一起去玩。 在这个孤僻不合群的孩子身上,阿客难得寻到一点同类般的亲切感,见得多了,有一次就忍不住上前去说了话。 听他自我介绍是外家的,这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异样表情,只是望着天,神色安静地听他杂七杂八闲扯。 对方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偶尔点头摇头,但那一次,阿客聊得非常尽兴。 尽管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天生缺陷,还是年纪太小了,根本没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更可惜的是,在之后几年的年节,他每每带着期待跑进本家大院,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个特别的孩子。 直到今天。 等着父亲出来,沿着院墙随便走走的时候,阿客意外听到了前面几个耳熟的声音。 “……你们看,他站在那不动,鸟雀居然就一群群落到身上去,毫不躲闪,真是奇怪。” “为什么他不捉下来丢掉?” “蠢!你以为他是你吗?”中间的半大孩子不屑地摆摆手,压低嗓音,“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我家大人说的,他跟咱们不一样!天生的!” “这个我也知道!”另一人急忙附和,“我家大人也说,不要跟他说话!” 少年阿客听到这里,对这些孩子口中的人忽然有了点猜测。 他快步跑过去,伸头往里一看,就见到了那个消失许久的孤僻孩子,正一个人静静站在厢房院子里,低头看着地面。 他的身边落满了鸟雀,却不叫也不飞,只是陪伴一样安静围绕着踱步。 而几个本家孩子,正站在门口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看到这一幕,少年阿客顿时有些生气了,他朝着那几人走去,大声插进话去:“你们说的都不对,我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在几个本家孩子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他故意清了清嗓子。 “因为人家安静可爱,连鸟雀都喜欢。不像你们几个聒噪吵人,连鸟儿都忍受不了,要躲闪到一边去!” 几个本家孩子都是一愣,等反应过来,顿时有人气不过反驳:“胡说什么,阿客,你这个外家的……” “算了,”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示意,“外家的人知道什么,我们何必跟他多说。” 几个人嘀咕几句,似乎不屑理会一般,大模大样离开了。 阿客并不在意他们,只是看着连院子里原本安静低头的孩子似乎都被声音吸引,抬起头来望向门边,顿时有种自己当了一回英雄的自豪感。 这会,只要不是真哑巴,总也该跟自己说话了吧? 然而这隐秘的得意也没能持续太久。 在他期待的注视下,那孩子眼睛明亮地定定看着门口,半分钟后,忽然开口了。 他仔细一听,对方喊的却是: “——老师!” 第31章 您从前也随地大小睡吗 咦? 阿客呆了一呆,还没在“果真不是哑巴”和“他喊了什么”的想法里反应过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串属于大人的轻微脚步声。 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身后。 伴随着极轻的一声笑,有人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十分温和。 “你是叫阿客?说得很好,不必在意他们。” 顺着声音抬头,有些紧张的少年,便看到了一张极其令人印象深刻的脸。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对方那俊秀出众的外貌。 因为基因优良,张家人少有长得丑的,大多数族人称得上清秀端正,俊男美女亦是常见。 但眼前这个青年,依旧算得上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特殊的人之一。 是气质。 与院子里小孩身上那种与世隔绝般的孤僻相近,却又更内敛,更平淡。 看着这个人的眼睛,你很容易就觉得,对方其实并不对你感兴趣。 或者说,他其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小小年纪的阿客,其实非常擅长观察大人们,还会与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学到的相对比,继而独自思索。 一个人活在世上,心里总是要有欲望的。 这种欲望映射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言语中,端正自持的人与肆意享乐的人,只是克制与放纵的区别罢了。 譬如父亲吧,便总想着本家能够更振作些,为此劳心劳力也心甘情愿。 而母亲呢,她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为自己的天赋与努力骄傲,又时常担心自己是否成长太快。 看出这些,其实并不会影响什么,阿客依旧敬爱自己的父母。 这种习惯也一如既往持续下去,属于少年自己深埋心底的小秘密。 但这种习以为常的观察,放到眼前这个态度亲切的青年身上,他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惧意。 因为……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欲望! 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原原本本倒映着外界的景物,可是阿客看得出,对方其实根本没把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 他看着人,只是单纯“看”,就像看着任何无生命也没神志的死物。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惊悚。 设想一下,一枝花、一丛草、一棵树,虽然人看到了会或喜或叹或悲,但谁会在意花草树木本身的想法?更遑论视为同类了! 所以现在,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的他心下狂跳,喉咙却跟塞了块棉花似的,半声也发不出。 嗯?怎么回事。 张从宣看着僵硬的少年,顿时有些怀疑自我。 名唤阿客的孩子,看起来至多六七岁大,比小张起灵要高出一个头,只听声音,便显出一种与本家分外不搭的张扬气息。 本就生得清秀可爱,因为眼下那颗泪痣,甚至长相有些偏向秀气精致。 只是现在被自己看着,莫名就变得脸蛋惨白,浅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受到惊吓的小表情。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砰砰直跳的过高心率,张从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自己笑得就那么吓人?不应该吧!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看了眼系统弹窗,青年一时遗憾郁闷兼有,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他在张家晃悠两年了,也没少见本家的孩子,可直到今天,才误打误撞遇到这么一个符合标准的。 结果一见面,就把人好好一个开朗孩子都吓得不会说话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有缘无分? 才怪! 对玩家来说,就算是强扭,见到的瓜也是自己的!绝不可能放过! 心下暗暗计划着细水长流潜移默化,张从宣继续向前,朝院子里自家学生走了过去:“我来迟了,小哥在这边待了多久?有没有无聊?” 等他走开,少年阿客猛地喘了口气。 感觉跟重新活过来一样,他攥了攥手心,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汗了,现在手心都是凉凉的。 这就是,小孩的老师吗? 真是有够特别的。 不过看着走到院子里去的青年,他急剧跳动的心跳,不知不觉间,已经和缓了许多。 无他,现在正微笑弯腰去牵小孩手的青年,眼中已经有了“存在”。 像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天上人落到了地面,现在,对方身上终于具备了几分生气,变得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甚至,之前的感觉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之后,阿客自己突然生出了几分羞愧。 小孩的长辈好声好气表扬自己,他不但没回应,居然在心底还暗自揣测对方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即使这种想法无人得知,也有点太失礼了! 另一边。 少年从眼露惊惧到面色挣扎,乃至欲言又止的整个过程,小张起灵全都看得清楚。 老师好像很感兴趣,他想。 是因为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吗?因为欣赏少年仗义执言的表现? “没有无聊。”他轻声回答老师。 “多谢,”朝着少年点了点头,他第一次开口给出了回应,“我记得你。” 记得那时隔两年的一天,对方不知为何跑了过来,跟自己说了很久的话。 那时候他还被长老们看顾,每日里除了发呆与学习无事可做,年节的热闹也与他无关。 难得一次被人搭话,他也不是存心刻意冷落对方。 只不过话中说的许多事他既没见过也没听过,而对方又思路活跃,经常不等自己想好怎么说,少年说着说着就自顾自换了话题。 于是他干脆不再思考回答,只听着对方滔滔不绝讲了许多话。 而那之后没过几个月,老师就来了。 他便再也没在新年时,独自到长老们的院子里去待着。 眼下这次再见,其实他也有点意外。 相比较于刚刚那些远远议论的本家孩子来说,见到这个少年,其实并不令人讨厌,但是…… “咦?” 听着小张同学的话,张从宣眼前一亮,若无其事道:“原来你们是早就认识的朋友么?” “今日有此一见,倒也有缘,小哥,怎么没有听你介绍过?” “我……”张起灵张了张嘴。 他的声音顿了顿,不知为何,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出口。 而另一边,终于找到机会挽回失误的阿客鼓起勇气,匆忙上前几步,主动接上了话。 “我是叫阿客,您是这孩子的老师吗?实在抱歉,之前反应不及,失礼在先,请您多见谅。” 面对未来的学生,张从宣很是耐心宽容。 “无事,是我来的突然了,你事先不知,难免惊慌。” “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是这两年吧?” 见他眉眼平和,甚至连小孩都一直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少年的胆子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对,我们是前两年过年时见过几次,还说过不少话呢……不过,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您可以告诉我吗?” “唔……” 虽然很高兴有了第二个学生的目标,但张从宣也没被兴奋冲昏头脑。 听到这个问题,他蹲下身,轻轻拉了拉小孩的手,认真征询意见。 “朋友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小哥,这个决定只有你能做。” 少年有些期待地顺着看了过来。 被两个人一起盯着,小张起灵抿着嘴,微微低头。 圣婴的身份不能随便暴露,他很清楚,老师现在在问的,其实是自己愿不愿意告知那个亲昵的称呼。 “……我没有名字。” 最终,他生硬地如此说道:“你随意称呼。” “好吧……”少年尽力按捺,到底忍不住流露些许失落。 在一旁看着两人别扭的模样,张从宣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骗你,”他主动帮忙解释,言语诚恳,“阿客,是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小哥没有正式起名,这件事情我可以作证。” 左右望了望这一大一小的表情,阿客忽然抿嘴一笑。 上前一步,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少年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故作成熟的老成来。 “哎,原来是这样,你放心,我能理解。” 难怪这孩子不爱说话,他心中默默想到,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毕竟,只是想想要在规矩繁多的本家生活,他都觉得很难受了,这孩子不知道遭过什么罪呢。 “小哥?” 他试着喊了一声,见对方安静抬眼看来,便回以灿烂一笑:“那我先这样喊你了哦!” 张起灵看着他,眨了眨眼。 “小哥有同龄的朋友了呢,”他听到老师低声喃喃,似乎很是欣慰,“像一下子有了两个学生,这感觉还不错。” ……朋友,吗? 清澈的眼眸中泛起微小涟漪,张起灵想了下,朝着少年轻轻点头。 “嗯。” …… 睁开眼时,略带着点潮气的雨水落在了脸上。 在屋外寒风凛冽的冬月中闭眼,这就直接切换到了三伏天的京城,张从宣睁着眼,缓了几秒才适应过来。 “醒了?”旁边紧接着就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是黑瞎子。 对了,之前…… 没等他细想,一个穿着黑皮衣戴着黑墨镜的身影已经起身走近,站在他面前俯身看来,墨镜下的表情似笑非笑。 “请问张大夫,您这随地大小睡的习惯,是从前就有的吗?” 第32章 别的地儿吃不到 张从宣猛然记忆回笼。 之前,小号意外遇到危机,他靠着大号的高意志撑着跑出了半条街,翻过堵墙找了家没人的院子檐下墙根坐下,就着急切过去处理了。 没办法,这也是【意识分流】技术的缺陷。 虽然平时可以一心二用,主玩大号放置小号,但关键时刻,还得自己来亲自处理。 这就跟边看电视边吃饭一样。 两件事不出意外是可以同时进行的,眼睛跟嘴巴互不干扰,各自独立工作。 但一不小心吃到口异物,光凭潜意识的进食动作便不足以处理了,这时候就必须主动关注情况,并全神贯注解决掉,才能继续推进。 这对大号来说,的确算是个隐患。 看着黑瞎子,想着那张待抽的店员卡,张从宣蓦地轻轻吸口气。 忍住,至少也得等回去把手洗了再说。 他乱七八糟想了不少,直到感觉腰背没那么麻木了,这才坐起身,看了看周围。 还是原来那个地方,不知这蒙蒙的雨下了多久,衣服头发上都是一股潮气,旁边的地砖颜色都已经颜色变深了。 顺着黑瞎子走过来那个方向看去,墙根处同样有一个坐出的干燥印子,似乎对方也陪着在这坐了很久。 这时候再问对方干嘛非跟过来,就未免太不识趣了。 天阴着也看不出时候,他便直接问黑瞎子:“我刚才睡了多久?” “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从他若无其事的小幅活动手脚中,黑瞎子也看出了他坐着不起来的原因,忍不住噗嗤一笑,大度伸出手:“用我拉一把吗?” 张从宣盯着他看了一会,默默接受了这份好意。 只是被拉着站起身的瞬间,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 “哈哈,”黑瞎子这下彻底乐了,放手退开一步,歪着头站在边上,肩膀都笑得一抖一抖,“小宣,你这身体素质真有点差,该好好补补了啊。” 张从宣:“……” 别逼他打人哈! 大号虽然武力略低了点,但小号的技术还在他脑子里呢! “我现在没事了,”他终究没忍住,开始张嘴赶人,“你要是有其他事先走吧,还是说,你准备请客一顿来好好答谢今天的解救之恩?” “不是说好不差钱,只为交个朋友嘛。”黑瞎子瞬间变脸,一副心痛的表情。 “嘁。” 张从宣确实有些饿了,也不跟他闹,摆摆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没走出一步,被一把抓住了肩膀。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黑瞎子赶紧留人,笑容可掬,“怎么也不能缺了伤员一顿饭吃啊。” 青年挑眉示意他快说。 “去我家,瞎子亲自下厨,”黑瞎子压低声音,揽着他肩膀暗示般挤了挤眼睛,“你在别的地儿可绝对吃不到这口!” 这话顿时勾起了张从宣的好奇心。 黑瞎子的口音听起来就很地道,说不定真有什么家传私家菜呢。 “也行,”他说,“带路吧。” …… 另一边。 刑警队接过了善后的活,陈松跟霍家来人应付了几句,便一身轻松地回了家。 不过还不能立刻休息,他抹了把脸,振作一些精神,便去了后院。 九门之四的陈家,在京城当然也是有置办资产的。 陈松现在还没成婚,单身一人很是潇洒,近两年又常常代表陈家出面,按说风光得很。 但,他却并不住在任何一处盘口,日常居住出行也很是低调。 原因么…… “解决了?”一个年轻沉稳的沙哑声音如此问道。 “第十五具尸体已经找到,只剩下一堆白骨,失踪的警察也没事,霍家那边已经满意,我们的账也已经给人结了。” 陈松低着头,语气恭谨:“四阿公,您有旁的要吩咐吗?” 第33章 阿槟,找你的电话! 若是有旁人在此,此刻必定要吃一大惊, 无他,陈松口中的四阿公,正是当年九门中极其出名的人物,人称陈皮阿四。 只是此时已经九十多岁高龄、本应该垂垂老矣的他,现在不知为何依旧神气十足,样貌青春。 光看外貌,至多不过三十出头! 与孙辈的陈松在一处,相比较起来,居然反倒像是一对兄弟。 只是他的脸上,从左眼到右眼,都被一道可怕的疤痕直直贯穿,连鼻梁骨都显出一丝凹陷,似乎被什么利器重伤过。 即使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淡化许多,依旧十分明显。 这也让他原本邪肆英气的五官,比原来更多出了几分阴狠狰狞。 自从十几年前起,陈皮阿四开始变得深居简出,外人大多以为四阿公身子愈发不好了,说起来时叹惋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还有人言之凿凿,认为这是他年轻时造下杀孽过多,得来的报应。 谁又能想到,逐渐销声匿迹声名不显的陈皮,其实神不知鬼不觉掩藏了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齐瞎子本事在那。”陈皮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把玩着一颗铁弹子,似乎并不如何意外。 陈松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他能从陈皮手下的一堆伙计和徒弟里脱颖而出,受得重用,当然不只是因为那其实也说不清有几分的偏远血缘。 “这次应该还是挺凶险。”仿佛闲聊般,陈松主动往下说着自己觉得值得注意的地方。 “出来之后,我看黑瞎子就有些不对,也不理人就要走,脸色很不好看,说不得在底下吃了什么亏。” “那呉三省找来的张小哥,看着也不是一般人,二话没说就跟着下去了,回来后刑警队的方队长对他很是赞不绝口……” 他一边说,一边悄眼看着上方四阿公的表情。 发现四阿公听到这里,手上动作稍微慢了些,似乎有些兴趣,顺势说得更细致了几分。 “……本来我是要请他们两个喝顿酒,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后还能合作呢?没成想,张小哥追着黑瞎子就走了,也没来得及留个电话什么的,倒是可惜。” 他的话暂告一段落。 陈皮扯了下嘴角,重新把目光落到手上,呵呵笑了声。 “也没什么可惜的,”他跟往常一样点评了几句,“天底下高手多了去,咱们是网罗不尽的,不必太放在心上。” “再者,你要真看好,既然是呉三省那边的人,有机会我把人叫上跟你一起出几次活看看……叫什么来着?” 这是实打实的关照了,陈松当即眉开眼笑:“多谢四阿公。” “这人姓张,名从宣,”他报出名字,回忆着细节,“听口音应该是北方人,不知道怎么——” “铛”的一声。 陈皮手中的铁弹子突然重重砸落在地,骨碌碌滚出了好几米。 被这响动震得一愣,虽然不知道是哪句话不对,陈松还是当即噤若寒蝉,躬身不敢再说。 盯着自己的脚,大气不敢喘地看了好几分钟,他才听到四阿公那十分沙哑的嗓音响起。 “我是年纪大了,怎么也比不上年轻时候灵敏。” 这话陈松可不敢接。 再者,光看那张脸,四阿公说出这样的话谁敢信啊! 眼珠一转,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懊恼道:“是我今儿个太啰嗦了,平白这么多的废话,惹您心烦,该打!” 陈皮闭着眼,抬手轻摆:“没事,下去吧。” “是。” 陈松十分识趣地再也不提刚刚的话题,利落转身就走。 刚踏出门槛,又被人叫住了。 “那个张……他住哪知道么?” “就在东方大酒店,”陈松反应迅速,“还是我给安排的,需要找人盯着吗?” 盯着? 明明是找了很久的人,也总觉得对方应该就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真正见面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但抬手时,陈皮不自觉就摸到了眼角粗糙的伤疤。 那种恍然之色,渐渐便阴沉了下去,化作了一抹幽幽冷笑。 “不急着打草惊蛇,”他本就嗓音沙哑,此刻压低了,更像是毒蛇嘶嘶吐息,“先派人去杭城,看看他到底怎么去了呉三省那边的。” 陈松立刻应下,转身着手去办。 …… 黑瞎子的家不出意外,也是一处四合院,地理位置很好。 前院是传统的中式门厅与红木家具,甚至挂了个很古朴的大匾,连地板都不是一般的砖,考究精致,看得张从宣暗自咂舌。 不过再往进走,庭院里还是很有生活气息的。 葡萄藤在架子上爬得很是欢快,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串串尚未成熟的果子垂下来,看着就青翠喜人。 藤下的院墙角落里,摆了一些杂物,堆放得很是随意。 张从宣随意扫了几眼,居然从中看到了一面写着算命看相的旗子。 “别馋了,真没熟。” 见他在葡萄藤前驻足,黑瞎子把他往厅里推了一把:“行了,药箱在桌子上,赶紧去把你那手处理一下,我去做饭。” “噢。”张从宣很有做客人的觉悟,也没跟他客气。 只是拿来药箱,拆开创可贴一看,那方才在手指上割出的几条细长伤口,差不多都快长住了。 上次不小心被黑金古刀割出的手掌上那道,现在去看,也早就毫无痕迹。 哎,虽然刚刚还被黑瞎子嘲笑了体质差,但大号【60】的体质,其实比正常人要高出了一截。 再拿小号作为对比,他自觉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也不能白费,张从宣便简单涂了点药水,再浅浅包了几层。 弄完时间还早,他本想去厨房帮忙,却门都没进得去。 坐在客厅无聊了一会,张从宣情不自禁打开游戏面板,看向了店员那一栏。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抽卡啊! 严谨地重新洗了一遍手,他深呼吸几次,迅速选择了抽取。 【已选择进行人员招聘,首次使用不消耗奇闻值,店员抽取中……】 【抽取完成。】 三秒后,提示消失,一道白光破开界面,骤然浮现而出。 出现在张从宣眼前的,是一个私人名片模样的界面,直接占据了整张屏幕。 姓名性别民族外号,旁边是一张穿着白衬衫微笑的板正照片,看起来格外正式。 大致扫了一眼,他目光落在最上面的姓氏一栏,低声念了出来。 “张……海楼?” * 另一边,厦门。 “阿槟,找你的电话!” “马上来——” 伴随着大爷中气十足的喊话,青年男人的声音匆匆应了。 不到半分钟,一个面色苍白身形削瘦的青年,随便披着件衬衫,敞着怀,打着哈欠匆匆走下楼来。 拿起被放在桌子上的话筒,被叫做阿槟的男人没着急接,而是先点起了一支烟。 歪坐在椅子上转过身,他咬着烟,含糊背对着柜台“喂”了一声:“有事直说,我还……” “***” 听了没几句,突然他表情一沉,用方言很不雅地大声骂了一句。 “……一大早的,你火气这么重做什么?” 随着声音,另一名与他年纪相近而更沉稳的青年进了门,手上还拎着冒着热气的三个袋子。 第34章 纹麒麟的一概不算 张海盐顾不得跟他斗嘴,整个人刷地一下猛然站起身来。 看着情况不对,跟他搭档多年的张海侠也严肃起来,不再开口,而是打了个手势询问是否要戒备。 摇头示意不急,张海盐正想着继续套几句话,忙音却已经响起。 ——对方主动挂断了。 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手中听筒看了几秒,他深深吸了口气。 “上去说。” 张海侠点点头,拎着早餐率先上去了。 而张海盐咚咚咚上楼,大步流星地往走廊尽头走去,一脚踹开了自己隔壁的门:“别睡了,快起来!” 里面立时传出了一声惨叫。 “你要死啊——楼鬼!!!” …… 系统提示,对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三天内就会自己出现在店铺门口。 张从宣心满意足地收起面板,满怀期待地搓了搓手。 他已经看过了对方的属性。 除了资产,其他数值都在70+,算是个均衡全面的四边形。 总体来说十分令人满意。 心情放松下来,他愉快地循着味道溜达去了厨房,准备帮忙端菜。 然后—— “咱们……就是吃这些么?” 看到黑瞎子的劳动成果,张从宣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从左到右,倒是摆了花团锦簇的四五盘菜,再加一碗甜汤,不能说不丰盛。 但定睛一看呢? 青椒炒猪肉,青椒炒猪血,青椒炒羊血,青椒炒鸭血,以及一份青椒炒饭作为主食。 ——到底是有多爱青椒啊! “尝尝呗,”黑瞎子摘掉围裙,笑眯眯地落座招呼,“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在他似乎有些期待的眼神下,张从宣慢慢举起筷子,心中纠结不已。 他们回来路上没有买菜,这么多的青椒,想来是黑瞎子给自己日常吃饭准备的,并不是有意捉弄。 而且,是自己事先没说清楚,人家主人端出自己最拿手的菜来招待,完全合情合理啊。 看看,这几乎全是补血的菜,多么体贴入微! 努力说服了自己,然后,青年慢慢夹了一片羊血,小心翼翼放进嘴里。 咀嚼几下,趁辣味还没蔓延赶紧咽掉,然后立马喝了一大口温凉的甜汤。 一套下来,鼻端已经隐隐出汗。 不动声色地偷偷吸气给舌头降着温,过了十几秒,迎着黑瞎子的注视,张从宣终于抬起头,淡定地微微颔首:“很好吃,手艺不错。” “那就好,”黑瞎子语气有些许遗憾,“还担心你吃不惯辣,炒饭都是用的甜椒,早知道也不多此一举了。” “是么。” 低头看看那盆放在手边的炒饭,青年若无其事给自己盛了一碗。 果然,这份就没那么刺激了,滋味清鲜,很是合口。 就着甜汤和不辣的炒饭,偶尔夹杂几口其他菜,这顿饭倒是也吃的相当愉快。 饭后,作为伤员的优待,洗碗的任务也被黑瞎子接过了。 张从宣站在一旁,用完好的右手帮忙,给他洗过的碗筷挨个冲干净,再摆上架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知不觉说到了各自的职业。 “奇闻侦探社,听着就与众不同,”黑瞎子饶有兴味地追问,“说真的,怎么会想到要开这样的店?” “天意如此吧。” 张从宣总不能说,这就是大号的职业,他自己选的。 “反正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只觉得收集四方奇闻异事这事情有些意思,又正好手上有这么一家店铺。” 失忆这种事,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他索性坦言相告。 黑瞎子推了推墨镜,若有所思。 “听陈松说,你在道上名气不小,见过的类似事情应该挺多吧。对了,你对以前长沙的事情知道多少?” 张从宣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奇闻残卷】的支线任务。 黑背老六的那个故事,呉邪后来跟他说了自己知道的全部,能推测出这人应该是民国时长沙一个相当出名的人物。 但关于黑背老六本人,呉邪所知的部分,似乎还不足以补全故事全貌,进度停滞在了67%。 张姓军阀与呉邪爷爷的故事补全进度,更是连30%都没到。 “长沙?”黑瞎子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你既然认识九门的吴三爷,以前长沙的事情,问他不是更快些?” 虽然并不知道呉三省跟九门跟长沙什么关系,但张从宣半点不露怯:“我跟三爷认识也没几天,不怎么熟。” 稍微琢磨了下这句话流露出的意思,黑瞎子蓦地笑出一口白牙。 “小宣,果然你也觉得咱们一见如故,对吧?” “对,我见你就觉得有缘,”张从宣甩甩手上水珠,出门时,无语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算命的,是不是逢人就喜欢说这种话?” “这你可误会了,”黑瞎子也叹气,“算命也不找你啊,我们的规矩是纹麒麟的一概不算。” 张从宣立马停住了。 忽然意识到什么,黑瞎子无声笑了一下,同样跟着站住了脚。 “说起来,你之前就表现得对我很了解。”张从宣转过身来,微微挑眉。 “纹麒麟的事情,又从哪知道的?” 第35章 没有张家了,小心! 这东西是皮肉上的,还要遇热才显,平时旁人根本没机会看到。 此外他唯一展露的,就是在之前灭灵时候,但那时黑瞎子是背对着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到。 而且,这句话很有意思。 “纹麒麟的一概不算”,这句话里所指的,显然是一类人。 再想想从小号那里得知的,麒麟与穷奇纹身似乎是张家独有的标志…… 而无论大号小号,都带着麒麟纹身,显然张家这个特殊血脉家族,是玩家身份设定里固定的那部分背景。 是了,毕竟是单机游戏,即使不同账号对应着不同的剧情线,彼此独立,但游戏大背景放在那,有些剧情人物与势力很可能是不变的。 甚至大胆点猜测,既然这里也有张家,也许大号也有张起灵和阿客、张崇等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青年不由眼眸发亮,心中猜测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之前,见过其他像我一样的人,是不是?” 黑瞎子被他直勾勾盯着,不自觉动了动嘴角。 这问题,说实话跟他预想的有一些出入啊,还以为—— 算了,本来就不应该期待太高。 “……已经没有张家了,”他斟酌一下,还是诚恳回答了问题,“你是我很久以来见的唯一一个。” 黑瞎子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果真还有张家人存在,怎么会被人挖进了祖坟都无动于衷呢? 哦,张大佛爷那些人不算,毕竟挖也是他们背后看着的。 当然,这话就不能跟眼前人实话实说了。 毕竟黑瞎子自己当时也进去了,还受人之托带了样东西出来。 那可当真是九死一生,事到如今想起来,也依旧会做一遭噩梦……咳咳,这个话题不宜深究。 “没有了吗……” 张从宣有些失神,并没注意到他的微妙神色。 虽然在小号上,时不时就要吐槽张家这个大家族的封建落后,也总觉得它终将覆灭于时代潮流之下。 但,真正听到那个繁盛庞大的家族早已落幕,心中竟也不免略微怅然。 人就是这么奇怪。 平时没什么感觉,但独身一人的时候,一旦听闻还有相同群体,顿时就有了莫名的趋向性。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建国后那种古板家族没有了生存余地,烟消云散,完全合情合理。 算了,是自己不切实际。 张从宣自失一笑,抹掉了方才的胡思乱想。 两边本来就是不同的。 就算大号再遇到那些人,也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那一个,看着只怕反而令人感伤……现在这样倒是也好。 “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啊,”青年转而微笑起来,朝他轻轻扬了扬下巴,“现在,我倒是好奇起消息来源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哟。” 黑瞎子讪笑一声,轻巧拒绝了。 看对方神情重新平和下来,似乎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其实有些诧异。 不过想想对方失忆人士的身份,想来刚刚的追问,也并不是感情深厚,只是追求同类的本能吧。 这样,有些话倒是可以说得直白一点了。 “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黑瞎子推了推墨镜,嘴角勾起的弧度微妙,“不过,要是你真的能见到另外的张家人,我只有一个提醒——先跑!最好别着急相认。” 张从宣愕然张了下嘴:“原因呢?” 前后不过相差百年,但这剧情也差的太大了吧! 从家族内乱直接跳到同类相残了都,相煎何太急啊! “当年张家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外人很难知晓内情。”黑瞎子摇摇头。 “不过能确定的是,有个人几乎全程参与了其中,甚至很多次主动牵头策划。” 迎着青年疑惑略带紧张的黑眸,他轻声吐出了那个名字。 “这个人就是当年的长沙九门之首——张启山。” “人称,张大佛爷。” …… 目送青年坐上出租车离开,黑瞎子倚着门,幽幽叹了口气。 他之前说一见如故,可不是假话。 是真的差点以为重遇故人。 如果初听姓氏只是令人好奇,那么真正见了面后,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简直都让他的直觉尖锐爆鸣了! 可惜,三次借机摸骨,得出的结果不能再明确了。 对方的身体年龄,只有二十出头,顶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五。 那双发丘指,骨相与身法等互相映照,小宣是张家人这点倒是确信无误。 ……真就能有这么从里到外,性格喜好身形口味处处相似的人? 摇摇头,黑瞎子想起青年最后离去时沉思的面色,又忍不住嘴角微翘。 尽管隐瞒部分,但他绝对没说假话。 那声提醒也是出自真心。 但长沙九门的事情,对方显然是真的十分好奇,不追问到把自己掏空,怕是不会甘心。 而这些陈年往事,要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可是能讲很久的。 …… 回到半路上的时候,张从宣已经把刚刚的大部分信息消化完毕。 总结:百年里剧情线发生巨大改变,有个叫张启山的张家人在其中起关键作用,最终导致张家消失的结果。 这与当年的长沙九门脱不开关系,而呉三省的吴家也是其中之一。 另,现存带有张家血脉的人很可能是敌非友。 现在再回想起刚到杭城那一天,上门与呉三省的见面,可以琢磨的地方可就多了。 自己为了新手任务,大胆直接送上门诈唬,呉三省的反应是什么? 警惕但掩饰,息事宁人,甚至主动卖好。 他在密室的那些话,细想就更有意思了。 “众所周知吴家没有参与”、“往事晦暗难言”、“意外流入”……还有,最莫名其妙的那句话,“约定的时间尚早”? 特意强调吴家的无辜,撇开关系之后,却又来了这么一句。 仿佛提醒自己,应当遵守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看来,还是尽快回去一趟,最后再诈一诈呉三省……或者,还是套呉邪的话? 需要更多的情报啊。 揉着额角,张从宣轻吐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方镜平的名片。 看了眼时间,他跟对方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明晚出来吃饭的事情。 回去之前,又在酒店旁边的银行里看了下卡里余额。 嗯,一个十分漂亮的六位数。 系统并没有计入店铺资金,看来个人资产并不会被没收,大好消息。 抛开烦恼,心情愉快地计划着这笔钱的用途,推开门时,张从宣忽然嘶了一声。 说起来,系统给他抽取的那个店员,不也是姓张来着? …… 这一夜,跟仅有的两个同伴商量好对策,分道扬镳各奔目的的张海盐再次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对长生怎么看?请准备不小于一千字的回答,面试时当面陈述” 这是那个机械音留下的简短话语。 目前年纪100+的张海盐邪邪一笑,不自觉舔了舔舌下的刀片,双眸幽冷。 他能怎么看? 虽然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手段找到了他所在位置,查出了他真正的名字,还敢煞有介事地宣称“你已被奇闻侦探社录用,请尽快就职”…… 他已经来了,那位神秘人会怎么做呢? 张海盐一点也不紧张,全无恐惧,甚至有点跃跃欲试起来了。 毕竟,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而一个人的张海盐是无敌的。 …… 连夜通过系统补发了一份隐含试探的面试要求出去,折腾到半夜的张从宣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安稳。 六七点时,一通紧急电话更是直接打破了安宁的早晨。 听着话筒对面的响动,张从宣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喂……呉邪?” 第36章 呉邪变成人质了 话筒对面,呉邪不等打完招呼,呼啦啦已经说了一堆出来。 他的语气急促,声线还伴随着些微颤抖,显然已经被突发事件搞懵了,又慌又怕。 原本还有点昏沉的大脑渐渐清醒,张从宣从中很快理出了重点。 “……也就是说,你根据你三叔的安排,昨天晚上去提货,结果价格没谈拢,对方翻脸,就把你留那做……做客了一晚上?” 本想说做人质的,想到对面肯定不止一个人在听,他还是说得委婉了一些。 虽然这事听起来就很离奇,让人很容易想到“诈骗绑架传销”之类的词汇。 “差、差不多吧,人家其实态度挺好的。” 一口气说完了,情绪稍稍缓和,呉邪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又找补了几句。 感受到来自背后光头虎视眈眈的目光,他顿时又是脸色一苦。 到底不好意思跟只认识了半个月的朋友提借钱,他故作镇定地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宣哥,我刚刚给三叔打电话他没接,你方便帮我联系一下他么?他们直接聊开了,应该就解决了。” “行,”张从宣应得很爽快,随口又问,“要是他一直不接,怎么办?” “啊……那可能,可能三叔正好办事去了,总会回去的吧……?” 呉邪不是想不到这种可能,只是他暂时不太想去设想这种糟糕结果,说着说着,声音都透出几分灰心丧气的迷茫。 倒不是没想过偷跑,但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拿他在手跟三叔重新谈,防得很紧。 卫生间都是被人陪着去的,迄今为止,还真没找到机会。 听对方的语气,不知为何,张从宣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颗彻底失去水分的蔫白菜。 这么一想,他都禁不住生出几分怜悯之情了。 到底是关系还不错的邻居,跟呉三省这个老狐狸不一样,呉邪本人没什么坏心。 黑金古刀和支线任务的事情也还多亏了他。 想到这里,张从宣随意附和了一声:“也是,总要回去的。” “那我再等等……” 呉邪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 打这个电话,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病急乱投医,想着至少得有人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苦中作乐地想:至少有人知道自己在这,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好歹有个告诉三叔好为自己报仇的目标…… 正低落中,冷不丁听到话筒对面,青年轻轻笑了一声。 “我算是个与此事无关的,既然你们谈得不顺,要不我过去做个中间人,帮忙劝和调解一下,如何?” 呉邪刷地一下腰就直了,瞬间热泪盈眶。 大好人啊! 跟对方学过两手,他虽然懂得不多,但至少能看出这位神秘青年身手不凡。 要是对方愿意来,说不定能把自己捞出来……这好像有点难……哪怕只是单纯见见也好啊…… 一个人待在这,压力实在太大了。 “可,可以吗?你愿意……”呉邪不由自主有些磕巴了。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拿走了话筒。 “既然是吴兄弟的朋友,想来来聊聊也行,”光头男人中气十足,抱怨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狡狯的暗示,“不是我们不讲信用,这次他带来的,跟我们之前谈好的可是差了不少啊!” “他第一次来这边,经验不足,”张从宣应得很淡定,“我下午去见见人,没问题吧?” 对面推了几句,便答应了下来,给了一个杂货铺的地址。 挂掉电话,张从宣嘴角微勾,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背着包下楼。 楼下买了油条和豆浆,提在手里,他悠然走向了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口袋里名片上那个电话。 “……早上好啊,方队长?对,是我,有件事想请教下您。” “我有一个来京城做生意的朋友,被人绑架勒索,从昨晚起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刚打来电话求救,这种情况……” …… 另一边,张家。 “那我先走了,小哥再见!老师再见!” 随着明快的一声告别,少年的身影,一溜烟从山林间稀疏的小路跑远了。 驻足目送一会,张起灵也从桩子上跳了下来。 习惯性牵住了大人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往族地走。 “老师……”在越过高高院墙的时候,他忽然低声开了口,“阿客一直不知道我是谁……” 虽然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但张从宣自然听得出其下隐含的少许担忧。 这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就在前几日的元旦,长老们把他召去,告知了即将在一到两年……或者更短的时间里,圣婴即将会被推到人前的计划。 到了那时,不再保密的身份,迟早也会被外家所知。 “没关系,”张从宣攥了攥他微凉的小手,轻声说,“这件事并不是你能决定的,不是吗?” “只要相处之中诚心相待,阿客一定也感觉得到……之后时候到了,再跟他道歉说明就好了。” 小张起灵像是被安慰到了,无声点头。 “到时候,我跟他赔罪。” 小插曲并未产生太大的波澜,两人回去后用餐并各自洗漱。 冬日天黑的早,等点起烛火,张起灵在书房又读书练字两个时辰,便被催促着去休息了。 而张从宣却没回自己的屋子。 上次大长老给的药膏已经用完了,跟张崇交代了一声,他便独自去了医堂的方向。 值守的族医凭窗坐在那里看书,见人进来也不意外,径直开了库房的条子让他去拿药。 进入库房之后,按纸条上的位置走入贴墙第五排,从架子上扫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描述中的药瓶。 青年也不诧异,视线四下一扫,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我已赴约来见,”他悠然自若地负手,语调不紧不慢,“你们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第37章 就不好奇么?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张从宣也不惯着,等了半分钟还是见不到人,干脆地举着烛台转身就走。 就在他离门口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原本半开的门扉忽然“砰”一声自行合拢,吹熄了他手中摇曳的烛火。 这下,门内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等等!” 属于中年男性的脚步声从某排架子后转出,沉稳而谨慎,慢慢接近到了他的身边。 “听说你号为当下族中年轻一代第一人,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嘴上如此赞赏之下,他却十分谨慎地有意选择了对方有伤而行动不便的左后方。 察觉这点,张从宣没等他停步,主动转过身。 “阁下近日来数次传讯,只是要当我面说这些废话的么?” 盯着暗淡光线中那模糊难辨的轮廓,青年说的很不客气。 对方似是没料到他如此不给面子,沉默了一下。 “……看来你能出来的时间不多,”顿了顿,对方从善如流地放弃了寒暄环节,“也罢,今日冒险前来相见,已足显诚意。” “你见过张应山,想来从他了解到了一些隐秘,对当下家族的困境也初步窥见一二……” 张从宣看着对方身后另一道呼吸声的方向,微微挑眉。 这话说得,谁才是迫切需要见面的那方啊。 明明是这群人,在上次刺杀事件过去后的这些天,趁他独自行动的短暂时间里、想方设法传达了各种暗语与试探,不断试图勾起自己的好奇心。 本以为随着张应山的死,事情就该逐渐平息,谁想到还是被搅得不得安宁。 真是烦不胜烦。 而且听这话,这些人知道自己去见了张应山?是哪里的消息泄露? 想到这里,他盯着对方,不禁微微皱眉。 “张应山没说太多话。” 见他不上钩,中年男子迈出半步,借着压缩距离,隐隐制造出了一阵无形的逼迫,同时快速说了一大串话。 “有些话,由于环境所迫,想来那时候的他没法再明白说出口。” “但很多事情早就已经现出端倪。” “你就不好奇么?为何枝繁叶茂的本家,当下理应人数最多为中流砥柱的瑞字辈与隆字辈却寥寥无几,反倒是山字的小辈们成了主流?” “当年三千年圣婴出世,这种牵扯家族命脉的大事,为何要封锁消息,迟迟不肯向族人公布内中详情细节?” “还有……” 中年男人盯着青年模糊的身影,意味深长地拖慢了语调。 “……先族长死于泗州古城之后,他原本人丁兴旺的嫡传一脉,为何百年间便凋零散落,迄今仅余一人?” 晦暗的光线中,张从宣眯了眯眼:“这些,你们全都知道?” 提问,本身就是被吸引的证据。 中年男人满意地笑了。 “还没有。”他继续上前一步,把手搭在了青年的肩上,和颜悦色地拍了拍。 “我们找到你,正是想补全所有被隐瞒的真相。” …… 回去时,月明星稀,快要到子夜。 刚踏入院子,张崇便已从厢房的阁楼上跳下来,快步走近打量:“你今日可是去的久。” “嗯,耽搁了会。” 刚刚才被人灌了一堆迷魂汤,张从宣也没跟他寒暄的心力,望着主屋的廊柱轻轻呼了口气,低声道:“去开门吧。” 张崇听懂了,眼神顿时变得复杂。 “好。” 第38章 三爷:张小哥动作挺快 …… 两刻钟后。 “……那些人是这样说的?” 大长老张胜京身着便衣,居于上座,和蔼而不失威严地缓声相询。 “不敢遗漏。”张从宣单膝跪地,低垂的脸没什么表情。 他是真的几乎完全复述。 只是把关于先族长那部分隐去,改换模糊了部分词句,以至于听起来像是指向自己一家。 “哼,捕风捉影,妖言惑众,一群只敢挑唆是非的无胆鼠辈。” 位列一侧的三长老张隆出率先冷笑出声,面露不屑。 大长老微微摇头,也是同样露出了笑容。 想了想,他起身走下,弯腰亲自将地上的青年扶了起来:“从宣,你做得很好。” “您过誉。”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想来你心中也颇存疑虑。” 张从宣不由抬眼。 没等他否认,大长老握着他的手臂,微微沉吟。 “你父母的事,想来你心中最是清楚不过,我就不多说了。” “圣婴之事……罢了,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当年那个石盒,实则出自西周穆王陵墓,一切秘密尽藏于斯……” “关于此事,你尽可与他们告知无妨。” 望着青年微讶的眸,大长老张胜京呵呵一笑:“到时,便静观这群人会如何做吧。” “是。”青年并未多言,一如既往利落应声。 等人出去了,三长老张隆出放下茶杯,这才露出几分疑惑。 “这群人既然不安分,顺藤摸瓜捉出来,送去泗州城下岂不更好,何必放这么大的饵出去?” “今年不同往昔。”大长老摇头一叹。 三长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快今年底,最慢两年内,圣婴便会被推至人前,进一步稳固全族人心。 之后,他们就会趁人心和睦,组织新的一批族人,再探泗州古城,务求毕其功于一役,找到那只族长信物铃铛。 如此,拖延日久的新一任族长人选才可以推出,那便是各凭本事了。 诸事落定,便可以准备起来那场久未成行的举族迁徙……这是二十年内必须完成的事情,不容拖延,越早越好。 这一切的计划,首先便着落在开头的一步——用圣婴凝聚人心。 所以往日里可以稳坐钓鱼台,慢慢布网,此时却不行。 “也罢。”三长老张隆出没再多言。 抛出个大饵,任他们自顾撕咬争夺去便是,反正,这饵可没有看起来那么香甜。 相反,只会让他们全都枉送了性命,竹篮打水一场空。 …… 月明星稀,夜深寒重。 从密道回到院子里时,真正是午夜了,整个张家都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死寂。 连续见了两拨人,张从宣也感到有些疲惫。 ——尤其,这两拨人的目的几乎完全相反,一个想着揭破圣婴骗局,一个想着隐瞒谎言到底。 不过,这种局面倒是正方便他浑水摸鱼。 对自己来说,真相不重要,冠冕堂皇的大义不重要,他关心的,只是小张同学本身。 所以在风浪拍击时,只要保护好小张同学就够了。 如此想着,他脚步轻快地踏上最后一阶台阶。 张崇仍旧坐在阁楼上。 白日里时时补觉,他此时不怎么困。 但冷意实在逼人,所以听见动静也只是伸头打了个招呼,很快裹着厚斗篷重新坐了回去。 呼出一口白气,张从宣踏着清霜一样的淡淡月光去了主屋。 点起烛台,检查一遍屋内温度,给小张同学掖了掖被子,他便安心下来,真正准备回去睡觉了。 起身时,冷不丁被扯了下衣角。 “……老师?” “惊扰你了吧,”张从宣有些不好意思,歉疚眨了眨眼,“早知道不该点灯的。” 张起灵摇摇头,攥着手中冰凉尤带寒气的衣角,视线下落几分。 在对方袍子下摆处,沾染着一截不起眼灰迹。 这是跪姿才会遗留的印记,而整个张家,能让自己这位老师如此做的实在不多。 “怎么……?” 张从宣顺着他眼神自己看了看,也是恍然,不由失笑:“小官果然心细如发。” “老师,伤势未愈,应该多休息……”小孩低着头,压抑的稚嫩声线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哪就那么娇贵了,”青年莞尔,“只是临时有事,去见了趟长老们。” “人力有尽,过用则竭。” 小朋友依旧抿着嘴,脸蛋紧绷,头也不抬,显然还生着闷气。 张从宣微微一愣。 这好像,还是他教育自家学生,训练要有分寸,不能过于逼迫自己时说的话。 此时居然被用到自己身上,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但到底是自家学生的一片赤子诚心,青年嘴角微翘,忍不住揉了把毛茸茸的脑袋。 “小官说得对,”他真切微笑起来,轻声道,“不过这次属于意外,就法外开恩一回吧,好么?” 张起灵很想追加问一声,保证绝不再犯? 但他也明白,此事不是说了就有用的,老师也没法做出承诺。 “困了?”见他怔着没动,张从宣有些疑惑,弯腰偏头看了眼。 摇摇头,张起灵重新坐了回去,轻声强调了一句:“老师,应当知错就改。” “好。” 张从宣轻飘飘一点头,应得毫无心理负担。 回去躺到床上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打开面板,看了眼主线任务的进度。 实际上,列表里也就是当前仅有的两个学生。 【张起灵认可度:62】 【张海客认可度:13】 …… 现代,杭城。 下午时分。 见心腹潘子匆匆推门进来,额上见汗的样子,躺椅上姿态悠然的呉三省疑惑扬了扬下巴:“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小邪那边怎么样了?” “刚刚接到我们的人通知……”潘子迟疑了一下,“三爷,小三爷已经被人捞出去了。” “哟,”呉三省顿时来了兴致,“张小哥动作挺快么。” 潘子苦笑一声,正要再说,一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想了一下,这一回,呉三省没再像之前几次那样听而不闻,等响过十几秒,便接了起来。 下一刻,他霍然坐直了,脸色十分错愕。 “张小哥,你……你说,是警察把人救出来的?” 第39章 呉邪你属鬼的吧 “对啊。” 电话对面,张从宣笑吟吟点着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京城首善之地,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刑警队的方队长很是上心,直接帮我联系了附近的派出所……” “行动特别顺利,里面的人一见警察进去全都跑了,现在呉邪完好无损,几位警官还在清缴追逃呢。” 想到事先信誓旦旦跟自己保证的楚光头,呉三省一时居然有点说不出话。 这…… 你好歹也是个张家人,遇到问题居然不亲自去看看,反手报警可还行? “对了,”张从宣疑惑问道,“三爷,怎么上午的时候,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上午正好有事要办,家里没人在……”吴三省脑子还有点发木,条件反射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 “哦,原来如此。”青年就当信了。 一旁的呉邪早就等不及了,见他们两个在这儿打太极,干脆把手一伸,飞快从张从宣手里把话筒接了过去。 “我来说!”他捏着话筒,身上的森气怨气几乎要化作实质化,从话筒里钻过去。 “哎,大侄子,你怎么……” 呉三省招呼还没打完,呉邪噼里啪啦的一堆话,已经砸了过去。 “三叔,你在我店里搞的那个什么排查,现在有结果了吗?” “不要心急嘛,”呉三省呵呵一笑,故作高深莫测状,“已经有苗头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呉邪也笑了。 被气的。 “你可真是我亲三叔,就不能靠谱点吗?”回想着今昨两天的经历,他的控诉简直都要带着斑驳血泪了。 “跟我说到地方接货就行了,结果是价钱都没谈好,让人都把我扣下当人质了。电话电话又不接,一点儿音信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卖了呢!” 一边说,呉邪心里的火气也是噌噌的涨。 “这次是意外吗,”知道他可能遭了点小罪,呉三省眯着眼睛,耐心十足的安抚道,“下次肯定不会了。不过小邪,你怎么把警察带过去了?” 说到这个,呉邪稍微心虚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很快重新挺直了腰板。 “我正经做生意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理亏的是他们,为什么不能报警?” 虽然就是说,他也没想到啊。 本来今天下午,他左思右想,觉得光凭张从宣一个人,想把自己救出来恐怕很难。 就算对方看着挺能打,但是这里人也不少,这要是把对方连累留下来陪自己了怎么办? 于是,找了个天太热出汗多、见面前要洗个澡打理一下的借口,就想提前试试逃跑来着。 拖延时间,等到看管人员来催促的时候,他就一把甩出脱掉的上衣蒙脸,接着用提前拔掉花洒的水管直接冲脸偷袭,趁对方暂时晕头转向的机会,抓住时机拔腿就跑。 没成想一番鸡飞狗跳,他寡不敌众被逼到二楼窗口,眼看就要重新抓回去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伴随着青年压抑笑意的声音。 “呉邪,你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身材还不错。不过,也用不着当街展示吧?” 绝处逢生,他大喜过望,正想笑骂回去。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整个人一轻,然后轻飘飘飞了起来。 以一个被人拎着不怎么潇洒的姿势。 落地之后,他还没站稳,抓着人正想紧张喊一声,快点跑! 话没出口,就听见不远的地方警笛响了起来,而身边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气格外淡定:“先找件衣服穿上吧。” ……糟糕,想到这里,那种尴尬好像又涌了上来。 虽然他尽力掩饰那一丝不自在,但呉三省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哪能不了解。 “是张小哥报的警吧?”他干脆直接戳穿了。 张从宣在一旁也听到了,不过他倒是无所谓,耸耸肩就要点头承认。 呉邪急忙一把按住他,摇头示意。 不管怎么说,对方是为了救自己才这么做的。 到底是搅黄了三叔的一单生意,还把那个凶神恶煞的光头楚老板都让警察带走了,这个事情还是不要分的太清楚为好。 然后他大咧咧对着电话开了口。 “——行了,三叔,反正这回的生意是黄了,怪就只能怪,你自个儿一直不接我电话!怨不得旁人。” 随后他又抱怨了一通,成功从三叔那里要来了一笔精神损失费。 挂断电话,呉邪脸上原本的委屈不满顿时一扫而空。 转头再看着一边的张从宣,他喜滋滋打了个响指:“三叔那边搞定!” 说起来,因为初见时候的印象,之前他总觉得这位邻居看着虽然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却神秘而不好招惹。 哪怕之后跟着学了两三手套路,相处起来也是敬多一点,总觉得没那么亲近。 但经历了今天这一遭,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其实也是个挺热心挺有趣的年轻人嘛。 想到这里,他凑到青年旁边,轻轻撞了下对方肩膀,语气亲热道:“宣哥,今天的事太感谢了,我请你吃饭吧。” 张从宣正好想跟他再问些事情,顺水推舟也没拒绝的意思。 不过今天晚上,原本还跟刑警队的方镜平方队长约好了一起。 正好今天的事情又多亏了对方指点,他便跟呉邪说了一声,准备过去问问,看对方等会儿有没有空闲。 结果刚说了没两句,忽然感觉不对。 回头一看,就发现,原本老老实实站在街对面一家店铺招牌下面的呉邪,不知何时没影了! 问了左右的人,也都说不清楚没注意,只能确定,应该是他自己走出的人群。 张从宣大为震撼。 不是,呉邪你属鬼的吗!站大街上都能随地乱丢啊! 就在他举目四顾心茫然的时候,街角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举着一张纸一溜烟小跑了过来。 纸是一张随手撕下来的便签,商务钢笔的笔墨,似乎写的急了些,不仅潦草,还有溅落的几滴墨点。 展开一看,却正是呉邪那辨识度极高的瘦金体。 【抱歉,路遇故人,改天再聚】 第40章 主家怎么不进来 “这小子的字挺不错,专门练过的吧。” 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张从宣扭脸看去,就见方镜平摸着下巴上新长出的一点胡茬,若有所思道:“不过,这纸……” 纸? 听他这么说,张从宣也把这张便签纸翻来覆去细细查看了一遍。 并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 “噢,这种纸是京城一户姓霍的人家专门定做的纸张样式,外面一般买不着。” 见他不明所以的样子,方镜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口解释:“我几年前办一起案子的时候见过。” 原来如此,张从宣点点头。 其实一个身心健全的大活人自己走掉,本也什么没什么好奇怪。 只是因为做出这事儿的是才闹出人质事件的呉邪,他才忍不住心生疑虑,多问了几句。 听着方队长说起霍家,那颗心更是稳稳落下了。 要知道,自己本身就是呉三省给霍家介绍来解决事情的,吴家跟霍家之间有联系,这属于情理之中。 “之前你们去的那口井,就是他们家的产业下面出的事儿……”一边说,这位刑警队长其实还有点疑惑,“你不是霍家介绍来的人吗?” 他原本以为,张从宣跟黑瞎子差不多,也是霍家不知从哪里网罗来的……结果对方看着好像根本不清楚这回事? 反倒是今天他们来解救的这位吴姓“长发公主”,路边不知怎么遇到霍家人,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 他琢磨着这其间的关系,觉得有点儿意思。 “我是他们家帮霍家介绍来的人,”张从宣指了指呉邪之前站的位置,轻笑一声,“听方队长的意思,这霍家不是一般人呐。” 方镜平回以意义模糊的一笑。 原本就有跟他打探情报的想法,张从宣见状,顺水推舟约了个饭。 …… 饭桌上,方镜平倒是没有再隐而不谈。 霍家的事儿,与警界牵扯颇深,本身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 看在还算熟识的份上,他挑着一些广为人知的趣事作为谈资,倒是让张从宣也听的津津有味。 聊着聊着,话题难免发散了一些。 “跟霍家差不多的,在这地界也不太多,但要说人都知道跟它关系尤其好的,却只有一个解家。” “解家?”张从宣十分捧场。 这些事情,跟同僚聊起来总放不开,跟下属聊起来又太无味。 眼前这个甚至都不是本地人的新朋友,聊起来就没什么负担了。 在青年好奇的目光下,方镜平充分体验到了跟人分享八卦的乐趣,一时说的越发舒畅。 “这家说起来也是不容易。听说十几年前的时候,当家人突然暴毙,就剩下一个原先跟人家学唱戏当女娃养的几岁小孩儿撑门面。” “诶,那孩子也争气,硬是凭着自己守住了。现在越长越大,把一群叔叔伯伯都压了下去。” “当然,听说霍家在里面也没少出力。” “其实嘛,两家的小孩年龄差不多,青梅竹马,”他很有仪式感的压低了嗓音,笑道,“说不得里面还真有些说法呢。” “有道理啊。” 反正与己无关,张从宣疯狂吃瓜,听的很是投入。 不过开心之余,也没忘了正事儿。 “这样说,吴家居然能跟霍家搭上关系,该不会也深藏不露吧?” 他仿佛无意想到,随口一提:“我之前从别人嘴里,听说吴家跟九门什么的,好像在长沙很有点名气。” “没听说过。”方镜平摇头。 好吧,这种东西确实听起来就很带有江湖气,跟官方组织不沾边儿。。 张从宣也不气馁,转而飞快换了思路。 想了下,他微微一笑:“方队,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咱们警方,在过去几十年对盗墓和倒卖文物一类的违法犯罪活动,应该有侦破不少案子吧?大概民国到建国前后,发生在长沙的那些,也有留下记录吗?”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毕竟—— 小号是个出生在盗墓世家的高手,关我遵纪守法爱国友善的大号什么事? 包好人的呐。 …… 案件档案这种事儿,其实也属于机密的,方队长恪守底线,并没有答应下来随意外借。 不过他还是给张从宣指了一条明路。 “……你要找的事情,其实从公开渠道就可以找到。那个时候报业很是发达,长沙又是个大城市,但凡出名点的事情应该都会有相关报道的。” “当地图书馆,或者档案馆,就有当地报纸的历年存档。” 谢过热情又不乏原则的方队长,张从宣也算是收获了一条清晰明确的方向。 既然主线任务已经解决,来京城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呉邪不在,支线任务暂时也没法在他身上推进;找黑瞎子问吧,听他的语气,要说完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再看看时间,之前抽出的店员马上就要到了。 稍作权衡,青年很快下了决心,准备先返回店铺休整一趟。 等接收完新来的店员,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买好了车票,第二天起来吃完早饭,他特意还跟黑瞎子打了个电话道别。 对方虽然语气有点遗憾,但也表示理解,还答应了过段时间就来店里玩的事情。 一切就绪,张从宣正式踏上了归途。 等重新站到自家店门口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仰头看着熟悉的招牌,一时间居然有点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才去了四五天。 自失一笑,青年脚步轻快地踏上台阶,抬手摸出钥匙开门。 就在即将推门而入之际,忽然停住了。 之前说过,这家奇闻侦探社用了之前古色古香的装潢,连店门都做成了复古式。 为了兼顾隐私与采光,朝街这面的玻璃一律做成了镂空花纹的样式。 此刻,张从宣望着明净玻璃之后映出的那道影影绰绰的人影,伸到半空的手悄然落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攥紧了袖里的伸缩式甩棍。 僵持了大概十几秒后。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半扇门自动向内打了开来。 “……咦,主家怎么不进来呢?” 伴随着一声故作无辜的轻笑,穿着白衬衫戴着副眼镜、俊俏中显出点苍白的男人,幽灵一样从门后的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立于门口的青年脸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紧缩了刹那。 “老……” 本能一般,他几乎脱口而出了那个称呼。 第41章 假的就是假的,所以……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无限慢,又无限快。 张海盐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脑子里警报大叫,眼神却跟强力胶粘上了一样,半点儿也移不开。 但,也就是这样的一丝细节也不放过,让他把对方脸上的陌生与茫然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没错过,对方缩在袖子里的手,还有那极其明显的防备姿态。 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不得不说十分有效,成功让他冷静了下来,重新回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 于是那原本熟稔于心的呼喊,在半途急急的一转。 变成了一声古怪高亢以至于热情莫名的惊呼。 “——老板!” 即使如此,他的口型并没有太大变化。 张从宣袖子里的手抖了抖。 敏锐的五感,让他当然不至于错过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变化。 从震惊到狂喜,最终又尽数收敛,回归了原本似笑非笑的模样。 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多少做不到全无痕迹,于是原本的挑衅不见,变成了一种惊疑不定的打量。 再加上那在知情人眼里显眼非常的发丘指…… 这一刻他情不自禁怀疑起了系统的靠谱程度。 怎么回事?该不会居然还是双向选择吧。 免费果然容易踩坑! 为了拿回本次应聘面试的主动权,他咳嗽一声,镇定自若的无视了当下场景的怪异:“张海楼,是吧?开锁技术不错。” “班门弄斧,不值一提。”张海盐哂笑一声,言辞很是谦虚。 因为在南洋浪荡许久,被当地人怪异的口音叫多了,张海盐这个海腥味十足的名字,似乎渐渐快要腌到了他的骨子里去。 回了国,阿槟的名号用的更多一些。 道上的人只会喊“小张哥”的外号。 云生结海楼……初一听这个许久没被人直呼的旧名字,难免都有点陌生了。 不过,对方之前就表现出了对自己信息的了解。 因此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像前几天突然接到电话时那样再流露惊诧。 他居然完全没有羞愧的诶? 发现这点,张从宣感觉,自己这位新店员虽然看起来文绉绉的,像个书生,或者浪荡公子哥,但光凭心理素质,已经可以认定为不是一般人。 不过也是,ssr有点儿特殊性格才正常嘛。 心态很好地给未来店员下了个初步判断,不过,一直这样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 既然只是带着试探的乖张,并没有敌意,他略松口气,也没有绷的那么紧了。 看来系统还没坑到给他搞个见面杀出来。 “进去说话吧。” 张从宣重新从袖子里露出手,推开另外半扇门,背着包走了进去。 环顾一圈,店内并没有什么大变动。 只在门口与会客厅能看出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可见小张哥还是有分寸的。 不过别说行李箱了,连个包都没看到,小张哥这是彻底轻装出行来应聘就职的吗? 正想着,余光里就发现身侧人影接近。 偏了一下头,青年随即忽觉身上一轻—— “老板风尘仆仆啊,是才出差回来吗?”张海楼十分自然地接过分量不轻的背包,顺手放到了茶几旁边的地上。 “嗯,做完上一单,刚从京城回来。” 自觉有必要展示一下店铺当前的生意情况,张从宣活动了一下身体,说的非常随意。 “我们的经营范围你应该知道了吧?主要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不够诡谲荒诞,非是曲折离奇的事情不接。” 他逐渐找到了面试官的感觉。 虽然已经从人物档案卡上看到了对方的能力水平,但还是装模作样了一下。 “所以光会开锁可不行,随便私闯民宅可是违法行为,还是要有其他技能……” 他话没说完,一个茶盏“咔”一声被轻轻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喝口茶润润嗓子,刚好六分烫。” 张海楼说得轻快,然后行云流水地在旁边落了座。 “……” 你为什么这么会? 张从宣云淡风轻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恰到好处的暖热茶水,下咽瞬间就立刻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喉咙,热度继续向下,又安抚了空空的肠胃。 这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全部化作了心底一声熨帖的喟叹。 莫非这就是天生秘书圣体吗! 马上给他通过! 咳……按住了发自内心的呐喊,面上,张从宣依旧维持着表情管理,只是果断跳过了技能展示环节。 他款款微笑:“好了,工作内容就是解决刚刚我提到的那些,要是可以接受的话,说说你对薪酬和待遇有什么要求?” “包吃饭住宿吗?”张海楼含笑望着他,首要问题十分核心。 “没问题,”张从宣不假思索,“二楼房间任选,三餐跟我吃或者用厨房自己动手,食材报销。” 张海楼眼前一亮,接着问:“底薪多少,有提成吗?” 这个问题就很有深度。 不过想了下私人卡里的钱,张从宣释怀地笑了:“底薪三千月底结,每次接活的钱可以提成15%,装备和武器合理范围可以报销。” “老板好大方。” 张海楼也是一笑,居然还露出了几分含蓄的羞涩:“那我没话讲了,不过,可以提个额外要求吗?” 居然没问保险,没问危险程度,没问出差频率,没问休假年终奖…… 感觉自己的良心岌岌可危,张从宣情不自禁又喝了口茶。 “你说吧。” “我个人有点小爱好,喜欢给人看相,还就能看得准。”张海楼收敛笑容,露出十足真挚眼神,一本正经地开始编。 “今天一见面,就觉得老板丰隆端峻,神光湛湛,是福泽深厚之人。” “就是光这样看不够清晰,方便伸手,让我仔细瞧瞧吗?” 嗯,你还懂点玄学啊。 张从宣略感惊奇。 不过,只是看个手相而已,又不花什么工夫,还是免费的,他没多想就把手递给了对方。 似乎有点紧张,张海楼低头看着,并没第一时间接住。 不过也只是刹那的犹豫。 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条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随后,他两手错开,用左手握着青年的小臂,右手捧起青年那双修长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膝头。 这姿态看着就很严谨,张从宣顿时生出了几分期待。 没想到,对方低头打量片刻,便是一阵沉默。 “怎样?是不好说吗。” 等了片刻,见小张哥似乎有点愣神,张从宣有点疑惑地在眼前晃了下。 张海楼这才回过神,轻轻吁了口气。 “不,很好,”他垂眸掩住眼底难以言喻的失望之色,语气上扬,唇边带笑,“线纹清晰,骨肉莹润匀称,可见身体健康无隐患。” “天纹深细,定是有情之人;人纹明朗有支线,英勇明智心念坚;地线上起绵延无断,亦是康健长寿之兆……” 好话人人爱听,张从宣也不例外。 “怎么听着像是哄我的。”他嘴上如此说着,抽回手的时候还是笑得很愉快。 “倘若说假话,叫我天打雷劈嘛。” 张海楼笑笑,站起身来朝楼上望了眼:“老板,天也不早了,我现在可以上去挑个房间吗?” “去吧。”张从宣点点头。 不过,望向对方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是厦门长大的吧?” “老板果然神通广大。” 因为背着身,他看不到张海楼的表情,只听对方夸张地吸了口气,似赞似叹。 “也就还行。” 对方比想象中好说话的多,要求并不高,居然当天就这么无波无折地快速就职了。 张从宣满意之余,已经认真考虑起把人留下之后,建立长久的关系。 “唔,是这样,鉴于你常用的名字比较多,日常我应该怎么称呼比较合适?” “海楼?海盐?小张哥?” 感觉像报菜名一样,说着,青年自己都有点忍不住,轻快地开了句玩笑:“话说,按照闽南习惯,是不是也可以喊你楼仔啊?” 张海楼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了。 假的。 他想。 这不是那个人,即使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一模一样,二十五岁的骨相年龄真真切切放在那做不了假。 假的,不是真的。 他冷静分析:很可能是某种阴谋,疑点很多,一番交流下来,目前还看不出对方的目的,还需要静观其变。 假的就是假的,他清醒地想。 所以,要看破虚妄,不能被这点试探迷惑。 然后,张海楼冷静且清醒地开了口。 “……你能,再喊一次吗?” 第42章 小张哥英勇以身饲虎 ……坏了。 张海楼直挺挺站在那里,木头似的,难得有点思维混乱。 方才话一出口,其实他已经后悔了。 但,为刚刚那声喊,清晰察觉,自己本渐渐平息的情绪骤然再度涌动了起来。 明明似是而非,可…… “楼仔?” 青年疑惑但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砰砰砰,砰砰砰。 仿佛一只濒死的小鹿揭棺而起,在他胸腔里头激情四溢地开启了一场绝命奔逃。 张海楼的嘴前所未有地,完全不受控了。 “……在呢。” 确信自己十分冷静,并清醒,因此,他深深地感到了一阵绝望。 救命啊,虾仔,我好像要中计了! 迷魂计! 呸呸,会被骂没出息的啊……他深深吸了口气,舌尖在熟悉的位置轻轻一拨。 另一边,张从宣若有所思。 是这样听着会比较亲切吗?家乡的感觉? 他愉快地决定:“那就这个了,楼……” “还是换个吧。” 张海楼突然半扭过身,偏头朝他抿嘴一笑:“老板,在外人面前这样喊,我会感觉有点没面子啦。” “也行,”张从宣本身无所谓,也就从善如流,“那还是海楼吧。” 见对方无声笑着点头,算是应下,他看了眼时间,也从沙发上起身,去拿了自己的包上楼。 “好了,去挑房间吧,钥匙应该都在门上。” 掠过他身侧时,张从宣随意抬手一拍,就继续上楼,随口叮嘱:“休整二十分钟,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给你接风。” 在他身后,张海楼终于重新开口,却是简短了许多。 “没问题,老板。” …… 目送青年清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层,张海楼若无其事地左右看看,也上了二楼。 没多考虑,他直接挑了楼梯旁边,朝南面的一间,推门而入。 之前他已经从外围看过这栋小楼的全貌:与街上其他房子前店后宅的格局不同,这里设计之初就没留庭院位置。 所以整个房子虽然地上仅有三层,但每一层的面积都十分阔绰。 连这样似乎预留来做功能房的单间,房内面积也有普通的一室一厅大小,有足以躺卧休息的宽大软沙发,还有独立的洗漱间。 这样的房间不下一手之数,只是全部只有基础陈设,崭新而毫无使用痕迹。 他逛了一圈,最后拿着从不同地方搜罗来的毛巾和纸巾等用品,再次返回了第一间。 只是这次随手关了门,反锁之后,直奔了洗漱间。 随手拧开龙头,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张海楼俯身在洗手池前,张嘴吐出了一大口血。 漱了几次口,用冷水帮忙凝血,确定之后不会被看出明显异常,他稍稍松了口气。 自从练好藏刀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被自己的刀片割伤,现今感觉还真有些古怪。 今日也算是重温旧梦了。 取出舌下的一叠刀片,放到水下稍作冲洗,丝丝缕缕的血液混在清水之中,很快被冲了个干净。 重新把它放回嘴里,张海楼擦着手,借着此刻物理降温之后的心境,快速回忆着方才的见面。 店主的名字与经历,他之前已经在周边走过一圈询问。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个名字与店铺,他才贸然直接露面接触,而非再隐藏身份打听更多。 毕竟对方的钩子太直了。 名字姑且当做重名,但这个姓,加上店铺的主营业务“收集奇闻异事”,对于他这个曾经南洋档案馆的专业特务来说,简直不能更眼熟。 特意找到他,又集齐了这么多因素,很容易让人想到,这是针对南洋档案馆的又一次阴谋。 其实南洋档案馆,现在仅存也就是他们三个人,这么大动干戈值得么? 想到已经兵分三路的同伴们,张海楼仰头叹了口气。 至少从那双手来看,店主的确是张家人,这点没错;精心设计出的容貌与嗓音,也当真足够唬人。 之后还要尽快找个机会,试探下是不是人皮面具。 不过,他其实有点庆幸,被对方选择的是自己。 虾仔看着沉稳,其实心肠软的多,要是换他来,怕是见到店主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了。 而千军,这个假道士可能是山里呆多了,总有点憨直之气,说不定三言两语就被人哄骗了去,信以为真。 当然,还是要感谢这个假道士多年来的耳濡目染,让他随口胡诌时也还算像模像样,借此成功哄过店主,顺利摸到手,得以分辨。 不枉他绞尽脑汁找到借口,说服两个人分头行动,把深入虎穴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现在,虾仔去找西部档案馆,同时确认族长情况;千军去港城跟东部档案馆的人接头,并且告警提醒。 应该都算是暂且安全了。 毕竟,一个人更方便隐藏行踪;而人一旦动起来,想要在这么广袤的土地上准确定位可没那么容易。 而自己…… 理了理被水打湿半截的衬衫领子,张海楼对着镜中英俊的倒影张开臂膀,挑眉肆意一笑。 没办法,为了大局,看来他也只能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忍辱负重近距离观察了。 以身伴虎,舍他其谁? …… “——都不要辣?行。” 夏夜凉风习习,张从宣坐在烧烤摊的棚子下面,起身扭头朝老板喊道:“一份微辣一份不放辣,麻烦快点哈。” 得到确认的回应,他重新坐回去,就被递来了一双拆好的一次性筷子。 连毛刺已经被磨干净了,细长的筷身干净而光滑。 光看脸的话,可能很难想象得到,这样一个浑身纨绔公子哥浪荡气质的男人,其实可以体贴到这样细致入微。 愣神的瞬间,张海楼眨眼朝他一笑,已经把筷子塞到手里。 “老板,啤酒要喝冰的还是常温?对牌子有要求吗?”下一刻,对方已经转移目标看向了店里的冰柜。 青年毫不犹豫地全否了。 “冰可乐就行,你想喝什么,自己随意去拿。” 不喝酒这点也一样,张海楼拿起两瓶冰可乐和一打冰啤时,忍不住在心里想。 重新落座,在上餐前的空隙里,他状若无意地开启了话题。 “老板既然有这么大一间铺面,怎么想到开这种店的啊?干别的像是饭店酒店一类的啊,不是来钱更快吗?” 第43章 在这边有仇家吗 已经第二次被问起这个问题。 自从第一次被黑瞎子问到之后,张从宣早准备好了说辞。 “那样也太无聊了,”他说,“抛开钱的因素,你不觉得这样更有趣,也容易打出名气吗?” “那倒是,现在的生意听着就很刺激么,老板果然眼光独特,不走寻常路。” 一边点头,张海楼在心里默默记下新情报。 店长不缺钱,也许之后可以找机会看一看店里的资金流水,说不定能找到点苗头。 “对了,”张从宣撑着脸百无聊赖,忽然开口,“之前说好的面试问题……” 来了。 一直没提,还以为你忘了呢。 心里吐槽一句,张海楼直起腰,自信一笑:“这个我准备好了。” “一千字只多不少,老板你问吧。” “行吧,”见他这么积极,张从宣都不好意思说已经不用了,干脆点头,“那海楼,你对‘长生’这个问题怎么看?” “长生根本不存在。” 斩钉截铁地给出结论,张海楼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笃定而从容:“我是说,世人图谋的那种真正完美长生,它不存在,至少这个世界不允许人类做到。” 原本只是随便听听,现在,张从宣看着他断定的语气,反倒来了兴趣。 莫非,这个世界的张家真的发现了什么。 会是导致家族消失的原因么? 说起来,小张哥之前绝对也看到了自己的手,应该是确定自己也是张家人的吧。这么说,是什么确认身份的试探吗? 想到这里,他面色不变地轻轻颔首。 “还有呢?” “从古时候起……” 张海楼却没再表现出什么异常,滔滔不绝地,围绕着从古到今的求长生引起的灾祸事长篇大论了十几分钟。 最后,以一些盗墓贼声称只要找到一扇门就能满足心愿,却最终全都消失无踪的故事作为结尾。 “……老板,你觉得呢?” “嗯……”见小张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张从宣急忙收回游离半晌的思绪,从过耳就算的回忆里扒拉了一下上个话题。 “这种门如果当真存在,恐怕知情者都要不得安宁了吧,”他置以一笑,“听听就好了,真跑去追寻的恐怕往往得不偿失。”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不要起贪念。” “是咯。”张海楼明媚一笑。 “这一关过了,”张从宣顺口宣布结果,打住话题,转而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你口才倒是不错。” “噗呲”一声,一瓶啤酒被启开了。 “我从小话就多,”啜了口带着白沫的冰啤,张海楼露出享受的笑容,侃侃而谈,“一旦开始说了,通宵打不住,要是被打断了说不完,浑身都直难受。” 那就是天性活泼了,张从宣默默点头。 终于烧烤被端了过来,这次没等小张哥起身,他直接接住转手放到了桌子中间。 “不用太拘束,”青年笑吟吟的,神情却很认真,“连这种小事都全要你来做,时时刻刻伺候着,那给我做员工也太辛苦了。” “这也不算什么。” 张海楼小声嘀咕一句,心里悄然作比了下。 这点其实也是一样。 跟族长那种无所谓有人帮忙的风格不同,老师在这点上向来很体恤别人,能自己动手,都更乐意自己动手的…… 句式都差不多。 “……连这种小事都全要你来做,时时刻刻伺候着,那给我做学生也太辛苦了……” ——住脑! 他恨恨地张嘴咬了口烤串,舌尖伤口碰到滚烫的肉丁,顿时被烫的轻嘶一声。 疼点也好。 别想了别想了,怎么就又没忍住呢。 刚要去拿冰啤缓一缓,一抬手,带着水珠的易拉罐已经被准确塞到手里。 “咬到舌头了?”青年似是忍俊不禁,眉眼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笑意,“慢点吃,不够了再点就是。” 张海楼凝目看着他,有片刻的失神。 反应过来,他带着满腔的悲愤,仰脖咕咚咕咚将大半瓶啤酒一口气灌进了嗓子眼里。 天杀的! 居然能做到如此相像! …… 酒足饭饱,张从宣率先起身出去了一趟。 原先以为是提前结账去了,结果看着人跟老板说了两句话,随后居然从摊子后面走了。 张海楼顿时没忍住疑心起来。 该不会是见自己吃得太多,想把人丢在这里独自逃单吧……他故意往最坏的方向做出了个恶毒的猜测。 自暴自弃一般,他坐在原地没动,低头把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甚至还额外叫了碗面。 等他一根一根往嘴里挑着剩下的小半碗面条的时候,青年终于提着一个大袋子重新现身了。 抬眼看到人影的瞬间,张海楼自己都没察觉地长长吐了口气。 轻快起身,他主动迎了过去。 “还以为老板你不要我了呢。” 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他不动声色扫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发现都是些日常用品,没什么特别,便移开了目光。 张从宣被他逗得不禁一笑:“怎么会。” 刚要开口,对方已经再度说了下去,他便咽下了原本的解释。 “我也觉得,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张海楼自夸一句,忽然转了口:“对了老板,有件事,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两天最好把大门的锁换一副噢。” “为什么?”青年有些疑惑。 他也没立刻回答,扬了扬下巴示意回去说。 直到再次回到店里,两人进门之际,张海楼才冷不丁问道:“老板,你在这边有什么仇家吗?” 第44章 第一个果然占尽便宜 “啊?”张从宣被他问得一懵,“我才来也没几天,应该没有吧。” “那就奇了。” 随手把门关好,张海楼盯着门锁摸了摸下巴:“我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有人撬锁,看那手法,也不像是小偷小摸的。” 要分辨这点,其实很简单。 普通小偷为了求财,都是想着以最快速度粗暴把锁撬开,赶紧进去搜罗了财物就走的;而他看到的这人,居然用专业的手法在那细致地一点点弄,努力想避免留下痕迹。 当然,就不要问,他为什么能把对方的心理把握得如此准确了。 反正,他只能说,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人与人的想法其实大差不差。 “……总之,我想法子把人给吓住了,”张海楼比划着示意,“那人慌慌忙忙跑掉的时候,锁已经被撬开,掉在了地上。” 张从宣听完,不由莞尔失笑。 “所以海楼,你想说的是,锁是被别人撬开的,你只是推开门进来看了看?” “老板明察秋毫,”张海楼毫不在意他调侃的语气,义正词严,“事实就是如此。” 张从宣反思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到底有谁会干这种无聊的事。 绑架呉邪那伙都蹲局子去了,也不可能追到这边来;而杭城本地他都没认识几个人;总不能,是之前黑瞎子身上那个灵附身来报仇了吧? 摇摇头,张从宣干脆放弃猜测:“好吧,看来之前是误会你了,明天我去正式报个警。” 张海楼盯着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就信了? 虽然自己没说假话,但是老板,你也太轻信了吧。 正暗自腹诽,就见青年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递了过来,轻轻耸肩:“喏,倒是正好给你赔罪道歉。” “赔罪就不用了,老板能知道我是清白的就好。” 他心不在焉地应声,接过沉重的大购物袋,没想太多。 “不看看吗?”见此,张从宣有点无奈地提醒,“我都是按自己的习惯买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咦? 张海楼结结实实怔在了原地。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了起来,之前那一眼粗略看到的东西。 筷子勺子等餐具、新的毛巾和床上四件套、洗漱用品、拖鞋、简单换洗衣物…… 零零碎碎装了一大袋,其实都是些日常用品,当真没什么特别的。 原来,是特意给自己买的么。 掩饰般快速低下头,藏住那抹一闪而过的异色,他拉开塑料袋,认认真真再扫了一遍。 “今天先凑活用吧,”见他一动不动看得认真,张从宣说,“要是有不习惯的,你自己之后再慢慢换。” “唔……” 几秒之后,张海楼再次抬起眼睛,神情已经恢复如初。 舔了舔嘴唇,他笑意盈盈地盯着青年,似有所指地问:“老板,这入职待遇,莫非是咱们店里标配吗?” 张从宣忽然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沉吟几秒之后,他恍然发觉了缺少的东西。 怎么都是第一个店员,好像该正式一些的吧?只是现在好像有点晚了…… 轻咳一声,青年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并且轻轻上下晃了晃。 “好像还没有正式说过……欢迎成为店里第一位员工,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虽然对黑瞎子十分眼馋,但是瞎子再好,也还不是自己的。 今天起,眼前的小张哥才算是真正的自己人。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不用说他也懂。 “关于入职待遇,”他想了下,坦诚道,“我也是第一次招人,目前就是你一个,所以之后的事情再看吧。” 张海楼禁不住露出一点笑容。 好吧,他也不想太得意的。 但是,以前这种唯一待遇可是族长的专属哎。 第一个果然是占尽便宜,受尽宠爱的存在吗…… 嗯哈,他只是想说,这多让人不好意思。 ……等等,第一个的意思,也是说,之后还会再招人吗?该不会又是查到人家在的地方,然后直接强行要求入职吧! 笑容淡了些,张海楼望着天,感到些许无奈。 “老板,你下次招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再过段时间吧,”张从宣高深莫测地颔首,“不着急。” 实际上,这得看主线任务什么时候刷新,还要看任务奖励是否丰厚。 而且要是像上次的【小试牛刀】那样,说不定一次都攒不够抽卡所需的奇闻值。 “既然这样,”张海楼笑意更深,反手把袋子移到身后,上身前倾向他凑近了些,眼神期待道,“老板,到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吗?” “不行。” 面对他灿烂动人的笑脸,张从宣还是冷酷无情地一口否决了。 抽卡这种事,怎么能示之于人呢。 “好吧,”倒是也不算太意外,张海楼随即退而求其次,“那下次再来新人,就交给我来招待,可以么?” 这个倒是没问题,张从宣点点头答应了。 说起来,其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不提前带着小张哥一起去买生活用品……他能说,是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吗。 偏偏钱都在卡里,身上没多少现金,干脆先去跟烧烤摊老板问出了最近的超市。 一番大购物,还顺便换到了几千现金,回来正好结账。 不过,小张哥看着貌不惊人,略显清瘦的样子,真实胃口其实有点可怕的啊。 虽然也不是养不起…… 正如此想着,冷不丁被人捏了把脸。 居然碰到了? 其实张海楼自己都有一刹的惊愕。 如果是老师的话,一定会在他临时起意动作的瞬间就反应过来的,作为教训,往往还会原样还回来…… 一瞬的恍惚,反应过来,他立刻意识到不能浪费机会。 为了验证,下手捏住的力道很是不轻,还拽着脸肉晃了几下。 没两下工夫,青年的脸颊已经泛起了薄红。 “喂喂……” 张从宣一时都懵了。 他其实察觉了对方的动作前兆,但是身体反应跟不上,也就没能及时躲开。 再就是,这也太突然了。 谁能想得到,莫名其妙会被下属偷袭啊! 不是,关键人在前一秒都还很正常,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欲言又止之间,青年一时居然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对方倒是一副淡定模样,手指甚至轻轻摩挲了几个来回,才施施然收回。 “——小老板,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张海楼邪魅一笑,直白的语气略显浮夸。 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眸中所显露的情绪,却是幽邃难辨。 “用不着。” 张从宣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再摸了摸自己酸疼的脸肉,顿时很是没好气:“给我好好说话……下不为例,否则直接扣工资!” “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 他应的倒是很爽快。 反正,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本来考虑到新员工跟刚开始的自己一样贫穷,还打算先预支一个月工资的……因为这个小插曲,张从宣毅然决然撤回了原本的想法。 最后交代人锁好大门,他转身噔噔噔独自上楼了。 目送青年离开,张海楼暂时站在原地没动。 再次低头,定定看着自己的手,他嘴角始终上扬的弧度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了下去。 那张脸是真的。 所以,是本身就长这样啊…… 第45章 找到机会……就全杀了 上了楼,张从宣先去把背包里的家伙什全部腾了出来,分门别类放回了原位。 之后,用纸笔把这次的京城古井案整理出来,装入文件袋内。 再在正面写上日期地点简称,右侧潇洒落下了两个大字—— “结案” 认真将其摆到了空荡荡的书架上,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张从宣忽然想到,之后也许应该还需要做份电子版存档。 现在已经有家庭电脑了,虽然价格略贵,买两台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可以保证资料的多重备份,考虑到数据安全,暂时就不做联网了。 原本打算接收完新店员,就转头去长沙查一查旧报纸里藏着的情报的,现在看来还是再延后几天。 先把店里的设施和条件再完善一下再说。 哎,多了一个人之后,跟自己瞎玩的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 变得更有……真实感? 欣慰地呼口气,张从宣站起身伸个懒腰,准备洗漱完早早上床,切小号那边换换心情。 说起来,也快要到张家族内祭祀的时间了啊。 …… 同一时刻,京城。 解家,现任家主的书房内。 “铃铃”的电话声音突然响起,顿时吸引到了房内两个人的注意。 书桌后的年轻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穿着没有打领带的粉红色衬衫,姿态十分悠闲。 听到铃声,他俊俏的脸稍微偏转,看向了一旁的座机。 但第一时间并没有接起,也没有说话。 位于下首的男人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很快重新收敛目光,聋子一样若无其事地低头,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鞋尖。 在这位年轻过分的当家人面前,他曾经见识到了太多管不住眼睛耳朵的教训。 所以,早已经不会被那张精致秀气的脸和无害亲和的粉红衬衫所误导。 这也是长久以来磨练出的生存之道。 来电响了几声,解雨辰也看清了熟悉的来电号码,于是原本蹙起的眉舒展开来,他伸手轻巧地拎走了话筒。 “……小花哥哥,我就知道你还在工作!” 对面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灵动非常,光凭声音,就足以让人想象出了少女的娇俏模样。 年轻男人不由得弯起了眉眼。 “知道你还给我打啊,”话虽如此,他的话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反而蕴着轻笑,“说吧,什么事要找我帮忙的?” “什么呀,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作为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霍秀秀对他不能再熟了,笑嘻嘻地开了两句玩笑,才说起真正目的。 “……我昨天遇到了个有意思的人,看这两天有空的话,带他来见见你怎么样?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是吗,还有能让我惊讶的人。” 解雨辰很是纵容地顺着她往下说:“那就见见吧。我这一星期都在家,你过来提前说一声就行。” 两个人轻松愉快地聊了五分钟左右,才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的瞬间,随和的“小花哥哥”就已经消失了。 “……晾着吧,”解家的当家人无缝接上了之前的话题,轻声道,“真要是一个外国公司的单纯考察项目,何至于非要找到我这里。” “是。”手下恭顺地应声。 …… 张家本家,一如既往早早沉寂在了黑暗中。 偶尔有巡路的族人提着灯笼走过,那飘摇的小片灯火,在这阴沉庞大的黑暗面前,也显得极其微弱而不起眼。 将目光从紧闭的窗子上收回,正好便听见了大长老慢条斯理的言论。 “……这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地点,可见这群人觊觎已久,颇为急切。从宣,事已至此,你不妨跟着去,趁此看个究竟。” “是。”青年俯首听命。 大长老对此毫不意外,又道:“进了地下,事情反而容易掌控,到时候,只要觑见机会……” “……全杀了?” 听了半天终于等到重点,张从宣振作之际,随口接上。 瞬间,房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看着他依然如故的冷淡面庞,大长老这一刻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听错了?还是说,眼前青年难得开了个玩笑? 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问他这么自信能以一对多尽数灭口;还是该问他,全都是族人,难道下手就没有负担? 三长老张隆出对此倒是认真考虑了下。 “全是不安分的,杀了倒也无妨,”他阴鸷的嗓音十分冷酷,甚至略显遗憾道,“只是如此反倒太便宜了他们……” 极端的,和更极端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俩居然还是一路货色。 一个向来冷心冷肺目中无人的,一个从来对叛徒恨之入骨欲挫骨扬灰的,居然还在这种时候默契上了。 旁听的四长老张瑞芳心中好笑,强压着嘴角喝了口茶,把观望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大长老。 他就是个被拉来凑数的,才懒得开口呢。 还是五长老张隆兴听不下去,厉声出声反对:“不行,如此太过轻率!” “将人诱出看住就是,等过了时候,他们便是想做什么也无能。听从宣说,那多是些年轻人,难免有只是心性浮躁走了岔路的,何至于赶尽杀绝呢?” 对此他的宽纵态度,四长老张瑞芳同样也不意外。 这是个留过洋去外面见识过的,被塞了不少的新思想,平日里要对着这么一群古板的顽固旧脑子,却也只能勉力调和了。 就这,居然还被小辈们传出了严峻强势的名声。 无所顾忌的、横眉竖目的、事不关己的、还有心怀悲悯的…… 也就是那个盛气凌人的没来,不然怕是愈发热闹。 扫视一圈,将下方数人的神色尽收于眼中,大长老张胜京心中稍作权衡,微微摇头,朝着青年再度开了口。 “时日将近,不能容许再生变故,你便走一趟吧……” 又是将计就计虚与委蛇的那套,就等着自己把鱼钓出来,再让五长老接手,把人带走改造再利用呗。 张从宣听得兴致缺缺。 也就是为了保证圣婴露面的计划顺利……哎,跟这群中老年npc开会真的冗长又无聊,小官能早点上位就好了。 等自家学生当了族长,就把他们通通踢出去。 开会超过三十分钟的,还得罚钱! “……一切以祭祀之事为先。从宣,不可粗暴杀戮……” 似乎怕他不放在心上,最后,大长老特意强调了一遍:动手自卫可以,不要把人真全杀了。 张从宣无所谓地点头。 大长老欣慰颔首,心中自是满意不已。 就在他移开目光,准备作本次会议总结发言的时候,青年冷不丁又追问了一句。 “敢问大长老,祭祀日期已经定在了春分日,对么?” “不错。” “那希望五长老接应及时,不要失期。”张从宣说的很是认真。 往常,这人都是二话不说接下任务,从不多问一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居然主动提出了要求。 也难怪,据之前得知上报的人数,已经不下十六人,一个人恐怕是有些吃力了。 大长老略感惊奇的同时,关切问道:“可是需要加派人手助你?” 他心中已经冒出了张崇的名字,熟人好办事么,何况算是自家子侄,可信可用。 “不必。” 青年语气冷淡,却一字字说得郑重。 总是低垂无生气的黑眸,这一刻几不可察地弯起些许,仿佛烛光的倒影摇曳其中,分外明亮而生动。 他说:“我想早点回来,准时参加圣婴主持的祭祀。” 大长老看在眼中,不由微微一怔。 …… 等到回去,已是月上中天。 近几个月来,这几乎就是张从宣的日常。 白日里跟张应山的同伙们寻机勾连,时时刻刻记录情报;晚上还得走地道第一时间去汇报给长老们,大会小会开个没完。 等商议完毕,还要配合确认这个小团伙的成员身份。 不过,好在,这样打一份工操两份心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接下来,就等把人钓出来一网打尽。 不过,今天确实有点太晚了。 看了眼安静的主屋,想着小孩大概已睡熟了,青年便没像平时一样进去照看,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屋子。 过不了几天就要出门,反正没什么困意,他干脆借着兴头翻箱倒柜,把乱七八糟的金银铜钱都翻了出来,摆在桌上准备清点一下小号的资产。 只是刚把东西铺开,还没落座,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是自家学生的脚步声。 等了几秒,就见门被推开,小张起灵披着极厚的一件外袍费劲跨进门来。 “……老师。”他声音有些发闷。 第46章 心如止水呢?快救一救! 这祖宗,居然真就执意熬着没睡? 张从宣既是慰怀,又是心疼,赶紧过去,把人拉到怀里上下一番打量。 “今天是晚了些,怎么就生生等到现在?”见小孩眼神还算清明,他没忍住揉揉手下毛茸茸的脑袋,半哄半嗔,“小孩子少熬夜,小心以后长不高。” 张起灵没有接话。 视线扫过那铺满小半桌的财货上,他心下微动,轻声问了出来。 “老师,近日准备出门吗?” “是要出去一趟。” 张从宣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对此没有隐瞒。 因为这孩子经历的特殊性,从一开始,他就很注重学生自主意识的培养。 平时的训练计划,他都会先跟人讲清楚各种项目的作用与发展方向,确定弄清楚学习每一样东西的必要性与需要的时间精力之后,最后由小张起灵自己主导定下的。 除非有严重缺漏不合适的地方,他才会开口指出并给出相关建议。 一开始当然没那么顺畅。 但小张起灵对此适应得很好。 凡有在实际施行过程中运转不通的地方,他很快就能感受到并提出。 一些小细节,他自己就可以通过身体感知找到更合适的做法,若是无从下手,张从宣便引导他思考解决,调整改进。 这个过程中,学生的成长飞快。 除此之外的生活中,张从宣也会大量询问小孩自己的意见。 日常起居,内部关系,立场之下的利益权衡。 其实圣婴这个位置,本身就会接触到家族内部很多事务,因为年纪还小,有些东西甚至比成人能看到更多……张从宣需要做的,就是给出辅助资料情报,教他分辨有效信息。 见得多听得多想得多,有了自身的独立思考,自然就不会被轻易蒙蔽哄骗。 而百般用心的成果,是足以令他这个老师欣慰的。 就像现在,只是看到他清点钱物,小张起灵只是眨眼间就已猜到了,这是在为外出做准备。 说实话,张从宣心中颇觉与有荣焉。 “前段时间的努力,马上到了收获的时候。” 单手撑着下颔,右手随意搭着小孩肩膀,弯眸望着他稚气清澈的眼睛,青年嘴角压不住地挑起一丝笑意:“过了这次,事情应该会被相对彻底地解决掉了。” 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被转移关注重心。 “老师是一个人去么?”他问。 “我一个人就够了。” 发现他情绪好像不是很高,张从宣偏头想了想,感觉好像找到了原因。 “放心,那天之前一定回来。”他稍稍收敛笑意,认真承诺。 “这么重要的日子,老师不会缺席的。” 张起灵看着他慢慢点头,又忽然皱眉,快速晃了下脑袋。 “要早点回来。”他的声线还很稚嫩,却已经早早具备了成年人磨砺后的那种沉稳气度。 而当这双漆黑的瞳仁,平静而专注凝视一个人时,其中具有的莫名力量,让被看着的对象下意识就会端正倾听话语。 张从宣点点头,正要笑着答应下来,忽然察觉自家学生小小垫了下脚,上身凑近了些。 几年来的相处,身体的本能早已对自家学生没了戒备。 再加上心中好奇,他便强行按住了往旁边避开的条件反射,只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观望。 余光里,小孩伸高了手臂。 随着眼前阴影落下,张从宣下意识闭了下眼。 下一刻,感觉到头顶被轻轻地压了一下。 力道并不重。 动作还有些生涩,外袍的厚实布料蹭到了他的鼻尖,残余的些许寒意扑在面颊上。 同一时间传递过来的,还有小张起灵努力压低以呈现严肃姿态的声音。 “还有,尽力而为,不要受伤。” 或是重心不稳,也或是紧张所致,这个前倾的姿态只维持了一瞬间。 紧接着听到小孩微微踉跄落地退后的细小响动,青年原本懵逼茫然的心情,也不由一变,化作了满腔情不自禁按捺不住的笑意。 眨了下眼,他及时伸手扶了一下。 小张起灵的脸蛋依旧紧绷,强自维持着面无表情,耳朵却悄然烫红了。 眼中看得分明,张从宣急忙咳嗽一声,压住了差点暴露的笑容。 ——装出成熟大人样子、学自己动作的小朋友,真的有点太可爱了吧! 加上羞赧的小表情,看着更可爱了! 忍一下忍一下…… ——不行,这个真的忍不住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心如止水呢快救一救啊! 用尽了洪荒之力克制住自己,在彻底笑出声把难得直白表现关心的小孩气跑之前,他拉着胳膊一把将人拉到了身前。 眨了眨眼,张起灵没有抵抗,乖巧地侧着脸靠在老师的胸口上。 而将下巴抵在小孩毛茸茸的脑袋上的张从宣,此刻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满心的自豪感都快溢出来了。 我学生!超乖! 超可爱! 聪明懂事关心我!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完美的小孩! “……放心,小官,不会有事的。” 他自信满满地再一次做出保证:“我一定准时回来。” “好。”张起灵轻轻点头。 这一刻,他第一次对那个即将到来的传说中盛大节日生出了一点真实的期愿情绪。 希望一切顺利。 他想。 不能辜负老师的期待。 …… 几日后。 “……阿客?阿客!” 外表年约三十出头的男人四下喊了几声,一时没得到回应,不由心下泛起了嘀咕,转头跟同伴抱怨道:“这孩子,一个没留神就不见影了。” 要不是他们现在在船上,连水手带商队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乱跑也不怕被人掳了去,早晚得叫他给吓死。 这不,听到他到处找人,走廊上侧对面的房间便被人拉了开来。 缭绕的烟雾中,一个叼着烟赤裸着胸膛的水手探出脑袋。 “海市,又找儿子呢?”他笑嘻嘻道,“刚刚见阿客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宝贝,捧着就往甲板上去了。” 甲板上……张海市顿时想到了那个大半时间待在上面吹风的年轻人。 “多谢多谢,我这就去看看。” 一边说着,他顺手从腰包里摸出一小包烟丝递了过去,而那水手也十分熟练地接在了手里,放在鼻端轻轻一嗅,顿时喜不自禁地咧嘴笑了。 “还是跟你们家一块跑最舒服,”水手感慨道,“人大方事情又少。” 张海市面色如常,笑着应和几句,一边朝楼梯走去,心中却禁不住浮现了一层淡淡忧虑。 此前便知,这个字辈独特气质淡漠的年轻人是有要事在身,只是顺路与他们同行一程。 肉眼也看得出,对方身手不凡,在本家想来也是少有的高手。 这倒也无妨,作为外家,时不时可能就会接到本家的一些协助任务,算得上轻车熟路。 然而……临出发前,过来给他交代任务的那个本家族人私下给出过忠告,对这个人,最好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 不亲近也不要慢待,保持距离,千万少招惹,如此对方也不会主动找麻烦。 可见是个脾性莫测的。 但自家儿子不知内情,偏偏就爱凑到人家身边去玩闹……他年纪太小,还不理解太多,万一哪天不小心鲁莽触怒了人家…… 忧愁的老父亲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沉重走上了楼梯最后一阶。 带着几分紧张,他眯眼看向了甲板之上。 第47章 阿客,不要讳疾忌医 十几分钟前。 在水手们不解与佩服的目光中,那个气质独特的俊秀青年,如过去几天一样,早早上了甲板来。 在提前钉死在甲板上的专属椅子上坐下,他望着海面,漫无目的地开始了日常发呆。 说实话,这不算个好选择。 即使特意选了上风口,空气中的煤烟味,扑面而来的海腥味依旧无处不在。 再加上锅炉嗡嗡的低沉鸣叫和震动,以及海浪中船身的颠簸,甲板上绝说不上安静。 即使如此,仍旧坚持待在这里……也真的是迫于无奈了。 他们这本是一条中小型的货船,张海市的商队包下之后,水手们已经让出了船上最好的房间,并尽量做了打扫和装饰。 尽管如此,不咋通风的舱内,还是明显还有一股潮湿与霉味混合的味道。 这也就算了,至少还能忍。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就这么大点地方来回走动,人总是会闷的,于是打牌和喝酒迅速风行起来,变成了时不时响彻某个房间的吆喝与彻夜喧闹。 这时候,就能充分体会到系统的那个评价也是有道理的——“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啊”! 以上所有的一切,再加上低体质带来的晕船感…… 张从宣郁闷叹了口气。 没错,最后一击就是,他居然还晕船了。 待在船舱里就想吐,他也很绝望啊! 只能假装看风景的样子,大部分时间扎根在甲板,凭借呼吸点流动空气来缓解一些;实在累了就开【心如止水】的高级版回去睡个战斗觉……虽然依旧很烦,好歹还不至于影响身体状态。 除此之外,仅剩的一点乐趣也就是…… “——老师!” 嗯,说学生学生就来了。 …… 虽然之前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但阿客显然是个胆气非凡的孩子,见小张起灵跟青年相处的时候多了,也逐渐显露出活泼开朗的本性。 外家的孩子,虽然也训练学习,但他们大多是没有本家的那种严格自我要求的。 有上进心的能做到认真上课和训练,散漫的也就求个自保水平,更有甚者,早早放弃了放野的考验,打算跟家里转投俗世行业。 这都是每个人的自我选择,阿客能理解,也不会另眼相待,平时照样跟大家玩得开。 但作为脱俗出众的那个,有时候难免也会生出无人能理解认同的些许孤独感。 认识小张起灵之后就不一样了。 他随意地聊些超出年龄阶段的大胆发言,说起从各种古书中看到的奇闻异事,另外两人也不会惊奇,而是认真倾听与讨论。 这种平等相处的感觉实在很好。 当然,以他本身的聪明,也是看得出小张起灵与外家从理念到学习内容的各处细微不同,以及张从宣这个专属老师的特殊性。 但两人不说,他便只当不知。 对他这个预定的学生,张从宣当然也不会忽视。如果赶上了上课时间,他干脆会把两个小孩带着一起指点。 反正教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放一起还能增加实战演练环节,何乐而不为呢。 而蹭课蹭的多了,阿客自然也察觉得到自身在这其中获得的极大收益。 别的不提,原本的老师都私下问过,家里是不是给他延请了本家高手授课? 虽然记着两人的叮嘱没说出真相,但这样平白得了人家的许多指教,阿客自己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带着点试探的,某次教学结束后,他也跟着叫了声老师,然后急忙偷瞧两人的反应。 幸好,青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微微点头平淡地应了。 一旁的小孩认真看过来,但望着他几息,最终同样什么都没说。 每次回忆到这里的时候,阿客自己都忍不住悄悄得意一下。 果然,勇敢的少年运气不会差! 而既然喊了人家老师,他也是很认真的。 现在小哥留家,只有自己在老师身边,照顾师长的责任,自然是当仁不让。 有事弟子服其劳,现在,正好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轻轻合拢双手,捂住刚刚找到的宝贝,他三步并作两步轻快地跑了过来。 “老师,快看我找到了什么?” 打起一点精神,张从宣从抽离的发呆之中回神,循着声音看向了来人方向。 少年的眼睛闪闪发亮,蕴含着掩不住的惊喜,急匆匆冲过来,险险在他身边停下。 因为跑的急,差点被地上的缆绳绊了一跤。 “不要着急,小心点看路。”张从宣吓了一跳,急忙主动伸手,把人拉到身边来稳住。 阿客不以为意地嘿嘿一笑。 半靠在青年的腿边,他献宝似的露出了一直护在怀里的双手,然后,缓缓展开了轻轻合拢的双手。 被小心捧出的,是一根干草似的褐色椭圆小棒。 略微低头,立刻就嗅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 “这是蒲棒,香蒲的果穗,一般用作外伤的消炎止血。” 眨眼给出了判断,张从宣思忖道:“这个季节应该成熟不到这般模样,约莫是去年遗留下的吧?估计是夹在药材中的。” “我从货仓里捡到的,”阿客眨了下眼,语带期待,“既然生有异香,它应该也有类似艾草的作用吧?” 这种联想能力很值得鼓励,张从宣赞许地点点头。 “不错,新鲜蒲棒也常被民间与艾草并用来防虫驱蚊。”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带着点迟疑开口,“呃,老师,我是想问一问,这个有没有和干艾一样清神醒脑的效果……” “清神醒脑?这可做不到。” 张从宣愣了一下,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不过,你觉得头脑昏涨不舒服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年代海上卫生条件跟不上,万一生病可是很要命的。 尤其阿客年纪还小,身体抵抗完全比不过成人。 想到这里,他顿时坐直了身子,马上准备拉着人下去找随行的医师。 “不不不,”阿客的脸瞬间涨红了,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我没事,真的!” “讳疾忌医可不行。” 张从宣可不敢轻视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症状,轻声劝慰:“放心,你父亲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在这种事上加以责怪的。” 少年欲哭无泪。 肢体的反抗被老师轻易化解,甚至似乎看他过于不配合,青年直接弯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眼看真要造成大误会,他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闭着眼大声说出了真正来意。 “我没不舒服……老师,那是特意拿给你用的!” 第48章 把人孩子都弄哭了! “给我?” 他有些疑惑地喃喃。 “是啊……”重新睁开眼,阿客禁不住流露出些许沮丧。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蒲棒,丧气道:“老师不是忍受不了船舱里的气味吗?所以我想着,如果有一些香草来冲减缓和,会不会好一些……” “其实也可以。” 张从宣忽然笃定出声。 “啊?”少年惊讶抬头,转瞬想到什么,神情有些羞惭,“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异想天开了,您不用安慰我的。” “不是哄你。” 青年揉了揉他的脑袋,弯腰把他放回了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直小心虚握在手中的软绒蒲棒被轻轻抽走了。 抬头的时候,阿客看见,老师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铁皮盒,以及一个带有盖子的竹筒。 少年一时有些茫然。 这是要…… 看了眼现在风浪还算平静,张从宣这才打开铁盒,将保存在里面防止受潮的火柴纸盒取出。 接着,将蒲棒捏碎、攥实塞进竹筒,盖上晃匀。 半分钟后打开竹筒盖子,这次飞快擦了根火柴丢进去,没等他看清,就已经再次盖上。 拧紧盖子,直到看着一缕极细的烟气从盖子上的小孔里淡淡逸出,张从宣动了动鼻子,终于微微颔首。 “好了,”他把竹筒递给少年示意,“你闻闻看?” 阿客不明所以地接过了,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 燃烧所产生的淡淡烟气里,混合了草药的苦涩香气,居然并不难闻。 的确比方才干闻着的气味浓郁了一些,也舒适了许多。 他没忍住又使劲吸了一口,仔细分辨。 “是真的可以用,比普通艾草还好?对吧。” 青年望着他,神情柔和而平静,轻声说道:“所以我要多谢阿客,给我带来了这样东西,帮上了大忙。” 少年回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心下里,他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无力叹气。 ……老师这是把他当孩子哄呢。 他这会儿已经闻出来了,那烟气虽然浅淡清香,里面却不止有蒲草的味道。 还有其他的成分混合其中,比如硫磺,松香,樟脑…… 根据这些分辨出的味道,再加上那个带盖竹筒的造型,他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东西的原貌。 本来应该是个已经用尽还有点残料的火折子吧! 既然连火折子都用了这么多材料精心制作,说明老师肯定是不缺这些东西的。 但出发前,偏偏忘了给自己准备醒神香料?怎么可能。 原因显而易见了。 ——那些东西对老师根本没用。 他自以为找来了“灵丹妙药”,也不过是白费功夫……什么帮了大忙,只是老师体贴,不愿让自己的心意落了空的善意谎话罢了。 越想越是沮丧,阿客忽然对自己很是生气。 亏经常被同伴们夸点子多呢,偏偏需要的时候怎么派不上用场! 关键时刻,根本帮不上忙! …… 咦,怎么都不肯抬头了? 眼睁睁看着少年突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张从宣不由微微挑眉。 居然没哄住? 奇怪,前两天明明才听阿客抱怨,他们可能要开始学草药辨识……这小子现在应该分辨不出来才对啊。 该不会他又提前偷跑了吧! 哎,糟糕……这样的话,他刚刚的解释会不会让自家学生误会了。 少年敏感的心灵,被无良教师的谎言伤到了? 一时还真有点无从下手,张从宣试探性揽着小少年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低声问道:“阿客……?我不是……” 一声极轻微的哽咽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张从宣一时都懵了。 不是吧……居然把人孩子都弄哭了? 简直罪大恶极! “老师……” 闷闷喊了一声,没等他低头看清少年的表情,阿客忽然闷头扑了过来,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衣服里。 借着不会被看到,少年终于没有掩饰满脸的懊恼。 咬着唇,半晌之后,他终于语气低落地出了声。 “根本没帮上忙……我是不是好没用啊……” 原来是在自责么。 小小年纪,倒是很早熟嘛,这就有了照顾别人的暖男风范了? 张从宣一时哭笑不得,又暖心得不行,抬手就想摸摸少年脑袋安慰。 然而,这一刻,他忽有所感。 猛然扭头,青年神色凌厉地看向了一旁的甲板楼梯处。 ——只见,阿客的父亲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这边,不知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 张海市满心忐忑眺望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自家的臭小子,拿着根火折子,凑在年轻人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那自来熟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借着自己人小,都快挤到人家腿上去了。 如果说,到这里,似乎看起来还算和谐的话,接下来发生的,就差点让张海市眼睛都瞪大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家儿子突然往前一倾,径直抱住了年轻人的腰身,大半身子都扑在了人家身上。 显然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年轻人情不自禁皱起眉,脸上写满了猝不及防的愕然。 张海市看得手心都攥紧了。 儿子呀……不是跟你说过么,本家人可不吃你撒娇的这套。 就算好奇,也别一开始就太粘着人家,循序渐进懂不懂? 这人在本家可都是出了名的性情莫测,傻儿子你完了! 都是他以往太惯着自家儿子,还觉得活泼点也没什么…… ——等等,手下留人啊!!! 年轻人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地朝着小少年抬起了手。 这一下,张海市的心都差点跳出了嗓子眼,喉间充血,头皮阵阵发麻。 抢在对方真正动手前,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阿客!”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第49章 现在说继续还来得及吗? “啊?” 完全没想到这时候会听到自家亲爹的喊声,少年本能顺着声音的方向回了下头。 然后,就跟自己满脸惊慌的老父亲对上了脸。 面面相觑了一刹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阿客几乎失声惊叫了出来。 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回身,一脑袋重新撞进了老师的怀里。 这下,原本眼眶里含着的泪水都全被吓回去了。 “爹!”他又羞又气,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无声磨牙道,“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张海市一时都有点被气乐了。 这头也不肯回的,到底对着谁喊爹呢? 而且他这么着急忙慌跑过来救场,到底是为了谁啊,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你给我从人家身上下来。” 面对让自己提心吊胆半天的臭小子,张海市难得端起了父亲的威严架势:“没大没小的,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 少年埋着头,一时还有点扭捏。 好吧,刚刚伤心之下,好像是有点忘情了。 但是就这么被老爹叫下去了,岂不是会很尴尬…… 左右为难,霎时间,少年几乎鼻尖冒汗。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感觉头顶传来了一声极短促的笑。 过于轻盈明快,差点几乎淹没在了浪潮拍打与机器轰鸣的杂音里。 第一时间,阿客本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身体反应还是十分诚实的,让他条件反射循声抬头望了过去。 下一刻,少年恍然睁大了眼睛。 青年的长相自然是极好的,即使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也不妨碍他举止间自然就成了别人眼中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要说起来,少年当然也曾见过老师的微笑赞许。 那尚且只是眉眼稍稍弯起,神情多了几分柔和,唇线的微微上扬……都已经足以让人颇觉满足和愉快。 而现在这样…… ——这样明媚嫣然的、轻盈随性的、粲然展颜的笑容。 即使一放即收,也已经十分惊心动魄。 这一刹那,阿客短暂地失去了思考和发声的能力,只是怔然地望着。 “无事。” 青年依旧蕴着笑的黑眸轻轻一眨,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抬眼看去时,低低的语气委婉似叹:“之前是我惹了阿客伤心,还请您不要见怪。” 张海市不由愣了下。 一是因为这极具冲击力的柔和笑容;二则,事情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孩子聪明可爱,很讨人喜欢,恰合我的眼缘。” 并不知父子俩各自的心思,张从宣轻轻颔首间,态度很是诚恳:“这几日多亏了他陪伴解闷,看得出来,阿客被您教养的很好。” “哪里哪里,这孩子被我惯的有点调皮,您不嫌他烦就行……” 预想中的情景完全反转,张海市已经被意料之外的转折弄迷糊了,本能开始谦虚回应。 既然家长找过来了,似乎有什么事的样子,张从宣也没理由再强留人家孩子。 少年此时已经从他怀中仰起身,只是神情有些怔怔,眼圈还泛着红。 “你做得很好,阿客。” 看着眼前尚且稚嫩的面容,他抬手轻轻抹掉了少年脸颊上的泪痕,缓声开解:“能惦记着主动帮忙,可见你是个细心体贴的孩子,这份心意诚足可贵,怎么能说没用?” “世事难全,人总是很难做到完美的,只要尽力而为就够了。” 这话自然是没错的,张海市在一旁听得不由自主跟着点了下头。 这本家年轻人,好像也挺洒脱的嘛。 “……嗯,我知道了。” 阿客抿着嘴,同样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雕出来的,真不愧是亲生的啊。 心下嘀咕一句,见自家学生肩膀再没那么紧绷,张从宣总算松了口气。 “你父亲好像有事找,先回去吧,”轻轻在少年肩膀推了一下,他直起身,朝家长歉意颔首,“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 张海市再一次心情复杂了。 没想到是这么平和可靠的年轻人……他现在说可以继续,不用管自己还来得及吗? 纠结一瞬,为了不至于显得反复无常,他还是默默上前,牵着儿子的手转身走了。 临走下船舱的楼梯前,阿客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 青年依旧站在那里目送,神情平静一如往昔,只是似乎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朝着这边轻轻颔首。 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再次浮现出了刚刚那一幕。 并且变得挥之不去。 那一瞬间里,被撼动心神的感受,要怎么形容才合适呢? 绞尽脑汁,阿客终于从脑海中的所有词汇里模糊地搜罗出了一个比喻。 就好像…… ——就好像,画中人短暂破开了那层将他与世界隔绝的画纸,鲜活地落在了人间。 少年恍然如此想到。 …… 数日后,某个被植被遮蔽大半的山洞之前。 “都到齐了?” 随着问话,十几名或戴着面具或黑布蒙脸的青年男女齐刷刷点了下头,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同样颔首之时,张从宣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特意在自己这里停留几秒,才无事般继续扫了过去。 他暗自叹了口气。 不是……也没提前说不能露脸啊,何况提前说好的合作,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各有目的。但你们这样干,是不是有点过分明目张胆了? “不好意思,真是失礼。” 没想到,下一刻,领头的中年人忽然主动扯下了自己的蒙脸布,并扭头看向其他人,语带感慨:“没想到先生如此坦诚,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话音落下,其他人也纷纷取掉了面具或遮布。 张从宣不易察觉地轻微皱了下眉。 一开始就上心理战术,企图麻痹他的戒心么? 他面无表情没说什么,中年人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招呼人开始放小船下水。 很快,除了留守接应的少许人员,其余人尽数上了船。 一前一后下了水,眨眼间,船身已消失在阴暗低矮的洞窟之中。 第50章 张从宣,你坏事做尽 这洞窟显然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在灯光照射下,根本看不清石头的本色,全是绿油油的湿腻青苔。 到了这里,一直安静的队伍总算生出了少许议论。 “这居然是盗洞!规模如此之大,恐怕……” “……这山脚下到处是洞,不知道多少同行已提前来访过了……” “里面真的还剩下东西吗?千万……” 尽管都只是跟身边人的窃窃私语,但山洞本就空旷寂静,对于五感敏锐的张从宣来说,跟贴着耳朵说话也不差多少。 低着头,仿佛观察着水面下不断逃离的零星尸蟞,实际上他的心思并没放在这里。 一半的心思保持着对环境的基础观察,另外一半,此刻正在专注回忆。 临出发之前,大长老还特意单独找了他一回,叮嘱了许多事项。 比如,此次前往的这个西周墓葬的大致地形、环境、物种分布,以方便他提前准备。 这个墓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分为上下两层结构,且年代都不一致。 再比如,几条可以确保安全的退路,方便脱身的暗门设计。 这种藏于心底的自保底牌,也是他敢于单身加入这陌生十几人队伍的底气。 甚至连外围墓道的几重防御措施与机关原理构造都说的很详细……就看这了如指掌的掌握程度,说张家没派人进来过,谁信啊! 但所有情报,都截止在了主墓室的入口通道之外。 具体详情,大长老似乎讳莫如深,并没有告知,只说凶险异常,张家在那里折了不少人手。 张从宣接到的任务就是:混在人群里随大流拖时间,等他们探索到主墓室之外、进入墓道之前,就找机会脱身离开,回到墓外面守着。 等他们安排的人过来接应,就可以把事情交接走人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还是很简洁、很有可行度的……咦? 潜意识察觉到,一道满含着恶意的视线从背后方向投了来。 这种被窥视的不适感,仿佛一根长长细针扎入后脑,瞬间将游离的心神拉回了现实。 思绪忽然一断,他猝然扭头回身看去。 ——阴沉晦暗的光线之中,每个人都待在原位,神情自然。 一切看起来毫无异常。 “怎么了?” 左右两侧的人,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明显露出了讶异不解表情,主动出声询问。 “无需紧张,我们初步探查过了,”中年男人在另一艘船上,闻声回头解释,“这里只有些无关紧要的虫子。” “……嗯。”张从宣神色不动地重新收回了视线。 倒也不算什么,早就知道这些同行者不怀好意,这种行为,大概也是在逐步施加心理压力? 不一定真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但会不会做些手脚就难说了。 无论如何,他确信自己【90】的感知能力没有出错。 但是……想跟他玩阴的? 心中无声一笑,青年轻轻眨了下眼。 另一边,位于卧室、正在沉睡的年轻人,忽然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心念一动,半透明的光幕便从虚空中悄然浮现,其上的画面,赫然便是上帝视角下,此时山洞中的众人。 第三视角与第一视角相结合,这一刻,整个山洞内的情形,在他面前堪称纤毫毕现。 张从宣微微一笑。 没想到吧,玩家可以双开的! ——随便什么妖魔鬼怪,尽管来战! …… 数日后。 张家。 正是月上中天,弯钩如弦。 廊柱之下,一道明显不似成人的小小身影,被稀薄的月光在地上映出了一道静止不动的长长影子。 像是单纯望月发呆,又像是,在安静看着那间已有数日无人的屋子。 张崇看在眼中,已经欲言又止许久。 按理来说,圣婴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长老们的规定,他是没有资格出声的。 而这位生来不凡的圣婴,对发呆这项活动可谓是情有独钟了。 早先独自一人的时候,是看天。 也不知道那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有什么好看的,总之,圣婴看得是出神入定,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 后来张从宣搬了进来,圣婴便渐渐把目光落在这位老师身上,同样是看得出神。 只对方发现了,便会主动过去跟他说话,这发呆也不会持续太长。 没成想人一走,这景象立马倒退回了三年前…… 哎,想到那个分外不好相处的同事,不由也想起来他临走前的嘱咐。 少顷,一声极轻的叹息在空中飘落而下。 随之,一道身影悄然翻落在了张起灵的身后。 “祭祀日期在即,您该早些休息养精蓄锐的。”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带着关切。 没错,虽然曾被张从宣暗自称作小白脸,其实除了天生的肤色和脸庞,张崇本人身材高大气质冷峻,完全是标准的铁血男儿。 而这个铁血男儿,此时几乎操碎了一颗心。 见圣婴仍旧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劝说:“您不必担心,从宣自早年开始外出执行任务,不管多么刁钻怪难的,迄今还从未失手过。” 这次,圣婴终于给出了反应。 “所以,越是难办棘手,越是会指老师去,对么?”张起灵轻声问道。 他垂下了眼睛,疑问的语气很淡,并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单纯陈述。 这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张崇不由沉默了一下,委婉道:“……他是愈发被信重了。” 某种程度上,其实他也没说错。 正是因为沉默寡言的工具人属性过于优异,张从宣才能在几年前被想法不一的长老们选择,成为了圣婴的老师。 张起灵对这点想的很明白。 但……某次被长老们叫去时,他意外看到了那份任务名册的部分。 是属于老师的任务记录。 出于谨慎,张起灵并没上前翻动,只是将目光中的所有信息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某年某月,追杀叛徒三人……用时一月,完成。 ……某年某月,探索新发现古墓情况……用时十天,完成。 ……某年某月,为家族商道清理土匪……用时三天,完成。 ……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天授,用时三月才返回族中。 ……某年某月,前往某洋行探听消息,用时五天,完成。 这仅是那一年的记录中的一部分。 任务与任务之间衔接极短,几乎修整两三天,下一个便接踵而来,于是紧接着就再出门。 最长的休息时间,居然来自那次意外到来的天授。 “……人力有尽,过用则竭。”他轻声说道。 “什么?” 张崇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转到这里,但反应过来,立马加以附和:“您既然知晓道理,更要保重身体啊。” 张起灵点了下头,没再看他,径直向着房间内走去。 老师也是人,也会流血受伤。 甚至,因为比普通族人体质更弱,连伤药都用的艰难。 ……为什么,好像长老们就是看不到这点呢? 他自问一声,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 目送终于肯睡觉的小祖宗进了屋子,张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哎,其实哪用他来关照啊,圣婴可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明明年纪还小,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扫,简直跟以前的张从宣一样,让人打心眼里发寒。 他自是不愿对圣婴说什么,只好把抱怨对象指向了另一个人。 ——张从宣,你坏事做尽,看看都跟圣婴教了些什么东西! 吐槽式熟练调整着心情,既然已经无事,张崇便打算回到自己惯常待的地方去,继续暗中盯梢。 只是刚刚转身,忽然听见大门那里轻轻响了一声。 他的心脏瞬间紧绷了起来。 都深更半夜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攥紧袖刀,他原地后退几步,眼睛紧紧盯住了大门的方向,只是悄悄将一只手背向了身后,在门上敲出了极其不起眼的声音讯号示警。 ……不过,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许,只是鸟雀撞在其上,又像是树枝之类的东西被风刮起,恰好撞在了门上? 向大长老汇报的时候,张崇心中如此想到。 他很快也听到了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 据说二长老暴跳如雷,那一天所有巡夜的族人都被重重罚了一通,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起身都难。 此时,那个预定的日子,已经迫在眼前了。 …… 只有几位长老知道的是,那一夜,被敲响的其实远不止这一扇门扉。 身处家族内部,大部分人并没太大戒心,几乎都开门查看了。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张薄薄纸条,被压在了门缝之中。 随着开门带起的微风,纸条轻飘飘浮空而起,向人展露出了其上书写的一行字。 并不长的一句话,只是不知为何墨迹淋漓,漆黑中似乎隐隐透出血色来。 上面写的是……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 第51章 一字一句,清晰如昨 无论如何,这一天还是如期到来了。 从早晨开始,许多族人惊讶发现,新年时也从不曾张灯结彩的本家建筑,居然难得在各处挂起了一些装饰。 即使因为是祭祖,颜色没有太喜庆,也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趴在窗上用千里镜看了一早上,直到出去吃饭的时候,阿客终于忍不住问了自家老爹,今天为什么如此隆重? 回应他的,是一记不轻不重叩在脑门的弹响。 “臭小子,难道往常就不隆重了?” 见他一偏头立马对着母亲做出忍痛的苦脸,张海市好笑又好气,瞪了他一眼才正色说道:“这是祭拜老祖宗的大日子,怎么盛大都不为过。” 对于他的严肃脸,阿客并没什么反应,长长“噢”了一声便继续发问。 “那,今年轮到咱们去上香祭拜的时间,怎么比去年还推迟了呢?” 儿子的聪颖敏锐,让张海市欣慰的同时,又有点无奈。 “怎么今天话这么多?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不过,今年的确有一些不同的事情发生。 ——据他得来的消息,说是被族中捧为至高的圣婴,今日会出来引领祭祀! 简直难以想象,那可是从三千年前存活下来的孩子啊! 多么神异的存在! 如果被外人听了去,恐怕只会一笑置之,只以为这是某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言吧。 但对于他们这些围绕在族地周围聚居的外家,却只是给他们眼中强大高深的本家再次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张家的格外长寿,是每个族人都能意识到的铁一般的事实;那遇热即显的纹身,既是追从的烙印,也象征着他们非同凡俗的特殊身份。 即使本家遵循祖训一直很低调,单从发来的各式各样协助任务中,他们也可以隐约窥见家族势力的一角。 从天南到海北、遥远的西域及辽阔的南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这个家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之深、之广,完全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能够游离在这个强大而封闭的体系四周,成为维系它存在的一部分,张海市与其他大部分外家族人一样,觉得自己很是幸运。 也是由此,对于傍晚时分的仪式,张海市心中充满了激昂难耐的欢欣与憧憬。 真希望这次能站的靠前一些,离得近点,好看一看圣婴是如何模样啊…… 对比他神采奕奕的飞扬模样,阿客此时的心情与想法却落在了另外的方面。 今天全族的人都要到场,只是等到仪式一半的时候,外家的人才能进场,挨个前去上香祭拜。 ……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见到小哥他们? 如此想着,少年捧着碗,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雀跃的期盼。 …… 这一天,张起灵天还没亮就早早醒来。 张家的祭祖并不需要前往坟墓之前,只是到祠堂祭拜,这也是由于家族特殊的墓葬习惯所致。 作为今日主祭,前些日子被教导的流程与事项已练习多次,熟记于心,所以在前天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三天沐浴斋戒,到了今天,便进入正式的祭祀流程。 早上,在五长老的带领下设位陈器,不过由于年纪身形还小,只是象征性地用洁净帕子拭过香案、将备好的族谱挂出即可,剩下的还是交给其他人。 饶是如此,等到其他人洒扫完整个祠堂,忙碌着布置好正厅,也已经过了午时。 五长老便要他们先去吃饭,半个时辰后再继续布置庭院。 张起灵闲站一上午,倒是神色如常,也被放回去让休息到傍晚再来。 等他进屋在窗边位置坐下,张崇便现出身形落地。 今天的饭食尤要注意,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由不得人不上心。 为了以防万一,他提前便备好了奶酪肉干等食物,此时从身上取出包裹解开,一一在桌上陈列开来:“晚饭大概是跟不上了,您先垫垫吧。” “我没胃口。” “早上走得急,本就没用什么,”张崇小声劝道,“总不能——” 张起灵没在意,摇摇头,下意识就要拒绝:“已经过了时辰……” 他忽然一顿。 【既已经是我的学生,今天开始,老师会尽力把所学教授与你。】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一字一句,竟清晰如昨。 【第一课,学会吃饭。】 张崇本还想继续劝说,就见圣婴回过头扫了一眼桌案,莫名就突然扭转了主意。 “……放在那吧。” “好。”虽然不明所以,但圣婴都愿意吃了,他自然是乐见的。 等张崇重新回到暗中,张起灵却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低着头,望着院子仿佛陷入了思索。 又似乎只是日常的单纯放空。 …… “准备好了么?” “已经放到那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声音还带着点犹豫,因为激动,声线都在隐隐发抖,“可是,难道真的要……” 这动摇的态度,立刻被严厉喝止了。 “你,我,大家,那么多人全都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亲眼所见,还会有假么?” 见他瑟缩噤声,对方放缓了些语气。 “我明白,总是心有顾虑,不过,难道就让所有族人一无所知地被他们继续欺瞒?再者,盒子已经在手里了,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么……” …… 不知过了多久。 日头渐渐西斜的时候,张起灵的发呆行为,才被一阵莫名拂过的清风打破了。 初时并没在意,但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 不知何时,背后居然多了一个呼吸声。 ——张崇居然没发现,会是什么人?! 猝然起身,他条件反射抓住了窗沿预备脱离,同时警惕扭头,快速扫过身后房间。 随后,他忽地一愣,慢慢睁圆了眼睛。 屋外房梁上的张崇同样听到了动静。 悚然一惊的同时,他几乎想也没想地破窗而入,挡在了圣婴面前:“什么人,你可知——”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边,此刻正神情平和地垂眸望着桌案上没被动过的食物,而后低声叹了口气。 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那人若有所觉,很快便扭过头,将视线往他身上落了过来。 眸光似是无奈,却依旧柔和地弯起了清浅弧度。 “小官……我第一课教你的什么,还记得吗?” 第52章 叫家长大法还是好用 “老师!” 张起灵再不犹豫,几乎脱口而出。 第一次被这孩子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张从宣心头一软,原本的话不知不觉吞了回去。 还是回来晚了,看给孩子委屈的。 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跟去的时候轻衣简从不一样,回来的时候,要拖着那么大一个累赘,正经车船是不好坐了……又不能交给任何外人经手…… 紧赶慢赶,也是今天上午才回来。 因为远超预想的收获,也没法脱离队伍,只能顺着提前回来报信的人安排的地道走,直接去面见大长老。 商谈许久,才得以脱身。 也只能回来休整一小会,祭祀开始前,还得赶回去。 起身走近,避过早早被束起编织的冠发,他轻轻捏了捏学生的小脸。 被轻微的力度的拉扯得偏了下头,直到此时,张起灵终于注意到他手里居然还提着饭盒。 这下离得近了,饭菜的温暖香气钻出盒盖扑面而来,一瞬间唤醒了他空荡而沉寂的肠胃。 原本还可以忍耐的饥饿感,突然就鲜明得难以忽视了。 见他看个不停,头顶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好了,先来吃饭。” …… 时辰一到,祭祀准时开始了。 代行族长之位的大长老,站在所有本家族人面前,如往常般点起一盏造型精致的红灯笼,亲自推开了祠堂大门。 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捧着各式物品作为陪祭的其他几位长老。 鸣炮奏乐之中,队伍缓缓往进移动。 就在此时,从最前头的一排开始,隐隐起了一些骚动。 虽然随即就收声,但这只会引得后面过来的人生出好奇,同样伸颈往前面偷瞧。 无他,大长老走到庭前将红灯笼悬挂而起之后,从一旁接来香烛,紧接着,居然弯下腰去,双手捧着递给了站在阶上的一个幼童! 这顿时吸引来了众多族人的注目。 孩童身量不高,看着也就是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礼服,看上去倒是气度沉稳,身形挺直。 不过奇异之处在于,一张青铜面具完全挡住了这孩子的脸,让人无从窥视面具下真实的模样。 固然有人失望,但更多的,同样也有不少人暗自赞叹此举之妙。 古朴的青铜面具,本身就带有一种神秘的气息,如此一来,周身气质浑然如同一体,倒是让人很难去注意圣婴本身的年纪身形了。 各怀心思之中,流程照常进行。 迎神、供献、宣读祭文,圣婴全都做的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几位长老和其他族人看在眼中,俱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圣婴上前领头祭拜完毕,起身退至一旁,大长老使了个眼色,司仪便会意,宣布开始进入下一项流程——各支脉挨个上前,陆续祭拜。 声音落下,场面为之一静。 原来,阶下只有部分人应声起身,他们或是原地张望、或是走到一旁,对于眼前诡异的场面面露迷茫,踯躅不决。 原本井然有序的祠堂之前,顿时显出少许混乱。 扫视过依旧跪在原地、不分字辈大概约有四五成数量的众族人,大长老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我竟不知,你们这是犯了什么大错,还要给祖宗再三跪拜叩头认错?” “……我……无……” 先是零星的一两嗓子,很快,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年龄声线各异的众多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低沉厚重的回响。 “——我等无错!只是心中存疑!” 人群中,二长老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胡闹!存疑就非要在此时此地?”虽然对眼前场面所料未及,但五长老很快反应过来,当先出面斥责。 对于掌管族务的他来说,这里的人哪个不认得?当即点名叫出了最先出声的十几人名字,厉声质问其家中长辈。 即使都已经是成年人,叫家长大法显然在哪里都是一贯的好用。 这些人虽然不情愿,到底面色涨红地起身,灰头土脸地被扯着站到了各自支脉长辈身后。 紧接着是单亲或者失孤的,五长老略微放缓了语气,先从惯来好性的开始劝起。 “隆景,你是隆字辈最小的,往常也算明理知事,今天怎么也跟着小辈们掺和?” “……佑山,你父母去得早,族内抚养你长大,难道是让你在这里惊扰祖宗的吗?” “峻庭!你居然……给我滚到一边去!竟敢如此行事狂悖,不怕你母亲知道了伤心吗!” 长辈们长久以来的威严仍在,软硬兼施的一通下来,有不少人悻悻起身了。 大长老负手静静看着,面沉如水,并不说话。 就在大部分人以为这场闹剧就要过去的时候,砰然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祠堂正厅的香案之上。 循声看去,只见是一只灰扑扑并不起眼的石盒。 石盒不大不小,目测之下,内里大概只能容下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几位长老一望之下,却是霎时色变。 第53章 长生,当然是千真万确! 就在此时,阶下一道声音趁机高声叫了出来:“这就是当年圣婴出世的石盒吧,长老们可眼熟么!” 怕被再次打断,此人趁着短暂无人妨碍,口齿清晰地一口气急促喊了出来。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这句话前些天都在族里传遍了,长老们难道当真不知,为何不闻不问,不做解释?” “还是说,以为放任不管便能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五长老叫人的时候,三长老便已下了台阶冷眼旁观,此时听得震怒,抬手便要朝人射出袖中弩箭。 冷不丁,却被旁边一直安静跪伏的年轻人扑身撞了一下腰身,没能出手。 他反应过来,抬腿便将人踢飞了出去。 在地上滚动几圈,爬起身来时,年轻人已经嘴角溢血。 这还是三长老张隆出有意收了力的结果,不然,怕是当场就要小命归天。 “三长老……”年轻人忍着剧痛,在地上爬动几步,抬起头来惨然一笑,“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父亲和伯父为家族而死,只留下母亲和我苦苦支撑……多年为家族驱使,小子并不怨怼,只是不想一生都被蒙在鼓中……” 他一旁的中年人看得面露不忍,此刻不由转头来为之求情。 “三长老,这孩子的情况我也知道,并不虚言作假,”他偷眼瞥了下阶上,模糊地小声嘀咕一句,“再者闹成这样,若是真的,何妨当众一验……” “好,好!你们是要反了天了!” 三长老张隆出扫视一圈周边不觉点头,似乎暗暗赞同的族人,已是怒不可遏:“圣婴本就为真,何须验证!今日要验圣婴,明日莫非还得找甚么由头验一验我等了!” “弓弩准备,我看有谁第一个活腻了——”他扭头朝着身后大喝一声。 眼看当真有几名族人手持弓弩从四周厢房之上涌出,眨眼间就已到位,大长老快速扫了一眼众人神情,随后恰到好处地及时喝止了愈发激烈的局势。 “够了!” 余光瞥了眼始终站在一旁不惊不乱、身如松竹的圣婴,他心中忽而轻轻一叹。 这一叹,半是赞许,半是遗憾。 刹那的感慨之后,张胜京上前两步,目光径直落在了中央发声之人身上。 “我们张家族人,得天之佑,已经拥有世人羡慕的血脉与长寿,”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隐隐带着一种时间沉淀而来的沧桑沉稳,“为何仍要贪心不足?” 在他的逼视之下,年轻人气势为之所迫,不由微微晃了一晃,眼神向下闪了闪。 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给自己壮气般用力挺直了身板,仰头大声回道:“不敢妄生贪念!” “我等所求,只是一句真相!” “敢问长老,家族流传甚久的长生,到底是不是假言欺瞒?!” 大长老与他对视了数秒,半晌,环顾了一圈四下里众人神情姿态各异的模样,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 这声叹息,落在其他人耳中,似乎显露出了一种近乎妥协的疲惫无力。 年轻人当即大松口气,眉目流露出笑意,一时喜形于色。 直到此时,他才察觉自己的身子刚刚到底多么紧张发僵。 此时一口气陡然吐出,顿时两腿都有些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阶上阶下,一时间有人掩饰不住翘起了嘴角,有人惊惶色变,有人怅惘不知所措。 二长老环顾左右,忽然惆怅叹了口气。 三长老神情凶狠,扫视人群的视线里满是阴鸷的杀意。 五长老不由自主坐直了,双拳攥紧,脸庞向背对众人的一侧扭转了些许。 四长老眉头紧锁,春风和缓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 事态居然发展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实在不合理啊,他心中暗忖。 明明看见,人是早早已经回来了…… 下一刻,大长老低沉开了口,语气却是超出所有人料想的斩钉截铁,笃定非常。 “家族守护多年的长生,当然是千真万确!” 随后,他微微侧脸,莫名忽然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从宣,出来吧。” 阶下阶上,所有人此时俱是一愣。 “是。” 随着清朗利落的应声,一道身影双手托举着什么物什,一步一步镇定自若地从昏暗的房间深处走了出来。 第54章 真的想知道?那就带你见 一直走到了大长老身侧,他才停步,双手将那样东西递上,随后退至身后几步。 但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足以阶下众人看得分明—— 那同样是一只雕饰以龙纹的古朴石盒! 一片哗然之中,四长老重新露出了笑容,若有所思。 二、三、五长老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盒子,或是情绪复杂莫名,或是目光狂热欣喜,或是嘴里不自觉轻吁一口气。 阶下族人无不已是瞠目结舌。 哪怕方才态度最激烈的几人,此时也情不自禁地倾身仰头看来,惊疑不定。 居高临下将众人的情绪尽收眼底,大长老神色不动,稍稍一顿,就揭开了石盒之盖,当众从中捧出了一卷泛黄的绢帛。 “当年,石盒由我几人亲手解封,由于事关重大,为家族安危对其守口如瓶。不想,有人从什么途径得来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便借此妖言惑众、兴风作浪。” “只可惜,野心之辈只能管中窥豹、未知全貌,因此即使费尽心思伪造,还是疏漏了许多。” “就像石盒的真正来由与藏放之地。” 他将石盒递向身后,随即,朝着众人一寸一寸慢慢展开了那卷绢帛的背面。 “再比如……当年被置于石盒外侧机关里,历代族长的亲笔训诲与章印……在场应该还有人是识得的吧?现在可以上前来,自行检验真伪。” 在场极少数的胜字辈及部分隆字辈早已是心情激动,闻声当即出列上前。 居于中央的年轻人已从这猝不及防的情势翻转中回神,当下面色难看,下意识往前一步。 大长老的话意思很明显了,三言两语,便要把此次事件定性为野心之辈的阴谋,而族中长老洞若观火,早已尽在掌握,只是将计就计。 只是…… 左右环顾,年轻人心惊地发现,已有不少人的态度变得踌躇动摇! 但,只是一个随处可得的盒子与张看不清的古旧绢帛,难道就能说明什么? 还是说,几个死鬼不知真假的印章笔迹,真就能起到那么大效果? 他心下急切,当即想要高声质问,张嘴的刹那,却冷不防被背后闪电般伸来的一双手悄然掐住了脖颈。 拼命挣动,除了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之外,却是分毫动弹不得。 最让人绝望的是,他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让后颈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个呼吸间便开始眼冒金星。 他甚至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一直到将要窒息的前一刻,对方才终于松开了力道。 新鲜空气涌入气管的刹那,身体本能就开始大口呼吸,过于猛烈的动作,让他难以避免地呛到了,然而……那双魔鬼般不可抗拒的双手,转而轻轻搭在了他的双肩。 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却如不可抵挡的巍峨山岳一般,直接将他压得重重跪倒在地,全身剧痛。 一时间,连那剧烈到难以自控的咳嗽,都尽数被压制在了一个旁人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细微抖动程度。 ……总算安静了。 成功完成了物理给人闭嘴,张从宣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在意周围投来的种种目光,心情轻松地往阶上望去。 其实要说平时,他虽然武力高强,无人能敌,但一般也不会对人如此不客气。 都是普通npc,又没什么深仇大怨,要真想动手,直接弄死转身就走岂不是更快更方便? 他也没有虐杀的喜好。 要知道,衣服一旦沾上血迹,在这个年代可是很难洗干净的。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让他有点生气了。 调虎离山,感情差点被调走的居然成了自己……要是再晚上几天,不,哪怕只是几个时辰,被万众所指的小官会遭遇什么…… 想到这里,他冷眼瞥了眼手下已面色灰白的人,无声轻哼。 活该! …… 阶上,大长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只是视若无睹。 等人确认完绢帛,他不紧不慢的话语继续了下去。 “……关于族内前段时间流传甚广的谣言,隆出,你来说吧。” “好。”三长老张隆出此时哪还再有方才的暴戾模样。 上前一步,他俯视着阶下冷笑声声:“问为什么不处理那些煽动人心的妖言?呵呵,有些人居心不良,一早就在暗中上蹿下跳,瞧瞧,今日一场闹剧,多少没长脑子的这不就自己蹦出来了么?” 此言一出,无异于将今天的事情盖棺定论了! 原本已经动摇的大部分族人,看着眼下已经重新被长老们掌控的局面,看着大长老与三长老笃定沉稳的神情,看着那已被重新收起的古旧绢帛,再看看阶下不见踪影好多天又突然冒出、一出场就轻轻松松镇压领头人的张从宣……他们不由得不信服了。 此刻恍然回神,在三长老阴鸷莫名的眼神下,不少人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嘶……今天这一闹,不知已经违背了多少族规……平时二长老那还好说,但三长老这表情,明显已经准备好了大动干戈。 这位可是从来不讲究法不责众的! 不过,看不清局势的蠢货,还真是有的。 “可是,长生……” 虽然一出口,就被旁边的长辈捂住了嘴,但显然已经成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大长老注视着这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年轻族人,竟完全没有动怒。 “无事。” 眼见少年面露不服,他语气如常、乃至称得上和蔼地开口询问:“你当真只想知道,长生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急忙点头。 大长老若有所思,沉吟几息,便朝着阶下轻轻点头。 三长老接收到了信号,主动朝着张从宣走去,把他手里的人拖着带走了。 解放出来的张从宣活动了下手腕,轻快地朝少年方向走来。 而随着他越走越近,少年明显流露出了瑟缩的神情,不自觉身体紧绷,哪怕强撑住了没有后退,开口的声线已经是隐隐颤抖。 “你……你要做什么?” 青年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轻轻偏了下头。 这一刻,他俊秀的冷淡面容仿佛柔和了些许,看起来显得很是纯良无害……不不不不不,都是假象!假象! 少年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当场就把那两个可怕的词汇用力抽飞出了脑子。 这人可是刚刚随手一搭肩,就把人按的半死不活的啊!哪里无害哪里纯良了! 并不知晓青春期少年复杂的心理活动,张从宣淡定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带你去见长生。” 第55章 这双眼睛,有点熟悉 顿了顿,他转身看了眼身后众人,略略提高了一点音调:“你们也可以跟着去。” 话音落地,各异目光霎时落在了他身上。 …… “……从宣要让他们看什么?” 几乎大半族人都跟着张从宣走了,庭院中顿时空荡了许多,五长老顿时忍不住跟大长老低声相询。 他自然知道祠堂之下暗藏玄机……张家不建坟墓,就是因为族人全被埋葬在族地之下,而祠堂就是通往那个地方的通道之一。 难道真要带人去看祖坟? 眼见其他几人都投来了目光,大长老缓缓捋须:“自然是去见长生,货真价实的长生。” “你们若是感兴趣,等会随我一起去看看便是。” 一边说着,他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石盒的事情只有自己几人知道,普通族人即使从各种途径得到些不知真假的消息,也只能凭空猜测,又怎么会形成如此“有理有据”的质疑浪潮? 要不是多年前,他曾出于谨慎仿造了第二个石盒。 要不是从宣在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如历代族长一般深入墓室,并带回了长生玉俑与历代族长留下的记录…… 当初将那个被千里迢迢带回的孩子推为圣婴,他们几人间也不是没有争议,但最终众志一心做出这个决定,的确也是为了凝聚族中人心的无奈之举。 今日,终究还是只能草草收场了。 不免有些前功尽弃的惋惜,但,有了长生玉俑这样货真价实的存在,也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眼前忽然浮现了数小时之前,那人风尘仆仆来到自己面前的场景。 那时,一向恬然寡淡的青年头一次言辞如刀、句句不肯相让。 “那个传言,其实是真的对么……我不在乎真假,不过,一旦事情不可收拾,你们难道当真要放弃那个孩子了吗?” 他的声调因沉痛而变得沙哑,再不复往日清越。 从前将人变作圣婴时,何曾有人在意过这孩子本身;如今情势不妙,便预备轻易将他抛却不顾以保全自身,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从宣是这样想的,也直言不讳说了出来。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尽心尽力培养的、小小年纪便因身份不得不肩负起沉重命运的学生,成为被放弃的存在! 大不了开无双一口气杀出去,带着自家学生跑路就是! 武力值与【心如止水】的共同作用之下,青年的声音很快重新平静了下来。 “那些东西,我自是可以全部上交族中。” “作为交换,我的要求是,保证那个孩子能顺利脱身,不会受到任何意义上的任何伤害。” 他的语气平平,不带有任何强烈的情绪,但那一刻,张胜京敏锐地察觉了那平静之下隐藏的汹涌波澜。 是杀意。 只是,似乎心中仍存犹豫,那稀薄的杀意便也如风中之烛,在那双黑眸中摇曳不定。 真是难得,他想到,这孩子以前的任务报告里,可是被同伴们评为“没有杀意、没有感情”的怪胎。 而现在…… 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大长老张胜京一阵唏嘘,也是在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不,其实,之前渐渐已有迹象,只是今日终于彻底确定了。 ——眼前这个曾经在父母去世后封闭自我到极致的孩子,时隔多年,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 一柄无从束缚的无心之刀,如今竟然有了软肋。 张胜京不由拈须微笑了。 这样锋利无匹却可以安心掌控的武器放在眼前,怎么会有人能甘心拒绝呢? 圣婴这个名号,固然很有用,但在这个年轻人带回的种种面前,却已经不再是唯一的、必然所需的存在。 不如说,一个被人为塑造的圣婴,与一具关乎长生隐秘的真真切切存在的活的玉佣,再加上一个从此可以彻底放心任用的全族数一数二的年轻人,孰轻孰重? 答案自不必说。 “从宣,你的条件,我便做主尽数答应了。” …… 精致的镶玉漆棺之中,身穿西周式样黑色玉质盔甲的年轻男性静静沉睡着,苍白透明的皮肤与毫无生气的面孔,几乎要让人以为,此人早已死去。 但任何人,只要凝神细听,便可以听见。 那微弱的、轻缓的、细不可闻的,却真真切切无法否认的呼吸声。 ——他依旧还活着。 在这无知无觉而不知终末的永眠之中。 “这就是你们想见的长生。” 张从宣如此说道。 …… 在重新回到祠堂面前,个个或是震撼或是面无血色或是眉飞色舞的族人面前,按照约定,大长老张胜京沉声宣布了一件事。 “想来你们已经眼见为实。” “当初,圣婴出世,我等遵照祖训,原是想以全族供养,酬谢其功……不想竟被心怀不轨之人窥得机会,借此生事,造成今日风波,实在愧对先祖,也有违圣婴之意。” “遵其意愿,从今日之后,圣婴便会隐去名号,不再过问俗事,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惊忧其清净。” “至于今日与事者,祭祀结束便尽数交由三长老处置,现在,先于一旁跪着给祖宗赔礼道歉吧。” “……好了,今日已经延误许久,外面等候的族胞想来早已等急了。” 他转向了五长老,轻轻颔首:“隆兴,收拾一下,把人请进来吧。” 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道旁跪着,等外家族人祭拜完毕,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过去。 即使是面朝祠堂,哪怕张家人个个皮糙肉厚,想来众目睽睽之下被参观的感觉,也足以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内族小子记忆深刻了。 这种不伤筋动骨又狠踩脸面的小惩罚,连一向不赞同严刑峻法的五长老张隆兴也说不出什么。 更何况,大多数人见过了那“长生”玉佣,此刻大多已经心神恍惚,哪里还有反驳的心思,乖乖就认罚了。 今日之事,终究是就此落幕了吧? 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五长老张隆兴心下暗叹一声,应声便开始指人清扫庭院、通知外家族人。 至于那个早前落在香案上的石盒,早被四长老不动声色拿开了去。 …… 跟着父亲母亲走进祠堂的一瞬间,阿客都惊呆了。 他察觉得到,其实走在前面的父亲也不是那么淡定,由于步伐飘忽,被自己踩了袍角居然都没察觉。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啊,这么多本家族人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被直接罚跪? 不过这种带着幸灾乐祸的惊奇,根本没能在少年的心中停留太久。 他对本家其实不太关心,所期待的,不过是今日不知会见到那两个人吗? 令人失望的是,直到登上台阶,目光所至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是好事……他暗自安慰自己,毕竟老师和小哥怎么会身处犯错的人队伍里呢? 也许他们只是先出去了。 面朝祖宗牌位,阿客的心中很快没了杂念,老老实实跪下叩拜,跟往常一样完成了流程。 只是起身时,父亲不知为何慢了一拍,差点再次被他踩到袍子。 爹……知道你今天真的很激动,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心中腹诽的同时,少年无奈地退后了小步。 一退之下,目光却是不经意扫过了站在前方,始终安静看着他们的那个身影。 青铜面具与端肃礼服,落在阿客的眼中,第一想法就是—— 不愧是圣婴,气质好特殊啊! 还没感叹完,下一刻,他鬼使神差与面具之下一双幽邃沉黑的眼眸直直对视上了。 少年倏地一怔。 这双眼睛…… 怎么会让他觉得有点熟悉? 第56章 今天,可以做出选择 一波三折的祭祖仪式,最终以所有人都没预想到的形式收场了。 圣婴不再过问俗务、不得被人打扰……也就是说,今日之后,除了祭祖仪式,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人前。 从这点来说,似乎今日的事情也不是毫无影响。 但长生玉俑的强烈冲击之下,这件事已经被无限淡化了。 散场之后,等小孩取下面具换掉礼服出来,张从宣看着他一如既往安静乖巧的模样,心下一动,直接把自家学生抱了起来。 张起灵并不抗拒,只是有点惊讶。 “……老师?” “没关系,现在二长老看到也不会说什么了。”青年低笑了一声。 怀里是幼童柔软而温暖的小小身体,依赖而放松地靠在他手臂上,重量几近于无。 “……还是迟了些,”回顾着今天白天的事情,他忽然开口,自言自语般的声线有些低落的惋惜,“本来,应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但凡能再早一两天,但凡能有更多些准备…… 他确信,这次一定还可以打出更好的剧情分支!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两个并列的事情,只要证明其中之一,人的下意识便会将另外一个视为等同。 那群人正是利用了这点,才会在有了石盒的情况下,以“圣婴已死,长生是假”的口号来煽动其他人。 所以,长生玉俑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说长生是假?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长生之人么!而“长生”都已经有了亲眼可证的实物,这句话无从立脚,关于圣婴的疑问与谣言当然也就不攻自破。 但凡再给他几个小时,都绝对不至于操作得这么粗暴与被动! 这游戏为什么没有存档回档功能! 张起灵听在耳中,揽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仰头轻声说道:“如果没有老师,事情会更糟糕。” 现在就已经很好。 他说的很认真。 下午见到老师,第一时间的惊喜之后,张从宣便找借口把张崇支了出去,随后挑重点快速说了目前的情况。 在听到那八个字的瞬间,小孩不自觉咬紧了嘴唇,心中头一次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想说,自己其实也不能确定,想说不是有意欺骗,想说的很多很多。 最后却只能拽着青年的衣角,低声喊:“老师……” 会生气吗?这次,真的要生自己的气了吧。 当初便是因为圣婴的身份,老师才会被长老们指派到自己身边。 任谁知道自己劳心劳力真心相待的任务对象只是个假冒身份的骗子,想来都会难以忍受。 但是……如果老师因此对自己失望…… 张起灵低下头,一时有些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怎么了?”随着声音,抚摸的力道落在了他的头顶。 温暖,轻柔,令人安心。 与平时无二。 这给了他一点出声的勇气。 “抱歉,”他微弱道,“老师,我……” 张从宣听不下去了。 一开始当然也是没想到,但是,作为玩家,最初听闻这件事情他就是半信半疑的心态,真正确认时也就接受的很轻松。 他还记得,第一天见到自家学生时候的模样。 才两岁大的孩子,已经早早学会了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默内敛,最常做的事情是一个人独自望着天空。 不说话时,便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 人人称他为“圣婴”,于是根本没人在乎这个看似尊贵的称号下面,这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背负着这样被强行压下的沉重命运,哪里算是一种幸事? 所以,他直接打断了下面未尽的话。 “你当时才多大,能做什么?” 起身半蹲下去,看进那双低垂闪动的黑眸,张从宣说得轻声而笃定:“小官,你没有做错什么,根本不用道歉。” 似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话音落地,他看见,自家学生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了普通小孩会有的那种懵懂之色。 真可爱。 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张从宣笑了笑,眼眸不觉柔和下来。 “现在被反噬,也只是长老们自食苦果,不过,这件事倒是一个机会。” 他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认真。 “小官,从前当圣婴,也没人过问你的意愿,而今日,老师便把选择权交给你。” 这也是他特意回来一趟的原因。 “愿意继续做圣婴吗?点个头就行,老师保证,今天的事一定会顺利度过,以后说不定你还会当上族长呢。” 小张同学眨了下眼,等着下面的话。 “要是不想做,也没关系,”青年轻轻一笑,语气纵容,“那就摇头吧,这身份不想要就不要,老师一样可以保你平安无事。” 张起灵定定看着他,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 对这个身份,其实并没什么好怀恋的地方,但…… 空荡无垠的天空、任务名单、血、长老们的话……许许多多的东西在他脑海飞快掠过,到最后剩下的,是一声清冷而不失柔和的询问。 “由我来当你的老师,可以吗?” 那时的场景,恍然间似乎与现在重合了。 只不过,相比当时那双冷淡至极的漂亮黑眸,眼前的青年眉目间更多了几分柔和弯起的弧度,盈然仿若含笑。 而那时,他的回答是…… “嗯。” 抿了下唇,张起灵轻轻点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老师,我愿意。” …… “我要走了。” 见两人进来,面容阴柔俊俏的青年犹豫片刻,还是从树上跳了下来,坦言告知。 对此并不意外,张从宣淡定颔首:“特意说一声,是想要我送出门吗?” 张崇酝酿许久的情绪忽然就噎住了。 “……张从宣!” “临别之际,开个玩笑也不行么?”话到此处,青年忽然怔住,眼中似乎有什么飞快闪了一下。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的情绪,却叫他已经没了玩笑的心思。 “大长老提前已经跟我说过这事,”张从宣摇摇头,正色说道,“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你是留到现在特意等我们的吗?” 没了许多眼睛盯着,想来以后是能轻松许多。 这人给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只是见他扭捏的模样,习惯性就忍不住逗了一下。 见他忽然开始好好说话,张崇倒是有些不适应,憋了半天才愤愤地道:“不是等你!” 他说到做到,当即朝着旁边让开一步,朝着圣婴半跪下去,轻轻俯身。 “今日被野心之辈牵连至此,也有在下失职之过,我一会就前去领罚,今后……也请您多保重自身。” 一双幼小却已经初具力量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过去几年,多谢。” 张崇愕然抬头,看到圣婴郑重的神色,顿时忍不住腼腆一笑:“哪里,我……应该的。” 中间停了几秒,才把话说完。 无他,就在刚刚,余光里隐约看到,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好像也对自己笑了下? ——嘁,一定是看错了! 不过…… 笑起来的时候,倒是突然显得没那么欠揍了么。 第57章 这个还真是没想到 第二天一大早,阿客独自来到了后山。 这个时候,训练场还是锁着的,但他对此轻车熟路,直接在山林间寻到路径溜了进去。 之所以这时候前来,也只是因为昨天祭拜完毕之后,出门擦肩而过时被不引人注意地塞进手里的那张字条。 是老师的笔迹。 来到往常时常见面的地方,其实没费太大力气,但他拿出纸条再次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 冷冰冰的,把纸条都已经浸得潮软。 ……他这是怎么了,也太狼狈失态。 少年很想笑一笑自我调侃一句,但那勉强扬起的笑容,仅维持了一秒不到,就飞速回落,变作了嘴角紧紧抿起的线条。 纸条上那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间如行云流水,是与书写者一般的随性平和。 他看了许久,凝注其上的目光不知何时渐渐有些失焦了。 早前说过,阿客本人的感知非常敏锐。 如果说昨日那匆匆一瞥间,还只是觉得圣婴面具下的眼睛似曾相识,有点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哥。 等归家后,沉下心来再去回想,他已经悚然发现了两者之间过分的相似点。 圣婴的面容与身形被包裹在礼服与面具之下,又与祭拜众人隔了一段距离,让人难以确定具体年龄,但阿客可以肯定的说,与自己之间相差应该不超过两岁! 此时再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似乎也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本家那些孩子根本不靠近小哥?还说“天生和我们不一样”“外家的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小哥不跟其他本家孩子一起学习训练,而是单独跟着老师学习? 为什么跟小哥他们待着的时候,偶尔会察觉到好像有人暗中注视的感觉? 为什么,小哥说自己“没有名字”,老师说“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的确很特殊。 为什么,他邀约小哥去自己家里时,对方只是摇头拒绝,而老师有些无奈的模样,当时,他只以为小哥腼腆怕生,不愿意见太多人…… 以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师一再叮嘱,他和小哥来往的事情决不能外传,连父母都不可以告诉。 该感到荣幸吗,自己居然意外成为了那位“圣婴”的朋友? 老师突然给自己字条,会不会是因为……圣婴已经在全族之前露了面,以后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所以提前告别? 昨晚已经辗转反侧许久,直到现在,阿客依旧有些迷茫。 胡思乱想之中,时间过得很快。 一直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训练场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稍一迟疑,少年还是跟平时一样主动跑了过去,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常跟两人打招呼。 “老师,小哥,早上好!” 他外袍一圈露出的保暖的皮绒,被晨雾和露水打湿,已经变成了一绺一绺的,张从宣一眼注意到,顿时有些惊讶。 “什么时候来的,怕是等久了吧?” 说着,他弯腰摸了摸少年的脸和手,发现也是被冻得冷冰冰,不禁无奈瞪了他一眼。 阿客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然后他就被随手塞来了一个扁扁的小铜壶。 热融融的温度落在手心,顿时驱散了寒气,叫人舒服地忍不住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咦?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阿客微微瞪圆了眼睛。 面对少年欲言又止的神色,张从宣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把手重新笼回略长的袖中,捂住了剩下的那只“热水袋”。 怎么啦,现在还是春天,这里又是东北山区,大早上出门他觉得冷不行吗? 高手就不能随身携带“热水袋”暖手吗!谁规定的! 好吧……说实话,还是有点小伤心的。 他无所畏惧的可靠老师人设,没想到就在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因为一只平平无奇的热水袋,出现了一道裂缝。 在线求问,这该怎么补救啊! 忧伤地在心中吐槽几句,对于刚刚的下意识反应,青年倒是也没什么后悔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孩子挨冻吧? 沉默之中,还是张起灵上前一步,主动朝着少年开口,打断了诡异的安静。 “抱歉。” 阿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霎时面露不解:“小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实际上,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确认。 “你昨天已经看到了,”提前便已经跟老师商量完毕,此时张起灵并没什么多余的纠结,开口就是直奔正题,“我就是那个圣婴。” 正暗自咬牙以为会听到绝交宣言的阿客:“啊?” “不对。” 他皱了下眉,很快自我纠正了过来:“只是别人这样叫我,很可能并不是真的。” “等等……什么?!” 阿客感觉自己大脑空白了一瞬,莫名有点头晕目眩的。 小哥没有说要绝交,很好。 小哥说他是圣婴,这个也算猜、猜到了吧。 小哥又说,他这个圣婴很可能不是真的,这个还真是没想到……不是,谁想得到啊?! 不知道是过了半分钟、一分钟、还是一刻钟,阿客才总算感觉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安静了一些,让他终于能发出一点断续的声音。 “小哥,你……老师……我……” 原地组织了片刻语言,最终,所有的惊愕与猝不及防都被他压缩进了无比艰难的一句话里。 “为什么,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了?” 第58章 小张哥:来推理吧老板! 从刚刚起就把交流空间让给两个学生,旁听半晌的张从宣,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串小巧的青铜铃铛。 今天就是预备好的坦白局,他此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阿客,我知道这件事的确很惊人,如果你接受不了,也可以选择忘掉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的指尖轻轻晃动,铃铛随之发出了阵阵清脆悦耳的幽远响声。 青铜铃铛的致幻作用,任何一个张家人都很清楚。 无需多说,阿客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一时有点沉默。 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张起灵条件反射心下一紧,往身侧抬头看去。 察觉他的紧张,张从宣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对于持铃者本人,铃声的效果会削弱很多,这点程度他还是受得住的。 当然,真正要做到将人催眠引入幻觉从而修改记忆的话,铃声会激烈很多,那时候,就还是得切到大号那边代打才行。 在两人的注视下,阿客皱着眉,好半天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老师,小哥,能把这样的大事直接跟我说,你们根本就是在赌我可以接受对吧?” 当然,还有铃铛可以保证他会保守秘密,他也相信,有老师在,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挣扎余地。 但与其冒这样的风险,完全隐瞒,或者哪怕只说一半,不是会轻松也安全得多么? 这两个人,简直大胆得,他都觉得有些疯狂了。 但,也正是如此…… “本来是有点难过的,”摇摇头,少年的语气带着几分早熟的老成与沉稳,又有些无奈,“可是你们都这么坦诚了,反倒是让我无话可说。” 张起灵沉思了一下,突然开口。 “你可以打几拳出气,我不会还手。” 张从宣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可是仔细看着自家学生的表情,也只能暗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从表情和语气就可以分辨出,他是认真的。 阿客愣了下,似乎同样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去。 躲闪的身体本能反应,在多年的训练中早已被彻底克服。 所以,直到他在身前停步,张起灵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既没有闭眼,也没有动摇后退。 站在他身前的少年脸庞紧绷,眼神中似乎情绪复杂,但只顿了一刹,便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臂。 张起灵忽然眨了下眼。 轻微的犹豫之中,还是没有反抗。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一拽,踉跄跌进了属于少年的略显单薄的胸膛之中。 这是一个有些用力的拥抱。 “谢谢你们没有再瞒我,”少年的嗓音有些低,带着压抑的沙哑,“我真的……很高兴。” 张起灵摇了摇头,又轻轻颔首。 张从宣微微挑眉,轻快地将那串铃铛重新塞了回去。 酸涩的感怀转瞬被压回了心底,阿客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朝阳般耀眼的灿烂笑容,音调如常,甚至带了几分跃跃欲试的调侃:“之前就想说了,小哥比我还小几岁吧?” “叫声客哥来听听的话,我说不定就彻底不生气了哦?” 比他还低一些的孩子平静地回视过来,却没有说话。 张崇可以作证,圣婴的视线在某些时候真的很有压迫力。 “好吧,我只是开玩笑的……”少年渐渐有些不自在,吃不住地举手准备投降了。 张起灵这才移开视线,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少年忽然反应过来了。 而他的反击十分简单而干脆,当即跑到立于一旁的青年身后,拽住了袖子摇晃着大声告状。 “老师,”阿客故作委屈,“小哥他以势压人!” “唔……” 被迫加入进来充当裁判,张从宣终于从学生们和谐友爱的欣慰之中回神,沉吟了一下。 “那,”不可否认,还挺期待小官可可爱爱喊声哥哥的,他忍不住再次确定了一下,“小哥,真的不可以喊吗?” 面对两个人莫名相似的期待眼神,张起灵:“……” “坤,乾坤的坤。”他说。 张从宣眨了下眼,忽然意识到,这是直接切入了下一话题啊。 小官的拒绝倒还真是委婉。 阿客一头雾水:“?” “我的新名字,”张起灵坦然解释,“以后可以用这个名字叫我。” “好啊!” 少年倒是也不对刚刚的事情过多纠结,清脆地应声,带着笑尝试喊道:“以后就可以叫你,阿坤?” “嗯。” 啊……少年纯挚的友谊,真好呢。 张从宣轻轻舒了一口气。 做出这样坦白局的决定,其实他自己也是很忐忑的。 原本都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但看现在的情况,阿客的认可度应该还不至于掉的太多。 他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 目光落到那两列数值之上,却是情不自禁地轻轻挑了下眉。 【张起灵认可度:80】 【张海客认可度:55】 上面那个是昨天涨的,属于意料之中,但阿客这个……居然是不降反升了么? …… 清晨,杭城。 “……这也不像是本地那群小贼的手法啊?” 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警察推了下眼镜,自言自语说道。 张从宣有些疑惑,但还没开口,旁边的张海楼已经积极地凑了上去:“您这样说,是有什么发现吗?能不能再说得详细一些?” 上下打量他一眼,中年警察微微皱眉:“你当真是正好撞见了,一个小伙子撬的锁?” “对啊,”张海楼笑眯眯的,“谁叫真就那么巧,我本来只是想着早点应聘就职,提前来了那么一会,结果正好碰到这种事情,也幸好是赶上了,不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可说之事呢?对吧老板?” 他一口气顺畅无比地说下来,张从宣眼睁睁看着,中年警察眼中的质疑又多了几分。 “这附近的惯偷我还算清楚,”他道,“他们可没这么利落的技术,再者,这条街往常也不招他们喜欢,除非是外地来的愣子,才会没头没脑地选这边下手吧。” 张从宣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把小张哥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大概是新店开业,外地的什么仇家找上门来了吧,”他诚恳道,“麻烦您告诉这些了,万分感谢,之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这一副盲目偏袒的模样,看得中年警察摇摇头,提醒几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再多说。 等把人送走,张从宣站在门口沉思自己到底从哪招惹了外地的仇家的时候,冷不丁感觉一只手从背后搭了上来。 “老板,警察好像觉得我的嫌疑比较大哎,”张海楼作西子捧心状,“怎会如此,难道我很像那种会在面试当天撬自家店铺门锁的狂徒吗?” 说实话挺像的……而且谁让你长了张容易骗人的脸呢,张从宣默默吐槽。 张海楼倒也不是真的需要回应,开了个玩笑,眨眼间就已经飞快收起了忧郁神色。 推了下眼镜,他转而换上了侦探一般的理智沉着语气。 “不过,既然老板提到了外地的仇家,事不宜迟,现在就一一列举出来,我们开始推理找出真正的嫌疑人吧!” 第59章 失忆了怎么还记得他! “上次不是说过了么,”张从宣微微摇头,“我才来没几天,哪有什么仇家,刚刚那是随口说的。” 他略作思忖:“要说的话,也就是之前经人介绍,去了趟京城处理事情,莫非……” “莫非?” 张海楼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既然成了自己的店员,以后迟早要接触,也没什么好瞒的,青年进了屋子,便坐下跟他大致讲了遍京城之行的经历。 对方很是捧场,听得十分专注。 虽然之前已经说过工作范围与内容,但张从宣有点担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会超出对方承受,一边讲一边全程关注着店员的情绪波动。 还好,说完前因后果,小张哥也并没有恐惧失色,全程保持着兴致勃勃的表情。 只是在会造成幻觉的植物那里,似乎激动了一瞬间,继续听到很快解决之后情绪就平复了。 连带呉邪被当成人质的小插曲都说完,叙述终于告一段落,张从宣都忍不住舒一口气,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别说,去京城这不到一星期还真是挺忙的。 身在其中不觉什么,这样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说出来,几乎没一天是闲着的。 这还是略过了某些部分,比如黑瞎子那里和小号部分等等细节。 张海楼从沉思里回神,冷不丁问了个问题:“老板,你当时就那么报警救人,难道不担心吴家……” 他对这点是真的有点好奇。 又把铺子开在吴家第三代独苗旁边,又是经吴家介绍接单,他还以为店长跟吴家关系不错呢,但听着好像也不是太在意啊。 当然,要说他的看法,那当然是毫无意见,双手支持! “你是说,搅黄了呉三省的生意,还送他合作伙伴去局子的事情?”张从宣明白他说什么,却只是无所谓一笑。 “他们家的生意关我什么事,为了救人,报警不是更快更安全吗?呉邪也没说什么啊。” “老板明智!”张海楼眼睛都亮了,急忙大声赞同,“说得对呀,他们家生意与人何干?” 原本还想大胆直谏一番的,现在看来不用了,真是令人开心。 老狐狸故意设计老板去跟他那侄子交好送人情,这也就骗骗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怎么逃得过他这双见多识广的眼睛。 呸,九门就没一个好东西的,纯属活该! 他殷切地续上茶水,眼中流露期待,悄然引导话题往下:“对了老板,那再往前呢?你之前有没有惹到什么仇家啊?” “我身手也很不错哦,”他半点没有自谦,笑吟吟当场开始自我推销,“需要的话,安保服务甚至杀人放火一条龙都可以保质保量的。” 在霹雳州乃至海上有口皆碑! 不才还曾经混出过个“瘟神”的称号呢,嘻嘻~ 说话间,他嘴巴里隐约的寒光一闪一闪,凌厉逼人,带着杀气。 张从宣看了会,忍不住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按住了他一动一动的脸颊。 “伤口未愈,你再不时挑动,它只会好的更慢的。” 张海楼愣了愣。 这口中藏刀的本事也是在南洋档案馆时候干娘教的,被其他张家人看出来也不奇怪。 但他自觉没有表现任何异常,口齿伶俐,有伤这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马上,他就顾不得细想这茬了。 “……失忆了?” “差不多吧,”张从宣无奈解释,“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也不清楚之前有没有真的惹到什么仇家,还是不依不饶千里找茬的这种。” 不用他说更多,张海楼已经瞳孔巨震,大脑巨震了。 张家人、失忆……这两个元素组合在一起,瞬间融合成了一个并不陌生的词汇—— 天授?! 他遏制不住开始了一阵头脑风暴。 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变化,张从宣默默在心里点了下头。 原本还在有点担心小张哥知道多少,现在看来是懂的,那就省得自己解释了。 之前已经说过,张家把族中血液具备特殊效果的一些人称作“麒麟血”。 这些人会被特别重视,精心培育,最后往往具备过人的身手。因为有些诡异复杂的古墓,只有这些人可以前往探索。 但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是具备这种特殊血脉的,只是浓度低了,不具备“驱虫辟邪”的特殊效果,但同样能够拥有更长寿命。 那么,对这两种人来说,天授也是有差别的。 张家人里血脉浓度更高的、或者身体训练更多被激发更完全的,比如大部分本家人,被挑中概率就更高些。 如果血脉浓度过低或者一开始就不去激发,那么跟正常人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只是身体素质更好一些,有些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天授。 所以有些一开始就打定想法入世的外家人,会有意在这方面从小进行控制。 当然,其中必须排除少部分异类:比如不知道为什么躲过天授的二长老,再比如自己的小号…… 咦?张从宣忽然想到件事。 对啊,小张哥这种,应该是没遭过天授导致的失忆的,也就是说,只要他活得足够长,就可以知道很多情报! 支线任务! 张海楼正琢磨要怎么旁敲侧击问一问,既然失忆,店铺是怎么来的,冷不丁察觉对面投来的视线忽然热切了几分。 这种目光对他这种人来说当然不可能忽视,当即疑惑出声:“怎么了老板?” “海楼,问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可能有点失礼,所以不想答的话可以不回答。” 青年收敛起笑容,端正认真的姿态,以及淡然平和的眉眼,让人情不自禁将心神落在他身上,无法再注意更多细节。 于是,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回溯,倒转回到了多年以前。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已是百年身” 这句诗莫名其妙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张海楼恍惚一瞬,回神时,不得不匆匆低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其实,这他妈根本不是一句诗里的啊。 他苦中作乐地想。 虾仔,你的坏毛病居然隔着千里传染给我了!古诗怎么能乱接呢? 小张哥身经百战,居然在这两天格外多愁善感,实在太不像他自己了! 于是张海楼重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异常的完美微笑,字正腔圆地给出了回答。 “你问吧,老板。” 张从宣被这比自己还严肃还端正还严阵以待的表情震了一下,开口时,不自觉就多了几分犹豫。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现在的年龄,看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一些事情……不想说真的可以不说,千万别为难自己……” “这个啊,”张海楼眨了下眼,坦然道,“虽然看不太出来,其实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呢,老板招人的时候,难道没查到这个吗?” 还真没有,张从宣当时还觉得很合理来着。 毕竟对寿命悠久的张家人来说,真实年龄这种东西应该已经可以算作隐私了么。 不过年纪很大……那往大了猜,至少得建国之前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试探着说了几个名词。 “我想知道的事情,可能跟张家还有些关系,你有没有听说过像是跟‘九门’、‘张启山’有关……” 他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声音落地的刹那,在对面的小张哥已经霍然站起身,几乎脱口而出一声反问。 “——失忆为什么还记得张启山啊!!!” 那几分血缘真就那么重要吗?哪怕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最后一面,更是他亲眼见证的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张海楼不服! 他真的要委屈了啦! —— —— ——下面是一个声明,作话有字数限制放在这里了,很抱歉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 —— 下午看到有人说“跟别的文有熟悉感”(见第七章段评),气得午觉都没睡成,回复了一堆,焦虑了一天,然后又被吞了好几条回复给读者的评论,今天真的是好伤心呜呜。 说实话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本从“当小哥老师改变他和海客海楼海侠等其他张家人、以及四屠黄葵年轻气盛尤带青涩的陈皮等人的命运”的灵感出现,到出于不想被呉三省设计小哥于是兴奋写出开头上门带走黑金古刀的三章,从草稿到几经更易到成型的正文版本…… 以上都有我跟朋友的聊天记录、以及好几个文件夹的文档可查!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心血,何况,那位读者莫名其妙的画等号行为在哪里都不可能成立的! 我下午回复了好几条,现在已经心累了懒得再说,但看到现在的读者们如果有看过另一本的,应该能分辨出两本书截然不同的主线与剧情走向。 我想了一下午,都想不通,这怎么拉一起的? 举例比如:你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写了个论文,最后路过一人随口就说“某某大神已经写了这方向(盗笔同人)、你们都用了马克思理论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实根本不一样!),好眼熟啊”……我想没人能忍吧?这只是一个不一定贴切的比喻,我只想说明,对别人的劳动成果随便做出这样轻飘飘空穴来风的评价,完全是对我和我所有心血的侮辱!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真的是吓了一跳,委屈悲愤又生气,也许只是这个读者随口一说吧,但,这样的指控对一个创作者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不想带节奏,也不想被带节奏,生活已经很苦了就想给喜欢的角色造点糖看他们过得更好。这件事太影响心情了,在这里说开说明白,大家清楚事实就行,希望之后别有什么后续了,大家也不需要做什么,就让这件事这样随风而过吧(忧虑闭眼) 另外说一句:那位大神火,小透明羡慕仰望却一点不嫉妒,因为那是人家写得好应得的繁华;而我初入门径,能写我想写的百态众生,能按照初心走到结尾就心满意足。 本来就没啥关系的两本书,各自安好就很好了。 辛苦大家看到这里,非常感谢你们愿意看我长篇大论这么多!爱你们! 第60章 这个问题不太礼貌 这么激动……莫非是有仇? 有可能,听黑瞎子说这位张大佛爷作为九门之首,似乎参与到了张家消失的事情里,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那也难怪,只是听到名字,小张哥就已经这么激愤难耐了。 “其实也忘了,”仰头看着他,张从宣眨了下眼,诚恳解释,“我是从别人那听到这个名字的,还有九门。” 忘得好啊! 张海楼的内心瞬间欢呼雀跃幸灾乐祸起来,跟着眨了下眼,飞速收敛如初,恢复了乖巧的模样坐回到原位。 “那……好吧。” 变脸速度之快,简直看得青年叹为观止。 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过,这种“我不喜欢他,所以你也不要跟他玩”的小孩子脾气,出现在小张哥身上,居然一点也不引人反感。 大概因为,这挺符合他给人的张扬感觉,相得益彰之下,反倒蛮讨喜的。 有种……被划入自己人范围的感觉?张从宣莞尔失笑,配合地安抚了一下。 “是海楼的仇家吗?你要不喜欢听他名字,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老板你真好!” 张海楼听得心情愉快极了,忍不住嘴角翘起,又想到什么,特意叮嘱了一声:“不过您不用担心,他不会来找麻烦的,因为这人早就变成死鬼一只啦~” 那个叛徒也在之后就没有了声音,说不定是一起死了。 要他说只有一个字,该! 话再说回来,就算对方还活着,也没有为仇人避讳保密的道理啊? 他恨不得亲自上手,再多编排几条呢! 最好让老……老板就此心生警惕,对此人的险恶居心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老板想问什么,都可以问,”邪魅扬起一笑,张海楼斩钉截铁地放出话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听他当年怎么打肿脸充胖子,跑人家地盘眼巴巴给送钱求老婆的事情都行!” 张从宣哭笑不得:“倒也不必……我问的本来也不涉及情感私事这类。” “唉,好吧。” 张海楼暗啧一声,遗憾地把脑海里急待发挥跃跃欲试的想象力重新按回了肚子里去。 也对,要说到张启山的事情,免不了牵扯一些令人不快的人物,少提也是好事。 几次回落,心情平稳许多,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注意到一个差点被忽略的关键问题。 “老板是从谁那听到这个名字的呢,”他笑容可掬,状似无意地追问了一句,“现在知道这些东西的人,应该不多了吧?” ——居然故意跟失忆的老板提这些陈年旧事,其人居心可疑,当诛! “是隔壁那个古董店的呉邪吴老板。” 大号这边总共也没认识几个人,张从宣稍一回忆,就顺利抓住了最开始的那根线头。 “呵呵,寓意天真无邪吗,”张海楼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好名字啊。” ——不知者无罪,但谁让他姓了九门之五的“呉”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试图给店员补课店铺周边势力情况的张从宣,眼下正专心回忆,并没注意到这点。 “吴家好像在本地有不小的势力,当时初来乍到,我闲来无事,就过去跟他聊天,想着能不能收集一些奇闻异事,”他摸着下巴回忆,“然后我答应教他一点防身招数,他就说了三——没事吧?” 小张哥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变得奇异起来,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不小心咬到伤口了?” “……不是的。” 张海楼忽然感觉,形象好像因昨天的事情受到了些许影响,忍不住为自己的藏刀技术特意出声解释一句:“我的舌头很听话的,就算跟……” 本想下意识用常用的那个“跟姑娘亲嘴,对方也发现不了”的比方,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不对。 偷眼瞥了下青年毫无所觉温和微笑的模样,他乖觉地把这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反正,一般是不会伤到自己的。” 不对,差点被带偏了。 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思路,想到之前听到的事情,张海楼心底瞬间有点发凉。 ——这罪他免不了了! ——还是斩立决吧,最好加急加快! “……您该不会……不,我是说,您觉得,呉邪此人的资质如何?”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眼前人并非是之前可以随意撒娇耍赖的老师,原本的质问由此一顿,临时换成了更委婉的旁敲侧击。 语气里,也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许多不该有的情绪。 低落垂下眼眸,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一阵止不住的难过。 ……为什么,偏偏年龄会对不上呢? 如果是只有脸相似的低劣模仿者,处理方式就简单多了。 可从昨日相见起,眼前人不时流露出的那种熟悉的亲近气息,分明世间无二,只此一人。 他的感觉不会骗人。 嗓音不是变声,脸也是真的。 如果说店铺招牌上的字,还可以当做提前预备的诱饵,可对方在笔录本上书写时,他就亲眼看着,目睹那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在对方手下自然流淌而出。 更何况,青年也不是没有给出回应——对不知底细送上门来的陌生店员,哪有人会直接交付如此多的信任? 昨晚,分明察觉到他的动作,却疏于防备,完全没有任何警惕戒备姿态,放任他碰触到耳侧颈边这样的脆弱之处。 忍无可忍,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不痛不痒地罚钱了事,过程中一丝被拿捏要害的紧张感都没。 苦肉计试探,也不至于这么卖力的。 那么危险的距离,他一旦起了杀心,对方连反抗都来不及。 ……扪心自问,要不是潜意识的安心与信任,凭什么自己可以被放任至此? 他自己都做不到这点……在真正确认就是老师之前。 ——然而,年龄真真切切就放在那里。 “呉邪的资质么。”对自家店员时不时的短暂走神已经习以为常,张从宣自顾自沉吟几秒,随即,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不太礼貌……可以不回答吗?”他觉得这事情真不太好说。 “是太出色了,或者比较独特,所以不能外传?” 逐渐阴郁的张海楼,这下被意料之外的回答重新拉回了注意力,心情非但没有回升,反而一下感觉更要命了。 “老板,在这里,我难道算作外人么……” 第61章 撬锁的到底是谁 张从宣被这欲语还休的幽怨眼神冰了一下。 嘶,小张哥果然是个性情中人,他想。 装酷调侃体贴变脸卖萌撒娇,真是样样精通,随手拈来啊。 他能怎么办呢? 自己抽的ssr,当然是自己受着了呗。 “不是,”被他看得有点无奈,青年只好透露了一丝,“是挺独特,但也是不太好的那种不可说……反正等他从京城回来,你一看就知道了。” 看来没收学生的意思,这就好。 得到回答的张海楼已经满意,应声抿嘴一笑:“行啊。” 不知为何总感觉,聊天的这会,对方情绪时而有点起伏不定。 稍微一想,张从宣飞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舌头伤了还不停陪聊,聊到兴起话多起来,可不得时不时痛一下。 他自己口腔溃疡的时候,根本不想说话的好吗? 瞬间感觉自己真是好一个完全不体谅员工难处的资本家,青年不免心生歉疚。 反正一时半会主线任务都没个影,他也不指望真有客人会突然从天而降,眨眼就从门口走进来。 再加上,昨天半夜特意开着大号爬起来,给小号代打了不少时间,导致都有点没睡好。 “算了,今天休息!” 大度地一挥手,张从宣干脆利落地宣布了今日日程:“我要回去再睡一会,海楼你今天自由活动好了,等会午饭也不用叫我。” 张海楼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已经潇洒地关上了才开没多久的店门,转身就要上楼。 “等等,”他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尽量挽留了一下,“老板,新门锁的事情……?” 回应他的是一记飞来的薄薄卡片。 “里面应该有两万多余额,你看着定吧。” 本来就是系统给的店铺资金,随手把卡给了他,张从宣没什么所谓地一耸肩:“顺便可以再买点生活用品,要是觉得店里还需要什么,也可以捎一点回来,不够了再给我打电话。” 张海楼眨眨眼,心下再次确定了那个判断。 老板他,好像是对钱没什么概念啊,这点也……咳咳。 不过,卡都到了手里,这下,应该就可以看到店铺的资金来源了吧—— …… 同一时间,京城。 “……那个戴眼镜的小白脸神出鬼没的,一下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还喊个不停,我们的人不敢多留,只好先退走了。” 听到上首传来的一声冷哼,站在下首的陈松,汇报时愈发轻声细语了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失了手,坏了咱们的事,后来又特意乔装打扮回去逛了一圈。这才发现,那个戴眼镜的好像跟张、店长认识。” 看四阿公对那个名字的态度,显然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陈松十分机智地临时转口,选了个绝不会出错的称呼。 “……吃饭之后,他们就说说笑笑一起回了店里。一晚上都没出来,看样子,戴眼镜的应该是被留下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才继续沉声道:“对了,那个戴眼镜的,也有两根长手指,我想,两个人会不会是什么亲戚……” “狗屁的亲戚!” 陈皮低低冷笑一声,开口时毫不留情:“被收养的狗,闻着味倒是来得挺快……” 四阿公修身养性多年,此时一开口就骂的十分恶毒,陈松只能低着头当没听见。 “当年也是这样,用得着他冒出来充好学生……” 想起后来找上门质问的那几批人,陈皮摸着自己眼角的伤疤,语气渐渐缓和下去,最后,甚至忽然笑了起来。 之后再一次见到那人的事情,他谁也没说。 他凭什么要说呢? “哈哈哈哈哈——” 这肆意的笑,很快越变越大,近乎歇斯底里,却又快活无比。 那群人急得团团转,又有什么用? 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人不寻前尘,不问世事,宁愿忘却一切窝在深山草寨子里,当个什么部落首领。 现在看来,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自己,不也同样没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他们这些学生,在那人眼里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形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陈松旁听半晌,很快被笑得毛骨悚然,脊背出汗。 四阿公这几日来愈发喜怒无常了,他心想。 幸好,眼下场景,很快就被院门处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什么人!”陈松松了一口气,急忙跑出屋子大声呵斥,“四阿公的院子也是你们能随意靠近的……咦?” 陈皮瞬间收起笑容,冷冷注视着房门之外。 手里的铁弹子,不知何时已经缓慢转动起来。 很快,陈松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这次,却是客客气气,礼貌无比。 “四阿公,医生来了。” . . 第62章 请教一下,尊客贵姓呢? 一缕异样的神色掠过眼底,陈皮不觉眯起眼眸,若有所思。 “进来吧。” 他说。 …… 张启山这个早已无人提及的名字,以及主动回忆太多沉睡心底的旧事,还是带来了一些影响。 午后朦胧的睡意里,不知何时,张海楼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又一次站在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暮色如血,迷离鬼魅的光线之下,一道身影在残阳下渐行渐远。 他在一处稀疏树林掩映下的小山坡上坐下,将身上背着的人放到了地上。 检查过族长伤势已经止住、情况好转,只是仍旧昏迷,他心中的担忧终于轻了几分。 抓紧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他随即闭目养神了起来。 也不过一刻钟左右,在刻意制造出的靠近脚步声中再睁开眼,就见刚刚短暂消失的青年走了回来。 张海楼知道,老师刚刚是折返回去,处理一路来的痕迹了。 “有尾巴?”他问。 回应他的是一个无声点头。 抽出巾帕擦过手上血迹,青年随手撕碎丢入半空,眼看着布料残块随风而散,这才说:“没事了,走吧。” “好。” 仔细上下打量了一遍,张海楼发现,对方虽然衣上有血,但面色如常,行动自如。 他到场的时候,老师已经背着族长出来,直接就在闻讯赶来的九门众人面前与张启山割袍断义,当时情绪激涌,都没顾得上注意细节。 幸好现在看来,除了衣角被切出的那块缺口,对方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完好无损。 也对,就九门那群人,在老师面前除了数量多点毫无优势,想来也造不成什么像样的伤害。 再次将族长背起,他毫无迟疑地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再一次往前行去。 身侧的青年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神色平静望着前方,看不出什么特别伤心的情绪。 但小张哥都懂,这叫做暗自心伤。 杀千刀的张启山,为了攀权附势,居然六亲不认,翻脸无情。 连族长都敢下手,怎么会有这样的不要脸亲戚! 别看老师面上不说,但刚刚才与也许算仅存的亲戚割袍断交,一刀两断,经历了这种事情,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 这种时候,他不出声开解,难道还指望昏迷中的族长突然醒过来吗? 就算当下立马醒过来,族长那寡言的性子,想来也说不出什么知心体己话,到时候不还是得交给自己来? 小张哥觉得,此刻他简直是身负重任! “老师,”沉闷的气氛之中,张海楼下定决心,就忍不住侧头去看身边的青年,劝道:“你要是生气,就骂几句,发泄出来吧,自己憋在心里生闷气不好。” “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骂!连带他祖宗十八代一起骂得魂飞魄散,保证够出气,够痛快!” 话音落地,却见青年陡然唔了一声。 “他的祖宗十八代……不太好吧?” “是哦,波及范围有点广,”张海楼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歉意一笑,“那就只骂他一个人。” 心下却是宽慰不已。 他自然知道这句出口,等于是把老师和族长的祖宗也带进去了,但仍然装作无心失言说了出来。 效果果然不错。 “不用担心我,海楼。”青年仿佛察觉他的担忧,眉梢微微挑起些许,投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只是眉宇之下,清透纯澈的黑眸深处,仍旧压抑着一种说不出的朦胧神气。 “我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从来朗月清风一样的神仙人物,此刻居然现出这样无可奈何的黯然怅惘之色,目露迷茫。 之前哪里有过这种事情? 张海楼看在眼里,垂眸之间,心中已是涌现出无限杀意。 张启山、张启山、张启山—— 他恨恨咀嚼着这个名字,无声立誓:此后一别,下次再见必定取之性命! 深呼吸几次,将所有负面情绪压入心底,张海楼轻咳一声。 “……九门那些人折了不少,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了,老师,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呢?”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他并不对此有什么疑问。 只是想让对方暂且不要再去想烦心事了。 之前有段时间没见,今日一碰面又是刺激无比的场合,这会能这样平和地一起赶路的时间,也让他倍觉珍惜。 话题切到迫在眼前的问题,青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略作沉吟,便给出回答。 “往西,你们先去西部档案馆。” 似乎想到什么,他又叮嘱了几句:“不过,西部档案馆可能也被盯上了,即使确认暂时没问题,也不要多停留。你们最好直接往雪山里面去,到深处找……” “你们?” 第二次听到这个微妙的用词,张海楼再也没法当成口误了,当即问了出来:“老师,你难道不一起走吗?” “就你们……之前我已经给海侠发过电报,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到藏区了,会在那边接应。” “可——” 见他还要说话,张从宣抬手按了下他的肩膀,摇摇头示意自己先说。 细细想来,这似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老师面前自己想说话却被打断。 张海楼不由安静了一下。 “他们都找到了这里,没那么容易放弃,”张从宣说,“我刚刚割袍断义,留了一截衣服在原地,那么多人都看见的。” “他们要是放弃就算了,要找人,不会放着这么好用的气味标定物不用。” 说到这里,张从宣望了眼仍旧昏沉未醒的张起灵,停顿几秒,才移开目光继续说了下去。 “族长身上的血气,已经被我用药物遮盖住了,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现在状态不好,再加上之前的事情参与过多,需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匿下去,避一段时间。” “族长在,张家虽散犹存。这个道理张启山不明白,但你应当是懂的,不用我再多说。” 张海楼自然懂,也明白对方说的都是对的。 “兵分两路,我跟你们分开走,这是最好的办法。” “放心,我不会有事,”说着,青年按着他肩膀的手安抚般地微微用了点力,语气仿若玩笑,“你还不相信老师的身手吗?” 他的声音自信而笃定,一如既往令人安心。 话都说到这里,张海楼望着他清浅含笑的眼眸,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只是仍忍不住多追问一句。 “那您什么时候与我们汇合呢?” 那双黑眸深处,仿佛有什么轻轻闪动了一下,但一瞬即逝,快到张海楼只以为是错觉。 “等我处理完事情,确定安全,可能要一段时间。”他说。 “照顾好族长,照顾好自己和虾仔他们。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了,楼仔。” 不知为何,张海楼忽然察觉一阵不妙的预感。 “老……” 今日以及有史以来第二次,他又被打断了。 仿佛在安慰即将独自离家远走上学的小孩子,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脸颊,力道柔和地捏住,轻轻左右拉扯了下。 “——不过,无论那时你们在哪里,我一定都可以找到。” 被扯住脸颊的张海楼,只能勉强含糊嘟囔出声:“您保证吗?” “嗯。”他看见老师噙着笑,轻快地眨了下右眼,作出承诺。 “会再见面的……我保证。” 于是他真的信了。 ……然而在此之后,张海楼一直等了二十多年。 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 “呉邪?” 一觉睡到下午,下楼丢垃圾回来在门口看到徘徊不回家的邻居时,张从宣颇为惊讶:“你不回去在这做什么?” “我……”呉邪欲言又止,望着眼前神情平和眼眸澄澈的青年,嘴边的话忽而转变成了另外一句。 “张从宣,我可以相信你吗?” 有之前指点的短暂情分在,呉邪几乎没怎么叫过自己全名,此时乍一听到,青年也敛起了笑容,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安静之中,呉邪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背包带子。 “好像没法保证。”不多时,张从宣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复。 还没等呉邪失望,他转而却忽然露出了笑意,语气轻快:“但短时间内,应该没人出得起一份足以让我把你卖了的价钱。” 新手任务的剧情任务指定npc啊,眼前明显是又送任务来了,张从宣怎么会拒绝。 而对此时心乱如麻的呉邪来说,这个预料之外且半带玩笑意味的回答,居然诡异地让他感到了一阵安心。 “我相信你。” 撑着的一口气泄出,他肩背终于从紧绷中松懈几分,上前凑近半步,用说悄悄话的音量低声道:“是这样,我想问你个问题,有没有……” 一声响亮的招呼打断了他下面没说完的话。 “——老板,还是让客人进来说话吧。” 张海楼不知何时下了楼来,此时懒洋洋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吹了声口哨:“不过,事先得请教一下,尊客贵姓呢?” 第63章 可以伪装成另一个人? 根本没听见脚步声,在吴邪眼中,这人简直跟鬼一样突然就冒了出来。 被吓了一跳,定定神,他下意识转向熟人:“这是……” 张从宣自然对小张哥的到来一清二楚,闻声也不惊讶。 “这是我们家新来的店员,外号小张哥,”他略侧了下身,带点示意地眨了下眼,“海楼,这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隔壁吴老板,你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哦,斩立决来了。 张海楼心下非常冷酷地给人打了个“九门人”的标签,脸上还是敬业地露出了敷衍式客气笑容。 “不用了,吴老板叫我小张哥就行。对了,看吴老板好像有点心神不定,这是有生意要给我们介绍吗?” 潜台词:没有就可以滚了。 遗憾的是,不会读心术的呉邪,似乎并没有听出潜台词。 “小张哥?”他念叨了一下,忽然噗嗤一笑,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下一边的张从宣,“哈哈,这个外号有意思,那张老板,你的外号莫非就是大张哥咯?” 话音落地,不知为何,他忽然看到小张哥笑容瞬间收起,很不高兴地冷冷瞪来一眼。 “大张哥眼下不在这,别乱说话。” 原来还真有啊?呉邪没想到随便一说就撞了枪口,顿时讪讪一笑。 氛围有点尴尬,张从宣看着似乎天生气场不和的两个人,无奈岔开了话题:“我暂时没什么外号,这种东西很重要吗?” 老板都开了口,张海楼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倒不是多重要,”既然说起了,他还是很认真地解释了一下,“只不过道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的,要是长时间跟他们打交道,还是一开始就用外号比较好。” “原来如此!” 呉邪也顾不上计较刚刚的事情,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三叔在外面都听人喊三爷的。” 他以前不懂事,还偷偷吐槽过,三叔怎么就喜欢听人这么喊,跟香港黑道电影似的,原来其中还是有原因的么。 青年同样觉得很有道理。 “那我也起一个吧,”几乎不用刻意去想,那个耳熟能详的梗划过脑海,让他几乎脱口而出,“就叫‘张三’好了。” 遗憾的是,千禧年的现在,“法外狂徒张三”这个梗尚未流传开来,没人会意他的网络梗。 呉邪甚至忍不住吐槽:“张三李四的张三吗,听起来没什么气势啊……” 张从宣叹一口气。 “你懂什么!”张海楼刚刚短暂失神了下,此刻见青年面露失落,似乎动摇的模样,急忙声援,“老板,别听这个外行的,我觉得这个就很好啊。” 以前就是用的这个,怎么会不好呢。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再说了,外号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自己喜欢最重要吗?”他振振有词。 “嗯,”张从宣莞尔点头,“我是挺喜欢的,那就这个吧。” 呉邪偷偷皱了下眉。 外号是小事,人家自己爱叫什么叫什么。但他是发现了,这个新来的店员,好像的确跟自己有些八字不合? 摇摇头,甩开莫名的想法,他重新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拉着青年往侧边让开几步,他小小声问出了那个问题。 “……张老板,你这种高手见多识广,那,现实中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人完美地伪装成另一个人吗?” 这种话…… 脑海中来自小号的那部分记忆,在听到问题的瞬间,便将答案反馈了回来。 “当然有,但短期和长期的办法不一样,难度也有差别。” 随口将答案道出,张从宣想到之前的事情,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几乎让他好奇心乍起了。 “你问这个,是发现身边有似是而非的人?”他看着呉邪黯然的脸,小心试探道,“莫非,那个人就是你三……” “不是!” 只是听到半个音节,呉邪几乎想也不想地猛然出声,打断了下面的话。 “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你知道,在京城的时候我去别人家做客了嘛。听朋友开玩笑说起来了,当时不太相信,所以……” 他呼吸有点急促,但还是勉强撑住了,故作轻松地干笑了几声:“哈哈,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真是长见识了。” “哦,”张从宣眨了下眼,配合道,“原来如此。” 等人背着包快步走了,回到店里,他刚坐下,就见小张哥自然而然跟了过来。 亲热在旁边挤着坐下,张海楼兴致盎然地直言发问:“老板,呉三省被人偷偷替换了?” “唔……”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张从宣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这个也是你仇家?” 看人家倒霉,这幸灾乐祸是藏都懒得藏了呢。 “半个吧,”张海楼冷哼一声,又忍不住念叨,“反正九门都没什么好东西,老板一定不要对他们掉以轻心噢。” 张从宣只是微笑应了。 这种时不时流露出的小脾气,虽然幼稚,但他当然读得出其中的关切与担心。 小张哥的确是为自己着想,才会这么殷切叮嘱。 何况,对方说得也没错。 就之前见过的那个不知真假的“呉三省”,已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了。非必要的话,他是懒得花费心力再去应付,又怎么会掉以轻心? 不过说到九门…… “舌头还要紧吗?”他询问了一下。 不明所以的张海楼,再次被关心嘴上功夫,肯定应声的同时,已经恨不得时光倒流,朝着昨天的自己大喊一声。 为什么,当时他那么想不开啊! 留伤还是小事,关键,现在老板好像对他的技术产生了一点不信任! 可恶啊。 到底该怎么证明,那完全是冲动之下的一个意外? “没事,还难受就算了,”发现他好像有点自责,张从宣急忙喊停,解释道,“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上午说的那个九门旧事。” 说着,他刚要起身,冷不丁被一把按住了肩膀。 “我可以的,老板,”张海楼款款微笑,大义凛然,义正词严,“怎么能耽误正事呢?”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咱们能先从张启山那个开始说起吗?” 张从宣望着他仿佛冒着黑气的笑容,沉吟了几秒。 小张哥是个好人,哪怕跟人有仇,应该大概可能也不会夹带什么个人偏见的私货……对吧? …… 再次回到吴山居,呉邪望着门上的招牌,一时居然有了点恍如隔年的感觉。 不知道是否因为三叔那个清理计划,王蒙今天不在。 推门入内,望着店内熟悉的种种摆设,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的确,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想。 在自己已经看过了那张照片之后。 第64章 故事里说的,是长这样吗?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原来已经拒绝了,但对方随后便送来了这张照片,看来,这趟我是非去不可。” “你呢,呉邪?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确认一下?” 穿着粉色衬衫的年轻男人,褪去了童年记忆里女孩子似的精致柔软,分明比自己还要小几岁,言谈中却完全是缜密的思考所带来的沉稳。 是的,连小花都不一样了。 自己却好像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对身边潜藏的阴影浑然未觉,只是懵懂无知地嘻嘻哈哈。 这两天内的第无数次,呉邪闭上了眼睛。 那张照片,立刻便浮现在了眼前。 照片拍的,是一处石壁,乍一看平平无奇。 其上有三行血书。 似乎摄于什么极其阴暗的地方,即使拍照人打着手电,也只照亮了极其狭小的一个范围。 从左往右竖着读下去,就是“呉三省,害我……解连环” 不!呉邪痛苦地摇了下头。 三叔是个做地下生意的,常年跟古籍旧书打交道,书写习惯不同常人。 如果按照古籍的阅读方式,从右往左竖读,这句话就会变成“解连环,害我……呉三省” 如此微小的一个变化,整句话的意思已经截然不同。 随之带来的结果,也将有着天翻地覆的不同。 是谁活了下来?死的是谁?到底是谁代替了谁? 呉邪心中甚至冒出了一个阴暗不可言说的念头:也许,其实他们全都早已死去了,攫取成果的另有其人。 ……但,那毕竟是三叔。 看着自己长大的三叔,不正经却从没亏待自己的三叔,分明跟记忆里一模一样的三叔…… 呉邪不知道,小花是怎么做到那么轻松就下了决心的。 但于他而言,这像是一个藏着希望的潘多拉盒,也许,只会放出难以承受的灾难性结果。 也许,就像秀秀说的那样,其实变了的,只有自己吧。 所以才会迟迟下不了决心。 就在他思绪逐渐飘远的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宁静,在空荡的店铺中几乎激起一片回声。 ——“铃铃铃” 是电话铃声响了。 呉邪从椅子上跳起来,盯着那台电话,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在一种突然袭来的情绪之中,莫名的,他忽然吞咽了一下。 …… 另一边,小张哥的故事也来到了尾声。 “……最后,张启山他们把所有婴儿的尸体、那个棺材、还有茂盛无比不知吸取多少人寿命的换尸草放在一起,全部烧了个干净。” “这就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全部了。” 说着,张海楼看着眼前人,心里悄然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件事他还是从老师那里听到的,当时只做个饭后闲谈,惊奇感叹便罢。 没想到,有朝一日,有机会再次从自己口中讲出。 尤其,又是对着这张脸…… 他真的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被情绪打断讲述的流畅性。 而随着凝视,他猝然发现,青年的视线是落在虚空之中,有些失了焦距。 且,神情渐渐有些微妙起来。 莫非……小张哥的心中瞬间燃起几分希冀。 他强作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出来,嗓音却几乎压不住隐隐有些发颤。 “怎么,是想到了什么吗?” “嗯?”被打断思绪,张从宣关掉系统面板,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想到,故事完整度到达95%之后,居然就触发了任务判定,自动补全了剩下的少许细节。 【支线任务:奇闻残卷】 【任务进度:1\/3】 【任务奖励:换尸草*1】(已发放背包,请玩家及时领取) 顶着自家店员的注视,张从宣起身往柜台后走去。 随后,借着弯腰拉开柜子的遮掩,直接把奖励兑了出来,然后直身把它放在了柜台之上。 随着青年的动作,以及那根即使幼小却已经长出极长细密根须的植物出现,张海楼的眼瞳几乎猛然扩张了一圈,大脑瞬间空白。 而青年轻声相询。 “你说的故事里,那个据说可以转换寿命的换尸草,是长这样吗?” 第65章 就算是族长,想来也…… 换尸草虽然叫草,却有着相较它自身幼弱状态来说,格外饱满粗壮的一截茎身。 而那些细密的半透明根须,仿佛能感知人体热度一般。 被取出的一刹那,已经自发蜷曲起来,顺着最近的指尖缠绕而上。 意外威胁之下,麒麟纹身已经防御式地浮现而出。 但这所带来的更高人体体温,却好像倒愈发激起了换尸草的活力。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多半手掌、半截手腕、以及短袖外的小臂下沿都被遮盖住了。 这速度,快到原本还在看说明书的张从宣都有些猝不及防。 【神秘生物鉴定完成】 【种类:异化植物】 【描述:寄生植物,依靠根须缠绕靠近的猎物吸取生机存活,能量不足时,会进入如同干枯的“假死”状态。在幼年状态将其炮制,可以入药;成年后茎身长度固定,营养足够的条件下,根须可以无限生长……】 只看到这里,青年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粗暴地把快要探入衣领的根须拽下来,青年抽了下手,随后才愕然发现,右边手臂在缠缚之下,居然已经没法动作了。 大意了啊。 系统,你塞东西的时候,都不能先给个警告的吗? “老板!” 张海楼终于从如遭雷击的空白里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当即冲过去帮忙。 不过,在他上手之前,就被及时喝止了。 “别碰这东西,”张从宣冷静地提醒,同时摸出了随身匕首,“你身上应该有打火机,麻烦帮忙烤一下它的茎,但别点着。” “……好。” 张海楼本能已经从舌下卷出刀片来准备攻击,此时闻声,犹豫了一秒不到,便依言照做起来。 一簇细长的火苗眨眼亮起,被护着凑近了那一截粗短饱满的茎身。 就在换尸草似乎意识到威胁,本能炸起了一下的刹那,青年当机立断朝着右手下了刀。 锋利的刀光,水银一般闪动着,似慢实快地一泄而下。 所到之处,原本紧紧缠绕包裹的根须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纷纷断裂掉落,露出了其下原本被遮盖的右手及小臂。 除了被压迫缠压出的些微红印,手臂上没有留下哪怕一丝刀尖造成的损伤。 仅看这一幕的流畅写意,简直像是炫技表演。 而稳稳握持刀身的那只手,此时腕骨灵巧一转,将剩下的根须斩到寸长,任凭换尸草拼死挣扎般扭曲地在柜台上翻滚起来。 仔细端详几眼,确认威胁解除,这才利落将刀收回。 活动了下还有些麻木的右臂,张从宣无奈一笑:“本来想让你帮忙确认下的,没想到它这么活泼,吓到了吧?” 他手臂上的青黑色纹身,随着体温回落已经缓缓消退,逐渐没入了衣袖之下。 “当然被吓到了啊,”张海楼收回目光,故作夸张地捂着心口低下头去,“您听听看,我现在都还有些心跳过快呢。” 垂敛的眼眸之中,却是十二分的清明冷静。 ——看得很清楚,仅从反应和特征来看,麒麟纹身这点,已经可以说毫无疑问。 之前虽然能看出有驱虫的效果,但这个仅靠草药也可以做到,没那么万无一失。 先做了个简单的判断梳理思绪,紧接着,他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心跳的确有些太快了,必须提前平复一些,才能继续说出下面的话。 “……不过,”小张哥抬起头来时,已经微笑如常,“老板,这事有点太突然了,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嗯?” 随手从旁边拽来一只玻璃花瓶,张从宣正用两根手指拎着换尸草丢进去,此时听到声音,不由疑惑偏了下头。 张海楼忽然叹了口气。 再说一次,自己是个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专业特务,控制情绪这种事情,早已刻入骨髓,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但,多年不见的人,就这样“惊喜”地从天而降掉在眼前。 他一举一动俱是回忆,他一颦一笑恍然如初,他信任亲近毫无隔阂——就算是族长站在这里,想来也做不到心如平湖吧? 但想到族长,想到误认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张海楼还是迫使自己移开眼睛,集中精神继续问了下去。 从最简单最不会令人警惕的问题开始。 “老板怎么知道,我身上是有火机的呢?” 第66章 能就这样抱一会吗 “这个很好猜吧,”张从宣正把桌上还在抖动的残须拨到一起,闻声半心半意地笑了一下,“因为你身上有烟味。” “虽然从昨天更早一些开始,气味逐渐减弱,但对我来说很明显哦……不过还算可以接受,你也不用太憋着自己。” 张海楼对此并不意外。 当你有个嗅觉敏锐的同伴,而自己又是个烟酒俱下的不拘小节之辈,那么很难避免随之而来的频频抗议。 他没有太大的瘾,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总对自己更放纵一些。 譬如此时,就莫名很想点起一根烟。 还是不一样的,他想,到底身份不一样。 如果是老师的话,此时大概就要说“……也别太惯着自己了,楼仔,你知道张家人也是有可能得肺病的吧?” 自失一笑,张海楼懒洋洋侧身一歪,只把眼睛放在那只忙碌的手上,声音莫名有些飘忽起来。 “那,老板,这草是哪里来的啊?” “从楼上找到的,没留意什么时候就在了,大概是别人送的开店礼物?”青年答得漫不经心。 “刚刚那一下有点惊险呢,老板却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因为,以前见过这种事情吗?” 这次,张从宣终于停下动作,略微沉吟,才开口。 “应该没有,记不清了。” 职业附带的【神秘精通】技能,要怎么解释呢? 他思考了片刻,随即想到面前是自家的店员,顿时哑然失笑。 自己亲手抽的卡,又不是外人,还得花心思编点有头有尾的前因后果来应付,那也太累了吧? 想到这里,青年放下心来,略带揶揄地扬了下眉:“……倘若我说,是看到的一瞬间就自然知道了怎么处理,你信么?” 张海楼缓缓抬眼望着他,没有说话。 我信。 他在心里第一时间给出了无声回应。 可我不能信。 他想。 如果眼前真的是那个人,在熟悉的事物面前被刺激到记忆,想起相关的少许东西,其实非常符合情理。 至少快要说服他自己。 但,老师的学生不止他一人,身上所牵动着的,更是关系到自己的同伴、朋友、同族,乃至现在维系着分散各地的张家的核心人物——族长张起灵。 自己的信任不名一文,但若是不慎踏错,却有可能将这一切拖入深渊。 因此,哪怕直觉坚定不移地持续传来反馈,张海楼怎么敢信? 他不能拿身后所有的一切去赌。 老师耗费心力为族长保留下来的、希望延续的力量,不是为了让他冲动之下随意拿去挥霍的。 因此,此刻的张海楼静默许久,只是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 从这句看似平静的话语下,张从宣却听出了仿佛正被极力压制的什么情绪。 隔瓶逗弄愤怒换尸草的手顿了一顿,他侧身看去。 小张哥正朝着这边低眼微笑。 被阳光渲染出绚烂金色的眼睫之下,他浅褐色的眼眸莹然有光,像是被泉水冲刷出柔润色泽的鹅卵石。 总是古怪活泼到闹腾的人,难得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青年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张海楼忽然听到头顶再次传来了声音。 “……虽然根须可以无限生长,但仍然惧怕刀枪火焰。真正的弱点则在其茎秆之上,烧灼就可以暂时逼退它的攻击。” 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下,张从宣继续说了下去。 “……在一些地区的传闻之中,这种草可以改换未满三个月的婴儿性别,但没有找到实例。可以确定的是,换尸草吸取到的生机可以传递。某些未经验证的传闻之中,通过一些早已失传的邪术仪式,它甚至足以令人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好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张海楼怔然片刻,慢慢地说:“……没有了。” “那就好,”青年似是无奈,又像是欣慰,抬手力道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又不是故意瞒你,想知道问就是了,跟我还扭捏什么?”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眨了眨,黯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来不及分辨清楚,张从宣忽然感觉身前一重。 低头一看,只见小张哥跟被人抽了骨头一样,隔着柜子就软趴趴地前倾上身压了过来,不顾细心打理的发型都蹭得凌乱许多。 “我突然好感动啊,老板,”他低着头,闷声闷气地拉长了声调,“能就这样抱你一会吗?” 小张哥,你初见面时阴险公子哥的酷酷形象呢? 这么随便就感动到卖萌撒娇真的好吗? 但都是自己亲手抽的卡,又能怎么办呢? 张从宣只能叹了口气:“只要你不嫌自己硌的腰疼,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我有意见哎!” 冷不丁门外一道声音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幽幽怨气。 “小宣,你请我千里迢迢来这边玩,就是想让我看这个的?” 第67章 谁让老板就是喜欢 听到陌生声音的第一时间,张海楼已经收敛起情绪。 对于话里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的语调,更是听得他差点嗤笑起来。 有意见?忍着呗。 会不会看气氛啊,没听见老板本人都说不介意吗,什么人这么不长眼,贸然冲进来插话。 但,思绪流水一般划过的时候,还没收回的手臂里莫名多了什么东西。 玻璃冰凉的触感,还带着颤动。 是装着换尸草的那个花瓶。 “这个放到上面去吧,海楼,”青年神情平静,语气镇定,宛如交代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等招待完客人再清理它。” 悟到老板的回避之意,张海楼瞬间没有意见了。 “明白~” 自然回以极轻快的一句,他顺势起身,动作流畅地一把将花瓶挟入臂膀之下,把瓶身挡了个结结实实,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张从宣这才转向进门的一行三人,微笑点头示意。 “几位都不是普通人,今日上门,不知所为何事?” 这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事情。 黑瞎子一个人跑来,他还能信是无聊来找自己玩。 但他身后,现在分别还站着个面容精致气场极强的粉衫男人,以及眼露犹豫心神不定的隔壁呉邪,显然这是有事上门。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雇主解语花,解老板,另一位吴老板你应该早就认识。” 黑瞎子倒是一点也不见外,直直走了过来,笑吟吟抬手撑在了柜台玻璃上,略微倾斜上身:“小宣,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出海去玩吗?” 张从宣反应平平。 “没兴趣,海里有妖怪吗?” 听到这声反问,黑瞎子噗嗤一下就笑了。 “有啊,”他煞有介事地压低了些声音,“聊斋里的画皮妖怪,听过吗?” 这个比喻实在很贴切,他身后的两人几乎同时投来了一眼。 注意到这个微妙的反应,张从宣暗自点了下头。 看来,呉三省是真的有可能被替换了,而这件事,貌似跟这一位解语花也颇有渊源? 等等。 解语花。 解。 在京城那时候,呉邪被霍家人请去做客。 京城的方镜平队长说,跟霍家尤其好的那个解家。 零散的信息被连接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想起了也是在方队长那听到的故事。 解家……十几年前的时候,当家人突然暴毙,就剩下一个原先跟人家学唱戏当女娃养的几岁小孩儿撑门面…… 想来就是面前这位了。 缓慢眨了下眼,张从宣若有所思地扫过面前三人,微微颔首。 “的确是一桩有意思的案子,不过,还不知道几位的委托要求是什么呢?” “这就猜到了啊,”黑瞎子不正经地举手抗议,“可我还没说完呢。”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意外之色,反倒全是“果然如此”的了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诡异自豪。 始终站在后面几步,任由黑瞎子出头的解雨辰,眼底此刻终于出现了一点涌动的波澜。 仅凭黑瞎子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就能说出“有意思”,这人要么是知道太少莽撞意气的愣头青,要么…… 要么,就是真的胆大心细,凭仅有的三言两语就能推测出隐约的事情轮廓,并且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看黑瞎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事实应该更接近后一种可能。 “店长是个爽快人,”既然心中有了初步判断,他也不啰嗦,“上次霍家的事情我也有耳闻,结果很不错。这一回,还是请你和黑瞎子合作,陪我们下海走一趟。” 他话意未尽,却及时收声,把目光转向了呉邪。 这是抛出话语权的意思,张从宣将这个友好的小动作看在眼中,顿时明白过来。 即使身为被牵扯的当事人双方家属,但这两人似乎关系还行? 而被三人看着的呉邪,低头沉默了十几秒,抬起头来时,眼中的迷茫已经被一种决绝压了下去。 “我要知道真相……十几年前,三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真相。” 话音落地,系统面板已经应声弹出。 【主线任务:初露锋芒】 【任务描述:基础已经打好,口口相传的名气为店铺吸引来了身份特殊的客人。请按照委托前往海底古墓,查清呉三省血书之谜。】 【任务奖励:奇闻经验值300~900,店铺资金~元】 【任务提示: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注:本次任务结局直接关系后续剧情走向,请玩家谨慎选择。】 从奖励到备注,无不显示着这次任务的重要与特殊。 更值得注意的是任务提示,如果说“画皮”对应着本次事件中的易容伪造身份,那么,“知人知面”这句,是在暗指当年两个当事人其实彼此熟识? 还是说,其实在暗喻面前两个关系尚可的委托人? 张从宣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这个委托,我接了。”他说。 “好!谢谢张、呃。”说到这里,呉邪顿了一顿。 皱眉低低嘀咕了声,他严肃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忍不住咧了下嘴:“张老板,你昨天不是说自己没外号吗,这黑眼镜怎么管你叫、叫的小宣啊?” 看着青年迅速拉平的嘴角,呉邪说到最后,声音不禁小了下去。 这是重点吗? 解雨辰看着自家莫名跑偏的发小,不由叹了口气。 而黑瞎子对此很不高兴:“小宣听着像是外号吗?这是爱称啊,爱称,说明我们关系好,懂吧吴老板?” “他不懂。” 张从宣用眼神回以警告,郑重提醒:“对了,张三是我昨天给自己起的新外号,以后叫这个就行。” “这才几天不见,你就跟我生分了,”黑瞎子捧着胸口,语气哀伤地晃了一下,“瞎子的心呐,都快要碎掉了呢。” 懒得理会他的戏精发作,张从宣转头看向楼梯,跟自家店员打了个招呼。 “海楼,之后大概要出海走一趟,来见一下我们这次的委托人吧。” 正朝这边过来的张海楼顿时愣了一下。 这么快的吗,自己也没走几分钟吧? 而黑瞎子在墨镜下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眼迎面走来的年轻男人,忽然响亮地啧了一声。 “新来的店员啊,这次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小张哥身手不错的,”张从宣瞥他一眼,轻轻耸肩,“放心,这算我的人,不会多分你那份钱。” “这话说的,我是计较小钱的人吗?” 黑瞎子轻哼一声,抬手虚虚比划了几下,语气凝重道:“你也知道,我个人有点算命看相的小小副业么。” 张从宣觉得,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相术的说法,这位小兄弟眉宇含媚,眼波不惊,俗称上媚下邪。这个面相,很可能是腹藏玄机而不言啊。” 张海楼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只是余光里瞥见青年似乎听得认真,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压下去了些许,几近于无。 眨了下眼,张从宣有些无奈。 他自然听得出,黑瞎子这是在好心提醒,自家店员很可能身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不能轻信。 但是…… ssr角色具备一个深沉无法诉说的过往,这不是普遍设定嘛? 现在小张哥不说,当然是好感度还没到啊。等好感或者时间和进度条件满足,又或者触发了相关剧情,身世啊秘密啊自然而然就水落石出了呗。 这根本不需要着急的好吧。 所以,虽然感谢,但他还是轻笑错开了话题。 “按照传统相术来讲,面相应该也不止一种解读方式吧?” 依旧垂眸的张海楼,此时嘴角无声扬起了些许。 黑瞎子在墨镜下无声凝视了青年几秒,轻轻摇头。 “当然是有的啦。”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夸张的按捺不住的快乐笑容。 “咳咳,思虑忧郁,损伤心脾,这说明……咳咳,小宣,你家这位店员,大概有点肾亏哈?” 张海楼早在刚刚已经重新稳定了情绪,此时闻言,也只是双手插兜抬起眼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也没办法。” 他状似无奈地耸了下肩,看向黑瞎子的神情,却分明是满满的气定神闲,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谁让老板就是喜欢我呀?” 所以,任凭谗言道尽,也是没用的呢。 第68章 忍受点流言蜚语算什么 黑瞎子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比较没有底线的那种了。 但,这么荤素不忌的话,还是梗得他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有些时候,自己还是太要脸了,他唏嘘地想道。 关键是…… 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青年,用眼神疯狂暗示:小宣,这人在胡说八道败坏你声誉啊。 孩子不听话,一定是打少了,你真的不出手吗? 瞎子可以代劳的……本次费用限时打一折! 可惜的是,这么情深意切发自内心的诉求,低头沉思的张从宣完全没接收到。 实际上,他在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唔……”少顷,他终于想到了相对委婉的说辞,抬头看向自家店员,犹豫道,“身体不好还是得调养吧,不能讳疾忌医。” “这方面的话,六味地黄丸算对症吗?” 原谅他,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被“治肾亏,不含糖”的广告语洗脑的知名药品。 张海楼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而黑瞎子已经发出了一声惊天大爆笑。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当然对症,”他捂着肚子,一时间笑得墨镜都歪了,还要努力挤出断续的声音,“滋补阴虚,专治亏损……简直再合适不过你了,是吧小张哥?” 暗自磨了磨牙,张海楼无视他不怀好意的调侃,忽然幽幽长叹一声,埋头就栽倒在了青年肩上。 “既然您觉得需要,那我就是需要。” 哀怨地蹭了蹭,他压低放缓的嗓音,此刻显得委委屈屈又乖巧无比:“只要老板能满意,发了工资我就买。” 张从宣不禁沉默了一瞬。 怎么搞得好像自己在强制消费的样子,关键,药店也不是自家资产啊。 看黑瞎子刚刚笑的猖狂的样子,该不会,这也是他不靠谱的又一个玩笑之一? “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舒服的话还是看看正经医生为好。” 果断跳过这个话题,他转而跟两位雇主认真探讨起了时间和出行准备等等正题。 在他身后,黑瞎子瞬间收敛了表情,和小张哥快速对视了一下,然后几乎不约而同撇开了视线。 嘁,佞幸小人,满腹心机!他恨恨地想。 呸,谗言惑上,挑拨离间!张海楼暗啧一声。 真烦人啊这家伙……x2! …… 一双手轻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填写账号,登录进入一个即时通讯软件,手的主人沉思几秒,飞快输入了一个号码。 盯着搜索出的账户头像看了半晌,似乎确认了什么,这才进入了对话聊天框。 依旧没有急着对话,男人不紧不慢交叉双手,灵巧地活动了下手腕。 随后,在下一个瞬间,敲击几乎疾风骤雨一般噼噼啪啪狂暴地降落在了这只可怜的键盘之上。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屏幕上出现了一堆由乱码字符组成的消息。 让任何不知情的人此时看来,恐怕都会深刻怀疑起面前这人的精神状态。 不过,也只是几分钟之后,对面同样发来了一堆无意义似的乱码组合。 只是回应里面,额外多了几个显眼的问号。 而面对这一幕,男人只是畅然低笑一声,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开个玩笑,不要激动嘛。】 哎,都已经是日理万机的ceo了,怎么能随便骂脏话呢。 如此想着,张海楼面上笑吟吟的,打字的手倒是一刻不停:【是真的有事要问,不然怎么会打扰你。】 没等对方回话,他笑容收敛些许,快速打出一长串话就发了过去。 【听说现在的dna鉴定技术已经很是发达,你在港城,应该接触的多一些,最新的技术能做到哪种程度?近亲鉴定可以做么?准确率有多少?有没有可信能用的机构?】 对面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篇发问打断了。 过了半晌,才逐句回复。 【有接触过,是发展的很快。至于能做到的程度,要看应用方向。是要找人吗,看你的意思,是要用来确定关系?】 【亲缘鉴定的话,两代直系间准确率最高,商用已经十分成熟;隔代或者其他亲属要差一些。】 【是否可信,要看鉴定内容是否涉密,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提前准备。】 看到这里,张海楼正在沉思。 已经安静了半分钟的聊天框,突然又跳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时间间隔这么久,足以说明对方的犹豫态度。 【你……搞出人命了?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张海楼凝目看到这里,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往后仰了一下。 好你个张海客,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已经泡得入味了是吧? 怎么能一下子想到这去的! ……咦,等等,换个角度考虑的话,这个理由倒是蛮不错的嘛。 正好倒是省得他自己再编造。 没错,虽然张启山这个名字很是令人厌烦,但无论如何,今天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给了他一点启发。 已知,老师跟张启山算是没出五服的亲戚。 再知,换尸草可以在原有身体的基础上改换寿命,做到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年龄问题已经有了大概率可行的解释,那么,只要验证了身体还是同一个……岂不是就可以证明,店长即是老师? ——呼,冷静,真正验明之前,决不能大肆声张。 还是保险一点,结果出来之前先保密吧。 轻咳一声,张海楼正了正神色,酝酿了一下情绪。 随后,快速敲下了几条回应。 【不,孩子是我的。】 文字里沉痛,想着令人忐忑的结果有可能得到确认,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已经愉快弯起,指尖愈发轻快起来。 【只是,对方追根溯源,好像跟我还算是未出五服的亲戚。我想知道,这种情况用dna鉴定技术有没有办法确认一下,两人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亲缘关系?】 在心里默默把名字替换再读了一遍,张海楼顿觉十分精妙,全无破绽。 孩子是假的,亲缘是真的。 至于这段话里的伦理问题……为了验证,他勉强忍受点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不知为何,对面迟迟没有了回应。 可行的道路放在眼前,这种拖延行为顿时令他的耐心飞快消磨了下去,敲着桌面忍了又忍。 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一声催促。 【给个准话,到底能不能行?】 又是半分钟后,终于收到了两条迟来的回应。 内容十分简单明了,只有五个字和四个符号。 张海客:【……啊?】 张海客:【你来真的?!】 第69章 保守与否,得看跟谁比 人在港城,张海客这一刻是真的有点惊到了。 真,真有孩子了? 不是,前两天才收到消息说南洋档案馆要派人来接头,转眼就搞出一个身份存疑的孩子,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啊。 好家伙,合着把同伴支开,是为了掩盖自己搞出的大新闻。 不愧是你啊,张海楼。 不,此刻还是应该称呼海上更有名的另一个名字吧——张海盐? 对于这个也算是同族、同门的家伙,张海客对他的底线是真的没什么信心。 实际上,完全可以说,这就是个混不吝的肆意妄为之徒。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 作为不怎么接触世俗的本家人,老师和族长基本都在内陆活动。 再加上,在老师和族长面前,怎么想也多少要收敛点本性、乖一点的。所以他们可能对于张海楼的印象,可能也就止于当面看到的那些。 但港城也在南海这圈,也时常接触海外事务,张海客自从来到这边,可是听了不少“古怪传闻”。 譬如,嘴里长刀片会保护华人的海上“瘟神”,这名号似乎还挺侠气正义、蛮有威风? 但是…… “瘟神”是个阴阳人,会变化性别容貌,钻进男人的被窝勾引他们,一旦得手就将给予惩治的刀片之吻……这种广为流传的故事又是什么鬼啊? 当然,张海客不是轻信流言的人。 他到港城初初立足,听到这个传闻时,也只是置之一笑。 不靠谱的流言多了去,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但后来听说了老师收了新学生、成为同门的时候,听到了新同门的一些事情,难免就察觉到一些端倪。 之后,便忍不住抽出空暇,专门去寻根究底,追溯起传闻的源头。 没想到,费尽力气,找到当初亲眼见证过这一幕的船客问清楚之后,他才发现,这个传言竟然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真实度? 这还叫什么流言,完全是现场还原吧! 张海楼啊张海楼,“厕所出现的瘟神”以及“当众给人刀片吻”算是什么好名声吗,居然还亲口要求,让人家必须把看到的事情传出去,还“至少传给十个朋友听”……该说,不愧是海上混的,是真放得开啊。 张海客一向觉得自己开明新潮,不是老旧古板的人,此时也不免感叹,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错了,果然保守与否,也得看跟谁比较…… 这次,真的甘拜下风! 既然查都查了,他干脆把自己收集到的消息汇总起来,发给了老师。 不为别的,至少让老师了解一下自己收的新学生到底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吧。 他知道老师不太感冒本家那套等级之分,收学生从来是不问出身、不询来由、有教无类,可别再被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没想到之后老师回信,却只是说已经知道,百闻不如一见,他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还说什么,海楼常年在海上活动,忌讳是比别人少些,但也是个真性情之人,让他不要有偏见。 但那时,他实在太忙了,忙着跟英国人打交道,忙着稳固根基,忙着给本家分摊压力。 事情千头万绪,柔软的心肠也被压到了最深处。 正是胸怀壮志,意气风发,便总觉得,可以等等,再等等。 老师他们待在内陆很安全,会有什么问题呢?消息来往又很方便,思念既然可以被传递,便极大延缓了相见的等待期限。 只要等一切进入正轨,只要等自己抽出时间,只要…… ——没有只要了。 后来,张海客为此后悔过无数次。 收到消息,他终于丢下一切最快赶去,在约定地点见到了新同门。 那人却完全没有传闻中肆意潇洒的浪荡气度,面色阴郁,形容邋遢到仿佛十天半月没有睡觉洗澡,开口时也没有任何老师提过的长篇大论,只说了最简单不过的两句话。 张海楼说:“老师不见了。” 张海楼又说:“这是我的错,要发火打骂劈砍出气都可以,不过,之后请你务必帮忙寻找。” 张海客把嘴张了又闭。 “……这不怪你。”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第70章 从身体上确认一个人 他哪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对方。 几十年的时间,在老师身边陪伴的不是自己,逗老师开怀微笑的不是自己,身前事后近身服侍的不是自己……就连见到最后一面的,也不是自己。 他凭什么,又如何有这个脸呢? 更何况,他看得出,对方自责歉疚至极,精神已濒临崩溃。 此时都不用一捆稻草,怕是一根牛毛落下来,都能瞬间把人彻底压垮,自己又怎么还能火上浇油? 后来,除了维持着资产良好涨势,张海客放缓了发展,把几乎全部精力放在了内陆和家族之上。 这算是一种弥补吗?他不知道。 但无论投入再多时间精气,散出再多资源人力,那个青年,当真再也没有了消息。 就好像,当初的画中人,终是厌倦了这纷乱人间,再度回到了不染凡尘的画纸中去。 张海客强迫自己如此想,于是日复一日的寻找似乎也有了希望。 那样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总有一日,会看在自己的虔诚与纯心之上,有所感念的,对吗? 而在此之前,他会全力帮对方看顾好,这被遗留下来的一切。 无论是族长、同门,还是家族。 这一次,不会再出任何差错。 甩了甩头,张海客收敛起不自觉涣散的思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屏幕之上。 在他走神的这会,张海楼似乎很不耐烦了,又发了好大一串话。 他定了定心,一条一条看下来,沉思片刻后认真给了回复。 【五服之内的亲戚关系,也太远了,这种是没法确定的。你要想确定孩子的父母是谁,倒是没什么问题。】 对面迅速给了反应。 【真的不能吗?好吧,那就算了。】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帮忙查一下这个海外基金的情况,越清楚越全面越好,多谢。】 情绪似乎不怎么高啊……男人微微蹙眉。 虽然搞出来个孩子,看这人言谈里也没半点父爱,别出什么问题吧? 想到这里,张海客不能不担心了。 面对几十年来张家少有的新生命,他还是颇有几分关切的。另外,看张海楼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族长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吧? 果然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敲着实木桌面略微沉吟,犹豫片刻,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算了,反正本就打算回趟老宅……还是顺路去看一眼吧。” 正好算算日期,南洋档案馆的人也该到了吧? 另一边。 “父母……” 轻声念叨着,关掉聊天框的张海楼仍旧有些遗憾。 上午,从店铺资金的流动上,他找到了一家海外基金会的名字和账号。后续调查交给张海客,也算是方向对口,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主要还是在想,另一件dna鉴定的事情。 要是能用就算了,张启山没有子女,这倒是无所谓,只要没烂成骷髅,尸体应该也可以提取dna。反正对于挖张启山的坟,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惜不行。 而老师的父母,隐隐记得有听老师好像提过一嘴,说是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那应该是葬在老宅地下吧。 不过,这就有些不敬了。 对此方案,张海楼心中难免有些犹豫。 可是,如果要从身体上确认一个人,除了最准确最简单也无法作伪的dna鉴定,还有什么办法呢? 有什么东西,是随着身体老去或年轻,也不会受到影响的? 据说人体细胞都是每过七年换一批新的呢。 除非是娘胎里带下来的特殊标志,比如胎记啊、六指七指、镜面内脏一类的东西。 这种人体本身上的特殊印记,哪怕后天人为去除,也总是要留下痕迹,根本不可能完美消失无踪的。 ……咦,后天人为? 想到此处,张海楼忽然感觉,脑海中的一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对啊,除了先天的,其实后天人为也能制造出一些无法抹去的印记。 比如,伤疤! 霍然站起身来,张海楼眸中陡然亮起一线光芒,差点按捺不住心中激动。 是了! 他记得,在老师的左肩后方,就有一道形状特殊的浅色陈年疤痕印记! 第71章 自己想想,这正常吗 穿着粉红衬衫的解雨辰,其实是个与柔和外貌不太相符的,相当雷厉风行的人。 在他的安排之下,第二天一早,队伍便启程出发。 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上了船,朝着既定海域开始前进。 奔波一整天下来,此时也不好再开什么会。 于是只是简单通知众人,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可能就要下海,随后便宣布解散,各自前往分配的房间。 黑瞎子一出门,并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自然跟上了张从宣。 “怎么了?”任他搭着肩拉自己前往甲板,青年面上难免还是有些疑惑。 “小宣,”黑瞎子的语气十分严肃,“你那个店员,到底什么来历,是不是奔着你来的?” “你难道都没发现吗?” “昨天一晚过去,今天,他的眼神更加不对劲了!” 这话说的,张从宣一时都听得有些无奈。 “小张哥只是有点心不在焉,今天发呆时间长了些。他性格是有些特殊,但人很不错,也不用过分紧张。” “哟,人很不错,”黑瞎子长叹一声,惆怅之情显露无疑,“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张家都没了,现在这些还活着的张家人鱼龙混杂,可没那么简单。” “别的不说,你那铺子在手里都没捂热乎,才开了几天,怎么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的?” 啊这,张从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正常来说是这样,就游戏任务的设计,他一时半会也真攒不够足够抽卡的奇闻值。 但是,那不是首抽免费嘛。 他抽了,中了,还是ssr,手气就是这么好,这能怎么办? “我要没算错,他来了还没三天吧?你就觉得自己很了解人家,已经足够交托腹心了?” 黑瞎子继续语重心长,谆谆善诱:“你自己想想,这正常吗?” 青年眨了下眼,很想诚恳坦白:其实哪用得着三天,第一面我都交付信任了。 但是,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黑瞎子的确是出自一片好心。 人还是要知点好歹的。 别的不提,这种话说出来,要是个不明事理的,黑瞎子苦口婆心一番,可能也就被当成挑拨离间的耳旁风。 过分一点,当场闹掰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自己能听得进去逆耳忠言,这话等于给小张哥上眼药了,稍微心大一点漏出一星半点端倪,黑瞎子绝对落不了好。 怎么想,都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黑瞎子是个聪明人,完全可以不做这种亏本生意的。 但他还是说了。 这份好意,张从宣心领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防人之心不可无么,”他先是顺着说了一句,接着转为缓和的轻声,“不过,小张哥对我没有恶意,这点你应该也察觉得到。” 黑瞎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就是默认了。 青年笑了笑,继续道:“跟你一样,我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有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所以,不用太担心的。” 他条理清晰,表达明确,话到这里,黑瞎子也无话可说。 都是成年人了,关系好可以提意见建议,对方愿意倾听接受,自然很好;但人家有自己做法,那他还能硬掰着把想法灌到别人脑子里不成? “你心里有数就好。”他点点头。 话题到这里有些顿住了,张从宣想了下,借此机会,正好问出了那个心存很久的疑问。 “说起来,为什么坚持要那么叫我?” 爱称什么的说法,一听就是随口编的,也就糊弄糊弄呉邪了。 上一次,他问出这个问题,很快就被黑瞎子岔开了话题。但正是如此,更验证了不只是“一见如故”这么简单的原因。 此刻四下无人,仅有海浪拍击在船舷上的哗哗声。 这单调枯燥的节奏,为甲板上的谈话提供了很好的遮掩。 对方不答,张从宣也不急,很有耐心地盯着黑瞎子,直到对方嘴角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 月光的蒙蒙微光之下,黑瞎子看得比白天还要清楚许多。 自然便也看得出,在这静默之中,青年神情里渐渐成型的笃定。 再次开口时,便已经近乎陈述。 “你之前,是不是见过没失忆的我。” 第72章 乖一点啊,别动 已经无需自己回答了,黑瞎子移开视线,转而盯着这人身后不时涌上来的泛白的浪花泡沫,半晌,忽然笑了一下。 “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叫你,这不是很特别吗?” 他神情散漫,目光落在半空,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样的话,以后哪怕许久不见,你也一定会记得我吧。” 张从宣沉默了一下。 听口气,真是原来的朋友,自己这是触发了回忆剧情? 但是怎么还没跳动画啊,凭着三言两语,难道就指望他自行脑补出前因后果吗? 心里吐槽几句,他面上浮现少许无奈。 “……你知道的不少,那也应该清楚,有些时候,记不记得并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青年低声说,“我很抱歉。” 黑瞎子咧了下嘴。 露出的一口白牙,在黑夜里十分具有辨识度。 “我知道啊。” 他轻飘飘地笑起来,终于重新将视线放到青年身上,强调般慢慢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记得,果然还是很不甘心呢。” 他的神情、口吻全无沉重之态,脸上还挂着可称灿烂的笑容。 但张从宣仍旧从中听出了无尽的落寞。 这一刻,他看着黑瞎子年轻得仅有二十多岁的状态样貌,忽然对对方的年纪产生了一点怀疑。 之前也没细想,但是二十多岁的呉邪,还是九门中人呢,对自家的事都是一头问号。 解雨辰,已经算是大家的家主了吧,十几年前的事同样所知不多,要亲身前往调查。 而同样看起来二十多的黑瞎子,居然就对几十年前、乃至解放前的旧事如数家珍,这是正常年轻人该有的知识范围吗? “你,”只是半秒犹豫,青年直接问了出来,“好像比看起来年纪大不少啊?能问下具体年龄吗?” “诶?”黑瞎子推了推墨镜,露出一点抗拒之意,“男人的年龄可是秘密啊,这怎么能随便说。” 然后他陡然话音一转,笑嘻嘻地把自己的手腕伸了过去。 “不过,既然小宣想知道,可以自己摸摸看哦?” 张从宣低头看着面前大喇喇摊开的手掌。 这是一只并不细嫩的手,带着刀茧和枪茧,但看得出保护的很好,关节与肌肉没有受过太严重的伤害。 真是,第一次遇到主动要求摸骨哎?真是令人感动的坦诚。 要知道,但凡懂点行的,能摸出来的肯定就不止年龄了。 另一方面,他还真没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操作过,此时难免生出一点小紧张。 严谨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他这才抓住了那只伸来的腕子。 “怎么样?” 黑瞎子倒是全无担心,歪着头看,任由对方顺着腕骨往上摸索,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好奇问了一句。 “年龄先不提,你这身体状态,也不怎么样啊,”张从宣下意识喃喃一句,“六味地黄丸,你值得拥有。” 实际上,年龄当然值得一提! 黑瞎子这脸这身体,已经跟张家人的衰老速度差不多了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差点忘了,你还会点医理来着,”黑瞎子嘴角微抽,若无其事又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小事而已。我之前去德国进修,也拿了个什么解剖学学位,对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吗?” “你还有学位?”青年下意识抬起头。 “对,”黑瞎子笑吟吟地一点头,顺势侧头示意了一下,“这样看不够准吧,要换只手吗?” 张从宣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甲板楼梯,传来了由远到近的一阵脚步声。 “上面还有人吗?”似乎是船员注意到少了人,边走上来,边扯着粗砺的嗓子发出警告的喊声,“风浪要来了,赶快回房间去——” …… 跟黑瞎子在走廊分开,回自己房间的路上,青年心情还算不错。 真诚果然是很愉快的体验,被人真诚对待尤是如此。 得知了真实年龄这种秘密,感觉一下子距离都被拉近了不少。 可惜,要不是被船员打断,他本来还想回馈一下这个难得的朋友,礼尚往来嘛。 结果黑瞎子反倒没有动手的想法,直接就问:“你觉得自己年龄多少?” 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25岁,这是系统给出的身份证明上写得明白的,也是自己无聊时摸骨确认过的。 等等,这样说,其实自己跟黑瞎子交朋友的话,算是……忘年交? 随意发散着思绪,张从宣轻快地找到自己房间,推门而入。 屋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他察觉到了房间里另一个呼吸声,此刻也没多想,只以为小张哥发呆忘了时间,或者闭目养神睡着了。 也是因此,顺手关门的同时,反手想去开灯的手,在半空犹豫了一下便放弃收回。 下一刻,模糊感觉到,黑暗中有人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海楼,”青年随意打了个招呼,半往右侧身,再次把手摸向了开关,“原来你没睡着,那我开灯了哦?”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到了近前,轻盈停在了半步之外。 “啪”的一声,微黄的灯光亮起。 他本能眯了下眼,以适应由暗到明突然的光线变化。 同一时间,那道原本站在他侧后方的身影飞快抬手,状若随意地在耳边轻轻一拂。 随后,迅捷往前踏出,消除了仅剩的半步距离。 这几乎只是眨眼间的动作。 而张从宣只觉身后风声一动,仿若树叶被吹动的细小窸窣碎响,便开始在空气中发散开来。 他愣了一刻,在视线里陡然扭曲了一瞬的光线中,忽然意识到了这微弱难以察觉的声音是什么。 铃声——青铜铃铛的铃声! 这仿佛某种讯号,伴随着铃声,忽然鼻端萦绕起一股幽兰般清甜醉人的香气。 而在他恍神的刹那之间,那道人影已经从身后贴近,悄然靠了过来。 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肩头,扶着左臂向内推去,另一只手,轻轻压住了青年的腰身,扣着他的右手环绕向前。 双手交叉合到一处,几乎是恰到好处地锁死了青年的双手手腕。 “别紧张,我没有坏心思。”那人安抚一般轻声开口,声调几乎称得上温柔。 “乖一点啊,别动。” 这声音脆如银铃相撞,说不出的娇柔动听。 此时此地,在铃声衬托之下,更多了几分别样的撩人意味。 赫然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第73章 付出代价的机会来了? 青年恍然未闻,蹙眉挣扎了一下。 张海楼原本还有些紧张,只是全力压制之下,忽觉这力道并不很大,似乎没自己想象的有力坚决? 一边想着,他抬了下手,拨动那只挂在耳朵上的小小的古朴铃铛耳坠,让它产生了更大的撞击幅度。 很快,也就不到十秒的时间里,青年被压制的双臂之中,那抵抗的力道消失了。 低着头,有些失神的模样,仿佛忘却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漫无目的地原地发起了呆来。 铃声依旧回荡着。 谨慎等待了半分钟之后,张海楼微不可察吁了一口气。 其实,他随身携带的这只青铜耳铃,为了方便携带,被特意做得体积很小,几乎是效果最轻微的那种了。 也就占个出其不备的便宜,专用给没什么防备与抗性的普通人。 对任何有经受训练的张家人来说,这就是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偏偏在眼前人身上,居然效果尤其之好。 ——难怪当年,族长从不允许他在老师面前使用铃铛催眠,宁可直接动手审问。 就现在看来,青年对于铃声的抗性,约等于无。 这不免让他稍微轻松了一些。 这是一次冒险,无可否认,他已经做好了承担失败的后果。 在刚上船,看到汇合人群中,那个自我介绍为探险公司职员的女人之时,这个计划便已在心中成型了。 在开会解散之后,他用提前准备好的材料,提前易容成那个女人,并改变了嗓音。 计划等人回来,先用铃铛催眠,成功就直接察看伤疤是否存在;而如果失败,只需抛出“为了任务顺利,今夜利用这个身份去套情报,提前演练”的借口。 等了许久,原本心中难免忐忑,怀疑是否哪里出了纰漏。 幸好,青年终于还是回来了,且状态轻松,毫无防备。 而效果竟是好得出奇。 现在,便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动了动手,张海楼把原本扣住青年的手倒换了一下,转为单手控制,腾出了一只左手。 因为方才解散之后,又直接去了甲板,对方还穿着白天时的薄外套。 他没有蓄意破坏,动作小心地将其褪了下来,反手搭在了自己肩侧。 时值夏季,青年本身衣着单薄,外套下面就是件样式简单的白衬衣,隐约还能看到黑色的内搭背心。 伸手去解衬衫扣子的时候,张海楼略微犹豫了下。 不得不说,哪怕是他,做这种事也是会有心理压力的。 在某种纠结之下,他再次回忆了下,当初看到那道伤疤的位置。 然而,左手悬在半空,停顿约五六秒后,他不得不遗憾承认,其实自己记得也不是那么清楚了。 没办法,体质原因,再加上在这方面颇有本家人的保守作风,日常他见到的老师,都是裹得挺严实的。 哪怕是夏天,也顶多换成轻薄些的料子。 跟自己一样肆无忌惮袒露胸怀这种事,绝对想都别想。 之所以会看到那道伤疤,还是一次意外。 他和族长以及老师处理完脏东西出来,被弄了一身泥泞污秽,恰逢山底的那汪湖水还算干净,于是一并去湖中清洗了一番。 无意中,就发现了这道形状大小与位置都有些危险的伤疤。 但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张海楼也不会闲着没事一直盯着人看。于是心里嘀咕一句,并没太放在心上。 之所以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因为,回去之后老师陡然发起高热,连天不退,族长也跟着低气压了好几天。 所以,此刻他哪怕再认真回忆,也只能不怎么确定地说,好像是在肩胛附近? 这个位置,已经深入衣领之下了。 但……做都做了,到这里还能反悔不成? 唉,幸好族长不在,虾仔看不到,张海客又远在天边。 这要是被知道,自己居然胆大包天到做出这种大不敬的事情,怕不是,当场会被沉海吧? 说不定,千军现场就给自己超度了。 张海楼在心底哀叹一声,动作上却没怎么犹豫。 左手微微一动,几乎毫不费力的,扣合完整的衣衫随即松散开来,被他轻轻扯落下去,同样搭在了肩侧。 此刻,万事俱备,那道寄托着他满心期冀的伤疤就在一看之间。 张海楼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难以抑制,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就在这全神贯注别无二心的时候,他已顾不上关注细节。 于是,也就没发现,原本发呆的青年长睫眨动间,不知何时,黑眸深处已是一片冷冽。 ……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言出法随吗? 刚跟黑瞎子说完,自己有为信任小张哥付出代价的准备,这代价转眼就要来了? 张从宣在心底悄然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青铜铃声即使微弱,不知情突然袭击之下,还是让人有点猝不及防的。 尤其,由于察觉到靠近的是自家店员,本身毫无防备的情况。 但,跟意志凄惨的小号不同,大号高达80的意志数值,从不让人失望。 几乎是,他刚察觉到视野里的异样扭曲,一眨眼,这点恍惚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只是小张哥抓机会能力很强,动作又快,顷刻便完成了控制。 大号又是个武力平平的,稍一挣扎,便察觉到远超自己上限的压制,显然硬碰硬是行不通。 他便干脆等了一等,一方面寻找机会;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自家店员冷不丁搞这一出,到底是要做什么? 相处这几天,小张哥虽然脾性乖张肆意了些,爱折腾了点,可行为举止并无半点恶意。 活泼古怪的性格,也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也不太想相信,策划会用送福利的新手卡来搞什么鬼畜剧情。 但是…… 他垂眸看着腰间锁住自己的那只手。 小张哥当初受到的训练似乎很是完善,这控制手法十分老道,直接卡在了手腕关节处,显然专防张家人的缩骨脱困。 而身后,没了衣衫遮挡的情况,心肺要害已然袒露无疑。 背刺么…… 这么经典的反水剧情,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第74章 背刺呢?反水呢?剧情呢? 真正目光落下的刹那,张海楼已然怔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换尸草的作用,无论是自己所知,还是店长所说,都无比确定,它只能在原本身体上改换寿命,是没法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 陈年伤疤,又怎么可能自己消失。 ——感性玄妙的直觉,果然是不可信的吗? 有些不死心的,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预期之中应当存在什么的那一小块后背肌肤。 在这失神之中,慢了一拍,他才听到那声差点被铃声掩住的,极其微弱又快速的骨骼轻响。 与此同时,原本紧锁的手腕忽地抓空。 仅是一刹的反应不及,等他回神之时,腹部已被避无可避地重重一击,神经的麻痹带来视觉的短暂缺失,而两肩关节处倏地一痛,让他双臂不由自主落了下去。 其后巨大的力道踹在膝盖,强压着他原地半跪下去,动弹不得。 毫无停顿的,在他失衡跪倒之时,一只手掌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径直握住了他的咽喉。 一连串的动作之中,铃声晃动愈发清脆。 而他肩上的衣物,在一瞬间滞空之后,轻飘飘落向了地面,也无人在意。 这套流程,精妙而准确,带着行云流水一般的娴熟感。 讽刺的地方在于,这套动作他曾亲眼见证无数次,所以无需想象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走向何方。 下一刻,这只手就会施以恐怖的压力,将自己的气管血管软骨等等捏成一片毫无美感的肉膜,而动手的那个人,连一滴血都不会溅到。 但难免脏了手指。 于是在他收回手时,张海楼往往会递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纸巾,而青年会头也不回地接过去…… 真是疯了,张海楼想,这一刻,他居然在这即将掐死自己的人手里,感到了无法忽视且前所未有的强烈熟悉感。 好在,给虾仔和族长、以及张海客的消息已经全部留好,几天后就会发出,所以,倒也不至于死有挂碍。 他此刻反倒想起另外一些事情。 干娘曾恨铁不成钢地跟他强调“做事要藏动机”,张海侠有告诫他“不能一直弄险出奇”,老师叮嘱过他“凡事三思而行”……但,好像自己一个也没做到呢。 过于任性,肆意妄为,总算到今日要遭报应。 当真要折在这里了吗? 短暂的一刹那,他胡思乱想了许多。 致命的可怕力道仍旧没有降临,相反,他感觉自己的手倒是被人拿起翻看了几回。 紧接着,压迫气管的那股力道忽然松懈了下去。 …… 扯掉易容面具,其下果然是自家店员本人。 只是对方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的利刃尖刀。 唇齿间咬着的,也只是一颗散发香气的木色珠子,并非寒光凛冽的刀片。 耳上那只小巧的青铜铃铛依旧在叮当作响,只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被自己掐住脖子的这种要命时刻,小张哥的条件反射本能,居然是……走神? 张从宣默默松开手,这一刻,忍不住有点怀疑自己。 所以,背刺呢?反水呢?剧情呢? …… 张海楼晃了下头,在渐渐恢复清晰的视野里,看清了正不闪不避俯身看来的那双眼睛。 沉如静水的黑眸之中,难得流露几分毫不遮掩的困惑与恍惚。 却半点没有预想之中的杀意。 “你……”青年似乎有些迟疑,停了停,才说,“嘴里那是什么香?” “醉槐的花蜜。” 张海楼谨慎地吐着字,语速有些缓慢:“制成药丸,闻着是迷香,服用是解药……”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明明,对方方才已经抓住了最好的时机,只需轻轻合拢手指,便可了结自己性命。 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却仍旧没有动手,为什么? “……哦。”青年轻轻应了一声,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探手取出了一叠刀片。 过程之中,张海楼没有反抗,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看着青年检查那叠刀片,语气平和地再次发问:“刚刚,为什么不用你的刀片?” 为什么不用刀片划开衣服吗? “这件衬衫您好像很喜欢,”张海楼说,“划坏的话,真的会生气吧?” 青年唔了一声,沉默少顷。 准备背刺的人,会惦记担心,事后自己因为衣服的事情生气吗? 所以,是自己反应过度? 此刻,他察觉得到,面前人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是否没了眼镜遮挡的原因,这样仰脸看来时,眼中尽是无辜无害的茫然,神色乖巧无比。 到现在,小张哥还保持着那个半跪坐在地的姿势,似乎没有站起的意思,双臂因被卸了关节,软软垂落在身体两边。 ……好像,不,的确有点凄惨啊。 反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直接沿用了小号的动手模式,又因为大号武力不够,几乎没有留力。 现在看来,他刚刚下手这么狠的吗? 后知后觉起来,张从宣略微心虚,一时陷入了沉思。 第75章 会不会太娇纵了他? 寂静之中,张海楼也没有一味等待。 “老板,您现在生我的气了吗?”稍作犹豫,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不等回答,流畅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解释。 “都是我的错,看着那个女人好像在队伍里地位不低的样子,原本想看看能不能用她的样子获取点情报。刚易容完,见您回来,就想开个玩笑……” 张从宣愈发内疚了。 就说怎么打扮成这样,原来还是为了自己的任务,准备主动收集情报? 不过…… 他转念一想,就算出发点是好的,会变成现在这种场面,也完全是因为小张哥自己玩笑开过头啊。 这点嘀咕,看到对方失落的神情,以及脖子上逐渐浮现的红痕时,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青年无声叹了口气。 眼下的场景,就好像家里的猫冷不丁从冰箱上跳下来搞突然袭击,被人类条件反射之下拍了出去,掉在地上后,跑到一边委委屈屈缩成了一团。 自作自受,令人好笑又好气。 想骂吧,看那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觉得不忍心;就这样放过,又觉得太过宽容,会不会惯得他不长记性。 哎,这一刻,忽然就跟四大爷共情了呢。 ——朕就这样原谅了熹贵妃,会不会太娇纵了她? 算了,自家的卡自己养,既然背刺什么都是误会,那就还是自己心爱的ssr。 惯着点就惯着呗。 “……好了,没生你气。” 他半蹲下身,把刚刚粗暴卸掉的关节给小张哥全部装了回去,随后握着对方肩膀轻微用力,直身把人扶了起来。 小腿受力的瞬间,张海楼忍耐不住似的,轻轻“嘶”了一声。 立时察觉到,青年手上的力道又轻了几分,嗓音都低了下去:“膝盖疼吗,还能不能走?” “不疼。”他立马摇头。 并且咬牙坚强地表示:“您不用担心,这点小伤,明早就能好。” 张从宣没说话,径直把人扶到了床边坐下,然后抬手戳了下小张哥的膝盖。 感觉到对方条件反射回缩了一下,却一声没吭。 他抿了下唇,转身去包里翻出膏药,回来仔细贴在了泛起青紫的地方。 善后完毕,他看着小张哥强作镇定的神情,认真开了口。 “我反应过度了,抱歉。” “不过,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他抬手取下仍旧晃动不停的青铜铃铛耳坠,和那叠刀片一起放回了对方手中,语气略微加重,表示强调,“很危险。” 张海楼低着眼,眼睫抖动了一下,却并未抬起。 他的声音小而清晰:“我以后不会了,老板。” 怎么说呢,张从宣想。 居然这么乖巧,简简单单认了错,话都一下子少了,好像是真受到了重大打击的样子啊。 闹腾孩子一下子变老实,居然都有点不适应。 犹豫几秒,他回忆起自家学生少数闹别扭的场景,试着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小张哥的头顶,斟酌着言辞:“刚刚是我不对……”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门口传来的一阵嘈杂的奔走声音淹没了。 皱了下眉,张从宣下意识站起身,就留意到一旁的小张哥似乎也被吸引,准备下地出去察看的样子。 “留这休息吧。” 看着这从上到下又是掐痕又是膏药,一副凄凄惨惨模样,他皱了下眉,好声好气地安抚:“我出去看看情况,马上回来。” 小张哥抬起眼看着他,也没坚持,轻轻点了下头。 见他没有意见,青年便随手捞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好衬衫披上外套,拉开门走出去了。 盯着房门看了几眼,确定人是真的走了,张海楼忽然卸了力一般腰背一垮。 收敛起所有神情,他捂着脸,颓然往后倒了下去。 被原谅了……比想象中更轻易。 甚至,现在回顾一下,他隐隐都有种感觉。 哪怕自己没抛出那个预备好的借口,单纯只解释为一个没来由的恶作剧,大概对方也会轻轻揭过。 这样近乎无底线的包容。 让他觉得亲切而无比怀念甘愿沉浸的无限包容,曾经,是在老师身边无数次感受过的。 只是那时,他的身份是学生,是同伴,是族人,是后辈。 现在呢? 这一刻,思维仿佛已跳出了身体之外,三天来前所未有地清晰冷静。 就在方才,对方出乎意料的反应之中,他骤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天马行空,异想天开,匪夷所思。 但见面来的一切似乎都忽然有了解释。 ——他所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正常范围的宽待与容忍,也许同样正是来自于自己当下的身份。 属于奇闻侦探社的店员,这个身份。 第76章 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是一切的起源,也是漩涡的中心。 而一旦意识到这里,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之前被店长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竟然忽视了这个最大的疑点。 明明,在接到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时,在赶赴指定地点的路途中,在看到熟悉字迹与仿照“档案馆”设立的店铺牌匾之时,他心中已经做出了无数可能猜测,警惕与戒心充满内心。 店长……就是放在明面上的迷障吗? 那么,幕后之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而无形,且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再有效不过。 张海楼闭着眼,对过往三天的经历开始抽丝剥茧。 即使时间尚短,到底还是让他获取了不少信息。 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目标应该就是他们这些老师的学生,扩大范围来说,就是当下仍旧在明处活跃的张家人。 而老板…… 想到青年浅淡微笑的面容,他怔了几秒,轻声自言自语般告诫自己:“初步确认,很可能不是老师本人。” “身体情况十分特殊,也许另有隐情。” 这是方才的短暂交手中,才确认的事情。 作为身纹麒麟的本家人,青年的身体素质,大概也就比普通人强些。 除了极强的感知,论力量、论反应、论耐力和身体掌控,甚至比他这个半道入门的外家底层特务还要差些,这怎么也说不通的。 若非对方准确捕捉到了,他看到消失的伤疤,过度惊愕之下放松掌控的刹那,绝对是无法强行从自己手里挣脱。 当然,输了就是输了,松懈不是理由,抓机会本身就是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 “……年龄和身体特征,都不符合。” 说到这里,忽然唇舌一滞,仿佛喉咙被塞进了大团棉花,干涩难言。 “……但是,”半晌,他缓缓地,继续说了下去,“还不能,不能完全排除,也许,发生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特殊的事情……” 又一次停顿。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海楼不得不沉下声音,严厉告诫自己。 “证据确凿,谁也没有办法否认,除非……能真的确定……在此之前,至少不应该再随心所欲。” 控制情绪,控制思维,控制意志,这本应该是一开始就做的事情。 这本应该是吃饭喝水一样轻而易举的事情。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叹口气,坐起身来。 完全无视了身上的淤痕青紫,张海楼行动自如地站到地面,随手扯掉身上衣服,从房间抽屉里找到一些洗漱用具,简单裹了浴巾披上外套,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似乎都被甲板上什么东西吸引而去,现在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便合上门,径直朝浴室走去。 …… 即使匆匆穿好衣服就出门,张从宣跟上队伍的时候,依旧晚了一点。 纷纷涌上甲板之后,人群十分自觉地分作了不太显眼的三堆。 一是船员们聚成的小圈,此刻指着远处的黑暗,小声议论着什么。 另一个,解雨辰曾介绍过的,本次出海的合作方,一家专注海洋考察项目的外国公司,职员们用汉语、英语以及德语似的杂乱语言交头接耳。 最后一个小团体,就是解雨辰和他带来的手下们,以及呉邪等熟人了。 这种情况,张从宣无须考虑,分辨出黑瞎子那悠闲到略显格格不入的身影,就直接走到了他旁边,开口询问。 “突然都聚在这里,是有事发生吗?” 黑瞎子闻声抬起头,往他的方向侧过脑袋,随口作答:“船员说,雷达发现一艘陌生船在接近,而且不回应信号,不知道……咦?” 不知为何,他话音一顿,忽然露出了一点惊奇的神情。 “怎么,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张从宣不由心下一紧,轻声追问。 黑瞎子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在对方立刻凛然起来的神情之中,他抬手揽住青年肩膀,两人往栏杆方向走了几步。 随后,黑瞎子单手搭在嘴边,压低了嗓音悄声说。 “小宣,你身上,闻起来好香啊~” “……” 张从宣看着他正经无比的表情,满腹无语,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现在是玩梗的时候吗? 敏锐注意到青年变得面无表情的神色,黑瞎子倒也不慌不忙,笑吟吟推着他九十度转了个身,抬手指了指面前深沉的黑暗。 “——看,在那呢,马上要过来了。” 张从宣顾不上跟他计较,顺着指向极目远眺。 只见,浓雾与海浪交织的视野里,一个模糊难以分辨的巨大影子,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浮现了轮廓。 第77章 这总没问题了吧 而在夜晚的海上,肉眼能看到这个影子,只说明一件事。 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实际上,已经跟他们的船离得很近了。 夜晚的海洋,并不像他们夕阳下登船时那般温柔,此刻,随着夜色转深,风浪也是愈发汹涌。 方才浪头还只是拍在船舷,这一会,已经渐渐能够触及甲板。 船员们愈发骚动起来,几番争执之后,从中走出一个人,朝着解雨辰那边走了过来。 自出发到上船始终没什么精神的呉邪,此刻面对突发情况,也是不由紧张几分。 左右看看,他下意识往比较能给自己安心感的青年身侧走了几步。 半心半意地听着他们商讨是否更改路线的事情,忽然,张从宣感觉手臂被轻轻撞了一下。 是黑瞎子。 “看来有人比我们知道多些。”推了下墨镜,他望着外国考察公司的那一堆,没有刻意压制声音。 这话解雨辰也听到了。 实际上,他也一直有在关注那些中道合流的临时同伴。 此时一经提醒,立刻便反应过来,注意到那群人的反应,比起其他人对未知的茫然,更像是对于某种猜测的恐惧争辩。 作为这一行的实际主导人,他想了想,就往前走出几步。 站在对方那一圈人的边界处,礼貌地开口喊了声人。 “阿宁小姐。” 一个打扮简练、身形窈窕的年轻女人闻声拨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面带微笑:“解先生,有事找我?” 一看到她,张从宣情不自禁就想到小张哥刚刚干的好事,不由抬手扶了下额。 他是不是得夸一声,自家店员手艺真是不错,仅凭一面居然就能做出对应的人皮面具? 也不知道小张哥怎么想的,能让他接近到足以背刺的距离,当然是已经认出来了啊。 要是随便一个陌生女人都能近得了身,自己怕是投胎都赶不上送死的速度吧。 另一边,主动出面的解雨辰,同样朝她笑了笑,开口的语气,却是客气中带着几分强势。 “阿宁小姐,现在大家都很紧张,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毕竟现在都在一条船上,要是你们有什么特殊的发现,不妨分享出来如何?” 被称作阿宁的女人,闻声愣了下。 察觉到随着声音落地,从四面汇集而来的视线,她稍作思考,突然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不愧是解当家,心细如发,不错,我们的确有一些猜测,但不保证准确。” 她从身后一人手里拿来了张照片,婀娜的身影缓缓上前,走到了解雨辰近前,开口前,先凭空点了点那愈发接近的黑影。 “那艘船,我们同事觉得之前曾经见过,可能是我们公司之前丢失的一艘探险考察船,”说着,阿宁朝他挥了下手里的照片,“但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不能确定真假。” 解雨辰接过照片,仔细打量。 黑瞎子很不见外地自行走过去,只伸头看了一眼,便笑了出声:“哟,你们还真是来认领失物的啊。” 解雨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别卖关子。 “外形是其次,”黑瞎子怎么能不给金主面子,当即开口解释道,“就我看到的,船上涂刷的编号是一致的,这种东西一般不会重复。” 听他说“看到的”,解雨辰和阿宁都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不远处的船员们,看着他脸上的墨镜,再看看那远处即使再次靠近、依旧黑漆漆模糊一团根本分不清编号涂在哪的船影,忍不住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一个浪头挟着风势狠狠拍在了船侧。 要是小号,现在怕是都得开高级心如止水了,而感知缺乏,在危险环境下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果然属性均衡还是很重要的,张从宣感慨地想。 像现在,体质正常毫无debuff的他,在颠簸晃荡的甲板上,颇有如履平地的感觉。 心情不由愉快几分。 原本站在人群之中,时不时转动脑袋,看看靠近的那个黑影,又看看交涉自如的解雨辰的呉邪,此刻听到声音,忍不住跟身侧人小声嘀咕:“张……三啊,你说他视力这么好,为什么要叫瞎子呢?搞反差吗?” 被喊到外号,张从宣新奇地眨了下眼,朝他友好一笑。 “可能就像你说的,是为了出其不意吧。” 两人说话间,又是一个浪头打来。 嗅到海水中带来的某种异样气味,青年忽然微微蹙眉。 “你在这等一下,”他说到一半,又改了口,“算了,往人堆里站一站,跟着他们,我回来前别乱跑。” “啊?” 听出他声音里的情绪转变,呉邪猝不及防之下,不由有点慌乱:“怎么了?” “小心就是,我过去跟他们说声。” 边说着,张从宣已是快步走出好几米外。 呉邪挠了下头,一头雾水之中,忍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但从心为上,虽然不理解,他还是老老实实挤进了解家的一群人里面,一直站到人群环绕的中间,这才松了口气。 这总没问题了吧?他心中如此想道。 另一边几人仍在商谈。 “……我觉得不必绕路,”阿宁说,“当年考察失败,我们公司在船上的职员几乎全军覆没,这件事情一直没人能说得清原因,实在奇怪。” “跟船长说一声,近距离看看那艘船,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呢,只要注意别撞上就行了。” 事关自己来此的目的,解雨辰还是很重视的,点头答应下来,便派人去告知船长。 张从宣便是这时走到了几人旁边。 “决定不绕路的话,做好准备吧,”迎着几人疑惑的视线,他神情平静,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匕的同时,语速略略加快了些,“水里有东西过来了。” 黑瞎子推了下墨镜,脸上笑容微微收敛,再次转头看向了船影过来的方向。 刚刚就看到呉邪换了位置,解雨辰此刻想到自己这位发小经验太浅,怕是没遇到过什么事情,招手就想把人叫到身边来。 “呉——”转瞬之间,他看见了那道悄无声息爬上船舷的人形黑影,音调陡然一高。 “快过来!” 第78章 名号张三,就不能太死板 呉邪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好像是在喊自己。 但此时,就连他也感觉到了,下雨一样从身后噼里啪啦扑砸过来的咸腥海水。 以及那道直立起来,从上方几乎将他完全笼罩的,形状狰狞的黑影。 在这样的紧急时刻,呉邪的大脑“嗡”的一响,几乎全然一片空白,只本能照着听到的那声喊下意识往前跑去。 四周最近的人,都是解家的好手,早在察觉不对时第一时间散开,几乎没人做出多余动作,更没人回头。 旁边的船员和考察公司的人,更是一早便该躲的躲,该跑的跑了。 也就导致,几乎就他孤零零一人落在了后面。 而在真正跳起、准备攻击之前,那道巨大的黑影似乎稍稍蓄力。 这让几人得以看清了那怪异丑陋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毛发稀缺的头颅,遍布蛇一样鳞片的脸上,两只绿色的眼珠转动之间,亮得诡异,带着纯粹兽性的那种凶残嗜血气息。 解雨辰咬着牙,没多考虑便朝着他跑了过去,准备接应。 一把蝴蝶刀不知何时被他攥在了手中。 黑瞎子已经不知从哪里拔出了一把枪,眼睛看也不看,手指翻飞间“咔咔”地塞着子弹。 甩了甩手中短匕,张从宣感知着仍旧有些酸麻的手腕,微微眯眸,临时换了只手。 ……刚刚为了摆脱小张哥的锁困,把手搞脱臼了,即使立即恢复,时间太短,到底有些不舒服。 好在,他是左右手都能用,不影响什么。 那怪物直愣愣盯着呉邪,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凄厉阴森的吼叫,纵跃而起,扑了下来。 呉邪几乎感觉到,随着吼声,一阵湿润潮热的气流被吹到后颈上。 随之而来钻入他鼻腔的,还有一股腐朽难闻的腥臭之气。 太近了,他瞬间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即使还在往前冲,手脚几乎瘫软即将不听指挥,身形摇摇欲坠。 逃生的时机,似乎就要转瞬即逝。 就在他眼眶都发红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趴下,侧翻滚!” 来不及多想,接近停摆的大脑,完全遵照了突如其来的这道指令。 快要跑到面前的解雨辰眨眼便领会到意思,前冲的身形优美一斜,以一个快要贴到地面的姿势,伸臂捞住了地上连滚带爬的呉邪,两人一同往怪物左侧滑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清厉的破空声眨眼便至。 短匕凌厉的寒光一闪,怪物大张的嘴中随即便飚出了一线血花。 还没来得及因疼痛发出愤怒咆哮,紧随其后的两枚子弹,精准没入了它绿油油的眼珠子,只余下空洞的眼眶。 不止如此,与之而来的冲击力,更是让它失衡之下,直接后仰身体,重新掉进了海中。 “配合完美啊~”黑瞎子愉快吹了声口哨。 嗅着空气中仍未消散的腥气,张从宣轻声提醒:“还有。” 好消息是,【神秘精通】没被触发,说明眼前这些怪物只用物理手段就能解决。 坏消息,物理手段的意思,至少是枪。 不过,解雨辰已经扯着呉邪到了安全地带,此刻腾出手来,立刻聚集得力手下,拿出武器对陆续爬上甲板的怪物们展开了反击。 考察公司的阿宁等人,似乎也不缺火力,正边射击,边围成小圈,朝着船舱入口退去。 这场面,看得张从宣略感无语。 怎么反而好像是自己走错了片场呢? 老老实实只带了合法冷兵器的,就他一个吗? 就连黑金古刀,都因为怕丢在了海里捞不回来镇店留守了,刚刚匕首又被丢了出去。此刻他身上就剩下小刀和甩棍,根本派不上用场。 思考了不到一秒,青年转身就朝着解家一群的方向走去。 既然名号都叫张三了,这时候也不能太死板了对吧? 枪械射击这技术,小号也是练过的呀。 不过没走出几步,余光里忽然注意到,有一个船员似乎没跟上大部队,被堵在了甲板一端。 此刻,怪物步步逼近,而他连连后退,眼看马上就要被逼的要跳海了。 稍一分辨模样,似乎正是之前提醒他和黑瞎子下甲板躲避风浪的那个。 青年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又很快舒展开来。 不认识的人也就算了,既然有一面之缘,他倒也不介意随手一帮。 就当对尽职尽责之人的报答好了。 …… 手已经碰到了栏杆。 船员丝毫没有显得慌乱,只拿眼极快地扫了下身后波涛起伏的大海,随后再一次后退。 似乎无路可逃一般仰在栏杆上,对着面前凶狠嘶吼的怪物,即使看似弱小不堪,他嘴角却莫名地扬起了一个讥讽弧度。 怪物不懂他的不屑,但面对被逼入死角再无挣扎之力的猎物,已是本能兴奋起来。 呲牙啸叫的同时,高高扬起了布满鳞片线条狰狞粗壮的两只手臂。 “没脑子的东西。” 轻嗤一声,船员调整了下重心,手臂发力撑住栏杆,就要准备自行跳入海中。 然而,就在他挺身欲起、几乎已经坐到栏杆上之时,却因映入眼帘的一幕微微一顿。 一道身影,眨眼间动作极快地踩着甲板凌空而起,在怪物身上借力般飞快一踏,随后半空中扭身,精准地屈膝跪倒,将双腿压在了怪物的两肩之上。 看似轻盈而随意的姿态,落在那怪物身上,却是瞬间将它压得重重一个踉跄,险些翻倒在地。 不及等它松懈,下一刻,那人并拢膝盖,腰身连带着腿间怪物的脑袋一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疾地翻身一拧。 在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喀拉”声,与什么重物闷闷倒地的声响里,张从宣轻松落地。 嫌弃地往前走出几步,避开喷射而出的大股血雾,他朝着船员微笑了一下,安抚道:“好了,你赶快——喂!” 没等他说完,那船员仿佛吓傻了似的,忽然松开了手,整个人径直就往海中掉了下去。 来不及多想,青年几乎本能上前一步,探身伸手把人险险拽住。 船员并不抬头,下意识还要挣脱。 下一刻,却在听到青年手腕发出的微弱清脆响声时,表情空白了一瞬。 “你手有伤?”他几乎脱口而出。 嗓音如同沙石摩擦而成,分外沙哑而粗砺。 话一出口,却是随即咬牙,眸光陡然阴郁。 第79章 对室友不满意,就找…… 一片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听出那略带紧张的关切语气。 下意识点了下头,随即,张从宣才反应过来,这时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算是吧,”他刻意将嗓音放轻快了些,半开玩笑地安慰他,“放心,不会把你丢下去的。” 对方没有再答话。 青年并没在意,抬腿踩住栏杆,下一刻手臂陡然发力,将人提起一截。 在拉近的距离之中,另一只手也抓住了船员的手臂。 受力得到分摊,他稍松口气,紧接着便顺畅把人拽了回来。 也许是常年行走海上的原因,船员本人明显身体素质不错,没有被冲力带摔,落地十分敏捷地一滚身,就从甲板上站了起来。 只是动作幅度不小,导致起身的时候,一块巴掌大的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即使被厚布包裹,依旧能凭声音听出,似乎分量不轻。 年轻船员瞬间脸色一变。 没等张从宣看清,对方已经一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东西捞回了怀里。 动作之迅速,生怕晚了一秒,就要被人抢走了似的。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始终关注这边的黑瞎子的喊声,直到此时才传过来:“没事吧?” 话音尚未落地,注意到青年单手握着另一只手腕的姿态,他不由心下一跳。 匆匆连开几枪,逼退已经所剩无几的新一轮怪物们,他边换弹,人已是朝这边奔了过来。 “扭了下手,小伤。” 当此时刻,强作无事可能会误导同伴对己方的战力预估,张从宣并没有逞强,当即坦言相告。 余光里看到,随着这声喊,原本迈步似乎想走过来的船员,不知为何,晃了一晃,又停在了原地。 只是他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这边。 看来,是个腼腆内向不善言辞的人啊,青年如此想道。 短短几秒,黑瞎子已经到了跟前。 不等对方开口询问,他便主动报出了更详细的自行判断。 “不是骨折,只是软组织扭伤,等会大概会有点肿,之后简单处理一下就行。” 黑瞎子跟没听到似的,自己动手,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确认真的只是扭伤,这才一撇嘴,哼哼着把他往船舱的方向推着走了几步。 “你都说要肿了,怎么还能等会,现在就得尽快处理……善后的事交给解老板就行,我看他心情不好,正等着收拾人呢。” 同时,他四下扫了眼,正好瞧见站在一边看着这里的船员,当即挑眉扬高声音喊了一声:“哟,这位大哥,既然刚刚受人之恩,也别光看着了,麻烦帮忙把这个伤员先送回去如何?” ……你都多大了,怎么好意思,开口就管人家二十多的小年轻叫“哥”的。 腹诽一句,张从宣看看四周,发现在众人合力之下,此刻甲板上只剩下零星几只的怪物,眼看马上就要在火力打击之下被消灭殆尽。 说到底,这些丑陋的海中怪物,也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在手持现代武器且火力充足的凶残人类面前,能坚持几分钟,已经算是战斗意志很顽强了。 局面既然得到控制,他倒也没坚持留下来。 同样的,对黑瞎子这特意找人看护的想法也是敬谢不敏:“帮忙就算了,又不是断手断脚不能自理……” 说到一半,便被沉默走近的身影冷不丁打断了。 “走吧。” …… 临走之前,黑瞎子最后凑过来拍了下肩膀。 “小宣,不想说就算了。但是,对室友不满意的话,晚上随时可以来找我噢~” 语气并不严肃,更像是一个不正经的玩笑。 但从话语里的模糊指向中,张从宣已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也是,虽然只是一缕残余迷香,虽然自己避而不答,但黑瞎子这人聪明得很,怕是已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什么。 哎,都是误会给闹的,偏偏又不好直接解释。 “多谢了,”他只能再次强调了一遍,“不过小张哥人很好,我想是用不着的。” 呵呵,黑瞎子面上颔首,心下已然看破一切。 好,好到让人沾了一身迷香味出门? 这半天,船上动静这么大,平时最热衷凑在青年身边的人却一直没有露面,不用想也知道不正常。 说不定,是闹腾过分被打了一顿,没脸见人了吧? 他十分体谅对方隐瞒不说的行为……家丑不外扬嘛,小宣也是要面子的。 …… 走入通往舱室的楼梯的时候,借着昏暗但足以视物的灯光,张从宣终于看清了身边临时同伴的样子。 身高比自己略低一些的年轻男人,穿着跟其他船员一样的橙黑色编号制服,看起来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岁。 似乎工作没多久的样子,脸庞还没染上其他中年船员的沧桑。 长相算得上清秀端正,只是由于光线从侧面打来,半边脸被黑暗笼罩着,莫名显出几分阴晴不定的阴沉感。 观察完毕,他正要移开目光,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极低的一声嘟囔。 但已经足够他听清了。 “不用谢。” 这种来自社恐的别扭感,他倒是也能理解,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说起来,之前我们应该还见过一次吧?” 年轻船员倏地扭头看来。 “之前我跟朋友聊天,上甲板巡逻喊我们下去的那个,就是你吧?”青年回忆着,不觉莞尔微笑起来,“倒真是有缘。” “对了,可以叫我张三,还不知道尊姓大名?” 年轻船员重新低下了头去。 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嘶哑吐出两个字。 “……陈柏。” 这名字,莫名有点耳熟啊。 不过,对方这么沉默寡言的,莫非是嗓子受过伤,所以不太情愿说话? 思及此处,张从宣倒也没有强迫人家必须跟自己聊天的意思,收住话头,只礼貌性赞了一声:“松柏常青,是个好名字。” 话音刚落,感觉身边人冷冷哼了一声。 “好在哪?” 青年有点无奈,不是,看样子这随口一夸还夸错了? 这气氛也太尴尬了吧! 突然好想念小张哥…… 正如此想着,忽然见前方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水声一停,门被一把拉开了来。 顶着湿漉漉一头乱毛的张海楼,只裹着浴巾探出头来。 原本还沉着的脸,在目光触及迎面走来的两人、准确来说是此刻笑意无奈的青年身上时,眨眼变作了日常的轻松明快。 “老板?” “刚刚好像听到枪响了,正打算去找你呢……”习惯性喊了一声,视线下落,他这才留意到那只已经逐渐肿胀的手腕,霎时脸色微变,“手怎么成这样了?” 年轻船员抱臂瞥着他脖子上毫无遮掩的淤痕,忽然冷笑一声。 “据说是旧伤没好,又被牵扯。” 出发前还好好的,哪来的旧伤,也就是方才—— 恍然明白过来缘由,张海楼呆了一呆,当即弱了声气:“老板,是因为刚刚的事?” 边说着,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就要查看伤势。 “没那么夸张,”青年叹了口气,转头跟年轻船员道了声谢,顺带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塞了过去,“麻烦你送这一程了,陈柏。” “日后若是遇到什么离奇的棘手之事,可以来店里找我。” 年轻船员捏着那张名片,低着头没有说话。 张海楼才懒得分心理什么路人,目标明确地冲过来,伸手小心捧起青年肿胀的手腕,凝神细细打量。 “没什么事,就是扭了一下,真是小伤。” 由他翻来覆去检查几番,见这人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张从宣只得无奈出声提醒:“先回去把衣服穿好,等会该着凉了……” “那个等会再说,您的伤要紧……对了,我马上去拿点冰来……” “先、穿、上,海楼,你总不会打算就这样去吧……等会其他人就下来了!” 不知何时,年轻船员已经转身独自离开。 他走的很快,步伐匆匆,几乎一眨眼便绕过拐角,重新回到了昏暗的楼梯附近。 到了这里,不知为何,反而越走越慢。 直至完全停了下来。 男人带着焦急又飞扬肆意的嗓音,青年平和里逐渐带了点忍无可忍的催促——在这里,那亲近随意的交谈声音已经遥如来自天边,却又隐约可闻。 靠着墙,年轻船员抬手将那张名片举起细看。 一字一字映入眼帘,却不知为何,都忽然变成了看不懂的天书一般。 反复看了好半晌,直到上方传来隐隐人声,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没来由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 “张三?”轻声念了遍这个名字,陈皮自顾自冷笑一声,骤然收紧手指。 看着那张脆弱的纸片在手中眨眼变作了皱巴巴的一团,又被捻磨成碎屑,完全无法辨认原本形状,这才扯了下嘴角,随手弃之于地。 他再次往楼梯上方走去,这次,再不复迟疑。 只是贴身的胸口处,被布包裹的硬物随着走路晃动不停,时而撞在心口下方,带来生硬的一硌。 不轻不重,却始终没法忽视。 一如正在耳边再次响起的那道轻声叮嘱。 “……金刀如心秤,可断不可留……你记得么?” 第80章 睡前故事,要听吗 在一番难以用言语具体描述的折腾之后,张海楼总算记起了,自己目前全身上下仅有一条浴巾蔽体的事实。 嗯,更大的原因可能是,老板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放弃了跟他沟通,转而采取行动。 ——行动是指,青年拎起衣服直接丢到了他身上。 小张哥十分委屈,一边捡起短袖短裤穿上,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再等会,可就肿得更厉害了。” 他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 没办法,十几岁进入南洋档案馆。为了训练水性,和同伴们成日赤身裸体在海里浸泡,差一点就把自己的肉和骨头都腌出了盐渍。 之后成天混在海上,整日见的都是满嘴荤话裸着半身的水手船客,对这方面也实在很难再有什么太强烈的概念。 张海侠虽然比他讲究一些,但经历都差不多,观念其实也大差不差。 套好衣服,戴上眼镜,他再去看的时候,就见青年正盯着桌上两个扁扁的水袋子出神。 走过去细看,不由惊讶出声:“老板,你刚刚回来有捎的冰吗?” “我走之前买了点一次性冰袋,”张从宣随口解释着,伸手摸了摸,发现温度差不多了,就把其中一袋包上毛巾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先用。” “哦。” 张海楼眨了下眼,乖乖接过,转而却一把抓住青年的手,拉到身前,径直把冰毛巾缠了上去。 甚至还很有情趣地打了一个精美标致的蝴蝶结。 欣赏了一下,这才放开手,笑吟吟打了个响指:“完美~” 他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青年自己低头看看,不由弯眸微微颔首。 看来之前的事情,应该也没造成太大影响。 自家店员依旧这么有活力的样子,与之前似乎没有什么差别啊。 真是令人欣慰。 放松之下,他把另一条冰袋递了过去。 小张哥也自然地接过,随手捂在了颈间的淤青之上,眉眼轻快,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时没人再开口说话,于是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 十几分钟后,张海楼感觉颈间皮肤变得麻木,于是放下冰袋,同时伸手过去,给对方也解开了刚刚才系好的结,把冰毛巾拿开了一些。 这是为了防止冰敷时间过长,而导致局部冻伤。 虽然看脸的话,应该属于浪荡斯文的败类公子哥一挂,但小张哥其实是个相当细致的人。 张从宣看着他自然而熨帖的举动,心中忽然好奇起,自家店员的过去。 当初抽卡时,系统给出的资料其实也不多。 关于角色经历,就是简单的“……少年时进入南洋档案馆,在厦门训练数年,成年后作为张家外派特务,在南洋多地辗转……”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锁回忆或者好感剧情呢? 他垂着眼,正神游天外,忽然感觉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 “困了的话,就上床休息吧,”张海楼说着,主动拿起那条冰毛巾,站起身来,“冰敷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青年还没回过神似的,有些迷茫地看来。 他不由挑眉笑了一笑,推着人往床边走去的同时,拖长了音调抱怨:“老板,都累了一天,现在就是应该早点睡觉,不要勉强自己。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哦。” “那……” 张从宣看着他带笑的眉眼,差点没按捺住想问,能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吗? 纠结几秒,到底克制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怎么说也才认识一星期不到,直接刨根问底,也太冒昧了。 他还挺喜欢小张哥的,不想冲动行事,造成掉好感一类的糟糕结果。 几十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呢。 ……一不小心,差点亲手干掉自己毫无过错的心爱ssr。 尽管小张哥大度没放在心上,但这种可怕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再发生了。 他应该更加信任自家店员的,同时,也得更有耐心一些。 游戏才刚刚开局,时间还很长呢。 对张海楼来说,原本只是随口一个玩笑,没想到青年当真接了话。 他诧异一瞬,立马跃跃欲试起来。 “老板想听什么,古今中外都行,我知道的故事很多哦?” 青年望着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就接着上次,继续讲九门的事情吧,这次从九门第六的事情开始好了。” 哎,既然急不得,他打算继续做【奇闻残卷】的支线任务了。 换个角度说,对方既然那么讨厌九门,必然是有原因的。从叙述中,说不定还能泄露出什么相关线索呢。 可谓一举两得。 而小张哥犹豫一刹,并未拒绝。 “既然老板想听这个,也行啊。” …… 穿着制服,此刻在外人眼中仿佛一个普通船员的“陈柏”,此刻也重新回到了甲板。 这会工夫,乘客们已经散去,甲板上重新变得空荡下来。 只有零星几个船员留了下来,在打扫甲板,并四处检查船只当下的受损情况。 他沉默地融入其中,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甚至,等其他船员们完成各自工作,陆续离开,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而就在甲板彻底空下来,大约十来分钟之后,一道人影鬼魅般从船舷爬了上来,带着满身的海水,湿淋淋落在了甲板上。 “陈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从旁边捡起一根水管,毫不客气地拧开了水闸,当头就浇了过去。 对方却也不恼,张开双臂,任由水流冲走身上残余的海水,略显苍白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恼什么,又不是我拦着让你没追上来的,”男人盯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忽而狡黠一笑,“实际上,能见到他,你不应该谢我才对么,陈皮?” 第81章 最后一晚,也没关系吧 “怎么反倒恩将仇报。” 被直接叫出真正名字,陈皮不由皱了下眉。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对方是在有意激怒,便置之不理,只道:“你去那艘鬼船上做什么?” “这就是我的事了,”男人咧嘴一笑,又把话题转了回去,直勾勾盯着他问,“说起来,今天跟老师久别重逢,感想如何?” 随即收到了咬牙切齿的一个瞪视。 “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陈皮面沉如水,冷冷警告,“我跟他早已经没有关系,也不想再有关系。” “这趟船上人很不少,你自己好自为之,别连累我。” 男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是担心我会动手吗?” 他呵呵一笑,目光深深落在陈皮年轻的面容之上。 仿佛穿透那层掩饰的易容面具,看到了底下横贯双眼的伤疤,语气也变得格外意味深长:“大可放心。” “怎么说,那都是我亲口喊过的老师,真真切切从他那学到了很多东西,恩重如山。” 他目光戏谑,忽然放慢了语调,几乎一字一顿地咬着字眼。 “哪怕他现在不认我,过去还曾抛弃我、忽视我、忘记我……也绝不会生老师一丝半点的气。” “我说的对吧,陈皮?” 陈皮眯眼看了看他,指尖微动。 用了几秒钟,他重新按捺住胸腔中沸腾的杀意,开口时,沙哑嗓音漠然依旧。 “废话真多。” …… “……黑背老六,的确是个痴情人。” 以这句话给故事暂时划上终结,张海楼动了动腿,半靠在床边的身子稍稍扭转,状若随意地问出了疑惑。 “不过,老板,你好像对这些过去的事情很感兴趣啊,方便问问理由——” 视线落在青年不知何时已然紧闭的眼眸之上,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睡着了啊。 难道自己的声音,真的有一些催眠效果不成?想到这里,他忽而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嘴角。 但,很快,这无声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这样的安然无知的熟睡,对张家人来说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他们所面临的环境,往往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不得不时刻提起十二分警惕,大多时候仅以浅眠补充体力。 除非,是到了自己非常熟悉放心的环境,又或者,有十分信任、足以交托性命的同伴在身边守候。 只是,一旦想到,这种没来由的全然信任,居然很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抱着满满的恶意揣测,虚与委蛇加入了那个“奇闻侦探社”……张海楼便实在忍不住心情微妙。 “别这么轻信于人啊,老板,”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吗?” “你这样,很容易被人骗到的……” 说着说着,声音不知不觉渐渐低微,几至于无。 像现在这样,平和闭着眼、没有什么情绪时,青年清俊文秀的面庞,便悄然浮现出一种极为特殊的气质。 接近于完全空白的,极致纯粹的干净平和。 很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非要说的话,只能大概地描述为……脱俗出尘? 张海楼怔怔地望着,心神恍然。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就是跟当下差不多的场景呢。 虽然告诫自己,在真正确认之前,要克制一些,但,最后一晚的话,也没关系吧? 说起来,那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他第一次被虾仔带着去见族长……结果,就在院子里见到了…… …… 另一边。 八月初的墨脱,天气与路况都算尚好,令人心情愉快。 这也是一年中人员流动最为频繁的时候。 张海侠悠闲地穿过人群,走入了一家简陋的招待所里。 “麻烦给我一间干净的房间,多谢。” 柜台之后的妇人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格外年轻英俊的脸,愣了下,随即热情地答应了下来。 淡定地朝她点点头,张海侠半转过身,看向远方的雪山,目光里浮现一缕沉思。 不知道海楼那边怎么样了,他想。 他们之前四处寻人,用各种方式在各种渠道散出去了太多消息,断断续续就会收到一些真假难辨的线索。 这次,大概率又是一个故作聪明的家伙,只是过分直白了些……正是如此,很适合用来给搭档出气。 海楼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才导致老师失踪,心中郁结难解,张海侠看得出这点,却也觉棘手无比,没法开解。 其实他未必是最后一个见到老师的……只是这样的话,对方大概只当做安慰,从未听进心里去吧。 张海侠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海楼是关心则乱了,也不想想,老师那样强到从无败绩的人,怎么会被九门那些乌合之众绊住手脚? 而张启山那个计划,实际上本没打算把老师卷入其中的,明显带有维护之意,又怎么会放任手下人真的全力追杀? 他一开始就没担心过那次行动,也不觉得老师会失手。 同样,正是因此,之后青年的莫名失踪才显得分外要命。 天授不算什么……他所担心的最糟糕情况其实是,万一有人发现了老师的特殊体质…… 第82章 心如止水,是用在这里的 张从宣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是清晨。 从一间破败的老宅子里合门离开,他不紧不慢走在回城的途中,路过一家破庙的时候,忽有所感。 一扭头,就见一个脑袋径直从门上破口探出来,直勾勾盯着这边。 是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顶着头狗啃了一样短一块长一块脏兮兮凌乱不堪的短发,小脸上说不出是警惕亦或好奇更多。 在这样秋风萧瑟逐渐入冬的时候,由于体质不耐寒,青年早早便换上了夹棉的袍子。 即使现在到了属于南方的浙江,长衫里头也是带着夹层的。 但从露出的上半身来看,这孩子只是在背上披着一块破布,双臂与大半胸膛全然裸露在清晨带着潮气的寒意之中。 从他不自觉的瑟缩之中,看得出,并非多么耐寒,多半是,只有这东西来蔽体而已。 在这个时代,这并不算多么稀罕的场面。 他跟男孩子对视了一会,眼睁睁看着对方眼中的好奇渐渐转为漠然,最后仿佛将他视作了有意侵犯领地的敌人一般,甚至流露出几分虚张声势的凶狠。 原地沉默了片刻,张从宣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男孩的脑袋立时消失在了破洞之后,并从内传出一阵慌乱的嘀咕与脚步声。 但这其实是障眼法,以他的感官,自然听得出并未远离的呼吸声。 这孩子其实就躲在门后。 他上前的动作并未停顿,流畅而毫无阻拦地来到了门前,想了下,便抬起手朝破洞之上的门环伸去。 在他的手腕经过破洞视线范围内的刹那,一只九爪钩以快到难以看清的速度,“嗖”地从中被一把抛出。 这是经常用于在沙滩上抓螃蟹的器具,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但从力道、速度、目标来说,它此刻的的确确变成了一件要命的凶器。 想来,若是抓中,九只锋利的抓钩顷刻便会自行收紧,划破脆弱的皮肉,制造出一片鲜血淋漓的惨烈伤口。 男孩子的动作十分娴熟,显然对这套流程运用过无数次,早已得心应手。 青年却一动不动,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恍若未觉似的。 陈皮看着这一幕,嘴角翘起,心下已经泛起了即将得手的那种预感。 然而,眼看那锋利抓钩快要挨到手腕皮肤,真正即将见血,青年忽然不紧不慢地一翻手腕。 下一刻,便精准地捏住了九只爪钩骨朵般合拢的柄部。 动作十分随意,轻飘飘毫不费力的样子。 仿佛只是拈起一只春风里飞来的好看而无害的花朵一般。 男孩显然愣住了,下意识将绳子拽了几下。 九爪钩却突然就生了根似的,依旧乖乖巧巧停在那修长白皙的手掌之中,完全纹丝不动。 坏了。 陈皮突然明白了过来,心说,这是碰到硬茬子了。 没想到一个看着弱唧唧的小白脸,居然身手这么好……这所破庙明明往日无人问津,今日怎么突然就吸引来了这样的大佛? 对这种情况,他自认倒霉,当即放开九爪钩,弯腰抱起自己仅存的一包家当,给四处漏风的破大门搭了下门栓,就准备灰溜溜从后门离开。 地盘嘛,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今日是瞎了眼,走了背,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 没想到,刚一矮身准备跑开,就听身后“哐”一声巨响,破门已是大敞。 而冷不丁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落下,按住了他的后脖子。 “等一下。”青年的语气很平淡,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也让人听不出任何可能的意图。 而陈皮已经出了一头冷汗。 他畏缩一样弓起身,悄悄把手伸进了破布包袱里,攥住了一柄刀头带勾、刀刃只有指节那么长的小刀。 那是专门用来削菠萝用的,在它的上一任主人、那个女人手里,能把黄灿灿的新鲜菠萝眨眼变成漂亮光洁的干净果肉,往往能收获到主人的欣赏与客人们的一片惊叹。 当然,即使如此,直到死,她这辈子都没有尝到过一口真正的菠萝。 也从来没有机会知道,那香气浓郁的汁水到底是什么滋味。 而现在,陈皮攥着这把陈旧的菠萝小刀,等待着一个将身后人类血管中的汁水如菠萝血液一样释放出来的时机。 但身后那人并未再动作,忽然安静地没了一丝声音。 陈皮并不着急,他知道,这就像抓螃蟹一样,必须耐心地等待。 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莫名其妙地听着,心跳不知不觉逐渐快了起来。 听起来,像是翻找什么的声音。 莫非,这人把刀放在包袱里,临时居然找不到了? 那这小白脸也未免太没用了,陈皮想,就连他都知道,耳窍连通着脑壳,只要把一根筷子插进去,人一下就会死。 现在,僵持的时间太久,他等得腰都酸了,慢慢变得十分生气。 九爪钩都给他了,杀人也不过一低头的事,这小白脸到底犹豫什么呢? 磨磨唧唧,不如女人。 胡思乱想之中,终于感觉脖子上的手动了动,下一刻,完全不及反应的,他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了。 然后,怀里攥刀的手忽然一空,随即,感到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被塞了进来。 他低头看了眼,发现是自己认识却又陌生的东西——一只洋皂。 这算什么意思?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陈皮,挣扎着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冷清清的黑眸。 青年打量着他的脸,目光里并没有他以为的杀意,但也不曾放手让他下来。 这人可真是怪的出奇,陈皮想。 “喂!”他终于忍无可忍,故作恶狠狠朝他叫了一声,“要杀要剐,你就不能快点吗?” 张从宣看着这孩子面前的虚空,忽而深深叹了一口气。 懂了,【心如止水】,原来就是为这种时候预备的吗? 此刻,在陈皮看不到的地方,系统的弹窗提示正明晃晃地挂在那里。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第83章 莫非是要收儿子吗 出乎意料的是,等到城门开启,真正被拎着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客栈里的时候,男孩反而乖巧下来。 等进了房间,被放到地上,自己活动活动手脚,也没跑没叫。 此时时间尚早,张从宣叫来伙计嘱托了热水和早饭的事,转回头见他四下里东看西看,颇有活力的样子,不由带着些微惊奇地问了一声。 “你不怕我是坏人了么?” 明明一开始挣扎得很是起劲。 “采生折割的那些人,才舍不得下这样大本钱,”陈皮撇了撇嘴,手上把那只圆滚滚的肥皂揉来揉去,脸上显出有些轻松的样子,大喇喇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来报仇的呢。” 这话里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采生折割,是指一种毫无人性的人贩赚钱手段。 采,就是诱拐、掳取;生,是说孩子;折割,既是字义,也是泛指。这个词意思是说,人贩子会把拐来的孩子用残忍手段弄残打伤,以此来博取同情或者取乐表演。 因为手段残忍,违背人伦,无论明清,一旦发现这种事情都是要凌迟处死的。 这种事情,张从宣从前网上冲浪时无意看到过。 但从眼前孩子的语气中,明显能够听出,这是真真切切笼罩在他头顶的危机——报仇总得先结仇,好端端,他是怎么跟这种人结下仇怨的? 顺着这个信息深想下去,他之前面对生人时,那堪称狠辣的“迎接”,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即使盛世亦有惨事,而此时王朝末年,社会动荡,想来律法的惩治早已如天外故事,无人理会。 但,一想到自己居然被当成了抓小孩去弄残乞讨的坏人,青年心里忽然有些不适。 什么东西,居然敢莫名让他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 这简直是玩家形象的最低谷时刻,没有之一! 等男孩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旧衣服,开始对着送上来的热腾腾饭菜大快朵颐,他问了这孩子的姓名,得到回答后,紧跟着又问:“你很怕那些人吗?” “当然怕啊。” 陈皮此刻吃的肚肠舒坦,话语便没什么顾忌:“手脚都废了没了,一辈子只能趴地上要饭,要我那样不如死了算。” “那你知道,这群人在哪里吗?” 男孩手中,忙碌往返的筷子忽然停住了。 他表情古怪地抬起头看去。 身旁青年依旧是刚见面时的模样,长发倾泻,一身藏青厚棉长衫罩得严实,衣领扣到颈间,全身上下仅露出姑娘一样细致白皙的腕子与手掌,以及平静俊秀的脸庞。 非要找出一点区别,大概是原本平和的眼眸,现在变得幽黑沉冷,莫名让人心里发寒。 即使如此,陈皮眼中,这人依旧更像个秀才,或者账房先生。 至于为什么不是富贵少爷或者举人老爷……前者大多大腹便便或者叼着大烟面色昏黄,没这么好看,而后者,陈皮至今还没缘见过呢。 总之,他左看右看,半点看不出这人的底气从何而来。 也许之前轻易制服自己,给了对方信心?但陈皮自己要是能有战胜那群人的本事,何必一个人跑到城外挨饿受冻? 怀着某种说不出的心理,男孩的眼珠滴溜一转,忽然笑了起来。 “知道啊,”他无所谓地吐露出自己所知的关键信息,“那群人管自己叫羊倌,应该是住在城南青石街到头的一间宅子,正门口的狮子左右各瞎了一只眼,很好认。” “我看见过,那些残废的小孩,每天早上就被他们从里面撵到街上,到晚上有人会去挨个收他们的钱,再赶他们回去。” 这算是很详细的情报了,如果不是自己亲身观察许久、做出总结,不可能说的这么清晰。 张从宣不由看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他不说知道了什么,陈皮也不追问,笑嘻嘻把碗筷一推,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惬意地眯起眼,吐出一声感叹。 “有钱真好啊。” 青年对此深以为然。 跟现代还需要辛辛苦苦赚私房钱的大号不同,小号的父母留下了不少财产,足以让他成长中不缺使用。 后来开始自己做任务,族里给的资金、任务中的意外之财、探索遗迹墓葬上缴族中后按规定留下的那部分金银……林林总总,反正,他是从来没在这方面有过烦恼的。 毕竟,这个年代只是刚刚乱起,又不是原始社会,愿意花钱总是能过得舒服很多的。 这游戏可是全拟真体感,要是有选择,难道真有人会放弃人类社会的便利不要,天天茹毛饮血荒野求生不成? “哎,”一旁的男孩歪着脑袋,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带着几分好奇地发问,“你这么有钱,本事又不小,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莫非是要收我当儿子吗?” 第84章 再晚一会,就…… “……不是。” 张从宣无奈叹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见他已经度过新手期,系统开始给玩家上难度了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当老师,怎么可能光遇到小官和阿客一样的乖孩子呢? 虽然舒心,但总归少了难度与挑战性,也不符合策划的调性。 …… 饱暖后困乏,陈皮很快便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过了会,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但迷糊而警惕睁开眼,看到那眼熟的厚棉长衫,又发现对方只是把自己放到了床上盖上被子,便重新把菠萝小刀压在了身下,不在意地又睡过去。 对他这样的表现,张从宣选择用“随遇而安”来形容。 但要陈皮自己说,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难道跟人一直坐着大眼瞪小眼? 再者,他很久没吃的这么饱了,此刻沉醉在幸福之中,根本懒得动弹。 哪怕这人真要把他卖了,他也打定主意先多蹭几顿饭,事到临头再跑不迟。 如此心态之下,他美美睡了一觉。 直到大日头照得浑身发汗,才懒洋洋坐起身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喂,你——” 察觉到房中的异样安静,他止住声音,猛然瞪大了眼睛。 人呢? 匆匆跳到地上,四下里一瞧:幸好,行李还在,应该不是逃单。 挠头回想了一会,陈皮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在睡着后不知多久,好像是有听到过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把过长而不合身的衣服扎好,收拾利落一些,噔噔噔下楼跑去找了伙计。 这才问出,那人已经出门两个时辰之久。 此时已是正午,旅馆开始供应餐食,四下里香气四溢,陈皮摸着被勾得咕咕直叫的肚子,站在门边看着往来的人群,心下茫然不已。 这么大一个活人,莫名其妙会跑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目光扫到街边,看到一个端着破碗的老乞丐慢腾腾走过去,他忽而脸色一变,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是,不会吧。 看着是个有文化有脑子的,难道就一点计划没有,直愣愣按照地址跑过去找事了? 他之前,虽然为了示弱,有意说了采生折割的事情,但为了不让对方畏惧怕嫌,其实故意隐瞒了一个重要事情没有说。 采生折割的那帮“羊倌”,几乎掌管了这城里大部分街区,光是他见过进出那宅子的人数,大约就有二十五六个! 正是因此,他虽然偷袭杀死了来拐自己的那个“羊倌”,把人推进了江里,却也不敢再待下去,直接跑到了城对角的郊外躲藏。 那秀才一样的文弱青年,要真是在他睡着后独自摸了过去,又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定,是已经被大卸八块架上灶里做成菜了! 想到这里,陈皮抬手“啪”一声狠狠拍在自己的额头,满心懊恼。 刚才吃了人家一顿饭,冤大头就赶着送死去了,有他这么倒霉的么? 难道自己当真没有吃几顿好饭菜的命! 想到这里,不免有几分忧伤,早知道如此,就不跟人说那么多了。 而现在,既然木已成舟,陈皮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咬咬牙,一跺脚,终于下定了决心。 叫来伙计,要了饭菜,他一个人慢慢地吃了干净,直到撑得肚圆,这才扶着桌子站起身。 菠萝小刀就在身上,他收起九爪钩,在床上的包袱里又翻出一把短刀,一包沉甸甸的银元和几枚铜钱,通通揣进怀里。 拉开门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一溜烟跑了出去。 ——今日,陈大爷就发个善心,去给惨死的秀才青年收尸! 至于原因,也许是没能多蹭几顿冤大头的不甘心,也许是对于没给出完整情报的极轻微遗憾,也或许…… 或许只是因为,早上那顿饭实在吃的太满意了,而洗完澡浑身爽利的感觉,也是真的很舒服。 抱着满怀沉甸甸的收获,陈皮一鼓作气,直接冲出了好几条街,然后才在微微出汗的喘气里,停下了步子慢慢走。 不慢慢走也不行。 前面要经过县衙,此刻不知道起了什么热闹,车水马龙,拥堵不堪,人人挤来挤去往前凑的样子,比过年时的庙会也差不多了。 陈皮本能护住此时些微鼓起的胸怀,这才滑鱼一样溜进了人群之中,艰难地闷头找着方位往外走。 而没行几步,在人群烘热杂乱的气味之外,一股奇异的新鲜腥味随风混入其中,让他的鼻子不由自主动了动。 忽然陈皮就脚步一顿,扭头朝县衙的方向看去。 是血! 很多的血,活人和新鲜死人的血,才会有这样浓郁不散的腥气味道! 他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咽了口口水,忽然拼尽全力地朝人群之中挤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尸体。 大片的尸体。 却不是想象中的一身藏青长衫与白皙脸庞,反而几乎全是身着短打、面庞沧桑、体格健壮的年纪不等的男人与极少数的女人。 死的很快,基本身上都没什么血伤口,脖子扭曲成各种奇形怪状的角度,在县衙门口睡死过去一样被摆出一排。 大略眼睛一扫,数量大约就是二十五六个的样子。 陈皮呆呆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纷纷杂杂,好像傻了似的,一时什么也想不出来。 而身边的人群还在闹哄哄议论不停。 “……这算是灭门了哟?好凶的手段!” “人贩子灭什么门,祖宗早就没脸见人了吧。” “……听说是拉货的人收了人家的大洋,把好几大板车的醉汉送到地方。结果到了地方左右呼喊不应,回头掀开席子一看,这才知道是几大车的死人!” “……不知道是哪个过路的大侠,为民除害……你看,那门口鼓上还贴着带字的纸,上面就写明了这些人伤天害理的罪状……” “嘘,县老爷出来了……” 陈皮恍恍惚惚之中,不知何时已退出人群,站在边缘处听着人群里时不时传来的叫好,感觉跟做梦似的迷糊。 羊倌们就这样死了…… 人是那个秀才青年杀的么……他不用收尸了? 大太阳下面,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一阵冰凉的汗意忽然从脊背涌上后脑,叫他口干舌燥起来,忽然耳清目明,头脑发热。 对——他不用收尸了! 冤大头没死,可以多吃几顿饭了! 舔了舔嘴唇,陈皮忽然扭头,迈步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前冲的身子,刚刚起步,却冷不丁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了后脖颈。 “别烦我,”他恼火至极,头也不回地抬手打了过去,“我要赶紧回去,再晚一会就……” “再晚一会就怎么样?” 一道平和而沉静的,年轻男人清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第85章 扬名立万的本事 陈皮呆滞片刻,随后,几乎是一跃而起。 “你,你真的没死……”他喃喃着,眼神掩不住火热发亮,“刚刚那些,都是你杀掉的吗?” 好歹他还没忘形,记得要压住声音。 张从宣没接话,神色淡然地拎着他走出这条街,才点了下头。 “是我。听伙计说你吃过饭了,怎么突然跑这里来?” 青年的声线没有变化,但望过来的那道视线落在胸前,立马就让陈皮记起自己好像差点忘了什么。 既然对方回去过了,应该也看到了消失的钱和刀…… 仅一瞬的犹豫之后,方才县衙门口排开的一行尸体在脑中闪过,他当即开口解释:“我起来看你不见,久去不回,还以为你死了,这不是打算给你收尸去么!” ……这倒霉孩子,就不能往好的想想么。 张从宣无语了一瞬,屈起指节就叩在了他的脑门上,没好气道:“对付这点乌合之众,我还没那么容易就死掉。” 陈皮摸了摸额头脑门,毫不介意,只是抓着他的袖子又强调了一次:“真的!你刚刚不也听到了吗,我是打算回去找你的。” “要不然,我直接拿着钱往人堆里一挤,趁着人多眼杂就跑,哪会这么容易被你抓到。” 话音落地,他忽然发现青年嘴角弯了弯。 “人多眼杂就跑?”对方停下脚步,微微一笑。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掂了起来,凑到了脸前极近的距离之处。 头顶传来心平气和的询问:“试试,能闻到什么?” 闻? 陈皮满脸茫然,听话地深吸了一口气。 早晨才换上的、属于青年的干净衣服,半日过去,仍旧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浅淡冷香。 因为并不浓郁,平时很难被人注意到,但这样凑到面前深深嗅闻,顿时就会觉得香气满鼻,围绕周身。 “只要半小时内没跑出城,这衣服上的味道就能带着我找到你,”青年的语气不紧不慢,“这样,你还觉得自己能跑掉吗?” 陈皮陡然愣住。 在心里,他狠狠地骂了一声。 ……不愧长得一副秀才样,心眼真多! 他之前还想呢,有钱人就是花里胡哨,连衣服都要带着香气,真跟个姑娘似的。 现在,陈皮真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身手那么好,心眼又多,还是个做事利落不拖泥带水的,遇到这种人,他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如何。 不对,陈皮瞬间纠正了自己的心态。 遇到这种人,怎么能叫自认倒霉呢?他分明是走了大运了么! 路不长,两人很快再次回到了旅馆之中。 门一关,陈皮恍然惊醒,抬头看来的眼神亮得惊人。 “你当真要收我当儿子吗?”心态一旦转变,他的热情陡然高涨,甚至有些异样亢奋,“先说好,不改姓怎么都成。” “……不是的。” 对他相当快速的心态转变,张从宣眨了下眼,禁不住心下失笑,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说过了,我不收儿子,只收学生。” 几乎是话音刚落,男孩眼也不眨地当场跪倒,双手像模像样抱拳一拜,嗓门脆亮地就喊了出来:“师傅!” 这动作之快,以张从宣的反应速度,一时都没来得及拦住。 而系统已经极快地给出了反馈。 【成功招收学生“陈皮”,招生任务进度3\/7。】 【陈皮认可度+20,目前总值为20。】 【张起灵认可度:89】 【张海客认可度:67】 起步就是二十,可谓最佳开局,非常白给了。 但是,他还没说完啊。 看着已经行完三拜,重新站起身来的男孩,青年按了下眉心,难得直白流露出几分无奈。 “……我不会在此地久留,所以,原本是要跟你说清楚的。要是成了我的学生,跟我回族中,怕是非得改为张姓才行。” “那不行,”陈皮想也没想,一口否决,“别的都可以,我不改姓的。” 这就是麻烦所在了。 以张家本家的特殊程度,再加上圣婴之师的身份,要是张从宣想带人回去,必须得先变成张家人才行。 应对这种情况,本家有一种特殊仪式,称为“赋纹”。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药物和仪式,在一个纹身的过程里,给普通人赋予张家特有的麒麟血脉。 一般情况下,“赋纹”之后,是可以给予被纹身者等同于张家外家人程度的血脉能力。具体的,可能根据个人体质有所不同,但一定会拥有比常人更悠久的寿命。 在此之上的,还有“拥血赋纹”,那就更复杂了。 按照最高规格来搞,至少得两个壮年本家人一起,并做好身体亏空的准备,当然,效果也是翻了数倍的好。 据说能让普通人直接转变为普通本家人,而过程中血脉激发所带来的额外身体潜力,可以让濒死者得活,重伤变轻伤,老朽复青春……嗯,一如既往带着本家的夸张色彩。 当然,因为耗费过大,且一旦泄露容易让心怀不轨者走入邪路,这属于是严格封存的禁术,已经在族中销声匿迹许久。 他也只是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听父母当做故事般谈论过。 而陈皮明显对改姓这件事不感冒,已强调了两三次,青年便也不再劝说。 沉思数秒,他转而问了一个问题:“你从我这,有什么想学的方向吗?” “我所会的其实不多,但你愿意学的,都可以倾力相授。大概说起来,人体解剖、考古发掘、死亡鉴定、侦查探险、空手格斗与远近冷热武器,这些还算精通;医毒药理,天象地质,民俗玄学,这些只是略懂……噢,语言方面的倒是也还说得过去,常见的中外语种都没问题。” 最后这点还要感谢小张哥,再次补充了【奇闻残卷】的进度,让自己得到了一个通用技能【语言精通】,对经常出门的小号非常实用。 一口气对当下技能做了个串联,张从宣自己也有些惊讶居然数量不少,但转而把目光看向陈皮,微笑相询:“怎么样,有决定了吗?” 陈皮:“……” 他能说,虽然听着很厉害,其实一大半都都没听懂吗? 而且太多了,虽然听的时候有在努力分辨,但是听完之后,感觉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啊。 几秒后,青年似乎也意识了这点,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是……嗯,我挨个解释一下好了……” “不用,”陈皮终于想到了一个符合心意的回答,昂然抬起头,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目标,“师傅,我知道要学什么了。” “我要学,就想学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本事!” 第86章 是他们捞的太少 看着他如同燃烧般霍然亮起的瞳孔,张从宣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句话。 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这泼猴,是为哪般? 嗯……接下来是不是应该站起来敲他三下,会比较应景啊? 甩开脑子里的西游梗,青年倒是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目标。 这个年代,时局已经危如累卵,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很快,一场由意外开始的变革,将以所有人未曾预料的速度席卷全国,将目前这栋老破房子直接踹倒。 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所有人期待中的和平安稳,而是一段蔓延几十年的沉重历史。 作为百年后的玩家,他当然对这段故事熟稔于心。 “如果是想要青史留名的那种,大概得靠点运气,”望着男孩懵懂又执着的眼眸,张从宣弯腰摸了摸学生的脑袋,轻声说,“单纯想闯出名气的话,倒是也不太难。” …… “……参军?” 手腕一抖,九爪钩便十分灵巧地从远处飞回到掌控之中,陈皮却顾不上空返的钩子,疑惑地抬头看向身侧。 “对,”青年点点头,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肩膀不要那么紧绷,沉下去,尝试用腰来发力。” “哦。” 挠挠头,陈皮甩了几下手臂,再次把钩子丢了出去。 这次,他把目标瞄准了一只刚从石头地下慢悠悠爬出的螃蟹。 只看了眼他起手的姿势,张从宣便移开目光,接上之前的话题:“要扬名立万,无非从文从武两条路。” “从文的话,我可以送你去本地最好的学校,从现在开始学习。十年之内,如能进入最高学府之一,学有所成,日后自然会有宣扬声名的时候。” 九爪钩碰在螃蟹的背壳之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然而还没等陈皮惊喜,爪钩随即一个反弹飞出,落入了一旁的水中。 肩膀一塌,男孩仰头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声音。 “好吧,文的不要,那也太慢了!”他说。 “……从武的话,未来几年、十几年,很多地方都会招收大量军校生,战乱四起,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但这是要拿命去赌,赌别人的命,也赌你的命。” 陈皮调整着手中的九爪钩,露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 人命很值钱么? 这年头,死人就跟乞丐碗里的剩饭一样,虽然不常见,但不定哪天就有。 比起死掉,更可怕的,是毫无希望。 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看着日子一天天变坏下去。 像是小时候掉进烂泥塘,四处都滑不留手,爬都爬不出去,只能任由自己慢慢往下沉。 那一次,陈皮在水里从天黑泡到天亮,一直到早上起来出去打渔的船经过,将他从冻饿的昏迷中惊醒,抓着船边垂下的网兜,把自己拉了出去。 由此,陈皮觉得自己还是没那么简单死掉。 正心不在焉地想东想西,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手伸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说实话,有点凉,所以第一时间他本能挣了一下。 但随即从那靠近的香味上,陈皮意识到这手是谁的,便强自忍耐住了,只一动不动。 似乎同样察觉到这点,那手顿了顿,虚虚松了力度,转而将他的手往前牵去,压在了腰身之侧。 暖烘烘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在手心,男孩看了看,顺从地没再动作,只是有些疑惑地仰起头:“师傅?” 张从宣从他手里接过九爪钩,捏着感受了一下重量和手感。 “以你的眼力和臂力,准度应该已经够了,”他说,“但是气力出自手腕和肩膀,所以不够稳定。” “这次可以感觉一下,我是怎么发力的。” 是发力点的问题?陈皮皱了下眉,一眨不眨盯住了对方的动作,同时把手掌紧紧按了下去。 下一刻,便觉手下的腰身轻微一震,而青年似乎只轻盈抖了下手腕,九爪钩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飞出。 “噗通”入水的声音犹在耳边,他刚要顺着扭头看去。 眨了下眼的工夫,却感觉脸上仿佛溅上几点水渍。 定睛一瞧,一只八腿飞舞的青壳大蟹,正在眼前爪钩之中挣扎不停,怒目横视着自己。 男孩眼前一亮。 “什么感觉?”张从宣把九爪钩还给他,轻声询问。 陈皮径直把那只螃蟹取出,捏着举到眼前仔细观察,随后热烈地给出了回应。 “好大一只!” 没注意青年的忽然沉默,他十分利索地拔掉蟹壳看了眼,美滋滋继续感叹:“公的!长得好肥!” “……”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张从宣闭眼重复几遍,轻轻吸了口气。 睁开眼,就见男孩已经娴熟地掰掉两只蟹钳,把其中一只像嗑瓜子一样轻松地塞进了嘴里,咬住咀嚼起来,还不忘把另一只伸了过来,热情相邀:“师傅,你吃么?” 刚出水的,当然鲜得不能再鲜,但是,这不还是生的吗? 看出青年的些微犹豫,陈皮眨了下眼,极力夸赞起来:“不难吃,甜的,新鲜着呢。” 低头看了看那一截被特意掰开,从内显露出来的一缕晶莹软肉,不得不说,张从宣动摇了。 莫非,这就是海边人的家常吃法? 是他孤陋寡闻了? 就尝一口,不好吃就吐掉,总行吧…… …… 数个时辰之后。 “……长这么大了,不知道自己什么体质?你还敢吃螃蟹这种寒凉之物?是以前病的少了吧!” 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的老者,中气十足地对床上高烧刚退的病人开展了严厉批评。 ……不是,谁知道这破体质,连吃个螃蟹都要掉半管血的啊! 真就要命的美食。 张从宣欲言又止。 但人家医生说得有理有据,完全一派医者仁心,让他居然无从反驳,只好无奈地点头默认。 一旁的陈皮在刚刚就已经惊呆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仙气飘飘的白胡子老头,居然能一口气骂这么长的时间,听得人瑟瑟发抖。 连秀才一样的青年都被训得说不出话。 但是,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他小声嘀咕:“也没那么严重吧,我看师傅还挺喜欢的,总不能真一只都不能吃……” “呵呵,”面对小孩,成名多年的老医生语气缓和了许多,只和蔼一笑,“要真喜欢,喝点汤倒也无妨。但你告诉我,你师傅是不是只吃了一只?” 陈皮无言以对了。 最开始吃了一只蟹钳之后,他们又很快抓了一堆,于是两人当场跟附近的渔船借了火和锅灶调料,由他自告奋勇,当场煮了一锅螃蟹汤。 ……所以,七八个总是有的吧,也或许是八九个,这谁数的清…… 这沉默显然已是不用回答的回答,老者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说,背着手悠然站起身来。 “行了,烧也退了,之后再喝七天的药调养,若是有何变故,再来找我就是。” 医生走了。 陈皮眼看着门“咔”一声关上,十分积极地去一边端了药碗,小步挪到了床边:“师傅……” 心虚之下,他此刻表现得毫无脾气,乖巧至极。 “不怪你。”张从宣摸了摸他脑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可恶啊!脆皮原来是这么个脆皮法吗?起步先掉半血? ——再骂一遍,什么垃圾体质! …… “咦,老板,您在啊。商量的怎么样,咱们今天还出不出海了?” 张海楼把两只碗夹在臂弯之中,腾出手推门入内,就见自家老板正坐在桌前,似乎正蹙眉沉思。 “嗯,说好了。” 听见他的声音,张从宣随手把桌上保温袋中两碗中的一只取出,放到桌上往外推了推示意,边道:“暂时先不下水,今天在这边岛上等他们补充完装备,就跟着昨晚他们发上去的定位器追上鬼船,上去看看再说。” 话音落地,察觉到房间里多出的味道,微微讶异扭头看去。 就见小张哥走到近前,放下手中模样相似的两个碗,左右打量着,忽而挑眉一笑。 “我刚刚跟考察公司那帮人打着牌,就听说船员们捞了不少海鲜,特意熬了汤给大家分,第一时间就过去了。没成想,您也拿了两份。” “回来路上遇到陈柏了,他送的。” 张从宣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瞥过他手边,又忍不住莞尔失笑:“这边是浅海,说做海鲜汤,结果一只螃蟹腿都没有,难免让人有点失望呢。” 闻声,张海楼的喉结忽然轻轻一动。 其实,他去得早,那时分明看到,锅里是有的。 这本该是个很好的试探机会,但鬼使神差一般,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不要螃蟹”的话已经从嘴里溜出去了。 不过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最终,小张哥只轻描淡写地回以一笑。 “……也许是他们捞的太少,不够分吧。” 第87章 谁会用这种做名字 说的也是。 毕竟他们不是出来旅游的,这也不是专门的渔船,虽然十分遗憾,张从宣也没再多说什么。 看小张哥同样在桌前坐下,慢慢喝起海鲜汤,他想着刚刚听到的一个细节,等着人喝完,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上午说出去玩牌,是跟那群考察公司的人一起?” 虽然,倒是也不算意外吧,昨晚不还打算假扮那个名叫阿宁的领头女人来着。 “是啊,”张海楼抬起头来,神色自若,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情一样,十分正经地说起公事,“这群鬼佬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解当家怎么跟他们谈的合作,我看要是到了关键时刻,未必听谁的呢。” 想起昨晚怪物袭击时候的事情,青年对此判断十分赞同。 “昨晚我没赶上,听他们说那时候还有怪物袭击,老板当时应该看到了吧,这群人身手如何?” “对了,”说到一半,张海楼忽然又想起件事,语气十分自然地顺口一问,“老板说的陈柏,是不是昨晚送您回来的那个船员,听说这小子差点被吓得跳海,还是您当时救他一命?” “嗯,举手之劳。”张从宣微微颔首。 想到小张哥昨晚不在,随即给对方补充了一下昨晚错失的情报。 “他们准备了很多火器,像是提前有所预备的样子……其实之前解当家他们在讨论路线的时候,本来有考虑绕行鬼船。” “是考察公司那个叫阿宁的领队拿出照片,说鬼船可能是十几年前、他们公司失踪的那艘,之后船长才会保持航向,靠近鬼船,之后就遇到了怪物。” “听着就很可疑啊,”张海楼顿时顾不上注意什么船员了,认真几分,建议道,“以防万一,您最好也备点枪械防身才是。” “英雄所见略同。”青年莞尔接话。 “我已经跟解当家说了这事,等会送来的物资里,就有给咱们的那份。” 小张哥眨了下眼,没有拒绝。 他是对自己的刀片很有信心,必要时也不会抗拒其他武器。 对于百年来见多识广的他来说,无论什么情况与离奇怪物,对自己本身的安危,其实倒没太大担心。 会考虑到这点,主要也是因为昨晚才发现的,老板并不具备正常张家人的身体素质这件事……要真是那种皮糙肉厚的怪物,枪械在紧急关头,会很有用的。 边想着,他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吧,”张从宣同样站起身,“你本来不是在玩牌么,不继续了?左右白天没什么事,出去打打牌也好。” “不玩了。” 张海楼故作嫌弃:“鬼佬手气臭,人更臭,牌品稀烂,跟他们打一点也不顺心。” 当然,也是因为,他刚刚借着打牌聊天的机会,成功“借”到了一只卫星通讯设备,已经把表示平安的消息发了出去。 出航之前,定下试探计划的时候,他便留下了一份半截信息给张海客——若是二十四小时内,没有发出后半截,就代表自己出了事。 但现在,既然目的达到,哪还有再去敷衍差事的动力。 “好啦,”青年被他生动的语气逗到,失笑哄道,“那就不找他们了。” “你要还想玩,等我把东西送回去,咱们找呉老板和黑瞎子组局。” 望着他一如既往宽容柔和的眼眸,张海楼不觉转开眼,自嘲扯了下嘴角,语气中情绪难辨。 “老板,总是这么好说话……真的会让我误会的啊。” …… 在听闻北边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张从宣终于决定动身。 本就是来执行任务,处理好目标之后,因为陈皮的事情又滞留了一个多月,相较以往的记录来说,已经算得上效率相当低的一次了。 再不回族,任务期限还是小事,但耽搁日久,小官和阿客该担心了。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青年说。 在第一次相遇的破庙之外,他停步回身,语气却已是与初见时冷淡截然不同的温和。 感到牵着自己的手停了下来,陈皮却没听到一般,惯性又往前走了两步。 在即将挣开之前,这才站住脚,抬头望着他,胸膛微微起伏。 弯腰摸了摸学生的脑袋,看着他有些呆呆的表情,张从宣忽然再次问了一遍:“说起来,真的不要跟我走吗?” 男孩脸颊鼓起,仿佛咬着牙关似的,半晌,才撇头从喉咙里哼出一声。 “你就那么想让我跟你姓?” 这孩子是真挺喜欢自己的姓氏啊,都强调几遍了。青年无奈一笑,也不强求:“好了,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强扭的瓜又不甜。” “再者,不管你姓什么,都已经是我学生了,这点不会变。” 这么宽和的态度,反而让陈皮愈发烦躁起来。 ……虽然不甜,但连扭都不扭就随便放弃了吗,这人本就不是真心的吧! 他盯着青年俊秀脸庞的下半部分,既期待他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含含糊糊地在嘴巴里搅着。 但是太模糊了,太陌生了。 他没法捕捉,无从理解,不能看清。 只是隐隐感觉,心底好像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坠着,吐不出,咽不下,如鲠在喉,坐立难安。 说不清道不明寻不着根底的郁闷,让他的脑袋像是埋在了水里一样,昏昏沉沉,不一时便出了满额头的冷汗。 他忽而便觉得厌烦,只觉四下里太阳晃眼,土路坑洼,空气难闻,衣服扎身……总之,简直处处都开始不顺眼起来。 ——其中最不顺眼的,却还要数眼前这个人。 “……虽然决定从军,总不能大字不识、军令都看不懂吧?私塾你也去看过了,都是好相处的人,钱给你留足了一年的,足够使用。” 说到这里,张从宣半蹲下身,朝他眨了下眼,微微笑道:“不过,用不了一年,明年开春,我便来看你,好么?” “随便你。”陈皮听到自己有气无力地发出声音。 “我从前救过旅馆老板的命,他答应过我了,会当自家子侄一样照看你,有事尽可找他。” 顿了顿,青年抬手给他调整了一下腰间挂着的九爪钩,声音变轻了些:“如果再有采生折割之类的人盯上,按照我教你的东西,自保为上……我知道你不在乎杀人,只不要过激滥杀,那会为自身招来祸患的。” “知道了。”陈皮心头涌动,呼吸急促,出口时,莫名有些不耐烦。 也是,该说的都已说尽。 张从宣轻叹口气,再次摸了摸男孩已被修剪得乖顺许多、却还是有些毛躁扎手的短发,站起身来,最后拍了拍他单薄的脊背示意。 “好了,先回去吧,我就在这看你回城再走。” 听到这话,男孩昂起脸,没有看他,挺胸抬头地一声不吭抬腿便走,光看背影,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倒是精气神十足。 然而,仅十几步之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陈皮当即止步,脸上却完全没有半点好神色,恶声恶气地回头吼了一声:“师傅,你又叫我做啥子!” 他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脸都忽然涨成了红色,全身微微发抖起来。 那分明是用力压抑着什么,混合兴奋与期待以至于无法掩饰的紧张。 “……我是想问,”张从宣有些迟疑,但想着策划应该不会设计无用剧情,还是轻咳一声,“陈皮,你以后给后代取名,会用松柏竹梅一类的字吗?” 话音落地,忽然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感受到随着预想之外的问题落空的期待,陈皮咬牙切齿,恼羞成怒,一时眼睛都要烧红了。 狠狠扭过脸,他背对着那个人,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 “傻子吧——谁会用这种不值钱的烂木头做名字啊!” 第88章 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一个人得到了悠久的寿命,在很长时间里几乎不会衰老,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张从宣现在,勉强也算是有资格回答了。 如此,人将会失去对时间的基本感知。 不知什么原因,小号这边的时间流逝,与现代的大号并不对等,时间过得更快了许多。 而自身外貌不变的情况,又是长期待在本家这个数年几无变化的地方,对时间的感知难免变得迟钝了起来。 如果不刻意回想,现在他很难一下子说出,到底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当然,这其中也许不乏大小号同时进行、时而切换的缘故。 唯一可供分辨的地方,反倒是来自他的三个学生。 ——在孩子们身上,成长本身,就是一种相当快速而清晰的时间流逝的痕迹。 “……老师,在想什么?”孩童轻声询问。 那双安静清澈的黑眸落入视线,青年一怔,随即收起了发散的思绪,朝自家学生弯眸笑了下。 “在想,小官如今也七岁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张起灵眨了下眼,无声摇摇头。 他倒不觉得快,相反,近几年的春天与秋天,似乎都变得相当漫长。 这种感觉,也许源自两年前起,老师每年春秋,都要分别出去一趟的原因。 在大小事情上,只要问了,老师对自己向来是不会隐瞒的,所以,他当然知道其中缘故。 一个不属于张家的,被老师看中收下的学生。 从阿客身上便能看出,老师对本家的那套等级观念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不论出身,不问来由,有教无类,这是老师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 但是,阿客本身在外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可见老师对资质还是很挑剔的。 所以,那个孩子有什么特别出众、连张家人都无法比拟的光彩之处,让老师愿意破例收下他? 张起灵不明白,他曾借机询问过,对方既然孤身一人,为什么不能来到张家呢? 而老师只是无奈一笑:“我想,他大概是不想离开故乡吧。” “陈皮这孩子,年少时便独自生活,很有主见。我一开始问过几次,他都拒绝了,很是爱惜自己的姓氏……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既然如此,随他的心意就好。” 话虽如此,他看得出,老师并不为此有任何的苛责不满。 提起那个男孩的言谈之中,甚至是带有几分怜惜的纵容。 为此,甚至能迁就对方不愿来到张家的固执坚持,屡屡动身前往看顾。每每一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月出头…… 想到这里,张起灵抿了下唇,忽然抓住了青年的袖子。 “怎么了,小官?”张从宣有些惊讶。 “老师,阿客过段时间才回来。” 他放慢了语速,认真地看进青年的眼睛,低声说:“之前答应的,每次任务之后,必须休息。” “阿客又跟着出门了么,他这两年也是东奔西走,见识不少呢。” 倒不意外,张从宣只觉得这孩子真是有个开明父亲,难得在张家能养出这般活泼性子。 转眼看到小孩仍旧执着盯着自己,不由哑然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老师这段时间就休息,哪也不去。” 至少等过了年,明年开春之后再接任务,他心说。 毕竟,的确是自己答应过学生的。 自从两年前,跟大长老做了交易,让圣婴退出风波中心,此后,族中便恢复了给他的正常任务派发。 身在张家,对这种阵营任务,他倒是没什么抗拒。 反正,以小号天下无敌的武力值,这种任务又没什么危险,跟公费旅游性质也差不多。 也是因此,才会遇到第三个学生,可见行走江湖也是玩法之一么。 不过,从一开始,自家两个学生,便联合提出了约法三章。 ——不能受伤、不能带病出行、中间必须有比任务时长更久的休息时间。 作为老师,难道忍心拂了这份来自两个学生的满满关切之情? 张从宣欣慰之下,自然也就照单全收了。 而此刻,见他一口应下,小张同学似乎也很满足,浅浅勾起嘴角露出笑容,眼眸晶亮的样子,分外可爱。 ……真是乖孩子啊。 青年感叹一声,弯腰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同时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 “头发有些长了啊,是该修剪一下。” 上次给孩子剪头发还是夏天呢,正好快过年了,赶在正月前理个发也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么。 虽然,也不知道小官到底有没有舅舅……南方几个省市这两年基本走遍了,适年的那些各种原因早夭的孩子,身份都跟自家学生对不上。 也许,之后得往更南、或者西边走一些…… 一边沉思,张从宣手下已经娴熟地翻出了一套理发用品。 转头一看,小张同学已经很自觉地跳上椅子,给自己围好了白巾。 很好,配合完美。 身在清末当tony,启动~ …… 临近年关的时候,阿客终于回到了族中。 少年精力充沛,根本未曾感受旅途的劳累,洗澡换了新衣服,第二天下午寻到机会,便依着之前秘密收到的留言,兴冲冲溜出了门。 “老师,小哥——” 远远望到低声说着什么等待的二人,欢欣雀跃之中,他几乎是径直冲了过去,直到近前也未曾减速。 就在眼看快要撞上、刹步未及的时候,忽觉腰间被轻轻一拦,下一刻,身子便轻飘飘悬空起来了。 ——青年伸手接住了他。 这个被举起来的姿势,全身毫无着力,阿客却毫无畏惧,只眨了下眼,仰脸灿烂一笑。 “老师,许久没见啦!” 第89章 火树银花不寐天 他身上生气勃勃的活泼感,轻易便让人感染了那种愉快,张从宣也被带的不由莞尔:“是吗,我记得才两个月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阿客振振有词,“一个秋天都过去了,这可是如隔三十年不止呢。” 察觉到旁边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他心中暗暗一笑,只当没发现般继续偎在老师怀里。 停了几分钟,才主动跳下地来,笑吟吟凑到同伴面前,亲热地俯身抱了一下:“小哥,我也好想你啊~” 张起灵面无表情,任他飞快抱了一下,就伸手把人推开,扭头看向一边。 “该走了,老师。”他沉静提醒。 “也是,时候不早了。” 张从宣看了眼天色,点点头,左右牵起两个学生,就此出发。 …… 一开始还没在意,很快,阿客便觉出了这次出行的不同寻常。 他们往常也会一起去附近山上或者镇子上逛,但从来悠哉游哉,没什么太强的目的性,乘兴而往,尽兴而归,只图玩得高兴。 这一次,却似乎在赶什么特定的时间。 路途上,小哥甚至难得主动开口,跟老师要求抱着走以免误了时间……虽然他隐隐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对自己刚刚举动的某种“回应”。 也就老师觉得这孩子哪哪都好,乖的不行了。 真正相处两年,阿客已经洗清了当初对他“乖巧沉默”的初始印象。 小哥虽然不爱说话,心里想法一点不少呢。 东想西想,一路赶到集市的时候,已经近了日暮之时。 虽然有老师迁就他的速度的原因,但也足以见得,这次出行的距离之远。 他弯腰喘了会气,缓过劲时,就见面前被递来一只水壶。 感动之下,阿客不及多想,接过水壶便往嗓子里倒,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居然还是温热的水。 ——小哥,我收回之前的话,你真是个乖孩子啊! “不急,慢点喝。” 见他咕噜噜喝了好几大口,张从宣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帮他舒着气,目光扫了下被空出一大片的场地中央,那正在搭建的高架,也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赶上了。 不过这一趟下来,阿客的体力应该也快见底,回去的时候,就不能再任他逞强坚持自己走了。 直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少年扶着腰,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老师,那架子是要做什么,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嗯,”见两个学生都一副不解模样,心情轻快之下,青年微笑卖了个关子,“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绝对不虚此行就是。” 张起灵闻言,便乖巧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会是什么呢,让老师都觉得值得一看的东西?阿客好奇不已,又觉得半信半疑,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人的动作。 他当然相信老师,只是,这边并不是什么经贸大镇,会有什么—— …… ——“砰!” 阿客陡然睁大了双眼。 随着一声闷响,柔软的柳木棒相互撞击,盛满的铁水挥洒而出,瞬间将燃烧火焰的铁水变成了蒙蒙细雨般的漫天火星。 火树银花不寐天,不外如是。 他听到身侧小哥难得飘忽的小声喃喃:“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砰——” 又一声,又一击。 比灯火更绚烂,比烟花更温暖,这是热的光,暖的火,如梦如幻。 果然不虚此行。 在明灭的火光之中,少年一时几乎忘却了今夕何夕,再感不到侵肤之寒,心潮起伏之下,不自觉攥紧了身边人的衣袖,脱口而出一声:“老师!” 青年便含笑垂眸望了过来。 “阿客?” 眉眼盈盈,如染星辉。 花火般的焰雨仍在目之所及的远处闪耀着,而少年失神凝视着那双黑眸之中倒映的自己,这一刻,心声竟莫名与身侧的那声音重合了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再次重复了一遍。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的确,不虚此行。 …… 同一时刻,张家密室里,此刻的气氛却凝重非常。 “除了脱掉那身甲衣,办法已用尽了,”大长老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中泄露了几分疲惫,“这次叫你们来,是为集思广益。” “事涉长生,诸位不要藏私,务必尽所欲言。” 第90章 真遇上狐狸精不成 虽然大长老张胜京并没有明言,但在场听者既然能坐在这里,当然没有一个是傻子。 不用多说,这话里所指的,正是两年前,圣婴主持的那场祭祀之后突兀出现的长生玉俑。 其内,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沉睡但活着的远古长生者。 任何见过这具玉俑的人,绝不会再对“长生”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概念,抱有任何怀疑。 由此,即使闹出了那样大的一场质疑圣婴风波,那天过后,哪怕是前所未有被重罚了一大批的本家人,明面上,竟是无人再有异议。 不过,两年来,随着日复一日的尝试唤醒都以失败告终,最初的欣喜若狂,渐渐汇聚成了一股看不见的沉重压力。 诚然,玉俑对底下的族人们来说,已经足够有说服力。 但在真正少数知情人眼中,却快要渐渐变成了华而不实的一具象征——能看不能用,这跟死物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话音落地的刹那,房间内的空间都为之一静。 “……会不会,长期沉眠之后,思维反应过于迟钝,对一般的刺激比较难做出反应?”这是五长老张隆兴。 “呵呵,”二长老张瑞空当即发出了一声嗤笑,“既然脑子都没有反应,你不如直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呢。” 对他开口就是冷嘲热讽的语气很不舒服,但张隆兴还没来得及说话,三长老张隆出已经断然开口驳了回去。 “他对外界明显有感知,冷热、疼痛都会给出反应,呼吸频率偶尔还会时而细微变化,死人哪会这么活泛?” “要说,顶多也是活死人,这种情况是有很大可能苏醒的。” 作为在审问刑讯这方面钻研多年的行家,他认真说出的话,让众人都听入了耳中,若有所思。 大长老微微颔首,把视线转而投向了一脸事不关己的四长老:“瑞芳,族中唯你对中外医术最是精通,对此有何看法?” “医术精通”四个字,让正悠闲品茶的四长老张瑞芳身形顿了下。 “不过族人抬爱,”放下茶杯,他哂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要说起来,玉俑如何让人得长生,我至今都还想不明白。要让千年的活死人苏醒,这种难题,哪里是寻常医术能办到的?” 虽然他惯是不爱参与发表意见,常年躲闲,但这话说的也是让人无从挑剔。 大长老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 讨论陷入了僵滞,这时候,反倒是二长老整理了下袍子坐直身,昂起头来,刻意清了清嗓子。 五长老瞥他一眼,不耐道:“要是没茶可喝了,将我这壶拿去就是。” 二长老张瑞空本打算出口的话被打断,顿时皱眉,但此时也顾不上跟他计较。 “既然已经到了无法可施之际,事到如今,不妨放手一试如何?”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被他吸引了过来。 大长老张胜京更是忍不住上身前倾些许,疑惑道:“此话何来?” “如今我等步入穷途,也许只是走岔了路。”扭头朝着上首大长老微一拱手,二长老张瑞空沉声说着。 “此时情景,譬如有族人身陷迷境,心神混沌,此时针扎刀砍也未必能使人脱离。反倒以铃声相激,轻易便可使人魂魄重定,收拢心神。” 说到此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所以我想,玉俑中人说不得也是如此。千年长眠难熬,可能他是生了心障,因此自困难脱,需要借助外力破解……” 张胜京盯着他带着几分踌躇的神色,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四长老张瑞芳左右看看,见众人神色莫测,却是轻笑一声,主动挑破了话题。 “二长老是说青铜铃铛吧。不过,众所周知,青铜铃铛首先是致幻之物,顶多能反向抵消自身制造的幻境。” “而现在,玉俑之人沉睡缘由尚未得知,又如何能用铃铛帮忙破解呢?” 看似是在质疑,但对此刻的张瑞空来说,其实算是恰到好处地把话往前递了一步。 余光瞟去一眼,二长老张瑞空第一次觉得,这个惯来满嘴“理应如此”、无甚主见的人居然这么知情识趣。 而既然话都到了嘴边,他再不迟疑,稍一咬牙,便沉声道出了自己的办法。 “瑞芳说的是,寻常铃铛自然不行,但,有只铃铛却可以。” 他抬起头来,径直与上首捋须的老者四目相对,眼神炽热而锐利。 “不错,有只铃铛的确可以做到。”张胜京没有回避这道视线,迎着他的注目,嘴唇一动,轻轻迸出了几个字。 “属于族长的那只信物铃铛。” 这简短的一句话,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让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地神情一动。 即使一向阴沉内敛的三长老张隆出,此时也不由显出一丝恍惚,低声念出了关于那只特殊的六角铃铛的族中记载。 “……形如牛铃,色如赤金,声如振羽……出则众铃缄默……佩者不入迷途,不乱心神;闻者魂魄归位,必定心回意转,弃邪从正……” 当此气氛特殊的时候,四长老张瑞芳却忽然自言自语般,轻轻出了声。 “都知道那只铃铛好用,但随着先族长在泗州意外逝世,多年来,不是再没人找得到么?” 二长老张瑞空不以为意地朗笑一声。 “铃铛就在那里,找不到只是从前下的功夫不够罢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激昂的意气,紧紧盯着大长老沉思的神情,再次重复了一遍,“事到如今,不妨放手一试,如何?” 感知到众人一齐投来的情绪各异的视线,张胜京沉吟几秒,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不错,当此之时,一试无妨。” 目光在下方姿态各异的众人面上梭巡而过,他忽然捋须而笑,不紧不慢地追加了一句话。 “……事涉家族大计,为做激励,我意,拿到族长铜铃的人,即可列为下一任族长之选——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地,不知是谁的呼吸忽然一重。 …… 在门口等了许久之后,张崇终于看到,黑暗中一道属于青年的轮廓浮现。 随着从远处走来,渐渐离得近了,身形愈发清晰足够分辨。 哪怕不看脸,他也已经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果不其然,正是某个无故失踪人口。 眼看那人分明见到他了,依旧还是闲庭信步般悠然走来,连步速都没有变动任何一点,刹那间,他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怨气。 差一点,他就要伸手把人直接揪过来,对着那张冷淡仿若无事的脸大声质问。 ——知道他等了多久吗?知道现在天气有多冷吗? ——离开族地不知道要提前说一声吗?万一长老们有急事找,没想过被发现的后果吗! 然而,对方对这番激烈起伏的心境毫无察觉一般,走到几米外时,只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仿佛对有人站在自己院子门口毫不意外似的。 这个不是招呼的招呼之后,甚至坦然自若地吩咐了起来,声音却压得极轻:“正好你在,麻烦帮忙开个门。” 这态度实在过于理所当然,张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依言照做了。 回过神来,他差点被自己给气死。 不是,现在都不是看顾圣婴的暗卫了,为什么自己还要乖乖听这个人的话啊? 不对,哪怕是之前,他们也只是同事,根本不是从属关系! 愤愤之下,他在对方进门之时,并没有侧身让开,反而伸手一拦,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开口,就要直接宣告传话内容。 然而,张嘴之前,余光不经意一扫,他忽然注意到了对方怀里、厚实皮毛大氅之下,突兀鼓起的那一块人形轮廓。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当先闪过的居然是一个传言。 ——之前就听说这小子在南方养了相好,该不会是真的吧? 原本见他直愣愣站在门前,不知道想些什么就突然出了神,张从宣心里想着尽快进屋,皱眉就准备伸手把人推开。 指尖即将挨到对方的时候,冷不丁就见对方一个激灵,反手抓了过来。 “?” 顾忌在怀里睡着的小官,他没法大幅度动作,只是轻轻侧身避过,一步踏入了门槛之内,这才冷冷瞥去一眼。 “有事等会说。” 张崇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再见他径直走向圣婴房间,当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 但是,这事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旦想起来吧,越想越觉得,族人们的讨论不无道理啊。 ——棋盘张这一支,专出情种不成。先前就因为私自与猎户女子结合生子被赶出去一支,该不会,仅存的这人也要重蹈覆辙…… ——可不是,要不说江南温柔乡呢,连这么冷心冷情的人都把持不住。丢了魂一样,定时定点地往南边跑…… ——每每一去呆那么久,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越想越不是滋味,等人收拾好关门出来,张崇叮嘱完让他明天去找大长老的事情,纠结半晌,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 “从宣,虽然你脾气又坏,脸色又差,人也招嫌……” 张从宣:? 他缓缓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房间。 今天因为想着带学生们出门玩,所以并没带九节锏来着。 不过不要紧,这个距离,马上就能拿到手。 张崇忽然感到后背生出一阵寒意。 在外面站太久,有点着凉了? 如此想着,他一咬牙,加快语速一口气说完了难得的肺腑之言。 “……毕竟咱们共事一场,哪怕你为女色所迷、无法自拔,不妨听我一言,三思而后行……喂!你难道是真遇上狐狸精了不成,我就说一句,也用不着拔刀相对吧?” 第91章 还不是老张家不争气! 当冰凉凉的九节锏架在脖子上,张崇顿时清醒了许多。 短短几秒内,他脑中已经掠过了当年被某凶神的阴影笼罩的整个少年时光。 要问心情,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也就是这两年不做同事,拉远的距离美化了记忆。 让他都几乎忘了这家伙恶劣无情的本来面目,光记得这人对圣婴有求必应的好说话样子了。 怎么一不留神,就偏多那一句嘴呢? 这流言虽然在族内广为流传,但当面没一个人敢泄露分毫的,其内缘由自己明明也该知道的啊。 但是想到这里,他忽然又忍不住有点感慨。 哎,可是如果自己不说出来,又有谁,还会特意来好心提醒一声呢? 年少时的印象终会渐渐淡去,为了抵消曾经的不堪,已经长成的同龄人们,大多不再提当年之事,更多挂在嘴边的是“频频天授的倒霉蛋”,以及“独来独往的不合群之人”。 后来从宣接下教导圣婴的任务,更是渐渐声名不显。 作为接了相似任务,在族中同样有一段隐姓埋名时光的同事,张崇自觉,两人之间多少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只是如今他已经恢复正常生活,甚至因为那段时间的经历,两年来在大长老面前愈发得受信用,而面前这人,似乎就准备这样默默继续下去。 甚至,张崇看得出来,张从宣完全是乐在其中、甘之如饴的状态,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想法。 该说,在这点上,其实也只有面前这人,才跟当年一样,根本没怎么变吧? 世人所重视的钱物、人际、权势、声名——在这个人的身上,从不能让他注目半分,也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倒是一如既往的纯粹。 也许正是为此,才会总忍不住对这人的消息留心几分。 毕竟,他已经算得是全族上下,跟这家伙最接近朋友的关系了。 要是连自己都不管,说不定,哪天这人不小心就真独自走到极端无可挽回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张崇的思绪越飘越远。 想到最后,连之前等待许久的怨气都尽数平息了下去。 而眼见他眼神恍惚,面上甚至逐渐浮现出几分带着叹息的笑意,张从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九节锏,心中逐渐生出了几分疑惑。 不是,被这玩意抵着命脉,难道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吗? 明明一开始见自己动手,对方不还挺震惊甚至准备逃跑来着么? 又等了十几秒,见对方尚且没有主动回神的趋势,青年叹了口气,微微收紧了掌握锏柄的力道。 随后,拧动手腕,将横抵的锏身缓缓收回一些,调整了一下角度。 不及眨眼的下一刻,手臂猛然发力,将锏尖短刺朝着面前之人暴露出的咽喉重新刺了回去。 “——从宣,你真要杀我不成!” 匆忙回神,险险抬手抓住锏尖的张崇,感受着喉结上极具压迫力的冰冷触感,不自觉吞咽一次的同时,后知后觉发现脊背都生出了一片冷汗。 “要杀你,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见他总算魂魄归位,端正了态度,张从宣挑了下眉,手腕一翻将九节锏收回,催促了一声:“说吧,这种假消息从哪来的。” 见他收起武器,张崇冷静下来,认真回想了一下。 “……其实一开始,应该是有人整理任务文书的时候,发现你两年来前往江南的频率有些高了。之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就说,江南水乡再好,风土人情也不能这么勾人。去的那么勤,不定是……”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瞟了眼面前人的神情,声音莫名低了一些。 “……不定是,温香软玉在怀,所以舍不得久离呢。” 张从宣听得一时沉默了:“……” 你们这群npc,除了八卦,就没其他事情能干的了么。 他之所以这么辛苦,每年得从大东北跑到浙江等江南省份去,那得怪谁啊? 还不是因为老张家不争气! 翻遍全族上下,也只找到两个符合收生标准的学生! 逼得他只能朝外发展! 而这群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反思的,反过来还要偷偷在家里给自己瞎编绯闻,造谣生事! 见他眸色发沉,张崇看在眼中,赶忙又多解释了几句。 “其实,他们也不是有心宣扬的,不过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也知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但是听多了,也就……不过,既然你没有真的私下违背族规、做出什么事情,那自然最好。” “要是介意的话,不然我下次帮你解释几句——” 未能说完,就见青年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急促出声打断:“这个流言传的范围很大么?有多少人听过?” “呃,”张崇犹豫了下,吞吐道,“我也不确定,不过,凡是咱们同辈的,或者见过你的,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毕竟,连他这个留在大长老身边的人都已经灌了好几耳朵。 倒不介意npc们传了什么闲话,张从宣此刻担心的其实是—— “我走的时候,是大长老派人来照顾圣婴生活的,”他微微蹙眉,目光望向了主屋方向,难得迟疑,“是么?” 张崇迷茫点了下头:“是,还是我亲自挑的人呢,你不还挨个验过,怎么了?” 视线之中,青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天色确实不早了,原本就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刚刚又是被拔锏威逼吓出了一身冷汗,张崇此刻身心俱疲。 既然担心的事情确实没有发生,对方也没有误入歧途,他抹了把脸,就抬手告辞。 临走时,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了青年自言自语般的轻声。 “……我去江南,多在春秋两季。你知道,季节交替之时气候多变,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感染风寒,所以,我才宁愿在外面多待一些时候。” 张崇身形一滞,恍然怔在了原地。 这就是,从宣之所以频频前往江南的真正理由? 也是,自己亲手把过脉的,对方的体质的确有些偏弱,不耐寒邪入侵,气温不定之时尤要注意。 ……其他人不知情也就算了,自己明明知道这点,怎么就轻易相信了那种鬼话呢? 愧疚之下,他转回身来,沉声做出了承诺。 “我知道了,你放心。之后再有敢不务正业、四处胡言乱语的,我一定当面驳斥回去。” “多谢,别人心里怎么想我管不着,”张从宣朝他颔首示意,“不过你也说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能少些是非也好。” 张崇神情愈发坚定起来,应声离去了。 目送他走远,青年合拢门扉,回过身去的时候,就见主屋的门已经被打开了来,自家学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师。” 果然没睡…… 听到那个流言的内容之后,张从宣担心的正是这个。 npc们的评价无关痛痒,玩家可以置之不理。 但是这种话万一传进了自家学生的耳中,不,应该已经听到了才是。 难怪,今年秋天回来之后,他莫名察觉到,学生表现得比往常更乖巧粘人一些。 只是之前不明所以,只当短暂分别重逢的影响。 回想着谈话中途便察觉到的屋内变化,他抬手轻轻揉了下额角:“小官,你应该听到了,方才……” 话音未尽,忽然被扑进怀里的人止住了下面的解释。 “小官?” 青年微微一怔,却还是本能把人接在了怀里。 “我竟没注意,”他听见自家学生低落里隐含自责的声音,“南方温暖,本来就更适合疗养。” “刚刚那话是特意说给张崇听的。”感受着属于孩童温热的拥抱,张从宣坦然解释起自己的用意。 “他现在在大长老面前颇受重用,如果有心遏制,会比我出面更有用。也省的有心人多生是非。” 小张同学摇摇头,轻声道:“老师这两年,换季的确没再生病。” 如果吃螃蟹那次不算的话,还真是。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适合提,张从宣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也没太大差别,南方冬日也会冷的。” 但如果有效,应该在那边再多待一些时间的,不是么。 张起灵默默想着,下定决心,准备开口劝说。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头顶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再者,我总是要回来的么。” 他微微仰头,便见青年清浅弯起眼眸,带着某种理所应当般的语气说了下去。 “因为,小官和阿客还在这里,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太久呢。” 凝视他裹藏笑意的黑眸,张起灵抿着嘴唇,垂眸间,默默收紧了手臂。 他知道的。 不是任务,也不是职责。 也许从很久之前起,就是老师主动选择了留下。 选择了他。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长大到,不需要有所顾虑。 长大到,足以庇护这个人。 …… 第二天上午。 “张启山?” 陡然从大长老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张从宣难免愕然一瞬。 “看你的样子,应该知道这人,”说到这里,大长老忽然摇头失笑,“不,倒是我糊涂了。” “说起来,这一支还是从你们这边分出去的呢。” 第92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话说的非常微妙。 百多年前就分出去的一支,直到现在,都还在张家的情报范围之中么。 出身于这一支,从张从宣自己的记忆来说,完全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但似乎总有人时不时要提一提。 低下头,他没有接话,只说:“任务中有遇到过他们的商队。” “听闻,他们这一支多年在吉林行商做生意,在本地有不小的名头。” “是做得很大,”大长老捋须一笑,似乎刚刚只是随口一提,转而便跳到了毫不相关的事情上,“从宣,听闻你这两年常往江南而去?” “是去了几趟……” 说着,青年莫名心口一跳,脊背都不觉僵硬几分。 不是吧,别又是那个八卦的事情……千万不要……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npc啊! 明明平时都不怎么碰面,碰了面他也懒得理会的,怎么就有人能关注到这种毫无必要的细节,还大肆宣扬。 听张崇说说也就算了,好歹年纪差不多,也是熟人。 万一当着这么大年纪的老爷爷面,被直接点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他是真的会尴尬! 幸好,大长老显然还是个正经人。 紧接着出口的并不是八卦,而是再严肃不过的正事话题。 “……秋天汉口那边起了事,其后各省纷纷附和独立,以你亲身所见,此次事态究竟是何情况?” 时局事件啊。 张从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怔了一怔。 对了,马上过了节,明年就是壬子年,也到了那个时候。 当时只顾安置陈皮不被风浪波及,其实没想太多。等局势稍微平稳,想着耽搁了不少时间,就赶紧回来了。 现在回想一下,他这算是,近距离旁观了一件大事的发生么? 尽管清楚只是游戏剧情,难免还是有一瞬的恍惚。 好在,【心如止水】依旧稳定发挥,让他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按照课本概念与亲身所见,平稳地给出了回答。 “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这一次,应该跟往常的小打小闹不太一样……” …… 详叙许久,大长老方才满意结束了问话,亲手端起茶壶为青年添了一杯热茶,语带赞赏:“外人只知从宣身手不凡,今日一番详谈,却是让我深悔从前未能慧眼识才啊。” 谦虚低头,此刻,张从宣心下倒是真的没什么得意。 倒果为因,从后观前,这谁还不能有理有据说两句啊。 照着历史事件来往后推演时局变动,他能一直预言到百年后呢。 等他切大号查点资料,精准到月份都不在话下。 并不知对面心中腹诽,大长老捋须长叹一声,这才终于进入正题:“不错,如此看来,我也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你了。” 迎着青年微带不解的目光,老者和蔼一笑,道出了今日找人来的真正缘由之一。 “关于这支离开族地的亲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几年前,列强交战,他们那一支便已经从吉省离开,到南方去了。”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据说这支里的子孙辈,如今大有出息,谋图深远,竟是趁机加入了当地新军。” “那个人,就是张启山?”听到这里,张从宣也明白了看似不相关话题之间的关联。 大长老颔首肯定,倏地长叹一声。 “是啊,如今时局动荡,前几年,战火都差点烧到家门口。如今看来,家族也无法再置身事外。” “既然这年轻人敢闯敢拼,也是一件好事。你们血脉相连,天然又比旁人多了一份亲近。如此,等年后稍稳定些,不妨亲身走一趟,看看其人品行手段究竟如何……” 大长老一如既往和蔼且话多,但张从宣听到这里,已经总结出了主要信息。 ——近距离观察一番这个张启山,要是能力还行人品不错,家族随后可以给予一定程度的扶持与资助。 这应该算作某种程度的天使投资了。 对此,他当然没什么可说的,又一次任务而已,只是这个任务对象有点沾亲带故。 实际上,由于黑瞎子和张海楼给出的部分情报,这次任务提前便已经被消除了悬念。 已经知道,这人之后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甚至活跃到建国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潜力股必投啊。 稍微让人有点迟疑的,也就是大号从自家店员那里得来的一些负面印象。 但这种褒贬不一、充满争议的身份,反倒只会更让人充满了对此人本身的好奇。 传言跟事实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他也已经算是见识到了。 还是自己亲眼所见,比较可靠一些。 反正本来就要去南边看自家学生的,不是这个任务,也有其他任务。 干脆利落地应下事情,眼见话题告一段落,青年也不多留,当即起身告辞。 转身欲走之时,忽然又被叫住了。 这一次,大长老端茶喝了好几口,出声时,不知为何似乎多了几分长辈般的语重心长。 “从宣啊,你向来洁身自好,我本不该多说什么。” “只是到底家里少了长辈,有些事也许无人商议。这样,你若是真有意婚娶,不妨跟我开口直言,定为你说一桩称心如意的好婚姻。只是,万万不要失了自持、私下坏了规矩……” “……” 张从宣深深闭了下眼。 很好,悬着的心这下终于死了。 大长老,你也没打算放过我啊! 第93章 偏行那黄雀在后之事 另一边。 主支亲脉汇聚一堂,二长老张瑞空高坐上首,此刻,同样也是刚刚结束自己的讲话。 “……等过了年,开春道路畅通,我等便前往泗州古城遗址,全力以赴找寻前族长遗体遗物,尔等可有异议?” 他刻意一一扫过下方,众人凡被看到,也纷纷低头俯首表示恭顺。 异议当然是没有的。 在这位族中与家中共同的掌权者面前,后辈们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只是这其中也有不同。 当人流散去,剩下的真正亲近人员便凑了过来。 亲孙子此刻面带忧虑:“尊长决意已定,本不该多言。只是,这次当真是要各凭本事取铃么?” 虽然对重孙子阿晃很是喜爱,但二长老张瑞空对他优柔寡断的模样从来看不顺眼,此刻只是冷哼一声。 “不然呢?” “父亲不知,”幼子此刻上前来,亲手奉茶的同时,语气显得亲热许多,毫不避讳地坦言相告,“这次行动,看似公平公正,我等却是心中有所疑虑啊。” 见对方面色缓和了些,他半真半假叹了口气。 “如果全凭本事取得,那么,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凭借高强武力,偏行那黄雀在后之事,咱们又该如何?” 张瑞空听得一愣。 但看着众子孙不由自主点头赞同的样子,很快意识到了幼子言下之意。 “你们是担心,张从宣?” “可不是么,”幼子顿时做出一副丧气模样,扯着老父亲的袖子开始诉苦,“您也知道,这家伙跟咱家有些过节。前几年,还堂而皇之登门来,强行要求我们跟他‘切磋’……这次可是族长铜铃在前,这疯子存心而为的话,不定到时候生出些什么事端啊。” “怕他作甚,”张瑞空嗤笑了一声,并没太放在心上,“你们也知道,他是先族长一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他的份。” 说起来,两家的过节也的确是由来已久。 当年先族长丧命泗州城,自己一家子人机缘巧合之下,几乎尽数为之陪葬,尸骨无存。 此后虽然他这个仅存的独苗被刻意提拔,又力求上进,最后用了些手段坐上长老要位,尽力开枝散叶,但每每回想起来,难免心中有所埋怨。 对于先族长一脉如今凋零现状,虽然明面上不好说,心底难免生出几分冷眼旁观的窃喜。 由此,在自家人面前,话也说得随意直白。 “……别说我了,就是族中其他任何一支,难道真有愿意让他掺和进去的?” “话虽如此,”孙子忽然迟疑出了声,“听说,张从宣这两年,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愈发对大长老死心塌地了。万一,他自己是没了野心,其他人呢……” 众人顿时为之侧目。 怔愣一刻,幼子立马反应了过来,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父亲大人!”这种殃及所有人的事,他忧心如焚之下,也顾不得其他,连连点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侄子这回说得对,此事不可不防啊!” “……” 张瑞空这下也是无言以对。 不仅如此,他自己心里忽然泛起了嘀咕。 是啊,之前还好,那小子虽然死板不通人情,好歹也是真的置身事外,没见被谁真收用到手里。 不然,前几年提名圣婴之师时,他也不会只是稍微抗议,最终仍旧点了头。 但自从两年前,那场祭祀风波之后,张从宣可是跟老头子走的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的外人看来,怕是还以为这小子跟张崇一样,同是人家尽心培养的亲脉后辈呢。 偏偏这小子天资着实出众,又是个认死理的,这两年在张胜京老头子手里,用起来趁手得很。 真动起手来,别说年轻一代,就是年富力强的隆字辈,说不得也棘手难制。 要是老头子暗中下了命令,要张从宣趁机潜伏,等人千辛万苦收获胜果,再出面巧取豪夺,甚至杀人夺宝……出其不备之下,他敢说自己这一家子,就一定能守住铃铛吗? 越想,越是心惊不已,张瑞空连端在嘴边的茶都忘了。 ……这次,看似自己一力推动泗州行动,志得意满,莫非竟是不知不觉中,踩了人家黄雀在后的计策不成? 不过,到底不是白活了这些年。 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但当着一众愁眉苦脸的子孙辈的面,张瑞空很快端起了二长老的架子,轻哼一声,重重将茶盏磕在了桌面上。 瓷木相撞,顿时发出了“咚”一声闷响。 “不成器的东西,慌什么?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开始自己吓唬自己。” 他随即转头吩咐幼子:“马上年节,离开春还有段时间。你去,留心暗中打听,明年初那小子是否接了任务。若是预备出行,又是去往何地,是否在泗州周边?” 幼子应声拱手,却又抬起头来,借着宠爱追问了下去。 “父亲大人,若是验证为真,咱们该当如何是好?” “我自有办法。”张瑞空瞪了他一眼,有些心烦。 但他也知道,对自恃武力的张家人来说,遇上这种不讲理的强悍对手,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心头大患。 尤其这人没有亲朋,没有妻子儿女,不看重身外之物,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找不到弱点的无解之题。 若是不能一击得手,斩草除根,怕是反倒玩火自焚……真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岂非给他人坐收一份渔翁之利? 至于这人的弱点…… 脑中飞快闪过关于张从宣的相关情报,最终,定格在了几年前的一幕之上。 那是一次针对圣婴的刺杀事件,这小子被人近身当肩砸了一刀,难得半身血淋淋地回来,不免让人印象深刻。 事后,他还为此特意发出了质疑,只是言语不慎牵扯先族长,被打断了话头。 当时场景与言语,如今回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已经占据优势,却忽然被对方制服乃至到了无力跪倒的地步,情况如何这般急转直下? ……家族子弟……能做到对多种组合基本免疫……只是被仓促之下拿出的单铃,竟能产生如此大的效力…… 手下掌管着族规刑罚,他在那事之后,还特意查了一下以往的任务记录。 一是,想看看,过往这人有没有遇到幻境之类的情况,是否出过纰漏;二是,青铜铃铛作为致幻之物,向来被族中小心保管,每次有族人借用出去,都是记录在册的。 结果可想而知。 ——没错,张从宣这小子,一次也没有借用过青铜铃铛! 张瑞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思绪虽多,电光石火之间便已有了初步对策,他轻舒一口气,抬眼时,正好看到零零散散走出门的子孙等人。 心念一动,他忽然开口喊住了自家孙子,让其单独留下来。 等没了他人,便用手在身侧大约比划了一下,直接利落地问出了口。 “我记得,阿晃今年也有七岁了,大约这么高,是吧?” 孙子不明所以,只是喏喏点头。 张瑞空心下满意,随即将人驱走,独自坐在座中,几乎要忍不住仰头大笑一声。 无他,当年被他们抱来充当圣婴那孩子,如今也是这个年龄,这个身高。 他对此事心知肚明,如今只是想确认一次罢了。 当然,他不会去真的动圣婴。 虽然是个假的,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已经算是成功弄假成真。哪怕张从宣不在,老头子也派人看得死紧。 一旦得手,必然很快就被发现,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那就把目光全引过来了……旁生枝节,实为不智。 恰好自家阿晃年纪、身形都与之相仿,一旦贴上易容面具,稍作打扮,短时间内,谁又能一下分辨清楚? 而,只要能借此把人引来,提前做好布置的情况下,攻其不备…… ——还怕不能手到擒来么? 不是他心狠,只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那小子老实待在族中,也就罢了。他若真敢不知死活、寻机插手其中……就别怪自己先下手为强! 第94章 人生境遇之无常奇妙 又是一轮春节。 今年的新年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新政府在改历改元,原是喊着要废除农历的。 但这种事,哪是一纸条文就能短时间内移风易俗的。再加上,如今革旧迎新之际,上层千头万绪,还尚且没有精力来强力推行,于是,民间该过的年也就还是照旧。 这种风波,当然更是影响不到远在北方的张家。 新年后的几天,跟往年一样,阿客再次跟着父亲来到本家拜年。 只是等必要的流程结束之后,他不再跟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在祠堂院子里瞎逛。 趁着大人们寒暄不停的时刻,少年一溜烟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正是年节,尽管本家一向不做太多喜庆装饰与礼节,但自家亲戚、内外族之间总还是要互相做些走动拜访的。 当此时刻,阿客这样年纪的少年们四处走动也不稀奇,即使他轻快飞扬的模样与内族矜持的孩子们有些差别,但也没什么人多看几眼。 离开祠堂、经过挂满铜铃的奇特建筑,最终,在小路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座同样没什么装饰的小院。 稍微平复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少年三两步跳上门口,径直抬手,敲响了紧紧合拢的黑色大门。 只是两声,半边门扉便霍然开启。 站在门后的,是个看着年岁要小一两岁、个头也比他稍低一些的孩子,碎发之下,是一双极澄澈而黑白分明的眼眸。 无声看来的时候,仿佛有种与世隔绝般的沉静之感。 对这种冷清清的气场,阿客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双手抱起的同时,脸上已是扬起笑容,清脆道:“小哥,新年纳福,吉祥康乐!” “同乐。” 孩子回以拱手一礼,并没有太多的言语,便将人让进门内。 但他身上那股冷清的气质,在这相对问答之中,不知不觉已被冲散了许多,变得柔和而舒缓起来。 将这种变化看在眼中,阿客心下欣慰的同时,随手推上门,紧接着主动抓住他的手,拉着人一起跑进了院中。 “老师,我来拜年啦!”他远远便喊了起来。 有些不自在地挣了一下,却未能一下脱开手,张起灵犹豫之中,两人已经跑进了屋内。 刚刚听到动静,张从宣便已经知晓来人。 只是他原本正在检查压岁钱和礼物,手上动作慢了一步,自家学生便已经应声出去了。 把东西全部装入红色的盒子之内,抬头时,就看见两个学生已经到了面前。 这时候,阿客反倒收敛起几分笑容,放开手,姿态严整地走到青年身前,拎起衣摆,利落俯身,就要郑重跪倒下拜。 同时,恭贺的话语已经出口。 “当此新岁,尊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愿您康宁安乐,百病不侵。” 不过,他的动作中途便被托住了,并没能真正叩拜下去。 “之前不是说了么,这些闲礼就省了。”作为现代人,对跪拜这种重礼总也没那么适应,张从宣及时将人拉起,半开玩笑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阿客这几天应该见礼不少,到老师这里,不妨就歇上一次。” 尊师是跟父母一样的重要长辈,哪有行礼缺斤少两的道理,少年顿时面露无奈:“老师……” “有心便足矣,”青年简短一句堵了他的嘴,转而坐回位置,把桌上的红包盒子递给他,轻声道,“好了,来看看今年的礼物合不合心意?” 这种时候,阿客真的会有些哭笑不得的古怪感。 长辈给的压岁钱和礼物,晚辈感恩戴德收着就是了,哪有还挑挑拣拣的道理? 明明是出生在再古板守礼不过的本家,但是自家老师向来随心所欲,似乎从没把什么条框规矩太放在眼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那些严肃迂腐的本家人,又怎么会收下自己这个身份低微的外家小子做学生呢? 有时候,他想着自己面前的老师,跟从本家零零星星听来的某些传闻之中,那个冷漠疏离不近人情之人相对比,也曾深刻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做什么漫长的白日梦。 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搭话,一次不平之下的开口相助,竟然就认识了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圣婴,还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本家高手的学生…… 居然是真的吗? 人生境遇之无常,奇妙如斯。 心里再一次发出感慨的同时,少年低头看着手中鲜红的沉重盒子,感受着头顶来自青年温和的注视,稍一停顿,果断动手拆了开来。 长辈赐,不可辞。 老师都说了让当场看,显然是用心准备。无论是什么,他都准备好了言语来大夸特夸一番,必不辜负老师的心意…… “——哇!” 少年情不自禁低声惊呼了出来。 上面沉甸甸的一包银元,跟去年一样,一如既往是极其大方的手笔。 但拿起这一包,下面那一层有着各种异国语言与奇特花纹的金银币,显然就是格外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了。 价值贵重是一方面。 但为着自己喜好,特意集来这些不常见的钱币,其中额外花费了的工夫与精心,却让少年不由紧咬了嘴唇。 刹那间,眼眶已是被水光烫红了些许,开口的语气都强忍情绪。 “多、谢老师,我很……非常喜欢!” “喜欢就好。”张从宣对此十分满意。 收集这些东西,也只是走一趟租界、多花点时间去兑换收集的事情,但能换来学生开心一下,就很值了。 不过,眼见少年捧着盒子低头一会,终于压制情绪抬起头,就要收起的动作,他却是不得不出声提醒了一下:“还有一个没看呢。” “啊,还有吗?” 阿客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几乎是思绪空白地往下摸索了一下,才发现,被压在最底下的,是几册看起来有些旧的书籍。 他缓缓念出了书册上的名字。 “……历朝各式机关……解构?” “嗯,”张从宣微微颔首,主动解释道,“阿客之前不是说,感觉学到的机关种类太少,课上也只讲解常见那些?” “我见的倒是不少,却不擅丹青,只能给你口头复述,不够清晰。之后想起来,家里还有祖上传下的几本旧书,虽文字晦涩,倒是内容详实,便结合实际给它们写了对应批注,这样,应该好看懂些。” 一旁的张起灵听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头,给出了来自第一读者的肯定。 看着神情认真的小哥,再望望平和微笑的老师,阿客抱着沉甸甸的盒子,心潮起伏之时,喉间哽塞,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青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番礼物有多么珍贵无价,此时宛如发现什么新奇的事情,站起身走到了他身旁,伸手比划了一下。 “阿客今年长高了不少啊,都到我胸口了。” “嗯,小哥也有成长,未来可期。” 少年眼眶还泛着红,此刻看着闻声顿时嘴角微微抿起的小哥,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随即就接收到了来自圣婴的一记高冷眼神。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见自家学生敏感的反应,张从宣也忍不住嘴角微翘,强压着保持声线平稳,半带感慨地转移开话题。 “你们年纪还小,都还有长高空间,慢慢总会长成大人的……老师可是不会再变了哦。” 话音刚落,就被微微用力抓住了手腕。 “无论怎样,我会陪着老师。”张起灵仰头专注看去,说得平静而笃定。 ——这也是他在老师询问时,拒绝了其他,自己要求的新年礼物。 生性活泼的少年就直接多了,径直伸手抱住了自家老师的腰身,撒娇般将脸庞靠在上面蹭了蹭,嗓音欣悦而满足。 “老师现在就很好了,一直不变也没关系!” 不如说,这样不会变的、永远温柔而强大的老师,其实令人格外安心。 像天上之月一样,仰头就可以看到,永恒般地停留在那里。 只是这样看着,便让少年的心里溢满了安定平静的幸福。 不变……又有什么不好呢? . . . . . 第95章 希望孩子足够可爱 “……泗州?” 听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地名,张从宣用了点时间,才从记忆里扒出某个笑眯眯的四长老说过的话,轻轻点了下头:“知道,是先族长葬身的地方。” “呃,说的没错。” 毕竟是先族长一脉的后代,不知道这点才奇怪。 但张崇问出这个问题,并不是没话找话。 瞧着对方神情还算平静,他这才斟酌着,继续说出下面的话,语带小心。 “……从宣,这次各家派人前往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见青年微微偏了下头,有些沉思的模样,他心下一紧,立马解释:“真的,我前几天刚出去了一趟,忙得脱不开身。昨天回来,今天就来找你了,真不是有意欺瞒……” “我知道。”张从宣突然出声打断。 “哎,”这么通情达理,张崇却一点也没有舒心的感觉,依旧眉头紧皱,欲言又止,“那个,这事是真的没那么简单,听我解释完你就明白了!” “是说‘得铃者可选为下一任族长’的事情?”青年黑眸沉静,嗓音依旧不紧不慢,“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那我也知道了。” “你先听我说完……等等,什么?” 说到这里,张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的东西,面色顿时愕然:“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不是传的到处都是么,”张从宣反倒对他的惊讶有些不解,“年后几乎人人在说这事,我又不是不出门,随便走在路上就能听到吧。” 这,张崇瞬间无言。 乍一听说得有道理,但是,这种事情,肯定没谁会当着人面大声说吧。再者,过完年他也在到处跑啊,怎么就没听见哪怕一声呢。 算了,从前就知道,这小子天生耳聪目明的,跟一般人不一样。 为了自己的心情,还是不要再深究怎么听到的为妙。 但是,既然已经知道,怎么还是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空缺多年的族长之位,眼下终于有了填补的希望,族中几乎人人骚动。 几位长老和各家稍有势力的主事纷纷挑选人员,准备物资。眼下临到出发前,队伍更是一天天壮大起来。 连内族那些无父无母由族中养育的孤儿,都被挑选出了年纪较大、资质优异的十几个,提前参与到家族活动之中。 ……唯独,这个人人皆知实力高强的青年,似乎被不约而同地默认隔绝在了行列之外。 作为已经被列入泗州队伍的人员,领到这次传话任务,真正站到对方面前之时,张崇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羞惭?怜悯?愧疚?……也许全部都有。 种种情绪压在心头,几乎让他难以启齿。 而现在,事先绞尽脑汁准备好的说辞没用上,松一口气的同时,张崇的心情反而变得更复杂了些。 ……大长老说得没错,在听命行事这方面,从宣根本不会让人担心。 已经不用再委婉言辞,叹一口气,他打起精神,直接跳到了下一话题。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直说吧。从宣,这次虽然你不跟着去泗州,但长沙的任务无论完成与否,都要随时留意泗州的消息。如有必要,务必第一时间回转泗州,到时候见机行事。” 不能跟队前往,而是需要时紧急赶到? 这种貌似待机救火人员的定位,明显是看中了自己的武力值,以防万一的。 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张从宣微微蹙眉:“大长老觉得,可能会出事?” 张崇无奈颔首。 “……这次去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出了乱子。有你在的话,大家应该都会克制一点。” 说实话,青年倒是也不意外。 毕竟,自家小官才是系统剧透的未来族长,现在去的这批,怎么可能真的有人变成族长候选? 出点乱子然后功败垂成,合情合理啊。 如此,张从宣略一沉吟,淡定应了下来。 对方明日便要准备出行,自己也还有事情,既然情况说完,张崇也不再多留。 约好了到时以密文交流,他随即转身离去。 踏在春寒料峭的夜风之中,却不禁再次回想起了大长老的切切叮嘱。 “……先族长真正葬身之处,现已无人知晓,寻铃希望渺茫,无需太过放在心上。小崇,此次出行,我另有要事吩咐与你。” “前两年,族中风波不断,而一旦想要深究,却总是恰到好处地能得到一个交代。我虽老朽,却还没到痴傻盲目的地步,此中必然另有隐情。” “这次之所以定下如此大的噱头,正是想要借机看一看,到底是人是鬼……隆出性情沉鸷,会在明面上盯着;你是小辈,行走方便,则暗中多多留心,如有异状及时上报。” “……行事要慎重,如有不测,当自保为上……既然你跟从宣有几分交情,可以放心交托,一旦实在局面难制,举目无措,紧急时可传讯让他相助。” “……那孩子身份特殊,又实力冠绝,有他在,当不至于让局势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男人忽地止步,微微闭眼仰头,呼出一口朦胧的白雾。 睁眼时,略显几分阴柔的俊俏面容上,陡然浮现了几分苦笑。 身为大长老一脉,又是得用亲信,他自是知道,家族从来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本家与外家之间还好,毕竟隔着一层。 但本家各分支、主事诸位、乃至几位长老,彼此之间虽说不至于针锋相对势如水火,但也是暗潮汹涌,互不相让。 但是,这次是不一样的,他听得出来。 三长老在明面上盯着,盯谁呢?当然是同行的二、四、五长老。 他却是另一只落子,目标包括所有人;而像他这样无声潜在其中的,还有几个? 如有不测,召回从宣出手,又是被默许到哪种程度? 但事已至此,没人再可以停下来了。 明明结束了隐姓埋名的任务,成为了同辈眼中炙手可热的族中新秀,但他不知为何,却越来越怀念起还能待在小院子里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心无挂碍,而现在知道得太多,只是杂念丛生,思虑难安。 踩着自己的影子默默向前,张崇仰头注目着空中皎洁不变的明月,忽然心中触动。 也许,只有如明月一般纯粹淡泊的人,才能做到从不为这些而烦恼吧。 ——对么,从宣? …… 几日后。 “瑞空兄,是还有事情尚未完备吗?” 随着一道温煦的嗓音传来,众人看到坐于马上小步踱来的那人面容,原本围堵成一小堆的人流顿时分散开来,露出了其后的二长老。 朝身侧的人摆摆手,示意已经知晓,二长老张瑞空翻身便上了马车。 等马车前行到了跟前,这才掀开帘子,轻哼一声:“无事。” “不过家中小辈年纪尚幼,头次出门,稍误了些时辰,马上便走。” “哦?”四长老张瑞芳若有所思,“要说年纪尚幼,是阿晃吧,他这次也跟去吗?” “我们家从不娇惯后辈。再者,这孩子身怀血脉,禀赋出众,不像有些人痴长年龄,自然有资格走这一趟。” 说起自家这个令人骄傲的、重新具备了麒麟血的重孙,二长老说的中气十足。 既然他愿意把年纪未足的自家孩子带出去冒险,张瑞芳又能说什么呢。 的确,有麒麟血倒是不怕一般虫豸了,那进了地底下,染上点什么脏污瘴气的,就很好受吗? 懒得跟他多说,四长老张瑞芳呵呵一笑,应付几句,便打马走到前面去了。 而见他走开,二长老张瑞空放下帘子,在车轮滚动的颠簸之中,拿起了车内小几上的沉重木盒。 解开锁扣,掀开盖子,便露出了其内所藏。 ——是大小不一的十几只青铜铃铛。 以及一件造型奇异,形状如塔又像是枯树的架子。 此刻,铃舌尽数被松香封住,任他随意拿起一只把玩,也悄然无声。 …… 数日后。 专注盯着车外飞掠而过的风景,面容俊秀的青年仿佛全然无视了四周的种种杂音,神色不动,思绪有些放空。 俄而,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找时间问了下自家店员,以及神神秘秘的黑瞎子,本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情报的。 但只旁敲侧击提了下时间,一个顾左右而言他,一个倒是大方说了此时还在南洋,总之,都没什么信息能提供的。 从张家拿到的情报,也就是长沙这个地点,以及一张还算可以辨认的画像,以及新军这个模糊的定位——没错,这年代,照相机还没便携化呢,偷拍是做不到的。 不过,他心态还算良好。 早做事,搞定就可以去看自家学生了,幸好,此时汉口与长沙来往比从前还便利些。 想到这里,火车锅炉忽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随后,那“哐哐哐”响动不停的声音渐渐缓和、很快低沉了下去,车厢里的所有人如同被激活了一般,纷纷动作起来。 ——长沙站,即将到了。 …… 另一边,现代,港城。 “……你真要去啊?” 闻声,正准备排队检票登机的张海客回头看了眼,忽然挑眉笑了起来。 “你走之前,张海盐当真什么也没说吗?” 迫于主人安排,这几天换下道袍的张千军万马,此刻站在候机大厅里,正浑身不适应。 再一次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茫然:“该交代的,我不都告诉你了么,原话我都背了几遍了,你不信怎的。” “不是不信,”他叹口气,“除了转告的事情,你们走之后,他又……算了,我到地方自己联系他问吧。” 又是什么亲子鉴定和孩子,又是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以防不测”的半截信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演什么生死绝恋的伦理大戏呢。 只希望,张海盐那孩子足够可爱,能抵消自己这一趟千里奔波吧。 这一刻的张海客如此想到。 第96章 真要命,怎么就没忍住 身在海上的张海楼,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在不远的将来,意外迎来一个“远方来客”。 此时,他正看着面前这条连接向对面的绳子。 伸手拽着晃了晃,感受了一下强度,不由赞道:“看着挺结实啊。” “这方面我们不会吝啬成本,”解雨辰微微笑了笑,扭头看向身后的手下们,吩咐道,“我先走一趟,过去没问题后,你们一半跟上,一半留下看家。” 说完,他就开始往身上系安全绳。 原本呉邪就正在心里嘀咕,难道让他们像缆车一样,每个人腰上绑个绳子滑溜过去?此时听到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小花,这这么窄一条,你怎么走啊?” “太危险了,咱们用小船划过去,不行吗?” “之前讨论过,不行,”黑瞎子推了推墨镜,随即潇洒一摊手,“现在两艘船是并向而行,速度都不慢,你丢个小船下去,可能没到跟前,就被甩后面去了。” “不错,目前这样反而更安全些,我也有把握。”解雨辰说着,安慰地拍了拍发小的肩膀。 “对了,你还没见过秀秀的身手呢,要说起来,那才是真正身轻如燕。” 他们站在船舷边上,一低头,就是溅起老高的浪花,以及深不见底的深蓝。 光是这样看着,呉邪已经觉得心里发怵了,面露抗拒的同时,脑子里努力想着其他可行方案。 从沉思里回过神,听他们讨论了一会,张从宣目测了一下绳子的直径和距离,干脆出声:“能走,我来吧。” 这话他说的底气十足。 这具身体虽然各项素质比不上小号,但是基础的一些本能还是在的。 眼下又不涉及身体素质的比拼,只是有些考验平衡与身体控制……与其等他们争来争去,不如直接干就完事。 这声音顿时让几人都看了过来。 “老板……”张海楼本就一直留心着这边,此时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喊了一声之后,反倒微微垂眸,没了声音。 走绳子,的确是本家的看家本事……他眸光闪了闪。 黑瞎子摸了摸下巴,倏地笑出一口白牙:“好呀,小宣,我陪你走吧。” 但是目测你的体重来看,明显不会有人家轻松吧……解雨辰挑了下眉,抱臂没有出声。 他是乐于打先锋,但眼见有人代劳的话,倒是也不太介意。 “张三,你认真的啊?”即使知道对方身手不错,呉邪对此种冒险行径仍旧不太赞同,试图想出点其他路径,“要不,咱们还是再多搭几条线,这样至少好着力一些……” 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张从宣已经绑好了安全绳。 此时走到船舷边上的绳结处,又弯腰检查了一下加固。 一切准备确认没问题,他偏头朝自家正微微皱着眉,仿佛心中担忧的店员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用担心,”青年微微挑起嘴角,纯澈的黑眸深处涌现出一丝笑意,“海楼,你还不相信我吗?” 张海楼眼瞳忽然放大些许,神色怔忪。 下一刻,青年的身影利落翻上船舷。 似乎一个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轻盈地踩上了那条连接两船的纤细绳索,闲庭信步一般轻快往前,只留给他们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样看起来,好像也还行? 呉邪正放松了些,正准备扭头去跟身侧的解雨辰道歉,冷不丁眼角余光里一道黑影旋风般刮了过去。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噗通”一声跳入了海中,化作了一道鬼魅的白色水线。 眨眼间,已经冲出去几十米外。 被冰凉的海水浸没大半个身子,没来得及脱掉的衣服,现在湿漉漉地贴身粘在皮肤上,让人很是难受。 张海楼却忽然觉得,身上陡然轻松了许多。 刚刚那激烈到几乎足以产生痛楚的心跳,也神奇地短时间内安静了下去,暂时失去了存在感。 取下沾满水珠的眼镜,用力抹了把脸,他仰头看着半空中那道略显朦胧的循声看来的身影,忽然扯起嘴角,低低笑了一声。 真要命,怎么就没忍住呢。 但是,果然,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老板,我来陪你了哦!” 仿佛有意遮蔽刺眼日光一般,他抬手遮住半边脸,自暴自弃地大声喊了出来。 第97章 所以,条件是什么? 另一边,张家车队之中。 正是傍晚休息时间,百多人的车队井然有条,熟练地将运货的车马全部堆到外围,营造出一道简略防线。 另还有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在不同方向消失了踪影——这就是暗哨了。 随即,马匹也被纷纷卸下了负重,并有人带着草料等前来,各自喂养食水。 说起来,整个队伍的进度,正是被这些娇贵的家伙拖累了不少。 张家人自己可以不眠不休赶路好几天,食水都能几天一进,这些马儿可是受不了那种强度。 幸好,这一路多半都是走的海上。 登岸后走的这一段路,总计也没多少路程,并不会耗费太久。 张崇下了马,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开始活泛被颠簸一天的筋骨关节。 今日行程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不如说,这一路上都堪称风平浪静,三长老那里也没什么动作。 而再走一天,前方就已经是泗州了。 整天绷紧着神经,对心态也不太好,他如此想着,没急着加入打饭的队伍,而是穿行过人群,漫无目的地走动起来。 说起来,也不知道从宣那边任务怎么样了。 两边出发的时间,其实差不太多。 只是对方单身一人,说走就走,累了还能坐坐火车什么的,想来,现在大概都已经到了吧。 明明距离更近,他们这边反而晚了一些…… 发散的思绪,忽然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打断了。 “喂,”他上前几步,拦住了端着饭菜过来、似乎准备送到车上的年轻人,“我记得,你是叫张佑山,对吧?” 被称作张佑山的年轻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后退一步的同时,谨慎点了下头:“我是,你有事找的话,不如等我送完饭再说?” “稍等,”张崇微微皱眉,扭头示意了下不远处那个马车,“你是送饭给马车上的人?” “没错。”张佑山更加小心起来。 想了下,他开口补充了一句:“这是二长老的车,也是他的人,我只是听命行事。” 咦? 张崇左右环顾,这才发现,左右的人似乎是有些陌生。 车队的顺序,是四长老带头在前,三长老拖队押后,他们这些人和行李物资等居中而行,二长老的人平时充当队伍两侧护翼。 马车旁边的人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原本懒洋洋的姿态一改,直起腰盯着这边。 哟,看来果然有点内情啊。 令人倦怠的无聊散去,张崇忽然精神一振。 “不管这是谁的车和人,这次出门,是不允许带家眷的,你们不知道么?” 张佑山似乎愣了下:“知道……可这也不是女眷啊?” “那莫非是说,有人途中身体不适,体力不支,已经不能行走?” 眼睛余光瞧着马车旁一动不动的那人,张崇口气和软了些,脚下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过去:“你看,这次路途遥远,万一出些问题,说不定会牵连全队。有病还是得治病,省得拖出大问题,对吧?” 张佑山“呃”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马车旁边的人。 他如此表现,看在张崇眼中,心下已经隐隐兴奋了起来。 既不是女眷,也不是生病,此次队伍是精选人员,更不会有不能承受旅途颠簸的老弱病残之辈。 上船之前,他们可就把族中的马车都留下了,下船之后,连二长老都换上了马匹骑乘赶路……所以,在这种时候还特意乘坐马车的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说吧,”越想越是浮想联翩,张崇干脆不再顾忌,大步走近了过去,“你们两个小子,是不是打着二长老的名义,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等他走到几步之内的距离,马车上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啊,好端端的,哪来的女眷和病人?” 张崇无动于衷:“是吗,那就请马车上的人出来一见,如何?若是当真清白,我立刻给你们赔礼道歉就是。” “你说的啊,可别等会不认。”马车上的年轻人似乎也被激起了情绪,嘴上说着,掀开帘子,当即弯腰进了车内。 顷刻间,抱着一个孩子露出了半身来。 原本好整以暇抱臂等着的张崇,盯着那孩子沉睡中天真稚嫩的脸庞,忽然愣住了:“这是……” “二长老家的阿晃啊。” “这么小的孩子,哪能走得动远路,早累睡着了,”那年轻人有些狐疑的模样,“你常在族中走动,应该见过的,该不会是打算耍赖不认账吧?” 见张崇不说话,年轻人和张佑山对视一眼,无奈耸了耸肩。 “呸,你才耍赖呢。” 张崇终于回神,却是率先回应了一嗓子,接着才若无其事地清清嗓子:“好了,是我胡乱猜测,平白疑了你们,请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这总行了吧?” “哈哈,行啊。” 他俊俏的面庞有些涨红,不情不愿又尴尬难堪的模样,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小声笑了起来,语气颇显揶揄的模样:“不过张崇,认错就认错,你脸红什么?” 张崇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们。 转过身,他重新朝着之前的方向慢慢走回,步履如常的同时,表情却是渐渐冷了下去。 …… 另一边,长沙。 “哐”的一声。 几乎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是“哐”“哐”“哐”……一连响了数声才停下来。 木箱的盖子被尽数掀开,其内藏物,现在尽数暴露在了几人面前,一览无余。 金银细软、珠翠首饰、还有其他价格不菲的零碎小物件。 透过这些零碎的缝隙,甚至隐约能看到,铺在下面的是一块块的整块金银! 这十箱东西,原是金光闪闪的货真价实的十箱财宝。 这样的礼物送出来,张启山都听见,自家副官自以为隐蔽地低声吸了一口气。 见面以来,他始终保持着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度,见此一幕,也不由微微挑眉:“这是……” “送给你的。”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淡定样子,甚至平心静气地补充道:“连带长沙城外那十座土匪山寨的上百具尸体,一并赠送于张长官。” 这一次,张启山听见,自己的副官响亮地咳嗽了好几声。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伸手捡取了一件缠丝金凤钗在指尖。 转动一圈,便看到了在凤凰眼眶处镶嵌的宝石上那一处已经枯涸的暗红,目光忽然定了定。 张从宣看他的动作,便知道,对方发现了端倪。 他没有出声,只是心平气和地等待着。 半晌后,那只手将金钗重新掷回了箱中,而那道不紧不慢又格外沉稳的声线再度响了起来,语气淡漠如初。 “是一份大礼,所以,条件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对面的青年却只是轻轻摇头,嗓音莫名低沉了些。 “你去看过,便知道。” 第98章 难道不肯亲自作陪 这话似乎有些故弄玄虚的意思。 但张启山站起身,很是从容地应了下来:“好。” 而且,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立马转头跟随身护卫的副官吩咐:“喊人把这些箱子运回去,然后备马,咱们出城一趟。” 可谓行动力十足了。 不过,这倒也符合张从宣这些天观察下来,对他的印象。 ——此人不是特别张扬的性格,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模样,其实控制欲极强,性情深沉难测。 眼下,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主动现身,他是定要探究明白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看过自己昨日派人送上门的那封信之后,带着手下径直找上门来。 当然,青年对此也是早有准备。 初步观察得到结果后,为了准确,接下来,还需要进一步接触。 从本地人口中得知土匪山寨的存在,再追踪而去,杀掉那些特征明显的土匪,其实没花多少时间和力气。 从匪寨的战利品中,挑挑拣拣准备这十箱金银之物,是货真价实的礼物,也是第一道测试。 根据他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张启山虽然抓住政局动荡的时机,果断投身其中,并凭借家里经商的富裕底子与一批精干伙计,获得了一些成果,但显然还没被人真正放在眼中。 此刻的张启山,虽然连副官都配上了(即使很可能是自带人员),级别看似不错,但并没进入到真正的核心中去。 譬如,他并没进入长沙军中,而是归于了矿政局之下。 名不正言不顺,算是处于一个不伦不类的位置。 这样被排挤被轻视的苦闷境地之中,面对送上门来的金银,却还能保持警惕,并第一时间注意到金银财宝之上的血污痕迹。 结合对话,意识到这属于赃物之后,也不慌不乱,脸色平常地继续谈起礼物所附带的代价。 心性这方面,起码已经初步过关了。 不知道面对接下来的场景,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正如此想着,面前忽然一道黑影往面前凑近了过来。 即使有些走神,但比思维更快,身体出色的警戒机制已经本能给出了条件反射—— 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看似只是轻飘飘地一攥。 但对张启山来说,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几乎要将手腕骨都捏碎的恐怖巨力。 即使对方随即松了手,但那阵剧痛仍未消退,而是转变为了一阵火辣辣的刺麻感。 “抱歉,不过不要突然靠近我,”对此种突然袭击的自作自受,张从宣只扫了眼,便移开视线,挑眉询问,“还有事么?” 低头看了眼那瞬间青紫的指痕,只微微皱了下眉,张启山便将手垂了下去,任由袖口将其遮盖,开口时语气若无其事。 “无事,不过,张三……先生既然要我去看,难道不肯亲自作陪么?” 提起这个似乎随口取的名字,他话音难得明显顿了一顿。 张从宣听得分明,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笑意。 至于一起去……他还要看张启山到现场之后的反应与处置,能蹭交通工具干嘛不蹭? “可以。”他如此想着,也就十分坦然地提出了要求。 “不过,我不想受风吃土,麻烦找辆车来吧。” 张启山点点头:“好。” “把家里那辆马车取过来吧。”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他吩咐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手腕愈发红肿明显的淤痕,莫名叹了口气。 副官应声,等了半分钟,见没其他要求准备离去时,才听到了那声轻声的补充。 “……另外,再给我拿几片膏药过来。” 第99章 这题解得如何 “……这座寨子规模更大些,似乎新近有过行动,绑了人准备索要钱财,还没来得及动手……地牢里关了好几十人,倒是男女老少都有……” 听完又一次汇报,张启山点点头,简短吩咐:“将他们分开审问身份,若是彼此能够印证无误,便送他们回城。” 副官干笑了下。 “见咱们的人穿着这身军装,他们反倒嫌咱们来的迟了,如今正在那里摆架子耍脾气,要见您呢。” 闻声,张启山瞥他一眼:“制不住?” “说是警察局长的什么亲戚,不好太过粗暴啊。”副官附耳过去,小声说出了自己为难的地方。 张启山镇定下令:“下去先开几枪,告诉那些人,他们不是被困百姓,是通匪疑犯,如要抵抗,就会按匪徒余孽处置。” 副官眼前一亮。 刚刚救了不少真正可怜人,思维都被困住了,一下居然没转过弯来。 不过,刚抬步要走,他扫了眼不远处的人手数量,忽然又回过了身来。 “还有一点,”他汇报道,“他们数量不少,要是把人押回去,咱们出来带的人手也要不够了……” 这是当下实情。 他们走过了十座大大小小的山寨,张启山大致翻看了那些死去的土匪,之后什么也没说,只命令他们不要动尸首。 但这些山寨里,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活人。 地牢里的,房间里的,还有一身泥水像是刚从田间跑回来的,不一而足,但却是基本都看不出什么凶相,见面就跪,看起来老实地不得了。 对这些人,张启山命令他们一概先押到城外营中,等分辨过有没有藏匿其中的土匪余孽,之后再分散安置。 也正是因此,此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数,由出城后的近百人,已经变成了十几人。 这再分一次,岂不是啥也不剩了。 面对副官的担忧,张启山倒是毫不担心的样子,目光轻轻一点身边的青年。 “不用担心。”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膏药,看着身旁青年,脸上忽然浮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 “眼下我连枪都难以举起,的确状态不佳,幸而,还有张三先生愿意随行保护。” 那摸手腕的动作,简直是明晃晃的宣告罪状,张从宣看在眼里,到底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颔首表示应下,随后,他看了看,抬手就把对方腰间的手枪坦然拿在了自己手里。 这行径,他做的理直气壮。 毕竟,连枪都拿不动了,不得把武器放到能用的人手里吗? 张启山眼睁睁看着,也没提出什么异议,淡定扭头对副官道:“你刚刚也见了那些尸体,应知道有此一人可当百人,如此,当可放心。” 副官欲言又止。 有这样的人间凶器在身边,真的能让人放心,而不是起到反效果吗? 但从伙计变成副官,他也跟了好几年,心知肚明,张启山看似不过毛头小子的年龄,其实是个相当说一不二的主。 一旦有了主意,再劝也是徒劳。 只好遵命转身,去分出队伍送人离开了。 现在,原地只剩下了两人。 张从宣把玩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心情很是不错,冷不丁,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相询。 “这题解得如何?” 见青年循声看来,却没有开口的意图,张启山神色不动,缓缓说了下去。 “公为两千石,我为山海客。志业岂不同,今已殊名迹……这是昨日的信上所述。” “相里不相类,相友且相异……这是我的回答。” 这一次,青年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微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两句诗的意思,并不难懂……直译一下,虽然我们同乡,但彼此并不相似;虽然是朋友,但两人互有差别。 虽非同道,但仍可以为邻里和友人。 其下的潜台词,正是一种善意的回应。 更关键的是,这正是他昨日信上所写那几句诗的后句……那并不是什么热门诗词,词句平平,估计没几个人认识,之所以用在这里,只是当时觉得恰好合适而已。 张启山要是聪明,应该能领会到,这两句所表达的,自己与他志向不同,只是个没名没势的山野中人,上门属于善意拜访。 更聪明的话也许能听出“山海客”一词,既是指自己的平民身份,也双关自己来自山海关之外,是同乡之人。 没想到,对方能更进一步,不仅理解了其中含义,还特意接上诗句的后句…… 对方是恰好看过,还是连夜翻书翻出来的,这不重要。 关键,用这句作为回答与表态,还真是挺合适。 想了想,张从宣朝他回以一个轻快的颔首:“张长官恩威并行,博学多才,在下佩服。” 对这称赞话语,张启山却没什么反应,只轻飘飘“嗯”了一声。 注视着眼前这张年轻而毫无特色的面容,以及那双纯澈而平和的墨黑眼眸,他收敛笑容,声音低沉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此时可得以一睹阁下真容了么?” 这张脸,跟有着这样神采的眼睛,看起来还真是分外不相配啊,他心中如此想道。 青年心下略有些惊讶,面上仍不动声色地反问:“什么意思?” “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易容面具这东西的存在,”张启山忽然叹了口气,“那些土匪,死得太快了,他们是在短时间内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斩杀殆尽……据我所知,这世上有这种本事的不多。” “恰好,我们家应该正有一些不可以常理想象的亲戚。” 看来,本家对这分出去的一支留心的同时,他们也不是对本家毫无所知啊。 自己的脸倒不是什么特别需要隐藏的,专门遮掩,其实是因为…… 扫了眼对方的面容,张从宣无奈摇摇头:“你如今也算个长沙城不大不小的人物,这面具要是去了,我多少会有些麻烦。” 张启山先是一怔,随即似乎想到什么,竟也没再强求。 “姓名呢,张是大姓,同姓也没什么特殊。” “张从宣。”对方这次倒是答得利落。 张启山微微蹙眉:“现在的本家,可以不按字辈取名了吗?” 这不是质问,只是与他从家里继承下来的印象不太相符,难免心生疑惑。 毕竟,连他家这个脱离好几代之久的,都还是坚持了应有的字辈。 “不行,”张从宣看他一眼,忽然微微勾了下嘴角,“但我亲身验证了,可以有例外。”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马车边上。 青年看他一眼,甩手把一样东西丢给他,便利落翻上马车,消失在了帘子后面。 到这里,张启山心下还有疑虑,但情知暂时是再问不出什么了。 再者…… 看着猝不及防中下意识接在手里的马鞭,再看看还贴了膏药的手腕,他忽然低声叹了口气,摇头失笑。 原来,也是被看穿了啊。 第100章 等会让这孩子听个响 夜色悄悄。 即使是张家人,除了值岗做哨的少数人,此时大部分也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趟由北到南,不仅路途遥远,时间上也赶得尽可能急促,路上死掉的马匹都有几十匹。 眼下,泗州古城就在几十里外的地底。 反正遗址不会自己长腿跑掉,再加上之后挖土刨坑还得下大力气,精力不济指不定出什么篓子,几位长老商量之后,干脆决定在此休憩一日,后天再行出发。 就算张家人筋骨强健,毕竟不是铁打的,倦累至极,同样是需要恢复性休息。 只不过,恢复需要的时间比常人短上许多,一天足矣。 在这万籁俱寂、人人放松入梦的时刻,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无声睁了开来。 坐直身,张崇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更加清醒。 随后,轻手轻脚地从皮睡袋里爬起来,掀开油布帐篷的挡风门帘,弯腰就准备溜出去。 “解手去?”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低沉询问。 是帐篷里共享空间的三人之一,同时,张崇听见,另一个人也隐约发出了类似于“我就说瞎吃菌子要出事”的含糊嘟囔。 他并没有太紧张。 作为大长老的亲信,虽然不能独占帐篷,但要跟熟人分在一起,还是能做到的。 “不是,”面对不知情的同伴,他镇定应了一声,又道,“我今夜要换岗巡逻,你们接着睡就是。” 这是他提前做好的准备,另两人并没有生疑。 各自幸灾乐祸几句,便翻身继续睡去了。 轻吁一口气,张崇转身,默默潜入了夜色之中。 …… 同样的夜色,映在车队另一边的年轻人脸上,便是百无聊赖之下的接连哈欠。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吃过了晚饭,马车里的孩子一如既往安静睡了,车队内寂然无声,车队外有哨岗护卫,实在没什么可警戒的东西。 他是专职看守,连替换的人都没有,又一路平静到了目的地,也难免松懈了些。 如此挨到夜半,终于抵不住一阵强似一阵的困意。 先是头一点一点,几次挣扎之后,还是忍不住诱惑,慢慢地,脑袋低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很快,他抱着手臂,坐在马车几步外的空地上,彻底睡了过去。 这并没有出乎张崇的意料。 毕竟,他采到的那些有问题的菌子,全喂给了这个人的晚饭里去。 只可惜,到底是野生的,毒性不强,居然让人强撑到现在才发作出来。 不过这也有好处,那就是事后很难查出端倪。 一边想着,他从另一边静悄悄摸进了马车。 本就是半夜,此时里面完全是一片昏沉的黑暗。 为了防止有可能发出的惊呼,他循着感知,先一步单手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同时就用另一只手拽着肩膀将小孩拉到身前,准备捏晕控制。 毕竟是二长老家的孩子,又没法粗暴逼问,直接弄晕反而省事。 他打算是,先搜查马车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没找到,就直接摇铃诱导套话。 手掌刚搭上后颈,预备发力之时,冷不防感觉到几根幼小的、属于孩童的手指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别动我,张崇,”孩子的声音被闷着有点含糊,但语气明显急促,“有机关。” 张崇虽然惊了一下,但也没太慌。 醒了就醒了,自己随身有带的铃铛,等会让这孩子听个响就是。 下一刻,反应过来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如同被雷电当头劈中,动作完全僵在了原地。 后背一阵凉意陡然窜上来,让他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是您?” 他几乎脱口而出。 第101章 一时失手,不慎伤了人 虽然声线不对,但是这种沉静淡漠根本不属于孩子的口吻,几乎立刻唤醒了某些记忆。 这是他在小院中听过成百上千次的语气。 这是,属于圣婴才有的口吻! 但是为什么会是在二长老的马车上?那个叫做阿晃的孩子,从哪里不见的? 中途替换,还是一开始就…… 二长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族中留守的人难道没发现吗!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张崇几乎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心绪纷纷,但他转瞬意识到什么,抬手就去摸索孩子的脸颊,果然在颈间感触到一道并不明显的薄薄分界线。 毫不犹豫地撕掉了这层易容面具,张崇又要去摸孩子的喉咙,察看异状,却忽然听到身前一声突如其来的破空之声。 暗箭? 他原打算侧身避开,但是不知为何,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想法反馈到肢体上时,身体似乎比刚刚迟钝了好几拍。 不,不是,好像。 中招了?什么时候,他明明,还没碰马车上的东西…… 是圣婴的,衣服……? 转瞬即至的昏沉之中,他感觉身前伸来一只手,将他用力往后推了一下。 那箭身,由此错开躯干,扎入了他的手臂。 皮开肉绽的钻心痛楚,让他从那种身不由己的昏沉中清醒许多。 也因此听到了孩子愈发急促的轻声。 “快走,他们的目标,是……” 最后几个字,被身后传来的动静压了过去,张崇没能听清。 他警觉转身,下意识就要用无力的身体严实护在圣婴身前,同时沉声质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唔!” 回答他的,是迎面毫不客气的一刀。 正中后心。 暗淡光线之中,他的瞳孔,因疼痛与不可置信剧烈颤动了起来。 明明,之前还曾一起说话打趣的,原来……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么? “还能说话,看来药力还是不够强啊,”他听到对方嘀咕着,有些不满的模样,“真狡诈,居然提前给我下药,要不是……”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 昏暗降临的前一刻,他张开双臂,往后倾倒了下去。 然后,眯眼看向车帘所在,用尽全力,将右边手臂抬高了一些。 随着手腕扭动,有什么,发出了一声低微几不可闻的响动。 “还要做出这种姿态,”年轻人笑了起来,“唬人么,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一道快到难以看清的影子,从已经昏迷的张崇的袖口飞了出去,穿透车帘,刺入了深沉的夜幕之中。 随后,在一片漆黑的半空,砰然炸出了一道明亮炫目的火光。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是面沉如水,紧咬着牙,恨恨吐出了两个字。 “……妈的。” 来不及发出更多的咒骂,他心知肚明,如此显眼的异状,必然很快就会引来巡逻队,乃至其他人的查看。 当此之际,要尽快掩饰补救才对。 幸好,他提前还是有些准备的。 用力将翻倒的张崇拽起,年轻人随手将依旧埋头沉睡的孩子往车厢后面推了推,匆忙从车座底下翻出了一个箱子,打开,手上快速地动作了起来。 …… 本就相距不远,其他人来得很快。 但看见眼前一幕,惊愕议论不停的同时,却也只是远远围作一圈,没有人敢于自行上前察看。 无他,马车边一跪一趴的两人,实在让人分不清情况。 尤其,跪着的那个,还是近两年颇受大长老重用,在年轻一代中风头正劲的张崇。 趴在地上的那个,虽然看不清脸,但是看衣服,好像是二长老这边的人。 事情又发生在护短的二长老的马车旁边。 终于,三位主事长老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相继赶到了。 借着点起的火光,远远看清楚情况之后,二长老几乎是眼里冒火地大步走上前去,一脚踹在了跪地的“张崇”身上,又惊又怒地喝骂起来。 “好啊,好啊,还没到地方,你们就要开始排除异己了!” 三长老顿时皱眉,看见地上中刀的人,却也没拦着,快步过去把人扶起探了下脉搏,随后抬头朝四周呵斥了一声。 “人还没死,你们竟无一人施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四长老随之也走了过来,蹲下身主动扯开衣物,查验起伤势。 在他们背后,“张崇”似乎情绪崩溃而歇斯底里的声音骤然响起。 “……都是我的错……我之前还以为,这里面是藏了女眷,质问时跟他争执了几句,今夜再次碰面,不知为何就又吵了起来……一时失手,不慎伤了人……” “我已知错,任凭长老们责罚!” 第102章 【泗有变,速来!】 “责罚?” 二长老又是力道十足的一脚飞出,就要踢在地上的“张崇”后背,同时冷笑连连:“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活生生的大小伙子,要用什么来赔?” “你一句失手,一个知错,莫非以为就能逃过罪责不成?” “我……” 似乎是被问的哑口无言,在二长老真正踢实之前,“张崇”面色灰败地惨淡一笑,弯腰深深伏倒在了地上,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凄楚:“我没想逃避……” 没想到他会恰好动作,二长老的力气竟是落在了空处。 恼羞成怒之下,他怒火愈烈。 “知道你心里有火,不过,现在人还有一口气撑着,当务之急是先救命。”看着四长老张瑞芳招呼人来把伤者搬走,一旁的三长老张隆出后退让出位置,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情况,当即拉了他一把。 闻声,伏倒在地的“张崇”似乎燃起几分希冀,循声抬起头来。 三长老继续低声相劝。 “前方就是泗州,眼下已是人心浮动,你非要当众失态不成?” 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二长老张瑞空看着周围一圈神色各异的族人,到底是维持住了体面,没有再做些追打之类的事情。 他转而沉下脸,转头喊来自己的人维持秩序,一边呵斥驱散:“行了,是非曲直分明,罪徒已然逮捕,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管好自己的眼睛嘴巴,若有再为此生事的,都给我滚回家去!” 作为主管族规刑罚的长老,他这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再者,目的地就在眼前,也没人想这时候触霉头提前回老家,不管心里如何,到底依言纷纷散去。 三长老对他这话有些不满意,补充道:“是非曲直尚未有定论,等人醒来,我会再行调查。” “你自便吧!” 刚平复些心情的二长老再次被气到,猛一摔袖,独自背过了身去。 两人争执之中,“张崇”却是跪行几步,上前拽住了四长老的袖子,低声恳求:“我犯下如此大错,已心灰意冷,唯望您诊治施救,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尽!” “尽力而为罢了,生死有命,我也不知结果如何。” 四长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把自己的袖子扯回去,转身就走。 “张崇”看着他翩然的背影,再望望担架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那人,微一咬牙,低头就跟了上去。 …… 等人都走远,二长老终于回过身来,望着两人的背影,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此时再看,哪还有刚才那怒发冲冠心痛惋惜的模样。 “父亲,”幼子见他似乎恢复了冷静,顿时抢上前来,面色忧虑地叹了一声,“此事可恶,还未下地便折损人手,我们难道就如此算了?” 二长老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折损人手不足为道。关键,对方竟敢在此时此地动手,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吗?” “还有,”说着,他这次倒是货真价实起了几分怒气,眼神严厉地扫视一圈身边子孙几人,“你们几个,难道就没有办事不力的罪责?” 被他看到的几人纷纷低下头去,只有幼子面现惭色,懊恼道:“是儿子的不是,让您也忧虑受累,实在罪过!” 他感觉得到其他几人暗中在瞪自己,那又如何。 知冷知热,难道是谁都能做的如此到位的吗? 果然,二长老面色和缓了些,语气也渐渐转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平时毛手毛脚出些纰漏,也就算了,居然把张崇引了来,难道不晓得他是谁的人?若非这年轻人心高气盛,被激得上了头……”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 对了,张崇跟自家人争执乃至出手的最初缘由,貌似是……旁边这辆马车? 这半天闹得如此厉害,怎么马车里半点动静都无? 毕竟是自己宠爱的重孙,虽然因为计划带出了门,但张瑞空并没打算让孩子受什么损害、或出什么事。 此时想到这里,不由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再教训子孙,转身便上了马车去察看情况。 一片黑暗之中,当先闻到的,是一阵血腥气。 刚刚那两人,竟是直接在车里交的手?真是不像话! 稍微适应之后,模糊看到孩童的身影伏倒在特意铺设好的、小床一样的软底车座之上,听呼吸,的确是睡得正熟。 ……到底是孩子,外面闹翻天,居然还能自顾自梦得香甜。 张瑞空心下松一口气,暗暗笑骂一声。 伸手把旁边的小窗帘子打开一些,让外面的光透进来,同时,借着光就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怜爱拍了拍:“阿晃这几日也是辛苦,等事情完结,当先送你回——嗯?” 当孩子的脸暴露在光线之下,清晰落入眼中,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惊疑的抽气。 震惊之下,差点没忍住怀疑,自己是否已老朽到花了眼睛。 无他——怀里紧闭双眼沉睡的孩童,虽然年纪符合,但这张脸,哪里是他家重孙阿晃? 分明是正该待在本家足不出户的圣婴! 不,不对,他强制自己冷静几分,想着预定的计划,心中暗道,莫非之前是正好在给阿晃试戴易容面具? 恰好那张崇前来挑事,不及掩饰之下,自家人急切拦阻,所以两人才会再起争执……言语激烈之下,最终动了刀。 如此,也算是合情合理。 成功说服自己,张瑞空定了定神,颤抖着伸手,在孩子的脸上摸索了一下,试图找到什么足以证明的东西。 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他鼻息微重,但动作停了几秒之后,缓缓地,细致而耐心地再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这孩子的脸,是他自己的脸,也就是说,这的确,不,这很可能,有可能真的是圣婴——但是,他明明命令手下带来的是自家阿晃啊? 太阳穴突突直跳,二长老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不由伸手,扶住了一边的车厢侧壁。 到底是哪里出了漏子? 他苦思冥想,但心乱如麻,竟一时寻不到方向。 不,不,再想想,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张崇虽然动了手,但是看他模样,应该没有看到马车内情……那年轻人,他记得是投奔自己的一个本家孤儿,看来,他是用自己的血,掩藏住了真正的秘密。 这样没有麒麟血、身份低微、特意依附投奔的年轻人,他手下是很不少的,此时一下竟也想不起名字……不过,的确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 这样尽忠职守乃至刚烈献身的年轻人,想来应该不是罪魁祸首。 不,既然孩子不对,以防万一,还是要派人去盯着为好,一旦苏醒立刻审问。 就连张崇,不确定的情况,也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必须立即看守隔绝! 他要给本家去封信,抢先把这件事定性下来! 还有原本的计划……现在有圣婴在手,倒是能做得更逼真些……不,直接做成真的不是更好? 一不做二不休! 看着怀中这个无知沉睡的孩童,一边对外面吩咐起思绪辗转间想到的事情,二长老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得计的笑容。 就在他正准备把圣婴丢回座上,重新吩咐人手看管之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嚷接近。 随之而来的,是幼子贴心而清晰的禀报。 “父亲大人,三长老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对方的话没能说完,他当即皱眉,已是主动掀开车身小帘往外看去。 那被数人围绕、走在最前、被火把映亮的面庞,可不就是刚刚已经离开的张隆出? 此时,这位三长老一边大步走来,严肃的脸上一如既往不苟言笑,只扬声喊道:“方才走得匆忙,差点忘了事情皆因马车而起,我得带回去研判痕迹。” “还有,你家阿晃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孩子是否应激受了惊吓?” 张瑞空的神情陡然一凝。 …… 对远处这一夜的纷乱,张从宣并不知晓。 初步跟张启山确认了身份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观察报告算是大致有了结果,再花一两天收个尾,应该就能潇洒走人了。 张启山倒是蛮有兴趣的模样,回城之后,又诚恳相邀上门做客。 大概是,猜出两人容貌应该有些相似之后,心生好奇,同时对自己是哪支也有了一个预估。 不然,也不会那么若有若无地聊起自家前些年从东北转移到长沙的往事,感慨父亲意外撒手人寰,留下自己一人,独力撑起了偌大家业。 不过,就在张从宣犹豫是否当真上门拜访、并很可能认个亲的时候,第二天上午被送来的一封电报,打断了他规划中的行程。 【泗有变,速来】 言简意赅,且用明文写就,非常直白。 第103章 不得早几年被气死了 这封电报有些不同寻常。 虽然对应了之前张崇提过的“可能出事”,但是,当时分明约好的密文通信,而现在收到的,却是毫无遮掩的明文。 怎么看都不太对,张从宣稍作思考,便决定即刻出发。 泗州古城的遗址,位于苏省和皖省的交界处,距离长沙有上千公里之远。 即使接到消息当天就走,碍于当下艰难的交通条件,到达也已经是第五天早上。 没办法,此时的内陆交通,完全不比来时候一路顺洋而下的轻松。 张从宣都忍不住想吐槽。 这要是真有什么紧急变故,自己到的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吧。 当然,作为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张家人总比自己更清楚当下赶路效率,应该是有预留余地的才对。 话虽如此,想着那封古怪的电报,到达马坝镇范围之后,他找了家旅店洗漱一番,只浅睡了半个小时恢复精神,便裹好九节锏,背着出了门。 原本的约定,张崇应该会在城镇门口留下暗语记号的,但进城时他留心看了,并没找到。 情况越发显得奇怪了。 不过,显然通知他前来的人也是早有准备。 不等前往寻找,下楼没走出多远,就察觉到身后多了跟上来的两人。 绕了一圈将人带入偏僻小巷,张从宣没给他们捉迷藏的时间,回身利落出手把人拉到身前,拔锏逼问:“跟着我做什么?” 这两个人,同样有着长手指,毫无疑问是张家人,但并不是他认识的脸之一。 ……虽然他本身也没记住几张脸。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犹豫。 而他此时耐心欠缺,见对方不答,一手一个卸了关节丢到地上,锏尖一抖,便朝着其中一人砸了下去。 拿在他手上看似轻飘飘的九节锏,如此近距离砸下来时,几乎带起一阵沉重嗡鸣,那是携带风声的重势。 若是砸实了,可以想见,必然是筋断骨折,内脏出血的惨烈场景。 “……我们是来接应你的!”那人双手撑地,一边后退,再顾不得许多,当即叫喊了出来。 青年手上的锏身却丝毫没有停顿。 对方不由面显绝望,语速几乎快到了极致:“真的,家族队伍不在镇中,是在……” 锏身在眼前越来越近,他话音忽然一顿。 一旁的同伴愕然睁大了眼睛。 锏身明明落势不改,最后砸实的一下却是轻飘飘掠了过去,落在一旁的地面上,瞬间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 “在哪?”青年俯视看来,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虽然冷汗遍身,男人到底松一口气。 正要答话,忽然见青年微微蹙眉,随后扶着锏,半蹲下身,再次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这,这是要拉自己起来……作为示好和赔礼? 他不知所措之中,正要抓住那只手,却见对方径直从自己腰间拽出了一样东西。 是他绑在腰中的短剑。 这下在地上摔散了外衫,才露出来。 “这是张崇的东西,大长老给的,怎么会在你这?”青年声音微冷。 而随着这句话,他明显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危机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若是回答不出,自己将失去所有机会。 这次,男人却是再不敢卖关子,争分夺秒给出了回答:“对,但他眼下被长老们监禁,是长老们让我们拿着他的信物,来接应你。” 另一人急忙附和,并简短讲述了张崇失手杀人的事情经过。 青年听完,默然半晌,却是转而问起另外的问题。 “队伍到了好几天,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眼下为人所制,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极快地争先回答起来。 “说好休息一天,但是因为张崇的事情,第二天晚上就开始干活了。” “……古城遗址之上被附近土豪当成了坟山,派人看守,根据长老们的计划,要直接从几公里外的林子里打洞挖过去……幸好还有前人的盗洞得以定位……” “昨晚的时候,说是已经找到地方了,他们在底下待了一夜,今早走的时候,已经下去了一批人。” 张从宣若有所思。 进度正常,说明队伍总体还算处于掌控之中。 而队伍里,虽然二长老行事张扬,四长老冷眼旁观,但三长老是一心只考虑家族的,作为主事,足以稳定局势。 若是三人不和,仅凭他们各自的人手,都能把队伍搅成瘫痪……但张崇又是怎么回事? 失手杀人?因为口舌争端? 要这小子这么耐不住气,怎么会被大长老重用。 而且,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自己觉得这是个对圣婴毫不关心的监视器,没少明里暗里故意气他……真要是个气罐子,一点就炸,那张崇不得早几年被气死了? 地上的两人,见青年迟迟不给回应,彼此无声交换起眼神。 不过,还未等他们商量出什么结果,张从宣已经有了决定,弯腰把两个人拉起来,恢复关节,敷衍地拍了几下土。 “刚刚的事,是你们隐瞒身份跟踪在先,我出手在后,现在一笔勾销……带我去见张崇,以及长老们。” …… 此时,山林脚下的一栋木头小屋之中,“张崇”正低头坐在地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截寸长的结实铁链,锁在他脚上,作为约束。 因为几天的关押,形容有些憔悴,但精神还不错。 山林之中,鸟兽众多,各种杂音其实十分干扰听觉。 但当三人的脚步声响起,他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并即刻站起了身来。 很快,外面传来几声交谈的低语。 那是看守与另外三人的对话声音。 然后“嘎吱”的刺耳声音响起,残破的木门打开了来。 一行三人走了进来。 眯了眯眼适应光线,“张崇”看清了居中那人的容貌,当即露出几分愕然,又不失难堪地转过了头:“你怎么来了?” 张从宣沉吟了一下,转头跟身后两人商量几句。 见他们又是犹豫,又是畏惧的模样,想了想,抬手把九节锏取下,握在了手里。 又来……两人当即下意识后退。 还未开口呼喊守卫,便听见“锵”一声,定睛看去,是青年随手将锏身插入了脚下泥地之中。 一米左右的光洁锏身,顿时没入了泥土一半还多,稳稳直立在了地上。 “武器留在门口,这下放心了么,”青年歪头示意了一下,语气平淡道,“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什么都不会做。” 两人不由苦笑:看似很有诚意,但是这到底是示诚,还是威慑,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但对视一眼,到底退了出去,给他们留出了谈话空间。 “张崇”看在眼中,似乎有些触动,再次主动开了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第104章 今天怎么老听不懂人话 张从宣正打量着这座小屋,发现之前估计有误。 这里说是小屋,更像是简陋的小庙,只是似乎长久没人修缮,破败不堪。 放在屋子正中间的那个神龛,更是连神像都没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黑乎乎的空位。 不过,神龛本身,倒是算得上这破屋子里最完好的东西了。 他原本还想上前细看,此时闻声,顿时重新把注意力落在了人身上。 “全部,”他上前几步,直视着男人漫不经心的瞳孔,轻声询问,“电报里你没说清楚。” “为什么要杀二长老的人,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崇”嘴唇动了动,忽然叹了一声。 “难怪你突然找过来,但是,电报不是我发的。”他说。 微微点头,张从宣心下稍放松了些。 这道试探过了,要是对方忽然承认了电报的事情,那才是有问题。 “都说我无端争斗、失手杀了人,几位长老都认定了,”似乎有段时间没喝水,“张崇”的嗓子比平时低哑一些,语速缓缓,“到了这地步,你居然还愿意相信我吗?” 要是不相信,干嘛单独留下来问话,青年心中略微无语。 “只是觉得你没那么暴脾气,别废话,快说事。你有想办法传信给大长老么?” “张崇”低落道:“没找到机会。” “不过,我的确不是无端找事,”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两声,紧接着终于回答了问题,“之所以动手,是因为,在二长老马车里发现了……” 猛然抬手,示意噤声的同时,张从宣警觉扭头看向了身后。 “有人来了。” “张崇”愣了下,随即想到什么,加快语速说:“我看到马车里是——呃?” 他被一把捂住了嘴。 “嘘!”青年目光专注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神色肃然。 来人了……大约十几个?鸟叫太吵了……不对,是九个……都是张家人,脚步都放的很轻……目的就是这边……有人已经知道自己来了?还是来找张崇的? 无论如何,这么小心翼翼接近,明显来者不善。 那两人忽然迎了上去……守卫没有动静……他们不是一伙怎的? 不,守卫动了一步,然后后退了……他肯定看到了什么,且跟来人发生了无声交流……就是一伙的! 想了下,在来人即将到达门口时,张从宣忽然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二长老,你怎么来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排除。 张崇被关押在这里,几位长老应该都知道,但会悄摸摸来看的,他觉得二长老可能大些。 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其他两个长老跟自己没有直接过节,正好可以趁机问些事情。 而外面当即传来的一阵骚动,似乎验证了他的猜测。 好家伙,还真是二长老。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青年感慨一声,起身想去拔起九节锏,准备等等看对方到底在搞什么。 “张崇”终于挣扎出魔掌,目光却忽然闪烁几下。 但没等他考虑好下一步,三道箭矢,撞破本就破败的木门,挟着风声一头扎了进来。 这是要直接灭口? 张从宣不及多想,一个滚身避过,趁机拔出了九节锏,扭头朝着“张崇”喊道:“你之前到底看到什么?” 脚上被铁链锁着,“张崇”躲避更是费力,袖子都被箭矢划破了。 闻声,他咬咬牙,却是再不犹豫,一口气把之前打断的话接着说了下去:“二长老马车里是圣婴!” 张从宣陡然一滞。 既是不可置信,也是怒气上头。 ……老东西居然敢拐带小官? 艹,五六年前那次测试时候就知道,他果然觊觎自家学生! 但此时不及多想,得先过了这关,赶紧去找人为要。 他只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骤然朝对方方向投出了手中九节锏。 “别动!”他说。 “张崇”大惊之下,哪会听他的,直接跳起躲了过去。 但看着九节锏“锵”一声插入地面,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原来是要帮自己砸开铁链。 今天这人怎么老听不懂人话似的,张从宣一边无语,一边准备过去,结果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嘈杂动静。 定睛看去,刚刚那几支箭矢,竟是全数击中了神龛的上半部分。 此时,神龛上半的木板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混沌地悲鸣一声,炸成了无数碎片。 近前的“张崇”首当其冲,被砸了好几下,痛的闷哼出声。 但青年此时却已经顾不上他了。 上面的神龛碎裂之后,就此露出了原本藏在里面的东西。 一座长相奇特、造型古怪、形状如塔又像是枯树的金属架子。 枯树枝条之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十几只青铜铃铛,组成了它的“树叶”。 此时被碎裂的木片击中,先是一只铃铛晃了晃,眨眼的功夫不到,所有的铃铛已经一起晃荡了起来,碰撞出一片颇有韵律的幽远而连绵的铃声。 如同风声簌簌,又像是窃窃人声。 一时,屋内余音绕梁,回响不绝。 第105章 杀了你面前的敌人 现代,海上。 此时已是夜幕深沉,属于船员们一侧区域的某个空房间中,几人正围坐开会。 “……结合鬼船上发现的记录、活动痕迹,我们可以确定,当时呉三省和解连环的确出现在了考古队之中。” 解雨辰说到这里,瞥了眼一旁的呉邪:“至于呉邪发现的那具骨架,只能从衣服残片上分辨,的确是考古队的人,但没法确认具体身份。” “所以,我们还是要进入墓里去,找寻更多的线索。” 呉邪摸了下鼻子,嘿嘿干笑了几声。 发现那具骨骸,也是在鬼船上四处搜索舱室的时候,他不小心踩破了一块木板,正好掉入了下层仓库,才发现的。 虽然被“张三”吐槽“不应该开古董店,应该应聘甲方监督员,能拯救不少豆腐渣工程”,但是有发现总是好事不是? 而且,他此时坐在这里,其实有些走神地在想,该不会,那骨架子真是自己三叔的吧? 来自血脉相连的那什么,羁绊? 他正走神,冷不丁听到旁边传来“砰”一声极大的动静。 茫然而吃惊地看去,却见是一直没说什么话的青年,不知为何突然起身。 “我赞同解当家的意见,再者,一开始就是说了要下去。所以准备好之后,解当家说一声,我们立马出发就是。” 解雨辰愣了一下,微笑点点头:“我喜欢出发前,就跟大家说清楚,心里敞亮了,行动也就不会出问题。” “完全理解,”张从宣愈发诚恳,一边说,步步退向了门口,“我这里没问题的。” “不过不好意思,突然有点事情,需要先出去几分钟,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话音落地,他已是消失在了门外。 解雨辰眨眨眼,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倒是能理解,人有三急么……不过,之前总是见这位淡定从容的样子,现在难得急切一回,居然让他觉得有点……惊奇? 正如此想着,忽然见黑瞎子不知何时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考虑了一下,很快跟着站起身来。 “我好像也需要出去一趟,你们继续。”说着,他已是三步并作两步闪身走了。 解雨辰沉默,嗯……五个人去了俩,倒是也…… “我也去看看!”张海楼猛然站起身,朝两人歉意一笑,急匆匆追了出去。 剩下房间里两人,面面相觑。 解雨辰忽然有点怀疑自我,忍不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没错啊,这会也没开多久。 再看看旁边的呉邪,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顿时重新镇定了下来。 很好,果然是人的问题。 话说怎么像小学生一样,上个厕所,还得成群结队的…… …… 民国初年,山林。 在捂着耳朵、把锁链扯到紧绷、尽量远离铃铛的“张崇”愕然的目光之中,铃声响起的刹那,青年像是瞬间整个人都被冻结住了般。 原地僵持一秒不到,便安静地侧身倒了下去。 他一时都懵住了。 不是,虽然自己也随着铃声感到了一阵胸闷气短、头昏脑涨、眼前发黑,但是,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到底谁才是那个张家人啊? 而下一刻,木门轰然大开,外面的人陆续走了进来。 铃声依旧传响不绝,但几人明显早有准备,全部戴上了特制的耳罩,对此充耳不闻。 二长老站在门外,等着两个人将地上的张从宣制住,而青年依旧一动不动,这才畅笑一声,把手里睁大眼睛盯着门内的“阿晃”递给身后,踏入屋中。 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连圣婴都没用上。 不过,这样也省了自己许多事。 无视了地上捂着耳朵还在挣扎的张崇,他径直走到原本的神龛、现在的铜铃架子之前,抬手将其中几只铃铛调整了悬挂的位置。 铃声的频率随之而变。 “张崇”原本几近昏厥的大脑,忽然恢复了几分清明,感觉心底莫名生出一阵躁意。 像是火焰燎心,又像是百爪抓挠,让他坐立不安,且眼底渐渐泛出了几分自己未能察觉的红色。 破坏,摧毁,打砸,厮杀……种种情绪充斥了脑海。 无论对象是什么都也好,他只想让这焦躁难耐的情绪立刻发泄出去! 他立刻咬破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不能继续下去了,得想办法逃走才对! 砸碎……先砸碎铁链…… 强忍着被铃声勾起的暴虐情绪,他满头大汗地努力睁大眼,试图找到方才落在自己身前的九节锏。 不过,就在他终于寻觅到那柄救命武器,大喜过望地就要伸手去碰之时。 一只手先他一步搭了上去,随即用力,将九节锏攥在了手中。 抬眼看去,正是方才似乎已失去意识的青年。 “张崇”这下是货真价实地大喜过望了:“从宣,你没事?” 只是,青年对他的询问恍若未闻,只是漠然半垂着眼,微微低头。 那双沉冷幽深的黑眸,像是看着他,又像是将目光落在未知的虚空,难以聚焦。 “从宣,”“张崇”望着他居高临下俯视看来的俊秀面容,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慌乱,急切道,“你看到了么,二长老身后就是圣婴!他意图反叛!” 见面前场景,被大人抱在怀中难以脱身的“阿晃”顿时挣扎起来,喊了声:“张崇!” 这次,为了利用好身份出其不意,他的声线被恢复到了自己的本声。 但这试探性的一喊,并没有引起回应。 “铃声成阵,你们以为他现在听得进吗?”二长老看着在两人呼喊之中完全无动于衷的青年,得意仰头哈哈一笑。 这笑声,接连引起了一阵附和的嘲笑。 孩子顿时低下头,看似失落的模样,目光却是暗中扫过了周边诸人。 一边尽力挣扎,他瞥了眼挟制自己的人另一只手里的弓矢,心中默默计算着。 方才来的路上,他是被蒙着眼睛,这下倒是看得分明了。 为了避免引起太多注意,这些人并没带什么长兵,全是短刀,这只弓矢还是提前藏起的,箭支不多。 刚刚已经用掉五支,现在,还有三支。 二长老并没太在意身后,朗声笑完,忽然神色一敛,沉声命令:“从宣,杀了你面前的敌人。” 第106章 绝妙的……一出……好戏 ——见鬼的张家人,怎么会有这么见鬼的招数! “张崇”大惊失色,一边跳起后退躲避,一边试图唤醒身前人神志。 “从宣,你醒醒——” 他后退的方位和距离,也是有讲究的。 偏离了对方惯用的右手所能攻击到的方位,同时,身后就是那个烦人的铃铛架子。 如果对方投出九节锏,第一时间他就会侧身往一边躲闪开来,让对方的攻击落到身后。 既然源头是那个铃声控制,只要诱使对方投出武器,毁掉铃铛不就是了? 一切都设想得很好。 但是,不等为自己机智巧妙的随机应变得意,他人还在半空,尚未落地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 眼睛都没反应过来,将新的画面传递的空隙里,腹部蓦地被一阵巨力砸中。 挟着冲力的九节锏势如破竹,从前到后将他的腹腔一举贯穿。 甚至去势未停,一气将他整个人带得往后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了神龛下方支撑的木箱之上。 失控的身体受重力牵引,就要落下,却又因为洞穿身体的九节锏生生止住。 两力相冲,直接将腹部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创口,肠肉翻出,血流如注。 眨眼间,“张崇”已经奄奄一息。 而青年只是步履如常地上前,将九节锏轻松拔出,任由对方失去支撑,彻底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转过身来时,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顺从地低垂下头颅,语气平静而简短:“杀了。” 若是忽视掉正从他额间、眉梢、脸颊缓缓滑落的血痕,单看这双平和的眼眸,哪看得出半分杀气? 但这怎么可能忽视! 在场几人,哪怕是下达命令的二长老自己,在眼前这凄惨一幕的冲击之下,都不由为此静默了一刻。 几秒后,才大笑抚掌,赞叹一声:“好!” 他却没看到,不远处伏倒在地的“张崇”,盯着渐渐昏暗的视野中那几道人影,嘴角忽然动了动。 那是一个被血污遮掩,以至于难以分辨的,讽刺的笑容。 ……就是这样,自相残杀吧…… ……二长老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但自己之前所扮演的“张崇”,可是散出去了不少情报……很快,其他人也会赶过来的…… 那定会是……绝妙的……一出……好戏…… …… 另一边,海船之上。 从甲板上下来,正往自己房间走的陈皮,在路上撞到了一个人。 其实,他是有看到对方的,原本可以避开。 但是眼见到了近前,对方既不抬眼、也毫无避让之意,心下冷笑的同时,也就没了退让的意思,任由对方直直撞了过来。 只是,这一撞之下,对方却完全没有缓冲卸力。 而是顺着冲力踉跄几步,后退撞在了墙上,发出闷闷的“砰”一声响动。 直到此时,陈皮终于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不太对劲,像是失了魂一般。 那双眼睛好似没看到眼前的东西,反倒像是落在虚空之中,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 “喂,怎么走路不看路?” 他皱起眉毛,喊了一声,声音里却早已没了恼火,更像是问询。 这一声喊,似乎也勉强喊回了眼前人的几分魂魄。 “抱歉……” 张从宣没有看他,低着头,哑声道歉。 却也不知道,这一声到底是说给他,还是旁边系统界面里,那个吐血濒死的张崇听。 凭借来自小号的丰富经验,让他足以判定出此时局面——对方在短短几分钟内,便会彻底死去。 他亲自动的手。 哪怕小号分意识下线,尽管是二长老下的命令,但是,是他觉得还有时间,可以再观察下局势,也可以先让二长老放松下警惕方便自己接触到小官…… 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切号,放任了事情发展。 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么大的伤口,那么多的出血,神医难救…… ——但是不行,现在还没到可以自怨自艾的时候。 视线瞥到画面另一侧,青年勉强振作了一点精神。 小官还在对方手中,他得救人! 然后,报仇! 陈皮原本还在犹豫,此时该说点什么,忽然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抱歉,能不能麻烦你带我找个没人的房间?” 他语速极快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虽然有点突兀,但此时耳边铃声阵阵,小号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他忍着生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头痛欲裂,心情颇为迫切。 这一块是船员们的活动区域,他之前没来过,路线不熟,也是因此,刚刚在走廊里绕了会,也没找到卫生间之类的空间。 现在尽快找个房间上小号……这种情况,主意识一旦切过去,大号就是个空壳子,船上人来人往,不能像上次一样随地乱丢…… 这要求有些莫名,陈皮下意识就想追问。 但随即,他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两人一边喊人一边跑过来的动静。 张从宣同样听到了,心中忽然一动。 对了,既然自家店员追过来了,要不把大号丢给小张哥……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回应,突然感觉有人一把扯住手臂,随即被带着快步跑了起来。 几个呼吸的工夫,两人已是进了一间没开灯的无名房间。 大好人哎!居然真就找到了…… “多谢!” 感激地朝他投去一眼,青年不及多说,重新把视线移回了系统界面。 如同第一天见面一般,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虚碰了碰画面上倒地的张崇,以此作为无声的告别,就准备将意识切到小号。 只是,就在此时,随着触碰,浑身染血的小人头顶,突然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姓名框框。 【汪清】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条系统提示。 【该人物当下成长度较高,不符合收生标准】 第107章 ……还是失败了吗? …… 山林小屋之中。 眼见惨烈一幕的发生,还戴着“阿晃”面具的张起灵,此时也不由微微皱眉。 当然,他心知肚明,那个“张崇”是个假货,并不为眼前场景有什么触动。 但是他有听到二长老等人的部分计划,若是老师早已经识破假象,此时只是假意而为,杀掉假货,也就罢了;但是,假若,老师并没有认出…… ……难道那个铃阵真的起了作用? 但是,老师之前跟他说过的…… 攥紧了袖中某样物什,在此众人被震动的短暂一刹空隙,张起灵用力踩了脚身下人的下腹,在对方吃痛不自觉扬手之际,一个下腰抓住了弓矢。 随后,拽着弓背扭身跳起,在对方后仰身体手臂用力想要争夺的时候,轻易放开了手。 男人顿时吃力往后踉跄了一下。 在这短暂的上风之中,张起灵并没有恋战,而是按照事先的规划,迅速做出了两个动作。 其一,他将三支箭矢夺到了手中;其二,他再次踩着对方跳起,飞起一脚。 这一脚却只是虚晃一招,在对方下意识后退躲避的同时,暴露出了他身后的二长老。 张起灵此时才将手中箭矢丢出,三箭连发,从三个方向对准了二长老的头颅。 ——耳罩不仅屏蔽了铃声,也让二长老及他身后的人失去了听觉所能带来的预警,并凭借不小的覆盖面积,制造出了一个五感死角! 做完这两件事,他再不留恋,也没有去看结果,空中一个翻身落地,一手扯掉脸上的易容面具,同时分毫不停地朝着青年的方向径直跑了过去。 “老师!”在铃声之中,他扬声喊了起来。 只是此刻,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陡然传来了三声呼喊。 一道声线阴鸷,一道声线散漫,一道声线低沉,只是此刻,不约而同都变得急促而严厉:“不要过去!” 只是,他们的声音,同样被耳罩遮蔽,未能听入张起灵的耳中。 此时局面,再掩藏身份也没有意义,三人几乎不约而同抬手,从脸上分别扯下了一样东西,露出自己的面容。 原来,这三人,正是三长老张隆出、四长老张瑞芳,以及张崇本人。 二长老张瑞空迟了一拍,才根据画面发现事情不对,同时根据后方袭来的风劲察觉了几支箭矢,堪称狼狈地险险扭头避过,却又见到这一幕,大惊之下,不由脸色铁青。 他精心设计好的一石数鸟之策,原来一开始就被人看在了眼中? 不,或许从无端出现在马车中的圣婴开始,就已经是另外两人铺好的陷阱! 更早些,他原本就在怀疑,这趟自己提出的泗州之行,是否被人利用! 费尽心机,竟不慎被借刀杀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时心头万般情绪涌动,张瑞空脸色变幻之中,陡然扭头,朝着铃声之中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青年,以及快要跑到青年身前的孩童身影,嘶哑地高声喊出了命令。 “杀了那小鬼!杀了这些人!你眼前的都是敌人!” 他来不及喊出更多的话了,因为三长老张隆出与四长老张瑞芳已经联手上前,将他缠入无暇分神的近身打斗之中。 而张崇早在刚刚便已经慌忙追了上去,同时不停喊出话语,试图干扰二长老刚刚下达的那道命令。 但,到底慢了一步,眼看圣婴已经到了近前,而青年握着九节锏的手臂已经抬起,他几乎已想不忍移开视线。 却又强压着自己,奋力丢出了手中短刀,试图将对方手中的武器击飞。 与此同时,他几乎纵身飞扑了出去,想要将两人分隔开来。 其实,张起灵也看见了青年手中那依旧染血的九节锏。 但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之中,在青年染血面容之上、那双深潭一般幽静冷清的黑眸注视之下,他的速度不仅没有减慢,反而越发快了几分。 “铛——” 是张崇丢出的短刀,击在了九节锏上,发出的清厉一声金属碰撞之声。 青年并没有避开,但似乎被声音吸引,微微偏了下头。 而张起灵已到了近前。 明明十几步的距离,因为这些天体力受限,跑得他气喘吁吁,此时顾不上平复,望着青年循着动静俯视看来的毫无波澜的眼眸,仿佛索求拥抱一般抬起了双臂。 “老师!” 他如此喊道。 眼眶不知何时有些酸涩,属于孩童稚嫩清脆的声线,此刻因为喘息,或者其他而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沙哑。 但是,他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是固执地、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双眼睛。 也毫无防备地、近乎袒露心脏要害地,张开了双臂。 在张崇惊慌失措的喊声之中,在不远处的数道情绪各异的目光之中,下一刻,青年终于再次有了动作。 ……还是失败了吗? 但是,没办法,毕竟是长老精心准备的杀招,就算老师强如天神,也逃不过阴谋算计吧。 张起灵如此想着,心中丝毫没有感到沮丧,手腕一动,就要摇响袖中的铃铛。 那是一颗十分小巧的铃铛,但他私下试过,声音清脆。 是真正的张崇进入马车的那一夜,在发出信号弹的那一刻,趁机塞入他怀中的。 如此近距离之下,足以对此刻依旧萦绕耳边的铃声造成干扰。 毕竟,老师跟他说过,青铜铃铛的致幻效果是来自它独特的铃声。环境安静和声音持续才能生效,越复杂越易受干扰,效果也会被削弱。 但就在动作的前一刻,他忽然全身一僵。 下一刻,在他眼前,那沾满血污的九节锏,被轻巧举起,轻盈而毫不费力地掷了出去。 不远处骤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但张起灵看也不看,只是怔愣地呆在了原地,保持着仰头的动作,一动不动。 如同石化一般,在萦绕鼻端的血腥气味之中,他不闪不避地,任由那双染血的手弯腰俯身伸来,将他抱入了怀中。 映入眼帘的那双黑眸,仿佛冰消雪融一般,终于重新出现了生动的神采。 “怎么这么大胆啊,”青年轻声说着,眉眼微微弯起的弧度,又像是无奈的纵容,“小官?” 他没有说话,小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紧紧抿着嘴,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脖颈。 然后,用力把脸埋入了青年温暖的颈间。 “老师……”他再次喊了一遍。 只是这次,终于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第108章 说的,是三水汪 并没有冰凉或者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颈侧领口。 但是,只是这样感受着怀中小官的微微颤抖,张从宣便已经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是心疼,半是酸楚。 还有已经几乎满溢出来的怒气。 天杀的二长老,有仇冲自己来就是,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不过…… 瞥了眼旁边地上脸色异常难看的张崇,青年忽然微微挑眉。 二长老固然可恶,这个浪费他感情的货,同样很欠抽啊。 想了下,他略微俯身,一点也没收力地给了对方“一巴掌”。 地上,张崇刚刚撑着摔得浑身发僵的身子爬起来,望着眼前一幕欣慰不已之时,忽然被一掌拍在了前胸。 伤在后心,即使这几天精心治疗,伤口也就是初初长住。 再加上刚才飞扑过来准备拽圣婴时,完全没有收力,却被某人一把把孩子抱起避了过去撞了个空,吃力之下,本就心血翻涌、气息不稳。 此时骤然被拍,几乎是再也按捺不住,一口血就喷在了地上。 “张从宣你……咦!” 他又气又委屈,一时口不择言,差点骂出声时,却冷不丁察觉到哪里不对。 吐出血之后,从刚刚就压在心口的那股沉闷,已经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此时再去看对方,不知为何竟从那张脸上看出了几分嫌弃。 “亏你还懂点医术,”张从宣从地上捡起刚刚被挡飞的短刀,施施然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淤血在内,都不知道排出的么?” 出完气,他也没管暂时没有大碍的张崇,朝着已经被三长老和四长老制服绑在树上的二长老走了过去。 一旁地上,则是被两位长老召唤出来的人手捆起来的二长老手下。 显然,对今天这样的局面,两位长老显然并非全然被蒙在鼓中。 刚刚掷出的九节锏,正好将其中一人的肩膀洞穿——刚刚挟持自家学生的那个人——此时见他走近,不由恨恨咒骂起来。 青年充耳不闻,只是路过他时,微微一停。 “汪洋?”他笃定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什……我叫张山阳!” 对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都结巴了一瞬,即使反应过来立刻接上,但那一刹的惶然,并没有逃过在场众人的眼睛。 一旁的三长老表情顿时一厉。 他是最为厌恶叛徒的,此时听到外姓名字,当即确认了一遍:“从宣说的,是三水汪?” “嗯,”颔首确认他的猜测,张从宣又向身后扬了扬下巴,“屋里那个,叫汪清。” 居然不止一个,此时别说三长老表情难看,连脸色灰败的二长老都愕然抬起头。 “不,不可能……”他犹自喃喃自语。 四长老将他自信的指认看在眼中,却是眯了眯眸,若有所思。 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听闻有外贼的三长老,当即丢下已无挣扎余地的二长老张瑞空,就要进屋去察看。 然而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极响亮“啪”一声。 在众人压不住的抽气声中,回头看去,就见二长老张瑞空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红艳艳的巴掌印,且大半张脸都迅速红肿了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而一边的罪魁祸首甩了甩手,十分淡定地站在一旁,做出了嚣张发言。 “这一巴掌,是看不惯你对孩子出手。若是不服,尽管来找我。” 感觉着脸颊上火辣的痛感,以及四周惊讶耻笑的眼神,张瑞空此时屈辱与怒气暴涨,几乎按捺不住就要站起身来还手:“你,你竟敢对我动手……” “从宣,”三长老张隆出忍不住微微皱眉,提醒道,“他虽然犯错,但违背族规对长老出手,是要挨鞭子——” 他的话音顿了顿。 无他,原本已挣松绳子、暴怒下强行起身的张瑞空,居然十分浮夸地,被青年单手搭在肩膀、轻松按了回去。 不,看张瑞空那涨红的脸色,以及地面上被他挣扎扭动带飞四溅的泥土,哪里是故作浮夸的模样? 分明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四长老张瑞芳忽然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是啊,顶撞长老,我记得,理应惩戒十鞭?” 周围众人,看着眼下场景,一时都不由沉默了。 的确有这条族规……但是,顶撞的意思是言语不敬,有所冲撞……现在那巴掌,可是都当面响亮地打到脸上了啊…… 但是,没有一个人,此时当众站出来指出这一点。 第109章 这次可别再丢了 ——族中年轻一代第一人? ——岂止年轻一辈,眼下,分明连年富力强的瑞字辈长老都无法力敌! 此时,不远处目睹此情此景的张崇不由想起了这个称号,却是随即恍然。 其实,早在数年前,眼前的青年便已是公认的同辈无敌。 已经过去许多年,原来,对方的实力也从未停滞,而是早已到了他们完全难以想象的地步…… 张家人,即使性格想法各异,但对于实力这样无可辩驳的东西,却从来是最信服不过的。 他们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家血脉能做到何种地步,对由此带来的自身特殊性颇为自负。 由此,对比自己更强者的崇拜,也是远远超过一般人。 简称极度慕强。 于是,眼前这一幕的冲击也就更为强烈而难以言表了。 连原本想要开口制止的三长老,话音一顿之后,原本微沉的面色都转为了几分复杂的凝重。 “好了,”他再次开口,语气中的情绪平和了许多,“此时罪行未明,不可擅自折辱族人。” 张从宣一手抱着自家学生,一边还要压制奋力对抗的二长老,根本无暇分心四周。 等二长老终于脱力地颓然跪倒在地,他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应了声“是”后退一步。 这才留意到众人情绪各异的神色,以及周边颇为古怪的气氛。 微微挑眉,还没看出什么门道,便见三长老不耐烦似的扭过了头:“自去,记得今晚前来我处领罚。” 随后,四长老紧接着招了招手。 “来,从宣,你辛苦赶到还未停歇吧,先跟我回营地。” 其实倒不辛苦,不过,低头看了眼身前和手上的血迹,以及怀里蹭得灰头土脸的小官,还有又是泥又是血肉残渣的九节锏,青年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 现代,浪涛与夜幕之中的船内。 初步安置好小号和小官,确认分意识再度可以上线,张从宣便切回了大号。 睁眼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凭借身体状态,第一时间确认了自己还是按照之前的姿势,背抵着门坐在地上。 只是意识回笼,后知后觉地,他忽然察觉到不对。 这个直挺挺端坐的动作,实际上,应该是坐不稳的。 但几分钟前,他点完小号身边所有人的姓名,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眼看自家学生赌博般朝意识下线的小号跑过去,哪还有时间调整姿势,直接就切了过去。 因此,刚刚身体失去操控的情况,他此时应该从侧方倒在地上的姿势才对啊? 难道自己记错,实际上旁边有个柜子? 一边想着,张从宣抬了下手,想往身侧摸索一下。 下一刻,旁边一道黑影蓦地站起,速度之快,几乎带起了一阵拂过面庞的微风。 “陈柏?”青年眨了眨眼,试探着喊了下。 “……醒了就起来,”年轻男人嘶哑的声线,带着几分不知对谁的无端恼火,语气生硬,“你还想在这待多久?” 哎,这腼腆的内向性格,跟陈皮可不太像啊。 不过,别扭这点倒是如出一辙? 说什么根本不会用烂木头起名,但是他有用船上电话打给陈松问这件事,对面明明都支支吾吾地承认了,的确跟陈柏是一家么。 心里一边嘀咕着,青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可能沾到的灰尘,转身摸到门把,手上用力,一把拉开。 “这次多谢帮忙,”他说,“下船后请你吃饭啊。” 陈皮并没有抬头,只是嗤笑一般无声勾了下嘴角。 望着那张依稀能辨出熟悉轮廓的脸庞,张从宣忽然心下感慨,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我真的觉得陈柏是个好名字……莫名听起来有些亲切呢。” 只是有感而发,他说完,便踏出门外,准备离开。 在他身后,陈皮怔然之中,眼见对方毫不留恋地就要离开的背影,却是鬼使神差一般,忽然伸手扣住了眼前那只手腕。 青年讶然回头。 “你……”陈皮大脑有些空白,但完全没表现出一分,下意识把之前就在脑中萦绕不去的问题脱了口,“为什么突然昏迷?” 话音落地,他瞬间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青年虽然温和笑着,却只是给出了极其敷衍的答案:“有点低血糖,缓过来劲就好了。” 呵呵,陈皮心下不由自嘲,这人连名字都用的对外假名,怎么会对他说真话? 纯粹自取其辱。 他忽然觉得了无趣味,怏怏松了手,懒洋洋靠在门框之上,冷眼望着那道身影如过往无数次一般决绝离去。 然而,走出几步之外,青年忽然快步折返了回来。 “陈柏,给个联系方式啊,”张从宣忽然想起件差点忘掉的事情,无奈道,“我问过陈松了,但他说,必须得你自己告诉我?” 都让人家帮好几次忙了,他说请吃饭,可是认真的来着啊。 在他看不到的袖下,陈皮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十几秒后,终于极其缓慢地伸了出去。 “?”张从宣低头看了眼,不明所以。 “再给我一张名片,”陈皮咬牙切齿地,又含糊咕哝了一声,“之前的丢了……” 丢就丢了呗,合着,你就是为说这事做半天心理斗争啊? 噗嗤一笑,青年反手把一张崭新的硬质卡片拍在了他手里,潇洒摆了摆手。 “拿好,这次可别再丢了啊。” …… 卡着十分钟的点回到小会议室门口时,就见到了一左一右两位门神。 黑瞎子似笑非笑:“小宣,你刚刚急着跑出去,是不是又找地方随地大小睡了?” 什么叫,随地大小睡? 张海楼眸光微凝。 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奇怪,张从宣瞥他一眼,镇定地把刚刚想好的借口又说了一遍:“没,突然低血糖有点头晕,多亏遇到陈柏,去他房间休息了会,现在已经……” 他没能说完,就听到,旁边的小张哥骤然发出声牙疼似的剧烈抽气。 随后,语气微妙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又是那个陈柏啊?” 第110章 来一场张中寻汪 按理说,现在他们是在一条船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跟陌生人熟起来其实并不奇怪。 但是,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听到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张海楼眼中,就绝非什么巧合和意外能解释的了。 作为店员,又住在一起,按理说,他跟老板的行程重合度其实是很高的。 但这个陈柏,除了第一次送老板回房间被自己撞到,之后,竟是再也没出现在自己面前。 偏偏,这家伙还姓“陈”,对,跟某个讨人嫌的短命同门同姓。 就初次碰面那随意一瞥的印象看来,连那股阴沉气质都如出一辙。 这就难怪,张海楼心里泛起嘀咕了。 听说人都老得走不动道快死了,莫非是老板口中那趟京城之行,无意引起了对方注意,把后代千里迢迢派过来认人? 以他对陈皮阿四那个偏执狂的认知,好像,这人还真干得出来这事! 按理说,陈皮比自己遇到老师还早,说不定知道得多一些。那个陈柏,很可能就是得到了他的指示,刻意接近想确认些什么。 若是冷静权衡、理智思考,此时,似乎应该与对方统一战线,互相对照,分享线索,共同验证,才是效率最高的做法。 但是…… 面前忽然伸来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海楼,”青年俯低身体,神情关切地歪头看了过来,“刚刚继续开会的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仿佛想到什么,他轻轻挑了下眉,语气多了几分笑意:“该不会,你还在想黑瞎子的话啊?” 他亲近的姿态,全无怀疑与戒备。 张海楼不敢再看那双近在咫尺的温和黑眸,匆匆移开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不过,这个问题他的确是很在意。 开完会后,本想立刻追问的,但见老板被黑瞎子拉住,正好他心里有事,便一个人走了。 沉湎于情绪之中,竟都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到这里——对了,连对方靠到这么近都没发现,他的警惕性是被狗吃干净了吧! “……真的是低血糖吗?” 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收敛回来,想到之前的事情,他迅速压下了凌乱的情绪,抬头时,嗓音沉了几分:“按黑瞎子的说法,这事之前发生过不止一次?” 原先他还没想太多,只是看黑瞎子态度古怪才跟上去。 若非如此,怕是一直被瞒在鼓里,对方若无其事回来之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种可能,张海楼不觉坐直了些,莫名心中憋闷。 “你要想知道的话……” 对自家店员,张从宣想了下,倒是没再用低血糖的那套说辞。 黑瞎子可能也没信,但是总之没再问,他也就当糊弄过去了。 不过小张哥常在身边,说不定哪天小号又出问题得救场,还得让他看着大号的身体,所以说实话也没问题。 因此,稍微沉吟了下,青年便坦然吐露了实情:“……可以当做一种突发情况吧,我会偶尔失去意识一段时间,期间除非生命危险,否则很难清醒。” 张海楼瞳孔微缩:“突然昏迷?” “嗯,差不多。”青年答得简短。 “没有缘由的吗?任何诱发因素?没有办法可以阻止?” 接连追问,得到的却只是摇头,张海楼的脸色已然沉凝如冰,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说的好像太严重了,该不会给人吓跑吧? 迟疑几秒,张从宣轻轻按了下他的肩膀,安抚性解释道:“也别太紧张,这段时间不会太久的。这次是十分钟不到,上次大概也只是半个小时。” “而且它来之前,我能有一点预感,也还有做出安排的余地,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就倒地上。” 就算如此,小张哥似乎也并没有被宽慰到多少。 “您去医院检查过吗?我没别的意思,不过,如果能发现问题所在的话……”他很认真地提出建议。 别说,要单纯从疾病因素考虑,还真是十分科学靠谱的做法。 可惜,他这是游戏机制导致的……不过,青年眨了下眼,也并没拒绝对方的好意:“也行,回去之后我会去医院看看。” “到时候我陪您一起,”张海楼自然地接话,又道,“在此之前,如果您再有昏迷预感,直接说一声然后交给我就行。” 说到这里,他忽然勾了下嘴角,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毕竟,我是您的人嘛。” 这么自觉的态度,让张从宣不由莞尔失笑。 “也是,”他说,“那之后,这事就拜托海楼了。” 张海楼望着他含笑的眉眼,轻快应声的同时,心下却不由闪过了一道阴霾。 如果,医院没能检查出来结果的话,也许,应该考虑到另一层面的可能。 譬如—— 天授。 …… 另一边,民国初年的山林之中。 “——天授?” 惊讶重复了一遍,张从宣想着这个词的含义,不由微微皱眉。 现在已是晚上,他是按照之前所说,来三长老帐中领罚的……不过,未曾想刚进门,就见三长老清退旁人,随后提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是啊,”三长老一边观察着他,一边缓缓开口,“你今日初到,便当即指出那两个外姓人的存在……我已审讯完毕,那两人的确是姓汪,之前并未与你有什么接触。” 没有接触,但见面就被喊破了身份,甚至真实姓名。 刑讯完全验证了对方话语的真实性,想到那个可能,张隆出早已是心潮起伏,所以,才会一见面就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此刻,他紧紧盯着对面青年神情平淡的脸庞,忽然感到一阵毫不意外。 如果说是其他人,他也许还不会如此快速联想到天授的可能性。 但,从宣他的确体质特殊…… “其实,天授除了常见的那种,也会偶尔出现这种情况——莫名得来的知识,不属于自己的目标,忽然多出的一段记忆——不用担心,此类情况只要发现端倪,仍有法可控。” 见青年似乎不明所以,他耐着性子,还是多解释了几句。 居然好像勉强能对上,理由都帮自己找好了? 张从宣有些哭笑不得。 ……这,我说我是玩家,双开有挂,你信么? 但是这不巧了么,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把这边所有张家人叫到一起,来一场张中寻汪呢。 于是,在三长老张隆出了然的目光中,青年貌似无奈地点了下头。 “如有神助,现在,我的确有办法能直接辨识出那些外人。”他说。 “时间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还要请您下令,尽快找机会把所有人聚集到这里。” 还真是天授,果然天眷张家……张隆出阴沉的面容上,难得多了几分笑意,毫不犹豫地应了,利落站起身。 “就按你说的办!” 第111章 【……当下认可度,98】 六个。 这是在整个营地之中,最终被张从宣找出的汪姓人士。 看起来好像不多,加上先前两个也才八个? 但是张家本次的队伍总共也就四五十人,这比例,已经超过十分之一了! 谁家好人,能这么执着顽强无孔不入地,哪怕改姓换名也要往别家人里钻,削尖了脑袋滥竽充数啊? 因此,当这个出乎意料的事实摆在面前,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四长老张瑞芳,都有点乍然变色。 三长老张隆出更是毫不犹豫,当即下令把二长老带来,不再顾忌情面,亲自审问了一通。 当然,后续的事情,张从宣其实没关心太多。 分辨出外姓人之后,眼看两位长老动起真格,二长老大概率自身难保,他也就悠然退场回去坐等结果了。 没想到的是,回到自己被分配的住处,掀开油布帘子,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情况,便感觉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冲到了面前。 随后,更是迎来了异口同声的两声询问。 “老师\/从宣,是天授吗?” 他不由愣了一瞬。 ——说明一下,为了隐蔽,之前张家人在地下找到盗洞之后,大部分都在地下活动,只在地面上零散设置了几处小帐篷。 这一处帐篷,就是四长老之前特意让人给腾出来的,张从宣觉得一半可能是安抚,一半也许是考虑到圣婴身份。 之前他去三长老那的时候,为了防止被人偷家,特意事先在四周布下了陷阱,又拜托了张崇帮忙。 但听这个口风…… “刚刚挑人的时候,你们过去看了?”青年很容易便想到了这点。 被他谴责瞪了眼,张崇不由咳嗽起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不是说好的要去领罚,他想着三长老那酷厉的作风有点担心,再加上,圣婴也要求跟去……他是顺水推舟么…… 这副佯怒的模样,对张起灵却毫无威慑力。 不如说,正是这样避而不答,才让他心下更是揪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 如果,如果真的是天授,他又能怎么办呢? 在刚刚,站在远处望着青年的身影,他曾问过张崇,有没有办法能阻止天授?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他于是再问,从前的族长们,难道也没有办法吗? 张家族长,一定是张家实力最强、血脉最高之人,那么遵循逻辑推理,他们处于最恶劣的境地——时刻面临着天授的风险,很难有正常生活。 频频天授又会造成记忆混乱,乃至精神不稳。 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不被当成傀儡操控就不错了,更别提引领家族上下发展。 但很显然,就家族记载来看,张家过去的族长们,每一任都能稳定地将家族掌握在手中。 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完全充当着强势而说一不二的领航舵手角色。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支撑着他们摆脱了那可能的傀儡命运。 在他的注目之下,张崇最终叹息着道出了一个信息。 “其实族长逝去这么多年,这件事已经不再是不可说的秘密,”他低声道,“有传言说,族长的信物铃铛,可以帮族人稳定神魂,抵抗天授。” 铃铛…… 张起灵想起了,几个月前,从老师那里听到的关于这次泗州之行的评价。 “得铃铛者,可以被选为族长继承人……若真是如此,前面二百年的那些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明晃晃有人在存心放消息,此行怕是别有目的。” 但,敢如此大面积放出消息,至少说明组织者信心十足,不是么。 ——也就是说,那个铃铛,众所周知是真的埋葬在了这里。 孩童明澈的黑眸之中,无形的情绪涌动,忽然渐渐坚定了下来。 【张起灵认可度+2,目前总值98。】 张从宣还在琢磨,怎么给眼前两个编个合理解释,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声系统提示。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第112章 你和孩子人呢? 愣了一瞬,他没来得及寻思原因,忽然感觉,手腕被一只稚嫩的手拉住了。 “事情是因我而起。”小张同学仰着头,说的很是认真。 感觉到这份认真,青年顿时有些无奈。 “……没有天授,至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天授,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他一边拍了拍自家学生的肩膀,作为安抚,同时给了张崇一个眼神。 不知道张崇看出什么,怔了一瞬之后,回以一个颔首,便率先出去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张起灵抓着掌中手腕的指尖紧了紧,犹豫了下。 “老师,是不是我当初选错了,”他轻声开口,又像是在质问自己,“保留这个圣婴身份,只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张从宣叹了口气。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逢事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小官,你听我说。”蹲下身,跟自家学生拉平高度,他这才心平气和地开口。 “这个世界上,也许总有一些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利用你、伤害你,可这从来不是你的错。” “且,这世上同样有像我、像张崇一样,想要你活下去的人。即使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也毫不犹豫。因为在我们眼中,你绝对值得。” 帐中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油灯,光线很差,青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这样的昏暗之中,额头相抵的近距离,感受着怀里柔软温暖的孩童身躯,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情绪,忽然弥漫在心间。 这情绪,已经无关于游戏任务。 人非草木,真正相伴多年之后,这孩子对他来说,早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任务目标、一个重要的剧情npc,而是真真切切的,他倾注心血、看着成长的自家学生。 “不要错判自己的重要性——小官,”他低声地强调,每个字都说得郑重无比,“你是我的学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才对。” “无论什么时候,从来都不是麻烦。” “……嗯,”张起灵闭上眼,轻轻应了一声,“老师也是一样。” ——是最重要的、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 显然,外姓人的事真的触发了长老们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 第二天,张从宣被从帐中叫出,就从胡子拉碴面沉如水的三长老那里,听到了难得一回效率极高的事件处理结果。 “……张瑞空私结外姓、犯下大错,已被剥夺长老职位。领罚之后,须尽快前往看守青铜门,余生不得再回到族地……牵涉其中的其余诸人,还要再行分辨,暂且收监牢狱,等审讯完毕后从重处罚。” 张从宣听得还算满意——青铜门在他的记忆里有点印象,大概就是个雪山下的荒凉地洞,据说环境恶劣无比。 换算一下现代术语,就约等于被剥夺职务与终生政治权利,流放劳改去了呗。 没想到长老们这次居然这么有魄力,二长老这下可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宣布完处罚结果,三长老张隆出紧接着说出了前来找他的原因。 因为事关重大,几个外姓俘虏又一心求死,三长老深觉这边条件简陋,不能满足他的审讯需求。 因此,必须要尽快押送连夜审讯出的涉事人员返回族地,加快效率。 为防夜长梦多,现在立马,收拾东西分分钟就走! 还要把伤员张崇,和意外来此的圣婴,一并护送回去。 张从宣欲言又止。 ……不是,怎么真就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的啊! 关键是,他本来还打算,这边事了,可以找借口绕浙江去看一趟自家学生来着么…… …… 现代,海船之上。 用了半天时间,定位到了墓穴的准确入口,解雨辰当机立断,当天下午就准备带队下去,进行第一次探索。 由于水下与墓中情况不明,在换装潜水装备,真正行动之前,首批队伍参与者被要求提前留下遗书。 有需要的,船上的卫星电话限时开放。 解雨辰为此专门安排了一个房间,以及每个人不超过两分钟的电话时间,用于给队员们告别。 看着进去时面色哀婉迟疑,出来时就转而变得气势高涨、心情大定的几人,张海楼小声跟自家老板说起了悄悄话。 “这一手高明啊……看他们的样子,解当家好像是提前安排人,已经把钱都给到了伙计家里人手上了……” 张从宣点点头,颇为赞同。 不仅如此,想来,送钱的人也不会送完钱立马离开,会一直等到这边再次通知才是……这既是施恩,也是拿捏。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力压叔伯掌控家业的当家人啊。 张海楼还想吐槽一番旁边的呉邪……虽然此人暂判缓刑,成为同门的威胁性已经几乎约等于无,但这么大好的给老板上眼药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但他还未开口,就被拍了下肩膀。 扭头看去,就见到青年鼓励式的眼神。 “我没什么可告别的人,海楼就帮我把时间用掉吧。”对小张哥,张从宣很放心,也懒得使什么软硬手段,不过还是稍微表示了一下。 对这份好意,张海楼哭笑不得。 他很想说,哪怕这艘船沉了,他都能带着老板游到附近的岛上去,生存率百分百,根本没啥告别的必要啊。 但是转念一想,忽然就有了思路。 谢过老板,等前面没了人,他一头钻进临时电话间,检查过没有窃听之后,手速飞快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还是觉得那个陈柏很可疑,思来想去,都觉得很有深究一番的必要。 虽然人在海上暂时脱不开身,但是没关系,不还有个好用的张海客嘛。 高效,且免费,非常地适用当下这种情况。 等到接通,张海楼习惯性扬起一个邪肆的笑容,就要开口拜托。 然而,刚打了个招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对面语气平静,又似乎意味深长的询问。 “我到杭城了,张海楼,你和孩子在哪?” 小张哥手一抖,见了鬼似的,“啪”地一声就把话筒丢了回去,表情严肃地深深吸了口气。 这电话—— 它好像中邪了啊! 第113章 其实也不怎么熟 “这么快就说完了吗?” 眼见小张哥气势高昂地进去,然后没到半分钟,就步履沉重、梦游一般晃了出来,张从宣不免有些惊讶。 想了想,他拍拍肩膀,安慰道:“有想告别的人是很幸福的事,哪怕对方言语上有什么不谐的,想来也是担心所致,不要太放在心上。” “有想说的话,千万不要留到以后,珍惜当下才是正理。” 感受着他的关心,张海楼摇摇头,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没事,老板。” “我只是想了想,我们的确也不怎么熟,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张从宣半信半疑。 但是对方都表现出这种态度了,他也就体贴地没再追问,点点头:“那行。” 准备工作全部完成,现在,队伍马上就要下水了。 …… 电话对面,杭城。 听着话筒对面传来的忙音,张海客低下头,望着旁边桌上那两张照片,缓缓勾唇冷笑了一声。 这两张照片,是他根据张千军转述的情报,找到那家奇闻侦探社之后,在门口拍到的。 上面的内容倒也明了,第一张照片,是在白纸上简单写就的一份告知:[……因业务需要,店主外出中,如有需求,可以打电话给店内座机号码进行留言;或发邮件详叙……电话与邮箱地址如下……] 龙飞凤舞的张扬字迹非常显眼,赫然来自张海楼的手笔。 第二张照片,则是店铺的黑底金字招牌上的五个大字。 这个的字迹就要相对飘逸潇洒一些,锋芒内敛,却又不失锐气,总体有种行云流水的观感,同样非常眼熟。 这份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属于老师的笔迹。 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张海客的心率急速飚升,刹那间气冲脑门。 张、海、楼! 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些什么东西! 不明情况的当下,他强忍着没有冲上去砸了招牌,但刚想回酒店冷静冷静,没想到,某人居然主动就打过来了。 试探一问之下,对方居然心虚地搪塞信号不好还有事情,率先挂掉了电话。 这下,张海客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孩子不一定是真的,但张海楼鬼迷心窍、走火入魔,绝对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看看这两张照片,这就是跟张千军说的深入虎穴? 他怎么觉着,分明是快要为虎作伥了啊? 虚与委蛇,也不带这么真情实感的吧!说他是被胁迫的,谁能信啊! 要不是他在周边初步打听了下,侦探社老板是个男的,恐怕还以为张海楼是被人用美人计迷得晕头转向,乐不思蜀了呢。 不,想想他在海上留下的那些个离谱的传闻,说不定,男的反而对上口味了? 想到这里,张海客差点没忍住联系张海侠,跟他确定下,张海楼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 转而想起对方去的地点天高地远,除非对方主动联络,实在找不上,才放弃了。 一口气灌下去了半瓶矿泉水,张海客深呼吸再深呼吸,总算感觉心情缓缓平复了下去。 活了这么久,他本来不应该这么轻易火气上头的,实在是张海楼这个人,太离谱了。 别的方面胡搞也就算了,竟然牵扯到老师……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本来快熄灭的心火窜起来不少。 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满腹疑虑。 特意支使开同伴,自己一个人跑到杭城,张海楼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但神神秘秘搞这一出,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张海客倒是也不太心急。 既然是业务需要出门,那么定有回来的那天。 张海楼可以躲着避着,但这么大一个店铺坐落在杭城,总没法自己长腿跑掉。 他倒是也很想见识一下。 让张海楼几番折腾、搞出这堆麻烦来的,到底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 民国初年,回程的船上。 还有最后一天的时间,明天,就终于可以回到陆地上。 趁着晚上睡觉前的大片空闲时间,张崇抬手敲开了那扇门。 打开门时,青年虽然面露疑问,但是神情清明没有睡意,显然不是被打扰了的状态:“怎么了?” 瞅了眼房间里面没有点灯,似乎圣婴已经睡了,他顿时放心许多,抬手一个搭肩,就把人拉出了门外。 张从宣:“?” 想着这是有公事要找,他也没反抗,还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等着看对方要说点什么。 没成想,对方诡异一笑,反手从身后提出了一瓶绘着异国花纹的小瓶子。 定睛一看,嚯,居然还是伏特加! “明天咱们就回去了,”见他盯着酒瓶看,张崇略带得意地拎在手里晃了几下,“没想到,居然在船上发现了这种有意思的东西。” “……我不喝酒。”青年直接拒绝了。 张崇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被这点难度挡回去。 “这一路你又不跟他们打牌聊天,也没什么消遣,饭也不吃几口,门也不怎么出,”他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呢,但是,总这么着下去也不行啊。” “一直憋在心里,人会闷死的。”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 太清心寡欲了,也不太好,他偶尔还能听听八卦排遣下工作压力呢。但是这位朋友简直禁欲到极致了,除了做任务和养孩子,根本连个爱好都没有的。 广为流传地闹出了绯闻吧,偏偏还是个误会。 就这情况,再加上前几天天授的事情,虽然他说自己没受影响,但张崇思来想去,总觉得心下不太放心,想再问一问。 而在他的一番说动之下,青年似乎也有些动摇,低头又看了几眼那酒瓶。 然后犹豫地开口:“你伤还没好吧,能喝吗?” “没什么事,”说着,想起之前被捅的那一刀,张崇自己忽然叹了口气,情绪也变得有些低落,“我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算了,你要是实在不想来,也不用勉强。” 松开手,他转身便抱着酒瓶低头离开,背影莫名有些落寞。 聊聊天…… 张从宣想着自己之前还在思索的问题,沉吟几秒,忽然开口把人喊住了:“等一下。” “干嘛?”那张有些俊俏阴柔的脸扭回来,有气无力道。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几步追了上来,轻轻叩了一下他手里的酒瓶。 白皙的指尖与玻璃相击,发出“铛”一声脆响,瓶中颜色浅淡的液体立刻随之漾出了晃动的涟漪来。 抬眼时,青年原本沉静的黑眸中仿佛蕴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走吧。” 第114章 认出来那是假货了吗 ……果然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张崇如此想道。 其实今晚的邀请,完全是突发奇想,他纯粹是不抱希望地试了一试。 按照预想中的发展场景,按理说,对方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嗯,实际上大概更可恶,换做之前的作风,这小子十之八九会开门之后,冷冷丢个眼神询问什么事。 然后在他试图搭肩的一瞬间,就凭借自身反应躲过去,然后,让他有事直说,根本不会给他故作玄虚的机会。 结果……居然真就被这么成功拐过来了…… 仔细想想,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好像也就是从他到了泗州那天之后开始的。 一下就变得……让人能亲近起来了? 看了眼现在盘腿坐在自己对面,烛光下被柔和映亮的那张脸,他莫名地生出了一阵诡异成就感—— “你在那傻笑个什么?” 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张从宣仔细品尝了一下民国伏特加的味道。 嗯……什么都没尝出来。 这是自然的,从上船后没多久,他就开启了【心如止水】的高强度模式,这几天,几乎都没关过。 大部分感知都被强制切断的情况,晕船的问题是解决了,但现在基本就是个食不知味、五感模糊的状态。 也是因此,船上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和活动。 身在一群张家人之中,固然让他没了安全隐忧,可以肆无忌惮地连续开启。但感知缺失的状态,与平时五感敏锐的状态相差太大,很可能被察觉自身异常。 至于小官那里……没办法,朝夕相处的人,是真的瞒不过去的。 这洋酒,入口像水,酒力确实更强烈些,张崇此时已经有些恍惚,并没在意对方的揶揄。 晃了晃头,他低声问出了一直有些好奇的那个问题。 “从宣,你那天动手的时候,都没犹豫的,是认出来那是假货了吗?” 青年放下酒杯的手忽然顿了一顿。 “没有,”他没好气地瞥去一眼,“你以为,二长老提前架起来的那么一大串铃铛都是摆设吗?” “也是啊……那种玄妙存在,人力怎么挡得过。”张崇自失一笑。 “你不是就在后面站着吗,”莫名被问起这个,张从宣微微挑眉,“说起来,设计放任、亲眼目睹自己被杀,又是什么感想?” 对方似乎顺着认真回忆了一下,半晌,才摇了下头。 “即使我真在那,也一定反应不及……你之前说的,还真没错。” 真想杀他的话,根本用不着九节锏的。 说到这里,他抿唇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没想到,被九节锏杀死的形状居然如此惨烈,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恰好清醒过来看到那一幕,该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 “要是那样,我也太罪过了……” “没有。”青年十分简短地吐出了两个字。 “没心没肺的,”张崇有点沮丧,极轻地自我嘀咕了一句,最终欲言又止地收住了话音,“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后悔伤心?算了,反正你小子一直这样……” 他说着算了,却抬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赌气一般,端起来仰头就要往下咽。 看得张从宣十分无语。 你小学生吗,一副委委屈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还当面嘀嘀咕咕,是以为他听不见么? 见对方喝完一杯,还要再倒,他顿时有点无奈。 手都对不准了,还来呢。 而且,现在的状态已经差不多了,再继续,意识不清的话,他接下来还怎么问话。 “后悔了,我后悔了整整半分钟……悔恨交加,满意了吗?” “……差强人意吧。”张崇停下动作,想了一会,才严肃地给出回答。 你还来劲了,张从宣垂眸斟酌着自己要问的事情,半心半意地笑了一声:“……那行,我实话实说。当时伤心过度,一下就福至心灵,看出了那是个假尸体,这总行了吧?” 他没注意到,张崇原本醉意朦胧的眼睛,忽然怔愣了一瞬,瞳孔骤缩。 在青年思考后,重新抬眼看来时,他莫名慌乱起来,不敢再看那双黑眸,匆匆抬手借举杯的动作掩饰了一下神情。 “对了,”见对方一副意识不清的模样,应该醉的不清,张从宣略微放下心来,轻声问出了正题,“二长老要去的那个青铜门,到底是什么地方?” 张崇此时心神恍惚,几乎没多思考,便顺着回想起来。 “青铜门……听说那里面是世界的真相,也有人说,后面是阴阳交汇的彼方世界,但从没人能真正说出里面是些什么。” “据说,只有族长才知道其中真相。” 微微蹙眉,张从宣对门里面是什么不太关心,放缓声音,引导了一下:“被流放到那里的人,比如二长老,一般会遭遇什么?家族对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二长老?”张崇眨了下眼,但只犹豫一瞬,还是顺着对方的心意说了下去。 “这惩罚是大长老点了头的,回去之后,大概连停都不用停,直接去刑事堂受罚,然后就要立马动身……其实一路上道路也挺艰险的,总之,此后再也在族中见不到了……” 张从宣仔细听着,眸中微光闪动。 看来是真的彻底被放弃了啊,如此说来,还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突破口。 作为曾经的张家长老之一,张瑞空掌握了诸多机密事宜,参与了很多家族的重要事件。 譬如——真假圣婴那事。 也即,只要方法得当,就能从他那里,问出关于小官的真正身世! …… 现代,海底深水之下。 “噗”“噗”“噗”接连三声,三枚刀片接连飞出。 精准割断了一大片后方逼近来的水草一样的黑色头发,趁着制造出的短暂空隙,张海楼反手就想去摸背后的包,翻找打火机。 不过在他动作的下一刻,一只手快他一步,已经从旁边拿出了一盒防水火柴。 “我来吧,你补充下刀片。”张从宣说着,用力将一小把火柴划燃,在那些头发再次凑过来之前,瞅准时机,手臂用力将其一把丢入了发丝之中。 眼见那来势汹涌的头发,居然被一小把火柴逼住,他毫不犹豫,趁机拽着自家店员就跑。 黑瞎子的声音在不远处传了过来:“小宣快来,到你的场合了!” 显然,没路了。 一边跑,听着后方头发游动时互相摩擦发出的“嘶嘶”细声,青年幽幽叹了口气。 仔细回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落到现在境地…… ——大概还是从呉邪的那个意外发现,开始的吧? 第115章 好像之前来过 一天前。 他们要去的海底古墓,是在一艘沉船里。 张从宣知道这点的时候,还暗自腹诽,不知道解雨辰怎么解决的手续问题,再想想那些外国考察公司人员,莫非是以考察名义? 不过到底免去了许多麻烦,他也就懒得多问,总归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再者,在游戏里深究这种细节,又有什么必要? 由于之前已经遭遇了多次破坏,仅保持着主体完整,下水之后,没用多久众人便进入了外层墓道之中,开始寻找入口。 参加这次行动的,在他们之外,还有阿宁带头的考察公司的十几人。 留意到这群人选择跟在他们后面,张海楼一边观察着环境,一边往自家老板身边靠了一点,隐蔽做了个“小心”的手势。 说起来,小张哥的水性的确非常好。 穿着差不多的装备,泡在一样冰凉的水里,但他进水里之后,简直跟回了老家一样,真正的如鱼得水一样轻松自若。 心里感叹着,看到暗号的张从宣碰了碰他表示回应的同时,加快了一点速度往前,紧跟上了前面的解雨辰与呉邪。 在他的带动下,解家的伙计们也下意识加快了速度,与身后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海底这种微光的昏暗环境,是黑瞎子的专项范围,因此下水之后,一直是蛙人在最前方带路,他紧随其后做第一道防线,其后才是呉邪和解雨辰。 此刻忽然减速,青年疑惑之中,就见呉邪用手电标记了几处位置,并且不停在打手势示意他们去看墙上的什么东西,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模样。 于是几人各自扭身,看向了身边的墙壁。 外围的这些墙壁,是用石板搭建而成,其上与正常的墓中石砖石板一样,雕刻着各种纹饰图案。 这太正常太普通了,因此他们一开始并没在意,最初扫了眼便置之不理。 此时被呉邪示意着,定睛细看,才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之处来——这墓墙上一路来的人脸浮雕,眼睛居然是各不相同、始终变化着的。 发现这点,黑瞎子都不由惊讶了。 他们经验太丰富,来到这样的地方,心中其实是有一定预设的,会更加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与异动,留心那些明显的异常之处,以防备可能的危险情况。 如此,反而比较难注意到一些不引人注目、也太过平平无奇的细节。 呉邪这个战战兢兢的新手,精神紧绷之下,居然率先注意到了身边的极其细微的地方。 如果没有提醒,他们最后虽然大概率也能发现这个古怪,但很可能是走入死路或者长久没有发现,才会细致地检查起每一处细节…… 被几人不约而同拍拍敲敲表示赞赏的呉邪,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嘴角不由灿烂地咧开了笑容。 见“张三”踩着水贴上墙壁,开始用手指摸索着什么,他正好奇地想凑过去,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这骚动,是从队伍后方传来的。 解雨辰想了下,招手示意自家伙计散开让出一条能让一个人过来的路。 余光里注意到,在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黑瞎子已经十分心领神会地拽着呉邪,和小张哥一起挡住了正专心摸索墙壁的青年。 没多久,就见阿宁独自到了他面前,打起手势询问,为什么停下来。 本就是临时合作,解雨辰自然没有说实话的必要,只告诉她墓道太长且看似没有入口,他们要在这里休息一下,讨论下一步怎么办。 水下说话不便,只能靠手势交流,几次对话之后,似乎失去耐心,阿宁终于一摆手示意,表示自己等人不愿等待,要继续往前。 微微笑了笑,解雨辰也不多说,直接招手,让自家人放开道路,任他们自己前进。 有同伴掩护,张从宣对身后的一切并没太留心,只是细致地抚摸着这样模样古怪的石头浮雕人脸,平心静气感受着手指传来的每一丝细微触感。 等他一路摸下去,直到第十一个的时候,忽然感觉手下的人脸手感有了变化。 眼前一亮,他快速上下检查起来,果不其然发现了机关触发点。 但刚想扭头跟几人示意提高警惕,准备开机关,却见考察公司的数人,逃命一般急匆匆从身后踩着水前推后拥地挤了过去。 黑瞎子本就在最前面,此时见状,不退反进,一蹬墙就往前飞快地窜了出去,消失在了墓道前方。 解雨辰脸色沉凝地召集手下,等待他传回消息。 眼见情况似乎有变,张从宣也沉下心,一手按着机关,同时紧紧望着墓道前方昏暗的水域。 十几秒后,黑瞎子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墓道尽头。 却是一出现,就鱼雷一样飞速往这边撞了过来,手臂几乎是大开大合地挥舞摆动着,示意众人快走。 众人还没来得及细问的当口,一声沉闷如同雷声的轰鸣,带着水流的剧烈波动,远远传了过来。 这里是海底,当然不会打雷。 那是炸药的动静! 前面那群考察公司的疯子,不知道在前面看到了什么,居然敢在这水下用炸药! 而几乎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水流快速地被扯动着,在黑瞎子身后形成了一道哗啦流淌、朝着墓道尽头汇集而去的恐怖涡流,撕扯着众人的身形往那边拽去。 这涡流来势迅猛,黑瞎子落在最后,根本来不及躲闪,几乎一眨眼就要被水流卷着吞噬进去。 张从宣蓦地睁大了眼睛。 来不及再多考虑,他手下用力,直接按动了机关。 此时,变化就是机会! 而随着机关触动,他们所处一块的墓道猛然震动起来,同样搅动起了一阵猛烈的水流旋涡,只是这次,旋涡的方向是来自头顶。 虽然这股旋涡略小,但两股水流对冲的力量,还是让黑瞎子倒飞的身影暂且停住了一瞬。 他抓住这个机会用力踩了一脚水,腰身发力,往前猛地一扑,抓住了墙壁上的石头浮雕,以此稳住了身形。 稍微稳住身形,解雨辰当机立断取下腰间绳子,往他的方向抛了出去。 然而,没等众人稍松一口气,头顶传来的吸力骤然变大了数倍,瞬间超越了墓道尽头的那个,犹如一个无底洞一般,将附近的水流狂卷着往进吸入起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朦胧之中,张从宣发现自己好像脱离了水中,正被人不停晃动着。 “老板,老板,”耳边好像是小张哥的声音,带着几分难掩担忧的急切,“你感觉怎么样?” 他睁开眼,反手抓住对方的手摇了摇,低低吐了口气安慰:“我还好,放心。” 见他脸色的确没什么异常,脉搏也是平稳有力,张海楼这才把心落回了肚子里,用力点了点头。 坐起身来,青年就发现,他们好像是已经进入了墓室之中,此时队伍里的人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但好在,看起来没人缺胳膊少腿,数量也大致对得上。 黑瞎子在一边挨个叫人,此时见到他苏醒,嘴角一翘,朝这边俏皮地比了个爱心,尾音上扬:“小宣,刚刚的时机抓得很好哦~” 明知他是在故意作怪,张从宣也不由被逗得一笑,心里放松了些。 “你没事就行,对了,”想起自己两位雇主,他一翻身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下,“解当家怎么样,呉邪——” 解雨辰中气十足地应了声,表示自己没事,而另一个…… “……嘶啊啊啊!”呉邪生无可恋地摊平在地上,好半天才艰难爬起身来,欲哭无泪地摸了摸身后,“我的腰,还有屁股……摔得好痛……” 头也好像被撞到了什么地方,现在都还有点混沌,时不时像老旧的电视机一样闪烁着黑白的、或者带有斑斓色彩的图形和场景…… 咦?图形和场景? 呉邪打量着头顶的星图与蛇形图案,以及四周涂着白膏的墙壁,突然愣在了原地。 就在几人不明所以,就要过来拉他起来的时候,呉邪浑身一抖,几乎是触电一样,乍然从地上蹦起了身来,脱口而出一句话。 “这个地方……我好像之前来过?” . . . . 去吃饭了,晚上十二点还有一章。 第116章 小张哥,你难道忘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稍作验证,呉邪居然真的说出了,墓室后面尚未探索区域的部分情况。 这下,解家伙计们看他的眼神不由变得有些奇怪。 解雨辰稍作考虑,微笑着开口,镇定说出了一个解释:“是不是,你以前从你三叔嘴里听过类似的情景?毕竟他十几年前来过,说不定在你面前或多或少讲过那趟的一些经历,只是你当时没留心,现在亲眼看到,才一下子想起来。” 这倒是也说得过去,其他人顿时兴奋起来。 在这陌生的地方,有熟知情况的人能带路,那当然比自己没头没脑乱撞要好得多。 还有人急忙追问更多的细节,以及怎么出去。 张从宣皱了下眉,没理会他们,扭头对解雨辰道:“转述到底是有残缺的,咱们可以作为参考,但也不能一味照本宣科。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掉坑里了。” 解雨辰明白,他这是在给呉邪减轻压力,也是在警告其他人不要过分依赖逼迫,当即笑着点头。 “放心,我晓得。” 他转而沉下脸,眼神一扫,跟自家伙计严厉吩咐起来:“这里地形诡谲,咱们边探查边走,如有疏忽大意不听命令的,生死自取!” …… 有呉邪指点,即使一路上有不少机关,但提前预知了陷阱的存在,又有黑瞎子、张从宣和小张哥轮流在前探路,众人走得还算轻松。 大致看了一下后面几个墓室,他们没动棺材和金银等物,只是检查了一下物件和四边的文字,确定墓主是一个叫做汪臧海的人。 这个“汪”姓,不由让张从宣留了点心。 跟小号那边相互对应一下,感觉似乎是什么重要的剧情信息? 但见小张哥没什么表示的模样,他压下疑虑,打算等出去了再问。 随后他们依照呉邪的话等了段时间,果然见另一个房间里的水池自行干涸,露出了其下的通道。 下去之后,依照呉邪直接道出的石碑上的玄机,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藏起的正确道路,见到了一座美轮美奂的辉煌宫殿。 即使解雨辰带来的都是有经验的熟手亲信,在坟墓中能看到这样冲击性的画面,还是让众人情不自禁迷醉了一会,诧异兴奋,议论不停。 哪怕是小号那边,这样的场景也不多见,张从宣初时同样震惊了一下,但随之,又忍不住去看呉邪。 对这座墓这么熟悉,说是亲自来过,都有人信,但是从各种生涩的反应与表现来看,对方又的的确确是个新手,第一次进入古墓才对啊。 如此下墓如回家的轻车熟路,实在太奇怪了点吧? 结果一看之下,居然没在身边找到人。 他顿时不由紧张起来,四处张望找寻之中,忽然被小张哥拉了下袖子,示意他看向房间的东南角。 在那里,一道人影闪身进了镜子之后,眨眼便消失了。 “喂,呉邪,别乱跑!” 喊出声,青年下意识朝着那边过去,想把这个运气古怪的雇主拉住。 张海楼自然紧跟其后。 这一声喊,顿时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黑瞎子和解雨辰听清内容,脸色也是不由一变,紧随着追了上去。 而直到了跟前,张从宣才留意到,房间角落里这扇看似用来反射光线、烘托氛围的镜子后面,居然悄然藏着一个深邃黑暗的洞口。 此时,呉邪早已不见了人影。 任务还没完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目标没了,张从宣暗叹一声,打着手电便往里追了进去。 跑出十几步,里面逐渐宽敞起来,前方的黑暗却依旧模糊不清,连手电的光也无法深入穿透。 身后脚步声隆隆,显然,其他人也追了进来。 他心下莫名不安,当即停步,扭头往身后喊道:“别都进来,外面留几个人看着——” “铃!”一道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动,打断了下面的话。 青年不由瞳孔微缩。 这里怎么会有张家特有的青铜铃铛? 但,此时已来不及思考更多,如同风动树梢一般,更多的铃声接二连三被触发,在短到来不及眨眼的一瞬间,便已经汇聚成了层层叠叠的震响,在通道内交响乐一般声声回荡起来。 张从宣眉头紧蹙,下意识就想抬手隔绝这声音。 但比他反应更快的,是身旁迅速捂过来的一双手。 不仅如此,身后的另一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将他往外拽了一把,但没拽动,反而将他拉得一个踉跄。 不等他重新找到重心,稳住平衡,就感觉身体被旁边人轻轻一带,径直侧身倒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之后,被人压在了下面彻底挡住。 这是十分明确的保护姿态。 一时间,青年几乎无奈,也已经知道了,现在还紧紧按着自己的那双手的主人——小张哥,你难道忘了,是谁之前把你反杀在地的吗? 他倒是也没有那么脆弱的啊! 再者,铃声虽然对小号特攻,但是目前这个身体的数值……顶多刚开始晕一下,很快就能恢复清醒的。 他如此想着,面对眼前降临的黑暗时,便也没有太过担心。 赶紧走完过场动画算了! …… 又是那种身体完全碎裂成块似的,从上到下无一处不痛的感觉。 意识是清醒的,但没法控制哪怕一根手指。 这一次,没有了那个持续震荡的嗡鸣声,耳边显得很是安静。 莫非变成植物人了? 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老师……” 对于这个称呼,实在太过熟悉,条件反射的,他喉间一动,不觉挣了下,就想做出回应。 然而下一刻,张从宣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个声音,完全是陌生的啊。 而且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天生如此,压低之后,呈现出一种金属的磁性质感,音色独特。 随即,身前响起了一阵衣料摩擦声,听起来,像是鞠躬或者弯腰凑近一类的动作。 ——你谁啊? 青年很想如此问一声,但是,随着他下意识的挣扎,身体的疼痛愈发剧烈,而且随之而来的,是越收越紧的窒闷感。 失去耐心,他皱了下眉,开始召唤玩家面板。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眼前的幻境迅速散去,意识回归,他睁开眼时,再次回到了海底船墓的黑暗墓道之中。 身上压制的小张哥不见了。 铃声也消失了。 五感重回掌控,张从宣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两道不同于周围昏迷人员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似乎是交手后的对峙状态? 这又是什么人?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没等他凝神细听出点什么东西,突然便听到了其中一人压着怒气的冷冷呵斥:“——滚吧!” 哟? 青年讶异地发现,这居然还是个熟人! 第117章 人数少了一个 是小张哥的声音。 只不过,这种排斥与敌意满满的语气,实在太过陌生,让他差点都没认出来。 而另一人…… “不识好歹的东西,”年轻男人嘶哑地笑了一声,毫不掩饰嘲讽意味,“狗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别到处乱咬。” 是陈柏啊。 两个居然都是熟人。 但是,松一口气的同时,张从宣听得不由心情复杂起来——陈柏你不是内向腼腆不善言辞吗,怎么骂人的话这是张口就来啊。 而且说的也太过分了点。 虽然不明情况,但是一个是自家店员,一个是小号世界里学生的后代,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对骂,甚至再打起来。 撑着地面坐起身,他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小张哥?” “我在,老板,你感觉怎么样?” 身前的人影立时惊喜应声,语带关切地询问情况。 “我没事,”青年一边回应,忍不住打量着对面那个沉默的模糊人形轮廓,沉吟着问了一声,“那是陈柏吧?你们刚刚——” 他没能说完,就被打断了。 “如你所见,”陈柏的声音冷硬,有种砂砾摩擦的粗糙感,沙哑得听不出什么情绪,“船长让我提醒你们,风暴快要来了,最多再等24小时,船必须回港。” 张从宣不由一愣。 这解释了对方为什么会跟来,但疑点还是很多。 比如对方没人指点怎么躲避机关来到这里的,比如他为什么对小张哥如此态度。 “谢谢……”下意识道谢的同时,想起对方刚刚骂人的话,他微微蹙眉,“方才小张哥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我先代为赔罪,但陈柏,你……” 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说法。 这要是学生陈皮,这么出口成脏,他会毫不犹豫严厉起来,按头让主动道歉。 但当下两人不是师生身份,跟对方说起来也就是几面之缘,说教对方想也不会听。 总不能跟小辈对骂回去吧? 察觉他停顿中的犹豫,张海楼心知,这是被绊住了。 毕竟无论老板还是老师,都是脾气相当好的人,很少生气,想来也几乎没应付过这么直接粗暴的下流话的经验。 没关系,他有啊。 小张哥不仅经验丰富,且丝毫没有道德困扰。 他此时当仁不让,张嘴便毫不留情地回敬了过去:“怎么,嫉妒了吗?没办法,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狗崽子,自己心下阴私,当然长不出忠心护主的肝肠。” “哎,说起来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陈皮阿四那个老东西,现在还没咽气吗?” 张从宣已经听呆了。 小张哥,你,你这嘴也是不逞多让,张口直奔上三代了都。 但是,他本来是想打断施法,想办法给化干戈为玉帛的啊。 现在,这真还能化得开吗? 果不其然,陈柏闻声,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转身抬脚就走。 速度飞快,几秒内,便彻底消失在了墓道入口处。 张海楼这才放下戒备,回身把人扶住,并打起手电,细致地上下检查起来。 当下其他人还晕着,没了旁人,青年也就直白显出几分无奈来:“陈柏也是好意来告知……算了,你们开始怎么吵起来的?” “鬼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张海楼嘀咕一声,噼里啪啦跟自家老板说起之前的事情来。 “……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被人掀到了一边,那个陈柏正蹲在您面前,伸手不知道打算干什么……” “……我用刀片打掉了他的手电,警告他别乱碰,结果,他一声不吭就要打人,我当然还手了……之后的事情,您也看到了。” 这番话说的十分克制,描述也尽量客观,但他眉头紧蹙的样子,显然心里很不痛快。 听完,张从宣也说不出什么不对。 自家店员是保护心切,且一开始还算克制,是警告性攻击,没有伤人之意——但是陈柏应激之下动手,也没太大毛病啊。 只能说,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下,心平气和真的很难。 轻叹一声,他看着小张哥不无委屈的神情,揽着肩膀轻轻把人往身前抱了一下,安抚性地抬手拍了拍对方后背。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知道海楼是想保护我……”他语气放缓,刻意带上了几分轻快。 “刚刚也是,多亏你反应动作快,不然我也没法这么快清醒过来,对吧?” “不……您不用……”完全猝不及防,张海楼此时已经分不太清该点头还是摇头,难得张口结舌,语言系统混乱,“不是,我是说应该的……” 拥抱之中,他下意识抬手,却又停在半空。 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半晌也依旧决不出该怎么做。 察觉手下的脊背有几分僵硬,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程度的亲密距离,青年便体贴地很快放开手,后退一步。 “我去看看其他人情况如何吧。” 张海楼莫名后悔,懊恼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见他已经认真去检查其他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好,那我去前面看看。” “小心点,塞上耳朵,遇到情况不要硬拼,及时吹哨。” 对自家店员说不出口的小情绪并不知晓,考虑到前面可能有青铜铃铛,以及失踪的呉邪,叮嘱一声,张从宣并没拦着。 打着手电,他专注翻检起地上昏迷中的众人。 不过他也是有选择性的,第一个先找到自家雇主,确认解当家是单纯昏迷,顿时松了口气。 几下把人晃醒,三两句解释了刚刚的事情,看对方开始叫自家伙计,他紧接着就开始找黑瞎子。 对方的身手比自己还强些,再加上在这地方属于专业对口的特殊视力,十分有必要率先唤醒。 万一前方有情况需要支援,也能帮上忙。 电筒扫射过去,他才发现,黑瞎子的位置居然就在自己先前爬起来的地方旁边。 此刻脸上的墨镜一挡,再加上那靠墙坐着的姿势,乍一看居然还有几分悠闲意味。 想起之前差点被从后面拽摔的那一把,青年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对方同样属于反应最快的那波之一。 嘴角微勾,他走到跟前,半蹲下身,动作随意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别做梦了哈!” 对方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莫非受影响的程度比较深? 如此想着,他当机立断就准备掐人中,给来一个强制开机。 只是刚一碰到对方的脸,冷不丁被抓住了手。 随后,听到了一声语气幽幽意味不明的感叹。 “小宣,你真是个罪恶深重的男人啊。” 张从宣:“?” “故意装睡吓唬人是吧,”他抽回手,十分无语地瞪了对方一眼,“什么时候醒的?没事赶紧起来干活。” 黑瞎子懒洋洋曲起腿,看着没什么色彩的世界里眼前人格外生动的脸庞,微笑抬手扶了下墨镜。 “大概是,那个陈柏过来的时候?” “那……”张从宣欲言又止,很想问,你刚刚见他们打起来,难道就没一点阻拦的想法吗? 真就坐着看戏啊! “——对了,”感受到对方微妙的注视,黑瞎子忽然收起笑容,漫不经心地丢出了一个新情报,“我醒来后发现,这里的人数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青年的眸光霍然凝固了。 意识到其下蕴含的信息,他再不犹豫,扭头便朝着小张哥刚刚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118章 是假的才见鬼 他走的十分果断,快到连黑瞎子都没来得及拉住。 “小没良心的……瞎子也很需要抱抱安慰啊。” 颇感不公,黑瞎子低低抱怨一声,一翻身利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旁边正整理队伍检查装备的解雨辰,闻声不由发出了被逗笑的声音:“那是人家自家手下,自然得多照顾些,你凑什么热闹?” 黑瞎子嗤了一声,不以为意。 人数更多的时候他也没怕过,现在,最重量级那个都不在,就一个而已。 这要是都不争,岂不是白费了天赐良机? …… 人数少了一个,意味着什么? 他们进入这条通道的时候,铃声响起之前,张从宣正好有回头看过一眼,确认所有人都跟了进来。 不过几分钟的昏迷之后,竟突然遗失了一个。 没有明显挣扎或拖动痕迹,没有留下任何讯号,也没有血腥气或者其他人体体液的味道。 也就是说,这人是在所有人失去意识的时候,自主行动离开队伍的。 先不探究解家伙计,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离开当家人。 只说那么多青铜铃铛的声音,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发挥开来,完全可以算无法免疫的精神群体攻击了。 要想躲避,除非提前有所准备,在铃声响起前就已经封闭了听力。 内鬼! 这是青年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字眼。 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古怪,他的警惕就没下去过,饶是如此,仍旧在这地方中了青铜铃铛的招。 那时机掐的太过正好了。 现在回想一下,最初那一个铃铛响起的声音也有点清脆得过分,比起被摇响,更像是什么东西击中后敲出的声音。 若是这个人真的彻底离开,还算好的。 万一他在前面守株待兔,利用信息差攻击还不知情的小张哥…… 如此想着,张从宣也顾不得在前方未知黑暗中暴露位置的问题,扬声便直接喊人:“小张哥?” 幸而,最糟糕的设想并未发生。 “我在!”前方很快传来了回应,对方一如既往活泼而轻快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格外顺心,“老板,你来找我了啊?” “是啊。”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青年蓦地听到了,小张哥紧接着的下一句:“对了,我找到吴老板了哦。” …… 小心地扫了眼那株挂满铃铛的珊瑚树,张海楼绕了几圈确定它不是自动触发的设计,这才轻吁口气,转头去看旁边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呉邪。 隔着衣服,他小心检查了下,没发现什么明显外伤,便放心把人翻了个面脸朝上。 对方还在昏迷,这倒是不奇怪,刚刚离得那么近,受到的冲击理应最大。 虽然对方脸上还有被磕碰出的青紫,但对吴家人,他可没什么温柔唤醒的耐心,扬手就准备粗暴把人抽醒。 只是下手之前,忽然感觉一阵风从身后冲了过来。 随后,手腕被用力抓住,拦在了半空。 他讶异扭头,就见刚刚听声音还在十几米外的青年已经闪身到了旁边,单膝跪地,气息都不稳的,就匆匆开口:“别,我来。” 就算是雇主,您也不用这么着急啊……他看看被紧攥到发疼的手腕,心里不由冒出点小委屈。 听到小张哥吃痛般轻轻嘶了一声,张从宣吓了一跳,急忙松手。 “抱歉抱歉。” 他说着,有些愧疚地帮忙揉了揉,检查了下没伤到只是有点红,才松口气:“我太着急了,没注意力道……” “没事的,”张海楼大方地表示宽容,不动声色睨了眼地上的呉邪,低声解释起自己刚刚的做法,“这小子皮实得很,打几下也坏不了的……这样也能最快把人叫醒。” “不是为了这个。”张从宣叹口气,跟他说了刚刚的猜测。 小张哥恍然大悟,随即,立马自告奋勇起来:“我来吧!” 干脆利落地给呉邪重新翻了个面,随后,在他的要求下,青年帮忙从背后按住了呉邪可能的挣扎。 无声一笑,张海楼在紧闭双眼、被勉强提着跪坐在地的呉邪面前蹲下身来,“仔仔细细”检查起可能的易容痕迹。 用了几分钟,他才略显遗憾地宣告:“好吧,看来是真货。” 一旁目睹全程的青年欲言又止——从脸到脖子,皮都揪红了,这要还能是假的才见鬼吧? 但是小张哥手法专业、动作严谨、神情严肃的模样,看在眼中,又让他不免生出几分自我怀疑。 莫非,他以前检查易容面具的时候都太敷衍了? 这才是教科书式严格要求的正规做法? 突然有点惭愧怎么回事。 不论如何,既然呉邪没有问题,那么看来问题真就是出在那个失踪的解家伙计身上了。 颇觉受教,他在心里无声感谢了本次充当“教具”的呉邪,轻咳一声晃了晃人:“喂,吴老板,醒醒?” 几番折腾,呉邪终于睁开了眼。 却是意识朦胧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就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凉气,差点呜咽一声,重新趴回地上去。 “好疼啊……我的腰,比刚刚还疼了!” 比脸还疼?张从宣愣了一下,下意识跟小张哥对视一眼。 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抬手,掀开了呉邪的外套——进入墓室之后,他们都脱了潜水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呉邪懵逼之中,就感觉后腰一凉,一遍下意识出声询问,一边自己扭头努力去看:“怎么了,怎么了,不会我腰真被伤到了吧?” 身边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他限于视角看不到的腰后皮肤上,在手电筒照耀之中,赫然显现出了两个小小的血洞。 像是什么小体型蛇类留下的的牙印。 血洞处的血迹已然凝固,显然,这并非新鲜的伤口。 而在张从宣眼中,此时【神秘精通】已被触发,自动跳出了熟悉的鉴定页面。 【神秘生物遗留鉴定完成】 【种类:残留蛇毒】 第119章 准备走回头路 【描述:黑毛蛇的蛇毒,可以传递这种蛇储存的声音与画面,但只有极少数人能真正读取其中的信息。大多数不幸儿,只会被蛇毒侵蚀神经,最终变为蛇的傀儡,行尸走肉。】 看来,呉邪本人就属于那概率极小的幸运儿之一。 打断寂静的,是呉邪自己逐渐惊恐的声音:“喂,你们到底看到什么了?” 从沉思中醒来,张从宣已经听到了身后解雨辰等人匆匆接近的脚步声。 “应该是被蛇咬了一口,”他松开手,看着那个伤口被重新衣服盖住,轻声问,“我记得,你第一次喊疼,是咱们刚进墓室,从水池旁边醒来的那时候,对不对?” 呉邪正自己拼命扭着腰往身后看,有些惶然:“是,是啊?你的意思是,那个水池里有蛇,专挑我一个人咬了一口?” “什么蛇?” 解雨辰已经走到跟前,见他扭得跟麻花似的在那蛄蛹不停,不由凑了上来,疑惑道:“你这是干嘛?蛇跑你身上了?” 说着,他伸手掀起衣服,看了一眼。 随即脸色就变了。 沉默了半天的小张哥,此时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往身后赶来的众人身上看了一眼:“解当家,在此之前我想问下,你们都验过身份了吗?” “没有问题。”解雨辰明白他的意思,沉声答了。 这也是他们迟了会才赶上来的原因。 他说完,就扶着呉邪站起了身,把目光投向了神情有些凝重的青年,挑眉询问:“我看着不像是毒力太强的蛇,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嗯,”张从宣点点头,斟酌着说,“吴老板应该没事,不过……” 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到身后无声落在自己背上的视线,不由皱了皱眉。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了异样目光的缘由。 “就我和小张哥没验了吗?”他顿了下,补充道,“哦,呉邪也得重验下是吧?” “也是求个安心,毕竟咱们刚刚分开了一会。” 看着呉邪磕得淤青还有点莫名泛红的脸,解雨辰迟疑了下,伸手轻轻扯了几下,边示意道:“放心,很简单的,你看,像这样的伤口,就是易容面具呈现不出的效果。” 这倒是,但呉邪算是特殊情况。 回想着刚刚小张哥的动作流程,张从宣沉默了下,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似乎,不是自己的问题? 张海楼望着老板跟自己对视一眼后,飞快偏移的视线,心里遗憾不已。 啧,早知道刚刚对呉邪下手轻一点了。 他如此想着,自己抬手用力拽了下脸颊肉,偏头示意:“这样行了么?” 解雨辰打着手电,仔细观察了几秒,便点点头。 他紧接着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青年,对方接收到示意,也很利落地抬手,就准备自己证明一下。 不过,在他动手之前,一只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已经抢先一步捏了上去,拽住了青年左脸的一小块脸颊。 左右晃了几晃,随即,还在右脸也来了一遍。 “好啦,”余光瞥到张海楼已经明显脸色不善,准备冲过来,黑瞎子才施施然松开手,坦然回到正题,催促道,“小宣,快,接着说,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考虑正事要紧,张从宣还是没跟他计较,只默默往旁边挪开了一步。 “……据我所知,那种蛇的蛇毒,可以给某些特定的对象传递信息,乃至记忆。所以我在想,刚刚呉邪‘觉醒’的关于这座墓的记忆,是不是有人特意传递给我们的?” 他音量不大,但是话音落地,竟造就了短暂的一片沉默。 想到自己居然被利用,当了一回罪人,呉邪不由脸色发白:“也就是说,一开始,我们就落入了人家的陷阱?” “有人混进了队伍,你们刚刚是在检查有没有冒充的?” 不得不说,作为大学生,他的脑子一旦动起来,还是很好用的,此刻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起了话:“对了,我还没跟你们说,我一开始追过来,是看到好像队里的人跑到镜子后面。跟过来之后,就感觉脑子好像不清楚,迷迷糊糊就一直跑,很快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个人是故意的吧,但是,他现在去了哪?” 话到此处,所有人不约而同拿手电四处张望起来。 可不管怎么看,那似乎严密堆砌的甬道四壁,一时也很难寻到什么似乎可供人通行的道路。 这甬道地方不小,张从宣掂量了下,飞快放弃掉用发丘指去找找机关的思路。 ……这要一寸一寸全摸上个遍,先不提究竟花费多久,怕是手先废了吧? 其他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人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是,目的是什么?”解雨辰望着光线中,所有人明暗交织的脸,冷静提出质询。 随即,他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只是想脱身,那个人在来的一路上有很多机会。他一定要把我们引到这里,难道只是想让我们昏迷一会,却什么都不做,空手而返?”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不觉带上了淡淡的冷意。 显然,对于自己一行被设计的可能,也是恼怒非常。 张从宣听在耳中,回想着方才的种种,以及陈皮的反应,小张哥的叙述,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也许,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还没来得及做,就被突然到来的陈柏打断了? 若是如此,也难怪,陈柏会说“不知好歹”。 但……这想法没有任何依据,完全是一种来自直觉的凭空猜测。 要问为什么,他要怎么解释原因呢。 因为感觉陈柏对自己抱着善意?因为,对方可能是另一个账号学生的后代? 气氛沉凝之中,黑瞎子沉吟了下,转而看向了呉邪。 “之前那些地方的场景,咱们讨论了几次,很可能就是十几年前考古队的经历……他们有没有来过这里?” 呉邪勉力回想了下,不由苦笑摇头:“来过,不过,记忆到甬道入口就终止了。” “先出去吧,”小张哥忽然出声,目光盯着那棵挂满铃铛的珊瑚,音调低沉,“这玩意万一再被触发一次,我们就玩完了。” ……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其他人率先退出,随后由戴着耳罩的小张哥和黑瞎子把那棵树毁掉。 至少,把罪魁祸首的铃铛全部取下来破坏。 重新回到金碧辉煌的墓中宫殿之中,这一次,却没人再有什么心情赞叹欣赏了。 等待之中,张从宣复盘着这一路的经历,低声跟解雨辰交流起下一步的方向:“这里的路,应该被我们走完了,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写下血书的地方不在这里。” “嗯,”解雨辰揉着额角,虽然心情疲惫,语气依旧镇定,“准备走回头路吧。” 作为队伍领头人,他承担的压力是最大的,现在还能缜密判断形势,已经实属不易。 两人各自安静下来想着心事的同时,忽然听到队伍再度起了骚动。 放眼看去,原来,就在临时休息的这会,一个伙计不知道怎么摸上了石盘上的宫殿模型,随后还没得意几秒,却是忽然脸色大变喊了起来。 “这里有尸体!” 第120章 被扣钱,半点不冤 解雨辰不由皱眉。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查验过了石盘之上,那里只有一具疑似墓主的干尸。 要说有尸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出于职业素养,张从宣倒是起身过去看了眼。 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诧异。 那并非尸体,而是一个昏倒的女人,且十分眼熟。 正是在墓道入口处,便已经与他们分开,许久不见的考察公司职员——阿宁。 虽然不可避免地有些狼狈,但是人还活着,应该只是暂时昏迷。 并且,在解家伙计们把人从石盘上搬下去的时候,意外还从这女人身上掉出了一本表皮陈旧的老式黑色笔记本。 稍作翻检,便发现这居然是一本来自十几年前的考古队工作日记。 再跟呉邪那片段记忆中众人的对话中,所透露出的身份信息进行两相对照,人名、人数等基本可以对应。 真是瞌睡了来枕头。 要知道,这趟出行,最初便是起源于考察公司所提供的那张照片。 毋庸置疑,作为本次考察公司众人的领队,这位名叫阿宁的姑娘,一定掌握着额外的一些信息。 想到这里,解雨辰果断动手,将人控制住之后,摆出了一副亲自审问的架势。 “……我什么也不知道,”能被派来成为领队,阿宁虽然生着一副妩媚动人的面孔,显然性格也是比较顽强的那种,“这本笔记本,是我从鬼船上找到的,当时忘了告诉你们而已。” 虽然之前在船上,面对她的傲人身材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此刻眼看线索就在眼前,呉邪早抛却了几分绮念。 此时闻声,也按捺不住地脱口质疑:“你们公司要不知道,那张照片哪来的?” “公司也不会什么都告诉我啊,”阿宁状似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得很是诚恳,“公司聘用我,又不是做慈善,那是让我拿钱办事,出力干活的。” 这倒是也有道理啊,呉邪愣了下,一时居然有点动摇。 解雨辰看得有些好笑,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示意自己来。 心下里,他对发小这种未经世故的天真却并不讨厌。 作为从小就被选定的家主、九门现在最年轻的当家人,他深知一个人要变得世故老练、心硬如铁,需要经过多少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 如果可以,谁不愿活得轻松单纯一些? “阿宁姑娘。” 轻轻喊了一声,他年轻而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带着叹息歉意的微笑。 俯身在对方面前蹲下的时候,手中却不知何时已经攥住了一把蝴蝶刀。 刀刃在他玉般的手指间上下翩飞,倒真是刀如其名,绚丽得让人眼花缭乱。 “我不会做的太过分,太血腥的,”他垂着眸,声音轻轻,落下的刀尖力道也轻轻,温柔地贴着姑娘的脸摩挲了一下,声音逐渐像刀刃的温度一样冷了下去,“但是,你一定要配合我才行。” “知道吗?刚刚在入口的时候,你们布置的那些炸药,可是差点给我们造成了大麻烦。” 瞳孔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阿宁暗自咬着牙关,依旧摇了摇头。 “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非要我说点什么,我也只能说,照片是公司给的,我只是听令行事。” 眼见解雨辰笑容收敛,秀气精致的面容变得面无表情,她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强行忍住了,没有表露出什么恐惧。 眼前这个人,不是在说笑,她清楚地知道这点。 在合作之前,邀请首次遭拒,她曾经受命派人调查过这位年纪轻轻的解当家。 而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最后,她是迫于无奈,才祭出了那张照片——公司交给她的底牌筹码。 但是,来自公司的威胁,以及情感的抉择,让她确信,自己并没有第二选择。 忠心,或者死亡。 不过,就在气氛陡然冷却下去的刹那,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响了起来。 “……起码有三四十个,谁家好人这么不厌其烦地在墓里给自己装扮圣诞树啊?” 注意到眼前僵持的场景,黑瞎子懒洋洋带着散漫的声音陡然一转,带上了几分惊奇:“呀,解当家这是要辣手摧花?” 他低头一看,笑眯眯把自己手上的长刀举高了点,诚恳相劝:“要不,用我这个吧,刀快,砍头都不会疼的。” 手上还提着几只封好的铃铛的小张哥,闻声默默从他身边走开了去。 不想跟没眼力见的人站一起——没见解当家从刚刚起就很不高兴么,说不定,就是想小见见血出出气呢。 要是黑瞎子被扣钱,可是半点不冤,只千万不能连带上自家老板了。 解雨辰没好气地瞪了没正形的某人一眼,收刀站起了身。 原本从刚刚遭遇意外起,积压许久的郁卒火气,也被这不正经的话语打断了。 此时,一旁的张从宣却是察觉,随着小张哥走近,阿宁的眼神便开始若有若无地瞟了过去。 要说是对乍然出现的人的好奇,当然也说的过去。 但是视线落点不跟着更引人注目、出口惊人的黑瞎子,反而对手里没有武器的小张哥更紧张…… 他心头一动,忽然从小张哥手里接过了一只铃铛,上前几步,弯腰在阿宁面前蹲下身。 “阿宁姑娘,你认识这个啊?” “铜做的铃铛,”对方只看了一眼,便矢口否认,“有什么特别的吗?” 话音落地,青年冷不丁手腕一动,剧烈晃了下带着隐隐铜锈的小巧铃铛。 阿宁瞳孔一缩,几乎下意识就要偏头去捂耳朵,却又被身后的解家伙计按着肩膀,一时未能成功。 然而,这条件反射动作所给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在青年上前之时,众人便已经预感到什么,此时见她反应,更是心下各自有了明悟。 下一刻,并没有铃声响起,落入耳中的,反倒是青年嗓音温和的一声轻笑。 “阿宁姑娘,看来,你对这种铃铛了解不少么。” 第121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阿宁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既然已经确认并非无辜,张从宣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上前接手了对方的同时,扭头看了眼小张哥。 张海楼会意,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六角铃铛耳坠,抬手便准备戴在一边耳垂上。 只是动作之前,顿了顿,转头看向了解雨辰和呉邪。 “解当家,如果可以的话,麻烦给我腾出一个没人打扰的安静空间,十几分钟就行。” …… 大约十分钟之后。 几人重新聚集,讨论起刚刚获取到的情报。 “……看来,她不认识设计我们的那个人,也是真的不清楚当年真相。”一边说,呉邪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 初次见识此类场面,他此时紧张之中,兴奋得有些过了头:“那个铃铛,除了让人昏迷,原来还有审问的作用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张哥撑着脸坐在一边,看了眼自家老板,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全当没听见。 眼见青年笑而不语,解雨辰轻咳一声,主动跳过这个话题:“好了,暂且不论那个神秘人,我们总结一下刚刚阿宁所说的情报。” “其一,她所在的公司目的不明,但推动这次考察行动、乃至直接控制他们这些的人,叫做裘德考。” “其二,根据他们公司的内部文件,当年考古队的那些队员,除了率先死亡被发现尸体的解连环,其他人在本次海底考察之后,便完全失去了踪迹与音信,人间蒸发——这一点,我先前也试着调查过,只是似乎被人刻意掩盖,一直没法得到准确信息。” “最后,据我们所知,只有一个人平安到了家中,并一切如常地回归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再也没有过问过关于此事的半点消息——即使失踪人员当中,包括他当时的女朋友。” 说到这里,他并没有特意看过来,但呉邪仿佛被人闷头抽了一鞭子似的,无声打了个寒颤。 三叔……他在心里低低喊了声,喉头又酸又涩。 黑瞎子忽然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这有点无人生还的那意思啊。” “凶手就在众人之中,最后也难逃一死?”小张哥极快地接上了话。 沉吟了几秒,张从宣轻声道:“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的突破口依旧要在呉邪三叔身上打开。” “我倒是有个想法,”他斟酌了一下,在众人看来的目光中,认真提议道,“不论那个现在用着呉三省名义的人是谁,他那么三缄其口,一定不是忘了,而是对当年的事情印象很深刻才对。” “正好风暴马上要来,我们没法在这里待太久,不如,借此重现一下当年的事件,如何?” “重现……”解雨辰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几秒后,眸中忽然浮现出一点笑意,“不错,重现。” 他霍然站起身,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镇定与从容,面带微笑:“我倒是想看看,当年制造这一局的那个人,现在看到场景再次复现,还坐不坐得住?” “呉邪,这就要看你的了。” “啊?”呉邪听得有些迷糊,对自己的演技也有些不太自信,“难道要演给我三叔看,可是,他真的会信吗?” “当然会。” 无论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呉三省本人,既然他选择成为吴三爷,且这么多年没有露出任何异常,可见他主动或被动,都需要做出符合这个身份的反应才对。 解雨辰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容,忽然露出了一个少见的狡黠的笑容:“放心,你的角色最简单了,一定能胜任的。” “是吗?”呉邪被鼓励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那我演谁,需要怎么做?” 解雨辰轻描淡写地给出了回答。 “什么都不需要做,”他道,“当自己是具尸体就行。”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验证一番那份血书留字的真实性……但已经不碍大局了。 …… 远在杭城的“呉三省”,在凌晨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没好气“喂”了一声,听到对面自己报出的身份,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来,心里有些莫名。 解雨辰跟呉邪跑去南海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还知道他们叫上了张家人,因此,虽然最开始有些惊讶,但也没什么担心。 反正,那地方他们本也是打算送呉邪去的,此时不过提前了三年,就当计划提前启动了。 为此难免要调整许多安排,因此这几天也是忙碌得不行。 不过,紧接着,听到了话筒里的下一句,却是陡然变色,脸色陡然严厉起来。 “……你说,呉邪怎么了?” “被蛇咬了,毒蛇,现在已经昏迷了,情况很不好,”解雨辰语气急促,嗓音悲痛而沉重,十分的情真意切,“……都是我没看好他。” “我们本打算第一时间掉头回去,并告诉您一声的,没想到,风暴太大信号不好,现在才打通……而且因为耽误了时间,现在也回不去了。” “打完这个电话,我们就打算,先下到古墓里避一避……”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风暴与潮声,再加上这相像度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发展,“呉三省”的脸色不由扭曲了起来。 ——当年,就是“解连环”先死,随后,呉三省决定带着众人下去躲避。 如今场景,居然截然相反,却又那么似曾相识。 莫非,是呉邪故意设计?以那小子还未成长的心性,也不像啊,要说起来,反倒像是他们解家的手笔…… 想到某种可能,“呉三省”陡然一惊。 ——糟了! 的确,在九门其他人眼中,当年解连环是被呉三省害死。由此,才导致后来解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至今仍有余波。 莫非现在,小花打算以牙还牙,来一场复仇不成? 但是,呉邪真的不能死啊! “……小邪是我们吴家的独苗,万万不能出事,”他咬牙喊道,“麻烦你,再照顾他一段时间,我现在就出发,过去接人!” 第122章 终于轮到自己玩 黎明初晓的清晨,“呉三省”登上了一座小岛。 半夜被吵醒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简单交接了下手上的事,随后带着十几个手下,坐着最快的一班飞机出发,再用超出平时三倍的价钱说服了船老大,这才让对方勉强答应下来,在风暴尚未完全平息的这时候出海。 一路风尘仆仆,艰辛不必多提。 解雨辰收到电话来接人的时候,清楚看见了对方脸上仿佛一夜苍老的疲惫,还有那通红泛着血丝的眼睛。 见到他,这位在道上名气颇大的吴家三爷似乎连寒暄几句的心情都没了,只沉声道:“呉邪怎么样?” “他……”解雨辰欲言又止,最终别过脸去,低声叹了口气,“算了,您跟我来看看就知道。” 这样一副三言两语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更加深了“呉三省”内心的不好预感。 难道,还是迟了……呉邪真的出了事? 意外,亦或人为? 还有蛇,海上哪来的毒蛇,该不会…… 胡思乱想之中,他不由自主设想起了最坏情况下的可能,以及历经十几年耗尽心力的那个计划,脸色一时坏的可怕。 匆匆跟着身前沉默的年轻人,走进了一家似乎被临时租下来隔绝外人的二层小楼,一直到了间紧闭的房门外。 在这扇门外,身穿皮衣、戴着墨镜的黑瞎子像个忠诚的门神一样,守在门口三步之内。 走廊的尽头,温和俊秀的青年、以及戴着眼镜笑容邪气的年轻男人一左一右倚着栏杆,同时望了过来。 前者朝这边微微点头,似乎无声打了个招呼。 “呉三省”看过这两人的照片,明白这就是那两个被呉邪雇佣的张家人,于是同样点了点头作为示意。 看到解雨辰和“呉三省”带着人到来,黑瞎子点点头,然后后退一步,让出了门口。 解雨辰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来,呉邪就在里面了。 回过头来时,再看着面前这扇门,“呉三省”的心中忽然现出了一丝警觉。 ……这么多人在身边,偏偏就小邪中了招? 不过都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总要进去看看才行。 再者,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眼角余光瞥了眼潘子,得到一个靠谱的坚毅眼神,再感觉了下插在腰间的手枪,他稍稍找到了几分安心感。 猜测到底只是猜测,来的一路上他思虑良久,到底还是觉得,是小花动手的可能性不大。 再加上呉邪实在太过重要,即使仍有几分疑虑,做好准备之后,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小花当真不顾一切翻了脸…… 但他已经安排了另外的十几名手下,带着装备与自己分开两路,随后跟上,暂且潜伏下来。 一旦有什么意外,只要寻机打出信号弹,再有凶悍忠心的潘子抵抗片刻,至少能够保证脱身不成问题。 如此想着,他犹豫了一下,忽然转向身边的解雨辰,确认般再次询问了一遍:“小邪他,情况到底如何?” 看出他的几分试探,解雨辰不由在心下念了句老狐狸。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小小细节变动也无伤大雅。 “您放心,他还活着,”宽慰般说了一句,他主动上前一步,示诚般轻轻推开了门,并率先走了进去,“不过,情况确实不大好了。” 门内情况一目了然,没有窗,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简陋而令人安心。 “呉三省”只扫了一眼,目光就情不自禁停在了床上那个盖着被子、脸色青白、手上还牵着一根输液管的人身上。 见对方双眼紧闭,似是人事不省,胸膛却还保持着微弱起伏,一时不禁松了口气,往过走去的同时,脱口喊了声:“小邪……” 仿佛感知到亲人的到来,床上的呉邪闻声睁开了眼。 看到进门的“呉三省”脸上油然而生的欣慰笑容,眼中掩不住的关切,他条件反射喊了声“三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呉三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松了口气。 ——这反应,是呉邪本人没错了。 看来,最坏的设想并没有发生。 这个想法刚刚生出,下一刻,就听身后的房门“啪”一声被关了起来。 同一时间,呉邪一咬牙,藏在被子里的手猛地一拉。 变故突生,“呉三省”心口直跳,下意识伸手便准备去摸腰间的手枪。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骤然响起的、从四面八方回荡起来的清远铃声。 一声接一声,瞬间制造出了交响乐的感觉。 …… 几分钟后。 绕着失去意识,被放到呉邪原本躺着的床上的“呉三省”,几人围成了一圈。 “……脸部做过调整,但颅骨和面部的骨头动刀幅度不大,可能本身轮廓与骨架就比较相似。” 张从宣收回手,观察着面前这张脸,给出判断:“面具和脸已经快融在一起了,要再过个几年,可能所有手术与易容痕迹都会彻底消失。” “……躯体和四肢的骨头是正常的,看来,这人如果不是呉三省本人,也一定跟呉三省体型十分相似。” 另一边的黑瞎子快速地上下其手一番,同样从专业角度给出了结论。 呉邪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所以,他真的不是我三叔?” “能做到十几年在家人面前都不露馅,除了易容,还需要生活与性格习惯等等的许多细节……这种程度的伪装,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解雨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他又想起在海底墓道里见到的,那淋漓的血字,以及血字旁边打向外界的盗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在一旁听着的张海楼,此时心中毫无波澜。 见他们陷入沉默,便悄悄碰了碰自家老板,给了个示意的眼神。 接收到他的信号,张从宣看了看一旁桌上已经组装好的几只铃铛,再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忽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小号遭了好几回铃铛,这次,终于轮到自己玩了! …… “呉三省”处于愣神之中,忽然感觉,脚下踩着的地面整个颠簸了一下。 他猝不及防晃了一晃,差点踉跄,往前摔了下去。 “你怎么了?” 身旁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说话,分明年纪不大,却带着一种温和而宽容的,令人很舒心的关切语气:“连环,哪里不舒服吗?” 第123章 万一有客人上门 他蓦地打了个冷战,茫然环顾起四周。 队员们站在前方不远处,回头或讶异或不耐地看过来,带着点催促地喊了一声:“解连环,来拍照啊。” 在更前方,是一个长相、身形跟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手里摆弄着一个照相机,视线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就落在了他身侧的女人身上,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亲昵。 对,对了,那才是呉三省。 是陈文锦的男朋友,并非考古队的成员,而是临出发之前,才托文锦的关系加入了进来的临时人员。 至于他……他是解家的解连环。 真奇怪,为什么,刚刚居然会把自己当做对方呢? 晃了晃头,解连环本身并不是张扬的性格,虽然心里疑惑,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这就来了。” 只是低声应了一句,他大步向前,匆匆走向了熟悉的队员们。 …… 昏迷之后,被张从宣组装的铃铛阵深度催眠,再加上小张哥在旁用话术引导,“呉三省”成功陷入了幻境。 也是随着他的话语,即使仍有一些潜意识严防死守的部分被含糊带过,但十几年前的真相终于被还原大半。 原来,十几年前的那次考古行动,在临出发之前,解连环等队员迎来了一个被领队陈文锦带来的外人——呉三省。 也是这位没有正式编制的人员,凭借着从前应对古墓的丰富经验,以及不知从何而来(很可能是阿宁所在考察公司)的关于海底的一些详细资料,成功融入了队员们之中。 随后,解连环因为一些原因,单独跟对方提前进入古墓,在其中发生了冲突。 那题在墓道顶上的血字,就是此时呉三省所留。 结果就是,解连环伪装死亡暂时脱队,风暴之前,呉三省带着其他队员再次进入古墓。 在这之后的事情,便是呉邪记忆中的那些,队员们一路深入,最终进入了那条设有青铜铃铛陷阱的墓道。 在此之后的事情,解连环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反复盘问之后,甚至出现了强烈对抗的反应,差点直接挣脱幻境。 他们只好暂时放弃,转而询问起其他队员的下落——据解雨辰所说,他另一名青梅竹马霍秀秀的姑姑当时也在那个队伍里,其后同样失踪。 这一次,解连环挣扎许久之后,终于吐出了简单的一句话。 “格尔木……疗养院。” …… 【主线任务:初露锋芒(已完成)】 【评级:s(完美!)】 【备注:最深刻的黑暗,并非不见天日,而是失去自我。不过,哪怕沉入海底不为人知的经年往事,也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即使只是冰山一角。 作为追求真相的侦探,请记住,任何诡谲阴谋,总会在更早之前就初步显现端倪。】 【获得奖励:奇闻经验值+900(可用于提升店铺等级),店铺资金+元】 望着系统弹出的提示,张从宣顿觉神清气爽。 雇主的要求已经做到,催眠还有几分钟的余裕,解雨辰和呉邪仍旧留在房间之内,似乎想直接面对身份暴露的解连环。 非礼勿视勿听,他们已经提前体贴地退了出来,给这几个彼此互为亲戚却关系复杂的人留下了私人空间。 “小宣,”黑瞎子长腿伸直,有些散漫地倚在栏杆之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懒洋洋转头过来询问,“这单差不多结束了,之后,要跟我去京城玩吗?” 他用口型,无声做出了“张大佛爷”的提醒。 “京城……”张从宣犹豫了一下。 “老板!”张海楼立刻拉住了青年的手臂,“这一趟不容易,还是先回店里休整一段时间比较好吧?” “再者,出来这么久,店里也没留人,万一有客人上门呢?” 他本意,是想用老板当下最重视的奇闻侦探社来做出提醒,但话一脱口,心头忽然一跳。 糟糕——现在回去,某位远方来客说不定就在门口蹲点呢。 他迄今仍然还没分辨出老板的身份,只觉细节处处相似,却又碍于种种明显差异,难以真正确认。 这种情况下,让其他同门直接见到老板,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他一时竟无法抉择。 “老板,其实……”迟疑着,小张哥有些不太情愿地改了口,“我觉得店里的生意也没那么重要,要不,去京城散散心也成……” 还有陈柏,他顺势想起了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这小子,等他们回到船上的时候,便被告知已经失踪了……去京城的话,正好可以去陈家一趟,看看这小子的底细。 “不用了。” 看着系统界面里剩余的积分,张从宣已经下定了决心,抬头朝黑瞎子歉意一笑,之后轻快宣告了自己的决定:“我决定先回去一趟。” 抽卡! 新店员! 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期待和激动人心的呢? …… 百年前,东北张家。 “……好了?” 看着少年仅着贴身衣物,步履沉缓,有些不稳地从屏风后走出,青年关切地上前将人扶住。 同时伸手,在肩侧、腰肋、膝腿关节等地方,各自触碰揉捏了几下。 随后,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一丝欣然的笑意:“看来,这次药浴的效果很不错。” 这还要感谢二长老。 他受罚之后,家产充公,作为某种奖励,张从宣可是收到了不少珍品药材。 正好给自家学生做药浴材料。 “是啊,这次脱节复位,已经完全没有疼痛与生涩感,甚至行动也无大碍。” 阿客此时腰酸腿软,全身无力,因为水汽熏蒸,脸庞都还红彤彤的。 但说起自己的学习成果,眼神都在发亮,眉眼飞扬:“老师,这是不是说明,我的缩骨术已经彻底完成了?” 青年笑着点点头,随即,就见少年欢呼一声,十分开心地一把扑了上来。 “谢谢老师!” 对他这直观的情绪表达已经习惯,张从宣把人接住,转手放在榻上,并扯来提前备好放在床上的一条毯子给人裹起来。 做好保温措施,才叮嘱起注意事项:“今天起,三天内不要碰凉物,此后每出入三伏三九天,也要按我给你的方子开药沐浴,一次半个时辰……最后,记住缩骨只是应急的手段,不要滥用,每次时间也不能持续太久。” 阿客乖巧听着,只是连声应好。 最后,干脆一翻身滚到了青年腿上,埋着脸抱住人腰身撒娇:“我都晓得了,老师。” “您要是不放心,之后三天,我带饭过来,跟小哥一起吃吧!” “好啊,”张从宣轻轻拨开他被水汽浸润,黏在脸颊上的几缕头发,微微笑了下,“我正想说,明天要出趟门,之后几天让小哥看着你呢。” “出趟门?”闻声,原本还在兴奋的少年一愣。 反应过来,神情里悄然多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妙情绪。 “是去……浙江吗?” 第124章 倒是一脉相承了呢 听到这个问题,青年缓缓眨了下眼,忽然闷声一笑。 “之前,小哥也问了这个问题,”看着不明所以的阿客,他有些忍俊不禁地解释了缘由,“蛮有默契嘛。” “没想到你们对陈皮也挺关心的。” 少年回以看似毫无阴霾的灿烂一笑。 心下里,却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哪有什么关心啊。 他敢肯定,小哥听到这消息的心情跟自己相差无几,那就是——老师又要去见那外姓的南方小子了。 当然,跟小哥一样,他才不会傻到把这种想法直接流露出来呢。 眯了眯眼,阿客仿若担忧一般关切询问:“现在都五月了,到那边会不会有点迟?南方天气也该热起来了。” “可能吧,”东北现在还清爽得很,张从宣对此没什么感觉,“今年确实晚了点。”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一声。 “幸好,从泗州回来的路上,提前托人送了信和钱去,特意告知这次族中有急事,可能要推迟些日子。陈皮应该不会太生我的气……” 他说到这里,莫名想起了大号那边,跑出墓道匆匆消失的陈柏,尾音不觉飘忽了一下。 在这方面,陈家倒是一脉相承了呢。 咦?少年有些惊讶。 不是去南方,那还有什么事,会让对方间隔这么短再次出门。 “那是去哪里啊,老师!” 被他晃了晃衣摆吸引到注意力,青年回过神来,莞尔摸了摸他的脑袋。 心中答道,当然是去送二长老一程。 在船上跟张崇问清楚了,当初圣婴出世是由五位长老共同迎奉的,确认二长老参与了这件事,他就打算这样做了。 事关自家学生的身世,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呢? 对于这事,其实自从两年前,确认圣婴是假的时候,他就跟自家学生讨论过了。 既然不是天生圣婴,那么,总是有生身父母的。 小官对此并没什么期待情绪:他觉得,自己能被长老们抱来充当圣婴,父母却从未出现过,也许他们早已经先一步放弃了自己。 张从宣劝住了他的悲观想法。 既然还能记得,有人叫过小官这个称呼,这很可能就是父母给他留下的印记之一。 在某些地方,这是对自家孩子十分亲昵的爱称。 那么,也就存在了某种可能:小官的父母也许是被胁迫,或者,根本就是意外遗失了孩子,对此后的命运全不知情。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顿。 也许,两人已经在早年因为什么原因去世了,所以才没有出现,张家这样的孤儿有不少……而且这种关系重大的假冒身份事件,灭口也合情合理…… 但看着自家学生清澈干净的眼睛,青年只是微笑着,把另一种可能咽在了腹中。 “之后我便帮你留心一些可能的线索,假如记起什么指向的特征,也要告诉老师。”最后,他如此温声说道。 小官看着他,安静地点了点头。 ……如此寻根究底地追索下去,到底会是好事,还是一件可能导致结果糟糕的坏事? 实际上,张从宣也不清楚。 但这件事既然放到了面前,总不能一直忽视当做不存在。 查到底,可能会导致自家学生伤心。 但放任不管的话,万一跟祭祀时的突发事件一样,哪天一对男女冷不丁蹦出来宣称自己就是小官的亲父母……这含糊不清的真相,立马就会变作伤害自家学生的最犀利一刀。 两相比较之下,他还是宁愿提前查得明白些,把事情主动性掌握在手中。 此后通过各种途径,差不多已收集到了与自家学生出生年限相近的本家七八个孩子的情况。 这些中途夭折的孩子,或是因为天生体弱、或是因为不幸染病,总之,都是在张家的名册上被草草记录就划去的存在。 满足被暗中抱去充当圣婴的条件。 之所以范围限定在本家,也是考虑到,小官本身的麒麟血脉。 当然,外家也有莫名血脉返祖的,但这种可能性较低,所以作为找不到线索之后的后续备选内容。 只是,春去秋来两年都过去了,这些看似充满可能的线索,深究下去却往往都是一无所获。 也是因此,面对眼下这很可能真正知情的、即将被流放的失势二长老,张从宣更觉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眼下面对阿客的追问,想着即将揭开的潘多拉盒子,他心情波动之下,没忍住附耳透露了部分:“去一个很近但是不能说的地方……其实,是得到了很可能关于小官身世的线索哦。” 没想到居然是关于这个的,少年顿时呆住了。 两年前就被分享了关于小哥圣婴身份下的巨大秘密,此时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老师是说,可能找到了,小哥亲生父母的线索?”他有些紧张,不自觉压低了嗓音。 “差不多,不过还不确定结果,所以暂时先瞒着小哥呢,”青年回以同样放轻的低声,“我想着,等确定了线索回来再说,免得让他失望。” 阿客用力点点头,心里一下子不平静了。 就在他还想多追问两句,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忙的时候,房门“砰”一声被推了开。 “老师。” 一道身形稍显矮小的身影,抱着一个饭盒走进来,一直到内室的桌边才停步放下。 黑眸平静扫了眼屋内情形,不易察觉地一顿,才继续喊道:“还有阿客,吃饭了。” “好,辛苦小哥。”张从宣笑着过去接手。 临起身前,还没忘悄悄跟阿客眨了下眼,示意让他帮忙保守秘密。 少年自是应下,心潮起伏之中,甚至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一时浮想联翩。 小哥的父母哎,真好奇啊,会是什么人呢? 等他按捺住得知秘密的兴奋,爬起身来,就见小哥端着碗,在床边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 阿客不由一怔,目光下意识往青年的方向看去。 “别看了,”耳边传来了小哥一如既往淡定的声音,“老师也要吃饭,今天我喂你。” “啊?”少年顿时失望,叹了口气就想接过碗,“那行,我自己吃吧。” 他伸出的手被避了过去。 “不,我来。” 孩童澄澈的黑眸很平静,语气也无波无澜。 但不知是否阿客的错觉,总好像听出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不是说,药浴之后,全身没力气,手抬不起来么,”小张起灵说得很认真,“今天我提前吃过了自己那份,正好喂你。” “我自己就……”被他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少年还是硬着头皮爬了起来,被迫接受这份难得的同门情谊,“行,行吧。” 下一刻,碗被径直递到了嘴边,连带着满满一勺的饭菜。 “吃。”小哥说。 他能拒绝吗?可这也算是小哥的关心啊。 阿客既感动又不敢动,含泪吃了下去。 于是,紧接着便是一勺又一勺。 时间把握得分秒不差,完全卡在他咀嚼下咽后的那个点,只是太过精准,也丝毫没有空隙停顿。 几口下去,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吞咽机器。 没过半分钟,少年就已经热泪盈眶了起来。 虽然实际上还是贴心的,并没真的噎到他,但是小哥,你其实可以像老师那样,温柔并再慢一点的…… 不过,这饱含同门情谊的有爱一幕,落在张从宣眼中,自然是欣慰不已。 ——真好啊,学生们都很关心彼此呢。 说起来,不知道陈皮此时在做什么呢? …… 同一时间,江南。 水面咕嘟冒出了几个气泡,好半晌,男孩湿漉漉的脑袋才从水里冒出来,大口喘着气扒在了岸边。 两只脚停在了他的面前,随后,一道慢慢蹲下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男孩顿时打了个寒颤。 有了被三番两次按回水里的经验,这次,却是再也不敢嘴硬,急忙大声求饶起来:“陈皮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回去就跟他们说,你师傅没有不要你!” “是吗,”陈皮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我记得还有……师傅姓张,我姓陈,人家养我就是做个逗乐解闷的玩意儿?” “假的假的,他们胡说的,”泡在凉森森的水塘里,男孩汗都冒了一脑袋,闻声摇头不迭,“你师傅长得好看心地善良,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他肯定特别看重你,才舍得花钱让你上洋人的学堂!” 眼看对方忽然发起呆,眼神里的戾气渐渐消了下去,男孩嘴里的话越发讨好,逐渐漫无边际起来。 “真的,你就是他干、亲儿子!这绝对是不亲胜亲的儿子,天生有缘分——哇啊!” 他被再次踹回了水里,喝了好几口水,哆嗦着,欲哭无泪地抹了把脸。 “又,又怎么了啊?” 迷茫之中,就听对方冷冷开口骂了一句:“狗屁儿子!” 又说:“下次再听见,就剜了你的嘴。” 这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心下骂了几句,他这才陪着笑脸尽数应了:“一定,一定!” 心下厌烦,陈皮懒得再搭理对方,径直抬脚走了。 只是走出几百米外,还是忍不住摸出怀里揣着的那封信,就着已经有点软塌塌的纸眯眼再看了一遍。 “……情况未知,迟误无时……少则一月,最迟入秋之前,必定赴约……” 半晌,他重重冷哼一声,重新收起信纸,贴身放入了前胸衣层里。 最好,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才耽搁了一个月。 要是真敢让他等到秋天…… 只是稍微一想那种可能,陈皮顿觉烦躁不已,呼吸微微急促之中,不自觉摸了摸腰间藏着的九爪钩。 要真是那样,他就连煮三天螃蟹汤! 让师傅只能看,不能吃,难受死他! 万一忍不住诱惑……也活该。 陈皮咬牙切齿地想。 就让他自作自受,起不了床,走不动路! 只能躺那儿,眼巴巴等自己照顾! 第125章 输给了运气 一天后。 五月的山顶,仍有碎雪夹杂在风中,带着经年不散的寒意冷冷扑打在面庞之上,制造出宛如刀割针刺的尖锐痛感。 在这里,别说人烟,连动物的踪迹都很少见。 然而此时,入晚的雪坡之上,赫然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分明属于人类的活动痕迹。 在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之中,一个中年人、与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人相对而坐。 这里温度比外界高了许多,甚至还有几个浅浅的温热泉眼,偶尔冒着气泡。 除了硫磺的气味有些重,作为过夜的容身之所,堪称舒适了。 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各自用水和干粮补充着体力,一盏风灯被放在两人中间,充当照明作用。 等进食完成,男人率先站起,轻声道:“我去重新加固一下入口。” 中年人——张瑞空并没有看对方,只是沉默点点头,也不太在乎这样的昏暗之中,对方是否能看清。 于是,很快听到脚步声从通道中远去了。 他独自坐在原地,并没有逃跑的想法。 无他,这里的岩石缝隙看似深不见底,四通八达,其实是条单向通道,出口只有身后一条。 而对于张瑞空来说,最初惊怒与不可置信的时间段过去之后,他现在,已经能较为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输于识人不清,几度回想,也不得不承认,运气实在太差。 但凡,圣婴没有被送入自家的队伍,或者,他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没有被冲昏头脑、过于依赖自家的子孙,或者,更早一些,能将计划做的更加完善…… 可,谁又能想到,张从宣那小子,居然会处心积虑,给自己制造出一个看似有机可乘的明显弱点? 再者,明明已经五六年没有天授的人,偏偏关键时刻,冷不丁就再次得到了天授的指点。 如有神助一般,精准找出了隐藏的外姓人,一举将自己置于无可翻盘的绝地之中……这还能说什么? 运气。 他再次想到这个词汇,心中苦涩的同时,又不免一阵怅然。 通道中,那道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轻而快速地靠近了过来。 处于失神之中的张瑞空,第一时间并没给出什么反应,只是漠然注视着风灯的火焰。 但下一刻,随着动静越发清晰,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警觉地从地上跃了起来。 ——这声音,相比男人出去时,发生了几分微妙的变化。 更显沉重,像是两个人的重量落地,但仍是属于一个人的脚步,奇怪的是,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了些。 作为被看守押送的一方,他身上除了一根辅助爬雪坡的棍子,是没有什么武器。 但对张家人来说,仅做防身之用的东西,还是很好找的。 悄然收起了几块从岩壁上脱落的薄利石片,张瑞空后退几步,站到了那盏风灯的后面,静默地靠在了更深处的石壁之上,宛如与阴影融为一体。 空间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在这仿若命运的回响之中,张瑞空紧紧盯着来自外界的那道方向,心下生出各种猜测,呼吸沉重。 在他紧绷的注目之下,大约十几秒之后,一道臃肿的人影,终于从岩缝的通道中晃了出来。 不,并非臃肿。 那分明是两个人,只不过一人似乎失去意识晕了过去,被另一个扛在了肩上。 进入空间,那人似乎打量了下四周环境,随后,十分随意地将肩上昏倒的人放到了风灯旁的地上。 到此时,在昏黄光线之下,他的面容也终于被照亮、足以勉强分辨出五官模样。 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看年龄,大抵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青年面容秀致,眼眸黑亮,无疑是英俊的。 因为刚刚的动作,随意束起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在脸侧垂下了几缕,与那冰雪般皓白的脸庞相衬,令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孱弱之感。 然而,在看清这张脸的第一时间,张瑞空错愕瞪大双眼,呼吸不由一乱。 ——此人,正是直接导致他沦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对方竟出现在此时此地? 不等他理出更多思路,一个刹那的时间,青年忽然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那双幽黑的眼睛,明明眨也没眨,但张瑞空莫名竟看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想法瞬间清空,这一刻,比大脑更快一步的,他的身体已经自发动了起来,夺路而逃。 …… 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张从宣把前二长老丢回到了风灯前的地上。 “你跑什么?”他叹了口气,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莫名其妙,“我有这么可怕吗?” 张瑞空已被卸了关节,此时起身不能,坐在地上,脸色都涨得通红。 “要杀要剐,自便就是,何必如此羞辱我?” 嗯,很有自觉嘛。 青年眨了下眼,却是悠然盘腿在对面坐了下来,朝他笑了笑:“放心,我不是来追杀你的,暂时。” 尽管从对方的脸色来看,这友好的表示收效甚微,他也没太在意,只是轻声说了下去。 “只要你回答我一件事情。” “是吗?”张瑞空半点不信,冷笑一声,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嘲讽。 “揭穿我这个私通外姓的家贼,你现在春风得意,炙手可热,居然还有什么需要追到这里来问的事情?” 对方都落魄成这样了,只能嘴上阴阳怪气几句,张从宣也大度地就当没听见。 也正是因为对方落魄至此,他略作思考,对自己的来意并未遮掩。 “当然有,”他坦荡地说,“比如,圣婴的身世。” 第126章 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 张瑞空陡然呆住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又像是情绪过于激动,他脸皮抖动着,不顾关节扭曲的痛楚,猛然从委顿在地的姿态直起了腰。 “你,你怎么会,”他惊愕地瞪大双眼,几乎语不成句,“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老头子告诉你的?!” 不待回答,他已是回想起近年来的数件事情与细节,一时想通了不少关窍,不由神色怔忪。 “……难怪,两年前圣婴风波时候,你毫无异色,最后还突然冒出控制局面;难怪这两年,你跟老头子家的张崇那小子打得火热……” 哇,连对大长老的老头子绰号都叫出来了,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张从宣有些惊奇,正想出声调侃几句,随即,就见二长老猛然抬起了头来:“不对!” 他此刻看起来,好像恨不得蹦起来抓住人肩膀晃一晃,以此逼问出答案。 “他没告诉你,对不对,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青年完全无视了他努力制造压迫感的视线,轻快地耸了下肩,“你只需要说出答案就可以了。” 此刻落于下风,张瑞空恶狠狠盯着人看了半晌,原本愤怒的表情,慢慢转化为了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神色,放缓了几分语气,试探道。 “从宣,你明知道圣婴是假的,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再说一次,这是我的事。”张从宣叹口气,调整了下背后的九节锏,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从腰间拔出了一柄细长的小刀。 “二长老,你都要去守门了,不如想想怎么在那不毛之地生存比较好,”说着,他晃了下刀刃,微微笑了起来,“……当然,如果再拖延时间,我不一定还会放你去哦?” 都是张家人,审讯技能也是点亮的,他愿意先表现出一点商谈的态度,不代表没有动手的决心。 然而,此时的张瑞空凝视着青年含笑的眉眼,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细节的问题。 正是这个细节,让他几乎难以遏制地思绪翻涌起来。 “你又没去过青铜门,知道什么,”他强自按捺着不住加速的心跳,微微眯了下眼,若无其事地哼笑了一声,“要在那里活下去,也没多难。” “我又没像你一样犯下大错被流放,略有所知很奇怪吗。” 对他没完没了的废话有些不耐烦,张从宣决定省却跟他斗嘴的工夫,直接刑讯逼问完事。 就在刀刃当真触碰到皮肤的刹那,眼前执拗嚣张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好了,我说。” “圣婴是八年前,从藏区被抱来的孤儿……” 青年停住了动作,几秒后,望着他轻轻“啧”了一声:“继续。” “可以,但你先送我去青铜门,”张瑞空喘着粗气,目光闪烁,坚持道,“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听完就灭口?” “在此之前,我不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你会的审讯技术,左不过刑事堂用的那些,刑讯逼供这种东西,我用的比你可多得多。” 这倒也是啊,小号的审讯技术也是家族里培训出来的。 张从宣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不过,二长老之前有这么尽忠职守吗,顶着死亡压力都要去完成守门任务。 还是说,到了青铜门附近,就没法灭口? 该不会不死心,还想利用什么机关阴自己一把吧?那地方也有铃铛不成? 但他暗自思忖,对于双开的自己来说,受铃声之类的幻觉影响,其实是个伪弱点,只要切号够快,眨眼就能控制局面。 就算二长老实在想不开,真想引发个机关什么的同归于尽,那肯定也是年轻力壮的小号跑的比较快啊。 再不行,他还有个迄今为止从未动用的底牌——复活机制。 作为玩家,死亡的一瞬间,系统会自动读取24小时前的数据进行原地复活,约等于无限生命。 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才对。 想到这里,青年微微蹙眉,抬手接好了对方的一边关节,又取下腰间的绳子打结套在对方的脖颈之上,一头绕在了自己手掌上。 张瑞空倍感耻辱,但力不如人,只能憋屈地忍耐下来。 然而即将出发之前,却又被扯了回来。 “刚刚那一句,是让我考虑你的提议,再说一句,咱们再走。” 张从宣挑眉提醒:“还有,路上记得持续说点有用的来听。不能东拉西扯,不能扯谎隐瞒。我随时还会再问起之前的话,若是两次之间,你说的情况有所出入……” 这是个带有陷阱的暗示。 其实真正依照记忆来回答的话,描述与言语甚至语气,总难免在细节上有所出入的;只有心中提前编造好的谎话,才会在每一次问询中,一字都不做改动。 以及,真实的事件包含着无限的细节,如果无限并反复追问下去,编造的虚假细节,很难持续保持连贯自洽。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出于谨慎需要,等到了地方,张从宣还会用身上带着的铃铛,切大号给他催眠,再次询问一遍。 这也是从解连环身上得到的经验。 铃铛虽然好用,但对于人们潜意识严防死守的事情,不一定能够问出全部。 因此他才会答应,对方这看似拖延时间的战术,就是为了能多确认几遍,尽量得到足够真实和完整的线索。 “我其实很愿意放你一条生路,”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他语气一转,轻声笑道,“怎么说二长老你为家族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者,你家族任务在身,我也是有分寸的。” “……你最好有。”张瑞空瞥他一眼,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圣婴,不,那小鬼的父亲,是当时被派去采集藏海花的人……” 在他慢吞吞的讲述之中,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岩缝通道的深处。 …… 第二天早上,张家。 被敲开门的时候,张起灵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不过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时,便尽数转为了不动声色的惊讶。 “有事吗?” “冒昧打扰您,”张崇眉头紧皱,语气有些急促,“但是我想知道,从宣昨天出门了是吗?” 第127章 恨不得回到那时候 “发生了什么?” 张起灵并未被他的情绪影响,仍旧用沉静的目光回以注视。 刚刚看到了空荡的房间,此时,张崇隐隐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头紧皱,快速道:“大长老得知从宣被天授,叮嘱我这几天看着他不要出门……我也告诉过他的,这段时间尽量待在族中不要外出……但是昨天早上之后,就没再见人。” “如果您知道他去了哪里,请务必告知,这真的很重要。” 老师没说这事……望着对方焦急的神色,张起灵沉吟片刻,如实相告:“我不知道,老师只说是接了任务,最多两三天就回来。” “不可能,”张崇顾不得委婉,断然否认,“这段时间,因为外姓人混入的事情,即使从宣辨认过一遍,大长老也早停了所有非必要外出任务。” “两三天时间,除非就在本地临近——不,怎么可能?” 说到此处,张崇声音一顿,面色骤然煞白:“本地临近的,两三天内的任务,那只有押送前二长老去往青铜门一事啊。” 张起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抓不到关键,不由目光微沉。 “这次任务,很危险?”他的语速禁不住也变快了些。 “不是……抱歉,恕在下先行告辞。” 张崇嗓音压抑地深深叹了口气,后退几步匆匆行礼,随后,顾不得其他,低头就快步冲了出去。 那扇门! 对普通族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据他刚刚从大长老那得知的情况,从宣第一次被天授,就是…… “——就是在,他自己找到了那扇青铜门开始,”大长老的声音,因沉浸在回忆中而愈发沧桑,“当时父母方才离世,谁也不知道他那么小小年纪,是怎么翻山越岭找过去的。但,最终被族人寻回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 “之后他大病一场,几度垂危,我们都以为这孩子撑不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活了下来,跟之前表现无二,只是完全忘却了此事。” “也是就此,我们才明白过来,他当时是遭遇了天授。” 天授…… 此时再想起这个词,张崇由不得心惊肉跳,并懊悔至极。 是了,他该更早想到的,那可是天授。 他活到如今,还算幸运地没遭遇过,但长辈耳提面命之下,早已明白那是怎样不可抗拒的命运。 之前在泗州,三长老和四长老明明都亲口确认了,从宣已经处于天授状态之下。 就算外表毫无异常,就算对方自己声称没事,他怎么能就那么轻信了呢。 还有,在船上的时候,对方甚至就在自己面前,借二长老的事情,直接问起青铜门种种! 明明从不喝酒的、向来严于律己的人,居然三言两语就被自己说动答应。这么明显的异常,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察觉端倪呢? 他当时还觉得,对方难得如此亲近放松,于是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所知,都当面倒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想起来,真是恨不得回到那时候,一把将自己掐死算了! 一阵风似的穿堂过院,张崇直接冲到了马厩。 顾不上理睬正在喂马的族人,也来不及披挂骑具,随手挑了匹看着状态最好的,他利落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伏身在马儿的脖子上轻轻一拍,低喝命令:“走!” 下一刻,在长长的嘶鸣声中,人与马便一并冲出,径自扬尘而去。 好半晌,在逐渐散去的灰尘之中,喂马人才从刚刚的狂乱一幕中回过神来。 对着其余受惊躁动的骏马,他一边安抚,一边也忍不住自问般嘀咕了一句:“……这是疯魔了?” 这里养的马数量不多,也就四五匹,本就是为本家人紧急出行所备,平时他遇到的仓促情况也是有的。 但像今天这样,跟土匪似的,当众冲进来抢了马就走的,还真是头一回呢。 要不是他认得张崇那张平时总跟随大长老出入的脸,差点就要发警报喊人了好吧。 以前明明看着是挺稳重、挺正经的一人啊! 心中感慨几句,把其余马儿安抚平静,加好草料,锁好马厩之后,他也是扭头便朝大长老的宅院所去,准备立刻汇报这件不同寻常的变故。 …… 另一边。 “——这就是那扇门?” . . . 先吃饭去,今晚应该还有两章。 第128章 作为代替,留下来 “——这就是那扇门?” 仰头望着面前极宽大、极宏伟的两扇青铜巨门,在这几乎超越当下时代人力的精美古老造物面前,张从宣也不由惊艳欣赏了几秒。 这种几乎看不出人工痕迹的奇观,比大号在现代看到的,位于海底古墓之中的那所宫殿,更为震撼人心。 场景设计真不错啊…… 说起来,明明大号的职业才是【奇闻侦探】,但是小号身在张家,见识的也不少,这难道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流速导致的两边游玩时间不同,经历也就没法相比。 最初的赞叹之后,周围腐朽难闻的气味,很快让他重新想起了自己所处位置,仍在不知深入多久的地穴洞窟之中。 身后还有个不知谁留下来的巨大棺材,附近还有不少怪物游荡,不是适合久留的地方。 当真是流放之地,真不知道以二长老身无长物的样子,要怎么在这地方活过下半辈子……咦? 一抬手,才发觉,原本牵在两人之间的绳子,不知何时竟从末端断掉了。 而他竟没察觉丝毫异常? 警觉心起,张从宣提起风灯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在这山底裂谷之下,平地上不知何时飘起了一层蓝灰色的雾气。 云浪一般翻腾着,眨眼便蹿升到了半人之高,飘忽缭绕,鬼气森森。 这雾气其实十分浓郁,甚至足以遮蔽视线,看起来已经出现了几分钟。 只不过当下照明亮度太低,所以他刚刚才没第一时间注意到。 同时,远处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一般,发出了皮革抖动与奇怪的拖动声音。 不过活人的气味,到底跟这里死气沉沉的环境还是很不一样。 只须臾间,他重新找到了几十米外,缩在一块岩石之后,低头不知道做些什么的二长老张瑞空。 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他微微蹙眉,小心靠近的同时,已经提起了九节锏。 就在双方距离已经不剩几步的时候,那伛偻蹲坐在地的身影,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从宣,你想要得知的,已经从我这听得差不多了吧?” “对,”青年怔了下,“你已经给我讲述了十几年前,圣婴父亲的经历。” 听起来详实真切,很像是事实,有了这些,回去后查查任务记录就能知道是谁了。 不过他还是打算,把人催眠后再次确认一遍。 “既然如此,”二长老忽然低低咳嗽一声,冷不丁扭头,朝他露出诡异一笑,“……就代替我留下来吧。”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被身体遮掩的石块后情况终于暴露出来。 借着灯光,张从宣模糊分辨出,他似乎是把手按在了地上的一处凹槽之中,似乎开启了什么机关? 脚下的地面,随即传来了明显的震感。 随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号角声,仿佛来自远古时代一般,带着难以形容的沧桑幽远质感,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内回响了起来。 此时明显情况不对,他不再顾忌,下意识抬手,九节锏应声而出。 一米多的长长锏身,直接从侧方肋下贯穿插入,巨大的冲击力,连带让对方的身体都往后倒飞了出去。 好几秒后,才重重砸落在地,如一瘫烂肉般颓然翻倒。 吐血不止,张瑞空气息微弱,情知自己内外一并重伤,已是活不了多久,但眼见血迹一路洒落,笑声却愈发疯狂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此时笑起来,已经接近撕心裂肺,仍旧艰难挣扎着,字字愤懑宛如泣血:“张从宣,你们这一脉,害我家破人亡,再无复起之日,今天我纵死,也要将你留于此地!” 没错,青铜门只能锁人十年,对方很可能不会死。 但……打蛇打七寸,伤人先诛心。 十年,在一个孩子身上,足以发生多少变化啊。 想到这里,他愈发笑得张狂起来:“……我倒要看看,没你庇佑,那个在长生玉俑出现后已无大用的假圣婴,还能独自支撑多久?” “他现在年纪还小,但你以为,其他人能一直容忍他如此空占名位?” “在他成年之前,必定会像只可怜的牲畜一样被推出去,发挥原本应有的作用……哈哈哈哈哈咳!” 原本已经打算撤退的,但听他恶毒地大发厥词,张从宣深吸口气,下一刻果断闪身上前,用力扭断了他的脖子。 “……说什么呢,傻x。” 望着这张讨人厌的脸逐渐灰败失去活力,他才感觉舒服了点,轻快站起身来,自语道:“小官以后,当然是要做族长的。” 会走出那个偏居一隅的小院子,认识除了自己和阿客张崇之外的更多人。 会被很多人喜爱、崇拜和敬仰。 会有再好不过的人生。 这可是,系统剧透的发展。 游戏策划总不会平白做这种剧情暗示的。 再不看倒地的二长老一眼,他扫了眼四周环境,就准备弯腰收回九节锏,然后抬步离开。 只是,直到此时环顾四周,才发现,在方才连绵不断的号角声之中,那扇青铜大门不知何时已开启了一道细长幽黑,足以进入的缝隙。 其内深邃,难以看清,宛如凭空撕裂出的、来自地狱的一道入口。 四周愈发浓稠阴森的雾气之中,无数模糊的人影闪现。 张从宣原本的动作一停,忽然顿在了原地。 怔然仰头,定定凝望着那两扇巨大青铜大门,眨眼间,他俊秀的面容已完全失去了表情,只余一片茫然的空白。 片刻后,如同受到什么召唤一般。 直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地上的九节锏,调转方向,坚定而决绝地,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瞬间后,他清隽的身影,便悄然隐没在了浓郁阴森的雾气之中。 …… 现代,机场之外。 张海楼穿过人群,找到了站在原地等待、正低头发呆的自家老板。 即使实际上心事重重,但他未把忧虑表现出来,只是如平时一般轻快地喊人:“老板,我叫到车了,咱们——怎么了?” 第129章 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唔,好,没事。” 张从宣应声回神,只是回想着方才抽到的那张卡片,心情依旧有些微妙。 刚刚,好不容易等到小张哥不在的短暂空隙,早就按捺不住的他,果断用奇闻值抽了新卡。 但是,没想到……竟然抽到了另一个账号的学生。 他当然清楚,两边不是一个人,对方跟自己的大号也没有师生关系,但是……但是…… 对着那张变得成熟、不复少年青涩的脸,有些不适应,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没想到,阿客的成年体形态,居然是这样类型的。 明明印象里,还是个很喜欢撒娇的明朗少年,长大后,忽然就变成了看着就很可靠的社会精英。 算了,反正小张哥要求他来接待的,自己还有时间先缓缓,做好心理准备。 想到这里,青年斟酌了下言辞,在车身旁边停步,便要开口告知。 只是在此之前,冷不丁便听小张哥笑着提议:“老板,按之前说的那个,要不咱们先去趟医院,做个检查怎么样?” “算了,”张从宣下意识摇摇头,“先回去,等——” 话音未尽,他忽然怔了下。 下一刻,张海楼便看见,青年仿佛预感到什么一般,匆匆伸手抓住自己肩膀,颔首歉意一笑。 连一句话语都不曾说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对方已经闭上双眸,径直朝自己的方向倒了过来。 “……老板?” 本能把人接住,过了好几秒,他才从慌乱中重新找回了思路。 对了,这就是那个,黑瞎子说过的,随地大小睡? 没想到,居然来得如此突然而毫无预兆。 最关键的是,按照时间来说,这已经是十天内的第三回了! 正常张家人,就算天授,也不该如此频繁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等对方醒来,一定要说服人去趟医院! 郁闷地吐了口气,他回过神来,真正接手对方的全部重量,却又是忍不住一惊。 这个体重,太轻了吧? 难怪身体素质那么平平,也就是比普通人强出一些…… 不是说,手里重量真的轻如鸿毛,实际上仍属于成年男性的体重范围,但是,这才不对啊! 张家人的训练与长寿,会让他们的骨骼与肌肉密度远远超出常人,也因此会具备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也就是说,即使看起来并不壮硕,他们的实际体重也会更偏重些。 因此,老板这跟正常人无异的身体,实在是显得奇怪。 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他所理解的知识范围。 张海楼扶着人,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直到被司机催促,才恍然回神。 却是不由仰头长叹一声,坐入车内后,咬牙报出了奇闻侦探社的地址。 ……算了,张海客就张海客吧。 多一个人至少能提供些新鲜的思路,而且这小子在内地长大,说不定知道更多些。 对方久在外地几十年,远离局势,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动辄牵扯到内陆分散各地的张家力量。 当初听到老师失踪的消息回来汇合,在自己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怎么失态,之后帮忙找人的计划也布置得很有条理,应该算是个遇事冷静、为人靠谱的。 除了有时候思路奇怪一些,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应该算是当下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了……是吧? 第130章 当真走火入魔了 几十分钟之后。 一下车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那道人影,张海楼不由愣了一下。 虽然已经做好了直面的心理准备,但是,来得这么快的吗? 倒是省了他再去找人。 正好老板还没恢复意识,等先送人上去休息,正好找张海客商量一番目前遇到的情况。 抬手拉开车门,他率先把钥匙丢过去,示意帮忙开门。 自己则绕到另一边,把昏迷的老板扶下车,同时嘴上习惯性便调侃了一句:“哟,你还真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蹲点啊?” “什么,我当然是找人帮忙盯着的,”张海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刚刚不是你打的电话?” 说到这里,他很是无语,又有点咬牙切齿:“之前编故事拿孩子骗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先说好,不管你打着什么算计,别把我扯进来,没心思跟你玩什么——” 他的视线,忽然扫到了那个被扶出车外抱起、全无意识般失力低头、靠在张海楼身上的青年。 话音顿时磕绊了一下,神情猛地怔住。 张海楼对此毫不意外。 唉,就知道是这种反应。 还好,对方一如之前所想,没有过于激动的表现。 他如此想着,没好气地丢了一个眼神过去,催促道:“别看了,有什么话等会我再跟你说,你倒是先帮忙开下门啊?” 话音落地,对方仿佛骤然被惊醒。 随即,张海楼就发现,那道看过来的眼神里面,忽然多出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堪称复杂的凌乱情绪。 诧异中带着几分鄙夷,嫌弃里还带着些许痛心。 紧接着,就见对方别过脸,十分恼火地恶狠狠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小张哥莫名其妙。 不帮忙就算了,怎么张嘴就骂人呢? 而且,看到了老板的脸之后,为什么会是这种古怪反应? “……这就是你自导自演,支开亲近同伴,也要费劲隐藏的肮脏秘密?” 回过头来,张海客再打量了下面前姿态亲密的两人,心头按不住的火气,腾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这种眼前发黑、气血阵阵翻涌的感觉,真是这些年都很少再有了。 尽量控制自己,只把目光落在张海楼的脸上,他用一种似乎难以启齿的诡异语气,恨恨咬了下牙。 气息不稳之下,开口时,胸膛已是不住起伏。 “……你乱七八糟折腾那么多,就是为了偷养这个男人?” “特意把人整容成这样就算了,参照族中档案馆,私下开了这家店也不说,现在还想把我坑进来助纣为虐?” 张海楼傻眼。 张海楼震撼。 张海楼瞳孔颤抖。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居然有点听不懂中文了。 “你他妈乱说什么呢……”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结动了动,回过神来,瞬间羞怒愤懑不已。 “放尊重点,这是我老板!” 张海客对此十分不屑。 哦,老板? 职场上司跟下属,是会像眼下这样,柔情似水地抱在自己怀里的关系吗? 心下冷笑,他从善如流地当即改口:“所以,你把人整成这样之后,还花言巧语骗人家开店,好偷偷养着自己?” 张海楼:“……” 他错了,上次问亲缘鉴定时候就该有所明悟的,张海客这脑回路,到底在什么方向啊? 绝对是在港城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呆久了看久了,从嘴到心,都已经浸透风尘酒色的颜色了。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见他张嘴无言,张海客更觉说中,忍不住大声怒骂:“我从前光知道你没有节操,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不要脸的变态!” “适可而止吧你!”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张海楼也是不由气血上涌,当即反驳:“我要真有心偷偷藏人,能这么直接回来,轻易让你见到人?” “终于承认了吧,你还真就这样想啊!”张海客愈发冷笑不止。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而已,”张海楼是真的无语至极,也懒得跟他在门口纠缠太久,干脆直接质问,“还有,你为什么不觉得这就是、老师?” 最后两个字,他犹豫了一下,不觉放轻声音。 呵呵,张海客心想,这要真是找到了老师,你能忍住不告诉张海侠和族长? 先费尽心思把人打发走,然后拐弯抹角找自己帮忙,这反应明显有鬼好吧! 先前隔着网线,不知内情,被像模像样的故事骗到就算了。 现在都到了眼前,难道他还会再随便两句就被糊弄过去吗? 找了几十年、始终都不见踪影的人,能这么简简单单地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还正好直接就到了张海楼跟前? 想到这里,他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悠然反问:“所以,这是老师吗?” “老板他……” 张海楼下意识扭头,看着紧闭双眼的青年,不觉艰难吞咽了一下。 片刻后,开口的嗓音有些掩不住的艰涩迟缓:“我还不能确认,但是,也没法否认……” 见此,张海客不由回以轻蔑的一笑。 “你是当真走火入魔了,”他转身走到两人身边,随意抬手扯了把那张匆匆一瞥下虽然十分相似,但面色健康红润,全不像老师那样白皙而少有血色的脸,嘲笑道,“弄个假货骗骗自己也就算了,但别以为……” 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声音。 指尖捏了又捏,甚至不信邪地细细摸了遍骨相。 但无论如何检查,手下的反馈,只明确无误地显示着一个信息—— 这,这张脸,倒好像还真是纯天然的啊? 第131章 冒牌货做得再像,也… 小张哥刚刚憋了半天的气,此时见对方忽然噤声,不由十分解气地冷笑起来。 他一把拍掉了那只乱摸的手。 “怎么,突然哑巴了?警告你,别对我老板耍流氓。” 张海客目光深深,一寸一寸再次看过那张脸,被打掉的手紧攥又松开,呼吸不自觉开始隐隐颤抖。 抬眼时,他俊美的面容陡然多了几分冷峻:“这张脸,竟是真的?” “你以为呢?”张海楼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低低哂笑,“连名字都一样。” 对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并不理会,张海客径直弯腰,抓住了青年垂在身侧的手腕。 刚刚就注意到了,对方的手指酷似张家人。 但是有些人天生手指细长,或者手术断骨重续也能做到,在他看来,并不能作为决定性判断证据。 果然,这一摸索,便察觉到异常。 的确是发丘指,但强度并没达到老师应有的水平。 不仅如此……稍作判断,这人的年龄,怎么真的才二十出头? 发现这点,他很快重新恢复了镇定,激烈震荡的心潮,也逐渐平息下来。 果然不该轻信张海楼的瞎话。 这么明显的年龄摆在这里,一摸就分明,这怎么还能分不清假货和老师本人。 是年纪大了,耳聋眼瞎手发抖了吗? 心下有了判断,他逐渐就看出了更多的差异。 老师本人的体质,比本家人应有的要差一些,类似血虚寒厥症的部分特征。 平时,双手总是带着点凉意,脸色与嘴唇都是浅淡的颜色,不仅畏寒怕冷,换季时也很容易生病发热。 即使小哥成为族长后,翻阅了不少族中典籍,也请了有名医师,想尽办法,还是补都补不起来。 可眼前这人,双手温热,面色健康,嘴唇也是色泽健康的绯红,明显体质好上很多。 与之相反的,则是差上很多的肌肉骨骼强度与身体素质,几乎让他以为,这人完全没有经受过张家的训练。 另一方面,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气质上的区别。 老师作为本家的人,即使在他们这些学生面前从来温柔宽容,甚至称得上娇惯溺爱,予取予求。 但除此之外的时候,总也是带着点兴致乏乏的漠然冷淡。 初见时,他甚至被那种目空一切的冰冷姿态吓了一跳。 但眼前青年,从他这几天在周边打听到的情报来看,属于那种对谁都是温文有礼,并不吝啬笑容的普通人类型,姿态十分友好。 心下轻叹一声,放开青年的手,张海客直起身后退了一步。 皱眉看着神情微妙,仿佛心中了然,却又不知为何欲言又止的张海楼,他沉声道:“就算侥幸长了这张足以迷惑人的脸,你也不应该混淆了区别。” “冒牌货看起来再像,终究只是徒有其表……” 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不约而同注意到了,原本紧闭双眼的青年,呼吸频率忽然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似乎即将醒来。 于是他在此打住,没再说下去。 …… 从系统界面退出,张从宣缓缓清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奇闻侦探社,被人放到了门口的沙发上。 只不过,眼前除了面露关切的小张哥,还多了一个…… 尽管看起来很是年轻,面容是也偏秀气的俊美长相,但因为那种疏离审视的压迫性气质,简直完美符合了电视剧里多金霸总的形象。 “老板,”张海楼观察着他的反应,微笑抛出了方才准备好的说辞,“刚刚我到了门口,就见这小子突然上门……” “嗯,我知道,”抓住扶手,青年恍然眨了几下眼,朝他轻轻一笑,“麻烦你带我回来了,海楼。” 他此时已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自己抽到的新卡了。 小号那边学生阿客的同位体——店员张海客。 说实话,这形象,看起来倒是挺符合对方资料面板里,那个十分显眼、高达【90】的资产数值。 尽管还在想着小号那边遭遇的变故,迫切想要上楼独自待上一会,但第一次跟新店员见面,总要走个流程的。 于是,张从宣下意识站起身,就准备礼貌地跟人握下手。 “新来的店员,”他带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张脸,露出友好微笑,“是叫……唔,张海客,对吧?” 话到一半,他忽然顿了下。 无他,刚刚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站起来,面对面的时候,青年立刻发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事实。 阿客的成年体,好像,似乎,也许,比自己还低上了那么一点? 思及此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之前过年的时候,小官和阿客在身高成长上的那次小小较劲。 想到少年活泼明媚的模样,他眉眼情不自禁便柔和起来,笑容也抑制不住地灿烂了许多。 欣慰之中,还夹杂着少许难言的感慨。 这种感觉真是十分奇妙。 分明印象里还如抽条新枝一般青涩的少年,忽然便跨越时间,以肩背挺拔、身形成熟的模样站在了身前,亲眼目睹这一幕,又怎么能不会心有触动呢? 然而,对于此时的张海客,其实完全没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定定凝视着面前青年含笑而柔和的眉眼,以及那道近乎纵容的、似乎永不褪色的粲然微笑,他心神恍惚之下,只觉天地渐远,飘然如同置身梦境。 又像是穿越无数时光,重新回到了许多年前,尚且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没有长达五六年的分别阻隔,也未曾离开师友,去往繁华盛景却艰险难言的异地他乡。 身是远行客,谁知游子心? 但即使那时候,尚且有一道分明的长线,如同风筝线一般将他遥遥牵系。 定时到达的三两书信,也每每总能带来故乡的气息,伴他在深夜辗转入眠。 轻轻拂过那些亲切而平和的熟悉笔迹,仿佛便能穿透薄薄纸页,汲取到丝缕缠绕指尖与心脏的温暖思念。 而更后来,却连这牵系也断了开去。 父亲离世,老师失踪,小哥愈发清冷不理世俗,在那之后,唯一能作为慰藉的,也只有深夜梦回之时,从记忆与梦境中方得一见的虚像幻影。 张海客是谁呢? 是海外张家的中流砥柱,是纵横商场的天纵奇才,是尽力收拢扶持后辈的可靠亲长。 唯独,不再是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天真的少年。 而当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幻影终于站在眼前,如同许多年前的画中人翩然重现人间,这一刻,他神思空白,几乎已然忘却了一切。 只是遵循本能,如同许多年前的少年一般,想也不想地张开双臂,将眼前之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低声喃喃着,他喉间忽然溢满了说不出的委屈,眼圈瞬间泛红。 汹涌冲过心口的疼痛,几乎刺得他浑身颤抖,而张海客浑然不觉,只是嗓音沙哑地、再自然不过地喊出了那个称呼。 “老——唔唔唔!” 早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激起警惕的小张哥,在他出口刹那,眼疾手快用力捂住了他的嘴,模糊了那个发音。 心下里,却是忍不住想起了几分钟前,出于对方之口的斩钉截铁的那些话。 并暗自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只是侥幸长了这张脸的冒牌货? 第132章 原本就不富裕的… 这种幸灾乐祸之中,却又夹杂着些许怅然。 毕竟,作为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作为与老板朝夕相处数日的人,他对于张海客此时的心情,其实颇能感同身受。 对于他们这种面对过太多复杂情况的人来说,相信直觉,几乎是一种生存的必要。 眼神、身形、气质、习惯,以及其他感受上的反馈,也都是难以具体描述却又切实不同的玄妙存在。 有时候,甚至比脸更容易辨认。 由此,眼下这种情况才显得尤为棘手…… 越是相处,越是发现身前之人与回忆中的身影无限重合;但越是深究,只会发现更多的显而易见的差异的物证。 无声叹了口气,看着手下终于被迫清醒几分的张海客,小张哥眼眸微眯,毫不留情地把他从人身上撕了开来。 转身把人挡在身后,面对惊讶又茫然的自家老板,张海楼转而轻松扬起了一个微笑。 “老板,这小子刚刚听我说您突然昏迷,就急得不行,看您终于醒了,没想到这下更是沉不住气。” “原来如此。”张从宣恍然。 他是没想到,这次的新店员到的这么快,正好撞上这事。 第一次见面就遇到这种事,居然没有惊异反感,而是真诚地为自己的情况紧张担心……无论哪个世界,阿客果然是个热心善良的孩子呢。 不过,虽然小只变成了大只,扑过来拥抱的熟稔姿态,倒是几乎一样啊。 在那一刻,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是条件反射顺手接在了怀里之后,才因明显不同于少年的成年男人的身形,忽然意识到不对的。 虽然有爱屋及乌的说法,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一刻,根本就是把对方当做了阿客而做出的反应。 但这当然是不对的。 阿客是小号的学生,张海客是自己的店员,完全是不同的人,应该区别开来对待。 即使对方并不知情,但这种移情般的做法与混淆对待,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想到这里,青年不由感到一阵歉疚。 “是我没做好准备,才让……海客看到这种事情,大概把人吓到了吧?” “怎么能怪您呢,是这小子自己胆子太小。” 见他相信了这番说辞,张海楼心下放松的同时,无奈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还有,他的情感也来得过于充沛奔放了点。”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多谢你,帮、我、解、释!”咬牙丢下这句,一道人影越过他,站到了青年面前。 然而,真正再次四目相对,望着眼前已经恢复到温和微笑的面容,张海客心下禁不住便有些失落。 “您没事就好,”微微垂眸,他的嗓音仍存哑意,却已经恢复了声线的稳定,轻声询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跟海楼一样就行。” 有了方才那遭,现在再看到这张与阿客分外相似的面容,张从宣难免有些感觉微妙。 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直面了这么一个“惊喜”。 幸好,还有可靠的小张哥。 一把揽过对方肩膀,张海楼笑吟吟挑眉:“老板,按咱们上次说好的,新人接下来就得交给我来招待了哦。” “麻烦你了。”青年几乎暗自松了口气。 他也的确需要先独处一会,研究一下小号的问题。 “不好意思,我的确还有些不舒服,想先上去躺上一会儿。”说着,他朝两人歉意地微微颔首示意。 随后,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小张哥。 “海楼,跟我来取一下卡吧,之后带海客置办生活用品和熟悉环境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对了,钱应该已经到账,记得给自己转下上次出门的酬劳。” 张海楼自是轻快应了。 跟着人上楼之前,却又抢了一步,拽住了青年的手臂。 “刚刚,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呢,”仿佛心有余悸般摸了摸胸口,随即,他低声劝道,“老板,明天咱们就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虽然不一定有结果,但至少,排除一些可能选项,也能更放心一些不是。” 虽然对真实原因心知肚明,觉得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来,但被小张哥这样看着,再加上旁边张海客也面露赞同的模样,张从宣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好,那就明天去一趟吧。” …… 十几分钟之后,青年独自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召出系统面板,在左侧的人物界面轻轻一划,便转到了第二控制位。 往常,在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小号的第三视角画面,以及人物属性状态等数据。 此刻的页面上,却赫然出现了一道风格很是古老的青铜大门,压在模糊的人物剪影之上。 门扉紧紧关闭,其上还有一个【倒计时:3647日】的数字。 不仅如此,左侧的状态栏上,此时属于【意志】的数值已经变成了【15】,连颜色都变成了浅红色。 没错,连掉了6点的数值。 原本就不富裕的意志属性,这下堪称雪上加霜。 至于原因么…… 微微皱眉,张从宣没像之前一样意念控制,而是伸手轻轻碰了下小号的人物剪影。 系统便立刻弹出了提示:【是否进入第二控制位?】 盯着这条平平无奇的选项看了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叉掉了弹窗,又看了一遍右上角的历史消息通知。 里面只有四条信封消息,除了最初进入游戏的那封欢迎信,其他三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检测到角色当下状态异常,请尽快离开当下地点! (友情提示:角色死亡,将会导致意志数值下降2点及以上,具体根据死亡体验有所不同。 意志为0时,角色将进入脱控迷失状态,可能导致无法通关。 除非角色专属主线任务通关,否则,数值一旦下降,将无法逆转回升,请玩家珍爱生命!)】 第133章 不是当事人,你不懂 难道是他不想爱惜性命,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吗? 张从宣无语地想道。 几十分钟之前,察觉到小号被设计进入陷阱,似乎被幻觉所迷惑,他第一时间便将主意识切换了过去。 那个时候,小号才走到门口,尚有挽救余地。 然而,方才接手身体,还没来得及停下继续往前走入那道青铜大门的步伐,突然就眼前一黑。 第一次死亡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一眨眼,就脱离了小号的身体,随后面前出现了,是否进入第二控制位的提示。 看到死亡惩罚,以及尽快离开当下地点的系统提示,想也不想便选择了再次进入。 然后,主意识还没完全掌控身体的瞬间,立刻迎来了第二次死亡。 看着分分钟原地复活,利落爬起来,然后坚定继续进门的小号,他人都懵了好吧。 什么叫【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 露头就秒的必死关卡? 而且,这完全陷入了一个悖论啊。 离开这地方才能摆脱当下处境,但是,分意识已经下线回归的情况,如果主意识不进入接手身体控制,根本没法自主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主意识一旦进入,刚刚复活的小号立马就会暴毙,一秒都活不下来。 莫名的,他感觉此刻的小号身体,已经变成了薛定谔的猫一样的神奇存在。 此刻,虽然没有意识,但是既死又活,好歹能活。 而当他主意识强势进入,就好像刺激到致死机关,于是箱子里的猫……不,是身处终极之地的小号,必定会变成死亡状态。 但是,那个从十年整开始的倒计时解锁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二长老刚刚临死前的恶毒发言还萦绕不散,一想到要在这鬼地方坐牢十年,丢下三个年纪尚小的学生,张从宣颇觉心痛。 于是,在那扇青铜大门缓慢挪动,似乎将要合拢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做出了第三次尝试。 显然,依旧失败了。 恼火上头,他将主意识重新切回到了大号,气势汹汹地就准备退出游戏,找游戏官方狠狠投诉一波。 ……然而,就在睁眼的刹那,第一时间闯入视野之中的,除了退出游戏选项弹窗,还有小张哥明显松了口气、情不自禁流露出喜悦与轻快的面容。 他原本的思绪蓦地就断掉了。 短短几秒的时间,进入游戏以来,见到的的无数画面与面容,纷纷涌现在了脑海之中。 探究的、怀疑的、审视的、别有用心的、警惕防备的、忌惮敷衍的。 好奇的、平静的、亲近的、自然熟稔的、依赖信任的、惊喜欢欣的。 总体来说,当然还是后者的占比更多。 【是否退出游戏?】 【是】或【否】 半透明的文字弹窗,依旧一动不动浮现在半空。 在选项下面,是密密麻麻排布,字体鲜红而加粗加大的特别提示。 【由于全息游戏的高度拟真与特殊游玩方式,为了避免对玩家的心理健康造成不利影响,如选择在通关之前退出游戏,将自动为您清空当前游玩进度,模糊本次游玩记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希望,每一次进入游戏,都将会是您的一次崭新开始。 我们将致力于为您提供多彩的第二人生!】 这条提示,其实进入游戏之前就看到过。 而当时,他对此其实不以为意……不就是重开一局嘛。 如果一直没法通关或者走入死局,就直接推倒重来呗,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老板,”对浮现在面前的系统界面与大片文字,小张哥一无所知,只是如往常般微笑着,眼眸之中,仿佛有熠熠生彩的某种光辉闪动,嗓音轻快而尾音上扬,“刚刚我……” 在他身后,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偏头看了过来,眼熟的轮廓与样貌,却是陌生无比的审视神情。 “……嗯,我知道。” 轻轻吸了口气,张从宣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沙发扶手,恍然出神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吗? 即使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当经历与记忆不同,原来也会变得形同陌路。 无声叹口气,他心念一动,眨眼关掉了面前的退出界面弹窗。 【否,继续游戏。】 …… 当下,另一边。 “……所以,你为什么说,很可能这不是老师?” 张海客拧着眉,有些狐疑地盯着对面。 “对,年龄是对不上,可你自己不也说了,店长有一株能返老还童的换尸草?这不已经解释了吗?” “至于身体素质变化,可能是在这过程中的副作用;天授所导致的失忆,也是再正常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变年轻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止这些……”张海楼叹了口气。 然而,不等他开口解释,对方便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就刚刚那种感觉,尽管只有一个瞬间,但是我很确定,那就是老师才会有的神色和态度……你不是当事人,可能没发现,他接住我的动作特别自然熟练,一点也没抗拒和迟疑。” “第一天见面的陌生人,被突然抱住,会出现这种惯性接纳反应吗?” 第134章 %是搞到了真的 听到这,张海楼实在忍不了了。 还惯性接纳,那只是老板性格好,出于礼貌才忍了好吧? 早知道,刚刚就不该看这小子红着眼一副惨样,就犹豫心软的。 他当时就应该果断把人截住推开。 省得现在还得坐这,看一个情绪上头的傻子。 “你来得晚,还不知道,对于老板来说,店员身份其实是特殊的。” 看在对方算是仅有的同病相怜之人份上,他强行挤出几分耐心,加重语气强调:“就像老师之前对待咱们差不多,但是跟那性质不一样。” “几乎没有底线的容忍度,但这只是因为,你是这家店的店员,信任和亲近都建立在这个身份上,明白吗?” 张海客微微蹙眉,心下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拿老师举例……我不觉得,师生关系和单纯上下级,是能放在一起作比的类型。” “一般来说,我也觉得不能,”张海楼无奈说得详细了些,“但是前几天出海下墓,在船上的时候,我亲身验证了这点。” “也就是那次,我发现老板身上,没有那道应该有的伤疤,才确认他很可能不是……” “等等!”听到这里,张海客立刻出声喊停。 “在什么位置?” 他并没掩饰心中疑惑,追问道:“而且我怎么不知道,老师身上有足以确认身份的伤疤?” 小张哥也是不由一怔。 “就后肩那道旧刀伤啊,一看就是被近距离留下的,当初一定伤得不轻。我问起来的时候,老师也承认了。你莫非没见过吗?” “……老师端庄自持,难道会像你一样奔放不羁袒胸露怀?”张海客莫名有些恼怒,微微咬牙质问,“说起来,你又是怎么看到的?我是说,两次!” “该不会是偷看来的吧?” 盯着他看了几秒,张海楼眨了下眼,噗嗤就笑了。 “当然是洗澡的时候啊,而且当时族长也在,这种事,我有偷看的必要?” “至于老板那里怎么确认……当然是,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一次大胆谨慎的试探,亲眼确认的。” “不过,我原来以为,你小时候就认识老师和族长,该比我更熟悉他们才对,现在看来也所知不多嘛。” 张海客不想理他,甚至想把面前的杯子丢到这张欠揍的脸上去。 “伤疤算什么可靠证据,要想去掉,总是有法子的。”他面无表情道。 “自己没看过,就觉得不存在,老师难道会莫名其妙给自己做个祛疤手术?”小张哥也是被这胡搅蛮缠的架势搅得火气直冒,一时冷笑,“好啊,那我倒是洗耳恭听了,您的高见又如何呢?” 张海客沉默几息,才重新缓缓开口。 “至少,在我看来,你这次很幸运,有99%的可能,是搞到了真的。” “行啊,99%,真不错,比我自认为的高多了。”张海楼响亮地为他鼓掌三秒。 氛围感给足,他收回双手托在脑后,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交叠双腿,挑眉露出了满是邪气的一个笑容。 “那么,张海客大总裁,万一的万一,我们遇到的恰好就是那1%的可能呢?你想没想过,认错的后果是什么?” 如此鲜明直白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张海客本该当即反驳的。 然而,在对方戏谑的冷冷注目之下,他抿唇停顿许久,依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万一,不说百分之一,只是可能性极小的万分之一概率,将他人错认成了老师,又在以后的日子里确认了,这其实只是个错误……? 老师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生过气,可,如果连尽心尽力教导培养的学生,都将他错认,这种事,一定会让老师伤心的吧? 如果全是因为自己急切相认,才导致的这一切…… 张海客忽然打了个激灵,心口冰凉窒闷,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绝对不行!!! 见他颈间若隐若现的青黑色纹身渐渐淡去,似乎总算冷静下来,张海楼这才恢复了原本的坐姿。 “这下能好好说话了?” 到底还有点同门情分在,见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无奈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行了,应该也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 “不过既然冷静了,就大发慈悲动动你的脑子:正好老板的年龄对不上,刚好店里就有一株能返老还童的换尸草?” “你刚刚说接到了电话来的,但那个时间,我和老板才从机场回来,还在路上。老板甚至还在昏迷。” “你就没想想,那是谁打过去的电话?千军难道没跟你说,我也是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才来这里的?” “还有,之前让你查的这家店资金来源,那家海外基金,你倒是查出什么结果了?” 一口气说完方才被打断的全部话语,见对方哑口无言,小张哥顿觉舒心无比。 啊,最讨厌说到一半被人打断了,不知道话多的人一旦开始就停不住吗?这方面,还是老板比较通情达理,从来没—— 思及此处,他忽然愣住了,仔仔细细地回顾了一遍。 没有记错。 自从第一天见面起,只要自己开口,老板一次也没突然出声打断过。 这点跟老师一样……只除了,分开的那一天…… “砰”一声突如其来的沉闷响动。 张海客定睛望去,就见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人,莫名其妙就一脑袋砸在了桌子上,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抽气。 “你又发什么疯?” 他不明所以,沉沉吐了口气,逐一回答起方才的数个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家店的确存在很多问题。不过,那家基金地处海外,我派去的人一时半会也拿不出结果。” “电话通知录用的,既然不是老板,必定另有其人在操纵这一切。你对此有什么发现?” “换尸草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你之前提起亲子鉴定,是跟这个有关?” 顿了顿,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口吻略带迟疑。 “该不会,你是怀疑,老师跟店长存在血缘关系……直系后代?” 第135章 总不能挨个揭开棺材看看 “不是。” 当面说到这个,小张哥再想起当时随口瞎编的情节,不免有点尴尬。 好在,对方此刻进入了认真探讨的状态,没就此再揪着不放。 “我那时候想着,不行就去把张启山的尸体挖出来,可惜亲缘关系太远,挖出来也没用。” 他颇为遗憾地吁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 “直系后代的可能性,我也想过,但觉得概率不大……亲父子也做不到这么像的啊,再说,哪有父子用一个名字的。” “还有,要生了这么大一儿子,老师怎么可能不介绍给我们。时间也对不上啊,就算从失踪当年开始算,也不可能。” “那么……”张海客沉吟,“如果是在更早之前呢。” 小张哥回想了下,顿时扶额:“更早之前……在张启山搞事情之前,族长就差把老师栓裤腰带上了,他跟的那么紧,老师哪来的时间去跟人生孩子。” “族长那也是为了防备天授。”对他粗俗的形容,张海客略感不满。 “如果不管时间因素呢,我是说,如果老师没有介绍,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语毕,两人忽然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那岂不是非自愿或者无意识……如果是被天授状态,不是不可能…… 张海楼脸色变幻,欲言又止,一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在,他快速找到了足以反驳的立足点,迅速抛开了延伸下去的想象可能。 “——别瞎想,要是按你说的,那老板身上的麒麟纹身哪来的?” “有道理,”张海客也觉自己刚刚的猜测有些过于偏狭,轻咳一声,“算了,总结下来,直系后代这个可能,暂时可以不用考虑。” 张海楼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作为压惊。 可恶啊,本来他都没往这个角度深想的,都怪这小子口无遮拦,把自己都给带偏了。 不过,倒是提醒自己了,亲缘鉴定这条路,也不是完全走不通。 “……说起来,你小时候在东北族地长大,那应该去过祖坟吧?”他清了清嗓子,见对方看过来,认真问了一个问题。 “东北族地的群葬在祠堂下面,我们外家的,只有死了才能把断手送进去,”张海客叹口气,“问这个做什么?” 纵是小张哥自认为道德底线十分灵活,说起此事,也不可避免有些踌躇和小心。 “这样说来,老师的父母都是本家人,应该是,呃,比较完整地沉眠地下了。那,现在应该还能取到dna,对吧?”他语气莫名有些飘忽。 都说到这份上,张海客自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用来跟老板的直接对比?” 尽管有些瞠目结舌,却也不由顺着思考了一下。 别说,这听起来还真具备可行性。 张家人的尸体,会被特殊方式封存。就算过了百年,应该也不至于化成白骨。 父母与孩子的直系血亲关系,又是技术上最好确认的。 当然,这想法有些大不敬,但,这不也是迫于无奈的举措么。 开棺之前,他会跟阿公阿婆讲明缘由的,希望他们能原谅自己,也会尽量不对两人的遗体造成什么损害。 希望老师知道后不会生气,真要是生气了……他就负荆请罪,躺平任揍呗? 只要人能回来,怎么着都行啊。 唯一的问题是—— “老师没跟我说起过,他父母的名讳,”张海客苦恼地揉了下眉心,“而且,以前我没去过那地方,只知道大概方位,总不能到了之后乱撞一气吧?” 先不说机关的问题,那里面躺着的,可全是张家祖宗。 总不能,到了地方挨个揭开棺材看看,哪个跟老师比较像。 海外张家的人,虽然也有隆字辈,但那都是早年就离开族地的。尽管年长,对本家事情,知道的还没他多。 当然,小哥也许会知道。 但还没确认老师身份的情况,明知此地阴谋围绕,哪有匆匆把自家族长送到陷阱之中的道理? 眼见再次走入死路,张海楼怅然之时,忽然又听对方轻咦了一声。 面对他的询问视线,张海客迟疑了几秒,还是摇头,没有说出来。 他刚刚是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老师当年有个关系挺亲近的同辈,叫张崇的,可能知道这件事。 不过,随即却又是想起,对方作为本家人,现在就算活着,也应该跟其他本家族人一样,在几十年前就按照族长指令,进入了隐匿分散状态。 说不定,族长知道对方现在情况和位置……但这又回到族长身上了,同样不可取。 正沉思之中,忽然眼前飘来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烟气。 抬头一看,就见张海楼正叼着烟,一把拉开了窗户,见他看来,居然还带着笑:“怎么,你也没法子了?” 瞪他一眼,张海客没好气地冷哼出声。 “说来说去,你不同样觉得,店长本人很可能就是老师吗?” “谁说不是呢。”张海楼垂眼看着淡青色的袅袅烟雾升起,低头微微苦笑。 “明明有这么多疑点,可怕的是,竟半分也不愿怀疑到老板身上。” “似是而非,迷雾重重……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想确认一个人,竟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第136章 叫声客哥听听 张海客对此颇有同感。 走到上风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他凝神沉思片刻,慢慢捋着思路:“结合你说的那些,目前的主要问题,其实在两方面。” “一则,这家店铺百分百存在问题,幕后之人处心积虑调查并召集我们,肯定不是出于好心,让我们在此团聚的。” 张海楼做补充:“可以大胆猜测,对方就是针对知道老师的人,布置的这一切。” 如果说,找到他还只是一个偶然,但随着张海客也被招来,这针对性已经很明显了。 他烦躁的也是这点,万一虾仔和族长哪天都被找到…… “二则,店长本人的身份存疑,暂时还没法确定,”张海客继续分析,“且店长对幕后之人的作为,在一定程度上知情,只是,他不一定清楚对方的目的。” 这是根据,店长对于他们的到来,提前知情,并能一口叫破张海楼和他的名字,且对他们两个的经历身份大概清楚这点得出的。 “老板本人还失忆着呢,”张海楼再度补充,“说不定也是被骗来的。” 他有些怏怏:“只不过,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老板十分信任幕后那人,一点信息都不肯透露。” 这家店铺的来源,问就是天上掉的直接接手;招聘店员的标准,只说看时机和缘分。 “明明自己身体都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那频频到来的未知昏睡,眸光不觉发沉。 相对沉默片刻,还是张海客先从低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打起精神,给此番情报交流做出了最终定论。 “那么,可以把老板和店铺分开看待。一定程度上,可以信任老板的无害。” “但未验证身份之前,我们必须有所保留,警惕和防备萦绕这家店铺本身的阴谋。” “毕竟,差不多可以确定,店长和幕后之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联系。” 说到此处,他忽然灵光一现,抬头看向了张海楼。 “你之前说,查过店里的那张卡,发现就是以老师、老板的名字开立的账户?” “不错,”张海楼皱了下眉,“这有什么问题?” 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迷惑神情,张海客蓦地笑了起来。 “当然有问题,再加上,这家店是在他名下……这说明,老板至少有一套正常使用的合法身份证明。” “你觉得,那东西是谁给他办理的?” …… 另一边,张家。 三天以后,张起灵终于再次见到了之前匆匆消失的张崇。 望着院门之侧伫立,不知在此等了多久的小小孩童身影,男人顾不上惊讶,下意识就想俯身行礼:“请您恕罪,在下实在不知……” 这动作牵扯到腰背遭受鞭打留下的伤口,却是让他霎时脸色有些发白起来。 张起灵原本直直盯着他手里,那柄残留血污的九节锏,此时也不由将目光上移,察觉到他状态的异常。 “你受伤了?” 抬手拦住他动作,张起灵难掩地急切了几分:“老师呢,他没回来吗?是那扇门有问题?” 对方之前已经不慎说出了二长老被流放的事情,对他来说,不难联想到此处。 在泗州时,就曾见识过老师轻松压制二长老的场面,他对老师的实力很有信心。 如果是单纯押送任务,不该有问题的才对,对方之前也不应该那般急切离开。 “不是受伤,是受罚,泄露族中机要事宜,该当如此。” “至于从宣,这不是他的血,”说到此处,张崇欲言又止,目光低垂躲闪,几乎不敢直视孩童安静却慑人的黑眸,“但他恐怕……” “他,可能要离开家族一段时间,因为……” 在他的话语吞吐之中,反而是张起灵主动说出了那个词。 “——天授?” 在他近乎笃定的目光下,张崇忽然觉得遮掩有些多余。 他无声地,用力点了下头,缓缓解释:“我到的时候,发现二长老已死,从宣不知为何代替了他,独自进入那扇门中,作为看守。” 仰头望着对方掩不住的晦暗神色,张起灵明白,这已是不可扭转的事实了。 这就是天授吗? 那无可抗拒的天命牵引,让老师不顾一切,决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么,”他的声音低而轻缓,比起质询,更像是自问,“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呢?” 最难的告知部分已经说出,张崇恍然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下面的话也变得容易出口了些。 “那扇门,每次关闭,通常十年后就会再次开启……门内的情况虽然未知,但之前看守的族人,都说并没有受伤遭罪的,从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一定要十年,没有提前开启的情况?”张起灵抿着唇,向对方追问。 得到的,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摇头。 “至少据我所知,两百多年来,都是如此,那扇门只能在固定的节点开闭。” 两百多年……张起灵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先族长在时,情况并非如此?” 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张崇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言。 但看着圣婴莹亮的清澈黑眸,犹豫了下,还是微微点头:“那扇门代表张家的秘密,族长自然知晓其中关窍……” 想了下,他劝慰道:“现在泗州那边,进展好像很不错,也许,十年内我们就能重新见到一个新族长出现。” “以您的身份,到时候寻机跟族长提起,他说不定就答应帮忙开门了呢,对不对?” 心知他是好意,张起灵微微点头谢过,心下却是一片明镜般。 自己的身份……冒名顶替的假圣婴么? 不过,倒也没说错,至少明面上,这个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 …… 在察觉那道从窗户闪进来的黑影之时,原本斜靠在床上看书的阿客坐起身,第一时间都惊呆了。 什么小贼,居然敢溜到张家来? 不过定睛看清属于孩童的身形,少年顿时放松不少,上前一把扯住了对方,笑吟吟揶揄起来:“小哥,今天难得主动来找我啊?” “你想玩什么,说吧,我尽数奉陪。” “对了,都过去好几天,老师还没回来吗?” 没有在意他的打趣,张起灵抬眼轻声开口:“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帮忙?” 阿客愣了下,但也不觉着有什么,想到机会难得,甚至饶有兴致地开起了玩笑:“好呀,先叫声客哥来听,我就答应……” “客哥。” 没等他说完,张起灵面不改色地喊了出声。 少年却是不由怔住,反应过来,陡然脸色一变。 . . . 二更,没想到吧? 第137章 能把我吃了不成 全然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果断,阿客张了张嘴,一时几乎显得有些无措。 他倒也没有那种,见了人就喜欢让人家认哥的癖好。 只是相识这么久以来,见对方比自己年龄小,却又总摆出一副十分淡定过头的稳重模样,忍不住就想逗一逗。 以前没少拿这个开玩笑的,怎么这次就…… 听到的瞬间,不可否认还是有些且惊且喜的,但意识到这种情况的非同寻常,随之而来的便是涌上心头浓浓担忧。 “哎,我就随口一说,没有逼你的意思。” 少年懊恼地拍了下额头,拉着他到桌前一起坐下,小心又关切地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小哥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能帮的,我全答应你就是!” 张起灵没有抗拒他的动作,顺从坐下。 此时闻声,当即开口,说得毫不犹豫。 “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帮我留意一件事就好。”他显然是心中早已想好,此时谈来有条不紊。 “我知道,你们家算是外家比较得力的,年后泗州的行动,应该负责了其中一段的物资输送。我想看看,截止到目前的物资清单。” “没问题,”阿客先答应下来,随后才疑惑道,“不过,我记得你们之前不是才从那边回来么,这是又要去了?” “不是。”张起灵摇摇头,并不多说。 少年拿他没办法,起身出去看了眼,很快就反身回来,轻快道:“正好老爹上午出去了,我知道他的账放在哪里,直接带你去看吧。” 他对此是毫无心理负担。 家里的书房,原本他也进过不少回,等老爹回来,再找个理由直接说一声就是了。 最多也就不痛不痒挨上几句骂,顶天了,被装模作样揍一顿呗。 这方面来说,阿客暗自横向对比过,发现还是自家父母的确算是很开明的了。 母亲即便担忧,也从不阻拦他出头自主、早早跟着出去到处跑;亲爹一心向本家,但并没让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卑躬屈膝、比谁低人一等。 父亲坦言跟他说的是,那都是血脉相连的族人,何况本家是偌大张家的生存核心和维持所系。 他们做的一切,既是为人,也是为己。 阿客对此并非全然赞同,但想到老师和小哥,又觉得自己似乎也能理解一些。 漫无边际地想着零碎的一些东西,等对方看完自己所需的东西,两人重新回到房间,少年看对方有些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样,小哥,你从中看出什么来了?” “……地下的情况很复杂,”张起灵垂眸思考着,慢慢地说,“不过,他们的进度的确一直在推进。” 他们准备的东西很多,不乏防护身体与解毒之物;但细分到每段时间内,却在微小处又不时发生一些变动。 “如果可以,下次的物资备好,我还是需要再看一次,”他轻声说着,又有些生涩地补充一句,“麻烦你了。” “这算得上什么麻烦,到时候我直接抄一份,送给你算了。” 见他这样,阿客反倒有些受不了,故作凶狠地一拍桌子,语气却哀怨更多:“小哥,你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啊!” “我没有,”小孩似乎有些困惑,十分认真地解释,“但这是有些冒险的,万一被发现……” “那就被发现了呗,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爹能把我吃了不成?”阿客不以为然地一摊手。 “不过小哥,我都上船了,你总得跟我说说,咱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吧。” 看着他毫不畏惧、甚至犹自带笑的面容,张起灵轻轻抿了下唇,低声道:“泗州那里的行动,是为了寻找先族长的信物。” “我想及时知道,他们的进度如何。” “……先族长?”听到这个称呼,少年的目光也不由沉凝起来,坐直身想了想,“难怪搞出这么大声势,连我爹他们都那么挂心,私下常常说起。” “不过这事听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结果的。” 他小心地劝道:“我是觉得,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着急了,等老师回来再一起商量,更稳妥些?” 话音落地,就见那双乌沉沉的眼瞳之中,自见面以来与往常毫无二致的安静而淡然,忽然就被打破了。 第138章 难道不是被人陷害 孩童稚嫩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了难以形容的深深痛楚。 这一幕,恍然让他想起了,冬日极寒时候,曾见到过的一汪平静湖水。 因为看起来过于纯洁清透,几乎要让人以为,那宁和安静的湖水,只是结了一层薄薄冰面。 直到霍然砸下一块巨石,冰面破碎,刹那蔓延出蛛网般极深极长的泛白裂缝,他才终于察觉,其上到底凝结出了多么厚重压抑的冰层。 “……老师他,”对方的声音,也像是冬日里飘动的雪絮,无处着力般轻忽缥缈,带着由内而外的冷意,“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他一时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 眨了好几次眼,阿客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不自觉扶桌站起,双眉紧锁:“小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了?!” 张起灵没有看他,低着头,用一种干巴巴的乏味语气,平淡陈述起前因后果。 “之前在泗州,老师被天授了,但没立时表现出异常。直到四天前,他以任务的名义离开族地,代替他人,进入了一个形如牢狱的地方。可能要十年后,才能回来。” “都是我的错,没能及时发现异常,未做任何阻拦……” “——等等等等!”听到这里,少年忽然喘了口气,顾不得礼貌,急促打断,“为什么说,那是天授?” “代替他人,进入牢狱,脱身不得,那难道不是被人陷害吗?” 见小哥突然愣住,似乎没想到这方面,他不由微微加快了语速:“你觉得,老师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做出代人受过这种事情吗?” “何况,还是说都不说一声,直接丢下咱们不管……再勉强算上那个南方的外姓小子?” “老师可是最疼你了,他怎么舍得!”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强调这其中的不合常理:“这其中一定有人作祟!” 张起灵沉默几息,轻吐口气,还是微微摇了下头。 “被他代替的那人,是先前就有嫌隙的前二长老,现在已经死了;告知我消息的人,知道我的圣婴身份,还是老师的友人,没道理编造欺骗。我已经见到了被带回的九节锏,这消息应该不假。” “可是……”想起几天前的事情,阿客咬了咬牙。 原先答应老师,为了不让小哥失望,在有准确消息前要帮忙保密的。 但是此刻情况所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明明是会细致关照他身体情况的老师,跟他说悄悄话的老师,任由他撒娇耍赖也纵容微笑的老师…… 如今想起来,依旧鲜活温柔得让人打心眼里亲近依赖,这样的老师,怎么可能是正处于天授状态下,身不由己? 他绝不相信! “小哥你还记得,药浴最后一天吗?就是你帮忙给我喂饭的那天。” 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见他点点头,似乎不解为何提起这个,少年深深吸了口气。 在心跳咚咚的急促鼓点之中,他低声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秘密。 “那一天,在你出去的时候,我跟老师问起了出门的事情,他其实跟我说了缘由。不过让我答应先瞒着你,等他得到确定结果再说。” 这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张起灵猝然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下面的话。 “老师说了,他要去一个很近但是不能说的地方。” 不知为何,在对方迫切与期望的目光中,阿客忽然无端生出一阵犹豫,顿了顿,不自觉放轻了嗓音。 “他说,是因为,得到了很可能是关于小哥你身世的线索——所以,所以,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天授了呢?!” 说到最后,他牙关紧咬,难以自抑地显露出了愤懑的神情。 然而,张起灵此刻已全然僵在了原地,神情空白,如遭雷击。 阿客后知后觉地看去,忽然发现,那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蜷缩了起来,头颅低垂,叫人看不清神情。 此时明明快要入夏,对方却如同身处冰天雪地一般,竟是全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小哥?”他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上前把人扶住,拍了拍那仍旧单薄稚嫩的幼小脊背,担忧道,“别多想,我不是说责任在你。只是觉得,老师不可能自愿去那种鬼地方……” “不,正如你所说,老师他,其实是为了我才去的。” 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张起灵恍惚之中,只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嘶哑难辨,分外陌生。 “老师所说的线索,就在前二长老身上。他是为此,才会跟着对方去了那扇门……” “什么?”阿客没太听清楚,但是,又好像懂了什么,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见,小哥重新站直了身体。 尽管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是幽黑的眼眸之中,忽而亮起了一抹奇异的坚定色彩。 “所以……我会拿到信物,带老师回来。”他轻声说。 像是对自己立下了某种誓言。 …… 现代。 【张起灵认可度+2,目前总值100。】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当下进度:1\/7】】 【获取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立刻使用?】 望着面前接连弹出的三个窗口,张从宣愣神一刻,忽然感觉心脏像是被压上了块重物一般,跳动的有些费力,沉闷难言。 小官……该不会从阿客那里,知道线索的事情了吧? 第139章 跟港城有什么不一样 这孩子惯于把问题归咎自己,现在骤然得知此事,不知该多么难过伤心。 明明任务终于有了飞跃的进展,但是,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下,叫人根本高兴不起来啊…… 两边时间流速不同,小号的十年,在大号这边其实还不到一个月。 对他来说,只是暂时没法双开的一点苦恼,等待的时间稍纵即逝。 但是对于那些真切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们来说,这十年,却是要真的一分一秒,一天一月,一年一年地过下去。 十年,等他出去,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小官,也要步入成年了。 约等于错过了所有学生的成长期! 想到这里,张从宣郁闷至极,对于意外掉落的一次抽奖机会,也有些提不起兴致。 只草草扫了眼,关掉其他两个提示弹窗,随手点了抽取,就要起身。 “哗啦——” 一阵清脆的晃荡声中,无数流光溢彩的金色、红色与紫色光团相互碰撞着,发出金玉相击般好听的叮叮当当。 根据一旁的说明,它们不同的颜色,也代表不同的奖励类型。 金色代表是技能类,红色是生物类,紫色则是物品类。 似乎就在几个眨眼间,碰撞渐缓,其中一颗金色的骤然跳起跃出。 它拖曳着长长的虚幻光焰,突破屏幕,落在了青年身前半空。 甚至带点催促似的,呼吸般不停明灭闪烁起来。 ……不得不说,特效做得还算合格。 即使心情不佳,面对这一幕,张从宣也不免生出些许期待。 指尖虚虚点了下光团的上端,刹那间,金色的光团主体化作了一道流光,飞入了玩家面板右侧的技能一栏。 而余下的部分,则化作了几行绚丽华美的金色文字。 【心有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装备此技能后,必定识破非首次见面角色。】 【信任满值(例如认可度达到百分百)的角色,可通过血液味道,在玩家处留存一份个人信标,此信标无数量、距离限制。如分处两地,此信标将持续指引对应角色位置。】 仔细看完技能说明,青年禁不住眸光一亮。 技能机制并不复杂,这不就是熟人识别+单方面位置共享嘛。 不说别的,给小号装上后,光是这个定位作用,下次再有像二长老那种不要脸偷小孩的,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了。 就是现在被锁,用在大号也不错。 收起面板,张从宣感觉心情稍稍好转了些,顺便检查了一下当下的其他数据。 上次【初露锋芒】任务完成之后,光是系统给的资金就已经达到了14万多。 再加上之前去京城的酬劳,解雨辰和呉邪给的报酬,即使扣掉小张哥的那份分成,再减去其他零碎花销,现在他名下的资金也还有七十多万。 店铺等级还是lv2的【引人注目】,升级需要500奇闻值。 当下店员人数已经满员,大概升级后才会解锁新空位,暂时没法抽新卡了。 看了下抽完卡之后还剩下的200奇闻值,他干脆全投了进去,让经验值条变成了lv2(200\/500)。 主线任务暂时还没触发新的,支线任务一栏里,【奇闻残卷】已经完成三分之二,只剩下吴家的部分。 之前在船上,呉邪心里挂念他三叔的真假,都没心情讲故事;下墓后一大群人一起行动,也没找到空隙;回到岸上之后,呉邪更是跟着解雨辰一起忙着会见假“呉三省”,半刻也分不出时间。 剩下那三分之一,也只好等他回来再说。 技能一栏,现在除了之前得到的【语言精通】,就是新装上的【心有灵犀】。 看着这个新到手的技能,张从宣忽然生出一阵好奇。 信任满值或认可度满百……对小号来说,通过认可度就能简单分辨可使用对象,基本就是自家学生了。 放在大号上,尽管没有什么明确的数值,想来应该是指向自家店员? 要不要试试效果呢? 可,莫名其妙跟人要血,该不会造成什么误会吧…… 正纠结之时,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 尚是午后,走廊上侧开的窗上洒下一大片灿烂的阳光,明亮得没有丝毫阴暗。 三楼的布局,不同于接待性质的一楼,也不像多是小房间的二楼,只有两扇门。 靠近楼梯的这扇,似乎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套房,门口尚有活动痕迹。 而尽头的那间,则紧紧密闭着,让人无从窥视其后的空间。 根据以往经验,张海客在心里初步做出了几个猜测。 不及深想下去,面前的门扉就被人拉开了,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就见青年的身形从门后显露出来。 见到他时,平和之中还带着一丝惊讶:“海客?”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从状态与衣服褶皱上能大致看出,对方之前应该还是随意坐着的姿态……看书或者什么文件? “老板,”压住流淌过心中的各种想法,张海客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张海楼已经给我介绍了基础信息,我大概已经明白,需要做些什么。” “听起来是很有趣,我愿意留下来。不过,还是有些疑惑,想寻求您的解答。” 他用词很是委婉,语气柔和舒缓,但张从宣莫名就生出一阵既视感——这话,怎么那么像面试官会说的? 到底谁才是老板啊。 但是,再想想对方的【90资产值】,好像又突然合理起来了。 “进来吧。”他只顿了顿,便后退一步,将人让入了门内。 张海客微微笑了笑,跨入房间的同时,极快地扫了眼门内看似平常的布置,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似是为了遮阳,套房的小厅之中,窗帘被拉起。 刚从阳光之下进来,一时之间,头顶暖色的灯光都显得有些昏暗了。 收回视线,跟着对方示意在沙发坐下,张海客接过青年递来的水杯,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无色的澄澈液体。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要来,只有我自己喝的白水。” 毕竟是招待店员,张从宣也没特别正式地特意冲茶。 眼看对方浅浅啜饮一口,似乎在认真品尝杭城的水质,他想了下,干脆用这个轻松的话题作为开头。 “跟港城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闻声,原本正从容垂眸润喉的张海客,几乎是倏地抬眼。 第140章 还得是旁观者清 视线里,青年的神情依旧柔和而平静,表现自然。 就像刚刚只是随口问一句,“吃了吗天气怎么样”。 就好像,并不是轻描淡写地,随口说出了一个理论上从未谋面的人的来处。 他现在常待的、也是海外张家的大本营,在港城。 张海楼少年时代是在厦门被收养,进张家外围机构接受训练。 这些都不是什么绝对的机密,但,绝不该是对方二十多岁的年龄,且失忆状态,该知道的信息才对。 “老板真是神通广大。” 见对方在无声的注视下,慢慢显露出一点迷茫,似乎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张海客吐了口气,喉咙中蓦地溢出一声轻笑。 “不仅能直接联系到我们所在地点,您好像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对我们的情况有所了解?” 咦?张从宣眨了下眼。 上次小张哥来,好像也有过相似的感叹啊。 不过当时对方也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疑惑,他还以为,是系统操作,默认无需解释呢。 怎么现在看来,好像这抽卡后的召唤环节,还有点遗留问题。 如此想着,他先是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如果可以,能说下你是怎么接到店里的通知的吗?” “是电话通知已被录用。”张海客眯了下眼,坦言相告。 青年不由有些惊讶了:“……这样啊。” 居然是物理通知,一点也不神秘好吧,系统你真没有格调! “对你们,我的确知道一些。”为了挽回一点作为老板的深不可测形象,他沉吟几秒,面不改色地轻笑了声。 “没什么不能说的,在每一位店员到来之前,我自然就会提前知晓这件事,以及一部分简单身份信息。” 张海客心念翻涌不停,凝视着他,微微颔首。 从时间来说,至少自己到来的这次,对方没有跟人联系的空间。 那么,是见面后,少许记忆的觉醒? 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惊讶,自然接受,是被提前灌输好的某种认知? 点点头,他顺着话题,十分自然地提出了请求:“那么,通知我们的那位,也是您的人吧,可否让其现身一见呢?” 张从宣忽然就愣住了。 啊,为什么突然会想见一见系统? 再说,这系统面板,就算放在跟前,你也见不着啊。 “它,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存在,也不是我的手下,”他斟酌着措辞,一时略感苦恼,“非要说的话,它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无形的、没法描述的……” 想了下,他干脆召出系统面板,然后抬手在上面轻盈一点。 张海客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 对方似乎想触碰一下某种东西,但在他眼中,那里什么也没有。 那白皙的指尖,似乎只是虚按在了空无一物之处。 有些不解之中,就听对方轻声开口:“……如果我说,它现在就在这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空气?”张海客下意识回答。 但随即,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嗓音陡然一沉:“您是说,它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却又难以察觉?!” “啊?”青年先是一怔,随即眼前一亮,“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对我来说,它无孔不入,但在你们眼中,是不可能看到它的存在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把抓住了。 “那您……”有想过摆脱它吗? 张海客很想这样问,但答案似乎已不言而喻。 虽然说起时,仍旧有些无奈,但对方似乎并不对当下的现状有什么不满。 对于自身被人掌控的状态,简直称得上习以为常,理所应当,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是,都可以用“无孔不入”来形容了,这怎么会是正常和理应如此呢! 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就这意思来看,甚至不是个人行为,很可能是一股藏于暗中的势力! 他们之前所想的,都还是太简单了啊。 “您……”思及此处,男人原本的从容不复,眼眸之中的情绪变得复杂而又深沉,嗓音却轻轻,“您有没有想过,它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张从宣竟被问得一时愣住,欲言又止。 ——为了给我更好的游戏体验? 虽然是沉浸式的全息游戏,号称宗旨在于,给人提供“真实的第二人生”。 但是,要完全没有游戏面板指引,全靠玩家自己瞎摸索,那也不行的吧! 而见他被问得无言以对,似乎自身也说不出一个合理的缘由,张海客顿觉找到了切入点。 看来还是旁观者清。 之前还说,要把老板和店铺分开看待,这岂不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让对方能清醒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弊。 心念微动,他凝视着面前这双略显茫然的纯澈黑眸,身体略微前倾,刻意放轻了声音,开始谆谆善诱。 “老板,您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人家要平白无故给你安排好一切,把这家偌大店铺交给你吗?” “特意把我们这些人,收拢集中到您的身边,又是有何用心?” 第141章 这也在你的设计之中吗 张从宣:“……” 给店铺,是因为成功完成了新手任务啊?不然呢。 至于先后到来的这些店员,当然是,他投入辛辛苦苦做任务得来的经验值,抽卡抽出来的。 怎么看样子,新来的店员,对这些理所应当的事情,好像特别警惕和怀有质疑呢? 偏偏事关游戏设定,他想解释,都无从说起。 察觉到他虽然摆出了认真倾听的表情,但姿态放松,似乎不以为然,张海客适时话音一转,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低落的自嘲。 “抱歉,说这么多,会让您觉得,是在多管闲事吗?” “……我只是觉得,您对我们所知甚多,我们却对您一无所知,未免有些不公平,所以多问了几句。” “对于您的处境,也是设身处地思考之后,真心实意感到担忧。” “如果有造成了什么困扰,那并非我的本意,请您多谅解。” 一边说着,仿佛因自己做的事情不被理解,俊美的面容微微低垂,阴影遮住了原本明亮的眼眸。 显而易见的,一副颇显委屈与伤心的模样。 看得张从宣一阵心虚,急忙反手抓住了他将要抽回的手臂,把人从将要站起的动作拉了回来,重新按在身边落座。 “没有的事!” 不管怎么看,对方说的没错,刚刚的话,真的是设身处地在为自己着想。 即使猜测有些偏离,出发点也是好的么。 如此一想,他不由生出几分惭愧,暂时甩开了游戏设定的相关思绪,专注思考了一下对方的话。 “……那么,关于我,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因为失忆的事情,我对自身也所知不多,并非所有问题都能给出回答。不过,一定认真对待,不会敷衍你。” 这话似乎起到了些效果,对方的面容变得缓和,重新抬眼看了过来。 没有再次确定,或者说些真的吗之类废话,直截了当地进入了问答阶段。 “听张海楼说,您问了他关于张启山的一些事情,对当下张家的现状,大概了解多少呢?”张海客说。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青年略作思考整理,才做出回答:“黑瞎子告诉过我,张家已经凋零,他很久没见到张家人了。” “似乎,因为张启山带头做出的一些事情,导致张家出了问题,原本的体系遭到了破坏?” 其实对方还强调,要小心部分张家人,但这话就没必要在这里说了。 “黑瞎子……”张海客微微蹙眉,暂时没去偏题深究,颔首给出肯定。 “他说的没错,因为张启山泄露了家族秘密,导致张家存在曝光在了部分别有用心的世人眼中,张家人大多早就不在外露面了。”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它要专门模仿档案馆,开设了这家店铺,又刻意将状态不好、且没有记忆的您摆到明面上。” “这不是罔顾性命,将您置身危机与险境之中吗?” 张从宣心里嘀咕一句,反倒不觉有什么。 听起来似乎很严重? 但是玩家生来不就是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嘛。 就算恋爱或者养成游戏,为了剧情有起伏,也得间或插上点生死大事件,用危机感带动剧情发展呢。 不过,这次他很好地掩饰住了心理活动,十分投入地随之做出了严肃的姿态:“那,你的意思是……” “失忆之后,本该有一段四顾茫然、没有目标的适应期,”张海客边说,边看着对方的神情,语气中带上几分了然,“但您没有。” “我没猜错的话,您发现自己失忆之后,很快就被引来了这家店铺,并惊讶发现可以直接接手……于是,也就自然把这家店铺当做了当下的意义与寄托,对之投入了极大的情感与心血,是吗?” 刨除游戏的因素,这就是事实,青年也无可否认。 见他点头默认,张海客的语气微微加快了少许:“正是因此,您不觉得,目前这一切,都正遵循着某些意志发展下去吗?” “再往回说,您怎么知道,自己的失忆,不是有人特意为之的结果?” 张从宣再度陷入了短暂沉默。 某种意义上,这还真没说错,失忆与主线任务,不都是策划安排的剧情么。 被这么一分析,怎么听起来就那么高深莫测,充满阴谋诡计感! 我被安排了,我是受害者,我很危险,还有一个操控一切的幕后之人…… 要不是知道自己在玩游戏,他说不定就真被说服了啊。 “我……”他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有点无奈,“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我觉得,对方做这些的目的,也不一定就是怀有恶意吧?” 被先入为主留下了好印象啊,张海客叹了口气,也没什么沮丧感。 要想扭转一个人的观念,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事情。 反正他已经决定留下来,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就是。 至少,现在老板已经改口,承认了“的确有人在幕后操控一切”这点不是吗。 放宽心态,他没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伸出手,再次攥住了青年的右手,拉到身前,在胸口轻轻碰了一下。 在对方困惑的注视之中,男人扬眉轻轻一笑:“最后,我想您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让我愿意留下来的唯一理由,是您,只是您,跟这家店铺没有半点干系。” “如果您改变主意,想要摆脱‘它’,只要说一声,我,还有张海楼一定愿意全力效劳。” 如此认真的宣告,让青年不由哑然失笑了。 ……这语气,怎么感觉像是在挑唆他打倒系统、脱离剧情啊? 该为自己的人格魅力感到荣幸吗。 不过,这游戏官方虽然无良了点,也罪不至此啊! 或者说,狗策划,难道这也在你的设计之中吗? “我还是觉得,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的必要。” 对此等信任,张海客也只能暗自苦笑了。 微微摇头,然而,望着面前这双心有决意的、线条熟悉的坚定眼眸,张从宣忽然便禁不住心软了几分。 “……算了,如果还是心有疑虑,就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好了。” “有需要的话,我会完全配合你的。” 显然,这句完全出乎了男人的意料之外。 刹那间,面容上都显露出些许不及掩饰的愕然。 “不过,”他忽而话音一转,黑眸之中,多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这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听到这里,男人因说服见效而产生的喜悦尚未升起,便转作了轻微的不解。 “其实,不答应也没事,我一样会配合的,”轻咳一声,青年略感不好意思般,视线略微偏转了少许,“……那个,可能有点冒昧,但,方便看一下你的纹身吗?” “之前隐约看到了部分,感觉不太像外家的穷奇图案,倒是有些像译作梵文的诗词啊。” 砰砰砰一声大过一声的激烈心跳声里,张海客一眨不眨地,紧紧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秀的面容,几乎怔然失神。 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出喉咙。 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脆弱期冀,如同游离魂魄的呓语,轻飘飘落在了空气之中。 “……您认得出,是哪首诗词吗?” 第142章 原来纹的盲文是吧! 这…… 张从宣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看到的零碎片段,无奈坦诚:“其实,当时我只是匆匆一瞥,并没看清楚多少。” 也就是当时被突然抱住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扫到了,对方后颈上浮现的零碎青黑色纹路。 梵文那种蝌蚪字,还只是后颈的一小块纹路,他能凭看到的片段模糊感觉像中文译段,已经是【语言精通】够给力了好吧。 不过,就在他暗自心里吐槽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对方颈项之上,青黑色的纹路,正再次慢慢浮现而出。 看来,对方也意识到了问题,这算是答应,可以让再看一次了? 精神一振,青年下意识凑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 只是刚刚靠近,还没等他看清那逐渐成型、明晰起来的纹路,就感觉眼前一黑。 “?” 懵了一瞬,凭借轻柔遮住眼睛的温热触感,张从宣立刻意识到,是对方的手猝不及防覆了上来。 他顿时冒出了满心的问号。 不给看就直说,明明都特意把纹身显了出来,又临时反悔搞这套? “你……”他微微蹙眉,就要把对方的手推开。 只是刚一动作,似乎被对方察觉了意图,及时按住了。 “——抱歉,我突然有点紧张,”虽然如此说着,男人的声音明显含笑而轻快,“请您换一种方式来看,如何?” 不等回答,张海客握着对方的手,轻轻牵引着,放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性命攸关的脆弱要害被触碰,长久训练的潜意识本能察觉到危机,立刻便想要后退躲闪。 他强自按捺住这股冲动,轻轻吸了口气。 抬眼看去,就察觉青年的神情发生了细微变化。 没有再挣脱,只是在他手掌底下眨了几次眼,长睫闪动制造的微痒触感之中,显然很有些困惑:“这是要……” “就当我生性害羞,不敢被您看吧。” 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想还原一下当年场景,但真正做出来后,张海客突然觉得当下的情况颇为有趣。 当初纹身时,他是的确觉得,即将离开故土的自己,跟这词句很有共鸣。 只是出于少年的隐秘的羞耻心,不愿被敬爱的师长发现这点多愁善感的小情绪,所以才故作神秘地蒙眼让对方触碰猜测……没想到,老师轻松便解读出了其中内容。 ……虽然也不意外啦,他的梵文本也就是老师教的嘛。 没想到许多年后,竟然还有机会重现当时场景,心境却已经是截然不同了啊。 闭了闭眼,他微微扬起下颌配合动作的同时,蓦地促狭一笑。 “请您就这样,凭感觉来读一下我的纹身内容……可以吗?” 听到他说什么的张从宣:“……” 认真的吗? 不让看,要纯凭手感读才行,好家伙,你在脖子上纹的盲文是吧! 就算发丘指触觉反馈更为细腻,就算有高达90的感知数值,就算【语言精通】超常发挥,那也…… ——等等? 感受到指尖触碰的地方,比发烫的肌肤温度还要更高出一些的,荆棘枝叶般勾连蔓延开的细细纹路,以及随之浮现在脑海中的对应梵文,他冷不丁都被自己震惊到了刹那。 什么,原来我真能做到的吗! 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辅助技能的高端程度,青年不由兴奋起来,开始认真解读起指尖触摸到的梵文字符。 甚至不用全部摸一遍,在一大半的句子浮现在脑海中之后,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真正意识到对方纹身里藏着的内容,这一刻,刚刚的兴奋反倒突然淡了下去,莫名有点想要叹气。 是了,从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如此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又怎么会一点代价都没有呢? 欲语还休,总是离愁。 在抽取到的店员卡片里,张海客的经历,被概括为“从小在族地训练长大,成年后被派遣前往港城,多年经营,将海外张家发展壮大……” 寥寥数语,便道尽了久别故地难以回转的许多年。 不曾在外表现出丝毫苦涩端倪,然而,在成年时印上身体的纹路之中,竟藏匿了这样并不诉诸于口的艰涩离情么。 而一旦想到,另一边现在年纪尚小、性情活泼、会直白表露情感的阿客,将来可能变成这样…… 原本轻微的叹息感慨,忽然就变作了难以遏制的一阵心疼。 这种听着就很辛苦的经历,等他小号解封,一定要尽力帮自家阿客避免才是! “没猜错的话,是温庭筠的《更漏子》下阕,对吧?” 收回手,在眼前人为制造的一片黑暗之中,他低缓道出了刚刚解读出的内容:“梧桐树,三更雨,不解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张海客恰到好处地接上。 这纹身的内容,其实很少人知道。 一是,他在港城时,情绪外露的情况很少,更几乎没人能近身到这种地步查看;二则,梵文也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语言,即使侥幸看到那么一次,想要立刻解读,也是有门槛的。 能这么只凭借触感就一语道出,足以证明,对方不仅对梵语十分精通,还跟老师一样感知极其敏锐。 一次两次,长相声音,可以说是巧合,是意外。 但当这么多重合的特征加在一起,难道还不足说明什么? 何况,张海楼也同样觉得感觉熟悉不是吗。 一个人的直觉可能出错,如果两个人都有无法否认的同感,又要怎么解释? 放下手,张海客认真望进这双还有些不适应光线、缓慢眨动的黑眸之中,嘴角已是禁不住地扬起了一道灿烂明媚的笑容。 “您果然读得出啊。” 所以,这原来是某种考验吗,张从宣心下有些无语。 你该不会真的在面试老板吧? 但看着他神采飞扬、眸光熠熠的模样,那点轻微的被捉弄感也烟消云散了,转而化为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 “是,读出来了,”说着,他也忍不住摇头失笑,轻轻推了对方一下,“这下满意了么?” 对这玩笑般的亲近动作,张海客十分受用。 甚至意犹未尽地,抓住对方落在肩侧的手,握着轻轻上下晃了晃:“老板,连梵语都懂,你一定还会不少其他语言,是不是啊?” “至少常见的那些中外语种,都可以,”此刻信心倍增,青年也不由有些跃跃欲试,“不信的话,可以挑着问问看?” “好啊,”张海客想了下,轻笑一声,“我能听懂的不算多,就见面的问候语吧,法语?” “?a roule bien?”(顺利吧?) “意大利语?” “buon pomeriggio!”(下午好!) “俄语?” “kak tвoe 3дopoвьe?”(身体怎么样) “——啪啪啪!” 他十分给面子地鼓掌赞叹,随后,陡然话音一转,挑眉笑道:“那么,接下来是国内的咯。” “嗯……粤语的吧,‘我好想你’怎么说?” “我好挂住你啊。”已经进入状态,张从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就感觉手臂被轻轻一扯,惯性身体前倾了些,撞到了对方身上。 不同于少年的脑袋,埋在肩侧时,细碎的并不柔软的发丝抵在颈间,有点痒痒的痛。 顺利得逞,张海客垂眸狡黠一笑,在熟悉的位置埋头轻轻蹭了蹭。 “我都好挂住你啊~” ……老师。 而这个熟练的撒娇动作里,他没察觉到,青年微不可察地僵住了刹那。 神情都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糟糕啊! ……怎么回事,好像刚刚又不自觉地,错把对方当成阿客了? 第143章 都被祸害成这样了 耳边已经自动响起了《红玫瑰》的bgm—— “……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他的面容~” 呸,他才没想当渣男呢! 只不过因为,本质上是一个人,性格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在相似动作或场景下,难免会产生混淆的错觉。 ……其实也很正常,是吧? 可是,这显然不对啊! 冷漠地关掉脑海中循环播放的配乐,他叹一口气,抬手推了下颇显热情的自家店员。 察觉到抗拒意味,尽管有些恋恋不舍,但想到对现在的老师来说,他们也只是初见不久,怕是还不太适应,张海客不得不收敛了下满溢出来的愉快心情,松手退后。 望着他不明所以却又乖巧顺从的面容,青年有些歉疚,小心拍了拍他肩膀,语气放缓道:“不好意思,我感觉有点累了,想独自休息会,下次再聊,如何?” 他心中是真的万分惭愧。 对于自家店员来说,可能只是跟渐渐熟悉的老板,开了个亲近的玩笑而已。 会产生错觉,明明全是自己的原因,唉…… 察觉青年眼底的些微疲惫,张海客这才想起,张海楼之前说的,两个人这几天在海底下都没怎么睡,上来后跟着雇主布置好收尾,就立刻回来的事情。 压住心下的失望,他匆匆点头应了下来。 “没事的,是我打扰了您休息才对。” 想起之前的昏迷,他忍不住关切地多问了几句:“除了累,有感觉其他不舒服吗?会不会是,之前几天在海上受凉了?” “应该没有,放心吧。”张从宣微微摇头。 面对自家店员真诚的关心,一时感觉更难受了。 随口一编而已,对方就这么放在心上……可恶啊,正好趁着小号被封这些天,得抓紧时间,尽快调整好才是。 不就是同位体吗? 他,一定可以分、得、清! 想到这里,忽而又有点唏嘘。 幸好,也就一个而已。 现在看来,小张哥还是省心多了啊…… …… 片刻后,出了门,张海客面上的笑意陡然淡去。 眉心微蹙,眸光垂落,俊美的面容之上,顿时显出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深沉锋锐。 必须想想办法,尽快把那个无孔不入的“它”揪出来。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多亏了对方的阴谋,才让老师再次现身,他心中对此可没有半分感激之情。 老师都被祸害成这样了!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 他都不敢深想! 年龄倒退、筋骨半废、实力暴跌、丧失记忆、频繁昏迷、习惯被掌控、对幕后黑手信任有加…… 稍一思索,已经感觉胸腔里杀气震荡,气血止不住地往上涌。 修身养性几十年,这几天下来,都感觉得给自己准备点降压药了。 再回想起,方才青年对于拥抱都不太适应的生涩陌生,这股愤怒之中,更多了满腔说不出的心疼与委屈。 即使多年未见,但在他预计中的千万种重逢场景里,绝不该是这种情况的。 老师也绝不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几十年前的事情,都是他没在身边,照料不周,为此,已经吃够教训,追悔莫及了。 痛定思痛,这次,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 第二天,晴转多云,天气良好。 一早起来,张从宣就被小张哥催促着,去了趟医院。 反正来都来了,干脆把当天能做的检查项目全过了一遍。 检查报告单要隔天才能来取,眼看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快到中午,干脆在外面吃了饭,也是给新店员接风。 饭后,原本是打算一起打车回去的。 张海客声称要去买点东西,顺便处理一些公务,晚点回去,便匆匆走了。 在心里感慨了一番,超高资产值也不是凭空得来的,青年对此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一直等回到店里,在柜台后面坐下准备发呆,却见小张哥也跟着搬了把椅子,在旁边落座,他不由有些惊讶了。 “海楼,今天我看店就行,你可以休息一下。” 昨天回来之后,本来是宣布歇上一天的,然而对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一二楼都打扫了一遍。 补了个觉被叫起来的时候,饭都做好了。 经过上次海底墓的任务,除了技能面板上的数值,他已经对小张哥的全能性,有了更确切的认识—— 水性极好,意志顽强,擅长易容伪装,对幻觉抗性极高,感知敏锐,身体素质在张家平均水准之上,对各种地形与环境都应对自如…… 除此之外,性格多变,但很好相处;细心体贴,可靠可信;偶尔或许有些出人意料的行为,但也并不是真的存有坏心眼。 总之,这张初次免费抽出的ssr,简直可以打个一百二十分! 超绝满意! 因此,现在对于自家店员,他简直满怀慈爱,怎么看怎么开心。 对于之前就定好的轮换工作制,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 要是抱着能干就该全部包办的想法,那自己不成无良资本家了? 再者,当个甩手掌柜把事情全交给店员,每天躺平屋里睡个昏天地暗,游戏岂不是毫无乐趣了嘛。 于是此刻,对于主动凑到身边来陪同的小张哥,他顺手摸了把对方刚刚被风吹的凌乱的头毛,就轻轻推了推他,开口赶人。 “行了,反正也没什么事,玩去吧。” “……我想跟您待在一起嘛,”无奈任撸的同时,张海楼小声嘀咕,“而且,现在感觉,还是贴身看着比较安全点。” ? 张从宣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 之前那个撬锁的无名仇家,有段时间没再露面啊。 “您还说呢,”张海楼懊恼地叹气,“要不是张海客说,我完全没发现,原来您身边,竟藏着一个无孔不入的它?” 说着,他对自己颇为不满。 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往这方面试探呢?光把注意力放在老板本人身上了! 而张从宣已经惊呆了。 你们私底下,情报交流这么频繁的吗? 本来只以为是海客一个人心怀疑虑,怎么一晚上不见,小张哥也被带歪了啊。 “它,其实,”他顿了顿,语气无奈地安慰,“也没做什么坏事啊,不用太担心,不如说,反倒帮了我很多。” 很多……张海楼瞬间警惕,眼眸微眯:“它还‘帮’您什么了?” “比如,”青年想了下,随口举例,“送了我那株换尸草?” “这礼物就很稀罕、很有意思吧?” 第144章 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换尸草……” 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张海楼已是眸光微凝。 然而没等他就此话题蔓延思绪,旁敲侧击,就见青年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悠闲后靠的身形,蓦地坐直了些。 “对了,说起这个,倒真还有件事需要你帮下忙……” …… 几分钟后,小张哥站在三楼书房,与玻璃花瓶里的换尸草开始面面相觑。 只是此刻,这妖草早没了前些天,初次见面时张牙舞爪的气势汹汹姿态。 有人手掌长的茎身,现在变得萎靡干缩;被切断到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根须,也是枯朽不堪。 整棵草一动不动地缩在瓶底角落处。 乍一看,跟快要死了样奄奄一息。 “这是……换尸草,莫非病了吗?” 说出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伸手敲了敲玻璃瓶身,试图以声音吸引对方,也没得来半点回应,这就不免有些令人担忧了。 上次可是整个一副准备吃人的嚣张气焰,尽管欠收拾了点,好歹还是活蹦乱跳的。 怎么几天不见,就变成这一副凄惨模样。 “……大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些消化不良吧。”同样站在一旁的张从宣轻咳一声,语气莫名有些飘忽。 说着,他隔瓶摸了摸状态不佳的换尸草。 却没想到,手指还没凑近到跟前,原本半死不活的换尸草,已经唰的一下就弹了起来,往后蹦出老高。 冲力过大,结果一头撞在了玻璃瓶壁上。 即使如此,摔下来后,还是费劲地挣扎起来,用自己短短的根须撑起茎身,拼命挪到了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 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自家老板,张海楼努力憋住了一声闷笑。 “老板,这家伙,咳咳,好像有点怕你啊。” 张从宣:“……” 不就是吃了一回自己的血吗,倒也不至于这么应激吧! 说起来,其实也就是昨晚上,心血来潮看了眼自己的收藏。 结果一看之下才发现,被放置数天的换尸草,都快要变成枯草了。 想到按照【神秘精通】的介绍,这东西能量不足时会假死,于是决定喂养一下,别真的给养死了。 而根据说明来看,这东西需要的是营养极高的食物来获取生机。 大晚上也懒得出去买营养液,想到这家伙的原生食谱,干脆割破手指,挤了点自己的血,打算将就着让它吃一顿算了。 一开始,闻到血腥味的换尸草还是很兴奋的。 就算身子被他戴着手套的右手牢牢按住,所有的根须也都一齐挥舞抖动了起来,肉眼可见显出渴望。 等他把血滴上去几滴,随着吸收入体,整个草简直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生机与活力,茎身摆动,恨不得把自己扭成麻花。 看着就很激动和幸福。 见小家伙这么有活力,出于投喂者的成就感,他也就没急着走,隔着瓶子跟它玩了一会。 结果,还没到三分钟,整个草就变成了这样…… 盯着瓶中缓了一天还是有气无力的草身,青年不免微感怨念。 不能吃,就别硬吃,行吧。 你都是个玄学物种了,这点道理不懂的吗? 这下可好,整的跟食物中毒似的,令人发愁。 而之所以叫小张哥来…… “海楼,可以麻烦你提供一点血吗?” 张从宣将目光投向自家店员,解释道:“按理说,这东西不怎么挑食的。我想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看瓶子里对自家老板嗷嗷跳,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换尸草,小张哥好像忽然懂了什么。 这东西,该不会吃了老板的麒麟血,才变成这样吧? 从心底里来说,他第一反应,当然是心疼自家老板,居然拿自身的麒麟血来喂这妖草。 但,再看眼瓶中生命垂危的换尸草,好像一时又有点分不出,到底谁才是受害者了…… “没问题。” 半晌,他还是成功维持住了表情管理,一口应下。 “多谢帮忙,那就辛苦你了。”张从宣朝他一笑。 小张哥真的很好说话,这也让他暗自决定,等这下帮完忙,就用“流血牺牲”的名义,让人好好休息两天。 眼见对方也不废话,当即从腰间抽出小刀就要动手,他赶紧拦住了:“等等,直接暴露伤口给它,会被缠上来的,这家伙弹跳力很不错。” 说着,青年转身扫了一圈,从柜子里的茶盘上,挑了只倒扣着的小瓷杯递给对方。 “先盛到这里面吧,几滴就够,不用太多。” 第145章 小张哥:什么不行? 看着小张哥接过杯子,他又想起消毒和包扎的后续处理,说了声,便打算转身去拿医药箱。 他们之前去海底的那趟行动,买了不少医疗用品,余留下不少,干脆先收起来了。 “劳您费心,我哪有这么娇贵的。”话虽如此,张海楼脸上已然漾起一抹笑意。 他也是真的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低头看了眼光洁干净的小瓷杯,右手持刀,快而准地在左手中指指尖一刺,殷红的血珠子立刻钻了出来。 将伤口对着杯底,在施力挤压之下,很快便积起了浅浅一层液体。 刚拎着医药箱在旁边放下,就看到这幕,张从宣急忙把人似乎意犹未尽还要再来的动作按住了。 “我只是想验证下想法,你还真的要喂饱它啊。” “我怕万一不够呢,”张海楼只是一笑,见老板似乎比自己还紧张,又低声安慰,“您别担心,这点小伤,晚上就能好了。” 就算知道对方说的实话,体质70+的数值,愈合速度惊人,看着伤口附近已然发白的皮肤,青年还是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 “该疼不还是得疼,平白这么大方做什么。” 幸好医药箱就在手边,给人先包扎住了,贴好纱布,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尽管如此,等张从宣腾出手来,端起盛血的小杯,换尸草早已经急不可耐地诈尸爬起,撑着干瘪的茎身,用尽全力一下一下撞起了玻璃瓶身。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这次并没直接把血滴到草身上,而是十分谨慎地在换尸草的旁边倒了几滴。 血珠落在瓶底的瞬间,换尸草已经跟嗅到肉味的饿狗一样,兴奋地滚了上去。 眨眼的功夫,已经将血滴吸收干净。 而旁边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盯着它的反应。 一秒、两秒……半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原本萎靡不振的换尸草,朝瓶口不知足地摇晃了一会根须,似乎发现这举动没有回应,已经开始努力朝上扑棱。 果然啊,其他人的血可以接受,那就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变异麒麟血”原因? 青年若有所思。 鉴于店里就他一个身纹麒麟的,样本不足,也只能暂时这样定论了。 “居然真的以人为食,这东西果然邪异,”亲眼看到妖草进食,张海楼心下警惕的同时,忍不住轻声提醒,“就算有麒麟血,您还是应当多加小心。” 张从宣点点头:“我明白。” 猜想得到确认,他暂且搁置了后续验证,转而毫不留情地忽视了换尸草的渴求动作,用塞子紧紧把玻璃瓶封了起来。 给尝尝味道已经够不错,自家店员可不是它的食材库。 看着还在一旁耐心陪同的小张哥,他解释道:“没事了,暂时死不了,我之后跟海客说一声,买点营养液来喂它……辛苦你帮忙了,之后两天没什么事,就好好休息一下。” “这不算什么,”张海楼轻快应声,又刻意忽视了后面那句话,主动道,“我现在就去下面看着,等张海客回来就告诉他。” 说着,为了避免老板拒绝,他已是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张从宣都来不及拉住,就见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好无奈叹一声气。 太能干了,有时候也不好……总是让他感觉有点良心不安啊。 还是赶紧回去一楼看店吧,不得不说,有小张哥一起,至少坐那也不会太无聊。 把换尸草放进柜子锁上,医药箱归位,最后,他端起刚刚盛血的杯子,就准备去清洗干净。 只是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杯底居然还剩下一层浅浅晃动的殷红血液。 没用完啊…… 灵光一现,青年忽然想起,新获得的【心有灵犀】技能,好像就是需要少量血液来留存信标来着? 昨天刚到手的时候,他还苦恼了一下,怎么拿到自家店员的血来着。 只是后来海客上门,打断了思路,之后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打开系统面板,再看了眼技能介绍,盯着“血液味道”的词汇想了想,他把杯子凑到跟前,深吸了一口气。 等了一会,毫无反应。 说是味道,果然还是需要尝的……但是,刚刚才喂完换尸草,这感觉真的很奇怪好吧。 到底按捺不住对新技能的好奇,微微蹙眉,盯着杯底的红色液体犹豫几秒,张从宣还是举杯仰起头,抿了一口杯底的剩余血液。 ……咸的。 舌尖第一时间传来这个味觉反馈,随后,来不及分辨跟正常的血液味道有什么区别,系统的弹框已是及时弹出,吸引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店员 张海楼 信任未达满值,信标建立失败,请选择其他角色进行尝试。】 “果然不行啊……” 低声自言自语一句,心底里,其实倒也没多失望。 毕竟小号的学生们那边,几年下来,也只有小官一个认可满值的;而小张哥来店里,至今也不过才一星期左右。 还是需要时间嘛。 乐观地安慰着自己,他放平心态,就准备去继续洗杯子。 只是,重新收起系统面板的瞬间,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青年瞬间警觉,然而,不等他扭头去看,身后已是传来了一道低低的询问。 正是不知何时返身回来的,小张哥的沉哑声音。 “……什么不行?” 第146章 即使如此,也视而不见 张从宣:“……” 什么做坏事必被抓定律,真的很吓人好吧! 小张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在门口站了多久? 更主要的是,看到了多少? 下意识抬手,抹掉嘴唇上残余的一丝血腥味,看着手背上多出的小块不起眼淡红,青年不由小小松了口气。 很好,形象没破坏得太严重,至少不会以一副吃人妖怪的模样面对自家店员。 可喜可贺。 然后,就是想办法解释这个场面了。 就这么大点地方,现在想挖个洞钻进去,或者假装事情没发生,显然是不可能的。 作为证据的杯子就在手里,临时想销毁,也只会显得更可疑。 感谢意志的高数值,让他在这种被突袭的慌乱情况下,也还能维持基本的理智和逻辑思考。 首先,先确定下对方的态度。 幸运的是,看到这一幕的是自家店员小张哥。 按对方之前这些天的表现,他觉得,哪怕信任不够满值,但应该也刷出了不少好感才对。 应该不至于被当成什么食人狂魔,当场报警抓走…… ——只要不是以上情况,他觉得自己都还能救一救!!! “什么不行……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镇定地反问了一句。 望着青年仍旧背对着自己的清隽背影,张海楼无声点了点头。 随后才反应过来,又低低“嗯”了一声:“从您端起杯子开始……” 停了停,他没再说下去。 ——不错,他刚刚都看到了。 原本只是想到,这种妖草不同于一般草木,不知道该用植物的营养液,还是人用的那种,打算问一声。 甚至,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老板不想用人血喂养,其实他可以先弄点鸡鸭猪羊血来,这个也不费事。 没想到,一直等他到了门口,平时感知敏锐的青年似乎也没发现,反而定定站在那,仿若出神入定。 直到此时,他也并没多想,张嘴就准备开口叫人。 不料下一刻,青年忽然再次有了动作。 却是忽然抬手,将刚刚他才放血在内的那只杯子凑到了嘴边。 一阵显而易见的犹豫停滞之后,仿若艰难下定了什么决心。 终于微微仰头,决绝喝下了杯中液体。 在他早已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注视之中,青年的身形仿若在这一刻凝固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宛如冰封。 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叹出口气。 仿佛一声无奈的苦笑。 闻声,他方才从如遭雷击的震惊愕然之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出了那个问题。 而此刻,当听到这声语气克制、仿佛疲惫到放弃掩饰的询问,张海楼心中翻涌着的诸多情绪,突然间便冲破了闸口。 在冲动的驱使之下,他情不自禁往前几步。 想要借此找到一些实感似的,抬手抓住了青年的手臂,轻声询问。 “您……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出对方的声音里,担忧与茫然更多,而非预想中的厌恶与畏惧,张从宣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我说,只是一时好奇呢?”他诚恳道。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这真的就是事实! 也就是一时没抵抗得了新技能的诱惑而已,这不就跟走在路上,突然捡到一根棍子差不多。 条件那么合适,谁能忍得住不比划两下啊? 而小张哥显然并不认可这个答案,当即回以了一句质疑:“那么,为什么说不行?” 张从宣莫名感到些许忧郁。 果然,真话总是难以服人啊。 转身面对小张哥,同时,趁机把杯子推到了身后的桌子上,用身体挡住。 随后,他直视着眼前神情复杂的自家店员,轻轻吸了口气。 “首先,我真不吃人。” 青年严肃认真地,一字一顿地,率先做出了最关键的声明。 没想到他第一句居然说的是这个,原本正紧张盯着他的张海楼,不由怔了一下。 “其次,”青年语气平稳地继续说,“我也不是什么吸血鬼,或者有特殊爱好的异食癖。” “从血液里,我并不能品尝出美味,它只是有点咸的普普通通的血液口感,不能饱腹,也不会让人着迷上瘾……简单来说,我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把它当作食物。” 张海楼欲言又止。 “最后……”青年微微蹙眉,终于显露出些许苦恼与无奈。 “在以上前提之下,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血液的确对我有点特殊用途……但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飞快回顾了一遍,张从宣自觉,在不暴露游戏相关的情况下,他已经尽可能开诚布公地来回答了。 这也是因为,即使亲眼目睹了这么惊悚的场面,小张哥的反应态度都还是偏向善意的担忧,让他颇觉暖心。 所以,他也就不介意多说几句,希望能让人安心些,别太紧张。 解释完毕,隐含些许期待地,他将目光投向了对方。 现在,就看小张哥什么反应了。 “……我明白了。”思索片刻,对方轻声给出了回答。 很好,总算点头了。 对自家店员的通情达理,青年油然而生一阵欣慰。 那也就是说,今天这意外事件就算揭过了…… “——是跟您身边的那个‘它’有关系,对吗?”下一刻,张海楼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 在青年茫然呆怔又张口无言的反应之中,他的声音,顿时更添了几分笃定,语速渐渐加快。 “您的血脉,出了问题吧。” “身体差成这样,还有那突如其来的频繁昏迷,就跟此有关,对吗?” “想来,您也是在换尸草的异常反应之中,察觉到这点。之前无意透露出,想要借我的血验证的想法,就是这个?” “即使如此……” 说到这里,张海楼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用尽全力,才压抑住了涌到嘴边的复杂情绪,艰难吐出最后一个问题。 “——即使如此,您还是要视而不见,选择继续为它遮掩吗?” 第147章 连说都说不出来的 ……什么跟什么? 张从宣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思维迟钝、容易卡弦的温吞性子。 然而这两天不知为何,他似乎总是陷入无言以对的处境之中。 只有小张哥的时候,似乎也还好。 但随着新店员张海客的到来,他逐渐有点怀疑,自己莫非在无意中跳过了或者少看了什么剧情? 在店员们眼里,他的形象到底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啊! “我的血脉没问题,可能跟别人有点不一样,但是目前来说,只会更好用;至于身体差……未免夸张了些。” 顿了顿,青年一时略微词穷。 【60】的体质,不晕船,愈合快,适应强,身强体健,比普通人高出一截,这也能叫身体差吗。 当然,在对方这个70+体质的人眼里,可能是相对低了那么一点,但是人要知足对吧。 尤其,跟小号那么一对比,大号已经算是活力四射了! “另外就是,关于它,”凝眉沉思着,张从宣轻叹口气,“这方面,我觉得,你们可能都误会了什么,所以生出了一些偏见。” “实际上,如果没有它,我根本不会来到这里,也就不会接手这家店铺,更不会遇到你们。” 说到这里,青年眼底里不觉已浮起淡淡的笑意。 望着面前的小张哥,他真心实意地诚恳夸道:“所以,就算真的有人设计了什么,我想幕后之人,也一定不是心怀恶意的存在。” 张海楼静静听着,到此处,却不禁眸色转冷。 ……如果没有那个居心不明的存在,可能他们根本不用分别如此之久,又何需再一次,以不同的身份相遇呢? “您有没有想过,”他轻声道,“如果不是有人插手,也许,一切本该有更好的可能呢?” 望着青年无奈扶额的神情,稍作思索,他尝试着,换了个劝说思路。 “空口无凭。您一味信从,却不愿说出关于它的哪怕一点信息,如此,难免让我们心生戒备。” 张从宣无力地吐了口气。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关键是,这种事情能随便乱说吗? 怎么说,就说,你们都是一场游戏里的虚拟角色,而我是双开的游戏玩家,这整个世界,都是被人虚构出来的游戏剧情? 这可是进入游戏之前,就被再三强调的禁令! 恶意破坏游戏世界的行为,一旦被系统检测到,轻则警告,三次之后,直接会被踢下线的好吧! 而没通关前,就提前退出,可是会清除游戏进度的! 一朝回到解放前的严重后果,足以让他在心底深处绷起一根弦,不敢随便作死。 沉默之中,小张哥已经明白了这无声的表态。 “……您还是不愿透露啊。”低声喃喃着,他有些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心底郁积的情绪愈发翻涌不停。 倏地,听到了青年终于开口的声音。 “只是无从说起……这样问吧,海楼,你对我可以做到百分百信任,无话不说吗?” 思绪一顿,张海楼几乎愕然循声看去。 此时此景,他本该坚定回答“可以”才是。 然而,在那双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黑眸注视之下,唇齿相叩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看,”对此似乎并不意外,青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严厉苛责之色,依旧温和平静,“每个人都有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全然信任总是艰难。” “你我皆是如此,不是吗?” 分明他语气轻柔,但落在张海楼耳中,简直无异于被一柄无形的利刃狠狠扎入心口。 霎时间,如同被深刻刺痛一般,他不自觉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原来,他的怀疑和试探,对方从来并非一无所觉。 只是放任不愿挑破罢了。 无知蒙昧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才对。 在老板眼中,自己又是什么模样呢? 浑噩茫然地接受着对方的宽纵与容让,却依旧肆无忌惮地索取更多信任和忍耐的,贪得无厌不知进退的,下属? 失魂落魄之中,感觉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不等对方开口,似乎要以此借力支撑一般,他冷不丁反手抓住了面带疑惑的青年,猝然抬眼。 “如果,我说可以呢?” “什么?”张从宣微微一怔。 “……如果我能做到,”微微咬牙,张海楼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竭力对抗着某种本能,费劲从嘴里硬挤出来似的,“对您百分百信任,无话不谈。” “您,会愿意告诉我,关于它的事情吗?” 在他挣扎而期冀的注目之中,青年讶然睁大了双眼。 怔忪片刻之后,那漆黑明亮的眸子之中,浮现出了一种捉摸不定的、令人难以看懂的复杂沉郁情绪。 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入耳,他感觉到,自己被轻柔地拥抱了一下。 “如果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青年的嗓音十分柔和,甚至仿佛有意安抚一般,放缓了语调。 “海楼,我问那个问题,只想说明自己实有难处,绝没有借此逼迫你什么的意思。” “我明白,你之所以想知道更多,其实是出于关心……但,有些事情,知道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正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很珍贵,所以,为了保护现有的这些不会转瞬成空,我才更要谨慎小心,恪守规则……毕竟规则本身,就是在保护所有人。” “我只能这样说,希望你能理解,不要再探究下去了,可以吗?” 规则……张海楼闭了闭眼。 果然是被什么限制了,所以根本说不出来吗?目前所透露的,已经是极限? 思维控制? 了解本身就是伤害,那么,让您连说都说不出来的,又该是何等…… 心思几番回转,他面色沉冷,手下不觉愈发用力,将面前人更深地拥紧了。 “……我答应您。”最后,他轻声地应诺了下来。 答应,不会再让您为难了。 只要存在,必有痕迹。 他就不信,那该死的东西既然想操纵一切,难道能一直藏在背后,不露丝毫踪迹? …… 傍晚时分。 “……诺基亚?” 看着眼前三个样式古老的手机,张从宣惊奇之中,随手拿起来感受了一下。 沉甸甸的,质感很是厚重。 不愧是传闻中可以砸核桃的神器啊! 笑吟吟看着青年把玩,等到意犹未尽地准备放下,张海客才及时伸手,重新推回了对方的手中。 “本就是送给您的东西,”他十分自然地说,“这样哪怕出门,联络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原来如此,张从宣点点头,并没有推拒:“既然是工作用品,正好告知一下价格,等会给你转账。” “那怎么行,”张海客顿时露出了为难神色,“只要您喜欢,这点东西值什么。再者,既然来了店里,为您做事不是理所应当?” “那也没有理所应当让你付出的道理。”青年神色认真,毫不动摇。 他又不缺资金,干嘛要省这点花费? 店员们只是成为了他的员工,又不是卖身为奴。肆意压榨,说不定哪天就会翻车。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望着他温和却坚决的神情,张海客沉吟几秒,蓦地挑眉一笑。 “老板好有原则啊,不过,如果我说,这是委托所需的装备购置呢?” 张从宣听得一愣:“今天一天都没人上门,哪来的委托?” 话音刚落,却见男人笑容微敛,跟他对视几秒之后,忽然移开了目光,轻咳一声。 “如果说,是我的委托——老板愿意接吗?” . . . .担心有错别字,明天会再检查,好累哦十一点才到酒店,什么魔鬼行程…… 第148章 职业病发作,忍无可忍? 面对突如其来的委托,张从宣虽觉猝不及防,但在系统紧接着给出的任务提示面前,理所当然选了接受。 至于自家店员变雇主,听起来似乎有点倒反天罡…… 他对此倒接受得十分良好。 不就是互为老板嘛,作为玩家,能屈能伸一点,不是很正常? 甚至,他忍不住暗戳戳地思考了一下,这次算不算钻了系统bug,不知道可不可以持续? 如果可以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 他好像,找到了一条快速刷级的捷径啊! …… 另一边。 “……果然,老板对这店铺十分看重,这点虽然是出于幕后之人的设计,但我们也同样可以利用。” 张海客摸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 没错,手机的事只是个引子。 顺水推舟提出委托,其实正是下午回来之后,他听完张海楼的新发现,两人商量出来的策略。 血脉出了问题,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要知道,张家人的长生与超脱,本就是由于他们自身的特殊血脉。 要是在这种本源的地方上出了问题,那身体是要出乱子的。 知道这情报的第一时间,见面以来,在青年身上察觉的种种异常,似乎都有了解释。 再加上换尸草,前因后果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因为幕后之人的阴谋或某种算计,用换尸草转换过寿命,过程中出了问题,并没有完全成功,身体底子却也因此被破坏,并留下了频繁昏迷的后遗症。 尽管只是初步的推测与猜想,但已经足够让两人想到很多。 张家人的特殊,其实在过往里,并不是没被外人发现过。 本家分明高手如云,暗中控制着不少势力,却依旧要避世不出远离世俗,其中缘由众多。 但一定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野心。 莫名失踪的张家人,虽然族中不会明着公布,但是长辈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也是有不少案例的。 他们的结局,长辈们并不会说的太详细,但那种异样的沉默与严肃的告诫,无异宣告着某些不忍言之事。 单个的个体,即使再强悍,也仍旧只是人类。 会受伤会大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失手的情况;在外行走多了,天灾人祸,亦是难免。 何况,还有无处可逃的天授。 尽管如此,一旦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老师身上…… 按了按额角,张海客强自压抑住情绪,没有再想下去。 比起自怨自艾,更应该做的,当然是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揪出来碎尸万段。 在此之前,也得想办法维持住老师……老板当前的身体状况。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头望去,就见张海楼已经抽完烟,此刻正皱眉看过来:“……这么说,你的血也不行?” “嗯,试过了,也不行。” 想到之前特意去找老板确认出的结果,张海客微微摇头,唇角弧度不由紧绷了起来。 主动上门提出要求的时候,青年一开始还表现得措手不及。 他明白,这是心有顾忌。 毕竟这样的事情,乍一听的确耸人听闻,现在在对方的认知里,自己又是初来乍到并未相熟,有些事可能不好意思开口。 不过,张海客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 面对僵持,他当即抽刀,二话没说直接放血,制造出既定现实,并辅以“不要讳疾忌医”的劝说。 一阵软磨硬泡之后,青年果然没有再抗拒这样捧到面前的好意。 只可惜……还是不行啊。 想到此,张海客稍作沉吟,继续跟同伴分享起了自己目前的思路。 “……正好,用委托的理由,带老板去东北,一举两得。” “一是按照你原本提的那个思路,从老宅的地下群葬里,找到老师父母的尊体,彻底验明真身,也好跟族长他们交代;二是,找到血玉的存放地点,想办法给老师修复血脉。” 血玉,正是张家为了应对各种可能下的意外,研发出的针对血脉受损的特殊产物。 当年族地迁移,他曾听老师说过,很多东西受限于条件,并未全部带走。 其中至少一半的财物等,是被藏放起来,留待之后启用或再转移的。 当然,其中详细内情,存放地点等,也是族长才知道的家族机密。 想到族长,张海客心下忽然生出几分嘀咕。 即使老板当场接下了委托,但为了等族长那边的消息,他借口要从港城采购装备,再往这边运送,对出发的时间并没安排太急。 留的余地很充分,小哥那边,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 …… 装备还没到,临出发前的几天等待里,张从宣也没闲着。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互联网,但还没到几十年后那种方便程度,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最后还是从图书馆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资料。 “……江皖连降阴雨,洪水陡涨,怒潮汹涌……” 看着纸上的数页文字记载,合上书页,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看到这接连数年的天灾,再加上当时混乱时局所造成的人祸,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不过,让他暗自松口气的地方也在这里。 至少就这些记载来看,在他进门后的连续数年里,四长老他们对于地下古城遗址的探索,成功概率几乎为零。 小号被封的现在,他也只能用这个暂且安慰下自己了。 ……二长老临死前的话,总让他觉得心神不宁……小官地位本就特殊,十年,能发生多少事情呢? 他也只能尽量乐观地告诉自己,十年,还能赶在学生成年之前,事情不至于发展到最坏程度才是。 缓了缓这几天久坐翻书变得僵硬的身体,张从宣暂且按捺住了心下的胡思乱想,回到了店中。 刚进门,就被人直接拉了过去。 “……店铺的网站搭建好了,老板你快来看看,还满意吗?” 坐在新购置的电脑面前,看着自家店员略显矜持地站在一旁,演示成品效果,青年忽然有点走神。 回想起这几天,店里不知不觉多出的各种设备,以及昨天收到的那份店铺发展规划书,还有长达四十分钟的客户及相应市场分析,他不由生出了一阵感慨。 跟自己这个只关注升级和抽卡的游戏玩家比起来,怎么感觉自家店员才更像是,真正把店铺事业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啊。 莫非这就是专业人士的实力吗? 商业大佬职业病发作,对当下就职公司散漫的经营忍无可忍,决定亲自上手做大做强? “……没什么不满意的,不,实际上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了,堪称无可挑剔。” 等到对方介绍完毕,即使以后世眼光来看,张从宣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了,只好大力输出一阵情绪价值。 能增添一个可能的任务来源,他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张海客谦虚地扬起笑容,心底里,同样也是十分满足。 老板还是太单纯了啊,居然就这样任由自己把店铺的部分委托来源把控在了手里,而且是完全放权。 要是他心存不轨,岂不是可以趁机步步深入,把店长架空? 当然,他暂时也没有故意破坏的想法,只是准备以此入手,对后面会到来的委托进行一遍预先筛选罢了。 就在这融洽的气氛之中,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正无聊撑着脸坐在一边走神的张海楼,此时当仁不让,一把抢先接了起来。 没说几句,却又不由微微蹙眉,眸光闪动着,将话筒拿开了些。 “……老板,是黑瞎子,听起来有事找你哦。” 第149章 指鹿为马的程度,够不够 “青海格尔木,还是吴老板和解老板买单,明天就走,小宣,去不去?” 刚接起电话,就听到黑瞎子那懒散又低沉含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些时候,这种游刃有余到过分的姿态,也是让人挺佩服的。 毕竟不是谁,都能一直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内容也挺让人心动。 格尔木,不就是解连环说出的那个位置吗,敢情这算是上回任务的后续,连环剧情? 想到这里,张从宣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然而随即便感受到,手臂被人抓住晃了一晃,伴随着一声提醒般的轻喊:“老板!” 原本跃跃欲试的心动情绪,霎时间冷静了下来。 “……明天走的话,恐怕不行,”看着系统栏上,正在进行的任务,青年叹一口气,遗憾道,“手上有别的委托要做,暂时腾不开时间,呉邪他们应该是等不了了吧。” “你还是坚持先来后到啊。” 感慨一声,黑瞎子对此并不执着,转而问起了方才听到的那道略显陌生的男人声音,微微眯眸:“怎么,几天不见,店里来了新人?” “是啊。”既然被提起,张从宣下意识把话筒拿开些,往自家新店员的方向笑了下。 还在琢磨黑瞎子此人,张海客迎着注目,下意识回了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颇有点突然被阳光闪到的感觉,青年不由停顿几秒,才继续说了下去。 “……顺便一提,也是我目前的雇主。这种经历,一般人恐怕很少会有吧?” 雇主……黑瞎子瞬间想到了好几个名字。 但是对于张从宣来说,只是被提起,就随口分享了下近期的有趣经历。 如果只是自家店员,他还是很乐意跟现在唯一的朋友介绍下的;但对于当前的雇主,出于职业道德,显然并不适合说太多。 但既然电话都打过来了,想起【心有灵犀】的事情,他突然忍不住心生好奇。 据黑瞎子所说,他们以前就是朋友,那么按理来说,信任度应该不错的吧? 主动或被迫主动地,已经试过了两名店员,都还没满值,小号那边一时半会也上不去。 现在,他对于新技能,是真的好奇起来了。 前置条件要求居然这么苛刻,要是不好用,包差评的好吧! 心念一动,那种不妨再试一试的想法,瞬间生长壮大,变得难以遏制了起来。 “有件事情想问问你,麻烦尽可能认真回答一下,”收敛笑容,张从宣不觉压低了一点嗓音,轻声问道,“黑瞎子,你愿意相信我吗?” “如果答案为是,这种信任,大概到什么程度?” 话音刚落,听到电话对面,似乎有些惊奇地念叨了一遍这个词汇。 “信任?” 喃喃一声,黑瞎子推了下墨镜,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愈发挑高几分:“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但根本没给出对方接话时间,他已经极快地给出了笃定的答案:“当然信你。” 还是那样玩世不恭般的懒洋洋语气:“……至于程度,可以指鹿为马的程度,够不够啊?” 青年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顿时有点无奈了。 “你能不能认真点,”他没脾气道,“这回答,其实对我还是有点重要的。” “行啊,”黑瞎子从躺着的姿势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既然小宣这样要求,那我自当从命。”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而裹挟笑意,尾调还带着玩笑似的上扬。 但墨镜下的双眼,却仿佛透过话筒看向了远方。 亦或是,某个不存在于当下的时空。 由此,英挺的眉宇之中,无端染上了几分低凝的阴影。 一时,连嘴角笑容,都仿佛被虚幻的重量压得低了下去。 “认真版本的回答就是——假如小宣指鹿为马,我也信你——这次,听清楚了吗?” 最终传入话筒的嗓音,依旧稳定如初,没有让青年察觉到任何异常。 分不清这语气,到底认真还是开玩笑,张从宣干脆也不深究了。 反正系统自会判断。 “……你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哈,”他轻笑起来,接着便准备提起心有灵犀的条件,“是这样,我有个——嗯,麻烦稍等一下。” 说到一半,他忽然扭头。 旁边原本正在凝神静息、竖起耳朵倾听的两人,顿时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一副若无其事,并不关注的模样。 青年歉意一笑,手上却毫不为之所动地挨个拍了拍。 “不好意思,有件私人事宜要说,麻烦给我十分钟时间,可以吗?” …… 踩着十分钟的点,张海楼一阵风似的重新刮回了柜台之前。 可惜的是,青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此刻面色如常,只是朝他点点头示意。 随后,便把目光投向了几乎与他同时到达的张海客。 “海客,我想知道,装备还有多久到达呢?”张从宣说着,又解释道,“不是催促,只不过,如果还有时间上的余裕,路过京城时,可以停留一天吗?” “或者,如果时间还多,我提前去趟再回来也行。” “需要去办件私事,另外,之前在海上说好的,要请人吃顿饭作为感谢,不想拖延太久……当然,我是说,不耽误这次委托的情况下。” 海上的……张海客瞬间想起了,之前听张海楼说起的,跟老板有意无意多次接触的陈家年轻人。 似乎,是叫陈柏来着? 想到陈家背后那个人,浓郁的负面情绪驱使之下,他顾不得委婉,几乎想也不想地断然开了口。 “——不行!” 第150章 总之他现在有点忙 被他语气中的激烈回绝惊到,青年刹那间怔了一下。 不过,对方才是当下的雇主,和任务发布者,当然想怎么决定都行。 因此他只是遗憾了那么几秒,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结果:“那好吧。” 那就需要再跟黑瞎子说一声,让他记得把留下的血冷藏保鲜。 正好上去说,一并把该给陈柏的那通电话也打了……先大致圈定个时间范围,免得等自己回来后,才知道对方早就出了远门什么的。 想着,张从宣就准备转身上楼。 只是刚走出一步,就被匆匆拉住了。 “您,您没生气吧?”张海客觑着他看不出情绪的神色,大脑飞速运转,找到了一连串合理的解释,“我没有横加干涉的意思。” “只不过,因为设备的事,咱们已经推迟了几天,现在装备马上就到位,不如尽快出发。” “毕竟是海外族人里年长前辈最后的遗愿,我想着,能把他的遗骨尽快送回家乡,这心也就落了地。” “再者,吉省那山区里冷的早,如果九月前咱们办不完,拖到十月,万一运气不好遇上个雪天,怕是要被封在山里的。” 从情理、从实际上来说,这都是无需争论的理由。 然而,望着青年平静的面容,张海客表面上保持着底气充分的镇定,心底里其实已经懊悔得不行。 糟糕啊,一定是相认之后这几天,事情发展都很顺利,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了。 这种事情,就算心里不情愿,怎么能这么直接表现出来呢? 明明可以做得更不露端倪、悄无声息一些,比如,上面那些理由不就是现成的委婉劝说的素材么。 暗中使些手段,难道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又没无中生有,遗骨的事情可是真的,他前些天之所以打算回老宅一趟,本就是为了办这事。 只是因为张海楼搞出的乱子,才半途来了杭城一趟。 很快,还是一开口就这么生硬、强势的态度。 对老板来说,他们现在应该还没到随意插手对方私事的关系,这么贸然开口,只会平白招人厌烦而已。 属实失策啊! 见他一副局促模样,又抓着自己衣服不放反复解释,张从宣略微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放心,我能理解,真没生气。” 说着,他一边试着挣了下。 却随之发现了,对方手劲奇大,要是强行拉扯,局面必定会变得很尴尬。 僵持之中,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位店员——靠谱的小张哥。 到底是来得早的那个,接收到示意,张海楼当即心领神会。 一个箭步冲过来,丝毫没收力地“啪”一声,就拍开了张海客的手。 同时义正词严地呵斥出声:“行了,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没等张从宣松一口气,小张哥的下一句,却是话锋陡转。 “不过老板,您真没生气吗?”他说着,眼神仿佛带着点不信地忽闪了一下,面现失落。 “刚刚打电话,还要特意避着我们,现在更是……宁愿一个人上楼,都不愿意在这待着了……” 被两位店员明里暗里、若有若无地,同时投来了隐含委屈的控诉目光,张从宣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个明明平时看起来沉稳可靠,有勇有谋的,闹起脾气来,倒是总让他感觉,正在面对小号那群未成年学生们。 亲自上手养上一阵这些数值漂亮的ssr,才发现,活人果然比隔着屏幕点点点就能活的纸片人难搞多了啊。 “没有的事,别想太多。” 他揉着额角,放弃了上楼的打算,重新回到了柜台前,一边解释:“我只想再打个电话而已。” 想了下,他这次没再让两人回避,而是回忆着之前在京城时,陈松给的联系方式,直接打了过去。 至于黑瞎子……反正晚上还有时间,先过了这会,稍后一点再说。 说起来,陈柏也是个性情别扭的。 从海底上来,话也不说一声就跑了,之前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只拿走了他的名片,这几天了也没什么动静。 但不知为何,他莫名就觉得,对方应该还活着。 想见人一面,除了答应好的请吃饭,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想弄清楚在海底墓里,众人昏迷的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果不其然,等话筒接起,听到他说要找陈柏,对面原本公事公办的陈松语气立马微妙了起来。 “陈柏……呃,柏哥,呃……总之他现在有点忙,你要是不着急——” 他支支吾吾的一句话没能说完,张从宣冷不丁听到,话筒对面传来了一道沙哑粗砺的声线。 “给我。” 第151章 至今还是,想不起来 听到这句,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陈柏果然平安无事,只是径直回了家里。 不过接话这么快,难道……本来就在旁边听着呢? 即使并没有刻意窥视别家隐私的意思,但这三言两语间,已经足够让青年分析出不少东西。 陈松在他们家的地位,好像没陈柏高啊。 明明年纪看起来相差不大,仿佛一对兄弟似的,但两人相处的时候,明显是陈柏牢牢掌控着话语权。 比起亲情,这种一声不敢违背的恭谨,倒像是上下级成分更多些了。 随意地做着猜测,张从宣倒是也没太放在心上。 就算陈柏可能是自家学生陈皮的同位体的后代,人家自己家里的私事,哪有他掺和的份。 等一阵细微的响动之后,陈松似乎出去了,只剩下陈柏那像是咽喉曾受过重伤所造就的独特嗓音,透过话筒清晰传来。 他立刻收敛起了发散的思绪。 不过,紧接着,对方抛出了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 “你不是开了一家专接麻烦事的侦探社么,”陈柏冷冷说着,语气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提,“正好现在,我有件事情想委托。” ? 青年不由懵了一瞬,目光下意识看向了就在旁边的自家店员。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奇怪的效应,莫非资产值高了,自带好运和带动效果? 自从接了自家店员的【归乡】任务,其他任务居然也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但是,系统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怎么不分前后,全是同一时间来的啊! 它难道以为,玩家是什么时间管理大师吗,还能兼顾多头的? “能问下,具体是什么事,以及地点时间吗?”一边追问,张从宣略感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近段时间,手上还有别的事……” “让他滚蛋——我出双倍的价钱。”“陈柏”毫不犹豫地,立刻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解决方案。 青年叹口气,似是有些苦恼:“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已经答应了……” 已经接下的任务,玩家是不能退掉的,并且放那不完成,就刷新不出下一个。 没有后续任务,哪来的奇闻经验,他还怎么抽新卡呢? 何况还是来自自家店员的委托,内容又是再正当不过的“送已故张家族人归乡”,于情于理,他也说不出拖延推迟的话。 “陈柏”皱了皱眉,二话没说吐出了新的金额:“对方的三倍,我可以先付钱。” 语毕,还没等到青年的回应,从话筒对面稍远些的距离处,忽地飘来了一声十足轻蔑的冷笑。 “——原价翻十倍,今天就到账。” 即使因为电流转换、与印象中的略有差异,但对“陈柏”来说,那种令人厌恶的趾高气扬的态度,让他辨认出来也没花多少工夫。 张海客? 他怎么也跑到店里去了? 所说的那个雇主,莫非就是这个家伙,突然横插一脚刻意搅事? 真是……阴魂不散! 男人的表情霎时阴沉了下去, 而刚刚眼也不眨地报出了碾压性的崭新数字后,张海客只轻嗤一声,转而对着青年重新露出笑容,斩钉截铁道:“老板,您用不着理他!” 单纯比砸钱,他难道还会怕了不成? 何况,还可以借此光明正大给老板送波资金,再激一激幕后之人的反应。 一石三鸟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被夹在中间的张从宣,此时已经无力扶额了。 虽然奖励多一点挺让人高兴,竞拍般的气氛也很焦灼,但是光听这俩人的语气,实在让他忍不住幻视起,小孩子过家家的状态? 到底在争什么气啊,把他当抢手玩具,越有人还越来劲是吧? 小张哥居然还在一边面露鼓励,真是生怕不够乱的。 “都别闹了。” 强行按住了还要再开口的自家店员,打断了这没来由的竞争场面,同时,青年加快语速,就想跟对面的陈柏说清楚。 “……已经接下的委托,是没法取消的,这种原则的事情我也没法反悔;不过,陈柏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如果真是遇上了离奇曲折的棘手之事,需要人手的,我可以帮你问问朋友,找个靠谱的人去帮忙。” 毕竟是认识的人,同时也是事关剧情的角色,张从宣是打算,如果对方真有事,就咨询下黑瞎子有没有靠谱的推荐人选。 怎么说都在行里混迹多年,这点人脉,想来还是有的吧? 话音落地,半晌却是都没听到回音。 “……陈柏?”他下意识试着喊了一声。 被喊出这个假名,对于此时心绪翻涌的陈皮来说,却是犹如被一桶冰水毫无防备地当头浇下。 冰冷刺骨的感觉,猝然让原地愣住的男人眼神阴沉了下去。 是了,现在对方已经失忆,根本认不出他。 但是明明,连那些张家人也同样已经被一并遗忘,不是吗? 即使如此的空白状态,依旧十分自然地快速接受了那些狗一样缠过来的家伙,对他们信任有加…… ——两相比较,他永远不会是被选择的那个。 无论是八十多年前的那次,五十多年前那次,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又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定定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许久,他忽地手劲一松。 下一刻,失去控制的话筒,便如落石般砰然砸落了回去。 随着这刺耳的声响迸发,犹如突然被毒蝎的刺尾用力蜇进了心口软肉里一般,男人无形中剧烈吃痛似的,双手撑着桌面,缓缓俯低了腰背。 “你就不能……选我一次吗……” 嘶声喃喃着,他的眼眶刹那间已充血发红,变得滚烫。 但,曾经受到重创的眼睛,即使勉强恢复到可以视物,到底与原本有了区别。 明明酸涩难忍,却像是早已干涸死去的泉眼,什么液体也没有流出。 无数次希望落空所积攒而成的不甘与嫉恨 ,如同破堤而出的汹涌洪流,既已势成便再难抵挡。 眨眼便将他现存的思考完全冲垮。 之前在海底,离开墓道之后,被追上时听到的那些话,于此刻,一字一句愈发清晰起来。 “……早知道结果了吗,还是不死心,你看,他永远只会选张家人。” “我不也是张家人?哈哈……我跟他们可不一样。” “话别说那么难听,怎么就‘人家都不认的叛徒’了。” “……这话倒也没说错。” “不过……” 说着,男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般,忽地自顾自笑了一声。 他压低的声线里,奇异地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金属质感。 “……不过我倒是好奇,作为差点被老师亲手杀掉的弃徒,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话的?” …… 另一边,雪域高原之上。 在反复确认过,身后并没有带来什么讨厌的尾巴之后,张海侠终于再次踏上了路途。 这次,他带好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一口气直奔着目的地而去。 在年复一年叠加变厚的冰原深处,终于见到了自己这趟的最终目标。 ——张家当下的现任族长,张起灵。 正值黎明,在熹微的光线之中,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张清俊面容却毫无困倦之色,清明一如并非被从梦中仓促叫醒。 见到他,只是上下稍一打量,便抬手将一杯热水推了过来。 张海侠恭谨接过,随着入手暖意呼出一口肺中寒气的同时,低低一扫自家族长,随即便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身后。 也是这间屋子的中央。 在那里,坐落着一座石像。 未完成的石像。 衣物已然成型,是旧民国时并不少见的长衫样式;长发被勾勒出大体轮廓,自然流泻而下,几乎垂到了腰间;身体大致姿态已然定型,能看出,石像是半蹲下身、向前平视的姿态。 雕像栩栩如生,已然大致成型。 然而,即使从侧面看去也能发现,石像的面部一刀未动,仍是全然的空白。 并非塑像者的存心为之,或者失误遗忘。 这点,从一旁已被手掌握持将表面打磨出润泽感的数个工具,以及虽然谈不上精致,却完整生动可供辨认的石像半身上,便能看出来。 从背后看去,石像的塑造者,仿佛想要雕刻出一个女人的模样。 这种猜想,张海侠之前来过的几次便听到过。 但他知道不是。 族长花费了十几年,除了四处行走解决麻烦并追寻记忆,一回来便相对而坐反复琢磨的这座石像,其实…… 感受到对方投来的无声询问视线,他思绪顿了一顿,便将目光再次落回到了族长张起灵身上。 二十年了,每每直视着面前这双漆黑的眼眸,那种静默沉寂的气质,总会让他恍惚生出错觉。 错觉以为,自己是望见了一片经久不化的万年冰雪。 荒无人烟,寂寥落寞。 清冷,浅淡,安静。 但其实,谁又知道呢,这片冰雪,并非是一开始就被严密封冻的永恒存在。 “……您至今还是,想不起来吗?” 微微低头,他轻声地,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第152章 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想起。 听到这个词,无数的画面碎片,陆续划过脑海。 在他真正集中注意力去看时,却又如同一闪而逝的流光般,尽数飞快消散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感,突然在心中升起。 张起灵下意识虚握了下手指,仿佛想以此抓住那些模糊到难以看清、难以确认的人影与景象。 动作间,不经意碰到了腰边的铃铛。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飞鸟振羽般的簌簌声响,立刻随之回荡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这声音一点也不起眼,但坐于下首的张海侠,几乎瞬间感觉到,因久绷紧张等原因有些疲倦的大脑变得清明了许多。 而对张起灵来说,声音入耳,便仿佛一泓静水流入心间,瞬间浇灭了方才生出的少许燥火。 回过神来,迎着对面隐含关切的视线,他轻轻摇了下头。 “还没有。” 即使明知这属于意料之中,在心底里,张海侠仍旧无声叹了口气。 这也是几十年前落下的毛病了。 他当时不在现场,去接应老师的海楼,其实也没看到前半的故事。 见到族长时,他已经是带伤昏迷的状态,等醒来,便变成了忘却过往一切的空白模样。 他们只能推测,是重伤导致的丧失记忆……当时还以为,随着时间流逝能够好转。 却不想,这问题竟遗留至今。 族长恢复记忆的事情无果,张海侠稍一沉默,很快转换话题,说起了这次前来的正事。 从客观角度、不带个人情绪的,他大概汇报了一遍近段时间几人的经历,很快落到了促使此次出行的缘由。 “……上个月的时候,海楼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报出了他的真名、当下所处位置等信息,随后告知,他被杭城的,一家名叫‘奇闻侦探社’的店铺录用,需要尽快前往就职。并且在最后,报出了店主的名姓……” 说到这里,他始终平淡的叙述口吻,难得微微一顿,有了不易察觉的几分情绪起伏。 “……叫做张从宣,与老师完全相同。” 张起灵微微一怔。 随着这个名字吐露,像是被触动般,有什么场景,从无数记忆沙砾中星辰般明亮地闪烁了一下。 星光短暂降临落下,笼罩了他。 也将他带入其中,仿佛再次身临其境。 ……我的名字,是张从宣。 烛火下,有人如此说着,并沾湿指尖,一笔一划在桌面写出了这个名字,随后,又放慢语速读了一遍。 而他一眨不眨看着桌面上湿润的水渍文字,试图记住字形,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 同时,一道属于青年的嗓音,从紧挨着的身旁传了过来。 ……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清越的嗓音,透出一种浅淡的温和。 并不像长老们居高临下的问话与命令那样不可抗拒,也跟他之前所见的那些尊敬却疏离的族人不同。 下意识的,他抬起头,忍不住想要看清,有着这样声音的那个人。 然而,目光方一往上,这短暂的星光投射下的画面,便如同被搅碎的一弯水中月影般,在涟漪中回归了虚幻的本质。 眨眼便消失无踪,再难追寻。 ——一如几十年来的千万次。 按了按额角,张起灵悄无声息地垂敛目光,默然接受了再一次的希望落空。 为了寻找记忆,这些年,他曾去过不少地方。 不是第一次被什么因素触动记忆,但无论怎样努力,那道属于青年的身影,始终缺乏清晰的面容。 于是,所有片段就像缺乏了足以联系起来的最关键一环,始终难以真正接续成形。 没有支点,那些从旁人口中听来的经历,也还是少了化虚为实的切实重量。 让他觉得惊奇的是,对于这样一个仅是听闻、从未面见的人物,自己竟不曾对其真实性产生过丝毫怀疑。 其他人不是没帮过忙,但无论口述笔谈或写实绘画,都显得平淡呆板,缺失神韵,与那道模糊人影难以重合。 自然也就更不足以,将他脑海中的模糊脸部补全,变得清晰。 而说来更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仅凭碎片记忆也能看出风姿秀逸的青年,几十年间,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他只能凭借着那些零星的片段残留,尽力拼凑出身形。 却无论如何也再描摹刻画不出,那张被茫茫迷雾遮挡、难以得见的面容。 并未注意到自家族长刹那的出神,张海侠低着头叙述完毕,紧接着,便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们怀疑,是有人想要以老师的名头,引出张家人——乃至您。为此,海楼已经独身前往查探,千军前往港城传讯示警,并寻求庇护。” “从另一方面来看,对方虽然情报能力很强,但很可能暂时并不具备强制执行的条件。否则,趁我们不备突袭控制,更为方便可行,而不必采取这种透露部分信息的方式,来展现出尽在掌握的姿态。” “但也不排除,真正的陷阱位于那家店铺之内,对方是想请君入瓮……这点,海楼会自行判断形势,加以应对。”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约定,无论情况如何,分散后,一旦有所进展便再次进行通讯,最迟不超过一个月。” 听完前因后果,张起灵只微微沉吟,便意识到了对方话语中的隐隐倾向:“你已经有怀疑目标?” “是,”张海侠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盯着水面已经淡了许多的白雾,轻声说,“也许您还记得,汪。” 无论是当年对本家无孔不入、前赴后继的渗透挑拨,还是对南洋档案馆的那起以瘟疫为引的猎杀,他从不怀疑,对方的仇恨程度。 即使当年曾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毁了老巢与主体,但显然还是死而不僵,根系犹存。 后来更是藏于暗处、操纵风云,将目标直指张家群葬…… 对于家族的敌人,张起灵早已从不同人口中、不同来源处了解过,明白对方这份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也是因此,不由已是微微蹙眉。 再想起方才听到的某个地名,思索过后,便已有了决断。 “我要去长白山。”他简短道。 闻声,张海侠猝然惊讶抬眼。 紧接着听入耳中的下一句,却是—— “你也同行。” 第153章 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现任族长张起灵,被多数族人认为,是个性情寡淡,清冷少语的人。 光看着那张脸,很难想象他会多么开朗热情地与人攀谈,打听情报;更别提几十年来日新月异,要怎么使用各种现代交通与通讯设备。 再加上曾有过意外失踪的前例,现在族长每次出门,必会有族人相随,负责路线制定行程安排等琐事。 这更加深了外界对他的误解。 在同族之上,还有同门这层更亲近的关系,张海侠自然并不会有这种刻板印象。 从他的角度来看,族长并不乏心思细腻的一面。 譬如当下。 “一是确认东北族地、以及青铜门、汪家旧址的情况;二则,新收到消息,港城有族人血脉受损,需要送去血玉救治,交接地点定在那。” 对于长白山之行,族长只给出了这样的理由。 但张海侠完全能够领会到,对方并没明说的那部分体贴心意。 能跟着族长出门做任务,这种消息放出,族人们只会趋之若鹜。 之所以特意点名自己,不过是因为,此行跨越南北,可以路过杭城。 随着时日渐长,他的确开始有些担心同伴了。 来自千军的港城的消息,前些日子就到了,杭城却仍旧沉寂着。 即使知道海楼应变有余,这些年的年纪也不是空长,但作为从小一起接受训练、长大后又搭档多年的同伴,这种忧虑实在难以避免。 如果能顺路去看一眼,实在是再好不过。 …… 数日后。 此时正值八月,但真正进入吉林山区地区后,丝毫再感觉不到盛夏时节的气息。 还没到傍晚时分,一行人便提前找了个背风坡,开始扎营。 等吃完简单一餐,距离完全天黑还有点距离,几人干脆借着黄昏的余晖,拿出地图开始对照路线。 已经接近当年的张家旧地,周边人烟稀落,但景象早已与百年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异。 听两位店员讨论着附近这些年的变化,张从宣默默在心里对照着记忆,很快认出了当下所处位置,甚至回想起不少白天经过时没能察觉的故地。 沧海桑田,人是物非,不过如此了吧? 本就刻意引导着话题,察觉到青年静默中近似回忆的恍然之色,张海客便忍不住状似无意地问了出来。 “老板也是本家人吧,到了这边,您有想起些什么吗?” “想起……”张从宣听得一怔。 对了,按理说大号既然是个失忆设定,到了故地,怎么说也应该触发点什么剧情的吧? 可眼下,都翻了几座山了,居然连一个过场动画都没蹦出来。 反倒是来自小号的那部分记忆被频频激发,十分活跃。 莫非是因为双开,大号的那部分就被覆盖了? 不对。 突然想起黑瞎子提供的部分情报,张从宣顿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据说张家都没了有几十年了,刚刚听店员们交谈,这地方附近变化这么大,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看来,这地方早已被家族放弃。 这具身体才二十五岁,说不定,根本不是在这边出生长大的呢,又怎么会触发相关记忆? 这不就一下说得通了么。 “好像没想起什么,”给自己捋顺了逻辑,他顿时淡定下来,只摇了摇头,“我想,可能是因为这边族地废弃太早,早于我有记忆之前?” 张海客心下不由一叹。 但仍旧维持着笑容,并没流露出沮丧失望。 “这倒是也有可能,”他说着,甚至反过来安慰了几句,“您也别心急,这种事咱们向来强求不得,慢慢来就是。” 青年慢慢点头,面容一如既往平和安然,看不出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反倒是张海楼忍不住转过头来,凑得近了一些。 “您还信那套身份证明上的年龄啊,”他小声念叨着,语气不无幽怨,“……至少就咱们之前验证的结果来看,这东西完全是瞎编的吧?” 他是真情实感地,为此万分想不通。 为了帮老板摆脱对于那个“它”的莫名深信,他和张海客,可是精心规划了这趟行程。 之前去海上的时候,因为出发前收拾行李时,主动提出帮忙,他是趁机见过老板那一整套身份证件与其他材料的。 不得不说,做这套证件的人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十分齐全。 经历涵盖了出生到入学到成年,正常人该有的全都有……但也就是太全了,才反而给出了明显的破绽所在。 路上,他们可是特意带着老板,以来都来了、趁机重游旧地的名义,去过了身份证明、学历证明、户口本上登记的好几个地方。 所得到的回答,几乎众口一词: ——什么,我们这还有这样一个人! 无论怎么核对,资料是真实存在的,但这真实仅存在于纸面上,而非任何人的印象之中。 这么明晃晃的证据放在眼前,很显然,老板失去的那些记忆,根本不是被人提供的经历上写的那样。 而是有人,在刻意掩饰欺瞒。 老板却居然对此,那么轻而易举就接受了? 这都不只是单纯信任,恐怕已经算得上,迷魂汤都被灌中毒的程度了吧! 察觉到他的气闷,张从宣安抚性地顺着他点点头:“证据确凿,我当然不信。” 然而没等张海楼高兴呢,紧接着,就听到了下一句。 “经历可能是伪造,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年龄应该没问题吧?” 说着,青年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似乎以此得到了足以佐证的自信。 听到他话语的张海楼,和另一边正面露无奈的张海客对视一眼,之后,却是忍不住“啪”一声响亮地拍在了自己脑门。 他真是恨不得不管不顾,当面大喊出来算了。 ——老板,你的年龄没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那个问题啊!!! 被他的动静吸引,张从宣疑惑地循声望过来:“海楼,你这是做什……?” 一句话没有说完,随着视野里扫到的那座山形轮廓,他的瞳孔忽然不自觉放大了少许。 思维也随之短暂飞散了出去。 那个方向,就是…… 刚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准备回答,察觉到青年突如其来的失神,张海楼瞬间悚然一震,神经立刻紧绷了。 但比他更快的,是张海客。 在察觉到对方声音异样中断的刹那,他只顺着那道目光的去向稍稍一瞥,脑海中霎时间已经警铃大作。 不是吧,离那座门这么远,这都能发生意外的? 来不及多想,他当机立断地采取措施,抬手用力一推,一把将人往后按倒了下去。 控制住人行动的同时,紧紧盯着那双仍有些回不过神似的茫然的黑眸,嗓音急促地问了出来。 “告诉我,您没有突然多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对吧?!” 第154章 宁愿做得过头些 ? 自家店员突然动手,正在心里默默怀念小号的张从宣,根本没防备,就被结结实实按住了。 一个是没预料到,再者也是反应不及。 前后也就是不到一次眨眼的工夫,视野中的远山轮廓,就突然变成了一片昏暗的帐篷顶。 再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更是懵得一头雾水。 ……怎么就算,不该有的想法? 下意识试着挣了一下,但按着他的那只手稳固如山,完全无动于衷。 甚至,他这一动,连原本只是神情莫测看着这边的小张哥,都立时脸色微变,如临大敌。 起身扑过来,目光快速一扫,便果断一个跪压,帮忙按住了双手双腿。 “抱歉老板,你真不能走。” 迎着青年惊讶的目光,他虽然说着愧疚的话语,动作上,却完全没出现哪怕刹那的停顿。 动弹不得的张从宣:“……” 好好好,他算是看出来了,店员们个个都是行动派啊! 知道你俩这个反应和动作,搞得现在有多像杀人灭口的前摇吗? 要不是转念之间,想起了上次误以为小张哥要背刺,贸然动手结果意外伤人的事件,他真忍不住要抽刀的! “我不走,”解释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不过,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他的矢口否定,张海客根本不为所动。 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还是朝对方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老板,你确定,自己真的没想什么不应该的吧?” 张从宣不明所以。 他刚刚干嘛了? 上一分钟,也就还想问下小张哥怎么突然拍脑门,然后…… 对了,然后,眼角余光里,看见了远处一片熟悉的山影——正是小号记忆里最后那天,追着二长老到达的那座。 在山体内部、不知多深的地下,正是那扇巨大宏伟到震撼人心的青铜大门。 ……也是另一边的小号遭遇天授,失联被封印之地。 想到天授,再加上方才海客所说“突然多出”的形容,他心有所感,突然灵光一现。 等等,两个店员这如临大敌的反应, 莫非…… “——你们该不会是以为,我被天授了?” 说着,看到两人被戳中的神色,他感动之余,不由自失一笑:“我只是看了一眼,哪有这么夸张,立马就中招的?” “是吗?”张海客将信将疑。 “您保证,绝对没有生出,要到什么地方去的想法?” 不过误会一场,闻声,张从宣眼也不眨地飞快点了头。 “真的,我保证,哪也不去。” 好吧,实际上,刚刚那一刹那,想到两个账号相差悬殊的意志数值,他脑子里还真有点突发奇想。 小号也就是意志太低,才会被二长老坑到。 换大号来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到跟前逛一圈……咳。 不过现在,当着两个店员的面,他果断把这想法按回了肚子里。 看来,青铜门在店员们眼里很可怕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单纯好奇作祟而已,既然差点把人吓了一跳,其实不去也没什么。 见人这么好说话,张海客微微迟疑。 紧绷的神经松弛少许,看青年有些不适应似的一直蹙着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似乎动作激烈了些。 一下撞到地上,又就在这冰凉地面躺了好一会,想也舒服不到哪去。 如此想着,不由松了松手劲。 看对方只是叹一口气,微微显出无奈,也没趁机挣脱控制、不顾一切要走的表现,更是放心了些。 想了下,干脆转按为扶,将人搀着坐起。 帮忙迅速整理了下弄乱的衣服,心下稍作酝酿,他转而笑意微敛,神色立时低落几分。 “老板……” 一边抓着青年手腕,张海客垂下眼帘,仿若难以放心、又像是强忍忐忑般,忍不住喊了一声。 “是我误会,反应过激,让您受惊了。” “可是,我不确定……” 顿了顿,他手下不自觉攥得更紧了些,似乎紧张的心绪由此不自觉流露出少许。 抬起的眼眸里,更是仿佛微光闪动。 小心翼翼的,他轻声寻求肯定:“……您是真的,不会突然离开了吗?” 这种患得患失的、仿佛害怕被抛弃一样的态度,瞬间看得张从宣愧疚无比。 哎,好好一个开朗孩子,怎么一下被吓得这么不自信了? ……而且,就这种时候,格外地容易让人生出错觉。 仿佛面前站着的,仍旧是少年模样的阿客。 于是,这样仿佛属于自家学生的,强忍委屈与脆弱期冀的无声注视,也就更让人硬不起心肠了。 ——不对,怎么又开始了? 海客只是担心会被天授而已。 毕竟,这是张家人共同的症结;同时,作为自家店员,明显对自己这个老板还是挺满意的;再者,本身对方就是个颇有责任心,且热心善良、愿意关照别人的性格。 总之,人家可能就是普通关心一下而已,不要多想和乱想。 更不应该,再幻视自家学生! 果断给过度联想的思绪刹住车,青年轻吸口气,手腕一翻,抓着他的手安慰地晃了晃,郑重回应:“不用担心,我没事。” “也不会突然离开,何况……” 他故作随意地耸耸肩,噙着微笑,轻快调侃了一句:“海客,你的委托还没完成呢。” “突然这样问,难道是不相信我的信誉吗?” “我……”望着他含笑的眉眼,张海客顿时再说不出什么,半晌,只好郁闷道,“我当然是信您的。” 话音落地,却立时被一声低笑打断了。 “——我不信哦。” 沉默多时的张海楼,终于抬起头,直直看向了自家老板。 “比起相信您,我果然还是更相信自己。” 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再来一次,真的会疯掉的……所以,宁愿做得过头些,也不要事后才去徒劳后悔。 嘴角微微勾起,他坦然展示了自己手上的一截带着锁扣的绳子,神色似笑非笑。 口吻却是十二分的认真。 “老板,您既然这么有信心,应该不会介意,跟我形影不离一段时间吧?” …… 另一边,近百年前。 这个时节,长白山脚下,仍是冰雪未消。 却有数人不顾严寒,顶风冒雪,来到了山坡之上。 一直进入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之中,才终于进行了短暂的停驻休息。 一行人年纪不等,但令人惊奇的是,居中为首的,居然是个身形尚未长成的稚嫩少年。 此刻,众人或坐或站,各自活动,少年却独自靠在墙边,只安静地注视着通向更深处的入口。 直到一片阴影在眼前落下,并稍稍停驻,才回过神。 “什么事?” “离那扇门还有一段距离,下面的路不好走,我想代族人们请求,不妨在此稍作歇息,调整状态,养精蓄锐……不过,一切凭您定夺就是。” 微微低头,张崇顿了顿,还是喊出了那个稍显陌生的称呼。 “——族长。” 第155章 眼神一下就变清澈 现代。 看着对方手中那截不长的绳子,张从宣陷入了一阵沉默。 防走丢安全牵引绳? 手上挂一个这玩意,就算身处荒郊野岭,就算知道对方出于好心,果然也还是有点怪怪的。 小张哥,你老板今年二十五,不是五岁啊! 而且…… 他看着自家店员现在的形象,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透明的镜片,被帐篷顶挂着的照明灯打出了一片反射性的白光,遮掩之下,让人看不清瞳孔内的情绪。 原本斯文白净的脸,此刻也被深重的阴影模糊了半边神情。 再加上嘴角挂着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本来,虽然看起来也没多正经,好歹有点斯文气质撑着,皮相又在那,至多让人心里嘀咕一句,这小子不像好人。 此时此刻,整个形象,却完全已经奔着邪魔歪道的分类一路而去了啊! 知道的,明白这是在关心人。 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分分钟就要进入法制频道,下一秒镜头一转,就会拍到地上一具带着马赛克的不明人形物体。 要不是这小子一边顶着恶人脸发言,一边却怯怯小心地拽住了自己的袖口,的话……大概能更有威慑力一些吧。 想笑吧,又觉得有点不应该,想生气么,似乎倒也没到那种程度。 张从宣无语半晌,最后还是伸出手,然后—— “咚”一声,敲在了故作高深的小张哥脑门上。 旁观的张海客微一挑眉,心下顿时暗笑。 哇哦~果然好疗效。 肉眼可见的,眼神一下就变清澈了嘛。 果然,适可而止和以退为进的道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运用自如啊。 “老板……”张海楼捂着额头,闷闷喊了一声。 “怎么说的,好像之前就不是形影不离一样。”看着他委屈不已的眼神,青年哭笑不得,忍不住轻轻摇头。 “从你来店里,我哪天是丢开你,自己行动了的?” “那不一样……”含糊嘟囔一句,张海楼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反正,我才不信。” 被青年紧接着目光扫到的张海客,愣了一秒,立马回以肯定颔首。 “我肯定信,不过,”他抬手蹭了下鼻尖,腼腆一笑,含蓄帮腔道,“老板,要是能有更安心点的方式,不是更好吗?” 张从宣:“……” 他是真心好奇了:“你俩曾经被天授过的经历,是很难忘、很痛苦的那种吗?” 要不,怎么对天授这么胆战心惊啊。 他真的是半点不觉得,毕竟小号被天授那么多次,除了记忆不太全,别的不还挺好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两位店员却是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其实,我还没有。”张海楼轻咳一声。 “但,没吃过也看过啊。”张海客理直气壮。 青年听得一阵沉默。 得,一番折腾,原来,你们两个是全凭想象应对的?! “……你们把天授都想的太妖魔化了。”忍无可忍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决定根据亲身经历好好澄清一番。 “虽然这东西的确很玄妙,但是,真正了解后,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碰巧,刚刚听你们说了半天,我也想起来一点关于天授的印象,正好跟你们解释一下。” 在两人莫名眼神发亮,如同小学生一样乖巧听讲的注视下,张从宣清了清嗓子,开始科普。 “首先,要知道天授其实有着它自己的目的性,不是随便就来,也没那么常见。” 张海楼听得欲言又止。 是啊,没那么随便常见,不过是,跟亲戚串门似的说来就来罢了。 不过是,族长都不得不把铃铛挂在腰上、人也寸步不离跟着,才能安心的程度罢了。 “……每个人体质不同,天授的次数也不相同,形式也不一致……”青年侃侃而谈。 张海客听得很是怨念。 可不是么,体质不同,次数也不同。 所以,您的体质该有多特殊,在二十五岁之前,就已经经历了十几次那么多? 听说还是成为圣婴老师之后,在族地几年没出门,消停了段时间。 重新开始接任务,频繁外出之后,没到三年,您不就把自己送门里去了…… 考虑到,到底是蹭了小号的知识范围,张从宣没举什么实例。 只围绕着“不用草木皆兵”的中心思想,说了几条大概规律,试图给店员们安安心,别绷得那么紧自己吓自己。 结果,等他讲完,还没来得及提问理解程度呢,就见小张哥叹了口气,意犹未尽地追问道。 “……您只想起来这些吗,还有没有别的?” 第156章 无事发生的第十天 “呃,”见店员们对知识这么求知若渴,他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暂时就这些,之后再有想起,我再分享?” 能逐渐恢复记忆,就是好兆头…… 张海客如此想着,不自觉嘴角上扬,展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好啊老板,一言为定哦!” 真是捧场呢……张从宣欣慰地点点头,暗自下了决心。 等小号解封,他一定好好找人请教天授相关,补充一番知识深度。 不过,眼看这个突如其来的关注点总算可以揭过,他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快速转移了话题。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睡吧。” 按照安排来说,今天应该是他守前半夜的。 说完,张从宣就想起身出去。 但是刚才生出这个想法,随即,左右两边不约而同伸来一只手把他拉住了。 对视一眼,张海楼率先开口。 “刚刚才说不丢下我单独行动的啊,老板,”他语气轻快,抓着人的手却毫不放松,“今天还是休息下吧,布置好报警装置就够了。” “是啊,”张海客自然地接话,“您要是不放心,我们两个轮换守夜就行。” “?”张从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海客,你可是这次委托的雇主,哪有我替你歇着的道理?” 张海客微微一笑。 “那不是更简单了,”他道,“雇主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你这几天必须好好休息,调整状态。咱们到了地方之后,才更好发挥不是?” “老板,你要相信,我肯定比你更在乎这份委托的完成度,磨刀不误砍柴工,对吧?” 话虽如此……算了,任务最大,金主最大。 张从宣叹口气:“那就在周边布置一下吧,早点休息,早点出发?” 见两人点头,他从背包里翻出报警器和钢丝线,利落起身钻了出去。 张海楼本能就想跟上,却忽然被拉了把,慢了一拍。 “第几天了?”张海客声音极低,同时朝他丢了个询问眼神。 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张海楼眸色一沉,同样压着气音,轻声地回答:“十天了。” 自从上次老板突然昏迷之后,这已经是无事发生的第十天。 但随着平安顺利的日子逐渐加长,两人却并没有任何安心的感觉,反倒精神愈发紧绷。 今天的事情,只是虚惊一场,这自然再好不过。 但,只有天知道,这短暂的风平浪静之后,到底会是真正的天授,还是…… 张海楼忍不住去想,莫非,之前那次老板喝了自己的血,真的起到了一些效果? 他完全不介意敞开了提供,也不觉得一点血就能解决的事情,有多么麻烦。 可是,显然老板对此种行径心怀抗拒,哪怕他明里暗里地示意,也会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张海客则在想另一件事。 据小哥传回来的消息,他已经派张海侠来送血玉,不日就将跟自己联络。 在他极少数的印象里,这位同门,是个跟小哥颇有些相似的、沉稳淡定的性子,跟张海楼肆意张扬的风格完全不同。 倒也不是挑剔,其实他隐隐能够感知到,对方比自己还要更为紧绷些……大概还是因为,心里对二十年前的失误耿耿于怀,因此思想偏狭些、有点发疯前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希望张海侠能比这家伙靠谱点吧……余光扫了眼一个没留神的工夫,就已经又凑到老板身边的某人,张海客默默叹了口气。 目光落到青年身上时,心思却忽然有些发散。 其实,这些天,时而是能感受到的。 有些时候,也许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种像是第一天见面时的熟悉注视,偶尔会悄悄落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这种刹那,让他总忍不住心生希望,恍惚以为,对方已经想起了一些什么。 ……然而,这样的片刻,也只是短暂到微不可察的一闪。 比划过天边的流星还要匆促。 下一刻,对方只会若无其事地投来平静目光,将方才生出的隐隐希望转瞬落地成空。 也让他明白,那不过都是…… 自以为是、空欢喜一场的——幻梦与错觉。 …… 另一边。 铃声。 又是铃声。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清脆明亮的铃声之中,丝毫没有以往的眩晕昏沉之感,反倒越来越清醒,思绪越来越轻盈。 五感渐渐恢复了。 零星的低声交谈传入了耳中。 渐渐的,视野也随之清晰起来,一堆旺盛的、金黄色的火焰在目之所及的距离里热烈地窜起来,张牙舞爪。 张从宣盯着这火光,刚恢复运行的思绪仍有些迟钝。 这是……他从门里出来了? 已经过了十年? 适应性的缓冲发呆之中,后知后觉的,他才发现,一只手正摊开掌心,伸在了自己面前。 属于少年的手,因为骨架尚未长成,还有些孱弱,掌心略显粗糙的茧子,却彰显着某种隐而不发的力量。 须臾之间,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只手的主人。 第157章 此时此刻,无需再问 恍然抬眸之前,略显陌生的少年嗓音,已经平稳而郑重地响起在身前。 “老师。” 是小官啊…… 这个念头陡一生出,心念几乎再难遏制。 自家学生看起来还不到十八岁,这到底是几年之后? 要是不到时间,自己怎么出来的? 能离开族地来到这里,小官到底怎么做到的…… 千头万绪,全是亟待关注的问题。 但是,在一切的问题之前,现在最想做的,果然—— 虽然还有些迟滞僵硬,身体终于彻底重回掌控,张从宣轻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右臂,有些费力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掌。 温暖的,有力的,健康的。 怀着欣慰与好奇的期待,顺着交握的手微微抬高视线,身前人面容,就这样映入了眸中。 年龄大约在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摆脱了孩童的稚气。 尤带青涩的轮廓,已经看得出日后成熟形态的帅气影子,至于现在,当然也是个清俊灵秀的美少年。 尤其那双淡定而宁静的黑眸。 既带着记忆中的熟悉感,又似乎多了些更胜从前的奕奕神采。 即使与记忆中属于孩童时比较,有了极大的变化。 但显然,这些只是时间流逝中的正常成长,没有被任何糟糕生活所损害的迹象。 不自觉的,他紧绷的面容和缓了下来,嘴角带上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还好……看来二长老的诅咒并没有生效。 被封号的这些天,他的心态也有了转变。 族长不族长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自家孩子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系统预言? 小官认可度都满了,完全可以不用再理会系统。 主线任务又没要求,非得培养个族长才行! 能培养出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这不比什么都强? 飞快坚定了信念,同时,他想问的事情,在短短几秒里,已经越来越多了。 小官,即使老师不在的日子里,也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已经走出了那个小院子,有认识更多人,交到更多朋友吗? 有没有少年慕艾,对以后的生活,有没有产生不同以前的憧憬与规划? 你想拥有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呢? 轻微出神之中,交握的手忽然被攥紧了,仿佛隐晦的无声提醒。 “……老师,”少年的目光,定定凝注半晌,突然轻声开口,“要抱?” 这像是一个陈述句。 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几乎让人误以为听错的疑惑语气。 张从宣听得心下一暖,又忍不住泛起少许心酸。 这可是主动求抱哎,以前更小的时候,孩子也没主动要求几次。 这下久别重逢,难得直白说出来了。 何况其实,刚刚听到声音,他感伤之中,其实就很想抱一抱许久不见的自家学生了。 只是看到当初的小小一只,现在已经变为初具身姿的少年,意识到孩子已经长大,所以强自按捺住了冲动。 既然现在,自家学生都主动要抱了,当然再不需要顾忌什么。 眉眼一弯,他松开手,噙着笑,朝少年主动张开了双臂。 见此一幕,张起灵也不由心生触动,无需再说什么,径直上前一步。 回应般同样抬起了手,他微一俯身,自然抱住了青年的腰。 到这里,似乎画面已经打上了美满而幸福的柔光。 下一刻,张从宣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等等,你在往哪用力啊?! 一把按住了腰间使力的手,震惊之下,他终于从师生久别重逢的幸福感中脱离出来,诧异低声:“小官?” 少年同样流露出了几分不解。 “我抱您起来。” 想到老师印象里,可能还把自己当成六年前身小力弱的孩童,张起灵认真补充解释了一句:“方才,就是我抱您出来的。” 张从宣:“……” 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原来,刚刚那真是个问句啊? 而且真实句意,跟他以为的“要老师抱”,其实完全是相反的? 以及……他居然是被自家学生抱、带出来的…… 余光里,其实之前就扫到了不远处的十几人,只是先前还处于重逢的兴奋之中,没心思关注。 现在再打眼一瞧,好家伙——张崇,你小子探头探脑在看什么啊!!! 其他人倒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看似忙忙碌碌,但是,别以为他没发现明里暗里扫过来的那些视线! 当年在族里乱传八卦的,就是你们这批人吧! “……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小官。” 心底哀叹一声今日形象尽失,张从宣坚强地维持住了微笑,拍了拍自家学生肩膀,同时,委婉而不失坚决地推开了对方的手。 只是一瞬的坚持,似乎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张起灵没有抗拒地放开了手,低低应声:“好。” 气氛稍稍冷却,青年扫了一圈周边环境,发现他们现在还在山底内部的深谷之中。 甚至稍一转头,不经意就看到了远处那扇,巨大到只能仰视的古朴青铜大门。 察觉到他的动作,张起灵神色一动,下意识伸手,就要紧紧把人抓住。 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往腰后摸去。 青年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安抚性反手拍了拍,同时直白问了出来。 “现在应该还没到十年,小官,”他疑惑道,“你是怎么……” 视线落到少年从腰后拿出的铃铛之上,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了。 这只铃铛,一如张家其他青铜铃铛一般,六角形制,雕饰精美。 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大小和声音。 明明大得几乎像是一只牛铃,被拿出的瞬间,发出的铃声,却细微得像是飞鸟振羽的簌簌轻声。 数年前,来自四长老的那声带着戏谑的笑语提示,冷不丁从记忆中跳了出来。 带着再清晰不过的如山重量,轰然砸在了他心口之上。 “——那信物是个青铜铃铛,你见到,便一定识得!”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只与众不同的铃铛,张从宣忽然明白了一切。 所有那些悬而未解的问题,似乎眨眼间,便全部失去了出口的必要。 原来,竟然是这样解决的啊。 有如突然被丢入了海底深处,一阵冰冷的感觉,潮水般瞬间淹没全身,侵入了口鼻,灌满了胃袋。 沉甸甸的反胃感,几乎让他忍不住立刻想要俯身,呕吐出些什么。 但这排山倒海一般难以呼吸的窒闷,也只持续了那么几秒。 他的思绪很快恢复了冷静,甚至,清明到近乎漠然。 【心如止水】,一如既往反应及时。 但,视野中那个硕大的、属于族长的信物铃铛,依旧再清晰不过地,反馈着眼前已成定局的事实。 无从逃避,无法忽视。 ……小官,变成了族长……为了带他提前离开青铜门? 系统的预言,居然应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有些错误,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为严重,却早已不可挽回啊…… 望着他笑容淡去、垂眸间忽然显出几分冷意的面容,以及隔着手掌传递来身体的轻微颤抖,张起灵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攥紧手中铃铛,他抓着对方的手腕,下意识喊了声:“老师?” 这声喊之下,青年却是肉眼可见地身形一震。 沉默半晌,才回以了一声仿佛自嘲的轻笑。 “……族长?”低哑喃喃着,那双黑眸终于抬起,却因交织了过多错综复杂的情绪,显得颇为黯然,“小官,我……” 他动了动唇,却一时没能说出下面的话来。 于是,张从宣皱眉按了下心口,像是要将什么沉积在那的东西压制下去。 这意图,似乎成功了,他终于再次发出了声音。 但,方才吐出个模糊的音节,却再次被迫停顿下来。 “我——唔!” 下一刻,在少年悚然睁大的双眸之中,代替话音,从青年口中倾吐而出的东西…… 分明却是一口殷红泛黑的鲜血! 第158章 是否应该刑加一等 随着那抹刺眼的血色映入眼帘,似乎“嗡”的一声震鸣,张起灵大脑瞬间空白了一刹。 老师…… 本能微微低头,青年任由那口心血喷溅落地,在岩石之间洇开一片鲜艳的红。 过程中,却只是无意识眉头蹙起,神情甚至有些茫然的,好像并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缓缓眨了几下眼,看着自家学生简直像被人当面捅了一刀似的吃痛难过表情,张从宣忽然反应过来了。 哦豁,好像搞得有点夸张啊。 就说情绪这东西,其实也不能一味蛮横强压吧。 本来还只是恼火上头、懊悔自责,结果【心如止水】一生效,强烈情绪是没了,但随之而生的、原本被自我压制的生理反应也失控了。 这下可好,血条其实才掉了三分之一,但是看起来的效果,可能就有那么一点唬人。 心虚之下,他条件反射抬手,就想先把血迹抹掉,然后安慰一下自家学生。 结果,一声“我没事”都没来得及脱口,动作牵扯之下,胸口一阵闷痛,咽喉当即涌上股股腥甜。 ……没完没了了还,吐一口就得了,怎么搞的跟个喷泉似的。 暗自吐槽一句,捂着嘴,青年低低咳了几声,试图把这异样的感觉压下去。 但喉间痒意并没缓解,反而随着他尽力压制的意图,越咳越难受,越压越反弹。 咸腥的液体,更是一阵阵往上激涌。 眼看真是马上要按不住,想到自家学生还在跟前,他十分贴心地飞快扭过了脸,并主动弯下腰,朝地面俯低了一点高度。 这年代没洗衣机,衣服可不好洗。 别再溅到身上,弄脏了小官。 不过,大概是终于从异变中回过神来,他半转过身去的同时,听到不远处那些人也起了身,似乎靠近过来。 来不及多想,就被一声呼喊打断了思绪。 “老师!” 见他咳得停不下来,坐都坐不住,即使用力掩住口唇,嫣红血液还是从指缝里滴滴流淌渗出,张起灵已是心急如焚。 情急之下,他边跪地将人身体撑住,边轻轻拍着后背,试图帮忙顺气。 同时,头也不回地喊了声“张崇!” 本已经冲着这边跑来的人,闻声顿时又是一个加速,三步并作两步,甩开同伴第一个抢到了跟前。 从远处就看到了方才青年突然吐血的场面,只是随着到了跟前,血腥味瞬间浓郁起来,他也不由懵了一瞬。 “族长,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快速吩咐道:“过来看看。” 明白这是要用自己的医术,当然也没什么好推辞的,张崇稍一点头,径直上前,利落跪下。 左手握住青年的另一只手腕,举高了些放在膝盖上,右手便搭了上去。 只是这症状实在过于明显,只稍一搭脉,他神色中不由流露出几分诧异。 气急攻心? 方才所见,两人不还说笑拥抱来着,情绪和气氛都很美好,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啊? 而且在族长还是圣婴的时候,他就没见从宣有哪次所求不应的,更别提跟人生气了。 但是,族长年初才完成起灵仪式,继任位置,都不等气温回暖,带着铃铛第一时间就过来开门,亲自将人带出,显然也是担忧心切。 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人,按理说,两个人高兴还来不及,平白怎么会生出这么大的气性。 再者,族长他这性子,也不像是个会惹人的啊? 迟疑之中,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结果说出,而是平心静气,更专注地沉下心去感知指尖的脉搏跳动。 只是,见他面色为难,不等张起灵催促,后续赶来的同伴们已经忍不住了。 “张崇,你行不行啊,”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忍了忍,还是率先问了出来,“到底不是医师,要不换人来吧?” “气血激涌,看起来像是急怒攻心伤了血脉,才会迫血外溢,”有人已经就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始独自分析,“不过,观血色和面色,应该是本来就身弱体虚,这一下可能得好好修养一阵了……” “族长,我们来此没预备内伤药物,要不,还是尽快赶回去处理吧……”有人考虑起现实情况,提出建议。 “是不是门内苦寒,缺水少食,伤了根基……”有人追根溯源,分析起可能的外在诱因。 “可惜,如此孱弱不堪……族长大概本以为能多个助力,不想反倒多个累赘……”还有人压低声音,感叹般小声地含糊嘟囔。 这一声音量不大,当下场景又有些混乱,按理说,本应混入嘈杂人声与环境中的其他杂音之间,并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但话音落地的同时,张从宣第一时间便听了个清清楚楚。 缓了这么一会,生理反应已经平复不少,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再加上咳嗽半天有点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所以他正闭眼调整。 但这话语入耳,却是让他不由皱了下眉。 其他几人虽然态度不算热络,但还算是按照族长命令在就事论事,认真建言献策。 然而,这句看似平淡的感慨,可就已经半直白显出恶意了。 说他孱弱累赘倒没什么,先不说张从宣根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就算知道也只会当无关npc,自然也毫不关心对方的看法。 只是从这句话中,他敏锐察觉到,几分轻蔑的嘲讽——针对的对象,却正是张家新任的少年族长。 这个欠缺敬意的态度和语气……倒是难免会让他想起,一些讨厌的姓氏啊…… 张起灵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黑眸顿时微凝,第一反应却是小心看了眼老师。 青年已经不再咯血,此时长睫垂落,双眼轻阖,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陷入无知觉的昏迷。 只是俊秀的面容之上,早已经几无血色。 在仍有残留的少许血迹映衬之下,恍惚让人觉得,仿佛眼前人立时就要冰雪般消融化去了。 注目少顷,他从腰间解下水囊,打湿一张巾帕。 攥在手中,缓慢而轻柔地帮忙擦拭着方才沾染的血迹,他头也不回地,突然发出了一声疑问。 “诽谤族中长老,应如何惩罚?” 这个问题并没有指明对象,除了正在专心诊治的张崇,剩下众人面面相觑几秒,陆续答道:“按照罪责轻重,鞭刑二十到一百不等。” “诽谤族长,又该当何罪?”张起灵依旧冷声相询,嗓音听不出情绪。 这次,回答齐声了一些:“鞭刑一百,上不封顶!” 指下的血痕消去,青年的面容,渐渐重新恢复了无瑕的白皙,张起灵停下手,专注凝神地打量了一会自己的工作成果。 停了半晌,将目标转移到手上,重新动作起来,才继续说下去。 “老师是我唯一的亲长,与我相依为命、形同一体,今日却因我被无辜波及……那么,犯罪者是否应该刑加一等?” 这次,众人如何还听不出,少年族长平淡语气下的汹涌怒意,给出的回答几乎异口同声:“理应如此!” “张崇。” 这种瞬息之间汇集众意的手段,张崇还是在这个近乎自己看大的孩子身上第一次见到,一时间几乎悄然失神。 再次被叫到,顿时一个激灵:“是,族长。” “出言不逊者,二百鞭,你来执刑,”说着,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张起灵又轻声叮嘱了一句,“最好快些。” 帮青年调整了下坐姿,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随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时,语气依旧平静轻缓。 “老师的情况不能耽搁太久,行刑完毕,我们便尽快回族。” 这一次,众人纷纷应是。 却再没有人,视线敢去直白看向,那张尚且稚嫩的少年面孔。 第159章 久别重逢,不该先叙旧 两百鞭子,听起来很是不少。 不过实际执行起来,估计还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结束。 “啪”“啪”一声接一声清脆不停的背景鞭声之中,张从宣垂眸凝思,很快完成了心态调整。 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后悔无用。 既然小官已经当了族长,且看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与其沉溺情绪之中自怨自艾,不如从当下局面入手,帮忙让这个位置更稳当一些。 心态一转变,他忽然就觉得,刚刚那口血吐得,倒是还挺误打误撞。 恰好提供了一个机会。 虽然已经确认,这批人里没有姓汪的。 但是这更说明,对于时隔二百年重新迎来的年轻族长,也不是族中所有人,都能毫无异心地全然接受。 那声隐含嘲讽的居高临下的感慨点评,其下所代表的,恐怕正是一部分人的真实心理。 猜疑,藐视,仿若隔岸观火一般的傲慢看轻。 所以对于自家小官杀鸡儆猴般毫不客气的二百鞭子,他并没阻拦,甚至听得十分愉快。 令人满意的是,雷霆手段之下,这群人还算识时务,至少暂时表现出了表面上的恭敬与顺从。 至于回去后,会不会把自己突然吐血、疑似受了内伤的消息传出去……那可是正合他意! 不求多,只要拿出他们传八卦的劲头和效率。 那么,相信不用太久,族中就会传起来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了。 他也很期待,会不会有什么刺激剧情发生。 小号憋了好几年没出去玩,九节锏可是都要跃跃欲试了啊~ 当然,这事情可能有点风险,得先跟小官商量一下。 不过,这种完全不费力气、只需守株待兔的试探计划,想来也不会被拒绝的。 然后,还要弄清楚当下的朋友与敌人…… 分别是哪些…… ……大长老……应该可以列入盟友待选…… 不知何时,思绪已沉沉地昏暗了下去。 原本正盯着火光发呆的张起灵,不知何时已将目光收了回来,侧过脸,安静凝视着青年沉睡中也不觉微微蹙眉的面容。 不过,也就几息后,他不得不伸出手,将肩膀上缓慢滑落的人扶住了。 略作思考,稍稍调整了下坐姿,方便人更舒服地平躺在上面。 微微后仰靠在岩壁上,他垂着眼,很快再次出了神。 还是来得迟了,他想。 老师比以前更容易疲倦,不知是在门内消耗过多造成的临时症状,还是…… 为了安心,回去之后,就请四长老来专程诊治一次吧。 不过,这些年的时间,并没有白白浪费。 成为张家族长,虽然还有些麻烦要解决,但是至少,从此之后,也可以做到保护眼前这个人了吧? 原本就不该有的,此后,也必不会再现。 无论是天授,还是接二连三的任务,以及那些忍着伤痛也必须执行的命令。 老师值得更好的。 譬如,足够的休息,合适的照料,还有——任凭心意的自由。 …… 鞭声很快停了下来。 失去了回响的短时间内,深谷之中,竟安静到仿若真空。 其他人已经在稍远处开始收拾行李,打扫痕迹。 张崇揉了揉耳朵,左右看看,有些迟疑地踏着碎石,尽量放轻了脚步上前。 但这细微的动静,在听觉敏锐的人耳中,显然已经足以造成惊扰。 冷不丁的,原本安静沉睡的青年忽然睁眼,敏锐朝这边扫了过来。 与此一并投来的,还有少年凌厉的眸光。 张崇被看的一愣,下意识低头:“族长,在下执刑完毕,前来复命。” “……辛苦了,准备出发吧。”按捺住一瞬间的条件反射,张起灵平静地朝他轻轻颔首。 看到眼前场景,张从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睡着了一会? 头有点重,喉间还残余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提醒着方才的事情。 撑着冷冰冰的地面坐起身,昏沉之中,莫名打了个激灵。 他有点不适地拧眉,就见眼前被递过来一个水囊。 在他接住之前,却又飞快收了回去。 “冷的。”一边起身,准备走向火堆加热,张起灵忽然有些懊恼,刚刚怎么没想到这点。 自家孩子就是贴心,张从宣眨了下眼,颇觉欣慰。 但眼看远处其他人似乎陆续收拾好了,他不欲多事,说了一声,便伸手直接接了过来。 漱口解渴的空隙,顺便看了眼面板上的角色数值。 血条总值没变,现在血量大概在三分之二还多些的位置。 不过,本就不长的精力条,总长度比以前更短了一截。 大概是意志降低的副作用。 好在即使耐力降低,也影响不大。 收起系统面板,就见火堆已经被灭掉,其余人收拾好行囊之后,逐渐围拢了过来。 刚刚被抽了二百鞭的男人,此刻被人放在了背上,也是苍白虚弱,不复高傲。 当初来到这里时,已是春末夏初,但考虑到山上气温低,张从宣本就穿得厚。 也没看清门内什么构造,总之几年下来,不仅没有饥渴感,衣服也是毫发无损。 此刻再在外面加上自家学生特意带来的冬装袍子,换上厚靴,戴好手套帽子,跟其他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全副武装。 只是不知为何,似乎仍有阵阵凉风钻入,吹得肌肤生寒。 但除了冷之外,也没别的影响,他就没放在心上。 考虑到抽鞭子也是件体力活,再加上要留人给小官身边,在找人在回程帮忙背自己的时候,他没再麻烦张崇,随手就指了一个人。 这人看起来年约三十上下,在这批人里,属于看起来相对年长的那种。 他刚刚点了一遍名字看过,这个叫张隆景,听字辈就知道属于上一代人士,看脸也属于他记忆里没印象的那种类型。 现在有点头昏脑涨的,万一路上颠簸点,怕是要晕车。 这种低调沉稳的类型,正好合适。 对方面色有些古怪,但什么也没说,还是应了下来。 只是,没走出多远,刚刚回到地面,站在崖边,挨个准备开始下山的时候,原本稳稳前行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来。 他语气不太好,直白质问:“你发热了?” 这语气很是笃定,显然胸有成竹。 愣了一下,张从宣恍然大悟。 他就说,这感觉怎么那么陌生又熟悉! 最近都在玩健康过头的大号,一时间居然都忘了小号的体质这茬。 而不等他解释,就感觉对方深深吸一口气,张嘴就要喊人:“族——” 一个音节还没出口,青年冰凉的手,已经闪电般搭在了脖子上。 悚然一惊,他条件反射收了声。 “别喊,”青年低声叹了口气,“前辈,麻烦先听我说……” …… 在寒夜之中,一行人顺利回到了族地。 这一趟奔波天寒劳累,再加上本也是接人,张起灵没让族人们送到门前,刚进入内族范围,便宣布解散。 张从宣刚站到地上,就见隆字辈的前辈,跑得异常之快,甚至不想听他的感谢。 嗯,大概前辈很担心他原地暴毙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六年前被无故打晕,抢了任务目标的事情,给人家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没错,当年原本护送二长老前往青铜门的那个倒霉蛋,正是此人。 目送前辈离去之后,他利落转身,一把揪住了不知想些什么,站在原地踌躇的张崇。 “有空吗,久别重逢,不该先叙叙旧?”他若无其事地发出邀请,“我记得,你家应该是顺路吧?” 叙旧,顺便能再帮忙开点退烧药,就更好了。 下意识点了下头,但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那道颇有分量的视线,张崇忽然反应过来,嘴边的话顿时一个转弯。 “不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去……” 第160章 这么急着要见我 早点回去…… 眨了下眼,张从宣莫名感觉懂了什么。 本来是想着,送小官去族长住处后,反正也是一个人回去,不如去跟人聊聊天,交流一下最新情报。 【心如止水】已经拉到了高强度,虽然cpu有点发热,但是并不影响大脑正常运转。 他现在只想工作! 居然因为自己,阻断了小官其他的人生可能。 木已成舟无法更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就完了。 既然选了这条路,哪怕前面是高山深海,他也会搭桥铺路,让天堑变坦途! 一路上,从重逢的兴奋中脱离过来,他再回想刚刚那群人,感觉局势明显不同寻常。 首先,能被选取跟着族长出门的,肯定没有蠢货,但是居然有人敢当面出言不逊? 现在想想,对方甚至没怎么压制音量,这是刻意挑衅呢,还是存心找事呢? 无论小官如何反应,对方显然都会有所收获。 往大了说,这是对族长性格与手段的试探,往小了说,至少也能试探出族长对自己这个老师的态度。 这哪是对自家族长该有的态度? 真是看家长不在,就欺负小孩是吧!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从张崇那敲出点信息来。 比如,刚刚在青铜门外也没见到二长老尸体,也没看到九节锏,是不是几年前被发现的族人带回来了? 比如,刚刚就发现,好像张崇在里面没那么合群,那群人来处各异,分别都是谁派来的人? 不过,既然对方今晚不想聊天……总不能刑讯逼供来强的吧? 等到明天白天,倒是也不耽误什么。 虽然有点可惜,还是带着点默默祝福拍了下他肩膀:“家里有人在等,那是不方便上门拜访,算了,就明天再聊?” “我家没人,只是……”张崇有点懵,下意识想解释一句。 不过随即又想到,收到消息,大长老可能等会就要来叫人,确实不方便叙旧。 再加上,在青年身后,族长正以安静却非常有存在感的视线看着这边。 如芒在背,他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下来:“……你说得对,明天挺好的。” 话音落地,忽然见不远处,族长做出了一个手势。 没用多少力气,他瞬间辨认并解读了出来。 意识到族长的命令内容,面色微变的同时,顿时忍不住看了眼面前言笑如常的青年。 “怎么?”他目光有些古怪,张从宣顿时不解。 抿了抿唇,张崇没再多说,朝他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本还想约个时间,见对方这么匆忙,倒是也不好再把人叫住了。 利落走向自家学生,到了跟前,开口之时,青年习惯性就想半蹲下去。 “有点事想找张崇问,等久了吧?” 只是,动作的前一刻,忽然才意识到,以面前少年的身高,早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蹲下去才能平视的孩子了。 一时间,居然都有点不太适应。 但这恍惚的陌生感,没能持续几秒,紧接着就被手臂上传来的拉扯力道打破了。 “没关系,”少年说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仰头轻声问,“老师,现在回去?” 这个熟悉的、依赖般的动作,以及自然亲昵的语气,简直与过去别无二致。 张从宣不由哑然失笑了。 虽然长大了些,到底也才十几岁,仍旧是孩子的年龄呢。 左右看看,此时已四下无人,他心念一动,微微俯下身,主动给了少年一个刚刚未完成的拥抱。 原本,下意识还想偏头,贴一贴自家学生的脸蛋。 不过临时突然反应过来不对,险险止住了动作,抱了下就一触即分。 后退拉开距离的同时,改为用指节轻轻蹭了蹭。 即使刚从外面跋涉回来,模糊的触感之中,少年的脸也是带着热度的。 但是,明明都变成族长了,处于比以前更尊贵的位置,怎么反倒变瘦了呢? “是老师不好,”他叹一口气,歉疚地放低了嗓音,再次说道,“抱歉啊小官,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的。”张起灵轻声说。 仰头望着青年柔和的眉眼,他眸光微动,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回答。 没关系,我已经带您回来了。 何况,您之所以会身陷绝地,明明也是为了我…… 可老师从来不会提,自己付出了多少。 就像现在,明明是无需近前就能察觉的,异常苍白的面色,但青年半点不提,只仿若无事地展颜一笑。 “时候不早了,我送小官回去,好不好?” 希望张崇快一点,他一边想着,认真纠正道:“不是送我,要一起回去。” 一起……张从宣微微一怔。 族长主屋,是个特殊的地方,只有族长及夫人、以及他们的直系子女可以入住。 按道理来说,除此之外的其他亲眷,都只能住在外围的宅子。 他还以为,自己是要住原来那个院子呢。 很明显,这属于破例之举了……都是自家学生的一片心意啊。 颇觉欣慰的同时,他含笑改口,重说了一遍:“那就,一起回去?” 正好,进门前从二长老那得到的线索,也该告诉小官这个当事人的。 见自家学生点点头,乖乖拉着手开始往回走,接过他手里的风灯,照亮前路的同时,张从宣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身为族长,跟前听命的人呢? 除了低调的四长老,长老们出门谁不是跟前带好几人,前呼后拥的,结果到了小官这里,就只自己一个? 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这事也不好直白说出来,万一小官本来没意识到,被突然问起,说不定会伤了孩子的心。 “目前负责族务和人手调派的,还是五长老和大长老吗?” 见少年点头,他玩笑般感叹道:“不如明天我去找张崇的时候,顺便见一见大长老,商量把他要过来,小官觉得怎么样?” 张起灵眼也不眨:“好。” 既然老师喜欢,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作为新上任、尚未建立自己势力的族长,一段时间之内,会由长老们分别派人充任他的临时近卫。 只是他不喜欢被人如影随形地跟着,在族地内部,无事就会把他们解散,只留下院外日夜轮换值班的几人。 张崇就是这些人其中一员。 大长老本就年事已高,家中后辈也没有特别出挑的,算是后继无人,将唯一拿得出手的他推出,本就是无形的示好之意。 现在,不过是提前走了留人的步骤,想来,这也会引起一些变化…… 一边思考,没用太久,两人就到了族长主屋之前。 夜色之中,建筑的轮廓只剩下黯淡模糊的轮廓,即使门口挂着不灭的硕大灯笼,也只是照亮了门口的小块区域。 时有寒风卷过,便能听得见高处悬着的无数六角铃铛随之晃动,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音。 只是这时的铃声,并听不出几分悦耳,反倒在蛰伏巨兽一般的建筑衬托之下,更添了几分阴森气息。 张起灵却面色如常,只是平淡一扫,便准备带青年上前进门。 只是,踏上台阶之前,两人忽然不约而同停步,扭头往身后来路的另一端看去。 在那里,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渐渐浮现了身形。 张从宣打眼一扫,很快认出,这是提着医箱的四长老?! “族长回来了,一路辛苦啊。” 点了点头,望着以医术在族中出名的四长老,张起灵悄然眼前一亮。 先打了个招呼,随即,张瑞芳笑眯眯把目光转到了一旁的青年身上,忍俊不禁地揶揄起来。 “方才已经听隆景说了……从宣,刚一回来,就这么急着要见我吗?” 前辈,你跑那么快,居然是去喊人了么……回想起刚刚跑走的张隆景,张从宣心情瞬间微妙。 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也就解除了【心如止水】的高强度状态,揉着额角,无奈叹了口气。 “四长老,麻烦您了,老样子,给我退烧药就行。” 闻声,张起灵唇角微抿,紧接着便主动开口补充。 “——不,还要请您出手诊治一番。” 说完,余光察觉青年似乎有些抗拒的样子,他想了下,抓着袖子把人拉低了些,轻声提醒:“老师,原本说好,明早阿客会过来……您要是病情反复……” 并没说完,但其下之意却很明显了。 张从宣:“……” 小官,你真的变了啊。 第161章 族长也是用心良苦 之所以不想接受诊治,无他,只是因为观念不同罢了。 三分之二还多的血量,对于一个游戏玩家,完全属于安全范围。 几年下来,他早就摸清了规律。 虽然小号皮脆血薄,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血量动不动就消失一截,甚至还曾出现过一口气掉到四十的暴跌。 但随后这段时间,血量便会有一段几乎不掉、或者缓慢下降的稳定期。 此时,只需拉高【心如止水】的强度,完全不会影响行动。 也就是说,在血量真正掉光之前,其实他有充裕的余地来解决问题。 目前这种还有大半管血的情况,只要退了烧,哪怕放着不管,过段时间也能自己慢慢回满的。 但是…… 迎着自家学生关切担忧的目光,张从宣的抵抗并没能坚持太久,便即将宣告失败。 眼看这发展不太妙,不死心的,他最后尝试挣扎了一下。 “风尘仆仆,还没沐浴更衣,实在失礼……不如,长老先帮忙开服药,明天我再专程上门找您?” 张瑞芳揣着手,只把眼睛望着自家小族长,但笑不语。 果然,不用他开口,张起灵已是不赞同地皱起眉毛。 攥着青年的手腕轻轻晃了一下,他仰起头,低低喊了声:“老师!” 简简单单两个字,少年无可动摇的决心已经显露无疑。 “其实真不严重……”勉强辩解一句,闭了闭眼,张从宣无奈叹一口气,彻底举手投降。 “——那好吧,我听族长的。” 没办法,谁让他当真欠这孩子的呢。 于是,只好无可奈何地被拉到了屋里,准备接受一次来自四长老的上门问诊。 而原本还笑吟吟的张瑞芳,把手搭上去,十秒钟都没到,笑容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了。 少年看得不由心下一紧,下意识就想出声询问。 已经进入状态的张瑞芳,此时已经无暇关注自家族长的欲言又止,边感受着指下脉搏,边打量着青年面色,同时开始不停丢出问题。 “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稍等。”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从宣差点脱口“没感觉”。 随即才想起还开着【心如止水】,犹豫一下,还是调低了强度,认真感受了一下身体反馈。 “……有点冷吧,”顿了下,他迟疑补充道,“可能还带些头晕?” 舌尖红绛啊,察觉这点,张瑞芳沉吟片刻,先是抬手探了下额温。 随即手掌下滑,转而在青年两侧心肺区域分别按压了几下。 立刻,便见对方仿佛按捺不住一般,匆匆偏过头,低低咳嗽了几声。 果然…… 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他眸光闪了闪,扭头四下一望。 起身把门口炉上始终温着的水壶拎了过来,亲手倒了一杯推过去,张瑞芳温声道:“渴了吧,先喝点水。” 那确实……张从宣下意识接过来,试探性啜了一口。 还有点烫,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热水进入咽喉,倒是舒服得恰到好处。 注意到他略微放松了些,张瑞芳不觉一笑,转头对着一旁少年道:“族长,我已知晓情况。” “忧虑急切,郁而化火,损伤心肺,再加上体质虚弱……” “我明白,要静养疗愈一段时间,对么?”话音未落,张起灵已是自然地接上了话。 张瑞芳微不可察地一顿,但也没否认:“静养更好,我先开药退热吧,另外还需要扶正固本……” 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叮铃的声音。 想到之前的事情,张起灵犹豫几秒,还是过去打开了门。 立刻,像是从高处传来了一声禀告:“族长,张崇来了。” 寒风迅速从身侧灌入门内,注意到这点,少年抬步跨出门槛,反手将门合起,将冷气与自己一并关在了外面。 随后的声音便模糊了下去。 张崇不是着急回去了,现在又过来做什么? 张从宣正凝神倾听,冷不丁听见旁边,四长老轻轻笑了一声。 “族长也是用心良苦。” 有感而发,张瑞芳微微摇头,自言自语一般,几不可闻地低声喃喃了一句。 “原是汉惠故智,不想这下反倒阴差阳错,误打正着了……” 听清他话语内容,张从宣顿时眸光微凝。 汉惠故智? 西汉惠帝,在位并不长,但的确制造了挺有名的一个故事。 为了保护同父异母的兄弟刘如意,在母亲吕后下令将人召回京城之后,他抢先将人接入了自己宫中,同吃同住,加以保护。 要说起来……接回后同吃同住,情形居然跟自己现在,莫名有点相似? 要是放在一起作比,需要小官破例让自己住进族长住宅,来对抗的那个“吕后”,又会是什么人? 但,惠帝刘盈那么做,是为了保护刘如意不被吕后所杀,对比自己这边的话,好像也没恨到那种程度的仇家吧? 二长老一脉的人?不大可能,他们哪有那么大能耐。 何况,知道有人要加害,小官完全可以说出来,方便自己提高警惕才对……刚刚路上那会明明有充分的时间,却完全没有过任何明示暗示…… 是没找到机会告知,还是说,本就有意隐瞒? 现在,四长老特意避开小官,当着自己的面,暗示点出了作为族长的庇佑。 倒是令人一时难以分辨,这是好意还是恶意了。 让自己得知这个信息,又是想引发怎样的改变? 眸光闪动,他望着四长老若无其事的脸,忍不住就要追问:“长老……” 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吱呀”一声,门被重新推开了来。 少年带着满身寒气,拎着一个木盒进了门来。 张瑞芳顿时起身,自然地避开了青年的目光,帮忙把东西接过,放在了桌上。 感受到木盒上尤带的热度,莞尔笑道:“不错,眼下正该先进点热食才对。” 他转而朝着少年点点头,动作迅速地收起了医箱,随后告知要先回去煎药,很快潇洒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沉默等待片刻,见青年还是若有所思,只顾盯着远去的四长老,张起灵不得不轻咳一声,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老师?” 被冷不丁一喊,张从宣这才回神,歉意笑笑。 只是略有些迟钝的脑子,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之中,让他对着自家学生时,下意识就顺了口:“在想等会开的药,族长。” 话音落地,就见少年似乎没有预料到一般,眼瞳陡然睁圆了几分,表情都隐隐绷紧了。 张口欲言,却又几番停下,紧紧抿唇,目光定定。 明明面无表情,但种种细微之处,分明是再委屈不过的表现。 “老师……” 顿了顿,张起灵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闷声吐出一句:“没有族长。” “对,是老师喊错!” 负罪感满满,张从宣禁不住懊恼万分,瞬间改口:“重来……是我的学生小官,小官在这里吗?” “在的。”这次,少年答得毫不犹豫。 如此乖巧的模样,简直可爱度超标了。 忍不住的,青年抬起手,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脑袋,眼眸微弯:“好,我记住了,下次一定不会错。” 心下里,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有什么是很可能不危及性命、却需要自家学生如此煞费苦心帮忙阻拦的? 有什么,是足以让族中其他人不约而同默认了,新任族长破例将本该看守青铜门十年的族人提前带回的? 比起有人要加害自己,更大概率的可能其实是…… 物尽其用啊。 …… 深夜时分。 忽有所感,张起灵蓦地睁开眼,下意识偏头,将视线投向了身侧。 空无一人。 在那里,原本应该安静熟睡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62章 你说,这不叫天授? 族长主屋,占地面积自然不小,格局也不与其他相同。 张家位于东北深山之中,族地这一片的宅子,也就都是单层四合院式建筑,方便冬日取暖。 族长后院的那栋屋子,却有三层之高。 不仅如此,上两层从外远远看去,根本没有楼梯,并长久地紧闭着外窗。 放眼望去,只能望到环绕外檐一圈的数不清的六角铃铛。 当然,如果有人能从高处俯瞰,便会瞬间明白这栋宅子暗藏的玄机。 这座房屋,其实正是类似天井院的结构。 在四周高檐的掩护之下,最中间的一条长长回廊,连接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房间,而无论房间门口还是走廊之中,六角铃铛的密度比外面更多了一倍不止。 哪怕任何一只铃铛被触动,等待来客的,都将是铺天盖地的、足以令人当场失去神志的致死量铃声。 这样的险地,自然是没人敢不要命轻闯。 连最近新入驻的四周布防、日夜轮值的族长近卫们,对此都是忌惮不已,最多只会待在外围屋檐,从不会擅自接近。 然而,今夜,这个沉寂已久的院子,却是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几分钟前,一道身影悄然走出了房门。 夜色深沉,仅能模糊分辨出,似乎是个仅着单衣的青年。 此时天寒地冻,他衣着单薄,竟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分明光线暗淡,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却正循着无形的指引,径自前行。 脚步不停,青年快速穿过一楼的长廊,很快就要来到通往天井院的隐蔽入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抬手,推开那扇紧闭的小门之时,冷不丁一只手,从身后伸来。 也就此打断了他的动作。 …… “小、族长?” 眨了下眼,看清眼前抓着自己手臂、脸色紧绷的自家学生,再望望旁边拔刀相对、如临大敌的两个年轻男人,在这明显不同寻常的陌生环境里,张从宣不由产生了一阵恍惚感。 莫非是在做梦? 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怎么看,自己好像是被当做敌人了呢? 大眼瞪小眼的紧张气氛里,两名守卫最先按捺不住,凝重出声:“族长……” “无事,我带老师来取一本古籍。” 将手里厚实的外袍给青年披上,同时,张起灵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 面色如常地看向两人,他淡定开口关照:“今夜寒意深重,没想到你们还能如此尽忠职守,实在辛苦。” “属下不辛苦!”得到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 被家里送来充当族长临时守卫,他们本就明里暗里抢着表现,铆足了劲想被族长认可留下,此时冷不丁得到赞誉,下意识便挺直了腰背,精神抖擞。 悄然放松了些,朝他们微微颔首,张起灵便示意两人退下。 等只剩下两人,他正要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刻意压低的询问。 “我梦游了?不,这座屋子里,有类似青铜门一样的禁忌存在?” 张从宣又不傻,这么半天,从两名守卫的阵容与反应,再加上小官的虚言掩饰,已经足以让他明白这地方的特殊性。 记忆中,族地里的确有一个,只有族长才可进入的特殊地方,任何人不得擅闯。 显然就是眼前这里了。 比起从未出现过的梦游猜想,他更倾向于,是这个地方的问题。 当然,也有可能又是意志再次降低之后的副作用? 想到这里,他犹豫几秒,主动提议道:“以防万一,要不,我还是搬出去,离这远些……” “不用。”张起灵当即摇头。 “睡梦中发生的事情,防不胜防,”张从宣有些苦恼,“这次瞒过去了,可万一下次……” 关键,因为本就是睡着后的无意识状态才中招,甚至根本都不会引起大号那边的注意。 这次算是及时被打断了,但不会每次都有正好的幸运。 “……万一下次再发生,我却不在老师身边,岂非误事?”张起灵很有条理地反驳。 青年一时竟无法反驳。 其实他觉得,应该是距离的问题吧,也许应该做个实验,看看多远之外就会脱离影响…… 不过,他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这院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另一座青铜门? 正出神之间,忽然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样冷硬的东西……下意识低头一看,他却是不由怔住了。 反应过来,立刻就要给人还回去。 “小官……” 这可是族长铃铛哎,是能随便给人的东西吗! 张起灵并没接,反而握住青年另一只手,举目看向了前方那座紧闭的小门,嗓音平静。 “说好要带老师去取古籍的,我们走吧。” …… 在族长铃铛的镇压之下,一路上响起的所有防御铃声,都变作了清脆悦耳、单纯无害的背景乐。 真正踏入这个被传为禁地的地方,张从宣也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四下张望。 不过,张起灵却是目标明确,一路停也不停,最后径直来到了地下最深处,一处单独隔开的房间之内。 这个房间很是空旷,近乎空无一物,这也就让居于中央的那样东西显得愈发显眼。 一块像是嵌入岩层之中的青铜石板。 其上还绘制着不明意味、难以看懂的玄妙花纹。 凭借手里攥着的硕大的青铜铃铛,张从宣试探性往跟前走了几步,然后就发现,这石板看似轻薄,其实只是露出的一部分。 就像冰山一样,在岩层之下,还有面积巨大、且远远蔓延向岩层更深处的主体部分。 这一瞬间,望着青铜石板,攥着青铜铃铛,他恍然明白了什么。 “石板是在镇压……像青铜门一样,会造成天授的,其实是门后的东西?” “嗯,”张起灵点点头,攥着他的手不觉更紧了些,低声道,“根据记载,这就是张家守护的秘密,也是我们得以长生的源头……” 张从宣蓦地有些出神。 源头……他不由想起了游戏开场时的剧情动画。 当时,虽然没耐心地点了跳过,但他还是看到了开头的几秒:巨大的陨石降临地球,碎成数块落在了地表。 就是受此影响,这个世界里才会出现了许多异常现象与生物,也诞生了许多奇人异事。 “这就是那颗陨石啊。”一边思考,不觉低低感叹出声。 “老师?”一旁的张起灵却是忽然扭头。 眉头微蹙的同时,下意识就去看铃铛,发现铃铛还好好地攥在对方手里,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惊疑不定。 被惊醒回神,就见自家学生正以一副不信任的表情,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青铜铃铛,并拽着自己开始飞快往外走,张从宣瞬间哭笑不得了。 “……不是天授。” 说着,他蓦地想起大号那边,疑神疑鬼的两个店员,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古怪。 说起来,小号意志低常出问题,被频频怀疑也就算了。 大号的意志,可是坚挺得很,为什么也能被莫名就怀疑到天授上去? 不过,这丝浅浅的疑惑也就是一闪而逝,并没留下什么痕迹。 想到几年没回来,明天腾出手,还准备在家里扫描一遍有没有多出来的汪姓人,张从宣决定,干脆这次就提前打一剂全能的预防针。 也是为了以后,再抽到什么神奇技能的不备之需。 等回到地面,远远离开那个房间,他主动停步,并反手握住少年的手腕轻轻一晃。 “小官,你听我说。” “出去说。”张起灵满怀警惕地盯着他。 “真的没事,”不得已,青年只能边顺着他往外走,边匆匆开口,“其实……他们说我体质异常,倒也不错,因为我有时候能做到一些特殊的事情。” “比如,能认出一个人内心认可的真实姓名,再比如,可以预言之后的世界局势,还比如,隔着千里得知你的位置……但除了青铜门那次,以上这些,都并不代表,我的意志被天授支配了。” 不知听进哪一句,少年倏地停步。 “知人真名、预言后事、千里追踪……” 喃喃重复一遍,望着青年认真的表情,张起灵唇线紧抿,心绪翻涌之下,忽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半晌,才稳住声线,沉声质问。 “——老师,你说,这些不叫天授?” 第163章 比上次变轻了点 能看穿真名,是因为小号的特殊性;能预知未来,因为大号在近百年后;能千里定位,是因为【心有灵犀】…… 总之,数来数去,这怎么能叫天授呢。 因此,张从宣答得理直气壮,笃定无比:“对啊。” 老师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察觉这点,张起灵竟有点不知从何劝起。 “这样吧,小官先说,”见他半信半疑,青年微微一笑,谆谆善诱道,“身为族长,现在应该对天授有了不少了解,你认为的天授,应该是什么?” 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少年还是当即认真作答起来。 “天授,就是被突然赋予的,不属于我们自己的思想、目的、欲望。” “历代族长均有留下笔记,认为天授与某些特定的地点相关,也就是……陨石碎片所在之地。这其中,长白山下青铜门,应该是当初最大的那块主体,其他的则是大小不等的碎片,散落各地。” “已经确认的地点,包括广西——也就是被选中的下一处族地所在,以及南海,青海,藏区高原深处等地方……” “……还有一处,”说到最后,张起灵忽然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那个地名,“长沙。” 他忽然想起来了件,先前一直被忽略的事情。 在赶赴泗州之前,老师是先去了长沙,莫非,在那里就已经接触到…… 按捺下尚无根据的猜想,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它其实没有固定的形式,在每个人身上产生的影响也各不相同,被天授者,会因此做出迥异于平时的、无法解释的行为,乃至性格大变。 我们唯一可以准确辨认的方式,就是结束后必定到来的遗忘。” 在心里飞快记录着笔记,听到这里,张从宣自觉抓到了有力证据,顿时眼前一亮。 “是啊,天授会附带失忆的,可是自从见到你那年起、直到现在,这期间里,老师的记忆都是完整的哦。” 张起灵怔了一瞬。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的就—— 而且,冷酷一点说的话,在多次失忆之后,突然维持了很长一段的稳定,怎么看也并非好转的迹象。 反倒更像是,某种酝酿中的不祥征兆。 但,这种想法,在微凉的手猝不及防落在头顶时,带来温柔而无法忽视的轻微重量之中,忽然就被打断了。 “不用担心我,小官。” 见少年沉默垂眸,张从宣扬眉一笑,揽着他肩膀晃了晃,语调轻快地扬起几度。 “真不是天授——如果真有神,就把它当做慷慨的恩赐吧。我可以保证,这些能力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你难道还不相信老师的话吗?” 张起灵抬起眼,深深望进他含笑的双眸之中。 “可是,”他极其缓慢地吐字,面色沉沉,“也许,您以后会因此而遗忘……” “绝对不会忘。”张从宣自信回答。 “如有万一……”少年难得不依不饶。 “不存在万一,”看着自家学生尤带忐忑的眼神,他加重语气,给出了十分笃定的保证,“就算你忘了,老师也会记得。” 张起灵缓慢颔首,又忽然摇头。 “我也不会忘,”他声音放轻了些,像是自我告诫,“不可以忘。” 摸了摸他的脑袋,青年转而微微俯身,将铃铛系在了他腰间,起身满意打量几眼。 “那就把铃铛随身携带着吧,”他莞尔叮嘱,“自己的东西,可一定要看好才是,对不对?” 张起灵“嗯”地应声,轻轻握了下他的手,随即,便因触及的凉意眉头一皱。 “老师,还是先回去吧。” 张从宣自无异议,闻声就准备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他终于想起了那个被遗忘许久的事情。 “对了,古籍……” …… 第二天一早,刚吃过饭不久,就有人来请族长议事。 对此,张起灵并不意外的模样。 只是离开之前,随手就把铃铛再次转交,并细致叮嘱。 “那些特殊的能力,请您不要再对外人显露,可以吗?”他语气凝重地请求。 “没问题。”张从宣答应得很是爽快。 预言的事情,他肯定也不会傻到到处瞎显摆。 【心有灵犀】目前只能对小官用,好消息是,今早已经成功要到了血,成功建立了信标,令人心情愉悦。 不过,稍后,他还是要查探一遍族地,看看是否有人冒充混入……这是正事,肯定要做。 说起来,汪姓人是没有自己家吗,怎么总喜欢钻别人家族里充蒜? 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在阿客到来前的短暂空隙里,左右闲来无事,他干脆拿起了昨晚带出的那几本古籍。 没想到,随手一翻,只几页,就一眼看到了感兴趣的部分。 赋纹的事情他知道,现在的张家下属那些情报机构,也会收养孤儿,通过赋纹这种方式,将他们变成张家人。 不过,原来真有拥血赋纹的记载? 居然还真有人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亲自实践了,不过,就记录来看,近乎以命换命的方式,性价比实在不高。 也就难怪,仪式的最初设计者,和大多尝试者,都是爱侣或者近亲…… 正看得入神之际,冷不丁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下意识应了句,没等他反应过来,大门已被推开,随后,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声线倏地响起。 “——老师?” 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乍一听,声线已经很接近成年男人。 几年里拔升的身高,更是让体型与记忆中有了不小的变化。 而来不及更细致打量,对方已经姿态轻快地快步靠近,还剩几步路时,干脆毫无生涩地纵身扑了过来。 不及多想,条件反射的,青年熟练伸手把人接住。 “我好想您啊,老师~” 低头埋首,在令人怀恋的熟悉气息之中,这一瞬间,阿客不觉有些眼眶发红。 在对方确认般的嗅闻动作之中,张从宣忍不住轻轻揉了把属于少年的柔软的头发,嗓音不觉有些低哑:“老师当然也想你。” 难得听到自家老师直白表达的情感,少年眼眶湿热的同时,又忍不住笑容绽放,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然而,承受着少年几乎全部倾斜过来的重量,无来由的,青年脑海中,陡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明明长高不少,这样抱着阿客,怎么感觉好像还比上次变轻了些? ……先等一下! 这个“上次”的作比对象,该不会—— 第164章 怕是恐有性命之虞 不过,这点子不合时宜的游离念头,一瞬间就被按进了脑海深处。 现在终于再次亲眼看到了自家学生,即使才见面,但两边的区别,已经足以让他清楚区分了。 虽然外表相似,但是,眼前的少年,仍处于无忧无虑不知愁的阶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纯粹明媚的活泼与阳光。 大号那边的海客,却要复杂深沉得多。 时不时的,还会表现出一些不自觉的过度紧张。 就算是同样的尾音上扬的呼喊,少年的嗓音也要坚定自信得多,而自家店员每每开口喊人的时候,语气总带着一种飘忽不定的小心翼翼。 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要不是相处时并没什么异常,他真是要忍不住怀疑,自己莫非是什么很可怕的形象? 并不知自家老师已悄然在心中做出了一番比较,此刻,少年完全沉浸在了久别重逢的欣喜之中。 只是,越是近距离嗅闻,从气味里大致确认出的药材越多,笑意不觉逐渐收敛了起来。 即使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担忧之下,还是抬起头,直言问了出来。 “老师,您昨天又发热了?” 张从宣:“……” 自家学生那么认真地闻来闻去,他当然有所察觉,但只觉得可爱顽皮,并没多想。 谁能料到,那竟然是在认真分辨药材呢。 当然,往好处想的话,至少孩子的学习卓有成效,也是发自内心的一腔赤诚之情不是? “昨晚就已经退烧了,”他道,“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阿客忍不住略微提高了一点音调。 十分严谨地试过了额温,发现确实不烫,他这才舒一口气。 又转身看了一圈,倒了杯热茶来塞进人手里暖着,这才挨着坐下。 嘴里还小声嘀咕:“族长上任不久,生活用品是少些,等会回去,我再给您送几样手炉和暖袋来。” “药材也得准备些品质更好的。” “还有衣裳,去年底听小哥说要去接您,我都预备了不少新的……” “……上次跟老爹去俄国,还买到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听着少年不停碎碎念,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已经安排出了一大堆要送来的东西,恍惚间,张从宣仿佛又听到那声坚定的——“翻十倍!” 这点上来说,两边相似度有点过分高了吧? 为了避免出现那种,族长主屋被各式用品和零碎物件堆满的可怕场景,他不得不主动出声打断了。 “全是阿客的心意,老师明白,”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他温声劝道,“不过,日常所需,只要够用就好,不必破费。再者,过段时间还要去趟南边,我也用不着那么多……” 出门去南边? 怔了一瞬,想到某些事情,阿客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口吻:“您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合出门吧?” “我听小哥说过一些青铜门的情况,那种地方形似囚牢,您又是原本就身体不好……这次回来,合该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的。” 不等青年回答,他转瞬笑着转开了话题。 “至于破费,老师不知道,我这些年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哦……” 眼见对方注意力被吸引,他口吻轻快地,随即讲述起了几年里的大致经历。 …… 另一边。 虽然新任族长已经诞生,但百年来遗留的习惯,议事场所仍旧放在了先前大长老的办公场所。 张起灵进门的时候,四位长老已经尽数到齐。 等他刚一落座,旁边的三长老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族长,从宣既然已经提前回族,先前说起的那件事情,想来恰好……” “——并非如此,”不等他说完,张起灵断然出声回绝,嗓音沉笃,“六年守门,亏耗甚多,老师此时正需要精心修养。” 他自然明白,长老们答应提前接应老师出门,存的什么心思。 为此,原本就提前有所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老师的情况比想象的糟糕许多…… 也因此,明知昨日四长老来意不明,他还是诊治的事情交给了对方。 毕竟,对方的医术,的确在族中十分出名。 一念至此,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列坐在下的四长老,语气略微和缓了几分:“昨夜,还麻烦长老连夜赶来、亲手诊治,实在是感激不尽。” 接收到众人随之而来的注目,四长老张瑞芳不由无奈一笑。 早知道,就不主动送上门去了,这下可好,反倒变成了现成的有力人证啊。 不过,多年行医的操守,到底不允许他临时勉强违心改口。 就诊治的结果来看,族长所说的休养,也没什么问题。 “……分内之事罢了,族长何须言谢。”朝着少年族长微一点头,他才转向其他人,细细解释。 “从宣那体质,你们也知道。这几年不见,弱质更甚,血气不足,昨夜刚回来,就发起高热。” “眼下,若是再要思虑劳累,怕是……怕是恐有性命之虞啊。” 第165章 陈皮,他其实早已经 话音落地,一阵无言。 “西部档案馆那里,按照族长的告知,那里很可能也有张家先辈的遗存心血,必须尽快前往查看……” 沉思之中,三长老最终摇了摇头:“那附近,本就有我们的人,虽然不多,至少可以进行一次先期查探。” “只是,南部档案馆那边,形势着实叫人难以放心……最近一次联络之后,已经十天没有再回复讯息了……” 虽然面上不显,对于这种现象所代表的恶劣迹象,他有无数糟糕和更糟糕的猜想。 张海琪虽然能力不错,但性格和作风也不是没有缺陷。 也许,当年应该顺着那份来自霹雳州的报告,继续查下去的……那两个连外家都算不上的底层特务,其实做的还不错…… 如今再去回忆,报告上的两个署名,依稀好像是……张海侠,张海楼? …… 族长主屋之中,依旧是暖意融融。 “……虽然我爹不说,但是我觉得,在经商方面,我说不定能比他做得还好呢。” 说到最后,阿客到底忍不住,流露几分略显张扬的自信。 “果然青出于蓝,”见他讲述暂告一段落,张从宣随手把尚且温热的茶水递过去,“既然是兴趣所在,只需放手去做便是。” “以你的能力,如果在这方面继续发展下去,定会是了不起的天骄人物。” 乖乖喝了口水,听着老师毫无保留的鼓励,少年扭捏一瞬,反倒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人外有人,天骄什么的……我只想着,能多帮到小哥些就不错了。” 难得见他这么谦虚,想到另一边自家店员的90资产数值,张从宣顿时忍不住莞尔失笑。 但,再思及几次看到的,自家店员颈间那荆棘般蔓延的青黑色纹身,这笑容又逐渐消退了。 “别担心,我也会帮忙的,”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安慰,“不如,先说说你的想法,老师这里,也许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作为参考。” “我,”这次,少年却是停顿数秒,方才回答,语气也有些犹豫不定,“我听说,族中几年后,有可能选些人外派……” 青年倏地一怔。 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了那个地名:“港城?” “是港城,”阿客忍不住面露惊讶,“您也知道这事?” 张从宣摇摇头,开口时,嗓音有些迟缓。 “……从局势来看,北方战事难免,南方势力交错复杂,很可能朝令夕改。而港城作为租界,地位特殊,也许能安稳不少时日,是个稳妥的选择。” “老师跟我爹说的一样,”少年忽而得意扬眉一笑,“幸好,我的英语成绩还不错,想来就算最后定下,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大难处。” 听到这里,青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听你的话音,定下的概率很大,那,你粤语学得如何?” “……”阿客沉默了。 即使心情复杂,看着自家学生略显尴尬的模样,张从宣还是被逗笑了一瞬。 眼见如此,少年也不懊恼了,干脆一歪脑袋,顺势靠在了老师身上。 “您居然笑话我,”他声音闷闷,“可是,我之前也没去过港城,只是私下一想罢了,仓促之间,怎么晓得人家到底讲什么话呢?” “……是我不好。”张从宣诚恳认错。 这毕竟还是旧时代,通讯出行俱为不便,而且阿客也才十几岁,年纪还小,哪里就真能面面俱到,做得完美无缺呢。 想了下,他摸摸少年的脑袋,歉意道:“作为赔罪,老师教你粤语吧?其他常见的中外语言,你感兴趣的,也都可以。” “粤语?还有其他的?”阿客震惊抬头,试探着挑了几个询问,“法语?意大利语?俄语?满文?藏语?” 连番询问,青年却全部回以肯定颔首,少年顿时忍不住感慨出声:“您到底还会多少东西啊……是因为,去过的地方很多吗?” 【张海客认可度+1,目前总值95。】 久违的提示音响起,张从宣忍不住愣了一下。 “其实也没去过多少地方,西南不过川地,东南不过浙江,往西不过青海……” 一边回答了方才的问题,同时,顺势打开面板看了眼。 目光扫过阿客那一栏,随即,却不由落在了位居最下的名字之上。 【陈皮认可度:70】 浙江……阿客无声重复一遍,见青年目光失焦,似是随着这个地名再次回想起某些事情,再想想,方才对方不经意提到要出门去南边…… 咬了咬牙,他忽然用力扯住了老师的袖子。 “其实,其实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但是,您务必先得答应我,一定不能伤情动气。” 注意力回转,就听到这个,张从宣有些不解。 但见少年纠结不已,却又担忧忐忑的面容,心下一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紧绷的眉眼,微笑应诺。 “没问题,老师当然不会生你的气。” 他嗓音和煦,阿客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反倒别开目光,声音愈发艰难起来:“您,暂时不用,着急去浙江那边的。” “这是为何?”青年不由一怔。 转而从他的话语里意会出什么,顿时有些惊讶:“你去过那边了?有见到陈皮吗?情况如何?” “我……” 阿客张了张口,却没直接回话,反倒喃喃说起了前因:“那个,因为想着您说的情况,那边可能会缺少钱物……所以几年前,自家商队过去的时候,我就特别托了人……” 青年并没表现出不耐,也没催促,只是认真听着,神色似有欣慰。 阿客愈发忐忑了。 要说出这个坏消息,实属不易。 但一而再转移话题,青年却心中念念,如此,实在看得他心中不忍。 倒不如,直言相告,长痛不如短痛。 省得老师总挂念着要出门找人,连休养都没法安心。 想到这里,他狠下心来,一口气说完了剩下的话。 “陈皮,他其实早已经……” “……已经死了。” 第166章 看给孩子气得 好像,刚刚幻听了一句什么? 自我怀疑之中,条件反射的,张从宣又打开系统面板看了眼。 没错,陈皮的名字还是好好挂在任务进度里。 甚至,就在关掉重开的这几秒里,骤然掉下去一截,导致名字后的认可度突然变成了【50】。 然而不过几秒时间,突然又莫名其妙窜了回来。 这次变成了【67】。 关掉面板,揉了揉额角,青年一时颇觉无奈。 ……系统只播报数值上升,不通知下降,以前他还暗自吐槽过这点,现在看来,倒也不失为一种贴心之举。 不过,这么活蹦乱跳上上下下的认可度数值,至少说明一点—— “陈皮还活着。”他底气十足地开口。 对于老师的反应,阿客自然设想过不少,悲痛伤心、质疑不信、恼怒追问……但唯独不是当下这种。 这么平静从容的,却又异常笃定的反驳。 “老师!” 紧紧拽着他,少年咬着唇,心下不甘,语速不由加快了些:“我没有骗您,也不会拿这种事来欺瞒玩笑!他尸首无人认领,还是我的人帮忙收敛的,听说是秋干物躁,夜间意外葬身火中……” 半是委屈,半是伤心,他话语不停的同时,眸中微光闪动,嗓音不觉有些沙哑了。 见他眼眶微红,情绪激动,青年这才察觉失言。 虽然是自己借助系统确认的结果,如此直白说出,对于努力查证想要帮忙的自家学生来说,无异于一记不留情的断然否定了。 刚刚的消息确实过于惊人,只顾着脱口反驳,居然丢掉了该有的情商。 实在不该。 “阿客……”他低喊了声,安慰一般,抬手轻轻拂过自家学生紧紧蹙起的眉眼。 低柔如叹的呼唤里,少年仰着头,琥珀般清亮润泽的眼眸,蓦地睁大了一瞬。 几秒后,如梦初醒般,长睫方才匆匆一眨。 那颗要掉不掉的水珠,也随之砸落了下去。 青年应声一怔,似乎欲言又止。 阿客也反应了过来,但立时匆匆背过身去,掩饰般用力抹了一把脸。 “我多管闲事了,是不是?” 低着头,他咬牙笑了声,赌气一般,转而自我反省起来:“本不该多嘴多舌说这一句,省得平白惹您生气。” “那个陈皮,我就知道,您总是念着他的。刚一回来,就跟以前一样,满心惦记着要去找人。” “您不肯信我,也没什么,却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了吗?” 张从宣已经听呆住。 除了心虚自责,还有油然而生的一阵浓浓负罪感。 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简直万恶不赦! 看给孩子气得,委屈哭了不说,都口不择言,开始说反话了。 不及多想,见少年负气自语完,又冷不丁往前一步,一副随时夺门而出的架势,他紧跟着马上起身,强行把人拉回来,按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同时,自己半蹲下去,摆出端正态度,好言好语地跟人道歉。 “不是多管闲事,我知道阿客一片好意,才会派人前去,怎么会生你的气?” “当时事发突然,都没来得及安排周详,亏有你替我考虑,爱护关照同门,老师要谢谢阿客才对。” “至于找人的事情,我没说马上就去……说陈皮没死,也不是不信你,只是……” 说到这里,张从宣顿了顿,斟酌了下言辞。 他为什么这么确信陈皮没死,不能暴露系统的情况下,还真不太好解释啊。 “天授”的选项,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冷酷按了下去。 在这里说出去的话,小官不用一天就能知道……这个借口虽然好用,但着实后患无穷,还是免了吧。 而眼见对方“只是”后面就断了音,颇显为难,阿客眸光微闪,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就要挣开起身。 “等等,咳咳咳咳——” 情急之下,青年忽然灵光一现,偏过脸,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同时努力挤出模糊的声音:“没有不信你……” “老师?”变故突生,阿客吓了一跳,再顾不得其他,急忙起身。 一边将人扶起,帮忙抚着胸口舒缓,他急促出声安抚:“我知道了,您别动气,别心急……” “不是不信你。”好容易停住呛咳,青年面色苍白,却看也不看递来的热水,只紧紧攥着他的手,忧郁低垂的黑眸看不清情绪。 “寻根究底的话,其实也没有来由,只是一种感觉吧……说不定,陈皮真的……真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 半晌,在他怔然的视线下,青年终于抬起头来,神情像是伤怀,又像是感慨。 “可真要是这样,若连我都不肯为他查明真相,报仇雪恨……阿客,那这样的人,还算得上什么为人师者呢?” 带着苦笑的反问轻飘飘落在耳畔,阿客仰头凝望之间,一时竟是再也言语不得了。 第167章 无论什么,都守口如瓶 片刻后。 将似有触动的少年送出门外,凝望那道人影遥遥走远,张从宣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哄学生,其实真是个技术活。 临机应变的结果似乎还不错,阿客居然没再追问,只是叮嘱他必须养好身体再说,需要的话,他可以一起去。 但是,误打误撞的,认可度居然又加了两点。 【张海客认可度:97】 陈皮那边,他刚刚说的话,的确是出于真心……虽然人还活着,但是都给阿客派去的人造成了意外身死的误会,一定是出了事。 具体的情况以及前因后果,是否有人作祟,只有亲自去看看,才能清楚。 如果真有人陷害,报仇自然是应有之义。 将心事压下,收起系统面板,他暂且将出行浙江计划排入了日程之中,转身就准备去找张崇。 目前,族中小官这边,同样是令人难以放心离开。 出门之前,家里也得打扫干净不是。 …… 才出过一次任务,再加上昨日约好的事情,张崇今天并没出门,老老实实在家等人。 不想,方一见面,青年当头就是句语气凝重的“帮个忙”。 二话没说跟着出了门,只是,眼见已经快要走出本家族地范围,张崇终于忍不住有些疑惑了:“咱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现在才问,是不是迟了点,”张从宣好笑地瞥他一眼,随口调侃,“要真想把你卖掉,我现在都可以收网数钱了。” 对此,对方的反应却是…… “你缺钱了吗?”张崇脱口而出一声询问,颇为惊讶的模样。 不是,一点紧张感都没的嘛……青年颇觉无言,又忍不住有些惊奇:“我要说缺呢,你是打算借钱给我?” “说什么借,”张崇毫不犹豫摇头,认真道,“需要多少直说,回去我拿给你用就是了。” 这么坦荡而诚恳的回答,反倒让张从宣没料到了。 下意识停步,他思考两秒,试探着提起:“那,要是我说,想借一点你的血来用呢?” 这次,男人终于迟疑两秒,才重新有了动作。 “怎么不早说……我都没带采血器皿,先用这个将就下吧。” 他说着,随手从腰间摸出水囊丢了过去,同时利落解开一半外袍,挽起大半袖口,攥紧手掌让青色血管变得更为明显。 呼出一口白雾,拔刀就要在手臂上划下,又随口询问:“大概用多少?” “——等等!” 这一套流程,对方做得自然而流畅,张从宣都看呆了。 即使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阻止,刀尖下,一丝鲜红已经从皮肤下渗出,沿着垂落的手臂线条缓缓淌了下来。 “怎么?”持刀的手被按住,无法深入,张崇顿时不解。 迎着他不明所以的视线,青年一时哑口无言。 话说,你动作那么快做什么! 这时候再言只是开玩笑,也太没心没肺了,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不过血都流了,未免浪费,不如试一下【心有灵犀】? 可他其实本来没这个打算的啊! 以后再也不乱开玩笑了,还不行吗! 眼看再纠结下去,血都要冻住了,不得已,他匆匆上前一步。 却没看对方,只低头盯着那出血的地方,咬牙小声道:“接下来的事,你就当没看到过,任何人都不要提,行吗?” 这目光闪躲,似乎迫于无奈又莫可奈何的姿态,看得张崇下意识就紧张起来,不自觉随之压低了声音。 “我答应你,无论什么,都守口如瓶就是。” 张从宣幽幽叹了口气。 真的好想问一句,你都用这刀干过些什么…… 但又一想,人家都敢往自己身上下刀,应该还算干净? 算了,左右到了这一步,别想那么多,就随便尝一小口,看看信任值好了。 半晌,在张崇凝重的注视之下,对方忽然伸手,将刀刃接了过去。 还不忘单手搭了过来,帮忙给他按压止血。 紧接着,青年若有所思地,垂眸打量了几番染血的刀刃。 随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有些抗拒,却又不再迟疑地将其举起。 刀尖方向……正是朝着他自己? 张崇看得一头雾水,正不知所措之时,却见对方缓慢而坚决地将刀尖往自己面前凑了过去。 他几乎要惊喊出声,忍了又忍,还是在最后一刻,闪电般出手攥住了青年的手腕。 并出声试图加以阻止:“你做什么……” 动作被打断,青年只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随后,在张崇惊恐的目光之中,青年手腕再度用力。 不及阻拦的,那截带血刀尖,眨眼便已没入了对方的……口中? ——咦,居然吃,吃进去了? 他呆立原地,心乱如麻,却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想自戕就行。 他就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等等,但这也不太对吧! 【角色 张崇 信任满值,信标建立成功!】 【当下控制位信标数量:2】 【全部信标数量:2】 “……你那什么表情?” 心情微妙地看完了系统提示,随手将刀拿开,然而张从宣抬头就发现,面前人的表情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了。 忽然想到,怕是有血沾在了嘴上,估计看起来不会好看。 把人吓到了? 下意识抬手一抹,默默吐槽了声这技能的坑人解锁方式,他尴尬而熟练地摆出了端正表情,严肃解释:“放心,我不吃人!” 错愕、震撼、纠结、沉痛…… 此刻,张崇心跳急促,根本难以遏制复杂交织的情绪,更说不出话来。 殷红的血色被擦拭抹掉了,然而,刚刚那一幕所带来的震撼,却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青年全程表情平静,但方才含刃吮血的场景,实在过分妖异而惊人了些。 让人不免想到,某种传说中才会有的,离奇精怪妖孽故事。 凌乱的思绪纠缠,让他一时间只下意识摇了摇头,呐呐:“从宣……” “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吧?”观察着他的反应,张从宣想了下,不动声色解释道,“这只是一种……特殊能力的需要,从此以后,我就能随时知道你的位置。” “……明白了。”张崇终于缓过神,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此说着,他仍有些恍惚,语气也不复平时沉稳,“这能力太过妖异,你最好……别再轻易对人显露了。” 谁说不是呢,张从宣默默点头。 以后一定不跟人乱开玩笑了! 不过,谁能想到,这小子的信任值居然这么高。 干嘛对玩家这么信任?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心安理得指使人…… 转眼看见对方裸露的手臂伤口,放任不管的这会,都已经逐渐凝血,他叹口气,从袖袋里摸出外伤药和绷带,随手帮忙包扎了起来。 只是,这么仔细凑近一打量,方才发现,对方的手臂侧方,以及袖子遮掩下的臂膀更深处,似乎分布着不少深浅不等的长条痕迹…… “受罚的鞭痕?” 他没多想,随口问了出来:“连手上都有,受刑范围这么大,估计得百八十鞭吧?” “看起来都好几年了,你这么谨慎周全的人,又是大长老心腹,怎么会平白受此重罚?” 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不起眼的旧伤痕,张崇下意识指尖一颤。 立时想缩回手,又唯恐欲盖弥彰。 迟疑片刻,才若无其事地回以简短一句。 “都陈年旧事了……违背族规,本就该罚。” 第168章 你需要我的帮助 问他到底是违背了什么族规,人却不说了。 这么避而不谈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张从宣也就没再追问。 看着对方重新穿好衣服,将绷带遮掩在了衣袍之下,一副当真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配合态度,他一时难免有些心虚。 “刚出来,就让你白白挨了一刀,真是不好意思。” “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张崇不以为意,“你救我两次,用这当做利息,尚嫌不够呢。” 张从宣:“!”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 “圣婴遇刺的那次,若非你示警提醒,我定会被偷袭中伤,失责失职,”男人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低声叹了口气,“还有……早以前,我掉进谷中那次。”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少年时代的往事了。 作为从小克死双亲、被伯父收养的小孩,他向来是不讨长辈们喜欢的,也就作为本支家长的长老爷爷和蔼可亲,愿意多照拂几分。 这种爱护,其实也就是对本支孤儿一视同仁罢了。 却依旧引起其他兄弟姐妹的不满,在长辈们带同龄后辈们外出的时候,谎言将他诱入险路,推入开裂的深深冰缝之中。 侥幸没死,却断了双腿,身受重伤,动弹不得,逃离无望。 凭着凿冰为食的办法,他勉强活了几天,却在无法避免的逐渐失温中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最开始,仍旧忍不住心怀期冀。 希望兄弟们能心意回转,希望叔伯们能敏锐察觉迹象,前来救人,也希望,长老爷爷能注意到自己的无故消失。 直到第五天,却依旧没有等到任何人。 仰望着冰谷上狭长一线湛蓝明透的天空,感受着身体渐渐化作石头与冰块的一部分,绝望过后,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这样不被任何人觉察地死去,倒也不失为一种归宿吧? 然而,闭上眼,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再睁开的时候,就发现身前不远多了一个少年。 黑眸平静,神情淡漠,即使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也像是一个濒死之际才会出现的、不真实的单薄幻影一般。 认出对方模样的瞬间,幼时记忆中,这张脸冷酷染血的画面涌上心头,让他心里几乎悚然一惊。 但是,转而想到临死的时候,居然是幻觉到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张崇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他的死亡走马灯,是不是来得太离谱了些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对方似乎观察确认了什么,谨慎地朝这边走过来。 声响明确无误地传入耳中,且越来越近。 这下,他终于才发现,居然不是幻觉? 那一瞬间里,难以言喻的亲切温柔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差点真的落下泪来。 “从宣,”寒冷加上激动,他开口时,完全掩不住声音的颤抖,“你也掉下来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 “我是从下面出来的。” 听到他的话,张崇举目望去,却并没发现可以进出的洞窟或者入口,只有无尽的冰块与石头。 而且,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跟手无寸铁的他不同,少年背着一个相较身形来说大的过分的包袱,腰间还挂着铁钎、铲镐、火石等工具。 这身装备,张家孩子从小就要熟悉应用,他自然也是认得的,当即明白了对方的经历,却是不由瞠目结舌:“你一个人下墓去了?这不合规矩吧!” 身体尚未成熟,年龄还没满足,更没经历放野所带来的考验,族中怎么可能放任张从宣这样独自出来冒险呢? 据他所知,对方同样继承了麒麟血脉……那就更不应当出现这种情况啊! “不合规?”少年眨了下眼,坦然自若地答道,“有人发布任务,我就接了。” 张崇不由皱起了眉毛。 少年并不关注他的情绪,四下打量一番,便询问道:“你要继续躺在这,还是想回去?” “当然想回去!”他赶紧应声。 这种迫切,在望到对方背负的硕大包裹时,又化作了些许难定的忐忑:“我,要怎么做……你需要钱吗?等我回去,把家里的都给你,还有,一定帮你跟长、大长老说,惩罚那个违规差使你的人……不论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都尽力去办!” “不用。”少年断然拒绝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之时,却见对方轻巧将包裹放到了一边,蹲下身来,检查了一番他的断腿。 “没法走了。”低声嘀咕一句,少年抬起头来,眸光陡然多了几分认真。 出口的话,却古怪而无端,叫人难以理解:“现在发任务吧。” “……什么?”他听得怔然。 “给我任务啊,”少年似乎比他还要疑惑,又往一侧的虚空里看了看,转回头来,语气更笃定了几分,“快说,你需要我的帮助。” 这是戏弄吗? 但比起被戏弄玩笑,他更怕眼前唯一的希望就此离去。 于是,犹如鹦鹉学舌一般,张崇僵硬地重复了一遍:“从宣,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行,”少年眼也不眨地一点头,“张崇是吧?你的任务我接了。” 紧接着,对方动作利落地帮忙固定起断骨,又在他面前主动背过身,半蹲了下去。 “上来吧,我带你回去。” 第169章 张崇欠我三百万 当时画面尚且历历在目,但他开口没几句,很快注意到青年略带迷惘的神情,以及回忆中越拧越深的眉头。 “好像有这回事……但是,我看不清楚……”说着,张从宣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仿佛想要以此动作,让抽痛的神经稍微舒缓。 听着对方娓娓道来,相关记忆被触动,顿时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但却犹如雾里看花,只隐约能窥到影影绰绰的零碎画面。 一仔细去想,那些记忆又都被朦胧的白雾遮掩严实,难以看透……这种感觉,着实令人难受。 见此,张崇也不再细谈,三言两语带过当时详情,直接说了后续。 “……再见到我出现在族中,大家都很吃惊,但叔伯们难得好言宽慰了几句,兄弟姐妹们也陆续来找我道了歉,所以,我后来并没有跟大长老说起其中详情。”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似乎已彻底释怀了这段往事。 刚从费劲的回忆中脱身,就听到这里,青年已经不由皱眉了。 他忍不住追问:“那么,就这样轻轻揭过,哪怕你差点死掉,也没人受罚?” “那还是有的,”张崇答道,“大长老听我说你的事,查清后重罚了私使你的那个人。” “……怎么说,若非叔伯收养抚育,大长老信重任用,我也没法成长至今。所以,至于其他……” 人要知恩,他对叔伯以及大长老,仍然还是尊敬的。 至于兄弟姐妹们……身体早已荒废,只余血脉勉强支撑,如今新族长上位,并不容忍尸位素餐之辈,这段时间怕是过得比较辛苦吧? 当然也还有解法,那就是指望下一代。 只要,他们真还活得到那么久…… 心念转动,他垂眸间,不由微微一笑。 本就阴柔俊俏的面容,这一刻几乎显出几分腼腆意味。 “——我不认他们,也就是了。” 张从宣听得欲言又止。 不是,你原来是这么个以德报怨的好脾气吗? 光听着就觉得有点惨,作为当事人,还真能当没发生过坦然原谅啊! “倒也不必这么宽容大量……”他尝试劝道。 “已经过去的事,多做无益,”轻轻叹一口气,张崇转而问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倒是从宣,咱们这趟出来,到底要做什么呢?” 青年莫名感觉有点憋闷。 但是作为成年人,对方不想听劝,一门心思和气团圆,他能怎么办。 算了,先找机会,套麻袋打一顿出出气再说。 心中有了决计,他也不再多想,将计划直言相告。 “……很简单,你之前在泗州就见过的。我会检查一遍族中是否有外姓潜入,需要你帮忙认脸,记录整理名单,随后汇报族长。” “没问题。”张崇当即应声。 想了下,却又提议:“最近不少人外出,族地人员不齐,要想彻底清查,不若跟族长求令,请五长老配合协助?” “有道理。”张从宣恍然。 这情况他还真不知道,那是得找五长老帮忙。 对方掌管族务,对族中各色人等堪称熟稔于心,只要肯配合,绝对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过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先把现有的这些人查一遍再说。 如此,两人绕到族地外围,大致划分了下范围与路线,便准备开始粗略清查。 上次在泗州,张崇还要看顾圣婴,不敢离得太近,只是远远观望。 此次站在近距离观摩,却是看得分明。 虽然说着要查人,但青年并不进门,也不看人。 只是沿着预定的路线,闲庭信步一般从外墙走过,便一连串地吐出形形色色人名来,供他记录核对。 等走过小半族地,他终于觑到空隙,问出了心中疑惑:“从宣,到底怎么做到的……以前也没见过,你展现这许多能力啊?” “以前,忘了还能这样做。”提起这个,张从宣颇觉遗憾。 最初发现可以第三视角点名的时候,新鲜感在,又想着可以借此找出可招收的生源,试了张家不少人。 但差不多点遍接触的大部分人,也没收获,再加上真遇到生源,系统会特别提示,于是渐渐也就遗忘了这事。 张崇噢了一声,又问道:“所以,在泗州才想起来?” 那不是以为你死了,结果,只是个假货……想想当时错付的感情,张从宣忽然有点没好气:“对,还多亏你帮忙提醒呢。” “我不是——”话到一半,对方忽然沉默了下去。 并没放在心上,直到走到下一个宅院之外,再次确认过没有汪姓在内,正要开口之时,青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声问询。 “从宣,天授……到底是什么感觉?” “哈?”他脚步微顿,心下有些疑惑。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过再想想,对方似乎还没经历过天授。 那么好奇之下,想找众所周知经验丰富的自己提前取取经,倒是也正常。 思及此处,他以过来人的语气,非常淡定地安慰了几句。 “不用太担心,天授听着可怕,实际上也就还好。” “往好处想,就当做了一场梦,反正清醒后全部都会忘记,何必在意梦的好坏与内容呢?” 梦……张崇摇了下头,嗓音低沉地反问:“遗忘本身,难道还不够可怕吗?” 张从宣对此不予置评。 只要不提前退出游戏,玩家当然是不会忘记的。 至于其他的游戏角色们,那没办法,游戏里,张家血脉的设定就是这样嘛。 族长铃铛可以镇魂定神,但那铃铛只有一个,且除了几位长老一样德高望重且年纪大的,其他人或多或少要出门完成任务。 或许哪个瞬间,那不被期待的命运就会突然降临。 不过,刚刚才听了人家略显凄惨的背景故事,再想想那满值的信任,此刻看着对方怅然若失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沉吟几秒,他忽然灵光一现,顺手抽了对方一把匕首。 四下张望一番,很快在附近树下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 试了下匕首的硬度,发现可用之后,提刀一挥而就,刷刷写下了一行字。 [张崇欠我三百万,尚未结清] 满意欣赏几眼,张从宣后退一步,将字迹露出,转而朝身后人勾了下嘴角:“要是那么怕忘,不如像这样,把字刻在石头上。” “前后百万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记录方式了。” 看着眼前石块上也流畅自如的笔迹,张崇原本的感伤忽然就消散了几分,转而变得啼笑皆非起来。 “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从宣,为什么我会欠你三百万?” “随便举个例子而已,何必当真,”青年不以为意,“再者,你两条命,按等值黄金换算,怎么也值三百万吧?” 沉默片刻,张崇再开口时,声线莫名显出几分无奈。 “哪来三百万给你……” “不要紧,”拽着他继续前往下一家,顺水推舟的,张从宣轻描淡写地提起了另一种解法,“就以身赎债吧,等会回去,我就跟大长老说,留你在族长身边。” “你这么确定,大长老会同意?”张崇忍不住反问。 青年却答得理直气壮:“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族长不需要三心二意的人,大长老肯定明白这道理。” 歪理才对吧,张崇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倒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就是了。 …… 午时之后。 看完那份不长的名单,再听着对方提供的建议以及跟大长老要人的新情况,张起灵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但放下纸张,看着青年的目光中仍带出几分不赞同。 “老师,此事虽然重要,却并非今日非做不可。” 明白自家学生的好意,但张从宣只轻轻摇头:“今日非做不可。” 一想到可能不知道哪个地方,就有一只汪在暗中窥伺,他简直浑身不舒服,半刻都忍不下去。 真拖延不得! 说起来,之前几次也抓到了不少人,除了个人信息,对于背后势力居然都没问出太多情报。 新人还是没完没了的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 要是能有更多线索就好了。 也不知道当年三长老审出了些什么,如此想着,他随口跟自家学生提了一句。 “对了,小官,我想看看六年前,泗州回来后的族中刑讯记录,可以么?” 第170章 又被割了一次…… 对此要求,张起灵却是恍若未闻。 手中朱笔一顿,被随手放下,随后,他从桌前起身,转到一旁炉边,小心将药碗取了下来。 看温度还算合适,便双手捧着,递到了青年的面前。 随着苦涩草木味道飘近,只瞥了眼那黑褐相间的药汤,张从宣已经感到了一阵窒息。 想也不想的,【心如止水】立刻被拉到了最高强度。 瞬间,完美维持住了表情管理,得以镇定自若地接过碗,潇洒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漱过口,看着自家学生似乎感到满意的表情,他微一挑眉,抬手拽住了少年的手臂。 “小官,刑讯记录?” “人力有尽,”张起灵毫不为之所动,仰头时,黑眸里满是认真,“现在应当休息。” 孩子真是长大了啊,青年心下感慨,想了想,忽而莞尔一笑。 “并非为公,只是刚刚看到张崇身上鞭痕,好像是被罚的不轻,想知晓到底缘由为何。” 他隐约有点猜测,只是还需要确认下。 顺便,再看一看那些外姓人的审问结果。 “张崇……”少年却是略显迟疑,似乎回想起什么,“身上的鞭痕?” 他记得,也就是在六年前,张崇从自己这得知老师离开,就急匆匆走了,三天后再回来,便带着大半身血痕,行走都比平时迟缓许多。 如今再被提起,瞬间对应上的同时,却也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阻拦了。 迎着青年的注视,半晌,他抿着唇,转身去拉开了门。 开启瞬间,门后的铃铛随之叮铃摇晃起来。 一道修长人影,几乎是应声从檐下落地,利落跪倒在了少年面前,低头待命:“族长。” “六年前,春夏之交,张崇受刑,当时记录缘由为何?”张起灵问得直接。 听完,这人只稍微作想,便流畅而清晰地吐出了前因后果。 “壬子年四月,张崇泄露机宜,导致前任长老张瑞空遇害,守门人临时变更;无令私调信马,致其减数一匹;擅闯青铜门,无故滞留三日……明知故犯,数罪并罚,领鞭三百,以儆效尤。” 听到前面时,张从宣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这么好的记性,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天授。 但听到后面,却是不由五味杂陈起来,微微出神。 果然,是被自己牵连了啊。 当时他的设想,二长老反正回不去,逼供完毕自己直接走就算,只要应付过押送族人,就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谁能料到,后来…… 这个人,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虽有救命之恩,但如此三番两次、不求回报的帮忙,难道不是早就足以抵消了么? 张起灵同样听得一怔,心下触动。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等人退开,重新合上门,转身拉着青年走入书房里间,从书架下层分别抱出两个木匣来,一一打开。 “九节锏,也是张崇当时带回,还有……” 怀念摸了摸许久不见的武器,张从宣随之跟着自家学生的动作,将视线投向了另一边。 真正看清这只匣子的内容物,瞳孔不由略微一定。 “老师认识么,”注意到他的失神,少年若有所思,轻声解释道,“这柄黑金古刀,本是前任族长遗留家中,现在交给老师,也算物归原主。” “先族长遗体,被我带回,已经葬入祠堂地下,如果您想见——老师?!” 话音未尽,他语调陡然一顿。 无他,就在他的讲述中,青年仿佛感慨一般,抬手轻轻搭上了那柄黑金古刀的刀身,手指寸寸拭过。 尚未点灯,里间光线黯淡。 这也导致,直到一丝血腥味飘起,他才骤然察觉,在那刃身之侧,细小的暗红液体正不断从青年手下渗出。 不知不觉,连剑身之下的绒布,都已被浸出了一线湿润的暗沉。 而对方却仍恍若未觉,只是随着他的呼喊,才如梦初醒般惊怔回神。 又惊又气,张起灵一把攥住了青年的手,翻过细看。 立马就见到了掌心那道,被划出的一线细长血口。 他眉宇顿时沉凝,再见对方面上那抹不及掩饰的恍然与懊恼,再忍不住心中担忧。 并非痛觉迟钝,实际上,就他所见,自家老师的感知在族中完全是数一数二的强悍。 如今明显受伤,却怎么会浑然不知? 而张从宣是真的懵了一瞬。 在这里见到黑金古刀,他不免有些好奇,所以才多摸了一会,想看看会不会触发什么神奇效果。 但是,一不小心,忘了刚刚喝药时候拉高的【心如止水】还没调低。 触觉模糊的状态,半晌也没摸出什么门道来,反倒又被割了一次…… 而看着自家学生担忧的模样,在被拉走去紧急处理的同时,他快速整理了一番思路,很快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忽然得见先辈旧物,颇觉亲切,一时没有留神……” 唇线紧绷,张起灵没说信与不信,只是将人按在了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叫人拿伤药和绷带来。 看着少年的背影,张从宣张了张口,莫名有些心虚。 其实,他刚想说,自己袖袋里就有备的外伤药来着……而且,血沾到刀上了,是不是应该擦一擦,免得污染文物…… 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不要说话,会比较好? 这么道小口子,哪怕再流一会,反正也死不了。 如此做出了决定,老实等待之中,心念一动,默默将【心如止水】恢复到了正常强度。 顿时,掌心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不由蹙了下眉。 值得庆幸的是,伤口不深;问题则在于,这是把货真价实的百年老刀,而这次,没有破伤风针给他打了…… 纠结之中,少年不知何时已走了回来。 将烈酒和药盒放在桌边,张起灵将青年的手捧起,用棉布蘸取少许烈酒,轻轻擦拭起伤口周边。 尽管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他手上动作却是一丝不苟,小心翼翼。 灼痛之中,张从宣强行按捺住了下意识想抽回手的冲动。 移开视线,他四下扫视着身旁桌案,试图找到些什么足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而这么打眼一扫,身前那份明晃晃摊开着的文件上的几行文字,顿时落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南洋档案馆……袭杀……瘟疫……疑似桂西军阀……” 在这张文件上边,还压着一份人名清单,其中几个人,已经被朱笔打上了红圈。 张崇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上,被朱笔轻轻点出了一抹鲜红墨迹。 回想起进门时看到的,少年笔下缓缓勾勒的姿态,张从宣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在挑选人手,外出执行任务? 可是,目之所及的这些名字,与张崇之前认人时随口提起的族长近卫人员,几乎重合了一半还多。 再想起,之前无意听到的“不少人外出、族中人手匮乏”之语…… 望着少年尚且单薄的身形,思索几秒,他还是直白轻声问了出来。 “小官,南部档案馆的事情,很棘手吗?” . . . .请个假,休息一下,周六更新推迟到下午六点前发。大家今晚可以早点睡,明天再来看。 第171章 难以叫醒的,是…… 意识到这个询问之下,隐含的某种试探,张起灵立时摇了下头。 “之前商谈,四长老主动提出要去,”他想了下,补充道,“南洋档案馆现任主事的张海琪,是他的表外甥女。” 这个出乎意料的亲戚关系,听得张从宣愣了一下。 不过随即,他便从少年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笃定道:“被其他人否了吧?” 做出这个猜测,并不费力气。 要是已成定局,事情定下了要交给那个神神秘秘的四长老,自家学生何至于还需要在这谨慎斟酌人员名单呢? 刚刚跟张崇出去一趟,他几乎补全了最近最新的热点消息。 当下,族中人手的确不多。 最近战火不断,邻居北俄动荡,对面日岛动作不断,趁火打劫。张家位于东北,自然对此事颇为关注,放出去不少人探听消息,关注局势。 也是因为这事,新族地完工的事情非常迫切,听说,四长老原定近期就要带人去验收……这个节骨眼,就算他有心帮忙,其他人也不会允许的。 再加上,大长老年事已高,逐渐衰弱,三长老分身乏术,四长老身负要务,五长老坐镇家中、不能轻离…… 所以,这事最终,还是落到了刚上任的少年族长身上。 想到此处,青年不由轻叹口气。 而分明被说中实情,张起灵抿着唇,低头放慢了手上包扎动作,却也并不接老师方才的话。 这是抗拒的意思了。 张从宣想了下,缓声开口:“四长老并不以武力见长,何况此事涉及西南军阀,牵扯甚多……” 他的确觉得这个任务可以接,稍作思考,干脆将自己的方案全盘托出。 “我的思路,西南之地,与长沙相接,不如直接找张启山协助,找到那个幕后的军阀,斩草除根。” “上次接触来看,这人是个务实的,事关有人蓄意制造瘟疫,他应当分得清利害。” “断了源头,南洋档案馆的危机自解,之后,再回头着手收拾局面不迟……或者分两路进行,一波去长沙,一波去厦门,两不相误,双管齐下。” 不得不说,这听起来的可行度还是很高的。 见自家学生沉默不语,张从宣微一挑眉,贴心补充道:“放心,知道长沙有块陨石碎片……但上次去时,不是也没事,可见,城内及周边至少是没有异常的。” “再者,我正准备过段时间去趟浙江,岂不是正好顺路?” 张起灵原本若有所思,听到这里,却是不由眸光一颤。 “……老师想去南边,是为私为公?”犹豫片刻,他问得很轻。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张从宣愣了一瞬,随即便坦然相答。 “当然是公私两便。” 少年望着他,一时没有再说话。 …… 第二天,阿客按照约好的时间过来,却只在房中见到了青年一人。 门口屋外侍卫驻守,显然族长是在的,却没跟老师待一起。 他初时没有说什么,等一堂课结束,趁着休憩,终于忍不住悄然相询。 却只得到了“族长事务繁忙,无暇闲坐”的话。 忙,都待在一个院子,能忙得过来看一眼的工夫都没? 他才不信。 但老师既然都这样说了,阿客虽然半信半疑,却乖巧应声,就当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认真学习了一天的外语。 直到临走时,才跑去书房敲开门,问起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顿时愤而拍桌了。 “他陈皮最好是真死了,我已帮他收尸敛骨,就当全了一场同门的情分,也没什么;要是他还活着,就最好夹紧了尾巴,别被我看见他小子晃到眼前来!” 转而对着自家族长,又生出几分怒其不争。 “小哥,该不会真打算放老师走吧?” “你要是坚决不同意,随便抹个眼泪,抱着撒个娇,他难道能狠下心丢你不管,非去找外面的?再不行,你下令呀,拿出族长的气势,他难道还能直接驳了族长的命令不听?” “于公于私,你的话,他总会听的么。” 听他说完这一长串,张起灵静默半晌,才回以低声。 “从前会听,只是老师在乎的太少,愿意如此。” 而那人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拦不住……譬如这次。 他看得出,老师决心已定。 即使当下避而不见,刻意忽视,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僵持一夜,他甚至已开始生出隐秘的担心,担心对方哪个瞬间就倏忽消失不见。 他都不敢想,如果这种可能成真,自己又该当如何……再者,老师尚未痊愈,若是路上再遇到什么…… 心下忐忑,即使身在此处,上午也不过空坐半日罢了。 但,若以族长身份下令……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便被按捺到了心底深处。 “我不能下令。”他沉声说。 见此,阿客也莫可奈何。 “小哥的觉悟比我高,罢了,且大方让他一回呗,”他郁闷嘟囔一句,眼见没法可施,只认真强调,“那至少,得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自然。”张起灵应得简短。 跨出门外时,门扉关闭的瞬间,阿客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再要细听,却又错觉般消失不见了。 仅余一人的房间内,少年垂下眼眸,望着桌面,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并非大方……” 只是,若以“保护”之名,便不肯尊重老师自己的意愿,专横独断,下达强制命令—— 那么,对老师来说,他跟从前的长老们又有何区别呢? 思绪纷乱,不知枯坐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了“笃笃”的轻声敲击。 惊醒回神,他微微蹙眉,正要询问何事,却听到门外传来了极为熟悉的一声轻轻呼唤。 “小官?” 怔然不及回答的时候,轻微一声木门摩擦的响动,门口那人便直接进来了。 仓促之间,张起灵僵硬维持着原本姿势,低头阖眼,一动不动。 宛如陷入了沉睡之中。 随后,便听到脚步声渐渐到了近前,伴随一声疑惑的低语。 “——睡着了?” 第172章 所谓命不久矣之人 少年身量未足,坐在宽大圈椅上,愈发显得单薄清瘦。 并未执笔,只是一手支起撑在脸侧,脸庞朝着几张凌乱叠放的书信,双眸紧闭,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显出几分掩不住的倦意。 看起来,即使睡梦中,也依旧没避开面前大小烦心事的追逐。 原本想说的话早已忘却,张从宣注目良久,无声吐了口气。 十四岁……尚且还是个孩子呢。 就已经接了这么个偌大的烂摊子。 心力交瘁,烦忧不堪,如今,连坐在这里,都会一不小心昏睡过去…… 六年过去,自从出门以来,似乎角色颠倒,回回处处,都是学生在照顾自己。 无论是阿客无微不至的关照,还是小官不言不语的袒护,桩桩件件,他都看在心里。 虽然是很欣慰,不过,目前看来,他也还没到能躺平养老的时候呢。 阿客那边的事情,还有时间,他准备等大号那边这趟回去,帮忙收集一些能用得着的消息。 至于小官这里…… 弯腰轻巧将少年抱起,回卧室的路上,张从宣暗自思忖,觉得,之前的计划还是得执行起来。 走之前,他得把不安因素激出来,清扫一波。 不然自家学生这么个小身板,真是让他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偶尔先斩后奏一次,应该也无妨…… 正如此想着,把人放回床上的时候,即使尽量放轻动作,少年仿佛还是被倏忽惊醒。 只是睁眼看见是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老师。”低声喊着,他拽住青年的衣袖,侧脸埋入其中,仿佛想要以此遮挡光线。 像是睡意朦胧,还没完全清醒的状态。 这种可爱姿态,即使年幼时也不多见,张从宣应了一声,不觉含笑,顺势坐下,安抚般轻柔拍了拍他的脊背。 “睡吧,老师看着你。” 半晌,就在他以为少年已经入睡时,却又听见,身侧人又喃喃了一句什么。 只是声音低哑,犹如梦呓,即使近距离下,也模糊到没能听清。 青年不由下意识追问一句:“怎么了?” 静待许久,却再也没得到回音。 …… 张从宣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当晚,他挑时间特意多吹了会冷风,血量本就未满的情况下,非常顺利地又降了一截,重新引来了四长老。 这次,却是药方更改,连夜送进来的,几乎尽数变作了救急续命的药物。 如此持续了三天,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然而外面已经传满了张从宣命不久矣的谣言。 还有明里暗里的质疑——一开始,当然没人敢直言族长的决定——于是目标纷纷找准了他身上。 有说,这是守门时辰不够遭受的反噬。 还有人说,本就生得短命之相,一看就活不过太长。 另外还有什么,说他早年勤于下墓,耗费太多,如今身染异毒,药石难医。 总之,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张从宣如今见怪不怪……早几年他就知道了,本家这群人一个个看着正经,背地里也是很有想象力和创造性的。 然而没过几日,话头风向不知不觉便转变了。 渐渐开始有人质疑,认为耗费族中人力物力,结果带回来这么一个病秧子,是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再有人认为,本家不养吃白饭的闲人,族长耽于感情,不计成本地给人吊着命,可能有些良善过度。 声浪愈大,如此阵势,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都难相信。 然而,族长一方似乎全不知情似的,始终保持沉默。 稀缺药材依旧源源不断地,每日被按时送入内院。 流言纷扬之中,一些潜藏的暗流,也渐渐汹涌了起来。 …… “我们外家辛苦赚的钱,爱给谁花给谁花!总强于留给猪狗糟蹋!” 清晨时分,再次带着准备好的药物进入本家,路上便听到有人议论不停,阿客差点便忍不住翻脸骂回去。 即使强自忍下,只冷嘲热讽几句便离开,最终进入内院之时,也依旧带着几分气性,脸颊紧绷。 张从宣自然看出他怏怏不乐,起初安抚了几句。 等见他上课时也没平时专注,几次走神,不由无奈,屈起指节敲了下他脑门。 “别想了,他们不过道听途说,以为谈资,何必在意那些闲人?” “我才不想理会他们。”闷闷辩解一句,阿客情知老师说得没错。 但想到那些过分言辞,心底仍旧很不舒服。 到底是少年,心气难抑,忍了又忍,突兀激愤骂道:“看他们自视甚高,指手画脚,真是可笑。” “本家外家形同一体,血脉相连,他们难道认为,我们供养扶助就都是理所应当?” 张从宣听得一怔。 话语脱口,阿客便知失言,一时竟不敢直视青年眼眸,低头匆匆解释:“……抱歉,并非意指老师和小哥,我就是,就是……一时气不过……” 正忐忑之时,却被轻轻拍了拍肩膀。 “这话没错,”青年语气和煦,并无丝毫恼怒,反倒赞同道,“本家不与世俗接触,若非外家支撑,哪里能如此优裕避世?” 没被责骂,如释重负的同时,愤世嫉俗的情绪退去,阿客却是不由略显讪讪。 半晌,自己嘀咕找补道:“本家毕竟担负家族传续,守着核心机密,超然一些也可以理解……我只是觉得,大家其实都一样啊,只是分工不同……” “阿客最是聪慧,向来洞彻事理。”难得见他扭捏,张从宣忍不住笑意,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 “有些人空长年龄,还不如你看得清楚,要跟这种人置气,岂不是自寻烦恼?” “再者……” 想到大号那边不知所踪的本家,以及自家店员的偌大事业,青年微微摇头,随口跟他玩笑起来:“当下时代变动,以后的情况尚未可知。也许百年后,这些人十不存一,反而是你能坚持到最后,做出一番事业哦?” “嘿嘿~”即使明白老师在有意宽慰,阿客还是听得很开心。 “假若真做出什么事业,也是老师教得好,我的成就,自然也是老师的成就。”这种话发自内心,完全不用思考,张嘴便自然流露了出来。 张从宣不由失笑。 一眨眼,少年不知看到什么,弯下腰去,捡起一张掉落桌案之下的纸张看了看,面露疑惑:“老师,这是……” 扫到纸页上曲折难辨的艰涩字迹,不知为何,青年沉默了一瞬,才低声开口。 “是译作梵文的《更漏子》下篇。” “梧桐树,三更雨,不解离情正苦……这几句?这种蝌蚪文,看着真是有趣。”随口复述着,阿客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语调轻快。 “看起来,似乎真快要下雨了呢。” …… 这场春雨,没让大家等太久。 两天后的夜间,巡夜的队伍消失不见,寂静之中,突有灯火点燃,并一路向着族长主屋而来。 只是,就在一行人到了门口,准备强势突入之际,却见不知何时,门扉霍然已经洞开。 一道人影悄然站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不言不动,只是静静看着他们。 顿时有人喝骂出声:“接应便接应,你小子装神弄鬼作甚!” 对方依旧未答。 忽然有人察觉不对,心生疑虑,但更多人手握利器,底气十足,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涌上,准备四面围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声闷闷春雷震响。 几秒后,忽然有人惊呼出声。 无他,闪电照亮下,对面那张瞳眸漆黑、神情淡漠的俊秀面容—— 不正是那传闻中,此时正该奄奄待死的命不久矣之人? 第173章 听令行事,指哪打哪 淅淅沥沥的雨丝悄然落下。 有人携带的手中火光被雨滴浸入,时而发出噼啪轻响。 火把照明范围有限,闪电消失后,门内那青年的身形,便重又隐没在了门扉的阴影之中。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之后,众人心中已生惧意,但事已至此,进退无非都是死,于是,这场争斗并无一人后退。 而对于张从宣来说,面前场景早有预料。 就像是早已预定好的外卖上门,无惊无喜,露面签收就行。 让他比较烦恼的,反而是这提前到来的雨水。 之前,他故意掉血引发谣言、隐没幕后推波助澜,等局势已定,才将计划全盘托出。 虽然迫于木已成舟的现实,自家学生被迫同意了钓鱼方案,但肉眼可见的,他这次特别生气。 张从宣对此十分理解。 事后知情可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即使出发点是好的,但想来对于当事人来说,无异于先斩后奏,逼迫就范。 完全是仗着百分百的认可度,他才会这样干,且发誓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作为赔罪,这半个多月简直称得上乖巧居家,对族长命令言听计从。 让喝药喝药,让躺平躺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称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就当禁足惩罚了。 幸好,还能每天见到阿客过来,不至于无聊到只剩下睡觉发呆。 就现在能站在这守株待兔的任务,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要来。 就是现在血量还差点、没完全回满,万一多淋上一会,再出点什么问题,那可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所以,还是速战速决…… 如此想着,张从宣攥紧九节锏,踏出门外,轻快地扫了阶下众人一眼。 “你们是并肩子上,还是排队过来?” 如此目中无人的嚣张架势,落在刀剑相向的众人眼中,自然分外可气。 没人出声,回答青年询问的,是一发出弦的飞矢。 以及数柄寒光闪烁的利刃。 人群晃动在墙上的影子,也飞快聚拢,随之冲向了一处。 …… 另一边,张佑山被压着,跪倒在了少年族长面前。 衣衫拔除、四肢反绑的姿态,宛如伸头待宰的牛羊,就连口腔也被仔细搜查过,以保证让他彻底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机会与能力。 “你小子,若是爱惜自己一些,何至于走到今天……” 对此下场,动手逮捕、并亲手把人带上来的张崇既是痛心,也是不解,退下时,忍不住丢下了一声叹息。 “其他人属于前二长老的亲族,多有受他庇佑照拂,动手有情可原,但明知前二长老当年也只是把你们当小卒驱使,这恩情真值得念吗?” 然而,闻声,地上原本沉默的年轻人忽然开了口。 “张崇,你问我为何难忘旧恩?” 费力挣了下,让脖子得以小幅活动,他无声扫视一圈上首围坐的几位长老,以及新上任的少年族长,摇头吸了口气。 “没错,二长老视我等如蝼蚁……” 下一句,却陡然昂首冷笑:“可若非二长老,我们这些孤儿早在小时候,可能就已被采血至死;少年时,会被上位者驱使劳累至死……有几个能活得到放野呢?” 意犹未尽,紧接着,他将目光对准了那位落座中央的小族长,却是莫名语带嘲讽。 “族长,您那位老师,当年也是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他曾经如何任劳任怨好用能干,又是如何落下那么一身毛病……想来,您该不会一无所知吧?” 张起灵眉眼微动。 没在意几位长老的神情与反应,他看着下方的年轻人,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知道……下巴压着冰凉地面,张佑山蓦地翘起嘴角。 哪怕呼吸气流卷起地面尘埃,呛得他咳嗽起来,也照旧笑意不停,意味深长反问出声:“族长啊,你上任未久,怎么就敢说自己都知道呢?” 此言堪称不敬,三长老张隆出捏住座椅,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你现在尽管嘴硬,待会,就由我来教你说话。” “……一时庇佑,难道就抵得过养育之恩?”大长老咳嗽了一声,语调愈发沧桑,“他张瑞空在你们身上所使所用,也是族中资源,无论如何,你不该妄图毒害族长!” 五长老难得在此场合沉默,四长老则一如既往冷眼旁观。 一时间,室内竟只剩下年轻人断断续续的呛咳笑声。 沉吟片刻,张起灵按桌起身,离开座位,独自走向了被缚于地上的年轻人,垂眸间,语气淡然而沉稳。 “如果有什么应该知道,我会弄清楚,”他专注盯着年轻人,嗓音放轻了些,“或者,你愿意告知?” 张佑山没有回避,直直打量着面前的小族长。 少年有一双漆黑却明亮的眼眸,神情认真,即使年纪尚轻,但平缓的声调中,似乎已经具备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恍惚间,他想起多年以来,就是这双眼睛,在每年祭祖时注视着所有族人来来往往,身形也一年年从幼稚变为青涩。 以后,还会继续长大成年,继续注视着后来人。 ……真幸福啊,那些人。 想想,在这个世界上,你从知事起,早早就清楚,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人——这种安心感是无与伦比的! 自然而然的,他就变成了你在这世上最特殊、最亲近的人。 你死即归他,生便也由他,只盼着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刹,看到的会是他淡然的面庞,这样,便足以在巨大的幸福感中终此一生。 这种情感,甚至让血缘都可以无关紧要! 而那些人的幸运之处在于,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够在这种幸福感中长久浸泡。 张从宣比那更甚,族长似乎同样将他视作亲近之人,明晃晃流露偏爱。 想想就足以令任何张家人嫉妒到发狂了! 有这样的幸运在身,也难怪,当年行走在死亡与阴物之间、全无生气犹如无心的人,如今居然能枯木逢春一般有了人样。 唯独……这样的幸运,此生与自己无望了。 “族长,”他摇着头,浑不在意下颌在地面摩擦出血色,面色凄然的同时,眼眶渐渐湿润了,“族长啊……要是您出现得更早些,十年、五年、三年……哪怕是一年……就好了。” 说着,失神片刻,他却忽然又抿唇笑了起来,这次的意味,却是单纯无害许多。 甚至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腼腆生涩。 “如今倒也不晚,我会说的……族长,您既然去过泗州古城,想来知道那地下多少尸骨吧?呵呵,那可是大半的瑞字辈和隆字辈,都埋在下面了……” “先族长当年记载,是失魂症发作而亡,实则您看到那具尸骨,就应该已经明白,那是死于刺杀!” “从那之后,家族内乱已久……百年来麒麟血渐渐稀少,也是因为每过几年,就有人挑选具备血脉的适龄孤儿,送去泗州地下,采血并作为苦力……” 他眉宇再无忧愤,却是想要把积攒了多年的话语一吐为快般,语速越来越快,口齿始终清晰。 三长老紧紧捏住了座椅扶手,但望着少年族长专注倾听的模样,面色虽然阴沉,到底未曾开口制止。 大长老眉须微动,但想了想,只慢慢闭上了眼睛。 四长老对此恍若未闻,只悠然闲适地拂开了杯面一缕不起眼的茶沫,并眺望起外面夜色。 直到不远处门口响动停下,青年合拢门扉,穿过庭院翩然走回,他才终于眼前一亮,就欲抬手招人。 不过,比那更快的是张起灵。 原本还在蹲身低头倾听的少年,此刻恰到好处地站起身,朝着门外走了几步。 刚入厅中,见众人不约而同看着自己,张从宣愣了下,再看看站在最前的少年,极短的对视之后,他眨了下眼,利落就要半跪下去行礼:“见过族长,长老,任务完成,余下无一活口,尸首已经移交他人进行搜检。” 话音虽然落地,动作却半程就被扶住。 哎嘿,自家学生就是贴心默契。 他顺水推舟站住,余光瞥见地上的张佑山也费力扭头看来,嘴唇起皮,一副可怜模样,立刻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朝自家学生暗示了下。 门口的桌子上,摆放的有解渴茶水。 刚刚他虽然在外面动手,但里面的事情也通过大号窥屏了全程。 既然这人如此识相,开始哗啦放情报,这时候还是要怀柔一下的,小官毕竟年轻,估计一时没反应过来。 作为老师,这种时候当然就应该贴心提醒。 而接收到暗示,张起灵也是微一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干脆利落地走到一旁倒了一杯茶水,随后返身回来,却是没看地上的张佑山,径直把茶水递到了他面前。 张从宣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怔。 不过,想想自己今天设定好的角色定位,他很快流露了然,双手接过茶杯。 今天,他要表现的就是族长手里的一把刀,听令行事,指哪打哪。 从令如流的,他几步上前,蹲下身,把茶水递到了地上的张佑山嘴边。 却不知为何,张佑山一时并没动作,反而仰头看着他,神色古怪。 张从宣不由微微挑眉。 “放心,茶水无毒。” 想了下,当着众人的面,他拿回来,自己先浅浅抿了一口,随后停了半分钟,这才将茶杯转开,换了个地方,重新递到对方嘴边。 这次,张佑山看看他,再看看身后,仍旧犹豫。 ……哎,自家学生只是不爱说话罢了,没想到一片好心,居然被误解。 无奈之下,青年又添了一句解释。 “喝吧……族长是看你讲得口干,特意赐水。” 第174章 游戏,果然很有趣 与此同时,身后飘来了一声语气清淡的“嗯”。 闻声,张佑山才终于低头喝了这杯水。 而见他把水喝的干干净净,张从宣心下唏嘘一声,就要起身之时,却听地上忽然飘来一声感慨。 “认识多年,竟是今日方知你是这般人。” 语气不明,难分褒贬。 望着他心平气和的神情,再考虑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从宣怔了一瞬,顺理成章将这当做了夸赞。 虽然他也很好奇,喝一杯水的工夫,对方到底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此前没有的优良品质。 放回杯子,扫一圈当下室内站位,他干脆扶着锏站到了自家学生身侧。 按理说,复命完是应该退下的,但此时刚结束乱局,他还是觉得站在这里看着更安心些。 而察觉这点的张起灵,稍一思索,并没有回到主位,反倒再次走到了张佑山身前。 “方才的话,我都记住了,”他轻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直到深夜,这场纷乱造成的局势才完全收拾干净。 等众人先后离去,少年族长却扶着门框停在门口,望着夜色中的雨幕久久伫立。 叹一口气,张从宣从身后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虽然张佑山幡然醒悟,到底过错已经铸成,必须接受惩罚……你刚刚已经做的足够好。” 下毒谋害族长,哪怕未遂,但再加上跟二长老残余势力一起策划了这次叛乱,还有随后会被三长老挖出的其他罪行…… 如张佑山自己所惋叹的那样,涉水已深,其身难免。 无论如何都死罪难逃的。 张家延续了许多年,要说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最厚重的,不是族谱,而是繁重如山的族规。 族长作为整个家族的核心,自然更是在族规中占据了大片篇幅。 任何危害或者可能危害到族长本人,且已经实施的行为,无论成功与否,参与者都将被处于极刑。 所以,张佑山刚刚那番突如其来的坦诚,倒也不是没有用处。 至少可以给他自己换个痛快点的死法。 而对此,张起灵只是微微摇头。 “我在想他的话。”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了身侧。 门内烛火遥遥,但这样晦暗的光线,反倒在近距离下,让青年俊秀的面容更显出了几分宁静的温和。 而那双墨黑的瞳孔垂落望来时,他一时有些分不清,其中是否真的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又或者,那份专注,单纯只是欣赏着门外连成一幕的如丝雨线? 眨了下眼,张起灵并未就此多想,转身拿起门边的伞,主动牵着人走入了雨幕之中。 青年的手带着凉意。 少年的嗓音,也仿佛被这凉意浸润,显得低而轻柔。 “老师,本家的孤儿,从小就会遭遇张佑山所说那些吗?” 有意或者无意,他没有详细复述方才内容。 这个隐含诱导的小心思并未被察觉,但青年略作沉吟,也只给出了再平淡不过的回答:“泗州我没去过,听他所说细节诸多,应是不假。” “至于被人私自驱使卖命……少年时代的事情,我记得不太多,之前听张崇说起,好像是有吧。” 为了不造成误导,张从宣没说的太肯定,转而建议:“今晚太迟,明天,咱们可以过去亲眼目睹一下。” 眼见为实,本家孤儿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听别人说,不如留给小官自己去看。 张起灵对此自然同意。 “人心,”青年忽而微微一叹,“利益权衡固然重要,但你如今身为族长,对此也不可不察。” 见少年仰头望来,似是有些许迷惘,他不由放缓了嗓音。 “听起来复杂,其实不难分辨。你只记住一点——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集结作群,但最基础的人心,仍是由一个个具体的、普通的人汇聚而成的。” “他们的意愿最容易被忽略,但他们的呼声与渴求,才最值得被聆听,远胜于座中三五人高谈阔论。” 这样说似乎有些偏虚,太宽泛。 垂眸沉思片刻,张从宣才再次开口。 “非要具体说的话,小官,我一直有几个问题不明白。” “家族下属那些部门、分支,是以怎么样的形式在听命运转?” “本家与外家界限分明,可这区别到底从哪分起?根源为何?” “当然还有,今天张佑山所说,失去父母的张家内族孤儿,到底会接受怎样的命运?族人们是否对此普遍知情?” 三个问题,张起灵听完,眸光逐渐深邃。 这三个问题,分别涉及张家的架构组成、等级划分、血脉延续。 见他已经听懂,并立刻开始进行思考,青年略感欣慰。 抬手摸了摸少年茸软的碎发,顺势接过他手中雨伞,张从宣扬眉一笑:“这次南洋档案馆的事,老师此去,也许能找到第一个问题的部分答案哦。” 张起灵偏头看了他一眼。 半晌,才抿唇低低应声:“我会弄清楚剩下的问题。” “阿客也可以帮忙,”青年提醒着,又颔首鼓励,“循序渐进,问题虽多,慢慢来就是。” “好。”少年攥紧了他的手。 暖热的温度,隔着掌心持续传递,便足以驱散潮润水汽所带来的凉意。 于深沉夜幕下并肩前行中,不知为何,张从宣略微走神,不知不觉回顾起了创建小号以来的种种所见—— 是独自跨过门槛朝他走来的幼童,偏居一隅人迹罕至的小院,隐没于阴影却难以忽视的无形注目。 是长老们居高临下的漠然打量,地牢里泪光闪动的绝望双眼,刑架上奄奄一息的模糊血肉。 是寒星冷月下回去后看到的沉睡中稚嫩面容,是昏暗中沉眠不醒鬼魅苍白的长生玉俑,是清爽明媚全无阴霾的声声呼唤,是九节锏一次又一次被冲刷的血污,是桀骜不驯却又目光躲闪的乖戾少年,是阴沉鬼魅萦绕不散的青铜铃声…… 这个时代,承载着混乱,酝酿着变革,既陈旧又新潮,既死气蔓延又生机蓬勃,似乎难以用一个具体的词汇描述,但却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他嘴角微翘,心中蓦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游戏,果然很有趣啊。 …… 秋色遍野。 茫茫山脉之中,荒地野草之间,青年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自家店员:“海楼?” “来了老板!”小张哥应得爽快。 动作也是干脆利落,见青年侧身让开一处区域,手中火机一擦,火苗燎起的瞬间,手里东西已经丢了出去。 精准砸落到位,下一刻,石块滚落一般不大不小的动静,就砰然炸响在了指定区域。 空旷的回响之中,张海客蹙眉细听着,很快眸光一凝,站起身来,不自觉点了下头作出肯定。 “入口,就在这下面了。” 第175章 是真的想起来了 圈定了入口位置,他也是稍松口气。 察觉这点,张从宣略感好奇:“海客,你好像对这边也不是很熟啊?” 连入口都得勘探半天,反复确认。 这已经是十分陌生的表现了。 就算是已经废弃的老宅,但听起来明显还余下不少先人葬在地下,难道不应该是持续派人看守的状态? 对此疑惑,张海客不由微叹口气。 倒也并不隐瞒:“不只是时过境迁,物换星移……几十年前,张启山带人来过这里,有段时间,我们都以为这里已经全部被毁了。” “几年前,一个族人偶然办事路过,发现周围都传说这座山里在闹鬼,是个阴地。前来探查,这才发现当时被毁的不完全,地下部分还保留了不少。” “不过,他没敢深入,只是记录汇报了此事,便离开了。” 张从宣听得认真。 再次听到张启山这个名字与其人事迹,竟是挖了自家祖坟? 犁庭扫穴,顾名思义,堪称对一方势力最大的恶意释放与报复行为——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啊! 小号即将前往长沙,此时,他对情报是来者不拒。 见对方只是轻描淡写一带,就略过不提,青年忍不住出声追问:“张家到底算张启山出身之处,祖坟也有他的祖宗,为什么铁了心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小张哥重复一遍,嘴角立时浮现几分讥诮。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他的功名利禄,为他的升官发财。说起来何止这里,广西那里还不是——唔唔唔!” 话没能说完,张海客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这张怨气极重的嘴。 眼见青年目光随即扫来,他顺手把人推开,镇定挑眉,却是马上开口反问:“老板,您好奇这些,莫非就是因为,想起来了他被逐出家族一事吗?” “被逐出家族的不是张启山吧,”听到谬误,张从宣下意识纠正,“都快二百年前的事情,当事者应该是他的……咳。” 忽然反应过来,他飞快闭嘴。 但无需说完,张海客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看来您是真的想起来了,”眉眼含笑,他当机立断地追问了下去,“老板,还有什么旁的吗?” “……就这些,旁的没了。”青年眸光微闪,答得简短。 心下里,他有些懊恼。 顺便检查了一下大号的记忆,嗯,还是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没错,一不小心,又蹭了小号的知识点。 转而看到小张哥怨念的神情,想起对方曾明晃晃对张启山这个名字流露出的直白敌意,张从宣略感不好意思。 他额外解释道:“倒不是对他印象深刻,不过,几次听他做的那些事情,难免会心生好奇吧?” “听你们的意思,他好像对张家颇有敌意,其中缘由又是为何?” 张海楼对此半分也不想提,只气哼哼嘀咕了一句。 “无论缘由为何,事已至此。何必又再说出来,惹您生气呢?” 触及张启山这个害老师失踪的罪魁祸首,很难有什么好声气,这情理并不难理解。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稍作思索,张海客反倒缓缓开口,“当年,尘埃落定,国家新立,我们本以为,可以就此享受和平。” “可没想到,当时已经身居高位的张启山,在一次酒醉后,竟直接对人吐露了张家的长生之秘……” 似乎回忆起什么往事,男人微微苦笑,语调略显沉凝。 “这就是张家如今状况的祸根之源……几十年来种种变故,皆因此而起。” 青年已然听得惊怔。 见他恍然垂眸,若有所思,张海客也不在这个沉重的话题过多停留。 还是那句话,记忆能逐步恢复,就是好消息。 逼迫过急,说不定会造成反效果,徒自惹人不喜。 他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左右人已经在眼前,徐徐图之就是。 “其实去年,我就打算过来一趟的。”眨了下眼,他重新说起之前的事情。 “只是前两年港城回归,局势紧张。一个族妹当时不小心失手伤人,进了监狱,多方疏通,也只提前到了明年……就一直没腾出手,今年大致都安定了下来,才决定走这一趟。” 闻声,已经平复许多的张海楼,却是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要说日常,他的情绪并不会如此外露。 只是,一想起就是因为那种不要脸亲戚的肆意妄为,才导致老师失踪几十年,顿时就恨得牙痒痒,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怨愤。 此时见自家老板仍旧凝眉沉思,仿佛还在尽力回忆,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轻轻撞了下人的肩膀。 “老板不知道,张海客在港城,简直养孩子上瘾了。” 他用悄悄话的语气,和正常的音量,毫不客气地吐槽起来:“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就突然硬起心肠,把人都甩下自个跑回来的。” 青年微微挑眉,扫来的视线,隐隐带了些许好奇。 “这样啊,海客,你很喜欢小孩吗?” 见青年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似乎对此颇有兴致,张海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说不上小孩,”他果断摆出了一副厌烦模样,“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老大不小,哪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又淡然表示:“我早就想让他们锻炼锻炼,这次出门,正好借此机会休息一下。” 第176章 还没到晚上呢,急什么 听在张从宣耳中,完全是一副幼儿园园长趁出差,赶紧给自己放个小假的解脱口吻。 一时间,不免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聊天归聊天,眼看天色尚早,他们先行开工,很快清理出地道入口。 稍作休整,原地调整状态的时间里,百无聊赖地望着遍地荒草中零星可见的残垣断壁,青年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念头。 之前小号那边,跟张崇开玩笑时,在张家族地里随手找到块石头刻了几行字。 ——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块同样的石头?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 但一旦生出,瞬间不可遏制,占据了整个脑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稍作犹豫,他便站起身朝外走去。 而见他起身,身侧的张海楼顿时疑惑出声:“老板?” “没事,”青年头也不回地摆了下手,语气轻描淡写,“我随便逛逛。” 对视一眼,原本分坐两边的二人有瞬间的凝滞。 但不等眨眼,小张哥已是当机立断快速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慢了一拍,被迫接受了留下看家的任务,张海客盯着那道轻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微微咬牙。 不要脸的张海楼,明明都没来过几次,就算老板记忆恢复少许,你又能说出个什么! 但左右看看丢在原地的工具与装备,虽然无奈,他到底没有再跟上去。 …… 同一时间,长白山下。 进入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深处,无处不在的硫磺味瞬间充斥了鼻端。 环顾着这空间不小的洞窟,陈皮下意识皱了下眉。 鼻根曾经受过伤,让他的嗅觉变得没那么好用,但却对刺激性气味更为敏感了。 目光扫到墙上壁画,这种明显的人为制造痕迹,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见他不自觉走近细看,失神观察,身后的男人忽地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意味不明的笑,顿时将陈皮注意力拉回,面色不甚好看:“你又想说什么?” “没什么。” 男人面色苍白,神色却十分悠然。 对陈皮满含探究的视线,也当做不知,好整以暇地抱臂走到了旁边,仰头随意扫视着那些壁画上的粗糙飞天仙女形状。 他不肯说,陈皮沉默半晌,却是仿佛发现了什么,忽然抬手,就要用手指去抠墙上的壁画。 这动作一出,一旁的男人立刻伸手阻拦。 “张世!”陈皮忍无可忍,动手甩开他的同时,骤然厉喝一声。 “这些壁画虽然年代久远,但却是时而有人照看的。”被呵斥之下,男人并不动恼,反倒很是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就算你不怕麻烦,也不要给我找事。” 闻声,陈皮倏地意识到什么,眼眶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的语气却是愈发冷冽,毫不掩饰地冷嘲热讽出声:“你都是叛徒了,还怕麻烦?” “我这还不是为你考虑,”被叫作张世的男人,耸耸肩,苍白面容流露几分无奈,“都猜出这跟张家有关系,还非要动手破坏,就算想吸引老师注意力,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吧?” “涉及张家,就算从前时他也未必纵容,何况现在一忘了事。劝你一句,最好还是放弃用这个试探的想法。” 陈皮并未辩解,只是循着他话音,用余光不动声色望了眼隧道幽黑的深处。 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嘶哑低声相询。 “你所说……那地方,就埋在这山的底下?” “不错。”男人答得笃定。 陈皮一时没有说话。 情知这是心中存疑,男人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怎么,临到头后悔了?还是不信我?” “你该不会忘了,是谁帮忙,将你变成现在这样吧?” “返老还童不过尔尔,时光倒流也并非不可……张家的秘密,我们所能做到的事情,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更不可思议得多。” 望着陈皮攥紧的手指,话音一转,他的语调忽然染上了几分怜悯。 “也是,这些事情毕竟属于家族机密,老师恐怕没跟你说太多吧?” “谁让你姓陈,我们姓张呢。不过,我一直想知道,连那些后来的外家走狗都能被赐予长生,老师难道就当真一次也没跟你提过,改姓赋纹——” “闭嘴!”不知哪个字眼入耳,陈皮忽然掀起眼皮,眸光明显带上了杀机。 男人见好就收,十分体贴地就此打住,微微一笑。 “……如果当真能做到,时光倒转,世事更易,”盯着岩壁之中那道幽黑无光的深邃入口,陈皮缓缓出声,语调罕见地带了些许迟疑,“现在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话音落地,身后蓦地传来忍俊不禁似的噗嗤一笑。 “这话问的,你可真是人心不足,莫非还两个都想要不成?”男人颇有些揶揄地回以反问。 “一切从头开始,他只不过是由于人为推动,走到了另一条路上,结果全在你所为……比起这个,冒更大风险的难道不是我吗?” 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陈皮略微放下了一些疑虑。 转而对着身后人,也终于给出了几分好脸色。 “如果成功,我自然不会忘记答应你的事情;可如果失败……” 只是没两句就又恢复了阴沉,手中铁弹子转动的同时,语带威胁道:“要是你敢骗我,或者暗地里使计弄鬼,就一起去死!” 话语狠厉,但他没说出自己的另一重后手。 那就是,万一对方狂言欺骗,且自己没法在一个月后回去,陈家就会当他已死,立刻根据他留下的东西追杀此人! 虽然心有不甘,被说动了行结果未知的冒险之举,拼死一搏。 但他到底活了这么多年,当然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被以性命威胁,男人当即无奈摇头,抬起手以示妥协。 “放心,我可是很想活的。” …… 休整完毕,三人在地道入口重新汇合了。 短暂的目光交集,这一次,张海客果断提出,自己要跟人下去,让张海楼留守望风。 小张哥当然不服,张嘴就要抗争,却在瞥见对方悄悄打出的那个手势里怔了一下。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联络”和“接应”。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要自己留下的同时,跟虾仔那边联系,让人把血玉送过来。 等回过神的时候,在他不出声的情况,任务分配方案已然定下。 张海楼顿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呸,个无耻之徒,居然耍这种阴谋诡计! 虽然不情愿,但是木已成舟,小张哥拉着老板,不放心地细细叮嘱了半天,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先后进入了地道入口。 随后,摸出张海客留下的联络手机,原地沉思半晌,终于酝酿好说辞。 考虑到虾仔那边所处环境未知,不一定能接到电话,他运指如飞,飞快编辑了一封短信,点击发送。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扶着脖子稍稍活动了一下,张海楼望着四周一望无际的荒草荒山荒坡,百无聊赖之中,心里略感怅惘。 就这半个人影都见不到的地方,望风就真的只能望风了。 说起来,这边还传说闹鬼,不知道等到入夜之后,会不会有什么—— 思绪及此,他却是忽然皱眉,目光如电扫向身后。 单手撑地翻身一滚的同时,几枚刀片已经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并没有听到击中任何实物的声响。 余光却已经瞥到,不知不觉,已经悄然站在了他原本位置的人影。 面容冷肃,小张哥嘴上却犹自就要调笑一声——“现在还没到晚上呢,急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利落重新站稳的同时,真正看清对方模样,他眼瞳一震,却是如遭雷击般霍然定在了原地。 连唇齿间蓄势待发、寒光闪烁的刀片都顿了一顿。 “怎么可能……” 第177章 九节锏不是这样用的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眸若点漆,五官俊秀,长发自然披落,再加上手中那稳稳握持的青黑九节长锏。 宛如故人重现。 这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当面容平静至淡漠的青年直视看来时,张海楼一瞬间陷入了难以遏制的短暂恍惚。 但同一时间,他也注意到,对方身上套着的那身样式古老,且极厚重、几乎覆盖大半身躯,只露出四肢与头颈的玉质盔甲。 在他身形凝滞般的空隙里,对方一击不中,丝毫没有停顿,即刻便持锏再度攻击。 这一幕落入眼中,小张哥深深吸了一口气。 沉重锏身带动的风声之中,他不避反进,踏前一步,轻巧跃起。 身在半空中,唇边已是绽出了数道寒光,沿不同的轨迹飞旋而出。 目标,看似直奔那张年轻的脸而去。 对方立刻偏头,上身后倾,试图躲避,同时扭身手腕一转,再次出锏朝他刺来。 眼见刀片就要尽数落空,眸色沉沉间,张海楼唇边却是忽然溢出了一丝冷笑。 错了。 也慢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冷不丁伸手,拽住了锏身前端,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 对方反应很快,条件反射便要收回武器。 张海楼却是瞬间放手。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腰身借力轻盈一旋,后翻倒退的刹那,舌尖轻轻一弹。 两枚略小些的刀片,以比方才更强数倍的速度与力道再度飞出。 滚身落地,再次站起转身时,张海楼望着那个一声不吭,却呆立原地的人影,忽然发出了一声遗憾叹息。 “你们这些冒牌货,还真是一点不用心啊。” “只求形似,不求神似,也就算了,怎么武器都非得模仿的一模一样呢?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嘛。就你的小身板,难道没有觉得,单手锏用起来轻重不稳、不太对劲吗?” “啧啧,一群没文化的东西,光知道按图索骥为难自己,真是笑死我了。” 在他肆意的嘲笑之中,那道人影缓缓转过了身来。 此时,双眼分别嵌入了一枚深深没入皮肉之下的锋利刀片,那张脸上,已经出现了两道蜿蜒的血痕,模样十分狰狞可怖。 饶是如此,对方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觉一般,精准转到了他所在的方向,再次冲了过来。 张海楼微微皱了下眉。 虽然知道是假的,这样看起来,果然还是有点不舒服。 打量了一圈对方身上那套古怪的盔甲,他眼眸微眯。 锏身沉重,万一被砸中一次,定讨不了好去。 而套着这套乌龟壳子,又无视伤痛,对他来说,一时还真是有些无从下手。 不过,这东西不是依靠视力索敌也就罢了,居然连本能的痛觉反应都没有。 刚刚就发现了,对方的呼吸也很淡,就算刚刚擦身而过,好像也几乎听不出来。 是用了药?亦或者…… 扫视了一圈周边半人高的旺盛荒草,张海楼若有所思。 …… 十几米外。 荒草萋萋,在这无人看顾的野地里疯长,城墙一般的厚厚遮蔽里,一个男人正伏身其中。 样貌寻常,打扮平常,如果在城镇中,他会是个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普通人。 然而此时此地,男人借着风吹草动的动静藏身,不错眼地注目着不远处相斗的两人,眼里闪现着的,正是毫无疑问的杀机。 战局瞬息万变。 腾挪间,仿佛吃力,张海楼终于没法再无穷尽地一味灵巧躲避,而是从地上的背包里抽出了一柄短刀。 注视着这一幕,男人的嘴角不由泛起冷笑。 以短对长,实为情急之下的不智之举。 果然,接下来几次抵挡,对方不再从容,其间好几次,甚至挨了好几次锏身砸击,动作也随之渐渐变形。 仿佛意识到对手的强悍,很快,张海楼迫于无奈,开始带着对方绕起了圈子。 上蹿下跳,左翻右滚,狼狈不堪。 四面八方地瞎跑,自然免不了会撞到这个方向来,男人虽然紧张,却稳住了身形,没有轻举妄动。 幸而,很快,对方又会被追逐离开,并未久留。 有那身盔甲遮挡要害,抵挡攻击,几分钟的快速交锋之后,小张哥终于不敌,被一锏磕飞了短刀,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出血,捂着手低呼一声,吃痛跪倒在地。 而此时,锏身再次砸下,胜负刹那间就要决出。 眼看胜券在握,男人的嘴角,已是止不住露出了几分轻蔑笑容。 张家人,也不过如此。 亏他们苦心竭力,提前留下了那么多布置,又忍痛特意将为数不多的“玉人”取出一具…… 而另一边,望着头顶高高扬起,就要重重砸落的青黑锏身,张海楼忽然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九节锏不是这样用的。” 对方显然不会给予回应。 小张哥也不在意对方的反应,话音落地的瞬间,脚下发力,骤然蹬地暴起,身形前扑,抓住了那只握持锏身的手,双手交错间用力一拧。 骨骼碎裂的清脆响声里,他将人甩飞出去,夺锏在手,轻轻一掂。 视线一扫,便精准落在了某个方才虚晃而过的方位之上。 下一刻,长长锏身已是随着风声呼啸而出,势不可挡地投射而去。 …… 张起灵再次来到了长白山脚下。 他是独身一人来的。 不久前,原本同行的张海侠突然接到了要求汇合的消息。这是原本说好的事,要给港城来人送去血玉,他自然是答应下来。 其实,停留杭城的时候,他就主动提出过,对方可以留在那里,去找张海楼查明情况,或者提供助力。 本来就不需要陪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于他来说也无甚分别。 只是…… 想起张海侠在杭城短暂探查后,回来所说,张海楼应当已经与张海客汇合,一同来了这边的消息,张起灵低头微微沉吟。 一路跋涉至此,他略微放空走神了片刻,权当休憩。 也只几分钟的工夫,便收回神思,垂眸继续前行。 这条路他走得轻车熟路,或者说,这边便于攀爬的路线,本就不多,无论何方进入,最终总会殊途同归。 然而这次,没走出多远,他便再次顿住了脚步。 目之所及之处,山坡之上,出现了一些翻起飞溅的土壤,以及借力所留下的深浅脚印。 正是再新鲜不过的、人类经过所留下的痕迹。 . . . . 大家元旦快乐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希望能继续携手同行,也祝大家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第178章 职业技能的正确打开 另一边。 地道入口,张海楼随意地包了下手,望着黑黢黢的地下,忽然微微叹气。 他神情有些怏怏。 无他,虽然抓住了幕后操控之人,但对方一咬牙,死的十分干脆利落。 什么年代了,还玩服毒自杀这套?俗不俗啊! 而失去操控的那个假货,也彻底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人偶,倒是彻底坐实了为人操纵的傀儡身份。 到此,这场突如其来的诡异袭击,似乎宣告失败……但一想起从男人脸颊一侧破肉而出的细小黑蛇,张海楼便觉糟心。 是姓汪的会用的手段,这点无疑。 以及,对方遭袭时,条件反射喊出的那声“玉人”……他们到底借着老师的脸,制造了一些什么东西? 就青年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显然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内容。 再加上,对方临死前留下的那声冷笑,思来想去,总觉得别有深意。 也因此,粗略打扫完现场,他跟答应随后前来汇合的虾仔提醒了一声,又在入口处做好掩饰,布置了几个触发陷阱。 随后,收起背包,纵身跃了下去。 …… 数分钟前,地道之内。 没走出多远,张从宣就看出来了,自家店员好像对这里不太熟悉。 倒不至于到了一步踩出一机关的程度,而是说,对于方向和自己要去的地方好像都没有太明确,需要仔细辨认才行。 毕竟是委托对象,稍作思考,他体贴地主动提出,可以由自己来带路。 蹭小号的知识点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 他的确是来过张家的群葬之地的,在小号那边,圣婴初次出现的祭祖仪式之时。 那具玉俑,还是他放入其中的。 那一次,借着天授失忆的理由,他跟大长老派去的带路人里里外外可是问了个遍。 再加上,现在小号那边,自家学生都当了族长,他找了个理由说想去看看外家人的葬身之处,十分顺利地就提前摸清了路线。 之前说要去逛逛,是真的四面八方差不多走了一遍。 虽然石头没见着,让他有些笑自己多心乱想——从将小号选择了不同的时间点起,两边就走上不同的剧情之路了。 虽然两边有着这样那样的相似点,乃至相近的风貌地点角色,说到底,也只是同一游戏背景下的两道平行线。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收敛心绪,随意走了几圈之后,倒是让他基本把这个地方和记忆里的那些区域差不多都对上了。 毕竟小号是实在待了几十年,即使这地方现在破败不堪,对照山形和地理位置,也不算难辨认。 贸然提出这个建议,他盯着自家店员,心下还在斟酌。 万一被问起来,之前还说什么“没来过”,现在又突然跟开了全图一样开始精确导航,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比较合理呢? 他都做好了准备,“天授”就“天授”,他含糊其辞一下算了。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大不了,顶多也就自家店员再祭出那个防走丢牵引绳,为了让人安心,他认了还不行吗。 没想到,听完,张海客只是点点头,略一沉默,便侧身让出了前方打头位置,自己落后一步。 完全没有预想里的反复盘问,甚至,都没再问“您又想起来什么”这种话。 这过分平淡的反应,反倒让张从宣有些迟疑了。 “……不觉得奇怪吗?” 张海客怔了一下,便轻轻笑了:“怎么会,我自然信您的。” 听出对方话音里隐含的自信笃定,他就明白,一定是记忆又恢复了部分。 事到如今,哪怕不用dna鉴定,其实他也早已经没了疑虑。 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定是老师,不会有错。 而如此理所应当的信任之下,张从宣也是一时哑然。 总不能再追着问对方,这次怎么就不会怀疑天授?不提心吊胆反应过激了吧? 算了,少一番口舌解释,至少省事了不是吗。 有了提前做下的准备,他默默带路在前,轻车熟路地确认方向、开启机关,带路渐渐往更深处走去。 没用几十分钟,两人便来到了一处石室。 比起狭窄逼仄的通道,这石室高大空旷得过分,里面没有任何装饰。如果不是石壁之上那些影影绰绰、大小不等的上千个洞口,看起来完全是天然形成的模样。 张家外家人死后,便会将自己火化,只留下这只断手,并着少许残留灰烬,放入群葬之中,与成千上万的家族魂灵一同沉寂。 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得到实质上的真正安宁。 到了这里,张海客早已收起表情,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精心雕饰的沉重木匣。 这匣子只有巴掌大,实际上里面也只是存放了一只手和少量骨灰,并在盒上阴刻出了此人的一生功过。 他端谨捧起,面容肃穆,低头自言自语般轻轻呢喃了一声:“前辈,我带您回来了。” 在他去安放遗骨的时候,张从宣留在原地等待,并四下打量着这处洞穴。 比起小号来过的那次,这里洞壁上的那些洞窟少了很多,不知道是否是有些搬入了新族地? 说起来,上次来光线太暗还没看出来,这次,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洞穴的石壁颜色明显偏深,质地也比别处更为细腻光洁,甚至隐隐带着点似曾相识的青黑色泽。 他正要上前近看,耳边却忽然传出了“滴”的一声。 委托任务,完成了。 高达10万的资金奖励和“s”的评级,并不出乎意料,这次来自自家店员的委托难度并不高。 心念一动,张从宣直接把新得到的奇闻经验升级了店铺。 霎时,半透明的光屏徐徐展开,主界面之上,砰砰砰砰炸开了好几朵小烟花。 【恭喜您!】 【声望试炼任务全部完成,想必玩家已经领悟到了侦探职业的奥妙乐趣!未知的前方,路还很长,请您再接再厉!】 店铺来到了【lv3:小有名气】,升级所需经验值变成【0\/1000】,店员名额也多出了一个空位,变成【2\/3】。 与此同时,右侧的任务栏也是焕然一新。 支线任务的【奇闻残卷】还在,但主线任务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项并列的下拉栏。 【奇闻收录】:0\/3(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300) 【异物收藏】:0\/10(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1000) 【秘境探索】:1\/1(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1000) 【检测到秘境存在……进度计算中……当下秘境探索进度为29%,是否立刻结算奖励?】 这些任务并没有强制性,周期则以一个月为限,无论完成与否,月底都会清除进度,进入下个周期重新开始。 而盯着那个诱人的“?”看了几眼,张从宣果断按了稍后结算。 来都来了,这地方他熟的不行,简直是送上门的经验值,当然要把进度刷满再结算。 说不定,还能顺带捡点额外的异物带回家呢。 然而等他准备收起面板,重新抬头准备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店员时,余光里,技能栏的【神秘精通】忽然自行闪烁了起来。 紧接着,视线忽然一花。 下一刻,目之所及的大大小小洞窟之外,随即飘起了无数虚幻的带着感叹号的框框。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36,建议加入收藏!】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27,建议加入收藏!】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51,建议加入收藏!】 …… 张从宣:??? 原来【神秘精通】还有这个功能,或者说,这才是职业技能的正确打开方式? 但是,这些所谓可收藏异物,该不会指的就是…… ——那些洞窟里存放不知道多少年的陈年手匣吧?! . . . 久违的加更~ 第179章 这次是真的心动了! 被呛得咳了一声,他捂着脸,猛然背过了身去,以实际行动果断拒绝了诱惑。 眼下这场景,实在有点过分地狱了。 系统,不,策划,指定是命里缺了些什么东西吧。 反正这么缺德的事情,他是干不出来! 还是当着自家店员的面! “老板?” 刚完成了前辈嘱托,如释重负,正一身轻松地往回走就看到这一幕,张海客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就疾冲了过去。 “没,没事,”被一把扶住,张从宣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就是被灰尘呛了一下,咳咳咳咳……” 这地方已经多年未曾开启,又不怎么通风,灰尘是很不少。 张海客帮人拍着背,皱眉四处看了看,等青年气顺了一些,便拉着人主动往外走:“该做的事情已经完了,咱们走吧。” 张从宣唔了一声,欲言又止。 那个,地图还没刷完…… 放弃带走手匣这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来都来了,本月的唯一一个秘境额度也占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这地下虽然面积大,除了专门用来防御的那些设施和机关,其实总共也就几个区域。 外家墓区,本家墓区,还有原本族长房间地下的那一块…… 本家墓区好说。 但……瞄了眼身旁人,他总觉得,要直接说出来,这地下还有块跟青铜门一样的东西,可能结果不太妙。 还是含糊一点吧,反正以大号的意志,就算到了跟前,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事实胜于雄辩,到时候,海客自然会相信,自己没那么容易被天授的。 有了决定,等出了石室,将门口封石归位,他反手抓住了自家店员,扯了一下示意有话想说。 对方果然停下,面带疑惑地看了过来。 “海客,你先上去吧,”这几分钟,青年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此时开口,面不改色道,“我想独自在这里待上一会。” 张海客想也不想,当即摇头,拒绝也说得委婉。 “难得回来一趟,我本就想多留一会,您不说,我也想多看看走走的。” “这样啊。”张从宣微一挑眉。 想着对方对这里路线不熟,随口问道:“我原打算去本家墓区,你……” 反正不急,他可以先陪人过去,顺便也就跑图刷一刷探索度。 却没想到,这四个字一脱口,对方忽然抬头,莫名激动的样子,脱口就是一声:“您想起来他们了?” “谁?”张从宣有点莫名其妙。 张海客心知自己冲动了。 但是本就另存他念,对方流露出那种仿佛怅惘的回忆神色,又主动提起本家墓区,他一下真是没按捺住心跳。 “……我的意思是,”喉结微微滑动,他语气很快重新镇定下来,若无其事道,“您既然是本家人,父母亲长应该都在那里,这莫非是想起了他们的名讳身份吗?” “来都来了,若是能就此相认,岂非再好不过。” 这么为自己着想啊,张从宣有点感动。 但还是遗憾否认了:“当然不是,你也看了,我资料上写着从小就是孤儿,哪有机会知道自己双亲是谁呢?” 至于小号的父母,那是死在一起任务里的,堪称尸骨无存,自然也不会埋在这里。 只有可供凭吊的衣冠冢而已。 “是吗,”张海客明显失落地叹了口气,又不死心地问道,“可您也看到了,那个身份根本就是人为制造出的假象……” 见他这么在意自己的身世,张从宣稍微一想,好像有点明白了。 该不会,还在惦记那个子虚乌有的幕后黑手吧? 无奈一笑,他想了下,宽慰地拍了拍对方肩膀:“其实,要想寻访亲故,也不是没有办法。或许找到当代族长,那边会有记载?” 系统连身份证户口本都给了,这么严谨,想必应该也有给他上族谱吧? 说起来,这边的当代族长,不知道还在不在,又是什么人。 之前听海客说的,张家现状好像有点奇怪…… 对此提议,张海客却是有些纠结。 原本是想着,老师的记忆在陆续恢复,到了这里,说不定就想起来了什么。他正好趁机拿走一点什么,作为鉴定素材。 怎么绕了一圈,还是回到族长身上了。 虽然当下身份可以确定,但是族长失忆、老师也失忆的情况下,见面真说不好是什么场景啊? 他纠结不已,也就没再多说,只安静跟在青年身后,在本家墓区逛了一圈。 过程中,时刻注意着青年的神情,却也没看出对哪里有特殊的反应和情绪变化。 好半天,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被一把按在墙上的时候,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们这时候已经出了本家墓区,只是青年带头,并没走原来那个方向的出口。 张海客虽然注意到这点,也只是以为出口与入口不同,信任之下,并没询问太多。 此时情景突变,手电都被关掉,才恍然回神。 一片黑暗中,并没有贸然出声,而是轻轻抬手,在对方手背上写字询问:“怎么了?” 青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分钟后,才用压得极低的气音回道:“之前,有外人过去。” 张海客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对这条路,作为带路人的张从宣自然并不陌生。 这条通道,是通往原本族长主屋之下,那块巨大的、宛若青铜材质的地下岩层所在之处。 之前那人显然来往不少次,并没触发这一路的机关,走的很是轻松,也很是目标明确。 再回忆起这地方之前流传的阴地传闻,此时想来,他忍不住眉头微蹙。 来不及多解释,拉着自家店员,两人摸着黑,悄无声息地紧随着几分钟前离开的那道人影,一路追了上去。 然而,等蜿蜒曲折的通道走到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间房门大开的空旷石室。 张从宣一眼望去,当即就被居于中央的那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块嵌入岩层之中的青铜石板,与百年前的小号所见并无变化,完整无缺。 正对门口的方向,墙上点着一盏长明灯。灯焰的光芒,经过那块石板的反射,奇异地呈现出了一屋子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莹莹青绿,微弱地照亮了整个石室。 氛围衬托之下,仿佛是来自幽冥的灯火一般,诡谲而阴森。 落在青年眼中,却根本没心思在意里面环境多么阴间。 勉强足以辨认的视野之中,他所注意到的唯一东西,只有石板上方,那个硕大而无法忽略的提示框。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建议加入收藏!】 这一瞬间,张从宣是真的心动了! …… 空城计? 张海客原本还十分冷静,并暗自思索了一番,怎样将这个老鼠一样藏头露尾的家伙逼出来。 直到观望半晌后,他旁边的青年身形一动,忽然附耳过来,悄声说了一句:“稍等,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去前面看看。” 第180章 房间里的第四个人 ! 条件反射就要把人拽住,然而青年动作极快,且意志坚定,一把挣脱,便走出了通道。 直到此时,张海客才反应过来,恨恨咒了一声自己的后知后觉。 要命了,刚刚居然没第一时间察觉。 那块石板,不就是跟青铜门一样的东西么! 微微咬牙,他并没有依言停在原地,而是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 张从宣当然也不是脑子一热,就决定无脑开冲。 表面上,那只是一块石板。 实际上,这可是一整块范围未知、且深入地下的岩层。 他虽然怦然心动,但也很清醒地明白,靠自己加上店员们,累死也搬不走。 他也不贪心。 既然整体的奇闻值高到都显示不出来,那么凿一小块下来,应该就够本月额度了……如果可行,之后就多来几次。 不过,在开始黄金矿工的勤劳开采之前,还有个问题亟待解决。 这地方有第三个人活动,目的不明,看起来并非善类。 刚刚一路跟踪,从对方毫无防备的松弛状态来看,自己两人应该并没被发现。 即使如此,对方这么大喇喇敞着门,显然也是对此地颇为熟悉,且对自身十分自信。 眼下门户大开,人却消失不见,八成是进了什么密室…… 回忆着小号那边记忆里的房间格局,他在门口观察的这会,很快就排除掉了靠近通道一侧、以及青铜石板占了大半面积的两边墙壁,把目光落到了长明灯左侧地上。 那里的地面,呈现出一种摩擦后形成的凹凸划痕,还散落着许多细碎沙石。 有了判断之后,青年告知自家店员一声,随后便越过人,主动走入了石室之中。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能原地复活不怕死的玩家,店员的命可只有一条,由自己来探路,不是理所应当? 与此同时,顺手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截压箱底的新武器—— 磨刀棒! 自制威力加强版! 作为看似无害的家庭厨房用品,作为带出门的代替武器,可谓非常合适。 人称小号九节锏。 只是,他刚快速又不失谨慎地走进石室,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上来的动静。 微微皱了下眉,对于这种同进退的执拗,他略感头疼。 但随着耳畔接收到机关运转的生涩刺耳摩擦动静,青年眸光一凝,已经顾不上再说什么了。 甚至来不及把人再推回去,只条件反射地,用力把人往自己身后墙壁按了一把。 自己则当机立断,朝着机关打开的入口冲了过去。 石门扎扎地旋转着,很快停在中途,露出了其后的一个人影—— 一身像是不知道哪个地方翻出来的旧式长衫,又像是浴袍和白大褂的结合体,既不美观,也不足以完全蔽体。 张从宣跟复古式头盔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对视一瞬,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古怪。 来不及多想,手腕一翻,铁棒已经带着十足威胁意味搭上了这人的脖颈。 “别乱动,”他冷声道,“举起双手,老实……” 话没说完,忽然一偏头,险险躲过了那枚从对方身后远远破空而来的飞刀。 怎么回事?还有第四个人? 心下已是一惊,且随着这一躲闪,不可避免身形移动,在对方随之而来的进攻下变作了反手抵挡的一方。 而见此一幕,张海客早已凛然。 手腕一动,袖子里的短刀随之滑落。 握刀在手,他一边快步上前,视线却注意到,石门只打开一半,那半边已被对峙的两人堵住,难以插手相助。 刹那间心念一转,他临到跟前,原地一个横身,却是冲入了另半边石门之后,对着那道背对自己的身影果断刺出一刀。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突如其来、毫无前兆的袭击,即使最后注意到他的举动,但在青年的牵制下,只伸手匆匆一挡,却还是反应不及,被一刀刺入了后心。 这一刀捅得十分结实。 张海客下手狠绝,这刀出手就是朝着动脉去的,随后刀刃下滑,又瞄准了左肺。 眨眼间便已经连刺三刀。 刀刀没柄,刃尖拔出,鲜血便从刀下喷射而出,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温热。 俊美的五官顷刻血染,更添了几分凶戾煞气。 余光里,他顺势扫了一圈这个密室。 里面别无他物,除了角落里那道警惕的人影,只是摆放了六七具样式简陋而古板的青铜棺椁,不知作何用途。 唯独奇怪的在于,棺盖或多或少都错开着,露出部分缝隙,而非完全封闭。 另一边。 对方要害受创,张从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自家店员制造出的机会,飞身踹过去,戴着头盔的人当即捂着伤口踉跄后退了好几大步,失力摔在地上。 肩身和膝盖明显塌陷了一块,已经行动无力。 头盔也摔得偏斜,原本大半遮盖严实的脸,露出了下颌和一小部分侧脸。 不等细看,又是几枚飞刀丢出,这次距离更近、数量更多,青年急忙闪身避过。 又一道人影很快冲了出来,毫无缝隙地接替了攻击位。 两人转移到了外面石室,张海客本欲立刻追上,配合攻击。 只是抬步之前,余光扫到地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那个人时,脚下步伐忽然顿了一拍。 即使只有小半部分,但是这张脸…… 鬼使神差一般,他回身过去,蹲下身,随手将本就摔得不再贴合的头盔拽开丢了出去,让其下的面容完整呈现了出来。 然而,真正看清这个濒死者的面容,张海客却是眼瞳睁大,几乎为之失神了刹那。 这是一张青年的面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面容俊秀。 长发原本似乎被压在了头盔里面,此时失去束缚,顿时披散下来,再加上唇边断断续续咳出零星血沫,衬得不断失血的脸颊愈发惨白。 此时身受数创,肉碎骨折,几度尝试,也依旧直不起身。 一双黑眸却宛若丝毫感知不到身体的痛楚一般,淡漠地朝他看来。 既没有杀意,也没有仇恨,死水一潭,毫无生气。 “怎么可能!”他脱口一声质问,不知不觉已经是呼吸急促,心惊肉跳,“你……” 心下无数疑窦生出,然而话音未尽,他理智已经回笼,强制自己移开了目光。 不管为什么对方会拥有这张脸,但正如之前所说,只有一张脸,最多只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冒牌货。 相处多日,身份已明,他现在唯一需要重视和放在心上的,只有外面的自家老板本人。 再多疑问,可以之后等抓到人再解惑。 然而,在张海客起身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异样。 方才短暂失神的那会,不知何时,背后那些原本安安静静彷佛空无一物的棺材,这会已经自行滑开了不少。 石室内,顿时多出了数道轻轻浅浅却无可忽视的呼吸声。 他向来并不以感知灵敏为长,但从小训练,自然也不是五感迟钝的人。 只是棺材里的气息过于微弱了,方才棺盖遮掩下,几乎与尸体无异。 以至于,他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察觉到…… 里面躺着的,竟然都是活人? 第181章 是有着什么奇怪情结 另一边。 被一道半开石门隔开的外侧石室中。 毫无间隙地接连对敌,张从宣渐渐有点力不从心。 白天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刚刚为了刷秘境探索度,又是绕着整个地下部分都逛了一圈,这通遭遇下来,普通人早该体力耗尽了。 他现在还能撑一会,但真不多。 跟他交手的,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从开始起,动手间凌厉干脆,招式狠辣。 只是不知为何,对方次次下手,似乎都是朝着他的四肢关节,或者致人昏厥的要处。 比起让自己死,对方像是……想抓活的? 而且,张从宣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总是会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汪家人?”试探着喊了一声,见对方神色微动,他心下当即泛起了一丝古怪。 怎么回事,你们姓汪的,是什么有着奇怪情结的固定反派势力吗? 小号那边,削尖了脑袋拼了命地往张家钻,现在大号张家都早跑没影了,还得钻人家宅子废墟下面来废物利用。 短暂交手几招,他已经看出来,对面这个汪家的虽然不是毫无基础的普通人,但是身手也只能算是一般。 要说起来,甚至比不上刚才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虽然身体脆弱了点,也没什么章法,但一出手的力度和速度就能看出,硬件条件非常不错。 武力值60不能再多了,换小张哥或者海客来,都是绝对碾压局。 ……偏偏他连60都没。 海客没跟过来,他本就有些奇怪,思绪飞转间,再听见里间那声极其诧异的惊呼,更是注意力被分散了几分,一不小心就吃了刀。 吃痛之下,手里铁棒顿时脱了手,在地上骨碌碌滚飞了出去。 幸好,动了下手,感觉没骨折也没伤到神经,单纯皮肉伤。 并没表现出异样,只提高声线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确认情况:“海客?” “没事,”张海客的回答同样镇定,还带着几分刻意扬起的尾音,“老板稍等,我马上解决这边就来哦!” 这话倒是引得对面的汪家人嗤笑了一声。 张从宣自然也听到了里面动静,什么极重的石板样东西掉在了地上,并且,明显有除了自家店员以外的活动声响。 看这汪家人的样子,明显是对里面的人或者东西很有信心,觉得可以留下自家店员。 又是一次交锋,错身分开的短暂间隙之中,他低头瞥了眼手臂。 刚刚中刀,右边衣袖被划烂了,半截袖子要掉不掉地挂在那,他随手扯掉丢开,任由半截带血的手臂露出。 在布料还轻飘飘晃悠在半空的时候,突然再次发动了袭击。 汪家人,准确来说是汪明,对此并不以为然,甩了下刀尖,就迎上去。 对方右边手臂带了伤,这么明显的弱势之处在前,他自然将主攻方向放在了这边,刀刀凌厉,将人逼迫得只能后退。 一直到了墙角,眼见对方避无可避,他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直接就是一刀抡砸过去,准备先打断人的锁骨。 也不怕对方会躲闪,如果侧身那这刀就会落在右手上,同样是废掉一臂。 不料眼看得手,刀刃带着寒光砍下去的瞬间,他一眨眼的功夫,竟是硬生生砸了个空。 他用的力气本就不小,这下钢刃砸在石头上,发出“锵”的尖利声响,刃尖都撞飞了出去。 这一瞬间,都不免有点怀疑人生。 莫非是自己眼花了?就这么眼皮子底下的距离,居然都能偏离! 张从宣却是早有准备,缩骨避开攻击后,在刀刃落空,汪家人被冲力反震的刹那,当机立断抬手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拧了下去。 手臂被掰得扭曲,汪明却坚持不肯放开刀柄,抬腿要踹开人。 青年顺势放手,侧身避开的同时,直接十成力道的一脚踢在了对方腰侧,直接将人踹得踉跄往后一摔,在墙上撞出沉闷一声。 他紧随其后,一步跟上去,直接把刀抢到了自己手里。 这种生死搏命的时候,也没了顾忌,看着眼前胸膛起伏的男人,手腕一抖,就要劈出去。 “等等!”眼见就要丧命,汪明求生欲爆发,扯着嗓子就喊了出来,“你知道自己是谁,我是什么人吗?” 张从宣丝毫不为所动。 笑话,这说得,就算自己失忆不知道,难道一个陌生人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番下来也是有些微微气喘了,他平复着呼吸,同时已有了决定。 打断四肢先扔地上,现在来不及审问情报,先去里面帮海客。 如同之前对方想要做的,他一刀下去,利落砸碎了男人的右边肩膀,紧接着便面无表情地再次举刀。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脱离陨玉独自跑出来,现在跟我去见首领,你……” 看着对方无动于衷的脸色,以及近在咫尺就要当头落下的刀锋,还有右边肩膀的剧痛,汪明脸色难看,却是终于闭着眼喊了出来:“我有办法控制里面那些东西!” 刀锋险险停下了,却并没有拿开,反倒更往上,用力压住了他的脖子。 “就在我腰上,把那个玉印拿出来,他们都认这个的!”他用余光瞟着面前青年,虽不情愿,还是表现出了一副言无不尽的贴心态度。 张从宣将信将疑,但听着里面动手的激烈动静,还是依言低头开始搜寻。 按照对方言语,在贴身的内兜里,果然见到一个一寸见方的精致印章,触手细腻光滑,色泽青黑透亮。 虽然跟身旁的青铜石板很像,说是“玉”,倒也颇为恰当。 他左手捏着,翻过来看了眼,借着【语言精通】,认出印章上的字是“受命于天”,印章周边装饰着一些奇怪的蛇形花纹。 看不出年代和产地,只能模糊分辨出,应该是一个颇有年头、且并非中原制造的古物。 “怎么用?”当下没有欣赏古董的兴趣,他打量几眼,便直接问了出来。 “很简单的,那群东西都没有神智,见到就会听令。”汪明尽职尽责地解说着,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些,避了避刀锋,嘴上语速不易察觉地放慢了少许。 “你拿在手上就行……” 第182章 那个才是坏人…… 吐出最后几个字,他目光陡然一变,忽然不顾抵在颈间的刀锋,冷不丁抬手就把什么东西洒出。 情势突变,张从宣依旧冷静,手下刀锋一转,直接回挡开来。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数枚短针落在了地上。 这短暂的空隙里,汪明趁他视野被遮挡,趁势第一时间就伸手过去。 对方一动手,青年便猜测他是要抢夺那枚玉印,更是警惕,脚下准备后退同时,指间用力紧紧攥住。 未曾料想,对方虚晃一下,竟然并没抢夺,反倒是抓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跟前用力拉了一把。 青年条件反射就要往回拽,但是用力之下,对方却是忽然松手,并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反手助推了把,让他持印的左手撞上了受伤露出的小半右臂。 这举动莫名其妙,张从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右边手臂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灼痛。 原本虽然被划了一道,但是痛感尚可忍受。 但这下被碰到,简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直接按在了上面,恍然几乎闻到了一阵血肉被高温火焰舔舐的焦味。 灼烧感沿着血液一路蔓延,像是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一样,疼得钻心。 极端的痛觉刺激,让跳动的心脏都停了好几拍,眼前陷入一片冒着金星的晕眩黑暗。 他无意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 眼睁睁看着被紧紧抓着的那枚玉印,直接撞在了青年的已经没了袖子裸露出来的那截小臂皮肤上。 随后的一切,便都在意料之内了。 看着重重摔落在石板上,痛得浑身发抖却又失声无言的青年,以及被掉到一旁的刀,汪明忍不住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特殊,玉印到底还是有用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印是哪里来的,但还记得听到过的话:这些玉人跟正常人不一样,见了这西王母印,再能打能杀,都得老老实实跪服。 要是没有印,他也对那些玉人没有办法。 正常来说,那些玉人一旦靠近,就真的会杀人的。 六亲不认,谁来也不行。 带上玉印倒是能指挥,说一不二,但也只能听懂简单指令。 一个个又不吃不喝,成天只能躺在玉棺里养着,只有穿上玉衣才能带着出去,麻烦得不行。 偏偏玉衣只有一套,像这样真需要用的时候,顶多也只能拆成两件。 心里想着这些,他上前捡起掉落的玉印,看着青年手臂上那个仿佛被滚烫烙铁留下的青黑印记,一时脸上的笑容更盛,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嘲讽。 “尝过这烙印的滋味,不好受吧?” 青年仿佛失去意识,没有给任何回应。 但汪明视线下落,便能看见,那只手紧紧攥着身边石板,青筋浮现,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短短几秒,石板棱角分明的锋利边缘都已经有殷红的血色浸出来,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他倒是有些急了。 “哎,你犯什么犟呢,把手弄坏了可怎么办,快放开。” 已经将对方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他话说的随意又亲昵,好像真是心疼一般。 话音落下,青年倒是依言松了手,却立刻就要往一边去摸刀。 汪明吓得瞬间呼吸一停。 想都没想,扑过去揪着人领口,当即又给朝着领子下面补了一印。 这次,他眼睁睁看着手下的青年瞳孔飞快涣散开来。 僵持几秒后,终于还是脸庞一偏,闭眼晕了过去。 他都忍不住抹一把冷汗了,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真不容易。 听说对这些玉人来说,玉印就是天命,就是皇帝老子,眼前这个刚被烙印的,近距离对着持印的自己,居然还能挣扎要拼命动手,也真是块硬骨头。 那又怎样,这不还是被他啃下来了嘛。 坐在地上缓着气,来不及松懈呢,就听身后石室里一声巨大的哐当声音,像是什么撞到墙上的动静。 随后,一身是血的张海客,拖着刀就出来了。 袖子上,腰腹双腿,连脸上都在往下滴血,脚下一步一个血脚印。 饶是浑身染血,他这身仿佛凶案现场归来的可怕气势,绝不会让任何人以为那会是他自己的血。 “汪家人?” 张海客明显也听见了刚刚青年的话,此时笑得分外冰冷。 翘起嘴角,俊美秀气的一张脸,在此时也像是要吃人似的阴森:“对老板胜之不武,算什么好汉?过来。” 汪明瞅着这画面,差点没眼前一黑。 妈的,光顾着对付外面这个难缠的了,一不小心忘了里面还有一个。 五个玉人对一个,这才几分钟啊,莫非就一个不剩了? 郁闷归郁闷,眼珠一转,瞥到地上一动不动的青年,嘴角就忍不住勾起来了。 手里转动着玉印欣赏,说话也是带着戏谑:“真要我过去?你的面子可不值。” 张海客就是冷笑。 正想开口嘲讽回去,却见男人一扭头,对着地上的青年十分随意地扬了扬下巴:“听见没?过去跟人玩玩吧。” 张海客眼睛都睁大了,脑子卡壳了样,一时居然有点转不过来。 这人在命令谁啊? 但偏偏,话音落地,他眼睁睁看着,原本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一动不动的青年,重新睁开眼,就要从地上爬了起来。 手还淌着血,居然就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 就跟刚才石室内那些,棺材里爬出来的冒牌货们一样。 “你悠着点,”生怕气人不够,见人听命,汪明还要戏谑地多说几句,“手本来就成了这样,真要是废了,我都不稀罕带回去见首领。” 其实这单纯是诈唬人的,玉人哪听得懂这么复杂的话啊。 但他说完,见张海客那一副难以置信又气到铁青、直直盯着青年的脸,就知道起了效果,自己趁机慢慢起身,不动声色往门口挪。 张海客是真的心都要碎了,盯着抓着刀朝自己走过来的老师,眼眶酸热,摇着头后退:“老板,您手受了伤……” 青年恍若未闻,抬手,就是干脆地一刀挥来。 “老板,醒醒,”张海客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手下挡住,一双眼睛带着凶光就逼向姓汪的,“狗东西,你到底干什么了!” 只是这一扫,才发现,对方都已经快到门口了。 想跑? 张海客是真的气极怒极,偏偏对着身前人,真是跟被绑住了手脚一样施展不开,全是被动抵挡。 狠下心,一咬牙朝着人小腿轻轻绊了一下,趁机脱身立马朝着门口去了。 汪明真是吓得不轻,他连一个玉人都打不过,哪里扛得住这个杀神,一个滚身落地狼狈地滚出了门外,同时大喊张从宣:“玉人!” 那刀就朝着张海客后背飞了过来,光凭风声他就判断得出来,这是冲着要害去的。 毫不留情。 张海客轻松闪身躲过去了,但紧接着就是近身相搏,熟悉的一招一式,曾经都是老师手把手带着他学过的,现在居然落在自己身上。 眼前视野有些模糊,呼吸困难,一时间真是心灰意冷,天地昏暗。 “老板,您看看我……”他说得无力,委屈让嗓子都骤然发哑,“那个才是坏人……” 汪明在那边摸索门口的机关,听得这话都想笑。 小孩子吗你,还坏人,刚刚在里面狂性大发连杀数人的难道是自己了? 不过他也不想再纠缠,捡起刚刚落到脚边的刀就丢了过去,手下抓着石门机关,不耐烦命令催促:“别废话,杀了他我们就走。” 张海客眼睁睁看着青年接了刀。 他已经看出来,对方应该用什么手法进行的控制,很可能跟青年手臂上那枚青黑色的丑陋烙印有关,但是要怎么才能救人? 盯着青年握刀的手,脑子乱七八糟的,一瞬间居然在想,如果刀真砍在自己身上了,老板能醒过来吗? 随即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 对现在没有记忆的青年来说,他就是一个相处不到一月的陌生人,能有什么感情。 明知道这点,仍旧不甘心。 胸口起伏间,还是像是已经被捅了一刀似的麻麻刺刺,挤压间流动的不像是血,倒像是滚烫烧着的火油。 不如烧死他算了。 “您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我受着就是,但是不是这种情况,”脑子里翻涌着疯狂的念头,张海客收敛笑容,凝视青年幽黑无光的眼眸,语气放得很轻,“冒犯了……老师。” 他说着,目光看着青年举刀的动作,已经做好了落刀瞬间夺刀反制的准备。 然而话音落地,那刀却不知为何,竟是迟迟没落下来。 . . . . . 本来想在标题这句话停的,感觉会被打,想想还是再往下写了一会(这样应该不会太虐? 第183章 认得出我是谁吗 怔然望去,却见青年的眼睫不停颤动着,蹙着眉,忍耐着什么一般的模样。 眼睛里依旧是没有神采的,但是那双持刀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哐当一声把刀掉在了地上。 张海客被这一幕惊怔,欣喜异常,又忍不住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什么了?不过就是…… 就是…… “老师!”他眼前一亮,整个人霍然活了过来一样,差点没忍住跳到对方身上去。 这是想起来了吗? 张从宣默了默,低头在原地停驻。 他现在最多有两分清醒,整个人的意识其实还是浑噩的。 像是被身体塞进了一个狭小黑暗的瓶子,血肉筋骨肝胆脏腑都融化成了一团,挤压着不分你我,全部回归混沌。 窒闷沉重,动弹不得。 身体感知没有了,但遍及全身的灼烧感还在,尤其是头部……大约是头部的位置?脑浆都被作为燃料点着了一样,干灼剧痛。 好像还有一口刺耳大钟,在耳边嗡鸣着反复震荡回响。 太疼了,太吵了。 他几乎没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只有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犹如灵魂漂浮虚空,又像是沉溺在深不见底的梦境。 是梦境吧? 嗡鸣之外,还有什么含糊层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时大时小,或远或近。 但他现在的脑子,根本没有气力分辨来源与内容。 别吵了……什么东西在响…… 嘀嘀咕咕的……烦啊…… 似乎察觉到他有气无力的心声,那声音叽里咕噜响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单调而连绵不断的嗡嗡轰鸣。 好不容易得到安静了,他应该觉得轻松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飘过来的那两个音节,却始终在模糊浮沉的意识里萦绕着,让他逐渐麻木的意识,勉强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oshi,是什么? 太复杂了,听不懂,想不明白,分不出来。 但是,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将刀刃踢飞掉落到了石板后方,张海客早已经上前一步,收刀入袖,双手抓着青年的肩膀。 “老师……”他将字眼咬的分外清晰,耐心慢慢重复着,“老师,您认得出我是谁吗?” 目光期冀又紧绷,他一眨不眨注视着眼前人。 青年的双眼看着他,却仿佛抓不住焦点似的,吃力眨动着。 又像是被漫长的噩梦纠缠,将醒未醒地尽力挣扎。 唇齿开合几次,挤出的声音依旧犹如梦境呓语,飘忽而迟疑:“……阿客?” “我在!”张海客瞬间嘴角就扬起了,欣喜若狂。 然而紧接着涌上心头的,不知为何,却是一阵比刚才被劈头盖脸挨打还更浓郁的、按捺不住的委屈心酸。 一瞬间眼泪就掉了。 刚刚被一刀接一刀地落在身上,都还没这么委屈的。 “您从来都没打过我……”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感人情深的一幕,落在汪明眼中,却是让他当即咬紧了牙关。 怎么回事……自我意识这么强,甚至还能跟人相认的啊。 要不是玉印生效,他都不敢相信,这当真跟那些要死不活的玉人是一种生物? 虽然没见过玉人怎么产生的,只听说是首领一手培育出来,也许,这就是比较成功的少数品? 看来,这下倒是最好能带给首领看看才对。 心下如此想着,眼前的不听话玉人却是让人颇为头疼。 冷着脸摸出一包药粉,对着玉印底部啪地拍了上去,随后,用打火机轻轻一燎。 幽蓝的火焰燃起瞬间,不远处青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而汪明站在门外,一把推动了石门机关,在石门的缓缓闭合中看着那边,提高嗓门、以严厉的语气再次喊了一声:“杀了他,赶紧过来!” 虽然肯定这招有效,但他心下也是有些打鼓,不乏忐忑。 甚至,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要是实在不行,玉人就丢下算了,他总得先顾着自己,把情报带回去…… 闻声,张海客手下一紧,下意识拽紧了眼前人。 而对张从宣来说,原本那阵回荡的嗡鸣声,忽然便活过来一般,化作了有如实质的一种强烈吸引力。 难以抗拒的服从想法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手腕一动,似乎就要抬起,抓住什么东西。 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命令牵引,张海客脸庞紧绷,飞快出手制住了青年的双手,交错按在身前。 要控制行动,当然光这样是不够的。 但视线下移看着双腿,他却是犹豫了一瞬…… 也就是一瞬,原本被他牢牢攥在手心的感觉忽然一空,一道凌厉劲风随即扫向了颈侧。 长久训练下的身体反射,让张海客自动便抬手遮挡,动作做出的瞬间,却忽然心下冰凉。 青年根本是虚晃一招,手下只轻轻推了人一把,短暂空隙之中,早已趁机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石门即将闭合,却是视若无睹,稍一偏身,便轻松从仅剩的极狭小勉强通人的窄缝中飞身而出。 张海客急忙去追,但耽误的这会工夫,却是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疾冲过去,也只是堪堪扒住了合拢前的一线缝隙。 一眨眼的工夫,石门彻底关闭。 来不及懊恼,他转身便借着不算明亮的青绿光线去摸索门内机关。 然而即使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开了门,等冲出去的时候,迎接他的,却只剩下了一条空无一人的通道。 …… 等人终于从通道里离开,许久,汪明这才带着被绑住双手的青年,从旁边石室里钻了出来。 “……幸亏还是把你带上了,”抹了把汗,他自顾自拍着胸口安抚自己,“还好还好,不至于完全搞砸。” 没有回应,他也毫不在意,抓着人便朝进来时那条通道的相反方向离开。 全然没注意到,昏暗之中,青年眼眸低垂,里面仿佛明灭着一缕幽微的细小火焰。 虽然微弱,却依旧顽强闪动着,不肯屈服。 对张从宣来说,离得近了,那种来自身旁的强烈引力变得愈发强硬和清晰。 犹如高高在上的帝皇一般,死死压在他模糊的意识上方。 服从我,否则死,那种感觉就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像是面对一个封建时代的远古暴君,霸道无比,强制专横。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必须要跪着,战战兢兢,五体投地,头颈低垂,鼻尖碰触地面,嘴唇亲吻泥土,连呼吸都放轻着,生怕吹动几缕地面的尘埃,惹来主上的丝毫不快。 灵魂无限地低下去,永生永世服服帖帖,不得有任何抵触抗拒。 ——但是,凭什么! 意识没有实体,但张从宣仍旧能听到,仿佛从自己心底发出的声声嗤笑。 给你可能耐着了,还帝皇,大清早没了不知道吗? 之前小号那边,对着张家这个同一势力阵营的那些长老,他虽然见面要单膝跪地行礼,但心里很清楚,那不过就是角色扮演。 玩全息游戏,不就主打一个沉浸感嘛,他乐意配合。 要他真给人从身到心委身为奴……? 说到底,也就只是游戏里的一个反派npc的控制技能而已! 原本还混沌的意识,在他的强烈不甘之下,反倒是愈来愈多地被催动着,找准了方向与目标,冲击向那道死死压制的无形屏障。 游戏面板迟迟跳了出来。 界面上却并非以往的人物栏等界面,而是一道只被填满了三分之一不到部分的长长进度条。 【检测到玩家获得“西王母印记”,系统提示,您已陷入负面状态·“意识封存”。】 【当下解封进度:27%】 …… 半空悬挂着的无数锁链之下,裂谷中央两扇巨大的青铜大门面前。 陈皮久久仰望着这超越想象、无法理解的宏伟存在,面色怔怔,仿佛早已魂飞天外。 “就在……这里面吗?”他低声喃喃着。 “别看了。”他身后,被叫做张世的男人却是始终把视线停留在门前石台之上,那巨大的棺材。 准确来说,是落在那些围绕着棺材和石台盘旋,犹如石雕般的巨大蚰蜒。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镇定自若:“这些东西都被拴着,只能攻击地面接近的人,咱们从空中过去。” “机关就在棺材里,你想进去,可得先和我一起把这些虫子解决才行。” 陈皮这才收回目光。 心口依旧压着金刀,他将手伸到半空,犹豫一下,还是转而下落,握住了腰间的九爪钩,同样看向了那个巨大的被众星捧月拱卫着的奇怪棺材。 “知道了。”他也不废话,当即着手开始寻找固定绳索的位置。 却没察觉,跟在身后的张世,苍白面容之上,若有若无浮现出的一丝莫名笑意。 而两人都没察觉到的是,裂谷高处的那些锁链之上,幽灵般悄然倚壁而立,面无表情朝这边俯视看来的那一道静寂人影。 第184章 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青铜门的开启机关,是单独设置的,与石台上的棺材无关。 张起灵对此心知肚明。 这个被蚰蜒们围绕的棺材被置放在这里,不过是被家族设置的又一道障眼法罢了。 山上那座规模宏大的天宫,本身的重重机关已经足够拦住大多数人。 如果还有少数幸运儿,真能来到这里,看到如此隆重设置的石台巨棺,定然会被转移注意力到这里。 巨棺陈设华丽,防守严密,难免让人对其中人物与陪葬宝物浮想联翩。 与之相比,青铜门除了过分高大,几乎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这就很容易将人误导,认为其貌不扬的青铜巨门后也许是棺材的守护者,没什么好探索的,从而不会贸然接近。 而一旦对棺材与其中宝物起了妄念,便才是落入又一重障眼法的开始。 巨大的声响,会引来生活在此的凶残人面鸟攻击;地面还有无数的蚰蜒,作为忠诚看护;而哪怕侥幸趁着蚰蜒们的休眠期,费劲力气来到了棺材跟前,等待来者的也并非珍奇宝物,而是…… 这两人能从石缝密道进到这里,并且目标明确地直奔青铜门,显然对这里是有些了解的。 听他们的交谈,目的分明为开启大门。 张起灵本欲上前相拦的,家族看守青铜门多年,每次开启也要遵循一定的契机……若是在不当的时机尝试开门,也许会不慎制造出灾难。 然而,在他现身之前,却听带头那个人,信誓旦旦对同伴声称——“开门机关就在棺中”。 这明显的谬误之论,让他顿时停下了现身的举动,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远远望着门口的两人避开地面,凭借棺材上悬挂的锁链,从半空中慢慢接近了那个棺材,张起灵沉吟几秒,终于动了。 …… 两人很快来到了棺材的上方。 从这里往下看去,这棺材的大小实在惊人,里面莫非装了一头大象? 随意地如此想着,陈皮心下却毫无畏怯,只目测了一下距离,便扭头看了眼同一条锁链上的身后人。 “从这里下去?” “嗯,”张世慢条斯理地从背包里掏出了绳子,递给他,解释道,“棺盖太沉,你先下去把钩子卡到棺盖上,咱们用滑轮给他移开。” 这方案在倒斗过程中对付重物很常见,陈皮听完,也没说什么。 垂下绳子确定了下长度,他瞄准了棺盖旁边的空地,将绳子在腰间和躯干上打结捆好,就利落地准备跳下。 临到头时,却是忽然被从身后喊了一声。 “陈皮。” “什么?”紧急住脚,他强行稳住身形,疑惑往后看去。 扭身到中途,却是忽然心头狂跳,后脑一阵发麻。 这种生死关头的预警,向来最为准确,他想也不想地跃起前扑,一个滚身——却还是迟了一拍。 一柄小臂长的匕首,深深没入了腰后,他身形停下的时候,露在外面的柄甚至仍在轻轻晃动。 痛感尖利而冰凉,细细温热的血流,沿着刀身逐渐淌了出来,逐渐濡湿了腰间衣服。 “哎,就差一点。”面色苍白的男人遗憾叹了口气。 “为什么突然动手?”陈皮半蹲着支撑身体,仰头看着他,虽然面色冷厉,心下却是难得显出几分茫然。 这话不该问的。 几十年早已见惯生死,他见过血脉至亲反目成仇,目睹过大难临头劳燕分飞,甚至自己也被至信之人亲手废了双眼…… 见的多了,早已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本就说不清缘由。 但……虽然习惯性留了后手,但他对于眼前人,是真的怀着几分不多的信任。 不然,又怎么会被那看似荒谬的话语引诱,抛却手下,独自跟随来到这里? 毕竟在他最低谷、几乎变为残废的那段时间,是这个自称“张世”的神秘人救了自己,尽力治愈,并给予了再复青春的奇迹。 为此,哪怕是自己手下近些年最得力的后辈,见了此人,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医生”。一般要求,只要说出来,都会在陈家得到满足。 除此之外,张世另外一个身份,同样是……那个人的学生。 他说,是跟自己一样的不被师门承认之人。 多年来,他能察觉到,对方做的事情跟自己相同,也是在不遗余力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为着这层身份,总有些不能难免的同病相怜之意,虽然陈皮并不会诉之于口,心里到底多了几分难言的亲近。 然而…… “你骗了我,是么?”他冷冷说着,并没几分怒意,只是平淡陈述。 “太多了,”闻声,张世居然忍不住摇头笑了出来,不以为然地反问,“你说的是哪一件?” “本来倒没打算这么快的……没办法,谁叫你知道太多,又偏偏坏了我的事情呢。” “你……”陈皮有些气喘,不自觉加快了语速,“上次海底的事情,你真的是在刻意针对……” “我只是想接老师回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张世饶有兴味地反问起来,“说起来,你硬是拦着不让我动手,结果等人一醒,不还是被随便赶走了?” “这么吃力不讨好,送上门去看那个外家走狗耀武扬威,又是何必呢?” 陈皮低低咳嗽了几声。 伤口的痛感越来越强了。 然而,他像是感受不到这疼痛一般,低头怔忪半晌,忽然扯了扯嘴角。 “你果然心底有恨……” 他突然提起这个,张世几乎觉得好笑,但还是配合着挑了挑眉:“恨又如何?你落到如今地步,难道不也是因为憎恶过往?” “并非如此……”事到如今,陈皮明白自己已经在劫难逃,却是口吻愈发平淡起来,笑容苦涩,“过去,我做错了一些事情……如果能够重来,只是希望有所弥补……” 说着,他忽然抬手,抓住了张世的衣袖。 并没在意对方条件反射的躲避,虽然吐字艰难,却坚持着诚恳出声:“也许听我说来可笑,但是,我当真不恨他,你也别怨他……” “师傅他……” 许久没有喊出这个称呼,他一时居然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勉强能继续说下去。 “他,以前曾经跟我说过,他的命是定好的……你是张家人……应该比我懂,他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哇哦!”没想到能听到这话,张世微微睁大了眼睛,几乎惊叹出声,“真感人啊,听得我都心软了……” 他语气莫名,竟让陈皮一时都分不清戏谑还是真心。 然而,紧接着,便看见那张苍白的面容靠近了些许,仿佛要跟他说些什么悄悄话一般,压低声音开了口。 “既然这么掏心掏肺,那看在你快死的份上,我也说一个秘密吧。” 俯视着他呼吸粗重,却当真不自觉集中精力,凝神倾听的姿态,张世勾着嘴角,忽然轻轻一笑。 “我啊,其实不姓张……” 第185章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陈皮蓦地瞪大了眼睛,瞳孔一瞬震颤。 大脑迟缓运转着,将话语的内容解析分明。 反应过来的刹那,他遏制不住地剧烈呛咳起来,面色陡然黯淡了下去。 开口时,音调凄厉,几如嘶吼。 “……从一开始、一开始就在骗我?!” “你根本不是师傅的学生!” “怎么会?”“张世”笑意微微收敛,神情轻佻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认真。 “我都说了,是老师亲自把我带回,却又忘却抛弃,不过依旧让我受益匪浅,这话句句为真。” 话音落地,还未看清对面反应。 却见眼前人忽然凶猛甩手,眼前一花,锋锐的九爪钩已然抛到了面前。 距离太近了,即使陈皮被伤势牵扯,气力不支,如此出其不意的攻击下,“张世”还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狼狈地后跳,颈侧还是被九爪钩狠狠一剐,瞬间皮开肉绽,忍不住捂着脖子,“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皮攥住了飞回的钩子,有些不满地咬了下牙。 若是对方反应再晚一刻,要是自己没有背后伤势牵累,这一下绝对连喉管都会给深深扎穿。 “可惜,就差一点。”他冷哼一声。 此时,眉眼狠戾略带嘲讽的他,哪里还再看得出方才颓然模样? ——既然骗了他,那就去死! 狭窄锁链之上,因为两人方才交手的动作,被带动得摇晃了起来。 眼看他摆出了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张世”也不再闲话,当即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只手枪。 陈皮的姿态立刻更为谨慎了起来。 现代火器,在这样距离之下,是真的有一决胜负的资格的。 眼见对方将枪口瞄了过来,他面沉如水,全身肌肉像是一道被缓缓拉开的弓弦,几乎紧绷到了极致。 下一刻,“张世”带着戏谑笑意果断扣下了扳机。 眼瞳紧缩,陈皮身形一晃,条件反射便下腰伏身想要闪过。 然而出乎意料的,开枪的瞬间,“张世”猛然抬手,竟是将枪口对准了半空。 雷鸣一般的枪声,瞬间回荡在了裂谷半空之中。 刚开始,陈皮还不明所以。 但是下意识跟随声音仰起脑袋看去,不到十秒时间,视野之内,竟是忽然浮现出了大片鬼魅般从高空俯冲而来的黑影。 不知为何,“张世”却是同样面色一变。 无他,就在开枪的瞬间,火光迸发,他站在陈皮对面,却是清楚看见了对方背后的锁链之上,那两道悄然朝这边接近的人影。 …… 张海侠此时略微有些蹙眉。 之前,他跟族长分开没多久,就接到了张海客那边的消息,提醒这片区域有汪家人活动。 言辞是张海盐的口吻。 听起来,他们应付得还不错。 张海侠放下心来,转而便决定回来提醒族长一声。 虽然心里十分挂念那边,但是作为跟族长一起走这趟的人,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本职职责——护卫协助。 等到了山脚下,发现路上除族长外其他人留下的踪迹,更是心下一紧,一路便追了过来。 结果,族长看起来倒是暂时无事,却撞上了这场意料之外的背刺事件。 其中一方,居然还是个熟人。 而此时既然被下面那个假冒的张家人看到,情知已经暴露,张起灵也不犹豫,只头也不回朝身后做了个“救人”的手势。 便当先朝着下一级锁链跳了下去。 …… 陈皮对此毫不知情,看到那些来势不妙的黑影,反倒当机立断,再次发起了进攻。 然而不知为何,这次,“张世”竟是只稍稍侧身,用肩膀生受了这一爪。 不等得手者惊喜,趁对方后力未继,“张世”一把抓住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九爪钩,手腕用力,往自己身前狠狠一拽。 随后,毫不留情一脚踹出。 陈皮本就伤在脏腑,躲闪不及,被这脚又正面踹在腰腹,这下疼得眼前一黑,差不多是跟块石头样直愣愣便摔下了锁链。 一击得中,“张世”也全无得意,几乎眼也不眨地抓住陈皮腰上绳索,同样紧跟着跳下。 在快落地的时候,更是直接将对方作为人肉脚踏,一脚踩住,空中翻身卸力,稳稳落在了巨大棺材之上。 饶是如此,重力冲击之下,还是发出了“砰”一声重响。 另一边的陈皮,被坠落的失重感唤起求生欲,却也只来得及在最后落地之前,用力将腰后匕首拔出。 随后,在接近地面时,拼命挥刀砍断了吊在身上的绳索。 这是为了防止可能被势能带得绳索摆动、将他抛甩造成更多伤害。 然而做完此两举,却是再也无力,只能任凭自己脱力摔在了地上。 另一边,“张世”却是发现,接连巨响之下,棺材似乎产生了一丝颤抖——来自自身内部的颤抖。 连四周仿佛早已死去、与石台和棺材融为一体的巨大蚰蜒们,终于被声响惊动,缓慢地有了反应。 嘴角一翘,他轻盈从棺材上跳下,趁着棺材和蚰蜒们、以及空中来袭的怪鸟们、还有两个半空中沿着锁链下降的张家人尚未到达,想也不想地转身就跑。 等张起灵通过之前遗留的绳索到达石台的时候,却见对方早已经沿着石台之后的道路跑出了百米之远。 这个距离,其实倒也不是完全追不上。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原本紧紧合拢的巨大棺材已经自行开启,即使只是一小半,但是棺材中已经探出了不少青黑幽紫、像是蜘蛛又像是硕大章鱼腕足的诡异血肉肢体。 旁边地上,陈皮面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大股的血液正从腰后小喷泉一样往外激涌,刹那便染红了一片地面。 而这血腥味,似乎更是刺激到了那棺中怪物,让它几乎不遗余力地往外使劲挤着身子。 巨大蚰蜒中的一只,已经被唤醒不少,正挥动起了密密麻麻的触足。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平淡扫视着面前种种,张起灵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去追。 而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牛铃般形制奇特的铃铛,系在腰间。 随后,抽刀转身,迎面对上了身后从棺中急切涌出的怪物。 而迟几步才跟上的张海侠,还牢牢记得方才的命令。 刚一落地,便疾步冲到了一旁已经失去意识的陈皮身边,简单检查之后,利落带着人跳下石台到一边进行紧急处理。 陈皮还不能死。 即使没有族长命令,也不谈同门的事情,就刚刚亲眼所见,陈皮跟那个伪装张家人的骗子显然颇有纠葛。 于情于理,他都会尽全力救治手下这人。 …… 另一边。 张家旧地的地道之中,张海楼盯着一身是血、只顾低头翻着从自己身上抢去的背包的张海客,面色一时颇有些古怪。 “你是说……之前在老板身上留了定位?” “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186章 哪有那种东西 刚刚一见面,他便察觉不对。 然而还没追问老板的去向,就见这人跟个强盗似的一把抢过背包,就疯狂倒腾了起来。 “你以为,我特意把所有装备都从港城订购再运过来,是吃饱了撑的?”闻声,张海客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一点没有停顿。 这次出行的所有设备,户外用品、各种工具乃至衣服和通讯设备都是他准备的。 之所以花大价钱千里迢迢运过来,当然是因为,这都是私人订制款。 也是因为,他包里的信号接收器,在之前打斗中损坏了部分,这才不得不在汪家人带着青年失踪之后,回来找张海楼取备用件替换。 对于地下的弯弯绕绕,对方明显比自己更熟悉,他也没有硬着头皮非要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的道理。 不如用自己的方式,直接另辟蹊径。 “只是定位?”张海楼眉头紧蹙。 “该不会还搞了窃听什么的吧?我警告你可别乱来,找到人回去后赶紧拿掉。当初,老板就是因为窃听器的事情,才跟隔壁吴家小孩认识的。你做这种事,想过万一被发现的后果么?” 张海客冷哼一声:“什么窃听,我是那种人吗?你自己阴暗,别觉得别人都那样。” 瞥他一眼,张海楼都懒得反驳,只用脚尖踢了下地上的背包,示意开口里已经露出的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电子元件。 其下之意,不言而喻。 现在铁证如山,就说你装没装吧? “这只是为了保障老师安全的、以防万一的东西,我都没想到会用上!”张海客自己低头一看,也有些心虚,但还是极力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窃听……窃听也太不尊重隐私了,又是成天在一起,我没必要那么做。” 张海楼本还要说什么,忽然留意到关键词,顿时一愣:“老师?” “我现在百分百确定,就是老师!”张海客说着,不由自主回想起之前那一幕,笑容顿时分外灿烂。 只是转瞬想到,居然是在那种场景之下被认出,又多了满腔自责与心疼。 老师现在落到了那种人手里,天知道遭受了什么折磨。 阴魂不散的汪家人……全都该死! 说着,手上零件终于组装完毕,他眼前一亮,立马启动了机器。 见屏幕发出光亮,张海楼也顾不上之前的话题,匆匆把脑袋伸了过去。 刚刚听说老师被挟持带走,他第一时间人都傻了。 火气上涌,差点没指着对方鼻子骂出声来。 要不是看张海客已经心情很糟糕,又觉得自己也犯过错不好指责他,再听到有定位能找人,他早就按捺不住当先找人去了。 漫长的几秒后。 这只寄托了两个人满怀期待的信号接收器,在替换过了损坏零部件之后,终于不负众望地缓缓亮起了屏幕。 …… 另一边。 拽着人在通道里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汪明很快察觉到体力告竭的信号。 之前就被砸碎了右边肩膀,好像带动部分锁骨也错了位。 紧张对敌时,在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下,都没感觉有多痛,这下远远离开,痛感也就逐渐变得越来越强。 到现在,终于无法忍耐。 这一路过来,通道是越走越接近地面的。 他估摸了下,再走十多分钟左右,应该就走出了地道的范围,能从另一边的山脚下出去了。 于是硬是强忍着,一口气走到了通道出口,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外面正是晚上,天色深黑,月明星稀。 由于是山地,冷风阵阵,汪明刚探头出去,便吃了一肚子的凉风。 观察过四周还算安全,既没人也没野兽,他打着哆嗦,很快重新回到了山洞之中。 到这里,至少稍微可以喘口气,先给伤势处理一下。 吃了止痛药,他坐在地上扒开上衣,扭头看着肩膀上高高肿胀起一片的皮肤,伸手一摸,脸就黑了。 骨头肯定断了,还不只一根,他现在右边手都抬不起来。 这种程度,单纯手法复位肯定不行,怎么都得接受正规治疗、做个手术了。 ……说不定是粉碎性骨折,***,这玉人下手真狠啊! 再看看旁边无知无觉般,面无表情朝墙面壁的青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把自己的背包朝人砸了过去:“给我拿着!” 背包重量不轻,对方当即被砸得偏过头去,身形一个踉跄。 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沉默着,顺从抓住了包。 这么言听计从的乖巧,倒是让汪明火气稍消,转而想起了另一个同伴。 说起来,外面的那个家伙也是废物,干什么吃的。 居然都被人给直接摸到了自己跟前,也不知道他出去巡逻巡了个什么……要不是对方连声示警都没发出,他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么? 这下可好,玉人全没了,简直损失惨重,这样回去岂不是找死! 不,本来就全是对方的责任,轮换巡逻,怎么他在外面的时候就没出过事?肯定是那小子自己不用心。 说不定,这些张家人,都是那小子不慎露出破绽才招来的。 毫无心理负担地甩掉责任,再看着眼前的玉人,汪明心情忽然舒畅了不少——再怎么说,带回去这么个特殊玉人,总比一无所有要强。 这样一想,他固定肩膀、简单处理好伤势后,起身再走到玉人身前,单手拍着对方泛起红印的脸,笑容反倒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砸疼了吧,你也是,怎么不躲一下。” 顺便检查了下手臂和领口的烙印。 青年面色平静,一动不动,但他明显能感觉到,手下皮肤肌肉在被触碰时因疼痛而本能产生的强烈紧张感。 却是恍若未觉般,汪明手下甚至恶意地微微加重了力道。 疼? 疼是肯定的。 对他这种正常人来说,玉印不过是个奇特的古玩,完全无害。但他明白知道,对玉人们来说,玉印按在身上,就是会真跟被烙铁烫下的感觉一样。 想想就很神奇,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存在。 不过之前那些玉人,都是他亲手烙印的,也就刚开始留印的时候会疼一下,几乎都眨眼就没了反应。 眼前这个现在还会觉得疼,根据他看过的资料来说,说明心底里还是不肯服从……既然如此,愿意疼就疼着吧。 也就是想到,虽然暂时甩开了人逃离,后面说不定还有追兵。 他的肩膀也需要赶紧找专业医生处理。 这才在几分钟后,遗憾地停下了小小教训之举,并摸出自己的手机,惊喜地发现居然立刻找到了信号。 立马打给上头,汇报了这边情况。 ——重点突出在同伴如何的不给力,而自己又是怎样被无辜牵累、并最终力挽狂澜抓到特殊玉人。 最终得到了会有人来接应的答复,这才心满意足地挂掉电话。 “走吧,从这里出去,离最近的据点其实也就几公里了,说不定半路上就能遇见人。” 头也不回地说着,他背过身去,就准备当先走出山洞。 迈开脚之前,冷不丁却听见身后一声疑惑的询问。 “接头暗号是什么?” “哪有那种东西,我的脸还不好认……” 他下意识接口,不以为意地回答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 一瞬间寒毛直竖,竟是生生打了个冷战。 第187章 就这么不情愿呢 现在山洞中,只有他和刚被烙印的玉人。 再没有第三者。 玉人不应该有神智的……但是,这声音分明就是…… 然而,在他猛然扭头、试图往后看去的刹那,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记凶狠的肘击。 正中面门,砸的他眼冒金星,软着身子就往后倒了下去,后脑勺在山洞石壁上砸出了“咚”的一声。 晕头转向之中,感觉刚被固定好的右肩被什么重物压了上来。 疼得他一瞬间浑身冒汗,龇牙咧嘴,瞬间清醒。 扭动着身形极力想要挣脱,然而,与方才在石室中还算势均力敌的交手不同。 此时他咬紧牙关,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身上踩着的那只脚却始终轻松惬意,纹丝不动。 瞪大了眼睛,这才模糊借着月光看清,头顶那道含笑俯视看来的身影。 “刚刚玩得高兴吗?” 看他好像有点说不出来话,张从宣微微挑眉,轻快自己回答了问题:“看来是挺高兴的。” “那怎么轮到我玩,你就这么不情愿呢。” 揶揄说着,他抬脚,轻轻往下平移了少许距离,更改位置,踩在了男人的胸口。 落下时,稍微施加了一点力量。 汪明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涕泪交加。 目眦欲裂,脸色涨成了青紫。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肋骨断裂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其实并不大,非常轻微。 但是,沿着胸口骨头传导过来的那道声音,响在耳侧时,却是非常清脆。 明明是保护心脏的坚韧骨骼,在对方踩住后,却跟无需用力就能轻易掰成数截小段的芹菜杆毫无二致。 咔嚓一根,咔嚓又是一根。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践踏折磨,却无力挣扎,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硬生生踩破心脏的恐惧感,真的让他毛骨悚然。 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 制造出当下完全压制场面的张从宣,却只是抬起手,垂眼打量着手上的青黑色“受命于天”烙印。 这种力量充沛的感觉,对小号来说就是日常,对大号来说,倒还真是有些陌生。 原因么,就是眼前屏幕上,任务栏多出的那个状态效果…… 【西王母天命印记·激活中】 这印记的使用方式有两种。 第一种,普通激活:消耗自身精力时,玩家本人将获得已消耗精力值1\/3的临时武力加成,过程中每秒还会再消耗1%的体力。 比如现在,他代表体力的精力值只剩下了24%,那么当下就已经变成了50+(100%-24%)\/3约等于78的武力值,而这临时武力值的持续时间是24秒。 当然这也就是理论上来说。 真要把体力压榨到最后一滴,用完就倒,又还没脱离战场,那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第二种,完全激活:瞬间燃烧体力,对敌方目标生命值造成等同于玩家消耗体力百分比的绝对真实伤害。 听起来比第一种更厉害,毕竟体力值99%全压上,也只能把临时武力值加到【83】,还会秒倒。 而第二种,有队友辅助接应的情况,他完全可以用百分百的体力去交换个一击必杀的结果。 但系统也直白告知了,这种方式类似于瞬间爆发,对身体伤害极大,负面效果和后遗症未知,务必必须谨慎使用。 刚恢复意识的瞬间,这个状态就挂在了他的人物栏上,并自动弹出了询问——【是否立刻激活印记效果?】 看完说明,张从宣立刻选择了普通激活。 而这个被迫得来的buff加持,显然并没辜负他的期望。 78点的武力,哪怕只能持续24秒,也已经足够他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就像现在。 思绪飞快转动的时候,脚下也不自觉的,再度用了点力气。 汪明听着又几根肋骨的断裂声,一时间肝胆欲裂,痛苦惊惧至极。 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嘴里拼尽全力发出了一连串的呜呜模糊求饶声。 “别……别……饶了我……求你……” 张从宣闻声回神。 就在他思考技能效果的短暂时间里,体力值又掉了1%,现在还剩【10】点。 注目着眼前的半透明屏幕,他飞快关闭了“天命”状态。 体力过度消耗之下,再加上烙印的残余痛感,低头时,有一瞬间的眩晕虚弱感。 他顿了一顿,神情很快恢复如初,并没表现任何异样,平稳地蹲了下去。 脚下,男人的大片肋骨都被踩断,现在是真的再没了丝毫还手之力,甚至身体动都动不了一下。 现在被他靠近,本能就想要往后瑟缩一点。 只是碍于断裂的肋骨,未能成行。 青年偏头看了眼,对此并不在意,轻声询问:“据点的位置在哪?” “就这座山后面,”汪明闭眼大口喘着气,“那个村子……嘶!” 话没说完,就尖利地倒吸了一口气。 他的左边肩膀,就在眨眼间,也碎成了右边的样子。 第188章 不想随随便便就死 一瞬间疼得几欲昏死,出口的话都变了声调:“是村子后面的旧工厂地下!地下!” 如此有效率的一问一答,很快张从宣就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看着男人出气多进气少的无神模样,他想了下,慢悠悠伸手从对方腰间拾起了那枚不到巴掌大的玉印。 “这个从哪来的?” “海西州……”汪明已经彻底放弃了。 也是接受过培训的,他明白自己理应守口如瓶。但实际上,面对刑讯,有几个人能真忍住一言不发? 他就是个不被看重的边缘角色而已,否则也不会被派到那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之中,一等好几年。 翻来覆去想,也没找到值得苦苦坚持的理由。 他没说出首领,搪塞了基地详细情况……撑到极限也就这样了,别的真再顾不上更多。 而看出他还憋着东西,张从宣也不急,只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了一遍。 一个是汪家据点和其他基地,还有一个,就是玉印的事情。 从一开始,去京城给黑瞎子驱灵的那次,他就通过系统提示知道了,自己的血被系统叫做“变异麒麟血”。 当时并没放在心上。 后来发现换尸草对自己血液的奇怪反应,也只是心中惊奇一下,虽有猜测,仍没想太多。 但,现在看来,大号的这具身体,还真是暗藏玄机。 他都把玉印按到这个自称汪明的汪家人身上了,但是移开玉印,对方皮肤上根本毫无反应。 这个玉印,简直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专属克制之物…… 但这怎么可能! 虽然因为不断使用不那么好辨认,以他的文物鉴定水平也能看出,这玉印起码有个千年历史了。 总不能千年前,就有人计划着打算祸害自己吧? 尤其这个汪家人嘴里,还吐露出,有不少跟自己一样的存在…… 讯问完毕,张从宣谨慎地卸掉了汪明的四肢关节,又把人打昏,这才坐到一边,稍稍恢复体力。 他预备先把人留着,等会把店员们找来,可以让小张哥再用铃铛问一遍。 终于松懈少许之后,立刻感觉到了体力告竭的种种症状。 深吸几口气,他把玉印收好,抖着手从裤兜里摸了几次,才勉强握住那只小巧的手机。 ……刚刚一路跑过来,汪家人居然一直都没搜身,该说也是够心大的。 用吐槽缓解着阵阵上涌的反胃感和神经抽痛,青年慢吞吞把手机举到面前,发现十分幸运的是,机器竟然没怎么损坏。 闭眼想了下,这才摸索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出了小张哥的号码。 只是按到最后三位数时,忽然睁眼,警惕扭头看向了洞口之外。 ——不远处,正传来有人接近的声音。 今晚月光不错,又是凌晨时分,正是万物寂静。 即使对方非常小心,几乎没发出太大的声音,但在他极高的感知数值面前,还是无所遁形。 汪家接应的人到了? 怎么这么快! 莫非是本就在附近的什么人,正好接到电话,就急忙过来…… 情况不明,张从宣本能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在这种紧要时刻,他第一时间就拉开了系统面板,看着最后剩下到【10】的体力值,做好了争分夺秒的准备。 不过,体力用光也不要紧。 在耗掉最后一滴体力的时候,立马抹脖子就行。 虽然会丢掉【天命buff】,但是没关系,复活后状态回满,再给自己印一个就行。 之前没这样干,纯粹是不想随随便便就死一次。 他心疼死亡惩罚,那可是掉意志啊,大号这么均衡的数值,少了哪个都让人心痛。 现在危机在前,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与此同时,他手上飞快一转,进入了短信页面,盲打出了两条短讯发出。 内容就是当下位置和情况的简短说明。 店员们收到后,应该就能找过来…… 正如此想着,忽然察觉,外面接近的动静停了下来。 青年眉头微蹙,凝神静听。 外间本是一片寂静,却忽然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秋虫鸣叫。 荒郊野岭的,气氛一点都没变活泼,反倒瞬间更被烘托出了几分阴森。 说起来,这秋虫听起来居然还挺有活力和韵律感…… ——等等?!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张从宣怔愣一瞬,试探性朝外喊了一声:“海楼,你到了?” 他原本以为,可能是其中一个刚好追到了附近。 没想到话音落地的下一秒,野地里平地而起般钻出了两道身影。 小张哥分外熟悉的嗓音,几乎是插着翅膀的,跟那道根本看不清脸的模糊身影一起,飞一般朝这边冲了过来。 “在呢老板!” 第189章 岂不是自投罗网? 话出口的瞬间,张从宣才反应过来。 真是累糊涂了,那秋虫鸣叫分明是小张哥的试探性信号,他也该回暗号才对。 这样直白喊出来的,倒是显得一点也不专业,跟个破绽百出的陷阱似的。 万分懊恼,就准备重新回一句证明身份的暗号。 但一眨眼的工夫,就见两道人影刷地冒了出来,径直朝这边冲。 倒是给他惊得一怔,赶紧拧开一只电筒,出去迎了一下—— 等到了跟前,他一手一个把人捞住,回到山洞口上的时候,也没忍住各自敲了一下。 “俩傻小子,我还没回暗号怎么就冒头了。这要是陷阱,你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您……您没事就好。”张海客摸着额头,望着青年的眼神恍惚一瞬,欲言又止。 张海楼笑得得意,毫不在意脑门上那轻飘飘的力道:“您都听出暗号了,怎么会是陷阱呢?” 低头间,却是忽然眼神一凝。 眼疾手快抓住了青年即将收回的手臂,他死死盯着那青黑色的烙印字眼,音调忽然就低了下去:“老板……” 之前遇见过那冒牌货,也听张海客说过石室内发生的事情,当时便听得他心头火起。 但真正亲眼见到的这一刹,无比强烈的冲击感,还是让他一瞬间几乎哑然。 手指颤抖着,久久悬在那青黑字印上方,却连触碰都不敢。 墨刑,远古周代时,便已经成为五刑之一,直到清末被废除。历朝历代,都是作为一种对犯人的严厉羞辱刑罚来使用。 汪家人,私自制造那么多冒牌货还不够。 居然还要用这种东西,来刻意折辱人…… 小张哥低着头,手电筒的光在侧脸投出浓重阴影,张从宣一时看不清他眼里什么情绪。 但这动作和面无表情的脸来看,明显是心情糟糕。 见旁边的张海客紧攥双拳,神情痛苦,明显也是十分歉疚自责,青年主动抽回手,开口打断了这压抑的气氛。 “没事了,其实也是我自己失忆、什么都不记得的缘故,一不小心被人利用。” 被烙印之后那段时间,感觉跟做了场惊魂未定的噩梦一样,他现在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从自己醒来,就已经是独自跟人到了这里来看,中间过程不会太愉快。 想到这里,张从宣颇觉过意不去,抬起手,拍了拍从见面起就显得分外沉默寡言的人。 “抱歉,是我做了一回拖累,实在难为你了,海客。” 张海客几乎被拍得一抖,抬起头,已经是眼眶发红。 “都是我的错……”他语带哽咽。 “这话又是何来呢,”青年叹息一声,嗓音温和地劝慰,“分明是我自己的问题,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人力有尽时,世事总难料。放宽心,该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才是。” 张海客只觉得嗓子眼都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酸涩灼烫,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不是的……他想。 如果不是他被那些冒牌货绊住,又怎么会让老师独自面对那个汪家人呢? 明知道老师的身体状态有问题,明知道那个“它”说不定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 明明,已经长大到了可以反过来保护老师的时候。 上一次还可以说自己不在身边,力有未逮;这次,明明就在发生在眼前,却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什么都保护不了。 如此无力的感觉…… 但在青年温柔的拍抚下,他强自忍住了所有痛苦的心绪,只咬牙用力点了点头。 直到如今,老师分毫没有责怪不说,还要替人着想,反过来安慰自己。 皎洁不变的明月,一如多年前般,亦或者,从来就没变过吧。 “……不会有下次了。”他喃喃轻声,眸中似倒映烈焰。 没人可以再从自己面前带走老师,除非踩着他的尸体! 见他应声,张从宣稍微松了口气。 但左右看看,一时真是心情复杂。 两个店员,平时都或古怪活泼,或阳光灿烂的,这下好像都被刺激到了,同时变成了一声不吭的闷嘴葫芦。 把目光焦点的右手袖子往下拉了拉,他轻轻咳嗽一声,微微侧身,让出身后地上的汪家人。 都别胡思乱想了,其实他真没觉得有什么。 不就是送技能和奇物来的小怪嘛,虽有波折,结果不还是自己赢? 现在,他获得了一个额外状态加持,还有送上门的玉印,一下就完成了本周【异物收藏】的1000额度,根本不亏啊。 要不是没来得及,现在都要准备抽卡了。 而且,体力是真的已经见底了。 过一会,可能都要站着睡过去……再不干正事,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紧迫感立马就来了。 “海楼,”青年争分夺秒开始吩咐,拽着自家店员,扬了扬下颌示意地上的人,“刚刚着急,短信没说得太详细。这个叫汪明的,几分钟前,已经联系了附近几公里外的一处汪家据点,等会……估计长则一个小时,短则三十分钟,可能就有人来接应。” “我刚刚已经初步讯问过一遍,现在,还得麻烦你用下铃铛,再来一次。” 用手背飞快抹了把脸,强制自己收敛情绪,张海楼嗓子还有点哑,却是应得干脆利落:“好!” “辛苦你了。”张从宣点点头,见他上前接手,又看向另一个。 暂时没了危机,精神松弛之下,他已经感觉铺天盖地的困意当头拍在了脸上。 眼皮沉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叫嚣着想要休息。 有些撑不住地喘一口气,他强行提起精神,跟人商量道:“海客,你有没有带咖啡,或者其他什么提神的东西?” “汪明说,要带我回据点,正好,等会……”努力忍住了一个哈欠,青年的语调因疲惫有些低沉,“我稍微休息一下,等人来了,咱们就,跟着进里面看看。” 张海客立刻就想摇头了。 之前石室内一场单对多的打斗,再跟张海楼一路过来,他的体力当然有所消耗,但怎么也还有六七分。 看老师的样子,却分明是快到了极限。 刚刚才说了不要苛求的,怎么放到老师自己身上,却就会下意识忽略不见呢? 话到嘴边,心念微动,张海客反而突然口风一转。 “提神之物……有的。” . . . .明天下午有加更,可以六点前来看。 第190章 简直诱人犯罪! “但您现在的状态,吃了也没用,得先休息会才行。” 将背包往后一甩,再脱掉外套丢在地上,制造出一个临时的休息区域。 随即,他扶着青年肩膀,带着对方靠石壁坐了下来。 提神的东西,张海客的确有带,一小瓶特殊用途的烈性药酒。 但这是对敌人用的,用途在于使目标在极端疼痛中也能保持清醒,无法昏迷,方便快速审讯。 副作用极强,后患无穷。 他怎么可能把这东西给老师用。 再者,人累到这种程度,就应该休息才对。 现在的条件已经足够优势:没了被要挟的人质,敌人到来前的准备时间充裕,还有个现成的舌头来提供情报。 要是这样,还得老师来出手,他不如一头撞死算。 另一边,张海楼制造的动静有些大了。 张海客从思绪中回神,皱了皱眉,随手丢出一枚小石子提醒了下。 小张哥朝这边看了眼,一声不吭地回过头去,就从腰带里拔出一根金针,刺入了汪明的咽喉。 然后,单手把人完全提了起来。 小心注意着没让脚拖在地上发出噪音,随后,他悄然朝通道更深处走了进去。 本来坐下就已经有点大脑昏沉了,环境突然变安静,张从宣倒是又清醒了一点。 晃了下脑袋,他努力试图坐直起身:“算了,还没到放松的时候……你的药……” “可以暂时放松一下。”张海客语气轻柔,手上却坚决地把人按了回去。 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姿势,以自身作为可供倚靠的支撑,同时,他慢慢放轻声音。 “药在包里,等会我再给您拿。” 虽然真恨不得立马躺倒,睡他个天昏地暗,张从宣也是真的担心误了正事。 “等会,人就来了……”他揉着额头低声。 ——靠着这么一块散发温暖还很舒服的人肉垫子,这种感觉,真的让犯困的人很难抵挡。 简直诱人犯罪! 他顽强地,努力试了下自己爬起来…… 无果。 ……张从宣无奈发现,自己是真的会败给身体本能。 其实到现在这种时候,完全是凭一口气撑着。 但是刚刚见到两个靠谱的店员出现,紧绷的弦一下松懈,那股心气瞬间消失无踪。 这会再想强迫自己提起来,真就是难于登天。 就在青年努力保持清醒的时候,感觉一双手落在了额前。 “头疼吗?” 张海客试了下额温,发现没什么异常,手腕一转,帮忙轻轻按揉起太阳穴,语气低而平缓:“别想太多,等会张海楼审问完,我们来应付就是。” “换个角度来想,来人不知详情,您就算处于昏迷状态,不是也算正常?汪家人不会怀疑的。” “您要是想亲自动手,到进去之后,我再喊您就是。” 有理有据,让人没法反驳。 张从宣有点被说服了。 “……汪明说的,据点在村子后面的旧工厂地下,人数不超过三十。这个据点,大多数是接受训练的新成员,孤儿养大的,跟他一样都是后来改姓汪。” 他突然开口,飞快把自己刚刚获取到的情报说了一遍。 本来是打算等小张哥审讯完,再进行情报对照的。 之所以一开始不说,是担心汪明对自己有所隐瞒欺骗,提前告知了,怕会误导小张哥的审讯目标和方向。 “……附近的村民或许知情,小心打草惊蛇。” “玉印被他们叫西王母印,来自海西州,对一般人似乎不起作用,我在他身上试了,没有反应。但他可能,也有所隐瞒……” 到后面,青年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 张海客只是听着,不断应声表示明白。 “记得叫我……”交代完毕,张从宣已经睁不开眼,但最后的神智,还是让他如此叮嘱一句。 随即又改口。 “不,就三十……二十五……分钟……” “您放心。”张海客目光幽深,无声叹了口气。 放心吧,等您醒来,事情都会解决的。 “……嗯。”青年望着虚空的眼眸渐渐合拢,最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应声。 洞口一时寂静了下去,左右无人,张海客忍了又忍,几秒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出口:“您,还记得之前……” 他没再说下去。 身侧人的呼吸平稳,显然,放松下来之后,累到极致的人飞快进入了沉眠。 怔愣一瞬,张海客忽然轻轻失笑。 嘲笑自己,方才的过度纠结和迟疑小心。 就算老师对方才的事情没有记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记得。 他确信。 自己不会听错。 眼前人,就是梦里人。 不是画中谪仙,不是幻象虚影,现在正确确实实地靠在身边,拥有可以触碰的真切热度。 失去的,已经复得,那么其他所有一切,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庸人自扰而已。 他还有以后的无数个日子,来慢慢等待。 至于汪家。 他们曾毁掉一次,就能再来一次。 而这次……想到青年方才提供的情报,张海客沉思之中,逐渐推翻了原本的潜入思路,很快有了新的灵感。 以寡对多? 不,谁是那个多,还真不一定呢。 说起来,这还是想到老师之前的做法,突然来的灵感。 但细想起来,绝对能做到出其不意。 训练了很多青少年?都是外面带回来的孤儿? 这种行径,也真是够见不得光的,完全是旧社会的手段。建国后社会稳定,张家早几十年都不干这种事了。 等会,先把送上门的那个捞回来,然后…… 他决定以一个热心公民的身份,好心帮那些正在受苦的孩子们发声曝光一次! 先把水一举搅浑。 之后的趁虚而入,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 另一边。 等收拾完烂摊子,带着人离开地底,张海侠跟张起灵在清晨的时候到达了一处镇子。 陈皮伤在脏腑,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即使勉强保住性命,也必须得尽快输血才行。 用钱跟镇上一家诊所谈好之后,张海侠安置好陈皮,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正疑惑警惕,就见门帘掀起,族长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警车,数量不少于五辆,”张起灵沉声说着,“看方向,是往山后去了。” . . . . 睡了,下章切小号。 第191章 第四次,竟在这种时候 山后…… 看着族长说完之后,望着的那个方向,张海侠就明白,两人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再过去两座山,就是张家旧宅的位置了。 这里的地形复杂,山高林密,即使摩托也没法翻山越岭。 同时人口不多,作为普通的村镇,一般来说连刑事案件都很少发生。 而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不少警察同时出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正在张家旧宅附近的张海楼,再想到之前两边都受到汪家人袭击的情况,张海侠不由蹙起了眉头。 这个地方已经确定过,暂时还算安全。 两人便在门口观望半晌,直到确定那些警车离开的方向,人群散去,才返身回去。 只是刚一进门,就听到放在房内背包里的手机“嗡嗡”响起。 等他走到跟前,又是一次。 间隔很短的两次震动,显然,来讯者颇为急切。 走到跟前,张海侠快速一扫,就发现这两条短讯都来自张海楼,第一条是在问附近的医院在哪,第二条却是简短询问血玉是否在他身上,当下位置在哪。 医院……血玉……年轻人的神情若有所思。 低头沉思几秒,张海侠眸光陡然锐利起来,未及多想,忽然直接拨出了号码。 张起灵被这动作吸引,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另一边。 电话刚刚响起,张海楼立马接起,分秒不停地就开始说话:“虾仔,你们从底下出来了?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找你们……” 然而,话说到一半,对面锐利的反问骤然抛出。 “你们已经确认老师身份了,现在血脉方面又出了问题?” 张海楼瞬间哑然。 沉默几秒后,他听到,话筒对面传来了一声清浅的叹气。 “我去过杭城了,只是之前还有些不确定……想来也是,如果不是遇到真的,你和张海客不会同时陷进去。刚开始的时候,你是不是心存疑虑,还想观察一段时间,等能够完全确定了再说?” “哈、哈,”张海楼干笑,“居然让你给猜对了,虾仔果然了解我。” 现在时间紧张,他心虚不到一秒,望着旁边失去意识的青年,心下沉重,笑意瞬间收敛起,飞快转回了正题。 “之后再聊,现在这边出了点问题,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安全么……” 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扭头看向一旁的张海客。 不过,通话之中,张海客已经听到了那个地址,这会不用他说,已经利落背着人,站起了身。 帮青年擦了擦唇边沾上的些微血迹,张海楼目光不自觉透出几分忧虑。 这些血,其实是来自他和张海客的。 但是即使如此,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发现问题,其实也没多久……之前,他伪装成汪明的样子,把那个送上门的汪家人逮了回来。 随后,利用手里的情报,张海客按照两人商量出的理由,出去了一趟,凭借附近村民的帮忙,给汪家据点送了份上门送温暖套餐。 回来之后,他们处理掉两个汪家人,就准备跟族长那边通一下消息,然后暂时转移。 没想到,等他们唤醒沉睡休息的青年时,忽然发现情况不对。 明明只是沉睡,其他状态都完全正常,偏偏就是用尽办法都没法让人醒来。 张海客原本还在犹豫,是不是太累了睡得太沉,要不再多等一会。 然而,看着青年分外安静的脸庞,张海楼已经隐约明白了缘由——第四次! 之前让他们提心吊胆许久的第四次,竟是在这种时候,突然就到来了。 也许上次,服用他们的血液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这次的沉睡竟隔了半个月之久,才终于迟迟到来。 但也许正是因为被拖延了这些时间,这次的它,显得格外来势汹汹。 天色熹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山洞,明亮的光辉落在身上,让人不免随之生出一阵恍然隔世之感。 然而,望着身侧青年无知无觉的沉静面容,张海楼的心却像是被泡在了逐渐冻结的冰水里,阵阵发寒。 “之前那些年,您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 陈皮,在之前六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民国七年,站在武汉港口的张从宣,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第192章 一个人干的好大事! 他已经去过了浙江,只是寻访旧地,却并没发现什么可供探访的线索。 没花什么力气,便很快得知,他给陈皮买下的那栋小院子,在六年前,大约是刚进入秋天的时候,便毁于一场意外火灾。 陈皮的踪迹,也在那之后消失不见。 根据之前委托看顾孩子的旅馆老板所言,在那之前一阵到当天,县里也没产生什么与之有关的新闻。 这并不意外,陈皮虽然不是合群的性格,但到底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日常是要正经上学的,平时就是锻炼身手,连朋友都不结交,自然很难跟人结下什么太大的仇怨。 想来,当初阿客派来的人也是如此认为。 于是便把从陈皮房中找到的尸骨收殓安葬,将事情结果带回了张家。 他翻过了案宗,走访了街邻,一番调查下来,发现此事唯一的异常之处,大概在于,当天县里还有一家本地大户,也意外走了水。 而大户家,有一个跟陈皮相差没几岁的孩子……这孩子连带几个长工,也是死在火灾之中,尸骨无存。 而大户夫妇,当天正好出了门,避过了这场灾难。 他们子女众多,此事之后,虽然悲痛,但面对天灾事故又能说什么呢?不过将人好生安葬抚慰了结。 时隔久远,这事早消匿在了人们的谈论之中。即使询问多人,也没人对大户家的孩子有太深印象,说起来,最多感慨几句孩子虽然顽劣不正经了些,到底年纪还小。 巧合吗? 当唯一的疑点摆在此处,巧合也没法让人简单视之了。 调查线索在此处断掉,剩下的更多真相,恐怕只有还活着的陈皮本人知晓……但是这个孩子,如今又在哪里? 叹一口气,张从宣有些无奈。 路途中省出的时间,只够调查到这里,接下来就是找人了。 但,在这个通讯和交通都很原始的时候,要想从南方诸多省份里找一个人,那可真是大海捞针,纯靠运气。 身上还有正事要办,他思来想去,便决定先去趟长沙。 反正都是找人,一个是找桂西军阀,一个是找自家学生,一事不烦二主。 张启山现在都做大做强了,想来,借用他的资源,总比自己一个人去找来得更有效率。 思绪之间,不知不觉水流激荡,船只即将开动。 登上船只之后,没了挨挨挤挤的人群和高低的各种码头建筑,视线陡然开阔。 青年的余光里,忽然就瞟到了不远处岸边上,一只造型奇特的小船。 船身极破,说是船,其实就是一个粗制滥造的竹筏子,晃晃悠悠飘在水面上。 上面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 上半身被一块古怪的红漆木板盖住,看不清样貌,只远远能分辨出,遮身的木板上面,简单写了六个字—— “一百文,杀一人” “那是什么人的船?”他扭头跟路过的船员相询。 “哦,你说那个,”船员是个脸色黝黑,精干削瘦的小伙子,闻声站住,站在他身边,十分热心地帮忙指点,“看见那小子身底下压着的旗子了吗?” “旗子代表什么?”张从宣十分配合。 “那旗子叫黄葵旗,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之前,这汉江水面上就是被那些黄葵水匪强占了去,跟恶蝗一样到处跑,横行无忌,欺男霸女,人人得而诛之!” 见这富商公子一般的俊秀青年听得认真,船员也来了兴致。 拿出了几分之前听说书的劲头,两手一拍,“啪”一声巨响,故意卖关子道:“然后,你猜怎么着?” “他们死了。”张从宣语气平淡。 “不是死了,是被人给屠了!一个人干的好大事!”船员对这毫不捧场的回答憋得有些气闷,不觉说得更详细了些。 “就在三四天前,那群挨千刀的水匪,被人家独身杀上门去,以一当百杀个干净,统统丢喂了鱼去……” 话说到一半,却是被生生打断。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青年语气不复平淡,忽然略带急促。 “叫陈皮,”船员随口一答,兴致不减,就要继续说下去,“他之前也在码头做苦力的,前段时间就到处举着百文杀人的牌子四处乱走,我们本来都当笑话看,没想到……” 他的话再次中断了,眼睛陡然睁大。 “——客人,船马上要走了,你现在下去,可就误了路程啊!” 任凭他叫喊劝告,青年却是完全充耳不闻,只转身匆匆到了船舷边。 随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之中,径直从几米高的船舷上跳了下去。 那身影飘然下落的瞬间,一只钱袋被抛了上来,在空中跨越数米距离,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咚”一声精准砸在了他面前的甲板之上。 迎面的凛凛江风,也远远捎来了最后一道浅淡又轻快的话语。 “——多谢!” 第193章 从哪绑来的肉票 竹筏承重不大,被踩上去的瞬间,立刻飘摇起来。 甚至因为重量不均,肉眼可见地开始倾斜。 幸好张从宣平衡不错,也对此有所预料,没敢在边上多停,加快脚步,飞快到了筏子中间才停下。 还没松一口气,迎面就是一九爪钩朝着面门狠辣飞来。 伴随着一声冷冷的叱喝。 “滚!” 人在岸边的时候,陈皮就已经听到了动静,只是懒得理会。 没成想,他不理人,人倒主动来惹,居然大摇大摆就这样上了他的船,还敢走得这么近。 想来又是来找他杀人的。 自从屠了黄葵水匪,声名大噪,这几天来找他的人一下多了起来,再不是之前门可罗雀的样子。 只陈皮伤势在身,又被吵的心烦,干脆全不理会,跑到江边来一个人待着晒太阳了。 因为他杀了水匪,水道短暂清净,再者小筏子只在岸边飘着,也没占了航道。 码头的人也就视而不见,并不为难驱赶,甚至偶尔给点吃食。 但对于没眼力见、硬往上撞的人,陈皮自然是分毫好脸色都欠奉。 应付都懒得应付,出手也根本没留情。 没成想一爪丢出,并没听到任何预料中刺入血肉的闷声以及对方惨叫。 并且,九爪钩的牵绳也绷紧了起来,像是被人有意拉扯。 还有点身手……陈皮原本松懈闭着的眼睁了开。 隔着被太阳晒得烘热的门板思考一瞬,听着江风里被带动的衣服沙沙飞扬,他忽然觉得有些蹊跷。 都进五月了,今天还是个大太阳天。 他穿着单衣,这一上午下来都晒得燥热,什么人,这天气还穿好几层的? …… 这个小暴脾气,跟初见时简直一模一样。 张从宣攥着九爪钩,在这样的情景重现面前,一时间忍不住有点心中触动。 虽然听到消息后,想也不想就找了过来。 但真正站在了对方面前,他心头思绪百转,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直接相认吗? 可六年不见,之前又以死亡给浙江的一切做了终结,陈皮现在,是否还愿意再承认这份师生关系呢? 迟疑片刻,青年还是轻声喊了出来:“陈皮……” “——砰!” 刚掀开一点的门板,随着陈皮爬起身到一半重新倒回去的动作,恶狠狠地砸到了脸上。 生疼。 这样猛地一撞,本就受伤的身上各处地方更是疼得揪心。 但少年睁着眼睛,龇牙咧嘴,却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全忍了下来。 心跳声太大太急,吵得耳鸣头晕,以至于他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 师傅没死? 随即便是恍然与狂喜。 师傅没死! 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想到之前六年的杳无音信,紧接着,浓烈到炽热郁愤的火焰骤然在心中爆发开来,淹没了一切其他情绪。 他差点对着自己笑出声来。 师傅他,活着,好端端的。 根、本、没、死! 原来只是不见他而已。 “我这只做杀人的生意,”半晌,他才按捺住起伏的心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冷冰冰的一声嗤笑,“少说那些废话。” 话音落地,外面霎时静了静。 很快却是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动静,像是翻找着什么。 很快,一个带着重量的不大袋子轻轻搁在了他手边。 张从宣低声解释:“我零钱用完了,还没换新的,这些是剩下的大洋……” 话没说完,陈皮已是陡然翻身坐起,随手一挥,就将钱袋用力甩了回去。 “谁稀罕?”他恼恨冷笑,“唯独你的生意,我不做!” 他这样往起一坐,即使坐姿有在竭力掩饰,张从宣却是立刻看出不对。 受伤了? 也对,之前听船员说的,以一当十群挑,他先前还以为是夸张说法,现在看来居然很可能就是真的。 心下凝重起来,他眸光一闪,拾起那个钱袋,重新给人塞了回去。 “接过钱了才反悔,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被嘲弄的烦躁感在心里升起,陈皮愈发没好气起来:“你要想杀什么人,自己还杀不了,非得找我?” “我暂时还没想好是谁,所以,你且先收着定金。”青年说的轻松。 这钱袋重量不轻,绝对远超一百文的数,陈皮想甩开,却被按着手腕动作不了,脸色顿时有些涨红了起来。 “你耍我?” “放开,”他恨恨瞪眼,“谁知道你要拖多久,这一单老子不做!” 沟通无果,张从宣扯了下嘴角,低头朝他和煦笑笑,出口的话却强势起来:“我现在就是强买强卖了,怎么,看不出来吗?” 说出这话,他都觉得无语,这什么恶霸强迫良家妇男的烂俗狗血场景。 呃,虽然并非良家。 只是想给自家学生点迟到的零花钱,为什么就这么难…… 然而强硬坚持之下,僵持几秒之后,陈皮冷哼一声,眼看挣脱不开,只能咬牙切齿道。 “以后你的生意,老子一律不接!” 以后……忽略掉他恶声恶气的自称,青年眉眼一松,不觉染上了几分笑意。 意思是这次还是答应了嘛。 他才发现,这居然还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 余光里瞥到他笑得眉眼弯起的样子,陈皮心下暗恼,只当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招牌砸在一旁,撑身起来,拖着木板大步就上了岸。 没走出几步,就感觉背后的人又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他头也不回,恶声恶气地开口驱赶。 张从宣也不在意,只扬眉一笑:“我的钱都在你那,现在可住不起店了,不是只能跟着走了吗?” 说话间,他轻轻拽住少年左边手臂跟上,并肩往前的同时,有意观察着他的反应。 对方毫无反应,也不说话,目不斜视地就往前走。 这宛如无知无觉的状态,倒是让青年心下一沉……连疼痛反应都没有,胳膊之前到底伤到哪了?明明眼看肩膀那,姿态就是有点异样啊? 他不断观察着少年的面色和身体姿态,全神贯注之下,倒是没了心思再开口。 沉默中,两人很快到了郊外的马火庙。 因为庙里偶尔会丢出替换的贡品,这里聚集了不少乞丐,各自在庙外占了地盘搭棚做窝,不知为何也从来没被驱赶。 陈皮的位置在最里面,靠着庙墙搭起,比外面那些坚固也宽阔些,却也只是个能容身的棚子罢了。 当然,这里的原主也不是他,而是别的乞丐。 在陈皮刚来的时候,总被人嘲笑他的外地口音,还有人朝他吐口水,原主就是带头人,于是,某天夜里他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窝棚也成了陈皮的窝棚。 那之后陆陆续续又杀了几个,于是陈皮的窝棚始终属于他,至今尚未易主。 平时他要是心情不好,其他乞丐都只敢躲着走的。 此时陈皮带着个文弱的富商公子般人物一路回来,顿时引发了不小轰动,聚集了百十人的围观议论。 众目睽睽,但不过都是些毫无威胁的模板群众npc,张从宣只扫了眼,就失去兴趣,不再在意。 他倒是更欣赏那些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窝棚建筑,觉得这部分场景很有一种蛮荒的生命力。 毕竟无论大小号,之前都从来没见过。 现在置身其中,虽然不适应,但说实话还挺新奇的。 见两人一路走到了陈皮的窝棚前,才停步,甚至有人大着胆子调笑喊道:“陈皮,你从哪绑来的这个肉票?模样倒是漂亮,就是口味不对吧!” 本来,陈皮存心带人来这,自然没怀着什么好心思。 他就是故意的。 对方非要跟着自己,他甩不开,那行啊,有本事就跟着呗。 以前他就知道师傅家世不凡,身上从来不缺钱,出来从来也是住的上等旅馆,还有点爱洁的小毛病。 却没想到,跟着在这破烂成群的窝棚区一路走来,身后的青年倒是只顾好奇去看,半点没有止步的意思。 察觉越来越多带着恶意的眼神朝这边投来,陈皮反倒被撩的心头火起。 这下有人冒头,闻声更是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火气难抑。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手里招牌木板毫无预兆地一抬,径直就朝说话那人当头砸了过去。 “滚!” . . . . 被柿子智障的发布时间气到,不定时了,直接发吧。 第194章 未免想得太好了点 见这煞神发了脾气,围观的乞丐们一下没了招惹讨好的心思,顿时推搡着作鸟兽散了。 这种莫名威风的画面,看得张从宣也是愣了几秒。 周围没了人,他就过去把木板重新捡了回来,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抚道。 “怎么生这么大气,不值当,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提着木板,率先拨开破门,走进了窝棚之中。 然后,就惊奇地发现采光居然还不错。 而角落地上,炉灶饭碗日常用具都有,地上还扔着几只干掉的蟹壳。 非常具有生活气息。 左右看看,没发现椅子一类能供来客坐下的家具,倒感觉墙角一堆木板上集着的稻草还算干净。 但这大概是充作床铺用的? 环视一圈,把手里木板靠墙放好,回过身来,他望着自家学生,直截了当关心起了伤势:“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青年身上的长衫干净挺洁,用革带背在身后的九节锏鞘身光亮,每每又出手大方,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生富贵人物。 站在这阴暗杂乱的窝棚之中,简直是金凤凰掉进了狗窝。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格格不入。 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几回,陈皮的神情忽然冷静下来,变成了极致的漠然。 “大少爷看够了?”他不答反问,语气讥讽,“那你还在这干什么?” “我……”张从宣张了张嘴。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少年已是冷笑出声:“怎么,富贵日子过腻了,就想住几天狗窝来寻乐子?” 这话说得刻薄,青年顿时显出错愕,神情几乎茫然。 恶语伤人,陈皮理应觉得舒爽的。 然而不知为何,竟是一点也没感觉到快意。 紧紧盯着那双温润墨黑的眼睛,反倒是渐渐生出一股无处可发的气焰,流窜在胸膛内,憋得心口像是想要爆炸。 眼眶酸涩,他却是嘴角翘起,开口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最好再找几个穷鬼,方便发发你的烂好心,对吧?” “跟养狗一样的,随便手指缝里漏点吃食出来,就对你感恩戴德了?” “你是不是觉得,随便把钱砸到脸上,我就活该跟以前一样,死心塌地围着你转,把你哄得高高兴兴?” 闭了闭眼,张从宣轻轻叹出口气,语调忽而有些低沉。 “……错了。” “什么?”忽然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陈皮第一瞬,居然没反应过来。 “我从来不滥发好心的,陈皮。” 如此说着,青年眼睫垂落,将几缕浅淡的自嘲完全掩映其中。 并非是个道德高尚的完美圣人,实际上,他只是个置身其中的玩家而已。 这个游戏,实在过分真实了。 在成百上千的灵动生命面前,即使铁石心肠的玩家,也总难免会有所动容的。 他从来没忘记,曾经地牢里看到的那双绝望的眼睛。 也是在那之后,恍然才意识到……在玩家的视野之外,这些普普通通的npc,也依旧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并非背负关键剧情的重要人物,但他们也宛如真实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之中。 再加上,无论学生还是店员们,都是不得不接触的剧情人物,因此建立联系,产生感情,实在是难以避免。 也是因此。 正是因此。 他必须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在心底提醒着自己。 所以……陈皮竟然会把他当成会散发善心的滥好人,该说,是他之前建立的形象太伟光正? 这算是来自自家学生的滤镜吗。 也许有那种以做善事为人生乐趣的类型。 但对他来说,不过是力所能及,于是随手而为……所谓尽人事罢了。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点。”他好笑地摇摇头,真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几步过去,拉住人就坐到了堆着稻草的木板上。 这种毫无脾气的表现,反倒是让陈皮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做什么,”他维持着恶劣的语气,“你以为我会听你解释?” 张从宣拍了拍稻草,眼里浮起淡淡的笑,莞尔示意:“不要你围着我转,也不要你哄我高兴。” “来吧,把衣服脱了就行。”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陈皮眼睛都瞪大了,张口结舌:“你,你……简直……” 曾经的知识早八百年就已经还给了私塾先生,他脑子一片空白。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只恶狠狠丢出来六个字。 “——简直白日宣淫!” “噗咳咳咳……” 张从宣本是想逗他一下的,这下倒真是被呛到了。 没好气地一抬手,用了点力拍在他头顶。 “咳咳……不准瞎用成语。” 陈皮瞬间疼得瑟缩,几乎是响亮地抽了一口气。 刚一出声,却又忽然闭嘴忍住,涨红着脸扭过了身去。 张从宣也是刹那间愣住了。 看着自己掌心沾到的星点血迹,感受到刚刚触碰到的肿胀血块,他瞬间就没心情开玩笑了。 强制扳着少年的肩膀转了回来,拨开头发,就见到头皮上蜿蜒着的撕裂伤口,还有肿胀青紫的鼓包。 眯眼看了几秒,青年眸色就是一沉。 “几天了?” “谁记得那东西,”陈皮表情不屑,又低低嗤笑出声,“反正是我活着,他们去死。” 张从宣没说话,顺着往下,又检查了下刚才就看到的耳后的结痂血口。 脖子一圈都是青紫的,像是被人大力掐过,颈后有被扭拽拖曳的痕迹;再往下,肩膀…… 他的手被猛然推开了。 “有伤在肋下?”青年没在意,只径自追问,“你坐姿不对,是不是脊椎受伤了?” “关你什么事!”陈皮眼神冷冷。 看似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气氛,瞬间倒退回之前。 “……我刚刚就想解释的,”张从宣无奈,立马跟他说明起来,“那个时候,真的是有急事,你师兄他当时……” “闭嘴!”陈皮呼吸陡然急促。 他语气凶戾,但睁大的眼瞳里,分明闪现出了蒙蒙的微光。 安静注目着这受伤般的痛楚反应,青年一时哑然。 第195章 真还拉的回来吗 【陈皮认可度:46】 面板上明晃晃的数字不会骗人。 凝视着这个一降再降的数值,张从宣情不自禁产生了几分怀疑。 现在,就这样的程度,真还救得回来吗? 他其实很能理解陈皮的烦躁。 毕竟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六年,放在任何关系之中,都是对信任基础的沉重打击。 一下接受不了,是人之常情。 但是,亲眼看着认可度掉到50以下……还是会伤心的啊。 再者他这趟出门,本就是公私两便,带着任务来的。 刚刚听到自家学生名字,没顾上太多就来找人了,差点忘了今天本来约好,晚上要去见张启山…… 合作还没开始就放鸽子,肯定不行。 但是陈皮这里,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些伤势,张从宣觉得,怎么看,这都是得去找专业大夫看看才行啊。 头疼。 算了,爱掉就掉吧,他暂时不看还不行么。 学生怎么看他是一回事,自己作为老师,总不能放着未成年学生不管。 怎么说,还是先想办法给人治伤要紧。 轻轻叹口气,张从宣顺着对方,低声转开了话题。 “……不想听就不听,无论如何是我失约,你恼恨怨愤也是应该。” 小心抬手,他顺着脊椎抚下去,在某个异样触感的地方停下,小心按了按,边问道:“这里,行走站立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刺痛?” “没有。” 陈皮打定主意不再配合,干脆别过头不看他。 “要是不好好治伤,会变成驼背的,那可不好看,”张从宣故意说得严重了些,略带一点吓唬的意味,“就算你脸帅气,到时候也没姑娘喜欢了噢?” “你当我是几岁小孩哄吗!”陈皮恼火不已,挣身就要起来。 这明显赌气的动作,再加上别扭的调性…… 张从宣真是哭笑不得。 眼疾手快把人按住,却是终于忍不住,手指扯住他还有点鼓起的脸颊捏了捏,无奈摇头。 “你才多大,本来就还是个孩子么。” 不得不说,虽然嘴上不留情,少年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手感真是非常治愈。 跟小时候一样嘛。 话音落地,手下的少年忽然安静了下去。 ……不会又说错话了吧?! 张从宣心下一惊,后悔之际,赶紧放开了造次的手。 却听陈皮再次开了口。 嗓音隐忍沉哑,恍然间,居然跟陈柏有七分相似了。 “师傅,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时候,最想做什么吗?” “什么?” 主动接下话,见他情绪似是好转,松一口气的同时,青年毫不犹豫补充:“能出气的话,你想做什么都行。” 少年忽然转过了脸来,眼神直勾勾的,莫名带了点冷酷诡谲的阴森气息。 “假如是想要你的命呢。” 陈皮眼瞳幽深,嘴角笑容像是噙着某种蓄意挑衅的意味,不紧不慢道:“怎样,师傅舍得给吗?” 张从宣望着他,忽然无言。 已经这么恨的吗…… 但,不同于大号的均衡协调,小号意志反正还剩15。死一次,不过也就是掉到13,跟15能差到哪去? 要是死一次,就能把认可度拉满的话,又有什么不行的。 就是为了避免死而复生把人吓到,得提前安排好环境。 复活之后也得注意一点,绕着人走…… 但都恨得欲杀之而后快了,这认可度真还拉的回来吗? 想到这里,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要是你真能解气的话,只不过……” 却没想到,点头的下一刻,少年根本不等说完,便忽然闪电般伸手。 出手目标,正是朝着咽喉要害。 “不是现在,”张从宣几乎无奈,抬手轻松把他手腕截住,解释道,“我还有任务得做,你要真……嘶!” 手腕被控制住,陈皮却是毫不犹豫,一低头,朝着当面拦住自己的那只左手小臂忽然张嘴咬了下去。 恶狠狠的,毫不留情。 几乎用尽全身气力。 锐利的齿尖,瞬间穿透轻薄的几层布料,狠狠扎入了皮肤之下。 一定很疼,陈皮想。 能感觉到,最开始咬下去的那瞬间,青年无法抑制的本能般激烈一抖。 尚且自由的那只有力的右手,迅速抬起,铡刀般悬起在他头顶,已经能看到那一道浅淡的阴影。 刹那间,他已经闭上眼,准备好了承受由此而来的后果。 责怪、斥骂、推搡……乃至被打昏,被杀掉,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以师傅的身手,掐死他是轻轻松松,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只手,带着预料中的微凉温度,却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后脑。 柔和的,轻飘飘,没有附加任何力道。 毫无伤害和推却,也再无其他举动。 身前的青年只是那样安静地,沉默将所有痛楚承受了下去。 陈皮忽然便觉得难以呼吸。 齿关紧咬间,他似乎已经尝到了甜腥的血味。 ……为什么,又会感觉这滋味咸得发苦呢? 慢慢睁开眼,就见一串透明的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从脸上掉了下去。 他盯着看了半天。 才发现,那居然是大颗大颗、连绵成串的晶莹水珠。 一滴滴落在袖子上,眨眼将浅色的棉布衣袖打湿,浸染开了大片的深色斑块,衣褶都因湿润而渐渐皱缩。 低着头,陈皮忽而僵在了那里,满心茫然。 漏雨了……他的屋顶,有这么破吗? …… 少年低着头,呼吸粗重。 “……有解气一点吗?”张从宣叹一口气,小心摸了摸他的眼角。 湿润的水珠立刻沾了满手。 陈皮一声不吭。 “这次先留着吧,”青年放低声音,“等你扬名立万的时候,再来收取,我一定不还手,好不好?” 少年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恍若未闻一般。 然而,张从宣的目光稍微下移了一点,就发现,身前人不知何时,已经浑然不觉地开始发抖。 而这颤抖毫无停止的意思,并幅度越来越大,很快蔓延到了全身。 仿佛少年起伏难抑的心绪,此时都尽数无法再掩饰,因此终于显露了个完全。 没有哽咽,没有抽泣。 只有偶尔压抑不住,才会泄露出少许的细碎喘息。 比起哭泣,倒更像是动物受伤后本能的悲鸣。 …… 也许持续了几分钟或者几秒,陈皮蓦地回过神来。 他想抬起头,却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失了全部气力般的虚脱晕眩。 身子一晃,就再次往前砸了下去。 整个脸重重埋在了湿润的衣袖之上。 这次,却只是一顿,就飞快弹起。 想看一眼青年的神情,却又不敢,犹豫几秒后,小心翼翼避开了刚刚咬到的地方,轻轻把脑袋抵在了青年肩膀旁边。 发现对方没有反应,这才不自觉松了口气。 低头悄悄抹着脸,含糊半晌,才从喉间生涩地挤压出了一点瓮声瓮气的微弱声音。 “师傅……到底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 【陈皮当下认可度:85】 系统的声音,在青年耳边再度响起。 仰着头,一动不动间,张从宣却是无声吸了口凉气。 第196章 哄孩子和丢面子 再创新高啊。 原本的峰值也就是70出头,目前这个数值,绝对值得欣慰一下。 然而,青年来不及高兴,先仰头盯着屋顶看了好几秒,才感觉眼眶的热意渐渐消散。 那种残余的窒息的钻心痛感,也随着【心如止水】的效果很快淡了下去。 小崽子,真是有够牙尖嘴利的。 也怪他太掉以轻心。 在刚刚,那股钳制力度忽然松开的时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实在没忍住。 调低了【心如止水】,本来想感知一下伤势程度。 毕竟,就这小子刚刚那股不要命的劲儿,他是真觉得,自己可能被撕掉了一块肉下来。 结果,就那么一秒左右的感知时间,恰好陈皮当时想站起来,却又没稳住,砰一下就精准地砸在了伤口上面。 痛觉叠加的瞬间,即使反应及时地重新拉满了【心如止水】,还是被疼得眼前一黑。 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陈皮的询问。 “之前……” 幸好,在心如止水的作用下,还是得以维持住了声线的稳定。 好消息是,就短暂感觉来看,神经没事,骨头没断,也没伤到大动脉。 还有八十多血量,皮肉伤罢了,问题不大! 要不是陈皮看起来已经没了继续的想法,他完全不介意再来一次的。 轻咳一声,压住少许遗憾,张从宣这次一口气说了下去。 “之前族中内里出了乱子,解决掉后,我回去私下跟一个仇家了结并追查线索时,没留心中了陷阱,就此被耽搁了许多时候。” 既然不想听师兄,也不能说青铜门这个张家机密,他只能简化了一下细节。 没想到,少年虽然还带着哭过的沉闷鼻音,却是迅速抓住了重点。 “师傅的意思是,之前有人拦着,不让你来?” 他杀气腾腾地抬眼:“那家伙现在人在哪!” “……当场死了,”青年略微沉吟,还是解释道,“倒也不算是他拦着吧……” 二长老虽然是罪魁祸首,凭他个人也是有心无力,说到底,还是那扇青铜门的影响。 过低的意志数值当然也要背锅。 他正斟酌,怎样在不透露青铜门的情况下,描述出这个情况。 就听陈皮接连追问起来:“那到底能有什么,让你耽搁六年?” “犯了事,只要不是砍头的重罪,哪怕被关监狱、坐牢坐五年也该出来了吧!” 这几年时局混乱,监狱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的地方。 他要有师傅这般身手,天下哪里去不得! 闻声,张从宣却是一阵尴尬。 察觉到耳边青年的心跳莫名滞了几拍,陈皮忽然意识到什么,唰的一下坐起了身来,恍然大悟。 “真进监狱了?!” “师傅,你仇家到底是什么人啊?”陈皮脸色古怪,又有点震惊,音调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什么地方的牢房,能把你关在里面六年?” 别喊,这难道很光彩嘛……张从宣扶着额角,一时略感无力。 当然,哄孩子和丢面子非要二选一的话,他还是觉得孩子更重要。 “……我是违背族规,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所以行动受限,”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强调道,“不是监狱!” 陈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行动受限,所以…… “——你不是故意不来找我的,对不对!”他抬起脸,语调不觉高昂。 “当然。”张从宣答得毫不犹豫。 捏着他脸颊,青年无奈失笑起来:“傻小子,怎么可能故意不找你?” 陈皮眉宇舒展,神采飞扬,嘴角已是不自觉扬了起来。 却还是努力绷住表情,哼哼着嘟囔:“居然把你关起来不让出门,你那族长,怕不是个大大的糊涂蛋!” “这话可别再跟人提,”张从宣轻轻嘘了他一声,“再者,现在的族长是你师兄了。” “要不是他执意而为,我本该在那里待满十年的。” 十年?陈皮暗自咂舌。 被关十年,那不得把人熬干了! 六年他都觉得长得没边了,好几次都忍不住怀疑,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师傅,莫非只是叫花子在破庙中一场荒诞不经的白日梦。 然而师傅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一如当初毫无预兆的消失。 比起询问,陈皮从小就是个更习惯接受的人,毕竟从大人那不一定得到解答,却很可能换来一顿毒打。 接受就简单多了。 面对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往往做不了什么,便习惯了什么也不去想。 正是如此,当年对于从天而降师傅这件事,陈皮接受的很快,对于师傅莫名其妙做的那些事情,他并不太去深想。 最后,当师傅不再出现的时候,他也不是特别意外地就接受了。 老天爷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根本没办法,他从小就明白的。 生来命贱,还敢要求太多,就是自讨苦吃了。 但是…… 望着青年与初见时毫无二致的面容,他不自觉捏紧指节,一阵难言的冰冷感觉在心头翻涌了起来,泥潭一样冒着泡。 ……是你自己回来的,他自言自语般,无声念叨着。 “倒是你之前,在浙江那边是怎么回事?本来你师兄……” 顿了顿,注意到少年仿佛出神,有些绷紧的脸颊,张从宣对他的排斥情绪有些无奈。 还是继续说道:“你阿客师兄,本来专门派人去找过你,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想到正遇上那事。” “从房子里找到的那遗骸,还是他派的人帮忙收殓安葬。” 这孩子独占欲有一点点强,他解释完,又耐心劝道:“小官平和沉稳,阿客开朗热情,但师兄们都很关心你的。他们只是因为家里管得严,没法随便出门,所以不能来见你。” 是吗,陈皮回过神来,半信半疑,又有点不以为意。 他没心思、也不想多听这个话题,低下头去,很快把注意力放到了青年的袖子上。 原本湿润的地方,好像慢慢沁出了一点别的颜色。 他小心地把外层袖子和里面白色布料挽起来一点,想要看看伤口情况。 ……下面还有一层。 “我刚刚就想说了,师傅,”少年忍不住有点皱眉,“都快夏天了,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六年前也没这么夸张啊。 “现在这天气变得快,多穿一点以防万一么。”张从宣振振有词。 这是真话,毕竟出来的时候血量还没回满……平时不注意,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办? 沉着脸,陈皮啧了一声,干脆也不问了。 不问也知道,好好的人被关了六年,身子也要搞坏了。 何况眼前这人,当初连螃蟹都能吃出一场高烧,本就是个风吹不得雨受不得的娇贵身子。 果然,拨开袖子,手腕往上的皮肤,青黑色纹路已经浮现。 从前就见过那神秘古朴的纹身,他明白,这是体热时才会出现的征兆。 幸好,感受了下,人并没有发烧迹象。 埋头把几层袖子全部挽起来,一点点往上卷起,很快便暴露出了青黑蔓延交错之上的伤口所在。 盯着不断渗出血珠的深深齿痕,少年脸颊紧绷。 几次张了张嘴,却都自己咽了回去。 最终,只闷闷无声地接过了青年递来的药酒膏药绷带等物,洗干净手之后,仔细处理起来。 【心如止水】加持下,张从宣根本都没太多感觉。 等绷带缠起来,衣袖重新落下,见学生还是一副蔫蔫的状态,他忍不住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示意回神。 “好了,皮肉伤而已,别放在心上。倒是你身上的伤,除了脊椎还有哪里?” 陈皮这次老实许多,听问,便一一挨个说了。 他四次跟黄葵的人厮杀,摸打滚爬的皮肉伤无数,真正要紧的伤势,却是两处。 其一,左边肋下被人射进去一根手指长的麻药钢针,扎的太深,已经取不出来;其二,腰后脊椎骨被膝盖狠狠撞过,虽然没瘫痪,但骨折和错位都必然是有的。 错位的问题,张从宣就能解决,骨折也可以固定养护。 大大小小的皮外伤,就是顺手的事儿。 但那根扎入过深的钢针,像是恰好卡在了骨缝之间,虽然暂时还没造成什么明显伤害,却是有着极大的可怕隐患。 只能开刀取出来了。 而这个年代,能做开刀手术的医院…… …… “长沙?” 直到几个时辰后,跟着上了船,陈皮拧着眉,还是对这个地名有些犹疑:“汉口也有洋人的医院吧,为什么非要到长沙?” 说起来,之前师傅会去码头,肯定也不是无缘无故。 而去码头,除了坐船,还能是因为什么。 虽然后知后觉了点,但他越想越是觉得古怪,终于忍不住把视线看向了青年,语带质疑。 “……师傅,你该不会本来就要去长沙吧!” 第197章 如果没那首诗,还能…… 因为公私两便…… ——不是,因为那里有人脉! “长沙那边,有个算得上我五服内的亲戚吧,在当地还算有些人势名望,在这方面还能帮得上些忙。” 撑着脸,张从宣思索了下:“汉口离长沙说近不近,你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是个叫张启山的人物。” “张启山?”陈皮却是微微点头,有些惊异地反问,“张大佛爷吗?” 见青年似是对此事并不知情,想起师傅之前经历,他干脆贴心解释起了这名号的来由。 据说,这位张启山家里,有一尊不知从何而来的大佛像,观之令人惊羡。 还有一种说法,甚至传言说,这个张启山会五鬼搬运之术,是用术法从家中一朝变出了一个硕大佛头,震撼了家人和其他人物。 众说纷纭,陈皮此前浑噩度日,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不过当耳旁风罢了,也不知真假。 而张从宣听完,却是如何还不明白。 这个六年前还只能被排挤出权力中心,带着私兵跟自己跑匪窝里闲逛的便宜亲戚,如今算是成功站到了舞台之上。 外号都传到这边,可见真的是好起来了。 他却是不由多想了一些其他事情。 六年前,他来这里,是按照大长老的要求,来观察这个潜在的盟友和合作对象;而这六年,他自是在门内无知无觉,门外局势,可是半刻也未曾停滞过。 时至今日,张家本家明显是真的对张启山挺满意,已经对这次投资上了心。 他来之前,就知道,张启山已经成为了有心投身时局的张家外家年轻人的新选择,具备了一些号召力。 五长老向来是个入世派,在他的影响和其他人的隐隐纵容之下,真有不少本就在外活动的外家子弟来投的! 时至今日,除了没有本家人主持,光从长沙收拢的张家人来看,简直都快混成张家有实无名的中部档案馆了。 而张启山本人,无论是出于责任感,亦或者地头蛇的控制欲,总之还真就顺水推舟地默然担下了这份职责。 对本家偶尔发来的一些情报或协助要求,也并不拒绝。 怎么看,都是一副你情我愿、双向奔赴、亲如一家的大好局面。 但这——不对啊!!! 张从宣刚把这些情况了解完全的时候,真是颇觉错乱了。 就这么一个心向家族的乖巧孩子,跟小张哥嘴里那个功名利禄迷眼、升官发财熏心、不惜卖祖以求荣的,当真是一个人吗? 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还是信自家店员的。 而既然已知后来事,他肯定不能坐视这局面继续发展。 但具体该怎么下手,打断这浓情蜜意的大好局势,那就得亲自看过之后再说了。 没错,他此来目的之一,便是为棒打鸳鸯! …… 并不知来者心里其实早准备好了挑自己的茬,暮色降临之时,张启山如约等来了自己的客人。 府门外的街道提前便清空了,中门大开,俨然一副迎接贵客的架势。 如此姿态,绝对是给足了面子。 而接到消息之后,本人更是亲自带着手下,在门口等候迎接。 远远见到那道闲庭信步般的青年人影,便主动迎了上去,等离得近了,看清面容,张启山却是真正带了笑意。 “这次,总算能一睹贵客真容,真是颇为不易。” “上次只是不想额外生事,”张从宣瞥他一眼,“你都做出如此阵势,我要连脸都不敢露,岂非欠缺诚意?” 一旁的陈皮左右看看,却是忍不住有些恍然。 这两人对面站到一起,还真就能看得出是亲戚了。 要说起来,其实倒没到那种一望便知的相似度。 只是看得久了,才能发现,这两人眉眼轮廓之间的那种熟悉感。 不过是,青年眉眼线条柔和些,气质淡漠,更偏俊秀沉静。 张启山却是线条冷硬了些,锋锐之气更重,于是显得沉鸷威严而已。 他正心下比较不停,却是忽然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问起。 张启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明显身上带伤的少年:“这位……” “我的学生,陈皮。”张从宣答得简短。 等陈皮招呼打完,他也不多废话。 在进入门口之前,干脆就当场停步,扬眉直言相告:“陈皮之前受了伤,肋下留下了一根针在体内,我想找妙手大夫做手术取出,有什么推荐的医院吗?” “我自然知道,”张启山也不惊讶,反而朝着少年微微颔首,“前些日子四屠黄葵水匪的陈皮,是么?” 乍然被带来见到了长沙的知名人物,陈皮本就颇觉惊奇。 唯独他刚刚才被老师介绍,正是心中满意且情绪高涨之时,此时被人当面赞赏,也是毫不畏惧地昂首相对:“汉口还有第二个陈皮?” 张启山不由笑了。 他本是雷厉风行之人,此时也不多言,直接随手招来身后一名副官,当场吩咐了让人去联络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教会医院。 回头来,便跟青年说起,大概还要一些时间,不如先让府上大夫帮忙检查一番伤势。 语毕,却见青年并未一口应下,反倒将视线投向了少年本人。 而陈皮对此也没什么所谓,见师傅来看,点点头就应了。 于是进门后,陈皮自被人带去侧间等着府上大夫过来,张从宣却被带进了正厅。 刚一落座,珍馐席面便流水一般摆了上来。 一旁副官还贴心解释,陈皮那边也有备着的一份,等他检查完,会视医生的意见再做增减。 简直完美开场。 之后张从宣同样开门见山说起来意,要求帮忙找可疑的桂西军阀,张启山也是爽快地应下,答应会帮忙打听。 一切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哪怕怀着满心疑虑而来,张从宣也不得不承认,这番招待真的是礼仪备至,颇有让人宾至如归之感。 正事说完,张启山甚至还主动活跃起了气氛。 “这次过来,怎么没再写诗给我猜了呢?”他眼眸含笑,本就刻意收敛的凌厉气场更柔和不少,“长辈所赐言,在下断不敢辞的。” ……你这次倒是认得快。 心下有些泛起嘀咕,青年没有接话,反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上次,你是之前提前就看过这首诗,还是连夜翻书找到的?” “时间仓促,诗词繁多,哪里就能正好看过了。”张启山倒也坦诚。 “我是连夜找了全城的秀才,重金悬赏,让他们翻了几百本诗集找出来的。” 张从宣:……6。 既然对方都这么好说话了,事情又顺利,他也稍微放松了些。 “如果没那首诗,还能猜出我是从哪里来吗?” “这个自然,”张启山微微一笑,“长辈不知,你一张口,说的全是北方官话,根本没有本地口音,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倒也是,就连现代的普通话,还各地口音不同呢。 但他又不是不会说长沙话——【语言精通】挂着,懂不懂通用技能的含金量? 想了下,张从宣却是轻快挑眉,张嘴就秒切成了长沙话:“张大佛爷,不也是吉省来的外地人士吗?听起来,也是缺了点本地口音啊。” 话音落地,却见对面男人倏地一怔,随即摇头失笑。 “长辈不愧是本家人。” 他也没接着多说,很快将话题转入了时局之上。 此时一战还在进行,连混乱中的北洋都有参与,却又变局初现,似乎出现了隐隐倾斜的趋势,正可谓再好不过的餐桌话题。 …… 夜幕高悬。 医院的回信到来时,饭局已经到了尾声。 虽然聊得很开心,但是张从宣当然没忘了本意,听到很快就能准备手术,直接就告辞起身,准备带着陈皮过去。 张启山也不介意,还叫了车马亲兵护送,倒是又让青年的神情缓和不少,诚恳道谢。 目送人离去,又在门口久久驻足。 诚然一派留恋不舍的模样,连副官都觉得自家佛爷难得这么显露温情,忍不住上前想要相劝几句。 然而,刚一接近,却是就听到一声猝不及防的询问。 “刚刚从宣那句,似乎是长沙话?具体说的什么?” 副官怔愣几秒,也是无语凝噎:“佛爷,您知道我也是北方人,虽然来长沙这么久,本地话真没懂几句啊……” 张启山面色不变,淡定“嗯”了一声。 “佛爷,”副官却是心有疑虑,又兼此地是自家门口,便径直开口小声相询,“我听客人提到所谓桂西军阀,不会……” “不会就是,咱们已经盯了一段时间的那个莫云高吧?” 第198章 埋没了不可惜吗 张启山负手而立,并不言语。 副官早已经习惯自家佛爷的深沉姿态,见没有被阻止,便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北海那边频有人口失踪,乃至牵扯到了有名官商身上,上峰才发下命令,要咱们暗中低调调查此事。” “而一番调查下来,这莫云高掌权后,不爱与周边拼杀,却一心扎根在自己地头,只顾经营南洋。真的是行事诡异,捉摸不透。” “就两年前,连一位陈姓爱重亲信都死在了出海上,他却置之不理,反倒一心招揽起少民奇人……” 说到这里,副官顿了顿,看着自家长官脸色,声音更低几分。 “……但这是个实打实的烫手山芋,如今,既然恰巧有这样客人找上门来。佛爷,我们为何不直接把消息托出,也坐收一回渔翁之利呢?” 张启山却是终于收回了远眺出神的目光,从容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副官当即有些心悸,嗫嚅想要辩解:“佛爷……” “六年前,你也在的,”张启山却是并没追究方才的话语,反倒忽然岔开了话题,“如今又见一面,以你来看,我这位长辈是何等人物?” 此话一出,副官也是不由想起当年那些震撼人心的黄金与山匪,忽而讪讪起来。 “……以一当百全无敌手,简直是话本中走出的传奇人物,煞神下凡不过如此吧!” 张启山微微笑了,颇为感慨:“是啊,我也是头一次知道,人之肉体凡胎,竟能有如此强悍作为。” 八九人,双方赤手空拳,他也觉可以应付;十几人,双方带刃,虽然惊险,他也自信犹能得胜;而数量上升到几十人,那便又是另一概念了。 也是因此,六年前青年的所为,实在是惊撼人心。 十座山寨,大小不一,每寨人数多则上百,少则数十……却都在同一天内尽数死去…… 这还是没刨去赶路时间! 不止如此,这等人物,除了举世难敌的武艺,连见识心性也是一等一的。 聊时局,对方条分缕析,思路分明;谈战事,对方高屋建瓴,见解独到;哪怕是说起此刻中原乱象,对方虽然每每语带讥讽不屑,点评辛辣,细细想来,却依旧是鞭辟入里,言之有物。 不客气地说,这甚至让张启山对本家的印象都几乎推翻大半。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来到眼前,对他来说,又怎么会不欣赏呢? 便是原本还有几分作戏试探意图,一顿饭吃完,也是真的为之心折了。 然而想到这里,张启山却是眸色愈深。 “……这一身武艺文华,埋没了不可惜吗?如果你想,此时乱世,建功立业正当时。”在谈话的最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出言。 却不想,青年闻之,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谬论一般。 竟是当场噗嗤笑出声来。 “建功立业于我何用,”张从宣是真的忍俊不禁,话也说得随意轻快,“功名利禄一如浮云,不如回家教书育人。” 他这话完全出自真心。 毕竟,要真那么喜欢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干嘛不去玩策略游戏? 市面上这类型比比皆是好吧? 会来玩单机游戏,还是沉浸式的单机角色扮演,不就是因为他是个本没什么目的的休闲玩家嘛。 当然,玩家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说,听在当时的张启山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他当场忍不住,就要再次开口劝说。 然而,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医院那边打点完毕的消息,于是青年果然对方才还聊的兴起的话题顿失兴趣,利落就起身告辞了。 此时再回想起来,张启山也仍旧感到一阵深深惋惜。 当时,应该再引着青年深聊下去的,他很想听完,为何有些人不可信,而有些地方又将首当其冲,对方又凭什么对北边风雨飘摇的新政权信心笃定? 幸而,交谈之中,自己应该也没失色太多。 等那个年纪轻轻却凭杀名出众的少年伤愈,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也还有下次机会,衔接这次未能尽兴的交谈。 所以说,这就又回到副官的问题了。 为什么不将情报拱手让出,驱狼吞虎,做一个负手相看的清闲渔翁呢? “国家之所以至此,难道不是因为闲做渔翁的人太多了么?”张启山微微苦笑。 慨然一叹之后,却是沉声吩咐起了身旁手下:“莫云高那边继续盯着,之前的所有情报,先汇总一份交给我。” 副官自然顺从。 “医院那里不要怠慢,治伤凡有所需,俱要想法供给,一切花费直接来府里支取。” 副官再次应是。 眼看上司若有所思,半晌没了下文,他领命转身欲走之时,却是又被叫住了。 “虽然之前以平辈之礼相待,这位本家的从宣少爷,其实却是我正经的叔伯长辈,血脉相连,同根同源。你跟府里人都通传一声,日后见面,不要失了礼数。” 这次,副官却是怔愣一时,半晌才古怪应声:“是。” …… 张府在突如其来的便宜天降亲戚面前或惊或奇之时,医院中,张从宣也是终于等到了结束手术的自家学生。 半身麻痹的感觉不好受,陈皮意识清醒,一路臭着脸被推回了病房。 即使没有开膛,但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挑开皮肉的惊悚感,也够让人不舒服的了。 而听完医嘱,又使了小费请张启山派来的士兵帮忙去取些东西,张从宣再回到房内,就见少年正低头盯着肋侧遗留的手术伤口,不知沉默想些什么。 “伤口疼么?要不先睡一会,止疼药现在还不能吃。” 他走过去,帮人调整了下躺姿。 又把被子拉了拉,将少年裸露的胸膛掩盖,以免受寒。 陈皮被惊醒回神,只是摇摇头,欲言又止。 张从宣看着少年略显削瘦的身形上诸多伤口,倒是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百文之事,何至于此呢?” 陈皮冷哼一声。 只是开口之前,瞄到青年并不如平时自然的左臂,到底心下惭愧,话语也咽了回去。 “不是教训你,”见此,张从宣小心避开伤口,摸了摸他的脑袋,“只不过有感而发,杀人这种事,我知道你不在意,却无论如何不该滥杀。” “何况还是当做谋生职业……杀心过重,会为自身招来祸患的。” 头顶力道温柔,再兼麻醉未散,陈皮莫名昏昏欲睡起来。 原本乖戾的情绪,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哈欠里,也不知不觉缓和几分:“天下人多了去,你杀我我杀你,怎么没见祸患临头?” “我说的是滥杀,”张从宣无奈,只好说得更清楚直白了些,“黄葵水匪固然可杀,但你现在名声鹊起,却知道以后找上门的都是什么人?” 陈皮眯着眼睛,却是又打了一个哈欠:“什么可杀,什么不可杀?” “世人无差,我自做我的生意,何必累心分辨去。” 你倒是众生平等……青年哭笑不得。 “对了,”还没开口,却又听自家学生倏地反问,“师傅,你有计数自己杀过多少人吗?” 第199章 跟要吃人似的 张从宣恍然惊怔。 但他被问住,倒不是因为别的。 身为玩家,小号这么多年直接干掉的敌人和小怪,加在一起还真是让人……毫无印象。 打怪又不给经验的,掉落也不如下墓寻宝,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当然也就入不了玩家的眼。 但是,这能一样吗? 玩家有游戏主线牵着,最后无论好结局或者坏结局,都脱不出早就写好的剧情收束。 一切不过是策划的阴谋罢了。 主线完成,后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而此时陈皮年纪尚小,如果肆意妄为,最后万一触发了某种游戏机制,摇身一变成了红名反派怎么办?! 而既然可以选择,他当然希望学生能走一条顺当的路。 想到这里,张从宣看着眼前尚且青涩的学生,却是诚恳答道:“不记得了。” 即使意识朦胧,陈皮还是忍不住得意起来。 正要调侃,却听对方继续开了口。 “可这不一样,”青年垂眸望着他,低柔的嗓音愈发温和,“我的命,是早就定好的,无所谓好坏……小皮,你却完全有机会走一条坦途的。” 陈皮原本困乏,大脑昏昏。 即使听到声音,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然而等迟了几拍,理解了话中意思,睡意立刻不翼而飞了,眼睛霍然睁大几分。 他的表情近乎愠怒,张从宣当即愣了一下。 这样亲昵称呼,陈皮当年就严重抗议过,因此他也并不常用。 只在有时玩笑心起,存心逗弄,偶尔一次的话,看看孩子害羞发窘的神色也觉得挺有趣。 此时,却是摸着少年凌乱带伤的脑袋,心下柔软,情不自禁便脱口出来了。 没想到给孩子都一下气清醒了……瞅瞅这眼睛,瞪得跟要吃人似的。 哎,青春期嘛,倒是也能理解。 “这次真不是故意的,”他立刻摆正姿态,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这样看起来太乖了么,老师不知不觉就……” 陈皮却是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猛然起身,一把揪住了青年的前襟。 “什么叫早就定好的命?”刀口被牵扯,他脸色疼得发白,却只是双眉紧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身前人。 “什么叫,无所谓好坏?” “你这么强,谁能做得了你的主?” 他随即想到什么,烦躁又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是不是,又是你们家那个脑子不清楚的糊涂族长!” “他都关了你六年,至于还要死心塌地给人卖命吗?” “?”张从宣都听得懵了,这跟族长什么关系。 怎么就糊涂了?还又? 小官很聪明的好吧。 听完才反应过来,陈皮好像弄错了一点什么,不由无奈。 “我之前的事情跟族长没关系,具体来说只是个人恩怨。再者,现在的族长是你师兄,慎言!” 认真强调澄清完重点,再回想起之前自己说了什么,张从宣看着少年怒火勃发的模样,啼笑皆非的同时,也不免感到欣慰。 谁做他的主,那当然是辛辛苦苦写剧情的策划啊。 这个游戏还是很自由的,也没什么强制时限或者条件,玩家完全可以不理会主线,随心所欲在开放大世界地图四处游览。 反正游戏内外时间流速相差极大,根据宣传所说,颇有戏中一生,黄粱一梦的意思。 但谁让不打出结局,就没法保留游玩记忆完美退出呢。 他虽然佛系,到底还是有时不时在推主线的。 思绪一瞬而过,组织了下语言,张从宣紧接着补救道:“方才是我失言,别放在心上。” “没人要来做我的主,好坏无所谓也是说笑的,同样一生,肯定还是圆满更好些啊。” “说笑……?”陈皮愣了下,手上力道微微松懈。 张从宣先给他重新扶着躺了回去,才轻轻失笑:“对啊,你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厉害的人,随便就定了人家的命。” “我就说……就知道你又唬人,”陈皮生硬冷哼,很是没好气,“我本来就没信!” “对,知道你聪明,断不能被人哄了去。”青年毫不吝惜夸奖。 “嘴上说得好听……你也是,有手有脚,干什么就非得听人家的话,聪明点知道吗!”陈皮不放心地特意强调,姿态严厉。 得到了拖长腔调的轻快应声。 “明白——”张从宣十分配合。 少年瞪他一眼,转而往右侧身,冷着脸扭了过去。 “我要睡了。”他说。 “睡吧,”张从宣给他掖好被角,笑意收敛,又放轻声音提醒道,“那说好了哦,杀人的生意以后不做了。” “咱们走别的路,行不行?” 陈皮闭着眼睛,不耐烦似的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再说吧。” 青年不由微笑。 他明白,这种话,已经算是自家学生最大程度上的妥协了……孩子不要面子的嘛! 而守了不到一刻钟,少年的呼吸便已渐渐均匀下去。 这丝毫不令人意外。 今天一天又是重逢,又是痛哭,又是坐船走路,又是跟着拜访亲戚,最后还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哪怕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也有点过于耗费心力了。 这是张启山的人特意备好的单间,旁边还有张小床,像是供陪护休息的。 张从宣并没过去的意思。 按照医生叮嘱,术后第一晚,最要紧是得看有没有病人发炎发热,还要注意不能大幅活动。 医护人员早下班了,就算被张启山硬是不知道怎么留住了医生和其他几个人,也在加班做完手术后就吃饭去了,稍后才来。 所以这段时间,他还是需要多留点心。 不过又过了半个小时,看了看陈皮已经睡熟,也没发烧没难受,状态良好,他已经放心许多。 想了下,坐到桌前,挽起袖子拆开绷带,检查了下白天的咬伤。 出血早就止住了,当时也做了清洗消毒,现在还有点红肿,但除此之外没别的症状。 张从宣都要感动了,总算这回体质没拖后腿。 没发炎就是好消息,后面等慢慢恢复就好,总归只是小伤,这几天日常换药就行。 最多,可能以后会留下一个牙印? 正观察之中,忽然察觉动静,凝眉听了会,发现是之前被拜托去取东西的张启山手下,就没理会。 只是在人到了门口的时候,扭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安静。 对方果然也识趣,立刻放慢动作,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把一封电报放到了桌子上。 却不知为何,收了他的钱之后,站在旁边踌躇了下,一时没走。 这就不由吸引到张从宣的注意力,疑惑看了他一眼。 “还有事吗?” “您这个看着比较严重啊,怎么都出血了?”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军官小声嘟囔,像是好奇。 “小伤,不碍事。” 张从宣不想多说,快速把新纱布缠好打了个结,就把袖子放了下去。 见此模样,军官却是不觉流露出了一副同情的神情,摇了摇头,将心比心道:“这样是不太好,说到底,咱们也不能太惯着了。” “虽是闺房之乐,总得有个分寸吧,您得振作雄风啊。我上次……” “——不是,谁家闺房之乐这么乐的啊,”张从宣瞥他一眼,无语至极,倒还记得压低嗓音,“我又不是变态!” 军官忽然愣住,转瞬摸着帽子,哈哈干笑了几声。 “也是,也是,一般都是闹着玩,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的。” 没等青年再问,他道了声谢后,急匆匆就大步走了出去。 ??? 目送他跑掉,张从宣伸手去摸来新送来的电报,颇觉这番对话有点莫名其妙。 但视线落到纸上之前,后知后觉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不是,他也没想知道这种个人隐私的啊! 心情一言难尽,他默默吐槽几句,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 电报是分头行动的另一边传来的消息。 他到了长沙,一来就去了张启山那边,都没来得及发信。 刚刚术后放下心来,却更是腾不出空,只好花钱请张启山派来的人帮个小忙。 没成想南洋档案馆的电报这就到了,看来那边人马也就位了啊。 只是,拆开电报局封好的信封,看到内容的时候,青年刹那就在几个显眼的词句上凝住了目光。 【南洋安……小心张启山!】 第200章 最快见到的时间,明早 同一时刻,张府。 “电报送过去了?” 夜色已深,张启山在自己的房间,早已经脱掉不离身的军装,闲散靠在椅子里。 因为刚洗漱完,额发沾了水汽,有些凌乱。 这倒是让他身上的压迫感暂时消散少许,看起来更符合一个没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气质了。 这样日常的姿态,副官却并没有放松,依旧认认真真低头汇报。 “按您的要求,我检查完,亲手封装好交过去的。” 他说完,看见地上那道影子略微动了动。 “当时他在做什么?” “在包扎,是左边手臂上有一道咬伤,出了血,看起来是新伤,”副官描述得很详细,“试探之下,对方也没说太多。” “看完的反应呢?”张启山的声音悠悠的,很是放松。 “刚开始安静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叫我过去,问起您在哪,”副官老实重述着当时场景,“我按您交代的回的。” 交代的回答就是,在府里。 如果对方继续追问,就主动询问:是否有事需要传达? 答案为是,那么他就转述;如果是否,什么也不用说,接着观察行动就行。 不过,那青年的下一句话,帮副官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 “如果我想见到他,最快是什么时候?”张从宣是这样问的。 于是,副官当时心情复杂地纠结了一下后,很快作答:“明早。” 紧接着到来的问题是:“假如我现在有急事呢?” “如果急事是关于电报的事情,”副官看着青年变冷的神色,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才说下去,“还是明早。” 青年瞥了他一眼,道了声谢,就转身关门进去了。 …… 听副官讲述到这里,张启山忍不住笑了一声。 对方没有追问,他并不惊奇。 以对方的聪明,不难意识到问题所在——那些问题,都不是一个副手能立马决定的,这么果断,只能说明有人提前授意。 但对方的冷静反应,倒是让他略微惊讶了一下。 还以为,会被强行找上门来呢。 毕竟无论副官还是府上下人,在青年那超群绝伦的武艺面前,根本没有丝毫阻拦作用。 也是因此,他到现在还没睡,就饶有兴致地等着,想体验一回被杀神打上门来冲到面前的感觉。 打招呼的话都想好了,没成想等了个空。 张启山居然莫名有点遗憾。 至于那封电报……倒真不是他的手笔。 他只是在下午时分,被自己安插在电报局的人提醒,收到了一封内容提到自己的电报——作为本地经营多年、渐成气候的地头蛇,这点控制力还是有的。 除了开头末尾两句奇怪的话,这封电报的内容还是挺正常。 但有了这两句话,正常内容也就变得隐藏玄机。 而等发现电报的收件人,居然是那位约好晚上要来拜访的客人时,张启山的好奇心愈发涨高了几分。 不知道,客人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做些什么? 依他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 唯独,似乎其下还隐含了一点引诱意味。 而再加上,电报发来的地址,是现在正被桂西一带军阀暂时控制的厦门…… 厦门,思索着这个地名,张启山轻轻敲打着椅背。 他之前的确一直有在关注莫云高,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对方的司令部,也就是老巢北海。 厦门这地方,跟北海之间隔了一整个广东呢,为什么会是这地方? 考虑到自家这位年轻长辈的来意,很可能,这地方发生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想到这,他忽然抬头,跟副官再吩咐了一句:“收集一下厦门最近有什么新闻,明早拿过来。” 这显然是个熬夜的活,但副官毫无怨言地应了。 在这个战乱的年代,他得到的待遇,已经足以支撑一切不违背人性的要求。 …… 第二天,吃过早餐的时候,张府再度迎来了客人。 昨日的少年并未跟随,这次,青年是独自一人登门。 而没等对方开口,张启山已经主动招呼起来,扬了扬手里的报纸。 “正好收到了关于厦门的一些新闻,长辈要一起看吗?” 张从宣微微挑眉,不答反问:“北海的有么?” 这个非常具有指向性的地名,显然让对方有些没想到。 不过,仅是刹那怔愣,张启山还是从一侧的副官手里拿来崭新的几份报纸,在桌面上缓缓推了过去。 “今天还没来得及看呢。”他自然地说着,重新把目光落到了手中。 “不过既然长辈要求,您先过目就是。” 第201章 不是相助,是自救 五月的长沙,时常阴雨,今天一早起来,太阳也没露面。 青年按住了那一叠因水汽而柔软的报纸,却并没有摊开来看。 原本,报纸就不是重点。 重点是,北海这个地点,正是桂西军阀莫云高所在的位置。 对方一开口就用厦门来试探,他随口抛出北海,只是想让对方省了那些弯弯绕,来点正题。 没想到,对方竟也是够坦诚了。 直接就承认了自己本就在调查莫云高的事实。 而既然都摊开来说了,他也不再顾忌,看着对面姿态闲适的男人,开口单刀直入:“电报是原版吗?” “未改一字。”张启山缓缓后靠回椅背,同样直截了当。 “你对莫云高查到了多少?”张从宣继续。 “这问题范围太大,”张启山想了想,“要从头说起的话,这人一直对张姓很有兴趣,几年前一次在南京碰面的时候,还特意表示过对我姓氏的羡慕。” 接下来,他讲了从莫云高那听来的一个故事。 总结一下,在莫云高在西南发迹之前,曾在一次瘟疫中遇到了一个张家人,用自己的血救了他,此后,他便对张姓念念不忘。 关键词,瘟疫,张家人的血。 既然血液能救人,那应该是本家人了,张从宣想到这里,心情并不太好。 因为从故事的后果来看,这个莫云高,对救命恩人姓氏所起的兴趣,显然是颇带恶意的那种。 张启山显然也是这样觉得:“……如果这个故事为真,他在南洋寻找瘟疫病种的行为,大概便由此而始吧。” “义者行善,禽兽负恩。”张从宣冷冷做出评价。 之前两次见面,青年都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浅淡漠然,今天难得流露明显负面情绪。 反倒一下让张启山觉得鲜活不少。 他站起身,在对方身侧停步,轻轻拍了拍肩膀聊做安慰:“此人恩将仇报,确系可恶。长辈的意思,要我帮忙吗?” “不过当下时局诡谲,长沙与北海又相隔甚远,”他似是惋惜,又像是辩解难处,“我虽有心相助,但要想发兵攻打,实在恕难做到。” 距离过近,张从宣对他这种自来熟的行为轻微不适。 但忍着把他爪子拍掉的想法听完这段话,很快忽略了无关紧要的细节,微一挑眉:“本来就用不着你发兵攻打。” “多谢体谅,”打量他一眼,张启山歪了下头,缓声道,“长辈言语笃定,莫非是有别的想法?” “不错。” 不动声色站起身,青年扭头看着他,心平气和开口:“再纠正一个用词,你不是相助,是自救。” 他随即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消息。 “东南已经出现瘟病,死亡率极高,传播迅速,医治困难。你以为,他多久会把病源放到内陆来?” 张启山皱起了眉头。 这消息,他还没有收到。 知道身边有个不知何时引爆的神经质炸弹,和突然得知对方已经做出疯狂自爆举动,这两种情况的感觉是不同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简短询问。 “上个月,”张从宣回想着电报的内容,“先从马来港口槟城开始。” 时间地点都给的明确,是完全不介意他再查证的坦然。 张启山立刻信了,脸色转而冷肃。 “我的确没法直接攻打,但若此事为真,国内定不容他,”他口吻认真,“长辈若是心有成策,不妨直言相告。” …… 一番交谈,两人最终商量的结果,无非四个字而已。 里应外合。 对于张从宣来说,杀人不难。 但一个军阀的死亡,必定会牵连起无数波澜,他需要有人来完成收尾,将影响尽可能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 对方的同意,其实也不出乎意料。 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应该都明白大规模瘟疫的危害,何况现在还是人为扩散。 关键是,之所以来长沙找张启山,张从宣是本就有一定把握的。 虽然小张哥对张启山很不待见,但提前就知道,自己要解决南部档案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借助双开便利跟人打探情报? 两边世界线虽然不同,但到底是一个游戏背景,有些东西总是可以对照参考。 他这次,真算是拿着简单剧本来的! 大号进入张家东北旧宅之前,跟自家店员一起出去闲逛的时候,就看似顺便地问起了这事。 小张哥的讲述充满传奇色彩,也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由于作为故事必然有夸张失真的地方,真实度虽然并非百分之百,但基本前因后果还是很清晰的。 主谋西南军阀莫云高,阴谋发生的地点在马来,爆发点在一艘名叫南安号的货船上,张启山算友方可以合作帮忙扫尾。 也是因此,从见面到现在,张从宣始终胸有成竹,很有底气。 事情也的确算是一帆风顺。 思绪至此,青年心情不错地翻开了手上的报纸,漫不经心地扫视起来。 目光落下,却是忽然一凝。 …… 既然答应协助,张启山立刻在心里思考起接近的办法。 莫云高一直在暗中寻找张家人,如果只是想到他身边,不难办到。 眼前这个,不就是对方梦寐以求的再正经不过的张家人么? 但这样做的过高风险,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转而思考起了别的方法。 如之前所说,莫云高作为桂西军阀,这段时间同样是在到处跑。 前些天沿海往上,每到一地都会停留几天,一直到了桂西军阀控制的边缘之地。这几天,应该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张启山很是怀疑,对方此举,也有提前探查瘟疫释放地点的用意。 等对方回到老巢北海的那天,也许就是瘟疫肆虐内陆的开始也说不定。 正若有所思之中,对面忽然传来“哗”的一声纸张轻震响动。 回神之时,就见青年面沉如水。 这是看到什么坏消息了? 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张从宣已经推开报纸,抬眼与他对视,直截了当开口:“能不能拿到莫云高行程的确切消息?” “应该可以,火车站和港口码头都能提前知道情况。” 张启山微感诧异:“有什么变故不成?” “麻烦抓紧时间。”青年并没回答。 得不到答案,张启山干脆伸手拾起了那份来自北海的报纸,目光梭巡,试图找到对方态度忽然转变的缘由。 当地自己创建的报纸,内容不多。 排除无关紧要的八卦和广告杂谈等,他很快被一则当地时闻吸引了注意力。 【……潜入要地,意图不轨,穷凶极恶,其心可诛……】 洋洋洒洒,是在说有个人潜入北海司令部,被士兵抓获,经莫云高批准,判处死刑。等他回去北海后,就把人拉出去枪毙处决。 似乎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唯一让他多看了几眼的地方在于,这个凶犯姓张。 其人名为,张海盐。 第202章 如果现在再问一次 张从宣自然不会主动解释,这个名字有何特殊之处。 实际上也解释不出什么来。 对他来说,张海盐这个名字,听起来也是稍显陌生。 他更熟悉的那个人,其实是大号那边乖张飞扬精怪活泼的小张哥,张海楼。 但是,大号那边孤胆英雄一般顺利解决敌人,继而志得意满回到厦门的小张哥,此时为什么会变成北海等待枪毙的死刑犯? 这跟小张哥透露的剧本严重不符啊! 到底是莫云高虚张声势的以人为饵,还是因为大小号不同世界线所产生的剧情变动,根本没法分辨。 要想真正确认,看来,只有自己走一趟才能弄清了。 而有了地头蛇的全力配合,下午,张从宣就拿到了准确消息。 莫云高的船,将会在第二天傍晚到达广州,并接受当地军阀的招待,在港口停留一晚。 按照这位军阀的谨慎习惯,他不会在其他人的地盘过夜,晚间必定会回到自己的船上休息。 赫然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莫云高从广州离开后,就会前往北海,也就是说,张从宣要做的,就是在这趟船回到北海前,将人控制。 顺便搭个顺风船,前往北海救人,并配合张启山移交北海权力。 时间紧张,马上就要走,回到医院看见陈皮亮起的双眼时,张从宣不免有些愧疚。 “……半个月左右,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他坐在床边,低声承诺,“到时候,你的伤也好了,是要待在长沙还是回武汉,老师都跟你一起。” 陈皮一声不吭。 “这次肯定没有意外。”张从宣恨不得指天发誓。 见少年低着头,彷佛跟被子生死大仇一样攥得死紧,狠狠心,再次缩短了时间范围:“十天,十天左右,一定就回来见你。” 陈皮咬着牙,真的很想说,几天关我什么事? 有本事你直接走啊! 但气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青年抬手按住他的手背,轻轻握了握,语调和力道一样无奈而小心:“小皮,我知道你生气……” “——知道什么?” 陈皮顿时按捺不住汹涌的怒气。 “你这趟要去杀人,”他问的直白,抬起眼来,神情显得分外冷漠,“是不是?” 张从宣张口欲言,却又无法反驳。 “是族里的事情,”他轻声解释,“这本与你无关,我怎么能把你牵扯进去?何况你现在身上有伤,不便出门。”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黑影倏忽闪过。 化成一道抛物线飞出,眨眼撞在紧闭的门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是重量不轻的钱袋砸在门上的动静。 撞击中,袋口束绳被勾开,里面的东西顿时滑落而出,叮叮咣咣在地上洒出一片。 金属撞击地面的嘈杂声音里,陈皮抽回了被握住的手。 曲起单腿,他双手交叉,随意压在膝上,脸上浮现出几分讥讽的笑意。 开口时,压抑而沙哑的声音非常清晰。 清晰又冷酷,甚至带着几分松懈的快意。 “拿着你的定金——走啊?” 安静望着这一幕,张从宣出神了几秒,很快站起身来。 “我跟张启山说过了,”他心平气和地开口,“特意请他挑了个靠谱稳重的伙计,这段时间来照顾你。” “有什么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只管跟他说,不用客气。” “要听医生的话,你现在还小,恢复力快,但是不能肆意妄为,不准逞强,不要急于跟人争斗……” 陈皮恍若未闻一般,漠然耷拉着眼皮。 忽然止住声音,张从宣无声叹口气,蹲下身将地上四处散落的银元重新集起,再次装进了袋中。 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事实就是,他让学生再次失望了……但北海那边,人命关天。 就算没有小张哥的同位体这个因素,他也会前往救人,因为事关南部档案馆,本就是他这趟出门的目的。 小官带他提前离开青铜门,本就背负了压力。 不能让少年族长上任的第一起经手事件,就在自己手里出现纰漏。 公私两便,此时私心既成,又怎么能再因私废公? ……钱袋的口子彻底损坏,已经无法收紧了。 他捏着想了想,干脆解下腕上备用的黑色发绳,绕着将袋口绑好,仔细放回了少年的膝头。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自己的东西,还是要收好对不对?”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反手就把九节锏也从背上解了下来。 让锏身靠住床边倚住,张从宣跟他商量道:“九节锏太显眼,这次不好携带,就先留在这里,可以么?” 陈皮头也不抬,一动不动。 这算是默许的意思吧? 微笑之中,张从宣忍不住松了口气,却又蓦地心绪翻涌。 若能两全…… 念头一起,便立刻再难以遏制。 亦或者本就不死心,否则为什么,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赋纹的工具材料? “抱歉,这次都是老师的错,”他愧疚低声,同时忍不住提起了很久没再问的一件事,“……不过小皮,如果我现在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族……” 他的询问尚未落地,就被一声嗤笑打断了。 “——狗屁的如果。” 陈皮眼底晦暗,看也不看他,只冷冷一扯唇角:“你自己给人死心塌地卖命不够,想把我也填进去,一起给你心爱的大徒弟当牛做马?” “不是想让你给人卖命……”张从宣有些无力。 完全否认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这话虽然难听,但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说中了本质。 改姓,变成张家人,虽然可以获得长久寿命,但也意味着,从此便会跟其他族人一样,此后余生受到族长约束。 他自己不在意,但陈皮本性桀骜,不愿如此,难道还有错不成? “……是我多余问了,现在这样也很好。” 咽下了未曾出口的劝说,张从宣最后情不自禁抬手,压了压少年蓬乱的脑袋。 担心激起对方的厌烦,他没有用力。 也不敢停留,只是轻轻一顿,立马收了回去。 拉开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然而僵滞半晌,居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最终,也只是挤出一句寻常不过的叮嘱。 “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静默持续了三四秒。 脸颊绷紧,陈皮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抬头。 却只听到“咔哒”一声。 门扉合拢,将青年的身影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他愣在原地,手指不自觉缓缓收紧。 直到被鼓胀的钱袋里无数生硬金属轮廓硌的疼痛难忍,才攥着那个钱袋,仰面往后重重倒在了床上。 咬牙切齿,面容几近狰狞。 ——混蛋,都是混蛋! 贼老天,他就不能好好做一单生意么! 开门第一单,只是收了那小鬼一百文而已,却莫名其妙杀了一波又一波,累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本想休息的,第二单却又从天而降。 他不想做这个人的生意,但却无法抗拒地被迫收下了对方的定金。 只想拿钱办事,但这人明明要杀人,却偏不肯用他! ……反正钱已经到手了,是这人自己不要他做事的,这钱拿的问心无愧! 他巴不得白拿钱呢! 骂骂咧咧,辗转翻身,动作间,手臂不小心就打在了床边什么冰凉物什上面,“邦”的清脆一声。 嘶声吸着气,陈皮恨恨起身,俯视着那柄怪模怪样的九节锏,手一挥就要将其打落。 手背碰到锏柄的瞬间,却不知为何忽然一顿。 原地呆坐半晌,冷不丁反手一握,用力攥住了锏柄。 指节环绕紧扣,沁人的凉意贴着皮肤渗入,那股难以言喻、无法排遣的躁意,竟因此莫名消解了少许。 第203章 副官行业的工作量 第二天傍晚,莫云高果然回到了广州。 船队在港口停驻休整,这位西南军阀之一,却是在广州本地政商的热情相邀之下,带着手下前往赴宴了。 这时节天黑得晚,潜入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过因为船队本身也在检修船身、采购补充物资,张从宣还是找到机会,成功混在一趟送食材的队伍里进入了船舱。 这只是第一步。 由于需要近距离接触完成控制,最好的办法,自然还是易容潜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观察之后,他选定了被留下来看家的某军官——莫云高手下侍从官之一。 替换本身难度不大。 通过铃铛获取到自己所需信息,易容完成,再换好衣服,等从房间里出来时,年轻军官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等验收完所有采购物资,安排好停驻港口期间的休整事宜,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 然后,又被带着巡查了一遍船舱。 一趟流程下来,张从宣颇为沉痛地感觉到了一个事实。 ——跟这个年代的军阀,果然是没法讲劳动法的。 你们副官行业,工作量都是这么大的吗? 但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给人义务代班免费干活的! 幸好,在他真情实感地被催生出属于打工人的满腹怨气之前,终于有人跑来通报了好消息。 “师座回来了,程副官,正叫你过去呢!” “马上,”简短应声,青年军官神情冷峻地转过脸,继续跟身后人说完了刚刚的叮嘱,“……就是刚刚那些问题,全部都要改。你们不要觉得师座不看,就状态松懈。要求严格一点,不是坏事!” 几人自然低头应声不迭。 等人走后,才有人唉声叹气起来:“上面动动嘴,咱们可是要跑断腿了。” “吃饱了撑的,”旁边人当即小声附和,语带不屑,“觉得自己年轻,想搏一搏呗。真不知道他们显摆个什么。” “之前那个那个陈西风,觉得自己忠心耿耿,什么事都摇着尾巴一手包办,还不是拽的二五八万?结果呢?” “人死了,席子一裹烧了算,师座看都不会看一眼!” “——嘘!” 这话说出来,其他人立刻色变制止了。 说话的这人有些悻悻,缩了缩脖子,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 又没外人,装什么呢? 三年前那回开始,谁不知道,他们家这位师座是个实打实的凉薄性子? …… 沿着船侧陡梯快步离开,很快,张从宣就在上层舱室见到了莫云高。 非常好辨认。 被两名副官、六个贴身警卫簇拥而回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介于四十左右的年纪,带着一身酒气,但军装依旧完整。 乍一看,颇有几分威严深沉气质。 这个天气,又是宴饮之后,居然还能仪表堂堂,这种对自己的严苛约束,就已经显着区别于普通人了。 同时,张从宣也注意到,即使是贴身警卫,也跟中间的莫云高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 显然,这个桂西军阀,属于不喜欢被人靠太近的类型。 不动声色一瞥,青年便疾步上前。 临到一步之外才停下,肃穆低头,捧上了一份清单:“师座,请师座过目,本日……” “这种小事,你处理就好。” 对副官的回报,莫云高不以为意地随手推开,就接着往里走。 犹豫一秒,张从宣很快跟上了队伍。 行走之中,前面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冷不丁抛来一问:“屋子里关的那个,今天怎么样?” 他几乎被问得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选择了最不会出错的回答。 “……还是老样子。” 莫云高“哦”了一声,似乎隐隐有点遗憾。 “回去之前,总会有吧……”他自言自语般咕哝一声,心不在焉地站到了顶层的专属舱室门前。 立刻有人上前开锁,并利落推开了房门。 大概是被捂了好几个小时的缘故,房间里面有点闷,有一点说不清的味道。 里面一片漆黑。 这时候,显然不能让顶头上司亲自去开灯。 电光石火之间,张从宣不动声色地落后了一步,决定继续把这个大好的机会让给同事们。 毕竟,他可不知道这里的电灯开关在哪。 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莫云高已经越过刚刚开门的副官,还有已经自觉在门口站好位置的警卫们,率先走了进去。 嘴上还随口吩咐着:“去把窗子打开。” “是。”一道女性的婉转嗓音响起。 几乎同一时间,屋子中央的灯光就亮了起来。 眯眼快速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张从宣紧跟着进入,就看到莫云高已经走到会客室的沙发旁,熟练而自然地落了座。 而随着“砰”一声窗户开启,咸腥夜风涌入,一道秀丽身影缓缓回过身来,走到了沙发旁边。 这是个短发的、外貌处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女孩子,身材修长挺拔,走起路来非常好看。 只是随意瞥去,张从宣就明白了,这是个不容小觑的练家子。 外面那些警卫加起来,估计都不够这女孩子一个人的对手。 “还是少吹会风吧,”女孩子跟莫云高说话的口吻也很亲近,“等会该有虫子进来了。” 说着,几人一齐看向了那盏屋子中央的硕大吊灯。 她说的没错。 现在天气炎热,就这开窗的几分钟,伴随着凉风已经进来了不少小飞虫。 此时,正绕着吊灯灯管盘旋飞舞、或绕圈爬行,生动诠释着“飞蛾扑火”的含义。 莫云高眯眼看了一会,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好了,那就关上吧。” 似乎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张从宣安静看完全程,衣袖里的手腕不易察觉地转了转。 好险。 还好他提前有做准备。 这个莫云高,对本家人还真是有不少了解啊。 不过,随着门窗合拢,船舱里不可避免又变得憋闷起来。 莫云高却是视若无睹一般,径自吩咐起来:“不用等明天白天了,天亮前,就离港返回。” “是,”副官之一站出来应声,并提醒道,“之前饭桌上,孙团长和广州商会的李老板他们,本来说好明早来送行的。咱们提前走,到时候要不要再知会一声?” 莫云高有些兴致缺缺:“才吃一顿饭,哪来那么多虚情假意……” 说是这样说,他目光扫视一圈,还是点了名。 “小程,等会挑点东西,你明天早上留一下,替我跟他们好好赔礼。” 张从宣还能说什么,点头算了。 又说了一些出行安排和北海行政事务之后,莫云高想起什么,忽然又扭头看了眼始终站在一旁的女孩子。 “白玉,让你看的人呢,怎么这会没见?” “浴室呢,”被叫做白玉的女孩子掩唇笑起来,眼眸闪亮,显得娇俏又天真,“今天您没工夫消遣,我这不是怕他弄脏了房间。” 男人长长“噢”了一声,仿佛忽然有了几分兴致。 转回脸来,他朝着副官们扬了扬下巴,语气悠然地下达了新的命令。 “把人带过来吧。” 第1章 一屋子假货 【写在前面的必看: 原创剧情为主,设定与剧情均有自行改编,下墓剧情少,偏日常。 不是快节奏杀伐果断爽文,就是养成学生和交朋友下副本的休闲模式,慎入慎入! 观看前建议先寄放脑子。】 七月,盛夏似火。 西湖边行客匆匆,人来人往,在如此繁华之地,一道木桩般立在湖边一动不动的青年身影,显得颇为引人注目。 倒不是故意特立独行。 之所以选择这个远离路边却显眼的位置,只是因为与人有约,在此等待。 要不是他待的这离湖边还有几步距离,又暂时没什么危险动作,想来不远处那个时不时投来一瞥的红袖章大姐,早就来劝退了。 饶是如此,察觉到时不时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以及行人间越来越难以忽视的窃窃议论,年轻人终于微微皱眉。 放眼望去,符合照片上的人影迟迟没有出现。 张从宣低下头,仿佛看着湖面重新发起呆,实际上却心念一动,打开了玩家界面。 “滴”一声,仿佛水珠落下的轻响。 约一只枕头大小的半透明光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了来。 左侧是当下人物的五维图与状态栏,可以看到,目前血条和精力都是满值。 右边的上半部分是任务栏,下半部分则分成了金钱、技能、店铺(灰色未解锁)等几个小块。 这么不科学的画面,却没引起任何路人的注意。 因为这里只是个游戏世界,他是唯一的玩家,而npc当然看不到系统面板。 作为时下最火的vr游戏,这一趟亲自体验的感觉,着实令人满意。 单凭这与现实无异的真实五感,这形形色色生动智能的普通npc,可以说一句,99%的好评还真不是刷出来的。 而之所以站在这里等人,正是因为眼前任务栏上的那几行文字。 【新手任务:初始印象】 【任务描述:和谐的邻里关系对一家店铺来说至关重要,开店第一步,请拜访吴山居,并给店主呉邪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任务提示:也许可以试着向吴家借一把趁手兵器?】 【注:初始任务完成度不同,将影响奖励店铺规模及资金,乃至后续剧情发展。】 第一次看到这个提示的时候,张从宣就很想吐槽了。 还什么借一把趁手兵器……以为这里是东海龙宫,像孙悟空一样大闹一番就能拿到定海神铁吗? 但吐槽完了,他还是决定按提示尝试一下。 毕竟,系统的提示是为了引导玩家完成任务。它会这样说,那么必定是吴山居的确存在这样的任务物品。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这个游戏的设定背景了。 作为被画面表现与真·虚拟现实游戏的宣传语吸引而来的路人,张从宣对游戏介绍只是大略一扫,并没细看。 简而言之,因为许久前天外陨石的到来,这个世界里受影响出现了许多异常现象与生物,也诞生了许多奇人异事。 他现在的这个身份,游戏主角本人,正是身怀秘密的失忆者开局。 在开场动画中,2000年的夏日,“自己”孤身一人出现在杭城的偏僻马路上,身上仅带着一千块钱,大脑空空,两袖清风。 过去无从追忆,未来不知何方,唯一的线索就是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目标——成立一家收集四方奇闻异事的店铺,做大做强! 不用多说,这就是职业【奇闻侦探】的主线任务了。 而在进入主线之前,首先却还有个新手任务拦在眼前,只有等任务完成,才能拿到新手大礼包,获得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 游戏系统已经给出了任务目标和准确地址,第一天,张从宣就跟好心路人打听到了准确位置。 “吴山居”,是一家位于西湖边黄金位置的老牌古董店。 老板本人姓呉名邪,今年23岁,是去年大学毕业后回来接手家里的这间铺子。为人天真莽撞,好奇心重,还带着清澈愚蠢大学生的单纯气质。 其中一部分,大概也源自于呉邪那位在本地颇有势力的三叔的保护。 以上,来自几天的观察与打听之后,张从宣初步收集到的情报。 随后,更进一步的接触也有了思路。 第一步,他先跟附近几家店铺套话,拿到了店主呉邪的联系方式。 第二步,以客人的身份打去电话,假借“听说了店内有件宝贝”的名义,跟对方说好今天要去店里看货。 第三步…… 抬眼看了下天色,张从宣微微叹气。 距离约好的见面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要是从他的到达开始算,那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本想早来一点,创造一个友好的初次见面的。 没想到,居然在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 对方是故意迟到、还是无意耽搁,现在尚且无从推测,但继续这样无知无觉等下去,实在被动了些。 气温过高下,站在树荫下也渐渐挡不住热浪。 以手为扇聊胜于无地扇了两下,感受着身边升腾的热气,张从宣倏地转身迈步,从树下离开,向不远处的吴山居走去。 看来,计划需要稍微改变一下了。 既然来委婉的行不通,那就直接上吧。 …… 另一边。 “让一下让一下,谢谢谢谢!” 下了车,呉邪一路拨开路人,急匆匆地拔足冲进了吴山居,进门就吐着舌头喊:“王蒙,快给我倒杯水来,你老板要热死了!” 一声喊完,却没回应。 愣了一下差点就要发火,但,已经热到快意识模糊的大脑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注意到了店里的怪异气氛。 往常惫懒的店员王蒙,此刻站在屋子中间,两手紧紧攥在一起,笑容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见到他进来,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却只是叫了一声“老板!”,便吭哧说不出话来。 但那挤眉弄眼不停示意的样太滑稽,他嘴角忍不住咧了咧。 显然情况不同寻常,他倒没傻到当场乐出来,顺着王蒙的示意,自然而然往一边看去。 背对着他,站在货架前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很快转过身看来。 这是个俊秀的青年,身形挺拔,目测身高与呉邪自己差不多。 应该年纪不大,说不定比预计的还更小一些。 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衣摆随意散着没掖起来,下身是棉麻材质的轻薄长裤,整体看起来休闲而随性。 不管怎么说,这看起来至少是个能讲道理的礼貌斯文人。 呉邪顿时重新放松下来,没好气瞪了自家店员一眼:“我不在,连客人都不会招待了是吧?快去拿水。” “哦,”王蒙垂头丧气地应一声,从身边过去的时候,却小声提醒了一句,“老板,这好像是来砸场子的。” 哟? 呉邪眼前一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喇喇上前,在主位坐了下来:“这位客人,有看下什么中意的吗?” 没等对方开口,他紧接着叹口气,故作无奈。 “对不住哈,要平时也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不巧,我们店里今天约了一位贵客,这个点实在无暇他顾,你要不去隔壁几家看看?” 年轻人静静听完,眨了下眼,忽然笑了。 “就用一屋子假货招待贵客吗?” 第2章 大圣诚不欺我 他语气温吞,听着不恼不急的,开口的话却让呉邪霎时脸色微变。 这家古董店,是他从爷爷那里继承来的,宝贝当然不少,放在面上的这些都只是充数的,瞒不过行家倒也不意外。 但被人上门这样直接说出来,就不太好听了。 “朋友慎言啊,”反应过来,呉邪咳嗽一声,上前几步,“我三叔在杭州三里亭的名气那可是响当当的,这店里也是诚信交易,绝让你吃不了亏。” 察觉到对方话里若有若无的警告之意,年轻人笑意不变。 “就是提前打听过吴家三爷的名声,我才特意托人找上门来,”话到这里,他轻叹口气,“现在亲眼见了吴家小三爷,又不确定了。” 呉邪额头青筋一跳。 这话,差不多是指着鼻子说他不如三叔,吴家名不副实,这人果然是刻意找茬的吧? 真要如此他倒没什么顾忌了,开口就准备让王蒙把人丢出去:“王——” 开口的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留意到对方话里的一个细节。 “托人找上门来”? 最近两天,的确有人托了他大学老师的关系找过来,说是想找一件祖上传下来流失的宝贝……看这个点,的确也过了约好的时间…… 刚刚没听出来,现在想想,声音也挺耳熟。 再看了眼神态悠然的年轻人,呉邪神色狐疑:“你,该不会就是之前那个跟我预约的客人吧?” “本来是。” “本来?你要不想买,早该出门左转了吧。”呉邪哼哼一声,气倒是顿时消了不少。 到底是自己迟到了会,而且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他小三爷就大度一些不计较了。 刚在心里如此想着,却见年轻人轻笑一声,微微摇头。 “我要的东西的确在吴家,今天来,正是为了取一样趁手的武器。” “哈?”呉邪下意识一愣,反应过来十分无语,“我这是古董店,金银玉器倒是不少,哪来的武器给你!” “没有吗?”张从宣微微皱眉。 没想到任务里还藏着这样的陷阱,他现在有些后悔。之前一时冲动就直接进游戏了,怎么就没先找个攻略视频来看看呢。 不过,再回想了一遍任务描述,他忽然发现了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任务目标里提到的是“拜访店主呉邪”,但任务提示里,却变成了“向吴家借武器”,这个小小的词汇变动,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理念,青年随即将这视作了可能的突破口。 “如果不在这里,那么小三爷,还得麻烦你转告三爷过来一趟。” 即使心里有点底气不足,张从宣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只微微一笑:“相信他是个识时务之人,会将东西送来这里。” “别是说大话吧……” 小声嘀咕一句,见对方从容不迫的自信模样,呉邪面上不说,心下却悄悄泛起些许狐疑。 自家三叔是什么人,他倒是也算门清——作为一个老牌土夫子,手上怎么也算不上干净,前两年还亲自下地呢。 可别真就挖了哪家祖坟没收拾好首尾,被人家找上门了吧? 想起自己刚刚才去探望过的、前些日子进了局子喜提银手镯的发小老痒,呉邪顿时不安起来。 左思右想,还是找个借口、强作淡定进了里间,转身就给自家三叔打了个电话。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找三叔的,无论是故意挑事还是真的上门寻仇,起码还是让他本人来确定一下吧。 真有什么问题,三叔这个当事人在,起码比自己这个啥都不清楚的侄子处理经验足。 电话很快接通了。 听完前因后果,他三叔呉三省顿时嗤笑一声:“我说大侄子,你就这么被人唬住了?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我哪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呉邪没好气,又有点恼羞成怒,“来不来,要真没问题我可就不管了啊,出了事你自己兜着。” “当然来,我不得看看是什么人,能把我家大侄子骗得一愣一愣的?” 又调侃了几句,呉三省最后呵呵一笑:“对了,这人敢独身上门,说不定还有后手,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不会真是找你寻仇的吧?” 小声嘀咕一句,呉邪回想了下之前电话里对方的自我介绍:“应该是姓张,好像……叫什么来着……张从宣?” 话音落下,他忽然听见,电话对面,自家三叔重重呛咳起来。 “张……你看下他手……咳,算了……我一会就到!” 电话挂断了。 呉邪莫名其妙地走出去,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那个淡定坐在椅子上喝水的年轻人手上。 手能有什么问题,这不就是普普通通五根手指头……咦? 这次对方一出来,神色新奇的同时,眼神就往自己手上看个不停。 往椅子上一坐心神不定的模样,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察觉到这点,张从宣心下一笑,较常人长出一截的食中二指轻轻搭在扶手,坦然任凭打量。 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么。 虽然登录游戏时,系统录入了玩家本人的面部特征来塑造脸部。但除此之外,这具身体,其实本身布满了可疑之处。 体质与五感的极大提升是一方面,再就是第一次洗澡时突然浮现、遍布上身的麒麟纹身,还有,这双格外修长有力的手…… 游戏系统的说法是,具体身世经历需要玩家自行解锁。 不过关于身体本身的特殊能力,它还是给出了解释。 这偏长的食中二指,叫做“发丘指”,是经过苛刻的特殊训练专门培育而成的,格外灵敏。 能触碰察觉肉眼难以分辨的缝隙痕迹,也能隔着厚重石壁感知到墓陵潜藏机关引起的细微震动。 而纹身,则是一种被称作“麒麟血”的特殊血脉的象征。 忽略掉其他,只用从中提炼出重点信息。 这双手,以及神秘纹身,似乎算是一种特殊的身份标识? 思绪回到眼前,张从宣回忆着刚刚听到的电话声音——以他现在的听力,那一扇门实在起不到遮挡作用——总感觉话筒里传出的对方声音里,夹了些奇怪的杂音呢。 监听?这个词突兀出现在脑海里,让他都愣了一下。 但不知为何,直觉似乎对这个答案无比笃定。 瞥了眼呉邪,这位心思浅显的店主似乎对此一无所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这边偷瞄。 要不要说呢……真是有些难以抉择啊。 坐在柜台后面的王蒙,看着分作两边各自发呆的两人,陷入了一种无所适从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处境中。 幸好,这样诡异安静的场景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就被外力中止了。 “不知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啊。” 人还没进门,一道爽朗带笑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进来。 闻声,张从宣本想按照计划,跟这位吴家三爷从容打个招呼。 抬眼的瞬间,莫名的心念一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偏移了下,落向了跟在呉三省身后那人。 准确说,是那人怀里抱着的古朴剑匣之上。 第3章 脑补是种病 定定注视着剑匣上精美清晰的花纹,不用刻意去想,脑海中自然浮现了判断。 ——上好樟木,明代造物,保养很精心,数百年几乎没有怎么磨损。 他已经瞳孔地震了。 等等,这样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古董,只用来当盛放的盒子? 这得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才配得上这个待遇啊…… 前辈诚不欺我,跟邻居真能借到宝贝啊! 张从宣忍不住悄悄把邻居一家的标签稍作调整,重点划线“财大气粗”。 这个邻居能处,他有宝贝,是真肯往外拿啊! 另一边。 主动打招呼却落了个空,跟在呉三省背后的凶恶男人顿时色变,抬脚就要上前。 呉三省立刻抬手挡住了自家心腹,让潘子稍安勿躁。 细细观察着年轻人不及掩饰的恍神惊喜之色,他心下一定,悄然松了口气。 张姓和进门看到的发丘指,再加上此刻表现,几乎可以确定了。 来客,的确就是那个神秘家族的人。 当年的长沙九门之首、现今隐而不露的张大佛爷一族,甚至是那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东北张家主族? 心中快速过了一遍说辞,呉三省笑意微敛,主动上前几步,来到年轻人面前。 “本是意外所获,应该立刻物归原主的,不过……” 见对方认真看来,他刻意住口,只做了个手势示意:“还请进内详谈,如何?” 呉邪顿时一呆。 想要张口阻止时,却见那年轻人往这边看过来,礼貌性地微一点头,就跟着进会客室去了。 等等,别啊! 好歹是他约好的客人,三叔一来,就都撇开自己说悄悄话去了?什么话是他这个本店店主听不得的啊! 怒火既起,胆气遂壮,呉邪大摇大摆就跟了过去。 “嘭”一声,两人进门后,潘子随手关上了会客室大门。 对着惊愕不可置信的呉邪,他不好意思却坚定地摇摇头:“小三爷,有什么想知道的,等三爷出来你再问吧,能说的他肯定告诉你。” 呉邪无语。 要不能说的,就没这回事了是吧? 不过他也不多费口舌,从小跟自家三叔混多了,他还是知道潘子这人的,忠心耿耿,三叔开口绝没二话。 心眼微动,他嘿嘿一笑,转身回到柜台前,把招待用的茶具拿了出来。 不让他听,那他送个茶总行吧? 刚刚王蒙还招待了一杯水呢,三叔叫人进去说话,居然连口茶都不给喝。 叫别人知道,怕是还以为他店里不想做生意呢,这可不是吴山居的待客之道啊。 …… “当年的事,众所周知吴家没有参与……” “往事晦暗难言,恕我今天不想提起。张小哥既然找上门来,想来也已经知道,这宝贝是意外流入我家的。” “多年来小心保管,不敢对外人言一声,也未曾稍有疏忽。” “今日在此双手奉上,别无他求,只有一件小事不得不问清楚……” 接过剑匣抱在怀中,听到这里,张从宣不由自主坐直了些。 他这是触发隐藏剧情了? 对面,注意到他正襟危坐的姿态,呉三省心下愈发谨慎。 对方不应该知道自己的计划,毕竟多年来自己执行从不假人手,唯一的同谋还是个“死人”…… 但,时隔多年再见到这双发丘指,那一刻多年来几乎被遗忘的、曾从父辈那里听到的传闻中的约定掠过脑海,让他实在没法安下心来。 定了定神,呉三省假笑一声,试探着开了口:“贵客这次找上门,是有事找我还是……” “我是为了呉邪而来。”这个问题很简单,张从宣几乎脱口而出。 虽然意外拿到了武器,但是他仍旧没忘记,新手任务的目标,是给呉邪本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闻声,中年人慢慢眯起眼,若有所思。 这个反应有点奇怪,青年不由多看了几眼,自我反思起刚刚的回答。 怎的,哪里有问题不成。 正想着,就听对方轻咳一声,似乎商量的语气:“约定的时间尚早,小邪年纪也还小……我不行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脑补了什么,又在试探求证什么,但张从宣想着任务明确指向的目标,遗憾摇了摇头。 “你不行,这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事情。” 话音落地,中年人神色怔忡,嘴角精明的笑意刹那间竟有些稳不住了。 即使一闪而过的失态,落在对面的人眼里,也再明显不过。 张从宣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怎么呉三省的反应这么大? 莫名其妙之下,他将疑问直白道出:“我并没想做什么,但你似乎很抗拒我的出现,为什么?” “并非如此,”中年人勉强挤出笑容,“我只是觉得,小邪还没做好准备,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对面人漠然清透的视线下,他没再说下去。 此时呉三省的心情很是复杂,脸色也有些维持不住,但他已经连掩饰的心力都没了。 想来在对方眼中,这些理由,不过都是拼凑狡辩的借口吧。 当年九门说好的,轮流出人帮忙给张家守门,后来却陆续失约……其中缘由纠葛复杂,一时半会难以说清。 但总之,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一起遗忘这么些年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人找上门? 的确,五年之后理应轮到吴家出人……如果计划顺利执行,到时候自己作为“死人”,跟对方走也不是不行……但这个张家人又点名指定了小邪…… 要翻脸吗?但对方既然知道刀在这里,对当年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解家不可能主动走漏风声,当年办事的黑瞎子更没理由四处宣扬……可是,知道解家把东西寄托给吴家的知情人,理应不超过一掌之数…… 还有,对方此来到底是敌是友…… 此时此刻,呉三省难以避免地想起了九门里,前面四个失约者的结局—— 佛爷与二爷夫人早逝没有后代,李四地生死不知,而陈家的文锦……文锦…… 这个名字只是这么轻轻一想起,便叫他心口被狠狠蛰了似的一疼。 也许,他们这些人真的被诅咒了也不一定吧。 捂着突突直跳的额角,时隔多年,呉三省再次尝到了这般苦涩难言的滋味。 思绪纷繁,却又一团乱麻,无从着手,叫人头疼欲裂。 寂静蔓延之中,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几分钟后,对方仿佛失去了耐心般,猝然起身。 呉三省思绪一滞,因为心力交瘁,抬头时表情略显古怪。 真想知道,对方都脑补了些什么啊。 望着这位想象力丰富的长辈,心里唏嘘的同时,张从宣好心多说了两句,权作安慰。 “看在东西的份上,你不必把事情看的过于悲观,言尽于此。” 语毕,他再不曾多言,将剑匣背在身后,率先大步朝外走去。 呉三省死死盯着这道闲庭信步般的从容背影,拳头紧攥,眼中冷硬的光芒闪动。 深呼吸几次之后,却终于渐渐熄灭了下去。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咬着牙无声咧了下嘴,慢了一拍的,很快起身跟了上去。 …… 呉邪的这壶热茶,到底没送进去。 在他烧好水清洗茶具的时候,身后那扇会议室的门嘎吱一声,已经打开了来。 他家三叔和那个奇怪年轻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呉邪注意到,那个看着就价格不菲的剑匣,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而且,这东西刚刚潘子还是双手抱着的,足见分量不轻,此刻张姓年轻人却只用一只手拎住,似乎轻飘飘毫不费力。 正观察着,就听三叔冷不丁喊了一声:“小邪,到这边来。” 第4章 新手任务完成 “啊?” 呉邪一头雾水地蹭过去,感觉到旁边的年轻人没什么表情地,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自己来回看了一遍。 这目光分量十足,简直像是穿透皮肉要看到肺腑骨骼。 就在他浑身不自在,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差点跳起来呐喊的时候,对方忽然微微皱眉,随即移开了目光。 “张先生,”呉三省已经恢复如初,此时甚至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怎么样,你看我们家小邪资质如何呀?” 张从宣语气平淡:“有些迟了。” 出于对呉三省反应的好奇,他是认认真真观察了一番呉邪。 结果么…… 肉眼可见的,对方并不是那种擅长武力的类型,说是五体不勤也没什么问题。 从性格特质方面来看,经验浅处事青涩,小聪明很多但大局观与应变均不足,易轻信,一眼望得到底。 虽然已经毕业步入社会,但一路处于家里庇护下的顺风顺水,导致本人仍未脱离清澈愚蠢大学生的思维。 换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成长空间巨大、未来可期的潜力股? 他沉思着。 并不怎么意外,但面上,呉三省立刻长吁短叹起来。 “是了么,小邪这样子,又还得接手我手里那一摊子,你说怎么能让人不操心呢。” 一把把人捞过来,他慈祥地拍了拍自家侄子的小身板,扭头对着青年说话。 诚恳低声的模样,俨然是掏心掏肺为侄子考虑的一片真心。 而呉邪被拍得后背发麻,没忍住悄悄对自家三叔翻了个白眼。 “对了,”眼看两人似乎已经谈妥了生意,他心下痒得不行,主动搭话,“这位张……先生,我店里那些古、工艺品真的那么明显吗?光看了几眼,就看得出来?” “也不是。” 其实仿得相对用心了,不然也不会被常年摆在外面当招牌,奈何这具身体自带的眼光太高。 掂着手里的剑匣,张从宣还是略微委婉了些:“我直觉比较准。” “哈哈,”见自家侄子表情古怪,呉三省没忍住咧了咧嘴,“大侄子,之前以貌取人了吧?张先生看着年纪不大,但绝对是我们行内老手,当你老师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珠一转,扭头看向青年。 “张小哥,冒昧问一声,不知现在何处高就?哪里落脚?” “最近刚到杭州,”张从宣答得随意,“暂时没什么打算,大概会在这里呆上段时间。” “那你看,小邪这间吴山居如何?”呉三省立刻追上一句。 青年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我大侄子人年轻资历浅,这里也就大略成个样子,”呉三省搓搓手,“不过胜在安静,张先生要是有意在杭州多呆几天,不如在这里暂且容身,如何?” 年轻人当即摇头。 呉三省面上不显丝毫沮丧,却转而狡黠一笑,扭头用力搂了把自家懵逼的侄子:“小邪,我记得你之前不还跟我抱怨,说想要好手来帮你掌眼把关。喏,张先生这个以一当十的人才眼下就在面前,你怎么都没点求贤若渴的诚意的?” “我?” 呉邪看懂了自家三叔的眼色,应该是想让自己帮忙,把这个年轻人留下来。 毕竟是自家三叔,他肯定要帮这个忙。 但自家店自家知,生意还没到特意聘人的程度,他心下有些纠结,就没能立马开口。 呉三省恨铁不成钢地把人往旁边带了一步,眼神一瞪,充分摆出了封建家长式不容抗拒的作风。 长辈的积威摆在那里,呉邪很快投降了。 只依旧小声嘀咕句:“不是,三叔,那人家留我这也得看什么身份啊,总不能真开课教学吧……” 他没想到的,这句低声自言自语居然被那个年轻人听见了,还似乎当了真。 “可以,”对方颔首应允,一副云淡风轻的大佬模样,“你想学什么?” 呉邪愕然扭过脸,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我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自家三叔捂嘴了。 “张先生的本事,想来非同小可,”呉三省笑眯眯,“家传绝学之类不敢多想,只要教些保命手段足矣,如何?” 呉邪呜呜两声,嘴被捂得死紧,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缓缓点了头。 “我收费很贵的。” “没问题。”呉三省大包大揽下来。 “臭小子不像样,”转过头,呉邪就听见三叔凑到自己耳边低骂,“你不是一直想跟着我下地去玩玩?不先学出点样子,到时候跟着拖后腿去么!” 嗯?! 呉邪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都瞪大了。 所以说,这个上门的年轻人,原来跟三叔是同行么! 他之前还以为三叔说的水平高,只是指这客人眼光毒辣,没想到是盗墓水平高啊。 见他不再挣扎,乖巧下来,呉三省也松了劲。 甩甩手背到身后,他看着两人爽朗笑起来:“好了小邪,给张小哥见个礼吧,从今天起,这就是……” “稍等一下。” 眼见对方雷厉风行就要推进,张从宣不得不出声打断了。 “今天上门,本意其实是初到宝地,前来拜访邻居。” 轻咳一声,张从宣朝两人点点头告辞:“我还得回去收拾新买的铺子,其他事情,麻烦请之后再谈吧。” 闻声,叔侄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邻居?”呉邪如释重负后的惊讶反问。 “张小哥在这边准备做些什么买卖?”这是呉三省反应极快的追问。 想到吴家在本地扎根深厚,很可能未来要打不少交道,甚至成为重要顾客,青年细致地给出了回答。 “我做的不是普通生意,店里主要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可以理解成私家侦探一类。只不过,我追寻的不是出轨捉赃,而是常人认知之外的东西。” “如果有类似情况的棘手事件,尽可以委托给我,保证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答完,转过头,青年将视线扫过正在暗自庆幸的毫不知情的呉邪,嘴角忽而一弯。 “今日突兀作为,虽事出有因,还是稍显冒昧了。” “作为赔礼,还请吴老板附耳过来,我有一个关于贵店的情报免费赠送。” “啊?” 呉邪一脸茫然:“关于吴山居的情报?” 莫名其妙之中,好奇心也不可避免窜得老高。 往旁边看了眼,发现三叔似乎也没预想到眼下发展,他忽然生出点扬眉吐气的爽快感。 毕竟今天这一天,过的有些太过魔幻了。 原本提前约好的客人,突然就成了三叔的贵客。 再泡了壶茶的工夫,突然摇身一变,自己差点就多了个老师,这收入惨淡的小破店马上多了个祖宗? 等会一定要跟三叔问个清楚! 见他愣在原地,呉三省反倒眨眼恢复了笑眯眯的神色,抬手毫不客气拍了自家侄子一下:“别傻站着,去,送送人家。” “疼!” 随着那清脆的“邦”一声,呉邪想东想西的大脑终于再次回到了当下。 对了,他倒是想看看,对方能说出点什么来。 如此想着,呉邪大喇喇让开三叔,独自跟着对方往外走去。 对方也没卖关子,等出了门走出七八步,张从宣轻笑一声,停步回头看了过去。 “店里那个电话,你有自己私下拆开看过吗?” 这刻意压低的轻音,如一阵微风拂过空气,连坐在不远处柜台后伸头来看的王蒙都没有惊动。 望进年轻人黑沉沉没有情绪的眼睛,呉邪大脑空白了几秒。 等反应过来对方言下之意,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明明是炎炎夏日,冷汗竟一下子冒了出来。 …… 【新手任务:初始印象】 【状态:已完成】 【获得奖励:实体店铺*1,完整身份证明一套,初始启动资金+元】 从口袋里摸出了凭空多出的钥匙,随着系统指引,张从宣走了没几十米,很快看见了自己的新资产。 第5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崭新的黑底金字招牌,上书飘逸潇洒的“奇闻侦探社”五个大字,夹在一排老式风格的古董店中间,很是醒目。 此时再打开个人界面,可以看到【店铺】一栏也已经解锁。 【奇闻侦探社 等级:lv1(0\/300) 声望:默默无闻 资金:元 员工:0】 踏入其中,关上门把剑匣放下,张从宣很是新奇的上下巡视了遍。 这是栋上下三层的临街商铺,一楼大厅和接待室,二楼分作了数个功能室,三楼是居住生活的私人空间,底下还有个占地不小的储物地下室。 整体在保留了原先的古色古香风格同时,也与时俱进地进行了现代化改造,保证了生活其中的舒适度。 关于房子的各种产权证书与相关资料,以及一整套身份证件,就放在卧室的床头,验看过也没什么问题。 再次回到大厅,搬了个摇椅放到空调旁边,一头躺倒的同时,青年舒坦地喟叹出声。 这几天的悉心准备,真是值了。 还有些换洗衣物之类东西放在酒店,另外长久定居的话,生活用品需要采购补充。 但温饱住所不用担心的眼下,这些都没那么急迫,可以慢慢来。 闭眼轻轻晃动着椅子的同时,张从宣在脑子里重新捋了一遍刚才的经历。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吴家还真是有不小秘密啊,而且,从呉三省的反应来看,似乎还与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有关? 其实之前,从呉邪身上,他就察觉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违和感。 作为本地老牌土夫子家族的吴家,父辈祖辈都在盗墓这行浸染,呉邪居然从小到大生长得干干净净,没沾到一点家里生意的边。 甚至,外界此前根本对呉三省这个侄子毫无印象。 这种程度的毫无声息,无疑是在刻意隔离与保护了。 奇怪的是,这种保护在呉邪接手吴山居之后,逐渐淡去了;明明只是参与了一些普通的生意往来,但几乎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小三爷”名声骤起。 两者相结合,疑点简直无法忽略。 不论目的为何,隐藏与宣扬都是极其耗费心力的手段,这至少说明,呉邪对于吴家很重要。 而他之所以今天直接上门,一半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另一半,则是想激一激幕后之人的反应。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的上门试探,对方无论是惊是怒要打要和,总不会超出自己的应对能力。 ……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意外发现。 被监听的电话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呉三省到来后的反应更是奇怪。 见到自己上门,对方到底脑补了多少东西? 最后离开会客室率先离开时,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杀意,尽管一放即收,但这具身体自带的直觉十分敏锐,不会出错。 重新见到呉邪后,呉三省态度居然再次转变,主动促使侄子与自己加强联系,这又是什么原因? 矛盾——这就是张从宣见过吴家叔侄之后的最大感受。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对于玩家来说,秘密意味着可探索的无限空间,这只会让他更加期待后面的剧情了。 对了,还有任务奖励。 突然发现自己差点遗忘了这个,张从宣心情愉快地坐起,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去好好看看自己拿回来的宝贝。 冷不丁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 “办好了?” 听到车门拉开的声音,呉三省连眼都没睁,靠在椅背上继续闭目养神。 “安排好了,”潘子将一张纸条递出,解释道,“对方收下了号码,不过,留给我们的是店里电话。” 呉三省哼了一声:“没事,他大张旗鼓买下那家店,想来暂时也不会跑。” 何况杭州本就是吴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但凡盯上了一个人,总是有法子把人看住的。 尤其对方也没有躲在什么深山老林里去,就在市中心落脚。 看着呉三省的脸色,这个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欲言又止,还是直接问出了不解之处。 “三爷,我们什么都没查到,就这样把东西给了他,万一……” 吴三省睁了睁眼,声音陡然沉厉几分。 “小邪不懂,你今天怎么也犯傻?就是因为之前什么都没查到,才更得给。” 毕竟是如臂指使的亲信,骂了一声,呉三省还是多说几句。 “这小子,明明已经摸清楚古刀在我那,偏偏绕了一圈来吴山居。要是咱们刚刚没带东西空手来,你以为今天能这么简单了事?” 潘子恍然大悟,随即惊怒:“他是把小三爷当做人质?!” “呵呵,”呉三省冷笑,“你总算明白过来了,我们这趟本就是去交赎金的。” 还没进门前,他曾在远处稍站。 当时,那张姓年轻人看似悠然闲坐,其实目光从来没离开过自家侄子身边,整个人的姿态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毫不怀疑,要是有任何异动出现,这年轻人绝对能第一时间拿捏住自家侄子的小命。 眯起眼,再回想起当时那一幕,以及年轻人见到古刀后那一瞬间的反应,呉三省仍有些心头翻涌。 但等潘子开车回去的半途,他忽然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潘子仍旧没听懂。 但这次,呉三省没再解释了。 准备多年的计划已经开始,之前,他还担心小邪一个人太单薄。 没成想还有人主动送上门……虽不知是敌是友,但既然来了,正好为他吴家所用,辟邪驱害,岂不正好? 另一边,奇闻侦探社内。 关上门,把潘子留下的电话号码字条夹进电话簿,张从宣摸了摸下巴,一时颇觉有趣。 呉邪比他所想的还没有城府,明明特意暗示让他不要声张,居然还是当着呉三省的面拆了电话。 果不其然,发现了监听器。 而呉三省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了。 也许从侄子那听到了来龙去脉,居然直接派人过来表达了感谢,并投桃报李地送来了开门第一桩生意。 一件发生在京城的烧尸奇案。 这倒是让张从宣都有些动摇了:莫非呉三省真是不知情的? 亲眼见识过呉三省的精明与警惕,要说这人一无所知他是不信的。 监听这事,不一定是呉三省做的,但他很可能知情乃至纵容了。 对主动找上门的自己尚且要派人调查监视,这种强烈的掌控欲,要说发现不了吴山居里那么粗暴的窃听装置,也太过可疑。 他找上门来,张从宣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呉邪这个愣头青慌乱之下没意识到不奇怪,但呉三省一定会抓到那个关键问题,继而心中生疑。 要知道,自己之前可是根本没接触到电话,却一口道破了吴山居窃听装置的存在。 这表现任谁看来,都没法不起疑心。 本来只是想小小展示下手段,让对方心存顾虑,没想到呉三省这直接示好了……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可疑呢? 想着,张从宣打开面板上看了眼,发现任务栏已经适逢其时地更新了。 【主线任务:小试牛刀】 【任务描述:良好的口碑对一家店铺来说至关重要,请按照呉三省的委托前往京城,并完美解决此次事件。】 【任务奖励:奇闻经验值+300(可用于升值店铺等级),资金+元】 【任务提示:你准备的是这个黑驴蹄子,还是这把糯米?多补补铁也许更有用些。】 不管了。 npc的勾心斗角怎么说都可以放一边,任务还是要做的。 从上到下仔细看完,张从宣最后盯住了任务提示。从之前经验,他已经明白过来,这里有可能隐藏着破局关键。 盯着“补铁”两个字多看了几眼,他一时若有所思:所以,这是在暗示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发生流血事件? 难度升级了,开始剧情杀?还是说,与自己身上纹身象征的“麒麟血”有关? 一边想着,再次上楼来到卧室。 剑匣就摆在房间中央,他坐下来,轻轻摩挲了下温润的木质外层与精美花纹,随即,抬手解开锁扣,。 稍微用力,青年一把启开剑匣,垂眸往里看去—— 一把没有鞘的古刀,正静静躺在软绸锦缎之上,泛着乌金之色的刃面反射着锋锐的冷光。 实话说,这致命的美感,让人有点不由自主被吸引到。 张从宣情不自禁伸出右手,先是摸了摸温润柄部,随后沿着线条抚摸而下,小心擦过锋利的刀刃边缘,一时满心感叹。 仅凭这个百年如新的制造工艺来说,呉三省的表现好像可以理解了。 他那么谜语人,该不会是心疼的吧。 分心之下,青年并没有及时察觉到,掌下古刀不知何时自行微微震了一震。 刀刃擦过,原本轻轻按在上面的手,霎时涌出了一线殷红血色。 第6章 建个小号吧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连痛觉都还未产生。 眼看刀刃染血,好好一件文物马上要被污染,张从宣这才恍然一惊。 急忙抽出一大叠纸巾,按上去吸收血迹的同时,他抽回手仔细检查伤口。 还好这一刀划在边上。 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也没多长多深,应该没到需要缝针的程度。 不过这种百年老刀,谁知道携带了什么病毒细菌,以防万一,还是出门找个诊所做应急处理吧。 青年站起身,就在微微晕眩的刹那,系统面板忽然自动跳了出来。 【触发特殊条件,第二控制位已解锁,请问是否立刻开启?】 ……居然是见血激发这个烂大街套路? 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青年颇觉无语:“否。” …… 既然出了门,处理完伤口之后,张从宣顺带去酒店把之前的东西打包带走了。 回来路上,又在商场买了些生活用品,捎带吃了晚饭。 于是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洗漱完毕,他终于有空重新坐下来,研究一下今天解锁的新功能。 打开玩家面板,一眼就见血条变成了99%。 而人物栏的左侧,突然多出了一个黑色人像剪影的空白栏,手指虚虚一划,便翻转到正面。 随即跳出了提示框:【是否创建新角色?】 毫无疑问【是】。 熟悉的人物创建界面再次出现,张从宣思索了下,一时有点犯难。 这个就是小号了,该建个什么角色呢? 再开个高武力值的号给自己当店员和打手? 这款游戏宣传的是运用了梦境逻辑,小号可以亲身上阵也可以意识分流,多开玩法倒是不在话下。 但无论是自己压榨自己,还是自己演自己,听起来都未免太惨了点。 随意翻动着职业列表,张从宣突然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职业军阀?” 盯着这个颇有年代感的词看了几秒,他差点没笑出声:“去东南亚小国自立为王吗?你们策划倒是挺有想法……嗯?” 突然意识到什么,青年精神一振,尝试着虚点了下右边的时间。 对了,角色所在时间线也是可选的,干嘛非要固定在现代呢。 一口气往上划到顶,选定了最上方的1906年。 时间相距过远,这下连名字都省得改了。 接下来就是五维。 现代这个号的五维分别为: 【武力】:50(作为健康的正常成年男性,没什么特别的。) 【感知】:90(能察觉大多数细微的变化,不过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吧。) 【资产】:20(一穷二白的标准穷光蛋,噢,居然还有一家店铺?) 【意志】:80(心志坚定,不会被情绪和欲望左右,也很难被幻觉迷惑。) 【体质】:60(更快的愈合,更高的耐受,但不建议挑战自身极限。) 无视系统的刻薄话,其中,感知和意志偏高,这是考虑到【奇闻侦探】的职业需要,资产惨遭牺牲,但总体加点还算是均衡的。 考虑到民国时期的动乱程度,小号显然需要重新调整。 武力值果断拉满到99,感知保留90,想到之前一千块钱艰难度日的惨状,资产也调到了正常人水平的50。 没想到,因为武力值过高,体质最低被限制在了40。 于是最后的意志…… 看着仅剩21的可怜数值,张从宣有些心痛。 魔防太低似乎有点不太好……详情参见正联某经常中招、被各类反派控来控去的superman。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自己可不是外星人,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多擅长催眠和精神控制的变态反派,意志低就低一些呗。 最终,小号的五维数值分别为: 【武力】:99(单挑战无不胜,群挑天下莫敌,强者恐怖如斯!) 【感知】:90(能察觉大多数细微的变化,不过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吧。) 【资产】:50(小有资产,温饱无虞。) 【意志】:21(心如磐石的反义词,不妨回忆一下,真的没有什么精神创伤吗?) 【体质】:40(什么脆皮,多感谢自身血脉吧,受伤感染和风寒感冒竟然只是掉血到半死。) 再次选择性无视掉游戏系统的风凉话,张从宣自我检查一番,觉得没有太大问题。 再下来是选择职业,这项选择可能性太多,干脆直接随机。 在那个时代,奇奇怪怪的职业多了去,很多都已经随着时代发展销声匿迹,他觉得可以给自己保留一点惊喜。 创建完毕,青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迫不及待地切上了小号。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 不知道会随机到什么职业呢? * 二十世纪初,金岭山区,张家。 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激荡起无数风浪,本就苟延残喘的帝国几乎奄奄一息,屈辱与暮气蔓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与此同时,新生的力量也正在这株无力回春的病树下默默酝酿,积蓄着改变一切、辞旧革新的强大浪潮。 不过,外界风云变化的这一切,似乎目前仍与这个蔓延数千年之久的古老家族尚无关联。 至少今时今日,对于张家来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族内长老们汇聚一堂,所谈论的话题,也并非时事政治,而紧紧围绕着一个孩子。 “……目前一切都好。”下位的五长老张隆兴正汇报着。 这是一个面相端正的中年人,此刻神色肃穆:“圣婴一向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基本上与其他两岁的孩子并无不同。” 话音刚落,就有人重重哼了一声,是二长老张瑞空:“慎言!” “我想五长老并无他意,”四长老张瑞芳打着圆场,又不紧不慢提醒,“不过,圣婴身份贵重,确非凡俗幼童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我自是知道瑞芳兄好心,却用不着有些人多嘴!” 即使有人说和,但五长老被堵了一下,对着二长老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为首的老者淡淡开口:“好了,今日我等非为斗嘴争气而来。” “自圣婴出世,迄今已两年有余。”数次议事会议都被刻意回避,他此次已经下定决心,便干脆戳破了几人迟迟不肯主动提起的话题。 “这次,务必要商议出个章程出来,圣婴的教育,不能再容许耽搁下去。” 话音落地,气氛微妙地凝滞住了。 下座的几人若有若无地交换着眼色,视线交错之间,或回避或怒视或犹疑,但迟迟没一个人主动开口。 上首的张胜京心中极轻地略过了一声叹息。 自从上任族长故去,当初作为族内少有的胜字辈,他被推选出来代行族长之时,多少也是曾有过些豪情壮志的。 多年消磨之后,如今只有疲惫。 是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吗? 已经分不清从何时开始,但不知不觉中,曾经强盛如参天巨木的家族居然变成了这样。 离心离德,话不相投,各怀心思。 即使几年前,他们还曾有志一同地决定弥合这种分离倾向,迎来了“圣婴”的出世,但现在看来,即使勉强维持住了一切如常的表象,终究已是貌合神离。 掩下心中忧虑,老者轻轻咳嗽一声:“既然无有异议,那便如之前一般仍交予五长老,与主支其他孩子……” “我有异议!”二长老张瑞空脱口打断。 上首投来的目光陡然严厉,一时威压犹如实质。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于自己的仓促,但木已成舟,张瑞空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是以为,圣婴地位尊崇,选师一事也关系重大,岂能跟族内普通幼童混淆不分?最好还是派遣一人,专职此事,方显重视。” “理应如此。”闻声,四长老张瑞芳微微一笑。 “你有‘不应如此’的时候么,怎么,这次肯主动出头要接下这事了?”三长老张隆出看不惯他这墙头草的模样,冷冷笑起来。 “若是大家都觉得合适,也不无不可。”张瑞芳依旧温吞。 “我觉得就挺合适,”抢在两人吵下去之前,五长老张隆兴不耐烦表示了赞同,“瑞芳兄同样有麒麟血,平时也还算闲暇,人又细心,负责圣婴不会有什么纰漏。” 至于其他人眼里,四长老张瑞芳是外族迁进来的一支,这点横竖看不顺眼的出身缺陷,对于负责全族族务、跟外族来往频繁的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个事。 内族人不多,麒麟血更少,合适人选本就难找,再挑挑拣拣实在麻烦。 四长老张瑞芳呆了呆,还未说什么,二长老张瑞空突然笑了一声。 “知道你们俩向来关系不错,但现在说的是圣婴,事涉我张家上下,”他痛心疾首道,“这是攀扯私情拉帮结派的时候吗?” 三长老张隆出眼神阴沉地瞥他一眼。 “张瑞空,你都没有麒麟血脉,跟他们抢岂不更是白费力气?” 二长老张瑞空当即大怒,又强压着挤出笑容:“我只是一心为家族考虑,与自己何干?张隆出你这大忙人自己没空参与,搅和得最后没法成事,不还是我们几个收拾烂摊子么!” “都住嘴!” 老者提声尽数喝止:“现在开始,只提人选,莫扯闲话!” 多年代行族长之职,这一喝还是很有分量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沉闷之中,少顷,三长老张隆出再次开了口。 “最近西部档案馆似有异动,又得筹备南部档案馆,我本人实在腾不开,想来各位也都分理要事,难以脱身。”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正好合适的人选。” 顶着或感兴趣或皱眉或讶异或鼓励的数道目光,他只稍稍一顿,利落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张从宣,让他来如何?” 第7章 回到清末当幼师? 众人三两对视一眼,纷纷显出迟疑来。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出现在此时此地,虽然稍显突兀,细细想来,居然完美符合一切条件。 具备稀少的“麒麟血”,足以承担教导之责;天赋资质绝高,族里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身上既没有固定职位,也不承担俗务要事,平日除了完成族里任务便无事可做,属于大闲人一个。 这次,只有二长老张瑞空最后挣扎了一下:“听说这小子体质特殊,年纪轻轻已经多次天授,会不会……” 天授,类似于被不明存在支配意识的一种状态,期限不定,结束时往往伴随着失忆。 对于张家人来说,这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宿命,人人都会经历,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 即使如此,这种二十多岁就被数次天授的倒霉蛋,也属于闻所未闻的个例了。 “天授只是抹除掉部分记忆,又不是让人变成傻子,族里从小训练出的本事也轻易忘不了。” 面对这位难得没有天授经历的前辈,三长老张隆出强忍不耐解释。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就算频频天授,就从宣的任务数量和完成度来看,已经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了。” 四长老张瑞芳喝着茶,轻笑出声:“如此说来,岂非圣婴之师的最佳人选?” 大长老捋须颔首,又看向了五长老:“隆兴?” “最后一次天授是两个月前,前几日见他已调整如常,短时间内连续天授的情况很少见,无甚大碍。” 又一轮的眼神交换之后,似乎都默认了这个横空出世的最佳人选,没人再出声。 于是大长老就此拍板:“去喊从宣过来吧,圣婴那边应该正在歇息,让他们先见一面。” …… 没用多少时间,被选中的人便被领到了诸位长老面前。 “当圣婴的老师么。” 听完长老们传达的指示,年轻人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 明明是个疑问句,他硬是说出了陈述的语气,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心情。 长老们也没在意,因为对方一贯如此。 众所周知,年轻一代里的张从宣是个没有杀意、没有感情的怪胎。 在六七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制造过一挑五占上风并重伤一人的恶劣斗殴事迹。 当时,在那样惨烈到让成年人都不忍直视的现场,这小子也是带着一张与世无争脸,平静地说:“这次就算了,你们以后好自为之。” 如果不是那满身的血,单看他恬淡自若的模样,谁能想到这孩子差一点就亲手杀了同龄的族亲? 居然把圣婴交给这样的人来教导,这下可有得看了…… 想到这里,四长老张瑞芳低头喝了口茶,掩住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 另一边,二长老张瑞空捏着袖口,似乎想起什么,无声抽动了下嘴角。 并没太在意对面那些看似古板严肃实则各有心思的长老们。 实际上,张从宣此刻正看着自己的任务面板发呆。 现在他的状态,说来有点奇妙。 这次随机抽取到的职业,没想到居然是【老师】,而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职业附带的任务栏里的固定技能。 【心如止水】。 效果正如其名,他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恬淡之中,似乎什么都可以坦然面对,无所畏惧,也无欲无求。 但是……反而更令人害怕了好么? 普普通通当个老师,为什么会附带这种强力型精神技能啊!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 【进度:0\/7】 虽然任务栏里的主线任务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从这个特殊的职业技能里,张从宣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丰富多彩的职业生涯。 虽然这种感慨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重新平复了下去。 他想到了目前即将到来的第一位学生。 据说是三千年前活到现在的神奇存在,被张家尊为圣婴。真假尚且不知,但要教导他,显然不会轻松。 就在短暂的静寂之中,忽然就见几位长老统统肃容,望向门口的方向。 心念一动,青年本能转身随之看去。 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独自扶着门槛进门。 见众人看去,也不惊不避,只是慢而稳当地走了过来。 似乎提前被告知了缘由,在张从宣三步之外便停住了。 仰起头来,一双干净清透、澄澈分明的眼睛与他对视刹那,很快重新低下去。 “见过族老,老师。” 孩子稚嫩的嗓音这样喊道。 张从宣不由默了一默。 ……这位三千岁圣婴,看着略显幼态,应该还没三岁大吧。 小号的第一个任务,回到清末当幼师? 下一刻,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成功招收第一位学生,身份记忆解锁中……已完成。】 随即,青年只觉眼前一黑,而脑海中多出了一团光影。 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数个画面,在光影浮动间,如走马灯般快速闪现而过。 原来,这具身体的身份,本是上一任族长嫡脉遗留。 根据张家族内的说法,几百年前的康熙年间,上一任族长在一次下墓倒斗时,失魂症意外发作去世了。 他在外地突然离世的,根本没留下继任者,更没来得及安排自己后裔。 其后族内动荡许久,不知不觉间,这一支还留在族内的直系血脉里,居然只剩了这一个幼龄童子存活于世。 之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那些遭遇,很难说是天灾亦或人祸,因违反族规被驱逐离开的那脉,也已经没法召回。 但他的父母生下孩子之后,没有按族内字辈取名,而是以“从宣”为名。 “从”字本有追随之意,“宣”字来自于古时天子宣室……结合起来的话,这个名字仿佛寓意着追随主位、甘愿为副佐之人。 后来两人早逝,长老们也没再做改动,这孩子就成了单独一个字辈。 不知是否名字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继承了族内愈发稀少的“麒麟血”的缘故,总之,这个孩子还算顺利地成长到了现在。 时间太短,再加上间或的长短不一的空白,他只来得及从记忆里大概提取出这些信息。 其他一些疑问,也从中或多或少得到了解答。 麒麟血在赋予了更高的身体潜能的同时,副作用也很明显,就是情况未知的失魂症与“天授”。 记忆里好几处空白就是由此而来……显然与小号过低的意志数值离不开关系。 发丘指也正是张家的特征之一,是家族里为了破解墓陵机关,专门从小训练出来的。 至于身上遇热即显的麒麟纹身,是属于张家内族的标志,外族的纹身据说是穷奇样式。 巨量信息的冲击总算结束,张从宣闭了闭眼,陡然抬手按了下额角。 随着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几位长老顿时一惊。 该不是,这小子又被天授了吧? 好在,他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仅是几息之后,青年目光清明地重新睁开眼,朝地上身量还不到他腰高的男孩半蹲下去。 半晌没等到回答,圣婴只是安静沉默着,稚嫩面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对于他来说,其实对方接受与否都不意外。 作为从小地位极高,如族内信仰一般的存在,他的待遇自然很好,张家上下在他面前都是执礼甚恭。 但他生来早慧,又保留着婴儿时期的少许记忆。虽然模糊难以分辨,但对于自己这个“圣婴”的身份,也并非浑然不知其中内情。 自己,很可能并不是从三千年前活到现在的…… 正如此想着,忽然迎面撞上了一双冷淡至极的漂亮黑眸。 他不自觉呆了一呆。 “圣婴觉得如何?” “由我来当你的老师,”注视着这孩子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困惑的脸庞,张从宣耐心地再次确认了一遍,“可以吗?” 第8章 第一课:先学吃饭 小张同学抿着唇,一直以来过分平静的眼睛,泛起了轻轻的涟漪。 族老已经通知下来的事情,是不会再有变化的。现在再问自己一遍,似乎多余了些,且没有任何意义。 但来时的路上,带他来的族人已经嘱咐过了。 老师,就是他必须尊敬不得违逆的人,与几位长老们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嗯。” 这次确认之后,耳边随之响起了系统的播报。 【张起灵认可度+10,目前总值为10。】 心下微微一动,张从宣从容直起身,跟长老们点点头。 “此事,我便应下了。” …… 带着新鲜出炉的学生离开,半路上,张从宣扭头看向领路族人:“请问,圣婴是一个人住吗,旁边还有没有空余的屋子?” “啊?” 在这等级分明的内族里,难得听到请字,领路年轻人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 对上青年平和的面容,他莫名眼神复杂起来。 不过也只是刹那晃神,年轻人很快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把自己所知的情况说出。 “圣婴两岁之前,是有仆妇贴身照顾, 当下已是自己住,另有人定时前往服侍,”他想了想,“旁边便是祠堂和族长主屋,最近的住处应该是跟四长老挨着的那个院子了。” “麻烦给我安排到圣婴那个院子吧,有劳。” 张从宣自然地提出了请求。 就刚刚所见,那几位长老浑身上下的封建做派都要溢出来了。 再主动往眼前晃,纯粹是嫌自己过得太舒服。 而祠堂一年就开那么寥寥几次,族长主屋现下根本是个空院子,这地方真正算得上是天高皇帝远。 最重要的是,任务目标就在眼前,近水楼台才更方便获取认可度么。 “啊,这事……”刚刚长老们并没吩咐,年轻族人有些犹豫。 走在两人身边的男孩也停步看来。 “你眼下身体幼弱,”张从宣首先一本正经地跟小张同学解释,“家族训练之法稍有不慎便会伤身,我需要近距离把控尺度,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这是实情,小孩听完,也只安静点点头。 青年接着转向不敢自作主张的年轻族人。 “如果族老们有疑问,自然会传唤我询问,此事责任全在于我。” 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就之前的当面、以及接收到的记忆来看,长老们对于圣婴的态度处于一种矛盾之中。 既将他高高捧起尊为全族的神圣信仰,却又刻意将他与族人们隔离分割,使其孑然一身。 记忆里,内族小孩的老师,基本都是抽取族内有过伤病、无法再外出执行任务的老成族人来做。 偏偏身份尊贵的圣婴之师,却选了实力虽强却孤立不合群的自己。 这具身体的身份,本就闲置无权,与派别争斗无关;强悍的实力又能为圣婴挡住明枪暗箭;无亲无故,即使当老师也掀不起风波,不会脱出长老们的掌控。 一切的出发点,俨然都是在刻意扼制圣婴本人形成羽翼势力的可能。 这个看似超然的身份,光鲜亮丽之下,形如傀儡。 这也是之前,他特意再多问了一遍小孩自身意愿的原因。 对这个注定分崩离析、在未来浪潮中难以自保的封建古老家族,他冷眼旁观,完全是一种局外人心态。 但,毕竟被喊一声“老师”,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如木偶般度过一生。 这孩子现在已经乖顺安静过头了,必须得加紧、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增强自我意识。 “……好吧,我这就安排人给腾出屋子。” 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几人已经到达目的地,领路族人也思考完毕,应下了事情。 之前已经探索过了自己的房间,没什么特殊发现,此刻张从宣便尽数交给对方去处理搬家事宜。 临走前他还特意问了名字,这位是山字辈,叫张应山——虽然对方眼神又一次变得很复杂。 没怎么放在心上,送走人,青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打量着这个未来要跟人共居许久的地方。 这是位于重重包围之中的,一整个独立的院落。 屋内无论布局还是陈设都很有格调,金银玉石物件随处可见,在这方面,张家显然不吝于铺陈出圣婴该有的排场。 只是院子里没种什么绿植,除了两树一井,显得有些空荡。 大致看完一圈,张从宣稍感满意,带着小张同学回到正屋坐下,打算询问一番之前的学习情况。 还没开口,忽然听见一阵咕咕的低响。 微微一愣,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小孩的耳朵悄悄红润了起来。 小脸绷紧,微微抿着嘴看过来的样子,仿若无事发生。 这个年代,民间通常一日两餐。 对于寻常张家族人来说,他们从小就开始进行节食训练。等到成年时,早已经养成了只吃较少食物、就可以维持旺盛体力的习惯。 所以张家的两餐,一次在上午十点左右,一次就在下午五点。 张从宣这具身体的训练水平十分不错,早上那顿后直到现在,他还没察觉到来自身体提醒的吃饭需要。 但对于如今不足三岁、还未开始训练的孩子来说,这样苛刻的饮食规律,显然单纯只是忍饥挨饿了。 微微蹙眉,张从宣温声询问:“去见长老之前,你吃过饭了吗?” 小孩抬起脸来,摇摇头,黑眼珠里平静无波。 “过了时辰,便不再送饭。” 这个意思,被叫走错过了饭点,晚上就没饭吃了? 进门时,明明察觉到院里那树上就有个成年男人藏身,听气息明显是张家族人。 他之前还以为,这是被派来照顾圣婴起居的,现在看来,单纯是个监视器么。 看着小张同学根本没什么抗议表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青年微微叹了口气。 “既已经是我的学生,今天开始,老师会尽力把所学教授与你。” 小孩始终情绪浅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显出几分期待。 “第一课,学会吃饭。” 微微垂眸,张从宣从袖子里摸出了两枚银元。 在小张同学的注视下,指尖把玩抛接几回,忽然手腕一转,朝门外甩了出去。 其势迅疾,恍如出弦之箭。 正朝着院子里那棵繁茂绿树而去。 第9章 圣婴平时玩什么 只听慌乱急促的“哎呀”一声,眨眼之间,一道人影从树上跳下,落在院中。 那两枚大洋目标一空,撞在树干上,迟他一步“当啷”落地,声音刺耳。 那人这才看清刚刚突然破空而来的“暗器”,一时呼吸凌乱,胸膛都剧烈起伏几下,一张阴柔俊俏的脸红白交加,显然气得不轻。 作为暗哨,被发现就算了,居然轻易就被这样的东西意外偷袭逼出身形,实在气不能平。 “我是受长老之命在此看护圣婴,张从宣,你为何无故戏耍于我?” 咦,居然认识自己。 上下打量几眼这张小白脸,发现好像是有点脸熟的样子,就是想不太起名字。 青年微微挑眉,稍坐直了些。 “长老命你在此,难道不是为了时刻听候差遣。” “现在我要教圣婴进食之法,只是想请你帮忙取些宵点来用,还有额外的辛苦钱奉送,你非要管这正经事叫戏耍么。” 话音落地,长相阴柔的小白脸拳头都捏紧了。 张从宣默默在心里评估了一番:气息隐匿一般,反应速度稍差,就落地那一下看来,身体素质也逊于自己。 真打起来根本不虚的好吧。 但小白脸瞪眼看了他半晌,最后冷哼一声,重新收敛气势,居然转身直接出去了。 就脚步声离去的方向来看,应该真是朝着膳房去的。 摸了摸下巴,张从宣转回头来,就见小张同学正默默盯着自己的手看。 “唔……”他想了下,“要想做到这个程度,起码得五年吧。” 要丢的准,做到指哪打哪,其实不难。 想用大洋这样的无锋之物丢出杀人凶器的架势,从而逼迫对方露出破绽乃至本能躲避,却需要足够的速度和力道来支撑。 小孩眼神清亮,慢慢点头。 【张起灵认可度+1,目前总值11。】 ……起点太高,这小小耍帅好像没被学生看在眼里,道阻且长啊。 不对,张从宣摇摇头,自己压下了心中浮现出的少许遗憾。 人的感情不能唯分值论。 就见面这段时间,他对小孩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观察侧写。 也有些明白过来,小张同学初始给出的那10点,不是他们两个多么一见如故,而是来自于长老们赋予的这层“老师”身份。 这是个良好的开始,也容易让人忽略了,依附于身份地位的情感,一旦身份转换,焉能继续留存? 因他人赋予而产生的联系,也可能因他人的阻拦而切断收回。 这一分新增加的微小进度,却是小张同学见识过他的实力,由此发自本心的接纳认可。 摆正了心态,原本就只是涟漪微动的情绪重新平和下来。 “好了。” 看着无意识盯着自己的手出神的小孩,张从宣点亮了烛台上残余的半支蜡烛,随后轻叩桌面让人回神,宣布道:“在吃饭之前,正好还有一件事。” “之前是我的疏忽,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迎着小孩认真的目光,他轻声说,“我的名字,是张从宣。” 取了点壶里的水,他沾湿指尖,一笔一划在桌面写了出来,又放慢语速读了一遍。 小张同学听得认真,让人分不清他究竟识不识字。 心下思索着,青年手腕抬起,轻轻拍了下小孩的肩膀。 “你的名字是什么?可以写给老师看。” 小张同学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沾了水就要写。 “等等,圣婴只是身份,我是说,你自己的名字。” 看着他指下快要成型的稚嫩字迹,张从宣心下一叹。 他尽力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眼神,宽慰鼓励道:“可以自己起,选喜欢的一个字,颜色,五行,风云花草,都可以。” 想了下,又补充:“飞禽走兽,也行。” 这四个字,终于让小张同学精致的眉眼微微皱起刹那,转瞬即逝。 不得不说,习惯了这孩子不形于色的样子,这些偶然出现的细微情绪反倒愈发鲜明起来。 很有趣,很生动,更像是一个普通小孩了。 不知自家老师心里暗戳戳的些许欣慰,小张同学垂着眼,认真考虑片刻,密密的长睫毛忽然抬起,手指动了动。 沾水欲写,顿了顿,又忽然攥紧指节。 “……小官。” 他黝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焰跃动的烛光,亮得莹然,轻声说:“有人,这样叫过我。” “小官?” 张从宣重复一遍,眉梢微扬,在桌上写下了这个词。 “有些地方会这样喊自家男孩子,这个字也不错,你以后想用‘官’字取名吗?” 张家的规矩是,孩子的家里只取单字,等十五岁放野之后由族内排字辈。 虽然他已经从记忆里知道了,在张家,“起灵人”的职位其实代指族长。 也就是说,这孩子未来终究要继承那个名字——张起灵。 但,在成为“张起灵”之前,他仍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这一辈的字应该是山海吧,张官山?张海官?”念叨两句,他自己又摇头,“本家几乎不取海字辈,大概率是山了。” 小孩像是出了会神,少顷,轻轻摇头。 这表达隐晦莫名,若是旁人,大概会以为这算是拒绝否认的意思。 但张从宣听见了系统的提示。 【张起灵认可度+3,目前总值14。】 思绪一转,他明白过来小孩的意思,郑重轻声:“我知道了,只私下这样叫小官,好不好?” 小张同学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小孩乖巧的模样,张从宣终于没忍住,抬手摸了把小孩发质柔软的脑袋。 “之前,小官一天里都做些什么?去哪里玩?” “玩?” 小张同学对这个字眼有些陌生,皱眉想了一会,只答了另一个问题。 “在这里待着,有人来了,就学规矩。” 第10章 有没有提前试毒? 第二个问题似乎被忽略了,又好像已经做出回答。 张从宣轻轻皱了下眉。 他很想说点什么,比如跟这个懵懂的孩子解释下玩的意思。 玩就是……跟其他人一起做游戏……或者一个人自娱自乐……这些理论的定义,在孩子清澈的目光下,最终统统收了回去。 即使有了被补充的记忆,但到底不是亲身经历,里面还时不时出现一段空白残缺。 这导致,他对圣婴这个身份认知根本不深刻。 但,不该意外的。 无知孩童才需要玩乐,活了三千年之久的圣婴,从出生那刻开始,要做的是满足所有人的期待。 合该生来不凡,高高在上,与常人如隔天壑,只需仰望。 是这样吧…… 青年垂着眼,又一次抬手,慢慢摸了摸小张起灵的蓬松发顶。 似乎对今天过多的接触有些陌生,小孩眼神里有轻微的困惑,却一声不吭。 白嫩的脸蛋,习惯性地没有表情,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模样。 小小温热的身躯,姿态端正,腰板挺直,还没长成,已初具坚韧可靠的模样。 气氛安静之中,似乎察觉到大人的压抑情绪,手下明显感觉到,小张同学的身体有一点绷紧了。 回过神来,张从宣叹了口气。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眼下的他,不正是借着张家,来完成自己的目的么。 从记忆中来看,张家根深叶茂,他也只是其中平凡一员。虽然能打一点,其实无权无势根本不是能做主的人。 再说了,任务系统都暗示了小孩以后会成为族长,说不定是那种先苦后甜的角色设计呢。 现在他来当老师,在教学之外,也可以让这孩子过的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日后,小张同学的那个族长位置,他也会倾力相助、为他铺路。 心情重新平静下来,张从宣朝小孩弯眸笑了下,嗓音轻快。 “以后训练完,老师教你玩,好不好?” 小张起灵看着他,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从见面以来,始终神情漠然气质冷淡的青年,此刻只是浅浅一笑,面容宛如冰消雪融般瞬间柔和许多。 尽管有些不熟练似的,一放即收,但已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张起灵认可度+1,目前总值15。】 嗯?张从宣一愣。 但看着小孩没什么变化的脸,并没多想,只再次摸了摸手下的脑袋。 “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师,”松快之下,他半开玩笑,“不要嫌弃。” 回想起刚刚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的爆发力,小张同学摇摇头,语气认真:“你很强。” “小官以后会超过我的。” 想起那个未来的族长身份,青年很有信心。 随着外面传来的响动,他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阴柔小白脸提着饭盒回来了。 虽然板着脸面无表情,而且丢下饭盒就回了树上。 但打开饭盒,张从宣惊讶地看到,里面居然是规格上有所差别的两份餐点。 瞥过树上那道微微晃动后重新安静下来的影子,他挑挑眉,没说什么。 小张同学接过自己的那份放在手边,却没急着吃,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老师。 三秒后,等到了一碟额外推过来的青菜。 “加上这份,应该够你吃到十分饱了,”青年姿态随意,语气却认真,“吃饭虽然简单,但这是最基础的感受自己的方式。” “三分、五分、七分、十分……去了解和掌控食欲,最后,通过进食来控制自身体力,把每一分都用得恰到好处。” 感谢系统提供的记忆,其他不说,至少他现在对这具身体操控自如,指教小张同学毫无问题。 小孩认真听完,看着饭菜的眼神都为之一变,举起筷子的动作甚至带上了进攻性。 张从宣看得嘴角微翘。 动作极快地扫完自己那份,他起身出门,去看这会已经整理完毕的自己房间。 之前的身体作为孤儿,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父母留下的一箱子遗物,其实没多少个人物品。 免不了的,能看出有被检查过的痕迹。 青年也没说什么,好声好气跟带着人的张应山道了谢。 原本紧张盯着他看完自己行李的张应山,再次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呃,其实五长老刚刚吩咐,让你尽快列出教学所需的材料名单出来,圣婴所用的训练场也得尽快挑选,我们好提前准备。” 五长老的人么…… 记忆里,这位张隆兴长老年纪(相对其他长老)轻,较受新思潮影响,为人刚烈处事公正,倒是不用担心被挖什么坑。 张从宣也就直言相告了。 “内族现在的启蒙教材和训练计划给我一份,器械、药材都备好,训练场的话……” “现在启用的是哪几个来着?”他翻腾着自己的记忆勉力回想一阵,半晌摇摇头,“算了,就后山那个吧,清净。” “没问题。”都是情理之中,张应山听完便尽数应下。 “还有件事。” 送他出了门,即将分别之时,青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给圣婴送来的饭菜,有提前试过毒吗?” 张应山人都傻了:“什么?” 第11章 你也挺会脑补啊 这瞬间他脑子嗡一声空白,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僵硬得像块石头。 也是从小的训练本能,让他勉强绷着最后一线理智。 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尽管颤不成声,总算还能挤出一句话来:“你、你是说……不可能啊……” 族长之位空缺两百多年,张家人已经怅惘迷茫了很久,直到活了三千年的圣婴横空出世,简直像是天意指引的降临。 他就是张家当下的信仰所在,万千瞩目,尊不可言。 圣婴活着本身,就是长生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张家全族上下的主心骨,谁会对圣婴动手? 谁敢对圣婴动手! 家族内乱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但他跟大多数人一样,总以为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那套。 但是,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他也没法不信。 在家族年轻一代里强到断层的身手,每每完美交付的任务,眼下又被族老们点名指派为圣婴之师…… 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就被张从宣压制长大的人来说,这种慕强,几乎形成了打心眼里无法抹去的权威。 而,只要沿着对方轻轻挑出的线头稍一联想,张应山的表情霎时阴沉如骤风急雨。 要真有人蓄意谋害圣婴……这并非不可能,张家也有敌人,也有叛徒……若被人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眼见不过短短几秒,这人就自我脑补到了思维混乱、道心动摇的境地,张从宣不得不轻咳一声,赶紧打断了他不知跑偏到哪里去的脑回路。 只是稍微抛了个引子,他还没想把事情闹大。 “别慌,”他沉稳地安慰,“暂时没那么严重……起码我还没有证据,现在问你,只是想着有备无患。” 张应山立刻抓住重点:“ 还没证据……你已经有怀疑方向了?” 青年心下暗嘶一声。 不是,别较真啊兄弟,他只是想起网络时代各种见惯了的套路,随口一问。 能别这么会脑补且追根究底吗,你真是生怕不闹点大新闻啊。 他心中叹气,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别想太多。” “明白了,几事不密则害成,你不说是应该的。”张应山很快完成了自我说服,甚至十分赞同这份谨慎。 “难怪长老们特意选了你来……明天开始,我会叫他们把餐具换成银制,再调拨可信人手专司此事。” 事已至此,眼见纠正不过来,张从宣干脆听之任之了。 甚至还多补充了几条。 “每次送过来的饭,最好用同一个食盒,所有饭菜不要刻意区分,我会再提前试毒一次,”毕竟是网络时代见多识广的人,他说起来像模像样的,“另外,多些时令蔬果,这个难动手脚。” 张应山目露赞同:“言之有理,还是你心细。好了,我照办就是。” 青年不动声色点头,这次真的目送人离开远去。 哎,这可真是无心之失。 不过就结果来看,让这些人对圣婴的餐食更上心些,总不是坏事。 而且,既然说到了防范意识…… 返身回屋子里转了一圈,根据记忆又翻了翻,很快找到了这个身份之前使用的武器。 是一柄模样特殊的锏。 出鞘来看,形如剑,却有棱无锋,长约一米出头,分作九节,中间有极窄的凹槽相隔,最后一节处,四棱相汇变成了寸长的尖端短刺。 锏身重量不轻,握在手里质感冰凉,轻轻挥舞便带起了风劲。 盯着护手处的异形纹饰看了几眼,他将手指搭上去,稍作摸索,锏身便无声脱落,露出内里所藏。 ——是一把寒光凛冽的窄身匕首。 考虑到“撒手锏”的用法,显然,正是用于掷出锏体后的防身,让使用者不至于空手对敌。 不得不说,设计很是贴心。 既能正面对敌,也能甩出去一击毙命,适应多种场景下使用需要。 尤其这九节锏质量相当不错,与现代那把黑金古刀也不差什么,用起来甚至更顺手些。 心中满意,张从宣随手将九节锏挂在了门口,方便需要时拿取。 今天就算了,眼看天色已晚,马上就可以洗漱睡觉。 这边都过了大半天,也该切回现代号了。 一边思索着,他回正屋看了眼。 小张同学已经吃完了,见他进来,便从椅子上跳下:“老师,已十分饱了。” 明明脸上没有表情,但配合这句话,顿时显出了超标的可爱。 视线扫了眼他微微鼓胀的小肚子,张从宣忍不住心下一乐,特意弯腰伸手摸了摸。 “很好,”他轻咳一声,“想来小官也感觉到了,过犹不及,明日便到七八分即可。” 显然平时很少吃这么多,小孩时不时微微皱眉,有些不适应的样子。 现在也不适合立马睡觉,想了下,青年干脆决定,带着他出门去后山训练场遛个弯,顺便对照下记忆看看有什么欠缺。 两人走到门口时,树影婆娑,一道影子悄然落下跟了上来。 他只眨了下眼,恍若未觉。 人形监视器也该脱脱敏了,圣婴总会长大,迟早要走出这个院子。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早点习惯,对大家都好。 …… 现代,杭州。 从床上睁开眼,适应了切换一瞬的恍惚之后,青年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了眼时间:才过去了几分钟。 看来两边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莫非自己回来后,小号那边就进度暂停了? 他正沉思,就见系统界面跳出来一个提示。 【是否开启意识分流?】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功能。 选择同意开启,立刻,主界面的人物部分,变成了一个新的画面。 仿佛2d画风的俯视视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院子,和数个功能选项。 q版画风的他正平躺在床上,边上浮现出“zzz”代表熟睡的符号,而主屋里小张同学同样梦得正香。 院子里的树上,一个男性小人靠着树杈半坐,瞪大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警觉清明。 他看得有趣,伸手过去轻轻虚碰了一下,对方也毫无所觉。 只是头顶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姓名框框:【张崇】 还有一条系统提示:【该人物当下成长度较高,不符合收生标准】 咦?还有这功能。 张从宣好奇心大起,尝试着拖动画面,把附近能点的人物统统看了一遍。 可惜的是,统统不符合标准,主线任务一动没动。 画面拖动是有极限的,根据与实际大小对比,大概也就在以现在的院子为中心,半径一百米的范围。 不过这也够了,至少解决了双开的问题。 玩一个号的同时,另一个就变成了可以随时关注的放置游戏,两边进度都不会耽误,玩起来毫无后顾之忧。 大号应该算模拟经营游戏,小号的话……养成流? 兴致勃勃地看着画面里时间流逝,很快天边亮起,小张同学醒来洗漱,另一边的青年同一时间起床出门,开始了一天的活动。 这种第一视角与第三视角共存的感觉十分奇妙。 就像脑子里两个意识并存,分别面对着不同的环境,做着不同的事,却又默契而熟稔,心意相通。 看了不知多久,直到倦意上涌,张从宣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注意力抽回,重新放在当下。 拆开手上纱布,他看了眼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没有发炎,看起来恢复得还行,只要正常换药就没问题。 不知道是体质数值比普通人略强一些的原因,还是“麒麟血”的原因,这具身体耐痛度很高,恢复能力也不错。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件事。 两边的号用的是同一张脸,还都是“麒麟血”,莫非存在某种血缘关系? 毕竟根据小号的记忆来看,麒麟血并非什么大路货。 该不会,现代的大号,就属于那边看到的哪个人的后代吧……应该不会是自己的,不然那也太鬼畜了。 想想还挺令人唏嘘的,现代这个时间,小张同学说不定都有不知道多少后代了;而小号当下所见的一切,都会在历史大势的潮流中变成尘埃,十不存一。 摇摇头,张从宣最后看眼小号的画面,沉下心来,闭上了双眼。 …… 第二天吃过早饭,青年便去了趟吴山居。 店员王蒙正靠在柜台打瞌睡,一直到他踏入门槛时,才忽然惊醒。 带着几分茫然挠了挠头发,看清来人是谁,原本无精打采的人刷的跳了起来,扭头朝着里面大喊一声。 “老板,你祖宗……不是,你老师来啦!” 第12章 吴家的一千零一夜 当呉邪打着哈欠从里面掀帘子出来,张从宣一眼就看见了那两个硕大的青黑眼圈。 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怎么,连夜做贼去了?”他开了个玩笑。 “什么啊!”呉邪哈欠都不打了,语气幽怨地斜着眼睛看过来,“别人来我这做贼还差不多!” 他左右看看,拉着张从宣往里面走了几步,压低嗓音:“还不是你之前说的电话……对了,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有人监听吴山居的?” 看他终于后知后觉,青年挑挑眉,笑意盎然。 “别管,你就说猜没猜中?” “没猜中,你还敢上门啊。”小声嘀咕一句,呉邪倒也没抓着不放。 毕竟对方真要是罪魁祸首,也用不着亲口提醒他吧? 三叔那么精明的人,都对张小哥客客气气,还催促自己拜师学艺,这显然不是怀疑的态度。 想起三叔说的事情,呉邪拍了下脑门,返身回去了里间。 再出来时,手上了一份合同。 张从宣好奇地等着,就听对方肉眼可见态度认真起来,仔细介绍条款。 这份合同,与其说是聘了个帮忙的师傅,其实更像请了个门客,还是专职供着不干闲事的那种。 瞅他说到薪资那条时,暗自呲牙咧嘴的模样,显然不是不肉疼的。 但是态度居然还挺坚定,不知道呉三省跟他说了什么。 这架势还挺诚恳,张从宣故作关心:“吴老板,这合同签下来,店里该不会就要破产吧?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那倒不至于……”呉邪嘶着气,把眼神从纸面上移开。 他咬着牙,语气铿锵有力:“我又不傻,花点钱就能学到高手的真本事,这样的好事,别人恐怕求都求不来呢。” 这话里既捧了对方,又暗示自己要学的是“真本事”,一边说着,他也在悄悄偷瞄对方的脸色。 青年漫不经心的神情却好似没有变化。 “真本事……”他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笑意微微,“你想从我这学点什么?” 呉邪就愣了下,左右看看,凑过去小声耳语:“就是那个啊,下地盗墓嘛,听说你们家是世传的手艺……三叔都告诉我了。” 这话他说的有些紧张,因为三叔只说了让他跟这个年轻人打好交道。 学习什么的,好像个幌子似的,倒也没多说。 “你三叔倒是视你如子,什么都说。”张从宣一挑眉,似笑非笑。 “不过,你也说了是家传,这能随便教吗?” 呉邪啊了一声,有些泄气:“可是……好吧……我只是……” 他满脸失望的样子,倒是让张从宣都不好意思再逗了。 怎么说,都是吴家叔侄送来了第一单生意,自己的店就开在旁边又跑不了,打好交道也真没坏处。 他撑着下巴,姿态随意地打量着对方的文弱模样,放缓语气道:“放心,就如你三叔所说,保命的本事呢,还是可以教你的。” 呉邪眼前发亮。 但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对方啧了一声。 “但是,这是有条件的。” 呉邪一愣,几乎脱口而出“没问题”。 但冷静一下,回想了一番自己钱包的厚度,他还是小心翼翼又略带羞涩地开了口:“呃,那个学费太贵的话,我还是得跟我三叔商量一下让他帮忙……” 张从宣饶有兴致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这种需要跟长辈商量的大事,呉邪不跟尚且健在的爹妈商量,第一反应居然是找三叔? 这显然不合常理,果然,呉邪的处境绝对有呉三省掺和其中吧? “只是简单教点防身术,免费就当做好事了,不过……” 在对方略显疑惑的眼神下,他笑吟吟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你之前也听过我店里的业务了吧,这次教学的学费,就用你知道的奇闻或者异物来换,不限真假与新旧,至少三件。” “真的?还可以这样?”呉邪当即喜出望外。 别的他还不一定能下决心,但是说故事,这个他熟啊! 要知道,作为祖孙几代的土夫子,到他这里积累下来的各种古怪新奇故事,那可真是都可以编本一千零一夜出书了。 之前,发小老痒就是总听他拿着爷爷的盗墓笔记吹得天花乱坠,自己跑去盗墓结果喜提银手镯……咳咳,这个且先不提。 “真的,只要我听得满意,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你对上两个普通人不落下风。”张从宣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 比起吴家三叔,虽然呉邪是穷了点,没法直接提供生意,但他这么一个身负秘密家世不凡的青涩萌新,本身就是一个信息篓子啊! 不趁着这时候多薅点情报下来,岂不是浪费? “好,”呉邪下定了决心,准备开口时,忽然注意到同样一脸好奇看过来的王蒙,咳咳清了清嗓子,“等等,咱们上楼说。” “王蒙,你看好店里,别怠慢了客人。” “是……”王蒙一脸无语地扭过头。 老板你变了!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这个店里的外人啊? …… 晚上回去的时候,张从宣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今天白天,呉邪没辜负他的期待,直接掏出来三件从前的传奇故事,都是相当符合“奇闻”标准的。 一件是呉邪爷爷辈在长沙盗墓时经历的一件奇事,二是民国时一个张姓军阀的故事,最后一件,是名叫黑背老六的刀客的故事。 由于时代已久,呉邪可能觉得讲起来放心许多。 即使已经尽量模糊了时间地点人物,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细节,还是足够让人推测出相当多的真实情况。 最重要的,是这次听故事意外触发的收获—— 【支线任务:奇闻残卷】 【任务描述:将侦探社做大做强,也需要充分发挥主动性。从他人之口听来的传奇精彩异常,却真假难辨,请玩家自行补全三个故事的真相,并收录整理为店内档案。】 【任务奖励:千年麒麟竭*1,换尸草*1,技能·语言精通(多账号通用)】 【任务提示:混乱年代之中,风起云涌的长沙城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支线任务。 三重奖励的豪华阵容,听着也很有吸引力。 又不是不完成就没法推进剧情的主线,既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失败惩罚,理所当然的,张从宣接受了下来。 呉三省买的去北京的火车票时间在下周,趁这几天,正好多跟呉邪套套话好了。 …… 视角来到张家。 距离圣婴接受教育与训练已经大半年,按照二长老张瑞空的提议,为了检测圣婴的训练进度,族里特意组织了一场测试。 见证者包括五位长老、内外族主事者十几人、还有似乎是内族学堂里挑出的几个孩子,零零散散围坐了一圈。 张从宣的位置在长老们下方,算是特殊席位。 测试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体能、耐力、柔韧、气力,还有身法,以及书面知识等。 圣婴的表现几近完美,一如所有人期望中的那样。 唯独到了最后实战测试的部分,起了几分波折。 听到这个项目的瞬间,张从宣已经果断提出了质疑。 “——之前通知我的时候,没有这项测试内容。” 第13章 膝绞的首次出场 不等其他人看来,负责族务的五长老张隆兴当即起身到一旁,喊了传话的族人来询问详情。 流程暂时中止,二长老张瑞空左右看看,压着嗓子小声咳嗽了一下。 “今天还邀了外族的人来,”声音控制在小圈子能听到的程度,他催促道,“别给人看了笑话。” 张从宣不以为意,但见有人点头,还是向上位的长老们出声解释:“圣婴年纪尚小,眼下正在打基础,我害怕过早练武伤了底子,目前还没开始教……” 按照他提交的训练计划,要到过了年,才会正式开始武学训练。 “大概是中间哪里出了岔子,”大长老张胜京点点头,表示理解,但看着下方蔓延开的窃窃低语,还是劝道,“事已至此,你不妨去布置条钢丝,也算走过流程了。” 张从宣立刻明白了言下之意。 走钢丝,这算是身法进阶训练中的一项,看起来好看又有技术含量。以圣婴现在的年龄来说,这个已经很有难度了。 不过,之所以大长老用这个来打圆场…… 当然是因为,上次被叫去询问教学事宜的时候,他还特意提过,圣婴现在已经可以走五米钢丝的优秀成绩。 他正要听命起身,却听上首忽然传来一声笑。 “这么多人看着,那种小玩意哪能拿得出手?” 青年抬眼看去,发现是二长老张瑞空。 “不是我说,从宣,”张瑞空抬手往台下内族子弟的方向招了招,一边摇头笑道,“虽然你在年轻一代中有些名望,到底年轻经验浅,不晓得只要辅以药浴,现在开始学正好,何况圣婴本非常人?” 一个将额前头发扎向脑后、编成几条小辫子束在一起的小男孩,随着他的手势跑了过来,年龄大约也四五岁的模样。 “这是我们一脉的后辈,唤作阿晃的,”他揽人在手边介绍着,神情似是谦虚,“拳法勉强,气力尚可,在这批孩子里忝为首名。” 小孩清脆地向一圈大人问了好,眼神却禁不住地往中间那个沉默等待的身影上瞟。 张从宣看着这副有备而来的架势,眸色微冷,并不搭腔。 “圣婴地位尊崇,也是你家血脉能比的?”三长老张隆出冷眼旁观,忽然嘲讽了一句。 他是故意的。 平时张瑞空对圣婴的事可说事事热衷,最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早就看厌了那张虚伪嘴脸。 四长老张瑞芳笑得一派和气,说着自己惯常的墙头草发言:“正是如此。” 却把二长老张瑞空听得额角一跳,狠狠横去一眼。 “不过提点几句小辈,你们个个就会说风凉话,”他气哼哼道,“怎么,场面僵持下去好看?我还不是想着给圣婴解围,才叫自家孩子上来叮嘱几句,去喂上几招,求个顺当收尾。” “没必要。” 突如其来插入对话的幼嫩嗓音,瞬间引得一群低声互怼的大人们齐齐低头看去。 就见场地中间的圣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身高比二长老旁边的阿晃还低一些,但眼神清亮,小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又笃定。 看着上首神色惊讶的众人,再次轻轻重复了一遍。 “没必要……我比他强。” 二长老反应过来,率先哈哈一笑,上身忍不住微微前倾:“圣婴既然如此说,莫非是听见了我的话,想要跟阿晃比试一下?” “二长老何出此言?”众目睽睽之下,眼看对方咄咄逼人,张从宣坐直身,主动接过了话茬。 “眼下是圣婴的测试,您要想展示自家后辈,不妨换个时间。” “呵呵,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二长老长声叹息,“今日之事,本因考虑不周、准备不足而起,这不过小事,我只怕圣婴的奇高天赋,也生生被就此耽搁了。” 图穷匕见了,老家伙在搞夺权,是想抢过圣婴自己养呢。 从记忆里翻腾翻腾,不经意又想起来当年一些“暴揍二长老家亲戚小孩.mp4”的限制级场景,张从宣微微眯眼。 懂了,原来还是新仇旧恨,难怪这么看不顺眼呢。 “如此说,想必二长老家的后辈个个龙凤之才,不如约个时间……最近没出任务,我正想与人切磋一番,保持手感。” 眼见二长老脸色不愉,青年若无其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正要面无表情地好好阴阳怪气一番,冷不丁感觉被轻轻扯了下手。 低头看去,就对上了小张同学漆黑的眼睛。 “老师,”小孩仰着头,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开口的语气,却宛如在说一个既定的结果,“我会赢。” 底下的声音终于渐渐压不住,轻声嘀咕变成了窃窃的低声议论。 “我问清楚了……”五长老张隆兴的声音。 “我这有现成的钢丝,”三长老张隆出悄声说着,“从宣,你……” 张从宣只望着眼前身量还不足椅子高的学生,轻轻点头。 “那就去吧,老师相信你。” 他语气轻快,“相信”两字,像只是在舌尖轻轻一带抛了出去。 毫不犹豫,毫不费力,简直称得上漫不经心。 但,如此笃定。 未来的张起灵,现在还没能做到完全波澜不惊。 轻轻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不自觉捏了捏手指,压住心口泛起的一点暖意。 回头看向场上时,黑眸清冷如静水。 老师已经很好了,很好很好,用不着别人指点。 所以,他会赢,还要赢得漂亮。 让二长老无话可说! …… 圣婴大获全胜。 虽然叫做阿晃的男孩身高占优,力气也超越同龄人,出招凶狠,但也许占惯了上风,在不能很快取得优势的情况下,逐渐显出几分急躁。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族里大人物,被几十双眼睛盯着的压力,也远比小院里十几个孩子的比试令人紧张。 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冷静如初的小张同学很快抓住机会,跃起飞踢被对方躲闪的刹那,借力而起踩上了阿晃肩膀,瞬间扭身双膝重重一跪,就将人压倒在地。 这套动作如果完整用出,能够眨眼间扭断对方脖子,属于张家人的传家招数了。 因此,当他面色不变地从阿晃的肩上跳下,便已经迎来了满场喝彩,再无人记得方才断掉的半晌空档。 二长老脸色铁青也再无从挑剔。 小小年纪便把家传绝学学得通透,还能用得如此轻松自如,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圣婴不愧是圣婴。 只是一切结束,两人回去的路上,张从宣轻轻叹了口气,温和的语气中带上了些不赞同。 “太冒险了,小官。” 他的确愿意信任自己的学生,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刚刚看似赢得潇洒,实际上,看着小孩跳上对手肩膀那一下,他心跳都几乎停拍了。 这招用得好了,当然是绝杀,但他根本还没教过这个好吧! 只是有次带着小张同学溜出去玩的时候,撞见一个土匪拦路,所以顺手用这招把人解决了。 看孩子好奇,之后又慢动作演示了一遍,仅此而已。 刚刚那一跳,他眼中看得分明,节拍稍快了,导致身体没站稳、整个人都晃了一晃,幸好小张同学还算机灵,紧接着转身一跪借冲势把人压倒。 其中稍有参差,恐怕都没法全身而退,运气不好怕是还要受伤。 “你胆子也太大了,”张从宣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语重心长,“以后,没掌握的招数不要轻易使用。” “明明有更稳重的赢法,对吧?” 第14章 黑瞎子十分好奇 小张同学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头走路。 感觉到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只是族里比试,这种不重要的场合,下次更求稳些也可以。” 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平淡而关切,但停了半晌,小张起灵才闷闷出声。 “知道了。” 盯着小孩不肯抬头、只露出发旋的毛茸茸后脑勺,青年有些无奈。 怎么说呢,其实也不意外。 因为是全族瞩目的圣婴,所以不能避,不能输,不能失误…… 对小张同学来说,这些被长久灌输的东西,早已深入了他的心底,变作了对自己的约束与要求。 最无可奈何的是,张从宣同样清楚,正是这些严苛的要求,维持着圣婴的超然地位。 说来这次,一方面是二长老特意针对,另一方面,也有自己也把测试没太放在心上的原因。 要是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也用不着让学生棋行险招。 心底有些歉疚,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轻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 “但膝绞对骨骼和腰部压力太大,初步掌握即可,现在还不适合作为你的杀手锏……从明天开始,老师教你更适合的招式。” 小张同学终于抬头,抿着嘴,点头应声:“好。” 暗地里,他同样稍稍放松了些。 这次的确有些大胆冲动了,用了没完全掌握的东西,幸好,老师没有生气。 虽然,他还没见老师真的生过什么气…… 心里想着事,步伐就慢了下来,张从宣注意到这点,弯腰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 “累着了吧?”他望了眼天色,语气轻快起来,“小官今天很厉害,回去就不训练了,咱们出去逛一逛,怎么样?” 说完这话,才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兴奋忘形了。 按长老们制定的规矩,圣婴在外的一举一动都要守礼,要体面,是不能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被这样抱着的。 所以在族地内,他很少这么做。 如果真的被人看到违背规矩,圣婴当然不会被处罚。 但二长老是一定会派人来,把自己狠狠训诫一番。 但看着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小张同学,这时候也只是像个普通小孩一样搂着自己肩膀靠住,黑眸明亮而期待的样子…… 只一眨眼,张从宣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轻车熟路带着人往后山去。 反正不是第一回了,见多不怪嘛。 而且,反正就算二长老不找茬,他也已经决定明天亲自上门,跟他们家的青壮年们切磋一番。 据五长老之前问出的结果,传话出错的那个族人已经被罚了,但玩家怀疑一个人从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目标。 要知道,揍人这种事,武力值99的小号可是最乐意了~ …… 现代,杭城。 转眼就到了去往京城的这天,早上起来吃过饭,张从宣就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思索再三,最终他还是忍痛把黑金古刀留在了卧室的保险柜里。 一是,这玩意妥妥管制刀具了,绝对过不了安检。 另一方面,根据呉三省提供的资料,去之后是要跟警方合作的。 他又不想要银手镯,大喇喇带这个玩意过去,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一番选择之后,最后也只带了根甩棍用作防身。 称得上轻装简行,青年背着包下楼打车,到达火车站的时候,时间还很是充足。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想掏手机出来打发时间,却碰了个空。 对了,2000年还没智能手机呢。 虽然宣传的是“再现历史年代,如梦第二人生”,但这种地方,其实不那么还原也可以的嘛。 百无聊赖地熬到上车,刚找到位置坐下,闭眼准备睡觉度过这段旅程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旁边惊喜的一声招呼。 “哟,你也坐这趟车啊?” 张从宣心下一叹,睁眼慢吞吞扭过头去。 就见呉邪一脸惊喜地挤过来,很是自来熟地三两句跟旁边人说好换座,接着十分放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巧。” 他满脸写着庆幸,念叨起来:“本来一个人去还有点紧张……早知道你也要去,提前问一声,咱们就直接一起走了。” 巧么?青年心下呵呵一笑。 有了一星期多的相处,他看得出,呉邪是真的被保护的没什么深重心机。 但,想到自己这张票是谁定的时间车次位置,要说遇见呉邪纯属意外,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同行一程只是小事,但这种被安排的缘分,实在令人不爽。 “你三叔要你去京城做什么?”想到这里,他打断了呉邪的话直接问。 “啊?”呉邪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三叔安排我去?” 张从宣并没回答,只微微一笑:“我的票还是他买的呢。” 本就没多少戒心,听说是三叔安排的,呉邪迅速将对方当做了自己人,话匣子立时大开。 “三叔要我去接一批货,说是锻炼一下。” 青年哦了一声,表情很淡定。 因为事情跟对方也算得上有关系,呉邪有些压抑不住分享欲,嘿嘿一笑,凑近些压低声音:“看在咱俩关系的份上,我跟你私下说真话吧。” “三叔其实是准备带人排查一遍吴山居,所以先把我打发出来了,说是我不在的话,那些人应该就盯的没那么紧。” 说完坐回去,他还不忘再叮嘱一遍:“可别外传哈。” 张从宣都要被逗笑了。 能在火车硬座车厢这种公众场合,于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小子不会真以为自己很谨慎很保密吧? 说实话,如果自己是幕后之人,以他这个做派,那简直可以称作单方面信息透明了。 他难得对呉三省起了一点怜悯之心,伸出手,拍了拍呉邪的肩膀。 “这话之后就不要再提了,秘密还是烂在肚子里,会比较安全。” 呉邪有些不满地翻个白眼:“废话,这不是跟你说吗,我又不会见个人就瞎嚷嚷。” 嗯……你开心就好。 这种教育问题,显然属于呉三省这个长辈的处理范畴,张从宣只稍稍一提,也没多嘴的意愿。 只是默默坚定了,到地方之后就自己先走的决心。 …… 火车站总是嘈杂、忙乱的。 上车的人匆匆忙忙,轻易是注意不到这些,但对于接站区进行漫漫无边等待的人来说,这种气氛尤其地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黑瞎子就正傻愣愣站在这里。 通常来说,他身材高大,体型结实,看起来就不像个好惹的存在。 但被人一再挤来挤去二十分钟之后,他觉得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大概出了些问题。 单手钳制住又一只摸向自己口袋的爪子,熟练而流畅地一掰,再把嗷嗷惨叫的家伙连手带人甩开去,这次黑瞎子的耐心终于要用尽了。 “还要干等多久?” 他愤愤不平地向同伴抱怨:“这些人是觉得瞎子好得手吗,你觉不觉得应该自我反思一下,站在我旁边都没丁点作用?” “我应该起什么作用?”陈姓年轻人反驳一句,“你要是不戴墨镜,也招不来这么多小贼。” “年轻人,什么都不懂,瞎子没了墨镜,那还像话吗!” 嘴上调戏着陈家的后辈打发时间,随着火车进站的声音,黑瞎子的身子已经适时转向了出站口。 对于即将到来的那个人,他实在有太多好奇心。 这既是由于对方的姓氏,还因为对方被呉三省推荐过来的身份。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他有意无意问了一嘴,“这次的事本来就是霍仙姑请了四爷吧,一会过去的时候,他也在那边?” 陈姓年轻人震撼地瞪他一眼。 “你想什么呢,”他一副气的发笑又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是受人之托,这种无名小卒,难道还得四阿公亲自出面迎一迎?” “可惜了。”如此说着,黑瞎子的语气却显然不是惋惜。 更像是没看到预想好戏的一种遗憾。 年轻人没理会,只自顾自叮嘱。 “等接到人,明天咱们三个直接过去就行。不过,这次的事情就要结束了,他来估计也就走一圈,充个人数。” 黑瞎子轻轻笑了一声。 “借你吉言。” …… 出站之后,张从宣一眼就看到了呉三省告知的接站人。 两人特征明显,一个是个大白天带黑墨镜脸带笑容的皮衣男,还有个举着牌子姿态嚣张的小胡子年轻人。 跟呉邪约好回去时说一声,留下了对方的酒店电话,他径直大步走了过去。 “张从宣?”年轻人确认了下名字,见他点头,主动伸出手,“我姓陈,名松。” “旁边这位,是道上有名的黑瞎子。” 第15章 仅剩的三套衣服 他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属于公事公办的范围。 本就是拿钱办事,张从宣对此接受良好。 倒是看起来颇有高手范的黑瞎子,等打完招呼,很自来熟地过来拍了拍肩:“没想到呉三省能找到你这种高手,这几天多多照顾哈。” 这姿态娴熟地有些过分了,他都不由生出一点自我怀疑。 “你之前认识我?” “不认识啊,”黑瞎子笑吟吟地揽着人肩膀,一边往停车位走,一边夸张地感叹,“但我一看你,就觉得亲近的不行,这应该叫做一见如故。” “?”青年微微偏头。 但黑瞎子对他的疑问表情完全视而不见,已经转移了话题,开始说正事。 “过来之前,三爷有没有全部告诉你,这次要处理的事?” 这就有点,一门心思要当谜语人,故意吊人胃口的意思了。 套路里,那些怀揣巨大剧情的npc基本都是这样的。 张从宣挑挑眉,打量了一番对方皮衣下的身体。 几秒后,他看着自己仅有【50】的普通人武力值,略显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这种时候,真是分外想念起了小号的99武力。 将追问的冲动押后,青年若无其事地接话。 “只是个大概,说有十几个人,莫名其妙跑进别人家死掉了。” 不知道是否察觉到这番眼神变化,黑瞎子放下搭肩的手,表情终于正经了一点。 “凭这些就敢接手,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的语气感慨带笑,一时居然让人听不出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 但正经不过三秒,立刻又笑眯眯地靠过来。 “我先一步过来,正好多了解了一点东西,这次的事情可不简单。小宣你不介意的话……” 张从宣微笑着,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点。 目光一转,他看向了自觉坐入驾驶座开车的陈松。 “住宿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案件资料麻烦给我打印一份送过来,有什么注意事项现在就说,多谢。” 前座的陈松打完电话,正把大哥大挂到腰上,对两人刚刚的交流根本没注意。 此刻也就爽快应了下来:“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提前说,我们明天一早过去。” 黑瞎子笑容一僵,嘴角抽动了下。 ……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开到了酒店楼下。 张从宣上了车,就见黑瞎子抖着腿看着窗外,嘴里哼着小曲,看起来非常惬意。 陈松则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看张从宣背着昨天的包上来,他脸色有些狐疑,特意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看过我拍的那些照片了吧,就带这些?” “够了,”青年从容地靠上椅背,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你的样子,是出了什么变故?” 陈松阴着脸,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作为陈皮阿公的亲信,也去过不少地方,办过不少得意事。 但这次霍家老太太委托的事情,是真的邪门。 京城的中心地带一栋楼着火,死了十四个人,这本身听起来像是一起意外事故。 可之后法医检验出来,发现其中十三个居然都是淹死的半瞎男人,还有个浑身冒着火却自己走去天台再死的女人,这事就超出了正常警察所能处理的范围了。 为了压下影响,在案件没有进展的时候,霍家明面上没再追究,转为暗中追查。 警方专家不是毫无进展,他们留下了一条看似密切相关,却迟迟推进无果的线索——现场痕迹显示,还有第十五个人出现在那里,却消失无踪。 黑瞎子被请去之后,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但他更进一步,找到了第十五个人,或者说尸体的所在地,就在楼下面出现的古井里。 昨天他们没急着带张从宣去现场,也是因为那边正在抽水,不急一时。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要水落石出?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变故再生——抽干井水后,第一时间下去查看的先后三名警察,再也没有上来。 所以现在,他们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除了找到那貌似罪魁祸首的第十五具尸体,还要救出三个失踪的警察,最好是活的。 难度瞬间翻倍不止,陈松怎么可能轻松的起来。 黑瞎子倒是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哼歌哼得很是起劲,都开始串烧了。 张从宣作为玩家,就更是不会有压力了。 就这样各怀心思地一路气氛诡异到了目的地,三个人分头下车。 从明显下陷还带着泥泞的地面走过去,就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块,大声地叫喊着什么。 “怎么了?”黑瞎子非常自然地快步挤进去,第一个插话。 被他选定的是个年轻警察,此刻很是失落地望着黑黢黢的下方:“摄像机掉进去了,什么画面都没传出来……” 话音未落,他忽然注意到问话的对象。 “咦,黑先生来了?”他的表情惊喜中略带羞愧,“太好了,我们正想着——”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一边长相老成的男人按住了肩膀。 “好了小吕,再去取几套潜水服过来。” 打发走嘴上无毛的新人,这位明显经验与资历有些年头的警察,才转身过来面对新到场的几人。 注意到新面孔,他幅度很小地拧了下眉头:“这位是……” “张从宣,”视线扫过他胡子拉碴难掩憔悴的脸,还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青年主动报上家门,“有人推荐我来处理这件事。” 这个听起来就像真名字的名号,让方镜平的脸色缓和了些,勉强扯了下嘴角:“有劳。” 这也就是友好的极限了。 目前为止一重接一重的诡异发展,让他已经连续一星期都没好好睡觉。 今天早上新出现的人员伤亡,更是加重了身上的压力。 此刻,多余的废话完全是一种犯罪。 喝止新人都是出于职业素养,现在他也没卖关子的心情,开门见山:“几位应该已经知道新情况了,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 陈松盯着看不见底的井,有些出神。 “稍等一下……”黑瞎子同样盯着井下,推了下墨镜,啧啧有声,“大凶啊,我这个位置,现在还没看到什么活物。” 张从宣倒是想起来,刚刚这位队长似的人物吩咐的事情。 准备潜水服,是要派人再下去? “不建议你们再贸然行动,”他看着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过来的吕姓年轻警察,“人数不会增加安全性的,多留些人在上面接应吧。” 方镜平皱了下眉,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你还没看过下面的情况吧?” “哦,这种地方对他来说应该差不多,”黑瞎子回过神,及时帮腔,“别看人长得年轻,实际上跟我一样见多识广,是吧小宣?” 张从宣没反驳,但用眼神默默警告他一次。 “你们最好自己心里有数,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方镜平没注意这短短的眼神交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 小吕终于走过来了,把箱子重重落到地上,擦了把汗。 “方队,潜水服还剩三套了,要不要再联系人送一些来?” 第16章 简直不当人 “去吧。”方镜平点点头。 “暂时也够了,”陈松走过来,开箱翻动着验看,自言自语般念叨,“我们三个人先下去看看,你们……” “我要下去。”方镜平主动拿起一套潜水服,语气简短,不容商议。 黑瞎子耸耸肩,正想说点什么,就见一只修长的手快速拿着第二套缩了回去。 【小试牛刀】任务在上,第一个副本在前,张从宣当仁不让:“我得去。” “都去都去,”陈松只慢了一拍,黑瞎子已经非常自然地拿起了第三套,很有范地挥挥手,“好了,人数已经够了。” 干巴巴地收回手,陈松忽然觉得眼下场景有些陌生。 在他们这行里,大部分时候都相当于拿命换钱,九死一生的境况只多不少。 但都是亡命徒,有几个能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要逃跑的时候,都恨不得爹妈多给生两双腿,生怕被落在后面;要送死的时候,那就只看谁运气不好了。 又不是什么重金悬赏,眼前这样几个人居然要抢着名额的画面,对他来说可实在太魔幻了。 摇摇头,陈松心下微微感慨几句,也没有非得舍命陪君子的浪漫情怀。 他很是自然地给自己找好了定位:“那我就留在上面接应,你们定个时间?” 黑瞎子笑着耸耸肩,看向方镜平。 作为黑瞎子口中的老手,实际上的萌新,张从宣毫无心理负担地同样看向官方人员。 被交付决策权,方镜平意外也不意外,低头沉吟了半分钟,就招手喊来副队和其他几个下属。 “下面情况未知,目前没法预估太准……考虑到体力因素,就到今天下午6点之前吧。” 他吩咐起来,说得很是直白。 “无论找没找到人,我会尽力带队在那之前出来,要是没出来……你们也再不用下去了,这案子我们已经全力以赴,只是实在能力有限。” “是。” 副队眼眶也熬得通红,此刻听他交代后事般的话,表情狰狞凶狠之下,却是深深的恼恨与无力。 他明白,队长这样叮嘱,是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狠狠一抹脸,坚毅的神情就掩藏了悲伤,只留下一点沙哑梗在喉间:“您多小心……早点回来。” 方镜平拍拍他的背,眼神坚定。 歪头在一边看着的陈松,难免也有点被这个低沉的氛围感染。 “等会我去打个电话,中午之前就能把钱打到你们账上,放心,霍家出手很大方。”他主动跟两个外聘来的人员承诺。 张从宣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什么:“你们都觉得这趟回不来?” “只是正常的以防万一,”黑瞎子依旧笑着,“你要不要应景写份遗嘱?” 对比警察们的沉重,他们两个的反应,怎么看都有些轻佻。 副队忍不住皱了皱眉。 即使有黑瞎子的不凡表现在前,不好说什么重话,对这些江湖人士,他到底是没那么信任。 却没想到,几个人拿着潜水服准备去换衣服的时候,张从宣忽然在他面前停步。 “要是我把你们方队活蹦乱跳带上来,麻烦帮个忙?”他问的认真。 副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抢先了。 是还没走开的方镜平:“真要施恩图报,你也应该找我不是。” “都行,”两个人的级别不差多少,张从宣无所谓,“那就是答应了吧?” “不能是犯罪的事。”方镜平看着他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 “不会。” 只是想调查一下吴家,顺带打听几个人,张从宣答得很是自信。 …… 数分钟后,换上潜水服的三个人重新会合。 这会儿,背包也被人收拾好了。 由于之前人员的损失,这次准备的很充分,包里装着防毒面具、小型氧气瓶、医疗包、探照灯和应急食水等可能用到的工具。 张从宣看了看,也没再背自己带来的行李。 签完生死状,跟其他人对了下时间,他们沿着之前放下去的安全绳,顺着湿滑的井壁,一点一点消失在了不可见的黑暗里。 没太久,就感觉手里的绳子多了些湿润感。 到底了。 第一个落地的是黑瞎子,这一点不稀奇,但张从宣紧随其后放开绳子跳下来,这就让方镜平多看了几眼。 打开探照灯,就照出了脚下踏着的一层剩余的积水。 差不多到半截小腿的深度,被带动的泥搅得有些浑浊,但在灯光下放眼看去,这水面,居然算得上清澈。 如之前的判断,这里像是个古井,四面都是明制的大青砖砌成,人造痕迹明显。 只是规模比寻常的水井大了十倍不止,之前又被掩埋隐藏,用途不明。 “现在还是活水。” 如此下了定论,方镜平粗粗打量一番,却没找到明显的泉眼。 他皱起眉,猜测:“其他人能去哪里?该不会这里连接着什么地下河,被冲走了?” “不会。”黑瞎子很果断。 在这种地方,他带笑的声音莫名多了几分幽森:“这儿的泄水口都在水底,他们就算失去意识倒在水里,也该是飘起来的,不可能通过那里流走。” 作为积年老刑警,方镜平瞬间想到了一些意外方式。 但他还想反驳的时候,就见黑瞎子忽然竖起了手指,示意噤声。 顺着对方的指向看去,他这才发现,已经半晌没出声的另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边。 此刻正低着头一步步沿着井壁走,神情很是专注。 这是在听动静? 他眯起眼仔细观察了好一会,才发现,对方其实是把右手手指搭在了井壁上,好似摸索着什么。 有黑瞎子的战绩在前,他没立刻出声质疑,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 张从宣现在的感觉有点奇妙。 小号有零碎的记忆打底,他对张家人的技能还算熟悉,就算切换到大号,至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尤其这具身体的本能还在,一看这环境,发丘指几乎是自己就搭上去了。 大概绕了半圈之后,手指上传来的触觉让他意识到什么。 来回摸了几圈,又往前几步,弯下身子,抬手在感觉异样的那块地方敲了敲。 侧耳倾听,是空旷的回响。 想了下,他从包里摸出来小刀,刮了刮青砖上的苔藓,随后稍稍拉开距离。 “啪”一声,右手手指狠狠插入了砖缝之中。 稍稍缓了下麻木感,张从宣活动着手指,开始把砖块往外拉。 这种明制青砖,每块长三十厘米左右,厚五厘米以上,目测至少也是十来斤重。 还是砌在一块的,阻力可想而知。 方镜平已经原地看傻了:“你手没事吧?” “炫技啊,”黑瞎子走到跟前,也伸手敲了敲那一处的几块砖,又往他刚才停顿的地方看了看,“是有机关?怎么不从那边下手?” “你看看。”把砖块丢到一边,张从宣甩了甩手,让出位置。 井口小,下面面积大,即使打着手电,光线也不算太好。 但黑瞎子在这还坚持戴着墨镜,行动比地面还自如,脚下如履平地,显然是有点特殊的本事在身上。 黑瞎子闻声,真的弯腰依言去看那个缺口,还伸手进去。 “不对啊,”方镜平终于反应过来,此时快步走近两人,表达质疑,“我们队里也没你这样的,就算有机关,就凭他们怎么可能触发得了?” “旁边有个转门。”张从宣指了指取砖的半步之外。 黑瞎子发出了一点惊奇的动静,在缺口里摸得不亦乐乎。 眼看对方很自然地接手,他只好承担起解释的重任:“后面有个水道,不知道通向哪里,初步猜测,应该是设计好的定时让水流带动机关开门。” “转门?”方镜平打着手电往那看,“是那种会自动翻转的石门吗?能不能预估出个大概时间,我们等等开门再进去?” 他是觉得,按着之前几人失踪的路线和方式来走更好。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不知道黑瞎子捣鼓了什么,墙后面“嘭”一声,随后一边的石墙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牙酸声音,开始自行打开。 看起来,这是扇被贴上石砖伪装的门。 望着显露出的砖墙截面,黑瞎子嘶了一声,眼神瞟着张从宣的手啧啧摇头。 “简直不当人。” 回想着他方才完全没打手电,就伸手去破解机关的举动,张从宣觉得这话应该还回去。 而且,这样取砖,手还是有点痛的。 但当场唯一正常人的方镜平在旁,张从宣还是若无其事地扭过头,接上了刚刚的话题。 “要想直接进当然可以,不过,方队得做好变成第四个的心理准备。” 方镜平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再看看新显露出的黢黑半人高通道,莫名其妙的,他下井以来的紧张心态安定了一些。 说不定,真的能带着人平安回去呢。 心态转变之下,他主动开口,征询起同伴们的意见:“我们现在进去?” 第17章 水底的人?是背上 在这样微弱光线之下,黑瞎子对他放松的面部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笑眯眯地撞了下肩膀,他压低声音打趣:“方队长,现在是不是突然有安全感了?” 方镜平借着黑暗白他一眼,没说话。 “好啊,”黑瞎子不依不饶的,“我可是看见了,方队,有小宣在,你这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啊。” 两人勾肩搭背一副好到不行的样子。 要是没听到对话,估计还以为这他们是什么久别重逢的亲兄弟呢。 “走吧。”张从宣就当没看见,直接走在前面,就准备进门。 没成想,被利落地一把抓开了。 “我来吧,”本就在道上成名已久,黑瞎子对自己眼睛的特殊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这种微光的地方,我能比常人看得更清楚,正是最适合发挥的环境。” 于是队形确定下来。 黑瞎子打头在前,方镜平在中间,张从宣最后。 进去之后,就能发现,这条水道没了外面的规整,更像是改造过的天然洞窟。 洞身也并不高。 三个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走在这里面,全得老老实实低头。 黑瞎子边走边开着玩笑。 “这后面该不会还藏着个井龙王吧?要送我们一具宝贝?” “要是他能还我们三个活人,我倒是真心实意谢谢他。”方镜平接话。 两个人本来玩着西游记的梗调节气氛,结果再走了十几步,绕过弯之后,不约而同“嚯”了一声。 “怎么了?” 正盯着脚下的水看,闻声,张从宣急走几步追过去。 很快,洞身突然开阔起来。 猝不及防的,一片淡淡的白色光芒出现在眼前,他也情不自禁愣了一下。 只见几步之外,出现了一个占地不小的水池。 这里水深了很多,已经没过膝盖,但在眼前的奇景之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并不很明显。 池壁通体玉白,那莹白的光线,似乎正是从水底透射而出。 引人注意的是,水池中间,长出了几根光秃秃类似蒲公英的植物。 走近细看,茎秆还没人的手指粗,细细长长的十几根冒出头来,顶上是朵婴儿拳头大小的轻盈透明的绒花。 水面之下,是它缠绕盘结得蜘蛛网一般的半透明的粗壮根系,把水底遮盖的严严实实。 整体气质分外妖异。 几人盯着看了一会,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是它搞的鬼?”方镜平救人心切,第一个按捺不住出声。 “还没看到人,”张从宣盯着那毛茸茸的花骨朵,惊艳之下,警惕同样拉到了最高,“不好说,但应该是脱不开关系。” 话音落地,却半晌没收到反馈。 意识到不对,他正要警觉转头去看时,突然感觉手上触电般尖锐一痛。 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他重新恢复意识时,感觉颈后痛的厉害,耳朵连通着脑壳嗡嗡作响。 意识是清醒的,但全身跟被卡车碾碎了再拼起来一样,完全失去控制。 什么情况? 他正迷茫,忽然察觉耳边一直持续震荡的嗡鸣声停了下来。 “你终于醒了,”耳边,听到有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在问,“告诉我,之前听到了什么?” “很吵。”他下意识回答。 “果然@#¥¥&&8*%&x……” 再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一样的不明意义音节,完全无法辨认。 不对,张从宣忽然清醒过来。 他之前不是在井下水道里么,而且身边活人只有黑瞎子,以及刑警队的方队长。 这个声音压的很低,有种金属的质感,音色还是挺独特的。 但不属于另外两人的任何一个,听起来十分陌生,无论游戏内外,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他的游戏面板呢? 这可是关联意识的,他平时总当平板来操作,只是图个方便,实际上这玩意闭着眼都能召唤出来。 一旦察觉到异样,违和之处越来越明显。 意识到这莫名其妙的场景不该出现在当下,原本沉浸其中的意识像是打破了某种屏障。 下一刻,声音消散,周围的一切重新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同伴们小心,张从宣余光忽然瞄到不对,急忙上前一步。 眼疾手快地把埋头水中的方镜平捞了出来。 显然有些缺氧,脸色都青了,还在使劲挣扎,他直接上手一掌拍在后背,逼得对方张口吐水。 “咳咳咳咳……” 濒死的呛水感,终于唤醒了方镜平的意识,弯腰就是一阵连呕带咳的自救。 两个人都中招了,张从宣一边扶着他给人借力,眼睛瞟到黑瞎子那边。 这人现在倒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像个木桩。 他便拖着方镜平往那边走,正寻思着这算什么症状,伸手准备给他来一拳清醒清醒的时候,忽然见黑瞎子长长喘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怎么中的招,但这种场景可太常见了,不就是幻术、催眠一类的玩意嘛。 “做了个好梦?”张从宣谨慎地盯着对方的表情,悄悄捏着刀。 清醒过来只是第一重,意识不清投敌反刀的套路,他可是看得多了。 “噩梦中的噩梦,还以为要死了,”黑瞎子无辜地摊开空空双手,姿态示弱,言语诚恳,“结果睁眼就看见你捏着刀过来,差点感觉还没醒。” “只是以防万一。”张从宣把刀收进袖子,没有立刻放下警惕。 “我懂,”黑瞎子反倒笑了起来,很是自豪地比一比自己,“毕竟干活多了,也不总是能撞上我这种让人放心的队友。” 这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倒是令人佩服。 旁边方镜平喘着气,对此不予置评。 对方的潜台词之下,到底是“干什么活”,“和什么人合作”,才能防备心这么强,他都懒得深想。 至少现在,这不是需要首先考虑的问题。 “多谢。”缓过劲来,他第一时间跟张从宣道了谢。 又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刚刚听你说完话,我忽然看见他们几个就在水里,想凑近点看清楚情况的时候,就没意识了。” “果然是这花搞的鬼。”黑瞎子听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应该是气味,有这么大面积的活水在这里,气味很难扩散开;那是池底的光线?像蒲公英一样会飘散的冠毛? 张从宣检查着自己刚刚刺痛的手指。 首先,【神秘精通】技能没有反应,所以应该可以确定,这不属于认知之外的神秘事件。 原本三人都是带着手套的,方才为了方便寻找机关他才摘了;根据另外两人的反馈,他们则是脸上像被扎了一下。所以,中招的前提是皮肤接触? 为了安心,三人纷纷戴好了手套和防毒面具进行防护。 随即,张从宣从包里抽出甩棍,拧开到最大长度,又摸出把小刀绑在最前端。 黑瞎子伸手在腰间虚晃一把,反手摸向了方镜平的腰间。 看着自己的枪一眨眼就到了对方手上,方镜平本该生气的,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务实的理智压了下去。 “你会用么?子弹不多,赶紧还我。” “一般般吧。”如此说着,黑瞎子姿势流畅地举枪,对准了水池里纠缠最多、最大的那块根茎。 无需多说,张从宣挥了几下熟悉手感,很快把目标对准了看着弱不禁风的花骨朵们。 一刀下去,绒花掉落的瞬间,仿佛什么无形的冲击荡开,水面掀起了层层涟漪。 细看之下,却是那不知盘绕堆积了多少层的半透明根系,在水池之中晃动起来。 “小心脚下!”黑瞎子一边喊,走动间,对着根系密集的地方连连开枪。 方镜平手里只剩下一根警棍,此刻处境尴尬。 为了不拖后腿,加上张从宣的拉扯,他本能左右环顾寻找起制高点。 结果这视线一扫视,眼睛顿时盯住水池移不开了。 “看见了!人在水底!”方镜平大吼出声提醒,一瞬间眼眶都红了,“别朝里面开枪!” 黑瞎子动作顿住,咬牙低骂了一声。 “我来诱敌,你们捞人。”花骨朵完全没有攻击性,张从宣轻易给它们统统剃光,此刻果断转移目标,连连挑动花根。 为了减轻体重,增加灵活性,他顺手把背包甩给了方镜平。 虽然武力值平平无奇,但到底身体底子在那,论在这片狭窄空间的腾挪转移,张从宣十分自信。 连连挑逗之下,果然大多数花根开始冲着他紧追不舍。 怎么说也只是水生植物,看着粗壮,到了跟前也就是一刀一个,声音爽脆好听,就是模样丑了点数量多了点。 趁着这空隙,黑瞎子几步冲上水池,快速进水里拉人。 但,就在他刚伸手拽住那个紧闭着眼的青年警察的瞬间,肩膀两边忽然一沉。 “噗通”一声,另外两人转头看去,就见黑瞎子莫名其妙整个人跪在水里,浑身溅得湿透。 方镜平站在水池边,伸手准备接应的姿势,此刻满脸愕然地盯着他。 “没事吧?”张从宣远远喊了一声。 “有、事。”黑瞎子咬牙微笑着,瞥了眼自己脖子边上垂下的那两只手。 女人的手。 第18章 这玩意脚踏两条船! “是太重了?”方镜平顾不上悲伤了,前倾想去拽他上来,“要不换我来吧。” 黑瞎子没理会,像拔萝卜一样把水底的人提溜起来,甩手往水池台子上一丢。 “还有气,你先别碰。” 他这样说着,把三个人十分有技巧地摞成整整齐齐一排。 随后自己扶着池壁,双腿发力,猛地站起了身跳出去。 方镜平连忙去看自己失踪的三个下属。 的确,虽然脸色苍白,但他们的胸口甚至还在微微起伏,只是动静小了点。 似乎因为突然被捞出来,有点呛水,还出现了小幅度的咳嗽的反应。 死人肯定没这种反应。 不过…… “这是什么?”他定睛一看,发现三个人手里分别抱着一些森白的骨头。 连起来看,分别凑齐了头颅和四肢。 身子却不见踪影,似乎遗落在了水池之中。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第十五个人,或者说尸。” 说着话,黑瞎子过去,挨个把他们手里紧紧搂着的骨头抢出来,丢回水池里去。 “这骨头……好像是个女人的啊?”刑案做多了,方镜平能辨认出一点最基本的特征。 “那与我们无关了,”黑瞎子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我可不想再下去捞一趟。” “噢,好,反正也不是非得带回去,我拍个照就行。”看出他的些许疲惫,方镜平也没刨根问底。 现在已经比想象的最坏结果强多了。 他原来只是抱着死要见尸的念头来拼一把,现下居然发现人还活着,说是大喜过望一点不为过。 收好照相机,他看着黑瞎子,真心实意地当场道谢。 “真是太好了,谢谢,我先代队里和他们家属感谢你们两位……”方镜平都有点语无伦次。 他知道上面有给的赏金,但作为当事人亲自一起走这一趟,这份感激发自内心。 “受人之托,拿钱办事。” 黑瞎子扯了扯嘴角,难得有些笑不出来。 他仰起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般咕哝:“霍老太太,这次你们家欠我的可太多了。” 梗着脖子,他看了眼另一边。 耗了半天,张从宣已经把三分之二的根茎都切得七零八落。 这诡异的植物似乎也意识到了策略的失误,慢慢游动着缩回水池,重新蛰伏起来,不再发狂攻击。 危机暂时解除,张从宣调整呼吸,慢慢走回来两人身边。 越走近,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落在了黑瞎子的奇怪体态上。 “人没事吧……怎么一直低着头,刚刚做梦,给你做落枕了吗?” “何止,”黑瞎子这会缓过来些,满脸唏嘘,倒是重新有了心思开玩笑,“怕是晚上回去还得接着做噩梦。” 三名失踪警察算是成功救出,【小试牛刀】任务却并没完成。 张从宣盯着任务面板看了眼,又望望黑瞎子肩上若有若无笼罩着的红色雾气,若有所思。 “走吧,先上去再说。”他提议道。 …… 三个完全失去意识的年轻警察,个个死沉死沉。 不过三人体力都不错,一人背上一个就带出去了。 到了井口就更为轻松,直接喊话让上面多丢了几套安全绳,直接有机器来接手,又稳又快地把人吊了上去。 之后医护检查抢救,队员们赞叹感激不提。 方镜平忙着跟上司打电话解释,同时安排填井事宜。 见他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张从宣贴心地没多打扰,只要了联系方式,说好案子结束后完成帮自己调查的约定。 陈松也过来贴心慰问,拍胸脯保证钱已到账,还要请客吃饭。 原本还犹豫了一下,结果张从宣左右看看,发现黑瞎子正在悄悄开溜。 他便也婉拒饭局,赶紧追上。 走出了热闹的现场,人声与喧闹都渐渐远去。 黑瞎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时不时抬手,揉揉沉重的脖子。 走到门口时,才冷不丁出声。 “先说好,瞎子可不包饭啊。” “谁差一顿饭钱了。”张从宣撇嘴。 “不是落枕了吗,”见对方停步,他干脆走到正面,观察得更加仔细,“这样回去怕是不好睡吧?” “没办法,老板那边也不给报销医疗费啊。”黑瞎子唉声叹气。 说这话时,他仍旧半低着头,视线看着对方膝盖以下。 这腿不错,他漫无目的地想着,骨头长得真是标致漂亮。 不过张家人的训练太过变态,要是切开肌肉看,大概能震惊医学界一群人吧。 对他这时候还能保持镇定,不漏一丝口风,张从宣是挺佩服的。 “抬不起头了吧?”绕弯子试探也挺累,他干脆直白问了。 “是啊,眼睛没法往上看,”没想到对方倒也坦荡,“你见过这种情况?” “没有,但是我可以试试解决。” 再看了眼系统提示,张从宣确定了,关键点应该就在对方身上。 想想也是,任务可是特意说了,要的是完美解决。 出现人员伤亡,怎么能算完美。 正好,【神秘精通】的技能虽然对付不了成精蒲公英,对眼前这种未知神秘存在却恰有奇效。 玩家面板里的技能图案闪烁一秒,随即立刻弹出了一份简洁说明。 【神秘生物鉴定完成】 【种类:灵】 【弱点:雷声,变异麒麟血(???)】 飞快看完,青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麒麟血,还特别强调要变异的,之前任务提示又暗示可以用自己的血,意思是说……这具身体还是个变异种? 不不,科学点的解释,应该只是基因变异,所以身体携带了某种特殊物质吧。 “不保证成功,我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以防万一,他还是十分谨慎地做出了免责声明,“但反正也不会更坏了,是吧?” “谁知道呢。”黑瞎子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他倒是没有抗拒的意思。 对方既然看出了问题所在,肯定对这方面有些了解的。 “你打算怎么做,”他也是有些好奇,“需要做个道场吗?还是什么别的仪式?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尽快说,我来准备。” “先换个地方吧。”张从宣左右看看。 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显然不是个说事的地方。 黑瞎子深以为然。 反正就是脖子重了点,一时半会想来还死不了。再说这事总得需要零零散散各种前置条件,急也急不来。 至于合适的地方…… “去我家,怎么样?保证安全没人打扰。” 只稍一思索,他很快笑着做出了邀请。 张从宣无所谓地点头同意。 但他刚跟着对方走出几步,忽然整个人原地静止了刹那。 发现他失了魂一样的表情,黑瞎子不由大惊:“不是吧,小宣,你这就引火烧身了?” “瞎子一个人的吸引力还不够吗,这玩意居然脚踏两条船!” 第19章 红影:已老实,求放过! 话音刚落,黑瞎子就感觉脖子被狠狠勒了一下。 似乎是那东西愤怒的抗议。 但他顾不上理会,皱眉围过去,伸手搭上青年的后脖颈捏了捏:“喂喂,感觉怎样,还抬得起头吗?没落枕吧?” 眼下场景,刚好与方才的角色与对话倒过来了。 张从宣从小号那边的突发事件中回神,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我没事,”他转眼确认了一下,“坏消息是,那东西还在你身上呢。” “你看得见?阴阳眼?”黑瞎子原本只是半信半疑,这才真的有些心惊。 青年否认了。 “不是那种,只是我的感知比普通人强一些。” 不等对方追问,他主动描述了下自己眼里现在对方的样子。 “能感觉到,有团红色的半透明的雾气趴在你肩膀上,她好像很生气,搂的很紧。” 这次黑瞎子沉默了会,才轻轻笑了声。 “怕是不容易解决吧?”他仿佛老财主数家产似的,露出点心痛的表情,“太贵了我可付不起价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当我热心助人,交个朋友。”张从宣作为玩家,当然不在乎钱。 他现在心里琢磨的是,该怎么把对方坑回店里……咳咳,是做客,请回店里做客! 这次的合作还挺愉快的。 黑瞎子是个不错的队友,经验丰富老道,人品过关,一起下副本的感觉十分轻松。 武力值很高,正好能弥补自己的缺陷。 这次遇见的蒲公英怪物,还有黑瞎子的经历,正给他提了个醒。 游戏世界不是受物理法则约束的现实世界,以【奇闻侦探】这个职业的作死性,遇见什么都有可能。 单打独斗虽然省心,但也降低了容错,不能长久。 虽然作为玩家,死亡的一瞬间,系统会自动读取24小时前的数据进行原地复活,但真遇到无法克服的恶劣环境,成为死档也不是不可能。 像这次,虽然高数值的【意志】帮忙扛过了幻觉,轻轻松松诱敌救人,看似有惊无险。 但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同伴,他要一边对付“蒲公英”水根的无死角攻击上蹿下跳,还得分心把水底的人捞出来。 千辛万苦怪也杀了,人也救了,才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潜伏的“红影”又趁机突然发动了偷袭。 扪心自问,他能像现在这样做到无伤速通吗? 答案显然是“否”。 而且游戏面板上明晃晃的【店员】一项,明摆着就是激励玩家广招高手,快乐集邮。 种种原因之下,他是真的对黑瞎子很心动。 快到碗里来,第一名店员非你莫属啊! “是这样,我在杭州开了家店,以后应该会继续接此类的委托,你要有空可以多来坐坐。” 此时直白说,难免有些施恩图报的意思。 总归良好的基础已经打下,徐徐图之不迟。 因此张从宣只是隐晦邀请,顺便宣传了下店内业务:“本人立志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如果有类似情况的棘手事件,尽可以委托给我,保证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有意思,”黑瞎子笑吟吟的点头,“得了闲,瞎子也去见识见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诡异一笑:“要是夹喇嘛的活,你接不接?” “夹什么?”张从宣怀疑自己没听清。 “下墓倒斗啊,”黑瞎子说的很是自然,“之前在井下就看出来了,你的看家手艺一点没丢,凭这个吃饭不成问题嘶——” 一声痛呼,打断了逐渐热络的聊天氛围。 “她的警告?”张从宣皱眉。 他只隐隐约约看到,红影晃动了一下,从黑瞎子的反应来看,怕是来了下狠的。 黑瞎子捂着脖子,这时候也坚强地笑容灿烂:“还行。” 两人聊天的这几分钟,路边一辆出租都没经过,不知道是不是被交警在远处路口劝走了。 这么放任也不是个事。 张从宣想了下,拉着人钻进旁边没人的小巷子,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就站到对方身后。 “低头,闭眼。” 身材高大的黑瞎子,闻声干脆利落地半蹲了下去,墨镜下双眼紧闭:“行了吗?” 他背上的红影似乎察觉到什么,莫名扭动了一下。 张从宣没说话。 摸出随身带的小刀,用打火机燎烧十几秒作为消毒,随后,用刀尖在左手食指轻轻一刺。 殷红的血珠冒出的刹那,那红影整个剧烈震了一震,发出一声无形的嘶吼。 “有效果了?我好像也听到动静。” 黑瞎子十分惊奇对方做了什么,只是想到对方的要求,闭着眼原地没动。 “应该吧。”张从宣正低头观察着。 眼前模糊的红色雾气明明暗暗,波动着收缩成了更凝实的一团,恍惚中,一副苍白的五官若隐若现。 这目光,怨恨深重,狠戾无情。 他却视若无睹,用力挤了下食指伤口,随后轻快地朝着对方半透明的身体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红影被烫得抖动,恶毒咆哮。 她,或者说它,在难以忍受的灼痛之下,咬牙切齿地强行分出自身一部分,避过那流血的手指,恶狠狠缠上了对方的手臂,意图攀附。 张从宣本能想要躲闪,但比意识更快的,血液先一步沸腾起来。 热度是一瞬间涨起来的,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青黑色的麒麟纹身透肤而出,眨眼就蜿蜒着爬满了上半身。 那道侵袭而来的红色雾气,进势顿住,随后,片刻不停地翻卷着倒冲回了本体身上。 这次,红影连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瞬间委顿下来。 连番受创之下,它已经缩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哆哆嗦嗦窝在黑瞎子的衣领上,居然显得有些可怜。 朦胧之间,张从宣似乎感受到了它传递出的意念。 ‘已老实,求放过!可以帮忙控制黑瞎子听命!’ 俯视着它讨好乞怜的模样,青年幽黑的双眸微微眯起,面无表情。 第20章 就你俩摇个破铃铛啊 的确,他眼下十分希望能把黑瞎子揽入麾下,方便应对之后的任务;而自己的血和麒麟纹身,对于这女鬼一样的红影乃是天克。 就此收手,利用这天赐良机,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得到一名可掌控的手下。 好像还挺有诱惑力的,自己可是白手起家。 不过…… 黑眸清明如初,张从宣看了它一眼,再看看已经渗血慢下来的伤口,面不改色地抬手又是一刀。 等新鲜的血液迫不及待涌出,他略略前倾,手掌下压。 半边染血的手,粗暴地一把按上了它的半透明形体。 两者相撞之时,几乎发出了“滋”的一声。 红影扭动着,还想反扑挣扎,但大半个身子都在对方掌下,一眨眼就已经被那血液侵染。 它连逃跑都来不及,就已经凄厉叫着,化作了几缕虚幻的青烟。 晴空之下,很快随风袅袅散去。 等红影完全消失,张从宣气定神闲地收回手。 用湿巾擦拭干净血迹,然后摸出几张创可贴临时给伤口包上,再看看黑瞎子的后颈。 对方脑后的碎发略长,又穿了黑色的衣服,刚刚的几滴血珠早已经滚进了衣领深处,消失无踪,倒是没留下什么明显痕迹。 他移开目光,就见游戏系统几乎立刻弹出了提示。 【主线任务:小试牛刀(已完成)】 【评级:a(优秀!)】 【备注:作为新手,你已经自行领悟到最优秀的侦探才会明白的道理——保护同伴。旅途漫长,但此刻值得铭记!】 【获得奖励:奇闻经验值+300(可用于提升店铺等级),资金+元】 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给店铺升了级。 果然,把红影留下来,或许在某些方面能派上用场;但当场干掉它这个未知存在,却更符合职业属性。 从系统评价来看,明显认可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通俗意义上的“a”评级之上,还应该有个“s”才对。这次不是“完美”而只是“优秀”,莫非就是因为没处理掉那株植物? “s”级别,会有额外奖励吗? 现在返回去是来不及了,只好下次一定。 另一边的店铺状态,其实也获得了同步更新。 【奇闻侦探社 等级:lv2(奇闻值:0\/500) 声望:引人注目 资金:元 员工:0(!)】 等级和声望提升,属于意料之中,倒是【员工】一栏,出现了一个象征变化的叹号。 张从宣当即点开查看。 【检测到员工空位,是否立即进行人员招聘?】 (备注:首次使用无消耗,之后每次招聘消耗700奇闻值) 可恶,刚刚手快了! 而且,员工居然不是玩家自行招揽吗?这也太…… 太省心了吧! 拥有xx方舟、xx航线、xx式神师、xx冠位等多个游戏账号的网瘾青年,他一瞬间明白了策划的套路——不就是抽卡吗。 居然还有保底,良心策划,这还不冲! 这一瞬间,他本能就想奔向卫生间,完成一套熟稔于心的严谨开光仪式。 要知道,单抽出奇迹! “——好了?” 刚挪了一小步,黑瞎子却已经敏锐地察觉,试着小幅活动了下脖子。 张从宣瞬间清醒。 低头看清了自己光荣负伤的手指,他一时连语气都有些低落下来:“嗯,好了。” 算了,见血可不是好兆头,抽卡还是后延几天吧。 一张优秀的初始卡,可是要陪伴玩家很久的,不能这么草率出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黑瞎子已经重新站直身体,叉着腰上上下下扭着脖子。 鼻端的甜腥铁锈味还萦绕不去,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笑吟吟地发出了夸张赞叹。 “真是妙手回春呀,张大夫。” 压下没法立刻抽卡的失望,张从宣朝他露出友好笑容。 系统虽然代劳了店员招聘,但又没规定不能自己捞人,他对黑瞎子依旧看好。 “没事就行,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幸好没耽误你。” “别有压力,”黑瞎子耸耸肩,轻松笑出一口白牙,“我本来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成与不成,都谢谢你愿意出手。” 那你还挺心大的啊,张从宣诧异看他一眼,心想。 但就要开口的瞬间,他忽然微微色变。 暖风拂过耳畔,悄然带来了一串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铃声。 “——叮铃铃” 金属的质感,像是青铜材质,碰撞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回响,带着某种特定的韵律震荡开来,仿佛令人的心神都随之动摇。 然而黑瞎子仍旧自顾自揉捏着脖子,满脸笑容,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张从宣忽然意识到了铃声的来源。 ——是另一边!小号那里的意识正经历的声音—— 铃声震荡,他的太阳穴也随之一跳一跳。 这种尖锐的痛,带着明显的攻击意图,仿佛血管下生出了什么怪物正在破体而出。 思绪都为之模糊了一瞬。 大号这里还好,角色【意志】数值高达80,他虽然头痛欲裂,还能维持一线清明。 小号那边却已经失去了感知,很明显是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但是之前,圣婴遭遇了刺杀,小号正在追击刺客,现在晕过去…… “怎么……”注意到对方原本微笑的神情忽然收敛,黑瞎子不免心里奇怪。 但青年只是摇摇头,轻声说:“我要走了,下次见。” 黑瞎子还要追问,对方却一反之前的温良随和好说话态度,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别跟来”,转身大步就走。 哟呵! 给他都看愣了,你小子,这是终于暴露出本来面目了?不装了?说好交个朋友呢? 视线里,那个人影逐渐远去。 似乎是着急赶路,直接翻身跃过一道围墙。 观看完全程,黑瞎子不由挑眉:刚刚,这小子过墙的时候是差点绊了一下,对吧? 面对成精蒲公英几十上百根须都应对自如的人,居然翻不过一道三米围墙。 力竭也说不过去啊。 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这小子刚刚居然说“别跟来”,黑爷是这么听话的人吗? “哼哼,没有心的张家人,传言果然是真的。” 自顾自嘀咕一声,黑瞎子揉揉脖子,光明正大跟了上去。 …… 张家,时值寒冬。 后山的训练场,自从被划归为圣婴的专属区域之后,向来少有人迹。 此时,却分散着奇形怪状的三个人。 作寻常族人打扮的男人,被一根九节锏直挺挺插在了树干上,腹部血肉模糊,脸色青白,奄奄一息。 重伤到动弹不得,他却看也不看。 眼神只直勾勾盯着不远处那道跪倒在地垂着头的人影,微弱语气带着阴狠的期冀。 “……死了吗?” “还没有,是晕了。” 同伴也是一身利落短打,平凡的面容看上去跟附近百姓无二,此刻却熟门熟路地从小腿上解下匕首,快步走过去。 不是走向重伤的同伙,而是走向跪地青年。 对方已失去反抗能力,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拔刀小心翼翼接近的同时,一只手时刻不停摇动着铃铛,嘴上还吩咐着善后事宜。 “这小子太敏感了,反应那么快……不过也是好事,带圣婴回去的那人没看到你的动作,我干掉他就走,等其他人过来你就把事情推给他……” 说着,他瞅准青年低头露出的脖颈血管,猛然拔刀劈下—— 偏了。 本该致命的一刀,稍微落偏,捅进了左边肩膀。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愣了一瞬。 随即,霎时脸色大变。 “推给谁?”一声极轻的反问响起,飘忽仿佛鬼魂的叹息。 男人本能转身欲逃,一道寒光凛冽的窄身匕首却已经眨眼追上,洞穿他的手掌。 溅飞一片血花的同时,直接击飞了那个晃动不停的青铜铃铛。 飘散的铃声戛然而止。 这套动作又准又稳又狠,男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看着喷血的手,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树上的人看着这边,也不由自主露出了深深绝望之色。 视线望去,那个似乎早已晕过去半晌没有动作的青年,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站起,俊秀面容依旧冰冷淡漠,语气不耐。 “就你俩摇个破铃铛啊?” 第21章 没错,不升反降了 现在九节锏和防身匕首都丢出去了,真正的两手空空。 没办法,虽然没有现代的刀具管制,但这是在族地里,又不是外出执行任务,张从宣也不会想着把自己武装成行走兵器库。 今天不是特殊课程,来训练场之前,也没去仓库领用长兵器。 仅有几柄训练用的木质刀枪剑戟,都在对面两个人身后的方向,没法直接拿到。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这个短暂的空隙,面色一喜。 强忍着疼痛,粗壮男人佝偻的身子仿佛气力不支一般,往前踉跄几步。 随后,突然暴起! 之前激战时,他败得相当干脆利落,几乎没给对方造成什么致命伤害,自己身上挂着的弓矢与飞刀就已经尽数被折断或击飞。 堪称一败涂地。 要不是被钉在树上看似昏厥的同伴及时摇响青铜铃铛,遏制攻势,怕是性命难保。 但也正是对方压制力过强,让他还有点压箱底的保命玩意根本没来得及用出。 此刻,男人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包短针,手腕一抖,乌黑油亮的细针便悉数夹在了指间。 张从宣看得清楚,不禁微微蹙眉。 针上明显淬了极强的毒药,看这人决然的模样,此时用出,估计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这样的死士,不是大势力或者身负血海深仇,根本培养不出。 动作与思绪都只在一瞬间。 实际上,男人拿出毒针的第一时间,就扭身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数朝着青年泼洒而出。 看着对方匆匆躲闪,他急忙冲着对方身后的山林狂奔逃跑,嘴角难以遏制地微微扬起了。 然而下一刻,眼前看到的一幕,让这刚刚升起的笑意骤然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朝着迎面而来的数十上百根毒针,青年反应极快地朝右后方一个后空翻避开,姿态轻盈而潇洒。 翻身而起的一瞬间,却顺势伸手一捞,将方才刺客们用来偷袭的箭矢从泥地上拔起。 甫一到手,便折断箭杆,随手将铁质箭头抛出。 其中一只的方向,正是朝着被插在树上动弹不得的另一张家族人刺客。 随着破空声响,几根毫不引人注目的黑色短针应声而落。 紧随其后的,粗壮男人奔跑到半途的身影痛叫着前扑倒了下去,这次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仔细看去,他的四肢与躯干衔接处都已被箭头洞穿,血肉模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关节被生生击碎,此刻的痛楚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杀人灭口?” 视线扫过在地上打滚呻吟的血色身影,以及树干上虚弱喘气的人,张从宣的目光毫无情绪波动。 看来还真不是寻常匪类,幸好,两个人都留了活口。 是冲着圣婴来的刺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族里了。 望向远处的建筑内接二连三奔出的族人身影,他终于放松了些,转手召出了游戏面板。 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半,张起灵的认可度也陆陆续续在逐步上涨。这样良好的势头,在两个月前,终于彻底停滞了。 从那时起,不知为何,进度条就卡在了【39】这个位置,再无寸进。 这次总该行了吧?怎么也是真的生死关头走一遭。 放到古代,怎么也得是个“临危救主、勤王护驾”的滔天大功,这还不得狠狠感动——嗯? 他用力眨了下眼,怀疑系统是不是出了点小问题。 低头看去,只见学生列表的张起灵一栏里,【认可度38】的数值,格外鲜明。 张从宣眼前一黑。 …… 几分钟前。 “敌袭!敌袭!后山训练场有刺客,快去帮忙!” 张家本家所在之处,高手如云,自成体系,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也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由此,当张崇抱着圣婴一路大喊冲进族地腹心,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有机灵的见势不妙,第一时间朝族老们的住所奔去;也有来往游荡的,好奇地围上来详细询问;还有自恃武力的,闻声一声不吭便向着对方示警的后山训练场而去。 而张崇本人,几乎是一刻不敢停地朝着大长老所在的理事堂而去。 对方显然也收到了消息,在他停下来向门口族人禀告之时,已经提步走出屋子迎上,面色凝重。 “圣婴可无事?” 询问的同时,老者已经伸手将他怀里紧紧护着的孩子接过去,连看带摸地确认了一番,才放下心。 既然圣婴无事,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再去看张崇,却是不由眉眼带笑。 只见对方身上,似乎是被孩子踹蹬出了数个脚印,衣襟半敞,腰带松垮,整个人灰扑扑的凌乱不堪。 而那张阴柔俊俏的面庞,由于急切紧张,汗津津地涨红着,哪还有一点素来注重的风仪可言? 察觉到对方打趣的目光,张崇自己低头一看,也是不禁羞恼。 刚刚张从宣察觉到有刺客潜伏,第一时间把他喊出,没等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过来圣婴,叫他先带人回族里。 危急时刻,他什么都没问,直接听命行事。 然而没跑出几步,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圣婴,冷不丁剧烈挣扎起来。 要不是他本能揪住了孩子的裤子,一把将人扯住,差点被踩着腰爬出手臂禁锢。 随后还是讲道理,说出他们现在回族里求援才是最佳选择,圣婴才没再反抗。 随即,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一开始的那幕。 “不对,”突然听到对方说出这样一句话,张崇尚且莫名其妙,就听张从宣眨眼已经给出了确切结论,“弓弦的声音。” 那时候,他还茫然靠在树上,对潜在的危机毫无所觉。 现在回忆起弓矢飞来的那个方向,对方第一时间是想解决自己的吧?只是被人打断,才转移了目标。 又被救了一命? 攥紧拳头,张崇低头自嘲地笑了下。 该习以为常的啊……差距,从来没有缩小过…… 另一边,张起灵此时也紧绷着脸。 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这点毋庸置疑;老师本身很强,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他心中的担忧一点也没减少半分。 对方能看出张家的暗哨,能知道他所在的训练场和活动时间,并且采用弓弩这样远途袭杀的方式,对老师本身应该也是有所认知的。 而知道这么多的人,十之八九与张家关系密切,乃至就是族内叛徒……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老师数次告诫,这一次,他有没有意识到这点,从而完好脱身? 张起灵希望是肯定的那个答案。 心思各异的两人沉默着,大长老张胜京此时却已经放下了大部分担心。 挥手叫人去等消息并请五长老张隆兴,再叫来自己的侍卫带圣婴去休息,然后便是带着张崇进屋仔细询问。 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揪住了袍角。 “长老,”孩子仰脸看着他,嘴唇紧抿,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此刻显出几分执拗,“不用休息,我在这里等老师。” 张胜京不由一愣。 反应过来,他微笑着摸摸孩子的脑袋,言语和蔼地劝道:“你有这份心意,很好。不过不用担心,你老师他——” “长老,张从宣正带着刺客过来!” 有族人匆匆跑来,还没进门,就急声高喊禀报。 “……还有,他受伤了!” 第22章 当为族内第一! 张从宣踏入院子的时候,有种感觉。 好像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不过,其中关心担忧的没几个……反而…… “怎么可能伤的这么重!假的吧!” 眼见青年左肩处蔓延开的大片血迹,张崇瞪着眼睛,第一个喊了出来。 即使以【心如止水】技能加持的淡定心态,此时张从宣都不由嘴角微抽。 你小子,终于暴露了!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咱俩之前真的有仇对吧! 他转眼看向大长老,本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此时竟也是满脸猝不及防的模样,脸色沉肃,严阵以待地盯着门口。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学生懂事。 没在意大人们如临大敌的姿态,张起灵反应过来,已经第一时间冲到了老师身边。 扯了扯对方袖口,他仰起的小脸面无表情,落在血迹上的眼神却禁不住流露担心,轻喊:“老师!” “我没事。” 被人在意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吗,张从宣本想笑着来个摸头杀,低头一看,发现手上又是血又是灰的,就只是用手背贴了下小孩的脸蛋。 一直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按照被打断前的思路,他往旁边让开几步,露出身后情况。 “刺客已经被我擒获,不过怕是命不久矣,尽快审问吧。” 两个刺杀的男人,身着族人衣服的那个被抬在担架上,腹部血肉模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穿百姓衣服的那个倒是还算清醒,只是此时被五花大绑着抬放到了地上。 大概是身处敌营腹心的绝望,他脸色灰败,双目无神。 作为死士,要不是被提前打断四肢,搜走了毒药,想来此时不如一头撞死,至少还能有个痛快。 奇怪的是,看到这一幕,众人居然纷纷松了口气,部分人乃至露出了“这才合理嘛”的笑容。 毕竟,以张从宣在族里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那个强势样子,要说就凭几个刺客都应付不来,真的会让他们怀疑自己,怀疑从前人生。 饶是如此,被人在肩头狠狠插上一刀,血染半身的青年,也真是他们许久都没见过的狼狈样子了。 大长老张胜京亦是如此。 但他到底是见识许多风雨的,很快撇开没必要的感叹,把目光落在了两刺客中,身穿张家族人衣服的男人身上。 这一看,眉心便立时拧起了浅浅川字。 外族子弟? 一眼判断出不是内族人,却也是正经张家的后辈,张胜京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朝身边亲信肃声下令:“马上封锁消息,全族戒严不许出入,去请其他几位长老过来。” 这是极其重视的姿态了,亲信应声,连忙出门着手安排。 掌管族务的五长老张隆兴已经赶到,在眼皮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是大为恼火,立刻接手刺客准备严加审讯。 在前往刺杀现场察看之前,大长老张胜京也没忘了重心。 “让圣婴受了惊吓,是我等的过失。” 低叹一声,他转头看向张从宣,饱含欣赏地颔首称赞:“若非有你在场保护得力,今日差点酿成大祸啊。年轻一代里,论机敏果敢,处变不惊,从宣当为族内第一!” 张从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获取学生的认可,才是他的主线任务,得到老头子的表扬有什么用?能换成实际点的奖励吗? 这副理所应当的态度,不知看得多少人暗自咬牙,又无可奈何。 此前的张从宣,虽是武力值傲压群雄,但他独来独往,根本就是个任务机器,内族边缘人。 今日却是当着全族的面大出风头,又有大长老金口玉言,从此全族的年轻人都要在他面前低上一头了! 这可不只是一句口头表扬,要知道,张家的观念就是以强为尊。 “全族年轻一代第一人”,就意味着无论是个人待遇,还是族内地位,张从宣都将名正言顺比年轻一代所有人高一头。 他想办的事,自有人出手相助;他要用的资源,别人就该拱手让出。 乃至于,如果他想要攫取权势,只需振臂一呼,也会有人蜂拥而至,甘为前驱。 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青年却依旧是淡然不以为意的姿态。 这让大长老张胜京看在眼里,自然更是满意。 “此地纷扰,先带圣婴回去休息。” 吩咐完,大长老又从腰间取出一瓶玉白的小瓷瓶,塞给张从宣,拍着他的手和蔼叮嘱:“这是上好的外伤药,从宣,你回去涂在伤处,月余便可恢复如初。” “这段时间,若有什么不便之处,便叫他们帮忙去做。张崇?” “是。” “你们也要多多上心,时时看顾,不得违逆。” “……是。” 张崇暗自苦笑。 大长老有所不知,即使没他这句话,两年多里,张从宣可也从未对他们这些人客气几分啊。 第23章 假如前任族长地下有知 回到小院,张从宣扭头看了眼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张崇,眉毛一挑。 正想仗着自己的伤员身份,理直气壮指挥对方来帮忙上药,忽然听到“砰”一声。 定睛一看,居然是小张同学制造出的暴力声音。 用力关上门窗,张起灵又检查了一遍暖炕的温度,这才放心走了回来。 “风寒,老师受了伤,小心吹到。”他的语气认真。 “小官有心了。”张从宣很是受用。 睨了眼杵在一边的木桩子样阴柔小白脸,他暗叹口气:这小子就这样一直站那看着? 创口太大,他之前又只是简单捆扎止血,现在早已随着时间流逝与行走动作慢慢失效。 现在已经能感觉到细小的温热液体断续涌出,湿濡了衣服。 眉头微蹙,张从宣也不废话,直接挥手一甩,把药瓶丢了过去:“接着。” 条件反射地随手接在手里,张崇这才回过神。 “你……”低头看清药瓶,他语气有些犹豫,“让我来上药?” 作为大长老亲自掌管的家族内卫,他也是见识许多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外伤特治的族中秘药,据说药材来自遥远藏区,珍贵非凡,难得一见。 说是活死人肉白骨难免夸张,但对于断手断脚、开膛破肚的伤势,足以止血愈伤,弥合血肉。 配合相应的内服药,恢复如初也是不难。 关键时刻用上,可是真正的保命灵药。 对方竟就这样随意地交到自己手中,他一时难免心中诧异,没忍住反问出声。 话音落地,却感觉圣婴的眼神霎时冷冷扫在身上,带着无声的谴责意味。 两年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张从宣早看惯了他这不情不愿的别扭样子,闻声熟练地开始施压:“依大长老的话,我此时不便,正需要人多帮忙照顾,你不情愿么?” “不是推拒,我……罢了。” 情知两人是误会,张崇下意识就想开口解释。转眼见到青年毫无血色的脸,与那浸染半身的血迹,话到嘴边又吞下了。 ……何必跟一个伤员逞口舌之快? 轻轻把手中的瓷瓶留在桌上,他转身出门,去准备热水、纱布、缝合针线与绷带。 东西筹备齐全,回来就见张从宣已经自觉解开了外袍,正随手拉开椅子坐着,在小孩的帮助下扯着里衣。 常年的训练与奔波,让张家人身上很少有壮实的大块肌肉,力量平时大部分潜藏着,没入在劲瘦流畅的线条之下。 这也导致,那道横亘肌肉之上、深可见骨的寸长伤口,此刻看起来尤为狰狞。 即使这样看着,都能想见,当时那一刀该是多么凶险狠辣。 之前在外面待了太久,有些血迹已经沾着布料被冻出了冰碴,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看着,几乎不敢用力扯动。 注意到学生小心翼翼的模样,张从宣拍了拍他绷得僵硬的手臂:“别紧张,看着是有点丑,其实不怎么疼,要不我自己来吧。” “不丑!”张起灵条件反射摇摇头。 抿着唇,他语气有些低落:“是因为我,老师才受的伤……” 这话里潜藏着浓郁的自责内疚意味,张从宣不由心下叹气。 会反过来关心自己,这是有同理心的表现,固然令人欣慰。 但过犹不及,把自己的付出大夸特夸,让孩子被情绪裹挟、把这事当成自己的错误牢记于心,自责内疚乃至觉得亏欠,那就没必要了。 获取认可是【老师】的职业要求,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通过卖惨的方式——亏欠式教育要不得。 “放心,我可是被特意指派给圣婴的老师,身体好着呢,”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他口吻轻松地安慰道,“都没有伤筋动骨,这点小伤值什么?” 仰头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脸,小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 【……认可度+1,目前总值39。】 很好,终于重回原位,看来问题就出在小孩过强的负罪感上。 松一口气,张从宣扭头把染血的衣服再往下扯了扯,朝张崇颔首:“开始吧。” 那面对圣婴时的浅淡笑容,转瞬看向自己时,就已经重新化作漫不经心的平淡。 这种毫不遮掩的区别对待,张崇自然看在眼里,只是早已习惯。 沉默上前,他先用温水打湿帕子,开始慢慢擦拭那扎眼的血迹。 …… 此时,小院之外却远没有这么平静。 后山训练场,这个平时就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此刻被重重人员在外包围,连冬季本就稀少的鸟兽都被或杀或驱逐得远远。 现在只留下四位长老在内,不时停停走走,细细察看。 “……按林中踪迹看来,他们是提前探查数次,又藏匿多时,待机而动。已经派了族人沿着足迹追踪,不多时想来就能有结果。” 三长老张隆出掌管内外情报,对这方面极为擅长,不多时便循着现场痕迹推出了刺客们的行动轨迹,一一道出。 还要感谢今天天气不错,虽有薄雾,却并未降下雨雪,现场痕迹保留得清清楚楚。 大概听完,见众人面色凝重,二长老张瑞空忽然摇头。 “说的不错,可我觉着,还有些疏漏,”他上前几步,指着被箭矢掀翻的一片泥地中央点了点,“你们看这里。” 不等众人说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已经占据优势,却忽然被对方制服乃至到了下跪的地步,情况如何这般急转直下?” “此中缘由我已知悉,”大长老微微叹气,“当时那个外族叛徒张圭,趁人不备,拿出了私藏的青铜铃,以铃声惑人心智。” “青铜铃声确实防不胜防,”三长老张隆出微微颔首,难得直白赞许,“从宣竟还能从中挣脱,反败为胜,实在难得。” “我担心的正是此事啊。”听到这里,二长老张瑞空急忙接过话头。 “家族子弟,在成年之前本就要以铃试心,能做到对多种组合基本免疫。这次只是被仓促之下拿出的单铃,竟能产生如此大的效力?是否有些古怪了?” 虽然是挑刺,但他的话不无道理。 张家很早就发现了青铜铃的致幻作用,研究与开发了成百上千年之后,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他们更多的使用方法,其实是把不同的铃铛组合起来,形成不同的“铃铛阵”,从而制造不同用途的幻境。 一只青铜铃,即使出其不意,但要说对张家族人有多大作用…… 四长老张瑞芳左右看看,微笑着主动开口:“所以,二长老的意思是……?” “我只是感慨罢了,”张瑞空此时反而不急,只悠悠叹息,“上任族长还在时,曾集家族传承亲手打造出二十一铃阵,用于防御外敌。不想他流落至今的血脉竟如此虚有其名,想来假如他在泗州城地下有知——” “噤声!”大长老突然厉声出口呵斥。 第24章 二长老被墙头草怼了 三长老此时也面色阴沉,眼神阴鸷地冷冷瞪视:“你平时就喜欢东扯西扯,今日竟还要编排到族长身上?” “我哪是这个意思!”族长在张家的地位毋庸置疑,即使前任的也一样,二长老张瑞空可不敢接这个名头。 只是想借口发作,质疑张从宣面对幻境如此不堪一击,是否具备看护圣婴的资格,没想到引起如此激烈反应。 心虚之下,他原本恶狠狠的语气也弱下了许多,转而低声提议道:“我只是觉得,从宣在这方面有些应对欠妥,许是该特加提点一下?” “我自跟他交代就是。” 大长老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而扭头看向三长老张隆出:“那些流落在外的叛徒,最近是否有不安分的?” “截至昨日,各处分支及档案馆如常回报,并没有异动。”张隆出答得不假思索。 近百年来,无论是外界还是族内,或大或小的动荡无数,也造就了主动被动的许多族人外流。 张家势力收缩的现在,对此族内大多只在名义上发布刺杀,主要以监视为主,很少派出真正的内族高手去赶尽杀绝。 但到底离了心,发生这种事情,将他们作为怀疑对象也无可厚非。 二长老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什么。 “现在各处档案馆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自言自语般喃喃,“尤其是南洋档案馆那边,听闻已经沦落到让个女人主事,呵呵,难怪许久没见起色……” 三长老的脸上顿时显出愠怒来,张口欲要呵斥。 然而比他更快一步的,这一次,是始终微笑应和的四长老。 这个众人公认的好脾气,此时难得收敛笑容,率先出言反驳。 “有族人公然勾结外贼,刺杀圣婴,二长老执掌下的族规,现在看来竟是形同虚设么?” 往常的墙头草少见的如此言辞辛辣,二长老张瑞空瞠目结舌,一时居然讷讷无声。 尴尬之间,还是来报的族人打破了沉默。 “——几位长老,五长老传讯,那个叛徒已经开口了!” …… 另一边,小院里。 张崇显露出自己的专业性,清创消毒缝合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动作又快又稳。 等结束的时候,张从宣甚至都没怎么出汗。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听见瓷瓶被打开。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冰凉的药膏猝不及防就覆了上来。 接触的刹那,膏体很快被人体温热的体温化开,一瞬间,仿佛针扎火灼般细密的痛感刷的蔓延,激得张从宣本能一抖。 咬紧牙,他好悬忍住了一声闷哼,却已经是鼻尖冒汗。 毕竟自己学生就在旁边,疼得喊出声来也太丢脸了。 但是,这药…… 不过,他虽然勉强维持住了表情管理,霎时绷紧的后背却骗不了人。 张崇看在眼中,情知这是药力刺激所致,不禁心下暗笑。 他倒是没故意折磨,手上力道虽然没有减轻,还是尽量加快了动作。 对于张从宣来说,这时间却依旧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 等干净的绷带终于层层缠绕、将伤口包裹掩盖,他尝试着在椅子上动了动僵直的肩膀,一时竟有种不知今日何年的感觉。 稍微缓过来一些,才察觉到,在药力渗入之下,肩膀乃至整个上身不知何时开始发烫起来。 与之前的外部灼痛不同,此刻的热度由内而生,仿佛体内血液自发沸腾,烧得人筋酸骨软,头脑昏沉。 莫非刚刚真的有点受凉了? 如此想着,张从宣伸手,本想扶着椅背借力起身,结果眼前一黑,好悬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 气血涌动之下,遍布上身的麒麟纹路已经尽数浮出。 古朴神秘的青黑色,映得青年脸庞愈发苍白透明,内里又因热力透出层妖异的红晕来。 这状况很明显不对劲。 昏昏沉沉之中,张从宣下意识抬手按着太阳穴,靠着椅背闭了闭眼。 “老师?” 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抬头看着青年忍耐的表情,福至心灵一般,张起灵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这一试之下,顿时忍不住眉头紧皱。 第25章 心如止水(高强度模式) 手下温度,实在烫的惊人。 很明显这是发热了,很危急且情况严重的那种,他立刻看向方才上药的人:“这到底是什么药?”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逼视之下,居然让张崇感受到一阵初初成形的严肃压迫感。 “圣婴放心,药没问题,”掩下诧异,张崇把瓷瓶递过去,示意让他嗅闻气味,同时辩解道,“都是上好的药材,只是用了特殊配方,这也是为了激发血脉好促进身体自愈,对具有麒麟血脉的族人有奇效。” “初次使用的话,有些不适也是常事。” 听完,张起灵却并没有放下心来,而是转身再次试了试青年的体温,随即沉声质问。 “……现在这样,也叫正常反应吗?” 张崇看着闭眼靠着椅背,仿佛昏迷过去的青年,一时无言以对。 而被两人忧虑注视着的张从宣,此时是真的头晕目眩。 刚刚旁边两人的对话,他其实也听见了,只是嗓子酸疼,实在说不出话。 不能那么倒霉,正好伤口感染了吧……他不禁暗自叹气了。 意念召出系统面板,视野里已经眼花到一片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 顶着头疼慢慢调整呼吸,平心静气,等了差不多半分钟,才终于看清了那根不断下坠的血条。 【82……74……59……40】 最后,终于危险地停在了一半偏低的位置。 还好还好,看来不至于真的把自己作死。 已经有了两年多的沉没成本,真要是一口气把小号废掉了,他也是会心疼的。 放下心来,张从宣这才看见,旁边那个已经挂了半天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玩家因体质过低触发了负面状态“高烧”与“轻度休克”,是否加大技能强度?】 张从宣恍然。 难怪上了药反应这么大,居然是因为自己的体质问题? 想想也是,当初体质数值本来就调到了比正常人偏低的【40】,脆皮一些也正常……反正就算脆皮,他也是武力99的无敌脆皮。 ……不过,这个【心如止水】的技能,居然还有高级模式? 【是,把技能强度给我拉满。】 “滴”一声轻响,系统立刻遵从了命令,还贴心地留下了提示。 【心如止水(高强度模式):将强制切断大部分感知与情绪,可能导致游玩乐趣减少。】 【注:缺少痛觉感知,可能导致生命危险,请玩家时刻注意血量,谨慎行动。】 下一刻,张从宣倏然睁眼,眸色清明。 四肢依旧虚软无力,蔓延全身的高热应该还在,身体没有了平时那种力量充沛的轻快感。 但除此之外,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来自身体的任何负面反馈,神智清明。 要不是扭头还能看到右肩的厚厚绷带,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一瞬间无痛自愈了。 饶是如此,也完全可以高喊一声,妙手回春,做回自我! 这种好东西,系统怎么现在才告诉他! …… “不能这样下去了。” 眼见情况丝毫不见好转,张起灵的神情忽然冷静下来,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飞快下令:“去禀报长老,或者找个大夫来,总好过这样干看着。” 张崇苦笑一声,面露难色。 “刚刚,族医都被五长老调走了,现在去外面……” “外面也出不去。”一道沙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迎着小孩忧虑又惊喜的眼神,反手拍拍他的肩膀,张从宣轻声道:“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 这话说的,两人皆是不信。 差点发烧到人事不知了,这也能叫没事? 撑着坐直了些,张从宣继续说道。 “眼下族内戒严,没有许可无人能够进出,外面的大夫更是找不来。” “要不,我去找大长老……”张崇咬咬牙,低声提议。 “不必,”张从宣摇头,“你还不清楚大局为重的道理么。” 张崇不由低头。 长老们破例网开一面的可能性,很低,非常低。只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病重,实在不近人情了些。 虽然,他也清楚,在这个古板而森严的大家族里讲人情,完全近乎于一种讽刺。 “其实,我也略懂医术。” 咬了咬牙,他忽然用力抬起头,定定看向对方:“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试试。” 说这话时,张崇内心颇为忐忑。 能得到负责看护圣婴的任务,他当然也是专门进修过时下先进医术的,以方便有什么意外时能第一时间处置。 但在张家,要求给人把脉,是一种比较忌讳的行为。 一是,张家人寿命长久却衰老缓慢,真实年龄这种事,当着人家的面直接说出来难免显得冒犯;另外,懂行的大夫,仅从脉象与骨骼上,便能够得知许多私密信息。 在张家,除了少数几个精研医术的特殊族人,大多数时候张家人并不情愿随意给人看诊与摸骨。 而要说两人之间的关系么,张崇只能说,他自己是没什么信心的。 张从宣自然不知道,对方看似面无表情的阴柔面容下,居然一刹那就想了这么多。 听到对方居然算个中医,他没多想,就干脆地伸过手:“行啊,你来吧。” 正在自我纠结的张崇闻声一愣。 认真盯着青年看了半分钟,确认对方是真的满不在乎,他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是觉得他看不出太多东西,随意敷衍么;还是真的这么自信,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了一些隐秘,也造不成威胁? 抿紧嘴角,他撩起衣袍,就在对方面前坐下来,伸手搭脉。 微微闭眼,张崇专心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下。 张起灵紧紧盯着他的表情,生怕听到些什么糟糕结果。 幸好,对方沉吟了一会,睁眼收回手时,表情还算轻松。 “内有邪毒,现在发热只是正邪交争,只需扶正祛邪即可,”他说的还算自信,“待邪气被祛除,自然脉静身凉。” 另外两人都听懂了。 张家的教育里是包括医术的,基础常见的医理都要学习,只是没有特意进修的话伤做不到那么专业。 这番话简炼一下,就是说伤口有些感染,膏药正在发挥药效,两方斗争才会发烧。喝药帮助药力发散,之后退烧就没事了。 张起灵松了口气。 不过,不知为何,他看着对方的脸,总感觉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 “要用的药材这边就有,”张崇看了眼圣婴作为请示,得到点头后立即起身,“我现在去煎药。” 对方听起来十分专业可信,张从宣听的不由点头,颇觉安心。 里衣早就被血染透了,他捡着还算完整的外袍随意披上,朝张崇颔首示意:“那就拜托你了,这次多谢……”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张从宣在么?长老们叫你过去议事!” 屋内三人皆是一愣。 第26章 圣婴,不过如此 …… 目送青年跟着传讯族人消失在门外,张起灵捏着门框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看向一旁:“老师他,以前也是如此么?” “向来如此,”张崇低着头,“族中有传言说,他是因为从小就经历多次天授,心性淡薄,所以自命孤高,不近人情,唯命是从。” “不可能!”张起灵想也不想地脱口反驳,拳头瞬间紧攥。 不近人情的人,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询问他的意愿。 老师是张家第一个问起他名字的人——不是圣婴这个名义身份,而是属于自己的名字。 也是老师,上课之余,教会他第一次认识到“玩”是什么东西——不用理会任何身份、规矩、完全放松地抛开一切去体会这个世界。 以实践教学的名义,老师会带着自己去后山散步,见识飞禽走兽、草木花虫;有时走的远些,去远离张家的村镇上闲逛,返途时,老师就会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表面上没说过,其实心底里很喜欢也很享受这些独属于自己的、与老师的亲近相处。 那些新奇有趣的事物,平凡而忙碌的人群,颜色鲜艳的糖果……都是其他人绝不会带给他的。 在这栋庞大而阴森晦暗、仿佛早已死去的建筑群内,是它们透进来了源于外界的些许光明。 即使,老师只是遵照长老们的命令在尽心照顾“圣婴”……对他来说,也足以倍加珍惜了。 这样有血有肉的亲切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又是尊师,张崇对圣婴的激烈反应相当理解:“只是传言罢了,他的确不是无情之人。” 如此说着,他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很久之前见到的,那个满身血迹,差点亲手将五个同龄族人杀死的孩子。 即使一只手还软软垂着,这样狼狈,也依旧昂着头,稚嫩的脸上,显出的是毫无悔意的漠然冷酷。 当时的他,无意旁观了全程。 一开始只是言语冲突,但五人中某个孩子率先推倒了张从宣之后,事情就迅速演变升级了。 在张崇看来,当时的他并没有显得很生气,表情从容,是自己撑着地站起来,还一丝不苟地拍拍袍子的土。 下一刻,上前还想去再推的那孩子,就猝不及防被一脚踹翻了。 张从宣出手很有规划,他先突袭将领头人打伤,等最强的年长者本能来出头,便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突然转移目标将人击倒,随即干脆利落废了人的四肢。 一套下来,其他孩子反应不及,已被他的狠戾吓破了胆,之后简直就变成了他一个人追着四个人的歼灭战。 路过的张崇完全看傻了眼,半晌才想起叫大人们来。 在那之后,张从宣一举成名,从几十个内族孤儿之中脱颖而出,也入了长老们的眼,就此木秀于林。 也有同龄族人试图与他交好,他们一同受训,年纪渐长便要时不时出任务的,但张从宣根本不记同行者的名字。 他没有人情往来,从不与人交好,永远一副疏离冷漠拒人千里的态度,除了做长老们发布的任务便是训练,整日独自待着。 仿佛没有任何欲望,只为了任务而任务,为了活着而活着。 放野后,因为天授,又时常神出鬼没不见踪影,渐渐便传出流言,说他体质殊异,已被多次天授磨灭了人性。 这样的话传多了,即使他压倒性的实力依旧令人戒惧,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却也渐渐可以淡然置之,不予理会。 但,也是两年前开始,张崇又一次亲眼见证了,这个“无欲之人”从所未有的一面。 成为圣婴的老师之后,张从宣似乎转了性一样,渐渐多了些人气,开始变得活泛。 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冷淡,但面对圣婴时,他耐心细致的那种姿态,偶尔露出的温和笑意,每每都能看得张崇暗自咂舌。 而且,破天荒的,这个向来对族中高层言听计从的家伙,居然会为了圣婴违背族规! 第一次察觉这件事的时候,张崇真心怀疑过,他是不是被人悄悄替换了。 提心吊胆等到人回来,他大着胆子借机发作,趁机狠狠捏了把那张脸检验过——幸好,他松一口气地确认了,还是原装的。 不过,对方似乎把这当做了轻轻揭过的意思,从此在毫不遮掩地他眼皮底下寻机出入,乃至光明正大地要求掩护…… 张崇不知不觉想的出神,所以冷不丁被扯了下衣角的时候,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你在想什么?” 张起灵莫名看着他,却也没太在意,直截了当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老师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之前为何欲言又止?” “啊!”张崇一懵,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之前是出于不知该不该说的纠结,但面对地位崇高的圣婴,他就没有了太多顾虑。 何况,作为自己看护对象的小主人,他也拒绝不了这道命令。 “情况不算太糟,只是看着凶险,”一边解释,回想起刚刚的发现,张崇的神情颇有些微妙,“激发血脉对本家人本是寻常,一般都只是疼上一疼就没事,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自身体质偏弱,受不住药力……” 张起灵默默听着,低头无言。 说到这里,张崇也忍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以前也没听说,对方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啊。 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强悍的人,体质居然比常人还要弱上许多,甚至药力强些都受不住……要知道,因为张家人身体素质都不错,他们族内用药往往都比普通人要重,还偏好药效更强更快的猛药…… 不对,想多了,自己都能看出的东西,族医应该也清楚才对。 只是这种事不好宣扬,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吧。 安静了几分钟。 还是张起灵率先出声:“先抓药吧,煎好等老师回来服用。” “是。”张崇应声。 张起灵无声跟了上去,帮忙拿出药材称取的同时,心中却不禁想了许多。 体质偏弱,连外伤药都受不住,那么以前每次受伤时,老师也是这样难受吗? 即使短暂昏迷,也要强令自己立刻清醒过来,又没事人一样被长老们叫走议事,张崇竟然还说,这是常有的事。 ……老师明明教导他尽力而为,偏偏对自己如此严苛。 这不对。 老师是遵从长老们的命令到自己身边的,他从没忘记这点。 即使总是愿意在日常询问自己的意见,会说着“我听小官的”,但面对长老们的命令时,自己的话,似乎还不够分量。 老师说过,要学会分辨有效信息,看事情要懂得透过表层去看内里,就能知道该如何做来达成目的。 张起灵忍不住地去想,他想要老师不这么辛苦,受伤了生病了就好好休息,该怎么做才能办到? 是地位不够高吗?长老们明明常说,圣婴是全族的希望所系,重逾泰山,所以不能随心所欲,要克制,要行止有度。 看来,也只是说说而已。 高高在上的圣婴,不过如此。 即使族老们,也没法说一不二,长老的位置足有五个,五人之间还会意见不一而互相置气——他年岁更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他们数次争吵。 也许,要更高的位置才行…… 恍然间,张起灵想到了那个只流传于族人口头中、空悬多年的存在。 ——张家族长。 …… 另一边。 七拐八拐的,张从宣被带到了刑事堂背后,一处看似普通的院落。 对这里,他并不陌生。完成的任务中,有时会需要捉几个俘虏回来,便是带到此处,交给对应的族人处置。 如果说刑事堂是明面上对族人的处罚,那么这里,就是张家的监牢所在。 他过去时,三长老和五长老面色严肃地在门口低声交谈着,似乎正特意等待。 见他过来,五长老张隆兴转过脸,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微微皱眉:“你发热了?” “……无碍,”青年只微微摇头,“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用不了太久,跟上。”三长老张隆出沉着脸转身,带路往侧屋的位置。 进门打开机关刚下楼梯,便猝然发问。 “你跟张应山认识多久?交情如何?之前可有察觉异样?” “张应山?”张从宣怔了一下,本能答道,“之前不熟,这两年因为教导圣婴,来往多了些,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说完,他悚然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惊愕看向了越走越低的地道深处。 “他在这里?” 第1章 一屋子假货 【写在前面的必看: 原创剧情为主,设定与剧情均有自行改编,下墓剧情少,偏日常。 不是快节奏杀伐果断爽文,就是养成学生和交朋友下副本的休闲模式,慎入慎入! 观看前建议先寄放脑子。】 七月,盛夏似火。 西湖边行客匆匆,人来人往,在如此繁华之地,一道木桩般立在湖边一动不动的青年身影,显得颇为引人注目。 倒不是故意特立独行。 之所以选择这个远离路边却显眼的位置,只是因为与人有约,在此等待。 要不是他待的这离湖边还有几步距离,又暂时没什么危险动作,想来不远处那个时不时投来一瞥的红袖章大姐,早就来劝退了。 饶是如此,察觉到时不时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以及行人间越来越难以忽视的窃窃议论,年轻人终于微微皱眉。 放眼望去,符合照片上的人影迟迟没有出现。 张从宣低下头,仿佛看着湖面重新发起呆,实际上却心念一动,打开了玩家界面。 “滴”一声,仿佛水珠落下的轻响。 约一只枕头大小的半透明光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了来。 左侧是当下人物的五维图与状态栏,可以看到,目前血条和精力都是满值。 右边的上半部分是任务栏,下半部分则分成了金钱、技能、店铺(灰色未解锁)等几个小块。 这么不科学的画面,却没引起任何路人的注意。 因为这里只是个游戏世界,他是唯一的玩家,而npc当然看不到系统面板。 作为时下最火的vr游戏,这一趟亲自体验的感觉,着实令人满意。 单凭这与现实无异的真实五感,这形形色色生动智能的普通npc,可以说一句,99%的好评还真不是刷出来的。 而之所以站在这里等人,正是因为眼前任务栏上的那几行文字。 【新手任务:初始印象】 【任务描述:和谐的邻里关系对一家店铺来说至关重要,开店第一步,请拜访吴山居,并给店主呉邪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任务提示:也许可以试着向吴家借一把趁手兵器?】 【注:初始任务完成度不同,将影响奖励店铺规模及资金,乃至后续剧情发展。】 第一次看到这个提示的时候,张从宣就很想吐槽了。 还什么借一把趁手兵器……以为这里是东海龙宫,像孙悟空一样大闹一番就能拿到定海神铁吗? 但吐槽完了,他还是决定按提示尝试一下。 毕竟,系统的提示是为了引导玩家完成任务。它会这样说,那么必定是吴山居的确存在这样的任务物品。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这个游戏的设定背景了。 作为被画面表现与真·虚拟现实游戏的宣传语吸引而来的路人,张从宣对游戏介绍只是大略一扫,并没细看。 简而言之,因为许久前天外陨石的到来,这个世界里受影响出现了许多异常现象与生物,也诞生了许多奇人异事。 他现在的这个身份,游戏主角本人,正是身怀秘密的失忆者开局。 在开场动画中,2000年的夏日,“自己”孤身一人出现在杭城的偏僻马路上,身上仅带着一千块钱,大脑空空,两袖清风。 过去无从追忆,未来不知何方,唯一的线索就是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目标——成立一家收集四方奇闻异事的店铺,做大做强! 不用多说,这就是职业【奇闻侦探】的主线任务了。 而在进入主线之前,首先却还有个新手任务拦在眼前,只有等任务完成,才能拿到新手大礼包,获得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 游戏系统已经给出了任务目标和准确地址,第一天,张从宣就跟好心路人打听到了准确位置。 “吴山居”,是一家位于西湖边黄金位置的老牌古董店。 老板本人姓呉名邪,今年23岁,是去年大学毕业后回来接手家里的这间铺子。为人天真莽撞,好奇心重,还带着清澈愚蠢大学生的单纯气质。 其中一部分,大概也源自于呉邪那位在本地颇有势力的三叔的保护。 以上,来自几天的观察与打听之后,张从宣初步收集到的情报。 随后,更进一步的接触也有了思路。 第一步,他先跟附近几家店铺套话,拿到了店主呉邪的联系方式。 第二步,以客人的身份打去电话,假借“听说了店内有件宝贝”的名义,跟对方说好今天要去店里看货。 第三步…… 抬眼看了下天色,张从宣微微叹气。 距离约好的见面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要是从他的到达开始算,那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本想早来一点,创造一个友好的初次见面的。 没想到,居然在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 对方是故意迟到、还是无意耽搁,现在尚且无从推测,但继续这样无知无觉等下去,实在被动了些。 气温过高下,站在树荫下也渐渐挡不住热浪。 以手为扇聊胜于无地扇了两下,感受着身边升腾的热气,张从宣倏地转身迈步,从树下离开,向不远处的吴山居走去。 看来,计划需要稍微改变一下了。 既然来委婉的行不通,那就直接上吧。 …… 另一边。 “让一下让一下,谢谢谢谢!” 下了车,呉邪一路拨开路人,急匆匆地拔足冲进了吴山居,进门就吐着舌头喊:“王蒙,快给我倒杯水来,你老板要热死了!” 一声喊完,却没回应。 愣了一下差点就要发火,但,已经热到快意识模糊的大脑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注意到了店里的怪异气氛。 往常惫懒的店员王蒙,此刻站在屋子中间,两手紧紧攥在一起,笑容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见到他进来,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却只是叫了一声“老板!”,便吭哧说不出话来。 但那挤眉弄眼不停示意的样太滑稽,他嘴角忍不住咧了咧。 显然情况不同寻常,他倒没傻到当场乐出来,顺着王蒙的示意,自然而然往一边看去。 背对着他,站在货架前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很快转过身看来。 这是个俊秀的青年,身形挺拔,目测身高与呉邪自己差不多。 应该年纪不大,说不定比预计的还更小一些。 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衣摆随意散着没掖起来,下身是棉麻材质的轻薄长裤,整体看起来休闲而随性。 不管怎么说,这看起来至少是个能讲道理的礼貌斯文人。 呉邪顿时重新放松下来,没好气瞪了自家店员一眼:“我不在,连客人都不会招待了是吧?快去拿水。” “哦,”王蒙垂头丧气地应一声,从身边过去的时候,却小声提醒了一句,“老板,这好像是来砸场子的。” 哟? 呉邪眼前一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喇喇上前,在主位坐了下来:“这位客人,有看下什么中意的吗?” 没等对方开口,他紧接着叹口气,故作无奈。 “对不住哈,要平时也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不巧,我们店里今天约了一位贵客,这个点实在无暇他顾,你要不去隔壁几家看看?” 年轻人静静听完,眨了下眼,忽然笑了。 “就用一屋子假货招待贵客吗?” 第2章 大圣诚不欺我 他语气温吞,听着不恼不急的,开口的话却让呉邪霎时脸色微变。 这家古董店,是他从爷爷那里继承来的,宝贝当然不少,放在面上的这些都只是充数的,瞒不过行家倒也不意外。 但被人上门这样直接说出来,就不太好听了。 “朋友慎言啊,”反应过来,呉邪咳嗽一声,上前几步,“我三叔在杭州三里亭的名气那可是响当当的,这店里也是诚信交易,绝让你吃不了亏。” 察觉到对方话里若有若无的警告之意,年轻人笑意不变。 “就是提前打听过吴家三爷的名声,我才特意托人找上门来,”话到这里,他轻叹口气,“现在亲眼见了吴家小三爷,又不确定了。” 呉邪额头青筋一跳。 这话,差不多是指着鼻子说他不如三叔,吴家名不副实,这人果然是刻意找茬的吧? 真要如此他倒没什么顾忌了,开口就准备让王蒙把人丢出去:“王——” 开口的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留意到对方话里的一个细节。 “托人找上门来”? 最近两天,的确有人托了他大学老师的关系找过来,说是想找一件祖上传下来流失的宝贝……看这个点,的确也过了约好的时间…… 刚刚没听出来,现在想想,声音也挺耳熟。 再看了眼神态悠然的年轻人,呉邪神色狐疑:“你,该不会就是之前那个跟我预约的客人吧?” “本来是。” “本来?你要不想买,早该出门左转了吧。”呉邪哼哼一声,气倒是顿时消了不少。 到底是自己迟到了会,而且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他小三爷就大度一些不计较了。 刚在心里如此想着,却见年轻人轻笑一声,微微摇头。 “我要的东西的确在吴家,今天来,正是为了取一样趁手的武器。” “哈?”呉邪下意识一愣,反应过来十分无语,“我这是古董店,金银玉器倒是不少,哪来的武器给你!” “没有吗?”张从宣微微皱眉。 没想到任务里还藏着这样的陷阱,他现在有些后悔。之前一时冲动就直接进游戏了,怎么就没先找个攻略视频来看看呢。 不过,再回想了一遍任务描述,他忽然发现了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任务目标里提到的是“拜访店主呉邪”,但任务提示里,却变成了“向吴家借武器”,这个小小的词汇变动,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理念,青年随即将这视作了可能的突破口。 “如果不在这里,那么小三爷,还得麻烦你转告三爷过来一趟。” 即使心里有点底气不足,张从宣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只微微一笑:“相信他是个识时务之人,会将东西送来这里。” “别是说大话吧……” 小声嘀咕一句,见对方从容不迫的自信模样,呉邪面上不说,心下却悄悄泛起些许狐疑。 自家三叔是什么人,他倒是也算门清——作为一个老牌土夫子,手上怎么也算不上干净,前两年还亲自下地呢。 可别真就挖了哪家祖坟没收拾好首尾,被人家找上门了吧? 想起自己刚刚才去探望过的、前些日子进了局子喜提银手镯的发小老痒,呉邪顿时不安起来。 左思右想,还是找个借口、强作淡定进了里间,转身就给自家三叔打了个电话。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找三叔的,无论是故意挑事还是真的上门寻仇,起码还是让他本人来确定一下吧。 真有什么问题,三叔这个当事人在,起码比自己这个啥都不清楚的侄子处理经验足。 电话很快接通了。 听完前因后果,他三叔呉三省顿时嗤笑一声:“我说大侄子,你就这么被人唬住了?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我哪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呉邪没好气,又有点恼羞成怒,“来不来,要真没问题我可就不管了啊,出了事你自己兜着。” “当然来,我不得看看是什么人,能把我家大侄子骗得一愣一愣的?” 又调侃了几句,呉三省最后呵呵一笑:“对了,这人敢独身上门,说不定还有后手,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不会真是找你寻仇的吧?” 小声嘀咕一句,呉邪回想了下之前电话里对方的自我介绍:“应该是姓张,好像……叫什么来着……张从宣?” 话音落下,他忽然听见,电话对面,自家三叔重重呛咳起来。 “张……你看下他手……咳,算了……我一会就到!” 电话挂断了。 呉邪莫名其妙地走出去,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那个淡定坐在椅子上喝水的年轻人手上。 手能有什么问题,这不就是普普通通五根手指头……咦? 这次对方一出来,神色新奇的同时,眼神就往自己手上看个不停。 往椅子上一坐心神不定的模样,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察觉到这点,张从宣心下一笑,较常人长出一截的食中二指轻轻搭在扶手,坦然任凭打量。 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么。 虽然登录游戏时,系统录入了玩家本人的面部特征来塑造脸部。但除此之外,这具身体,其实本身布满了可疑之处。 体质与五感的极大提升是一方面,再就是第一次洗澡时突然浮现、遍布上身的麒麟纹身,还有,这双格外修长有力的手…… 游戏系统的说法是,具体身世经历需要玩家自行解锁。 不过关于身体本身的特殊能力,它还是给出了解释。 这偏长的食中二指,叫做“发丘指”,是经过苛刻的特殊训练专门培育而成的,格外灵敏。 能触碰察觉肉眼难以分辨的缝隙痕迹,也能隔着厚重石壁感知到墓陵潜藏机关引起的细微震动。 而纹身,则是一种被称作“麒麟血”的特殊血脉的象征。 忽略掉其他,只用从中提炼出重点信息。 这双手,以及神秘纹身,似乎算是一种特殊的身份标识? 思绪回到眼前,张从宣回忆着刚刚听到的电话声音——以他现在的听力,那一扇门实在起不到遮挡作用——总感觉话筒里传出的对方声音里,夹了些奇怪的杂音呢。 监听?这个词突兀出现在脑海里,让他都愣了一下。 但不知为何,直觉似乎对这个答案无比笃定。 瞥了眼呉邪,这位心思浅显的店主似乎对此一无所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这边偷瞄。 要不要说呢……真是有些难以抉择啊。 坐在柜台后面的王蒙,看着分作两边各自发呆的两人,陷入了一种无所适从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处境中。 幸好,这样诡异安静的场景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就被外力中止了。 “不知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啊。” 人还没进门,一道爽朗带笑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进来。 闻声,张从宣本想按照计划,跟这位吴家三爷从容打个招呼。 抬眼的瞬间,莫名的心念一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偏移了下,落向了跟在呉三省身后那人。 准确说,是那人怀里抱着的古朴剑匣之上。 第3章 脑补是种病 定定注视着剑匣上精美清晰的花纹,不用刻意去想,脑海中自然浮现了判断。 ——上好樟木,明代造物,保养很精心,数百年几乎没有怎么磨损。 他已经瞳孔地震了。 等等,这样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古董,只用来当盛放的盒子? 这得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才配得上这个待遇啊…… 前辈诚不欺我,跟邻居真能借到宝贝啊! 张从宣忍不住悄悄把邻居一家的标签稍作调整,重点划线“财大气粗”。 这个邻居能处,他有宝贝,是真肯往外拿啊! 另一边。 主动打招呼却落了个空,跟在呉三省背后的凶恶男人顿时色变,抬脚就要上前。 呉三省立刻抬手挡住了自家心腹,让潘子稍安勿躁。 细细观察着年轻人不及掩饰的恍神惊喜之色,他心下一定,悄然松了口气。 张姓和进门看到的发丘指,再加上此刻表现,几乎可以确定了。 来客,的确就是那个神秘家族的人。 当年的长沙九门之首、现今隐而不露的张大佛爷一族,甚至是那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东北张家主族? 心中快速过了一遍说辞,呉三省笑意微敛,主动上前几步,来到年轻人面前。 “本是意外所获,应该立刻物归原主的,不过……” 见对方认真看来,他刻意住口,只做了个手势示意:“还请进内详谈,如何?” 呉邪顿时一呆。 想要张口阻止时,却见那年轻人往这边看过来,礼貌性地微一点头,就跟着进会客室去了。 等等,别啊! 好歹是他约好的客人,三叔一来,就都撇开自己说悄悄话去了?什么话是他这个本店店主听不得的啊! 怒火既起,胆气遂壮,呉邪大摇大摆就跟了过去。 “嘭”一声,两人进门后,潘子随手关上了会客室大门。 对着惊愕不可置信的呉邪,他不好意思却坚定地摇摇头:“小三爷,有什么想知道的,等三爷出来你再问吧,能说的他肯定告诉你。” 呉邪无语。 要不能说的,就没这回事了是吧? 不过他也不多费口舌,从小跟自家三叔混多了,他还是知道潘子这人的,忠心耿耿,三叔开口绝没二话。 心眼微动,他嘿嘿一笑,转身回到柜台前,把招待用的茶具拿了出来。 不让他听,那他送个茶总行吧? 刚刚王蒙还招待了一杯水呢,三叔叫人进去说话,居然连口茶都不给喝。 叫别人知道,怕是还以为他店里不想做生意呢,这可不是吴山居的待客之道啊。 …… “当年的事,众所周知吴家没有参与……” “往事晦暗难言,恕我今天不想提起。张小哥既然找上门来,想来也已经知道,这宝贝是意外流入我家的。” “多年来小心保管,不敢对外人言一声,也未曾稍有疏忽。” “今日在此双手奉上,别无他求,只有一件小事不得不问清楚……” 接过剑匣抱在怀中,听到这里,张从宣不由自主坐直了些。 他这是触发隐藏剧情了? 对面,注意到他正襟危坐的姿态,呉三省心下愈发谨慎。 对方不应该知道自己的计划,毕竟多年来自己执行从不假人手,唯一的同谋还是个“死人”…… 但,时隔多年再见到这双发丘指,那一刻多年来几乎被遗忘的、曾从父辈那里听到的传闻中的约定掠过脑海,让他实在没法安下心来。 定了定神,呉三省假笑一声,试探着开了口:“贵客这次找上门,是有事找我还是……” “我是为了呉邪而来。”这个问题很简单,张从宣几乎脱口而出。 虽然意外拿到了武器,但是他仍旧没忘记,新手任务的目标,是给呉邪本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闻声,中年人慢慢眯起眼,若有所思。 这个反应有点奇怪,青年不由多看了几眼,自我反思起刚刚的回答。 怎的,哪里有问题不成。 正想着,就听对方轻咳一声,似乎商量的语气:“约定的时间尚早,小邪年纪也还小……我不行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脑补了什么,又在试探求证什么,但张从宣想着任务明确指向的目标,遗憾摇了摇头。 “你不行,这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事情。” 话音落地,中年人神色怔忡,嘴角精明的笑意刹那间竟有些稳不住了。 即使一闪而过的失态,落在对面的人眼里,也再明显不过。 张从宣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怎么呉三省的反应这么大? 莫名其妙之下,他将疑问直白道出:“我并没想做什么,但你似乎很抗拒我的出现,为什么?” “并非如此,”中年人勉强挤出笑容,“我只是觉得,小邪还没做好准备,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对面人漠然清透的视线下,他没再说下去。 此时呉三省的心情很是复杂,脸色也有些维持不住,但他已经连掩饰的心力都没了。 想来在对方眼中,这些理由,不过都是拼凑狡辩的借口吧。 当年九门说好的,轮流出人帮忙给张家守门,后来却陆续失约……其中缘由纠葛复杂,一时半会难以说清。 但总之,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一起遗忘这么些年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人找上门? 的确,五年之后理应轮到吴家出人……如果计划顺利执行,到时候自己作为“死人”,跟对方走也不是不行……但这个张家人又点名指定了小邪…… 要翻脸吗?但对方既然知道刀在这里,对当年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解家不可能主动走漏风声,当年办事的黑瞎子更没理由四处宣扬……可是,知道解家把东西寄托给吴家的知情人,理应不超过一掌之数…… 还有,对方此来到底是敌是友…… 此时此刻,呉三省难以避免地想起了九门里,前面四个失约者的结局—— 佛爷与二爷夫人早逝没有后代,李四地生死不知,而陈家的文锦……文锦…… 这个名字只是这么轻轻一想起,便叫他心口被狠狠蛰了似的一疼。 也许,他们这些人真的被诅咒了也不一定吧。 捂着突突直跳的额角,时隔多年,呉三省再次尝到了这般苦涩难言的滋味。 思绪纷繁,却又一团乱麻,无从着手,叫人头疼欲裂。 寂静蔓延之中,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几分钟后,对方仿佛失去了耐心般,猝然起身。 呉三省思绪一滞,因为心力交瘁,抬头时表情略显古怪。 真想知道,对方都脑补了些什么啊。 望着这位想象力丰富的长辈,心里唏嘘的同时,张从宣好心多说了两句,权作安慰。 “看在东西的份上,你不必把事情看的过于悲观,言尽于此。” 语毕,他再不曾多言,将剑匣背在身后,率先大步朝外走去。 呉三省死死盯着这道闲庭信步般的从容背影,拳头紧攥,眼中冷硬的光芒闪动。 深呼吸几次之后,却终于渐渐熄灭了下去。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咬着牙无声咧了下嘴,慢了一拍的,很快起身跟了上去。 …… 呉邪的这壶热茶,到底没送进去。 在他烧好水清洗茶具的时候,身后那扇会议室的门嘎吱一声,已经打开了来。 他家三叔和那个奇怪年轻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呉邪注意到,那个看着就价格不菲的剑匣,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而且,这东西刚刚潘子还是双手抱着的,足见分量不轻,此刻张姓年轻人却只用一只手拎住,似乎轻飘飘毫不费力。 正观察着,就听三叔冷不丁喊了一声:“小邪,到这边来。” 第4章 新手任务完成 “啊?” 呉邪一头雾水地蹭过去,感觉到旁边的年轻人没什么表情地,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自己来回看了一遍。 这目光分量十足,简直像是穿透皮肉要看到肺腑骨骼。 就在他浑身不自在,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差点跳起来呐喊的时候,对方忽然微微皱眉,随即移开了目光。 “张先生,”呉三省已经恢复如初,此时甚至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怎么样,你看我们家小邪资质如何呀?” 张从宣语气平淡:“有些迟了。” 出于对呉三省反应的好奇,他是认认真真观察了一番呉邪。 结果么…… 肉眼可见的,对方并不是那种擅长武力的类型,说是五体不勤也没什么问题。 从性格特质方面来看,经验浅处事青涩,小聪明很多但大局观与应变均不足,易轻信,一眼望得到底。 虽然已经毕业步入社会,但一路处于家里庇护下的顺风顺水,导致本人仍未脱离清澈愚蠢大学生的思维。 换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成长空间巨大、未来可期的潜力股? 他沉思着。 并不怎么意外,但面上,呉三省立刻长吁短叹起来。 “是了么,小邪这样子,又还得接手我手里那一摊子,你说怎么能让人不操心呢。” 一把把人捞过来,他慈祥地拍了拍自家侄子的小身板,扭头对着青年说话。 诚恳低声的模样,俨然是掏心掏肺为侄子考虑的一片真心。 而呉邪被拍得后背发麻,没忍住悄悄对自家三叔翻了个白眼。 “对了,”眼看两人似乎已经谈妥了生意,他心下痒得不行,主动搭话,“这位张……先生,我店里那些古、工艺品真的那么明显吗?光看了几眼,就看得出来?” “也不是。” 其实仿得相对用心了,不然也不会被常年摆在外面当招牌,奈何这具身体自带的眼光太高。 掂着手里的剑匣,张从宣还是略微委婉了些:“我直觉比较准。” “哈哈,”见自家侄子表情古怪,呉三省没忍住咧了咧嘴,“大侄子,之前以貌取人了吧?张先生看着年纪不大,但绝对是我们行内老手,当你老师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珠一转,扭头看向青年。 “张小哥,冒昧问一声,不知现在何处高就?哪里落脚?” “最近刚到杭州,”张从宣答得随意,“暂时没什么打算,大概会在这里呆上段时间。” “那你看,小邪这间吴山居如何?”呉三省立刻追上一句。 青年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我大侄子人年轻资历浅,这里也就大略成个样子,”呉三省搓搓手,“不过胜在安静,张先生要是有意在杭州多呆几天,不如在这里暂且容身,如何?” 年轻人当即摇头。 呉三省面上不显丝毫沮丧,却转而狡黠一笑,扭头用力搂了把自家懵逼的侄子:“小邪,我记得你之前不还跟我抱怨,说想要好手来帮你掌眼把关。喏,张先生这个以一当十的人才眼下就在面前,你怎么都没点求贤若渴的诚意的?” “我?” 呉邪看懂了自家三叔的眼色,应该是想让自己帮忙,把这个年轻人留下来。 毕竟是自家三叔,他肯定要帮这个忙。 但自家店自家知,生意还没到特意聘人的程度,他心下有些纠结,就没能立马开口。 呉三省恨铁不成钢地把人往旁边带了一步,眼神一瞪,充分摆出了封建家长式不容抗拒的作风。 长辈的积威摆在那里,呉邪很快投降了。 只依旧小声嘀咕句:“不是,三叔,那人家留我这也得看什么身份啊,总不能真开课教学吧……” 他没想到的,这句低声自言自语居然被那个年轻人听见了,还似乎当了真。 “可以,”对方颔首应允,一副云淡风轻的大佬模样,“你想学什么?” 呉邪愕然扭过脸,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我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自家三叔捂嘴了。 “张先生的本事,想来非同小可,”呉三省笑眯眯,“家传绝学之类不敢多想,只要教些保命手段足矣,如何?” 呉邪呜呜两声,嘴被捂得死紧,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缓缓点了头。 “我收费很贵的。” “没问题。”呉三省大包大揽下来。 “臭小子不像样,”转过头,呉邪就听见三叔凑到自己耳边低骂,“你不是一直想跟着我下地去玩玩?不先学出点样子,到时候跟着拖后腿去么!” 嗯?! 呉邪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都瞪大了。 所以说,这个上门的年轻人,原来跟三叔是同行么! 他之前还以为三叔说的水平高,只是指这客人眼光毒辣,没想到是盗墓水平高啊。 见他不再挣扎,乖巧下来,呉三省也松了劲。 甩甩手背到身后,他看着两人爽朗笑起来:“好了小邪,给张小哥见个礼吧,从今天起,这就是……” “稍等一下。” 眼见对方雷厉风行就要推进,张从宣不得不出声打断了。 “今天上门,本意其实是初到宝地,前来拜访邻居。” 轻咳一声,张从宣朝两人点点头告辞:“我还得回去收拾新买的铺子,其他事情,麻烦请之后再谈吧。” 闻声,叔侄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邻居?”呉邪如释重负后的惊讶反问。 “张小哥在这边准备做些什么买卖?”这是呉三省反应极快的追问。 想到吴家在本地扎根深厚,很可能未来要打不少交道,甚至成为重要顾客,青年细致地给出了回答。 “我做的不是普通生意,店里主要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可以理解成私家侦探一类。只不过,我追寻的不是出轨捉赃,而是常人认知之外的东西。” “如果有类似情况的棘手事件,尽可以委托给我,保证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答完,转过头,青年将视线扫过正在暗自庆幸的毫不知情的呉邪,嘴角忽而一弯。 “今日突兀作为,虽事出有因,还是稍显冒昧了。” “作为赔礼,还请吴老板附耳过来,我有一个关于贵店的情报免费赠送。” “啊?” 呉邪一脸茫然:“关于吴山居的情报?” 莫名其妙之中,好奇心也不可避免窜得老高。 往旁边看了眼,发现三叔似乎也没预想到眼下发展,他忽然生出点扬眉吐气的爽快感。 毕竟今天这一天,过的有些太过魔幻了。 原本提前约好的客人,突然就成了三叔的贵客。 再泡了壶茶的工夫,突然摇身一变,自己差点就多了个老师,这收入惨淡的小破店马上多了个祖宗? 等会一定要跟三叔问个清楚! 见他愣在原地,呉三省反倒眨眼恢复了笑眯眯的神色,抬手毫不客气拍了自家侄子一下:“别傻站着,去,送送人家。” “疼!” 随着那清脆的“邦”一声,呉邪想东想西的大脑终于再次回到了当下。 对了,他倒是想看看,对方能说出点什么来。 如此想着,呉邪大喇喇让开三叔,独自跟着对方往外走去。 对方也没卖关子,等出了门走出七八步,张从宣轻笑一声,停步回头看了过去。 “店里那个电话,你有自己私下拆开看过吗?” 这刻意压低的轻音,如一阵微风拂过空气,连坐在不远处柜台后伸头来看的王蒙都没有惊动。 望进年轻人黑沉沉没有情绪的眼睛,呉邪大脑空白了几秒。 等反应过来对方言下之意,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明明是炎炎夏日,冷汗竟一下子冒了出来。 …… 【新手任务:初始印象】 【状态:已完成】 【获得奖励:实体店铺*1,完整身份证明一套,初始启动资金+元】 从口袋里摸出了凭空多出的钥匙,随着系统指引,张从宣走了没几十米,很快看见了自己的新资产。 第5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崭新的黑底金字招牌,上书飘逸潇洒的“奇闻侦探社”五个大字,夹在一排老式风格的古董店中间,很是醒目。 此时再打开个人界面,可以看到【店铺】一栏也已经解锁。 【奇闻侦探社 等级:lv1(0\/300) 声望:默默无闻 资金:元 员工:0】 踏入其中,关上门把剑匣放下,张从宣很是新奇的上下巡视了遍。 这是栋上下三层的临街商铺,一楼大厅和接待室,二楼分作了数个功能室,三楼是居住生活的私人空间,底下还有个占地不小的储物地下室。 整体在保留了原先的古色古香风格同时,也与时俱进地进行了现代化改造,保证了生活其中的舒适度。 关于房子的各种产权证书与相关资料,以及一整套身份证件,就放在卧室的床头,验看过也没什么问题。 再次回到大厅,搬了个摇椅放到空调旁边,一头躺倒的同时,青年舒坦地喟叹出声。 这几天的悉心准备,真是值了。 还有些换洗衣物之类东西放在酒店,另外长久定居的话,生活用品需要采购补充。 但温饱住所不用担心的眼下,这些都没那么急迫,可以慢慢来。 闭眼轻轻晃动着椅子的同时,张从宣在脑子里重新捋了一遍刚才的经历。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吴家还真是有不小秘密啊,而且,从呉三省的反应来看,似乎还与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有关? 其实之前,从呉邪身上,他就察觉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违和感。 作为本地老牌土夫子家族的吴家,父辈祖辈都在盗墓这行浸染,呉邪居然从小到大生长得干干净净,没沾到一点家里生意的边。 甚至,外界此前根本对呉三省这个侄子毫无印象。 这种程度的毫无声息,无疑是在刻意隔离与保护了。 奇怪的是,这种保护在呉邪接手吴山居之后,逐渐淡去了;明明只是参与了一些普通的生意往来,但几乎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小三爷”名声骤起。 两者相结合,疑点简直无法忽略。 不论目的为何,隐藏与宣扬都是极其耗费心力的手段,这至少说明,呉邪对于吴家很重要。 而他之所以今天直接上门,一半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另一半,则是想激一激幕后之人的反应。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的上门试探,对方无论是惊是怒要打要和,总不会超出自己的应对能力。 ……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意外发现。 被监听的电话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呉三省到来后的反应更是奇怪。 见到自己上门,对方到底脑补了多少东西? 最后离开会客室率先离开时,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杀意,尽管一放即收,但这具身体自带的直觉十分敏锐,不会出错。 重新见到呉邪后,呉三省态度居然再次转变,主动促使侄子与自己加强联系,这又是什么原因? 矛盾——这就是张从宣见过吴家叔侄之后的最大感受。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对于玩家来说,秘密意味着可探索的无限空间,这只会让他更加期待后面的剧情了。 对了,还有任务奖励。 突然发现自己差点遗忘了这个,张从宣心情愉快地坐起,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去好好看看自己拿回来的宝贝。 冷不丁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 “办好了?” 听到车门拉开的声音,呉三省连眼都没睁,靠在椅背上继续闭目养神。 “安排好了,”潘子将一张纸条递出,解释道,“对方收下了号码,不过,留给我们的是店里电话。” 呉三省哼了一声:“没事,他大张旗鼓买下那家店,想来暂时也不会跑。” 何况杭州本就是吴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但凡盯上了一个人,总是有法子把人看住的。 尤其对方也没有躲在什么深山老林里去,就在市中心落脚。 看着呉三省的脸色,这个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欲言又止,还是直接问出了不解之处。 “三爷,我们什么都没查到,就这样把东西给了他,万一……” 吴三省睁了睁眼,声音陡然沉厉几分。 “小邪不懂,你今天怎么也犯傻?就是因为之前什么都没查到,才更得给。” 毕竟是如臂指使的亲信,骂了一声,呉三省还是多说几句。 “这小子,明明已经摸清楚古刀在我那,偏偏绕了一圈来吴山居。要是咱们刚刚没带东西空手来,你以为今天能这么简单了事?” 潘子恍然大悟,随即惊怒:“他是把小三爷当做人质?!” “呵呵,”呉三省冷笑,“你总算明白过来了,我们这趟本就是去交赎金的。” 还没进门前,他曾在远处稍站。 当时,那张姓年轻人看似悠然闲坐,其实目光从来没离开过自家侄子身边,整个人的姿态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毫不怀疑,要是有任何异动出现,这年轻人绝对能第一时间拿捏住自家侄子的小命。 眯起眼,再回想起当时那一幕,以及年轻人见到古刀后那一瞬间的反应,呉三省仍有些心头翻涌。 但等潘子开车回去的半途,他忽然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潘子仍旧没听懂。 但这次,呉三省没再解释了。 准备多年的计划已经开始,之前,他还担心小邪一个人太单薄。 没成想还有人主动送上门……虽不知是敌是友,但既然来了,正好为他吴家所用,辟邪驱害,岂不正好? 另一边,奇闻侦探社内。 关上门,把潘子留下的电话号码字条夹进电话簿,张从宣摸了摸下巴,一时颇觉有趣。 呉邪比他所想的还没有城府,明明特意暗示让他不要声张,居然还是当着呉三省的面拆了电话。 果不其然,发现了监听器。 而呉三省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了。 也许从侄子那听到了来龙去脉,居然直接派人过来表达了感谢,并投桃报李地送来了开门第一桩生意。 一件发生在京城的烧尸奇案。 这倒是让张从宣都有些动摇了:莫非呉三省真是不知情的? 亲眼见识过呉三省的精明与警惕,要说这人一无所知他是不信的。 监听这事,不一定是呉三省做的,但他很可能知情乃至纵容了。 对主动找上门的自己尚且要派人调查监视,这种强烈的掌控欲,要说发现不了吴山居里那么粗暴的窃听装置,也太过可疑。 他找上门来,张从宣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呉邪这个愣头青慌乱之下没意识到不奇怪,但呉三省一定会抓到那个关键问题,继而心中生疑。 要知道,自己之前可是根本没接触到电话,却一口道破了吴山居窃听装置的存在。 这表现任谁看来,都没法不起疑心。 本来只是想小小展示下手段,让对方心存顾虑,没想到呉三省这直接示好了……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可疑呢? 想着,张从宣打开面板上看了眼,发现任务栏已经适逢其时地更新了。 【主线任务:小试牛刀】 【任务描述:良好的口碑对一家店铺来说至关重要,请按照呉三省的委托前往京城,并完美解决此次事件。】 【任务奖励:奇闻经验值+300(可用于升值店铺等级),资金+元】 【任务提示:你准备的是这个黑驴蹄子,还是这把糯米?多补补铁也许更有用些。】 不管了。 npc的勾心斗角怎么说都可以放一边,任务还是要做的。 从上到下仔细看完,张从宣最后盯住了任务提示。从之前经验,他已经明白过来,这里有可能隐藏着破局关键。 盯着“补铁”两个字多看了几眼,他一时若有所思:所以,这是在暗示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发生流血事件? 难度升级了,开始剧情杀?还是说,与自己身上纹身象征的“麒麟血”有关? 一边想着,再次上楼来到卧室。 剑匣就摆在房间中央,他坐下来,轻轻摩挲了下温润的木质外层与精美花纹,随即,抬手解开锁扣,。 稍微用力,青年一把启开剑匣,垂眸往里看去—— 一把没有鞘的古刀,正静静躺在软绸锦缎之上,泛着乌金之色的刃面反射着锋锐的冷光。 实话说,这致命的美感,让人有点不由自主被吸引到。 张从宣情不自禁伸出右手,先是摸了摸温润柄部,随后沿着线条抚摸而下,小心擦过锋利的刀刃边缘,一时满心感叹。 仅凭这个百年如新的制造工艺来说,呉三省的表现好像可以理解了。 他那么谜语人,该不会是心疼的吧。 分心之下,青年并没有及时察觉到,掌下古刀不知何时自行微微震了一震。 刀刃擦过,原本轻轻按在上面的手,霎时涌出了一线殷红血色。 第6章 建个小号吧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连痛觉都还未产生。 眼看刀刃染血,好好一件文物马上要被污染,张从宣这才恍然一惊。 急忙抽出一大叠纸巾,按上去吸收血迹的同时,他抽回手仔细检查伤口。 还好这一刀划在边上。 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也没多长多深,应该没到需要缝针的程度。 不过这种百年老刀,谁知道携带了什么病毒细菌,以防万一,还是出门找个诊所做应急处理吧。 青年站起身,就在微微晕眩的刹那,系统面板忽然自动跳了出来。 【触发特殊条件,第二控制位已解锁,请问是否立刻开启?】 ……居然是见血激发这个烂大街套路? 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青年颇觉无语:“否。” …… 既然出了门,处理完伤口之后,张从宣顺带去酒店把之前的东西打包带走了。 回来路上,又在商场买了些生活用品,捎带吃了晚饭。 于是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洗漱完毕,他终于有空重新坐下来,研究一下今天解锁的新功能。 打开玩家面板,一眼就见血条变成了99%。 而人物栏的左侧,突然多出了一个黑色人像剪影的空白栏,手指虚虚一划,便翻转到正面。 随即跳出了提示框:【是否创建新角色?】 毫无疑问【是】。 熟悉的人物创建界面再次出现,张从宣思索了下,一时有点犯难。 这个就是小号了,该建个什么角色呢? 再开个高武力值的号给自己当店员和打手? 这款游戏宣传的是运用了梦境逻辑,小号可以亲身上阵也可以意识分流,多开玩法倒是不在话下。 但无论是自己压榨自己,还是自己演自己,听起来都未免太惨了点。 随意翻动着职业列表,张从宣突然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职业军阀?” 盯着这个颇有年代感的词看了几秒,他差点没笑出声:“去东南亚小国自立为王吗?你们策划倒是挺有想法……嗯?” 突然意识到什么,青年精神一振,尝试着虚点了下右边的时间。 对了,角色所在时间线也是可选的,干嘛非要固定在现代呢。 一口气往上划到顶,选定了最上方的1906年。 时间相距过远,这下连名字都省得改了。 接下来就是五维。 现代这个号的五维分别为: 【武力】:50(作为健康的正常成年男性,没什么特别的。) 【感知】:90(能察觉大多数细微的变化,不过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吧。) 【资产】:20(一穷二白的标准穷光蛋,噢,居然还有一家店铺?) 【意志】:80(心志坚定,不会被情绪和欲望左右,也很难被幻觉迷惑。) 【体质】:60(更快的愈合,更高的耐受,但不建议挑战自身极限。) 无视系统的刻薄话,其中,感知和意志偏高,这是考虑到【奇闻侦探】的职业需要,资产惨遭牺牲,但总体加点还算是均衡的。 考虑到民国时期的动乱程度,小号显然需要重新调整。 武力值果断拉满到99,感知保留90,想到之前一千块钱艰难度日的惨状,资产也调到了正常人水平的50。 没想到,因为武力值过高,体质最低被限制在了40。 于是最后的意志…… 看着仅剩21的可怜数值,张从宣有些心痛。 魔防太低似乎有点不太好……详情参见正联某经常中招、被各类反派控来控去的superman。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自己可不是外星人,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多擅长催眠和精神控制的变态反派,意志低就低一些呗。 最终,小号的五维数值分别为: 【武力】:99(单挑战无不胜,群挑天下莫敌,强者恐怖如斯!) 【感知】:90(能察觉大多数细微的变化,不过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吧。) 【资产】:50(小有资产,温饱无虞。) 【意志】:21(心如磐石的反义词,不妨回忆一下,真的没有什么精神创伤吗?) 【体质】:40(什么脆皮,多感谢自身血脉吧,受伤感染和风寒感冒竟然只是掉血到半死。) 再次选择性无视掉游戏系统的风凉话,张从宣自我检查一番,觉得没有太大问题。 再下来是选择职业,这项选择可能性太多,干脆直接随机。 在那个时代,奇奇怪怪的职业多了去,很多都已经随着时代发展销声匿迹,他觉得可以给自己保留一点惊喜。 创建完毕,青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迫不及待地切上了小号。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 不知道会随机到什么职业呢? * 二十世纪初,金岭山区,张家。 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激荡起无数风浪,本就苟延残喘的帝国几乎奄奄一息,屈辱与暮气蔓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与此同时,新生的力量也正在这株无力回春的病树下默默酝酿,积蓄着改变一切、辞旧革新的强大浪潮。 不过,外界风云变化的这一切,似乎目前仍与这个蔓延数千年之久的古老家族尚无关联。 至少今时今日,对于张家来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族内长老们汇聚一堂,所谈论的话题,也并非时事政治,而紧紧围绕着一个孩子。 “……目前一切都好。”下位的五长老张隆兴正汇报着。 这是一个面相端正的中年人,此刻神色肃穆:“圣婴一向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基本上与其他两岁的孩子并无不同。” 话音刚落,就有人重重哼了一声,是二长老张瑞空:“慎言!” “我想五长老并无他意,”四长老张瑞芳打着圆场,又不紧不慢提醒,“不过,圣婴身份贵重,确非凡俗幼童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我自是知道瑞芳兄好心,却用不着有些人多嘴!” 即使有人说和,但五长老被堵了一下,对着二长老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为首的老者淡淡开口:“好了,今日我等非为斗嘴争气而来。” “自圣婴出世,迄今已两年有余。”数次议事会议都被刻意回避,他此次已经下定决心,便干脆戳破了几人迟迟不肯主动提起的话题。 “这次,务必要商议出个章程出来,圣婴的教育,不能再容许耽搁下去。” 话音落地,气氛微妙地凝滞住了。 下座的几人若有若无地交换着眼色,视线交错之间,或回避或怒视或犹疑,但迟迟没一个人主动开口。 上首的张胜京心中极轻地略过了一声叹息。 自从上任族长故去,当初作为族内少有的胜字辈,他被推选出来代行族长之时,多少也是曾有过些豪情壮志的。 多年消磨之后,如今只有疲惫。 是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吗? 已经分不清从何时开始,但不知不觉中,曾经强盛如参天巨木的家族居然变成了这样。 离心离德,话不相投,各怀心思。 即使几年前,他们还曾有志一同地决定弥合这种分离倾向,迎来了“圣婴”的出世,但现在看来,即使勉强维持住了一切如常的表象,终究已是貌合神离。 掩下心中忧虑,老者轻轻咳嗽一声:“既然无有异议,那便如之前一般仍交予五长老,与主支其他孩子……” “我有异议!”二长老张瑞空脱口打断。 上首投来的目光陡然严厉,一时威压犹如实质。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于自己的仓促,但木已成舟,张瑞空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是以为,圣婴地位尊崇,选师一事也关系重大,岂能跟族内普通幼童混淆不分?最好还是派遣一人,专职此事,方显重视。” “理应如此。”闻声,四长老张瑞芳微微一笑。 “你有‘不应如此’的时候么,怎么,这次肯主动出头要接下这事了?”三长老张隆出看不惯他这墙头草的模样,冷冷笑起来。 “若是大家都觉得合适,也不无不可。”张瑞芳依旧温吞。 “我觉得就挺合适,”抢在两人吵下去之前,五长老张隆兴不耐烦表示了赞同,“瑞芳兄同样有麒麟血,平时也还算闲暇,人又细心,负责圣婴不会有什么纰漏。” 至于其他人眼里,四长老张瑞芳是外族迁进来的一支,这点横竖看不顺眼的出身缺陷,对于负责全族族务、跟外族来往频繁的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个事。 内族人不多,麒麟血更少,合适人选本就难找,再挑挑拣拣实在麻烦。 四长老张瑞芳呆了呆,还未说什么,二长老张瑞空突然笑了一声。 “知道你们俩向来关系不错,但现在说的是圣婴,事涉我张家上下,”他痛心疾首道,“这是攀扯私情拉帮结派的时候吗?” 三长老张隆出眼神阴沉地瞥他一眼。 “张瑞空,你都没有麒麟血脉,跟他们抢岂不更是白费力气?” 二长老张瑞空当即大怒,又强压着挤出笑容:“我只是一心为家族考虑,与自己何干?张隆出你这大忙人自己没空参与,搅和得最后没法成事,不还是我们几个收拾烂摊子么!” “都住嘴!” 老者提声尽数喝止:“现在开始,只提人选,莫扯闲话!” 多年代行族长之职,这一喝还是很有分量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沉闷之中,少顷,三长老张隆出再次开了口。 “最近西部档案馆似有异动,又得筹备南部档案馆,我本人实在腾不开,想来各位也都分理要事,难以脱身。”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正好合适的人选。” 顶着或感兴趣或皱眉或讶异或鼓励的数道目光,他只稍稍一顿,利落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张从宣,让他来如何?” 第7章 回到清末当幼师? 众人三两对视一眼,纷纷显出迟疑来。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出现在此时此地,虽然稍显突兀,细细想来,居然完美符合一切条件。 具备稀少的“麒麟血”,足以承担教导之责;天赋资质绝高,族里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身上既没有固定职位,也不承担俗务要事,平日除了完成族里任务便无事可做,属于大闲人一个。 这次,只有二长老张瑞空最后挣扎了一下:“听说这小子体质特殊,年纪轻轻已经多次天授,会不会……” 天授,类似于被不明存在支配意识的一种状态,期限不定,结束时往往伴随着失忆。 对于张家人来说,这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宿命,人人都会经历,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 即使如此,这种二十多岁就被数次天授的倒霉蛋,也属于闻所未闻的个例了。 “天授只是抹除掉部分记忆,又不是让人变成傻子,族里从小训练出的本事也轻易忘不了。” 面对这位难得没有天授经历的前辈,三长老张隆出强忍不耐解释。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就算频频天授,就从宣的任务数量和完成度来看,已经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了。” 四长老张瑞芳喝着茶,轻笑出声:“如此说来,岂非圣婴之师的最佳人选?” 大长老捋须颔首,又看向了五长老:“隆兴?” “最后一次天授是两个月前,前几日见他已调整如常,短时间内连续天授的情况很少见,无甚大碍。” 又一轮的眼神交换之后,似乎都默认了这个横空出世的最佳人选,没人再出声。 于是大长老就此拍板:“去喊从宣过来吧,圣婴那边应该正在歇息,让他们先见一面。” …… 没用多少时间,被选中的人便被领到了诸位长老面前。 “当圣婴的老师么。” 听完长老们传达的指示,年轻人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 明明是个疑问句,他硬是说出了陈述的语气,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心情。 长老们也没在意,因为对方一贯如此。 众所周知,年轻一代里的张从宣是个没有杀意、没有感情的怪胎。 在六七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制造过一挑五占上风并重伤一人的恶劣斗殴事迹。 当时,在那样惨烈到让成年人都不忍直视的现场,这小子也是带着一张与世无争脸,平静地说:“这次就算了,你们以后好自为之。” 如果不是那满身的血,单看他恬淡自若的模样,谁能想到这孩子差一点就亲手杀了同龄的族亲? 居然把圣婴交给这样的人来教导,这下可有得看了…… 想到这里,四长老张瑞芳低头喝了口茶,掩住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 另一边,二长老张瑞空捏着袖口,似乎想起什么,无声抽动了下嘴角。 并没太在意对面那些看似古板严肃实则各有心思的长老们。 实际上,张从宣此刻正看着自己的任务面板发呆。 现在他的状态,说来有点奇妙。 这次随机抽取到的职业,没想到居然是【老师】,而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职业附带的任务栏里的固定技能。 【心如止水】。 效果正如其名,他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恬淡之中,似乎什么都可以坦然面对,无所畏惧,也无欲无求。 但是……反而更令人害怕了好么? 普普通通当个老师,为什么会附带这种强力型精神技能啊!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 【进度:0\/7】 虽然任务栏里的主线任务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从这个特殊的职业技能里,张从宣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丰富多彩的职业生涯。 虽然这种感慨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重新平复了下去。 他想到了目前即将到来的第一位学生。 据说是三千年前活到现在的神奇存在,被张家尊为圣婴。真假尚且不知,但要教导他,显然不会轻松。 就在短暂的静寂之中,忽然就见几位长老统统肃容,望向门口的方向。 心念一动,青年本能转身随之看去。 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独自扶着门槛进门。 见众人看去,也不惊不避,只是慢而稳当地走了过来。 似乎提前被告知了缘由,在张从宣三步之外便停住了。 仰起头来,一双干净清透、澄澈分明的眼睛与他对视刹那,很快重新低下去。 “见过族老,老师。” 孩子稚嫩的嗓音这样喊道。 张从宣不由默了一默。 ……这位三千岁圣婴,看着略显幼态,应该还没三岁大吧。 小号的第一个任务,回到清末当幼师? 下一刻,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成功招收第一位学生,身份记忆解锁中……已完成。】 随即,青年只觉眼前一黑,而脑海中多出了一团光影。 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数个画面,在光影浮动间,如走马灯般快速闪现而过。 原来,这具身体的身份,本是上一任族长嫡脉遗留。 根据张家族内的说法,几百年前的康熙年间,上一任族长在一次下墓倒斗时,失魂症意外发作去世了。 他在外地突然离世的,根本没留下继任者,更没来得及安排自己后裔。 其后族内动荡许久,不知不觉间,这一支还留在族内的直系血脉里,居然只剩了这一个幼龄童子存活于世。 之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那些遭遇,很难说是天灾亦或人祸,因违反族规被驱逐离开的那脉,也已经没法召回。 但他的父母生下孩子之后,没有按族内字辈取名,而是以“从宣”为名。 “从”字本有追随之意,“宣”字来自于古时天子宣室……结合起来的话,这个名字仿佛寓意着追随主位、甘愿为副佐之人。 后来两人早逝,长老们也没再做改动,这孩子就成了单独一个字辈。 不知是否名字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继承了族内愈发稀少的“麒麟血”的缘故,总之,这个孩子还算顺利地成长到了现在。 时间太短,再加上间或的长短不一的空白,他只来得及从记忆里大概提取出这些信息。 其他一些疑问,也从中或多或少得到了解答。 麒麟血在赋予了更高的身体潜能的同时,副作用也很明显,就是情况未知的失魂症与“天授”。 记忆里好几处空白就是由此而来……显然与小号过低的意志数值离不开关系。 发丘指也正是张家的特征之一,是家族里为了破解墓陵机关,专门从小训练出来的。 至于身上遇热即显的麒麟纹身,是属于张家内族的标志,外族的纹身据说是穷奇样式。 巨量信息的冲击总算结束,张从宣闭了闭眼,陡然抬手按了下额角。 随着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几位长老顿时一惊。 该不是,这小子又被天授了吧? 好在,他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仅是几息之后,青年目光清明地重新睁开眼,朝地上身量还不到他腰高的男孩半蹲下去。 半晌没等到回答,圣婴只是安静沉默着,稚嫩面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对于他来说,其实对方接受与否都不意外。 作为从小地位极高,如族内信仰一般的存在,他的待遇自然很好,张家上下在他面前都是执礼甚恭。 但他生来早慧,又保留着婴儿时期的少许记忆。虽然模糊难以分辨,但对于自己这个“圣婴”的身份,也并非浑然不知其中内情。 自己,很可能并不是从三千年前活到现在的…… 正如此想着,忽然迎面撞上了一双冷淡至极的漂亮黑眸。 他不自觉呆了一呆。 “圣婴觉得如何?” “由我来当你的老师,”注视着这孩子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困惑的脸庞,张从宣耐心地再次确认了一遍,“可以吗?” 第8章 第一课:先学吃饭 小张同学抿着唇,一直以来过分平静的眼睛,泛起了轻轻的涟漪。 族老已经通知下来的事情,是不会再有变化的。现在再问自己一遍,似乎多余了些,且没有任何意义。 但来时的路上,带他来的族人已经嘱咐过了。 老师,就是他必须尊敬不得违逆的人,与几位长老们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嗯。” 这次确认之后,耳边随之响起了系统的播报。 【张起灵认可度+10,目前总值为10。】 心下微微一动,张从宣从容直起身,跟长老们点点头。 “此事,我便应下了。” …… 带着新鲜出炉的学生离开,半路上,张从宣扭头看向领路族人:“请问,圣婴是一个人住吗,旁边还有没有空余的屋子?” “啊?” 在这等级分明的内族里,难得听到请字,领路年轻人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 对上青年平和的面容,他莫名眼神复杂起来。 不过也只是刹那晃神,年轻人很快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把自己所知的情况说出。 “圣婴两岁之前,是有仆妇贴身照顾, 当下已是自己住,另有人定时前往服侍,”他想了想,“旁边便是祠堂和族长主屋,最近的住处应该是跟四长老挨着的那个院子了。” “麻烦给我安排到圣婴那个院子吧,有劳。” 张从宣自然地提出了请求。 就刚刚所见,那几位长老浑身上下的封建做派都要溢出来了。 再主动往眼前晃,纯粹是嫌自己过得太舒服。 而祠堂一年就开那么寥寥几次,族长主屋现下根本是个空院子,这地方真正算得上是天高皇帝远。 最重要的是,任务目标就在眼前,近水楼台才更方便获取认可度么。 “啊,这事……”刚刚长老们并没吩咐,年轻族人有些犹豫。 走在两人身边的男孩也停步看来。 “你眼下身体幼弱,”张从宣首先一本正经地跟小张同学解释,“家族训练之法稍有不慎便会伤身,我需要近距离把控尺度,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这是实情,小孩听完,也只安静点点头。 青年接着转向不敢自作主张的年轻族人。 “如果族老们有疑问,自然会传唤我询问,此事责任全在于我。” 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就之前的当面、以及接收到的记忆来看,长老们对于圣婴的态度处于一种矛盾之中。 既将他高高捧起尊为全族的神圣信仰,却又刻意将他与族人们隔离分割,使其孑然一身。 记忆里,内族小孩的老师,基本都是抽取族内有过伤病、无法再外出执行任务的老成族人来做。 偏偏身份尊贵的圣婴之师,却选了实力虽强却孤立不合群的自己。 这具身体的身份,本就闲置无权,与派别争斗无关;强悍的实力又能为圣婴挡住明枪暗箭;无亲无故,即使当老师也掀不起风波,不会脱出长老们的掌控。 一切的出发点,俨然都是在刻意扼制圣婴本人形成羽翼势力的可能。 这个看似超然的身份,光鲜亮丽之下,形如傀儡。 这也是之前,他特意再多问了一遍小孩自身意愿的原因。 对这个注定分崩离析、在未来浪潮中难以自保的封建古老家族,他冷眼旁观,完全是一种局外人心态。 但,毕竟被喊一声“老师”,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如木偶般度过一生。 这孩子现在已经乖顺安静过头了,必须得加紧、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增强自我意识。 “……好吧,我这就安排人给腾出屋子。” 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几人已经到达目的地,领路族人也思考完毕,应下了事情。 之前已经探索过了自己的房间,没什么特殊发现,此刻张从宣便尽数交给对方去处理搬家事宜。 临走前他还特意问了名字,这位是山字辈,叫张应山——虽然对方眼神又一次变得很复杂。 没怎么放在心上,送走人,青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打量着这个未来要跟人共居许久的地方。 这是位于重重包围之中的,一整个独立的院落。 屋内无论布局还是陈设都很有格调,金银玉石物件随处可见,在这方面,张家显然不吝于铺陈出圣婴该有的排场。 只是院子里没种什么绿植,除了两树一井,显得有些空荡。 大致看完一圈,张从宣稍感满意,带着小张同学回到正屋坐下,打算询问一番之前的学习情况。 还没开口,忽然听见一阵咕咕的低响。 微微一愣,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小孩的耳朵悄悄红润了起来。 小脸绷紧,微微抿着嘴看过来的样子,仿若无事发生。 这个年代,民间通常一日两餐。 对于寻常张家族人来说,他们从小就开始进行节食训练。等到成年时,早已经养成了只吃较少食物、就可以维持旺盛体力的习惯。 所以张家的两餐,一次在上午十点左右,一次就在下午五点。 张从宣这具身体的训练水平十分不错,早上那顿后直到现在,他还没察觉到来自身体提醒的吃饭需要。 但对于如今不足三岁、还未开始训练的孩子来说,这样苛刻的饮食规律,显然单纯只是忍饥挨饿了。 微微蹙眉,张从宣温声询问:“去见长老之前,你吃过饭了吗?” 小孩抬起脸来,摇摇头,黑眼珠里平静无波。 “过了时辰,便不再送饭。” 这个意思,被叫走错过了饭点,晚上就没饭吃了? 进门时,明明察觉到院里那树上就有个成年男人藏身,听气息明显是张家族人。 他之前还以为,这是被派来照顾圣婴起居的,现在看来,单纯是个监视器么。 看着小张同学根本没什么抗议表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青年微微叹了口气。 “既已经是我的学生,今天开始,老师会尽力把所学教授与你。” 小孩始终情绪浅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显出几分期待。 “第一课,学会吃饭。” 微微垂眸,张从宣从袖子里摸出了两枚银元。 在小张同学的注视下,指尖把玩抛接几回,忽然手腕一转,朝门外甩了出去。 其势迅疾,恍如出弦之箭。 正朝着院子里那棵繁茂绿树而去。 第9章 圣婴平时玩什么 只听慌乱急促的“哎呀”一声,眨眼之间,一道人影从树上跳下,落在院中。 那两枚大洋目标一空,撞在树干上,迟他一步“当啷”落地,声音刺耳。 那人这才看清刚刚突然破空而来的“暗器”,一时呼吸凌乱,胸膛都剧烈起伏几下,一张阴柔俊俏的脸红白交加,显然气得不轻。 作为暗哨,被发现就算了,居然轻易就被这样的东西意外偷袭逼出身形,实在气不能平。 “我是受长老之命在此看护圣婴,张从宣,你为何无故戏耍于我?” 咦,居然认识自己。 上下打量几眼这张小白脸,发现好像是有点脸熟的样子,就是想不太起名字。 青年微微挑眉,稍坐直了些。 “长老命你在此,难道不是为了时刻听候差遣。” “现在我要教圣婴进食之法,只是想请你帮忙取些宵点来用,还有额外的辛苦钱奉送,你非要管这正经事叫戏耍么。” 话音落地,长相阴柔的小白脸拳头都捏紧了。 张从宣默默在心里评估了一番:气息隐匿一般,反应速度稍差,就落地那一下看来,身体素质也逊于自己。 真打起来根本不虚的好吧。 但小白脸瞪眼看了他半晌,最后冷哼一声,重新收敛气势,居然转身直接出去了。 就脚步声离去的方向来看,应该真是朝着膳房去的。 摸了摸下巴,张从宣转回头来,就见小张同学正默默盯着自己的手看。 “唔……”他想了下,“要想做到这个程度,起码得五年吧。” 要丢的准,做到指哪打哪,其实不难。 想用大洋这样的无锋之物丢出杀人凶器的架势,从而逼迫对方露出破绽乃至本能躲避,却需要足够的速度和力道来支撑。 小孩眼神清亮,慢慢点头。 【张起灵认可度+1,目前总值11。】 ……起点太高,这小小耍帅好像没被学生看在眼里,道阻且长啊。 不对,张从宣摇摇头,自己压下了心中浮现出的少许遗憾。 人的感情不能唯分值论。 就见面这段时间,他对小孩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观察侧写。 也有些明白过来,小张同学初始给出的那10点,不是他们两个多么一见如故,而是来自于长老们赋予的这层“老师”身份。 这是个良好的开始,也容易让人忽略了,依附于身份地位的情感,一旦身份转换,焉能继续留存? 因他人赋予而产生的联系,也可能因他人的阻拦而切断收回。 这一分新增加的微小进度,却是小张同学见识过他的实力,由此发自本心的接纳认可。 摆正了心态,原本就只是涟漪微动的情绪重新平和下来。 “好了。” 看着无意识盯着自己的手出神的小孩,张从宣点亮了烛台上残余的半支蜡烛,随后轻叩桌面让人回神,宣布道:“在吃饭之前,正好还有一件事。” “之前是我的疏忽,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迎着小孩认真的目光,他轻声说,“我的名字,是张从宣。” 取了点壶里的水,他沾湿指尖,一笔一划在桌面写了出来,又放慢语速读了一遍。 小张同学听得认真,让人分不清他究竟识不识字。 心下思索着,青年手腕抬起,轻轻拍了下小孩的肩膀。 “你的名字是什么?可以写给老师看。” 小张同学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沾了水就要写。 “等等,圣婴只是身份,我是说,你自己的名字。” 看着他指下快要成型的稚嫩字迹,张从宣心下一叹。 他尽力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眼神,宽慰鼓励道:“可以自己起,选喜欢的一个字,颜色,五行,风云花草,都可以。” 想了下,又补充:“飞禽走兽,也行。” 这四个字,终于让小张同学精致的眉眼微微皱起刹那,转瞬即逝。 不得不说,习惯了这孩子不形于色的样子,这些偶然出现的细微情绪反倒愈发鲜明起来。 很有趣,很生动,更像是一个普通小孩了。 不知自家老师心里暗戳戳的些许欣慰,小张同学垂着眼,认真考虑片刻,密密的长睫毛忽然抬起,手指动了动。 沾水欲写,顿了顿,又忽然攥紧指节。 “……小官。” 他黝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焰跃动的烛光,亮得莹然,轻声说:“有人,这样叫过我。” “小官?” 张从宣重复一遍,眉梢微扬,在桌上写下了这个词。 “有些地方会这样喊自家男孩子,这个字也不错,你以后想用‘官’字取名吗?” 张家的规矩是,孩子的家里只取单字,等十五岁放野之后由族内排字辈。 虽然他已经从记忆里知道了,在张家,“起灵人”的职位其实代指族长。 也就是说,这孩子未来终究要继承那个名字——张起灵。 但,在成为“张起灵”之前,他仍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这一辈的字应该是山海吧,张官山?张海官?”念叨两句,他自己又摇头,“本家几乎不取海字辈,大概率是山了。” 小孩像是出了会神,少顷,轻轻摇头。 这表达隐晦莫名,若是旁人,大概会以为这算是拒绝否认的意思。 但张从宣听见了系统的提示。 【张起灵认可度+3,目前总值14。】 思绪一转,他明白过来小孩的意思,郑重轻声:“我知道了,只私下这样叫小官,好不好?” 小张同学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小孩乖巧的模样,张从宣终于没忍住,抬手摸了把小孩发质柔软的脑袋。 “之前,小官一天里都做些什么?去哪里玩?” “玩?” 小张同学对这个字眼有些陌生,皱眉想了一会,只答了另一个问题。 “在这里待着,有人来了,就学规矩。” 第10章 有没有提前试毒? 第二个问题似乎被忽略了,又好像已经做出回答。 张从宣轻轻皱了下眉。 他很想说点什么,比如跟这个懵懂的孩子解释下玩的意思。 玩就是……跟其他人一起做游戏……或者一个人自娱自乐……这些理论的定义,在孩子清澈的目光下,最终统统收了回去。 即使有了被补充的记忆,但到底不是亲身经历,里面还时不时出现一段空白残缺。 这导致,他对圣婴这个身份认知根本不深刻。 但,不该意外的。 无知孩童才需要玩乐,活了三千年之久的圣婴,从出生那刻开始,要做的是满足所有人的期待。 合该生来不凡,高高在上,与常人如隔天壑,只需仰望。 是这样吧…… 青年垂着眼,又一次抬手,慢慢摸了摸小张起灵的蓬松发顶。 似乎对今天过多的接触有些陌生,小孩眼神里有轻微的困惑,却一声不吭。 白嫩的脸蛋,习惯性地没有表情,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模样。 小小温热的身躯,姿态端正,腰板挺直,还没长成,已初具坚韧可靠的模样。 气氛安静之中,似乎察觉到大人的压抑情绪,手下明显感觉到,小张同学的身体有一点绷紧了。 回过神来,张从宣叹了口气。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眼下的他,不正是借着张家,来完成自己的目的么。 从记忆中来看,张家根深叶茂,他也只是其中平凡一员。虽然能打一点,其实无权无势根本不是能做主的人。 再说了,任务系统都暗示了小孩以后会成为族长,说不定是那种先苦后甜的角色设计呢。 现在他来当老师,在教学之外,也可以让这孩子过的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日后,小张同学的那个族长位置,他也会倾力相助、为他铺路。 心情重新平静下来,张从宣朝小孩弯眸笑了下,嗓音轻快。 “以后训练完,老师教你玩,好不好?” 小张起灵看着他,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从见面以来,始终神情漠然气质冷淡的青年,此刻只是浅浅一笑,面容宛如冰消雪融般瞬间柔和许多。 尽管有些不熟练似的,一放即收,但已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张起灵认可度+1,目前总值15。】 嗯?张从宣一愣。 但看着小孩没什么变化的脸,并没多想,只再次摸了摸手下的脑袋。 “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师,”松快之下,他半开玩笑,“不要嫌弃。” 回想起刚刚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的爆发力,小张同学摇摇头,语气认真:“你很强。” “小官以后会超过我的。” 想起那个未来的族长身份,青年很有信心。 随着外面传来的响动,他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阴柔小白脸提着饭盒回来了。 虽然板着脸面无表情,而且丢下饭盒就回了树上。 但打开饭盒,张从宣惊讶地看到,里面居然是规格上有所差别的两份餐点。 瞥过树上那道微微晃动后重新安静下来的影子,他挑挑眉,没说什么。 小张同学接过自己的那份放在手边,却没急着吃,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老师。 三秒后,等到了一碟额外推过来的青菜。 “加上这份,应该够你吃到十分饱了,”青年姿态随意,语气却认真,“吃饭虽然简单,但这是最基础的感受自己的方式。” “三分、五分、七分、十分……去了解和掌控食欲,最后,通过进食来控制自身体力,把每一分都用得恰到好处。” 感谢系统提供的记忆,其他不说,至少他现在对这具身体操控自如,指教小张同学毫无问题。 小孩认真听完,看着饭菜的眼神都为之一变,举起筷子的动作甚至带上了进攻性。 张从宣看得嘴角微翘。 动作极快地扫完自己那份,他起身出门,去看这会已经整理完毕的自己房间。 之前的身体作为孤儿,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父母留下的一箱子遗物,其实没多少个人物品。 免不了的,能看出有被检查过的痕迹。 青年也没说什么,好声好气跟带着人的张应山道了谢。 原本紧张盯着他看完自己行李的张应山,再次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呃,其实五长老刚刚吩咐,让你尽快列出教学所需的材料名单出来,圣婴所用的训练场也得尽快挑选,我们好提前准备。” 五长老的人么…… 记忆里,这位张隆兴长老年纪(相对其他长老)轻,较受新思潮影响,为人刚烈处事公正,倒是不用担心被挖什么坑。 张从宣也就直言相告了。 “内族现在的启蒙教材和训练计划给我一份,器械、药材都备好,训练场的话……” “现在启用的是哪几个来着?”他翻腾着自己的记忆勉力回想一阵,半晌摇摇头,“算了,就后山那个吧,清净。” “没问题。”都是情理之中,张应山听完便尽数应下。 “还有件事。” 送他出了门,即将分别之时,青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给圣婴送来的饭菜,有提前试过毒吗?” 张应山人都傻了:“什么?” 第11章 你也挺会脑补啊 这瞬间他脑子嗡一声空白,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僵硬得像块石头。 也是从小的训练本能,让他勉强绷着最后一线理智。 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尽管颤不成声,总算还能挤出一句话来:“你、你是说……不可能啊……” 族长之位空缺两百多年,张家人已经怅惘迷茫了很久,直到活了三千年的圣婴横空出世,简直像是天意指引的降临。 他就是张家当下的信仰所在,万千瞩目,尊不可言。 圣婴活着本身,就是长生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张家全族上下的主心骨,谁会对圣婴动手? 谁敢对圣婴动手! 家族内乱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但他跟大多数人一样,总以为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那套。 但是,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他也没法不信。 在家族年轻一代里强到断层的身手,每每完美交付的任务,眼下又被族老们点名指派为圣婴之师…… 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就被张从宣压制长大的人来说,这种慕强,几乎形成了打心眼里无法抹去的权威。 而,只要沿着对方轻轻挑出的线头稍一联想,张应山的表情霎时阴沉如骤风急雨。 要真有人蓄意谋害圣婴……这并非不可能,张家也有敌人,也有叛徒……若被人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眼见不过短短几秒,这人就自我脑补到了思维混乱、道心动摇的境地,张从宣不得不轻咳一声,赶紧打断了他不知跑偏到哪里去的脑回路。 只是稍微抛了个引子,他还没想把事情闹大。 “别慌,”他沉稳地安慰,“暂时没那么严重……起码我还没有证据,现在问你,只是想着有备无患。” 张应山立刻抓住重点:“ 还没证据……你已经有怀疑方向了?” 青年心下暗嘶一声。 不是,别较真啊兄弟,他只是想起网络时代各种见惯了的套路,随口一问。 能别这么会脑补且追根究底吗,你真是生怕不闹点大新闻啊。 他心中叹气,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别想太多。” “明白了,几事不密则害成,你不说是应该的。”张应山很快完成了自我说服,甚至十分赞同这份谨慎。 “难怪长老们特意选了你来……明天开始,我会叫他们把餐具换成银制,再调拨可信人手专司此事。” 事已至此,眼见纠正不过来,张从宣干脆听之任之了。 甚至还多补充了几条。 “每次送过来的饭,最好用同一个食盒,所有饭菜不要刻意区分,我会再提前试毒一次,”毕竟是网络时代见多识广的人,他说起来像模像样的,“另外,多些时令蔬果,这个难动手脚。” 张应山目露赞同:“言之有理,还是你心细。好了,我照办就是。” 青年不动声色点头,这次真的目送人离开远去。 哎,这可真是无心之失。 不过就结果来看,让这些人对圣婴的餐食更上心些,总不是坏事。 而且,既然说到了防范意识…… 返身回屋子里转了一圈,根据记忆又翻了翻,很快找到了这个身份之前使用的武器。 是一柄模样特殊的锏。 出鞘来看,形如剑,却有棱无锋,长约一米出头,分作九节,中间有极窄的凹槽相隔,最后一节处,四棱相汇变成了寸长的尖端短刺。 锏身重量不轻,握在手里质感冰凉,轻轻挥舞便带起了风劲。 盯着护手处的异形纹饰看了几眼,他将手指搭上去,稍作摸索,锏身便无声脱落,露出内里所藏。 ——是一把寒光凛冽的窄身匕首。 考虑到“撒手锏”的用法,显然,正是用于掷出锏体后的防身,让使用者不至于空手对敌。 不得不说,设计很是贴心。 既能正面对敌,也能甩出去一击毙命,适应多种场景下使用需要。 尤其这九节锏质量相当不错,与现代那把黑金古刀也不差什么,用起来甚至更顺手些。 心中满意,张从宣随手将九节锏挂在了门口,方便需要时拿取。 今天就算了,眼看天色已晚,马上就可以洗漱睡觉。 这边都过了大半天,也该切回现代号了。 一边思索着,他回正屋看了眼。 小张同学已经吃完了,见他进来,便从椅子上跳下:“老师,已十分饱了。” 明明脸上没有表情,但配合这句话,顿时显出了超标的可爱。 视线扫了眼他微微鼓胀的小肚子,张从宣忍不住心下一乐,特意弯腰伸手摸了摸。 “很好,”他轻咳一声,“想来小官也感觉到了,过犹不及,明日便到七八分即可。” 显然平时很少吃这么多,小孩时不时微微皱眉,有些不适应的样子。 现在也不适合立马睡觉,想了下,青年干脆决定,带着他出门去后山训练场遛个弯,顺便对照下记忆看看有什么欠缺。 两人走到门口时,树影婆娑,一道影子悄然落下跟了上来。 他只眨了下眼,恍若未觉。 人形监视器也该脱脱敏了,圣婴总会长大,迟早要走出这个院子。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早点习惯,对大家都好。 …… 现代,杭州。 从床上睁开眼,适应了切换一瞬的恍惚之后,青年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了眼时间:才过去了几分钟。 看来两边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莫非自己回来后,小号那边就进度暂停了? 他正沉思,就见系统界面跳出来一个提示。 【是否开启意识分流?】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功能。 选择同意开启,立刻,主界面的人物部分,变成了一个新的画面。 仿佛2d画风的俯视视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院子,和数个功能选项。 q版画风的他正平躺在床上,边上浮现出“zzz”代表熟睡的符号,而主屋里小张同学同样梦得正香。 院子里的树上,一个男性小人靠着树杈半坐,瞪大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警觉清明。 他看得有趣,伸手过去轻轻虚碰了一下,对方也毫无所觉。 只是头顶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姓名框框:【张崇】 还有一条系统提示:【该人物当下成长度较高,不符合收生标准】 咦?还有这功能。 张从宣好奇心大起,尝试着拖动画面,把附近能点的人物统统看了一遍。 可惜的是,统统不符合标准,主线任务一动没动。 画面拖动是有极限的,根据与实际大小对比,大概也就在以现在的院子为中心,半径一百米的范围。 不过这也够了,至少解决了双开的问题。 玩一个号的同时,另一个就变成了可以随时关注的放置游戏,两边进度都不会耽误,玩起来毫无后顾之忧。 大号应该算模拟经营游戏,小号的话……养成流? 兴致勃勃地看着画面里时间流逝,很快天边亮起,小张同学醒来洗漱,另一边的青年同一时间起床出门,开始了一天的活动。 这种第一视角与第三视角共存的感觉十分奇妙。 就像脑子里两个意识并存,分别面对着不同的环境,做着不同的事,却又默契而熟稔,心意相通。 看了不知多久,直到倦意上涌,张从宣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注意力抽回,重新放在当下。 拆开手上纱布,他看了眼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没有发炎,看起来恢复得还行,只要正常换药就没问题。 不知道是体质数值比普通人略强一些的原因,还是“麒麟血”的原因,这具身体耐痛度很高,恢复能力也不错。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件事。 两边的号用的是同一张脸,还都是“麒麟血”,莫非存在某种血缘关系? 毕竟根据小号的记忆来看,麒麟血并非什么大路货。 该不会,现代的大号,就属于那边看到的哪个人的后代吧……应该不会是自己的,不然那也太鬼畜了。 想想还挺令人唏嘘的,现代这个时间,小张同学说不定都有不知道多少后代了;而小号当下所见的一切,都会在历史大势的潮流中变成尘埃,十不存一。 摇摇头,张从宣最后看眼小号的画面,沉下心来,闭上了双眼。 …… 第二天吃过早饭,青年便去了趟吴山居。 店员王蒙正靠在柜台打瞌睡,一直到他踏入门槛时,才忽然惊醒。 带着几分茫然挠了挠头发,看清来人是谁,原本无精打采的人刷的跳了起来,扭头朝着里面大喊一声。 “老板,你祖宗……不是,你老师来啦!” 第12章 吴家的一千零一夜 当呉邪打着哈欠从里面掀帘子出来,张从宣一眼就看见了那两个硕大的青黑眼圈。 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怎么,连夜做贼去了?”他开了个玩笑。 “什么啊!”呉邪哈欠都不打了,语气幽怨地斜着眼睛看过来,“别人来我这做贼还差不多!” 他左右看看,拉着张从宣往里面走了几步,压低嗓音:“还不是你之前说的电话……对了,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有人监听吴山居的?” 看他终于后知后觉,青年挑挑眉,笑意盎然。 “别管,你就说猜没猜中?” “没猜中,你还敢上门啊。”小声嘀咕一句,呉邪倒也没抓着不放。 毕竟对方真要是罪魁祸首,也用不着亲口提醒他吧? 三叔那么精明的人,都对张小哥客客气气,还催促自己拜师学艺,这显然不是怀疑的态度。 想起三叔说的事情,呉邪拍了下脑门,返身回去了里间。 再出来时,手上了一份合同。 张从宣好奇地等着,就听对方肉眼可见态度认真起来,仔细介绍条款。 这份合同,与其说是聘了个帮忙的师傅,其实更像请了个门客,还是专职供着不干闲事的那种。 瞅他说到薪资那条时,暗自呲牙咧嘴的模样,显然不是不肉疼的。 但是态度居然还挺坚定,不知道呉三省跟他说了什么。 这架势还挺诚恳,张从宣故作关心:“吴老板,这合同签下来,店里该不会就要破产吧?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那倒不至于……”呉邪嘶着气,把眼神从纸面上移开。 他咬着牙,语气铿锵有力:“我又不傻,花点钱就能学到高手的真本事,这样的好事,别人恐怕求都求不来呢。” 这话里既捧了对方,又暗示自己要学的是“真本事”,一边说着,他也在悄悄偷瞄对方的脸色。 青年漫不经心的神情却好似没有变化。 “真本事……”他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笑意微微,“你想从我这学点什么?” 呉邪就愣了下,左右看看,凑过去小声耳语:“就是那个啊,下地盗墓嘛,听说你们家是世传的手艺……三叔都告诉我了。” 这话他说的有些紧张,因为三叔只说了让他跟这个年轻人打好交道。 学习什么的,好像个幌子似的,倒也没多说。 “你三叔倒是视你如子,什么都说。”张从宣一挑眉,似笑非笑。 “不过,你也说了是家传,这能随便教吗?” 呉邪啊了一声,有些泄气:“可是……好吧……我只是……” 他满脸失望的样子,倒是让张从宣都不好意思再逗了。 怎么说,都是吴家叔侄送来了第一单生意,自己的店就开在旁边又跑不了,打好交道也真没坏处。 他撑着下巴,姿态随意地打量着对方的文弱模样,放缓语气道:“放心,就如你三叔所说,保命的本事呢,还是可以教你的。” 呉邪眼前发亮。 但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对方啧了一声。 “但是,这是有条件的。” 呉邪一愣,几乎脱口而出“没问题”。 但冷静一下,回想了一番自己钱包的厚度,他还是小心翼翼又略带羞涩地开了口:“呃,那个学费太贵的话,我还是得跟我三叔商量一下让他帮忙……” 张从宣饶有兴致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这种需要跟长辈商量的大事,呉邪不跟尚且健在的爹妈商量,第一反应居然是找三叔? 这显然不合常理,果然,呉邪的处境绝对有呉三省掺和其中吧? “只是简单教点防身术,免费就当做好事了,不过……” 在对方略显疑惑的眼神下,他笑吟吟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你之前也听过我店里的业务了吧,这次教学的学费,就用你知道的奇闻或者异物来换,不限真假与新旧,至少三件。” “真的?还可以这样?”呉邪当即喜出望外。 别的他还不一定能下决心,但是说故事,这个他熟啊! 要知道,作为祖孙几代的土夫子,到他这里积累下来的各种古怪新奇故事,那可真是都可以编本一千零一夜出书了。 之前,发小老痒就是总听他拿着爷爷的盗墓笔记吹得天花乱坠,自己跑去盗墓结果喜提银手镯……咳咳,这个且先不提。 “真的,只要我听得满意,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你对上两个普通人不落下风。”张从宣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 比起吴家三叔,虽然呉邪是穷了点,没法直接提供生意,但他这么一个身负秘密家世不凡的青涩萌新,本身就是一个信息篓子啊! 不趁着这时候多薅点情报下来,岂不是浪费? “好,”呉邪下定了决心,准备开口时,忽然注意到同样一脸好奇看过来的王蒙,咳咳清了清嗓子,“等等,咱们上楼说。” “王蒙,你看好店里,别怠慢了客人。” “是……”王蒙一脸无语地扭过头。 老板你变了!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这个店里的外人啊? …… 晚上回去的时候,张从宣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今天白天,呉邪没辜负他的期待,直接掏出来三件从前的传奇故事,都是相当符合“奇闻”标准的。 一件是呉邪爷爷辈在长沙盗墓时经历的一件奇事,二是民国时一个张姓军阀的故事,最后一件,是名叫黑背老六的刀客的故事。 由于时代已久,呉邪可能觉得讲起来放心许多。 即使已经尽量模糊了时间地点人物,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细节,还是足够让人推测出相当多的真实情况。 最重要的,是这次听故事意外触发的收获—— 【支线任务:奇闻残卷】 【任务描述:将侦探社做大做强,也需要充分发挥主动性。从他人之口听来的传奇精彩异常,却真假难辨,请玩家自行补全三个故事的真相,并收录整理为店内档案。】 【任务奖励:千年麒麟竭*1,换尸草*1,技能·语言精通(多账号通用)】 【任务提示:混乱年代之中,风起云涌的长沙城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支线任务。 三重奖励的豪华阵容,听着也很有吸引力。 又不是不完成就没法推进剧情的主线,既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失败惩罚,理所当然的,张从宣接受了下来。 呉三省买的去北京的火车票时间在下周,趁这几天,正好多跟呉邪套套话好了。 …… 视角来到张家。 距离圣婴接受教育与训练已经大半年,按照二长老张瑞空的提议,为了检测圣婴的训练进度,族里特意组织了一场测试。 见证者包括五位长老、内外族主事者十几人、还有似乎是内族学堂里挑出的几个孩子,零零散散围坐了一圈。 张从宣的位置在长老们下方,算是特殊席位。 测试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体能、耐力、柔韧、气力,还有身法,以及书面知识等。 圣婴的表现几近完美,一如所有人期望中的那样。 唯独到了最后实战测试的部分,起了几分波折。 听到这个项目的瞬间,张从宣已经果断提出了质疑。 “——之前通知我的时候,没有这项测试内容。” 第13章 膝绞的首次出场 不等其他人看来,负责族务的五长老张隆兴当即起身到一旁,喊了传话的族人来询问详情。 流程暂时中止,二长老张瑞空左右看看,压着嗓子小声咳嗽了一下。 “今天还邀了外族的人来,”声音控制在小圈子能听到的程度,他催促道,“别给人看了笑话。” 张从宣不以为意,但见有人点头,还是向上位的长老们出声解释:“圣婴年纪尚小,眼下正在打基础,我害怕过早练武伤了底子,目前还没开始教……” 按照他提交的训练计划,要到过了年,才会正式开始武学训练。 “大概是中间哪里出了岔子,”大长老张胜京点点头,表示理解,但看着下方蔓延开的窃窃低语,还是劝道,“事已至此,你不妨去布置条钢丝,也算走过流程了。” 张从宣立刻明白了言下之意。 走钢丝,这算是身法进阶训练中的一项,看起来好看又有技术含量。以圣婴现在的年龄来说,这个已经很有难度了。 不过,之所以大长老用这个来打圆场…… 当然是因为,上次被叫去询问教学事宜的时候,他还特意提过,圣婴现在已经可以走五米钢丝的优秀成绩。 他正要听命起身,却听上首忽然传来一声笑。 “这么多人看着,那种小玩意哪能拿得出手?” 青年抬眼看去,发现是二长老张瑞空。 “不是我说,从宣,”张瑞空抬手往台下内族子弟的方向招了招,一边摇头笑道,“虽然你在年轻一代中有些名望,到底年轻经验浅,不晓得只要辅以药浴,现在开始学正好,何况圣婴本非常人?” 一个将额前头发扎向脑后、编成几条小辫子束在一起的小男孩,随着他的手势跑了过来,年龄大约也四五岁的模样。 “这是我们一脉的后辈,唤作阿晃的,”他揽人在手边介绍着,神情似是谦虚,“拳法勉强,气力尚可,在这批孩子里忝为首名。” 小孩清脆地向一圈大人问了好,眼神却禁不住地往中间那个沉默等待的身影上瞟。 张从宣看着这副有备而来的架势,眸色微冷,并不搭腔。 “圣婴地位尊崇,也是你家血脉能比的?”三长老张隆出冷眼旁观,忽然嘲讽了一句。 他是故意的。 平时张瑞空对圣婴的事可说事事热衷,最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早就看厌了那张虚伪嘴脸。 四长老张瑞芳笑得一派和气,说着自己惯常的墙头草发言:“正是如此。” 却把二长老张瑞空听得额角一跳,狠狠横去一眼。 “不过提点几句小辈,你们个个就会说风凉话,”他气哼哼道,“怎么,场面僵持下去好看?我还不是想着给圣婴解围,才叫自家孩子上来叮嘱几句,去喂上几招,求个顺当收尾。” “没必要。” 突如其来插入对话的幼嫩嗓音,瞬间引得一群低声互怼的大人们齐齐低头看去。 就见场地中间的圣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身高比二长老旁边的阿晃还低一些,但眼神清亮,小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又笃定。 看着上首神色惊讶的众人,再次轻轻重复了一遍。 “没必要……我比他强。” 二长老反应过来,率先哈哈一笑,上身忍不住微微前倾:“圣婴既然如此说,莫非是听见了我的话,想要跟阿晃比试一下?” “二长老何出此言?”众目睽睽之下,眼看对方咄咄逼人,张从宣坐直身,主动接过了话茬。 “眼下是圣婴的测试,您要想展示自家后辈,不妨换个时间。” “呵呵,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二长老长声叹息,“今日之事,本因考虑不周、准备不足而起,这不过小事,我只怕圣婴的奇高天赋,也生生被就此耽搁了。” 图穷匕见了,老家伙在搞夺权,是想抢过圣婴自己养呢。 从记忆里翻腾翻腾,不经意又想起来当年一些“暴揍二长老家亲戚小孩.mp4”的限制级场景,张从宣微微眯眼。 懂了,原来还是新仇旧恨,难怪这么看不顺眼呢。 “如此说,想必二长老家的后辈个个龙凤之才,不如约个时间……最近没出任务,我正想与人切磋一番,保持手感。” 眼见二长老脸色不愉,青年若无其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正要面无表情地好好阴阳怪气一番,冷不丁感觉被轻轻扯了下手。 低头看去,就对上了小张同学漆黑的眼睛。 “老师,”小孩仰着头,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开口的语气,却宛如在说一个既定的结果,“我会赢。” 底下的声音终于渐渐压不住,轻声嘀咕变成了窃窃的低声议论。 “我问清楚了……”五长老张隆兴的声音。 “我这有现成的钢丝,”三长老张隆出悄声说着,“从宣,你……” 张从宣只望着眼前身量还不足椅子高的学生,轻轻点头。 “那就去吧,老师相信你。” 他语气轻快,“相信”两字,像只是在舌尖轻轻一带抛了出去。 毫不犹豫,毫不费力,简直称得上漫不经心。 但,如此笃定。 未来的张起灵,现在还没能做到完全波澜不惊。 轻轻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不自觉捏了捏手指,压住心口泛起的一点暖意。 回头看向场上时,黑眸清冷如静水。 老师已经很好了,很好很好,用不着别人指点。 所以,他会赢,还要赢得漂亮。 让二长老无话可说! …… 圣婴大获全胜。 虽然叫做阿晃的男孩身高占优,力气也超越同龄人,出招凶狠,但也许占惯了上风,在不能很快取得优势的情况下,逐渐显出几分急躁。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族里大人物,被几十双眼睛盯着的压力,也远比小院里十几个孩子的比试令人紧张。 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冷静如初的小张同学很快抓住机会,跃起飞踢被对方躲闪的刹那,借力而起踩上了阿晃肩膀,瞬间扭身双膝重重一跪,就将人压倒在地。 这套动作如果完整用出,能够眨眼间扭断对方脖子,属于张家人的传家招数了。 因此,当他面色不变地从阿晃的肩上跳下,便已经迎来了满场喝彩,再无人记得方才断掉的半晌空档。 二长老脸色铁青也再无从挑剔。 小小年纪便把家传绝学学得通透,还能用得如此轻松自如,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圣婴不愧是圣婴。 只是一切结束,两人回去的路上,张从宣轻轻叹了口气,温和的语气中带上了些不赞同。 “太冒险了,小官。” 他的确愿意信任自己的学生,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刚刚看似赢得潇洒,实际上,看着小孩跳上对手肩膀那一下,他心跳都几乎停拍了。 这招用得好了,当然是绝杀,但他根本还没教过这个好吧! 只是有次带着小张同学溜出去玩的时候,撞见一个土匪拦路,所以顺手用这招把人解决了。 看孩子好奇,之后又慢动作演示了一遍,仅此而已。 刚刚那一跳,他眼中看得分明,节拍稍快了,导致身体没站稳、整个人都晃了一晃,幸好小张同学还算机灵,紧接着转身一跪借冲势把人压倒。 其中稍有参差,恐怕都没法全身而退,运气不好怕是还要受伤。 “你胆子也太大了,”张从宣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语重心长,“以后,没掌握的招数不要轻易使用。” “明明有更稳重的赢法,对吧?” 第14章 黑瞎子十分好奇 小张同学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头走路。 感觉到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只是族里比试,这种不重要的场合,下次更求稳些也可以。” 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平淡而关切,但停了半晌,小张起灵才闷闷出声。 “知道了。” 盯着小孩不肯抬头、只露出发旋的毛茸茸后脑勺,青年有些无奈。 怎么说呢,其实也不意外。 因为是全族瞩目的圣婴,所以不能避,不能输,不能失误…… 对小张同学来说,这些被长久灌输的东西,早已深入了他的心底,变作了对自己的约束与要求。 最无可奈何的是,张从宣同样清楚,正是这些严苛的要求,维持着圣婴的超然地位。 说来这次,一方面是二长老特意针对,另一方面,也有自己也把测试没太放在心上的原因。 要是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也用不着让学生棋行险招。 心底有些歉疚,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轻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 “但膝绞对骨骼和腰部压力太大,初步掌握即可,现在还不适合作为你的杀手锏……从明天开始,老师教你更适合的招式。” 小张同学终于抬头,抿着嘴,点头应声:“好。” 暗地里,他同样稍稍放松了些。 这次的确有些大胆冲动了,用了没完全掌握的东西,幸好,老师没有生气。 虽然,他还没见老师真的生过什么气…… 心里想着事,步伐就慢了下来,张从宣注意到这点,弯腰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 “累着了吧?”他望了眼天色,语气轻快起来,“小官今天很厉害,回去就不训练了,咱们出去逛一逛,怎么样?” 说完这话,才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兴奋忘形了。 按长老们制定的规矩,圣婴在外的一举一动都要守礼,要体面,是不能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被这样抱着的。 所以在族地内,他很少这么做。 如果真的被人看到违背规矩,圣婴当然不会被处罚。 但二长老是一定会派人来,把自己狠狠训诫一番。 但看着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小张同学,这时候也只是像个普通小孩一样搂着自己肩膀靠住,黑眸明亮而期待的样子…… 只一眨眼,张从宣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轻车熟路带着人往后山去。 反正不是第一回了,见多不怪嘛。 而且,反正就算二长老不找茬,他也已经决定明天亲自上门,跟他们家的青壮年们切磋一番。 据五长老之前问出的结果,传话出错的那个族人已经被罚了,但玩家怀疑一个人从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目标。 要知道,揍人这种事,武力值99的小号可是最乐意了~ …… 现代,杭城。 转眼就到了去往京城的这天,早上起来吃过饭,张从宣就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思索再三,最终他还是忍痛把黑金古刀留在了卧室的保险柜里。 一是,这玩意妥妥管制刀具了,绝对过不了安检。 另一方面,根据呉三省提供的资料,去之后是要跟警方合作的。 他又不想要银手镯,大喇喇带这个玩意过去,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一番选择之后,最后也只带了根甩棍用作防身。 称得上轻装简行,青年背着包下楼打车,到达火车站的时候,时间还很是充足。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想掏手机出来打发时间,却碰了个空。 对了,2000年还没智能手机呢。 虽然宣传的是“再现历史年代,如梦第二人生”,但这种地方,其实不那么还原也可以的嘛。 百无聊赖地熬到上车,刚找到位置坐下,闭眼准备睡觉度过这段旅程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旁边惊喜的一声招呼。 “哟,你也坐这趟车啊?” 张从宣心下一叹,睁眼慢吞吞扭过头去。 就见呉邪一脸惊喜地挤过来,很是自来熟地三两句跟旁边人说好换座,接着十分放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巧。” 他满脸写着庆幸,念叨起来:“本来一个人去还有点紧张……早知道你也要去,提前问一声,咱们就直接一起走了。” 巧么?青年心下呵呵一笑。 有了一星期多的相处,他看得出,呉邪是真的被保护的没什么深重心机。 但,想到自己这张票是谁定的时间车次位置,要说遇见呉邪纯属意外,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同行一程只是小事,但这种被安排的缘分,实在令人不爽。 “你三叔要你去京城做什么?”想到这里,他打断了呉邪的话直接问。 “啊?”呉邪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三叔安排我去?” 张从宣并没回答,只微微一笑:“我的票还是他买的呢。” 本就没多少戒心,听说是三叔安排的,呉邪迅速将对方当做了自己人,话匣子立时大开。 “三叔要我去接一批货,说是锻炼一下。” 青年哦了一声,表情很淡定。 因为事情跟对方也算得上有关系,呉邪有些压抑不住分享欲,嘿嘿一笑,凑近些压低声音:“看在咱俩关系的份上,我跟你私下说真话吧。” “三叔其实是准备带人排查一遍吴山居,所以先把我打发出来了,说是我不在的话,那些人应该就盯的没那么紧。” 说完坐回去,他还不忘再叮嘱一遍:“可别外传哈。” 张从宣都要被逗笑了。 能在火车硬座车厢这种公众场合,于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小子不会真以为自己很谨慎很保密吧? 说实话,如果自己是幕后之人,以他这个做派,那简直可以称作单方面信息透明了。 他难得对呉三省起了一点怜悯之心,伸出手,拍了拍呉邪的肩膀。 “这话之后就不要再提了,秘密还是烂在肚子里,会比较安全。” 呉邪有些不满地翻个白眼:“废话,这不是跟你说吗,我又不会见个人就瞎嚷嚷。” 嗯……你开心就好。 这种教育问题,显然属于呉三省这个长辈的处理范畴,张从宣只稍稍一提,也没多嘴的意愿。 只是默默坚定了,到地方之后就自己先走的决心。 …… 火车站总是嘈杂、忙乱的。 上车的人匆匆忙忙,轻易是注意不到这些,但对于接站区进行漫漫无边等待的人来说,这种气氛尤其地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黑瞎子就正傻愣愣站在这里。 通常来说,他身材高大,体型结实,看起来就不像个好惹的存在。 但被人一再挤来挤去二十分钟之后,他觉得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大概出了些问题。 单手钳制住又一只摸向自己口袋的爪子,熟练而流畅地一掰,再把嗷嗷惨叫的家伙连手带人甩开去,这次黑瞎子的耐心终于要用尽了。 “还要干等多久?” 他愤愤不平地向同伴抱怨:“这些人是觉得瞎子好得手吗,你觉不觉得应该自我反思一下,站在我旁边都没丁点作用?” “我应该起什么作用?”陈姓年轻人反驳一句,“你要是不戴墨镜,也招不来这么多小贼。” “年轻人,什么都不懂,瞎子没了墨镜,那还像话吗!” 嘴上调戏着陈家的后辈打发时间,随着火车进站的声音,黑瞎子的身子已经适时转向了出站口。 对于即将到来的那个人,他实在有太多好奇心。 这既是由于对方的姓氏,还因为对方被呉三省推荐过来的身份。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他有意无意问了一嘴,“这次的事本来就是霍仙姑请了四爷吧,一会过去的时候,他也在那边?” 陈姓年轻人震撼地瞪他一眼。 “你想什么呢,”他一副气的发笑又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是受人之托,这种无名小卒,难道还得四阿公亲自出面迎一迎?” “可惜了。”如此说着,黑瞎子的语气却显然不是惋惜。 更像是没看到预想好戏的一种遗憾。 年轻人没理会,只自顾自叮嘱。 “等接到人,明天咱们三个直接过去就行。不过,这次的事情就要结束了,他来估计也就走一圈,充个人数。” 黑瞎子轻轻笑了一声。 “借你吉言。” …… 出站之后,张从宣一眼就看到了呉三省告知的接站人。 两人特征明显,一个是个大白天带黑墨镜脸带笑容的皮衣男,还有个举着牌子姿态嚣张的小胡子年轻人。 跟呉邪约好回去时说一声,留下了对方的酒店电话,他径直大步走了过去。 “张从宣?”年轻人确认了下名字,见他点头,主动伸出手,“我姓陈,名松。” “旁边这位,是道上有名的黑瞎子。” 第15章 仅剩的三套衣服 他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属于公事公办的范围。 本就是拿钱办事,张从宣对此接受良好。 倒是看起来颇有高手范的黑瞎子,等打完招呼,很自来熟地过来拍了拍肩:“没想到呉三省能找到你这种高手,这几天多多照顾哈。” 这姿态娴熟地有些过分了,他都不由生出一点自我怀疑。 “你之前认识我?” “不认识啊,”黑瞎子笑吟吟地揽着人肩膀,一边往停车位走,一边夸张地感叹,“但我一看你,就觉得亲近的不行,这应该叫做一见如故。” “?”青年微微偏头。 但黑瞎子对他的疑问表情完全视而不见,已经转移了话题,开始说正事。 “过来之前,三爷有没有全部告诉你,这次要处理的事?” 这就有点,一门心思要当谜语人,故意吊人胃口的意思了。 套路里,那些怀揣巨大剧情的npc基本都是这样的。 张从宣挑挑眉,打量了一番对方皮衣下的身体。 几秒后,他看着自己仅有【50】的普通人武力值,略显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这种时候,真是分外想念起了小号的99武力。 将追问的冲动押后,青年若无其事地接话。 “只是个大概,说有十几个人,莫名其妙跑进别人家死掉了。” 不知道是否察觉到这番眼神变化,黑瞎子放下搭肩的手,表情终于正经了一点。 “凭这些就敢接手,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的语气感慨带笑,一时居然让人听不出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 但正经不过三秒,立刻又笑眯眯地靠过来。 “我先一步过来,正好多了解了一点东西,这次的事情可不简单。小宣你不介意的话……” 张从宣微笑着,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点。 目光一转,他看向了自觉坐入驾驶座开车的陈松。 “住宿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案件资料麻烦给我打印一份送过来,有什么注意事项现在就说,多谢。” 前座的陈松打完电话,正把大哥大挂到腰上,对两人刚刚的交流根本没注意。 此刻也就爽快应了下来:“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提前说,我们明天一早过去。” 黑瞎子笑容一僵,嘴角抽动了下。 ……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开到了酒店楼下。 张从宣上了车,就见黑瞎子抖着腿看着窗外,嘴里哼着小曲,看起来非常惬意。 陈松则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看张从宣背着昨天的包上来,他脸色有些狐疑,特意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看过我拍的那些照片了吧,就带这些?” “够了,”青年从容地靠上椅背,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你的样子,是出了什么变故?” 陈松阴着脸,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作为陈皮阿公的亲信,也去过不少地方,办过不少得意事。 但这次霍家老太太委托的事情,是真的邪门。 京城的中心地带一栋楼着火,死了十四个人,这本身听起来像是一起意外事故。 可之后法医检验出来,发现其中十三个居然都是淹死的半瞎男人,还有个浑身冒着火却自己走去天台再死的女人,这事就超出了正常警察所能处理的范围了。 为了压下影响,在案件没有进展的时候,霍家明面上没再追究,转为暗中追查。 警方专家不是毫无进展,他们留下了一条看似密切相关,却迟迟推进无果的线索——现场痕迹显示,还有第十五个人出现在那里,却消失无踪。 黑瞎子被请去之后,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但他更进一步,找到了第十五个人,或者说尸体的所在地,就在楼下面出现的古井里。 昨天他们没急着带张从宣去现场,也是因为那边正在抽水,不急一时。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要水落石出?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变故再生——抽干井水后,第一时间下去查看的先后三名警察,再也没有上来。 所以现在,他们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除了找到那貌似罪魁祸首的第十五具尸体,还要救出三个失踪的警察,最好是活的。 难度瞬间翻倍不止,陈松怎么可能轻松的起来。 黑瞎子倒是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哼歌哼得很是起劲,都开始串烧了。 张从宣作为玩家,就更是不会有压力了。 就这样各怀心思地一路气氛诡异到了目的地,三个人分头下车。 从明显下陷还带着泥泞的地面走过去,就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块,大声地叫喊着什么。 “怎么了?”黑瞎子非常自然地快步挤进去,第一个插话。 被他选定的是个年轻警察,此刻很是失落地望着黑黢黢的下方:“摄像机掉进去了,什么画面都没传出来……” 话音未落,他忽然注意到问话的对象。 “咦,黑先生来了?”他的表情惊喜中略带羞愧,“太好了,我们正想着——”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一边长相老成的男人按住了肩膀。 “好了小吕,再去取几套潜水服过来。” 打发走嘴上无毛的新人,这位明显经验与资历有些年头的警察,才转身过来面对新到场的几人。 注意到新面孔,他幅度很小地拧了下眉头:“这位是……” “张从宣,”视线扫过他胡子拉碴难掩憔悴的脸,还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青年主动报上家门,“有人推荐我来处理这件事。” 这个听起来就像真名字的名号,让方镜平的脸色缓和了些,勉强扯了下嘴角:“有劳。” 这也就是友好的极限了。 目前为止一重接一重的诡异发展,让他已经连续一星期都没好好睡觉。 今天早上新出现的人员伤亡,更是加重了身上的压力。 此刻,多余的废话完全是一种犯罪。 喝止新人都是出于职业素养,现在他也没卖关子的心情,开门见山:“几位应该已经知道新情况了,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 陈松盯着看不见底的井,有些出神。 “稍等一下……”黑瞎子同样盯着井下,推了下墨镜,啧啧有声,“大凶啊,我这个位置,现在还没看到什么活物。” 张从宣倒是想起来,刚刚这位队长似的人物吩咐的事情。 准备潜水服,是要派人再下去? “不建议你们再贸然行动,”他看着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过来的吕姓年轻警察,“人数不会增加安全性的,多留些人在上面接应吧。” 方镜平皱了下眉,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你还没看过下面的情况吧?” “哦,这种地方对他来说应该差不多,”黑瞎子回过神,及时帮腔,“别看人长得年轻,实际上跟我一样见多识广,是吧小宣?” 张从宣没反驳,但用眼神默默警告他一次。 “你们最好自己心里有数,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方镜平没注意这短短的眼神交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 小吕终于走过来了,把箱子重重落到地上,擦了把汗。 “方队,潜水服还剩三套了,要不要再联系人送一些来?” 第16章 简直不当人 “去吧。”方镜平点点头。 “暂时也够了,”陈松走过来,开箱翻动着验看,自言自语般念叨,“我们三个人先下去看看,你们……” “我要下去。”方镜平主动拿起一套潜水服,语气简短,不容商议。 黑瞎子耸耸肩,正想说点什么,就见一只修长的手快速拿着第二套缩了回去。 【小试牛刀】任务在上,第一个副本在前,张从宣当仁不让:“我得去。” “都去都去,”陈松只慢了一拍,黑瞎子已经非常自然地拿起了第三套,很有范地挥挥手,“好了,人数已经够了。” 干巴巴地收回手,陈松忽然觉得眼下场景有些陌生。 在他们这行里,大部分时候都相当于拿命换钱,九死一生的境况只多不少。 但都是亡命徒,有几个能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要逃跑的时候,都恨不得爹妈多给生两双腿,生怕被落在后面;要送死的时候,那就只看谁运气不好了。 又不是什么重金悬赏,眼前这样几个人居然要抢着名额的画面,对他来说可实在太魔幻了。 摇摇头,陈松心下微微感慨几句,也没有非得舍命陪君子的浪漫情怀。 他很是自然地给自己找好了定位:“那我就留在上面接应,你们定个时间?” 黑瞎子笑着耸耸肩,看向方镜平。 作为黑瞎子口中的老手,实际上的萌新,张从宣毫无心理负担地同样看向官方人员。 被交付决策权,方镜平意外也不意外,低头沉吟了半分钟,就招手喊来副队和其他几个下属。 “下面情况未知,目前没法预估太准……考虑到体力因素,就到今天下午6点之前吧。” 他吩咐起来,说得很是直白。 “无论找没找到人,我会尽力带队在那之前出来,要是没出来……你们也再不用下去了,这案子我们已经全力以赴,只是实在能力有限。” “是。” 副队眼眶也熬得通红,此刻听他交代后事般的话,表情狰狞凶狠之下,却是深深的恼恨与无力。 他明白,队长这样叮嘱,是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狠狠一抹脸,坚毅的神情就掩藏了悲伤,只留下一点沙哑梗在喉间:“您多小心……早点回来。” 方镜平拍拍他的背,眼神坚定。 歪头在一边看着的陈松,难免也有点被这个低沉的氛围感染。 “等会我去打个电话,中午之前就能把钱打到你们账上,放心,霍家出手很大方。”他主动跟两个外聘来的人员承诺。 张从宣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什么:“你们都觉得这趟回不来?” “只是正常的以防万一,”黑瞎子依旧笑着,“你要不要应景写份遗嘱?” 对比警察们的沉重,他们两个的反应,怎么看都有些轻佻。 副队忍不住皱了皱眉。 即使有黑瞎子的不凡表现在前,不好说什么重话,对这些江湖人士,他到底是没那么信任。 却没想到,几个人拿着潜水服准备去换衣服的时候,张从宣忽然在他面前停步。 “要是我把你们方队活蹦乱跳带上来,麻烦帮个忙?”他问的认真。 副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抢先了。 是还没走开的方镜平:“真要施恩图报,你也应该找我不是。” “都行,”两个人的级别不差多少,张从宣无所谓,“那就是答应了吧?” “不能是犯罪的事。”方镜平看着他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 “不会。” 只是想调查一下吴家,顺带打听几个人,张从宣答得很是自信。 …… 数分钟后,换上潜水服的三个人重新会合。 这会儿,背包也被人收拾好了。 由于之前人员的损失,这次准备的很充分,包里装着防毒面具、小型氧气瓶、医疗包、探照灯和应急食水等可能用到的工具。 张从宣看了看,也没再背自己带来的行李。 签完生死状,跟其他人对了下时间,他们沿着之前放下去的安全绳,顺着湿滑的井壁,一点一点消失在了不可见的黑暗里。 没太久,就感觉手里的绳子多了些湿润感。 到底了。 第一个落地的是黑瞎子,这一点不稀奇,但张从宣紧随其后放开绳子跳下来,这就让方镜平多看了几眼。 打开探照灯,就照出了脚下踏着的一层剩余的积水。 差不多到半截小腿的深度,被带动的泥搅得有些浑浊,但在灯光下放眼看去,这水面,居然算得上清澈。 如之前的判断,这里像是个古井,四面都是明制的大青砖砌成,人造痕迹明显。 只是规模比寻常的水井大了十倍不止,之前又被掩埋隐藏,用途不明。 “现在还是活水。” 如此下了定论,方镜平粗粗打量一番,却没找到明显的泉眼。 他皱起眉,猜测:“其他人能去哪里?该不会这里连接着什么地下河,被冲走了?” “不会。”黑瞎子很果断。 在这种地方,他带笑的声音莫名多了几分幽森:“这儿的泄水口都在水底,他们就算失去意识倒在水里,也该是飘起来的,不可能通过那里流走。” 作为积年老刑警,方镜平瞬间想到了一些意外方式。 但他还想反驳的时候,就见黑瞎子忽然竖起了手指,示意噤声。 顺着对方的指向看去,他这才发现,已经半晌没出声的另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边。 此刻正低着头一步步沿着井壁走,神情很是专注。 这是在听动静? 他眯起眼仔细观察了好一会,才发现,对方其实是把右手手指搭在了井壁上,好似摸索着什么。 有黑瞎子的战绩在前,他没立刻出声质疑,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 张从宣现在的感觉有点奇妙。 小号有零碎的记忆打底,他对张家人的技能还算熟悉,就算切换到大号,至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尤其这具身体的本能还在,一看这环境,发丘指几乎是自己就搭上去了。 大概绕了半圈之后,手指上传来的触觉让他意识到什么。 来回摸了几圈,又往前几步,弯下身子,抬手在感觉异样的那块地方敲了敲。 侧耳倾听,是空旷的回响。 想了下,他从包里摸出来小刀,刮了刮青砖上的苔藓,随后稍稍拉开距离。 “啪”一声,右手手指狠狠插入了砖缝之中。 稍稍缓了下麻木感,张从宣活动着手指,开始把砖块往外拉。 这种明制青砖,每块长三十厘米左右,厚五厘米以上,目测至少也是十来斤重。 还是砌在一块的,阻力可想而知。 方镜平已经原地看傻了:“你手没事吧?” “炫技啊,”黑瞎子走到跟前,也伸手敲了敲那一处的几块砖,又往他刚才停顿的地方看了看,“是有机关?怎么不从那边下手?” “你看看。”把砖块丢到一边,张从宣甩了甩手,让出位置。 井口小,下面面积大,即使打着手电,光线也不算太好。 但黑瞎子在这还坚持戴着墨镜,行动比地面还自如,脚下如履平地,显然是有点特殊的本事在身上。 黑瞎子闻声,真的弯腰依言去看那个缺口,还伸手进去。 “不对啊,”方镜平终于反应过来,此时快步走近两人,表达质疑,“我们队里也没你这样的,就算有机关,就凭他们怎么可能触发得了?” “旁边有个转门。”张从宣指了指取砖的半步之外。 黑瞎子发出了一点惊奇的动静,在缺口里摸得不亦乐乎。 眼看对方很自然地接手,他只好承担起解释的重任:“后面有个水道,不知道通向哪里,初步猜测,应该是设计好的定时让水流带动机关开门。” “转门?”方镜平打着手电往那看,“是那种会自动翻转的石门吗?能不能预估出个大概时间,我们等等开门再进去?” 他是觉得,按着之前几人失踪的路线和方式来走更好。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不知道黑瞎子捣鼓了什么,墙后面“嘭”一声,随后一边的石墙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牙酸声音,开始自行打开。 看起来,这是扇被贴上石砖伪装的门。 望着显露出的砖墙截面,黑瞎子嘶了一声,眼神瞟着张从宣的手啧啧摇头。 “简直不当人。” 回想着他方才完全没打手电,就伸手去破解机关的举动,张从宣觉得这话应该还回去。 而且,这样取砖,手还是有点痛的。 但当场唯一正常人的方镜平在旁,张从宣还是若无其事地扭过头,接上了刚刚的话题。 “要想直接进当然可以,不过,方队得做好变成第四个的心理准备。” 方镜平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再看看新显露出的黢黑半人高通道,莫名其妙的,他下井以来的紧张心态安定了一些。 说不定,真的能带着人平安回去呢。 心态转变之下,他主动开口,征询起同伴们的意见:“我们现在进去?” 第17章 水底的人?是背上 在这样微弱光线之下,黑瞎子对他放松的面部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笑眯眯地撞了下肩膀,他压低声音打趣:“方队长,现在是不是突然有安全感了?” 方镜平借着黑暗白他一眼,没说话。 “好啊,”黑瞎子不依不饶的,“我可是看见了,方队,有小宣在,你这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啊。” 两人勾肩搭背一副好到不行的样子。 要是没听到对话,估计还以为这他们是什么久别重逢的亲兄弟呢。 “走吧。”张从宣就当没看见,直接走在前面,就准备进门。 没成想,被利落地一把抓开了。 “我来吧,”本就在道上成名已久,黑瞎子对自己眼睛的特殊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这种微光的地方,我能比常人看得更清楚,正是最适合发挥的环境。” 于是队形确定下来。 黑瞎子打头在前,方镜平在中间,张从宣最后。 进去之后,就能发现,这条水道没了外面的规整,更像是改造过的天然洞窟。 洞身也并不高。 三个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走在这里面,全得老老实实低头。 黑瞎子边走边开着玩笑。 “这后面该不会还藏着个井龙王吧?要送我们一具宝贝?” “要是他能还我们三个活人,我倒是真心实意谢谢他。”方镜平接话。 两个人本来玩着西游记的梗调节气氛,结果再走了十几步,绕过弯之后,不约而同“嚯”了一声。 “怎么了?” 正盯着脚下的水看,闻声,张从宣急走几步追过去。 很快,洞身突然开阔起来。 猝不及防的,一片淡淡的白色光芒出现在眼前,他也情不自禁愣了一下。 只见几步之外,出现了一个占地不小的水池。 这里水深了很多,已经没过膝盖,但在眼前的奇景之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并不很明显。 池壁通体玉白,那莹白的光线,似乎正是从水底透射而出。 引人注意的是,水池中间,长出了几根光秃秃类似蒲公英的植物。 走近细看,茎秆还没人的手指粗,细细长长的十几根冒出头来,顶上是朵婴儿拳头大小的轻盈透明的绒花。 水面之下,是它缠绕盘结得蜘蛛网一般的半透明的粗壮根系,把水底遮盖的严严实实。 整体气质分外妖异。 几人盯着看了一会,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是它搞的鬼?”方镜平救人心切,第一个按捺不住出声。 “还没看到人,”张从宣盯着那毛茸茸的花骨朵,惊艳之下,警惕同样拉到了最高,“不好说,但应该是脱不开关系。” 话音落地,却半晌没收到反馈。 意识到不对,他正要警觉转头去看时,突然感觉手上触电般尖锐一痛。 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他重新恢复意识时,感觉颈后痛的厉害,耳朵连通着脑壳嗡嗡作响。 意识是清醒的,但全身跟被卡车碾碎了再拼起来一样,完全失去控制。 什么情况? 他正迷茫,忽然察觉耳边一直持续震荡的嗡鸣声停了下来。 “你终于醒了,”耳边,听到有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在问,“告诉我,之前听到了什么?” “很吵。”他下意识回答。 “果然@#¥¥&&8*%&x……” 再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一样的不明意义音节,完全无法辨认。 不对,张从宣忽然清醒过来。 他之前不是在井下水道里么,而且身边活人只有黑瞎子,以及刑警队的方队长。 这个声音压的很低,有种金属的质感,音色还是挺独特的。 但不属于另外两人的任何一个,听起来十分陌生,无论游戏内外,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他的游戏面板呢? 这可是关联意识的,他平时总当平板来操作,只是图个方便,实际上这玩意闭着眼都能召唤出来。 一旦察觉到异样,违和之处越来越明显。 意识到这莫名其妙的场景不该出现在当下,原本沉浸其中的意识像是打破了某种屏障。 下一刻,声音消散,周围的一切重新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同伴们小心,张从宣余光忽然瞄到不对,急忙上前一步。 眼疾手快地把埋头水中的方镜平捞了出来。 显然有些缺氧,脸色都青了,还在使劲挣扎,他直接上手一掌拍在后背,逼得对方张口吐水。 “咳咳咳咳……” 濒死的呛水感,终于唤醒了方镜平的意识,弯腰就是一阵连呕带咳的自救。 两个人都中招了,张从宣一边扶着他给人借力,眼睛瞟到黑瞎子那边。 这人现在倒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像个木桩。 他便拖着方镜平往那边走,正寻思着这算什么症状,伸手准备给他来一拳清醒清醒的时候,忽然见黑瞎子长长喘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怎么中的招,但这种场景可太常见了,不就是幻术、催眠一类的玩意嘛。 “做了个好梦?”张从宣谨慎地盯着对方的表情,悄悄捏着刀。 清醒过来只是第一重,意识不清投敌反刀的套路,他可是看得多了。 “噩梦中的噩梦,还以为要死了,”黑瞎子无辜地摊开空空双手,姿态示弱,言语诚恳,“结果睁眼就看见你捏着刀过来,差点感觉还没醒。” “只是以防万一。”张从宣把刀收进袖子,没有立刻放下警惕。 “我懂,”黑瞎子反倒笑了起来,很是自豪地比一比自己,“毕竟干活多了,也不总是能撞上我这种让人放心的队友。” 这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倒是令人佩服。 旁边方镜平喘着气,对此不予置评。 对方的潜台词之下,到底是“干什么活”,“和什么人合作”,才能防备心这么强,他都懒得深想。 至少现在,这不是需要首先考虑的问题。 “多谢。”缓过劲来,他第一时间跟张从宣道了谢。 又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刚刚听你说完话,我忽然看见他们几个就在水里,想凑近点看清楚情况的时候,就没意识了。” “果然是这花搞的鬼。”黑瞎子听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应该是气味,有这么大面积的活水在这里,气味很难扩散开;那是池底的光线?像蒲公英一样会飘散的冠毛? 张从宣检查着自己刚刚刺痛的手指。 首先,【神秘精通】技能没有反应,所以应该可以确定,这不属于认知之外的神秘事件。 原本三人都是带着手套的,方才为了方便寻找机关他才摘了;根据另外两人的反馈,他们则是脸上像被扎了一下。所以,中招的前提是皮肤接触? 为了安心,三人纷纷戴好了手套和防毒面具进行防护。 随即,张从宣从包里抽出甩棍,拧开到最大长度,又摸出把小刀绑在最前端。 黑瞎子伸手在腰间虚晃一把,反手摸向了方镜平的腰间。 看着自己的枪一眨眼就到了对方手上,方镜平本该生气的,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务实的理智压了下去。 “你会用么?子弹不多,赶紧还我。” “一般般吧。”如此说着,黑瞎子姿势流畅地举枪,对准了水池里纠缠最多、最大的那块根茎。 无需多说,张从宣挥了几下熟悉手感,很快把目标对准了看着弱不禁风的花骨朵们。 一刀下去,绒花掉落的瞬间,仿佛什么无形的冲击荡开,水面掀起了层层涟漪。 细看之下,却是那不知盘绕堆积了多少层的半透明根系,在水池之中晃动起来。 “小心脚下!”黑瞎子一边喊,走动间,对着根系密集的地方连连开枪。 方镜平手里只剩下一根警棍,此刻处境尴尬。 为了不拖后腿,加上张从宣的拉扯,他本能左右环顾寻找起制高点。 结果这视线一扫视,眼睛顿时盯住水池移不开了。 “看见了!人在水底!”方镜平大吼出声提醒,一瞬间眼眶都红了,“别朝里面开枪!” 黑瞎子动作顿住,咬牙低骂了一声。 “我来诱敌,你们捞人。”花骨朵完全没有攻击性,张从宣轻易给它们统统剃光,此刻果断转移目标,连连挑动花根。 为了减轻体重,增加灵活性,他顺手把背包甩给了方镜平。 虽然武力值平平无奇,但到底身体底子在那,论在这片狭窄空间的腾挪转移,张从宣十分自信。 连连挑逗之下,果然大多数花根开始冲着他紧追不舍。 怎么说也只是水生植物,看着粗壮,到了跟前也就是一刀一个,声音爽脆好听,就是模样丑了点数量多了点。 趁着这空隙,黑瞎子几步冲上水池,快速进水里拉人。 但,就在他刚伸手拽住那个紧闭着眼的青年警察的瞬间,肩膀两边忽然一沉。 “噗通”一声,另外两人转头看去,就见黑瞎子莫名其妙整个人跪在水里,浑身溅得湿透。 方镜平站在水池边,伸手准备接应的姿势,此刻满脸愕然地盯着他。 “没事吧?”张从宣远远喊了一声。 “有、事。”黑瞎子咬牙微笑着,瞥了眼自己脖子边上垂下的那两只手。 女人的手。 第18章 这玩意脚踏两条船! “是太重了?”方镜平顾不上悲伤了,前倾想去拽他上来,“要不换我来吧。” 黑瞎子没理会,像拔萝卜一样把水底的人提溜起来,甩手往水池台子上一丢。 “还有气,你先别碰。” 他这样说着,把三个人十分有技巧地摞成整整齐齐一排。 随后自己扶着池壁,双腿发力,猛地站起了身跳出去。 方镜平连忙去看自己失踪的三个下属。 的确,虽然脸色苍白,但他们的胸口甚至还在微微起伏,只是动静小了点。 似乎因为突然被捞出来,有点呛水,还出现了小幅度的咳嗽的反应。 死人肯定没这种反应。 不过…… “这是什么?”他定睛一看,发现三个人手里分别抱着一些森白的骨头。 连起来看,分别凑齐了头颅和四肢。 身子却不见踪影,似乎遗落在了水池之中。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第十五个人,或者说尸。” 说着话,黑瞎子过去,挨个把他们手里紧紧搂着的骨头抢出来,丢回水池里去。 “这骨头……好像是个女人的啊?”刑案做多了,方镜平能辨认出一点最基本的特征。 “那与我们无关了,”黑瞎子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我可不想再下去捞一趟。” “噢,好,反正也不是非得带回去,我拍个照就行。”看出他的些许疲惫,方镜平也没刨根问底。 现在已经比想象的最坏结果强多了。 他原来只是抱着死要见尸的念头来拼一把,现下居然发现人还活着,说是大喜过望一点不为过。 收好照相机,他看着黑瞎子,真心实意地当场道谢。 “真是太好了,谢谢,我先代队里和他们家属感谢你们两位……”方镜平都有点语无伦次。 他知道上面有给的赏金,但作为当事人亲自一起走这一趟,这份感激发自内心。 “受人之托,拿钱办事。” 黑瞎子扯了扯嘴角,难得有些笑不出来。 他仰起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般咕哝:“霍老太太,这次你们家欠我的可太多了。” 梗着脖子,他看了眼另一边。 耗了半天,张从宣已经把三分之二的根茎都切得七零八落。 这诡异的植物似乎也意识到了策略的失误,慢慢游动着缩回水池,重新蛰伏起来,不再发狂攻击。 危机暂时解除,张从宣调整呼吸,慢慢走回来两人身边。 越走近,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落在了黑瞎子的奇怪体态上。 “人没事吧……怎么一直低着头,刚刚做梦,给你做落枕了吗?” “何止,”黑瞎子这会缓过来些,满脸唏嘘,倒是重新有了心思开玩笑,“怕是晚上回去还得接着做噩梦。” 三名失踪警察算是成功救出,【小试牛刀】任务却并没完成。 张从宣盯着任务面板看了眼,又望望黑瞎子肩上若有若无笼罩着的红色雾气,若有所思。 “走吧,先上去再说。”他提议道。 …… 三个完全失去意识的年轻警察,个个死沉死沉。 不过三人体力都不错,一人背上一个就带出去了。 到了井口就更为轻松,直接喊话让上面多丢了几套安全绳,直接有机器来接手,又稳又快地把人吊了上去。 之后医护检查抢救,队员们赞叹感激不提。 方镜平忙着跟上司打电话解释,同时安排填井事宜。 见他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张从宣贴心地没多打扰,只要了联系方式,说好案子结束后完成帮自己调查的约定。 陈松也过来贴心慰问,拍胸脯保证钱已到账,还要请客吃饭。 原本还犹豫了一下,结果张从宣左右看看,发现黑瞎子正在悄悄开溜。 他便也婉拒饭局,赶紧追上。 走出了热闹的现场,人声与喧闹都渐渐远去。 黑瞎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时不时抬手,揉揉沉重的脖子。 走到门口时,才冷不丁出声。 “先说好,瞎子可不包饭啊。” “谁差一顿饭钱了。”张从宣撇嘴。 “不是落枕了吗,”见对方停步,他干脆走到正面,观察得更加仔细,“这样回去怕是不好睡吧?” “没办法,老板那边也不给报销医疗费啊。”黑瞎子唉声叹气。 说这话时,他仍旧半低着头,视线看着对方膝盖以下。 这腿不错,他漫无目的地想着,骨头长得真是标致漂亮。 不过张家人的训练太过变态,要是切开肌肉看,大概能震惊医学界一群人吧。 对他这时候还能保持镇定,不漏一丝口风,张从宣是挺佩服的。 “抬不起头了吧?”绕弯子试探也挺累,他干脆直白问了。 “是啊,眼睛没法往上看,”没想到对方倒也坦荡,“你见过这种情况?” “没有,但是我可以试试解决。” 再看了眼系统提示,张从宣确定了,关键点应该就在对方身上。 想想也是,任务可是特意说了,要的是完美解决。 出现人员伤亡,怎么能算完美。 正好,【神秘精通】的技能虽然对付不了成精蒲公英,对眼前这种未知神秘存在却恰有奇效。 玩家面板里的技能图案闪烁一秒,随即立刻弹出了一份简洁说明。 【神秘生物鉴定完成】 【种类:灵】 【弱点:雷声,变异麒麟血(???)】 飞快看完,青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麒麟血,还特别强调要变异的,之前任务提示又暗示可以用自己的血,意思是说……这具身体还是个变异种? 不不,科学点的解释,应该只是基因变异,所以身体携带了某种特殊物质吧。 “不保证成功,我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以防万一,他还是十分谨慎地做出了免责声明,“但反正也不会更坏了,是吧?” “谁知道呢。”黑瞎子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他倒是没有抗拒的意思。 对方既然看出了问题所在,肯定对这方面有些了解的。 “你打算怎么做,”他也是有些好奇,“需要做个道场吗?还是什么别的仪式?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尽快说,我来准备。” “先换个地方吧。”张从宣左右看看。 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显然不是个说事的地方。 黑瞎子深以为然。 反正就是脖子重了点,一时半会想来还死不了。再说这事总得需要零零散散各种前置条件,急也急不来。 至于合适的地方…… “去我家,怎么样?保证安全没人打扰。” 只稍一思索,他很快笑着做出了邀请。 张从宣无所谓地点头同意。 但他刚跟着对方走出几步,忽然整个人原地静止了刹那。 发现他失了魂一样的表情,黑瞎子不由大惊:“不是吧,小宣,你这就引火烧身了?” “瞎子一个人的吸引力还不够吗,这玩意居然脚踏两条船!” 第19章 红影:已老实,求放过! 话音刚落,黑瞎子就感觉脖子被狠狠勒了一下。 似乎是那东西愤怒的抗议。 但他顾不上理会,皱眉围过去,伸手搭上青年的后脖颈捏了捏:“喂喂,感觉怎样,还抬得起头吗?没落枕吧?” 眼下场景,刚好与方才的角色与对话倒过来了。 张从宣从小号那边的突发事件中回神,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我没事,”他转眼确认了一下,“坏消息是,那东西还在你身上呢。” “你看得见?阴阳眼?”黑瞎子原本只是半信半疑,这才真的有些心惊。 青年否认了。 “不是那种,只是我的感知比普通人强一些。” 不等对方追问,他主动描述了下自己眼里现在对方的样子。 “能感觉到,有团红色的半透明的雾气趴在你肩膀上,她好像很生气,搂的很紧。” 这次黑瞎子沉默了会,才轻轻笑了声。 “怕是不容易解决吧?”他仿佛老财主数家产似的,露出点心痛的表情,“太贵了我可付不起价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当我热心助人,交个朋友。”张从宣作为玩家,当然不在乎钱。 他现在心里琢磨的是,该怎么把对方坑回店里……咳咳,是做客,请回店里做客! 这次的合作还挺愉快的。 黑瞎子是个不错的队友,经验丰富老道,人品过关,一起下副本的感觉十分轻松。 武力值很高,正好能弥补自己的缺陷。 这次遇见的蒲公英怪物,还有黑瞎子的经历,正给他提了个醒。 游戏世界不是受物理法则约束的现实世界,以【奇闻侦探】这个职业的作死性,遇见什么都有可能。 单打独斗虽然省心,但也降低了容错,不能长久。 虽然作为玩家,死亡的一瞬间,系统会自动读取24小时前的数据进行原地复活,但真遇到无法克服的恶劣环境,成为死档也不是不可能。 像这次,虽然高数值的【意志】帮忙扛过了幻觉,轻轻松松诱敌救人,看似有惊无险。 但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同伴,他要一边对付“蒲公英”水根的无死角攻击上蹿下跳,还得分心把水底的人捞出来。 千辛万苦怪也杀了,人也救了,才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潜伏的“红影”又趁机突然发动了偷袭。 扪心自问,他能像现在这样做到无伤速通吗? 答案显然是“否”。 而且游戏面板上明晃晃的【店员】一项,明摆着就是激励玩家广招高手,快乐集邮。 种种原因之下,他是真的对黑瞎子很心动。 快到碗里来,第一名店员非你莫属啊! “是这样,我在杭州开了家店,以后应该会继续接此类的委托,你要有空可以多来坐坐。” 此时直白说,难免有些施恩图报的意思。 总归良好的基础已经打下,徐徐图之不迟。 因此张从宣只是隐晦邀请,顺便宣传了下店内业务:“本人立志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如果有类似情况的棘手事件,尽可以委托给我,保证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有意思,”黑瞎子笑吟吟的点头,“得了闲,瞎子也去见识见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诡异一笑:“要是夹喇嘛的活,你接不接?” “夹什么?”张从宣怀疑自己没听清。 “下墓倒斗啊,”黑瞎子说的很是自然,“之前在井下就看出来了,你的看家手艺一点没丢,凭这个吃饭不成问题嘶——” 一声痛呼,打断了逐渐热络的聊天氛围。 “她的警告?”张从宣皱眉。 他只隐隐约约看到,红影晃动了一下,从黑瞎子的反应来看,怕是来了下狠的。 黑瞎子捂着脖子,这时候也坚强地笑容灿烂:“还行。” 两人聊天的这几分钟,路边一辆出租都没经过,不知道是不是被交警在远处路口劝走了。 这么放任也不是个事。 张从宣想了下,拉着人钻进旁边没人的小巷子,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就站到对方身后。 “低头,闭眼。” 身材高大的黑瞎子,闻声干脆利落地半蹲了下去,墨镜下双眼紧闭:“行了吗?” 他背上的红影似乎察觉到什么,莫名扭动了一下。 张从宣没说话。 摸出随身带的小刀,用打火机燎烧十几秒作为消毒,随后,用刀尖在左手食指轻轻一刺。 殷红的血珠冒出的刹那,那红影整个剧烈震了一震,发出一声无形的嘶吼。 “有效果了?我好像也听到动静。” 黑瞎子十分惊奇对方做了什么,只是想到对方的要求,闭着眼原地没动。 “应该吧。”张从宣正低头观察着。 眼前模糊的红色雾气明明暗暗,波动着收缩成了更凝实的一团,恍惚中,一副苍白的五官若隐若现。 这目光,怨恨深重,狠戾无情。 他却视若无睹,用力挤了下食指伤口,随后轻快地朝着对方半透明的身体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红影被烫得抖动,恶毒咆哮。 她,或者说它,在难以忍受的灼痛之下,咬牙切齿地强行分出自身一部分,避过那流血的手指,恶狠狠缠上了对方的手臂,意图攀附。 张从宣本能想要躲闪,但比意识更快的,血液先一步沸腾起来。 热度是一瞬间涨起来的,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青黑色的麒麟纹身透肤而出,眨眼就蜿蜒着爬满了上半身。 那道侵袭而来的红色雾气,进势顿住,随后,片刻不停地翻卷着倒冲回了本体身上。 这次,红影连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瞬间委顿下来。 连番受创之下,它已经缩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哆哆嗦嗦窝在黑瞎子的衣领上,居然显得有些可怜。 朦胧之间,张从宣似乎感受到了它传递出的意念。 ‘已老实,求放过!可以帮忙控制黑瞎子听命!’ 俯视着它讨好乞怜的模样,青年幽黑的双眸微微眯起,面无表情。 第20章 就你俩摇个破铃铛啊 的确,他眼下十分希望能把黑瞎子揽入麾下,方便应对之后的任务;而自己的血和麒麟纹身,对于这女鬼一样的红影乃是天克。 就此收手,利用这天赐良机,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得到一名可掌控的手下。 好像还挺有诱惑力的,自己可是白手起家。 不过…… 黑眸清明如初,张从宣看了它一眼,再看看已经渗血慢下来的伤口,面不改色地抬手又是一刀。 等新鲜的血液迫不及待涌出,他略略前倾,手掌下压。 半边染血的手,粗暴地一把按上了它的半透明形体。 两者相撞之时,几乎发出了“滋”的一声。 红影扭动着,还想反扑挣扎,但大半个身子都在对方掌下,一眨眼就已经被那血液侵染。 它连逃跑都来不及,就已经凄厉叫着,化作了几缕虚幻的青烟。 晴空之下,很快随风袅袅散去。 等红影完全消失,张从宣气定神闲地收回手。 用湿巾擦拭干净血迹,然后摸出几张创可贴临时给伤口包上,再看看黑瞎子的后颈。 对方脑后的碎发略长,又穿了黑色的衣服,刚刚的几滴血珠早已经滚进了衣领深处,消失无踪,倒是没留下什么明显痕迹。 他移开目光,就见游戏系统几乎立刻弹出了提示。 【主线任务:小试牛刀(已完成)】 【评级:a(优秀!)】 【备注:作为新手,你已经自行领悟到最优秀的侦探才会明白的道理——保护同伴。旅途漫长,但此刻值得铭记!】 【获得奖励:奇闻经验值+300(可用于提升店铺等级),资金+元】 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给店铺升了级。 果然,把红影留下来,或许在某些方面能派上用场;但当场干掉它这个未知存在,却更符合职业属性。 从系统评价来看,明显认可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通俗意义上的“a”评级之上,还应该有个“s”才对。这次不是“完美”而只是“优秀”,莫非就是因为没处理掉那株植物? “s”级别,会有额外奖励吗? 现在返回去是来不及了,只好下次一定。 另一边的店铺状态,其实也获得了同步更新。 【奇闻侦探社 等级:lv2(奇闻值:0\/500) 声望:引人注目 资金:元 员工:0(!)】 等级和声望提升,属于意料之中,倒是【员工】一栏,出现了一个象征变化的叹号。 张从宣当即点开查看。 【检测到员工空位,是否立即进行人员招聘?】 (备注:首次使用无消耗,之后每次招聘消耗700奇闻值) 可恶,刚刚手快了! 而且,员工居然不是玩家自行招揽吗?这也太…… 太省心了吧! 拥有xx方舟、xx航线、xx式神师、xx冠位等多个游戏账号的网瘾青年,他一瞬间明白了策划的套路——不就是抽卡吗。 居然还有保底,良心策划,这还不冲! 这一瞬间,他本能就想奔向卫生间,完成一套熟稔于心的严谨开光仪式。 要知道,单抽出奇迹! “——好了?” 刚挪了一小步,黑瞎子却已经敏锐地察觉,试着小幅活动了下脖子。 张从宣瞬间清醒。 低头看清了自己光荣负伤的手指,他一时连语气都有些低落下来:“嗯,好了。” 算了,见血可不是好兆头,抽卡还是后延几天吧。 一张优秀的初始卡,可是要陪伴玩家很久的,不能这么草率出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黑瞎子已经重新站直身体,叉着腰上上下下扭着脖子。 鼻端的甜腥铁锈味还萦绕不去,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笑吟吟地发出了夸张赞叹。 “真是妙手回春呀,张大夫。” 压下没法立刻抽卡的失望,张从宣朝他露出友好笑容。 系统虽然代劳了店员招聘,但又没规定不能自己捞人,他对黑瞎子依旧看好。 “没事就行,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幸好没耽误你。” “别有压力,”黑瞎子耸耸肩,轻松笑出一口白牙,“我本来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成与不成,都谢谢你愿意出手。” 那你还挺心大的啊,张从宣诧异看他一眼,心想。 但就要开口的瞬间,他忽然微微色变。 暖风拂过耳畔,悄然带来了一串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铃声。 “——叮铃铃” 金属的质感,像是青铜材质,碰撞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回响,带着某种特定的韵律震荡开来,仿佛令人的心神都随之动摇。 然而黑瞎子仍旧自顾自揉捏着脖子,满脸笑容,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张从宣忽然意识到了铃声的来源。 ——是另一边!小号那里的意识正经历的声音—— 铃声震荡,他的太阳穴也随之一跳一跳。 这种尖锐的痛,带着明显的攻击意图,仿佛血管下生出了什么怪物正在破体而出。 思绪都为之模糊了一瞬。 大号这里还好,角色【意志】数值高达80,他虽然头痛欲裂,还能维持一线清明。 小号那边却已经失去了感知,很明显是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但是之前,圣婴遭遇了刺杀,小号正在追击刺客,现在晕过去…… “怎么……”注意到对方原本微笑的神情忽然收敛,黑瞎子不免心里奇怪。 但青年只是摇摇头,轻声说:“我要走了,下次见。” 黑瞎子还要追问,对方却一反之前的温良随和好说话态度,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别跟来”,转身大步就走。 哟呵! 给他都看愣了,你小子,这是终于暴露出本来面目了?不装了?说好交个朋友呢? 视线里,那个人影逐渐远去。 似乎是着急赶路,直接翻身跃过一道围墙。 观看完全程,黑瞎子不由挑眉:刚刚,这小子过墙的时候是差点绊了一下,对吧? 面对成精蒲公英几十上百根须都应对自如的人,居然翻不过一道三米围墙。 力竭也说不过去啊。 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这小子刚刚居然说“别跟来”,黑爷是这么听话的人吗? “哼哼,没有心的张家人,传言果然是真的。” 自顾自嘀咕一声,黑瞎子揉揉脖子,光明正大跟了上去。 …… 张家,时值寒冬。 后山的训练场,自从被划归为圣婴的专属区域之后,向来少有人迹。 此时,却分散着奇形怪状的三个人。 作寻常族人打扮的男人,被一根九节锏直挺挺插在了树干上,腹部血肉模糊,脸色青白,奄奄一息。 重伤到动弹不得,他却看也不看。 眼神只直勾勾盯着不远处那道跪倒在地垂着头的人影,微弱语气带着阴狠的期冀。 “……死了吗?” “还没有,是晕了。” 同伴也是一身利落短打,平凡的面容看上去跟附近百姓无二,此刻却熟门熟路地从小腿上解下匕首,快步走过去。 不是走向重伤的同伙,而是走向跪地青年。 对方已失去反抗能力,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拔刀小心翼翼接近的同时,一只手时刻不停摇动着铃铛,嘴上还吩咐着善后事宜。 “这小子太敏感了,反应那么快……不过也是好事,带圣婴回去的那人没看到你的动作,我干掉他就走,等其他人过来你就把事情推给他……” 说着,他瞅准青年低头露出的脖颈血管,猛然拔刀劈下—— 偏了。 本该致命的一刀,稍微落偏,捅进了左边肩膀。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愣了一瞬。 随即,霎时脸色大变。 “推给谁?”一声极轻的反问响起,飘忽仿佛鬼魂的叹息。 男人本能转身欲逃,一道寒光凛冽的窄身匕首却已经眨眼追上,洞穿他的手掌。 溅飞一片血花的同时,直接击飞了那个晃动不停的青铜铃铛。 飘散的铃声戛然而止。 这套动作又准又稳又狠,男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看着喷血的手,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树上的人看着这边,也不由自主露出了深深绝望之色。 视线望去,那个似乎早已晕过去半晌没有动作的青年,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站起,俊秀面容依旧冰冷淡漠,语气不耐。 “就你俩摇个破铃铛啊?” 第21章 没错,不升反降了 现在九节锏和防身匕首都丢出去了,真正的两手空空。 没办法,虽然没有现代的刀具管制,但这是在族地里,又不是外出执行任务,张从宣也不会想着把自己武装成行走兵器库。 今天不是特殊课程,来训练场之前,也没去仓库领用长兵器。 仅有几柄训练用的木质刀枪剑戟,都在对面两个人身后的方向,没法直接拿到。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这个短暂的空隙,面色一喜。 强忍着疼痛,粗壮男人佝偻的身子仿佛气力不支一般,往前踉跄几步。 随后,突然暴起! 之前激战时,他败得相当干脆利落,几乎没给对方造成什么致命伤害,自己身上挂着的弓矢与飞刀就已经尽数被折断或击飞。 堪称一败涂地。 要不是被钉在树上看似昏厥的同伴及时摇响青铜铃铛,遏制攻势,怕是性命难保。 但也正是对方压制力过强,让他还有点压箱底的保命玩意根本没来得及用出。 此刻,男人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包短针,手腕一抖,乌黑油亮的细针便悉数夹在了指间。 张从宣看得清楚,不禁微微蹙眉。 针上明显淬了极强的毒药,看这人决然的模样,此时用出,估计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这样的死士,不是大势力或者身负血海深仇,根本培养不出。 动作与思绪都只在一瞬间。 实际上,男人拿出毒针的第一时间,就扭身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数朝着青年泼洒而出。 看着对方匆匆躲闪,他急忙冲着对方身后的山林狂奔逃跑,嘴角难以遏制地微微扬起了。 然而下一刻,眼前看到的一幕,让这刚刚升起的笑意骤然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朝着迎面而来的数十上百根毒针,青年反应极快地朝右后方一个后空翻避开,姿态轻盈而潇洒。 翻身而起的一瞬间,却顺势伸手一捞,将方才刺客们用来偷袭的箭矢从泥地上拔起。 甫一到手,便折断箭杆,随手将铁质箭头抛出。 其中一只的方向,正是朝着被插在树上动弹不得的另一张家族人刺客。 随着破空声响,几根毫不引人注目的黑色短针应声而落。 紧随其后的,粗壮男人奔跑到半途的身影痛叫着前扑倒了下去,这次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仔细看去,他的四肢与躯干衔接处都已被箭头洞穿,血肉模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关节被生生击碎,此刻的痛楚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杀人灭口?” 视线扫过在地上打滚呻吟的血色身影,以及树干上虚弱喘气的人,张从宣的目光毫无情绪波动。 看来还真不是寻常匪类,幸好,两个人都留了活口。 是冲着圣婴来的刺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族里了。 望向远处的建筑内接二连三奔出的族人身影,他终于放松了些,转手召出了游戏面板。 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半,张起灵的认可度也陆陆续续在逐步上涨。这样良好的势头,在两个月前,终于彻底停滞了。 从那时起,不知为何,进度条就卡在了【39】这个位置,再无寸进。 这次总该行了吧?怎么也是真的生死关头走一遭。 放到古代,怎么也得是个“临危救主、勤王护驾”的滔天大功,这还不得狠狠感动——嗯? 他用力眨了下眼,怀疑系统是不是出了点小问题。 低头看去,只见学生列表的张起灵一栏里,【认可度38】的数值,格外鲜明。 张从宣眼前一黑。 …… 几分钟前。 “敌袭!敌袭!后山训练场有刺客,快去帮忙!” 张家本家所在之处,高手如云,自成体系,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也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由此,当张崇抱着圣婴一路大喊冲进族地腹心,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有机灵的见势不妙,第一时间朝族老们的住所奔去;也有来往游荡的,好奇地围上来详细询问;还有自恃武力的,闻声一声不吭便向着对方示警的后山训练场而去。 而张崇本人,几乎是一刻不敢停地朝着大长老所在的理事堂而去。 对方显然也收到了消息,在他停下来向门口族人禀告之时,已经提步走出屋子迎上,面色凝重。 “圣婴可无事?” 询问的同时,老者已经伸手将他怀里紧紧护着的孩子接过去,连看带摸地确认了一番,才放下心。 既然圣婴无事,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再去看张崇,却是不由眉眼带笑。 只见对方身上,似乎是被孩子踹蹬出了数个脚印,衣襟半敞,腰带松垮,整个人灰扑扑的凌乱不堪。 而那张阴柔俊俏的面庞,由于急切紧张,汗津津地涨红着,哪还有一点素来注重的风仪可言? 察觉到对方打趣的目光,张崇自己低头一看,也是不禁羞恼。 刚刚张从宣察觉到有刺客潜伏,第一时间把他喊出,没等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过来圣婴,叫他先带人回族里。 危急时刻,他什么都没问,直接听命行事。 然而没跑出几步,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圣婴,冷不丁剧烈挣扎起来。 要不是他本能揪住了孩子的裤子,一把将人扯住,差点被踩着腰爬出手臂禁锢。 随后还是讲道理,说出他们现在回族里求援才是最佳选择,圣婴才没再反抗。 随即,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一开始的那幕。 “不对,”突然听到对方说出这样一句话,张崇尚且莫名其妙,就听张从宣眨眼已经给出了确切结论,“弓弦的声音。” 那时候,他还茫然靠在树上,对潜在的危机毫无所觉。 现在回忆起弓矢飞来的那个方向,对方第一时间是想解决自己的吧?只是被人打断,才转移了目标。 又被救了一命? 攥紧拳头,张崇低头自嘲地笑了下。 该习以为常的啊……差距,从来没有缩小过…… 另一边,张起灵此时也紧绷着脸。 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这点毋庸置疑;老师本身很强,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他心中的担忧一点也没减少半分。 对方能看出张家的暗哨,能知道他所在的训练场和活动时间,并且采用弓弩这样远途袭杀的方式,对老师本身应该也是有所认知的。 而知道这么多的人,十之八九与张家关系密切,乃至就是族内叛徒……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老师数次告诫,这一次,他有没有意识到这点,从而完好脱身? 张起灵希望是肯定的那个答案。 心思各异的两人沉默着,大长老张胜京此时却已经放下了大部分担心。 挥手叫人去等消息并请五长老张隆兴,再叫来自己的侍卫带圣婴去休息,然后便是带着张崇进屋仔细询问。 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揪住了袍角。 “长老,”孩子仰脸看着他,嘴唇紧抿,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此刻显出几分执拗,“不用休息,我在这里等老师。” 张胜京不由一愣。 反应过来,他微笑着摸摸孩子的脑袋,言语和蔼地劝道:“你有这份心意,很好。不过不用担心,你老师他——” “长老,张从宣正带着刺客过来!” 有族人匆匆跑来,还没进门,就急声高喊禀报。 “……还有,他受伤了!” 第22章 当为族内第一! 张从宣踏入院子的时候,有种感觉。 好像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不过,其中关心担忧的没几个……反而…… “怎么可能伤的这么重!假的吧!” 眼见青年左肩处蔓延开的大片血迹,张崇瞪着眼睛,第一个喊了出来。 即使以【心如止水】技能加持的淡定心态,此时张从宣都不由嘴角微抽。 你小子,终于暴露了!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咱俩之前真的有仇对吧! 他转眼看向大长老,本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此时竟也是满脸猝不及防的模样,脸色沉肃,严阵以待地盯着门口。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学生懂事。 没在意大人们如临大敌的姿态,张起灵反应过来,已经第一时间冲到了老师身边。 扯了扯对方袖口,他仰起的小脸面无表情,落在血迹上的眼神却禁不住流露担心,轻喊:“老师!” “我没事。” 被人在意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吗,张从宣本想笑着来个摸头杀,低头一看,发现手上又是血又是灰的,就只是用手背贴了下小孩的脸蛋。 一直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按照被打断前的思路,他往旁边让开几步,露出身后情况。 “刺客已经被我擒获,不过怕是命不久矣,尽快审问吧。” 两个刺杀的男人,身着族人衣服的那个被抬在担架上,腹部血肉模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穿百姓衣服的那个倒是还算清醒,只是此时被五花大绑着抬放到了地上。 大概是身处敌营腹心的绝望,他脸色灰败,双目无神。 作为死士,要不是被提前打断四肢,搜走了毒药,想来此时不如一头撞死,至少还能有个痛快。 奇怪的是,看到这一幕,众人居然纷纷松了口气,部分人乃至露出了“这才合理嘛”的笑容。 毕竟,以张从宣在族里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那个强势样子,要说就凭几个刺客都应付不来,真的会让他们怀疑自己,怀疑从前人生。 饶是如此,被人在肩头狠狠插上一刀,血染半身的青年,也真是他们许久都没见过的狼狈样子了。 大长老张胜京亦是如此。 但他到底是见识许多风雨的,很快撇开没必要的感叹,把目光落在了两刺客中,身穿张家族人衣服的男人身上。 这一看,眉心便立时拧起了浅浅川字。 外族子弟? 一眼判断出不是内族人,却也是正经张家的后辈,张胜京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朝身边亲信肃声下令:“马上封锁消息,全族戒严不许出入,去请其他几位长老过来。” 这是极其重视的姿态了,亲信应声,连忙出门着手安排。 掌管族务的五长老张隆兴已经赶到,在眼皮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是大为恼火,立刻接手刺客准备严加审讯。 在前往刺杀现场察看之前,大长老张胜京也没忘了重心。 “让圣婴受了惊吓,是我等的过失。” 低叹一声,他转头看向张从宣,饱含欣赏地颔首称赞:“若非有你在场保护得力,今日差点酿成大祸啊。年轻一代里,论机敏果敢,处变不惊,从宣当为族内第一!” 张从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获取学生的认可,才是他的主线任务,得到老头子的表扬有什么用?能换成实际点的奖励吗? 这副理所应当的态度,不知看得多少人暗自咬牙,又无可奈何。 此前的张从宣,虽是武力值傲压群雄,但他独来独往,根本就是个任务机器,内族边缘人。 今日却是当着全族的面大出风头,又有大长老金口玉言,从此全族的年轻人都要在他面前低上一头了! 这可不只是一句口头表扬,要知道,张家的观念就是以强为尊。 “全族年轻一代第一人”,就意味着无论是个人待遇,还是族内地位,张从宣都将名正言顺比年轻一代所有人高一头。 他想办的事,自有人出手相助;他要用的资源,别人就该拱手让出。 乃至于,如果他想要攫取权势,只需振臂一呼,也会有人蜂拥而至,甘为前驱。 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青年却依旧是淡然不以为意的姿态。 这让大长老张胜京看在眼里,自然更是满意。 “此地纷扰,先带圣婴回去休息。” 吩咐完,大长老又从腰间取出一瓶玉白的小瓷瓶,塞给张从宣,拍着他的手和蔼叮嘱:“这是上好的外伤药,从宣,你回去涂在伤处,月余便可恢复如初。” “这段时间,若有什么不便之处,便叫他们帮忙去做。张崇?” “是。” “你们也要多多上心,时时看顾,不得违逆。” “……是。” 张崇暗自苦笑。 大长老有所不知,即使没他这句话,两年多里,张从宣可也从未对他们这些人客气几分啊。 第23章 假如前任族长地下有知 回到小院,张从宣扭头看了眼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张崇,眉毛一挑。 正想仗着自己的伤员身份,理直气壮指挥对方来帮忙上药,忽然听到“砰”一声。 定睛一看,居然是小张同学制造出的暴力声音。 用力关上门窗,张起灵又检查了一遍暖炕的温度,这才放心走了回来。 “风寒,老师受了伤,小心吹到。”他的语气认真。 “小官有心了。”张从宣很是受用。 睨了眼杵在一边的木桩子样阴柔小白脸,他暗叹口气:这小子就这样一直站那看着? 创口太大,他之前又只是简单捆扎止血,现在早已随着时间流逝与行走动作慢慢失效。 现在已经能感觉到细小的温热液体断续涌出,湿濡了衣服。 眉头微蹙,张从宣也不废话,直接挥手一甩,把药瓶丢了过去:“接着。” 条件反射地随手接在手里,张崇这才回过神。 “你……”低头看清药瓶,他语气有些犹豫,“让我来上药?” 作为大长老亲自掌管的家族内卫,他也是见识许多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外伤特治的族中秘药,据说药材来自遥远藏区,珍贵非凡,难得一见。 说是活死人肉白骨难免夸张,但对于断手断脚、开膛破肚的伤势,足以止血愈伤,弥合血肉。 配合相应的内服药,恢复如初也是不难。 关键时刻用上,可是真正的保命灵药。 对方竟就这样随意地交到自己手中,他一时难免心中诧异,没忍住反问出声。 话音落地,却感觉圣婴的眼神霎时冷冷扫在身上,带着无声的谴责意味。 两年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张从宣早看惯了他这不情不愿的别扭样子,闻声熟练地开始施压:“依大长老的话,我此时不便,正需要人多帮忙照顾,你不情愿么?” “不是推拒,我……罢了。” 情知两人是误会,张崇下意识就想开口解释。转眼见到青年毫无血色的脸,与那浸染半身的血迹,话到嘴边又吞下了。 ……何必跟一个伤员逞口舌之快? 轻轻把手中的瓷瓶留在桌上,他转身出门,去准备热水、纱布、缝合针线与绷带。 东西筹备齐全,回来就见张从宣已经自觉解开了外袍,正随手拉开椅子坐着,在小孩的帮助下扯着里衣。 常年的训练与奔波,让张家人身上很少有壮实的大块肌肉,力量平时大部分潜藏着,没入在劲瘦流畅的线条之下。 这也导致,那道横亘肌肉之上、深可见骨的寸长伤口,此刻看起来尤为狰狞。 即使这样看着,都能想见,当时那一刀该是多么凶险狠辣。 之前在外面待了太久,有些血迹已经沾着布料被冻出了冰碴,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看着,几乎不敢用力扯动。 注意到学生小心翼翼的模样,张从宣拍了拍他绷得僵硬的手臂:“别紧张,看着是有点丑,其实不怎么疼,要不我自己来吧。” “不丑!”张起灵条件反射摇摇头。 抿着唇,他语气有些低落:“是因为我,老师才受的伤……” 这话里潜藏着浓郁的自责内疚意味,张从宣不由心下叹气。 会反过来关心自己,这是有同理心的表现,固然令人欣慰。 但过犹不及,把自己的付出大夸特夸,让孩子被情绪裹挟、把这事当成自己的错误牢记于心,自责内疚乃至觉得亏欠,那就没必要了。 获取认可是【老师】的职业要求,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通过卖惨的方式——亏欠式教育要不得。 “放心,我可是被特意指派给圣婴的老师,身体好着呢,”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他口吻轻松地安慰道,“都没有伤筋动骨,这点小伤值什么?” 仰头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脸,小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 【……认可度+1,目前总值39。】 很好,终于重回原位,看来问题就出在小孩过强的负罪感上。 松一口气,张从宣扭头把染血的衣服再往下扯了扯,朝张崇颔首:“开始吧。” 那面对圣婴时的浅淡笑容,转瞬看向自己时,就已经重新化作漫不经心的平淡。 这种毫不遮掩的区别对待,张崇自然看在眼里,只是早已习惯。 沉默上前,他先用温水打湿帕子,开始慢慢擦拭那扎眼的血迹。 …… 此时,小院之外却远没有这么平静。 后山训练场,这个平时就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此刻被重重人员在外包围,连冬季本就稀少的鸟兽都被或杀或驱逐得远远。 现在只留下四位长老在内,不时停停走走,细细察看。 “……按林中踪迹看来,他们是提前探查数次,又藏匿多时,待机而动。已经派了族人沿着足迹追踪,不多时想来就能有结果。” 三长老张隆出掌管内外情报,对这方面极为擅长,不多时便循着现场痕迹推出了刺客们的行动轨迹,一一道出。 还要感谢今天天气不错,虽有薄雾,却并未降下雨雪,现场痕迹保留得清清楚楚。 大概听完,见众人面色凝重,二长老张瑞空忽然摇头。 “说的不错,可我觉着,还有些疏漏,”他上前几步,指着被箭矢掀翻的一片泥地中央点了点,“你们看这里。” 不等众人说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已经占据优势,却忽然被对方制服乃至到了下跪的地步,情况如何这般急转直下?” “此中缘由我已知悉,”大长老微微叹气,“当时那个外族叛徒张圭,趁人不备,拿出了私藏的青铜铃,以铃声惑人心智。” “青铜铃声确实防不胜防,”三长老张隆出微微颔首,难得直白赞许,“从宣竟还能从中挣脱,反败为胜,实在难得。” “我担心的正是此事啊。”听到这里,二长老张瑞空急忙接过话头。 “家族子弟,在成年之前本就要以铃试心,能做到对多种组合基本免疫。这次只是被仓促之下拿出的单铃,竟能产生如此大的效力?是否有些古怪了?” 虽然是挑刺,但他的话不无道理。 张家很早就发现了青铜铃的致幻作用,研究与开发了成百上千年之后,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他们更多的使用方法,其实是把不同的铃铛组合起来,形成不同的“铃铛阵”,从而制造不同用途的幻境。 一只青铜铃,即使出其不意,但要说对张家族人有多大作用…… 四长老张瑞芳左右看看,微笑着主动开口:“所以,二长老的意思是……?” “我只是感慨罢了,”张瑞空此时反而不急,只悠悠叹息,“上任族长还在时,曾集家族传承亲手打造出二十一铃阵,用于防御外敌。不想他流落至今的血脉竟如此虚有其名,想来假如他在泗州城地下有知——” “噤声!”大长老突然厉声出口呵斥。 第24章 二长老被墙头草怼了 三长老此时也面色阴沉,眼神阴鸷地冷冷瞪视:“你平时就喜欢东扯西扯,今日竟还要编排到族长身上?” “我哪是这个意思!”族长在张家的地位毋庸置疑,即使前任的也一样,二长老张瑞空可不敢接这个名头。 只是想借口发作,质疑张从宣面对幻境如此不堪一击,是否具备看护圣婴的资格,没想到引起如此激烈反应。 心虚之下,他原本恶狠狠的语气也弱下了许多,转而低声提议道:“我只是觉得,从宣在这方面有些应对欠妥,许是该特加提点一下?” “我自跟他交代就是。” 大长老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而扭头看向三长老张隆出:“那些流落在外的叛徒,最近是否有不安分的?” “截至昨日,各处分支及档案馆如常回报,并没有异动。”张隆出答得不假思索。 近百年来,无论是外界还是族内,或大或小的动荡无数,也造就了主动被动的许多族人外流。 张家势力收缩的现在,对此族内大多只在名义上发布刺杀,主要以监视为主,很少派出真正的内族高手去赶尽杀绝。 但到底离了心,发生这种事情,将他们作为怀疑对象也无可厚非。 二长老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什么。 “现在各处档案馆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自言自语般喃喃,“尤其是南洋档案馆那边,听闻已经沦落到让个女人主事,呵呵,难怪许久没见起色……” 三长老的脸上顿时显出愠怒来,张口欲要呵斥。 然而比他更快一步的,这一次,是始终微笑应和的四长老。 这个众人公认的好脾气,此时难得收敛笑容,率先出言反驳。 “有族人公然勾结外贼,刺杀圣婴,二长老执掌下的族规,现在看来竟是形同虚设么?” 往常的墙头草少见的如此言辞辛辣,二长老张瑞空瞠目结舌,一时居然讷讷无声。 尴尬之间,还是来报的族人打破了沉默。 “——几位长老,五长老传讯,那个叛徒已经开口了!” …… 另一边,小院里。 张崇显露出自己的专业性,清创消毒缝合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动作又快又稳。 等结束的时候,张从宣甚至都没怎么出汗。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听见瓷瓶被打开。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冰凉的药膏猝不及防就覆了上来。 接触的刹那,膏体很快被人体温热的体温化开,一瞬间,仿佛针扎火灼般细密的痛感刷的蔓延,激得张从宣本能一抖。 咬紧牙,他好悬忍住了一声闷哼,却已经是鼻尖冒汗。 毕竟自己学生就在旁边,疼得喊出声来也太丢脸了。 但是,这药…… 不过,他虽然勉强维持住了表情管理,霎时绷紧的后背却骗不了人。 张崇看在眼中,情知这是药力刺激所致,不禁心下暗笑。 他倒是没故意折磨,手上力道虽然没有减轻,还是尽量加快了动作。 对于张从宣来说,这时间却依旧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 等干净的绷带终于层层缠绕、将伤口包裹掩盖,他尝试着在椅子上动了动僵直的肩膀,一时竟有种不知今日何年的感觉。 稍微缓过来一些,才察觉到,在药力渗入之下,肩膀乃至整个上身不知何时开始发烫起来。 与之前的外部灼痛不同,此刻的热度由内而生,仿佛体内血液自发沸腾,烧得人筋酸骨软,头脑昏沉。 莫非刚刚真的有点受凉了? 如此想着,张从宣伸手,本想扶着椅背借力起身,结果眼前一黑,好悬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 气血涌动之下,遍布上身的麒麟纹路已经尽数浮出。 古朴神秘的青黑色,映得青年脸庞愈发苍白透明,内里又因热力透出层妖异的红晕来。 这状况很明显不对劲。 昏昏沉沉之中,张从宣下意识抬手按着太阳穴,靠着椅背闭了闭眼。 “老师?” 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抬头看着青年忍耐的表情,福至心灵一般,张起灵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这一试之下,顿时忍不住眉头紧皱。 第25章 心如止水(高强度模式) 手下温度,实在烫的惊人。 很明显这是发热了,很危急且情况严重的那种,他立刻看向方才上药的人:“这到底是什么药?”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逼视之下,居然让张崇感受到一阵初初成形的严肃压迫感。 “圣婴放心,药没问题,”掩下诧异,张崇把瓷瓶递过去,示意让他嗅闻气味,同时辩解道,“都是上好的药材,只是用了特殊配方,这也是为了激发血脉好促进身体自愈,对具有麒麟血脉的族人有奇效。” “初次使用的话,有些不适也是常事。” 听完,张起灵却并没有放下心来,而是转身再次试了试青年的体温,随即沉声质问。 “……现在这样,也叫正常反应吗?” 张崇看着闭眼靠着椅背,仿佛昏迷过去的青年,一时无言以对。 而被两人忧虑注视着的张从宣,此时是真的头晕目眩。 刚刚旁边两人的对话,他其实也听见了,只是嗓子酸疼,实在说不出话。 不能那么倒霉,正好伤口感染了吧……他不禁暗自叹气了。 意念召出系统面板,视野里已经眼花到一片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 顶着头疼慢慢调整呼吸,平心静气,等了差不多半分钟,才终于看清了那根不断下坠的血条。 【82……74……59……40】 最后,终于危险地停在了一半偏低的位置。 还好还好,看来不至于真的把自己作死。 已经有了两年多的沉没成本,真要是一口气把小号废掉了,他也是会心疼的。 放下心来,张从宣这才看见,旁边那个已经挂了半天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玩家因体质过低触发了负面状态“高烧”与“轻度休克”,是否加大技能强度?】 张从宣恍然。 难怪上了药反应这么大,居然是因为自己的体质问题? 想想也是,当初体质数值本来就调到了比正常人偏低的【40】,脆皮一些也正常……反正就算脆皮,他也是武力99的无敌脆皮。 ……不过,这个【心如止水】的技能,居然还有高级模式? 【是,把技能强度给我拉满。】 “滴”一声轻响,系统立刻遵从了命令,还贴心地留下了提示。 【心如止水(高强度模式):将强制切断大部分感知与情绪,可能导致游玩乐趣减少。】 【注:缺少痛觉感知,可能导致生命危险,请玩家时刻注意血量,谨慎行动。】 下一刻,张从宣倏然睁眼,眸色清明。 四肢依旧虚软无力,蔓延全身的高热应该还在,身体没有了平时那种力量充沛的轻快感。 但除此之外,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来自身体的任何负面反馈,神智清明。 要不是扭头还能看到右肩的厚厚绷带,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一瞬间无痛自愈了。 饶是如此,也完全可以高喊一声,妙手回春,做回自我! 这种好东西,系统怎么现在才告诉他! …… “不能这样下去了。” 眼见情况丝毫不见好转,张起灵的神情忽然冷静下来,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飞快下令:“去禀报长老,或者找个大夫来,总好过这样干看着。” 张崇苦笑一声,面露难色。 “刚刚,族医都被五长老调走了,现在去外面……” “外面也出不去。”一道沙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迎着小孩忧虑又惊喜的眼神,反手拍拍他的肩膀,张从宣轻声道:“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 这话说的,两人皆是不信。 差点发烧到人事不知了,这也能叫没事? 撑着坐直了些,张从宣继续说道。 “眼下族内戒严,没有许可无人能够进出,外面的大夫更是找不来。” “要不,我去找大长老……”张崇咬咬牙,低声提议。 “不必,”张从宣摇头,“你还不清楚大局为重的道理么。” 张崇不由低头。 长老们破例网开一面的可能性,很低,非常低。只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病重,实在不近人情了些。 虽然,他也清楚,在这个古板而森严的大家族里讲人情,完全近乎于一种讽刺。 “其实,我也略懂医术。” 咬了咬牙,他忽然用力抬起头,定定看向对方:“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试试。” 说这话时,张崇内心颇为忐忑。 能得到负责看护圣婴的任务,他当然也是专门进修过时下先进医术的,以方便有什么意外时能第一时间处置。 但在张家,要求给人把脉,是一种比较忌讳的行为。 一是,张家人寿命长久却衰老缓慢,真实年龄这种事,当着人家的面直接说出来难免显得冒犯;另外,懂行的大夫,仅从脉象与骨骼上,便能够得知许多私密信息。 在张家,除了少数几个精研医术的特殊族人,大多数时候张家人并不情愿随意给人看诊与摸骨。 而要说两人之间的关系么,张崇只能说,他自己是没什么信心的。 张从宣自然不知道,对方看似面无表情的阴柔面容下,居然一刹那就想了这么多。 听到对方居然算个中医,他没多想,就干脆地伸过手:“行啊,你来吧。” 正在自我纠结的张崇闻声一愣。 认真盯着青年看了半分钟,确认对方是真的满不在乎,他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是觉得他看不出太多东西,随意敷衍么;还是真的这么自信,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了一些隐秘,也造不成威胁? 抿紧嘴角,他撩起衣袍,就在对方面前坐下来,伸手搭脉。 微微闭眼,张崇专心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下。 张起灵紧紧盯着他的表情,生怕听到些什么糟糕结果。 幸好,对方沉吟了一会,睁眼收回手时,表情还算轻松。 “内有邪毒,现在发热只是正邪交争,只需扶正祛邪即可,”他说的还算自信,“待邪气被祛除,自然脉静身凉。” 另外两人都听懂了。 张家的教育里是包括医术的,基础常见的医理都要学习,只是没有特意进修的话伤做不到那么专业。 这番话简炼一下,就是说伤口有些感染,膏药正在发挥药效,两方斗争才会发烧。喝药帮助药力发散,之后退烧就没事了。 张起灵松了口气。 不过,不知为何,他看着对方的脸,总感觉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 “要用的药材这边就有,”张崇看了眼圣婴作为请示,得到点头后立即起身,“我现在去煎药。” 对方听起来十分专业可信,张从宣听的不由点头,颇觉安心。 里衣早就被血染透了,他捡着还算完整的外袍随意披上,朝张崇颔首示意:“那就拜托你了,这次多谢……”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张从宣在么?长老们叫你过去议事!” 屋内三人皆是一愣。 第26章 圣婴,不过如此 …… 目送青年跟着传讯族人消失在门外,张起灵捏着门框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看向一旁:“老师他,以前也是如此么?” “向来如此,”张崇低着头,“族中有传言说,他是因为从小就经历多次天授,心性淡薄,所以自命孤高,不近人情,唯命是从。” “不可能!”张起灵想也不想地脱口反驳,拳头瞬间紧攥。 不近人情的人,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询问他的意愿。 老师是张家第一个问起他名字的人——不是圣婴这个名义身份,而是属于自己的名字。 也是老师,上课之余,教会他第一次认识到“玩”是什么东西——不用理会任何身份、规矩、完全放松地抛开一切去体会这个世界。 以实践教学的名义,老师会带着自己去后山散步,见识飞禽走兽、草木花虫;有时走的远些,去远离张家的村镇上闲逛,返途时,老师就会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表面上没说过,其实心底里很喜欢也很享受这些独属于自己的、与老师的亲近相处。 那些新奇有趣的事物,平凡而忙碌的人群,颜色鲜艳的糖果……都是其他人绝不会带给他的。 在这栋庞大而阴森晦暗、仿佛早已死去的建筑群内,是它们透进来了源于外界的些许光明。 即使,老师只是遵照长老们的命令在尽心照顾“圣婴”……对他来说,也足以倍加珍惜了。 这样有血有肉的亲切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又是尊师,张崇对圣婴的激烈反应相当理解:“只是传言罢了,他的确不是无情之人。” 如此说着,他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很久之前见到的,那个满身血迹,差点亲手将五个同龄族人杀死的孩子。 即使一只手还软软垂着,这样狼狈,也依旧昂着头,稚嫩的脸上,显出的是毫无悔意的漠然冷酷。 当时的他,无意旁观了全程。 一开始只是言语冲突,但五人中某个孩子率先推倒了张从宣之后,事情就迅速演变升级了。 在张崇看来,当时的他并没有显得很生气,表情从容,是自己撑着地站起来,还一丝不苟地拍拍袍子的土。 下一刻,上前还想去再推的那孩子,就猝不及防被一脚踹翻了。 张从宣出手很有规划,他先突袭将领头人打伤,等最强的年长者本能来出头,便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突然转移目标将人击倒,随即干脆利落废了人的四肢。 一套下来,其他孩子反应不及,已被他的狠戾吓破了胆,之后简直就变成了他一个人追着四个人的歼灭战。 路过的张崇完全看傻了眼,半晌才想起叫大人们来。 在那之后,张从宣一举成名,从几十个内族孤儿之中脱颖而出,也入了长老们的眼,就此木秀于林。 也有同龄族人试图与他交好,他们一同受训,年纪渐长便要时不时出任务的,但张从宣根本不记同行者的名字。 他没有人情往来,从不与人交好,永远一副疏离冷漠拒人千里的态度,除了做长老们发布的任务便是训练,整日独自待着。 仿佛没有任何欲望,只为了任务而任务,为了活着而活着。 放野后,因为天授,又时常神出鬼没不见踪影,渐渐便传出流言,说他体质殊异,已被多次天授磨灭了人性。 这样的话传多了,即使他压倒性的实力依旧令人戒惧,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却也渐渐可以淡然置之,不予理会。 但,也是两年前开始,张崇又一次亲眼见证了,这个“无欲之人”从所未有的一面。 成为圣婴的老师之后,张从宣似乎转了性一样,渐渐多了些人气,开始变得活泛。 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冷淡,但面对圣婴时,他耐心细致的那种姿态,偶尔露出的温和笑意,每每都能看得张崇暗自咂舌。 而且,破天荒的,这个向来对族中高层言听计从的家伙,居然会为了圣婴违背族规! 第一次察觉这件事的时候,张崇真心怀疑过,他是不是被人悄悄替换了。 提心吊胆等到人回来,他大着胆子借机发作,趁机狠狠捏了把那张脸检验过——幸好,他松一口气地确认了,还是原装的。 不过,对方似乎把这当做了轻轻揭过的意思,从此在毫不遮掩地他眼皮底下寻机出入,乃至光明正大地要求掩护…… 张崇不知不觉想的出神,所以冷不丁被扯了下衣角的时候,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你在想什么?” 张起灵莫名看着他,却也没太在意,直截了当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老师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之前为何欲言又止?” “啊!”张崇一懵,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之前是出于不知该不该说的纠结,但面对地位崇高的圣婴,他就没有了太多顾虑。 何况,作为自己看护对象的小主人,他也拒绝不了这道命令。 “情况不算太糟,只是看着凶险,”一边解释,回想起刚刚的发现,张崇的神情颇有些微妙,“激发血脉对本家人本是寻常,一般都只是疼上一疼就没事,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自身体质偏弱,受不住药力……” 张起灵默默听着,低头无言。 说到这里,张崇也忍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以前也没听说,对方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啊。 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强悍的人,体质居然比常人还要弱上许多,甚至药力强些都受不住……要知道,因为张家人身体素质都不错,他们族内用药往往都比普通人要重,还偏好药效更强更快的猛药…… 不对,想多了,自己都能看出的东西,族医应该也清楚才对。 只是这种事不好宣扬,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吧。 安静了几分钟。 还是张起灵率先出声:“先抓药吧,煎好等老师回来服用。” “是。”张崇应声。 张起灵无声跟了上去,帮忙拿出药材称取的同时,心中却不禁想了许多。 体质偏弱,连外伤药都受不住,那么以前每次受伤时,老师也是这样难受吗? 即使短暂昏迷,也要强令自己立刻清醒过来,又没事人一样被长老们叫走议事,张崇竟然还说,这是常有的事。 ……老师明明教导他尽力而为,偏偏对自己如此严苛。 这不对。 老师是遵从长老们的命令到自己身边的,他从没忘记这点。 即使总是愿意在日常询问自己的意见,会说着“我听小官的”,但面对长老们的命令时,自己的话,似乎还不够分量。 老师说过,要学会分辨有效信息,看事情要懂得透过表层去看内里,就能知道该如何做来达成目的。 张起灵忍不住地去想,他想要老师不这么辛苦,受伤了生病了就好好休息,该怎么做才能办到? 是地位不够高吗?长老们明明常说,圣婴是全族的希望所系,重逾泰山,所以不能随心所欲,要克制,要行止有度。 看来,也只是说说而已。 高高在上的圣婴,不过如此。 即使族老们,也没法说一不二,长老的位置足有五个,五人之间还会意见不一而互相置气——他年岁更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他们数次争吵。 也许,要更高的位置才行…… 恍然间,张起灵想到了那个只流传于族人口头中、空悬多年的存在。 ——张家族长。 …… 另一边。 七拐八拐的,张从宣被带到了刑事堂背后,一处看似普通的院落。 对这里,他并不陌生。完成的任务中,有时会需要捉几个俘虏回来,便是带到此处,交给对应的族人处置。 如果说刑事堂是明面上对族人的处罚,那么这里,就是张家的监牢所在。 他过去时,三长老和五长老面色严肃地在门口低声交谈着,似乎正特意等待。 见他过来,五长老张隆兴转过脸,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微微皱眉:“你发热了?” “……无碍,”青年只微微摇头,“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用不了太久,跟上。”三长老张隆出沉着脸转身,带路往侧屋的位置。 进门打开机关刚下楼梯,便猝然发问。 “你跟张应山认识多久?交情如何?之前可有察觉异样?” “张应山?”张从宣怔了一下,本能答道,“之前不熟,这两年因为教导圣婴,来往多了些,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说完,他悚然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惊愕看向了越走越低的地道深处。 “他在这里?” 第27章 你相信长生吗? 三长老沉声颔首:“他要见你。” 张从宣沉默了。 此时此刻,会被关押在此地,还让三长老用这种语气提起的,会是怎样的人? 答案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与今天的刺杀有关。 想起那个总是语气谦恭,忙碌往来的清秀年轻人,他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见他只是微微蹙眉便无多余表情,步伐依旧平稳,也并未着急发问,三长老张隆出暗自点头,本就不多的疑心又消减了些。 “不必紧张,他道有些事只有见过你才肯交代,你遂他的意聊一聊就是。” 能被带来这样的要地,对方当然已经被排除了嫌疑。 在他眼中,这个年轻后辈沉默寡言却清白自持,作风堪称楷模,向来是令人放心的。 但出了这样的事,又被刺杀嫌犯点名要见,他心中难免多了几分疑虑,故才特意提前出言试探。 当然,虽然表现过了关,该有的提防还是少不了。 带路来到一间独立隔断的牢房面前,张隆出抬手点亮挂在栏杆边的烛火,看着里面那个循光半支起身的人影,冷哼一声。 “张应山,你要见的人来了,有话快说。” 扫了眼定定站着,看向牢房内的青年,三长老也没多说,只留下句“只有一刻钟”,便挥袖负手,利落转身去了拐弯之后。 张从宣心知,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隔壁监听。 显然,这也是出于对方的要求,只是不知道,张应山是用什么交换来了这样的片刻“会见”,又为什么要找自己? 收回视线,他带着些许好奇,打量起这个阴暗的地牢。 由于深处地下,窗子是没有的,几捆稻草便是全部的保暖措施。 阴暗潮湿的环境也是料想当中,大概是用了药物,并没有太重的潮腐味,再加上才住上人没几个时辰,除了淡淡血腥味,气味尚可忍受。 “你倒是没心没肺,”张应山终于挪到栏杆边,见他居然姿态悠闲地四下打量,不由微微苦笑,“不问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吗?” “你要想说的就是这个,何必特意叫我来?” 张从宣轻吸口气,这才把视线缓缓落到身形狼狈的年轻人身上。 实际上,并非有意忽视,他只是有些……不太想直面对方现在的模样。 用小号杀土匪、暴打刺客的时候,他还是相当享受战斗的乐趣的;对玩家来说,这属于标准的敌方目标,直接干掉完全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眼前人好歹是认识两年多的熟人,虽然稍微打理过衣衫还算完整,当下明显已经受过刑、直不起腰只能拖着铁链匍匐在地的模样,看着不免让人觉得心酸。 盯着他看了会,张应山倒是忽然笑了。 “我早就想说了,从前你恃才傲物,从不正眼看我们,没想到当了老师后,这两年脾气竟然温柔了许多,还真是不适应呐……” 张从宣俯视着他,面无表情。 “我已经时日无多,开个玩笑也不行么?” 见对方眉眼微蹙,明显流露些微不耐,年轻人低声叹了口气,也不再扯闲:“好吧,你这人还真不经夸。” 拽着栏杆半坐起身,他把半身重量压在牢门上,轻轻舒了口气。 随即反手,拍了拍地面示意。 “还是坐下说吧,一直仰着脖子很累啊。” 反正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即使张从宣有些看不懂他的意图,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离得近了,那股药膏味混着血腥气冲进鼻子,张应山微微讶然扭头:“你居然受伤了,怎么——” 顿了顿,他声音低沉了些许:“抱歉,我无意伤你的。” “你事先不知道刺客的计划,他们并不听命于你?”张从宣并没放在心上,反而立刻注意到了对方话中流露的信息,“还是说,你们是两拨线的人,互相并不直接接触?” 张应山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道:“我事先知道他们要行动,但没问具体计划。” 话题到这里有些中断,张从宣想了下,还是直白问了。 “你们为何组织刺杀?” 这次,对方反而没有立刻回答,只轻轻扯了下嘴角。 “三长老没叮嘱你什么不该问吗?”年轻人面上浮现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语带讥讽,“看来你也不是他们的自己人。” 张从宣偏头看着他,感觉对方似乎在暗示什么。 不过紧接着,张应山就突兀转了话题。 “你知道么?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很快会天授,所以这个任务迟早得中断,到时候要做些什么会简单很多。” “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一年两年过去了,你的状态竟真就维持得如此之好……该说,不愧是从不失手的任务工具?” 说完,他紧紧盯着对方,却见青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安静听着。 忽然感到无趣,张应山闭眼仰头,本想吸口气,却冷不防扯到钝痛的胸口,顿时连声呛咳不止。 “咳咳……其实我们……咳咳,也考虑过下毒的……” “他们挑你,其实咳咳咳,也没找错人。”等终于勉强压下喉间痒意,张应山再抬头时,已经气息不稳。 他眼神直勾勾的,面容带着几分惨然:“第一天见面时,你特意让我换餐食用具,是有意为之的警告吧?我很想知道,从那时起,你莫非就对我起了疑心么?” 这个是真没有,张从宣无奈,只能朝他摇摇头:“你自己心中有鬼。” “呵呵,”张应山半点不信,甚至对此嗤之以鼻,“在这里,心中有鬼的何止我一个?上位者独裁专断,倒行逆施,族人离心离德,家族早已是积重难返,只是你自闭视听,不闻不问……罢了,此时说来也是无用。” 他深深呼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一字一顿道:“你可知,族中圣婴的来由?” “族中传闻,百年前受皇帝委托打开的龙纹石盒?据说牵扯到家族祖上千年前的秘闻,事关长生的秘密。所以圣婴生来不凡,地位崇高。”张从宣回忆着零碎的记忆,随口作答。 然而话音落地,张应山却毫无预兆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圣婴!圣婴!” 他猛地扑在了栏杆上,额头用力抵住木条,几乎将自己撞得青紫,却不管不顾,只是发泄般将栏杆与锁链摇晃得哗哗作响。 “我问你,你信长生么?!” 这次见面,他一直表现得安之若素的模样,此刻骤然流露怨愤几至偏执的情绪,实在出人意料。 张从宣不由看得一怔。 “砰”地一声,似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脚步声响起,三长老匆匆出现走了过来,随手一掌就将发狂的张应山打翻在地。 “不必理会这叛徒。” 张隆出语调如常,只是低头看向地上狂笑不止的年轻人时,压抑不住显出些许阴鸷:“你先回去,我还有话要问,” “……是。” “这几天族中无事,你好好养伤,专心看护圣婴。” “是。” 张从宣此刻有些恍惚,下意识张口应声,转身准备出去。 离去之前,鬼使神差一般,他最后瞥了一眼仍在自顾自大笑的张应山。 不经意对上的,是一双格外清明冷静的绝望眼眸。 却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是朦胧带泪。 心跳忽然滞了一拍,青年抿着嘴唇,匆匆转身离开。 一直到走完楼梯,回到地面重见光明,这双眼睛非但没有消去,反而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莫名其妙的,此时再去回忆,连那疯狂的笑声似乎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恸,凄然如同嚎哭。 已是黄昏时分,天边云层浸染出种种瑰丽迷幻的色彩,张从宣抬眼远望,忽然生出些许怅惘。 不仅是为了这次莫名奇妙的会面,更是因为,在最后张应山借着摇晃栏杆掩饰,朝他做出的那两个手势。 在张家的暗语里,这两个手势的含义,分别是“死”与“假”。 而要与对方的话结合起来,张应山真正想告诉自己的,其实应该是……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 第28章 缺位二百多年的张家族长 深深吸了一口气,寒风之中,张从宣情不自禁拢了拢身上的厚实斗篷。 “有些冷了吧?” 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青年下意识看去,随即微微低头行礼:“五长老。” “不必多礼,”五长老张隆兴简单一摆手,“你还发着烧,我也不多留了,赶快回去吃了药歇息吧。” “是。”张从宣也觉得不宜久留,顺水推舟转身离去。 目送他出了院门,张隆兴回过身来,久久注视着夕阳下渐渐被阴影笼罩的山脉,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下午,两个刺客连带着被牵扯进来的几人便被尽数处刑了。 为了起到警示作用,内族大部分与外族的部分族人都被叫去观刑,除了大长老之外的所有长老也列坐其上,面色严肃。 上百人站在冬月的凛冽寒风中,面无表情注视着数个只有脸还完好无损的人被刀刀划开血肉,从闷声不吭到凄厉惨叫再到微弱呻吟,最后变成一团只剩肌肉本能反应的模糊血肉。 张从宣夹在其中,望着四周一群麻木而无动于衷的面孔,忽然有种置身事外的割裂感。 两年来,从未有一刻,他如此清晰认知到封建大家族的繁华之下,那种独属于陈旧时代的传统黑暗的一面。 即使知道这只是游戏剧情,依旧十分令人窒息。 过程中他时常忍不住去看张应山,想知道对方说出了那样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会不会再有什么暗示或眼神。 哪怕是狠狠咒骂呢。 让人松口气又莫名失落的是,整个过程中,那个年轻人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疲惫憔悴的张应山,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没有再看向任何人。 也许是受伤太重失了心气,或者本就没抱什么期望,只是在临死前随便找了个人发泄情绪。 总之,这个似乎身藏许多秘密的人,就此安静咽了气。 张从宣却隐约有种直觉,这并不是结束。 没办法,他不能不去在意。 暂且不论真假——虽然实际上他已经信了大半——假如把张应山说的一切都当成真的去思考,会如何呢? 听对方的口风,这件事很可能是高层的计划。 那么,也许是某位长老,或者干脆所有长老都是共犯,齐心协力一同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 而阴差阳错或者机缘巧合,有一群张家族人,已经得知了这个惊天大秘密。 圣婴是假的,所有人都被骗了——这种消息一旦传出,所造成的威力,无异于在整个家族头顶投放了一颗原子弹。 信仰被毁的张家是否会四分五裂?他其实不太关心。 但一旦这个颠覆性的事件发生,作为一切源头的现圣婴本人,小张同学无疑会首当其冲,陷入可怕的漩涡中心。 即使理论上,现在也还只是个孩子的圣婴,才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从头到尾都是身不由己。 但谎言败露之时,疯狂的人们会做出什么来发泄,这是无法预计的。 人类的劣根性,本是一种无法预估也容不得乐观的东西。 即使系统给出了小张同学很可能就是下一任族长的暗示,但这样的危机之前,仅靠这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一点也没法让人安心啊。 直到人群散去之时,青年都禁不住设想着,假如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小张同学? 左思右想,除了离开,好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最后,他都忍不住自暴自弃,想着要不直接解决问题根源算了。 谁敢乱说话,在开口之前直接一刀毙掉。 省心省力,一劳永逸。 ……好吧,他也承认就是白日做梦。 这游戏显然不是无脑杀爆解决一切的类型,还是得动动脑子。 这事的难点在于,他还没法大大咧咧直接去找理论上是相同立场的长老们商议。 没见张应山只轻轻提了一嘴,三长老连形象都顾不上,立马就踹门跑来打断赶人了么? 要是暴露自己也是知情人,说不定马上就轮到他变成灭口对象了。 唉……真是左右为难呐。 张从宣惆怅地叹一口气,揉着太阳穴慢悠悠往自己小院子走。 “从宣?” 半路上,冷不丁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循声望去,就见一道微笑从容的身影不紧不慢踱步而来,他不由有些惊讶:“四长老,您找我?” 虽然住处距离是最近的一个,但这位四长老,在张从宣的印象里根本没什么存在感。 无论是态度和蔼、代行族长的大长老,掌管族规刑罚,时不时借机找茬的二长老,沉默阴鸷、行事酷烈的神秘三长老,乃至负责内外族务、开明刚正的五长老,个个都是性格突出,特色鲜明的存在。 总是充当端水大师的四长老张瑞芳,夹在其他几人之中,实在显得有点默默无闻了。 另外,此人据说本是外家的族人,是因为某些原因被破格迁入内族,故此行事低调,不喜争斗。 毕竟,他作为“瑞”字辈,却甘愿居于“隆”字辈的三长老之下,并且与脾气刚直、性格强势的五长老张隆兴关系不错,跟其他人也几乎从不置气。 从这几点上,似乎可以佐证此言非虚。 再就是,他手下掌管着族医与库房,还监管着南边几处工程的进度,属于后勤部长的类型,本身也不怎么跟圣婴交集。 所以此时被对方叫住,张从宣是真的一头雾水。 好在对方并没卖关子的意思,等走到近前,便痛快道出了缘由。 “你急匆匆回去,只怕会扑个空,圣婴现在应当在祠堂那边呢,”他顺势带路转向,含笑招了招手示意,“凑巧,我也要顺路过去一趟,咱们一起走吧。” 是哦,多亏遇见他,正好省了自己白跑一趟。 青年下意识道了谢,就快步跟上。 然而没走出几步,张从宣忽然反应过来了。 等等,自己也没说是急着回去找小张啊?怎么不知不觉被对方带偏了! 这四长老的话术有点厉害的。 不动声色的两三句话,一不留神,就让人被动跟着他的意思走了。 这一刹,对着这个笑眯眯似乎毫无威慑力的人,张从宣不由自主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不过,既然对方惯于绕弯子,他反其道而行之便是。 想到这里,张从宣立刻停步,抬袖掩着唇,虚弱地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抱歉了四长老,我好像又有些发热,怕是得先回去煮些药吃。” “如若无事,我便……” “从宣,”四长老张瑞芳忽然出声,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告退,随即目光一转落在旁边建筑上,悠悠叹了口气,“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 张从宣左右看看,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祠堂附近的路上,现在正停在一堵高高围墙之外。 即使隔着墙,稍一眺望,仅凭那院内建筑高耸飘逸的飞檐之下,时不时散发出令人心神清明的清脆铃声的八角铜铃,这所建筑的所属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里是族长主屋所在。”他轻松给出回答。 “不错。” 四长老张瑞芳抬手轻轻抚摸着有些褪色的陈旧墙砖,回头时,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自上任族长逝世,这里已经空置了二百二十八年之久。” 见青年似乎依旧不明所以,张瑞芳莞尔一笑。 下一句,陡然语出惊人。 “野心之辈众多,这么些年却再无人得以接任族长之位,从宣,你可知为何?” 第29章 见到它,你便会识得 以张从宣的身份来说,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敏感了。 实在不知道四长老今天是怎么回事,他维持着神色淡然,仿佛没察觉对方的话引一般,答得意简言赅。 “在下不知。” 对他的谨慎姿态,张瑞芳并没放在心上。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捻了捻手上沾染的砖灰,他呼出一口氤氲的白雾,意味深长道,“没办法,谁让那件最重要的族长信物遗失了呢。” “正因为缺了它,所以没人能再进入族长主屋,继任仪式,自然也就变成了一句空谈。” 听起来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特意跟自己提起……张从宣沉默了一下,微感无奈:“您该不会觉得,我知道这信物的下落吧?” 虽然是家族里上任族长的仅存血脉,但实话说,他绝对跟这东西不沾边。 从记忆中来看,父母逝世前,他是就在旁边陪伴的。 直到撒手人寰,他们也只叮嘱独子谨言慎行好好生活,从来没交代过什么秘密。 没成想,对方听完,突然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 “哈哈,怎么会,”被他逗得不行,张瑞芳难得笑得灿烂,嗓音都开朗了几分,“上任族长在泗州古城逝世的时候,尚是康熙年间,怎么也找不到你身上去,别想太多。” 笑完,他摇摇头,也终于坦言。 “不瞒你说,那件信物是随着族长身亡被一同掩埋于地下的,即使多年来地上世事变动,它一定还留在那里。” 这话半点不假,只是多年来,族中也在不断组织勘探,至今无有所获。 “难道一点不心动吗?”张瑞芳上前一步,望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拿到遗失的信物,就几乎可以说拿到了继任族长的资格。” “按血脉来说,如果是你有想法,那也完全顺理成章。” 好家伙,张从宣听得不由沉默几秒。 钩直饵咸啊。 思路呢?图纸呢?人力和资源支持呢?水文地质变动情况呢? 搞了半天,这位原来是过来给他画饼的,光说个“泗州古城”的地名,就试图引他下水? 就算丢开可行性不谈,系统已经明示暗示小张同学要当族长的,自己先上位算个怎么回事? 到时候禅位,当个村子的“太上皇”? 作为神志清醒的现代人,他可是知道时代大势的,这种封建式家族结构终究会变成历史车轮下的一片尘埃。 再者大号才是模拟经营游戏,小号还是玩得轻松一点,被个山沟里的古老家族困住手脚,绝非他所愿。 想到这里,张从宣十分坚决地摇头了。 “我并无此意,分毫没有。” 这下,四长老的眼中真的闪过了一丝兴味。 还要再问,青年却态度坚决地告辞一声,转瞬快步离去了。 仍旧站在原地,半晌,张瑞芳才收回视线。 “竟然谨慎至此,”他笑了一笑,轻声自言自语,“连想都不去想了么。” 不过,再想到对方的名字里所蕴含的父母期望,他又忍不住叹息一声,对此似乎理解了几分。 这次会面,其实起因很简单,只是之前百无聊赖观刑时,无意发现对方似是有些低落失神。 反正无事,他便寻个由头随意聊聊,想由此窥出对方心境受到多少影响。 没想到,这番交谈之后,现在他居然真心实意地觉得,对方如果有心思也不错。 面对名位的诱惑,多少人趋之若鹜,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世间能有自知之明,懂得取舍的人,才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而且他刚才所言非虚,不仅血脉说得过去,就个人实力以及族人声望的方面来说,对方也是相当合适的人选。 哎呀,没想到随便一试探,反而把自己都快要说服了。 眉眼一弯,张瑞芳望着那道渐行渐远、快要消失在小路尽头的人影,突然心意微动,扬声喊道:“那信物是个青铜铃铛,你见到便一定识得!” 对方步伐匆匆,似乎没有听见。 张瑞芳却敏锐注意到了那极短的一个停顿,情不自禁失笑一声,也负手自行回去了。 …… “你看得仔细,他是否有所动摇?” “……自昨晚起到方才观刑完毕,言行举止一如既往,没有异常。再等等,最好再观察一段时间……” “哼,”发问的男人坐回上首,惯做威严姿态的面容上,并不掩饰不耐烦,“等,又是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早就说过,那小子冷心冷肝,不是个容易操控的。” “你们在他身上花费这多心思,纯粹是浪费时间!别忘了,我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老家伙们都在计划让假圣婴在外露面了!” “浪费时间?”对方也有些愠怒。 “若非有他在碍事,计划何至于三番五次夭折腹中?你也知道时间不多,刺杀已经失败,之后怕是再难有下次了。不从他入手,我们该如何再寻找机会!” 威严男人微微眯眼,不答反问:“张应山既死,此后,剩下的人想必会乖乖听话了?” “也就四五成,这群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心。”对方有些没好气。 “差不多也够了,”威严男人自顾自颔首,“不用再费力迂回,我想,不如此后便从圣婴本身着手。” “这……”另一人有些犹疑,“当真如此?那岂不是说,我们此前的心血,尽数都要付诸东流?” “我们等得起么?圣婴越长越大,只会越发让人插不进手,不如狠下心来拼一把。” 对方被成功说服了。 威严男子最后叹了口气:“……加快进度吧,在圣婴正式露面之前,我们不惜一切,也要戳穿这个天大骗局!” …… 快步走到祠堂附近时,张从宣已经把刚刚的谈话抛之脑后。 比起什么虚无缥缈八字没有一撇的族长之位,现在他心头挂着的,主要还是张应山留下的那个大麻烦。 不得不说,刚刚一番交谈,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对于圣婴问题,他突然有了个新思路。 既然谎言已经被人所知,一味隐瞒终究没法长久。与其想着怎么堵住别人的嘴,或者把知情者统统干掉,不如转换下思路。 如何把谎言暴露的影响降到最低?或者说,如何把小张同学本身从这件事的漩涡中心拉出来? 或许,可以用一个更大的靶子,来转移焦点。 他正想得出神,迈入门槛时,冷不丁被人拉了一把。 本能闪过身去,定睛看去,才发现正是熟悉的俊俏小白脸。 “张崇,你没留在小……小哥身边?” 喊小名喊习惯了,差点脱口而出,瞥到门口几个等候中面露好奇的外家族人,张从宣不得不紧急改了口。 第30章 总也该说话了吧 张崇也是一呆,随即反应及时地接了下去。 “方才小……小哥被带进去,他们让我等候在外。不过方才又有几个族人寻来,也受到传唤进去了。”张崇摇摇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从宣没太在意对方表情,原地凝神驻足,随后沉吟了几秒。 “大长老在与人议事,小哥不在,许是被留在厢房那边等候了。” 说着,他转身沿着院墙往照壁另一端走去。 张崇默默跟上,又有些忍不住:“你全凭耳力听见的?” “……当然不是,”张从宣诧异看他一眼,“这里怎么可能听得到厢房,我只是隐约听见大长老他们寒暄,推测得出的。” 也就是说,关于大长老的部分,的确是听见的了。 他们现在站在祠堂门口的照壁旁边,与最后方的享堂之间,距离足有几百步之远,中间另有房屋树木庭院相隔……即使只是隐约听出人声,也已经有点可怕了! 这样超乎想象的敏锐五感,在当下的家族里,他仅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看到过。 又一次被明晃晃的差距摆在眼前,张崇肩膀一松,忽然有些无力。 原本纠结许久的话,此刻一不留神,也顺着脱出了喉咙。 “……抱歉。” 率先走到侧路厢房背后,正四下张望找人的张从宣疑惑回头:“嗯?” 话已出口,张崇反而轻松了许多,再不犹豫。 “我理应惭愧。”他低声说。 作为大长老的亲信下属,在刺杀事件水落石出之后,他自然也得知了对方吐露的部分情报。 说不后怕是假的。 话到了此处,他也不作扭捏之态,低叹一声,低头深深弯下腰去:“两年来,在圣婴的事上从未出现过失与纰漏,我该谢你。” 闻声,张从宣动作微顿,一时没有说话。 相处两年多,他也差不多清楚,张崇其实是个相当别扭的人,还要面子。 偏偏碍于命令,又不得不时常被迫为虎作伥。 因此,他还挺喜欢阴阳怪气和支使这人的,看对方暗自憋气又反抗不了的表情也是他的日常乐子之一。 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真情实感,刚刚还暗地里管对方叫小白脸的人,此时难免有些心虚。 半晌没有回应,张崇的脊背逐渐僵硬了。 他有些尴尬,下意识想去看对方此刻的反应,疑心对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却又不好直接起身。 一时简直要恼羞成怒。 就在他暗自咬牙的时候,头顶倏忽传来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双手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谢我就不用了。” 朝面色有些涨红的俊俏青年微微一笑,张从宣同样低头,还以真心实意的弯腰一躬身。 “是我应当谢你。” “对你来说,保护圣婴只是履行职责,本无需如此。” “而作为老师,我保护自己的学生,乃是天经地义,这跟他的身份无关……所以,这几年尽心尽责,我要谢你才对。” 话音落地,系统的声音随即响起。 【……张起灵认可度+10,目前总值49。】 咦? 张从宣立即直起身,视线锁定了眼前这栋平平无奇的围墙。 而正心情平和的张崇,还没来得及在这前所未有和睦的氛围中多沉浸一秒,就见青年霍然起身,大步朝着厢房门口走去。 还不忘抬手招了招,示意跟上。 “愣在那干嘛,走吧,人就在里面。” 张崇:“……” 够了,让他再多感动一下会死吗! …… 几刻钟前。 因为父亲要前来办事,六岁多的少年阿客,再一次被带进了本家大院。 作为张家外族的孩子,他来这里的机会不多。 仅有的几次机会,大多也就是每年拜年时,跟着大人们匆匆进出一回,对着一群严肃的长辈作揖磕头,喊着并不熟悉的种种称呼。 而即使新年,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喜庆装饰。 更不会像他们自己家里一样,点起喜庆的红灯笼,大家笑盈盈地说着吉祥话,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样子。 即使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跟他说不到一起。 在附近的人家中,因为喜欢看书,懂得多又时常能想出鬼点子的阿客在同龄人中很受欢迎,从来都是聊上几句便可以成为朋友。 但本家的孩子们,评判人是有自己的一套标准的。 他们聊天,两三句便要问起血缘亲脉,比对家里在族中地位,甚至计较谁更受大人们重视。 一听阿客是外家的族人,顿时笑脸就没了,还要昂起下巴,表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傲慢模样。 还有对他一点不理睬,直接当没看见的。 少年也有自己的傲气,这样的事情发生两三回之后,他虽然不至于跟大人告状,却也不再主动接触那些孩子了。 在这其中,只有一个例外。 在他两岁后有记忆起,拜年出来时,总能看到一个长相乖巧的孩子,穿着厚袄就站在天井或者走廊边上,安静地看着人来人往。 他不说话,其他孩子也从来看也不看就跑走,从没人喊他一起去玩。 在这个孤僻不合群的孩子身上,阿客难得寻到一点同类般的亲切感,见得多了,有一次就忍不住上前去说了话。 听他自我介绍是外家的,这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异样表情,只是望着天,神色安静地听他杂七杂八闲扯。 对方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偶尔点头摇头,但那一次,阿客聊得非常尽兴。 尽管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天生缺陷,还是年纪太小了,根本没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更可惜的是,在之后几年的年节,他每每带着期待跑进本家大院,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个特别的孩子。 直到今天。 等着父亲出来,沿着院墙随便走走的时候,阿客意外听到了前面几个耳熟的声音。 “……你们看,他站在那不动,鸟雀居然就一群群落到身上去,毫不躲闪,真是奇怪。” “为什么他不捉下来丢掉?” “蠢!你以为他是你吗?”中间的半大孩子不屑地摆摆手,压低嗓音,“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我家大人说的,他跟咱们不一样!天生的!” “这个我也知道!”另一人急忙附和,“我家大人也说,不要跟他说话!” 少年阿客听到这里,对这些孩子口中的人忽然有了点猜测。 他快步跑过去,伸头往里一看,就见到了那个消失许久的孤僻孩子,正一个人静静站在厢房院子里,低头看着地面。 他的身边落满了鸟雀,却不叫也不飞,只是陪伴一样安静围绕着踱步。 而几个本家孩子,正站在门口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看到这一幕,少年阿客顿时有些生气了,他朝着那几人走去,大声插进话去:“你们说的都不对,我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在几个本家孩子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他故意清了清嗓子。 “因为人家安静可爱,连鸟雀都喜欢。不像你们几个聒噪吵人,连鸟儿都忍受不了,要躲闪到一边去!” 几个本家孩子都是一愣,等反应过来,顿时有人气不过反驳:“胡说什么,阿客,你这个外家的……” “算了,”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示意,“外家的人知道什么,我们何必跟他多说。” 几个人嘀咕几句,似乎不屑理会一般,大模大样离开了。 阿客并不在意他们,只是看着连院子里原本安静低头的孩子似乎都被声音吸引,抬起头来望向门边,顿时有种自己当了一回英雄的自豪感。 这会,只要不是真哑巴,总也该跟自己说话了吧? 然而这隐秘的得意也没能持续太久。 在他期待的注视下,那孩子眼睛明亮地定定看着门口,半分钟后,忽然开口了。 他仔细一听,对方喊的却是: “——老师!” 第31章 您从前也随地大小睡吗 咦? 阿客呆了一呆,还没在“果真不是哑巴”和“他喊了什么”的想法里反应过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串属于大人的轻微脚步声。 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身后。 伴随着极轻的一声笑,有人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十分温和。 “你是叫阿客?说得很好,不必在意他们。” 顺着声音抬头,有些紧张的少年,便看到了一张极其令人印象深刻的脸。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对方那俊秀出众的外貌。 因为基因优良,张家人少有长得丑的,大多数族人称得上清秀端正,俊男美女亦是常见。 但眼前这个青年,依旧算得上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特殊的人之一。 是气质。 与院子里小孩身上那种与世隔绝般的孤僻相近,却又更内敛,更平淡。 看着这个人的眼睛,你很容易就觉得,对方其实并不对你感兴趣。 或者说,他其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小小年纪的阿客,其实非常擅长观察大人们,还会与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学到的相对比,继而独自思索。 一个人活在世上,心里总是要有欲望的。 这种欲望映射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言语中,端正自持的人与肆意享乐的人,只是克制与放纵的区别罢了。 譬如父亲吧,便总想着本家能够更振作些,为此劳心劳力也心甘情愿。 而母亲呢,她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为自己的天赋与努力骄傲,又时常担心自己是否成长太快。 看出这些,其实并不会影响什么,阿客依旧敬爱自己的父母。 这种习惯也一如既往持续下去,属于少年自己深埋心底的小秘密。 但这种习以为常的观察,放到眼前这个态度亲切的青年身上,他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惧意。 因为……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欲望! 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原原本本倒映着外界的景物,可是阿客看得出,对方其实根本没把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 他看着人,只是单纯“看”,就像看着任何无生命也没神志的死物。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惊悚。 设想一下,一枝花、一丛草、一棵树,虽然人看到了会或喜或叹或悲,但谁会在意花草树木本身的想法?更遑论视为同类了! 所以现在,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的他心下狂跳,喉咙却跟塞了块棉花似的,半声也发不出。 嗯?怎么回事。 张从宣看着僵硬的少年,顿时有些怀疑自我。 名唤阿客的孩子,看起来至多六七岁大,比小张起灵要高出一个头,只听声音,便显出一种与本家分外不搭的张扬气息。 本就生得清秀可爱,因为眼下那颗泪痣,甚至长相有些偏向秀气精致。 只是现在被自己看着,莫名就变得脸蛋惨白,浅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受到惊吓的小表情。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砰砰直跳的过高心率,张从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自己笑得就那么吓人?不应该吧!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看了眼系统弹窗,青年一时遗憾郁闷兼有,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他在张家晃悠两年了,也没少见本家的孩子,可直到今天,才误打误撞遇到这么一个符合标准的。 结果一见面,就把人好好一个开朗孩子都吓得不会说话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有缘无分? 才怪! 对玩家来说,就算是强扭,见到的瓜也是自己的!绝不可能放过! 心下暗暗计划着细水长流潜移默化,张从宣继续向前,朝院子里自家学生走了过去:“我来迟了,小哥在这边待了多久?有没有无聊?” 等他走开,少年阿客猛地喘了口气。 感觉跟重新活过来一样,他攥了攥手心,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汗了,现在手心都是凉凉的。 这就是,小孩的老师吗? 真是有够特别的。 不过看着走到院子里去的青年,他急剧跳动的心跳,不知不觉间,已经和缓了许多。 无他,现在正微笑弯腰去牵小孩手的青年,眼中已经有了“存在”。 像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天上人落到了地面,现在,对方身上终于具备了几分生气,变得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甚至,之前的感觉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之后,阿客自己突然生出了几分羞愧。 小孩的长辈好声好气表扬自己,他不但没回应,居然在心底还暗自揣测对方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即使这种想法无人得知,也有点太失礼了! 另一边。 少年从眼露惊惧到面色挣扎,乃至欲言又止的整个过程,小张起灵全都看得清楚。 老师好像很感兴趣,他想。 是因为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吗?因为欣赏少年仗义执言的表现? “没有无聊。”他轻声回答老师。 “多谢,”朝着少年点了点头,他第一次开口给出了回应,“我记得你。” 记得那时隔两年的一天,对方不知为何跑了过来,跟自己说了很久的话。 那时候他还被长老们看顾,每日里除了发呆与学习无事可做,年节的热闹也与他无关。 难得一次被人搭话,他也不是存心刻意冷落对方。 只不过话中说的许多事他既没见过也没听过,而对方又思路活跃,经常不等自己想好怎么说,少年说着说着就自顾自换了话题。 于是他干脆不再思考回答,只听着对方滔滔不绝讲了许多话。 而那之后没过几个月,老师就来了。 他便再也没在新年时,独自到长老们的院子里去待着。 眼下这次再见,其实他也有点意外。 相比较于刚刚那些远远议论的本家孩子来说,见到这个少年,其实并不令人讨厌,但是…… “咦?” 听着小张同学的话,张从宣眼前一亮,若无其事道:“原来你们是早就认识的朋友么?” “今日有此一见,倒也有缘,小哥,怎么没有听你介绍过?” “我……”张起灵张了张嘴。 他的声音顿了顿,不知为何,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出口。 而另一边,终于找到机会挽回失误的阿客鼓起勇气,匆忙上前几步,主动接上了话。 “我是叫阿客,您是这孩子的老师吗?实在抱歉,之前反应不及,失礼在先,请您多见谅。” 面对未来的学生,张从宣很是耐心宽容。 “无事,是我来的突然了,你事先不知,难免惊慌。” “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是这两年吧?” 见他眉眼平和,甚至连小孩都一直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少年的胆子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对,我们是前两年过年时见过几次,还说过不少话呢……不过,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您可以告诉我吗?” “唔……” 虽然很高兴有了第二个学生的目标,但张从宣也没被兴奋冲昏头脑。 听到这个问题,他蹲下身,轻轻拉了拉小孩的手,认真征询意见。 “朋友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小哥,这个决定只有你能做。” 少年有些期待地顺着看了过来。 被两个人一起盯着,小张起灵抿着嘴,微微低头。 圣婴的身份不能随便暴露,他很清楚,老师现在在问的,其实是自己愿不愿意告知那个亲昵的称呼。 “……我没有名字。” 最终,他生硬地如此说道:“你随意称呼。” “好吧……”少年尽力按捺,到底忍不住流露些许失落。 在一旁看着两人别扭的模样,张从宣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骗你,”他主动帮忙解释,言语诚恳,“阿客,是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小哥没有正式起名,这件事情我可以作证。” 左右望了望这一大一小的表情,阿客忽然抿嘴一笑。 上前一步,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少年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故作成熟的老成来。 “哎,原来是这样,你放心,我能理解。” 难怪这孩子不爱说话,他心中默默想到,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毕竟,只是想想要在规矩繁多的本家生活,他都觉得很难受了,这孩子不知道遭过什么罪呢。 “小哥?” 他试着喊了一声,见对方安静抬眼看来,便回以灿烂一笑:“那我先这样喊你了哦!” 张起灵看着他,眨了眨眼。 “小哥有同龄的朋友了呢,”他听到老师低声喃喃,似乎很是欣慰,“像一下子有了两个学生,这感觉还不错。” ……朋友,吗? 清澈的眼眸中泛起微小涟漪,张起灵想了下,朝着少年轻轻点头。 “嗯。” …… 睁开眼时,略带着点潮气的雨水落在了脸上。 在屋外寒风凛冽的冬月中闭眼,这就直接切换到了三伏天的京城,张从宣睁着眼,缓了几秒才适应过来。 “醒了?”旁边紧接着就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是黑瞎子。 对了,之前…… 没等他细想,一个穿着黑皮衣戴着黑墨镜的身影已经起身走近,站在他面前俯身看来,墨镜下的表情似笑非笑。 “请问张大夫,您这随地大小睡的习惯,是从前就有的吗?” 第32章 别的地儿吃不到 张从宣猛然记忆回笼。 之前,小号意外遇到危机,他靠着大号的高意志撑着跑出了半条街,翻过堵墙找了家没人的院子檐下墙根坐下,就着急切过去处理了。 没办法,这也是【意识分流】技术的缺陷。 虽然平时可以一心二用,主玩大号放置小号,但关键时刻,还得自己来亲自处理。 这就跟边看电视边吃饭一样。 两件事不出意外是可以同时进行的,眼睛跟嘴巴互不干扰,各自独立工作。 但一不小心吃到口异物,光凭潜意识的进食动作便不足以处理了,这时候就必须主动关注情况,并全神贯注解决掉,才能继续推进。 这对大号来说,的确算是个隐患。 看着黑瞎子,想着那张待抽的店员卡,张从宣蓦地轻轻吸口气。 忍住,至少也得等回去把手洗了再说。 他乱七八糟想了不少,直到感觉腰背没那么麻木了,这才坐起身,看了看周围。 还是原来那个地方,不知这蒙蒙的雨下了多久,衣服头发上都是一股潮气,旁边的地砖颜色都已经颜色变深了。 顺着黑瞎子走过来那个方向看去,墙根处同样有一个坐出的干燥印子,似乎对方也陪着在这坐了很久。 这时候再问对方干嘛非跟过来,就未免太不识趣了。 天阴着也看不出时候,他便直接问黑瞎子:“我刚才睡了多久?” “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从他若无其事的小幅活动手脚中,黑瞎子也看出了他坐着不起来的原因,忍不住噗嗤一笑,大度伸出手:“用我拉一把吗?” 张从宣盯着他看了一会,默默接受了这份好意。 只是被拉着站起身的瞬间,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 “哈哈,”黑瞎子这下彻底乐了,放手退开一步,歪着头站在边上,肩膀都笑得一抖一抖,“小宣,你这身体素质真有点差,该好好补补了啊。” 张从宣:“……” 别逼他打人哈! 大号虽然武力略低了点,但小号的技术还在他脑子里呢! “我现在没事了,”他终究没忍住,开始张嘴赶人,“你要是有其他事先走吧,还是说,你准备请客一顿来好好答谢今天的解救之恩?” “不是说好不差钱,只为交个朋友嘛。”黑瞎子瞬间变脸,一副心痛的表情。 “嘁。” 张从宣确实有些饿了,也不跟他闹,摆摆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没走出一步,被一把抓住了肩膀。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黑瞎子赶紧留人,笑容可掬,“怎么也不能缺了伤员一顿饭吃啊。” 青年挑眉示意他快说。 “去我家,瞎子亲自下厨,”黑瞎子压低声音,揽着他肩膀暗示般挤了挤眼睛,“你在别的地儿可绝对吃不到这口!” 这话顿时勾起了张从宣的好奇心。 黑瞎子的口音听起来就很地道,说不定真有什么家传私家菜呢。 “也行,”他说,“带路吧。” …… 另一边。 刑警队接过了善后的活,陈松跟霍家来人应付了几句,便一身轻松地回了家。 不过还不能立刻休息,他抹了把脸,振作一些精神,便去了后院。 九门之四的陈家,在京城当然也是有置办资产的。 陈松现在还没成婚,单身一人很是潇洒,近两年又常常代表陈家出面,按说风光得很。 但,他却并不住在任何一处盘口,日常居住出行也很是低调。 原因么…… “解决了?”一个年轻沉稳的沙哑声音如此问道。 “第十五具尸体已经找到,只剩下一堆白骨,失踪的警察也没事,霍家那边已经满意,我们的账也已经给人结了。” 陈松低着头,语气恭谨:“四阿公,您有旁的要吩咐吗?” 第33章 阿槟,找你的电话! 若是有旁人在此,此刻必定要吃一大惊, 无他,陈松口中的四阿公,正是当年九门中极其出名的人物,人称陈皮阿四。 只是此时已经九十多岁高龄、本应该垂垂老矣的他,现在不知为何依旧神气十足,样貌青春。 光看外貌,至多不过三十出头! 与孙辈的陈松在一处,相比较起来,居然反倒像是一对兄弟。 只是他的脸上,从左眼到右眼,都被一道可怕的疤痕直直贯穿,连鼻梁骨都显出一丝凹陷,似乎被什么利器重伤过。 即使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淡化许多,依旧十分明显。 这也让他原本邪肆英气的五官,比原来更多出了几分阴狠狰狞。 自从十几年前起,陈皮阿四开始变得深居简出,外人大多以为四阿公身子愈发不好了,说起来时叹惋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还有人言之凿凿,认为这是他年轻时造下杀孽过多,得来的报应。 谁又能想到,逐渐销声匿迹声名不显的陈皮,其实神不知鬼不觉掩藏了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齐瞎子本事在那。”陈皮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把玩着一颗铁弹子,似乎并不如何意外。 陈松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他能从陈皮手下的一堆伙计和徒弟里脱颖而出,受得重用,当然不只是因为那其实也说不清有几分的偏远血缘。 “这次应该还是挺凶险。”仿佛闲聊般,陈松主动往下说着自己觉得值得注意的地方。 “出来之后,我看黑瞎子就有些不对,也不理人就要走,脸色很不好看,说不得在底下吃了什么亏。” “那呉三省找来的张小哥,看着也不是一般人,二话没说就跟着下去了,回来后刑警队的方队长对他很是赞不绝口……” 他一边说,一边悄眼看着上方四阿公的表情。 发现四阿公听到这里,手上动作稍微慢了些,似乎有些兴趣,顺势说得更细致了几分。 “……本来我是要请他们两个喝顿酒,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后还能合作呢?没成想,张小哥追着黑瞎子就走了,也没来得及留个电话什么的,倒是可惜。” 他的话暂告一段落。 陈皮扯了下嘴角,重新把目光落到手上,呵呵笑了声。 “也没什么可惜的,”他跟往常一样点评了几句,“天底下高手多了去,咱们是网罗不尽的,不必太放在心上。” “再者,你要真看好,既然是呉三省那边的人,有机会我把人叫上跟你一起出几次活看看……叫什么来着?” 这是实打实的关照了,陈松当即眉开眼笑:“多谢四阿公。” “这人姓张,名从宣,”他报出名字,回忆着细节,“听口音应该是北方人,不知道怎么——” “铛”的一声。 陈皮手中的铁弹子突然重重砸落在地,骨碌碌滚出了好几米。 被这响动震得一愣,虽然不知道是哪句话不对,陈松还是当即噤若寒蝉,躬身不敢再说。 盯着自己的脚,大气不敢喘地看了好几分钟,他才听到四阿公那十分沙哑的嗓音响起。 “我是年纪大了,怎么也比不上年轻时候灵敏。” 这话陈松可不敢接。 再者,光看那张脸,四阿公说出这样的话谁敢信啊! 眼珠一转,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懊恼道:“是我今儿个太啰嗦了,平白这么多的废话,惹您心烦,该打!” 陈皮闭着眼,抬手轻摆:“没事,下去吧。” “是。” 陈松十分识趣地再也不提刚刚的话题,利落转身就走。 刚踏出门槛,又被人叫住了。 “那个张……他住哪知道么?” “就在东方大酒店,”陈松反应迅速,“还是我给安排的,需要找人盯着吗?” 盯着? 明明是找了很久的人,也总觉得对方应该就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真正见面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但抬手时,陈皮不自觉就摸到了眼角粗糙的伤疤。 那种恍然之色,渐渐便阴沉了下去,化作了一抹幽幽冷笑。 “不急着打草惊蛇,”他本就嗓音沙哑,此刻压低了,更像是毒蛇嘶嘶吐息,“先派人去杭城,看看他到底怎么去了呉三省那边的。” 陈松立刻应下,转身着手去办。 …… 黑瞎子的家不出意外,也是一处四合院,地理位置很好。 前院是传统的中式门厅与红木家具,甚至挂了个很古朴的大匾,连地板都不是一般的砖,考究精致,看得张从宣暗自咂舌。 不过再往进走,庭院里还是很有生活气息的。 葡萄藤在架子上爬得很是欢快,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串串尚未成熟的果子垂下来,看着就青翠喜人。 藤下的院墙角落里,摆了一些杂物,堆放得很是随意。 张从宣随意扫了几眼,居然从中看到了一面写着算命看相的旗子。 “别馋了,真没熟。” 见他在葡萄藤前驻足,黑瞎子把他往厅里推了一把:“行了,药箱在桌子上,赶紧去把你那手处理一下,我去做饭。” “噢。”张从宣很有做客人的觉悟,也没跟他客气。 只是拿来药箱,拆开创可贴一看,那方才在手指上割出的几条细长伤口,差不多都快长住了。 上次不小心被黑金古刀割出的手掌上那道,现在去看,也早就毫无痕迹。 哎,虽然刚刚还被黑瞎子嘲笑了体质差,但大号【60】的体质,其实比正常人要高出了一截。 再拿小号作为对比,他自觉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也不能白费,张从宣便简单涂了点药水,再浅浅包了几层。 弄完时间还早,他本想去厨房帮忙,却门都没进得去。 坐在客厅无聊了一会,张从宣情不自禁打开游戏面板,看向了店员那一栏。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抽卡啊! 严谨地重新洗了一遍手,他深呼吸几次,迅速选择了抽取。 【已选择进行人员招聘,首次使用不消耗奇闻值,店员抽取中……】 【抽取完成。】 三秒后,提示消失,一道白光破开界面,骤然浮现而出。 出现在张从宣眼前的,是一个私人名片模样的界面,直接占据了整张屏幕。 姓名性别民族外号,旁边是一张穿着白衬衫微笑的板正照片,看起来格外正式。 大致扫了一眼,他目光落在最上面的姓氏一栏,低声念了出来。 “张……海楼?” * 另一边,厦门。 “阿槟,找你的电话!” “马上来——” 伴随着大爷中气十足的喊话,青年男人的声音匆匆应了。 不到半分钟,一个面色苍白身形削瘦的青年,随便披着件衬衫,敞着怀,打着哈欠匆匆走下楼来。 拿起被放在桌子上的话筒,被叫做阿槟的男人没着急接,而是先点起了一支烟。 歪坐在椅子上转过身,他咬着烟,含糊背对着柜台“喂”了一声:“有事直说,我还……” “***” 听了没几句,突然他表情一沉,用方言很不雅地大声骂了一句。 “……一大早的,你火气这么重做什么?” 随着声音,另一名与他年纪相近而更沉稳的青年进了门,手上还拎着冒着热气的三个袋子。 第34章 纹麒麟的一概不算 张海盐顾不得跟他斗嘴,整个人刷地一下猛然站起身来。 看着情况不对,跟他搭档多年的张海侠也严肃起来,不再开口,而是打了个手势询问是否要戒备。 摇头示意不急,张海盐正想着继续套几句话,忙音却已经响起。 ——对方主动挂断了。 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手中听筒看了几秒,他深深吸了口气。 “上去说。” 张海侠点点头,拎着早餐率先上去了。 而张海盐咚咚咚上楼,大步流星地往走廊尽头走去,一脚踹开了自己隔壁的门:“别睡了,快起来!” 里面立时传出了一声惨叫。 “你要死啊——楼鬼!!!” …… 系统提示,对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三天内就会自己出现在店铺门口。 张从宣心满意足地收起面板,满怀期待地搓了搓手。 他已经看过了对方的属性。 除了资产,其他数值都在70+,算是个均衡全面的四边形。 总体来说十分令人满意。 心情放松下来,他愉快地循着味道溜达去了厨房,准备帮忙端菜。 然后—— “咱们……就是吃这些么?” 看到黑瞎子的劳动成果,张从宣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从左到右,倒是摆了花团锦簇的四五盘菜,再加一碗甜汤,不能说不丰盛。 但定睛一看呢? 青椒炒猪肉,青椒炒猪血,青椒炒羊血,青椒炒鸭血,以及一份青椒炒饭作为主食。 ——到底是有多爱青椒啊! “尝尝呗,”黑瞎子摘掉围裙,笑眯眯地落座招呼,“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在他似乎有些期待的眼神下,张从宣慢慢举起筷子,心中纠结不已。 他们回来路上没有买菜,这么多的青椒,想来是黑瞎子给自己日常吃饭准备的,并不是有意捉弄。 而且,是自己事先没说清楚,人家主人端出自己最拿手的菜来招待,完全合情合理啊。 看看,这几乎全是补血的菜,多么体贴入微! 努力说服了自己,然后,青年慢慢夹了一片羊血,小心翼翼放进嘴里。 咀嚼几下,趁辣味还没蔓延赶紧咽掉,然后立马喝了一大口温凉的甜汤。 一套下来,鼻端已经隐隐出汗。 不动声色地偷偷吸气给舌头降着温,过了十几秒,迎着黑瞎子的注视,张从宣终于抬起头,淡定地微微颔首:“很好吃,手艺不错。” “那就好,”黑瞎子语气有些许遗憾,“还担心你吃不惯辣,炒饭都是用的甜椒,早知道也不多此一举了。” “是么。” 低头看看那盆放在手边的炒饭,青年若无其事给自己盛了一碗。 果然,这份就没那么刺激了,滋味清鲜,很是合口。 就着甜汤和不辣的炒饭,偶尔夹杂几口其他菜,这顿饭倒是也吃的相当愉快。 饭后,作为伤员的优待,洗碗的任务也被黑瞎子接过了。 张从宣站在一旁,用完好的右手帮忙,给他洗过的碗筷挨个冲干净,再摆上架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知不觉说到了各自的职业。 “奇闻侦探社,听着就与众不同,”黑瞎子饶有兴味地追问,“说真的,怎么会想到要开这样的店?” “天意如此吧。” 张从宣总不能说,这就是大号的职业,他自己选的。 “反正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只觉得收集四方奇闻异事这事情有些意思,又正好手上有这么一家店铺。” 失忆这种事,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他索性坦言相告。 黑瞎子推了推墨镜,若有所思。 “听陈松说,你在道上名气不小,见过的类似事情应该挺多吧。对了,你对以前长沙的事情知道多少?” 张从宣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奇闻残卷】的支线任务。 黑背老六的那个故事,呉邪后来跟他说了自己知道的全部,能推测出这人应该是民国时长沙一个相当出名的人物。 但关于黑背老六本人,呉邪所知的部分,似乎还不足以补全故事全貌,进度停滞在了67%。 张姓军阀与呉邪爷爷的故事补全进度,更是连30%都没到。 “长沙?”黑瞎子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你既然认识九门的吴三爷,以前长沙的事情,问他不是更快些?” 虽然并不知道呉三省跟九门跟长沙什么关系,但张从宣半点不露怯:“我跟三爷认识也没几天,不怎么熟。” 稍微琢磨了下这句话流露出的意思,黑瞎子蓦地笑出一口白牙。 “小宣,果然你也觉得咱们一见如故,对吧?” “对,我见你就觉得有缘,”张从宣甩甩手上水珠,出门时,无语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算命的,是不是逢人就喜欢说这种话?” “这你可误会了,”黑瞎子也叹气,“算命也不找你啊,我们的规矩是纹麒麟的一概不算。” 张从宣立马停住了。 忽然意识到什么,黑瞎子无声笑了一下,同样跟着站住了脚。 “说起来,你之前就表现得对我很了解。”张从宣转过身来,微微挑眉。 “纹麒麟的事情,又从哪知道的?” 第35章 没有张家了,小心! 这东西是皮肉上的,还要遇热才显,平时旁人根本没机会看到。 此外他唯一展露的,就是在之前灭灵时候,但那时黑瞎子是背对着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到。 而且,这句话很有意思。 “纹麒麟的一概不算”,这句话里所指的,显然是一类人。 再想想从小号那里得知的,麒麟与穷奇纹身似乎是张家独有的标志…… 而无论大号小号,都带着麒麟纹身,显然张家这个特殊血脉家族,是玩家身份设定里固定的那部分背景。 是了,毕竟是单机游戏,即使不同账号对应着不同的剧情线,彼此独立,但游戏大背景放在那,有些剧情人物与势力很可能是不变的。 甚至大胆点猜测,既然这里也有张家,也许大号也有张起灵和阿客、张崇等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青年不由眼眸发亮,心中猜测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之前,见过其他像我一样的人,是不是?” 黑瞎子被他直勾勾盯着,不自觉动了动嘴角。 这问题,说实话跟他预想的有一些出入啊,还以为—— 算了,本来就不应该期待太高。 “……已经没有张家了,”他斟酌一下,还是诚恳回答了问题,“你是我很久以来见的唯一一个。” 黑瞎子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果真还有张家人存在,怎么会被人挖进了祖坟都无动于衷呢? 哦,张大佛爷那些人不算,毕竟挖也是他们背后看着的。 当然,这话就不能跟眼前人实话实说了。 毕竟黑瞎子自己当时也进去了,还受人之托带了样东西出来。 那可当真是九死一生,事到如今想起来,也依旧会做一遭噩梦……咳咳,这个话题不宜深究。 “没有了吗……” 张从宣有些失神,并没注意到他的微妙神色。 虽然在小号上,时不时就要吐槽张家这个大家族的封建落后,也总觉得它终将覆灭于时代潮流之下。 但,真正听到那个繁盛庞大的家族早已落幕,心中竟也不免略微怅然。 人就是这么奇怪。 平时没什么感觉,但独身一人的时候,一旦听闻还有相同群体,顿时就有了莫名的趋向性。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建国后那种古板家族没有了生存余地,烟消云散,完全合情合理。 算了,是自己不切实际。 张从宣自失一笑,抹掉了方才的胡思乱想。 两边本来就是不同的。 就算大号再遇到那些人,也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那一个,看着只怕反而令人感伤……现在这样倒是也好。 “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啊,”青年转而微笑起来,朝他轻轻扬了扬下巴,“现在,我倒是好奇起消息来源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哟。” 黑瞎子讪笑一声,轻巧拒绝了。 看对方神情重新平和下来,似乎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其实有些诧异。 不过想想对方失忆人士的身份,想来刚刚的追问,也并不是感情深厚,只是追求同类的本能吧。 这样,有些话倒是可以说得直白一点了。 “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黑瞎子推了推墨镜,嘴角勾起的弧度微妙,“不过,要是你真的能见到另外的张家人,我只有一个提醒——先跑!最好别着急相认。” 张从宣愕然张了下嘴:“原因呢?” 前后不过相差百年,但这剧情也差的太大了吧! 从家族内乱直接跳到同类相残了都,相煎何太急啊! “当年张家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外人很难知晓内情。”黑瞎子摇摇头。 “不过能确定的是,有个人几乎全程参与了其中,甚至很多次主动牵头策划。” 迎着青年疑惑略带紧张的黑眸,他轻声吐出了那个名字。 “这个人就是当年的长沙九门之首——张启山。” “人称,张大佛爷。” …… 目送青年坐上出租车离开,黑瞎子倚着门,幽幽叹了口气。 他之前说一见如故,可不是假话。 是真的差点以为重遇故人。 如果初听姓氏只是令人好奇,那么真正见了面后,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简直都让他的直觉尖锐爆鸣了! 可惜,三次借机摸骨,得出的结果不能再明确了。 对方的身体年龄,只有二十出头,顶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五。 那双发丘指,骨相与身法等互相映照,小宣是张家人这点倒是确信无误。 ……真就能有这么从里到外,性格喜好身形口味处处相似的人? 摇摇头,黑瞎子想起青年最后离去时沉思的面色,又忍不住嘴角微翘。 尽管隐瞒部分,但他绝对没说假话。 那声提醒也是出自真心。 但长沙九门的事情,对方显然是真的十分好奇,不追问到把自己掏空,怕是不会甘心。 而这些陈年往事,要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可是能讲很久的。 …… 回到半路上的时候,张从宣已经把刚刚的大部分信息消化完毕。 总结:百年里剧情线发生巨大改变,有个叫张启山的张家人在其中起关键作用,最终导致张家消失的结果。 这与当年的长沙九门脱不开关系,而呉三省的吴家也是其中之一。 另,现存带有张家血脉的人很可能是敌非友。 现在再回想起刚到杭城那一天,上门与呉三省的见面,可以琢磨的地方可就多了。 自己为了新手任务,大胆直接送上门诈唬,呉三省的反应是什么? 警惕但掩饰,息事宁人,甚至主动卖好。 他在密室的那些话,细想就更有意思了。 “众所周知吴家没有参与”、“往事晦暗难言”、“意外流入”……还有,最莫名其妙的那句话,“约定的时间尚早”? 特意强调吴家的无辜,撇开关系之后,却又来了这么一句。 仿佛提醒自己,应当遵守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看来,还是尽快回去一趟,最后再诈一诈呉三省……或者,还是套呉邪的话? 需要更多的情报啊。 揉着额角,张从宣轻吐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方镜平的名片。 看了眼时间,他跟对方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明晚出来吃饭的事情。 回去之前,又在酒店旁边的银行里看了下卡里余额。 嗯,一个十分漂亮的六位数。 系统并没有计入店铺资金,看来个人资产并不会被没收,大好消息。 抛开烦恼,心情愉快地计划着这笔钱的用途,推开门时,张从宣忽然嘶了一声。 说起来,系统给他抽取的那个店员,不也是姓张来着? …… 这一夜,跟仅有的两个同伴商量好对策,分道扬镳各奔目的的张海盐再次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对长生怎么看?请准备不小于一千字的回答,面试时当面陈述” 这是那个机械音留下的简短话语。 目前年纪100+的张海盐邪邪一笑,不自觉舔了舔舌下的刀片,双眸幽冷。 他能怎么看? 虽然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手段找到了他所在位置,查出了他真正的名字,还敢煞有介事地宣称“你已被奇闻侦探社录用,请尽快就职”…… 他已经来了,那位神秘人会怎么做呢? 张海盐一点也不紧张,全无恐惧,甚至有点跃跃欲试起来了。 毕竟,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而一个人的张海盐是无敌的。 …… 连夜通过系统补发了一份隐含试探的面试要求出去,折腾到半夜的张从宣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安稳。 六七点时,一通紧急电话更是直接打破了安宁的早晨。 听着话筒对面的响动,张从宣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喂……呉邪?” 第36章 呉邪变成人质了 话筒对面,呉邪不等打完招呼,呼啦啦已经说了一堆出来。 他的语气急促,声线还伴随着些微颤抖,显然已经被突发事件搞懵了,又慌又怕。 原本还有点昏沉的大脑渐渐清醒,张从宣从中很快理出了重点。 “……也就是说,你根据你三叔的安排,昨天晚上去提货,结果价格没谈拢,对方翻脸,就把你留那做……做客了一晚上?” 本想说做人质的,想到对面肯定不止一个人在听,他还是说得委婉了一些。 虽然这事听起来就很离奇,让人很容易想到“诈骗绑架传销”之类的词汇。 “差、差不多吧,人家其实态度挺好的。” 一口气说完了,情绪稍稍缓和,呉邪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又找补了几句。 感受到来自背后光头虎视眈眈的目光,他顿时又是脸色一苦。 到底不好意思跟只认识了半个月的朋友提借钱,他故作镇定地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宣哥,我刚刚给三叔打电话他没接,你方便帮我联系一下他么?他们直接聊开了,应该就解决了。” “行,”张从宣应得很爽快,随口又问,“要是他一直不接,怎么办?” “啊……那可能,可能三叔正好办事去了,总会回去的吧……?” 呉邪不是想不到这种可能,只是他暂时不太想去设想这种糟糕结果,说着说着,声音都透出几分灰心丧气的迷茫。 倒不是没想过偷跑,但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拿他在手跟三叔重新谈,防得很紧。 卫生间都是被人陪着去的,迄今为止,还真没找到机会。 听对方的语气,不知为何,张从宣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颗彻底失去水分的蔫白菜。 这么一想,他都禁不住生出几分怜悯之情了。 到底是关系还不错的邻居,跟呉三省这个老狐狸不一样,呉邪本人没什么坏心。 黑金古刀和支线任务的事情也还多亏了他。 想到这里,张从宣随意附和了一声:“也是,总要回去的。” “那我再等等……” 呉邪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 打这个电话,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病急乱投医,想着至少得有人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苦中作乐地想:至少有人知道自己在这,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好歹有个告诉三叔好为自己报仇的目标…… 正低落中,冷不丁听到话筒对面,青年轻轻笑了一声。 “我算是个与此事无关的,既然你们谈得不顺,要不我过去做个中间人,帮忙劝和调解一下,如何?” 呉邪刷地一下腰就直了,瞬间热泪盈眶。 大好人啊! 跟对方学过两手,他虽然懂得不多,但至少能看出这位神秘青年身手不凡。 要是对方愿意来,说不定能把自己捞出来……这好像有点难……哪怕只是单纯见见也好啊…… 一个人待在这,压力实在太大了。 “可,可以吗?你愿意……”呉邪不由自主有些磕巴了。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拿走了话筒。 “既然是吴兄弟的朋友,想来来聊聊也行,”光头男人中气十足,抱怨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狡狯的暗示,“不是我们不讲信用,这次他带来的,跟我们之前谈好的可是差了不少啊!” “他第一次来这边,经验不足,”张从宣应得很淡定,“我下午去见见人,没问题吧?” 对面推了几句,便答应了下来,给了一个杂货铺的地址。 挂掉电话,张从宣嘴角微勾,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背着包下楼。 楼下买了油条和豆浆,提在手里,他悠然走向了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口袋里名片上那个电话。 “……早上好啊,方队长?对,是我,有件事想请教下您。” “我有一个来京城做生意的朋友,被人绑架勒索,从昨晚起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刚打来电话求救,这种情况……” …… 另一边,张家。 “那我先走了,小哥再见!老师再见!” 随着明快的一声告别,少年的身影,一溜烟从山林间稀疏的小路跑远了。 驻足目送一会,张起灵也从桩子上跳了下来。 习惯性牵住了大人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往族地走。 “老师……”在越过高高院墙的时候,他忽然低声开了口,“阿客一直不知道我是谁……” 虽然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但张从宣自然听得出其下隐含的少许担忧。 这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就在前几日的元旦,长老们把他召去,告知了即将在一到两年……或者更短的时间里,圣婴即将会被推到人前的计划。 到了那时,不再保密的身份,迟早也会被外家所知。 “没关系,”张从宣攥了攥他微凉的小手,轻声说,“这件事并不是你能决定的,不是吗?” “只要相处之中诚心相待,阿客一定也感觉得到……之后时候到了,再跟他道歉说明就好了。” 小张起灵像是被安慰到了,无声点头。 “到时候,我跟他赔罪。” 小插曲并未产生太大的波澜,两人回去后用餐并各自洗漱。 冬日天黑的早,等点起烛火,张起灵在书房又读书练字两个时辰,便被催促着去休息了。 而张从宣却没回自己的屋子。 上次大长老给的药膏已经用完了,跟张崇交代了一声,他便独自去了医堂的方向。 值守的族医凭窗坐在那里看书,见人进来也不意外,径直开了库房的条子让他去拿药。 进入库房之后,按纸条上的位置走入贴墙第五排,从架子上扫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描述中的药瓶。 青年也不诧异,视线四下一扫,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我已赴约来见,”他悠然自若地负手,语调不紧不慢,“你们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第37章 就不好奇么?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张从宣也不惯着,等了半分钟还是见不到人,干脆地举着烛台转身就走。 就在他离门口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原本半开的门扉忽然“砰”一声自行合拢,吹熄了他手中摇曳的烛火。 这下,门内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等等!” 属于中年男性的脚步声从某排架子后转出,沉稳而谨慎,慢慢接近到了他的身边。 “听说你号为当下族中年轻一代第一人,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嘴上如此赞赏之下,他却十分谨慎地有意选择了对方有伤而行动不便的左后方。 察觉这点,张从宣没等他停步,主动转过身。 “阁下近日来数次传讯,只是要当我面说这些废话的么?” 盯着暗淡光线中那模糊难辨的轮廓,青年说的很不客气。 对方似是没料到他如此不给面子,沉默了一下。 “……看来你能出来的时间不多,”顿了顿,对方从善如流地放弃了寒暄环节,“也罢,今日冒险前来相见,已足显诚意。” “你见过张应山,想来从他了解到了一些隐秘,对当下家族的困境也初步窥见一二……” 张从宣看着对方身后另一道呼吸声的方向,微微挑眉。 这话说得,谁才是迫切需要见面的那方啊。 明明是这群人,在上次刺杀事件过去后的这些天,趁他独自行动的短暂时间里、想方设法传达了各种暗语与试探,不断试图勾起自己的好奇心。 本以为随着张应山的死,事情就该逐渐平息,谁想到还是被搅得不得安宁。 真是烦不胜烦。 而且听这话,这些人知道自己去见了张应山?是哪里的消息泄露? 想到这里,他盯着对方,不禁微微皱眉。 “张应山没说太多话。” 见他不上钩,中年男子迈出半步,借着压缩距离,隐隐制造出了一阵无形的逼迫,同时快速说了一大串话。 “有些话,由于环境所迫,想来那时候的他没法再明白说出口。” “但很多事情早就已经现出端倪。” “你就不好奇么?为何枝繁叶茂的本家,当下理应人数最多为中流砥柱的瑞字辈与隆字辈却寥寥无几,反倒是山字的小辈们成了主流?” “当年三千年圣婴出世,这种牵扯家族命脉的大事,为何要封锁消息,迟迟不肯向族人公布内中详情细节?” “还有……” 中年男人盯着青年模糊的身影,意味深长地拖慢了语调。 “……先族长死于泗州古城之后,他原本人丁兴旺的嫡传一脉,为何百年间便凋零散落,迄今仅余一人?” 晦暗的光线中,张从宣眯了眯眼:“这些,你们全都知道?” 提问,本身就是被吸引的证据。 中年男人满意地笑了。 “还没有。”他继续上前一步,把手搭在了青年的肩上,和颜悦色地拍了拍。 “我们找到你,正是想补全所有被隐瞒的真相。” …… 回去时,月明星稀,快要到子夜。 刚踏入院子,张崇便已从厢房的阁楼上跳下来,快步走近打量:“你今日可是去的久。” “嗯,耽搁了会。” 刚刚才被人灌了一堆迷魂汤,张从宣也没跟他寒暄的心力,望着主屋的廊柱轻轻呼了口气,低声道:“去开门吧。” 张崇听懂了,眼神顿时变得复杂。 “好。” 第38章 三爷:张小哥动作挺快 …… 两刻钟后。 “……那些人是这样说的?” 大长老张胜京身着便衣,居于上座,和蔼而不失威严地缓声相询。 “不敢遗漏。”张从宣单膝跪地,低垂的脸没什么表情。 他是真的几乎完全复述。 只是把关于先族长那部分隐去,改换模糊了部分词句,以至于听起来像是指向自己一家。 “哼,捕风捉影,妖言惑众,一群只敢挑唆是非的无胆鼠辈。” 位列一侧的三长老张隆出率先冷笑出声,面露不屑。 大长老微微摇头,也是同样露出了笑容。 想了想,他起身走下,弯腰亲自将地上的青年扶了起来:“从宣,你做得很好。” “您过誉。”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想来你心中也颇存疑虑。” 张从宣不由抬眼。 没等他否认,大长老握着他的手臂,微微沉吟。 “你父母的事,想来你心中最是清楚不过,我就不多说了。” “圣婴之事……罢了,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当年那个石盒,实则出自西周穆王陵墓,一切秘密尽藏于斯……” “关于此事,你尽可与他们告知无妨。” 望着青年微讶的眸,大长老张胜京呵呵一笑:“到时,便静观这群人会如何做吧。” “是。”青年并未多言,一如既往利落应声。 等人出去了,三长老张隆出放下茶杯,这才露出几分疑惑。 “这群人既然不安分,顺藤摸瓜捉出来,送去泗州城下岂不更好,何必放这么大的饵出去?” “今年不同往昔。”大长老摇头一叹。 三长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快今年底,最慢两年内,圣婴便会被推至人前,进一步稳固全族人心。 之后,他们就会趁人心和睦,组织新的一批族人,再探泗州古城,务求毕其功于一役,找到那只族长信物铃铛。 如此,拖延日久的新一任族长人选才可以推出,那便是各凭本事了。 诸事落定,便可以准备起来那场久未成行的举族迁徙……这是二十年内必须完成的事情,不容拖延,越早越好。 这一切的计划,首先便着落在开头的一步——用圣婴凝聚人心。 所以往日里可以稳坐钓鱼台,慢慢布网,此时却不行。 “也罢。”三长老张隆出没再多言。 抛出个大饵,任他们自顾撕咬争夺去便是,反正,这饵可没有看起来那么香甜。 相反,只会让他们全都枉送了性命,竹篮打水一场空。 …… 月明星稀,夜深寒重。 从密道回到院子里时,真正是午夜了,整个张家都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死寂。 连续见了两拨人,张从宣也感到有些疲惫。 ——尤其,这两拨人的目的几乎完全相反,一个想着揭破圣婴骗局,一个想着隐瞒谎言到底。 不过,这种局面倒是正方便他浑水摸鱼。 对自己来说,真相不重要,冠冕堂皇的大义不重要,他关心的,只是小张同学本身。 所以在风浪拍击时,只要保护好小张同学就够了。 如此想着,他脚步轻快地踏上最后一阶台阶。 张崇仍旧坐在阁楼上。 白日里时时补觉,他此时不怎么困。 但冷意实在逼人,所以听见动静也只是伸头打了个招呼,很快裹着厚斗篷重新坐了回去。 呼出一口白气,张从宣踏着清霜一样的淡淡月光去了主屋。 点起烛台,检查一遍屋内温度,给小张同学掖了掖被子,他便安心下来,真正准备回去睡觉了。 起身时,冷不丁被扯了下衣角。 “……老师?” “惊扰你了吧,”张从宣有些不好意思,歉疚眨了眨眼,“早知道不该点灯的。” 张起灵摇摇头,攥着手中冰凉尤带寒气的衣角,视线下落几分。 在对方袍子下摆处,沾染着一截不起眼灰迹。 这是跪姿才会遗留的印记,而整个张家,能让自己这位老师如此做的实在不多。 “怎么……?” 张从宣顺着他眼神自己看了看,也是恍然,不由失笑:“小官果然心细如发。” “老师,伤势未愈,应该多休息……”小孩低着头,压抑的稚嫩声线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哪就那么娇贵了,”青年莞尔,“只是临时有事,去见了趟长老们。” “人力有尽,过用则竭。” 小朋友依旧抿着嘴,脸蛋紧绷,头也不抬,显然还生着闷气。 张从宣微微一愣。 这好像,还是他教育自家学生,训练要有分寸,不能过于逼迫自己时说的话。 此时居然被用到自己身上,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但到底是自家学生的一片赤子诚心,青年嘴角微翘,忍不住揉了把毛茸茸的脑袋。 “小官说得对,”他真切微笑起来,轻声道,“不过这次属于意外,就法外开恩一回吧,好么?” 张起灵很想追加问一声,保证绝不再犯? 但他也明白,此事不是说了就有用的,老师也没法做出承诺。 “困了?”见他怔着没动,张从宣有些疑惑,弯腰偏头看了眼。 摇摇头,张起灵重新坐了回去,轻声强调了一句:“老师,应当知错就改。” “好。” 张从宣轻飘飘一点头,应得毫无心理负担。 回去躺到床上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打开面板,看了眼主线任务的进度。 实际上,列表里也就是当前仅有的两个学生。 【张起灵认可度:62】 【张海客认可度:13】 …… 现代,杭城。 下午时分。 见心腹潘子匆匆推门进来,额上见汗的样子,躺椅上姿态悠然的呉三省疑惑扬了扬下巴:“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小邪那边怎么样了?” “刚刚接到我们的人通知……”潘子迟疑了一下,“三爷,小三爷已经被人捞出去了。” “哟,”呉三省顿时来了兴致,“张小哥动作挺快么。” 潘子苦笑一声,正要再说,一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想了一下,这一回,呉三省没再像之前几次那样听而不闻,等响过十几秒,便接了起来。 下一刻,他霍然坐直了,脸色十分错愕。 “张小哥,你……你说,是警察把人救出来的?” 第39章 呉邪你属鬼的吧 “对啊。” 电话对面,张从宣笑吟吟点着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京城首善之地,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刑警队的方队长很是上心,直接帮我联系了附近的派出所……” “行动特别顺利,里面的人一见警察进去全都跑了,现在呉邪完好无损,几位警官还在清缴追逃呢。” 想到事先信誓旦旦跟自己保证的楚光头,呉三省一时居然有点说不出话。 这…… 你好歹也是个张家人,遇到问题居然不亲自去看看,反手报警可还行? “对了,”张从宣疑惑问道,“三爷,怎么上午的时候,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上午正好有事要办,家里没人在……”吴三省脑子还有点发木,条件反射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 “哦,原来如此。”青年就当信了。 一旁的呉邪早就等不及了,见他们两个在这儿打太极,干脆把手一伸,飞快从张从宣手里把话筒接了过去。 “我来说!”他捏着话筒,身上的森气怨气几乎要化作实质化,从话筒里钻过去。 “哎,大侄子,你怎么……” 呉三省招呼还没打完,呉邪噼里啪啦的一堆话,已经砸了过去。 “三叔,你在我店里搞的那个什么排查,现在有结果了吗?” “不要心急嘛,”呉三省呵呵一笑,故作高深莫测状,“已经有苗头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呉邪也笑了。 被气的。 “你可真是我亲三叔,就不能靠谱点吗?”回想着今昨两天的经历,他的控诉简直都要带着斑驳血泪了。 “跟我说到地方接货就行了,结果是价钱都没谈好,让人都把我扣下当人质了。电话电话又不接,一点儿音信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卖了呢!” 一边说,呉邪心里的火气也是噌噌的涨。 “这次是意外吗,”知道他可能遭了点小罪,呉三省眯着眼睛,耐心十足的安抚道,“下次肯定不会了。不过小邪,你怎么把警察带过去了?” 说到这个,呉邪稍微心虚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很快重新挺直了腰板。 “我正经做生意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理亏的是他们,为什么不能报警?” 虽然就是说,他也没想到啊。 本来今天下午,他左思右想,觉得光凭张从宣一个人,想把自己救出来恐怕很难。 就算对方看着挺能打,但是这里人也不少,这要是把对方连累留下来陪自己了怎么办? 于是,找了个天太热出汗多、见面前要洗个澡打理一下的借口,就想提前试试逃跑来着。 拖延时间,等到看管人员来催促的时候,他就一把甩出脱掉的上衣蒙脸,接着用提前拔掉花洒的水管直接冲脸偷袭,趁对方暂时晕头转向的机会,抓住时机拔腿就跑。 没成想一番鸡飞狗跳,他寡不敌众被逼到二楼窗口,眼看就要重新抓回去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伴随着青年压抑笑意的声音。 “呉邪,你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身材还不错。不过,也用不着当街展示吧?” 绝处逢生,他大喜过望,正想笑骂回去。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整个人一轻,然后轻飘飘飞了起来。 以一个被人拎着不怎么潇洒的姿势。 落地之后,他还没站稳,抓着人正想紧张喊一声,快点跑! 话没出口,就听见不远的地方警笛响了起来,而身边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气格外淡定:“先找件衣服穿上吧。” ……糟糕,想到这里,那种尴尬好像又涌了上来。 虽然他尽力掩饰那一丝不自在,但呉三省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哪能不了解。 “是张小哥报的警吧?”他干脆直接戳穿了。 张从宣在一旁也听到了,不过他倒是无所谓,耸耸肩就要点头承认。 呉邪急忙一把按住他,摇头示意。 不管怎么说,对方是为了救自己才这么做的。 到底是搅黄了三叔的一单生意,还把那个凶神恶煞的光头楚老板都让警察带走了,这个事情还是不要分的太清楚为好。 然后他大咧咧对着电话开了口。 “——行了,三叔,反正这回的生意是黄了,怪就只能怪,你自个儿一直不接我电话!怨不得旁人。” 随后他又抱怨了一通,成功从三叔那里要来了一笔精神损失费。 挂断电话,呉邪脸上原本的委屈不满顿时一扫而空。 转头再看着一边的张从宣,他喜滋滋打了个响指:“三叔那边搞定!” 说起来,因为初见时候的印象,之前他总觉得这位邻居看着虽然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却神秘而不好招惹。 哪怕之后跟着学了两三手套路,相处起来也是敬多一点,总觉得没那么亲近。 但经历了今天这一遭,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其实也是个挺热心挺有趣的年轻人嘛。 想到这里,他凑到青年旁边,轻轻撞了下对方肩膀,语气亲热道:“宣哥,今天的事太感谢了,我请你吃饭吧。” 张从宣正好想跟他再问些事情,顺水推舟也没拒绝的意思。 不过今天晚上,原本还跟刑警队的方镜平方队长约好了一起。 正好今天的事情又多亏了对方指点,他便跟呉邪说了一声,准备过去问问,看对方等会儿有没有空闲。 结果刚说了没两句,忽然感觉不对。 回头一看,就发现,原本老老实实站在街对面一家店铺招牌下面的呉邪,不知何时没影了! 问了左右的人,也都说不清楚没注意,只能确定,应该是他自己走出的人群。 张从宣大为震撼。 不是,呉邪你属鬼的吗!站大街上都能随地乱丢啊! 就在他举目四顾心茫然的时候,街角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举着一张纸一溜烟小跑了过来。 纸是一张随手撕下来的便签,商务钢笔的笔墨,似乎写的急了些,不仅潦草,还有溅落的几滴墨点。 展开一看,却正是呉邪那辨识度极高的瘦金体。 【抱歉,路遇故人,改天再聚】 第40章 主家怎么不进来 “这小子的字挺不错,专门练过的吧。” 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张从宣扭脸看去,就见方镜平摸着下巴上新长出的一点胡茬,若有所思道:“不过,这纸……” 纸? 听他这么说,张从宣也把这张便签纸翻来覆去细细查看了一遍。 并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 “噢,这种纸是京城一户姓霍的人家专门定做的纸张样式,外面一般买不着。” 见他不明所以的样子,方镜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口解释:“我几年前办一起案子的时候见过。” 原来如此,张从宣点点头。 其实一个身心健全的大活人自己走掉,本也什么没什么好奇怪。 只是因为做出这事儿的是才闹出人质事件的呉邪,他才忍不住心生疑虑,多问了几句。 听着方队长说起霍家,那颗心更是稳稳落下了。 要知道,自己本身就是呉三省给霍家介绍来解决事情的,吴家跟霍家之间有联系,这属于情理之中。 “之前你们去的那口井,就是他们家的产业下面出的事儿……”一边说,这位刑警队长其实还有点疑惑,“你不是霍家介绍来的人吗?” 他原本以为,张从宣跟黑瞎子差不多,也是霍家不知从哪里网罗来的……结果对方看着好像根本不清楚这回事? 反倒是今天他们来解救的这位吴姓“长发公主”,路边不知怎么遇到霍家人,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 他琢磨着这其间的关系,觉得有点儿意思。 “我是他们家帮霍家介绍来的人,”张从宣指了指呉邪之前站的位置,轻笑一声,“听方队长的意思,这霍家不是一般人呐。” 方镜平回以意义模糊的一笑。 原本就有跟他打探情报的想法,张从宣见状,顺水推舟约了个饭。 …… 饭桌上,方镜平倒是没有再隐而不谈。 霍家的事儿,与警界牵扯颇深,本身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 看在还算熟识的份上,他挑着一些广为人知的趣事作为谈资,倒是让张从宣也听的津津有味。 聊着聊着,话题难免发散了一些。 “跟霍家差不多的,在这地界也不太多,但要说人都知道跟它关系尤其好的,却只有一个解家。” “解家?”张从宣十分捧场。 这些事情,跟同僚聊起来总放不开,跟下属聊起来又太无味。 眼前这个甚至都不是本地人的新朋友,聊起来就没什么负担了。 在青年好奇的目光下,方镜平充分体验到了跟人分享八卦的乐趣,一时说的越发舒畅。 “这家说起来也是不容易。听说十几年前的时候,当家人突然暴毙,就剩下一个原先跟人家学唱戏当女娃养的几岁小孩儿撑门面。” “诶,那孩子也争气,硬是凭着自己守住了。现在越长越大,把一群叔叔伯伯都压了下去。” “当然,听说霍家在里面也没少出力。” “其实嘛,两家的小孩年龄差不多,青梅竹马,”他很有仪式感的压低了嗓音,笑道,“说不得里面还真有些说法呢。” “有道理啊。” 反正与己无关,张从宣疯狂吃瓜,听的很是投入。 不过开心之余,也没忘了正事儿。 “这样说,吴家居然能跟霍家搭上关系,该不会也深藏不露吧?” 他仿佛无意想到,随口一提:“我之前从别人嘴里,听说吴家跟九门什么的,好像在长沙很有点名气。” “没听说过。”方镜平摇头。 好吧,这种东西确实听起来就很带有江湖气,跟官方组织不沾边儿。。 张从宣也不气馁,转而飞快换了思路。 想了下,他微微一笑:“方队,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咱们警方,在过去几十年对盗墓和倒卖文物一类的违法犯罪活动,应该有侦破不少案子吧?大概民国到建国前后,发生在长沙的那些,也有留下记录吗?”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毕竟—— 小号是个出生在盗墓世家的高手,关我遵纪守法爱国友善的大号什么事? 包好人的呐。 …… 案件档案这种事儿,其实也属于机密的,方队长恪守底线,并没有答应下来随意外借。 不过他还是给张从宣指了一条明路。 “……你要找的事情,其实从公开渠道就可以找到。那个时候报业很是发达,长沙又是个大城市,但凡出名点的事情应该都会有相关报道的。” “当地图书馆,或者档案馆,就有当地报纸的历年存档。” 谢过热情又不乏原则的方队长,张从宣也算是收获了一条清晰明确的方向。 既然主线任务已经解决,来京城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呉邪不在,支线任务暂时也没法在他身上推进;找黑瞎子问吧,听他的语气,要说完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再看看时间,之前抽出的店员马上就要到了。 稍作权衡,青年很快下了决心,准备先返回店铺休整一趟。 等接收完新来的店员,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买好了车票,第二天起来吃完早饭,他特意还跟黑瞎子打了个电话道别。 对方虽然语气有点遗憾,但也表示理解,还答应了过段时间就来店里玩的事情。 一切就绪,张从宣正式踏上了归途。 等重新站到自家店门口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仰头看着熟悉的招牌,一时间居然有点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才去了四五天。 自失一笑,青年脚步轻快地踏上台阶,抬手摸出钥匙开门。 就在即将推门而入之际,忽然停住了。 之前说过,这家奇闻侦探社用了之前古色古香的装潢,连店门都做成了复古式。 为了兼顾隐私与采光,朝街这面的玻璃一律做成了镂空花纹的样式。 此刻,张从宣望着明净玻璃之后映出的那道影影绰绰的人影,伸到半空的手悄然落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攥紧了袖里的伸缩式甩棍。 僵持了大概十几秒后。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半扇门自动向内打了开来。 “……咦,主家怎么不进来呢?” 伴随着一声故作无辜的轻笑,穿着白衬衫戴着副眼镜、俊俏中显出点苍白的男人,幽灵一样从门后的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立于门口的青年脸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紧缩了刹那。 “老……” 本能一般,他几乎脱口而出了那个称呼。 第41章 假的就是假的,所以……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无限慢,又无限快。 张海盐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脑子里警报大叫,眼神却跟强力胶粘上了一样,半点儿也移不开。 但,也就是这样的一丝细节也不放过,让他把对方脸上的陌生与茫然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没错过,对方缩在袖子里的手,还有那极其明显的防备姿态。 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不得不说十分有效,成功让他冷静了下来,重新回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 于是那原本熟稔于心的呼喊,在半途急急的一转。 变成了一声古怪高亢以至于热情莫名的惊呼。 “——老板!” 即使如此,他的口型并没有太大变化。 张从宣袖子里的手抖了抖。 敏锐的五感,让他当然不至于错过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变化。 从震惊到狂喜,最终又尽数收敛,回归了原本似笑非笑的模样。 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多少做不到全无痕迹,于是原本的挑衅不见,变成了一种惊疑不定的打量。 再加上那在知情人眼里显眼非常的发丘指…… 这一刻他情不自禁怀疑起了系统的靠谱程度。 怎么回事?该不会居然还是双向选择吧。 免费果然容易踩坑! 为了拿回本次应聘面试的主动权,他咳嗽一声,镇定自若的无视了当下场景的怪异:“张海楼,是吧?开锁技术不错。” “班门弄斧,不值一提。”张海盐哂笑一声,言辞很是谦虚。 因为在南洋浪荡许久,被当地人怪异的口音叫多了,张海盐这个海腥味十足的名字,似乎渐渐快要腌到了他的骨子里去。 回了国,阿槟的名号用的更多一些。 道上的人只会喊“小张哥”的外号。 云生结海楼……初一听这个许久没被人直呼的旧名字,难免都有点陌生了。 不过,对方之前就表现出了对自己信息的了解。 因此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像前几天突然接到电话时那样再流露惊诧。 他居然完全没有羞愧的诶? 发现这点,张从宣感觉,自己这位新店员虽然看起来文绉绉的,像个书生,或者浪荡公子哥,但光凭心理素质,已经可以认定为不是一般人。 不过也是,ssr有点儿特殊性格才正常嘛。 心态很好地给未来店员下了个初步判断,不过,一直这样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 既然只是带着试探的乖张,并没有敌意,他略松口气,也没有绷的那么紧了。 看来系统还没坑到给他搞个见面杀出来。 “进去说话吧。” 张从宣重新从袖子里露出手,推开另外半扇门,背着包走了进去。 环顾一圈,店内并没有什么大变动。 只在门口与会客厅能看出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可见小张哥还是有分寸的。 不过别说行李箱了,连个包都没看到,小张哥这是彻底轻装出行来应聘就职的吗? 正想着,余光里就发现身侧人影接近。 偏了一下头,青年随即忽觉身上一轻—— “老板风尘仆仆啊,是才出差回来吗?”张海楼十分自然地接过分量不轻的背包,顺手放到了茶几旁边的地上。 “嗯,做完上一单,刚从京城回来。” 自觉有必要展示一下店铺当前的生意情况,张从宣活动了一下身体,说的非常随意。 “我们的经营范围你应该知道了吧?主要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不够诡谲荒诞,非是曲折离奇的事情不接。” 他逐渐找到了面试官的感觉。 虽然已经从人物档案卡上看到了对方的能力水平,但还是装模作样了一下。 “所以光会开锁可不行,随便私闯民宅可是违法行为,还是要有其他技能……” 他话没说完,一个茶盏“咔”一声被轻轻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喝口茶润润嗓子,刚好六分烫。” 张海楼说得轻快,然后行云流水地在旁边落了座。 “……” 你为什么这么会? 张从宣云淡风轻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恰到好处的暖热茶水,下咽瞬间就立刻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喉咙,热度继续向下,又安抚了空空的肠胃。 这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全部化作了心底一声熨帖的喟叹。 莫非这就是天生秘书圣体吗! 马上给他通过! 咳……按住了发自内心的呐喊,面上,张从宣依旧维持着表情管理,只是果断跳过了技能展示环节。 他款款微笑:“好了,工作内容就是解决刚刚我提到的那些,要是可以接受的话,说说你对薪酬和待遇有什么要求?” “包吃饭住宿吗?”张海楼含笑望着他,首要问题十分核心。 “没问题,”张从宣不假思索,“二楼房间任选,三餐跟我吃或者用厨房自己动手,食材报销。” 张海楼眼前一亮,接着问:“底薪多少,有提成吗?” 这个问题就很有深度。 不过想了下私人卡里的钱,张从宣释怀地笑了:“底薪三千月底结,每次接活的钱可以提成15%,装备和武器合理范围可以报销。” “老板好大方。” 张海楼也是一笑,居然还露出了几分含蓄的羞涩:“那我没话讲了,不过,可以提个额外要求吗?” 居然没问保险,没问危险程度,没问出差频率,没问休假年终奖…… 感觉自己的良心岌岌可危,张从宣情不自禁又喝了口茶。 “你说吧。” “我个人有点小爱好,喜欢给人看相,还就能看得准。”张海楼收敛笑容,露出十足真挚眼神,一本正经地开始编。 “今天一见面,就觉得老板丰隆端峻,神光湛湛,是福泽深厚之人。” “就是光这样看不够清晰,方便伸手,让我仔细瞧瞧吗?” 嗯,你还懂点玄学啊。 张从宣略感惊奇。 不过,只是看个手相而已,又不花什么工夫,还是免费的,他没多想就把手递给了对方。 似乎有点紧张,张海楼低头看着,并没第一时间接住。 不过也只是刹那的犹豫。 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条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随后,他两手错开,用左手握着青年的小臂,右手捧起青年那双修长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膝头。 这姿态看着就很严谨,张从宣顿时生出了几分期待。 没想到,对方低头打量片刻,便是一阵沉默。 “怎样?是不好说吗。” 等了片刻,见小张哥似乎有点愣神,张从宣有点疑惑地在眼前晃了下。 张海楼这才回过神,轻轻吁了口气。 “不,很好,”他垂眸掩住眼底难以言喻的失望之色,语气上扬,唇边带笑,“线纹清晰,骨肉莹润匀称,可见身体健康无隐患。” “天纹深细,定是有情之人;人纹明朗有支线,英勇明智心念坚;地线上起绵延无断,亦是康健长寿之兆……” 好话人人爱听,张从宣也不例外。 “怎么听着像是哄我的。”他嘴上如此说着,抽回手的时候还是笑得很愉快。 “倘若说假话,叫我天打雷劈嘛。” 张海楼笑笑,站起身来朝楼上望了眼:“老板,天也不早了,我现在可以上去挑个房间吗?” “去吧。”张从宣点点头。 不过,望向对方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是厦门长大的吧?” “老板果然神通广大。” 因为背着身,他看不到张海楼的表情,只听对方夸张地吸了口气,似赞似叹。 “也就还行。” 对方比想象中好说话的多,要求并不高,居然当天就这么无波无折地快速就职了。 张从宣满意之余,已经认真考虑起把人留下之后,建立长久的关系。 “唔,是这样,鉴于你常用的名字比较多,日常我应该怎么称呼比较合适?” “海楼?海盐?小张哥?” 感觉像报菜名一样,说着,青年自己都有点忍不住,轻快地开了句玩笑:“话说,按照闽南习惯,是不是也可以喊你楼仔啊?” 张海楼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了。 假的。 他想。 这不是那个人,即使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一模一样,二十五岁的骨相年龄真真切切放在那做不了假。 假的,不是真的。 他冷静分析:很可能是某种阴谋,疑点很多,一番交流下来,目前还看不出对方的目的,还需要静观其变。 假的就是假的,他清醒地想。 所以,要看破虚妄,不能被这点试探迷惑。 然后,张海楼冷静且清醒地开了口。 “……你能,再喊一次吗?” 第42章 小张哥英勇以身饲虎 ……坏了。 张海楼直挺挺站在那里,木头似的,难得有点思维混乱。 方才话一出口,其实他已经后悔了。 但,为刚刚那声喊,清晰察觉,自己本渐渐平息的情绪骤然再度涌动了起来。 明明似是而非,可…… “楼仔?” 青年疑惑但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砰砰砰,砰砰砰。 仿佛一只濒死的小鹿揭棺而起,在他胸腔里头激情四溢地开启了一场绝命奔逃。 张海楼的嘴前所未有地,完全不受控了。 “……在呢。” 确信自己十分冷静,并清醒,因此,他深深地感到了一阵绝望。 救命啊,虾仔,我好像要中计了! 迷魂计! 呸呸,会被骂没出息的啊……他深深吸了口气,舌尖在熟悉的位置轻轻一拨。 另一边,张从宣若有所思。 是这样听着会比较亲切吗?家乡的感觉? 他愉快地决定:“那就这个了,楼……” “还是换个吧。” 张海楼突然半扭过身,偏头朝他抿嘴一笑:“老板,在外人面前这样喊,我会感觉有点没面子啦。” “也行,”张从宣本身无所谓,也就从善如流,“那还是海楼吧。” 见对方无声笑着点头,算是应下,他看了眼时间,也从沙发上起身,去拿了自己的包上楼。 “好了,去挑房间吧,钥匙应该都在门上。” 掠过他身侧时,张从宣随意抬手一拍,就继续上楼,随口叮嘱:“休整二十分钟,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给你接风。” 在他身后,张海楼终于重新开口,却是简短了许多。 “没问题,老板。” …… 目送青年清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层,张海楼若无其事地左右看看,也上了二楼。 没多考虑,他直接挑了楼梯旁边,朝南面的一间,推门而入。 之前他已经从外围看过这栋小楼的全貌:与街上其他房子前店后宅的格局不同,这里设计之初就没留庭院位置。 所以整个房子虽然地上仅有三层,但每一层的面积都十分阔绰。 连这样似乎预留来做功能房的单间,房内面积也有普通的一室一厅大小,有足以躺卧休息的宽大软沙发,还有独立的洗漱间。 这样的房间不下一手之数,只是全部只有基础陈设,崭新而毫无使用痕迹。 他逛了一圈,最后拿着从不同地方搜罗来的毛巾和纸巾等用品,再次返回了第一间。 只是这次随手关了门,反锁之后,直奔了洗漱间。 随手拧开龙头,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张海楼俯身在洗手池前,张嘴吐出了一大口血。 漱了几次口,用冷水帮忙凝血,确定之后不会被看出明显异常,他稍稍松了口气。 自从练好藏刀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被自己的刀片割伤,现今感觉还真有些古怪。 今日也算是重温旧梦了。 取出舌下的一叠刀片,放到水下稍作冲洗,丝丝缕缕的血液混在清水之中,很快被冲了个干净。 重新把它放回嘴里,张海楼擦着手,借着此刻物理降温之后的心境,快速回忆着方才的见面。 店主的名字与经历,他之前已经在周边走过一圈询问。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个名字与店铺,他才贸然直接露面接触,而非再隐藏身份打听更多。 毕竟对方的钩子太直了。 名字姑且当做重名,但这个姓,加上店铺的主营业务“收集奇闻异事”,对于他这个曾经南洋档案馆的专业特务来说,简直不能更眼熟。 特意找到他,又集齐了这么多因素,很容易让人想到,这是针对南洋档案馆的又一次阴谋。 其实南洋档案馆,现在仅存也就是他们三个人,这么大动干戈值得么? 想到已经兵分三路的同伴们,张海楼仰头叹了口气。 至少从那双手来看,店主的确是张家人,这点没错;精心设计出的容貌与嗓音,也当真足够唬人。 之后还要尽快找个机会,试探下是不是人皮面具。 不过,他其实有点庆幸,被对方选择的是自己。 虾仔看着沉稳,其实心肠软的多,要是换他来,怕是见到店主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了。 而千军,这个假道士可能是山里呆多了,总有点憨直之气,说不定三言两语就被人哄骗了去,信以为真。 当然,还是要感谢这个假道士多年来的耳濡目染,让他随口胡诌时也还算像模像样,借此成功哄过店主,顺利摸到手,得以分辨。 不枉他绞尽脑汁找到借口,说服两个人分头行动,把深入虎穴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现在,虾仔去找西部档案馆,同时确认族长情况;千军去港城跟东部档案馆的人接头,并且告警提醒。 应该都算是暂且安全了。 毕竟,一个人更方便隐藏行踪;而人一旦动起来,想要在这么广袤的土地上准确定位可没那么容易。 而自己…… 理了理被水打湿半截的衬衫领子,张海楼对着镜中英俊的倒影张开臂膀,挑眉肆意一笑。 没办法,为了大局,看来他也只能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忍辱负重近距离观察了。 以身伴虎,舍他其谁? …… “——都不要辣?行。” 夏夜凉风习习,张从宣坐在烧烤摊的棚子下面,起身扭头朝老板喊道:“一份微辣一份不放辣,麻烦快点哈。” 得到确认的回应,他重新坐回去,就被递来了一双拆好的一次性筷子。 连毛刺已经被磨干净了,细长的筷身干净而光滑。 光看脸的话,可能很难想象得到,这样一个浑身纨绔公子哥浪荡气质的男人,其实可以体贴到这样细致入微。 愣神的瞬间,张海楼眨眼朝他一笑,已经把筷子塞到手里。 “老板,啤酒要喝冰的还是常温?对牌子有要求吗?”下一刻,对方已经转移目标看向了店里的冰柜。 青年毫不犹豫地全否了。 “冰可乐就行,你想喝什么,自己随意去拿。” 不喝酒这点也一样,张海楼拿起两瓶冰可乐和一打冰啤时,忍不住在心里想。 重新落座,在上餐前的空隙里,他状若无意地开启了话题。 “老板既然有这么大一间铺面,怎么想到开这种店的啊?干别的像是饭店酒店一类的啊,不是来钱更快吗?” 第43章 在这边有仇家吗 已经第二次被问起这个问题。 自从第一次被黑瞎子问到之后,张从宣早准备好了说辞。 “那样也太无聊了,”他说,“抛开钱的因素,你不觉得这样更有趣,也容易打出名气吗?” “那倒是,现在的生意听着就很刺激么,老板果然眼光独特,不走寻常路。” 一边点头,张海楼在心里默默记下新情报。 店长不缺钱,也许之后可以找机会看一看店里的资金流水,说不定能找到点苗头。 “对了,”张从宣撑着脸百无聊赖,忽然开口,“之前说好的面试问题……” 来了。 一直没提,还以为你忘了呢。 心里吐槽一句,张海楼直起腰,自信一笑:“这个我准备好了。” “一千字只多不少,老板你问吧。” “行吧,”见他这么积极,张从宣都不好意思说已经不用了,干脆点头,“那海楼,你对‘长生’这个问题怎么看?” “长生根本不存在。” 斩钉截铁地给出结论,张海楼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笃定而从容:“我是说,世人图谋的那种真正完美长生,它不存在,至少这个世界不允许人类做到。” 原本只是随便听听,现在,张从宣看着他断定的语气,反倒来了兴趣。 莫非,这个世界的张家真的发现了什么。 会是导致家族消失的原因么? 说起来,小张哥之前绝对也看到了自己的手,应该是确定自己也是张家人的吧。这么说,是什么确认身份的试探吗? 想到这里,他面色不变地轻轻颔首。 “还有呢?” “从古时候起……” 张海楼却没再表现出什么异常,滔滔不绝地,围绕着从古到今的求长生引起的灾祸事长篇大论了十几分钟。 最后,以一些盗墓贼声称只要找到一扇门就能满足心愿,却最终全都消失无踪的故事作为结尾。 “……老板,你觉得呢?” “嗯……”见小张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张从宣急忙收回游离半晌的思绪,从过耳就算的回忆里扒拉了一下上个话题。 “这种门如果当真存在,恐怕知情者都要不得安宁了吧,”他置以一笑,“听听就好了,真跑去追寻的恐怕往往得不偿失。”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不要起贪念。” “是咯。”张海楼明媚一笑。 “这一关过了,”张从宣顺口宣布结果,打住话题,转而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你口才倒是不错。” “噗呲”一声,一瓶啤酒被启开了。 “我从小话就多,”啜了口带着白沫的冰啤,张海楼露出享受的笑容,侃侃而谈,“一旦开始说了,通宵打不住,要是被打断了说不完,浑身都直难受。” 那就是天性活泼了,张从宣默默点头。 终于烧烤被端了过来,这次没等小张哥起身,他直接接住转手放到了桌子中间。 “不用太拘束,”青年笑吟吟的,神情却很认真,“连这种小事都全要你来做,时时刻刻伺候着,那给我做员工也太辛苦了。” “这也不算什么。” 张海楼小声嘀咕一句,心里悄然作比了下。 这点其实也是一样。 跟族长那种无所谓有人帮忙的风格不同,老师在这点上向来很体恤别人,能自己动手,都更乐意自己动手的…… 句式都差不多。 “……连这种小事都全要你来做,时时刻刻伺候着,那给我做学生也太辛苦了……” ——住脑! 他恨恨地张嘴咬了口烤串,舌尖伤口碰到滚烫的肉丁,顿时被烫的轻嘶一声。 疼点也好。 别想了别想了,怎么就又没忍住呢。 刚要去拿冰啤缓一缓,一抬手,带着水珠的易拉罐已经被准确塞到手里。 “咬到舌头了?”青年似是忍俊不禁,眉眼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笑意,“慢点吃,不够了再点就是。” 张海楼凝目看着他,有片刻的失神。 反应过来,他带着满腔的悲愤,仰脖咕咚咕咚将大半瓶啤酒一口气灌进了嗓子眼里。 天杀的! 居然能做到如此相像! …… 酒足饭饱,张从宣率先起身出去了一趟。 原先以为是提前结账去了,结果看着人跟老板说了两句话,随后居然从摊子后面走了。 张海楼顿时没忍住疑心起来。 该不会是见自己吃得太多,想把人丢在这里独自逃单吧……他故意往最坏的方向做出了个恶毒的猜测。 自暴自弃一般,他坐在原地没动,低头把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甚至还额外叫了碗面。 等他一根一根往嘴里挑着剩下的小半碗面条的时候,青年终于提着一个大袋子重新现身了。 抬眼看到人影的瞬间,张海楼自己都没察觉地长长吐了口气。 轻快起身,他主动迎了过去。 “还以为老板你不要我了呢。” 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他不动声色扫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发现都是些日常用品,没什么特别,便移开了目光。 张从宣被他逗得不禁一笑:“怎么会。” 刚要开口,对方已经再度说了下去,他便咽下了原本的解释。 “我也觉得,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张海楼自夸一句,忽然转了口:“对了老板,有件事,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两天最好把大门的锁换一副噢。” “为什么?”青年有些疑惑。 他也没立刻回答,扬了扬下巴示意回去说。 直到再次回到店里,两人进门之际,张海楼才冷不丁问道:“老板,你在这边有什么仇家吗?” 第44章 第一个果然占尽便宜 “啊?”张从宣被他问得一懵,“我才来也没几天,应该没有吧。” “那就奇了。” 随手把门关好,张海楼盯着门锁摸了摸下巴:“我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有人撬锁,看那手法,也不像是小偷小摸的。” 要分辨这点,其实很简单。 普通小偷为了求财,都是想着以最快速度粗暴把锁撬开,赶紧进去搜罗了财物就走的;而他看到的这人,居然用专业的手法在那细致地一点点弄,努力想避免留下痕迹。 当然,就不要问,他为什么能把对方的心理把握得如此准确了。 反正,他只能说,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人与人的想法其实大差不差。 “……总之,我想法子把人给吓住了,”张海楼比划着示意,“那人慌慌忙忙跑掉的时候,锁已经被撬开,掉在了地上。” 张从宣听完,不由莞尔失笑。 “所以海楼,你想说的是,锁是被别人撬开的,你只是推开门进来看了看?” “老板明察秋毫,”张海楼毫不在意他调侃的语气,义正词严,“事实就是如此。” 张从宣反思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到底有谁会干这种无聊的事。 绑架呉邪那伙都蹲局子去了,也不可能追到这边来;而杭城本地他都没认识几个人;总不能,是之前黑瞎子身上那个灵附身来报仇了吧? 摇摇头,张从宣干脆放弃猜测:“好吧,看来之前是误会你了,明天我去正式报个警。” 张海楼盯着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就信了? 虽然自己没说假话,但是老板,你也太轻信了吧。 正暗自腹诽,就见青年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递了过来,轻轻耸肩:“喏,倒是正好给你赔罪道歉。” “赔罪就不用了,老板能知道我是清白的就好。” 他心不在焉地应声,接过沉重的大购物袋,没想太多。 “不看看吗?”见此,张从宣有点无奈地提醒,“我都是按自己的习惯买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咦? 张海楼结结实实怔在了原地。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了起来,之前那一眼粗略看到的东西。 筷子勺子等餐具、新的毛巾和床上四件套、洗漱用品、拖鞋、简单换洗衣物…… 零零碎碎装了一大袋,其实都是些日常用品,当真没什么特别的。 原来,是特意给自己买的么。 掩饰般快速低下头,藏住那抹一闪而过的异色,他拉开塑料袋,认认真真再扫了一遍。 “今天先凑活用吧,”见他一动不动看得认真,张从宣说,“要是有不习惯的,你自己之后再慢慢换。” “唔……” 几秒之后,张海楼再次抬起眼睛,神情已经恢复如初。 舔了舔嘴唇,他笑意盈盈地盯着青年,似有所指地问:“老板,这入职待遇,莫非是咱们店里标配吗?” 张从宣忽然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沉吟几秒之后,他恍然发觉了缺少的东西。 怎么都是第一个店员,好像该正式一些的吧?只是现在好像有点晚了…… 轻咳一声,青年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并且轻轻上下晃了晃。 “好像还没有正式说过……欢迎成为店里第一位员工,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虽然对黑瞎子十分眼馋,但是瞎子再好,也还不是自己的。 今天起,眼前的小张哥才算是真正的自己人。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不用说他也懂。 “关于入职待遇,”他想了下,坦诚道,“我也是第一次招人,目前就是你一个,所以之后的事情再看吧。” 张海楼禁不住露出一点笑容。 好吧,他也不想太得意的。 但是,以前这种唯一待遇可是族长的专属哎。 第一个果然是占尽便宜,受尽宠爱的存在吗…… 嗯哈,他只是想说,这多让人不好意思。 ……等等,第一个的意思,也是说,之后还会再招人吗?该不会又是查到人家在的地方,然后直接强行要求入职吧! 笑容淡了些,张海楼望着天,感到些许无奈。 “老板,你下次招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再过段时间吧,”张从宣高深莫测地颔首,“不着急。” 实际上,这得看主线任务什么时候刷新,还要看任务奖励是否丰厚。 而且要是像上次的【小试牛刀】那样,说不定一次都攒不够抽卡所需的奇闻值。 “既然这样,”张海楼笑意更深,反手把袋子移到身后,上身前倾向他凑近了些,眼神期待道,“老板,到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吗?” “不行。” 面对他灿烂动人的笑脸,张从宣还是冷酷无情地一口否决了。 抽卡这种事,怎么能示之于人呢。 “好吧,”倒是也不算太意外,张海楼随即退而求其次,“那下次再来新人,就交给我来招待,可以么?” 这个倒是没问题,张从宣点点头答应了。 说起来,其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不提前带着小张哥一起去买生活用品……他能说,是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吗。 偏偏钱都在卡里,身上没多少现金,干脆先去跟烧烤摊老板问出了最近的超市。 一番大购物,还顺便换到了几千现金,回来正好结账。 不过,小张哥看着貌不惊人,略显清瘦的样子,真实胃口其实有点可怕的啊。 虽然也不是养不起…… 正如此想着,冷不丁被人捏了把脸。 居然碰到了? 其实张海楼自己都有一刹的惊愕。 如果是老师的话,一定会在他临时起意动作的瞬间就反应过来的,作为教训,往往还会原样还回来…… 一瞬的恍惚,反应过来,他立刻意识到不能浪费机会。 为了验证,下手捏住的力道很是不轻,还拽着脸肉晃了几下。 没两下工夫,青年的脸颊已经泛起了薄红。 “喂喂……” 张从宣一时都懵了。 他其实察觉了对方的动作前兆,但是身体反应跟不上,也就没能及时躲开。 再就是,这也太突然了。 谁能想得到,莫名其妙会被下属偷袭啊! 不是,关键人在前一秒都还很正常,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欲言又止之间,青年一时居然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对方倒是一副淡定模样,手指甚至轻轻摩挲了几个来回,才施施然收回。 “——小老板,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张海楼邪魅一笑,直白的语气略显浮夸。 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眸中所显露的情绪,却是幽邃难辨。 “用不着。” 张从宣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再摸了摸自己酸疼的脸肉,顿时很是没好气:“给我好好说话……下不为例,否则直接扣工资!” “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 他应的倒是很爽快。 反正,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本来考虑到新员工跟刚开始的自己一样贫穷,还打算先预支一个月工资的……因为这个小插曲,张从宣毅然决然撤回了原本的想法。 最后交代人锁好大门,他转身噔噔噔独自上楼了。 目送青年离开,张海楼暂时站在原地没动。 再次低头,定定看着自己的手,他嘴角始终上扬的弧度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了下去。 那张脸是真的。 所以,是本身就长这样啊…… 第45章 找到机会……就全杀了 上了楼,张从宣先去把背包里的家伙什全部腾了出来,分门别类放回了原位。 之后,用纸笔把这次的京城古井案整理出来,装入文件袋内。 再在正面写上日期地点简称,右侧潇洒落下了两个大字—— “结案” 认真将其摆到了空荡荡的书架上,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张从宣忽然想到,之后也许应该还需要做份电子版存档。 现在已经有家庭电脑了,虽然价格略贵,买两台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可以保证资料的多重备份,考虑到数据安全,暂时就不做联网了。 原本打算接收完新店员,就转头去长沙查一查旧报纸里藏着的情报的,现在看来还是再延后几天。 先把店里的设施和条件再完善一下再说。 哎,多了一个人之后,跟自己瞎玩的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 变得更有……真实感? 欣慰地呼口气,张从宣站起身伸个懒腰,准备洗漱完早早上床,切小号那边换换心情。 说起来,也快要到张家族内祭祀的时间了啊。 …… 同一时刻,京城。 解家,现任家主的书房内。 “铃铃”的电话声音突然响起,顿时吸引到了房内两个人的注意。 书桌后的年轻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穿着没有打领带的粉红色衬衫,姿态十分悠闲。 听到铃声,他俊俏的脸稍微偏转,看向了一旁的座机。 但第一时间并没有接起,也没有说话。 位于下首的男人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很快重新收敛目光,聋子一样若无其事地低头,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鞋尖。 在这位年轻过分的当家人面前,他曾经见识到了太多管不住眼睛耳朵的教训。 所以,早已经不会被那张精致秀气的脸和无害亲和的粉红衬衫所误导。 这也是长久以来磨练出的生存之道。 来电响了几声,解雨辰也看清了熟悉的来电号码,于是原本蹙起的眉舒展开来,他伸手轻巧地拎走了话筒。 “……小花哥哥,我就知道你还在工作!” 对面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灵动非常,光凭声音,就足以让人想象出了少女的娇俏模样。 年轻男人不由得弯起了眉眼。 “知道你还给我打啊,”话虽如此,他的话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反而蕴着轻笑,“说吧,什么事要找我帮忙的?” “什么呀,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作为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霍秀秀对他不能再熟了,笑嘻嘻地开了两句玩笑,才说起真正目的。 “……我昨天遇到了个有意思的人,看这两天有空的话,带他来见见你怎么样?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是吗,还有能让我惊讶的人。” 解雨辰很是纵容地顺着她往下说:“那就见见吧。我这一星期都在家,你过来提前说一声就行。” 两个人轻松愉快地聊了五分钟左右,才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的瞬间,随和的“小花哥哥”就已经消失了。 “……晾着吧,”解家的当家人无缝接上了之前的话题,轻声道,“真要是一个外国公司的单纯考察项目,何至于非要找到我这里。” “是。”手下恭顺地应声。 …… 张家本家,一如既往早早沉寂在了黑暗中。 偶尔有巡路的族人提着灯笼走过,那飘摇的小片灯火,在这阴沉庞大的黑暗面前,也显得极其微弱而不起眼。 将目光从紧闭的窗子上收回,正好便听见了大长老慢条斯理的言论。 “……这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地点,可见这群人觊觎已久,颇为急切。从宣,事已至此,你不妨跟着去,趁此看个究竟。” “是。”青年俯首听命。 大长老对此毫不意外,又道:“进了地下,事情反而容易掌控,到时候,只要觑见机会……” “……全杀了?” 听了半天终于等到重点,张从宣振作之际,随口接上。 瞬间,房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看着他依然如故的冷淡面庞,大长老这一刻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听错了?还是说,眼前青年难得开了个玩笑? 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问他这么自信能以一对多尽数灭口;还是该问他,全都是族人,难道下手就没有负担? 三长老张隆出对此倒是认真考虑了下。 “全是不安分的,杀了倒也无妨,”他阴鸷的嗓音十分冷酷,甚至略显遗憾道,“只是如此反倒太便宜了他们……” 极端的,和更极端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俩居然还是一路货色。 一个向来冷心冷肺目中无人的,一个从来对叛徒恨之入骨欲挫骨扬灰的,居然还在这种时候默契上了。 旁听的四长老张瑞芳心中好笑,强压着嘴角喝了口茶,把观望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大长老。 他就是个被拉来凑数的,才懒得开口呢。 还是五长老张隆兴听不下去,厉声出声反对:“不行,如此太过轻率!” “将人诱出看住就是,等过了时候,他们便是想做什么也无能。听从宣说,那多是些年轻人,难免有只是心性浮躁走了岔路的,何至于赶尽杀绝呢?” 对此他的宽纵态度,四长老张瑞芳同样也不意外。 这是个留过洋去外面见识过的,被塞了不少的新思想,平日里要对着这么一群古板的顽固旧脑子,却也只能勉力调和了。 就这,居然还被小辈们传出了严峻强势的名声。 无所顾忌的、横眉竖目的、事不关己的、还有心怀悲悯的…… 也就是那个盛气凌人的没来,不然怕是愈发热闹。 扫视一圈,将下方数人的神色尽收于眼中,大长老张胜京心中稍作权衡,微微摇头,朝着青年再度开了口。 “时日将近,不能容许再生变故,你便走一趟吧……” 又是将计就计虚与委蛇的那套,就等着自己把鱼钓出来,再让五长老接手,把人带走改造再利用呗。 张从宣听得兴致缺缺。 也就是为了保证圣婴露面的计划顺利……哎,跟这群中老年npc开会真的冗长又无聊,小官能早点上位就好了。 等自家学生当了族长,就把他们通通踢出去。 开会超过三十分钟的,还得罚钱! “……一切以祭祀之事为先。从宣,不可粗暴杀戮……” 似乎怕他不放在心上,最后,大长老特意强调了一遍:动手自卫可以,不要把人真全杀了。 张从宣无所谓地点头。 大长老欣慰颔首,心中自是满意不已。 就在他移开目光,准备作本次会议总结发言的时候,青年冷不丁又追问了一句。 “敢问大长老,祭祀日期已经定在了春分日,对么?” “不错。” “那希望五长老接应及时,不要失期。”张从宣说的很是认真。 往常,这人都是二话不说接下任务,从不多问一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居然主动提出了要求。 也难怪,据之前得知上报的人数,已经不下十六人,一个人恐怕是有些吃力了。 大长老略感惊奇的同时,关切问道:“可是需要加派人手助你?” 他心中已经冒出了张崇的名字,熟人好办事么,何况算是自家子侄,可信可用。 “不必。” 青年语气冷淡,却一字字说得郑重。 总是低垂无生气的黑眸,这一刻几不可察地弯起些许,仿佛烛光的倒影摇曳其中,分外明亮而生动。 他说:“我想早点回来,准时参加圣婴主持的祭祀。” 大长老看在眼中,不由微微一怔。 …… 等到回去,已是月上中天。 近几个月来,这几乎就是张从宣的日常。 白日里跟张应山的同伙们寻机勾连,时时刻刻记录情报;晚上还得走地道第一时间去汇报给长老们,大会小会开个没完。 等商议完毕,还要配合确认这个小团伙的成员身份。 不过,好在,这样打一份工操两份心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接下来,就等把人钓出来一网打尽。 不过,今天确实有点太晚了。 看了眼安静的主屋,想着小孩大概已睡熟了,青年便没像平时一样进去照看,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屋子。 过不了几天就要出门,反正没什么困意,他干脆借着兴头翻箱倒柜,把乱七八糟的金银铜钱都翻了出来,摆在桌上准备清点一下小号的资产。 只是刚把东西铺开,还没落座,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是自家学生的脚步声。 等了几秒,就见门被推开,小张起灵披着极厚的一件外袍费劲跨进门来。 “……老师。”他声音有些发闷。 第46章 心如止水呢?快救一救! 这祖宗,居然真就执意熬着没睡? 张从宣既是慰怀,又是心疼,赶紧过去,把人拉到怀里上下一番打量。 “今天是晚了些,怎么就生生等到现在?”见小孩眼神还算清明,他没忍住揉揉手下毛茸茸的脑袋,半哄半嗔,“小孩子少熬夜,小心以后长不高。” 张起灵没有接话。 视线扫过那铺满小半桌的财货上,他心下微动,轻声问了出来。 “老师,近日准备出门吗?” “是要出去一趟。” 张从宣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对此没有隐瞒。 因为这孩子经历的特殊性,从一开始,他就很注重学生自主意识的培养。 平时的训练计划,他都会先跟人讲清楚各种项目的作用与发展方向,确定弄清楚学习每一样东西的必要性与需要的时间精力之后,最后由小张起灵自己主导定下的。 除非有严重缺漏不合适的地方,他才会开口指出并给出相关建议。 一开始当然没那么顺畅。 但小张起灵对此适应得很好。 凡有在实际施行过程中运转不通的地方,他很快就能感受到并提出。 一些小细节,他自己就可以通过身体感知找到更合适的做法,若是无从下手,张从宣便引导他思考解决,调整改进。 这个过程中,学生的成长飞快。 除此之外的生活中,张从宣也会大量询问小孩自己的意见。 日常起居,内部关系,立场之下的利益权衡。 其实圣婴这个位置,本身就会接触到家族内部很多事务,因为年纪还小,有些东西甚至比成人能看到更多……张从宣需要做的,就是给出辅助资料情报,教他分辨有效信息。 见得多听得多想得多,有了自身的独立思考,自然就不会被轻易蒙蔽哄骗。 而百般用心的成果,是足以令他这个老师欣慰的。 就像现在,只是看到他清点钱物,小张起灵只是眨眼间就已猜到了,这是在为外出做准备。 说实话,张从宣心中颇觉与有荣焉。 “前段时间的努力,马上到了收获的时候。” 单手撑着下颔,右手随意搭着小孩肩膀,弯眸望着他稚气清澈的眼睛,青年嘴角压不住地挑起一丝笑意:“过了这次,事情应该会被相对彻底地解决掉了。” 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被转移关注重心。 “老师是一个人去么?”他问。 “我一个人就够了。” 发现他情绪好像不是很高,张从宣偏头想了想,感觉好像找到了原因。 “放心,那天之前一定回来。”他稍稍收敛笑意,认真承诺。 “这么重要的日子,老师不会缺席的。” 张起灵看着他慢慢点头,又忽然皱眉,快速晃了下脑袋。 “要早点回来。”他的声线还很稚嫩,却已经早早具备了成年人磨砺后的那种沉稳气度。 而当这双漆黑的瞳仁,平静而专注凝视一个人时,其中具有的莫名力量,让被看着的对象下意识就会端正倾听话语。 张从宣点点头,正要笑着答应下来,忽然察觉自家学生小小垫了下脚,上身凑近了些。 几年来的相处,身体的本能早已对自家学生没了戒备。 再加上心中好奇,他便强行按住了往旁边避开的条件反射,只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观望。 余光里,小孩伸高了手臂。 随着眼前阴影落下,张从宣下意识闭了下眼。 下一刻,感觉到头顶被轻轻地压了一下。 力道并不重。 动作还有些生涩,外袍的厚实布料蹭到了他的鼻尖,残余的些许寒意扑在面颊上。 同一时间传递过来的,还有小张起灵努力压低以呈现严肃姿态的声音。 “还有,尽力而为,不要受伤。” 或是重心不稳,也或是紧张所致,这个前倾的姿态只维持了一瞬间。 紧接着听到小孩微微踉跄落地退后的细小响动,青年原本懵逼茫然的心情,也不由一变,化作了满腔情不自禁按捺不住的笑意。 眨了下眼,他及时伸手扶了一下。 小张起灵的脸蛋依旧紧绷,强自维持着面无表情,耳朵却悄然烫红了。 眼中看得分明,张从宣急忙咳嗽一声,压住了差点暴露的笑容。 ——装出成熟大人样子、学自己动作的小朋友,真的有点太可爱了吧! 加上羞赧的小表情,看着更可爱了! 忍一下忍一下…… ——不行,这个真的忍不住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心如止水呢快救一救啊! 用尽了洪荒之力克制住自己,在彻底笑出声把难得直白表现关心的小孩气跑之前,他拉着胳膊一把将人拉到了身前。 眨了眨眼,张起灵没有抵抗,乖巧地侧着脸靠在老师的胸口上。 而将下巴抵在小孩毛茸茸的脑袋上的张从宣,此刻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满心的自豪感都快溢出来了。 我学生!超乖! 超可爱! 聪明懂事关心我!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完美的小孩! “……放心,小官,不会有事的。” 他自信满满地再一次做出保证:“我一定准时回来。” “好。”张起灵轻轻点头。 这一刻,他第一次对那个即将到来的传说中盛大节日生出了一点真实的期愿情绪。 希望一切顺利。 他想。 不能辜负老师的期待。 …… 几日后。 “……阿客?阿客!” 外表年约三十出头的男人四下喊了几声,一时没得到回应,不由心下泛起了嘀咕,转头跟同伴抱怨道:“这孩子,一个没留神就不见影了。” 要不是他们现在在船上,连水手带商队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乱跑也不怕被人掳了去,早晚得叫他给吓死。 这不,听到他到处找人,走廊上侧对面的房间便被人拉了开来。 缭绕的烟雾中,一个叼着烟赤裸着胸膛的水手探出脑袋。 “海市,又找儿子呢?”他笑嘻嘻道,“刚刚见阿客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宝贝,捧着就往甲板上去了。” 甲板上……张海市顿时想到了那个大半时间待在上面吹风的年轻人。 “多谢多谢,我这就去看看。” 一边说着,他顺手从腰包里摸出一小包烟丝递了过去,而那水手也十分熟练地接在了手里,放在鼻端轻轻一嗅,顿时喜不自禁地咧嘴笑了。 “还是跟你们家一块跑最舒服,”水手感慨道,“人大方事情又少。” 张海市面色如常,笑着应和几句,一边朝楼梯走去,心中却禁不住浮现了一层淡淡忧虑。 此前便知,这个字辈独特气质淡漠的年轻人是有要事在身,只是顺路与他们同行一程。 肉眼也看得出,对方身手不凡,在本家想来也是少有的高手。 这倒也无妨,作为外家,时不时可能就会接到本家的一些协助任务,算得上轻车熟路。 然而……临出发前,过来给他交代任务的那个本家族人私下给出过忠告,对这个人,最好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 不亲近也不要慢待,保持距离,千万少招惹,如此对方也不会主动找麻烦。 可见是个脾性莫测的。 但自家儿子不知内情,偏偏就爱凑到人家身边去玩闹……他年纪太小,还不理解太多,万一哪天不小心鲁莽触怒了人家…… 忧愁的老父亲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沉重走上了楼梯最后一阶。 带着几分紧张,他眯眼看向了甲板之上。 第47章 阿客,不要讳疾忌医 十几分钟前。 在水手们不解与佩服的目光中,那个气质独特的俊秀青年,如过去几天一样,早早上了甲板来。 在提前钉死在甲板上的专属椅子上坐下,他望着海面,漫无目的地开始了日常发呆。 说实话,这不算个好选择。 即使特意选了上风口,空气中的煤烟味,扑面而来的海腥味依旧无处不在。 再加上锅炉嗡嗡的低沉鸣叫和震动,以及海浪中船身的颠簸,甲板上绝说不上安静。 即使如此,仍旧坚持待在这里……也真的是迫于无奈了。 他们这本是一条中小型的货船,张海市的商队包下之后,水手们已经让出了船上最好的房间,并尽量做了打扫和装饰。 尽管如此,不咋通风的舱内,还是明显还有一股潮湿与霉味混合的味道。 这也就算了,至少还能忍。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就这么大点地方来回走动,人总是会闷的,于是打牌和喝酒迅速风行起来,变成了时不时响彻某个房间的吆喝与彻夜喧闹。 这时候,就能充分体会到系统的那个评价也是有道理的——“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啊”! 以上所有的一切,再加上低体质带来的晕船感…… 张从宣郁闷叹了口气。 没错,最后一击就是,他居然还晕船了。 待在船舱里就想吐,他也很绝望啊! 只能假装看风景的样子,大部分时间扎根在甲板,凭借呼吸点流动空气来缓解一些;实在累了就开【心如止水】的高级版回去睡个战斗觉……虽然依旧很烦,好歹还不至于影响身体状态。 除此之外,仅剩的一点乐趣也就是…… “——老师!” 嗯,说学生学生就来了。 …… 虽然之前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但阿客显然是个胆气非凡的孩子,见小张起灵跟青年相处的时候多了,也逐渐显露出活泼开朗的本性。 外家的孩子,虽然也训练学习,但他们大多是没有本家的那种严格自我要求的。 有上进心的能做到认真上课和训练,散漫的也就求个自保水平,更有甚者,早早放弃了放野的考验,打算跟家里转投俗世行业。 这都是每个人的自我选择,阿客能理解,也不会另眼相待,平时照样跟大家玩得开。 但作为脱俗出众的那个,有时候难免也会生出无人能理解认同的些许孤独感。 认识小张起灵之后就不一样了。 他随意地聊些超出年龄阶段的大胆发言,说起从各种古书中看到的奇闻异事,另外两人也不会惊奇,而是认真倾听与讨论。 这种平等相处的感觉实在很好。 当然,以他本身的聪明,也是看得出小张起灵与外家从理念到学习内容的各处细微不同,以及张从宣这个专属老师的特殊性。 但两人不说,他便只当不知。 对他这个预定的学生,张从宣当然也不会忽视。如果赶上了上课时间,他干脆会把两个小孩带着一起指点。 反正教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放一起还能增加实战演练环节,何乐而不为呢。 而蹭课蹭的多了,阿客自然也察觉得到自身在这其中获得的极大收益。 别的不提,原本的老师都私下问过,家里是不是给他延请了本家高手授课? 虽然记着两人的叮嘱没说出真相,但这样平白得了人家的许多指教,阿客自己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带着点试探的,某次教学结束后,他也跟着叫了声老师,然后急忙偷瞧两人的反应。 幸好,青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微微点头平淡地应了。 一旁的小孩认真看过来,但望着他几息,最终同样什么都没说。 每次回忆到这里的时候,阿客自己都忍不住悄悄得意一下。 果然,勇敢的少年运气不会差! 而既然喊了人家老师,他也是很认真的。 现在小哥留家,只有自己在老师身边,照顾师长的责任,自然是当仁不让。 有事弟子服其劳,现在,正好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轻轻合拢双手,捂住刚刚找到的宝贝,他三步并作两步轻快地跑了过来。 “老师,快看我找到了什么?” 打起一点精神,张从宣从抽离的发呆之中回神,循着声音看向了来人方向。 少年的眼睛闪闪发亮,蕴含着掩不住的惊喜,急匆匆冲过来,险险在他身边停下。 因为跑的急,差点被地上的缆绳绊了一跤。 “不要着急,小心点看路。”张从宣吓了一跳,急忙主动伸手,把人拉到身边来稳住。 阿客不以为意地嘿嘿一笑。 半靠在青年的腿边,他献宝似的露出了一直护在怀里的双手,然后,缓缓展开了轻轻合拢的双手。 被小心捧出的,是一根干草似的褐色椭圆小棒。 略微低头,立刻就嗅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 “这是蒲棒,香蒲的果穗,一般用作外伤的消炎止血。” 眨眼给出了判断,张从宣思忖道:“这个季节应该成熟不到这般模样,约莫是去年遗留下的吧?估计是夹在药材中的。” “我从货仓里捡到的,”阿客眨了下眼,语带期待,“既然生有异香,它应该也有类似艾草的作用吧?” 这种联想能力很值得鼓励,张从宣赞许地点点头。 “不错,新鲜蒲棒也常被民间与艾草并用来防虫驱蚊。”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带着点迟疑开口,“呃,老师,我是想问一问,这个有没有和干艾一样清神醒脑的效果……” “清神醒脑?这可做不到。” 张从宣愣了一下,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不过,你觉得头脑昏涨不舒服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年代海上卫生条件跟不上,万一生病可是很要命的。 尤其阿客年纪还小,身体抵抗完全比不过成人。 想到这里,他顿时坐直了身子,马上准备拉着人下去找随行的医师。 “不不不,”阿客的脸瞬间涨红了,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我没事,真的!” “讳疾忌医可不行。” 张从宣可不敢轻视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症状,轻声劝慰:“放心,你父亲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在这种事上加以责怪的。” 少年欲哭无泪。 肢体的反抗被老师轻易化解,甚至似乎看他过于不配合,青年直接弯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眼看真要造成大误会,他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闭着眼大声说出了真正来意。 “我没不舒服……老师,那是特意拿给你用的!” 第48章 把人孩子都弄哭了! “给我?” 他有些疑惑地喃喃。 “是啊……”重新睁开眼,阿客禁不住流露出些许沮丧。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蒲棒,丧气道:“老师不是忍受不了船舱里的气味吗?所以我想着,如果有一些香草来冲减缓和,会不会好一些……” “其实也可以。” 张从宣忽然笃定出声。 “啊?”少年惊讶抬头,转瞬想到什么,神情有些羞惭,“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异想天开了,您不用安慰我的。” “不是哄你。” 青年揉了揉他的脑袋,弯腰把他放回了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直小心虚握在手中的软绒蒲棒被轻轻抽走了。 抬头的时候,阿客看见,老师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铁皮盒,以及一个带有盖子的竹筒。 少年一时有些茫然。 这是要…… 看了眼现在风浪还算平静,张从宣这才打开铁盒,将保存在里面防止受潮的火柴纸盒取出。 接着,将蒲棒捏碎、攥实塞进竹筒,盖上晃匀。 半分钟后打开竹筒盖子,这次飞快擦了根火柴丢进去,没等他看清,就已经再次盖上。 拧紧盖子,直到看着一缕极细的烟气从盖子上的小孔里淡淡逸出,张从宣动了动鼻子,终于微微颔首。 “好了,”他把竹筒递给少年示意,“你闻闻看?” 阿客不明所以地接过了,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 燃烧所产生的淡淡烟气里,混合了草药的苦涩香气,居然并不难闻。 的确比方才干闻着的气味浓郁了一些,也舒适了许多。 他没忍住又使劲吸了一口,仔细分辨。 “是真的可以用,比普通艾草还好?对吧。” 青年望着他,神情柔和而平静,轻声说道:“所以我要多谢阿客,给我带来了这样东西,帮上了大忙。” 少年回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心下里,他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无力叹气。 ……老师这是把他当孩子哄呢。 他这会儿已经闻出来了,那烟气虽然浅淡清香,里面却不止有蒲草的味道。 还有其他的成分混合其中,比如硫磺,松香,樟脑…… 根据这些分辨出的味道,再加上那个带盖竹筒的造型,他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东西的原貌。 本来应该是个已经用尽还有点残料的火折子吧! 既然连火折子都用了这么多材料精心制作,说明老师肯定是不缺这些东西的。 但出发前,偏偏忘了给自己准备醒神香料?怎么可能。 原因显而易见了。 ——那些东西对老师根本没用。 他自以为找来了“灵丹妙药”,也不过是白费功夫……什么帮了大忙,只是老师体贴,不愿让自己的心意落了空的善意谎话罢了。 越想越是沮丧,阿客忽然对自己很是生气。 亏经常被同伴们夸点子多呢,偏偏需要的时候怎么派不上用场! 关键时刻,根本帮不上忙! …… 咦,怎么都不肯抬头了? 眼睁睁看着少年突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张从宣不由微微挑眉。 居然没哄住? 奇怪,前两天明明才听阿客抱怨,他们可能要开始学草药辨识……这小子现在应该分辨不出来才对啊。 该不会他又提前偷跑了吧! 哎,糟糕……这样的话,他刚刚的解释会不会让自家学生误会了。 少年敏感的心灵,被无良教师的谎言伤到了? 一时还真有点无从下手,张从宣试探性揽着小少年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低声问道:“阿客……?我不是……” 一声极轻微的哽咽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张从宣一时都懵了。 不是吧……居然把人孩子都弄哭了? 简直罪大恶极! “老师……” 闷闷喊了一声,没等他低头看清少年的表情,阿客忽然闷头扑了过来,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衣服里。 借着不会被看到,少年终于没有掩饰满脸的懊恼。 咬着唇,半晌之后,他终于语气低落地出了声。 “根本没帮上忙……我是不是好没用啊……” 原来是在自责么。 小小年纪,倒是很早熟嘛,这就有了照顾别人的暖男风范了? 张从宣一时哭笑不得,又暖心得不行,抬手就想摸摸少年脑袋安慰。 然而,这一刻,他忽有所感。 猛然扭头,青年神色凌厉地看向了一旁的甲板楼梯处。 ——只见,阿客的父亲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这边,不知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 张海市满心忐忑眺望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自家的臭小子,拿着根火折子,凑在年轻人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那自来熟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借着自己人小,都快挤到人家腿上去了。 如果说,到这里,似乎看起来还算和谐的话,接下来发生的,就差点让张海市眼睛都瞪大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家儿子突然往前一倾,径直抱住了年轻人的腰身,大半身子都扑在了人家身上。 显然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年轻人情不自禁皱起眉,脸上写满了猝不及防的愕然。 张海市看得手心都攥紧了。 儿子呀……不是跟你说过么,本家人可不吃你撒娇的这套。 就算好奇,也别一开始就太粘着人家,循序渐进懂不懂? 这人在本家可都是出了名的性情莫测,傻儿子你完了! 都是他以往太惯着自家儿子,还觉得活泼点也没什么…… ——等等,手下留人啊!!! 年轻人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地朝着小少年抬起了手。 这一下,张海市的心都差点跳出了嗓子眼,喉间充血,头皮阵阵发麻。 抢在对方真正动手前,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阿客!”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第49章 现在说继续还来得及吗? “啊?” 完全没想到这时候会听到自家亲爹的喊声,少年本能顺着声音的方向回了下头。 然后,就跟自己满脸惊慌的老父亲对上了脸。 面面相觑了一刹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阿客几乎失声惊叫了出来。 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回身,一脑袋重新撞进了老师的怀里。 这下,原本眼眶里含着的泪水都全被吓回去了。 “爹!”他又羞又气,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无声磨牙道,“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张海市一时都有点被气乐了。 这头也不肯回的,到底对着谁喊爹呢? 而且他这么着急忙慌跑过来救场,到底是为了谁啊,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你给我从人家身上下来。” 面对让自己提心吊胆半天的臭小子,张海市难得端起了父亲的威严架势:“没大没小的,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 少年埋着头,一时还有点扭捏。 好吧,刚刚伤心之下,好像是有点忘情了。 但是就这么被老爹叫下去了,岂不是会很尴尬…… 左右为难,霎时间,少年几乎鼻尖冒汗。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感觉头顶传来了一声极短促的笑。 过于轻盈明快,差点几乎淹没在了浪潮拍打与机器轰鸣的杂音里。 第一时间,阿客本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身体反应还是十分诚实的,让他条件反射循声抬头望了过去。 下一刻,少年恍然睁大了眼睛。 青年的长相自然是极好的,即使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也不妨碍他举止间自然就成了别人眼中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要说起来,少年当然也曾见过老师的微笑赞许。 那尚且只是眉眼稍稍弯起,神情多了几分柔和,唇线的微微上扬……都已经足以让人颇觉满足和愉快。 而现在这样…… ——这样明媚嫣然的、轻盈随性的、粲然展颜的笑容。 即使一放即收,也已经十分惊心动魄。 这一刹那,阿客短暂地失去了思考和发声的能力,只是怔然地望着。 “无事。” 青年依旧蕴着笑的黑眸轻轻一眨,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抬眼看去时,低低的语气委婉似叹:“之前是我惹了阿客伤心,还请您不要见怪。” 张海市不由愣了下。 一是因为这极具冲击力的柔和笑容;二则,事情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孩子聪明可爱,很讨人喜欢,恰合我的眼缘。” 并不知父子俩各自的心思,张从宣轻轻颔首间,态度很是诚恳:“这几日多亏了他陪伴解闷,看得出来,阿客被您教养的很好。” “哪里哪里,这孩子被我惯的有点调皮,您不嫌他烦就行……” 预想中的情景完全反转,张海市已经被意料之外的转折弄迷糊了,本能开始谦虚回应。 既然家长找过来了,似乎有什么事的样子,张从宣也没理由再强留人家孩子。 少年此时已经从他怀中仰起身,只是神情有些怔怔,眼圈还泛着红。 “你做得很好,阿客。” 看着眼前尚且稚嫩的面容,他抬手轻轻抹掉了少年脸颊上的泪痕,缓声开解:“能惦记着主动帮忙,可见你是个细心体贴的孩子,这份心意诚足可贵,怎么能说没用?” “世事难全,人总是很难做到完美的,只要尽力而为就够了。” 这话自然是没错的,张海市在一旁听得不由自主跟着点了下头。 这本家年轻人,好像也挺洒脱的嘛。 “……嗯,我知道了。” 阿客抿着嘴,同样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雕出来的,真不愧是亲生的啊。 心下嘀咕一句,见自家学生肩膀再没那么紧绷,张从宣总算松了口气。 “你父亲好像有事找,先回去吧,”轻轻在少年肩膀推了一下,他直起身,朝家长歉意颔首,“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 张海市再一次心情复杂了。 没想到是这么平和可靠的年轻人……他现在说可以继续,不用管自己还来得及吗? 纠结一瞬,为了不至于显得反复无常,他还是默默上前,牵着儿子的手转身走了。 临走下船舱的楼梯前,阿客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 青年依旧站在那里目送,神情平静一如往昔,只是似乎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朝着这边轻轻颔首。 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再次浮现出了刚刚那一幕。 并且变得挥之不去。 那一瞬间里,被撼动心神的感受,要怎么形容才合适呢? 绞尽脑汁,阿客终于从脑海中的所有词汇里模糊地搜罗出了一个比喻。 就好像…… ——就好像,画中人短暂破开了那层将他与世界隔绝的画纸,鲜活地落在了人间。 少年恍然如此想到。 …… 数日后,某个被植被遮蔽大半的山洞之前。 “都到齐了?” 随着问话,十几名或戴着面具或黑布蒙脸的青年男女齐刷刷点了下头,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同样颔首之时,张从宣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特意在自己这里停留几秒,才无事般继续扫了过去。 他暗自叹了口气。 不是……也没提前说不能露脸啊,何况提前说好的合作,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各有目的。但你们这样干,是不是有点过分明目张胆了? “不好意思,真是失礼。” 没想到,下一刻,领头的中年人忽然主动扯下了自己的蒙脸布,并扭头看向其他人,语带感慨:“没想到先生如此坦诚,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话音落下,其他人也纷纷取掉了面具或遮布。 张从宣不易察觉地轻微皱了下眉。 一开始就上心理战术,企图麻痹他的戒心么? 他面无表情没说什么,中年人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招呼人开始放小船下水。 很快,除了留守接应的少许人员,其余人尽数上了船。 一前一后下了水,眨眼间,船身已消失在阴暗低矮的洞窟之中。 第50章 张从宣,你坏事做尽 这洞窟显然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在灯光照射下,根本看不清石头的本色,全是绿油油的湿腻青苔。 到了这里,一直安静的队伍总算生出了少许议论。 “这居然是盗洞!规模如此之大,恐怕……” “……这山脚下到处是洞,不知道多少同行已提前来访过了……” “里面真的还剩下东西吗?千万……” 尽管都只是跟身边人的窃窃私语,但山洞本就空旷寂静,对于五感敏锐的张从宣来说,跟贴着耳朵说话也不差多少。 低着头,仿佛观察着水面下不断逃离的零星尸蟞,实际上他的心思并没放在这里。 一半的心思保持着对环境的基础观察,另外一半,此刻正在专注回忆。 临出发之前,大长老还特意单独找了他一回,叮嘱了许多事项。 比如,此次前往的这个西周墓葬的大致地形、环境、物种分布,以方便他提前准备。 这个墓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分为上下两层结构,且年代都不一致。 再比如,几条可以确保安全的退路,方便脱身的暗门设计。 这种藏于心底的自保底牌,也是他敢于单身加入这陌生十几人队伍的底气。 甚至连外围墓道的几重防御措施与机关原理构造都说的很详细……就看这了如指掌的掌握程度,说张家没派人进来过,谁信啊! 但所有情报,都截止在了主墓室的入口通道之外。 具体详情,大长老似乎讳莫如深,并没有告知,只说凶险异常,张家在那里折了不少人手。 张从宣接到的任务就是:混在人群里随大流拖时间,等他们探索到主墓室之外、进入墓道之前,就找机会脱身离开,回到墓外面守着。 等他们安排的人过来接应,就可以把事情交接走人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还是很简洁、很有可行度的……咦? 潜意识察觉到,一道满含着恶意的视线从背后方向投了来。 这种被窥视的不适感,仿佛一根长长细针扎入后脑,瞬间将游离的心神拉回了现实。 思绪忽然一断,他猝然扭头回身看去。 ——阴沉晦暗的光线之中,每个人都待在原位,神情自然。 一切看起来毫无异常。 “怎么了?” 左右两侧的人,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明显露出了讶异不解表情,主动出声询问。 “无需紧张,我们初步探查过了,”中年男人在另一艘船上,闻声回头解释,“这里只有些无关紧要的虫子。” “……嗯。”张从宣神色不动地重新收回了视线。 倒也不算什么,早就知道这些同行者不怀好意,这种行为,大概也是在逐步施加心理压力? 不一定真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但会不会做些手脚就难说了。 无论如何,他确信自己【90】的感知能力没有出错。 但是……想跟他玩阴的? 心中无声一笑,青年轻轻眨了下眼。 另一边,位于卧室、正在沉睡的年轻人,忽然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心念一动,半透明的光幕便从虚空中悄然浮现,其上的画面,赫然便是上帝视角下,此时山洞中的众人。 第三视角与第一视角相结合,这一刻,整个山洞内的情形,在他面前堪称纤毫毕现。 张从宣微微一笑。 没想到吧,玩家可以双开的! ——随便什么妖魔鬼怪,尽管来战! …… 数日后。 张家。 正是月上中天,弯钩如弦。 廊柱之下,一道明显不似成人的小小身影,被稀薄的月光在地上映出了一道静止不动的长长影子。 像是单纯望月发呆,又像是,在安静看着那间已有数日无人的屋子。 张崇看在眼中,已经欲言又止许久。 按理来说,圣婴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长老们的规定,他是没有资格出声的。 而这位生来不凡的圣婴,对发呆这项活动可谓是情有独钟了。 早先独自一人的时候,是看天。 也不知道那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有什么好看的,总之,圣婴看得是出神入定,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 后来张从宣搬了进来,圣婴便渐渐把目光落在这位老师身上,同样是看得出神。 只对方发现了,便会主动过去跟他说话,这发呆也不会持续太长。 没成想人一走,这景象立马倒退回了三年前…… 哎,想到那个分外不好相处的同事,不由也想起来他临走前的嘱咐。 少顷,一声极轻的叹息在空中飘落而下。 随之,一道身影悄然翻落在了张起灵的身后。 “祭祀日期在即,您该早些休息养精蓄锐的。”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带着关切。 没错,虽然曾被张从宣暗自称作小白脸,其实除了天生的肤色和脸庞,张崇本人身材高大气质冷峻,完全是标准的铁血男儿。 而这个铁血男儿,此时几乎操碎了一颗心。 见圣婴仍旧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劝说:“您不必担心,从宣自早年开始外出执行任务,不管多么刁钻怪难的,迄今还从未失手过。” 这次,圣婴终于给出了反应。 “所以,越是难办棘手,越是会指老师去,对么?”张起灵轻声问道。 他垂下了眼睛,疑问的语气很淡,并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单纯陈述。 这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张崇不由沉默了一下,委婉道:“……他是愈发被信重了。” 某种程度上,其实他也没说错。 正是因为沉默寡言的工具人属性过于优异,张从宣才能在几年前被想法不一的长老们选择,成为了圣婴的老师。 张起灵对这点想的很明白。 但……某次被长老们叫去时,他意外看到了那份任务名册的部分。 是属于老师的任务记录。 出于谨慎,张起灵并没上前翻动,只是将目光中的所有信息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某年某月,追杀叛徒三人……用时一月,完成。 ……某年某月,探索新发现古墓情况……用时十天,完成。 ……某年某月,为家族商道清理土匪……用时三天,完成。 ……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天授,用时三月才返回族中。 ……某年某月,前往某洋行探听消息,用时五天,完成。 这仅是那一年的记录中的一部分。 任务与任务之间衔接极短,几乎修整两三天,下一个便接踵而来,于是紧接着就再出门。 最长的休息时间,居然来自那次意外到来的天授。 “……人力有尽,过用则竭。”他轻声说道。 “什么?” 张崇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转到这里,但反应过来,立马加以附和:“您既然知晓道理,更要保重身体啊。” 张起灵点了下头,没再看他,径直向着房间内走去。 老师也是人,也会流血受伤。 甚至,因为比普通族人体质更弱,连伤药都用的艰难。 ……为什么,好像长老们就是看不到这点呢? 他自问一声,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 目送终于肯睡觉的小祖宗进了屋子,张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哎,其实哪用他来关照啊,圣婴可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明明年纪还小,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扫,简直跟以前的张从宣一样,让人打心眼里发寒。 他自是不愿对圣婴说什么,只好把抱怨对象指向了另一个人。 ——张从宣,你坏事做尽,看看都跟圣婴教了些什么东西! 吐槽式熟练调整着心情,既然已经无事,张崇便打算回到自己惯常待的地方去,继续暗中盯梢。 只是刚刚转身,忽然听见大门那里轻轻响了一声。 他的心脏瞬间紧绷了起来。 都深更半夜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攥紧袖刀,他原地后退几步,眼睛紧紧盯住了大门的方向,只是悄悄将一只手背向了身后,在门上敲出了极其不起眼的声音讯号示警。 ……不过,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许,只是鸟雀撞在其上,又像是树枝之类的东西被风刮起,恰好撞在了门上? 向大长老汇报的时候,张崇心中如此想到。 他很快也听到了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 据说二长老暴跳如雷,那一天所有巡夜的族人都被重重罚了一通,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起身都难。 此时,那个预定的日子,已经迫在眼前了。 …… 只有几位长老知道的是,那一夜,被敲响的其实远不止这一扇门扉。 身处家族内部,大部分人并没太大戒心,几乎都开门查看了。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张薄薄纸条,被压在了门缝之中。 随着开门带起的微风,纸条轻飘飘浮空而起,向人展露出了其上书写的一行字。 并不长的一句话,只是不知为何墨迹淋漓,漆黑中似乎隐隐透出血色来。 上面写的是……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 第51章 一字一句,清晰如昨 无论如何,这一天还是如期到来了。 从早晨开始,许多族人惊讶发现,新年时也从不曾张灯结彩的本家建筑,居然难得在各处挂起了一些装饰。 即使因为是祭祖,颜色没有太喜庆,也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趴在窗上用千里镜看了一早上,直到出去吃饭的时候,阿客终于忍不住问了自家老爹,今天为什么如此隆重? 回应他的,是一记不轻不重叩在脑门的弹响。 “臭小子,难道往常就不隆重了?” 见他一偏头立马对着母亲做出忍痛的苦脸,张海市好笑又好气,瞪了他一眼才正色说道:“这是祭拜老祖宗的大日子,怎么盛大都不为过。” 对于他的严肃脸,阿客并没什么反应,长长“噢”了一声便继续发问。 “那,今年轮到咱们去上香祭拜的时间,怎么比去年还推迟了呢?” 儿子的聪颖敏锐,让张海市欣慰的同时,又有点无奈。 “怎么今天话这么多?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不过,今年的确有一些不同的事情发生。 ——据他得来的消息,说是被族中捧为至高的圣婴,今日会出来引领祭祀! 简直难以想象,那可是从三千年前存活下来的孩子啊! 多么神异的存在! 如果被外人听了去,恐怕只会一笑置之,只以为这是某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言吧。 但对于他们这些围绕在族地周围聚居的外家,却只是给他们眼中强大高深的本家再次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张家的格外长寿,是每个族人都能意识到的铁一般的事实;那遇热即显的纹身,既是追从的烙印,也象征着他们非同凡俗的特殊身份。 即使本家遵循祖训一直很低调,单从发来的各式各样协助任务中,他们也可以隐约窥见家族势力的一角。 从天南到海北、遥远的西域及辽阔的南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这个家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之深、之广,完全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能够游离在这个强大而封闭的体系四周,成为维系它存在的一部分,张海市与其他大部分外家族人一样,觉得自己很是幸运。 也是由此,对于傍晚时分的仪式,张海市心中充满了激昂难耐的欢欣与憧憬。 真希望这次能站的靠前一些,离得近点,好看一看圣婴是如何模样啊…… 对比他神采奕奕的飞扬模样,阿客此时的心情与想法却落在了另外的方面。 今天全族的人都要到场,只是等到仪式一半的时候,外家的人才能进场,挨个前去上香祭拜。 ……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见到小哥他们? 如此想着,少年捧着碗,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雀跃的期盼。 …… 这一天,张起灵天还没亮就早早醒来。 张家的祭祖并不需要前往坟墓之前,只是到祠堂祭拜,这也是由于家族特殊的墓葬习惯所致。 作为今日主祭,前些日子被教导的流程与事项已练习多次,熟记于心,所以在前天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三天沐浴斋戒,到了今天,便进入正式的祭祀流程。 早上,在五长老的带领下设位陈器,不过由于年纪身形还小,只是象征性地用洁净帕子拭过香案、将备好的族谱挂出即可,剩下的还是交给其他人。 饶是如此,等到其他人洒扫完整个祠堂,忙碌着布置好正厅,也已经过了午时。 五长老便要他们先去吃饭,半个时辰后再继续布置庭院。 张起灵闲站一上午,倒是神色如常,也被放回去让休息到傍晚再来。 等他进屋在窗边位置坐下,张崇便现出身形落地。 今天的饭食尤要注意,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由不得人不上心。 为了以防万一,他提前便备好了奶酪肉干等食物,此时从身上取出包裹解开,一一在桌上陈列开来:“晚饭大概是跟不上了,您先垫垫吧。” “我没胃口。” “早上走得急,本就没用什么,”张崇小声劝道,“总不能——” 张起灵没在意,摇摇头,下意识就要拒绝:“已经过了时辰……” 他忽然一顿。 【既已经是我的学生,今天开始,老师会尽力把所学教授与你。】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一字一句,竟清晰如昨。 【第一课,学会吃饭。】 张崇本还想继续劝说,就见圣婴回过头扫了一眼桌案,莫名就突然扭转了主意。 “……放在那吧。” “好。”虽然不明所以,但圣婴都愿意吃了,他自然是乐见的。 等张崇重新回到暗中,张起灵却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低着头,望着院子仿佛陷入了思索。 又似乎只是日常的单纯放空。 …… “准备好了么?” “已经放到那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声音还带着点犹豫,因为激动,声线都在隐隐发抖,“可是,难道真的要……” 这动摇的态度,立刻被严厉喝止了。 “你,我,大家,那么多人全都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亲眼所见,还会有假么?” 见他瑟缩噤声,对方放缓了些语气。 “我明白,总是心有顾虑,不过,难道就让所有族人一无所知地被他们继续欺瞒?再者,盒子已经在手里了,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么……” …… 不知过了多久。 日头渐渐西斜的时候,张起灵的发呆行为,才被一阵莫名拂过的清风打破了。 初时并没在意,但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 不知何时,背后居然多了一个呼吸声。 ——张崇居然没发现,会是什么人?! 猝然起身,他条件反射抓住了窗沿预备脱离,同时警惕扭头,快速扫过身后房间。 随后,他忽地一愣,慢慢睁圆了眼睛。 屋外房梁上的张崇同样听到了动静。 悚然一惊的同时,他几乎想也没想地破窗而入,挡在了圣婴面前:“什么人,你可知——”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边,此刻正神情平和地垂眸望着桌案上没被动过的食物,而后低声叹了口气。 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那人若有所觉,很快便扭过头,将视线往他身上落了过来。 眸光似是无奈,却依旧柔和地弯起了清浅弧度。 “小官……我第一课教你的什么,还记得吗?” 第52章 叫家长大法还是好用 “老师!” 张起灵再不犹豫,几乎脱口而出。 第一次被这孩子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张从宣心头一软,原本的话不知不觉吞了回去。 还是回来晚了,看给孩子委屈的。 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跟去的时候轻衣简从不一样,回来的时候,要拖着那么大一个累赘,正经车船是不好坐了……又不能交给任何外人经手…… 紧赶慢赶,也是今天上午才回来。 因为远超预想的收获,也没法脱离队伍,只能顺着提前回来报信的人安排的地道走,直接去面见大长老。 商谈许久,才得以脱身。 也只能回来休整一小会,祭祀开始前,还得赶回去。 起身走近,避过早早被束起编织的冠发,他轻轻捏了捏学生的小脸。 被轻微的力度的拉扯得偏了下头,直到此时,张起灵终于注意到他手里居然还提着饭盒。 这下离得近了,饭菜的温暖香气钻出盒盖扑面而来,一瞬间唤醒了他空荡而沉寂的肠胃。 原本还可以忍耐的饥饿感,突然就鲜明得难以忽视了。 见他看个不停,头顶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好了,先来吃饭。” …… 时辰一到,祭祀准时开始了。 代行族长之位的大长老,站在所有本家族人面前,如往常般点起一盏造型精致的红灯笼,亲自推开了祠堂大门。 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捧着各式物品作为陪祭的其他几位长老。 鸣炮奏乐之中,队伍缓缓往进移动。 就在此时,从最前头的一排开始,隐隐起了一些骚动。 虽然随即就收声,但这只会引得后面过来的人生出好奇,同样伸颈往前面偷瞧。 无他,大长老走到庭前将红灯笼悬挂而起之后,从一旁接来香烛,紧接着,居然弯下腰去,双手捧着递给了站在阶上的一个幼童! 这顿时吸引来了众多族人的注目。 孩童身量不高,看着也就是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礼服,看上去倒是气度沉稳,身形挺直。 不过奇异之处在于,一张青铜面具完全挡住了这孩子的脸,让人无从窥视面具下真实的模样。 固然有人失望,但更多的,同样也有不少人暗自赞叹此举之妙。 古朴的青铜面具,本身就带有一种神秘的气息,如此一来,周身气质浑然如同一体,倒是让人很难去注意圣婴本身的年纪身形了。 各怀心思之中,流程照常进行。 迎神、供献、宣读祭文,圣婴全都做的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几位长老和其他族人看在眼中,俱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圣婴上前领头祭拜完毕,起身退至一旁,大长老使了个眼色,司仪便会意,宣布开始进入下一项流程——各支脉挨个上前,陆续祭拜。 声音落下,场面为之一静。 原来,阶下只有部分人应声起身,他们或是原地张望、或是走到一旁,对于眼前诡异的场面面露迷茫,踯躅不决。 原本井然有序的祠堂之前,顿时显出少许混乱。 扫视过依旧跪在原地、不分字辈大概约有四五成数量的众族人,大长老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我竟不知,你们这是犯了什么大错,还要给祖宗再三跪拜叩头认错?” “……我……无……” 先是零星的一两嗓子,很快,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年龄声线各异的众多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低沉厚重的回响。 “——我等无错!只是心中存疑!” 人群中,二长老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胡闹!存疑就非要在此时此地?”虽然对眼前场面所料未及,但五长老很快反应过来,当先出面斥责。 对于掌管族务的他来说,这里的人哪个不认得?当即点名叫出了最先出声的十几人名字,厉声质问其家中长辈。 即使都已经是成年人,叫家长大法显然在哪里都是一贯的好用。 这些人虽然不情愿,到底面色涨红地起身,灰头土脸地被扯着站到了各自支脉长辈身后。 紧接着是单亲或者失孤的,五长老略微放缓了语气,先从惯来好性的开始劝起。 “隆景,你是隆字辈最小的,往常也算明理知事,今天怎么也跟着小辈们掺和?” “……佑山,你父母去得早,族内抚养你长大,难道是让你在这里惊扰祖宗的吗?” “峻庭!你居然……给我滚到一边去!竟敢如此行事狂悖,不怕你母亲知道了伤心吗!” 长辈们长久以来的威严仍在,软硬兼施的一通下来,有不少人悻悻起身了。 大长老负手静静看着,面沉如水,并不说话。 就在大部分人以为这场闹剧就要过去的时候,砰然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祠堂正厅的香案之上。 循声看去,只见是一只灰扑扑并不起眼的石盒。 石盒不大不小,目测之下,内里大概只能容下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几位长老一望之下,却是霎时色变。 第53章 长生,当然是千真万确! 就在此时,阶下一道声音趁机高声叫了出来:“这就是当年圣婴出世的石盒吧,长老们可眼熟么!” 怕被再次打断,此人趁着短暂无人妨碍,口齿清晰地一口气急促喊了出来。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这句话前些天都在族里传遍了,长老们难道当真不知,为何不闻不问,不做解释?” “还是说,以为放任不管便能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五长老叫人的时候,三长老便已下了台阶冷眼旁观,此时听得震怒,抬手便要朝人射出袖中弩箭。 冷不丁,却被旁边一直安静跪伏的年轻人扑身撞了一下腰身,没能出手。 他反应过来,抬腿便将人踢飞了出去。 在地上滚动几圈,爬起身来时,年轻人已经嘴角溢血。 这还是三长老张隆出有意收了力的结果,不然,怕是当场就要小命归天。 “三长老……”年轻人忍着剧痛,在地上爬动几步,抬起头来惨然一笑,“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父亲和伯父为家族而死,只留下母亲和我苦苦支撑……多年为家族驱使,小子并不怨怼,只是不想一生都被蒙在鼓中……” 他一旁的中年人看得面露不忍,此刻不由转头来为之求情。 “三长老,这孩子的情况我也知道,并不虚言作假,”他偷眼瞥了下阶上,模糊地小声嘀咕一句,“再者闹成这样,若是真的,何妨当众一验……” “好,好!你们是要反了天了!” 三长老张隆出扫视一圈周边不觉点头,似乎暗暗赞同的族人,已是怒不可遏:“圣婴本就为真,何须验证!今日要验圣婴,明日莫非还得找甚么由头验一验我等了!” “弓弩准备,我看有谁第一个活腻了——”他扭头朝着身后大喝一声。 眼看当真有几名族人手持弓弩从四周厢房之上涌出,眨眼间就已到位,大长老快速扫了一眼众人神情,随后恰到好处地及时喝止了愈发激烈的局势。 “够了!” 余光瞥了眼始终站在一旁不惊不乱、身如松竹的圣婴,他心中忽而轻轻一叹。 这一叹,半是赞许,半是遗憾。 刹那的感慨之后,张胜京上前两步,目光径直落在了中央发声之人身上。 “我们张家族人,得天之佑,已经拥有世人羡慕的血脉与长寿,”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隐隐带着一种时间沉淀而来的沧桑沉稳,“为何仍要贪心不足?” 在他的逼视之下,年轻人气势为之所迫,不由微微晃了一晃,眼神向下闪了闪。 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给自己壮气般用力挺直了身板,仰头大声回道:“不敢妄生贪念!” “我等所求,只是一句真相!” “敢问长老,家族流传甚久的长生,到底是不是假言欺瞒?!” 大长老与他对视了数秒,半晌,环顾了一圈四下里众人神情姿态各异的模样,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 这声叹息,落在其他人耳中,似乎显露出了一种近乎妥协的疲惫无力。 年轻人当即大松口气,眉目流露出笑意,一时喜形于色。 直到此时,他才察觉自己的身子刚刚到底多么紧张发僵。 此时一口气陡然吐出,顿时两腿都有些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阶上阶下,一时间有人掩饰不住翘起了嘴角,有人惊惶色变,有人怅惘不知所措。 二长老环顾左右,忽然惆怅叹了口气。 三长老神情凶狠,扫视人群的视线里满是阴鸷的杀意。 五长老不由自主坐直了,双拳攥紧,脸庞向背对众人的一侧扭转了些许。 四长老眉头紧锁,春风和缓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 事态居然发展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实在不合理啊,他心中暗忖。 明明看见,人是早早已经回来了…… 下一刻,大长老低沉开了口,语气却是超出所有人料想的斩钉截铁,笃定非常。 “家族守护多年的长生,当然是千真万确!” 随后,他微微侧脸,莫名忽然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从宣,出来吧。” 阶下阶上,所有人此时俱是一愣。 “是。” 随着清朗利落的应声,一道身影双手托举着什么物什,一步一步镇定自若地从昏暗的房间深处走了出来。 第54章 真的想知道?那就带你见 一直走到了大长老身侧,他才停步,双手将那样东西递上,随后退至身后几步。 但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足以阶下众人看得分明—— 那同样是一只雕饰以龙纹的古朴石盒! 一片哗然之中,四长老重新露出了笑容,若有所思。 二、三、五长老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盒子,或是情绪复杂莫名,或是目光狂热欣喜,或是嘴里不自觉轻吁一口气。 阶下族人无不已是瞠目结舌。 哪怕方才态度最激烈的几人,此时也情不自禁地倾身仰头看来,惊疑不定。 居高临下将众人的情绪尽收眼底,大长老神色不动,稍稍一顿,就揭开了石盒之盖,当众从中捧出了一卷泛黄的绢帛。 “当年,石盒由我几人亲手解封,由于事关重大,为家族安危对其守口如瓶。不想,有人从什么途径得来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便借此妖言惑众、兴风作浪。” “只可惜,野心之辈只能管中窥豹、未知全貌,因此即使费尽心思伪造,还是疏漏了许多。” “就像石盒的真正来由与藏放之地。” 他将石盒递向身后,随即,朝着众人一寸一寸慢慢展开了那卷绢帛的背面。 “再比如……当年被置于石盒外侧机关里,历代族长的亲笔训诲与章印……在场应该还有人是识得的吧?现在可以上前来,自行检验真伪。” 在场极少数的胜字辈及部分隆字辈早已是心情激动,闻声当即出列上前。 居于中央的年轻人已从这猝不及防的情势翻转中回神,当下面色难看,下意识往前一步。 大长老的话意思很明显了,三言两语,便要把此次事件定性为野心之辈的阴谋,而族中长老洞若观火,早已尽在掌握,只是将计就计。 只是…… 左右环顾,年轻人心惊地发现,已有不少人的态度变得踌躇动摇! 但,只是一个随处可得的盒子与张看不清的古旧绢帛,难道就能说明什么? 还是说,几个死鬼不知真假的印章笔迹,真就能起到那么大效果? 他心下急切,当即想要高声质问,张嘴的刹那,却冷不防被背后闪电般伸来的一双手悄然掐住了脖颈。 拼命挣动,除了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之外,却是分毫动弹不得。 最让人绝望的是,他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让后颈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个呼吸间便开始眼冒金星。 他甚至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一直到将要窒息的前一刻,对方才终于松开了力道。 新鲜空气涌入气管的刹那,身体本能就开始大口呼吸,过于猛烈的动作,让他难以避免地呛到了,然而……那双魔鬼般不可抗拒的双手,转而轻轻搭在了他的双肩。 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却如不可抵挡的巍峨山岳一般,直接将他压得重重跪倒在地,全身剧痛。 一时间,连那剧烈到难以自控的咳嗽,都尽数被压制在了一个旁人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细微抖动程度。 ……总算安静了。 成功完成了物理给人闭嘴,张从宣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在意周围投来的种种目光,心情轻松地往阶上望去。 其实要说平时,他虽然武力高强,无人能敌,但一般也不会对人如此不客气。 都是普通npc,又没什么深仇大怨,要真想动手,直接弄死转身就走岂不是更快更方便? 他也没有虐杀的喜好。 要知道,衣服一旦沾上血迹,在这个年代可是很难洗干净的。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让他有点生气了。 调虎离山,感情差点被调走的居然成了自己……要是再晚上几天,不,哪怕只是几个时辰,被万众所指的小官会遭遇什么…… 想到这里,他冷眼瞥了眼手下已面色灰白的人,无声轻哼。 活该! …… 阶上,大长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只是视若无睹。 等人确认完绢帛,他不紧不慢的话语继续了下去。 “……关于族内前段时间流传甚广的谣言,隆出,你来说吧。” “好。”三长老张隆出此时哪还再有方才的暴戾模样。 上前一步,他俯视着阶下冷笑声声:“问为什么不处理那些煽动人心的妖言?呵呵,有些人居心不良,一早就在暗中上蹿下跳,瞧瞧,今日一场闹剧,多少没长脑子的这不就自己蹦出来了么?” 此言一出,无异于将今天的事情盖棺定论了! 原本已经动摇的大部分族人,看着眼下已经重新被长老们掌控的局面,看着大长老与三长老笃定沉稳的神情,看着那已被重新收起的古旧绢帛,再看看阶下不见踪影好多天又突然冒出、一出场就轻轻松松镇压领头人的张从宣……他们不由得不信服了。 此刻恍然回神,在三长老阴鸷莫名的眼神下,不少人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嘶……今天这一闹,不知已经违背了多少族规……平时二长老那还好说,但三长老这表情,明显已经准备好了大动干戈。 这位可是从来不讲究法不责众的! 不过,看不清局势的蠢货,还真是有的。 “可是,长生……” 虽然一出口,就被旁边的长辈捂住了嘴,但显然已经成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大长老注视着这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年轻族人,竟完全没有动怒。 “无事。” 眼见少年面露不服,他语气如常、乃至称得上和蔼地开口询问:“你当真只想知道,长生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急忙点头。 大长老若有所思,沉吟几息,便朝着阶下轻轻点头。 三长老接收到了信号,主动朝着张从宣走去,把他手里的人拖着带走了。 解放出来的张从宣活动了下手腕,轻快地朝少年方向走来。 而随着他越走越近,少年明显流露出了瑟缩的神情,不自觉身体紧绷,哪怕强撑住了没有后退,开口的声线已经是隐隐颤抖。 “你……你要做什么?” 青年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轻轻偏了下头。 这一刻,他俊秀的冷淡面容仿佛柔和了些许,看起来显得很是纯良无害……不不不不不,都是假象!假象! 少年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当场就把那两个可怕的词汇用力抽飞出了脑子。 这人可是刚刚随手一搭肩,就把人按的半死不活的啊!哪里无害哪里纯良了! 并不知晓青春期少年复杂的心理活动,张从宣淡定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带你去见长生。” 第55章 这双眼睛,有点熟悉 顿了顿,他转身看了眼身后众人,略略提高了一点音调:“你们也可以跟着去。” 话音落地,各异目光霎时落在了他身上。 …… “……从宣要让他们看什么?” 几乎大半族人都跟着张从宣走了,庭院中顿时空荡了许多,五长老顿时忍不住跟大长老低声相询。 他自然知道祠堂之下暗藏玄机……张家不建坟墓,就是因为族人全被埋葬在族地之下,而祠堂就是通往那个地方的通道之一。 难道真要带人去看祖坟? 眼见其他几人都投来了目光,大长老缓缓捋须:“自然是去见长生,货真价实的长生。” “你们若是感兴趣,等会随我一起去看看便是。” 一边说着,他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石盒的事情只有自己几人知道,普通族人即使从各种途径得到些不知真假的消息,也只能凭空猜测,又怎么会形成如此“有理有据”的质疑浪潮? 要不是多年前,他曾出于谨慎仿造了第二个石盒。 要不是从宣在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如历代族长一般深入墓室,并带回了长生玉俑与历代族长留下的记录…… 当初将那个被千里迢迢带回的孩子推为圣婴,他们几人间也不是没有争议,但最终众志一心做出这个决定,的确也是为了凝聚族中人心的无奈之举。 今日,终究还是只能草草收场了。 不免有些前功尽弃的惋惜,但,有了长生玉俑这样货真价实的存在,也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眼前忽然浮现了数小时之前,那人风尘仆仆来到自己面前的场景。 那时,一向恬然寡淡的青年头一次言辞如刀、句句不肯相让。 “那个传言,其实是真的对么……我不在乎真假,不过,一旦事情不可收拾,你们难道当真要放弃那个孩子了吗?” 他的声调因沉痛而变得沙哑,再不复往日清越。 从前将人变作圣婴时,何曾有人在意过这孩子本身;如今情势不妙,便预备轻易将他抛却不顾以保全自身,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从宣是这样想的,也直言不讳说了出来。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尽心尽力培养的、小小年纪便因身份不得不肩负起沉重命运的学生,成为被放弃的存在! 大不了开无双一口气杀出去,带着自家学生跑路就是! 武力值与【心如止水】的共同作用之下,青年的声音很快重新平静了下来。 “那些东西,我自是可以全部上交族中。” “作为交换,我的要求是,保证那个孩子能顺利脱身,不会受到任何意义上的任何伤害。” 他的语气平平,不带有任何强烈的情绪,但那一刻,张胜京敏锐地察觉了那平静之下隐藏的汹涌波澜。 是杀意。 只是,似乎心中仍存犹豫,那稀薄的杀意便也如风中之烛,在那双黑眸中摇曳不定。 真是难得,他想到,这孩子以前的任务报告里,可是被同伴们评为“没有杀意、没有感情”的怪胎。 而现在…… 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大长老张胜京一阵唏嘘,也是在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不,其实,之前渐渐已有迹象,只是今日终于彻底确定了。 ——眼前这个曾经在父母去世后封闭自我到极致的孩子,时隔多年,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 一柄无从束缚的无心之刀,如今竟然有了软肋。 张胜京不由拈须微笑了。 这样锋利无匹却可以安心掌控的武器放在眼前,怎么会有人能甘心拒绝呢? 圣婴这个名号,固然很有用,但在这个年轻人带回的种种面前,却已经不再是唯一的、必然所需的存在。 不如说,一个被人为塑造的圣婴,与一具关乎长生隐秘的真真切切存在的活的玉佣,再加上一个从此可以彻底放心任用的全族数一数二的年轻人,孰轻孰重? 答案自不必说。 “从宣,你的条件,我便做主尽数答应了。” …… 精致的镶玉漆棺之中,身穿西周式样黑色玉质盔甲的年轻男性静静沉睡着,苍白透明的皮肤与毫无生气的面孔,几乎要让人以为,此人早已死去。 但任何人,只要凝神细听,便可以听见。 那微弱的、轻缓的、细不可闻的,却真真切切无法否认的呼吸声。 ——他依旧还活着。 在这无知无觉而不知终末的永眠之中。 “这就是你们想见的长生。” 张从宣如此说道。 …… 在重新回到祠堂面前,个个或是震撼或是面无血色或是眉飞色舞的族人面前,按照约定,大长老张胜京沉声宣布了一件事。 “想来你们已经眼见为实。” “当初,圣婴出世,我等遵照祖训,原是想以全族供养,酬谢其功……不想竟被心怀不轨之人窥得机会,借此生事,造成今日风波,实在愧对先祖,也有违圣婴之意。” “遵其意愿,从今日之后,圣婴便会隐去名号,不再过问俗事,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惊忧其清净。” “至于今日与事者,祭祀结束便尽数交由三长老处置,现在,先于一旁跪着给祖宗赔礼道歉吧。” “……好了,今日已经延误许久,外面等候的族胞想来早已等急了。” 他转向了五长老,轻轻颔首:“隆兴,收拾一下,把人请进来吧。” 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道旁跪着,等外家族人祭拜完毕,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过去。 即使是面朝祠堂,哪怕张家人个个皮糙肉厚,想来众目睽睽之下被参观的感觉,也足以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内族小子记忆深刻了。 这种不伤筋动骨又狠踩脸面的小惩罚,连一向不赞同严刑峻法的五长老张隆兴也说不出什么。 更何况,大多数人见过了那“长生”玉佣,此刻大多已经心神恍惚,哪里还有反驳的心思,乖乖就认罚了。 今日之事,终究是就此落幕了吧? 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五长老张隆兴心下暗叹一声,应声便开始指人清扫庭院、通知外家族人。 至于那个早前落在香案上的石盒,早被四长老不动声色拿开了去。 …… 跟着父亲母亲走进祠堂的一瞬间,阿客都惊呆了。 他察觉得到,其实走在前面的父亲也不是那么淡定,由于步伐飘忽,被自己踩了袍角居然都没察觉。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啊,这么多本家族人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被直接罚跪? 不过这种带着幸灾乐祸的惊奇,根本没能在少年的心中停留太久。 他对本家其实不太关心,所期待的,不过是今日不知会见到那两个人吗? 令人失望的是,直到登上台阶,目光所至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是好事……他暗自安慰自己,毕竟老师和小哥怎么会身处犯错的人队伍里呢? 也许他们只是先出去了。 面朝祖宗牌位,阿客的心中很快没了杂念,老老实实跪下叩拜,跟往常一样完成了流程。 只是起身时,父亲不知为何慢了一拍,差点再次被他踩到袍子。 爹……知道你今天真的很激动,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心中腹诽的同时,少年无奈地退后了小步。 一退之下,目光却是不经意扫过了站在前方,始终安静看着他们的那个身影。 青铜面具与端肃礼服,落在阿客的眼中,第一想法就是—— 不愧是圣婴,气质好特殊啊! 还没感叹完,下一刻,他鬼使神差与面具之下一双幽邃沉黑的眼眸直直对视上了。 少年倏地一怔。 这双眼睛…… 怎么会让他觉得有点熟悉? 第56章 今天,可以做出选择 一波三折的祭祖仪式,最终以所有人都没预想到的形式收场了。 圣婴不再过问俗务、不得被人打扰……也就是说,今日之后,除了祭祖仪式,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人前。 从这点来说,似乎今日的事情也不是毫无影响。 但长生玉俑的强烈冲击之下,这件事已经被无限淡化了。 散场之后,等小孩取下面具换掉礼服出来,张从宣看着他一如既往安静乖巧的模样,心下一动,直接把自家学生抱了起来。 张起灵并不抗拒,只是有点惊讶。 “……老师?” “没关系,现在二长老看到也不会说什么了。”青年低笑了一声。 怀里是幼童柔软而温暖的小小身体,依赖而放松地靠在他手臂上,重量几近于无。 “……还是迟了些,”回顾着今天白天的事情,他忽然开口,自言自语般的声线有些低落的惋惜,“本来,应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但凡能再早一两天,但凡能有更多些准备…… 他确信,这次一定还可以打出更好的剧情分支!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两个并列的事情,只要证明其中之一,人的下意识便会将另外一个视为等同。 那群人正是利用了这点,才会在有了石盒的情况下,以“圣婴已死,长生是假”的口号来煽动其他人。 所以,长生玉俑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说长生是假?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长生之人么!而“长生”都已经有了亲眼可证的实物,这句话无从立脚,关于圣婴的疑问与谣言当然也就不攻自破。 但凡再给他几个小时,都绝对不至于操作得这么粗暴与被动! 这游戏为什么没有存档回档功能! 张起灵听在耳中,揽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仰头轻声说道:“如果没有老师,事情会更糟糕。” 现在就已经很好。 他说的很认真。 下午见到老师,第一时间的惊喜之后,张从宣便找借口把张崇支了出去,随后挑重点快速说了目前的情况。 在听到那八个字的瞬间,小孩不自觉咬紧了嘴唇,心中头一次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想说,自己其实也不能确定,想说不是有意欺骗,想说的很多很多。 最后却只能拽着青年的衣角,低声喊:“老师……” 会生气吗?这次,真的要生自己的气了吧。 当初便是因为圣婴的身份,老师才会被长老们指派到自己身边。 任谁知道自己劳心劳力真心相待的任务对象只是个假冒身份的骗子,想来都会难以忍受。 但是……如果老师因此对自己失望…… 张起灵低下头,一时有些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怎么了?”随着声音,抚摸的力道落在了他的头顶。 温暖,轻柔,令人安心。 与平时无二。 这给了他一点出声的勇气。 “抱歉,”他微弱道,“老师,我……” 张从宣听不下去了。 一开始当然也是没想到,但是,作为玩家,最初听闻这件事情他就是半信半疑的心态,真正确认时也就接受的很轻松。 他还记得,第一天见到自家学生时候的模样。 才两岁大的孩子,已经早早学会了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默内敛,最常做的事情是一个人独自望着天空。 不说话时,便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 人人称他为“圣婴”,于是根本没人在乎这个看似尊贵的称号下面,这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背负着这样被强行压下的沉重命运,哪里算是一种幸事? 所以,他直接打断了下面未尽的话。 “你当时才多大,能做什么?” 起身半蹲下去,看进那双低垂闪动的黑眸,张从宣说得轻声而笃定:“小官,你没有做错什么,根本不用道歉。” 似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话音落地,他看见,自家学生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了普通小孩会有的那种懵懂之色。 真可爱。 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张从宣笑了笑,眼眸不觉柔和下来。 “现在被反噬,也只是长老们自食苦果,不过,这件事倒是一个机会。” 他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认真。 “小官,从前当圣婴,也没人过问你的意愿,而今日,老师便把选择权交给你。” 这也是他特意回来一趟的原因。 “愿意继续做圣婴吗?点个头就行,老师保证,今天的事一定会顺利度过,以后说不定你还会当上族长呢。” 小张同学眨了下眼,等着下面的话。 “要是不想做,也没关系,”青年轻轻一笑,语气纵容,“那就摇头吧,这身份不想要就不要,老师一样可以保你平安无事。” 张起灵定定看着他,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 对这个身份,其实并没什么好怀恋的地方,但…… 空荡无垠的天空、任务名单、血、长老们的话……许许多多的东西在他脑海飞快掠过,到最后剩下的,是一声清冷而不失柔和的询问。 “由我来当你的老师,可以吗?” 那时的场景,恍然间似乎与现在重合了。 只不过,相比当时那双冷淡至极的漂亮黑眸,眼前的青年眉目间更多了几分柔和弯起的弧度,盈然仿若含笑。 而那时,他的回答是…… “嗯。” 抿了下唇,张起灵轻轻点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老师,我愿意。” …… “我要走了。” 见两人进来,面容阴柔俊俏的青年犹豫片刻,还是从树上跳了下来,坦言告知。 对此并不意外,张从宣淡定颔首:“特意说一声,是想要我送出门吗?” 张崇酝酿许久的情绪忽然就噎住了。 “……张从宣!” “临别之际,开个玩笑也不行么?”话到此处,青年忽然怔住,眼中似乎有什么飞快闪了一下。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的情绪,却叫他已经没了玩笑的心思。 “大长老提前已经跟我说过这事,”张从宣摇摇头,正色说道,“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你是留到现在特意等我们的吗?” 没了许多眼睛盯着,想来以后是能轻松许多。 这人给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只是见他扭捏的模样,习惯性就忍不住逗了一下。 见他忽然开始好好说话,张崇倒是有些不适应,憋了半天才愤愤地道:“不是等你!” 他说到做到,当即朝着旁边让开一步,朝着圣婴半跪下去,轻轻俯身。 “今日被野心之辈牵连至此,也有在下失职之过,我一会就前去领罚,今后……也请您多保重自身。” 一双幼小却已经初具力量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过去几年,多谢。” 张崇愕然抬头,看到圣婴郑重的神色,顿时忍不住腼腆一笑:“哪里,我……应该的。” 中间停了几秒,才把话说完。 无他,就在刚刚,余光里隐约看到,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好像也对自己笑了下? ——嘁,一定是看错了! 不过…… 笑起来的时候,倒是突然显得没那么欠揍了么。 第57章 这个还真是没想到 第二天一大早,阿客独自来到了后山。 这个时候,训练场还是锁着的,但他对此轻车熟路,直接在山林间寻到路径溜了进去。 之所以这时候前来,也只是因为昨天祭拜完毕之后,出门擦肩而过时被不引人注意地塞进手里的那张字条。 是老师的笔迹。 来到往常时常见面的地方,其实没费太大力气,但他拿出纸条再次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 冷冰冰的,把纸条都已经浸得潮软。 ……他这是怎么了,也太狼狈失态。 少年很想笑一笑自我调侃一句,但那勉强扬起的笑容,仅维持了一秒不到,就飞速回落,变作了嘴角紧紧抿起的线条。 纸条上那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间如行云流水,是与书写者一般的随性平和。 他看了许久,凝注其上的目光不知何时渐渐有些失焦了。 早前说过,阿客本人的感知非常敏锐。 如果说昨日那匆匆一瞥间,还只是觉得圣婴面具下的眼睛似曾相识,有点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哥。 等归家后,沉下心来再去回想,他已经悚然发现了两者之间过分的相似点。 圣婴的面容与身形被包裹在礼服与面具之下,又与祭拜众人隔了一段距离,让人难以确定具体年龄,但阿客可以肯定的说,与自己之间相差应该不超过两岁! 此时再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似乎也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本家那些孩子根本不靠近小哥?还说“天生和我们不一样”“外家的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小哥不跟其他本家孩子一起学习训练,而是单独跟着老师学习? 为什么跟小哥他们待着的时候,偶尔会察觉到好像有人暗中注视的感觉? 为什么,小哥说自己“没有名字”,老师说“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的确很特殊。 为什么,他邀约小哥去自己家里时,对方只是摇头拒绝,而老师有些无奈的模样,当时,他只以为小哥腼腆怕生,不愿意见太多人…… 以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师一再叮嘱,他和小哥来往的事情决不能外传,连父母都不可以告诉。 该感到荣幸吗,自己居然意外成为了那位“圣婴”的朋友? 老师突然给自己字条,会不会是因为……圣婴已经在全族之前露了面,以后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所以提前告别? 昨晚已经辗转反侧许久,直到现在,阿客依旧有些迷茫。 胡思乱想之中,时间过得很快。 一直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训练场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稍一迟疑,少年还是跟平时一样主动跑了过去,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常跟两人打招呼。 “老师,小哥,早上好!” 他外袍一圈露出的保暖的皮绒,被晨雾和露水打湿,已经变成了一绺一绺的,张从宣一眼注意到,顿时有些惊讶。 “什么时候来的,怕是等久了吧?” 说着,他弯腰摸了摸少年的脸和手,发现也是被冻得冷冰冰,不禁无奈瞪了他一眼。 阿客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然后他就被随手塞来了一个扁扁的小铜壶。 热融融的温度落在手心,顿时驱散了寒气,叫人舒服地忍不住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咦?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阿客微微瞪圆了眼睛。 面对少年欲言又止的神色,张从宣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把手重新笼回略长的袖中,捂住了剩下的那只“热水袋”。 怎么啦,现在还是春天,这里又是东北山区,大早上出门他觉得冷不行吗? 高手就不能随身携带“热水袋”暖手吗!谁规定的! 好吧……说实话,还是有点小伤心的。 他无所畏惧的可靠老师人设,没想到就在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因为一只平平无奇的热水袋,出现了一道裂缝。 在线求问,这该怎么补救啊! 忧伤地在心中吐槽几句,对于刚刚的下意识反应,青年倒是也没什么后悔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孩子挨冻吧? 沉默之中,还是张起灵上前一步,主动朝着少年开口,打断了诡异的安静。 “抱歉。” 阿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霎时面露不解:“小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实际上,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确认。 “你昨天已经看到了,”提前便已经跟老师商量完毕,此时张起灵并没什么多余的纠结,开口就是直奔正题,“我就是那个圣婴。” 正暗自咬牙以为会听到绝交宣言的阿客:“啊?” “不对。” 他皱了下眉,很快自我纠正了过来:“只是别人这样叫我,很可能并不是真的。” “等等……什么?!” 阿客感觉自己大脑空白了一瞬,莫名有点头晕目眩的。 小哥没有说要绝交,很好。 小哥说他是圣婴,这个也算猜、猜到了吧。 小哥又说,他这个圣婴很可能不是真的,这个还真是没想到……不是,谁想得到啊?! 不知道是过了半分钟、一分钟、还是一刻钟,阿客才总算感觉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安静了一些,让他终于能发出一点断续的声音。 “小哥,你……老师……我……” 原地组织了片刻语言,最终,所有的惊愕与猝不及防都被他压缩进了无比艰难的一句话里。 “为什么,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了?” 第58章 小张哥:来推理吧老板! 从刚刚起就把交流空间让给两个学生,旁听半晌的张从宣,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串小巧的青铜铃铛。 今天就是预备好的坦白局,他此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阿客,我知道这件事的确很惊人,如果你接受不了,也可以选择忘掉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的指尖轻轻晃动,铃铛随之发出了阵阵清脆悦耳的幽远响声。 青铜铃铛的致幻作用,任何一个张家人都很清楚。 无需多说,阿客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一时有点沉默。 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张起灵条件反射心下一紧,往身侧抬头看去。 察觉他的紧张,张从宣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对于持铃者本人,铃声的效果会削弱很多,这点程度他还是受得住的。 当然,真正要做到将人催眠引入幻觉从而修改记忆的话,铃声会激烈很多,那时候,就还是得切到大号那边代打才行。 在两人的注视下,阿客皱着眉,好半天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老师,小哥,能把这样的大事直接跟我说,你们根本就是在赌我可以接受对吧?” 当然,还有铃铛可以保证他会保守秘密,他也相信,有老师在,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挣扎余地。 但与其冒这样的风险,完全隐瞒,或者哪怕只说一半,不是会轻松也安全得多么? 这两个人,简直大胆得,他都觉得有些疯狂了。 但,也正是如此…… “本来是有点难过的,”摇摇头,少年的语气带着几分早熟的老成与沉稳,又有些无奈,“可是你们都这么坦诚了,反倒是让我无话可说。” 张起灵沉思了一下,突然开口。 “你可以打几拳出气,我不会还手。” 张从宣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可是仔细看着自家学生的表情,也只能暗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从表情和语气就可以分辨出,他是认真的。 阿客愣了下,似乎同样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去。 躲闪的身体本能反应,在多年的训练中早已被彻底克服。 所以,直到他在身前停步,张起灵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既没有闭眼,也没有动摇后退。 站在他身前的少年脸庞紧绷,眼神中似乎情绪复杂,但只顿了一刹,便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臂。 张起灵忽然眨了下眼。 轻微的犹豫之中,还是没有反抗。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一拽,踉跄跌进了属于少年的略显单薄的胸膛之中。 这是一个有些用力的拥抱。 “谢谢你们没有再瞒我,”少年的嗓音有些低,带着压抑的沙哑,“我真的……很高兴。” 张起灵摇了摇头,又轻轻颔首。 张从宣微微挑眉,轻快地将那串铃铛重新塞了回去。 酸涩的感怀转瞬被压回了心底,阿客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朝阳般耀眼的灿烂笑容,音调如常,甚至带了几分跃跃欲试的调侃:“之前就想说了,小哥比我还小几岁吧?” “叫声客哥来听听的话,我说不定就彻底不生气了哦?” 比他还低一些的孩子平静地回视过来,却没有说话。 张崇可以作证,圣婴的视线在某些时候真的很有压迫力。 “好吧,我只是开玩笑的……”少年渐渐有些不自在,吃不住地举手准备投降了。 张起灵这才移开视线,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少年忽然反应过来了。 而他的反击十分简单而干脆,当即跑到立于一旁的青年身后,拽住了袖子摇晃着大声告状。 “老师,”阿客故作委屈,“小哥他以势压人!” “唔……” 被迫加入进来充当裁判,张从宣终于从学生们和谐友爱的欣慰之中回神,沉吟了一下。 “那,”不可否认,还挺期待小官可可爱爱喊声哥哥的,他忍不住再次确定了一下,“小哥,真的不可以喊吗?” 面对两个人莫名相似的期待眼神,张起灵:“……” “坤,乾坤的坤。”他说。 张从宣眨了下眼,忽然意识到,这是直接切入了下一话题啊。 小官的拒绝倒还真是委婉。 阿客一头雾水:“?” “我的新名字,”张起灵坦然解释,“以后可以用这个名字叫我。” “好啊!” 少年倒是也不对刚刚的事情过多纠结,清脆地应声,带着笑尝试喊道:“以后就可以叫你,阿坤?” “嗯。” 啊……少年纯挚的友谊,真好呢。 张从宣轻轻舒了一口气。 做出这样坦白局的决定,其实他自己也是很忐忑的。 原本都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但看现在的情况,阿客的认可度应该还不至于掉的太多。 他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 目光落到那两列数值之上,却是情不自禁地轻轻挑了下眉。 【张起灵认可度:80】 【张海客认可度:55】 上面那个是昨天涨的,属于意料之中,但阿客这个……居然是不降反升了么? …… 清晨,杭城。 “……这也不像是本地那群小贼的手法啊?” 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警察推了下眼镜,自言自语说道。 张从宣有些疑惑,但还没开口,旁边的张海楼已经积极地凑了上去:“您这样说,是有什么发现吗?能不能再说得详细一些?” 上下打量他一眼,中年警察微微皱眉:“你当真是正好撞见了,一个小伙子撬的锁?” “对啊,”张海楼笑眯眯的,“谁叫真就那么巧,我本来只是想着早点应聘就职,提前来了那么一会,结果正好碰到这种事情,也幸好是赶上了,不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可说之事呢?对吧老板?” 他一口气顺畅无比地说下来,张从宣眼睁睁看着,中年警察眼中的质疑又多了几分。 “这附近的惯偷我还算清楚,”他道,“他们可没这么利落的技术,再者,这条街往常也不招他们喜欢,除非是外地来的愣子,才会没头没脑地选这边下手吧。” 张从宣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把小张哥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大概是新店开业,外地的什么仇家找上门来了吧,”他诚恳道,“麻烦您告诉这些了,万分感谢,之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这一副盲目偏袒的模样,看得中年警察摇摇头,提醒几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再多说。 等把人送走,张从宣站在门口沉思自己到底从哪招惹了外地的仇家的时候,冷不丁感觉一只手从背后搭了上来。 “老板,警察好像觉得我的嫌疑比较大哎,”张海楼作西子捧心状,“怎会如此,难道我很像那种会在面试当天撬自家店铺门锁的狂徒吗?” 说实话挺像的……而且谁让你长了张容易骗人的脸呢,张从宣默默吐槽。 张海楼倒也不是真的需要回应,开了个玩笑,眨眼间就已经飞快收起了忧郁神色。 推了下眼镜,他转而换上了侦探一般的理智沉着语气。 “不过,既然老板提到了外地的仇家,事不宜迟,现在就一一列举出来,我们开始推理找出真正的嫌疑人吧!” 第59章 失忆了怎么还记得他! “上次不是说过了么,”张从宣微微摇头,“我才来没几天,哪有什么仇家,刚刚那是随口说的。” 他略作思忖:“要说的话,也就是之前经人介绍,去了趟京城处理事情,莫非……” “莫非?” 张海楼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既然成了自己的店员,以后迟早要接触,也没什么好瞒的,青年进了屋子,便坐下跟他大致讲了遍京城之行的经历。 对方很是捧场,听得十分专注。 虽然之前已经说过工作范围与内容,但张从宣有点担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会超出对方承受,一边讲一边全程关注着店员的情绪波动。 还好,说完前因后果,小张哥也并没有恐惧失色,全程保持着兴致勃勃的表情。 只是在会造成幻觉的植物那里,似乎激动了一瞬间,继续听到很快解决之后情绪就平复了。 连带呉邪被当成人质的小插曲都说完,叙述终于告一段落,张从宣都忍不住舒一口气,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别说,去京城这不到一星期还真是挺忙的。 身在其中不觉什么,这样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说出来,几乎没一天是闲着的。 这还是略过了某些部分,比如黑瞎子那里和小号部分等等细节。 张海楼从沉思里回神,冷不丁问了个问题:“老板,你当时就那么报警救人,难道不担心吴家……” 他对这点是真的有点好奇。 又把铺子开在吴家第三代独苗旁边,又是经吴家介绍接单,他还以为店长跟吴家关系不错呢,但听着好像也不是太在意啊。 当然,要说他的看法,那当然是毫无意见,双手支持! “你是说,搅黄了呉三省的生意,还送他合作伙伴去局子的事情?”张从宣明白他说什么,却只是无所谓一笑。 “他们家的生意关我什么事,为了救人,报警不是更快更安全吗?呉邪也没说什么啊。” “老板明智!”张海楼眼睛都亮了,急忙大声赞同,“说得对呀,他们家生意与人何干?” 原本还想大胆直谏一番的,现在看来不用了,真是令人开心。 老狐狸故意设计老板去跟他那侄子交好送人情,这也就骗骗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怎么逃得过他这双见多识广的眼睛。 呸,九门就没一个好东西的,纯属活该! 他殷切地续上茶水,眼中流露期待,悄然引导话题往下:“对了老板,那再往前呢?你之前有没有惹到什么仇家啊?” “我身手也很不错哦,”他半点没有自谦,笑吟吟当场开始自我推销,“需要的话,安保服务甚至杀人放火一条龙都可以保质保量的。” 在霹雳州乃至海上有口皆碑! 不才还曾经混出过个“瘟神”的称号呢,嘻嘻~ 说话间,他嘴巴里隐约的寒光一闪一闪,凌厉逼人,带着杀气。 张从宣看了会,忍不住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按住了他一动一动的脸颊。 “伤口未愈,你再不时挑动,它只会好的更慢的。” 张海楼愣了愣。 这口中藏刀的本事也是在南洋档案馆时候干娘教的,被其他张家人看出来也不奇怪。 但他自觉没有表现任何异常,口齿伶俐,有伤这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马上,他就顾不得细想这茬了。 “……失忆了?” “差不多吧,”张从宣无奈解释,“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也不清楚之前有没有真的惹到什么仇家,还是不依不饶千里找茬的这种。” 不用他说更多,张海楼已经瞳孔巨震,大脑巨震了。 张家人、失忆……这两个元素组合在一起,瞬间融合成了一个并不陌生的词汇—— 天授?! 他遏制不住开始了一阵头脑风暴。 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变化,张从宣默默在心里点了下头。 原本还在有点担心小张哥知道多少,现在看来是懂的,那就省得自己解释了。 之前已经说过,张家把族中血液具备特殊效果的一些人称作“麒麟血”。 这些人会被特别重视,精心培育,最后往往具备过人的身手。因为有些诡异复杂的古墓,只有这些人可以前往探索。 但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是具备这种特殊血脉的,只是浓度低了,不具备“驱虫辟邪”的特殊效果,但同样能够拥有更长寿命。 那么,对这两种人来说,天授也是有差别的。 张家人里血脉浓度更高的、或者身体训练更多被激发更完全的,比如大部分本家人,被挑中概率就更高些。 如果血脉浓度过低或者一开始就不去激发,那么跟正常人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只是身体素质更好一些,有些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天授。 所以有些一开始就打定想法入世的外家人,会有意在这方面从小进行控制。 当然,其中必须排除少部分异类:比如不知道为什么躲过天授的二长老,再比如自己的小号…… 咦?张从宣忽然想到件事。 对啊,小张哥这种,应该是没遭过天授导致的失忆的,也就是说,只要他活得足够长,就可以知道很多情报! 支线任务! 张海楼正琢磨要怎么旁敲侧击问一问,既然失忆,店铺是怎么来的,冷不丁察觉对面投来的视线忽然热切了几分。 这种目光对他这种人来说当然不可能忽视,当即疑惑出声:“怎么了老板?” “海楼,问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可能有点失礼,所以不想答的话可以不回答。” 青年收敛起笑容,端正认真的姿态,以及淡然平和的眉眼,让人情不自禁将心神落在他身上,无法再注意更多细节。 于是,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回溯,倒转回到了多年以前。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已是百年身” 这句诗莫名其妙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张海楼恍惚一瞬,回神时,不得不匆匆低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其实,这他妈根本不是一句诗里的啊。 他苦中作乐地想。 虾仔,你的坏毛病居然隔着千里传染给我了!古诗怎么能乱接呢? 小张哥身经百战,居然在这两天格外多愁善感,实在太不像他自己了! 于是张海楼重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异常的完美微笑,字正腔圆地给出了回答。 “你问吧,老板。” 张从宣被这比自己还严肃还端正还严阵以待的表情震了一下,开口时,不自觉就多了几分犹豫。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现在的年龄,看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一些事情……不想说真的可以不说,千万别为难自己……” “这个啊,”张海楼眨了下眼,坦然道,“虽然看不太出来,其实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呢,老板招人的时候,难道没查到这个吗?” 还真没有,张从宣当时还觉得很合理来着。 毕竟对寿命悠久的张家人来说,真实年龄这种东西应该已经可以算作隐私了么。 不过年纪很大……那往大了猜,至少得建国之前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试探着说了几个名词。 “我想知道的事情,可能跟张家还有些关系,你有没有听说过像是跟‘九门’、‘张启山’有关……” 他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声音落地的刹那,在对面的小张哥已经霍然站起身,几乎脱口而出一声反问。 “——失忆为什么还记得张启山啊!!!” 那几分血缘真就那么重要吗?哪怕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最后一面,更是他亲眼见证的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张海楼不服! 他真的要委屈了啦! —— —— ——下面是一个声明,作话有字数限制放在这里了,很抱歉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 —— 下午看到有人说“跟别的文有熟悉感”(见第七章段评),气得午觉都没睡成,回复了一堆,焦虑了一天,然后又被吞了好几条回复给读者的评论,今天真的是好伤心呜呜。 说实话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本从“当小哥老师改变他和海客海楼海侠等其他张家人、以及四屠黄葵年轻气盛尤带青涩的陈皮等人的命运”的灵感出现,到出于不想被呉三省设计小哥于是兴奋写出开头上门带走黑金古刀的三章,从草稿到几经更易到成型的正文版本…… 以上都有我跟朋友的聊天记录、以及好几个文件夹的文档可查!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心血,何况,那位读者莫名其妙的画等号行为在哪里都不可能成立的! 我下午回复了好几条,现在已经心累了懒得再说,但看到现在的读者们如果有看过另一本的,应该能分辨出两本书截然不同的主线与剧情走向。 我想了一下午,都想不通,这怎么拉一起的? 举例比如:你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写了个论文,最后路过一人随口就说“某某大神已经写了这方向(盗笔同人)、你们都用了马克思理论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实根本不一样!),好眼熟啊”……我想没人能忍吧?这只是一个不一定贴切的比喻,我只想说明,对别人的劳动成果随便做出这样轻飘飘空穴来风的评价,完全是对我和我所有心血的侮辱!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真的是吓了一跳,委屈悲愤又生气,也许只是这个读者随口一说吧,但,这样的指控对一个创作者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不想带节奏,也不想被带节奏,生活已经很苦了就想给喜欢的角色造点糖看他们过得更好。这件事太影响心情了,在这里说开说明白,大家清楚事实就行,希望之后别有什么后续了,大家也不需要做什么,就让这件事这样随风而过吧(忧虑闭眼) 另外说一句:那位大神火,小透明羡慕仰望却一点不嫉妒,因为那是人家写得好应得的繁华;而我初入门径,能写我想写的百态众生,能按照初心走到结尾就心满意足。 本来就没啥关系的两本书,各自安好就很好了。 辛苦大家看到这里,非常感谢你们愿意看我长篇大论这么多!爱你们! 第60章 这个问题不太礼貌 这么激动……莫非是有仇? 有可能,听黑瞎子说这位张大佛爷作为九门之首,似乎参与到了张家消失的事情里,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那也难怪,只是听到名字,小张哥就已经这么激愤难耐了。 “其实也忘了,”仰头看着他,张从宣眨了下眼,诚恳解释,“我是从别人那听到这个名字的,还有九门。” 忘得好啊! 张海楼的内心瞬间欢呼雀跃幸灾乐祸起来,跟着眨了下眼,飞速收敛如初,恢复了乖巧的模样坐回到原位。 “那……好吧。” 变脸速度之快,简直看得青年叹为观止。 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过,这种“我不喜欢他,所以你也不要跟他玩”的小孩子脾气,出现在小张哥身上,居然一点也不引人反感。 大概因为,这挺符合他给人的张扬感觉,相得益彰之下,反倒蛮讨喜的。 有种……被划入自己人范围的感觉?张从宣莞尔失笑,配合地安抚了一下。 “是海楼的仇家吗?你要不喜欢听他名字,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老板你真好!” 张海楼听得心情愉快极了,忍不住嘴角翘起,又想到什么,特意叮嘱了一声:“不过您不用担心,他不会来找麻烦的,因为这人早就变成死鬼一只啦~” 那个叛徒也在之后就没有了声音,说不定是一起死了。 要他说只有一个字,该! 话再说回来,就算对方还活着,也没有为仇人避讳保密的道理啊? 他恨不得亲自上手,再多编排几条呢! 最好让老……老板就此心生警惕,对此人的险恶居心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老板想问什么,都可以问,”邪魅扬起一笑,张海楼斩钉截铁地放出话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听他当年怎么打肿脸充胖子,跑人家地盘眼巴巴给送钱求老婆的事情都行!” 张从宣哭笑不得:“倒也不必……我问的本来也不涉及情感私事这类。” “唉,好吧。” 张海楼暗啧一声,遗憾地把脑海里急待发挥跃跃欲试的想象力重新按回了肚子里去。 也对,要说到张启山的事情,免不了牵扯一些令人不快的人物,少提也是好事。 几次回落,心情平稳许多,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注意到一个差点被忽略的关键问题。 “老板是从谁那听到这个名字的呢,”他笑容可掬,状似无意地追问了一句,“现在知道这些东西的人,应该不多了吧?” ——居然故意跟失忆的老板提这些陈年旧事,其人居心可疑,当诛! “是隔壁那个古董店的呉邪吴老板。” 大号这边总共也没认识几个人,张从宣稍一回忆,就顺利抓住了最开始的那根线头。 “呵呵,寓意天真无邪吗,”张海楼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好名字啊。” ——不知者无罪,但谁让他姓了九门之五的“呉”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试图给店员补课店铺周边势力情况的张从宣,眼下正专心回忆,并没注意到这点。 “吴家好像在本地有不小的势力,当时初来乍到,我闲来无事,就过去跟他聊天,想着能不能收集一些奇闻异事,”他摸着下巴回忆,“然后我答应教他一点防身招数,他就说了三——没事吧?” 小张哥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变得奇异起来,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不小心咬到伤口了?” “……不是的。” 张海楼忽然感觉,形象好像因昨天的事情受到了些许影响,忍不住为自己的藏刀技术特意出声解释一句:“我的舌头很听话的,就算跟……” 本想下意识用常用的那个“跟姑娘亲嘴,对方也发现不了”的比方,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不对。 偷眼瞥了下青年毫无所觉温和微笑的模样,他乖觉地把这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反正,一般是不会伤到自己的。” 不对,差点被带偏了。 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思路,想到之前听到的事情,张海楼心底瞬间有点发凉。 ——这罪他免不了了! ——还是斩立决吧,最好加急加快! “……您该不会……不,我是说,您觉得,呉邪此人的资质如何?”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眼前人并非是之前可以随意撒娇耍赖的老师,原本的质问由此一顿,临时换成了更委婉的旁敲侧击。 语气里,也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许多不该有的情绪。 低落垂下眼眸,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一阵止不住的难过。 ……为什么,偏偏年龄会对不上呢? 如果是只有脸相似的低劣模仿者,处理方式就简单多了。 可从昨日相见起,眼前人不时流露出的那种熟悉的亲近气息,分明世间无二,只此一人。 他的感觉不会骗人。 嗓音不是变声,脸也是真的。 如果说店铺招牌上的字,还可以当做提前预备的诱饵,可对方在笔录本上书写时,他就亲眼看着,目睹那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在对方手下自然流淌而出。 更何况,青年也不是没有给出回应——对不知底细送上门来的陌生店员,哪有人会直接交付如此多的信任? 昨晚,分明察觉到他的动作,却疏于防备,完全没有任何警惕戒备姿态,放任他碰触到耳侧颈边这样的脆弱之处。 忍无可忍,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不痛不痒地罚钱了事,过程中一丝被拿捏要害的紧张感都没。 苦肉计试探,也不至于这么卖力的。 那么危险的距离,他一旦起了杀心,对方连反抗都来不及。 ……扪心自问,要不是潜意识的安心与信任,凭什么自己可以被放任至此? 他自己都做不到这点……在真正确认就是老师之前。 ——然而,年龄真真切切就放在那里。 “呉邪的资质么。”对自家店员时不时的短暂走神已经习以为常,张从宣自顾自沉吟几秒,随即,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不太礼貌……可以不回答吗?”他觉得这事情真不太好说。 “是太出色了,或者比较独特,所以不能外传?” 逐渐阴郁的张海楼,这下被意料之外的回答重新拉回了注意力,心情非但没有回升,反而一下感觉更要命了。 “老板,在这里,我难道算作外人么……” 第61章 撬锁的到底是谁 张从宣被这欲语还休的幽怨眼神冰了一下。 嘶,小张哥果然是个性情中人,他想。 装酷调侃体贴变脸卖萌撒娇,真是样样精通,随手拈来啊。 他能怎么办呢? 自己抽的ssr,当然是自己受着了呗。 “不是,”被他看得有点无奈,青年只好透露了一丝,“是挺独特,但也是不太好的那种不可说……反正等他从京城回来,你一看就知道了。” 看来没收学生的意思,这就好。 得到回答的张海楼已经满意,应声抿嘴一笑:“行啊。” 不知为何总感觉,聊天的这会,对方情绪时而有点起伏不定。 稍微一想,张从宣飞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舌头伤了还不停陪聊,聊到兴起话多起来,可不得时不时痛一下。 他自己口腔溃疡的时候,根本不想说话的好吗? 瞬间感觉自己真是好一个完全不体谅员工难处的资本家,青年不免心生歉疚。 反正一时半会主线任务都没个影,他也不指望真有客人会突然从天而降,眨眼就从门口走进来。 再加上,昨天半夜特意开着大号爬起来,给小号代打了不少时间,导致都有点没睡好。 “算了,今天休息!” 大度地一挥手,张从宣干脆利落地宣布了今日日程:“我要回去再睡一会,海楼你今天自由活动好了,等会午饭也不用叫我。” 张海楼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已经潇洒地关上了才开没多久的店门,转身就要上楼。 “等等,”他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尽量挽留了一下,“老板,新门锁的事情……?” 回应他的是一记飞来的薄薄卡片。 “里面应该有两万多余额,你看着定吧。” 本来就是系统给的店铺资金,随手把卡给了他,张从宣没什么所谓地一耸肩:“顺便可以再买点生活用品,要是觉得店里还需要什么,也可以捎一点回来,不够了再给我打电话。” 张海楼眨眨眼,心下再次确定了那个判断。 老板他,好像是对钱没什么概念啊,这点也……咳咳。 不过,卡都到了手里,这下,应该就可以看到店铺的资金来源了吧—— …… 同一时间,京城。 “……那个戴眼镜的小白脸神出鬼没的,一下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还喊个不停,我们的人不敢多留,只好先退走了。” 听到上首传来的一声冷哼,站在下首的陈松,汇报时愈发轻声细语了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失了手,坏了咱们的事,后来又特意乔装打扮回去逛了一圈。这才发现,那个戴眼镜的好像跟张、店长认识。” 看四阿公对那个名字的态度,显然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陈松十分机智地临时转口,选了个绝不会出错的称呼。 “……吃饭之后,他们就说说笑笑一起回了店里。一晚上都没出来,看样子,戴眼镜的应该是被留下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才继续沉声道:“对了,那个戴眼镜的,也有两根长手指,我想,两个人会不会是什么亲戚……” “狗屁的亲戚!” 陈皮低低冷笑一声,开口时毫不留情:“被收养的狗,闻着味倒是来得挺快……” 四阿公修身养性多年,此时一开口就骂的十分恶毒,陈松只能低着头当没听见。 “当年也是这样,用得着他冒出来充好学生……” 想起后来找上门质问的那几批人,陈皮摸着自己眼角的伤疤,语气渐渐缓和下去,最后,甚至忽然笑了起来。 之后再一次见到那人的事情,他谁也没说。 他凭什么要说呢? “哈哈哈哈哈——” 这肆意的笑,很快越变越大,近乎歇斯底里,却又快活无比。 那群人急得团团转,又有什么用? 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人不寻前尘,不问世事,宁愿忘却一切窝在深山草寨子里,当个什么部落首领。 现在看来,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自己,不也同样没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他们这些学生,在那人眼里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形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陈松旁听半晌,很快被笑得毛骨悚然,脊背出汗。 四阿公这几日来愈发喜怒无常了,他心想。 幸好,眼下场景,很快就被院门处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什么人!”陈松松了一口气,急忙跑出屋子大声呵斥,“四阿公的院子也是你们能随意靠近的……咦?” 陈皮瞬间收起笑容,冷冷注视着房门之外。 手里的铁弹子,不知何时已经缓慢转动起来。 很快,陈松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这次,却是客客气气,礼貌无比。 “四阿公,医生来了。” . . 第62章 请教一下,尊客贵姓呢? 一缕异样的神色掠过眼底,陈皮不觉眯起眼眸,若有所思。 “进来吧。” 他说。 …… 张启山这个早已无人提及的名字,以及主动回忆太多沉睡心底的旧事,还是带来了一些影响。 午后朦胧的睡意里,不知何时,张海楼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又一次站在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暮色如血,迷离鬼魅的光线之下,一道身影在残阳下渐行渐远。 他在一处稀疏树林掩映下的小山坡上坐下,将身上背着的人放到了地上。 检查过族长伤势已经止住、情况好转,只是仍旧昏迷,他心中的担忧终于轻了几分。 抓紧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他随即闭目养神了起来。 也不过一刻钟左右,在刻意制造出的靠近脚步声中再睁开眼,就见刚刚短暂消失的青年走了回来。 张海楼知道,老师刚刚是折返回去,处理一路来的痕迹了。 “有尾巴?”他问。 回应他的是一个无声点头。 抽出巾帕擦过手上血迹,青年随手撕碎丢入半空,眼看着布料残块随风而散,这才说:“没事了,走吧。” “好。” 仔细上下打量了一遍,张海楼发现,对方虽然衣上有血,但面色如常,行动自如。 他到场的时候,老师已经背着族长出来,直接就在闻讯赶来的九门众人面前与张启山割袍断义,当时情绪激涌,都没顾得上注意细节。 幸好现在看来,除了衣角被切出的那块缺口,对方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完好无损。 也对,就九门那群人,在老师面前除了数量多点毫无优势,想来也造不成什么像样的伤害。 再次将族长背起,他毫无迟疑地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再一次往前行去。 身侧的青年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神色平静望着前方,看不出什么特别伤心的情绪。 但小张哥都懂,这叫做暗自心伤。 杀千刀的张启山,为了攀权附势,居然六亲不认,翻脸无情。 连族长都敢下手,怎么会有这样的不要脸亲戚! 别看老师面上不说,但刚刚才与也许算仅存的亲戚割袍断交,一刀两断,经历了这种事情,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 这种时候,他不出声开解,难道还指望昏迷中的族长突然醒过来吗? 就算当下立马醒过来,族长那寡言的性子,想来也说不出什么知心体己话,到时候不还是得交给自己来? 小张哥觉得,此刻他简直是身负重任! “老师,”沉闷的气氛之中,张海楼下定决心,就忍不住侧头去看身边的青年,劝道:“你要是生气,就骂几句,发泄出来吧,自己憋在心里生闷气不好。” “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骂!连带他祖宗十八代一起骂得魂飞魄散,保证够出气,够痛快!” 话音落地,却见青年陡然唔了一声。 “他的祖宗十八代……不太好吧?” “是哦,波及范围有点广,”张海楼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歉意一笑,“那就只骂他一个人。” 心下却是宽慰不已。 他自然知道这句出口,等于是把老师和族长的祖宗也带进去了,但仍然装作无心失言说了出来。 效果果然不错。 “不用担心我,海楼。”青年仿佛察觉他的担忧,眉梢微微挑起些许,投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只是眉宇之下,清透纯澈的黑眸深处,仍旧压抑着一种说不出的朦胧神气。 “我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从来朗月清风一样的神仙人物,此刻居然现出这样无可奈何的黯然怅惘之色,目露迷茫。 之前哪里有过这种事情? 张海楼看在眼里,垂眸之间,心中已是涌现出无限杀意。 张启山、张启山、张启山—— 他恨恨咀嚼着这个名字,无声立誓:此后一别,下次再见必定取之性命! 深呼吸几次,将所有负面情绪压入心底,张海楼轻咳一声。 “……九门那些人折了不少,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了,老师,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呢?”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他并不对此有什么疑问。 只是想让对方暂且不要再去想烦心事了。 之前有段时间没见,今日一碰面又是刺激无比的场合,这会能这样平和地一起赶路的时间,也让他倍觉珍惜。 话题切到迫在眼前的问题,青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略作沉吟,便给出回答。 “往西,你们先去西部档案馆。” 似乎想到什么,他又叮嘱了几句:“不过,西部档案馆可能也被盯上了,即使确认暂时没问题,也不要多停留。你们最好直接往雪山里面去,到深处找……” “你们?” 第二次听到这个微妙的用词,张海楼再也没法当成口误了,当即问了出来:“老师,你难道不一起走吗?” “就你们……之前我已经给海侠发过电报,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到藏区了,会在那边接应。” “可——” 见他还要说话,张从宣抬手按了下他的肩膀,摇摇头示意自己先说。 细细想来,这似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老师面前自己想说话却被打断。 张海楼不由安静了一下。 “他们都找到了这里,没那么容易放弃,”张从宣说,“我刚刚割袍断义,留了一截衣服在原地,那么多人都看见的。” “他们要是放弃就算了,要找人,不会放着这么好用的气味标定物不用。” 说到这里,张从宣望了眼仍旧昏沉未醒的张起灵,停顿几秒,才移开目光继续说了下去。 “族长身上的血气,已经被我用药物遮盖住了,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现在状态不好,再加上之前的事情参与过多,需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匿下去,避一段时间。” “族长在,张家虽散犹存。这个道理张启山不明白,但你应当是懂的,不用我再多说。” 张海楼自然懂,也明白对方说的都是对的。 “兵分两路,我跟你们分开走,这是最好的办法。” “放心,我不会有事,”说着,青年按着他肩膀的手安抚般地微微用了点力,语气仿若玩笑,“你还不相信老师的身手吗?” 他的声音自信而笃定,一如既往令人安心。 话都说到这里,张海楼望着他清浅含笑的眼眸,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只是仍忍不住多追问一句。 “那您什么时候与我们汇合呢?” 那双黑眸深处,仿佛有什么轻轻闪动了一下,但一瞬即逝,快到张海楼只以为是错觉。 “等我处理完事情,确定安全,可能要一段时间。”他说。 “照顾好族长,照顾好自己和虾仔他们。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了,楼仔。” 不知为何,张海楼忽然察觉一阵不妙的预感。 “老……” 今日以及有史以来第二次,他又被打断了。 仿佛在安慰即将独自离家远走上学的小孩子,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脸颊,力道柔和地捏住,轻轻左右拉扯了下。 “——不过,无论那时你们在哪里,我一定都可以找到。” 被扯住脸颊的张海楼,只能勉强含糊嘟囔出声:“您保证吗?” “嗯。”他看见老师噙着笑,轻快地眨了下右眼,作出承诺。 “会再见面的……我保证。” 于是他真的信了。 ……然而在此之后,张海楼一直等了二十多年。 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 “呉邪?” 一觉睡到下午,下楼丢垃圾回来在门口看到徘徊不回家的邻居时,张从宣颇为惊讶:“你不回去在这做什么?” “我……”呉邪欲言又止,望着眼前神情平和眼眸澄澈的青年,嘴边的话忽而转变成了另外一句。 “张从宣,我可以相信你吗?” 有之前指点的短暂情分在,呉邪几乎没怎么叫过自己全名,此时乍一听到,青年也敛起了笑容,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安静之中,呉邪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背包带子。 “好像没法保证。”不多时,张从宣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复。 还没等呉邪失望,他转而却忽然露出了笑意,语气轻快:“但短时间内,应该没人出得起一份足以让我把你卖了的价钱。” 新手任务的剧情任务指定npc啊,眼前明显是又送任务来了,张从宣怎么会拒绝。 而对此时心乱如麻的呉邪来说,这个预料之外且半带玩笑意味的回答,居然诡异地让他感到了一阵安心。 “我相信你。” 撑着的一口气泄出,他肩背终于从紧绷中松懈几分,上前凑近半步,用说悄悄话的音量低声道:“是这样,我想问你个问题,有没有……” 一声响亮的招呼打断了他下面没说完的话。 “——老板,还是让客人进来说话吧。” 张海楼不知何时下了楼来,此时懒洋洋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吹了声口哨:“不过,事先得请教一下,尊客贵姓呢?” 第63章 可以伪装成另一个人? 根本没听见脚步声,在吴邪眼中,这人简直跟鬼一样突然就冒了出来。 被吓了一跳,定定神,他下意识转向熟人:“这是……” 张从宣自然对小张哥的到来一清二楚,闻声也不惊讶。 “这是我们家新来的店员,外号小张哥,”他略侧了下身,带点示意地眨了下眼,“海楼,这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隔壁吴老板,你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哦,斩立决来了。 张海楼心下非常冷酷地给人打了个“九门人”的标签,脸上还是敬业地露出了敷衍式客气笑容。 “不用了,吴老板叫我小张哥就行。对了,看吴老板好像有点心神不定,这是有生意要给我们介绍吗?” 潜台词:没有就可以滚了。 遗憾的是,不会读心术的呉邪,似乎并没有听出潜台词。 “小张哥?”他念叨了一下,忽然噗嗤一笑,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下一边的张从宣,“哈哈,这个外号有意思,那张老板,你的外号莫非就是大张哥咯?” 话音落地,不知为何,他忽然看到小张哥笑容瞬间收起,很不高兴地冷冷瞪来一眼。 “大张哥眼下不在这,别乱说话。” 原来还真有啊?呉邪没想到随便一说就撞了枪口,顿时讪讪一笑。 氛围有点尴尬,张从宣看着似乎天生气场不和的两个人,无奈岔开了话题:“我暂时没什么外号,这种东西很重要吗?” 老板都开了口,张海楼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倒不是多重要,”既然说起了,他还是很认真地解释了一下,“只不过道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的,要是长时间跟他们打交道,还是一开始就用外号比较好。” “原来如此!” 呉邪也顾不上计较刚刚的事情,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三叔在外面都听人喊三爷的。” 他以前不懂事,还偷偷吐槽过,三叔怎么就喜欢听人这么喊,跟香港黑道电影似的,原来其中还是有原因的么。 青年同样觉得很有道理。 “那我也起一个吧,”几乎不用刻意去想,那个耳熟能详的梗划过脑海,让他几乎脱口而出,“就叫‘张三’好了。” 遗憾的是,千禧年的现在,“法外狂徒张三”这个梗尚未流传开来,没人会意他的网络梗。 呉邪甚至忍不住吐槽:“张三李四的张三吗,听起来没什么气势啊……” 张从宣叹一口气。 “你懂什么!”张海楼刚刚短暂失神了下,此刻见青年面露失落,似乎动摇的模样,急忙声援,“老板,别听这个外行的,我觉得这个就很好啊。” 以前就是用的这个,怎么会不好呢。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再说了,外号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自己喜欢最重要吗?”他振振有词。 “嗯,”张从宣莞尔点头,“我是挺喜欢的,那就这个吧。” 呉邪偷偷皱了下眉。 外号是小事,人家自己爱叫什么叫什么。但他是发现了,这个新来的店员,好像的确跟自己有些八字不合? 摇摇头,甩开莫名的想法,他重新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拉着青年往侧边让开几步,他小小声问出了那个问题。 “……张老板,你这种高手见多识广,那,现实中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人完美地伪装成另一个人吗?” 这种话…… 脑海中来自小号的那部分记忆,在听到问题的瞬间,便将答案反馈了回来。 “当然有,但短期和长期的办法不一样,难度也有差别。” 随口将答案道出,张从宣想到之前的事情,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几乎让他好奇心乍起了。 “你问这个,是发现身边有似是而非的人?”他看着呉邪黯然的脸,小心试探道,“莫非,那个人就是你三……” “不是!” 只是听到半个音节,呉邪几乎想也不想地猛然出声,打断了下面的话。 “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你知道,在京城的时候我去别人家做客了嘛。听朋友开玩笑说起来了,当时不太相信,所以……” 他呼吸有点急促,但还是勉强撑住了,故作轻松地干笑了几声:“哈哈,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真是长见识了。” “哦,”张从宣眨了下眼,配合道,“原来如此。” 等人背着包快步走了,回到店里,他刚坐下,就见小张哥自然而然跟了过来。 亲热在旁边挤着坐下,张海楼兴致盎然地直言发问:“老板,呉三省被人偷偷替换了?” “唔……”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张从宣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这个也是你仇家?” 看人家倒霉,这幸灾乐祸是藏都懒得藏了呢。 “半个吧,”张海楼冷哼一声,又忍不住念叨,“反正九门都没什么好东西,老板一定不要对他们掉以轻心噢。” 张从宣只是微笑应了。 这种时不时流露出的小脾气,虽然幼稚,但他当然读得出其中的关切与担心。 小张哥的确是为自己着想,才会这么殷切叮嘱。 何况,对方说得也没错。 就之前见过的那个不知真假的“呉三省”,已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了。非必要的话,他是懒得花费心力再去应付,又怎么会掉以轻心? 不过说到九门…… “舌头还要紧吗?”他询问了一下。 不明所以的张海楼,再次被关心嘴上功夫,肯定应声的同时,已经恨不得时光倒流,朝着昨天的自己大喊一声。 为什么,当时他那么想不开啊! 留伤还是小事,关键,现在老板好像对他的技术产生了一点不信任! 可恶啊。 到底该怎么证明,那完全是冲动之下的一个意外? “没事,还难受就算了,”发现他好像有点自责,张从宣急忙喊停,解释道,“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上午说的那个九门旧事。” 说着,他刚要起身,冷不丁被一把按住了肩膀。 “我可以的,老板,”张海楼款款微笑,大义凛然,义正词严,“怎么能耽误正事呢?”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咱们能先从张启山那个开始说起吗?” 张从宣望着他仿佛冒着黑气的笑容,沉吟了几秒。 小张哥是个好人,哪怕跟人有仇,应该大概可能也不会夹带什么个人偏见的私货……对吧? …… 再次回到吴山居,呉邪望着门上的招牌,一时居然有了点恍如隔年的感觉。 不知道是否因为三叔那个清理计划,王蒙今天不在。 推门入内,望着店内熟悉的种种摆设,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的确,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想。 在自己已经看过了那张照片之后。 第64章 故事里说的,是长这样吗?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原来已经拒绝了,但对方随后便送来了这张照片,看来,这趟我是非去不可。” “你呢,呉邪?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确认一下?” 穿着粉色衬衫的年轻男人,褪去了童年记忆里女孩子似的精致柔软,分明比自己还要小几岁,言谈中却完全是缜密的思考所带来的沉稳。 是的,连小花都不一样了。 自己却好像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对身边潜藏的阴影浑然未觉,只是懵懂无知地嘻嘻哈哈。 这两天内的第无数次,呉邪闭上了眼睛。 那张照片,立刻便浮现在了眼前。 照片拍的,是一处石壁,乍一看平平无奇。 其上有三行血书。 似乎摄于什么极其阴暗的地方,即使拍照人打着手电,也只照亮了极其狭小的一个范围。 从左往右竖着读下去,就是“呉三省,害我……解连环” 不!呉邪痛苦地摇了下头。 三叔是个做地下生意的,常年跟古籍旧书打交道,书写习惯不同常人。 如果按照古籍的阅读方式,从右往左竖读,这句话就会变成“解连环,害我……呉三省” 如此微小的一个变化,整句话的意思已经截然不同。 随之带来的结果,也将有着天翻地覆的不同。 是谁活了下来?死的是谁?到底是谁代替了谁? 呉邪心中甚至冒出了一个阴暗不可言说的念头:也许,其实他们全都早已死去了,攫取成果的另有其人。 ……但,那毕竟是三叔。 看着自己长大的三叔,不正经却从没亏待自己的三叔,分明跟记忆里一模一样的三叔…… 呉邪不知道,小花是怎么做到那么轻松就下了决心的。 但于他而言,这像是一个藏着希望的潘多拉盒,也许,只会放出难以承受的灾难性结果。 也许,就像秀秀说的那样,其实变了的,只有自己吧。 所以才会迟迟下不了决心。 就在他思绪逐渐飘远的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宁静,在空荡的店铺中几乎激起一片回声。 ——“铃铃铃” 是电话铃声响了。 呉邪从椅子上跳起来,盯着那台电话,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在一种突然袭来的情绪之中,莫名的,他忽然吞咽了一下。 …… 另一边,小张哥的故事也来到了尾声。 “……最后,张启山他们把所有婴儿的尸体、那个棺材、还有茂盛无比不知吸取多少人寿命的换尸草放在一起,全部烧了个干净。” “这就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全部了。” 说着,张海楼看着眼前人,心里悄然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件事他还是从老师那里听到的,当时只做个饭后闲谈,惊奇感叹便罢。 没想到,有朝一日,有机会再次从自己口中讲出。 尤其,又是对着这张脸…… 他真的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被情绪打断讲述的流畅性。 而随着凝视,他猝然发现,青年的视线是落在虚空之中,有些失了焦距。 且,神情渐渐有些微妙起来。 莫非……小张哥的心中瞬间燃起几分希冀。 他强作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出来,嗓音却几乎压不住隐隐有些发颤。 “怎么,是想到了什么吗?” “嗯?”被打断思绪,张从宣关掉系统面板,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想到,故事完整度到达95%之后,居然就触发了任务判定,自动补全了剩下的少许细节。 【支线任务:奇闻残卷】 【任务进度:1\/3】 【任务奖励:换尸草*1】(已发放背包,请玩家及时领取) 顶着自家店员的注视,张从宣起身往柜台后走去。 随后,借着弯腰拉开柜子的遮掩,直接把奖励兑了出来,然后直身把它放在了柜台之上。 随着青年的动作,以及那根即使幼小却已经长出极长细密根须的植物出现,张海楼的眼瞳几乎猛然扩张了一圈,大脑瞬间空白。 而青年轻声相询。 “你说的故事里,那个据说可以转换寿命的换尸草,是长这样吗?” 第65章 就算是族长,想来也…… 换尸草虽然叫草,却有着相较它自身幼弱状态来说,格外饱满粗壮的一截茎身。 而那些细密的半透明根须,仿佛能感知人体热度一般。 被取出的一刹那,已经自发蜷曲起来,顺着最近的指尖缠绕而上。 意外威胁之下,麒麟纹身已经防御式地浮现而出。 但这所带来的更高人体体温,却好像倒愈发激起了换尸草的活力。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多半手掌、半截手腕、以及短袖外的小臂下沿都被遮盖住了。 这速度,快到原本还在看说明书的张从宣都有些猝不及防。 【神秘生物鉴定完成】 【种类:异化植物】 【描述:寄生植物,依靠根须缠绕靠近的猎物吸取生机存活,能量不足时,会进入如同干枯的“假死”状态。在幼年状态将其炮制,可以入药;成年后茎身长度固定,营养足够的条件下,根须可以无限生长……】 只看到这里,青年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粗暴地把快要探入衣领的根须拽下来,青年抽了下手,随后才愕然发现,右边手臂在缠缚之下,居然已经没法动作了。 大意了啊。 系统,你塞东西的时候,都不能先给个警告的吗? “老板!” 张海楼终于从如遭雷击的空白里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当即冲过去帮忙。 不过,在他上手之前,就被及时喝止了。 “别碰这东西,”张从宣冷静地提醒,同时摸出了随身匕首,“你身上应该有打火机,麻烦帮忙烤一下它的茎,但别点着。” “……好。” 张海楼本能已经从舌下卷出刀片来准备攻击,此时闻声,犹豫了一秒不到,便依言照做起来。 一簇细长的火苗眨眼亮起,被护着凑近了那一截粗短饱满的茎身。 就在换尸草似乎意识到威胁,本能炸起了一下的刹那,青年当机立断朝着右手下了刀。 锋利的刀光,水银一般闪动着,似慢实快地一泄而下。 所到之处,原本紧紧缠绕包裹的根须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纷纷断裂掉落,露出了其下原本被遮盖的右手及小臂。 除了被压迫缠压出的些微红印,手臂上没有留下哪怕一丝刀尖造成的损伤。 仅看这一幕的流畅写意,简直像是炫技表演。 而稳稳握持刀身的那只手,此时腕骨灵巧一转,将剩下的根须斩到寸长,任凭换尸草拼死挣扎般扭曲地在柜台上翻滚起来。 仔细端详几眼,确认威胁解除,这才利落将刀收回。 活动了下还有些麻木的右臂,张从宣无奈一笑:“本来想让你帮忙确认下的,没想到它这么活泼,吓到了吧?” 他手臂上的青黑色纹身,随着体温回落已经缓缓消退,逐渐没入了衣袖之下。 “当然被吓到了啊,”张海楼收回目光,故作夸张地捂着心口低下头去,“您听听看,我现在都还有些心跳过快呢。” 垂敛的眼眸之中,却是十二分的清明冷静。 ——看得很清楚,仅从反应和特征来看,麒麟纹身这点,已经可以说毫无疑问。 之前虽然能看出有驱虫的效果,但这个仅靠草药也可以做到,没那么万无一失。 先做了个简单的判断梳理思绪,紧接着,他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心跳的确有些太快了,必须提前平复一些,才能继续说出下面的话。 “……不过,”小张哥抬起头来时,已经微笑如常,“老板,这事有点太突然了,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嗯?” 随手从旁边拽来一只玻璃花瓶,张从宣正用两根手指拎着换尸草丢进去,此时听到声音,不由疑惑偏了下头。 张海楼忽然叹了口气。 再说一次,自己是个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专业特务,控制情绪这种事情,早已刻入骨髓,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但,多年不见的人,就这样“惊喜”地从天而降掉在眼前。 他一举一动俱是回忆,他一颦一笑恍然如初,他信任亲近毫无隔阂——就算是族长站在这里,想来也做不到心如平湖吧? 但想到族长,想到误认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张海楼还是迫使自己移开眼睛,集中精神继续问了下去。 从最简单最不会令人警惕的问题开始。 “老板怎么知道,我身上是有火机的呢?” 第66章 能就这样抱一会吗 “这个很好猜吧,”张从宣正把桌上还在抖动的残须拨到一起,闻声半心半意地笑了一下,“因为你身上有烟味。” “虽然从昨天更早一些开始,气味逐渐减弱,但对我来说很明显哦……不过还算可以接受,你也不用太憋着自己。” 张海楼对此并不意外。 当你有个嗅觉敏锐的同伴,而自己又是个烟酒俱下的不拘小节之辈,那么很难避免随之而来的频频抗议。 他没有太大的瘾,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总对自己更放纵一些。 譬如此时,就莫名很想点起一根烟。 还是不一样的,他想,到底身份不一样。 如果是老师的话,此时大概就要说“……也别太惯着自己了,楼仔,你知道张家人也是有可能得肺病的吧?” 自失一笑,张海楼懒洋洋侧身一歪,只把眼睛放在那只忙碌的手上,声音莫名有些飘忽起来。 “那,老板,这草是哪里来的啊?” “从楼上找到的,没留意什么时候就在了,大概是别人送的开店礼物?”青年答得漫不经心。 “刚刚那一下有点惊险呢,老板却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因为,以前见过这种事情吗?” 这次,张从宣终于停下动作,略微沉吟,才开口。 “应该没有,记不清了。” 职业附带的【神秘精通】技能,要怎么解释呢? 他思考了片刻,随即想到面前是自家的店员,顿时哑然失笑。 自己亲手抽的卡,又不是外人,还得花心思编点有头有尾的前因后果来应付,那也太累了吧? 想到这里,青年放下心来,略带揶揄地扬了下眉:“……倘若我说,是看到的一瞬间就自然知道了怎么处理,你信么?” 张海楼缓缓抬眼望着他,没有说话。 我信。 他在心里第一时间给出了无声回应。 可我不能信。 他想。 如果眼前真的是那个人,在熟悉的事物面前被刺激到记忆,想起相关的少许东西,其实非常符合情理。 至少快要说服他自己。 但,老师的学生不止他一人,身上所牵动着的,更是关系到自己的同伴、朋友、同族,乃至现在维系着分散各地的张家的核心人物——族长张起灵。 自己的信任不名一文,但若是不慎踏错,却有可能将这一切拖入深渊。 因此,哪怕直觉坚定不移地持续传来反馈,张海楼怎么敢信? 他不能拿身后所有的一切去赌。 老师耗费心力为族长保留下来的、希望延续的力量,不是为了让他冲动之下随意拿去挥霍的。 因此,此刻的张海楼静默许久,只是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 从这句看似平静的话语下,张从宣却听出了仿佛正被极力压制的什么情绪。 隔瓶逗弄愤怒换尸草的手顿了一顿,他侧身看去。 小张哥正朝着这边低眼微笑。 被阳光渲染出绚烂金色的眼睫之下,他浅褐色的眼眸莹然有光,像是被泉水冲刷出柔润色泽的鹅卵石。 总是古怪活泼到闹腾的人,难得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青年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张海楼忽然听到头顶再次传来了声音。 “……虽然根须可以无限生长,但仍然惧怕刀枪火焰。真正的弱点则在其茎秆之上,烧灼就可以暂时逼退它的攻击。” 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下,张从宣继续说了下去。 “……在一些地区的传闻之中,这种草可以改换未满三个月的婴儿性别,但没有找到实例。可以确定的是,换尸草吸取到的生机可以传递。某些未经验证的传闻之中,通过一些早已失传的邪术仪式,它甚至足以令人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好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张海楼怔然片刻,慢慢地说:“……没有了。” “那就好,”青年似是无奈,又像是欣慰,抬手力道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又不是故意瞒你,想知道问就是了,跟我还扭捏什么?”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眨了眨,黯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来不及分辨清楚,张从宣忽然感觉身前一重。 低头一看,只见小张哥跟被人抽了骨头一样,隔着柜子就软趴趴地前倾上身压了过来,不顾细心打理的发型都蹭得凌乱许多。 “我突然好感动啊,老板,”他低着头,闷声闷气地拉长了声调,“能就这样抱你一会吗?” 小张哥,你初见面时阴险公子哥的酷酷形象呢? 这么随便就感动到卖萌撒娇真的好吗? 但都是自己亲手抽的卡,又能怎么办呢? 张从宣只能叹了口气:“只要你不嫌自己硌的腰疼,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我有意见哎!” 冷不丁门外一道声音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幽幽怨气。 “小宣,你请我千里迢迢来这边玩,就是想让我看这个的?” 第67章 谁让老板就是喜欢 听到陌生声音的第一时间,张海楼已经收敛起情绪。 对于话里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的语调,更是听得他差点嗤笑起来。 有意见?忍着呗。 会不会看气氛啊,没听见老板本人都说不介意吗,什么人这么不长眼,贸然冲进来插话。 但,思绪流水一般划过的时候,还没收回的手臂里莫名多了什么东西。 玻璃冰凉的触感,还带着颤动。 是装着换尸草的那个花瓶。 “这个放到上面去吧,海楼,”青年神情平静,语气镇定,宛如交代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等招待完客人再清理它。” 悟到老板的回避之意,张海楼瞬间没有意见了。 “明白~” 自然回以极轻快的一句,他顺势起身,动作流畅地一把将花瓶挟入臂膀之下,把瓶身挡了个结结实实,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张从宣这才转向进门的一行三人,微笑点头示意。 “几位都不是普通人,今日上门,不知所为何事?” 这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事情。 黑瞎子一个人跑来,他还能信是无聊来找自己玩。 但他身后,现在分别还站着个面容精致气场极强的粉衫男人,以及眼露犹豫心神不定的隔壁呉邪,显然这是有事上门。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雇主解语花,解老板,另一位吴老板你应该早就认识。” 黑瞎子倒是一点也不见外,直直走了过来,笑吟吟抬手撑在了柜台玻璃上,略微倾斜上身:“小宣,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出海去玩吗?” 张从宣反应平平。 “没兴趣,海里有妖怪吗?” 听到这声反问,黑瞎子噗嗤一下就笑了。 “有啊,”他煞有介事地压低了些声音,“聊斋里的画皮妖怪,听过吗?” 这个比喻实在很贴切,他身后的两人几乎同时投来了一眼。 注意到这个微妙的反应,张从宣暗自点了下头。 看来,呉三省是真的有可能被替换了,而这件事,貌似跟这一位解语花也颇有渊源? 等等。 解语花。 解。 在京城那时候,呉邪被霍家人请去做客。 京城的方镜平队长说,跟霍家尤其好的那个解家。 零散的信息被连接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想起了也是在方队长那听到的故事。 解家……十几年前的时候,当家人突然暴毙,就剩下一个原先跟人家学唱戏当女娃养的几岁小孩儿撑门面…… 想来就是面前这位了。 缓慢眨了下眼,张从宣若有所思地扫过面前三人,微微颔首。 “的确是一桩有意思的案子,不过,还不知道几位的委托要求是什么呢?” “这就猜到了啊,”黑瞎子不正经地举手抗议,“可我还没说完呢。”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意外之色,反倒全是“果然如此”的了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诡异自豪。 始终站在后面几步,任由黑瞎子出头的解雨辰,眼底此刻终于出现了一点涌动的波澜。 仅凭黑瞎子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就能说出“有意思”,这人要么是知道太少莽撞意气的愣头青,要么…… 要么,就是真的胆大心细,凭仅有的三言两语就能推测出隐约的事情轮廓,并且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看黑瞎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事实应该更接近后一种可能。 “店长是个爽快人,”既然心中有了初步判断,他也不啰嗦,“上次霍家的事情我也有耳闻,结果很不错。这一回,还是请你和黑瞎子合作,陪我们下海走一趟。” 他话意未尽,却及时收声,把目光转向了呉邪。 这是抛出话语权的意思,张从宣将这个友好的小动作看在眼中,顿时明白过来。 即使身为被牵扯的当事人双方家属,但这两人似乎关系还行? 而被三人看着的呉邪,低头沉默了十几秒,抬起头来时,眼中的迷茫已经被一种决绝压了下去。 “我要知道真相……十几年前,三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真相。” 话音落地,系统面板已经应声弹出。 【主线任务:初露锋芒】 【任务描述:基础已经打好,口口相传的名气为店铺吸引来了身份特殊的客人。请按照委托前往海底古墓,查清呉三省血书之谜。】 【任务奖励:奇闻经验值300~900,店铺资金~元】 【任务提示: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注:本次任务结局直接关系后续剧情走向,请玩家谨慎选择。】 从奖励到备注,无不显示着这次任务的重要与特殊。 更值得注意的是任务提示,如果说“画皮”对应着本次事件中的易容伪造身份,那么,“知人知面”这句,是在暗指当年两个当事人其实彼此熟识? 还是说,其实在暗喻面前两个关系尚可的委托人? 张从宣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这个委托,我接了。”他说。 “好!谢谢张、呃。”说到这里,呉邪顿了一顿。 皱眉低低嘀咕了声,他严肃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忍不住咧了下嘴:“张老板,你昨天不是说自己没外号吗,这黑眼镜怎么管你叫、叫的小宣啊?” 看着青年迅速拉平的嘴角,呉邪说到最后,声音不禁小了下去。 这是重点吗? 解雨辰看着自家莫名跑偏的发小,不由叹了口气。 而黑瞎子对此很不高兴:“小宣听着像是外号吗?这是爱称啊,爱称,说明我们关系好,懂吧吴老板?” “他不懂。” 张从宣用眼神回以警告,郑重提醒:“对了,张三是我昨天给自己起的新外号,以后叫这个就行。” “这才几天不见,你就跟我生分了,”黑瞎子捧着胸口,语气哀伤地晃了一下,“瞎子的心呐,都快要碎掉了呢。” 懒得理会他的戏精发作,张从宣转头看向楼梯,跟自家店员打了个招呼。 “海楼,之后大概要出海走一趟,来见一下我们这次的委托人吧。” 正朝这边过来的张海楼顿时愣了一下。 这么快的吗,自己也没走几分钟吧? 而黑瞎子在墨镜下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眼迎面走来的年轻男人,忽然响亮地啧了一声。 “新来的店员啊,这次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小张哥身手不错的,”张从宣瞥他一眼,轻轻耸肩,“放心,这算我的人,不会多分你那份钱。” “这话说的,我是计较小钱的人吗?” 黑瞎子轻哼一声,抬手虚虚比划了几下,语气凝重道:“你也知道,我个人有点算命看相的小小副业么。” 张从宣觉得,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相术的说法,这位小兄弟眉宇含媚,眼波不惊,俗称上媚下邪。这个面相,很可能是腹藏玄机而不言啊。” 张海楼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只是余光里瞥见青年似乎听得认真,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压下去了些许,几近于无。 眨了下眼,张从宣有些无奈。 他自然听得出,黑瞎子这是在好心提醒,自家店员很可能身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不能轻信。 但是…… ssr角色具备一个深沉无法诉说的过往,这不是普遍设定嘛? 现在小张哥不说,当然是好感度还没到啊。等好感或者时间和进度条件满足,又或者触发了相关剧情,身世啊秘密啊自然而然就水落石出了呗。 这根本不需要着急的好吧。 所以,虽然感谢,但他还是轻笑错开了话题。 “按照传统相术来讲,面相应该也不止一种解读方式吧?” 依旧垂眸的张海楼,此时嘴角无声扬起了些许。 黑瞎子在墨镜下无声凝视了青年几秒,轻轻摇头。 “当然是有的啦。”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夸张的按捺不住的快乐笑容。 “咳咳,思虑忧郁,损伤心脾,这说明……咳咳,小宣,你家这位店员,大概有点肾亏哈?” 张海楼早在刚刚已经重新稳定了情绪,此时闻言,也只是双手插兜抬起眼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也没办法。” 他状似无奈地耸了下肩,看向黑瞎子的神情,却分明是满满的气定神闲,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谁让老板就是喜欢我呀?” 所以,任凭谗言道尽,也是没用的呢。 第68章 忍受点流言蜚语算什么 黑瞎子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比较没有底线的那种了。 但,这么荤素不忌的话,还是梗得他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有些时候,自己还是太要脸了,他唏嘘地想道。 关键是…… 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青年,用眼神疯狂暗示:小宣,这人在胡说八道败坏你声誉啊。 孩子不听话,一定是打少了,你真的不出手吗? 瞎子可以代劳的……本次费用限时打一折! 可惜的是,这么情深意切发自内心的诉求,低头沉思的张从宣完全没接收到。 实际上,他在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唔……”少顷,他终于想到了相对委婉的说辞,抬头看向自家店员,犹豫道,“身体不好还是得调养吧,不能讳疾忌医。” “这方面的话,六味地黄丸算对症吗?” 原谅他,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被“治肾亏,不含糖”的广告语洗脑的知名药品。 张海楼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而黑瞎子已经发出了一声惊天大爆笑。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当然对症,”他捂着肚子,一时间笑得墨镜都歪了,还要努力挤出断续的声音,“滋补阴虚,专治亏损……简直再合适不过你了,是吧小张哥?” 暗自磨了磨牙,张海楼无视他不怀好意的调侃,忽然幽幽长叹一声,埋头就栽倒在了青年肩上。 “既然您觉得需要,那我就是需要。” 哀怨地蹭了蹭,他压低放缓的嗓音,此刻显得委委屈屈又乖巧无比:“只要老板能满意,发了工资我就买。” 张从宣不禁沉默了一瞬。 怎么搞得好像自己在强制消费的样子,关键,药店也不是自家资产啊。 看黑瞎子刚刚笑的猖狂的样子,该不会,这也是他不靠谱的又一个玩笑之一? “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舒服的话还是看看正经医生为好。” 果断跳过这个话题,他转而跟两位雇主认真探讨起了时间和出行准备等等正题。 在他身后,黑瞎子瞬间收敛了表情,和小张哥快速对视了一下,然后几乎不约而同撇开了视线。 嘁,佞幸小人,满腹心机!他恨恨地想。 呸,谗言惑上,挑拨离间!张海楼暗啧一声。 真烦人啊这家伙……x2! …… 一双手轻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填写账号,登录进入一个即时通讯软件,手的主人沉思几秒,飞快输入了一个号码。 盯着搜索出的账户头像看了半晌,似乎确认了什么,这才进入了对话聊天框。 依旧没有急着对话,男人不紧不慢交叉双手,灵巧地活动了下手腕。 随后,在下一个瞬间,敲击几乎疾风骤雨一般噼噼啪啪狂暴地降落在了这只可怜的键盘之上。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屏幕上出现了一堆由乱码字符组成的消息。 让任何不知情的人此时看来,恐怕都会深刻怀疑起面前这人的精神状态。 不过,也只是几分钟之后,对面同样发来了一堆无意义似的乱码组合。 只是回应里面,额外多了几个显眼的问号。 而面对这一幕,男人只是畅然低笑一声,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开个玩笑,不要激动嘛。】 哎,都已经是日理万机的ceo了,怎么能随便骂脏话呢。 如此想着,张海楼面上笑吟吟的,打字的手倒是一刻不停:【是真的有事要问,不然怎么会打扰你。】 没等对方回话,他笑容收敛些许,快速打出一长串话就发了过去。 【听说现在的dna鉴定技术已经很是发达,你在港城,应该接触的多一些,最新的技术能做到哪种程度?近亲鉴定可以做么?准确率有多少?有没有可信能用的机构?】 对面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篇发问打断了。 过了半晌,才逐句回复。 【有接触过,是发展的很快。至于能做到的程度,要看应用方向。是要找人吗,看你的意思,是要用来确定关系?】 【亲缘鉴定的话,两代直系间准确率最高,商用已经十分成熟;隔代或者其他亲属要差一些。】 【是否可信,要看鉴定内容是否涉密,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提前准备。】 看到这里,张海楼正在沉思。 已经安静了半分钟的聊天框,突然又跳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时间间隔这么久,足以说明对方的犹豫态度。 【你……搞出人命了?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张海楼凝目看到这里,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往后仰了一下。 好你个张海客,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已经泡得入味了是吧? 怎么能一下子想到这去的! ……咦,等等,换个角度考虑的话,这个理由倒是蛮不错的嘛。 正好倒是省得他自己再编造。 没错,虽然张启山这个名字很是令人厌烦,但无论如何,今天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给了他一点启发。 已知,老师跟张启山算是没出五服的亲戚。 再知,换尸草可以在原有身体的基础上改换寿命,做到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年龄问题已经有了大概率可行的解释,那么,只要验证了身体还是同一个……岂不是就可以证明,店长即是老师? ——呼,冷静,真正验明之前,决不能大肆声张。 还是保险一点,结果出来之前先保密吧。 轻咳一声,张海楼正了正神色,酝酿了一下情绪。 随后,快速敲下了几条回应。 【不,孩子是我的。】 文字里沉痛,想着令人忐忑的结果有可能得到确认,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已经愉快弯起,指尖愈发轻快起来。 【只是,对方追根溯源,好像跟我还算是未出五服的亲戚。我想知道,这种情况用dna鉴定技术有没有办法确认一下,两人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亲缘关系?】 在心里默默把名字替换再读了一遍,张海楼顿觉十分精妙,全无破绽。 孩子是假的,亲缘是真的。 至于这段话里的伦理问题……为了验证,他勉强忍受点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不知为何,对面迟迟没有了回应。 可行的道路放在眼前,这种拖延行为顿时令他的耐心飞快消磨了下去,敲着桌面忍了又忍。 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一声催促。 【给个准话,到底能不能行?】 又是半分钟后,终于收到了两条迟来的回应。 内容十分简单明了,只有五个字和四个符号。 张海客:【……啊?】 张海客:【你来真的?!】 第69章 保守与否,得看跟谁比 人在港城,张海客这一刻是真的有点惊到了。 真,真有孩子了? 不是,前两天才收到消息说南洋档案馆要派人来接头,转眼就搞出一个身份存疑的孩子,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啊。 好家伙,合着把同伴支开,是为了掩盖自己搞出的大新闻。 不愧是你啊,张海楼。 不,此刻还是应该称呼海上更有名的另一个名字吧——张海盐? 对于这个也算是同族、同门的家伙,张海客对他的底线是真的没什么信心。 实际上,完全可以说,这就是个混不吝的肆意妄为之徒。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 作为不怎么接触世俗的本家人,老师和族长基本都在内陆活动。 再加上,在老师和族长面前,怎么想也多少要收敛点本性、乖一点的。所以他们可能对于张海楼的印象,可能也就止于当面看到的那些。 但港城也在南海这圈,也时常接触海外事务,张海客自从来到这边,可是听了不少“古怪传闻”。 譬如,嘴里长刀片会保护华人的海上“瘟神”,这名号似乎还挺侠气正义、蛮有威风? 但是…… “瘟神”是个阴阳人,会变化性别容貌,钻进男人的被窝勾引他们,一旦得手就将给予惩治的刀片之吻……这种广为流传的故事又是什么鬼啊? 当然,张海客不是轻信流言的人。 他到港城初初立足,听到这个传闻时,也只是置之一笑。 不靠谱的流言多了去,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但后来听说了老师收了新学生、成为同门的时候,听到了新同门的一些事情,难免就察觉到一些端倪。 之后,便忍不住抽出空暇,专门去寻根究底,追溯起传闻的源头。 没想到,费尽力气,找到当初亲眼见证过这一幕的船客问清楚之后,他才发现,这个传言竟然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真实度? 这还叫什么流言,完全是现场还原吧! 张海楼啊张海楼,“厕所出现的瘟神”以及“当众给人刀片吻”算是什么好名声吗,居然还亲口要求,让人家必须把看到的事情传出去,还“至少传给十个朋友听”……该说,不愧是海上混的,是真放得开啊。 张海客一向觉得自己开明新潮,不是老旧古板的人,此时也不免感叹,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错了,果然保守与否,也得看跟谁比较…… 这次,真的甘拜下风! 既然查都查了,他干脆把自己收集到的消息汇总起来,发给了老师。 不为别的,至少让老师了解一下自己收的新学生到底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吧。 他知道老师不太感冒本家那套等级之分,收学生从来是不问出身、不询来由、有教无类,可别再被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没想到之后老师回信,却只是说已经知道,百闻不如一见,他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还说什么,海楼常年在海上活动,忌讳是比别人少些,但也是个真性情之人,让他不要有偏见。 但那时,他实在太忙了,忙着跟英国人打交道,忙着稳固根基,忙着给本家分摊压力。 事情千头万绪,柔软的心肠也被压到了最深处。 正是胸怀壮志,意气风发,便总觉得,可以等等,再等等。 老师他们待在内陆很安全,会有什么问题呢?消息来往又很方便,思念既然可以被传递,便极大延缓了相见的等待期限。 只要等一切进入正轨,只要等自己抽出时间,只要…… ——没有只要了。 后来,张海客为此后悔过无数次。 收到消息,他终于丢下一切最快赶去,在约定地点见到了新同门。 那人却完全没有传闻中肆意潇洒的浪荡气度,面色阴郁,形容邋遢到仿佛十天半月没有睡觉洗澡,开口时也没有任何老师提过的长篇大论,只说了最简单不过的两句话。 张海楼说:“老师不见了。” 张海楼又说:“这是我的错,要发火打骂劈砍出气都可以,不过,之后请你务必帮忙寻找。” 张海客把嘴张了又闭。 “……这不怪你。”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第70章 从身体上确认一个人 他哪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对方。 几十年的时间,在老师身边陪伴的不是自己,逗老师开怀微笑的不是自己,身前事后近身服侍的不是自己……就连见到最后一面的,也不是自己。 他凭什么,又如何有这个脸呢? 更何况,他看得出,对方自责歉疚至极,精神已濒临崩溃。 此时都不用一捆稻草,怕是一根牛毛落下来,都能瞬间把人彻底压垮,自己又怎么还能火上浇油? 后来,除了维持着资产良好涨势,张海客放缓了发展,把几乎全部精力放在了内陆和家族之上。 这算是一种弥补吗?他不知道。 但无论投入再多时间精气,散出再多资源人力,那个青年,当真再也没有了消息。 就好像,当初的画中人,终是厌倦了这纷乱人间,再度回到了不染凡尘的画纸中去。 张海客强迫自己如此想,于是日复一日的寻找似乎也有了希望。 那样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总有一日,会看在自己的虔诚与纯心之上,有所感念的,对吗? 而在此之前,他会全力帮对方看顾好,这被遗留下来的一切。 无论是族长、同门,还是家族。 这一次,不会再出任何差错。 甩了甩头,张海客收敛起不自觉涣散的思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屏幕之上。 在他走神的这会,张海楼似乎很不耐烦了,又发了好大一串话。 他定了定心,一条一条看下来,沉思片刻后认真给了回复。 【五服之内的亲戚关系,也太远了,这种是没法确定的。你要想确定孩子的父母是谁,倒是没什么问题。】 对面迅速给了反应。 【真的不能吗?好吧,那就算了。】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帮忙查一下这个海外基金的情况,越清楚越全面越好,多谢。】 情绪似乎不怎么高啊……男人微微蹙眉。 虽然搞出来个孩子,看这人言谈里也没半点父爱,别出什么问题吧? 想到这里,张海客不能不担心了。 面对几十年来张家少有的新生命,他还是颇有几分关切的。另外,看张海楼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族长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吧? 果然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敲着实木桌面略微沉吟,犹豫片刻,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算了,反正本就打算回趟老宅……还是顺路去看一眼吧。” 正好算算日期,南洋档案馆的人也该到了吧? 另一边。 “父母……” 轻声念叨着,关掉聊天框的张海楼仍旧有些遗憾。 上午,从店铺资金的流动上,他找到了一家海外基金会的名字和账号。后续调查交给张海客,也算是方向对口,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主要还是在想,另一件dna鉴定的事情。 要是能用就算了,张启山没有子女,这倒是无所谓,只要没烂成骷髅,尸体应该也可以提取dna。反正对于挖张启山的坟,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惜不行。 而老师的父母,隐隐记得有听老师好像提过一嘴,说是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那应该是葬在老宅地下吧。 不过,这就有些不敬了。 对此方案,张海楼心中难免有些犹豫。 可是,如果要从身体上确认一个人,除了最准确最简单也无法作伪的dna鉴定,还有什么办法呢? 有什么东西,是随着身体老去或年轻,也不会受到影响的? 据说人体细胞都是每过七年换一批新的呢。 除非是娘胎里带下来的特殊标志,比如胎记啊、六指七指、镜面内脏一类的东西。 这种人体本身上的特殊印记,哪怕后天人为去除,也总是要留下痕迹,根本不可能完美消失无踪的。 ……咦,后天人为? 想到此处,张海楼忽然感觉,脑海中的一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对啊,除了先天的,其实后天人为也能制造出一些无法抹去的印记。 比如,伤疤! 霍然站起身来,张海楼眸中陡然亮起一线光芒,差点按捺不住心中激动。 是了! 他记得,在老师的左肩后方,就有一道形状特殊的浅色陈年疤痕印记! 第71章 自己想想,这正常吗 穿着粉红衬衫的解雨辰,其实是个与柔和外貌不太相符的,相当雷厉风行的人。 在他的安排之下,第二天一早,队伍便启程出发。 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上了船,朝着既定海域开始前进。 奔波一整天下来,此时也不好再开什么会。 于是只是简单通知众人,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可能就要下海,随后便宣布解散,各自前往分配的房间。 黑瞎子一出门,并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自然跟上了张从宣。 “怎么了?”任他搭着肩拉自己前往甲板,青年面上难免还是有些疑惑。 “小宣,”黑瞎子的语气十分严肃,“你那个店员,到底什么来历,是不是奔着你来的?” “你难道都没发现吗?” “昨天一晚过去,今天,他的眼神更加不对劲了!” 这话说的,张从宣一时都听得有些无奈。 “小张哥只是有点心不在焉,今天发呆时间长了些。他性格是有些特殊,但人很不错,也不用过分紧张。” “哟,人很不错,”黑瞎子长叹一声,惆怅之情显露无疑,“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张家都没了,现在这些还活着的张家人鱼龙混杂,可没那么简单。” “别的不说,你那铺子在手里都没捂热乎,才开了几天,怎么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的?” 啊这,张从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正常来说是这样,就游戏任务的设计,他一时半会也真攒不够足够抽卡的奇闻值。 但是,那不是首抽免费嘛。 他抽了,中了,还是ssr,手气就是这么好,这能怎么办? “我要没算错,他来了还没三天吧?你就觉得自己很了解人家,已经足够交托腹心了?” 黑瞎子继续语重心长,谆谆善诱:“你自己想想,这正常吗?” 青年眨了下眼,很想诚恳坦白:其实哪用得着三天,第一面我都交付信任了。 但是,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黑瞎子的确是出自一片好心。 人还是要知点好歹的。 别的不提,这种话说出来,要是个不明事理的,黑瞎子苦口婆心一番,可能也就被当成挑拨离间的耳旁风。 过分一点,当场闹掰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自己能听得进去逆耳忠言,这话等于给小张哥上眼药了,稍微心大一点漏出一星半点端倪,黑瞎子绝对落不了好。 怎么想,都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黑瞎子是个聪明人,完全可以不做这种亏本生意的。 但他还是说了。 这份好意,张从宣心领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防人之心不可无么,”他先是顺着说了一句,接着转为缓和的轻声,“不过,小张哥对我没有恶意,这点你应该也察觉得到。” 黑瞎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就是默认了。 青年笑了笑,继续道:“跟你一样,我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有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所以,不用太担心的。” 他条理清晰,表达明确,话到这里,黑瞎子也无话可说。 都是成年人了,关系好可以提意见建议,对方愿意倾听接受,自然很好;但人家有自己做法,那他还能硬掰着把想法灌到别人脑子里不成? “你心里有数就好。”他点点头。 话题到这里有些顿住了,张从宣想了下,借此机会,正好问出了那个心存很久的疑问。 “说起来,为什么坚持要那么叫我?” 爱称什么的说法,一听就是随口编的,也就糊弄糊弄呉邪了。 上一次,他问出这个问题,很快就被黑瞎子岔开了话题。但正是如此,更验证了不只是“一见如故”这么简单的原因。 此刻四下无人,仅有海浪拍击在船舷上的哗哗声。 这单调枯燥的节奏,为甲板上的谈话提供了很好的遮掩。 对方不答,张从宣也不急,很有耐心地盯着黑瞎子,直到对方嘴角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 月光的蒙蒙微光之下,黑瞎子看得比白天还要清楚许多。 自然便也看得出,在这静默之中,青年神情里渐渐成型的笃定。 再次开口时,便已经近乎陈述。 “你之前,是不是见过没失忆的我。” 第72章 乖一点啊,别动 已经无需自己回答了,黑瞎子移开视线,转而盯着这人身后不时涌上来的泛白的浪花泡沫,半晌,忽然笑了一下。 “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叫你,这不是很特别吗?” 他神情散漫,目光落在半空,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样的话,以后哪怕许久不见,你也一定会记得我吧。” 张从宣沉默了一下。 听口气,真是原来的朋友,自己这是触发了回忆剧情? 但是怎么还没跳动画啊,凭着三言两语,难道就指望他自行脑补出前因后果吗? 心里吐槽几句,他面上浮现少许无奈。 “……你知道的不少,那也应该清楚,有些时候,记不记得并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青年低声说,“我很抱歉。” 黑瞎子咧了下嘴。 露出的一口白牙,在黑夜里十分具有辨识度。 “我知道啊。” 他轻飘飘地笑起来,终于重新将视线放到青年身上,强调般慢慢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记得,果然还是很不甘心呢。” 他的神情、口吻全无沉重之态,脸上还挂着可称灿烂的笑容。 但张从宣仍旧从中听出了无尽的落寞。 这一刻,他看着黑瞎子年轻得仅有二十多岁的状态样貌,忽然对对方的年纪产生了一点怀疑。 之前也没细想,但是二十多岁的呉邪,还是九门中人呢,对自家的事都是一头问号。 解雨辰,已经算是大家的家主了吧,十几年前的事同样所知不多,要亲身前往调查。 而同样看起来二十多的黑瞎子,居然就对几十年前、乃至解放前的旧事如数家珍,这是正常年轻人该有的知识范围吗? “你,”只是半秒犹豫,青年直接问了出来,“好像比看起来年纪大不少啊?能问下具体年龄吗?” “诶?”黑瞎子推了推墨镜,露出一点抗拒之意,“男人的年龄可是秘密啊,这怎么能随便说。” 然后他陡然话音一转,笑嘻嘻地把自己的手腕伸了过去。 “不过,既然小宣想知道,可以自己摸摸看哦?” 张从宣低头看着面前大喇喇摊开的手掌。 这是一只并不细嫩的手,带着刀茧和枪茧,但看得出保护的很好,关节与肌肉没有受过太严重的伤害。 真是,第一次遇到主动要求摸骨哎?真是令人感动的坦诚。 要知道,但凡懂点行的,能摸出来的肯定就不止年龄了。 另一方面,他还真没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操作过,此时难免生出一点小紧张。 严谨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他这才抓住了那只伸来的腕子。 “怎么样?” 黑瞎子倒是全无担心,歪着头看,任由对方顺着腕骨往上摸索,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好奇问了一句。 “年龄先不提,你这身体状态,也不怎么样啊,”张从宣下意识喃喃一句,“六味地黄丸,你值得拥有。” 实际上,年龄当然值得一提! 黑瞎子这脸这身体,已经跟张家人的衰老速度差不多了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差点忘了,你还会点医理来着,”黑瞎子嘴角微抽,若无其事又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小事而已。我之前去德国进修,也拿了个什么解剖学学位,对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吗?” “你还有学位?”青年下意识抬起头。 “对,”黑瞎子笑吟吟地一点头,顺势侧头示意了一下,“这样看不够准吧,要换只手吗?” 张从宣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甲板楼梯,传来了由远到近的一阵脚步声。 “上面还有人吗?”似乎是船员注意到少了人,边走上来,边扯着粗砺的嗓子发出警告的喊声,“风浪要来了,赶快回房间去——” …… 跟黑瞎子在走廊分开,回自己房间的路上,青年心情还算不错。 真诚果然是很愉快的体验,被人真诚对待尤是如此。 得知了真实年龄这种秘密,感觉一下子距离都被拉近了不少。 可惜,要不是被船员打断,他本来还想回馈一下这个难得的朋友,礼尚往来嘛。 结果黑瞎子反倒没有动手的想法,直接就问:“你觉得自己年龄多少?” 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25岁,这是系统给出的身份证明上写得明白的,也是自己无聊时摸骨确认过的。 等等,这样说,其实自己跟黑瞎子交朋友的话,算是……忘年交? 随意发散着思绪,张从宣轻快地找到自己房间,推门而入。 屋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他察觉到了房间里另一个呼吸声,此刻也没多想,只以为小张哥发呆忘了时间,或者闭目养神睡着了。 也是因此,顺手关门的同时,反手想去开灯的手,在半空犹豫了一下便放弃收回。 下一刻,模糊感觉到,黑暗中有人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海楼,”青年随意打了个招呼,半往右侧身,再次把手摸向了开关,“原来你没睡着,那我开灯了哦?”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到了近前,轻盈停在了半步之外。 “啪”的一声,微黄的灯光亮起。 他本能眯了下眼,以适应由暗到明突然的光线变化。 同一时间,那道原本站在他侧后方的身影飞快抬手,状若随意地在耳边轻轻一拂。 随后,迅捷往前踏出,消除了仅剩的半步距离。 这几乎只是眨眼间的动作。 而张从宣只觉身后风声一动,仿若树叶被吹动的细小窸窣碎响,便开始在空气中发散开来。 他愣了一刻,在视线里陡然扭曲了一瞬的光线中,忽然意识到了这微弱难以察觉的声音是什么。 铃声——青铜铃铛的铃声! 这仿佛某种讯号,伴随着铃声,忽然鼻端萦绕起一股幽兰般清甜醉人的香气。 而在他恍神的刹那之间,那道人影已经从身后贴近,悄然靠了过来。 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肩头,扶着左臂向内推去,另一只手,轻轻压住了青年的腰身,扣着他的右手环绕向前。 双手交叉合到一处,几乎是恰到好处地锁死了青年的双手手腕。 “别紧张,我没有坏心思。”那人安抚一般轻声开口,声调几乎称得上温柔。 “乖一点啊,别动。” 这声音脆如银铃相撞,说不出的娇柔动听。 此时此地,在铃声衬托之下,更多了几分别样的撩人意味。 赫然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第73章 付出代价的机会来了? 青年恍然未闻,蹙眉挣扎了一下。 张海楼原本还有些紧张,只是全力压制之下,忽觉这力道并不很大,似乎没自己想象的有力坚决? 一边想着,他抬了下手,拨动那只挂在耳朵上的小小的古朴铃铛耳坠,让它产生了更大的撞击幅度。 很快,也就不到十秒的时间里,青年被压制的双臂之中,那抵抗的力道消失了。 低着头,有些失神的模样,仿佛忘却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漫无目的地原地发起了呆来。 铃声依旧回荡着。 谨慎等待了半分钟之后,张海楼微不可察吁了一口气。 其实,他随身携带的这只青铜耳铃,为了方便携带,被特意做得体积很小,几乎是效果最轻微的那种了。 也就占个出其不备的便宜,专用给没什么防备与抗性的普通人。 对任何有经受训练的张家人来说,这就是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偏偏在眼前人身上,居然效果尤其之好。 ——难怪当年,族长从不允许他在老师面前使用铃铛催眠,宁可直接动手审问。 就现在看来,青年对于铃声的抗性,约等于无。 这不免让他稍微轻松了一些。 这是一次冒险,无可否认,他已经做好了承担失败的后果。 在刚上船,看到汇合人群中,那个自我介绍为探险公司职员的女人之时,这个计划便已在心中成型了。 在开会解散之后,他用提前准备好的材料,提前易容成那个女人,并改变了嗓音。 计划等人回来,先用铃铛催眠,成功就直接察看伤疤是否存在;而如果失败,只需抛出“为了任务顺利,今夜利用这个身份去套情报,提前演练”的借口。 等了许久,原本心中难免忐忑,怀疑是否哪里出了纰漏。 幸好,青年终于还是回来了,且状态轻松,毫无防备。 而效果竟是好得出奇。 现在,便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动了动手,张海楼把原本扣住青年的手倒换了一下,转为单手控制,腾出了一只左手。 因为方才解散之后,又直接去了甲板,对方还穿着白天时的薄外套。 他没有蓄意破坏,动作小心地将其褪了下来,反手搭在了自己肩侧。 时值夏季,青年本身衣着单薄,外套下面就是件样式简单的白衬衣,隐约还能看到黑色的内搭背心。 伸手去解衬衫扣子的时候,张海楼略微犹豫了下。 不得不说,哪怕是他,做这种事也是会有心理压力的。 在某种纠结之下,他再次回忆了下,当初看到那道伤疤的位置。 然而,左手悬在半空,停顿约五六秒后,他不得不遗憾承认,其实自己记得也不是那么清楚了。 没办法,体质原因,再加上在这方面颇有本家人的保守作风,日常他见到的老师,都是裹得挺严实的。 哪怕是夏天,也顶多换成轻薄些的料子。 跟自己一样肆无忌惮袒露胸怀这种事,绝对想都别想。 之所以会看到那道伤疤,还是一次意外。 他和族长以及老师处理完脏东西出来,被弄了一身泥泞污秽,恰逢山底的那汪湖水还算干净,于是一并去湖中清洗了一番。 无意中,就发现了这道形状大小与位置都有些危险的伤疤。 但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张海楼也不会闲着没事一直盯着人看。于是心里嘀咕一句,并没太放在心上。 之所以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因为,回去之后老师陡然发起高热,连天不退,族长也跟着低气压了好几天。 所以,此刻他哪怕再认真回忆,也只能不怎么确定地说,好像是在肩胛附近? 这个位置,已经深入衣领之下了。 但……做都做了,到这里还能反悔不成? 唉,幸好族长不在,虾仔看不到,张海客又远在天边。 这要是被知道,自己居然胆大包天到做出这种大不敬的事情,怕不是,当场会被沉海吧? 说不定,千军现场就给自己超度了。 张海楼在心底哀叹一声,动作上却没怎么犹豫。 左手微微一动,几乎毫不费力的,扣合完整的衣衫随即松散开来,被他轻轻扯落下去,同样搭在了肩侧。 此刻,万事俱备,那道寄托着他满心期冀的伤疤就在一看之间。 张海楼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难以抑制,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就在这全神贯注别无二心的时候,他已顾不上关注细节。 于是,也就没发现,原本发呆的青年长睫眨动间,不知何时,黑眸深处已是一片冷冽。 ……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言出法随吗? 刚跟黑瞎子说完,自己有为信任小张哥付出代价的准备,这代价转眼就要来了? 张从宣在心底悄然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青铜铃声即使微弱,不知情突然袭击之下,还是让人有点猝不及防的。 尤其,由于察觉到靠近的是自家店员,本身毫无防备的情况。 但,跟意志凄惨的小号不同,大号高达80的意志数值,从不让人失望。 几乎是,他刚察觉到视野里的异样扭曲,一眨眼,这点恍惚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只是小张哥抓机会能力很强,动作又快,顷刻便完成了控制。 大号又是个武力平平的,稍一挣扎,便察觉到远超自己上限的压制,显然硬碰硬是行不通。 他便干脆等了一等,一方面寻找机会;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自家店员冷不丁搞这一出,到底是要做什么? 相处这几天,小张哥虽然脾性乖张肆意了些,爱折腾了点,可行为举止并无半点恶意。 活泼古怪的性格,也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也不太想相信,策划会用送福利的新手卡来搞什么鬼畜剧情。 但是…… 他垂眸看着腰间锁住自己的那只手。 小张哥当初受到的训练似乎很是完善,这控制手法十分老道,直接卡在了手腕关节处,显然专防张家人的缩骨脱困。 而身后,没了衣衫遮挡的情况,心肺要害已然袒露无疑。 背刺么…… 这么经典的反水剧情,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第74章 背刺呢?反水呢?剧情呢? 真正目光落下的刹那,张海楼已然怔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换尸草的作用,无论是自己所知,还是店长所说,都无比确定,它只能在原本身体上改换寿命,是没法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 陈年伤疤,又怎么可能自己消失。 ——感性玄妙的直觉,果然是不可信的吗? 有些不死心的,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预期之中应当存在什么的那一小块后背肌肤。 在这失神之中,慢了一拍,他才听到那声差点被铃声掩住的,极其微弱又快速的骨骼轻响。 与此同时,原本紧锁的手腕忽地抓空。 仅是一刹的反应不及,等他回神之时,腹部已被避无可避地重重一击,神经的麻痹带来视觉的短暂缺失,而两肩关节处倏地一痛,让他双臂不由自主落了下去。 其后巨大的力道踹在膝盖,强压着他原地半跪下去,动弹不得。 毫无停顿的,在他失衡跪倒之时,一只手掌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径直握住了他的咽喉。 一连串的动作之中,铃声晃动愈发清脆。 而他肩上的衣物,在一瞬间滞空之后,轻飘飘落向了地面,也无人在意。 这套流程,精妙而准确,带着行云流水一般的娴熟感。 讽刺的地方在于,这套动作他曾亲眼见证无数次,所以无需想象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走向何方。 下一刻,这只手就会施以恐怖的压力,将自己的气管血管软骨等等捏成一片毫无美感的肉膜,而动手的那个人,连一滴血都不会溅到。 但难免脏了手指。 于是在他收回手时,张海楼往往会递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纸巾,而青年会头也不回地接过去…… 真是疯了,张海楼想,这一刻,他居然在这即将掐死自己的人手里,感到了无法忽视且前所未有的强烈熟悉感。 好在,给虾仔和族长、以及张海客的消息已经全部留好,几天后就会发出,所以,倒也不至于死有挂碍。 他此刻反倒想起另外一些事情。 干娘曾恨铁不成钢地跟他强调“做事要藏动机”,张海侠有告诫他“不能一直弄险出奇”,老师叮嘱过他“凡事三思而行”……但,好像自己一个也没做到呢。 过于任性,肆意妄为,总算到今日要遭报应。 当真要折在这里了吗? 短暂的一刹那,他胡思乱想了许多。 致命的可怕力道仍旧没有降临,相反,他感觉自己的手倒是被人拿起翻看了几回。 紧接着,压迫气管的那股力道忽然松懈了下去。 …… 扯掉易容面具,其下果然是自家店员本人。 只是对方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的利刃尖刀。 唇齿间咬着的,也只是一颗散发香气的木色珠子,并非寒光凛冽的刀片。 耳上那只小巧的青铜铃铛依旧在叮当作响,只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被自己掐住脖子的这种要命时刻,小张哥的条件反射本能,居然是……走神? 张从宣默默松开手,这一刻,忍不住有点怀疑自己。 所以,背刺呢?反水呢?剧情呢? …… 张海楼晃了下头,在渐渐恢复清晰的视野里,看清了正不闪不避俯身看来的那双眼睛。 沉如静水的黑眸之中,难得流露几分毫不遮掩的困惑与恍惚。 却半点没有预想之中的杀意。 “你……”青年似乎有些迟疑,停了停,才说,“嘴里那是什么香?” “醉槐的花蜜。” 张海楼谨慎地吐着字,语速有些缓慢:“制成药丸,闻着是迷香,服用是解药……”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明明,对方方才已经抓住了最好的时机,只需轻轻合拢手指,便可了结自己性命。 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却仍旧没有动手,为什么? “……哦。”青年轻轻应了一声,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探手取出了一叠刀片。 过程之中,张海楼没有反抗,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看着青年检查那叠刀片,语气平和地再次发问:“刚刚,为什么不用你的刀片?” 为什么不用刀片划开衣服吗? “这件衬衫您好像很喜欢,”张海楼说,“划坏的话,真的会生气吧?” 青年唔了一声,沉默少顷。 准备背刺的人,会惦记担心,事后自己因为衣服的事情生气吗? 所以,是自己反应过度? 此刻,他察觉得到,面前人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是否没了眼镜遮挡的原因,这样仰脸看来时,眼中尽是无辜无害的茫然,神色乖巧无比。 到现在,小张哥还保持着那个半跪坐在地的姿势,似乎没有站起的意思,双臂因被卸了关节,软软垂落在身体两边。 ……好像,不,的确有点凄惨啊。 反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直接沿用了小号的动手模式,又因为大号武力不够,几乎没有留力。 现在看来,他刚刚下手这么狠的吗? 后知后觉起来,张从宣略微心虚,一时陷入了沉思。 第75章 会不会太娇纵了他? 寂静之中,张海楼也没有一味等待。 “老板,您现在生我的气了吗?”稍作犹豫,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不等回答,流畅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解释。 “都是我的错,看着那个女人好像在队伍里地位不低的样子,原本想看看能不能用她的样子获取点情报。刚易容完,见您回来,就想开个玩笑……” 张从宣愈发内疚了。 就说怎么打扮成这样,原来还是为了自己的任务,准备主动收集情报? 不过…… 他转念一想,就算出发点是好的,会变成现在这种场面,也完全是因为小张哥自己玩笑开过头啊。 这点嘀咕,看到对方失落的神情,以及脖子上逐渐浮现的红痕时,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青年无声叹了口气。 眼下的场景,就好像家里的猫冷不丁从冰箱上跳下来搞突然袭击,被人类条件反射之下拍了出去,掉在地上后,跑到一边委委屈屈缩成了一团。 自作自受,令人好笑又好气。 想骂吧,看那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觉得不忍心;就这样放过,又觉得太过宽容,会不会惯得他不长记性。 哎,这一刻,忽然就跟四大爷共情了呢。 ——朕就这样原谅了熹贵妃,会不会太娇纵了她? 算了,自家的卡自己养,既然背刺什么都是误会,那就还是自己心爱的ssr。 惯着点就惯着呗。 “……好了,没生你气。” 他半蹲下身,把刚刚粗暴卸掉的关节给小张哥全部装了回去,随后握着对方肩膀轻微用力,直身把人扶了起来。 小腿受力的瞬间,张海楼忍耐不住似的,轻轻“嘶”了一声。 立时察觉到,青年手上的力道又轻了几分,嗓音都低了下去:“膝盖疼吗,还能不能走?” “不疼。”他立马摇头。 并且咬牙坚强地表示:“您不用担心,这点小伤,明早就能好。” 张从宣没说话,径直把人扶到了床边坐下,然后抬手戳了下小张哥的膝盖。 感觉到对方条件反射回缩了一下,却一声没吭。 他抿了下唇,转身去包里翻出膏药,回来仔细贴在了泛起青紫的地方。 善后完毕,他看着小张哥强作镇定的神情,认真开了口。 “我反应过度了,抱歉。” “不过,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他抬手取下仍旧晃动不停的青铜铃铛耳坠,和那叠刀片一起放回了对方手中,语气略微加重,表示强调,“很危险。” 张海楼低着眼,眼睫抖动了一下,却并未抬起。 他的声音小而清晰:“我以后不会了,老板。” 怎么说呢,张从宣想。 居然这么乖巧,简简单单认了错,话都一下子少了,好像是真受到了重大打击的样子啊。 闹腾孩子一下子变老实,居然都有点不适应。 犹豫几秒,他回忆起自家学生少数闹别扭的场景,试着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小张哥的头顶,斟酌着言辞:“刚刚是我不对……”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门口传来的一阵嘈杂的奔走声音淹没了。 皱了下眉,张从宣下意识站起身,就留意到一旁的小张哥似乎也被吸引,准备下地出去察看的样子。 “留这休息吧。” 看着这从上到下又是掐痕又是膏药,一副凄凄惨惨模样,他皱了下眉,好声好气地安抚:“我出去看看情况,马上回来。” 小张哥抬起眼看着他,也没坚持,轻轻点了下头。 见他没有意见,青年便随手捞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好衬衫披上外套,拉开门走出去了。 盯着房门看了几眼,确定人是真的走了,张海楼忽然卸了力一般腰背一垮。 收敛起所有神情,他捂着脸,颓然往后倒了下去。 被原谅了……比想象中更轻易。 甚至,现在回顾一下,他隐隐都有种感觉。 哪怕自己没抛出那个预备好的借口,单纯只解释为一个没来由的恶作剧,大概对方也会轻轻揭过。 这样近乎无底线的包容。 让他觉得亲切而无比怀念甘愿沉浸的无限包容,曾经,是在老师身边无数次感受过的。 只是那时,他的身份是学生,是同伴,是族人,是后辈。 现在呢? 这一刻,思维仿佛已跳出了身体之外,三天来前所未有地清晰冷静。 就在方才,对方出乎意料的反应之中,他骤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天马行空,异想天开,匪夷所思。 但见面来的一切似乎都忽然有了解释。 ——他所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正常范围的宽待与容忍,也许同样正是来自于自己当下的身份。 属于奇闻侦探社的店员,这个身份。 第76章 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是一切的起源,也是漩涡的中心。 而一旦意识到这里,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之前被店长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竟然忽视了这个最大的疑点。 明明,在接到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时,在赶赴指定地点的路途中,在看到熟悉字迹与仿照“档案馆”设立的店铺牌匾之时,他心中已经做出了无数可能猜测,警惕与戒心充满内心。 店长……就是放在明面上的迷障吗? 那么,幕后之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而无形,且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再有效不过。 张海楼闭着眼,对过往三天的经历开始抽丝剥茧。 即使时间尚短,到底还是让他获取了不少信息。 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目标应该就是他们这些老师的学生,扩大范围来说,就是当下仍旧在明处活跃的张家人。 而老板…… 想到青年浅淡微笑的面容,他怔了几秒,轻声自言自语般告诫自己:“初步确认,很可能不是老师本人。” “身体情况十分特殊,也许另有隐情。” 这是方才的短暂交手中,才确认的事情。 作为身纹麒麟的本家人,青年的身体素质,大概也就比普通人强些。 除了极强的感知,论力量、论反应、论耐力和身体掌控,甚至比他这个半道入门的外家底层特务还要差些,这怎么也说不通的。 若非对方准确捕捉到了,他看到消失的伤疤,过度惊愕之下放松掌控的刹那,绝对是无法强行从自己手里挣脱。 当然,输了就是输了,松懈不是理由,抓机会本身就是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 “……年龄和身体特征,都不符合。” 说到这里,忽然唇舌一滞,仿佛喉咙被塞进了大团棉花,干涩难言。 “……但是,”半晌,他缓缓地,继续说了下去,“还不能,不能完全排除,也许,发生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特殊的事情……” 又一次停顿。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海楼不得不沉下声音,严厉告诫自己。 “证据确凿,谁也没有办法否认,除非……能真的确定……在此之前,至少不应该再随心所欲。” 控制情绪,控制思维,控制意志,这本应该是一开始就做的事情。 这本应该是吃饭喝水一样轻而易举的事情。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叹口气,坐起身来。 完全无视了身上的淤痕青紫,张海楼行动自如地站到地面,随手扯掉身上衣服,从房间抽屉里找到一些洗漱用具,简单裹了浴巾披上外套,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似乎都被甲板上什么东西吸引而去,现在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便合上门,径直朝浴室走去。 …… 即使匆匆穿好衣服就出门,张从宣跟上队伍的时候,依旧晚了一点。 纷纷涌上甲板之后,人群十分自觉地分作了不太显眼的三堆。 一是船员们聚成的小圈,此刻指着远处的黑暗,小声议论着什么。 另一个,解雨辰曾介绍过的,本次出海的合作方,一家专注海洋考察项目的外国公司,职员们用汉语、英语以及德语似的杂乱语言交头接耳。 最后一个小团体,就是解雨辰和他带来的手下们,以及呉邪等熟人了。 这种情况,张从宣无须考虑,分辨出黑瞎子那悠闲到略显格格不入的身影,就直接走到了他旁边,开口询问。 “突然都聚在这里,是有事发生吗?” 黑瞎子闻声抬起头,往他的方向侧过脑袋,随口作答:“船员说,雷达发现一艘陌生船在接近,而且不回应信号,不知道……咦?” 不知为何,他话音一顿,忽然露出了一点惊奇的神情。 “怎么,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张从宣不由心下一紧,轻声追问。 黑瞎子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在对方立刻凛然起来的神情之中,他抬手揽住青年肩膀,两人往栏杆方向走了几步。 随后,黑瞎子单手搭在嘴边,压低了嗓音悄声说。 “小宣,你身上,闻起来好香啊~” “……” 张从宣看着他正经无比的表情,满腹无语,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现在是玩梗的时候吗? 敏锐注意到青年变得面无表情的神色,黑瞎子倒也不慌不忙,笑吟吟推着他九十度转了个身,抬手指了指面前深沉的黑暗。 “——看,在那呢,马上要过来了。” 张从宣顾不上跟他计较,顺着指向极目远眺。 只见,浓雾与海浪交织的视野里,一个模糊难以分辨的巨大影子,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浮现了轮廓。 第77章 这总没问题了吧 而在夜晚的海上,肉眼能看到这个影子,只说明一件事。 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实际上,已经跟他们的船离得很近了。 夜晚的海洋,并不像他们夕阳下登船时那般温柔,此刻,随着夜色转深,风浪也是愈发汹涌。 方才浪头还只是拍在船舷,这一会,已经渐渐能够触及甲板。 船员们愈发骚动起来,几番争执之后,从中走出一个人,朝着解雨辰那边走了过来。 自出发到上船始终没什么精神的呉邪,此刻面对突发情况,也是不由紧张几分。 左右看看,他下意识往比较能给自己安心感的青年身侧走了几步。 半心半意地听着他们商讨是否更改路线的事情,忽然,张从宣感觉手臂被轻轻撞了一下。 是黑瞎子。 “看来有人比我们知道多些。”推了下墨镜,他望着外国考察公司的那一堆,没有刻意压制声音。 这话解雨辰也听到了。 实际上,他也一直有在关注那些中道合流的临时同伴。 此时一经提醒,立刻便反应过来,注意到那群人的反应,比起其他人对未知的茫然,更像是对于某种猜测的恐惧争辩。 作为这一行的实际主导人,他想了想,就往前走出几步。 站在对方那一圈人的边界处,礼貌地开口喊了声人。 “阿宁小姐。” 一个打扮简练、身形窈窕的年轻女人闻声拨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面带微笑:“解先生,有事找我?” 一看到她,张从宣情不自禁就想到小张哥刚刚干的好事,不由抬手扶了下额。 他是不是得夸一声,自家店员手艺真是不错,仅凭一面居然就能做出对应的人皮面具? 也不知道小张哥怎么想的,能让他接近到足以背刺的距离,当然是已经认出来了啊。 要是随便一个陌生女人都能近得了身,自己怕是投胎都赶不上送死的速度吧。 另一边,主动出面的解雨辰,同样朝她笑了笑,开口的语气,却是客气中带着几分强势。 “阿宁小姐,现在大家都很紧张,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毕竟现在都在一条船上,要是你们有什么特殊的发现,不妨分享出来如何?” 被称作阿宁的女人,闻声愣了下。 察觉到随着声音落地,从四面汇集而来的视线,她稍作思考,突然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不愧是解当家,心细如发,不错,我们的确有一些猜测,但不保证准确。” 她从身后一人手里拿来了张照片,婀娜的身影缓缓上前,走到了解雨辰近前,开口前,先凭空点了点那愈发接近的黑影。 “那艘船,我们同事觉得之前曾经见过,可能是我们公司之前丢失的一艘探险考察船,”说着,阿宁朝他挥了下手里的照片,“但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不能确定真假。” 解雨辰接过照片,仔细打量。 黑瞎子很不见外地自行走过去,只伸头看了一眼,便笑了出声:“哟,你们还真是来认领失物的啊。” 解雨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别卖关子。 “外形是其次,”黑瞎子怎么能不给金主面子,当即开口解释道,“就我看到的,船上涂刷的编号是一致的,这种东西一般不会重复。” 听他说“看到的”,解雨辰和阿宁都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不远处的船员们,看着他脸上的墨镜,再看看那远处即使再次靠近、依旧黑漆漆模糊一团根本分不清编号涂在哪的船影,忍不住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一个浪头挟着风势狠狠拍在了船侧。 要是小号,现在怕是都得开高级心如止水了,而感知缺乏,在危险环境下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果然属性均衡还是很重要的,张从宣感慨地想。 像现在,体质正常毫无debuff的他,在颠簸晃荡的甲板上,颇有如履平地的感觉。 心情不由愉快几分。 原本站在人群之中,时不时转动脑袋,看看靠近的那个黑影,又看看交涉自如的解雨辰的呉邪,此刻听到声音,忍不住跟身侧人小声嘀咕:“张……三啊,你说他视力这么好,为什么要叫瞎子呢?搞反差吗?” 被喊到外号,张从宣新奇地眨了下眼,朝他友好一笑。 “可能就像你说的,是为了出其不意吧。” 两人说话间,又是一个浪头打来。 嗅到海水中带来的某种异样气味,青年忽然微微蹙眉。 “你在这等一下,”他说到一半,又改了口,“算了,往人堆里站一站,跟着他们,我回来前别乱跑。” “啊?” 听出他声音里的情绪转变,呉邪猝不及防之下,不由有点慌乱:“怎么了?” “小心就是,我过去跟他们说声。” 边说着,张从宣已是快步走出好几米外。 呉邪挠了下头,一头雾水之中,忍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但从心为上,虽然不理解,他还是老老实实挤进了解家的一群人里面,一直站到人群环绕的中间,这才松了口气。 这总没问题了吧?他心中如此想道。 另一边几人仍在商谈。 “……我觉得不必绕路,”阿宁说,“当年考察失败,我们公司在船上的职员几乎全军覆没,这件事情一直没人能说得清原因,实在奇怪。” “跟船长说一声,近距离看看那艘船,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呢,只要注意别撞上就行了。” 事关自己来此的目的,解雨辰还是很重视的,点头答应下来,便派人去告知船长。 张从宣便是这时走到了几人旁边。 “决定不绕路的话,做好准备吧,”迎着几人疑惑的视线,他神情平静,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匕的同时,语速略略加快了些,“水里有东西过来了。” 黑瞎子推了下墨镜,脸上笑容微微收敛,再次转头看向了船影过来的方向。 刚刚就看到呉邪换了位置,解雨辰此刻想到自己这位发小经验太浅,怕是没遇到过什么事情,招手就想把人叫到身边来。 “呉——”转瞬之间,他看见了那道悄无声息爬上船舷的人形黑影,音调陡然一高。 “快过来!” 第78章 名号张三,就不能太死板 呉邪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好像是在喊自己。 但此时,就连他也感觉到了,下雨一样从身后噼里啪啦扑砸过来的咸腥海水。 以及那道直立起来,从上方几乎将他完全笼罩的,形状狰狞的黑影。 在这样的紧急时刻,呉邪的大脑“嗡”的一响,几乎全然一片空白,只本能照着听到的那声喊下意识往前跑去。 四周最近的人,都是解家的好手,早在察觉不对时第一时间散开,几乎没人做出多余动作,更没人回头。 旁边的船员和考察公司的人,更是一早便该躲的躲,该跑的跑了。 也就导致,几乎就他孤零零一人落在了后面。 而在真正跳起、准备攻击之前,那道巨大的黑影似乎稍稍蓄力。 这让几人得以看清了那怪异丑陋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毛发稀缺的头颅,遍布蛇一样鳞片的脸上,两只绿色的眼珠转动之间,亮得诡异,带着纯粹兽性的那种凶残嗜血气息。 解雨辰咬着牙,没多考虑便朝着他跑了过去,准备接应。 一把蝴蝶刀不知何时被他攥在了手中。 黑瞎子已经不知从哪里拔出了一把枪,眼睛看也不看,手指翻飞间“咔咔”地塞着子弹。 甩了甩手中短匕,张从宣感知着仍旧有些酸麻的手腕,微微眯眸,临时换了只手。 ……刚刚为了摆脱小张哥的锁困,把手搞脱臼了,即使立即恢复,时间太短,到底有些不舒服。 好在,他是左右手都能用,不影响什么。 那怪物直愣愣盯着呉邪,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凄厉阴森的吼叫,纵跃而起,扑了下来。 呉邪几乎感觉到,随着吼声,一阵湿润潮热的气流被吹到后颈上。 随之而来钻入他鼻腔的,还有一股腐朽难闻的腥臭之气。 太近了,他瞬间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即使还在往前冲,手脚几乎瘫软即将不听指挥,身形摇摇欲坠。 逃生的时机,似乎就要转瞬即逝。 就在他眼眶都发红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趴下,侧翻滚!” 来不及多想,接近停摆的大脑,完全遵照了突如其来的这道指令。 快要跑到面前的解雨辰眨眼便领会到意思,前冲的身形优美一斜,以一个快要贴到地面的姿势,伸臂捞住了地上连滚带爬的呉邪,两人一同往怪物左侧滑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清厉的破空声眨眼便至。 短匕凌厉的寒光一闪,怪物大张的嘴中随即便飚出了一线血花。 还没来得及因疼痛发出愤怒咆哮,紧随其后的两枚子弹,精准没入了它绿油油的眼珠子,只余下空洞的眼眶。 不止如此,与之而来的冲击力,更是让它失衡之下,直接后仰身体,重新掉进了海中。 “配合完美啊~”黑瞎子愉快吹了声口哨。 嗅着空气中仍未消散的腥气,张从宣轻声提醒:“还有。” 好消息是,【神秘精通】没被触发,说明眼前这些怪物只用物理手段就能解决。 坏消息,物理手段的意思,至少是枪。 不过,解雨辰已经扯着呉邪到了安全地带,此刻腾出手来,立刻聚集得力手下,拿出武器对陆续爬上甲板的怪物们展开了反击。 考察公司的阿宁等人,似乎也不缺火力,正边射击,边围成小圈,朝着船舱入口退去。 这场面,看得张从宣略感无语。 怎么反而好像是自己走错了片场呢? 老老实实只带了合法冷兵器的,就他一个吗? 就连黑金古刀,都因为怕丢在了海里捞不回来镇店留守了,刚刚匕首又被丢了出去。此刻他身上就剩下小刀和甩棍,根本派不上用场。 思考了不到一秒,青年转身就朝着解家一群的方向走去。 既然名号都叫张三了,这时候也不能太死板了对吧? 枪械射击这技术,小号也是练过的呀。 不过没走出几步,余光里忽然注意到,有一个船员似乎没跟上大部队,被堵在了甲板一端。 此刻,怪物步步逼近,而他连连后退,眼看马上就要被逼的要跳海了。 稍一分辨模样,似乎正是之前提醒他和黑瞎子下甲板躲避风浪的那个。 青年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又很快舒展开来。 不认识的人也就算了,既然有一面之缘,他倒也不介意随手一帮。 就当对尽职尽责之人的报答好了。 …… 手已经碰到了栏杆。 船员丝毫没有显得慌乱,只拿眼极快地扫了下身后波涛起伏的大海,随后再一次后退。 似乎无路可逃一般仰在栏杆上,对着面前凶狠嘶吼的怪物,即使看似弱小不堪,他嘴角却莫名地扬起了一个讥讽弧度。 怪物不懂他的不屑,但面对被逼入死角再无挣扎之力的猎物,已是本能兴奋起来。 呲牙啸叫的同时,高高扬起了布满鳞片线条狰狞粗壮的两只手臂。 “没脑子的东西。” 轻嗤一声,船员调整了下重心,手臂发力撑住栏杆,就要准备自行跳入海中。 然而,就在他挺身欲起、几乎已经坐到栏杆上之时,却因映入眼帘的一幕微微一顿。 一道身影,眨眼间动作极快地踩着甲板凌空而起,在怪物身上借力般飞快一踏,随后半空中扭身,精准地屈膝跪倒,将双腿压在了怪物的两肩之上。 看似轻盈而随意的姿态,落在那怪物身上,却是瞬间将它压得重重一个踉跄,险些翻倒在地。 不及等它松懈,下一刻,那人并拢膝盖,腰身连带着腿间怪物的脑袋一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疾地翻身一拧。 在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喀拉”声,与什么重物闷闷倒地的声响里,张从宣轻松落地。 嫌弃地往前走出几步,避开喷射而出的大股血雾,他朝着船员微笑了一下,安抚道:“好了,你赶快——喂!” 没等他说完,那船员仿佛吓傻了似的,忽然松开了手,整个人径直就往海中掉了下去。 来不及多想,青年几乎本能上前一步,探身伸手把人险险拽住。 船员并不抬头,下意识还要挣脱。 下一刻,却在听到青年手腕发出的微弱清脆响声时,表情空白了一瞬。 “你手有伤?”他几乎脱口而出。 嗓音如同沙石摩擦而成,分外沙哑而粗砺。 话一出口,却是随即咬牙,眸光陡然阴郁。 第79章 对室友不满意,就找…… 一片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听出那略带紧张的关切语气。 下意识点了下头,随即,张从宣才反应过来,这时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算是吧,”他刻意将嗓音放轻快了些,半开玩笑地安慰他,“放心,不会把你丢下去的。” 对方没有再答话。 青年并没在意,抬腿踩住栏杆,下一刻手臂陡然发力,将人提起一截。 在拉近的距离之中,另一只手也抓住了船员的手臂。 受力得到分摊,他稍松口气,紧接着便顺畅把人拽了回来。 也许是常年行走海上的原因,船员本人明显身体素质不错,没有被冲力带摔,落地十分敏捷地一滚身,就从甲板上站了起来。 只是动作幅度不小,导致起身的时候,一块巴掌大的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即使被厚布包裹,依旧能凭声音听出,似乎分量不轻。 年轻船员瞬间脸色一变。 没等张从宣看清,对方已经一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东西捞回了怀里。 动作之迅速,生怕晚了一秒,就要被人抢走了似的。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始终关注这边的黑瞎子的喊声,直到此时才传过来:“没事吧?” 话音尚未落地,注意到青年单手握着另一只手腕的姿态,他不由心下一跳。 匆匆连开几枪,逼退已经所剩无几的新一轮怪物们,他边换弹,人已是朝这边奔了过来。 “扭了下手,小伤。” 当此时刻,强作无事可能会误导同伴对己方的战力预估,张从宣并没有逞强,当即坦言相告。 余光里看到,随着这声喊,原本迈步似乎想走过来的船员,不知为何,晃了一晃,又停在了原地。 只是他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这边。 看来,是个腼腆内向不善言辞的人啊,青年如此想道。 短短几秒,黑瞎子已经到了跟前。 不等对方开口询问,他便主动报出了更详细的自行判断。 “不是骨折,只是软组织扭伤,等会大概会有点肿,之后简单处理一下就行。” 黑瞎子跟没听到似的,自己动手,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确认真的只是扭伤,这才一撇嘴,哼哼着把他往船舱的方向推着走了几步。 “你都说要肿了,怎么还能等会,现在就得尽快处理……善后的事交给解老板就行,我看他心情不好,正等着收拾人呢。” 同时,他四下扫了眼,正好瞧见站在一边看着这里的船员,当即挑眉扬高声音喊了一声:“哟,这位大哥,既然刚刚受人之恩,也别光看着了,麻烦帮忙把这个伤员先送回去如何?” ……你都多大了,怎么好意思,开口就管人家二十多的小年轻叫“哥”的。 腹诽一句,张从宣看看四周,发现在众人合力之下,此刻甲板上只剩下零星几只的怪物,眼看马上就要在火力打击之下被消灭殆尽。 说到底,这些丑陋的海中怪物,也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在手持现代武器且火力充足的凶残人类面前,能坚持几分钟,已经算是战斗意志很顽强了。 局面既然得到控制,他倒也没坚持留下来。 同样的,对黑瞎子这特意找人看护的想法也是敬谢不敏:“帮忙就算了,又不是断手断脚不能自理……” 说到一半,便被沉默走近的身影冷不丁打断了。 “走吧。” …… 临走之前,黑瞎子最后凑过来拍了下肩膀。 “小宣,不想说就算了。但是,对室友不满意的话,晚上随时可以来找我噢~” 语气并不严肃,更像是一个不正经的玩笑。 但从话语里的模糊指向中,张从宣已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也是,虽然只是一缕残余迷香,虽然自己避而不答,但黑瞎子这人聪明得很,怕是已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什么。 哎,都是误会给闹的,偏偏又不好直接解释。 “多谢了,”他只能再次强调了一遍,“不过小张哥人很好,我想是用不着的。” 呵呵,黑瞎子面上颔首,心下已然看破一切。 好,好到让人沾了一身迷香味出门? 这半天,船上动静这么大,平时最热衷凑在青年身边的人却一直没有露面,不用想也知道不正常。 说不定,是闹腾过分被打了一顿,没脸见人了吧? 他十分体谅对方隐瞒不说的行为……家丑不外扬嘛,小宣也是要面子的。 …… 走入通往舱室的楼梯的时候,借着昏暗但足以视物的灯光,张从宣终于看清了身边临时同伴的样子。 身高比自己略低一些的年轻男人,穿着跟其他船员一样的橙黑色编号制服,看起来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岁。 似乎工作没多久的样子,脸庞还没染上其他中年船员的沧桑。 长相算得上清秀端正,只是由于光线从侧面打来,半边脸被黑暗笼罩着,莫名显出几分阴晴不定的阴沉感。 观察完毕,他正要移开目光,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极低的一声嘟囔。 但已经足够他听清了。 “不用谢。” 这种来自社恐的别扭感,他倒是也能理解,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说起来,之前我们应该还见过一次吧?” 年轻船员倏地扭头看来。 “之前我跟朋友聊天,上甲板巡逻喊我们下去的那个,就是你吧?”青年回忆着,不觉莞尔微笑起来,“倒真是有缘。” “对了,可以叫我张三,还不知道尊姓大名?” 年轻船员重新低下了头去。 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嘶哑吐出两个字。 “……陈柏。” 这名字,莫名有点耳熟啊。 不过,对方这么沉默寡言的,莫非是嗓子受过伤,所以不太情愿说话? 思及此处,张从宣倒也没有强迫人家必须跟自己聊天的意思,收住话头,只礼貌性赞了一声:“松柏常青,是个好名字。” 话音刚落,感觉身边人冷冷哼了一声。 “好在哪?” 青年有点无奈,不是,看样子这随口一夸还夸错了? 这气氛也太尴尬了吧! 突然好想念小张哥…… 正如此想着,忽然见前方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水声一停,门被一把拉开了来。 顶着湿漉漉一头乱毛的张海楼,只裹着浴巾探出头来。 原本还沉着的脸,在目光触及迎面走来的两人、准确来说是此刻笑意无奈的青年身上时,眨眼变作了日常的轻松明快。 “老板?” “刚刚好像听到枪响了,正打算去找你呢……”习惯性喊了一声,视线下落,他这才留意到那只已经逐渐肿胀的手腕,霎时脸色微变,“手怎么成这样了?” 年轻船员抱臂瞥着他脖子上毫无遮掩的淤痕,忽然冷笑一声。 “据说是旧伤没好,又被牵扯。” 出发前还好好的,哪来的旧伤,也就是方才—— 恍然明白过来缘由,张海楼呆了一呆,当即弱了声气:“老板,是因为刚刚的事?” 边说着,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就要查看伤势。 “没那么夸张,”青年叹了口气,转头跟年轻船员道了声谢,顺带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塞了过去,“麻烦你送这一程了,陈柏。” “日后若是遇到什么离奇的棘手之事,可以来店里找我。” 年轻船员捏着那张名片,低着头没有说话。 张海楼才懒得分心理什么路人,目标明确地冲过来,伸手小心捧起青年肿胀的手腕,凝神细细打量。 “没什么事,就是扭了一下,真是小伤。” 由他翻来覆去检查几番,见这人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张从宣只得无奈出声提醒:“先回去把衣服穿好,等会该着凉了……” “那个等会再说,您的伤要紧……对了,我马上去拿点冰来……” “先、穿、上,海楼,你总不会打算就这样去吧……等会其他人就下来了!” 不知何时,年轻船员已经转身独自离开。 他走的很快,步伐匆匆,几乎一眨眼便绕过拐角,重新回到了昏暗的楼梯附近。 到了这里,不知为何,反而越走越慢。 直至完全停了下来。 男人带着焦急又飞扬肆意的嗓音,青年平和里逐渐带了点忍无可忍的催促——在这里,那亲近随意的交谈声音已经遥如来自天边,却又隐约可闻。 靠着墙,年轻船员抬手将那张名片举起细看。 一字一字映入眼帘,却不知为何,都忽然变成了看不懂的天书一般。 反复看了好半晌,直到上方传来隐隐人声,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没来由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 “张三?”轻声念了遍这个名字,陈皮自顾自冷笑一声,骤然收紧手指。 看着那张脆弱的纸片在手中眨眼变作了皱巴巴的一团,又被捻磨成碎屑,完全无法辨认原本形状,这才扯了下嘴角,随手弃之于地。 他再次往楼梯上方走去,这次,再不复迟疑。 只是贴身的胸口处,被布包裹的硬物随着走路晃动不停,时而撞在心口下方,带来生硬的一硌。 不轻不重,却始终没法忽视。 一如正在耳边再次响起的那道轻声叮嘱。 “……金刀如心秤,可断不可留……你记得么?” 第80章 睡前故事,要听吗 在一番难以用言语具体描述的折腾之后,张海楼总算记起了,自己目前全身上下仅有一条浴巾蔽体的事实。 嗯,更大的原因可能是,老板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放弃了跟他沟通,转而采取行动。 ——行动是指,青年拎起衣服直接丢到了他身上。 小张哥十分委屈,一边捡起短袖短裤穿上,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再等会,可就肿得更厉害了。” 他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 没办法,十几岁进入南洋档案馆。为了训练水性,和同伴们成日赤身裸体在海里浸泡,差一点就把自己的肉和骨头都腌出了盐渍。 之后成天混在海上,整日见的都是满嘴荤话裸着半身的水手船客,对这方面也实在很难再有什么太强烈的概念。 张海侠虽然比他讲究一些,但经历都差不多,观念其实也大差不差。 套好衣服,戴上眼镜,他再去看的时候,就见青年正盯着桌上两个扁扁的水袋子出神。 走过去细看,不由惊讶出声:“老板,你刚刚回来有捎的冰吗?” “我走之前买了点一次性冰袋,”张从宣随口解释着,伸手摸了摸,发现温度差不多了,就把其中一袋包上毛巾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先用。” “哦。” 张海楼眨了下眼,乖乖接过,转而却一把抓住青年的手,拉到身前,径直把冰毛巾缠了上去。 甚至还很有情趣地打了一个精美标致的蝴蝶结。 欣赏了一下,这才放开手,笑吟吟打了个响指:“完美~” 他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青年自己低头看看,不由弯眸微微颔首。 看来之前的事情,应该也没造成太大影响。 自家店员依旧这么有活力的样子,与之前似乎没有什么差别啊。 真是令人欣慰。 放松之下,他把另一条冰袋递了过去。 小张哥也自然地接过,随手捂在了颈间的淤青之上,眉眼轻快,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时没人再开口说话,于是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 十几分钟后,张海楼感觉颈间皮肤变得麻木,于是放下冰袋,同时伸手过去,给对方也解开了刚刚才系好的结,把冰毛巾拿开了一些。 这是为了防止冰敷时间过长,而导致局部冻伤。 虽然看脸的话,应该属于浪荡斯文的败类公子哥一挂,但小张哥其实是个相当细致的人。 张从宣看着他自然而熨帖的举动,心中忽然好奇起,自家店员的过去。 当初抽卡时,系统给出的资料其实也不多。 关于角色经历,就是简单的“……少年时进入南洋档案馆,在厦门训练数年,成年后作为张家外派特务,在南洋多地辗转……”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锁回忆或者好感剧情呢? 他垂着眼,正神游天外,忽然感觉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 “困了的话,就上床休息吧,”张海楼说着,主动拿起那条冰毛巾,站起身来,“冰敷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青年还没回过神似的,有些迷茫地看来。 他不由挑眉笑了一笑,推着人往床边走去的同时,拖长了音调抱怨:“老板,都累了一天,现在就是应该早点睡觉,不要勉强自己。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哦。” “那……” 张从宣看着他带笑的眉眼,差点没按捺住想问,能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吗? 纠结几秒,到底克制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怎么说也才认识一星期不到,直接刨根问底,也太冒昧了。 他还挺喜欢小张哥的,不想冲动行事,造成掉好感一类的糟糕结果。 几十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呢。 ……一不小心,差点亲手干掉自己毫无过错的心爱ssr。 尽管小张哥大度没放在心上,但这种可怕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再发生了。 他应该更加信任自家店员的,同时,也得更有耐心一些。 游戏才刚刚开局,时间还很长呢。 对张海楼来说,原本只是随口一个玩笑,没想到青年当真接了话。 他诧异一瞬,立马跃跃欲试起来。 “老板想听什么,古今中外都行,我知道的故事很多哦?” 青年望着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就接着上次,继续讲九门的事情吧,这次从九门第六的事情开始好了。” 哎,既然急不得,他打算继续做【奇闻残卷】的支线任务了。 换个角度说,对方既然那么讨厌九门,必然是有原因的。从叙述中,说不定还能泄露出什么相关线索呢。 可谓一举两得。 而小张哥犹豫一刹,并未拒绝。 “既然老板想听这个,也行啊。” …… 穿着制服,此刻在外人眼中仿佛一个普通船员的“陈柏”,此刻也重新回到了甲板。 这会工夫,乘客们已经散去,甲板上重新变得空荡下来。 只有零星几个船员留了下来,在打扫甲板,并四处检查船只当下的受损情况。 他沉默地融入其中,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甚至,等其他船员们完成各自工作,陆续离开,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而就在甲板彻底空下来,大约十来分钟之后,一道人影鬼魅般从船舷爬了上来,带着满身的海水,湿淋淋落在了甲板上。 “陈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从旁边捡起一根水管,毫不客气地拧开了水闸,当头就浇了过去。 对方却也不恼,张开双臂,任由水流冲走身上残余的海水,略显苍白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恼什么,又不是我拦着让你没追上来的,”男人盯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忽而狡黠一笑,“实际上,能见到他,你不应该谢我才对么,陈皮?” 第81章 最后一晚,也没关系吧 “怎么反倒恩将仇报。” 被直接叫出真正名字,陈皮不由皱了下眉。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对方是在有意激怒,便置之不理,只道:“你去那艘鬼船上做什么?” “这就是我的事了,”男人咧嘴一笑,又把话题转了回去,直勾勾盯着他问,“说起来,今天跟老师久别重逢,感想如何?” 随即收到了咬牙切齿的一个瞪视。 “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陈皮面沉如水,冷冷警告,“我跟他早已经没有关系,也不想再有关系。” “这趟船上人很不少,你自己好自为之,别连累我。” 男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是担心我会动手吗?” 他呵呵一笑,目光深深落在陈皮年轻的面容之上。 仿佛穿透那层掩饰的易容面具,看到了底下横贯双眼的伤疤,语气也变得格外意味深长:“大可放心。” “怎么说,那都是我亲口喊过的老师,真真切切从他那学到了很多东西,恩重如山。” 他目光戏谑,忽然放慢了语调,几乎一字一顿地咬着字眼。 “哪怕他现在不认我,过去还曾抛弃我、忽视我、忘记我……也绝不会生老师一丝半点的气。” “我说的对吧,陈皮?” 陈皮眯眼看了看他,指尖微动。 用了几秒钟,他重新按捺住胸腔中沸腾的杀意,开口时,沙哑嗓音漠然依旧。 “废话真多。” …… “……黑背老六,的确是个痴情人。” 以这句话给故事暂时划上终结,张海楼动了动腿,半靠在床边的身子稍稍扭转,状若随意地问出了疑惑。 “不过,老板,你好像对这些过去的事情很感兴趣啊,方便问问理由——” 视线落在青年不知何时已然紧闭的眼眸之上,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睡着了啊。 难道自己的声音,真的有一些催眠效果不成?想到这里,他忽而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嘴角。 但,很快,这无声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这样的安然无知的熟睡,对张家人来说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他们所面临的环境,往往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不得不时刻提起十二分警惕,大多时候仅以浅眠补充体力。 除非,是到了自己非常熟悉放心的环境,又或者,有十分信任、足以交托性命的同伴在身边守候。 只是,一旦想到,这种没来由的全然信任,居然很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抱着满满的恶意揣测,虚与委蛇加入了那个“奇闻侦探社”……张海楼便实在忍不住心情微妙。 “别这么轻信于人啊,老板,”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吗?” “你这样,很容易被人骗到的……” 说着说着,声音不知不觉渐渐低微,几至于无。 像现在这样,平和闭着眼、没有什么情绪时,青年清俊文秀的面庞,便悄然浮现出一种极为特殊的气质。 接近于完全空白的,极致纯粹的干净平和。 很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非要说的话,只能大概地描述为……脱俗出尘? 张海楼怔怔地望着,心神恍然。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就是跟当下差不多的场景呢。 虽然告诫自己,在真正确认之前,要克制一些,但,最后一晚的话,也没关系吧? 说起来,那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他第一次被虾仔带着去见族长……结果,就在院子里见到了…… …… 另一边。 八月初的墨脱,天气与路况都算尚好,令人心情愉快。 这也是一年中人员流动最为频繁的时候。 张海侠悠闲地穿过人群,走入了一家简陋的招待所里。 “麻烦给我一间干净的房间,多谢。” 柜台之后的妇人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格外年轻英俊的脸,愣了下,随即热情地答应了下来。 淡定地朝她点点头,张海侠半转过身,看向远方的雪山,目光里浮现一缕沉思。 不知道海楼那边怎么样了,他想。 他们之前四处寻人,用各种方式在各种渠道散出去了太多消息,断断续续就会收到一些真假难辨的线索。 这次,大概率又是一个故作聪明的家伙,只是过分直白了些……正是如此,很适合用来给搭档出气。 海楼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才导致老师失踪,心中郁结难解,张海侠看得出这点,却也觉棘手无比,没法开解。 其实他未必是最后一个见到老师的……只是这样的话,对方大概只当做安慰,从未听进心里去吧。 张海侠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海楼是关心则乱了,也不想想,老师那样强到从无败绩的人,怎么会被九门那些乌合之众绊住手脚? 而张启山那个计划,实际上本没打算把老师卷入其中的,明显带有维护之意,又怎么会放任手下人真的全力追杀? 他一开始就没担心过那次行动,也不觉得老师会失手。 同样,正是因此,之后青年的莫名失踪才显得分外要命。 天授不算什么……他所担心的最糟糕情况其实是,万一有人发现了老师的特殊体质…… 第82章 心如止水,是用在这里的 张从宣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是清晨。 从一间破败的老宅子里合门离开,他不紧不慢走在回城的途中,路过一家破庙的时候,忽有所感。 一扭头,就见一个脑袋径直从门上破口探出来,直勾勾盯着这边。 是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顶着头狗啃了一样短一块长一块脏兮兮凌乱不堪的短发,小脸上说不出是警惕亦或好奇更多。 在这样秋风萧瑟逐渐入冬的时候,由于体质不耐寒,青年早早便换上了夹棉的袍子。 即使现在到了属于南方的浙江,长衫里头也是带着夹层的。 但从露出的上半身来看,这孩子只是在背上披着一块破布,双臂与大半胸膛全然裸露在清晨带着潮气的寒意之中。 从他不自觉的瑟缩之中,看得出,并非多么耐寒,多半是,只有这东西来蔽体而已。 在这个时代,这并不算多么稀罕的场面。 他跟男孩子对视了一会,眼睁睁看着对方眼中的好奇渐渐转为漠然,最后仿佛将他视作了有意侵犯领地的敌人一般,甚至流露出几分虚张声势的凶狠。 原地沉默了片刻,张从宣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男孩的脑袋立时消失在了破洞之后,并从内传出一阵慌乱的嘀咕与脚步声。 但这其实是障眼法,以他的感官,自然听得出并未远离的呼吸声。 这孩子其实就躲在门后。 他上前的动作并未停顿,流畅而毫无阻拦地来到了门前,想了下,便抬起手朝破洞之上的门环伸去。 在他的手腕经过破洞视线范围内的刹那,一只九爪钩以快到难以看清的速度,“嗖”地从中被一把抛出。 这是经常用于在沙滩上抓螃蟹的器具,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但从力道、速度、目标来说,它此刻的的确确变成了一件要命的凶器。 想来,若是抓中,九只锋利的抓钩顷刻便会自行收紧,划破脆弱的皮肉,制造出一片鲜血淋漓的惨烈伤口。 男孩子的动作十分娴熟,显然对这套流程运用过无数次,早已得心应手。 青年却一动不动,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恍若未觉似的。 陈皮看着这一幕,嘴角翘起,心下已经泛起了即将得手的那种预感。 然而,眼看那锋利抓钩快要挨到手腕皮肤,真正即将见血,青年忽然不紧不慢地一翻手腕。 下一刻,便精准地捏住了九只爪钩骨朵般合拢的柄部。 动作十分随意,轻飘飘毫不费力的样子。 仿佛只是拈起一只春风里飞来的好看而无害的花朵一般。 男孩显然愣住了,下意识将绳子拽了几下。 九爪钩却突然就生了根似的,依旧乖乖巧巧停在那修长白皙的手掌之中,完全纹丝不动。 坏了。 陈皮突然明白了过来,心说,这是碰到硬茬子了。 没想到一个看着弱唧唧的小白脸,居然身手这么好……这所破庙明明往日无人问津,今日怎么突然就吸引来了这样的大佛? 对这种情况,他自认倒霉,当即放开九爪钩,弯腰抱起自己仅存的一包家当,给四处漏风的破大门搭了下门栓,就准备灰溜溜从后门离开。 地盘嘛,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今日是瞎了眼,走了背,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 没想到,刚一矮身准备跑开,就听身后“哐”一声巨响,破门已是大敞。 而冷不丁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落下,按住了他的后脖子。 “等一下。”青年的语气很平淡,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也让人听不出任何可能的意图。 而陈皮已经出了一头冷汗。 他畏缩一样弓起身,悄悄把手伸进了破布包袱里,攥住了一柄刀头带勾、刀刃只有指节那么长的小刀。 那是专门用来削菠萝用的,在它的上一任主人、那个女人手里,能把黄灿灿的新鲜菠萝眨眼变成漂亮光洁的干净果肉,往往能收获到主人的欣赏与客人们的一片惊叹。 当然,即使如此,直到死,她这辈子都没有尝到过一口真正的菠萝。 也从来没有机会知道,那香气浓郁的汁水到底是什么滋味。 而现在,陈皮攥着这把陈旧的菠萝小刀,等待着一个将身后人类血管中的汁水如菠萝血液一样释放出来的时机。 但身后那人并未再动作,忽然安静地没了一丝声音。 陈皮并不着急,他知道,这就像抓螃蟹一样,必须耐心地等待。 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莫名其妙地听着,心跳不知不觉逐渐快了起来。 听起来,像是翻找什么的声音。 莫非,这人把刀放在包袱里,临时居然找不到了? 那这小白脸也未免太没用了,陈皮想,就连他都知道,耳窍连通着脑壳,只要把一根筷子插进去,人一下就会死。 现在,僵持的时间太久,他等得腰都酸了,慢慢变得十分生气。 九爪钩都给他了,杀人也不过一低头的事,这小白脸到底犹豫什么呢? 磨磨唧唧,不如女人。 胡思乱想之中,终于感觉脖子上的手动了动,下一刻,完全不及反应的,他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了。 然后,怀里攥刀的手忽然一空,随即,感到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被塞了进来。 他低头看了眼,发现是自己认识却又陌生的东西——一只洋皂。 这算什么意思?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陈皮,挣扎着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冷清清的黑眸。 青年打量着他的脸,目光里并没有他以为的杀意,但也不曾放手让他下来。 这人可真是怪的出奇,陈皮想。 “喂!”他终于忍无可忍,故作恶狠狠朝他叫了一声,“要杀要剐,你就不能快点吗?” 张从宣看着这孩子面前的虚空,忽而深深叹了一口气。 懂了,【心如止水】,原来就是为这种时候预备的吗? 此刻,在陈皮看不到的地方,系统的弹窗提示正明晃晃地挂在那里。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第83章 莫非是要收儿子吗 出乎意料的是,等到城门开启,真正被拎着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客栈里的时候,男孩反而乖巧下来。 等进了房间,被放到地上,自己活动活动手脚,也没跑没叫。 此时时间尚早,张从宣叫来伙计嘱托了热水和早饭的事,转回头见他四下里东看西看,颇有活力的样子,不由带着些微惊奇地问了一声。 “你不怕我是坏人了么?” 明明一开始挣扎得很是起劲。 “采生折割的那些人,才舍不得下这样大本钱,”陈皮撇了撇嘴,手上把那只圆滚滚的肥皂揉来揉去,脸上显出有些轻松的样子,大喇喇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来报仇的呢。” 这话里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采生折割,是指一种毫无人性的人贩赚钱手段。 采,就是诱拐、掳取;生,是说孩子;折割,既是字义,也是泛指。这个词意思是说,人贩子会把拐来的孩子用残忍手段弄残打伤,以此来博取同情或者取乐表演。 因为手段残忍,违背人伦,无论明清,一旦发现这种事情都是要凌迟处死的。 这种事情,张从宣从前网上冲浪时无意看到过。 但从眼前孩子的语气中,明显能够听出,这是真真切切笼罩在他头顶的危机——报仇总得先结仇,好端端,他是怎么跟这种人结下仇怨的? 顺着这个信息深想下去,他之前面对生人时,那堪称狠辣的“迎接”,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即使盛世亦有惨事,而此时王朝末年,社会动荡,想来律法的惩治早已如天外故事,无人理会。 但,一想到自己居然被当成了抓小孩去弄残乞讨的坏人,青年心里忽然有些不适。 什么东西,居然敢莫名让他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 这简直是玩家形象的最低谷时刻,没有之一! 等男孩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旧衣服,开始对着送上来的热腾腾饭菜大快朵颐,他问了这孩子的姓名,得到回答后,紧跟着又问:“你很怕那些人吗?” “当然怕啊。” 陈皮此刻吃的肚肠舒坦,话语便没什么顾忌:“手脚都废了没了,一辈子只能趴地上要饭,要我那样不如死了算。” “那你知道,这群人在哪里吗?” 男孩手中,忙碌往返的筷子忽然停住了。 他表情古怪地抬起头看去。 身旁青年依旧是刚见面时的模样,长发倾泻,一身藏青厚棉长衫罩得严实,衣领扣到颈间,全身上下仅露出姑娘一样细致白皙的腕子与手掌,以及平静俊秀的脸庞。 非要找出一点区别,大概是原本平和的眼眸,现在变得幽黑沉冷,莫名让人心里发寒。 即使如此,陈皮眼中,这人依旧更像个秀才,或者账房先生。 至于为什么不是富贵少爷或者举人老爷……前者大多大腹便便或者叼着大烟面色昏黄,没这么好看,而后者,陈皮至今还没缘见过呢。 总之,他左看右看,半点看不出这人的底气从何而来。 也许之前轻易制服自己,给了对方信心?但陈皮自己要是能有战胜那群人的本事,何必一个人跑到城外挨饿受冻? 怀着某种说不出的心理,男孩的眼珠滴溜一转,忽然笑了起来。 “知道啊,”他无所谓地吐露出自己所知的关键信息,“那群人管自己叫羊倌,应该是住在城南青石街到头的一间宅子,正门口的狮子左右各瞎了一只眼,很好认。” “我看见过,那些残废的小孩,每天早上就被他们从里面撵到街上,到晚上有人会去挨个收他们的钱,再赶他们回去。” 这算是很详细的情报了,如果不是自己亲身观察许久、做出总结,不可能说的这么清晰。 张从宣不由看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他不说知道了什么,陈皮也不追问,笑嘻嘻把碗筷一推,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惬意地眯起眼,吐出一声感叹。 “有钱真好啊。” 青年对此深以为然。 跟现代还需要辛辛苦苦赚私房钱的大号不同,小号的父母留下了不少财产,足以让他成长中不缺使用。 后来开始自己做任务,族里给的资金、任务中的意外之财、探索遗迹墓葬上缴族中后按规定留下的那部分金银……林林总总,反正,他是从来没在这方面有过烦恼的。 毕竟,这个年代只是刚刚乱起,又不是原始社会,愿意花钱总是能过得舒服很多的。 这游戏可是全拟真体感,要是有选择,难道真有人会放弃人类社会的便利不要,天天茹毛饮血荒野求生不成? “哎,”一旁的男孩歪着脑袋,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带着几分好奇地发问,“你这么有钱,本事又不小,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莫非是要收我当儿子吗?” 第84章 再晚一会,就…… “……不是。” 张从宣无奈叹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见他已经度过新手期,系统开始给玩家上难度了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当老师,怎么可能光遇到小官和阿客一样的乖孩子呢? 虽然舒心,但总归少了难度与挑战性,也不符合策划的调性。 …… 饱暖后困乏,陈皮很快便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过了会,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但迷糊而警惕睁开眼,看到那眼熟的厚棉长衫,又发现对方只是把自己放到了床上盖上被子,便重新把菠萝小刀压在了身下,不在意地又睡过去。 对他这样的表现,张从宣选择用“随遇而安”来形容。 但要陈皮自己说,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难道跟人一直坐着大眼瞪小眼? 再者,他很久没吃的这么饱了,此刻沉醉在幸福之中,根本懒得动弹。 哪怕这人真要把他卖了,他也打定主意先多蹭几顿饭,事到临头再跑不迟。 如此心态之下,他美美睡了一觉。 直到大日头照得浑身发汗,才懒洋洋坐起身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喂,你——” 察觉到房中的异样安静,他止住声音,猛然瞪大了眼睛。 人呢? 匆匆跳到地上,四下里一瞧:幸好,行李还在,应该不是逃单。 挠头回想了一会,陈皮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在睡着后不知多久,好像是有听到过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把过长而不合身的衣服扎好,收拾利落一些,噔噔噔下楼跑去找了伙计。 这才问出,那人已经出门两个时辰之久。 此时已是正午,旅馆开始供应餐食,四下里香气四溢,陈皮摸着被勾得咕咕直叫的肚子,站在门边看着往来的人群,心下茫然不已。 这么大一个活人,莫名其妙会跑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目光扫到街边,看到一个端着破碗的老乞丐慢腾腾走过去,他忽而脸色一变,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是,不会吧。 看着是个有文化有脑子的,难道就一点计划没有,直愣愣按照地址跑过去找事了? 他之前,虽然为了示弱,有意说了采生折割的事情,但为了不让对方畏惧怕嫌,其实故意隐瞒了一个重要事情没有说。 采生折割的那帮“羊倌”,几乎掌管了这城里大部分街区,光是他见过进出那宅子的人数,大约就有二十五六个! 正是因此,他虽然偷袭杀死了来拐自己的那个“羊倌”,把人推进了江里,却也不敢再待下去,直接跑到了城对角的郊外躲藏。 那秀才一样的文弱青年,要真是在他睡着后独自摸了过去,又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定,是已经被大卸八块架上灶里做成菜了! 想到这里,陈皮抬手“啪”一声狠狠拍在自己的额头,满心懊恼。 刚才吃了人家一顿饭,冤大头就赶着送死去了,有他这么倒霉的么? 难道自己当真没有吃几顿好饭菜的命! 想到这里,不免有几分忧伤,早知道如此,就不跟人说那么多了。 而现在,既然木已成舟,陈皮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咬咬牙,一跺脚,终于下定了决心。 叫来伙计,要了饭菜,他一个人慢慢地吃了干净,直到撑得肚圆,这才扶着桌子站起身。 菠萝小刀就在身上,他收起九爪钩,在床上的包袱里又翻出一把短刀,一包沉甸甸的银元和几枚铜钱,通通揣进怀里。 拉开门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一溜烟跑了出去。 ——今日,陈大爷就发个善心,去给惨死的秀才青年收尸! 至于原因,也许是没能多蹭几顿冤大头的不甘心,也许是对于没给出完整情报的极轻微遗憾,也或许…… 或许只是因为,早上那顿饭实在吃的太满意了,而洗完澡浑身爽利的感觉,也是真的很舒服。 抱着满怀沉甸甸的收获,陈皮一鼓作气,直接冲出了好几条街,然后才在微微出汗的喘气里,停下了步子慢慢走。 不慢慢走也不行。 前面要经过县衙,此刻不知道起了什么热闹,车水马龙,拥堵不堪,人人挤来挤去往前凑的样子,比过年时的庙会也差不多了。 陈皮本能护住此时些微鼓起的胸怀,这才滑鱼一样溜进了人群之中,艰难地闷头找着方位往外走。 而没行几步,在人群烘热杂乱的气味之外,一股奇异的新鲜腥味随风混入其中,让他的鼻子不由自主动了动。 忽然陈皮就脚步一顿,扭头朝县衙的方向看去。 是血! 很多的血,活人和新鲜死人的血,才会有这样浓郁不散的腥气味道! 他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咽了口口水,忽然拼尽全力地朝人群之中挤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尸体。 大片的尸体。 却不是想象中的一身藏青长衫与白皙脸庞,反而几乎全是身着短打、面庞沧桑、体格健壮的年纪不等的男人与极少数的女人。 死的很快,基本身上都没什么血伤口,脖子扭曲成各种奇形怪状的角度,在县衙门口睡死过去一样被摆出一排。 大略眼睛一扫,数量大约就是二十五六个的样子。 陈皮呆呆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纷纷杂杂,好像傻了似的,一时什么也想不出来。 而身边的人群还在闹哄哄议论不停。 “……这算是灭门了哟?好凶的手段!” “人贩子灭什么门,祖宗早就没脸见人了吧。” “……听说是拉货的人收了人家的大洋,把好几大板车的醉汉送到地方。结果到了地方左右呼喊不应,回头掀开席子一看,这才知道是几大车的死人!” “……不知道是哪个过路的大侠,为民除害……你看,那门口鼓上还贴着带字的纸,上面就写明了这些人伤天害理的罪状……” “嘘,县老爷出来了……” 陈皮恍恍惚惚之中,不知何时已退出人群,站在边缘处听着人群里时不时传来的叫好,感觉跟做梦似的迷糊。 羊倌们就这样死了…… 人是那个秀才青年杀的么……他不用收尸了? 大太阳下面,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一阵冰凉的汗意忽然从脊背涌上后脑,叫他口干舌燥起来,忽然耳清目明,头脑发热。 对——他不用收尸了! 冤大头没死,可以多吃几顿饭了! 舔了舔嘴唇,陈皮忽然扭头,迈步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前冲的身子,刚刚起步,却冷不丁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了后脖颈。 “别烦我,”他恼火至极,头也不回地抬手打了过去,“我要赶紧回去,再晚一会就……” “再晚一会就怎么样?” 一道平和而沉静的,年轻男人清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第85章 扬名立万的本事 陈皮呆滞片刻,随后,几乎是一跃而起。 “你,你真的没死……”他喃喃着,眼神掩不住火热发亮,“刚刚那些,都是你杀掉的吗?” 好歹他还没忘形,记得要压住声音。 张从宣没接话,神色淡然地拎着他走出这条街,才点了下头。 “是我。听伙计说你吃过饭了,怎么突然跑这里来?” 青年的声线没有变化,但望过来的那道视线落在胸前,立马就让陈皮记起自己好像差点忘了什么。 既然对方回去过了,应该也看到了消失的钱和刀…… 仅一瞬的犹豫之后,方才县衙门口排开的一行尸体在脑中闪过,他当即开口解释:“我起来看你不见,久去不回,还以为你死了,这不是打算给你收尸去么!” ……这倒霉孩子,就不能往好的想想么。 张从宣无语了一瞬,屈起指节就叩在了他的脑门上,没好气道:“对付这点乌合之众,我还没那么容易就死掉。” 陈皮摸了摸额头脑门,毫不介意,只是抓着他的袖子又强调了一次:“真的!你刚刚不也听到了吗,我是打算回去找你的。” “要不然,我直接拿着钱往人堆里一挤,趁着人多眼杂就跑,哪会这么容易被你抓到。” 话音落地,他忽然发现青年嘴角弯了弯。 “人多眼杂就跑?”对方停下脚步,微微一笑。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掂了起来,凑到了脸前极近的距离之处。 头顶传来心平气和的询问:“试试,能闻到什么?” 闻? 陈皮满脸茫然,听话地深吸了一口气。 早晨才换上的、属于青年的干净衣服,半日过去,仍旧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浅淡冷香。 因为并不浓郁,平时很难被人注意到,但这样凑到面前深深嗅闻,顿时就会觉得香气满鼻,围绕周身。 “只要半小时内没跑出城,这衣服上的味道就能带着我找到你,”青年的语气不紧不慢,“这样,你还觉得自己能跑掉吗?” 陈皮陡然愣住。 在心里,他狠狠地骂了一声。 ……不愧长得一副秀才样,心眼真多! 他之前还想呢,有钱人就是花里胡哨,连衣服都要带着香气,真跟个姑娘似的。 现在,陈皮真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身手那么好,心眼又多,还是个做事利落不拖泥带水的,遇到这种人,他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如何。 不对,陈皮瞬间纠正了自己的心态。 遇到这种人,怎么能叫自认倒霉呢?他分明是走了大运了么! 路不长,两人很快再次回到了旅馆之中。 门一关,陈皮恍然惊醒,抬头看来的眼神亮得惊人。 “你当真要收我当儿子吗?”心态一旦转变,他的热情陡然高涨,甚至有些异样亢奋,“先说好,不改姓怎么都成。” “……不是的。” 对他相当快速的心态转变,张从宣眨了下眼,禁不住心下失笑,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说过了,我不收儿子,只收学生。” 几乎是话音刚落,男孩眼也不眨地当场跪倒,双手像模像样抱拳一拜,嗓门脆亮地就喊了出来:“师傅!” 这动作之快,以张从宣的反应速度,一时都没来得及拦住。 而系统已经极快地给出了反馈。 【成功招收学生“陈皮”,招生任务进度3\/7。】 【陈皮认可度+20,目前总值为20。】 【张起灵认可度:89】 【张海客认可度:67】 起步就是二十,可谓最佳开局,非常白给了。 但是,他还没说完啊。 看着已经行完三拜,重新站起身来的男孩,青年按了下眉心,难得直白流露出几分无奈。 “……我不会在此地久留,所以,原本是要跟你说清楚的。要是成了我的学生,跟我回族中,怕是非得改为张姓才行。” “那不行,”陈皮想也没想,一口否决,“别的都可以,我不改姓的。” 这就是麻烦所在了。 以张家本家的特殊程度,再加上圣婴之师的身份,要是张从宣想带人回去,必须得先变成张家人才行。 应对这种情况,本家有一种特殊仪式,称为“赋纹”。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药物和仪式,在一个纹身的过程里,给普通人赋予张家特有的麒麟血脉。 一般情况下,“赋纹”之后,是可以给予被纹身者等同于张家外家人程度的血脉能力。具体的,可能根据个人体质有所不同,但一定会拥有比常人更悠久的寿命。 在此之上的,还有“拥血赋纹”,那就更复杂了。 按照最高规格来搞,至少得两个壮年本家人一起,并做好身体亏空的准备,当然,效果也是翻了数倍的好。 据说能让普通人直接转变为普通本家人,而过程中血脉激发所带来的额外身体潜力,可以让濒死者得活,重伤变轻伤,老朽复青春……嗯,一如既往带着本家的夸张色彩。 当然,因为耗费过大,且一旦泄露容易让心怀不轨者走入邪路,这属于是严格封存的禁术,已经在族中销声匿迹许久。 他也只是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听父母当做故事般谈论过。 而陈皮明显对改姓这件事不感冒,已强调了两三次,青年便也不再劝说。 沉思数秒,他转而问了一个问题:“你从我这,有什么想学的方向吗?” “我所会的其实不多,但你愿意学的,都可以倾力相授。大概说起来,人体解剖、考古发掘、死亡鉴定、侦查探险、空手格斗与远近冷热武器,这些还算精通;医毒药理,天象地质,民俗玄学,这些只是略懂……噢,语言方面的倒是也还说得过去,常见的中外语种都没问题。” 最后这点还要感谢小张哥,再次补充了【奇闻残卷】的进度,让自己得到了一个通用技能【语言精通】,对经常出门的小号非常实用。 一口气对当下技能做了个串联,张从宣自己也有些惊讶居然数量不少,但转而把目光看向陈皮,微笑相询:“怎么样,有决定了吗?” 陈皮:“……” 他能说,虽然听着很厉害,其实一大半都都没听懂吗? 而且太多了,虽然听的时候有在努力分辨,但是听完之后,感觉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啊。 几秒后,青年似乎也意识了这点,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是……嗯,我挨个解释一下好了……” “不用,”陈皮终于想到了一个符合心意的回答,昂然抬起头,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目标,“师傅,我知道要学什么了。” “我要学,就想学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本事!” 第86章 是他们捞的太少 看着他如同燃烧般霍然亮起的瞳孔,张从宣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句话。 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这泼猴,是为哪般? 嗯……接下来是不是应该站起来敲他三下,会比较应景啊? 甩开脑子里的西游梗,青年倒是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目标。 这个年代,时局已经危如累卵,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很快,一场由意外开始的变革,将以所有人未曾预料的速度席卷全国,将目前这栋老破房子直接踹倒。 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所有人期待中的和平安稳,而是一段蔓延几十年的沉重历史。 作为百年后的玩家,他当然对这段故事熟稔于心。 “如果是想要青史留名的那种,大概得靠点运气,”望着男孩懵懂又执着的眼眸,张从宣弯腰摸了摸学生的脑袋,轻声说,“单纯想闯出名气的话,倒是也不太难。” …… “……参军?” 手腕一抖,九爪钩便十分灵巧地从远处飞回到掌控之中,陈皮却顾不上空返的钩子,疑惑地抬头看向身侧。 “对,”青年点点头,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肩膀不要那么紧绷,沉下去,尝试用腰来发力。” “哦。” 挠挠头,陈皮甩了几下手臂,再次把钩子丢了出去。 这次,他把目标瞄准了一只刚从石头地下慢悠悠爬出的螃蟹。 只看了眼他起手的姿势,张从宣便移开目光,接上之前的话题:“要扬名立万,无非从文从武两条路。” “从文的话,我可以送你去本地最好的学校,从现在开始学习。十年之内,如能进入最高学府之一,学有所成,日后自然会有宣扬声名的时候。” 九爪钩碰在螃蟹的背壳之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然而还没等陈皮惊喜,爪钩随即一个反弹飞出,落入了一旁的水中。 肩膀一塌,男孩仰头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声音。 “好吧,文的不要,那也太慢了!”他说。 “……从武的话,未来几年、十几年,很多地方都会招收大量军校生,战乱四起,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但这是要拿命去赌,赌别人的命,也赌你的命。” 陈皮调整着手中的九爪钩,露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 人命很值钱么? 这年头,死人就跟乞丐碗里的剩饭一样,虽然不常见,但不定哪天就有。 比起死掉,更可怕的,是毫无希望。 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看着日子一天天变坏下去。 像是小时候掉进烂泥塘,四处都滑不留手,爬都爬不出去,只能任由自己慢慢往下沉。 那一次,陈皮在水里从天黑泡到天亮,一直到早上起来出去打渔的船经过,将他从冻饿的昏迷中惊醒,抓着船边垂下的网兜,把自己拉了出去。 由此,陈皮觉得自己还是没那么简单死掉。 正心不在焉地想东想西,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手伸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说实话,有点凉,所以第一时间他本能挣了一下。 但随即从那靠近的香味上,陈皮意识到这手是谁的,便强自忍耐住了,只一动不动。 似乎同样察觉到这点,那手顿了顿,虚虚松了力度,转而将他的手往前牵去,压在了腰身之侧。 暖烘烘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在手心,男孩看了看,顺从地没再动作,只是有些疑惑地仰起头:“师傅?” 张从宣从他手里接过九爪钩,捏着感受了一下重量和手感。 “以你的眼力和臂力,准度应该已经够了,”他说,“但是气力出自手腕和肩膀,所以不够稳定。” “这次可以感觉一下,我是怎么发力的。” 是发力点的问题?陈皮皱了下眉,一眨不眨盯住了对方的动作,同时把手掌紧紧按了下去。 下一刻,便觉手下的腰身轻微一震,而青年似乎只轻盈抖了下手腕,九爪钩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飞出。 “噗通”入水的声音犹在耳边,他刚要顺着扭头看去。 眨了下眼的工夫,却感觉脸上仿佛溅上几点水渍。 定睛一瞧,一只八腿飞舞的青壳大蟹,正在眼前爪钩之中挣扎不停,怒目横视着自己。 男孩眼前一亮。 “什么感觉?”张从宣把九爪钩还给他,轻声询问。 陈皮径直把那只螃蟹取出,捏着举到眼前仔细观察,随后热烈地给出了回应。 “好大一只!” 没注意青年的忽然沉默,他十分利索地拔掉蟹壳看了眼,美滋滋继续感叹:“公的!长得好肥!” “……”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张从宣闭眼重复几遍,轻轻吸了口气。 睁开眼,就见男孩已经娴熟地掰掉两只蟹钳,把其中一只像嗑瓜子一样轻松地塞进了嘴里,咬住咀嚼起来,还不忘把另一只伸了过来,热情相邀:“师傅,你吃么?” 刚出水的,当然鲜得不能再鲜,但是,这不还是生的吗? 看出青年的些微犹豫,陈皮眨了下眼,极力夸赞起来:“不难吃,甜的,新鲜着呢。” 低头看了看那一截被特意掰开,从内显露出来的一缕晶莹软肉,不得不说,张从宣动摇了。 莫非,这就是海边人的家常吃法? 是他孤陋寡闻了? 就尝一口,不好吃就吐掉,总行吧…… …… 数个时辰之后。 “……长这么大了,不知道自己什么体质?你还敢吃螃蟹这种寒凉之物?是以前病的少了吧!” 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的老者,中气十足地对床上高烧刚退的病人开展了严厉批评。 ……不是,谁知道这破体质,连吃个螃蟹都要掉半管血的啊! 真就要命的美食。 张从宣欲言又止。 但人家医生说得有理有据,完全一派医者仁心,让他居然无从反驳,只好无奈地点头默认。 一旁的陈皮在刚刚就已经惊呆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仙气飘飘的白胡子老头,居然能一口气骂这么长的时间,听得人瑟瑟发抖。 连秀才一样的青年都被训得说不出话。 但是,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他小声嘀咕:“也没那么严重吧,我看师傅还挺喜欢的,总不能真一只都不能吃……” “呵呵,”面对小孩,成名多年的老医生语气缓和了许多,只和蔼一笑,“要真喜欢,喝点汤倒也无妨。但你告诉我,你师傅是不是只吃了一只?” 陈皮无言以对了。 最开始吃了一只蟹钳之后,他们又很快抓了一堆,于是两人当场跟附近的渔船借了火和锅灶调料,由他自告奋勇,当场煮了一锅螃蟹汤。 ……所以,七八个总是有的吧,也或许是八九个,这谁数的清…… 这沉默显然已是不用回答的回答,老者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说,背着手悠然站起身来。 “行了,烧也退了,之后再喝七天的药调养,若是有何变故,再来找我就是。” 医生走了。 陈皮眼看着门“咔”一声关上,十分积极地去一边端了药碗,小步挪到了床边:“师傅……” 心虚之下,他此刻表现得毫无脾气,乖巧至极。 “不怪你。”张从宣摸了摸他脑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可恶啊!脆皮原来是这么个脆皮法吗?起步先掉半血? ——再骂一遍,什么垃圾体质! …… “咦,老板,您在啊。商量的怎么样,咱们今天还出不出海了?” 张海楼把两只碗夹在臂弯之中,腾出手推门入内,就见自家老板正坐在桌前,似乎正蹙眉沉思。 “嗯,说好了。” 听见他的声音,张从宣随手把桌上保温袋中两碗中的一只取出,放到桌上往外推了推示意,边道:“暂时先不下水,今天在这边岛上等他们补充完装备,就跟着昨晚他们发上去的定位器追上鬼船,上去看看再说。” 话音落地,察觉到房间里多出的味道,微微讶异扭头看去。 就见小张哥走到近前,放下手中模样相似的两个碗,左右打量着,忽而挑眉一笑。 “我刚刚跟考察公司那帮人打着牌,就听说船员们捞了不少海鲜,特意熬了汤给大家分,第一时间就过去了。没成想,您也拿了两份。” “回来路上遇到陈柏了,他送的。” 张从宣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瞥过他手边,又忍不住莞尔失笑:“这边是浅海,说做海鲜汤,结果一只螃蟹腿都没有,难免让人有点失望呢。” 闻声,张海楼的喉结忽然轻轻一动。 其实,他去得早,那时分明看到,锅里是有的。 这本该是个很好的试探机会,但鬼使神差一般,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不要螃蟹”的话已经从嘴里溜出去了。 不过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最终,小张哥只轻描淡写地回以一笑。 “……也许是他们捞的太少,不够分吧。” 第87章 谁会用这种做名字 说的也是。 毕竟他们不是出来旅游的,这也不是专门的渔船,虽然十分遗憾,张从宣也没再多说什么。 看小张哥同样在桌前坐下,慢慢喝起海鲜汤,他想着刚刚听到的一个细节,等着人喝完,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上午说出去玩牌,是跟那群考察公司的人一起?” 虽然,倒是也不算意外吧,昨晚不还打算假扮那个名叫阿宁的领头女人来着。 “是啊,”张海楼抬起头来,神色自若,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情一样,十分正经地说起公事,“这群鬼佬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解当家怎么跟他们谈的合作,我看要是到了关键时刻,未必听谁的呢。” 想起昨晚怪物袭击时候的事情,青年对此判断十分赞同。 “昨晚我没赶上,听他们说那时候还有怪物袭击,老板当时应该看到了吧,这群人身手如何?” “对了,”说到一半,张海楼忽然又想起件事,语气十分自然地顺口一问,“老板说的陈柏,是不是昨晚送您回来的那个船员,听说这小子差点被吓得跳海,还是您当时救他一命?” “嗯,举手之劳。”张从宣微微颔首。 想到小张哥昨晚不在,随即给对方补充了一下昨晚错失的情报。 “他们准备了很多火器,像是提前有所预备的样子……其实之前解当家他们在讨论路线的时候,本来有考虑绕行鬼船。” “是考察公司那个叫阿宁的领队拿出照片,说鬼船可能是十几年前、他们公司失踪的那艘,之后船长才会保持航向,靠近鬼船,之后就遇到了怪物。” “听着就很可疑啊,”张海楼顿时顾不上注意什么船员了,认真几分,建议道,“以防万一,您最好也备点枪械防身才是。” “英雄所见略同。”青年莞尔接话。 “我已经跟解当家说了这事,等会送来的物资里,就有给咱们的那份。” 小张哥眨了下眼,没有拒绝。 他是对自己的刀片很有信心,必要时也不会抗拒其他武器。 对于百年来见多识广的他来说,无论什么情况与离奇怪物,对自己本身的安危,其实倒没太大担心。 会考虑到这点,主要也是因为昨晚才发现的,老板并不具备正常张家人的身体素质这件事……要真是那种皮糙肉厚的怪物,枪械在紧急关头,会很有用的。 边想着,他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吧,”张从宣同样站起身,“你本来不是在玩牌么,不继续了?左右白天没什么事,出去打打牌也好。” “不玩了。” 张海楼故作嫌弃:“鬼佬手气臭,人更臭,牌品稀烂,跟他们打一点也不顺心。” 当然,也是因为,他刚刚借着打牌聊天的机会,成功“借”到了一只卫星通讯设备,已经把表示平安的消息发了出去。 出航之前,定下试探计划的时候,他便留下了一份半截信息给张海客——若是二十四小时内,没有发出后半截,就代表自己出了事。 但现在,既然目的达到,哪还有再去敷衍差事的动力。 “好啦,”青年被他生动的语气逗到,失笑哄道,“那就不找他们了。” “你要还想玩,等我把东西送回去,咱们找呉老板和黑瞎子组局。” 望着他一如既往宽容柔和的眼眸,张海楼不觉转开眼,自嘲扯了下嘴角,语气中情绪难辨。 “老板,总是这么好说话……真的会让我误会的啊。” …… 在听闻北边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张从宣终于决定动身。 本就是来执行任务,处理好目标之后,因为陈皮的事情又滞留了一个多月,相较以往的记录来说,已经算得上效率相当低的一次了。 再不回族,任务期限还是小事,但耽搁日久,小官和阿客该担心了。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青年说。 在第一次相遇的破庙之外,他停步回身,语气却已是与初见时冷淡截然不同的温和。 感到牵着自己的手停了下来,陈皮却没听到一般,惯性又往前走了两步。 在即将挣开之前,这才站住脚,抬头望着他,胸膛微微起伏。 弯腰摸了摸学生的脑袋,看着他有些呆呆的表情,张从宣忽然再次问了一遍:“说起来,真的不要跟我走吗?” 男孩脸颊鼓起,仿佛咬着牙关似的,半晌,才撇头从喉咙里哼出一声。 “你就那么想让我跟你姓?” 这孩子是真挺喜欢自己的姓氏啊,都强调几遍了。青年无奈一笑,也不强求:“好了,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强扭的瓜又不甜。” “再者,不管你姓什么,都已经是我学生了,这点不会变。” 这么宽和的态度,反而让陈皮愈发烦躁起来。 ……虽然不甜,但连扭都不扭就随便放弃了吗,这人本就不是真心的吧! 他盯着青年俊秀脸庞的下半部分,既期待他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含含糊糊地在嘴巴里搅着。 但是太模糊了,太陌生了。 他没法捕捉,无从理解,不能看清。 只是隐隐感觉,心底好像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坠着,吐不出,咽不下,如鲠在喉,坐立难安。 说不清道不明寻不着根底的郁闷,让他的脑袋像是埋在了水里一样,昏昏沉沉,不一时便出了满额头的冷汗。 他忽而便觉得厌烦,只觉四下里太阳晃眼,土路坑洼,空气难闻,衣服扎身……总之,简直处处都开始不顺眼起来。 ——其中最不顺眼的,却还要数眼前这个人。 “……虽然决定从军,总不能大字不识、军令都看不懂吧?私塾你也去看过了,都是好相处的人,钱给你留足了一年的,足够使用。” 说到这里,张从宣半蹲下身,朝他眨了下眼,微微笑道:“不过,用不了一年,明年开春,我便来看你,好么?” “随便你。”陈皮听到自己有气无力地发出声音。 “我从前救过旅馆老板的命,他答应过我了,会当自家子侄一样照看你,有事尽可找他。” 顿了顿,青年抬手给他调整了一下腰间挂着的九爪钩,声音变轻了些:“如果再有采生折割之类的人盯上,按照我教你的东西,自保为上……我知道你不在乎杀人,只不要过激滥杀,那会为自身招来祸患的。” “知道了。”陈皮心头涌动,呼吸急促,出口时,莫名有些不耐烦。 也是,该说的都已说尽。 张从宣轻叹口气,再次摸了摸男孩已被修剪得乖顺许多、却还是有些毛躁扎手的短发,站起身来,最后拍了拍他单薄的脊背示意。 “好了,先回去吧,我就在这看你回城再走。” 听到这话,男孩昂起脸,没有看他,挺胸抬头地一声不吭抬腿便走,光看背影,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倒是精气神十足。 然而,仅十几步之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陈皮当即止步,脸上却完全没有半点好神色,恶声恶气地回头吼了一声:“师傅,你又叫我做啥子!” 他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脸都忽然涨成了红色,全身微微发抖起来。 那分明是用力压抑着什么,混合兴奋与期待以至于无法掩饰的紧张。 “……我是想问,”张从宣有些迟疑,但想着策划应该不会设计无用剧情,还是轻咳一声,“陈皮,你以后给后代取名,会用松柏竹梅一类的字吗?” 话音落地,忽然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感受到随着预想之外的问题落空的期待,陈皮咬牙切齿,恼羞成怒,一时眼睛都要烧红了。 狠狠扭过脸,他背对着那个人,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 “傻子吧——谁会用这种不值钱的烂木头做名字啊!” 第88章 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一个人得到了悠久的寿命,在很长时间里几乎不会衰老,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张从宣现在,勉强也算是有资格回答了。 如此,人将会失去对时间的基本感知。 不知什么原因,小号这边的时间流逝,与现代的大号并不对等,时间过得更快了许多。 而自身外貌不变的情况,又是长期待在本家这个数年几无变化的地方,对时间的感知难免变得迟钝了起来。 如果不刻意回想,现在他很难一下子说出,到底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当然,这其中也许不乏大小号同时进行、时而切换的缘故。 唯一可供分辨的地方,反倒是来自他的三个学生。 ——在孩子们身上,成长本身,就是一种相当快速而清晰的时间流逝的痕迹。 “……老师,在想什么?”孩童轻声询问。 那双安静清澈的黑眸落入视线,青年一怔,随即收起了发散的思绪,朝自家学生弯眸笑了下。 “在想,小官如今也七岁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张起灵眨了下眼,无声摇摇头。 他倒不觉得快,相反,近几年的春天与秋天,似乎都变得相当漫长。 这种感觉,也许源自两年前起,老师每年春秋,都要分别出去一趟的原因。 在大小事情上,只要问了,老师对自己向来是不会隐瞒的,所以,他当然知道其中缘故。 一个不属于张家的,被老师看中收下的学生。 从阿客身上便能看出,老师对本家的那套等级观念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不论出身,不问来由,有教无类,这是老师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 但是,阿客本身在外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可见老师对资质还是很挑剔的。 所以,那个孩子有什么特别出众、连张家人都无法比拟的光彩之处,让老师愿意破例收下他? 张起灵不明白,他曾借机询问过,对方既然孤身一人,为什么不能来到张家呢? 而老师只是无奈一笑:“我想,他大概是不想离开故乡吧。” “陈皮这孩子,年少时便独自生活,很有主见。我一开始问过几次,他都拒绝了,很是爱惜自己的姓氏……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既然如此,随他的心意就好。” 话虽如此,他看得出,老师并不为此有任何的苛责不满。 提起那个男孩的言谈之中,甚至是带有几分怜惜的纵容。 为此,甚至能迁就对方不愿来到张家的固执坚持,屡屡动身前往看顾。每每一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月出头…… 想到这里,张起灵抿了下唇,忽然抓住了青年的袖子。 “怎么了,小官?”张从宣有些惊讶。 “老师,阿客过段时间才回来。” 他放慢了语速,认真地看进青年的眼睛,低声说:“之前答应的,每次任务之后,必须休息。” “阿客又跟着出门了么,他这两年也是东奔西走,见识不少呢。” 倒不意外,张从宣只觉得这孩子真是有个开明父亲,难得在张家能养出这般活泼性子。 转眼看到小孩仍旧执着盯着自己,不由哑然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老师这段时间就休息,哪也不去。” 至少等过了年,明年开春之后再接任务,他心说。 毕竟,的确是自己答应过学生的。 自从两年前,跟大长老做了交易,让圣婴退出风波中心,此后,族中便恢复了给他的正常任务派发。 身在张家,对这种阵营任务,他倒是没什么抗拒。 反正,以小号天下无敌的武力值,这种任务又没什么危险,跟公费旅游性质也差不多。 也是因此,才会遇到第三个学生,可见行走江湖也是玩法之一么。 不过,从一开始,自家两个学生,便联合提出了约法三章。 ——不能受伤、不能带病出行、中间必须有比任务时长更久的休息时间。 作为老师,难道忍心拂了这份来自两个学生的满满关切之情? 张从宣欣慰之下,自然也就照单全收了。 而此刻,见他一口应下,小张同学似乎也很满足,浅浅勾起嘴角露出笑容,眼眸晶亮的样子,分外可爱。 ……真是乖孩子啊。 青年感叹一声,弯腰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同时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 “头发有些长了啊,是该修剪一下。” 上次给孩子剪头发还是夏天呢,正好快过年了,赶在正月前理个发也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么。 虽然,也不知道小官到底有没有舅舅……南方几个省市这两年基本走遍了,适年的那些各种原因早夭的孩子,身份都跟自家学生对不上。 也许,之后得往更南、或者西边走一些…… 一边沉思,张从宣手下已经娴熟地翻出了一套理发用品。 转头一看,小张同学已经很自觉地跳上椅子,给自己围好了白巾。 很好,配合完美。 身在清末当tony,启动~ …… 临近年关的时候,阿客终于回到了族中。 少年精力充沛,根本未曾感受旅途的劳累,洗澡换了新衣服,第二天下午寻到机会,便依着之前秘密收到的留言,兴冲冲溜出了门。 “老师,小哥——” 远远望到低声说着什么等待的二人,欢欣雀跃之中,他几乎是径直冲了过去,直到近前也未曾减速。 就在眼看快要撞上、刹步未及的时候,忽觉腰间被轻轻一拦,下一刻,身子便轻飘飘悬空起来了。 ——青年伸手接住了他。 这个被举起来的姿势,全身毫无着力,阿客却毫无畏惧,只眨了下眼,仰脸灿烂一笑。 “老师,许久没见啦!” 第89章 火树银花不寐天 他身上生气勃勃的活泼感,轻易便让人感染了那种愉快,张从宣也被带的不由莞尔:“是吗,我记得才两个月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阿客振振有词,“一个秋天都过去了,这可是如隔三十年不止呢。” 察觉到旁边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他心中暗暗一笑,只当没发现般继续偎在老师怀里。 停了几分钟,才主动跳下地来,笑吟吟凑到同伴面前,亲热地俯身抱了一下:“小哥,我也好想你啊~” 张起灵面无表情,任他飞快抱了一下,就伸手把人推开,扭头看向一边。 “该走了,老师。”他沉静提醒。 “也是,时候不早了。” 张从宣看了眼天色,点点头,左右牵起两个学生,就此出发。 …… 一开始还没在意,很快,阿客便觉出了这次出行的不同寻常。 他们往常也会一起去附近山上或者镇子上逛,但从来悠哉游哉,没什么太强的目的性,乘兴而往,尽兴而归,只图玩得高兴。 这一次,却似乎在赶什么特定的时间。 路途上,小哥甚至难得主动开口,跟老师要求抱着走以免误了时间……虽然他隐隐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对自己刚刚举动的某种“回应”。 也就老师觉得这孩子哪哪都好,乖的不行了。 真正相处两年,阿客已经洗清了当初对他“乖巧沉默”的初始印象。 小哥虽然不爱说话,心里想法一点不少呢。 东想西想,一路赶到集市的时候,已经近了日暮之时。 虽然有老师迁就他的速度的原因,但也足以见得,这次出行的距离之远。 他弯腰喘了会气,缓过劲时,就见面前被递来一只水壶。 感动之下,阿客不及多想,接过水壶便往嗓子里倒,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居然还是温热的水。 ——小哥,我收回之前的话,你真是个乖孩子啊! “不急,慢点喝。” 见他咕噜噜喝了好几大口,张从宣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帮他舒着气,目光扫了下被空出一大片的场地中央,那正在搭建的高架,也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赶上了。 不过这一趟下来,阿客的体力应该也快见底,回去的时候,就不能再任他逞强坚持自己走了。 直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少年扶着腰,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老师,那架子是要做什么,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嗯,”见两个学生都一副不解模样,心情轻快之下,青年微笑卖了个关子,“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绝对不虚此行就是。” 张起灵闻言,便乖巧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会是什么呢,让老师都觉得值得一看的东西?阿客好奇不已,又觉得半信半疑,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人的动作。 他当然相信老师,只是,这边并不是什么经贸大镇,会有什么—— …… ——“砰!” 阿客陡然睁大了双眼。 随着一声闷响,柔软的柳木棒相互撞击,盛满的铁水挥洒而出,瞬间将燃烧火焰的铁水变成了蒙蒙细雨般的漫天火星。 火树银花不寐天,不外如是。 他听到身侧小哥难得飘忽的小声喃喃:“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砰——” 又一声,又一击。 比灯火更绚烂,比烟花更温暖,这是热的光,暖的火,如梦如幻。 果然不虚此行。 在明灭的火光之中,少年一时几乎忘却了今夕何夕,再感不到侵肤之寒,心潮起伏之下,不自觉攥紧了身边人的衣袖,脱口而出一声:“老师!” 青年便含笑垂眸望了过来。 “阿客?” 眉眼盈盈,如染星辉。 花火般的焰雨仍在目之所及的远处闪耀着,而少年失神凝视着那双黑眸之中倒映的自己,这一刻,心声竟莫名与身侧的那声音重合了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再次重复了一遍。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的确,不虚此行。 …… 同一时刻,张家密室里,此刻的气氛却凝重非常。 “除了脱掉那身甲衣,办法已用尽了,”大长老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中泄露了几分疲惫,“这次叫你们来,是为集思广益。” “事涉长生,诸位不要藏私,务必尽所欲言。” 第90章 真遇上狐狸精不成 虽然大长老张胜京并没有明言,但在场听者既然能坐在这里,当然没有一个是傻子。 不用多说,这话里所指的,正是两年前,圣婴主持的那场祭祀之后突兀出现的长生玉俑。 其内,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沉睡但活着的远古长生者。 任何见过这具玉俑的人,绝不会再对“长生”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概念,抱有任何怀疑。 由此,即使闹出了那样大的一场质疑圣婴风波,那天过后,哪怕是前所未有被重罚了一大批的本家人,明面上,竟是无人再有异议。 不过,两年来,随着日复一日的尝试唤醒都以失败告终,最初的欣喜若狂,渐渐汇聚成了一股看不见的沉重压力。 诚然,玉俑对底下的族人们来说,已经足够有说服力。 但在真正少数知情人眼中,却快要渐渐变成了华而不实的一具象征——能看不能用,这跟死物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话音落地的刹那,房间内的空间都为之一静。 “……会不会,长期沉眠之后,思维反应过于迟钝,对一般的刺激比较难做出反应?”这是五长老张隆兴。 “呵呵,”二长老张瑞空当即发出了一声嗤笑,“既然脑子都没有反应,你不如直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呢。” 对他开口就是冷嘲热讽的语气很不舒服,但张隆兴还没来得及说话,三长老张隆出已经断然开口驳了回去。 “他对外界明显有感知,冷热、疼痛都会给出反应,呼吸频率偶尔还会时而细微变化,死人哪会这么活泛?” “要说,顶多也是活死人,这种情况是有很大可能苏醒的。” 作为在审问刑讯这方面钻研多年的行家,他认真说出的话,让众人都听入了耳中,若有所思。 大长老微微颔首,把视线转而投向了一脸事不关己的四长老:“瑞芳,族中唯你对中外医术最是精通,对此有何看法?” “医术精通”四个字,让正悠闲品茶的四长老张瑞芳身形顿了下。 “不过族人抬爱,”放下茶杯,他哂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要说起来,玉俑如何让人得长生,我至今都还想不明白。要让千年的活死人苏醒,这种难题,哪里是寻常医术能办到的?” 虽然他惯是不爱参与发表意见,常年躲闲,但这话说的也是让人无从挑剔。 大长老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 讨论陷入了僵滞,这时候,反倒是二长老整理了下袍子坐直身,昂起头来,刻意清了清嗓子。 五长老瞥他一眼,不耐道:“要是没茶可喝了,将我这壶拿去就是。” 二长老张瑞空本打算出口的话被打断,顿时皱眉,但此时也顾不上跟他计较。 “既然已经到了无法可施之际,事到如今,不妨放手一试如何?”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被他吸引了过来。 大长老张胜京更是忍不住上身前倾些许,疑惑道:“此话何来?” “如今我等步入穷途,也许只是走岔了路。”扭头朝着上首大长老微一拱手,二长老张瑞空沉声说着。 “此时情景,譬如有族人身陷迷境,心神混沌,此时针扎刀砍也未必能使人脱离。反倒以铃声相激,轻易便可使人魂魄重定,收拢心神。” 说到此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所以我想,玉俑中人说不得也是如此。千年长眠难熬,可能他是生了心障,因此自困难脱,需要借助外力破解……” 张胜京盯着他带着几分踌躇的神色,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四长老张瑞芳左右看看,见众人神色莫测,却是轻笑一声,主动挑破了话题。 “二长老是说青铜铃铛吧。不过,众所周知,青铜铃铛首先是致幻之物,顶多能反向抵消自身制造的幻境。” “而现在,玉俑之人沉睡缘由尚未得知,又如何能用铃铛帮忙破解呢?” 看似是在质疑,但对此刻的张瑞空来说,其实算是恰到好处地把话往前递了一步。 余光瞟去一眼,二长老张瑞空第一次觉得,这个惯来满嘴“理应如此”、无甚主见的人居然这么知情识趣。 而既然话都到了嘴边,他再不迟疑,稍一咬牙,便沉声道出了自己的办法。 “瑞芳说的是,寻常铃铛自然不行,但,有只铃铛却可以。” 他抬起头来,径直与上首捋须的老者四目相对,眼神炽热而锐利。 “不错,有只铃铛的确可以做到。”张胜京没有回避这道视线,迎着他的注目,嘴唇一动,轻轻迸出了几个字。 “属于族长的那只信物铃铛。” 这简短的一句话,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让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地神情一动。 即使一向阴沉内敛的三长老张隆出,此时也不由显出一丝恍惚,低声念出了关于那只特殊的六角铃铛的族中记载。 “……形如牛铃,色如赤金,声如振羽……出则众铃缄默……佩者不入迷途,不乱心神;闻者魂魄归位,必定心回意转,弃邪从正……” 当此气氛特殊的时候,四长老张瑞芳却忽然自言自语般,轻轻出了声。 “都知道那只铃铛好用,但随着先族长在泗州意外逝世,多年来,不是再没人找得到么?” 二长老张瑞空不以为意地朗笑一声。 “铃铛就在那里,找不到只是从前下的功夫不够罢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激昂的意气,紧紧盯着大长老沉思的神情,再次重复了一遍,“事到如今,不妨放手一试,如何?” 感知到众人一齐投来的情绪各异的视线,张胜京沉吟几秒,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不错,当此之时,一试无妨。” 目光在下方姿态各异的众人面上梭巡而过,他忽然捋须而笑,不紧不慢地追加了一句话。 “……事涉家族大计,为做激励,我意,拿到族长铜铃的人,即可列为下一任族长之选——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地,不知是谁的呼吸忽然一重。 …… 在门口等了许久之后,张崇终于看到,黑暗中一道属于青年的轮廓浮现。 随着从远处走来,渐渐离得近了,身形愈发清晰足够分辨。 哪怕不看脸,他也已经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果不其然,正是某个无故失踪人口。 眼看那人分明见到他了,依旧还是闲庭信步般悠然走来,连步速都没有变动任何一点,刹那间,他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怨气。 差一点,他就要伸手把人直接揪过来,对着那张冷淡仿若无事的脸大声质问。 ——知道他等了多久吗?知道现在天气有多冷吗? ——离开族地不知道要提前说一声吗?万一长老们有急事找,没想过被发现的后果吗! 然而,对方对这番激烈起伏的心境毫无察觉一般,走到几米外时,只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仿佛对有人站在自己院子门口毫不意外似的。 这个不是招呼的招呼之后,甚至坦然自若地吩咐了起来,声音却压得极轻:“正好你在,麻烦帮忙开个门。” 这态度实在过于理所当然,张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依言照做了。 回过神来,他差点被自己给气死。 不是,现在都不是看顾圣婴的暗卫了,为什么自己还要乖乖听这个人的话啊? 不对,哪怕是之前,他们也只是同事,根本不是从属关系! 愤愤之下,他在对方进门之时,并没有侧身让开,反而伸手一拦,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开口,就要直接宣告传话内容。 然而,张嘴之前,余光不经意一扫,他忽然注意到了对方怀里、厚实皮毛大氅之下,突兀鼓起的那一块人形轮廓。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当先闪过的居然是一个传言。 ——之前就听说这小子在南方养了相好,该不会是真的吧? 原本见他直愣愣站在门前,不知道想些什么就突然出了神,张从宣心里想着尽快进屋,皱眉就准备伸手把人推开。 指尖即将挨到对方的时候,冷不丁就见对方一个激灵,反手抓了过来。 “?” 顾忌在怀里睡着的小官,他没法大幅度动作,只是轻轻侧身避过,一步踏入了门槛之内,这才冷冷瞥去一眼。 “有事等会说。” 张崇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再见他径直走向圣婴房间,当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 但是,这事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旦想起来吧,越想越觉得,族人们的讨论不无道理啊。 ——棋盘张这一支,专出情种不成。先前就因为私自与猎户女子结合生子被赶出去一支,该不会,仅存的这人也要重蹈覆辙…… ——可不是,要不说江南温柔乡呢,连这么冷心冷情的人都把持不住。丢了魂一样,定时定点地往南边跑…… ——每每一去呆那么久,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越想越不是滋味,等人收拾好关门出来,张崇叮嘱完让他明天去找大长老的事情,纠结半晌,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 “从宣,虽然你脾气又坏,脸色又差,人也招嫌……” 张从宣:? 他缓缓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房间。 今天因为想着带学生们出门玩,所以并没带九节锏来着。 不过不要紧,这个距离,马上就能拿到手。 张崇忽然感到后背生出一阵寒意。 在外面站太久,有点着凉了? 如此想着,他一咬牙,加快语速一口气说完了难得的肺腑之言。 “……毕竟咱们共事一场,哪怕你为女色所迷、无法自拔,不妨听我一言,三思而后行……喂!你难道是真遇上狐狸精了不成,我就说一句,也用不着拔刀相对吧?” 第91章 还不是老张家不争气! 当冰凉凉的九节锏架在脖子上,张崇顿时清醒了许多。 短短几秒内,他脑中已经掠过了当年被某凶神的阴影笼罩的整个少年时光。 要问心情,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也就是这两年不做同事,拉远的距离美化了记忆。 让他都几乎忘了这家伙恶劣无情的本来面目,光记得这人对圣婴有求必应的好说话样子了。 怎么一不留神,就偏多那一句嘴呢? 这流言虽然在族内广为流传,但当面没一个人敢泄露分毫的,其内缘由自己明明也该知道的啊。 但是想到这里,他忽然又忍不住有点感慨。 哎,可是如果自己不说出来,又有谁,还会特意来好心提醒一声呢? 年少时的印象终会渐渐淡去,为了抵消曾经的不堪,已经长成的同龄人们,大多不再提当年之事,更多挂在嘴边的是“频频天授的倒霉蛋”,以及“独来独往的不合群之人”。 后来从宣接下教导圣婴的任务,更是渐渐声名不显。 作为接了相似任务,在族中同样有一段隐姓埋名时光的同事,张崇自觉,两人之间多少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只是如今他已经恢复正常生活,甚至因为那段时间的经历,两年来在大长老面前愈发得受信用,而面前这人,似乎就准备这样默默继续下去。 甚至,张崇看得出来,张从宣完全是乐在其中、甘之如饴的状态,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想法。 该说,在这点上,其实也只有面前这人,才跟当年一样,根本没怎么变吧? 世人所重视的钱物、人际、权势、声名——在这个人的身上,从不能让他注目半分,也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倒是一如既往的纯粹。 也许正是为此,才会总忍不住对这人的消息留心几分。 毕竟,他已经算得是全族上下,跟这家伙最接近朋友的关系了。 要是连自己都不管,说不定,哪天这人不小心就真独自走到极端无可挽回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张崇的思绪越飘越远。 想到最后,连之前等待许久的怨气都尽数平息了下去。 而眼见他眼神恍惚,面上甚至逐渐浮现出几分带着叹息的笑意,张从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九节锏,心中逐渐生出了几分疑惑。 不是,被这玩意抵着命脉,难道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吗? 明明一开始见自己动手,对方不还挺震惊甚至准备逃跑来着么? 又等了十几秒,见对方尚且没有主动回神的趋势,青年叹了口气,微微收紧了掌握锏柄的力道。 随后,拧动手腕,将横抵的锏身缓缓收回一些,调整了一下角度。 不及眨眼的下一刻,手臂猛然发力,将锏尖短刺朝着面前之人暴露出的咽喉重新刺了回去。 “——从宣,你真要杀我不成!” 匆忙回神,险险抬手抓住锏尖的张崇,感受着喉结上极具压迫力的冰冷触感,不自觉吞咽一次的同时,后知后觉发现脊背都生出了一片冷汗。 “要杀你,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见他总算魂魄归位,端正了态度,张从宣挑了下眉,手腕一翻将九节锏收回,催促了一声:“说吧,这种假消息从哪来的。” 见他收起武器,张崇冷静下来,认真回想了一下。 “……其实一开始,应该是有人整理任务文书的时候,发现你两年来前往江南的频率有些高了。之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就说,江南水乡再好,风土人情也不能这么勾人。去的那么勤,不定是……”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瞟了眼面前人的神情,声音莫名低了一些。 “……不定是,温香软玉在怀,所以舍不得久离呢。” 张从宣听得一时沉默了:“……” 你们这群npc,除了八卦,就没其他事情能干的了么。 他之所以这么辛苦,每年得从大东北跑到浙江等江南省份去,那得怪谁啊? 还不是因为老张家不争气! 翻遍全族上下,也只找到两个符合收生标准的学生! 逼得他只能朝外发展! 而这群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反思的,反过来还要偷偷在家里给自己瞎编绯闻,造谣生事! 见他眸色发沉,张崇看在眼中,赶忙又多解释了几句。 “其实,他们也不是有心宣扬的,不过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也知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但是听多了,也就……不过,既然你没有真的私下违背族规、做出什么事情,那自然最好。” “要是介意的话,不然我下次帮你解释几句——” 未能说完,就见青年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急促出声打断:“这个流言传的范围很大么?有多少人听过?” “呃,”张崇犹豫了下,吞吐道,“我也不确定,不过,凡是咱们同辈的,或者见过你的,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毕竟,连他这个留在大长老身边的人都已经灌了好几耳朵。 倒不介意npc们传了什么闲话,张从宣此刻担心的其实是—— “我走的时候,是大长老派人来照顾圣婴生活的,”他微微蹙眉,目光望向了主屋方向,难得迟疑,“是么?” 张崇迷茫点了下头:“是,还是我亲自挑的人呢,你不还挨个验过,怎么了?” 视线之中,青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天色确实不早了,原本就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刚刚又是被拔锏威逼吓出了一身冷汗,张崇此刻身心俱疲。 既然担心的事情确实没有发生,对方也没有误入歧途,他抹了把脸,就抬手告辞。 临走时,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了青年自言自语般的轻声。 “……我去江南,多在春秋两季。你知道,季节交替之时气候多变,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感染风寒,所以,我才宁愿在外面多待一些时候。” 张崇身形一滞,恍然怔在了原地。 这就是,从宣之所以频频前往江南的真正理由? 也是,自己亲手把过脉的,对方的体质的确有些偏弱,不耐寒邪入侵,气温不定之时尤要注意。 ……其他人不知情也就算了,自己明明知道这点,怎么就轻易相信了那种鬼话呢? 愧疚之下,他转回身来,沉声做出了承诺。 “我知道了,你放心。之后再有敢不务正业、四处胡言乱语的,我一定当面驳斥回去。” “多谢,别人心里怎么想我管不着,”张从宣朝他颔首示意,“不过你也说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能少些是非也好。” 张崇神情愈发坚定起来,应声离去了。 目送他走远,青年合拢门扉,回过身去的时候,就见主屋的门已经被打开了来,自家学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师。” 果然没睡…… 听到那个流言的内容之后,张从宣担心的正是这个。 npc们的评价无关痛痒,玩家可以置之不理。 但是这种话万一传进了自家学生的耳中,不,应该已经听到了才是。 难怪,今年秋天回来之后,他莫名察觉到,学生表现得比往常更乖巧粘人一些。 只是之前不明所以,只当短暂分别重逢的影响。 回想着谈话中途便察觉到的屋内变化,他抬手轻轻揉了下额角:“小官,你应该听到了,方才……” 话音未尽,忽然被扑进怀里的人止住了下面的解释。 “小官?” 青年微微一怔,却还是本能把人接在了怀里。 “我竟没注意,”他听见自家学生低落里隐含自责的声音,“南方温暖,本来就更适合疗养。” “刚刚那话是特意说给张崇听的。”感受着属于孩童温热的拥抱,张从宣坦然解释起自己的用意。 “他现在在大长老面前颇受重用,如果有心遏制,会比我出面更有用。也省的有心人多生是非。” 小张同学摇摇头,轻声道:“老师这两年,换季的确没再生病。” 如果吃螃蟹那次不算的话,还真是。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适合提,张从宣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也没太大差别,南方冬日也会冷的。” 但如果有效,应该在那边再多待一些时间的,不是么。 张起灵默默想着,下定决心,准备开口劝说。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头顶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再者,我总是要回来的么。” 他微微仰头,便见青年清浅弯起眼眸,带着某种理所应当般的语气说了下去。 “因为,小官和阿客还在这里,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太久呢。” 凝视他裹藏笑意的黑眸,张起灵抿着嘴唇,垂眸间,默默收紧了手臂。 他知道的。 不是任务,也不是职责。 也许从很久之前起,就是老师主动选择了留下。 选择了他。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长大到,不需要有所顾虑。 长大到,足以庇护这个人。 …… 第二天上午。 “张启山?” 陡然从大长老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张从宣难免愕然一瞬。 “看你的样子,应该知道这人,”说到这里,大长老忽然摇头失笑,“不,倒是我糊涂了。” “说起来,这一支还是从你们这边分出去的呢。” 第92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话说的非常微妙。 百多年前就分出去的一支,直到现在,都还在张家的情报范围之中么。 出身于这一支,从张从宣自己的记忆来说,完全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但似乎总有人时不时要提一提。 低下头,他没有接话,只说:“任务中有遇到过他们的商队。” “听闻,他们这一支多年在吉林行商做生意,在本地有不小的名头。” “是做得很大,”大长老捋须一笑,似乎刚刚只是随口一提,转而便跳到了毫不相关的事情上,“从宣,听闻你这两年常往江南而去?” “是去了几趟……” 说着,青年莫名心口一跳,脊背都不觉僵硬几分。 不是吧,别又是那个八卦的事情……千万不要……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npc啊! 明明平时都不怎么碰面,碰了面他也懒得理会的,怎么就有人能关注到这种毫无必要的细节,还大肆宣扬。 听张崇说说也就算了,好歹年纪差不多,也是熟人。 万一当着这么大年纪的老爷爷面,被直接点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他是真的会尴尬! 幸好,大长老显然还是个正经人。 紧接着出口的并不是八卦,而是再严肃不过的正事话题。 “……秋天汉口那边起了事,其后各省纷纷附和独立,以你亲身所见,此次事态究竟是何情况?” 时局事件啊。 张从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怔了一怔。 对了,马上过了节,明年就是壬子年,也到了那个时候。 当时只顾安置陈皮不被风浪波及,其实没想太多。等局势稍微平稳,想着耽搁了不少时间,就赶紧回来了。 现在回想一下,他这算是,近距离旁观了一件大事的发生么? 尽管清楚只是游戏剧情,难免还是有一瞬的恍惚。 好在,【心如止水】依旧稳定发挥,让他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按照课本概念与亲身所见,平稳地给出了回答。 “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这一次,应该跟往常的小打小闹不太一样……” …… 详叙许久,大长老方才满意结束了问话,亲手端起茶壶为青年添了一杯热茶,语带赞赏:“外人只知从宣身手不凡,今日一番详谈,却是让我深悔从前未能慧眼识才啊。” 谦虚低头,此刻,张从宣心下倒是真的没什么得意。 倒果为因,从后观前,这谁还不能有理有据说两句啊。 照着历史事件来往后推演时局变动,他能一直预言到百年后呢。 等他切大号查点资料,精准到月份都不在话下。 并不知对面心中腹诽,大长老捋须长叹一声,这才终于进入正题:“不错,如此看来,我也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你了。” 迎着青年微带不解的目光,老者和蔼一笑,道出了今日找人来的真正缘由之一。 “关于这支离开族地的亲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几年前,列强交战,他们那一支便已经从吉省离开,到南方去了。”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据说这支里的子孙辈,如今大有出息,谋图深远,竟是趁机加入了当地新军。” “那个人,就是张启山?”听到这里,张从宣也明白了看似不相关话题之间的关联。 大长老颔首肯定,倏地长叹一声。 “是啊,如今时局动荡,前几年,战火都差点烧到家门口。如今看来,家族也无法再置身事外。” “既然这年轻人敢闯敢拼,也是一件好事。你们血脉相连,天然又比旁人多了一份亲近。如此,等年后稍稳定些,不妨亲身走一趟,看看其人品行手段究竟如何……” 大长老一如既往和蔼且话多,但张从宣听到这里,已经总结出了主要信息。 ——近距离观察一番这个张启山,要是能力还行人品不错,家族随后可以给予一定程度的扶持与资助。 这应该算作某种程度的天使投资了。 对此,他当然没什么可说的,又一次任务而已,只是这个任务对象有点沾亲带故。 实际上,由于黑瞎子和张海楼给出的部分情报,这次任务提前便已经被消除了悬念。 已经知道,这人之后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甚至活跃到建国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潜力股必投啊。 稍微让人有点迟疑的,也就是大号从自家店员那里得来的一些负面印象。 但这种褒贬不一、充满争议的身份,反倒只会更让人充满了对此人本身的好奇。 传言跟事实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他也已经算是见识到了。 还是自己亲眼所见,比较可靠一些。 反正本来就要去南边看自家学生的,不是这个任务,也有其他任务。 干脆利落地应下事情,眼见话题告一段落,青年也不多留,当即起身告辞。 转身欲走之时,忽然又被叫住了。 这一次,大长老端茶喝了好几口,出声时,不知为何似乎多了几分长辈般的语重心长。 “从宣啊,你向来洁身自好,我本不该多说什么。” “只是到底家里少了长辈,有些事也许无人商议。这样,你若是真有意婚娶,不妨跟我开口直言,定为你说一桩称心如意的好婚姻。只是,万万不要失了自持、私下坏了规矩……” “……” 张从宣深深闭了下眼。 很好,悬着的心这下终于死了。 大长老,你也没打算放过我啊! 第93章 偏行那黄雀在后之事 另一边。 主支亲脉汇聚一堂,二长老张瑞空高坐上首,此刻,同样也是刚刚结束自己的讲话。 “……等过了年,开春道路畅通,我等便前往泗州古城遗址,全力以赴找寻前族长遗体遗物,尔等可有异议?” 他刻意一一扫过下方,众人凡被看到,也纷纷低头俯首表示恭顺。 异议当然是没有的。 在这位族中与家中共同的掌权者面前,后辈们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只是这其中也有不同。 当人流散去,剩下的真正亲近人员便凑了过来。 亲孙子此刻面带忧虑:“尊长决意已定,本不该多言。只是,这次当真是要各凭本事取铃么?” 虽然对重孙子阿晃很是喜爱,但二长老张瑞空对他优柔寡断的模样从来看不顺眼,此刻只是冷哼一声。 “不然呢?” “父亲不知,”幼子此刻上前来,亲手奉茶的同时,语气显得亲热许多,毫不避讳地坦言相告,“这次行动,看似公平公正,我等却是心中有所疑虑啊。” 见对方面色缓和了些,他半真半假叹了口气。 “如果全凭本事取得,那么,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凭借高强武力,偏行那黄雀在后之事,咱们又该如何?” 张瑞空听得一愣。 但看着众子孙不由自主点头赞同的样子,很快意识到了幼子言下之意。 “你们是担心,张从宣?” “可不是么,”幼子顿时做出一副丧气模样,扯着老父亲的袖子开始诉苦,“您也知道,这家伙跟咱家有些过节。前几年,还堂而皇之登门来,强行要求我们跟他‘切磋’……这次可是族长铜铃在前,这疯子存心而为的话,不定到时候生出些什么事端啊。” “怕他作甚,”张瑞空嗤笑了一声,并没太放在心上,“你们也知道,他是先族长一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他的份。” 说起来,两家的过节也的确是由来已久。 当年先族长丧命泗州城,自己一家子人机缘巧合之下,几乎尽数为之陪葬,尸骨无存。 此后虽然他这个仅存的独苗被刻意提拔,又力求上进,最后用了些手段坐上长老要位,尽力开枝散叶,但每每回想起来,难免心中有所埋怨。 对于先族长一脉如今凋零现状,虽然明面上不好说,心底难免生出几分冷眼旁观的窃喜。 由此,在自家人面前,话也说得随意直白。 “……别说我了,就是族中其他任何一支,难道真有愿意让他掺和进去的?” “话虽如此,”孙子忽然迟疑出了声,“听说,张从宣这两年,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愈发对大长老死心塌地了。万一,他自己是没了野心,其他人呢……” 众人顿时为之侧目。 怔愣一刻,幼子立马反应了过来,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父亲大人!”这种殃及所有人的事,他忧心如焚之下,也顾不得其他,连连点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侄子这回说得对,此事不可不防啊!” “……” 张瑞空这下也是无言以对。 不仅如此,他自己心里忽然泛起了嘀咕。 是啊,之前还好,那小子虽然死板不通人情,好歹也是真的置身事外,没见被谁真收用到手里。 不然,前几年提名圣婴之师时,他也不会只是稍微抗议,最终仍旧点了头。 但自从两年前,那场祭祀风波之后,张从宣可是跟老头子走的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的外人看来,怕是还以为这小子跟张崇一样,同是人家尽心培养的亲脉后辈呢。 偏偏这小子天资着实出众,又是个认死理的,这两年在张胜京老头子手里,用起来趁手得很。 真动起手来,别说年轻一代,就是年富力强的隆字辈,说不得也棘手难制。 要是老头子暗中下了命令,要张从宣趁机潜伏,等人千辛万苦收获胜果,再出面巧取豪夺,甚至杀人夺宝……出其不备之下,他敢说自己这一家子,就一定能守住铃铛吗? 越想,越是心惊不已,张瑞空连端在嘴边的茶都忘了。 ……这次,看似自己一力推动泗州行动,志得意满,莫非竟是不知不觉中,踩了人家黄雀在后的计策不成? 不过,到底不是白活了这些年。 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但当着一众愁眉苦脸的子孙辈的面,张瑞空很快端起了二长老的架子,轻哼一声,重重将茶盏磕在了桌面上。 瓷木相撞,顿时发出了“咚”一声闷响。 “不成器的东西,慌什么?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开始自己吓唬自己。” 他随即转头吩咐幼子:“马上年节,离开春还有段时间。你去,留心暗中打听,明年初那小子是否接了任务。若是预备出行,又是去往何地,是否在泗州周边?” 幼子应声拱手,却又抬起头来,借着宠爱追问了下去。 “父亲大人,若是验证为真,咱们该当如何是好?” “我自有办法。”张瑞空瞪了他一眼,有些心烦。 但他也知道,对自恃武力的张家人来说,遇上这种不讲理的强悍对手,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心头大患。 尤其这人没有亲朋,没有妻子儿女,不看重身外之物,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找不到弱点的无解之题。 若是不能一击得手,斩草除根,怕是反倒玩火自焚……真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岂非给他人坐收一份渔翁之利? 至于这人的弱点…… 脑中飞快闪过关于张从宣的相关情报,最终,定格在了几年前的一幕之上。 那是一次针对圣婴的刺杀事件,这小子被人近身当肩砸了一刀,难得半身血淋淋地回来,不免让人印象深刻。 事后,他还为此特意发出了质疑,只是言语不慎牵扯先族长,被打断了话头。 当时场景与言语,如今回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已经占据优势,却忽然被对方制服乃至到了无力跪倒的地步,情况如何这般急转直下? ……家族子弟……能做到对多种组合基本免疫……只是被仓促之下拿出的单铃,竟能产生如此大的效力…… 手下掌管着族规刑罚,他在那事之后,还特意查了一下以往的任务记录。 一是,想看看,过往这人有没有遇到幻境之类的情况,是否出过纰漏;二是,青铜铃铛作为致幻之物,向来被族中小心保管,每次有族人借用出去,都是记录在册的。 结果可想而知。 ——没错,张从宣这小子,一次也没有借用过青铜铃铛! 张瑞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思绪虽多,电光石火之间便已有了初步对策,他轻舒一口气,抬眼时,正好看到零零散散走出门的子孙等人。 心念一动,他忽然开口喊住了自家孙子,让其单独留下来。 等没了他人,便用手在身侧大约比划了一下,直接利落地问出了口。 “我记得,阿晃今年也有七岁了,大约这么高,是吧?” 孙子不明所以,只是喏喏点头。 张瑞空心下满意,随即将人驱走,独自坐在座中,几乎要忍不住仰头大笑一声。 无他,当年被他们抱来充当圣婴那孩子,如今也是这个年龄,这个身高。 他对此事心知肚明,如今只是想确认一次罢了。 当然,他不会去真的动圣婴。 虽然是个假的,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已经算是成功弄假成真。哪怕张从宣不在,老头子也派人看得死紧。 一旦得手,必然很快就被发现,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那就把目光全引过来了……旁生枝节,实为不智。 恰好自家阿晃年纪、身形都与之相仿,一旦贴上易容面具,稍作打扮,短时间内,谁又能一下分辨清楚? 而,只要能借此把人引来,提前做好布置的情况下,攻其不备…… ——还怕不能手到擒来么? 不是他心狠,只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那小子老实待在族中,也就罢了。他若真敢不知死活、寻机插手其中……就别怪自己先下手为强! 第94章 人生境遇之无常奇妙 又是一轮春节。 今年的新年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新政府在改历改元,原是喊着要废除农历的。 但这种事,哪是一纸条文就能短时间内移风易俗的。再加上,如今革旧迎新之际,上层千头万绪,还尚且没有精力来强力推行,于是,民间该过的年也就还是照旧。 这种风波,当然更是影响不到远在北方的张家。 新年后的几天,跟往年一样,阿客再次跟着父亲来到本家拜年。 只是等必要的流程结束之后,他不再跟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在祠堂院子里瞎逛。 趁着大人们寒暄不停的时刻,少年一溜烟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正是年节,尽管本家一向不做太多喜庆装饰与礼节,但自家亲戚、内外族之间总还是要互相做些走动拜访的。 当此时刻,阿客这样年纪的少年们四处走动也不稀奇,即使他轻快飞扬的模样与内族矜持的孩子们有些差别,但也没什么人多看几眼。 离开祠堂、经过挂满铜铃的奇特建筑,最终,在小路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座同样没什么装饰的小院。 稍微平复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少年三两步跳上门口,径直抬手,敲响了紧紧合拢的黑色大门。 只是两声,半边门扉便霍然开启。 站在门后的,是个看着年岁要小一两岁、个头也比他稍低一些的孩子,碎发之下,是一双极澄澈而黑白分明的眼眸。 无声看来的时候,仿佛有种与世隔绝般的沉静之感。 对这种冷清清的气场,阿客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双手抱起的同时,脸上已是扬起笑容,清脆道:“小哥,新年纳福,吉祥康乐!” “同乐。” 孩子回以拱手一礼,并没有太多的言语,便将人让进门内。 但他身上那股冷清的气质,在这相对问答之中,不知不觉已被冲散了许多,变得柔和而舒缓起来。 将这种变化看在眼中,阿客心下欣慰的同时,随手推上门,紧接着主动抓住他的手,拉着人一起跑进了院中。 “老师,我来拜年啦!”他远远便喊了起来。 有些不自在地挣了一下,却未能一下脱开手,张起灵犹豫之中,两人已经跑进了屋内。 刚刚听到动静,张从宣便已经知晓来人。 只是他原本正在检查压岁钱和礼物,手上动作慢了一步,自家学生便已经应声出去了。 把东西全部装入红色的盒子之内,抬头时,就看见两个学生已经到了面前。 这时候,阿客反倒收敛起几分笑容,放开手,姿态严整地走到青年身前,拎起衣摆,利落俯身,就要郑重跪倒下拜。 同时,恭贺的话语已经出口。 “当此新岁,尊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愿您康宁安乐,百病不侵。” 不过,他的动作中途便被托住了,并没能真正叩拜下去。 “之前不是说了么,这些闲礼就省了。”作为现代人,对跪拜这种重礼总也没那么适应,张从宣及时将人拉起,半开玩笑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阿客这几天应该见礼不少,到老师这里,不妨就歇上一次。” 尊师是跟父母一样的重要长辈,哪有行礼缺斤少两的道理,少年顿时面露无奈:“老师……” “有心便足矣,”青年简短一句堵了他的嘴,转而坐回位置,把桌上的红包盒子递给他,轻声道,“好了,来看看今年的礼物合不合心意?” 这种时候,阿客真的会有些哭笑不得的古怪感。 长辈给的压岁钱和礼物,晚辈感恩戴德收着就是了,哪有还挑挑拣拣的道理? 明明是出生在再古板守礼不过的本家,但是自家老师向来随心所欲,似乎从没把什么条框规矩太放在眼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那些严肃迂腐的本家人,又怎么会收下自己这个身份低微的外家小子做学生呢? 有时候,他想着自己面前的老师,跟从本家零零星星听来的某些传闻之中,那个冷漠疏离不近人情之人相对比,也曾深刻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做什么漫长的白日梦。 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搭话,一次不平之下的开口相助,竟然就认识了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圣婴,还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本家高手的学生…… 居然是真的吗? 人生境遇之无常,奇妙如斯。 心里再一次发出感慨的同时,少年低头看着手中鲜红的沉重盒子,感受着头顶来自青年温和的注视,稍一停顿,果断动手拆了开来。 长辈赐,不可辞。 老师都说了让当场看,显然是用心准备。无论是什么,他都准备好了言语来大夸特夸一番,必不辜负老师的心意…… “——哇!” 少年情不自禁低声惊呼了出来。 上面沉甸甸的一包银元,跟去年一样,一如既往是极其大方的手笔。 但拿起这一包,下面那一层有着各种异国语言与奇特花纹的金银币,显然就是格外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了。 价值贵重是一方面。 但为着自己喜好,特意集来这些不常见的钱币,其中额外花费了的工夫与精心,却让少年不由紧咬了嘴唇。 刹那间,眼眶已是被水光烫红了些许,开口的语气都强忍情绪。 “多、谢老师,我很……非常喜欢!” “喜欢就好。”张从宣对此十分满意。 收集这些东西,也只是走一趟租界、多花点时间去兑换收集的事情,但能换来学生开心一下,就很值了。 不过,眼见少年捧着盒子低头一会,终于压制情绪抬起头,就要收起的动作,他却是不得不出声提醒了一下:“还有一个没看呢。” “啊,还有吗?” 阿客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几乎是思绪空白地往下摸索了一下,才发现,被压在最底下的,是几册看起来有些旧的书籍。 他缓缓念出了书册上的名字。 “……历朝各式机关……解构?” “嗯,”张从宣微微颔首,主动解释道,“阿客之前不是说,感觉学到的机关种类太少,课上也只讲解常见那些?” “我见的倒是不少,却不擅丹青,只能给你口头复述,不够清晰。之后想起来,家里还有祖上传下的几本旧书,虽文字晦涩,倒是内容详实,便结合实际给它们写了对应批注,这样,应该好看懂些。” 一旁的张起灵听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头,给出了来自第一读者的肯定。 看着神情认真的小哥,再望望平和微笑的老师,阿客抱着沉甸甸的盒子,心潮起伏之时,喉间哽塞,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青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番礼物有多么珍贵无价,此时宛如发现什么新奇的事情,站起身走到了他身旁,伸手比划了一下。 “阿客今年长高了不少啊,都到我胸口了。” “嗯,小哥也有成长,未来可期。” 少年眼眶还泛着红,此刻看着闻声顿时嘴角微微抿起的小哥,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随即就接收到了来自圣婴的一记高冷眼神。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见自家学生敏感的反应,张从宣也忍不住嘴角微翘,强压着保持声线平稳,半带感慨地转移开话题。 “你们年纪还小,都还有长高空间,慢慢总会长成大人的……老师可是不会再变了哦。” 话音刚落,就被微微用力抓住了手腕。 “无论怎样,我会陪着老师。”张起灵仰头专注看去,说得平静而笃定。 ——这也是他在老师询问时,拒绝了其他,自己要求的新年礼物。 生性活泼的少年就直接多了,径直伸手抱住了自家老师的腰身,撒娇般将脸庞靠在上面蹭了蹭,嗓音欣悦而满足。 “老师现在就很好了,一直不变也没关系!” 不如说,这样不会变的、永远温柔而强大的老师,其实令人格外安心。 像天上之月一样,仰头就可以看到,永恒般地停留在那里。 只是这样看着,便让少年的心里溢满了安定平静的幸福。 不变……又有什么不好呢? . . . . . 第95章 希望孩子足够可爱 “……泗州?” 听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地名,张从宣用了点时间,才从记忆里扒出某个笑眯眯的四长老说过的话,轻轻点了下头:“知道,是先族长葬身的地方。” “呃,说的没错。” 毕竟是先族长一脉的后代,不知道这点才奇怪。 但张崇问出这个问题,并不是没话找话。 瞧着对方神情还算平静,他这才斟酌着,继续说出下面的话,语带小心。 “……从宣,这次各家派人前往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见青年微微偏了下头,有些沉思的模样,他心下一紧,立马解释:“真的,我前几天刚出去了一趟,忙得脱不开身。昨天回来,今天就来找你了,真不是有意欺瞒……” “我知道。”张从宣突然出声打断。 “哎,”这么通情达理,张崇却一点也没有舒心的感觉,依旧眉头紧皱,欲言又止,“那个,这事是真的没那么简单,听我解释完你就明白了!” “是说‘得铃者可选为下一任族长’的事情?”青年黑眸沉静,嗓音依旧不紧不慢,“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那我也知道了。” “你先听我说完……等等,什么?” 说到这里,张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的东西,面色顿时愕然:“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不是传的到处都是么,”张从宣反倒对他的惊讶有些不解,“年后几乎人人在说这事,我又不是不出门,随便走在路上就能听到吧。” 这,张崇瞬间无言。 乍一听说得有道理,但是,这种事情,肯定没谁会当着人面大声说吧。再者,过完年他也在到处跑啊,怎么就没听见哪怕一声呢。 算了,从前就知道,这小子天生耳聪目明的,跟一般人不一样。 为了自己的心情,还是不要再深究怎么听到的为妙。 但是,既然已经知道,怎么还是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空缺多年的族长之位,眼下终于有了填补的希望,族中几乎人人骚动。 几位长老和各家稍有势力的主事纷纷挑选人员,准备物资。眼下临到出发前,队伍更是一天天壮大起来。 连内族那些无父无母由族中养育的孤儿,都被挑选出了年纪较大、资质优异的十几个,提前参与到家族活动之中。 ……唯独,这个人人皆知实力高强的青年,似乎被不约而同地默认隔绝在了行列之外。 作为已经被列入泗州队伍的人员,领到这次传话任务,真正站到对方面前之时,张崇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羞惭?怜悯?愧疚?……也许全部都有。 种种情绪压在心头,几乎让他难以启齿。 而现在,事先绞尽脑汁准备好的说辞没用上,松一口气的同时,张崇的心情反而变得更复杂了些。 ……大长老说得没错,在听命行事这方面,从宣根本不会让人担心。 已经不用再委婉言辞,叹一口气,他打起精神,直接跳到了下一话题。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直说吧。从宣,这次虽然你不跟着去泗州,但长沙的任务无论完成与否,都要随时留意泗州的消息。如有必要,务必第一时间回转泗州,到时候见机行事。” 不能跟队前往,而是需要时紧急赶到? 这种貌似待机救火人员的定位,明显是看中了自己的武力值,以防万一的。 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张从宣微微蹙眉:“大长老觉得,可能会出事?” 张崇无奈颔首。 “……这次去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出了乱子。有你在的话,大家应该都会克制一点。” 说实话,青年倒是也不意外。 毕竟,自家小官才是系统剧透的未来族长,现在去的这批,怎么可能真的有人变成族长候选? 出点乱子然后功败垂成,合情合理啊。 如此,张从宣略一沉吟,淡定应了下来。 对方明日便要准备出行,自己也还有事情,既然情况说完,张崇也不再多留。 约好了到时以密文交流,他随即转身离去。 踏在春寒料峭的夜风之中,却不禁再次回想起了大长老的切切叮嘱。 “……先族长真正葬身之处,现已无人知晓,寻铃希望渺茫,无需太过放在心上。小崇,此次出行,我另有要事吩咐与你。” “前两年,族中风波不断,而一旦想要深究,却总是恰到好处地能得到一个交代。我虽老朽,却还没到痴傻盲目的地步,此中必然另有隐情。” “这次之所以定下如此大的噱头,正是想要借机看一看,到底是人是鬼……隆出性情沉鸷,会在明面上盯着;你是小辈,行走方便,则暗中多多留心,如有异状及时上报。” “……行事要慎重,如有不测,当自保为上……既然你跟从宣有几分交情,可以放心交托,一旦实在局面难制,举目无措,紧急时可传讯让他相助。” “……那孩子身份特殊,又实力冠绝,有他在,当不至于让局势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男人忽地止步,微微闭眼仰头,呼出一口朦胧的白雾。 睁眼时,略显几分阴柔的俊俏面容上,陡然浮现了几分苦笑。 身为大长老一脉,又是得用亲信,他自是知道,家族从来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本家与外家之间还好,毕竟隔着一层。 但本家各分支、主事诸位、乃至几位长老,彼此之间虽说不至于针锋相对势如水火,但也是暗潮汹涌,互不相让。 但是,这次是不一样的,他听得出来。 三长老在明面上盯着,盯谁呢?当然是同行的二、四、五长老。 他却是另一只落子,目标包括所有人;而像他这样无声潜在其中的,还有几个? 如有不测,召回从宣出手,又是被默许到哪种程度? 但事已至此,没人再可以停下来了。 明明结束了隐姓埋名的任务,成为了同辈眼中炙手可热的族中新秀,但他不知为何,却越来越怀念起还能待在小院子里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心无挂碍,而现在知道得太多,只是杂念丛生,思虑难安。 踩着自己的影子默默向前,张崇仰头注目着空中皎洁不变的明月,忽然心中触动。 也许,只有如明月一般纯粹淡泊的人,才能做到从不为这些而烦恼吧。 ——对么,从宣? …… 几日后。 “瑞空兄,是还有事情尚未完备吗?” 随着一道温煦的嗓音传来,众人看到坐于马上小步踱来的那人面容,原本围堵成一小堆的人流顿时分散开来,露出了其后的二长老。 朝身侧的人摆摆手,示意已经知晓,二长老张瑞空翻身便上了马车。 等马车前行到了跟前,这才掀开帘子,轻哼一声:“无事。” “不过家中小辈年纪尚幼,头次出门,稍误了些时辰,马上便走。” “哦?”四长老张瑞芳若有所思,“要说年纪尚幼,是阿晃吧,他这次也跟去吗?” “我们家从不娇惯后辈。再者,这孩子身怀血脉,禀赋出众,不像有些人痴长年龄,自然有资格走这一趟。” 说起自家这个令人骄傲的、重新具备了麒麟血的重孙,二长老说的中气十足。 既然他愿意把年纪未足的自家孩子带出去冒险,张瑞芳又能说什么呢。 的确,有麒麟血倒是不怕一般虫豸了,那进了地底下,染上点什么脏污瘴气的,就很好受吗? 懒得跟他多说,四长老张瑞芳呵呵一笑,应付几句,便打马走到前面去了。 而见他走开,二长老张瑞空放下帘子,在车轮滚动的颠簸之中,拿起了车内小几上的沉重木盒。 解开锁扣,掀开盖子,便露出了其内所藏。 ——是大小不一的十几只青铜铃铛。 以及一件造型奇异,形状如塔又像是枯树的架子。 此刻,铃舌尽数被松香封住,任他随意拿起一只把玩,也悄然无声。 …… 数日后。 专注盯着车外飞掠而过的风景,面容俊秀的青年仿佛全然无视了四周的种种杂音,神色不动,思绪有些放空。 俄而,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找时间问了下自家店员,以及神神秘秘的黑瞎子,本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情报的。 但只旁敲侧击提了下时间,一个顾左右而言他,一个倒是大方说了此时还在南洋,总之,都没什么信息能提供的。 从张家拿到的情报,也就是长沙这个地点,以及一张还算可以辨认的画像,以及新军这个模糊的定位——没错,这年代,照相机还没便携化呢,偷拍是做不到的。 不过,他心态还算良好。 早做事,搞定就可以去看自家学生了,幸好,此时汉口与长沙来往比从前还便利些。 想到这里,火车锅炉忽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随后,那“哐哐哐”响动不停的声音渐渐缓和、很快低沉了下去,车厢里的所有人如同被激活了一般,纷纷动作起来。 ——长沙站,即将到了。 …… 另一边,现代,港城。 “……你真要去啊?” 闻声,正准备排队检票登机的张海客回头看了眼,忽然挑眉笑了起来。 “你走之前,张海盐当真什么也没说吗?” 迫于主人安排,这几天换下道袍的张千军万马,此刻站在候机大厅里,正浑身不适应。 再一次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茫然:“该交代的,我不都告诉你了么,原话我都背了几遍了,你不信怎的。” “不是不信,”他叹口气,“除了转告的事情,你们走之后,他又……算了,我到地方自己联系他问吧。” 又是什么亲子鉴定和孩子,又是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以防不测”的半截信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演什么生死绝恋的伦理大戏呢。 只希望,张海盐那孩子足够可爱,能抵消自己这一趟千里奔波吧。 这一刻的张海客如此想到。 第96章 真要命,怎么就没忍住 身在海上的张海楼,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在不远的将来,意外迎来一个“远方来客”。 此时,他正看着面前这条连接向对面的绳子。 伸手拽着晃了晃,感受了一下强度,不由赞道:“看着挺结实啊。” “这方面我们不会吝啬成本,”解雨辰微微笑了笑,扭头看向身后的手下们,吩咐道,“我先走一趟,过去没问题后,你们一半跟上,一半留下看家。” 说完,他就开始往身上系安全绳。 原本呉邪就正在心里嘀咕,难道让他们像缆车一样,每个人腰上绑个绳子滑溜过去?此时听到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小花,这这么窄一条,你怎么走啊?” “太危险了,咱们用小船划过去,不行吗?” “之前讨论过,不行,”黑瞎子推了推墨镜,随即潇洒一摊手,“现在两艘船是并向而行,速度都不慢,你丢个小船下去,可能没到跟前,就被甩后面去了。” “不错,目前这样反而更安全些,我也有把握。”解雨辰说着,安慰地拍了拍发小的肩膀。 “对了,你还没见过秀秀的身手呢,要说起来,那才是真正身轻如燕。” 他们站在船舷边上,一低头,就是溅起老高的浪花,以及深不见底的深蓝。 光是这样看着,呉邪已经觉得心里发怵了,面露抗拒的同时,脑子里努力想着其他可行方案。 从沉思里回过神,听他们讨论了一会,张从宣目测了一下绳子的直径和距离,干脆出声:“能走,我来吧。” 这话他说的底气十足。 这具身体虽然各项素质比不上小号,但是基础的一些本能还是在的。 眼下又不涉及身体素质的比拼,只是有些考验平衡与身体控制……与其等他们争来争去,不如直接干就完事。 这声音顿时让几人都看了过来。 “老板……”张海楼本就一直留心着这边,此时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喊了一声之后,反倒微微垂眸,没了声音。 走绳子,的确是本家的看家本事……他眸光闪了闪。 黑瞎子摸了摸下巴,倏地笑出一口白牙:“好呀,小宣,我陪你走吧。” 但是目测你的体重来看,明显不会有人家轻松吧……解雨辰挑了下眉,抱臂没有出声。 他是乐于打先锋,但眼见有人代劳的话,倒是也不太介意。 “张三,你认真的啊?”即使知道对方身手不错,呉邪对此种冒险行径仍旧不太赞同,试图想出点其他路径,“要不,咱们还是再多搭几条线,这样至少好着力一些……” 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张从宣已经绑好了安全绳。 此时走到船舷边上的绳结处,又弯腰检查了一下加固。 一切准备确认没问题,他偏头朝自家正微微皱着眉,仿佛心中担忧的店员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用担心,”青年微微挑起嘴角,纯澈的黑眸深处涌现出一丝笑意,“海楼,你还不相信我吗?” 张海楼眼瞳忽然放大些许,神色怔忪。 下一刻,青年的身影利落翻上船舷。 似乎一个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轻盈地踩上了那条连接两船的纤细绳索,闲庭信步一般轻快往前,只留给他们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样看起来,好像也还行? 呉邪正放松了些,正准备扭头去跟身侧的解雨辰道歉,冷不丁眼角余光里一道黑影旋风般刮了过去。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噗通”一声跳入了海中,化作了一道鬼魅的白色水线。 眨眼间,已经冲出去几十米外。 被冰凉的海水浸没大半个身子,没来得及脱掉的衣服,现在湿漉漉地贴身粘在皮肤上,让人很是难受。 张海楼却忽然觉得,身上陡然轻松了许多。 刚刚那激烈到几乎足以产生痛楚的心跳,也神奇地短时间内安静了下去,暂时失去了存在感。 取下沾满水珠的眼镜,用力抹了把脸,他仰头看着半空中那道略显朦胧的循声看来的身影,忽然扯起嘴角,低低笑了一声。 真要命,怎么就没忍住呢。 但是,果然,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老板,我来陪你了哦!” 仿佛有意遮蔽刺眼日光一般,他抬手遮住半边脸,自暴自弃地大声喊了出来。 第97章 所以,条件是什么? 另一边,张家车队之中。 正是傍晚休息时间,百多人的车队井然有条,熟练地将运货的车马全部堆到外围,营造出一道简略防线。 另还有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在不同方向消失了踪影——这就是暗哨了。 随即,马匹也被纷纷卸下了负重,并有人带着草料等前来,各自喂养食水。 说起来,整个队伍的进度,正是被这些娇贵的家伙拖累了不少。 张家人自己可以不眠不休赶路好几天,食水都能几天一进,这些马儿可是受不了那种强度。 幸好,这一路多半都是走的海上。 登岸后走的这一段路,总计也没多少路程,并不会耗费太久。 张崇下了马,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开始活泛被颠簸一天的筋骨关节。 今日行程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不如说,这一路上都堪称风平浪静,三长老那里也没什么动作。 而再走一天,前方就已经是泗州了。 整天绷紧着神经,对心态也不太好,他如此想着,没急着加入打饭的队伍,而是穿行过人群,漫无目的地走动起来。 说起来,也不知道从宣那边任务怎么样了。 两边出发的时间,其实差不太多。 只是对方单身一人,说走就走,累了还能坐坐火车什么的,想来,现在大概都已经到了吧。 明明距离更近,他们这边反而晚了一些…… 发散的思绪,忽然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打断了。 “喂,”他上前几步,拦住了端着饭菜过来、似乎准备送到车上的年轻人,“我记得,你是叫张佑山,对吧?” 被称作张佑山的年轻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后退一步的同时,谨慎点了下头:“我是,你有事找的话,不如等我送完饭再说?” “稍等,”张崇微微皱眉,扭头示意了下不远处那个马车,“你是送饭给马车上的人?” “没错。”张佑山更加小心起来。 想了下,他开口补充了一句:“这是二长老的车,也是他的人,我只是听命行事。” 咦? 张崇左右环顾,这才发现,左右的人似乎是有些陌生。 车队的顺序,是四长老带头在前,三长老拖队押后,他们这些人和行李物资等居中而行,二长老的人平时充当队伍两侧护翼。 马车旁边的人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原本懒洋洋的姿态一改,直起腰盯着这边。 哟,看来果然有点内情啊。 令人倦怠的无聊散去,张崇忽然精神一振。 “不管这是谁的车和人,这次出门,是不允许带家眷的,你们不知道么?” 张佑山似乎愣了下:“知道……可这也不是女眷啊?” “那莫非是说,有人途中身体不适,体力不支,已经不能行走?” 眼睛余光瞧着马车旁一动不动的那人,张崇口气和软了些,脚下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过去:“你看,这次路途遥远,万一出些问题,说不定会牵连全队。有病还是得治病,省得拖出大问题,对吧?” 张佑山“呃”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马车旁边的人。 他如此表现,看在张崇眼中,心下已经隐隐兴奋了起来。 既不是女眷,也不是生病,此次队伍是精选人员,更不会有不能承受旅途颠簸的老弱病残之辈。 上船之前,他们可就把族中的马车都留下了,下船之后,连二长老都换上了马匹骑乘赶路……所以,在这种时候还特意乘坐马车的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说吧,”越想越是浮想联翩,张崇干脆不再顾忌,大步走近了过去,“你们两个小子,是不是打着二长老的名义,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等他走到几步之内的距离,马车上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啊,好端端的,哪来的女眷和病人?” 张崇无动于衷:“是吗,那就请马车上的人出来一见,如何?若是当真清白,我立刻给你们赔礼道歉就是。” “你说的啊,可别等会不认。”马车上的年轻人似乎也被激起了情绪,嘴上说着,掀开帘子,当即弯腰进了车内。 顷刻间,抱着一个孩子露出了半身来。 原本好整以暇抱臂等着的张崇,盯着那孩子沉睡中天真稚嫩的脸庞,忽然愣住了:“这是……” “二长老家的阿晃啊。” “这么小的孩子,哪能走得动远路,早累睡着了,”那年轻人有些狐疑的模样,“你常在族中走动,应该见过的,该不会是打算耍赖不认账吧?” 见张崇不说话,年轻人和张佑山对视一眼,无奈耸了耸肩。 “呸,你才耍赖呢。” 张崇终于回神,却是率先回应了一嗓子,接着才若无其事地清清嗓子:“好了,是我胡乱猜测,平白疑了你们,请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这总行了吧?” “哈哈,行啊。” 他俊俏的面庞有些涨红,不情不愿又尴尬难堪的模样,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小声笑了起来,语气颇显揶揄的模样:“不过张崇,认错就认错,你脸红什么?” 张崇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们。 转过身,他重新朝着之前的方向慢慢走回,步履如常的同时,表情却是渐渐冷了下去。 …… 另一边,长沙。 “哐”的一声。 几乎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是“哐”“哐”“哐”……一连响了数声才停下来。 木箱的盖子被尽数掀开,其内藏物,现在尽数暴露在了几人面前,一览无余。 金银细软、珠翠首饰、还有其他价格不菲的零碎小物件。 透过这些零碎的缝隙,甚至隐约能看到,铺在下面的是一块块的整块金银! 这十箱东西,原是金光闪闪的货真价实的十箱财宝。 这样的礼物送出来,张启山都听见,自家副官自以为隐蔽地低声吸了一口气。 见面以来,他始终保持着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度,见此一幕,也不由微微挑眉:“这是……” “送给你的。”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淡定样子,甚至平心静气地补充道:“连带长沙城外那十座土匪山寨的上百具尸体,一并赠送于张长官。” 这一次,张启山听见,自己的副官响亮地咳嗽了好几声。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伸手捡取了一件缠丝金凤钗在指尖。 转动一圈,便看到了在凤凰眼眶处镶嵌的宝石上那一处已经枯涸的暗红,目光忽然定了定。 张从宣看他的动作,便知道,对方发现了端倪。 他没有出声,只是心平气和地等待着。 半晌后,那只手将金钗重新掷回了箱中,而那道不紧不慢又格外沉稳的声线再度响了起来,语气淡漠如初。 “是一份大礼,所以,条件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对面的青年却只是轻轻摇头,嗓音莫名低沉了些。 “你去看过,便知道。” 第98章 难道不肯亲自作陪 这话似乎有些故弄玄虚的意思。 但张启山站起身,很是从容地应了下来:“好。” 而且,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立马转头跟随身护卫的副官吩咐:“喊人把这些箱子运回去,然后备马,咱们出城一趟。” 可谓行动力十足了。 不过,这倒也符合张从宣这些天观察下来,对他的印象。 ——此人不是特别张扬的性格,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模样,其实控制欲极强,性情深沉难测。 眼下,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主动现身,他是定要探究明白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看过自己昨日派人送上门的那封信之后,带着手下径直找上门来。 当然,青年对此也是早有准备。 初步观察得到结果后,为了准确,接下来,还需要进一步接触。 从本地人口中得知土匪山寨的存在,再追踪而去,杀掉那些特征明显的土匪,其实没花多少时间和力气。 从匪寨的战利品中,挑挑拣拣准备这十箱金银之物,是货真价实的礼物,也是第一道测试。 根据他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张启山虽然抓住政局动荡的时机,果断投身其中,并凭借家里经商的富裕底子与一批精干伙计,获得了一些成果,但显然还没被人真正放在眼中。 此刻的张启山,虽然连副官都配上了(即使很可能是自带人员),级别看似不错,但并没进入到真正的核心中去。 譬如,他并没进入长沙军中,而是归于了矿政局之下。 名不正言不顺,算是处于一个不伦不类的位置。 这样被排挤被轻视的苦闷境地之中,面对送上门来的金银,却还能保持警惕,并第一时间注意到金银财宝之上的血污痕迹。 结合对话,意识到这属于赃物之后,也不慌不乱,脸色平常地继续谈起礼物所附带的代价。 心性这方面,起码已经初步过关了。 不知道面对接下来的场景,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正如此想着,面前忽然一道黑影往面前凑近了过来。 即使有些走神,但比思维更快,身体出色的警戒机制已经本能给出了条件反射—— 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看似只是轻飘飘地一攥。 但对张启山来说,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几乎要将手腕骨都捏碎的恐怖巨力。 即使对方随即松了手,但那阵剧痛仍未消退,而是转变为了一阵火辣辣的刺麻感。 “抱歉,不过不要突然靠近我,”对此种突然袭击的自作自受,张从宣只扫了眼,便移开视线,挑眉询问,“还有事么?” 低头看了眼那瞬间青紫的指痕,只微微皱了下眉,张启山便将手垂了下去,任由袖口将其遮盖,开口时语气若无其事。 “无事,不过,张三……先生既然要我去看,难道不肯亲自作陪么?” 提起这个似乎随口取的名字,他话音难得明显顿了一顿。 张从宣听得分明,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笑意。 至于一起去……他还要看张启山到现场之后的反应与处置,能蹭交通工具干嘛不蹭? “可以。”他如此想着,也就十分坦然地提出了要求。 “不过,我不想受风吃土,麻烦找辆车来吧。” 张启山点点头:“好。” “把家里那辆马车取过来吧。”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他吩咐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手腕愈发红肿明显的淤痕,莫名叹了口气。 副官应声,等了半分钟,见没其他要求准备离去时,才听到了那声轻声的补充。 “……另外,再给我拿几片膏药过来。” 第99章 这题解得如何 “……这座寨子规模更大些,似乎新近有过行动,绑了人准备索要钱财,还没来得及动手……地牢里关了好几十人,倒是男女老少都有……” 听完又一次汇报,张启山点点头,简短吩咐:“将他们分开审问身份,若是彼此能够印证无误,便送他们回城。” 副官干笑了下。 “见咱们的人穿着这身军装,他们反倒嫌咱们来的迟了,如今正在那里摆架子耍脾气,要见您呢。” 闻声,张启山瞥他一眼:“制不住?” “说是警察局长的什么亲戚,不好太过粗暴啊。”副官附耳过去,小声说出了自己为难的地方。 张启山镇定下令:“下去先开几枪,告诉那些人,他们不是被困百姓,是通匪疑犯,如要抵抗,就会按匪徒余孽处置。” 副官眼前一亮。 刚刚救了不少真正可怜人,思维都被困住了,一下居然没转过弯来。 不过,刚抬步要走,他扫了眼不远处的人手数量,忽然又回过了身来。 “还有一点,”他汇报道,“他们数量不少,要是把人押回去,咱们出来带的人手也要不够了……” 这是当下实情。 他们走过了十座大大小小的山寨,张启山大致翻看了那些死去的土匪,之后什么也没说,只命令他们不要动尸首。 但这些山寨里,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活人。 地牢里的,房间里的,还有一身泥水像是刚从田间跑回来的,不一而足,但却是基本都看不出什么凶相,见面就跪,看起来老实地不得了。 对这些人,张启山命令他们一概先押到城外营中,等分辨过有没有藏匿其中的土匪余孽,之后再分散安置。 也正是因此,此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数,由出城后的近百人,已经变成了十几人。 这再分一次,岂不是啥也不剩了。 面对副官的担忧,张启山倒是毫不担心的样子,目光轻轻一点身边的青年。 “不用担心。”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膏药,看着身旁青年,脸上忽然浮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 “眼下我连枪都难以举起,的确状态不佳,幸而,还有张三先生愿意随行保护。” 那摸手腕的动作,简直是明晃晃的宣告罪状,张从宣看在眼里,到底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颔首表示应下,随后,他看了看,抬手就把对方腰间的手枪坦然拿在了自己手里。 这行径,他做的理直气壮。 毕竟,连枪都拿不动了,不得把武器放到能用的人手里吗? 张启山眼睁睁看着,也没提出什么异议,淡定扭头对副官道:“你刚刚也见了那些尸体,应知道有此一人可当百人,如此,当可放心。” 副官欲言又止。 有这样的人间凶器在身边,真的能让人放心,而不是起到反效果吗? 但从伙计变成副官,他也跟了好几年,心知肚明,张启山看似不过毛头小子的年龄,其实是个相当说一不二的主。 一旦有了主意,再劝也是徒劳。 只好遵命转身,去分出队伍送人离开了。 现在,原地只剩下了两人。 张从宣把玩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心情很是不错,冷不丁,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相询。 “这题解得如何?” 见青年循声看来,却没有开口的意图,张启山神色不动,缓缓说了下去。 “公为两千石,我为山海客。志业岂不同,今已殊名迹……这是昨日的信上所述。” “相里不相类,相友且相异……这是我的回答。” 这一次,青年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微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两句诗的意思,并不难懂……直译一下,虽然我们同乡,但彼此并不相似;虽然是朋友,但两人互有差别。 虽非同道,但仍可以为邻里和友人。 其下的潜台词,正是一种善意的回应。 更关键的是,这正是他昨日信上所写那几句诗的后句……那并不是什么热门诗词,词句平平,估计没几个人认识,之所以用在这里,只是当时觉得恰好合适而已。 张启山要是聪明,应该能领会到,这两句所表达的,自己与他志向不同,只是个没名没势的山野中人,上门属于善意拜访。 更聪明的话也许能听出“山海客”一词,既是指自己的平民身份,也双关自己来自山海关之外,是同乡之人。 没想到,对方能更进一步,不仅理解了其中含义,还特意接上诗句的后句…… 对方是恰好看过,还是连夜翻书翻出来的,这不重要。 关键,用这句作为回答与表态,还真是挺合适。 想了想,张从宣朝他回以一个轻快的颔首:“张长官恩威并行,博学多才,在下佩服。” 对这称赞话语,张启山却没什么反应,只轻飘飘“嗯”了一声。 注视着眼前这张年轻而毫无特色的面容,以及那双纯澈而平和的墨黑眼眸,他收敛笑容,声音低沉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此时可得以一睹阁下真容了么?” 这张脸,跟有着这样神采的眼睛,看起来还真是分外不相配啊,他心中如此想道。 青年心下略有些惊讶,面上仍不动声色地反问:“什么意思?” “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易容面具这东西的存在,”张启山忽然叹了口气,“那些土匪,死得太快了,他们是在短时间内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斩杀殆尽……据我所知,这世上有这种本事的不多。” “恰好,我们家应该正有一些不可以常理想象的亲戚。” 看来,本家对这分出去的一支留心的同时,他们也不是对本家毫无所知啊。 自己的脸倒不是什么特别需要隐藏的,专门遮掩,其实是因为…… 扫了眼对方的面容,张从宣无奈摇摇头:“你如今也算个长沙城不大不小的人物,这面具要是去了,我多少会有些麻烦。” 张启山先是一怔,随即似乎想到什么,竟也没再强求。 “姓名呢,张是大姓,同姓也没什么特殊。” “张从宣。”对方这次倒是答得利落。 张启山微微蹙眉:“现在的本家,可以不按字辈取名了吗?” 这不是质问,只是与他从家里继承下来的印象不太相符,难免心生疑惑。 毕竟,连他家这个脱离好几代之久的,都还是坚持了应有的字辈。 “不行,”张从宣看他一眼,忽然微微勾了下嘴角,“但我亲身验证了,可以有例外。”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马车边上。 青年看他一眼,甩手把一样东西丢给他,便利落翻上马车,消失在了帘子后面。 到这里,张启山心下还有疑虑,但情知暂时是再问不出什么了。 再者…… 看着猝不及防中下意识接在手里的马鞭,再看看还贴了膏药的手腕,他忽然低声叹了口气,摇头失笑。 原来,也是被看穿了啊。 第100章 等会让这孩子听个响 夜色悄悄。 即使是张家人,除了值岗做哨的少数人,此时大部分也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趟由北到南,不仅路途遥远,时间上也赶得尽可能急促,路上死掉的马匹都有几十匹。 眼下,泗州古城就在几十里外的地底。 反正遗址不会自己长腿跑掉,再加上之后挖土刨坑还得下大力气,精力不济指不定出什么篓子,几位长老商量之后,干脆决定在此休憩一日,后天再行出发。 就算张家人筋骨强健,毕竟不是铁打的,倦累至极,同样是需要恢复性休息。 只不过,恢复需要的时间比常人短上许多,一天足矣。 在这万籁俱寂、人人放松入梦的时刻,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无声睁了开来。 坐直身,张崇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更加清醒。 随后,轻手轻脚地从皮睡袋里爬起来,掀开油布帐篷的挡风门帘,弯腰就准备溜出去。 “解手去?”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低沉询问。 是帐篷里共享空间的三人之一,同时,张崇听见,另一个人也隐约发出了类似于“我就说瞎吃菌子要出事”的含糊嘟囔。 他并没有太紧张。 作为大长老的亲信,虽然不能独占帐篷,但要跟熟人分在一起,还是能做到的。 “不是,”面对不知情的同伴,他镇定应了一声,又道,“我今夜要换岗巡逻,你们接着睡就是。” 这是他提前做好的准备,另两人并没有生疑。 各自幸灾乐祸几句,便翻身继续睡去了。 轻吁一口气,张崇转身,默默潜入了夜色之中。 …… 同样的夜色,映在车队另一边的年轻人脸上,便是百无聊赖之下的接连哈欠。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吃过了晚饭,马车里的孩子一如既往安静睡了,车队内寂然无声,车队外有哨岗护卫,实在没什么可警戒的东西。 他是专职看守,连替换的人都没有,又一路平静到了目的地,也难免松懈了些。 如此挨到夜半,终于抵不住一阵强似一阵的困意。 先是头一点一点,几次挣扎之后,还是忍不住诱惑,慢慢地,脑袋低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很快,他抱着手臂,坐在马车几步外的空地上,彻底睡了过去。 这并没有出乎张崇的意料。 毕竟,他采到的那些有问题的菌子,全喂给了这个人的晚饭里去。 只可惜,到底是野生的,毒性不强,居然让人强撑到现在才发作出来。 不过这也有好处,那就是事后很难查出端倪。 一边想着,他从另一边静悄悄摸进了马车。 本就是半夜,此时里面完全是一片昏沉的黑暗。 为了防止有可能发出的惊呼,他循着感知,先一步单手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同时就用另一只手拽着肩膀将小孩拉到身前,准备捏晕控制。 毕竟是二长老家的孩子,又没法粗暴逼问,直接弄晕反而省事。 他打算是,先搜查马车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没找到,就直接摇铃诱导套话。 手掌刚搭上后颈,预备发力之时,冷不防感觉到几根幼小的、属于孩童的手指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别动我,张崇,”孩子的声音被闷着有点含糊,但语气明显急促,“有机关。” 张崇虽然惊了一下,但也没太慌。 醒了就醒了,自己随身有带的铃铛,等会让这孩子听个响就是。 下一刻,反应过来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如同被雷电当头劈中,动作完全僵在了原地。 后背一阵凉意陡然窜上来,让他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是您?” 他几乎脱口而出。 第101章 一时失手,不慎伤了人 虽然声线不对,但是这种沉静淡漠根本不属于孩子的口吻,几乎立刻唤醒了某些记忆。 这是他在小院中听过成百上千次的语气。 这是,属于圣婴才有的口吻! 但是为什么会是在二长老的马车上?那个叫做阿晃的孩子,从哪里不见的? 中途替换,还是一开始就…… 二长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族中留守的人难道没发现吗!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张崇几乎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心绪纷纷,但他转瞬意识到什么,抬手就去摸索孩子的脸颊,果然在颈间感触到一道并不明显的薄薄分界线。 毫不犹豫地撕掉了这层易容面具,张崇又要去摸孩子的喉咙,察看异状,却忽然听到身前一声突如其来的破空之声。 暗箭? 他原打算侧身避开,但是不知为何,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想法反馈到肢体上时,身体似乎比刚刚迟钝了好几拍。 不,不是,好像。 中招了?什么时候,他明明,还没碰马车上的东西…… 是圣婴的,衣服……? 转瞬即至的昏沉之中,他感觉身前伸来一只手,将他用力往后推了一下。 那箭身,由此错开躯干,扎入了他的手臂。 皮开肉绽的钻心痛楚,让他从那种身不由己的昏沉中清醒许多。 也因此听到了孩子愈发急促的轻声。 “快走,他们的目标,是……” 最后几个字,被身后传来的动静压了过去,张崇没能听清。 他警觉转身,下意识就要用无力的身体严实护在圣婴身前,同时沉声质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唔!” 回答他的,是迎面毫不客气的一刀。 正中后心。 暗淡光线之中,他的瞳孔,因疼痛与不可置信剧烈颤动了起来。 明明,之前还曾一起说话打趣的,原来……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么? “还能说话,看来药力还是不够强啊,”他听到对方嘀咕着,有些不满的模样,“真狡诈,居然提前给我下药,要不是……”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 昏暗降临的前一刻,他张开双臂,往后倾倒了下去。 然后,眯眼看向车帘所在,用尽全力,将右边手臂抬高了一些。 随着手腕扭动,有什么,发出了一声低微几不可闻的响动。 “还要做出这种姿态,”年轻人笑了起来,“唬人么,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一道快到难以看清的影子,从已经昏迷的张崇的袖口飞了出去,穿透车帘,刺入了深沉的夜幕之中。 随后,在一片漆黑的半空,砰然炸出了一道明亮炫目的火光。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是面沉如水,紧咬着牙,恨恨吐出了两个字。 “……妈的。” 来不及发出更多的咒骂,他心知肚明,如此显眼的异状,必然很快就会引来巡逻队,乃至其他人的查看。 当此之际,要尽快掩饰补救才对。 幸好,他提前还是有些准备的。 用力将翻倒的张崇拽起,年轻人随手将依旧埋头沉睡的孩子往车厢后面推了推,匆忙从车座底下翻出了一个箱子,打开,手上快速地动作了起来。 …… 本就相距不远,其他人来得很快。 但看见眼前一幕,惊愕议论不停的同时,却也只是远远围作一圈,没有人敢于自行上前察看。 无他,马车边一跪一趴的两人,实在让人分不清情况。 尤其,跪着的那个,还是近两年颇受大长老重用,在年轻一代中风头正劲的张崇。 趴在地上的那个,虽然看不清脸,但是看衣服,好像是二长老这边的人。 事情又发生在护短的二长老的马车旁边。 终于,三位主事长老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相继赶到了。 借着点起的火光,远远看清楚情况之后,二长老几乎是眼里冒火地大步走上前去,一脚踹在了跪地的“张崇”身上,又惊又怒地喝骂起来。 “好啊,好啊,还没到地方,你们就要开始排除异己了!” 三长老顿时皱眉,看见地上中刀的人,却也没拦着,快步过去把人扶起探了下脉搏,随后抬头朝四周呵斥了一声。 “人还没死,你们竟无一人施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四长老随之也走了过来,蹲下身主动扯开衣物,查验起伤势。 在他们背后,“张崇”似乎情绪崩溃而歇斯底里的声音骤然响起。 “……都是我的错……我之前还以为,这里面是藏了女眷,质问时跟他争执了几句,今夜再次碰面,不知为何就又吵了起来……一时失手,不慎伤了人……” “我已知错,任凭长老们责罚!” 第102章 【泗有变,速来!】 “责罚?” 二长老又是力道十足的一脚飞出,就要踢在地上的“张崇”后背,同时冷笑连连:“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活生生的大小伙子,要用什么来赔?” “你一句失手,一个知错,莫非以为就能逃过罪责不成?” “我……” 似乎是被问的哑口无言,在二长老真正踢实之前,“张崇”面色灰败地惨淡一笑,弯腰深深伏倒在了地上,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凄楚:“我没想逃避……” 没想到他会恰好动作,二长老的力气竟是落在了空处。 恼羞成怒之下,他怒火愈烈。 “知道你心里有火,不过,现在人还有一口气撑着,当务之急是先救命。”看着四长老张瑞芳招呼人来把伤者搬走,一旁的三长老张隆出后退让出位置,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情况,当即拉了他一把。 闻声,伏倒在地的“张崇”似乎燃起几分希冀,循声抬起头来。 三长老继续低声相劝。 “前方就是泗州,眼下已是人心浮动,你非要当众失态不成?” 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二长老张瑞空看着周围一圈神色各异的族人,到底是维持住了体面,没有再做些追打之类的事情。 他转而沉下脸,转头喊来自己的人维持秩序,一边呵斥驱散:“行了,是非曲直分明,罪徒已然逮捕,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管好自己的眼睛嘴巴,若有再为此生事的,都给我滚回家去!” 作为主管族规刑罚的长老,他这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再者,目的地就在眼前,也没人想这时候触霉头提前回老家,不管心里如何,到底依言纷纷散去。 三长老对他这话有些不满意,补充道:“是非曲直尚未有定论,等人醒来,我会再行调查。” “你自便吧!” 刚平复些心情的二长老再次被气到,猛一摔袖,独自背过了身去。 两人争执之中,“张崇”却是跪行几步,上前拽住了四长老的袖子,低声恳求:“我犯下如此大错,已心灰意冷,唯望您诊治施救,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尽!” “尽力而为罢了,生死有命,我也不知结果如何。” 四长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把自己的袖子扯回去,转身就走。 “张崇”看着他翩然的背影,再望望担架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那人,微一咬牙,低头就跟了上去。 …… 等人都走远,二长老终于回过身来,望着两人的背影,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此时再看,哪还有刚才那怒发冲冠心痛惋惜的模样。 “父亲,”幼子见他似乎恢复了冷静,顿时抢上前来,面色忧虑地叹了一声,“此事可恶,还未下地便折损人手,我们难道就如此算了?” 二长老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折损人手不足为道。关键,对方竟敢在此时此地动手,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吗?” “还有,”说着,他这次倒是货真价实起了几分怒气,眼神严厉地扫视一圈身边子孙几人,“你们几个,难道就没有办事不力的罪责?” 被他看到的几人纷纷低下头去,只有幼子面现惭色,懊恼道:“是儿子的不是,让您也忧虑受累,实在罪过!” 他感觉得到其他几人暗中在瞪自己,那又如何。 知冷知热,难道是谁都能做的如此到位的吗? 果然,二长老面色和缓了些,语气也渐渐转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平时毛手毛脚出些纰漏,也就算了,居然把张崇引了来,难道不晓得他是谁的人?若非这年轻人心高气盛,被激得上了头……”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 对了,张崇跟自家人争执乃至出手的最初缘由,貌似是……旁边这辆马车? 这半天闹得如此厉害,怎么马车里半点动静都无? 毕竟是自己宠爱的重孙,虽然因为计划带出了门,但张瑞空并没打算让孩子受什么损害、或出什么事。 此时想到这里,不由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再教训子孙,转身便上了马车去察看情况。 一片黑暗之中,当先闻到的,是一阵血腥气。 刚刚那两人,竟是直接在车里交的手?真是不像话! 稍微适应之后,模糊看到孩童的身影伏倒在特意铺设好的、小床一样的软底车座之上,听呼吸,的确是睡得正熟。 ……到底是孩子,外面闹翻天,居然还能自顾自梦得香甜。 张瑞空心下松一口气,暗暗笑骂一声。 伸手把旁边的小窗帘子打开一些,让外面的光透进来,同时,借着光就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怜爱拍了拍:“阿晃这几日也是辛苦,等事情完结,当先送你回——嗯?” 当孩子的脸暴露在光线之下,清晰落入眼中,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惊疑的抽气。 震惊之下,差点没忍住怀疑,自己是否已老朽到花了眼睛。 无他——怀里紧闭双眼沉睡的孩童,虽然年纪符合,但这张脸,哪里是他家重孙阿晃? 分明是正该待在本家足不出户的圣婴! 不,不对,他强制自己冷静几分,想着预定的计划,心中暗道,莫非之前是正好在给阿晃试戴易容面具? 恰好那张崇前来挑事,不及掩饰之下,自家人急切拦阻,所以两人才会再起争执……言语激烈之下,最终动了刀。 如此,也算是合情合理。 成功说服自己,张瑞空定了定神,颤抖着伸手,在孩子的脸上摸索了一下,试图找到什么足以证明的东西。 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他鼻息微重,但动作停了几秒之后,缓缓地,细致而耐心地再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这孩子的脸,是他自己的脸,也就是说,这的确,不,这很可能,有可能真的是圣婴——但是,他明明命令手下带来的是自家阿晃啊? 太阳穴突突直跳,二长老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不由伸手,扶住了一边的车厢侧壁。 到底是哪里出了漏子? 他苦思冥想,但心乱如麻,竟一时寻不到方向。 不,不,再想想,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张崇虽然动了手,但是看他模样,应该没有看到马车内情……那年轻人,他记得是投奔自己的一个本家孤儿,看来,他是用自己的血,掩藏住了真正的秘密。 这样没有麒麟血、身份低微、特意依附投奔的年轻人,他手下是很不少的,此时一下竟也想不起名字……不过,的确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 这样尽忠职守乃至刚烈献身的年轻人,想来应该不是罪魁祸首。 不,既然孩子不对,以防万一,还是要派人去盯着为好,一旦苏醒立刻审问。 就连张崇,不确定的情况,也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必须立即看守隔绝! 他要给本家去封信,抢先把这件事定性下来! 还有原本的计划……现在有圣婴在手,倒是能做得更逼真些……不,直接做成真的不是更好? 一不做二不休! 看着怀中这个无知沉睡的孩童,一边对外面吩咐起思绪辗转间想到的事情,二长老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得计的笑容。 就在他正准备把圣婴丢回座上,重新吩咐人手看管之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嚷接近。 随之而来的,是幼子贴心而清晰的禀报。 “父亲大人,三长老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对方的话没能说完,他当即皱眉,已是主动掀开车身小帘往外看去。 那被数人围绕、走在最前、被火把映亮的面庞,可不就是刚刚已经离开的张隆出? 此时,这位三长老一边大步走来,严肃的脸上一如既往不苟言笑,只扬声喊道:“方才走得匆忙,差点忘了事情皆因马车而起,我得带回去研判痕迹。” “还有,你家阿晃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孩子是否应激受了惊吓?” 张瑞空的神情陡然一凝。 …… 对远处这一夜的纷乱,张从宣并不知晓。 初步跟张启山确认了身份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观察报告算是大致有了结果,再花一两天收个尾,应该就能潇洒走人了。 张启山倒是蛮有兴趣的模样,回城之后,又诚恳相邀上门做客。 大概是,猜出两人容貌应该有些相似之后,心生好奇,同时对自己是哪支也有了一个预估。 不然,也不会那么若有若无地聊起自家前些年从东北转移到长沙的往事,感慨父亲意外撒手人寰,留下自己一人,独力撑起了偌大家业。 不过,就在张从宣犹豫是否当真上门拜访、并很可能认个亲的时候,第二天上午被送来的一封电报,打断了他规划中的行程。 【泗有变,速来】 言简意赅,且用明文写就,非常直白。 第103章 不得早几年被气死了 这封电报有些不同寻常。 虽然对应了之前张崇提过的“可能出事”,但是,当时分明约好的密文通信,而现在收到的,却是毫无遮掩的明文。 怎么看都不太对,张从宣稍作思考,便决定即刻出发。 泗州古城的遗址,位于苏省和皖省的交界处,距离长沙有上千公里之远。 即使接到消息当天就走,碍于当下艰难的交通条件,到达也已经是第五天早上。 没办法,此时的内陆交通,完全不比来时候一路顺洋而下的轻松。 张从宣都忍不住想吐槽。 这要是真有什么紧急变故,自己到的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吧。 当然,作为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张家人总比自己更清楚当下赶路效率,应该是有预留余地的才对。 话虽如此,想着那封古怪的电报,到达马坝镇范围之后,他找了家旅店洗漱一番,只浅睡了半个小时恢复精神,便裹好九节锏,背着出了门。 原本的约定,张崇应该会在城镇门口留下暗语记号的,但进城时他留心看了,并没找到。 情况越发显得奇怪了。 不过,显然通知他前来的人也是早有准备。 不等前往寻找,下楼没走出多远,就察觉到身后多了跟上来的两人。 绕了一圈将人带入偏僻小巷,张从宣没给他们捉迷藏的时间,回身利落出手把人拉到身前,拔锏逼问:“跟着我做什么?” 这两个人,同样有着长手指,毫无疑问是张家人,但并不是他认识的脸之一。 ……虽然他本身也没记住几张脸。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犹豫。 而他此时耐心欠缺,见对方不答,一手一个卸了关节丢到地上,锏尖一抖,便朝着其中一人砸了下去。 拿在他手上看似轻飘飘的九节锏,如此近距离砸下来时,几乎带起一阵沉重嗡鸣,那是携带风声的重势。 若是砸实了,可以想见,必然是筋断骨折,内脏出血的惨烈场景。 “……我们是来接应你的!”那人双手撑地,一边后退,再顾不得许多,当即叫喊了出来。 青年手上的锏身却丝毫没有停顿。 对方不由面显绝望,语速几乎快到了极致:“真的,家族队伍不在镇中,是在……” 锏身在眼前越来越近,他话音忽然一顿。 一旁的同伴愕然睁大了眼睛。 锏身明明落势不改,最后砸实的一下却是轻飘飘掠了过去,落在一旁的地面上,瞬间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 “在哪?”青年俯视看来,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虽然冷汗遍身,男人到底松一口气。 正要答话,忽然见青年微微蹙眉,随后扶着锏,半蹲下身,再次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这,这是要拉自己起来……作为示好和赔礼? 他不知所措之中,正要抓住那只手,却见对方径直从自己腰间拽出了一样东西。 是他绑在腰中的短剑。 这下在地上摔散了外衫,才露出来。 “这是张崇的东西,大长老给的,怎么会在你这?”青年声音微冷。 而随着这句话,他明显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危机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若是回答不出,自己将失去所有机会。 这次,男人却是再不敢卖关子,争分夺秒给出了回答:“对,但他眼下被长老们监禁,是长老们让我们拿着他的信物,来接应你。” 另一人急忙附和,并简短讲述了张崇失手杀人的事情经过。 青年听完,默然半晌,却是转而问起另外的问题。 “队伍到了好几天,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眼下为人所制,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极快地争先回答起来。 “说好休息一天,但是因为张崇的事情,第二天晚上就开始干活了。” “……古城遗址之上被附近土豪当成了坟山,派人看守,根据长老们的计划,要直接从几公里外的林子里打洞挖过去……幸好还有前人的盗洞得以定位……” “昨晚的时候,说是已经找到地方了,他们在底下待了一夜,今早走的时候,已经下去了一批人。” 张从宣若有所思。 进度正常,说明队伍总体还算处于掌控之中。 而队伍里,虽然二长老行事张扬,四长老冷眼旁观,但三长老是一心只考虑家族的,作为主事,足以稳定局势。 若是三人不和,仅凭他们各自的人手,都能把队伍搅成瘫痪……但张崇又是怎么回事? 失手杀人?因为口舌争端? 要这小子这么耐不住气,怎么会被大长老重用。 而且,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自己觉得这是个对圣婴毫不关心的监视器,没少明里暗里故意气他……真要是个气罐子,一点就炸,那张崇不得早几年被气死了? 地上的两人,见青年迟迟不给回应,彼此无声交换起眼神。 不过,还未等他们商量出什么结果,张从宣已经有了决定,弯腰把两个人拉起来,恢复关节,敷衍地拍了几下土。 “刚刚的事,是你们隐瞒身份跟踪在先,我出手在后,现在一笔勾销……带我去见张崇,以及长老们。” …… 此时,山林脚下的一栋木头小屋之中,“张崇”正低头坐在地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截寸长的结实铁链,锁在他脚上,作为约束。 因为几天的关押,形容有些憔悴,但精神还不错。 山林之中,鸟兽众多,各种杂音其实十分干扰听觉。 但当三人的脚步声响起,他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并即刻站起了身来。 很快,外面传来几声交谈的低语。 那是看守与另外三人的对话声音。 然后“嘎吱”的刺耳声音响起,残破的木门打开了来。 一行三人走了进来。 眯了眯眼适应光线,“张崇”看清了居中那人的容貌,当即露出几分愕然,又不失难堪地转过了头:“你怎么来了?” 张从宣沉吟了一下,转头跟身后两人商量几句。 见他们又是犹豫,又是畏惧的模样,想了想,抬手把九节锏取下,握在了手里。 又来……两人当即下意识后退。 还未开口呼喊守卫,便听见“锵”一声,定睛看去,是青年随手将锏身插入了脚下泥地之中。 一米左右的光洁锏身,顿时没入了泥土一半还多,稳稳直立在了地上。 “武器留在门口,这下放心了么,”青年歪头示意了一下,语气平淡道,“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什么都不会做。” 两人不由苦笑:看似很有诚意,但是这到底是示诚,还是威慑,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但对视一眼,到底退了出去,给他们留出了谈话空间。 “张崇”看在眼中,似乎有些触动,再次主动开了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第104章 今天怎么老听不懂人话 张从宣正打量着这座小屋,发现之前估计有误。 这里说是小屋,更像是简陋的小庙,只是似乎长久没人修缮,破败不堪。 放在屋子正中间的那个神龛,更是连神像都没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黑乎乎的空位。 不过,神龛本身,倒是算得上这破屋子里最完好的东西了。 他原本还想上前细看,此时闻声,顿时重新把注意力落在了人身上。 “全部,”他上前几步,直视着男人漫不经心的瞳孔,轻声询问,“电报里你没说清楚。” “为什么要杀二长老的人,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崇”嘴唇动了动,忽然叹了一声。 “难怪你突然找过来,但是,电报不是我发的。”他说。 微微点头,张从宣心下稍放松了些。 这道试探过了,要是对方忽然承认了电报的事情,那才是有问题。 “都说我无端争斗、失手杀了人,几位长老都认定了,”似乎有段时间没喝水,“张崇”的嗓子比平时低哑一些,语速缓缓,“到了这地步,你居然还愿意相信我吗?” 要是不相信,干嘛单独留下来问话,青年心中略微无语。 “只是觉得你没那么暴脾气,别废话,快说事。你有想办法传信给大长老么?” “张崇”低落道:“没找到机会。” “不过,我的确不是无端找事,”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两声,紧接着终于回答了问题,“之所以动手,是因为,在二长老马车里发现了……” 猛然抬手,示意噤声的同时,张从宣警觉扭头看向了身后。 “有人来了。” “张崇”愣了下,随即想到什么,加快语速说:“我看到马车里是——呃?” 他被一把捂住了嘴。 “嘘!”青年目光专注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神色肃然。 来人了……大约十几个?鸟叫太吵了……不对,是九个……都是张家人,脚步都放的很轻……目的就是这边……有人已经知道自己来了?还是来找张崇的? 无论如何,这么小心翼翼接近,明显来者不善。 那两人忽然迎了上去……守卫没有动静……他们不是一伙怎的? 不,守卫动了一步,然后后退了……他肯定看到了什么,且跟来人发生了无声交流……就是一伙的! 想了下,在来人即将到达门口时,张从宣忽然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二长老,你怎么来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排除。 张崇被关押在这里,几位长老应该都知道,但会悄摸摸来看的,他觉得二长老可能大些。 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其他两个长老跟自己没有直接过节,正好可以趁机问些事情。 而外面当即传来的一阵骚动,似乎验证了他的猜测。 好家伙,还真是二长老。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青年感慨一声,起身想去拔起九节锏,准备等等看对方到底在搞什么。 “张崇”终于挣扎出魔掌,目光却忽然闪烁几下。 但没等他考虑好下一步,三道箭矢,撞破本就破败的木门,挟着风声一头扎了进来。 这是要直接灭口? 张从宣不及多想,一个滚身避过,趁机拔出了九节锏,扭头朝着“张崇”喊道:“你之前到底看到什么?” 脚上被铁链锁着,“张崇”躲避更是费力,袖子都被箭矢划破了。 闻声,他咬咬牙,却是再不犹豫,一口气把之前打断的话接着说了下去:“二长老马车里是圣婴!” 张从宣陡然一滞。 既是不可置信,也是怒气上头。 ……老东西居然敢拐带小官? 艹,五六年前那次测试时候就知道,他果然觊觎自家学生! 但此时不及多想,得先过了这关,赶紧去找人为要。 他只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骤然朝对方方向投出了手中九节锏。 “别动!”他说。 “张崇”大惊之下,哪会听他的,直接跳起躲了过去。 但看着九节锏“锵”一声插入地面,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原来是要帮自己砸开铁链。 今天这人怎么老听不懂人话似的,张从宣一边无语,一边准备过去,结果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嘈杂动静。 定睛看去,刚刚那几支箭矢,竟是全数击中了神龛的上半部分。 此时,神龛上半的木板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混沌地悲鸣一声,炸成了无数碎片。 近前的“张崇”首当其冲,被砸了好几下,痛的闷哼出声。 但青年此时却已经顾不上他了。 上面的神龛碎裂之后,就此露出了原本藏在里面的东西。 一座长相奇特、造型古怪、形状如塔又像是枯树的金属架子。 枯树枝条之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十几只青铜铃铛,组成了它的“树叶”。 此时被碎裂的木片击中,先是一只铃铛晃了晃,眨眼的功夫不到,所有的铃铛已经一起晃荡了起来,碰撞出一片颇有韵律的幽远而连绵的铃声。 如同风声簌簌,又像是窃窃人声。 一时,屋内余音绕梁,回响不绝。 第105章 杀了你面前的敌人 现代,海上。 此时已是夜幕深沉,属于船员们一侧区域的某个空房间中,几人正围坐开会。 “……结合鬼船上发现的记录、活动痕迹,我们可以确定,当时呉三省和解连环的确出现在了考古队之中。” 解雨辰说到这里,瞥了眼一旁的呉邪:“至于呉邪发现的那具骨架,只能从衣服残片上分辨,的确是考古队的人,但没法确认具体身份。” “所以,我们还是要进入墓里去,找寻更多的线索。” 呉邪摸了下鼻子,嘿嘿干笑了几声。 发现那具骨骸,也是在鬼船上四处搜索舱室的时候,他不小心踩破了一块木板,正好掉入了下层仓库,才发现的。 虽然被“张三”吐槽“不应该开古董店,应该应聘甲方监督员,能拯救不少豆腐渣工程”,但是有发现总是好事不是? 而且,他此时坐在这里,其实有些走神地在想,该不会,那骨架子真是自己三叔的吧? 来自血脉相连的那什么,羁绊? 他正走神,冷不丁听到旁边传来“砰”一声极大的动静。 茫然而吃惊地看去,却见是一直没说什么话的青年,不知为何突然起身。 “我赞同解当家的意见,再者,一开始就是说了要下去。所以准备好之后,解当家说一声,我们立马出发就是。” 解雨辰愣了一下,微笑点点头:“我喜欢出发前,就跟大家说清楚,心里敞亮了,行动也就不会出问题。” “完全理解,”张从宣愈发诚恳,一边说,步步退向了门口,“我这里没问题的。” “不过不好意思,突然有点事情,需要先出去几分钟,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话音落地,他已是消失在了门外。 解雨辰眨眨眼,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倒是能理解,人有三急么……不过,之前总是见这位淡定从容的样子,现在难得急切一回,居然让他觉得有点……惊奇? 正如此想着,忽然见黑瞎子不知何时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考虑了一下,很快跟着站起身来。 “我好像也需要出去一趟,你们继续。”说着,他已是三步并作两步闪身走了。 解雨辰沉默,嗯……五个人去了俩,倒是也…… “我也去看看!”张海楼猛然站起身,朝两人歉意一笑,急匆匆追了出去。 剩下房间里两人,面面相觑。 解雨辰忽然有点怀疑自我,忍不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没错啊,这会也没开多久。 再看看旁边的呉邪,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顿时重新镇定了下来。 很好,果然是人的问题。 话说怎么像小学生一样,上个厕所,还得成群结队的…… …… 民国初年,山林。 在捂着耳朵、把锁链扯到紧绷、尽量远离铃铛的“张崇”愕然的目光之中,铃声响起的刹那,青年像是瞬间整个人都被冻结住了般。 原地僵持一秒不到,便安静地侧身倒了下去。 他一时都懵住了。 不是,虽然自己也随着铃声感到了一阵胸闷气短、头昏脑涨、眼前发黑,但是,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到底谁才是那个张家人啊? 而下一刻,木门轰然大开,外面的人陆续走了进来。 铃声依旧传响不绝,但几人明显早有准备,全部戴上了特制的耳罩,对此充耳不闻。 二长老站在门外,等着两个人将地上的张从宣制住,而青年依旧一动不动,这才畅笑一声,把手里睁大眼睛盯着门内的“阿晃”递给身后,踏入屋中。 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连圣婴都没用上。 不过,这样也省了自己许多事。 无视了地上捂着耳朵还在挣扎的张崇,他径直走到原本的神龛、现在的铜铃架子之前,抬手将其中几只铃铛调整了悬挂的位置。 铃声的频率随之而变。 “张崇”原本几近昏厥的大脑,忽然恢复了几分清明,感觉心底莫名生出一阵躁意。 像是火焰燎心,又像是百爪抓挠,让他坐立不安,且眼底渐渐泛出了几分自己未能察觉的红色。 破坏,摧毁,打砸,厮杀……种种情绪充斥了脑海。 无论对象是什么都也好,他只想让这焦躁难耐的情绪立刻发泄出去! 他立刻咬破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不能继续下去了,得想办法逃走才对! 砸碎……先砸碎铁链…… 强忍着被铃声勾起的暴虐情绪,他满头大汗地努力睁大眼,试图找到方才落在自己身前的九节锏。 不过,就在他终于寻觅到那柄救命武器,大喜过望地就要伸手去碰之时。 一只手先他一步搭了上去,随即用力,将九节锏攥在了手中。 抬眼看去,正是方才似乎已失去意识的青年。 “张崇”这下是货真价实地大喜过望了:“从宣,你没事?” 只是,青年对他的询问恍若未闻,只是漠然半垂着眼,微微低头。 那双沉冷幽深的黑眸,像是看着他,又像是将目光落在未知的虚空,难以聚焦。 “从宣,”“张崇”望着他居高临下俯视看来的俊秀面容,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慌乱,急切道,“你看到了么,二长老身后就是圣婴!他意图反叛!” 见面前场景,被大人抱在怀中难以脱身的“阿晃”顿时挣扎起来,喊了声:“张崇!” 这次,为了利用好身份出其不意,他的声线被恢复到了自己的本声。 但这试探性的一喊,并没有引起回应。 “铃声成阵,你们以为他现在听得进吗?”二长老看着在两人呼喊之中完全无动于衷的青年,得意仰头哈哈一笑。 这笑声,接连引起了一阵附和的嘲笑。 孩子顿时低下头,看似失落的模样,目光却是暗中扫过了周边诸人。 一边尽力挣扎,他瞥了眼挟制自己的人另一只手里的弓矢,心中默默计算着。 方才来的路上,他是被蒙着眼睛,这下倒是看得分明了。 为了避免引起太多注意,这些人并没带什么长兵,全是短刀,这只弓矢还是提前藏起的,箭支不多。 刚刚已经用掉五支,现在,还有三支。 二长老并没太在意身后,朗声笑完,忽然神色一敛,沉声命令:“从宣,杀了你面前的敌人。” 第106章 绝妙的……一出……好戏 ——见鬼的张家人,怎么会有这么见鬼的招数! “张崇”大惊失色,一边跳起后退躲避,一边试图唤醒身前人神志。 “从宣,你醒醒——” 他后退的方位和距离,也是有讲究的。 偏离了对方惯用的右手所能攻击到的方位,同时,身后就是那个烦人的铃铛架子。 如果对方投出九节锏,第一时间他就会侧身往一边躲闪开来,让对方的攻击落到身后。 既然源头是那个铃声控制,只要诱使对方投出武器,毁掉铃铛不就是了? 一切都设想得很好。 但是,不等为自己机智巧妙的随机应变得意,他人还在半空,尚未落地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 眼睛都没反应过来,将新的画面传递的空隙里,腹部蓦地被一阵巨力砸中。 挟着冲力的九节锏势如破竹,从前到后将他的腹腔一举贯穿。 甚至去势未停,一气将他整个人带得往后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了神龛下方支撑的木箱之上。 失控的身体受重力牵引,就要落下,却又因为洞穿身体的九节锏生生止住。 两力相冲,直接将腹部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创口,肠肉翻出,血流如注。 眨眼间,“张崇”已经奄奄一息。 而青年只是步履如常地上前,将九节锏轻松拔出,任由对方失去支撑,彻底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转过身来时,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顺从地低垂下头颅,语气平静而简短:“杀了。” 若是忽视掉正从他额间、眉梢、脸颊缓缓滑落的血痕,单看这双平和的眼眸,哪看得出半分杀气? 但这怎么可能忽视! 在场几人,哪怕是下达命令的二长老自己,在眼前这凄惨一幕的冲击之下,都不由为此静默了一刻。 几秒后,才大笑抚掌,赞叹一声:“好!” 他却没看到,不远处伏倒在地的“张崇”,盯着渐渐昏暗的视野中那几道人影,嘴角忽然动了动。 那是一个被血污遮掩,以至于难以分辨的,讽刺的笑容。 ……就是这样,自相残杀吧…… ……二长老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但自己之前所扮演的“张崇”,可是散出去了不少情报……很快,其他人也会赶过来的…… 那定会是……绝妙的……一出……好戏…… …… 另一边,海船之上。 从甲板上下来,正往自己房间走的陈皮,在路上撞到了一个人。 其实,他是有看到对方的,原本可以避开。 但是眼见到了近前,对方既不抬眼、也毫无避让之意,心下冷笑的同时,也就没了退让的意思,任由对方直直撞了过来。 只是,这一撞之下,对方却完全没有缓冲卸力。 而是顺着冲力踉跄几步,后退撞在了墙上,发出闷闷的“砰”一声响动。 直到此时,陈皮终于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不太对劲,像是失了魂一般。 那双眼睛好似没看到眼前的东西,反倒像是落在虚空之中,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 “喂,怎么走路不看路?” 他皱起眉毛,喊了一声,声音里却早已没了恼火,更像是问询。 这一声喊,似乎也勉强喊回了眼前人的几分魂魄。 “抱歉……” 张从宣没有看他,低着头,哑声道歉。 却也不知道,这一声到底是说给他,还是旁边系统界面里,那个吐血濒死的张崇听。 凭借来自小号的丰富经验,让他足以判定出此时局面——对方在短短几分钟内,便会彻底死去。 他亲自动的手。 哪怕小号分意识下线,尽管是二长老下的命令,但是,是他觉得还有时间,可以再观察下局势,也可以先让二长老放松下警惕方便自己接触到小官…… 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切号,放任了事情发展。 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么大的伤口,那么多的出血,神医难救…… ——但是不行,现在还没到可以自怨自艾的时候。 视线瞥到画面另一侧,青年勉强振作了一点精神。 小官还在对方手中,他得救人! 然后,报仇! 陈皮原本还在犹豫,此时该说点什么,忽然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抱歉,能不能麻烦你带我找个没人的房间?” 他语速极快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虽然有点突兀,但此时耳边铃声阵阵,小号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他忍着生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头痛欲裂,心情颇为迫切。 这一块是船员们的活动区域,他之前没来过,路线不熟,也是因此,刚刚在走廊里绕了会,也没找到卫生间之类的空间。 现在尽快找个房间上小号……这种情况,主意识一旦切过去,大号就是个空壳子,船上人来人往,不能像上次一样随地乱丢…… 这要求有些莫名,陈皮下意识就想追问。 但随即,他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两人一边喊人一边跑过来的动静。 张从宣同样听到了,心中忽然一动。 对了,既然自家店员追过来了,要不把大号丢给小张哥……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回应,突然感觉有人一把扯住手臂,随即被带着快步跑了起来。 几个呼吸的工夫,两人已是进了一间没开灯的无名房间。 大好人哎!居然真就找到了…… “多谢!” 感激地朝他投去一眼,青年不及多说,重新把视线移回了系统界面。 如同第一天见面一般,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虚碰了碰画面上倒地的张崇,以此作为无声的告别,就准备将意识切到小号。 只是,就在此时,随着触碰,浑身染血的小人头顶,突然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姓名框框。 【汪清】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条系统提示。 【该人物当下成长度较高,不符合收生标准】 第107章 ……还是失败了吗? …… 山林小屋之中。 眼见惨烈一幕的发生,还戴着“阿晃”面具的张起灵,此时也不由微微皱眉。 当然,他心知肚明,那个“张崇”是个假货,并不为眼前场景有什么触动。 但是他有听到二长老等人的部分计划,若是老师早已经识破假象,此时只是假意而为,杀掉假货,也就罢了;但是,假若,老师并没有认出…… ……难道那个铃阵真的起了作用? 但是,老师之前跟他说过的…… 攥紧了袖中某样物什,在此众人被震动的短暂一刹空隙,张起灵用力踩了脚身下人的下腹,在对方吃痛不自觉扬手之际,一个下腰抓住了弓矢。 随后,拽着弓背扭身跳起,在对方后仰身体手臂用力想要争夺的时候,轻易放开了手。 男人顿时吃力往后踉跄了一下。 在这短暂的上风之中,张起灵并没有恋战,而是按照事先的规划,迅速做出了两个动作。 其一,他将三支箭矢夺到了手中;其二,他再次踩着对方跳起,飞起一脚。 这一脚却只是虚晃一招,在对方下意识后退躲避的同时,暴露出了他身后的二长老。 张起灵此时才将手中箭矢丢出,三箭连发,从三个方向对准了二长老的头颅。 ——耳罩不仅屏蔽了铃声,也让二长老及他身后的人失去了听觉所能带来的预警,并凭借不小的覆盖面积,制造出了一个五感死角! 做完这两件事,他再不留恋,也没有去看结果,空中一个翻身落地,一手扯掉脸上的易容面具,同时分毫不停地朝着青年的方向径直跑了过去。 “老师!”在铃声之中,他扬声喊了起来。 只是此刻,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陡然传来了三声呼喊。 一道声线阴鸷,一道声线散漫,一道声线低沉,只是此刻,不约而同都变得急促而严厉:“不要过去!” 只是,他们的声音,同样被耳罩遮蔽,未能听入张起灵的耳中。 此时局面,再掩藏身份也没有意义,三人几乎不约而同抬手,从脸上分别扯下了一样东西,露出自己的面容。 原来,这三人,正是三长老张隆出、四长老张瑞芳,以及张崇本人。 二长老张瑞空迟了一拍,才根据画面发现事情不对,同时根据后方袭来的风劲察觉了几支箭矢,堪称狼狈地险险扭头避过,却又见到这一幕,大惊之下,不由脸色铁青。 他精心设计好的一石数鸟之策,原来一开始就被人看在了眼中? 不,或许从无端出现在马车中的圣婴开始,就已经是另外两人铺好的陷阱! 更早些,他原本就在怀疑,这趟自己提出的泗州之行,是否被人利用! 费尽心机,竟不慎被借刀杀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时心头万般情绪涌动,张瑞空脸色变幻之中,陡然扭头,朝着铃声之中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青年,以及快要跑到青年身前的孩童身影,嘶哑地高声喊出了命令。 “杀了那小鬼!杀了这些人!你眼前的都是敌人!” 他来不及喊出更多的话了,因为三长老张隆出与四长老张瑞芳已经联手上前,将他缠入无暇分神的近身打斗之中。 而张崇早在刚刚便已经慌忙追了上去,同时不停喊出话语,试图干扰二长老刚刚下达的那道命令。 但,到底慢了一步,眼看圣婴已经到了近前,而青年握着九节锏的手臂已经抬起,他几乎已想不忍移开视线。 却又强压着自己,奋力丢出了手中短刀,试图将对方手中的武器击飞。 与此同时,他几乎纵身飞扑了出去,想要将两人分隔开来。 其实,张起灵也看见了青年手中那依旧染血的九节锏。 但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之中,在青年染血面容之上、那双深潭一般幽静冷清的黑眸注视之下,他的速度不仅没有减慢,反而越发快了几分。 “铛——” 是张崇丢出的短刀,击在了九节锏上,发出的清厉一声金属碰撞之声。 青年并没有避开,但似乎被声音吸引,微微偏了下头。 而张起灵已到了近前。 明明十几步的距离,因为这些天体力受限,跑得他气喘吁吁,此时顾不上平复,望着青年循着动静俯视看来的毫无波澜的眼眸,仿佛索求拥抱一般抬起了双臂。 “老师!” 他如此喊道。 眼眶不知何时有些酸涩,属于孩童稚嫩清脆的声线,此刻因为喘息,或者其他而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沙哑。 但是,他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是固执地、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双眼睛。 也毫无防备地、近乎袒露心脏要害地,张开了双臂。 在张崇惊慌失措的喊声之中,在不远处的数道情绪各异的目光之中,下一刻,青年终于再次有了动作。 ……还是失败了吗? 但是,没办法,毕竟是长老精心准备的杀招,就算老师强如天神,也逃不过阴谋算计吧。 张起灵如此想着,心中丝毫没有感到沮丧,手腕一动,就要摇响袖中的铃铛。 那是一颗十分小巧的铃铛,但他私下试过,声音清脆。 是真正的张崇进入马车的那一夜,在发出信号弹的那一刻,趁机塞入他怀中的。 如此近距离之下,足以对此刻依旧萦绕耳边的铃声造成干扰。 毕竟,老师跟他说过,青铜铃铛的致幻效果是来自它独特的铃声。环境安静和声音持续才能生效,越复杂越易受干扰,效果也会被削弱。 但就在动作的前一刻,他忽然全身一僵。 下一刻,在他眼前,那沾满血污的九节锏,被轻巧举起,轻盈而毫不费力地掷了出去。 不远处骤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但张起灵看也不看,只是怔愣地呆在了原地,保持着仰头的动作,一动不动。 如同石化一般,在萦绕鼻端的血腥气味之中,他不闪不避地,任由那双染血的手弯腰俯身伸来,将他抱入了怀中。 映入眼帘的那双黑眸,仿佛冰消雪融一般,终于重新出现了生动的神采。 “怎么这么大胆啊,”青年轻声说着,眉眼微微弯起的弧度,又像是无奈的纵容,“小官?” 他没有说话,小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紧紧抿着嘴,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脖颈。 然后,用力把脸埋入了青年温暖的颈间。 “老师……”他再次喊了一遍。 只是这次,终于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第108章 说的,是三水汪 并没有冰凉或者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颈侧领口。 但是,只是这样感受着怀中小官的微微颤抖,张从宣便已经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是心疼,半是酸楚。 还有已经几乎满溢出来的怒气。 天杀的二长老,有仇冲自己来就是,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不过…… 瞥了眼旁边地上脸色异常难看的张崇,青年忽然微微挑眉。 二长老固然可恶,这个浪费他感情的货,同样很欠抽啊。 想了下,他略微俯身,一点也没收力地给了对方“一巴掌”。 地上,张崇刚刚撑着摔得浑身发僵的身子爬起来,望着眼前一幕欣慰不已之时,忽然被一掌拍在了前胸。 伤在后心,即使这几天精心治疗,伤口也就是初初长住。 再加上刚才飞扑过来准备拽圣婴时,完全没有收力,却被某人一把把孩子抱起避了过去撞了个空,吃力之下,本就心血翻涌、气息不稳。 此时骤然被拍,几乎是再也按捺不住,一口血就喷在了地上。 “张从宣你……咦!” 他又气又委屈,一时口不择言,差点骂出声时,却冷不丁察觉到哪里不对。 吐出血之后,从刚刚就压在心口的那股沉闷,已经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此时再去看对方,不知为何竟从那张脸上看出了几分嫌弃。 “亏你还懂点医术,”张从宣从地上捡起刚刚被挡飞的短刀,施施然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淤血在内,都不知道排出的么?” 出完气,他也没管暂时没有大碍的张崇,朝着已经被三长老和四长老制服绑在树上的二长老走了过去。 一旁地上,则是被两位长老召唤出来的人手捆起来的二长老手下。 显然,对今天这样的局面,两位长老显然并非全然被蒙在鼓中。 刚刚掷出的九节锏,正好将其中一人的肩膀洞穿——刚刚挟持自家学生的那个人——此时见他走近,不由恨恨咒骂起来。 青年充耳不闻,只是路过他时,微微一停。 “汪洋?”他笃定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什……我叫张山阳!” 对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都结巴了一瞬,即使反应过来立刻接上,但那一刹的惶然,并没有逃过在场众人的眼睛。 一旁的三长老表情顿时一厉。 他是最为厌恶叛徒的,此时听到外姓名字,当即确认了一遍:“从宣说的,是三水汪?” “嗯,”颔首确认他的猜测,张从宣又向身后扬了扬下巴,“屋里那个,叫汪清。” 居然不止一个,此时别说三长老表情难看,连脸色灰败的二长老都愕然抬起头。 “不,不可能……”他犹自喃喃自语。 四长老将他自信的指认看在眼中,却是眯了眯眸,若有所思。 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听闻有外贼的三长老,当即丢下已无挣扎余地的二长老张瑞空,就要进屋去察看。 然而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极响亮“啪”一声。 在众人压不住的抽气声中,回头看去,就见二长老张瑞空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红艳艳的巴掌印,且大半张脸都迅速红肿了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而一边的罪魁祸首甩了甩手,十分淡定地站在一旁,做出了嚣张发言。 “这一巴掌,是看不惯你对孩子出手。若是不服,尽管来找我。” 感觉着脸颊上火辣的痛感,以及四周惊讶耻笑的眼神,张瑞空此时屈辱与怒气暴涨,几乎按捺不住就要站起身来还手:“你,你竟敢对我动手……” “从宣,”三长老张隆出忍不住微微皱眉,提醒道,“他虽然犯错,但违背族规对长老出手,是要挨鞭子——” 他的话音顿了顿。 无他,原本已挣松绳子、暴怒下强行起身的张瑞空,居然十分浮夸地,被青年单手搭在肩膀、轻松按了回去。 不,看张瑞空那涨红的脸色,以及地面上被他挣扎扭动带飞四溅的泥土,哪里是故作浮夸的模样? 分明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四长老张瑞芳忽然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是啊,顶撞长老,我记得,理应惩戒十鞭?” 周围众人,看着眼下场景,一时都不由沉默了。 的确有这条族规……但是,顶撞的意思是言语不敬,有所冲撞……现在那巴掌,可是都当面响亮地打到脸上了啊…… 但是,没有一个人,此时当众站出来指出这一点。 第109章 这次可别再丢了 ——族中年轻一代第一人? ——岂止年轻一辈,眼下,分明连年富力强的瑞字辈长老都无法力敌! 此时,不远处目睹此情此景的张崇不由想起了这个称号,却是随即恍然。 其实,早在数年前,眼前的青年便已是公认的同辈无敌。 已经过去许多年,原来,对方的实力也从未停滞,而是早已到了他们完全难以想象的地步…… 张家人,即使性格想法各异,但对于实力这样无可辩驳的东西,却从来是最信服不过的。 他们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家血脉能做到何种地步,对由此带来的自身特殊性颇为自负。 由此,对比自己更强者的崇拜,也是远远超过一般人。 简称极度慕强。 于是,眼前这一幕的冲击也就更为强烈而难以言表了。 连原本想要开口制止的三长老,话音一顿之后,原本微沉的面色都转为了几分复杂的凝重。 “好了,”他再次开口,语气中的情绪平和了许多,“此时罪行未明,不可擅自折辱族人。” 张从宣一手抱着自家学生,一边还要压制奋力对抗的二长老,根本无暇分心四周。 等二长老终于脱力地颓然跪倒在地,他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应了声“是”后退一步。 这才留意到众人情绪各异的神色,以及周边颇为古怪的气氛。 微微挑眉,还没看出什么门道,便见三长老不耐烦似的扭过了头:“自去,记得今晚前来我处领罚。” 随后,四长老紧接着招了招手。 “来,从宣,你辛苦赶到还未停歇吧,先跟我回营地。” 其实倒不辛苦,不过,低头看了眼身前和手上的血迹,以及怀里蹭得灰头土脸的小官,还有又是泥又是血肉残渣的九节锏,青年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 现代,浪涛与夜幕之中的船内。 初步安置好小号和小官,确认分意识再度可以上线,张从宣便切回了大号。 睁眼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凭借身体状态,第一时间确认了自己还是按照之前的姿势,背抵着门坐在地上。 只是意识回笼,后知后觉地,他忽然察觉到不对。 这个直挺挺端坐的动作,实际上,应该是坐不稳的。 但几分钟前,他点完小号身边所有人的姓名,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眼看自家学生赌博般朝意识下线的小号跑过去,哪还有时间调整姿势,直接就切了过去。 因此,刚刚身体失去操控的情况,他此时应该从侧方倒在地上的姿势才对啊? 难道自己记错,实际上旁边有个柜子? 一边想着,张从宣抬了下手,想往身侧摸索一下。 下一刻,旁边一道黑影蓦地站起,速度之快,几乎带起了一阵拂过面庞的微风。 “陈柏?”青年眨了眨眼,试探着喊了下。 “……醒了就起来,”年轻男人嘶哑的声线,带着几分不知对谁的无端恼火,语气生硬,“你还想在这待多久?” 哎,这腼腆的内向性格,跟陈皮可不太像啊。 不过,别扭这点倒是如出一辙? 说什么根本不会用烂木头起名,但是他有用船上电话打给陈松问这件事,对面明明都支支吾吾地承认了,的确跟陈柏是一家么。 心里一边嘀咕着,青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可能沾到的灰尘,转身摸到门把,手上用力,一把拉开。 “这次多谢帮忙,”他说,“下船后请你吃饭啊。” 陈皮并没有抬头,只是嗤笑一般无声勾了下嘴角。 望着那张依稀能辨出熟悉轮廓的脸庞,张从宣忽然心下感慨,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我真的觉得陈柏是个好名字……莫名听起来有些亲切呢。” 只是有感而发,他说完,便踏出门外,准备离开。 在他身后,陈皮怔然之中,眼见对方毫不留恋地就要离开的背影,却是鬼使神差一般,忽然伸手扣住了眼前那只手腕。 青年讶然回头。 “你……”陈皮大脑有些空白,但完全没表现出一分,下意识把之前就在脑中萦绕不去的问题脱了口,“为什么突然昏迷?” 话音落地,他瞬间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青年虽然温和笑着,却只是给出了极其敷衍的答案:“有点低血糖,缓过来劲就好了。” 呵呵,陈皮心下不由自嘲,这人连名字都用的对外假名,怎么会对他说真话? 纯粹自取其辱。 他忽然觉得了无趣味,怏怏松了手,懒洋洋靠在门框之上,冷眼望着那道身影如过往无数次一般决绝离去。 然而,走出几步之外,青年忽然快步折返了回来。 “陈柏,给个联系方式啊,”张从宣忽然想起件差点忘掉的事情,无奈道,“我问过陈松了,但他说,必须得你自己告诉我?” 都让人家帮好几次忙了,他说请吃饭,可是认真的来着啊。 在他看不到的袖下,陈皮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十几秒后,终于极其缓慢地伸了出去。 “?”张从宣低头看了眼,不明所以。 “再给我一张名片,”陈皮咬牙切齿地,又含糊咕哝了一声,“之前的丢了……” 丢就丢了呗,合着,你就是为说这事做半天心理斗争啊? 噗嗤一笑,青年反手把一张崭新的硬质卡片拍在了他手里,潇洒摆了摆手。 “拿好,这次可别再丢了啊。” …… 卡着十分钟的点回到小会议室门口时,就见到了一左一右两位门神。 黑瞎子似笑非笑:“小宣,你刚刚急着跑出去,是不是又找地方随地大小睡了?” 什么叫,随地大小睡? 张海楼眸光微凝。 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奇怪,张从宣瞥他一眼,镇定地把刚刚想好的借口又说了一遍:“没,突然低血糖有点头晕,多亏遇到陈柏,去他房间休息了会,现在已经……” 他没能说完,就听到,旁边的小张哥骤然发出声牙疼似的剧烈抽气。 随后,语气微妙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又是那个陈柏啊?” 第110章 来一场张中寻汪 按理说,现在他们是在一条船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跟陌生人熟起来其实并不奇怪。 但是,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听到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张海楼眼中,就绝非什么巧合和意外能解释的了。 作为店员,又住在一起,按理说,他跟老板的行程重合度其实是很高的。 但这个陈柏,除了第一次送老板回房间被自己撞到,之后,竟是再也没出现在自己面前。 偏偏,这家伙还姓“陈”,对,跟某个讨人嫌的短命同门同姓。 就初次碰面那随意一瞥的印象看来,连那股阴沉气质都如出一辙。 这就难怪,张海楼心里泛起嘀咕了。 听说人都老得走不动道快死了,莫非是老板口中那趟京城之行,无意引起了对方注意,把后代千里迢迢派过来认人? 以他对陈皮阿四那个偏执狂的认知,好像,这人还真干得出来这事! 按理说,陈皮比自己遇到老师还早,说不定知道得多一些。那个陈柏,很可能就是得到了他的指示,刻意接近想确认些什么。 若是冷静权衡、理智思考,此时,似乎应该与对方统一战线,互相对照,分享线索,共同验证,才是效率最高的做法。 但是…… 面前忽然伸来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海楼,”青年俯低身体,神情关切地歪头看了过来,“刚刚继续开会的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仿佛想到什么,他轻轻挑了下眉,语气多了几分笑意:“该不会,你还在想黑瞎子的话啊?” 他亲近的姿态,全无怀疑与戒备。 张海楼不敢再看那双近在咫尺的温和黑眸,匆匆移开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不过,这个问题他的确是很在意。 开完会后,本想立刻追问的,但见老板被黑瞎子拉住,正好他心里有事,便一个人走了。 沉湎于情绪之中,竟都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到这里——对了,连对方靠到这么近都没发现,他的警惕性是被狗吃干净了吧! “……真的是低血糖吗?” 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收敛回来,想到之前的事情,他迅速压下了凌乱的情绪,抬头时,嗓音沉了几分:“按黑瞎子的说法,这事之前发生过不止一次?” 原先他还没想太多,只是看黑瞎子态度古怪才跟上去。 若非如此,怕是一直被瞒在鼓里,对方若无其事回来之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种可能,张海楼不觉坐直了些,莫名心中憋闷。 “你要想知道的话……” 对自家店员,张从宣想了下,倒是没再用低血糖的那套说辞。 黑瞎子可能也没信,但是总之没再问,他也就当糊弄过去了。 不过小张哥常在身边,说不定哪天小号又出问题得救场,还得让他看着大号的身体,所以说实话也没问题。 因此,稍微沉吟了下,青年便坦然吐露了实情:“……可以当做一种突发情况吧,我会偶尔失去意识一段时间,期间除非生命危险,否则很难清醒。” 张海楼瞳孔微缩:“突然昏迷?” “嗯,差不多。”青年答得简短。 “没有缘由的吗?任何诱发因素?没有办法可以阻止?” 接连追问,得到的却只是摇头,张海楼的脸色已然沉凝如冰,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说的好像太严重了,该不会给人吓跑吧? 迟疑几秒,张从宣轻轻按了下他的肩膀,安抚性解释道:“也别太紧张,这段时间不会太久的。这次是十分钟不到,上次大概也只是半个小时。” “而且它来之前,我能有一点预感,也还有做出安排的余地,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就倒地上。” 就算如此,小张哥似乎也并没有被宽慰到多少。 “您去医院检查过吗?我没别的意思,不过,如果能发现问题所在的话……”他很认真地提出建议。 别说,要单纯从疾病因素考虑,还真是十分科学靠谱的做法。 可惜,他这是游戏机制导致的……不过,青年眨了下眼,也并没拒绝对方的好意:“也行,回去之后我会去医院看看。” “到时候我陪您一起,”张海楼自然地接话,又道,“在此之前,如果您再有昏迷预感,直接说一声然后交给我就行。” 说到这里,他忽然勾了下嘴角,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毕竟,我是您的人嘛。” 这么自觉的态度,让张从宣不由莞尔失笑。 “也是,”他说,“那之后,这事就拜托海楼了。” 张海楼望着他含笑的眉眼,轻快应声的同时,心下却不由闪过了一道阴霾。 如果,医院没能检查出来结果的话,也许,应该考虑到另一层面的可能。 譬如—— 天授。 …… 另一边,民国初年的山林之中。 “——天授?” 惊讶重复了一遍,张从宣想着这个词的含义,不由微微皱眉。 现在已是晚上,他是按照之前所说,来三长老帐中领罚的……不过,未曾想刚进门,就见三长老清退旁人,随后提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是啊,”三长老一边观察着他,一边缓缓开口,“你今日初到,便当即指出那两个外姓人的存在……我已审讯完毕,那两人的确是姓汪,之前并未与你有什么接触。” 没有接触,但见面就被喊破了身份,甚至真实姓名。 刑讯完全验证了对方话语的真实性,想到那个可能,张隆出早已是心潮起伏,所以,才会一见面就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此刻,他紧紧盯着对面青年神情平淡的脸庞,忽然感到一阵毫不意外。 如果说是其他人,他也许还不会如此快速联想到天授的可能性。 但,从宣他的确体质特殊…… “其实,天授除了常见的那种,也会偶尔出现这种情况——莫名得来的知识,不属于自己的目标,忽然多出的一段记忆——不用担心,此类情况只要发现端倪,仍有法可控。” 见青年似乎不明所以,他耐着性子,还是多解释了几句。 居然好像勉强能对上,理由都帮自己找好了? 张从宣有些哭笑不得。 ……这,我说我是玩家,双开有挂,你信么? 但是这不巧了么,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把这边所有张家人叫到一起,来一场张中寻汪呢。 于是,在三长老张隆出了然的目光中,青年貌似无奈地点了下头。 “如有神助,现在,我的确有办法能直接辨识出那些外人。”他说。 “时间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还要请您下令,尽快找机会把所有人聚集到这里。” 还真是天授,果然天眷张家……张隆出阴沉的面容上,难得多了几分笑意,毫不犹豫地应了,利落站起身。 “就按你说的办!” 第111章 【……当下认可度,98】 六个。 这是在整个营地之中,最终被张从宣找出的汪姓人士。 看起来好像不多,加上先前两个也才八个? 但是张家本次的队伍总共也就四五十人,这比例,已经超过十分之一了! 谁家好人,能这么执着顽强无孔不入地,哪怕改姓换名也要往别家人里钻,削尖了脑袋滥竽充数啊? 因此,当这个出乎意料的事实摆在面前,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四长老张瑞芳,都有点乍然变色。 三长老张隆出更是毫不犹豫,当即下令把二长老带来,不再顾忌情面,亲自审问了一通。 当然,后续的事情,张从宣其实没关心太多。 分辨出外姓人之后,眼看两位长老动起真格,二长老大概率自身难保,他也就悠然退场回去坐等结果了。 没想到的是,回到自己被分配的住处,掀开油布帘子,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情况,便感觉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冲到了面前。 随后,更是迎来了异口同声的两声询问。 “老师\/从宣,是天授吗?” 他不由愣了一瞬。 ——说明一下,为了隐蔽,之前张家人在地下找到盗洞之后,大部分都在地下活动,只在地面上零散设置了几处小帐篷。 这一处帐篷,就是四长老之前特意让人给腾出来的,张从宣觉得一半可能是安抚,一半也许是考虑到圣婴身份。 之前他去三长老那的时候,为了防止被人偷家,特意事先在四周布下了陷阱,又拜托了张崇帮忙。 但听这个口风…… “刚刚挑人的时候,你们过去看了?”青年很容易便想到了这点。 被他谴责瞪了眼,张崇不由咳嗽起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不是说好的要去领罚,他想着三长老那酷厉的作风有点担心,再加上,圣婴也要求跟去……他是顺水推舟么…… 这副佯怒的模样,对张起灵却毫无威慑力。 不如说,正是这样避而不答,才让他心下更是揪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 如果,如果真的是天授,他又能怎么办呢? 在刚刚,站在远处望着青年的身影,他曾问过张崇,有没有办法能阻止天授?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他于是再问,从前的族长们,难道也没有办法吗? 张家族长,一定是张家实力最强、血脉最高之人,那么遵循逻辑推理,他们处于最恶劣的境地——时刻面临着天授的风险,很难有正常生活。 频频天授又会造成记忆混乱,乃至精神不稳。 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不被当成傀儡操控就不错了,更别提引领家族上下发展。 但很显然,就家族记载来看,张家过去的族长们,每一任都能稳定地将家族掌握在手中。 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完全充当着强势而说一不二的领航舵手角色。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支撑着他们摆脱了那可能的傀儡命运。 在他的注目之下,张崇最终叹息着道出了一个信息。 “其实族长逝去这么多年,这件事已经不再是不可说的秘密,”他低声道,“有传言说,族长的信物铃铛,可以帮族人稳定神魂,抵抗天授。” 铃铛…… 张起灵想起了,几个月前,从老师那里听到的关于这次泗州之行的评价。 “得铃铛者,可以被选为族长继承人……若真是如此,前面二百年的那些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明晃晃有人在存心放消息,此行怕是别有目的。” 但,敢如此大面积放出消息,至少说明组织者信心十足,不是么。 ——也就是说,那个铃铛,众所周知是真的埋葬在了这里。 孩童明澈的黑眸之中,无形的情绪涌动,忽然渐渐坚定了下来。 【张起灵认可度+2,目前总值98。】 张从宣还在琢磨,怎么给眼前两个编个合理解释,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声系统提示。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第112章 你和孩子人呢? 愣了一瞬,他没来得及寻思原因,忽然感觉,手腕被一只稚嫩的手拉住了。 “事情是因我而起。”小张同学仰着头,说的很是认真。 感觉到这份认真,青年顿时有些无奈。 “……没有天授,至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天授,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他一边拍了拍自家学生的肩膀,作为安抚,同时给了张崇一个眼神。 不知道张崇看出什么,怔了一瞬之后,回以一个颔首,便率先出去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张起灵抓着掌中手腕的指尖紧了紧,犹豫了下。 “老师,是不是我当初选错了,”他轻声开口,又像是在质问自己,“保留这个圣婴身份,只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张从宣叹了口气。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逢事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小官,你听我说。”蹲下身,跟自家学生拉平高度,他这才心平气和地开口。 “这个世界上,也许总有一些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利用你、伤害你,可这从来不是你的错。” “且,这世上同样有像我、像张崇一样,想要你活下去的人。即使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也毫不犹豫。因为在我们眼中,你绝对值得。” 帐中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油灯,光线很差,青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这样的昏暗之中,额头相抵的近距离,感受着怀里柔软温暖的孩童身躯,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情绪,忽然弥漫在心间。 这情绪,已经无关于游戏任务。 人非草木,真正相伴多年之后,这孩子对他来说,早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任务目标、一个重要的剧情npc,而是真真切切的,他倾注心血、看着成长的自家学生。 “不要错判自己的重要性——小官,”他低声地强调,每个字都说得郑重无比,“你是我的学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才对。” “无论什么时候,从来都不是麻烦。” “……嗯,”张起灵闭上眼,轻轻应了一声,“老师也是一样。” ——是最重要的、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 显然,外姓人的事真的触发了长老们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 第二天,张从宣被从帐中叫出,就从胡子拉碴面沉如水的三长老那里,听到了难得一回效率极高的事件处理结果。 “……张瑞空私结外姓、犯下大错,已被剥夺长老职位。领罚之后,须尽快前往看守青铜门,余生不得再回到族地……牵涉其中的其余诸人,还要再行分辨,暂且收监牢狱,等审讯完毕后从重处罚。” 张从宣听得还算满意——青铜门在他的记忆里有点印象,大概就是个雪山下的荒凉地洞,据说环境恶劣无比。 换算一下现代术语,就约等于被剥夺职务与终生政治权利,流放劳改去了呗。 没想到长老们这次居然这么有魄力,二长老这下可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宣布完处罚结果,三长老张隆出紧接着说出了前来找他的原因。 因为事关重大,几个外姓俘虏又一心求死,三长老深觉这边条件简陋,不能满足他的审讯需求。 因此,必须要尽快押送连夜审讯出的涉事人员返回族地,加快效率。 为防夜长梦多,现在立马,收拾东西分分钟就走! 还要把伤员张崇,和意外来此的圣婴,一并护送回去。 张从宣欲言又止。 ……不是,怎么真就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的啊! 关键是,他本来还打算,这边事了,可以找借口绕浙江去看一趟自家学生来着么…… …… 现代,海船之上。 用了半天时间,定位到了墓穴的准确入口,解雨辰当机立断,当天下午就准备带队下去,进行第一次探索。 由于水下与墓中情况不明,在换装潜水装备,真正行动之前,首批队伍参与者被要求提前留下遗书。 有需要的,船上的卫星电话限时开放。 解雨辰为此专门安排了一个房间,以及每个人不超过两分钟的电话时间,用于给队员们告别。 看着进去时面色哀婉迟疑,出来时就转而变得气势高涨、心情大定的几人,张海楼小声跟自家老板说起了悄悄话。 “这一手高明啊……看他们的样子,解当家好像是提前安排人,已经把钱都给到了伙计家里人手上了……” 张从宣点点头,颇为赞同。 不仅如此,想来,送钱的人也不会送完钱立马离开,会一直等到这边再次通知才是……这既是施恩,也是拿捏。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力压叔伯掌控家业的当家人啊。 张海楼还想吐槽一番旁边的呉邪……虽然此人暂判缓刑,成为同门的威胁性已经几乎约等于无,但这么大好的给老板上眼药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但他还未开口,就被拍了下肩膀。 扭头看去,就见到青年鼓励式的眼神。 “我没什么可告别的人,海楼就帮我把时间用掉吧。”对小张哥,张从宣很放心,也懒得使什么软硬手段,不过还是稍微表示了一下。 对这份好意,张海楼哭笑不得。 他很想说,哪怕这艘船沉了,他都能带着老板游到附近的岛上去,生存率百分百,根本没啥告别的必要啊。 但是转念一想,忽然就有了思路。 谢过老板,等前面没了人,他一头钻进临时电话间,检查过没有窃听之后,手速飞快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还是觉得那个陈柏很可疑,思来想去,都觉得很有深究一番的必要。 虽然人在海上暂时脱不开身,但是没关系,不还有个好用的张海客嘛。 高效,且免费,非常地适用当下这种情况。 等到接通,张海楼习惯性扬起一个邪肆的笑容,就要开口拜托。 然而,刚打了个招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对面语气平静,又似乎意味深长的询问。 “我到杭城了,张海楼,你和孩子在哪?” 小张哥手一抖,见了鬼似的,“啪”地一声就把话筒丢了回去,表情严肃地深深吸了口气。 这电话—— 它好像中邪了啊! 第113章 其实也不怎么熟 “这么快就说完了吗?” 眼见小张哥气势高昂地进去,然后没到半分钟,就步履沉重、梦游一般晃了出来,张从宣不免有些惊讶。 想了想,他拍拍肩膀,安慰道:“有想告别的人是很幸福的事,哪怕对方言语上有什么不谐的,想来也是担心所致,不要太放在心上。” “有想说的话,千万不要留到以后,珍惜当下才是正理。” 感受着他的关心,张海楼摇摇头,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没事,老板。” “我只是想了想,我们的确也不怎么熟,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张从宣半信半疑。 但是对方都表现出这种态度了,他也就体贴地没再追问,点点头:“那行。” 准备工作全部完成,现在,队伍马上就要下水了。 …… 电话对面,杭城。 听着话筒对面传来的忙音,张海客低下头,望着旁边桌上那两张照片,缓缓勾唇冷笑了一声。 这两张照片,是他根据张千军转述的情报,找到那家奇闻侦探社之后,在门口拍到的。 上面的内容倒也明了,第一张照片,是在白纸上简单写就的一份告知:[……因业务需要,店主外出中,如有需求,可以打电话给店内座机号码进行留言;或发邮件详叙……电话与邮箱地址如下……] 龙飞凤舞的张扬字迹非常显眼,赫然来自张海楼的手笔。 第二张照片,则是店铺的黑底金字招牌上的五个大字。 这个的字迹就要相对飘逸潇洒一些,锋芒内敛,却又不失锐气,总体有种行云流水的观感,同样非常眼熟。 这份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属于老师的笔迹。 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张海客的心率急速飚升,刹那间气冲脑门。 张、海、楼! 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些什么东西! 不明情况的当下,他强忍着没有冲上去砸了招牌,但刚想回酒店冷静冷静,没想到,某人居然主动就打过来了。 试探一问之下,对方居然心虚地搪塞信号不好还有事情,率先挂掉了电话。 这下,张海客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孩子不一定是真的,但张海楼鬼迷心窍、走火入魔,绝对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看看这两张照片,这就是跟张千军说的深入虎穴? 他怎么觉着,分明是快要为虎作伥了啊? 虚与委蛇,也不带这么真情实感的吧!说他是被胁迫的,谁能信啊! 要不是他在周边初步打听了下,侦探社老板是个男的,恐怕还以为张海楼是被人用美人计迷得晕头转向,乐不思蜀了呢。 不,想想他在海上留下的那些个离谱的传闻,说不定,男的反而对上口味了? 想到这里,张海客差点没忍住联系张海侠,跟他确定下,张海楼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 转而想起对方去的地点天高地远,除非对方主动联络,实在找不上,才放弃了。 一口气灌下去了半瓶矿泉水,张海客深呼吸再深呼吸,总算感觉心情缓缓平复了下去。 活了这么久,他本来不应该这么轻易火气上头的,实在是张海楼这个人,太离谱了。 别的方面胡搞也就算了,竟然牵扯到老师……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本来快熄灭的心火窜起来不少。 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满腹疑虑。 特意支使开同伴,自己一个人跑到杭城,张海楼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但神神秘秘搞这一出,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张海客倒是也不太心急。 既然是业务需要出门,那么定有回来的那天。 张海楼可以躲着避着,但这么大一个店铺坐落在杭城,总没法自己长腿跑掉。 他倒是也很想见识一下。 让张海楼几番折腾、搞出这堆麻烦来的,到底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 民国初年,回程的船上。 还有最后一天的时间,明天,就终于可以回到陆地上。 趁着晚上睡觉前的大片空闲时间,张崇抬手敲开了那扇门。 打开门时,青年虽然面露疑问,但是神情清明没有睡意,显然不是被打扰了的状态:“怎么了?” 瞅了眼房间里面没有点灯,似乎圣婴已经睡了,他顿时放心许多,抬手一个搭肩,就把人拉出了门外。 张从宣:“?” 想着这是有公事要找,他也没反抗,还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等着看对方要说点什么。 没成想,对方诡异一笑,反手从身后提出了一瓶绘着异国花纹的小瓶子。 定睛一看,嚯,居然还是伏特加! “明天咱们就回去了,”见他盯着酒瓶看,张崇略带得意地拎在手里晃了几下,“没想到,居然在船上发现了这种有意思的东西。” “……我不喝酒。”青年直接拒绝了。 张崇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被这点难度挡回去。 “这一路你又不跟他们打牌聊天,也没什么消遣,饭也不吃几口,门也不怎么出,”他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呢,但是,总这么着下去也不行啊。” “一直憋在心里,人会闷死的。”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 太清心寡欲了,也不太好,他偶尔还能听听八卦排遣下工作压力呢。但是这位朋友简直禁欲到极致了,除了做任务和养孩子,根本连个爱好都没有的。 广为流传地闹出了绯闻吧,偏偏还是个误会。 就这情况,再加上前几天天授的事情,虽然他说自己没受影响,但张崇思来想去,总觉得心下不太放心,想再问一问。 而在他的一番说动之下,青年似乎也有些动摇,低头又看了几眼那酒瓶。 然后犹豫地开口:“你伤还没好吧,能喝吗?” “没什么事,”说着,想起之前被捅的那一刀,张崇自己忽然叹了口气,情绪也变得有些低落,“我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算了,你要是实在不想来,也不用勉强。” 松开手,他转身便抱着酒瓶低头离开,背影莫名有些落寞。 聊聊天…… 张从宣想着自己之前还在思索的问题,沉吟几秒,忽然开口把人喊住了:“等一下。” “干嘛?”那张有些俊俏阴柔的脸扭回来,有气无力道。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几步追了上来,轻轻叩了一下他手里的酒瓶。 白皙的指尖与玻璃相击,发出“铛”一声脆响,瓶中颜色浅淡的液体立刻随之漾出了晃动的涟漪来。 抬眼时,青年原本沉静的黑眸中仿佛蕴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走吧。” 第114章 认出来那是假货了吗 ……果然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张崇如此想道。 其实今晚的邀请,完全是突发奇想,他纯粹是不抱希望地试了一试。 按照预想中的发展场景,按理说,对方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嗯,实际上大概更可恶,换做之前的作风,这小子十之八九会开门之后,冷冷丢个眼神询问什么事。 然后在他试图搭肩的一瞬间,就凭借自身反应躲过去,然后,让他有事直说,根本不会给他故作玄虚的机会。 结果……居然真就被这么成功拐过来了…… 仔细想想,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好像也就是从他到了泗州那天之后开始的。 一下就变得……让人能亲近起来了? 看了眼现在盘腿坐在自己对面,烛光下被柔和映亮的那张脸,他莫名地生出了一阵诡异成就感—— “你在那傻笑个什么?” 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张从宣仔细品尝了一下民国伏特加的味道。 嗯……什么都没尝出来。 这是自然的,从上船后没多久,他就开启了【心如止水】的高强度模式,这几天,几乎都没关过。 大部分感知都被强制切断的情况,晕船的问题是解决了,但现在基本就是个食不知味、五感模糊的状态。 也是因此,船上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和活动。 身在一群张家人之中,固然让他没了安全隐忧,可以肆无忌惮地连续开启。但感知缺失的状态,与平时五感敏锐的状态相差太大,很可能被察觉自身异常。 至于小官那里……没办法,朝夕相处的人,是真的瞒不过去的。 这洋酒,入口像水,酒力确实更强烈些,张崇此时已经有些恍惚,并没在意对方的揶揄。 晃了晃头,他低声问出了一直有些好奇的那个问题。 “从宣,你那天动手的时候,都没犹豫的,是认出来那是假货了吗?” 青年放下酒杯的手忽然顿了一顿。 “没有,”他没好气地瞥去一眼,“你以为,二长老提前架起来的那么一大串铃铛都是摆设吗?” “也是啊……那种玄妙存在,人力怎么挡得过。”张崇自失一笑。 “你不是就在后面站着吗,”莫名被问起这个,张从宣微微挑眉,“说起来,设计放任、亲眼目睹自己被杀,又是什么感想?” 对方似乎顺着认真回忆了一下,半晌,才摇了下头。 “即使我真在那,也一定反应不及……你之前说的,还真没错。” 真想杀他的话,根本用不着九节锏的。 说到这里,他抿唇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没想到,被九节锏杀死的形状居然如此惨烈,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恰好清醒过来看到那一幕,该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 “要是那样,我也太罪过了……” “没有。”青年十分简短地吐出了两个字。 “没心没肺的,”张崇有点沮丧,极轻地自我嘀咕了一句,最终欲言又止地收住了话音,“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后悔伤心?算了,反正你小子一直这样……” 他说着算了,却抬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赌气一般,端起来仰头就要往下咽。 看得张从宣十分无语。 你小学生吗,一副委委屈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还当面嘀嘀咕咕,是以为他听不见么? 见对方喝完一杯,还要再倒,他顿时有点无奈。 手都对不准了,还来呢。 而且,现在的状态已经差不多了,再继续,意识不清的话,他接下来还怎么问话。 “后悔了,我后悔了整整半分钟……悔恨交加,满意了吗?” “……差强人意吧。”张崇停下动作,想了一会,才严肃地给出回答。 你还来劲了,张从宣垂眸斟酌着自己要问的事情,半心半意地笑了一声:“……那行,我实话实说。当时伤心过度,一下就福至心灵,看出了那是个假尸体,这总行了吧?” 他没注意到,张崇原本醉意朦胧的眼睛,忽然怔愣了一瞬,瞳孔骤缩。 在青年思考后,重新抬眼看来时,他莫名慌乱起来,不敢再看那双黑眸,匆匆抬手借举杯的动作掩饰了一下神情。 “对了,”见对方一副意识不清的模样,应该醉的不清,张从宣略微放下心来,轻声问出了正题,“二长老要去的那个青铜门,到底是什么地方?” 张崇此时心神恍惚,几乎没多思考,便顺着回想起来。 “青铜门……听说那里面是世界的真相,也有人说,后面是阴阳交汇的彼方世界,但从没人能真正说出里面是些什么。” “据说,只有族长才知道其中真相。” 微微蹙眉,张从宣对门里面是什么不太关心,放缓声音,引导了一下:“被流放到那里的人,比如二长老,一般会遭遇什么?家族对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二长老?”张崇眨了下眼,但只犹豫一瞬,还是顺着对方的心意说了下去。 “这惩罚是大长老点了头的,回去之后,大概连停都不用停,直接去刑事堂受罚,然后就要立马动身……其实一路上道路也挺艰险的,总之,此后再也在族中见不到了……” 张从宣仔细听着,眸中微光闪动。 看来是真的彻底被放弃了啊,如此说来,还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突破口。 作为曾经的张家长老之一,张瑞空掌握了诸多机密事宜,参与了很多家族的重要事件。 譬如——真假圣婴那事。 也即,只要方法得当,就能从他那里,问出关于小官的真正身世! …… 现代,海底深水之下。 “噗”“噗”“噗”接连三声,三枚刀片接连飞出。 精准割断了一大片后方逼近来的水草一样的黑色头发,趁着制造出的短暂空隙,张海楼反手就想去摸背后的包,翻找打火机。 不过在他动作的下一刻,一只手快他一步,已经从旁边拿出了一盒防水火柴。 “我来吧,你补充下刀片。”张从宣说着,用力将一小把火柴划燃,在那些头发再次凑过来之前,瞅准时机,手臂用力将其一把丢入了发丝之中。 眼见那来势汹涌的头发,居然被一小把火柴逼住,他毫不犹豫,趁机拽着自家店员就跑。 黑瞎子的声音在不远处传了过来:“小宣快来,到你的场合了!” 显然,没路了。 一边跑,听着后方头发游动时互相摩擦发出的“嘶嘶”细声,青年幽幽叹了口气。 仔细回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落到现在境地…… ——大概还是从呉邪的那个意外发现,开始的吧? 第115章 好像之前来过 一天前。 他们要去的海底古墓,是在一艘沉船里。 张从宣知道这点的时候,还暗自腹诽,不知道解雨辰怎么解决的手续问题,再想想那些外国考察公司人员,莫非是以考察名义? 不过到底免去了许多麻烦,他也就懒得多问,总归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再者,在游戏里深究这种细节,又有什么必要? 由于之前已经遭遇了多次破坏,仅保持着主体完整,下水之后,没用多久众人便进入了外层墓道之中,开始寻找入口。 参加这次行动的,在他们之外,还有阿宁带头的考察公司的十几人。 留意到这群人选择跟在他们后面,张海楼一边观察着环境,一边往自家老板身边靠了一点,隐蔽做了个“小心”的手势。 说起来,小张哥的水性的确非常好。 穿着差不多的装备,泡在一样冰凉的水里,但他进水里之后,简直跟回了老家一样,真正的如鱼得水一样轻松自若。 心里感叹着,看到暗号的张从宣碰了碰他表示回应的同时,加快了一点速度往前,紧跟上了前面的解雨辰与呉邪。 在他的带动下,解家的伙计们也下意识加快了速度,与身后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海底这种微光的昏暗环境,是黑瞎子的专项范围,因此下水之后,一直是蛙人在最前方带路,他紧随其后做第一道防线,其后才是呉邪和解雨辰。 此刻忽然减速,青年疑惑之中,就见呉邪用手电标记了几处位置,并且不停在打手势示意他们去看墙上的什么东西,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模样。 于是几人各自扭身,看向了身边的墙壁。 外围的这些墙壁,是用石板搭建而成,其上与正常的墓中石砖石板一样,雕刻着各种纹饰图案。 这太正常太普通了,因此他们一开始并没在意,最初扫了眼便置之不理。 此时被呉邪示意着,定睛细看,才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之处来——这墓墙上一路来的人脸浮雕,眼睛居然是各不相同、始终变化着的。 发现这点,黑瞎子都不由惊讶了。 他们经验太丰富,来到这样的地方,心中其实是有一定预设的,会更加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与异动,留心那些明显的异常之处,以防备可能的危险情况。 如此,反而比较难注意到一些不引人注目、也太过平平无奇的细节。 呉邪这个战战兢兢的新手,精神紧绷之下,居然率先注意到了身边的极其细微的地方。 如果没有提醒,他们最后虽然大概率也能发现这个古怪,但很可能是走入死路或者长久没有发现,才会细致地检查起每一处细节…… 被几人不约而同拍拍敲敲表示赞赏的呉邪,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嘴角不由灿烂地咧开了笑容。 见“张三”踩着水贴上墙壁,开始用手指摸索着什么,他正好奇地想凑过去,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这骚动,是从队伍后方传来的。 解雨辰想了下,招手示意自家伙计散开让出一条能让一个人过来的路。 余光里注意到,在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黑瞎子已经十分心领神会地拽着呉邪,和小张哥一起挡住了正专心摸索墙壁的青年。 没多久,就见阿宁独自到了他面前,打起手势询问,为什么停下来。 本就是临时合作,解雨辰自然没有说实话的必要,只告诉她墓道太长且看似没有入口,他们要在这里休息一下,讨论下一步怎么办。 水下说话不便,只能靠手势交流,几次对话之后,似乎失去耐心,阿宁终于一摆手示意,表示自己等人不愿等待,要继续往前。 微微笑了笑,解雨辰也不多说,直接招手,让自家人放开道路,任他们自己前进。 有同伴掩护,张从宣对身后的一切并没太留心,只是细致地抚摸着这样模样古怪的石头浮雕人脸,平心静气感受着手指传来的每一丝细微触感。 等他一路摸下去,直到第十一个的时候,忽然感觉手下的人脸手感有了变化。 眼前一亮,他快速上下检查起来,果不其然发现了机关触发点。 但刚想扭头跟几人示意提高警惕,准备开机关,却见考察公司的数人,逃命一般急匆匆从身后踩着水前推后拥地挤了过去。 黑瞎子本就在最前面,此时见状,不退反进,一蹬墙就往前飞快地窜了出去,消失在了墓道前方。 解雨辰脸色沉凝地召集手下,等待他传回消息。 眼见情况似乎有变,张从宣也沉下心,一手按着机关,同时紧紧望着墓道前方昏暗的水域。 十几秒后,黑瞎子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墓道尽头。 却是一出现,就鱼雷一样飞速往这边撞了过来,手臂几乎是大开大合地挥舞摆动着,示意众人快走。 众人还没来得及细问的当口,一声沉闷如同雷声的轰鸣,带着水流的剧烈波动,远远传了过来。 这里是海底,当然不会打雷。 那是炸药的动静! 前面那群考察公司的疯子,不知道在前面看到了什么,居然敢在这水下用炸药! 而几乎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水流快速地被扯动着,在黑瞎子身后形成了一道哗啦流淌、朝着墓道尽头汇集而去的恐怖涡流,撕扯着众人的身形往那边拽去。 这涡流来势迅猛,黑瞎子落在最后,根本来不及躲闪,几乎一眨眼就要被水流卷着吞噬进去。 张从宣蓦地睁大了眼睛。 来不及再多考虑,他手下用力,直接按动了机关。 此时,变化就是机会! 而随着机关触动,他们所处一块的墓道猛然震动起来,同样搅动起了一阵猛烈的水流旋涡,只是这次,旋涡的方向是来自头顶。 虽然这股旋涡略小,但两股水流对冲的力量,还是让黑瞎子倒飞的身影暂且停住了一瞬。 他抓住这个机会用力踩了一脚水,腰身发力,往前猛地一扑,抓住了墙壁上的石头浮雕,以此稳住了身形。 稍微稳住身形,解雨辰当机立断取下腰间绳子,往他的方向抛了出去。 然而,没等众人稍松一口气,头顶传来的吸力骤然变大了数倍,瞬间超越了墓道尽头的那个,犹如一个无底洞一般,将附近的水流狂卷着往进吸入起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朦胧之中,张从宣发现自己好像脱离了水中,正被人不停晃动着。 “老板,老板,”耳边好像是小张哥的声音,带着几分难掩担忧的急切,“你感觉怎么样?” 他睁开眼,反手抓住对方的手摇了摇,低低吐了口气安慰:“我还好,放心。” 见他脸色的确没什么异常,脉搏也是平稳有力,张海楼这才把心落回了肚子里,用力点了点头。 坐起身来,青年就发现,他们好像是已经进入了墓室之中,此时队伍里的人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但好在,看起来没人缺胳膊少腿,数量也大致对得上。 黑瞎子在一边挨个叫人,此时见到他苏醒,嘴角一翘,朝这边俏皮地比了个爱心,尾音上扬:“小宣,刚刚的时机抓得很好哦~” 明知他是在故意作怪,张从宣也不由被逗得一笑,心里放松了些。 “你没事就行,对了,”想起自己两位雇主,他一翻身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下,“解当家怎么样,呉邪——” 解雨辰中气十足地应了声,表示自己没事,而另一个…… “……嘶啊啊啊!”呉邪生无可恋地摊平在地上,好半天才艰难爬起身来,欲哭无泪地摸了摸身后,“我的腰,还有屁股……摔得好痛……” 头也好像被撞到了什么地方,现在都还有点混沌,时不时像老旧的电视机一样闪烁着黑白的、或者带有斑斓色彩的图形和场景…… 咦?图形和场景? 呉邪打量着头顶的星图与蛇形图案,以及四周涂着白膏的墙壁,突然愣在了原地。 就在几人不明所以,就要过来拉他起来的时候,呉邪浑身一抖,几乎是触电一样,乍然从地上蹦起了身来,脱口而出一句话。 “这个地方……我好像之前来过?” . . . . 去吃饭了,晚上十二点还有一章。 第116章 小张哥,你难道忘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稍作验证,呉邪居然真的说出了,墓室后面尚未探索区域的部分情况。 这下,解家伙计们看他的眼神不由变得有些奇怪。 解雨辰稍作考虑,微笑着开口,镇定说出了一个解释:“是不是,你以前从你三叔嘴里听过类似的情景?毕竟他十几年前来过,说不定在你面前或多或少讲过那趟的一些经历,只是你当时没留心,现在亲眼看到,才一下子想起来。” 这倒是也说得过去,其他人顿时兴奋起来。 在这陌生的地方,有熟知情况的人能带路,那当然比自己没头没脑乱撞要好得多。 还有人急忙追问更多的细节,以及怎么出去。 张从宣皱了下眉,没理会他们,扭头对解雨辰道:“转述到底是有残缺的,咱们可以作为参考,但也不能一味照本宣科。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掉坑里了。” 解雨辰明白,他这是在给呉邪减轻压力,也是在警告其他人不要过分依赖逼迫,当即笑着点头。 “放心,我晓得。” 他转而沉下脸,眼神一扫,跟自家伙计严厉吩咐起来:“这里地形诡谲,咱们边探查边走,如有疏忽大意不听命令的,生死自取!” …… 有呉邪指点,即使一路上有不少机关,但提前预知了陷阱的存在,又有黑瞎子、张从宣和小张哥轮流在前探路,众人走得还算轻松。 大致看了一下后面几个墓室,他们没动棺材和金银等物,只是检查了一下物件和四边的文字,确定墓主是一个叫做汪臧海的人。 这个“汪”姓,不由让张从宣留了点心。 跟小号那边相互对应一下,感觉似乎是什么重要的剧情信息? 但见小张哥没什么表示的模样,他压下疑虑,打算等出去了再问。 随后他们依照呉邪的话等了段时间,果然见另一个房间里的水池自行干涸,露出了其下的通道。 下去之后,依照呉邪直接道出的石碑上的玄机,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藏起的正确道路,见到了一座美轮美奂的辉煌宫殿。 即使解雨辰带来的都是有经验的熟手亲信,在坟墓中能看到这样冲击性的画面,还是让众人情不自禁迷醉了一会,诧异兴奋,议论不停。 哪怕是小号那边,这样的场景也不多见,张从宣初时同样震惊了一下,但随之,又忍不住去看呉邪。 对这座墓这么熟悉,说是亲自来过,都有人信,但是从各种生涩的反应与表现来看,对方又的的确确是个新手,第一次进入古墓才对啊。 如此下墓如回家的轻车熟路,实在太奇怪了点吧? 结果一看之下,居然没在身边找到人。 他顿时不由紧张起来,四处张望找寻之中,忽然被小张哥拉了下袖子,示意他看向房间的东南角。 在那里,一道人影闪身进了镜子之后,眨眼便消失了。 “喂,呉邪,别乱跑!” 喊出声,青年下意识朝着那边过去,想把这个运气古怪的雇主拉住。 张海楼自然紧跟其后。 这一声喊,顿时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黑瞎子和解雨辰听清内容,脸色也是不由一变,紧随着追了上去。 而直到了跟前,张从宣才留意到,房间角落里这扇看似用来反射光线、烘托氛围的镜子后面,居然悄然藏着一个深邃黑暗的洞口。 此时,呉邪早已不见了人影。 任务还没完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目标没了,张从宣暗叹一声,打着手电便往里追了进去。 跑出十几步,里面逐渐宽敞起来,前方的黑暗却依旧模糊不清,连手电的光也无法深入穿透。 身后脚步声隆隆,显然,其他人也追了进来。 他心下莫名不安,当即停步,扭头往身后喊道:“别都进来,外面留几个人看着——” “铃!”一道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动,打断了下面的话。 青年不由瞳孔微缩。 这里怎么会有张家特有的青铜铃铛? 但,此时已来不及思考更多,如同风动树梢一般,更多的铃声接二连三被触发,在短到来不及眨眼的一瞬间,便已经汇聚成了层层叠叠的震响,在通道内交响乐一般声声回荡起来。 张从宣眉头紧蹙,下意识就想抬手隔绝这声音。 但比他反应更快的,是身旁迅速捂过来的一双手。 不仅如此,身后的另一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将他往外拽了一把,但没拽动,反而将他拉得一个踉跄。 不等他重新找到重心,稳住平衡,就感觉身体被旁边人轻轻一带,径直侧身倒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之后,被人压在了下面彻底挡住。 这是十分明确的保护姿态。 一时间,青年几乎无奈,也已经知道了,现在还紧紧按着自己的那双手的主人——小张哥,你难道忘了,是谁之前把你反杀在地的吗? 他倒是也没有那么脆弱的啊! 再者,铃声虽然对小号特攻,但是目前这个身体的数值……顶多刚开始晕一下,很快就能恢复清醒的。 他如此想着,面对眼前降临的黑暗时,便也没有太过担心。 赶紧走完过场动画算了! …… 又是那种身体完全碎裂成块似的,从上到下无一处不痛的感觉。 意识是清醒的,但没法控制哪怕一根手指。 这一次,没有了那个持续震荡的嗡鸣声,耳边显得很是安静。 莫非变成植物人了? 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老师……” 对于这个称呼,实在太过熟悉,条件反射的,他喉间一动,不觉挣了下,就想做出回应。 然而下一刻,张从宣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个声音,完全是陌生的啊。 而且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天生如此,压低之后,呈现出一种金属的磁性质感,音色独特。 随即,身前响起了一阵衣料摩擦声,听起来,像是鞠躬或者弯腰凑近一类的动作。 ——你谁啊? 青年很想如此问一声,但是,随着他下意识的挣扎,身体的疼痛愈发剧烈,而且随之而来的,是越收越紧的窒闷感。 失去耐心,他皱了下眉,开始召唤玩家面板。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眼前的幻境迅速散去,意识回归,他睁开眼时,再次回到了海底船墓的黑暗墓道之中。 身上压制的小张哥不见了。 铃声也消失了。 五感重回掌控,张从宣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两道不同于周围昏迷人员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似乎是交手后的对峙状态? 这又是什么人?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没等他凝神细听出点什么东西,突然便听到了其中一人压着怒气的冷冷呵斥:“——滚吧!” 哟? 青年讶异地发现,这居然还是个熟人! 第117章 人数少了一个 是小张哥的声音。 只不过,这种排斥与敌意满满的语气,实在太过陌生,让他差点都没认出来。 而另一人…… “不识好歹的东西,”年轻男人嘶哑地笑了一声,毫不掩饰嘲讽意味,“狗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别到处乱咬。” 是陈柏啊。 两个居然都是熟人。 但是,松一口气的同时,张从宣听得不由心情复杂起来——陈柏你不是内向腼腆不善言辞吗,怎么骂人的话这是张口就来啊。 而且说的也太过分了点。 虽然不明情况,但是一个是自家店员,一个是小号世界里学生的后代,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对骂,甚至再打起来。 撑着地面坐起身,他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小张哥?” “我在,老板,你感觉怎么样?” 身前的人影立时惊喜应声,语带关切地询问情况。 “我没事,”青年一边回应,忍不住打量着对面那个沉默的模糊人形轮廓,沉吟着问了一声,“那是陈柏吧?你们刚刚——” 他没能说完,就被打断了。 “如你所见,”陈柏的声音冷硬,有种砂砾摩擦的粗糙感,沙哑得听不出什么情绪,“船长让我提醒你们,风暴快要来了,最多再等24小时,船必须回港。” 张从宣不由一愣。 这解释了对方为什么会跟来,但疑点还是很多。 比如对方没人指点怎么躲避机关来到这里的,比如他为什么对小张哥如此态度。 “谢谢……”下意识道谢的同时,想起对方刚刚骂人的话,他微微蹙眉,“方才小张哥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我先代为赔罪,但陈柏,你……” 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说法。 这要是学生陈皮,这么出口成脏,他会毫不犹豫严厉起来,按头让主动道歉。 但当下两人不是师生身份,跟对方说起来也就是几面之缘,说教对方想也不会听。 总不能跟小辈对骂回去吧? 察觉他停顿中的犹豫,张海楼心知,这是被绊住了。 毕竟无论老板还是老师,都是脾气相当好的人,很少生气,想来也几乎没应付过这么直接粗暴的下流话的经验。 没关系,他有啊。 小张哥不仅经验丰富,且丝毫没有道德困扰。 他此时当仁不让,张嘴便毫不留情地回敬了过去:“怎么,嫉妒了吗?没办法,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狗崽子,自己心下阴私,当然长不出忠心护主的肝肠。” “哎,说起来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陈皮阿四那个老东西,现在还没咽气吗?” 张从宣已经听呆了。 小张哥,你,你这嘴也是不逞多让,张口直奔上三代了都。 但是,他本来是想打断施法,想办法给化干戈为玉帛的啊。 现在,这真还能化得开吗? 果不其然,陈柏闻声,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转身抬脚就走。 速度飞快,几秒内,便彻底消失在了墓道入口处。 张海楼这才放下戒备,回身把人扶住,并打起手电,细致地上下检查起来。 当下其他人还晕着,没了旁人,青年也就直白显出几分无奈来:“陈柏也是好意来告知……算了,你们开始怎么吵起来的?” “鬼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张海楼嘀咕一声,噼里啪啦跟自家老板说起之前的事情来。 “……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被人掀到了一边,那个陈柏正蹲在您面前,伸手不知道打算干什么……” “……我用刀片打掉了他的手电,警告他别乱碰,结果,他一声不吭就要打人,我当然还手了……之后的事情,您也看到了。” 这番话说的十分克制,描述也尽量客观,但他眉头紧蹙的样子,显然心里很不痛快。 听完,张从宣也说不出什么不对。 自家店员是保护心切,且一开始还算克制,是警告性攻击,没有伤人之意——但是陈柏应激之下动手,也没太大毛病啊。 只能说,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下,心平气和真的很难。 轻叹一声,他看着小张哥不无委屈的神情,揽着肩膀轻轻把人往身前抱了一下,安抚性地抬手拍了拍对方后背。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知道海楼是想保护我……”他语气放缓,刻意带上了几分轻快。 “刚刚也是,多亏你反应动作快,不然我也没法这么快清醒过来,对吧?” “不……您不用……”完全猝不及防,张海楼此时已经分不太清该点头还是摇头,难得张口结舌,语言系统混乱,“不是,我是说应该的……” 拥抱之中,他下意识抬手,却又停在半空。 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半晌也依旧决不出该怎么做。 察觉手下的脊背有几分僵硬,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程度的亲密距离,青年便体贴地很快放开手,后退一步。 “我去看看其他人情况如何吧。” 张海楼莫名后悔,懊恼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见他已经认真去检查其他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好,那我去前面看看。” “小心点,塞上耳朵,遇到情况不要硬拼,及时吹哨。” 对自家店员说不出口的小情绪并不知晓,考虑到前面可能有青铜铃铛,以及失踪的呉邪,叮嘱一声,张从宣并没拦着。 打着手电,他专注翻检起地上昏迷中的众人。 不过他也是有选择性的,第一个先找到自家雇主,确认解当家是单纯昏迷,顿时松了口气。 几下把人晃醒,三两句解释了刚刚的事情,看对方开始叫自家伙计,他紧接着就开始找黑瞎子。 对方的身手比自己还强些,再加上在这地方属于专业对口的特殊视力,十分有必要率先唤醒。 万一前方有情况需要支援,也能帮上忙。 电筒扫射过去,他才发现,黑瞎子的位置居然就在自己先前爬起来的地方旁边。 此刻脸上的墨镜一挡,再加上那靠墙坐着的姿势,乍一看居然还有几分悠闲意味。 想起之前差点被从后面拽摔的那一把,青年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对方同样属于反应最快的那波之一。 嘴角微勾,他走到跟前,半蹲下身,动作随意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别做梦了哈!” 对方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莫非受影响的程度比较深? 如此想着,他当机立断就准备掐人中,给来一个强制开机。 只是刚一碰到对方的脸,冷不丁被抓住了手。 随后,听到了一声语气幽幽意味不明的感叹。 “小宣,你真是个罪恶深重的男人啊。” 张从宣:“?” “故意装睡吓唬人是吧,”他抽回手,十分无语地瞪了对方一眼,“什么时候醒的?没事赶紧起来干活。” 黑瞎子懒洋洋曲起腿,看着没什么色彩的世界里眼前人格外生动的脸庞,微笑抬手扶了下墨镜。 “大概是,那个陈柏过来的时候?” “那……”张从宣欲言又止,很想问,你刚刚见他们打起来,难道就没一点阻拦的想法吗? 真就坐着看戏啊! “——对了,”感受到对方微妙的注视,黑瞎子忽然收起笑容,漫不经心地丢出了一个新情报,“我醒来后发现,这里的人数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青年的眸光霍然凝固了。 意识到其下蕴含的信息,他再不犹豫,扭头便朝着小张哥刚刚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118章 是假的才见鬼 他走的十分果断,快到连黑瞎子都没来得及拉住。 “小没良心的……瞎子也很需要抱抱安慰啊。” 颇感不公,黑瞎子低低抱怨一声,一翻身利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旁边正整理队伍检查装备的解雨辰,闻声不由发出了被逗笑的声音:“那是人家自家手下,自然得多照顾些,你凑什么热闹?” 黑瞎子嗤了一声,不以为意。 人数更多的时候他也没怕过,现在,最重量级那个都不在,就一个而已。 这要是都不争,岂不是白费了天赐良机? …… 人数少了一个,意味着什么? 他们进入这条通道的时候,铃声响起之前,张从宣正好有回头看过一眼,确认所有人都跟了进来。 不过几分钟的昏迷之后,竟突然遗失了一个。 没有明显挣扎或拖动痕迹,没有留下任何讯号,也没有血腥气或者其他人体体液的味道。 也就是说,这人是在所有人失去意识的时候,自主行动离开队伍的。 先不探究解家伙计,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离开当家人。 只说那么多青铜铃铛的声音,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发挥开来,完全可以算无法免疫的精神群体攻击了。 要想躲避,除非提前有所准备,在铃声响起前就已经封闭了听力。 内鬼! 这是青年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字眼。 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古怪,他的警惕就没下去过,饶是如此,仍旧在这地方中了青铜铃铛的招。 那时机掐的太过正好了。 现在回想一下,最初那一个铃铛响起的声音也有点清脆得过分,比起被摇响,更像是什么东西击中后敲出的声音。 若是这个人真的彻底离开,还算好的。 万一他在前面守株待兔,利用信息差攻击还不知情的小张哥…… 如此想着,张从宣也顾不得在前方未知黑暗中暴露位置的问题,扬声便直接喊人:“小张哥?” 幸而,最糟糕的设想并未发生。 “我在!”前方很快传来了回应,对方一如既往活泼而轻快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格外顺心,“老板,你来找我了啊?” “是啊。”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青年蓦地听到了,小张哥紧接着的下一句:“对了,我找到吴老板了哦。” …… 小心地扫了眼那株挂满铃铛的珊瑚树,张海楼绕了几圈确定它不是自动触发的设计,这才轻吁口气,转头去看旁边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呉邪。 隔着衣服,他小心检查了下,没发现什么明显外伤,便放心把人翻了个面脸朝上。 对方还在昏迷,这倒是不奇怪,刚刚离得那么近,受到的冲击理应最大。 虽然对方脸上还有被磕碰出的青紫,但对吴家人,他可没什么温柔唤醒的耐心,扬手就准备粗暴把人抽醒。 只是下手之前,忽然感觉一阵风从身后冲了过来。 随后,手腕被用力抓住,拦在了半空。 他讶异扭头,就见刚刚听声音还在十几米外的青年已经闪身到了旁边,单膝跪地,气息都不稳的,就匆匆开口:“别,我来。” 就算是雇主,您也不用这么着急啊……他看看被紧攥到发疼的手腕,心里不由冒出点小委屈。 听到小张哥吃痛般轻轻嘶了一声,张从宣吓了一跳,急忙松手。 “抱歉抱歉。” 他说着,有些愧疚地帮忙揉了揉,检查了下没伤到只是有点红,才松口气:“我太着急了,没注意力道……” “没事的,”张海楼大方地表示宽容,不动声色睨了眼地上的呉邪,低声解释起自己刚刚的做法,“这小子皮实得很,打几下也坏不了的……这样也能最快把人叫醒。” “不是为了这个。”张从宣叹口气,跟他说了刚刚的猜测。 小张哥恍然大悟,随即,立马自告奋勇起来:“我来吧!” 干脆利落地给呉邪重新翻了个面,随后,在他的要求下,青年帮忙从背后按住了呉邪可能的挣扎。 无声一笑,张海楼在紧闭双眼、被勉强提着跪坐在地的呉邪面前蹲下身来,“仔仔细细”检查起可能的易容痕迹。 用了几分钟,他才略显遗憾地宣告:“好吧,看来是真货。” 一旁目睹全程的青年欲言又止——从脸到脖子,皮都揪红了,这要还能是假的才见鬼吧? 但是小张哥手法专业、动作严谨、神情严肃的模样,看在眼中,又让他不免生出几分自我怀疑。 莫非,他以前检查易容面具的时候都太敷衍了? 这才是教科书式严格要求的正规做法? 突然有点惭愧怎么回事。 不论如何,既然呉邪没有问题,那么看来问题真就是出在那个失踪的解家伙计身上了。 颇觉受教,他在心里无声感谢了本次充当“教具”的呉邪,轻咳一声晃了晃人:“喂,吴老板,醒醒?” 几番折腾,呉邪终于睁开了眼。 却是意识朦胧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就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凉气,差点呜咽一声,重新趴回地上去。 “好疼啊……我的腰,比刚刚还疼了!” 比脸还疼?张从宣愣了一下,下意识跟小张哥对视一眼。 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抬手,掀开了呉邪的外套——进入墓室之后,他们都脱了潜水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呉邪懵逼之中,就感觉后腰一凉,一遍下意识出声询问,一边自己扭头努力去看:“怎么了,怎么了,不会我腰真被伤到了吧?” 身边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他限于视角看不到的腰后皮肤上,在手电筒照耀之中,赫然显现出了两个小小的血洞。 像是什么小体型蛇类留下的的牙印。 血洞处的血迹已然凝固,显然,这并非新鲜的伤口。 而在张从宣眼中,此时【神秘精通】已被触发,自动跳出了熟悉的鉴定页面。 【神秘生物遗留鉴定完成】 【种类:残留蛇毒】 第119章 准备走回头路 【描述:黑毛蛇的蛇毒,可以传递这种蛇储存的声音与画面,但只有极少数人能真正读取其中的信息。大多数不幸儿,只会被蛇毒侵蚀神经,最终变为蛇的傀儡,行尸走肉。】 看来,呉邪本人就属于那概率极小的幸运儿之一。 打断寂静的,是呉邪自己逐渐惊恐的声音:“喂,你们到底看到什么了?” 从沉思中醒来,张从宣已经听到了身后解雨辰等人匆匆接近的脚步声。 “应该是被蛇咬了一口,”他松开手,看着那个伤口被重新衣服盖住,轻声问,“我记得,你第一次喊疼,是咱们刚进墓室,从水池旁边醒来的那时候,对不对?” 呉邪正自己拼命扭着腰往身后看,有些惶然:“是,是啊?你的意思是,那个水池里有蛇,专挑我一个人咬了一口?” “什么蛇?” 解雨辰已经走到跟前,见他扭得跟麻花似的在那蛄蛹不停,不由凑了上来,疑惑道:“你这是干嘛?蛇跑你身上了?” 说着,他伸手掀起衣服,看了一眼。 随即脸色就变了。 沉默了半天的小张哥,此时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往身后赶来的众人身上看了一眼:“解当家,在此之前我想问下,你们都验过身份了吗?” “没有问题。”解雨辰明白他的意思,沉声答了。 这也是他们迟了会才赶上来的原因。 他说完,就扶着呉邪站起了身,把目光投向了神情有些凝重的青年,挑眉询问:“我看着不像是毒力太强的蛇,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嗯,”张从宣点点头,斟酌着说,“吴老板应该没事,不过……” 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到身后无声落在自己背上的视线,不由皱了皱眉。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了异样目光的缘由。 “就我和小张哥没验了吗?”他顿了下,补充道,“哦,呉邪也得重验下是吧?” “也是求个安心,毕竟咱们刚刚分开了一会。” 看着呉邪磕得淤青还有点莫名泛红的脸,解雨辰迟疑了下,伸手轻轻扯了几下,边示意道:“放心,很简单的,你看,像这样的伤口,就是易容面具呈现不出的效果。” 这倒是,但呉邪算是特殊情况。 回想着刚刚小张哥的动作流程,张从宣沉默了下,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似乎,不是自己的问题? 张海楼望着老板跟自己对视一眼后,飞快偏移的视线,心里遗憾不已。 啧,早知道刚刚对呉邪下手轻一点了。 他如此想着,自己抬手用力拽了下脸颊肉,偏头示意:“这样行了么?” 解雨辰打着手电,仔细观察了几秒,便点点头。 他紧接着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青年,对方接收到示意,也很利落地抬手,就准备自己证明一下。 不过,在他动手之前,一只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已经抢先一步捏了上去,拽住了青年左脸的一小块脸颊。 左右晃了几晃,随即,还在右脸也来了一遍。 “好啦,”余光瞥到张海楼已经明显脸色不善,准备冲过来,黑瞎子才施施然松开手,坦然回到正题,催促道,“小宣,快,接着说,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考虑正事要紧,张从宣还是没跟他计较,只默默往旁边挪开了一步。 “……据我所知,那种蛇的蛇毒,可以给某些特定的对象传递信息,乃至记忆。所以我在想,刚刚呉邪‘觉醒’的关于这座墓的记忆,是不是有人特意传递给我们的?” 他音量不大,但是话音落地,竟造就了短暂的一片沉默。 想到自己居然被利用,当了一回罪人,呉邪不由脸色发白:“也就是说,一开始,我们就落入了人家的陷阱?” “有人混进了队伍,你们刚刚是在检查有没有冒充的?” 不得不说,作为大学生,他的脑子一旦动起来,还是很好用的,此刻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起了话:“对了,我还没跟你们说,我一开始追过来,是看到好像队里的人跑到镜子后面。跟过来之后,就感觉脑子好像不清楚,迷迷糊糊就一直跑,很快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个人是故意的吧,但是,他现在去了哪?” 话到此处,所有人不约而同拿手电四处张望起来。 可不管怎么看,那似乎严密堆砌的甬道四壁,一时也很难寻到什么似乎可供人通行的道路。 这甬道地方不小,张从宣掂量了下,飞快放弃掉用发丘指去找找机关的思路。 ……这要一寸一寸全摸上个遍,先不提究竟花费多久,怕是手先废了吧? 其他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人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是,目的是什么?”解雨辰望着光线中,所有人明暗交织的脸,冷静提出质询。 随即,他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只是想脱身,那个人在来的一路上有很多机会。他一定要把我们引到这里,难道只是想让我们昏迷一会,却什么都不做,空手而返?”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不觉带上了淡淡的冷意。 显然,对于自己一行被设计的可能,也是恼怒非常。 张从宣听在耳中,回想着方才的种种,以及陈皮的反应,小张哥的叙述,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也许,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还没来得及做,就被突然到来的陈柏打断了? 若是如此,也难怪,陈柏会说“不知好歹”。 但……这想法没有任何依据,完全是一种来自直觉的凭空猜测。 要问为什么,他要怎么解释原因呢。 因为感觉陈柏对自己抱着善意?因为,对方可能是另一个账号学生的后代? 气氛沉凝之中,黑瞎子沉吟了下,转而看向了呉邪。 “之前那些地方的场景,咱们讨论了几次,很可能就是十几年前考古队的经历……他们有没有来过这里?” 呉邪勉力回想了下,不由苦笑摇头:“来过,不过,记忆到甬道入口就终止了。” “先出去吧,”小张哥忽然出声,目光盯着那棵挂满铃铛的珊瑚,音调低沉,“这玩意万一再被触发一次,我们就玩完了。” ……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其他人率先退出,随后由戴着耳罩的小张哥和黑瞎子把那棵树毁掉。 至少,把罪魁祸首的铃铛全部取下来破坏。 重新回到金碧辉煌的墓中宫殿之中,这一次,却没人再有什么心情赞叹欣赏了。 等待之中,张从宣复盘着这一路的经历,低声跟解雨辰交流起下一步的方向:“这里的路,应该被我们走完了,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写下血书的地方不在这里。” “嗯,”解雨辰揉着额角,虽然心情疲惫,语气依旧镇定,“准备走回头路吧。” 作为队伍领头人,他承担的压力是最大的,现在还能缜密判断形势,已经实属不易。 两人各自安静下来想着心事的同时,忽然听到队伍再度起了骚动。 放眼看去,原来,就在临时休息的这会,一个伙计不知道怎么摸上了石盘上的宫殿模型,随后还没得意几秒,却是忽然脸色大变喊了起来。 “这里有尸体!” 第120章 被扣钱,半点不冤 解雨辰不由皱眉。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查验过了石盘之上,那里只有一具疑似墓主的干尸。 要说有尸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出于职业素养,张从宣倒是起身过去看了眼。 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诧异。 那并非尸体,而是一个昏倒的女人,且十分眼熟。 正是在墓道入口处,便已经与他们分开,许久不见的考察公司职员——阿宁。 虽然不可避免地有些狼狈,但是人还活着,应该只是暂时昏迷。 并且,在解家伙计们把人从石盘上搬下去的时候,意外还从这女人身上掉出了一本表皮陈旧的老式黑色笔记本。 稍作翻检,便发现这居然是一本来自十几年前的考古队工作日记。 再跟呉邪那片段记忆中众人的对话中,所透露出的身份信息进行两相对照,人名、人数等基本可以对应。 真是瞌睡了来枕头。 要知道,这趟出行,最初便是起源于考察公司所提供的那张照片。 毋庸置疑,作为本次考察公司众人的领队,这位名叫阿宁的姑娘,一定掌握着额外的一些信息。 想到这里,解雨辰果断动手,将人控制住之后,摆出了一副亲自审问的架势。 “……我什么也不知道,”能被派来成为领队,阿宁虽然生着一副妩媚动人的面孔,显然性格也是比较顽强的那种,“这本笔记本,是我从鬼船上找到的,当时忘了告诉你们而已。” 虽然之前在船上,面对她的傲人身材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此刻眼看线索就在眼前,呉邪早抛却了几分绮念。 此时闻声,也按捺不住地脱口质疑:“你们公司要不知道,那张照片哪来的?” “公司也不会什么都告诉我啊,”阿宁状似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得很是诚恳,“公司聘用我,又不是做慈善,那是让我拿钱办事,出力干活的。” 这倒是也有道理啊,呉邪愣了下,一时居然有点动摇。 解雨辰看得有些好笑,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示意自己来。 心下里,他对发小这种未经世故的天真却并不讨厌。 作为从小就被选定的家主、九门现在最年轻的当家人,他深知一个人要变得世故老练、心硬如铁,需要经过多少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 如果可以,谁不愿活得轻松单纯一些? “阿宁姑娘。” 轻轻喊了一声,他年轻而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带着叹息歉意的微笑。 俯身在对方面前蹲下的时候,手中却不知何时已经攥住了一把蝴蝶刀。 刀刃在他玉般的手指间上下翩飞,倒真是刀如其名,绚丽得让人眼花缭乱。 “我不会做的太过分,太血腥的,”他垂着眸,声音轻轻,落下的刀尖力道也轻轻,温柔地贴着姑娘的脸摩挲了一下,声音逐渐像刀刃的温度一样冷了下去,“但是,你一定要配合我才行。” “知道吗?刚刚在入口的时候,你们布置的那些炸药,可是差点给我们造成了大麻烦。” 瞳孔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阿宁暗自咬着牙关,依旧摇了摇头。 “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非要我说点什么,我也只能说,照片是公司给的,我只是听令行事。” 眼见解雨辰笑容收敛,秀气精致的面容变得面无表情,她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强行忍住了,没有表露出什么恐惧。 眼前这个人,不是在说笑,她清楚地知道这点。 在合作之前,邀请首次遭拒,她曾经受命派人调查过这位年纪轻轻的解当家。 而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最后,她是迫于无奈,才祭出了那张照片——公司交给她的底牌筹码。 但是,来自公司的威胁,以及情感的抉择,让她确信,自己并没有第二选择。 忠心,或者死亡。 不过,就在气氛陡然冷却下去的刹那,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响了起来。 “……起码有三四十个,谁家好人这么不厌其烦地在墓里给自己装扮圣诞树啊?” 注意到眼前僵持的场景,黑瞎子懒洋洋带着散漫的声音陡然一转,带上了几分惊奇:“呀,解当家这是要辣手摧花?” 他低头一看,笑眯眯把自己手上的长刀举高了点,诚恳相劝:“要不,用我这个吧,刀快,砍头都不会疼的。” 手上还提着几只封好的铃铛的小张哥,闻声默默从他身边走开了去。 不想跟没眼力见的人站一起——没见解当家从刚刚起就很不高兴么,说不定,就是想小见见血出出气呢。 要是黑瞎子被扣钱,可是半点不冤,只千万不能连带上自家老板了。 解雨辰没好气地瞪了没正形的某人一眼,收刀站起了身。 原本从刚刚遭遇意外起,积压许久的郁卒火气,也被这不正经的话语打断了。 此时,一旁的张从宣却是察觉,随着小张哥走近,阿宁的眼神便开始若有若无地瞟了过去。 要说是对乍然出现的人的好奇,当然也说的过去。 但是视线落点不跟着更引人注目、出口惊人的黑瞎子,反而对手里没有武器的小张哥更紧张…… 他心头一动,忽然从小张哥手里接过了一只铃铛,上前几步,弯腰在阿宁面前蹲下身。 “阿宁姑娘,你认识这个啊?” “铜做的铃铛,”对方只看了一眼,便矢口否认,“有什么特别的吗?” 话音落地,青年冷不丁手腕一动,剧烈晃了下带着隐隐铜锈的小巧铃铛。 阿宁瞳孔一缩,几乎下意识就要偏头去捂耳朵,却又被身后的解家伙计按着肩膀,一时未能成功。 然而,这条件反射动作所给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在青年上前之时,众人便已经预感到什么,此时见她反应,更是心下各自有了明悟。 下一刻,并没有铃声响起,落入耳中的,反倒是青年嗓音温和的一声轻笑。 “阿宁姑娘,看来,你对这种铃铛了解不少么。” 第121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阿宁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既然已经确认并非无辜,张从宣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上前接手了对方的同时,扭头看了眼小张哥。 张海楼会意,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六角铃铛耳坠,抬手便准备戴在一边耳垂上。 只是动作之前,顿了顿,转头看向了解雨辰和呉邪。 “解当家,如果可以的话,麻烦给我腾出一个没人打扰的安静空间,十几分钟就行。” …… 大约十分钟之后。 几人重新聚集,讨论起刚刚获取到的情报。 “……看来,她不认识设计我们的那个人,也是真的不清楚当年真相。”一边说,呉邪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 初次见识此类场面,他此时紧张之中,兴奋得有些过了头:“那个铃铛,除了让人昏迷,原来还有审问的作用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张哥撑着脸坐在一边,看了眼自家老板,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全当没听见。 眼见青年笑而不语,解雨辰轻咳一声,主动跳过这个话题:“好了,暂且不论那个神秘人,我们总结一下刚刚阿宁所说的情报。” “其一,她所在的公司目的不明,但推动这次考察行动、乃至直接控制他们这些的人,叫做裘德考。” “其二,根据他们公司的内部文件,当年考古队的那些队员,除了率先死亡被发现尸体的解连环,其他人在本次海底考察之后,便完全失去了踪迹与音信,人间蒸发——这一点,我先前也试着调查过,只是似乎被人刻意掩盖,一直没法得到准确信息。” “最后,据我们所知,只有一个人平安到了家中,并一切如常地回归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再也没有过问过关于此事的半点消息——即使失踪人员当中,包括他当时的女朋友。” 说到这里,他并没有特意看过来,但呉邪仿佛被人闷头抽了一鞭子似的,无声打了个寒颤。 三叔……他在心里低低喊了声,喉头又酸又涩。 黑瞎子忽然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这有点无人生还的那意思啊。” “凶手就在众人之中,最后也难逃一死?”小张哥极快地接上了话。 沉吟了几秒,张从宣轻声道:“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的突破口依旧要在呉邪三叔身上打开。” “我倒是有个想法,”他斟酌了一下,在众人看来的目光中,认真提议道,“不论那个现在用着呉三省名义的人是谁,他那么三缄其口,一定不是忘了,而是对当年的事情印象很深刻才对。” “正好风暴马上要来,我们没法在这里待太久,不如,借此重现一下当年的事件,如何?” “重现……”解雨辰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几秒后,眸中忽然浮现出一点笑意,“不错,重现。” 他霍然站起身,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镇定与从容,面带微笑:“我倒是想看看,当年制造这一局的那个人,现在看到场景再次复现,还坐不坐得住?” “呉邪,这就要看你的了。” “啊?”呉邪听得有些迷糊,对自己的演技也有些不太自信,“难道要演给我三叔看,可是,他真的会信吗?” “当然会。” 无论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呉三省本人,既然他选择成为吴三爷,且这么多年没有露出任何异常,可见他主动或被动,都需要做出符合这个身份的反应才对。 解雨辰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容,忽然露出了一个少见的狡黠的笑容:“放心,你的角色最简单了,一定能胜任的。” “是吗?”呉邪被鼓励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那我演谁,需要怎么做?” 解雨辰轻描淡写地给出了回答。 “什么都不需要做,”他道,“当自己是具尸体就行。”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验证一番那份血书留字的真实性……但已经不碍大局了。 …… 远在杭城的“呉三省”,在凌晨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没好气“喂”了一声,听到对面自己报出的身份,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来,心里有些莫名。 解雨辰跟呉邪跑去南海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还知道他们叫上了张家人,因此,虽然最开始有些惊讶,但也没什么担心。 反正,那地方他们本也是打算送呉邪去的,此时不过提前了三年,就当计划提前启动了。 为此难免要调整许多安排,因此这几天也是忙碌得不行。 不过,紧接着,听到了话筒里的下一句,却是陡然变色,脸色陡然严厉起来。 “……你说,呉邪怎么了?” “被蛇咬了,毒蛇,现在已经昏迷了,情况很不好,”解雨辰语气急促,嗓音悲痛而沉重,十分的情真意切,“……都是我没看好他。” “我们本打算第一时间掉头回去,并告诉您一声的,没想到,风暴太大信号不好,现在才打通……而且因为耽误了时间,现在也回不去了。” “打完这个电话,我们就打算,先下到古墓里避一避……”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风暴与潮声,再加上这相像度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发展,“呉三省”的脸色不由扭曲了起来。 ——当年,就是“解连环”先死,随后,呉三省决定带着众人下去躲避。 如今场景,居然截然相反,却又那么似曾相识。 莫非,是呉邪故意设计?以那小子还未成长的心性,也不像啊,要说起来,反倒像是他们解家的手笔…… 想到某种可能,“呉三省”陡然一惊。 ——糟了! 的确,在九门其他人眼中,当年解连环是被呉三省害死。由此,才导致后来解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至今仍有余波。 莫非现在,小花打算以牙还牙,来一场复仇不成? 但是,呉邪真的不能死啊! “……小邪是我们吴家的独苗,万万不能出事,”他咬牙喊道,“麻烦你,再照顾他一段时间,我现在就出发,过去接人!” 第122章 终于轮到自己玩 黎明初晓的清晨,“呉三省”登上了一座小岛。 半夜被吵醒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简单交接了下手上的事,随后带着十几个手下,坐着最快的一班飞机出发,再用超出平时三倍的价钱说服了船老大,这才让对方勉强答应下来,在风暴尚未完全平息的这时候出海。 一路风尘仆仆,艰辛不必多提。 解雨辰收到电话来接人的时候,清楚看见了对方脸上仿佛一夜苍老的疲惫,还有那通红泛着血丝的眼睛。 见到他,这位在道上名气颇大的吴家三爷似乎连寒暄几句的心情都没了,只沉声道:“呉邪怎么样?” “他……”解雨辰欲言又止,最终别过脸去,低声叹了口气,“算了,您跟我来看看就知道。” 这样一副三言两语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更加深了“呉三省”内心的不好预感。 难道,还是迟了……呉邪真的出了事? 意外,亦或人为? 还有蛇,海上哪来的毒蛇,该不会…… 胡思乱想之中,他不由自主设想起了最坏情况下的可能,以及历经十几年耗尽心力的那个计划,脸色一时坏的可怕。 匆匆跟着身前沉默的年轻人,走进了一家似乎被临时租下来隔绝外人的二层小楼,一直到了间紧闭的房门外。 在这扇门外,身穿皮衣、戴着墨镜的黑瞎子像个忠诚的门神一样,守在门口三步之内。 走廊的尽头,温和俊秀的青年、以及戴着眼镜笑容邪气的年轻男人一左一右倚着栏杆,同时望了过来。 前者朝这边微微点头,似乎无声打了个招呼。 “呉三省”看过这两人的照片,明白这就是那两个被呉邪雇佣的张家人,于是同样点了点头作为示意。 看到解雨辰和“呉三省”带着人到来,黑瞎子点点头,然后后退一步,让出了门口。 解雨辰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来,呉邪就在里面了。 回过头来时,再看着面前这扇门,“呉三省”的心中忽然现出了一丝警觉。 ……这么多人在身边,偏偏就小邪中了招? 不过都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总要进去看看才行。 再者,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眼角余光瞥了眼潘子,得到一个靠谱的坚毅眼神,再感觉了下插在腰间的手枪,他稍稍找到了几分安心感。 猜测到底只是猜测,来的一路上他思虑良久,到底还是觉得,是小花动手的可能性不大。 再加上呉邪实在太过重要,即使仍有几分疑虑,做好准备之后,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小花当真不顾一切翻了脸…… 但他已经安排了另外的十几名手下,带着装备与自己分开两路,随后跟上,暂且潜伏下来。 一旦有什么意外,只要寻机打出信号弹,再有凶悍忠心的潘子抵抗片刻,至少能够保证脱身不成问题。 如此想着,他犹豫了一下,忽然转向身边的解雨辰,确认般再次询问了一遍:“小邪他,情况到底如何?” 看出他的几分试探,解雨辰不由在心下念了句老狐狸。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小小细节变动也无伤大雅。 “您放心,他还活着,”宽慰般说了一句,他主动上前一步,示诚般轻轻推开了门,并率先走了进去,“不过,情况确实不大好了。” 门内情况一目了然,没有窗,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简陋而令人安心。 “呉三省”只扫了一眼,目光就情不自禁停在了床上那个盖着被子、脸色青白、手上还牵着一根输液管的人身上。 见对方双眼紧闭,似是人事不省,胸膛却还保持着微弱起伏,一时不禁松了口气,往过走去的同时,脱口喊了声:“小邪……” 仿佛感知到亲人的到来,床上的呉邪闻声睁开了眼。 看到进门的“呉三省”脸上油然而生的欣慰笑容,眼中掩不住的关切,他条件反射喊了声“三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呉三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松了口气。 ——这反应,是呉邪本人没错了。 看来,最坏的设想并没有发生。 这个想法刚刚生出,下一刻,就听身后的房门“啪”一声被关了起来。 同一时间,呉邪一咬牙,藏在被子里的手猛地一拉。 变故突生,“呉三省”心口直跳,下意识伸手便准备去摸腰间的手枪。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骤然响起的、从四面八方回荡起来的清远铃声。 一声接一声,瞬间制造出了交响乐的感觉。 …… 几分钟后。 绕着失去意识,被放到呉邪原本躺着的床上的“呉三省”,几人围成了一圈。 “……脸部做过调整,但颅骨和面部的骨头动刀幅度不大,可能本身轮廓与骨架就比较相似。” 张从宣收回手,观察着面前这张脸,给出判断:“面具和脸已经快融在一起了,要再过个几年,可能所有手术与易容痕迹都会彻底消失。” “……躯体和四肢的骨头是正常的,看来,这人如果不是呉三省本人,也一定跟呉三省体型十分相似。” 另一边的黑瞎子快速地上下其手一番,同样从专业角度给出了结论。 呉邪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所以,他真的不是我三叔?” “能做到十几年在家人面前都不露馅,除了易容,还需要生活与性格习惯等等的许多细节……这种程度的伪装,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解雨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他又想起在海底墓道里见到的,那淋漓的血字,以及血字旁边打向外界的盗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在一旁听着的张海楼,此时心中毫无波澜。 见他们陷入沉默,便悄悄碰了碰自家老板,给了个示意的眼神。 接收到他的信号,张从宣看了看一旁桌上已经组装好的几只铃铛,再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忽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小号遭了好几回铃铛,这次,终于轮到自己玩了! …… “呉三省”处于愣神之中,忽然感觉,脚下踩着的地面整个颠簸了一下。 他猝不及防晃了一晃,差点踉跄,往前摔了下去。 “你怎么了?” 身旁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说话,分明年纪不大,却带着一种温和而宽容的,令人很舒心的关切语气:“连环,哪里不舒服吗?” 第123章 万一有客人上门 他蓦地打了个冷战,茫然环顾起四周。 队员们站在前方不远处,回头或讶异或不耐地看过来,带着点催促地喊了一声:“解连环,来拍照啊。” 在更前方,是一个长相、身形跟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手里摆弄着一个照相机,视线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就落在了他身侧的女人身上,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亲昵。 对,对了,那才是呉三省。 是陈文锦的男朋友,并非考古队的成员,而是临出发之前,才托文锦的关系加入了进来的临时人员。 至于他……他是解家的解连环。 真奇怪,为什么,刚刚居然会把自己当做对方呢? 晃了晃头,解连环本身并不是张扬的性格,虽然心里疑惑,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这就来了。” 只是低声应了一句,他大步向前,匆匆走向了熟悉的队员们。 …… 昏迷之后,被张从宣组装的铃铛阵深度催眠,再加上小张哥在旁用话术引导,“呉三省”成功陷入了幻境。 也是随着他的话语,即使仍有一些潜意识严防死守的部分被含糊带过,但十几年前的真相终于被还原大半。 原来,十几年前的那次考古行动,在临出发之前,解连环等队员迎来了一个被领队陈文锦带来的外人——呉三省。 也是这位没有正式编制的人员,凭借着从前应对古墓的丰富经验,以及不知从何而来(很可能是阿宁所在考察公司)的关于海底的一些详细资料,成功融入了队员们之中。 随后,解连环因为一些原因,单独跟对方提前进入古墓,在其中发生了冲突。 那题在墓道顶上的血字,就是此时呉三省所留。 结果就是,解连环伪装死亡暂时脱队,风暴之前,呉三省带着其他队员再次进入古墓。 在这之后的事情,便是呉邪记忆中的那些,队员们一路深入,最终进入了那条设有青铜铃铛陷阱的墓道。 在此之后的事情,解连环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反复盘问之后,甚至出现了强烈对抗的反应,差点直接挣脱幻境。 他们只好暂时放弃,转而询问起其他队员的下落——据解雨辰所说,他另一名青梅竹马霍秀秀的姑姑当时也在那个队伍里,其后同样失踪。 这一次,解连环挣扎许久之后,终于吐出了简单的一句话。 “格尔木……疗养院。” …… 【主线任务:初露锋芒(已完成)】 【评级:s(完美!)】 【备注:最深刻的黑暗,并非不见天日,而是失去自我。不过,哪怕沉入海底不为人知的经年往事,也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即使只是冰山一角。 作为追求真相的侦探,请记住,任何诡谲阴谋,总会在更早之前就初步显现端倪。】 【获得奖励:奇闻经验值+900(可用于提升店铺等级),店铺资金+元】 望着系统弹出的提示,张从宣顿觉神清气爽。 雇主的要求已经做到,催眠还有几分钟的余裕,解雨辰和呉邪仍旧留在房间之内,似乎想直接面对身份暴露的解连环。 非礼勿视勿听,他们已经提前体贴地退了出来,给这几个彼此互为亲戚却关系复杂的人留下了私人空间。 “小宣,”黑瞎子长腿伸直,有些散漫地倚在栏杆之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懒洋洋转头过来询问,“这单差不多结束了,之后,要跟我去京城玩吗?” 他用口型,无声做出了“张大佛爷”的提醒。 “京城……”张从宣犹豫了一下。 “老板!”张海楼立刻拉住了青年的手臂,“这一趟不容易,还是先回店里休整一段时间比较好吧?” “再者,出来这么久,店里也没留人,万一有客人上门呢?” 他本意,是想用老板当下最重视的奇闻侦探社来做出提醒,但话一脱口,心头忽然一跳。 糟糕——现在回去,某位远方来客说不定就在门口蹲点呢。 他迄今仍然还没分辨出老板的身份,只觉细节处处相似,却又碍于种种明显差异,难以真正确认。 这种情况下,让其他同门直接见到老板,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他一时竟无法抉择。 “老板,其实……”迟疑着,小张哥有些不太情愿地改了口,“我觉得店里的生意也没那么重要,要不,去京城散散心也成……” 还有陈柏,他顺势想起了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这小子,等他们回到船上的时候,便被告知已经失踪了……去京城的话,正好可以去陈家一趟,看看这小子的底细。 “不用了。” 看着系统界面里剩余的积分,张从宣已经下定了决心,抬头朝黑瞎子歉意一笑,之后轻快宣告了自己的决定:“我决定先回去一趟。” 抽卡! 新店员! 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期待和激动人心的呢? …… 百年前,东北张家。 “……好了?” 看着少年仅着贴身衣物,步履沉缓,有些不稳地从屏风后走出,青年关切地上前将人扶住。 同时伸手,在肩侧、腰肋、膝腿关节等地方,各自触碰揉捏了几下。 随后,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一丝欣然的笑意:“看来,这次药浴的效果很不错。” 这还要感谢二长老。 他受罚之后,家产充公,作为某种奖励,张从宣可是收到了不少珍品药材。 正好给自家学生做药浴材料。 “是啊,这次脱节复位,已经完全没有疼痛与生涩感,甚至行动也无大碍。” 阿客此时腰酸腿软,全身无力,因为水汽熏蒸,脸庞都还红彤彤的。 但说起自己的学习成果,眼神都在发亮,眉眼飞扬:“老师,这是不是说明,我的缩骨术已经彻底完成了?” 青年笑着点点头,随即,就见少年欢呼一声,十分开心地一把扑了上来。 “谢谢老师!” 对他这直观的情绪表达已经习惯,张从宣把人接住,转手放在榻上,并扯来提前备好放在床上的一条毯子给人裹起来。 做好保温措施,才叮嘱起注意事项:“今天起,三天内不要碰凉物,此后每出入三伏三九天,也要按我给你的方子开药沐浴,一次半个时辰……最后,记住缩骨只是应急的手段,不要滥用,每次时间也不能持续太久。” 阿客乖巧听着,只是连声应好。 最后,干脆一翻身滚到了青年腿上,埋着脸抱住人腰身撒娇:“我都晓得了,老师。” “您要是不放心,之后三天,我带饭过来,跟小哥一起吃吧!” “好啊,”张从宣轻轻拨开他被水汽浸润,黏在脸颊上的几缕头发,微微笑了下,“我正想说,明天要出趟门,之后几天让小哥看着你呢。” “出趟门?”闻声,原本还在兴奋的少年一愣。 反应过来,神情里悄然多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妙情绪。 “是去……浙江吗?” 第124章 倒是一脉相承了呢 听到这个问题,青年缓缓眨了下眼,忽然闷声一笑。 “之前,小哥也问了这个问题,”看着不明所以的阿客,他有些忍俊不禁地解释了缘由,“蛮有默契嘛。” “没想到你们对陈皮也挺关心的。” 少年回以看似毫无阴霾的灿烂一笑。 心下里,却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哪有什么关心啊。 他敢肯定,小哥听到这消息的心情跟自己相差无几,那就是——老师又要去见那外姓的南方小子了。 当然,跟小哥一样,他才不会傻到把这种想法直接流露出来呢。 眯了眯眼,阿客仿若担忧一般关切询问:“现在都五月了,到那边会不会有点迟?南方天气也该热起来了。” “可能吧,”东北现在还清爽得很,张从宣对此没什么感觉,“今年确实晚了点。”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一声。 “幸好,从泗州回来的路上,提前托人送了信和钱去,特意告知这次族中有急事,可能要推迟些日子。陈皮应该不会太生我的气……” 他说到这里,莫名想起了大号那边,跑出墓道匆匆消失的陈柏,尾音不觉飘忽了一下。 在这方面,陈家倒是一脉相承了呢。 咦?少年有些惊讶。 不是去南方,那还有什么事,会让对方间隔这么短再次出门。 “那是去哪里啊,老师!” 被他晃了晃衣摆吸引到注意力,青年回过神来,莞尔摸了摸他的脑袋。 心中答道,当然是去送二长老一程。 在船上跟张崇问清楚了,当初圣婴出世是由五位长老共同迎奉的,确认二长老参与了这件事,他就打算这样做了。 事关自家学生的身世,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呢? 对于这事,其实自从两年前,确认圣婴是假的时候,他就跟自家学生讨论过了。 既然不是天生圣婴,那么,总是有生身父母的。 小官对此并没什么期待情绪:他觉得,自己能被长老们抱来充当圣婴,父母却从未出现过,也许他们早已经先一步放弃了自己。 张从宣劝住了他的悲观想法。 既然还能记得,有人叫过小官这个称呼,这很可能就是父母给他留下的印记之一。 在某些地方,这是对自家孩子十分亲昵的爱称。 那么,也就存在了某种可能:小官的父母也许是被胁迫,或者,根本就是意外遗失了孩子,对此后的命运全不知情。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顿。 也许,两人已经在早年因为什么原因去世了,所以才没有出现,张家这样的孤儿有不少……而且这种关系重大的假冒身份事件,灭口也合情合理…… 但看着自家学生清澈干净的眼睛,青年只是微笑着,把另一种可能咽在了腹中。 “之后我便帮你留心一些可能的线索,假如记起什么指向的特征,也要告诉老师。”最后,他如此温声说道。 小官看着他,安静地点了点头。 ……如此寻根究底地追索下去,到底会是好事,还是一件可能导致结果糟糕的坏事? 实际上,张从宣也不清楚。 但这件事既然放到了面前,总不能一直忽视当做不存在。 查到底,可能会导致自家学生伤心。 但放任不管的话,万一跟祭祀时的突发事件一样,哪天一对男女冷不丁蹦出来宣称自己就是小官的亲父母……这含糊不清的真相,立马就会变作伤害自家学生的最犀利一刀。 两相比较之下,他还是宁愿提前查得明白些,把事情主动性掌握在手中。 此后通过各种途径,差不多已收集到了与自家学生出生年限相近的本家七八个孩子的情况。 这些中途夭折的孩子,或是因为天生体弱、或是因为不幸染病,总之,都是在张家的名册上被草草记录就划去的存在。 满足被暗中抱去充当圣婴的条件。 之所以范围限定在本家,也是考虑到,小官本身的麒麟血脉。 当然,外家也有莫名血脉返祖的,但这种可能性较低,所以作为找不到线索之后的后续备选内容。 只是,春去秋来两年都过去了,这些看似充满可能的线索,深究下去却往往都是一无所获。 也是因此,面对眼下这很可能真正知情的、即将被流放的失势二长老,张从宣更觉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眼下面对阿客的追问,想着即将揭开的潘多拉盒子,他心情波动之下,没忍住附耳透露了部分:“去一个很近但是不能说的地方……其实,是得到了很可能关于小官身世的线索哦。” 没想到居然是关于这个的,少年顿时呆住了。 两年前就被分享了关于小哥圣婴身份下的巨大秘密,此时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老师是说,可能找到了,小哥亲生父母的线索?”他有些紧张,不自觉压低了嗓音。 “差不多,不过还不确定结果,所以暂时先瞒着小哥呢,”青年回以同样放轻的低声,“我想着,等确定了线索回来再说,免得让他失望。” 阿客用力点点头,心里一下子不平静了。 就在他还想多追问两句,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忙的时候,房门“砰”一声被推了开。 “老师。” 一道身形稍显矮小的身影,抱着一个饭盒走进来,一直到内室的桌边才停步放下。 黑眸平静扫了眼屋内情形,不易察觉地一顿,才继续喊道:“还有阿客,吃饭了。” “好,辛苦小哥。”张从宣笑着过去接手。 临起身前,还没忘悄悄跟阿客眨了下眼,示意让他帮忙保守秘密。 少年自是应下,心潮起伏之中,甚至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一时浮想联翩。 小哥的父母哎,真好奇啊,会是什么人呢? 等他按捺住得知秘密的兴奋,爬起身来,就见小哥端着碗,在床边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 阿客不由一怔,目光下意识往青年的方向看去。 “别看了,”耳边传来了小哥一如既往淡定的声音,“老师也要吃饭,今天我喂你。” “啊?”少年顿时失望,叹了口气就想接过碗,“那行,我自己吃吧。” 他伸出的手被避了过去。 “不,我来。” 孩童澄澈的黑眸很平静,语气也无波无澜。 但不知是否阿客的错觉,总好像听出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不是说,药浴之后,全身没力气,手抬不起来么,”小张起灵说得很认真,“今天我提前吃过了自己那份,正好喂你。” “我自己就……”被他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少年还是硬着头皮爬了起来,被迫接受这份难得的同门情谊,“行,行吧。” 下一刻,碗被径直递到了嘴边,连带着满满一勺的饭菜。 “吃。”小哥说。 他能拒绝吗?可这也算是小哥的关心啊。 阿客既感动又不敢动,含泪吃了下去。 于是,紧接着便是一勺又一勺。 时间把握得分秒不差,完全卡在他咀嚼下咽后的那个点,只是太过精准,也丝毫没有空隙停顿。 几口下去,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吞咽机器。 没过半分钟,少年就已经热泪盈眶了起来。 虽然实际上还是贴心的,并没真的噎到他,但是小哥,你其实可以像老师那样,温柔并再慢一点的…… 不过,这饱含同门情谊的有爱一幕,落在张从宣眼中,自然是欣慰不已。 ——真好啊,学生们都很关心彼此呢。 说起来,不知道陈皮此时在做什么呢? …… 同一时间,江南。 水面咕嘟冒出了几个气泡,好半晌,男孩湿漉漉的脑袋才从水里冒出来,大口喘着气扒在了岸边。 两只脚停在了他的面前,随后,一道慢慢蹲下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男孩顿时打了个寒颤。 有了被三番两次按回水里的经验,这次,却是再也不敢嘴硬,急忙大声求饶起来:“陈皮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回去就跟他们说,你师傅没有不要你!” “是吗,”陈皮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我记得还有……师傅姓张,我姓陈,人家养我就是做个逗乐解闷的玩意儿?” “假的假的,他们胡说的,”泡在凉森森的水塘里,男孩汗都冒了一脑袋,闻声摇头不迭,“你师傅长得好看心地善良,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他肯定特别看重你,才舍得花钱让你上洋人的学堂!” 眼看对方忽然发起呆,眼神里的戾气渐渐消了下去,男孩嘴里的话越发讨好,逐渐漫无边际起来。 “真的,你就是他干、亲儿子!这绝对是不亲胜亲的儿子,天生有缘分——哇啊!” 他被再次踹回了水里,喝了好几口水,哆嗦着,欲哭无泪地抹了把脸。 “又,又怎么了啊?” 迷茫之中,就听对方冷冷开口骂了一句:“狗屁儿子!” 又说:“下次再听见,就剜了你的嘴。” 这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心下骂了几句,他这才陪着笑脸尽数应了:“一定,一定!” 心下厌烦,陈皮懒得再搭理对方,径直抬脚走了。 只是走出几百米外,还是忍不住摸出怀里揣着的那封信,就着已经有点软塌塌的纸眯眼再看了一遍。 “……情况未知,迟误无时……少则一月,最迟入秋之前,必定赴约……” 半晌,他重重冷哼一声,重新收起信纸,贴身放入了前胸衣层里。 最好,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才耽搁了一个月。 要是真敢让他等到秋天…… 只是稍微一想那种可能,陈皮顿觉烦躁不已,呼吸微微急促之中,不自觉摸了摸腰间藏着的九爪钩。 要真是那样,他就连煮三天螃蟹汤! 让师傅只能看,不能吃,难受死他! 万一忍不住诱惑……也活该。 陈皮咬牙切齿地想。 就让他自作自受,起不了床,走不动路! 只能躺那儿,眼巴巴等自己照顾! 第125章 输给了运气 一天后。 五月的山顶,仍有碎雪夹杂在风中,带着经年不散的寒意冷冷扑打在面庞之上,制造出宛如刀割针刺的尖锐痛感。 在这里,别说人烟,连动物的踪迹都很少见。 然而此时,入晚的雪坡之上,赫然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分明属于人类的活动痕迹。 在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之中,一个中年人、与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人相对而坐。 这里温度比外界高了许多,甚至还有几个浅浅的温热泉眼,偶尔冒着气泡。 除了硫磺的气味有些重,作为过夜的容身之所,堪称舒适了。 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各自用水和干粮补充着体力,一盏风灯被放在两人中间,充当照明作用。 等进食完成,男人率先站起,轻声道:“我去重新加固一下入口。” 中年人——张瑞空并没有看对方,只是沉默点点头,也不太在乎这样的昏暗之中,对方是否能看清。 于是,很快听到脚步声从通道中远去了。 他独自坐在原地,并没有逃跑的想法。 无他,这里的岩石缝隙看似深不见底,四通八达,其实是条单向通道,出口只有身后一条。 而对于张瑞空来说,最初惊怒与不可置信的时间段过去之后,他现在,已经能较为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输于识人不清,几度回想,也不得不承认,运气实在太差。 但凡,圣婴没有被送入自家的队伍,或者,他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没有被冲昏头脑、过于依赖自家的子孙,或者,更早一些,能将计划做的更加完善…… 可,谁又能想到,张从宣那小子,居然会处心积虑,给自己制造出一个看似有机可乘的明显弱点? 再者,明明已经五六年没有天授的人,偏偏关键时刻,冷不丁就再次得到了天授的指点。 如有神助一般,精准找出了隐藏的外姓人,一举将自己置于无可翻盘的绝地之中……这还能说什么? 运气。 他再次想到这个词汇,心中苦涩的同时,又不免一阵怅然。 通道中,那道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轻而快速地靠近了过来。 处于失神之中的张瑞空,第一时间并没给出什么反应,只是漠然注视着风灯的火焰。 但下一刻,随着动静越发清晰,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警觉地从地上跃了起来。 ——这声音,相比男人出去时,发生了几分微妙的变化。 更显沉重,像是两个人的重量落地,但仍是属于一个人的脚步,奇怪的是,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了些。 作为被看守押送的一方,他身上除了一根辅助爬雪坡的棍子,是没有什么武器。 但对张家人来说,仅做防身之用的东西,还是很好找的。 悄然收起了几块从岩壁上脱落的薄利石片,张瑞空后退几步,站到了那盏风灯的后面,静默地靠在了更深处的石壁之上,宛如与阴影融为一体。 空间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在这仿若命运的回响之中,张瑞空紧紧盯着来自外界的那道方向,心下生出各种猜测,呼吸沉重。 在他紧绷的注目之下,大约十几秒之后,一道臃肿的人影,终于从岩缝的通道中晃了出来。 不,并非臃肿。 那分明是两个人,只不过一人似乎失去意识晕了过去,被另一个扛在了肩上。 进入空间,那人似乎打量了下四周环境,随后,十分随意地将肩上昏倒的人放到了风灯旁的地上。 到此时,在昏黄光线之下,他的面容也终于被照亮、足以勉强分辨出五官模样。 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看年龄,大抵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青年面容秀致,眼眸黑亮,无疑是英俊的。 因为刚刚的动作,随意束起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在脸侧垂下了几缕,与那冰雪般皓白的脸庞相衬,令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孱弱之感。 然而,在看清这张脸的第一时间,张瑞空错愕瞪大双眼,呼吸不由一乱。 ——此人,正是直接导致他沦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对方竟出现在此时此地? 不等他理出更多思路,一个刹那的时间,青年忽然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那双幽黑的眼睛,明明眨也没眨,但张瑞空莫名竟看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想法瞬间清空,这一刻,比大脑更快一步的,他的身体已经自发动了起来,夺路而逃。 …… 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张从宣把前二长老丢回到了风灯前的地上。 “你跑什么?”他叹了口气,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莫名其妙,“我有这么可怕吗?” 张瑞空已被卸了关节,此时起身不能,坐在地上,脸色都涨得通红。 “要杀要剐,自便就是,何必如此羞辱我?” 嗯,很有自觉嘛。 青年眨了下眼,却是悠然盘腿在对面坐了下来,朝他笑了笑:“放心,我不是来追杀你的,暂时。” 尽管从对方的脸色来看,这友好的表示收效甚微,他也没太在意,只是轻声说了下去。 “只要你回答我一件事情。” “是吗?”张瑞空半点不信,冷笑一声,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嘲讽。 “揭穿我这个私通外姓的家贼,你现在春风得意,炙手可热,居然还有什么需要追到这里来问的事情?” 对方都落魄成这样了,只能嘴上阴阳怪气几句,张从宣也大度地就当没听见。 也正是因为对方落魄至此,他略作思考,对自己的来意并未遮掩。 “当然有,”他坦荡地说,“比如,圣婴的身世。” 第126章 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 张瑞空陡然呆住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又像是情绪过于激动,他脸皮抖动着,不顾关节扭曲的痛楚,猛然从委顿在地的姿态直起了腰。 “你,你怎么会,”他惊愕地瞪大双眼,几乎语不成句,“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老头子告诉你的?!” 不待回答,他已是回想起近年来的数件事情与细节,一时想通了不少关窍,不由神色怔忪。 “……难怪,两年前圣婴风波时候,你毫无异色,最后还突然冒出控制局面;难怪这两年,你跟老头子家的张崇那小子打得火热……” 哇,连对大长老的老头子绰号都叫出来了,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张从宣有些惊奇,正想出声调侃几句,随即,就见二长老猛然抬起了头来:“不对!” 他此刻看起来,好像恨不得蹦起来抓住人肩膀晃一晃,以此逼问出答案。 “他没告诉你,对不对,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青年完全无视了他努力制造压迫感的视线,轻快地耸了下肩,“你只需要说出答案就可以了。” 此刻落于下风,张瑞空恶狠狠盯着人看了半晌,原本愤怒的表情,慢慢转化为了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神色,放缓了几分语气,试探道。 “从宣,你明知道圣婴是假的,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再说一次,这是我的事。”张从宣叹口气,调整了下背后的九节锏,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从腰间拔出了一柄细长的小刀。 “二长老,你都要去守门了,不如想想怎么在那不毛之地生存比较好,”说着,他晃了下刀刃,微微笑了起来,“……当然,如果再拖延时间,我不一定还会放你去哦?” 都是张家人,审讯技能也是点亮的,他愿意先表现出一点商谈的态度,不代表没有动手的决心。 然而,此时的张瑞空凝视着青年含笑的眉眼,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细节的问题。 正是这个细节,让他几乎难以遏制地思绪翻涌起来。 “你又没去过青铜门,知道什么,”他强自按捺着不住加速的心跳,微微眯了下眼,若无其事地哼笑了一声,“要在那里活下去,也没多难。” “我又没像你一样犯下大错被流放,略有所知很奇怪吗。” 对他没完没了的废话有些不耐烦,张从宣决定省却跟他斗嘴的工夫,直接刑讯逼问完事。 就在刀刃当真触碰到皮肤的刹那,眼前执拗嚣张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好了,我说。” “圣婴是八年前,从藏区被抱来的孤儿……” 青年停住了动作,几秒后,望着他轻轻“啧”了一声:“继续。” “可以,但你先送我去青铜门,”张瑞空喘着粗气,目光闪烁,坚持道,“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听完就灭口?” “在此之前,我不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你会的审讯技术,左不过刑事堂用的那些,刑讯逼供这种东西,我用的比你可多得多。” 这倒也是啊,小号的审讯技术也是家族里培训出来的。 张从宣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不过,二长老之前有这么尽忠职守吗,顶着死亡压力都要去完成守门任务。 还是说,到了青铜门附近,就没法灭口? 该不会不死心,还想利用什么机关阴自己一把吧?那地方也有铃铛不成? 但他暗自思忖,对于双开的自己来说,受铃声之类的幻觉影响,其实是个伪弱点,只要切号够快,眨眼就能控制局面。 就算二长老实在想不开,真想引发个机关什么的同归于尽,那肯定也是年轻力壮的小号跑的比较快啊。 再不行,他还有个迄今为止从未动用的底牌——复活机制。 作为玩家,死亡的一瞬间,系统会自动读取24小时前的数据进行原地复活,约等于无限生命。 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才对。 想到这里,青年微微蹙眉,抬手接好了对方的一边关节,又取下腰间的绳子打结套在对方的脖颈之上,一头绕在了自己手掌上。 张瑞空倍感耻辱,但力不如人,只能憋屈地忍耐下来。 然而即将出发之前,却又被扯了回来。 “刚刚那一句,是让我考虑你的提议,再说一句,咱们再走。” 张从宣挑眉提醒:“还有,路上记得持续说点有用的来听。不能东拉西扯,不能扯谎隐瞒。我随时还会再问起之前的话,若是两次之间,你说的情况有所出入……” 这是个带有陷阱的暗示。 其实真正依照记忆来回答的话,描述与言语甚至语气,总难免在细节上有所出入的;只有心中提前编造好的谎话,才会在每一次问询中,一字都不做改动。 以及,真实的事件包含着无限的细节,如果无限并反复追问下去,编造的虚假细节,很难持续保持连贯自洽。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出于谨慎需要,等到了地方,张从宣还会用身上带着的铃铛,切大号给他催眠,再次询问一遍。 这也是从解连环身上得到的经验。 铃铛虽然好用,但对于人们潜意识严防死守的事情,不一定能够问出全部。 因此他才会答应,对方这看似拖延时间的战术,就是为了能多确认几遍,尽量得到足够真实和完整的线索。 “我其实很愿意放你一条生路,”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他语气一转,轻声笑道,“怎么说二长老你为家族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者,你家族任务在身,我也是有分寸的。” “……你最好有。”张瑞空瞥他一眼,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圣婴,不,那小鬼的父亲,是当时被派去采集藏海花的人……” 在他慢吞吞的讲述之中,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岩缝通道的深处。 …… 第二天早上,张家。 被敲开门的时候,张起灵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不过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时,便尽数转为了不动声色的惊讶。 “有事吗?” “冒昧打扰您,”张崇眉头紧皱,语气有些急促,“但是我想知道,从宣昨天出门了是吗?” 第127章 恨不得回到那时候 “发生了什么?” 张起灵并未被他的情绪影响,仍旧用沉静的目光回以注视。 刚刚看到了空荡的房间,此时,张崇隐隐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头紧皱,快速道:“大长老得知从宣被天授,叮嘱我这几天看着他不要出门……我也告诉过他的,这段时间尽量待在族中不要外出……但是昨天早上之后,就没再见人。” “如果您知道他去了哪里,请务必告知,这真的很重要。” 老师没说这事……望着对方焦急的神色,张起灵沉吟片刻,如实相告:“我不知道,老师只说是接了任务,最多两三天就回来。” “不可能,”张崇顾不得委婉,断然否认,“这段时间,因为外姓人混入的事情,即使从宣辨认过一遍,大长老也早停了所有非必要外出任务。” “两三天时间,除非就在本地临近——不,怎么可能?” 说到此处,张崇声音一顿,面色骤然煞白:“本地临近的,两三天内的任务,那只有押送前二长老去往青铜门一事啊。” 张起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抓不到关键,不由目光微沉。 “这次任务,很危险?”他的语速禁不住也变快了些。 “不是……抱歉,恕在下先行告辞。” 张崇嗓音压抑地深深叹了口气,后退几步匆匆行礼,随后,顾不得其他,低头就快步冲了出去。 那扇门! 对普通族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据他刚刚从大长老那得知的情况,从宣第一次被天授,就是…… “——就是在,他自己找到了那扇青铜门开始,”大长老的声音,因沉浸在回忆中而愈发沧桑,“当时父母方才离世,谁也不知道他那么小小年纪,是怎么翻山越岭找过去的。但,最终被族人寻回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 “之后他大病一场,几度垂危,我们都以为这孩子撑不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活了下来,跟之前表现无二,只是完全忘却了此事。” “也是就此,我们才明白过来,他当时是遭遇了天授。” 天授…… 此时再想起这个词,张崇由不得心惊肉跳,并懊悔至极。 是了,他该更早想到的,那可是天授。 他活到如今,还算幸运地没遭遇过,但长辈耳提面命之下,早已明白那是怎样不可抗拒的命运。 之前在泗州,三长老和四长老明明都亲口确认了,从宣已经处于天授状态之下。 就算外表毫无异常,就算对方自己声称没事,他怎么能就那么轻信了呢。 还有,在船上的时候,对方甚至就在自己面前,借二长老的事情,直接问起青铜门种种! 明明从不喝酒的、向来严于律己的人,居然三言两语就被自己说动答应。这么明显的异常,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察觉端倪呢? 他当时还觉得,对方难得如此亲近放松,于是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所知,都当面倒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想起来,真是恨不得回到那时候,一把将自己掐死算了! 一阵风似的穿堂过院,张崇直接冲到了马厩。 顾不上理睬正在喂马的族人,也来不及披挂骑具,随手挑了匹看着状态最好的,他利落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伏身在马儿的脖子上轻轻一拍,低喝命令:“走!” 下一刻,在长长的嘶鸣声中,人与马便一并冲出,径自扬尘而去。 好半晌,在逐渐散去的灰尘之中,喂马人才从刚刚的狂乱一幕中回过神来。 对着其余受惊躁动的骏马,他一边安抚,一边也忍不住自问般嘀咕了一句:“……这是疯魔了?” 这里养的马数量不多,也就四五匹,本就是为本家人紧急出行所备,平时他遇到的仓促情况也是有的。 但像今天这样,跟土匪似的,当众冲进来抢了马就走的,还真是头一回呢。 要不是他认得张崇那张平时总跟随大长老出入的脸,差点就要发警报喊人了好吧。 以前明明看着是挺稳重、挺正经的一人啊! 心中感慨几句,把其余马儿安抚平静,加好草料,锁好马厩之后,他也是扭头便朝大长老的宅院所去,准备立刻汇报这件不同寻常的变故。 …… 另一边。 “——这就是那扇门?” . . . 先吃饭去,今晚应该还有两章。 第128章 作为代替,留下来 “——这就是那扇门?” 仰头望着面前极宽大、极宏伟的两扇青铜巨门,在这几乎超越当下时代人力的精美古老造物面前,张从宣也不由惊艳欣赏了几秒。 这种几乎看不出人工痕迹的奇观,比大号在现代看到的,位于海底古墓之中的那所宫殿,更为震撼人心。 场景设计真不错啊…… 说起来,明明大号的职业才是【奇闻侦探】,但是小号身在张家,见识的也不少,这难道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流速导致的两边游玩时间不同,经历也就没法相比。 最初的赞叹之后,周围腐朽难闻的气味,很快让他重新想起了自己所处位置,仍在不知深入多久的地穴洞窟之中。 身后还有个不知谁留下来的巨大棺材,附近还有不少怪物游荡,不是适合久留的地方。 当真是流放之地,真不知道以二长老身无长物的样子,要怎么在这地方活过下半辈子……咦? 一抬手,才发觉,原本牵在两人之间的绳子,不知何时竟从末端断掉了。 而他竟没察觉丝毫异常? 警觉心起,张从宣提起风灯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在这山底裂谷之下,平地上不知何时飘起了一层蓝灰色的雾气。 云浪一般翻腾着,眨眼便蹿升到了半人之高,飘忽缭绕,鬼气森森。 这雾气其实十分浓郁,甚至足以遮蔽视线,看起来已经出现了几分钟。 只不过当下照明亮度太低,所以他刚刚才没第一时间注意到。 同时,远处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一般,发出了皮革抖动与奇怪的拖动声音。 不过活人的气味,到底跟这里死气沉沉的环境还是很不一样。 只须臾间,他重新找到了几十米外,缩在一块岩石之后,低头不知道做些什么的二长老张瑞空。 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他微微蹙眉,小心靠近的同时,已经提起了九节锏。 就在双方距离已经不剩几步的时候,那伛偻蹲坐在地的身影,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从宣,你想要得知的,已经从我这听得差不多了吧?” “对,”青年怔了下,“你已经给我讲述了十几年前,圣婴父亲的经历。” 听起来详实真切,很像是事实,有了这些,回去后查查任务记录就能知道是谁了。 不过他还是打算,把人催眠后再次确认一遍。 “既然如此,”二长老忽然低低咳嗽一声,冷不丁扭头,朝他露出诡异一笑,“……就代替我留下来吧。”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被身体遮掩的石块后情况终于暴露出来。 借着灯光,张从宣模糊分辨出,他似乎是把手按在了地上的一处凹槽之中,似乎开启了什么机关? 脚下的地面,随即传来了明显的震感。 随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号角声,仿佛来自远古时代一般,带着难以形容的沧桑幽远质感,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内回响了起来。 此时明显情况不对,他不再顾忌,下意识抬手,九节锏应声而出。 一米多的长长锏身,直接从侧方肋下贯穿插入,巨大的冲击力,连带让对方的身体都往后倒飞了出去。 好几秒后,才重重砸落在地,如一瘫烂肉般颓然翻倒。 吐血不止,张瑞空气息微弱,情知自己内外一并重伤,已是活不了多久,但眼见血迹一路洒落,笑声却愈发疯狂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此时笑起来,已经接近撕心裂肺,仍旧艰难挣扎着,字字愤懑宛如泣血:“张从宣,你们这一脉,害我家破人亡,再无复起之日,今天我纵死,也要将你留于此地!” 没错,青铜门只能锁人十年,对方很可能不会死。 但……打蛇打七寸,伤人先诛心。 十年,在一个孩子身上,足以发生多少变化啊。 想到这里,他愈发笑得张狂起来:“……我倒要看看,没你庇佑,那个在长生玉俑出现后已无大用的假圣婴,还能独自支撑多久?” “他现在年纪还小,但你以为,其他人能一直容忍他如此空占名位?” “在他成年之前,必定会像只可怜的牲畜一样被推出去,发挥原本应有的作用……哈哈哈哈哈咳!” 原本已经打算撤退的,但听他恶毒地大发厥词,张从宣深吸口气,下一刻果断闪身上前,用力扭断了他的脖子。 “……说什么呢,傻x。” 望着这张讨人厌的脸逐渐灰败失去活力,他才感觉舒服了点,轻快站起身来,自语道:“小官以后,当然是要做族长的。” 会走出那个偏居一隅的小院子,认识除了自己和阿客张崇之外的更多人。 会被很多人喜爱、崇拜和敬仰。 会有再好不过的人生。 这可是,系统剧透的发展。 游戏策划总不会平白做这种剧情暗示的。 再不看倒地的二长老一眼,他扫了眼四周环境,就准备弯腰收回九节锏,然后抬步离开。 只是,直到此时环顾四周,才发现,在方才连绵不断的号角声之中,那扇青铜大门不知何时已开启了一道细长幽黑,足以进入的缝隙。 其内深邃,难以看清,宛如凭空撕裂出的、来自地狱的一道入口。 四周愈发浓稠阴森的雾气之中,无数模糊的人影闪现。 张从宣原本的动作一停,忽然顿在了原地。 怔然仰头,定定凝望着那两扇巨大青铜大门,眨眼间,他俊秀的面容已完全失去了表情,只余一片茫然的空白。 片刻后,如同受到什么召唤一般。 直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地上的九节锏,调转方向,坚定而决绝地,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瞬间后,他清隽的身影,便悄然隐没在了浓郁阴森的雾气之中。 …… 现代,机场之外。 张海楼穿过人群,找到了站在原地等待、正低头发呆的自家老板。 即使实际上心事重重,但他未把忧虑表现出来,只是如平时一般轻快地喊人:“老板,我叫到车了,咱们——怎么了?” 第129章 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唔,好,没事。” 张从宣应声回神,只是回想着方才抽到的那张卡片,心情依旧有些微妙。 刚刚,好不容易等到小张哥不在的短暂空隙,早就按捺不住的他,果断用奇闻值抽了新卡。 但是,没想到……竟然抽到了另一个账号的学生。 他当然清楚,两边不是一个人,对方跟自己的大号也没有师生关系,但是……但是…… 对着那张变得成熟、不复少年青涩的脸,有些不适应,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没想到,阿客的成年体形态,居然是这样类型的。 明明印象里,还是个很喜欢撒娇的明朗少年,长大后,忽然就变成了看着就很可靠的社会精英。 算了,反正小张哥要求他来接待的,自己还有时间先缓缓,做好心理准备。 想到这里,青年斟酌了下言辞,在车身旁边停步,便要开口告知。 只是在此之前,冷不丁便听小张哥笑着提议:“老板,按之前说的那个,要不咱们先去趟医院,做个检查怎么样?” “算了,”张从宣下意识摇摇头,“先回去,等——” 话音未尽,他忽然怔了下。 下一刻,张海楼便看见,青年仿佛预感到什么一般,匆匆伸手抓住自己肩膀,颔首歉意一笑。 连一句话语都不曾说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对方已经闭上双眸,径直朝自己的方向倒了过来。 “……老板?” 本能把人接住,过了好几秒,他才从慌乱中重新找回了思路。 对了,这就是那个,黑瞎子说过的,随地大小睡? 没想到,居然来得如此突然而毫无预兆。 最关键的是,按照时间来说,这已经是十天内的第三回了! 正常张家人,就算天授,也不该如此频繁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等对方醒来,一定要说服人去趟医院! 郁闷地吐了口气,他回过神来,真正接手对方的全部重量,却又是忍不住一惊。 这个体重,太轻了吧? 难怪身体素质那么平平,也就是比普通人强出一些…… 不是说,手里重量真的轻如鸿毛,实际上仍属于成年男性的体重范围,但是,这才不对啊! 张家人的训练与长寿,会让他们的骨骼与肌肉密度远远超出常人,也因此会具备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也就是说,即使看起来并不壮硕,他们的实际体重也会更偏重些。 因此,老板这跟正常人无异的身体,实在是显得奇怪。 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他所理解的知识范围。 张海楼扶着人,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直到被司机催促,才恍然回神。 却是不由仰头长叹一声,坐入车内后,咬牙报出了奇闻侦探社的地址。 ……算了,张海客就张海客吧。 多一个人至少能提供些新鲜的思路,而且这小子在内地长大,说不定知道更多些。 对方久在外地几十年,远离局势,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动辄牵扯到内陆分散各地的张家力量。 当初听到老师失踪的消息回来汇合,在自己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怎么失态,之后帮忙找人的计划也布置得很有条理,应该算是个遇事冷静、为人靠谱的。 除了有时候思路奇怪一些,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应该算是当下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了……是吧? 第130章 当真走火入魔了 几十分钟之后。 一下车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那道人影,张海楼不由愣了一下。 虽然已经做好了直面的心理准备,但是,来得这么快的吗? 倒是省了他再去找人。 正好老板还没恢复意识,等先送人上去休息,正好找张海客商量一番目前遇到的情况。 抬手拉开车门,他率先把钥匙丢过去,示意帮忙开门。 自己则绕到另一边,把昏迷的老板扶下车,同时嘴上习惯性便调侃了一句:“哟,你还真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蹲点啊?” “什么,我当然是找人帮忙盯着的,”张海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刚刚不是你打的电话?” 说到这里,他很是无语,又有点咬牙切齿:“之前编故事拿孩子骗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先说好,不管你打着什么算计,别把我扯进来,没心思跟你玩什么——” 他的视线,忽然扫到了那个被扶出车外抱起、全无意识般失力低头、靠在张海楼身上的青年。 话音顿时磕绊了一下,神情猛地怔住。 张海楼对此毫不意外。 唉,就知道是这种反应。 还好,对方一如之前所想,没有过于激动的表现。 他如此想着,没好气地丢了一个眼神过去,催促道:“别看了,有什么话等会我再跟你说,你倒是先帮忙开下门啊?” 话音落地,对方仿佛骤然被惊醒。 随即,张海楼就发现,那道看过来的眼神里面,忽然多出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堪称复杂的凌乱情绪。 诧异中带着几分鄙夷,嫌弃里还带着些许痛心。 紧接着,就见对方别过脸,十分恼火地恶狠狠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小张哥莫名其妙。 不帮忙就算了,怎么张嘴就骂人呢? 而且,看到了老板的脸之后,为什么会是这种古怪反应? “……这就是你自导自演,支开亲近同伴,也要费劲隐藏的肮脏秘密?” 回过头来,张海客再打量了下面前姿态亲密的两人,心头按不住的火气,腾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这种眼前发黑、气血阵阵翻涌的感觉,真是这些年都很少再有了。 尽量控制自己,只把目光落在张海楼的脸上,他用一种似乎难以启齿的诡异语气,恨恨咬了下牙。 气息不稳之下,开口时,胸膛已是不住起伏。 “……你乱七八糟折腾那么多,就是为了偷养这个男人?” “特意把人整容成这样就算了,参照族中档案馆,私下开了这家店也不说,现在还想把我坑进来助纣为虐?” 张海楼傻眼。 张海楼震撼。 张海楼瞳孔颤抖。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居然有点听不懂中文了。 “你他妈乱说什么呢……”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结动了动,回过神来,瞬间羞怒愤懑不已。 “放尊重点,这是我老板!” 张海客对此十分不屑。 哦,老板? 职场上司跟下属,是会像眼下这样,柔情似水地抱在自己怀里的关系吗? 心下冷笑,他从善如流地当即改口:“所以,你把人整成这样之后,还花言巧语骗人家开店,好偷偷养着自己?” 张海楼:“……” 他错了,上次问亲缘鉴定时候就该有所明悟的,张海客这脑回路,到底在什么方向啊? 绝对是在港城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呆久了看久了,从嘴到心,都已经浸透风尘酒色的颜色了。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见他张嘴无言,张海客更觉说中,忍不住大声怒骂:“我从前光知道你没有节操,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不要脸的变态!” “适可而止吧你!”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张海楼也是不由气血上涌,当即反驳:“我要真有心偷偷藏人,能这么直接回来,轻易让你见到人?” “终于承认了吧,你还真就这样想啊!”张海客愈发冷笑不止。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而已,”张海楼是真的无语至极,也懒得跟他在门口纠缠太久,干脆直接质问,“还有,你为什么不觉得这就是、老师?” 最后两个字,他犹豫了一下,不觉放轻声音。 呵呵,张海客心想,这要真是找到了老师,你能忍住不告诉张海侠和族长? 先费尽心思把人打发走,然后拐弯抹角找自己帮忙,这反应明显有鬼好吧! 先前隔着网线,不知内情,被像模像样的故事骗到就算了。 现在都到了眼前,难道他还会再随便两句就被糊弄过去吗? 找了几十年、始终都不见踪影的人,能这么简简单单地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还正好直接就到了张海楼跟前? 想到这里,他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悠然反问:“所以,这是老师吗?” “老板他……” 张海楼下意识扭头,看着紧闭双眼的青年,不觉艰难吞咽了一下。 片刻后,开口的嗓音有些掩不住的艰涩迟缓:“我还不能确认,但是,也没法否认……” 见此,张海客不由回以轻蔑的一笑。 “你是当真走火入魔了,”他转身走到两人身边,随意抬手扯了把那张匆匆一瞥下虽然十分相似,但面色健康红润,全不像老师那样白皙而少有血色的脸,嘲笑道,“弄个假货骗骗自己也就算了,但别以为……” 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声音。 指尖捏了又捏,甚至不信邪地细细摸了遍骨相。 但无论如何检查,手下的反馈,只明确无误地显示着一个信息—— 这,这张脸,倒好像还真是纯天然的啊? 第131章 冒牌货做得再像,也… 小张哥刚刚憋了半天的气,此时见对方忽然噤声,不由十分解气地冷笑起来。 他一把拍掉了那只乱摸的手。 “怎么,突然哑巴了?警告你,别对我老板耍流氓。” 张海客目光深深,一寸一寸再次看过那张脸,被打掉的手紧攥又松开,呼吸不自觉开始隐隐颤抖。 抬眼时,他俊美的面容陡然多了几分冷峻:“这张脸,竟是真的?” “你以为呢?”张海楼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低低哂笑,“连名字都一样。” 对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并不理会,张海客径直弯腰,抓住了青年垂在身侧的手腕。 刚刚就注意到了,对方的手指酷似张家人。 但是有些人天生手指细长,或者手术断骨重续也能做到,在他看来,并不能作为决定性判断证据。 果然,这一摸索,便察觉到异常。 的确是发丘指,但强度并没达到老师应有的水平。 不仅如此……稍作判断,这人的年龄,怎么真的才二十出头? 发现这点,他很快重新恢复了镇定,激烈震荡的心潮,也逐渐平息下来。 果然不该轻信张海楼的瞎话。 这么明显的年龄摆在这里,一摸就分明,这怎么还能分不清假货和老师本人。 是年纪大了,耳聋眼瞎手发抖了吗? 心下有了判断,他逐渐就看出了更多的差异。 老师本人的体质,比本家人应有的要差一些,类似血虚寒厥症的部分特征。 平时,双手总是带着点凉意,脸色与嘴唇都是浅淡的颜色,不仅畏寒怕冷,换季时也很容易生病发热。 即使小哥成为族长后,翻阅了不少族中典籍,也请了有名医师,想尽办法,还是补都补不起来。 可眼前这人,双手温热,面色健康,嘴唇也是色泽健康的绯红,明显体质好上很多。 与之相反的,则是差上很多的肌肉骨骼强度与身体素质,几乎让他以为,这人完全没有经受过张家的训练。 另一方面,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气质上的区别。 老师作为本家的人,即使在他们这些学生面前从来温柔宽容,甚至称得上娇惯溺爱,予取予求。 但除此之外的时候,总也是带着点兴致乏乏的漠然冷淡。 初见时,他甚至被那种目空一切的冰冷姿态吓了一跳。 但眼前青年,从他这几天在周边打听到的情报来看,属于那种对谁都是温文有礼,并不吝啬笑容的普通人类型,姿态十分友好。 心下轻叹一声,放开青年的手,张海客直起身后退了一步。 皱眉看着神情微妙,仿佛心中了然,却又不知为何欲言又止的张海楼,他沉声道:“就算侥幸长了这张足以迷惑人的脸,你也不应该混淆了区别。” “冒牌货看起来再像,终究只是徒有其表……” 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不约而同注意到了,原本紧闭双眼的青年,呼吸频率忽然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似乎即将醒来。 于是他在此打住,没再说下去。 …… 从系统界面退出,张从宣缓缓清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奇闻侦探社,被人放到了门口的沙发上。 只不过,眼前除了面露关切的小张哥,还多了一个…… 尽管看起来很是年轻,面容是也偏秀气的俊美长相,但因为那种疏离审视的压迫性气质,简直完美符合了电视剧里多金霸总的形象。 “老板,”张海楼观察着他的反应,微笑抛出了方才准备好的说辞,“刚刚我到了门口,就见这小子突然上门……” “嗯,我知道,”抓住扶手,青年恍然眨了几下眼,朝他轻轻一笑,“麻烦你带我回来了,海楼。” 他此时已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自己抽到的新卡了。 小号那边学生阿客的同位体——店员张海客。 说实话,这形象,看起来倒是挺符合对方资料面板里,那个十分显眼、高达【90】的资产数值。 尽管还在想着小号那边遭遇的变故,迫切想要上楼独自待上一会,但第一次跟新店员见面,总要走个流程的。 于是,张从宣下意识站起身,就准备礼貌地跟人握下手。 “新来的店员,”他带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张脸,露出友好微笑,“是叫……唔,张海客,对吧?” 话到一半,他忽然顿了下。 无他,刚刚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站起来,面对面的时候,青年立刻发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事实。 阿客的成年体,好像,似乎,也许,比自己还低上了那么一点? 思及此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之前过年的时候,小官和阿客在身高成长上的那次小小较劲。 想到少年活泼明媚的模样,他眉眼情不自禁便柔和起来,笑容也抑制不住地灿烂了许多。 欣慰之中,还夹杂着少许难言的感慨。 这种感觉真是十分奇妙。 分明印象里还如抽条新枝一般青涩的少年,忽然便跨越时间,以肩背挺拔、身形成熟的模样站在了身前,亲眼目睹这一幕,又怎么能不会心有触动呢? 然而,对于此时的张海客,其实完全没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定定凝视着面前青年含笑而柔和的眉眼,以及那道近乎纵容的、似乎永不褪色的粲然微笑,他心神恍惚之下,只觉天地渐远,飘然如同置身梦境。 又像是穿越无数时光,重新回到了许多年前,尚且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没有长达五六年的分别阻隔,也未曾离开师友,去往繁华盛景却艰险难言的异地他乡。 身是远行客,谁知游子心? 但即使那时候,尚且有一道分明的长线,如同风筝线一般将他遥遥牵系。 定时到达的三两书信,也每每总能带来故乡的气息,伴他在深夜辗转入眠。 轻轻拂过那些亲切而平和的熟悉笔迹,仿佛便能穿透薄薄纸页,汲取到丝缕缠绕指尖与心脏的温暖思念。 而更后来,却连这牵系也断了开去。 父亲离世,老师失踪,小哥愈发清冷不理世俗,在那之后,唯一能作为慰藉的,也只有深夜梦回之时,从记忆与梦境中方得一见的虚像幻影。 张海客是谁呢? 是海外张家的中流砥柱,是纵横商场的天纵奇才,是尽力收拢扶持后辈的可靠亲长。 唯独,不再是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天真的少年。 而当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幻影终于站在眼前,如同许多年前的画中人翩然重现人间,这一刻,他神思空白,几乎已然忘却了一切。 只是遵循本能,如同许多年前的少年一般,想也不想地张开双臂,将眼前之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低声喃喃着,他喉间忽然溢满了说不出的委屈,眼圈瞬间泛红。 汹涌冲过心口的疼痛,几乎刺得他浑身颤抖,而张海客浑然不觉,只是嗓音沙哑地、再自然不过地喊出了那个称呼。 “老——唔唔唔!” 早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激起警惕的小张哥,在他出口刹那,眼疾手快用力捂住了他的嘴,模糊了那个发音。 心下里,却是忍不住想起了几分钟前,出于对方之口的斩钉截铁的那些话。 并暗自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只是侥幸长了这张脸的冒牌货? 第132章 原本就不富裕的… 这种幸灾乐祸之中,却又夹杂着些许怅然。 毕竟,作为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作为与老板朝夕相处数日的人,他对于张海客此时的心情,其实颇能感同身受。 对于他们这种面对过太多复杂情况的人来说,相信直觉,几乎是一种生存的必要。 眼神、身形、气质、习惯,以及其他感受上的反馈,也都是难以具体描述却又切实不同的玄妙存在。 有时候,甚至比脸更容易辨认。 由此,眼下这种情况才显得尤为棘手…… 越是相处,越是发现身前之人与回忆中的身影无限重合;但越是深究,只会发现更多的显而易见的差异的物证。 无声叹了口气,看着手下终于被迫清醒几分的张海客,小张哥眼眸微眯,毫不留情地把他从人身上撕了开来。 转身把人挡在身后,面对惊讶又茫然的自家老板,张海楼转而轻松扬起了一个微笑。 “老板,这小子刚刚听我说您突然昏迷,就急得不行,看您终于醒了,没想到这下更是沉不住气。” “原来如此。”张从宣恍然。 他是没想到,这次的新店员到的这么快,正好撞上这事。 第一次见面就遇到这种事,居然没有惊异反感,而是真诚地为自己的情况紧张担心……无论哪个世界,阿客果然是个热心善良的孩子呢。 不过,虽然小只变成了大只,扑过来拥抱的熟稔姿态,倒是几乎一样啊。 在那一刻,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是条件反射顺手接在了怀里之后,才因明显不同于少年的成年男人的身形,忽然意识到不对的。 虽然有爱屋及乌的说法,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一刻,根本就是把对方当做了阿客而做出的反应。 但这当然是不对的。 阿客是小号的学生,张海客是自己的店员,完全是不同的人,应该区别开来对待。 即使对方并不知情,但这种移情般的做法与混淆对待,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想到这里,青年不由感到一阵歉疚。 “是我没做好准备,才让……海客看到这种事情,大概把人吓到了吧?” “怎么能怪您呢,是这小子自己胆子太小。” 见他相信了这番说辞,张海楼心下放松的同时,无奈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还有,他的情感也来得过于充沛奔放了点。”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多谢你,帮、我、解、释!”咬牙丢下这句,一道人影越过他,站到了青年面前。 然而,真正再次四目相对,望着眼前已经恢复到温和微笑的面容,张海客心下禁不住便有些失落。 “您没事就好,”微微垂眸,他的嗓音仍存哑意,却已经恢复了声线的稳定,轻声询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跟海楼一样就行。” 有了方才那遭,现在再看到这张与阿客分外相似的面容,张从宣难免有些感觉微妙。 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直面了这么一个“惊喜”。 幸好,还有可靠的小张哥。 一把揽过对方肩膀,张海楼笑吟吟挑眉:“老板,按咱们上次说好的,新人接下来就得交给我来招待了哦。” “麻烦你了。”青年几乎暗自松了口气。 他也的确需要先独处一会,研究一下小号的问题。 “不好意思,我的确还有些不舒服,想先上去躺上一会儿。”说着,他朝两人歉意地微微颔首示意。 随后,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小张哥。 “海楼,跟我来取一下卡吧,之后带海客置办生活用品和熟悉环境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对了,钱应该已经到账,记得给自己转下上次出门的酬劳。” 张海楼自是轻快应了。 跟着人上楼之前,却又抢了一步,拽住了青年的手臂。 “刚刚,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呢,”仿佛心有余悸般摸了摸胸口,随即,他低声劝道,“老板,明天咱们就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虽然不一定有结果,但至少,排除一些可能选项,也能更放心一些不是。” 虽然对真实原因心知肚明,觉得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来,但被小张哥这样看着,再加上旁边张海客也面露赞同的模样,张从宣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好,那就明天去一趟吧。” …… 十几分钟之后,青年独自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召出系统面板,在左侧的人物界面轻轻一划,便转到了第二控制位。 往常,在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小号的第三视角画面,以及人物属性状态等数据。 此刻的页面上,却赫然出现了一道风格很是古老的青铜大门,压在模糊的人物剪影之上。 门扉紧紧关闭,其上还有一个【倒计时:3647日】的数字。 不仅如此,左侧的状态栏上,此时属于【意志】的数值已经变成了【15】,连颜色都变成了浅红色。 没错,连掉了6点的数值。 原本就不富裕的意志属性,这下堪称雪上加霜。 至于原因么…… 微微皱眉,张从宣没像之前一样意念控制,而是伸手轻轻碰了下小号的人物剪影。 系统便立刻弹出了提示:【是否进入第二控制位?】 盯着这条平平无奇的选项看了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叉掉了弹窗,又看了一遍右上角的历史消息通知。 里面只有四条信封消息,除了最初进入游戏的那封欢迎信,其他三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检测到角色当下状态异常,请尽快离开当下地点! (友情提示:角色死亡,将会导致意志数值下降2点及以上,具体根据死亡体验有所不同。 意志为0时,角色将进入脱控迷失状态,可能导致无法通关。 除非角色专属主线任务通关,否则,数值一旦下降,将无法逆转回升,请玩家珍爱生命!)】 第133章 不是当事人,你不懂 难道是他不想爱惜性命,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吗? 张从宣无语地想道。 几十分钟之前,察觉到小号被设计进入陷阱,似乎被幻觉所迷惑,他第一时间便将主意识切换了过去。 那个时候,小号才走到门口,尚有挽救余地。 然而,方才接手身体,还没来得及停下继续往前走入那道青铜大门的步伐,突然就眼前一黑。 第一次死亡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一眨眼,就脱离了小号的身体,随后面前出现了,是否进入第二控制位的提示。 看到死亡惩罚,以及尽快离开当下地点的系统提示,想也不想便选择了再次进入。 然后,主意识还没完全掌控身体的瞬间,立刻迎来了第二次死亡。 看着分分钟原地复活,利落爬起来,然后坚定继续进门的小号,他人都懵了好吧。 什么叫【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 露头就秒的必死关卡? 而且,这完全陷入了一个悖论啊。 离开这地方才能摆脱当下处境,但是,分意识已经下线回归的情况,如果主意识不进入接手身体控制,根本没法自主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主意识一旦进入,刚刚复活的小号立马就会暴毙,一秒都活不下来。 莫名的,他感觉此刻的小号身体,已经变成了薛定谔的猫一样的神奇存在。 此刻,虽然没有意识,但是既死又活,好歹能活。 而当他主意识强势进入,就好像刺激到致死机关,于是箱子里的猫……不,是身处终极之地的小号,必定会变成死亡状态。 但是,那个从十年整开始的倒计时解锁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二长老刚刚临死前的恶毒发言还萦绕不散,一想到要在这鬼地方坐牢十年,丢下三个年纪尚小的学生,张从宣颇觉心痛。 于是,在那扇青铜大门缓慢挪动,似乎将要合拢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做出了第三次尝试。 显然,依旧失败了。 恼火上头,他将主意识重新切回到了大号,气势汹汹地就准备退出游戏,找游戏官方狠狠投诉一波。 ……然而,就在睁眼的刹那,第一时间闯入视野之中的,除了退出游戏选项弹窗,还有小张哥明显松了口气、情不自禁流露出喜悦与轻快的面容。 他原本的思绪蓦地就断掉了。 短短几秒的时间,进入游戏以来,见到的的无数画面与面容,纷纷涌现在了脑海之中。 探究的、怀疑的、审视的、别有用心的、警惕防备的、忌惮敷衍的。 好奇的、平静的、亲近的、自然熟稔的、依赖信任的、惊喜欢欣的。 总体来说,当然还是后者的占比更多。 【是否退出游戏?】 【是】或【否】 半透明的文字弹窗,依旧一动不动浮现在半空。 在选项下面,是密密麻麻排布,字体鲜红而加粗加大的特别提示。 【由于全息游戏的高度拟真与特殊游玩方式,为了避免对玩家的心理健康造成不利影响,如选择在通关之前退出游戏,将自动为您清空当前游玩进度,模糊本次游玩记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希望,每一次进入游戏,都将会是您的一次崭新开始。 我们将致力于为您提供多彩的第二人生!】 这条提示,其实进入游戏之前就看到过。 而当时,他对此其实不以为意……不就是重开一局嘛。 如果一直没法通关或者走入死局,就直接推倒重来呗,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老板,”对浮现在面前的系统界面与大片文字,小张哥一无所知,只是如往常般微笑着,眼眸之中,仿佛有熠熠生彩的某种光辉闪动,嗓音轻快而尾音上扬,“刚刚我……” 在他身后,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偏头看了过来,眼熟的轮廓与样貌,却是陌生无比的审视神情。 “……嗯,我知道。” 轻轻吸了口气,张从宣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沙发扶手,恍然出神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吗? 即使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当经历与记忆不同,原来也会变得形同陌路。 无声叹口气,他心念一动,眨眼关掉了面前的退出界面弹窗。 【否,继续游戏。】 …… 当下,另一边。 “……所以,你为什么说,很可能这不是老师?” 张海客拧着眉,有些狐疑地盯着对面。 “对,年龄是对不上,可你自己不也说了,店长有一株能返老还童的换尸草?这不已经解释了吗?” “至于身体素质变化,可能是在这过程中的副作用;天授所导致的失忆,也是再正常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变年轻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止这些……”张海楼叹了口气。 然而,不等他开口解释,对方便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就刚刚那种感觉,尽管只有一个瞬间,但是我很确定,那就是老师才会有的神色和态度……你不是当事人,可能没发现,他接住我的动作特别自然熟练,一点也没抗拒和迟疑。” “第一天见面的陌生人,被突然抱住,会出现这种惯性接纳反应吗?” 第134章 %是搞到了真的 听到这,张海楼实在忍不了了。 还惯性接纳,那只是老板性格好,出于礼貌才忍了好吧? 早知道,刚刚就不该看这小子红着眼一副惨样,就犹豫心软的。 他当时就应该果断把人截住推开。 省得现在还得坐这,看一个情绪上头的傻子。 “你来得晚,还不知道,对于老板来说,店员身份其实是特殊的。” 看在对方算是仅有的同病相怜之人份上,他强行挤出几分耐心,加重语气强调:“就像老师之前对待咱们差不多,但是跟那性质不一样。” “几乎没有底线的容忍度,但这只是因为,你是这家店的店员,信任和亲近都建立在这个身份上,明白吗?” 张海客微微蹙眉,心下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拿老师举例……我不觉得,师生关系和单纯上下级,是能放在一起作比的类型。” “一般来说,我也觉得不能,”张海楼无奈说得详细了些,“但是前几天出海下墓,在船上的时候,我亲身验证了这点。” “也就是那次,我发现老板身上,没有那道应该有的伤疤,才确认他很可能不是……” “等等!”听到这里,张海客立刻出声喊停。 “在什么位置?” 他并没掩饰心中疑惑,追问道:“而且我怎么不知道,老师身上有足以确认身份的伤疤?” 小张哥也是不由一怔。 “就后肩那道旧刀伤啊,一看就是被近距离留下的,当初一定伤得不轻。我问起来的时候,老师也承认了。你莫非没见过吗?” “……老师端庄自持,难道会像你一样奔放不羁袒胸露怀?”张海客莫名有些恼怒,微微咬牙质问,“说起来,你又是怎么看到的?我是说,两次!” “该不会是偷看来的吧?” 盯着他看了几秒,张海楼眨了下眼,噗嗤就笑了。 “当然是洗澡的时候啊,而且当时族长也在,这种事,我有偷看的必要?” “至于老板那里怎么确认……当然是,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一次大胆谨慎的试探,亲眼确认的。” “不过,我原来以为,你小时候就认识老师和族长,该比我更熟悉他们才对,现在看来也所知不多嘛。” 张海客不想理他,甚至想把面前的杯子丢到这张欠揍的脸上去。 “伤疤算什么可靠证据,要想去掉,总是有法子的。”他面无表情道。 “自己没看过,就觉得不存在,老师难道会莫名其妙给自己做个祛疤手术?”小张哥也是被这胡搅蛮缠的架势搅得火气直冒,一时冷笑,“好啊,那我倒是洗耳恭听了,您的高见又如何呢?” 张海客沉默几息,才重新缓缓开口。 “至少,在我看来,你这次很幸运,有99%的可能,是搞到了真的。” “行啊,99%,真不错,比我自认为的高多了。”张海楼响亮地为他鼓掌三秒。 氛围感给足,他收回双手托在脑后,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交叠双腿,挑眉露出了满是邪气的一个笑容。 “那么,张海客大总裁,万一的万一,我们遇到的恰好就是那1%的可能呢?你想没想过,认错的后果是什么?” 如此鲜明直白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张海客本该当即反驳的。 然而,在对方戏谑的冷冷注目之下,他抿唇停顿许久,依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万一,不说百分之一,只是可能性极小的万分之一概率,将他人错认成了老师,又在以后的日子里确认了,这其实只是个错误……? 老师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生过气,可,如果连尽心尽力教导培养的学生,都将他错认,这种事,一定会让老师伤心的吧? 如果全是因为自己急切相认,才导致的这一切…… 张海客忽然打了个激灵,心口冰凉窒闷,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绝对不行!!! 见他颈间若隐若现的青黑色纹身渐渐淡去,似乎总算冷静下来,张海楼这才恢复了原本的坐姿。 “这下能好好说话了?” 到底还有点同门情分在,见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无奈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行了,应该也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 “不过既然冷静了,就大发慈悲动动你的脑子:正好老板的年龄对不上,刚好店里就有一株能返老还童的换尸草?” “你刚刚说接到了电话来的,但那个时间,我和老板才从机场回来,还在路上。老板甚至还在昏迷。” “你就没想想,那是谁打过去的电话?千军难道没跟你说,我也是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才来这里的?” “还有,之前让你查的这家店资金来源,那家海外基金,你倒是查出什么结果了?” 一口气说完方才被打断的全部话语,见对方哑口无言,小张哥顿觉舒心无比。 啊,最讨厌说到一半被人打断了,不知道话多的人一旦开始就停不住吗?这方面,还是老板比较通情达理,从来没—— 思及此处,他忽然愣住了,仔仔细细地回顾了一遍。 没有记错。 自从第一天见面起,只要自己开口,老板一次也没突然出声打断过。 这点跟老师一样……只除了,分开的那一天…… “砰”一声突如其来的沉闷响动。 张海客定睛望去,就见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人,莫名其妙就一脑袋砸在了桌子上,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抽气。 “你又发什么疯?” 他不明所以,沉沉吐了口气,逐一回答起方才的数个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家店的确存在很多问题。不过,那家基金地处海外,我派去的人一时半会也拿不出结果。” “电话通知录用的,既然不是老板,必定另有其人在操纵这一切。你对此有什么发现?” “换尸草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你之前提起亲子鉴定,是跟这个有关?” 顿了顿,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口吻略带迟疑。 “该不会,你是怀疑,老师跟店长存在血缘关系……直系后代?” 第135章 总不能挨个揭开棺材看看 “不是。” 当面说到这个,小张哥再想起当时随口瞎编的情节,不免有点尴尬。 好在,对方此刻进入了认真探讨的状态,没就此再揪着不放。 “我那时候想着,不行就去把张启山的尸体挖出来,可惜亲缘关系太远,挖出来也没用。” 他颇为遗憾地吁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 “直系后代的可能性,我也想过,但觉得概率不大……亲父子也做不到这么像的啊,再说,哪有父子用一个名字的。” “还有,要生了这么大一儿子,老师怎么可能不介绍给我们。时间也对不上啊,就算从失踪当年开始算,也不可能。” “那么……”张海客沉吟,“如果是在更早之前呢。” 小张哥回想了下,顿时扶额:“更早之前……在张启山搞事情之前,族长就差把老师栓裤腰带上了,他跟的那么紧,老师哪来的时间去跟人生孩子。” “族长那也是为了防备天授。”对他粗俗的形容,张海客略感不满。 “如果不管时间因素呢,我是说,如果老师没有介绍,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语毕,两人忽然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那岂不是非自愿或者无意识……如果是被天授状态,不是不可能…… 张海楼脸色变幻,欲言又止,一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在,他快速找到了足以反驳的立足点,迅速抛开了延伸下去的想象可能。 “——别瞎想,要是按你说的,那老板身上的麒麟纹身哪来的?” “有道理,”张海客也觉自己刚刚的猜测有些过于偏狭,轻咳一声,“算了,总结下来,直系后代这个可能,暂时可以不用考虑。” 张海楼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作为压惊。 可恶啊,本来他都没往这个角度深想的,都怪这小子口无遮拦,把自己都给带偏了。 不过,倒是提醒自己了,亲缘鉴定这条路,也不是完全走不通。 “……说起来,你小时候在东北族地长大,那应该去过祖坟吧?”他清了清嗓子,见对方看过来,认真问了一个问题。 “东北族地的群葬在祠堂下面,我们外家的,只有死了才能把断手送进去,”张海客叹口气,“问这个做什么?” 纵是小张哥自认为道德底线十分灵活,说起此事,也不可避免有些踌躇和小心。 “这样说来,老师的父母都是本家人,应该是,呃,比较完整地沉眠地下了。那,现在应该还能取到dna,对吧?”他语气莫名有些飘忽。 都说到这份上,张海客自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用来跟老板的直接对比?” 尽管有些瞠目结舌,却也不由顺着思考了一下。 别说,这听起来还真具备可行性。 张家人的尸体,会被特殊方式封存。就算过了百年,应该也不至于化成白骨。 父母与孩子的直系血亲关系,又是技术上最好确认的。 当然,这想法有些大不敬,但,这不也是迫于无奈的举措么。 开棺之前,他会跟阿公阿婆讲明缘由的,希望他们能原谅自己,也会尽量不对两人的遗体造成什么损害。 希望老师知道后不会生气,真要是生气了……他就负荆请罪,躺平任揍呗? 只要人能回来,怎么着都行啊。 唯一的问题是—— “老师没跟我说起过,他父母的名讳,”张海客苦恼地揉了下眉心,“而且,以前我没去过那地方,只知道大概方位,总不能到了之后乱撞一气吧?” 先不说机关的问题,那里面躺着的,可全是张家祖宗。 总不能,到了地方挨个揭开棺材看看,哪个跟老师比较像。 海外张家的人,虽然也有隆字辈,但那都是早年就离开族地的。尽管年长,对本家事情,知道的还没他多。 当然,小哥也许会知道。 但还没确认老师身份的情况,明知此地阴谋围绕,哪有匆匆把自家族长送到陷阱之中的道理? 眼见再次走入死路,张海楼怅然之时,忽然又听对方轻咦了一声。 面对他的询问视线,张海客迟疑了几秒,还是摇头,没有说出来。 他刚刚是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老师当年有个关系挺亲近的同辈,叫张崇的,可能知道这件事。 不过,随即却又是想起,对方作为本家人,现在就算活着,也应该跟其他本家族人一样,在几十年前就按照族长指令,进入了隐匿分散状态。 说不定,族长知道对方现在情况和位置……但这又回到族长身上了,同样不可取。 正沉思之中,忽然眼前飘来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烟气。 抬头一看,就见张海楼正叼着烟,一把拉开了窗户,见他看来,居然还带着笑:“怎么,你也没法子了?” 瞪他一眼,张海客没好气地冷哼出声。 “说来说去,你不同样觉得,店长本人很可能就是老师吗?” “谁说不是呢。”张海楼垂眼看着淡青色的袅袅烟雾升起,低头微微苦笑。 “明明有这么多疑点,可怕的是,竟半分也不愿怀疑到老板身上。” “似是而非,迷雾重重……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想确认一个人,竟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第136章 叫声客哥听听 张海客对此颇有同感。 走到上风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他凝神沉思片刻,慢慢捋着思路:“结合你说的那些,目前的主要问题,其实在两方面。” “一则,这家店铺百分百存在问题,幕后之人处心积虑调查并召集我们,肯定不是出于好心,让我们在此团聚的。” 张海楼做补充:“可以大胆猜测,对方就是针对知道老师的人,布置的这一切。” 如果说,找到他还只是一个偶然,但随着张海客也被招来,这针对性已经很明显了。 他烦躁的也是这点,万一虾仔和族长哪天都被找到…… “二则,店长本人的身份存疑,暂时还没法确定,”张海客继续分析,“且店长对幕后之人的作为,在一定程度上知情,只是,他不一定清楚对方的目的。” 这是根据,店长对于他们的到来,提前知情,并能一口叫破张海楼和他的名字,且对他们两个的经历身份大概清楚这点得出的。 “老板本人还失忆着呢,”张海楼再度补充,“说不定也是被骗来的。” 他有些怏怏:“只不过,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老板十分信任幕后那人,一点信息都不肯透露。” 这家店铺的来源,问就是天上掉的直接接手;招聘店员的标准,只说看时机和缘分。 “明明自己身体都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那频频到来的未知昏睡,眸光不觉发沉。 相对沉默片刻,还是张海客先从低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打起精神,给此番情报交流做出了最终定论。 “那么,可以把老板和店铺分开看待。一定程度上,可以信任老板的无害。” “但未验证身份之前,我们必须有所保留,警惕和防备萦绕这家店铺本身的阴谋。” “毕竟,差不多可以确定,店长和幕后之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联系。” 说到此处,他忽然灵光一现,抬头看向了张海楼。 “你之前说,查过店里的那张卡,发现就是以老师、老板的名字开立的账户?” “不错,”张海楼皱了下眉,“这有什么问题?” 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迷惑神情,张海客蓦地笑了起来。 “当然有问题,再加上,这家店是在他名下……这说明,老板至少有一套正常使用的合法身份证明。” “你觉得,那东西是谁给他办理的?” …… 另一边,张家。 三天以后,张起灵终于再次见到了之前匆匆消失的张崇。 望着院门之侧伫立,不知在此等了多久的小小孩童身影,男人顾不上惊讶,下意识就想俯身行礼:“请您恕罪,在下实在不知……” 这动作牵扯到腰背遭受鞭打留下的伤口,却是让他霎时脸色有些发白起来。 张起灵原本直直盯着他手里,那柄残留血污的九节锏,此时也不由将目光上移,察觉到他状态的异常。 “你受伤了?” 抬手拦住他动作,张起灵难掩地急切了几分:“老师呢,他没回来吗?是那扇门有问题?” 对方之前已经不慎说出了二长老被流放的事情,对他来说,不难联想到此处。 在泗州时,就曾见识过老师轻松压制二长老的场面,他对老师的实力很有信心。 如果是单纯押送任务,不该有问题的才对,对方之前也不应该那般急切离开。 “不是受伤,是受罚,泄露族中机要事宜,该当如此。” “至于从宣,这不是他的血,”说到此处,张崇欲言又止,目光低垂躲闪,几乎不敢直视孩童安静却慑人的黑眸,“但他恐怕……” “他,可能要离开家族一段时间,因为……” 在他的话语吞吐之中,反而是张起灵主动说出了那个词。 “——天授?” 在他近乎笃定的目光下,张崇忽然觉得遮掩有些多余。 他无声地,用力点了下头,缓缓解释:“我到的时候,发现二长老已死,从宣不知为何代替了他,独自进入那扇门中,作为看守。” 仰头望着对方掩不住的晦暗神色,张起灵明白,这已是不可扭转的事实了。 这就是天授吗? 那无可抗拒的天命牵引,让老师不顾一切,决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么,”他的声音低而轻缓,比起质询,更像是自问,“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呢?” 最难的告知部分已经说出,张崇恍然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下面的话也变得容易出口了些。 “那扇门,每次关闭,通常十年后就会再次开启……门内的情况虽然未知,但之前看守的族人,都说并没有受伤遭罪的,从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一定要十年,没有提前开启的情况?”张起灵抿着唇,向对方追问。 得到的,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摇头。 “至少据我所知,两百多年来,都是如此,那扇门只能在固定的节点开闭。” 两百多年……张起灵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先族长在时,情况并非如此?” 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张崇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言。 但看着圣婴莹亮的清澈黑眸,犹豫了下,还是微微点头:“那扇门代表张家的秘密,族长自然知晓其中关窍……” 想了下,他劝慰道:“现在泗州那边,进展好像很不错,也许,十年内我们就能重新见到一个新族长出现。” “以您的身份,到时候寻机跟族长提起,他说不定就答应帮忙开门了呢,对不对?” 心知他是好意,张起灵微微点头谢过,心下却是一片明镜般。 自己的身份……冒名顶替的假圣婴么? 不过,倒也没说错,至少明面上,这个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 …… 在察觉那道从窗户闪进来的黑影之时,原本斜靠在床上看书的阿客坐起身,第一时间都惊呆了。 什么小贼,居然敢溜到张家来? 不过定睛看清属于孩童的身形,少年顿时放松不少,上前一把扯住了对方,笑吟吟揶揄起来:“小哥,今天难得主动来找我啊?” “你想玩什么,说吧,我尽数奉陪。” “对了,都过去好几天,老师还没回来吗?” 没有在意他的打趣,张起灵抬眼轻声开口:“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帮忙?” 阿客愣了下,但也不觉着有什么,想到机会难得,甚至饶有兴致地开起了玩笑:“好呀,先叫声客哥来听,我就答应……” “客哥。” 没等他说完,张起灵面不改色地喊了出声。 少年却是不由怔住,反应过来,陡然脸色一变。 . . . 二更,没想到吧? 第137章 能把我吃了不成 全然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果断,阿客张了张嘴,一时几乎显得有些无措。 他倒也没有那种,见了人就喜欢让人家认哥的癖好。 只是相识这么久以来,见对方比自己年龄小,却又总摆出一副十分淡定过头的稳重模样,忍不住就想逗一逗。 以前没少拿这个开玩笑的,怎么这次就…… 听到的瞬间,不可否认还是有些且惊且喜的,但意识到这种情况的非同寻常,随之而来的便是涌上心头浓浓担忧。 “哎,我就随口一说,没有逼你的意思。” 少年懊恼地拍了下额头,拉着他到桌前一起坐下,小心又关切地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小哥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能帮的,我全答应你就是!” 张起灵没有抗拒他的动作,顺从坐下。 此时闻声,当即开口,说得毫不犹豫。 “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帮我留意一件事就好。”他显然是心中早已想好,此时谈来有条不紊。 “我知道,你们家算是外家比较得力的,年后泗州的行动,应该负责了其中一段的物资输送。我想看看,截止到目前的物资清单。” “没问题,”阿客先答应下来,随后才疑惑道,“不过,我记得你们之前不是才从那边回来么,这是又要去了?” “不是。”张起灵摇摇头,并不多说。 少年拿他没办法,起身出去看了眼,很快就反身回来,轻快道:“正好老爹上午出去了,我知道他的账放在哪里,直接带你去看吧。” 他对此是毫无心理负担。 家里的书房,原本他也进过不少回,等老爹回来,再找个理由直接说一声就是了。 最多也就不痛不痒挨上几句骂,顶天了,被装模作样揍一顿呗。 这方面来说,阿客暗自横向对比过,发现还是自家父母的确算是很开明的了。 母亲即便担忧,也从不阻拦他出头自主、早早跟着出去到处跑;亲爹一心向本家,但并没让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卑躬屈膝、比谁低人一等。 父亲坦言跟他说的是,那都是血脉相连的族人,何况本家是偌大张家的生存核心和维持所系。 他们做的一切,既是为人,也是为己。 阿客对此并非全然赞同,但想到老师和小哥,又觉得自己似乎也能理解一些。 漫无边际地想着零碎的一些东西,等对方看完自己所需的东西,两人重新回到房间,少年看对方有些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样,小哥,你从中看出什么来了?” “……地下的情况很复杂,”张起灵垂眸思考着,慢慢地说,“不过,他们的进度的确一直在推进。” 他们准备的东西很多,不乏防护身体与解毒之物;但细分到每段时间内,却在微小处又不时发生一些变动。 “如果可以,下次的物资备好,我还是需要再看一次,”他轻声说着,又有些生涩地补充一句,“麻烦你了。” “这算得上什么麻烦,到时候我直接抄一份,送给你算了。” 见他这样,阿客反倒有些受不了,故作凶狠地一拍桌子,语气却哀怨更多:“小哥,你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啊!” “我没有,”小孩似乎有些困惑,十分认真地解释,“但这是有些冒险的,万一被发现……” “那就被发现了呗,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爹能把我吃了不成?”阿客不以为然地一摊手。 “不过小哥,我都上船了,你总得跟我说说,咱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吧。” 看着他毫不畏惧、甚至犹自带笑的面容,张起灵轻轻抿了下唇,低声道:“泗州那里的行动,是为了寻找先族长的信物。” “我想及时知道,他们的进度如何。” “……先族长?”听到这个称呼,少年的目光也不由沉凝起来,坐直身想了想,“难怪搞出这么大声势,连我爹他们都那么挂心,私下常常说起。” “不过这事听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结果的。” 他小心地劝道:“我是觉得,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着急了,等老师回来再一起商量,更稳妥些?” 话音落地,就见那双乌沉沉的眼瞳之中,自见面以来与往常毫无二致的安静而淡然,忽然就被打破了。 第138章 难道不是被人陷害 孩童稚嫩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了难以形容的深深痛楚。 这一幕,恍然让他想起了,冬日极寒时候,曾见到过的一汪平静湖水。 因为看起来过于纯洁清透,几乎要让人以为,那宁和安静的湖水,只是结了一层薄薄冰面。 直到霍然砸下一块巨石,冰面破碎,刹那蔓延出蛛网般极深极长的泛白裂缝,他才终于察觉,其上到底凝结出了多么厚重压抑的冰层。 “……老师他,”对方的声音,也像是冬日里飘动的雪絮,无处着力般轻忽缥缈,带着由内而外的冷意,“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他一时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 眨了好几次眼,阿客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不自觉扶桌站起,双眉紧锁:“小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了?!” 张起灵没有看他,低着头,用一种干巴巴的乏味语气,平淡陈述起前因后果。 “之前在泗州,老师被天授了,但没立时表现出异常。直到四天前,他以任务的名义离开族地,代替他人,进入了一个形如牢狱的地方。可能要十年后,才能回来。” “都是我的错,没能及时发现异常,未做任何阻拦……” “——等等等等!”听到这里,少年忽然喘了口气,顾不得礼貌,急促打断,“为什么说,那是天授?” “代替他人,进入牢狱,脱身不得,那难道不是被人陷害吗?” 见小哥突然愣住,似乎没想到这方面,他不由微微加快了语速:“你觉得,老师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做出代人受过这种事情吗?” “何况,还是说都不说一声,直接丢下咱们不管……再勉强算上那个南方的外姓小子?” “老师可是最疼你了,他怎么舍得!”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强调这其中的不合常理:“这其中一定有人作祟!” 张起灵沉默几息,轻吐口气,还是微微摇了下头。 “被他代替的那人,是先前就有嫌隙的前二长老,现在已经死了;告知我消息的人,知道我的圣婴身份,还是老师的友人,没道理编造欺骗。我已经见到了被带回的九节锏,这消息应该不假。” “可是……”想起几天前的事情,阿客咬了咬牙。 原先答应老师,为了不让小哥失望,在有准确消息前要帮忙保密的。 但是此刻情况所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明明是会细致关照他身体情况的老师,跟他说悄悄话的老师,任由他撒娇耍赖也纵容微笑的老师…… 如今想起来,依旧鲜活温柔得让人打心眼里亲近依赖,这样的老师,怎么可能是正处于天授状态下,身不由己? 他绝不相信! “小哥你还记得,药浴最后一天吗?就是你帮忙给我喂饭的那天。” 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见他点点头,似乎不解为何提起这个,少年深深吸了口气。 在心跳咚咚的急促鼓点之中,他低声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秘密。 “那一天,在你出去的时候,我跟老师问起了出门的事情,他其实跟我说了缘由。不过让我答应先瞒着你,等他得到确定结果再说。” 这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张起灵猝然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下面的话。 “老师说了,他要去一个很近但是不能说的地方。” 不知为何,在对方迫切与期望的目光中,阿客忽然无端生出一阵犹豫,顿了顿,不自觉放轻了嗓音。 “他说,是因为,得到了很可能是关于小哥你身世的线索——所以,所以,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天授了呢?!” 说到最后,他牙关紧咬,难以自抑地显露出了愤懑的神情。 然而,张起灵此刻已全然僵在了原地,神情空白,如遭雷击。 阿客后知后觉地看去,忽然发现,那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蜷缩了起来,头颅低垂,叫人看不清神情。 此时明明快要入夏,对方却如同身处冰天雪地一般,竟是全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小哥?”他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上前把人扶住,拍了拍那仍旧单薄稚嫩的幼小脊背,担忧道,“别多想,我不是说责任在你。只是觉得,老师不可能自愿去那种鬼地方……” “不,正如你所说,老师他,其实是为了我才去的。” 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张起灵恍惚之中,只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嘶哑难辨,分外陌生。 “老师所说的线索,就在前二长老身上。他是为此,才会跟着对方去了那扇门……” “什么?”阿客没太听清楚,但是,又好像懂了什么,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见,小哥重新站直了身体。 尽管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是幽黑的眼眸之中,忽而亮起了一抹奇异的坚定色彩。 “所以……我会拿到信物,带老师回来。”他轻声说。 像是对自己立下了某种誓言。 …… 现代。 【张起灵认可度+2,目前总值100。】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当下进度:1\/7】】 【获取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立刻使用?】 望着面前接连弹出的三个窗口,张从宣愣神一刻,忽然感觉心脏像是被压上了块重物一般,跳动的有些费力,沉闷难言。 小官……该不会从阿客那里,知道线索的事情了吧? 第139章 跟港城有什么不一样 这孩子惯于把问题归咎自己,现在骤然得知此事,不知该多么难过伤心。 明明任务终于有了飞跃的进展,但是,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下,叫人根本高兴不起来啊…… 两边时间流速不同,小号的十年,在大号这边其实还不到一个月。 对他来说,只是暂时没法双开的一点苦恼,等待的时间稍纵即逝。 但是对于那些真切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们来说,这十年,却是要真的一分一秒,一天一月,一年一年地过下去。 十年,等他出去,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小官,也要步入成年了。 约等于错过了所有学生的成长期! 想到这里,张从宣郁闷至极,对于意外掉落的一次抽奖机会,也有些提不起兴致。 只草草扫了眼,关掉其他两个提示弹窗,随手点了抽取,就要起身。 “哗啦——” 一阵清脆的晃荡声中,无数流光溢彩的金色、红色与紫色光团相互碰撞着,发出金玉相击般好听的叮叮当当。 根据一旁的说明,它们不同的颜色,也代表不同的奖励类型。 金色代表是技能类,红色是生物类,紫色则是物品类。 似乎就在几个眨眼间,碰撞渐缓,其中一颗金色的骤然跳起跃出。 它拖曳着长长的虚幻光焰,突破屏幕,落在了青年身前半空。 甚至带点催促似的,呼吸般不停明灭闪烁起来。 ……不得不说,特效做得还算合格。 即使心情不佳,面对这一幕,张从宣也不免生出些许期待。 指尖虚虚点了下光团的上端,刹那间,金色的光团主体化作了一道流光,飞入了玩家面板右侧的技能一栏。 而余下的部分,则化作了几行绚丽华美的金色文字。 【心有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装备此技能后,必定识破非首次见面角色。】 【信任满值(例如认可度达到百分百)的角色,可通过血液味道,在玩家处留存一份个人信标,此信标无数量、距离限制。如分处两地,此信标将持续指引对应角色位置。】 仔细看完技能说明,青年禁不住眸光一亮。 技能机制并不复杂,这不就是熟人识别+单方面位置共享嘛。 不说别的,给小号装上后,光是这个定位作用,下次再有像二长老那种不要脸偷小孩的,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了。 就是现在被锁,用在大号也不错。 收起面板,张从宣感觉心情稍稍好转了些,顺便检查了一下当下的其他数据。 上次【初露锋芒】任务完成之后,光是系统给的资金就已经达到了14万多。 再加上之前去京城的酬劳,解雨辰和呉邪给的报酬,即使扣掉小张哥的那份分成,再减去其他零碎花销,现在他名下的资金也还有七十多万。 店铺等级还是lv2的【引人注目】,升级需要500奇闻值。 当下店员人数已经满员,大概升级后才会解锁新空位,暂时没法抽新卡了。 看了下抽完卡之后还剩下的200奇闻值,他干脆全投了进去,让经验值条变成了lv2(200\/500)。 主线任务暂时还没触发新的,支线任务一栏里,【奇闻残卷】已经完成三分之二,只剩下吴家的部分。 之前在船上,呉邪心里挂念他三叔的真假,都没心情讲故事;下墓后一大群人一起行动,也没找到空隙;回到岸上之后,呉邪更是跟着解雨辰一起忙着会见假“呉三省”,半刻也分不出时间。 剩下那三分之一,也只好等他回来再说。 技能一栏,现在除了之前得到的【语言精通】,就是新装上的【心有灵犀】。 看着这个新到手的技能,张从宣忽然生出一阵好奇。 信任满值或认可度满百……对小号来说,通过认可度就能简单分辨可使用对象,基本就是自家学生了。 放在大号上,尽管没有什么明确的数值,想来应该是指向自家店员? 要不要试试效果呢? 可,莫名其妙跟人要血,该不会造成什么误会吧…… 正纠结之时,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 尚是午后,走廊上侧开的窗上洒下一大片灿烂的阳光,明亮得没有丝毫阴暗。 三楼的布局,不同于接待性质的一楼,也不像多是小房间的二楼,只有两扇门。 靠近楼梯的这扇,似乎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套房,门口尚有活动痕迹。 而尽头的那间,则紧紧密闭着,让人无从窥视其后的空间。 根据以往经验,张海客在心里初步做出了几个猜测。 不及深想下去,面前的门扉就被人拉开了,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就见青年的身形从门后显露出来。 见到他时,平和之中还带着一丝惊讶:“海客?”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从状态与衣服褶皱上能大致看出,对方之前应该还是随意坐着的姿态……看书或者什么文件? “老板,”压住流淌过心中的各种想法,张海客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张海楼已经给我介绍了基础信息,我大概已经明白,需要做些什么。” “听起来是很有趣,我愿意留下来。不过,还是有些疑惑,想寻求您的解答。” 他用词很是委婉,语气柔和舒缓,但张从宣莫名就生出一阵既视感——这话,怎么那么像面试官会说的? 到底谁才是老板啊。 但是,再想想对方的【90资产值】,好像又突然合理起来了。 “进来吧。”他只顿了顿,便后退一步,将人让入了门内。 张海客微微笑了笑,跨入房间的同时,极快地扫了眼门内看似平常的布置,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似是为了遮阳,套房的小厅之中,窗帘被拉起。 刚从阳光之下进来,一时之间,头顶暖色的灯光都显得有些昏暗了。 收回视线,跟着对方示意在沙发坐下,张海客接过青年递来的水杯,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无色的澄澈液体。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要来,只有我自己喝的白水。” 毕竟是招待店员,张从宣也没特别正式地特意冲茶。 眼看对方浅浅啜饮一口,似乎在认真品尝杭城的水质,他想了下,干脆用这个轻松的话题作为开头。 “跟港城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闻声,原本正从容垂眸润喉的张海客,几乎是倏地抬眼。 第140章 还得是旁观者清 视线里,青年的神情依旧柔和而平静,表现自然。 就像刚刚只是随口问一句,“吃了吗天气怎么样”。 就好像,并不是轻描淡写地,随口说出了一个理论上从未谋面的人的来处。 他现在常待的、也是海外张家的大本营,在港城。 张海楼少年时代是在厦门被收养,进张家外围机构接受训练。 这些都不是什么绝对的机密,但,绝不该是对方二十多岁的年龄,且失忆状态,该知道的信息才对。 “老板真是神通广大。” 见对方在无声的注视下,慢慢显露出一点迷茫,似乎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张海客吐了口气,喉咙中蓦地溢出一声轻笑。 “不仅能直接联系到我们所在地点,您好像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对我们的情况有所了解?” 咦?张从宣眨了下眼。 上次小张哥来,好像也有过相似的感叹啊。 不过当时对方也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疑惑,他还以为,是系统操作,默认无需解释呢。 怎么现在看来,好像这抽卡后的召唤环节,还有点遗留问题。 如此想着,他先是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如果可以,能说下你是怎么接到店里的通知的吗?” “是电话通知已被录用。”张海客眯了下眼,坦言相告。 青年不由有些惊讶了:“……这样啊。” 居然是物理通知,一点也不神秘好吧,系统你真没有格调! “对你们,我的确知道一些。”为了挽回一点作为老板的深不可测形象,他沉吟几秒,面不改色地轻笑了声。 “没什么不能说的,在每一位店员到来之前,我自然就会提前知晓这件事,以及一部分简单身份信息。” 张海客心念翻涌不停,凝视着他,微微颔首。 从时间来说,至少自己到来的这次,对方没有跟人联系的空间。 那么,是见面后,少许记忆的觉醒? 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惊讶,自然接受,是被提前灌输好的某种认知? 点点头,他顺着话题,十分自然地提出了请求:“那么,通知我们的那位,也是您的人吧,可否让其现身一见呢?” 张从宣忽然就愣住了。 啊,为什么突然会想见一见系统? 再说,这系统面板,就算放在跟前,你也见不着啊。 “它,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存在,也不是我的手下,”他斟酌着措辞,一时略感苦恼,“非要说的话,它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无形的、没法描述的……” 想了下,他干脆召出系统面板,然后抬手在上面轻盈一点。 张海客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 对方似乎想触碰一下某种东西,但在他眼中,那里什么也没有。 那白皙的指尖,似乎只是虚按在了空无一物之处。 有些不解之中,就听对方轻声开口:“……如果我说,它现在就在这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空气?”张海客下意识回答。 但随即,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嗓音陡然一沉:“您是说,它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却又难以察觉?!” “啊?”青年先是一怔,随即眼前一亮,“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对我来说,它无孔不入,但在你们眼中,是不可能看到它的存在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把抓住了。 “那您……”有想过摆脱它吗? 张海客很想这样问,但答案似乎已不言而喻。 虽然说起时,仍旧有些无奈,但对方似乎并不对当下的现状有什么不满。 对于自身被人掌控的状态,简直称得上习以为常,理所应当,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是,都可以用“无孔不入”来形容了,这怎么会是正常和理应如此呢! 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就这意思来看,甚至不是个人行为,很可能是一股藏于暗中的势力! 他们之前所想的,都还是太简单了啊。 “您……”思及此处,男人原本的从容不复,眼眸之中的情绪变得复杂而又深沉,嗓音却轻轻,“您有没有想过,它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张从宣竟被问得一时愣住,欲言又止。 ——为了给我更好的游戏体验? 虽然是沉浸式的全息游戏,号称宗旨在于,给人提供“真实的第二人生”。 但是,要完全没有游戏面板指引,全靠玩家自己瞎摸索,那也不行的吧! 而见他被问得无言以对,似乎自身也说不出一个合理的缘由,张海客顿觉找到了切入点。 看来还是旁观者清。 之前还说,要把老板和店铺分开看待,这岂不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让对方能清醒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弊。 心念微动,他凝视着面前这双略显茫然的纯澈黑眸,身体略微前倾,刻意放轻了声音,开始谆谆善诱。 “老板,您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人家要平白无故给你安排好一切,把这家偌大店铺交给你吗?” “特意把我们这些人,收拢集中到您的身边,又是有何用心?” 第141章 这也在你的设计之中吗 张从宣:“……” 给店铺,是因为成功完成了新手任务啊?不然呢。 至于先后到来的这些店员,当然是,他投入辛辛苦苦做任务得来的经验值,抽卡抽出来的。 怎么看样子,新来的店员,对这些理所应当的事情,好像特别警惕和怀有质疑呢? 偏偏事关游戏设定,他想解释,都无从说起。 察觉到他虽然摆出了认真倾听的表情,但姿态放松,似乎不以为然,张海客适时话音一转,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低落的自嘲。 “抱歉,说这么多,会让您觉得,是在多管闲事吗?” “……我只是觉得,您对我们所知甚多,我们却对您一无所知,未免有些不公平,所以多问了几句。” “对于您的处境,也是设身处地思考之后,真心实意感到担忧。” “如果有造成了什么困扰,那并非我的本意,请您多谅解。” 一边说着,仿佛因自己做的事情不被理解,俊美的面容微微低垂,阴影遮住了原本明亮的眼眸。 显而易见的,一副颇显委屈与伤心的模样。 看得张从宣一阵心虚,急忙反手抓住了他将要抽回的手臂,把人从将要站起的动作拉了回来,重新按在身边落座。 “没有的事!” 不管怎么看,对方说的没错,刚刚的话,真的是设身处地在为自己着想。 即使猜测有些偏离,出发点也是好的么。 如此一想,他不由生出几分惭愧,暂时甩开了游戏设定的相关思绪,专注思考了一下对方的话。 “……那么,关于我,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因为失忆的事情,我对自身也所知不多,并非所有问题都能给出回答。不过,一定认真对待,不会敷衍你。” 这话似乎起到了些效果,对方的面容变得缓和,重新抬眼看了过来。 没有再次确定,或者说些真的吗之类废话,直截了当地进入了问答阶段。 “听张海楼说,您问了他关于张启山的一些事情,对当下张家的现状,大概了解多少呢?”张海客说。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青年略作思考整理,才做出回答:“黑瞎子告诉过我,张家已经凋零,他很久没见到张家人了。” “似乎,因为张启山带头做出的一些事情,导致张家出了问题,原本的体系遭到了破坏?” 其实对方还强调,要小心部分张家人,但这话就没必要在这里说了。 “黑瞎子……”张海客微微蹙眉,暂时没去偏题深究,颔首给出肯定。 “他说的没错,因为张启山泄露了家族秘密,导致张家存在曝光在了部分别有用心的世人眼中,张家人大多早就不在外露面了。”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它要专门模仿档案馆,开设了这家店铺,又刻意将状态不好、且没有记忆的您摆到明面上。” “这不是罔顾性命,将您置身危机与险境之中吗?” 张从宣心里嘀咕一句,反倒不觉有什么。 听起来似乎很严重? 但是玩家生来不就是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嘛。 就算恋爱或者养成游戏,为了剧情有起伏,也得间或插上点生死大事件,用危机感带动剧情发展呢。 不过,这次他很好地掩饰住了心理活动,十分投入地随之做出了严肃的姿态:“那,你的意思是……” “失忆之后,本该有一段四顾茫然、没有目标的适应期,”张海客边说,边看着对方的神情,语气中带上几分了然,“但您没有。” “我没猜错的话,您发现自己失忆之后,很快就被引来了这家店铺,并惊讶发现可以直接接手……于是,也就自然把这家店铺当做了当下的意义与寄托,对之投入了极大的情感与心血,是吗?” 刨除游戏的因素,这就是事实,青年也无可否认。 见他点头默认,张海客的语气微微加快了少许:“正是因此,您不觉得,目前这一切,都正遵循着某些意志发展下去吗?” “再往回说,您怎么知道,自己的失忆,不是有人特意为之的结果?” 张从宣再度陷入了短暂沉默。 某种意义上,这还真没说错,失忆与主线任务,不都是策划安排的剧情么。 被这么一分析,怎么听起来就那么高深莫测,充满阴谋诡计感! 我被安排了,我是受害者,我很危险,还有一个操控一切的幕后之人…… 要不是知道自己在玩游戏,他说不定就真被说服了啊。 “我……”他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有点无奈,“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我觉得,对方做这些的目的,也不一定就是怀有恶意吧?” 被先入为主留下了好印象啊,张海客叹了口气,也没什么沮丧感。 要想扭转一个人的观念,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事情。 反正他已经决定留下来,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就是。 至少,现在老板已经改口,承认了“的确有人在幕后操控一切”这点不是吗。 放宽心态,他没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伸出手,再次攥住了青年的右手,拉到身前,在胸口轻轻碰了一下。 在对方困惑的注视之中,男人扬眉轻轻一笑:“最后,我想您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让我愿意留下来的唯一理由,是您,只是您,跟这家店铺没有半点干系。” “如果您改变主意,想要摆脱‘它’,只要说一声,我,还有张海楼一定愿意全力效劳。” 如此认真的宣告,让青年不由哑然失笑了。 ……这语气,怎么感觉像是在挑唆他打倒系统、脱离剧情啊? 该为自己的人格魅力感到荣幸吗。 不过,这游戏官方虽然无良了点,也罪不至此啊! 或者说,狗策划,难道这也在你的设计之中吗? “我还是觉得,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的必要。” 对此等信任,张海客也只能暗自苦笑了。 微微摇头,然而,望着面前这双心有决意的、线条熟悉的坚定眼眸,张从宣忽然便禁不住心软了几分。 “……算了,如果还是心有疑虑,就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好了。” “有需要的话,我会完全配合你的。” 显然,这句完全出乎了男人的意料之外。 刹那间,面容上都显露出些许不及掩饰的愕然。 “不过,”他忽而话音一转,黑眸之中,多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这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听到这里,男人因说服见效而产生的喜悦尚未升起,便转作了轻微的不解。 “其实,不答应也没事,我一样会配合的,”轻咳一声,青年略感不好意思般,视线略微偏转了少许,“……那个,可能有点冒昧,但,方便看一下你的纹身吗?” “之前隐约看到了部分,感觉不太像外家的穷奇图案,倒是有些像译作梵文的诗词啊。” 砰砰砰一声大过一声的激烈心跳声里,张海客一眨不眨地,紧紧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秀的面容,几乎怔然失神。 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出喉咙。 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脆弱期冀,如同游离魂魄的呓语,轻飘飘落在了空气之中。 “……您认得出,是哪首诗词吗?” 第142章 原来纹的盲文是吧! 这…… 张从宣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看到的零碎片段,无奈坦诚:“其实,当时我只是匆匆一瞥,并没看清楚多少。” 也就是当时被突然抱住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扫到了,对方后颈上浮现的零碎青黑色纹路。 梵文那种蝌蚪字,还只是后颈的一小块纹路,他能凭看到的片段模糊感觉像中文译段,已经是【语言精通】够给力了好吧。 不过,就在他暗自心里吐槽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对方颈项之上,青黑色的纹路,正再次慢慢浮现而出。 看来,对方也意识到了问题,这算是答应,可以让再看一次了? 精神一振,青年下意识凑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 只是刚刚靠近,还没等他看清那逐渐成型、明晰起来的纹路,就感觉眼前一黑。 “?” 懵了一瞬,凭借轻柔遮住眼睛的温热触感,张从宣立刻意识到,是对方的手猝不及防覆了上来。 他顿时冒出了满心的问号。 不给看就直说,明明都特意把纹身显了出来,又临时反悔搞这套? “你……”他微微蹙眉,就要把对方的手推开。 只是刚一动作,似乎被对方察觉了意图,及时按住了。 “——抱歉,我突然有点紧张,”虽然如此说着,男人的声音明显含笑而轻快,“请您换一种方式来看,如何?” 不等回答,张海客握着对方的手,轻轻牵引着,放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性命攸关的脆弱要害被触碰,长久训练的潜意识本能察觉到危机,立刻便想要后退躲闪。 他强自按捺住这股冲动,轻轻吸了口气。 抬眼看去,就察觉青年的神情发生了细微变化。 没有再挣脱,只是在他手掌底下眨了几次眼,长睫闪动制造的微痒触感之中,显然很有些困惑:“这是要……” “就当我生性害羞,不敢被您看吧。” 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想还原一下当年场景,但真正做出来后,张海客突然觉得当下的情况颇为有趣。 当初纹身时,他是的确觉得,即将离开故土的自己,跟这词句很有共鸣。 只是出于少年的隐秘的羞耻心,不愿被敬爱的师长发现这点多愁善感的小情绪,所以才故作神秘地蒙眼让对方触碰猜测……没想到,老师轻松便解读出了其中内容。 ……虽然也不意外啦,他的梵文本也就是老师教的嘛。 没想到许多年后,竟然还有机会重现当时场景,心境却已经是截然不同了啊。 闭了闭眼,他微微扬起下颌配合动作的同时,蓦地促狭一笑。 “请您就这样,凭感觉来读一下我的纹身内容……可以吗?” 听到他说什么的张从宣:“……” 认真的吗? 不让看,要纯凭手感读才行,好家伙,你在脖子上纹的盲文是吧! 就算发丘指触觉反馈更为细腻,就算有高达90的感知数值,就算【语言精通】超常发挥,那也…… ——等等? 感受到指尖触碰的地方,比发烫的肌肤温度还要更高出一些的,荆棘枝叶般勾连蔓延开的细细纹路,以及随之浮现在脑海中的对应梵文,他冷不丁都被自己震惊到了刹那。 什么,原来我真能做到的吗! 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辅助技能的高端程度,青年不由兴奋起来,开始认真解读起指尖触摸到的梵文字符。 甚至不用全部摸一遍,在一大半的句子浮现在脑海中之后,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真正意识到对方纹身里藏着的内容,这一刻,刚刚的兴奋反倒突然淡了下去,莫名有点想要叹气。 是了,从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如此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又怎么会一点代价都没有呢? 欲语还休,总是离愁。 在抽取到的店员卡片里,张海客的经历,被概括为“从小在族地训练长大,成年后被派遣前往港城,多年经营,将海外张家发展壮大……” 寥寥数语,便道尽了久别故地难以回转的许多年。 不曾在外表现出丝毫苦涩端倪,然而,在成年时印上身体的纹路之中,竟藏匿了这样并不诉诸于口的艰涩离情么。 而一旦想到,另一边现在年纪尚小、性情活泼、会直白表露情感的阿客,将来可能变成这样…… 原本轻微的叹息感慨,忽然就变作了难以遏制的一阵心疼。 这种听着就很辛苦的经历,等他小号解封,一定要尽力帮自家阿客避免才是! “没猜错的话,是温庭筠的《更漏子》下阕,对吧?” 收回手,在眼前人为制造的一片黑暗之中,他低缓道出了刚刚解读出的内容:“梧桐树,三更雨,不解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张海客恰到好处地接上。 这纹身的内容,其实很少人知道。 一是,他在港城时,情绪外露的情况很少,更几乎没人能近身到这种地步查看;二则,梵文也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语言,即使侥幸看到那么一次,想要立刻解读,也是有门槛的。 能这么只凭借触感就一语道出,足以证明,对方不仅对梵语十分精通,还跟老师一样感知极其敏锐。 一次两次,长相声音,可以说是巧合,是意外。 但当这么多重合的特征加在一起,难道还不足说明什么? 何况,张海楼也同样觉得感觉熟悉不是吗。 一个人的直觉可能出错,如果两个人都有无法否认的同感,又要怎么解释? 放下手,张海客认真望进这双还有些不适应光线、缓慢眨动的黑眸之中,嘴角已是禁不住地扬起了一道灿烂明媚的笑容。 “您果然读得出啊。” 所以,这原来是某种考验吗,张从宣心下有些无语。 你该不会真的在面试老板吧? 但看着他神采飞扬、眸光熠熠的模样,那点轻微的被捉弄感也烟消云散了,转而化为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 “是,读出来了,”说着,他也忍不住摇头失笑,轻轻推了对方一下,“这下满意了么?” 对这玩笑般的亲近动作,张海客十分受用。 甚至意犹未尽地,抓住对方落在肩侧的手,握着轻轻上下晃了晃:“老板,连梵语都懂,你一定还会不少其他语言,是不是啊?” “至少常见的那些中外语种,都可以,”此刻信心倍增,青年也不由有些跃跃欲试,“不信的话,可以挑着问问看?” “好啊,”张海客想了下,轻笑一声,“我能听懂的不算多,就见面的问候语吧,法语?” “?a roule bien?”(顺利吧?) “意大利语?” “buon pomeriggio!”(下午好!) “俄语?” “kak tвoe 3дopoвьe?”(身体怎么样) “——啪啪啪!” 他十分给面子地鼓掌赞叹,随后,陡然话音一转,挑眉笑道:“那么,接下来是国内的咯。” “嗯……粤语的吧,‘我好想你’怎么说?” “我好挂住你啊。”已经进入状态,张从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就感觉手臂被轻轻一扯,惯性身体前倾了些,撞到了对方身上。 不同于少年的脑袋,埋在肩侧时,细碎的并不柔软的发丝抵在颈间,有点痒痒的痛。 顺利得逞,张海客垂眸狡黠一笑,在熟悉的位置埋头轻轻蹭了蹭。 “我都好挂住你啊~” ……老师。 而这个熟练的撒娇动作里,他没察觉到,青年微不可察地僵住了刹那。 神情都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糟糕啊! ……怎么回事,好像刚刚又不自觉地,错把对方当成阿客了? 第143章 都被祸害成这样了 耳边已经自动响起了《红玫瑰》的bgm—— “……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他的面容~” 呸,他才没想当渣男呢! 只不过因为,本质上是一个人,性格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在相似动作或场景下,难免会产生混淆的错觉。 ……其实也很正常,是吧? 可是,这显然不对啊! 冷漠地关掉脑海中循环播放的配乐,他叹一口气,抬手推了下颇显热情的自家店员。 察觉到抗拒意味,尽管有些恋恋不舍,但想到对现在的老师来说,他们也只是初见不久,怕是还不太适应,张海客不得不收敛了下满溢出来的愉快心情,松手退后。 望着他不明所以却又乖巧顺从的面容,青年有些歉疚,小心拍了拍他肩膀,语气放缓道:“不好意思,我感觉有点累了,想独自休息会,下次再聊,如何?” 他心中是真的万分惭愧。 对于自家店员来说,可能只是跟渐渐熟悉的老板,开了个亲近的玩笑而已。 会产生错觉,明明全是自己的原因,唉…… 察觉青年眼底的些微疲惫,张海客这才想起,张海楼之前说的,两个人这几天在海底下都没怎么睡,上来后跟着雇主布置好收尾,就立刻回来的事情。 压住心下的失望,他匆匆点头应了下来。 “没事的,是我打扰了您休息才对。” 想起之前的昏迷,他忍不住关切地多问了几句:“除了累,有感觉其他不舒服吗?会不会是,之前几天在海上受凉了?” “应该没有,放心吧。”张从宣微微摇头。 面对自家店员真诚的关心,一时感觉更难受了。 随口一编而已,对方就这么放在心上……可恶啊,正好趁着小号被封这些天,得抓紧时间,尽快调整好才是。 不就是同位体吗? 他,一定可以分、得、清! 想到这里,忽而又有点唏嘘。 幸好,也就一个而已。 现在看来,小张哥还是省心多了啊…… …… 片刻后,出了门,张海客面上的笑意陡然淡去。 眉心微蹙,眸光垂落,俊美的面容之上,顿时显出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深沉锋锐。 必须想想办法,尽快把那个无孔不入的“它”揪出来。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多亏了对方的阴谋,才让老师再次现身,他心中对此可没有半分感激之情。 老师都被祸害成这样了!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 他都不敢深想! 年龄倒退、筋骨半废、实力暴跌、丧失记忆、频繁昏迷、习惯被掌控、对幕后黑手信任有加…… 稍一思索,已经感觉胸腔里杀气震荡,气血止不住地往上涌。 修身养性几十年,这几天下来,都感觉得给自己准备点降压药了。 再回想起,方才青年对于拥抱都不太适应的生涩陌生,这股愤怒之中,更多了满腔说不出的心疼与委屈。 即使多年未见,但在他预计中的千万种重逢场景里,绝不该是这种情况的。 老师也绝不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几十年前的事情,都是他没在身边,照料不周,为此,已经吃够教训,追悔莫及了。 痛定思痛,这次,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 第二天,晴转多云,天气良好。 一早起来,张从宣就被小张哥催促着,去了趟医院。 反正来都来了,干脆把当天能做的检查项目全过了一遍。 检查报告单要隔天才能来取,眼看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快到中午,干脆在外面吃了饭,也是给新店员接风。 饭后,原本是打算一起打车回去的。 张海客声称要去买点东西,顺便处理一些公务,晚点回去,便匆匆走了。 在心里感慨了一番,超高资产值也不是凭空得来的,青年对此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一直等回到店里,在柜台后面坐下准备发呆,却见小张哥也跟着搬了把椅子,在旁边落座,他不由有些惊讶了。 “海楼,今天我看店就行,你可以休息一下。” 昨天回来之后,本来是宣布歇上一天的,然而对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一二楼都打扫了一遍。 补了个觉被叫起来的时候,饭都做好了。 经过上次海底墓的任务,除了技能面板上的数值,他已经对小张哥的全能性,有了更确切的认识—— 水性极好,意志顽强,擅长易容伪装,对幻觉抗性极高,感知敏锐,身体素质在张家平均水准之上,对各种地形与环境都应对自如…… 除此之外,性格多变,但很好相处;细心体贴,可靠可信;偶尔或许有些出人意料的行为,但也并不是真的存有坏心眼。 总之,这张初次免费抽出的ssr,简直可以打个一百二十分! 超绝满意! 因此,现在对于自家店员,他简直满怀慈爱,怎么看怎么开心。 对于之前就定好的轮换工作制,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 要是抱着能干就该全部包办的想法,那自己不成无良资本家了? 再者,当个甩手掌柜把事情全交给店员,每天躺平屋里睡个昏天地暗,游戏岂不是毫无乐趣了嘛。 于是此刻,对于主动凑到身边来陪同的小张哥,他顺手摸了把对方刚刚被风吹的凌乱的头毛,就轻轻推了推他,开口赶人。 “行了,反正也没什么事,玩去吧。” “……我想跟您待在一起嘛,”无奈任撸的同时,张海楼小声嘀咕,“而且,现在感觉,还是贴身看着比较安全点。” ? 张从宣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 之前那个撬锁的无名仇家,有段时间没再露面啊。 “您还说呢,”张海楼懊恼地叹气,“要不是张海客说,我完全没发现,原来您身边,竟藏着一个无孔不入的它?” 说着,他对自己颇为不满。 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往这方面试探呢?光把注意力放在老板本人身上了! 而张从宣已经惊呆了。 你们私底下,情报交流这么频繁的吗? 本来只以为是海客一个人心怀疑虑,怎么一晚上不见,小张哥也被带歪了啊。 “它,其实,”他顿了顿,语气无奈地安慰,“也没做什么坏事啊,不用太担心,不如说,反倒帮了我很多。” 很多……张海楼瞬间警惕,眼眸微眯:“它还‘帮’您什么了?” “比如,”青年想了下,随口举例,“送了我那株换尸草?” “这礼物就很稀罕、很有意思吧?” 第144章 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换尸草……” 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张海楼已是眸光微凝。 然而没等他就此话题蔓延思绪,旁敲侧击,就见青年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悠闲后靠的身形,蓦地坐直了些。 “对了,说起这个,倒真还有件事需要你帮下忙……” …… 几分钟后,小张哥站在三楼书房,与玻璃花瓶里的换尸草开始面面相觑。 只是此刻,这妖草早没了前些天,初次见面时张牙舞爪的气势汹汹姿态。 有人手掌长的茎身,现在变得萎靡干缩;被切断到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根须,也是枯朽不堪。 整棵草一动不动地缩在瓶底角落处。 乍一看,跟快要死了样奄奄一息。 “这是……换尸草,莫非病了吗?” 说出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伸手敲了敲玻璃瓶身,试图以声音吸引对方,也没得来半点回应,这就不免有些令人担忧了。 上次可是整个一副准备吃人的嚣张气焰,尽管欠收拾了点,好歹还是活蹦乱跳的。 怎么几天不见,就变成这一副凄惨模样。 “……大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些消化不良吧。”同样站在一旁的张从宣轻咳一声,语气莫名有些飘忽。 说着,他隔瓶摸了摸状态不佳的换尸草。 却没想到,手指还没凑近到跟前,原本半死不活的换尸草,已经唰的一下就弹了起来,往后蹦出老高。 冲力过大,结果一头撞在了玻璃瓶壁上。 即使如此,摔下来后,还是费劲地挣扎起来,用自己短短的根须撑起茎身,拼命挪到了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 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自家老板,张海楼努力憋住了一声闷笑。 “老板,这家伙,咳咳,好像有点怕你啊。” 张从宣:“……” 不就是吃了一回自己的血吗,倒也不至于这么应激吧! 说起来,其实也就是昨晚上,心血来潮看了眼自己的收藏。 结果一看之下才发现,被放置数天的换尸草,都快要变成枯草了。 想到按照【神秘精通】的介绍,这东西能量不足时会假死,于是决定喂养一下,别真的给养死了。 而根据说明来看,这东西需要的是营养极高的食物来获取生机。 大晚上也懒得出去买营养液,想到这家伙的原生食谱,干脆割破手指,挤了点自己的血,打算将就着让它吃一顿算了。 一开始,闻到血腥味的换尸草还是很兴奋的。 就算身子被他戴着手套的右手牢牢按住,所有的根须也都一齐挥舞抖动了起来,肉眼可见显出渴望。 等他把血滴上去几滴,随着吸收入体,整个草简直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生机与活力,茎身摆动,恨不得把自己扭成麻花。 看着就很激动和幸福。 见小家伙这么有活力,出于投喂者的成就感,他也就没急着走,隔着瓶子跟它玩了一会。 结果,还没到三分钟,整个草就变成了这样…… 盯着瓶中缓了一天还是有气无力的草身,青年不免微感怨念。 不能吃,就别硬吃,行吧。 你都是个玄学物种了,这点道理不懂的吗? 这下可好,整的跟食物中毒似的,令人发愁。 而之所以叫小张哥来…… “海楼,可以麻烦你提供一点血吗?” 张从宣将目光投向自家店员,解释道:“按理说,这东西不怎么挑食的。我想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看瓶子里对自家老板嗷嗷跳,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换尸草,小张哥好像忽然懂了什么。 这东西,该不会吃了老板的麒麟血,才变成这样吧? 从心底里来说,他第一反应,当然是心疼自家老板,居然拿自身的麒麟血来喂这妖草。 但,再看眼瓶中生命垂危的换尸草,好像一时又有点分不出,到底谁才是受害者了…… “没问题。” 半晌,他还是成功维持住了表情管理,一口应下。 “多谢帮忙,那就辛苦你了。”张从宣朝他一笑。 小张哥真的很好说话,这也让他暗自决定,等这下帮完忙,就用“流血牺牲”的名义,让人好好休息两天。 眼见对方也不废话,当即从腰间抽出小刀就要动手,他赶紧拦住了:“等等,直接暴露伤口给它,会被缠上来的,这家伙弹跳力很不错。” 说着,青年转身扫了一圈,从柜子里的茶盘上,挑了只倒扣着的小瓷杯递给对方。 “先盛到这里面吧,几滴就够,不用太多。” 第145章 小张哥:什么不行? 看着小张哥接过杯子,他又想起消毒和包扎的后续处理,说了声,便打算转身去拿医药箱。 他们之前去海底的那趟行动,买了不少医疗用品,余留下不少,干脆先收起来了。 “劳您费心,我哪有这么娇贵的。”话虽如此,张海楼脸上已然漾起一抹笑意。 他也是真的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低头看了眼光洁干净的小瓷杯,右手持刀,快而准地在左手中指指尖一刺,殷红的血珠子立刻钻了出来。 将伤口对着杯底,在施力挤压之下,很快便积起了浅浅一层液体。 刚拎着医药箱在旁边放下,就看到这幕,张从宣急忙把人似乎意犹未尽还要再来的动作按住了。 “我只是想验证下想法,你还真的要喂饱它啊。” “我怕万一不够呢,”张海楼只是一笑,见老板似乎比自己还紧张,又低声安慰,“您别担心,这点小伤,晚上就能好了。” 就算知道对方说的实话,体质70+的数值,愈合速度惊人,看着伤口附近已然发白的皮肤,青年还是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 “该疼不还是得疼,平白这么大方做什么。” 幸好医药箱就在手边,给人先包扎住了,贴好纱布,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尽管如此,等张从宣腾出手来,端起盛血的小杯,换尸草早已经急不可耐地诈尸爬起,撑着干瘪的茎身,用尽全力一下一下撞起了玻璃瓶身。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这次并没直接把血滴到草身上,而是十分谨慎地在换尸草的旁边倒了几滴。 血珠落在瓶底的瞬间,换尸草已经跟嗅到肉味的饿狗一样,兴奋地滚了上去。 眨眼的功夫,已经将血滴吸收干净。 而旁边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盯着它的反应。 一秒、两秒……半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原本萎靡不振的换尸草,朝瓶口不知足地摇晃了一会根须,似乎发现这举动没有回应,已经开始努力朝上扑棱。 果然啊,其他人的血可以接受,那就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变异麒麟血”原因? 青年若有所思。 鉴于店里就他一个身纹麒麟的,样本不足,也只能暂时这样定论了。 “居然真的以人为食,这东西果然邪异,”亲眼看到妖草进食,张海楼心下警惕的同时,忍不住轻声提醒,“就算有麒麟血,您还是应当多加小心。” 张从宣点点头:“我明白。” 猜想得到确认,他暂且搁置了后续验证,转而毫不留情地忽视了换尸草的渴求动作,用塞子紧紧把玻璃瓶封了起来。 给尝尝味道已经够不错,自家店员可不是它的食材库。 看着还在一旁耐心陪同的小张哥,他解释道:“没事了,暂时死不了,我之后跟海客说一声,买点营养液来喂它……辛苦你帮忙了,之后两天没什么事,就好好休息一下。” “这不算什么,”张海楼轻快应声,又刻意忽视了后面那句话,主动道,“我现在就去下面看着,等张海客回来就告诉他。” 说着,为了避免老板拒绝,他已是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张从宣都来不及拉住,就见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好无奈叹一声气。 太能干了,有时候也不好……总是让他感觉有点良心不安啊。 还是赶紧回去一楼看店吧,不得不说,有小张哥一起,至少坐那也不会太无聊。 把换尸草放进柜子锁上,医药箱归位,最后,他端起刚刚盛血的杯子,就准备去清洗干净。 只是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杯底居然还剩下一层浅浅晃动的殷红血液。 没用完啊…… 灵光一现,青年忽然想起,新获得的【心有灵犀】技能,好像就是需要少量血液来留存信标来着? 昨天刚到手的时候,他还苦恼了一下,怎么拿到自家店员的血来着。 只是后来海客上门,打断了思路,之后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打开系统面板,再看了眼技能介绍,盯着“血液味道”的词汇想了想,他把杯子凑到跟前,深吸了一口气。 等了一会,毫无反应。 说是味道,果然还是需要尝的……但是,刚刚才喂完换尸草,这感觉真的很奇怪好吧。 到底按捺不住对新技能的好奇,微微蹙眉,盯着杯底的红色液体犹豫几秒,张从宣还是举杯仰起头,抿了一口杯底的剩余血液。 ……咸的。 舌尖第一时间传来这个味觉反馈,随后,来不及分辨跟正常的血液味道有什么区别,系统的弹框已是及时弹出,吸引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店员 张海楼 信任未达满值,信标建立失败,请选择其他角色进行尝试。】 “果然不行啊……” 低声自言自语一句,心底里,其实倒也没多失望。 毕竟小号的学生们那边,几年下来,也只有小官一个认可满值的;而小张哥来店里,至今也不过才一星期左右。 还是需要时间嘛。 乐观地安慰着自己,他放平心态,就准备去继续洗杯子。 只是,重新收起系统面板的瞬间,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青年瞬间警觉,然而,不等他扭头去看,身后已是传来了一道低低的询问。 正是不知何时返身回来的,小张哥的沉哑声音。 “……什么不行?” 第146章 即使如此,也视而不见 张从宣:“……” 什么做坏事必被抓定律,真的很吓人好吧! 小张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在门口站了多久? 更主要的是,看到了多少? 下意识抬手,抹掉嘴唇上残余的一丝血腥味,看着手背上多出的小块不起眼淡红,青年不由小小松了口气。 很好,形象没破坏得太严重,至少不会以一副吃人妖怪的模样面对自家店员。 可喜可贺。 然后,就是想办法解释这个场面了。 就这么大点地方,现在想挖个洞钻进去,或者假装事情没发生,显然是不可能的。 作为证据的杯子就在手里,临时想销毁,也只会显得更可疑。 感谢意志的高数值,让他在这种被突袭的慌乱情况下,也还能维持基本的理智和逻辑思考。 首先,先确定下对方的态度。 幸运的是,看到这一幕的是自家店员小张哥。 按对方之前这些天的表现,他觉得,哪怕信任不够满值,但应该也刷出了不少好感才对。 应该不至于被当成什么食人狂魔,当场报警抓走…… ——只要不是以上情况,他觉得自己都还能救一救!!! “什么不行……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镇定地反问了一句。 望着青年仍旧背对着自己的清隽背影,张海楼无声点了点头。 随后才反应过来,又低低“嗯”了一声:“从您端起杯子开始……” 停了停,他没再说下去。 ——不错,他刚刚都看到了。 原本只是想到,这种妖草不同于一般草木,不知道该用植物的营养液,还是人用的那种,打算问一声。 甚至,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老板不想用人血喂养,其实他可以先弄点鸡鸭猪羊血来,这个也不费事。 没想到,一直等他到了门口,平时感知敏锐的青年似乎也没发现,反而定定站在那,仿若出神入定。 直到此时,他也并没多想,张嘴就准备开口叫人。 不料下一刻,青年忽然再次有了动作。 却是忽然抬手,将刚刚他才放血在内的那只杯子凑到了嘴边。 一阵显而易见的犹豫停滞之后,仿若艰难下定了什么决心。 终于微微仰头,决绝喝下了杯中液体。 在他早已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注视之中,青年的身形仿若在这一刻凝固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宛如冰封。 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叹出口气。 仿佛一声无奈的苦笑。 闻声,他方才从如遭雷击的震惊愕然之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出了那个问题。 而此刻,当听到这声语气克制、仿佛疲惫到放弃掩饰的询问,张海楼心中翻涌着的诸多情绪,突然间便冲破了闸口。 在冲动的驱使之下,他情不自禁往前几步。 想要借此找到一些实感似的,抬手抓住了青年的手臂,轻声询问。 “您……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出对方的声音里,担忧与茫然更多,而非预想中的厌恶与畏惧,张从宣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我说,只是一时好奇呢?”他诚恳道。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这真的就是事实! 也就是一时没抵抗得了新技能的诱惑而已,这不就跟走在路上,突然捡到一根棍子差不多。 条件那么合适,谁能忍得住不比划两下啊? 而小张哥显然并不认可这个答案,当即回以了一句质疑:“那么,为什么说不行?” 张从宣莫名感到些许忧郁。 果然,真话总是难以服人啊。 转身面对小张哥,同时,趁机把杯子推到了身后的桌子上,用身体挡住。 随后,他直视着眼前神情复杂的自家店员,轻轻吸了口气。 “首先,我真不吃人。” 青年严肃认真地,一字一顿地,率先做出了最关键的声明。 没想到他第一句居然说的是这个,原本正紧张盯着他的张海楼,不由怔了一下。 “其次,”青年语气平稳地继续说,“我也不是什么吸血鬼,或者有特殊爱好的异食癖。” “从血液里,我并不能品尝出美味,它只是有点咸的普普通通的血液口感,不能饱腹,也不会让人着迷上瘾……简单来说,我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把它当作食物。” 张海楼欲言又止。 “最后……”青年微微蹙眉,终于显露出些许苦恼与无奈。 “在以上前提之下,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血液的确对我有点特殊用途……但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飞快回顾了一遍,张从宣自觉,在不暴露游戏相关的情况下,他已经尽可能开诚布公地来回答了。 这也是因为,即使亲眼目睹了这么惊悚的场面,小张哥的反应态度都还是偏向善意的担忧,让他颇觉暖心。 所以,他也就不介意多说几句,希望能让人安心些,别太紧张。 解释完毕,隐含些许期待地,他将目光投向了对方。 现在,就看小张哥什么反应了。 “……我明白了。”思索片刻,对方轻声给出了回答。 很好,总算点头了。 对自家店员的通情达理,青年油然而生一阵欣慰。 那也就是说,今天这意外事件就算揭过了…… “——是跟您身边的那个‘它’有关系,对吗?”下一刻,张海楼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 在青年茫然呆怔又张口无言的反应之中,他的声音,顿时更添了几分笃定,语速渐渐加快。 “您的血脉,出了问题吧。” “身体差成这样,还有那突如其来的频繁昏迷,就跟此有关,对吗?” “想来,您也是在换尸草的异常反应之中,察觉到这点。之前无意透露出,想要借我的血验证的想法,就是这个?” “即使如此……” 说到这里,张海楼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用尽全力,才压抑住了涌到嘴边的复杂情绪,艰难吐出最后一个问题。 “——即使如此,您还是要视而不见,选择继续为它遮掩吗?” 第147章 连说都说不出来的 ……什么跟什么? 张从宣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思维迟钝、容易卡弦的温吞性子。 然而这两天不知为何,他似乎总是陷入无言以对的处境之中。 只有小张哥的时候,似乎也还好。 但随着新店员张海客的到来,他逐渐有点怀疑,自己莫非在无意中跳过了或者少看了什么剧情? 在店员们眼里,他的形象到底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啊! “我的血脉没问题,可能跟别人有点不一样,但是目前来说,只会更好用;至于身体差……未免夸张了些。” 顿了顿,青年一时略微词穷。 【60】的体质,不晕船,愈合快,适应强,身强体健,比普通人高出一截,这也能叫身体差吗。 当然,在对方这个70+体质的人眼里,可能是相对低了那么一点,但是人要知足对吧。 尤其,跟小号那么一对比,大号已经算是活力四射了! “另外就是,关于它,”凝眉沉思着,张从宣轻叹口气,“这方面,我觉得,你们可能都误会了什么,所以生出了一些偏见。” “实际上,如果没有它,我根本不会来到这里,也就不会接手这家店铺,更不会遇到你们。” 说到这里,青年眼底里不觉已浮起淡淡的笑意。 望着面前的小张哥,他真心实意地诚恳夸道:“所以,就算真的有人设计了什么,我想幕后之人,也一定不是心怀恶意的存在。” 张海楼静静听着,到此处,却不禁眸色转冷。 ……如果没有那个居心不明的存在,可能他们根本不用分别如此之久,又何需再一次,以不同的身份相遇呢? “您有没有想过,”他轻声道,“如果不是有人插手,也许,一切本该有更好的可能呢?” 望着青年无奈扶额的神情,稍作思索,他尝试着,换了个劝说思路。 “空口无凭。您一味信从,却不愿说出关于它的哪怕一点信息,如此,难免让我们心生戒备。” 张从宣无力地吐了口气。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关键是,这种事情能随便乱说吗? 怎么说,就说,你们都是一场游戏里的虚拟角色,而我是双开的游戏玩家,这整个世界,都是被人虚构出来的游戏剧情? 这可是进入游戏之前,就被再三强调的禁令! 恶意破坏游戏世界的行为,一旦被系统检测到,轻则警告,三次之后,直接会被踢下线的好吧! 而没通关前,就提前退出,可是会清除游戏进度的! 一朝回到解放前的严重后果,足以让他在心底深处绷起一根弦,不敢随便作死。 沉默之中,小张哥已经明白了这无声的表态。 “……您还是不愿透露啊。”低声喃喃着,他有些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心底郁积的情绪愈发翻涌不停。 倏地,听到了青年终于开口的声音。 “只是无从说起……这样问吧,海楼,你对我可以做到百分百信任,无话不说吗?” 思绪一顿,张海楼几乎愕然循声看去。 此时此景,他本该坚定回答“可以”才是。 然而,在那双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黑眸注视之下,唇齿相叩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看,”对此似乎并不意外,青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严厉苛责之色,依旧温和平静,“每个人都有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全然信任总是艰难。” “你我皆是如此,不是吗?” 分明他语气轻柔,但落在张海楼耳中,简直无异于被一柄无形的利刃狠狠扎入心口。 霎时间,如同被深刻刺痛一般,他不自觉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原来,他的怀疑和试探,对方从来并非一无所觉。 只是放任不愿挑破罢了。 无知蒙昧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才对。 在老板眼中,自己又是什么模样呢? 浑噩茫然地接受着对方的宽纵与容让,却依旧肆无忌惮地索取更多信任和忍耐的,贪得无厌不知进退的,下属? 失魂落魄之中,感觉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不等对方开口,似乎要以此借力支撑一般,他冷不丁反手抓住了面带疑惑的青年,猝然抬眼。 “如果,我说可以呢?” “什么?”张从宣微微一怔。 “……如果我能做到,”微微咬牙,张海楼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竭力对抗着某种本能,费劲从嘴里硬挤出来似的,“对您百分百信任,无话不谈。” “您,会愿意告诉我,关于它的事情吗?” 在他挣扎而期冀的注目之中,青年讶然睁大了双眼。 怔忪片刻之后,那漆黑明亮的眸子之中,浮现出了一种捉摸不定的、令人难以看懂的复杂沉郁情绪。 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入耳,他感觉到,自己被轻柔地拥抱了一下。 “如果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青年的嗓音十分柔和,甚至仿佛有意安抚一般,放缓了语调。 “海楼,我问那个问题,只想说明自己实有难处,绝没有借此逼迫你什么的意思。” “我明白,你之所以想知道更多,其实是出于关心……但,有些事情,知道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正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很珍贵,所以,为了保护现有的这些不会转瞬成空,我才更要谨慎小心,恪守规则……毕竟规则本身,就是在保护所有人。” “我只能这样说,希望你能理解,不要再探究下去了,可以吗?” 规则……张海楼闭了闭眼。 果然是被什么限制了,所以根本说不出来吗?目前所透露的,已经是极限? 思维控制? 了解本身就是伤害,那么,让您连说都说不出来的,又该是何等…… 心思几番回转,他面色沉冷,手下不觉愈发用力,将面前人更深地拥紧了。 “……我答应您。”最后,他轻声地应诺了下来。 答应,不会再让您为难了。 只要存在,必有痕迹。 他就不信,那该死的东西既然想操纵一切,难道能一直藏在背后,不露丝毫踪迹? …… 傍晚时分。 “……诺基亚?” 看着眼前三个样式古老的手机,张从宣惊奇之中,随手拿起来感受了一下。 沉甸甸的,质感很是厚重。 不愧是传闻中可以砸核桃的神器啊! 笑吟吟看着青年把玩,等到意犹未尽地准备放下,张海客才及时伸手,重新推回了对方的手中。 “本就是送给您的东西,”他十分自然地说,“这样哪怕出门,联络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原来如此,张从宣点点头,并没有推拒:“既然是工作用品,正好告知一下价格,等会给你转账。” “那怎么行,”张海客顿时露出了为难神色,“只要您喜欢,这点东西值什么。再者,既然来了店里,为您做事不是理所应当?” “那也没有理所应当让你付出的道理。”青年神色认真,毫不动摇。 他又不缺资金,干嘛要省这点花费? 店员们只是成为了他的员工,又不是卖身为奴。肆意压榨,说不定哪天就会翻车。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望着他温和却坚决的神情,张海客沉吟几秒,蓦地挑眉一笑。 “老板好有原则啊,不过,如果我说,这是委托所需的装备购置呢?” 张从宣听得一愣:“今天一天都没人上门,哪来的委托?” 话音刚落,却见男人笑容微敛,跟他对视几秒之后,忽然移开了目光,轻咳一声。 “如果说,是我的委托——老板愿意接吗?” . . . .担心有错别字,明天会再检查,好累哦十一点才到酒店,什么魔鬼行程…… 第148章 职业病发作,忍无可忍? 面对突如其来的委托,张从宣虽觉猝不及防,但在系统紧接着给出的任务提示面前,理所当然选了接受。 至于自家店员变雇主,听起来似乎有点倒反天罡…… 他对此倒接受得十分良好。 不就是互为老板嘛,作为玩家,能屈能伸一点,不是很正常? 甚至,他忍不住暗戳戳地思考了一下,这次算不算钻了系统bug,不知道可不可以持续? 如果可以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 他好像,找到了一条快速刷级的捷径啊! …… 另一边。 “……果然,老板对这店铺十分看重,这点虽然是出于幕后之人的设计,但我们也同样可以利用。” 张海客摸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 没错,手机的事只是个引子。 顺水推舟提出委托,其实正是下午回来之后,他听完张海楼的新发现,两人商量出来的策略。 血脉出了问题,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要知道,张家人的长生与超脱,本就是由于他们自身的特殊血脉。 要是在这种本源的地方上出了问题,那身体是要出乱子的。 知道这情报的第一时间,见面以来,在青年身上察觉的种种异常,似乎都有了解释。 再加上换尸草,前因后果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因为幕后之人的阴谋或某种算计,用换尸草转换过寿命,过程中出了问题,并没有完全成功,身体底子却也因此被破坏,并留下了频繁昏迷的后遗症。 尽管只是初步的推测与猜想,但已经足够让两人想到很多。 张家人的特殊,其实在过往里,并不是没被外人发现过。 本家分明高手如云,暗中控制着不少势力,却依旧要避世不出远离世俗,其中缘由众多。 但一定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野心。 莫名失踪的张家人,虽然族中不会明着公布,但是长辈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也是有不少案例的。 他们的结局,长辈们并不会说的太详细,但那种异样的沉默与严肃的告诫,无异宣告着某些不忍言之事。 单个的个体,即使再强悍,也仍旧只是人类。 会受伤会大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失手的情况;在外行走多了,天灾人祸,亦是难免。 何况,还有无处可逃的天授。 尽管如此,一旦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老师身上…… 按了按额角,张海客强自压抑住情绪,没有再想下去。 比起自怨自艾,更应该做的,当然是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揪出来碎尸万段。 在此之前,也得想办法维持住老师……老板当前的身体状况。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头望去,就见张海楼已经抽完烟,此刻正皱眉看过来:“……这么说,你的血也不行?” “嗯,试过了,也不行。” 想到之前特意去找老板确认出的结果,张海客微微摇头,唇角弧度不由紧绷了起来。 主动上门提出要求的时候,青年一开始还表现得措手不及。 他明白,这是心有顾忌。 毕竟这样的事情,乍一听的确耸人听闻,现在在对方的认知里,自己又是初来乍到并未相熟,有些事可能不好意思开口。 不过,张海客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 面对僵持,他当即抽刀,二话没说直接放血,制造出既定现实,并辅以“不要讳疾忌医”的劝说。 一阵软磨硬泡之后,青年果然没有再抗拒这样捧到面前的好意。 只可惜……还是不行啊。 想到此,张海客稍作沉吟,继续跟同伴分享起了自己目前的思路。 “……正好,用委托的理由,带老板去东北,一举两得。” “一是按照你原本提的那个思路,从老宅的地下群葬里,找到老师父母的尊体,彻底验明真身,也好跟族长他们交代;二是,找到血玉的存放地点,想办法给老师修复血脉。” 血玉,正是张家为了应对各种可能下的意外,研发出的针对血脉受损的特殊产物。 当年族地迁移,他曾听老师说过,很多东西受限于条件,并未全部带走。 其中至少一半的财物等,是被藏放起来,留待之后启用或再转移的。 当然,其中详细内情,存放地点等,也是族长才知道的家族机密。 想到族长,张海客心下忽然生出几分嘀咕。 即使老板当场接下了委托,但为了等族长那边的消息,他借口要从港城采购装备,再往这边运送,对出发的时间并没安排太急。 留的余地很充分,小哥那边,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 …… 装备还没到,临出发前的几天等待里,张从宣也没闲着。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互联网,但还没到几十年后那种方便程度,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最后还是从图书馆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资料。 “……江皖连降阴雨,洪水陡涨,怒潮汹涌……” 看着纸上的数页文字记载,合上书页,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看到这接连数年的天灾,再加上当时混乱时局所造成的人祸,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不过,让他暗自松口气的地方也在这里。 至少就这些记载来看,在他进门后的连续数年里,四长老他们对于地下古城遗址的探索,成功概率几乎为零。 小号被封的现在,他也只能用这个暂且安慰下自己了。 ……二长老临死前的话,总让他觉得心神不宁……小官地位本就特殊,十年,能发生多少事情呢? 他也只能尽量乐观地告诉自己,十年,还能赶在学生成年之前,事情不至于发展到最坏程度才是。 缓了缓这几天久坐翻书变得僵硬的身体,张从宣暂且按捺住了心下的胡思乱想,回到了店中。 刚进门,就被人直接拉了过去。 “……店铺的网站搭建好了,老板你快来看看,还满意吗?” 坐在新购置的电脑面前,看着自家店员略显矜持地站在一旁,演示成品效果,青年忽然有点走神。 回想起这几天,店里不知不觉多出的各种设备,以及昨天收到的那份店铺发展规划书,还有长达四十分钟的客户及相应市场分析,他不由生出了一阵感慨。 跟自己这个只关注升级和抽卡的游戏玩家比起来,怎么感觉自家店员才更像是,真正把店铺事业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啊。 莫非这就是专业人士的实力吗? 商业大佬职业病发作,对当下就职公司散漫的经营忍无可忍,决定亲自上手做大做强? “……没什么不满意的,不,实际上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了,堪称无可挑剔。” 等到对方介绍完毕,即使以后世眼光来看,张从宣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了,只好大力输出一阵情绪价值。 能增添一个可能的任务来源,他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张海客谦虚地扬起笑容,心底里,同样也是十分满足。 老板还是太单纯了啊,居然就这样任由自己把店铺的部分委托来源把控在了手里,而且是完全放权。 要是他心存不轨,岂不是可以趁机步步深入,把店长架空? 当然,他暂时也没有故意破坏的想法,只是准备以此入手,对后面会到来的委托进行一遍预先筛选罢了。 就在这融洽的气氛之中,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正无聊撑着脸坐在一边走神的张海楼,此时当仁不让,一把抢先接了起来。 没说几句,却又不由微微蹙眉,眸光闪动着,将话筒拿开了些。 “……老板,是黑瞎子,听起来有事找你哦。” 第149章 指鹿为马的程度,够不够 “青海格尔木,还是吴老板和解老板买单,明天就走,小宣,去不去?” 刚接起电话,就听到黑瞎子那懒散又低沉含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些时候,这种游刃有余到过分的姿态,也是让人挺佩服的。 毕竟不是谁,都能一直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内容也挺让人心动。 格尔木,不就是解连环说出的那个位置吗,敢情这算是上回任务的后续,连环剧情? 想到这里,张从宣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然而随即便感受到,手臂被人抓住晃了一晃,伴随着一声提醒般的轻喊:“老板!” 原本跃跃欲试的心动情绪,霎时间冷静了下来。 “……明天走的话,恐怕不行,”看着系统栏上,正在进行的任务,青年叹一口气,遗憾道,“手上有别的委托要做,暂时腾不开时间,呉邪他们应该是等不了了吧。” “你还是坚持先来后到啊。” 感慨一声,黑瞎子对此并不执着,转而问起了方才听到的那道略显陌生的男人声音,微微眯眸:“怎么,几天不见,店里来了新人?” “是啊。”既然被提起,张从宣下意识把话筒拿开些,往自家新店员的方向笑了下。 还在琢磨黑瞎子此人,张海客迎着注目,下意识回了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颇有点突然被阳光闪到的感觉,青年不由停顿几秒,才继续说了下去。 “……顺便一提,也是我目前的雇主。这种经历,一般人恐怕很少会有吧?” 雇主……黑瞎子瞬间想到了好几个名字。 但是对于张从宣来说,只是被提起,就随口分享了下近期的有趣经历。 如果只是自家店员,他还是很乐意跟现在唯一的朋友介绍下的;但对于当前的雇主,出于职业道德,显然并不适合说太多。 但既然电话都打过来了,想起【心有灵犀】的事情,他突然忍不住心生好奇。 据黑瞎子所说,他们以前就是朋友,那么按理来说,信任度应该不错的吧? 主动或被迫主动地,已经试过了两名店员,都还没满值,小号那边一时半会也上不去。 现在,他对于新技能,是真的好奇起来了。 前置条件要求居然这么苛刻,要是不好用,包差评的好吧! 心念一动,那种不妨再试一试的想法,瞬间生长壮大,变得难以遏制了起来。 “有件事情想问问你,麻烦尽可能认真回答一下,”收敛笑容,张从宣不觉压低了一点嗓音,轻声问道,“黑瞎子,你愿意相信我吗?” “如果答案为是,这种信任,大概到什么程度?” 话音刚落,听到电话对面,似乎有些惊奇地念叨了一遍这个词汇。 “信任?” 喃喃一声,黑瞎子推了下墨镜,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愈发挑高几分:“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但根本没给出对方接话时间,他已经极快地给出了笃定的答案:“当然信你。” 还是那样玩世不恭般的懒洋洋语气:“……至于程度,可以指鹿为马的程度,够不够啊?” 青年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顿时有点无奈了。 “你能不能认真点,”他没脾气道,“这回答,其实对我还是有点重要的。” “行啊,”黑瞎子从躺着的姿势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既然小宣这样要求,那我自当从命。”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而裹挟笑意,尾调还带着玩笑似的上扬。 但墨镜下的双眼,却仿佛透过话筒看向了远方。 亦或是,某个不存在于当下的时空。 由此,英挺的眉宇之中,无端染上了几分低凝的阴影。 一时,连嘴角笑容,都仿佛被虚幻的重量压得低了下去。 “认真版本的回答就是——假如小宣指鹿为马,我也信你——这次,听清楚了吗?” 最终传入话筒的嗓音,依旧稳定如初,没有让青年察觉到任何异常。 分不清这语气,到底认真还是开玩笑,张从宣干脆也不深究了。 反正系统自会判断。 “……你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哈,”他轻笑起来,接着便准备提起心有灵犀的条件,“是这样,我有个——嗯,麻烦稍等一下。” 说到一半,他忽然扭头。 旁边原本正在凝神静息、竖起耳朵倾听的两人,顿时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一副若无其事,并不关注的模样。 青年歉意一笑,手上却毫不为之所动地挨个拍了拍。 “不好意思,有件私人事宜要说,麻烦给我十分钟时间,可以吗?” …… 踩着十分钟的点,张海楼一阵风似的重新刮回了柜台之前。 可惜的是,青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此刻面色如常,只是朝他点点头示意。 随后,便把目光投向了几乎与他同时到达的张海客。 “海客,我想知道,装备还有多久到达呢?”张从宣说着,又解释道,“不是催促,只不过,如果还有时间上的余裕,路过京城时,可以停留一天吗?” “或者,如果时间还多,我提前去趟再回来也行。” “需要去办件私事,另外,之前在海上说好的,要请人吃顿饭作为感谢,不想拖延太久……当然,我是说,不耽误这次委托的情况下。” 海上的……张海客瞬间想起了,之前听张海楼说起的,跟老板有意无意多次接触的陈家年轻人。 似乎,是叫陈柏来着? 想到陈家背后那个人,浓郁的负面情绪驱使之下,他顾不得委婉,几乎想也不想地断然开了口。 “——不行!” 第150章 总之他现在有点忙 被他语气中的激烈回绝惊到,青年刹那间怔了一下。 不过,对方才是当下的雇主,和任务发布者,当然想怎么决定都行。 因此他只是遗憾了那么几秒,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结果:“那好吧。” 那就需要再跟黑瞎子说一声,让他记得把留下的血冷藏保鲜。 正好上去说,一并把该给陈柏的那通电话也打了……先大致圈定个时间范围,免得等自己回来后,才知道对方早就出了远门什么的。 想着,张从宣就准备转身上楼。 只是刚走出一步,就被匆匆拉住了。 “您,您没生气吧?”张海客觑着他看不出情绪的神色,大脑飞速运转,找到了一连串合理的解释,“我没有横加干涉的意思。” “只不过,因为设备的事,咱们已经推迟了几天,现在装备马上就到位,不如尽快出发。” “毕竟是海外族人里年长前辈最后的遗愿,我想着,能把他的遗骨尽快送回家乡,这心也就落了地。” “再者,吉省那山区里冷的早,如果九月前咱们办不完,拖到十月,万一运气不好遇上个雪天,怕是要被封在山里的。” 从情理、从实际上来说,这都是无需争论的理由。 然而,望着青年平静的面容,张海客表面上保持着底气充分的镇定,心底里其实已经懊悔得不行。 糟糕啊,一定是相认之后这几天,事情发展都很顺利,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了。 这种事情,就算心里不情愿,怎么能这么直接表现出来呢? 明明可以做得更不露端倪、悄无声息一些,比如,上面那些理由不就是现成的委婉劝说的素材么。 暗中使些手段,难道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又没无中生有,遗骨的事情可是真的,他前些天之所以打算回老宅一趟,本就是为了办这事。 只是因为张海楼搞出的乱子,才半途来了杭城一趟。 很快,还是一开口就这么生硬、强势的态度。 对老板来说,他们现在应该还没到随意插手对方私事的关系,这么贸然开口,只会平白招人厌烦而已。 属实失策啊! 见他一副局促模样,又抓着自己衣服不放反复解释,张从宣略微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放心,我能理解,真没生气。” 说着,他一边试着挣了下。 却随之发现了,对方手劲奇大,要是强行拉扯,局面必定会变得很尴尬。 僵持之中,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位店员——靠谱的小张哥。 到底是来得早的那个,接收到示意,张海楼当即心领神会。 一个箭步冲过来,丝毫没收力地“啪”一声,就拍开了张海客的手。 同时义正词严地呵斥出声:“行了,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没等张从宣松一口气,小张哥的下一句,却是话锋陡转。 “不过老板,您真没生气吗?”他说着,眼神仿佛带着点不信地忽闪了一下,面现失落。 “刚刚打电话,还要特意避着我们,现在更是……宁愿一个人上楼,都不愿意在这待着了……” 被两位店员明里暗里、若有若无地,同时投来了隐含委屈的控诉目光,张从宣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个明明平时看起来沉稳可靠,有勇有谋的,闹起脾气来,倒是总让他感觉,正在面对小号那群未成年学生们。 亲自上手养上一阵这些数值漂亮的ssr,才发现,活人果然比隔着屏幕点点点就能活的纸片人难搞多了啊。 “没有的事,别想太多。” 他揉着额角,放弃了上楼的打算,重新回到了柜台前,一边解释:“我只想再打个电话而已。” 想了下,他这次没再让两人回避,而是回忆着之前在京城时,陈松给的联系方式,直接打了过去。 至于黑瞎子……反正晚上还有时间,先过了这会,稍后一点再说。 说起来,陈柏也是个性情别扭的。 从海底上来,话也不说一声就跑了,之前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只拿走了他的名片,这几天了也没什么动静。 但不知为何,他莫名就觉得,对方应该还活着。 想见人一面,除了答应好的请吃饭,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想弄清楚在海底墓里,众人昏迷的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果不其然,等话筒接起,听到他说要找陈柏,对面原本公事公办的陈松语气立马微妙了起来。 “陈柏……呃,柏哥,呃……总之他现在有点忙,你要是不着急——” 他支支吾吾的一句话没能说完,张从宣冷不丁听到,话筒对面传来了一道沙哑粗砺的声线。 “给我。” 第151章 至今还是,想不起来 听到这句,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陈柏果然平安无事,只是径直回了家里。 不过接话这么快,难道……本来就在旁边听着呢? 即使并没有刻意窥视别家隐私的意思,但这三言两语间,已经足够让青年分析出不少东西。 陈松在他们家的地位,好像没陈柏高啊。 明明年纪看起来相差不大,仿佛一对兄弟似的,但两人相处的时候,明显是陈柏牢牢掌控着话语权。 比起亲情,这种一声不敢违背的恭谨,倒像是上下级成分更多些了。 随意地做着猜测,张从宣倒是也没太放在心上。 就算陈柏可能是自家学生陈皮的同位体的后代,人家自己家里的私事,哪有他掺和的份。 等一阵细微的响动之后,陈松似乎出去了,只剩下陈柏那像是咽喉曾受过重伤所造就的独特嗓音,透过话筒清晰传来。 他立刻收敛起了发散的思绪。 不过,紧接着,对方抛出了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 “你不是开了一家专接麻烦事的侦探社么,”陈柏冷冷说着,语气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提,“正好现在,我有件事情想委托。” ? 青年不由懵了一瞬,目光下意识看向了就在旁边的自家店员。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奇怪的效应,莫非资产值高了,自带好运和带动效果? 自从接了自家店员的【归乡】任务,其他任务居然也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但是,系统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怎么不分前后,全是同一时间来的啊! 它难道以为,玩家是什么时间管理大师吗,还能兼顾多头的? “能问下,具体是什么事,以及地点时间吗?”一边追问,张从宣略感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近段时间,手上还有别的事……” “让他滚蛋——我出双倍的价钱。”“陈柏”毫不犹豫地,立刻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解决方案。 青年叹口气,似是有些苦恼:“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已经答应了……” 已经接下的任务,玩家是不能退掉的,并且放那不完成,就刷新不出下一个。 没有后续任务,哪来的奇闻经验,他还怎么抽新卡呢? 何况还是来自自家店员的委托,内容又是再正当不过的“送已故张家族人归乡”,于情于理,他也说不出拖延推迟的话。 “陈柏”皱了皱眉,二话没说吐出了新的金额:“对方的三倍,我可以先付钱。” 语毕,还没等到青年的回应,从话筒对面稍远些的距离处,忽地飘来了一声十足轻蔑的冷笑。 “——原价翻十倍,今天就到账。” 即使因为电流转换、与印象中的略有差异,但对“陈柏”来说,那种令人厌恶的趾高气扬的态度,让他辨认出来也没花多少工夫。 张海客? 他怎么也跑到店里去了? 所说的那个雇主,莫非就是这个家伙,突然横插一脚刻意搅事? 真是……阴魂不散! 男人的表情霎时阴沉了下去, 而刚刚眼也不眨地报出了碾压性的崭新数字后,张海客只轻嗤一声,转而对着青年重新露出笑容,斩钉截铁道:“老板,您用不着理他!” 单纯比砸钱,他难道还会怕了不成? 何况,还可以借此光明正大给老板送波资金,再激一激幕后之人的反应。 一石三鸟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被夹在中间的张从宣,此时已经无力扶额了。 虽然奖励多一点挺让人高兴,竞拍般的气氛也很焦灼,但是光听这俩人的语气,实在让他忍不住幻视起,小孩子过家家的状态? 到底在争什么气啊,把他当抢手玩具,越有人还越来劲是吧? 小张哥居然还在一边面露鼓励,真是生怕不够乱的。 “都别闹了。” 强行按住了还要再开口的自家店员,打断了这没来由的竞争场面,同时,青年加快语速,就想跟对面的陈柏说清楚。 “……已经接下的委托,是没法取消的,这种原则的事情我也没法反悔;不过,陈柏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如果真是遇上了离奇曲折的棘手之事,需要人手的,我可以帮你问问朋友,找个靠谱的人去帮忙。” 毕竟是认识的人,同时也是事关剧情的角色,张从宣是打算,如果对方真有事,就咨询下黑瞎子有没有靠谱的推荐人选。 怎么说都在行里混迹多年,这点人脉,想来还是有的吧? 话音落地,半晌却是都没听到回音。 “……陈柏?”他下意识试着喊了一声。 被喊出这个假名,对于此时心绪翻涌的陈皮来说,却是犹如被一桶冰水毫无防备地当头浇下。 冰冷刺骨的感觉,猝然让原地愣住的男人眼神阴沉了下去。 是了,现在对方已经失忆,根本认不出他。 但是明明,连那些张家人也同样已经被一并遗忘,不是吗? 即使如此的空白状态,依旧十分自然地快速接受了那些狗一样缠过来的家伙,对他们信任有加…… ——两相比较,他永远不会是被选择的那个。 无论是八十多年前的那次,五十多年前那次,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又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定定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许久,他忽地手劲一松。 下一刻,失去控制的话筒,便如落石般砰然砸落了回去。 随着这刺耳的声响迸发,犹如突然被毒蝎的刺尾用力蜇进了心口软肉里一般,男人无形中剧烈吃痛似的,双手撑着桌面,缓缓俯低了腰背。 “你就不能……选我一次吗……” 嘶声喃喃着,他的眼眶刹那间已充血发红,变得滚烫。 但,曾经受到重创的眼睛,即使勉强恢复到可以视物,到底与原本有了区别。 明明酸涩难忍,却像是早已干涸死去的泉眼,什么液体也没有流出。 无数次希望落空所积攒而成的不甘与嫉恨 ,如同破堤而出的汹涌洪流,既已势成便再难抵挡。 眨眼便将他现存的思考完全冲垮。 之前在海底,离开墓道之后,被追上时听到的那些话,于此刻,一字一句愈发清晰起来。 “……早知道结果了吗,还是不死心,你看,他永远只会选张家人。” “我不也是张家人?哈哈……我跟他们可不一样。” “话别说那么难听,怎么就‘人家都不认的叛徒’了。” “……这话倒也没说错。” “不过……” 说着,男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般,忽地自顾自笑了一声。 他压低的声线里,奇异地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金属质感。 “……不过我倒是好奇,作为差点被老师亲手杀掉的弃徒,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话的?” …… 另一边,雪域高原之上。 在反复确认过,身后并没有带来什么讨厌的尾巴之后,张海侠终于再次踏上了路途。 这次,他带好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一口气直奔着目的地而去。 在年复一年叠加变厚的冰原深处,终于见到了自己这趟的最终目标。 ——张家当下的现任族长,张起灵。 正值黎明,在熹微的光线之中,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张清俊面容却毫无困倦之色,清明一如并非被从梦中仓促叫醒。 见到他,只是上下稍一打量,便抬手将一杯热水推了过来。 张海侠恭谨接过,随着入手暖意呼出一口肺中寒气的同时,低低一扫自家族长,随即便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身后。 也是这间屋子的中央。 在那里,坐落着一座石像。 未完成的石像。 衣物已然成型,是旧民国时并不少见的长衫样式;长发被勾勒出大体轮廓,自然流泻而下,几乎垂到了腰间;身体大致姿态已然定型,能看出,石像是半蹲下身、向前平视的姿态。 雕像栩栩如生,已然大致成型。 然而,即使从侧面看去也能发现,石像的面部一刀未动,仍是全然的空白。 并非塑像者的存心为之,或者失误遗忘。 这点,从一旁已被手掌握持将表面打磨出润泽感的数个工具,以及虽然谈不上精致,却完整生动可供辨认的石像半身上,便能看出来。 从背后看去,石像的塑造者,仿佛想要雕刻出一个女人的模样。 这种猜想,张海侠之前来过的几次便听到过。 但他知道不是。 族长花费了十几年,除了四处行走解决麻烦并追寻记忆,一回来便相对而坐反复琢磨的这座石像,其实…… 感受到对方投来的无声询问视线,他思绪顿了一顿,便将目光再次落回到了族长张起灵身上。 二十年了,每每直视着面前这双漆黑的眼眸,那种静默沉寂的气质,总会让他恍惚生出错觉。 错觉以为,自己是望见了一片经久不化的万年冰雪。 荒无人烟,寂寥落寞。 清冷,浅淡,安静。 但其实,谁又知道呢,这片冰雪,并非是一开始就被严密封冻的永恒存在。 “……您至今还是,想不起来吗?” 微微低头,他轻声地,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第152章 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想起。 听到这个词,无数的画面碎片,陆续划过脑海。 在他真正集中注意力去看时,却又如同一闪而逝的流光般,尽数飞快消散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感,突然在心中升起。 张起灵下意识虚握了下手指,仿佛想以此抓住那些模糊到难以看清、难以确认的人影与景象。 动作间,不经意碰到了腰边的铃铛。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飞鸟振羽般的簌簌声响,立刻随之回荡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这声音一点也不起眼,但坐于下首的张海侠,几乎瞬间感觉到,因久绷紧张等原因有些疲倦的大脑变得清明了许多。 而对张起灵来说,声音入耳,便仿佛一泓静水流入心间,瞬间浇灭了方才生出的少许燥火。 回过神来,迎着对面隐含关切的视线,他轻轻摇了下头。 “还没有。” 即使明知这属于意料之中,在心底里,张海侠仍旧无声叹了口气。 这也是几十年前落下的毛病了。 他当时不在现场,去接应老师的海楼,其实也没看到前半的故事。 见到族长时,他已经是带伤昏迷的状态,等醒来,便变成了忘却过往一切的空白模样。 他们只能推测,是重伤导致的丧失记忆……当时还以为,随着时间流逝能够好转。 却不想,这问题竟遗留至今。 族长恢复记忆的事情无果,张海侠稍一沉默,很快转换话题,说起了这次前来的正事。 从客观角度、不带个人情绪的,他大概汇报了一遍近段时间几人的经历,很快落到了促使此次出行的缘由。 “……上个月的时候,海楼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报出了他的真名、当下所处位置等信息,随后告知,他被杭城的,一家名叫‘奇闻侦探社’的店铺录用,需要尽快前往就职。并且在最后,报出了店主的名姓……” 说到这里,他始终平淡的叙述口吻,难得微微一顿,有了不易察觉的几分情绪起伏。 “……叫做张从宣,与老师完全相同。” 张起灵微微一怔。 随着这个名字吐露,像是被触动般,有什么场景,从无数记忆沙砾中星辰般明亮地闪烁了一下。 星光短暂降临落下,笼罩了他。 也将他带入其中,仿佛再次身临其境。 ……我的名字,是张从宣。 烛火下,有人如此说着,并沾湿指尖,一笔一划在桌面写出了这个名字,随后,又放慢语速读了一遍。 而他一眨不眨看着桌面上湿润的水渍文字,试图记住字形,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 同时,一道属于青年的嗓音,从紧挨着的身旁传了过来。 ……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清越的嗓音,透出一种浅淡的温和。 并不像长老们居高临下的问话与命令那样不可抗拒,也跟他之前所见的那些尊敬却疏离的族人不同。 下意识的,他抬起头,忍不住想要看清,有着这样声音的那个人。 然而,目光方一往上,这短暂的星光投射下的画面,便如同被搅碎的一弯水中月影般,在涟漪中回归了虚幻的本质。 眨眼便消失无踪,再难追寻。 ——一如几十年来的千万次。 按了按额角,张起灵悄无声息地垂敛目光,默然接受了再一次的希望落空。 为了寻找记忆,这些年,他曾去过不少地方。 不是第一次被什么因素触动记忆,但无论怎样努力,那道属于青年的身影,始终缺乏清晰的面容。 于是,所有片段就像缺乏了足以联系起来的最关键一环,始终难以真正接续成形。 没有支点,那些从旁人口中听来的经历,也还是少了化虚为实的切实重量。 让他觉得惊奇的是,对于这样一个仅是听闻、从未面见的人物,自己竟不曾对其真实性产生过丝毫怀疑。 其他人不是没帮过忙,但无论口述笔谈或写实绘画,都显得平淡呆板,缺失神韵,与那道模糊人影难以重合。 自然也就更不足以,将他脑海中的模糊脸部补全,变得清晰。 而说来更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仅凭碎片记忆也能看出风姿秀逸的青年,几十年间,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他只能凭借着那些零星的片段残留,尽力拼凑出身形。 却无论如何也再描摹刻画不出,那张被茫茫迷雾遮挡、难以得见的面容。 并未注意到自家族长刹那的出神,张海侠低着头叙述完毕,紧接着,便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们怀疑,是有人想要以老师的名头,引出张家人——乃至您。为此,海楼已经独身前往查探,千军前往港城传讯示警,并寻求庇护。” “从另一方面来看,对方虽然情报能力很强,但很可能暂时并不具备强制执行的条件。否则,趁我们不备突袭控制,更为方便可行,而不必采取这种透露部分信息的方式,来展现出尽在掌握的姿态。” “但也不排除,真正的陷阱位于那家店铺之内,对方是想请君入瓮……这点,海楼会自行判断形势,加以应对。”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约定,无论情况如何,分散后,一旦有所进展便再次进行通讯,最迟不超过一个月。” 听完前因后果,张起灵只微微沉吟,便意识到了对方话语中的隐隐倾向:“你已经有怀疑目标?” “是,”张海侠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盯着水面已经淡了许多的白雾,轻声说,“也许您还记得,汪。” 无论是当年对本家无孔不入、前赴后继的渗透挑拨,还是对南洋档案馆的那起以瘟疫为引的猎杀,他从不怀疑,对方的仇恨程度。 即使当年曾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毁了老巢与主体,但显然还是死而不僵,根系犹存。 后来更是藏于暗处、操纵风云,将目标直指张家群葬…… 对于家族的敌人,张起灵早已从不同人口中、不同来源处了解过,明白对方这份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也是因此,不由已是微微蹙眉。 再想起方才听到的某个地名,思索过后,便已有了决断。 “我要去长白山。”他简短道。 闻声,张海侠猝然惊讶抬眼。 紧接着听入耳中的下一句,却是—— “你也同行。” 第153章 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现任族长张起灵,被多数族人认为,是个性情寡淡,清冷少语的人。 光看着那张脸,很难想象他会多么开朗热情地与人攀谈,打听情报;更别提几十年来日新月异,要怎么使用各种现代交通与通讯设备。 再加上曾有过意外失踪的前例,现在族长每次出门,必会有族人相随,负责路线制定行程安排等琐事。 这更加深了外界对他的误解。 在同族之上,还有同门这层更亲近的关系,张海侠自然并不会有这种刻板印象。 从他的角度来看,族长并不乏心思细腻的一面。 譬如当下。 “一是确认东北族地、以及青铜门、汪家旧址的情况;二则,新收到消息,港城有族人血脉受损,需要送去血玉救治,交接地点定在那。” 对于长白山之行,族长只给出了这样的理由。 但张海侠完全能够领会到,对方并没明说的那部分体贴心意。 能跟着族长出门做任务,这种消息放出,族人们只会趋之若鹜。 之所以特意点名自己,不过是因为,此行跨越南北,可以路过杭城。 随着时日渐长,他的确开始有些担心同伴了。 来自千军的港城的消息,前些日子就到了,杭城却仍旧沉寂着。 即使知道海楼应变有余,这些年的年纪也不是空长,但作为从小一起接受训练、长大后又搭档多年的同伴,这种忧虑实在难以避免。 如果能顺路去看一眼,实在是再好不过。 …… 数日后。 此时正值八月,但真正进入吉林山区地区后,丝毫再感觉不到盛夏时节的气息。 还没到傍晚时分,一行人便提前找了个背风坡,开始扎营。 等吃完简单一餐,距离完全天黑还有点距离,几人干脆借着黄昏的余晖,拿出地图开始对照路线。 已经接近当年的张家旧地,周边人烟稀落,但景象早已与百年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异。 听两位店员讨论着附近这些年的变化,张从宣默默在心里对照着记忆,很快认出了当下所处位置,甚至回想起不少白天经过时没能察觉的故地。 沧海桑田,人是物非,不过如此了吧? 本就刻意引导着话题,察觉到青年静默中近似回忆的恍然之色,张海客便忍不住状似无意地问了出来。 “老板也是本家人吧,到了这边,您有想起些什么吗?” “想起……”张从宣听得一怔。 对了,按理说大号既然是个失忆设定,到了故地,怎么说也应该触发点什么剧情的吧? 可眼下,都翻了几座山了,居然连一个过场动画都没蹦出来。 反倒是来自小号的那部分记忆被频频激发,十分活跃。 莫非是因为双开,大号的那部分就被覆盖了? 不对。 突然想起黑瞎子提供的部分情报,张从宣顿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据说张家都没了有几十年了,刚刚听店员们交谈,这地方附近变化这么大,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看来,这地方早已被家族放弃。 这具身体才二十五岁,说不定,根本不是在这边出生长大的呢,又怎么会触发相关记忆? 这不就一下说得通了么。 “好像没想起什么,”给自己捋顺了逻辑,他顿时淡定下来,只摇了摇头,“我想,可能是因为这边族地废弃太早,早于我有记忆之前?” 张海客心下不由一叹。 但仍旧维持着笑容,并没流露出沮丧失望。 “这倒是也有可能,”他说着,甚至反过来安慰了几句,“您也别心急,这种事咱们向来强求不得,慢慢来就是。” 青年慢慢点头,面容一如既往平和安然,看不出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反倒是张海楼忍不住转过头来,凑得近了一些。 “您还信那套身份证明上的年龄啊,”他小声念叨着,语气不无幽怨,“……至少就咱们之前验证的结果来看,这东西完全是瞎编的吧?” 他是真情实感地,为此万分想不通。 为了帮老板摆脱对于那个“它”的莫名深信,他和张海客,可是精心规划了这趟行程。 之前去海上的时候,因为出发前收拾行李时,主动提出帮忙,他是趁机见过老板那一整套身份证件与其他材料的。 不得不说,做这套证件的人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十分齐全。 经历涵盖了出生到入学到成年,正常人该有的全都有……但也就是太全了,才反而给出了明显的破绽所在。 路上,他们可是特意带着老板,以来都来了、趁机重游旧地的名义,去过了身份证明、学历证明、户口本上登记的好几个地方。 所得到的回答,几乎众口一词: ——什么,我们这还有这样一个人! 无论怎么核对,资料是真实存在的,但这真实仅存在于纸面上,而非任何人的印象之中。 这么明晃晃的证据放在眼前,很显然,老板失去的那些记忆,根本不是被人提供的经历上写的那样。 而是有人,在刻意掩饰欺瞒。 老板却居然对此,那么轻而易举就接受了? 这都不只是单纯信任,恐怕已经算得上,迷魂汤都被灌中毒的程度了吧! 察觉到他的气闷,张从宣安抚性地顺着他点点头:“证据确凿,我当然不信。” 然而没等张海楼高兴呢,紧接着,就听到了下一句。 “经历可能是伪造,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年龄应该没问题吧?” 说着,青年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似乎以此得到了足以佐证的自信。 听到他话语的张海楼,和另一边正面露无奈的张海客对视一眼,之后,却是忍不住“啪”一声响亮地拍在了自己脑门。 他真是恨不得不管不顾,当面大喊出来算了。 ——老板,你的年龄没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那个问题啊!!! 被他的动静吸引,张从宣疑惑地循声望过来:“海楼,你这是做什……?” 一句话没有说完,随着视野里扫到的那座山形轮廓,他的瞳孔忽然不自觉放大了少许。 思维也随之短暂飞散了出去。 那个方向,就是…… 刚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准备回答,察觉到青年突如其来的失神,张海楼瞬间悚然一震,神经立刻紧绷了。 但比他更快的,是张海客。 在察觉到对方声音异样中断的刹那,他只顺着那道目光的去向稍稍一瞥,脑海中霎时间已经警铃大作。 不是吧,离那座门这么远,这都能发生意外的? 来不及多想,他当机立断地采取措施,抬手用力一推,一把将人往后按倒了下去。 控制住人行动的同时,紧紧盯着那双仍有些回不过神似的茫然的黑眸,嗓音急促地问了出来。 “告诉我,您没有突然多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对吧?!” 第154章 宁愿做得过头些 ? 自家店员突然动手,正在心里默默怀念小号的张从宣,根本没防备,就被结结实实按住了。 一个是没预料到,再者也是反应不及。 前后也就是不到一次眨眼的工夫,视野中的远山轮廓,就突然变成了一片昏暗的帐篷顶。 再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更是懵得一头雾水。 ……怎么就算,不该有的想法? 下意识试着挣了一下,但按着他的那只手稳固如山,完全无动于衷。 甚至,他这一动,连原本只是神情莫测看着这边的小张哥,都立时脸色微变,如临大敌。 起身扑过来,目光快速一扫,便果断一个跪压,帮忙按住了双手双腿。 “抱歉老板,你真不能走。” 迎着青年惊讶的目光,他虽然说着愧疚的话语,动作上,却完全没出现哪怕刹那的停顿。 动弹不得的张从宣:“……” 好好好,他算是看出来了,店员们个个都是行动派啊! 知道你俩这个反应和动作,搞得现在有多像杀人灭口的前摇吗? 要不是转念之间,想起了上次误以为小张哥要背刺,贸然动手结果意外伤人的事件,他真忍不住要抽刀的! “我不走,”解释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不过,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他的矢口否定,张海客根本不为所动。 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还是朝对方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老板,你确定,自己真的没想什么不应该的吧?” 张从宣不明所以。 他刚刚干嘛了? 上一分钟,也就还想问下小张哥怎么突然拍脑门,然后…… 对了,然后,眼角余光里,看见了远处一片熟悉的山影——正是小号记忆里最后那天,追着二长老到达的那座。 在山体内部、不知多深的地下,正是那扇巨大宏伟到震撼人心的青铜大门。 ……也是另一边的小号遭遇天授,失联被封印之地。 想到天授,再加上方才海客所说“突然多出”的形容,他心有所感,突然灵光一现。 等等,两个店员这如临大敌的反应, 莫非…… “——你们该不会是以为,我被天授了?” 说着,看到两人被戳中的神色,他感动之余,不由自失一笑:“我只是看了一眼,哪有这么夸张,立马就中招的?” “是吗?”张海客将信将疑。 “您保证,绝对没有生出,要到什么地方去的想法?” 不过误会一场,闻声,张从宣眼也不眨地飞快点了头。 “真的,我保证,哪也不去。” 好吧,实际上,刚刚那一刹那,想到两个账号相差悬殊的意志数值,他脑子里还真有点突发奇想。 小号也就是意志太低,才会被二长老坑到。 换大号来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到跟前逛一圈……咳。 不过现在,当着两个店员的面,他果断把这想法按回了肚子里。 看来,青铜门在店员们眼里很可怕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单纯好奇作祟而已,既然差点把人吓了一跳,其实不去也没什么。 见人这么好说话,张海客微微迟疑。 紧绷的神经松弛少许,看青年有些不适应似的一直蹙着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似乎动作激烈了些。 一下撞到地上,又就在这冰凉地面躺了好一会,想也舒服不到哪去。 如此想着,不由松了松手劲。 看对方只是叹一口气,微微显出无奈,也没趁机挣脱控制、不顾一切要走的表现,更是放心了些。 想了下,干脆转按为扶,将人搀着坐起。 帮忙迅速整理了下弄乱的衣服,心下稍作酝酿,他转而笑意微敛,神色立时低落几分。 “老板……” 一边抓着青年手腕,张海客垂下眼帘,仿若难以放心、又像是强忍忐忑般,忍不住喊了一声。 “是我误会,反应过激,让您受惊了。” “可是,我不确定……” 顿了顿,他手下不自觉攥得更紧了些,似乎紧张的心绪由此不自觉流露出少许。 抬起的眼眸里,更是仿佛微光闪动。 小心翼翼的,他轻声寻求肯定:“……您是真的,不会突然离开了吗?” 这种患得患失的、仿佛害怕被抛弃一样的态度,瞬间看得张从宣愧疚无比。 哎,好好一个开朗孩子,怎么一下被吓得这么不自信了? ……而且,就这种时候,格外地容易让人生出错觉。 仿佛面前站着的,仍旧是少年模样的阿客。 于是,这样仿佛属于自家学生的,强忍委屈与脆弱期冀的无声注视,也就更让人硬不起心肠了。 ——不对,怎么又开始了? 海客只是担心会被天授而已。 毕竟,这是张家人共同的症结;同时,作为自家店员,明显对自己这个老板还是挺满意的;再者,本身对方就是个颇有责任心,且热心善良、愿意关照别人的性格。 总之,人家可能就是普通关心一下而已,不要多想和乱想。 更不应该,再幻视自家学生! 果断给过度联想的思绪刹住车,青年轻吸口气,手腕一翻,抓着他的手安慰地晃了晃,郑重回应:“不用担心,我没事。” “也不会突然离开,何况……” 他故作随意地耸耸肩,噙着微笑,轻快调侃了一句:“海客,你的委托还没完成呢。” “突然这样问,难道是不相信我的信誉吗?” “我……”望着他含笑的眉眼,张海客顿时再说不出什么,半晌,只好郁闷道,“我当然是信您的。” 话音落地,却立时被一声低笑打断了。 “——我不信哦。” 沉默多时的张海楼,终于抬起头,直直看向了自家老板。 “比起相信您,我果然还是更相信自己。” 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再来一次,真的会疯掉的……所以,宁愿做得过头些,也不要事后才去徒劳后悔。 嘴角微微勾起,他坦然展示了自己手上的一截带着锁扣的绳子,神色似笑非笑。 口吻却是十二分的认真。 “老板,您既然这么有信心,应该不会介意,跟我形影不离一段时间吧?” …… 另一边,近百年前。 这个时节,长白山脚下,仍是冰雪未消。 却有数人不顾严寒,顶风冒雪,来到了山坡之上。 一直进入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之中,才终于进行了短暂的停驻休息。 一行人年纪不等,但令人惊奇的是,居中为首的,居然是个身形尚未长成的稚嫩少年。 此刻,众人或坐或站,各自活动,少年却独自靠在墙边,只安静地注视着通向更深处的入口。 直到一片阴影在眼前落下,并稍稍停驻,才回过神。 “什么事?” “离那扇门还有一段距离,下面的路不好走,我想代族人们请求,不妨在此稍作歇息,调整状态,养精蓄锐……不过,一切凭您定夺就是。” 微微低头,张崇顿了顿,还是喊出了那个稍显陌生的称呼。 “——族长。” 第155章 眼神一下就变清澈 现代。 看着对方手中那截不长的绳子,张从宣陷入了一阵沉默。 防走丢安全牵引绳? 手上挂一个这玩意,就算身处荒郊野岭,就算知道对方出于好心,果然也还是有点怪怪的。 小张哥,你老板今年二十五,不是五岁啊! 而且…… 他看着自家店员现在的形象,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透明的镜片,被帐篷顶挂着的照明灯打出了一片反射性的白光,遮掩之下,让人看不清瞳孔内的情绪。 原本斯文白净的脸,此刻也被深重的阴影模糊了半边神情。 再加上嘴角挂着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本来,虽然看起来也没多正经,好歹有点斯文气质撑着,皮相又在那,至多让人心里嘀咕一句,这小子不像好人。 此时此刻,整个形象,却完全已经奔着邪魔歪道的分类一路而去了啊! 知道的,明白这是在关心人。 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分分钟就要进入法制频道,下一秒镜头一转,就会拍到地上一具带着马赛克的不明人形物体。 要不是这小子一边顶着恶人脸发言,一边却怯怯小心地拽住了自己的袖口,的话……大概能更有威慑力一些吧。 想笑吧,又觉得有点不应该,想生气么,似乎倒也没到那种程度。 张从宣无语半晌,最后还是伸出手,然后—— “咚”一声,敲在了故作高深的小张哥脑门上。 旁观的张海客微一挑眉,心下顿时暗笑。 哇哦~果然好疗效。 肉眼可见的,眼神一下就变清澈了嘛。 果然,适可而止和以退为进的道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运用自如啊。 “老板……”张海楼捂着额头,闷闷喊了一声。 “怎么说的,好像之前就不是形影不离一样。”看着他委屈不已的眼神,青年哭笑不得,忍不住轻轻摇头。 “从你来店里,我哪天是丢开你,自己行动了的?” “那不一样……”含糊嘟囔一句,张海楼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反正,我才不信。” 被青年紧接着目光扫到的张海客,愣了一秒,立马回以肯定颔首。 “我肯定信,不过,”他抬手蹭了下鼻尖,腼腆一笑,含蓄帮腔道,“老板,要是能有更安心点的方式,不是更好吗?” 张从宣:“……” 他是真心好奇了:“你俩曾经被天授过的经历,是很难忘、很痛苦的那种吗?” 要不,怎么对天授这么胆战心惊啊。 他真的是半点不觉得,毕竟小号被天授那么多次,除了记忆不太全,别的不还挺好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两位店员却是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其实,我还没有。”张海楼轻咳一声。 “但,没吃过也看过啊。”张海客理直气壮。 青年听得一阵沉默。 得,一番折腾,原来,你们两个是全凭想象应对的?! “……你们把天授都想的太妖魔化了。”忍无可忍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决定根据亲身经历好好澄清一番。 “虽然这东西的确很玄妙,但是,真正了解后,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碰巧,刚刚听你们说了半天,我也想起来一点关于天授的印象,正好跟你们解释一下。” 在两人莫名眼神发亮,如同小学生一样乖巧听讲的注视下,张从宣清了清嗓子,开始科普。 “首先,要知道天授其实有着它自己的目的性,不是随便就来,也没那么常见。” 张海楼听得欲言又止。 是啊,没那么随便常见,不过是,跟亲戚串门似的说来就来罢了。 不过是,族长都不得不把铃铛挂在腰上、人也寸步不离跟着,才能安心的程度罢了。 “……每个人体质不同,天授的次数也不相同,形式也不一致……”青年侃侃而谈。 张海客听得很是怨念。 可不是么,体质不同,次数也不同。 所以,您的体质该有多特殊,在二十五岁之前,就已经经历了十几次那么多? 听说还是成为圣婴老师之后,在族地几年没出门,消停了段时间。 重新开始接任务,频繁外出之后,没到三年,您不就把自己送门里去了…… 考虑到,到底是蹭了小号的知识范围,张从宣没举什么实例。 只围绕着“不用草木皆兵”的中心思想,说了几条大概规律,试图给店员们安安心,别绷得那么紧自己吓自己。 结果,等他讲完,还没来得及提问理解程度呢,就见小张哥叹了口气,意犹未尽地追问道。 “……您只想起来这些吗,还有没有别的?” 第156章 无事发生的第十天 “呃,”见店员们对知识这么求知若渴,他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暂时就这些,之后再有想起,我再分享?” 能逐渐恢复记忆,就是好兆头…… 张海客如此想着,不自觉嘴角上扬,展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好啊老板,一言为定哦!” 真是捧场呢……张从宣欣慰地点点头,暗自下了决心。 等小号解封,他一定好好找人请教天授相关,补充一番知识深度。 不过,眼看这个突如其来的关注点总算可以揭过,他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快速转移了话题。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睡吧。” 按照安排来说,今天应该是他守前半夜的。 说完,张从宣就想起身出去。 但是刚才生出这个想法,随即,左右两边不约而同伸来一只手把他拉住了。 对视一眼,张海楼率先开口。 “刚刚才说不丢下我单独行动的啊,老板,”他语气轻快,抓着人的手却毫不放松,“今天还是休息下吧,布置好报警装置就够了。” “是啊,”张海客自然地接话,“您要是不放心,我们两个轮换守夜就行。” “?”张从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海客,你可是这次委托的雇主,哪有我替你歇着的道理?” 张海客微微一笑。 “那不是更简单了,”他道,“雇主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你这几天必须好好休息,调整状态。咱们到了地方之后,才更好发挥不是?” “老板,你要相信,我肯定比你更在乎这份委托的完成度,磨刀不误砍柴工,对吧?” 话虽如此……算了,任务最大,金主最大。 张从宣叹口气:“那就在周边布置一下吧,早点休息,早点出发?” 见两人点头,他从背包里翻出报警器和钢丝线,利落起身钻了出去。 张海楼本能就想跟上,却忽然被拉了把,慢了一拍。 “第几天了?”张海客声音极低,同时朝他丢了个询问眼神。 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张海楼眸色一沉,同样压着气音,轻声地回答:“十天了。” 自从上次老板突然昏迷之后,这已经是无事发生的第十天。 但随着平安顺利的日子逐渐加长,两人却并没有任何安心的感觉,反倒精神愈发紧绷。 今天的事情,只是虚惊一场,这自然再好不过。 但,只有天知道,这短暂的风平浪静之后,到底会是真正的天授,还是…… 张海楼忍不住去想,莫非,之前那次老板喝了自己的血,真的起到了一些效果? 他完全不介意敞开了提供,也不觉得一点血就能解决的事情,有多么麻烦。 可是,显然老板对此种行径心怀抗拒,哪怕他明里暗里地示意,也会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张海客则在想另一件事。 据小哥传回来的消息,他已经派张海侠来送血玉,不日就将跟自己联络。 在他极少数的印象里,这位同门,是个跟小哥颇有些相似的、沉稳淡定的性子,跟张海楼肆意张扬的风格完全不同。 倒也不是挑剔,其实他隐隐能够感知到,对方比自己还要更为紧绷些……大概还是因为,心里对二十年前的失误耿耿于怀,因此思想偏狭些、有点发疯前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希望张海侠能比这家伙靠谱点吧……余光扫了眼一个没留神的工夫,就已经又凑到老板身边的某人,张海客默默叹了口气。 目光落到青年身上时,心思却忽然有些发散。 其实,这些天,时而是能感受到的。 有些时候,也许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种像是第一天见面时的熟悉注视,偶尔会悄悄落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这种刹那,让他总忍不住心生希望,恍惚以为,对方已经想起了一些什么。 ……然而,这样的片刻,也只是短暂到微不可察的一闪。 比划过天边的流星还要匆促。 下一刻,对方只会若无其事地投来平静目光,将方才生出的隐隐希望转瞬落地成空。 也让他明白,那不过都是…… 自以为是、空欢喜一场的——幻梦与错觉。 …… 另一边。 铃声。 又是铃声。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清脆明亮的铃声之中,丝毫没有以往的眩晕昏沉之感,反倒越来越清醒,思绪越来越轻盈。 五感渐渐恢复了。 零星的低声交谈传入了耳中。 渐渐的,视野也随之清晰起来,一堆旺盛的、金黄色的火焰在目之所及的距离里热烈地窜起来,张牙舞爪。 张从宣盯着这火光,刚恢复运行的思绪仍有些迟钝。 这是……他从门里出来了? 已经过了十年? 适应性的缓冲发呆之中,后知后觉的,他才发现,一只手正摊开掌心,伸在了自己面前。 属于少年的手,因为骨架尚未长成,还有些孱弱,掌心略显粗糙的茧子,却彰显着某种隐而不发的力量。 须臾之间,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只手的主人。 第157章 此时此刻,无需再问 恍然抬眸之前,略显陌生的少年嗓音,已经平稳而郑重地响起在身前。 “老师。” 是小官啊…… 这个念头陡一生出,心念几乎再难遏制。 自家学生看起来还不到十八岁,这到底是几年之后? 要是不到时间,自己怎么出来的? 能离开族地来到这里,小官到底怎么做到的…… 千头万绪,全是亟待关注的问题。 但是,在一切的问题之前,现在最想做的,果然—— 虽然还有些迟滞僵硬,身体终于彻底重回掌控,张从宣轻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右臂,有些费力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掌。 温暖的,有力的,健康的。 怀着欣慰与好奇的期待,顺着交握的手微微抬高视线,身前人面容,就这样映入了眸中。 年龄大约在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摆脱了孩童的稚气。 尤带青涩的轮廓,已经看得出日后成熟形态的帅气影子,至于现在,当然也是个清俊灵秀的美少年。 尤其那双淡定而宁静的黑眸。 既带着记忆中的熟悉感,又似乎多了些更胜从前的奕奕神采。 即使与记忆中属于孩童时比较,有了极大的变化。 但显然,这些只是时间流逝中的正常成长,没有被任何糟糕生活所损害的迹象。 不自觉的,他紧绷的面容和缓了下来,嘴角带上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还好……看来二长老的诅咒并没有生效。 被封号的这些天,他的心态也有了转变。 族长不族长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自家孩子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系统预言? 小官认可度都满了,完全可以不用再理会系统。 主线任务又没要求,非得培养个族长才行! 能培养出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这不比什么都强? 飞快坚定了信念,同时,他想问的事情,在短短几秒里,已经越来越多了。 小官,即使老师不在的日子里,也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已经走出了那个小院子,有认识更多人,交到更多朋友吗? 有没有少年慕艾,对以后的生活,有没有产生不同以前的憧憬与规划? 你想拥有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呢? 轻微出神之中,交握的手忽然被攥紧了,仿佛隐晦的无声提醒。 “……老师,”少年的目光,定定凝注半晌,突然轻声开口,“要抱?” 这像是一个陈述句。 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几乎让人误以为听错的疑惑语气。 张从宣听得心下一暖,又忍不住泛起少许心酸。 这可是主动求抱哎,以前更小的时候,孩子也没主动要求几次。 这下久别重逢,难得直白说出来了。 何况其实,刚刚听到声音,他感伤之中,其实就很想抱一抱许久不见的自家学生了。 只是看到当初的小小一只,现在已经变为初具身姿的少年,意识到孩子已经长大,所以强自按捺住了冲动。 既然现在,自家学生都主动要抱了,当然再不需要顾忌什么。 眉眼一弯,他松开手,噙着笑,朝少年主动张开了双臂。 见此一幕,张起灵也不由心生触动,无需再说什么,径直上前一步。 回应般同样抬起了手,他微一俯身,自然抱住了青年的腰。 到这里,似乎画面已经打上了美满而幸福的柔光。 下一刻,张从宣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等等,你在往哪用力啊?! 一把按住了腰间使力的手,震惊之下,他终于从师生久别重逢的幸福感中脱离出来,诧异低声:“小官?” 少年同样流露出了几分不解。 “我抱您起来。” 想到老师印象里,可能还把自己当成六年前身小力弱的孩童,张起灵认真补充解释了一句:“方才,就是我抱您出来的。” 张从宣:“……” 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原来,刚刚那真是个问句啊? 而且真实句意,跟他以为的“要老师抱”,其实完全是相反的? 以及……他居然是被自家学生抱、带出来的…… 余光里,其实之前就扫到了不远处的十几人,只是先前还处于重逢的兴奋之中,没心思关注。 现在再打眼一瞧,好家伙——张崇,你小子探头探脑在看什么啊!!! 其他人倒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看似忙忙碌碌,但是,别以为他没发现明里暗里扫过来的那些视线! 当年在族里乱传八卦的,就是你们这批人吧! “……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小官。” 心底哀叹一声今日形象尽失,张从宣坚强地维持住了微笑,拍了拍自家学生肩膀,同时,委婉而不失坚决地推开了对方的手。 只是一瞬的坚持,似乎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张起灵没有抗拒地放开了手,低低应声:“好。” 气氛稍稍冷却,青年扫了一圈周边环境,发现他们现在还在山底内部的深谷之中。 甚至稍一转头,不经意就看到了远处那扇,巨大到只能仰视的古朴青铜大门。 察觉到他的动作,张起灵神色一动,下意识伸手,就要紧紧把人抓住。 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往腰后摸去。 青年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安抚性反手拍了拍,同时直白问了出来。 “现在应该还没到十年,小官,”他疑惑道,“你是怎么……” 视线落到少年从腰后拿出的铃铛之上,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了。 这只铃铛,一如张家其他青铜铃铛一般,六角形制,雕饰精美。 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大小和声音。 明明大得几乎像是一只牛铃,被拿出的瞬间,发出的铃声,却细微得像是飞鸟振羽的簌簌轻声。 数年前,来自四长老的那声带着戏谑的笑语提示,冷不丁从记忆中跳了出来。 带着再清晰不过的如山重量,轰然砸在了他心口之上。 “——那信物是个青铜铃铛,你见到,便一定识得!”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只与众不同的铃铛,张从宣忽然明白了一切。 所有那些悬而未解的问题,似乎眨眼间,便全部失去了出口的必要。 原来,竟然是这样解决的啊。 有如突然被丢入了海底深处,一阵冰冷的感觉,潮水般瞬间淹没全身,侵入了口鼻,灌满了胃袋。 沉甸甸的反胃感,几乎让他忍不住立刻想要俯身,呕吐出些什么。 但这排山倒海一般难以呼吸的窒闷,也只持续了那么几秒。 他的思绪很快恢复了冷静,甚至,清明到近乎漠然。 【心如止水】,一如既往反应及时。 但,视野中那个硕大的、属于族长的信物铃铛,依旧再清晰不过地,反馈着眼前已成定局的事实。 无从逃避,无法忽视。 ……小官,变成了族长……为了带他提前离开青铜门? 系统的预言,居然应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有些错误,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为严重,却早已不可挽回啊…… 望着他笑容淡去、垂眸间忽然显出几分冷意的面容,以及隔着手掌传递来身体的轻微颤抖,张起灵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攥紧手中铃铛,他抓着对方的手腕,下意识喊了声:“老师?” 这声喊之下,青年却是肉眼可见地身形一震。 沉默半晌,才回以了一声仿佛自嘲的轻笑。 “……族长?”低哑喃喃着,那双黑眸终于抬起,却因交织了过多错综复杂的情绪,显得颇为黯然,“小官,我……” 他动了动唇,却一时没能说出下面的话来。 于是,张从宣皱眉按了下心口,像是要将什么沉积在那的东西压制下去。 这意图,似乎成功了,他终于再次发出了声音。 但,方才吐出个模糊的音节,却再次被迫停顿下来。 “我——唔!” 下一刻,在少年悚然睁大的双眸之中,代替话音,从青年口中倾吐而出的东西…… 分明却是一口殷红泛黑的鲜血! 第158章 是否应该刑加一等 随着那抹刺眼的血色映入眼帘,似乎“嗡”的一声震鸣,张起灵大脑瞬间空白了一刹。 老师…… 本能微微低头,青年任由那口心血喷溅落地,在岩石之间洇开一片鲜艳的红。 过程中,却只是无意识眉头蹙起,神情甚至有些茫然的,好像并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缓缓眨了几下眼,看着自家学生简直像被人当面捅了一刀似的吃痛难过表情,张从宣忽然反应过来了。 哦豁,好像搞得有点夸张啊。 就说情绪这东西,其实也不能一味蛮横强压吧。 本来还只是恼火上头、懊悔自责,结果【心如止水】一生效,强烈情绪是没了,但随之而生的、原本被自我压制的生理反应也失控了。 这下可好,血条其实才掉了三分之一,但是看起来的效果,可能就有那么一点唬人。 心虚之下,他条件反射抬手,就想先把血迹抹掉,然后安慰一下自家学生。 结果,一声“我没事”都没来得及脱口,动作牵扯之下,胸口一阵闷痛,咽喉当即涌上股股腥甜。 ……没完没了了还,吐一口就得了,怎么搞的跟个喷泉似的。 暗自吐槽一句,捂着嘴,青年低低咳了几声,试图把这异样的感觉压下去。 但喉间痒意并没缓解,反而随着他尽力压制的意图,越咳越难受,越压越反弹。 咸腥的液体,更是一阵阵往上激涌。 眼看真是马上要按不住,想到自家学生还在跟前,他十分贴心地飞快扭过了脸,并主动弯下腰,朝地面俯低了一点高度。 这年代没洗衣机,衣服可不好洗。 别再溅到身上,弄脏了小官。 不过,大概是终于从异变中回过神来,他半转过身去的同时,听到不远处那些人也起了身,似乎靠近过来。 来不及多想,就被一声呼喊打断了思绪。 “老师!” 见他咳得停不下来,坐都坐不住,即使用力掩住口唇,嫣红血液还是从指缝里滴滴流淌渗出,张起灵已是心急如焚。 情急之下,他边跪地将人身体撑住,边轻轻拍着后背,试图帮忙顺气。 同时,头也不回地喊了声“张崇!” 本已经冲着这边跑来的人,闻声顿时又是一个加速,三步并作两步,甩开同伴第一个抢到了跟前。 从远处就看到了方才青年突然吐血的场面,只是随着到了跟前,血腥味瞬间浓郁起来,他也不由懵了一瞬。 “族长,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快速吩咐道:“过来看看。” 明白这是要用自己的医术,当然也没什么好推辞的,张崇稍一点头,径直上前,利落跪下。 左手握住青年的另一只手腕,举高了些放在膝盖上,右手便搭了上去。 只是这症状实在过于明显,只稍一搭脉,他神色中不由流露出几分诧异。 气急攻心? 方才所见,两人不还说笑拥抱来着,情绪和气氛都很美好,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啊? 而且在族长还是圣婴的时候,他就没见从宣有哪次所求不应的,更别提跟人生气了。 但是,族长年初才完成起灵仪式,继任位置,都不等气温回暖,带着铃铛第一时间就过来开门,亲自将人带出,显然也是担忧心切。 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人,按理说,两个人高兴还来不及,平白怎么会生出这么大的气性。 再者,族长他这性子,也不像是个会惹人的啊? 迟疑之中,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结果说出,而是平心静气,更专注地沉下心去感知指尖的脉搏跳动。 只是,见他面色为难,不等张起灵催促,后续赶来的同伴们已经忍不住了。 “张崇,你行不行啊,”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忍了忍,还是率先问了出来,“到底不是医师,要不换人来吧?” “气血激涌,看起来像是急怒攻心伤了血脉,才会迫血外溢,”有人已经就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始独自分析,“不过,观血色和面色,应该是本来就身弱体虚,这一下可能得好好修养一阵了……” “族长,我们来此没预备内伤药物,要不,还是尽快赶回去处理吧……”有人考虑起现实情况,提出建议。 “是不是门内苦寒,缺水少食,伤了根基……”有人追根溯源,分析起可能的外在诱因。 “可惜,如此孱弱不堪……族长大概本以为能多个助力,不想反倒多个累赘……”还有人压低声音,感叹般小声地含糊嘟囔。 这一声音量不大,当下场景又有些混乱,按理说,本应混入嘈杂人声与环境中的其他杂音之间,并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但话音落地的同时,张从宣第一时间便听了个清清楚楚。 缓了这么一会,生理反应已经平复不少,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再加上咳嗽半天有点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所以他正闭眼调整。 但这话语入耳,却是让他不由皱了下眉。 其他几人虽然态度不算热络,但还算是按照族长命令在就事论事,认真建言献策。 然而,这句看似平淡的感慨,可就已经半直白显出恶意了。 说他孱弱累赘倒没什么,先不说张从宣根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就算知道也只会当无关npc,自然也毫不关心对方的看法。 只是从这句话中,他敏锐察觉到,几分轻蔑的嘲讽——针对的对象,却正是张家新任的少年族长。 这个欠缺敬意的态度和语气……倒是难免会让他想起,一些讨厌的姓氏啊…… 张起灵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黑眸顿时微凝,第一反应却是小心看了眼老师。 青年已经不再咯血,此时长睫垂落,双眼轻阖,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陷入无知觉的昏迷。 只是俊秀的面容之上,早已经几无血色。 在仍有残留的少许血迹映衬之下,恍惚让人觉得,仿佛眼前人立时就要冰雪般消融化去了。 注目少顷,他从腰间解下水囊,打湿一张巾帕。 攥在手中,缓慢而轻柔地帮忙擦拭着方才沾染的血迹,他头也不回地,突然发出了一声疑问。 “诽谤族中长老,应如何惩罚?” 这个问题并没有指明对象,除了正在专心诊治的张崇,剩下众人面面相觑几秒,陆续答道:“按照罪责轻重,鞭刑二十到一百不等。” “诽谤族长,又该当何罪?”张起灵依旧冷声相询,嗓音听不出情绪。 这次,回答齐声了一些:“鞭刑一百,上不封顶!” 指下的血痕消去,青年的面容,渐渐重新恢复了无瑕的白皙,张起灵停下手,专注凝神地打量了一会自己的工作成果。 停了半晌,将目标转移到手上,重新动作起来,才继续说下去。 “老师是我唯一的亲长,与我相依为命、形同一体,今日却因我被无辜波及……那么,犯罪者是否应该刑加一等?” 这次,众人如何还听不出,少年族长平淡语气下的汹涌怒意,给出的回答几乎异口同声:“理应如此!” “张崇。” 这种瞬息之间汇集众意的手段,张崇还是在这个近乎自己看大的孩子身上第一次见到,一时间几乎悄然失神。 再次被叫到,顿时一个激灵:“是,族长。” “出言不逊者,二百鞭,你来执刑,”说着,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张起灵又轻声叮嘱了一句,“最好快些。” 帮青年调整了下坐姿,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随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时,语气依旧平静轻缓。 “老师的情况不能耽搁太久,行刑完毕,我们便尽快回族。” 这一次,众人纷纷应是。 却再没有人,视线敢去直白看向,那张尚且稚嫩的少年面孔。 第159章 久别重逢,不该先叙旧 两百鞭子,听起来很是不少。 不过实际执行起来,估计还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结束。 “啪”“啪”一声接一声清脆不停的背景鞭声之中,张从宣垂眸凝思,很快完成了心态调整。 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后悔无用。 既然小官已经当了族长,且看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与其沉溺情绪之中自怨自艾,不如从当下局面入手,帮忙让这个位置更稳当一些。 心态一转变,他忽然就觉得,刚刚那口血吐得,倒是还挺误打误撞。 恰好提供了一个机会。 虽然已经确认,这批人里没有姓汪的。 但是这更说明,对于时隔二百年重新迎来的年轻族长,也不是族中所有人,都能毫无异心地全然接受。 那声隐含嘲讽的居高临下的感慨点评,其下所代表的,恐怕正是一部分人的真实心理。 猜疑,藐视,仿若隔岸观火一般的傲慢看轻。 所以对于自家小官杀鸡儆猴般毫不客气的二百鞭子,他并没阻拦,甚至听得十分愉快。 令人满意的是,雷霆手段之下,这群人还算识时务,至少暂时表现出了表面上的恭敬与顺从。 至于回去后,会不会把自己突然吐血、疑似受了内伤的消息传出去……那可是正合他意! 不求多,只要拿出他们传八卦的劲头和效率。 那么,相信不用太久,族中就会传起来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了。 他也很期待,会不会有什么刺激剧情发生。 小号憋了好几年没出去玩,九节锏可是都要跃跃欲试了啊~ 当然,这事情可能有点风险,得先跟小官商量一下。 不过,这种完全不费力气、只需守株待兔的试探计划,想来也不会被拒绝的。 然后,还要弄清楚当下的朋友与敌人…… 分别是哪些…… ……大长老……应该可以列入盟友待选…… 不知何时,思绪已沉沉地昏暗了下去。 原本正盯着火光发呆的张起灵,不知何时已将目光收了回来,侧过脸,安静凝视着青年沉睡中也不觉微微蹙眉的面容。 不过,也就几息后,他不得不伸出手,将肩膀上缓慢滑落的人扶住了。 略作思考,稍稍调整了下坐姿,方便人更舒服地平躺在上面。 微微后仰靠在岩壁上,他垂着眼,很快再次出了神。 还是来得迟了,他想。 老师比以前更容易疲倦,不知是在门内消耗过多造成的临时症状,还是…… 为了安心,回去之后,就请四长老来专程诊治一次吧。 不过,这些年的时间,并没有白白浪费。 成为张家族长,虽然还有些麻烦要解决,但是至少,从此之后,也可以做到保护眼前这个人了吧? 原本就不该有的,此后,也必不会再现。 无论是天授,还是接二连三的任务,以及那些忍着伤痛也必须执行的命令。 老师值得更好的。 譬如,足够的休息,合适的照料,还有——任凭心意的自由。 …… 鞭声很快停了下来。 失去了回响的短时间内,深谷之中,竟安静到仿若真空。 其他人已经在稍远处开始收拾行李,打扫痕迹。 张崇揉了揉耳朵,左右看看,有些迟疑地踏着碎石,尽量放轻了脚步上前。 但这细微的动静,在听觉敏锐的人耳中,显然已经足以造成惊扰。 冷不丁的,原本安静沉睡的青年忽然睁眼,敏锐朝这边扫了过来。 与此一并投来的,还有少年凌厉的眸光。 张崇被看的一愣,下意识低头:“族长,在下执刑完毕,前来复命。” “……辛苦了,准备出发吧。”按捺住一瞬间的条件反射,张起灵平静地朝他轻轻颔首。 看到眼前场景,张从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睡着了一会? 头有点重,喉间还残余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提醒着方才的事情。 撑着冷冰冰的地面坐起身,昏沉之中,莫名打了个激灵。 他有点不适地拧眉,就见眼前被递过来一个水囊。 在他接住之前,却又飞快收了回去。 “冷的。”一边起身,准备走向火堆加热,张起灵忽然有些懊恼,刚刚怎么没想到这点。 自家孩子就是贴心,张从宣眨了下眼,颇觉欣慰。 但眼看远处其他人似乎陆续收拾好了,他不欲多事,说了一声,便伸手直接接了过来。 漱口解渴的空隙,顺便看了眼面板上的角色数值。 血条总值没变,现在血量大概在三分之二还多些的位置。 不过,本就不长的精力条,总长度比以前更短了一截。 大概是意志降低的副作用。 好在即使耐力降低,也影响不大。 收起系统面板,就见火堆已经被灭掉,其余人收拾好行囊之后,逐渐围拢了过来。 刚刚被抽了二百鞭的男人,此刻被人放在了背上,也是苍白虚弱,不复高傲。 当初来到这里时,已是春末夏初,但考虑到山上气温低,张从宣本就穿得厚。 也没看清门内什么构造,总之几年下来,不仅没有饥渴感,衣服也是毫发无损。 此刻再在外面加上自家学生特意带来的冬装袍子,换上厚靴,戴好手套帽子,跟其他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全副武装。 只是不知为何,似乎仍有阵阵凉风钻入,吹得肌肤生寒。 但除了冷之外,也没别的影响,他就没放在心上。 考虑到抽鞭子也是件体力活,再加上要留人给小官身边,在找人在回程帮忙背自己的时候,他没再麻烦张崇,随手就指了一个人。 这人看起来年约三十上下,在这批人里,属于看起来相对年长的那种。 他刚刚点了一遍名字看过,这个叫张隆景,听字辈就知道属于上一代人士,看脸也属于他记忆里没印象的那种类型。 现在有点头昏脑涨的,万一路上颠簸点,怕是要晕车。 这种低调沉稳的类型,正好合适。 对方面色有些古怪,但什么也没说,还是应了下来。 只是,没走出多远,刚刚回到地面,站在崖边,挨个准备开始下山的时候,原本稳稳前行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来。 他语气不太好,直白质问:“你发热了?” 这语气很是笃定,显然胸有成竹。 愣了一下,张从宣恍然大悟。 他就说,这感觉怎么那么陌生又熟悉! 最近都在玩健康过头的大号,一时间居然都忘了小号的体质这茬。 而不等他解释,就感觉对方深深吸一口气,张嘴就要喊人:“族——” 一个音节还没出口,青年冰凉的手,已经闪电般搭在了脖子上。 悚然一惊,他条件反射收了声。 “别喊,”青年低声叹了口气,“前辈,麻烦先听我说……” …… 在寒夜之中,一行人顺利回到了族地。 这一趟奔波天寒劳累,再加上本也是接人,张起灵没让族人们送到门前,刚进入内族范围,便宣布解散。 张从宣刚站到地上,就见隆字辈的前辈,跑得异常之快,甚至不想听他的感谢。 嗯,大概前辈很担心他原地暴毙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六年前被无故打晕,抢了任务目标的事情,给人家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没错,当年原本护送二长老前往青铜门的那个倒霉蛋,正是此人。 目送前辈离去之后,他利落转身,一把揪住了不知想些什么,站在原地踌躇的张崇。 “有空吗,久别重逢,不该先叙叙旧?”他若无其事地发出邀请,“我记得,你家应该是顺路吧?” 叙旧,顺便能再帮忙开点退烧药,就更好了。 下意识点了下头,但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那道颇有分量的视线,张崇忽然反应过来,嘴边的话顿时一个转弯。 “不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去……” 第160章 这么急着要见我 早点回去…… 眨了下眼,张从宣莫名感觉懂了什么。 本来是想着,送小官去族长住处后,反正也是一个人回去,不如去跟人聊聊天,交流一下最新情报。 【心如止水】已经拉到了高强度,虽然cpu有点发热,但是并不影响大脑正常运转。 他现在只想工作! 居然因为自己,阻断了小官其他的人生可能。 木已成舟无法更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就完了。 既然选了这条路,哪怕前面是高山深海,他也会搭桥铺路,让天堑变坦途! 一路上,从重逢的兴奋中脱离过来,他再回想刚刚那群人,感觉局势明显不同寻常。 首先,能被选取跟着族长出门的,肯定没有蠢货,但是居然有人敢当面出言不逊? 现在想想,对方甚至没怎么压制音量,这是刻意挑衅呢,还是存心找事呢? 无论小官如何反应,对方显然都会有所收获。 往大了说,这是对族长性格与手段的试探,往小了说,至少也能试探出族长对自己这个老师的态度。 这哪是对自家族长该有的态度? 真是看家长不在,就欺负小孩是吧!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从张崇那敲出点信息来。 比如,刚刚在青铜门外也没见到二长老尸体,也没看到九节锏,是不是几年前被发现的族人带回来了? 比如,刚刚就发现,好像张崇在里面没那么合群,那群人来处各异,分别都是谁派来的人? 不过,既然对方今晚不想聊天……总不能刑讯逼供来强的吧? 等到明天白天,倒是也不耽误什么。 虽然有点可惜,还是带着点默默祝福拍了下他肩膀:“家里有人在等,那是不方便上门拜访,算了,就明天再聊?” “我家没人,只是……”张崇有点懵,下意识想解释一句。 不过随即又想到,收到消息,大长老可能等会就要来叫人,确实不方便叙旧。 再加上,在青年身后,族长正以安静却非常有存在感的视线看着这边。 如芒在背,他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下来:“……你说得对,明天挺好的。” 话音落地,忽然见不远处,族长做出了一个手势。 没用多少力气,他瞬间辨认并解读了出来。 意识到族长的命令内容,面色微变的同时,顿时忍不住看了眼面前言笑如常的青年。 “怎么?”他目光有些古怪,张从宣顿时不解。 抿了抿唇,张崇没再多说,朝他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本还想约个时间,见对方这么匆忙,倒是也不好再把人叫住了。 利落走向自家学生,到了跟前,开口之时,青年习惯性就想半蹲下去。 “有点事想找张崇问,等久了吧?” 只是,动作的前一刻,忽然才意识到,以面前少年的身高,早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蹲下去才能平视的孩子了。 一时间,居然都有点不太适应。 但这恍惚的陌生感,没能持续几秒,紧接着就被手臂上传来的拉扯力道打破了。 “没关系,”少年说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仰头轻声问,“老师,现在回去?” 这个熟悉的、依赖般的动作,以及自然亲昵的语气,简直与过去别无二致。 张从宣不由哑然失笑了。 虽然长大了些,到底也才十几岁,仍旧是孩子的年龄呢。 左右看看,此时已四下无人,他心念一动,微微俯下身,主动给了少年一个刚刚未完成的拥抱。 原本,下意识还想偏头,贴一贴自家学生的脸蛋。 不过临时突然反应过来不对,险险止住了动作,抱了下就一触即分。 后退拉开距离的同时,改为用指节轻轻蹭了蹭。 即使刚从外面跋涉回来,模糊的触感之中,少年的脸也是带着热度的。 但是,明明都变成族长了,处于比以前更尊贵的位置,怎么反倒变瘦了呢? “是老师不好,”他叹一口气,歉疚地放低了嗓音,再次说道,“抱歉啊小官,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的。”张起灵轻声说。 仰头望着青年柔和的眉眼,他眸光微动,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回答。 没关系,我已经带您回来了。 何况,您之所以会身陷绝地,明明也是为了我…… 可老师从来不会提,自己付出了多少。 就像现在,明明是无需近前就能察觉的,异常苍白的面色,但青年半点不提,只仿若无事地展颜一笑。 “时候不早了,我送小官回去,好不好?” 希望张崇快一点,他一边想着,认真纠正道:“不是送我,要一起回去。” 一起……张从宣微微一怔。 族长主屋,是个特殊的地方,只有族长及夫人、以及他们的直系子女可以入住。 按道理来说,除此之外的其他亲眷,都只能住在外围的宅子。 他还以为,自己是要住原来那个院子呢。 很明显,这属于破例之举了……都是自家学生的一片心意啊。 颇觉欣慰的同时,他含笑改口,重说了一遍:“那就,一起回去?” 正好,进门前从二长老那得到的线索,也该告诉小官这个当事人的。 见自家学生点点头,乖乖拉着手开始往回走,接过他手里的风灯,照亮前路的同时,张从宣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身为族长,跟前听命的人呢? 除了低调的四长老,长老们出门谁不是跟前带好几人,前呼后拥的,结果到了小官这里,就只自己一个? 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这事也不好直白说出来,万一小官本来没意识到,被突然问起,说不定会伤了孩子的心。 “目前负责族务和人手调派的,还是五长老和大长老吗?” 见少年点头,他玩笑般感叹道:“不如明天我去找张崇的时候,顺便见一见大长老,商量把他要过来,小官觉得怎么样?” 张起灵眼也不眨:“好。” 既然老师喜欢,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作为新上任、尚未建立自己势力的族长,一段时间之内,会由长老们分别派人充任他的临时近卫。 只是他不喜欢被人如影随形地跟着,在族地内部,无事就会把他们解散,只留下院外日夜轮换值班的几人。 张崇就是这些人其中一员。 大长老本就年事已高,家中后辈也没有特别出挑的,算是后继无人,将唯一拿得出手的他推出,本就是无形的示好之意。 现在,不过是提前走了留人的步骤,想来,这也会引起一些变化…… 一边思考,没用太久,两人就到了族长主屋之前。 夜色之中,建筑的轮廓只剩下黯淡模糊的轮廓,即使门口挂着不灭的硕大灯笼,也只是照亮了门口的小块区域。 时有寒风卷过,便能听得见高处悬着的无数六角铃铛随之晃动,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音。 只是这时的铃声,并听不出几分悦耳,反倒在蛰伏巨兽一般的建筑衬托之下,更添了几分阴森气息。 张起灵却面色如常,只是平淡一扫,便准备带青年上前进门。 只是,踏上台阶之前,两人忽然不约而同停步,扭头往身后来路的另一端看去。 在那里,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渐渐浮现了身形。 张从宣打眼一扫,很快认出,这是提着医箱的四长老?! “族长回来了,一路辛苦啊。” 点了点头,望着以医术在族中出名的四长老,张起灵悄然眼前一亮。 先打了个招呼,随即,张瑞芳笑眯眯把目光转到了一旁的青年身上,忍俊不禁地揶揄起来。 “方才已经听隆景说了……从宣,刚一回来,就这么急着要见我吗?” 前辈,你跑那么快,居然是去喊人了么……回想起刚刚跑走的张隆景,张从宣心情瞬间微妙。 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也就解除了【心如止水】的高强度状态,揉着额角,无奈叹了口气。 “四长老,麻烦您了,老样子,给我退烧药就行。” 闻声,张起灵唇角微抿,紧接着便主动开口补充。 “——不,还要请您出手诊治一番。” 说完,余光察觉青年似乎有些抗拒的样子,他想了下,抓着袖子把人拉低了些,轻声提醒:“老师,原本说好,明早阿客会过来……您要是病情反复……” 并没说完,但其下之意却很明显了。 张从宣:“……” 小官,你真的变了啊。 第161章 族长也是用心良苦 之所以不想接受诊治,无他,只是因为观念不同罢了。 三分之二还多的血量,对于一个游戏玩家,完全属于安全范围。 几年下来,他早就摸清了规律。 虽然小号皮脆血薄,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血量动不动就消失一截,甚至还曾出现过一口气掉到四十的暴跌。 但随后这段时间,血量便会有一段几乎不掉、或者缓慢下降的稳定期。 此时,只需拉高【心如止水】的强度,完全不会影响行动。 也就是说,在血量真正掉光之前,其实他有充裕的余地来解决问题。 目前这种还有大半管血的情况,只要退了烧,哪怕放着不管,过段时间也能自己慢慢回满的。 但是…… 迎着自家学生关切担忧的目光,张从宣的抵抗并没能坚持太久,便即将宣告失败。 眼看这发展不太妙,不死心的,他最后尝试挣扎了一下。 “风尘仆仆,还没沐浴更衣,实在失礼……不如,长老先帮忙开服药,明天我再专程上门找您?” 张瑞芳揣着手,只把眼睛望着自家小族长,但笑不语。 果然,不用他开口,张起灵已是不赞同地皱起眉毛。 攥着青年的手腕轻轻晃了一下,他仰起头,低低喊了声:“老师!” 简简单单两个字,少年无可动摇的决心已经显露无疑。 “其实真不严重……”勉强辩解一句,闭了闭眼,张从宣无奈叹一口气,彻底举手投降。 “——那好吧,我听族长的。” 没办法,谁让他当真欠这孩子的呢。 于是,只好无可奈何地被拉到了屋里,准备接受一次来自四长老的上门问诊。 而原本还笑吟吟的张瑞芳,把手搭上去,十秒钟都没到,笑容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了。 少年看得不由心下一紧,下意识就想出声询问。 已经进入状态的张瑞芳,此时已经无暇关注自家族长的欲言又止,边感受着指下脉搏,边打量着青年面色,同时开始不停丢出问题。 “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稍等。”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从宣差点脱口“没感觉”。 随即才想起还开着【心如止水】,犹豫一下,还是调低了强度,认真感受了一下身体反馈。 “……有点冷吧,”顿了下,他迟疑补充道,“可能还带些头晕?” 舌尖红绛啊,察觉这点,张瑞芳沉吟片刻,先是抬手探了下额温。 随即手掌下滑,转而在青年两侧心肺区域分别按压了几下。 立刻,便见对方仿佛按捺不住一般,匆匆偏过头,低低咳嗽了几声。 果然…… 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他眸光闪了闪,扭头四下一望。 起身把门口炉上始终温着的水壶拎了过来,亲手倒了一杯推过去,张瑞芳温声道:“渴了吧,先喝点水。” 那确实……张从宣下意识接过来,试探性啜了一口。 还有点烫,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热水进入咽喉,倒是舒服得恰到好处。 注意到他略微放松了些,张瑞芳不觉一笑,转头对着一旁少年道:“族长,我已知晓情况。” “忧虑急切,郁而化火,损伤心肺,再加上体质虚弱……” “我明白,要静养疗愈一段时间,对么?”话音未落,张起灵已是自然地接上了话。 张瑞芳微不可察地一顿,但也没否认:“静养更好,我先开药退热吧,另外还需要扶正固本……” 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叮铃的声音。 想到之前的事情,张起灵犹豫几秒,还是过去打开了门。 立刻,像是从高处传来了一声禀告:“族长,张崇来了。” 寒风迅速从身侧灌入门内,注意到这点,少年抬步跨出门槛,反手将门合起,将冷气与自己一并关在了外面。 随后的声音便模糊了下去。 张崇不是着急回去了,现在又过来做什么? 张从宣正凝神倾听,冷不丁听见旁边,四长老轻轻笑了一声。 “族长也是用心良苦。” 有感而发,张瑞芳微微摇头,自言自语一般,几不可闻地低声喃喃了一句。 “原是汉惠故智,不想这下反倒阴差阳错,误打正着了……” 听清他话语内容,张从宣顿时眸光微凝。 汉惠故智? 西汉惠帝,在位并不长,但的确制造了挺有名的一个故事。 为了保护同父异母的兄弟刘如意,在母亲吕后下令将人召回京城之后,他抢先将人接入了自己宫中,同吃同住,加以保护。 要说起来……接回后同吃同住,情形居然跟自己现在,莫名有点相似? 要是放在一起作比,需要小官破例让自己住进族长住宅,来对抗的那个“吕后”,又会是什么人? 但,惠帝刘盈那么做,是为了保护刘如意不被吕后所杀,对比自己这边的话,好像也没恨到那种程度的仇家吧? 二长老一脉的人?不大可能,他们哪有那么大能耐。 何况,知道有人要加害,小官完全可以说出来,方便自己提高警惕才对……刚刚路上那会明明有充分的时间,却完全没有过任何明示暗示…… 是没找到机会告知,还是说,本就有意隐瞒? 现在,四长老特意避开小官,当着自己的面,暗示点出了作为族长的庇佑。 倒是令人一时难以分辨,这是好意还是恶意了。 让自己得知这个信息,又是想引发怎样的改变? 眸光闪动,他望着四长老若无其事的脸,忍不住就要追问:“长老……” 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吱呀”一声,门被重新推开了来。 少年带着满身寒气,拎着一个木盒进了门来。 张瑞芳顿时起身,自然地避开了青年的目光,帮忙把东西接过,放在了桌上。 感受到木盒上尤带的热度,莞尔笑道:“不错,眼下正该先进点热食才对。” 他转而朝着少年点点头,动作迅速地收起了医箱,随后告知要先回去煎药,很快潇洒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沉默等待片刻,见青年还是若有所思,只顾盯着远去的四长老,张起灵不得不轻咳一声,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老师?” 被冷不丁一喊,张从宣这才回神,歉意笑笑。 只是略有些迟钝的脑子,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之中,让他对着自家学生时,下意识就顺了口:“在想等会开的药,族长。” 话音落地,就见少年似乎没有预料到一般,眼瞳陡然睁圆了几分,表情都隐隐绷紧了。 张口欲言,却又几番停下,紧紧抿唇,目光定定。 明明面无表情,但种种细微之处,分明是再委屈不过的表现。 “老师……” 顿了顿,张起灵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闷声吐出一句:“没有族长。” “对,是老师喊错!” 负罪感满满,张从宣禁不住懊恼万分,瞬间改口:“重来……是我的学生小官,小官在这里吗?” “在的。”这次,少年答得毫不犹豫。 如此乖巧的模样,简直可爱度超标了。 忍不住的,青年抬起手,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脑袋,眼眸微弯:“好,我记住了,下次一定不会错。” 心下里,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有什么是很可能不危及性命、却需要自家学生如此煞费苦心帮忙阻拦的? 有什么,是足以让族中其他人不约而同默认了,新任族长破例将本该看守青铜门十年的族人提前带回的? 比起有人要加害自己,更大概率的可能其实是…… 物尽其用啊。 …… 深夜时分。 忽有所感,张起灵蓦地睁开眼,下意识偏头,将视线投向了身侧。 空无一人。 在那里,原本应该安静熟睡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62章 你说,这不叫天授? 族长主屋,占地面积自然不小,格局也不与其他相同。 张家位于东北深山之中,族地这一片的宅子,也就都是单层四合院式建筑,方便冬日取暖。 族长后院的那栋屋子,却有三层之高。 不仅如此,上两层从外远远看去,根本没有楼梯,并长久地紧闭着外窗。 放眼望去,只能望到环绕外檐一圈的数不清的六角铃铛。 当然,如果有人能从高处俯瞰,便会瞬间明白这栋宅子暗藏的玄机。 这座房屋,其实正是类似天井院的结构。 在四周高檐的掩护之下,最中间的一条长长回廊,连接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房间,而无论房间门口还是走廊之中,六角铃铛的密度比外面更多了一倍不止。 哪怕任何一只铃铛被触动,等待来客的,都将是铺天盖地的、足以令人当场失去神志的致死量铃声。 这样的险地,自然是没人敢不要命轻闯。 连最近新入驻的四周布防、日夜轮值的族长近卫们,对此都是忌惮不已,最多只会待在外围屋檐,从不会擅自接近。 然而,今夜,这个沉寂已久的院子,却是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几分钟前,一道身影悄然走出了房门。 夜色深沉,仅能模糊分辨出,似乎是个仅着单衣的青年。 此时天寒地冻,他衣着单薄,竟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分明光线暗淡,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却正循着无形的指引,径自前行。 脚步不停,青年快速穿过一楼的长廊,很快就要来到通往天井院的隐蔽入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抬手,推开那扇紧闭的小门之时,冷不丁一只手,从身后伸来。 也就此打断了他的动作。 …… “小、族长?” 眨了下眼,看清眼前抓着自己手臂、脸色紧绷的自家学生,再望望旁边拔刀相对、如临大敌的两个年轻男人,在这明显不同寻常的陌生环境里,张从宣不由产生了一阵恍惚感。 莫非是在做梦? 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怎么看,自己好像是被当做敌人了呢? 大眼瞪小眼的紧张气氛里,两名守卫最先按捺不住,凝重出声:“族长……” “无事,我带老师来取一本古籍。” 将手里厚实的外袍给青年披上,同时,张起灵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 面色如常地看向两人,他淡定开口关照:“今夜寒意深重,没想到你们还能如此尽忠职守,实在辛苦。” “属下不辛苦!”得到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 被家里送来充当族长临时守卫,他们本就明里暗里抢着表现,铆足了劲想被族长认可留下,此时冷不丁得到赞誉,下意识便挺直了腰背,精神抖擞。 悄然放松了些,朝他们微微颔首,张起灵便示意两人退下。 等只剩下两人,他正要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刻意压低的询问。 “我梦游了?不,这座屋子里,有类似青铜门一样的禁忌存在?” 张从宣又不傻,这么半天,从两名守卫的阵容与反应,再加上小官的虚言掩饰,已经足以让他明白这地方的特殊性。 记忆中,族地里的确有一个,只有族长才可进入的特殊地方,任何人不得擅闯。 显然就是眼前这里了。 比起从未出现过的梦游猜想,他更倾向于,是这个地方的问题。 当然,也有可能又是意志再次降低之后的副作用? 想到这里,他犹豫几秒,主动提议道:“以防万一,要不,我还是搬出去,离这远些……” “不用。”张起灵当即摇头。 “睡梦中发生的事情,防不胜防,”张从宣有些苦恼,“这次瞒过去了,可万一下次……” 关键,因为本就是睡着后的无意识状态才中招,甚至根本都不会引起大号那边的注意。 这次算是及时被打断了,但不会每次都有正好的幸运。 “……万一下次再发生,我却不在老师身边,岂非误事?”张起灵很有条理地反驳。 青年一时竟无法反驳。 其实他觉得,应该是距离的问题吧,也许应该做个实验,看看多远之外就会脱离影响…… 不过,他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这院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另一座青铜门? 正出神之间,忽然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样冷硬的东西……下意识低头一看,他却是不由怔住了。 反应过来,立刻就要给人还回去。 “小官……” 这可是族长铃铛哎,是能随便给人的东西吗! 张起灵并没接,反而握住青年另一只手,举目看向了前方那座紧闭的小门,嗓音平静。 “说好要带老师去取古籍的,我们走吧。” …… 在族长铃铛的镇压之下,一路上响起的所有防御铃声,都变作了清脆悦耳、单纯无害的背景乐。 真正踏入这个被传为禁地的地方,张从宣也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四下张望。 不过,张起灵却是目标明确,一路停也不停,最后径直来到了地下最深处,一处单独隔开的房间之内。 这个房间很是空旷,近乎空无一物,这也就让居于中央的那样东西显得愈发显眼。 一块像是嵌入岩层之中的青铜石板。 其上还绘制着不明意味、难以看懂的玄妙花纹。 凭借手里攥着的硕大的青铜铃铛,张从宣试探性往跟前走了几步,然后就发现,这石板看似轻薄,其实只是露出的一部分。 就像冰山一样,在岩层之下,还有面积巨大、且远远蔓延向岩层更深处的主体部分。 这一瞬间,望着青铜石板,攥着青铜铃铛,他恍然明白了什么。 “石板是在镇压……像青铜门一样,会造成天授的,其实是门后的东西?” “嗯,”张起灵点点头,攥着他的手不觉更紧了些,低声道,“根据记载,这就是张家守护的秘密,也是我们得以长生的源头……” 张从宣蓦地有些出神。 源头……他不由想起了游戏开场时的剧情动画。 当时,虽然没耐心地点了跳过,但他还是看到了开头的几秒:巨大的陨石降临地球,碎成数块落在了地表。 就是受此影响,这个世界里才会出现了许多异常现象与生物,也诞生了许多奇人异事。 “这就是那颗陨石啊。”一边思考,不觉低低感叹出声。 “老师?”一旁的张起灵却是忽然扭头。 眉头微蹙的同时,下意识就去看铃铛,发现铃铛还好好地攥在对方手里,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惊疑不定。 被惊醒回神,就见自家学生正以一副不信任的表情,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青铜铃铛,并拽着自己开始飞快往外走,张从宣瞬间哭笑不得了。 “……不是天授。” 说着,他蓦地想起大号那边,疑神疑鬼的两个店员,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古怪。 说起来,小号意志低常出问题,被频频怀疑也就算了。 大号的意志,可是坚挺得很,为什么也能被莫名就怀疑到天授上去? 不过,这丝浅浅的疑惑也就是一闪而逝,并没留下什么痕迹。 想到几年没回来,明天腾出手,还准备在家里扫描一遍有没有多出来的汪姓人,张从宣决定,干脆这次就提前打一剂全能的预防针。 也是为了以后,再抽到什么神奇技能的不备之需。 等回到地面,远远离开那个房间,他主动停步,并反手握住少年的手腕轻轻一晃。 “小官,你听我说。” “出去说。”张起灵满怀警惕地盯着他。 “真的没事,”不得已,青年只能边顺着他往外走,边匆匆开口,“其实……他们说我体质异常,倒也不错,因为我有时候能做到一些特殊的事情。” “比如,能认出一个人内心认可的真实姓名,再比如,可以预言之后的世界局势,还比如,隔着千里得知你的位置……但除了青铜门那次,以上这些,都并不代表,我的意志被天授支配了。” 不知听进哪一句,少年倏地停步。 “知人真名、预言后事、千里追踪……” 喃喃重复一遍,望着青年认真的表情,张起灵唇线紧抿,心绪翻涌之下,忽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半晌,才稳住声线,沉声质问。 “——老师,你说,这些不叫天授?” 第163章 比上次变轻了点 能看穿真名,是因为小号的特殊性;能预知未来,因为大号在近百年后;能千里定位,是因为【心有灵犀】…… 总之,数来数去,这怎么能叫天授呢。 因此,张从宣答得理直气壮,笃定无比:“对啊。” 老师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察觉这点,张起灵竟有点不知从何劝起。 “这样吧,小官先说,”见他半信半疑,青年微微一笑,谆谆善诱道,“身为族长,现在应该对天授有了不少了解,你认为的天授,应该是什么?” 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少年还是当即认真作答起来。 “天授,就是被突然赋予的,不属于我们自己的思想、目的、欲望。” “历代族长均有留下笔记,认为天授与某些特定的地点相关,也就是……陨石碎片所在之地。这其中,长白山下青铜门,应该是当初最大的那块主体,其他的则是大小不等的碎片,散落各地。” “已经确认的地点,包括广西——也就是被选中的下一处族地所在,以及南海,青海,藏区高原深处等地方……” “……还有一处,”说到最后,张起灵忽然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那个地名,“长沙。” 他忽然想起来了件,先前一直被忽略的事情。 在赶赴泗州之前,老师是先去了长沙,莫非,在那里就已经接触到…… 按捺下尚无根据的猜想,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它其实没有固定的形式,在每个人身上产生的影响也各不相同,被天授者,会因此做出迥异于平时的、无法解释的行为,乃至性格大变。 我们唯一可以准确辨认的方式,就是结束后必定到来的遗忘。” 在心里飞快记录着笔记,听到这里,张从宣自觉抓到了有力证据,顿时眼前一亮。 “是啊,天授会附带失忆的,可是自从见到你那年起、直到现在,这期间里,老师的记忆都是完整的哦。” 张起灵怔了一瞬。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的就—— 而且,冷酷一点说的话,在多次失忆之后,突然维持了很长一段的稳定,怎么看也并非好转的迹象。 反倒更像是,某种酝酿中的不祥征兆。 但,这种想法,在微凉的手猝不及防落在头顶时,带来温柔而无法忽视的轻微重量之中,忽然就被打断了。 “不用担心我,小官。” 见少年沉默垂眸,张从宣扬眉一笑,揽着他肩膀晃了晃,语调轻快地扬起几度。 “真不是天授——如果真有神,就把它当做慷慨的恩赐吧。我可以保证,这些能力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你难道还不相信老师的话吗?” 张起灵抬起眼,深深望进他含笑的双眸之中。 “可是,”他极其缓慢地吐字,面色沉沉,“也许,您以后会因此而遗忘……” “绝对不会忘。”张从宣自信回答。 “如有万一……”少年难得不依不饶。 “不存在万一,”看着自家学生尤带忐忑的眼神,他加重语气,给出了十分笃定的保证,“就算你忘了,老师也会记得。” 张起灵缓慢颔首,又忽然摇头。 “我也不会忘,”他声音放轻了些,像是自我告诫,“不可以忘。” 摸了摸他的脑袋,青年转而微微俯身,将铃铛系在了他腰间,起身满意打量几眼。 “那就把铃铛随身携带着吧,”他莞尔叮嘱,“自己的东西,可一定要看好才是,对不对?” 张起灵“嗯”地应声,轻轻握了下他的手,随即,便因触及的凉意眉头一皱。 “老师,还是先回去吧。” 张从宣自无异议,闻声就准备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他终于想起了那个被遗忘许久的事情。 “对了,古籍……” …… 第二天一早,刚吃过饭不久,就有人来请族长议事。 对此,张起灵并不意外的模样。 只是离开之前,随手就把铃铛再次转交,并细致叮嘱。 “那些特殊的能力,请您不要再对外人显露,可以吗?”他语气凝重地请求。 “没问题。”张从宣答应得很是爽快。 预言的事情,他肯定也不会傻到到处瞎显摆。 【心有灵犀】目前只能对小官用,好消息是,今早已经成功要到了血,成功建立了信标,令人心情愉悦。 不过,稍后,他还是要查探一遍族地,看看是否有人冒充混入……这是正事,肯定要做。 说起来,汪姓人是没有自己家吗,怎么总喜欢钻别人家族里充蒜? 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在阿客到来前的短暂空隙里,左右闲来无事,他干脆拿起了昨晚带出的那几本古籍。 没想到,随手一翻,只几页,就一眼看到了感兴趣的部分。 赋纹的事情他知道,现在的张家下属那些情报机构,也会收养孤儿,通过赋纹这种方式,将他们变成张家人。 不过,原来真有拥血赋纹的记载? 居然还真有人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亲自实践了,不过,就记录来看,近乎以命换命的方式,性价比实在不高。 也就难怪,仪式的最初设计者,和大多尝试者,都是爱侣或者近亲…… 正看得入神之际,冷不丁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下意识应了句,没等他反应过来,大门已被推开,随后,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声线倏地响起。 “——老师?” 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乍一听,声线已经很接近成年男人。 几年里拔升的身高,更是让体型与记忆中有了不小的变化。 而来不及更细致打量,对方已经姿态轻快地快步靠近,还剩几步路时,干脆毫无生涩地纵身扑了过来。 不及多想,条件反射的,青年熟练伸手把人接住。 “我好想您啊,老师~” 低头埋首,在令人怀恋的熟悉气息之中,这一瞬间,阿客不觉有些眼眶发红。 在对方确认般的嗅闻动作之中,张从宣忍不住轻轻揉了把属于少年的柔软的头发,嗓音不觉有些低哑:“老师当然也想你。” 难得听到自家老师直白表达的情感,少年眼眶湿热的同时,又忍不住笑容绽放,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然而,承受着少年几乎全部倾斜过来的重量,无来由的,青年脑海中,陡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明明长高不少,这样抱着阿客,怎么感觉好像还比上次变轻了些? ……先等一下! 这个“上次”的作比对象,该不会—— 第164章 怕是恐有性命之虞 不过,这点子不合时宜的游离念头,一瞬间就被按进了脑海深处。 现在终于再次亲眼看到了自家学生,即使才见面,但两边的区别,已经足以让他清楚区分了。 虽然外表相似,但是,眼前的少年,仍处于无忧无虑不知愁的阶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纯粹明媚的活泼与阳光。 大号那边的海客,却要复杂深沉得多。 时不时的,还会表现出一些不自觉的过度紧张。 就算是同样的尾音上扬的呼喊,少年的嗓音也要坚定自信得多,而自家店员每每开口喊人的时候,语气总带着一种飘忽不定的小心翼翼。 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要不是相处时并没什么异常,他真是要忍不住怀疑,自己莫非是什么很可怕的形象? 并不知自家老师已悄然在心中做出了一番比较,此刻,少年完全沉浸在了久别重逢的欣喜之中。 只是,越是近距离嗅闻,从气味里大致确认出的药材越多,笑意不觉逐渐收敛了起来。 即使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担忧之下,还是抬起头,直言问了出来。 “老师,您昨天又发热了?” 张从宣:“……” 自家学生那么认真地闻来闻去,他当然有所察觉,但只觉得可爱顽皮,并没多想。 谁能料到,那竟然是在认真分辨药材呢。 当然,往好处想的话,至少孩子的学习卓有成效,也是发自内心的一腔赤诚之情不是? “昨晚就已经退烧了,”他道,“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阿客忍不住略微提高了一点音调。 十分严谨地试过了额温,发现确实不烫,他这才舒一口气。 又转身看了一圈,倒了杯热茶来塞进人手里暖着,这才挨着坐下。 嘴里还小声嘀咕:“族长上任不久,生活用品是少些,等会回去,我再给您送几样手炉和暖袋来。” “药材也得准备些品质更好的。” “还有衣裳,去年底听小哥说要去接您,我都预备了不少新的……” “……上次跟老爹去俄国,还买到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听着少年不停碎碎念,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已经安排出了一大堆要送来的东西,恍惚间,张从宣仿佛又听到那声坚定的——“翻十倍!” 这点上来说,两边相似度有点过分高了吧? 为了避免出现那种,族长主屋被各式用品和零碎物件堆满的可怕场景,他不得不主动出声打断了。 “全是阿客的心意,老师明白,”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他温声劝道,“不过,日常所需,只要够用就好,不必破费。再者,过段时间还要去趟南边,我也用不着那么多……” 出门去南边? 怔了一瞬,想到某些事情,阿客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口吻:“您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合出门吧?” “我听小哥说过一些青铜门的情况,那种地方形似囚牢,您又是原本就身体不好……这次回来,合该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的。” 不等青年回答,他转瞬笑着转开了话题。 “至于破费,老师不知道,我这些年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哦……” 眼见对方注意力被吸引,他口吻轻快地,随即讲述起了几年里的大致经历。 …… 另一边。 虽然新任族长已经诞生,但百年来遗留的习惯,议事场所仍旧放在了先前大长老的办公场所。 张起灵进门的时候,四位长老已经尽数到齐。 等他刚一落座,旁边的三长老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族长,从宣既然已经提前回族,先前说起的那件事情,想来恰好……” “——并非如此,”不等他说完,张起灵断然出声回绝,嗓音沉笃,“六年守门,亏耗甚多,老师此时正需要精心修养。” 他自然明白,长老们答应提前接应老师出门,存的什么心思。 为此,原本就提前有所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老师的情况比想象的糟糕许多…… 也因此,明知昨日四长老来意不明,他还是诊治的事情交给了对方。 毕竟,对方的医术,的确在族中十分出名。 一念至此,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列坐在下的四长老,语气略微和缓了几分:“昨夜,还麻烦长老连夜赶来、亲手诊治,实在是感激不尽。” 接收到众人随之而来的注目,四长老张瑞芳不由无奈一笑。 早知道,就不主动送上门去了,这下可好,反倒变成了现成的有力人证啊。 不过,多年行医的操守,到底不允许他临时勉强违心改口。 就诊治的结果来看,族长所说的休养,也没什么问题。 “……分内之事罢了,族长何须言谢。”朝着少年族长微一点头,他才转向其他人,细细解释。 “从宣那体质,你们也知道。这几年不见,弱质更甚,血气不足,昨夜刚回来,就发起高热。” “眼下,若是再要思虑劳累,怕是……怕是恐有性命之虞啊。” 第165章 陈皮,他其实早已经 话音落地,一阵无言。 “西部档案馆那里,按照族长的告知,那里很可能也有张家先辈的遗存心血,必须尽快前往查看……” 沉思之中,三长老最终摇了摇头:“那附近,本就有我们的人,虽然不多,至少可以进行一次先期查探。” “只是,南部档案馆那边,形势着实叫人难以放心……最近一次联络之后,已经十天没有再回复讯息了……” 虽然面上不显,对于这种现象所代表的恶劣迹象,他有无数糟糕和更糟糕的猜想。 张海琪虽然能力不错,但性格和作风也不是没有缺陷。 也许,当年应该顺着那份来自霹雳州的报告,继续查下去的……那两个连外家都算不上的底层特务,其实做的还不错…… 如今再去回忆,报告上的两个署名,依稀好像是……张海侠,张海楼? …… 族长主屋之中,依旧是暖意融融。 “……虽然我爹不说,但是我觉得,在经商方面,我说不定能比他做得还好呢。” 说到最后,阿客到底忍不住,流露几分略显张扬的自信。 “果然青出于蓝,”见他讲述暂告一段落,张从宣随手把尚且温热的茶水递过去,“既然是兴趣所在,只需放手去做便是。” “以你的能力,如果在这方面继续发展下去,定会是了不起的天骄人物。” 乖乖喝了口水,听着老师毫无保留的鼓励,少年扭捏一瞬,反倒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人外有人,天骄什么的……我只想着,能多帮到小哥些就不错了。” 难得见他这么谦虚,想到另一边自家店员的90资产数值,张从宣顿时忍不住莞尔失笑。 但,再思及几次看到的,自家店员颈间那荆棘般蔓延的青黑色纹身,这笑容又逐渐消退了。 “别担心,我也会帮忙的,”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安慰,“不如,先说说你的想法,老师这里,也许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作为参考。” “我,”这次,少年却是停顿数秒,方才回答,语气也有些犹豫不定,“我听说,族中几年后,有可能选些人外派……” 青年倏地一怔。 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了那个地名:“港城?” “是港城,”阿客忍不住面露惊讶,“您也知道这事?” 张从宣摇摇头,开口时,嗓音有些迟缓。 “……从局势来看,北方战事难免,南方势力交错复杂,很可能朝令夕改。而港城作为租界,地位特殊,也许能安稳不少时日,是个稳妥的选择。” “老师跟我爹说的一样,”少年忽而得意扬眉一笑,“幸好,我的英语成绩还不错,想来就算最后定下,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大难处。” 听到这里,青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听你的话音,定下的概率很大,那,你粤语学得如何?” “……”阿客沉默了。 即使心情复杂,看着自家学生略显尴尬的模样,张从宣还是被逗笑了一瞬。 眼见如此,少年也不懊恼了,干脆一歪脑袋,顺势靠在了老师身上。 “您居然笑话我,”他声音闷闷,“可是,我之前也没去过港城,只是私下一想罢了,仓促之间,怎么晓得人家到底讲什么话呢?” “……是我不好。”张从宣诚恳认错。 这毕竟还是旧时代,通讯出行俱为不便,而且阿客也才十几岁,年纪还小,哪里就真能面面俱到,做得完美无缺呢。 想了下,他摸摸少年的脑袋,歉意道:“作为赔罪,老师教你粤语吧?其他常见的中外语言,你感兴趣的,也都可以。” “粤语?还有其他的?”阿客震惊抬头,试探着挑了几个询问,“法语?意大利语?俄语?满文?藏语?” 连番询问,青年却全部回以肯定颔首,少年顿时忍不住感慨出声:“您到底还会多少东西啊……是因为,去过的地方很多吗?” 【张海客认可度+1,目前总值95。】 久违的提示音响起,张从宣忍不住愣了一下。 “其实也没去过多少地方,西南不过川地,东南不过浙江,往西不过青海……” 一边回答了方才的问题,同时,顺势打开面板看了眼。 目光扫过阿客那一栏,随即,却不由落在了位居最下的名字之上。 【陈皮认可度:70】 浙江……阿客无声重复一遍,见青年目光失焦,似是随着这个地名再次回想起某些事情,再想想,方才对方不经意提到要出门去南边…… 咬了咬牙,他忽然用力扯住了老师的袖子。 “其实,其实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但是,您务必先得答应我,一定不能伤情动气。” 注意力回转,就听到这个,张从宣有些不解。 但见少年纠结不已,却又担忧忐忑的面容,心下一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紧绷的眉眼,微笑应诺。 “没问题,老师当然不会生你的气。” 他嗓音和煦,阿客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反倒别开目光,声音愈发艰难起来:“您,暂时不用,着急去浙江那边的。” “这是为何?”青年不由一怔。 转而从他的话语里意会出什么,顿时有些惊讶:“你去过那边了?有见到陈皮吗?情况如何?” “我……” 阿客张了张口,却没直接回话,反倒喃喃说起了前因:“那个,因为想着您说的情况,那边可能会缺少钱物……所以几年前,自家商队过去的时候,我就特别托了人……” 青年并没表现出不耐,也没催促,只是认真听着,神色似有欣慰。 阿客愈发忐忑了。 要说出这个坏消息,实属不易。 但一而再转移话题,青年却心中念念,如此,实在看得他心中不忍。 倒不如,直言相告,长痛不如短痛。 省得老师总挂念着要出门找人,连休养都没法安心。 想到这里,他狠下心来,一口气说完了剩下的话。 “陈皮,他其实早已经……” “……已经死了。” 第166章 看给孩子气得 好像,刚刚幻听了一句什么? 自我怀疑之中,条件反射的,张从宣又打开系统面板看了眼。 没错,陈皮的名字还是好好挂在任务进度里。 甚至,就在关掉重开的这几秒里,骤然掉下去一截,导致名字后的认可度突然变成了【50】。 然而不过几秒时间,突然又莫名其妙窜了回来。 这次变成了【67】。 关掉面板,揉了揉额角,青年一时颇觉无奈。 ……系统只播报数值上升,不通知下降,以前他还暗自吐槽过这点,现在看来,倒也不失为一种贴心之举。 不过,这么活蹦乱跳上上下下的认可度数值,至少说明一点—— “陈皮还活着。”他底气十足地开口。 对于老师的反应,阿客自然设想过不少,悲痛伤心、质疑不信、恼怒追问……但唯独不是当下这种。 这么平静从容的,却又异常笃定的反驳。 “老师!” 紧紧拽着他,少年咬着唇,心下不甘,语速不由加快了些:“我没有骗您,也不会拿这种事来欺瞒玩笑!他尸首无人认领,还是我的人帮忙收敛的,听说是秋干物躁,夜间意外葬身火中……” 半是委屈,半是伤心,他话语不停的同时,眸中微光闪动,嗓音不觉有些沙哑了。 见他眼眶微红,情绪激动,青年这才察觉失言。 虽然是自己借助系统确认的结果,如此直白说出,对于努力查证想要帮忙的自家学生来说,无异于一记不留情的断然否定了。 刚刚的消息确实过于惊人,只顾着脱口反驳,居然丢掉了该有的情商。 实在不该。 “阿客……”他低喊了声,安慰一般,抬手轻轻拂过自家学生紧紧蹙起的眉眼。 低柔如叹的呼唤里,少年仰着头,琥珀般清亮润泽的眼眸,蓦地睁大了一瞬。 几秒后,如梦初醒般,长睫方才匆匆一眨。 那颗要掉不掉的水珠,也随之砸落了下去。 青年应声一怔,似乎欲言又止。 阿客也反应了过来,但立时匆匆背过身去,掩饰般用力抹了一把脸。 “我多管闲事了,是不是?” 低着头,他咬牙笑了声,赌气一般,转而自我反省起来:“本不该多嘴多舌说这一句,省得平白惹您生气。” “那个陈皮,我就知道,您总是念着他的。刚一回来,就跟以前一样,满心惦记着要去找人。” “您不肯信我,也没什么,却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了吗?” 张从宣已经听呆住。 除了心虚自责,还有油然而生的一阵浓浓负罪感。 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简直万恶不赦! 看给孩子气得,委屈哭了不说,都口不择言,开始说反话了。 不及多想,见少年负气自语完,又冷不丁往前一步,一副随时夺门而出的架势,他紧跟着马上起身,强行把人拉回来,按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同时,自己半蹲下去,摆出端正态度,好言好语地跟人道歉。 “不是多管闲事,我知道阿客一片好意,才会派人前去,怎么会生你的气?” “当时事发突然,都没来得及安排周详,亏有你替我考虑,爱护关照同门,老师要谢谢阿客才对。” “至于找人的事情,我没说马上就去……说陈皮没死,也不是不信你,只是……” 说到这里,张从宣顿了顿,斟酌了下言辞。 他为什么这么确信陈皮没死,不能暴露系统的情况下,还真不太好解释啊。 “天授”的选项,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冷酷按了下去。 在这里说出去的话,小官不用一天就能知道……这个借口虽然好用,但着实后患无穷,还是免了吧。 而眼见对方“只是”后面就断了音,颇显为难,阿客眸光微闪,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就要挣开起身。 “等等,咳咳咳咳——” 情急之下,青年忽然灵光一现,偏过脸,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同时努力挤出模糊的声音:“没有不信你……” “老师?”变故突生,阿客吓了一跳,再顾不得其他,急忙起身。 一边将人扶起,帮忙抚着胸口舒缓,他急促出声安抚:“我知道了,您别动气,别心急……” “不是不信你。”好容易停住呛咳,青年面色苍白,却看也不看递来的热水,只紧紧攥着他的手,忧郁低垂的黑眸看不清情绪。 “寻根究底的话,其实也没有来由,只是一种感觉吧……说不定,陈皮真的……真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 半晌,在他怔然的视线下,青年终于抬起头来,神情像是伤怀,又像是感慨。 “可真要是这样,若连我都不肯为他查明真相,报仇雪恨……阿客,那这样的人,还算得上什么为人师者呢?” 带着苦笑的反问轻飘飘落在耳畔,阿客仰头凝望之间,一时竟是再也言语不得了。 第167章 无论什么,都守口如瓶 片刻后。 将似有触动的少年送出门外,凝望那道人影遥遥走远,张从宣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哄学生,其实真是个技术活。 临机应变的结果似乎还不错,阿客居然没再追问,只是叮嘱他必须养好身体再说,需要的话,他可以一起去。 但是,误打误撞的,认可度居然又加了两点。 【张海客认可度:97】 陈皮那边,他刚刚说的话,的确是出于真心……虽然人还活着,但是都给阿客派去的人造成了意外身死的误会,一定是出了事。 具体的情况以及前因后果,是否有人作祟,只有亲自去看看,才能清楚。 如果真有人陷害,报仇自然是应有之义。 将心事压下,收起系统面板,他暂且将出行浙江计划排入了日程之中,转身就准备去找张崇。 目前,族中小官这边,同样是令人难以放心离开。 出门之前,家里也得打扫干净不是。 …… 才出过一次任务,再加上昨日约好的事情,张崇今天并没出门,老老实实在家等人。 不想,方一见面,青年当头就是句语气凝重的“帮个忙”。 二话没说跟着出了门,只是,眼见已经快要走出本家族地范围,张崇终于忍不住有些疑惑了:“咱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现在才问,是不是迟了点,”张从宣好笑地瞥他一眼,随口调侃,“要真想把你卖掉,我现在都可以收网数钱了。” 对此,对方的反应却是…… “你缺钱了吗?”张崇脱口而出一声询问,颇为惊讶的模样。 不是,一点紧张感都没的嘛……青年颇觉无言,又忍不住有些惊奇:“我要说缺呢,你是打算借钱给我?” “说什么借,”张崇毫不犹豫摇头,认真道,“需要多少直说,回去我拿给你用就是了。” 这么坦荡而诚恳的回答,反倒让张从宣没料到了。 下意识停步,他思考两秒,试探着提起:“那,要是我说,想借一点你的血来用呢?” 这次,男人终于迟疑两秒,才重新有了动作。 “怎么不早说……我都没带采血器皿,先用这个将就下吧。” 他说着,随手从腰间摸出水囊丢了过去,同时利落解开一半外袍,挽起大半袖口,攥紧手掌让青色血管变得更为明显。 呼出一口白雾,拔刀就要在手臂上划下,又随口询问:“大概用多少?” “——等等!” 这一套流程,对方做得自然而流畅,张从宣都看呆了。 即使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阻止,刀尖下,一丝鲜红已经从皮肤下渗出,沿着垂落的手臂线条缓缓淌了下来。 “怎么?”持刀的手被按住,无法深入,张崇顿时不解。 迎着他不明所以的视线,青年一时哑口无言。 话说,你动作那么快做什么! 这时候再言只是开玩笑,也太没心没肺了,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不过血都流了,未免浪费,不如试一下【心有灵犀】? 可他其实本来没这个打算的啊! 以后再也不乱开玩笑了,还不行吗! 眼看再纠结下去,血都要冻住了,不得已,他匆匆上前一步。 却没看对方,只低头盯着那出血的地方,咬牙小声道:“接下来的事,你就当没看到过,任何人都不要提,行吗?” 这目光闪躲,似乎迫于无奈又莫可奈何的姿态,看得张崇下意识就紧张起来,不自觉随之压低了声音。 “我答应你,无论什么,都守口如瓶就是。” 张从宣幽幽叹了口气。 真的好想问一句,你都用这刀干过些什么…… 但又一想,人家都敢往自己身上下刀,应该还算干净? 算了,左右到了这一步,别想那么多,就随便尝一小口,看看信任值好了。 半晌,在张崇凝重的注视之下,对方忽然伸手,将刀刃接了过去。 还不忘单手搭了过来,帮忙给他按压止血。 紧接着,青年若有所思地,垂眸打量了几番染血的刀刃。 随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有些抗拒,却又不再迟疑地将其举起。 刀尖方向……正是朝着他自己? 张崇看得一头雾水,正不知所措之时,却见对方缓慢而坚决地将刀尖往自己面前凑了过去。 他几乎要惊喊出声,忍了又忍,还是在最后一刻,闪电般出手攥住了青年的手腕。 并出声试图加以阻止:“你做什么……” 动作被打断,青年只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随后,在张崇惊恐的目光之中,青年手腕再度用力。 不及阻拦的,那截带血刀尖,眨眼便已没入了对方的……口中? ——咦,居然吃,吃进去了? 他呆立原地,心乱如麻,却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想自戕就行。 他就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等等,但这也不太对吧! 【角色 张崇 信任满值,信标建立成功!】 【当下控制位信标数量:2】 【全部信标数量:2】 “……你那什么表情?” 心情微妙地看完了系统提示,随手将刀拿开,然而张从宣抬头就发现,面前人的表情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了。 忽然想到,怕是有血沾在了嘴上,估计看起来不会好看。 把人吓到了? 下意识抬手一抹,默默吐槽了声这技能的坑人解锁方式,他尴尬而熟练地摆出了端正表情,严肃解释:“放心,我不吃人!” 错愕、震撼、纠结、沉痛…… 此刻,张崇心跳急促,根本难以遏制复杂交织的情绪,更说不出话来。 殷红的血色被擦拭抹掉了,然而,刚刚那一幕所带来的震撼,却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青年全程表情平静,但方才含刃吮血的场景,实在过分妖异而惊人了些。 让人不免想到,某种传说中才会有的,离奇精怪妖孽故事。 凌乱的思绪纠缠,让他一时间只下意识摇了摇头,呐呐:“从宣……” “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吧?”观察着他的反应,张从宣想了下,不动声色解释道,“这只是一种……特殊能力的需要,从此以后,我就能随时知道你的位置。” “……明白了。”张崇终于缓过神,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此说着,他仍有些恍惚,语气也不复平时沉稳,“这能力太过妖异,你最好……别再轻易对人显露了。” 谁说不是呢,张从宣默默点头。 以后一定不跟人乱开玩笑了! 不过,谁能想到,这小子的信任值居然这么高。 干嘛对玩家这么信任?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心安理得指使人…… 转眼看见对方裸露的手臂伤口,放任不管的这会,都已经逐渐凝血,他叹口气,从袖袋里摸出外伤药和绷带,随手帮忙包扎了起来。 只是,这么仔细凑近一打量,方才发现,对方的手臂侧方,以及袖子遮掩下的臂膀更深处,似乎分布着不少深浅不等的长条痕迹…… “受罚的鞭痕?” 他没多想,随口问了出来:“连手上都有,受刑范围这么大,估计得百八十鞭吧?” “看起来都好几年了,你这么谨慎周全的人,又是大长老心腹,怎么会平白受此重罚?” 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不起眼的旧伤痕,张崇下意识指尖一颤。 立时想缩回手,又唯恐欲盖弥彰。 迟疑片刻,才若无其事地回以简短一句。 “都陈年旧事了……违背族规,本就该罚。” 第168章 你需要我的帮助 问他到底是违背了什么族规,人却不说了。 这么避而不谈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张从宣也就没再追问。 看着对方重新穿好衣服,将绷带遮掩在了衣袍之下,一副当真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配合态度,他一时难免有些心虚。 “刚出来,就让你白白挨了一刀,真是不好意思。” “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张崇不以为意,“你救我两次,用这当做利息,尚嫌不够呢。” 张从宣:“!”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 “圣婴遇刺的那次,若非你示警提醒,我定会被偷袭中伤,失责失职,”男人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低声叹了口气,“还有……早以前,我掉进谷中那次。”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少年时代的往事了。 作为从小克死双亲、被伯父收养的小孩,他向来是不讨长辈们喜欢的,也就作为本支家长的长老爷爷和蔼可亲,愿意多照拂几分。 这种爱护,其实也就是对本支孤儿一视同仁罢了。 却依旧引起其他兄弟姐妹的不满,在长辈们带同龄后辈们外出的时候,谎言将他诱入险路,推入开裂的深深冰缝之中。 侥幸没死,却断了双腿,身受重伤,动弹不得,逃离无望。 凭着凿冰为食的办法,他勉强活了几天,却在无法避免的逐渐失温中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最开始,仍旧忍不住心怀期冀。 希望兄弟们能心意回转,希望叔伯们能敏锐察觉迹象,前来救人,也希望,长老爷爷能注意到自己的无故消失。 直到第五天,却依旧没有等到任何人。 仰望着冰谷上狭长一线湛蓝明透的天空,感受着身体渐渐化作石头与冰块的一部分,绝望过后,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这样不被任何人觉察地死去,倒也不失为一种归宿吧? 然而,闭上眼,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再睁开的时候,就发现身前不远多了一个少年。 黑眸平静,神情淡漠,即使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也像是一个濒死之际才会出现的、不真实的单薄幻影一般。 认出对方模样的瞬间,幼时记忆中,这张脸冷酷染血的画面涌上心头,让他心里几乎悚然一惊。 但是,转而想到临死的时候,居然是幻觉到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张崇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他的死亡走马灯,是不是来得太离谱了些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对方似乎观察确认了什么,谨慎地朝这边走过来。 声响明确无误地传入耳中,且越来越近。 这下,他终于才发现,居然不是幻觉? 那一瞬间里,难以言喻的亲切温柔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差点真的落下泪来。 “从宣,”寒冷加上激动,他开口时,完全掩不住声音的颤抖,“你也掉下来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 “我是从下面出来的。” 听到他的话,张崇举目望去,却并没发现可以进出的洞窟或者入口,只有无尽的冰块与石头。 而且,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跟手无寸铁的他不同,少年背着一个相较身形来说大的过分的包袱,腰间还挂着铁钎、铲镐、火石等工具。 这身装备,张家孩子从小就要熟悉应用,他自然也是认得的,当即明白了对方的经历,却是不由瞠目结舌:“你一个人下墓去了?这不合规矩吧!” 身体尚未成熟,年龄还没满足,更没经历放野所带来的考验,族中怎么可能放任张从宣这样独自出来冒险呢? 据他所知,对方同样继承了麒麟血脉……那就更不应当出现这种情况啊! “不合规?”少年眨了下眼,坦然自若地答道,“有人发布任务,我就接了。” 张崇不由皱起了眉毛。 少年并不关注他的情绪,四下打量一番,便询问道:“你要继续躺在这,还是想回去?” “当然想回去!”他赶紧应声。 这种迫切,在望到对方背负的硕大包裹时,又化作了些许难定的忐忑:“我,要怎么做……你需要钱吗?等我回去,把家里的都给你,还有,一定帮你跟长、大长老说,惩罚那个违规差使你的人……不论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都尽力去办!” “不用。”少年断然拒绝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之时,却见对方轻巧将包裹放到了一边,蹲下身来,检查了一番他的断腿。 “没法走了。”低声嘀咕一句,少年抬起头来,眸光陡然多了几分认真。 出口的话,却古怪而无端,叫人难以理解:“现在发任务吧。” “……什么?”他听得怔然。 “给我任务啊,”少年似乎比他还要疑惑,又往一侧的虚空里看了看,转回头来,语气更笃定了几分,“快说,你需要我的帮助。” 这是戏弄吗? 但比起被戏弄玩笑,他更怕眼前唯一的希望就此离去。 于是,犹如鹦鹉学舌一般,张崇僵硬地重复了一遍:“从宣,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行,”少年眼也不眨地一点头,“张崇是吧?你的任务我接了。” 紧接着,对方动作利落地帮忙固定起断骨,又在他面前主动背过身,半蹲了下去。 “上来吧,我带你回去。” 第169章 张崇欠我三百万 当时画面尚且历历在目,但他开口没几句,很快注意到青年略带迷惘的神情,以及回忆中越拧越深的眉头。 “好像有这回事……但是,我看不清楚……”说着,张从宣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仿佛想要以此动作,让抽痛的神经稍微舒缓。 听着对方娓娓道来,相关记忆被触动,顿时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但却犹如雾里看花,只隐约能窥到影影绰绰的零碎画面。 一仔细去想,那些记忆又都被朦胧的白雾遮掩严实,难以看透……这种感觉,着实令人难受。 见此,张崇也不再细谈,三言两语带过当时详情,直接说了后续。 “……再见到我出现在族中,大家都很吃惊,但叔伯们难得好言宽慰了几句,兄弟姐妹们也陆续来找我道了歉,所以,我后来并没有跟大长老说起其中详情。”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似乎已彻底释怀了这段往事。 刚从费劲的回忆中脱身,就听到这里,青年已经不由皱眉了。 他忍不住追问:“那么,就这样轻轻揭过,哪怕你差点死掉,也没人受罚?” “那还是有的,”张崇答道,“大长老听我说你的事,查清后重罚了私使你的那个人。” “……怎么说,若非叔伯收养抚育,大长老信重任用,我也没法成长至今。所以,至于其他……” 人要知恩,他对叔伯以及大长老,仍然还是尊敬的。 至于兄弟姐妹们……身体早已荒废,只余血脉勉强支撑,如今新族长上位,并不容忍尸位素餐之辈,这段时间怕是过得比较辛苦吧? 当然也还有解法,那就是指望下一代。 只要,他们真还活得到那么久…… 心念转动,他垂眸间,不由微微一笑。 本就阴柔俊俏的面容,这一刻几乎显出几分腼腆意味。 “——我不认他们,也就是了。” 张从宣听得欲言又止。 不是,你原来是这么个以德报怨的好脾气吗? 光听着就觉得有点惨,作为当事人,还真能当没发生过坦然原谅啊! “倒也不必这么宽容大量……”他尝试劝道。 “已经过去的事,多做无益,”轻轻叹一口气,张崇转而问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倒是从宣,咱们这趟出来,到底要做什么呢?” 青年莫名感觉有点憋闷。 但是作为成年人,对方不想听劝,一门心思和气团圆,他能怎么办。 算了,先找机会,套麻袋打一顿出出气再说。 心中有了决计,他也不再多想,将计划直言相告。 “……很简单,你之前在泗州就见过的。我会检查一遍族中是否有外姓潜入,需要你帮忙认脸,记录整理名单,随后汇报族长。” “没问题。”张崇当即应声。 想了下,却又提议:“最近不少人外出,族地人员不齐,要想彻底清查,不若跟族长求令,请五长老配合协助?” “有道理。”张从宣恍然。 这情况他还真不知道,那是得找五长老帮忙。 对方掌管族务,对族中各色人等堪称熟稔于心,只要肯配合,绝对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过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先把现有的这些人查一遍再说。 如此,两人绕到族地外围,大致划分了下范围与路线,便准备开始粗略清查。 上次在泗州,张崇还要看顾圣婴,不敢离得太近,只是远远观望。 此次站在近距离观摩,却是看得分明。 虽然说着要查人,但青年并不进门,也不看人。 只是沿着预定的路线,闲庭信步一般从外墙走过,便一连串地吐出形形色色人名来,供他记录核对。 等走过小半族地,他终于觑到空隙,问出了心中疑惑:“从宣,到底怎么做到的……以前也没见过,你展现这许多能力啊?” “以前,忘了还能这样做。”提起这个,张从宣颇觉遗憾。 最初发现可以第三视角点名的时候,新鲜感在,又想着可以借此找出可招收的生源,试了张家不少人。 但差不多点遍接触的大部分人,也没收获,再加上真遇到生源,系统会特别提示,于是渐渐也就遗忘了这事。 张崇噢了一声,又问道:“所以,在泗州才想起来?” 那不是以为你死了,结果,只是个假货……想想当时错付的感情,张从宣忽然有点没好气:“对,还多亏你帮忙提醒呢。” “我不是——”话到一半,对方忽然沉默了下去。 并没放在心上,直到走到下一个宅院之外,再次确认过没有汪姓在内,正要开口之时,青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声问询。 “从宣,天授……到底是什么感觉?” “哈?”他脚步微顿,心下有些疑惑。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过再想想,对方似乎还没经历过天授。 那么好奇之下,想找众所周知经验丰富的自己提前取取经,倒是也正常。 思及此处,他以过来人的语气,非常淡定地安慰了几句。 “不用太担心,天授听着可怕,实际上也就还好。” “往好处想,就当做了一场梦,反正清醒后全部都会忘记,何必在意梦的好坏与内容呢?” 梦……张崇摇了下头,嗓音低沉地反问:“遗忘本身,难道还不够可怕吗?” 张从宣对此不予置评。 只要不提前退出游戏,玩家当然是不会忘记的。 至于其他的游戏角色们,那没办法,游戏里,张家血脉的设定就是这样嘛。 族长铃铛可以镇魂定神,但那铃铛只有一个,且除了几位长老一样德高望重且年纪大的,其他人或多或少要出门完成任务。 或许哪个瞬间,那不被期待的命运就会突然降临。 不过,刚刚才听了人家略显凄惨的背景故事,再想想那满值的信任,此刻看着对方怅然若失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沉吟几秒,他忽然灵光一现,顺手抽了对方一把匕首。 四下张望一番,很快在附近树下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 试了下匕首的硬度,发现可用之后,提刀一挥而就,刷刷写下了一行字。 [张崇欠我三百万,尚未结清] 满意欣赏几眼,张从宣后退一步,将字迹露出,转而朝身后人勾了下嘴角:“要是那么怕忘,不如像这样,把字刻在石头上。” “前后百万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记录方式了。” 看着眼前石块上也流畅自如的笔迹,张崇原本的感伤忽然就消散了几分,转而变得啼笑皆非起来。 “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从宣,为什么我会欠你三百万?” “随便举个例子而已,何必当真,”青年不以为意,“再者,你两条命,按等值黄金换算,怎么也值三百万吧?” 沉默片刻,张崇再开口时,声线莫名显出几分无奈。 “哪来三百万给你……” “不要紧,”拽着他继续前往下一家,顺水推舟的,张从宣轻描淡写地提起了另一种解法,“就以身赎债吧,等会回去,我就跟大长老说,留你在族长身边。” “你这么确定,大长老会同意?”张崇忍不住反问。 青年却答得理直气壮:“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族长不需要三心二意的人,大长老肯定明白这道理。” 歪理才对吧,张崇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倒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就是了。 …… 午时之后。 看完那份不长的名单,再听着对方提供的建议以及跟大长老要人的新情况,张起灵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但放下纸张,看着青年的目光中仍带出几分不赞同。 “老师,此事虽然重要,却并非今日非做不可。” 明白自家学生的好意,但张从宣只轻轻摇头:“今日非做不可。” 一想到可能不知道哪个地方,就有一只汪在暗中窥伺,他简直浑身不舒服,半刻都忍不下去。 真拖延不得! 说起来,之前几次也抓到了不少人,除了个人信息,对于背后势力居然都没问出太多情报。 新人还是没完没了的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 要是能有更多线索就好了。 也不知道当年三长老审出了些什么,如此想着,他随口跟自家学生提了一句。 “对了,小官,我想看看六年前,泗州回来后的族中刑讯记录,可以么?” 第170章 又被割了一次…… 对此要求,张起灵却是恍若未闻。 手中朱笔一顿,被随手放下,随后,他从桌前起身,转到一旁炉边,小心将药碗取了下来。 看温度还算合适,便双手捧着,递到了青年的面前。 随着苦涩草木味道飘近,只瞥了眼那黑褐相间的药汤,张从宣已经感到了一阵窒息。 想也不想的,【心如止水】立刻被拉到了最高强度。 瞬间,完美维持住了表情管理,得以镇定自若地接过碗,潇洒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漱过口,看着自家学生似乎感到满意的表情,他微一挑眉,抬手拽住了少年的手臂。 “小官,刑讯记录?” “人力有尽,”张起灵毫不为之所动,仰头时,黑眸里满是认真,“现在应当休息。” 孩子真是长大了啊,青年心下感慨,想了想,忽而莞尔一笑。 “并非为公,只是刚刚看到张崇身上鞭痕,好像是被罚的不轻,想知晓到底缘由为何。” 他隐约有点猜测,只是还需要确认下。 顺便,再看一看那些外姓人的审问结果。 “张崇……”少年却是略显迟疑,似乎回想起什么,“身上的鞭痕?” 他记得,也就是在六年前,张崇从自己这得知老师离开,就急匆匆走了,三天后再回来,便带着大半身血痕,行走都比平时迟缓许多。 如今再被提起,瞬间对应上的同时,却也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阻拦了。 迎着青年的注视,半晌,他抿着唇,转身去拉开了门。 开启瞬间,门后的铃铛随之叮铃摇晃起来。 一道修长人影,几乎是应声从檐下落地,利落跪倒在了少年面前,低头待命:“族长。” “六年前,春夏之交,张崇受刑,当时记录缘由为何?”张起灵问得直接。 听完,这人只稍微作想,便流畅而清晰地吐出了前因后果。 “壬子年四月,张崇泄露机宜,导致前任长老张瑞空遇害,守门人临时变更;无令私调信马,致其减数一匹;擅闯青铜门,无故滞留三日……明知故犯,数罪并罚,领鞭三百,以儆效尤。” 听到前面时,张从宣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这么好的记性,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天授。 但听到后面,却是不由五味杂陈起来,微微出神。 果然,是被自己牵连了啊。 当时他的设想,二长老反正回不去,逼供完毕自己直接走就算,只要应付过押送族人,就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谁能料到,后来…… 这个人,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虽有救命之恩,但如此三番两次、不求回报的帮忙,难道不是早就足以抵消了么? 张起灵同样听得一怔,心下触动。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等人退开,重新合上门,转身拉着青年走入书房里间,从书架下层分别抱出两个木匣来,一一打开。 “九节锏,也是张崇当时带回,还有……” 怀念摸了摸许久不见的武器,张从宣随之跟着自家学生的动作,将视线投向了另一边。 真正看清这只匣子的内容物,瞳孔不由略微一定。 “老师认识么,”注意到他的失神,少年若有所思,轻声解释道,“这柄黑金古刀,本是前任族长遗留家中,现在交给老师,也算物归原主。” “先族长遗体,被我带回,已经葬入祠堂地下,如果您想见——老师?!” 话音未尽,他语调陡然一顿。 无他,就在他的讲述中,青年仿佛感慨一般,抬手轻轻搭上了那柄黑金古刀的刀身,手指寸寸拭过。 尚未点灯,里间光线黯淡。 这也导致,直到一丝血腥味飘起,他才骤然察觉,在那刃身之侧,细小的暗红液体正不断从青年手下渗出。 不知不觉,连剑身之下的绒布,都已被浸出了一线湿润的暗沉。 而对方却仍恍若未觉,只是随着他的呼喊,才如梦初醒般惊怔回神。 又惊又气,张起灵一把攥住了青年的手,翻过细看。 立马就见到了掌心那道,被划出的一线细长血口。 他眉宇顿时沉凝,再见对方面上那抹不及掩饰的恍然与懊恼,再忍不住心中担忧。 并非痛觉迟钝,实际上,就他所见,自家老师的感知在族中完全是数一数二的强悍。 如今明显受伤,却怎么会浑然不知? 而张从宣是真的懵了一瞬。 在这里见到黑金古刀,他不免有些好奇,所以才多摸了一会,想看看会不会触发什么神奇效果。 但是,一不小心,忘了刚刚喝药时候拉高的【心如止水】还没调低。 触觉模糊的状态,半晌也没摸出什么门道来,反倒又被割了一次…… 而看着自家学生担忧的模样,在被拉走去紧急处理的同时,他快速整理了一番思路,很快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忽然得见先辈旧物,颇觉亲切,一时没有留神……” 唇线紧绷,张起灵没说信与不信,只是将人按在了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叫人拿伤药和绷带来。 看着少年的背影,张从宣张了张口,莫名有些心虚。 其实,他刚想说,自己袖袋里就有备的外伤药来着……而且,血沾到刀上了,是不是应该擦一擦,免得污染文物…… 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不要说话,会比较好? 这么道小口子,哪怕再流一会,反正也死不了。 如此做出了决定,老实等待之中,心念一动,默默将【心如止水】恢复到了正常强度。 顿时,掌心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不由蹙了下眉。 值得庆幸的是,伤口不深;问题则在于,这是把货真价实的百年老刀,而这次,没有破伤风针给他打了…… 纠结之中,少年不知何时已走了回来。 将烈酒和药盒放在桌边,张起灵将青年的手捧起,用棉布蘸取少许烈酒,轻轻擦拭起伤口周边。 尽管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他手上动作却是一丝不苟,小心翼翼。 灼痛之中,张从宣强行按捺住了下意识想抽回手的冲动。 移开视线,他四下扫视着身旁桌案,试图找到些什么足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而这么打眼一扫,身前那份明晃晃摊开着的文件上的几行文字,顿时落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南洋档案馆……袭杀……瘟疫……疑似桂西军阀……” 在这张文件上边,还压着一份人名清单,其中几个人,已经被朱笔打上了红圈。 张崇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上,被朱笔轻轻点出了一抹鲜红墨迹。 回想起进门时看到的,少年笔下缓缓勾勒的姿态,张从宣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在挑选人手,外出执行任务? 可是,目之所及的这些名字,与张崇之前认人时随口提起的族长近卫人员,几乎重合了一半还多。 再想起,之前无意听到的“不少人外出、族中人手匮乏”之语…… 望着少年尚且单薄的身形,思索几秒,他还是直白轻声问了出来。 “小官,南部档案馆的事情,很棘手吗?” . . . .请个假,休息一下,周六更新推迟到下午六点前发。大家今晚可以早点睡,明天再来看。 第171章 难以叫醒的,是…… 意识到这个询问之下,隐含的某种试探,张起灵立时摇了下头。 “之前商谈,四长老主动提出要去,”他想了下,补充道,“南洋档案馆现任主事的张海琪,是他的表外甥女。” 这个出乎意料的亲戚关系,听得张从宣愣了一下。 不过随即,他便从少年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笃定道:“被其他人否了吧?” 做出这个猜测,并不费力气。 要是已成定局,事情定下了要交给那个神神秘秘的四长老,自家学生何至于还需要在这谨慎斟酌人员名单呢? 刚刚跟张崇出去一趟,他几乎补全了最近最新的热点消息。 当下,族中人手的确不多。 最近战火不断,邻居北俄动荡,对面日岛动作不断,趁火打劫。张家位于东北,自然对此事颇为关注,放出去不少人探听消息,关注局势。 也是因为这事,新族地完工的事情非常迫切,听说,四长老原定近期就要带人去验收……这个节骨眼,就算他有心帮忙,其他人也不会允许的。 再加上,大长老年事已高,逐渐衰弱,三长老分身乏术,四长老身负要务,五长老坐镇家中、不能轻离…… 所以,这事最终,还是落到了刚上任的少年族长身上。 想到此处,青年不由轻叹口气。 而分明被说中实情,张起灵抿着唇,低头放慢了手上包扎动作,却也并不接老师方才的话。 这是抗拒的意思了。 张从宣想了下,缓声开口:“四长老并不以武力见长,何况此事涉及西南军阀,牵扯甚多……” 他的确觉得这个任务可以接,稍作思考,干脆将自己的方案全盘托出。 “我的思路,西南之地,与长沙相接,不如直接找张启山协助,找到那个幕后的军阀,斩草除根。” “上次接触来看,这人是个务实的,事关有人蓄意制造瘟疫,他应当分得清利害。” “断了源头,南洋档案馆的危机自解,之后,再回头着手收拾局面不迟……或者分两路进行,一波去长沙,一波去厦门,两不相误,双管齐下。” 不得不说,这听起来的可行度还是很高的。 见自家学生沉默不语,张从宣微一挑眉,贴心补充道:“放心,知道长沙有块陨石碎片……但上次去时,不是也没事,可见,城内及周边至少是没有异常的。” “再者,我正准备过段时间去趟浙江,岂不是正好顺路?” 张起灵原本若有所思,听到这里,却是不由眸光一颤。 “……老师想去南边,是为私为公?”犹豫片刻,他问得很轻。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张从宣愣了一瞬,随即便坦然相答。 “当然是公私两便。” 少年望着他,一时没有再说话。 …… 第二天,阿客按照约好的时间过来,却只在房中见到了青年一人。 门口屋外侍卫驻守,显然族长是在的,却没跟老师待一起。 他初时没有说什么,等一堂课结束,趁着休憩,终于忍不住悄然相询。 却只得到了“族长事务繁忙,无暇闲坐”的话。 忙,都待在一个院子,能忙得过来看一眼的工夫都没? 他才不信。 但老师既然都这样说了,阿客虽然半信半疑,却乖巧应声,就当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认真学习了一天的外语。 直到临走时,才跑去书房敲开门,问起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顿时愤而拍桌了。 “他陈皮最好是真死了,我已帮他收尸敛骨,就当全了一场同门的情分,也没什么;要是他还活着,就最好夹紧了尾巴,别被我看见他小子晃到眼前来!” 转而对着自家族长,又生出几分怒其不争。 “小哥,该不会真打算放老师走吧?” “你要是坚决不同意,随便抹个眼泪,抱着撒个娇,他难道能狠下心丢你不管,非去找外面的?再不行,你下令呀,拿出族长的气势,他难道还能直接驳了族长的命令不听?” “于公于私,你的话,他总会听的么。” 听他说完这一长串,张起灵静默半晌,才回以低声。 “从前会听,只是老师在乎的太少,愿意如此。” 而那人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拦不住……譬如这次。 他看得出,老师决心已定。 即使当下避而不见,刻意忽视,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僵持一夜,他甚至已开始生出隐秘的担心,担心对方哪个瞬间就倏忽消失不见。 他都不敢想,如果这种可能成真,自己又该当如何……再者,老师尚未痊愈,若是路上再遇到什么…… 心下忐忑,即使身在此处,上午也不过空坐半日罢了。 但,若以族长身份下令……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便被按捺到了心底深处。 “我不能下令。”他沉声说。 见此,阿客也莫可奈何。 “小哥的觉悟比我高,罢了,且大方让他一回呗,”他郁闷嘟囔一句,眼见没法可施,只认真强调,“那至少,得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自然。”张起灵应得简短。 跨出门外时,门扉关闭的瞬间,阿客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再要细听,却又错觉般消失不见了。 仅余一人的房间内,少年垂下眼眸,望着桌面,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并非大方……” 只是,若以“保护”之名,便不肯尊重老师自己的意愿,专横独断,下达强制命令—— 那么,对老师来说,他跟从前的长老们又有何区别呢? 思绪纷乱,不知枯坐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了“笃笃”的轻声敲击。 惊醒回神,他微微蹙眉,正要询问何事,却听到门外传来了极为熟悉的一声轻轻呼唤。 “小官?” 怔然不及回答的时候,轻微一声木门摩擦的响动,门口那人便直接进来了。 仓促之间,张起灵僵硬维持着原本姿势,低头阖眼,一动不动。 宛如陷入了沉睡之中。 随后,便听到脚步声渐渐到了近前,伴随一声疑惑的低语。 “——睡着了?” 第172章 所谓命不久矣之人 少年身量未足,坐在宽大圈椅上,愈发显得单薄清瘦。 并未执笔,只是一手支起撑在脸侧,脸庞朝着几张凌乱叠放的书信,双眸紧闭,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显出几分掩不住的倦意。 看起来,即使睡梦中,也依旧没避开面前大小烦心事的追逐。 原本想说的话早已忘却,张从宣注目良久,无声吐了口气。 十四岁……尚且还是个孩子呢。 就已经接了这么个偌大的烂摊子。 心力交瘁,烦忧不堪,如今,连坐在这里,都会一不小心昏睡过去…… 六年过去,自从出门以来,似乎角色颠倒,回回处处,都是学生在照顾自己。 无论是阿客无微不至的关照,还是小官不言不语的袒护,桩桩件件,他都看在心里。 虽然是很欣慰,不过,目前看来,他也还没到能躺平养老的时候呢。 阿客那边的事情,还有时间,他准备等大号那边这趟回去,帮忙收集一些能用得着的消息。 至于小官这里…… 弯腰轻巧将少年抱起,回卧室的路上,张从宣暗自思忖,觉得,之前的计划还是得执行起来。 走之前,他得把不安因素激出来,清扫一波。 不然自家学生这么个小身板,真是让他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偶尔先斩后奏一次,应该也无妨…… 正如此想着,把人放回床上的时候,即使尽量放轻动作,少年仿佛还是被倏忽惊醒。 只是睁眼看见是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老师。”低声喊着,他拽住青年的衣袖,侧脸埋入其中,仿佛想要以此遮挡光线。 像是睡意朦胧,还没完全清醒的状态。 这种可爱姿态,即使年幼时也不多见,张从宣应了一声,不觉含笑,顺势坐下,安抚般轻柔拍了拍他的脊背。 “睡吧,老师看着你。” 半晌,就在他以为少年已经入睡时,却又听见,身侧人又喃喃了一句什么。 只是声音低哑,犹如梦呓,即使近距离下,也模糊到没能听清。 青年不由下意识追问一句:“怎么了?” 静待许久,却再也没得到回音。 …… 张从宣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当晚,他挑时间特意多吹了会冷风,血量本就未满的情况下,非常顺利地又降了一截,重新引来了四长老。 这次,却是药方更改,连夜送进来的,几乎尽数变作了救急续命的药物。 如此持续了三天,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然而外面已经传满了张从宣命不久矣的谣言。 还有明里暗里的质疑——一开始,当然没人敢直言族长的决定——于是目标纷纷找准了他身上。 有说,这是守门时辰不够遭受的反噬。 还有人说,本就生得短命之相,一看就活不过太长。 另外还有什么,说他早年勤于下墓,耗费太多,如今身染异毒,药石难医。 总之,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张从宣如今见怪不怪……早几年他就知道了,本家这群人一个个看着正经,背地里也是很有想象力和创造性的。 然而没过几日,话头风向不知不觉便转变了。 渐渐开始有人质疑,认为耗费族中人力物力,结果带回来这么一个病秧子,是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再有人认为,本家不养吃白饭的闲人,族长耽于感情,不计成本地给人吊着命,可能有些良善过度。 声浪愈大,如此阵势,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都难相信。 然而,族长一方似乎全不知情似的,始终保持沉默。 稀缺药材依旧源源不断地,每日被按时送入内院。 流言纷扬之中,一些潜藏的暗流,也渐渐汹涌了起来。 …… “我们外家辛苦赚的钱,爱给谁花给谁花!总强于留给猪狗糟蹋!” 清晨时分,再次带着准备好的药物进入本家,路上便听到有人议论不停,阿客差点便忍不住翻脸骂回去。 即使强自忍下,只冷嘲热讽几句便离开,最终进入内院之时,也依旧带着几分气性,脸颊紧绷。 张从宣自然看出他怏怏不乐,起初安抚了几句。 等见他上课时也没平时专注,几次走神,不由无奈,屈起指节敲了下他脑门。 “别想了,他们不过道听途说,以为谈资,何必在意那些闲人?” “我才不想理会他们。”闷闷辩解一句,阿客情知老师说得没错。 但想到那些过分言辞,心底仍旧很不舒服。 到底是少年,心气难抑,忍了又忍,突兀激愤骂道:“看他们自视甚高,指手画脚,真是可笑。” “本家外家形同一体,血脉相连,他们难道认为,我们供养扶助就都是理所应当?” 张从宣听得一怔。 话语脱口,阿客便知失言,一时竟不敢直视青年眼眸,低头匆匆解释:“……抱歉,并非意指老师和小哥,我就是,就是……一时气不过……” 正忐忑之时,却被轻轻拍了拍肩膀。 “这话没错,”青年语气和煦,并无丝毫恼怒,反倒赞同道,“本家不与世俗接触,若非外家支撑,哪里能如此优裕避世?” 没被责骂,如释重负的同时,愤世嫉俗的情绪退去,阿客却是不由略显讪讪。 半晌,自己嘀咕找补道:“本家毕竟担负家族传续,守着核心机密,超然一些也可以理解……我只是觉得,大家其实都一样啊,只是分工不同……” “阿客最是聪慧,向来洞彻事理。”难得见他扭捏,张从宣忍不住笑意,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 “有些人空长年龄,还不如你看得清楚,要跟这种人置气,岂不是自寻烦恼?” “再者……” 想到大号那边不知所踪的本家,以及自家店员的偌大事业,青年微微摇头,随口跟他玩笑起来:“当下时代变动,以后的情况尚未可知。也许百年后,这些人十不存一,反而是你能坚持到最后,做出一番事业哦?” “嘿嘿~”即使明白老师在有意宽慰,阿客还是听得很开心。 “假若真做出什么事业,也是老师教得好,我的成就,自然也是老师的成就。”这种话发自内心,完全不用思考,张嘴便自然流露了出来。 张从宣不由失笑。 一眨眼,少年不知看到什么,弯下腰去,捡起一张掉落桌案之下的纸张看了看,面露疑惑:“老师,这是……” 扫到纸页上曲折难辨的艰涩字迹,不知为何,青年沉默了一瞬,才低声开口。 “是译作梵文的《更漏子》下篇。” “梧桐树,三更雨,不解离情正苦……这几句?这种蝌蚪文,看着真是有趣。”随口复述着,阿客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语调轻快。 “看起来,似乎真快要下雨了呢。” …… 这场春雨,没让大家等太久。 两天后的夜间,巡夜的队伍消失不见,寂静之中,突有灯火点燃,并一路向着族长主屋而来。 只是,就在一行人到了门口,准备强势突入之际,却见不知何时,门扉霍然已经洞开。 一道人影悄然站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不言不动,只是静静看着他们。 顿时有人喝骂出声:“接应便接应,你小子装神弄鬼作甚!” 对方依旧未答。 忽然有人察觉不对,心生疑虑,但更多人手握利器,底气十足,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涌上,准备四面围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声闷闷春雷震响。 几秒后,忽然有人惊呼出声。 无他,闪电照亮下,对面那张瞳眸漆黑、神情淡漠的俊秀面容—— 不正是那传闻中,此时正该奄奄待死的命不久矣之人? 第173章 听令行事,指哪打哪 淅淅沥沥的雨丝悄然落下。 有人携带的手中火光被雨滴浸入,时而发出噼啪轻响。 火把照明范围有限,闪电消失后,门内那青年的身形,便重又隐没在了门扉的阴影之中。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之后,众人心中已生惧意,但事已至此,进退无非都是死,于是,这场争斗并无一人后退。 而对于张从宣来说,面前场景早有预料。 就像是早已预定好的外卖上门,无惊无喜,露面签收就行。 让他比较烦恼的,反而是这提前到来的雨水。 之前,他故意掉血引发谣言、隐没幕后推波助澜,等局势已定,才将计划全盘托出。 虽然迫于木已成舟的现实,自家学生被迫同意了钓鱼方案,但肉眼可见的,他这次特别生气。 张从宣对此十分理解。 事后知情可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即使出发点是好的,但想来对于当事人来说,无异于先斩后奏,逼迫就范。 完全是仗着百分百的认可度,他才会这样干,且发誓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作为赔罪,这半个多月简直称得上乖巧居家,对族长命令言听计从。 让喝药喝药,让躺平躺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称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就当禁足惩罚了。 幸好,还能每天见到阿客过来,不至于无聊到只剩下睡觉发呆。 就现在能站在这守株待兔的任务,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要来。 就是现在血量还差点、没完全回满,万一多淋上一会,再出点什么问题,那可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所以,还是速战速决…… 如此想着,张从宣攥紧九节锏,踏出门外,轻快地扫了阶下众人一眼。 “你们是并肩子上,还是排队过来?” 如此目中无人的嚣张架势,落在刀剑相向的众人眼中,自然分外可气。 没人出声,回答青年询问的,是一发出弦的飞矢。 以及数柄寒光闪烁的利刃。 人群晃动在墙上的影子,也飞快聚拢,随之冲向了一处。 …… 另一边,张佑山被压着,跪倒在了少年族长面前。 衣衫拔除、四肢反绑的姿态,宛如伸头待宰的牛羊,就连口腔也被仔细搜查过,以保证让他彻底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机会与能力。 “你小子,若是爱惜自己一些,何至于走到今天……” 对此下场,动手逮捕、并亲手把人带上来的张崇既是痛心,也是不解,退下时,忍不住丢下了一声叹息。 “其他人属于前二长老的亲族,多有受他庇佑照拂,动手有情可原,但明知前二长老当年也只是把你们当小卒驱使,这恩情真值得念吗?” 然而,闻声,地上原本沉默的年轻人忽然开了口。 “张崇,你问我为何难忘旧恩?” 费力挣了下,让脖子得以小幅活动,他无声扫视一圈上首围坐的几位长老,以及新上任的少年族长,摇头吸了口气。 “没错,二长老视我等如蝼蚁……” 下一句,却陡然昂首冷笑:“可若非二长老,我们这些孤儿早在小时候,可能就已被采血至死;少年时,会被上位者驱使劳累至死……有几个能活得到放野呢?” 意犹未尽,紧接着,他将目光对准了那位落座中央的小族长,却是莫名语带嘲讽。 “族长,您那位老师,当年也是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他曾经如何任劳任怨好用能干,又是如何落下那么一身毛病……想来,您该不会一无所知吧?” 张起灵眉眼微动。 没在意几位长老的神情与反应,他看着下方的年轻人,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知道……下巴压着冰凉地面,张佑山蓦地翘起嘴角。 哪怕呼吸气流卷起地面尘埃,呛得他咳嗽起来,也照旧笑意不停,意味深长反问出声:“族长啊,你上任未久,怎么就敢说自己都知道呢?” 此言堪称不敬,三长老张隆出捏住座椅,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你现在尽管嘴硬,待会,就由我来教你说话。” “……一时庇佑,难道就抵得过养育之恩?”大长老咳嗽了一声,语调愈发沧桑,“他张瑞空在你们身上所使所用,也是族中资源,无论如何,你不该妄图毒害族长!” 五长老难得在此场合沉默,四长老则一如既往冷眼旁观。 一时间,室内竟只剩下年轻人断断续续的呛咳笑声。 沉吟片刻,张起灵按桌起身,离开座位,独自走向了被缚于地上的年轻人,垂眸间,语气淡然而沉稳。 “如果有什么应该知道,我会弄清楚,”他专注盯着年轻人,嗓音放轻了些,“或者,你愿意告知?” 张佑山没有回避,直直打量着面前的小族长。 少年有一双漆黑却明亮的眼眸,神情认真,即使年纪尚轻,但平缓的声调中,似乎已经具备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恍惚间,他想起多年以来,就是这双眼睛,在每年祭祖时注视着所有族人来来往往,身形也一年年从幼稚变为青涩。 以后,还会继续长大成年,继续注视着后来人。 ……真幸福啊,那些人。 想想,在这个世界上,你从知事起,早早就清楚,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人——这种安心感是无与伦比的! 自然而然的,他就变成了你在这世上最特殊、最亲近的人。 你死即归他,生便也由他,只盼着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刹,看到的会是他淡然的面庞,这样,便足以在巨大的幸福感中终此一生。 这种情感,甚至让血缘都可以无关紧要! 而那些人的幸运之处在于,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够在这种幸福感中长久浸泡。 张从宣比那更甚,族长似乎同样将他视作亲近之人,明晃晃流露偏爱。 想想就足以令任何张家人嫉妒到发狂了! 有这样的幸运在身,也难怪,当年行走在死亡与阴物之间、全无生气犹如无心的人,如今居然能枯木逢春一般有了人样。 唯独……这样的幸运,此生与自己无望了。 “族长,”他摇着头,浑不在意下颌在地面摩擦出血色,面色凄然的同时,眼眶渐渐湿润了,“族长啊……要是您出现得更早些,十年、五年、三年……哪怕是一年……就好了。” 说着,失神片刻,他却忽然又抿唇笑了起来,这次的意味,却是单纯无害许多。 甚至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腼腆生涩。 “如今倒也不晚,我会说的……族长,您既然去过泗州古城,想来知道那地下多少尸骨吧?呵呵,那可是大半的瑞字辈和隆字辈,都埋在下面了……” “先族长当年记载,是失魂症发作而亡,实则您看到那具尸骨,就应该已经明白,那是死于刺杀!” “从那之后,家族内乱已久……百年来麒麟血渐渐稀少,也是因为每过几年,就有人挑选具备血脉的适龄孤儿,送去泗州地下,采血并作为苦力……” 他眉宇再无忧愤,却是想要把积攒了多年的话语一吐为快般,语速越来越快,口齿始终清晰。 三长老紧紧捏住了座椅扶手,但望着少年族长专注倾听的模样,面色虽然阴沉,到底未曾开口制止。 大长老眉须微动,但想了想,只慢慢闭上了眼睛。 四长老对此恍若未闻,只悠然闲适地拂开了杯面一缕不起眼的茶沫,并眺望起外面夜色。 直到不远处门口响动停下,青年合拢门扉,穿过庭院翩然走回,他才终于眼前一亮,就欲抬手招人。 不过,比那更快的是张起灵。 原本还在蹲身低头倾听的少年,此刻恰到好处地站起身,朝着门外走了几步。 刚入厅中,见众人不约而同看着自己,张从宣愣了下,再看看站在最前的少年,极短的对视之后,他眨了下眼,利落就要半跪下去行礼:“见过族长,长老,任务完成,余下无一活口,尸首已经移交他人进行搜检。” 话音虽然落地,动作却半程就被扶住。 哎嘿,自家学生就是贴心默契。 他顺水推舟站住,余光瞥见地上的张佑山也费力扭头看来,嘴唇起皮,一副可怜模样,立刻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朝自家学生暗示了下。 门口的桌子上,摆放的有解渴茶水。 刚刚他虽然在外面动手,但里面的事情也通过大号窥屏了全程。 既然这人如此识相,开始哗啦放情报,这时候还是要怀柔一下的,小官毕竟年轻,估计一时没反应过来。 作为老师,这种时候当然就应该贴心提醒。 而接收到暗示,张起灵也是微一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干脆利落地走到一旁倒了一杯茶水,随后返身回来,却是没看地上的张佑山,径直把茶水递到了他面前。 张从宣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怔。 不过,想想自己今天设定好的角色定位,他很快流露了然,双手接过茶杯。 今天,他要表现的就是族长手里的一把刀,听令行事,指哪打哪。 从令如流的,他几步上前,蹲下身,把茶水递到了地上的张佑山嘴边。 却不知为何,张佑山一时并没动作,反而仰头看着他,神色古怪。 张从宣不由微微挑眉。 “放心,茶水无毒。” 想了下,当着众人的面,他拿回来,自己先浅浅抿了一口,随后停了半分钟,这才将茶杯转开,换了个地方,重新递到对方嘴边。 这次,张佑山看看他,再看看身后,仍旧犹豫。 ……哎,自家学生只是不爱说话罢了,没想到一片好心,居然被误解。 无奈之下,青年又添了一句解释。 “喝吧……族长是看你讲得口干,特意赐水。” 第174章 游戏,果然很有趣 与此同时,身后飘来了一声语气清淡的“嗯”。 闻声,张佑山才终于低头喝了这杯水。 而见他把水喝的干干净净,张从宣心下唏嘘一声,就要起身之时,却听地上忽然飘来一声感慨。 “认识多年,竟是今日方知你是这般人。” 语气不明,难分褒贬。 望着他心平气和的神情,再考虑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从宣怔了一瞬,顺理成章将这当做了夸赞。 虽然他也很好奇,喝一杯水的工夫,对方到底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此前没有的优良品质。 放回杯子,扫一圈当下室内站位,他干脆扶着锏站到了自家学生身侧。 按理说,复命完是应该退下的,但此时刚结束乱局,他还是觉得站在这里看着更安心些。 而察觉这点的张起灵,稍一思索,并没有回到主位,反倒再次走到了张佑山身前。 “方才的话,我都记住了,”他轻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直到深夜,这场纷乱造成的局势才完全收拾干净。 等众人先后离去,少年族长却扶着门框停在门口,望着夜色中的雨幕久久伫立。 叹一口气,张从宣从身后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虽然张佑山幡然醒悟,到底过错已经铸成,必须接受惩罚……你刚刚已经做的足够好。” 下毒谋害族长,哪怕未遂,但再加上跟二长老残余势力一起策划了这次叛乱,还有随后会被三长老挖出的其他罪行…… 如张佑山自己所惋叹的那样,涉水已深,其身难免。 无论如何都死罪难逃的。 张家延续了许多年,要说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最厚重的,不是族谱,而是繁重如山的族规。 族长作为整个家族的核心,自然更是在族规中占据了大片篇幅。 任何危害或者可能危害到族长本人,且已经实施的行为,无论成功与否,参与者都将被处于极刑。 所以,张佑山刚刚那番突如其来的坦诚,倒也不是没有用处。 至少可以给他自己换个痛快点的死法。 而对此,张起灵只是微微摇头。 “我在想他的话。”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了身侧。 门内烛火遥遥,但这样晦暗的光线,反倒在近距离下,让青年俊秀的面容更显出了几分宁静的温和。 而那双墨黑的瞳孔垂落望来时,他一时有些分不清,其中是否真的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又或者,那份专注,单纯只是欣赏着门外连成一幕的如丝雨线? 眨了下眼,张起灵并未就此多想,转身拿起门边的伞,主动牵着人走入了雨幕之中。 青年的手带着凉意。 少年的嗓音,也仿佛被这凉意浸润,显得低而轻柔。 “老师,本家的孤儿,从小就会遭遇张佑山所说那些吗?” 有意或者无意,他没有详细复述方才内容。 这个隐含诱导的小心思并未被察觉,但青年略作沉吟,也只给出了再平淡不过的回答:“泗州我没去过,听他所说细节诸多,应是不假。” “至于被人私自驱使卖命……少年时代的事情,我记得不太多,之前听张崇说起,好像是有吧。” 为了不造成误导,张从宣没说的太肯定,转而建议:“今晚太迟,明天,咱们可以过去亲眼目睹一下。” 眼见为实,本家孤儿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听别人说,不如留给小官自己去看。 张起灵对此自然同意。 “人心,”青年忽而微微一叹,“利益权衡固然重要,但你如今身为族长,对此也不可不察。” 见少年仰头望来,似是有些许迷惘,他不由放缓了嗓音。 “听起来复杂,其实不难分辨。你只记住一点——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集结作群,但最基础的人心,仍是由一个个具体的、普通的人汇聚而成的。” “他们的意愿最容易被忽略,但他们的呼声与渴求,才最值得被聆听,远胜于座中三五人高谈阔论。” 这样说似乎有些偏虚,太宽泛。 垂眸沉思片刻,张从宣才再次开口。 “非要具体说的话,小官,我一直有几个问题不明白。” “家族下属那些部门、分支,是以怎么样的形式在听命运转?” “本家与外家界限分明,可这区别到底从哪分起?根源为何?” “当然还有,今天张佑山所说,失去父母的张家内族孤儿,到底会接受怎样的命运?族人们是否对此普遍知情?” 三个问题,张起灵听完,眸光逐渐深邃。 这三个问题,分别涉及张家的架构组成、等级划分、血脉延续。 见他已经听懂,并立刻开始进行思考,青年略感欣慰。 抬手摸了摸少年茸软的碎发,顺势接过他手中雨伞,张从宣扬眉一笑:“这次南洋档案馆的事,老师此去,也许能找到第一个问题的部分答案哦。” 张起灵偏头看了他一眼。 半晌,才抿唇低低应声:“我会弄清楚剩下的问题。” “阿客也可以帮忙,”青年提醒着,又颔首鼓励,“循序渐进,问题虽多,慢慢来就是。” “好。”少年攥紧了他的手。 暖热的温度,隔着掌心持续传递,便足以驱散潮润水汽所带来的凉意。 于深沉夜幕下并肩前行中,不知为何,张从宣略微走神,不知不觉回顾起了创建小号以来的种种所见—— 是独自跨过门槛朝他走来的幼童,偏居一隅人迹罕至的小院,隐没于阴影却难以忽视的无形注目。 是长老们居高临下的漠然打量,地牢里泪光闪动的绝望双眼,刑架上奄奄一息的模糊血肉。 是寒星冷月下回去后看到的沉睡中稚嫩面容,是昏暗中沉眠不醒鬼魅苍白的长生玉俑,是清爽明媚全无阴霾的声声呼唤,是九节锏一次又一次被冲刷的血污,是桀骜不驯却又目光躲闪的乖戾少年,是阴沉鬼魅萦绕不散的青铜铃声…… 这个时代,承载着混乱,酝酿着变革,既陈旧又新潮,既死气蔓延又生机蓬勃,似乎难以用一个具体的词汇描述,但却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他嘴角微翘,心中蓦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游戏,果然很有趣啊。 …… 秋色遍野。 茫茫山脉之中,荒地野草之间,青年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自家店员:“海楼?” “来了老板!”小张哥应得爽快。 动作也是干脆利落,见青年侧身让开一处区域,手中火机一擦,火苗燎起的瞬间,手里东西已经丢了出去。 精准砸落到位,下一刻,石块滚落一般不大不小的动静,就砰然炸响在了指定区域。 空旷的回响之中,张海客蹙眉细听着,很快眸光一凝,站起身来,不自觉点了下头作出肯定。 “入口,就在这下面了。” 第175章 是真的想起来了 圈定了入口位置,他也是稍松口气。 察觉这点,张从宣略感好奇:“海客,你好像对这边也不是很熟啊?” 连入口都得勘探半天,反复确认。 这已经是十分陌生的表现了。 就算是已经废弃的老宅,但听起来明显还余下不少先人葬在地下,难道不应该是持续派人看守的状态? 对此疑惑,张海客不由微叹口气。 倒也并不隐瞒:“不只是时过境迁,物换星移……几十年前,张启山带人来过这里,有段时间,我们都以为这里已经全部被毁了。” “几年前,一个族人偶然办事路过,发现周围都传说这座山里在闹鬼,是个阴地。前来探查,这才发现当时被毁的不完全,地下部分还保留了不少。” “不过,他没敢深入,只是记录汇报了此事,便离开了。” 张从宣听得认真。 再次听到张启山这个名字与其人事迹,竟是挖了自家祖坟? 犁庭扫穴,顾名思义,堪称对一方势力最大的恶意释放与报复行为——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啊! 小号即将前往长沙,此时,他对情报是来者不拒。 见对方只是轻描淡写一带,就略过不提,青年忍不住出声追问:“张家到底算张启山出身之处,祖坟也有他的祖宗,为什么铁了心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小张哥重复一遍,嘴角立时浮现几分讥诮。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他的功名利禄,为他的升官发财。说起来何止这里,广西那里还不是——唔唔唔!” 话没能说完,张海客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这张怨气极重的嘴。 眼见青年目光随即扫来,他顺手把人推开,镇定挑眉,却是马上开口反问:“老板,您好奇这些,莫非就是因为,想起来了他被逐出家族一事吗?” “被逐出家族的不是张启山吧,”听到谬误,张从宣下意识纠正,“都快二百年前的事情,当事者应该是他的……咳。” 忽然反应过来,他飞快闭嘴。 但无需说完,张海客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看来您是真的想起来了,”眉眼含笑,他当机立断地追问了下去,“老板,还有什么旁的吗?” “……就这些,旁的没了。”青年眸光微闪,答得简短。 心下里,他有些懊恼。 顺便检查了一下大号的记忆,嗯,还是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没错,一不小心,又蹭了小号的知识点。 转而看到小张哥怨念的神情,想起对方曾明晃晃对张启山这个名字流露出的直白敌意,张从宣略感不好意思。 他额外解释道:“倒不是对他印象深刻,不过,几次听他做的那些事情,难免会心生好奇吧?” “听你们的意思,他好像对张家颇有敌意,其中缘由又是为何?” 张海楼对此半分也不想提,只气哼哼嘀咕了一句。 “无论缘由为何,事已至此。何必又再说出来,惹您生气呢?” 触及张启山这个害老师失踪的罪魁祸首,很难有什么好声气,这情理并不难理解。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稍作思索,张海客反倒缓缓开口,“当年,尘埃落定,国家新立,我们本以为,可以就此享受和平。” “可没想到,当时已经身居高位的张启山,在一次酒醉后,竟直接对人吐露了张家的长生之秘……” 似乎回忆起什么往事,男人微微苦笑,语调略显沉凝。 “这就是张家如今状况的祸根之源……几十年来种种变故,皆因此而起。” 青年已然听得惊怔。 见他恍然垂眸,若有所思,张海客也不在这个沉重的话题过多停留。 还是那句话,记忆能逐步恢复,就是好消息。 逼迫过急,说不定会造成反效果,徒自惹人不喜。 他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左右人已经在眼前,徐徐图之就是。 “其实去年,我就打算过来一趟的。”眨了下眼,他重新说起之前的事情。 “只是前两年港城回归,局势紧张。一个族妹当时不小心失手伤人,进了监狱,多方疏通,也只提前到了明年……就一直没腾出手,今年大致都安定了下来,才决定走这一趟。” 闻声,已经平复许多的张海楼,却是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要说日常,他的情绪并不会如此外露。 只是,一想起就是因为那种不要脸亲戚的肆意妄为,才导致老师失踪几十年,顿时就恨得牙痒痒,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怨愤。 此时见自家老板仍旧凝眉沉思,仿佛还在尽力回忆,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轻轻撞了下人的肩膀。 “老板不知道,张海客在港城,简直养孩子上瘾了。” 他用悄悄话的语气,和正常的音量,毫不客气地吐槽起来:“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就突然硬起心肠,把人都甩下自个跑回来的。” 青年微微挑眉,扫来的视线,隐隐带了些许好奇。 “这样啊,海客,你很喜欢小孩吗?” 见青年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似乎对此颇有兴致,张海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说不上小孩,”他果断摆出了一副厌烦模样,“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老大不小,哪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又淡然表示:“我早就想让他们锻炼锻炼,这次出门,正好借此机会休息一下。” 第176章 还没到晚上呢,急什么 听在张从宣耳中,完全是一副幼儿园园长趁出差,赶紧给自己放个小假的解脱口吻。 一时间,不免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聊天归聊天,眼看天色尚早,他们先行开工,很快清理出地道入口。 稍作休整,原地调整状态的时间里,百无聊赖地望着遍地荒草中零星可见的残垣断壁,青年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念头。 之前小号那边,跟张崇开玩笑时,在张家族地里随手找到块石头刻了几行字。 ——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块同样的石头?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 但一旦生出,瞬间不可遏制,占据了整个脑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稍作犹豫,他便站起身朝外走去。 而见他起身,身侧的张海楼顿时疑惑出声:“老板?” “没事,”青年头也不回地摆了下手,语气轻描淡写,“我随便逛逛。” 对视一眼,原本分坐两边的二人有瞬间的凝滞。 但不等眨眼,小张哥已是当机立断快速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慢了一拍,被迫接受了留下看家的任务,张海客盯着那道轻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微微咬牙。 不要脸的张海楼,明明都没来过几次,就算老板记忆恢复少许,你又能说出个什么! 但左右看看丢在原地的工具与装备,虽然无奈,他到底没有再跟上去。 …… 同一时间,长白山下。 进入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深处,无处不在的硫磺味瞬间充斥了鼻端。 环顾着这空间不小的洞窟,陈皮下意识皱了下眉。 鼻根曾经受过伤,让他的嗅觉变得没那么好用,但却对刺激性气味更为敏感了。 目光扫到墙上壁画,这种明显的人为制造痕迹,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见他不自觉走近细看,失神观察,身后的男人忽地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意味不明的笑,顿时将陈皮注意力拉回,面色不甚好看:“你又想说什么?” “没什么。” 男人面色苍白,神色却十分悠然。 对陈皮满含探究的视线,也当做不知,好整以暇地抱臂走到了旁边,仰头随意扫视着那些壁画上的粗糙飞天仙女形状。 他不肯说,陈皮沉默半晌,却是仿佛发现了什么,忽然抬手,就要用手指去抠墙上的壁画。 这动作一出,一旁的男人立刻伸手阻拦。 “张世!”陈皮忍无可忍,动手甩开他的同时,骤然厉喝一声。 “这些壁画虽然年代久远,但却是时而有人照看的。”被呵斥之下,男人并不动恼,反倒很是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就算你不怕麻烦,也不要给我找事。” 闻声,陈皮倏地意识到什么,眼眶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的语气却是愈发冷冽,毫不掩饰地冷嘲热讽出声:“你都是叛徒了,还怕麻烦?” “我这还不是为你考虑,”被叫作张世的男人,耸耸肩,苍白面容流露几分无奈,“都猜出这跟张家有关系,还非要动手破坏,就算想吸引老师注意力,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吧?” “涉及张家,就算从前时他也未必纵容,何况现在一忘了事。劝你一句,最好还是放弃用这个试探的想法。” 陈皮并未辩解,只是循着他话音,用余光不动声色望了眼隧道幽黑的深处。 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嘶哑低声相询。 “你所说……那地方,就埋在这山的底下?” “不错。”男人答得笃定。 陈皮一时没有说话。 情知这是心中存疑,男人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怎么,临到头后悔了?还是不信我?” “你该不会忘了,是谁帮忙,将你变成现在这样吧?” “返老还童不过尔尔,时光倒流也并非不可……张家的秘密,我们所能做到的事情,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更不可思议得多。” 望着陈皮攥紧的手指,话音一转,他的语调忽然染上了几分怜悯。 “也是,这些事情毕竟属于家族机密,老师恐怕没跟你说太多吧?” “谁让你姓陈,我们姓张呢。不过,我一直想知道,连那些后来的外家走狗都能被赐予长生,老师难道就当真一次也没跟你提过,改姓赋纹——” “闭嘴!”不知哪个字眼入耳,陈皮忽然掀起眼皮,眸光明显带上了杀机。 男人见好就收,十分体贴地就此打住,微微一笑。 “……如果当真能做到,时光倒转,世事更易,”盯着岩壁之中那道幽黑无光的深邃入口,陈皮缓缓出声,语调罕见地带了些许迟疑,“现在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话音落地,身后蓦地传来忍俊不禁似的噗嗤一笑。 “这话问的,你可真是人心不足,莫非还两个都想要不成?”男人颇有些揶揄地回以反问。 “一切从头开始,他只不过是由于人为推动,走到了另一条路上,结果全在你所为……比起这个,冒更大风险的难道不是我吗?” 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陈皮略微放下了一些疑虑。 转而对着身后人,也终于给出了几分好脸色。 “如果成功,我自然不会忘记答应你的事情;可如果失败……” 只是没两句就又恢复了阴沉,手中铁弹子转动的同时,语带威胁道:“要是你敢骗我,或者暗地里使计弄鬼,就一起去死!” 话语狠厉,但他没说出自己的另一重后手。 那就是,万一对方狂言欺骗,且自己没法在一个月后回去,陈家就会当他已死,立刻根据他留下的东西追杀此人! 虽然心有不甘,被说动了行结果未知的冒险之举,拼死一搏。 但他到底活了这么多年,当然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被以性命威胁,男人当即无奈摇头,抬起手以示妥协。 “放心,我可是很想活的。” …… 休整完毕,三人在地道入口重新汇合了。 短暂的目光交集,这一次,张海客果断提出,自己要跟人下去,让张海楼留守望风。 小张哥当然不服,张嘴就要抗争,却在瞥见对方悄悄打出的那个手势里怔了一下。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联络”和“接应”。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要自己留下的同时,跟虾仔那边联系,让人把血玉送过来。 等回过神的时候,在他不出声的情况,任务分配方案已然定下。 张海楼顿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呸,个无耻之徒,居然耍这种阴谋诡计! 虽然不情愿,但是木已成舟,小张哥拉着老板,不放心地细细叮嘱了半天,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先后进入了地道入口。 随后,摸出张海客留下的联络手机,原地沉思半晌,终于酝酿好说辞。 考虑到虾仔那边所处环境未知,不一定能接到电话,他运指如飞,飞快编辑了一封短信,点击发送。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扶着脖子稍稍活动了一下,张海楼望着四周一望无际的荒草荒山荒坡,百无聊赖之中,心里略感怅惘。 就这半个人影都见不到的地方,望风就真的只能望风了。 说起来,这边还传说闹鬼,不知道等到入夜之后,会不会有什么—— 思绪及此,他却是忽然皱眉,目光如电扫向身后。 单手撑地翻身一滚的同时,几枚刀片已经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并没有听到击中任何实物的声响。 余光却已经瞥到,不知不觉,已经悄然站在了他原本位置的人影。 面容冷肃,小张哥嘴上却犹自就要调笑一声——“现在还没到晚上呢,急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利落重新站稳的同时,真正看清对方模样,他眼瞳一震,却是如遭雷击般霍然定在了原地。 连唇齿间蓄势待发、寒光闪烁的刀片都顿了一顿。 “怎么可能……” 第177章 九节锏不是这样用的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眸若点漆,五官俊秀,长发自然披落,再加上手中那稳稳握持的青黑九节长锏。 宛如故人重现。 这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当面容平静至淡漠的青年直视看来时,张海楼一瞬间陷入了难以遏制的短暂恍惚。 但同一时间,他也注意到,对方身上套着的那身样式古老,且极厚重、几乎覆盖大半身躯,只露出四肢与头颈的玉质盔甲。 在他身形凝滞般的空隙里,对方一击不中,丝毫没有停顿,即刻便持锏再度攻击。 这一幕落入眼中,小张哥深深吸了一口气。 沉重锏身带动的风声之中,他不避反进,踏前一步,轻巧跃起。 身在半空中,唇边已是绽出了数道寒光,沿不同的轨迹飞旋而出。 目标,看似直奔那张年轻的脸而去。 对方立刻偏头,上身后倾,试图躲避,同时扭身手腕一转,再次出锏朝他刺来。 眼见刀片就要尽数落空,眸色沉沉间,张海楼唇边却是忽然溢出了一丝冷笑。 错了。 也慢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冷不丁伸手,拽住了锏身前端,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 对方反应很快,条件反射便要收回武器。 张海楼却是瞬间放手。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腰身借力轻盈一旋,后翻倒退的刹那,舌尖轻轻一弹。 两枚略小些的刀片,以比方才更强数倍的速度与力道再度飞出。 滚身落地,再次站起转身时,张海楼望着那个一声不吭,却呆立原地的人影,忽然发出了一声遗憾叹息。 “你们这些冒牌货,还真是一点不用心啊。” “只求形似,不求神似,也就算了,怎么武器都非得模仿的一模一样呢?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嘛。就你的小身板,难道没有觉得,单手锏用起来轻重不稳、不太对劲吗?” “啧啧,一群没文化的东西,光知道按图索骥为难自己,真是笑死我了。” 在他肆意的嘲笑之中,那道人影缓缓转过了身来。 此时,双眼分别嵌入了一枚深深没入皮肉之下的锋利刀片,那张脸上,已经出现了两道蜿蜒的血痕,模样十分狰狞可怖。 饶是如此,对方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觉一般,精准转到了他所在的方向,再次冲了过来。 张海楼微微皱了下眉。 虽然知道是假的,这样看起来,果然还是有点不舒服。 打量了一圈对方身上那套古怪的盔甲,他眼眸微眯。 锏身沉重,万一被砸中一次,定讨不了好去。 而套着这套乌龟壳子,又无视伤痛,对他来说,一时还真是有些无从下手。 不过,这东西不是依靠视力索敌也就罢了,居然连本能的痛觉反应都没有。 刚刚就发现了,对方的呼吸也很淡,就算刚刚擦身而过,好像也几乎听不出来。 是用了药?亦或者…… 扫视了一圈周边半人高的旺盛荒草,张海楼若有所思。 …… 十几米外。 荒草萋萋,在这无人看顾的野地里疯长,城墙一般的厚厚遮蔽里,一个男人正伏身其中。 样貌寻常,打扮平常,如果在城镇中,他会是个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普通人。 然而此时此地,男人借着风吹草动的动静藏身,不错眼地注目着不远处相斗的两人,眼里闪现着的,正是毫无疑问的杀机。 战局瞬息万变。 腾挪间,仿佛吃力,张海楼终于没法再无穷尽地一味灵巧躲避,而是从地上的背包里抽出了一柄短刀。 注视着这一幕,男人的嘴角不由泛起冷笑。 以短对长,实为情急之下的不智之举。 果然,接下来几次抵挡,对方不再从容,其间好几次,甚至挨了好几次锏身砸击,动作也随之渐渐变形。 仿佛意识到对手的强悍,很快,张海楼迫于无奈,开始带着对方绕起了圈子。 上蹿下跳,左翻右滚,狼狈不堪。 四面八方地瞎跑,自然免不了会撞到这个方向来,男人虽然紧张,却稳住了身形,没有轻举妄动。 幸而,很快,对方又会被追逐离开,并未久留。 有那身盔甲遮挡要害,抵挡攻击,几分钟的快速交锋之后,小张哥终于不敌,被一锏磕飞了短刀,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出血,捂着手低呼一声,吃痛跪倒在地。 而此时,锏身再次砸下,胜负刹那间就要决出。 眼看胜券在握,男人的嘴角,已是止不住露出了几分轻蔑笑容。 张家人,也不过如此。 亏他们苦心竭力,提前留下了那么多布置,又忍痛特意将为数不多的“玉人”取出一具…… 而另一边,望着头顶高高扬起,就要重重砸落的青黑锏身,张海楼忽然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九节锏不是这样用的。” 对方显然不会给予回应。 小张哥也不在意对方的反应,话音落地的瞬间,脚下发力,骤然蹬地暴起,身形前扑,抓住了那只握持锏身的手,双手交错间用力一拧。 骨骼碎裂的清脆响声里,他将人甩飞出去,夺锏在手,轻轻一掂。 视线一扫,便精准落在了某个方才虚晃而过的方位之上。 下一刻,长长锏身已是随着风声呼啸而出,势不可挡地投射而去。 …… 张起灵再次来到了长白山脚下。 他是独身一人来的。 不久前,原本同行的张海侠突然接到了要求汇合的消息。这是原本说好的事,要给港城来人送去血玉,他自然是答应下来。 其实,停留杭城的时候,他就主动提出过,对方可以留在那里,去找张海楼查明情况,或者提供助力。 本来就不需要陪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于他来说也无甚分别。 只是…… 想起张海侠在杭城短暂探查后,回来所说,张海楼应当已经与张海客汇合,一同来了这边的消息,张起灵低头微微沉吟。 一路跋涉至此,他略微放空走神了片刻,权当休憩。 也只几分钟的工夫,便收回神思,垂眸继续前行。 这条路他走得轻车熟路,或者说,这边便于攀爬的路线,本就不多,无论何方进入,最终总会殊途同归。 然而这次,没走出多远,他便再次顿住了脚步。 目之所及之处,山坡之上,出现了一些翻起飞溅的土壤,以及借力所留下的深浅脚印。 正是再新鲜不过的、人类经过所留下的痕迹。 . . . . 大家元旦快乐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希望能继续携手同行,也祝大家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第178章 职业技能的正确打开 另一边。 地道入口,张海楼随意地包了下手,望着黑黢黢的地下,忽然微微叹气。 他神情有些怏怏。 无他,虽然抓住了幕后操控之人,但对方一咬牙,死的十分干脆利落。 什么年代了,还玩服毒自杀这套?俗不俗啊! 而失去操控的那个假货,也彻底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人偶,倒是彻底坐实了为人操纵的傀儡身份。 到此,这场突如其来的诡异袭击,似乎宣告失败……但一想起从男人脸颊一侧破肉而出的细小黑蛇,张海楼便觉糟心。 是姓汪的会用的手段,这点无疑。 以及,对方遭袭时,条件反射喊出的那声“玉人”……他们到底借着老师的脸,制造了一些什么东西? 就青年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显然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内容。 再加上,对方临死前留下的那声冷笑,思来想去,总觉得别有深意。 也因此,粗略打扫完现场,他跟答应随后前来汇合的虾仔提醒了一声,又在入口处做好掩饰,布置了几个触发陷阱。 随后,收起背包,纵身跃了下去。 …… 数分钟前,地道之内。 没走出多远,张从宣就看出来了,自家店员好像对这里不太熟悉。 倒不至于到了一步踩出一机关的程度,而是说,对于方向和自己要去的地方好像都没有太明确,需要仔细辨认才行。 毕竟是委托对象,稍作思考,他体贴地主动提出,可以由自己来带路。 蹭小号的知识点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 他的确是来过张家的群葬之地的,在小号那边,圣婴初次出现的祭祖仪式之时。 那具玉俑,还是他放入其中的。 那一次,借着天授失忆的理由,他跟大长老派去的带路人里里外外可是问了个遍。 再加上,现在小号那边,自家学生都当了族长,他找了个理由说想去看看外家人的葬身之处,十分顺利地就提前摸清了路线。 之前说要去逛逛,是真的四面八方差不多走了一遍。 虽然石头没见着,让他有些笑自己多心乱想——从将小号选择了不同的时间点起,两边就走上不同的剧情之路了。 虽然两边有着这样那样的相似点,乃至相近的风貌地点角色,说到底,也只是同一游戏背景下的两道平行线。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收敛心绪,随意走了几圈之后,倒是让他基本把这个地方和记忆里的那些区域差不多都对上了。 毕竟小号是实在待了几十年,即使这地方现在破败不堪,对照山形和地理位置,也不算难辨认。 贸然提出这个建议,他盯着自家店员,心下还在斟酌。 万一被问起来,之前还说什么“没来过”,现在又突然跟开了全图一样开始精确导航,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比较合理呢? 他都做好了准备,“天授”就“天授”,他含糊其辞一下算了。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大不了,顶多也就自家店员再祭出那个防走丢牵引绳,为了让人安心,他认了还不行吗。 没想到,听完,张海客只是点点头,略一沉默,便侧身让出了前方打头位置,自己落后一步。 完全没有预想里的反复盘问,甚至,都没再问“您又想起来什么”这种话。 这过分平淡的反应,反倒让张从宣有些迟疑了。 “……不觉得奇怪吗?” 张海客怔了一下,便轻轻笑了:“怎么会,我自然信您的。” 听出对方话音里隐含的自信笃定,他就明白,一定是记忆又恢复了部分。 事到如今,哪怕不用dna鉴定,其实他也早已经没了疑虑。 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定是老师,不会有错。 而如此理所应当的信任之下,张从宣也是一时哑然。 总不能再追着问对方,这次怎么就不会怀疑天授?不提心吊胆反应过激了吧? 算了,少一番口舌解释,至少省事了不是吗。 有了提前做下的准备,他默默带路在前,轻车熟路地确认方向、开启机关,带路渐渐往更深处走去。 没用几十分钟,两人便来到了一处石室。 比起狭窄逼仄的通道,这石室高大空旷得过分,里面没有任何装饰。如果不是石壁之上那些影影绰绰、大小不等的上千个洞口,看起来完全是天然形成的模样。 张家外家人死后,便会将自己火化,只留下这只断手,并着少许残留灰烬,放入群葬之中,与成千上万的家族魂灵一同沉寂。 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得到实质上的真正安宁。 到了这里,张海客早已收起表情,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精心雕饰的沉重木匣。 这匣子只有巴掌大,实际上里面也只是存放了一只手和少量骨灰,并在盒上阴刻出了此人的一生功过。 他端谨捧起,面容肃穆,低头自言自语般轻轻呢喃了一声:“前辈,我带您回来了。” 在他去安放遗骨的时候,张从宣留在原地等待,并四下打量着这处洞穴。 比起小号来过的那次,这里洞壁上的那些洞窟少了很多,不知道是否是有些搬入了新族地? 说起来,上次来光线太暗还没看出来,这次,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洞穴的石壁颜色明显偏深,质地也比别处更为细腻光洁,甚至隐隐带着点似曾相识的青黑色泽。 他正要上前近看,耳边却忽然传出了“滴”的一声。 委托任务,完成了。 高达10万的资金奖励和“s”的评级,并不出乎意料,这次来自自家店员的委托难度并不高。 心念一动,张从宣直接把新得到的奇闻经验升级了店铺。 霎时,半透明的光屏徐徐展开,主界面之上,砰砰砰砰炸开了好几朵小烟花。 【恭喜您!】 【声望试炼任务全部完成,想必玩家已经领悟到了侦探职业的奥妙乐趣!未知的前方,路还很长,请您再接再厉!】 店铺来到了【lv3:小有名气】,升级所需经验值变成【0\/1000】,店员名额也多出了一个空位,变成【2\/3】。 与此同时,右侧的任务栏也是焕然一新。 支线任务的【奇闻残卷】还在,但主线任务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项并列的下拉栏。 【奇闻收录】:0\/3(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300) 【异物收藏】:0\/10(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1000) 【秘境探索】:1\/1(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1000) 【检测到秘境存在……进度计算中……当下秘境探索进度为29%,是否立刻结算奖励?】 这些任务并没有强制性,周期则以一个月为限,无论完成与否,月底都会清除进度,进入下个周期重新开始。 而盯着那个诱人的“?”看了几眼,张从宣果断按了稍后结算。 来都来了,这地方他熟的不行,简直是送上门的经验值,当然要把进度刷满再结算。 说不定,还能顺带捡点额外的异物带回家呢。 然而等他准备收起面板,重新抬头准备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店员时,余光里,技能栏的【神秘精通】忽然自行闪烁了起来。 紧接着,视线忽然一花。 下一刻,目之所及的大大小小洞窟之外,随即飘起了无数虚幻的带着感叹号的框框。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36,建议加入收藏!】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27,建议加入收藏!】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51,建议加入收藏!】 …… 张从宣:??? 原来【神秘精通】还有这个功能,或者说,这才是职业技能的正确打开方式? 但是,这些所谓可收藏异物,该不会指的就是…… ——那些洞窟里存放不知道多少年的陈年手匣吧?! . . . 久违的加更~ 第179章 这次是真的心动了! 被呛得咳了一声,他捂着脸,猛然背过了身去,以实际行动果断拒绝了诱惑。 眼下这场景,实在有点过分地狱了。 系统,不,策划,指定是命里缺了些什么东西吧。 反正这么缺德的事情,他是干不出来! 还是当着自家店员的面! “老板?” 刚完成了前辈嘱托,如释重负,正一身轻松地往回走就看到这一幕,张海客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就疾冲了过去。 “没,没事,”被一把扶住,张从宣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就是被灰尘呛了一下,咳咳咳咳……” 这地方已经多年未曾开启,又不怎么通风,灰尘是很不少。 张海客帮人拍着背,皱眉四处看了看,等青年气顺了一些,便拉着人主动往外走:“该做的事情已经完了,咱们走吧。” 张从宣唔了一声,欲言又止。 那个,地图还没刷完…… 放弃带走手匣这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来都来了,本月的唯一一个秘境额度也占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这地下虽然面积大,除了专门用来防御的那些设施和机关,其实总共也就几个区域。 外家墓区,本家墓区,还有原本族长房间地下的那一块…… 本家墓区好说。 但……瞄了眼身旁人,他总觉得,要直接说出来,这地下还有块跟青铜门一样的东西,可能结果不太妙。 还是含糊一点吧,反正以大号的意志,就算到了跟前,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事实胜于雄辩,到时候,海客自然会相信,自己没那么容易被天授的。 有了决定,等出了石室,将门口封石归位,他反手抓住了自家店员,扯了一下示意有话想说。 对方果然停下,面带疑惑地看了过来。 “海客,你先上去吧,”这几分钟,青年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此时开口,面不改色道,“我想独自在这里待上一会。” 张海客想也不想,当即摇头,拒绝也说得委婉。 “难得回来一趟,我本就想多留一会,您不说,我也想多看看走走的。” “这样啊。”张从宣微一挑眉。 想着对方对这里路线不熟,随口问道:“我原打算去本家墓区,你……” 反正不急,他可以先陪人过去,顺便也就跑图刷一刷探索度。 却没想到,这四个字一脱口,对方忽然抬头,莫名激动的样子,脱口就是一声:“您想起来他们了?” “谁?”张从宣有点莫名其妙。 张海客心知自己冲动了。 但是本就另存他念,对方流露出那种仿佛怅惘的回忆神色,又主动提起本家墓区,他一下真是没按捺住心跳。 “……我的意思是,”喉结微微滑动,他语气很快重新镇定下来,若无其事道,“您既然是本家人,父母亲长应该都在那里,这莫非是想起了他们的名讳身份吗?” “来都来了,若是能就此相认,岂非再好不过。” 这么为自己着想啊,张从宣有点感动。 但还是遗憾否认了:“当然不是,你也看了,我资料上写着从小就是孤儿,哪有机会知道自己双亲是谁呢?” 至于小号的父母,那是死在一起任务里的,堪称尸骨无存,自然也不会埋在这里。 只有可供凭吊的衣冠冢而已。 “是吗,”张海客明显失落地叹了口气,又不死心地问道,“可您也看到了,那个身份根本就是人为制造出的假象……” 见他这么在意自己的身世,张从宣稍微一想,好像有点明白了。 该不会,还在惦记那个子虚乌有的幕后黑手吧? 无奈一笑,他想了下,宽慰地拍了拍对方肩膀:“其实,要想寻访亲故,也不是没有办法。或许找到当代族长,那边会有记载?” 系统连身份证户口本都给了,这么严谨,想必应该也有给他上族谱吧? 说起来,这边的当代族长,不知道还在不在,又是什么人。 之前听海客说的,张家现状好像有点奇怪…… 对此提议,张海客却是有些纠结。 原本是想着,老师的记忆在陆续恢复,到了这里,说不定就想起来了什么。他正好趁机拿走一点什么,作为鉴定素材。 怎么绕了一圈,还是回到族长身上了。 虽然当下身份可以确定,但是族长失忆、老师也失忆的情况下,见面真说不好是什么场景啊? 他纠结不已,也就没再多说,只安静跟在青年身后,在本家墓区逛了一圈。 过程中,时刻注意着青年的神情,却也没看出对哪里有特殊的反应和情绪变化。 好半天,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被一把按在墙上的时候,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们这时候已经出了本家墓区,只是青年带头,并没走原来那个方向的出口。 张海客虽然注意到这点,也只是以为出口与入口不同,信任之下,并没询问太多。 此时情景突变,手电都被关掉,才恍然回神。 一片黑暗中,并没有贸然出声,而是轻轻抬手,在对方手背上写字询问:“怎么了?” 青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分钟后,才用压得极低的气音回道:“之前,有外人过去。” 张海客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对这条路,作为带路人的张从宣自然并不陌生。 这条通道,是通往原本族长主屋之下,那块巨大的、宛若青铜材质的地下岩层所在之处。 之前那人显然来往不少次,并没触发这一路的机关,走的很是轻松,也很是目标明确。 再回忆起这地方之前流传的阴地传闻,此时想来,他忍不住眉头微蹙。 来不及多解释,拉着自家店员,两人摸着黑,悄无声息地紧随着几分钟前离开的那道人影,一路追了上去。 然而,等蜿蜒曲折的通道走到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间房门大开的空旷石室。 张从宣一眼望去,当即就被居于中央的那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块嵌入岩层之中的青铜石板,与百年前的小号所见并无变化,完整无缺。 正对门口的方向,墙上点着一盏长明灯。灯焰的光芒,经过那块石板的反射,奇异地呈现出了一屋子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莹莹青绿,微弱地照亮了整个石室。 氛围衬托之下,仿佛是来自幽冥的灯火一般,诡谲而阴森。 落在青年眼中,却根本没心思在意里面环境多么阴间。 勉强足以辨认的视野之中,他所注意到的唯一东西,只有石板上方,那个硕大而无法忽略的提示框。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建议加入收藏!】 这一瞬间,张从宣是真的心动了! …… 空城计? 张海客原本还十分冷静,并暗自思索了一番,怎样将这个老鼠一样藏头露尾的家伙逼出来。 直到观望半晌后,他旁边的青年身形一动,忽然附耳过来,悄声说了一句:“稍等,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去前面看看。” 第180章 房间里的第四个人 ! 条件反射就要把人拽住,然而青年动作极快,且意志坚定,一把挣脱,便走出了通道。 直到此时,张海客才反应过来,恨恨咒了一声自己的后知后觉。 要命了,刚刚居然没第一时间察觉。 那块石板,不就是跟青铜门一样的东西么! 微微咬牙,他并没有依言停在原地,而是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 张从宣当然也不是脑子一热,就决定无脑开冲。 表面上,那只是一块石板。 实际上,这可是一整块范围未知、且深入地下的岩层。 他虽然怦然心动,但也很清醒地明白,靠自己加上店员们,累死也搬不走。 他也不贪心。 既然整体的奇闻值高到都显示不出来,那么凿一小块下来,应该就够本月额度了……如果可行,之后就多来几次。 不过,在开始黄金矿工的勤劳开采之前,还有个问题亟待解决。 这地方有第三个人活动,目的不明,看起来并非善类。 刚刚一路跟踪,从对方毫无防备的松弛状态来看,自己两人应该并没被发现。 即使如此,对方这么大喇喇敞着门,显然也是对此地颇为熟悉,且对自身十分自信。 眼下门户大开,人却消失不见,八成是进了什么密室…… 回忆着小号那边记忆里的房间格局,他在门口观察的这会,很快就排除掉了靠近通道一侧、以及青铜石板占了大半面积的两边墙壁,把目光落到了长明灯左侧地上。 那里的地面,呈现出一种摩擦后形成的凹凸划痕,还散落着许多细碎沙石。 有了判断之后,青年告知自家店员一声,随后便越过人,主动走入了石室之中。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能原地复活不怕死的玩家,店员的命可只有一条,由自己来探路,不是理所应当? 与此同时,顺手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截压箱底的新武器—— 磨刀棒! 自制威力加强版! 作为看似无害的家庭厨房用品,作为带出门的代替武器,可谓非常合适。 人称小号九节锏。 只是,他刚快速又不失谨慎地走进石室,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上来的动静。 微微皱了下眉,对于这种同进退的执拗,他略感头疼。 但随着耳畔接收到机关运转的生涩刺耳摩擦动静,青年眸光一凝,已经顾不上再说什么了。 甚至来不及把人再推回去,只条件反射地,用力把人往自己身后墙壁按了一把。 自己则当机立断,朝着机关打开的入口冲了过去。 石门扎扎地旋转着,很快停在中途,露出了其后的一个人影—— 一身像是不知道哪个地方翻出来的旧式长衫,又像是浴袍和白大褂的结合体,既不美观,也不足以完全蔽体。 张从宣跟复古式头盔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对视一瞬,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古怪。 来不及多想,手腕一翻,铁棒已经带着十足威胁意味搭上了这人的脖颈。 “别乱动,”他冷声道,“举起双手,老实……” 话没说完,忽然一偏头,险险躲过了那枚从对方身后远远破空而来的飞刀。 怎么回事?还有第四个人? 心下已是一惊,且随着这一躲闪,不可避免身形移动,在对方随之而来的进攻下变作了反手抵挡的一方。 而见此一幕,张海客早已凛然。 手腕一动,袖子里的短刀随之滑落。 握刀在手,他一边快步上前,视线却注意到,石门只打开一半,那半边已被对峙的两人堵住,难以插手相助。 刹那间心念一转,他临到跟前,原地一个横身,却是冲入了另半边石门之后,对着那道背对自己的身影果断刺出一刀。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突如其来、毫无前兆的袭击,即使最后注意到他的举动,但在青年的牵制下,只伸手匆匆一挡,却还是反应不及,被一刀刺入了后心。 这一刀捅得十分结实。 张海客下手狠绝,这刀出手就是朝着动脉去的,随后刀刃下滑,又瞄准了左肺。 眨眼间便已经连刺三刀。 刀刀没柄,刃尖拔出,鲜血便从刀下喷射而出,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温热。 俊美的五官顷刻血染,更添了几分凶戾煞气。 余光里,他顺势扫了一圈这个密室。 里面别无他物,除了角落里那道警惕的人影,只是摆放了六七具样式简陋而古板的青铜棺椁,不知作何用途。 唯独奇怪的在于,棺盖或多或少都错开着,露出部分缝隙,而非完全封闭。 另一边。 对方要害受创,张从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自家店员制造出的机会,飞身踹过去,戴着头盔的人当即捂着伤口踉跄后退了好几大步,失力摔在地上。 肩身和膝盖明显塌陷了一块,已经行动无力。 头盔也摔得偏斜,原本大半遮盖严实的脸,露出了下颌和一小部分侧脸。 不等细看,又是几枚飞刀丢出,这次距离更近、数量更多,青年急忙闪身避过。 又一道人影很快冲了出来,毫无缝隙地接替了攻击位。 两人转移到了外面石室,张海客本欲立刻追上,配合攻击。 只是抬步之前,余光扫到地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那个人时,脚下步伐忽然顿了一拍。 即使只有小半部分,但是这张脸…… 鬼使神差一般,他回身过去,蹲下身,随手将本就摔得不再贴合的头盔拽开丢了出去,让其下的面容完整呈现了出来。 然而,真正看清这个濒死者的面容,张海客却是眼瞳睁大,几乎为之失神了刹那。 这是一张青年的面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面容俊秀。 长发原本似乎被压在了头盔里面,此时失去束缚,顿时披散下来,再加上唇边断断续续咳出零星血沫,衬得不断失血的脸颊愈发惨白。 此时身受数创,肉碎骨折,几度尝试,也依旧直不起身。 一双黑眸却宛若丝毫感知不到身体的痛楚一般,淡漠地朝他看来。 既没有杀意,也没有仇恨,死水一潭,毫无生气。 “怎么可能!”他脱口一声质问,不知不觉已经是呼吸急促,心惊肉跳,“你……” 心下无数疑窦生出,然而话音未尽,他理智已经回笼,强制自己移开了目光。 不管为什么对方会拥有这张脸,但正如之前所说,只有一张脸,最多只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冒牌货。 相处多日,身份已明,他现在唯一需要重视和放在心上的,只有外面的自家老板本人。 再多疑问,可以之后等抓到人再解惑。 然而,在张海客起身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异样。 方才短暂失神的那会,不知何时,背后那些原本安安静静彷佛空无一物的棺材,这会已经自行滑开了不少。 石室内,顿时多出了数道轻轻浅浅却无可忽视的呼吸声。 他向来并不以感知灵敏为长,但从小训练,自然也不是五感迟钝的人。 只是棺材里的气息过于微弱了,方才棺盖遮掩下,几乎与尸体无异。 以至于,他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察觉到…… 里面躺着的,竟然都是活人? 第181章 是有着什么奇怪情结 另一边。 被一道半开石门隔开的外侧石室中。 毫无间隙地接连对敌,张从宣渐渐有点力不从心。 白天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刚刚为了刷秘境探索度,又是绕着整个地下部分都逛了一圈,这通遭遇下来,普通人早该体力耗尽了。 他现在还能撑一会,但真不多。 跟他交手的,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从开始起,动手间凌厉干脆,招式狠辣。 只是不知为何,对方次次下手,似乎都是朝着他的四肢关节,或者致人昏厥的要处。 比起让自己死,对方像是……想抓活的? 而且,张从宣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总是会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汪家人?”试探着喊了一声,见对方神色微动,他心下当即泛起了一丝古怪。 怎么回事,你们姓汪的,是什么有着奇怪情结的固定反派势力吗? 小号那边,削尖了脑袋拼了命地往张家钻,现在大号张家都早跑没影了,还得钻人家宅子废墟下面来废物利用。 短暂交手几招,他已经看出来,对面这个汪家的虽然不是毫无基础的普通人,但是身手也只能算是一般。 要说起来,甚至比不上刚才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虽然身体脆弱了点,也没什么章法,但一出手的力度和速度就能看出,硬件条件非常不错。 武力值60不能再多了,换小张哥或者海客来,都是绝对碾压局。 ……偏偏他连60都没。 海客没跟过来,他本就有些奇怪,思绪飞转间,再听见里间那声极其诧异的惊呼,更是注意力被分散了几分,一不小心就吃了刀。 吃痛之下,手里铁棒顿时脱了手,在地上骨碌碌滚飞了出去。 幸好,动了下手,感觉没骨折也没伤到神经,单纯皮肉伤。 并没表现出异样,只提高声线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确认情况:“海客?” “没事,”张海客的回答同样镇定,还带着几分刻意扬起的尾音,“老板稍等,我马上解决这边就来哦!” 这话倒是引得对面的汪家人嗤笑了一声。 张从宣自然也听到了里面动静,什么极重的石板样东西掉在了地上,并且,明显有除了自家店员以外的活动声响。 看这汪家人的样子,明显是对里面的人或者东西很有信心,觉得可以留下自家店员。 又是一次交锋,错身分开的短暂间隙之中,他低头瞥了眼手臂。 刚刚中刀,右边衣袖被划烂了,半截袖子要掉不掉地挂在那,他随手扯掉丢开,任由半截带血的手臂露出。 在布料还轻飘飘晃悠在半空的时候,突然再次发动了袭击。 汪家人,准确来说是汪明,对此并不以为然,甩了下刀尖,就迎上去。 对方右边手臂带了伤,这么明显的弱势之处在前,他自然将主攻方向放在了这边,刀刀凌厉,将人逼迫得只能后退。 一直到了墙角,眼见对方避无可避,他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直接就是一刀抡砸过去,准备先打断人的锁骨。 也不怕对方会躲闪,如果侧身那这刀就会落在右手上,同样是废掉一臂。 不料眼看得手,刀刃带着寒光砍下去的瞬间,他一眨眼的功夫,竟是硬生生砸了个空。 他用的力气本就不小,这下钢刃砸在石头上,发出“锵”的尖利声响,刃尖都撞飞了出去。 这一瞬间,都不免有点怀疑人生。 莫非是自己眼花了?就这么眼皮子底下的距离,居然都能偏离! 张从宣却是早有准备,缩骨避开攻击后,在刀刃落空,汪家人被冲力反震的刹那,当机立断抬手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拧了下去。 手臂被掰得扭曲,汪明却坚持不肯放开刀柄,抬腿要踹开人。 青年顺势放手,侧身避开的同时,直接十成力道的一脚踢在了对方腰侧,直接将人踹得踉跄往后一摔,在墙上撞出沉闷一声。 他紧随其后,一步跟上去,直接把刀抢到了自己手里。 这种生死搏命的时候,也没了顾忌,看着眼前胸膛起伏的男人,手腕一抖,就要劈出去。 “等等!”眼见就要丧命,汪明求生欲爆发,扯着嗓子就喊了出来,“你知道自己是谁,我是什么人吗?” 张从宣丝毫不为所动。 笑话,这说得,就算自己失忆不知道,难道一个陌生人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番下来也是有些微微气喘了,他平复着呼吸,同时已有了决定。 打断四肢先扔地上,现在来不及审问情报,先去里面帮海客。 如同之前对方想要做的,他一刀下去,利落砸碎了男人的右边肩膀,紧接着便面无表情地再次举刀。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脱离陨玉独自跑出来,现在跟我去见首领,你……” 看着对方无动于衷的脸色,以及近在咫尺就要当头落下的刀锋,还有右边肩膀的剧痛,汪明脸色难看,却是终于闭着眼喊了出来:“我有办法控制里面那些东西!” 刀锋险险停下了,却并没有拿开,反倒更往上,用力压住了他的脖子。 “就在我腰上,把那个玉印拿出来,他们都认这个的!”他用余光瞟着面前青年,虽不情愿,还是表现出了一副言无不尽的贴心态度。 张从宣将信将疑,但听着里面动手的激烈动静,还是依言低头开始搜寻。 按照对方言语,在贴身的内兜里,果然见到一个一寸见方的精致印章,触手细腻光滑,色泽青黑透亮。 虽然跟身旁的青铜石板很像,说是“玉”,倒也颇为恰当。 他左手捏着,翻过来看了眼,借着【语言精通】,认出印章上的字是“受命于天”,印章周边装饰着一些奇怪的蛇形花纹。 看不出年代和产地,只能模糊分辨出,应该是一个颇有年头、且并非中原制造的古物。 “怎么用?”当下没有欣赏古董的兴趣,他打量几眼,便直接问了出来。 “很简单的,那群东西都没有神智,见到就会听令。”汪明尽职尽责地解说着,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些,避了避刀锋,嘴上语速不易察觉地放慢了少许。 “你拿在手上就行……” 第182章 那个才是坏人…… 吐出最后几个字,他目光陡然一变,忽然不顾抵在颈间的刀锋,冷不丁抬手就把什么东西洒出。 情势突变,张从宣依旧冷静,手下刀锋一转,直接回挡开来。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数枚短针落在了地上。 这短暂的空隙里,汪明趁他视野被遮挡,趁势第一时间就伸手过去。 对方一动手,青年便猜测他是要抢夺那枚玉印,更是警惕,脚下准备后退同时,指间用力紧紧攥住。 未曾料想,对方虚晃一下,竟然并没抢夺,反倒是抓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跟前用力拉了一把。 青年条件反射就要往回拽,但是用力之下,对方却是忽然松手,并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反手助推了把,让他持印的左手撞上了受伤露出的小半右臂。 这举动莫名其妙,张从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右边手臂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灼痛。 原本虽然被划了一道,但是痛感尚可忍受。 但这下被碰到,简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直接按在了上面,恍然几乎闻到了一阵血肉被高温火焰舔舐的焦味。 灼烧感沿着血液一路蔓延,像是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一样,疼得钻心。 极端的痛觉刺激,让跳动的心脏都停了好几拍,眼前陷入一片冒着金星的晕眩黑暗。 他无意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 眼睁睁看着被紧紧抓着的那枚玉印,直接撞在了青年的已经没了袖子裸露出来的那截小臂皮肤上。 随后的一切,便都在意料之内了。 看着重重摔落在石板上,痛得浑身发抖却又失声无言的青年,以及被掉到一旁的刀,汪明忍不住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特殊,玉印到底还是有用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印是哪里来的,但还记得听到过的话:这些玉人跟正常人不一样,见了这西王母印,再能打能杀,都得老老实实跪服。 要是没有印,他也对那些玉人没有办法。 正常来说,那些玉人一旦靠近,就真的会杀人的。 六亲不认,谁来也不行。 带上玉印倒是能指挥,说一不二,但也只能听懂简单指令。 一个个又不吃不喝,成天只能躺在玉棺里养着,只有穿上玉衣才能带着出去,麻烦得不行。 偏偏玉衣只有一套,像这样真需要用的时候,顶多也只能拆成两件。 心里想着这些,他上前捡起掉落的玉印,看着青年手臂上那个仿佛被滚烫烙铁留下的青黑印记,一时脸上的笑容更盛,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嘲讽。 “尝过这烙印的滋味,不好受吧?” 青年仿佛失去意识,没有给任何回应。 但汪明视线下落,便能看见,那只手紧紧攥着身边石板,青筋浮现,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短短几秒,石板棱角分明的锋利边缘都已经有殷红的血色浸出来,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他倒是有些急了。 “哎,你犯什么犟呢,把手弄坏了可怎么办,快放开。” 已经将对方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他话说的随意又亲昵,好像真是心疼一般。 话音落下,青年倒是依言松了手,却立刻就要往一边去摸刀。 汪明吓得瞬间呼吸一停。 想都没想,扑过去揪着人领口,当即又给朝着领子下面补了一印。 这次,他眼睁睁看着手下的青年瞳孔飞快涣散开来。 僵持几秒后,终于还是脸庞一偏,闭眼晕了过去。 他都忍不住抹一把冷汗了,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真不容易。 听说对这些玉人来说,玉印就是天命,就是皇帝老子,眼前这个刚被烙印的,近距离对着持印的自己,居然还能挣扎要拼命动手,也真是块硬骨头。 那又怎样,这不还是被他啃下来了嘛。 坐在地上缓着气,来不及松懈呢,就听身后石室里一声巨大的哐当声音,像是什么撞到墙上的动静。 随后,一身是血的张海客,拖着刀就出来了。 袖子上,腰腹双腿,连脸上都在往下滴血,脚下一步一个血脚印。 饶是浑身染血,他这身仿佛凶案现场归来的可怕气势,绝不会让任何人以为那会是他自己的血。 “汪家人?” 张海客明显也听见了刚刚青年的话,此时笑得分外冰冷。 翘起嘴角,俊美秀气的一张脸,在此时也像是要吃人似的阴森:“对老板胜之不武,算什么好汉?过来。” 汪明瞅着这画面,差点没眼前一黑。 妈的,光顾着对付外面这个难缠的了,一不小心忘了里面还有一个。 五个玉人对一个,这才几分钟啊,莫非就一个不剩了? 郁闷归郁闷,眼珠一转,瞥到地上一动不动的青年,嘴角就忍不住勾起来了。 手里转动着玉印欣赏,说话也是带着戏谑:“真要我过去?你的面子可不值。” 张海客就是冷笑。 正想开口嘲讽回去,却见男人一扭头,对着地上的青年十分随意地扬了扬下巴:“听见没?过去跟人玩玩吧。” 张海客眼睛都睁大了,脑子卡壳了样,一时居然有点转不过来。 这人在命令谁啊? 但偏偏,话音落地,他眼睁睁看着,原本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一动不动的青年,重新睁开眼,就要从地上爬了起来。 手还淌着血,居然就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 就跟刚才石室内那些,棺材里爬出来的冒牌货们一样。 “你悠着点,”生怕气人不够,见人听命,汪明还要戏谑地多说几句,“手本来就成了这样,真要是废了,我都不稀罕带回去见首领。” 其实这单纯是诈唬人的,玉人哪听得懂这么复杂的话啊。 但他说完,见张海客那一副难以置信又气到铁青、直直盯着青年的脸,就知道起了效果,自己趁机慢慢起身,不动声色往门口挪。 张海客是真的心都要碎了,盯着抓着刀朝自己走过来的老师,眼眶酸热,摇着头后退:“老板,您手受了伤……” 青年恍若未闻,抬手,就是干脆地一刀挥来。 “老板,醒醒,”张海客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手下挡住,一双眼睛带着凶光就逼向姓汪的,“狗东西,你到底干什么了!” 只是这一扫,才发现,对方都已经快到门口了。 想跑? 张海客是真的气极怒极,偏偏对着身前人,真是跟被绑住了手脚一样施展不开,全是被动抵挡。 狠下心,一咬牙朝着人小腿轻轻绊了一下,趁机脱身立马朝着门口去了。 汪明真是吓得不轻,他连一个玉人都打不过,哪里扛得住这个杀神,一个滚身落地狼狈地滚出了门外,同时大喊张从宣:“玉人!” 那刀就朝着张海客后背飞了过来,光凭风声他就判断得出来,这是冲着要害去的。 毫不留情。 张海客轻松闪身躲过去了,但紧接着就是近身相搏,熟悉的一招一式,曾经都是老师手把手带着他学过的,现在居然落在自己身上。 眼前视野有些模糊,呼吸困难,一时间真是心灰意冷,天地昏暗。 “老板,您看看我……”他说得无力,委屈让嗓子都骤然发哑,“那个才是坏人……” 汪明在那边摸索门口的机关,听得这话都想笑。 小孩子吗你,还坏人,刚刚在里面狂性大发连杀数人的难道是自己了? 不过他也不想再纠缠,捡起刚刚落到脚边的刀就丢了过去,手下抓着石门机关,不耐烦命令催促:“别废话,杀了他我们就走。” 张海客眼睁睁看着青年接了刀。 他已经看出来,对方应该用什么手法进行的控制,很可能跟青年手臂上那枚青黑色的丑陋烙印有关,但是要怎么才能救人? 盯着青年握刀的手,脑子乱七八糟的,一瞬间居然在想,如果刀真砍在自己身上了,老板能醒过来吗? 随即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 对现在没有记忆的青年来说,他就是一个相处不到一月的陌生人,能有什么感情。 明知道这点,仍旧不甘心。 胸口起伏间,还是像是已经被捅了一刀似的麻麻刺刺,挤压间流动的不像是血,倒像是滚烫烧着的火油。 不如烧死他算了。 “您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我受着就是,但是不是这种情况,”脑子里翻涌着疯狂的念头,张海客收敛笑容,凝视青年幽黑无光的眼眸,语气放得很轻,“冒犯了……老师。” 他说着,目光看着青年举刀的动作,已经做好了落刀瞬间夺刀反制的准备。 然而话音落地,那刀却不知为何,竟是迟迟没落下来。 . . . . . 本来想在标题这句话停的,感觉会被打,想想还是再往下写了一会(这样应该不会太虐? 第183章 认得出我是谁吗 怔然望去,却见青年的眼睫不停颤动着,蹙着眉,忍耐着什么一般的模样。 眼睛里依旧是没有神采的,但是那双持刀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哐当一声把刀掉在了地上。 张海客被这一幕惊怔,欣喜异常,又忍不住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什么了?不过就是…… 就是…… “老师!”他眼前一亮,整个人霍然活了过来一样,差点没忍住跳到对方身上去。 这是想起来了吗? 张从宣默了默,低头在原地停驻。 他现在最多有两分清醒,整个人的意识其实还是浑噩的。 像是被身体塞进了一个狭小黑暗的瓶子,血肉筋骨肝胆脏腑都融化成了一团,挤压着不分你我,全部回归混沌。 窒闷沉重,动弹不得。 身体感知没有了,但遍及全身的灼烧感还在,尤其是头部……大约是头部的位置?脑浆都被作为燃料点着了一样,干灼剧痛。 好像还有一口刺耳大钟,在耳边嗡鸣着反复震荡回响。 太疼了,太吵了。 他几乎没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只有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犹如灵魂漂浮虚空,又像是沉溺在深不见底的梦境。 是梦境吧? 嗡鸣之外,还有什么含糊层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时大时小,或远或近。 但他现在的脑子,根本没有气力分辨来源与内容。 别吵了……什么东西在响…… 嘀嘀咕咕的……烦啊…… 似乎察觉到他有气无力的心声,那声音叽里咕噜响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单调而连绵不断的嗡嗡轰鸣。 好不容易得到安静了,他应该觉得轻松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飘过来的那两个音节,却始终在模糊浮沉的意识里萦绕着,让他逐渐麻木的意识,勉强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oshi,是什么? 太复杂了,听不懂,想不明白,分不出来。 但是,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将刀刃踢飞掉落到了石板后方,张海客早已经上前一步,收刀入袖,双手抓着青年的肩膀。 “老师……”他将字眼咬的分外清晰,耐心慢慢重复着,“老师,您认得出我是谁吗?” 目光期冀又紧绷,他一眨不眨注视着眼前人。 青年的双眼看着他,却仿佛抓不住焦点似的,吃力眨动着。 又像是被漫长的噩梦纠缠,将醒未醒地尽力挣扎。 唇齿开合几次,挤出的声音依旧犹如梦境呓语,飘忽而迟疑:“……阿客?” “我在!”张海客瞬间嘴角就扬起了,欣喜若狂。 然而紧接着涌上心头的,不知为何,却是一阵比刚才被劈头盖脸挨打还更浓郁的、按捺不住的委屈心酸。 一瞬间眼泪就掉了。 刚刚被一刀接一刀地落在身上,都还没这么委屈的。 “您从来都没打过我……”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感人情深的一幕,落在汪明眼中,却是让他当即咬紧了牙关。 怎么回事……自我意识这么强,甚至还能跟人相认的啊。 要不是玉印生效,他都不敢相信,这当真跟那些要死不活的玉人是一种生物? 虽然没见过玉人怎么产生的,只听说是首领一手培育出来,也许,这就是比较成功的少数品? 看来,这下倒是最好能带给首领看看才对。 心下如此想着,眼前的不听话玉人却是让人颇为头疼。 冷着脸摸出一包药粉,对着玉印底部啪地拍了上去,随后,用打火机轻轻一燎。 幽蓝的火焰燃起瞬间,不远处青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而汪明站在门外,一把推动了石门机关,在石门的缓缓闭合中看着那边,提高嗓门、以严厉的语气再次喊了一声:“杀了他,赶紧过来!” 虽然肯定这招有效,但他心下也是有些打鼓,不乏忐忑。 甚至,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要是实在不行,玉人就丢下算了,他总得先顾着自己,把情报带回去…… 闻声,张海客手下一紧,下意识拽紧了眼前人。 而对张从宣来说,原本那阵回荡的嗡鸣声,忽然便活过来一般,化作了有如实质的一种强烈吸引力。 难以抗拒的服从想法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手腕一动,似乎就要抬起,抓住什么东西。 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命令牵引,张海客脸庞紧绷,飞快出手制住了青年的双手,交错按在身前。 要控制行动,当然光这样是不够的。 但视线下移看着双腿,他却是犹豫了一瞬…… 也就是一瞬,原本被他牢牢攥在手心的感觉忽然一空,一道凌厉劲风随即扫向了颈侧。 长久训练下的身体反射,让张海客自动便抬手遮挡,动作做出的瞬间,却忽然心下冰凉。 青年根本是虚晃一招,手下只轻轻推了人一把,短暂空隙之中,早已趁机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石门即将闭合,却是视若无睹,稍一偏身,便轻松从仅剩的极狭小勉强通人的窄缝中飞身而出。 张海客急忙去追,但耽误的这会工夫,却是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疾冲过去,也只是堪堪扒住了合拢前的一线缝隙。 一眨眼的工夫,石门彻底关闭。 来不及懊恼,他转身便借着不算明亮的青绿光线去摸索门内机关。 然而即使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开了门,等冲出去的时候,迎接他的,却只剩下了一条空无一人的通道。 …… 等人终于从通道里离开,许久,汪明这才带着被绑住双手的青年,从旁边石室里钻了出来。 “……幸亏还是把你带上了,”抹了把汗,他自顾自拍着胸口安抚自己,“还好还好,不至于完全搞砸。” 没有回应,他也毫不在意,抓着人便朝进来时那条通道的相反方向离开。 全然没注意到,昏暗之中,青年眼眸低垂,里面仿佛明灭着一缕幽微的细小火焰。 虽然微弱,却依旧顽强闪动着,不肯屈服。 对张从宣来说,离得近了,那种来自身旁的强烈引力变得愈发强硬和清晰。 犹如高高在上的帝皇一般,死死压在他模糊的意识上方。 服从我,否则死,那种感觉就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像是面对一个封建时代的远古暴君,霸道无比,强制专横。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必须要跪着,战战兢兢,五体投地,头颈低垂,鼻尖碰触地面,嘴唇亲吻泥土,连呼吸都放轻着,生怕吹动几缕地面的尘埃,惹来主上的丝毫不快。 灵魂无限地低下去,永生永世服服帖帖,不得有任何抵触抗拒。 ——但是,凭什么! 意识没有实体,但张从宣仍旧能听到,仿佛从自己心底发出的声声嗤笑。 给你可能耐着了,还帝皇,大清早没了不知道吗? 之前小号那边,对着张家这个同一势力阵营的那些长老,他虽然见面要单膝跪地行礼,但心里很清楚,那不过就是角色扮演。 玩全息游戏,不就主打一个沉浸感嘛,他乐意配合。 要他真给人从身到心委身为奴……? 说到底,也就只是游戏里的一个反派npc的控制技能而已! 原本还混沌的意识,在他的强烈不甘之下,反倒是愈来愈多地被催动着,找准了方向与目标,冲击向那道死死压制的无形屏障。 游戏面板迟迟跳了出来。 界面上却并非以往的人物栏等界面,而是一道只被填满了三分之一不到部分的长长进度条。 【检测到玩家获得“西王母印记”,系统提示,您已陷入负面状态·“意识封存”。】 【当下解封进度:27%】 …… 半空悬挂着的无数锁链之下,裂谷中央两扇巨大的青铜大门面前。 陈皮久久仰望着这超越想象、无法理解的宏伟存在,面色怔怔,仿佛早已魂飞天外。 “就在……这里面吗?”他低声喃喃着。 “别看了。”他身后,被叫做张世的男人却是始终把视线停留在门前石台之上,那巨大的棺材。 准确来说,是落在那些围绕着棺材和石台盘旋,犹如石雕般的巨大蚰蜒。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镇定自若:“这些东西都被拴着,只能攻击地面接近的人,咱们从空中过去。” “机关就在棺材里,你想进去,可得先和我一起把这些虫子解决才行。” 陈皮这才收回目光。 心口依旧压着金刀,他将手伸到半空,犹豫一下,还是转而下落,握住了腰间的九爪钩,同样看向了那个巨大的被众星捧月拱卫着的奇怪棺材。 “知道了。”他也不废话,当即着手开始寻找固定绳索的位置。 却没察觉,跟在身后的张世,苍白面容之上,若有若无浮现出的一丝莫名笑意。 而两人都没察觉到的是,裂谷高处的那些锁链之上,幽灵般悄然倚壁而立,面无表情朝这边俯视看来的那一道静寂人影。 第184章 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青铜门的开启机关,是单独设置的,与石台上的棺材无关。 张起灵对此心知肚明。 这个被蚰蜒们围绕的棺材被置放在这里,不过是被家族设置的又一道障眼法罢了。 山上那座规模宏大的天宫,本身的重重机关已经足够拦住大多数人。 如果还有少数幸运儿,真能来到这里,看到如此隆重设置的石台巨棺,定然会被转移注意力到这里。 巨棺陈设华丽,防守严密,难免让人对其中人物与陪葬宝物浮想联翩。 与之相比,青铜门除了过分高大,几乎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这就很容易将人误导,认为其貌不扬的青铜巨门后也许是棺材的守护者,没什么好探索的,从而不会贸然接近。 而一旦对棺材与其中宝物起了妄念,便才是落入又一重障眼法的开始。 巨大的声响,会引来生活在此的凶残人面鸟攻击;地面还有无数的蚰蜒,作为忠诚看护;而哪怕侥幸趁着蚰蜒们的休眠期,费劲力气来到了棺材跟前,等待来者的也并非珍奇宝物,而是…… 这两人能从石缝密道进到这里,并且目标明确地直奔青铜门,显然对这里是有些了解的。 听他们的交谈,目的分明为开启大门。 张起灵本欲上前相拦的,家族看守青铜门多年,每次开启也要遵循一定的契机……若是在不当的时机尝试开门,也许会不慎制造出灾难。 然而,在他现身之前,却听带头那个人,信誓旦旦对同伴声称——“开门机关就在棺中”。 这明显的谬误之论,让他顿时停下了现身的举动,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远远望着门口的两人避开地面,凭借棺材上悬挂的锁链,从半空中慢慢接近了那个棺材,张起灵沉吟几秒,终于动了。 …… 两人很快来到了棺材的上方。 从这里往下看去,这棺材的大小实在惊人,里面莫非装了一头大象? 随意地如此想着,陈皮心下却毫无畏怯,只目测了一下距离,便扭头看了眼同一条锁链上的身后人。 “从这里下去?” “嗯,”张世慢条斯理地从背包里掏出了绳子,递给他,解释道,“棺盖太沉,你先下去把钩子卡到棺盖上,咱们用滑轮给他移开。” 这方案在倒斗过程中对付重物很常见,陈皮听完,也没说什么。 垂下绳子确定了下长度,他瞄准了棺盖旁边的空地,将绳子在腰间和躯干上打结捆好,就利落地准备跳下。 临到头时,却是忽然被从身后喊了一声。 “陈皮。” “什么?”紧急住脚,他强行稳住身形,疑惑往后看去。 扭身到中途,却是忽然心头狂跳,后脑一阵发麻。 这种生死关头的预警,向来最为准确,他想也不想地跃起前扑,一个滚身——却还是迟了一拍。 一柄小臂长的匕首,深深没入了腰后,他身形停下的时候,露在外面的柄甚至仍在轻轻晃动。 痛感尖利而冰凉,细细温热的血流,沿着刀身逐渐淌了出来,逐渐濡湿了腰间衣服。 “哎,就差一点。”面色苍白的男人遗憾叹了口气。 “为什么突然动手?”陈皮半蹲着支撑身体,仰头看着他,虽然面色冷厉,心下却是难得显出几分茫然。 这话不该问的。 几十年早已见惯生死,他见过血脉至亲反目成仇,目睹过大难临头劳燕分飞,甚至自己也被至信之人亲手废了双眼…… 见的多了,早已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本就说不清缘由。 但……虽然习惯性留了后手,但他对于眼前人,是真的怀着几分不多的信任。 不然,又怎么会被那看似荒谬的话语引诱,抛却手下,独自跟随来到这里? 毕竟在他最低谷、几乎变为残废的那段时间,是这个自称“张世”的神秘人救了自己,尽力治愈,并给予了再复青春的奇迹。 为此,哪怕是自己手下近些年最得力的后辈,见了此人,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医生”。一般要求,只要说出来,都会在陈家得到满足。 除此之外,张世另外一个身份,同样是……那个人的学生。 他说,是跟自己一样的不被师门承认之人。 多年来,他能察觉到,对方做的事情跟自己相同,也是在不遗余力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为着这层身份,总有些不能难免的同病相怜之意,虽然陈皮并不会诉之于口,心里到底多了几分难言的亲近。 然而…… “你骗了我,是么?”他冷冷说着,并没几分怒意,只是平淡陈述。 “太多了,”闻声,张世居然忍不住摇头笑了出来,不以为然地反问,“你说的是哪一件?” “本来倒没打算这么快的……没办法,谁叫你知道太多,又偏偏坏了我的事情呢。” “你……”陈皮有些气喘,不自觉加快了语速,“上次海底的事情,你真的是在刻意针对……” “我只是想接老师回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张世饶有兴味地反问起来,“说起来,你硬是拦着不让我动手,结果等人一醒,不还是被随便赶走了?” “这么吃力不讨好,送上门去看那个外家走狗耀武扬威,又是何必呢?” 陈皮低低咳嗽了几声。 伤口的痛感越来越强了。 然而,他像是感受不到这疼痛一般,低头怔忪半晌,忽然扯了扯嘴角。 “你果然心底有恨……” 他突然提起这个,张世几乎觉得好笑,但还是配合着挑了挑眉:“恨又如何?你落到如今地步,难道不也是因为憎恶过往?” “并非如此……”事到如今,陈皮明白自己已经在劫难逃,却是口吻愈发平淡起来,笑容苦涩,“过去,我做错了一些事情……如果能够重来,只是希望有所弥补……” 说着,他忽然抬手,抓住了张世的衣袖。 并没在意对方条件反射的躲避,虽然吐字艰难,却坚持着诚恳出声:“也许听我说来可笑,但是,我当真不恨他,你也别怨他……” “师傅他……” 许久没有喊出这个称呼,他一时居然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勉强能继续说下去。 “他,以前曾经跟我说过,他的命是定好的……你是张家人……应该比我懂,他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哇哦!”没想到能听到这话,张世微微睁大了眼睛,几乎惊叹出声,“真感人啊,听得我都心软了……” 他语气莫名,竟让陈皮一时都分不清戏谑还是真心。 然而,紧接着,便看见那张苍白的面容靠近了些许,仿佛要跟他说些什么悄悄话一般,压低声音开了口。 “既然这么掏心掏肺,那看在你快死的份上,我也说一个秘密吧。” 俯视着他呼吸粗重,却当真不自觉集中精力,凝神倾听的姿态,张世勾着嘴角,忽然轻轻一笑。 “我啊,其实不姓张……” 第185章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陈皮蓦地瞪大了眼睛,瞳孔一瞬震颤。 大脑迟缓运转着,将话语的内容解析分明。 反应过来的刹那,他遏制不住地剧烈呛咳起来,面色陡然黯淡了下去。 开口时,音调凄厉,几如嘶吼。 “……从一开始、一开始就在骗我?!” “你根本不是师傅的学生!” “怎么会?”“张世”笑意微微收敛,神情轻佻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认真。 “我都说了,是老师亲自把我带回,却又忘却抛弃,不过依旧让我受益匪浅,这话句句为真。” 话音落地,还未看清对面反应。 却见眼前人忽然凶猛甩手,眼前一花,锋锐的九爪钩已然抛到了面前。 距离太近了,即使陈皮被伤势牵扯,气力不支,如此出其不意的攻击下,“张世”还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狼狈地后跳,颈侧还是被九爪钩狠狠一剐,瞬间皮开肉绽,忍不住捂着脖子,“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皮攥住了飞回的钩子,有些不满地咬了下牙。 若是对方反应再晚一刻,要是自己没有背后伤势牵累,这一下绝对连喉管都会给深深扎穿。 “可惜,就差一点。”他冷哼一声。 此时,眉眼狠戾略带嘲讽的他,哪里还再看得出方才颓然模样? ——既然骗了他,那就去死! 狭窄锁链之上,因为两人方才交手的动作,被带动得摇晃了起来。 眼看他摆出了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张世”也不再闲话,当即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只手枪。 陈皮的姿态立刻更为谨慎了起来。 现代火器,在这样距离之下,是真的有一决胜负的资格的。 眼见对方将枪口瞄了过来,他面沉如水,全身肌肉像是一道被缓缓拉开的弓弦,几乎紧绷到了极致。 下一刻,“张世”带着戏谑笑意果断扣下了扳机。 眼瞳紧缩,陈皮身形一晃,条件反射便下腰伏身想要闪过。 然而出乎意料的,开枪的瞬间,“张世”猛然抬手,竟是将枪口对准了半空。 雷鸣一般的枪声,瞬间回荡在了裂谷半空之中。 刚开始,陈皮还不明所以。 但是下意识跟随声音仰起脑袋看去,不到十秒时间,视野之内,竟是忽然浮现出了大片鬼魅般从高空俯冲而来的黑影。 不知为何,“张世”却是同样面色一变。 无他,就在开枪的瞬间,火光迸发,他站在陈皮对面,却是清楚看见了对方背后的锁链之上,那两道悄然朝这边接近的人影。 …… 张海侠此时略微有些蹙眉。 之前,他跟族长分开没多久,就接到了张海客那边的消息,提醒这片区域有汪家人活动。 言辞是张海盐的口吻。 听起来,他们应付得还不错。 张海侠放下心来,转而便决定回来提醒族长一声。 虽然心里十分挂念那边,但是作为跟族长一起走这趟的人,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本职职责——护卫协助。 等到了山脚下,发现路上除族长外其他人留下的踪迹,更是心下一紧,一路便追了过来。 结果,族长看起来倒是暂时无事,却撞上了这场意料之外的背刺事件。 其中一方,居然还是个熟人。 而此时既然被下面那个假冒的张家人看到,情知已经暴露,张起灵也不犹豫,只头也不回朝身后做了个“救人”的手势。 便当先朝着下一级锁链跳了下去。 …… 陈皮对此毫不知情,看到那些来势不妙的黑影,反倒当机立断,再次发起了进攻。 然而不知为何,这次,“张世”竟是只稍稍侧身,用肩膀生受了这一爪。 不等得手者惊喜,趁对方后力未继,“张世”一把抓住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九爪钩,手腕用力,往自己身前狠狠一拽。 随后,毫不留情一脚踹出。 陈皮本就伤在脏腑,躲闪不及,被这脚又正面踹在腰腹,这下疼得眼前一黑,差不多是跟块石头样直愣愣便摔下了锁链。 一击得中,“张世”也全无得意,几乎眼也不眨地抓住陈皮腰上绳索,同样紧跟着跳下。 在快落地的时候,更是直接将对方作为人肉脚踏,一脚踩住,空中翻身卸力,稳稳落在了巨大棺材之上。 饶是如此,重力冲击之下,还是发出了“砰”一声重响。 另一边的陈皮,被坠落的失重感唤起求生欲,却也只来得及在最后落地之前,用力将腰后匕首拔出。 随后,在接近地面时,拼命挥刀砍断了吊在身上的绳索。 这是为了防止可能被势能带得绳索摆动、将他抛甩造成更多伤害。 然而做完此两举,却是再也无力,只能任凭自己脱力摔在了地上。 另一边,“张世”却是发现,接连巨响之下,棺材似乎产生了一丝颤抖——来自自身内部的颤抖。 连四周仿佛早已死去、与石台和棺材融为一体的巨大蚰蜒们,终于被声响惊动,缓慢地有了反应。 嘴角一翘,他轻盈从棺材上跳下,趁着棺材和蚰蜒们、以及空中来袭的怪鸟们、还有两个半空中沿着锁链下降的张家人尚未到达,想也不想地转身就跑。 等张起灵通过之前遗留的绳索到达石台的时候,却见对方早已经沿着石台之后的道路跑出了百米之远。 这个距离,其实倒也不是完全追不上。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原本紧紧合拢的巨大棺材已经自行开启,即使只是一小半,但是棺材中已经探出了不少青黑幽紫、像是蜘蛛又像是硕大章鱼腕足的诡异血肉肢体。 旁边地上,陈皮面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大股的血液正从腰后小喷泉一样往外激涌,刹那便染红了一片地面。 而这血腥味,似乎更是刺激到了那棺中怪物,让它几乎不遗余力地往外使劲挤着身子。 巨大蚰蜒中的一只,已经被唤醒不少,正挥动起了密密麻麻的触足。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平淡扫视着面前种种,张起灵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去追。 而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牛铃般形制奇特的铃铛,系在腰间。 随后,抽刀转身,迎面对上了身后从棺中急切涌出的怪物。 而迟几步才跟上的张海侠,还牢牢记得方才的命令。 刚一落地,便疾步冲到了一旁已经失去意识的陈皮身边,简单检查之后,利落带着人跳下石台到一边进行紧急处理。 陈皮还不能死。 即使没有族长命令,也不谈同门的事情,就刚刚亲眼所见,陈皮跟那个伪装张家人的骗子显然颇有纠葛。 于情于理,他都会尽全力救治手下这人。 …… 另一边。 张家旧地的地道之中,张海楼盯着一身是血、只顾低头翻着从自己身上抢去的背包的张海客,面色一时颇有些古怪。 “你是说……之前在老板身上留了定位?” “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186章 哪有那种东西 刚刚一见面,他便察觉不对。 然而还没追问老板的去向,就见这人跟个强盗似的一把抢过背包,就疯狂倒腾了起来。 “你以为,我特意把所有装备都从港城订购再运过来,是吃饱了撑的?”闻声,张海客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一点没有停顿。 这次出行的所有设备,户外用品、各种工具乃至衣服和通讯设备都是他准备的。 之所以花大价钱千里迢迢运过来,当然是因为,这都是私人订制款。 也是因为,他包里的信号接收器,在之前打斗中损坏了部分,这才不得不在汪家人带着青年失踪之后,回来找张海楼取备用件替换。 对于地下的弯弯绕绕,对方明显比自己更熟悉,他也没有硬着头皮非要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的道理。 不如用自己的方式,直接另辟蹊径。 “只是定位?”张海楼眉头紧蹙。 “该不会还搞了窃听什么的吧?我警告你可别乱来,找到人回去后赶紧拿掉。当初,老板就是因为窃听器的事情,才跟隔壁吴家小孩认识的。你做这种事,想过万一被发现的后果么?” 张海客冷哼一声:“什么窃听,我是那种人吗?你自己阴暗,别觉得别人都那样。” 瞥他一眼,张海楼都懒得反驳,只用脚尖踢了下地上的背包,示意开口里已经露出的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电子元件。 其下之意,不言而喻。 现在铁证如山,就说你装没装吧? “这只是为了保障老师安全的、以防万一的东西,我都没想到会用上!”张海客自己低头一看,也有些心虚,但还是极力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窃听……窃听也太不尊重隐私了,又是成天在一起,我没必要那么做。” 张海楼本还要说什么,忽然留意到关键词,顿时一愣:“老师?” “我现在百分百确定,就是老师!”张海客说着,不由自主回想起之前那一幕,笑容顿时分外灿烂。 只是转瞬想到,居然是在那种场景之下被认出,又多了满腔自责与心疼。 老师现在落到了那种人手里,天知道遭受了什么折磨。 阴魂不散的汪家人……全都该死! 说着,手上零件终于组装完毕,他眼前一亮,立马启动了机器。 见屏幕发出光亮,张海楼也顾不上之前的话题,匆匆把脑袋伸了过去。 刚刚听说老师被挟持带走,他第一时间人都傻了。 火气上涌,差点没指着对方鼻子骂出声来。 要不是看张海客已经心情很糟糕,又觉得自己也犯过错不好指责他,再听到有定位能找人,他早就按捺不住当先找人去了。 漫长的几秒后。 这只寄托了两个人满怀期待的信号接收器,在替换过了损坏零部件之后,终于不负众望地缓缓亮起了屏幕。 …… 另一边。 拽着人在通道里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汪明很快察觉到体力告竭的信号。 之前就被砸碎了右边肩膀,好像带动部分锁骨也错了位。 紧张对敌时,在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下,都没感觉有多痛,这下远远离开,痛感也就逐渐变得越来越强。 到现在,终于无法忍耐。 这一路过来,通道是越走越接近地面的。 他估摸了下,再走十多分钟左右,应该就走出了地道的范围,能从另一边的山脚下出去了。 于是硬是强忍着,一口气走到了通道出口,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外面正是晚上,天色深黑,月明星稀。 由于是山地,冷风阵阵,汪明刚探头出去,便吃了一肚子的凉风。 观察过四周还算安全,既没人也没野兽,他打着哆嗦,很快重新回到了山洞之中。 到这里,至少稍微可以喘口气,先给伤势处理一下。 吃了止痛药,他坐在地上扒开上衣,扭头看着肩膀上高高肿胀起一片的皮肤,伸手一摸,脸就黑了。 骨头肯定断了,还不只一根,他现在右边手都抬不起来。 这种程度,单纯手法复位肯定不行,怎么都得接受正规治疗、做个手术了。 ……说不定是粉碎性骨折,***,这玉人下手真狠啊! 再看看旁边无知无觉般,面无表情朝墙面壁的青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把自己的背包朝人砸了过去:“给我拿着!” 背包重量不轻,对方当即被砸得偏过头去,身形一个踉跄。 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沉默着,顺从抓住了包。 这么言听计从的乖巧,倒是让汪明火气稍消,转而想起了另一个同伴。 说起来,外面的那个家伙也是废物,干什么吃的。 居然都被人给直接摸到了自己跟前,也不知道他出去巡逻巡了个什么……要不是对方连声示警都没发出,他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么? 这下可好,玉人全没了,简直损失惨重,这样回去岂不是找死! 不,本来就全是对方的责任,轮换巡逻,怎么他在外面的时候就没出过事?肯定是那小子自己不用心。 说不定,这些张家人,都是那小子不慎露出破绽才招来的。 毫无心理负担地甩掉责任,再看着眼前的玉人,汪明心情忽然舒畅了不少——再怎么说,带回去这么个特殊玉人,总比一无所有要强。 这样一想,他固定肩膀、简单处理好伤势后,起身再走到玉人身前,单手拍着对方泛起红印的脸,笑容反倒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砸疼了吧,你也是,怎么不躲一下。” 顺便检查了下手臂和领口的烙印。 青年面色平静,一动不动,但他明显能感觉到,手下皮肤肌肉在被触碰时因疼痛而本能产生的强烈紧张感。 却是恍若未觉般,汪明手下甚至恶意地微微加重了力道。 疼? 疼是肯定的。 对他这种正常人来说,玉印不过是个奇特的古玩,完全无害。但他明白知道,对玉人们来说,玉印按在身上,就是会真跟被烙铁烫下的感觉一样。 想想就很神奇,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存在。 不过之前那些玉人,都是他亲手烙印的,也就刚开始留印的时候会疼一下,几乎都眨眼就没了反应。 眼前这个现在还会觉得疼,根据他看过的资料来说,说明心底里还是不肯服从……既然如此,愿意疼就疼着吧。 也就是想到,虽然暂时甩开了人逃离,后面说不定还有追兵。 他的肩膀也需要赶紧找专业医生处理。 这才在几分钟后,遗憾地停下了小小教训之举,并摸出自己的手机,惊喜地发现居然立刻找到了信号。 立马打给上头,汇报了这边情况。 ——重点突出在同伴如何的不给力,而自己又是怎样被无辜牵累、并最终力挽狂澜抓到特殊玉人。 最终得到了会有人来接应的答复,这才心满意足地挂掉电话。 “走吧,从这里出去,离最近的据点其实也就几公里了,说不定半路上就能遇见人。” 头也不回地说着,他背过身去,就准备当先走出山洞。 迈开脚之前,冷不丁却听见身后一声疑惑的询问。 “接头暗号是什么?” “哪有那种东西,我的脸还不好认……” 他下意识接口,不以为意地回答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 一瞬间寒毛直竖,竟是生生打了个冷战。 第187章 就这么不情愿呢 现在山洞中,只有他和刚被烙印的玉人。 再没有第三者。 玉人不应该有神智的……但是,这声音分明就是…… 然而,在他猛然扭头、试图往后看去的刹那,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记凶狠的肘击。 正中面门,砸的他眼冒金星,软着身子就往后倒了下去,后脑勺在山洞石壁上砸出了“咚”的一声。 晕头转向之中,感觉刚被固定好的右肩被什么重物压了上来。 疼得他一瞬间浑身冒汗,龇牙咧嘴,瞬间清醒。 扭动着身形极力想要挣脱,然而,与方才在石室中还算势均力敌的交手不同。 此时他咬紧牙关,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身上踩着的那只脚却始终轻松惬意,纹丝不动。 瞪大了眼睛,这才模糊借着月光看清,头顶那道含笑俯视看来的身影。 “刚刚玩得高兴吗?” 看他好像有点说不出来话,张从宣微微挑眉,轻快自己回答了问题:“看来是挺高兴的。” “那怎么轮到我玩,你就这么不情愿呢。” 揶揄说着,他抬脚,轻轻往下平移了少许距离,更改位置,踩在了男人的胸口。 落下时,稍微施加了一点力量。 汪明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涕泪交加。 目眦欲裂,脸色涨成了青紫。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肋骨断裂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其实并不大,非常轻微。 但是,沿着胸口骨头传导过来的那道声音,响在耳侧时,却是非常清脆。 明明是保护心脏的坚韧骨骼,在对方踩住后,却跟无需用力就能轻易掰成数截小段的芹菜杆毫无二致。 咔嚓一根,咔嚓又是一根。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践踏折磨,却无力挣扎,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硬生生踩破心脏的恐惧感,真的让他毛骨悚然。 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 制造出当下完全压制场面的张从宣,却只是抬起手,垂眼打量着手上的青黑色“受命于天”烙印。 这种力量充沛的感觉,对小号来说就是日常,对大号来说,倒还真是有些陌生。 原因么,就是眼前屏幕上,任务栏多出的那个状态效果…… 【西王母天命印记·激活中】 这印记的使用方式有两种。 第一种,普通激活:消耗自身精力时,玩家本人将获得已消耗精力值1\/3的临时武力加成,过程中每秒还会再消耗1%的体力。 比如现在,他代表体力的精力值只剩下了24%,那么当下就已经变成了50+(100%-24%)\/3约等于78的武力值,而这临时武力值的持续时间是24秒。 当然这也就是理论上来说。 真要把体力压榨到最后一滴,用完就倒,又还没脱离战场,那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第二种,完全激活:瞬间燃烧体力,对敌方目标生命值造成等同于玩家消耗体力百分比的绝对真实伤害。 听起来比第一种更厉害,毕竟体力值99%全压上,也只能把临时武力值加到【83】,还会秒倒。 而第二种,有队友辅助接应的情况,他完全可以用百分百的体力去交换个一击必杀的结果。 但系统也直白告知了,这种方式类似于瞬间爆发,对身体伤害极大,负面效果和后遗症未知,务必必须谨慎使用。 刚恢复意识的瞬间,这个状态就挂在了他的人物栏上,并自动弹出了询问——【是否立刻激活印记效果?】 看完说明,张从宣立刻选择了普通激活。 而这个被迫得来的buff加持,显然并没辜负他的期望。 78点的武力,哪怕只能持续24秒,也已经足够他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就像现在。 思绪飞快转动的时候,脚下也不自觉的,再度用了点力气。 汪明听着又几根肋骨的断裂声,一时间肝胆欲裂,痛苦惊惧至极。 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嘴里拼尽全力发出了一连串的呜呜模糊求饶声。 “别……别……饶了我……求你……” 张从宣闻声回神。 就在他思考技能效果的短暂时间里,体力值又掉了1%,现在还剩【10】点。 注目着眼前的半透明屏幕,他飞快关闭了“天命”状态。 体力过度消耗之下,再加上烙印的残余痛感,低头时,有一瞬间的眩晕虚弱感。 他顿了一顿,神情很快恢复如初,并没表现任何异样,平稳地蹲了下去。 脚下,男人的大片肋骨都被踩断,现在是真的再没了丝毫还手之力,甚至身体动都动不了一下。 现在被他靠近,本能就想要往后瑟缩一点。 只是碍于断裂的肋骨,未能成行。 青年偏头看了眼,对此并不在意,轻声询问:“据点的位置在哪?” “就这座山后面,”汪明闭眼大口喘着气,“那个村子……嘶!” 话没说完,就尖利地倒吸了一口气。 他的左边肩膀,就在眨眼间,也碎成了右边的样子。 第188章 不想随随便便就死 一瞬间疼得几欲昏死,出口的话都变了声调:“是村子后面的旧工厂地下!地下!” 如此有效率的一问一答,很快张从宣就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看着男人出气多进气少的无神模样,他想了下,慢悠悠伸手从对方腰间拾起了那枚不到巴掌大的玉印。 “这个从哪来的?” “海西州……”汪明已经彻底放弃了。 也是接受过培训的,他明白自己理应守口如瓶。但实际上,面对刑讯,有几个人能真忍住一言不发? 他就是个不被看重的边缘角色而已,否则也不会被派到那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之中,一等好几年。 翻来覆去想,也没找到值得苦苦坚持的理由。 他没说出首领,搪塞了基地详细情况……撑到极限也就这样了,别的真再顾不上更多。 而看出他还憋着东西,张从宣也不急,只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了一遍。 一个是汪家据点和其他基地,还有一个,就是玉印的事情。 从一开始,去京城给黑瞎子驱灵的那次,他就通过系统提示知道了,自己的血被系统叫做“变异麒麟血”。 当时并没放在心上。 后来发现换尸草对自己血液的奇怪反应,也只是心中惊奇一下,虽有猜测,仍没想太多。 但,现在看来,大号的这具身体,还真是暗藏玄机。 他都把玉印按到这个自称汪明的汪家人身上了,但是移开玉印,对方皮肤上根本毫无反应。 这个玉印,简直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专属克制之物…… 但这怎么可能! 虽然因为不断使用不那么好辨认,以他的文物鉴定水平也能看出,这玉印起码有个千年历史了。 总不能千年前,就有人计划着打算祸害自己吧? 尤其这个汪家人嘴里,还吐露出,有不少跟自己一样的存在…… 讯问完毕,张从宣谨慎地卸掉了汪明的四肢关节,又把人打昏,这才坐到一边,稍稍恢复体力。 他预备先把人留着,等会把店员们找来,可以让小张哥再用铃铛问一遍。 终于松懈少许之后,立刻感觉到了体力告竭的种种症状。 深吸几口气,他把玉印收好,抖着手从裤兜里摸了几次,才勉强握住那只小巧的手机。 ……刚刚一路跑过来,汪家人居然一直都没搜身,该说也是够心大的。 用吐槽缓解着阵阵上涌的反胃感和神经抽痛,青年慢吞吞把手机举到面前,发现十分幸运的是,机器竟然没怎么损坏。 闭眼想了下,这才摸索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出了小张哥的号码。 只是按到最后三位数时,忽然睁眼,警惕扭头看向了洞口之外。 ——不远处,正传来有人接近的声音。 今晚月光不错,又是凌晨时分,正是万物寂静。 即使对方非常小心,几乎没发出太大的声音,但在他极高的感知数值面前,还是无所遁形。 汪家接应的人到了? 怎么这么快! 莫非是本就在附近的什么人,正好接到电话,就急忙过来…… 情况不明,张从宣本能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在这种紧要时刻,他第一时间就拉开了系统面板,看着最后剩下到【10】的体力值,做好了争分夺秒的准备。 不过,体力用光也不要紧。 在耗掉最后一滴体力的时候,立马抹脖子就行。 虽然会丢掉【天命buff】,但是没关系,复活后状态回满,再给自己印一个就行。 之前没这样干,纯粹是不想随随便便就死一次。 他心疼死亡惩罚,那可是掉意志啊,大号这么均衡的数值,少了哪个都让人心痛。 现在危机在前,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与此同时,他手上飞快一转,进入了短信页面,盲打出了两条短讯发出。 内容就是当下位置和情况的简短说明。 店员们收到后,应该就能找过来…… 正如此想着,忽然察觉,外面接近的动静停了下来。 青年眉头微蹙,凝神静听。 外间本是一片寂静,却忽然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秋虫鸣叫。 荒郊野岭的,气氛一点都没变活泼,反倒瞬间更被烘托出了几分阴森。 说起来,这秋虫听起来居然还挺有活力和韵律感…… ——等等?!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张从宣怔愣一瞬,试探性朝外喊了一声:“海楼,你到了?” 他原本以为,可能是其中一个刚好追到了附近。 没想到话音落地的下一秒,野地里平地而起般钻出了两道身影。 小张哥分外熟悉的嗓音,几乎是插着翅膀的,跟那道根本看不清脸的模糊身影一起,飞一般朝这边冲了过来。 “在呢老板!” 第189章 岂不是自投罗网? 话出口的瞬间,张从宣才反应过来。 真是累糊涂了,那秋虫鸣叫分明是小张哥的试探性信号,他也该回暗号才对。 这样直白喊出来的,倒是显得一点也不专业,跟个破绽百出的陷阱似的。 万分懊恼,就准备重新回一句证明身份的暗号。 但一眨眼的工夫,就见两道人影刷地冒了出来,径直朝这边冲。 倒是给他惊得一怔,赶紧拧开一只电筒,出去迎了一下—— 等到了跟前,他一手一个把人捞住,回到山洞口上的时候,也没忍住各自敲了一下。 “俩傻小子,我还没回暗号怎么就冒头了。这要是陷阱,你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您……您没事就好。”张海客摸着额头,望着青年的眼神恍惚一瞬,欲言又止。 张海楼笑得得意,毫不在意脑门上那轻飘飘的力道:“您都听出暗号了,怎么会是陷阱呢?” 低头间,却是忽然眼神一凝。 眼疾手快抓住了青年即将收回的手臂,他死死盯着那青黑色的烙印字眼,音调忽然就低了下去:“老板……” 之前遇见过那冒牌货,也听张海客说过石室内发生的事情,当时便听得他心头火起。 但真正亲眼见到的这一刹,无比强烈的冲击感,还是让他一瞬间几乎哑然。 手指颤抖着,久久悬在那青黑字印上方,却连触碰都不敢。 墨刑,远古周代时,便已经成为五刑之一,直到清末被废除。历朝历代,都是作为一种对犯人的严厉羞辱刑罚来使用。 汪家人,私自制造那么多冒牌货还不够。 居然还要用这种东西,来刻意折辱人…… 小张哥低着头,手电筒的光在侧脸投出浓重阴影,张从宣一时看不清他眼里什么情绪。 但这动作和面无表情的脸来看,明显是心情糟糕。 见旁边的张海客紧攥双拳,神情痛苦,明显也是十分歉疚自责,青年主动抽回手,开口打断了这压抑的气氛。 “没事了,其实也是我自己失忆、什么都不记得的缘故,一不小心被人利用。” 被烙印之后那段时间,感觉跟做了场惊魂未定的噩梦一样,他现在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从自己醒来,就已经是独自跟人到了这里来看,中间过程不会太愉快。 想到这里,张从宣颇觉过意不去,抬起手,拍了拍从见面起就显得分外沉默寡言的人。 “抱歉,是我做了一回拖累,实在难为你了,海客。” 张海客几乎被拍得一抖,抬起头,已经是眼眶发红。 “都是我的错……”他语带哽咽。 “这话又是何来呢,”青年叹息一声,嗓音温和地劝慰,“分明是我自己的问题,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人力有尽时,世事总难料。放宽心,该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才是。” 张海客只觉得嗓子眼都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酸涩灼烫,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不是的……他想。 如果不是他被那些冒牌货绊住,又怎么会让老师独自面对那个汪家人呢? 明知道老师的身体状态有问题,明知道那个“它”说不定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 明明,已经长大到了可以反过来保护老师的时候。 上一次还可以说自己不在身边,力有未逮;这次,明明就在发生在眼前,却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什么都保护不了。 如此无力的感觉…… 但在青年温柔的拍抚下,他强自忍住了所有痛苦的心绪,只咬牙用力点了点头。 直到如今,老师分毫没有责怪不说,还要替人着想,反过来安慰自己。 皎洁不变的明月,一如多年前般,亦或者,从来就没变过吧。 “……不会有下次了。”他喃喃轻声,眸中似倒映烈焰。 没人可以再从自己面前带走老师,除非踩着他的尸体! 见他应声,张从宣稍微松了口气。 但左右看看,一时真是心情复杂。 两个店员,平时都或古怪活泼,或阳光灿烂的,这下好像都被刺激到了,同时变成了一声不吭的闷嘴葫芦。 把目光焦点的右手袖子往下拉了拉,他轻轻咳嗽一声,微微侧身,让出身后地上的汪家人。 都别胡思乱想了,其实他真没觉得有什么。 不就是送技能和奇物来的小怪嘛,虽有波折,结果不还是自己赢? 现在,他获得了一个额外状态加持,还有送上门的玉印,一下就完成了本周【异物收藏】的1000额度,根本不亏啊。 要不是没来得及,现在都要准备抽卡了。 而且,体力是真的已经见底了。 过一会,可能都要站着睡过去……再不干正事,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紧迫感立马就来了。 “海楼,”青年争分夺秒开始吩咐,拽着自家店员,扬了扬下颌示意地上的人,“刚刚着急,短信没说得太详细。这个叫汪明的,几分钟前,已经联系了附近几公里外的一处汪家据点,等会……估计长则一个小时,短则三十分钟,可能就有人来接应。” “我刚刚已经初步讯问过一遍,现在,还得麻烦你用下铃铛,再来一次。” 用手背飞快抹了把脸,强制自己收敛情绪,张海楼嗓子还有点哑,却是应得干脆利落:“好!” “辛苦你了。”张从宣点点头,见他上前接手,又看向另一个。 暂时没了危机,精神松弛之下,他已经感觉铺天盖地的困意当头拍在了脸上。 眼皮沉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叫嚣着想要休息。 有些撑不住地喘一口气,他强行提起精神,跟人商量道:“海客,你有没有带咖啡,或者其他什么提神的东西?” “汪明说,要带我回据点,正好,等会……”努力忍住了一个哈欠,青年的语调因疲惫有些低沉,“我稍微休息一下,等人来了,咱们就,跟着进里面看看。” 张海客立刻就想摇头了。 之前石室内一场单对多的打斗,再跟张海楼一路过来,他的体力当然有所消耗,但怎么也还有六七分。 看老师的样子,却分明是快到了极限。 刚刚才说了不要苛求的,怎么放到老师自己身上,却就会下意识忽略不见呢? 话到嘴边,心念微动,张海客反而突然口风一转。 “提神之物……有的。” . . . .明天下午有加更,可以六点前来看。 第190章 简直诱人犯罪! “但您现在的状态,吃了也没用,得先休息会才行。” 将背包往后一甩,再脱掉外套丢在地上,制造出一个临时的休息区域。 随即,他扶着青年肩膀,带着对方靠石壁坐了下来。 提神的东西,张海客的确有带,一小瓶特殊用途的烈性药酒。 但这是对敌人用的,用途在于使目标在极端疼痛中也能保持清醒,无法昏迷,方便快速审讯。 副作用极强,后患无穷。 他怎么可能把这东西给老师用。 再者,人累到这种程度,就应该休息才对。 现在的条件已经足够优势:没了被要挟的人质,敌人到来前的准备时间充裕,还有个现成的舌头来提供情报。 要是这样,还得老师来出手,他不如一头撞死算。 另一边,张海楼制造的动静有些大了。 张海客从思绪中回神,皱了皱眉,随手丢出一枚小石子提醒了下。 小张哥朝这边看了眼,一声不吭地回过头去,就从腰带里拔出一根金针,刺入了汪明的咽喉。 然后,单手把人完全提了起来。 小心注意着没让脚拖在地上发出噪音,随后,他悄然朝通道更深处走了进去。 本来坐下就已经有点大脑昏沉了,环境突然变安静,张从宣倒是又清醒了一点。 晃了下脑袋,他努力试图坐直起身:“算了,还没到放松的时候……你的药……” “可以暂时放松一下。”张海客语气轻柔,手上却坚决地把人按了回去。 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姿势,以自身作为可供倚靠的支撑,同时,他慢慢放轻声音。 “药在包里,等会我再给您拿。” 虽然真恨不得立马躺倒,睡他个天昏地暗,张从宣也是真的担心误了正事。 “等会,人就来了……”他揉着额头低声。 ——靠着这么一块散发温暖还很舒服的人肉垫子,这种感觉,真的让犯困的人很难抵挡。 简直诱人犯罪! 他顽强地,努力试了下自己爬起来…… 无果。 ……张从宣无奈发现,自己是真的会败给身体本能。 其实到现在这种时候,完全是凭一口气撑着。 但是刚刚见到两个靠谱的店员出现,紧绷的弦一下松懈,那股心气瞬间消失无踪。 这会再想强迫自己提起来,真就是难于登天。 就在青年努力保持清醒的时候,感觉一双手落在了额前。 “头疼吗?” 张海客试了下额温,发现没什么异常,手腕一转,帮忙轻轻按揉起太阳穴,语气低而平缓:“别想太多,等会张海楼审问完,我们来应付就是。” “换个角度来想,来人不知详情,您就算处于昏迷状态,不是也算正常?汪家人不会怀疑的。” “您要是想亲自动手,到进去之后,我再喊您就是。” 有理有据,让人没法反驳。 张从宣有点被说服了。 “……汪明说的,据点在村子后面的旧工厂地下,人数不超过三十。这个据点,大多数是接受训练的新成员,孤儿养大的,跟他一样都是后来改姓汪。” 他突然开口,飞快把自己刚刚获取到的情报说了一遍。 本来是打算等小张哥审讯完,再进行情报对照的。 之所以一开始不说,是担心汪明对自己有所隐瞒欺骗,提前告知了,怕会误导小张哥的审讯目标和方向。 “……附近的村民或许知情,小心打草惊蛇。” “玉印被他们叫西王母印,来自海西州,对一般人似乎不起作用,我在他身上试了,没有反应。但他可能,也有所隐瞒……” 到后面,青年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 张海客只是听着,不断应声表示明白。 “记得叫我……”交代完毕,张从宣已经睁不开眼,但最后的神智,还是让他如此叮嘱一句。 随即又改口。 “不,就三十……二十五……分钟……” “您放心。”张海客目光幽深,无声叹了口气。 放心吧,等您醒来,事情都会解决的。 “……嗯。”青年望着虚空的眼眸渐渐合拢,最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应声。 洞口一时寂静了下去,左右无人,张海客忍了又忍,几秒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出口:“您,还记得之前……” 他没再说下去。 身侧人的呼吸平稳,显然,放松下来之后,累到极致的人飞快进入了沉眠。 怔愣一瞬,张海客忽然轻轻失笑。 嘲笑自己,方才的过度纠结和迟疑小心。 就算老师对方才的事情没有记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记得。 他确信。 自己不会听错。 眼前人,就是梦里人。 不是画中谪仙,不是幻象虚影,现在正确确实实地靠在身边,拥有可以触碰的真切热度。 失去的,已经复得,那么其他所有一切,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庸人自扰而已。 他还有以后的无数个日子,来慢慢等待。 至于汪家。 他们曾毁掉一次,就能再来一次。 而这次……想到青年方才提供的情报,张海客沉思之中,逐渐推翻了原本的潜入思路,很快有了新的灵感。 以寡对多? 不,谁是那个多,还真不一定呢。 说起来,这还是想到老师之前的做法,突然来的灵感。 但细想起来,绝对能做到出其不意。 训练了很多青少年?都是外面带回来的孤儿? 这种行径,也真是够见不得光的,完全是旧社会的手段。建国后社会稳定,张家早几十年都不干这种事了。 等会,先把送上门的那个捞回来,然后…… 他决定以一个热心公民的身份,好心帮那些正在受苦的孩子们发声曝光一次! 先把水一举搅浑。 之后的趁虚而入,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 另一边。 等收拾完烂摊子,带着人离开地底,张海侠跟张起灵在清晨的时候到达了一处镇子。 陈皮伤在脏腑,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即使勉强保住性命,也必须得尽快输血才行。 用钱跟镇上一家诊所谈好之后,张海侠安置好陈皮,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正疑惑警惕,就见门帘掀起,族长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警车,数量不少于五辆,”张起灵沉声说着,“看方向,是往山后去了。” . . . . 睡了,下章切小号。 第191章 第四次,竟在这种时候 山后…… 看着族长说完之后,望着的那个方向,张海侠就明白,两人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再过去两座山,就是张家旧宅的位置了。 这里的地形复杂,山高林密,即使摩托也没法翻山越岭。 同时人口不多,作为普通的村镇,一般来说连刑事案件都很少发生。 而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不少警察同时出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正在张家旧宅附近的张海楼,再想到之前两边都受到汪家人袭击的情况,张海侠不由蹙起了眉头。 这个地方已经确定过,暂时还算安全。 两人便在门口观望半晌,直到确定那些警车离开的方向,人群散去,才返身回去。 只是刚一进门,就听到放在房内背包里的手机“嗡嗡”响起。 等他走到跟前,又是一次。 间隔很短的两次震动,显然,来讯者颇为急切。 走到跟前,张海侠快速一扫,就发现这两条短讯都来自张海楼,第一条是在问附近的医院在哪,第二条却是简短询问血玉是否在他身上,当下位置在哪。 医院……血玉……年轻人的神情若有所思。 低头沉思几秒,张海侠眸光陡然锐利起来,未及多想,忽然直接拨出了号码。 张起灵被这动作吸引,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另一边。 电话刚刚响起,张海楼立马接起,分秒不停地就开始说话:“虾仔,你们从底下出来了?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找你们……” 然而,话说到一半,对面锐利的反问骤然抛出。 “你们已经确认老师身份了,现在血脉方面又出了问题?” 张海楼瞬间哑然。 沉默几秒后,他听到,话筒对面传来了一声清浅的叹气。 “我去过杭城了,只是之前还有些不确定……想来也是,如果不是遇到真的,你和张海客不会同时陷进去。刚开始的时候,你是不是心存疑虑,还想观察一段时间,等能够完全确定了再说?” “哈、哈,”张海楼干笑,“居然让你给猜对了,虾仔果然了解我。” 现在时间紧张,他心虚不到一秒,望着旁边失去意识的青年,心下沉重,笑意瞬间收敛起,飞快转回了正题。 “之后再聊,现在这边出了点问题,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安全么……” 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扭头看向一旁的张海客。 不过,通话之中,张海客已经听到了那个地址,这会不用他说,已经利落背着人,站起了身。 帮青年擦了擦唇边沾上的些微血迹,张海楼目光不自觉透出几分忧虑。 这些血,其实是来自他和张海客的。 但是即使如此,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发现问题,其实也没多久……之前,他伪装成汪明的样子,把那个送上门的汪家人逮了回来。 随后,利用手里的情报,张海客按照两人商量出的理由,出去了一趟,凭借附近村民的帮忙,给汪家据点送了份上门送温暖套餐。 回来之后,他们处理掉两个汪家人,就准备跟族长那边通一下消息,然后暂时转移。 没想到,等他们唤醒沉睡休息的青年时,忽然发现情况不对。 明明只是沉睡,其他状态都完全正常,偏偏就是用尽办法都没法让人醒来。 张海客原本还在犹豫,是不是太累了睡得太沉,要不再多等一会。 然而,看着青年分外安静的脸庞,张海楼已经隐约明白了缘由——第四次! 之前让他们提心吊胆许久的第四次,竟是在这种时候,突然就到来了。 也许上次,服用他们的血液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这次的沉睡竟隔了半个月之久,才终于迟迟到来。 但也许正是因为被拖延了这些时间,这次的它,显得格外来势汹汹。 天色熹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山洞,明亮的光辉落在身上,让人不免随之生出一阵恍然隔世之感。 然而,望着身侧青年无知无觉的沉静面容,张海楼的心却像是被泡在了逐渐冻结的冰水里,阵阵发寒。 “之前那些年,您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 陈皮,在之前六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民国七年,站在武汉港口的张从宣,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第192章 一个人干的好大事! 他已经去过了浙江,只是寻访旧地,却并没发现什么可供探访的线索。 没花什么力气,便很快得知,他给陈皮买下的那栋小院子,在六年前,大约是刚进入秋天的时候,便毁于一场意外火灾。 陈皮的踪迹,也在那之后消失不见。 根据之前委托看顾孩子的旅馆老板所言,在那之前一阵到当天,县里也没产生什么与之有关的新闻。 这并不意外,陈皮虽然不是合群的性格,但到底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日常是要正经上学的,平时就是锻炼身手,连朋友都不结交,自然很难跟人结下什么太大的仇怨。 想来,当初阿客派来的人也是如此认为。 于是便把从陈皮房中找到的尸骨收殓安葬,将事情结果带回了张家。 他翻过了案宗,走访了街邻,一番调查下来,发现此事唯一的异常之处,大概在于,当天县里还有一家本地大户,也意外走了水。 而大户家,有一个跟陈皮相差没几岁的孩子……这孩子连带几个长工,也是死在火灾之中,尸骨无存。 而大户夫妇,当天正好出了门,避过了这场灾难。 他们子女众多,此事之后,虽然悲痛,但面对天灾事故又能说什么呢?不过将人好生安葬抚慰了结。 时隔久远,这事早消匿在了人们的谈论之中。即使询问多人,也没人对大户家的孩子有太深印象,说起来,最多感慨几句孩子虽然顽劣不正经了些,到底年纪还小。 巧合吗? 当唯一的疑点摆在此处,巧合也没法让人简单视之了。 调查线索在此处断掉,剩下的更多真相,恐怕只有还活着的陈皮本人知晓……但是这个孩子,如今又在哪里? 叹一口气,张从宣有些无奈。 路途中省出的时间,只够调查到这里,接下来就是找人了。 但,在这个通讯和交通都很原始的时候,要想从南方诸多省份里找一个人,那可真是大海捞针,纯靠运气。 身上还有正事要办,他思来想去,便决定先去趟长沙。 反正都是找人,一个是找桂西军阀,一个是找自家学生,一事不烦二主。 张启山现在都做大做强了,想来,借用他的资源,总比自己一个人去找来得更有效率。 思绪之间,不知不觉水流激荡,船只即将开动。 登上船只之后,没了挨挨挤挤的人群和高低的各种码头建筑,视线陡然开阔。 青年的余光里,忽然就瞟到了不远处岸边上,一只造型奇特的小船。 船身极破,说是船,其实就是一个粗制滥造的竹筏子,晃晃悠悠飘在水面上。 上面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 上半身被一块古怪的红漆木板盖住,看不清样貌,只远远能分辨出,遮身的木板上面,简单写了六个字—— “一百文,杀一人” “那是什么人的船?”他扭头跟路过的船员相询。 “哦,你说那个,”船员是个脸色黝黑,精干削瘦的小伙子,闻声站住,站在他身边,十分热心地帮忙指点,“看见那小子身底下压着的旗子了吗?” “旗子代表什么?”张从宣十分配合。 “那旗子叫黄葵旗,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之前,这汉江水面上就是被那些黄葵水匪强占了去,跟恶蝗一样到处跑,横行无忌,欺男霸女,人人得而诛之!” 见这富商公子一般的俊秀青年听得认真,船员也来了兴致。 拿出了几分之前听说书的劲头,两手一拍,“啪”一声巨响,故意卖关子道:“然后,你猜怎么着?” “他们死了。”张从宣语气平淡。 “不是死了,是被人给屠了!一个人干的好大事!”船员对这毫不捧场的回答憋得有些气闷,不觉说得更详细了些。 “就在三四天前,那群挨千刀的水匪,被人家独身杀上门去,以一当百杀个干净,统统丢喂了鱼去……” 话说到一半,却是被生生打断。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青年语气不复平淡,忽然略带急促。 “叫陈皮,”船员随口一答,兴致不减,就要继续说下去,“他之前也在码头做苦力的,前段时间就到处举着百文杀人的牌子四处乱走,我们本来都当笑话看,没想到……” 他的话再次中断了,眼睛陡然睁大。 “——客人,船马上要走了,你现在下去,可就误了路程啊!” 任凭他叫喊劝告,青年却是完全充耳不闻,只转身匆匆到了船舷边。 随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之中,径直从几米高的船舷上跳了下去。 那身影飘然下落的瞬间,一只钱袋被抛了上来,在空中跨越数米距离,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咚”一声精准砸在了他面前的甲板之上。 迎面的凛凛江风,也远远捎来了最后一道浅淡又轻快的话语。 “——多谢!” 第193章 从哪绑来的肉票 竹筏承重不大,被踩上去的瞬间,立刻飘摇起来。 甚至因为重量不均,肉眼可见地开始倾斜。 幸好张从宣平衡不错,也对此有所预料,没敢在边上多停,加快脚步,飞快到了筏子中间才停下。 还没松一口气,迎面就是一九爪钩朝着面门狠辣飞来。 伴随着一声冷冷的叱喝。 “滚!” 人在岸边的时候,陈皮就已经听到了动静,只是懒得理会。 没成想,他不理人,人倒主动来惹,居然大摇大摆就这样上了他的船,还敢走得这么近。 想来又是来找他杀人的。 自从屠了黄葵水匪,声名大噪,这几天来找他的人一下多了起来,再不是之前门可罗雀的样子。 只陈皮伤势在身,又被吵的心烦,干脆全不理会,跑到江边来一个人待着晒太阳了。 因为他杀了水匪,水道短暂清净,再者小筏子只在岸边飘着,也没占了航道。 码头的人也就视而不见,并不为难驱赶,甚至偶尔给点吃食。 但对于没眼力见、硬往上撞的人,陈皮自然是分毫好脸色都欠奉。 应付都懒得应付,出手也根本没留情。 没成想一爪丢出,并没听到任何预料中刺入血肉的闷声以及对方惨叫。 并且,九爪钩的牵绳也绷紧了起来,像是被人有意拉扯。 还有点身手……陈皮原本松懈闭着的眼睁了开。 隔着被太阳晒得烘热的门板思考一瞬,听着江风里被带动的衣服沙沙飞扬,他忽然觉得有些蹊跷。 都进五月了,今天还是个大太阳天。 他穿着单衣,这一上午下来都晒得燥热,什么人,这天气还穿好几层的? …… 这个小暴脾气,跟初见时简直一模一样。 张从宣攥着九爪钩,在这样的情景重现面前,一时间忍不住有点心中触动。 虽然听到消息后,想也不想就找了过来。 但真正站在了对方面前,他心头思绪百转,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直接相认吗? 可六年不见,之前又以死亡给浙江的一切做了终结,陈皮现在,是否还愿意再承认这份师生关系呢? 迟疑片刻,青年还是轻声喊了出来:“陈皮……” “——砰!” 刚掀开一点的门板,随着陈皮爬起身到一半重新倒回去的动作,恶狠狠地砸到了脸上。 生疼。 这样猛地一撞,本就受伤的身上各处地方更是疼得揪心。 但少年睁着眼睛,龇牙咧嘴,却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全忍了下来。 心跳声太大太急,吵得耳鸣头晕,以至于他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 师傅没死? 随即便是恍然与狂喜。 师傅没死! 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想到之前六年的杳无音信,紧接着,浓烈到炽热郁愤的火焰骤然在心中爆发开来,淹没了一切其他情绪。 他差点对着自己笑出声来。 师傅他,活着,好端端的。 根、本、没、死! 原来只是不见他而已。 “我这只做杀人的生意,”半晌,他才按捺住起伏的心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冷冰冰的一声嗤笑,“少说那些废话。” 话音落地,外面霎时静了静。 很快却是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动静,像是翻找着什么。 很快,一个带着重量的不大袋子轻轻搁在了他手边。 张从宣低声解释:“我零钱用完了,还没换新的,这些是剩下的大洋……” 话没说完,陈皮已是陡然翻身坐起,随手一挥,就将钱袋用力甩了回去。 “谁稀罕?”他恼恨冷笑,“唯独你的生意,我不做!” 他这样往起一坐,即使坐姿有在竭力掩饰,张从宣却是立刻看出不对。 受伤了? 也对,之前听船员说的,以一当十群挑,他先前还以为是夸张说法,现在看来居然很可能就是真的。 心下凝重起来,他眸光一闪,拾起那个钱袋,重新给人塞了回去。 “接过钱了才反悔,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被嘲弄的烦躁感在心里升起,陈皮愈发没好气起来:“你要想杀什么人,自己还杀不了,非得找我?” “我暂时还没想好是谁,所以,你且先收着定金。”青年说的轻松。 这钱袋重量不轻,绝对远超一百文的数,陈皮想甩开,却被按着手腕动作不了,脸色顿时有些涨红了起来。 “你耍我?” “放开,”他恨恨瞪眼,“谁知道你要拖多久,这一单老子不做!” 沟通无果,张从宣扯了下嘴角,低头朝他和煦笑笑,出口的话却强势起来:“我现在就是强买强卖了,怎么,看不出来吗?” 说出这话,他都觉得无语,这什么恶霸强迫良家妇男的烂俗狗血场景。 呃,虽然并非良家。 只是想给自家学生点迟到的零花钱,为什么就这么难…… 然而强硬坚持之下,僵持几秒之后,陈皮冷哼一声,眼看挣脱不开,只能咬牙切齿道。 “以后你的生意,老子一律不接!” 以后……忽略掉他恶声恶气的自称,青年眉眼一松,不觉染上了几分笑意。 意思是这次还是答应了嘛。 他才发现,这居然还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 余光里瞥到他笑得眉眼弯起的样子,陈皮心下暗恼,只当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招牌砸在一旁,撑身起来,拖着木板大步就上了岸。 没走出几步,就感觉背后的人又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他头也不回,恶声恶气地开口驱赶。 张从宣也不在意,只扬眉一笑:“我的钱都在你那,现在可住不起店了,不是只能跟着走了吗?” 说话间,他轻轻拽住少年左边手臂跟上,并肩往前的同时,有意观察着他的反应。 对方毫无反应,也不说话,目不斜视地就往前走。 这宛如无知无觉的状态,倒是让青年心下一沉……连疼痛反应都没有,胳膊之前到底伤到哪了?明明眼看肩膀那,姿态就是有点异样啊? 他不断观察着少年的面色和身体姿态,全神贯注之下,倒是没了心思再开口。 沉默中,两人很快到了郊外的马火庙。 因为庙里偶尔会丢出替换的贡品,这里聚集了不少乞丐,各自在庙外占了地盘搭棚做窝,不知为何也从来没被驱赶。 陈皮的位置在最里面,靠着庙墙搭起,比外面那些坚固也宽阔些,却也只是个能容身的棚子罢了。 当然,这里的原主也不是他,而是别的乞丐。 在陈皮刚来的时候,总被人嘲笑他的外地口音,还有人朝他吐口水,原主就是带头人,于是,某天夜里他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窝棚也成了陈皮的窝棚。 那之后陆陆续续又杀了几个,于是陈皮的窝棚始终属于他,至今尚未易主。 平时他要是心情不好,其他乞丐都只敢躲着走的。 此时陈皮带着个文弱的富商公子般人物一路回来,顿时引发了不小轰动,聚集了百十人的围观议论。 众目睽睽,但不过都是些毫无威胁的模板群众npc,张从宣只扫了眼,就失去兴趣,不再在意。 他倒是更欣赏那些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窝棚建筑,觉得这部分场景很有一种蛮荒的生命力。 毕竟无论大小号,之前都从来没见过。 现在置身其中,虽然不适应,但说实话还挺新奇的。 见两人一路走到了陈皮的窝棚前,才停步,甚至有人大着胆子调笑喊道:“陈皮,你从哪绑来的这个肉票?模样倒是漂亮,就是口味不对吧!” 本来,陈皮存心带人来这,自然没怀着什么好心思。 他就是故意的。 对方非要跟着自己,他甩不开,那行啊,有本事就跟着呗。 以前他就知道师傅家世不凡,身上从来不缺钱,出来从来也是住的上等旅馆,还有点爱洁的小毛病。 却没想到,跟着在这破烂成群的窝棚区一路走来,身后的青年倒是只顾好奇去看,半点没有止步的意思。 察觉越来越多带着恶意的眼神朝这边投来,陈皮反倒被撩的心头火起。 这下有人冒头,闻声更是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火气难抑。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手里招牌木板毫无预兆地一抬,径直就朝说话那人当头砸了过去。 “滚!” . . . . 被柿子智障的发布时间气到,不定时了,直接发吧。 第194章 未免想得太好了点 见这煞神发了脾气,围观的乞丐们一下没了招惹讨好的心思,顿时推搡着作鸟兽散了。 这种莫名威风的画面,看得张从宣也是愣了几秒。 周围没了人,他就过去把木板重新捡了回来,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抚道。 “怎么生这么大气,不值当,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提着木板,率先拨开破门,走进了窝棚之中。 然后,就惊奇地发现采光居然还不错。 而角落地上,炉灶饭碗日常用具都有,地上还扔着几只干掉的蟹壳。 非常具有生活气息。 左右看看,没发现椅子一类能供来客坐下的家具,倒感觉墙角一堆木板上集着的稻草还算干净。 但这大概是充作床铺用的? 环视一圈,把手里木板靠墙放好,回过身来,他望着自家学生,直截了当关心起了伤势:“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青年身上的长衫干净挺洁,用革带背在身后的九节锏鞘身光亮,每每又出手大方,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生富贵人物。 站在这阴暗杂乱的窝棚之中,简直是金凤凰掉进了狗窝。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格格不入。 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几回,陈皮的神情忽然冷静下来,变成了极致的漠然。 “大少爷看够了?”他不答反问,语气讥讽,“那你还在这干什么?” “我……”张从宣张了张嘴。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少年已是冷笑出声:“怎么,富贵日子过腻了,就想住几天狗窝来寻乐子?” 这话说得刻薄,青年顿时显出错愕,神情几乎茫然。 恶语伤人,陈皮理应觉得舒爽的。 然而不知为何,竟是一点也没感觉到快意。 紧紧盯着那双温润墨黑的眼睛,反倒是渐渐生出一股无处可发的气焰,流窜在胸膛内,憋得心口像是想要爆炸。 眼眶酸涩,他却是嘴角翘起,开口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最好再找几个穷鬼,方便发发你的烂好心,对吧?” “跟养狗一样的,随便手指缝里漏点吃食出来,就对你感恩戴德了?” “你是不是觉得,随便把钱砸到脸上,我就活该跟以前一样,死心塌地围着你转,把你哄得高高兴兴?” 闭了闭眼,张从宣轻轻叹出口气,语调忽而有些低沉。 “……错了。” “什么?”忽然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陈皮第一瞬,居然没反应过来。 “我从来不滥发好心的,陈皮。” 如此说着,青年眼睫垂落,将几缕浅淡的自嘲完全掩映其中。 并非是个道德高尚的完美圣人,实际上,他只是个置身其中的玩家而已。 这个游戏,实在过分真实了。 在成百上千的灵动生命面前,即使铁石心肠的玩家,也总难免会有所动容的。 他从来没忘记,曾经地牢里看到的那双绝望的眼睛。 也是在那之后,恍然才意识到……在玩家的视野之外,这些普普通通的npc,也依旧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并非背负关键剧情的重要人物,但他们也宛如真实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之中。 再加上,无论学生还是店员们,都是不得不接触的剧情人物,因此建立联系,产生感情,实在是难以避免。 也是因此。 正是因此。 他必须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在心底提醒着自己。 所以……陈皮竟然会把他当成会散发善心的滥好人,该说,是他之前建立的形象太伟光正? 这算是来自自家学生的滤镜吗。 也许有那种以做善事为人生乐趣的类型。 但对他来说,不过是力所能及,于是随手而为……所谓尽人事罢了。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点。”他好笑地摇摇头,真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几步过去,拉住人就坐到了堆着稻草的木板上。 这种毫无脾气的表现,反倒是让陈皮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做什么,”他维持着恶劣的语气,“你以为我会听你解释?” 张从宣拍了拍稻草,眼里浮起淡淡的笑,莞尔示意:“不要你围着我转,也不要你哄我高兴。” “来吧,把衣服脱了就行。”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陈皮眼睛都瞪大了,张口结舌:“你,你……简直……” 曾经的知识早八百年就已经还给了私塾先生,他脑子一片空白。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只恶狠狠丢出来六个字。 “——简直白日宣淫!” “噗咳咳咳……” 张从宣本是想逗他一下的,这下倒真是被呛到了。 没好气地一抬手,用了点力拍在他头顶。 “咳咳……不准瞎用成语。” 陈皮瞬间疼得瑟缩,几乎是响亮地抽了一口气。 刚一出声,却又忽然闭嘴忍住,涨红着脸扭过了身去。 张从宣也是刹那间愣住了。 看着自己掌心沾到的星点血迹,感受到刚刚触碰到的肿胀血块,他瞬间就没心情开玩笑了。 强制扳着少年的肩膀转了回来,拨开头发,就见到头皮上蜿蜒着的撕裂伤口,还有肿胀青紫的鼓包。 眯眼看了几秒,青年眸色就是一沉。 “几天了?” “谁记得那东西,”陈皮表情不屑,又低低嗤笑出声,“反正是我活着,他们去死。” 张从宣没说话,顺着往下,又检查了下刚才就看到的耳后的结痂血口。 脖子一圈都是青紫的,像是被人大力掐过,颈后有被扭拽拖曳的痕迹;再往下,肩膀…… 他的手被猛然推开了。 “有伤在肋下?”青年没在意,只径自追问,“你坐姿不对,是不是脊椎受伤了?” “关你什么事!”陈皮眼神冷冷。 看似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气氛,瞬间倒退回之前。 “……我刚刚就想解释的,”张从宣无奈,立马跟他说明起来,“那个时候,真的是有急事,你师兄他当时……” “闭嘴!”陈皮呼吸陡然急促。 他语气凶戾,但睁大的眼瞳里,分明闪现出了蒙蒙的微光。 安静注目着这受伤般的痛楚反应,青年一时哑然。 第195章 真还拉的回来吗 【陈皮认可度:46】 面板上明晃晃的数字不会骗人。 凝视着这个一降再降的数值,张从宣情不自禁产生了几分怀疑。 现在,就这样的程度,真还救得回来吗? 他其实很能理解陈皮的烦躁。 毕竟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六年,放在任何关系之中,都是对信任基础的沉重打击。 一下接受不了,是人之常情。 但是,亲眼看着认可度掉到50以下……还是会伤心的啊。 再者他这趟出门,本就是公私两便,带着任务来的。 刚刚听到自家学生名字,没顾上太多就来找人了,差点忘了今天本来约好,晚上要去见张启山…… 合作还没开始就放鸽子,肯定不行。 但是陈皮这里,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些伤势,张从宣觉得,怎么看,这都是得去找专业大夫看看才行啊。 头疼。 算了,爱掉就掉吧,他暂时不看还不行么。 学生怎么看他是一回事,自己作为老师,总不能放着未成年学生不管。 怎么说,还是先想办法给人治伤要紧。 轻轻叹口气,张从宣顺着对方,低声转开了话题。 “……不想听就不听,无论如何是我失约,你恼恨怨愤也是应该。” 小心抬手,他顺着脊椎抚下去,在某个异样触感的地方停下,小心按了按,边问道:“这里,行走站立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刺痛?” “没有。” 陈皮打定主意不再配合,干脆别过头不看他。 “要是不好好治伤,会变成驼背的,那可不好看,”张从宣故意说得严重了些,略带一点吓唬的意味,“就算你脸帅气,到时候也没姑娘喜欢了噢?” “你当我是几岁小孩哄吗!”陈皮恼火不已,挣身就要起来。 这明显赌气的动作,再加上别扭的调性…… 张从宣真是哭笑不得。 眼疾手快把人按住,却是终于忍不住,手指扯住他还有点鼓起的脸颊捏了捏,无奈摇头。 “你才多大,本来就还是个孩子么。” 不得不说,虽然嘴上不留情,少年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手感真是非常治愈。 跟小时候一样嘛。 话音落地,手下的少年忽然安静了下去。 ……不会又说错话了吧?! 张从宣心下一惊,后悔之际,赶紧放开了造次的手。 却听陈皮再次开了口。 嗓音隐忍沉哑,恍然间,居然跟陈柏有七分相似了。 “师傅,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时候,最想做什么吗?” “什么?” 主动接下话,见他情绪似是好转,松一口气的同时,青年毫不犹豫补充:“能出气的话,你想做什么都行。” 少年忽然转过了脸来,眼神直勾勾的,莫名带了点冷酷诡谲的阴森气息。 “假如是想要你的命呢。” 陈皮眼瞳幽深,嘴角笑容像是噙着某种蓄意挑衅的意味,不紧不慢道:“怎样,师傅舍得给吗?” 张从宣望着他,忽然无言。 已经这么恨的吗…… 但,不同于大号的均衡协调,小号意志反正还剩15。死一次,不过也就是掉到13,跟15能差到哪去? 要是死一次,就能把认可度拉满的话,又有什么不行的。 就是为了避免死而复生把人吓到,得提前安排好环境。 复活之后也得注意一点,绕着人走…… 但都恨得欲杀之而后快了,这认可度真还拉的回来吗? 想到这里,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要是你真能解气的话,只不过……” 却没想到,点头的下一刻,少年根本不等说完,便忽然闪电般伸手。 出手目标,正是朝着咽喉要害。 “不是现在,”张从宣几乎无奈,抬手轻松把他手腕截住,解释道,“我还有任务得做,你要真……嘶!” 手腕被控制住,陈皮却是毫不犹豫,一低头,朝着当面拦住自己的那只左手小臂忽然张嘴咬了下去。 恶狠狠的,毫不留情。 几乎用尽全身气力。 锐利的齿尖,瞬间穿透轻薄的几层布料,狠狠扎入了皮肤之下。 一定很疼,陈皮想。 能感觉到,最开始咬下去的那瞬间,青年无法抑制的本能般激烈一抖。 尚且自由的那只有力的右手,迅速抬起,铡刀般悬起在他头顶,已经能看到那一道浅淡的阴影。 刹那间,他已经闭上眼,准备好了承受由此而来的后果。 责怪、斥骂、推搡……乃至被打昏,被杀掉,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以师傅的身手,掐死他是轻轻松松,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只手,带着预料中的微凉温度,却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后脑。 柔和的,轻飘飘,没有附加任何力道。 毫无伤害和推却,也再无其他举动。 身前的青年只是那样安静地,沉默将所有痛楚承受了下去。 陈皮忽然便觉得难以呼吸。 齿关紧咬间,他似乎已经尝到了甜腥的血味。 ……为什么,又会感觉这滋味咸得发苦呢? 慢慢睁开眼,就见一串透明的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从脸上掉了下去。 他盯着看了半天。 才发现,那居然是大颗大颗、连绵成串的晶莹水珠。 一滴滴落在袖子上,眨眼将浅色的棉布衣袖打湿,浸染开了大片的深色斑块,衣褶都因湿润而渐渐皱缩。 低着头,陈皮忽而僵在了那里,满心茫然。 漏雨了……他的屋顶,有这么破吗? …… 少年低着头,呼吸粗重。 “……有解气一点吗?”张从宣叹一口气,小心摸了摸他的眼角。 湿润的水珠立刻沾了满手。 陈皮一声不吭。 “这次先留着吧,”青年放低声音,“等你扬名立万的时候,再来收取,我一定不还手,好不好?” 少年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恍若未闻一般。 然而,张从宣的目光稍微下移了一点,就发现,身前人不知何时,已经浑然不觉地开始发抖。 而这颤抖毫无停止的意思,并幅度越来越大,很快蔓延到了全身。 仿佛少年起伏难抑的心绪,此时都尽数无法再掩饰,因此终于显露了个完全。 没有哽咽,没有抽泣。 只有偶尔压抑不住,才会泄露出少许的细碎喘息。 比起哭泣,倒更像是动物受伤后本能的悲鸣。 …… 也许持续了几分钟或者几秒,陈皮蓦地回过神来。 他想抬起头,却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失了全部气力般的虚脱晕眩。 身子一晃,就再次往前砸了下去。 整个脸重重埋在了湿润的衣袖之上。 这次,却只是一顿,就飞快弹起。 想看一眼青年的神情,却又不敢,犹豫几秒后,小心翼翼避开了刚刚咬到的地方,轻轻把脑袋抵在了青年肩膀旁边。 发现对方没有反应,这才不自觉松了口气。 低头悄悄抹着脸,含糊半晌,才从喉间生涩地挤压出了一点瓮声瓮气的微弱声音。 “师傅……到底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 【陈皮当下认可度:85】 系统的声音,在青年耳边再度响起。 仰着头,一动不动间,张从宣却是无声吸了口凉气。 第196章 哄孩子和丢面子 再创新高啊。 原本的峰值也就是70出头,目前这个数值,绝对值得欣慰一下。 然而,青年来不及高兴,先仰头盯着屋顶看了好几秒,才感觉眼眶的热意渐渐消散。 那种残余的窒息的钻心痛感,也随着【心如止水】的效果很快淡了下去。 小崽子,真是有够牙尖嘴利的。 也怪他太掉以轻心。 在刚刚,那股钳制力度忽然松开的时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实在没忍住。 调低了【心如止水】,本来想感知一下伤势程度。 毕竟,就这小子刚刚那股不要命的劲儿,他是真觉得,自己可能被撕掉了一块肉下来。 结果,就那么一秒左右的感知时间,恰好陈皮当时想站起来,却又没稳住,砰一下就精准地砸在了伤口上面。 痛觉叠加的瞬间,即使反应及时地重新拉满了【心如止水】,还是被疼得眼前一黑。 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陈皮的询问。 “之前……” 幸好,在心如止水的作用下,还是得以维持住了声线的稳定。 好消息是,就短暂感觉来看,神经没事,骨头没断,也没伤到大动脉。 还有八十多血量,皮肉伤罢了,问题不大! 要不是陈皮看起来已经没了继续的想法,他完全不介意再来一次的。 轻咳一声,压住少许遗憾,张从宣这次一口气说了下去。 “之前族中内里出了乱子,解决掉后,我回去私下跟一个仇家了结并追查线索时,没留心中了陷阱,就此被耽搁了许多时候。” 既然不想听师兄,也不能说青铜门这个张家机密,他只能简化了一下细节。 没想到,少年虽然还带着哭过的沉闷鼻音,却是迅速抓住了重点。 “师傅的意思是,之前有人拦着,不让你来?” 他杀气腾腾地抬眼:“那家伙现在人在哪!” “……当场死了,”青年略微沉吟,还是解释道,“倒也不算是他拦着吧……” 二长老虽然是罪魁祸首,凭他个人也是有心无力,说到底,还是那扇青铜门的影响。 过低的意志数值当然也要背锅。 他正斟酌,怎样在不透露青铜门的情况下,描述出这个情况。 就听陈皮接连追问起来:“那到底能有什么,让你耽搁六年?” “犯了事,只要不是砍头的重罪,哪怕被关监狱、坐牢坐五年也该出来了吧!” 这几年时局混乱,监狱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的地方。 他要有师傅这般身手,天下哪里去不得! 闻声,张从宣却是一阵尴尬。 察觉到耳边青年的心跳莫名滞了几拍,陈皮忽然意识到什么,唰的一下坐起了身来,恍然大悟。 “真进监狱了?!” “师傅,你仇家到底是什么人啊?”陈皮脸色古怪,又有点震惊,音调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什么地方的牢房,能把你关在里面六年?” 别喊,这难道很光彩嘛……张从宣扶着额角,一时略感无力。 当然,哄孩子和丢面子非要二选一的话,他还是觉得孩子更重要。 “……我是违背族规,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所以行动受限,”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强调道,“不是监狱!” 陈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行动受限,所以…… “——你不是故意不来找我的,对不对!”他抬起脸,语调不觉高昂。 “当然。”张从宣答得毫不犹豫。 捏着他脸颊,青年无奈失笑起来:“傻小子,怎么可能故意不找你?” 陈皮眉宇舒展,神采飞扬,嘴角已是不自觉扬了起来。 却还是努力绷住表情,哼哼着嘟囔:“居然把你关起来不让出门,你那族长,怕不是个大大的糊涂蛋!” “这话可别再跟人提,”张从宣轻轻嘘了他一声,“再者,现在的族长是你师兄了。” “要不是他执意而为,我本该在那里待满十年的。” 十年?陈皮暗自咂舌。 被关十年,那不得把人熬干了! 六年他都觉得长得没边了,好几次都忍不住怀疑,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师傅,莫非只是叫花子在破庙中一场荒诞不经的白日梦。 然而师傅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一如当初毫无预兆的消失。 比起询问,陈皮从小就是个更习惯接受的人,毕竟从大人那不一定得到解答,却很可能换来一顿毒打。 接受就简单多了。 面对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往往做不了什么,便习惯了什么也不去想。 正是如此,当年对于从天而降师傅这件事,陈皮接受的很快,对于师傅莫名其妙做的那些事情,他并不太去深想。 最后,当师傅不再出现的时候,他也不是特别意外地就接受了。 老天爷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根本没办法,他从小就明白的。 生来命贱,还敢要求太多,就是自讨苦吃了。 但是…… 望着青年与初见时毫无二致的面容,他不自觉捏紧指节,一阵难言的冰冷感觉在心头翻涌了起来,泥潭一样冒着泡。 ……是你自己回来的,他自言自语般,无声念叨着。 “倒是你之前,在浙江那边是怎么回事?本来你师兄……” 顿了顿,注意到少年仿佛出神,有些绷紧的脸颊,张从宣对他的排斥情绪有些无奈。 还是继续说道:“你阿客师兄,本来专门派人去找过你,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想到正遇上那事。” “从房子里找到的那遗骸,还是他派的人帮忙收殓安葬。” 这孩子独占欲有一点点强,他解释完,又耐心劝道:“小官平和沉稳,阿客开朗热情,但师兄们都很关心你的。他们只是因为家里管得严,没法随便出门,所以不能来见你。” 是吗,陈皮回过神来,半信半疑,又有点不以为意。 他没心思、也不想多听这个话题,低下头去,很快把注意力放到了青年的袖子上。 原本湿润的地方,好像慢慢沁出了一点别的颜色。 他小心地把外层袖子和里面白色布料挽起来一点,想要看看伤口情况。 ……下面还有一层。 “我刚刚就想说了,师傅,”少年忍不住有点皱眉,“都快夏天了,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六年前也没这么夸张啊。 “现在这天气变得快,多穿一点以防万一么。”张从宣振振有词。 这是真话,毕竟出来的时候血量还没回满……平时不注意,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办? 沉着脸,陈皮啧了一声,干脆也不问了。 不问也知道,好好的人被关了六年,身子也要搞坏了。 何况眼前这人,当初连螃蟹都能吃出一场高烧,本就是个风吹不得雨受不得的娇贵身子。 果然,拨开袖子,手腕往上的皮肤,青黑色纹路已经浮现。 从前就见过那神秘古朴的纹身,他明白,这是体热时才会出现的征兆。 幸好,感受了下,人并没有发烧迹象。 埋头把几层袖子全部挽起来,一点点往上卷起,很快便暴露出了青黑蔓延交错之上的伤口所在。 盯着不断渗出血珠的深深齿痕,少年脸颊紧绷。 几次张了张嘴,却都自己咽了回去。 最终,只闷闷无声地接过了青年递来的药酒膏药绷带等物,洗干净手之后,仔细处理起来。 【心如止水】加持下,张从宣根本都没太多感觉。 等绷带缠起来,衣袖重新落下,见学生还是一副蔫蔫的状态,他忍不住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示意回神。 “好了,皮肉伤而已,别放在心上。倒是你身上的伤,除了脊椎还有哪里?” 陈皮这次老实许多,听问,便一一挨个说了。 他四次跟黄葵的人厮杀,摸打滚爬的皮肉伤无数,真正要紧的伤势,却是两处。 其一,左边肋下被人射进去一根手指长的麻药钢针,扎的太深,已经取不出来;其二,腰后脊椎骨被膝盖狠狠撞过,虽然没瘫痪,但骨折和错位都必然是有的。 错位的问题,张从宣就能解决,骨折也可以固定养护。 大大小小的皮外伤,就是顺手的事儿。 但那根扎入过深的钢针,像是恰好卡在了骨缝之间,虽然暂时还没造成什么明显伤害,却是有着极大的可怕隐患。 只能开刀取出来了。 而这个年代,能做开刀手术的医院…… …… “长沙?” 直到几个时辰后,跟着上了船,陈皮拧着眉,还是对这个地名有些犹疑:“汉口也有洋人的医院吧,为什么非要到长沙?” 说起来,之前师傅会去码头,肯定也不是无缘无故。 而去码头,除了坐船,还能是因为什么。 虽然后知后觉了点,但他越想越是觉得古怪,终于忍不住把视线看向了青年,语带质疑。 “……师傅,你该不会本来就要去长沙吧!” 第197章 如果没那首诗,还能…… 因为公私两便…… ——不是,因为那里有人脉! “长沙那边,有个算得上我五服内的亲戚吧,在当地还算有些人势名望,在这方面还能帮得上些忙。” 撑着脸,张从宣思索了下:“汉口离长沙说近不近,你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是个叫张启山的人物。” “张启山?”陈皮却是微微点头,有些惊异地反问,“张大佛爷吗?” 见青年似是对此事并不知情,想起师傅之前经历,他干脆贴心解释起了这名号的来由。 据说,这位张启山家里,有一尊不知从何而来的大佛像,观之令人惊羡。 还有一种说法,甚至传言说,这个张启山会五鬼搬运之术,是用术法从家中一朝变出了一个硕大佛头,震撼了家人和其他人物。 众说纷纭,陈皮此前浑噩度日,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不过当耳旁风罢了,也不知真假。 而张从宣听完,却是如何还不明白。 这个六年前还只能被排挤出权力中心,带着私兵跟自己跑匪窝里闲逛的便宜亲戚,如今算是成功站到了舞台之上。 外号都传到这边,可见真的是好起来了。 他却是不由多想了一些其他事情。 六年前,他来这里,是按照大长老的要求,来观察这个潜在的盟友和合作对象;而这六年,他自是在门内无知无觉,门外局势,可是半刻也未曾停滞过。 时至今日,张家本家明显是真的对张启山挺满意,已经对这次投资上了心。 他来之前,就知道,张启山已经成为了有心投身时局的张家外家年轻人的新选择,具备了一些号召力。 五长老向来是个入世派,在他的影响和其他人的隐隐纵容之下,真有不少本就在外活动的外家子弟来投的! 时至今日,除了没有本家人主持,光从长沙收拢的张家人来看,简直都快混成张家有实无名的中部档案馆了。 而张启山本人,无论是出于责任感,亦或者地头蛇的控制欲,总之还真就顺水推舟地默然担下了这份职责。 对本家偶尔发来的一些情报或协助要求,也并不拒绝。 怎么看,都是一副你情我愿、双向奔赴、亲如一家的大好局面。 但这——不对啊!!! 张从宣刚把这些情况了解完全的时候,真是颇觉错乱了。 就这么一个心向家族的乖巧孩子,跟小张哥嘴里那个功名利禄迷眼、升官发财熏心、不惜卖祖以求荣的,当真是一个人吗? 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还是信自家店员的。 而既然已知后来事,他肯定不能坐视这局面继续发展。 但具体该怎么下手,打断这浓情蜜意的大好局势,那就得亲自看过之后再说了。 没错,他此来目的之一,便是为棒打鸳鸯! …… 并不知来者心里其实早准备好了挑自己的茬,暮色降临之时,张启山如约等来了自己的客人。 府门外的街道提前便清空了,中门大开,俨然一副迎接贵客的架势。 如此姿态,绝对是给足了面子。 而接到消息之后,本人更是亲自带着手下,在门口等候迎接。 远远见到那道闲庭信步般的青年人影,便主动迎了上去,等离得近了,看清面容,张启山却是真正带了笑意。 “这次,总算能一睹贵客真容,真是颇为不易。” “上次只是不想额外生事,”张从宣瞥他一眼,“你都做出如此阵势,我要连脸都不敢露,岂非欠缺诚意?” 一旁的陈皮左右看看,却是忍不住有些恍然。 这两人对面站到一起,还真就能看得出是亲戚了。 要说起来,其实倒没到那种一望便知的相似度。 只是看得久了,才能发现,这两人眉眼轮廓之间的那种熟悉感。 不过是,青年眉眼线条柔和些,气质淡漠,更偏俊秀沉静。 张启山却是线条冷硬了些,锋锐之气更重,于是显得沉鸷威严而已。 他正心下比较不停,却是忽然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问起。 张启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明显身上带伤的少年:“这位……” “我的学生,陈皮。”张从宣答得简短。 等陈皮招呼打完,他也不多废话。 在进入门口之前,干脆就当场停步,扬眉直言相告:“陈皮之前受了伤,肋下留下了一根针在体内,我想找妙手大夫做手术取出,有什么推荐的医院吗?” “我自然知道,”张启山也不惊讶,反而朝着少年微微颔首,“前些日子四屠黄葵水匪的陈皮,是么?” 乍然被带来见到了长沙的知名人物,陈皮本就颇觉惊奇。 唯独他刚刚才被老师介绍,正是心中满意且情绪高涨之时,此时被人当面赞赏,也是毫不畏惧地昂首相对:“汉口还有第二个陈皮?” 张启山不由笑了。 他本是雷厉风行之人,此时也不多言,直接随手招来身后一名副官,当场吩咐了让人去联络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教会医院。 回头来,便跟青年说起,大概还要一些时间,不如先让府上大夫帮忙检查一番伤势。 语毕,却见青年并未一口应下,反倒将视线投向了少年本人。 而陈皮对此也没什么所谓,见师傅来看,点点头就应了。 于是进门后,陈皮自被人带去侧间等着府上大夫过来,张从宣却被带进了正厅。 刚一落座,珍馐席面便流水一般摆了上来。 一旁副官还贴心解释,陈皮那边也有备着的一份,等他检查完,会视医生的意见再做增减。 简直完美开场。 之后张从宣同样开门见山说起来意,要求帮忙找可疑的桂西军阀,张启山也是爽快地应下,答应会帮忙打听。 一切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哪怕怀着满心疑虑而来,张从宣也不得不承认,这番招待真的是礼仪备至,颇有让人宾至如归之感。 正事说完,张启山甚至还主动活跃起了气氛。 “这次过来,怎么没再写诗给我猜了呢?”他眼眸含笑,本就刻意收敛的凌厉气场更柔和不少,“长辈所赐言,在下断不敢辞的。” ……你这次倒是认得快。 心下有些泛起嘀咕,青年没有接话,反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上次,你是之前提前就看过这首诗,还是连夜翻书找到的?” “时间仓促,诗词繁多,哪里就能正好看过了。”张启山倒也坦诚。 “我是连夜找了全城的秀才,重金悬赏,让他们翻了几百本诗集找出来的。” 张从宣:……6。 既然对方都这么好说话了,事情又顺利,他也稍微放松了些。 “如果没那首诗,还能猜出我是从哪里来吗?” “这个自然,”张启山微微一笑,“长辈不知,你一张口,说的全是北方官话,根本没有本地口音,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倒也是,就连现代的普通话,还各地口音不同呢。 但他又不是不会说长沙话——【语言精通】挂着,懂不懂通用技能的含金量? 想了下,张从宣却是轻快挑眉,张嘴就秒切成了长沙话:“张大佛爷,不也是吉省来的外地人士吗?听起来,也是缺了点本地口音啊。” 话音落地,却见对面男人倏地一怔,随即摇头失笑。 “长辈不愧是本家人。” 他也没接着多说,很快将话题转入了时局之上。 此时一战还在进行,连混乱中的北洋都有参与,却又变局初现,似乎出现了隐隐倾斜的趋势,正可谓再好不过的餐桌话题。 …… 夜幕高悬。 医院的回信到来时,饭局已经到了尾声。 虽然聊得很开心,但是张从宣当然没忘了本意,听到很快就能准备手术,直接就告辞起身,准备带着陈皮过去。 张启山也不介意,还叫了车马亲兵护送,倒是又让青年的神情缓和不少,诚恳道谢。 目送人离去,又在门口久久驻足。 诚然一派留恋不舍的模样,连副官都觉得自家佛爷难得这么显露温情,忍不住上前想要相劝几句。 然而,刚一接近,却是就听到一声猝不及防的询问。 “刚刚从宣那句,似乎是长沙话?具体说的什么?” 副官怔愣几秒,也是无语凝噎:“佛爷,您知道我也是北方人,虽然来长沙这么久,本地话真没懂几句啊……” 张启山面色不变,淡定“嗯”了一声。 “佛爷,”副官却是心有疑虑,又兼此地是自家门口,便径直开口小声相询,“我听客人提到所谓桂西军阀,不会……” “不会就是,咱们已经盯了一段时间的那个莫云高吧?” 第198章 埋没了不可惜吗 张启山负手而立,并不言语。 副官早已经习惯自家佛爷的深沉姿态,见没有被阻止,便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北海那边频有人口失踪,乃至牵扯到了有名官商身上,上峰才发下命令,要咱们暗中低调调查此事。” “而一番调查下来,这莫云高掌权后,不爱与周边拼杀,却一心扎根在自己地头,只顾经营南洋。真的是行事诡异,捉摸不透。” “就两年前,连一位陈姓爱重亲信都死在了出海上,他却置之不理,反倒一心招揽起少民奇人……” 说到这里,副官顿了顿,看着自家长官脸色,声音更低几分。 “……但这是个实打实的烫手山芋,如今,既然恰巧有这样客人找上门来。佛爷,我们为何不直接把消息托出,也坐收一回渔翁之利呢?” 张启山却是终于收回了远眺出神的目光,从容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副官当即有些心悸,嗫嚅想要辩解:“佛爷……” “六年前,你也在的,”张启山却是并没追究方才的话语,反倒忽然岔开了话题,“如今又见一面,以你来看,我这位长辈是何等人物?” 此话一出,副官也是不由想起当年那些震撼人心的黄金与山匪,忽而讪讪起来。 “……以一当百全无敌手,简直是话本中走出的传奇人物,煞神下凡不过如此吧!” 张启山微微笑了,颇为感慨:“是啊,我也是头一次知道,人之肉体凡胎,竟能有如此强悍作为。” 八九人,双方赤手空拳,他也觉可以应付;十几人,双方带刃,虽然惊险,他也自信犹能得胜;而数量上升到几十人,那便又是另一概念了。 也是因此,六年前青年的所为,实在是惊撼人心。 十座山寨,大小不一,每寨人数多则上百,少则数十……却都在同一天内尽数死去…… 这还是没刨去赶路时间! 不止如此,这等人物,除了举世难敌的武艺,连见识心性也是一等一的。 聊时局,对方条分缕析,思路分明;谈战事,对方高屋建瓴,见解独到;哪怕是说起此刻中原乱象,对方虽然每每语带讥讽不屑,点评辛辣,细细想来,却依旧是鞭辟入里,言之有物。 不客气地说,这甚至让张启山对本家的印象都几乎推翻大半。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来到眼前,对他来说,又怎么会不欣赏呢? 便是原本还有几分作戏试探意图,一顿饭吃完,也是真的为之心折了。 然而想到这里,张启山却是眸色愈深。 “……这一身武艺文华,埋没了不可惜吗?如果你想,此时乱世,建功立业正当时。”在谈话的最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出言。 却不想,青年闻之,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谬论一般。 竟是当场噗嗤笑出声来。 “建功立业于我何用,”张从宣是真的忍俊不禁,话也说得随意轻快,“功名利禄一如浮云,不如回家教书育人。” 他这话完全出自真心。 毕竟,要真那么喜欢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干嘛不去玩策略游戏? 市面上这类型比比皆是好吧? 会来玩单机游戏,还是沉浸式的单机角色扮演,不就是因为他是个本没什么目的的休闲玩家嘛。 当然,玩家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说,听在当时的张启山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他当场忍不住,就要再次开口劝说。 然而,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医院那边打点完毕的消息,于是青年果然对方才还聊的兴起的话题顿失兴趣,利落就起身告辞了。 此时再回想起来,张启山也仍旧感到一阵深深惋惜。 当时,应该再引着青年深聊下去的,他很想听完,为何有些人不可信,而有些地方又将首当其冲,对方又凭什么对北边风雨飘摇的新政权信心笃定? 幸而,交谈之中,自己应该也没失色太多。 等那个年纪轻轻却凭杀名出众的少年伤愈,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也还有下次机会,衔接这次未能尽兴的交谈。 所以说,这就又回到副官的问题了。 为什么不将情报拱手让出,驱狼吞虎,做一个负手相看的清闲渔翁呢? “国家之所以至此,难道不是因为闲做渔翁的人太多了么?”张启山微微苦笑。 慨然一叹之后,却是沉声吩咐起了身旁手下:“莫云高那边继续盯着,之前的所有情报,先汇总一份交给我。” 副官自然顺从。 “医院那里不要怠慢,治伤凡有所需,俱要想法供给,一切花费直接来府里支取。” 副官再次应是。 眼看上司若有所思,半晌没了下文,他领命转身欲走之时,却是又被叫住了。 “虽然之前以平辈之礼相待,这位本家的从宣少爷,其实却是我正经的叔伯长辈,血脉相连,同根同源。你跟府里人都通传一声,日后见面,不要失了礼数。” 这次,副官却是怔愣一时,半晌才古怪应声:“是。” …… 张府在突如其来的便宜天降亲戚面前或惊或奇之时,医院中,张从宣也是终于等到了结束手术的自家学生。 半身麻痹的感觉不好受,陈皮意识清醒,一路臭着脸被推回了病房。 即使没有开膛,但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挑开皮肉的惊悚感,也够让人不舒服的了。 而听完医嘱,又使了小费请张启山派来的士兵帮忙去取些东西,张从宣再回到房内,就见少年正低头盯着肋侧遗留的手术伤口,不知沉默想些什么。 “伤口疼么?要不先睡一会,止疼药现在还不能吃。” 他走过去,帮人调整了下躺姿。 又把被子拉了拉,将少年裸露的胸膛掩盖,以免受寒。 陈皮被惊醒回神,只是摇摇头,欲言又止。 张从宣看着少年略显削瘦的身形上诸多伤口,倒是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百文之事,何至于此呢?” 陈皮冷哼一声。 只是开口之前,瞄到青年并不如平时自然的左臂,到底心下惭愧,话语也咽了回去。 “不是教训你,”见此,张从宣小心避开伤口,摸了摸他的脑袋,“只不过有感而发,杀人这种事,我知道你不在意,却无论如何不该滥杀。” “何况还是当做谋生职业……杀心过重,会为自身招来祸患的。” 头顶力道温柔,再兼麻醉未散,陈皮莫名昏昏欲睡起来。 原本乖戾的情绪,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哈欠里,也不知不觉缓和几分:“天下人多了去,你杀我我杀你,怎么没见祸患临头?” “我说的是滥杀,”张从宣无奈,只好说得更清楚直白了些,“黄葵水匪固然可杀,但你现在名声鹊起,却知道以后找上门的都是什么人?” 陈皮眯着眼睛,却是又打了一个哈欠:“什么可杀,什么不可杀?” “世人无差,我自做我的生意,何必累心分辨去。” 你倒是众生平等……青年哭笑不得。 “对了,”还没开口,却又听自家学生倏地反问,“师傅,你有计数自己杀过多少人吗?” 第199章 跟要吃人似的 张从宣恍然惊怔。 但他被问住,倒不是因为别的。 身为玩家,小号这么多年直接干掉的敌人和小怪,加在一起还真是让人……毫无印象。 打怪又不给经验的,掉落也不如下墓寻宝,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当然也就入不了玩家的眼。 但是,这能一样吗? 玩家有游戏主线牵着,最后无论好结局或者坏结局,都脱不出早就写好的剧情收束。 一切不过是策划的阴谋罢了。 主线完成,后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而此时陈皮年纪尚小,如果肆意妄为,最后万一触发了某种游戏机制,摇身一变成了红名反派怎么办?! 而既然可以选择,他当然希望学生能走一条顺当的路。 想到这里,张从宣看着眼前尚且青涩的学生,却是诚恳答道:“不记得了。” 即使意识朦胧,陈皮还是忍不住得意起来。 正要调侃,却听对方继续开了口。 “可这不一样,”青年垂眸望着他,低柔的嗓音愈发温和,“我的命,是早就定好的,无所谓好坏……小皮,你却完全有机会走一条坦途的。” 陈皮原本困乏,大脑昏昏。 即使听到声音,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然而等迟了几拍,理解了话中意思,睡意立刻不翼而飞了,眼睛霍然睁大几分。 他的表情近乎愠怒,张从宣当即愣了一下。 这样亲昵称呼,陈皮当年就严重抗议过,因此他也并不常用。 只在有时玩笑心起,存心逗弄,偶尔一次的话,看看孩子害羞发窘的神色也觉得挺有趣。 此时,却是摸着少年凌乱带伤的脑袋,心下柔软,情不自禁便脱口出来了。 没想到给孩子都一下气清醒了……瞅瞅这眼睛,瞪得跟要吃人似的。 哎,青春期嘛,倒是也能理解。 “这次真不是故意的,”他立刻摆正姿态,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这样看起来太乖了么,老师不知不觉就……” 陈皮却是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猛然起身,一把揪住了青年的前襟。 “什么叫早就定好的命?”刀口被牵扯,他脸色疼得发白,却只是双眉紧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身前人。 “什么叫,无所谓好坏?” “你这么强,谁能做得了你的主?” 他随即想到什么,烦躁又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是不是,又是你们家那个脑子不清楚的糊涂族长!” “他都关了你六年,至于还要死心塌地给人卖命吗?” “?”张从宣都听得懵了,这跟族长什么关系。 怎么就糊涂了?还又? 小官很聪明的好吧。 听完才反应过来,陈皮好像弄错了一点什么,不由无奈。 “我之前的事情跟族长没关系,具体来说只是个人恩怨。再者,现在的族长是你师兄,慎言!” 认真强调澄清完重点,再回想起之前自己说了什么,张从宣看着少年怒火勃发的模样,啼笑皆非的同时,也不免感到欣慰。 谁做他的主,那当然是辛辛苦苦写剧情的策划啊。 这个游戏还是很自由的,也没什么强制时限或者条件,玩家完全可以不理会主线,随心所欲在开放大世界地图四处游览。 反正游戏内外时间流速相差极大,根据宣传所说,颇有戏中一生,黄粱一梦的意思。 但谁让不打出结局,就没法保留游玩记忆完美退出呢。 他虽然佛系,到底还是有时不时在推主线的。 思绪一瞬而过,组织了下语言,张从宣紧接着补救道:“方才是我失言,别放在心上。” “没人要来做我的主,好坏无所谓也是说笑的,同样一生,肯定还是圆满更好些啊。” “说笑……?”陈皮愣了下,手上力道微微松懈。 张从宣先给他重新扶着躺了回去,才轻轻失笑:“对啊,你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厉害的人,随便就定了人家的命。” “我就说……就知道你又唬人,”陈皮生硬冷哼,很是没好气,“我本来就没信!” “对,知道你聪明,断不能被人哄了去。”青年毫不吝惜夸奖。 “嘴上说得好听……你也是,有手有脚,干什么就非得听人家的话,聪明点知道吗!”陈皮不放心地特意强调,姿态严厉。 得到了拖长腔调的轻快应声。 “明白——”张从宣十分配合。 少年瞪他一眼,转而往右侧身,冷着脸扭了过去。 “我要睡了。”他说。 “睡吧,”张从宣给他掖好被角,笑意收敛,又放轻声音提醒道,“那说好了哦,杀人的生意以后不做了。” “咱们走别的路,行不行?” 陈皮闭着眼睛,不耐烦似的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再说吧。” 青年不由微笑。 他明白,这种话,已经算是自家学生最大程度上的妥协了……孩子不要面子的嘛! 而守了不到一刻钟,少年的呼吸便已渐渐均匀下去。 这丝毫不令人意外。 今天一天又是重逢,又是痛哭,又是坐船走路,又是跟着拜访亲戚,最后还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哪怕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也有点过于耗费心力了。 这是张启山的人特意备好的单间,旁边还有张小床,像是供陪护休息的。 张从宣并没过去的意思。 按照医生叮嘱,术后第一晚,最要紧是得看有没有病人发炎发热,还要注意不能大幅活动。 医护人员早下班了,就算被张启山硬是不知道怎么留住了医生和其他几个人,也在加班做完手术后就吃饭去了,稍后才来。 所以这段时间,他还是需要多留点心。 不过又过了半个小时,看了看陈皮已经睡熟,也没发烧没难受,状态良好,他已经放心许多。 想了下,坐到桌前,挽起袖子拆开绷带,检查了下白天的咬伤。 出血早就止住了,当时也做了清洗消毒,现在还有点红肿,但除此之外没别的症状。 张从宣都要感动了,总算这回体质没拖后腿。 没发炎就是好消息,后面等慢慢恢复就好,总归只是小伤,这几天日常换药就行。 最多,可能以后会留下一个牙印? 正观察之中,忽然察觉动静,凝眉听了会,发现是之前被拜托去取东西的张启山手下,就没理会。 只是在人到了门口的时候,扭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安静。 对方果然也识趣,立刻放慢动作,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把一封电报放到了桌子上。 却不知为何,收了他的钱之后,站在旁边踌躇了下,一时没走。 这就不由吸引到张从宣的注意力,疑惑看了他一眼。 “还有事吗?” “您这个看着比较严重啊,怎么都出血了?”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军官小声嘟囔,像是好奇。 “小伤,不碍事。” 张从宣不想多说,快速把新纱布缠好打了个结,就把袖子放了下去。 见此模样,军官却是不觉流露出了一副同情的神情,摇了摇头,将心比心道:“这样是不太好,说到底,咱们也不能太惯着了。” “虽是闺房之乐,总得有个分寸吧,您得振作雄风啊。我上次……” “——不是,谁家闺房之乐这么乐的啊,”张从宣瞥他一眼,无语至极,倒还记得压低嗓音,“我又不是变态!” 军官忽然愣住,转瞬摸着帽子,哈哈干笑了几声。 “也是,也是,一般都是闹着玩,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的。” 没等青年再问,他道了声谢后,急匆匆就大步走了出去。 ??? 目送他跑掉,张从宣伸手去摸来新送来的电报,颇觉这番对话有点莫名其妙。 但视线落到纸上之前,后知后觉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不是,他也没想知道这种个人隐私的啊! 心情一言难尽,他默默吐槽几句,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 电报是分头行动的另一边传来的消息。 他到了长沙,一来就去了张启山那边,都没来得及发信。 刚刚术后放下心来,却更是腾不出空,只好花钱请张启山派来的人帮个小忙。 没成想南洋档案馆的电报这就到了,看来那边人马也就位了啊。 只是,拆开电报局封好的信封,看到内容的时候,青年刹那就在几个显眼的词句上凝住了目光。 【南洋安……小心张启山!】 第200章 最快见到的时间,明早 同一时刻,张府。 “电报送过去了?” 夜色已深,张启山在自己的房间,早已经脱掉不离身的军装,闲散靠在椅子里。 因为刚洗漱完,额发沾了水汽,有些凌乱。 这倒是让他身上的压迫感暂时消散少许,看起来更符合一个没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气质了。 这样日常的姿态,副官却并没有放松,依旧认认真真低头汇报。 “按您的要求,我检查完,亲手封装好交过去的。” 他说完,看见地上那道影子略微动了动。 “当时他在做什么?” “在包扎,是左边手臂上有一道咬伤,出了血,看起来是新伤,”副官描述得很详细,“试探之下,对方也没说太多。” “看完的反应呢?”张启山的声音悠悠的,很是放松。 “刚开始安静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叫我过去,问起您在哪,”副官老实重述着当时场景,“我按您交代的回的。” 交代的回答就是,在府里。 如果对方继续追问,就主动询问:是否有事需要传达? 答案为是,那么他就转述;如果是否,什么也不用说,接着观察行动就行。 不过,那青年的下一句话,帮副官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 “如果我想见到他,最快是什么时候?”张从宣是这样问的。 于是,副官当时心情复杂地纠结了一下后,很快作答:“明早。” 紧接着到来的问题是:“假如我现在有急事呢?” “如果急事是关于电报的事情,”副官看着青年变冷的神色,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才说下去,“还是明早。” 青年瞥了他一眼,道了声谢,就转身关门进去了。 …… 听副官讲述到这里,张启山忍不住笑了一声。 对方没有追问,他并不惊奇。 以对方的聪明,不难意识到问题所在——那些问题,都不是一个副手能立马决定的,这么果断,只能说明有人提前授意。 但对方的冷静反应,倒是让他略微惊讶了一下。 还以为,会被强行找上门来呢。 毕竟无论副官还是府上下人,在青年那超群绝伦的武艺面前,根本没有丝毫阻拦作用。 也是因此,他到现在还没睡,就饶有兴致地等着,想体验一回被杀神打上门来冲到面前的感觉。 打招呼的话都想好了,没成想等了个空。 张启山居然莫名有点遗憾。 至于那封电报……倒真不是他的手笔。 他只是在下午时分,被自己安插在电报局的人提醒,收到了一封内容提到自己的电报——作为本地经营多年、渐成气候的地头蛇,这点控制力还是有的。 除了开头末尾两句奇怪的话,这封电报的内容还是挺正常。 但有了这两句话,正常内容也就变得隐藏玄机。 而等发现电报的收件人,居然是那位约好晚上要来拜访的客人时,张启山的好奇心愈发涨高了几分。 不知道,客人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做些什么? 依他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 唯独,似乎其下还隐含了一点引诱意味。 而再加上,电报发来的地址,是现在正被桂西一带军阀暂时控制的厦门…… 厦门,思索着这个地名,张启山轻轻敲打着椅背。 他之前的确一直有在关注莫云高,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对方的司令部,也就是老巢北海。 厦门这地方,跟北海之间隔了一整个广东呢,为什么会是这地方? 考虑到自家这位年轻长辈的来意,很可能,这地方发生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想到这,他忽然抬头,跟副官再吩咐了一句:“收集一下厦门最近有什么新闻,明早拿过来。” 这显然是个熬夜的活,但副官毫无怨言地应了。 在这个战乱的年代,他得到的待遇,已经足以支撑一切不违背人性的要求。 …… 第二天,吃过早餐的时候,张府再度迎来了客人。 昨日的少年并未跟随,这次,青年是独自一人登门。 而没等对方开口,张启山已经主动招呼起来,扬了扬手里的报纸。 “正好收到了关于厦门的一些新闻,长辈要一起看吗?” 张从宣微微挑眉,不答反问:“北海的有么?” 这个非常具有指向性的地名,显然让对方有些没想到。 不过,仅是刹那怔愣,张启山还是从一侧的副官手里拿来崭新的几份报纸,在桌面上缓缓推了过去。 “今天还没来得及看呢。”他自然地说着,重新把目光落到了手中。 “不过既然长辈要求,您先过目就是。” 第201章 不是相助,是自救 五月的长沙,时常阴雨,今天一早起来,太阳也没露面。 青年按住了那一叠因水汽而柔软的报纸,却并没有摊开来看。 原本,报纸就不是重点。 重点是,北海这个地点,正是桂西军阀莫云高所在的位置。 对方一开口就用厦门来试探,他随口抛出北海,只是想让对方省了那些弯弯绕,来点正题。 没想到,对方竟也是够坦诚了。 直接就承认了自己本就在调查莫云高的事实。 而既然都摊开来说了,他也不再顾忌,看着对面姿态闲适的男人,开口单刀直入:“电报是原版吗?” “未改一字。”张启山缓缓后靠回椅背,同样直截了当。 “你对莫云高查到了多少?”张从宣继续。 “这问题范围太大,”张启山想了想,“要从头说起的话,这人一直对张姓很有兴趣,几年前一次在南京碰面的时候,还特意表示过对我姓氏的羡慕。” 接下来,他讲了从莫云高那听来的一个故事。 总结一下,在莫云高在西南发迹之前,曾在一次瘟疫中遇到了一个张家人,用自己的血救了他,此后,他便对张姓念念不忘。 关键词,瘟疫,张家人的血。 既然血液能救人,那应该是本家人了,张从宣想到这里,心情并不太好。 因为从故事的后果来看,这个莫云高,对救命恩人姓氏所起的兴趣,显然是颇带恶意的那种。 张启山显然也是这样觉得:“……如果这个故事为真,他在南洋寻找瘟疫病种的行为,大概便由此而始吧。” “义者行善,禽兽负恩。”张从宣冷冷做出评价。 之前两次见面,青年都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浅淡漠然,今天难得流露明显负面情绪。 反倒一下让张启山觉得鲜活不少。 他站起身,在对方身侧停步,轻轻拍了拍肩膀聊做安慰:“此人恩将仇报,确系可恶。长辈的意思,要我帮忙吗?” “不过当下时局诡谲,长沙与北海又相隔甚远,”他似是惋惜,又像是辩解难处,“我虽有心相助,但要想发兵攻打,实在恕难做到。” 距离过近,张从宣对他这种自来熟的行为轻微不适。 但忍着把他爪子拍掉的想法听完这段话,很快忽略了无关紧要的细节,微一挑眉:“本来就用不着你发兵攻打。” “多谢体谅,”打量他一眼,张启山歪了下头,缓声道,“长辈言语笃定,莫非是有别的想法?” “不错。” 不动声色站起身,青年扭头看着他,心平气和开口:“再纠正一个用词,你不是相助,是自救。” 他随即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消息。 “东南已经出现瘟病,死亡率极高,传播迅速,医治困难。你以为,他多久会把病源放到内陆来?” 张启山皱起了眉头。 这消息,他还没有收到。 知道身边有个不知何时引爆的神经质炸弹,和突然得知对方已经做出疯狂自爆举动,这两种情况的感觉是不同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简短询问。 “上个月,”张从宣回想着电报的内容,“先从马来港口槟城开始。” 时间地点都给的明确,是完全不介意他再查证的坦然。 张启山立刻信了,脸色转而冷肃。 “我的确没法直接攻打,但若此事为真,国内定不容他,”他口吻认真,“长辈若是心有成策,不妨直言相告。” …… 一番交谈,两人最终商量的结果,无非四个字而已。 里应外合。 对于张从宣来说,杀人不难。 但一个军阀的死亡,必定会牵连起无数波澜,他需要有人来完成收尾,将影响尽可能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 对方的同意,其实也不出乎意料。 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应该都明白大规模瘟疫的危害,何况现在还是人为扩散。 关键是,之所以来长沙找张启山,张从宣是本就有一定把握的。 虽然小张哥对张启山很不待见,但提前就知道,自己要解决南部档案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借助双开便利跟人打探情报? 两边世界线虽然不同,但到底是一个游戏背景,有些东西总是可以对照参考。 他这次,真算是拿着简单剧本来的! 大号进入张家东北旧宅之前,跟自家店员一起出去闲逛的时候,就看似顺便地问起了这事。 小张哥的讲述充满传奇色彩,也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由于作为故事必然有夸张失真的地方,真实度虽然并非百分之百,但基本前因后果还是很清晰的。 主谋西南军阀莫云高,阴谋发生的地点在马来,爆发点在一艘名叫南安号的货船上,张启山算友方可以合作帮忙扫尾。 也是因此,从见面到现在,张从宣始终胸有成竹,很有底气。 事情也的确算是一帆风顺。 思绪至此,青年心情不错地翻开了手上的报纸,漫不经心地扫视起来。 目光落下,却是忽然一凝。 …… 既然答应协助,张启山立刻在心里思考起接近的办法。 莫云高一直在暗中寻找张家人,如果只是想到他身边,不难办到。 眼前这个,不就是对方梦寐以求的再正经不过的张家人么? 但这样做的过高风险,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转而思考起了别的方法。 如之前所说,莫云高作为桂西军阀,这段时间同样是在到处跑。 前些天沿海往上,每到一地都会停留几天,一直到了桂西军阀控制的边缘之地。这几天,应该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张启山很是怀疑,对方此举,也有提前探查瘟疫释放地点的用意。 等对方回到老巢北海的那天,也许就是瘟疫肆虐内陆的开始也说不定。 正若有所思之中,对面忽然传来“哗”的一声纸张轻震响动。 回神之时,就见青年面沉如水。 这是看到什么坏消息了? 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张从宣已经推开报纸,抬眼与他对视,直截了当开口:“能不能拿到莫云高行程的确切消息?” “应该可以,火车站和港口码头都能提前知道情况。” 张启山微感诧异:“有什么变故不成?” “麻烦抓紧时间。”青年并没回答。 得不到答案,张启山干脆伸手拾起了那份来自北海的报纸,目光梭巡,试图找到对方态度忽然转变的缘由。 当地自己创建的报纸,内容不多。 排除无关紧要的八卦和广告杂谈等,他很快被一则当地时闻吸引了注意力。 【……潜入要地,意图不轨,穷凶极恶,其心可诛……】 洋洋洒洒,是在说有个人潜入北海司令部,被士兵抓获,经莫云高批准,判处死刑。等他回去北海后,就把人拉出去枪毙处决。 似乎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唯一让他多看了几眼的地方在于,这个凶犯姓张。 其人名为,张海盐。 第202章 如果现在再问一次 张从宣自然不会主动解释,这个名字有何特殊之处。 实际上也解释不出什么来。 对他来说,张海盐这个名字,听起来也是稍显陌生。 他更熟悉的那个人,其实是大号那边乖张飞扬精怪活泼的小张哥,张海楼。 但是,大号那边孤胆英雄一般顺利解决敌人,继而志得意满回到厦门的小张哥,此时为什么会变成北海等待枪毙的死刑犯? 这跟小张哥透露的剧本严重不符啊! 到底是莫云高虚张声势的以人为饵,还是因为大小号不同世界线所产生的剧情变动,根本没法分辨。 要想真正确认,看来,只有自己走一趟才能弄清了。 而有了地头蛇的全力配合,下午,张从宣就拿到了准确消息。 莫云高的船,将会在第二天傍晚到达广州,并接受当地军阀的招待,在港口停留一晚。 按照这位军阀的谨慎习惯,他不会在其他人的地盘过夜,晚间必定会回到自己的船上休息。 赫然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莫云高从广州离开后,就会前往北海,也就是说,张从宣要做的,就是在这趟船回到北海前,将人控制。 顺便搭个顺风船,前往北海救人,并配合张启山移交北海权力。 时间紧张,马上就要走,回到医院看见陈皮亮起的双眼时,张从宣不免有些愧疚。 “……半个月左右,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他坐在床边,低声承诺,“到时候,你的伤也好了,是要待在长沙还是回武汉,老师都跟你一起。” 陈皮一声不吭。 “这次肯定没有意外。”张从宣恨不得指天发誓。 见少年低着头,彷佛跟被子生死大仇一样攥得死紧,狠狠心,再次缩短了时间范围:“十天,十天左右,一定就回来见你。” 陈皮咬着牙,真的很想说,几天关我什么事? 有本事你直接走啊! 但气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青年抬手按住他的手背,轻轻握了握,语调和力道一样无奈而小心:“小皮,我知道你生气……” “——知道什么?” 陈皮顿时按捺不住汹涌的怒气。 “你这趟要去杀人,”他问的直白,抬起眼来,神情显得分外冷漠,“是不是?” 张从宣张口欲言,却又无法反驳。 “是族里的事情,”他轻声解释,“这本与你无关,我怎么能把你牵扯进去?何况你现在身上有伤,不便出门。”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黑影倏忽闪过。 化成一道抛物线飞出,眨眼撞在紧闭的门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是重量不轻的钱袋砸在门上的动静。 撞击中,袋口束绳被勾开,里面的东西顿时滑落而出,叮叮咣咣在地上洒出一片。 金属撞击地面的嘈杂声音里,陈皮抽回了被握住的手。 曲起单腿,他双手交叉,随意压在膝上,脸上浮现出几分讥讽的笑意。 开口时,压抑而沙哑的声音非常清晰。 清晰又冷酷,甚至带着几分松懈的快意。 “拿着你的定金——走啊?” 安静望着这一幕,张从宣出神了几秒,很快站起身来。 “我跟张启山说过了,”他心平气和地开口,“特意请他挑了个靠谱稳重的伙计,这段时间来照顾你。” “有什么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只管跟他说,不用客气。” “要听医生的话,你现在还小,恢复力快,但是不能肆意妄为,不准逞强,不要急于跟人争斗……” 陈皮恍若未闻一般,漠然耷拉着眼皮。 忽然止住声音,张从宣无声叹口气,蹲下身将地上四处散落的银元重新集起,再次装进了袋中。 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事实就是,他让学生再次失望了……但北海那边,人命关天。 就算没有小张哥的同位体这个因素,他也会前往救人,因为事关南部档案馆,本就是他这趟出门的目的。 小官带他提前离开青铜门,本就背负了压力。 不能让少年族长上任的第一起经手事件,就在自己手里出现纰漏。 公私两便,此时私心既成,又怎么能再因私废公? ……钱袋的口子彻底损坏,已经无法收紧了。 他捏着想了想,干脆解下腕上备用的黑色发绳,绕着将袋口绑好,仔细放回了少年的膝头。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自己的东西,还是要收好对不对?”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反手就把九节锏也从背上解了下来。 让锏身靠住床边倚住,张从宣跟他商量道:“九节锏太显眼,这次不好携带,就先留在这里,可以么?” 陈皮头也不抬,一动不动。 这算是默许的意思吧? 微笑之中,张从宣忍不住松了口气,却又蓦地心绪翻涌。 若能两全…… 念头一起,便立刻再难以遏制。 亦或者本就不死心,否则为什么,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赋纹的工具材料? “抱歉,这次都是老师的错,”他愧疚低声,同时忍不住提起了很久没再问的一件事,“……不过小皮,如果我现在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族……” 他的询问尚未落地,就被一声嗤笑打断了。 “——狗屁的如果。” 陈皮眼底晦暗,看也不看他,只冷冷一扯唇角:“你自己给人死心塌地卖命不够,想把我也填进去,一起给你心爱的大徒弟当牛做马?” “不是想让你给人卖命……”张从宣有些无力。 完全否认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这话虽然难听,但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说中了本质。 改姓,变成张家人,虽然可以获得长久寿命,但也意味着,从此便会跟其他族人一样,此后余生受到族长约束。 他自己不在意,但陈皮本性桀骜,不愿如此,难道还有错不成? “……是我多余问了,现在这样也很好。” 咽下了未曾出口的劝说,张从宣最后情不自禁抬手,压了压少年蓬乱的脑袋。 担心激起对方的厌烦,他没有用力。 也不敢停留,只是轻轻一顿,立马收了回去。 拉开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然而僵滞半晌,居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最终,也只是挤出一句寻常不过的叮嘱。 “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静默持续了三四秒。 脸颊绷紧,陈皮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抬头。 却只听到“咔哒”一声。 门扉合拢,将青年的身影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他愣在原地,手指不自觉缓缓收紧。 直到被鼓胀的钱袋里无数生硬金属轮廓硌的疼痛难忍,才攥着那个钱袋,仰面往后重重倒在了床上。 咬牙切齿,面容几近狰狞。 ——混蛋,都是混蛋! 贼老天,他就不能好好做一单生意么! 开门第一单,只是收了那小鬼一百文而已,却莫名其妙杀了一波又一波,累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本想休息的,第二单却又从天而降。 他不想做这个人的生意,但却无法抗拒地被迫收下了对方的定金。 只想拿钱办事,但这人明明要杀人,却偏不肯用他! ……反正钱已经到手了,是这人自己不要他做事的,这钱拿的问心无愧! 他巴不得白拿钱呢! 骂骂咧咧,辗转翻身,动作间,手臂不小心就打在了床边什么冰凉物什上面,“邦”的清脆一声。 嘶声吸着气,陈皮恨恨起身,俯视着那柄怪模怪样的九节锏,手一挥就要将其打落。 手背碰到锏柄的瞬间,却不知为何忽然一顿。 原地呆坐半晌,冷不丁反手一握,用力攥住了锏柄。 指节环绕紧扣,沁人的凉意贴着皮肤渗入,那股难以言喻、无法排遣的躁意,竟因此莫名消解了少许。 第203章 副官行业的工作量 第二天傍晚,莫云高果然回到了广州。 船队在港口停驻休整,这位西南军阀之一,却是在广州本地政商的热情相邀之下,带着手下前往赴宴了。 这时节天黑得晚,潜入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过因为船队本身也在检修船身、采购补充物资,张从宣还是找到机会,成功混在一趟送食材的队伍里进入了船舱。 这只是第一步。 由于需要近距离接触完成控制,最好的办法,自然还是易容潜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观察之后,他选定了被留下来看家的某军官——莫云高手下侍从官之一。 替换本身难度不大。 通过铃铛获取到自己所需信息,易容完成,再换好衣服,等从房间里出来时,年轻军官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等验收完所有采购物资,安排好停驻港口期间的休整事宜,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 然后,又被带着巡查了一遍船舱。 一趟流程下来,张从宣颇为沉痛地感觉到了一个事实。 ——跟这个年代的军阀,果然是没法讲劳动法的。 你们副官行业,工作量都是这么大的吗? 但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给人义务代班免费干活的! 幸好,在他真情实感地被催生出属于打工人的满腹怨气之前,终于有人跑来通报了好消息。 “师座回来了,程副官,正叫你过去呢!” “马上,”简短应声,青年军官神情冷峻地转过脸,继续跟身后人说完了刚刚的叮嘱,“……就是刚刚那些问题,全部都要改。你们不要觉得师座不看,就状态松懈。要求严格一点,不是坏事!” 几人自然低头应声不迭。 等人走后,才有人唉声叹气起来:“上面动动嘴,咱们可是要跑断腿了。” “吃饱了撑的,”旁边人当即小声附和,语带不屑,“觉得自己年轻,想搏一搏呗。真不知道他们显摆个什么。” “之前那个那个陈西风,觉得自己忠心耿耿,什么事都摇着尾巴一手包办,还不是拽的二五八万?结果呢?” “人死了,席子一裹烧了算,师座看都不会看一眼!” “——嘘!” 这话说出来,其他人立刻色变制止了。 说话的这人有些悻悻,缩了缩脖子,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 又没外人,装什么呢? 三年前那回开始,谁不知道,他们家这位师座是个实打实的凉薄性子? …… 沿着船侧陡梯快步离开,很快,张从宣就在上层舱室见到了莫云高。 非常好辨认。 被两名副官、六个贴身警卫簇拥而回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介于四十左右的年纪,带着一身酒气,但军装依旧完整。 乍一看,颇有几分威严深沉气质。 这个天气,又是宴饮之后,居然还能仪表堂堂,这种对自己的严苛约束,就已经显着区别于普通人了。 同时,张从宣也注意到,即使是贴身警卫,也跟中间的莫云高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 显然,这个桂西军阀,属于不喜欢被人靠太近的类型。 不动声色一瞥,青年便疾步上前。 临到一步之外才停下,肃穆低头,捧上了一份清单:“师座,请师座过目,本日……” “这种小事,你处理就好。” 对副官的回报,莫云高不以为意地随手推开,就接着往里走。 犹豫一秒,张从宣很快跟上了队伍。 行走之中,前面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冷不丁抛来一问:“屋子里关的那个,今天怎么样?” 他几乎被问得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选择了最不会出错的回答。 “……还是老样子。” 莫云高“哦”了一声,似乎隐隐有点遗憾。 “回去之前,总会有吧……”他自言自语般咕哝一声,心不在焉地站到了顶层的专属舱室门前。 立刻有人上前开锁,并利落推开了房门。 大概是被捂了好几个小时的缘故,房间里面有点闷,有一点说不清的味道。 里面一片漆黑。 这时候,显然不能让顶头上司亲自去开灯。 电光石火之间,张从宣不动声色地落后了一步,决定继续把这个大好的机会让给同事们。 毕竟,他可不知道这里的电灯开关在哪。 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莫云高已经越过刚刚开门的副官,还有已经自觉在门口站好位置的警卫们,率先走了进去。 嘴上还随口吩咐着:“去把窗子打开。” “是。”一道女性的婉转嗓音响起。 几乎同一时间,屋子中央的灯光就亮了起来。 眯眼快速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张从宣紧跟着进入,就看到莫云高已经走到会客室的沙发旁,熟练而自然地落了座。 而随着“砰”一声窗户开启,咸腥夜风涌入,一道秀丽身影缓缓回过身来,走到了沙发旁边。 这是个短发的、外貌处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女孩子,身材修长挺拔,走起路来非常好看。 只是随意瞥去,张从宣就明白了,这是个不容小觑的练家子。 外面那些警卫加起来,估计都不够这女孩子一个人的对手。 “还是少吹会风吧,”女孩子跟莫云高说话的口吻也很亲近,“等会该有虫子进来了。” 说着,几人一齐看向了那盏屋子中央的硕大吊灯。 她说的没错。 现在天气炎热,就这开窗的几分钟,伴随着凉风已经进来了不少小飞虫。 此时,正绕着吊灯灯管盘旋飞舞、或绕圈爬行,生动诠释着“飞蛾扑火”的含义。 莫云高眯眼看了一会,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好了,那就关上吧。” 似乎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张从宣安静看完全程,衣袖里的手腕不易察觉地转了转。 好险。 还好他提前有做准备。 这个莫云高,对本家人还真是有不少了解啊。 不过,随着门窗合拢,船舱里不可避免又变得憋闷起来。 莫云高却是视若无睹一般,径自吩咐起来:“不用等明天白天了,天亮前,就离港返回。” “是,”副官之一站出来应声,并提醒道,“之前饭桌上,孙团长和广州商会的李老板他们,本来说好明早来送行的。咱们提前走,到时候要不要再知会一声?” 莫云高有些兴致缺缺:“才吃一顿饭,哪来那么多虚情假意……” 说是这样说,他目光扫视一圈,还是点了名。 “小程,等会挑点东西,你明天早上留一下,替我跟他们好好赔礼。” 张从宣还能说什么,点头算了。 又说了一些出行安排和北海行政事务之后,莫云高想起什么,忽然又扭头看了眼始终站在一旁的女孩子。 “白玉,让你看的人呢,怎么这会没见?” “浴室呢,”被叫做白玉的女孩子掩唇笑起来,眼眸闪亮,显得娇俏又天真,“今天您没工夫消遣,我这不是怕他弄脏了房间。” 男人长长“噢”了一声,仿佛忽然有了几分兴致。 转回脸来,他朝着副官们扬了扬下巴,语气悠然地下达了新的命令。 “把人带过来吧。” 第1章 一屋子假货 【写在前面的必看: 原创剧情为主,设定与剧情均有自行改编,下墓剧情少,偏日常。 不是快节奏杀伐果断爽文,就是养成学生和交朋友下副本的休闲模式,慎入慎入! 观看前建议先寄放脑子。】 七月,盛夏似火。 西湖边行客匆匆,人来人往,在如此繁华之地,一道木桩般立在湖边一动不动的青年身影,显得颇为引人注目。 倒不是故意特立独行。 之所以选择这个远离路边却显眼的位置,只是因为与人有约,在此等待。 要不是他待的这离湖边还有几步距离,又暂时没什么危险动作,想来不远处那个时不时投来一瞥的红袖章大姐,早就来劝退了。 饶是如此,察觉到时不时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以及行人间越来越难以忽视的窃窃议论,年轻人终于微微皱眉。 放眼望去,符合照片上的人影迟迟没有出现。 张从宣低下头,仿佛看着湖面重新发起呆,实际上却心念一动,打开了玩家界面。 “滴”一声,仿佛水珠落下的轻响。 约一只枕头大小的半透明光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了来。 左侧是当下人物的五维图与状态栏,可以看到,目前血条和精力都是满值。 右边的上半部分是任务栏,下半部分则分成了金钱、技能、店铺(灰色未解锁)等几个小块。 这么不科学的画面,却没引起任何路人的注意。 因为这里只是个游戏世界,他是唯一的玩家,而npc当然看不到系统面板。 作为时下最火的vr游戏,这一趟亲自体验的感觉,着实令人满意。 单凭这与现实无异的真实五感,这形形色色生动智能的普通npc,可以说一句,99%的好评还真不是刷出来的。 而之所以站在这里等人,正是因为眼前任务栏上的那几行文字。 【新手任务:初始印象】 【任务描述:和谐的邻里关系对一家店铺来说至关重要,开店第一步,请拜访吴山居,并给店主呉邪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任务提示:也许可以试着向吴家借一把趁手兵器?】 【注:初始任务完成度不同,将影响奖励店铺规模及资金,乃至后续剧情发展。】 第一次看到这个提示的时候,张从宣就很想吐槽了。 还什么借一把趁手兵器……以为这里是东海龙宫,像孙悟空一样大闹一番就能拿到定海神铁吗? 但吐槽完了,他还是决定按提示尝试一下。 毕竟,系统的提示是为了引导玩家完成任务。它会这样说,那么必定是吴山居的确存在这样的任务物品。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这个游戏的设定背景了。 作为被画面表现与真·虚拟现实游戏的宣传语吸引而来的路人,张从宣对游戏介绍只是大略一扫,并没细看。 简而言之,因为许久前天外陨石的到来,这个世界里受影响出现了许多异常现象与生物,也诞生了许多奇人异事。 他现在的这个身份,游戏主角本人,正是身怀秘密的失忆者开局。 在开场动画中,2000年的夏日,“自己”孤身一人出现在杭城的偏僻马路上,身上仅带着一千块钱,大脑空空,两袖清风。 过去无从追忆,未来不知何方,唯一的线索就是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目标——成立一家收集四方奇闻异事的店铺,做大做强! 不用多说,这就是职业【奇闻侦探】的主线任务了。 而在进入主线之前,首先却还有个新手任务拦在眼前,只有等任务完成,才能拿到新手大礼包,获得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 游戏系统已经给出了任务目标和准确地址,第一天,张从宣就跟好心路人打听到了准确位置。 “吴山居”,是一家位于西湖边黄金位置的老牌古董店。 老板本人姓呉名邪,今年23岁,是去年大学毕业后回来接手家里的这间铺子。为人天真莽撞,好奇心重,还带着清澈愚蠢大学生的单纯气质。 其中一部分,大概也源自于呉邪那位在本地颇有势力的三叔的保护。 以上,来自几天的观察与打听之后,张从宣初步收集到的情报。 随后,更进一步的接触也有了思路。 第一步,他先跟附近几家店铺套话,拿到了店主呉邪的联系方式。 第二步,以客人的身份打去电话,假借“听说了店内有件宝贝”的名义,跟对方说好今天要去店里看货。 第三步…… 抬眼看了下天色,张从宣微微叹气。 距离约好的见面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要是从他的到达开始算,那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本想早来一点,创造一个友好的初次见面的。 没想到,居然在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 对方是故意迟到、还是无意耽搁,现在尚且无从推测,但继续这样无知无觉等下去,实在被动了些。 气温过高下,站在树荫下也渐渐挡不住热浪。 以手为扇聊胜于无地扇了两下,感受着身边升腾的热气,张从宣倏地转身迈步,从树下离开,向不远处的吴山居走去。 看来,计划需要稍微改变一下了。 既然来委婉的行不通,那就直接上吧。 …… 另一边。 “让一下让一下,谢谢谢谢!” 下了车,呉邪一路拨开路人,急匆匆地拔足冲进了吴山居,进门就吐着舌头喊:“王蒙,快给我倒杯水来,你老板要热死了!” 一声喊完,却没回应。 愣了一下差点就要发火,但,已经热到快意识模糊的大脑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注意到了店里的怪异气氛。 往常惫懒的店员王蒙,此刻站在屋子中间,两手紧紧攥在一起,笑容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见到他进来,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却只是叫了一声“老板!”,便吭哧说不出话来。 但那挤眉弄眼不停示意的样太滑稽,他嘴角忍不住咧了咧。 显然情况不同寻常,他倒没傻到当场乐出来,顺着王蒙的示意,自然而然往一边看去。 背对着他,站在货架前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很快转过身看来。 这是个俊秀的青年,身形挺拔,目测身高与呉邪自己差不多。 应该年纪不大,说不定比预计的还更小一些。 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衣摆随意散着没掖起来,下身是棉麻材质的轻薄长裤,整体看起来休闲而随性。 不管怎么说,这看起来至少是个能讲道理的礼貌斯文人。 呉邪顿时重新放松下来,没好气瞪了自家店员一眼:“我不在,连客人都不会招待了是吧?快去拿水。” “哦,”王蒙垂头丧气地应一声,从身边过去的时候,却小声提醒了一句,“老板,这好像是来砸场子的。” 哟? 呉邪眼前一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喇喇上前,在主位坐了下来:“这位客人,有看下什么中意的吗?” 没等对方开口,他紧接着叹口气,故作无奈。 “对不住哈,要平时也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不巧,我们店里今天约了一位贵客,这个点实在无暇他顾,你要不去隔壁几家看看?” 年轻人静静听完,眨了下眼,忽然笑了。 “就用一屋子假货招待贵客吗?” 第2章 大圣诚不欺我 他语气温吞,听着不恼不急的,开口的话却让呉邪霎时脸色微变。 这家古董店,是他从爷爷那里继承来的,宝贝当然不少,放在面上的这些都只是充数的,瞒不过行家倒也不意外。 但被人上门这样直接说出来,就不太好听了。 “朋友慎言啊,”反应过来,呉邪咳嗽一声,上前几步,“我三叔在杭州三里亭的名气那可是响当当的,这店里也是诚信交易,绝让你吃不了亏。” 察觉到对方话里若有若无的警告之意,年轻人笑意不变。 “就是提前打听过吴家三爷的名声,我才特意托人找上门来,”话到这里,他轻叹口气,“现在亲眼见了吴家小三爷,又不确定了。” 呉邪额头青筋一跳。 这话,差不多是指着鼻子说他不如三叔,吴家名不副实,这人果然是刻意找茬的吧? 真要如此他倒没什么顾忌了,开口就准备让王蒙把人丢出去:“王——” 开口的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留意到对方话里的一个细节。 “托人找上门来”? 最近两天,的确有人托了他大学老师的关系找过来,说是想找一件祖上传下来流失的宝贝……看这个点,的确也过了约好的时间…… 刚刚没听出来,现在想想,声音也挺耳熟。 再看了眼神态悠然的年轻人,呉邪神色狐疑:“你,该不会就是之前那个跟我预约的客人吧?” “本来是。” “本来?你要不想买,早该出门左转了吧。”呉邪哼哼一声,气倒是顿时消了不少。 到底是自己迟到了会,而且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他小三爷就大度一些不计较了。 刚在心里如此想着,却见年轻人轻笑一声,微微摇头。 “我要的东西的确在吴家,今天来,正是为了取一样趁手的武器。” “哈?”呉邪下意识一愣,反应过来十分无语,“我这是古董店,金银玉器倒是不少,哪来的武器给你!” “没有吗?”张从宣微微皱眉。 没想到任务里还藏着这样的陷阱,他现在有些后悔。之前一时冲动就直接进游戏了,怎么就没先找个攻略视频来看看呢。 不过,再回想了一遍任务描述,他忽然发现了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任务目标里提到的是“拜访店主呉邪”,但任务提示里,却变成了“向吴家借武器”,这个小小的词汇变动,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理念,青年随即将这视作了可能的突破口。 “如果不在这里,那么小三爷,还得麻烦你转告三爷过来一趟。” 即使心里有点底气不足,张从宣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只微微一笑:“相信他是个识时务之人,会将东西送来这里。” “别是说大话吧……” 小声嘀咕一句,见对方从容不迫的自信模样,呉邪面上不说,心下却悄悄泛起些许狐疑。 自家三叔是什么人,他倒是也算门清——作为一个老牌土夫子,手上怎么也算不上干净,前两年还亲自下地呢。 可别真就挖了哪家祖坟没收拾好首尾,被人家找上门了吧? 想起自己刚刚才去探望过的、前些日子进了局子喜提银手镯的发小老痒,呉邪顿时不安起来。 左思右想,还是找个借口、强作淡定进了里间,转身就给自家三叔打了个电话。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找三叔的,无论是故意挑事还是真的上门寻仇,起码还是让他本人来确定一下吧。 真有什么问题,三叔这个当事人在,起码比自己这个啥都不清楚的侄子处理经验足。 电话很快接通了。 听完前因后果,他三叔呉三省顿时嗤笑一声:“我说大侄子,你就这么被人唬住了?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我哪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呉邪没好气,又有点恼羞成怒,“来不来,要真没问题我可就不管了啊,出了事你自己兜着。” “当然来,我不得看看是什么人,能把我家大侄子骗得一愣一愣的?” 又调侃了几句,呉三省最后呵呵一笑:“对了,这人敢独身上门,说不定还有后手,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不会真是找你寻仇的吧?” 小声嘀咕一句,呉邪回想了下之前电话里对方的自我介绍:“应该是姓张,好像……叫什么来着……张从宣?” 话音落下,他忽然听见,电话对面,自家三叔重重呛咳起来。 “张……你看下他手……咳,算了……我一会就到!” 电话挂断了。 呉邪莫名其妙地走出去,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那个淡定坐在椅子上喝水的年轻人手上。 手能有什么问题,这不就是普普通通五根手指头……咦? 这次对方一出来,神色新奇的同时,眼神就往自己手上看个不停。 往椅子上一坐心神不定的模样,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察觉到这点,张从宣心下一笑,较常人长出一截的食中二指轻轻搭在扶手,坦然任凭打量。 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么。 虽然登录游戏时,系统录入了玩家本人的面部特征来塑造脸部。但除此之外,这具身体,其实本身布满了可疑之处。 体质与五感的极大提升是一方面,再就是第一次洗澡时突然浮现、遍布上身的麒麟纹身,还有,这双格外修长有力的手…… 游戏系统的说法是,具体身世经历需要玩家自行解锁。 不过关于身体本身的特殊能力,它还是给出了解释。 这偏长的食中二指,叫做“发丘指”,是经过苛刻的特殊训练专门培育而成的,格外灵敏。 能触碰察觉肉眼难以分辨的缝隙痕迹,也能隔着厚重石壁感知到墓陵潜藏机关引起的细微震动。 而纹身,则是一种被称作“麒麟血”的特殊血脉的象征。 忽略掉其他,只用从中提炼出重点信息。 这双手,以及神秘纹身,似乎算是一种特殊的身份标识? 思绪回到眼前,张从宣回忆着刚刚听到的电话声音——以他现在的听力,那一扇门实在起不到遮挡作用——总感觉话筒里传出的对方声音里,夹了些奇怪的杂音呢。 监听?这个词突兀出现在脑海里,让他都愣了一下。 但不知为何,直觉似乎对这个答案无比笃定。 瞥了眼呉邪,这位心思浅显的店主似乎对此一无所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这边偷瞄。 要不要说呢……真是有些难以抉择啊。 坐在柜台后面的王蒙,看着分作两边各自发呆的两人,陷入了一种无所适从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处境中。 幸好,这样诡异安静的场景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就被外力中止了。 “不知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啊。” 人还没进门,一道爽朗带笑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进来。 闻声,张从宣本想按照计划,跟这位吴家三爷从容打个招呼。 抬眼的瞬间,莫名的心念一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偏移了下,落向了跟在呉三省身后那人。 准确说,是那人怀里抱着的古朴剑匣之上。 第3章 脑补是种病 定定注视着剑匣上精美清晰的花纹,不用刻意去想,脑海中自然浮现了判断。 ——上好樟木,明代造物,保养很精心,数百年几乎没有怎么磨损。 他已经瞳孔地震了。 等等,这样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古董,只用来当盛放的盒子? 这得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才配得上这个待遇啊…… 前辈诚不欺我,跟邻居真能借到宝贝啊! 张从宣忍不住悄悄把邻居一家的标签稍作调整,重点划线“财大气粗”。 这个邻居能处,他有宝贝,是真肯往外拿啊! 另一边。 主动打招呼却落了个空,跟在呉三省背后的凶恶男人顿时色变,抬脚就要上前。 呉三省立刻抬手挡住了自家心腹,让潘子稍安勿躁。 细细观察着年轻人不及掩饰的恍神惊喜之色,他心下一定,悄然松了口气。 张姓和进门看到的发丘指,再加上此刻表现,几乎可以确定了。 来客,的确就是那个神秘家族的人。 当年的长沙九门之首、现今隐而不露的张大佛爷一族,甚至是那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东北张家主族? 心中快速过了一遍说辞,呉三省笑意微敛,主动上前几步,来到年轻人面前。 “本是意外所获,应该立刻物归原主的,不过……” 见对方认真看来,他刻意住口,只做了个手势示意:“还请进内详谈,如何?” 呉邪顿时一呆。 想要张口阻止时,却见那年轻人往这边看过来,礼貌性地微一点头,就跟着进会客室去了。 等等,别啊! 好歹是他约好的客人,三叔一来,就都撇开自己说悄悄话去了?什么话是他这个本店店主听不得的啊! 怒火既起,胆气遂壮,呉邪大摇大摆就跟了过去。 “嘭”一声,两人进门后,潘子随手关上了会客室大门。 对着惊愕不可置信的呉邪,他不好意思却坚定地摇摇头:“小三爷,有什么想知道的,等三爷出来你再问吧,能说的他肯定告诉你。” 呉邪无语。 要不能说的,就没这回事了是吧? 不过他也不多费口舌,从小跟自家三叔混多了,他还是知道潘子这人的,忠心耿耿,三叔开口绝没二话。 心眼微动,他嘿嘿一笑,转身回到柜台前,把招待用的茶具拿了出来。 不让他听,那他送个茶总行吧? 刚刚王蒙还招待了一杯水呢,三叔叫人进去说话,居然连口茶都不给喝。 叫别人知道,怕是还以为他店里不想做生意呢,这可不是吴山居的待客之道啊。 …… “当年的事,众所周知吴家没有参与……” “往事晦暗难言,恕我今天不想提起。张小哥既然找上门来,想来也已经知道,这宝贝是意外流入我家的。” “多年来小心保管,不敢对外人言一声,也未曾稍有疏忽。” “今日在此双手奉上,别无他求,只有一件小事不得不问清楚……” 接过剑匣抱在怀中,听到这里,张从宣不由自主坐直了些。 他这是触发隐藏剧情了? 对面,注意到他正襟危坐的姿态,呉三省心下愈发谨慎。 对方不应该知道自己的计划,毕竟多年来自己执行从不假人手,唯一的同谋还是个“死人”…… 但,时隔多年再见到这双发丘指,那一刻多年来几乎被遗忘的、曾从父辈那里听到的传闻中的约定掠过脑海,让他实在没法安下心来。 定了定神,呉三省假笑一声,试探着开了口:“贵客这次找上门,是有事找我还是……” “我是为了呉邪而来。”这个问题很简单,张从宣几乎脱口而出。 虽然意外拿到了武器,但是他仍旧没忘记,新手任务的目标,是给呉邪本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闻声,中年人慢慢眯起眼,若有所思。 这个反应有点奇怪,青年不由多看了几眼,自我反思起刚刚的回答。 怎的,哪里有问题不成。 正想着,就听对方轻咳一声,似乎商量的语气:“约定的时间尚早,小邪年纪也还小……我不行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脑补了什么,又在试探求证什么,但张从宣想着任务明确指向的目标,遗憾摇了摇头。 “你不行,这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事情。” 话音落地,中年人神色怔忡,嘴角精明的笑意刹那间竟有些稳不住了。 即使一闪而过的失态,落在对面的人眼里,也再明显不过。 张从宣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怎么呉三省的反应这么大? 莫名其妙之下,他将疑问直白道出:“我并没想做什么,但你似乎很抗拒我的出现,为什么?” “并非如此,”中年人勉强挤出笑容,“我只是觉得,小邪还没做好准备,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对面人漠然清透的视线下,他没再说下去。 此时呉三省的心情很是复杂,脸色也有些维持不住,但他已经连掩饰的心力都没了。 想来在对方眼中,这些理由,不过都是拼凑狡辩的借口吧。 当年九门说好的,轮流出人帮忙给张家守门,后来却陆续失约……其中缘由纠葛复杂,一时半会难以说清。 但总之,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一起遗忘这么些年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人找上门? 的确,五年之后理应轮到吴家出人……如果计划顺利执行,到时候自己作为“死人”,跟对方走也不是不行……但这个张家人又点名指定了小邪…… 要翻脸吗?但对方既然知道刀在这里,对当年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解家不可能主动走漏风声,当年办事的黑瞎子更没理由四处宣扬……可是,知道解家把东西寄托给吴家的知情人,理应不超过一掌之数…… 还有,对方此来到底是敌是友…… 此时此刻,呉三省难以避免地想起了九门里,前面四个失约者的结局—— 佛爷与二爷夫人早逝没有后代,李四地生死不知,而陈家的文锦……文锦…… 这个名字只是这么轻轻一想起,便叫他心口被狠狠蛰了似的一疼。 也许,他们这些人真的被诅咒了也不一定吧。 捂着突突直跳的额角,时隔多年,呉三省再次尝到了这般苦涩难言的滋味。 思绪纷繁,却又一团乱麻,无从着手,叫人头疼欲裂。 寂静蔓延之中,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几分钟后,对方仿佛失去了耐心般,猝然起身。 呉三省思绪一滞,因为心力交瘁,抬头时表情略显古怪。 真想知道,对方都脑补了些什么啊。 望着这位想象力丰富的长辈,心里唏嘘的同时,张从宣好心多说了两句,权作安慰。 “看在东西的份上,你不必把事情看的过于悲观,言尽于此。” 语毕,他再不曾多言,将剑匣背在身后,率先大步朝外走去。 呉三省死死盯着这道闲庭信步般的从容背影,拳头紧攥,眼中冷硬的光芒闪动。 深呼吸几次之后,却终于渐渐熄灭了下去。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咬着牙无声咧了下嘴,慢了一拍的,很快起身跟了上去。 …… 呉邪的这壶热茶,到底没送进去。 在他烧好水清洗茶具的时候,身后那扇会议室的门嘎吱一声,已经打开了来。 他家三叔和那个奇怪年轻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呉邪注意到,那个看着就价格不菲的剑匣,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而且,这东西刚刚潘子还是双手抱着的,足见分量不轻,此刻张姓年轻人却只用一只手拎住,似乎轻飘飘毫不费力。 正观察着,就听三叔冷不丁喊了一声:“小邪,到这边来。” 第4章 新手任务完成 “啊?” 呉邪一头雾水地蹭过去,感觉到旁边的年轻人没什么表情地,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自己来回看了一遍。 这目光分量十足,简直像是穿透皮肉要看到肺腑骨骼。 就在他浑身不自在,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差点跳起来呐喊的时候,对方忽然微微皱眉,随即移开了目光。 “张先生,”呉三省已经恢复如初,此时甚至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怎么样,你看我们家小邪资质如何呀?” 张从宣语气平淡:“有些迟了。” 出于对呉三省反应的好奇,他是认认真真观察了一番呉邪。 结果么…… 肉眼可见的,对方并不是那种擅长武力的类型,说是五体不勤也没什么问题。 从性格特质方面来看,经验浅处事青涩,小聪明很多但大局观与应变均不足,易轻信,一眼望得到底。 虽然已经毕业步入社会,但一路处于家里庇护下的顺风顺水,导致本人仍未脱离清澈愚蠢大学生的思维。 换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成长空间巨大、未来可期的潜力股? 他沉思着。 并不怎么意外,但面上,呉三省立刻长吁短叹起来。 “是了么,小邪这样子,又还得接手我手里那一摊子,你说怎么能让人不操心呢。” 一把把人捞过来,他慈祥地拍了拍自家侄子的小身板,扭头对着青年说话。 诚恳低声的模样,俨然是掏心掏肺为侄子考虑的一片真心。 而呉邪被拍得后背发麻,没忍住悄悄对自家三叔翻了个白眼。 “对了,”眼看两人似乎已经谈妥了生意,他心下痒得不行,主动搭话,“这位张……先生,我店里那些古、工艺品真的那么明显吗?光看了几眼,就看得出来?” “也不是。” 其实仿得相对用心了,不然也不会被常年摆在外面当招牌,奈何这具身体自带的眼光太高。 掂着手里的剑匣,张从宣还是略微委婉了些:“我直觉比较准。” “哈哈,”见自家侄子表情古怪,呉三省没忍住咧了咧嘴,“大侄子,之前以貌取人了吧?张先生看着年纪不大,但绝对是我们行内老手,当你老师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珠一转,扭头看向青年。 “张小哥,冒昧问一声,不知现在何处高就?哪里落脚?” “最近刚到杭州,”张从宣答得随意,“暂时没什么打算,大概会在这里呆上段时间。” “那你看,小邪这间吴山居如何?”呉三省立刻追上一句。 青年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我大侄子人年轻资历浅,这里也就大略成个样子,”呉三省搓搓手,“不过胜在安静,张先生要是有意在杭州多呆几天,不如在这里暂且容身,如何?” 年轻人当即摇头。 呉三省面上不显丝毫沮丧,却转而狡黠一笑,扭头用力搂了把自家懵逼的侄子:“小邪,我记得你之前不还跟我抱怨,说想要好手来帮你掌眼把关。喏,张先生这个以一当十的人才眼下就在面前,你怎么都没点求贤若渴的诚意的?” “我?” 呉邪看懂了自家三叔的眼色,应该是想让自己帮忙,把这个年轻人留下来。 毕竟是自家三叔,他肯定要帮这个忙。 但自家店自家知,生意还没到特意聘人的程度,他心下有些纠结,就没能立马开口。 呉三省恨铁不成钢地把人往旁边带了一步,眼神一瞪,充分摆出了封建家长式不容抗拒的作风。 长辈的积威摆在那里,呉邪很快投降了。 只依旧小声嘀咕句:“不是,三叔,那人家留我这也得看什么身份啊,总不能真开课教学吧……” 他没想到的,这句低声自言自语居然被那个年轻人听见了,还似乎当了真。 “可以,”对方颔首应允,一副云淡风轻的大佬模样,“你想学什么?” 呉邪愕然扭过脸,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我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自家三叔捂嘴了。 “张先生的本事,想来非同小可,”呉三省笑眯眯,“家传绝学之类不敢多想,只要教些保命手段足矣,如何?” 呉邪呜呜两声,嘴被捂得死紧,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缓缓点了头。 “我收费很贵的。” “没问题。”呉三省大包大揽下来。 “臭小子不像样,”转过头,呉邪就听见三叔凑到自己耳边低骂,“你不是一直想跟着我下地去玩玩?不先学出点样子,到时候跟着拖后腿去么!” 嗯?! 呉邪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都瞪大了。 所以说,这个上门的年轻人,原来跟三叔是同行么! 他之前还以为三叔说的水平高,只是指这客人眼光毒辣,没想到是盗墓水平高啊。 见他不再挣扎,乖巧下来,呉三省也松了劲。 甩甩手背到身后,他看着两人爽朗笑起来:“好了小邪,给张小哥见个礼吧,从今天起,这就是……” “稍等一下。” 眼见对方雷厉风行就要推进,张从宣不得不出声打断了。 “今天上门,本意其实是初到宝地,前来拜访邻居。” 轻咳一声,张从宣朝两人点点头告辞:“我还得回去收拾新买的铺子,其他事情,麻烦请之后再谈吧。” 闻声,叔侄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邻居?”呉邪如释重负后的惊讶反问。 “张小哥在这边准备做些什么买卖?”这是呉三省反应极快的追问。 想到吴家在本地扎根深厚,很可能未来要打不少交道,甚至成为重要顾客,青年细致地给出了回答。 “我做的不是普通生意,店里主要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可以理解成私家侦探一类。只不过,我追寻的不是出轨捉赃,而是常人认知之外的东西。” “如果有类似情况的棘手事件,尽可以委托给我,保证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答完,转过头,青年将视线扫过正在暗自庆幸的毫不知情的呉邪,嘴角忽而一弯。 “今日突兀作为,虽事出有因,还是稍显冒昧了。” “作为赔礼,还请吴老板附耳过来,我有一个关于贵店的情报免费赠送。” “啊?” 呉邪一脸茫然:“关于吴山居的情报?” 莫名其妙之中,好奇心也不可避免窜得老高。 往旁边看了眼,发现三叔似乎也没预想到眼下发展,他忽然生出点扬眉吐气的爽快感。 毕竟今天这一天,过的有些太过魔幻了。 原本提前约好的客人,突然就成了三叔的贵客。 再泡了壶茶的工夫,突然摇身一变,自己差点就多了个老师,这收入惨淡的小破店马上多了个祖宗? 等会一定要跟三叔问个清楚! 见他愣在原地,呉三省反倒眨眼恢复了笑眯眯的神色,抬手毫不客气拍了自家侄子一下:“别傻站着,去,送送人家。” “疼!” 随着那清脆的“邦”一声,呉邪想东想西的大脑终于再次回到了当下。 对了,他倒是想看看,对方能说出点什么来。 如此想着,呉邪大喇喇让开三叔,独自跟着对方往外走去。 对方也没卖关子,等出了门走出七八步,张从宣轻笑一声,停步回头看了过去。 “店里那个电话,你有自己私下拆开看过吗?” 这刻意压低的轻音,如一阵微风拂过空气,连坐在不远处柜台后伸头来看的王蒙都没有惊动。 望进年轻人黑沉沉没有情绪的眼睛,呉邪大脑空白了几秒。 等反应过来对方言下之意,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明明是炎炎夏日,冷汗竟一下子冒了出来。 …… 【新手任务:初始印象】 【状态:已完成】 【获得奖励:实体店铺*1,完整身份证明一套,初始启动资金+元】 从口袋里摸出了凭空多出的钥匙,随着系统指引,张从宣走了没几十米,很快看见了自己的新资产。 第5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崭新的黑底金字招牌,上书飘逸潇洒的“奇闻侦探社”五个大字,夹在一排老式风格的古董店中间,很是醒目。 此时再打开个人界面,可以看到【店铺】一栏也已经解锁。 【奇闻侦探社 等级:lv1(0\/300) 声望:默默无闻 资金:元 员工:0】 踏入其中,关上门把剑匣放下,张从宣很是新奇的上下巡视了遍。 这是栋上下三层的临街商铺,一楼大厅和接待室,二楼分作了数个功能室,三楼是居住生活的私人空间,底下还有个占地不小的储物地下室。 整体在保留了原先的古色古香风格同时,也与时俱进地进行了现代化改造,保证了生活其中的舒适度。 关于房子的各种产权证书与相关资料,以及一整套身份证件,就放在卧室的床头,验看过也没什么问题。 再次回到大厅,搬了个摇椅放到空调旁边,一头躺倒的同时,青年舒坦地喟叹出声。 这几天的悉心准备,真是值了。 还有些换洗衣物之类东西放在酒店,另外长久定居的话,生活用品需要采购补充。 但温饱住所不用担心的眼下,这些都没那么急迫,可以慢慢来。 闭眼轻轻晃动着椅子的同时,张从宣在脑子里重新捋了一遍刚才的经历。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吴家还真是有不小秘密啊,而且,从呉三省的反应来看,似乎还与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有关? 其实之前,从呉邪身上,他就察觉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违和感。 作为本地老牌土夫子家族的吴家,父辈祖辈都在盗墓这行浸染,呉邪居然从小到大生长得干干净净,没沾到一点家里生意的边。 甚至,外界此前根本对呉三省这个侄子毫无印象。 这种程度的毫无声息,无疑是在刻意隔离与保护了。 奇怪的是,这种保护在呉邪接手吴山居之后,逐渐淡去了;明明只是参与了一些普通的生意往来,但几乎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小三爷”名声骤起。 两者相结合,疑点简直无法忽略。 不论目的为何,隐藏与宣扬都是极其耗费心力的手段,这至少说明,呉邪对于吴家很重要。 而他之所以今天直接上门,一半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另一半,则是想激一激幕后之人的反应。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的上门试探,对方无论是惊是怒要打要和,总不会超出自己的应对能力。 ……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意外发现。 被监听的电话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呉三省到来后的反应更是奇怪。 见到自己上门,对方到底脑补了多少东西? 最后离开会客室率先离开时,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杀意,尽管一放即收,但这具身体自带的直觉十分敏锐,不会出错。 重新见到呉邪后,呉三省态度居然再次转变,主动促使侄子与自己加强联系,这又是什么原因? 矛盾——这就是张从宣见过吴家叔侄之后的最大感受。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对于玩家来说,秘密意味着可探索的无限空间,这只会让他更加期待后面的剧情了。 对了,还有任务奖励。 突然发现自己差点遗忘了这个,张从宣心情愉快地坐起,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去好好看看自己拿回来的宝贝。 冷不丁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 “办好了?” 听到车门拉开的声音,呉三省连眼都没睁,靠在椅背上继续闭目养神。 “安排好了,”潘子将一张纸条递出,解释道,“对方收下了号码,不过,留给我们的是店里电话。” 呉三省哼了一声:“没事,他大张旗鼓买下那家店,想来暂时也不会跑。” 何况杭州本就是吴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但凡盯上了一个人,总是有法子把人看住的。 尤其对方也没有躲在什么深山老林里去,就在市中心落脚。 看着呉三省的脸色,这个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欲言又止,还是直接问出了不解之处。 “三爷,我们什么都没查到,就这样把东西给了他,万一……” 吴三省睁了睁眼,声音陡然沉厉几分。 “小邪不懂,你今天怎么也犯傻?就是因为之前什么都没查到,才更得给。” 毕竟是如臂指使的亲信,骂了一声,呉三省还是多说几句。 “这小子,明明已经摸清楚古刀在我那,偏偏绕了一圈来吴山居。要是咱们刚刚没带东西空手来,你以为今天能这么简单了事?” 潘子恍然大悟,随即惊怒:“他是把小三爷当做人质?!” “呵呵,”呉三省冷笑,“你总算明白过来了,我们这趟本就是去交赎金的。” 还没进门前,他曾在远处稍站。 当时,那张姓年轻人看似悠然闲坐,其实目光从来没离开过自家侄子身边,整个人的姿态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毫不怀疑,要是有任何异动出现,这年轻人绝对能第一时间拿捏住自家侄子的小命。 眯起眼,再回想起当时那一幕,以及年轻人见到古刀后那一瞬间的反应,呉三省仍有些心头翻涌。 但等潘子开车回去的半途,他忽然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潘子仍旧没听懂。 但这次,呉三省没再解释了。 准备多年的计划已经开始,之前,他还担心小邪一个人太单薄。 没成想还有人主动送上门……虽不知是敌是友,但既然来了,正好为他吴家所用,辟邪驱害,岂不正好? 另一边,奇闻侦探社内。 关上门,把潘子留下的电话号码字条夹进电话簿,张从宣摸了摸下巴,一时颇觉有趣。 呉邪比他所想的还没有城府,明明特意暗示让他不要声张,居然还是当着呉三省的面拆了电话。 果不其然,发现了监听器。 而呉三省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了。 也许从侄子那听到了来龙去脉,居然直接派人过来表达了感谢,并投桃报李地送来了开门第一桩生意。 一件发生在京城的烧尸奇案。 这倒是让张从宣都有些动摇了:莫非呉三省真是不知情的? 亲眼见识过呉三省的精明与警惕,要说这人一无所知他是不信的。 监听这事,不一定是呉三省做的,但他很可能知情乃至纵容了。 对主动找上门的自己尚且要派人调查监视,这种强烈的掌控欲,要说发现不了吴山居里那么粗暴的窃听装置,也太过可疑。 他找上门来,张从宣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呉邪这个愣头青慌乱之下没意识到不奇怪,但呉三省一定会抓到那个关键问题,继而心中生疑。 要知道,自己之前可是根本没接触到电话,却一口道破了吴山居窃听装置的存在。 这表现任谁看来,都没法不起疑心。 本来只是想小小展示下手段,让对方心存顾虑,没想到呉三省这直接示好了……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可疑呢? 想着,张从宣打开面板上看了眼,发现任务栏已经适逢其时地更新了。 【主线任务:小试牛刀】 【任务描述:良好的口碑对一家店铺来说至关重要,请按照呉三省的委托前往京城,并完美解决此次事件。】 【任务奖励:奇闻经验值+300(可用于升值店铺等级),资金+元】 【任务提示:你准备的是这个黑驴蹄子,还是这把糯米?多补补铁也许更有用些。】 不管了。 npc的勾心斗角怎么说都可以放一边,任务还是要做的。 从上到下仔细看完,张从宣最后盯住了任务提示。从之前经验,他已经明白过来,这里有可能隐藏着破局关键。 盯着“补铁”两个字多看了几眼,他一时若有所思:所以,这是在暗示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发生流血事件? 难度升级了,开始剧情杀?还是说,与自己身上纹身象征的“麒麟血”有关? 一边想着,再次上楼来到卧室。 剑匣就摆在房间中央,他坐下来,轻轻摩挲了下温润的木质外层与精美花纹,随即,抬手解开锁扣,。 稍微用力,青年一把启开剑匣,垂眸往里看去—— 一把没有鞘的古刀,正静静躺在软绸锦缎之上,泛着乌金之色的刃面反射着锋锐的冷光。 实话说,这致命的美感,让人有点不由自主被吸引到。 张从宣情不自禁伸出右手,先是摸了摸温润柄部,随后沿着线条抚摸而下,小心擦过锋利的刀刃边缘,一时满心感叹。 仅凭这个百年如新的制造工艺来说,呉三省的表现好像可以理解了。 他那么谜语人,该不会是心疼的吧。 分心之下,青年并没有及时察觉到,掌下古刀不知何时自行微微震了一震。 刀刃擦过,原本轻轻按在上面的手,霎时涌出了一线殷红血色。 第6章 建个小号吧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连痛觉都还未产生。 眼看刀刃染血,好好一件文物马上要被污染,张从宣这才恍然一惊。 急忙抽出一大叠纸巾,按上去吸收血迹的同时,他抽回手仔细检查伤口。 还好这一刀划在边上。 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也没多长多深,应该没到需要缝针的程度。 不过这种百年老刀,谁知道携带了什么病毒细菌,以防万一,还是出门找个诊所做应急处理吧。 青年站起身,就在微微晕眩的刹那,系统面板忽然自动跳了出来。 【触发特殊条件,第二控制位已解锁,请问是否立刻开启?】 ……居然是见血激发这个烂大街套路? 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青年颇觉无语:“否。” …… 既然出了门,处理完伤口之后,张从宣顺带去酒店把之前的东西打包带走了。 回来路上,又在商场买了些生活用品,捎带吃了晚饭。 于是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洗漱完毕,他终于有空重新坐下来,研究一下今天解锁的新功能。 打开玩家面板,一眼就见血条变成了99%。 而人物栏的左侧,突然多出了一个黑色人像剪影的空白栏,手指虚虚一划,便翻转到正面。 随即跳出了提示框:【是否创建新角色?】 毫无疑问【是】。 熟悉的人物创建界面再次出现,张从宣思索了下,一时有点犯难。 这个就是小号了,该建个什么角色呢? 再开个高武力值的号给自己当店员和打手? 这款游戏宣传的是运用了梦境逻辑,小号可以亲身上阵也可以意识分流,多开玩法倒是不在话下。 但无论是自己压榨自己,还是自己演自己,听起来都未免太惨了点。 随意翻动着职业列表,张从宣突然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职业军阀?” 盯着这个颇有年代感的词看了几秒,他差点没笑出声:“去东南亚小国自立为王吗?你们策划倒是挺有想法……嗯?” 突然意识到什么,青年精神一振,尝试着虚点了下右边的时间。 对了,角色所在时间线也是可选的,干嘛非要固定在现代呢。 一口气往上划到顶,选定了最上方的1906年。 时间相距过远,这下连名字都省得改了。 接下来就是五维。 现代这个号的五维分别为: 【武力】:50(作为健康的正常成年男性,没什么特别的。) 【感知】:90(能察觉大多数细微的变化,不过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吧。) 【资产】:20(一穷二白的标准穷光蛋,噢,居然还有一家店铺?) 【意志】:80(心志坚定,不会被情绪和欲望左右,也很难被幻觉迷惑。) 【体质】:60(更快的愈合,更高的耐受,但不建议挑战自身极限。) 无视系统的刻薄话,其中,感知和意志偏高,这是考虑到【奇闻侦探】的职业需要,资产惨遭牺牲,但总体加点还算是均衡的。 考虑到民国时期的动乱程度,小号显然需要重新调整。 武力值果断拉满到99,感知保留90,想到之前一千块钱艰难度日的惨状,资产也调到了正常人水平的50。 没想到,因为武力值过高,体质最低被限制在了40。 于是最后的意志…… 看着仅剩21的可怜数值,张从宣有些心痛。 魔防太低似乎有点不太好……详情参见正联某经常中招、被各类反派控来控去的superman。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自己可不是外星人,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多擅长催眠和精神控制的变态反派,意志低就低一些呗。 最终,小号的五维数值分别为: 【武力】:99(单挑战无不胜,群挑天下莫敌,强者恐怖如斯!) 【感知】:90(能察觉大多数细微的变化,不过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吧。) 【资产】:50(小有资产,温饱无虞。) 【意志】:21(心如磐石的反义词,不妨回忆一下,真的没有什么精神创伤吗?) 【体质】:40(什么脆皮,多感谢自身血脉吧,受伤感染和风寒感冒竟然只是掉血到半死。) 再次选择性无视掉游戏系统的风凉话,张从宣自我检查一番,觉得没有太大问题。 再下来是选择职业,这项选择可能性太多,干脆直接随机。 在那个时代,奇奇怪怪的职业多了去,很多都已经随着时代发展销声匿迹,他觉得可以给自己保留一点惊喜。 创建完毕,青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迫不及待地切上了小号。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 不知道会随机到什么职业呢? * 二十世纪初,金岭山区,张家。 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激荡起无数风浪,本就苟延残喘的帝国几乎奄奄一息,屈辱与暮气蔓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与此同时,新生的力量也正在这株无力回春的病树下默默酝酿,积蓄着改变一切、辞旧革新的强大浪潮。 不过,外界风云变化的这一切,似乎目前仍与这个蔓延数千年之久的古老家族尚无关联。 至少今时今日,对于张家来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族内长老们汇聚一堂,所谈论的话题,也并非时事政治,而紧紧围绕着一个孩子。 “……目前一切都好。”下位的五长老张隆兴正汇报着。 这是一个面相端正的中年人,此刻神色肃穆:“圣婴一向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基本上与其他两岁的孩子并无不同。” 话音刚落,就有人重重哼了一声,是二长老张瑞空:“慎言!” “我想五长老并无他意,”四长老张瑞芳打着圆场,又不紧不慢提醒,“不过,圣婴身份贵重,确非凡俗幼童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我自是知道瑞芳兄好心,却用不着有些人多嘴!” 即使有人说和,但五长老被堵了一下,对着二长老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为首的老者淡淡开口:“好了,今日我等非为斗嘴争气而来。” “自圣婴出世,迄今已两年有余。”数次议事会议都被刻意回避,他此次已经下定决心,便干脆戳破了几人迟迟不肯主动提起的话题。 “这次,务必要商议出个章程出来,圣婴的教育,不能再容许耽搁下去。” 话音落地,气氛微妙地凝滞住了。 下座的几人若有若无地交换着眼色,视线交错之间,或回避或怒视或犹疑,但迟迟没一个人主动开口。 上首的张胜京心中极轻地略过了一声叹息。 自从上任族长故去,当初作为族内少有的胜字辈,他被推选出来代行族长之时,多少也是曾有过些豪情壮志的。 多年消磨之后,如今只有疲惫。 是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吗? 已经分不清从何时开始,但不知不觉中,曾经强盛如参天巨木的家族居然变成了这样。 离心离德,话不相投,各怀心思。 即使几年前,他们还曾有志一同地决定弥合这种分离倾向,迎来了“圣婴”的出世,但现在看来,即使勉强维持住了一切如常的表象,终究已是貌合神离。 掩下心中忧虑,老者轻轻咳嗽一声:“既然无有异议,那便如之前一般仍交予五长老,与主支其他孩子……” “我有异议!”二长老张瑞空脱口打断。 上首投来的目光陡然严厉,一时威压犹如实质。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于自己的仓促,但木已成舟,张瑞空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是以为,圣婴地位尊崇,选师一事也关系重大,岂能跟族内普通幼童混淆不分?最好还是派遣一人,专职此事,方显重视。” “理应如此。”闻声,四长老张瑞芳微微一笑。 “你有‘不应如此’的时候么,怎么,这次肯主动出头要接下这事了?”三长老张隆出看不惯他这墙头草的模样,冷冷笑起来。 “若是大家都觉得合适,也不无不可。”张瑞芳依旧温吞。 “我觉得就挺合适,”抢在两人吵下去之前,五长老张隆兴不耐烦表示了赞同,“瑞芳兄同样有麒麟血,平时也还算闲暇,人又细心,负责圣婴不会有什么纰漏。” 至于其他人眼里,四长老张瑞芳是外族迁进来的一支,这点横竖看不顺眼的出身缺陷,对于负责全族族务、跟外族来往频繁的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个事。 内族人不多,麒麟血更少,合适人选本就难找,再挑挑拣拣实在麻烦。 四长老张瑞芳呆了呆,还未说什么,二长老张瑞空突然笑了一声。 “知道你们俩向来关系不错,但现在说的是圣婴,事涉我张家上下,”他痛心疾首道,“这是攀扯私情拉帮结派的时候吗?” 三长老张隆出眼神阴沉地瞥他一眼。 “张瑞空,你都没有麒麟血脉,跟他们抢岂不更是白费力气?” 二长老张瑞空当即大怒,又强压着挤出笑容:“我只是一心为家族考虑,与自己何干?张隆出你这大忙人自己没空参与,搅和得最后没法成事,不还是我们几个收拾烂摊子么!” “都住嘴!” 老者提声尽数喝止:“现在开始,只提人选,莫扯闲话!” 多年代行族长之职,这一喝还是很有分量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沉闷之中,少顷,三长老张隆出再次开了口。 “最近西部档案馆似有异动,又得筹备南部档案馆,我本人实在腾不开,想来各位也都分理要事,难以脱身。”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正好合适的人选。” 顶着或感兴趣或皱眉或讶异或鼓励的数道目光,他只稍稍一顿,利落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张从宣,让他来如何?” 第7章 回到清末当幼师? 众人三两对视一眼,纷纷显出迟疑来。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出现在此时此地,虽然稍显突兀,细细想来,居然完美符合一切条件。 具备稀少的“麒麟血”,足以承担教导之责;天赋资质绝高,族里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身上既没有固定职位,也不承担俗务要事,平日除了完成族里任务便无事可做,属于大闲人一个。 这次,只有二长老张瑞空最后挣扎了一下:“听说这小子体质特殊,年纪轻轻已经多次天授,会不会……” 天授,类似于被不明存在支配意识的一种状态,期限不定,结束时往往伴随着失忆。 对于张家人来说,这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宿命,人人都会经历,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 即使如此,这种二十多岁就被数次天授的倒霉蛋,也属于闻所未闻的个例了。 “天授只是抹除掉部分记忆,又不是让人变成傻子,族里从小训练出的本事也轻易忘不了。” 面对这位难得没有天授经历的前辈,三长老张隆出强忍不耐解释。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就算频频天授,就从宣的任务数量和完成度来看,已经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了。” 四长老张瑞芳喝着茶,轻笑出声:“如此说来,岂非圣婴之师的最佳人选?” 大长老捋须颔首,又看向了五长老:“隆兴?” “最后一次天授是两个月前,前几日见他已调整如常,短时间内连续天授的情况很少见,无甚大碍。” 又一轮的眼神交换之后,似乎都默认了这个横空出世的最佳人选,没人再出声。 于是大长老就此拍板:“去喊从宣过来吧,圣婴那边应该正在歇息,让他们先见一面。” …… 没用多少时间,被选中的人便被领到了诸位长老面前。 “当圣婴的老师么。” 听完长老们传达的指示,年轻人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 明明是个疑问句,他硬是说出了陈述的语气,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心情。 长老们也没在意,因为对方一贯如此。 众所周知,年轻一代里的张从宣是个没有杀意、没有感情的怪胎。 在六七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制造过一挑五占上风并重伤一人的恶劣斗殴事迹。 当时,在那样惨烈到让成年人都不忍直视的现场,这小子也是带着一张与世无争脸,平静地说:“这次就算了,你们以后好自为之。” 如果不是那满身的血,单看他恬淡自若的模样,谁能想到这孩子差一点就亲手杀了同龄的族亲? 居然把圣婴交给这样的人来教导,这下可有得看了…… 想到这里,四长老张瑞芳低头喝了口茶,掩住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 另一边,二长老张瑞空捏着袖口,似乎想起什么,无声抽动了下嘴角。 并没太在意对面那些看似古板严肃实则各有心思的长老们。 实际上,张从宣此刻正看着自己的任务面板发呆。 现在他的状态,说来有点奇妙。 这次随机抽取到的职业,没想到居然是【老师】,而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职业附带的任务栏里的固定技能。 【心如止水】。 效果正如其名,他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恬淡之中,似乎什么都可以坦然面对,无所畏惧,也无欲无求。 但是……反而更令人害怕了好么? 普普通通当个老师,为什么会附带这种强力型精神技能啊!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 【进度:0\/7】 虽然任务栏里的主线任务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从这个特殊的职业技能里,张从宣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丰富多彩的职业生涯。 虽然这种感慨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重新平复了下去。 他想到了目前即将到来的第一位学生。 据说是三千年前活到现在的神奇存在,被张家尊为圣婴。真假尚且不知,但要教导他,显然不会轻松。 就在短暂的静寂之中,忽然就见几位长老统统肃容,望向门口的方向。 心念一动,青年本能转身随之看去。 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独自扶着门槛进门。 见众人看去,也不惊不避,只是慢而稳当地走了过来。 似乎提前被告知了缘由,在张从宣三步之外便停住了。 仰起头来,一双干净清透、澄澈分明的眼睛与他对视刹那,很快重新低下去。 “见过族老,老师。” 孩子稚嫩的嗓音这样喊道。 张从宣不由默了一默。 ……这位三千岁圣婴,看着略显幼态,应该还没三岁大吧。 小号的第一个任务,回到清末当幼师? 下一刻,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成功招收第一位学生,身份记忆解锁中……已完成。】 随即,青年只觉眼前一黑,而脑海中多出了一团光影。 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数个画面,在光影浮动间,如走马灯般快速闪现而过。 原来,这具身体的身份,本是上一任族长嫡脉遗留。 根据张家族内的说法,几百年前的康熙年间,上一任族长在一次下墓倒斗时,失魂症意外发作去世了。 他在外地突然离世的,根本没留下继任者,更没来得及安排自己后裔。 其后族内动荡许久,不知不觉间,这一支还留在族内的直系血脉里,居然只剩了这一个幼龄童子存活于世。 之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那些遭遇,很难说是天灾亦或人祸,因违反族规被驱逐离开的那脉,也已经没法召回。 但他的父母生下孩子之后,没有按族内字辈取名,而是以“从宣”为名。 “从”字本有追随之意,“宣”字来自于古时天子宣室……结合起来的话,这个名字仿佛寓意着追随主位、甘愿为副佐之人。 后来两人早逝,长老们也没再做改动,这孩子就成了单独一个字辈。 不知是否名字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继承了族内愈发稀少的“麒麟血”的缘故,总之,这个孩子还算顺利地成长到了现在。 时间太短,再加上间或的长短不一的空白,他只来得及从记忆里大概提取出这些信息。 其他一些疑问,也从中或多或少得到了解答。 麒麟血在赋予了更高的身体潜能的同时,副作用也很明显,就是情况未知的失魂症与“天授”。 记忆里好几处空白就是由此而来……显然与小号过低的意志数值离不开关系。 发丘指也正是张家的特征之一,是家族里为了破解墓陵机关,专门从小训练出来的。 至于身上遇热即显的麒麟纹身,是属于张家内族的标志,外族的纹身据说是穷奇样式。 巨量信息的冲击总算结束,张从宣闭了闭眼,陡然抬手按了下额角。 随着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几位长老顿时一惊。 该不是,这小子又被天授了吧? 好在,他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仅是几息之后,青年目光清明地重新睁开眼,朝地上身量还不到他腰高的男孩半蹲下去。 半晌没等到回答,圣婴只是安静沉默着,稚嫩面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对于他来说,其实对方接受与否都不意外。 作为从小地位极高,如族内信仰一般的存在,他的待遇自然很好,张家上下在他面前都是执礼甚恭。 但他生来早慧,又保留着婴儿时期的少许记忆。虽然模糊难以分辨,但对于自己这个“圣婴”的身份,也并非浑然不知其中内情。 自己,很可能并不是从三千年前活到现在的…… 正如此想着,忽然迎面撞上了一双冷淡至极的漂亮黑眸。 他不自觉呆了一呆。 “圣婴觉得如何?” “由我来当你的老师,”注视着这孩子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困惑的脸庞,张从宣耐心地再次确认了一遍,“可以吗?” 第8章 第一课:先学吃饭 小张同学抿着唇,一直以来过分平静的眼睛,泛起了轻轻的涟漪。 族老已经通知下来的事情,是不会再有变化的。现在再问自己一遍,似乎多余了些,且没有任何意义。 但来时的路上,带他来的族人已经嘱咐过了。 老师,就是他必须尊敬不得违逆的人,与几位长老们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嗯。” 这次确认之后,耳边随之响起了系统的播报。 【张起灵认可度+10,目前总值为10。】 心下微微一动,张从宣从容直起身,跟长老们点点头。 “此事,我便应下了。” …… 带着新鲜出炉的学生离开,半路上,张从宣扭头看向领路族人:“请问,圣婴是一个人住吗,旁边还有没有空余的屋子?” “啊?” 在这等级分明的内族里,难得听到请字,领路年轻人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 对上青年平和的面容,他莫名眼神复杂起来。 不过也只是刹那晃神,年轻人很快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把自己所知的情况说出。 “圣婴两岁之前,是有仆妇贴身照顾, 当下已是自己住,另有人定时前往服侍,”他想了想,“旁边便是祠堂和族长主屋,最近的住处应该是跟四长老挨着的那个院子了。” “麻烦给我安排到圣婴那个院子吧,有劳。” 张从宣自然地提出了请求。 就刚刚所见,那几位长老浑身上下的封建做派都要溢出来了。 再主动往眼前晃,纯粹是嫌自己过得太舒服。 而祠堂一年就开那么寥寥几次,族长主屋现下根本是个空院子,这地方真正算得上是天高皇帝远。 最重要的是,任务目标就在眼前,近水楼台才更方便获取认可度么。 “啊,这事……”刚刚长老们并没吩咐,年轻族人有些犹豫。 走在两人身边的男孩也停步看来。 “你眼下身体幼弱,”张从宣首先一本正经地跟小张同学解释,“家族训练之法稍有不慎便会伤身,我需要近距离把控尺度,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这是实情,小孩听完,也只安静点点头。 青年接着转向不敢自作主张的年轻族人。 “如果族老们有疑问,自然会传唤我询问,此事责任全在于我。” 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就之前的当面、以及接收到的记忆来看,长老们对于圣婴的态度处于一种矛盾之中。 既将他高高捧起尊为全族的神圣信仰,却又刻意将他与族人们隔离分割,使其孑然一身。 记忆里,内族小孩的老师,基本都是抽取族内有过伤病、无法再外出执行任务的老成族人来做。 偏偏身份尊贵的圣婴之师,却选了实力虽强却孤立不合群的自己。 这具身体的身份,本就闲置无权,与派别争斗无关;强悍的实力又能为圣婴挡住明枪暗箭;无亲无故,即使当老师也掀不起风波,不会脱出长老们的掌控。 一切的出发点,俨然都是在刻意扼制圣婴本人形成羽翼势力的可能。 这个看似超然的身份,光鲜亮丽之下,形如傀儡。 这也是之前,他特意再多问了一遍小孩自身意愿的原因。 对这个注定分崩离析、在未来浪潮中难以自保的封建古老家族,他冷眼旁观,完全是一种局外人心态。 但,毕竟被喊一声“老师”,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如木偶般度过一生。 这孩子现在已经乖顺安静过头了,必须得加紧、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增强自我意识。 “……好吧,我这就安排人给腾出屋子。” 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几人已经到达目的地,领路族人也思考完毕,应下了事情。 之前已经探索过了自己的房间,没什么特殊发现,此刻张从宣便尽数交给对方去处理搬家事宜。 临走前他还特意问了名字,这位是山字辈,叫张应山——虽然对方眼神又一次变得很复杂。 没怎么放在心上,送走人,青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打量着这个未来要跟人共居许久的地方。 这是位于重重包围之中的,一整个独立的院落。 屋内无论布局还是陈设都很有格调,金银玉石物件随处可见,在这方面,张家显然不吝于铺陈出圣婴该有的排场。 只是院子里没种什么绿植,除了两树一井,显得有些空荡。 大致看完一圈,张从宣稍感满意,带着小张同学回到正屋坐下,打算询问一番之前的学习情况。 还没开口,忽然听见一阵咕咕的低响。 微微一愣,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小孩的耳朵悄悄红润了起来。 小脸绷紧,微微抿着嘴看过来的样子,仿若无事发生。 这个年代,民间通常一日两餐。 对于寻常张家族人来说,他们从小就开始进行节食训练。等到成年时,早已经养成了只吃较少食物、就可以维持旺盛体力的习惯。 所以张家的两餐,一次在上午十点左右,一次就在下午五点。 张从宣这具身体的训练水平十分不错,早上那顿后直到现在,他还没察觉到来自身体提醒的吃饭需要。 但对于如今不足三岁、还未开始训练的孩子来说,这样苛刻的饮食规律,显然单纯只是忍饥挨饿了。 微微蹙眉,张从宣温声询问:“去见长老之前,你吃过饭了吗?” 小孩抬起脸来,摇摇头,黑眼珠里平静无波。 “过了时辰,便不再送饭。” 这个意思,被叫走错过了饭点,晚上就没饭吃了? 进门时,明明察觉到院里那树上就有个成年男人藏身,听气息明显是张家族人。 他之前还以为,这是被派来照顾圣婴起居的,现在看来,单纯是个监视器么。 看着小张同学根本没什么抗议表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青年微微叹了口气。 “既已经是我的学生,今天开始,老师会尽力把所学教授与你。” 小孩始终情绪浅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显出几分期待。 “第一课,学会吃饭。” 微微垂眸,张从宣从袖子里摸出了两枚银元。 在小张同学的注视下,指尖把玩抛接几回,忽然手腕一转,朝门外甩了出去。 其势迅疾,恍如出弦之箭。 正朝着院子里那棵繁茂绿树而去。 第9章 圣婴平时玩什么 只听慌乱急促的“哎呀”一声,眨眼之间,一道人影从树上跳下,落在院中。 那两枚大洋目标一空,撞在树干上,迟他一步“当啷”落地,声音刺耳。 那人这才看清刚刚突然破空而来的“暗器”,一时呼吸凌乱,胸膛都剧烈起伏几下,一张阴柔俊俏的脸红白交加,显然气得不轻。 作为暗哨,被发现就算了,居然轻易就被这样的东西意外偷袭逼出身形,实在气不能平。 “我是受长老之命在此看护圣婴,张从宣,你为何无故戏耍于我?” 咦,居然认识自己。 上下打量几眼这张小白脸,发现好像是有点脸熟的样子,就是想不太起名字。 青年微微挑眉,稍坐直了些。 “长老命你在此,难道不是为了时刻听候差遣。” “现在我要教圣婴进食之法,只是想请你帮忙取些宵点来用,还有额外的辛苦钱奉送,你非要管这正经事叫戏耍么。” 话音落地,长相阴柔的小白脸拳头都捏紧了。 张从宣默默在心里评估了一番:气息隐匿一般,反应速度稍差,就落地那一下看来,身体素质也逊于自己。 真打起来根本不虚的好吧。 但小白脸瞪眼看了他半晌,最后冷哼一声,重新收敛气势,居然转身直接出去了。 就脚步声离去的方向来看,应该真是朝着膳房去的。 摸了摸下巴,张从宣转回头来,就见小张同学正默默盯着自己的手看。 “唔……”他想了下,“要想做到这个程度,起码得五年吧。” 要丢的准,做到指哪打哪,其实不难。 想用大洋这样的无锋之物丢出杀人凶器的架势,从而逼迫对方露出破绽乃至本能躲避,却需要足够的速度和力道来支撑。 小孩眼神清亮,慢慢点头。 【张起灵认可度+1,目前总值11。】 ……起点太高,这小小耍帅好像没被学生看在眼里,道阻且长啊。 不对,张从宣摇摇头,自己压下了心中浮现出的少许遗憾。 人的感情不能唯分值论。 就见面这段时间,他对小孩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观察侧写。 也有些明白过来,小张同学初始给出的那10点,不是他们两个多么一见如故,而是来自于长老们赋予的这层“老师”身份。 这是个良好的开始,也容易让人忽略了,依附于身份地位的情感,一旦身份转换,焉能继续留存? 因他人赋予而产生的联系,也可能因他人的阻拦而切断收回。 这一分新增加的微小进度,却是小张同学见识过他的实力,由此发自本心的接纳认可。 摆正了心态,原本就只是涟漪微动的情绪重新平和下来。 “好了。” 看着无意识盯着自己的手出神的小孩,张从宣点亮了烛台上残余的半支蜡烛,随后轻叩桌面让人回神,宣布道:“在吃饭之前,正好还有一件事。” “之前是我的疏忽,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迎着小孩认真的目光,他轻声说,“我的名字,是张从宣。” 取了点壶里的水,他沾湿指尖,一笔一划在桌面写了出来,又放慢语速读了一遍。 小张同学听得认真,让人分不清他究竟识不识字。 心下思索着,青年手腕抬起,轻轻拍了下小孩的肩膀。 “你的名字是什么?可以写给老师看。” 小张同学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沾了水就要写。 “等等,圣婴只是身份,我是说,你自己的名字。” 看着他指下快要成型的稚嫩字迹,张从宣心下一叹。 他尽力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眼神,宽慰鼓励道:“可以自己起,选喜欢的一个字,颜色,五行,风云花草,都可以。” 想了下,又补充:“飞禽走兽,也行。” 这四个字,终于让小张同学精致的眉眼微微皱起刹那,转瞬即逝。 不得不说,习惯了这孩子不形于色的样子,这些偶然出现的细微情绪反倒愈发鲜明起来。 很有趣,很生动,更像是一个普通小孩了。 不知自家老师心里暗戳戳的些许欣慰,小张同学垂着眼,认真考虑片刻,密密的长睫毛忽然抬起,手指动了动。 沾水欲写,顿了顿,又忽然攥紧指节。 “……小官。” 他黝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焰跃动的烛光,亮得莹然,轻声说:“有人,这样叫过我。” “小官?” 张从宣重复一遍,眉梢微扬,在桌上写下了这个词。 “有些地方会这样喊自家男孩子,这个字也不错,你以后想用‘官’字取名吗?” 张家的规矩是,孩子的家里只取单字,等十五岁放野之后由族内排字辈。 虽然他已经从记忆里知道了,在张家,“起灵人”的职位其实代指族长。 也就是说,这孩子未来终究要继承那个名字——张起灵。 但,在成为“张起灵”之前,他仍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这一辈的字应该是山海吧,张官山?张海官?”念叨两句,他自己又摇头,“本家几乎不取海字辈,大概率是山了。” 小孩像是出了会神,少顷,轻轻摇头。 这表达隐晦莫名,若是旁人,大概会以为这算是拒绝否认的意思。 但张从宣听见了系统的提示。 【张起灵认可度+3,目前总值14。】 思绪一转,他明白过来小孩的意思,郑重轻声:“我知道了,只私下这样叫小官,好不好?” 小张同学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小孩乖巧的模样,张从宣终于没忍住,抬手摸了把小孩发质柔软的脑袋。 “之前,小官一天里都做些什么?去哪里玩?” “玩?” 小张同学对这个字眼有些陌生,皱眉想了一会,只答了另一个问题。 “在这里待着,有人来了,就学规矩。” 第10章 有没有提前试毒? 第二个问题似乎被忽略了,又好像已经做出回答。 张从宣轻轻皱了下眉。 他很想说点什么,比如跟这个懵懂的孩子解释下玩的意思。 玩就是……跟其他人一起做游戏……或者一个人自娱自乐……这些理论的定义,在孩子清澈的目光下,最终统统收了回去。 即使有了被补充的记忆,但到底不是亲身经历,里面还时不时出现一段空白残缺。 这导致,他对圣婴这个身份认知根本不深刻。 但,不该意外的。 无知孩童才需要玩乐,活了三千年之久的圣婴,从出生那刻开始,要做的是满足所有人的期待。 合该生来不凡,高高在上,与常人如隔天壑,只需仰望。 是这样吧…… 青年垂着眼,又一次抬手,慢慢摸了摸小张起灵的蓬松发顶。 似乎对今天过多的接触有些陌生,小孩眼神里有轻微的困惑,却一声不吭。 白嫩的脸蛋,习惯性地没有表情,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模样。 小小温热的身躯,姿态端正,腰板挺直,还没长成,已初具坚韧可靠的模样。 气氛安静之中,似乎察觉到大人的压抑情绪,手下明显感觉到,小张同学的身体有一点绷紧了。 回过神来,张从宣叹了口气。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眼下的他,不正是借着张家,来完成自己的目的么。 从记忆中来看,张家根深叶茂,他也只是其中平凡一员。虽然能打一点,其实无权无势根本不是能做主的人。 再说了,任务系统都暗示了小孩以后会成为族长,说不定是那种先苦后甜的角色设计呢。 现在他来当老师,在教学之外,也可以让这孩子过的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日后,小张同学的那个族长位置,他也会倾力相助、为他铺路。 心情重新平静下来,张从宣朝小孩弯眸笑了下,嗓音轻快。 “以后训练完,老师教你玩,好不好?” 小张起灵看着他,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从见面以来,始终神情漠然气质冷淡的青年,此刻只是浅浅一笑,面容宛如冰消雪融般瞬间柔和许多。 尽管有些不熟练似的,一放即收,但已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张起灵认可度+1,目前总值15。】 嗯?张从宣一愣。 但看着小孩没什么变化的脸,并没多想,只再次摸了摸手下的脑袋。 “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师,”松快之下,他半开玩笑,“不要嫌弃。” 回想起刚刚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的爆发力,小张同学摇摇头,语气认真:“你很强。” “小官以后会超过我的。” 想起那个未来的族长身份,青年很有信心。 随着外面传来的响动,他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阴柔小白脸提着饭盒回来了。 虽然板着脸面无表情,而且丢下饭盒就回了树上。 但打开饭盒,张从宣惊讶地看到,里面居然是规格上有所差别的两份餐点。 瞥过树上那道微微晃动后重新安静下来的影子,他挑挑眉,没说什么。 小张同学接过自己的那份放在手边,却没急着吃,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老师。 三秒后,等到了一碟额外推过来的青菜。 “加上这份,应该够你吃到十分饱了,”青年姿态随意,语气却认真,“吃饭虽然简单,但这是最基础的感受自己的方式。” “三分、五分、七分、十分……去了解和掌控食欲,最后,通过进食来控制自身体力,把每一分都用得恰到好处。” 感谢系统提供的记忆,其他不说,至少他现在对这具身体操控自如,指教小张同学毫无问题。 小孩认真听完,看着饭菜的眼神都为之一变,举起筷子的动作甚至带上了进攻性。 张从宣看得嘴角微翘。 动作极快地扫完自己那份,他起身出门,去看这会已经整理完毕的自己房间。 之前的身体作为孤儿,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父母留下的一箱子遗物,其实没多少个人物品。 免不了的,能看出有被检查过的痕迹。 青年也没说什么,好声好气跟带着人的张应山道了谢。 原本紧张盯着他看完自己行李的张应山,再次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呃,其实五长老刚刚吩咐,让你尽快列出教学所需的材料名单出来,圣婴所用的训练场也得尽快挑选,我们好提前准备。” 五长老的人么…… 记忆里,这位张隆兴长老年纪(相对其他长老)轻,较受新思潮影响,为人刚烈处事公正,倒是不用担心被挖什么坑。 张从宣也就直言相告了。 “内族现在的启蒙教材和训练计划给我一份,器械、药材都备好,训练场的话……” “现在启用的是哪几个来着?”他翻腾着自己的记忆勉力回想一阵,半晌摇摇头,“算了,就后山那个吧,清净。” “没问题。”都是情理之中,张应山听完便尽数应下。 “还有件事。” 送他出了门,即将分别之时,青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给圣婴送来的饭菜,有提前试过毒吗?” 张应山人都傻了:“什么?” 第11章 你也挺会脑补啊 这瞬间他脑子嗡一声空白,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僵硬得像块石头。 也是从小的训练本能,让他勉强绷着最后一线理智。 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尽管颤不成声,总算还能挤出一句话来:“你、你是说……不可能啊……” 族长之位空缺两百多年,张家人已经怅惘迷茫了很久,直到活了三千年的圣婴横空出世,简直像是天意指引的降临。 他就是张家当下的信仰所在,万千瞩目,尊不可言。 圣婴活着本身,就是长生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张家全族上下的主心骨,谁会对圣婴动手? 谁敢对圣婴动手! 家族内乱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但他跟大多数人一样,总以为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那套。 但是,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他也没法不信。 在家族年轻一代里强到断层的身手,每每完美交付的任务,眼下又被族老们点名指派为圣婴之师…… 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就被张从宣压制长大的人来说,这种慕强,几乎形成了打心眼里无法抹去的权威。 而,只要沿着对方轻轻挑出的线头稍一联想,张应山的表情霎时阴沉如骤风急雨。 要真有人蓄意谋害圣婴……这并非不可能,张家也有敌人,也有叛徒……若被人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眼见不过短短几秒,这人就自我脑补到了思维混乱、道心动摇的境地,张从宣不得不轻咳一声,赶紧打断了他不知跑偏到哪里去的脑回路。 只是稍微抛了个引子,他还没想把事情闹大。 “别慌,”他沉稳地安慰,“暂时没那么严重……起码我还没有证据,现在问你,只是想着有备无患。” 张应山立刻抓住重点:“ 还没证据……你已经有怀疑方向了?” 青年心下暗嘶一声。 不是,别较真啊兄弟,他只是想起网络时代各种见惯了的套路,随口一问。 能别这么会脑补且追根究底吗,你真是生怕不闹点大新闻啊。 他心中叹气,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别想太多。” “明白了,几事不密则害成,你不说是应该的。”张应山很快完成了自我说服,甚至十分赞同这份谨慎。 “难怪长老们特意选了你来……明天开始,我会叫他们把餐具换成银制,再调拨可信人手专司此事。” 事已至此,眼见纠正不过来,张从宣干脆听之任之了。 甚至还多补充了几条。 “每次送过来的饭,最好用同一个食盒,所有饭菜不要刻意区分,我会再提前试毒一次,”毕竟是网络时代见多识广的人,他说起来像模像样的,“另外,多些时令蔬果,这个难动手脚。” 张应山目露赞同:“言之有理,还是你心细。好了,我照办就是。” 青年不动声色点头,这次真的目送人离开远去。 哎,这可真是无心之失。 不过就结果来看,让这些人对圣婴的餐食更上心些,总不是坏事。 而且,既然说到了防范意识…… 返身回屋子里转了一圈,根据记忆又翻了翻,很快找到了这个身份之前使用的武器。 是一柄模样特殊的锏。 出鞘来看,形如剑,却有棱无锋,长约一米出头,分作九节,中间有极窄的凹槽相隔,最后一节处,四棱相汇变成了寸长的尖端短刺。 锏身重量不轻,握在手里质感冰凉,轻轻挥舞便带起了风劲。 盯着护手处的异形纹饰看了几眼,他将手指搭上去,稍作摸索,锏身便无声脱落,露出内里所藏。 ——是一把寒光凛冽的窄身匕首。 考虑到“撒手锏”的用法,显然,正是用于掷出锏体后的防身,让使用者不至于空手对敌。 不得不说,设计很是贴心。 既能正面对敌,也能甩出去一击毙命,适应多种场景下使用需要。 尤其这九节锏质量相当不错,与现代那把黑金古刀也不差什么,用起来甚至更顺手些。 心中满意,张从宣随手将九节锏挂在了门口,方便需要时拿取。 今天就算了,眼看天色已晚,马上就可以洗漱睡觉。 这边都过了大半天,也该切回现代号了。 一边思索着,他回正屋看了眼。 小张同学已经吃完了,见他进来,便从椅子上跳下:“老师,已十分饱了。” 明明脸上没有表情,但配合这句话,顿时显出了超标的可爱。 视线扫了眼他微微鼓胀的小肚子,张从宣忍不住心下一乐,特意弯腰伸手摸了摸。 “很好,”他轻咳一声,“想来小官也感觉到了,过犹不及,明日便到七八分即可。” 显然平时很少吃这么多,小孩时不时微微皱眉,有些不适应的样子。 现在也不适合立马睡觉,想了下,青年干脆决定,带着他出门去后山训练场遛个弯,顺便对照下记忆看看有什么欠缺。 两人走到门口时,树影婆娑,一道影子悄然落下跟了上来。 他只眨了下眼,恍若未觉。 人形监视器也该脱脱敏了,圣婴总会长大,迟早要走出这个院子。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早点习惯,对大家都好。 …… 现代,杭州。 从床上睁开眼,适应了切换一瞬的恍惚之后,青年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了眼时间:才过去了几分钟。 看来两边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莫非自己回来后,小号那边就进度暂停了? 他正沉思,就见系统界面跳出来一个提示。 【是否开启意识分流?】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功能。 选择同意开启,立刻,主界面的人物部分,变成了一个新的画面。 仿佛2d画风的俯视视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院子,和数个功能选项。 q版画风的他正平躺在床上,边上浮现出“zzz”代表熟睡的符号,而主屋里小张同学同样梦得正香。 院子里的树上,一个男性小人靠着树杈半坐,瞪大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警觉清明。 他看得有趣,伸手过去轻轻虚碰了一下,对方也毫无所觉。 只是头顶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姓名框框:【张崇】 还有一条系统提示:【该人物当下成长度较高,不符合收生标准】 咦?还有这功能。 张从宣好奇心大起,尝试着拖动画面,把附近能点的人物统统看了一遍。 可惜的是,统统不符合标准,主线任务一动没动。 画面拖动是有极限的,根据与实际大小对比,大概也就在以现在的院子为中心,半径一百米的范围。 不过这也够了,至少解决了双开的问题。 玩一个号的同时,另一个就变成了可以随时关注的放置游戏,两边进度都不会耽误,玩起来毫无后顾之忧。 大号应该算模拟经营游戏,小号的话……养成流? 兴致勃勃地看着画面里时间流逝,很快天边亮起,小张同学醒来洗漱,另一边的青年同一时间起床出门,开始了一天的活动。 这种第一视角与第三视角共存的感觉十分奇妙。 就像脑子里两个意识并存,分别面对着不同的环境,做着不同的事,却又默契而熟稔,心意相通。 看了不知多久,直到倦意上涌,张从宣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注意力抽回,重新放在当下。 拆开手上纱布,他看了眼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没有发炎,看起来恢复得还行,只要正常换药就没问题。 不知道是体质数值比普通人略强一些的原因,还是“麒麟血”的原因,这具身体耐痛度很高,恢复能力也不错。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件事。 两边的号用的是同一张脸,还都是“麒麟血”,莫非存在某种血缘关系? 毕竟根据小号的记忆来看,麒麟血并非什么大路货。 该不会,现代的大号,就属于那边看到的哪个人的后代吧……应该不会是自己的,不然那也太鬼畜了。 想想还挺令人唏嘘的,现代这个时间,小张同学说不定都有不知道多少后代了;而小号当下所见的一切,都会在历史大势的潮流中变成尘埃,十不存一。 摇摇头,张从宣最后看眼小号的画面,沉下心来,闭上了双眼。 …… 第二天吃过早饭,青年便去了趟吴山居。 店员王蒙正靠在柜台打瞌睡,一直到他踏入门槛时,才忽然惊醒。 带着几分茫然挠了挠头发,看清来人是谁,原本无精打采的人刷的跳了起来,扭头朝着里面大喊一声。 “老板,你祖宗……不是,你老师来啦!” 第12章 吴家的一千零一夜 当呉邪打着哈欠从里面掀帘子出来,张从宣一眼就看见了那两个硕大的青黑眼圈。 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怎么,连夜做贼去了?”他开了个玩笑。 “什么啊!”呉邪哈欠都不打了,语气幽怨地斜着眼睛看过来,“别人来我这做贼还差不多!” 他左右看看,拉着张从宣往里面走了几步,压低嗓音:“还不是你之前说的电话……对了,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有人监听吴山居的?” 看他终于后知后觉,青年挑挑眉,笑意盎然。 “别管,你就说猜没猜中?” “没猜中,你还敢上门啊。”小声嘀咕一句,呉邪倒也没抓着不放。 毕竟对方真要是罪魁祸首,也用不着亲口提醒他吧? 三叔那么精明的人,都对张小哥客客气气,还催促自己拜师学艺,这显然不是怀疑的态度。 想起三叔说的事情,呉邪拍了下脑门,返身回去了里间。 再出来时,手上了一份合同。 张从宣好奇地等着,就听对方肉眼可见态度认真起来,仔细介绍条款。 这份合同,与其说是聘了个帮忙的师傅,其实更像请了个门客,还是专职供着不干闲事的那种。 瞅他说到薪资那条时,暗自呲牙咧嘴的模样,显然不是不肉疼的。 但是态度居然还挺坚定,不知道呉三省跟他说了什么。 这架势还挺诚恳,张从宣故作关心:“吴老板,这合同签下来,店里该不会就要破产吧?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那倒不至于……”呉邪嘶着气,把眼神从纸面上移开。 他咬着牙,语气铿锵有力:“我又不傻,花点钱就能学到高手的真本事,这样的好事,别人恐怕求都求不来呢。” 这话里既捧了对方,又暗示自己要学的是“真本事”,一边说着,他也在悄悄偷瞄对方的脸色。 青年漫不经心的神情却好似没有变化。 “真本事……”他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笑意微微,“你想从我这学点什么?” 呉邪就愣了下,左右看看,凑过去小声耳语:“就是那个啊,下地盗墓嘛,听说你们家是世传的手艺……三叔都告诉我了。” 这话他说的有些紧张,因为三叔只说了让他跟这个年轻人打好交道。 学习什么的,好像个幌子似的,倒也没多说。 “你三叔倒是视你如子,什么都说。”张从宣一挑眉,似笑非笑。 “不过,你也说了是家传,这能随便教吗?” 呉邪啊了一声,有些泄气:“可是……好吧……我只是……” 他满脸失望的样子,倒是让张从宣都不好意思再逗了。 怎么说,都是吴家叔侄送来了第一单生意,自己的店就开在旁边又跑不了,打好交道也真没坏处。 他撑着下巴,姿态随意地打量着对方的文弱模样,放缓语气道:“放心,就如你三叔所说,保命的本事呢,还是可以教你的。” 呉邪眼前发亮。 但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对方啧了一声。 “但是,这是有条件的。” 呉邪一愣,几乎脱口而出“没问题”。 但冷静一下,回想了一番自己钱包的厚度,他还是小心翼翼又略带羞涩地开了口:“呃,那个学费太贵的话,我还是得跟我三叔商量一下让他帮忙……” 张从宣饶有兴致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这种需要跟长辈商量的大事,呉邪不跟尚且健在的爹妈商量,第一反应居然是找三叔? 这显然不合常理,果然,呉邪的处境绝对有呉三省掺和其中吧? “只是简单教点防身术,免费就当做好事了,不过……” 在对方略显疑惑的眼神下,他笑吟吟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你之前也听过我店里的业务了吧,这次教学的学费,就用你知道的奇闻或者异物来换,不限真假与新旧,至少三件。” “真的?还可以这样?”呉邪当即喜出望外。 别的他还不一定能下决心,但是说故事,这个他熟啊! 要知道,作为祖孙几代的土夫子,到他这里积累下来的各种古怪新奇故事,那可真是都可以编本一千零一夜出书了。 之前,发小老痒就是总听他拿着爷爷的盗墓笔记吹得天花乱坠,自己跑去盗墓结果喜提银手镯……咳咳,这个且先不提。 “真的,只要我听得满意,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你对上两个普通人不落下风。”张从宣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 比起吴家三叔,虽然呉邪是穷了点,没法直接提供生意,但他这么一个身负秘密家世不凡的青涩萌新,本身就是一个信息篓子啊! 不趁着这时候多薅点情报下来,岂不是浪费? “好,”呉邪下定了决心,准备开口时,忽然注意到同样一脸好奇看过来的王蒙,咳咳清了清嗓子,“等等,咱们上楼说。” “王蒙,你看好店里,别怠慢了客人。” “是……”王蒙一脸无语地扭过头。 老板你变了!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这个店里的外人啊? …… 晚上回去的时候,张从宣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今天白天,呉邪没辜负他的期待,直接掏出来三件从前的传奇故事,都是相当符合“奇闻”标准的。 一件是呉邪爷爷辈在长沙盗墓时经历的一件奇事,二是民国时一个张姓军阀的故事,最后一件,是名叫黑背老六的刀客的故事。 由于时代已久,呉邪可能觉得讲起来放心许多。 即使已经尽量模糊了时间地点人物,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细节,还是足够让人推测出相当多的真实情况。 最重要的,是这次听故事意外触发的收获—— 【支线任务:奇闻残卷】 【任务描述:将侦探社做大做强,也需要充分发挥主动性。从他人之口听来的传奇精彩异常,却真假难辨,请玩家自行补全三个故事的真相,并收录整理为店内档案。】 【任务奖励:千年麒麟竭*1,换尸草*1,技能·语言精通(多账号通用)】 【任务提示:混乱年代之中,风起云涌的长沙城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支线任务。 三重奖励的豪华阵容,听着也很有吸引力。 又不是不完成就没法推进剧情的主线,既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失败惩罚,理所当然的,张从宣接受了下来。 呉三省买的去北京的火车票时间在下周,趁这几天,正好多跟呉邪套套话好了。 …… 视角来到张家。 距离圣婴接受教育与训练已经大半年,按照二长老张瑞空的提议,为了检测圣婴的训练进度,族里特意组织了一场测试。 见证者包括五位长老、内外族主事者十几人、还有似乎是内族学堂里挑出的几个孩子,零零散散围坐了一圈。 张从宣的位置在长老们下方,算是特殊席位。 测试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体能、耐力、柔韧、气力,还有身法,以及书面知识等。 圣婴的表现几近完美,一如所有人期望中的那样。 唯独到了最后实战测试的部分,起了几分波折。 听到这个项目的瞬间,张从宣已经果断提出了质疑。 “——之前通知我的时候,没有这项测试内容。” 第13章 膝绞的首次出场 不等其他人看来,负责族务的五长老张隆兴当即起身到一旁,喊了传话的族人来询问详情。 流程暂时中止,二长老张瑞空左右看看,压着嗓子小声咳嗽了一下。 “今天还邀了外族的人来,”声音控制在小圈子能听到的程度,他催促道,“别给人看了笑话。” 张从宣不以为意,但见有人点头,还是向上位的长老们出声解释:“圣婴年纪尚小,眼下正在打基础,我害怕过早练武伤了底子,目前还没开始教……” 按照他提交的训练计划,要到过了年,才会正式开始武学训练。 “大概是中间哪里出了岔子,”大长老张胜京点点头,表示理解,但看着下方蔓延开的窃窃低语,还是劝道,“事已至此,你不妨去布置条钢丝,也算走过流程了。” 张从宣立刻明白了言下之意。 走钢丝,这算是身法进阶训练中的一项,看起来好看又有技术含量。以圣婴现在的年龄来说,这个已经很有难度了。 不过,之所以大长老用这个来打圆场…… 当然是因为,上次被叫去询问教学事宜的时候,他还特意提过,圣婴现在已经可以走五米钢丝的优秀成绩。 他正要听命起身,却听上首忽然传来一声笑。 “这么多人看着,那种小玩意哪能拿得出手?” 青年抬眼看去,发现是二长老张瑞空。 “不是我说,从宣,”张瑞空抬手往台下内族子弟的方向招了招,一边摇头笑道,“虽然你在年轻一代中有些名望,到底年轻经验浅,不晓得只要辅以药浴,现在开始学正好,何况圣婴本非常人?” 一个将额前头发扎向脑后、编成几条小辫子束在一起的小男孩,随着他的手势跑了过来,年龄大约也四五岁的模样。 “这是我们一脉的后辈,唤作阿晃的,”他揽人在手边介绍着,神情似是谦虚,“拳法勉强,气力尚可,在这批孩子里忝为首名。” 小孩清脆地向一圈大人问了好,眼神却禁不住地往中间那个沉默等待的身影上瞟。 张从宣看着这副有备而来的架势,眸色微冷,并不搭腔。 “圣婴地位尊崇,也是你家血脉能比的?”三长老张隆出冷眼旁观,忽然嘲讽了一句。 他是故意的。 平时张瑞空对圣婴的事可说事事热衷,最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早就看厌了那张虚伪嘴脸。 四长老张瑞芳笑得一派和气,说着自己惯常的墙头草发言:“正是如此。” 却把二长老张瑞空听得额角一跳,狠狠横去一眼。 “不过提点几句小辈,你们个个就会说风凉话,”他气哼哼道,“怎么,场面僵持下去好看?我还不是想着给圣婴解围,才叫自家孩子上来叮嘱几句,去喂上几招,求个顺当收尾。” “没必要。” 突如其来插入对话的幼嫩嗓音,瞬间引得一群低声互怼的大人们齐齐低头看去。 就见场地中间的圣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身高比二长老旁边的阿晃还低一些,但眼神清亮,小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又笃定。 看着上首神色惊讶的众人,再次轻轻重复了一遍。 “没必要……我比他强。” 二长老反应过来,率先哈哈一笑,上身忍不住微微前倾:“圣婴既然如此说,莫非是听见了我的话,想要跟阿晃比试一下?” “二长老何出此言?”众目睽睽之下,眼看对方咄咄逼人,张从宣坐直身,主动接过了话茬。 “眼下是圣婴的测试,您要想展示自家后辈,不妨换个时间。” “呵呵,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二长老长声叹息,“今日之事,本因考虑不周、准备不足而起,这不过小事,我只怕圣婴的奇高天赋,也生生被就此耽搁了。” 图穷匕见了,老家伙在搞夺权,是想抢过圣婴自己养呢。 从记忆里翻腾翻腾,不经意又想起来当年一些“暴揍二长老家亲戚小孩.mp4”的限制级场景,张从宣微微眯眼。 懂了,原来还是新仇旧恨,难怪这么看不顺眼呢。 “如此说,想必二长老家的后辈个个龙凤之才,不如约个时间……最近没出任务,我正想与人切磋一番,保持手感。” 眼见二长老脸色不愉,青年若无其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正要面无表情地好好阴阳怪气一番,冷不丁感觉被轻轻扯了下手。 低头看去,就对上了小张同学漆黑的眼睛。 “老师,”小孩仰着头,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开口的语气,却宛如在说一个既定的结果,“我会赢。” 底下的声音终于渐渐压不住,轻声嘀咕变成了窃窃的低声议论。 “我问清楚了……”五长老张隆兴的声音。 “我这有现成的钢丝,”三长老张隆出悄声说着,“从宣,你……” 张从宣只望着眼前身量还不足椅子高的学生,轻轻点头。 “那就去吧,老师相信你。” 他语气轻快,“相信”两字,像只是在舌尖轻轻一带抛了出去。 毫不犹豫,毫不费力,简直称得上漫不经心。 但,如此笃定。 未来的张起灵,现在还没能做到完全波澜不惊。 轻轻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不自觉捏了捏手指,压住心口泛起的一点暖意。 回头看向场上时,黑眸清冷如静水。 老师已经很好了,很好很好,用不着别人指点。 所以,他会赢,还要赢得漂亮。 让二长老无话可说! …… 圣婴大获全胜。 虽然叫做阿晃的男孩身高占优,力气也超越同龄人,出招凶狠,但也许占惯了上风,在不能很快取得优势的情况下,逐渐显出几分急躁。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族里大人物,被几十双眼睛盯着的压力,也远比小院里十几个孩子的比试令人紧张。 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冷静如初的小张同学很快抓住机会,跃起飞踢被对方躲闪的刹那,借力而起踩上了阿晃肩膀,瞬间扭身双膝重重一跪,就将人压倒在地。 这套动作如果完整用出,能够眨眼间扭断对方脖子,属于张家人的传家招数了。 因此,当他面色不变地从阿晃的肩上跳下,便已经迎来了满场喝彩,再无人记得方才断掉的半晌空档。 二长老脸色铁青也再无从挑剔。 小小年纪便把家传绝学学得通透,还能用得如此轻松自如,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圣婴不愧是圣婴。 只是一切结束,两人回去的路上,张从宣轻轻叹了口气,温和的语气中带上了些不赞同。 “太冒险了,小官。” 他的确愿意信任自己的学生,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刚刚看似赢得潇洒,实际上,看着小孩跳上对手肩膀那一下,他心跳都几乎停拍了。 这招用得好了,当然是绝杀,但他根本还没教过这个好吧! 只是有次带着小张同学溜出去玩的时候,撞见一个土匪拦路,所以顺手用这招把人解决了。 看孩子好奇,之后又慢动作演示了一遍,仅此而已。 刚刚那一跳,他眼中看得分明,节拍稍快了,导致身体没站稳、整个人都晃了一晃,幸好小张同学还算机灵,紧接着转身一跪借冲势把人压倒。 其中稍有参差,恐怕都没法全身而退,运气不好怕是还要受伤。 “你胆子也太大了,”张从宣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语重心长,“以后,没掌握的招数不要轻易使用。” “明明有更稳重的赢法,对吧?” 第14章 黑瞎子十分好奇 小张同学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头走路。 感觉到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只是族里比试,这种不重要的场合,下次更求稳些也可以。” 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平淡而关切,但停了半晌,小张起灵才闷闷出声。 “知道了。” 盯着小孩不肯抬头、只露出发旋的毛茸茸后脑勺,青年有些无奈。 怎么说呢,其实也不意外。 因为是全族瞩目的圣婴,所以不能避,不能输,不能失误…… 对小张同学来说,这些被长久灌输的东西,早已深入了他的心底,变作了对自己的约束与要求。 最无可奈何的是,张从宣同样清楚,正是这些严苛的要求,维持着圣婴的超然地位。 说来这次,一方面是二长老特意针对,另一方面,也有自己也把测试没太放在心上的原因。 要是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也用不着让学生棋行险招。 心底有些歉疚,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轻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 “但膝绞对骨骼和腰部压力太大,初步掌握即可,现在还不适合作为你的杀手锏……从明天开始,老师教你更适合的招式。” 小张同学终于抬头,抿着嘴,点头应声:“好。” 暗地里,他同样稍稍放松了些。 这次的确有些大胆冲动了,用了没完全掌握的东西,幸好,老师没有生气。 虽然,他还没见老师真的生过什么气…… 心里想着事,步伐就慢了下来,张从宣注意到这点,弯腰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 “累着了吧?”他望了眼天色,语气轻快起来,“小官今天很厉害,回去就不训练了,咱们出去逛一逛,怎么样?” 说完这话,才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兴奋忘形了。 按长老们制定的规矩,圣婴在外的一举一动都要守礼,要体面,是不能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被这样抱着的。 所以在族地内,他很少这么做。 如果真的被人看到违背规矩,圣婴当然不会被处罚。 但二长老是一定会派人来,把自己狠狠训诫一番。 但看着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小张同学,这时候也只是像个普通小孩一样搂着自己肩膀靠住,黑眸明亮而期待的样子…… 只一眨眼,张从宣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轻车熟路带着人往后山去。 反正不是第一回了,见多不怪嘛。 而且,反正就算二长老不找茬,他也已经决定明天亲自上门,跟他们家的青壮年们切磋一番。 据五长老之前问出的结果,传话出错的那个族人已经被罚了,但玩家怀疑一个人从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目标。 要知道,揍人这种事,武力值99的小号可是最乐意了~ …… 现代,杭城。 转眼就到了去往京城的这天,早上起来吃过饭,张从宣就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思索再三,最终他还是忍痛把黑金古刀留在了卧室的保险柜里。 一是,这玩意妥妥管制刀具了,绝对过不了安检。 另一方面,根据呉三省提供的资料,去之后是要跟警方合作的。 他又不想要银手镯,大喇喇带这个玩意过去,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一番选择之后,最后也只带了根甩棍用作防身。 称得上轻装简行,青年背着包下楼打车,到达火车站的时候,时间还很是充足。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想掏手机出来打发时间,却碰了个空。 对了,2000年还没智能手机呢。 虽然宣传的是“再现历史年代,如梦第二人生”,但这种地方,其实不那么还原也可以的嘛。 百无聊赖地熬到上车,刚找到位置坐下,闭眼准备睡觉度过这段旅程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旁边惊喜的一声招呼。 “哟,你也坐这趟车啊?” 张从宣心下一叹,睁眼慢吞吞扭过头去。 就见呉邪一脸惊喜地挤过来,很是自来熟地三两句跟旁边人说好换座,接着十分放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巧。” 他满脸写着庆幸,念叨起来:“本来一个人去还有点紧张……早知道你也要去,提前问一声,咱们就直接一起走了。” 巧么?青年心下呵呵一笑。 有了一星期多的相处,他看得出,呉邪是真的被保护的没什么深重心机。 但,想到自己这张票是谁定的时间车次位置,要说遇见呉邪纯属意外,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同行一程只是小事,但这种被安排的缘分,实在令人不爽。 “你三叔要你去京城做什么?”想到这里,他打断了呉邪的话直接问。 “啊?”呉邪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三叔安排我去?” 张从宣并没回答,只微微一笑:“我的票还是他买的呢。” 本就没多少戒心,听说是三叔安排的,呉邪迅速将对方当做了自己人,话匣子立时大开。 “三叔要我去接一批货,说是锻炼一下。” 青年哦了一声,表情很淡定。 因为事情跟对方也算得上有关系,呉邪有些压抑不住分享欲,嘿嘿一笑,凑近些压低声音:“看在咱俩关系的份上,我跟你私下说真话吧。” “三叔其实是准备带人排查一遍吴山居,所以先把我打发出来了,说是我不在的话,那些人应该就盯的没那么紧。” 说完坐回去,他还不忘再叮嘱一遍:“可别外传哈。” 张从宣都要被逗笑了。 能在火车硬座车厢这种公众场合,于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小子不会真以为自己很谨慎很保密吧? 说实话,如果自己是幕后之人,以他这个做派,那简直可以称作单方面信息透明了。 他难得对呉三省起了一点怜悯之心,伸出手,拍了拍呉邪的肩膀。 “这话之后就不要再提了,秘密还是烂在肚子里,会比较安全。” 呉邪有些不满地翻个白眼:“废话,这不是跟你说吗,我又不会见个人就瞎嚷嚷。” 嗯……你开心就好。 这种教育问题,显然属于呉三省这个长辈的处理范畴,张从宣只稍稍一提,也没多嘴的意愿。 只是默默坚定了,到地方之后就自己先走的决心。 …… 火车站总是嘈杂、忙乱的。 上车的人匆匆忙忙,轻易是注意不到这些,但对于接站区进行漫漫无边等待的人来说,这种气氛尤其地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黑瞎子就正傻愣愣站在这里。 通常来说,他身材高大,体型结实,看起来就不像个好惹的存在。 但被人一再挤来挤去二十分钟之后,他觉得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大概出了些问题。 单手钳制住又一只摸向自己口袋的爪子,熟练而流畅地一掰,再把嗷嗷惨叫的家伙连手带人甩开去,这次黑瞎子的耐心终于要用尽了。 “还要干等多久?” 他愤愤不平地向同伴抱怨:“这些人是觉得瞎子好得手吗,你觉不觉得应该自我反思一下,站在我旁边都没丁点作用?” “我应该起什么作用?”陈姓年轻人反驳一句,“你要是不戴墨镜,也招不来这么多小贼。” “年轻人,什么都不懂,瞎子没了墨镜,那还像话吗!” 嘴上调戏着陈家的后辈打发时间,随着火车进站的声音,黑瞎子的身子已经适时转向了出站口。 对于即将到来的那个人,他实在有太多好奇心。 这既是由于对方的姓氏,还因为对方被呉三省推荐过来的身份。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他有意无意问了一嘴,“这次的事本来就是霍仙姑请了四爷吧,一会过去的时候,他也在那边?” 陈姓年轻人震撼地瞪他一眼。 “你想什么呢,”他一副气的发笑又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是受人之托,这种无名小卒,难道还得四阿公亲自出面迎一迎?” “可惜了。”如此说着,黑瞎子的语气却显然不是惋惜。 更像是没看到预想好戏的一种遗憾。 年轻人没理会,只自顾自叮嘱。 “等接到人,明天咱们三个直接过去就行。不过,这次的事情就要结束了,他来估计也就走一圈,充个人数。” 黑瞎子轻轻笑了一声。 “借你吉言。” …… 出站之后,张从宣一眼就看到了呉三省告知的接站人。 两人特征明显,一个是个大白天带黑墨镜脸带笑容的皮衣男,还有个举着牌子姿态嚣张的小胡子年轻人。 跟呉邪约好回去时说一声,留下了对方的酒店电话,他径直大步走了过去。 “张从宣?”年轻人确认了下名字,见他点头,主动伸出手,“我姓陈,名松。” “旁边这位,是道上有名的黑瞎子。” 第15章 仅剩的三套衣服 他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属于公事公办的范围。 本就是拿钱办事,张从宣对此接受良好。 倒是看起来颇有高手范的黑瞎子,等打完招呼,很自来熟地过来拍了拍肩:“没想到呉三省能找到你这种高手,这几天多多照顾哈。” 这姿态娴熟地有些过分了,他都不由生出一点自我怀疑。 “你之前认识我?” “不认识啊,”黑瞎子笑吟吟地揽着人肩膀,一边往停车位走,一边夸张地感叹,“但我一看你,就觉得亲近的不行,这应该叫做一见如故。” “?”青年微微偏头。 但黑瞎子对他的疑问表情完全视而不见,已经转移了话题,开始说正事。 “过来之前,三爷有没有全部告诉你,这次要处理的事?” 这就有点,一门心思要当谜语人,故意吊人胃口的意思了。 套路里,那些怀揣巨大剧情的npc基本都是这样的。 张从宣挑挑眉,打量了一番对方皮衣下的身体。 几秒后,他看着自己仅有【50】的普通人武力值,略显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这种时候,真是分外想念起了小号的99武力。 将追问的冲动押后,青年若无其事地接话。 “只是个大概,说有十几个人,莫名其妙跑进别人家死掉了。” 不知道是否察觉到这番眼神变化,黑瞎子放下搭肩的手,表情终于正经了一点。 “凭这些就敢接手,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的语气感慨带笑,一时居然让人听不出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 但正经不过三秒,立刻又笑眯眯地靠过来。 “我先一步过来,正好多了解了一点东西,这次的事情可不简单。小宣你不介意的话……” 张从宣微笑着,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点。 目光一转,他看向了自觉坐入驾驶座开车的陈松。 “住宿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案件资料麻烦给我打印一份送过来,有什么注意事项现在就说,多谢。” 前座的陈松打完电话,正把大哥大挂到腰上,对两人刚刚的交流根本没注意。 此刻也就爽快应了下来:“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提前说,我们明天一早过去。” 黑瞎子笑容一僵,嘴角抽动了下。 ……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开到了酒店楼下。 张从宣上了车,就见黑瞎子抖着腿看着窗外,嘴里哼着小曲,看起来非常惬意。 陈松则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看张从宣背着昨天的包上来,他脸色有些狐疑,特意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看过我拍的那些照片了吧,就带这些?” “够了,”青年从容地靠上椅背,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你的样子,是出了什么变故?” 陈松阴着脸,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作为陈皮阿公的亲信,也去过不少地方,办过不少得意事。 但这次霍家老太太委托的事情,是真的邪门。 京城的中心地带一栋楼着火,死了十四个人,这本身听起来像是一起意外事故。 可之后法医检验出来,发现其中十三个居然都是淹死的半瞎男人,还有个浑身冒着火却自己走去天台再死的女人,这事就超出了正常警察所能处理的范围了。 为了压下影响,在案件没有进展的时候,霍家明面上没再追究,转为暗中追查。 警方专家不是毫无进展,他们留下了一条看似密切相关,却迟迟推进无果的线索——现场痕迹显示,还有第十五个人出现在那里,却消失无踪。 黑瞎子被请去之后,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但他更进一步,找到了第十五个人,或者说尸体的所在地,就在楼下面出现的古井里。 昨天他们没急着带张从宣去现场,也是因为那边正在抽水,不急一时。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要水落石出?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变故再生——抽干井水后,第一时间下去查看的先后三名警察,再也没有上来。 所以现在,他们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除了找到那貌似罪魁祸首的第十五具尸体,还要救出三个失踪的警察,最好是活的。 难度瞬间翻倍不止,陈松怎么可能轻松的起来。 黑瞎子倒是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哼歌哼得很是起劲,都开始串烧了。 张从宣作为玩家,就更是不会有压力了。 就这样各怀心思地一路气氛诡异到了目的地,三个人分头下车。 从明显下陷还带着泥泞的地面走过去,就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块,大声地叫喊着什么。 “怎么了?”黑瞎子非常自然地快步挤进去,第一个插话。 被他选定的是个年轻警察,此刻很是失落地望着黑黢黢的下方:“摄像机掉进去了,什么画面都没传出来……” 话音未落,他忽然注意到问话的对象。 “咦,黑先生来了?”他的表情惊喜中略带羞愧,“太好了,我们正想着——”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一边长相老成的男人按住了肩膀。 “好了小吕,再去取几套潜水服过来。” 打发走嘴上无毛的新人,这位明显经验与资历有些年头的警察,才转身过来面对新到场的几人。 注意到新面孔,他幅度很小地拧了下眉头:“这位是……” “张从宣,”视线扫过他胡子拉碴难掩憔悴的脸,还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青年主动报上家门,“有人推荐我来处理这件事。” 这个听起来就像真名字的名号,让方镜平的脸色缓和了些,勉强扯了下嘴角:“有劳。” 这也就是友好的极限了。 目前为止一重接一重的诡异发展,让他已经连续一星期都没好好睡觉。 今天早上新出现的人员伤亡,更是加重了身上的压力。 此刻,多余的废话完全是一种犯罪。 喝止新人都是出于职业素养,现在他也没卖关子的心情,开门见山:“几位应该已经知道新情况了,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 陈松盯着看不见底的井,有些出神。 “稍等一下……”黑瞎子同样盯着井下,推了下墨镜,啧啧有声,“大凶啊,我这个位置,现在还没看到什么活物。” 张从宣倒是想起来,刚刚这位队长似的人物吩咐的事情。 准备潜水服,是要派人再下去? “不建议你们再贸然行动,”他看着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过来的吕姓年轻警察,“人数不会增加安全性的,多留些人在上面接应吧。” 方镜平皱了下眉,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你还没看过下面的情况吧?” “哦,这种地方对他来说应该差不多,”黑瞎子回过神,及时帮腔,“别看人长得年轻,实际上跟我一样见多识广,是吧小宣?” 张从宣没反驳,但用眼神默默警告他一次。 “你们最好自己心里有数,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方镜平没注意这短短的眼神交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 小吕终于走过来了,把箱子重重落到地上,擦了把汗。 “方队,潜水服还剩三套了,要不要再联系人送一些来?” 第16章 简直不当人 “去吧。”方镜平点点头。 “暂时也够了,”陈松走过来,开箱翻动着验看,自言自语般念叨,“我们三个人先下去看看,你们……” “我要下去。”方镜平主动拿起一套潜水服,语气简短,不容商议。 黑瞎子耸耸肩,正想说点什么,就见一只修长的手快速拿着第二套缩了回去。 【小试牛刀】任务在上,第一个副本在前,张从宣当仁不让:“我得去。” “都去都去,”陈松只慢了一拍,黑瞎子已经非常自然地拿起了第三套,很有范地挥挥手,“好了,人数已经够了。” 干巴巴地收回手,陈松忽然觉得眼下场景有些陌生。 在他们这行里,大部分时候都相当于拿命换钱,九死一生的境况只多不少。 但都是亡命徒,有几个能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要逃跑的时候,都恨不得爹妈多给生两双腿,生怕被落在后面;要送死的时候,那就只看谁运气不好了。 又不是什么重金悬赏,眼前这样几个人居然要抢着名额的画面,对他来说可实在太魔幻了。 摇摇头,陈松心下微微感慨几句,也没有非得舍命陪君子的浪漫情怀。 他很是自然地给自己找好了定位:“那我就留在上面接应,你们定个时间?” 黑瞎子笑着耸耸肩,看向方镜平。 作为黑瞎子口中的老手,实际上的萌新,张从宣毫无心理负担地同样看向官方人员。 被交付决策权,方镜平意外也不意外,低头沉吟了半分钟,就招手喊来副队和其他几个下属。 “下面情况未知,目前没法预估太准……考虑到体力因素,就到今天下午6点之前吧。” 他吩咐起来,说得很是直白。 “无论找没找到人,我会尽力带队在那之前出来,要是没出来……你们也再不用下去了,这案子我们已经全力以赴,只是实在能力有限。” “是。” 副队眼眶也熬得通红,此刻听他交代后事般的话,表情狰狞凶狠之下,却是深深的恼恨与无力。 他明白,队长这样叮嘱,是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狠狠一抹脸,坚毅的神情就掩藏了悲伤,只留下一点沙哑梗在喉间:“您多小心……早点回来。” 方镜平拍拍他的背,眼神坚定。 歪头在一边看着的陈松,难免也有点被这个低沉的氛围感染。 “等会我去打个电话,中午之前就能把钱打到你们账上,放心,霍家出手很大方。”他主动跟两个外聘来的人员承诺。 张从宣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什么:“你们都觉得这趟回不来?” “只是正常的以防万一,”黑瞎子依旧笑着,“你要不要应景写份遗嘱?” 对比警察们的沉重,他们两个的反应,怎么看都有些轻佻。 副队忍不住皱了皱眉。 即使有黑瞎子的不凡表现在前,不好说什么重话,对这些江湖人士,他到底是没那么信任。 却没想到,几个人拿着潜水服准备去换衣服的时候,张从宣忽然在他面前停步。 “要是我把你们方队活蹦乱跳带上来,麻烦帮个忙?”他问的认真。 副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抢先了。 是还没走开的方镜平:“真要施恩图报,你也应该找我不是。” “都行,”两个人的级别不差多少,张从宣无所谓,“那就是答应了吧?” “不能是犯罪的事。”方镜平看着他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 “不会。” 只是想调查一下吴家,顺带打听几个人,张从宣答得很是自信。 …… 数分钟后,换上潜水服的三个人重新会合。 这会儿,背包也被人收拾好了。 由于之前人员的损失,这次准备的很充分,包里装着防毒面具、小型氧气瓶、医疗包、探照灯和应急食水等可能用到的工具。 张从宣看了看,也没再背自己带来的行李。 签完生死状,跟其他人对了下时间,他们沿着之前放下去的安全绳,顺着湿滑的井壁,一点一点消失在了不可见的黑暗里。 没太久,就感觉手里的绳子多了些湿润感。 到底了。 第一个落地的是黑瞎子,这一点不稀奇,但张从宣紧随其后放开绳子跳下来,这就让方镜平多看了几眼。 打开探照灯,就照出了脚下踏着的一层剩余的积水。 差不多到半截小腿的深度,被带动的泥搅得有些浑浊,但在灯光下放眼看去,这水面,居然算得上清澈。 如之前的判断,这里像是个古井,四面都是明制的大青砖砌成,人造痕迹明显。 只是规模比寻常的水井大了十倍不止,之前又被掩埋隐藏,用途不明。 “现在还是活水。” 如此下了定论,方镜平粗粗打量一番,却没找到明显的泉眼。 他皱起眉,猜测:“其他人能去哪里?该不会这里连接着什么地下河,被冲走了?” “不会。”黑瞎子很果断。 在这种地方,他带笑的声音莫名多了几分幽森:“这儿的泄水口都在水底,他们就算失去意识倒在水里,也该是飘起来的,不可能通过那里流走。” 作为积年老刑警,方镜平瞬间想到了一些意外方式。 但他还想反驳的时候,就见黑瞎子忽然竖起了手指,示意噤声。 顺着对方的指向看去,他这才发现,已经半晌没出声的另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边。 此刻正低着头一步步沿着井壁走,神情很是专注。 这是在听动静? 他眯起眼仔细观察了好一会,才发现,对方其实是把右手手指搭在了井壁上,好似摸索着什么。 有黑瞎子的战绩在前,他没立刻出声质疑,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 张从宣现在的感觉有点奇妙。 小号有零碎的记忆打底,他对张家人的技能还算熟悉,就算切换到大号,至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尤其这具身体的本能还在,一看这环境,发丘指几乎是自己就搭上去了。 大概绕了半圈之后,手指上传来的触觉让他意识到什么。 来回摸了几圈,又往前几步,弯下身子,抬手在感觉异样的那块地方敲了敲。 侧耳倾听,是空旷的回响。 想了下,他从包里摸出来小刀,刮了刮青砖上的苔藓,随后稍稍拉开距离。 “啪”一声,右手手指狠狠插入了砖缝之中。 稍稍缓了下麻木感,张从宣活动着手指,开始把砖块往外拉。 这种明制青砖,每块长三十厘米左右,厚五厘米以上,目测至少也是十来斤重。 还是砌在一块的,阻力可想而知。 方镜平已经原地看傻了:“你手没事吧?” “炫技啊,”黑瞎子走到跟前,也伸手敲了敲那一处的几块砖,又往他刚才停顿的地方看了看,“是有机关?怎么不从那边下手?” “你看看。”把砖块丢到一边,张从宣甩了甩手,让出位置。 井口小,下面面积大,即使打着手电,光线也不算太好。 但黑瞎子在这还坚持戴着墨镜,行动比地面还自如,脚下如履平地,显然是有点特殊的本事在身上。 黑瞎子闻声,真的弯腰依言去看那个缺口,还伸手进去。 “不对啊,”方镜平终于反应过来,此时快步走近两人,表达质疑,“我们队里也没你这样的,就算有机关,就凭他们怎么可能触发得了?” “旁边有个转门。”张从宣指了指取砖的半步之外。 黑瞎子发出了一点惊奇的动静,在缺口里摸得不亦乐乎。 眼看对方很自然地接手,他只好承担起解释的重任:“后面有个水道,不知道通向哪里,初步猜测,应该是设计好的定时让水流带动机关开门。” “转门?”方镜平打着手电往那看,“是那种会自动翻转的石门吗?能不能预估出个大概时间,我们等等开门再进去?” 他是觉得,按着之前几人失踪的路线和方式来走更好。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不知道黑瞎子捣鼓了什么,墙后面“嘭”一声,随后一边的石墙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牙酸声音,开始自行打开。 看起来,这是扇被贴上石砖伪装的门。 望着显露出的砖墙截面,黑瞎子嘶了一声,眼神瞟着张从宣的手啧啧摇头。 “简直不当人。” 回想着他方才完全没打手电,就伸手去破解机关的举动,张从宣觉得这话应该还回去。 而且,这样取砖,手还是有点痛的。 但当场唯一正常人的方镜平在旁,张从宣还是若无其事地扭过头,接上了刚刚的话题。 “要想直接进当然可以,不过,方队得做好变成第四个的心理准备。” 方镜平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再看看新显露出的黢黑半人高通道,莫名其妙的,他下井以来的紧张心态安定了一些。 说不定,真的能带着人平安回去呢。 心态转变之下,他主动开口,征询起同伴们的意见:“我们现在进去?” 第17章 水底的人?是背上 在这样微弱光线之下,黑瞎子对他放松的面部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笑眯眯地撞了下肩膀,他压低声音打趣:“方队长,现在是不是突然有安全感了?” 方镜平借着黑暗白他一眼,没说话。 “好啊,”黑瞎子不依不饶的,“我可是看见了,方队,有小宣在,你这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啊。” 两人勾肩搭背一副好到不行的样子。 要是没听到对话,估计还以为这他们是什么久别重逢的亲兄弟呢。 “走吧。”张从宣就当没看见,直接走在前面,就准备进门。 没成想,被利落地一把抓开了。 “我来吧,”本就在道上成名已久,黑瞎子对自己眼睛的特殊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这种微光的地方,我能比常人看得更清楚,正是最适合发挥的环境。” 于是队形确定下来。 黑瞎子打头在前,方镜平在中间,张从宣最后。 进去之后,就能发现,这条水道没了外面的规整,更像是改造过的天然洞窟。 洞身也并不高。 三个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走在这里面,全得老老实实低头。 黑瞎子边走边开着玩笑。 “这后面该不会还藏着个井龙王吧?要送我们一具宝贝?” “要是他能还我们三个活人,我倒是真心实意谢谢他。”方镜平接话。 两个人本来玩着西游记的梗调节气氛,结果再走了十几步,绕过弯之后,不约而同“嚯”了一声。 “怎么了?” 正盯着脚下的水看,闻声,张从宣急走几步追过去。 很快,洞身突然开阔起来。 猝不及防的,一片淡淡的白色光芒出现在眼前,他也情不自禁愣了一下。 只见几步之外,出现了一个占地不小的水池。 这里水深了很多,已经没过膝盖,但在眼前的奇景之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并不很明显。 池壁通体玉白,那莹白的光线,似乎正是从水底透射而出。 引人注意的是,水池中间,长出了几根光秃秃类似蒲公英的植物。 走近细看,茎秆还没人的手指粗,细细长长的十几根冒出头来,顶上是朵婴儿拳头大小的轻盈透明的绒花。 水面之下,是它缠绕盘结得蜘蛛网一般的半透明的粗壮根系,把水底遮盖的严严实实。 整体气质分外妖异。 几人盯着看了一会,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是它搞的鬼?”方镜平救人心切,第一个按捺不住出声。 “还没看到人,”张从宣盯着那毛茸茸的花骨朵,惊艳之下,警惕同样拉到了最高,“不好说,但应该是脱不开关系。” 话音落地,却半晌没收到反馈。 意识到不对,他正要警觉转头去看时,突然感觉手上触电般尖锐一痛。 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他重新恢复意识时,感觉颈后痛的厉害,耳朵连通着脑壳嗡嗡作响。 意识是清醒的,但全身跟被卡车碾碎了再拼起来一样,完全失去控制。 什么情况? 他正迷茫,忽然察觉耳边一直持续震荡的嗡鸣声停了下来。 “你终于醒了,”耳边,听到有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在问,“告诉我,之前听到了什么?” “很吵。”他下意识回答。 “果然@#¥¥&&8*%&x……” 再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一样的不明意义音节,完全无法辨认。 不对,张从宣忽然清醒过来。 他之前不是在井下水道里么,而且身边活人只有黑瞎子,以及刑警队的方队长。 这个声音压的很低,有种金属的质感,音色还是挺独特的。 但不属于另外两人的任何一个,听起来十分陌生,无论游戏内外,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他的游戏面板呢? 这可是关联意识的,他平时总当平板来操作,只是图个方便,实际上这玩意闭着眼都能召唤出来。 一旦察觉到异样,违和之处越来越明显。 意识到这莫名其妙的场景不该出现在当下,原本沉浸其中的意识像是打破了某种屏障。 下一刻,声音消散,周围的一切重新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同伴们小心,张从宣余光忽然瞄到不对,急忙上前一步。 眼疾手快地把埋头水中的方镜平捞了出来。 显然有些缺氧,脸色都青了,还在使劲挣扎,他直接上手一掌拍在后背,逼得对方张口吐水。 “咳咳咳咳……” 濒死的呛水感,终于唤醒了方镜平的意识,弯腰就是一阵连呕带咳的自救。 两个人都中招了,张从宣一边扶着他给人借力,眼睛瞟到黑瞎子那边。 这人现在倒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像个木桩。 他便拖着方镜平往那边走,正寻思着这算什么症状,伸手准备给他来一拳清醒清醒的时候,忽然见黑瞎子长长喘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怎么中的招,但这种场景可太常见了,不就是幻术、催眠一类的玩意嘛。 “做了个好梦?”张从宣谨慎地盯着对方的表情,悄悄捏着刀。 清醒过来只是第一重,意识不清投敌反刀的套路,他可是看得多了。 “噩梦中的噩梦,还以为要死了,”黑瞎子无辜地摊开空空双手,姿态示弱,言语诚恳,“结果睁眼就看见你捏着刀过来,差点感觉还没醒。” “只是以防万一。”张从宣把刀收进袖子,没有立刻放下警惕。 “我懂,”黑瞎子反倒笑了起来,很是自豪地比一比自己,“毕竟干活多了,也不总是能撞上我这种让人放心的队友。” 这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倒是令人佩服。 旁边方镜平喘着气,对此不予置评。 对方的潜台词之下,到底是“干什么活”,“和什么人合作”,才能防备心这么强,他都懒得深想。 至少现在,这不是需要首先考虑的问题。 “多谢。”缓过劲来,他第一时间跟张从宣道了谢。 又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刚刚听你说完话,我忽然看见他们几个就在水里,想凑近点看清楚情况的时候,就没意识了。” “果然是这花搞的鬼。”黑瞎子听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应该是气味,有这么大面积的活水在这里,气味很难扩散开;那是池底的光线?像蒲公英一样会飘散的冠毛? 张从宣检查着自己刚刚刺痛的手指。 首先,【神秘精通】技能没有反应,所以应该可以确定,这不属于认知之外的神秘事件。 原本三人都是带着手套的,方才为了方便寻找机关他才摘了;根据另外两人的反馈,他们则是脸上像被扎了一下。所以,中招的前提是皮肤接触? 为了安心,三人纷纷戴好了手套和防毒面具进行防护。 随即,张从宣从包里抽出甩棍,拧开到最大长度,又摸出把小刀绑在最前端。 黑瞎子伸手在腰间虚晃一把,反手摸向了方镜平的腰间。 看着自己的枪一眨眼就到了对方手上,方镜平本该生气的,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务实的理智压了下去。 “你会用么?子弹不多,赶紧还我。” “一般般吧。”如此说着,黑瞎子姿势流畅地举枪,对准了水池里纠缠最多、最大的那块根茎。 无需多说,张从宣挥了几下熟悉手感,很快把目标对准了看着弱不禁风的花骨朵们。 一刀下去,绒花掉落的瞬间,仿佛什么无形的冲击荡开,水面掀起了层层涟漪。 细看之下,却是那不知盘绕堆积了多少层的半透明根系,在水池之中晃动起来。 “小心脚下!”黑瞎子一边喊,走动间,对着根系密集的地方连连开枪。 方镜平手里只剩下一根警棍,此刻处境尴尬。 为了不拖后腿,加上张从宣的拉扯,他本能左右环顾寻找起制高点。 结果这视线一扫视,眼睛顿时盯住水池移不开了。 “看见了!人在水底!”方镜平大吼出声提醒,一瞬间眼眶都红了,“别朝里面开枪!” 黑瞎子动作顿住,咬牙低骂了一声。 “我来诱敌,你们捞人。”花骨朵完全没有攻击性,张从宣轻易给它们统统剃光,此刻果断转移目标,连连挑动花根。 为了减轻体重,增加灵活性,他顺手把背包甩给了方镜平。 虽然武力值平平无奇,但到底身体底子在那,论在这片狭窄空间的腾挪转移,张从宣十分自信。 连连挑逗之下,果然大多数花根开始冲着他紧追不舍。 怎么说也只是水生植物,看着粗壮,到了跟前也就是一刀一个,声音爽脆好听,就是模样丑了点数量多了点。 趁着这空隙,黑瞎子几步冲上水池,快速进水里拉人。 但,就在他刚伸手拽住那个紧闭着眼的青年警察的瞬间,肩膀两边忽然一沉。 “噗通”一声,另外两人转头看去,就见黑瞎子莫名其妙整个人跪在水里,浑身溅得湿透。 方镜平站在水池边,伸手准备接应的姿势,此刻满脸愕然地盯着他。 “没事吧?”张从宣远远喊了一声。 “有、事。”黑瞎子咬牙微笑着,瞥了眼自己脖子边上垂下的那两只手。 女人的手。 第18章 这玩意脚踏两条船! “是太重了?”方镜平顾不上悲伤了,前倾想去拽他上来,“要不换我来吧。” 黑瞎子没理会,像拔萝卜一样把水底的人提溜起来,甩手往水池台子上一丢。 “还有气,你先别碰。” 他这样说着,把三个人十分有技巧地摞成整整齐齐一排。 随后自己扶着池壁,双腿发力,猛地站起了身跳出去。 方镜平连忙去看自己失踪的三个下属。 的确,虽然脸色苍白,但他们的胸口甚至还在微微起伏,只是动静小了点。 似乎因为突然被捞出来,有点呛水,还出现了小幅度的咳嗽的反应。 死人肯定没这种反应。 不过…… “这是什么?”他定睛一看,发现三个人手里分别抱着一些森白的骨头。 连起来看,分别凑齐了头颅和四肢。 身子却不见踪影,似乎遗落在了水池之中。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第十五个人,或者说尸。” 说着话,黑瞎子过去,挨个把他们手里紧紧搂着的骨头抢出来,丢回水池里去。 “这骨头……好像是个女人的啊?”刑案做多了,方镜平能辨认出一点最基本的特征。 “那与我们无关了,”黑瞎子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我可不想再下去捞一趟。” “噢,好,反正也不是非得带回去,我拍个照就行。”看出他的些许疲惫,方镜平也没刨根问底。 现在已经比想象的最坏结果强多了。 他原来只是抱着死要见尸的念头来拼一把,现下居然发现人还活着,说是大喜过望一点不为过。 收好照相机,他看着黑瞎子,真心实意地当场道谢。 “真是太好了,谢谢,我先代队里和他们家属感谢你们两位……”方镜平都有点语无伦次。 他知道上面有给的赏金,但作为当事人亲自一起走这一趟,这份感激发自内心。 “受人之托,拿钱办事。” 黑瞎子扯了扯嘴角,难得有些笑不出来。 他仰起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般咕哝:“霍老太太,这次你们家欠我的可太多了。” 梗着脖子,他看了眼另一边。 耗了半天,张从宣已经把三分之二的根茎都切得七零八落。 这诡异的植物似乎也意识到了策略的失误,慢慢游动着缩回水池,重新蛰伏起来,不再发狂攻击。 危机暂时解除,张从宣调整呼吸,慢慢走回来两人身边。 越走近,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落在了黑瞎子的奇怪体态上。 “人没事吧……怎么一直低着头,刚刚做梦,给你做落枕了吗?” “何止,”黑瞎子这会缓过来些,满脸唏嘘,倒是重新有了心思开玩笑,“怕是晚上回去还得接着做噩梦。” 三名失踪警察算是成功救出,【小试牛刀】任务却并没完成。 张从宣盯着任务面板看了眼,又望望黑瞎子肩上若有若无笼罩着的红色雾气,若有所思。 “走吧,先上去再说。”他提议道。 …… 三个完全失去意识的年轻警察,个个死沉死沉。 不过三人体力都不错,一人背上一个就带出去了。 到了井口就更为轻松,直接喊话让上面多丢了几套安全绳,直接有机器来接手,又稳又快地把人吊了上去。 之后医护检查抢救,队员们赞叹感激不提。 方镜平忙着跟上司打电话解释,同时安排填井事宜。 见他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张从宣贴心地没多打扰,只要了联系方式,说好案子结束后完成帮自己调查的约定。 陈松也过来贴心慰问,拍胸脯保证钱已到账,还要请客吃饭。 原本还犹豫了一下,结果张从宣左右看看,发现黑瞎子正在悄悄开溜。 他便也婉拒饭局,赶紧追上。 走出了热闹的现场,人声与喧闹都渐渐远去。 黑瞎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时不时抬手,揉揉沉重的脖子。 走到门口时,才冷不丁出声。 “先说好,瞎子可不包饭啊。” “谁差一顿饭钱了。”张从宣撇嘴。 “不是落枕了吗,”见对方停步,他干脆走到正面,观察得更加仔细,“这样回去怕是不好睡吧?” “没办法,老板那边也不给报销医疗费啊。”黑瞎子唉声叹气。 说这话时,他仍旧半低着头,视线看着对方膝盖以下。 这腿不错,他漫无目的地想着,骨头长得真是标致漂亮。 不过张家人的训练太过变态,要是切开肌肉看,大概能震惊医学界一群人吧。 对他这时候还能保持镇定,不漏一丝口风,张从宣是挺佩服的。 “抬不起头了吧?”绕弯子试探也挺累,他干脆直白问了。 “是啊,眼睛没法往上看,”没想到对方倒也坦荡,“你见过这种情况?” “没有,但是我可以试试解决。” 再看了眼系统提示,张从宣确定了,关键点应该就在对方身上。 想想也是,任务可是特意说了,要的是完美解决。 出现人员伤亡,怎么能算完美。 正好,【神秘精通】的技能虽然对付不了成精蒲公英,对眼前这种未知神秘存在却恰有奇效。 玩家面板里的技能图案闪烁一秒,随即立刻弹出了一份简洁说明。 【神秘生物鉴定完成】 【种类:灵】 【弱点:雷声,变异麒麟血(???)】 飞快看完,青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麒麟血,还特别强调要变异的,之前任务提示又暗示可以用自己的血,意思是说……这具身体还是个变异种? 不不,科学点的解释,应该只是基因变异,所以身体携带了某种特殊物质吧。 “不保证成功,我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以防万一,他还是十分谨慎地做出了免责声明,“但反正也不会更坏了,是吧?” “谁知道呢。”黑瞎子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他倒是没有抗拒的意思。 对方既然看出了问题所在,肯定对这方面有些了解的。 “你打算怎么做,”他也是有些好奇,“需要做个道场吗?还是什么别的仪式?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尽快说,我来准备。” “先换个地方吧。”张从宣左右看看。 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显然不是个说事的地方。 黑瞎子深以为然。 反正就是脖子重了点,一时半会想来还死不了。再说这事总得需要零零散散各种前置条件,急也急不来。 至于合适的地方…… “去我家,怎么样?保证安全没人打扰。” 只稍一思索,他很快笑着做出了邀请。 张从宣无所谓地点头同意。 但他刚跟着对方走出几步,忽然整个人原地静止了刹那。 发现他失了魂一样的表情,黑瞎子不由大惊:“不是吧,小宣,你这就引火烧身了?” “瞎子一个人的吸引力还不够吗,这玩意居然脚踏两条船!” 第19章 红影:已老实,求放过! 话音刚落,黑瞎子就感觉脖子被狠狠勒了一下。 似乎是那东西愤怒的抗议。 但他顾不上理会,皱眉围过去,伸手搭上青年的后脖颈捏了捏:“喂喂,感觉怎样,还抬得起头吗?没落枕吧?” 眼下场景,刚好与方才的角色与对话倒过来了。 张从宣从小号那边的突发事件中回神,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我没事,”他转眼确认了一下,“坏消息是,那东西还在你身上呢。” “你看得见?阴阳眼?”黑瞎子原本只是半信半疑,这才真的有些心惊。 青年否认了。 “不是那种,只是我的感知比普通人强一些。” 不等对方追问,他主动描述了下自己眼里现在对方的样子。 “能感觉到,有团红色的半透明的雾气趴在你肩膀上,她好像很生气,搂的很紧。” 这次黑瞎子沉默了会,才轻轻笑了声。 “怕是不容易解决吧?”他仿佛老财主数家产似的,露出点心痛的表情,“太贵了我可付不起价钱的。” “我不缺钱,你就当我热心助人,交个朋友。”张从宣作为玩家,当然不在乎钱。 他现在心里琢磨的是,该怎么把对方坑回店里……咳咳,是做客,请回店里做客! 这次的合作还挺愉快的。 黑瞎子是个不错的队友,经验丰富老道,人品过关,一起下副本的感觉十分轻松。 武力值很高,正好能弥补自己的缺陷。 这次遇见的蒲公英怪物,还有黑瞎子的经历,正给他提了个醒。 游戏世界不是受物理法则约束的现实世界,以【奇闻侦探】这个职业的作死性,遇见什么都有可能。 单打独斗虽然省心,但也降低了容错,不能长久。 虽然作为玩家,死亡的一瞬间,系统会自动读取24小时前的数据进行原地复活,但真遇到无法克服的恶劣环境,成为死档也不是不可能。 像这次,虽然高数值的【意志】帮忙扛过了幻觉,轻轻松松诱敌救人,看似有惊无险。 但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同伴,他要一边对付“蒲公英”水根的无死角攻击上蹿下跳,还得分心把水底的人捞出来。 千辛万苦怪也杀了,人也救了,才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潜伏的“红影”又趁机突然发动了偷袭。 扪心自问,他能像现在这样做到无伤速通吗? 答案显然是“否”。 而且游戏面板上明晃晃的【店员】一项,明摆着就是激励玩家广招高手,快乐集邮。 种种原因之下,他是真的对黑瞎子很心动。 快到碗里来,第一名店员非你莫属啊! “是这样,我在杭州开了家店,以后应该会继续接此类的委托,你要有空可以多来坐坐。” 此时直白说,难免有些施恩图报的意思。 总归良好的基础已经打下,徐徐图之不迟。 因此张从宣只是隐晦邀请,顺便宣传了下店内业务:“本人立志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如果有类似情况的棘手事件,尽可以委托给我,保证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有意思,”黑瞎子笑吟吟的点头,“得了闲,瞎子也去见识见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诡异一笑:“要是夹喇嘛的活,你接不接?” “夹什么?”张从宣怀疑自己没听清。 “下墓倒斗啊,”黑瞎子说的很是自然,“之前在井下就看出来了,你的看家手艺一点没丢,凭这个吃饭不成问题嘶——” 一声痛呼,打断了逐渐热络的聊天氛围。 “她的警告?”张从宣皱眉。 他只隐隐约约看到,红影晃动了一下,从黑瞎子的反应来看,怕是来了下狠的。 黑瞎子捂着脖子,这时候也坚强地笑容灿烂:“还行。” 两人聊天的这几分钟,路边一辆出租都没经过,不知道是不是被交警在远处路口劝走了。 这么放任也不是个事。 张从宣想了下,拉着人钻进旁边没人的小巷子,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就站到对方身后。 “低头,闭眼。” 身材高大的黑瞎子,闻声干脆利落地半蹲了下去,墨镜下双眼紧闭:“行了吗?” 他背上的红影似乎察觉到什么,莫名扭动了一下。 张从宣没说话。 摸出随身带的小刀,用打火机燎烧十几秒作为消毒,随后,用刀尖在左手食指轻轻一刺。 殷红的血珠冒出的刹那,那红影整个剧烈震了一震,发出一声无形的嘶吼。 “有效果了?我好像也听到动静。” 黑瞎子十分惊奇对方做了什么,只是想到对方的要求,闭着眼原地没动。 “应该吧。”张从宣正低头观察着。 眼前模糊的红色雾气明明暗暗,波动着收缩成了更凝实的一团,恍惚中,一副苍白的五官若隐若现。 这目光,怨恨深重,狠戾无情。 他却视若无睹,用力挤了下食指伤口,随后轻快地朝着对方半透明的身体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红影被烫得抖动,恶毒咆哮。 她,或者说它,在难以忍受的灼痛之下,咬牙切齿地强行分出自身一部分,避过那流血的手指,恶狠狠缠上了对方的手臂,意图攀附。 张从宣本能想要躲闪,但比意识更快的,血液先一步沸腾起来。 热度是一瞬间涨起来的,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青黑色的麒麟纹身透肤而出,眨眼就蜿蜒着爬满了上半身。 那道侵袭而来的红色雾气,进势顿住,随后,片刻不停地翻卷着倒冲回了本体身上。 这次,红影连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瞬间委顿下来。 连番受创之下,它已经缩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哆哆嗦嗦窝在黑瞎子的衣领上,居然显得有些可怜。 朦胧之间,张从宣似乎感受到了它传递出的意念。 ‘已老实,求放过!可以帮忙控制黑瞎子听命!’ 俯视着它讨好乞怜的模样,青年幽黑的双眸微微眯起,面无表情。 第20章 就你俩摇个破铃铛啊 的确,他眼下十分希望能把黑瞎子揽入麾下,方便应对之后的任务;而自己的血和麒麟纹身,对于这女鬼一样的红影乃是天克。 就此收手,利用这天赐良机,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得到一名可掌控的手下。 好像还挺有诱惑力的,自己可是白手起家。 不过…… 黑眸清明如初,张从宣看了它一眼,再看看已经渗血慢下来的伤口,面不改色地抬手又是一刀。 等新鲜的血液迫不及待涌出,他略略前倾,手掌下压。 半边染血的手,粗暴地一把按上了它的半透明形体。 两者相撞之时,几乎发出了“滋”的一声。 红影扭动着,还想反扑挣扎,但大半个身子都在对方掌下,一眨眼就已经被那血液侵染。 它连逃跑都来不及,就已经凄厉叫着,化作了几缕虚幻的青烟。 晴空之下,很快随风袅袅散去。 等红影完全消失,张从宣气定神闲地收回手。 用湿巾擦拭干净血迹,然后摸出几张创可贴临时给伤口包上,再看看黑瞎子的后颈。 对方脑后的碎发略长,又穿了黑色的衣服,刚刚的几滴血珠早已经滚进了衣领深处,消失无踪,倒是没留下什么明显痕迹。 他移开目光,就见游戏系统几乎立刻弹出了提示。 【主线任务:小试牛刀(已完成)】 【评级:a(优秀!)】 【备注:作为新手,你已经自行领悟到最优秀的侦探才会明白的道理——保护同伴。旅途漫长,但此刻值得铭记!】 【获得奖励:奇闻经验值+300(可用于提升店铺等级),资金+元】 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给店铺升了级。 果然,把红影留下来,或许在某些方面能派上用场;但当场干掉它这个未知存在,却更符合职业属性。 从系统评价来看,明显认可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通俗意义上的“a”评级之上,还应该有个“s”才对。这次不是“完美”而只是“优秀”,莫非就是因为没处理掉那株植物? “s”级别,会有额外奖励吗? 现在返回去是来不及了,只好下次一定。 另一边的店铺状态,其实也获得了同步更新。 【奇闻侦探社 等级:lv2(奇闻值:0\/500) 声望:引人注目 资金:元 员工:0(!)】 等级和声望提升,属于意料之中,倒是【员工】一栏,出现了一个象征变化的叹号。 张从宣当即点开查看。 【检测到员工空位,是否立即进行人员招聘?】 (备注:首次使用无消耗,之后每次招聘消耗700奇闻值) 可恶,刚刚手快了! 而且,员工居然不是玩家自行招揽吗?这也太…… 太省心了吧! 拥有xx方舟、xx航线、xx式神师、xx冠位等多个游戏账号的网瘾青年,他一瞬间明白了策划的套路——不就是抽卡吗。 居然还有保底,良心策划,这还不冲! 这一瞬间,他本能就想奔向卫生间,完成一套熟稔于心的严谨开光仪式。 要知道,单抽出奇迹! “——好了?” 刚挪了一小步,黑瞎子却已经敏锐地察觉,试着小幅活动了下脖子。 张从宣瞬间清醒。 低头看清了自己光荣负伤的手指,他一时连语气都有些低落下来:“嗯,好了。” 算了,见血可不是好兆头,抽卡还是后延几天吧。 一张优秀的初始卡,可是要陪伴玩家很久的,不能这么草率出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黑瞎子已经重新站直身体,叉着腰上上下下扭着脖子。 鼻端的甜腥铁锈味还萦绕不去,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笑吟吟地发出了夸张赞叹。 “真是妙手回春呀,张大夫。” 压下没法立刻抽卡的失望,张从宣朝他露出友好笑容。 系统虽然代劳了店员招聘,但又没规定不能自己捞人,他对黑瞎子依旧看好。 “没事就行,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幸好没耽误你。” “别有压力,”黑瞎子耸耸肩,轻松笑出一口白牙,“我本来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成与不成,都谢谢你愿意出手。” 那你还挺心大的啊,张从宣诧异看他一眼,心想。 但就要开口的瞬间,他忽然微微色变。 暖风拂过耳畔,悄然带来了一串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铃声。 “——叮铃铃” 金属的质感,像是青铜材质,碰撞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回响,带着某种特定的韵律震荡开来,仿佛令人的心神都随之动摇。 然而黑瞎子仍旧自顾自揉捏着脖子,满脸笑容,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张从宣忽然意识到了铃声的来源。 ——是另一边!小号那里的意识正经历的声音—— 铃声震荡,他的太阳穴也随之一跳一跳。 这种尖锐的痛,带着明显的攻击意图,仿佛血管下生出了什么怪物正在破体而出。 思绪都为之模糊了一瞬。 大号这里还好,角色【意志】数值高达80,他虽然头痛欲裂,还能维持一线清明。 小号那边却已经失去了感知,很明显是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但是之前,圣婴遭遇了刺杀,小号正在追击刺客,现在晕过去…… “怎么……”注意到对方原本微笑的神情忽然收敛,黑瞎子不免心里奇怪。 但青年只是摇摇头,轻声说:“我要走了,下次见。” 黑瞎子还要追问,对方却一反之前的温良随和好说话态度,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别跟来”,转身大步就走。 哟呵! 给他都看愣了,你小子,这是终于暴露出本来面目了?不装了?说好交个朋友呢? 视线里,那个人影逐渐远去。 似乎是着急赶路,直接翻身跃过一道围墙。 观看完全程,黑瞎子不由挑眉:刚刚,这小子过墙的时候是差点绊了一下,对吧? 面对成精蒲公英几十上百根须都应对自如的人,居然翻不过一道三米围墙。 力竭也说不过去啊。 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这小子刚刚居然说“别跟来”,黑爷是这么听话的人吗? “哼哼,没有心的张家人,传言果然是真的。” 自顾自嘀咕一声,黑瞎子揉揉脖子,光明正大跟了上去。 …… 张家,时值寒冬。 后山的训练场,自从被划归为圣婴的专属区域之后,向来少有人迹。 此时,却分散着奇形怪状的三个人。 作寻常族人打扮的男人,被一根九节锏直挺挺插在了树干上,腹部血肉模糊,脸色青白,奄奄一息。 重伤到动弹不得,他却看也不看。 眼神只直勾勾盯着不远处那道跪倒在地垂着头的人影,微弱语气带着阴狠的期冀。 “……死了吗?” “还没有,是晕了。” 同伴也是一身利落短打,平凡的面容看上去跟附近百姓无二,此刻却熟门熟路地从小腿上解下匕首,快步走过去。 不是走向重伤的同伙,而是走向跪地青年。 对方已失去反抗能力,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拔刀小心翼翼接近的同时,一只手时刻不停摇动着铃铛,嘴上还吩咐着善后事宜。 “这小子太敏感了,反应那么快……不过也是好事,带圣婴回去的那人没看到你的动作,我干掉他就走,等其他人过来你就把事情推给他……” 说着,他瞅准青年低头露出的脖颈血管,猛然拔刀劈下—— 偏了。 本该致命的一刀,稍微落偏,捅进了左边肩膀。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愣了一瞬。 随即,霎时脸色大变。 “推给谁?”一声极轻的反问响起,飘忽仿佛鬼魂的叹息。 男人本能转身欲逃,一道寒光凛冽的窄身匕首却已经眨眼追上,洞穿他的手掌。 溅飞一片血花的同时,直接击飞了那个晃动不停的青铜铃铛。 飘散的铃声戛然而止。 这套动作又准又稳又狠,男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看着喷血的手,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树上的人看着这边,也不由自主露出了深深绝望之色。 视线望去,那个似乎早已晕过去半晌没有动作的青年,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站起,俊秀面容依旧冰冷淡漠,语气不耐。 “就你俩摇个破铃铛啊?” 第21章 没错,不升反降了 现在九节锏和防身匕首都丢出去了,真正的两手空空。 没办法,虽然没有现代的刀具管制,但这是在族地里,又不是外出执行任务,张从宣也不会想着把自己武装成行走兵器库。 今天不是特殊课程,来训练场之前,也没去仓库领用长兵器。 仅有几柄训练用的木质刀枪剑戟,都在对面两个人身后的方向,没法直接拿到。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这个短暂的空隙,面色一喜。 强忍着疼痛,粗壮男人佝偻的身子仿佛气力不支一般,往前踉跄几步。 随后,突然暴起! 之前激战时,他败得相当干脆利落,几乎没给对方造成什么致命伤害,自己身上挂着的弓矢与飞刀就已经尽数被折断或击飞。 堪称一败涂地。 要不是被钉在树上看似昏厥的同伴及时摇响青铜铃铛,遏制攻势,怕是性命难保。 但也正是对方压制力过强,让他还有点压箱底的保命玩意根本没来得及用出。 此刻,男人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包短针,手腕一抖,乌黑油亮的细针便悉数夹在了指间。 张从宣看得清楚,不禁微微蹙眉。 针上明显淬了极强的毒药,看这人决然的模样,此时用出,估计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这样的死士,不是大势力或者身负血海深仇,根本培养不出。 动作与思绪都只在一瞬间。 实际上,男人拿出毒针的第一时间,就扭身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数朝着青年泼洒而出。 看着对方匆匆躲闪,他急忙冲着对方身后的山林狂奔逃跑,嘴角难以遏制地微微扬起了。 然而下一刻,眼前看到的一幕,让这刚刚升起的笑意骤然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朝着迎面而来的数十上百根毒针,青年反应极快地朝右后方一个后空翻避开,姿态轻盈而潇洒。 翻身而起的一瞬间,却顺势伸手一捞,将方才刺客们用来偷袭的箭矢从泥地上拔起。 甫一到手,便折断箭杆,随手将铁质箭头抛出。 其中一只的方向,正是朝着被插在树上动弹不得的另一张家族人刺客。 随着破空声响,几根毫不引人注目的黑色短针应声而落。 紧随其后的,粗壮男人奔跑到半途的身影痛叫着前扑倒了下去,这次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仔细看去,他的四肢与躯干衔接处都已被箭头洞穿,血肉模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关节被生生击碎,此刻的痛楚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杀人灭口?” 视线扫过在地上打滚呻吟的血色身影,以及树干上虚弱喘气的人,张从宣的目光毫无情绪波动。 看来还真不是寻常匪类,幸好,两个人都留了活口。 是冲着圣婴来的刺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族里了。 望向远处的建筑内接二连三奔出的族人身影,他终于放松了些,转手召出了游戏面板。 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半,张起灵的认可度也陆陆续续在逐步上涨。这样良好的势头,在两个月前,终于彻底停滞了。 从那时起,不知为何,进度条就卡在了【39】这个位置,再无寸进。 这次总该行了吧?怎么也是真的生死关头走一遭。 放到古代,怎么也得是个“临危救主、勤王护驾”的滔天大功,这还不得狠狠感动——嗯? 他用力眨了下眼,怀疑系统是不是出了点小问题。 低头看去,只见学生列表的张起灵一栏里,【认可度38】的数值,格外鲜明。 张从宣眼前一黑。 …… 几分钟前。 “敌袭!敌袭!后山训练场有刺客,快去帮忙!” 张家本家所在之处,高手如云,自成体系,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也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由此,当张崇抱着圣婴一路大喊冲进族地腹心,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有机灵的见势不妙,第一时间朝族老们的住所奔去;也有来往游荡的,好奇地围上来详细询问;还有自恃武力的,闻声一声不吭便向着对方示警的后山训练场而去。 而张崇本人,几乎是一刻不敢停地朝着大长老所在的理事堂而去。 对方显然也收到了消息,在他停下来向门口族人禀告之时,已经提步走出屋子迎上,面色凝重。 “圣婴可无事?” 询问的同时,老者已经伸手将他怀里紧紧护着的孩子接过去,连看带摸地确认了一番,才放下心。 既然圣婴无事,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再去看张崇,却是不由眉眼带笑。 只见对方身上,似乎是被孩子踹蹬出了数个脚印,衣襟半敞,腰带松垮,整个人灰扑扑的凌乱不堪。 而那张阴柔俊俏的面庞,由于急切紧张,汗津津地涨红着,哪还有一点素来注重的风仪可言? 察觉到对方打趣的目光,张崇自己低头一看,也是不禁羞恼。 刚刚张从宣察觉到有刺客潜伏,第一时间把他喊出,没等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过来圣婴,叫他先带人回族里。 危急时刻,他什么都没问,直接听命行事。 然而没跑出几步,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圣婴,冷不丁剧烈挣扎起来。 要不是他本能揪住了孩子的裤子,一把将人扯住,差点被踩着腰爬出手臂禁锢。 随后还是讲道理,说出他们现在回族里求援才是最佳选择,圣婴才没再反抗。 随即,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一开始的那幕。 “不对,”突然听到对方说出这样一句话,张崇尚且莫名其妙,就听张从宣眨眼已经给出了确切结论,“弓弦的声音。” 那时候,他还茫然靠在树上,对潜在的危机毫无所觉。 现在回忆起弓矢飞来的那个方向,对方第一时间是想解决自己的吧?只是被人打断,才转移了目标。 又被救了一命? 攥紧拳头,张崇低头自嘲地笑了下。 该习以为常的啊……差距,从来没有缩小过…… 另一边,张起灵此时也紧绷着脸。 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这点毋庸置疑;老师本身很强,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他心中的担忧一点也没减少半分。 对方能看出张家的暗哨,能知道他所在的训练场和活动时间,并且采用弓弩这样远途袭杀的方式,对老师本身应该也是有所认知的。 而知道这么多的人,十之八九与张家关系密切,乃至就是族内叛徒……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老师数次告诫,这一次,他有没有意识到这点,从而完好脱身? 张起灵希望是肯定的那个答案。 心思各异的两人沉默着,大长老张胜京此时却已经放下了大部分担心。 挥手叫人去等消息并请五长老张隆兴,再叫来自己的侍卫带圣婴去休息,然后便是带着张崇进屋仔细询问。 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揪住了袍角。 “长老,”孩子仰脸看着他,嘴唇紧抿,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此刻显出几分执拗,“不用休息,我在这里等老师。” 张胜京不由一愣。 反应过来,他微笑着摸摸孩子的脑袋,言语和蔼地劝道:“你有这份心意,很好。不过不用担心,你老师他——” “长老,张从宣正带着刺客过来!” 有族人匆匆跑来,还没进门,就急声高喊禀报。 “……还有,他受伤了!” 第22章 当为族内第一! 张从宣踏入院子的时候,有种感觉。 好像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不过,其中关心担忧的没几个……反而…… “怎么可能伤的这么重!假的吧!” 眼见青年左肩处蔓延开的大片血迹,张崇瞪着眼睛,第一个喊了出来。 即使以【心如止水】技能加持的淡定心态,此时张从宣都不由嘴角微抽。 你小子,终于暴露了!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咱俩之前真的有仇对吧! 他转眼看向大长老,本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此时竟也是满脸猝不及防的模样,脸色沉肃,严阵以待地盯着门口。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学生懂事。 没在意大人们如临大敌的姿态,张起灵反应过来,已经第一时间冲到了老师身边。 扯了扯对方袖口,他仰起的小脸面无表情,落在血迹上的眼神却禁不住流露担心,轻喊:“老师!” “我没事。” 被人在意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吗,张从宣本想笑着来个摸头杀,低头一看,发现手上又是血又是灰的,就只是用手背贴了下小孩的脸蛋。 一直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按照被打断前的思路,他往旁边让开几步,露出身后情况。 “刺客已经被我擒获,不过怕是命不久矣,尽快审问吧。” 两个刺杀的男人,身着族人衣服的那个被抬在担架上,腹部血肉模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穿百姓衣服的那个倒是还算清醒,只是此时被五花大绑着抬放到了地上。 大概是身处敌营腹心的绝望,他脸色灰败,双目无神。 作为死士,要不是被提前打断四肢,搜走了毒药,想来此时不如一头撞死,至少还能有个痛快。 奇怪的是,看到这一幕,众人居然纷纷松了口气,部分人乃至露出了“这才合理嘛”的笑容。 毕竟,以张从宣在族里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那个强势样子,要说就凭几个刺客都应付不来,真的会让他们怀疑自己,怀疑从前人生。 饶是如此,被人在肩头狠狠插上一刀,血染半身的青年,也真是他们许久都没见过的狼狈样子了。 大长老张胜京亦是如此。 但他到底是见识许多风雨的,很快撇开没必要的感叹,把目光落在了两刺客中,身穿张家族人衣服的男人身上。 这一看,眉心便立时拧起了浅浅川字。 外族子弟? 一眼判断出不是内族人,却也是正经张家的后辈,张胜京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朝身边亲信肃声下令:“马上封锁消息,全族戒严不许出入,去请其他几位长老过来。” 这是极其重视的姿态了,亲信应声,连忙出门着手安排。 掌管族务的五长老张隆兴已经赶到,在眼皮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是大为恼火,立刻接手刺客准备严加审讯。 在前往刺杀现场察看之前,大长老张胜京也没忘了重心。 “让圣婴受了惊吓,是我等的过失。” 低叹一声,他转头看向张从宣,饱含欣赏地颔首称赞:“若非有你在场保护得力,今日差点酿成大祸啊。年轻一代里,论机敏果敢,处变不惊,从宣当为族内第一!” 张从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获取学生的认可,才是他的主线任务,得到老头子的表扬有什么用?能换成实际点的奖励吗? 这副理所应当的态度,不知看得多少人暗自咬牙,又无可奈何。 此前的张从宣,虽是武力值傲压群雄,但他独来独往,根本就是个任务机器,内族边缘人。 今日却是当着全族的面大出风头,又有大长老金口玉言,从此全族的年轻人都要在他面前低上一头了! 这可不只是一句口头表扬,要知道,张家的观念就是以强为尊。 “全族年轻一代第一人”,就意味着无论是个人待遇,还是族内地位,张从宣都将名正言顺比年轻一代所有人高一头。 他想办的事,自有人出手相助;他要用的资源,别人就该拱手让出。 乃至于,如果他想要攫取权势,只需振臂一呼,也会有人蜂拥而至,甘为前驱。 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青年却依旧是淡然不以为意的姿态。 这让大长老张胜京看在眼里,自然更是满意。 “此地纷扰,先带圣婴回去休息。” 吩咐完,大长老又从腰间取出一瓶玉白的小瓷瓶,塞给张从宣,拍着他的手和蔼叮嘱:“这是上好的外伤药,从宣,你回去涂在伤处,月余便可恢复如初。” “这段时间,若有什么不便之处,便叫他们帮忙去做。张崇?” “是。” “你们也要多多上心,时时看顾,不得违逆。” “……是。” 张崇暗自苦笑。 大长老有所不知,即使没他这句话,两年多里,张从宣可也从未对他们这些人客气几分啊。 第23章 假如前任族长地下有知 回到小院,张从宣扭头看了眼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张崇,眉毛一挑。 正想仗着自己的伤员身份,理直气壮指挥对方来帮忙上药,忽然听到“砰”一声。 定睛一看,居然是小张同学制造出的暴力声音。 用力关上门窗,张起灵又检查了一遍暖炕的温度,这才放心走了回来。 “风寒,老师受了伤,小心吹到。”他的语气认真。 “小官有心了。”张从宣很是受用。 睨了眼杵在一边的木桩子样阴柔小白脸,他暗叹口气:这小子就这样一直站那看着? 创口太大,他之前又只是简单捆扎止血,现在早已随着时间流逝与行走动作慢慢失效。 现在已经能感觉到细小的温热液体断续涌出,湿濡了衣服。 眉头微蹙,张从宣也不废话,直接挥手一甩,把药瓶丢了过去:“接着。” 条件反射地随手接在手里,张崇这才回过神。 “你……”低头看清药瓶,他语气有些犹豫,“让我来上药?” 作为大长老亲自掌管的家族内卫,他也是见识许多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外伤特治的族中秘药,据说药材来自遥远藏区,珍贵非凡,难得一见。 说是活死人肉白骨难免夸张,但对于断手断脚、开膛破肚的伤势,足以止血愈伤,弥合血肉。 配合相应的内服药,恢复如初也是不难。 关键时刻用上,可是真正的保命灵药。 对方竟就这样随意地交到自己手中,他一时难免心中诧异,没忍住反问出声。 话音落地,却感觉圣婴的眼神霎时冷冷扫在身上,带着无声的谴责意味。 两年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张从宣早看惯了他这不情不愿的别扭样子,闻声熟练地开始施压:“依大长老的话,我此时不便,正需要人多帮忙照顾,你不情愿么?” “不是推拒,我……罢了。” 情知两人是误会,张崇下意识就想开口解释。转眼见到青年毫无血色的脸,与那浸染半身的血迹,话到嘴边又吞下了。 ……何必跟一个伤员逞口舌之快? 轻轻把手中的瓷瓶留在桌上,他转身出门,去准备热水、纱布、缝合针线与绷带。 东西筹备齐全,回来就见张从宣已经自觉解开了外袍,正随手拉开椅子坐着,在小孩的帮助下扯着里衣。 常年的训练与奔波,让张家人身上很少有壮实的大块肌肉,力量平时大部分潜藏着,没入在劲瘦流畅的线条之下。 这也导致,那道横亘肌肉之上、深可见骨的寸长伤口,此刻看起来尤为狰狞。 即使这样看着,都能想见,当时那一刀该是多么凶险狠辣。 之前在外面待了太久,有些血迹已经沾着布料被冻出了冰碴,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看着,几乎不敢用力扯动。 注意到学生小心翼翼的模样,张从宣拍了拍他绷得僵硬的手臂:“别紧张,看着是有点丑,其实不怎么疼,要不我自己来吧。” “不丑!”张起灵条件反射摇摇头。 抿着唇,他语气有些低落:“是因为我,老师才受的伤……” 这话里潜藏着浓郁的自责内疚意味,张从宣不由心下叹气。 会反过来关心自己,这是有同理心的表现,固然令人欣慰。 但过犹不及,把自己的付出大夸特夸,让孩子被情绪裹挟、把这事当成自己的错误牢记于心,自责内疚乃至觉得亏欠,那就没必要了。 获取认可是【老师】的职业要求,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通过卖惨的方式——亏欠式教育要不得。 “放心,我可是被特意指派给圣婴的老师,身体好着呢,”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他口吻轻松地安慰道,“都没有伤筋动骨,这点小伤值什么?” 仰头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脸,小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 【……认可度+1,目前总值39。】 很好,终于重回原位,看来问题就出在小孩过强的负罪感上。 松一口气,张从宣扭头把染血的衣服再往下扯了扯,朝张崇颔首:“开始吧。” 那面对圣婴时的浅淡笑容,转瞬看向自己时,就已经重新化作漫不经心的平淡。 这种毫不遮掩的区别对待,张崇自然看在眼里,只是早已习惯。 沉默上前,他先用温水打湿帕子,开始慢慢擦拭那扎眼的血迹。 …… 此时,小院之外却远没有这么平静。 后山训练场,这个平时就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此刻被重重人员在外包围,连冬季本就稀少的鸟兽都被或杀或驱逐得远远。 现在只留下四位长老在内,不时停停走走,细细察看。 “……按林中踪迹看来,他们是提前探查数次,又藏匿多时,待机而动。已经派了族人沿着足迹追踪,不多时想来就能有结果。” 三长老张隆出掌管内外情报,对这方面极为擅长,不多时便循着现场痕迹推出了刺客们的行动轨迹,一一道出。 还要感谢今天天气不错,虽有薄雾,却并未降下雨雪,现场痕迹保留得清清楚楚。 大概听完,见众人面色凝重,二长老张瑞空忽然摇头。 “说的不错,可我觉着,还有些疏漏,”他上前几步,指着被箭矢掀翻的一片泥地中央点了点,“你们看这里。” 不等众人说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已经占据优势,却忽然被对方制服乃至到了下跪的地步,情况如何这般急转直下?” “此中缘由我已知悉,”大长老微微叹气,“当时那个外族叛徒张圭,趁人不备,拿出了私藏的青铜铃,以铃声惑人心智。” “青铜铃声确实防不胜防,”三长老张隆出微微颔首,难得直白赞许,“从宣竟还能从中挣脱,反败为胜,实在难得。” “我担心的正是此事啊。”听到这里,二长老张瑞空急忙接过话头。 “家族子弟,在成年之前本就要以铃试心,能做到对多种组合基本免疫。这次只是被仓促之下拿出的单铃,竟能产生如此大的效力?是否有些古怪了?” 虽然是挑刺,但他的话不无道理。 张家很早就发现了青铜铃的致幻作用,研究与开发了成百上千年之后,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他们更多的使用方法,其实是把不同的铃铛组合起来,形成不同的“铃铛阵”,从而制造不同用途的幻境。 一只青铜铃,即使出其不意,但要说对张家族人有多大作用…… 四长老张瑞芳左右看看,微笑着主动开口:“所以,二长老的意思是……?” “我只是感慨罢了,”张瑞空此时反而不急,只悠悠叹息,“上任族长还在时,曾集家族传承亲手打造出二十一铃阵,用于防御外敌。不想他流落至今的血脉竟如此虚有其名,想来假如他在泗州城地下有知——” “噤声!”大长老突然厉声出口呵斥。 第24章 二长老被墙头草怼了 三长老此时也面色阴沉,眼神阴鸷地冷冷瞪视:“你平时就喜欢东扯西扯,今日竟还要编排到族长身上?” “我哪是这个意思!”族长在张家的地位毋庸置疑,即使前任的也一样,二长老张瑞空可不敢接这个名头。 只是想借口发作,质疑张从宣面对幻境如此不堪一击,是否具备看护圣婴的资格,没想到引起如此激烈反应。 心虚之下,他原本恶狠狠的语气也弱下了许多,转而低声提议道:“我只是觉得,从宣在这方面有些应对欠妥,许是该特加提点一下?” “我自跟他交代就是。” 大长老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而扭头看向三长老张隆出:“那些流落在外的叛徒,最近是否有不安分的?” “截至昨日,各处分支及档案馆如常回报,并没有异动。”张隆出答得不假思索。 近百年来,无论是外界还是族内,或大或小的动荡无数,也造就了主动被动的许多族人外流。 张家势力收缩的现在,对此族内大多只在名义上发布刺杀,主要以监视为主,很少派出真正的内族高手去赶尽杀绝。 但到底离了心,发生这种事情,将他们作为怀疑对象也无可厚非。 二长老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什么。 “现在各处档案馆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自言自语般喃喃,“尤其是南洋档案馆那边,听闻已经沦落到让个女人主事,呵呵,难怪许久没见起色……” 三长老的脸上顿时显出愠怒来,张口欲要呵斥。 然而比他更快一步的,这一次,是始终微笑应和的四长老。 这个众人公认的好脾气,此时难得收敛笑容,率先出言反驳。 “有族人公然勾结外贼,刺杀圣婴,二长老执掌下的族规,现在看来竟是形同虚设么?” 往常的墙头草少见的如此言辞辛辣,二长老张瑞空瞠目结舌,一时居然讷讷无声。 尴尬之间,还是来报的族人打破了沉默。 “——几位长老,五长老传讯,那个叛徒已经开口了!” …… 另一边,小院里。 张崇显露出自己的专业性,清创消毒缝合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动作又快又稳。 等结束的时候,张从宣甚至都没怎么出汗。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听见瓷瓶被打开。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冰凉的药膏猝不及防就覆了上来。 接触的刹那,膏体很快被人体温热的体温化开,一瞬间,仿佛针扎火灼般细密的痛感刷的蔓延,激得张从宣本能一抖。 咬紧牙,他好悬忍住了一声闷哼,却已经是鼻尖冒汗。 毕竟自己学生就在旁边,疼得喊出声来也太丢脸了。 但是,这药…… 不过,他虽然勉强维持住了表情管理,霎时绷紧的后背却骗不了人。 张崇看在眼中,情知这是药力刺激所致,不禁心下暗笑。 他倒是没故意折磨,手上力道虽然没有减轻,还是尽量加快了动作。 对于张从宣来说,这时间却依旧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 等干净的绷带终于层层缠绕、将伤口包裹掩盖,他尝试着在椅子上动了动僵直的肩膀,一时竟有种不知今日何年的感觉。 稍微缓过来一些,才察觉到,在药力渗入之下,肩膀乃至整个上身不知何时开始发烫起来。 与之前的外部灼痛不同,此刻的热度由内而生,仿佛体内血液自发沸腾,烧得人筋酸骨软,头脑昏沉。 莫非刚刚真的有点受凉了? 如此想着,张从宣伸手,本想扶着椅背借力起身,结果眼前一黑,好悬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 气血涌动之下,遍布上身的麒麟纹路已经尽数浮出。 古朴神秘的青黑色,映得青年脸庞愈发苍白透明,内里又因热力透出层妖异的红晕来。 这状况很明显不对劲。 昏昏沉沉之中,张从宣下意识抬手按着太阳穴,靠着椅背闭了闭眼。 “老师?” 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抬头看着青年忍耐的表情,福至心灵一般,张起灵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这一试之下,顿时忍不住眉头紧皱。 第25章 心如止水(高强度模式) 手下温度,实在烫的惊人。 很明显这是发热了,很危急且情况严重的那种,他立刻看向方才上药的人:“这到底是什么药?” 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逼视之下,居然让张崇感受到一阵初初成形的严肃压迫感。 “圣婴放心,药没问题,”掩下诧异,张崇把瓷瓶递过去,示意让他嗅闻气味,同时辩解道,“都是上好的药材,只是用了特殊配方,这也是为了激发血脉好促进身体自愈,对具有麒麟血脉的族人有奇效。” “初次使用的话,有些不适也是常事。” 听完,张起灵却并没有放下心来,而是转身再次试了试青年的体温,随即沉声质问。 “……现在这样,也叫正常反应吗?” 张崇看着闭眼靠着椅背,仿佛昏迷过去的青年,一时无言以对。 而被两人忧虑注视着的张从宣,此时是真的头晕目眩。 刚刚旁边两人的对话,他其实也听见了,只是嗓子酸疼,实在说不出话。 不能那么倒霉,正好伤口感染了吧……他不禁暗自叹气了。 意念召出系统面板,视野里已经眼花到一片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 顶着头疼慢慢调整呼吸,平心静气,等了差不多半分钟,才终于看清了那根不断下坠的血条。 【82……74……59……40】 最后,终于危险地停在了一半偏低的位置。 还好还好,看来不至于真的把自己作死。 已经有了两年多的沉没成本,真要是一口气把小号废掉了,他也是会心疼的。 放下心来,张从宣这才看见,旁边那个已经挂了半天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玩家因体质过低触发了负面状态“高烧”与“轻度休克”,是否加大技能强度?】 张从宣恍然。 难怪上了药反应这么大,居然是因为自己的体质问题? 想想也是,当初体质数值本来就调到了比正常人偏低的【40】,脆皮一些也正常……反正就算脆皮,他也是武力99的无敌脆皮。 ……不过,这个【心如止水】的技能,居然还有高级模式? 【是,把技能强度给我拉满。】 “滴”一声轻响,系统立刻遵从了命令,还贴心地留下了提示。 【心如止水(高强度模式):将强制切断大部分感知与情绪,可能导致游玩乐趣减少。】 【注:缺少痛觉感知,可能导致生命危险,请玩家时刻注意血量,谨慎行动。】 下一刻,张从宣倏然睁眼,眸色清明。 四肢依旧虚软无力,蔓延全身的高热应该还在,身体没有了平时那种力量充沛的轻快感。 但除此之外,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来自身体的任何负面反馈,神智清明。 要不是扭头还能看到右肩的厚厚绷带,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一瞬间无痛自愈了。 饶是如此,也完全可以高喊一声,妙手回春,做回自我! 这种好东西,系统怎么现在才告诉他! …… “不能这样下去了。” 眼见情况丝毫不见好转,张起灵的神情忽然冷静下来,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飞快下令:“去禀报长老,或者找个大夫来,总好过这样干看着。” 张崇苦笑一声,面露难色。 “刚刚,族医都被五长老调走了,现在去外面……” “外面也出不去。”一道沙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迎着小孩忧虑又惊喜的眼神,反手拍拍他的肩膀,张从宣轻声道:“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 这话说的,两人皆是不信。 差点发烧到人事不知了,这也能叫没事? 撑着坐直了些,张从宣继续说道。 “眼下族内戒严,没有许可无人能够进出,外面的大夫更是找不来。” “要不,我去找大长老……”张崇咬咬牙,低声提议。 “不必,”张从宣摇头,“你还不清楚大局为重的道理么。” 张崇不由低头。 长老们破例网开一面的可能性,很低,非常低。只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病重,实在不近人情了些。 虽然,他也清楚,在这个古板而森严的大家族里讲人情,完全近乎于一种讽刺。 “其实,我也略懂医术。” 咬了咬牙,他忽然用力抬起头,定定看向对方:“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试试。” 说这话时,张崇内心颇为忐忑。 能得到负责看护圣婴的任务,他当然也是专门进修过时下先进医术的,以方便有什么意外时能第一时间处置。 但在张家,要求给人把脉,是一种比较忌讳的行为。 一是,张家人寿命长久却衰老缓慢,真实年龄这种事,当着人家的面直接说出来难免显得冒犯;另外,懂行的大夫,仅从脉象与骨骼上,便能够得知许多私密信息。 在张家,除了少数几个精研医术的特殊族人,大多数时候张家人并不情愿随意给人看诊与摸骨。 而要说两人之间的关系么,张崇只能说,他自己是没什么信心的。 张从宣自然不知道,对方看似面无表情的阴柔面容下,居然一刹那就想了这么多。 听到对方居然算个中医,他没多想,就干脆地伸过手:“行啊,你来吧。” 正在自我纠结的张崇闻声一愣。 认真盯着青年看了半分钟,确认对方是真的满不在乎,他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是觉得他看不出太多东西,随意敷衍么;还是真的这么自信,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了一些隐秘,也造不成威胁? 抿紧嘴角,他撩起衣袍,就在对方面前坐下来,伸手搭脉。 微微闭眼,张崇专心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下。 张起灵紧紧盯着他的表情,生怕听到些什么糟糕结果。 幸好,对方沉吟了一会,睁眼收回手时,表情还算轻松。 “内有邪毒,现在发热只是正邪交争,只需扶正祛邪即可,”他说的还算自信,“待邪气被祛除,自然脉静身凉。” 另外两人都听懂了。 张家的教育里是包括医术的,基础常见的医理都要学习,只是没有特意进修的话伤做不到那么专业。 这番话简炼一下,就是说伤口有些感染,膏药正在发挥药效,两方斗争才会发烧。喝药帮助药力发散,之后退烧就没事了。 张起灵松了口气。 不过,不知为何,他看着对方的脸,总感觉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 “要用的药材这边就有,”张崇看了眼圣婴作为请示,得到点头后立即起身,“我现在去煎药。” 对方听起来十分专业可信,张从宣听的不由点头,颇觉安心。 里衣早就被血染透了,他捡着还算完整的外袍随意披上,朝张崇颔首示意:“那就拜托你了,这次多谢……”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张从宣在么?长老们叫你过去议事!” 屋内三人皆是一愣。 第26章 圣婴,不过如此 …… 目送青年跟着传讯族人消失在门外,张起灵捏着门框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看向一旁:“老师他,以前也是如此么?” “向来如此,”张崇低着头,“族中有传言说,他是因为从小就经历多次天授,心性淡薄,所以自命孤高,不近人情,唯命是从。” “不可能!”张起灵想也不想地脱口反驳,拳头瞬间紧攥。 不近人情的人,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询问他的意愿。 老师是张家第一个问起他名字的人——不是圣婴这个名义身份,而是属于自己的名字。 也是老师,上课之余,教会他第一次认识到“玩”是什么东西——不用理会任何身份、规矩、完全放松地抛开一切去体会这个世界。 以实践教学的名义,老师会带着自己去后山散步,见识飞禽走兽、草木花虫;有时走的远些,去远离张家的村镇上闲逛,返途时,老师就会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表面上没说过,其实心底里很喜欢也很享受这些独属于自己的、与老师的亲近相处。 那些新奇有趣的事物,平凡而忙碌的人群,颜色鲜艳的糖果……都是其他人绝不会带给他的。 在这栋庞大而阴森晦暗、仿佛早已死去的建筑群内,是它们透进来了源于外界的些许光明。 即使,老师只是遵照长老们的命令在尽心照顾“圣婴”……对他来说,也足以倍加珍惜了。 这样有血有肉的亲切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又是尊师,张崇对圣婴的激烈反应相当理解:“只是传言罢了,他的确不是无情之人。” 如此说着,他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很久之前见到的,那个满身血迹,差点亲手将五个同龄族人杀死的孩子。 即使一只手还软软垂着,这样狼狈,也依旧昂着头,稚嫩的脸上,显出的是毫无悔意的漠然冷酷。 当时的他,无意旁观了全程。 一开始只是言语冲突,但五人中某个孩子率先推倒了张从宣之后,事情就迅速演变升级了。 在张崇看来,当时的他并没有显得很生气,表情从容,是自己撑着地站起来,还一丝不苟地拍拍袍子的土。 下一刻,上前还想去再推的那孩子,就猝不及防被一脚踹翻了。 张从宣出手很有规划,他先突袭将领头人打伤,等最强的年长者本能来出头,便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突然转移目标将人击倒,随即干脆利落废了人的四肢。 一套下来,其他孩子反应不及,已被他的狠戾吓破了胆,之后简直就变成了他一个人追着四个人的歼灭战。 路过的张崇完全看傻了眼,半晌才想起叫大人们来。 在那之后,张从宣一举成名,从几十个内族孤儿之中脱颖而出,也入了长老们的眼,就此木秀于林。 也有同龄族人试图与他交好,他们一同受训,年纪渐长便要时不时出任务的,但张从宣根本不记同行者的名字。 他没有人情往来,从不与人交好,永远一副疏离冷漠拒人千里的态度,除了做长老们发布的任务便是训练,整日独自待着。 仿佛没有任何欲望,只为了任务而任务,为了活着而活着。 放野后,因为天授,又时常神出鬼没不见踪影,渐渐便传出流言,说他体质殊异,已被多次天授磨灭了人性。 这样的话传多了,即使他压倒性的实力依旧令人戒惧,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却也渐渐可以淡然置之,不予理会。 但,也是两年前开始,张崇又一次亲眼见证了,这个“无欲之人”从所未有的一面。 成为圣婴的老师之后,张从宣似乎转了性一样,渐渐多了些人气,开始变得活泛。 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冷淡,但面对圣婴时,他耐心细致的那种姿态,偶尔露出的温和笑意,每每都能看得张崇暗自咂舌。 而且,破天荒的,这个向来对族中高层言听计从的家伙,居然会为了圣婴违背族规! 第一次察觉这件事的时候,张崇真心怀疑过,他是不是被人悄悄替换了。 提心吊胆等到人回来,他大着胆子借机发作,趁机狠狠捏了把那张脸检验过——幸好,他松一口气地确认了,还是原装的。 不过,对方似乎把这当做了轻轻揭过的意思,从此在毫不遮掩地他眼皮底下寻机出入,乃至光明正大地要求掩护…… 张崇不知不觉想的出神,所以冷不丁被扯了下衣角的时候,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你在想什么?” 张起灵莫名看着他,却也没太在意,直截了当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老师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之前为何欲言又止?” “啊!”张崇一懵,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之前是出于不知该不该说的纠结,但面对地位崇高的圣婴,他就没有了太多顾虑。 何况,作为自己看护对象的小主人,他也拒绝不了这道命令。 “情况不算太糟,只是看着凶险,”一边解释,回想起刚刚的发现,张崇的神情颇有些微妙,“激发血脉对本家人本是寻常,一般都只是疼上一疼就没事,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自身体质偏弱,受不住药力……” 张起灵默默听着,低头无言。 说到这里,张崇也忍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以前也没听说,对方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啊。 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强悍的人,体质居然比常人还要弱上许多,甚至药力强些都受不住……要知道,因为张家人身体素质都不错,他们族内用药往往都比普通人要重,还偏好药效更强更快的猛药…… 不对,想多了,自己都能看出的东西,族医应该也清楚才对。 只是这种事不好宣扬,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吧。 安静了几分钟。 还是张起灵率先出声:“先抓药吧,煎好等老师回来服用。” “是。”张崇应声。 张起灵无声跟了上去,帮忙拿出药材称取的同时,心中却不禁想了许多。 体质偏弱,连外伤药都受不住,那么以前每次受伤时,老师也是这样难受吗? 即使短暂昏迷,也要强令自己立刻清醒过来,又没事人一样被长老们叫走议事,张崇竟然还说,这是常有的事。 ……老师明明教导他尽力而为,偏偏对自己如此严苛。 这不对。 老师是遵从长老们的命令到自己身边的,他从没忘记这点。 即使总是愿意在日常询问自己的意见,会说着“我听小官的”,但面对长老们的命令时,自己的话,似乎还不够分量。 老师说过,要学会分辨有效信息,看事情要懂得透过表层去看内里,就能知道该如何做来达成目的。 张起灵忍不住地去想,他想要老师不这么辛苦,受伤了生病了就好好休息,该怎么做才能办到? 是地位不够高吗?长老们明明常说,圣婴是全族的希望所系,重逾泰山,所以不能随心所欲,要克制,要行止有度。 看来,也只是说说而已。 高高在上的圣婴,不过如此。 即使族老们,也没法说一不二,长老的位置足有五个,五人之间还会意见不一而互相置气——他年岁更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他们数次争吵。 也许,要更高的位置才行…… 恍然间,张起灵想到了那个只流传于族人口头中、空悬多年的存在。 ——张家族长。 …… 另一边。 七拐八拐的,张从宣被带到了刑事堂背后,一处看似普通的院落。 对这里,他并不陌生。完成的任务中,有时会需要捉几个俘虏回来,便是带到此处,交给对应的族人处置。 如果说刑事堂是明面上对族人的处罚,那么这里,就是张家的监牢所在。 他过去时,三长老和五长老面色严肃地在门口低声交谈着,似乎正特意等待。 见他过来,五长老张隆兴转过脸,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微微皱眉:“你发热了?” “……无碍,”青年只微微摇头,“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用不了太久,跟上。”三长老张隆出沉着脸转身,带路往侧屋的位置。 进门打开机关刚下楼梯,便猝然发问。 “你跟张应山认识多久?交情如何?之前可有察觉异样?” “张应山?”张从宣怔了一下,本能答道,“之前不熟,这两年因为教导圣婴,来往多了些,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说完,他悚然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惊愕看向了越走越低的地道深处。 “他在这里?” 第27章 你相信长生吗? 三长老沉声颔首:“他要见你。” 张从宣沉默了。 此时此刻,会被关押在此地,还让三长老用这种语气提起的,会是怎样的人? 答案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与今天的刺杀有关。 想起那个总是语气谦恭,忙碌往来的清秀年轻人,他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见他只是微微蹙眉便无多余表情,步伐依旧平稳,也并未着急发问,三长老张隆出暗自点头,本就不多的疑心又消减了些。 “不必紧张,他道有些事只有见过你才肯交代,你遂他的意聊一聊就是。” 能被带来这样的要地,对方当然已经被排除了嫌疑。 在他眼中,这个年轻后辈沉默寡言却清白自持,作风堪称楷模,向来是令人放心的。 但出了这样的事,又被刺杀嫌犯点名要见,他心中难免多了几分疑虑,故才特意提前出言试探。 当然,虽然表现过了关,该有的提防还是少不了。 带路来到一间独立隔断的牢房面前,张隆出抬手点亮挂在栏杆边的烛火,看着里面那个循光半支起身的人影,冷哼一声。 “张应山,你要见的人来了,有话快说。” 扫了眼定定站着,看向牢房内的青年,三长老也没多说,只留下句“只有一刻钟”,便挥袖负手,利落转身去了拐弯之后。 张从宣心知,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隔壁监听。 显然,这也是出于对方的要求,只是不知道,张应山是用什么交换来了这样的片刻“会见”,又为什么要找自己? 收回视线,他带着些许好奇,打量起这个阴暗的地牢。 由于深处地下,窗子是没有的,几捆稻草便是全部的保暖措施。 阴暗潮湿的环境也是料想当中,大概是用了药物,并没有太重的潮腐味,再加上才住上人没几个时辰,除了淡淡血腥味,气味尚可忍受。 “你倒是没心没肺,”张应山终于挪到栏杆边,见他居然姿态悠闲地四下打量,不由微微苦笑,“不问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吗?” “你要想说的就是这个,何必特意叫我来?” 张从宣轻吸口气,这才把视线缓缓落到身形狼狈的年轻人身上。 实际上,并非有意忽视,他只是有些……不太想直面对方现在的模样。 用小号杀土匪、暴打刺客的时候,他还是相当享受战斗的乐趣的;对玩家来说,这属于标准的敌方目标,直接干掉完全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眼前人好歹是认识两年多的熟人,虽然稍微打理过衣衫还算完整,当下明显已经受过刑、直不起腰只能拖着铁链匍匐在地的模样,看着不免让人觉得心酸。 盯着他看了会,张应山倒是忽然笑了。 “我早就想说了,从前你恃才傲物,从不正眼看我们,没想到当了老师后,这两年脾气竟然温柔了许多,还真是不适应呐……” 张从宣俯视着他,面无表情。 “我已经时日无多,开个玩笑也不行么?” 见对方眉眼微蹙,明显流露些微不耐,年轻人低声叹了口气,也不再扯闲:“好吧,你这人还真不经夸。” 拽着栏杆半坐起身,他把半身重量压在牢门上,轻轻舒了口气。 随即反手,拍了拍地面示意。 “还是坐下说吧,一直仰着脖子很累啊。” 反正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即使张从宣有些看不懂他的意图,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离得近了,那股药膏味混着血腥气冲进鼻子,张应山微微讶然扭头:“你居然受伤了,怎么——” 顿了顿,他声音低沉了些许:“抱歉,我无意伤你的。” “你事先不知道刺客的计划,他们并不听命于你?”张从宣并没放在心上,反而立刻注意到了对方话中流露的信息,“还是说,你们是两拨线的人,互相并不直接接触?” 张应山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道:“我事先知道他们要行动,但没问具体计划。” 话题到这里有些中断,张从宣想了下,还是直白问了。 “你们为何组织刺杀?” 这次,对方反而没有立刻回答,只轻轻扯了下嘴角。 “三长老没叮嘱你什么不该问吗?”年轻人面上浮现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语带讥讽,“看来你也不是他们的自己人。” 张从宣偏头看着他,感觉对方似乎在暗示什么。 不过紧接着,张应山就突兀转了话题。 “你知道么?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很快会天授,所以这个任务迟早得中断,到时候要做些什么会简单很多。” “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一年两年过去了,你的状态竟真就维持得如此之好……该说,不愧是从不失手的任务工具?” 说完,他紧紧盯着对方,却见青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安静听着。 忽然感到无趣,张应山闭眼仰头,本想吸口气,却冷不防扯到钝痛的胸口,顿时连声呛咳不止。 “咳咳……其实我们……咳咳,也考虑过下毒的……” “他们挑你,其实咳咳咳,也没找错人。”等终于勉强压下喉间痒意,张应山再抬头时,已经气息不稳。 他眼神直勾勾的,面容带着几分惨然:“第一天见面时,你特意让我换餐食用具,是有意为之的警告吧?我很想知道,从那时起,你莫非就对我起了疑心么?” 这个是真没有,张从宣无奈,只能朝他摇摇头:“你自己心中有鬼。” “呵呵,”张应山半点不信,甚至对此嗤之以鼻,“在这里,心中有鬼的何止我一个?上位者独裁专断,倒行逆施,族人离心离德,家族早已是积重难返,只是你自闭视听,不闻不问……罢了,此时说来也是无用。” 他深深呼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一字一顿道:“你可知,族中圣婴的来由?” “族中传闻,百年前受皇帝委托打开的龙纹石盒?据说牵扯到家族祖上千年前的秘闻,事关长生的秘密。所以圣婴生来不凡,地位崇高。”张从宣回忆着零碎的记忆,随口作答。 然而话音落地,张应山却毫无预兆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圣婴!圣婴!” 他猛地扑在了栏杆上,额头用力抵住木条,几乎将自己撞得青紫,却不管不顾,只是发泄般将栏杆与锁链摇晃得哗哗作响。 “我问你,你信长生么?!” 这次见面,他一直表现得安之若素的模样,此刻骤然流露怨愤几至偏执的情绪,实在出人意料。 张从宣不由看得一怔。 “砰”地一声,似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脚步声响起,三长老匆匆出现走了过来,随手一掌就将发狂的张应山打翻在地。 “不必理会这叛徒。” 张隆出语调如常,只是低头看向地上狂笑不止的年轻人时,压抑不住显出些许阴鸷:“你先回去,我还有话要问,” “……是。” “这几天族中无事,你好好养伤,专心看护圣婴。” “是。” 张从宣此刻有些恍惚,下意识张口应声,转身准备出去。 离去之前,鬼使神差一般,他最后瞥了一眼仍在自顾自大笑的张应山。 不经意对上的,是一双格外清明冷静的绝望眼眸。 却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是朦胧带泪。 心跳忽然滞了一拍,青年抿着嘴唇,匆匆转身离开。 一直到走完楼梯,回到地面重见光明,这双眼睛非但没有消去,反而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莫名其妙的,此时再去回忆,连那疯狂的笑声似乎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恸,凄然如同嚎哭。 已是黄昏时分,天边云层浸染出种种瑰丽迷幻的色彩,张从宣抬眼远望,忽然生出些许怅惘。 不仅是为了这次莫名奇妙的会面,更是因为,在最后张应山借着摇晃栏杆掩饰,朝他做出的那两个手势。 在张家的暗语里,这两个手势的含义,分别是“死”与“假”。 而要与对方的话结合起来,张应山真正想告诉自己的,其实应该是……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 第28章 缺位二百多年的张家族长 深深吸了一口气,寒风之中,张从宣情不自禁拢了拢身上的厚实斗篷。 “有些冷了吧?” 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青年下意识看去,随即微微低头行礼:“五长老。” “不必多礼,”五长老张隆兴简单一摆手,“你还发着烧,我也不多留了,赶快回去吃了药歇息吧。” “是。”张从宣也觉得不宜久留,顺水推舟转身离去。 目送他出了院门,张隆兴回过身来,久久注视着夕阳下渐渐被阴影笼罩的山脉,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下午,两个刺客连带着被牵扯进来的几人便被尽数处刑了。 为了起到警示作用,内族大部分与外族的部分族人都被叫去观刑,除了大长老之外的所有长老也列坐其上,面色严肃。 上百人站在冬月的凛冽寒风中,面无表情注视着数个只有脸还完好无损的人被刀刀划开血肉,从闷声不吭到凄厉惨叫再到微弱呻吟,最后变成一团只剩肌肉本能反应的模糊血肉。 张从宣夹在其中,望着四周一群麻木而无动于衷的面孔,忽然有种置身事外的割裂感。 两年来,从未有一刻,他如此清晰认知到封建大家族的繁华之下,那种独属于陈旧时代的传统黑暗的一面。 即使知道这只是游戏剧情,依旧十分令人窒息。 过程中他时常忍不住去看张应山,想知道对方说出了那样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会不会再有什么暗示或眼神。 哪怕是狠狠咒骂呢。 让人松口气又莫名失落的是,整个过程中,那个年轻人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疲惫憔悴的张应山,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没有再看向任何人。 也许是受伤太重失了心气,或者本就没抱什么期望,只是在临死前随便找了个人发泄情绪。 总之,这个似乎身藏许多秘密的人,就此安静咽了气。 张从宣却隐约有种直觉,这并不是结束。 没办法,他不能不去在意。 暂且不论真假——虽然实际上他已经信了大半——假如把张应山说的一切都当成真的去思考,会如何呢? 听对方的口风,这件事很可能是高层的计划。 那么,也许是某位长老,或者干脆所有长老都是共犯,齐心协力一同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 而阴差阳错或者机缘巧合,有一群张家族人,已经得知了这个惊天大秘密。 圣婴是假的,所有人都被骗了——这种消息一旦传出,所造成的威力,无异于在整个家族头顶投放了一颗原子弹。 信仰被毁的张家是否会四分五裂?他其实不太关心。 但一旦这个颠覆性的事件发生,作为一切源头的现圣婴本人,小张同学无疑会首当其冲,陷入可怕的漩涡中心。 即使理论上,现在也还只是个孩子的圣婴,才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从头到尾都是身不由己。 但谎言败露之时,疯狂的人们会做出什么来发泄,这是无法预计的。 人类的劣根性,本是一种无法预估也容不得乐观的东西。 即使系统给出了小张同学很可能就是下一任族长的暗示,但这样的危机之前,仅靠这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一点也没法让人安心啊。 直到人群散去之时,青年都禁不住设想着,假如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小张同学? 左思右想,除了离开,好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最后,他都忍不住自暴自弃,想着要不直接解决问题根源算了。 谁敢乱说话,在开口之前直接一刀毙掉。 省心省力,一劳永逸。 ……好吧,他也承认就是白日做梦。 这游戏显然不是无脑杀爆解决一切的类型,还是得动动脑子。 这事的难点在于,他还没法大大咧咧直接去找理论上是相同立场的长老们商议。 没见张应山只轻轻提了一嘴,三长老连形象都顾不上,立马就踹门跑来打断赶人了么? 要是暴露自己也是知情人,说不定马上就轮到他变成灭口对象了。 唉……真是左右为难呐。 张从宣惆怅地叹一口气,揉着太阳穴慢悠悠往自己小院子走。 “从宣?” 半路上,冷不丁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循声望去,就见一道微笑从容的身影不紧不慢踱步而来,他不由有些惊讶:“四长老,您找我?” 虽然住处距离是最近的一个,但这位四长老,在张从宣的印象里根本没什么存在感。 无论是态度和蔼、代行族长的大长老,掌管族规刑罚,时不时借机找茬的二长老,沉默阴鸷、行事酷烈的神秘三长老,乃至负责内外族务、开明刚正的五长老,个个都是性格突出,特色鲜明的存在。 总是充当端水大师的四长老张瑞芳,夹在其他几人之中,实在显得有点默默无闻了。 另外,此人据说本是外家的族人,是因为某些原因被破格迁入内族,故此行事低调,不喜争斗。 毕竟,他作为“瑞”字辈,却甘愿居于“隆”字辈的三长老之下,并且与脾气刚直、性格强势的五长老张隆兴关系不错,跟其他人也几乎从不置气。 从这几点上,似乎可以佐证此言非虚。 再就是,他手下掌管着族医与库房,还监管着南边几处工程的进度,属于后勤部长的类型,本身也不怎么跟圣婴交集。 所以此时被对方叫住,张从宣是真的一头雾水。 好在对方并没卖关子的意思,等走到近前,便痛快道出了缘由。 “你急匆匆回去,只怕会扑个空,圣婴现在应当在祠堂那边呢,”他顺势带路转向,含笑招了招手示意,“凑巧,我也要顺路过去一趟,咱们一起走吧。” 是哦,多亏遇见他,正好省了自己白跑一趟。 青年下意识道了谢,就快步跟上。 然而没走出几步,张从宣忽然反应过来了。 等等,自己也没说是急着回去找小张啊?怎么不知不觉被对方带偏了! 这四长老的话术有点厉害的。 不动声色的两三句话,一不留神,就让人被动跟着他的意思走了。 这一刹,对着这个笑眯眯似乎毫无威慑力的人,张从宣不由自主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不过,既然对方惯于绕弯子,他反其道而行之便是。 想到这里,张从宣立刻停步,抬袖掩着唇,虚弱地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抱歉了四长老,我好像又有些发热,怕是得先回去煮些药吃。” “如若无事,我便……” “从宣,”四长老张瑞芳忽然出声,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告退,随即目光一转落在旁边建筑上,悠悠叹了口气,“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 张从宣左右看看,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祠堂附近的路上,现在正停在一堵高高围墙之外。 即使隔着墙,稍一眺望,仅凭那院内建筑高耸飘逸的飞檐之下,时不时散发出令人心神清明的清脆铃声的八角铜铃,这所建筑的所属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里是族长主屋所在。”他轻松给出回答。 “不错。” 四长老张瑞芳抬手轻轻抚摸着有些褪色的陈旧墙砖,回头时,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自上任族长逝世,这里已经空置了二百二十八年之久。” 见青年似乎依旧不明所以,张瑞芳莞尔一笑。 下一句,陡然语出惊人。 “野心之辈众多,这么些年却再无人得以接任族长之位,从宣,你可知为何?” 第29章 见到它,你便会识得 以张从宣的身份来说,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敏感了。 实在不知道四长老今天是怎么回事,他维持着神色淡然,仿佛没察觉对方的话引一般,答得意简言赅。 “在下不知。” 对他的谨慎姿态,张瑞芳并没放在心上。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捻了捻手上沾染的砖灰,他呼出一口氤氲的白雾,意味深长道,“没办法,谁让那件最重要的族长信物遗失了呢。” “正因为缺了它,所以没人能再进入族长主屋,继任仪式,自然也就变成了一句空谈。” 听起来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特意跟自己提起……张从宣沉默了一下,微感无奈:“您该不会觉得,我知道这信物的下落吧?” 虽然是家族里上任族长的仅存血脉,但实话说,他绝对跟这东西不沾边。 从记忆中来看,父母逝世前,他是就在旁边陪伴的。 直到撒手人寰,他们也只叮嘱独子谨言慎行好好生活,从来没交代过什么秘密。 没成想,对方听完,突然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 “哈哈,怎么会,”被他逗得不行,张瑞芳难得笑得灿烂,嗓音都开朗了几分,“上任族长在泗州古城逝世的时候,尚是康熙年间,怎么也找不到你身上去,别想太多。” 笑完,他摇摇头,也终于坦言。 “不瞒你说,那件信物是随着族长身亡被一同掩埋于地下的,即使多年来地上世事变动,它一定还留在那里。” 这话半点不假,只是多年来,族中也在不断组织勘探,至今无有所获。 “难道一点不心动吗?”张瑞芳上前一步,望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拿到遗失的信物,就几乎可以说拿到了继任族长的资格。” “按血脉来说,如果是你有想法,那也完全顺理成章。” 好家伙,张从宣听得不由沉默几秒。 钩直饵咸啊。 思路呢?图纸呢?人力和资源支持呢?水文地质变动情况呢? 搞了半天,这位原来是过来给他画饼的,光说个“泗州古城”的地名,就试图引他下水? 就算丢开可行性不谈,系统已经明示暗示小张同学要当族长的,自己先上位算个怎么回事? 到时候禅位,当个村子的“太上皇”? 作为神志清醒的现代人,他可是知道时代大势的,这种封建式家族结构终究会变成历史车轮下的一片尘埃。 再者大号才是模拟经营游戏,小号还是玩得轻松一点,被个山沟里的古老家族困住手脚,绝非他所愿。 想到这里,张从宣十分坚决地摇头了。 “我并无此意,分毫没有。” 这下,四长老的眼中真的闪过了一丝兴味。 还要再问,青年却态度坚决地告辞一声,转瞬快步离去了。 仍旧站在原地,半晌,张瑞芳才收回视线。 “竟然谨慎至此,”他笑了一笑,轻声自言自语,“连想都不去想了么。” 不过,再想到对方的名字里所蕴含的父母期望,他又忍不住叹息一声,对此似乎理解了几分。 这次会面,其实起因很简单,只是之前百无聊赖观刑时,无意发现对方似是有些低落失神。 反正无事,他便寻个由头随意聊聊,想由此窥出对方心境受到多少影响。 没想到,这番交谈之后,现在他居然真心实意地觉得,对方如果有心思也不错。 面对名位的诱惑,多少人趋之若鹜,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世间能有自知之明,懂得取舍的人,才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而且他刚才所言非虚,不仅血脉说得过去,就个人实力以及族人声望的方面来说,对方也是相当合适的人选。 哎呀,没想到随便一试探,反而把自己都快要说服了。 眉眼一弯,张瑞芳望着那道渐行渐远、快要消失在小路尽头的人影,突然心意微动,扬声喊道:“那信物是个青铜铃铛,你见到便一定识得!” 对方步伐匆匆,似乎没有听见。 张瑞芳却敏锐注意到了那极短的一个停顿,情不自禁失笑一声,也负手自行回去了。 …… “你看得仔细,他是否有所动摇?” “……自昨晚起到方才观刑完毕,言行举止一如既往,没有异常。再等等,最好再观察一段时间……” “哼,”发问的男人坐回上首,惯做威严姿态的面容上,并不掩饰不耐烦,“等,又是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早就说过,那小子冷心冷肝,不是个容易操控的。” “你们在他身上花费这多心思,纯粹是浪费时间!别忘了,我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老家伙们都在计划让假圣婴在外露面了!” “浪费时间?”对方也有些愠怒。 “若非有他在碍事,计划何至于三番五次夭折腹中?你也知道时间不多,刺杀已经失败,之后怕是再难有下次了。不从他入手,我们该如何再寻找机会!” 威严男人微微眯眼,不答反问:“张应山既死,此后,剩下的人想必会乖乖听话了?” “也就四五成,这群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心。”对方有些没好气。 “差不多也够了,”威严男人自顾自颔首,“不用再费力迂回,我想,不如此后便从圣婴本身着手。” “这……”另一人有些犹疑,“当真如此?那岂不是说,我们此前的心血,尽数都要付诸东流?” “我们等得起么?圣婴越长越大,只会越发让人插不进手,不如狠下心来拼一把。” 对方被成功说服了。 威严男子最后叹了口气:“……加快进度吧,在圣婴正式露面之前,我们不惜一切,也要戳穿这个天大骗局!” …… 快步走到祠堂附近时,张从宣已经把刚刚的谈话抛之脑后。 比起什么虚无缥缈八字没有一撇的族长之位,现在他心头挂着的,主要还是张应山留下的那个大麻烦。 不得不说,刚刚一番交谈,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对于圣婴问题,他突然有了个新思路。 既然谎言已经被人所知,一味隐瞒终究没法长久。与其想着怎么堵住别人的嘴,或者把知情者统统干掉,不如转换下思路。 如何把谎言暴露的影响降到最低?或者说,如何把小张同学本身从这件事的漩涡中心拉出来? 或许,可以用一个更大的靶子,来转移焦点。 他正想得出神,迈入门槛时,冷不丁被人拉了一把。 本能闪过身去,定睛看去,才发现正是熟悉的俊俏小白脸。 “张崇,你没留在小……小哥身边?” 喊小名喊习惯了,差点脱口而出,瞥到门口几个等候中面露好奇的外家族人,张从宣不得不紧急改了口。 第30章 总也该说话了吧 张崇也是一呆,随即反应及时地接了下去。 “方才小……小哥被带进去,他们让我等候在外。不过方才又有几个族人寻来,也受到传唤进去了。”张崇摇摇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从宣没太在意对方表情,原地凝神驻足,随后沉吟了几秒。 “大长老在与人议事,小哥不在,许是被留在厢房那边等候了。” 说着,他转身沿着院墙往照壁另一端走去。 张崇默默跟上,又有些忍不住:“你全凭耳力听见的?” “……当然不是,”张从宣诧异看他一眼,“这里怎么可能听得到厢房,我只是隐约听见大长老他们寒暄,推测得出的。” 也就是说,关于大长老的部分,的确是听见的了。 他们现在站在祠堂门口的照壁旁边,与最后方的享堂之间,距离足有几百步之远,中间另有房屋树木庭院相隔……即使只是隐约听出人声,也已经有点可怕了! 这样超乎想象的敏锐五感,在当下的家族里,他仅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看到过。 又一次被明晃晃的差距摆在眼前,张崇肩膀一松,忽然有些无力。 原本纠结许久的话,此刻一不留神,也顺着脱出了喉咙。 “……抱歉。” 率先走到侧路厢房背后,正四下张望找人的张从宣疑惑回头:“嗯?” 话已出口,张崇反而轻松了许多,再不犹豫。 “我理应惭愧。”他低声说。 作为大长老的亲信下属,在刺杀事件水落石出之后,他自然也得知了对方吐露的部分情报。 说不后怕是假的。 话到了此处,他也不作扭捏之态,低叹一声,低头深深弯下腰去:“两年来,在圣婴的事上从未出现过失与纰漏,我该谢你。” 闻声,张从宣动作微顿,一时没有说话。 相处两年多,他也差不多清楚,张崇其实是个相当别扭的人,还要面子。 偏偏碍于命令,又不得不时常被迫为虎作伥。 因此,他还挺喜欢阴阳怪气和支使这人的,看对方暗自憋气又反抗不了的表情也是他的日常乐子之一。 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真情实感,刚刚还暗地里管对方叫小白脸的人,此时难免有些心虚。 半晌没有回应,张崇的脊背逐渐僵硬了。 他有些尴尬,下意识想去看对方此刻的反应,疑心对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却又不好直接起身。 一时简直要恼羞成怒。 就在他暗自咬牙的时候,头顶倏忽传来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双手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谢我就不用了。” 朝面色有些涨红的俊俏青年微微一笑,张从宣同样低头,还以真心实意的弯腰一躬身。 “是我应当谢你。” “对你来说,保护圣婴只是履行职责,本无需如此。” “而作为老师,我保护自己的学生,乃是天经地义,这跟他的身份无关……所以,这几年尽心尽责,我要谢你才对。” 话音落地,系统的声音随即响起。 【……张起灵认可度+10,目前总值49。】 咦? 张从宣立即直起身,视线锁定了眼前这栋平平无奇的围墙。 而正心情平和的张崇,还没来得及在这前所未有和睦的氛围中多沉浸一秒,就见青年霍然起身,大步朝着厢房门口走去。 还不忘抬手招了招,示意跟上。 “愣在那干嘛,走吧,人就在里面。” 张崇:“……” 够了,让他再多感动一下会死吗! …… 几刻钟前。 因为父亲要前来办事,六岁多的少年阿客,再一次被带进了本家大院。 作为张家外族的孩子,他来这里的机会不多。 仅有的几次机会,大多也就是每年拜年时,跟着大人们匆匆进出一回,对着一群严肃的长辈作揖磕头,喊着并不熟悉的种种称呼。 而即使新年,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喜庆装饰。 更不会像他们自己家里一样,点起喜庆的红灯笼,大家笑盈盈地说着吉祥话,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样子。 即使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跟他说不到一起。 在附近的人家中,因为喜欢看书,懂得多又时常能想出鬼点子的阿客在同龄人中很受欢迎,从来都是聊上几句便可以成为朋友。 但本家的孩子们,评判人是有自己的一套标准的。 他们聊天,两三句便要问起血缘亲脉,比对家里在族中地位,甚至计较谁更受大人们重视。 一听阿客是外家的族人,顿时笑脸就没了,还要昂起下巴,表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傲慢模样。 还有对他一点不理睬,直接当没看见的。 少年也有自己的傲气,这样的事情发生两三回之后,他虽然不至于跟大人告状,却也不再主动接触那些孩子了。 在这其中,只有一个例外。 在他两岁后有记忆起,拜年出来时,总能看到一个长相乖巧的孩子,穿着厚袄就站在天井或者走廊边上,安静地看着人来人往。 他不说话,其他孩子也从来看也不看就跑走,从没人喊他一起去玩。 在这个孤僻不合群的孩子身上,阿客难得寻到一点同类般的亲切感,见得多了,有一次就忍不住上前去说了话。 听他自我介绍是外家的,这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异样表情,只是望着天,神色安静地听他杂七杂八闲扯。 对方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偶尔点头摇头,但那一次,阿客聊得非常尽兴。 尽管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天生缺陷,还是年纪太小了,根本没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更可惜的是,在之后几年的年节,他每每带着期待跑进本家大院,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个特别的孩子。 直到今天。 等着父亲出来,沿着院墙随便走走的时候,阿客意外听到了前面几个耳熟的声音。 “……你们看,他站在那不动,鸟雀居然就一群群落到身上去,毫不躲闪,真是奇怪。” “为什么他不捉下来丢掉?” “蠢!你以为他是你吗?”中间的半大孩子不屑地摆摆手,压低嗓音,“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我家大人说的,他跟咱们不一样!天生的!” “这个我也知道!”另一人急忙附和,“我家大人也说,不要跟他说话!” 少年阿客听到这里,对这些孩子口中的人忽然有了点猜测。 他快步跑过去,伸头往里一看,就见到了那个消失许久的孤僻孩子,正一个人静静站在厢房院子里,低头看着地面。 他的身边落满了鸟雀,却不叫也不飞,只是陪伴一样安静围绕着踱步。 而几个本家孩子,正站在门口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看到这一幕,少年阿客顿时有些生气了,他朝着那几人走去,大声插进话去:“你们说的都不对,我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在几个本家孩子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他故意清了清嗓子。 “因为人家安静可爱,连鸟雀都喜欢。不像你们几个聒噪吵人,连鸟儿都忍受不了,要躲闪到一边去!” 几个本家孩子都是一愣,等反应过来,顿时有人气不过反驳:“胡说什么,阿客,你这个外家的……” “算了,”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示意,“外家的人知道什么,我们何必跟他多说。” 几个人嘀咕几句,似乎不屑理会一般,大模大样离开了。 阿客并不在意他们,只是看着连院子里原本安静低头的孩子似乎都被声音吸引,抬起头来望向门边,顿时有种自己当了一回英雄的自豪感。 这会,只要不是真哑巴,总也该跟自己说话了吧? 然而这隐秘的得意也没能持续太久。 在他期待的注视下,那孩子眼睛明亮地定定看着门口,半分钟后,忽然开口了。 他仔细一听,对方喊的却是: “——老师!” 第31章 您从前也随地大小睡吗 咦? 阿客呆了一呆,还没在“果真不是哑巴”和“他喊了什么”的想法里反应过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串属于大人的轻微脚步声。 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身后。 伴随着极轻的一声笑,有人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十分温和。 “你是叫阿客?说得很好,不必在意他们。” 顺着声音抬头,有些紧张的少年,便看到了一张极其令人印象深刻的脸。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对方那俊秀出众的外貌。 因为基因优良,张家人少有长得丑的,大多数族人称得上清秀端正,俊男美女亦是常见。 但眼前这个青年,依旧算得上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特殊的人之一。 是气质。 与院子里小孩身上那种与世隔绝般的孤僻相近,却又更内敛,更平淡。 看着这个人的眼睛,你很容易就觉得,对方其实并不对你感兴趣。 或者说,他其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小小年纪的阿客,其实非常擅长观察大人们,还会与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学到的相对比,继而独自思索。 一个人活在世上,心里总是要有欲望的。 这种欲望映射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言语中,端正自持的人与肆意享乐的人,只是克制与放纵的区别罢了。 譬如父亲吧,便总想着本家能够更振作些,为此劳心劳力也心甘情愿。 而母亲呢,她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为自己的天赋与努力骄傲,又时常担心自己是否成长太快。 看出这些,其实并不会影响什么,阿客依旧敬爱自己的父母。 这种习惯也一如既往持续下去,属于少年自己深埋心底的小秘密。 但这种习以为常的观察,放到眼前这个态度亲切的青年身上,他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惧意。 因为……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欲望! 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原原本本倒映着外界的景物,可是阿客看得出,对方其实根本没把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 他看着人,只是单纯“看”,就像看着任何无生命也没神志的死物。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惊悚。 设想一下,一枝花、一丛草、一棵树,虽然人看到了会或喜或叹或悲,但谁会在意花草树木本身的想法?更遑论视为同类了! 所以现在,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的他心下狂跳,喉咙却跟塞了块棉花似的,半声也发不出。 嗯?怎么回事。 张从宣看着僵硬的少年,顿时有些怀疑自我。 名唤阿客的孩子,看起来至多六七岁大,比小张起灵要高出一个头,只听声音,便显出一种与本家分外不搭的张扬气息。 本就生得清秀可爱,因为眼下那颗泪痣,甚至长相有些偏向秀气精致。 只是现在被自己看着,莫名就变得脸蛋惨白,浅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受到惊吓的小表情。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砰砰直跳的过高心率,张从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自己笑得就那么吓人?不应该吧!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看了眼系统弹窗,青年一时遗憾郁闷兼有,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他在张家晃悠两年了,也没少见本家的孩子,可直到今天,才误打误撞遇到这么一个符合标准的。 结果一见面,就把人好好一个开朗孩子都吓得不会说话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有缘无分? 才怪! 对玩家来说,就算是强扭,见到的瓜也是自己的!绝不可能放过! 心下暗暗计划着细水长流潜移默化,张从宣继续向前,朝院子里自家学生走了过去:“我来迟了,小哥在这边待了多久?有没有无聊?” 等他走开,少年阿客猛地喘了口气。 感觉跟重新活过来一样,他攥了攥手心,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汗了,现在手心都是凉凉的。 这就是,小孩的老师吗? 真是有够特别的。 不过看着走到院子里去的青年,他急剧跳动的心跳,不知不觉间,已经和缓了许多。 无他,现在正微笑弯腰去牵小孩手的青年,眼中已经有了“存在”。 像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天上人落到了地面,现在,对方身上终于具备了几分生气,变得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甚至,之前的感觉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之后,阿客自己突然生出了几分羞愧。 小孩的长辈好声好气表扬自己,他不但没回应,居然在心底还暗自揣测对方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即使这种想法无人得知,也有点太失礼了! 另一边。 少年从眼露惊惧到面色挣扎,乃至欲言又止的整个过程,小张起灵全都看得清楚。 老师好像很感兴趣,他想。 是因为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吗?因为欣赏少年仗义执言的表现? “没有无聊。”他轻声回答老师。 “多谢,”朝着少年点了点头,他第一次开口给出了回应,“我记得你。” 记得那时隔两年的一天,对方不知为何跑了过来,跟自己说了很久的话。 那时候他还被长老们看顾,每日里除了发呆与学习无事可做,年节的热闹也与他无关。 难得一次被人搭话,他也不是存心刻意冷落对方。 只不过话中说的许多事他既没见过也没听过,而对方又思路活跃,经常不等自己想好怎么说,少年说着说着就自顾自换了话题。 于是他干脆不再思考回答,只听着对方滔滔不绝讲了许多话。 而那之后没过几个月,老师就来了。 他便再也没在新年时,独自到长老们的院子里去待着。 眼下这次再见,其实他也有点意外。 相比较于刚刚那些远远议论的本家孩子来说,见到这个少年,其实并不令人讨厌,但是…… “咦?” 听着小张同学的话,张从宣眼前一亮,若无其事道:“原来你们是早就认识的朋友么?” “今日有此一见,倒也有缘,小哥,怎么没有听你介绍过?” “我……”张起灵张了张嘴。 他的声音顿了顿,不知为何,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出口。 而另一边,终于找到机会挽回失误的阿客鼓起勇气,匆忙上前几步,主动接上了话。 “我是叫阿客,您是这孩子的老师吗?实在抱歉,之前反应不及,失礼在先,请您多见谅。” 面对未来的学生,张从宣很是耐心宽容。 “无事,是我来的突然了,你事先不知,难免惊慌。” “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是这两年吧?” 见他眉眼平和,甚至连小孩都一直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少年的胆子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对,我们是前两年过年时见过几次,还说过不少话呢……不过,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您可以告诉我吗?” “唔……” 虽然很高兴有了第二个学生的目标,但张从宣也没被兴奋冲昏头脑。 听到这个问题,他蹲下身,轻轻拉了拉小孩的手,认真征询意见。 “朋友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小哥,这个决定只有你能做。” 少年有些期待地顺着看了过来。 被两个人一起盯着,小张起灵抿着嘴,微微低头。 圣婴的身份不能随便暴露,他很清楚,老师现在在问的,其实是自己愿不愿意告知那个亲昵的称呼。 “……我没有名字。” 最终,他生硬地如此说道:“你随意称呼。” “好吧……”少年尽力按捺,到底忍不住流露些许失落。 在一旁看着两人别扭的模样,张从宣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骗你,”他主动帮忙解释,言语诚恳,“阿客,是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小哥没有正式起名,这件事情我可以作证。” 左右望了望这一大一小的表情,阿客忽然抿嘴一笑。 上前一步,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少年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故作成熟的老成来。 “哎,原来是这样,你放心,我能理解。” 难怪这孩子不爱说话,他心中默默想到,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毕竟,只是想想要在规矩繁多的本家生活,他都觉得很难受了,这孩子不知道遭过什么罪呢。 “小哥?” 他试着喊了一声,见对方安静抬眼看来,便回以灿烂一笑:“那我先这样喊你了哦!” 张起灵看着他,眨了眨眼。 “小哥有同龄的朋友了呢,”他听到老师低声喃喃,似乎很是欣慰,“像一下子有了两个学生,这感觉还不错。” ……朋友,吗? 清澈的眼眸中泛起微小涟漪,张起灵想了下,朝着少年轻轻点头。 “嗯。” …… 睁开眼时,略带着点潮气的雨水落在了脸上。 在屋外寒风凛冽的冬月中闭眼,这就直接切换到了三伏天的京城,张从宣睁着眼,缓了几秒才适应过来。 “醒了?”旁边紧接着就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是黑瞎子。 对了,之前…… 没等他细想,一个穿着黑皮衣戴着黑墨镜的身影已经起身走近,站在他面前俯身看来,墨镜下的表情似笑非笑。 “请问张大夫,您这随地大小睡的习惯,是从前就有的吗?” 第32章 别的地儿吃不到 张从宣猛然记忆回笼。 之前,小号意外遇到危机,他靠着大号的高意志撑着跑出了半条街,翻过堵墙找了家没人的院子檐下墙根坐下,就着急切过去处理了。 没办法,这也是【意识分流】技术的缺陷。 虽然平时可以一心二用,主玩大号放置小号,但关键时刻,还得自己来亲自处理。 这就跟边看电视边吃饭一样。 两件事不出意外是可以同时进行的,眼睛跟嘴巴互不干扰,各自独立工作。 但一不小心吃到口异物,光凭潜意识的进食动作便不足以处理了,这时候就必须主动关注情况,并全神贯注解决掉,才能继续推进。 这对大号来说,的确算是个隐患。 看着黑瞎子,想着那张待抽的店员卡,张从宣蓦地轻轻吸口气。 忍住,至少也得等回去把手洗了再说。 他乱七八糟想了不少,直到感觉腰背没那么麻木了,这才坐起身,看了看周围。 还是原来那个地方,不知这蒙蒙的雨下了多久,衣服头发上都是一股潮气,旁边的地砖颜色都已经颜色变深了。 顺着黑瞎子走过来那个方向看去,墙根处同样有一个坐出的干燥印子,似乎对方也陪着在这坐了很久。 这时候再问对方干嘛非跟过来,就未免太不识趣了。 天阴着也看不出时候,他便直接问黑瞎子:“我刚才睡了多久?” “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从他若无其事的小幅活动手脚中,黑瞎子也看出了他坐着不起来的原因,忍不住噗嗤一笑,大度伸出手:“用我拉一把吗?” 张从宣盯着他看了一会,默默接受了这份好意。 只是被拉着站起身的瞬间,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 “哈哈,”黑瞎子这下彻底乐了,放手退开一步,歪着头站在边上,肩膀都笑得一抖一抖,“小宣,你这身体素质真有点差,该好好补补了啊。” 张从宣:“……” 别逼他打人哈! 大号虽然武力略低了点,但小号的技术还在他脑子里呢! “我现在没事了,”他终究没忍住,开始张嘴赶人,“你要是有其他事先走吧,还是说,你准备请客一顿来好好答谢今天的解救之恩?” “不是说好不差钱,只为交个朋友嘛。”黑瞎子瞬间变脸,一副心痛的表情。 “嘁。” 张从宣确实有些饿了,也不跟他闹,摆摆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没走出一步,被一把抓住了肩膀。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黑瞎子赶紧留人,笑容可掬,“怎么也不能缺了伤员一顿饭吃啊。” 青年挑眉示意他快说。 “去我家,瞎子亲自下厨,”黑瞎子压低声音,揽着他肩膀暗示般挤了挤眼睛,“你在别的地儿可绝对吃不到这口!” 这话顿时勾起了张从宣的好奇心。 黑瞎子的口音听起来就很地道,说不定真有什么家传私家菜呢。 “也行,”他说,“带路吧。” …… 另一边。 刑警队接过了善后的活,陈松跟霍家来人应付了几句,便一身轻松地回了家。 不过还不能立刻休息,他抹了把脸,振作一些精神,便去了后院。 九门之四的陈家,在京城当然也是有置办资产的。 陈松现在还没成婚,单身一人很是潇洒,近两年又常常代表陈家出面,按说风光得很。 但,他却并不住在任何一处盘口,日常居住出行也很是低调。 原因么…… “解决了?”一个年轻沉稳的沙哑声音如此问道。 “第十五具尸体已经找到,只剩下一堆白骨,失踪的警察也没事,霍家那边已经满意,我们的账也已经给人结了。” 陈松低着头,语气恭谨:“四阿公,您有旁的要吩咐吗?” 第33章 阿槟,找你的电话! 若是有旁人在此,此刻必定要吃一大惊, 无他,陈松口中的四阿公,正是当年九门中极其出名的人物,人称陈皮阿四。 只是此时已经九十多岁高龄、本应该垂垂老矣的他,现在不知为何依旧神气十足,样貌青春。 光看外貌,至多不过三十出头! 与孙辈的陈松在一处,相比较起来,居然反倒像是一对兄弟。 只是他的脸上,从左眼到右眼,都被一道可怕的疤痕直直贯穿,连鼻梁骨都显出一丝凹陷,似乎被什么利器重伤过。 即使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淡化许多,依旧十分明显。 这也让他原本邪肆英气的五官,比原来更多出了几分阴狠狰狞。 自从十几年前起,陈皮阿四开始变得深居简出,外人大多以为四阿公身子愈发不好了,说起来时叹惋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还有人言之凿凿,认为这是他年轻时造下杀孽过多,得来的报应。 谁又能想到,逐渐销声匿迹声名不显的陈皮,其实神不知鬼不觉掩藏了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齐瞎子本事在那。”陈皮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把玩着一颗铁弹子,似乎并不如何意外。 陈松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他能从陈皮手下的一堆伙计和徒弟里脱颖而出,受得重用,当然不只是因为那其实也说不清有几分的偏远血缘。 “这次应该还是挺凶险。”仿佛闲聊般,陈松主动往下说着自己觉得值得注意的地方。 “出来之后,我看黑瞎子就有些不对,也不理人就要走,脸色很不好看,说不得在底下吃了什么亏。” “那呉三省找来的张小哥,看着也不是一般人,二话没说就跟着下去了,回来后刑警队的方队长对他很是赞不绝口……” 他一边说,一边悄眼看着上方四阿公的表情。 发现四阿公听到这里,手上动作稍微慢了些,似乎有些兴趣,顺势说得更细致了几分。 “……本来我是要请他们两个喝顿酒,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后还能合作呢?没成想,张小哥追着黑瞎子就走了,也没来得及留个电话什么的,倒是可惜。” 他的话暂告一段落。 陈皮扯了下嘴角,重新把目光落到手上,呵呵笑了声。 “也没什么可惜的,”他跟往常一样点评了几句,“天底下高手多了去,咱们是网罗不尽的,不必太放在心上。” “再者,你要真看好,既然是呉三省那边的人,有机会我把人叫上跟你一起出几次活看看……叫什么来着?” 这是实打实的关照了,陈松当即眉开眼笑:“多谢四阿公。” “这人姓张,名从宣,”他报出名字,回忆着细节,“听口音应该是北方人,不知道怎么——” “铛”的一声。 陈皮手中的铁弹子突然重重砸落在地,骨碌碌滚出了好几米。 被这响动震得一愣,虽然不知道是哪句话不对,陈松还是当即噤若寒蝉,躬身不敢再说。 盯着自己的脚,大气不敢喘地看了好几分钟,他才听到四阿公那十分沙哑的嗓音响起。 “我是年纪大了,怎么也比不上年轻时候灵敏。” 这话陈松可不敢接。 再者,光看那张脸,四阿公说出这样的话谁敢信啊! 眼珠一转,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懊恼道:“是我今儿个太啰嗦了,平白这么多的废话,惹您心烦,该打!” 陈皮闭着眼,抬手轻摆:“没事,下去吧。” “是。” 陈松十分识趣地再也不提刚刚的话题,利落转身就走。 刚踏出门槛,又被人叫住了。 “那个张……他住哪知道么?” “就在东方大酒店,”陈松反应迅速,“还是我给安排的,需要找人盯着吗?” 盯着? 明明是找了很久的人,也总觉得对方应该就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真正见面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但抬手时,陈皮不自觉就摸到了眼角粗糙的伤疤。 那种恍然之色,渐渐便阴沉了下去,化作了一抹幽幽冷笑。 “不急着打草惊蛇,”他本就嗓音沙哑,此刻压低了,更像是毒蛇嘶嘶吐息,“先派人去杭城,看看他到底怎么去了呉三省那边的。” 陈松立刻应下,转身着手去办。 …… 黑瞎子的家不出意外,也是一处四合院,地理位置很好。 前院是传统的中式门厅与红木家具,甚至挂了个很古朴的大匾,连地板都不是一般的砖,考究精致,看得张从宣暗自咂舌。 不过再往进走,庭院里还是很有生活气息的。 葡萄藤在架子上爬得很是欢快,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串串尚未成熟的果子垂下来,看着就青翠喜人。 藤下的院墙角落里,摆了一些杂物,堆放得很是随意。 张从宣随意扫了几眼,居然从中看到了一面写着算命看相的旗子。 “别馋了,真没熟。” 见他在葡萄藤前驻足,黑瞎子把他往厅里推了一把:“行了,药箱在桌子上,赶紧去把你那手处理一下,我去做饭。” “噢。”张从宣很有做客人的觉悟,也没跟他客气。 只是拿来药箱,拆开创可贴一看,那方才在手指上割出的几条细长伤口,差不多都快长住了。 上次不小心被黑金古刀割出的手掌上那道,现在去看,也早就毫无痕迹。 哎,虽然刚刚还被黑瞎子嘲笑了体质差,但大号【60】的体质,其实比正常人要高出了一截。 再拿小号作为对比,他自觉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也不能白费,张从宣便简单涂了点药水,再浅浅包了几层。 弄完时间还早,他本想去厨房帮忙,却门都没进得去。 坐在客厅无聊了一会,张从宣情不自禁打开游戏面板,看向了店员那一栏。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抽卡啊! 严谨地重新洗了一遍手,他深呼吸几次,迅速选择了抽取。 【已选择进行人员招聘,首次使用不消耗奇闻值,店员抽取中……】 【抽取完成。】 三秒后,提示消失,一道白光破开界面,骤然浮现而出。 出现在张从宣眼前的,是一个私人名片模样的界面,直接占据了整张屏幕。 姓名性别民族外号,旁边是一张穿着白衬衫微笑的板正照片,看起来格外正式。 大致扫了一眼,他目光落在最上面的姓氏一栏,低声念了出来。 “张……海楼?” * 另一边,厦门。 “阿槟,找你的电话!” “马上来——” 伴随着大爷中气十足的喊话,青年男人的声音匆匆应了。 不到半分钟,一个面色苍白身形削瘦的青年,随便披着件衬衫,敞着怀,打着哈欠匆匆走下楼来。 拿起被放在桌子上的话筒,被叫做阿槟的男人没着急接,而是先点起了一支烟。 歪坐在椅子上转过身,他咬着烟,含糊背对着柜台“喂”了一声:“有事直说,我还……” “***” 听了没几句,突然他表情一沉,用方言很不雅地大声骂了一句。 “……一大早的,你火气这么重做什么?” 随着声音,另一名与他年纪相近而更沉稳的青年进了门,手上还拎着冒着热气的三个袋子。 第34章 纹麒麟的一概不算 张海盐顾不得跟他斗嘴,整个人刷地一下猛然站起身来。 看着情况不对,跟他搭档多年的张海侠也严肃起来,不再开口,而是打了个手势询问是否要戒备。 摇头示意不急,张海盐正想着继续套几句话,忙音却已经响起。 ——对方主动挂断了。 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手中听筒看了几秒,他深深吸了口气。 “上去说。” 张海侠点点头,拎着早餐率先上去了。 而张海盐咚咚咚上楼,大步流星地往走廊尽头走去,一脚踹开了自己隔壁的门:“别睡了,快起来!” 里面立时传出了一声惨叫。 “你要死啊——楼鬼!!!” …… 系统提示,对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三天内就会自己出现在店铺门口。 张从宣心满意足地收起面板,满怀期待地搓了搓手。 他已经看过了对方的属性。 除了资产,其他数值都在70+,算是个均衡全面的四边形。 总体来说十分令人满意。 心情放松下来,他愉快地循着味道溜达去了厨房,准备帮忙端菜。 然后—— “咱们……就是吃这些么?” 看到黑瞎子的劳动成果,张从宣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从左到右,倒是摆了花团锦簇的四五盘菜,再加一碗甜汤,不能说不丰盛。 但定睛一看呢? 青椒炒猪肉,青椒炒猪血,青椒炒羊血,青椒炒鸭血,以及一份青椒炒饭作为主食。 ——到底是有多爱青椒啊! “尝尝呗,”黑瞎子摘掉围裙,笑眯眯地落座招呼,“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在他似乎有些期待的眼神下,张从宣慢慢举起筷子,心中纠结不已。 他们回来路上没有买菜,这么多的青椒,想来是黑瞎子给自己日常吃饭准备的,并不是有意捉弄。 而且,是自己事先没说清楚,人家主人端出自己最拿手的菜来招待,完全合情合理啊。 看看,这几乎全是补血的菜,多么体贴入微! 努力说服了自己,然后,青年慢慢夹了一片羊血,小心翼翼放进嘴里。 咀嚼几下,趁辣味还没蔓延赶紧咽掉,然后立马喝了一大口温凉的甜汤。 一套下来,鼻端已经隐隐出汗。 不动声色地偷偷吸气给舌头降着温,过了十几秒,迎着黑瞎子的注视,张从宣终于抬起头,淡定地微微颔首:“很好吃,手艺不错。” “那就好,”黑瞎子语气有些许遗憾,“还担心你吃不惯辣,炒饭都是用的甜椒,早知道也不多此一举了。” “是么。” 低头看看那盆放在手边的炒饭,青年若无其事给自己盛了一碗。 果然,这份就没那么刺激了,滋味清鲜,很是合口。 就着甜汤和不辣的炒饭,偶尔夹杂几口其他菜,这顿饭倒是也吃的相当愉快。 饭后,作为伤员的优待,洗碗的任务也被黑瞎子接过了。 张从宣站在一旁,用完好的右手帮忙,给他洗过的碗筷挨个冲干净,再摆上架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知不觉说到了各自的职业。 “奇闻侦探社,听着就与众不同,”黑瞎子饶有兴味地追问,“说真的,怎么会想到要开这样的店?” “天意如此吧。” 张从宣总不能说,这就是大号的职业,他自己选的。 “反正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只觉得收集四方奇闻异事这事情有些意思,又正好手上有这么一家店铺。” 失忆这种事,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他索性坦言相告。 黑瞎子推了推墨镜,若有所思。 “听陈松说,你在道上名气不小,见过的类似事情应该挺多吧。对了,你对以前长沙的事情知道多少?” 张从宣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奇闻残卷】的支线任务。 黑背老六的那个故事,呉邪后来跟他说了自己知道的全部,能推测出这人应该是民国时长沙一个相当出名的人物。 但关于黑背老六本人,呉邪所知的部分,似乎还不足以补全故事全貌,进度停滞在了67%。 张姓军阀与呉邪爷爷的故事补全进度,更是连30%都没到。 “长沙?”黑瞎子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你既然认识九门的吴三爷,以前长沙的事情,问他不是更快些?” 虽然并不知道呉三省跟九门跟长沙什么关系,但张从宣半点不露怯:“我跟三爷认识也没几天,不怎么熟。” 稍微琢磨了下这句话流露出的意思,黑瞎子蓦地笑出一口白牙。 “小宣,果然你也觉得咱们一见如故,对吧?” “对,我见你就觉得有缘,”张从宣甩甩手上水珠,出门时,无语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算命的,是不是逢人就喜欢说这种话?” “这你可误会了,”黑瞎子也叹气,“算命也不找你啊,我们的规矩是纹麒麟的一概不算。” 张从宣立马停住了。 忽然意识到什么,黑瞎子无声笑了一下,同样跟着站住了脚。 “说起来,你之前就表现得对我很了解。”张从宣转过身来,微微挑眉。 “纹麒麟的事情,又从哪知道的?” 第35章 没有张家了,小心! 这东西是皮肉上的,还要遇热才显,平时旁人根本没机会看到。 此外他唯一展露的,就是在之前灭灵时候,但那时黑瞎子是背对着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到。 而且,这句话很有意思。 “纹麒麟的一概不算”,这句话里所指的,显然是一类人。 再想想从小号那里得知的,麒麟与穷奇纹身似乎是张家独有的标志…… 而无论大号小号,都带着麒麟纹身,显然张家这个特殊血脉家族,是玩家身份设定里固定的那部分背景。 是了,毕竟是单机游戏,即使不同账号对应着不同的剧情线,彼此独立,但游戏大背景放在那,有些剧情人物与势力很可能是不变的。 甚至大胆点猜测,既然这里也有张家,也许大号也有张起灵和阿客、张崇等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青年不由眼眸发亮,心中猜测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之前,见过其他像我一样的人,是不是?” 黑瞎子被他直勾勾盯着,不自觉动了动嘴角。 这问题,说实话跟他预想的有一些出入啊,还以为—— 算了,本来就不应该期待太高。 “……已经没有张家了,”他斟酌一下,还是诚恳回答了问题,“你是我很久以来见的唯一一个。” 黑瞎子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果真还有张家人存在,怎么会被人挖进了祖坟都无动于衷呢? 哦,张大佛爷那些人不算,毕竟挖也是他们背后看着的。 当然,这话就不能跟眼前人实话实说了。 毕竟黑瞎子自己当时也进去了,还受人之托带了样东西出来。 那可当真是九死一生,事到如今想起来,也依旧会做一遭噩梦……咳咳,这个话题不宜深究。 “没有了吗……” 张从宣有些失神,并没注意到他的微妙神色。 虽然在小号上,时不时就要吐槽张家这个大家族的封建落后,也总觉得它终将覆灭于时代潮流之下。 但,真正听到那个繁盛庞大的家族早已落幕,心中竟也不免略微怅然。 人就是这么奇怪。 平时没什么感觉,但独身一人的时候,一旦听闻还有相同群体,顿时就有了莫名的趋向性。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建国后那种古板家族没有了生存余地,烟消云散,完全合情合理。 算了,是自己不切实际。 张从宣自失一笑,抹掉了方才的胡思乱想。 两边本来就是不同的。 就算大号再遇到那些人,也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那一个,看着只怕反而令人感伤……现在这样倒是也好。 “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啊,”青年转而微笑起来,朝他轻轻扬了扬下巴,“现在,我倒是好奇起消息来源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哟。” 黑瞎子讪笑一声,轻巧拒绝了。 看对方神情重新平和下来,似乎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其实有些诧异。 不过想想对方失忆人士的身份,想来刚刚的追问,也并不是感情深厚,只是追求同类的本能吧。 这样,有些话倒是可以说得直白一点了。 “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黑瞎子推了推墨镜,嘴角勾起的弧度微妙,“不过,要是你真的能见到另外的张家人,我只有一个提醒——先跑!最好别着急相认。” 张从宣愕然张了下嘴:“原因呢?” 前后不过相差百年,但这剧情也差的太大了吧! 从家族内乱直接跳到同类相残了都,相煎何太急啊! “当年张家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外人很难知晓内情。”黑瞎子摇摇头。 “不过能确定的是,有个人几乎全程参与了其中,甚至很多次主动牵头策划。” 迎着青年疑惑略带紧张的黑眸,他轻声吐出了那个名字。 “这个人就是当年的长沙九门之首——张启山。” “人称,张大佛爷。” …… 目送青年坐上出租车离开,黑瞎子倚着门,幽幽叹了口气。 他之前说一见如故,可不是假话。 是真的差点以为重遇故人。 如果初听姓氏只是令人好奇,那么真正见了面后,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简直都让他的直觉尖锐爆鸣了! 可惜,三次借机摸骨,得出的结果不能再明确了。 对方的身体年龄,只有二十出头,顶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五。 那双发丘指,骨相与身法等互相映照,小宣是张家人这点倒是确信无误。 ……真就能有这么从里到外,性格喜好身形口味处处相似的人? 摇摇头,黑瞎子想起青年最后离去时沉思的面色,又忍不住嘴角微翘。 尽管隐瞒部分,但他绝对没说假话。 那声提醒也是出自真心。 但长沙九门的事情,对方显然是真的十分好奇,不追问到把自己掏空,怕是不会甘心。 而这些陈年往事,要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可是能讲很久的。 …… 回到半路上的时候,张从宣已经把刚刚的大部分信息消化完毕。 总结:百年里剧情线发生巨大改变,有个叫张启山的张家人在其中起关键作用,最终导致张家消失的结果。 这与当年的长沙九门脱不开关系,而呉三省的吴家也是其中之一。 另,现存带有张家血脉的人很可能是敌非友。 现在再回想起刚到杭城那一天,上门与呉三省的见面,可以琢磨的地方可就多了。 自己为了新手任务,大胆直接送上门诈唬,呉三省的反应是什么? 警惕但掩饰,息事宁人,甚至主动卖好。 他在密室的那些话,细想就更有意思了。 “众所周知吴家没有参与”、“往事晦暗难言”、“意外流入”……还有,最莫名其妙的那句话,“约定的时间尚早”? 特意强调吴家的无辜,撇开关系之后,却又来了这么一句。 仿佛提醒自己,应当遵守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看来,还是尽快回去一趟,最后再诈一诈呉三省……或者,还是套呉邪的话? 需要更多的情报啊。 揉着额角,张从宣轻吐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方镜平的名片。 看了眼时间,他跟对方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明晚出来吃饭的事情。 回去之前,又在酒店旁边的银行里看了下卡里余额。 嗯,一个十分漂亮的六位数。 系统并没有计入店铺资金,看来个人资产并不会被没收,大好消息。 抛开烦恼,心情愉快地计划着这笔钱的用途,推开门时,张从宣忽然嘶了一声。 说起来,系统给他抽取的那个店员,不也是姓张来着? …… 这一夜,跟仅有的两个同伴商量好对策,分道扬镳各奔目的的张海盐再次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对长生怎么看?请准备不小于一千字的回答,面试时当面陈述” 这是那个机械音留下的简短话语。 目前年纪100+的张海盐邪邪一笑,不自觉舔了舔舌下的刀片,双眸幽冷。 他能怎么看? 虽然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手段找到了他所在位置,查出了他真正的名字,还敢煞有介事地宣称“你已被奇闻侦探社录用,请尽快就职”…… 他已经来了,那位神秘人会怎么做呢? 张海盐一点也不紧张,全无恐惧,甚至有点跃跃欲试起来了。 毕竟,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而一个人的张海盐是无敌的。 …… 连夜通过系统补发了一份隐含试探的面试要求出去,折腾到半夜的张从宣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安稳。 六七点时,一通紧急电话更是直接打破了安宁的早晨。 听着话筒对面的响动,张从宣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喂……呉邪?” 第36章 呉邪变成人质了 话筒对面,呉邪不等打完招呼,呼啦啦已经说了一堆出来。 他的语气急促,声线还伴随着些微颤抖,显然已经被突发事件搞懵了,又慌又怕。 原本还有点昏沉的大脑渐渐清醒,张从宣从中很快理出了重点。 “……也就是说,你根据你三叔的安排,昨天晚上去提货,结果价格没谈拢,对方翻脸,就把你留那做……做客了一晚上?” 本想说做人质的,想到对面肯定不止一个人在听,他还是说得委婉了一些。 虽然这事听起来就很离奇,让人很容易想到“诈骗绑架传销”之类的词汇。 “差、差不多吧,人家其实态度挺好的。” 一口气说完了,情绪稍稍缓和,呉邪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又找补了几句。 感受到来自背后光头虎视眈眈的目光,他顿时又是脸色一苦。 到底不好意思跟只认识了半个月的朋友提借钱,他故作镇定地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宣哥,我刚刚给三叔打电话他没接,你方便帮我联系一下他么?他们直接聊开了,应该就解决了。” “行,”张从宣应得很爽快,随口又问,“要是他一直不接,怎么办?” “啊……那可能,可能三叔正好办事去了,总会回去的吧……?” 呉邪不是想不到这种可能,只是他暂时不太想去设想这种糟糕结果,说着说着,声音都透出几分灰心丧气的迷茫。 倒不是没想过偷跑,但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拿他在手跟三叔重新谈,防得很紧。 卫生间都是被人陪着去的,迄今为止,还真没找到机会。 听对方的语气,不知为何,张从宣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颗彻底失去水分的蔫白菜。 这么一想,他都禁不住生出几分怜悯之情了。 到底是关系还不错的邻居,跟呉三省这个老狐狸不一样,呉邪本人没什么坏心。 黑金古刀和支线任务的事情也还多亏了他。 想到这里,张从宣随意附和了一声:“也是,总要回去的。” “那我再等等……” 呉邪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 打这个电话,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病急乱投医,想着至少得有人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苦中作乐地想:至少有人知道自己在这,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好歹有个告诉三叔好为自己报仇的目标…… 正低落中,冷不丁听到话筒对面,青年轻轻笑了一声。 “我算是个与此事无关的,既然你们谈得不顺,要不我过去做个中间人,帮忙劝和调解一下,如何?” 呉邪刷地一下腰就直了,瞬间热泪盈眶。 大好人啊! 跟对方学过两手,他虽然懂得不多,但至少能看出这位神秘青年身手不凡。 要是对方愿意来,说不定能把自己捞出来……这好像有点难……哪怕只是单纯见见也好啊…… 一个人待在这,压力实在太大了。 “可,可以吗?你愿意……”呉邪不由自主有些磕巴了。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拿走了话筒。 “既然是吴兄弟的朋友,想来来聊聊也行,”光头男人中气十足,抱怨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狡狯的暗示,“不是我们不讲信用,这次他带来的,跟我们之前谈好的可是差了不少啊!” “他第一次来这边,经验不足,”张从宣应得很淡定,“我下午去见见人,没问题吧?” 对面推了几句,便答应了下来,给了一个杂货铺的地址。 挂掉电话,张从宣嘴角微勾,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背着包下楼。 楼下买了油条和豆浆,提在手里,他悠然走向了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口袋里名片上那个电话。 “……早上好啊,方队长?对,是我,有件事想请教下您。” “我有一个来京城做生意的朋友,被人绑架勒索,从昨晚起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刚打来电话求救,这种情况……” …… 另一边,张家。 “那我先走了,小哥再见!老师再见!” 随着明快的一声告别,少年的身影,一溜烟从山林间稀疏的小路跑远了。 驻足目送一会,张起灵也从桩子上跳了下来。 习惯性牵住了大人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往族地走。 “老师……”在越过高高院墙的时候,他忽然低声开了口,“阿客一直不知道我是谁……” 虽然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但张从宣自然听得出其下隐含的少许担忧。 这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就在前几日的元旦,长老们把他召去,告知了即将在一到两年……或者更短的时间里,圣婴即将会被推到人前的计划。 到了那时,不再保密的身份,迟早也会被外家所知。 “没关系,”张从宣攥了攥他微凉的小手,轻声说,“这件事并不是你能决定的,不是吗?” “只要相处之中诚心相待,阿客一定也感觉得到……之后时候到了,再跟他道歉说明就好了。” 小张起灵像是被安慰到了,无声点头。 “到时候,我跟他赔罪。” 小插曲并未产生太大的波澜,两人回去后用餐并各自洗漱。 冬日天黑的早,等点起烛火,张起灵在书房又读书练字两个时辰,便被催促着去休息了。 而张从宣却没回自己的屋子。 上次大长老给的药膏已经用完了,跟张崇交代了一声,他便独自去了医堂的方向。 值守的族医凭窗坐在那里看书,见人进来也不意外,径直开了库房的条子让他去拿药。 进入库房之后,按纸条上的位置走入贴墙第五排,从架子上扫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描述中的药瓶。 青年也不诧异,视线四下一扫,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我已赴约来见,”他悠然自若地负手,语调不紧不慢,“你们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第37章 就不好奇么?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张从宣也不惯着,等了半分钟还是见不到人,干脆地举着烛台转身就走。 就在他离门口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原本半开的门扉忽然“砰”一声自行合拢,吹熄了他手中摇曳的烛火。 这下,门内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等等!” 属于中年男性的脚步声从某排架子后转出,沉稳而谨慎,慢慢接近到了他的身边。 “听说你号为当下族中年轻一代第一人,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嘴上如此赞赏之下,他却十分谨慎地有意选择了对方有伤而行动不便的左后方。 察觉这点,张从宣没等他停步,主动转过身。 “阁下近日来数次传讯,只是要当我面说这些废话的么?” 盯着暗淡光线中那模糊难辨的轮廓,青年说的很不客气。 对方似是没料到他如此不给面子,沉默了一下。 “……看来你能出来的时间不多,”顿了顿,对方从善如流地放弃了寒暄环节,“也罢,今日冒险前来相见,已足显诚意。” “你见过张应山,想来从他了解到了一些隐秘,对当下家族的困境也初步窥见一二……” 张从宣看着对方身后另一道呼吸声的方向,微微挑眉。 这话说得,谁才是迫切需要见面的那方啊。 明明是这群人,在上次刺杀事件过去后的这些天,趁他独自行动的短暂时间里、想方设法传达了各种暗语与试探,不断试图勾起自己的好奇心。 本以为随着张应山的死,事情就该逐渐平息,谁想到还是被搅得不得安宁。 真是烦不胜烦。 而且听这话,这些人知道自己去见了张应山?是哪里的消息泄露? 想到这里,他盯着对方,不禁微微皱眉。 “张应山没说太多话。” 见他不上钩,中年男子迈出半步,借着压缩距离,隐隐制造出了一阵无形的逼迫,同时快速说了一大串话。 “有些话,由于环境所迫,想来那时候的他没法再明白说出口。” “但很多事情早就已经现出端倪。” “你就不好奇么?为何枝繁叶茂的本家,当下理应人数最多为中流砥柱的瑞字辈与隆字辈却寥寥无几,反倒是山字的小辈们成了主流?” “当年三千年圣婴出世,这种牵扯家族命脉的大事,为何要封锁消息,迟迟不肯向族人公布内中详情细节?” “还有……” 中年男人盯着青年模糊的身影,意味深长地拖慢了语调。 “……先族长死于泗州古城之后,他原本人丁兴旺的嫡传一脉,为何百年间便凋零散落,迄今仅余一人?” 晦暗的光线中,张从宣眯了眯眼:“这些,你们全都知道?” 提问,本身就是被吸引的证据。 中年男人满意地笑了。 “还没有。”他继续上前一步,把手搭在了青年的肩上,和颜悦色地拍了拍。 “我们找到你,正是想补全所有被隐瞒的真相。” …… 回去时,月明星稀,快要到子夜。 刚踏入院子,张崇便已从厢房的阁楼上跳下来,快步走近打量:“你今日可是去的久。” “嗯,耽搁了会。” 刚刚才被人灌了一堆迷魂汤,张从宣也没跟他寒暄的心力,望着主屋的廊柱轻轻呼了口气,低声道:“去开门吧。” 张崇听懂了,眼神顿时变得复杂。 “好。” 第38章 三爷:张小哥动作挺快 …… 两刻钟后。 “……那些人是这样说的?” 大长老张胜京身着便衣,居于上座,和蔼而不失威严地缓声相询。 “不敢遗漏。”张从宣单膝跪地,低垂的脸没什么表情。 他是真的几乎完全复述。 只是把关于先族长那部分隐去,改换模糊了部分词句,以至于听起来像是指向自己一家。 “哼,捕风捉影,妖言惑众,一群只敢挑唆是非的无胆鼠辈。” 位列一侧的三长老张隆出率先冷笑出声,面露不屑。 大长老微微摇头,也是同样露出了笑容。 想了想,他起身走下,弯腰亲自将地上的青年扶了起来:“从宣,你做得很好。” “您过誉。”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想来你心中也颇存疑虑。” 张从宣不由抬眼。 没等他否认,大长老握着他的手臂,微微沉吟。 “你父母的事,想来你心中最是清楚不过,我就不多说了。” “圣婴之事……罢了,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当年那个石盒,实则出自西周穆王陵墓,一切秘密尽藏于斯……” “关于此事,你尽可与他们告知无妨。” 望着青年微讶的眸,大长老张胜京呵呵一笑:“到时,便静观这群人会如何做吧。” “是。”青年并未多言,一如既往利落应声。 等人出去了,三长老张隆出放下茶杯,这才露出几分疑惑。 “这群人既然不安分,顺藤摸瓜捉出来,送去泗州城下岂不更好,何必放这么大的饵出去?” “今年不同往昔。”大长老摇头一叹。 三长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快今年底,最慢两年内,圣婴便会被推至人前,进一步稳固全族人心。 之后,他们就会趁人心和睦,组织新的一批族人,再探泗州古城,务求毕其功于一役,找到那只族长信物铃铛。 如此,拖延日久的新一任族长人选才可以推出,那便是各凭本事了。 诸事落定,便可以准备起来那场久未成行的举族迁徙……这是二十年内必须完成的事情,不容拖延,越早越好。 这一切的计划,首先便着落在开头的一步——用圣婴凝聚人心。 所以往日里可以稳坐钓鱼台,慢慢布网,此时却不行。 “也罢。”三长老张隆出没再多言。 抛出个大饵,任他们自顾撕咬争夺去便是,反正,这饵可没有看起来那么香甜。 相反,只会让他们全都枉送了性命,竹篮打水一场空。 …… 月明星稀,夜深寒重。 从密道回到院子里时,真正是午夜了,整个张家都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死寂。 连续见了两拨人,张从宣也感到有些疲惫。 ——尤其,这两拨人的目的几乎完全相反,一个想着揭破圣婴骗局,一个想着隐瞒谎言到底。 不过,这种局面倒是正方便他浑水摸鱼。 对自己来说,真相不重要,冠冕堂皇的大义不重要,他关心的,只是小张同学本身。 所以在风浪拍击时,只要保护好小张同学就够了。 如此想着,他脚步轻快地踏上最后一阶台阶。 张崇仍旧坐在阁楼上。 白日里时时补觉,他此时不怎么困。 但冷意实在逼人,所以听见动静也只是伸头打了个招呼,很快裹着厚斗篷重新坐了回去。 呼出一口白气,张从宣踏着清霜一样的淡淡月光去了主屋。 点起烛台,检查一遍屋内温度,给小张同学掖了掖被子,他便安心下来,真正准备回去睡觉了。 起身时,冷不丁被扯了下衣角。 “……老师?” “惊扰你了吧,”张从宣有些不好意思,歉疚眨了眨眼,“早知道不该点灯的。” 张起灵摇摇头,攥着手中冰凉尤带寒气的衣角,视线下落几分。 在对方袍子下摆处,沾染着一截不起眼灰迹。 这是跪姿才会遗留的印记,而整个张家,能让自己这位老师如此做的实在不多。 “怎么……?” 张从宣顺着他眼神自己看了看,也是恍然,不由失笑:“小官果然心细如发。” “老师,伤势未愈,应该多休息……”小孩低着头,压抑的稚嫩声线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哪就那么娇贵了,”青年莞尔,“只是临时有事,去见了趟长老们。” “人力有尽,过用则竭。” 小朋友依旧抿着嘴,脸蛋紧绷,头也不抬,显然还生着闷气。 张从宣微微一愣。 这好像,还是他教育自家学生,训练要有分寸,不能过于逼迫自己时说的话。 此时居然被用到自己身上,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但到底是自家学生的一片赤子诚心,青年嘴角微翘,忍不住揉了把毛茸茸的脑袋。 “小官说得对,”他真切微笑起来,轻声道,“不过这次属于意外,就法外开恩一回吧,好么?” 张起灵很想追加问一声,保证绝不再犯? 但他也明白,此事不是说了就有用的,老师也没法做出承诺。 “困了?”见他怔着没动,张从宣有些疑惑,弯腰偏头看了眼。 摇摇头,张起灵重新坐了回去,轻声强调了一句:“老师,应当知错就改。” “好。” 张从宣轻飘飘一点头,应得毫无心理负担。 回去躺到床上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打开面板,看了眼主线任务的进度。 实际上,列表里也就是当前仅有的两个学生。 【张起灵认可度:62】 【张海客认可度:13】 …… 现代,杭城。 下午时分。 见心腹潘子匆匆推门进来,额上见汗的样子,躺椅上姿态悠然的呉三省疑惑扬了扬下巴:“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小邪那边怎么样了?” “刚刚接到我们的人通知……”潘子迟疑了一下,“三爷,小三爷已经被人捞出去了。” “哟,”呉三省顿时来了兴致,“张小哥动作挺快么。” 潘子苦笑一声,正要再说,一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想了一下,这一回,呉三省没再像之前几次那样听而不闻,等响过十几秒,便接了起来。 下一刻,他霍然坐直了,脸色十分错愕。 “张小哥,你……你说,是警察把人救出来的?” 第39章 呉邪你属鬼的吧 “对啊。” 电话对面,张从宣笑吟吟点着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京城首善之地,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刑警队的方队长很是上心,直接帮我联系了附近的派出所……” “行动特别顺利,里面的人一见警察进去全都跑了,现在呉邪完好无损,几位警官还在清缴追逃呢。” 想到事先信誓旦旦跟自己保证的楚光头,呉三省一时居然有点说不出话。 这…… 你好歹也是个张家人,遇到问题居然不亲自去看看,反手报警可还行? “对了,”张从宣疑惑问道,“三爷,怎么上午的时候,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上午正好有事要办,家里没人在……”吴三省脑子还有点发木,条件反射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 “哦,原来如此。”青年就当信了。 一旁的呉邪早就等不及了,见他们两个在这儿打太极,干脆把手一伸,飞快从张从宣手里把话筒接了过去。 “我来说!”他捏着话筒,身上的森气怨气几乎要化作实质化,从话筒里钻过去。 “哎,大侄子,你怎么……” 呉三省招呼还没打完,呉邪噼里啪啦的一堆话,已经砸了过去。 “三叔,你在我店里搞的那个什么排查,现在有结果了吗?” “不要心急嘛,”呉三省呵呵一笑,故作高深莫测状,“已经有苗头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呉邪也笑了。 被气的。 “你可真是我亲三叔,就不能靠谱点吗?”回想着今昨两天的经历,他的控诉简直都要带着斑驳血泪了。 “跟我说到地方接货就行了,结果是价钱都没谈好,让人都把我扣下当人质了。电话电话又不接,一点儿音信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卖了呢!” 一边说,呉邪心里的火气也是噌噌的涨。 “这次是意外吗,”知道他可能遭了点小罪,呉三省眯着眼睛,耐心十足的安抚道,“下次肯定不会了。不过小邪,你怎么把警察带过去了?” 说到这个,呉邪稍微心虚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很快重新挺直了腰板。 “我正经做生意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理亏的是他们,为什么不能报警?” 虽然就是说,他也没想到啊。 本来今天下午,他左思右想,觉得光凭张从宣一个人,想把自己救出来恐怕很难。 就算对方看着挺能打,但是这里人也不少,这要是把对方连累留下来陪自己了怎么办? 于是,找了个天太热出汗多、见面前要洗个澡打理一下的借口,就想提前试试逃跑来着。 拖延时间,等到看管人员来催促的时候,他就一把甩出脱掉的上衣蒙脸,接着用提前拔掉花洒的水管直接冲脸偷袭,趁对方暂时晕头转向的机会,抓住时机拔腿就跑。 没成想一番鸡飞狗跳,他寡不敌众被逼到二楼窗口,眼看就要重新抓回去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伴随着青年压抑笑意的声音。 “呉邪,你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身材还不错。不过,也用不着当街展示吧?” 绝处逢生,他大喜过望,正想笑骂回去。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整个人一轻,然后轻飘飘飞了起来。 以一个被人拎着不怎么潇洒的姿势。 落地之后,他还没站稳,抓着人正想紧张喊一声,快点跑! 话没出口,就听见不远的地方警笛响了起来,而身边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气格外淡定:“先找件衣服穿上吧。” ……糟糕,想到这里,那种尴尬好像又涌了上来。 虽然他尽力掩饰那一丝不自在,但呉三省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哪能不了解。 “是张小哥报的警吧?”他干脆直接戳穿了。 张从宣在一旁也听到了,不过他倒是无所谓,耸耸肩就要点头承认。 呉邪急忙一把按住他,摇头示意。 不管怎么说,对方是为了救自己才这么做的。 到底是搅黄了三叔的一单生意,还把那个凶神恶煞的光头楚老板都让警察带走了,这个事情还是不要分的太清楚为好。 然后他大咧咧对着电话开了口。 “——行了,三叔,反正这回的生意是黄了,怪就只能怪,你自个儿一直不接我电话!怨不得旁人。” 随后他又抱怨了一通,成功从三叔那里要来了一笔精神损失费。 挂断电话,呉邪脸上原本的委屈不满顿时一扫而空。 转头再看着一边的张从宣,他喜滋滋打了个响指:“三叔那边搞定!” 说起来,因为初见时候的印象,之前他总觉得这位邻居看着虽然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却神秘而不好招惹。 哪怕之后跟着学了两三手套路,相处起来也是敬多一点,总觉得没那么亲近。 但经历了今天这一遭,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其实也是个挺热心挺有趣的年轻人嘛。 想到这里,他凑到青年旁边,轻轻撞了下对方肩膀,语气亲热道:“宣哥,今天的事太感谢了,我请你吃饭吧。” 张从宣正好想跟他再问些事情,顺水推舟也没拒绝的意思。 不过今天晚上,原本还跟刑警队的方镜平方队长约好了一起。 正好今天的事情又多亏了对方指点,他便跟呉邪说了一声,准备过去问问,看对方等会儿有没有空闲。 结果刚说了没两句,忽然感觉不对。 回头一看,就发现,原本老老实实站在街对面一家店铺招牌下面的呉邪,不知何时没影了! 问了左右的人,也都说不清楚没注意,只能确定,应该是他自己走出的人群。 张从宣大为震撼。 不是,呉邪你属鬼的吗!站大街上都能随地乱丢啊! 就在他举目四顾心茫然的时候,街角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举着一张纸一溜烟小跑了过来。 纸是一张随手撕下来的便签,商务钢笔的笔墨,似乎写的急了些,不仅潦草,还有溅落的几滴墨点。 展开一看,却正是呉邪那辨识度极高的瘦金体。 【抱歉,路遇故人,改天再聚】 第40章 主家怎么不进来 “这小子的字挺不错,专门练过的吧。” 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张从宣扭脸看去,就见方镜平摸着下巴上新长出的一点胡茬,若有所思道:“不过,这纸……” 纸? 听他这么说,张从宣也把这张便签纸翻来覆去细细查看了一遍。 并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 “噢,这种纸是京城一户姓霍的人家专门定做的纸张样式,外面一般买不着。” 见他不明所以的样子,方镜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口解释:“我几年前办一起案子的时候见过。” 原来如此,张从宣点点头。 其实一个身心健全的大活人自己走掉,本也什么没什么好奇怪。 只是因为做出这事儿的是才闹出人质事件的呉邪,他才忍不住心生疑虑,多问了几句。 听着方队长说起霍家,那颗心更是稳稳落下了。 要知道,自己本身就是呉三省给霍家介绍来解决事情的,吴家跟霍家之间有联系,这属于情理之中。 “之前你们去的那口井,就是他们家的产业下面出的事儿……”一边说,这位刑警队长其实还有点疑惑,“你不是霍家介绍来的人吗?” 他原本以为,张从宣跟黑瞎子差不多,也是霍家不知从哪里网罗来的……结果对方看着好像根本不清楚这回事? 反倒是今天他们来解救的这位吴姓“长发公主”,路边不知怎么遇到霍家人,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 他琢磨着这其间的关系,觉得有点儿意思。 “我是他们家帮霍家介绍来的人,”张从宣指了指呉邪之前站的位置,轻笑一声,“听方队长的意思,这霍家不是一般人呐。” 方镜平回以意义模糊的一笑。 原本就有跟他打探情报的想法,张从宣见状,顺水推舟约了个饭。 …… 饭桌上,方镜平倒是没有再隐而不谈。 霍家的事儿,与警界牵扯颇深,本身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 看在还算熟识的份上,他挑着一些广为人知的趣事作为谈资,倒是让张从宣也听的津津有味。 聊着聊着,话题难免发散了一些。 “跟霍家差不多的,在这地界也不太多,但要说人都知道跟它关系尤其好的,却只有一个解家。” “解家?”张从宣十分捧场。 这些事情,跟同僚聊起来总放不开,跟下属聊起来又太无味。 眼前这个甚至都不是本地人的新朋友,聊起来就没什么负担了。 在青年好奇的目光下,方镜平充分体验到了跟人分享八卦的乐趣,一时说的越发舒畅。 “这家说起来也是不容易。听说十几年前的时候,当家人突然暴毙,就剩下一个原先跟人家学唱戏当女娃养的几岁小孩儿撑门面。” “诶,那孩子也争气,硬是凭着自己守住了。现在越长越大,把一群叔叔伯伯都压了下去。” “当然,听说霍家在里面也没少出力。” “其实嘛,两家的小孩年龄差不多,青梅竹马,”他很有仪式感的压低了嗓音,笑道,“说不得里面还真有些说法呢。” “有道理啊。” 反正与己无关,张从宣疯狂吃瓜,听的很是投入。 不过开心之余,也没忘了正事儿。 “这样说,吴家居然能跟霍家搭上关系,该不会也深藏不露吧?” 他仿佛无意想到,随口一提:“我之前从别人嘴里,听说吴家跟九门什么的,好像在长沙很有点名气。” “没听说过。”方镜平摇头。 好吧,这种东西确实听起来就很带有江湖气,跟官方组织不沾边儿。。 张从宣也不气馁,转而飞快换了思路。 想了下,他微微一笑:“方队,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咱们警方,在过去几十年对盗墓和倒卖文物一类的违法犯罪活动,应该有侦破不少案子吧?大概民国到建国前后,发生在长沙的那些,也有留下记录吗?”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毕竟—— 小号是个出生在盗墓世家的高手,关我遵纪守法爱国友善的大号什么事? 包好人的呐。 …… 案件档案这种事儿,其实也属于机密的,方队长恪守底线,并没有答应下来随意外借。 不过他还是给张从宣指了一条明路。 “……你要找的事情,其实从公开渠道就可以找到。那个时候报业很是发达,长沙又是个大城市,但凡出名点的事情应该都会有相关报道的。” “当地图书馆,或者档案馆,就有当地报纸的历年存档。” 谢过热情又不乏原则的方队长,张从宣也算是收获了一条清晰明确的方向。 既然主线任务已经解决,来京城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呉邪不在,支线任务暂时也没法在他身上推进;找黑瞎子问吧,听他的语气,要说完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再看看时间,之前抽出的店员马上就要到了。 稍作权衡,青年很快下了决心,准备先返回店铺休整一趟。 等接收完新来的店员,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买好了车票,第二天起来吃完早饭,他特意还跟黑瞎子打了个电话道别。 对方虽然语气有点遗憾,但也表示理解,还答应了过段时间就来店里玩的事情。 一切就绪,张从宣正式踏上了归途。 等重新站到自家店门口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仰头看着熟悉的招牌,一时间居然有点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才去了四五天。 自失一笑,青年脚步轻快地踏上台阶,抬手摸出钥匙开门。 就在即将推门而入之际,忽然停住了。 之前说过,这家奇闻侦探社用了之前古色古香的装潢,连店门都做成了复古式。 为了兼顾隐私与采光,朝街这面的玻璃一律做成了镂空花纹的样式。 此刻,张从宣望着明净玻璃之后映出的那道影影绰绰的人影,伸到半空的手悄然落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攥紧了袖里的伸缩式甩棍。 僵持了大概十几秒后。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半扇门自动向内打了开来。 “……咦,主家怎么不进来呢?” 伴随着一声故作无辜的轻笑,穿着白衬衫戴着副眼镜、俊俏中显出点苍白的男人,幽灵一样从门后的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立于门口的青年脸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紧缩了刹那。 “老……” 本能一般,他几乎脱口而出了那个称呼。 第41章 假的就是假的,所以……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无限慢,又无限快。 张海盐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脑子里警报大叫,眼神却跟强力胶粘上了一样,半点儿也移不开。 但,也就是这样的一丝细节也不放过,让他把对方脸上的陌生与茫然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没错过,对方缩在袖子里的手,还有那极其明显的防备姿态。 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不得不说十分有效,成功让他冷静了下来,重新回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 于是那原本熟稔于心的呼喊,在半途急急的一转。 变成了一声古怪高亢以至于热情莫名的惊呼。 “——老板!” 即使如此,他的口型并没有太大变化。 张从宣袖子里的手抖了抖。 敏锐的五感,让他当然不至于错过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变化。 从震惊到狂喜,最终又尽数收敛,回归了原本似笑非笑的模样。 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多少做不到全无痕迹,于是原本的挑衅不见,变成了一种惊疑不定的打量。 再加上那在知情人眼里显眼非常的发丘指…… 这一刻他情不自禁怀疑起了系统的靠谱程度。 怎么回事?该不会居然还是双向选择吧。 免费果然容易踩坑! 为了拿回本次应聘面试的主动权,他咳嗽一声,镇定自若的无视了当下场景的怪异:“张海楼,是吧?开锁技术不错。” “班门弄斧,不值一提。”张海盐哂笑一声,言辞很是谦虚。 因为在南洋浪荡许久,被当地人怪异的口音叫多了,张海盐这个海腥味十足的名字,似乎渐渐快要腌到了他的骨子里去。 回了国,阿槟的名号用的更多一些。 道上的人只会喊“小张哥”的外号。 云生结海楼……初一听这个许久没被人直呼的旧名字,难免都有点陌生了。 不过,对方之前就表现出了对自己信息的了解。 因此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像前几天突然接到电话时那样再流露惊诧。 他居然完全没有羞愧的诶? 发现这点,张从宣感觉,自己这位新店员虽然看起来文绉绉的,像个书生,或者浪荡公子哥,但光凭心理素质,已经可以认定为不是一般人。 不过也是,ssr有点儿特殊性格才正常嘛。 心态很好地给未来店员下了个初步判断,不过,一直这样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 既然只是带着试探的乖张,并没有敌意,他略松口气,也没有绷的那么紧了。 看来系统还没坑到给他搞个见面杀出来。 “进去说话吧。” 张从宣重新从袖子里露出手,推开另外半扇门,背着包走了进去。 环顾一圈,店内并没有什么大变动。 只在门口与会客厅能看出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可见小张哥还是有分寸的。 不过别说行李箱了,连个包都没看到,小张哥这是彻底轻装出行来应聘就职的吗? 正想着,余光里就发现身侧人影接近。 偏了一下头,青年随即忽觉身上一轻—— “老板风尘仆仆啊,是才出差回来吗?”张海楼十分自然地接过分量不轻的背包,顺手放到了茶几旁边的地上。 “嗯,做完上一单,刚从京城回来。” 自觉有必要展示一下店铺当前的生意情况,张从宣活动了一下身体,说的非常随意。 “我们的经营范围你应该知道了吧?主要收集天下奇闻、异物、怪事,不够诡谲荒诞,非是曲折离奇的事情不接。” 他逐渐找到了面试官的感觉。 虽然已经从人物档案卡上看到了对方的能力水平,但还是装模作样了一下。 “所以光会开锁可不行,随便私闯民宅可是违法行为,还是要有其他技能……” 他话没说完,一个茶盏“咔”一声被轻轻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喝口茶润润嗓子,刚好六分烫。” 张海楼说得轻快,然后行云流水地在旁边落了座。 “……” 你为什么这么会? 张从宣云淡风轻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恰到好处的暖热茶水,下咽瞬间就立刻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喉咙,热度继续向下,又安抚了空空的肠胃。 这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全部化作了心底一声熨帖的喟叹。 莫非这就是天生秘书圣体吗! 马上给他通过! 咳……按住了发自内心的呐喊,面上,张从宣依旧维持着表情管理,只是果断跳过了技能展示环节。 他款款微笑:“好了,工作内容就是解决刚刚我提到的那些,要是可以接受的话,说说你对薪酬和待遇有什么要求?” “包吃饭住宿吗?”张海楼含笑望着他,首要问题十分核心。 “没问题,”张从宣不假思索,“二楼房间任选,三餐跟我吃或者用厨房自己动手,食材报销。” 张海楼眼前一亮,接着问:“底薪多少,有提成吗?” 这个问题就很有深度。 不过想了下私人卡里的钱,张从宣释怀地笑了:“底薪三千月底结,每次接活的钱可以提成15%,装备和武器合理范围可以报销。” “老板好大方。” 张海楼也是一笑,居然还露出了几分含蓄的羞涩:“那我没话讲了,不过,可以提个额外要求吗?” 居然没问保险,没问危险程度,没问出差频率,没问休假年终奖…… 感觉自己的良心岌岌可危,张从宣情不自禁又喝了口茶。 “你说吧。” “我个人有点小爱好,喜欢给人看相,还就能看得准。”张海楼收敛笑容,露出十足真挚眼神,一本正经地开始编。 “今天一见面,就觉得老板丰隆端峻,神光湛湛,是福泽深厚之人。” “就是光这样看不够清晰,方便伸手,让我仔细瞧瞧吗?” 嗯,你还懂点玄学啊。 张从宣略感惊奇。 不过,只是看个手相而已,又不花什么工夫,还是免费的,他没多想就把手递给了对方。 似乎有点紧张,张海楼低头看着,并没第一时间接住。 不过也只是刹那的犹豫。 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条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随后,他两手错开,用左手握着青年的小臂,右手捧起青年那双修长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膝头。 这姿态看着就很严谨,张从宣顿时生出了几分期待。 没想到,对方低头打量片刻,便是一阵沉默。 “怎样?是不好说吗。” 等了片刻,见小张哥似乎有点愣神,张从宣有点疑惑地在眼前晃了下。 张海楼这才回过神,轻轻吁了口气。 “不,很好,”他垂眸掩住眼底难以言喻的失望之色,语气上扬,唇边带笑,“线纹清晰,骨肉莹润匀称,可见身体健康无隐患。” “天纹深细,定是有情之人;人纹明朗有支线,英勇明智心念坚;地线上起绵延无断,亦是康健长寿之兆……” 好话人人爱听,张从宣也不例外。 “怎么听着像是哄我的。”他嘴上如此说着,抽回手的时候还是笑得很愉快。 “倘若说假话,叫我天打雷劈嘛。” 张海楼笑笑,站起身来朝楼上望了眼:“老板,天也不早了,我现在可以上去挑个房间吗?” “去吧。”张从宣点点头。 不过,望向对方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是厦门长大的吧?” “老板果然神通广大。” 因为背着身,他看不到张海楼的表情,只听对方夸张地吸了口气,似赞似叹。 “也就还行。” 对方比想象中好说话的多,要求并不高,居然当天就这么无波无折地快速就职了。 张从宣满意之余,已经认真考虑起把人留下之后,建立长久的关系。 “唔,是这样,鉴于你常用的名字比较多,日常我应该怎么称呼比较合适?” “海楼?海盐?小张哥?” 感觉像报菜名一样,说着,青年自己都有点忍不住,轻快地开了句玩笑:“话说,按照闽南习惯,是不是也可以喊你楼仔啊?” 张海楼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了。 假的。 他想。 这不是那个人,即使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一模一样,二十五岁的骨相年龄真真切切放在那做不了假。 假的,不是真的。 他冷静分析:很可能是某种阴谋,疑点很多,一番交流下来,目前还看不出对方的目的,还需要静观其变。 假的就是假的,他清醒地想。 所以,要看破虚妄,不能被这点试探迷惑。 然后,张海楼冷静且清醒地开了口。 “……你能,再喊一次吗?” 第42章 小张哥英勇以身饲虎 ……坏了。 张海楼直挺挺站在那里,木头似的,难得有点思维混乱。 方才话一出口,其实他已经后悔了。 但,为刚刚那声喊,清晰察觉,自己本渐渐平息的情绪骤然再度涌动了起来。 明明似是而非,可…… “楼仔?” 青年疑惑但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砰砰砰,砰砰砰。 仿佛一只濒死的小鹿揭棺而起,在他胸腔里头激情四溢地开启了一场绝命奔逃。 张海楼的嘴前所未有地,完全不受控了。 “……在呢。” 确信自己十分冷静,并清醒,因此,他深深地感到了一阵绝望。 救命啊,虾仔,我好像要中计了! 迷魂计! 呸呸,会被骂没出息的啊……他深深吸了口气,舌尖在熟悉的位置轻轻一拨。 另一边,张从宣若有所思。 是这样听着会比较亲切吗?家乡的感觉? 他愉快地决定:“那就这个了,楼……” “还是换个吧。” 张海楼突然半扭过身,偏头朝他抿嘴一笑:“老板,在外人面前这样喊,我会感觉有点没面子啦。” “也行,”张从宣本身无所谓,也就从善如流,“那还是海楼吧。” 见对方无声笑着点头,算是应下,他看了眼时间,也从沙发上起身,去拿了自己的包上楼。 “好了,去挑房间吧,钥匙应该都在门上。” 掠过他身侧时,张从宣随意抬手一拍,就继续上楼,随口叮嘱:“休整二十分钟,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给你接风。” 在他身后,张海楼终于重新开口,却是简短了许多。 “没问题,老板。” …… 目送青年清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层,张海楼若无其事地左右看看,也上了二楼。 没多考虑,他直接挑了楼梯旁边,朝南面的一间,推门而入。 之前他已经从外围看过这栋小楼的全貌:与街上其他房子前店后宅的格局不同,这里设计之初就没留庭院位置。 所以整个房子虽然地上仅有三层,但每一层的面积都十分阔绰。 连这样似乎预留来做功能房的单间,房内面积也有普通的一室一厅大小,有足以躺卧休息的宽大软沙发,还有独立的洗漱间。 这样的房间不下一手之数,只是全部只有基础陈设,崭新而毫无使用痕迹。 他逛了一圈,最后拿着从不同地方搜罗来的毛巾和纸巾等用品,再次返回了第一间。 只是这次随手关了门,反锁之后,直奔了洗漱间。 随手拧开龙头,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张海楼俯身在洗手池前,张嘴吐出了一大口血。 漱了几次口,用冷水帮忙凝血,确定之后不会被看出明显异常,他稍稍松了口气。 自从练好藏刀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被自己的刀片割伤,现今感觉还真有些古怪。 今日也算是重温旧梦了。 取出舌下的一叠刀片,放到水下稍作冲洗,丝丝缕缕的血液混在清水之中,很快被冲了个干净。 重新把它放回嘴里,张海楼擦着手,借着此刻物理降温之后的心境,快速回忆着方才的见面。 店主的名字与经历,他之前已经在周边走过一圈询问。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个名字与店铺,他才贸然直接露面接触,而非再隐藏身份打听更多。 毕竟对方的钩子太直了。 名字姑且当做重名,但这个姓,加上店铺的主营业务“收集奇闻异事”,对于他这个曾经南洋档案馆的专业特务来说,简直不能更眼熟。 特意找到他,又集齐了这么多因素,很容易让人想到,这是针对南洋档案馆的又一次阴谋。 其实南洋档案馆,现在仅存也就是他们三个人,这么大动干戈值得么? 想到已经兵分三路的同伴们,张海楼仰头叹了口气。 至少从那双手来看,店主的确是张家人,这点没错;精心设计出的容貌与嗓音,也当真足够唬人。 之后还要尽快找个机会,试探下是不是人皮面具。 不过,他其实有点庆幸,被对方选择的是自己。 虾仔看着沉稳,其实心肠软的多,要是换他来,怕是见到店主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了。 而千军,这个假道士可能是山里呆多了,总有点憨直之气,说不定三言两语就被人哄骗了去,信以为真。 当然,还是要感谢这个假道士多年来的耳濡目染,让他随口胡诌时也还算像模像样,借此成功哄过店主,顺利摸到手,得以分辨。 不枉他绞尽脑汁找到借口,说服两个人分头行动,把深入虎穴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现在,虾仔去找西部档案馆,同时确认族长情况;千军去港城跟东部档案馆的人接头,并且告警提醒。 应该都算是暂且安全了。 毕竟,一个人更方便隐藏行踪;而人一旦动起来,想要在这么广袤的土地上准确定位可没那么容易。 而自己…… 理了理被水打湿半截的衬衫领子,张海楼对着镜中英俊的倒影张开臂膀,挑眉肆意一笑。 没办法,为了大局,看来他也只能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忍辱负重近距离观察了。 以身伴虎,舍他其谁? …… “——都不要辣?行。” 夏夜凉风习习,张从宣坐在烧烤摊的棚子下面,起身扭头朝老板喊道:“一份微辣一份不放辣,麻烦快点哈。” 得到确认的回应,他重新坐回去,就被递来了一双拆好的一次性筷子。 连毛刺已经被磨干净了,细长的筷身干净而光滑。 光看脸的话,可能很难想象得到,这样一个浑身纨绔公子哥浪荡气质的男人,其实可以体贴到这样细致入微。 愣神的瞬间,张海楼眨眼朝他一笑,已经把筷子塞到手里。 “老板,啤酒要喝冰的还是常温?对牌子有要求吗?”下一刻,对方已经转移目标看向了店里的冰柜。 青年毫不犹豫地全否了。 “冰可乐就行,你想喝什么,自己随意去拿。” 不喝酒这点也一样,张海楼拿起两瓶冰可乐和一打冰啤时,忍不住在心里想。 重新落座,在上餐前的空隙里,他状若无意地开启了话题。 “老板既然有这么大一间铺面,怎么想到开这种店的啊?干别的像是饭店酒店一类的啊,不是来钱更快吗?” 第43章 在这边有仇家吗 已经第二次被问起这个问题。 自从第一次被黑瞎子问到之后,张从宣早准备好了说辞。 “那样也太无聊了,”他说,“抛开钱的因素,你不觉得这样更有趣,也容易打出名气吗?” “那倒是,现在的生意听着就很刺激么,老板果然眼光独特,不走寻常路。” 一边点头,张海楼在心里默默记下新情报。 店长不缺钱,也许之后可以找机会看一看店里的资金流水,说不定能找到点苗头。 “对了,”张从宣撑着脸百无聊赖,忽然开口,“之前说好的面试问题……” 来了。 一直没提,还以为你忘了呢。 心里吐槽一句,张海楼直起腰,自信一笑:“这个我准备好了。” “一千字只多不少,老板你问吧。” “行吧,”见他这么积极,张从宣都不好意思说已经不用了,干脆点头,“那海楼,你对‘长生’这个问题怎么看?” “长生根本不存在。” 斩钉截铁地给出结论,张海楼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笃定而从容:“我是说,世人图谋的那种真正完美长生,它不存在,至少这个世界不允许人类做到。” 原本只是随便听听,现在,张从宣看着他断定的语气,反倒来了兴趣。 莫非,这个世界的张家真的发现了什么。 会是导致家族消失的原因么? 说起来,小张哥之前绝对也看到了自己的手,应该是确定自己也是张家人的吧。这么说,是什么确认身份的试探吗? 想到这里,他面色不变地轻轻颔首。 “还有呢?” “从古时候起……” 张海楼却没再表现出什么异常,滔滔不绝地,围绕着从古到今的求长生引起的灾祸事长篇大论了十几分钟。 最后,以一些盗墓贼声称只要找到一扇门就能满足心愿,却最终全都消失无踪的故事作为结尾。 “……老板,你觉得呢?” “嗯……”见小张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张从宣急忙收回游离半晌的思绪,从过耳就算的回忆里扒拉了一下上个话题。 “这种门如果当真存在,恐怕知情者都要不得安宁了吧,”他置以一笑,“听听就好了,真跑去追寻的恐怕往往得不偿失。”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不要起贪念。” “是咯。”张海楼明媚一笑。 “这一关过了,”张从宣顺口宣布结果,打住话题,转而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你口才倒是不错。” “噗呲”一声,一瓶啤酒被启开了。 “我从小话就多,”啜了口带着白沫的冰啤,张海楼露出享受的笑容,侃侃而谈,“一旦开始说了,通宵打不住,要是被打断了说不完,浑身都直难受。” 那就是天性活泼了,张从宣默默点头。 终于烧烤被端了过来,这次没等小张哥起身,他直接接住转手放到了桌子中间。 “不用太拘束,”青年笑吟吟的,神情却很认真,“连这种小事都全要你来做,时时刻刻伺候着,那给我做员工也太辛苦了。” “这也不算什么。” 张海楼小声嘀咕一句,心里悄然作比了下。 这点其实也是一样。 跟族长那种无所谓有人帮忙的风格不同,老师在这点上向来很体恤别人,能自己动手,都更乐意自己动手的…… 句式都差不多。 “……连这种小事都全要你来做,时时刻刻伺候着,那给我做学生也太辛苦了……” ——住脑! 他恨恨地张嘴咬了口烤串,舌尖伤口碰到滚烫的肉丁,顿时被烫的轻嘶一声。 疼点也好。 别想了别想了,怎么就又没忍住呢。 刚要去拿冰啤缓一缓,一抬手,带着水珠的易拉罐已经被准确塞到手里。 “咬到舌头了?”青年似是忍俊不禁,眉眼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笑意,“慢点吃,不够了再点就是。” 张海楼凝目看着他,有片刻的失神。 反应过来,他带着满腔的悲愤,仰脖咕咚咕咚将大半瓶啤酒一口气灌进了嗓子眼里。 天杀的! 居然能做到如此相像! …… 酒足饭饱,张从宣率先起身出去了一趟。 原先以为是提前结账去了,结果看着人跟老板说了两句话,随后居然从摊子后面走了。 张海楼顿时没忍住疑心起来。 该不会是见自己吃得太多,想把人丢在这里独自逃单吧……他故意往最坏的方向做出了个恶毒的猜测。 自暴自弃一般,他坐在原地没动,低头把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甚至还额外叫了碗面。 等他一根一根往嘴里挑着剩下的小半碗面条的时候,青年终于提着一个大袋子重新现身了。 抬眼看到人影的瞬间,张海楼自己都没察觉地长长吐了口气。 轻快起身,他主动迎了过去。 “还以为老板你不要我了呢。” 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他不动声色扫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发现都是些日常用品,没什么特别,便移开了目光。 张从宣被他逗得不禁一笑:“怎么会。” 刚要开口,对方已经再度说了下去,他便咽下了原本的解释。 “我也觉得,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张海楼自夸一句,忽然转了口:“对了老板,有件事,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两天最好把大门的锁换一副噢。” “为什么?”青年有些疑惑。 他也没立刻回答,扬了扬下巴示意回去说。 直到再次回到店里,两人进门之际,张海楼才冷不丁问道:“老板,你在这边有什么仇家吗?” 第44章 第一个果然占尽便宜 “啊?”张从宣被他问得一懵,“我才来也没几天,应该没有吧。” “那就奇了。” 随手把门关好,张海楼盯着门锁摸了摸下巴:“我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有人撬锁,看那手法,也不像是小偷小摸的。” 要分辨这点,其实很简单。 普通小偷为了求财,都是想着以最快速度粗暴把锁撬开,赶紧进去搜罗了财物就走的;而他看到的这人,居然用专业的手法在那细致地一点点弄,努力想避免留下痕迹。 当然,就不要问,他为什么能把对方的心理把握得如此准确了。 反正,他只能说,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人与人的想法其实大差不差。 “……总之,我想法子把人给吓住了,”张海楼比划着示意,“那人慌慌忙忙跑掉的时候,锁已经被撬开,掉在了地上。” 张从宣听完,不由莞尔失笑。 “所以海楼,你想说的是,锁是被别人撬开的,你只是推开门进来看了看?” “老板明察秋毫,”张海楼毫不在意他调侃的语气,义正词严,“事实就是如此。” 张从宣反思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到底有谁会干这种无聊的事。 绑架呉邪那伙都蹲局子去了,也不可能追到这边来;而杭城本地他都没认识几个人;总不能,是之前黑瞎子身上那个灵附身来报仇了吧? 摇摇头,张从宣干脆放弃猜测:“好吧,看来之前是误会你了,明天我去正式报个警。” 张海楼盯着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就信了? 虽然自己没说假话,但是老板,你也太轻信了吧。 正暗自腹诽,就见青年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递了过来,轻轻耸肩:“喏,倒是正好给你赔罪道歉。” “赔罪就不用了,老板能知道我是清白的就好。” 他心不在焉地应声,接过沉重的大购物袋,没想太多。 “不看看吗?”见此,张从宣有点无奈地提醒,“我都是按自己的习惯买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咦? 张海楼结结实实怔在了原地。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了起来,之前那一眼粗略看到的东西。 筷子勺子等餐具、新的毛巾和床上四件套、洗漱用品、拖鞋、简单换洗衣物…… 零零碎碎装了一大袋,其实都是些日常用品,当真没什么特别的。 原来,是特意给自己买的么。 掩饰般快速低下头,藏住那抹一闪而过的异色,他拉开塑料袋,认认真真再扫了一遍。 “今天先凑活用吧,”见他一动不动看得认真,张从宣说,“要是有不习惯的,你自己之后再慢慢换。” “唔……” 几秒之后,张海楼再次抬起眼睛,神情已经恢复如初。 舔了舔嘴唇,他笑意盈盈地盯着青年,似有所指地问:“老板,这入职待遇,莫非是咱们店里标配吗?” 张从宣忽然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沉吟几秒之后,他恍然发觉了缺少的东西。 怎么都是第一个店员,好像该正式一些的吧?只是现在好像有点晚了…… 轻咳一声,青年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并且轻轻上下晃了晃。 “好像还没有正式说过……欢迎成为店里第一位员工,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虽然对黑瞎子十分眼馋,但是瞎子再好,也还不是自己的。 今天起,眼前的小张哥才算是真正的自己人。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不用说他也懂。 “关于入职待遇,”他想了下,坦诚道,“我也是第一次招人,目前就是你一个,所以之后的事情再看吧。” 张海楼禁不住露出一点笑容。 好吧,他也不想太得意的。 但是,以前这种唯一待遇可是族长的专属哎。 第一个果然是占尽便宜,受尽宠爱的存在吗…… 嗯哈,他只是想说,这多让人不好意思。 ……等等,第一个的意思,也是说,之后还会再招人吗?该不会又是查到人家在的地方,然后直接强行要求入职吧! 笑容淡了些,张海楼望着天,感到些许无奈。 “老板,你下次招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再过段时间吧,”张从宣高深莫测地颔首,“不着急。” 实际上,这得看主线任务什么时候刷新,还要看任务奖励是否丰厚。 而且要是像上次的【小试牛刀】那样,说不定一次都攒不够抽卡所需的奇闻值。 “既然这样,”张海楼笑意更深,反手把袋子移到身后,上身前倾向他凑近了些,眼神期待道,“老板,到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吗?” “不行。” 面对他灿烂动人的笑脸,张从宣还是冷酷无情地一口否决了。 抽卡这种事,怎么能示之于人呢。 “好吧,”倒是也不算太意外,张海楼随即退而求其次,“那下次再来新人,就交给我来招待,可以么?” 这个倒是没问题,张从宣点点头答应了。 说起来,其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不提前带着小张哥一起去买生活用品……他能说,是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吗。 偏偏钱都在卡里,身上没多少现金,干脆先去跟烧烤摊老板问出了最近的超市。 一番大购物,还顺便换到了几千现金,回来正好结账。 不过,小张哥看着貌不惊人,略显清瘦的样子,真实胃口其实有点可怕的啊。 虽然也不是养不起…… 正如此想着,冷不丁被人捏了把脸。 居然碰到了? 其实张海楼自己都有一刹的惊愕。 如果是老师的话,一定会在他临时起意动作的瞬间就反应过来的,作为教训,往往还会原样还回来…… 一瞬的恍惚,反应过来,他立刻意识到不能浪费机会。 为了验证,下手捏住的力道很是不轻,还拽着脸肉晃了几下。 没两下工夫,青年的脸颊已经泛起了薄红。 “喂喂……” 张从宣一时都懵了。 他其实察觉了对方的动作前兆,但是身体反应跟不上,也就没能及时躲开。 再就是,这也太突然了。 谁能想得到,莫名其妙会被下属偷袭啊! 不是,关键人在前一秒都还很正常,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欲言又止之间,青年一时居然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对方倒是一副淡定模样,手指甚至轻轻摩挲了几个来回,才施施然收回。 “——小老板,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张海楼邪魅一笑,直白的语气略显浮夸。 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眸中所显露的情绪,却是幽邃难辨。 “用不着。” 张从宣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再摸了摸自己酸疼的脸肉,顿时很是没好气:“给我好好说话……下不为例,否则直接扣工资!” “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 他应的倒是很爽快。 反正,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本来考虑到新员工跟刚开始的自己一样贫穷,还打算先预支一个月工资的……因为这个小插曲,张从宣毅然决然撤回了原本的想法。 最后交代人锁好大门,他转身噔噔噔独自上楼了。 目送青年离开,张海楼暂时站在原地没动。 再次低头,定定看着自己的手,他嘴角始终上扬的弧度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了下去。 那张脸是真的。 所以,是本身就长这样啊…… 第45章 找到机会……就全杀了 上了楼,张从宣先去把背包里的家伙什全部腾了出来,分门别类放回了原位。 之后,用纸笔把这次的京城古井案整理出来,装入文件袋内。 再在正面写上日期地点简称,右侧潇洒落下了两个大字—— “结案” 认真将其摆到了空荡荡的书架上,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张从宣忽然想到,之后也许应该还需要做份电子版存档。 现在已经有家庭电脑了,虽然价格略贵,买两台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可以保证资料的多重备份,考虑到数据安全,暂时就不做联网了。 原本打算接收完新店员,就转头去长沙查一查旧报纸里藏着的情报的,现在看来还是再延后几天。 先把店里的设施和条件再完善一下再说。 哎,多了一个人之后,跟自己瞎玩的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 变得更有……真实感? 欣慰地呼口气,张从宣站起身伸个懒腰,准备洗漱完早早上床,切小号那边换换心情。 说起来,也快要到张家族内祭祀的时间了啊。 …… 同一时刻,京城。 解家,现任家主的书房内。 “铃铃”的电话声音突然响起,顿时吸引到了房内两个人的注意。 书桌后的年轻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穿着没有打领带的粉红色衬衫,姿态十分悠闲。 听到铃声,他俊俏的脸稍微偏转,看向了一旁的座机。 但第一时间并没有接起,也没有说话。 位于下首的男人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很快重新收敛目光,聋子一样若无其事地低头,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鞋尖。 在这位年轻过分的当家人面前,他曾经见识到了太多管不住眼睛耳朵的教训。 所以,早已经不会被那张精致秀气的脸和无害亲和的粉红衬衫所误导。 这也是长久以来磨练出的生存之道。 来电响了几声,解雨辰也看清了熟悉的来电号码,于是原本蹙起的眉舒展开来,他伸手轻巧地拎走了话筒。 “……小花哥哥,我就知道你还在工作!” 对面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灵动非常,光凭声音,就足以让人想象出了少女的娇俏模样。 年轻男人不由得弯起了眉眼。 “知道你还给我打啊,”话虽如此,他的话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反而蕴着轻笑,“说吧,什么事要找我帮忙的?” “什么呀,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作为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霍秀秀对他不能再熟了,笑嘻嘻地开了两句玩笑,才说起真正目的。 “……我昨天遇到了个有意思的人,看这两天有空的话,带他来见见你怎么样?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是吗,还有能让我惊讶的人。” 解雨辰很是纵容地顺着她往下说:“那就见见吧。我这一星期都在家,你过来提前说一声就行。” 两个人轻松愉快地聊了五分钟左右,才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的瞬间,随和的“小花哥哥”就已经消失了。 “……晾着吧,”解家的当家人无缝接上了之前的话题,轻声道,“真要是一个外国公司的单纯考察项目,何至于非要找到我这里。” “是。”手下恭顺地应声。 …… 张家本家,一如既往早早沉寂在了黑暗中。 偶尔有巡路的族人提着灯笼走过,那飘摇的小片灯火,在这阴沉庞大的黑暗面前,也显得极其微弱而不起眼。 将目光从紧闭的窗子上收回,正好便听见了大长老慢条斯理的言论。 “……这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地点,可见这群人觊觎已久,颇为急切。从宣,事已至此,你不妨跟着去,趁此看个究竟。” “是。”青年俯首听命。 大长老对此毫不意外,又道:“进了地下,事情反而容易掌控,到时候,只要觑见机会……” “……全杀了?” 听了半天终于等到重点,张从宣振作之际,随口接上。 瞬间,房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看着他依然如故的冷淡面庞,大长老这一刻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听错了?还是说,眼前青年难得开了个玩笑? 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问他这么自信能以一对多尽数灭口;还是该问他,全都是族人,难道下手就没有负担? 三长老张隆出对此倒是认真考虑了下。 “全是不安分的,杀了倒也无妨,”他阴鸷的嗓音十分冷酷,甚至略显遗憾道,“只是如此反倒太便宜了他们……” 极端的,和更极端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俩居然还是一路货色。 一个向来冷心冷肺目中无人的,一个从来对叛徒恨之入骨欲挫骨扬灰的,居然还在这种时候默契上了。 旁听的四长老张瑞芳心中好笑,强压着嘴角喝了口茶,把观望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大长老。 他就是个被拉来凑数的,才懒得开口呢。 还是五长老张隆兴听不下去,厉声出声反对:“不行,如此太过轻率!” “将人诱出看住就是,等过了时候,他们便是想做什么也无能。听从宣说,那多是些年轻人,难免有只是心性浮躁走了岔路的,何至于赶尽杀绝呢?” 对此他的宽纵态度,四长老张瑞芳同样也不意外。 这是个留过洋去外面见识过的,被塞了不少的新思想,平日里要对着这么一群古板的顽固旧脑子,却也只能勉力调和了。 就这,居然还被小辈们传出了严峻强势的名声。 无所顾忌的、横眉竖目的、事不关己的、还有心怀悲悯的…… 也就是那个盛气凌人的没来,不然怕是愈发热闹。 扫视一圈,将下方数人的神色尽收于眼中,大长老张胜京心中稍作权衡,微微摇头,朝着青年再度开了口。 “时日将近,不能容许再生变故,你便走一趟吧……” 又是将计就计虚与委蛇的那套,就等着自己把鱼钓出来,再让五长老接手,把人带走改造再利用呗。 张从宣听得兴致缺缺。 也就是为了保证圣婴露面的计划顺利……哎,跟这群中老年npc开会真的冗长又无聊,小官能早点上位就好了。 等自家学生当了族长,就把他们通通踢出去。 开会超过三十分钟的,还得罚钱! “……一切以祭祀之事为先。从宣,不可粗暴杀戮……” 似乎怕他不放在心上,最后,大长老特意强调了一遍:动手自卫可以,不要把人真全杀了。 张从宣无所谓地点头。 大长老欣慰颔首,心中自是满意不已。 就在他移开目光,准备作本次会议总结发言的时候,青年冷不丁又追问了一句。 “敢问大长老,祭祀日期已经定在了春分日,对么?” “不错。” “那希望五长老接应及时,不要失期。”张从宣说的很是认真。 往常,这人都是二话不说接下任务,从不多问一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居然主动提出了要求。 也难怪,据之前得知上报的人数,已经不下十六人,一个人恐怕是有些吃力了。 大长老略感惊奇的同时,关切问道:“可是需要加派人手助你?” 他心中已经冒出了张崇的名字,熟人好办事么,何况算是自家子侄,可信可用。 “不必。” 青年语气冷淡,却一字字说得郑重。 总是低垂无生气的黑眸,这一刻几不可察地弯起些许,仿佛烛光的倒影摇曳其中,分外明亮而生动。 他说:“我想早点回来,准时参加圣婴主持的祭祀。” 大长老看在眼中,不由微微一怔。 …… 等到回去,已是月上中天。 近几个月来,这几乎就是张从宣的日常。 白日里跟张应山的同伙们寻机勾连,时时刻刻记录情报;晚上还得走地道第一时间去汇报给长老们,大会小会开个没完。 等商议完毕,还要配合确认这个小团伙的成员身份。 不过,好在,这样打一份工操两份心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接下来,就等把人钓出来一网打尽。 不过,今天确实有点太晚了。 看了眼安静的主屋,想着小孩大概已睡熟了,青年便没像平时一样进去照看,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屋子。 过不了几天就要出门,反正没什么困意,他干脆借着兴头翻箱倒柜,把乱七八糟的金银铜钱都翻了出来,摆在桌上准备清点一下小号的资产。 只是刚把东西铺开,还没落座,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是自家学生的脚步声。 等了几秒,就见门被推开,小张起灵披着极厚的一件外袍费劲跨进门来。 “……老师。”他声音有些发闷。 第46章 心如止水呢?快救一救! 这祖宗,居然真就执意熬着没睡? 张从宣既是慰怀,又是心疼,赶紧过去,把人拉到怀里上下一番打量。 “今天是晚了些,怎么就生生等到现在?”见小孩眼神还算清明,他没忍住揉揉手下毛茸茸的脑袋,半哄半嗔,“小孩子少熬夜,小心以后长不高。” 张起灵没有接话。 视线扫过那铺满小半桌的财货上,他心下微动,轻声问了出来。 “老师,近日准备出门吗?” “是要出去一趟。” 张从宣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对此没有隐瞒。 因为这孩子经历的特殊性,从一开始,他就很注重学生自主意识的培养。 平时的训练计划,他都会先跟人讲清楚各种项目的作用与发展方向,确定弄清楚学习每一样东西的必要性与需要的时间精力之后,最后由小张起灵自己主导定下的。 除非有严重缺漏不合适的地方,他才会开口指出并给出相关建议。 一开始当然没那么顺畅。 但小张起灵对此适应得很好。 凡有在实际施行过程中运转不通的地方,他很快就能感受到并提出。 一些小细节,他自己就可以通过身体感知找到更合适的做法,若是无从下手,张从宣便引导他思考解决,调整改进。 这个过程中,学生的成长飞快。 除此之外的生活中,张从宣也会大量询问小孩自己的意见。 日常起居,内部关系,立场之下的利益权衡。 其实圣婴这个位置,本身就会接触到家族内部很多事务,因为年纪还小,有些东西甚至比成人能看到更多……张从宣需要做的,就是给出辅助资料情报,教他分辨有效信息。 见得多听得多想得多,有了自身的独立思考,自然就不会被轻易蒙蔽哄骗。 而百般用心的成果,是足以令他这个老师欣慰的。 就像现在,只是看到他清点钱物,小张起灵只是眨眼间就已猜到了,这是在为外出做准备。 说实话,张从宣心中颇觉与有荣焉。 “前段时间的努力,马上到了收获的时候。” 单手撑着下颔,右手随意搭着小孩肩膀,弯眸望着他稚气清澈的眼睛,青年嘴角压不住地挑起一丝笑意:“过了这次,事情应该会被相对彻底地解决掉了。” 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被转移关注重心。 “老师是一个人去么?”他问。 “我一个人就够了。” 发现他情绪好像不是很高,张从宣偏头想了想,感觉好像找到了原因。 “放心,那天之前一定回来。”他稍稍收敛笑意,认真承诺。 “这么重要的日子,老师不会缺席的。” 张起灵看着他慢慢点头,又忽然皱眉,快速晃了下脑袋。 “要早点回来。”他的声线还很稚嫩,却已经早早具备了成年人磨砺后的那种沉稳气度。 而当这双漆黑的瞳仁,平静而专注凝视一个人时,其中具有的莫名力量,让被看着的对象下意识就会端正倾听话语。 张从宣点点头,正要笑着答应下来,忽然察觉自家学生小小垫了下脚,上身凑近了些。 几年来的相处,身体的本能早已对自家学生没了戒备。 再加上心中好奇,他便强行按住了往旁边避开的条件反射,只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观望。 余光里,小孩伸高了手臂。 随着眼前阴影落下,张从宣下意识闭了下眼。 下一刻,感觉到头顶被轻轻地压了一下。 力道并不重。 动作还有些生涩,外袍的厚实布料蹭到了他的鼻尖,残余的些许寒意扑在面颊上。 同一时间传递过来的,还有小张起灵努力压低以呈现严肃姿态的声音。 “还有,尽力而为,不要受伤。” 或是重心不稳,也或是紧张所致,这个前倾的姿态只维持了一瞬间。 紧接着听到小孩微微踉跄落地退后的细小响动,青年原本懵逼茫然的心情,也不由一变,化作了满腔情不自禁按捺不住的笑意。 眨了下眼,他及时伸手扶了一下。 小张起灵的脸蛋依旧紧绷,强自维持着面无表情,耳朵却悄然烫红了。 眼中看得分明,张从宣急忙咳嗽一声,压住了差点暴露的笑容。 ——装出成熟大人样子、学自己动作的小朋友,真的有点太可爱了吧! 加上羞赧的小表情,看着更可爱了! 忍一下忍一下…… ——不行,这个真的忍不住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心如止水呢快救一救啊! 用尽了洪荒之力克制住自己,在彻底笑出声把难得直白表现关心的小孩气跑之前,他拉着胳膊一把将人拉到了身前。 眨了眨眼,张起灵没有抵抗,乖巧地侧着脸靠在老师的胸口上。 而将下巴抵在小孩毛茸茸的脑袋上的张从宣,此刻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满心的自豪感都快溢出来了。 我学生!超乖! 超可爱! 聪明懂事关心我!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完美的小孩! “……放心,小官,不会有事的。” 他自信满满地再一次做出保证:“我一定准时回来。” “好。”张起灵轻轻点头。 这一刻,他第一次对那个即将到来的传说中盛大节日生出了一点真实的期愿情绪。 希望一切顺利。 他想。 不能辜负老师的期待。 …… 几日后。 “……阿客?阿客!” 外表年约三十出头的男人四下喊了几声,一时没得到回应,不由心下泛起了嘀咕,转头跟同伴抱怨道:“这孩子,一个没留神就不见影了。” 要不是他们现在在船上,连水手带商队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乱跑也不怕被人掳了去,早晚得叫他给吓死。 这不,听到他到处找人,走廊上侧对面的房间便被人拉了开来。 缭绕的烟雾中,一个叼着烟赤裸着胸膛的水手探出脑袋。 “海市,又找儿子呢?”他笑嘻嘻道,“刚刚见阿客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宝贝,捧着就往甲板上去了。” 甲板上……张海市顿时想到了那个大半时间待在上面吹风的年轻人。 “多谢多谢,我这就去看看。” 一边说着,他顺手从腰包里摸出一小包烟丝递了过去,而那水手也十分熟练地接在了手里,放在鼻端轻轻一嗅,顿时喜不自禁地咧嘴笑了。 “还是跟你们家一块跑最舒服,”水手感慨道,“人大方事情又少。” 张海市面色如常,笑着应和几句,一边朝楼梯走去,心中却禁不住浮现了一层淡淡忧虑。 此前便知,这个字辈独特气质淡漠的年轻人是有要事在身,只是顺路与他们同行一程。 肉眼也看得出,对方身手不凡,在本家想来也是少有的高手。 这倒也无妨,作为外家,时不时可能就会接到本家的一些协助任务,算得上轻车熟路。 然而……临出发前,过来给他交代任务的那个本家族人私下给出过忠告,对这个人,最好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 不亲近也不要慢待,保持距离,千万少招惹,如此对方也不会主动找麻烦。 可见是个脾性莫测的。 但自家儿子不知内情,偏偏就爱凑到人家身边去玩闹……他年纪太小,还不理解太多,万一哪天不小心鲁莽触怒了人家…… 忧愁的老父亲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沉重走上了楼梯最后一阶。 带着几分紧张,他眯眼看向了甲板之上。 第47章 阿客,不要讳疾忌医 十几分钟前。 在水手们不解与佩服的目光中,那个气质独特的俊秀青年,如过去几天一样,早早上了甲板来。 在提前钉死在甲板上的专属椅子上坐下,他望着海面,漫无目的地开始了日常发呆。 说实话,这不算个好选择。 即使特意选了上风口,空气中的煤烟味,扑面而来的海腥味依旧无处不在。 再加上锅炉嗡嗡的低沉鸣叫和震动,以及海浪中船身的颠簸,甲板上绝说不上安静。 即使如此,仍旧坚持待在这里……也真的是迫于无奈了。 他们这本是一条中小型的货船,张海市的商队包下之后,水手们已经让出了船上最好的房间,并尽量做了打扫和装饰。 尽管如此,不咋通风的舱内,还是明显还有一股潮湿与霉味混合的味道。 这也就算了,至少还能忍。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就这么大点地方来回走动,人总是会闷的,于是打牌和喝酒迅速风行起来,变成了时不时响彻某个房间的吆喝与彻夜喧闹。 这时候,就能充分体会到系统的那个评价也是有道理的——“五感太敏锐,有时也会有烦恼啊”! 以上所有的一切,再加上低体质带来的晕船感…… 张从宣郁闷叹了口气。 没错,最后一击就是,他居然还晕船了。 待在船舱里就想吐,他也很绝望啊! 只能假装看风景的样子,大部分时间扎根在甲板,凭借呼吸点流动空气来缓解一些;实在累了就开【心如止水】的高级版回去睡个战斗觉……虽然依旧很烦,好歹还不至于影响身体状态。 除此之外,仅剩的一点乐趣也就是…… “——老师!” 嗯,说学生学生就来了。 …… 虽然之前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但阿客显然是个胆气非凡的孩子,见小张起灵跟青年相处的时候多了,也逐渐显露出活泼开朗的本性。 外家的孩子,虽然也训练学习,但他们大多是没有本家的那种严格自我要求的。 有上进心的能做到认真上课和训练,散漫的也就求个自保水平,更有甚者,早早放弃了放野的考验,打算跟家里转投俗世行业。 这都是每个人的自我选择,阿客能理解,也不会另眼相待,平时照样跟大家玩得开。 但作为脱俗出众的那个,有时候难免也会生出无人能理解认同的些许孤独感。 认识小张起灵之后就不一样了。 他随意地聊些超出年龄阶段的大胆发言,说起从各种古书中看到的奇闻异事,另外两人也不会惊奇,而是认真倾听与讨论。 这种平等相处的感觉实在很好。 当然,以他本身的聪明,也是看得出小张起灵与外家从理念到学习内容的各处细微不同,以及张从宣这个专属老师的特殊性。 但两人不说,他便只当不知。 对他这个预定的学生,张从宣当然也不会忽视。如果赶上了上课时间,他干脆会把两个小孩带着一起指点。 反正教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放一起还能增加实战演练环节,何乐而不为呢。 而蹭课蹭的多了,阿客自然也察觉得到自身在这其中获得的极大收益。 别的不提,原本的老师都私下问过,家里是不是给他延请了本家高手授课? 虽然记着两人的叮嘱没说出真相,但这样平白得了人家的许多指教,阿客自己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带着点试探的,某次教学结束后,他也跟着叫了声老师,然后急忙偷瞧两人的反应。 幸好,青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微微点头平淡地应了。 一旁的小孩认真看过来,但望着他几息,最终同样什么都没说。 每次回忆到这里的时候,阿客自己都忍不住悄悄得意一下。 果然,勇敢的少年运气不会差! 而既然喊了人家老师,他也是很认真的。 现在小哥留家,只有自己在老师身边,照顾师长的责任,自然是当仁不让。 有事弟子服其劳,现在,正好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轻轻合拢双手,捂住刚刚找到的宝贝,他三步并作两步轻快地跑了过来。 “老师,快看我找到了什么?” 打起一点精神,张从宣从抽离的发呆之中回神,循着声音看向了来人方向。 少年的眼睛闪闪发亮,蕴含着掩不住的惊喜,急匆匆冲过来,险险在他身边停下。 因为跑的急,差点被地上的缆绳绊了一跤。 “不要着急,小心点看路。”张从宣吓了一跳,急忙主动伸手,把人拉到身边来稳住。 阿客不以为意地嘿嘿一笑。 半靠在青年的腿边,他献宝似的露出了一直护在怀里的双手,然后,缓缓展开了轻轻合拢的双手。 被小心捧出的,是一根干草似的褐色椭圆小棒。 略微低头,立刻就嗅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 “这是蒲棒,香蒲的果穗,一般用作外伤的消炎止血。” 眨眼给出了判断,张从宣思忖道:“这个季节应该成熟不到这般模样,约莫是去年遗留下的吧?估计是夹在药材中的。” “我从货仓里捡到的,”阿客眨了下眼,语带期待,“既然生有异香,它应该也有类似艾草的作用吧?” 这种联想能力很值得鼓励,张从宣赞许地点点头。 “不错,新鲜蒲棒也常被民间与艾草并用来防虫驱蚊。”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带着点迟疑开口,“呃,老师,我是想问一问,这个有没有和干艾一样清神醒脑的效果……” “清神醒脑?这可做不到。” 张从宣愣了一下,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不过,你觉得头脑昏涨不舒服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年代海上卫生条件跟不上,万一生病可是很要命的。 尤其阿客年纪还小,身体抵抗完全比不过成人。 想到这里,他顿时坐直了身子,马上准备拉着人下去找随行的医师。 “不不不,”阿客的脸瞬间涨红了,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我没事,真的!” “讳疾忌医可不行。” 张从宣可不敢轻视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症状,轻声劝慰:“放心,你父亲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在这种事上加以责怪的。” 少年欲哭无泪。 肢体的反抗被老师轻易化解,甚至似乎看他过于不配合,青年直接弯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眼看真要造成大误会,他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闭着眼大声说出了真正来意。 “我没不舒服……老师,那是特意拿给你用的!” 第48章 把人孩子都弄哭了! “给我?” 他有些疑惑地喃喃。 “是啊……”重新睁开眼,阿客禁不住流露出些许沮丧。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蒲棒,丧气道:“老师不是忍受不了船舱里的气味吗?所以我想着,如果有一些香草来冲减缓和,会不会好一些……” “其实也可以。” 张从宣忽然笃定出声。 “啊?”少年惊讶抬头,转瞬想到什么,神情有些羞惭,“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异想天开了,您不用安慰我的。” “不是哄你。” 青年揉了揉他的脑袋,弯腰把他放回了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直小心虚握在手中的软绒蒲棒被轻轻抽走了。 抬头的时候,阿客看见,老师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铁皮盒,以及一个带有盖子的竹筒。 少年一时有些茫然。 这是要…… 看了眼现在风浪还算平静,张从宣这才打开铁盒,将保存在里面防止受潮的火柴纸盒取出。 接着,将蒲棒捏碎、攥实塞进竹筒,盖上晃匀。 半分钟后打开竹筒盖子,这次飞快擦了根火柴丢进去,没等他看清,就已经再次盖上。 拧紧盖子,直到看着一缕极细的烟气从盖子上的小孔里淡淡逸出,张从宣动了动鼻子,终于微微颔首。 “好了,”他把竹筒递给少年示意,“你闻闻看?” 阿客不明所以地接过了,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 燃烧所产生的淡淡烟气里,混合了草药的苦涩香气,居然并不难闻。 的确比方才干闻着的气味浓郁了一些,也舒适了许多。 他没忍住又使劲吸了一口,仔细分辨。 “是真的可以用,比普通艾草还好?对吧。” 青年望着他,神情柔和而平静,轻声说道:“所以我要多谢阿客,给我带来了这样东西,帮上了大忙。” 少年回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心下里,他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无力叹气。 ……老师这是把他当孩子哄呢。 他这会儿已经闻出来了,那烟气虽然浅淡清香,里面却不止有蒲草的味道。 还有其他的成分混合其中,比如硫磺,松香,樟脑…… 根据这些分辨出的味道,再加上那个带盖竹筒的造型,他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东西的原貌。 本来应该是个已经用尽还有点残料的火折子吧! 既然连火折子都用了这么多材料精心制作,说明老师肯定是不缺这些东西的。 但出发前,偏偏忘了给自己准备醒神香料?怎么可能。 原因显而易见了。 ——那些东西对老师根本没用。 他自以为找来了“灵丹妙药”,也不过是白费功夫……什么帮了大忙,只是老师体贴,不愿让自己的心意落了空的善意谎话罢了。 越想越是沮丧,阿客忽然对自己很是生气。 亏经常被同伴们夸点子多呢,偏偏需要的时候怎么派不上用场! 关键时刻,根本帮不上忙! …… 咦,怎么都不肯抬头了? 眼睁睁看着少年突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张从宣不由微微挑眉。 居然没哄住? 奇怪,前两天明明才听阿客抱怨,他们可能要开始学草药辨识……这小子现在应该分辨不出来才对啊。 该不会他又提前偷跑了吧! 哎,糟糕……这样的话,他刚刚的解释会不会让自家学生误会了。 少年敏感的心灵,被无良教师的谎言伤到了? 一时还真有点无从下手,张从宣试探性揽着小少年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低声问道:“阿客……?我不是……” 一声极轻微的哽咽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张从宣一时都懵了。 不是吧……居然把人孩子都弄哭了? 简直罪大恶极! “老师……” 闷闷喊了一声,没等他低头看清少年的表情,阿客忽然闷头扑了过来,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衣服里。 借着不会被看到,少年终于没有掩饰满脸的懊恼。 咬着唇,半晌之后,他终于语气低落地出了声。 “根本没帮上忙……我是不是好没用啊……” 原来是在自责么。 小小年纪,倒是很早熟嘛,这就有了照顾别人的暖男风范了? 张从宣一时哭笑不得,又暖心得不行,抬手就想摸摸少年脑袋安慰。 然而,这一刻,他忽有所感。 猛然扭头,青年神色凌厉地看向了一旁的甲板楼梯处。 ——只见,阿客的父亲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这边,不知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 张海市满心忐忑眺望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自家的臭小子,拿着根火折子,凑在年轻人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那自来熟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借着自己人小,都快挤到人家腿上去了。 如果说,到这里,似乎看起来还算和谐的话,接下来发生的,就差点让张海市眼睛都瞪大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家儿子突然往前一倾,径直抱住了年轻人的腰身,大半身子都扑在了人家身上。 显然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年轻人情不自禁皱起眉,脸上写满了猝不及防的愕然。 张海市看得手心都攥紧了。 儿子呀……不是跟你说过么,本家人可不吃你撒娇的这套。 就算好奇,也别一开始就太粘着人家,循序渐进懂不懂? 这人在本家可都是出了名的性情莫测,傻儿子你完了! 都是他以往太惯着自家儿子,还觉得活泼点也没什么…… ——等等,手下留人啊!!! 年轻人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地朝着小少年抬起了手。 这一下,张海市的心都差点跳出了嗓子眼,喉间充血,头皮阵阵发麻。 抢在对方真正动手前,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阿客!”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第49章 现在说继续还来得及吗? “啊?” 完全没想到这时候会听到自家亲爹的喊声,少年本能顺着声音的方向回了下头。 然后,就跟自己满脸惊慌的老父亲对上了脸。 面面相觑了一刹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阿客几乎失声惊叫了出来。 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回身,一脑袋重新撞进了老师的怀里。 这下,原本眼眶里含着的泪水都全被吓回去了。 “爹!”他又羞又气,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无声磨牙道,“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张海市一时都有点被气乐了。 这头也不肯回的,到底对着谁喊爹呢? 而且他这么着急忙慌跑过来救场,到底是为了谁啊,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你给我从人家身上下来。” 面对让自己提心吊胆半天的臭小子,张海市难得端起了父亲的威严架势:“没大没小的,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 少年埋着头,一时还有点扭捏。 好吧,刚刚伤心之下,好像是有点忘情了。 但是就这么被老爹叫下去了,岂不是会很尴尬…… 左右为难,霎时间,少年几乎鼻尖冒汗。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感觉头顶传来了一声极短促的笑。 过于轻盈明快,差点几乎淹没在了浪潮拍打与机器轰鸣的杂音里。 第一时间,阿客本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身体反应还是十分诚实的,让他条件反射循声抬头望了过去。 下一刻,少年恍然睁大了眼睛。 青年的长相自然是极好的,即使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也不妨碍他举止间自然就成了别人眼中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要说起来,少年当然也曾见过老师的微笑赞许。 那尚且只是眉眼稍稍弯起,神情多了几分柔和,唇线的微微上扬……都已经足以让人颇觉满足和愉快。 而现在这样…… ——这样明媚嫣然的、轻盈随性的、粲然展颜的笑容。 即使一放即收,也已经十分惊心动魄。 这一刹那,阿客短暂地失去了思考和发声的能力,只是怔然地望着。 “无事。” 青年依旧蕴着笑的黑眸轻轻一眨,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抬眼看去时,低低的语气委婉似叹:“之前是我惹了阿客伤心,还请您不要见怪。” 张海市不由愣了下。 一是因为这极具冲击力的柔和笑容;二则,事情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孩子聪明可爱,很讨人喜欢,恰合我的眼缘。” 并不知父子俩各自的心思,张从宣轻轻颔首间,态度很是诚恳:“这几日多亏了他陪伴解闷,看得出来,阿客被您教养的很好。” “哪里哪里,这孩子被我惯的有点调皮,您不嫌他烦就行……” 预想中的情景完全反转,张海市已经被意料之外的转折弄迷糊了,本能开始谦虚回应。 既然家长找过来了,似乎有什么事的样子,张从宣也没理由再强留人家孩子。 少年此时已经从他怀中仰起身,只是神情有些怔怔,眼圈还泛着红。 “你做得很好,阿客。” 看着眼前尚且稚嫩的面容,他抬手轻轻抹掉了少年脸颊上的泪痕,缓声开解:“能惦记着主动帮忙,可见你是个细心体贴的孩子,这份心意诚足可贵,怎么能说没用?” “世事难全,人总是很难做到完美的,只要尽力而为就够了。” 这话自然是没错的,张海市在一旁听得不由自主跟着点了下头。 这本家年轻人,好像也挺洒脱的嘛。 “……嗯,我知道了。” 阿客抿着嘴,同样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雕出来的,真不愧是亲生的啊。 心下嘀咕一句,见自家学生肩膀再没那么紧绷,张从宣总算松了口气。 “你父亲好像有事找,先回去吧,”轻轻在少年肩膀推了一下,他直起身,朝家长歉意颔首,“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 张海市再一次心情复杂了。 没想到是这么平和可靠的年轻人……他现在说可以继续,不用管自己还来得及吗? 纠结一瞬,为了不至于显得反复无常,他还是默默上前,牵着儿子的手转身走了。 临走下船舱的楼梯前,阿客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 青年依旧站在那里目送,神情平静一如往昔,只是似乎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朝着这边轻轻颔首。 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再次浮现出了刚刚那一幕。 并且变得挥之不去。 那一瞬间里,被撼动心神的感受,要怎么形容才合适呢? 绞尽脑汁,阿客终于从脑海中的所有词汇里模糊地搜罗出了一个比喻。 就好像…… ——就好像,画中人短暂破开了那层将他与世界隔绝的画纸,鲜活地落在了人间。 少年恍然如此想到。 …… 数日后,某个被植被遮蔽大半的山洞之前。 “都到齐了?” 随着问话,十几名或戴着面具或黑布蒙脸的青年男女齐刷刷点了下头,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同样颔首之时,张从宣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特意在自己这里停留几秒,才无事般继续扫了过去。 他暗自叹了口气。 不是……也没提前说不能露脸啊,何况提前说好的合作,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各有目的。但你们这样干,是不是有点过分明目张胆了? “不好意思,真是失礼。” 没想到,下一刻,领头的中年人忽然主动扯下了自己的蒙脸布,并扭头看向其他人,语带感慨:“没想到先生如此坦诚,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话音落下,其他人也纷纷取掉了面具或遮布。 张从宣不易察觉地轻微皱了下眉。 一开始就上心理战术,企图麻痹他的戒心么? 他面无表情没说什么,中年人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招呼人开始放小船下水。 很快,除了留守接应的少许人员,其余人尽数上了船。 一前一后下了水,眨眼间,船身已消失在阴暗低矮的洞窟之中。 第50章 张从宣,你坏事做尽 这洞窟显然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在灯光照射下,根本看不清石头的本色,全是绿油油的湿腻青苔。 到了这里,一直安静的队伍总算生出了少许议论。 “这居然是盗洞!规模如此之大,恐怕……” “……这山脚下到处是洞,不知道多少同行已提前来访过了……” “里面真的还剩下东西吗?千万……” 尽管都只是跟身边人的窃窃私语,但山洞本就空旷寂静,对于五感敏锐的张从宣来说,跟贴着耳朵说话也不差多少。 低着头,仿佛观察着水面下不断逃离的零星尸蟞,实际上他的心思并没放在这里。 一半的心思保持着对环境的基础观察,另外一半,此刻正在专注回忆。 临出发之前,大长老还特意单独找了他一回,叮嘱了许多事项。 比如,此次前往的这个西周墓葬的大致地形、环境、物种分布,以方便他提前准备。 这个墓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分为上下两层结构,且年代都不一致。 再比如,几条可以确保安全的退路,方便脱身的暗门设计。 这种藏于心底的自保底牌,也是他敢于单身加入这陌生十几人队伍的底气。 甚至连外围墓道的几重防御措施与机关原理构造都说的很详细……就看这了如指掌的掌握程度,说张家没派人进来过,谁信啊! 但所有情报,都截止在了主墓室的入口通道之外。 具体详情,大长老似乎讳莫如深,并没有告知,只说凶险异常,张家在那里折了不少人手。 张从宣接到的任务就是:混在人群里随大流拖时间,等他们探索到主墓室之外、进入墓道之前,就找机会脱身离开,回到墓外面守着。 等他们安排的人过来接应,就可以把事情交接走人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还是很简洁、很有可行度的……咦? 潜意识察觉到,一道满含着恶意的视线从背后方向投了来。 这种被窥视的不适感,仿佛一根长长细针扎入后脑,瞬间将游离的心神拉回了现实。 思绪忽然一断,他猝然扭头回身看去。 ——阴沉晦暗的光线之中,每个人都待在原位,神情自然。 一切看起来毫无异常。 “怎么了?” 左右两侧的人,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明显露出了讶异不解表情,主动出声询问。 “无需紧张,我们初步探查过了,”中年男人在另一艘船上,闻声回头解释,“这里只有些无关紧要的虫子。” “……嗯。”张从宣神色不动地重新收回了视线。 倒也不算什么,早就知道这些同行者不怀好意,这种行为,大概也是在逐步施加心理压力? 不一定真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但会不会做些手脚就难说了。 无论如何,他确信自己【90】的感知能力没有出错。 但是……想跟他玩阴的? 心中无声一笑,青年轻轻眨了下眼。 另一边,位于卧室、正在沉睡的年轻人,忽然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心念一动,半透明的光幕便从虚空中悄然浮现,其上的画面,赫然便是上帝视角下,此时山洞中的众人。 第三视角与第一视角相结合,这一刻,整个山洞内的情形,在他面前堪称纤毫毕现。 张从宣微微一笑。 没想到吧,玩家可以双开的! ——随便什么妖魔鬼怪,尽管来战! …… 数日后。 张家。 正是月上中天,弯钩如弦。 廊柱之下,一道明显不似成人的小小身影,被稀薄的月光在地上映出了一道静止不动的长长影子。 像是单纯望月发呆,又像是,在安静看着那间已有数日无人的屋子。 张崇看在眼中,已经欲言又止许久。 按理来说,圣婴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长老们的规定,他是没有资格出声的。 而这位生来不凡的圣婴,对发呆这项活动可谓是情有独钟了。 早先独自一人的时候,是看天。 也不知道那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有什么好看的,总之,圣婴看得是出神入定,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 后来张从宣搬了进来,圣婴便渐渐把目光落在这位老师身上,同样是看得出神。 只对方发现了,便会主动过去跟他说话,这发呆也不会持续太长。 没成想人一走,这景象立马倒退回了三年前…… 哎,想到那个分外不好相处的同事,不由也想起来他临走前的嘱咐。 少顷,一声极轻的叹息在空中飘落而下。 随之,一道身影悄然翻落在了张起灵的身后。 “祭祀日期在即,您该早些休息养精蓄锐的。”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带着关切。 没错,虽然曾被张从宣暗自称作小白脸,其实除了天生的肤色和脸庞,张崇本人身材高大气质冷峻,完全是标准的铁血男儿。 而这个铁血男儿,此时几乎操碎了一颗心。 见圣婴仍旧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劝说:“您不必担心,从宣自早年开始外出执行任务,不管多么刁钻怪难的,迄今还从未失手过。” 这次,圣婴终于给出了反应。 “所以,越是难办棘手,越是会指老师去,对么?”张起灵轻声问道。 他垂下了眼睛,疑问的语气很淡,并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单纯陈述。 这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张崇不由沉默了一下,委婉道:“……他是愈发被信重了。” 某种程度上,其实他也没说错。 正是因为沉默寡言的工具人属性过于优异,张从宣才能在几年前被想法不一的长老们选择,成为了圣婴的老师。 张起灵对这点想的很明白。 但……某次被长老们叫去时,他意外看到了那份任务名册的部分。 是属于老师的任务记录。 出于谨慎,张起灵并没上前翻动,只是将目光中的所有信息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某年某月,追杀叛徒三人……用时一月,完成。 ……某年某月,探索新发现古墓情况……用时十天,完成。 ……某年某月,为家族商道清理土匪……用时三天,完成。 ……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天授,用时三月才返回族中。 ……某年某月,前往某洋行探听消息,用时五天,完成。 这仅是那一年的记录中的一部分。 任务与任务之间衔接极短,几乎修整两三天,下一个便接踵而来,于是紧接着就再出门。 最长的休息时间,居然来自那次意外到来的天授。 “……人力有尽,过用则竭。”他轻声说道。 “什么?” 张崇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转到这里,但反应过来,立马加以附和:“您既然知晓道理,更要保重身体啊。” 张起灵点了下头,没再看他,径直向着房间内走去。 老师也是人,也会流血受伤。 甚至,因为比普通族人体质更弱,连伤药都用的艰难。 ……为什么,好像长老们就是看不到这点呢? 他自问一声,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 目送终于肯睡觉的小祖宗进了屋子,张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哎,其实哪用他来关照啊,圣婴可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明明年纪还小,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扫,简直跟以前的张从宣一样,让人打心眼里发寒。 他自是不愿对圣婴说什么,只好把抱怨对象指向了另一个人。 ——张从宣,你坏事做尽,看看都跟圣婴教了些什么东西! 吐槽式熟练调整着心情,既然已经无事,张崇便打算回到自己惯常待的地方去,继续暗中盯梢。 只是刚刚转身,忽然听见大门那里轻轻响了一声。 他的心脏瞬间紧绷了起来。 都深更半夜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攥紧袖刀,他原地后退几步,眼睛紧紧盯住了大门的方向,只是悄悄将一只手背向了身后,在门上敲出了极其不起眼的声音讯号示警。 ……不过,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许,只是鸟雀撞在其上,又像是树枝之类的东西被风刮起,恰好撞在了门上? 向大长老汇报的时候,张崇心中如此想到。 他很快也听到了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 据说二长老暴跳如雷,那一天所有巡夜的族人都被重重罚了一通,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起身都难。 此时,那个预定的日子,已经迫在眼前了。 …… 只有几位长老知道的是,那一夜,被敲响的其实远不止这一扇门扉。 身处家族内部,大部分人并没太大戒心,几乎都开门查看了。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张薄薄纸条,被压在了门缝之中。 随着开门带起的微风,纸条轻飘飘浮空而起,向人展露出了其上书写的一行字。 并不长的一句话,只是不知为何墨迹淋漓,漆黑中似乎隐隐透出血色来。 上面写的是……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 第51章 一字一句,清晰如昨 无论如何,这一天还是如期到来了。 从早晨开始,许多族人惊讶发现,新年时也从不曾张灯结彩的本家建筑,居然难得在各处挂起了一些装饰。 即使因为是祭祖,颜色没有太喜庆,也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趴在窗上用千里镜看了一早上,直到出去吃饭的时候,阿客终于忍不住问了自家老爹,今天为什么如此隆重? 回应他的,是一记不轻不重叩在脑门的弹响。 “臭小子,难道往常就不隆重了?” 见他一偏头立马对着母亲做出忍痛的苦脸,张海市好笑又好气,瞪了他一眼才正色说道:“这是祭拜老祖宗的大日子,怎么盛大都不为过。” 对于他的严肃脸,阿客并没什么反应,长长“噢”了一声便继续发问。 “那,今年轮到咱们去上香祭拜的时间,怎么比去年还推迟了呢?” 儿子的聪颖敏锐,让张海市欣慰的同时,又有点无奈。 “怎么今天话这么多?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不过,今年的确有一些不同的事情发生。 ——据他得来的消息,说是被族中捧为至高的圣婴,今日会出来引领祭祀! 简直难以想象,那可是从三千年前存活下来的孩子啊! 多么神异的存在! 如果被外人听了去,恐怕只会一笑置之,只以为这是某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言吧。 但对于他们这些围绕在族地周围聚居的外家,却只是给他们眼中强大高深的本家再次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张家的格外长寿,是每个族人都能意识到的铁一般的事实;那遇热即显的纹身,既是追从的烙印,也象征着他们非同凡俗的特殊身份。 即使本家遵循祖训一直很低调,单从发来的各式各样协助任务中,他们也可以隐约窥见家族势力的一角。 从天南到海北、遥远的西域及辽阔的南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这个家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之深、之广,完全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能够游离在这个强大而封闭的体系四周,成为维系它存在的一部分,张海市与其他大部分外家族人一样,觉得自己很是幸运。 也是由此,对于傍晚时分的仪式,张海市心中充满了激昂难耐的欢欣与憧憬。 真希望这次能站的靠前一些,离得近点,好看一看圣婴是如何模样啊…… 对比他神采奕奕的飞扬模样,阿客此时的心情与想法却落在了另外的方面。 今天全族的人都要到场,只是等到仪式一半的时候,外家的人才能进场,挨个前去上香祭拜。 ……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见到小哥他们? 如此想着,少年捧着碗,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雀跃的期盼。 …… 这一天,张起灵天还没亮就早早醒来。 张家的祭祖并不需要前往坟墓之前,只是到祠堂祭拜,这也是由于家族特殊的墓葬习惯所致。 作为今日主祭,前些日子被教导的流程与事项已练习多次,熟记于心,所以在前天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三天沐浴斋戒,到了今天,便进入正式的祭祀流程。 早上,在五长老的带领下设位陈器,不过由于年纪身形还小,只是象征性地用洁净帕子拭过香案、将备好的族谱挂出即可,剩下的还是交给其他人。 饶是如此,等到其他人洒扫完整个祠堂,忙碌着布置好正厅,也已经过了午时。 五长老便要他们先去吃饭,半个时辰后再继续布置庭院。 张起灵闲站一上午,倒是神色如常,也被放回去让休息到傍晚再来。 等他进屋在窗边位置坐下,张崇便现出身形落地。 今天的饭食尤要注意,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由不得人不上心。 为了以防万一,他提前便备好了奶酪肉干等食物,此时从身上取出包裹解开,一一在桌上陈列开来:“晚饭大概是跟不上了,您先垫垫吧。” “我没胃口。” “早上走得急,本就没用什么,”张崇小声劝道,“总不能——” 张起灵没在意,摇摇头,下意识就要拒绝:“已经过了时辰……” 他忽然一顿。 【既已经是我的学生,今天开始,老师会尽力把所学教授与你。】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一字一句,竟清晰如昨。 【第一课,学会吃饭。】 张崇本还想继续劝说,就见圣婴回过头扫了一眼桌案,莫名就突然扭转了主意。 “……放在那吧。” “好。”虽然不明所以,但圣婴都愿意吃了,他自然是乐见的。 等张崇重新回到暗中,张起灵却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低着头,望着院子仿佛陷入了思索。 又似乎只是日常的单纯放空。 …… “准备好了么?” “已经放到那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声音还带着点犹豫,因为激动,声线都在隐隐发抖,“可是,难道真的要……” 这动摇的态度,立刻被严厉喝止了。 “你,我,大家,那么多人全都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亲眼所见,还会有假么?” 见他瑟缩噤声,对方放缓了些语气。 “我明白,总是心有顾虑,不过,难道就让所有族人一无所知地被他们继续欺瞒?再者,盒子已经在手里了,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么……” …… 不知过了多久。 日头渐渐西斜的时候,张起灵的发呆行为,才被一阵莫名拂过的清风打破了。 初时并没在意,但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 不知何时,背后居然多了一个呼吸声。 ——张崇居然没发现,会是什么人?! 猝然起身,他条件反射抓住了窗沿预备脱离,同时警惕扭头,快速扫过身后房间。 随后,他忽地一愣,慢慢睁圆了眼睛。 屋外房梁上的张崇同样听到了动静。 悚然一惊的同时,他几乎想也没想地破窗而入,挡在了圣婴面前:“什么人,你可知——”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边,此刻正神情平和地垂眸望着桌案上没被动过的食物,而后低声叹了口气。 张起灵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那人若有所觉,很快便扭过头,将视线往他身上落了过来。 眸光似是无奈,却依旧柔和地弯起了清浅弧度。 “小官……我第一课教你的什么,还记得吗?” 第52章 叫家长大法还是好用 “老师!” 张起灵再不犹豫,几乎脱口而出。 第一次被这孩子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张从宣心头一软,原本的话不知不觉吞了回去。 还是回来晚了,看给孩子委屈的。 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跟去的时候轻衣简从不一样,回来的时候,要拖着那么大一个累赘,正经车船是不好坐了……又不能交给任何外人经手…… 紧赶慢赶,也是今天上午才回来。 因为远超预想的收获,也没法脱离队伍,只能顺着提前回来报信的人安排的地道走,直接去面见大长老。 商谈许久,才得以脱身。 也只能回来休整一小会,祭祀开始前,还得赶回去。 起身走近,避过早早被束起编织的冠发,他轻轻捏了捏学生的小脸。 被轻微的力度的拉扯得偏了下头,直到此时,张起灵终于注意到他手里居然还提着饭盒。 这下离得近了,饭菜的温暖香气钻出盒盖扑面而来,一瞬间唤醒了他空荡而沉寂的肠胃。 原本还可以忍耐的饥饿感,突然就鲜明得难以忽视了。 见他看个不停,头顶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好了,先来吃饭。” …… 时辰一到,祭祀准时开始了。 代行族长之位的大长老,站在所有本家族人面前,如往常般点起一盏造型精致的红灯笼,亲自推开了祠堂大门。 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捧着各式物品作为陪祭的其他几位长老。 鸣炮奏乐之中,队伍缓缓往进移动。 就在此时,从最前头的一排开始,隐隐起了一些骚动。 虽然随即就收声,但这只会引得后面过来的人生出好奇,同样伸颈往前面偷瞧。 无他,大长老走到庭前将红灯笼悬挂而起之后,从一旁接来香烛,紧接着,居然弯下腰去,双手捧着递给了站在阶上的一个幼童! 这顿时吸引来了众多族人的注目。 孩童身量不高,看着也就是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礼服,看上去倒是气度沉稳,身形挺直。 不过奇异之处在于,一张青铜面具完全挡住了这孩子的脸,让人无从窥视面具下真实的模样。 固然有人失望,但更多的,同样也有不少人暗自赞叹此举之妙。 古朴的青铜面具,本身就带有一种神秘的气息,如此一来,周身气质浑然如同一体,倒是让人很难去注意圣婴本身的年纪身形了。 各怀心思之中,流程照常进行。 迎神、供献、宣读祭文,圣婴全都做的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几位长老和其他族人看在眼中,俱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圣婴上前领头祭拜完毕,起身退至一旁,大长老使了个眼色,司仪便会意,宣布开始进入下一项流程——各支脉挨个上前,陆续祭拜。 声音落下,场面为之一静。 原来,阶下只有部分人应声起身,他们或是原地张望、或是走到一旁,对于眼前诡异的场面面露迷茫,踯躅不决。 原本井然有序的祠堂之前,顿时显出少许混乱。 扫视过依旧跪在原地、不分字辈大概约有四五成数量的众族人,大长老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我竟不知,你们这是犯了什么大错,还要给祖宗再三跪拜叩头认错?” “……我……无……” 先是零星的一两嗓子,很快,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年龄声线各异的众多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低沉厚重的回响。 “——我等无错!只是心中存疑!” 人群中,二长老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胡闹!存疑就非要在此时此地?”虽然对眼前场面所料未及,但五长老很快反应过来,当先出面斥责。 对于掌管族务的他来说,这里的人哪个不认得?当即点名叫出了最先出声的十几人名字,厉声质问其家中长辈。 即使都已经是成年人,叫家长大法显然在哪里都是一贯的好用。 这些人虽然不情愿,到底面色涨红地起身,灰头土脸地被扯着站到了各自支脉长辈身后。 紧接着是单亲或者失孤的,五长老略微放缓了语气,先从惯来好性的开始劝起。 “隆景,你是隆字辈最小的,往常也算明理知事,今天怎么也跟着小辈们掺和?” “……佑山,你父母去得早,族内抚养你长大,难道是让你在这里惊扰祖宗的吗?” “峻庭!你居然……给我滚到一边去!竟敢如此行事狂悖,不怕你母亲知道了伤心吗!” 长辈们长久以来的威严仍在,软硬兼施的一通下来,有不少人悻悻起身了。 大长老负手静静看着,面沉如水,并不说话。 就在大部分人以为这场闹剧就要过去的时候,砰然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祠堂正厅的香案之上。 循声看去,只见是一只灰扑扑并不起眼的石盒。 石盒不大不小,目测之下,内里大概只能容下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几位长老一望之下,却是霎时色变。 第53章 长生,当然是千真万确! 就在此时,阶下一道声音趁机高声叫了出来:“这就是当年圣婴出世的石盒吧,长老们可眼熟么!” 怕被再次打断,此人趁着短暂无人妨碍,口齿清晰地一口气急促喊了出来。 “‘圣婴已死,长生是假’……这句话前些天都在族里传遍了,长老们难道当真不知,为何不闻不问,不做解释?” “还是说,以为放任不管便能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五长老叫人的时候,三长老便已下了台阶冷眼旁观,此时听得震怒,抬手便要朝人射出袖中弩箭。 冷不丁,却被旁边一直安静跪伏的年轻人扑身撞了一下腰身,没能出手。 他反应过来,抬腿便将人踢飞了出去。 在地上滚动几圈,爬起身来时,年轻人已经嘴角溢血。 这还是三长老张隆出有意收了力的结果,不然,怕是当场就要小命归天。 “三长老……”年轻人忍着剧痛,在地上爬动几步,抬起头来惨然一笑,“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父亲和伯父为家族而死,只留下母亲和我苦苦支撑……多年为家族驱使,小子并不怨怼,只是不想一生都被蒙在鼓中……” 他一旁的中年人看得面露不忍,此刻不由转头来为之求情。 “三长老,这孩子的情况我也知道,并不虚言作假,”他偷眼瞥了下阶上,模糊地小声嘀咕一句,“再者闹成这样,若是真的,何妨当众一验……” “好,好!你们是要反了天了!” 三长老张隆出扫视一圈周边不觉点头,似乎暗暗赞同的族人,已是怒不可遏:“圣婴本就为真,何须验证!今日要验圣婴,明日莫非还得找甚么由头验一验我等了!” “弓弩准备,我看有谁第一个活腻了——”他扭头朝着身后大喝一声。 眼看当真有几名族人手持弓弩从四周厢房之上涌出,眨眼间就已到位,大长老快速扫了一眼众人神情,随后恰到好处地及时喝止了愈发激烈的局势。 “够了!” 余光瞥了眼始终站在一旁不惊不乱、身如松竹的圣婴,他心中忽而轻轻一叹。 这一叹,半是赞许,半是遗憾。 刹那的感慨之后,张胜京上前两步,目光径直落在了中央发声之人身上。 “我们张家族人,得天之佑,已经拥有世人羡慕的血脉与长寿,”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隐隐带着一种时间沉淀而来的沧桑沉稳,“为何仍要贪心不足?” 在他的逼视之下,年轻人气势为之所迫,不由微微晃了一晃,眼神向下闪了闪。 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给自己壮气般用力挺直了身板,仰头大声回道:“不敢妄生贪念!” “我等所求,只是一句真相!” “敢问长老,家族流传甚久的长生,到底是不是假言欺瞒?!” 大长老与他对视了数秒,半晌,环顾了一圈四下里众人神情姿态各异的模样,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 这声叹息,落在其他人耳中,似乎显露出了一种近乎妥协的疲惫无力。 年轻人当即大松口气,眉目流露出笑意,一时喜形于色。 直到此时,他才察觉自己的身子刚刚到底多么紧张发僵。 此时一口气陡然吐出,顿时两腿都有些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阶上阶下,一时间有人掩饰不住翘起了嘴角,有人惊惶色变,有人怅惘不知所措。 二长老环顾左右,忽然惆怅叹了口气。 三长老神情凶狠,扫视人群的视线里满是阴鸷的杀意。 五长老不由自主坐直了,双拳攥紧,脸庞向背对众人的一侧扭转了些许。 四长老眉头紧锁,春风和缓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 事态居然发展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实在不合理啊,他心中暗忖。 明明看见,人是早早已经回来了…… 下一刻,大长老低沉开了口,语气却是超出所有人料想的斩钉截铁,笃定非常。 “家族守护多年的长生,当然是千真万确!” 随后,他微微侧脸,莫名忽然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从宣,出来吧。” 阶下阶上,所有人此时俱是一愣。 “是。” 随着清朗利落的应声,一道身影双手托举着什么物什,一步一步镇定自若地从昏暗的房间深处走了出来。 第54章 真的想知道?那就带你见 一直走到了大长老身侧,他才停步,双手将那样东西递上,随后退至身后几步。 但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足以阶下众人看得分明—— 那同样是一只雕饰以龙纹的古朴石盒! 一片哗然之中,四长老重新露出了笑容,若有所思。 二、三、五长老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盒子,或是情绪复杂莫名,或是目光狂热欣喜,或是嘴里不自觉轻吁一口气。 阶下族人无不已是瞠目结舌。 哪怕方才态度最激烈的几人,此时也情不自禁地倾身仰头看来,惊疑不定。 居高临下将众人的情绪尽收眼底,大长老神色不动,稍稍一顿,就揭开了石盒之盖,当众从中捧出了一卷泛黄的绢帛。 “当年,石盒由我几人亲手解封,由于事关重大,为家族安危对其守口如瓶。不想,有人从什么途径得来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便借此妖言惑众、兴风作浪。” “只可惜,野心之辈只能管中窥豹、未知全貌,因此即使费尽心思伪造,还是疏漏了许多。” “就像石盒的真正来由与藏放之地。” 他将石盒递向身后,随即,朝着众人一寸一寸慢慢展开了那卷绢帛的背面。 “再比如……当年被置于石盒外侧机关里,历代族长的亲笔训诲与章印……在场应该还有人是识得的吧?现在可以上前来,自行检验真伪。” 在场极少数的胜字辈及部分隆字辈早已是心情激动,闻声当即出列上前。 居于中央的年轻人已从这猝不及防的情势翻转中回神,当下面色难看,下意识往前一步。 大长老的话意思很明显了,三言两语,便要把此次事件定性为野心之辈的阴谋,而族中长老洞若观火,早已尽在掌握,只是将计就计。 只是…… 左右环顾,年轻人心惊地发现,已有不少人的态度变得踌躇动摇! 但,只是一个随处可得的盒子与张看不清的古旧绢帛,难道就能说明什么? 还是说,几个死鬼不知真假的印章笔迹,真就能起到那么大效果? 他心下急切,当即想要高声质问,张嘴的刹那,却冷不防被背后闪电般伸来的一双手悄然掐住了脖颈。 拼命挣动,除了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之外,却是分毫动弹不得。 最让人绝望的是,他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让后颈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个呼吸间便开始眼冒金星。 他甚至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一直到将要窒息的前一刻,对方才终于松开了力道。 新鲜空气涌入气管的刹那,身体本能就开始大口呼吸,过于猛烈的动作,让他难以避免地呛到了,然而……那双魔鬼般不可抗拒的双手,转而轻轻搭在了他的双肩。 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却如不可抵挡的巍峨山岳一般,直接将他压得重重跪倒在地,全身剧痛。 一时间,连那剧烈到难以自控的咳嗽,都尽数被压制在了一个旁人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细微抖动程度。 ……总算安静了。 成功完成了物理给人闭嘴,张从宣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在意周围投来的种种目光,心情轻松地往阶上望去。 其实要说平时,他虽然武力高强,无人能敌,但一般也不会对人如此不客气。 都是普通npc,又没什么深仇大怨,要真想动手,直接弄死转身就走岂不是更快更方便? 他也没有虐杀的喜好。 要知道,衣服一旦沾上血迹,在这个年代可是很难洗干净的。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让他有点生气了。 调虎离山,感情差点被调走的居然成了自己……要是再晚上几天,不,哪怕只是几个时辰,被万众所指的小官会遭遇什么…… 想到这里,他冷眼瞥了眼手下已面色灰白的人,无声轻哼。 活该! …… 阶上,大长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只是视若无睹。 等人确认完绢帛,他不紧不慢的话语继续了下去。 “……关于族内前段时间流传甚广的谣言,隆出,你来说吧。” “好。”三长老张隆出此时哪还再有方才的暴戾模样。 上前一步,他俯视着阶下冷笑声声:“问为什么不处理那些煽动人心的妖言?呵呵,有些人居心不良,一早就在暗中上蹿下跳,瞧瞧,今日一场闹剧,多少没长脑子的这不就自己蹦出来了么?” 此言一出,无异于将今天的事情盖棺定论了! 原本已经动摇的大部分族人,看着眼下已经重新被长老们掌控的局面,看着大长老与三长老笃定沉稳的神情,看着那已被重新收起的古旧绢帛,再看看阶下不见踪影好多天又突然冒出、一出场就轻轻松松镇压领头人的张从宣……他们不由得不信服了。 此刻恍然回神,在三长老阴鸷莫名的眼神下,不少人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嘶……今天这一闹,不知已经违背了多少族规……平时二长老那还好说,但三长老这表情,明显已经准备好了大动干戈。 这位可是从来不讲究法不责众的! 不过,看不清局势的蠢货,还真是有的。 “可是,长生……” 虽然一出口,就被旁边的长辈捂住了嘴,但显然已经成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大长老注视着这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年轻族人,竟完全没有动怒。 “无事。” 眼见少年面露不服,他语气如常、乃至称得上和蔼地开口询问:“你当真只想知道,长生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急忙点头。 大长老若有所思,沉吟几息,便朝着阶下轻轻点头。 三长老接收到了信号,主动朝着张从宣走去,把他手里的人拖着带走了。 解放出来的张从宣活动了下手腕,轻快地朝少年方向走来。 而随着他越走越近,少年明显流露出了瑟缩的神情,不自觉身体紧绷,哪怕强撑住了没有后退,开口的声线已经是隐隐颤抖。 “你……你要做什么?” 青年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轻轻偏了下头。 这一刻,他俊秀的冷淡面容仿佛柔和了些许,看起来显得很是纯良无害……不不不不不,都是假象!假象! 少年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当场就把那两个可怕的词汇用力抽飞出了脑子。 这人可是刚刚随手一搭肩,就把人按的半死不活的啊!哪里无害哪里纯良了! 并不知晓青春期少年复杂的心理活动,张从宣淡定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带你去见长生。” 第55章 这双眼睛,有点熟悉 顿了顿,他转身看了眼身后众人,略略提高了一点音调:“你们也可以跟着去。” 话音落地,各异目光霎时落在了他身上。 …… “……从宣要让他们看什么?” 几乎大半族人都跟着张从宣走了,庭院中顿时空荡了许多,五长老顿时忍不住跟大长老低声相询。 他自然知道祠堂之下暗藏玄机……张家不建坟墓,就是因为族人全被埋葬在族地之下,而祠堂就是通往那个地方的通道之一。 难道真要带人去看祖坟? 眼见其他几人都投来了目光,大长老缓缓捋须:“自然是去见长生,货真价实的长生。” “你们若是感兴趣,等会随我一起去看看便是。” 一边说着,他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石盒的事情只有自己几人知道,普通族人即使从各种途径得到些不知真假的消息,也只能凭空猜测,又怎么会形成如此“有理有据”的质疑浪潮? 要不是多年前,他曾出于谨慎仿造了第二个石盒。 要不是从宣在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如历代族长一般深入墓室,并带回了长生玉俑与历代族长留下的记录…… 当初将那个被千里迢迢带回的孩子推为圣婴,他们几人间也不是没有争议,但最终众志一心做出这个决定,的确也是为了凝聚族中人心的无奈之举。 今日,终究还是只能草草收场了。 不免有些前功尽弃的惋惜,但,有了长生玉俑这样货真价实的存在,也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眼前忽然浮现了数小时之前,那人风尘仆仆来到自己面前的场景。 那时,一向恬然寡淡的青年头一次言辞如刀、句句不肯相让。 “那个传言,其实是真的对么……我不在乎真假,不过,一旦事情不可收拾,你们难道当真要放弃那个孩子了吗?” 他的声调因沉痛而变得沙哑,再不复往日清越。 从前将人变作圣婴时,何曾有人在意过这孩子本身;如今情势不妙,便预备轻易将他抛却不顾以保全自身,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从宣是这样想的,也直言不讳说了出来。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尽心尽力培养的、小小年纪便因身份不得不肩负起沉重命运的学生,成为被放弃的存在! 大不了开无双一口气杀出去,带着自家学生跑路就是! 武力值与【心如止水】的共同作用之下,青年的声音很快重新平静了下来。 “那些东西,我自是可以全部上交族中。” “作为交换,我的要求是,保证那个孩子能顺利脱身,不会受到任何意义上的任何伤害。” 他的语气平平,不带有任何强烈的情绪,但那一刻,张胜京敏锐地察觉了那平静之下隐藏的汹涌波澜。 是杀意。 只是,似乎心中仍存犹豫,那稀薄的杀意便也如风中之烛,在那双黑眸中摇曳不定。 真是难得,他想到,这孩子以前的任务报告里,可是被同伴们评为“没有杀意、没有感情”的怪胎。 而现在…… 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大长老张胜京一阵唏嘘,也是在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不,其实,之前渐渐已有迹象,只是今日终于彻底确定了。 ——眼前这个曾经在父母去世后封闭自我到极致的孩子,时隔多年,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 一柄无从束缚的无心之刀,如今竟然有了软肋。 张胜京不由拈须微笑了。 这样锋利无匹却可以安心掌控的武器放在眼前,怎么会有人能甘心拒绝呢? 圣婴这个名号,固然很有用,但在这个年轻人带回的种种面前,却已经不再是唯一的、必然所需的存在。 不如说,一个被人为塑造的圣婴,与一具关乎长生隐秘的真真切切存在的活的玉佣,再加上一个从此可以彻底放心任用的全族数一数二的年轻人,孰轻孰重? 答案自不必说。 “从宣,你的条件,我便做主尽数答应了。” …… 精致的镶玉漆棺之中,身穿西周式样黑色玉质盔甲的年轻男性静静沉睡着,苍白透明的皮肤与毫无生气的面孔,几乎要让人以为,此人早已死去。 但任何人,只要凝神细听,便可以听见。 那微弱的、轻缓的、细不可闻的,却真真切切无法否认的呼吸声。 ——他依旧还活着。 在这无知无觉而不知终末的永眠之中。 “这就是你们想见的长生。” 张从宣如此说道。 …… 在重新回到祠堂面前,个个或是震撼或是面无血色或是眉飞色舞的族人面前,按照约定,大长老张胜京沉声宣布了一件事。 “想来你们已经眼见为实。” “当初,圣婴出世,我等遵照祖训,原是想以全族供养,酬谢其功……不想竟被心怀不轨之人窥得机会,借此生事,造成今日风波,实在愧对先祖,也有违圣婴之意。” “遵其意愿,从今日之后,圣婴便会隐去名号,不再过问俗事,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惊忧其清净。” “至于今日与事者,祭祀结束便尽数交由三长老处置,现在,先于一旁跪着给祖宗赔礼道歉吧。” “……好了,今日已经延误许久,外面等候的族胞想来早已等急了。” 他转向了五长老,轻轻颔首:“隆兴,收拾一下,把人请进来吧。” 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道旁跪着,等外家族人祭拜完毕,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过去。 即使是面朝祠堂,哪怕张家人个个皮糙肉厚,想来众目睽睽之下被参观的感觉,也足以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内族小子记忆深刻了。 这种不伤筋动骨又狠踩脸面的小惩罚,连一向不赞同严刑峻法的五长老张隆兴也说不出什么。 更何况,大多数人见过了那“长生”玉佣,此刻大多已经心神恍惚,哪里还有反驳的心思,乖乖就认罚了。 今日之事,终究是就此落幕了吧? 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五长老张隆兴心下暗叹一声,应声便开始指人清扫庭院、通知外家族人。 至于那个早前落在香案上的石盒,早被四长老不动声色拿开了去。 …… 跟着父亲母亲走进祠堂的一瞬间,阿客都惊呆了。 他察觉得到,其实走在前面的父亲也不是那么淡定,由于步伐飘忽,被自己踩了袍角居然都没察觉。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啊,这么多本家族人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被直接罚跪? 不过这种带着幸灾乐祸的惊奇,根本没能在少年的心中停留太久。 他对本家其实不太关心,所期待的,不过是今日不知会见到那两个人吗? 令人失望的是,直到登上台阶,目光所至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是好事……他暗自安慰自己,毕竟老师和小哥怎么会身处犯错的人队伍里呢? 也许他们只是先出去了。 面朝祖宗牌位,阿客的心中很快没了杂念,老老实实跪下叩拜,跟往常一样完成了流程。 只是起身时,父亲不知为何慢了一拍,差点再次被他踩到袍子。 爹……知道你今天真的很激动,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心中腹诽的同时,少年无奈地退后了小步。 一退之下,目光却是不经意扫过了站在前方,始终安静看着他们的那个身影。 青铜面具与端肃礼服,落在阿客的眼中,第一想法就是—— 不愧是圣婴,气质好特殊啊! 还没感叹完,下一刻,他鬼使神差与面具之下一双幽邃沉黑的眼眸直直对视上了。 少年倏地一怔。 这双眼睛…… 怎么会让他觉得有点熟悉? 第56章 今天,可以做出选择 一波三折的祭祖仪式,最终以所有人都没预想到的形式收场了。 圣婴不再过问俗务、不得被人打扰……也就是说,今日之后,除了祭祖仪式,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人前。 从这点来说,似乎今日的事情也不是毫无影响。 但长生玉俑的强烈冲击之下,这件事已经被无限淡化了。 散场之后,等小孩取下面具换掉礼服出来,张从宣看着他一如既往安静乖巧的模样,心下一动,直接把自家学生抱了起来。 张起灵并不抗拒,只是有点惊讶。 “……老师?” “没关系,现在二长老看到也不会说什么了。”青年低笑了一声。 怀里是幼童柔软而温暖的小小身体,依赖而放松地靠在他手臂上,重量几近于无。 “……还是迟了些,”回顾着今天白天的事情,他忽然开口,自言自语般的声线有些低落的惋惜,“本来,应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但凡能再早一两天,但凡能有更多些准备…… 他确信,这次一定还可以打出更好的剧情分支!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两个并列的事情,只要证明其中之一,人的下意识便会将另外一个视为等同。 那群人正是利用了这点,才会在有了石盒的情况下,以“圣婴已死,长生是假”的口号来煽动其他人。 所以,长生玉俑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说长生是假?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长生之人么!而“长生”都已经有了亲眼可证的实物,这句话无从立脚,关于圣婴的疑问与谣言当然也就不攻自破。 但凡再给他几个小时,都绝对不至于操作得这么粗暴与被动! 这游戏为什么没有存档回档功能! 张起灵听在耳中,揽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仰头轻声说道:“如果没有老师,事情会更糟糕。” 现在就已经很好。 他说的很认真。 下午见到老师,第一时间的惊喜之后,张从宣便找借口把张崇支了出去,随后挑重点快速说了目前的情况。 在听到那八个字的瞬间,小孩不自觉咬紧了嘴唇,心中头一次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想说,自己其实也不能确定,想说不是有意欺骗,想说的很多很多。 最后却只能拽着青年的衣角,低声喊:“老师……” 会生气吗?这次,真的要生自己的气了吧。 当初便是因为圣婴的身份,老师才会被长老们指派到自己身边。 任谁知道自己劳心劳力真心相待的任务对象只是个假冒身份的骗子,想来都会难以忍受。 但是……如果老师因此对自己失望…… 张起灵低下头,一时有些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怎么了?”随着声音,抚摸的力道落在了他的头顶。 温暖,轻柔,令人安心。 与平时无二。 这给了他一点出声的勇气。 “抱歉,”他微弱道,“老师,我……” 张从宣听不下去了。 一开始当然也是没想到,但是,作为玩家,最初听闻这件事情他就是半信半疑的心态,真正确认时也就接受的很轻松。 他还记得,第一天见到自家学生时候的模样。 才两岁大的孩子,已经早早学会了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默内敛,最常做的事情是一个人独自望着天空。 不说话时,便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 人人称他为“圣婴”,于是根本没人在乎这个看似尊贵的称号下面,这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背负着这样被强行压下的沉重命运,哪里算是一种幸事? 所以,他直接打断了下面未尽的话。 “你当时才多大,能做什么?” 起身半蹲下去,看进那双低垂闪动的黑眸,张从宣说得轻声而笃定:“小官,你没有做错什么,根本不用道歉。” 似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话音落地,他看见,自家学生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了普通小孩会有的那种懵懂之色。 真可爱。 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张从宣笑了笑,眼眸不觉柔和下来。 “现在被反噬,也只是长老们自食苦果,不过,这件事倒是一个机会。” 他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认真。 “小官,从前当圣婴,也没人过问你的意愿,而今日,老师便把选择权交给你。” 这也是他特意回来一趟的原因。 “愿意继续做圣婴吗?点个头就行,老师保证,今天的事一定会顺利度过,以后说不定你还会当上族长呢。” 小张同学眨了下眼,等着下面的话。 “要是不想做,也没关系,”青年轻轻一笑,语气纵容,“那就摇头吧,这身份不想要就不要,老师一样可以保你平安无事。” 张起灵定定看着他,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 对这个身份,其实并没什么好怀恋的地方,但…… 空荡无垠的天空、任务名单、血、长老们的话……许许多多的东西在他脑海飞快掠过,到最后剩下的,是一声清冷而不失柔和的询问。 “由我来当你的老师,可以吗?” 那时的场景,恍然间似乎与现在重合了。 只不过,相比当时那双冷淡至极的漂亮黑眸,眼前的青年眉目间更多了几分柔和弯起的弧度,盈然仿若含笑。 而那时,他的回答是…… “嗯。” 抿了下唇,张起灵轻轻点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老师,我愿意。” …… “我要走了。” 见两人进来,面容阴柔俊俏的青年犹豫片刻,还是从树上跳了下来,坦言告知。 对此并不意外,张从宣淡定颔首:“特意说一声,是想要我送出门吗?” 张崇酝酿许久的情绪忽然就噎住了。 “……张从宣!” “临别之际,开个玩笑也不行么?”话到此处,青年忽然怔住,眼中似乎有什么飞快闪了一下。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的情绪,却叫他已经没了玩笑的心思。 “大长老提前已经跟我说过这事,”张从宣摇摇头,正色说道,“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你是留到现在特意等我们的吗?” 没了许多眼睛盯着,想来以后是能轻松许多。 这人给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只是见他扭捏的模样,习惯性就忍不住逗了一下。 见他忽然开始好好说话,张崇倒是有些不适应,憋了半天才愤愤地道:“不是等你!” 他说到做到,当即朝着旁边让开一步,朝着圣婴半跪下去,轻轻俯身。 “今日被野心之辈牵连至此,也有在下失职之过,我一会就前去领罚,今后……也请您多保重自身。” 一双幼小却已经初具力量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过去几年,多谢。” 张崇愕然抬头,看到圣婴郑重的神色,顿时忍不住腼腆一笑:“哪里,我……应该的。” 中间停了几秒,才把话说完。 无他,就在刚刚,余光里隐约看到,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好像也对自己笑了下? ——嘁,一定是看错了! 不过…… 笑起来的时候,倒是突然显得没那么欠揍了么。 第57章 这个还真是没想到 第二天一大早,阿客独自来到了后山。 这个时候,训练场还是锁着的,但他对此轻车熟路,直接在山林间寻到路径溜了进去。 之所以这时候前来,也只是因为昨天祭拜完毕之后,出门擦肩而过时被不引人注意地塞进手里的那张字条。 是老师的笔迹。 来到往常时常见面的地方,其实没费太大力气,但他拿出纸条再次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 冷冰冰的,把纸条都已经浸得潮软。 ……他这是怎么了,也太狼狈失态。 少年很想笑一笑自我调侃一句,但那勉强扬起的笑容,仅维持了一秒不到,就飞速回落,变作了嘴角紧紧抿起的线条。 纸条上那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间如行云流水,是与书写者一般的随性平和。 他看了许久,凝注其上的目光不知何时渐渐有些失焦了。 早前说过,阿客本人的感知非常敏锐。 如果说昨日那匆匆一瞥间,还只是觉得圣婴面具下的眼睛似曾相识,有点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哥。 等归家后,沉下心来再去回想,他已经悚然发现了两者之间过分的相似点。 圣婴的面容与身形被包裹在礼服与面具之下,又与祭拜众人隔了一段距离,让人难以确定具体年龄,但阿客可以肯定的说,与自己之间相差应该不超过两岁! 此时再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似乎也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本家那些孩子根本不靠近小哥?还说“天生和我们不一样”“外家的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小哥不跟其他本家孩子一起学习训练,而是单独跟着老师学习? 为什么跟小哥他们待着的时候,偶尔会察觉到好像有人暗中注视的感觉? 为什么,小哥说自己“没有名字”,老师说“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的确很特殊。 为什么,他邀约小哥去自己家里时,对方只是摇头拒绝,而老师有些无奈的模样,当时,他只以为小哥腼腆怕生,不愿意见太多人…… 以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师一再叮嘱,他和小哥来往的事情决不能外传,连父母都不可以告诉。 该感到荣幸吗,自己居然意外成为了那位“圣婴”的朋友? 老师突然给自己字条,会不会是因为……圣婴已经在全族之前露了面,以后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所以提前告别? 昨晚已经辗转反侧许久,直到现在,阿客依旧有些迷茫。 胡思乱想之中,时间过得很快。 一直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训练场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稍一迟疑,少年还是跟平时一样主动跑了过去,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常跟两人打招呼。 “老师,小哥,早上好!” 他外袍一圈露出的保暖的皮绒,被晨雾和露水打湿,已经变成了一绺一绺的,张从宣一眼注意到,顿时有些惊讶。 “什么时候来的,怕是等久了吧?” 说着,他弯腰摸了摸少年的脸和手,发现也是被冻得冷冰冰,不禁无奈瞪了他一眼。 阿客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然后他就被随手塞来了一个扁扁的小铜壶。 热融融的温度落在手心,顿时驱散了寒气,叫人舒服地忍不住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咦?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阿客微微瞪圆了眼睛。 面对少年欲言又止的神色,张从宣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把手重新笼回略长的袖中,捂住了剩下的那只“热水袋”。 怎么啦,现在还是春天,这里又是东北山区,大早上出门他觉得冷不行吗? 高手就不能随身携带“热水袋”暖手吗!谁规定的! 好吧……说实话,还是有点小伤心的。 他无所畏惧的可靠老师人设,没想到就在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因为一只平平无奇的热水袋,出现了一道裂缝。 在线求问,这该怎么补救啊! 忧伤地在心中吐槽几句,对于刚刚的下意识反应,青年倒是也没什么后悔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孩子挨冻吧? 沉默之中,还是张起灵上前一步,主动朝着少年开口,打断了诡异的安静。 “抱歉。” 阿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霎时面露不解:“小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实际上,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确认。 “你昨天已经看到了,”提前便已经跟老师商量完毕,此时张起灵并没什么多余的纠结,开口就是直奔正题,“我就是那个圣婴。” 正暗自咬牙以为会听到绝交宣言的阿客:“啊?” “不对。” 他皱了下眉,很快自我纠正了过来:“只是别人这样叫我,很可能并不是真的。” “等等……什么?!” 阿客感觉自己大脑空白了一瞬,莫名有点头晕目眩的。 小哥没有说要绝交,很好。 小哥说他是圣婴,这个也算猜、猜到了吧。 小哥又说,他这个圣婴很可能不是真的,这个还真是没想到……不是,谁想得到啊?! 不知道是过了半分钟、一分钟、还是一刻钟,阿客才总算感觉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安静了一些,让他终于能发出一点断续的声音。 “小哥,你……老师……我……” 原地组织了片刻语言,最终,所有的惊愕与猝不及防都被他压缩进了无比艰难的一句话里。 “为什么,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了?” 第58章 小张哥:来推理吧老板! 从刚刚起就把交流空间让给两个学生,旁听半晌的张从宣,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串小巧的青铜铃铛。 今天就是预备好的坦白局,他此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阿客,我知道这件事的确很惊人,如果你接受不了,也可以选择忘掉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的指尖轻轻晃动,铃铛随之发出了阵阵清脆悦耳的幽远响声。 青铜铃铛的致幻作用,任何一个张家人都很清楚。 无需多说,阿客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一时有点沉默。 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张起灵条件反射心下一紧,往身侧抬头看去。 察觉他的紧张,张从宣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对于持铃者本人,铃声的效果会削弱很多,这点程度他还是受得住的。 当然,真正要做到将人催眠引入幻觉从而修改记忆的话,铃声会激烈很多,那时候,就还是得切到大号那边代打才行。 在两人的注视下,阿客皱着眉,好半天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老师,小哥,能把这样的大事直接跟我说,你们根本就是在赌我可以接受对吧?” 当然,还有铃铛可以保证他会保守秘密,他也相信,有老师在,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挣扎余地。 但与其冒这样的风险,完全隐瞒,或者哪怕只说一半,不是会轻松也安全得多么? 这两个人,简直大胆得,他都觉得有些疯狂了。 但,也正是如此…… “本来是有点难过的,”摇摇头,少年的语气带着几分早熟的老成与沉稳,又有些无奈,“可是你们都这么坦诚了,反倒是让我无话可说。” 张起灵沉思了一下,突然开口。 “你可以打几拳出气,我不会还手。” 张从宣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可是仔细看着自家学生的表情,也只能暗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从表情和语气就可以分辨出,他是认真的。 阿客愣了下,似乎同样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去。 躲闪的身体本能反应,在多年的训练中早已被彻底克服。 所以,直到他在身前停步,张起灵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既没有闭眼,也没有动摇后退。 站在他身前的少年脸庞紧绷,眼神中似乎情绪复杂,但只顿了一刹,便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臂。 张起灵忽然眨了下眼。 轻微的犹豫之中,还是没有反抗。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一拽,踉跄跌进了属于少年的略显单薄的胸膛之中。 这是一个有些用力的拥抱。 “谢谢你们没有再瞒我,”少年的嗓音有些低,带着压抑的沙哑,“我真的……很高兴。” 张起灵摇了摇头,又轻轻颔首。 张从宣微微挑眉,轻快地将那串铃铛重新塞了回去。 酸涩的感怀转瞬被压回了心底,阿客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朝阳般耀眼的灿烂笑容,音调如常,甚至带了几分跃跃欲试的调侃:“之前就想说了,小哥比我还小几岁吧?” “叫声客哥来听听的话,我说不定就彻底不生气了哦?” 比他还低一些的孩子平静地回视过来,却没有说话。 张崇可以作证,圣婴的视线在某些时候真的很有压迫力。 “好吧,我只是开玩笑的……”少年渐渐有些不自在,吃不住地举手准备投降了。 张起灵这才移开视线,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少年忽然反应过来了。 而他的反击十分简单而干脆,当即跑到立于一旁的青年身后,拽住了袖子摇晃着大声告状。 “老师,”阿客故作委屈,“小哥他以势压人!” “唔……” 被迫加入进来充当裁判,张从宣终于从学生们和谐友爱的欣慰之中回神,沉吟了一下。 “那,”不可否认,还挺期待小官可可爱爱喊声哥哥的,他忍不住再次确定了一下,“小哥,真的不可以喊吗?” 面对两个人莫名相似的期待眼神,张起灵:“……” “坤,乾坤的坤。”他说。 张从宣眨了下眼,忽然意识到,这是直接切入了下一话题啊。 小官的拒绝倒还真是委婉。 阿客一头雾水:“?” “我的新名字,”张起灵坦然解释,“以后可以用这个名字叫我。” “好啊!” 少年倒是也不对刚刚的事情过多纠结,清脆地应声,带着笑尝试喊道:“以后就可以叫你,阿坤?” “嗯。” 啊……少年纯挚的友谊,真好呢。 张从宣轻轻舒了一口气。 做出这样坦白局的决定,其实他自己也是很忐忑的。 原本都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但看现在的情况,阿客的认可度应该还不至于掉的太多。 他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 目光落到那两列数值之上,却是情不自禁地轻轻挑了下眉。 【张起灵认可度:80】 【张海客认可度:55】 上面那个是昨天涨的,属于意料之中,但阿客这个……居然是不降反升了么? …… 清晨,杭城。 “……这也不像是本地那群小贼的手法啊?” 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警察推了下眼镜,自言自语说道。 张从宣有些疑惑,但还没开口,旁边的张海楼已经积极地凑了上去:“您这样说,是有什么发现吗?能不能再说得详细一些?” 上下打量他一眼,中年警察微微皱眉:“你当真是正好撞见了,一个小伙子撬的锁?” “对啊,”张海楼笑眯眯的,“谁叫真就那么巧,我本来只是想着早点应聘就职,提前来了那么一会,结果正好碰到这种事情,也幸好是赶上了,不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可说之事呢?对吧老板?” 他一口气顺畅无比地说下来,张从宣眼睁睁看着,中年警察眼中的质疑又多了几分。 “这附近的惯偷我还算清楚,”他道,“他们可没这么利落的技术,再者,这条街往常也不招他们喜欢,除非是外地来的愣子,才会没头没脑地选这边下手吧。” 张从宣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把小张哥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大概是新店开业,外地的什么仇家找上门来了吧,”他诚恳道,“麻烦您告诉这些了,万分感谢,之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这一副盲目偏袒的模样,看得中年警察摇摇头,提醒几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再多说。 等把人送走,张从宣站在门口沉思自己到底从哪招惹了外地的仇家的时候,冷不丁感觉一只手从背后搭了上来。 “老板,警察好像觉得我的嫌疑比较大哎,”张海楼作西子捧心状,“怎会如此,难道我很像那种会在面试当天撬自家店铺门锁的狂徒吗?” 说实话挺像的……而且谁让你长了张容易骗人的脸呢,张从宣默默吐槽。 张海楼倒也不是真的需要回应,开了个玩笑,眨眼间就已经飞快收起了忧郁神色。 推了下眼镜,他转而换上了侦探一般的理智沉着语气。 “不过,既然老板提到了外地的仇家,事不宜迟,现在就一一列举出来,我们开始推理找出真正的嫌疑人吧!” 第59章 失忆了怎么还记得他! “上次不是说过了么,”张从宣微微摇头,“我才来没几天,哪有什么仇家,刚刚那是随口说的。” 他略作思忖:“要说的话,也就是之前经人介绍,去了趟京城处理事情,莫非……” “莫非?” 张海楼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既然成了自己的店员,以后迟早要接触,也没什么好瞒的,青年进了屋子,便坐下跟他大致讲了遍京城之行的经历。 对方很是捧场,听得十分专注。 虽然之前已经说过工作范围与内容,但张从宣有点担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会超出对方承受,一边讲一边全程关注着店员的情绪波动。 还好,说完前因后果,小张哥也并没有恐惧失色,全程保持着兴致勃勃的表情。 只是在会造成幻觉的植物那里,似乎激动了一瞬间,继续听到很快解决之后情绪就平复了。 连带呉邪被当成人质的小插曲都说完,叙述终于告一段落,张从宣都忍不住舒一口气,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别说,去京城这不到一星期还真是挺忙的。 身在其中不觉什么,这样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说出来,几乎没一天是闲着的。 这还是略过了某些部分,比如黑瞎子那里和小号部分等等细节。 张海楼从沉思里回神,冷不丁问了个问题:“老板,你当时就那么报警救人,难道不担心吴家……” 他对这点是真的有点好奇。 又把铺子开在吴家第三代独苗旁边,又是经吴家介绍接单,他还以为店长跟吴家关系不错呢,但听着好像也不是太在意啊。 当然,要说他的看法,那当然是毫无意见,双手支持! “你是说,搅黄了呉三省的生意,还送他合作伙伴去局子的事情?”张从宣明白他说什么,却只是无所谓一笑。 “他们家的生意关我什么事,为了救人,报警不是更快更安全吗?呉邪也没说什么啊。” “老板明智!”张海楼眼睛都亮了,急忙大声赞同,“说得对呀,他们家生意与人何干?” 原本还想大胆直谏一番的,现在看来不用了,真是令人开心。 老狐狸故意设计老板去跟他那侄子交好送人情,这也就骗骗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怎么逃得过他这双见多识广的眼睛。 呸,九门就没一个好东西的,纯属活该! 他殷切地续上茶水,眼中流露期待,悄然引导话题往下:“对了老板,那再往前呢?你之前有没有惹到什么仇家啊?” “我身手也很不错哦,”他半点没有自谦,笑吟吟当场开始自我推销,“需要的话,安保服务甚至杀人放火一条龙都可以保质保量的。” 在霹雳州乃至海上有口皆碑! 不才还曾经混出过个“瘟神”的称号呢,嘻嘻~ 说话间,他嘴巴里隐约的寒光一闪一闪,凌厉逼人,带着杀气。 张从宣看了会,忍不住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按住了他一动一动的脸颊。 “伤口未愈,你再不时挑动,它只会好的更慢的。” 张海楼愣了愣。 这口中藏刀的本事也是在南洋档案馆时候干娘教的,被其他张家人看出来也不奇怪。 但他自觉没有表现任何异常,口齿伶俐,有伤这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马上,他就顾不得细想这茬了。 “……失忆了?” “差不多吧,”张从宣无奈解释,“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也不清楚之前有没有真的惹到什么仇家,还是不依不饶千里找茬的这种。” 不用他说更多,张海楼已经瞳孔巨震,大脑巨震了。 张家人、失忆……这两个元素组合在一起,瞬间融合成了一个并不陌生的词汇—— 天授?! 他遏制不住开始了一阵头脑风暴。 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变化,张从宣默默在心里点了下头。 原本还在有点担心小张哥知道多少,现在看来是懂的,那就省得自己解释了。 之前已经说过,张家把族中血液具备特殊效果的一些人称作“麒麟血”。 这些人会被特别重视,精心培育,最后往往具备过人的身手。因为有些诡异复杂的古墓,只有这些人可以前往探索。 但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是具备这种特殊血脉的,只是浓度低了,不具备“驱虫辟邪”的特殊效果,但同样能够拥有更长寿命。 那么,对这两种人来说,天授也是有差别的。 张家人里血脉浓度更高的、或者身体训练更多被激发更完全的,比如大部分本家人,被挑中概率就更高些。 如果血脉浓度过低或者一开始就不去激发,那么跟正常人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只是身体素质更好一些,有些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天授。 所以有些一开始就打定想法入世的外家人,会有意在这方面从小进行控制。 当然,其中必须排除少部分异类:比如不知道为什么躲过天授的二长老,再比如自己的小号…… 咦?张从宣忽然想到件事。 对啊,小张哥这种,应该是没遭过天授导致的失忆的,也就是说,只要他活得足够长,就可以知道很多情报! 支线任务! 张海楼正琢磨要怎么旁敲侧击问一问,既然失忆,店铺是怎么来的,冷不丁察觉对面投来的视线忽然热切了几分。 这种目光对他这种人来说当然不可能忽视,当即疑惑出声:“怎么了老板?” “海楼,问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可能有点失礼,所以不想答的话可以不回答。” 青年收敛起笑容,端正认真的姿态,以及淡然平和的眉眼,让人情不自禁将心神落在他身上,无法再注意更多细节。 于是,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回溯,倒转回到了多年以前。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已是百年身” 这句诗莫名其妙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张海楼恍惚一瞬,回神时,不得不匆匆低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其实,这他妈根本不是一句诗里的啊。 他苦中作乐地想。 虾仔,你的坏毛病居然隔着千里传染给我了!古诗怎么能乱接呢? 小张哥身经百战,居然在这两天格外多愁善感,实在太不像他自己了! 于是张海楼重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异常的完美微笑,字正腔圆地给出了回答。 “你问吧,老板。” 张从宣被这比自己还严肃还端正还严阵以待的表情震了一下,开口时,不自觉就多了几分犹豫。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现在的年龄,看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一些事情……不想说真的可以不说,千万别为难自己……” “这个啊,”张海楼眨了下眼,坦然道,“虽然看不太出来,其实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呢,老板招人的时候,难道没查到这个吗?” 还真没有,张从宣当时还觉得很合理来着。 毕竟对寿命悠久的张家人来说,真实年龄这种东西应该已经可以算作隐私了么。 不过年纪很大……那往大了猜,至少得建国之前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试探着说了几个名词。 “我想知道的事情,可能跟张家还有些关系,你有没有听说过像是跟‘九门’、‘张启山’有关……” 他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声音落地的刹那,在对面的小张哥已经霍然站起身,几乎脱口而出一声反问。 “——失忆为什么还记得张启山啊!!!” 那几分血缘真就那么重要吗?哪怕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最后一面,更是他亲眼见证的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张海楼不服! 他真的要委屈了啦! —— —— ——下面是一个声明,作话有字数限制放在这里了,很抱歉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 —— 下午看到有人说“跟别的文有熟悉感”(见第七章段评),气得午觉都没睡成,回复了一堆,焦虑了一天,然后又被吞了好几条回复给读者的评论,今天真的是好伤心呜呜。 说实话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本从“当小哥老师改变他和海客海楼海侠等其他张家人、以及四屠黄葵年轻气盛尤带青涩的陈皮等人的命运”的灵感出现,到出于不想被呉三省设计小哥于是兴奋写出开头上门带走黑金古刀的三章,从草稿到几经更易到成型的正文版本…… 以上都有我跟朋友的聊天记录、以及好几个文件夹的文档可查!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心血,何况,那位读者莫名其妙的画等号行为在哪里都不可能成立的! 我下午回复了好几条,现在已经心累了懒得再说,但看到现在的读者们如果有看过另一本的,应该能分辨出两本书截然不同的主线与剧情走向。 我想了一下午,都想不通,这怎么拉一起的? 举例比如:你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写了个论文,最后路过一人随口就说“某某大神已经写了这方向(盗笔同人)、你们都用了马克思理论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实根本不一样!),好眼熟啊”……我想没人能忍吧?这只是一个不一定贴切的比喻,我只想说明,对别人的劳动成果随便做出这样轻飘飘空穴来风的评价,完全是对我和我所有心血的侮辱!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真的是吓了一跳,委屈悲愤又生气,也许只是这个读者随口一说吧,但,这样的指控对一个创作者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不想带节奏,也不想被带节奏,生活已经很苦了就想给喜欢的角色造点糖看他们过得更好。这件事太影响心情了,在这里说开说明白,大家清楚事实就行,希望之后别有什么后续了,大家也不需要做什么,就让这件事这样随风而过吧(忧虑闭眼) 另外说一句:那位大神火,小透明羡慕仰望却一点不嫉妒,因为那是人家写得好应得的繁华;而我初入门径,能写我想写的百态众生,能按照初心走到结尾就心满意足。 本来就没啥关系的两本书,各自安好就很好了。 辛苦大家看到这里,非常感谢你们愿意看我长篇大论这么多!爱你们! 第60章 这个问题不太礼貌 这么激动……莫非是有仇? 有可能,听黑瞎子说这位张大佛爷作为九门之首,似乎参与到了张家消失的事情里,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那也难怪,只是听到名字,小张哥就已经这么激愤难耐了。 “其实也忘了,”仰头看着他,张从宣眨了下眼,诚恳解释,“我是从别人那听到这个名字的,还有九门。” 忘得好啊! 张海楼的内心瞬间欢呼雀跃幸灾乐祸起来,跟着眨了下眼,飞速收敛如初,恢复了乖巧的模样坐回到原位。 “那……好吧。” 变脸速度之快,简直看得青年叹为观止。 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过,这种“我不喜欢他,所以你也不要跟他玩”的小孩子脾气,出现在小张哥身上,居然一点也不引人反感。 大概因为,这挺符合他给人的张扬感觉,相得益彰之下,反倒蛮讨喜的。 有种……被划入自己人范围的感觉?张从宣莞尔失笑,配合地安抚了一下。 “是海楼的仇家吗?你要不喜欢听他名字,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老板你真好!” 张海楼听得心情愉快极了,忍不住嘴角翘起,又想到什么,特意叮嘱了一声:“不过您不用担心,他不会来找麻烦的,因为这人早就变成死鬼一只啦~” 那个叛徒也在之后就没有了声音,说不定是一起死了。 要他说只有一个字,该! 话再说回来,就算对方还活着,也没有为仇人避讳保密的道理啊? 他恨不得亲自上手,再多编排几条呢! 最好让老……老板就此心生警惕,对此人的险恶居心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老板想问什么,都可以问,”邪魅扬起一笑,张海楼斩钉截铁地放出话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听他当年怎么打肿脸充胖子,跑人家地盘眼巴巴给送钱求老婆的事情都行!” 张从宣哭笑不得:“倒也不必……我问的本来也不涉及情感私事这类。” “唉,好吧。” 张海楼暗啧一声,遗憾地把脑海里急待发挥跃跃欲试的想象力重新按回了肚子里去。 也对,要说到张启山的事情,免不了牵扯一些令人不快的人物,少提也是好事。 几次回落,心情平稳许多,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注意到一个差点被忽略的关键问题。 “老板是从谁那听到这个名字的呢,”他笑容可掬,状似无意地追问了一句,“现在知道这些东西的人,应该不多了吧?” ——居然故意跟失忆的老板提这些陈年旧事,其人居心可疑,当诛! “是隔壁那个古董店的呉邪吴老板。” 大号这边总共也没认识几个人,张从宣稍一回忆,就顺利抓住了最开始的那根线头。 “呵呵,寓意天真无邪吗,”张海楼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好名字啊。” ——不知者无罪,但谁让他姓了九门之五的“呉”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试图给店员补课店铺周边势力情况的张从宣,眼下正专心回忆,并没注意到这点。 “吴家好像在本地有不小的势力,当时初来乍到,我闲来无事,就过去跟他聊天,想着能不能收集一些奇闻异事,”他摸着下巴回忆,“然后我答应教他一点防身招数,他就说了三——没事吧?” 小张哥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变得奇异起来,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不小心咬到伤口了?” “……不是的。” 张海楼忽然感觉,形象好像因昨天的事情受到了些许影响,忍不住为自己的藏刀技术特意出声解释一句:“我的舌头很听话的,就算跟……” 本想下意识用常用的那个“跟姑娘亲嘴,对方也发现不了”的比方,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不对。 偷眼瞥了下青年毫无所觉温和微笑的模样,他乖觉地把这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反正,一般是不会伤到自己的。” 不对,差点被带偏了。 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思路,想到之前听到的事情,张海楼心底瞬间有点发凉。 ——这罪他免不了了! ——还是斩立决吧,最好加急加快! “……您该不会……不,我是说,您觉得,呉邪此人的资质如何?”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眼前人并非是之前可以随意撒娇耍赖的老师,原本的质问由此一顿,临时换成了更委婉的旁敲侧击。 语气里,也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许多不该有的情绪。 低落垂下眼眸,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一阵止不住的难过。 ……为什么,偏偏年龄会对不上呢? 如果是只有脸相似的低劣模仿者,处理方式就简单多了。 可从昨日相见起,眼前人不时流露出的那种熟悉的亲近气息,分明世间无二,只此一人。 他的感觉不会骗人。 嗓音不是变声,脸也是真的。 如果说店铺招牌上的字,还可以当做提前预备的诱饵,可对方在笔录本上书写时,他就亲眼看着,目睹那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在对方手下自然流淌而出。 更何况,青年也不是没有给出回应——对不知底细送上门来的陌生店员,哪有人会直接交付如此多的信任? 昨晚,分明察觉到他的动作,却疏于防备,完全没有任何警惕戒备姿态,放任他碰触到耳侧颈边这样的脆弱之处。 忍无可忍,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不痛不痒地罚钱了事,过程中一丝被拿捏要害的紧张感都没。 苦肉计试探,也不至于这么卖力的。 那么危险的距离,他一旦起了杀心,对方连反抗都来不及。 ……扪心自问,要不是潜意识的安心与信任,凭什么自己可以被放任至此? 他自己都做不到这点……在真正确认就是老师之前。 ——然而,年龄真真切切就放在那里。 “呉邪的资质么。”对自家店员时不时的短暂走神已经习以为常,张从宣自顾自沉吟几秒,随即,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不太礼貌……可以不回答吗?”他觉得这事情真不太好说。 “是太出色了,或者比较独特,所以不能外传?” 逐渐阴郁的张海楼,这下被意料之外的回答重新拉回了注意力,心情非但没有回升,反而一下感觉更要命了。 “老板,在这里,我难道算作外人么……” 第61章 撬锁的到底是谁 张从宣被这欲语还休的幽怨眼神冰了一下。 嘶,小张哥果然是个性情中人,他想。 装酷调侃体贴变脸卖萌撒娇,真是样样精通,随手拈来啊。 他能怎么办呢? 自己抽的ssr,当然是自己受着了呗。 “不是,”被他看得有点无奈,青年只好透露了一丝,“是挺独特,但也是不太好的那种不可说……反正等他从京城回来,你一看就知道了。” 看来没收学生的意思,这就好。 得到回答的张海楼已经满意,应声抿嘴一笑:“行啊。” 不知为何总感觉,聊天的这会,对方情绪时而有点起伏不定。 稍微一想,张从宣飞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舌头伤了还不停陪聊,聊到兴起话多起来,可不得时不时痛一下。 他自己口腔溃疡的时候,根本不想说话的好吗? 瞬间感觉自己真是好一个完全不体谅员工难处的资本家,青年不免心生歉疚。 反正一时半会主线任务都没个影,他也不指望真有客人会突然从天而降,眨眼就从门口走进来。 再加上,昨天半夜特意开着大号爬起来,给小号代打了不少时间,导致都有点没睡好。 “算了,今天休息!” 大度地一挥手,张从宣干脆利落地宣布了今日日程:“我要回去再睡一会,海楼你今天自由活动好了,等会午饭也不用叫我。” 张海楼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已经潇洒地关上了才开没多久的店门,转身就要上楼。 “等等,”他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尽量挽留了一下,“老板,新门锁的事情……?” 回应他的是一记飞来的薄薄卡片。 “里面应该有两万多余额,你看着定吧。” 本来就是系统给的店铺资金,随手把卡给了他,张从宣没什么所谓地一耸肩:“顺便可以再买点生活用品,要是觉得店里还需要什么,也可以捎一点回来,不够了再给我打电话。” 张海楼眨眨眼,心下再次确定了那个判断。 老板他,好像是对钱没什么概念啊,这点也……咳咳。 不过,卡都到了手里,这下,应该就可以看到店铺的资金来源了吧—— …… 同一时间,京城。 “……那个戴眼镜的小白脸神出鬼没的,一下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还喊个不停,我们的人不敢多留,只好先退走了。” 听到上首传来的一声冷哼,站在下首的陈松,汇报时愈发轻声细语了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失了手,坏了咱们的事,后来又特意乔装打扮回去逛了一圈。这才发现,那个戴眼镜的好像跟张、店长认识。” 看四阿公对那个名字的态度,显然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陈松十分机智地临时转口,选了个绝不会出错的称呼。 “……吃饭之后,他们就说说笑笑一起回了店里。一晚上都没出来,看样子,戴眼镜的应该是被留下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才继续沉声道:“对了,那个戴眼镜的,也有两根长手指,我想,两个人会不会是什么亲戚……” “狗屁的亲戚!” 陈皮低低冷笑一声,开口时毫不留情:“被收养的狗,闻着味倒是来得挺快……” 四阿公修身养性多年,此时一开口就骂的十分恶毒,陈松只能低着头当没听见。 “当年也是这样,用得着他冒出来充好学生……” 想起后来找上门质问的那几批人,陈皮摸着自己眼角的伤疤,语气渐渐缓和下去,最后,甚至忽然笑了起来。 之后再一次见到那人的事情,他谁也没说。 他凭什么要说呢? “哈哈哈哈哈——” 这肆意的笑,很快越变越大,近乎歇斯底里,却又快活无比。 那群人急得团团转,又有什么用? 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人不寻前尘,不问世事,宁愿忘却一切窝在深山草寨子里,当个什么部落首领。 现在看来,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自己,不也同样没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他们这些学生,在那人眼里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形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陈松旁听半晌,很快被笑得毛骨悚然,脊背出汗。 四阿公这几日来愈发喜怒无常了,他心想。 幸好,眼下场景,很快就被院门处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什么人!”陈松松了一口气,急忙跑出屋子大声呵斥,“四阿公的院子也是你们能随意靠近的……咦?” 陈皮瞬间收起笑容,冷冷注视着房门之外。 手里的铁弹子,不知何时已经缓慢转动起来。 很快,陈松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这次,却是客客气气,礼貌无比。 “四阿公,医生来了。” . . 第62章 请教一下,尊客贵姓呢? 一缕异样的神色掠过眼底,陈皮不觉眯起眼眸,若有所思。 “进来吧。” 他说。 …… 张启山这个早已无人提及的名字,以及主动回忆太多沉睡心底的旧事,还是带来了一些影响。 午后朦胧的睡意里,不知何时,张海楼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又一次站在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暮色如血,迷离鬼魅的光线之下,一道身影在残阳下渐行渐远。 他在一处稀疏树林掩映下的小山坡上坐下,将身上背着的人放到了地上。 检查过族长伤势已经止住、情况好转,只是仍旧昏迷,他心中的担忧终于轻了几分。 抓紧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他随即闭目养神了起来。 也不过一刻钟左右,在刻意制造出的靠近脚步声中再睁开眼,就见刚刚短暂消失的青年走了回来。 张海楼知道,老师刚刚是折返回去,处理一路来的痕迹了。 “有尾巴?”他问。 回应他的是一个无声点头。 抽出巾帕擦过手上血迹,青年随手撕碎丢入半空,眼看着布料残块随风而散,这才说:“没事了,走吧。” “好。” 仔细上下打量了一遍,张海楼发现,对方虽然衣上有血,但面色如常,行动自如。 他到场的时候,老师已经背着族长出来,直接就在闻讯赶来的九门众人面前与张启山割袍断义,当时情绪激涌,都没顾得上注意细节。 幸好现在看来,除了衣角被切出的那块缺口,对方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完好无损。 也对,就九门那群人,在老师面前除了数量多点毫无优势,想来也造不成什么像样的伤害。 再次将族长背起,他毫无迟疑地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再一次往前行去。 身侧的青年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神色平静望着前方,看不出什么特别伤心的情绪。 但小张哥都懂,这叫做暗自心伤。 杀千刀的张启山,为了攀权附势,居然六亲不认,翻脸无情。 连族长都敢下手,怎么会有这样的不要脸亲戚! 别看老师面上不说,但刚刚才与也许算仅存的亲戚割袍断交,一刀两断,经历了这种事情,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 这种时候,他不出声开解,难道还指望昏迷中的族长突然醒过来吗? 就算当下立马醒过来,族长那寡言的性子,想来也说不出什么知心体己话,到时候不还是得交给自己来? 小张哥觉得,此刻他简直是身负重任! “老师,”沉闷的气氛之中,张海楼下定决心,就忍不住侧头去看身边的青年,劝道:“你要是生气,就骂几句,发泄出来吧,自己憋在心里生闷气不好。” “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骂!连带他祖宗十八代一起骂得魂飞魄散,保证够出气,够痛快!” 话音落地,却见青年陡然唔了一声。 “他的祖宗十八代……不太好吧?” “是哦,波及范围有点广,”张海楼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歉意一笑,“那就只骂他一个人。” 心下却是宽慰不已。 他自然知道这句出口,等于是把老师和族长的祖宗也带进去了,但仍然装作无心失言说了出来。 效果果然不错。 “不用担心我,海楼。”青年仿佛察觉他的担忧,眉梢微微挑起些许,投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只是眉宇之下,清透纯澈的黑眸深处,仍旧压抑着一种说不出的朦胧神气。 “我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从来朗月清风一样的神仙人物,此刻居然现出这样无可奈何的黯然怅惘之色,目露迷茫。 之前哪里有过这种事情? 张海楼看在眼里,垂眸之间,心中已是涌现出无限杀意。 张启山、张启山、张启山—— 他恨恨咀嚼着这个名字,无声立誓:此后一别,下次再见必定取之性命! 深呼吸几次,将所有负面情绪压入心底,张海楼轻咳一声。 “……九门那些人折了不少,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了,老师,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呢?”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他并不对此有什么疑问。 只是想让对方暂且不要再去想烦心事了。 之前有段时间没见,今日一碰面又是刺激无比的场合,这会能这样平和地一起赶路的时间,也让他倍觉珍惜。 话题切到迫在眼前的问题,青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略作沉吟,便给出回答。 “往西,你们先去西部档案馆。” 似乎想到什么,他又叮嘱了几句:“不过,西部档案馆可能也被盯上了,即使确认暂时没问题,也不要多停留。你们最好直接往雪山里面去,到深处找……” “你们?” 第二次听到这个微妙的用词,张海楼再也没法当成口误了,当即问了出来:“老师,你难道不一起走吗?” “就你们……之前我已经给海侠发过电报,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到藏区了,会在那边接应。” “可——” 见他还要说话,张从宣抬手按了下他的肩膀,摇摇头示意自己先说。 细细想来,这似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老师面前自己想说话却被打断。 张海楼不由安静了一下。 “他们都找到了这里,没那么容易放弃,”张从宣说,“我刚刚割袍断义,留了一截衣服在原地,那么多人都看见的。” “他们要是放弃就算了,要找人,不会放着这么好用的气味标定物不用。” 说到这里,张从宣望了眼仍旧昏沉未醒的张起灵,停顿几秒,才移开目光继续说了下去。 “族长身上的血气,已经被我用药物遮盖住了,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现在状态不好,再加上之前的事情参与过多,需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匿下去,避一段时间。” “族长在,张家虽散犹存。这个道理张启山不明白,但你应当是懂的,不用我再多说。” 张海楼自然懂,也明白对方说的都是对的。 “兵分两路,我跟你们分开走,这是最好的办法。” “放心,我不会有事,”说着,青年按着他肩膀的手安抚般地微微用了点力,语气仿若玩笑,“你还不相信老师的身手吗?” 他的声音自信而笃定,一如既往令人安心。 话都说到这里,张海楼望着他清浅含笑的眼眸,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只是仍忍不住多追问一句。 “那您什么时候与我们汇合呢?” 那双黑眸深处,仿佛有什么轻轻闪动了一下,但一瞬即逝,快到张海楼只以为是错觉。 “等我处理完事情,确定安全,可能要一段时间。”他说。 “照顾好族长,照顾好自己和虾仔他们。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了,楼仔。” 不知为何,张海楼忽然察觉一阵不妙的预感。 “老……” 今日以及有史以来第二次,他又被打断了。 仿佛在安慰即将独自离家远走上学的小孩子,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脸颊,力道柔和地捏住,轻轻左右拉扯了下。 “——不过,无论那时你们在哪里,我一定都可以找到。” 被扯住脸颊的张海楼,只能勉强含糊嘟囔出声:“您保证吗?” “嗯。”他看见老师噙着笑,轻快地眨了下右眼,作出承诺。 “会再见面的……我保证。” 于是他真的信了。 ……然而在此之后,张海楼一直等了二十多年。 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 “呉邪?” 一觉睡到下午,下楼丢垃圾回来在门口看到徘徊不回家的邻居时,张从宣颇为惊讶:“你不回去在这做什么?” “我……”呉邪欲言又止,望着眼前神情平和眼眸澄澈的青年,嘴边的话忽而转变成了另外一句。 “张从宣,我可以相信你吗?” 有之前指点的短暂情分在,呉邪几乎没怎么叫过自己全名,此时乍一听到,青年也敛起了笑容,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安静之中,呉邪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背包带子。 “好像没法保证。”不多时,张从宣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复。 还没等呉邪失望,他转而却忽然露出了笑意,语气轻快:“但短时间内,应该没人出得起一份足以让我把你卖了的价钱。” 新手任务的剧情任务指定npc啊,眼前明显是又送任务来了,张从宣怎么会拒绝。 而对此时心乱如麻的呉邪来说,这个预料之外且半带玩笑意味的回答,居然诡异地让他感到了一阵安心。 “我相信你。” 撑着的一口气泄出,他肩背终于从紧绷中松懈几分,上前凑近半步,用说悄悄话的音量低声道:“是这样,我想问你个问题,有没有……” 一声响亮的招呼打断了他下面没说完的话。 “——老板,还是让客人进来说话吧。” 张海楼不知何时下了楼来,此时懒洋洋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吹了声口哨:“不过,事先得请教一下,尊客贵姓呢?” 第63章 可以伪装成另一个人? 根本没听见脚步声,在吴邪眼中,这人简直跟鬼一样突然就冒了出来。 被吓了一跳,定定神,他下意识转向熟人:“这是……” 张从宣自然对小张哥的到来一清二楚,闻声也不惊讶。 “这是我们家新来的店员,外号小张哥,”他略侧了下身,带点示意地眨了下眼,“海楼,这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隔壁吴老板,你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哦,斩立决来了。 张海楼心下非常冷酷地给人打了个“九门人”的标签,脸上还是敬业地露出了敷衍式客气笑容。 “不用了,吴老板叫我小张哥就行。对了,看吴老板好像有点心神不定,这是有生意要给我们介绍吗?” 潜台词:没有就可以滚了。 遗憾的是,不会读心术的呉邪,似乎并没有听出潜台词。 “小张哥?”他念叨了一下,忽然噗嗤一笑,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下一边的张从宣,“哈哈,这个外号有意思,那张老板,你的外号莫非就是大张哥咯?” 话音落地,不知为何,他忽然看到小张哥笑容瞬间收起,很不高兴地冷冷瞪来一眼。 “大张哥眼下不在这,别乱说话。” 原来还真有啊?呉邪没想到随便一说就撞了枪口,顿时讪讪一笑。 氛围有点尴尬,张从宣看着似乎天生气场不和的两个人,无奈岔开了话题:“我暂时没什么外号,这种东西很重要吗?” 老板都开了口,张海楼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倒不是多重要,”既然说起了,他还是很认真地解释了一下,“只不过道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的,要是长时间跟他们打交道,还是一开始就用外号比较好。” “原来如此!” 呉邪也顾不上计较刚刚的事情,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三叔在外面都听人喊三爷的。” 他以前不懂事,还偷偷吐槽过,三叔怎么就喜欢听人这么喊,跟香港黑道电影似的,原来其中还是有原因的么。 青年同样觉得很有道理。 “那我也起一个吧,”几乎不用刻意去想,那个耳熟能详的梗划过脑海,让他几乎脱口而出,“就叫‘张三’好了。” 遗憾的是,千禧年的现在,“法外狂徒张三”这个梗尚未流传开来,没人会意他的网络梗。 呉邪甚至忍不住吐槽:“张三李四的张三吗,听起来没什么气势啊……” 张从宣叹一口气。 “你懂什么!”张海楼刚刚短暂失神了下,此刻见青年面露失落,似乎动摇的模样,急忙声援,“老板,别听这个外行的,我觉得这个就很好啊。” 以前就是用的这个,怎么会不好呢。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再说了,外号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自己喜欢最重要吗?”他振振有词。 “嗯,”张从宣莞尔点头,“我是挺喜欢的,那就这个吧。” 呉邪偷偷皱了下眉。 外号是小事,人家自己爱叫什么叫什么。但他是发现了,这个新来的店员,好像的确跟自己有些八字不合? 摇摇头,甩开莫名的想法,他重新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拉着青年往侧边让开几步,他小小声问出了那个问题。 “……张老板,你这种高手见多识广,那,现实中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人完美地伪装成另一个人吗?” 这种话…… 脑海中来自小号的那部分记忆,在听到问题的瞬间,便将答案反馈了回来。 “当然有,但短期和长期的办法不一样,难度也有差别。” 随口将答案道出,张从宣想到之前的事情,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几乎让他好奇心乍起了。 “你问这个,是发现身边有似是而非的人?”他看着呉邪黯然的脸,小心试探道,“莫非,那个人就是你三……” “不是!” 只是听到半个音节,呉邪几乎想也不想地猛然出声,打断了下面的话。 “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你知道,在京城的时候我去别人家做客了嘛。听朋友开玩笑说起来了,当时不太相信,所以……” 他呼吸有点急促,但还是勉强撑住了,故作轻松地干笑了几声:“哈哈,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真是长见识了。” “哦,”张从宣眨了下眼,配合道,“原来如此。” 等人背着包快步走了,回到店里,他刚坐下,就见小张哥自然而然跟了过来。 亲热在旁边挤着坐下,张海楼兴致盎然地直言发问:“老板,呉三省被人偷偷替换了?” “唔……”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张从宣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这个也是你仇家?” 看人家倒霉,这幸灾乐祸是藏都懒得藏了呢。 “半个吧,”张海楼冷哼一声,又忍不住念叨,“反正九门都没什么好东西,老板一定不要对他们掉以轻心噢。” 张从宣只是微笑应了。 这种时不时流露出的小脾气,虽然幼稚,但他当然读得出其中的关切与担心。 小张哥的确是为自己着想,才会这么殷切叮嘱。 何况,对方说得也没错。 就之前见过的那个不知真假的“呉三省”,已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了。非必要的话,他是懒得花费心力再去应付,又怎么会掉以轻心? 不过说到九门…… “舌头还要紧吗?”他询问了一下。 不明所以的张海楼,再次被关心嘴上功夫,肯定应声的同时,已经恨不得时光倒流,朝着昨天的自己大喊一声。 为什么,当时他那么想不开啊! 留伤还是小事,关键,现在老板好像对他的技术产生了一点不信任! 可恶啊。 到底该怎么证明,那完全是冲动之下的一个意外? “没事,还难受就算了,”发现他好像有点自责,张从宣急忙喊停,解释道,“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上午说的那个九门旧事。” 说着,他刚要起身,冷不丁被一把按住了肩膀。 “我可以的,老板,”张海楼款款微笑,大义凛然,义正词严,“怎么能耽误正事呢?”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咱们能先从张启山那个开始说起吗?” 张从宣望着他仿佛冒着黑气的笑容,沉吟了几秒。 小张哥是个好人,哪怕跟人有仇,应该大概可能也不会夹带什么个人偏见的私货……对吧? …… 再次回到吴山居,呉邪望着门上的招牌,一时居然有了点恍如隔年的感觉。 不知道是否因为三叔那个清理计划,王蒙今天不在。 推门入内,望着店内熟悉的种种摆设,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的确,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想。 在自己已经看过了那张照片之后。 第64章 故事里说的,是长这样吗?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原来已经拒绝了,但对方随后便送来了这张照片,看来,这趟我是非去不可。” “你呢,呉邪?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确认一下?” 穿着粉色衬衫的年轻男人,褪去了童年记忆里女孩子似的精致柔软,分明比自己还要小几岁,言谈中却完全是缜密的思考所带来的沉稳。 是的,连小花都不一样了。 自己却好像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对身边潜藏的阴影浑然未觉,只是懵懂无知地嘻嘻哈哈。 这两天内的第无数次,呉邪闭上了眼睛。 那张照片,立刻便浮现在了眼前。 照片拍的,是一处石壁,乍一看平平无奇。 其上有三行血书。 似乎摄于什么极其阴暗的地方,即使拍照人打着手电,也只照亮了极其狭小的一个范围。 从左往右竖着读下去,就是“呉三省,害我……解连环” 不!呉邪痛苦地摇了下头。 三叔是个做地下生意的,常年跟古籍旧书打交道,书写习惯不同常人。 如果按照古籍的阅读方式,从右往左竖读,这句话就会变成“解连环,害我……呉三省” 如此微小的一个变化,整句话的意思已经截然不同。 随之带来的结果,也将有着天翻地覆的不同。 是谁活了下来?死的是谁?到底是谁代替了谁? 呉邪心中甚至冒出了一个阴暗不可言说的念头:也许,其实他们全都早已死去了,攫取成果的另有其人。 ……但,那毕竟是三叔。 看着自己长大的三叔,不正经却从没亏待自己的三叔,分明跟记忆里一模一样的三叔…… 呉邪不知道,小花是怎么做到那么轻松就下了决心的。 但于他而言,这像是一个藏着希望的潘多拉盒,也许,只会放出难以承受的灾难性结果。 也许,就像秀秀说的那样,其实变了的,只有自己吧。 所以才会迟迟下不了决心。 就在他思绪逐渐飘远的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宁静,在空荡的店铺中几乎激起一片回声。 ——“铃铃铃” 是电话铃声响了。 呉邪从椅子上跳起来,盯着那台电话,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在一种突然袭来的情绪之中,莫名的,他忽然吞咽了一下。 …… 另一边,小张哥的故事也来到了尾声。 “……最后,张启山他们把所有婴儿的尸体、那个棺材、还有茂盛无比不知吸取多少人寿命的换尸草放在一起,全部烧了个干净。” “这就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全部了。” 说着,张海楼看着眼前人,心里悄然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件事他还是从老师那里听到的,当时只做个饭后闲谈,惊奇感叹便罢。 没想到,有朝一日,有机会再次从自己口中讲出。 尤其,又是对着这张脸…… 他真的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被情绪打断讲述的流畅性。 而随着凝视,他猝然发现,青年的视线是落在虚空之中,有些失了焦距。 且,神情渐渐有些微妙起来。 莫非……小张哥的心中瞬间燃起几分希冀。 他强作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出来,嗓音却几乎压不住隐隐有些发颤。 “怎么,是想到了什么吗?” “嗯?”被打断思绪,张从宣关掉系统面板,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想到,故事完整度到达95%之后,居然就触发了任务判定,自动补全了剩下的少许细节。 【支线任务:奇闻残卷】 【任务进度:1\/3】 【任务奖励:换尸草*1】(已发放背包,请玩家及时领取) 顶着自家店员的注视,张从宣起身往柜台后走去。 随后,借着弯腰拉开柜子的遮掩,直接把奖励兑了出来,然后直身把它放在了柜台之上。 随着青年的动作,以及那根即使幼小却已经长出极长细密根须的植物出现,张海楼的眼瞳几乎猛然扩张了一圈,大脑瞬间空白。 而青年轻声相询。 “你说的故事里,那个据说可以转换寿命的换尸草,是长这样吗?” 第65章 就算是族长,想来也…… 换尸草虽然叫草,却有着相较它自身幼弱状态来说,格外饱满粗壮的一截茎身。 而那些细密的半透明根须,仿佛能感知人体热度一般。 被取出的一刹那,已经自发蜷曲起来,顺着最近的指尖缠绕而上。 意外威胁之下,麒麟纹身已经防御式地浮现而出。 但这所带来的更高人体体温,却好像倒愈发激起了换尸草的活力。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多半手掌、半截手腕、以及短袖外的小臂下沿都被遮盖住了。 这速度,快到原本还在看说明书的张从宣都有些猝不及防。 【神秘生物鉴定完成】 【种类:异化植物】 【描述:寄生植物,依靠根须缠绕靠近的猎物吸取生机存活,能量不足时,会进入如同干枯的“假死”状态。在幼年状态将其炮制,可以入药;成年后茎身长度固定,营养足够的条件下,根须可以无限生长……】 只看到这里,青年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粗暴地把快要探入衣领的根须拽下来,青年抽了下手,随后才愕然发现,右边手臂在缠缚之下,居然已经没法动作了。 大意了啊。 系统,你塞东西的时候,都不能先给个警告的吗? “老板!” 张海楼终于从如遭雷击的空白里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当即冲过去帮忙。 不过,在他上手之前,就被及时喝止了。 “别碰这东西,”张从宣冷静地提醒,同时摸出了随身匕首,“你身上应该有打火机,麻烦帮忙烤一下它的茎,但别点着。” “……好。” 张海楼本能已经从舌下卷出刀片来准备攻击,此时闻声,犹豫了一秒不到,便依言照做起来。 一簇细长的火苗眨眼亮起,被护着凑近了那一截粗短饱满的茎身。 就在换尸草似乎意识到威胁,本能炸起了一下的刹那,青年当机立断朝着右手下了刀。 锋利的刀光,水银一般闪动着,似慢实快地一泄而下。 所到之处,原本紧紧缠绕包裹的根须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纷纷断裂掉落,露出了其下原本被遮盖的右手及小臂。 除了被压迫缠压出的些微红印,手臂上没有留下哪怕一丝刀尖造成的损伤。 仅看这一幕的流畅写意,简直像是炫技表演。 而稳稳握持刀身的那只手,此时腕骨灵巧一转,将剩下的根须斩到寸长,任凭换尸草拼死挣扎般扭曲地在柜台上翻滚起来。 仔细端详几眼,确认威胁解除,这才利落将刀收回。 活动了下还有些麻木的右臂,张从宣无奈一笑:“本来想让你帮忙确认下的,没想到它这么活泼,吓到了吧?” 他手臂上的青黑色纹身,随着体温回落已经缓缓消退,逐渐没入了衣袖之下。 “当然被吓到了啊,”张海楼收回目光,故作夸张地捂着心口低下头去,“您听听看,我现在都还有些心跳过快呢。” 垂敛的眼眸之中,却是十二分的清明冷静。 ——看得很清楚,仅从反应和特征来看,麒麟纹身这点,已经可以说毫无疑问。 之前虽然能看出有驱虫的效果,但这个仅靠草药也可以做到,没那么万无一失。 先做了个简单的判断梳理思绪,紧接着,他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心跳的确有些太快了,必须提前平复一些,才能继续说出下面的话。 “……不过,”小张哥抬起头来时,已经微笑如常,“老板,这事有点太突然了,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嗯?” 随手从旁边拽来一只玻璃花瓶,张从宣正用两根手指拎着换尸草丢进去,此时听到声音,不由疑惑偏了下头。 张海楼忽然叹了口气。 再说一次,自己是个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专业特务,控制情绪这种事情,早已刻入骨髓,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但,多年不见的人,就这样“惊喜”地从天而降掉在眼前。 他一举一动俱是回忆,他一颦一笑恍然如初,他信任亲近毫无隔阂——就算是族长站在这里,想来也做不到心如平湖吧? 但想到族长,想到误认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张海楼还是迫使自己移开眼睛,集中精神继续问了下去。 从最简单最不会令人警惕的问题开始。 “老板怎么知道,我身上是有火机的呢?” 第66章 能就这样抱一会吗 “这个很好猜吧,”张从宣正把桌上还在抖动的残须拨到一起,闻声半心半意地笑了一下,“因为你身上有烟味。” “虽然从昨天更早一些开始,气味逐渐减弱,但对我来说很明显哦……不过还算可以接受,你也不用太憋着自己。” 张海楼对此并不意外。 当你有个嗅觉敏锐的同伴,而自己又是个烟酒俱下的不拘小节之辈,那么很难避免随之而来的频频抗议。 他没有太大的瘾,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总对自己更放纵一些。 譬如此时,就莫名很想点起一根烟。 还是不一样的,他想,到底身份不一样。 如果是老师的话,此时大概就要说“……也别太惯着自己了,楼仔,你知道张家人也是有可能得肺病的吧?” 自失一笑,张海楼懒洋洋侧身一歪,只把眼睛放在那只忙碌的手上,声音莫名有些飘忽起来。 “那,老板,这草是哪里来的啊?” “从楼上找到的,没留意什么时候就在了,大概是别人送的开店礼物?”青年答得漫不经心。 “刚刚那一下有点惊险呢,老板却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因为,以前见过这种事情吗?” 这次,张从宣终于停下动作,略微沉吟,才开口。 “应该没有,记不清了。” 职业附带的【神秘精通】技能,要怎么解释呢? 他思考了片刻,随即想到面前是自家的店员,顿时哑然失笑。 自己亲手抽的卡,又不是外人,还得花心思编点有头有尾的前因后果来应付,那也太累了吧? 想到这里,青年放下心来,略带揶揄地扬了下眉:“……倘若我说,是看到的一瞬间就自然知道了怎么处理,你信么?” 张海楼缓缓抬眼望着他,没有说话。 我信。 他在心里第一时间给出了无声回应。 可我不能信。 他想。 如果眼前真的是那个人,在熟悉的事物面前被刺激到记忆,想起相关的少许东西,其实非常符合情理。 至少快要说服他自己。 但,老师的学生不止他一人,身上所牵动着的,更是关系到自己的同伴、朋友、同族,乃至现在维系着分散各地的张家的核心人物——族长张起灵。 自己的信任不名一文,但若是不慎踏错,却有可能将这一切拖入深渊。 因此,哪怕直觉坚定不移地持续传来反馈,张海楼怎么敢信? 他不能拿身后所有的一切去赌。 老师耗费心力为族长保留下来的、希望延续的力量,不是为了让他冲动之下随意拿去挥霍的。 因此,此刻的张海楼静默许久,只是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 从这句看似平静的话语下,张从宣却听出了仿佛正被极力压制的什么情绪。 隔瓶逗弄愤怒换尸草的手顿了一顿,他侧身看去。 小张哥正朝着这边低眼微笑。 被阳光渲染出绚烂金色的眼睫之下,他浅褐色的眼眸莹然有光,像是被泉水冲刷出柔润色泽的鹅卵石。 总是古怪活泼到闹腾的人,难得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青年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张海楼忽然听到头顶再次传来了声音。 “……虽然根须可以无限生长,但仍然惧怕刀枪火焰。真正的弱点则在其茎秆之上,烧灼就可以暂时逼退它的攻击。” 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下,张从宣继续说了下去。 “……在一些地区的传闻之中,这种草可以改换未满三个月的婴儿性别,但没有找到实例。可以确定的是,换尸草吸取到的生机可以传递。某些未经验证的传闻之中,通过一些早已失传的邪术仪式,它甚至足以令人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好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张海楼怔然片刻,慢慢地说:“……没有了。” “那就好,”青年似是无奈,又像是欣慰,抬手力道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又不是故意瞒你,想知道问就是了,跟我还扭捏什么?”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眨了眨,黯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来不及分辨清楚,张从宣忽然感觉身前一重。 低头一看,只见小张哥跟被人抽了骨头一样,隔着柜子就软趴趴地前倾上身压了过来,不顾细心打理的发型都蹭得凌乱许多。 “我突然好感动啊,老板,”他低着头,闷声闷气地拉长了声调,“能就这样抱你一会吗?” 小张哥,你初见面时阴险公子哥的酷酷形象呢? 这么随便就感动到卖萌撒娇真的好吗? 但都是自己亲手抽的卡,又能怎么办呢? 张从宣只能叹了口气:“只要你不嫌自己硌的腰疼,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我有意见哎!” 冷不丁门外一道声音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幽幽怨气。 “小宣,你请我千里迢迢来这边玩,就是想让我看这个的?” 第67章 谁让老板就是喜欢 听到陌生声音的第一时间,张海楼已经收敛起情绪。 对于话里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的语调,更是听得他差点嗤笑起来。 有意见?忍着呗。 会不会看气氛啊,没听见老板本人都说不介意吗,什么人这么不长眼,贸然冲进来插话。 但,思绪流水一般划过的时候,还没收回的手臂里莫名多了什么东西。 玻璃冰凉的触感,还带着颤动。 是装着换尸草的那个花瓶。 “这个放到上面去吧,海楼,”青年神情平静,语气镇定,宛如交代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等招待完客人再清理它。” 悟到老板的回避之意,张海楼瞬间没有意见了。 “明白~” 自然回以极轻快的一句,他顺势起身,动作流畅地一把将花瓶挟入臂膀之下,把瓶身挡了个结结实实,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张从宣这才转向进门的一行三人,微笑点头示意。 “几位都不是普通人,今日上门,不知所为何事?” 这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事情。 黑瞎子一个人跑来,他还能信是无聊来找自己玩。 但他身后,现在分别还站着个面容精致气场极强的粉衫男人,以及眼露犹豫心神不定的隔壁呉邪,显然这是有事上门。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雇主解语花,解老板,另一位吴老板你应该早就认识。” 黑瞎子倒是一点也不见外,直直走了过来,笑吟吟抬手撑在了柜台玻璃上,略微倾斜上身:“小宣,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出海去玩吗?” 张从宣反应平平。 “没兴趣,海里有妖怪吗?” 听到这声反问,黑瞎子噗嗤一下就笑了。 “有啊,”他煞有介事地压低了些声音,“聊斋里的画皮妖怪,听过吗?” 这个比喻实在很贴切,他身后的两人几乎同时投来了一眼。 注意到这个微妙的反应,张从宣暗自点了下头。 看来,呉三省是真的有可能被替换了,而这件事,貌似跟这一位解语花也颇有渊源? 等等。 解语花。 解。 在京城那时候,呉邪被霍家人请去做客。 京城的方镜平队长说,跟霍家尤其好的那个解家。 零散的信息被连接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想起了也是在方队长那听到的故事。 解家……十几年前的时候,当家人突然暴毙,就剩下一个原先跟人家学唱戏当女娃养的几岁小孩儿撑门面…… 想来就是面前这位了。 缓慢眨了下眼,张从宣若有所思地扫过面前三人,微微颔首。 “的确是一桩有意思的案子,不过,还不知道几位的委托要求是什么呢?” “这就猜到了啊,”黑瞎子不正经地举手抗议,“可我还没说完呢。”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意外之色,反倒全是“果然如此”的了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诡异自豪。 始终站在后面几步,任由黑瞎子出头的解雨辰,眼底此刻终于出现了一点涌动的波澜。 仅凭黑瞎子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就能说出“有意思”,这人要么是知道太少莽撞意气的愣头青,要么…… 要么,就是真的胆大心细,凭仅有的三言两语就能推测出隐约的事情轮廓,并且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看黑瞎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事实应该更接近后一种可能。 “店长是个爽快人,”既然心中有了初步判断,他也不啰嗦,“上次霍家的事情我也有耳闻,结果很不错。这一回,还是请你和黑瞎子合作,陪我们下海走一趟。” 他话意未尽,却及时收声,把目光转向了呉邪。 这是抛出话语权的意思,张从宣将这个友好的小动作看在眼中,顿时明白过来。 即使身为被牵扯的当事人双方家属,但这两人似乎关系还行? 而被三人看着的呉邪,低头沉默了十几秒,抬起头来时,眼中的迷茫已经被一种决绝压了下去。 “我要知道真相……十几年前,三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真相。” 话音落地,系统面板已经应声弹出。 【主线任务:初露锋芒】 【任务描述:基础已经打好,口口相传的名气为店铺吸引来了身份特殊的客人。请按照委托前往海底古墓,查清呉三省血书之谜。】 【任务奖励:奇闻经验值300~900,店铺资金~元】 【任务提示: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注:本次任务结局直接关系后续剧情走向,请玩家谨慎选择。】 从奖励到备注,无不显示着这次任务的重要与特殊。 更值得注意的是任务提示,如果说“画皮”对应着本次事件中的易容伪造身份,那么,“知人知面”这句,是在暗指当年两个当事人其实彼此熟识? 还是说,其实在暗喻面前两个关系尚可的委托人? 张从宣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这个委托,我接了。”他说。 “好!谢谢张、呃。”说到这里,呉邪顿了一顿。 皱眉低低嘀咕了声,他严肃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忍不住咧了下嘴:“张老板,你昨天不是说自己没外号吗,这黑眼镜怎么管你叫、叫的小宣啊?” 看着青年迅速拉平的嘴角,呉邪说到最后,声音不禁小了下去。 这是重点吗? 解雨辰看着自家莫名跑偏的发小,不由叹了口气。 而黑瞎子对此很不高兴:“小宣听着像是外号吗?这是爱称啊,爱称,说明我们关系好,懂吧吴老板?” “他不懂。” 张从宣用眼神回以警告,郑重提醒:“对了,张三是我昨天给自己起的新外号,以后叫这个就行。” “这才几天不见,你就跟我生分了,”黑瞎子捧着胸口,语气哀伤地晃了一下,“瞎子的心呐,都快要碎掉了呢。” 懒得理会他的戏精发作,张从宣转头看向楼梯,跟自家店员打了个招呼。 “海楼,之后大概要出海走一趟,来见一下我们这次的委托人吧。” 正朝这边过来的张海楼顿时愣了一下。 这么快的吗,自己也没走几分钟吧? 而黑瞎子在墨镜下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眼迎面走来的年轻男人,忽然响亮地啧了一声。 “新来的店员啊,这次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小张哥身手不错的,”张从宣瞥他一眼,轻轻耸肩,“放心,这算我的人,不会多分你那份钱。” “这话说的,我是计较小钱的人吗?” 黑瞎子轻哼一声,抬手虚虚比划了几下,语气凝重道:“你也知道,我个人有点算命看相的小小副业么。” 张从宣觉得,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相术的说法,这位小兄弟眉宇含媚,眼波不惊,俗称上媚下邪。这个面相,很可能是腹藏玄机而不言啊。” 张海楼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只是余光里瞥见青年似乎听得认真,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压下去了些许,几近于无。 眨了下眼,张从宣有些无奈。 他自然听得出,黑瞎子这是在好心提醒,自家店员很可能身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不能轻信。 但是…… ssr角色具备一个深沉无法诉说的过往,这不是普遍设定嘛? 现在小张哥不说,当然是好感度还没到啊。等好感或者时间和进度条件满足,又或者触发了相关剧情,身世啊秘密啊自然而然就水落石出了呗。 这根本不需要着急的好吧。 所以,虽然感谢,但他还是轻笑错开了话题。 “按照传统相术来讲,面相应该也不止一种解读方式吧?” 依旧垂眸的张海楼,此时嘴角无声扬起了些许。 黑瞎子在墨镜下无声凝视了青年几秒,轻轻摇头。 “当然是有的啦。”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夸张的按捺不住的快乐笑容。 “咳咳,思虑忧郁,损伤心脾,这说明……咳咳,小宣,你家这位店员,大概有点肾亏哈?” 张海楼早在刚刚已经重新稳定了情绪,此时闻言,也只是双手插兜抬起眼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也没办法。” 他状似无奈地耸了下肩,看向黑瞎子的神情,却分明是满满的气定神闲,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谁让老板就是喜欢我呀?” 所以,任凭谗言道尽,也是没用的呢。 第68章 忍受点流言蜚语算什么 黑瞎子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比较没有底线的那种了。 但,这么荤素不忌的话,还是梗得他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有些时候,自己还是太要脸了,他唏嘘地想道。 关键是…… 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青年,用眼神疯狂暗示:小宣,这人在胡说八道败坏你声誉啊。 孩子不听话,一定是打少了,你真的不出手吗? 瞎子可以代劳的……本次费用限时打一折! 可惜的是,这么情深意切发自内心的诉求,低头沉思的张从宣完全没接收到。 实际上,他在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唔……”少顷,他终于想到了相对委婉的说辞,抬头看向自家店员,犹豫道,“身体不好还是得调养吧,不能讳疾忌医。” “这方面的话,六味地黄丸算对症吗?” 原谅他,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被“治肾亏,不含糖”的广告语洗脑的知名药品。 张海楼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而黑瞎子已经发出了一声惊天大爆笑。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当然对症,”他捂着肚子,一时间笑得墨镜都歪了,还要努力挤出断续的声音,“滋补阴虚,专治亏损……简直再合适不过你了,是吧小张哥?” 暗自磨了磨牙,张海楼无视他不怀好意的调侃,忽然幽幽长叹一声,埋头就栽倒在了青年肩上。 “既然您觉得需要,那我就是需要。” 哀怨地蹭了蹭,他压低放缓的嗓音,此刻显得委委屈屈又乖巧无比:“只要老板能满意,发了工资我就买。” 张从宣不禁沉默了一瞬。 怎么搞得好像自己在强制消费的样子,关键,药店也不是自家资产啊。 看黑瞎子刚刚笑的猖狂的样子,该不会,这也是他不靠谱的又一个玩笑之一? “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舒服的话还是看看正经医生为好。” 果断跳过这个话题,他转而跟两位雇主认真探讨起了时间和出行准备等等正题。 在他身后,黑瞎子瞬间收敛了表情,和小张哥快速对视了一下,然后几乎不约而同撇开了视线。 嘁,佞幸小人,满腹心机!他恨恨地想。 呸,谗言惑上,挑拨离间!张海楼暗啧一声。 真烦人啊这家伙……x2! …… 一双手轻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填写账号,登录进入一个即时通讯软件,手的主人沉思几秒,飞快输入了一个号码。 盯着搜索出的账户头像看了半晌,似乎确认了什么,这才进入了对话聊天框。 依旧没有急着对话,男人不紧不慢交叉双手,灵巧地活动了下手腕。 随后,在下一个瞬间,敲击几乎疾风骤雨一般噼噼啪啪狂暴地降落在了这只可怜的键盘之上。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屏幕上出现了一堆由乱码字符组成的消息。 让任何不知情的人此时看来,恐怕都会深刻怀疑起面前这人的精神状态。 不过,也只是几分钟之后,对面同样发来了一堆无意义似的乱码组合。 只是回应里面,额外多了几个显眼的问号。 而面对这一幕,男人只是畅然低笑一声,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开个玩笑,不要激动嘛。】 哎,都已经是日理万机的ceo了,怎么能随便骂脏话呢。 如此想着,张海楼面上笑吟吟的,打字的手倒是一刻不停:【是真的有事要问,不然怎么会打扰你。】 没等对方回话,他笑容收敛些许,快速打出一长串话就发了过去。 【听说现在的dna鉴定技术已经很是发达,你在港城,应该接触的多一些,最新的技术能做到哪种程度?近亲鉴定可以做么?准确率有多少?有没有可信能用的机构?】 对面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篇发问打断了。 过了半晌,才逐句回复。 【有接触过,是发展的很快。至于能做到的程度,要看应用方向。是要找人吗,看你的意思,是要用来确定关系?】 【亲缘鉴定的话,两代直系间准确率最高,商用已经十分成熟;隔代或者其他亲属要差一些。】 【是否可信,要看鉴定内容是否涉密,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提前准备。】 看到这里,张海楼正在沉思。 已经安静了半分钟的聊天框,突然又跳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时间间隔这么久,足以说明对方的犹豫态度。 【你……搞出人命了?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张海楼凝目看到这里,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往后仰了一下。 好你个张海客,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已经泡得入味了是吧? 怎么能一下子想到这去的! ……咦,等等,换个角度考虑的话,这个理由倒是蛮不错的嘛。 正好倒是省得他自己再编造。 没错,虽然张启山这个名字很是令人厌烦,但无论如何,今天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给了他一点启发。 已知,老师跟张启山算是没出五服的亲戚。 再知,换尸草可以在原有身体的基础上改换寿命,做到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年龄问题已经有了大概率可行的解释,那么,只要验证了身体还是同一个……岂不是就可以证明,店长即是老师? ——呼,冷静,真正验明之前,决不能大肆声张。 还是保险一点,结果出来之前先保密吧。 轻咳一声,张海楼正了正神色,酝酿了一下情绪。 随后,快速敲下了几条回应。 【不,孩子是我的。】 文字里沉痛,想着令人忐忑的结果有可能得到确认,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已经愉快弯起,指尖愈发轻快起来。 【只是,对方追根溯源,好像跟我还算是未出五服的亲戚。我想知道,这种情况用dna鉴定技术有没有办法确认一下,两人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亲缘关系?】 在心里默默把名字替换再读了一遍,张海楼顿觉十分精妙,全无破绽。 孩子是假的,亲缘是真的。 至于这段话里的伦理问题……为了验证,他勉强忍受点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不知为何,对面迟迟没有了回应。 可行的道路放在眼前,这种拖延行为顿时令他的耐心飞快消磨了下去,敲着桌面忍了又忍。 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一声催促。 【给个准话,到底能不能行?】 又是半分钟后,终于收到了两条迟来的回应。 内容十分简单明了,只有五个字和四个符号。 张海客:【……啊?】 张海客:【你来真的?!】 第69章 保守与否,得看跟谁比 人在港城,张海客这一刻是真的有点惊到了。 真,真有孩子了? 不是,前两天才收到消息说南洋档案馆要派人来接头,转眼就搞出一个身份存疑的孩子,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啊。 好家伙,合着把同伴支开,是为了掩盖自己搞出的大新闻。 不愧是你啊,张海楼。 不,此刻还是应该称呼海上更有名的另一个名字吧——张海盐? 对于这个也算是同族、同门的家伙,张海客对他的底线是真的没什么信心。 实际上,完全可以说,这就是个混不吝的肆意妄为之徒。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 作为不怎么接触世俗的本家人,老师和族长基本都在内陆活动。 再加上,在老师和族长面前,怎么想也多少要收敛点本性、乖一点的。所以他们可能对于张海楼的印象,可能也就止于当面看到的那些。 但港城也在南海这圈,也时常接触海外事务,张海客自从来到这边,可是听了不少“古怪传闻”。 譬如,嘴里长刀片会保护华人的海上“瘟神”,这名号似乎还挺侠气正义、蛮有威风? 但是…… “瘟神”是个阴阳人,会变化性别容貌,钻进男人的被窝勾引他们,一旦得手就将给予惩治的刀片之吻……这种广为流传的故事又是什么鬼啊? 当然,张海客不是轻信流言的人。 他到港城初初立足,听到这个传闻时,也只是置之一笑。 不靠谱的流言多了去,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但后来听说了老师收了新学生、成为同门的时候,听到了新同门的一些事情,难免就察觉到一些端倪。 之后,便忍不住抽出空暇,专门去寻根究底,追溯起传闻的源头。 没想到,费尽力气,找到当初亲眼见证过这一幕的船客问清楚之后,他才发现,这个传言竟然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真实度? 这还叫什么流言,完全是现场还原吧! 张海楼啊张海楼,“厕所出现的瘟神”以及“当众给人刀片吻”算是什么好名声吗,居然还亲口要求,让人家必须把看到的事情传出去,还“至少传给十个朋友听”……该说,不愧是海上混的,是真放得开啊。 张海客一向觉得自己开明新潮,不是老旧古板的人,此时也不免感叹,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错了,果然保守与否,也得看跟谁比较…… 这次,真的甘拜下风! 既然查都查了,他干脆把自己收集到的消息汇总起来,发给了老师。 不为别的,至少让老师了解一下自己收的新学生到底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吧。 他知道老师不太感冒本家那套等级之分,收学生从来是不问出身、不询来由、有教无类,可别再被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没想到之后老师回信,却只是说已经知道,百闻不如一见,他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还说什么,海楼常年在海上活动,忌讳是比别人少些,但也是个真性情之人,让他不要有偏见。 但那时,他实在太忙了,忙着跟英国人打交道,忙着稳固根基,忙着给本家分摊压力。 事情千头万绪,柔软的心肠也被压到了最深处。 正是胸怀壮志,意气风发,便总觉得,可以等等,再等等。 老师他们待在内陆很安全,会有什么问题呢?消息来往又很方便,思念既然可以被传递,便极大延缓了相见的等待期限。 只要等一切进入正轨,只要等自己抽出时间,只要…… ——没有只要了。 后来,张海客为此后悔过无数次。 收到消息,他终于丢下一切最快赶去,在约定地点见到了新同门。 那人却完全没有传闻中肆意潇洒的浪荡气度,面色阴郁,形容邋遢到仿佛十天半月没有睡觉洗澡,开口时也没有任何老师提过的长篇大论,只说了最简单不过的两句话。 张海楼说:“老师不见了。” 张海楼又说:“这是我的错,要发火打骂劈砍出气都可以,不过,之后请你务必帮忙寻找。” 张海客把嘴张了又闭。 “……这不怪你。”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第70章 从身体上确认一个人 他哪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对方。 几十年的时间,在老师身边陪伴的不是自己,逗老师开怀微笑的不是自己,身前事后近身服侍的不是自己……就连见到最后一面的,也不是自己。 他凭什么,又如何有这个脸呢? 更何况,他看得出,对方自责歉疚至极,精神已濒临崩溃。 此时都不用一捆稻草,怕是一根牛毛落下来,都能瞬间把人彻底压垮,自己又怎么还能火上浇油? 后来,除了维持着资产良好涨势,张海客放缓了发展,把几乎全部精力放在了内陆和家族之上。 这算是一种弥补吗?他不知道。 但无论投入再多时间精气,散出再多资源人力,那个青年,当真再也没有了消息。 就好像,当初的画中人,终是厌倦了这纷乱人间,再度回到了不染凡尘的画纸中去。 张海客强迫自己如此想,于是日复一日的寻找似乎也有了希望。 那样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总有一日,会看在自己的虔诚与纯心之上,有所感念的,对吗? 而在此之前,他会全力帮对方看顾好,这被遗留下来的一切。 无论是族长、同门,还是家族。 这一次,不会再出任何差错。 甩了甩头,张海客收敛起不自觉涣散的思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屏幕之上。 在他走神的这会,张海楼似乎很不耐烦了,又发了好大一串话。 他定了定心,一条一条看下来,沉思片刻后认真给了回复。 【五服之内的亲戚关系,也太远了,这种是没法确定的。你要想确定孩子的父母是谁,倒是没什么问题。】 对面迅速给了反应。 【真的不能吗?好吧,那就算了。】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帮忙查一下这个海外基金的情况,越清楚越全面越好,多谢。】 情绪似乎不怎么高啊……男人微微蹙眉。 虽然搞出来个孩子,看这人言谈里也没半点父爱,别出什么问题吧? 想到这里,张海客不能不担心了。 面对几十年来张家少有的新生命,他还是颇有几分关切的。另外,看张海楼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族长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吧? 果然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敲着实木桌面略微沉吟,犹豫片刻,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算了,反正本就打算回趟老宅……还是顺路去看一眼吧。” 正好算算日期,南洋档案馆的人也该到了吧? 另一边。 “父母……” 轻声念叨着,关掉聊天框的张海楼仍旧有些遗憾。 上午,从店铺资金的流动上,他找到了一家海外基金会的名字和账号。后续调查交给张海客,也算是方向对口,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主要还是在想,另一件dna鉴定的事情。 要是能用就算了,张启山没有子女,这倒是无所谓,只要没烂成骷髅,尸体应该也可以提取dna。反正对于挖张启山的坟,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惜不行。 而老师的父母,隐隐记得有听老师好像提过一嘴,说是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那应该是葬在老宅地下吧。 不过,这就有些不敬了。 对此方案,张海楼心中难免有些犹豫。 可是,如果要从身体上确认一个人,除了最准确最简单也无法作伪的dna鉴定,还有什么办法呢? 有什么东西,是随着身体老去或年轻,也不会受到影响的? 据说人体细胞都是每过七年换一批新的呢。 除非是娘胎里带下来的特殊标志,比如胎记啊、六指七指、镜面内脏一类的东西。 这种人体本身上的特殊印记,哪怕后天人为去除,也总是要留下痕迹,根本不可能完美消失无踪的。 ……咦,后天人为? 想到此处,张海楼忽然感觉,脑海中的一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对啊,除了先天的,其实后天人为也能制造出一些无法抹去的印记。 比如,伤疤! 霍然站起身来,张海楼眸中陡然亮起一线光芒,差点按捺不住心中激动。 是了! 他记得,在老师的左肩后方,就有一道形状特殊的浅色陈年疤痕印记! 第71章 自己想想,这正常吗 穿着粉红衬衫的解雨辰,其实是个与柔和外貌不太相符的,相当雷厉风行的人。 在他的安排之下,第二天一早,队伍便启程出发。 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上了船,朝着既定海域开始前进。 奔波一整天下来,此时也不好再开什么会。 于是只是简单通知众人,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可能就要下海,随后便宣布解散,各自前往分配的房间。 黑瞎子一出门,并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自然跟上了张从宣。 “怎么了?”任他搭着肩拉自己前往甲板,青年面上难免还是有些疑惑。 “小宣,”黑瞎子的语气十分严肃,“你那个店员,到底什么来历,是不是奔着你来的?” “你难道都没发现吗?” “昨天一晚过去,今天,他的眼神更加不对劲了!” 这话说的,张从宣一时都听得有些无奈。 “小张哥只是有点心不在焉,今天发呆时间长了些。他性格是有些特殊,但人很不错,也不用过分紧张。” “哟,人很不错,”黑瞎子长叹一声,惆怅之情显露无疑,“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张家都没了,现在这些还活着的张家人鱼龙混杂,可没那么简单。” “别的不说,你那铺子在手里都没捂热乎,才开了几天,怎么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的?” 啊这,张从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正常来说是这样,就游戏任务的设计,他一时半会也真攒不够足够抽卡的奇闻值。 但是,那不是首抽免费嘛。 他抽了,中了,还是ssr,手气就是这么好,这能怎么办? “我要没算错,他来了还没三天吧?你就觉得自己很了解人家,已经足够交托腹心了?” 黑瞎子继续语重心长,谆谆善诱:“你自己想想,这正常吗?” 青年眨了下眼,很想诚恳坦白:其实哪用得着三天,第一面我都交付信任了。 但是,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黑瞎子的确是出自一片好心。 人还是要知点好歹的。 别的不提,这种话说出来,要是个不明事理的,黑瞎子苦口婆心一番,可能也就被当成挑拨离间的耳旁风。 过分一点,当场闹掰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自己能听得进去逆耳忠言,这话等于给小张哥上眼药了,稍微心大一点漏出一星半点端倪,黑瞎子绝对落不了好。 怎么想,都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黑瞎子是个聪明人,完全可以不做这种亏本生意的。 但他还是说了。 这份好意,张从宣心领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防人之心不可无么,”他先是顺着说了一句,接着转为缓和的轻声,“不过,小张哥对我没有恶意,这点你应该也察觉得到。” 黑瞎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就是默认了。 青年笑了笑,继续道:“跟你一样,我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有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所以,不用太担心的。” 他条理清晰,表达明确,话到这里,黑瞎子也无话可说。 都是成年人了,关系好可以提意见建议,对方愿意倾听接受,自然很好;但人家有自己做法,那他还能硬掰着把想法灌到别人脑子里不成? “你心里有数就好。”他点点头。 话题到这里有些顿住了,张从宣想了下,借此机会,正好问出了那个心存很久的疑问。 “说起来,为什么坚持要那么叫我?” 爱称什么的说法,一听就是随口编的,也就糊弄糊弄呉邪了。 上一次,他问出这个问题,很快就被黑瞎子岔开了话题。但正是如此,更验证了不只是“一见如故”这么简单的原因。 此刻四下无人,仅有海浪拍击在船舷上的哗哗声。 这单调枯燥的节奏,为甲板上的谈话提供了很好的遮掩。 对方不答,张从宣也不急,很有耐心地盯着黑瞎子,直到对方嘴角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 月光的蒙蒙微光之下,黑瞎子看得比白天还要清楚许多。 自然便也看得出,在这静默之中,青年神情里渐渐成型的笃定。 再次开口时,便已经近乎陈述。 “你之前,是不是见过没失忆的我。” 第72章 乖一点啊,别动 已经无需自己回答了,黑瞎子移开视线,转而盯着这人身后不时涌上来的泛白的浪花泡沫,半晌,忽然笑了一下。 “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叫你,这不是很特别吗?” 他神情散漫,目光落在半空,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样的话,以后哪怕许久不见,你也一定会记得我吧。” 张从宣沉默了一下。 听口气,真是原来的朋友,自己这是触发了回忆剧情? 但是怎么还没跳动画啊,凭着三言两语,难道就指望他自行脑补出前因后果吗? 心里吐槽几句,他面上浮现少许无奈。 “……你知道的不少,那也应该清楚,有些时候,记不记得并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青年低声说,“我很抱歉。” 黑瞎子咧了下嘴。 露出的一口白牙,在黑夜里十分具有辨识度。 “我知道啊。” 他轻飘飘地笑起来,终于重新将视线放到青年身上,强调般慢慢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记得,果然还是很不甘心呢。” 他的神情、口吻全无沉重之态,脸上还挂着可称灿烂的笑容。 但张从宣仍旧从中听出了无尽的落寞。 这一刻,他看着黑瞎子年轻得仅有二十多岁的状态样貌,忽然对对方的年纪产生了一点怀疑。 之前也没细想,但是二十多岁的呉邪,还是九门中人呢,对自家的事都是一头问号。 解雨辰,已经算是大家的家主了吧,十几年前的事同样所知不多,要亲身前往调查。 而同样看起来二十多的黑瞎子,居然就对几十年前、乃至解放前的旧事如数家珍,这是正常年轻人该有的知识范围吗? “你,”只是半秒犹豫,青年直接问了出来,“好像比看起来年纪大不少啊?能问下具体年龄吗?” “诶?”黑瞎子推了推墨镜,露出一点抗拒之意,“男人的年龄可是秘密啊,这怎么能随便说。” 然后他陡然话音一转,笑嘻嘻地把自己的手腕伸了过去。 “不过,既然小宣想知道,可以自己摸摸看哦?” 张从宣低头看着面前大喇喇摊开的手掌。 这是一只并不细嫩的手,带着刀茧和枪茧,但看得出保护的很好,关节与肌肉没有受过太严重的伤害。 真是,第一次遇到主动要求摸骨哎?真是令人感动的坦诚。 要知道,但凡懂点行的,能摸出来的肯定就不止年龄了。 另一方面,他还真没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操作过,此时难免生出一点小紧张。 严谨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他这才抓住了那只伸来的腕子。 “怎么样?” 黑瞎子倒是全无担心,歪着头看,任由对方顺着腕骨往上摸索,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好奇问了一句。 “年龄先不提,你这身体状态,也不怎么样啊,”张从宣下意识喃喃一句,“六味地黄丸,你值得拥有。” 实际上,年龄当然值得一提! 黑瞎子这脸这身体,已经跟张家人的衰老速度差不多了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差点忘了,你还会点医理来着,”黑瞎子嘴角微抽,若无其事又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小事而已。我之前去德国进修,也拿了个什么解剖学学位,对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吗?” “你还有学位?”青年下意识抬起头。 “对,”黑瞎子笑吟吟地一点头,顺势侧头示意了一下,“这样看不够准吧,要换只手吗?” 张从宣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甲板楼梯,传来了由远到近的一阵脚步声。 “上面还有人吗?”似乎是船员注意到少了人,边走上来,边扯着粗砺的嗓子发出警告的喊声,“风浪要来了,赶快回房间去——” …… 跟黑瞎子在走廊分开,回自己房间的路上,青年心情还算不错。 真诚果然是很愉快的体验,被人真诚对待尤是如此。 得知了真实年龄这种秘密,感觉一下子距离都被拉近了不少。 可惜,要不是被船员打断,他本来还想回馈一下这个难得的朋友,礼尚往来嘛。 结果黑瞎子反倒没有动手的想法,直接就问:“你觉得自己年龄多少?” 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25岁,这是系统给出的身份证明上写得明白的,也是自己无聊时摸骨确认过的。 等等,这样说,其实自己跟黑瞎子交朋友的话,算是……忘年交? 随意发散着思绪,张从宣轻快地找到自己房间,推门而入。 屋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他察觉到了房间里另一个呼吸声,此刻也没多想,只以为小张哥发呆忘了时间,或者闭目养神睡着了。 也是因此,顺手关门的同时,反手想去开灯的手,在半空犹豫了一下便放弃收回。 下一刻,模糊感觉到,黑暗中有人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海楼,”青年随意打了个招呼,半往右侧身,再次把手摸向了开关,“原来你没睡着,那我开灯了哦?”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到了近前,轻盈停在了半步之外。 “啪”的一声,微黄的灯光亮起。 他本能眯了下眼,以适应由暗到明突然的光线变化。 同一时间,那道原本站在他侧后方的身影飞快抬手,状若随意地在耳边轻轻一拂。 随后,迅捷往前踏出,消除了仅剩的半步距离。 这几乎只是眨眼间的动作。 而张从宣只觉身后风声一动,仿若树叶被吹动的细小窸窣碎响,便开始在空气中发散开来。 他愣了一刻,在视线里陡然扭曲了一瞬的光线中,忽然意识到了这微弱难以察觉的声音是什么。 铃声——青铜铃铛的铃声! 这仿佛某种讯号,伴随着铃声,忽然鼻端萦绕起一股幽兰般清甜醉人的香气。 而在他恍神的刹那之间,那道人影已经从身后贴近,悄然靠了过来。 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肩头,扶着左臂向内推去,另一只手,轻轻压住了青年的腰身,扣着他的右手环绕向前。 双手交叉合到一处,几乎是恰到好处地锁死了青年的双手手腕。 “别紧张,我没有坏心思。”那人安抚一般轻声开口,声调几乎称得上温柔。 “乖一点啊,别动。” 这声音脆如银铃相撞,说不出的娇柔动听。 此时此地,在铃声衬托之下,更多了几分别样的撩人意味。 赫然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第73章 付出代价的机会来了? 青年恍然未闻,蹙眉挣扎了一下。 张海楼原本还有些紧张,只是全力压制之下,忽觉这力道并不很大,似乎没自己想象的有力坚决? 一边想着,他抬了下手,拨动那只挂在耳朵上的小小的古朴铃铛耳坠,让它产生了更大的撞击幅度。 很快,也就不到十秒的时间里,青年被压制的双臂之中,那抵抗的力道消失了。 低着头,有些失神的模样,仿佛忘却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漫无目的地原地发起了呆来。 铃声依旧回荡着。 谨慎等待了半分钟之后,张海楼微不可察吁了一口气。 其实,他随身携带的这只青铜耳铃,为了方便携带,被特意做得体积很小,几乎是效果最轻微的那种了。 也就占个出其不备的便宜,专用给没什么防备与抗性的普通人。 对任何有经受训练的张家人来说,这就是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偏偏在眼前人身上,居然效果尤其之好。 ——难怪当年,族长从不允许他在老师面前使用铃铛催眠,宁可直接动手审问。 就现在看来,青年对于铃声的抗性,约等于无。 这不免让他稍微轻松了一些。 这是一次冒险,无可否认,他已经做好了承担失败的后果。 在刚上船,看到汇合人群中,那个自我介绍为探险公司职员的女人之时,这个计划便已在心中成型了。 在开会解散之后,他用提前准备好的材料,提前易容成那个女人,并改变了嗓音。 计划等人回来,先用铃铛催眠,成功就直接察看伤疤是否存在;而如果失败,只需抛出“为了任务顺利,今夜利用这个身份去套情报,提前演练”的借口。 等了许久,原本心中难免忐忑,怀疑是否哪里出了纰漏。 幸好,青年终于还是回来了,且状态轻松,毫无防备。 而效果竟是好得出奇。 现在,便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动了动手,张海楼把原本扣住青年的手倒换了一下,转为单手控制,腾出了一只左手。 因为方才解散之后,又直接去了甲板,对方还穿着白天时的薄外套。 他没有蓄意破坏,动作小心地将其褪了下来,反手搭在了自己肩侧。 时值夏季,青年本身衣着单薄,外套下面就是件样式简单的白衬衣,隐约还能看到黑色的内搭背心。 伸手去解衬衫扣子的时候,张海楼略微犹豫了下。 不得不说,哪怕是他,做这种事也是会有心理压力的。 在某种纠结之下,他再次回忆了下,当初看到那道伤疤的位置。 然而,左手悬在半空,停顿约五六秒后,他不得不遗憾承认,其实自己记得也不是那么清楚了。 没办法,体质原因,再加上在这方面颇有本家人的保守作风,日常他见到的老师,都是裹得挺严实的。 哪怕是夏天,也顶多换成轻薄些的料子。 跟自己一样肆无忌惮袒露胸怀这种事,绝对想都别想。 之所以会看到那道伤疤,还是一次意外。 他和族长以及老师处理完脏东西出来,被弄了一身泥泞污秽,恰逢山底的那汪湖水还算干净,于是一并去湖中清洗了一番。 无意中,就发现了这道形状大小与位置都有些危险的伤疤。 但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张海楼也不会闲着没事一直盯着人看。于是心里嘀咕一句,并没太放在心上。 之所以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因为,回去之后老师陡然发起高热,连天不退,族长也跟着低气压了好几天。 所以,此刻他哪怕再认真回忆,也只能不怎么确定地说,好像是在肩胛附近? 这个位置,已经深入衣领之下了。 但……做都做了,到这里还能反悔不成? 唉,幸好族长不在,虾仔看不到,张海客又远在天边。 这要是被知道,自己居然胆大包天到做出这种大不敬的事情,怕不是,当场会被沉海吧? 说不定,千军现场就给自己超度了。 张海楼在心底哀叹一声,动作上却没怎么犹豫。 左手微微一动,几乎毫不费力的,扣合完整的衣衫随即松散开来,被他轻轻扯落下去,同样搭在了肩侧。 此刻,万事俱备,那道寄托着他满心期冀的伤疤就在一看之间。 张海楼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难以抑制,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就在这全神贯注别无二心的时候,他已顾不上关注细节。 于是,也就没发现,原本发呆的青年长睫眨动间,不知何时,黑眸深处已是一片冷冽。 ……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言出法随吗? 刚跟黑瞎子说完,自己有为信任小张哥付出代价的准备,这代价转眼就要来了? 张从宣在心底悄然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青铜铃声即使微弱,不知情突然袭击之下,还是让人有点猝不及防的。 尤其,由于察觉到靠近的是自家店员,本身毫无防备的情况。 但,跟意志凄惨的小号不同,大号高达80的意志数值,从不让人失望。 几乎是,他刚察觉到视野里的异样扭曲,一眨眼,这点恍惚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只是小张哥抓机会能力很强,动作又快,顷刻便完成了控制。 大号又是个武力平平的,稍一挣扎,便察觉到远超自己上限的压制,显然硬碰硬是行不通。 他便干脆等了一等,一方面寻找机会;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自家店员冷不丁搞这一出,到底是要做什么? 相处这几天,小张哥虽然脾性乖张肆意了些,爱折腾了点,可行为举止并无半点恶意。 活泼古怪的性格,也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也不太想相信,策划会用送福利的新手卡来搞什么鬼畜剧情。 但是…… 他垂眸看着腰间锁住自己的那只手。 小张哥当初受到的训练似乎很是完善,这控制手法十分老道,直接卡在了手腕关节处,显然专防张家人的缩骨脱困。 而身后,没了衣衫遮挡的情况,心肺要害已然袒露无疑。 背刺么…… 这么经典的反水剧情,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第74章 背刺呢?反水呢?剧情呢? 真正目光落下的刹那,张海楼已然怔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换尸草的作用,无论是自己所知,还是店长所说,都无比确定,它只能在原本身体上改换寿命,是没法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 陈年伤疤,又怎么可能自己消失。 ——感性玄妙的直觉,果然是不可信的吗? 有些不死心的,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预期之中应当存在什么的那一小块后背肌肤。 在这失神之中,慢了一拍,他才听到那声差点被铃声掩住的,极其微弱又快速的骨骼轻响。 与此同时,原本紧锁的手腕忽地抓空。 仅是一刹的反应不及,等他回神之时,腹部已被避无可避地重重一击,神经的麻痹带来视觉的短暂缺失,而两肩关节处倏地一痛,让他双臂不由自主落了下去。 其后巨大的力道踹在膝盖,强压着他原地半跪下去,动弹不得。 毫无停顿的,在他失衡跪倒之时,一只手掌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径直握住了他的咽喉。 一连串的动作之中,铃声晃动愈发清脆。 而他肩上的衣物,在一瞬间滞空之后,轻飘飘落向了地面,也无人在意。 这套流程,精妙而准确,带着行云流水一般的娴熟感。 讽刺的地方在于,这套动作他曾亲眼见证无数次,所以无需想象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走向何方。 下一刻,这只手就会施以恐怖的压力,将自己的气管血管软骨等等捏成一片毫无美感的肉膜,而动手的那个人,连一滴血都不会溅到。 但难免脏了手指。 于是在他收回手时,张海楼往往会递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纸巾,而青年会头也不回地接过去…… 真是疯了,张海楼想,这一刻,他居然在这即将掐死自己的人手里,感到了无法忽视且前所未有的强烈熟悉感。 好在,给虾仔和族长、以及张海客的消息已经全部留好,几天后就会发出,所以,倒也不至于死有挂碍。 他此刻反倒想起另外一些事情。 干娘曾恨铁不成钢地跟他强调“做事要藏动机”,张海侠有告诫他“不能一直弄险出奇”,老师叮嘱过他“凡事三思而行”……但,好像自己一个也没做到呢。 过于任性,肆意妄为,总算到今日要遭报应。 当真要折在这里了吗? 短暂的一刹那,他胡思乱想了许多。 致命的可怕力道仍旧没有降临,相反,他感觉自己的手倒是被人拿起翻看了几回。 紧接着,压迫气管的那股力道忽然松懈了下去。 …… 扯掉易容面具,其下果然是自家店员本人。 只是对方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的利刃尖刀。 唇齿间咬着的,也只是一颗散发香气的木色珠子,并非寒光凛冽的刀片。 耳上那只小巧的青铜铃铛依旧在叮当作响,只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被自己掐住脖子的这种要命时刻,小张哥的条件反射本能,居然是……走神? 张从宣默默松开手,这一刻,忍不住有点怀疑自己。 所以,背刺呢?反水呢?剧情呢? …… 张海楼晃了下头,在渐渐恢复清晰的视野里,看清了正不闪不避俯身看来的那双眼睛。 沉如静水的黑眸之中,难得流露几分毫不遮掩的困惑与恍惚。 却半点没有预想之中的杀意。 “你……”青年似乎有些迟疑,停了停,才说,“嘴里那是什么香?” “醉槐的花蜜。” 张海楼谨慎地吐着字,语速有些缓慢:“制成药丸,闻着是迷香,服用是解药……”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明明,对方方才已经抓住了最好的时机,只需轻轻合拢手指,便可了结自己性命。 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却仍旧没有动手,为什么? “……哦。”青年轻轻应了一声,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探手取出了一叠刀片。 过程之中,张海楼没有反抗,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看着青年检查那叠刀片,语气平和地再次发问:“刚刚,为什么不用你的刀片?” 为什么不用刀片划开衣服吗? “这件衬衫您好像很喜欢,”张海楼说,“划坏的话,真的会生气吧?” 青年唔了一声,沉默少顷。 准备背刺的人,会惦记担心,事后自己因为衣服的事情生气吗? 所以,是自己反应过度? 此刻,他察觉得到,面前人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是否没了眼镜遮挡的原因,这样仰脸看来时,眼中尽是无辜无害的茫然,神色乖巧无比。 到现在,小张哥还保持着那个半跪坐在地的姿势,似乎没有站起的意思,双臂因被卸了关节,软软垂落在身体两边。 ……好像,不,的确有点凄惨啊。 反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直接沿用了小号的动手模式,又因为大号武力不够,几乎没有留力。 现在看来,他刚刚下手这么狠的吗? 后知后觉起来,张从宣略微心虚,一时陷入了沉思。 第75章 会不会太娇纵了他? 寂静之中,张海楼也没有一味等待。 “老板,您现在生我的气了吗?”稍作犹豫,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不等回答,流畅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解释。 “都是我的错,看着那个女人好像在队伍里地位不低的样子,原本想看看能不能用她的样子获取点情报。刚易容完,见您回来,就想开个玩笑……” 张从宣愈发内疚了。 就说怎么打扮成这样,原来还是为了自己的任务,准备主动收集情报? 不过…… 他转念一想,就算出发点是好的,会变成现在这种场面,也完全是因为小张哥自己玩笑开过头啊。 这点嘀咕,看到对方失落的神情,以及脖子上逐渐浮现的红痕时,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青年无声叹了口气。 眼下的场景,就好像家里的猫冷不丁从冰箱上跳下来搞突然袭击,被人类条件反射之下拍了出去,掉在地上后,跑到一边委委屈屈缩成了一团。 自作自受,令人好笑又好气。 想骂吧,看那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觉得不忍心;就这样放过,又觉得太过宽容,会不会惯得他不长记性。 哎,这一刻,忽然就跟四大爷共情了呢。 ——朕就这样原谅了熹贵妃,会不会太娇纵了她? 算了,自家的卡自己养,既然背刺什么都是误会,那就还是自己心爱的ssr。 惯着点就惯着呗。 “……好了,没生你气。” 他半蹲下身,把刚刚粗暴卸掉的关节给小张哥全部装了回去,随后握着对方肩膀轻微用力,直身把人扶了起来。 小腿受力的瞬间,张海楼忍耐不住似的,轻轻“嘶”了一声。 立时察觉到,青年手上的力道又轻了几分,嗓音都低了下去:“膝盖疼吗,还能不能走?” “不疼。”他立马摇头。 并且咬牙坚强地表示:“您不用担心,这点小伤,明早就能好。” 张从宣没说话,径直把人扶到了床边坐下,然后抬手戳了下小张哥的膝盖。 感觉到对方条件反射回缩了一下,却一声没吭。 他抿了下唇,转身去包里翻出膏药,回来仔细贴在了泛起青紫的地方。 善后完毕,他看着小张哥强作镇定的神情,认真开了口。 “我反应过度了,抱歉。” “不过,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他抬手取下仍旧晃动不停的青铜铃铛耳坠,和那叠刀片一起放回了对方手中,语气略微加重,表示强调,“很危险。” 张海楼低着眼,眼睫抖动了一下,却并未抬起。 他的声音小而清晰:“我以后不会了,老板。” 怎么说呢,张从宣想。 居然这么乖巧,简简单单认了错,话都一下子少了,好像是真受到了重大打击的样子啊。 闹腾孩子一下子变老实,居然都有点不适应。 犹豫几秒,他回忆起自家学生少数闹别扭的场景,试着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小张哥的头顶,斟酌着言辞:“刚刚是我不对……”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门口传来的一阵嘈杂的奔走声音淹没了。 皱了下眉,张从宣下意识站起身,就留意到一旁的小张哥似乎也被吸引,准备下地出去察看的样子。 “留这休息吧。” 看着这从上到下又是掐痕又是膏药,一副凄凄惨惨模样,他皱了下眉,好声好气地安抚:“我出去看看情况,马上回来。” 小张哥抬起眼看着他,也没坚持,轻轻点了下头。 见他没有意见,青年便随手捞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好衬衫披上外套,拉开门走出去了。 盯着房门看了几眼,确定人是真的走了,张海楼忽然卸了力一般腰背一垮。 收敛起所有神情,他捂着脸,颓然往后倒了下去。 被原谅了……比想象中更轻易。 甚至,现在回顾一下,他隐隐都有种感觉。 哪怕自己没抛出那个预备好的借口,单纯只解释为一个没来由的恶作剧,大概对方也会轻轻揭过。 这样近乎无底线的包容。 让他觉得亲切而无比怀念甘愿沉浸的无限包容,曾经,是在老师身边无数次感受过的。 只是那时,他的身份是学生,是同伴,是族人,是后辈。 现在呢? 这一刻,思维仿佛已跳出了身体之外,三天来前所未有地清晰冷静。 就在方才,对方出乎意料的反应之中,他骤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天马行空,异想天开,匪夷所思。 但见面来的一切似乎都忽然有了解释。 ——他所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正常范围的宽待与容忍,也许同样正是来自于自己当下的身份。 属于奇闻侦探社的店员,这个身份。 第76章 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是一切的起源,也是漩涡的中心。 而一旦意识到这里,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之前被店长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竟然忽视了这个最大的疑点。 明明,在接到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时,在赶赴指定地点的路途中,在看到熟悉字迹与仿照“档案馆”设立的店铺牌匾之时,他心中已经做出了无数可能猜测,警惕与戒心充满内心。 店长……就是放在明面上的迷障吗? 那么,幕后之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而无形,且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再有效不过。 张海楼闭着眼,对过往三天的经历开始抽丝剥茧。 即使时间尚短,到底还是让他获取了不少信息。 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目标应该就是他们这些老师的学生,扩大范围来说,就是当下仍旧在明处活跃的张家人。 而老板…… 想到青年浅淡微笑的面容,他怔了几秒,轻声自言自语般告诫自己:“初步确认,很可能不是老师本人。” “身体情况十分特殊,也许另有隐情。” 这是方才的短暂交手中,才确认的事情。 作为身纹麒麟的本家人,青年的身体素质,大概也就比普通人强些。 除了极强的感知,论力量、论反应、论耐力和身体掌控,甚至比他这个半道入门的外家底层特务还要差些,这怎么也说不通的。 若非对方准确捕捉到了,他看到消失的伤疤,过度惊愕之下放松掌控的刹那,绝对是无法强行从自己手里挣脱。 当然,输了就是输了,松懈不是理由,抓机会本身就是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 “……年龄和身体特征,都不符合。” 说到这里,忽然唇舌一滞,仿佛喉咙被塞进了大团棉花,干涩难言。 “……但是,”半晌,他缓缓地,继续说了下去,“还不能,不能完全排除,也许,发生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特殊的事情……” 又一次停顿。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海楼不得不沉下声音,严厉告诫自己。 “证据确凿,谁也没有办法否认,除非……能真的确定……在此之前,至少不应该再随心所欲。” 控制情绪,控制思维,控制意志,这本应该是一开始就做的事情。 这本应该是吃饭喝水一样轻而易举的事情。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叹口气,坐起身来。 完全无视了身上的淤痕青紫,张海楼行动自如地站到地面,随手扯掉身上衣服,从房间抽屉里找到一些洗漱用具,简单裹了浴巾披上外套,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似乎都被甲板上什么东西吸引而去,现在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便合上门,径直朝浴室走去。 …… 即使匆匆穿好衣服就出门,张从宣跟上队伍的时候,依旧晚了一点。 纷纷涌上甲板之后,人群十分自觉地分作了不太显眼的三堆。 一是船员们聚成的小圈,此刻指着远处的黑暗,小声议论着什么。 另一个,解雨辰曾介绍过的,本次出海的合作方,一家专注海洋考察项目的外国公司,职员们用汉语、英语以及德语似的杂乱语言交头接耳。 最后一个小团体,就是解雨辰和他带来的手下们,以及呉邪等熟人了。 这种情况,张从宣无须考虑,分辨出黑瞎子那悠闲到略显格格不入的身影,就直接走到了他旁边,开口询问。 “突然都聚在这里,是有事发生吗?” 黑瞎子闻声抬起头,往他的方向侧过脑袋,随口作答:“船员说,雷达发现一艘陌生船在接近,而且不回应信号,不知道……咦?” 不知为何,他话音一顿,忽然露出了一点惊奇的神情。 “怎么,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张从宣不由心下一紧,轻声追问。 黑瞎子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在对方立刻凛然起来的神情之中,他抬手揽住青年肩膀,两人往栏杆方向走了几步。 随后,黑瞎子单手搭在嘴边,压低了嗓音悄声说。 “小宣,你身上,闻起来好香啊~” “……” 张从宣看着他正经无比的表情,满腹无语,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现在是玩梗的时候吗? 敏锐注意到青年变得面无表情的神色,黑瞎子倒也不慌不忙,笑吟吟推着他九十度转了个身,抬手指了指面前深沉的黑暗。 “——看,在那呢,马上要过来了。” 张从宣顾不上跟他计较,顺着指向极目远眺。 只见,浓雾与海浪交织的视野里,一个模糊难以分辨的巨大影子,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浮现了轮廓。 第77章 这总没问题了吧 而在夜晚的海上,肉眼能看到这个影子,只说明一件事。 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实际上,已经跟他们的船离得很近了。 夜晚的海洋,并不像他们夕阳下登船时那般温柔,此刻,随着夜色转深,风浪也是愈发汹涌。 方才浪头还只是拍在船舷,这一会,已经渐渐能够触及甲板。 船员们愈发骚动起来,几番争执之后,从中走出一个人,朝着解雨辰那边走了过来。 自出发到上船始终没什么精神的呉邪,此刻面对突发情况,也是不由紧张几分。 左右看看,他下意识往比较能给自己安心感的青年身侧走了几步。 半心半意地听着他们商讨是否更改路线的事情,忽然,张从宣感觉手臂被轻轻撞了一下。 是黑瞎子。 “看来有人比我们知道多些。”推了下墨镜,他望着外国考察公司的那一堆,没有刻意压制声音。 这话解雨辰也听到了。 实际上,他也一直有在关注那些中道合流的临时同伴。 此时一经提醒,立刻便反应过来,注意到那群人的反应,比起其他人对未知的茫然,更像是对于某种猜测的恐惧争辩。 作为这一行的实际主导人,他想了想,就往前走出几步。 站在对方那一圈人的边界处,礼貌地开口喊了声人。 “阿宁小姐。” 一个打扮简练、身形窈窕的年轻女人闻声拨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面带微笑:“解先生,有事找我?” 一看到她,张从宣情不自禁就想到小张哥刚刚干的好事,不由抬手扶了下额。 他是不是得夸一声,自家店员手艺真是不错,仅凭一面居然就能做出对应的人皮面具? 也不知道小张哥怎么想的,能让他接近到足以背刺的距离,当然是已经认出来了啊。 要是随便一个陌生女人都能近得了身,自己怕是投胎都赶不上送死的速度吧。 另一边,主动出面的解雨辰,同样朝她笑了笑,开口的语气,却是客气中带着几分强势。 “阿宁小姐,现在大家都很紧张,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毕竟现在都在一条船上,要是你们有什么特殊的发现,不妨分享出来如何?” 被称作阿宁的女人,闻声愣了下。 察觉到随着声音落地,从四面汇集而来的视线,她稍作思考,突然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不愧是解当家,心细如发,不错,我们的确有一些猜测,但不保证准确。” 她从身后一人手里拿来了张照片,婀娜的身影缓缓上前,走到了解雨辰近前,开口前,先凭空点了点那愈发接近的黑影。 “那艘船,我们同事觉得之前曾经见过,可能是我们公司之前丢失的一艘探险考察船,”说着,阿宁朝他挥了下手里的照片,“但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不能确定真假。” 解雨辰接过照片,仔细打量。 黑瞎子很不见外地自行走过去,只伸头看了一眼,便笑了出声:“哟,你们还真是来认领失物的啊。” 解雨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别卖关子。 “外形是其次,”黑瞎子怎么能不给金主面子,当即开口解释道,“就我看到的,船上涂刷的编号是一致的,这种东西一般不会重复。” 听他说“看到的”,解雨辰和阿宁都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不远处的船员们,看着他脸上的墨镜,再看看那远处即使再次靠近、依旧黑漆漆模糊一团根本分不清编号涂在哪的船影,忍不住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一个浪头挟着风势狠狠拍在了船侧。 要是小号,现在怕是都得开高级心如止水了,而感知缺乏,在危险环境下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果然属性均衡还是很重要的,张从宣感慨地想。 像现在,体质正常毫无debuff的他,在颠簸晃荡的甲板上,颇有如履平地的感觉。 心情不由愉快几分。 原本站在人群之中,时不时转动脑袋,看看靠近的那个黑影,又看看交涉自如的解雨辰的呉邪,此刻听到声音,忍不住跟身侧人小声嘀咕:“张……三啊,你说他视力这么好,为什么要叫瞎子呢?搞反差吗?” 被喊到外号,张从宣新奇地眨了下眼,朝他友好一笑。 “可能就像你说的,是为了出其不意吧。” 两人说话间,又是一个浪头打来。 嗅到海水中带来的某种异样气味,青年忽然微微蹙眉。 “你在这等一下,”他说到一半,又改了口,“算了,往人堆里站一站,跟着他们,我回来前别乱跑。” “啊?” 听出他声音里的情绪转变,呉邪猝不及防之下,不由有点慌乱:“怎么了?” “小心就是,我过去跟他们说声。” 边说着,张从宣已是快步走出好几米外。 呉邪挠了下头,一头雾水之中,忍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但从心为上,虽然不理解,他还是老老实实挤进了解家的一群人里面,一直站到人群环绕的中间,这才松了口气。 这总没问题了吧?他心中如此想道。 另一边几人仍在商谈。 “……我觉得不必绕路,”阿宁说,“当年考察失败,我们公司在船上的职员几乎全军覆没,这件事情一直没人能说得清原因,实在奇怪。” “跟船长说一声,近距离看看那艘船,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呢,只要注意别撞上就行了。” 事关自己来此的目的,解雨辰还是很重视的,点头答应下来,便派人去告知船长。 张从宣便是这时走到了几人旁边。 “决定不绕路的话,做好准备吧,”迎着几人疑惑的视线,他神情平静,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匕的同时,语速略略加快了些,“水里有东西过来了。” 黑瞎子推了下墨镜,脸上笑容微微收敛,再次转头看向了船影过来的方向。 刚刚就看到呉邪换了位置,解雨辰此刻想到自己这位发小经验太浅,怕是没遇到过什么事情,招手就想把人叫到身边来。 “呉——”转瞬之间,他看见了那道悄无声息爬上船舷的人形黑影,音调陡然一高。 “快过来!” 第78章 名号张三,就不能太死板 呉邪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好像是在喊自己。 但此时,就连他也感觉到了,下雨一样从身后噼里啪啦扑砸过来的咸腥海水。 以及那道直立起来,从上方几乎将他完全笼罩的,形状狰狞的黑影。 在这样的紧急时刻,呉邪的大脑“嗡”的一响,几乎全然一片空白,只本能照着听到的那声喊下意识往前跑去。 四周最近的人,都是解家的好手,早在察觉不对时第一时间散开,几乎没人做出多余动作,更没人回头。 旁边的船员和考察公司的人,更是一早便该躲的躲,该跑的跑了。 也就导致,几乎就他孤零零一人落在了后面。 而在真正跳起、准备攻击之前,那道巨大的黑影似乎稍稍蓄力。 这让几人得以看清了那怪异丑陋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毛发稀缺的头颅,遍布蛇一样鳞片的脸上,两只绿色的眼珠转动之间,亮得诡异,带着纯粹兽性的那种凶残嗜血气息。 解雨辰咬着牙,没多考虑便朝着他跑了过去,准备接应。 一把蝴蝶刀不知何时被他攥在了手中。 黑瞎子已经不知从哪里拔出了一把枪,眼睛看也不看,手指翻飞间“咔咔”地塞着子弹。 甩了甩手中短匕,张从宣感知着仍旧有些酸麻的手腕,微微眯眸,临时换了只手。 ……刚刚为了摆脱小张哥的锁困,把手搞脱臼了,即使立即恢复,时间太短,到底有些不舒服。 好在,他是左右手都能用,不影响什么。 那怪物直愣愣盯着呉邪,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凄厉阴森的吼叫,纵跃而起,扑了下来。 呉邪几乎感觉到,随着吼声,一阵湿润潮热的气流被吹到后颈上。 随之而来钻入他鼻腔的,还有一股腐朽难闻的腥臭之气。 太近了,他瞬间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即使还在往前冲,手脚几乎瘫软即将不听指挥,身形摇摇欲坠。 逃生的时机,似乎就要转瞬即逝。 就在他眼眶都发红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趴下,侧翻滚!” 来不及多想,接近停摆的大脑,完全遵照了突如其来的这道指令。 快要跑到面前的解雨辰眨眼便领会到意思,前冲的身形优美一斜,以一个快要贴到地面的姿势,伸臂捞住了地上连滚带爬的呉邪,两人一同往怪物左侧滑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清厉的破空声眨眼便至。 短匕凌厉的寒光一闪,怪物大张的嘴中随即便飚出了一线血花。 还没来得及因疼痛发出愤怒咆哮,紧随其后的两枚子弹,精准没入了它绿油油的眼珠子,只余下空洞的眼眶。 不止如此,与之而来的冲击力,更是让它失衡之下,直接后仰身体,重新掉进了海中。 “配合完美啊~”黑瞎子愉快吹了声口哨。 嗅着空气中仍未消散的腥气,张从宣轻声提醒:“还有。” 好消息是,【神秘精通】没被触发,说明眼前这些怪物只用物理手段就能解决。 坏消息,物理手段的意思,至少是枪。 不过,解雨辰已经扯着呉邪到了安全地带,此刻腾出手来,立刻聚集得力手下,拿出武器对陆续爬上甲板的怪物们展开了反击。 考察公司的阿宁等人,似乎也不缺火力,正边射击,边围成小圈,朝着船舱入口退去。 这场面,看得张从宣略感无语。 怎么反而好像是自己走错了片场呢? 老老实实只带了合法冷兵器的,就他一个吗? 就连黑金古刀,都因为怕丢在了海里捞不回来镇店留守了,刚刚匕首又被丢了出去。此刻他身上就剩下小刀和甩棍,根本派不上用场。 思考了不到一秒,青年转身就朝着解家一群的方向走去。 既然名号都叫张三了,这时候也不能太死板了对吧? 枪械射击这技术,小号也是练过的呀。 不过没走出几步,余光里忽然注意到,有一个船员似乎没跟上大部队,被堵在了甲板一端。 此刻,怪物步步逼近,而他连连后退,眼看马上就要被逼的要跳海了。 稍一分辨模样,似乎正是之前提醒他和黑瞎子下甲板躲避风浪的那个。 青年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又很快舒展开来。 不认识的人也就算了,既然有一面之缘,他倒也不介意随手一帮。 就当对尽职尽责之人的报答好了。 …… 手已经碰到了栏杆。 船员丝毫没有显得慌乱,只拿眼极快地扫了下身后波涛起伏的大海,随后再一次后退。 似乎无路可逃一般仰在栏杆上,对着面前凶狠嘶吼的怪物,即使看似弱小不堪,他嘴角却莫名地扬起了一个讥讽弧度。 怪物不懂他的不屑,但面对被逼入死角再无挣扎之力的猎物,已是本能兴奋起来。 呲牙啸叫的同时,高高扬起了布满鳞片线条狰狞粗壮的两只手臂。 “没脑子的东西。” 轻嗤一声,船员调整了下重心,手臂发力撑住栏杆,就要准备自行跳入海中。 然而,就在他挺身欲起、几乎已经坐到栏杆上之时,却因映入眼帘的一幕微微一顿。 一道身影,眨眼间动作极快地踩着甲板凌空而起,在怪物身上借力般飞快一踏,随后半空中扭身,精准地屈膝跪倒,将双腿压在了怪物的两肩之上。 看似轻盈而随意的姿态,落在那怪物身上,却是瞬间将它压得重重一个踉跄,险些翻倒在地。 不及等它松懈,下一刻,那人并拢膝盖,腰身连带着腿间怪物的脑袋一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疾地翻身一拧。 在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喀拉”声,与什么重物闷闷倒地的声响里,张从宣轻松落地。 嫌弃地往前走出几步,避开喷射而出的大股血雾,他朝着船员微笑了一下,安抚道:“好了,你赶快——喂!” 没等他说完,那船员仿佛吓傻了似的,忽然松开了手,整个人径直就往海中掉了下去。 来不及多想,青年几乎本能上前一步,探身伸手把人险险拽住。 船员并不抬头,下意识还要挣脱。 下一刻,却在听到青年手腕发出的微弱清脆响声时,表情空白了一瞬。 “你手有伤?”他几乎脱口而出。 嗓音如同沙石摩擦而成,分外沙哑而粗砺。 话一出口,却是随即咬牙,眸光陡然阴郁。 第79章 对室友不满意,就找…… 一片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听出那略带紧张的关切语气。 下意识点了下头,随即,张从宣才反应过来,这时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算是吧,”他刻意将嗓音放轻快了些,半开玩笑地安慰他,“放心,不会把你丢下去的。” 对方没有再答话。 青年并没在意,抬腿踩住栏杆,下一刻手臂陡然发力,将人提起一截。 在拉近的距离之中,另一只手也抓住了船员的手臂。 受力得到分摊,他稍松口气,紧接着便顺畅把人拽了回来。 也许是常年行走海上的原因,船员本人明显身体素质不错,没有被冲力带摔,落地十分敏捷地一滚身,就从甲板上站了起来。 只是动作幅度不小,导致起身的时候,一块巴掌大的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即使被厚布包裹,依旧能凭声音听出,似乎分量不轻。 年轻船员瞬间脸色一变。 没等张从宣看清,对方已经一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东西捞回了怀里。 动作之迅速,生怕晚了一秒,就要被人抢走了似的。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始终关注这边的黑瞎子的喊声,直到此时才传过来:“没事吧?” 话音尚未落地,注意到青年单手握着另一只手腕的姿态,他不由心下一跳。 匆匆连开几枪,逼退已经所剩无几的新一轮怪物们,他边换弹,人已是朝这边奔了过来。 “扭了下手,小伤。” 当此时刻,强作无事可能会误导同伴对己方的战力预估,张从宣并没有逞强,当即坦言相告。 余光里看到,随着这声喊,原本迈步似乎想走过来的船员,不知为何,晃了一晃,又停在了原地。 只是他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这边。 看来,是个腼腆内向不善言辞的人啊,青年如此想道。 短短几秒,黑瞎子已经到了跟前。 不等对方开口询问,他便主动报出了更详细的自行判断。 “不是骨折,只是软组织扭伤,等会大概会有点肿,之后简单处理一下就行。” 黑瞎子跟没听到似的,自己动手,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确认真的只是扭伤,这才一撇嘴,哼哼着把他往船舱的方向推着走了几步。 “你都说要肿了,怎么还能等会,现在就得尽快处理……善后的事交给解老板就行,我看他心情不好,正等着收拾人呢。” 同时,他四下扫了眼,正好瞧见站在一边看着这里的船员,当即挑眉扬高声音喊了一声:“哟,这位大哥,既然刚刚受人之恩,也别光看着了,麻烦帮忙把这个伤员先送回去如何?” ……你都多大了,怎么好意思,开口就管人家二十多的小年轻叫“哥”的。 腹诽一句,张从宣看看四周,发现在众人合力之下,此刻甲板上只剩下零星几只的怪物,眼看马上就要在火力打击之下被消灭殆尽。 说到底,这些丑陋的海中怪物,也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在手持现代武器且火力充足的凶残人类面前,能坚持几分钟,已经算是战斗意志很顽强了。 局面既然得到控制,他倒也没坚持留下来。 同样的,对黑瞎子这特意找人看护的想法也是敬谢不敏:“帮忙就算了,又不是断手断脚不能自理……” 说到一半,便被沉默走近的身影冷不丁打断了。 “走吧。” …… 临走之前,黑瞎子最后凑过来拍了下肩膀。 “小宣,不想说就算了。但是,对室友不满意的话,晚上随时可以来找我噢~” 语气并不严肃,更像是一个不正经的玩笑。 但从话语里的模糊指向中,张从宣已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也是,虽然只是一缕残余迷香,虽然自己避而不答,但黑瞎子这人聪明得很,怕是已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什么。 哎,都是误会给闹的,偏偏又不好直接解释。 “多谢了,”他只能再次强调了一遍,“不过小张哥人很好,我想是用不着的。” 呵呵,黑瞎子面上颔首,心下已然看破一切。 好,好到让人沾了一身迷香味出门? 这半天,船上动静这么大,平时最热衷凑在青年身边的人却一直没有露面,不用想也知道不正常。 说不定,是闹腾过分被打了一顿,没脸见人了吧? 他十分体谅对方隐瞒不说的行为……家丑不外扬嘛,小宣也是要面子的。 …… 走入通往舱室的楼梯的时候,借着昏暗但足以视物的灯光,张从宣终于看清了身边临时同伴的样子。 身高比自己略低一些的年轻男人,穿着跟其他船员一样的橙黑色编号制服,看起来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岁。 似乎工作没多久的样子,脸庞还没染上其他中年船员的沧桑。 长相算得上清秀端正,只是由于光线从侧面打来,半边脸被黑暗笼罩着,莫名显出几分阴晴不定的阴沉感。 观察完毕,他正要移开目光,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极低的一声嘟囔。 但已经足够他听清了。 “不用谢。” 这种来自社恐的别扭感,他倒是也能理解,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说起来,之前我们应该还见过一次吧?” 年轻船员倏地扭头看来。 “之前我跟朋友聊天,上甲板巡逻喊我们下去的那个,就是你吧?”青年回忆着,不觉莞尔微笑起来,“倒真是有缘。” “对了,可以叫我张三,还不知道尊姓大名?” 年轻船员重新低下了头去。 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嘶哑吐出两个字。 “……陈柏。” 这名字,莫名有点耳熟啊。 不过,对方这么沉默寡言的,莫非是嗓子受过伤,所以不太情愿说话? 思及此处,张从宣倒也没有强迫人家必须跟自己聊天的意思,收住话头,只礼貌性赞了一声:“松柏常青,是个好名字。” 话音刚落,感觉身边人冷冷哼了一声。 “好在哪?” 青年有点无奈,不是,看样子这随口一夸还夸错了? 这气氛也太尴尬了吧! 突然好想念小张哥…… 正如此想着,忽然见前方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水声一停,门被一把拉开了来。 顶着湿漉漉一头乱毛的张海楼,只裹着浴巾探出头来。 原本还沉着的脸,在目光触及迎面走来的两人、准确来说是此刻笑意无奈的青年身上时,眨眼变作了日常的轻松明快。 “老板?” “刚刚好像听到枪响了,正打算去找你呢……”习惯性喊了一声,视线下落,他这才留意到那只已经逐渐肿胀的手腕,霎时脸色微变,“手怎么成这样了?” 年轻船员抱臂瞥着他脖子上毫无遮掩的淤痕,忽然冷笑一声。 “据说是旧伤没好,又被牵扯。” 出发前还好好的,哪来的旧伤,也就是方才—— 恍然明白过来缘由,张海楼呆了一呆,当即弱了声气:“老板,是因为刚刚的事?” 边说着,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就要查看伤势。 “没那么夸张,”青年叹了口气,转头跟年轻船员道了声谢,顺带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塞了过去,“麻烦你送这一程了,陈柏。” “日后若是遇到什么离奇的棘手之事,可以来店里找我。” 年轻船员捏着那张名片,低着头没有说话。 张海楼才懒得分心理什么路人,目标明确地冲过来,伸手小心捧起青年肿胀的手腕,凝神细细打量。 “没什么事,就是扭了一下,真是小伤。” 由他翻来覆去检查几番,见这人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张从宣只得无奈出声提醒:“先回去把衣服穿好,等会该着凉了……” “那个等会再说,您的伤要紧……对了,我马上去拿点冰来……” “先、穿、上,海楼,你总不会打算就这样去吧……等会其他人就下来了!” 不知何时,年轻船员已经转身独自离开。 他走的很快,步伐匆匆,几乎一眨眼便绕过拐角,重新回到了昏暗的楼梯附近。 到了这里,不知为何,反而越走越慢。 直至完全停了下来。 男人带着焦急又飞扬肆意的嗓音,青年平和里逐渐带了点忍无可忍的催促——在这里,那亲近随意的交谈声音已经遥如来自天边,却又隐约可闻。 靠着墙,年轻船员抬手将那张名片举起细看。 一字一字映入眼帘,却不知为何,都忽然变成了看不懂的天书一般。 反复看了好半晌,直到上方传来隐隐人声,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没来由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 “张三?”轻声念了遍这个名字,陈皮自顾自冷笑一声,骤然收紧手指。 看着那张脆弱的纸片在手中眨眼变作了皱巴巴的一团,又被捻磨成碎屑,完全无法辨认原本形状,这才扯了下嘴角,随手弃之于地。 他再次往楼梯上方走去,这次,再不复迟疑。 只是贴身的胸口处,被布包裹的硬物随着走路晃动不停,时而撞在心口下方,带来生硬的一硌。 不轻不重,却始终没法忽视。 一如正在耳边再次响起的那道轻声叮嘱。 “……金刀如心秤,可断不可留……你记得么?” 第80章 睡前故事,要听吗 在一番难以用言语具体描述的折腾之后,张海楼总算记起了,自己目前全身上下仅有一条浴巾蔽体的事实。 嗯,更大的原因可能是,老板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放弃了跟他沟通,转而采取行动。 ——行动是指,青年拎起衣服直接丢到了他身上。 小张哥十分委屈,一边捡起短袖短裤穿上,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再等会,可就肿得更厉害了。” 他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 没办法,十几岁进入南洋档案馆。为了训练水性,和同伴们成日赤身裸体在海里浸泡,差一点就把自己的肉和骨头都腌出了盐渍。 之后成天混在海上,整日见的都是满嘴荤话裸着半身的水手船客,对这方面也实在很难再有什么太强烈的概念。 张海侠虽然比他讲究一些,但经历都差不多,观念其实也大差不差。 套好衣服,戴上眼镜,他再去看的时候,就见青年正盯着桌上两个扁扁的水袋子出神。 走过去细看,不由惊讶出声:“老板,你刚刚回来有捎的冰吗?” “我走之前买了点一次性冰袋,”张从宣随口解释着,伸手摸了摸,发现温度差不多了,就把其中一袋包上毛巾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先用。” “哦。” 张海楼眨了下眼,乖乖接过,转而却一把抓住青年的手,拉到身前,径直把冰毛巾缠了上去。 甚至还很有情趣地打了一个精美标致的蝴蝶结。 欣赏了一下,这才放开手,笑吟吟打了个响指:“完美~” 他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青年自己低头看看,不由弯眸微微颔首。 看来之前的事情,应该也没造成太大影响。 自家店员依旧这么有活力的样子,与之前似乎没有什么差别啊。 真是令人欣慰。 放松之下,他把另一条冰袋递了过去。 小张哥也自然地接过,随手捂在了颈间的淤青之上,眉眼轻快,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时没人再开口说话,于是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 十几分钟后,张海楼感觉颈间皮肤变得麻木,于是放下冰袋,同时伸手过去,给对方也解开了刚刚才系好的结,把冰毛巾拿开了一些。 这是为了防止冰敷时间过长,而导致局部冻伤。 虽然看脸的话,应该属于浪荡斯文的败类公子哥一挂,但小张哥其实是个相当细致的人。 张从宣看着他自然而熨帖的举动,心中忽然好奇起,自家店员的过去。 当初抽卡时,系统给出的资料其实也不多。 关于角色经历,就是简单的“……少年时进入南洋档案馆,在厦门训练数年,成年后作为张家外派特务,在南洋多地辗转……”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锁回忆或者好感剧情呢? 他垂着眼,正神游天外,忽然感觉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 “困了的话,就上床休息吧,”张海楼说着,主动拿起那条冰毛巾,站起身来,“冰敷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青年还没回过神似的,有些迷茫地看来。 他不由挑眉笑了一笑,推着人往床边走去的同时,拖长了音调抱怨:“老板,都累了一天,现在就是应该早点睡觉,不要勉强自己。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哦。” “那……” 张从宣看着他带笑的眉眼,差点没按捺住想问,能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吗? 纠结几秒,到底克制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怎么说也才认识一星期不到,直接刨根问底,也太冒昧了。 他还挺喜欢小张哥的,不想冲动行事,造成掉好感一类的糟糕结果。 几十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呢。 ……一不小心,差点亲手干掉自己毫无过错的心爱ssr。 尽管小张哥大度没放在心上,但这种可怕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再发生了。 他应该更加信任自家店员的,同时,也得更有耐心一些。 游戏才刚刚开局,时间还很长呢。 对张海楼来说,原本只是随口一个玩笑,没想到青年当真接了话。 他诧异一瞬,立马跃跃欲试起来。 “老板想听什么,古今中外都行,我知道的故事很多哦?” 青年望着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就接着上次,继续讲九门的事情吧,这次从九门第六的事情开始好了。” 哎,既然急不得,他打算继续做【奇闻残卷】的支线任务了。 换个角度说,对方既然那么讨厌九门,必然是有原因的。从叙述中,说不定还能泄露出什么相关线索呢。 可谓一举两得。 而小张哥犹豫一刹,并未拒绝。 “既然老板想听这个,也行啊。” …… 穿着制服,此刻在外人眼中仿佛一个普通船员的“陈柏”,此刻也重新回到了甲板。 这会工夫,乘客们已经散去,甲板上重新变得空荡下来。 只有零星几个船员留了下来,在打扫甲板,并四处检查船只当下的受损情况。 他沉默地融入其中,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甚至,等其他船员们完成各自工作,陆续离开,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而就在甲板彻底空下来,大约十来分钟之后,一道人影鬼魅般从船舷爬了上来,带着满身的海水,湿淋淋落在了甲板上。 “陈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从旁边捡起一根水管,毫不客气地拧开了水闸,当头就浇了过去。 对方却也不恼,张开双臂,任由水流冲走身上残余的海水,略显苍白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恼什么,又不是我拦着让你没追上来的,”男人盯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忽而狡黠一笑,“实际上,能见到他,你不应该谢我才对么,陈皮?” 第81章 最后一晚,也没关系吧 “怎么反倒恩将仇报。” 被直接叫出真正名字,陈皮不由皱了下眉。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对方是在有意激怒,便置之不理,只道:“你去那艘鬼船上做什么?” “这就是我的事了,”男人咧嘴一笑,又把话题转了回去,直勾勾盯着他问,“说起来,今天跟老师久别重逢,感想如何?” 随即收到了咬牙切齿的一个瞪视。 “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陈皮面沉如水,冷冷警告,“我跟他早已经没有关系,也不想再有关系。” “这趟船上人很不少,你自己好自为之,别连累我。” 男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是担心我会动手吗?” 他呵呵一笑,目光深深落在陈皮年轻的面容之上。 仿佛穿透那层掩饰的易容面具,看到了底下横贯双眼的伤疤,语气也变得格外意味深长:“大可放心。” “怎么说,那都是我亲口喊过的老师,真真切切从他那学到了很多东西,恩重如山。” 他目光戏谑,忽然放慢了语调,几乎一字一顿地咬着字眼。 “哪怕他现在不认我,过去还曾抛弃我、忽视我、忘记我……也绝不会生老师一丝半点的气。” “我说的对吧,陈皮?” 陈皮眯眼看了看他,指尖微动。 用了几秒钟,他重新按捺住胸腔中沸腾的杀意,开口时,沙哑嗓音漠然依旧。 “废话真多。” …… “……黑背老六,的确是个痴情人。” 以这句话给故事暂时划上终结,张海楼动了动腿,半靠在床边的身子稍稍扭转,状若随意地问出了疑惑。 “不过,老板,你好像对这些过去的事情很感兴趣啊,方便问问理由——” 视线落在青年不知何时已然紧闭的眼眸之上,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睡着了啊。 难道自己的声音,真的有一些催眠效果不成?想到这里,他忽而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嘴角。 但,很快,这无声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这样的安然无知的熟睡,对张家人来说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他们所面临的环境,往往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不得不时刻提起十二分警惕,大多时候仅以浅眠补充体力。 除非,是到了自己非常熟悉放心的环境,又或者,有十分信任、足以交托性命的同伴在身边守候。 只是,一旦想到,这种没来由的全然信任,居然很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抱着满满的恶意揣测,虚与委蛇加入了那个“奇闻侦探社”……张海楼便实在忍不住心情微妙。 “别这么轻信于人啊,老板,”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吗?” “你这样,很容易被人骗到的……” 说着说着,声音不知不觉渐渐低微,几至于无。 像现在这样,平和闭着眼、没有什么情绪时,青年清俊文秀的面庞,便悄然浮现出一种极为特殊的气质。 接近于完全空白的,极致纯粹的干净平和。 很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非要说的话,只能大概地描述为……脱俗出尘? 张海楼怔怔地望着,心神恍然。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就是跟当下差不多的场景呢。 虽然告诫自己,在真正确认之前,要克制一些,但,最后一晚的话,也没关系吧? 说起来,那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他第一次被虾仔带着去见族长……结果,就在院子里见到了…… …… 另一边。 八月初的墨脱,天气与路况都算尚好,令人心情愉快。 这也是一年中人员流动最为频繁的时候。 张海侠悠闲地穿过人群,走入了一家简陋的招待所里。 “麻烦给我一间干净的房间,多谢。” 柜台之后的妇人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格外年轻英俊的脸,愣了下,随即热情地答应了下来。 淡定地朝她点点头,张海侠半转过身,看向远方的雪山,目光里浮现一缕沉思。 不知道海楼那边怎么样了,他想。 他们之前四处寻人,用各种方式在各种渠道散出去了太多消息,断断续续就会收到一些真假难辨的线索。 这次,大概率又是一个故作聪明的家伙,只是过分直白了些……正是如此,很适合用来给搭档出气。 海楼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才导致老师失踪,心中郁结难解,张海侠看得出这点,却也觉棘手无比,没法开解。 其实他未必是最后一个见到老师的……只是这样的话,对方大概只当做安慰,从未听进心里去吧。 张海侠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海楼是关心则乱了,也不想想,老师那样强到从无败绩的人,怎么会被九门那些乌合之众绊住手脚? 而张启山那个计划,实际上本没打算把老师卷入其中的,明显带有维护之意,又怎么会放任手下人真的全力追杀? 他一开始就没担心过那次行动,也不觉得老师会失手。 同样,正是因此,之后青年的莫名失踪才显得分外要命。 天授不算什么……他所担心的最糟糕情况其实是,万一有人发现了老师的特殊体质…… 第82章 心如止水,是用在这里的 张从宣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是清晨。 从一间破败的老宅子里合门离开,他不紧不慢走在回城的途中,路过一家破庙的时候,忽有所感。 一扭头,就见一个脑袋径直从门上破口探出来,直勾勾盯着这边。 是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顶着头狗啃了一样短一块长一块脏兮兮凌乱不堪的短发,小脸上说不出是警惕亦或好奇更多。 在这样秋风萧瑟逐渐入冬的时候,由于体质不耐寒,青年早早便换上了夹棉的袍子。 即使现在到了属于南方的浙江,长衫里头也是带着夹层的。 但从露出的上半身来看,这孩子只是在背上披着一块破布,双臂与大半胸膛全然裸露在清晨带着潮气的寒意之中。 从他不自觉的瑟缩之中,看得出,并非多么耐寒,多半是,只有这东西来蔽体而已。 在这个时代,这并不算多么稀罕的场面。 他跟男孩子对视了一会,眼睁睁看着对方眼中的好奇渐渐转为漠然,最后仿佛将他视作了有意侵犯领地的敌人一般,甚至流露出几分虚张声势的凶狠。 原地沉默了片刻,张从宣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男孩的脑袋立时消失在了破洞之后,并从内传出一阵慌乱的嘀咕与脚步声。 但这其实是障眼法,以他的感官,自然听得出并未远离的呼吸声。 这孩子其实就躲在门后。 他上前的动作并未停顿,流畅而毫无阻拦地来到了门前,想了下,便抬起手朝破洞之上的门环伸去。 在他的手腕经过破洞视线范围内的刹那,一只九爪钩以快到难以看清的速度,“嗖”地从中被一把抛出。 这是经常用于在沙滩上抓螃蟹的器具,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但从力道、速度、目标来说,它此刻的的确确变成了一件要命的凶器。 想来,若是抓中,九只锋利的抓钩顷刻便会自行收紧,划破脆弱的皮肉,制造出一片鲜血淋漓的惨烈伤口。 男孩子的动作十分娴熟,显然对这套流程运用过无数次,早已得心应手。 青年却一动不动,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恍若未觉似的。 陈皮看着这一幕,嘴角翘起,心下已经泛起了即将得手的那种预感。 然而,眼看那锋利抓钩快要挨到手腕皮肤,真正即将见血,青年忽然不紧不慢地一翻手腕。 下一刻,便精准地捏住了九只爪钩骨朵般合拢的柄部。 动作十分随意,轻飘飘毫不费力的样子。 仿佛只是拈起一只春风里飞来的好看而无害的花朵一般。 男孩显然愣住了,下意识将绳子拽了几下。 九爪钩却突然就生了根似的,依旧乖乖巧巧停在那修长白皙的手掌之中,完全纹丝不动。 坏了。 陈皮突然明白了过来,心说,这是碰到硬茬子了。 没想到一个看着弱唧唧的小白脸,居然身手这么好……这所破庙明明往日无人问津,今日怎么突然就吸引来了这样的大佛? 对这种情况,他自认倒霉,当即放开九爪钩,弯腰抱起自己仅存的一包家当,给四处漏风的破大门搭了下门栓,就准备灰溜溜从后门离开。 地盘嘛,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今日是瞎了眼,走了背,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 没想到,刚一矮身准备跑开,就听身后“哐”一声巨响,破门已是大敞。 而冷不丁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落下,按住了他的后脖子。 “等一下。”青年的语气很平淡,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也让人听不出任何可能的意图。 而陈皮已经出了一头冷汗。 他畏缩一样弓起身,悄悄把手伸进了破布包袱里,攥住了一柄刀头带勾、刀刃只有指节那么长的小刀。 那是专门用来削菠萝用的,在它的上一任主人、那个女人手里,能把黄灿灿的新鲜菠萝眨眼变成漂亮光洁的干净果肉,往往能收获到主人的欣赏与客人们的一片惊叹。 当然,即使如此,直到死,她这辈子都没有尝到过一口真正的菠萝。 也从来没有机会知道,那香气浓郁的汁水到底是什么滋味。 而现在,陈皮攥着这把陈旧的菠萝小刀,等待着一个将身后人类血管中的汁水如菠萝血液一样释放出来的时机。 但身后那人并未再动作,忽然安静地没了一丝声音。 陈皮并不着急,他知道,这就像抓螃蟹一样,必须耐心地等待。 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莫名其妙地听着,心跳不知不觉逐渐快了起来。 听起来,像是翻找什么的声音。 莫非,这人把刀放在包袱里,临时居然找不到了? 那这小白脸也未免太没用了,陈皮想,就连他都知道,耳窍连通着脑壳,只要把一根筷子插进去,人一下就会死。 现在,僵持的时间太久,他等得腰都酸了,慢慢变得十分生气。 九爪钩都给他了,杀人也不过一低头的事,这小白脸到底犹豫什么呢? 磨磨唧唧,不如女人。 胡思乱想之中,终于感觉脖子上的手动了动,下一刻,完全不及反应的,他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了。 然后,怀里攥刀的手忽然一空,随即,感到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被塞了进来。 他低头看了眼,发现是自己认识却又陌生的东西——一只洋皂。 这算什么意思?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陈皮,挣扎着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冷清清的黑眸。 青年打量着他的脸,目光里并没有他以为的杀意,但也不曾放手让他下来。 这人可真是怪的出奇,陈皮想。 “喂!”他终于忍无可忍,故作恶狠狠朝他叫了一声,“要杀要剐,你就不能快点吗?” 张从宣看着这孩子面前的虚空,忽而深深叹了一口气。 懂了,【心如止水】,原来就是为这种时候预备的吗? 此刻,在陈皮看不到的地方,系统的弹窗提示正明晃晃地挂在那里。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第83章 莫非是要收儿子吗 出乎意料的是,等到城门开启,真正被拎着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客栈里的时候,男孩反而乖巧下来。 等进了房间,被放到地上,自己活动活动手脚,也没跑没叫。 此时时间尚早,张从宣叫来伙计嘱托了热水和早饭的事,转回头见他四下里东看西看,颇有活力的样子,不由带着些微惊奇地问了一声。 “你不怕我是坏人了么?” 明明一开始挣扎得很是起劲。 “采生折割的那些人,才舍不得下这样大本钱,”陈皮撇了撇嘴,手上把那只圆滚滚的肥皂揉来揉去,脸上显出有些轻松的样子,大喇喇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来报仇的呢。” 这话里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采生折割,是指一种毫无人性的人贩赚钱手段。 采,就是诱拐、掳取;生,是说孩子;折割,既是字义,也是泛指。这个词意思是说,人贩子会把拐来的孩子用残忍手段弄残打伤,以此来博取同情或者取乐表演。 因为手段残忍,违背人伦,无论明清,一旦发现这种事情都是要凌迟处死的。 这种事情,张从宣从前网上冲浪时无意看到过。 但从眼前孩子的语气中,明显能够听出,这是真真切切笼罩在他头顶的危机——报仇总得先结仇,好端端,他是怎么跟这种人结下仇怨的? 顺着这个信息深想下去,他之前面对生人时,那堪称狠辣的“迎接”,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即使盛世亦有惨事,而此时王朝末年,社会动荡,想来律法的惩治早已如天外故事,无人理会。 但,一想到自己居然被当成了抓小孩去弄残乞讨的坏人,青年心里忽然有些不适。 什么东西,居然敢莫名让他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 这简直是玩家形象的最低谷时刻,没有之一! 等男孩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旧衣服,开始对着送上来的热腾腾饭菜大快朵颐,他问了这孩子的姓名,得到回答后,紧跟着又问:“你很怕那些人吗?” “当然怕啊。” 陈皮此刻吃的肚肠舒坦,话语便没什么顾忌:“手脚都废了没了,一辈子只能趴地上要饭,要我那样不如死了算。” “那你知道,这群人在哪里吗?” 男孩手中,忙碌往返的筷子忽然停住了。 他表情古怪地抬起头看去。 身旁青年依旧是刚见面时的模样,长发倾泻,一身藏青厚棉长衫罩得严实,衣领扣到颈间,全身上下仅露出姑娘一样细致白皙的腕子与手掌,以及平静俊秀的脸庞。 非要找出一点区别,大概是原本平和的眼眸,现在变得幽黑沉冷,莫名让人心里发寒。 即使如此,陈皮眼中,这人依旧更像个秀才,或者账房先生。 至于为什么不是富贵少爷或者举人老爷……前者大多大腹便便或者叼着大烟面色昏黄,没这么好看,而后者,陈皮至今还没缘见过呢。 总之,他左看右看,半点看不出这人的底气从何而来。 也许之前轻易制服自己,给了对方信心?但陈皮自己要是能有战胜那群人的本事,何必一个人跑到城外挨饿受冻? 怀着某种说不出的心理,男孩的眼珠滴溜一转,忽然笑了起来。 “知道啊,”他无所谓地吐露出自己所知的关键信息,“那群人管自己叫羊倌,应该是住在城南青石街到头的一间宅子,正门口的狮子左右各瞎了一只眼,很好认。” “我看见过,那些残废的小孩,每天早上就被他们从里面撵到街上,到晚上有人会去挨个收他们的钱,再赶他们回去。” 这算是很详细的情报了,如果不是自己亲身观察许久、做出总结,不可能说的这么清晰。 张从宣不由看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他不说知道了什么,陈皮也不追问,笑嘻嘻把碗筷一推,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惬意地眯起眼,吐出一声感叹。 “有钱真好啊。” 青年对此深以为然。 跟现代还需要辛辛苦苦赚私房钱的大号不同,小号的父母留下了不少财产,足以让他成长中不缺使用。 后来开始自己做任务,族里给的资金、任务中的意外之财、探索遗迹墓葬上缴族中后按规定留下的那部分金银……林林总总,反正,他是从来没在这方面有过烦恼的。 毕竟,这个年代只是刚刚乱起,又不是原始社会,愿意花钱总是能过得舒服很多的。 这游戏可是全拟真体感,要是有选择,难道真有人会放弃人类社会的便利不要,天天茹毛饮血荒野求生不成? “哎,”一旁的男孩歪着脑袋,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带着几分好奇地发问,“你这么有钱,本事又不小,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莫非是要收我当儿子吗?” 第84章 再晚一会,就…… “……不是。” 张从宣无奈叹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见他已经度过新手期,系统开始给玩家上难度了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当老师,怎么可能光遇到小官和阿客一样的乖孩子呢? 虽然舒心,但总归少了难度与挑战性,也不符合策划的调性。 …… 饱暖后困乏,陈皮很快便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过了会,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但迷糊而警惕睁开眼,看到那眼熟的厚棉长衫,又发现对方只是把自己放到了床上盖上被子,便重新把菠萝小刀压在了身下,不在意地又睡过去。 对他这样的表现,张从宣选择用“随遇而安”来形容。 但要陈皮自己说,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难道跟人一直坐着大眼瞪小眼? 再者,他很久没吃的这么饱了,此刻沉醉在幸福之中,根本懒得动弹。 哪怕这人真要把他卖了,他也打定主意先多蹭几顿饭,事到临头再跑不迟。 如此心态之下,他美美睡了一觉。 直到大日头照得浑身发汗,才懒洋洋坐起身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喂,你——” 察觉到房中的异样安静,他止住声音,猛然瞪大了眼睛。 人呢? 匆匆跳到地上,四下里一瞧:幸好,行李还在,应该不是逃单。 挠头回想了一会,陈皮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在睡着后不知多久,好像是有听到过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把过长而不合身的衣服扎好,收拾利落一些,噔噔噔下楼跑去找了伙计。 这才问出,那人已经出门两个时辰之久。 此时已是正午,旅馆开始供应餐食,四下里香气四溢,陈皮摸着被勾得咕咕直叫的肚子,站在门边看着往来的人群,心下茫然不已。 这么大一个活人,莫名其妙会跑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目光扫到街边,看到一个端着破碗的老乞丐慢腾腾走过去,他忽而脸色一变,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是,不会吧。 看着是个有文化有脑子的,难道就一点计划没有,直愣愣按照地址跑过去找事了? 他之前,虽然为了示弱,有意说了采生折割的事情,但为了不让对方畏惧怕嫌,其实故意隐瞒了一个重要事情没有说。 采生折割的那帮“羊倌”,几乎掌管了这城里大部分街区,光是他见过进出那宅子的人数,大约就有二十五六个! 正是因此,他虽然偷袭杀死了来拐自己的那个“羊倌”,把人推进了江里,却也不敢再待下去,直接跑到了城对角的郊外躲藏。 那秀才一样的文弱青年,要真是在他睡着后独自摸了过去,又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定,是已经被大卸八块架上灶里做成菜了! 想到这里,陈皮抬手“啪”一声狠狠拍在自己的额头,满心懊恼。 刚才吃了人家一顿饭,冤大头就赶着送死去了,有他这么倒霉的么? 难道自己当真没有吃几顿好饭菜的命! 想到这里,不免有几分忧伤,早知道如此,就不跟人说那么多了。 而现在,既然木已成舟,陈皮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咬咬牙,一跺脚,终于下定了决心。 叫来伙计,要了饭菜,他一个人慢慢地吃了干净,直到撑得肚圆,这才扶着桌子站起身。 菠萝小刀就在身上,他收起九爪钩,在床上的包袱里又翻出一把短刀,一包沉甸甸的银元和几枚铜钱,通通揣进怀里。 拉开门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一溜烟跑了出去。 ——今日,陈大爷就发个善心,去给惨死的秀才青年收尸! 至于原因,也许是没能多蹭几顿冤大头的不甘心,也许是对于没给出完整情报的极轻微遗憾,也或许…… 或许只是因为,早上那顿饭实在吃的太满意了,而洗完澡浑身爽利的感觉,也是真的很舒服。 抱着满怀沉甸甸的收获,陈皮一鼓作气,直接冲出了好几条街,然后才在微微出汗的喘气里,停下了步子慢慢走。 不慢慢走也不行。 前面要经过县衙,此刻不知道起了什么热闹,车水马龙,拥堵不堪,人人挤来挤去往前凑的样子,比过年时的庙会也差不多了。 陈皮本能护住此时些微鼓起的胸怀,这才滑鱼一样溜进了人群之中,艰难地闷头找着方位往外走。 而没行几步,在人群烘热杂乱的气味之外,一股奇异的新鲜腥味随风混入其中,让他的鼻子不由自主动了动。 忽然陈皮就脚步一顿,扭头朝县衙的方向看去。 是血! 很多的血,活人和新鲜死人的血,才会有这样浓郁不散的腥气味道! 他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咽了口口水,忽然拼尽全力地朝人群之中挤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尸体。 大片的尸体。 却不是想象中的一身藏青长衫与白皙脸庞,反而几乎全是身着短打、面庞沧桑、体格健壮的年纪不等的男人与极少数的女人。 死的很快,基本身上都没什么血伤口,脖子扭曲成各种奇形怪状的角度,在县衙门口睡死过去一样被摆出一排。 大略眼睛一扫,数量大约就是二十五六个的样子。 陈皮呆呆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纷纷杂杂,好像傻了似的,一时什么也想不出来。 而身边的人群还在闹哄哄议论不停。 “……这算是灭门了哟?好凶的手段!” “人贩子灭什么门,祖宗早就没脸见人了吧。” “……听说是拉货的人收了人家的大洋,把好几大板车的醉汉送到地方。结果到了地方左右呼喊不应,回头掀开席子一看,这才知道是几大车的死人!” “……不知道是哪个过路的大侠,为民除害……你看,那门口鼓上还贴着带字的纸,上面就写明了这些人伤天害理的罪状……” “嘘,县老爷出来了……” 陈皮恍恍惚惚之中,不知何时已退出人群,站在边缘处听着人群里时不时传来的叫好,感觉跟做梦似的迷糊。 羊倌们就这样死了…… 人是那个秀才青年杀的么……他不用收尸了? 大太阳下面,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一阵冰凉的汗意忽然从脊背涌上后脑,叫他口干舌燥起来,忽然耳清目明,头脑发热。 对——他不用收尸了! 冤大头没死,可以多吃几顿饭了! 舔了舔嘴唇,陈皮忽然扭头,迈步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前冲的身子,刚刚起步,却冷不丁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了后脖颈。 “别烦我,”他恼火至极,头也不回地抬手打了过去,“我要赶紧回去,再晚一会就……” “再晚一会就怎么样?” 一道平和而沉静的,年轻男人清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第85章 扬名立万的本事 陈皮呆滞片刻,随后,几乎是一跃而起。 “你,你真的没死……”他喃喃着,眼神掩不住火热发亮,“刚刚那些,都是你杀掉的吗?” 好歹他还没忘形,记得要压住声音。 张从宣没接话,神色淡然地拎着他走出这条街,才点了下头。 “是我。听伙计说你吃过饭了,怎么突然跑这里来?” 青年的声线没有变化,但望过来的那道视线落在胸前,立马就让陈皮记起自己好像差点忘了什么。 既然对方回去过了,应该也看到了消失的钱和刀…… 仅一瞬的犹豫之后,方才县衙门口排开的一行尸体在脑中闪过,他当即开口解释:“我起来看你不见,久去不回,还以为你死了,这不是打算给你收尸去么!” ……这倒霉孩子,就不能往好的想想么。 张从宣无语了一瞬,屈起指节就叩在了他的脑门上,没好气道:“对付这点乌合之众,我还没那么容易就死掉。” 陈皮摸了摸额头脑门,毫不介意,只是抓着他的袖子又强调了一次:“真的!你刚刚不也听到了吗,我是打算回去找你的。” “要不然,我直接拿着钱往人堆里一挤,趁着人多眼杂就跑,哪会这么容易被你抓到。” 话音落地,他忽然发现青年嘴角弯了弯。 “人多眼杂就跑?”对方停下脚步,微微一笑。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掂了起来,凑到了脸前极近的距离之处。 头顶传来心平气和的询问:“试试,能闻到什么?” 闻? 陈皮满脸茫然,听话地深吸了一口气。 早晨才换上的、属于青年的干净衣服,半日过去,仍旧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浅淡冷香。 因为并不浓郁,平时很难被人注意到,但这样凑到面前深深嗅闻,顿时就会觉得香气满鼻,围绕周身。 “只要半小时内没跑出城,这衣服上的味道就能带着我找到你,”青年的语气不紧不慢,“这样,你还觉得自己能跑掉吗?” 陈皮陡然愣住。 在心里,他狠狠地骂了一声。 ……不愧长得一副秀才样,心眼真多! 他之前还想呢,有钱人就是花里胡哨,连衣服都要带着香气,真跟个姑娘似的。 现在,陈皮真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身手那么好,心眼又多,还是个做事利落不拖泥带水的,遇到这种人,他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如何。 不对,陈皮瞬间纠正了自己的心态。 遇到这种人,怎么能叫自认倒霉呢?他分明是走了大运了么! 路不长,两人很快再次回到了旅馆之中。 门一关,陈皮恍然惊醒,抬头看来的眼神亮得惊人。 “你当真要收我当儿子吗?”心态一旦转变,他的热情陡然高涨,甚至有些异样亢奋,“先说好,不改姓怎么都成。” “……不是的。” 对他相当快速的心态转变,张从宣眨了下眼,禁不住心下失笑,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说过了,我不收儿子,只收学生。” 几乎是话音刚落,男孩眼也不眨地当场跪倒,双手像模像样抱拳一拜,嗓门脆亮地就喊了出来:“师傅!” 这动作之快,以张从宣的反应速度,一时都没来得及拦住。 而系统已经极快地给出了反馈。 【成功招收学生“陈皮”,招生任务进度3\/7。】 【陈皮认可度+20,目前总值为20。】 【张起灵认可度:89】 【张海客认可度:67】 起步就是二十,可谓最佳开局,非常白给了。 但是,他还没说完啊。 看着已经行完三拜,重新站起身来的男孩,青年按了下眉心,难得直白流露出几分无奈。 “……我不会在此地久留,所以,原本是要跟你说清楚的。要是成了我的学生,跟我回族中,怕是非得改为张姓才行。” “那不行,”陈皮想也没想,一口否决,“别的都可以,我不改姓的。” 这就是麻烦所在了。 以张家本家的特殊程度,再加上圣婴之师的身份,要是张从宣想带人回去,必须得先变成张家人才行。 应对这种情况,本家有一种特殊仪式,称为“赋纹”。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药物和仪式,在一个纹身的过程里,给普通人赋予张家特有的麒麟血脉。 一般情况下,“赋纹”之后,是可以给予被纹身者等同于张家外家人程度的血脉能力。具体的,可能根据个人体质有所不同,但一定会拥有比常人更悠久的寿命。 在此之上的,还有“拥血赋纹”,那就更复杂了。 按照最高规格来搞,至少得两个壮年本家人一起,并做好身体亏空的准备,当然,效果也是翻了数倍的好。 据说能让普通人直接转变为普通本家人,而过程中血脉激发所带来的额外身体潜力,可以让濒死者得活,重伤变轻伤,老朽复青春……嗯,一如既往带着本家的夸张色彩。 当然,因为耗费过大,且一旦泄露容易让心怀不轨者走入邪路,这属于是严格封存的禁术,已经在族中销声匿迹许久。 他也只是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听父母当做故事般谈论过。 而陈皮明显对改姓这件事不感冒,已强调了两三次,青年便也不再劝说。 沉思数秒,他转而问了一个问题:“你从我这,有什么想学的方向吗?” “我所会的其实不多,但你愿意学的,都可以倾力相授。大概说起来,人体解剖、考古发掘、死亡鉴定、侦查探险、空手格斗与远近冷热武器,这些还算精通;医毒药理,天象地质,民俗玄学,这些只是略懂……噢,语言方面的倒是也还说得过去,常见的中外语种都没问题。” 最后这点还要感谢小张哥,再次补充了【奇闻残卷】的进度,让自己得到了一个通用技能【语言精通】,对经常出门的小号非常实用。 一口气对当下技能做了个串联,张从宣自己也有些惊讶居然数量不少,但转而把目光看向陈皮,微笑相询:“怎么样,有决定了吗?” 陈皮:“……” 他能说,虽然听着很厉害,其实一大半都都没听懂吗? 而且太多了,虽然听的时候有在努力分辨,但是听完之后,感觉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啊。 几秒后,青年似乎也意识了这点,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是……嗯,我挨个解释一下好了……” “不用,”陈皮终于想到了一个符合心意的回答,昂然抬起头,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目标,“师傅,我知道要学什么了。” “我要学,就想学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本事!” 第86章 是他们捞的太少 看着他如同燃烧般霍然亮起的瞳孔,张从宣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句话。 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这泼猴,是为哪般? 嗯……接下来是不是应该站起来敲他三下,会比较应景啊? 甩开脑子里的西游梗,青年倒是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目标。 这个年代,时局已经危如累卵,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很快,一场由意外开始的变革,将以所有人未曾预料的速度席卷全国,将目前这栋老破房子直接踹倒。 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所有人期待中的和平安稳,而是一段蔓延几十年的沉重历史。 作为百年后的玩家,他当然对这段故事熟稔于心。 “如果是想要青史留名的那种,大概得靠点运气,”望着男孩懵懂又执着的眼眸,张从宣弯腰摸了摸学生的脑袋,轻声说,“单纯想闯出名气的话,倒是也不太难。” …… “……参军?” 手腕一抖,九爪钩便十分灵巧地从远处飞回到掌控之中,陈皮却顾不上空返的钩子,疑惑地抬头看向身侧。 “对,”青年点点头,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肩膀不要那么紧绷,沉下去,尝试用腰来发力。” “哦。” 挠挠头,陈皮甩了几下手臂,再次把钩子丢了出去。 这次,他把目标瞄准了一只刚从石头地下慢悠悠爬出的螃蟹。 只看了眼他起手的姿势,张从宣便移开目光,接上之前的话题:“要扬名立万,无非从文从武两条路。” “从文的话,我可以送你去本地最好的学校,从现在开始学习。十年之内,如能进入最高学府之一,学有所成,日后自然会有宣扬声名的时候。” 九爪钩碰在螃蟹的背壳之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然而还没等陈皮惊喜,爪钩随即一个反弹飞出,落入了一旁的水中。 肩膀一塌,男孩仰头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声音。 “好吧,文的不要,那也太慢了!”他说。 “……从武的话,未来几年、十几年,很多地方都会招收大量军校生,战乱四起,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但这是要拿命去赌,赌别人的命,也赌你的命。” 陈皮调整着手中的九爪钩,露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 人命很值钱么? 这年头,死人就跟乞丐碗里的剩饭一样,虽然不常见,但不定哪天就有。 比起死掉,更可怕的,是毫无希望。 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看着日子一天天变坏下去。 像是小时候掉进烂泥塘,四处都滑不留手,爬都爬不出去,只能任由自己慢慢往下沉。 那一次,陈皮在水里从天黑泡到天亮,一直到早上起来出去打渔的船经过,将他从冻饿的昏迷中惊醒,抓着船边垂下的网兜,把自己拉了出去。 由此,陈皮觉得自己还是没那么简单死掉。 正心不在焉地想东想西,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手伸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说实话,有点凉,所以第一时间他本能挣了一下。 但随即从那靠近的香味上,陈皮意识到这手是谁的,便强自忍耐住了,只一动不动。 似乎同样察觉到这点,那手顿了顿,虚虚松了力度,转而将他的手往前牵去,压在了腰身之侧。 暖烘烘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在手心,男孩看了看,顺从地没再动作,只是有些疑惑地仰起头:“师傅?” 张从宣从他手里接过九爪钩,捏着感受了一下重量和手感。 “以你的眼力和臂力,准度应该已经够了,”他说,“但是气力出自手腕和肩膀,所以不够稳定。” “这次可以感觉一下,我是怎么发力的。” 是发力点的问题?陈皮皱了下眉,一眨不眨盯住了对方的动作,同时把手掌紧紧按了下去。 下一刻,便觉手下的腰身轻微一震,而青年似乎只轻盈抖了下手腕,九爪钩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飞出。 “噗通”入水的声音犹在耳边,他刚要顺着扭头看去。 眨了下眼的工夫,却感觉脸上仿佛溅上几点水渍。 定睛一瞧,一只八腿飞舞的青壳大蟹,正在眼前爪钩之中挣扎不停,怒目横视着自己。 男孩眼前一亮。 “什么感觉?”张从宣把九爪钩还给他,轻声询问。 陈皮径直把那只螃蟹取出,捏着举到眼前仔细观察,随后热烈地给出了回应。 “好大一只!” 没注意青年的忽然沉默,他十分利索地拔掉蟹壳看了眼,美滋滋继续感叹:“公的!长得好肥!” “……”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张从宣闭眼重复几遍,轻轻吸了口气。 睁开眼,就见男孩已经娴熟地掰掉两只蟹钳,把其中一只像嗑瓜子一样轻松地塞进了嘴里,咬住咀嚼起来,还不忘把另一只伸了过来,热情相邀:“师傅,你吃么?” 刚出水的,当然鲜得不能再鲜,但是,这不还是生的吗? 看出青年的些微犹豫,陈皮眨了下眼,极力夸赞起来:“不难吃,甜的,新鲜着呢。” 低头看了看那一截被特意掰开,从内显露出来的一缕晶莹软肉,不得不说,张从宣动摇了。 莫非,这就是海边人的家常吃法? 是他孤陋寡闻了? 就尝一口,不好吃就吐掉,总行吧…… …… 数个时辰之后。 “……长这么大了,不知道自己什么体质?你还敢吃螃蟹这种寒凉之物?是以前病的少了吧!” 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的老者,中气十足地对床上高烧刚退的病人开展了严厉批评。 ……不是,谁知道这破体质,连吃个螃蟹都要掉半管血的啊! 真就要命的美食。 张从宣欲言又止。 但人家医生说得有理有据,完全一派医者仁心,让他居然无从反驳,只好无奈地点头默认。 一旁的陈皮在刚刚就已经惊呆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仙气飘飘的白胡子老头,居然能一口气骂这么长的时间,听得人瑟瑟发抖。 连秀才一样的青年都被训得说不出话。 但是,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他小声嘀咕:“也没那么严重吧,我看师傅还挺喜欢的,总不能真一只都不能吃……” “呵呵,”面对小孩,成名多年的老医生语气缓和了许多,只和蔼一笑,“要真喜欢,喝点汤倒也无妨。但你告诉我,你师傅是不是只吃了一只?” 陈皮无言以对了。 最开始吃了一只蟹钳之后,他们又很快抓了一堆,于是两人当场跟附近的渔船借了火和锅灶调料,由他自告奋勇,当场煮了一锅螃蟹汤。 ……所以,七八个总是有的吧,也或许是八九个,这谁数的清…… 这沉默显然已是不用回答的回答,老者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说,背着手悠然站起身来。 “行了,烧也退了,之后再喝七天的药调养,若是有何变故,再来找我就是。” 医生走了。 陈皮眼看着门“咔”一声关上,十分积极地去一边端了药碗,小步挪到了床边:“师傅……” 心虚之下,他此刻表现得毫无脾气,乖巧至极。 “不怪你。”张从宣摸了摸他脑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可恶啊!脆皮原来是这么个脆皮法吗?起步先掉半血? ——再骂一遍,什么垃圾体质! …… “咦,老板,您在啊。商量的怎么样,咱们今天还出不出海了?” 张海楼把两只碗夹在臂弯之中,腾出手推门入内,就见自家老板正坐在桌前,似乎正蹙眉沉思。 “嗯,说好了。” 听见他的声音,张从宣随手把桌上保温袋中两碗中的一只取出,放到桌上往外推了推示意,边道:“暂时先不下水,今天在这边岛上等他们补充完装备,就跟着昨晚他们发上去的定位器追上鬼船,上去看看再说。” 话音落地,察觉到房间里多出的味道,微微讶异扭头看去。 就见小张哥走到近前,放下手中模样相似的两个碗,左右打量着,忽而挑眉一笑。 “我刚刚跟考察公司那帮人打着牌,就听说船员们捞了不少海鲜,特意熬了汤给大家分,第一时间就过去了。没成想,您也拿了两份。” “回来路上遇到陈柏了,他送的。” 张从宣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瞥过他手边,又忍不住莞尔失笑:“这边是浅海,说做海鲜汤,结果一只螃蟹腿都没有,难免让人有点失望呢。” 闻声,张海楼的喉结忽然轻轻一动。 其实,他去得早,那时分明看到,锅里是有的。 这本该是个很好的试探机会,但鬼使神差一般,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不要螃蟹”的话已经从嘴里溜出去了。 不过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最终,小张哥只轻描淡写地回以一笑。 “……也许是他们捞的太少,不够分吧。” 第87章 谁会用这种做名字 说的也是。 毕竟他们不是出来旅游的,这也不是专门的渔船,虽然十分遗憾,张从宣也没再多说什么。 看小张哥同样在桌前坐下,慢慢喝起海鲜汤,他想着刚刚听到的一个细节,等着人喝完,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上午说出去玩牌,是跟那群考察公司的人一起?” 虽然,倒是也不算意外吧,昨晚不还打算假扮那个名叫阿宁的领头女人来着。 “是啊,”张海楼抬起头来,神色自若,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情一样,十分正经地说起公事,“这群鬼佬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解当家怎么跟他们谈的合作,我看要是到了关键时刻,未必听谁的呢。” 想起昨晚怪物袭击时候的事情,青年对此判断十分赞同。 “昨晚我没赶上,听他们说那时候还有怪物袭击,老板当时应该看到了吧,这群人身手如何?” “对了,”说到一半,张海楼忽然又想起件事,语气十分自然地顺口一问,“老板说的陈柏,是不是昨晚送您回来的那个船员,听说这小子差点被吓得跳海,还是您当时救他一命?” “嗯,举手之劳。”张从宣微微颔首。 想到小张哥昨晚不在,随即给对方补充了一下昨晚错失的情报。 “他们准备了很多火器,像是提前有所预备的样子……其实之前解当家他们在讨论路线的时候,本来有考虑绕行鬼船。” “是考察公司那个叫阿宁的领队拿出照片,说鬼船可能是十几年前、他们公司失踪的那艘,之后船长才会保持航向,靠近鬼船,之后就遇到了怪物。” “听着就很可疑啊,”张海楼顿时顾不上注意什么船员了,认真几分,建议道,“以防万一,您最好也备点枪械防身才是。” “英雄所见略同。”青年莞尔接话。 “我已经跟解当家说了这事,等会送来的物资里,就有给咱们的那份。” 小张哥眨了下眼,没有拒绝。 他是对自己的刀片很有信心,必要时也不会抗拒其他武器。 对于百年来见多识广的他来说,无论什么情况与离奇怪物,对自己本身的安危,其实倒没太大担心。 会考虑到这点,主要也是因为昨晚才发现的,老板并不具备正常张家人的身体素质这件事……要真是那种皮糙肉厚的怪物,枪械在紧急关头,会很有用的。 边想着,他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吧,”张从宣同样站起身,“你本来不是在玩牌么,不继续了?左右白天没什么事,出去打打牌也好。” “不玩了。” 张海楼故作嫌弃:“鬼佬手气臭,人更臭,牌品稀烂,跟他们打一点也不顺心。” 当然,也是因为,他刚刚借着打牌聊天的机会,成功“借”到了一只卫星通讯设备,已经把表示平安的消息发了出去。 出航之前,定下试探计划的时候,他便留下了一份半截信息给张海客——若是二十四小时内,没有发出后半截,就代表自己出了事。 但现在,既然目的达到,哪还有再去敷衍差事的动力。 “好啦,”青年被他生动的语气逗到,失笑哄道,“那就不找他们了。” “你要还想玩,等我把东西送回去,咱们找呉老板和黑瞎子组局。” 望着他一如既往宽容柔和的眼眸,张海楼不觉转开眼,自嘲扯了下嘴角,语气中情绪难辨。 “老板,总是这么好说话……真的会让我误会的啊。” …… 在听闻北边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张从宣终于决定动身。 本就是来执行任务,处理好目标之后,因为陈皮的事情又滞留了一个多月,相较以往的记录来说,已经算得上效率相当低的一次了。 再不回族,任务期限还是小事,但耽搁日久,小官和阿客该担心了。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青年说。 在第一次相遇的破庙之外,他停步回身,语气却已是与初见时冷淡截然不同的温和。 感到牵着自己的手停了下来,陈皮却没听到一般,惯性又往前走了两步。 在即将挣开之前,这才站住脚,抬头望着他,胸膛微微起伏。 弯腰摸了摸学生的脑袋,看着他有些呆呆的表情,张从宣忽然再次问了一遍:“说起来,真的不要跟我走吗?” 男孩脸颊鼓起,仿佛咬着牙关似的,半晌,才撇头从喉咙里哼出一声。 “你就那么想让我跟你姓?” 这孩子是真挺喜欢自己的姓氏啊,都强调几遍了。青年无奈一笑,也不强求:“好了,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强扭的瓜又不甜。” “再者,不管你姓什么,都已经是我学生了,这点不会变。” 这么宽和的态度,反而让陈皮愈发烦躁起来。 ……虽然不甜,但连扭都不扭就随便放弃了吗,这人本就不是真心的吧! 他盯着青年俊秀脸庞的下半部分,既期待他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含含糊糊地在嘴巴里搅着。 但是太模糊了,太陌生了。 他没法捕捉,无从理解,不能看清。 只是隐隐感觉,心底好像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坠着,吐不出,咽不下,如鲠在喉,坐立难安。 说不清道不明寻不着根底的郁闷,让他的脑袋像是埋在了水里一样,昏昏沉沉,不一时便出了满额头的冷汗。 他忽而便觉得厌烦,只觉四下里太阳晃眼,土路坑洼,空气难闻,衣服扎身……总之,简直处处都开始不顺眼起来。 ——其中最不顺眼的,却还要数眼前这个人。 “……虽然决定从军,总不能大字不识、军令都看不懂吧?私塾你也去看过了,都是好相处的人,钱给你留足了一年的,足够使用。” 说到这里,张从宣半蹲下身,朝他眨了下眼,微微笑道:“不过,用不了一年,明年开春,我便来看你,好么?” “随便你。”陈皮听到自己有气无力地发出声音。 “我从前救过旅馆老板的命,他答应过我了,会当自家子侄一样照看你,有事尽可找他。” 顿了顿,青年抬手给他调整了一下腰间挂着的九爪钩,声音变轻了些:“如果再有采生折割之类的人盯上,按照我教你的东西,自保为上……我知道你不在乎杀人,只不要过激滥杀,那会为自身招来祸患的。” “知道了。”陈皮心头涌动,呼吸急促,出口时,莫名有些不耐烦。 也是,该说的都已说尽。 张从宣轻叹口气,再次摸了摸男孩已被修剪得乖顺许多、却还是有些毛躁扎手的短发,站起身来,最后拍了拍他单薄的脊背示意。 “好了,先回去吧,我就在这看你回城再走。” 听到这话,男孩昂起脸,没有看他,挺胸抬头地一声不吭抬腿便走,光看背影,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倒是精气神十足。 然而,仅十几步之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陈皮当即止步,脸上却完全没有半点好神色,恶声恶气地回头吼了一声:“师傅,你又叫我做啥子!” 他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脸都忽然涨成了红色,全身微微发抖起来。 那分明是用力压抑着什么,混合兴奋与期待以至于无法掩饰的紧张。 “……我是想问,”张从宣有些迟疑,但想着策划应该不会设计无用剧情,还是轻咳一声,“陈皮,你以后给后代取名,会用松柏竹梅一类的字吗?” 话音落地,忽然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感受到随着预想之外的问题落空的期待,陈皮咬牙切齿,恼羞成怒,一时眼睛都要烧红了。 狠狠扭过脸,他背对着那个人,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 “傻子吧——谁会用这种不值钱的烂木头做名字啊!” 第88章 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一个人得到了悠久的寿命,在很长时间里几乎不会衰老,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张从宣现在,勉强也算是有资格回答了。 如此,人将会失去对时间的基本感知。 不知什么原因,小号这边的时间流逝,与现代的大号并不对等,时间过得更快了许多。 而自身外貌不变的情况,又是长期待在本家这个数年几无变化的地方,对时间的感知难免变得迟钝了起来。 如果不刻意回想,现在他很难一下子说出,到底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当然,这其中也许不乏大小号同时进行、时而切换的缘故。 唯一可供分辨的地方,反倒是来自他的三个学生。 ——在孩子们身上,成长本身,就是一种相当快速而清晰的时间流逝的痕迹。 “……老师,在想什么?”孩童轻声询问。 那双安静清澈的黑眸落入视线,青年一怔,随即收起了发散的思绪,朝自家学生弯眸笑了下。 “在想,小官如今也七岁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张起灵眨了下眼,无声摇摇头。 他倒不觉得快,相反,近几年的春天与秋天,似乎都变得相当漫长。 这种感觉,也许源自两年前起,老师每年春秋,都要分别出去一趟的原因。 在大小事情上,只要问了,老师对自己向来是不会隐瞒的,所以,他当然知道其中缘故。 一个不属于张家的,被老师看中收下的学生。 从阿客身上便能看出,老师对本家的那套等级观念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不论出身,不问来由,有教无类,这是老师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 但是,阿客本身在外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可见老师对资质还是很挑剔的。 所以,那个孩子有什么特别出众、连张家人都无法比拟的光彩之处,让老师愿意破例收下他? 张起灵不明白,他曾借机询问过,对方既然孤身一人,为什么不能来到张家呢? 而老师只是无奈一笑:“我想,他大概是不想离开故乡吧。” “陈皮这孩子,年少时便独自生活,很有主见。我一开始问过几次,他都拒绝了,很是爱惜自己的姓氏……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既然如此,随他的心意就好。” 话虽如此,他看得出,老师并不为此有任何的苛责不满。 提起那个男孩的言谈之中,甚至是带有几分怜惜的纵容。 为此,甚至能迁就对方不愿来到张家的固执坚持,屡屡动身前往看顾。每每一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月出头…… 想到这里,张起灵抿了下唇,忽然抓住了青年的袖子。 “怎么了,小官?”张从宣有些惊讶。 “老师,阿客过段时间才回来。” 他放慢了语速,认真地看进青年的眼睛,低声说:“之前答应的,每次任务之后,必须休息。” “阿客又跟着出门了么,他这两年也是东奔西走,见识不少呢。” 倒不意外,张从宣只觉得这孩子真是有个开明父亲,难得在张家能养出这般活泼性子。 转眼看到小孩仍旧执着盯着自己,不由哑然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老师这段时间就休息,哪也不去。” 至少等过了年,明年开春之后再接任务,他心说。 毕竟,的确是自己答应过学生的。 自从两年前,跟大长老做了交易,让圣婴退出风波中心,此后,族中便恢复了给他的正常任务派发。 身在张家,对这种阵营任务,他倒是没什么抗拒。 反正,以小号天下无敌的武力值,这种任务又没什么危险,跟公费旅游性质也差不多。 也是因此,才会遇到第三个学生,可见行走江湖也是玩法之一么。 不过,从一开始,自家两个学生,便联合提出了约法三章。 ——不能受伤、不能带病出行、中间必须有比任务时长更久的休息时间。 作为老师,难道忍心拂了这份来自两个学生的满满关切之情? 张从宣欣慰之下,自然也就照单全收了。 而此刻,见他一口应下,小张同学似乎也很满足,浅浅勾起嘴角露出笑容,眼眸晶亮的样子,分外可爱。 ……真是乖孩子啊。 青年感叹一声,弯腰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同时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 “头发有些长了啊,是该修剪一下。” 上次给孩子剪头发还是夏天呢,正好快过年了,赶在正月前理个发也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么。 虽然,也不知道小官到底有没有舅舅……南方几个省市这两年基本走遍了,适年的那些各种原因早夭的孩子,身份都跟自家学生对不上。 也许,之后得往更南、或者西边走一些…… 一边沉思,张从宣手下已经娴熟地翻出了一套理发用品。 转头一看,小张同学已经很自觉地跳上椅子,给自己围好了白巾。 很好,配合完美。 身在清末当tony,启动~ …… 临近年关的时候,阿客终于回到了族中。 少年精力充沛,根本未曾感受旅途的劳累,洗澡换了新衣服,第二天下午寻到机会,便依着之前秘密收到的留言,兴冲冲溜出了门。 “老师,小哥——” 远远望到低声说着什么等待的二人,欢欣雀跃之中,他几乎是径直冲了过去,直到近前也未曾减速。 就在眼看快要撞上、刹步未及的时候,忽觉腰间被轻轻一拦,下一刻,身子便轻飘飘悬空起来了。 ——青年伸手接住了他。 这个被举起来的姿势,全身毫无着力,阿客却毫无畏惧,只眨了下眼,仰脸灿烂一笑。 “老师,许久没见啦!” 第89章 火树银花不寐天 他身上生气勃勃的活泼感,轻易便让人感染了那种愉快,张从宣也被带的不由莞尔:“是吗,我记得才两个月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阿客振振有词,“一个秋天都过去了,这可是如隔三十年不止呢。” 察觉到旁边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他心中暗暗一笑,只当没发现般继续偎在老师怀里。 停了几分钟,才主动跳下地来,笑吟吟凑到同伴面前,亲热地俯身抱了一下:“小哥,我也好想你啊~” 张起灵面无表情,任他飞快抱了一下,就伸手把人推开,扭头看向一边。 “该走了,老师。”他沉静提醒。 “也是,时候不早了。” 张从宣看了眼天色,点点头,左右牵起两个学生,就此出发。 …… 一开始还没在意,很快,阿客便觉出了这次出行的不同寻常。 他们往常也会一起去附近山上或者镇子上逛,但从来悠哉游哉,没什么太强的目的性,乘兴而往,尽兴而归,只图玩得高兴。 这一次,却似乎在赶什么特定的时间。 路途上,小哥甚至难得主动开口,跟老师要求抱着走以免误了时间……虽然他隐隐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对自己刚刚举动的某种“回应”。 也就老师觉得这孩子哪哪都好,乖的不行了。 真正相处两年,阿客已经洗清了当初对他“乖巧沉默”的初始印象。 小哥虽然不爱说话,心里想法一点不少呢。 东想西想,一路赶到集市的时候,已经近了日暮之时。 虽然有老师迁就他的速度的原因,但也足以见得,这次出行的距离之远。 他弯腰喘了会气,缓过劲时,就见面前被递来一只水壶。 感动之下,阿客不及多想,接过水壶便往嗓子里倒,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居然还是温热的水。 ——小哥,我收回之前的话,你真是个乖孩子啊! “不急,慢点喝。” 见他咕噜噜喝了好几大口,张从宣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帮他舒着气,目光扫了下被空出一大片的场地中央,那正在搭建的高架,也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赶上了。 不过这一趟下来,阿客的体力应该也快见底,回去的时候,就不能再任他逞强坚持自己走了。 直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少年扶着腰,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老师,那架子是要做什么,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嗯,”见两个学生都一副不解模样,心情轻快之下,青年微笑卖了个关子,“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绝对不虚此行就是。” 张起灵闻言,便乖巧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会是什么呢,让老师都觉得值得一看的东西?阿客好奇不已,又觉得半信半疑,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人的动作。 他当然相信老师,只是,这边并不是什么经贸大镇,会有什么—— …… ——“砰!” 阿客陡然睁大了双眼。 随着一声闷响,柔软的柳木棒相互撞击,盛满的铁水挥洒而出,瞬间将燃烧火焰的铁水变成了蒙蒙细雨般的漫天火星。 火树银花不寐天,不外如是。 他听到身侧小哥难得飘忽的小声喃喃:“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砰——” 又一声,又一击。 比灯火更绚烂,比烟花更温暖,这是热的光,暖的火,如梦如幻。 果然不虚此行。 在明灭的火光之中,少年一时几乎忘却了今夕何夕,再感不到侵肤之寒,心潮起伏之下,不自觉攥紧了身边人的衣袖,脱口而出一声:“老师!” 青年便含笑垂眸望了过来。 “阿客?” 眉眼盈盈,如染星辉。 花火般的焰雨仍在目之所及的远处闪耀着,而少年失神凝视着那双黑眸之中倒映的自己,这一刻,心声竟莫名与身侧的那声音重合了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再次重复了一遍。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的确,不虚此行。 …… 同一时刻,张家密室里,此刻的气氛却凝重非常。 “除了脱掉那身甲衣,办法已用尽了,”大长老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中泄露了几分疲惫,“这次叫你们来,是为集思广益。” “事涉长生,诸位不要藏私,务必尽所欲言。” 第90章 真遇上狐狸精不成 虽然大长老张胜京并没有明言,但在场听者既然能坐在这里,当然没有一个是傻子。 不用多说,这话里所指的,正是两年前,圣婴主持的那场祭祀之后突兀出现的长生玉俑。 其内,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沉睡但活着的远古长生者。 任何见过这具玉俑的人,绝不会再对“长生”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概念,抱有任何怀疑。 由此,即使闹出了那样大的一场质疑圣婴风波,那天过后,哪怕是前所未有被重罚了一大批的本家人,明面上,竟是无人再有异议。 不过,两年来,随着日复一日的尝试唤醒都以失败告终,最初的欣喜若狂,渐渐汇聚成了一股看不见的沉重压力。 诚然,玉俑对底下的族人们来说,已经足够有说服力。 但在真正少数知情人眼中,却快要渐渐变成了华而不实的一具象征——能看不能用,这跟死物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话音落地的刹那,房间内的空间都为之一静。 “……会不会,长期沉眠之后,思维反应过于迟钝,对一般的刺激比较难做出反应?”这是五长老张隆兴。 “呵呵,”二长老张瑞空当即发出了一声嗤笑,“既然脑子都没有反应,你不如直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呢。” 对他开口就是冷嘲热讽的语气很不舒服,但张隆兴还没来得及说话,三长老张隆出已经断然开口驳了回去。 “他对外界明显有感知,冷热、疼痛都会给出反应,呼吸频率偶尔还会时而细微变化,死人哪会这么活泛?” “要说,顶多也是活死人,这种情况是有很大可能苏醒的。” 作为在审问刑讯这方面钻研多年的行家,他认真说出的话,让众人都听入了耳中,若有所思。 大长老微微颔首,把视线转而投向了一脸事不关己的四长老:“瑞芳,族中唯你对中外医术最是精通,对此有何看法?” “医术精通”四个字,让正悠闲品茶的四长老张瑞芳身形顿了下。 “不过族人抬爱,”放下茶杯,他哂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要说起来,玉俑如何让人得长生,我至今都还想不明白。要让千年的活死人苏醒,这种难题,哪里是寻常医术能办到的?” 虽然他惯是不爱参与发表意见,常年躲闲,但这话说的也是让人无从挑剔。 大长老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 讨论陷入了僵滞,这时候,反倒是二长老整理了下袍子坐直身,昂起头来,刻意清了清嗓子。 五长老瞥他一眼,不耐道:“要是没茶可喝了,将我这壶拿去就是。” 二长老张瑞空本打算出口的话被打断,顿时皱眉,但此时也顾不上跟他计较。 “既然已经到了无法可施之际,事到如今,不妨放手一试如何?”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被他吸引了过来。 大长老张胜京更是忍不住上身前倾些许,疑惑道:“此话何来?” “如今我等步入穷途,也许只是走岔了路。”扭头朝着上首大长老微一拱手,二长老张瑞空沉声说着。 “此时情景,譬如有族人身陷迷境,心神混沌,此时针扎刀砍也未必能使人脱离。反倒以铃声相激,轻易便可使人魂魄重定,收拢心神。” 说到此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所以我想,玉俑中人说不得也是如此。千年长眠难熬,可能他是生了心障,因此自困难脱,需要借助外力破解……” 张胜京盯着他带着几分踌躇的神色,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四长老张瑞芳左右看看,见众人神色莫测,却是轻笑一声,主动挑破了话题。 “二长老是说青铜铃铛吧。不过,众所周知,青铜铃铛首先是致幻之物,顶多能反向抵消自身制造的幻境。” “而现在,玉俑之人沉睡缘由尚未得知,又如何能用铃铛帮忙破解呢?” 看似是在质疑,但对此刻的张瑞空来说,其实算是恰到好处地把话往前递了一步。 余光瞟去一眼,二长老张瑞空第一次觉得,这个惯来满嘴“理应如此”、无甚主见的人居然这么知情识趣。 而既然话都到了嘴边,他再不迟疑,稍一咬牙,便沉声道出了自己的办法。 “瑞芳说的是,寻常铃铛自然不行,但,有只铃铛却可以。” 他抬起头来,径直与上首捋须的老者四目相对,眼神炽热而锐利。 “不错,有只铃铛的确可以做到。”张胜京没有回避这道视线,迎着他的注目,嘴唇一动,轻轻迸出了几个字。 “属于族长的那只信物铃铛。” 这简短的一句话,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让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地神情一动。 即使一向阴沉内敛的三长老张隆出,此时也不由显出一丝恍惚,低声念出了关于那只特殊的六角铃铛的族中记载。 “……形如牛铃,色如赤金,声如振羽……出则众铃缄默……佩者不入迷途,不乱心神;闻者魂魄归位,必定心回意转,弃邪从正……” 当此气氛特殊的时候,四长老张瑞芳却忽然自言自语般,轻轻出了声。 “都知道那只铃铛好用,但随着先族长在泗州意外逝世,多年来,不是再没人找得到么?” 二长老张瑞空不以为意地朗笑一声。 “铃铛就在那里,找不到只是从前下的功夫不够罢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激昂的意气,紧紧盯着大长老沉思的神情,再次重复了一遍,“事到如今,不妨放手一试,如何?” 感知到众人一齐投来的情绪各异的视线,张胜京沉吟几秒,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不错,当此之时,一试无妨。” 目光在下方姿态各异的众人面上梭巡而过,他忽然捋须而笑,不紧不慢地追加了一句话。 “……事涉家族大计,为做激励,我意,拿到族长铜铃的人,即可列为下一任族长之选——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地,不知是谁的呼吸忽然一重。 …… 在门口等了许久之后,张崇终于看到,黑暗中一道属于青年的轮廓浮现。 随着从远处走来,渐渐离得近了,身形愈发清晰足够分辨。 哪怕不看脸,他也已经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果不其然,正是某个无故失踪人口。 眼看那人分明见到他了,依旧还是闲庭信步般悠然走来,连步速都没有变动任何一点,刹那间,他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怨气。 差一点,他就要伸手把人直接揪过来,对着那张冷淡仿若无事的脸大声质问。 ——知道他等了多久吗?知道现在天气有多冷吗? ——离开族地不知道要提前说一声吗?万一长老们有急事找,没想过被发现的后果吗! 然而,对方对这番激烈起伏的心境毫无察觉一般,走到几米外时,只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仿佛对有人站在自己院子门口毫不意外似的。 这个不是招呼的招呼之后,甚至坦然自若地吩咐了起来,声音却压得极轻:“正好你在,麻烦帮忙开个门。” 这态度实在过于理所当然,张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依言照做了。 回过神来,他差点被自己给气死。 不是,现在都不是看顾圣婴的暗卫了,为什么自己还要乖乖听这个人的话啊? 不对,哪怕是之前,他们也只是同事,根本不是从属关系! 愤愤之下,他在对方进门之时,并没有侧身让开,反而伸手一拦,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开口,就要直接宣告传话内容。 然而,张嘴之前,余光不经意一扫,他忽然注意到了对方怀里、厚实皮毛大氅之下,突兀鼓起的那一块人形轮廓。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当先闪过的居然是一个传言。 ——之前就听说这小子在南方养了相好,该不会是真的吧? 原本见他直愣愣站在门前,不知道想些什么就突然出了神,张从宣心里想着尽快进屋,皱眉就准备伸手把人推开。 指尖即将挨到对方的时候,冷不丁就见对方一个激灵,反手抓了过来。 “?” 顾忌在怀里睡着的小官,他没法大幅度动作,只是轻轻侧身避过,一步踏入了门槛之内,这才冷冷瞥去一眼。 “有事等会说。” 张崇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再见他径直走向圣婴房间,当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 但是,这事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旦想起来吧,越想越觉得,族人们的讨论不无道理啊。 ——棋盘张这一支,专出情种不成。先前就因为私自与猎户女子结合生子被赶出去一支,该不会,仅存的这人也要重蹈覆辙…… ——可不是,要不说江南温柔乡呢,连这么冷心冷情的人都把持不住。丢了魂一样,定时定点地往南边跑…… ——每每一去呆那么久,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越想越不是滋味,等人收拾好关门出来,张崇叮嘱完让他明天去找大长老的事情,纠结半晌,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 “从宣,虽然你脾气又坏,脸色又差,人也招嫌……” 张从宣:? 他缓缓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房间。 今天因为想着带学生们出门玩,所以并没带九节锏来着。 不过不要紧,这个距离,马上就能拿到手。 张崇忽然感到后背生出一阵寒意。 在外面站太久,有点着凉了? 如此想着,他一咬牙,加快语速一口气说完了难得的肺腑之言。 “……毕竟咱们共事一场,哪怕你为女色所迷、无法自拔,不妨听我一言,三思而后行……喂!你难道是真遇上狐狸精了不成,我就说一句,也用不着拔刀相对吧?” 第91章 还不是老张家不争气! 当冰凉凉的九节锏架在脖子上,张崇顿时清醒了许多。 短短几秒内,他脑中已经掠过了当年被某凶神的阴影笼罩的整个少年时光。 要问心情,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也就是这两年不做同事,拉远的距离美化了记忆。 让他都几乎忘了这家伙恶劣无情的本来面目,光记得这人对圣婴有求必应的好说话样子了。 怎么一不留神,就偏多那一句嘴呢? 这流言虽然在族内广为流传,但当面没一个人敢泄露分毫的,其内缘由自己明明也该知道的啊。 但是想到这里,他忽然又忍不住有点感慨。 哎,可是如果自己不说出来,又有谁,还会特意来好心提醒一声呢? 年少时的印象终会渐渐淡去,为了抵消曾经的不堪,已经长成的同龄人们,大多不再提当年之事,更多挂在嘴边的是“频频天授的倒霉蛋”,以及“独来独往的不合群之人”。 后来从宣接下教导圣婴的任务,更是渐渐声名不显。 作为接了相似任务,在族中同样有一段隐姓埋名时光的同事,张崇自觉,两人之间多少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只是如今他已经恢复正常生活,甚至因为那段时间的经历,两年来在大长老面前愈发得受信用,而面前这人,似乎就准备这样默默继续下去。 甚至,张崇看得出来,张从宣完全是乐在其中、甘之如饴的状态,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想法。 该说,在这点上,其实也只有面前这人,才跟当年一样,根本没怎么变吧? 世人所重视的钱物、人际、权势、声名——在这个人的身上,从不能让他注目半分,也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倒是一如既往的纯粹。 也许正是为此,才会总忍不住对这人的消息留心几分。 毕竟,他已经算得是全族上下,跟这家伙最接近朋友的关系了。 要是连自己都不管,说不定,哪天这人不小心就真独自走到极端无可挽回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张崇的思绪越飘越远。 想到最后,连之前等待许久的怨气都尽数平息了下去。 而眼见他眼神恍惚,面上甚至逐渐浮现出几分带着叹息的笑意,张从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九节锏,心中逐渐生出了几分疑惑。 不是,被这玩意抵着命脉,难道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吗? 明明一开始见自己动手,对方不还挺震惊甚至准备逃跑来着么? 又等了十几秒,见对方尚且没有主动回神的趋势,青年叹了口气,微微收紧了掌握锏柄的力道。 随后,拧动手腕,将横抵的锏身缓缓收回一些,调整了一下角度。 不及眨眼的下一刻,手臂猛然发力,将锏尖短刺朝着面前之人暴露出的咽喉重新刺了回去。 “——从宣,你真要杀我不成!” 匆忙回神,险险抬手抓住锏尖的张崇,感受着喉结上极具压迫力的冰冷触感,不自觉吞咽一次的同时,后知后觉发现脊背都生出了一片冷汗。 “要杀你,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见他总算魂魄归位,端正了态度,张从宣挑了下眉,手腕一翻将九节锏收回,催促了一声:“说吧,这种假消息从哪来的。” 见他收起武器,张崇冷静下来,认真回想了一下。 “……其实一开始,应该是有人整理任务文书的时候,发现你两年来前往江南的频率有些高了。之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就说,江南水乡再好,风土人情也不能这么勾人。去的那么勤,不定是……”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瞟了眼面前人的神情,声音莫名低了一些。 “……不定是,温香软玉在怀,所以舍不得久离呢。” 张从宣听得一时沉默了:“……” 你们这群npc,除了八卦,就没其他事情能干的了么。 他之所以这么辛苦,每年得从大东北跑到浙江等江南省份去,那得怪谁啊? 还不是因为老张家不争气! 翻遍全族上下,也只找到两个符合收生标准的学生! 逼得他只能朝外发展! 而这群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反思的,反过来还要偷偷在家里给自己瞎编绯闻,造谣生事! 见他眸色发沉,张崇看在眼中,赶忙又多解释了几句。 “其实,他们也不是有心宣扬的,不过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也知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但是听多了,也就……不过,既然你没有真的私下违背族规、做出什么事情,那自然最好。” “要是介意的话,不然我下次帮你解释几句——” 未能说完,就见青年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急促出声打断:“这个流言传的范围很大么?有多少人听过?” “呃,”张崇犹豫了下,吞吐道,“我也不确定,不过,凡是咱们同辈的,或者见过你的,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毕竟,连他这个留在大长老身边的人都已经灌了好几耳朵。 倒不介意npc们传了什么闲话,张从宣此刻担心的其实是—— “我走的时候,是大长老派人来照顾圣婴生活的,”他微微蹙眉,目光望向了主屋方向,难得迟疑,“是么?” 张崇迷茫点了下头:“是,还是我亲自挑的人呢,你不还挨个验过,怎么了?” 视线之中,青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天色确实不早了,原本就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刚刚又是被拔锏威逼吓出了一身冷汗,张崇此刻身心俱疲。 既然担心的事情确实没有发生,对方也没有误入歧途,他抹了把脸,就抬手告辞。 临走时,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了青年自言自语般的轻声。 “……我去江南,多在春秋两季。你知道,季节交替之时气候多变,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感染风寒,所以,我才宁愿在外面多待一些时候。” 张崇身形一滞,恍然怔在了原地。 这就是,从宣之所以频频前往江南的真正理由? 也是,自己亲手把过脉的,对方的体质的确有些偏弱,不耐寒邪入侵,气温不定之时尤要注意。 ……其他人不知情也就算了,自己明明知道这点,怎么就轻易相信了那种鬼话呢? 愧疚之下,他转回身来,沉声做出了承诺。 “我知道了,你放心。之后再有敢不务正业、四处胡言乱语的,我一定当面驳斥回去。” “多谢,别人心里怎么想我管不着,”张从宣朝他颔首示意,“不过你也说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能少些是非也好。” 张崇神情愈发坚定起来,应声离去了。 目送他走远,青年合拢门扉,回过身去的时候,就见主屋的门已经被打开了来,自家学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师。” 果然没睡…… 听到那个流言的内容之后,张从宣担心的正是这个。 npc们的评价无关痛痒,玩家可以置之不理。 但是这种话万一传进了自家学生的耳中,不,应该已经听到了才是。 难怪,今年秋天回来之后,他莫名察觉到,学生表现得比往常更乖巧粘人一些。 只是之前不明所以,只当短暂分别重逢的影响。 回想着谈话中途便察觉到的屋内变化,他抬手轻轻揉了下额角:“小官,你应该听到了,方才……” 话音未尽,忽然被扑进怀里的人止住了下面的解释。 “小官?” 青年微微一怔,却还是本能把人接在了怀里。 “我竟没注意,”他听见自家学生低落里隐含自责的声音,“南方温暖,本来就更适合疗养。” “刚刚那话是特意说给张崇听的。”感受着属于孩童温热的拥抱,张从宣坦然解释起自己的用意。 “他现在在大长老面前颇受重用,如果有心遏制,会比我出面更有用。也省的有心人多生是非。” 小张同学摇摇头,轻声道:“老师这两年,换季的确没再生病。” 如果吃螃蟹那次不算的话,还真是。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适合提,张从宣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也没太大差别,南方冬日也会冷的。” 但如果有效,应该在那边再多待一些时间的,不是么。 张起灵默默想着,下定决心,准备开口劝说。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头顶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再者,我总是要回来的么。” 他微微仰头,便见青年清浅弯起眼眸,带着某种理所应当般的语气说了下去。 “因为,小官和阿客还在这里,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太久呢。” 凝视他裹藏笑意的黑眸,张起灵抿着嘴唇,垂眸间,默默收紧了手臂。 他知道的。 不是任务,也不是职责。 也许从很久之前起,就是老师主动选择了留下。 选择了他。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长大到,不需要有所顾虑。 长大到,足以庇护这个人。 …… 第二天上午。 “张启山?” 陡然从大长老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张从宣难免愕然一瞬。 “看你的样子,应该知道这人,”说到这里,大长老忽然摇头失笑,“不,倒是我糊涂了。” “说起来,这一支还是从你们这边分出去的呢。” 第92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话说的非常微妙。 百多年前就分出去的一支,直到现在,都还在张家的情报范围之中么。 出身于这一支,从张从宣自己的记忆来说,完全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但似乎总有人时不时要提一提。 低下头,他没有接话,只说:“任务中有遇到过他们的商队。” “听闻,他们这一支多年在吉林行商做生意,在本地有不小的名头。” “是做得很大,”大长老捋须一笑,似乎刚刚只是随口一提,转而便跳到了毫不相关的事情上,“从宣,听闻你这两年常往江南而去?” “是去了几趟……” 说着,青年莫名心口一跳,脊背都不觉僵硬几分。 不是吧,别又是那个八卦的事情……千万不要……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npc啊! 明明平时都不怎么碰面,碰了面他也懒得理会的,怎么就有人能关注到这种毫无必要的细节,还大肆宣扬。 听张崇说说也就算了,好歹年纪差不多,也是熟人。 万一当着这么大年纪的老爷爷面,被直接点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他是真的会尴尬! 幸好,大长老显然还是个正经人。 紧接着出口的并不是八卦,而是再严肃不过的正事话题。 “……秋天汉口那边起了事,其后各省纷纷附和独立,以你亲身所见,此次事态究竟是何情况?” 时局事件啊。 张从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怔了一怔。 对了,马上过了节,明年就是壬子年,也到了那个时候。 当时只顾安置陈皮不被风浪波及,其实没想太多。等局势稍微平稳,想着耽搁了不少时间,就赶紧回来了。 现在回想一下,他这算是,近距离旁观了一件大事的发生么? 尽管清楚只是游戏剧情,难免还是有一瞬的恍惚。 好在,【心如止水】依旧稳定发挥,让他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按照课本概念与亲身所见,平稳地给出了回答。 “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这一次,应该跟往常的小打小闹不太一样……” …… 详叙许久,大长老方才满意结束了问话,亲手端起茶壶为青年添了一杯热茶,语带赞赏:“外人只知从宣身手不凡,今日一番详谈,却是让我深悔从前未能慧眼识才啊。” 谦虚低头,此刻,张从宣心下倒是真的没什么得意。 倒果为因,从后观前,这谁还不能有理有据说两句啊。 照着历史事件来往后推演时局变动,他能一直预言到百年后呢。 等他切大号查点资料,精准到月份都不在话下。 并不知对面心中腹诽,大长老捋须长叹一声,这才终于进入正题:“不错,如此看来,我也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你了。” 迎着青年微带不解的目光,老者和蔼一笑,道出了今日找人来的真正缘由之一。 “关于这支离开族地的亲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几年前,列强交战,他们那一支便已经从吉省离开,到南方去了。”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据说这支里的子孙辈,如今大有出息,谋图深远,竟是趁机加入了当地新军。” “那个人,就是张启山?”听到这里,张从宣也明白了看似不相关话题之间的关联。 大长老颔首肯定,倏地长叹一声。 “是啊,如今时局动荡,前几年,战火都差点烧到家门口。如今看来,家族也无法再置身事外。” “既然这年轻人敢闯敢拼,也是一件好事。你们血脉相连,天然又比旁人多了一份亲近。如此,等年后稍稳定些,不妨亲身走一趟,看看其人品行手段究竟如何……” 大长老一如既往和蔼且话多,但张从宣听到这里,已经总结出了主要信息。 ——近距离观察一番这个张启山,要是能力还行人品不错,家族随后可以给予一定程度的扶持与资助。 这应该算作某种程度的天使投资了。 对此,他当然没什么可说的,又一次任务而已,只是这个任务对象有点沾亲带故。 实际上,由于黑瞎子和张海楼给出的部分情报,这次任务提前便已经被消除了悬念。 已经知道,这人之后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甚至活跃到建国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潜力股必投啊。 稍微让人有点迟疑的,也就是大号从自家店员那里得来的一些负面印象。 但这种褒贬不一、充满争议的身份,反倒只会更让人充满了对此人本身的好奇。 传言跟事实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他也已经算是见识到了。 还是自己亲眼所见,比较可靠一些。 反正本来就要去南边看自家学生的,不是这个任务,也有其他任务。 干脆利落地应下事情,眼见话题告一段落,青年也不多留,当即起身告辞。 转身欲走之时,忽然又被叫住了。 这一次,大长老端茶喝了好几口,出声时,不知为何似乎多了几分长辈般的语重心长。 “从宣啊,你向来洁身自好,我本不该多说什么。” “只是到底家里少了长辈,有些事也许无人商议。这样,你若是真有意婚娶,不妨跟我开口直言,定为你说一桩称心如意的好婚姻。只是,万万不要失了自持、私下坏了规矩……” “……” 张从宣深深闭了下眼。 很好,悬着的心这下终于死了。 大长老,你也没打算放过我啊! 第93章 偏行那黄雀在后之事 另一边。 主支亲脉汇聚一堂,二长老张瑞空高坐上首,此刻,同样也是刚刚结束自己的讲话。 “……等过了年,开春道路畅通,我等便前往泗州古城遗址,全力以赴找寻前族长遗体遗物,尔等可有异议?” 他刻意一一扫过下方,众人凡被看到,也纷纷低头俯首表示恭顺。 异议当然是没有的。 在这位族中与家中共同的掌权者面前,后辈们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只是这其中也有不同。 当人流散去,剩下的真正亲近人员便凑了过来。 亲孙子此刻面带忧虑:“尊长决意已定,本不该多言。只是,这次当真是要各凭本事取铃么?” 虽然对重孙子阿晃很是喜爱,但二长老张瑞空对他优柔寡断的模样从来看不顺眼,此刻只是冷哼一声。 “不然呢?” “父亲不知,”幼子此刻上前来,亲手奉茶的同时,语气显得亲热许多,毫不避讳地坦言相告,“这次行动,看似公平公正,我等却是心中有所疑虑啊。” 见对方面色缓和了些,他半真半假叹了口气。 “如果全凭本事取得,那么,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凭借高强武力,偏行那黄雀在后之事,咱们又该如何?” 张瑞空听得一愣。 但看着众子孙不由自主点头赞同的样子,很快意识到了幼子言下之意。 “你们是担心,张从宣?” “可不是么,”幼子顿时做出一副丧气模样,扯着老父亲的袖子开始诉苦,“您也知道,这家伙跟咱家有些过节。前几年,还堂而皇之登门来,强行要求我们跟他‘切磋’……这次可是族长铜铃在前,这疯子存心而为的话,不定到时候生出些什么事端啊。” “怕他作甚,”张瑞空嗤笑了一声,并没太放在心上,“你们也知道,他是先族长一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他的份。” 说起来,两家的过节也的确是由来已久。 当年先族长丧命泗州城,自己一家子人机缘巧合之下,几乎尽数为之陪葬,尸骨无存。 此后虽然他这个仅存的独苗被刻意提拔,又力求上进,最后用了些手段坐上长老要位,尽力开枝散叶,但每每回想起来,难免心中有所埋怨。 对于先族长一脉如今凋零现状,虽然明面上不好说,心底难免生出几分冷眼旁观的窃喜。 由此,在自家人面前,话也说得随意直白。 “……别说我了,就是族中其他任何一支,难道真有愿意让他掺和进去的?” “话虽如此,”孙子忽然迟疑出了声,“听说,张从宣这两年,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愈发对大长老死心塌地了。万一,他自己是没了野心,其他人呢……” 众人顿时为之侧目。 怔愣一刻,幼子立马反应了过来,牙疼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父亲大人!”这种殃及所有人的事,他忧心如焚之下,也顾不得其他,连连点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侄子这回说得对,此事不可不防啊!” “……” 张瑞空这下也是无言以对。 不仅如此,他自己心里忽然泛起了嘀咕。 是啊,之前还好,那小子虽然死板不通人情,好歹也是真的置身事外,没见被谁真收用到手里。 不然,前几年提名圣婴之师时,他也不会只是稍微抗议,最终仍旧点了头。 但自从两年前,那场祭祀风波之后,张从宣可是跟老头子走的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的外人看来,怕是还以为这小子跟张崇一样,同是人家尽心培养的亲脉后辈呢。 偏偏这小子天资着实出众,又是个认死理的,这两年在张胜京老头子手里,用起来趁手得很。 真动起手来,别说年轻一代,就是年富力强的隆字辈,说不得也棘手难制。 要是老头子暗中下了命令,要张从宣趁机潜伏,等人千辛万苦收获胜果,再出面巧取豪夺,甚至杀人夺宝……出其不备之下,他敢说自己这一家子,就一定能守住铃铛吗? 越想,越是心惊不已,张瑞空连端在嘴边的茶都忘了。 ……这次,看似自己一力推动泗州行动,志得意满,莫非竟是不知不觉中,踩了人家黄雀在后的计策不成? 不过,到底不是白活了这些年。 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但当着一众愁眉苦脸的子孙辈的面,张瑞空很快端起了二长老的架子,轻哼一声,重重将茶盏磕在了桌面上。 瓷木相撞,顿时发出了“咚”一声闷响。 “不成器的东西,慌什么?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开始自己吓唬自己。” 他随即转头吩咐幼子:“马上年节,离开春还有段时间。你去,留心暗中打听,明年初那小子是否接了任务。若是预备出行,又是去往何地,是否在泗州周边?” 幼子应声拱手,却又抬起头来,借着宠爱追问了下去。 “父亲大人,若是验证为真,咱们该当如何是好?” “我自有办法。”张瑞空瞪了他一眼,有些心烦。 但他也知道,对自恃武力的张家人来说,遇上这种不讲理的强悍对手,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心头大患。 尤其这人没有亲朋,没有妻子儿女,不看重身外之物,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找不到弱点的无解之题。 若是不能一击得手,斩草除根,怕是反倒玩火自焚……真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岂非给他人坐收一份渔翁之利? 至于这人的弱点…… 脑中飞快闪过关于张从宣的相关情报,最终,定格在了几年前的一幕之上。 那是一次针对圣婴的刺杀事件,这小子被人近身当肩砸了一刀,难得半身血淋淋地回来,不免让人印象深刻。 事后,他还为此特意发出了质疑,只是言语不慎牵扯先族长,被打断了话头。 当时场景与言语,如今回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已经占据优势,却忽然被对方制服乃至到了无力跪倒的地步,情况如何这般急转直下? ……家族子弟……能做到对多种组合基本免疫……只是被仓促之下拿出的单铃,竟能产生如此大的效力…… 手下掌管着族规刑罚,他在那事之后,还特意查了一下以往的任务记录。 一是,想看看,过往这人有没有遇到幻境之类的情况,是否出过纰漏;二是,青铜铃铛作为致幻之物,向来被族中小心保管,每次有族人借用出去,都是记录在册的。 结果可想而知。 ——没错,张从宣这小子,一次也没有借用过青铜铃铛! 张瑞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思绪虽多,电光石火之间便已有了初步对策,他轻舒一口气,抬眼时,正好看到零零散散走出门的子孙等人。 心念一动,他忽然开口喊住了自家孙子,让其单独留下来。 等没了他人,便用手在身侧大约比划了一下,直接利落地问出了口。 “我记得,阿晃今年也有七岁了,大约这么高,是吧?” 孙子不明所以,只是喏喏点头。 张瑞空心下满意,随即将人驱走,独自坐在座中,几乎要忍不住仰头大笑一声。 无他,当年被他们抱来充当圣婴那孩子,如今也是这个年龄,这个身高。 他对此事心知肚明,如今只是想确认一次罢了。 当然,他不会去真的动圣婴。 虽然是个假的,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已经算是成功弄假成真。哪怕张从宣不在,老头子也派人看得死紧。 一旦得手,必然很快就被发现,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那就把目光全引过来了……旁生枝节,实为不智。 恰好自家阿晃年纪、身形都与之相仿,一旦贴上易容面具,稍作打扮,短时间内,谁又能一下分辨清楚? 而,只要能借此把人引来,提前做好布置的情况下,攻其不备…… ——还怕不能手到擒来么? 不是他心狠,只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那小子老实待在族中,也就罢了。他若真敢不知死活、寻机插手其中……就别怪自己先下手为强! 第94章 人生境遇之无常奇妙 又是一轮春节。 今年的新年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新政府在改历改元,原是喊着要废除农历的。 但这种事,哪是一纸条文就能短时间内移风易俗的。再加上,如今革旧迎新之际,上层千头万绪,还尚且没有精力来强力推行,于是,民间该过的年也就还是照旧。 这种风波,当然更是影响不到远在北方的张家。 新年后的几天,跟往年一样,阿客再次跟着父亲来到本家拜年。 只是等必要的流程结束之后,他不再跟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在祠堂院子里瞎逛。 趁着大人们寒暄不停的时刻,少年一溜烟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正是年节,尽管本家一向不做太多喜庆装饰与礼节,但自家亲戚、内外族之间总还是要互相做些走动拜访的。 当此时刻,阿客这样年纪的少年们四处走动也不稀奇,即使他轻快飞扬的模样与内族矜持的孩子们有些差别,但也没什么人多看几眼。 离开祠堂、经过挂满铜铃的奇特建筑,最终,在小路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座同样没什么装饰的小院。 稍微平复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少年三两步跳上门口,径直抬手,敲响了紧紧合拢的黑色大门。 只是两声,半边门扉便霍然开启。 站在门后的,是个看着年岁要小一两岁、个头也比他稍低一些的孩子,碎发之下,是一双极澄澈而黑白分明的眼眸。 无声看来的时候,仿佛有种与世隔绝般的沉静之感。 对这种冷清清的气场,阿客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双手抱起的同时,脸上已是扬起笑容,清脆道:“小哥,新年纳福,吉祥康乐!” “同乐。” 孩子回以拱手一礼,并没有太多的言语,便将人让进门内。 但他身上那股冷清的气质,在这相对问答之中,不知不觉已被冲散了许多,变得柔和而舒缓起来。 将这种变化看在眼中,阿客心下欣慰的同时,随手推上门,紧接着主动抓住他的手,拉着人一起跑进了院中。 “老师,我来拜年啦!”他远远便喊了起来。 有些不自在地挣了一下,却未能一下脱开手,张起灵犹豫之中,两人已经跑进了屋内。 刚刚听到动静,张从宣便已经知晓来人。 只是他原本正在检查压岁钱和礼物,手上动作慢了一步,自家学生便已经应声出去了。 把东西全部装入红色的盒子之内,抬头时,就看见两个学生已经到了面前。 这时候,阿客反倒收敛起几分笑容,放开手,姿态严整地走到青年身前,拎起衣摆,利落俯身,就要郑重跪倒下拜。 同时,恭贺的话语已经出口。 “当此新岁,尊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愿您康宁安乐,百病不侵。” 不过,他的动作中途便被托住了,并没能真正叩拜下去。 “之前不是说了么,这些闲礼就省了。”作为现代人,对跪拜这种重礼总也没那么适应,张从宣及时将人拉起,半开玩笑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阿客这几天应该见礼不少,到老师这里,不妨就歇上一次。” 尊师是跟父母一样的重要长辈,哪有行礼缺斤少两的道理,少年顿时面露无奈:“老师……” “有心便足矣,”青年简短一句堵了他的嘴,转而坐回位置,把桌上的红包盒子递给他,轻声道,“好了,来看看今年的礼物合不合心意?” 这种时候,阿客真的会有些哭笑不得的古怪感。 长辈给的压岁钱和礼物,晚辈感恩戴德收着就是了,哪有还挑挑拣拣的道理? 明明是出生在再古板守礼不过的本家,但是自家老师向来随心所欲,似乎从没把什么条框规矩太放在眼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那些严肃迂腐的本家人,又怎么会收下自己这个身份低微的外家小子做学生呢? 有时候,他想着自己面前的老师,跟从本家零零星星听来的某些传闻之中,那个冷漠疏离不近人情之人相对比,也曾深刻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做什么漫长的白日梦。 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搭话,一次不平之下的开口相助,竟然就认识了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圣婴,还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本家高手的学生…… 居然是真的吗? 人生境遇之无常,奇妙如斯。 心里再一次发出感慨的同时,少年低头看着手中鲜红的沉重盒子,感受着头顶来自青年温和的注视,稍一停顿,果断动手拆了开来。 长辈赐,不可辞。 老师都说了让当场看,显然是用心准备。无论是什么,他都准备好了言语来大夸特夸一番,必不辜负老师的心意…… “——哇!” 少年情不自禁低声惊呼了出来。 上面沉甸甸的一包银元,跟去年一样,一如既往是极其大方的手笔。 但拿起这一包,下面那一层有着各种异国语言与奇特花纹的金银币,显然就是格外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了。 价值贵重是一方面。 但为着自己喜好,特意集来这些不常见的钱币,其中额外花费了的工夫与精心,却让少年不由紧咬了嘴唇。 刹那间,眼眶已是被水光烫红了些许,开口的语气都强忍情绪。 “多、谢老师,我很……非常喜欢!” “喜欢就好。”张从宣对此十分满意。 收集这些东西,也只是走一趟租界、多花点时间去兑换收集的事情,但能换来学生开心一下,就很值了。 不过,眼见少年捧着盒子低头一会,终于压制情绪抬起头,就要收起的动作,他却是不得不出声提醒了一下:“还有一个没看呢。” “啊,还有吗?” 阿客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几乎是思绪空白地往下摸索了一下,才发现,被压在最底下的,是几册看起来有些旧的书籍。 他缓缓念出了书册上的名字。 “……历朝各式机关……解构?” “嗯,”张从宣微微颔首,主动解释道,“阿客之前不是说,感觉学到的机关种类太少,课上也只讲解常见那些?” “我见的倒是不少,却不擅丹青,只能给你口头复述,不够清晰。之后想起来,家里还有祖上传下的几本旧书,虽文字晦涩,倒是内容详实,便结合实际给它们写了对应批注,这样,应该好看懂些。” 一旁的张起灵听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头,给出了来自第一读者的肯定。 看着神情认真的小哥,再望望平和微笑的老师,阿客抱着沉甸甸的盒子,心潮起伏之时,喉间哽塞,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青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番礼物有多么珍贵无价,此时宛如发现什么新奇的事情,站起身走到了他身旁,伸手比划了一下。 “阿客今年长高了不少啊,都到我胸口了。” “嗯,小哥也有成长,未来可期。” 少年眼眶还泛着红,此刻看着闻声顿时嘴角微微抿起的小哥,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随即就接收到了来自圣婴的一记高冷眼神。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见自家学生敏感的反应,张从宣也忍不住嘴角微翘,强压着保持声线平稳,半带感慨地转移开话题。 “你们年纪还小,都还有长高空间,慢慢总会长成大人的……老师可是不会再变了哦。” 话音刚落,就被微微用力抓住了手腕。 “无论怎样,我会陪着老师。”张起灵仰头专注看去,说得平静而笃定。 ——这也是他在老师询问时,拒绝了其他,自己要求的新年礼物。 生性活泼的少年就直接多了,径直伸手抱住了自家老师的腰身,撒娇般将脸庞靠在上面蹭了蹭,嗓音欣悦而满足。 “老师现在就很好了,一直不变也没关系!” 不如说,这样不会变的、永远温柔而强大的老师,其实令人格外安心。 像天上之月一样,仰头就可以看到,永恒般地停留在那里。 只是这样看着,便让少年的心里溢满了安定平静的幸福。 不变……又有什么不好呢? . . . . . 第95章 希望孩子足够可爱 “……泗州?” 听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地名,张从宣用了点时间,才从记忆里扒出某个笑眯眯的四长老说过的话,轻轻点了下头:“知道,是先族长葬身的地方。” “呃,说的没错。” 毕竟是先族长一脉的后代,不知道这点才奇怪。 但张崇问出这个问题,并不是没话找话。 瞧着对方神情还算平静,他这才斟酌着,继续说出下面的话,语带小心。 “……从宣,这次各家派人前往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见青年微微偏了下头,有些沉思的模样,他心下一紧,立马解释:“真的,我前几天刚出去了一趟,忙得脱不开身。昨天回来,今天就来找你了,真不是有意欺瞒……” “我知道。”张从宣突然出声打断。 “哎,”这么通情达理,张崇却一点也没有舒心的感觉,依旧眉头紧皱,欲言又止,“那个,这事是真的没那么简单,听我解释完你就明白了!” “是说‘得铃者可选为下一任族长’的事情?”青年黑眸沉静,嗓音依旧不紧不慢,“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那我也知道了。” “你先听我说完……等等,什么?” 说到这里,张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的东西,面色顿时愕然:“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不是传的到处都是么,”张从宣反倒对他的惊讶有些不解,“年后几乎人人在说这事,我又不是不出门,随便走在路上就能听到吧。” 这,张崇瞬间无言。 乍一听说得有道理,但是,这种事情,肯定没谁会当着人面大声说吧。再者,过完年他也在到处跑啊,怎么就没听见哪怕一声呢。 算了,从前就知道,这小子天生耳聪目明的,跟一般人不一样。 为了自己的心情,还是不要再深究怎么听到的为妙。 但是,既然已经知道,怎么还是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空缺多年的族长之位,眼下终于有了填补的希望,族中几乎人人骚动。 几位长老和各家稍有势力的主事纷纷挑选人员,准备物资。眼下临到出发前,队伍更是一天天壮大起来。 连内族那些无父无母由族中养育的孤儿,都被挑选出了年纪较大、资质优异的十几个,提前参与到家族活动之中。 ……唯独,这个人人皆知实力高强的青年,似乎被不约而同地默认隔绝在了行列之外。 作为已经被列入泗州队伍的人员,领到这次传话任务,真正站到对方面前之时,张崇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羞惭?怜悯?愧疚?……也许全部都有。 种种情绪压在心头,几乎让他难以启齿。 而现在,事先绞尽脑汁准备好的说辞没用上,松一口气的同时,张崇的心情反而变得更复杂了些。 ……大长老说得没错,在听命行事这方面,从宣根本不会让人担心。 已经不用再委婉言辞,叹一口气,他打起精神,直接跳到了下一话题。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直说吧。从宣,这次虽然你不跟着去泗州,但长沙的任务无论完成与否,都要随时留意泗州的消息。如有必要,务必第一时间回转泗州,到时候见机行事。” 不能跟队前往,而是需要时紧急赶到? 这种貌似待机救火人员的定位,明显是看中了自己的武力值,以防万一的。 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张从宣微微蹙眉:“大长老觉得,可能会出事?” 张崇无奈颔首。 “……这次去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出了乱子。有你在的话,大家应该都会克制一点。” 说实话,青年倒是也不意外。 毕竟,自家小官才是系统剧透的未来族长,现在去的这批,怎么可能真的有人变成族长候选? 出点乱子然后功败垂成,合情合理啊。 如此,张从宣略一沉吟,淡定应了下来。 对方明日便要准备出行,自己也还有事情,既然情况说完,张崇也不再多留。 约好了到时以密文交流,他随即转身离去。 踏在春寒料峭的夜风之中,却不禁再次回想起了大长老的切切叮嘱。 “……先族长真正葬身之处,现已无人知晓,寻铃希望渺茫,无需太过放在心上。小崇,此次出行,我另有要事吩咐与你。” “前两年,族中风波不断,而一旦想要深究,却总是恰到好处地能得到一个交代。我虽老朽,却还没到痴傻盲目的地步,此中必然另有隐情。” “这次之所以定下如此大的噱头,正是想要借机看一看,到底是人是鬼……隆出性情沉鸷,会在明面上盯着;你是小辈,行走方便,则暗中多多留心,如有异状及时上报。” “……行事要慎重,如有不测,当自保为上……既然你跟从宣有几分交情,可以放心交托,一旦实在局面难制,举目无措,紧急时可传讯让他相助。” “……那孩子身份特殊,又实力冠绝,有他在,当不至于让局势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男人忽地止步,微微闭眼仰头,呼出一口朦胧的白雾。 睁眼时,略显几分阴柔的俊俏面容上,陡然浮现了几分苦笑。 身为大长老一脉,又是得用亲信,他自是知道,家族从来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本家与外家之间还好,毕竟隔着一层。 但本家各分支、主事诸位、乃至几位长老,彼此之间虽说不至于针锋相对势如水火,但也是暗潮汹涌,互不相让。 但是,这次是不一样的,他听得出来。 三长老在明面上盯着,盯谁呢?当然是同行的二、四、五长老。 他却是另一只落子,目标包括所有人;而像他这样无声潜在其中的,还有几个? 如有不测,召回从宣出手,又是被默许到哪种程度? 但事已至此,没人再可以停下来了。 明明结束了隐姓埋名的任务,成为了同辈眼中炙手可热的族中新秀,但他不知为何,却越来越怀念起还能待在小院子里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心无挂碍,而现在知道得太多,只是杂念丛生,思虑难安。 踩着自己的影子默默向前,张崇仰头注目着空中皎洁不变的明月,忽然心中触动。 也许,只有如明月一般纯粹淡泊的人,才能做到从不为这些而烦恼吧。 ——对么,从宣? …… 几日后。 “瑞空兄,是还有事情尚未完备吗?” 随着一道温煦的嗓音传来,众人看到坐于马上小步踱来的那人面容,原本围堵成一小堆的人流顿时分散开来,露出了其后的二长老。 朝身侧的人摆摆手,示意已经知晓,二长老张瑞空翻身便上了马车。 等马车前行到了跟前,这才掀开帘子,轻哼一声:“无事。” “不过家中小辈年纪尚幼,头次出门,稍误了些时辰,马上便走。” “哦?”四长老张瑞芳若有所思,“要说年纪尚幼,是阿晃吧,他这次也跟去吗?” “我们家从不娇惯后辈。再者,这孩子身怀血脉,禀赋出众,不像有些人痴长年龄,自然有资格走这一趟。” 说起自家这个令人骄傲的、重新具备了麒麟血的重孙,二长老说的中气十足。 既然他愿意把年纪未足的自家孩子带出去冒险,张瑞芳又能说什么呢。 的确,有麒麟血倒是不怕一般虫豸了,那进了地底下,染上点什么脏污瘴气的,就很好受吗? 懒得跟他多说,四长老张瑞芳呵呵一笑,应付几句,便打马走到前面去了。 而见他走开,二长老张瑞空放下帘子,在车轮滚动的颠簸之中,拿起了车内小几上的沉重木盒。 解开锁扣,掀开盖子,便露出了其内所藏。 ——是大小不一的十几只青铜铃铛。 以及一件造型奇异,形状如塔又像是枯树的架子。 此刻,铃舌尽数被松香封住,任他随意拿起一只把玩,也悄然无声。 …… 数日后。 专注盯着车外飞掠而过的风景,面容俊秀的青年仿佛全然无视了四周的种种杂音,神色不动,思绪有些放空。 俄而,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找时间问了下自家店员,以及神神秘秘的黑瞎子,本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情报的。 但只旁敲侧击提了下时间,一个顾左右而言他,一个倒是大方说了此时还在南洋,总之,都没什么信息能提供的。 从张家拿到的情报,也就是长沙这个地点,以及一张还算可以辨认的画像,以及新军这个模糊的定位——没错,这年代,照相机还没便携化呢,偷拍是做不到的。 不过,他心态还算良好。 早做事,搞定就可以去看自家学生了,幸好,此时汉口与长沙来往比从前还便利些。 想到这里,火车锅炉忽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随后,那“哐哐哐”响动不停的声音渐渐缓和、很快低沉了下去,车厢里的所有人如同被激活了一般,纷纷动作起来。 ——长沙站,即将到了。 …… 另一边,现代,港城。 “……你真要去啊?” 闻声,正准备排队检票登机的张海客回头看了眼,忽然挑眉笑了起来。 “你走之前,张海盐当真什么也没说吗?” 迫于主人安排,这几天换下道袍的张千军万马,此刻站在候机大厅里,正浑身不适应。 再一次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茫然:“该交代的,我不都告诉你了么,原话我都背了几遍了,你不信怎的。” “不是不信,”他叹口气,“除了转告的事情,你们走之后,他又……算了,我到地方自己联系他问吧。” 又是什么亲子鉴定和孩子,又是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以防不测”的半截信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演什么生死绝恋的伦理大戏呢。 只希望,张海盐那孩子足够可爱,能抵消自己这一趟千里奔波吧。 这一刻的张海客如此想到。 第96章 真要命,怎么就没忍住 身在海上的张海楼,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在不远的将来,意外迎来一个“远方来客”。 此时,他正看着面前这条连接向对面的绳子。 伸手拽着晃了晃,感受了一下强度,不由赞道:“看着挺结实啊。” “这方面我们不会吝啬成本,”解雨辰微微笑了笑,扭头看向身后的手下们,吩咐道,“我先走一趟,过去没问题后,你们一半跟上,一半留下看家。” 说完,他就开始往身上系安全绳。 原本呉邪就正在心里嘀咕,难道让他们像缆车一样,每个人腰上绑个绳子滑溜过去?此时听到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小花,这这么窄一条,你怎么走啊?” “太危险了,咱们用小船划过去,不行吗?” “之前讨论过,不行,”黑瞎子推了推墨镜,随即潇洒一摊手,“现在两艘船是并向而行,速度都不慢,你丢个小船下去,可能没到跟前,就被甩后面去了。” “不错,目前这样反而更安全些,我也有把握。”解雨辰说着,安慰地拍了拍发小的肩膀。 “对了,你还没见过秀秀的身手呢,要说起来,那才是真正身轻如燕。” 他们站在船舷边上,一低头,就是溅起老高的浪花,以及深不见底的深蓝。 光是这样看着,呉邪已经觉得心里发怵了,面露抗拒的同时,脑子里努力想着其他可行方案。 从沉思里回过神,听他们讨论了一会,张从宣目测了一下绳子的直径和距离,干脆出声:“能走,我来吧。” 这话他说的底气十足。 这具身体虽然各项素质比不上小号,但是基础的一些本能还是在的。 眼下又不涉及身体素质的比拼,只是有些考验平衡与身体控制……与其等他们争来争去,不如直接干就完事。 这声音顿时让几人都看了过来。 “老板……”张海楼本就一直留心着这边,此时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喊了一声之后,反倒微微垂眸,没了声音。 走绳子,的确是本家的看家本事……他眸光闪了闪。 黑瞎子摸了摸下巴,倏地笑出一口白牙:“好呀,小宣,我陪你走吧。” 但是目测你的体重来看,明显不会有人家轻松吧……解雨辰挑了下眉,抱臂没有出声。 他是乐于打先锋,但眼见有人代劳的话,倒是也不太介意。 “张三,你认真的啊?”即使知道对方身手不错,呉邪对此种冒险行径仍旧不太赞同,试图想出点其他路径,“要不,咱们还是再多搭几条线,这样至少好着力一些……” 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张从宣已经绑好了安全绳。 此时走到船舷边上的绳结处,又弯腰检查了一下加固。 一切准备确认没问题,他偏头朝自家正微微皱着眉,仿佛心中担忧的店员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用担心,”青年微微挑起嘴角,纯澈的黑眸深处涌现出一丝笑意,“海楼,你还不相信我吗?” 张海楼眼瞳忽然放大些许,神色怔忪。 下一刻,青年的身影利落翻上船舷。 似乎一个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轻盈地踩上了那条连接两船的纤细绳索,闲庭信步一般轻快往前,只留给他们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样看起来,好像也还行? 呉邪正放松了些,正准备扭头去跟身侧的解雨辰道歉,冷不丁眼角余光里一道黑影旋风般刮了过去。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噗通”一声跳入了海中,化作了一道鬼魅的白色水线。 眨眼间,已经冲出去几十米外。 被冰凉的海水浸没大半个身子,没来得及脱掉的衣服,现在湿漉漉地贴身粘在皮肤上,让人很是难受。 张海楼却忽然觉得,身上陡然轻松了许多。 刚刚那激烈到几乎足以产生痛楚的心跳,也神奇地短时间内安静了下去,暂时失去了存在感。 取下沾满水珠的眼镜,用力抹了把脸,他仰头看着半空中那道略显朦胧的循声看来的身影,忽然扯起嘴角,低低笑了一声。 真要命,怎么就没忍住呢。 但是,果然,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老板,我来陪你了哦!” 仿佛有意遮蔽刺眼日光一般,他抬手遮住半边脸,自暴自弃地大声喊了出来。 第97章 所以,条件是什么? 另一边,张家车队之中。 正是傍晚休息时间,百多人的车队井然有条,熟练地将运货的车马全部堆到外围,营造出一道简略防线。 另还有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在不同方向消失了踪影——这就是暗哨了。 随即,马匹也被纷纷卸下了负重,并有人带着草料等前来,各自喂养食水。 说起来,整个队伍的进度,正是被这些娇贵的家伙拖累了不少。 张家人自己可以不眠不休赶路好几天,食水都能几天一进,这些马儿可是受不了那种强度。 幸好,这一路多半都是走的海上。 登岸后走的这一段路,总计也没多少路程,并不会耗费太久。 张崇下了马,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开始活泛被颠簸一天的筋骨关节。 今日行程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不如说,这一路上都堪称风平浪静,三长老那里也没什么动作。 而再走一天,前方就已经是泗州了。 整天绷紧着神经,对心态也不太好,他如此想着,没急着加入打饭的队伍,而是穿行过人群,漫无目的地走动起来。 说起来,也不知道从宣那边任务怎么样了。 两边出发的时间,其实差不太多。 只是对方单身一人,说走就走,累了还能坐坐火车什么的,想来,现在大概都已经到了吧。 明明距离更近,他们这边反而晚了一些…… 发散的思绪,忽然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打断了。 “喂,”他上前几步,拦住了端着饭菜过来、似乎准备送到车上的年轻人,“我记得,你是叫张佑山,对吧?” 被称作张佑山的年轻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后退一步的同时,谨慎点了下头:“我是,你有事找的话,不如等我送完饭再说?” “稍等,”张崇微微皱眉,扭头示意了下不远处那个马车,“你是送饭给马车上的人?” “没错。”张佑山更加小心起来。 想了下,他开口补充了一句:“这是二长老的车,也是他的人,我只是听命行事。” 咦? 张崇左右环顾,这才发现,左右的人似乎是有些陌生。 车队的顺序,是四长老带头在前,三长老拖队押后,他们这些人和行李物资等居中而行,二长老的人平时充当队伍两侧护翼。 马车旁边的人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原本懒洋洋的姿态一改,直起腰盯着这边。 哟,看来果然有点内情啊。 令人倦怠的无聊散去,张崇忽然精神一振。 “不管这是谁的车和人,这次出门,是不允许带家眷的,你们不知道么?” 张佑山似乎愣了下:“知道……可这也不是女眷啊?” “那莫非是说,有人途中身体不适,体力不支,已经不能行走?” 眼睛余光瞧着马车旁一动不动的那人,张崇口气和软了些,脚下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过去:“你看,这次路途遥远,万一出些问题,说不定会牵连全队。有病还是得治病,省得拖出大问题,对吧?” 张佑山“呃”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马车旁边的人。 他如此表现,看在张崇眼中,心下已经隐隐兴奋了起来。 既不是女眷,也不是生病,此次队伍是精选人员,更不会有不能承受旅途颠簸的老弱病残之辈。 上船之前,他们可就把族中的马车都留下了,下船之后,连二长老都换上了马匹骑乘赶路……所以,在这种时候还特意乘坐马车的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说吧,”越想越是浮想联翩,张崇干脆不再顾忌,大步走近了过去,“你们两个小子,是不是打着二长老的名义,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等他走到几步之内的距离,马车上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啊,好端端的,哪来的女眷和病人?” 张崇无动于衷:“是吗,那就请马车上的人出来一见,如何?若是当真清白,我立刻给你们赔礼道歉就是。” “你说的啊,可别等会不认。”马车上的年轻人似乎也被激起了情绪,嘴上说着,掀开帘子,当即弯腰进了车内。 顷刻间,抱着一个孩子露出了半身来。 原本好整以暇抱臂等着的张崇,盯着那孩子沉睡中天真稚嫩的脸庞,忽然愣住了:“这是……” “二长老家的阿晃啊。” “这么小的孩子,哪能走得动远路,早累睡着了,”那年轻人有些狐疑的模样,“你常在族中走动,应该见过的,该不会是打算耍赖不认账吧?” 见张崇不说话,年轻人和张佑山对视一眼,无奈耸了耸肩。 “呸,你才耍赖呢。” 张崇终于回神,却是率先回应了一嗓子,接着才若无其事地清清嗓子:“好了,是我胡乱猜测,平白疑了你们,请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这总行了吧?” “哈哈,行啊。” 他俊俏的面庞有些涨红,不情不愿又尴尬难堪的模样,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小声笑了起来,语气颇显揶揄的模样:“不过张崇,认错就认错,你脸红什么?” 张崇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们。 转过身,他重新朝着之前的方向慢慢走回,步履如常的同时,表情却是渐渐冷了下去。 …… 另一边,长沙。 “哐”的一声。 几乎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是“哐”“哐”“哐”……一连响了数声才停下来。 木箱的盖子被尽数掀开,其内藏物,现在尽数暴露在了几人面前,一览无余。 金银细软、珠翠首饰、还有其他价格不菲的零碎小物件。 透过这些零碎的缝隙,甚至隐约能看到,铺在下面的是一块块的整块金银! 这十箱东西,原是金光闪闪的货真价实的十箱财宝。 这样的礼物送出来,张启山都听见,自家副官自以为隐蔽地低声吸了一口气。 见面以来,他始终保持着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度,见此一幕,也不由微微挑眉:“这是……” “送给你的。”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淡定样子,甚至平心静气地补充道:“连带长沙城外那十座土匪山寨的上百具尸体,一并赠送于张长官。” 这一次,张启山听见,自己的副官响亮地咳嗽了好几声。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伸手捡取了一件缠丝金凤钗在指尖。 转动一圈,便看到了在凤凰眼眶处镶嵌的宝石上那一处已经枯涸的暗红,目光忽然定了定。 张从宣看他的动作,便知道,对方发现了端倪。 他没有出声,只是心平气和地等待着。 半晌后,那只手将金钗重新掷回了箱中,而那道不紧不慢又格外沉稳的声线再度响了起来,语气淡漠如初。 “是一份大礼,所以,条件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对面的青年却只是轻轻摇头,嗓音莫名低沉了些。 “你去看过,便知道。” 第98章 难道不肯亲自作陪 这话似乎有些故弄玄虚的意思。 但张启山站起身,很是从容地应了下来:“好。” 而且,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立马转头跟随身护卫的副官吩咐:“喊人把这些箱子运回去,然后备马,咱们出城一趟。” 可谓行动力十足了。 不过,这倒也符合张从宣这些天观察下来,对他的印象。 ——此人不是特别张扬的性格,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模样,其实控制欲极强,性情深沉难测。 眼下,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主动现身,他是定要探究明白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看过自己昨日派人送上门的那封信之后,带着手下径直找上门来。 当然,青年对此也是早有准备。 初步观察得到结果后,为了准确,接下来,还需要进一步接触。 从本地人口中得知土匪山寨的存在,再追踪而去,杀掉那些特征明显的土匪,其实没花多少时间和力气。 从匪寨的战利品中,挑挑拣拣准备这十箱金银之物,是货真价实的礼物,也是第一道测试。 根据他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张启山虽然抓住政局动荡的时机,果断投身其中,并凭借家里经商的富裕底子与一批精干伙计,获得了一些成果,但显然还没被人真正放在眼中。 此刻的张启山,虽然连副官都配上了(即使很可能是自带人员),级别看似不错,但并没进入到真正的核心中去。 譬如,他并没进入长沙军中,而是归于了矿政局之下。 名不正言不顺,算是处于一个不伦不类的位置。 这样被排挤被轻视的苦闷境地之中,面对送上门来的金银,却还能保持警惕,并第一时间注意到金银财宝之上的血污痕迹。 结合对话,意识到这属于赃物之后,也不慌不乱,脸色平常地继续谈起礼物所附带的代价。 心性这方面,起码已经初步过关了。 不知道面对接下来的场景,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正如此想着,面前忽然一道黑影往面前凑近了过来。 即使有些走神,但比思维更快,身体出色的警戒机制已经本能给出了条件反射—— 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看似只是轻飘飘地一攥。 但对张启山来说,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几乎要将手腕骨都捏碎的恐怖巨力。 即使对方随即松了手,但那阵剧痛仍未消退,而是转变为了一阵火辣辣的刺麻感。 “抱歉,不过不要突然靠近我,”对此种突然袭击的自作自受,张从宣只扫了眼,便移开视线,挑眉询问,“还有事么?” 低头看了眼那瞬间青紫的指痕,只微微皱了下眉,张启山便将手垂了下去,任由袖口将其遮盖,开口时语气若无其事。 “无事,不过,张三……先生既然要我去看,难道不肯亲自作陪么?” 提起这个似乎随口取的名字,他话音难得明显顿了一顿。 张从宣听得分明,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笑意。 至于一起去……他还要看张启山到现场之后的反应与处置,能蹭交通工具干嘛不蹭? “可以。”他如此想着,也就十分坦然地提出了要求。 “不过,我不想受风吃土,麻烦找辆车来吧。” 张启山点点头:“好。” “把家里那辆马车取过来吧。”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他吩咐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手腕愈发红肿明显的淤痕,莫名叹了口气。 副官应声,等了半分钟,见没其他要求准备离去时,才听到了那声轻声的补充。 “……另外,再给我拿几片膏药过来。” 第99章 这题解得如何 “……这座寨子规模更大些,似乎新近有过行动,绑了人准备索要钱财,还没来得及动手……地牢里关了好几十人,倒是男女老少都有……” 听完又一次汇报,张启山点点头,简短吩咐:“将他们分开审问身份,若是彼此能够印证无误,便送他们回城。” 副官干笑了下。 “见咱们的人穿着这身军装,他们反倒嫌咱们来的迟了,如今正在那里摆架子耍脾气,要见您呢。” 闻声,张启山瞥他一眼:“制不住?” “说是警察局长的什么亲戚,不好太过粗暴啊。”副官附耳过去,小声说出了自己为难的地方。 张启山镇定下令:“下去先开几枪,告诉那些人,他们不是被困百姓,是通匪疑犯,如要抵抗,就会按匪徒余孽处置。” 副官眼前一亮。 刚刚救了不少真正可怜人,思维都被困住了,一下居然没转过弯来。 不过,刚抬步要走,他扫了眼不远处的人手数量,忽然又回过了身来。 “还有一点,”他汇报道,“他们数量不少,要是把人押回去,咱们出来带的人手也要不够了……” 这是当下实情。 他们走过了十座大大小小的山寨,张启山大致翻看了那些死去的土匪,之后什么也没说,只命令他们不要动尸首。 但这些山寨里,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活人。 地牢里的,房间里的,还有一身泥水像是刚从田间跑回来的,不一而足,但却是基本都看不出什么凶相,见面就跪,看起来老实地不得了。 对这些人,张启山命令他们一概先押到城外营中,等分辨过有没有藏匿其中的土匪余孽,之后再分散安置。 也正是因此,此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数,由出城后的近百人,已经变成了十几人。 这再分一次,岂不是啥也不剩了。 面对副官的担忧,张启山倒是毫不担心的样子,目光轻轻一点身边的青年。 “不用担心。”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膏药,看着身旁青年,脸上忽然浮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气。 “眼下我连枪都难以举起,的确状态不佳,幸而,还有张三先生愿意随行保护。” 那摸手腕的动作,简直是明晃晃的宣告罪状,张从宣看在眼里,到底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颔首表示应下,随后,他看了看,抬手就把对方腰间的手枪坦然拿在了自己手里。 这行径,他做的理直气壮。 毕竟,连枪都拿不动了,不得把武器放到能用的人手里吗? 张启山眼睁睁看着,也没提出什么异议,淡定扭头对副官道:“你刚刚也见了那些尸体,应知道有此一人可当百人,如此,当可放心。” 副官欲言又止。 有这样的人间凶器在身边,真的能让人放心,而不是起到反效果吗? 但从伙计变成副官,他也跟了好几年,心知肚明,张启山看似不过毛头小子的年龄,其实是个相当说一不二的主。 一旦有了主意,再劝也是徒劳。 只好遵命转身,去分出队伍送人离开了。 现在,原地只剩下了两人。 张从宣把玩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心情很是不错,冷不丁,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相询。 “这题解得如何?” 见青年循声看来,却没有开口的意图,张启山神色不动,缓缓说了下去。 “公为两千石,我为山海客。志业岂不同,今已殊名迹……这是昨日的信上所述。” “相里不相类,相友且相异……这是我的回答。” 这一次,青年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微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两句诗的意思,并不难懂……直译一下,虽然我们同乡,但彼此并不相似;虽然是朋友,但两人互有差别。 虽非同道,但仍可以为邻里和友人。 其下的潜台词,正是一种善意的回应。 更关键的是,这正是他昨日信上所写那几句诗的后句……那并不是什么热门诗词,词句平平,估计没几个人认识,之所以用在这里,只是当时觉得恰好合适而已。 张启山要是聪明,应该能领会到,这两句所表达的,自己与他志向不同,只是个没名没势的山野中人,上门属于善意拜访。 更聪明的话也许能听出“山海客”一词,既是指自己的平民身份,也双关自己来自山海关之外,是同乡之人。 没想到,对方能更进一步,不仅理解了其中含义,还特意接上诗句的后句…… 对方是恰好看过,还是连夜翻书翻出来的,这不重要。 关键,用这句作为回答与表态,还真是挺合适。 想了想,张从宣朝他回以一个轻快的颔首:“张长官恩威并行,博学多才,在下佩服。” 对这称赞话语,张启山却没什么反应,只轻飘飘“嗯”了一声。 注视着眼前这张年轻而毫无特色的面容,以及那双纯澈而平和的墨黑眼眸,他收敛笑容,声音低沉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此时可得以一睹阁下真容了么?” 这张脸,跟有着这样神采的眼睛,看起来还真是分外不相配啊,他心中如此想道。 青年心下略有些惊讶,面上仍不动声色地反问:“什么意思?” “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易容面具这东西的存在,”张启山忽然叹了口气,“那些土匪,死得太快了,他们是在短时间内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斩杀殆尽……据我所知,这世上有这种本事的不多。” “恰好,我们家应该正有一些不可以常理想象的亲戚。” 看来,本家对这分出去的一支留心的同时,他们也不是对本家毫无所知啊。 自己的脸倒不是什么特别需要隐藏的,专门遮掩,其实是因为…… 扫了眼对方的面容,张从宣无奈摇摇头:“你如今也算个长沙城不大不小的人物,这面具要是去了,我多少会有些麻烦。” 张启山先是一怔,随即似乎想到什么,竟也没再强求。 “姓名呢,张是大姓,同姓也没什么特殊。” “张从宣。”对方这次倒是答得利落。 张启山微微蹙眉:“现在的本家,可以不按字辈取名了吗?” 这不是质问,只是与他从家里继承下来的印象不太相符,难免心生疑惑。 毕竟,连他家这个脱离好几代之久的,都还是坚持了应有的字辈。 “不行,”张从宣看他一眼,忽然微微勾了下嘴角,“但我亲身验证了,可以有例外。”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马车边上。 青年看他一眼,甩手把一样东西丢给他,便利落翻上马车,消失在了帘子后面。 到这里,张启山心下还有疑虑,但情知暂时是再问不出什么了。 再者…… 看着猝不及防中下意识接在手里的马鞭,再看看还贴了膏药的手腕,他忽然低声叹了口气,摇头失笑。 原来,也是被看穿了啊。 第100章 等会让这孩子听个响 夜色悄悄。 即使是张家人,除了值岗做哨的少数人,此时大部分也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趟由北到南,不仅路途遥远,时间上也赶得尽可能急促,路上死掉的马匹都有几十匹。 眼下,泗州古城就在几十里外的地底。 反正遗址不会自己长腿跑掉,再加上之后挖土刨坑还得下大力气,精力不济指不定出什么篓子,几位长老商量之后,干脆决定在此休憩一日,后天再行出发。 就算张家人筋骨强健,毕竟不是铁打的,倦累至极,同样是需要恢复性休息。 只不过,恢复需要的时间比常人短上许多,一天足矣。 在这万籁俱寂、人人放松入梦的时刻,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无声睁了开来。 坐直身,张崇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更加清醒。 随后,轻手轻脚地从皮睡袋里爬起来,掀开油布帐篷的挡风门帘,弯腰就准备溜出去。 “解手去?”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低沉询问。 是帐篷里共享空间的三人之一,同时,张崇听见,另一个人也隐约发出了类似于“我就说瞎吃菌子要出事”的含糊嘟囔。 他并没有太紧张。 作为大长老的亲信,虽然不能独占帐篷,但要跟熟人分在一起,还是能做到的。 “不是,”面对不知情的同伴,他镇定应了一声,又道,“我今夜要换岗巡逻,你们接着睡就是。” 这是他提前做好的准备,另两人并没有生疑。 各自幸灾乐祸几句,便翻身继续睡去了。 轻吁一口气,张崇转身,默默潜入了夜色之中。 …… 同样的夜色,映在车队另一边的年轻人脸上,便是百无聊赖之下的接连哈欠。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吃过了晚饭,马车里的孩子一如既往安静睡了,车队内寂然无声,车队外有哨岗护卫,实在没什么可警戒的东西。 他是专职看守,连替换的人都没有,又一路平静到了目的地,也难免松懈了些。 如此挨到夜半,终于抵不住一阵强似一阵的困意。 先是头一点一点,几次挣扎之后,还是忍不住诱惑,慢慢地,脑袋低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很快,他抱着手臂,坐在马车几步外的空地上,彻底睡了过去。 这并没有出乎张崇的意料。 毕竟,他采到的那些有问题的菌子,全喂给了这个人的晚饭里去。 只可惜,到底是野生的,毒性不强,居然让人强撑到现在才发作出来。 不过这也有好处,那就是事后很难查出端倪。 一边想着,他从另一边静悄悄摸进了马车。 本就是半夜,此时里面完全是一片昏沉的黑暗。 为了防止有可能发出的惊呼,他循着感知,先一步单手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同时就用另一只手拽着肩膀将小孩拉到身前,准备捏晕控制。 毕竟是二长老家的孩子,又没法粗暴逼问,直接弄晕反而省事。 他打算是,先搜查马车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没找到,就直接摇铃诱导套话。 手掌刚搭上后颈,预备发力之时,冷不防感觉到几根幼小的、属于孩童的手指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别动我,张崇,”孩子的声音被闷着有点含糊,但语气明显急促,“有机关。” 张崇虽然惊了一下,但也没太慌。 醒了就醒了,自己随身有带的铃铛,等会让这孩子听个响就是。 下一刻,反应过来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如同被雷电当头劈中,动作完全僵在了原地。 后背一阵凉意陡然窜上来,让他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是您?” 他几乎脱口而出。 第101章 一时失手,不慎伤了人 虽然声线不对,但是这种沉静淡漠根本不属于孩子的口吻,几乎立刻唤醒了某些记忆。 这是他在小院中听过成百上千次的语气。 这是,属于圣婴才有的口吻! 但是为什么会是在二长老的马车上?那个叫做阿晃的孩子,从哪里不见的? 中途替换,还是一开始就…… 二长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族中留守的人难道没发现吗!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张崇几乎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心绪纷纷,但他转瞬意识到什么,抬手就去摸索孩子的脸颊,果然在颈间感触到一道并不明显的薄薄分界线。 毫不犹豫地撕掉了这层易容面具,张崇又要去摸孩子的喉咙,察看异状,却忽然听到身前一声突如其来的破空之声。 暗箭? 他原打算侧身避开,但是不知为何,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想法反馈到肢体上时,身体似乎比刚刚迟钝了好几拍。 不,不是,好像。 中招了?什么时候,他明明,还没碰马车上的东西…… 是圣婴的,衣服……? 转瞬即至的昏沉之中,他感觉身前伸来一只手,将他用力往后推了一下。 那箭身,由此错开躯干,扎入了他的手臂。 皮开肉绽的钻心痛楚,让他从那种身不由己的昏沉中清醒许多。 也因此听到了孩子愈发急促的轻声。 “快走,他们的目标,是……” 最后几个字,被身后传来的动静压了过去,张崇没能听清。 他警觉转身,下意识就要用无力的身体严实护在圣婴身前,同时沉声质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唔!” 回答他的,是迎面毫不客气的一刀。 正中后心。 暗淡光线之中,他的瞳孔,因疼痛与不可置信剧烈颤动了起来。 明明,之前还曾一起说话打趣的,原来……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么? “还能说话,看来药力还是不够强啊,”他听到对方嘀咕着,有些不满的模样,“真狡诈,居然提前给我下药,要不是……”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 昏暗降临的前一刻,他张开双臂,往后倾倒了下去。 然后,眯眼看向车帘所在,用尽全力,将右边手臂抬高了一些。 随着手腕扭动,有什么,发出了一声低微几不可闻的响动。 “还要做出这种姿态,”年轻人笑了起来,“唬人么,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一道快到难以看清的影子,从已经昏迷的张崇的袖口飞了出去,穿透车帘,刺入了深沉的夜幕之中。 随后,在一片漆黑的半空,砰然炸出了一道明亮炫目的火光。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是面沉如水,紧咬着牙,恨恨吐出了两个字。 “……妈的。” 来不及发出更多的咒骂,他心知肚明,如此显眼的异状,必然很快就会引来巡逻队,乃至其他人的查看。 当此之际,要尽快掩饰补救才对。 幸好,他提前还是有些准备的。 用力将翻倒的张崇拽起,年轻人随手将依旧埋头沉睡的孩子往车厢后面推了推,匆忙从车座底下翻出了一个箱子,打开,手上快速地动作了起来。 …… 本就相距不远,其他人来得很快。 但看见眼前一幕,惊愕议论不停的同时,却也只是远远围作一圈,没有人敢于自行上前察看。 无他,马车边一跪一趴的两人,实在让人分不清情况。 尤其,跪着的那个,还是近两年颇受大长老重用,在年轻一代中风头正劲的张崇。 趴在地上的那个,虽然看不清脸,但是看衣服,好像是二长老这边的人。 事情又发生在护短的二长老的马车旁边。 终于,三位主事长老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相继赶到了。 借着点起的火光,远远看清楚情况之后,二长老几乎是眼里冒火地大步走上前去,一脚踹在了跪地的“张崇”身上,又惊又怒地喝骂起来。 “好啊,好啊,还没到地方,你们就要开始排除异己了!” 三长老顿时皱眉,看见地上中刀的人,却也没拦着,快步过去把人扶起探了下脉搏,随后抬头朝四周呵斥了一声。 “人还没死,你们竟无一人施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四长老随之也走了过来,蹲下身主动扯开衣物,查验起伤势。 在他们背后,“张崇”似乎情绪崩溃而歇斯底里的声音骤然响起。 “……都是我的错……我之前还以为,这里面是藏了女眷,质问时跟他争执了几句,今夜再次碰面,不知为何就又吵了起来……一时失手,不慎伤了人……” “我已知错,任凭长老们责罚!” 第102章 【泗有变,速来!】 “责罚?” 二长老又是力道十足的一脚飞出,就要踢在地上的“张崇”后背,同时冷笑连连:“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活生生的大小伙子,要用什么来赔?” “你一句失手,一个知错,莫非以为就能逃过罪责不成?” “我……” 似乎是被问的哑口无言,在二长老真正踢实之前,“张崇”面色灰败地惨淡一笑,弯腰深深伏倒在了地上,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凄楚:“我没想逃避……” 没想到他会恰好动作,二长老的力气竟是落在了空处。 恼羞成怒之下,他怒火愈烈。 “知道你心里有火,不过,现在人还有一口气撑着,当务之急是先救命。”看着四长老张瑞芳招呼人来把伤者搬走,一旁的三长老张隆出后退让出位置,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情况,当即拉了他一把。 闻声,伏倒在地的“张崇”似乎燃起几分希冀,循声抬起头来。 三长老继续低声相劝。 “前方就是泗州,眼下已是人心浮动,你非要当众失态不成?” 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二长老张瑞空看着周围一圈神色各异的族人,到底是维持住了体面,没有再做些追打之类的事情。 他转而沉下脸,转头喊来自己的人维持秩序,一边呵斥驱散:“行了,是非曲直分明,罪徒已然逮捕,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管好自己的眼睛嘴巴,若有再为此生事的,都给我滚回家去!” 作为主管族规刑罚的长老,他这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再者,目的地就在眼前,也没人想这时候触霉头提前回老家,不管心里如何,到底依言纷纷散去。 三长老对他这话有些不满意,补充道:“是非曲直尚未有定论,等人醒来,我会再行调查。” “你自便吧!” 刚平复些心情的二长老再次被气到,猛一摔袖,独自背过了身去。 两人争执之中,“张崇”却是跪行几步,上前拽住了四长老的袖子,低声恳求:“我犯下如此大错,已心灰意冷,唯望您诊治施救,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尽!” “尽力而为罢了,生死有命,我也不知结果如何。” 四长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把自己的袖子扯回去,转身就走。 “张崇”看着他翩然的背影,再望望担架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那人,微一咬牙,低头就跟了上去。 …… 等人都走远,二长老终于回过身来,望着两人的背影,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此时再看,哪还有刚才那怒发冲冠心痛惋惜的模样。 “父亲,”幼子见他似乎恢复了冷静,顿时抢上前来,面色忧虑地叹了一声,“此事可恶,还未下地便折损人手,我们难道就如此算了?” 二长老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折损人手不足为道。关键,对方竟敢在此时此地动手,你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吗?” “还有,”说着,他这次倒是货真价实起了几分怒气,眼神严厉地扫视一圈身边子孙几人,“你们几个,难道就没有办事不力的罪责?” 被他看到的几人纷纷低下头去,只有幼子面现惭色,懊恼道:“是儿子的不是,让您也忧虑受累,实在罪过!” 他感觉得到其他几人暗中在瞪自己,那又如何。 知冷知热,难道是谁都能做的如此到位的吗? 果然,二长老面色和缓了些,语气也渐渐转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平时毛手毛脚出些纰漏,也就算了,居然把张崇引了来,难道不晓得他是谁的人?若非这年轻人心高气盛,被激得上了头……”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 对了,张崇跟自家人争执乃至出手的最初缘由,貌似是……旁边这辆马车? 这半天闹得如此厉害,怎么马车里半点动静都无? 毕竟是自己宠爱的重孙,虽然因为计划带出了门,但张瑞空并没打算让孩子受什么损害、或出什么事。 此时想到这里,不由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再教训子孙,转身便上了马车去察看情况。 一片黑暗之中,当先闻到的,是一阵血腥气。 刚刚那两人,竟是直接在车里交的手?真是不像话! 稍微适应之后,模糊看到孩童的身影伏倒在特意铺设好的、小床一样的软底车座之上,听呼吸,的确是睡得正熟。 ……到底是孩子,外面闹翻天,居然还能自顾自梦得香甜。 张瑞空心下松一口气,暗暗笑骂一声。 伸手把旁边的小窗帘子打开一些,让外面的光透进来,同时,借着光就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怜爱拍了拍:“阿晃这几日也是辛苦,等事情完结,当先送你回——嗯?” 当孩子的脸暴露在光线之下,清晰落入眼中,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惊疑的抽气。 震惊之下,差点没忍住怀疑,自己是否已老朽到花了眼睛。 无他——怀里紧闭双眼沉睡的孩童,虽然年纪符合,但这张脸,哪里是他家重孙阿晃? 分明是正该待在本家足不出户的圣婴! 不,不对,他强制自己冷静几分,想着预定的计划,心中暗道,莫非之前是正好在给阿晃试戴易容面具? 恰好那张崇前来挑事,不及掩饰之下,自家人急切拦阻,所以两人才会再起争执……言语激烈之下,最终动了刀。 如此,也算是合情合理。 成功说服自己,张瑞空定了定神,颤抖着伸手,在孩子的脸上摸索了一下,试图找到什么足以证明的东西。 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他鼻息微重,但动作停了几秒之后,缓缓地,细致而耐心地再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这孩子的脸,是他自己的脸,也就是说,这的确,不,这很可能,有可能真的是圣婴——但是,他明明命令手下带来的是自家阿晃啊? 太阳穴突突直跳,二长老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不由伸手,扶住了一边的车厢侧壁。 到底是哪里出了漏子? 他苦思冥想,但心乱如麻,竟一时寻不到方向。 不,不,再想想,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张崇虽然动了手,但是看他模样,应该没有看到马车内情……那年轻人,他记得是投奔自己的一个本家孤儿,看来,他是用自己的血,掩藏住了真正的秘密。 这样没有麒麟血、身份低微、特意依附投奔的年轻人,他手下是很不少的,此时一下竟也想不起名字……不过,的确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 这样尽忠职守乃至刚烈献身的年轻人,想来应该不是罪魁祸首。 不,既然孩子不对,以防万一,还是要派人去盯着为好,一旦苏醒立刻审问。 就连张崇,不确定的情况,也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必须立即看守隔绝! 他要给本家去封信,抢先把这件事定性下来! 还有原本的计划……现在有圣婴在手,倒是能做得更逼真些……不,直接做成真的不是更好? 一不做二不休! 看着怀中这个无知沉睡的孩童,一边对外面吩咐起思绪辗转间想到的事情,二长老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得计的笑容。 就在他正准备把圣婴丢回座上,重新吩咐人手看管之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嚷接近。 随之而来的,是幼子贴心而清晰的禀报。 “父亲大人,三长老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对方的话没能说完,他当即皱眉,已是主动掀开车身小帘往外看去。 那被数人围绕、走在最前、被火把映亮的面庞,可不就是刚刚已经离开的张隆出? 此时,这位三长老一边大步走来,严肃的脸上一如既往不苟言笑,只扬声喊道:“方才走得匆忙,差点忘了事情皆因马车而起,我得带回去研判痕迹。” “还有,你家阿晃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孩子是否应激受了惊吓?” 张瑞空的神情陡然一凝。 …… 对远处这一夜的纷乱,张从宣并不知晓。 初步跟张启山确认了身份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观察报告算是大致有了结果,再花一两天收个尾,应该就能潇洒走人了。 张启山倒是蛮有兴趣的模样,回城之后,又诚恳相邀上门做客。 大概是,猜出两人容貌应该有些相似之后,心生好奇,同时对自己是哪支也有了一个预估。 不然,也不会那么若有若无地聊起自家前些年从东北转移到长沙的往事,感慨父亲意外撒手人寰,留下自己一人,独力撑起了偌大家业。 不过,就在张从宣犹豫是否当真上门拜访、并很可能认个亲的时候,第二天上午被送来的一封电报,打断了他规划中的行程。 【泗有变,速来】 言简意赅,且用明文写就,非常直白。 第103章 不得早几年被气死了 这封电报有些不同寻常。 虽然对应了之前张崇提过的“可能出事”,但是,当时分明约好的密文通信,而现在收到的,却是毫无遮掩的明文。 怎么看都不太对,张从宣稍作思考,便决定即刻出发。 泗州古城的遗址,位于苏省和皖省的交界处,距离长沙有上千公里之远。 即使接到消息当天就走,碍于当下艰难的交通条件,到达也已经是第五天早上。 没办法,此时的内陆交通,完全不比来时候一路顺洋而下的轻松。 张从宣都忍不住想吐槽。 这要是真有什么紧急变故,自己到的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吧。 当然,作为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张家人总比自己更清楚当下赶路效率,应该是有预留余地的才对。 话虽如此,想着那封古怪的电报,到达马坝镇范围之后,他找了家旅店洗漱一番,只浅睡了半个小时恢复精神,便裹好九节锏,背着出了门。 原本的约定,张崇应该会在城镇门口留下暗语记号的,但进城时他留心看了,并没找到。 情况越发显得奇怪了。 不过,显然通知他前来的人也是早有准备。 不等前往寻找,下楼没走出多远,就察觉到身后多了跟上来的两人。 绕了一圈将人带入偏僻小巷,张从宣没给他们捉迷藏的时间,回身利落出手把人拉到身前,拔锏逼问:“跟着我做什么?” 这两个人,同样有着长手指,毫无疑问是张家人,但并不是他认识的脸之一。 ……虽然他本身也没记住几张脸。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犹豫。 而他此时耐心欠缺,见对方不答,一手一个卸了关节丢到地上,锏尖一抖,便朝着其中一人砸了下去。 拿在他手上看似轻飘飘的九节锏,如此近距离砸下来时,几乎带起一阵沉重嗡鸣,那是携带风声的重势。 若是砸实了,可以想见,必然是筋断骨折,内脏出血的惨烈场景。 “……我们是来接应你的!”那人双手撑地,一边后退,再顾不得许多,当即叫喊了出来。 青年手上的锏身却丝毫没有停顿。 对方不由面显绝望,语速几乎快到了极致:“真的,家族队伍不在镇中,是在……” 锏身在眼前越来越近,他话音忽然一顿。 一旁的同伴愕然睁大了眼睛。 锏身明明落势不改,最后砸实的一下却是轻飘飘掠了过去,落在一旁的地面上,瞬间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 “在哪?”青年俯视看来,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虽然冷汗遍身,男人到底松一口气。 正要答话,忽然见青年微微蹙眉,随后扶着锏,半蹲下身,再次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这,这是要拉自己起来……作为示好和赔礼? 他不知所措之中,正要抓住那只手,却见对方径直从自己腰间拽出了一样东西。 是他绑在腰中的短剑。 这下在地上摔散了外衫,才露出来。 “这是张崇的东西,大长老给的,怎么会在你这?”青年声音微冷。 而随着这句话,他明显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危机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若是回答不出,自己将失去所有机会。 这次,男人却是再不敢卖关子,争分夺秒给出了回答:“对,但他眼下被长老们监禁,是长老们让我们拿着他的信物,来接应你。” 另一人急忙附和,并简短讲述了张崇失手杀人的事情经过。 青年听完,默然半晌,却是转而问起另外的问题。 “队伍到了好几天,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眼下为人所制,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极快地争先回答起来。 “说好休息一天,但是因为张崇的事情,第二天晚上就开始干活了。” “……古城遗址之上被附近土豪当成了坟山,派人看守,根据长老们的计划,要直接从几公里外的林子里打洞挖过去……幸好还有前人的盗洞得以定位……” “昨晚的时候,说是已经找到地方了,他们在底下待了一夜,今早走的时候,已经下去了一批人。” 张从宣若有所思。 进度正常,说明队伍总体还算处于掌控之中。 而队伍里,虽然二长老行事张扬,四长老冷眼旁观,但三长老是一心只考虑家族的,作为主事,足以稳定局势。 若是三人不和,仅凭他们各自的人手,都能把队伍搅成瘫痪……但张崇又是怎么回事? 失手杀人?因为口舌争端? 要这小子这么耐不住气,怎么会被大长老重用。 而且,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自己觉得这是个对圣婴毫不关心的监视器,没少明里暗里故意气他……真要是个气罐子,一点就炸,那张崇不得早几年被气死了? 地上的两人,见青年迟迟不给回应,彼此无声交换起眼神。 不过,还未等他们商量出什么结果,张从宣已经有了决定,弯腰把两个人拉起来,恢复关节,敷衍地拍了几下土。 “刚刚的事,是你们隐瞒身份跟踪在先,我出手在后,现在一笔勾销……带我去见张崇,以及长老们。” …… 此时,山林脚下的一栋木头小屋之中,“张崇”正低头坐在地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截寸长的结实铁链,锁在他脚上,作为约束。 因为几天的关押,形容有些憔悴,但精神还不错。 山林之中,鸟兽众多,各种杂音其实十分干扰听觉。 但当三人的脚步声响起,他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并即刻站起了身来。 很快,外面传来几声交谈的低语。 那是看守与另外三人的对话声音。 然后“嘎吱”的刺耳声音响起,残破的木门打开了来。 一行三人走了进来。 眯了眯眼适应光线,“张崇”看清了居中那人的容貌,当即露出几分愕然,又不失难堪地转过了头:“你怎么来了?” 张从宣沉吟了一下,转头跟身后两人商量几句。 见他们又是犹豫,又是畏惧的模样,想了想,抬手把九节锏取下,握在了手里。 又来……两人当即下意识后退。 还未开口呼喊守卫,便听见“锵”一声,定睛看去,是青年随手将锏身插入了脚下泥地之中。 一米左右的光洁锏身,顿时没入了泥土一半还多,稳稳直立在了地上。 “武器留在门口,这下放心了么,”青年歪头示意了一下,语气平淡道,“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什么都不会做。” 两人不由苦笑:看似很有诚意,但是这到底是示诚,还是威慑,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但对视一眼,到底退了出去,给他们留出了谈话空间。 “张崇”看在眼中,似乎有些触动,再次主动开了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第104章 今天怎么老听不懂人话 张从宣正打量着这座小屋,发现之前估计有误。 这里说是小屋,更像是简陋的小庙,只是似乎长久没人修缮,破败不堪。 放在屋子正中间的那个神龛,更是连神像都没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黑乎乎的空位。 不过,神龛本身,倒是算得上这破屋子里最完好的东西了。 他原本还想上前细看,此时闻声,顿时重新把注意力落在了人身上。 “全部,”他上前几步,直视着男人漫不经心的瞳孔,轻声询问,“电报里你没说清楚。” “为什么要杀二长老的人,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崇”嘴唇动了动,忽然叹了一声。 “难怪你突然找过来,但是,电报不是我发的。”他说。 微微点头,张从宣心下稍放松了些。 这道试探过了,要是对方忽然承认了电报的事情,那才是有问题。 “都说我无端争斗、失手杀了人,几位长老都认定了,”似乎有段时间没喝水,“张崇”的嗓子比平时低哑一些,语速缓缓,“到了这地步,你居然还愿意相信我吗?” 要是不相信,干嘛单独留下来问话,青年心中略微无语。 “只是觉得你没那么暴脾气,别废话,快说事。你有想办法传信给大长老么?” “张崇”低落道:“没找到机会。” “不过,我的确不是无端找事,”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两声,紧接着终于回答了问题,“之所以动手,是因为,在二长老马车里发现了……” 猛然抬手,示意噤声的同时,张从宣警觉扭头看向了身后。 “有人来了。” “张崇”愣了下,随即想到什么,加快语速说:“我看到马车里是——呃?” 他被一把捂住了嘴。 “嘘!”青年目光专注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神色肃然。 来人了……大约十几个?鸟叫太吵了……不对,是九个……都是张家人,脚步都放的很轻……目的就是这边……有人已经知道自己来了?还是来找张崇的? 无论如何,这么小心翼翼接近,明显来者不善。 那两人忽然迎了上去……守卫没有动静……他们不是一伙怎的? 不,守卫动了一步,然后后退了……他肯定看到了什么,且跟来人发生了无声交流……就是一伙的! 想了下,在来人即将到达门口时,张从宣忽然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二长老,你怎么来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排除。 张崇被关押在这里,几位长老应该都知道,但会悄摸摸来看的,他觉得二长老可能大些。 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其他两个长老跟自己没有直接过节,正好可以趁机问些事情。 而外面当即传来的一阵骚动,似乎验证了他的猜测。 好家伙,还真是二长老。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青年感慨一声,起身想去拔起九节锏,准备等等看对方到底在搞什么。 “张崇”终于挣扎出魔掌,目光却忽然闪烁几下。 但没等他考虑好下一步,三道箭矢,撞破本就破败的木门,挟着风声一头扎了进来。 这是要直接灭口? 张从宣不及多想,一个滚身避过,趁机拔出了九节锏,扭头朝着“张崇”喊道:“你之前到底看到什么?” 脚上被铁链锁着,“张崇”躲避更是费力,袖子都被箭矢划破了。 闻声,他咬咬牙,却是再不犹豫,一口气把之前打断的话接着说了下去:“二长老马车里是圣婴!” 张从宣陡然一滞。 既是不可置信,也是怒气上头。 ……老东西居然敢拐带小官? 艹,五六年前那次测试时候就知道,他果然觊觎自家学生! 但此时不及多想,得先过了这关,赶紧去找人为要。 他只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骤然朝对方方向投出了手中九节锏。 “别动!”他说。 “张崇”大惊之下,哪会听他的,直接跳起躲了过去。 但看着九节锏“锵”一声插入地面,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原来是要帮自己砸开铁链。 今天这人怎么老听不懂人话似的,张从宣一边无语,一边准备过去,结果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嘈杂动静。 定睛看去,刚刚那几支箭矢,竟是全数击中了神龛的上半部分。 此时,神龛上半的木板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混沌地悲鸣一声,炸成了无数碎片。 近前的“张崇”首当其冲,被砸了好几下,痛的闷哼出声。 但青年此时却已经顾不上他了。 上面的神龛碎裂之后,就此露出了原本藏在里面的东西。 一座长相奇特、造型古怪、形状如塔又像是枯树的金属架子。 枯树枝条之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十几只青铜铃铛,组成了它的“树叶”。 此时被碎裂的木片击中,先是一只铃铛晃了晃,眨眼的功夫不到,所有的铃铛已经一起晃荡了起来,碰撞出一片颇有韵律的幽远而连绵的铃声。 如同风声簌簌,又像是窃窃人声。 一时,屋内余音绕梁,回响不绝。 第105章 杀了你面前的敌人 现代,海上。 此时已是夜幕深沉,属于船员们一侧区域的某个空房间中,几人正围坐开会。 “……结合鬼船上发现的记录、活动痕迹,我们可以确定,当时呉三省和解连环的确出现在了考古队之中。” 解雨辰说到这里,瞥了眼一旁的呉邪:“至于呉邪发现的那具骨架,只能从衣服残片上分辨,的确是考古队的人,但没法确认具体身份。” “所以,我们还是要进入墓里去,找寻更多的线索。” 呉邪摸了下鼻子,嘿嘿干笑了几声。 发现那具骨骸,也是在鬼船上四处搜索舱室的时候,他不小心踩破了一块木板,正好掉入了下层仓库,才发现的。 虽然被“张三”吐槽“不应该开古董店,应该应聘甲方监督员,能拯救不少豆腐渣工程”,但是有发现总是好事不是? 而且,他此时坐在这里,其实有些走神地在想,该不会,那骨架子真是自己三叔的吧? 来自血脉相连的那什么,羁绊? 他正走神,冷不丁听到旁边传来“砰”一声极大的动静。 茫然而吃惊地看去,却见是一直没说什么话的青年,不知为何突然起身。 “我赞同解当家的意见,再者,一开始就是说了要下去。所以准备好之后,解当家说一声,我们立马出发就是。” 解雨辰愣了一下,微笑点点头:“我喜欢出发前,就跟大家说清楚,心里敞亮了,行动也就不会出问题。” “完全理解,”张从宣愈发诚恳,一边说,步步退向了门口,“我这里没问题的。” “不过不好意思,突然有点事情,需要先出去几分钟,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话音落地,他已是消失在了门外。 解雨辰眨眨眼,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倒是能理解,人有三急么……不过,之前总是见这位淡定从容的样子,现在难得急切一回,居然让他觉得有点……惊奇? 正如此想着,忽然见黑瞎子不知何时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考虑了一下,很快跟着站起身来。 “我好像也需要出去一趟,你们继续。”说着,他已是三步并作两步闪身走了。 解雨辰沉默,嗯……五个人去了俩,倒是也…… “我也去看看!”张海楼猛然站起身,朝两人歉意一笑,急匆匆追了出去。 剩下房间里两人,面面相觑。 解雨辰忽然有点怀疑自我,忍不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没错啊,这会也没开多久。 再看看旁边的呉邪,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顿时重新镇定了下来。 很好,果然是人的问题。 话说怎么像小学生一样,上个厕所,还得成群结队的…… …… 民国初年,山林。 在捂着耳朵、把锁链扯到紧绷、尽量远离铃铛的“张崇”愕然的目光之中,铃声响起的刹那,青年像是瞬间整个人都被冻结住了般。 原地僵持一秒不到,便安静地侧身倒了下去。 他一时都懵住了。 不是,虽然自己也随着铃声感到了一阵胸闷气短、头昏脑涨、眼前发黑,但是,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到底谁才是那个张家人啊? 而下一刻,木门轰然大开,外面的人陆续走了进来。 铃声依旧传响不绝,但几人明显早有准备,全部戴上了特制的耳罩,对此充耳不闻。 二长老站在门外,等着两个人将地上的张从宣制住,而青年依旧一动不动,这才畅笑一声,把手里睁大眼睛盯着门内的“阿晃”递给身后,踏入屋中。 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连圣婴都没用上。 不过,这样也省了自己许多事。 无视了地上捂着耳朵还在挣扎的张崇,他径直走到原本的神龛、现在的铜铃架子之前,抬手将其中几只铃铛调整了悬挂的位置。 铃声的频率随之而变。 “张崇”原本几近昏厥的大脑,忽然恢复了几分清明,感觉心底莫名生出一阵躁意。 像是火焰燎心,又像是百爪抓挠,让他坐立不安,且眼底渐渐泛出了几分自己未能察觉的红色。 破坏,摧毁,打砸,厮杀……种种情绪充斥了脑海。 无论对象是什么都也好,他只想让这焦躁难耐的情绪立刻发泄出去! 他立刻咬破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不能继续下去了,得想办法逃走才对! 砸碎……先砸碎铁链…… 强忍着被铃声勾起的暴虐情绪,他满头大汗地努力睁大眼,试图找到方才落在自己身前的九节锏。 不过,就在他终于寻觅到那柄救命武器,大喜过望地就要伸手去碰之时。 一只手先他一步搭了上去,随即用力,将九节锏攥在了手中。 抬眼看去,正是方才似乎已失去意识的青年。 “张崇”这下是货真价实地大喜过望了:“从宣,你没事?” 只是,青年对他的询问恍若未闻,只是漠然半垂着眼,微微低头。 那双沉冷幽深的黑眸,像是看着他,又像是将目光落在未知的虚空,难以聚焦。 “从宣,”“张崇”望着他居高临下俯视看来的俊秀面容,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慌乱,急切道,“你看到了么,二长老身后就是圣婴!他意图反叛!” 见面前场景,被大人抱在怀中难以脱身的“阿晃”顿时挣扎起来,喊了声:“张崇!” 这次,为了利用好身份出其不意,他的声线被恢复到了自己的本声。 但这试探性的一喊,并没有引起回应。 “铃声成阵,你们以为他现在听得进吗?”二长老看着在两人呼喊之中完全无动于衷的青年,得意仰头哈哈一笑。 这笑声,接连引起了一阵附和的嘲笑。 孩子顿时低下头,看似失落的模样,目光却是暗中扫过了周边诸人。 一边尽力挣扎,他瞥了眼挟制自己的人另一只手里的弓矢,心中默默计算着。 方才来的路上,他是被蒙着眼睛,这下倒是看得分明了。 为了避免引起太多注意,这些人并没带什么长兵,全是短刀,这只弓矢还是提前藏起的,箭支不多。 刚刚已经用掉五支,现在,还有三支。 二长老并没太在意身后,朗声笑完,忽然神色一敛,沉声命令:“从宣,杀了你面前的敌人。” 第106章 绝妙的……一出……好戏 ——见鬼的张家人,怎么会有这么见鬼的招数! “张崇”大惊失色,一边跳起后退躲避,一边试图唤醒身前人神志。 “从宣,你醒醒——” 他后退的方位和距离,也是有讲究的。 偏离了对方惯用的右手所能攻击到的方位,同时,身后就是那个烦人的铃铛架子。 如果对方投出九节锏,第一时间他就会侧身往一边躲闪开来,让对方的攻击落到身后。 既然源头是那个铃声控制,只要诱使对方投出武器,毁掉铃铛不就是了? 一切都设想得很好。 但是,不等为自己机智巧妙的随机应变得意,他人还在半空,尚未落地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 眼睛都没反应过来,将新的画面传递的空隙里,腹部蓦地被一阵巨力砸中。 挟着冲力的九节锏势如破竹,从前到后将他的腹腔一举贯穿。 甚至去势未停,一气将他整个人带得往后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了神龛下方支撑的木箱之上。 失控的身体受重力牵引,就要落下,却又因为洞穿身体的九节锏生生止住。 两力相冲,直接将腹部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创口,肠肉翻出,血流如注。 眨眼间,“张崇”已经奄奄一息。 而青年只是步履如常地上前,将九节锏轻松拔出,任由对方失去支撑,彻底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转过身来时,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顺从地低垂下头颅,语气平静而简短:“杀了。” 若是忽视掉正从他额间、眉梢、脸颊缓缓滑落的血痕,单看这双平和的眼眸,哪看得出半分杀气? 但这怎么可能忽视! 在场几人,哪怕是下达命令的二长老自己,在眼前这凄惨一幕的冲击之下,都不由为此静默了一刻。 几秒后,才大笑抚掌,赞叹一声:“好!” 他却没看到,不远处伏倒在地的“张崇”,盯着渐渐昏暗的视野中那几道人影,嘴角忽然动了动。 那是一个被血污遮掩,以至于难以分辨的,讽刺的笑容。 ……就是这样,自相残杀吧…… ……二长老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但自己之前所扮演的“张崇”,可是散出去了不少情报……很快,其他人也会赶过来的…… 那定会是……绝妙的……一出……好戏…… …… 另一边,海船之上。 从甲板上下来,正往自己房间走的陈皮,在路上撞到了一个人。 其实,他是有看到对方的,原本可以避开。 但是眼见到了近前,对方既不抬眼、也毫无避让之意,心下冷笑的同时,也就没了退让的意思,任由对方直直撞了过来。 只是,这一撞之下,对方却完全没有缓冲卸力。 而是顺着冲力踉跄几步,后退撞在了墙上,发出闷闷的“砰”一声响动。 直到此时,陈皮终于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不太对劲,像是失了魂一般。 那双眼睛好似没看到眼前的东西,反倒像是落在虚空之中,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 “喂,怎么走路不看路?” 他皱起眉毛,喊了一声,声音里却早已没了恼火,更像是问询。 这一声喊,似乎也勉强喊回了眼前人的几分魂魄。 “抱歉……” 张从宣没有看他,低着头,哑声道歉。 却也不知道,这一声到底是说给他,还是旁边系统界面里,那个吐血濒死的张崇听。 凭借来自小号的丰富经验,让他足以判定出此时局面——对方在短短几分钟内,便会彻底死去。 他亲自动的手。 哪怕小号分意识下线,尽管是二长老下的命令,但是,是他觉得还有时间,可以再观察下局势,也可以先让二长老放松下警惕方便自己接触到小官…… 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切号,放任了事情发展。 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么大的伤口,那么多的出血,神医难救…… ——但是不行,现在还没到可以自怨自艾的时候。 视线瞥到画面另一侧,青年勉强振作了一点精神。 小官还在对方手中,他得救人! 然后,报仇! 陈皮原本还在犹豫,此时该说点什么,忽然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抱歉,能不能麻烦你带我找个没人的房间?” 他语速极快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虽然有点突兀,但此时耳边铃声阵阵,小号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他忍着生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头痛欲裂,心情颇为迫切。 这一块是船员们的活动区域,他之前没来过,路线不熟,也是因此,刚刚在走廊里绕了会,也没找到卫生间之类的空间。 现在尽快找个房间上小号……这种情况,主意识一旦切过去,大号就是个空壳子,船上人来人往,不能像上次一样随地乱丢…… 这要求有些莫名,陈皮下意识就想追问。 但随即,他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两人一边喊人一边跑过来的动静。 张从宣同样听到了,心中忽然一动。 对了,既然自家店员追过来了,要不把大号丢给小张哥……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回应,突然感觉有人一把扯住手臂,随即被带着快步跑了起来。 几个呼吸的工夫,两人已是进了一间没开灯的无名房间。 大好人哎!居然真就找到了…… “多谢!” 感激地朝他投去一眼,青年不及多说,重新把视线移回了系统界面。 如同第一天见面一般,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虚碰了碰画面上倒地的张崇,以此作为无声的告别,就准备将意识切到小号。 只是,就在此时,随着触碰,浑身染血的小人头顶,突然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姓名框框。 【汪清】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条系统提示。 【该人物当下成长度较高,不符合收生标准】 第107章 ……还是失败了吗? …… 山林小屋之中。 眼见惨烈一幕的发生,还戴着“阿晃”面具的张起灵,此时也不由微微皱眉。 当然,他心知肚明,那个“张崇”是个假货,并不为眼前场景有什么触动。 但是他有听到二长老等人的部分计划,若是老师早已经识破假象,此时只是假意而为,杀掉假货,也就罢了;但是,假若,老师并没有认出…… ……难道那个铃阵真的起了作用? 但是,老师之前跟他说过的…… 攥紧了袖中某样物什,在此众人被震动的短暂一刹空隙,张起灵用力踩了脚身下人的下腹,在对方吃痛不自觉扬手之际,一个下腰抓住了弓矢。 随后,拽着弓背扭身跳起,在对方后仰身体手臂用力想要争夺的时候,轻易放开了手。 男人顿时吃力往后踉跄了一下。 在这短暂的上风之中,张起灵并没有恋战,而是按照事先的规划,迅速做出了两个动作。 其一,他将三支箭矢夺到了手中;其二,他再次踩着对方跳起,飞起一脚。 这一脚却只是虚晃一招,在对方下意识后退躲避的同时,暴露出了他身后的二长老。 张起灵此时才将手中箭矢丢出,三箭连发,从三个方向对准了二长老的头颅。 ——耳罩不仅屏蔽了铃声,也让二长老及他身后的人失去了听觉所能带来的预警,并凭借不小的覆盖面积,制造出了一个五感死角! 做完这两件事,他再不留恋,也没有去看结果,空中一个翻身落地,一手扯掉脸上的易容面具,同时分毫不停地朝着青年的方向径直跑了过去。 “老师!”在铃声之中,他扬声喊了起来。 只是此刻,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陡然传来了三声呼喊。 一道声线阴鸷,一道声线散漫,一道声线低沉,只是此刻,不约而同都变得急促而严厉:“不要过去!” 只是,他们的声音,同样被耳罩遮蔽,未能听入张起灵的耳中。 此时局面,再掩藏身份也没有意义,三人几乎不约而同抬手,从脸上分别扯下了一样东西,露出自己的面容。 原来,这三人,正是三长老张隆出、四长老张瑞芳,以及张崇本人。 二长老张瑞空迟了一拍,才根据画面发现事情不对,同时根据后方袭来的风劲察觉了几支箭矢,堪称狼狈地险险扭头避过,却又见到这一幕,大惊之下,不由脸色铁青。 他精心设计好的一石数鸟之策,原来一开始就被人看在了眼中? 不,或许从无端出现在马车中的圣婴开始,就已经是另外两人铺好的陷阱! 更早些,他原本就在怀疑,这趟自己提出的泗州之行,是否被人利用! 费尽心机,竟不慎被借刀杀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时心头万般情绪涌动,张瑞空脸色变幻之中,陡然扭头,朝着铃声之中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青年,以及快要跑到青年身前的孩童身影,嘶哑地高声喊出了命令。 “杀了那小鬼!杀了这些人!你眼前的都是敌人!” 他来不及喊出更多的话了,因为三长老张隆出与四长老张瑞芳已经联手上前,将他缠入无暇分神的近身打斗之中。 而张崇早在刚刚便已经慌忙追了上去,同时不停喊出话语,试图干扰二长老刚刚下达的那道命令。 但,到底慢了一步,眼看圣婴已经到了近前,而青年握着九节锏的手臂已经抬起,他几乎已想不忍移开视线。 却又强压着自己,奋力丢出了手中短刀,试图将对方手中的武器击飞。 与此同时,他几乎纵身飞扑了出去,想要将两人分隔开来。 其实,张起灵也看见了青年手中那依旧染血的九节锏。 但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之中,在青年染血面容之上、那双深潭一般幽静冷清的黑眸注视之下,他的速度不仅没有减慢,反而越发快了几分。 “铛——” 是张崇丢出的短刀,击在了九节锏上,发出的清厉一声金属碰撞之声。 青年并没有避开,但似乎被声音吸引,微微偏了下头。 而张起灵已到了近前。 明明十几步的距离,因为这些天体力受限,跑得他气喘吁吁,此时顾不上平复,望着青年循着动静俯视看来的毫无波澜的眼眸,仿佛索求拥抱一般抬起了双臂。 “老师!” 他如此喊道。 眼眶不知何时有些酸涩,属于孩童稚嫩清脆的声线,此刻因为喘息,或者其他而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沙哑。 但是,他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是固执地、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双眼睛。 也毫无防备地、近乎袒露心脏要害地,张开了双臂。 在张崇惊慌失措的喊声之中,在不远处的数道情绪各异的目光之中,下一刻,青年终于再次有了动作。 ……还是失败了吗? 但是,没办法,毕竟是长老精心准备的杀招,就算老师强如天神,也逃不过阴谋算计吧。 张起灵如此想着,心中丝毫没有感到沮丧,手腕一动,就要摇响袖中的铃铛。 那是一颗十分小巧的铃铛,但他私下试过,声音清脆。 是真正的张崇进入马车的那一夜,在发出信号弹的那一刻,趁机塞入他怀中的。 如此近距离之下,足以对此刻依旧萦绕耳边的铃声造成干扰。 毕竟,老师跟他说过,青铜铃铛的致幻效果是来自它独特的铃声。环境安静和声音持续才能生效,越复杂越易受干扰,效果也会被削弱。 但就在动作的前一刻,他忽然全身一僵。 下一刻,在他眼前,那沾满血污的九节锏,被轻巧举起,轻盈而毫不费力地掷了出去。 不远处骤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但张起灵看也不看,只是怔愣地呆在了原地,保持着仰头的动作,一动不动。 如同石化一般,在萦绕鼻端的血腥气味之中,他不闪不避地,任由那双染血的手弯腰俯身伸来,将他抱入了怀中。 映入眼帘的那双黑眸,仿佛冰消雪融一般,终于重新出现了生动的神采。 “怎么这么大胆啊,”青年轻声说着,眉眼微微弯起的弧度,又像是无奈的纵容,“小官?” 他没有说话,小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紧紧抿着嘴,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脖颈。 然后,用力把脸埋入了青年温暖的颈间。 “老师……”他再次喊了一遍。 只是这次,终于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第108章 说的,是三水汪 并没有冰凉或者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颈侧领口。 但是,只是这样感受着怀中小官的微微颤抖,张从宣便已经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是心疼,半是酸楚。 还有已经几乎满溢出来的怒气。 天杀的二长老,有仇冲自己来就是,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不过…… 瞥了眼旁边地上脸色异常难看的张崇,青年忽然微微挑眉。 二长老固然可恶,这个浪费他感情的货,同样很欠抽啊。 想了下,他略微俯身,一点也没收力地给了对方“一巴掌”。 地上,张崇刚刚撑着摔得浑身发僵的身子爬起来,望着眼前一幕欣慰不已之时,忽然被一掌拍在了前胸。 伤在后心,即使这几天精心治疗,伤口也就是初初长住。 再加上刚才飞扑过来准备拽圣婴时,完全没有收力,却被某人一把把孩子抱起避了过去撞了个空,吃力之下,本就心血翻涌、气息不稳。 此时骤然被拍,几乎是再也按捺不住,一口血就喷在了地上。 “张从宣你……咦!” 他又气又委屈,一时口不择言,差点骂出声时,却冷不丁察觉到哪里不对。 吐出血之后,从刚刚就压在心口的那股沉闷,已经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此时再去看对方,不知为何竟从那张脸上看出了几分嫌弃。 “亏你还懂点医术,”张从宣从地上捡起刚刚被挡飞的短刀,施施然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淤血在内,都不知道排出的么?” 出完气,他也没管暂时没有大碍的张崇,朝着已经被三长老和四长老制服绑在树上的二长老走了过去。 一旁地上,则是被两位长老召唤出来的人手捆起来的二长老手下。 显然,对今天这样的局面,两位长老显然并非全然被蒙在鼓中。 刚刚掷出的九节锏,正好将其中一人的肩膀洞穿——刚刚挟持自家学生的那个人——此时见他走近,不由恨恨咒骂起来。 青年充耳不闻,只是路过他时,微微一停。 “汪洋?”他笃定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什……我叫张山阳!” 对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都结巴了一瞬,即使反应过来立刻接上,但那一刹的惶然,并没有逃过在场众人的眼睛。 一旁的三长老表情顿时一厉。 他是最为厌恶叛徒的,此时听到外姓名字,当即确认了一遍:“从宣说的,是三水汪?” “嗯,”颔首确认他的猜测,张从宣又向身后扬了扬下巴,“屋里那个,叫汪清。” 居然不止一个,此时别说三长老表情难看,连脸色灰败的二长老都愕然抬起头。 “不,不可能……”他犹自喃喃自语。 四长老将他自信的指认看在眼中,却是眯了眯眸,若有所思。 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听闻有外贼的三长老,当即丢下已无挣扎余地的二长老张瑞空,就要进屋去察看。 然而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极响亮“啪”一声。 在众人压不住的抽气声中,回头看去,就见二长老张瑞空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红艳艳的巴掌印,且大半张脸都迅速红肿了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而一边的罪魁祸首甩了甩手,十分淡定地站在一旁,做出了嚣张发言。 “这一巴掌,是看不惯你对孩子出手。若是不服,尽管来找我。” 感觉着脸颊上火辣的痛感,以及四周惊讶耻笑的眼神,张瑞空此时屈辱与怒气暴涨,几乎按捺不住就要站起身来还手:“你,你竟敢对我动手……” “从宣,”三长老张隆出忍不住微微皱眉,提醒道,“他虽然犯错,但违背族规对长老出手,是要挨鞭子——” 他的话音顿了顿。 无他,原本已挣松绳子、暴怒下强行起身的张瑞空,居然十分浮夸地,被青年单手搭在肩膀、轻松按了回去。 不,看张瑞空那涨红的脸色,以及地面上被他挣扎扭动带飞四溅的泥土,哪里是故作浮夸的模样? 分明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四长老张瑞芳忽然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是啊,顶撞长老,我记得,理应惩戒十鞭?” 周围众人,看着眼下场景,一时都不由沉默了。 的确有这条族规……但是,顶撞的意思是言语不敬,有所冲撞……现在那巴掌,可是都当面响亮地打到脸上了啊…… 但是,没有一个人,此时当众站出来指出这一点。 第109章 这次可别再丢了 ——族中年轻一代第一人? ——岂止年轻一辈,眼下,分明连年富力强的瑞字辈长老都无法力敌! 此时,不远处目睹此情此景的张崇不由想起了这个称号,却是随即恍然。 其实,早在数年前,眼前的青年便已是公认的同辈无敌。 已经过去许多年,原来,对方的实力也从未停滞,而是早已到了他们完全难以想象的地步…… 张家人,即使性格想法各异,但对于实力这样无可辩驳的东西,却从来是最信服不过的。 他们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家血脉能做到何种地步,对由此带来的自身特殊性颇为自负。 由此,对比自己更强者的崇拜,也是远远超过一般人。 简称极度慕强。 于是,眼前这一幕的冲击也就更为强烈而难以言表了。 连原本想要开口制止的三长老,话音一顿之后,原本微沉的面色都转为了几分复杂的凝重。 “好了,”他再次开口,语气中的情绪平和了许多,“此时罪行未明,不可擅自折辱族人。” 张从宣一手抱着自家学生,一边还要压制奋力对抗的二长老,根本无暇分心四周。 等二长老终于脱力地颓然跪倒在地,他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应了声“是”后退一步。 这才留意到众人情绪各异的神色,以及周边颇为古怪的气氛。 微微挑眉,还没看出什么门道,便见三长老不耐烦似的扭过了头:“自去,记得今晚前来我处领罚。” 随后,四长老紧接着招了招手。 “来,从宣,你辛苦赶到还未停歇吧,先跟我回营地。” 其实倒不辛苦,不过,低头看了眼身前和手上的血迹,以及怀里蹭得灰头土脸的小官,还有又是泥又是血肉残渣的九节锏,青年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 现代,浪涛与夜幕之中的船内。 初步安置好小号和小官,确认分意识再度可以上线,张从宣便切回了大号。 睁眼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凭借身体状态,第一时间确认了自己还是按照之前的姿势,背抵着门坐在地上。 只是意识回笼,后知后觉地,他忽然察觉到不对。 这个直挺挺端坐的动作,实际上,应该是坐不稳的。 但几分钟前,他点完小号身边所有人的姓名,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眼看自家学生赌博般朝意识下线的小号跑过去,哪还有时间调整姿势,直接就切了过去。 因此,刚刚身体失去操控的情况,他此时应该从侧方倒在地上的姿势才对啊? 难道自己记错,实际上旁边有个柜子? 一边想着,张从宣抬了下手,想往身侧摸索一下。 下一刻,旁边一道黑影蓦地站起,速度之快,几乎带起了一阵拂过面庞的微风。 “陈柏?”青年眨了眨眼,试探着喊了下。 “……醒了就起来,”年轻男人嘶哑的声线,带着几分不知对谁的无端恼火,语气生硬,“你还想在这待多久?” 哎,这腼腆的内向性格,跟陈皮可不太像啊。 不过,别扭这点倒是如出一辙? 说什么根本不会用烂木头起名,但是他有用船上电话打给陈松问这件事,对面明明都支支吾吾地承认了,的确跟陈柏是一家么。 心里一边嘀咕着,青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可能沾到的灰尘,转身摸到门把,手上用力,一把拉开。 “这次多谢帮忙,”他说,“下船后请你吃饭啊。” 陈皮并没有抬头,只是嗤笑一般无声勾了下嘴角。 望着那张依稀能辨出熟悉轮廓的脸庞,张从宣忽然心下感慨,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我真的觉得陈柏是个好名字……莫名听起来有些亲切呢。” 只是有感而发,他说完,便踏出门外,准备离开。 在他身后,陈皮怔然之中,眼见对方毫不留恋地就要离开的背影,却是鬼使神差一般,忽然伸手扣住了眼前那只手腕。 青年讶然回头。 “你……”陈皮大脑有些空白,但完全没表现出一分,下意识把之前就在脑中萦绕不去的问题脱了口,“为什么突然昏迷?” 话音落地,他瞬间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青年虽然温和笑着,却只是给出了极其敷衍的答案:“有点低血糖,缓过来劲就好了。” 呵呵,陈皮心下不由自嘲,这人连名字都用的对外假名,怎么会对他说真话? 纯粹自取其辱。 他忽然觉得了无趣味,怏怏松了手,懒洋洋靠在门框之上,冷眼望着那道身影如过往无数次一般决绝离去。 然而,走出几步之外,青年忽然快步折返了回来。 “陈柏,给个联系方式啊,”张从宣忽然想起件差点忘掉的事情,无奈道,“我问过陈松了,但他说,必须得你自己告诉我?” 都让人家帮好几次忙了,他说请吃饭,可是认真的来着啊。 在他看不到的袖下,陈皮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十几秒后,终于极其缓慢地伸了出去。 “?”张从宣低头看了眼,不明所以。 “再给我一张名片,”陈皮咬牙切齿地,又含糊咕哝了一声,“之前的丢了……” 丢就丢了呗,合着,你就是为说这事做半天心理斗争啊? 噗嗤一笑,青年反手把一张崭新的硬质卡片拍在了他手里,潇洒摆了摆手。 “拿好,这次可别再丢了啊。” …… 卡着十分钟的点回到小会议室门口时,就见到了一左一右两位门神。 黑瞎子似笑非笑:“小宣,你刚刚急着跑出去,是不是又找地方随地大小睡了?” 什么叫,随地大小睡? 张海楼眸光微凝。 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奇怪,张从宣瞥他一眼,镇定地把刚刚想好的借口又说了一遍:“没,突然低血糖有点头晕,多亏遇到陈柏,去他房间休息了会,现在已经……” 他没能说完,就听到,旁边的小张哥骤然发出声牙疼似的剧烈抽气。 随后,语气微妙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又是那个陈柏啊?” 第110章 来一场张中寻汪 按理说,现在他们是在一条船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跟陌生人熟起来其实并不奇怪。 但是,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听到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张海楼眼中,就绝非什么巧合和意外能解释的了。 作为店员,又住在一起,按理说,他跟老板的行程重合度其实是很高的。 但这个陈柏,除了第一次送老板回房间被自己撞到,之后,竟是再也没出现在自己面前。 偏偏,这家伙还姓“陈”,对,跟某个讨人嫌的短命同门同姓。 就初次碰面那随意一瞥的印象看来,连那股阴沉气质都如出一辙。 这就难怪,张海楼心里泛起嘀咕了。 听说人都老得走不动道快死了,莫非是老板口中那趟京城之行,无意引起了对方注意,把后代千里迢迢派过来认人? 以他对陈皮阿四那个偏执狂的认知,好像,这人还真干得出来这事! 按理说,陈皮比自己遇到老师还早,说不定知道得多一些。那个陈柏,很可能就是得到了他的指示,刻意接近想确认些什么。 若是冷静权衡、理智思考,此时,似乎应该与对方统一战线,互相对照,分享线索,共同验证,才是效率最高的做法。 但是…… 面前忽然伸来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海楼,”青年俯低身体,神情关切地歪头看了过来,“刚刚继续开会的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仿佛想到什么,他轻轻挑了下眉,语气多了几分笑意:“该不会,你还在想黑瞎子的话啊?” 他亲近的姿态,全无怀疑与戒备。 张海楼不敢再看那双近在咫尺的温和黑眸,匆匆移开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不过,这个问题他的确是很在意。 开完会后,本想立刻追问的,但见老板被黑瞎子拉住,正好他心里有事,便一个人走了。 沉湎于情绪之中,竟都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到这里——对了,连对方靠到这么近都没发现,他的警惕性是被狗吃干净了吧! “……真的是低血糖吗?” 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收敛回来,想到之前的事情,他迅速压下了凌乱的情绪,抬头时,嗓音沉了几分:“按黑瞎子的说法,这事之前发生过不止一次?” 原先他还没想太多,只是看黑瞎子态度古怪才跟上去。 若非如此,怕是一直被瞒在鼓里,对方若无其事回来之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种可能,张海楼不觉坐直了些,莫名心中憋闷。 “你要想知道的话……” 对自家店员,张从宣想了下,倒是没再用低血糖的那套说辞。 黑瞎子可能也没信,但是总之没再问,他也就当糊弄过去了。 不过小张哥常在身边,说不定哪天小号又出问题得救场,还得让他看着大号的身体,所以说实话也没问题。 因此,稍微沉吟了下,青年便坦然吐露了实情:“……可以当做一种突发情况吧,我会偶尔失去意识一段时间,期间除非生命危险,否则很难清醒。” 张海楼瞳孔微缩:“突然昏迷?” “嗯,差不多。”青年答得简短。 “没有缘由的吗?任何诱发因素?没有办法可以阻止?” 接连追问,得到的却只是摇头,张海楼的脸色已然沉凝如冰,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说的好像太严重了,该不会给人吓跑吧? 迟疑几秒,张从宣轻轻按了下他的肩膀,安抚性解释道:“也别太紧张,这段时间不会太久的。这次是十分钟不到,上次大概也只是半个小时。” “而且它来之前,我能有一点预感,也还有做出安排的余地,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就倒地上。” 就算如此,小张哥似乎也并没有被宽慰到多少。 “您去医院检查过吗?我没别的意思,不过,如果能发现问题所在的话……”他很认真地提出建议。 别说,要单纯从疾病因素考虑,还真是十分科学靠谱的做法。 可惜,他这是游戏机制导致的……不过,青年眨了下眼,也并没拒绝对方的好意:“也行,回去之后我会去医院看看。” “到时候我陪您一起,”张海楼自然地接话,又道,“在此之前,如果您再有昏迷预感,直接说一声然后交给我就行。” 说到这里,他忽然勾了下嘴角,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毕竟,我是您的人嘛。” 这么自觉的态度,让张从宣不由莞尔失笑。 “也是,”他说,“那之后,这事就拜托海楼了。” 张海楼望着他含笑的眉眼,轻快应声的同时,心下却不由闪过了一道阴霾。 如果,医院没能检查出来结果的话,也许,应该考虑到另一层面的可能。 譬如—— 天授。 …… 另一边,民国初年的山林之中。 “——天授?” 惊讶重复了一遍,张从宣想着这个词的含义,不由微微皱眉。 现在已是晚上,他是按照之前所说,来三长老帐中领罚的……不过,未曾想刚进门,就见三长老清退旁人,随后提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是啊,”三长老一边观察着他,一边缓缓开口,“你今日初到,便当即指出那两个外姓人的存在……我已审讯完毕,那两人的确是姓汪,之前并未与你有什么接触。” 没有接触,但见面就被喊破了身份,甚至真实姓名。 刑讯完全验证了对方话语的真实性,想到那个可能,张隆出早已是心潮起伏,所以,才会一见面就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此刻,他紧紧盯着对面青年神情平淡的脸庞,忽然感到一阵毫不意外。 如果说是其他人,他也许还不会如此快速联想到天授的可能性。 但,从宣他的确体质特殊…… “其实,天授除了常见的那种,也会偶尔出现这种情况——莫名得来的知识,不属于自己的目标,忽然多出的一段记忆——不用担心,此类情况只要发现端倪,仍有法可控。” 见青年似乎不明所以,他耐着性子,还是多解释了几句。 居然好像勉强能对上,理由都帮自己找好了? 张从宣有些哭笑不得。 ……这,我说我是玩家,双开有挂,你信么? 但是这不巧了么,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把这边所有张家人叫到一起,来一场张中寻汪呢。 于是,在三长老张隆出了然的目光中,青年貌似无奈地点了下头。 “如有神助,现在,我的确有办法能直接辨识出那些外人。”他说。 “时间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还要请您下令,尽快找机会把所有人聚集到这里。” 还真是天授,果然天眷张家……张隆出阴沉的面容上,难得多了几分笑意,毫不犹豫地应了,利落站起身。 “就按你说的办!” 第111章 【……当下认可度,98】 六个。 这是在整个营地之中,最终被张从宣找出的汪姓人士。 看起来好像不多,加上先前两个也才八个? 但是张家本次的队伍总共也就四五十人,这比例,已经超过十分之一了! 谁家好人,能这么执着顽强无孔不入地,哪怕改姓换名也要往别家人里钻,削尖了脑袋滥竽充数啊? 因此,当这个出乎意料的事实摆在面前,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四长老张瑞芳,都有点乍然变色。 三长老张隆出更是毫不犹豫,当即下令把二长老带来,不再顾忌情面,亲自审问了一通。 当然,后续的事情,张从宣其实没关心太多。 分辨出外姓人之后,眼看两位长老动起真格,二长老大概率自身难保,他也就悠然退场回去坐等结果了。 没想到的是,回到自己被分配的住处,掀开油布帘子,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情况,便感觉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冲到了面前。 随后,更是迎来了异口同声的两声询问。 “老师\/从宣,是天授吗?” 他不由愣了一瞬。 ——说明一下,为了隐蔽,之前张家人在地下找到盗洞之后,大部分都在地下活动,只在地面上零散设置了几处小帐篷。 这一处帐篷,就是四长老之前特意让人给腾出来的,张从宣觉得一半可能是安抚,一半也许是考虑到圣婴身份。 之前他去三长老那的时候,为了防止被人偷家,特意事先在四周布下了陷阱,又拜托了张崇帮忙。 但听这个口风…… “刚刚挑人的时候,你们过去看了?”青年很容易便想到了这点。 被他谴责瞪了眼,张崇不由咳嗽起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不是说好的要去领罚,他想着三长老那酷厉的作风有点担心,再加上,圣婴也要求跟去……他是顺水推舟么…… 这副佯怒的模样,对张起灵却毫无威慑力。 不如说,正是这样避而不答,才让他心下更是揪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 如果,如果真的是天授,他又能怎么办呢? 在刚刚,站在远处望着青年的身影,他曾问过张崇,有没有办法能阻止天授?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他于是再问,从前的族长们,难道也没有办法吗? 张家族长,一定是张家实力最强、血脉最高之人,那么遵循逻辑推理,他们处于最恶劣的境地——时刻面临着天授的风险,很难有正常生活。 频频天授又会造成记忆混乱,乃至精神不稳。 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不被当成傀儡操控就不错了,更别提引领家族上下发展。 但很显然,就家族记载来看,张家过去的族长们,每一任都能稳定地将家族掌握在手中。 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完全充当着强势而说一不二的领航舵手角色。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支撑着他们摆脱了那可能的傀儡命运。 在他的注目之下,张崇最终叹息着道出了一个信息。 “其实族长逝去这么多年,这件事已经不再是不可说的秘密,”他低声道,“有传言说,族长的信物铃铛,可以帮族人稳定神魂,抵抗天授。” 铃铛…… 张起灵想起了,几个月前,从老师那里听到的关于这次泗州之行的评价。 “得铃铛者,可以被选为族长继承人……若真是如此,前面二百年的那些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明晃晃有人在存心放消息,此行怕是别有目的。” 但,敢如此大面积放出消息,至少说明组织者信心十足,不是么。 ——也就是说,那个铃铛,众所周知是真的埋葬在了这里。 孩童明澈的黑眸之中,无形的情绪涌动,忽然渐渐坚定了下来。 【张起灵认可度+2,目前总值98。】 张从宣还在琢磨,怎么给眼前两个编个合理解释,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声系统提示。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第112章 你和孩子人呢? 愣了一瞬,他没来得及寻思原因,忽然感觉,手腕被一只稚嫩的手拉住了。 “事情是因我而起。”小张同学仰着头,说的很是认真。 感觉到这份认真,青年顿时有些无奈。 “……没有天授,至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天授,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他一边拍了拍自家学生的肩膀,作为安抚,同时给了张崇一个眼神。 不知道张崇看出什么,怔了一瞬之后,回以一个颔首,便率先出去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张起灵抓着掌中手腕的指尖紧了紧,犹豫了下。 “老师,是不是我当初选错了,”他轻声开口,又像是在质问自己,“保留这个圣婴身份,只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张从宣叹了口气。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逢事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小官,你听我说。”蹲下身,跟自家学生拉平高度,他这才心平气和地开口。 “这个世界上,也许总有一些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利用你、伤害你,可这从来不是你的错。” “且,这世上同样有像我、像张崇一样,想要你活下去的人。即使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也毫不犹豫。因为在我们眼中,你绝对值得。” 帐中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油灯,光线很差,青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这样的昏暗之中,额头相抵的近距离,感受着怀里柔软温暖的孩童身躯,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情绪,忽然弥漫在心间。 这情绪,已经无关于游戏任务。 人非草木,真正相伴多年之后,这孩子对他来说,早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任务目标、一个重要的剧情npc,而是真真切切的,他倾注心血、看着成长的自家学生。 “不要错判自己的重要性——小官,”他低声地强调,每个字都说得郑重无比,“你是我的学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才对。” “无论什么时候,从来都不是麻烦。” “……嗯,”张起灵闭上眼,轻轻应了一声,“老师也是一样。” ——是最重要的、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 显然,外姓人的事真的触发了长老们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 第二天,张从宣被从帐中叫出,就从胡子拉碴面沉如水的三长老那里,听到了难得一回效率极高的事件处理结果。 “……张瑞空私结外姓、犯下大错,已被剥夺长老职位。领罚之后,须尽快前往看守青铜门,余生不得再回到族地……牵涉其中的其余诸人,还要再行分辨,暂且收监牢狱,等审讯完毕后从重处罚。” 张从宣听得还算满意——青铜门在他的记忆里有点印象,大概就是个雪山下的荒凉地洞,据说环境恶劣无比。 换算一下现代术语,就约等于被剥夺职务与终生政治权利,流放劳改去了呗。 没想到长老们这次居然这么有魄力,二长老这下可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宣布完处罚结果,三长老张隆出紧接着说出了前来找他的原因。 因为事关重大,几个外姓俘虏又一心求死,三长老深觉这边条件简陋,不能满足他的审讯需求。 因此,必须要尽快押送连夜审讯出的涉事人员返回族地,加快效率。 为防夜长梦多,现在立马,收拾东西分分钟就走! 还要把伤员张崇,和意外来此的圣婴,一并护送回去。 张从宣欲言又止。 ……不是,怎么真就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的啊! 关键是,他本来还打算,这边事了,可以找借口绕浙江去看一趟自家学生来着么…… …… 现代,海船之上。 用了半天时间,定位到了墓穴的准确入口,解雨辰当机立断,当天下午就准备带队下去,进行第一次探索。 由于水下与墓中情况不明,在换装潜水装备,真正行动之前,首批队伍参与者被要求提前留下遗书。 有需要的,船上的卫星电话限时开放。 解雨辰为此专门安排了一个房间,以及每个人不超过两分钟的电话时间,用于给队员们告别。 看着进去时面色哀婉迟疑,出来时就转而变得气势高涨、心情大定的几人,张海楼小声跟自家老板说起了悄悄话。 “这一手高明啊……看他们的样子,解当家好像是提前安排人,已经把钱都给到了伙计家里人手上了……” 张从宣点点头,颇为赞同。 不仅如此,想来,送钱的人也不会送完钱立马离开,会一直等到这边再次通知才是……这既是施恩,也是拿捏。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力压叔伯掌控家业的当家人啊。 张海楼还想吐槽一番旁边的呉邪……虽然此人暂判缓刑,成为同门的威胁性已经几乎约等于无,但这么大好的给老板上眼药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但他还未开口,就被拍了下肩膀。 扭头看去,就见到青年鼓励式的眼神。 “我没什么可告别的人,海楼就帮我把时间用掉吧。”对小张哥,张从宣很放心,也懒得使什么软硬手段,不过还是稍微表示了一下。 对这份好意,张海楼哭笑不得。 他很想说,哪怕这艘船沉了,他都能带着老板游到附近的岛上去,生存率百分百,根本没啥告别的必要啊。 但是转念一想,忽然就有了思路。 谢过老板,等前面没了人,他一头钻进临时电话间,检查过没有窃听之后,手速飞快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还是觉得那个陈柏很可疑,思来想去,都觉得很有深究一番的必要。 虽然人在海上暂时脱不开身,但是没关系,不还有个好用的张海客嘛。 高效,且免费,非常地适用当下这种情况。 等到接通,张海楼习惯性扬起一个邪肆的笑容,就要开口拜托。 然而,刚打了个招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对面语气平静,又似乎意味深长的询问。 “我到杭城了,张海楼,你和孩子在哪?” 小张哥手一抖,见了鬼似的,“啪”地一声就把话筒丢了回去,表情严肃地深深吸了口气。 这电话—— 它好像中邪了啊! 第113章 其实也不怎么熟 “这么快就说完了吗?” 眼见小张哥气势高昂地进去,然后没到半分钟,就步履沉重、梦游一般晃了出来,张从宣不免有些惊讶。 想了想,他拍拍肩膀,安慰道:“有想告别的人是很幸福的事,哪怕对方言语上有什么不谐的,想来也是担心所致,不要太放在心上。” “有想说的话,千万不要留到以后,珍惜当下才是正理。” 感受着他的关心,张海楼摇摇头,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没事,老板。” “我只是想了想,我们的确也不怎么熟,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张从宣半信半疑。 但是对方都表现出这种态度了,他也就体贴地没再追问,点点头:“那行。” 准备工作全部完成,现在,队伍马上就要下水了。 …… 电话对面,杭城。 听着话筒对面传来的忙音,张海客低下头,望着旁边桌上那两张照片,缓缓勾唇冷笑了一声。 这两张照片,是他根据张千军转述的情报,找到那家奇闻侦探社之后,在门口拍到的。 上面的内容倒也明了,第一张照片,是在白纸上简单写就的一份告知:[……因业务需要,店主外出中,如有需求,可以打电话给店内座机号码进行留言;或发邮件详叙……电话与邮箱地址如下……] 龙飞凤舞的张扬字迹非常显眼,赫然来自张海楼的手笔。 第二张照片,则是店铺的黑底金字招牌上的五个大字。 这个的字迹就要相对飘逸潇洒一些,锋芒内敛,却又不失锐气,总体有种行云流水的观感,同样非常眼熟。 这份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属于老师的笔迹。 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张海客的心率急速飚升,刹那间气冲脑门。 张、海、楼! 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些什么东西! 不明情况的当下,他强忍着没有冲上去砸了招牌,但刚想回酒店冷静冷静,没想到,某人居然主动就打过来了。 试探一问之下,对方居然心虚地搪塞信号不好还有事情,率先挂掉了电话。 这下,张海客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孩子不一定是真的,但张海楼鬼迷心窍、走火入魔,绝对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看看这两张照片,这就是跟张千军说的深入虎穴? 他怎么觉着,分明是快要为虎作伥了啊? 虚与委蛇,也不带这么真情实感的吧!说他是被胁迫的,谁能信啊! 要不是他在周边初步打听了下,侦探社老板是个男的,恐怕还以为张海楼是被人用美人计迷得晕头转向,乐不思蜀了呢。 不,想想他在海上留下的那些个离谱的传闻,说不定,男的反而对上口味了? 想到这里,张海客差点没忍住联系张海侠,跟他确定下,张海楼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 转而想起对方去的地点天高地远,除非对方主动联络,实在找不上,才放弃了。 一口气灌下去了半瓶矿泉水,张海客深呼吸再深呼吸,总算感觉心情缓缓平复了下去。 活了这么久,他本来不应该这么轻易火气上头的,实在是张海楼这个人,太离谱了。 别的方面胡搞也就算了,竟然牵扯到老师……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本来快熄灭的心火窜起来不少。 与此同时,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满腹疑虑。 特意支使开同伴,自己一个人跑到杭城,张海楼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但神神秘秘搞这一出,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张海客倒是也不太心急。 既然是业务需要出门,那么定有回来的那天。 张海楼可以躲着避着,但这么大一个店铺坐落在杭城,总没法自己长腿跑掉。 他倒是也很想见识一下。 让张海楼几番折腾、搞出这堆麻烦来的,到底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 民国初年,回程的船上。 还有最后一天的时间,明天,就终于可以回到陆地上。 趁着晚上睡觉前的大片空闲时间,张崇抬手敲开了那扇门。 打开门时,青年虽然面露疑问,但是神情清明没有睡意,显然不是被打扰了的状态:“怎么了?” 瞅了眼房间里面没有点灯,似乎圣婴已经睡了,他顿时放心许多,抬手一个搭肩,就把人拉出了门外。 张从宣:“?” 想着这是有公事要找,他也没反抗,还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等着看对方要说点什么。 没成想,对方诡异一笑,反手从身后提出了一瓶绘着异国花纹的小瓶子。 定睛一看,嚯,居然还是伏特加! “明天咱们就回去了,”见他盯着酒瓶看,张崇略带得意地拎在手里晃了几下,“没想到,居然在船上发现了这种有意思的东西。” “……我不喝酒。”青年直接拒绝了。 张崇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被这点难度挡回去。 “这一路你又不跟他们打牌聊天,也没什么消遣,饭也不吃几口,门也不怎么出,”他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呢,但是,总这么着下去也不行啊。” “一直憋在心里,人会闷死的。”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 太清心寡欲了,也不太好,他偶尔还能听听八卦排遣下工作压力呢。但是这位朋友简直禁欲到极致了,除了做任务和养孩子,根本连个爱好都没有的。 广为流传地闹出了绯闻吧,偏偏还是个误会。 就这情况,再加上前几天天授的事情,虽然他说自己没受影响,但张崇思来想去,总觉得心下不太放心,想再问一问。 而在他的一番说动之下,青年似乎也有些动摇,低头又看了几眼那酒瓶。 然后犹豫地开口:“你伤还没好吧,能喝吗?” “没什么事,”说着,想起之前被捅的那一刀,张崇自己忽然叹了口气,情绪也变得有些低落,“我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算了,你要是实在不想来,也不用勉强。” 松开手,他转身便抱着酒瓶低头离开,背影莫名有些落寞。 聊聊天…… 张从宣想着自己之前还在思索的问题,沉吟几秒,忽然开口把人喊住了:“等一下。” “干嘛?”那张有些俊俏阴柔的脸扭回来,有气无力道。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几步追了上来,轻轻叩了一下他手里的酒瓶。 白皙的指尖与玻璃相击,发出“铛”一声脆响,瓶中颜色浅淡的液体立刻随之漾出了晃动的涟漪来。 抬眼时,青年原本沉静的黑眸中仿佛蕴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走吧。” 第114章 认出来那是假货了吗 ……果然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张崇如此想道。 其实今晚的邀请,完全是突发奇想,他纯粹是不抱希望地试了一试。 按照预想中的发展场景,按理说,对方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嗯,实际上大概更可恶,换做之前的作风,这小子十之八九会开门之后,冷冷丢个眼神询问什么事。 然后在他试图搭肩的一瞬间,就凭借自身反应躲过去,然后,让他有事直说,根本不会给他故作玄虚的机会。 结果……居然真就被这么成功拐过来了…… 仔细想想,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好像也就是从他到了泗州那天之后开始的。 一下就变得……让人能亲近起来了? 看了眼现在盘腿坐在自己对面,烛光下被柔和映亮的那张脸,他莫名地生出了一阵诡异成就感—— “你在那傻笑个什么?” 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张从宣仔细品尝了一下民国伏特加的味道。 嗯……什么都没尝出来。 这是自然的,从上船后没多久,他就开启了【心如止水】的高强度模式,这几天,几乎都没关过。 大部分感知都被强制切断的情况,晕船的问题是解决了,但现在基本就是个食不知味、五感模糊的状态。 也是因此,船上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和活动。 身在一群张家人之中,固然让他没了安全隐忧,可以肆无忌惮地连续开启。但感知缺失的状态,与平时五感敏锐的状态相差太大,很可能被察觉自身异常。 至于小官那里……没办法,朝夕相处的人,是真的瞒不过去的。 这洋酒,入口像水,酒力确实更强烈些,张崇此时已经有些恍惚,并没在意对方的揶揄。 晃了晃头,他低声问出了一直有些好奇的那个问题。 “从宣,你那天动手的时候,都没犹豫的,是认出来那是假货了吗?” 青年放下酒杯的手忽然顿了一顿。 “没有,”他没好气地瞥去一眼,“你以为,二长老提前架起来的那么一大串铃铛都是摆设吗?” “也是啊……那种玄妙存在,人力怎么挡得过。”张崇自失一笑。 “你不是就在后面站着吗,”莫名被问起这个,张从宣微微挑眉,“说起来,设计放任、亲眼目睹自己被杀,又是什么感想?” 对方似乎顺着认真回忆了一下,半晌,才摇了下头。 “即使我真在那,也一定反应不及……你之前说的,还真没错。” 真想杀他的话,根本用不着九节锏的。 说到这里,他抿唇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没想到,被九节锏杀死的形状居然如此惨烈,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恰好清醒过来看到那一幕,该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 “要是那样,我也太罪过了……” “没有。”青年十分简短地吐出了两个字。 “没心没肺的,”张崇有点沮丧,极轻地自我嘀咕了一句,最终欲言又止地收住了话音,“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后悔伤心?算了,反正你小子一直这样……” 他说着算了,却抬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赌气一般,端起来仰头就要往下咽。 看得张从宣十分无语。 你小学生吗,一副委委屈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还当面嘀嘀咕咕,是以为他听不见么? 见对方喝完一杯,还要再倒,他顿时有点无奈。 手都对不准了,还来呢。 而且,现在的状态已经差不多了,再继续,意识不清的话,他接下来还怎么问话。 “后悔了,我后悔了整整半分钟……悔恨交加,满意了吗?” “……差强人意吧。”张崇停下动作,想了一会,才严肃地给出回答。 你还来劲了,张从宣垂眸斟酌着自己要问的事情,半心半意地笑了一声:“……那行,我实话实说。当时伤心过度,一下就福至心灵,看出了那是个假尸体,这总行了吧?” 他没注意到,张崇原本醉意朦胧的眼睛,忽然怔愣了一瞬,瞳孔骤缩。 在青年思考后,重新抬眼看来时,他莫名慌乱起来,不敢再看那双黑眸,匆匆抬手借举杯的动作掩饰了一下神情。 “对了,”见对方一副意识不清的模样,应该醉的不清,张从宣略微放下心来,轻声问出了正题,“二长老要去的那个青铜门,到底是什么地方?” 张崇此时心神恍惚,几乎没多思考,便顺着回想起来。 “青铜门……听说那里面是世界的真相,也有人说,后面是阴阳交汇的彼方世界,但从没人能真正说出里面是些什么。” “据说,只有族长才知道其中真相。” 微微蹙眉,张从宣对门里面是什么不太关心,放缓声音,引导了一下:“被流放到那里的人,比如二长老,一般会遭遇什么?家族对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二长老?”张崇眨了下眼,但只犹豫一瞬,还是顺着对方的心意说了下去。 “这惩罚是大长老点了头的,回去之后,大概连停都不用停,直接去刑事堂受罚,然后就要立马动身……其实一路上道路也挺艰险的,总之,此后再也在族中见不到了……” 张从宣仔细听着,眸中微光闪动。 看来是真的彻底被放弃了啊,如此说来,还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突破口。 作为曾经的张家长老之一,张瑞空掌握了诸多机密事宜,参与了很多家族的重要事件。 譬如——真假圣婴那事。 也即,只要方法得当,就能从他那里,问出关于小官的真正身世! …… 现代,海底深水之下。 “噗”“噗”“噗”接连三声,三枚刀片接连飞出。 精准割断了一大片后方逼近来的水草一样的黑色头发,趁着制造出的短暂空隙,张海楼反手就想去摸背后的包,翻找打火机。 不过在他动作的下一刻,一只手快他一步,已经从旁边拿出了一盒防水火柴。 “我来吧,你补充下刀片。”张从宣说着,用力将一小把火柴划燃,在那些头发再次凑过来之前,瞅准时机,手臂用力将其一把丢入了发丝之中。 眼见那来势汹涌的头发,居然被一小把火柴逼住,他毫不犹豫,趁机拽着自家店员就跑。 黑瞎子的声音在不远处传了过来:“小宣快来,到你的场合了!” 显然,没路了。 一边跑,听着后方头发游动时互相摩擦发出的“嘶嘶”细声,青年幽幽叹了口气。 仔细回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落到现在境地…… ——大概还是从呉邪的那个意外发现,开始的吧? 第115章 好像之前来过 一天前。 他们要去的海底古墓,是在一艘沉船里。 张从宣知道这点的时候,还暗自腹诽,不知道解雨辰怎么解决的手续问题,再想想那些外国考察公司人员,莫非是以考察名义? 不过到底免去了许多麻烦,他也就懒得多问,总归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再者,在游戏里深究这种细节,又有什么必要? 由于之前已经遭遇了多次破坏,仅保持着主体完整,下水之后,没用多久众人便进入了外层墓道之中,开始寻找入口。 参加这次行动的,在他们之外,还有阿宁带头的考察公司的十几人。 留意到这群人选择跟在他们后面,张海楼一边观察着环境,一边往自家老板身边靠了一点,隐蔽做了个“小心”的手势。 说起来,小张哥的水性的确非常好。 穿着差不多的装备,泡在一样冰凉的水里,但他进水里之后,简直跟回了老家一样,真正的如鱼得水一样轻松自若。 心里感叹着,看到暗号的张从宣碰了碰他表示回应的同时,加快了一点速度往前,紧跟上了前面的解雨辰与呉邪。 在他的带动下,解家的伙计们也下意识加快了速度,与身后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海底这种微光的昏暗环境,是黑瞎子的专项范围,因此下水之后,一直是蛙人在最前方带路,他紧随其后做第一道防线,其后才是呉邪和解雨辰。 此刻忽然减速,青年疑惑之中,就见呉邪用手电标记了几处位置,并且不停在打手势示意他们去看墙上的什么东西,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模样。 于是几人各自扭身,看向了身边的墙壁。 外围的这些墙壁,是用石板搭建而成,其上与正常的墓中石砖石板一样,雕刻着各种纹饰图案。 这太正常太普通了,因此他们一开始并没在意,最初扫了眼便置之不理。 此时被呉邪示意着,定睛细看,才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之处来——这墓墙上一路来的人脸浮雕,眼睛居然是各不相同、始终变化着的。 发现这点,黑瞎子都不由惊讶了。 他们经验太丰富,来到这样的地方,心中其实是有一定预设的,会更加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与异动,留心那些明显的异常之处,以防备可能的危险情况。 如此,反而比较难注意到一些不引人注目、也太过平平无奇的细节。 呉邪这个战战兢兢的新手,精神紧绷之下,居然率先注意到了身边的极其细微的地方。 如果没有提醒,他们最后虽然大概率也能发现这个古怪,但很可能是走入死路或者长久没有发现,才会细致地检查起每一处细节…… 被几人不约而同拍拍敲敲表示赞赏的呉邪,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嘴角不由灿烂地咧开了笑容。 见“张三”踩着水贴上墙壁,开始用手指摸索着什么,他正好奇地想凑过去,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这骚动,是从队伍后方传来的。 解雨辰想了下,招手示意自家伙计散开让出一条能让一个人过来的路。 余光里注意到,在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黑瞎子已经十分心领神会地拽着呉邪,和小张哥一起挡住了正专心摸索墙壁的青年。 没多久,就见阿宁独自到了他面前,打起手势询问,为什么停下来。 本就是临时合作,解雨辰自然没有说实话的必要,只告诉她墓道太长且看似没有入口,他们要在这里休息一下,讨论下一步怎么办。 水下说话不便,只能靠手势交流,几次对话之后,似乎失去耐心,阿宁终于一摆手示意,表示自己等人不愿等待,要继续往前。 微微笑了笑,解雨辰也不多说,直接招手,让自家人放开道路,任他们自己前进。 有同伴掩护,张从宣对身后的一切并没太留心,只是细致地抚摸着这样模样古怪的石头浮雕人脸,平心静气感受着手指传来的每一丝细微触感。 等他一路摸下去,直到第十一个的时候,忽然感觉手下的人脸手感有了变化。 眼前一亮,他快速上下检查起来,果不其然发现了机关触发点。 但刚想扭头跟几人示意提高警惕,准备开机关,却见考察公司的数人,逃命一般急匆匆从身后踩着水前推后拥地挤了过去。 黑瞎子本就在最前面,此时见状,不退反进,一蹬墙就往前飞快地窜了出去,消失在了墓道前方。 解雨辰脸色沉凝地召集手下,等待他传回消息。 眼见情况似乎有变,张从宣也沉下心,一手按着机关,同时紧紧望着墓道前方昏暗的水域。 十几秒后,黑瞎子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墓道尽头。 却是一出现,就鱼雷一样飞速往这边撞了过来,手臂几乎是大开大合地挥舞摆动着,示意众人快走。 众人还没来得及细问的当口,一声沉闷如同雷声的轰鸣,带着水流的剧烈波动,远远传了过来。 这里是海底,当然不会打雷。 那是炸药的动静! 前面那群考察公司的疯子,不知道在前面看到了什么,居然敢在这水下用炸药! 而几乎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水流快速地被扯动着,在黑瞎子身后形成了一道哗啦流淌、朝着墓道尽头汇集而去的恐怖涡流,撕扯着众人的身形往那边拽去。 这涡流来势迅猛,黑瞎子落在最后,根本来不及躲闪,几乎一眨眼就要被水流卷着吞噬进去。 张从宣蓦地睁大了眼睛。 来不及再多考虑,他手下用力,直接按动了机关。 此时,变化就是机会! 而随着机关触动,他们所处一块的墓道猛然震动起来,同样搅动起了一阵猛烈的水流旋涡,只是这次,旋涡的方向是来自头顶。 虽然这股旋涡略小,但两股水流对冲的力量,还是让黑瞎子倒飞的身影暂且停住了一瞬。 他抓住这个机会用力踩了一脚水,腰身发力,往前猛地一扑,抓住了墙壁上的石头浮雕,以此稳住了身形。 稍微稳住身形,解雨辰当机立断取下腰间绳子,往他的方向抛了出去。 然而,没等众人稍松一口气,头顶传来的吸力骤然变大了数倍,瞬间超越了墓道尽头的那个,犹如一个无底洞一般,将附近的水流狂卷着往进吸入起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朦胧之中,张从宣发现自己好像脱离了水中,正被人不停晃动着。 “老板,老板,”耳边好像是小张哥的声音,带着几分难掩担忧的急切,“你感觉怎么样?” 他睁开眼,反手抓住对方的手摇了摇,低低吐了口气安慰:“我还好,放心。” 见他脸色的确没什么异常,脉搏也是平稳有力,张海楼这才把心落回了肚子里,用力点了点头。 坐起身来,青年就发现,他们好像是已经进入了墓室之中,此时队伍里的人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但好在,看起来没人缺胳膊少腿,数量也大致对得上。 黑瞎子在一边挨个叫人,此时见到他苏醒,嘴角一翘,朝这边俏皮地比了个爱心,尾音上扬:“小宣,刚刚的时机抓得很好哦~” 明知他是在故意作怪,张从宣也不由被逗得一笑,心里放松了些。 “你没事就行,对了,”想起自己两位雇主,他一翻身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下,“解当家怎么样,呉邪——” 解雨辰中气十足地应了声,表示自己没事,而另一个…… “……嘶啊啊啊!”呉邪生无可恋地摊平在地上,好半天才艰难爬起身来,欲哭无泪地摸了摸身后,“我的腰,还有屁股……摔得好痛……” 头也好像被撞到了什么地方,现在都还有点混沌,时不时像老旧的电视机一样闪烁着黑白的、或者带有斑斓色彩的图形和场景…… 咦?图形和场景? 呉邪打量着头顶的星图与蛇形图案,以及四周涂着白膏的墙壁,突然愣在了原地。 就在几人不明所以,就要过来拉他起来的时候,呉邪浑身一抖,几乎是触电一样,乍然从地上蹦起了身来,脱口而出一句话。 “这个地方……我好像之前来过?” . . . . 去吃饭了,晚上十二点还有一章。 第116章 小张哥,你难道忘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稍作验证,呉邪居然真的说出了,墓室后面尚未探索区域的部分情况。 这下,解家伙计们看他的眼神不由变得有些奇怪。 解雨辰稍作考虑,微笑着开口,镇定说出了一个解释:“是不是,你以前从你三叔嘴里听过类似的情景?毕竟他十几年前来过,说不定在你面前或多或少讲过那趟的一些经历,只是你当时没留心,现在亲眼看到,才一下子想起来。” 这倒是也说得过去,其他人顿时兴奋起来。 在这陌生的地方,有熟知情况的人能带路,那当然比自己没头没脑乱撞要好得多。 还有人急忙追问更多的细节,以及怎么出去。 张从宣皱了下眉,没理会他们,扭头对解雨辰道:“转述到底是有残缺的,咱们可以作为参考,但也不能一味照本宣科。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掉坑里了。” 解雨辰明白,他这是在给呉邪减轻压力,也是在警告其他人不要过分依赖逼迫,当即笑着点头。 “放心,我晓得。” 他转而沉下脸,眼神一扫,跟自家伙计严厉吩咐起来:“这里地形诡谲,咱们边探查边走,如有疏忽大意不听命令的,生死自取!” …… 有呉邪指点,即使一路上有不少机关,但提前预知了陷阱的存在,又有黑瞎子、张从宣和小张哥轮流在前探路,众人走得还算轻松。 大致看了一下后面几个墓室,他们没动棺材和金银等物,只是检查了一下物件和四边的文字,确定墓主是一个叫做汪臧海的人。 这个“汪”姓,不由让张从宣留了点心。 跟小号那边相互对应一下,感觉似乎是什么重要的剧情信息? 但见小张哥没什么表示的模样,他压下疑虑,打算等出去了再问。 随后他们依照呉邪的话等了段时间,果然见另一个房间里的水池自行干涸,露出了其下的通道。 下去之后,依照呉邪直接道出的石碑上的玄机,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藏起的正确道路,见到了一座美轮美奂的辉煌宫殿。 即使解雨辰带来的都是有经验的熟手亲信,在坟墓中能看到这样冲击性的画面,还是让众人情不自禁迷醉了一会,诧异兴奋,议论不停。 哪怕是小号那边,这样的场景也不多见,张从宣初时同样震惊了一下,但随之,又忍不住去看呉邪。 对这座墓这么熟悉,说是亲自来过,都有人信,但是从各种生涩的反应与表现来看,对方又的的确确是个新手,第一次进入古墓才对啊。 如此下墓如回家的轻车熟路,实在太奇怪了点吧? 结果一看之下,居然没在身边找到人。 他顿时不由紧张起来,四处张望找寻之中,忽然被小张哥拉了下袖子,示意他看向房间的东南角。 在那里,一道人影闪身进了镜子之后,眨眼便消失了。 “喂,呉邪,别乱跑!” 喊出声,青年下意识朝着那边过去,想把这个运气古怪的雇主拉住。 张海楼自然紧跟其后。 这一声喊,顿时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黑瞎子和解雨辰听清内容,脸色也是不由一变,紧随着追了上去。 而直到了跟前,张从宣才留意到,房间角落里这扇看似用来反射光线、烘托氛围的镜子后面,居然悄然藏着一个深邃黑暗的洞口。 此时,呉邪早已不见了人影。 任务还没完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目标没了,张从宣暗叹一声,打着手电便往里追了进去。 跑出十几步,里面逐渐宽敞起来,前方的黑暗却依旧模糊不清,连手电的光也无法深入穿透。 身后脚步声隆隆,显然,其他人也追了进来。 他心下莫名不安,当即停步,扭头往身后喊道:“别都进来,外面留几个人看着——” “铃!”一道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动,打断了下面的话。 青年不由瞳孔微缩。 这里怎么会有张家特有的青铜铃铛? 但,此时已来不及思考更多,如同风动树梢一般,更多的铃声接二连三被触发,在短到来不及眨眼的一瞬间,便已经汇聚成了层层叠叠的震响,在通道内交响乐一般声声回荡起来。 张从宣眉头紧蹙,下意识就想抬手隔绝这声音。 但比他反应更快的,是身旁迅速捂过来的一双手。 不仅如此,身后的另一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将他往外拽了一把,但没拽动,反而将他拉得一个踉跄。 不等他重新找到重心,稳住平衡,就感觉身体被旁边人轻轻一带,径直侧身倒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之后,被人压在了下面彻底挡住。 这是十分明确的保护姿态。 一时间,青年几乎无奈,也已经知道了,现在还紧紧按着自己的那双手的主人——小张哥,你难道忘了,是谁之前把你反杀在地的吗? 他倒是也没有那么脆弱的啊! 再者,铃声虽然对小号特攻,但是目前这个身体的数值……顶多刚开始晕一下,很快就能恢复清醒的。 他如此想着,面对眼前降临的黑暗时,便也没有太过担心。 赶紧走完过场动画算了! …… 又是那种身体完全碎裂成块似的,从上到下无一处不痛的感觉。 意识是清醒的,但没法控制哪怕一根手指。 这一次,没有了那个持续震荡的嗡鸣声,耳边显得很是安静。 莫非变成植物人了? 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老师……” 对于这个称呼,实在太过熟悉,条件反射的,他喉间一动,不觉挣了下,就想做出回应。 然而下一刻,张从宣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个声音,完全是陌生的啊。 而且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天生如此,压低之后,呈现出一种金属的磁性质感,音色独特。 随即,身前响起了一阵衣料摩擦声,听起来,像是鞠躬或者弯腰凑近一类的动作。 ——你谁啊? 青年很想如此问一声,但是,随着他下意识的挣扎,身体的疼痛愈发剧烈,而且随之而来的,是越收越紧的窒闷感。 失去耐心,他皱了下眉,开始召唤玩家面板。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眼前的幻境迅速散去,意识回归,他睁开眼时,再次回到了海底船墓的黑暗墓道之中。 身上压制的小张哥不见了。 铃声也消失了。 五感重回掌控,张从宣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两道不同于周围昏迷人员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似乎是交手后的对峙状态? 这又是什么人?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没等他凝神细听出点什么东西,突然便听到了其中一人压着怒气的冷冷呵斥:“——滚吧!” 哟? 青年讶异地发现,这居然还是个熟人! 第117章 人数少了一个 是小张哥的声音。 只不过,这种排斥与敌意满满的语气,实在太过陌生,让他差点都没认出来。 而另一人…… “不识好歹的东西,”年轻男人嘶哑地笑了一声,毫不掩饰嘲讽意味,“狗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别到处乱咬。” 是陈柏啊。 两个居然都是熟人。 但是,松一口气的同时,张从宣听得不由心情复杂起来——陈柏你不是内向腼腆不善言辞吗,怎么骂人的话这是张口就来啊。 而且说的也太过分了点。 虽然不明情况,但是一个是自家店员,一个是小号世界里学生的后代,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对骂,甚至再打起来。 撑着地面坐起身,他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小张哥?” “我在,老板,你感觉怎么样?” 身前的人影立时惊喜应声,语带关切地询问情况。 “我没事,”青年一边回应,忍不住打量着对面那个沉默的模糊人形轮廓,沉吟着问了一声,“那是陈柏吧?你们刚刚——” 他没能说完,就被打断了。 “如你所见,”陈柏的声音冷硬,有种砂砾摩擦的粗糙感,沙哑得听不出什么情绪,“船长让我提醒你们,风暴快要来了,最多再等24小时,船必须回港。” 张从宣不由一愣。 这解释了对方为什么会跟来,但疑点还是很多。 比如对方没人指点怎么躲避机关来到这里的,比如他为什么对小张哥如此态度。 “谢谢……”下意识道谢的同时,想起对方刚刚骂人的话,他微微蹙眉,“方才小张哥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我先代为赔罪,但陈柏,你……” 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说法。 这要是学生陈皮,这么出口成脏,他会毫不犹豫严厉起来,按头让主动道歉。 但当下两人不是师生身份,跟对方说起来也就是几面之缘,说教对方想也不会听。 总不能跟小辈对骂回去吧? 察觉他停顿中的犹豫,张海楼心知,这是被绊住了。 毕竟无论老板还是老师,都是脾气相当好的人,很少生气,想来也几乎没应付过这么直接粗暴的下流话的经验。 没关系,他有啊。 小张哥不仅经验丰富,且丝毫没有道德困扰。 他此时当仁不让,张嘴便毫不留情地回敬了过去:“怎么,嫉妒了吗?没办法,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狗崽子,自己心下阴私,当然长不出忠心护主的肝肠。” “哎,说起来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陈皮阿四那个老东西,现在还没咽气吗?” 张从宣已经听呆了。 小张哥,你,你这嘴也是不逞多让,张口直奔上三代了都。 但是,他本来是想打断施法,想办法给化干戈为玉帛的啊。 现在,这真还能化得开吗? 果不其然,陈柏闻声,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转身抬脚就走。 速度飞快,几秒内,便彻底消失在了墓道入口处。 张海楼这才放下戒备,回身把人扶住,并打起手电,细致地上下检查起来。 当下其他人还晕着,没了旁人,青年也就直白显出几分无奈来:“陈柏也是好意来告知……算了,你们开始怎么吵起来的?” “鬼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张海楼嘀咕一声,噼里啪啦跟自家老板说起之前的事情来。 “……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被人掀到了一边,那个陈柏正蹲在您面前,伸手不知道打算干什么……” “……我用刀片打掉了他的手电,警告他别乱碰,结果,他一声不吭就要打人,我当然还手了……之后的事情,您也看到了。” 这番话说的十分克制,描述也尽量客观,但他眉头紧蹙的样子,显然心里很不痛快。 听完,张从宣也说不出什么不对。 自家店员是保护心切,且一开始还算克制,是警告性攻击,没有伤人之意——但是陈柏应激之下动手,也没太大毛病啊。 只能说,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下,心平气和真的很难。 轻叹一声,他看着小张哥不无委屈的神情,揽着肩膀轻轻把人往身前抱了一下,安抚性地抬手拍了拍对方后背。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知道海楼是想保护我……”他语气放缓,刻意带上了几分轻快。 “刚刚也是,多亏你反应动作快,不然我也没法这么快清醒过来,对吧?” “不……您不用……”完全猝不及防,张海楼此时已经分不太清该点头还是摇头,难得张口结舌,语言系统混乱,“不是,我是说应该的……” 拥抱之中,他下意识抬手,却又停在半空。 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半晌也依旧决不出该怎么做。 察觉手下的脊背有几分僵硬,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程度的亲密距离,青年便体贴地很快放开手,后退一步。 “我去看看其他人情况如何吧。” 张海楼莫名后悔,懊恼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见他已经认真去检查其他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好,那我去前面看看。” “小心点,塞上耳朵,遇到情况不要硬拼,及时吹哨。” 对自家店员说不出口的小情绪并不知晓,考虑到前面可能有青铜铃铛,以及失踪的呉邪,叮嘱一声,张从宣并没拦着。 打着手电,他专注翻检起地上昏迷中的众人。 不过他也是有选择性的,第一个先找到自家雇主,确认解当家是单纯昏迷,顿时松了口气。 几下把人晃醒,三两句解释了刚刚的事情,看对方开始叫自家伙计,他紧接着就开始找黑瞎子。 对方的身手比自己还强些,再加上在这地方属于专业对口的特殊视力,十分有必要率先唤醒。 万一前方有情况需要支援,也能帮上忙。 电筒扫射过去,他才发现,黑瞎子的位置居然就在自己先前爬起来的地方旁边。 此刻脸上的墨镜一挡,再加上那靠墙坐着的姿势,乍一看居然还有几分悠闲意味。 想起之前差点被从后面拽摔的那一把,青年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对方同样属于反应最快的那波之一。 嘴角微勾,他走到跟前,半蹲下身,动作随意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别做梦了哈!” 对方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莫非受影响的程度比较深? 如此想着,他当机立断就准备掐人中,给来一个强制开机。 只是刚一碰到对方的脸,冷不丁被抓住了手。 随后,听到了一声语气幽幽意味不明的感叹。 “小宣,你真是个罪恶深重的男人啊。” 张从宣:“?” “故意装睡吓唬人是吧,”他抽回手,十分无语地瞪了对方一眼,“什么时候醒的?没事赶紧起来干活。” 黑瞎子懒洋洋曲起腿,看着没什么色彩的世界里眼前人格外生动的脸庞,微笑抬手扶了下墨镜。 “大概是,那个陈柏过来的时候?” “那……”张从宣欲言又止,很想问,你刚刚见他们打起来,难道就没一点阻拦的想法吗? 真就坐着看戏啊! “——对了,”感受到对方微妙的注视,黑瞎子忽然收起笑容,漫不经心地丢出了一个新情报,“我醒来后发现,这里的人数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青年的眸光霍然凝固了。 意识到其下蕴含的信息,他再不犹豫,扭头便朝着小张哥刚刚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118章 是假的才见鬼 他走的十分果断,快到连黑瞎子都没来得及拉住。 “小没良心的……瞎子也很需要抱抱安慰啊。” 颇感不公,黑瞎子低低抱怨一声,一翻身利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旁边正整理队伍检查装备的解雨辰,闻声不由发出了被逗笑的声音:“那是人家自家手下,自然得多照顾些,你凑什么热闹?” 黑瞎子嗤了一声,不以为意。 人数更多的时候他也没怕过,现在,最重量级那个都不在,就一个而已。 这要是都不争,岂不是白费了天赐良机? …… 人数少了一个,意味着什么? 他们进入这条通道的时候,铃声响起之前,张从宣正好有回头看过一眼,确认所有人都跟了进来。 不过几分钟的昏迷之后,竟突然遗失了一个。 没有明显挣扎或拖动痕迹,没有留下任何讯号,也没有血腥气或者其他人体体液的味道。 也就是说,这人是在所有人失去意识的时候,自主行动离开队伍的。 先不探究解家伙计,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离开当家人。 只说那么多青铜铃铛的声音,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发挥开来,完全可以算无法免疫的精神群体攻击了。 要想躲避,除非提前有所准备,在铃声响起前就已经封闭了听力。 内鬼! 这是青年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字眼。 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古怪,他的警惕就没下去过,饶是如此,仍旧在这地方中了青铜铃铛的招。 那时机掐的太过正好了。 现在回想一下,最初那一个铃铛响起的声音也有点清脆得过分,比起被摇响,更像是什么东西击中后敲出的声音。 若是这个人真的彻底离开,还算好的。 万一他在前面守株待兔,利用信息差攻击还不知情的小张哥…… 如此想着,张从宣也顾不得在前方未知黑暗中暴露位置的问题,扬声便直接喊人:“小张哥?” 幸而,最糟糕的设想并未发生。 “我在!”前方很快传来了回应,对方一如既往活泼而轻快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格外顺心,“老板,你来找我了啊?” “是啊。”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青年蓦地听到了,小张哥紧接着的下一句:“对了,我找到吴老板了哦。” …… 小心地扫了眼那株挂满铃铛的珊瑚树,张海楼绕了几圈确定它不是自动触发的设计,这才轻吁口气,转头去看旁边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呉邪。 隔着衣服,他小心检查了下,没发现什么明显外伤,便放心把人翻了个面脸朝上。 对方还在昏迷,这倒是不奇怪,刚刚离得那么近,受到的冲击理应最大。 虽然对方脸上还有被磕碰出的青紫,但对吴家人,他可没什么温柔唤醒的耐心,扬手就准备粗暴把人抽醒。 只是下手之前,忽然感觉一阵风从身后冲了过来。 随后,手腕被用力抓住,拦在了半空。 他讶异扭头,就见刚刚听声音还在十几米外的青年已经闪身到了旁边,单膝跪地,气息都不稳的,就匆匆开口:“别,我来。” 就算是雇主,您也不用这么着急啊……他看看被紧攥到发疼的手腕,心里不由冒出点小委屈。 听到小张哥吃痛般轻轻嘶了一声,张从宣吓了一跳,急忙松手。 “抱歉抱歉。” 他说着,有些愧疚地帮忙揉了揉,检查了下没伤到只是有点红,才松口气:“我太着急了,没注意力道……” “没事的,”张海楼大方地表示宽容,不动声色睨了眼地上的呉邪,低声解释起自己刚刚的做法,“这小子皮实得很,打几下也坏不了的……这样也能最快把人叫醒。” “不是为了这个。”张从宣叹口气,跟他说了刚刚的猜测。 小张哥恍然大悟,随即,立马自告奋勇起来:“我来吧!” 干脆利落地给呉邪重新翻了个面,随后,在他的要求下,青年帮忙从背后按住了呉邪可能的挣扎。 无声一笑,张海楼在紧闭双眼、被勉强提着跪坐在地的呉邪面前蹲下身来,“仔仔细细”检查起可能的易容痕迹。 用了几分钟,他才略显遗憾地宣告:“好吧,看来是真货。” 一旁目睹全程的青年欲言又止——从脸到脖子,皮都揪红了,这要还能是假的才见鬼吧? 但是小张哥手法专业、动作严谨、神情严肃的模样,看在眼中,又让他不免生出几分自我怀疑。 莫非,他以前检查易容面具的时候都太敷衍了? 这才是教科书式严格要求的正规做法? 突然有点惭愧怎么回事。 不论如何,既然呉邪没有问题,那么看来问题真就是出在那个失踪的解家伙计身上了。 颇觉受教,他在心里无声感谢了本次充当“教具”的呉邪,轻咳一声晃了晃人:“喂,吴老板,醒醒?” 几番折腾,呉邪终于睁开了眼。 却是意识朦胧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就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凉气,差点呜咽一声,重新趴回地上去。 “好疼啊……我的腰,比刚刚还疼了!” 比脸还疼?张从宣愣了一下,下意识跟小张哥对视一眼。 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抬手,掀开了呉邪的外套——进入墓室之后,他们都脱了潜水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呉邪懵逼之中,就感觉后腰一凉,一遍下意识出声询问,一边自己扭头努力去看:“怎么了,怎么了,不会我腰真被伤到了吧?” 身边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他限于视角看不到的腰后皮肤上,在手电筒照耀之中,赫然显现出了两个小小的血洞。 像是什么小体型蛇类留下的的牙印。 血洞处的血迹已然凝固,显然,这并非新鲜的伤口。 而在张从宣眼中,此时【神秘精通】已被触发,自动跳出了熟悉的鉴定页面。 【神秘生物遗留鉴定完成】 【种类:残留蛇毒】 第119章 准备走回头路 【描述:黑毛蛇的蛇毒,可以传递这种蛇储存的声音与画面,但只有极少数人能真正读取其中的信息。大多数不幸儿,只会被蛇毒侵蚀神经,最终变为蛇的傀儡,行尸走肉。】 看来,呉邪本人就属于那概率极小的幸运儿之一。 打断寂静的,是呉邪自己逐渐惊恐的声音:“喂,你们到底看到什么了?” 从沉思中醒来,张从宣已经听到了身后解雨辰等人匆匆接近的脚步声。 “应该是被蛇咬了一口,”他松开手,看着那个伤口被重新衣服盖住,轻声问,“我记得,你第一次喊疼,是咱们刚进墓室,从水池旁边醒来的那时候,对不对?” 呉邪正自己拼命扭着腰往身后看,有些惶然:“是,是啊?你的意思是,那个水池里有蛇,专挑我一个人咬了一口?” “什么蛇?” 解雨辰已经走到跟前,见他扭得跟麻花似的在那蛄蛹不停,不由凑了上来,疑惑道:“你这是干嘛?蛇跑你身上了?” 说着,他伸手掀起衣服,看了一眼。 随即脸色就变了。 沉默了半天的小张哥,此时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往身后赶来的众人身上看了一眼:“解当家,在此之前我想问下,你们都验过身份了吗?” “没有问题。”解雨辰明白他的意思,沉声答了。 这也是他们迟了会才赶上来的原因。 他说完,就扶着呉邪站起了身,把目光投向了神情有些凝重的青年,挑眉询问:“我看着不像是毒力太强的蛇,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嗯,”张从宣点点头,斟酌着说,“吴老板应该没事,不过……” 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到身后无声落在自己背上的视线,不由皱了皱眉。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了异样目光的缘由。 “就我和小张哥没验了吗?”他顿了下,补充道,“哦,呉邪也得重验下是吧?” “也是求个安心,毕竟咱们刚刚分开了一会。” 看着呉邪磕得淤青还有点莫名泛红的脸,解雨辰迟疑了下,伸手轻轻扯了几下,边示意道:“放心,很简单的,你看,像这样的伤口,就是易容面具呈现不出的效果。” 这倒是,但呉邪算是特殊情况。 回想着刚刚小张哥的动作流程,张从宣沉默了下,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似乎,不是自己的问题? 张海楼望着老板跟自己对视一眼后,飞快偏移的视线,心里遗憾不已。 啧,早知道刚刚对呉邪下手轻一点了。 他如此想着,自己抬手用力拽了下脸颊肉,偏头示意:“这样行了么?” 解雨辰打着手电,仔细观察了几秒,便点点头。 他紧接着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青年,对方接收到示意,也很利落地抬手,就准备自己证明一下。 不过,在他动手之前,一只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已经抢先一步捏了上去,拽住了青年左脸的一小块脸颊。 左右晃了几晃,随即,还在右脸也来了一遍。 “好啦,”余光瞥到张海楼已经明显脸色不善,准备冲过来,黑瞎子才施施然松开手,坦然回到正题,催促道,“小宣,快,接着说,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考虑正事要紧,张从宣还是没跟他计较,只默默往旁边挪开了一步。 “……据我所知,那种蛇的蛇毒,可以给某些特定的对象传递信息,乃至记忆。所以我在想,刚刚呉邪‘觉醒’的关于这座墓的记忆,是不是有人特意传递给我们的?” 他音量不大,但是话音落地,竟造就了短暂的一片沉默。 想到自己居然被利用,当了一回罪人,呉邪不由脸色发白:“也就是说,一开始,我们就落入了人家的陷阱?” “有人混进了队伍,你们刚刚是在检查有没有冒充的?” 不得不说,作为大学生,他的脑子一旦动起来,还是很好用的,此刻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起了话:“对了,我还没跟你们说,我一开始追过来,是看到好像队里的人跑到镜子后面。跟过来之后,就感觉脑子好像不清楚,迷迷糊糊就一直跑,很快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个人是故意的吧,但是,他现在去了哪?” 话到此处,所有人不约而同拿手电四处张望起来。 可不管怎么看,那似乎严密堆砌的甬道四壁,一时也很难寻到什么似乎可供人通行的道路。 这甬道地方不小,张从宣掂量了下,飞快放弃掉用发丘指去找找机关的思路。 ……这要一寸一寸全摸上个遍,先不提究竟花费多久,怕是手先废了吧? 其他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人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是,目的是什么?”解雨辰望着光线中,所有人明暗交织的脸,冷静提出质询。 随即,他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只是想脱身,那个人在来的一路上有很多机会。他一定要把我们引到这里,难道只是想让我们昏迷一会,却什么都不做,空手而返?”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不觉带上了淡淡的冷意。 显然,对于自己一行被设计的可能,也是恼怒非常。 张从宣听在耳中,回想着方才的种种,以及陈皮的反应,小张哥的叙述,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也许,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还没来得及做,就被突然到来的陈柏打断了? 若是如此,也难怪,陈柏会说“不知好歹”。 但……这想法没有任何依据,完全是一种来自直觉的凭空猜测。 要问为什么,他要怎么解释原因呢。 因为感觉陈柏对自己抱着善意?因为,对方可能是另一个账号学生的后代? 气氛沉凝之中,黑瞎子沉吟了下,转而看向了呉邪。 “之前那些地方的场景,咱们讨论了几次,很可能就是十几年前考古队的经历……他们有没有来过这里?” 呉邪勉力回想了下,不由苦笑摇头:“来过,不过,记忆到甬道入口就终止了。” “先出去吧,”小张哥忽然出声,目光盯着那棵挂满铃铛的珊瑚,音调低沉,“这玩意万一再被触发一次,我们就玩完了。” ……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其他人率先退出,随后由戴着耳罩的小张哥和黑瞎子把那棵树毁掉。 至少,把罪魁祸首的铃铛全部取下来破坏。 重新回到金碧辉煌的墓中宫殿之中,这一次,却没人再有什么心情赞叹欣赏了。 等待之中,张从宣复盘着这一路的经历,低声跟解雨辰交流起下一步的方向:“这里的路,应该被我们走完了,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写下血书的地方不在这里。” “嗯,”解雨辰揉着额角,虽然心情疲惫,语气依旧镇定,“准备走回头路吧。” 作为队伍领头人,他承担的压力是最大的,现在还能缜密判断形势,已经实属不易。 两人各自安静下来想着心事的同时,忽然听到队伍再度起了骚动。 放眼看去,原来,就在临时休息的这会,一个伙计不知道怎么摸上了石盘上的宫殿模型,随后还没得意几秒,却是忽然脸色大变喊了起来。 “这里有尸体!” 第120章 被扣钱,半点不冤 解雨辰不由皱眉。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查验过了石盘之上,那里只有一具疑似墓主的干尸。 要说有尸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出于职业素养,张从宣倒是起身过去看了眼。 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诧异。 那并非尸体,而是一个昏倒的女人,且十分眼熟。 正是在墓道入口处,便已经与他们分开,许久不见的考察公司职员——阿宁。 虽然不可避免地有些狼狈,但是人还活着,应该只是暂时昏迷。 并且,在解家伙计们把人从石盘上搬下去的时候,意外还从这女人身上掉出了一本表皮陈旧的老式黑色笔记本。 稍作翻检,便发现这居然是一本来自十几年前的考古队工作日记。 再跟呉邪那片段记忆中众人的对话中,所透露出的身份信息进行两相对照,人名、人数等基本可以对应。 真是瞌睡了来枕头。 要知道,这趟出行,最初便是起源于考察公司所提供的那张照片。 毋庸置疑,作为本次考察公司众人的领队,这位名叫阿宁的姑娘,一定掌握着额外的一些信息。 想到这里,解雨辰果断动手,将人控制住之后,摆出了一副亲自审问的架势。 “……我什么也不知道,”能被派来成为领队,阿宁虽然生着一副妩媚动人的面孔,显然性格也是比较顽强的那种,“这本笔记本,是我从鬼船上找到的,当时忘了告诉你们而已。” 虽然之前在船上,面对她的傲人身材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此刻眼看线索就在眼前,呉邪早抛却了几分绮念。 此时闻声,也按捺不住地脱口质疑:“你们公司要不知道,那张照片哪来的?” “公司也不会什么都告诉我啊,”阿宁状似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得很是诚恳,“公司聘用我,又不是做慈善,那是让我拿钱办事,出力干活的。” 这倒是也有道理啊,呉邪愣了下,一时居然有点动摇。 解雨辰看得有些好笑,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示意自己来。 心下里,他对发小这种未经世故的天真却并不讨厌。 作为从小就被选定的家主、九门现在最年轻的当家人,他深知一个人要变得世故老练、心硬如铁,需要经过多少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 如果可以,谁不愿活得轻松单纯一些? “阿宁姑娘。” 轻轻喊了一声,他年轻而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带着叹息歉意的微笑。 俯身在对方面前蹲下的时候,手中却不知何时已经攥住了一把蝴蝶刀。 刀刃在他玉般的手指间上下翩飞,倒真是刀如其名,绚丽得让人眼花缭乱。 “我不会做的太过分,太血腥的,”他垂着眸,声音轻轻,落下的刀尖力道也轻轻,温柔地贴着姑娘的脸摩挲了一下,声音逐渐像刀刃的温度一样冷了下去,“但是,你一定要配合我才行。” “知道吗?刚刚在入口的时候,你们布置的那些炸药,可是差点给我们造成了大麻烦。” 瞳孔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阿宁暗自咬着牙关,依旧摇了摇头。 “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非要我说点什么,我也只能说,照片是公司给的,我只是听令行事。” 眼见解雨辰笑容收敛,秀气精致的面容变得面无表情,她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强行忍住了,没有表露出什么恐惧。 眼前这个人,不是在说笑,她清楚地知道这点。 在合作之前,邀请首次遭拒,她曾经受命派人调查过这位年纪轻轻的解当家。 而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最后,她是迫于无奈,才祭出了那张照片——公司交给她的底牌筹码。 但是,来自公司的威胁,以及情感的抉择,让她确信,自己并没有第二选择。 忠心,或者死亡。 不过,就在气氛陡然冷却下去的刹那,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响了起来。 “……起码有三四十个,谁家好人这么不厌其烦地在墓里给自己装扮圣诞树啊?” 注意到眼前僵持的场景,黑瞎子懒洋洋带着散漫的声音陡然一转,带上了几分惊奇:“呀,解当家这是要辣手摧花?” 他低头一看,笑眯眯把自己手上的长刀举高了点,诚恳相劝:“要不,用我这个吧,刀快,砍头都不会疼的。” 手上还提着几只封好的铃铛的小张哥,闻声默默从他身边走开了去。 不想跟没眼力见的人站一起——没见解当家从刚刚起就很不高兴么,说不定,就是想小见见血出出气呢。 要是黑瞎子被扣钱,可是半点不冤,只千万不能连带上自家老板了。 解雨辰没好气地瞪了没正形的某人一眼,收刀站起了身。 原本从刚刚遭遇意外起,积压许久的郁卒火气,也被这不正经的话语打断了。 此时,一旁的张从宣却是察觉,随着小张哥走近,阿宁的眼神便开始若有若无地瞟了过去。 要说是对乍然出现的人的好奇,当然也说的过去。 但是视线落点不跟着更引人注目、出口惊人的黑瞎子,反而对手里没有武器的小张哥更紧张…… 他心头一动,忽然从小张哥手里接过了一只铃铛,上前几步,弯腰在阿宁面前蹲下身。 “阿宁姑娘,你认识这个啊?” “铜做的铃铛,”对方只看了一眼,便矢口否认,“有什么特别的吗?” 话音落地,青年冷不丁手腕一动,剧烈晃了下带着隐隐铜锈的小巧铃铛。 阿宁瞳孔一缩,几乎下意识就要偏头去捂耳朵,却又被身后的解家伙计按着肩膀,一时未能成功。 然而,这条件反射动作所给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在青年上前之时,众人便已经预感到什么,此时见她反应,更是心下各自有了明悟。 下一刻,并没有铃声响起,落入耳中的,反倒是青年嗓音温和的一声轻笑。 “阿宁姑娘,看来,你对这种铃铛了解不少么。” 第121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阿宁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既然已经确认并非无辜,张从宣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上前接手了对方的同时,扭头看了眼小张哥。 张海楼会意,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六角铃铛耳坠,抬手便准备戴在一边耳垂上。 只是动作之前,顿了顿,转头看向了解雨辰和呉邪。 “解当家,如果可以的话,麻烦给我腾出一个没人打扰的安静空间,十几分钟就行。” …… 大约十分钟之后。 几人重新聚集,讨论起刚刚获取到的情报。 “……看来,她不认识设计我们的那个人,也是真的不清楚当年真相。”一边说,呉邪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 初次见识此类场面,他此时紧张之中,兴奋得有些过了头:“那个铃铛,除了让人昏迷,原来还有审问的作用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张哥撑着脸坐在一边,看了眼自家老板,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全当没听见。 眼见青年笑而不语,解雨辰轻咳一声,主动跳过这个话题:“好了,暂且不论那个神秘人,我们总结一下刚刚阿宁所说的情报。” “其一,她所在的公司目的不明,但推动这次考察行动、乃至直接控制他们这些的人,叫做裘德考。” “其二,根据他们公司的内部文件,当年考古队的那些队员,除了率先死亡被发现尸体的解连环,其他人在本次海底考察之后,便完全失去了踪迹与音信,人间蒸发——这一点,我先前也试着调查过,只是似乎被人刻意掩盖,一直没法得到准确信息。” “最后,据我们所知,只有一个人平安到了家中,并一切如常地回归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再也没有过问过关于此事的半点消息——即使失踪人员当中,包括他当时的女朋友。” 说到这里,他并没有特意看过来,但呉邪仿佛被人闷头抽了一鞭子似的,无声打了个寒颤。 三叔……他在心里低低喊了声,喉头又酸又涩。 黑瞎子忽然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这有点无人生还的那意思啊。” “凶手就在众人之中,最后也难逃一死?”小张哥极快地接上了话。 沉吟了几秒,张从宣轻声道:“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的突破口依旧要在呉邪三叔身上打开。” “我倒是有个想法,”他斟酌了一下,在众人看来的目光中,认真提议道,“不论那个现在用着呉三省名义的人是谁,他那么三缄其口,一定不是忘了,而是对当年的事情印象很深刻才对。” “正好风暴马上要来,我们没法在这里待太久,不如,借此重现一下当年的事件,如何?” “重现……”解雨辰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几秒后,眸中忽然浮现出一点笑意,“不错,重现。” 他霍然站起身,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镇定与从容,面带微笑:“我倒是想看看,当年制造这一局的那个人,现在看到场景再次复现,还坐不坐得住?” “呉邪,这就要看你的了。” “啊?”呉邪听得有些迷糊,对自己的演技也有些不太自信,“难道要演给我三叔看,可是,他真的会信吗?” “当然会。” 无论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呉三省本人,既然他选择成为吴三爷,且这么多年没有露出任何异常,可见他主动或被动,都需要做出符合这个身份的反应才对。 解雨辰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容,忽然露出了一个少见的狡黠的笑容:“放心,你的角色最简单了,一定能胜任的。” “是吗?”呉邪被鼓励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那我演谁,需要怎么做?” 解雨辰轻描淡写地给出了回答。 “什么都不需要做,”他道,“当自己是具尸体就行。”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验证一番那份血书留字的真实性……但已经不碍大局了。 …… 远在杭城的“呉三省”,在凌晨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没好气“喂”了一声,听到对面自己报出的身份,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来,心里有些莫名。 解雨辰跟呉邪跑去南海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还知道他们叫上了张家人,因此,虽然最开始有些惊讶,但也没什么担心。 反正,那地方他们本也是打算送呉邪去的,此时不过提前了三年,就当计划提前启动了。 为此难免要调整许多安排,因此这几天也是忙碌得不行。 不过,紧接着,听到了话筒里的下一句,却是陡然变色,脸色陡然严厉起来。 “……你说,呉邪怎么了?” “被蛇咬了,毒蛇,现在已经昏迷了,情况很不好,”解雨辰语气急促,嗓音悲痛而沉重,十分的情真意切,“……都是我没看好他。” “我们本打算第一时间掉头回去,并告诉您一声的,没想到,风暴太大信号不好,现在才打通……而且因为耽误了时间,现在也回不去了。” “打完这个电话,我们就打算,先下到古墓里避一避……”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风暴与潮声,再加上这相像度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发展,“呉三省”的脸色不由扭曲了起来。 ——当年,就是“解连环”先死,随后,呉三省决定带着众人下去躲避。 如今场景,居然截然相反,却又那么似曾相识。 莫非,是呉邪故意设计?以那小子还未成长的心性,也不像啊,要说起来,反倒像是他们解家的手笔…… 想到某种可能,“呉三省”陡然一惊。 ——糟了! 的确,在九门其他人眼中,当年解连环是被呉三省害死。由此,才导致后来解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至今仍有余波。 莫非现在,小花打算以牙还牙,来一场复仇不成? 但是,呉邪真的不能死啊! “……小邪是我们吴家的独苗,万万不能出事,”他咬牙喊道,“麻烦你,再照顾他一段时间,我现在就出发,过去接人!” 第122章 终于轮到自己玩 黎明初晓的清晨,“呉三省”登上了一座小岛。 半夜被吵醒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简单交接了下手上的事,随后带着十几个手下,坐着最快的一班飞机出发,再用超出平时三倍的价钱说服了船老大,这才让对方勉强答应下来,在风暴尚未完全平息的这时候出海。 一路风尘仆仆,艰辛不必多提。 解雨辰收到电话来接人的时候,清楚看见了对方脸上仿佛一夜苍老的疲惫,还有那通红泛着血丝的眼睛。 见到他,这位在道上名气颇大的吴家三爷似乎连寒暄几句的心情都没了,只沉声道:“呉邪怎么样?” “他……”解雨辰欲言又止,最终别过脸去,低声叹了口气,“算了,您跟我来看看就知道。” 这样一副三言两语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更加深了“呉三省”内心的不好预感。 难道,还是迟了……呉邪真的出了事? 意外,亦或人为? 还有蛇,海上哪来的毒蛇,该不会…… 胡思乱想之中,他不由自主设想起了最坏情况下的可能,以及历经十几年耗尽心力的那个计划,脸色一时坏的可怕。 匆匆跟着身前沉默的年轻人,走进了一家似乎被临时租下来隔绝外人的二层小楼,一直到了间紧闭的房门外。 在这扇门外,身穿皮衣、戴着墨镜的黑瞎子像个忠诚的门神一样,守在门口三步之内。 走廊的尽头,温和俊秀的青年、以及戴着眼镜笑容邪气的年轻男人一左一右倚着栏杆,同时望了过来。 前者朝这边微微点头,似乎无声打了个招呼。 “呉三省”看过这两人的照片,明白这就是那两个被呉邪雇佣的张家人,于是同样点了点头作为示意。 看到解雨辰和“呉三省”带着人到来,黑瞎子点点头,然后后退一步,让出了门口。 解雨辰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来,呉邪就在里面了。 回过头来时,再看着面前这扇门,“呉三省”的心中忽然现出了一丝警觉。 ……这么多人在身边,偏偏就小邪中了招? 不过都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总要进去看看才行。 再者,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眼角余光瞥了眼潘子,得到一个靠谱的坚毅眼神,再感觉了下插在腰间的手枪,他稍稍找到了几分安心感。 猜测到底只是猜测,来的一路上他思虑良久,到底还是觉得,是小花动手的可能性不大。 再加上呉邪实在太过重要,即使仍有几分疑虑,做好准备之后,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小花当真不顾一切翻了脸…… 但他已经安排了另外的十几名手下,带着装备与自己分开两路,随后跟上,暂且潜伏下来。 一旦有什么意外,只要寻机打出信号弹,再有凶悍忠心的潘子抵抗片刻,至少能够保证脱身不成问题。 如此想着,他犹豫了一下,忽然转向身边的解雨辰,确认般再次询问了一遍:“小邪他,情况到底如何?” 看出他的几分试探,解雨辰不由在心下念了句老狐狸。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小小细节变动也无伤大雅。 “您放心,他还活着,”宽慰般说了一句,他主动上前一步,示诚般轻轻推开了门,并率先走了进去,“不过,情况确实不大好了。” 门内情况一目了然,没有窗,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简陋而令人安心。 “呉三省”只扫了一眼,目光就情不自禁停在了床上那个盖着被子、脸色青白、手上还牵着一根输液管的人身上。 见对方双眼紧闭,似是人事不省,胸膛却还保持着微弱起伏,一时不禁松了口气,往过走去的同时,脱口喊了声:“小邪……” 仿佛感知到亲人的到来,床上的呉邪闻声睁开了眼。 看到进门的“呉三省”脸上油然而生的欣慰笑容,眼中掩不住的关切,他条件反射喊了声“三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呉三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松了口气。 ——这反应,是呉邪本人没错了。 看来,最坏的设想并没有发生。 这个想法刚刚生出,下一刻,就听身后的房门“啪”一声被关了起来。 同一时间,呉邪一咬牙,藏在被子里的手猛地一拉。 变故突生,“呉三省”心口直跳,下意识伸手便准备去摸腰间的手枪。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骤然响起的、从四面八方回荡起来的清远铃声。 一声接一声,瞬间制造出了交响乐的感觉。 …… 几分钟后。 绕着失去意识,被放到呉邪原本躺着的床上的“呉三省”,几人围成了一圈。 “……脸部做过调整,但颅骨和面部的骨头动刀幅度不大,可能本身轮廓与骨架就比较相似。” 张从宣收回手,观察着面前这张脸,给出判断:“面具和脸已经快融在一起了,要再过个几年,可能所有手术与易容痕迹都会彻底消失。” “……躯体和四肢的骨头是正常的,看来,这人如果不是呉三省本人,也一定跟呉三省体型十分相似。” 另一边的黑瞎子快速地上下其手一番,同样从专业角度给出了结论。 呉邪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所以,他真的不是我三叔?” “能做到十几年在家人面前都不露馅,除了易容,还需要生活与性格习惯等等的许多细节……这种程度的伪装,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解雨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他又想起在海底墓道里见到的,那淋漓的血字,以及血字旁边打向外界的盗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在一旁听着的张海楼,此时心中毫无波澜。 见他们陷入沉默,便悄悄碰了碰自家老板,给了个示意的眼神。 接收到他的信号,张从宣看了看一旁桌上已经组装好的几只铃铛,再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忽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小号遭了好几回铃铛,这次,终于轮到自己玩了! …… “呉三省”处于愣神之中,忽然感觉,脚下踩着的地面整个颠簸了一下。 他猝不及防晃了一晃,差点踉跄,往前摔了下去。 “你怎么了?” 身旁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说话,分明年纪不大,却带着一种温和而宽容的,令人很舒心的关切语气:“连环,哪里不舒服吗?” 第123章 万一有客人上门 他蓦地打了个冷战,茫然环顾起四周。 队员们站在前方不远处,回头或讶异或不耐地看过来,带着点催促地喊了一声:“解连环,来拍照啊。” 在更前方,是一个长相、身形跟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手里摆弄着一个照相机,视线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就落在了他身侧的女人身上,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亲昵。 对,对了,那才是呉三省。 是陈文锦的男朋友,并非考古队的成员,而是临出发之前,才托文锦的关系加入了进来的临时人员。 至于他……他是解家的解连环。 真奇怪,为什么,刚刚居然会把自己当做对方呢? 晃了晃头,解连环本身并不是张扬的性格,虽然心里疑惑,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这就来了。” 只是低声应了一句,他大步向前,匆匆走向了熟悉的队员们。 …… 昏迷之后,被张从宣组装的铃铛阵深度催眠,再加上小张哥在旁用话术引导,“呉三省”成功陷入了幻境。 也是随着他的话语,即使仍有一些潜意识严防死守的部分被含糊带过,但十几年前的真相终于被还原大半。 原来,十几年前的那次考古行动,在临出发之前,解连环等队员迎来了一个被领队陈文锦带来的外人——呉三省。 也是这位没有正式编制的人员,凭借着从前应对古墓的丰富经验,以及不知从何而来(很可能是阿宁所在考察公司)的关于海底的一些详细资料,成功融入了队员们之中。 随后,解连环因为一些原因,单独跟对方提前进入古墓,在其中发生了冲突。 那题在墓道顶上的血字,就是此时呉三省所留。 结果就是,解连环伪装死亡暂时脱队,风暴之前,呉三省带着其他队员再次进入古墓。 在这之后的事情,便是呉邪记忆中的那些,队员们一路深入,最终进入了那条设有青铜铃铛陷阱的墓道。 在此之后的事情,解连环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反复盘问之后,甚至出现了强烈对抗的反应,差点直接挣脱幻境。 他们只好暂时放弃,转而询问起其他队员的下落——据解雨辰所说,他另一名青梅竹马霍秀秀的姑姑当时也在那个队伍里,其后同样失踪。 这一次,解连环挣扎许久之后,终于吐出了简单的一句话。 “格尔木……疗养院。” …… 【主线任务:初露锋芒(已完成)】 【评级:s(完美!)】 【备注:最深刻的黑暗,并非不见天日,而是失去自我。不过,哪怕沉入海底不为人知的经年往事,也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即使只是冰山一角。 作为追求真相的侦探,请记住,任何诡谲阴谋,总会在更早之前就初步显现端倪。】 【获得奖励:奇闻经验值+900(可用于提升店铺等级),店铺资金+元】 望着系统弹出的提示,张从宣顿觉神清气爽。 雇主的要求已经做到,催眠还有几分钟的余裕,解雨辰和呉邪仍旧留在房间之内,似乎想直接面对身份暴露的解连环。 非礼勿视勿听,他们已经提前体贴地退了出来,给这几个彼此互为亲戚却关系复杂的人留下了私人空间。 “小宣,”黑瞎子长腿伸直,有些散漫地倚在栏杆之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懒洋洋转头过来询问,“这单差不多结束了,之后,要跟我去京城玩吗?” 他用口型,无声做出了“张大佛爷”的提醒。 “京城……”张从宣犹豫了一下。 “老板!”张海楼立刻拉住了青年的手臂,“这一趟不容易,还是先回店里休整一段时间比较好吧?” “再者,出来这么久,店里也没留人,万一有客人上门呢?” 他本意,是想用老板当下最重视的奇闻侦探社来做出提醒,但话一脱口,心头忽然一跳。 糟糕——现在回去,某位远方来客说不定就在门口蹲点呢。 他迄今仍然还没分辨出老板的身份,只觉细节处处相似,却又碍于种种明显差异,难以真正确认。 这种情况下,让其他同门直接见到老板,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他一时竟无法抉择。 “老板,其实……”迟疑着,小张哥有些不太情愿地改了口,“我觉得店里的生意也没那么重要,要不,去京城散散心也成……” 还有陈柏,他顺势想起了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这小子,等他们回到船上的时候,便被告知已经失踪了……去京城的话,正好可以去陈家一趟,看看这小子的底细。 “不用了。” 看着系统界面里剩余的积分,张从宣已经下定了决心,抬头朝黑瞎子歉意一笑,之后轻快宣告了自己的决定:“我决定先回去一趟。” 抽卡! 新店员! 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期待和激动人心的呢? …… 百年前,东北张家。 “……好了?” 看着少年仅着贴身衣物,步履沉缓,有些不稳地从屏风后走出,青年关切地上前将人扶住。 同时伸手,在肩侧、腰肋、膝腿关节等地方,各自触碰揉捏了几下。 随后,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一丝欣然的笑意:“看来,这次药浴的效果很不错。” 这还要感谢二长老。 他受罚之后,家产充公,作为某种奖励,张从宣可是收到了不少珍品药材。 正好给自家学生做药浴材料。 “是啊,这次脱节复位,已经完全没有疼痛与生涩感,甚至行动也无大碍。” 阿客此时腰酸腿软,全身无力,因为水汽熏蒸,脸庞都还红彤彤的。 但说起自己的学习成果,眼神都在发亮,眉眼飞扬:“老师,这是不是说明,我的缩骨术已经彻底完成了?” 青年笑着点点头,随即,就见少年欢呼一声,十分开心地一把扑了上来。 “谢谢老师!” 对他这直观的情绪表达已经习惯,张从宣把人接住,转手放在榻上,并扯来提前备好放在床上的一条毯子给人裹起来。 做好保温措施,才叮嘱起注意事项:“今天起,三天内不要碰凉物,此后每出入三伏三九天,也要按我给你的方子开药沐浴,一次半个时辰……最后,记住缩骨只是应急的手段,不要滥用,每次时间也不能持续太久。” 阿客乖巧听着,只是连声应好。 最后,干脆一翻身滚到了青年腿上,埋着脸抱住人腰身撒娇:“我都晓得了,老师。” “您要是不放心,之后三天,我带饭过来,跟小哥一起吃吧!” “好啊,”张从宣轻轻拨开他被水汽浸润,黏在脸颊上的几缕头发,微微笑了下,“我正想说,明天要出趟门,之后几天让小哥看着你呢。” “出趟门?”闻声,原本还在兴奋的少年一愣。 反应过来,神情里悄然多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妙情绪。 “是去……浙江吗?” 第124章 倒是一脉相承了呢 听到这个问题,青年缓缓眨了下眼,忽然闷声一笑。 “之前,小哥也问了这个问题,”看着不明所以的阿客,他有些忍俊不禁地解释了缘由,“蛮有默契嘛。” “没想到你们对陈皮也挺关心的。” 少年回以看似毫无阴霾的灿烂一笑。 心下里,却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哪有什么关心啊。 他敢肯定,小哥听到这消息的心情跟自己相差无几,那就是——老师又要去见那外姓的南方小子了。 当然,跟小哥一样,他才不会傻到把这种想法直接流露出来呢。 眯了眯眼,阿客仿若担忧一般关切询问:“现在都五月了,到那边会不会有点迟?南方天气也该热起来了。” “可能吧,”东北现在还清爽得很,张从宣对此没什么感觉,“今年确实晚了点。”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一声。 “幸好,从泗州回来的路上,提前托人送了信和钱去,特意告知这次族中有急事,可能要推迟些日子。陈皮应该不会太生我的气……” 他说到这里,莫名想起了大号那边,跑出墓道匆匆消失的陈柏,尾音不觉飘忽了一下。 在这方面,陈家倒是一脉相承了呢。 咦?少年有些惊讶。 不是去南方,那还有什么事,会让对方间隔这么短再次出门。 “那是去哪里啊,老师!” 被他晃了晃衣摆吸引到注意力,青年回过神来,莞尔摸了摸他的脑袋。 心中答道,当然是去送二长老一程。 在船上跟张崇问清楚了,当初圣婴出世是由五位长老共同迎奉的,确认二长老参与了这件事,他就打算这样做了。 事关自家学生的身世,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呢? 对于这事,其实自从两年前,确认圣婴是假的时候,他就跟自家学生讨论过了。 既然不是天生圣婴,那么,总是有生身父母的。 小官对此并没什么期待情绪:他觉得,自己能被长老们抱来充当圣婴,父母却从未出现过,也许他们早已经先一步放弃了自己。 张从宣劝住了他的悲观想法。 既然还能记得,有人叫过小官这个称呼,这很可能就是父母给他留下的印记之一。 在某些地方,这是对自家孩子十分亲昵的爱称。 那么,也就存在了某种可能:小官的父母也许是被胁迫,或者,根本就是意外遗失了孩子,对此后的命运全不知情。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顿。 也许,两人已经在早年因为什么原因去世了,所以才没有出现,张家这样的孤儿有不少……而且这种关系重大的假冒身份事件,灭口也合情合理…… 但看着自家学生清澈干净的眼睛,青年只是微笑着,把另一种可能咽在了腹中。 “之后我便帮你留心一些可能的线索,假如记起什么指向的特征,也要告诉老师。”最后,他如此温声说道。 小官看着他,安静地点了点头。 ……如此寻根究底地追索下去,到底会是好事,还是一件可能导致结果糟糕的坏事? 实际上,张从宣也不清楚。 但这件事既然放到了面前,总不能一直忽视当做不存在。 查到底,可能会导致自家学生伤心。 但放任不管的话,万一跟祭祀时的突发事件一样,哪天一对男女冷不丁蹦出来宣称自己就是小官的亲父母……这含糊不清的真相,立马就会变作伤害自家学生的最犀利一刀。 两相比较之下,他还是宁愿提前查得明白些,把事情主动性掌握在手中。 此后通过各种途径,差不多已收集到了与自家学生出生年限相近的本家七八个孩子的情况。 这些中途夭折的孩子,或是因为天生体弱、或是因为不幸染病,总之,都是在张家的名册上被草草记录就划去的存在。 满足被暗中抱去充当圣婴的条件。 之所以范围限定在本家,也是考虑到,小官本身的麒麟血脉。 当然,外家也有莫名血脉返祖的,但这种可能性较低,所以作为找不到线索之后的后续备选内容。 只是,春去秋来两年都过去了,这些看似充满可能的线索,深究下去却往往都是一无所获。 也是因此,面对眼下这很可能真正知情的、即将被流放的失势二长老,张从宣更觉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眼下面对阿客的追问,想着即将揭开的潘多拉盒子,他心情波动之下,没忍住附耳透露了部分:“去一个很近但是不能说的地方……其实,是得到了很可能关于小官身世的线索哦。” 没想到居然是关于这个的,少年顿时呆住了。 两年前就被分享了关于小哥圣婴身份下的巨大秘密,此时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老师是说,可能找到了,小哥亲生父母的线索?”他有些紧张,不自觉压低了嗓音。 “差不多,不过还不确定结果,所以暂时先瞒着小哥呢,”青年回以同样放轻的低声,“我想着,等确定了线索回来再说,免得让他失望。” 阿客用力点点头,心里一下子不平静了。 就在他还想多追问两句,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忙的时候,房门“砰”一声被推了开。 “老师。” 一道身形稍显矮小的身影,抱着一个饭盒走进来,一直到内室的桌边才停步放下。 黑眸平静扫了眼屋内情形,不易察觉地一顿,才继续喊道:“还有阿客,吃饭了。” “好,辛苦小哥。”张从宣笑着过去接手。 临起身前,还没忘悄悄跟阿客眨了下眼,示意让他帮忙保守秘密。 少年自是应下,心潮起伏之中,甚至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一时浮想联翩。 小哥的父母哎,真好奇啊,会是什么人呢? 等他按捺住得知秘密的兴奋,爬起身来,就见小哥端着碗,在床边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 阿客不由一怔,目光下意识往青年的方向看去。 “别看了,”耳边传来了小哥一如既往淡定的声音,“老师也要吃饭,今天我喂你。” “啊?”少年顿时失望,叹了口气就想接过碗,“那行,我自己吃吧。” 他伸出的手被避了过去。 “不,我来。” 孩童澄澈的黑眸很平静,语气也无波无澜。 但不知是否阿客的错觉,总好像听出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不是说,药浴之后,全身没力气,手抬不起来么,”小张起灵说得很认真,“今天我提前吃过了自己那份,正好喂你。” “我自己就……”被他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少年还是硬着头皮爬了起来,被迫接受这份难得的同门情谊,“行,行吧。” 下一刻,碗被径直递到了嘴边,连带着满满一勺的饭菜。 “吃。”小哥说。 他能拒绝吗?可这也算是小哥的关心啊。 阿客既感动又不敢动,含泪吃了下去。 于是,紧接着便是一勺又一勺。 时间把握得分秒不差,完全卡在他咀嚼下咽后的那个点,只是太过精准,也丝毫没有空隙停顿。 几口下去,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吞咽机器。 没过半分钟,少年就已经热泪盈眶了起来。 虽然实际上还是贴心的,并没真的噎到他,但是小哥,你其实可以像老师那样,温柔并再慢一点的…… 不过,这饱含同门情谊的有爱一幕,落在张从宣眼中,自然是欣慰不已。 ——真好啊,学生们都很关心彼此呢。 说起来,不知道陈皮此时在做什么呢? …… 同一时间,江南。 水面咕嘟冒出了几个气泡,好半晌,男孩湿漉漉的脑袋才从水里冒出来,大口喘着气扒在了岸边。 两只脚停在了他的面前,随后,一道慢慢蹲下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男孩顿时打了个寒颤。 有了被三番两次按回水里的经验,这次,却是再也不敢嘴硬,急忙大声求饶起来:“陈皮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回去就跟他们说,你师傅没有不要你!” “是吗,”陈皮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我记得还有……师傅姓张,我姓陈,人家养我就是做个逗乐解闷的玩意儿?” “假的假的,他们胡说的,”泡在凉森森的水塘里,男孩汗都冒了一脑袋,闻声摇头不迭,“你师傅长得好看心地善良,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他肯定特别看重你,才舍得花钱让你上洋人的学堂!” 眼看对方忽然发起呆,眼神里的戾气渐渐消了下去,男孩嘴里的话越发讨好,逐渐漫无边际起来。 “真的,你就是他干、亲儿子!这绝对是不亲胜亲的儿子,天生有缘分——哇啊!” 他被再次踹回了水里,喝了好几口水,哆嗦着,欲哭无泪地抹了把脸。 “又,又怎么了啊?” 迷茫之中,就听对方冷冷开口骂了一句:“狗屁儿子!” 又说:“下次再听见,就剜了你的嘴。” 这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心下骂了几句,他这才陪着笑脸尽数应了:“一定,一定!” 心下厌烦,陈皮懒得再搭理对方,径直抬脚走了。 只是走出几百米外,还是忍不住摸出怀里揣着的那封信,就着已经有点软塌塌的纸眯眼再看了一遍。 “……情况未知,迟误无时……少则一月,最迟入秋之前,必定赴约……” 半晌,他重重冷哼一声,重新收起信纸,贴身放入了前胸衣层里。 最好,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才耽搁了一个月。 要是真敢让他等到秋天…… 只是稍微一想那种可能,陈皮顿觉烦躁不已,呼吸微微急促之中,不自觉摸了摸腰间藏着的九爪钩。 要真是那样,他就连煮三天螃蟹汤! 让师傅只能看,不能吃,难受死他! 万一忍不住诱惑……也活该。 陈皮咬牙切齿地想。 就让他自作自受,起不了床,走不动路! 只能躺那儿,眼巴巴等自己照顾! 第125章 输给了运气 一天后。 五月的山顶,仍有碎雪夹杂在风中,带着经年不散的寒意冷冷扑打在面庞之上,制造出宛如刀割针刺的尖锐痛感。 在这里,别说人烟,连动物的踪迹都很少见。 然而此时,入晚的雪坡之上,赫然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分明属于人类的活动痕迹。 在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之中,一个中年人、与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人相对而坐。 这里温度比外界高了许多,甚至还有几个浅浅的温热泉眼,偶尔冒着气泡。 除了硫磺的气味有些重,作为过夜的容身之所,堪称舒适了。 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各自用水和干粮补充着体力,一盏风灯被放在两人中间,充当照明作用。 等进食完成,男人率先站起,轻声道:“我去重新加固一下入口。” 中年人——张瑞空并没有看对方,只是沉默点点头,也不太在乎这样的昏暗之中,对方是否能看清。 于是,很快听到脚步声从通道中远去了。 他独自坐在原地,并没有逃跑的想法。 无他,这里的岩石缝隙看似深不见底,四通八达,其实是条单向通道,出口只有身后一条。 而对于张瑞空来说,最初惊怒与不可置信的时间段过去之后,他现在,已经能较为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输于识人不清,几度回想,也不得不承认,运气实在太差。 但凡,圣婴没有被送入自家的队伍,或者,他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没有被冲昏头脑、过于依赖自家的子孙,或者,更早一些,能将计划做的更加完善…… 可,谁又能想到,张从宣那小子,居然会处心积虑,给自己制造出一个看似有机可乘的明显弱点? 再者,明明已经五六年没有天授的人,偏偏关键时刻,冷不丁就再次得到了天授的指点。 如有神助一般,精准找出了隐藏的外姓人,一举将自己置于无可翻盘的绝地之中……这还能说什么? 运气。 他再次想到这个词汇,心中苦涩的同时,又不免一阵怅然。 通道中,那道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轻而快速地靠近了过来。 处于失神之中的张瑞空,第一时间并没给出什么反应,只是漠然注视着风灯的火焰。 但下一刻,随着动静越发清晰,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警觉地从地上跃了起来。 ——这声音,相比男人出去时,发生了几分微妙的变化。 更显沉重,像是两个人的重量落地,但仍是属于一个人的脚步,奇怪的是,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了些。 作为被看守押送的一方,他身上除了一根辅助爬雪坡的棍子,是没有什么武器。 但对张家人来说,仅做防身之用的东西,还是很好找的。 悄然收起了几块从岩壁上脱落的薄利石片,张瑞空后退几步,站到了那盏风灯的后面,静默地靠在了更深处的石壁之上,宛如与阴影融为一体。 空间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在这仿若命运的回响之中,张瑞空紧紧盯着来自外界的那道方向,心下生出各种猜测,呼吸沉重。 在他紧绷的注目之下,大约十几秒之后,一道臃肿的人影,终于从岩缝的通道中晃了出来。 不,并非臃肿。 那分明是两个人,只不过一人似乎失去意识晕了过去,被另一个扛在了肩上。 进入空间,那人似乎打量了下四周环境,随后,十分随意地将肩上昏倒的人放到了风灯旁的地上。 到此时,在昏黄光线之下,他的面容也终于被照亮、足以勉强分辨出五官模样。 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看年龄,大抵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青年面容秀致,眼眸黑亮,无疑是英俊的。 因为刚刚的动作,随意束起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在脸侧垂下了几缕,与那冰雪般皓白的脸庞相衬,令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孱弱之感。 然而,在看清这张脸的第一时间,张瑞空错愕瞪大双眼,呼吸不由一乱。 ——此人,正是直接导致他沦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对方竟出现在此时此地? 不等他理出更多思路,一个刹那的时间,青年忽然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那双幽黑的眼睛,明明眨也没眨,但张瑞空莫名竟看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想法瞬间清空,这一刻,比大脑更快一步的,他的身体已经自发动了起来,夺路而逃。 …… 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张从宣把前二长老丢回到了风灯前的地上。 “你跑什么?”他叹了口气,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莫名其妙,“我有这么可怕吗?” 张瑞空已被卸了关节,此时起身不能,坐在地上,脸色都涨得通红。 “要杀要剐,自便就是,何必如此羞辱我?” 嗯,很有自觉嘛。 青年眨了下眼,却是悠然盘腿在对面坐了下来,朝他笑了笑:“放心,我不是来追杀你的,暂时。” 尽管从对方的脸色来看,这友好的表示收效甚微,他也没太在意,只是轻声说了下去。 “只要你回答我一件事情。” “是吗?”张瑞空半点不信,冷笑一声,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嘲讽。 “揭穿我这个私通外姓的家贼,你现在春风得意,炙手可热,居然还有什么需要追到这里来问的事情?” 对方都落魄成这样了,只能嘴上阴阳怪气几句,张从宣也大度地就当没听见。 也正是因为对方落魄至此,他略作思考,对自己的来意并未遮掩。 “当然有,”他坦荡地说,“比如,圣婴的身世。” 第126章 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 张瑞空陡然呆住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又像是情绪过于激动,他脸皮抖动着,不顾关节扭曲的痛楚,猛然从委顿在地的姿态直起了腰。 “你,你怎么会,”他惊愕地瞪大双眼,几乎语不成句,“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老头子告诉你的?!” 不待回答,他已是回想起近年来的数件事情与细节,一时想通了不少关窍,不由神色怔忪。 “……难怪,两年前圣婴风波时候,你毫无异色,最后还突然冒出控制局面;难怪这两年,你跟老头子家的张崇那小子打得火热……” 哇,连对大长老的老头子绰号都叫出来了,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张从宣有些惊奇,正想出声调侃几句,随即,就见二长老猛然抬起了头来:“不对!” 他此刻看起来,好像恨不得蹦起来抓住人肩膀晃一晃,以此逼问出答案。 “他没告诉你,对不对,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青年完全无视了他努力制造压迫感的视线,轻快地耸了下肩,“你只需要说出答案就可以了。” 此刻落于下风,张瑞空恶狠狠盯着人看了半晌,原本愤怒的表情,慢慢转化为了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神色,放缓了几分语气,试探道。 “从宣,你明知道圣婴是假的,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再说一次,这是我的事。”张从宣叹口气,调整了下背后的九节锏,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从腰间拔出了一柄细长的小刀。 “二长老,你都要去守门了,不如想想怎么在那不毛之地生存比较好,”说着,他晃了下刀刃,微微笑了起来,“……当然,如果再拖延时间,我不一定还会放你去哦?” 都是张家人,审讯技能也是点亮的,他愿意先表现出一点商谈的态度,不代表没有动手的决心。 然而,此时的张瑞空凝视着青年含笑的眉眼,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细节的问题。 正是这个细节,让他几乎难以遏制地思绪翻涌起来。 “你又没去过青铜门,知道什么,”他强自按捺着不住加速的心跳,微微眯了下眼,若无其事地哼笑了一声,“要在那里活下去,也没多难。” “我又没像你一样犯下大错被流放,略有所知很奇怪吗。” 对他没完没了的废话有些不耐烦,张从宣决定省却跟他斗嘴的工夫,直接刑讯逼问完事。 就在刀刃当真触碰到皮肤的刹那,眼前执拗嚣张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好了,我说。” “圣婴是八年前,从藏区被抱来的孤儿……” 青年停住了动作,几秒后,望着他轻轻“啧”了一声:“继续。” “可以,但你先送我去青铜门,”张瑞空喘着粗气,目光闪烁,坚持道,“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听完就灭口?” “在此之前,我不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你会的审讯技术,左不过刑事堂用的那些,刑讯逼供这种东西,我用的比你可多得多。” 这倒也是啊,小号的审讯技术也是家族里培训出来的。 张从宣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不过,二长老之前有这么尽忠职守吗,顶着死亡压力都要去完成守门任务。 还是说,到了青铜门附近,就没法灭口? 该不会不死心,还想利用什么机关阴自己一把吧?那地方也有铃铛不成? 但他暗自思忖,对于双开的自己来说,受铃声之类的幻觉影响,其实是个伪弱点,只要切号够快,眨眼就能控制局面。 就算二长老实在想不开,真想引发个机关什么的同归于尽,那肯定也是年轻力壮的小号跑的比较快啊。 再不行,他还有个迄今为止从未动用的底牌——复活机制。 作为玩家,死亡的一瞬间,系统会自动读取24小时前的数据进行原地复活,约等于无限生命。 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才对。 想到这里,青年微微蹙眉,抬手接好了对方的一边关节,又取下腰间的绳子打结套在对方的脖颈之上,一头绕在了自己手掌上。 张瑞空倍感耻辱,但力不如人,只能憋屈地忍耐下来。 然而即将出发之前,却又被扯了回来。 “刚刚那一句,是让我考虑你的提议,再说一句,咱们再走。” 张从宣挑眉提醒:“还有,路上记得持续说点有用的来听。不能东拉西扯,不能扯谎隐瞒。我随时还会再问起之前的话,若是两次之间,你说的情况有所出入……” 这是个带有陷阱的暗示。 其实真正依照记忆来回答的话,描述与言语甚至语气,总难免在细节上有所出入的;只有心中提前编造好的谎话,才会在每一次问询中,一字都不做改动。 以及,真实的事件包含着无限的细节,如果无限并反复追问下去,编造的虚假细节,很难持续保持连贯自洽。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出于谨慎需要,等到了地方,张从宣还会用身上带着的铃铛,切大号给他催眠,再次询问一遍。 这也是从解连环身上得到的经验。 铃铛虽然好用,但对于人们潜意识严防死守的事情,不一定能够问出全部。 因此他才会答应,对方这看似拖延时间的战术,就是为了能多确认几遍,尽量得到足够真实和完整的线索。 “我其实很愿意放你一条生路,”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他语气一转,轻声笑道,“怎么说二长老你为家族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者,你家族任务在身,我也是有分寸的。” “……你最好有。”张瑞空瞥他一眼,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圣婴,不,那小鬼的父亲,是当时被派去采集藏海花的人……” 在他慢吞吞的讲述之中,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岩缝通道的深处。 …… 第二天早上,张家。 被敲开门的时候,张起灵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不过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时,便尽数转为了不动声色的惊讶。 “有事吗?” “冒昧打扰您,”张崇眉头紧皱,语气有些急促,“但是我想知道,从宣昨天出门了是吗?” 第127章 恨不得回到那时候 “发生了什么?” 张起灵并未被他的情绪影响,仍旧用沉静的目光回以注视。 刚刚看到了空荡的房间,此时,张崇隐隐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头紧皱,快速道:“大长老得知从宣被天授,叮嘱我这几天看着他不要出门……我也告诉过他的,这段时间尽量待在族中不要外出……但是昨天早上之后,就没再见人。” “如果您知道他去了哪里,请务必告知,这真的很重要。” 老师没说这事……望着对方焦急的神色,张起灵沉吟片刻,如实相告:“我不知道,老师只说是接了任务,最多两三天就回来。” “不可能,”张崇顾不得委婉,断然否认,“这段时间,因为外姓人混入的事情,即使从宣辨认过一遍,大长老也早停了所有非必要外出任务。” “两三天时间,除非就在本地临近——不,怎么可能?” 说到此处,张崇声音一顿,面色骤然煞白:“本地临近的,两三天内的任务,那只有押送前二长老去往青铜门一事啊。” 张起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抓不到关键,不由目光微沉。 “这次任务,很危险?”他的语速禁不住也变快了些。 “不是……抱歉,恕在下先行告辞。” 张崇嗓音压抑地深深叹了口气,后退几步匆匆行礼,随后,顾不得其他,低头就快步冲了出去。 那扇门! 对普通族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据他刚刚从大长老那得知的情况,从宣第一次被天授,就是…… “——就是在,他自己找到了那扇青铜门开始,”大长老的声音,因沉浸在回忆中而愈发沧桑,“当时父母方才离世,谁也不知道他那么小小年纪,是怎么翻山越岭找过去的。但,最终被族人寻回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 “之后他大病一场,几度垂危,我们都以为这孩子撑不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活了下来,跟之前表现无二,只是完全忘却了此事。” “也是就此,我们才明白过来,他当时是遭遇了天授。” 天授…… 此时再想起这个词,张崇由不得心惊肉跳,并懊悔至极。 是了,他该更早想到的,那可是天授。 他活到如今,还算幸运地没遭遇过,但长辈耳提面命之下,早已明白那是怎样不可抗拒的命运。 之前在泗州,三长老和四长老明明都亲口确认了,从宣已经处于天授状态之下。 就算外表毫无异常,就算对方自己声称没事,他怎么能就那么轻信了呢。 还有,在船上的时候,对方甚至就在自己面前,借二长老的事情,直接问起青铜门种种! 明明从不喝酒的、向来严于律己的人,居然三言两语就被自己说动答应。这么明显的异常,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察觉端倪呢? 他当时还觉得,对方难得如此亲近放松,于是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所知,都当面倒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想起来,真是恨不得回到那时候,一把将自己掐死算了! 一阵风似的穿堂过院,张崇直接冲到了马厩。 顾不上理睬正在喂马的族人,也来不及披挂骑具,随手挑了匹看着状态最好的,他利落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伏身在马儿的脖子上轻轻一拍,低喝命令:“走!” 下一刻,在长长的嘶鸣声中,人与马便一并冲出,径自扬尘而去。 好半晌,在逐渐散去的灰尘之中,喂马人才从刚刚的狂乱一幕中回过神来。 对着其余受惊躁动的骏马,他一边安抚,一边也忍不住自问般嘀咕了一句:“……这是疯魔了?” 这里养的马数量不多,也就四五匹,本就是为本家人紧急出行所备,平时他遇到的仓促情况也是有的。 但像今天这样,跟土匪似的,当众冲进来抢了马就走的,还真是头一回呢。 要不是他认得张崇那张平时总跟随大长老出入的脸,差点就要发警报喊人了好吧。 以前明明看着是挺稳重、挺正经的一人啊! 心中感慨几句,把其余马儿安抚平静,加好草料,锁好马厩之后,他也是扭头便朝大长老的宅院所去,准备立刻汇报这件不同寻常的变故。 …… 另一边。 “——这就是那扇门?” . . . 先吃饭去,今晚应该还有两章。 第128章 作为代替,留下来 “——这就是那扇门?” 仰头望着面前极宽大、极宏伟的两扇青铜巨门,在这几乎超越当下时代人力的精美古老造物面前,张从宣也不由惊艳欣赏了几秒。 这种几乎看不出人工痕迹的奇观,比大号在现代看到的,位于海底古墓之中的那所宫殿,更为震撼人心。 场景设计真不错啊…… 说起来,明明大号的职业才是【奇闻侦探】,但是小号身在张家,见识的也不少,这难道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流速导致的两边游玩时间不同,经历也就没法相比。 最初的赞叹之后,周围腐朽难闻的气味,很快让他重新想起了自己所处位置,仍在不知深入多久的地穴洞窟之中。 身后还有个不知谁留下来的巨大棺材,附近还有不少怪物游荡,不是适合久留的地方。 当真是流放之地,真不知道以二长老身无长物的样子,要怎么在这地方活过下半辈子……咦? 一抬手,才发觉,原本牵在两人之间的绳子,不知何时竟从末端断掉了。 而他竟没察觉丝毫异常? 警觉心起,张从宣提起风灯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在这山底裂谷之下,平地上不知何时飘起了一层蓝灰色的雾气。 云浪一般翻腾着,眨眼便蹿升到了半人之高,飘忽缭绕,鬼气森森。 这雾气其实十分浓郁,甚至足以遮蔽视线,看起来已经出现了几分钟。 只不过当下照明亮度太低,所以他刚刚才没第一时间注意到。 同时,远处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一般,发出了皮革抖动与奇怪的拖动声音。 不过活人的气味,到底跟这里死气沉沉的环境还是很不一样。 只须臾间,他重新找到了几十米外,缩在一块岩石之后,低头不知道做些什么的二长老张瑞空。 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他微微蹙眉,小心靠近的同时,已经提起了九节锏。 就在双方距离已经不剩几步的时候,那伛偻蹲坐在地的身影,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从宣,你想要得知的,已经从我这听得差不多了吧?” “对,”青年怔了下,“你已经给我讲述了十几年前,圣婴父亲的经历。” 听起来详实真切,很像是事实,有了这些,回去后查查任务记录就能知道是谁了。 不过他还是打算,把人催眠后再次确认一遍。 “既然如此,”二长老忽然低低咳嗽一声,冷不丁扭头,朝他露出诡异一笑,“……就代替我留下来吧。”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被身体遮掩的石块后情况终于暴露出来。 借着灯光,张从宣模糊分辨出,他似乎是把手按在了地上的一处凹槽之中,似乎开启了什么机关? 脚下的地面,随即传来了明显的震感。 随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号角声,仿佛来自远古时代一般,带着难以形容的沧桑幽远质感,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内回响了起来。 此时明显情况不对,他不再顾忌,下意识抬手,九节锏应声而出。 一米多的长长锏身,直接从侧方肋下贯穿插入,巨大的冲击力,连带让对方的身体都往后倒飞了出去。 好几秒后,才重重砸落在地,如一瘫烂肉般颓然翻倒。 吐血不止,张瑞空气息微弱,情知自己内外一并重伤,已是活不了多久,但眼见血迹一路洒落,笑声却愈发疯狂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此时笑起来,已经接近撕心裂肺,仍旧艰难挣扎着,字字愤懑宛如泣血:“张从宣,你们这一脉,害我家破人亡,再无复起之日,今天我纵死,也要将你留于此地!” 没错,青铜门只能锁人十年,对方很可能不会死。 但……打蛇打七寸,伤人先诛心。 十年,在一个孩子身上,足以发生多少变化啊。 想到这里,他愈发笑得张狂起来:“……我倒要看看,没你庇佑,那个在长生玉俑出现后已无大用的假圣婴,还能独自支撑多久?” “他现在年纪还小,但你以为,其他人能一直容忍他如此空占名位?” “在他成年之前,必定会像只可怜的牲畜一样被推出去,发挥原本应有的作用……哈哈哈哈哈咳!” 原本已经打算撤退的,但听他恶毒地大发厥词,张从宣深吸口气,下一刻果断闪身上前,用力扭断了他的脖子。 “……说什么呢,傻x。” 望着这张讨人厌的脸逐渐灰败失去活力,他才感觉舒服了点,轻快站起身来,自语道:“小官以后,当然是要做族长的。” 会走出那个偏居一隅的小院子,认识除了自己和阿客张崇之外的更多人。 会被很多人喜爱、崇拜和敬仰。 会有再好不过的人生。 这可是,系统剧透的发展。 游戏策划总不会平白做这种剧情暗示的。 再不看倒地的二长老一眼,他扫了眼四周环境,就准备弯腰收回九节锏,然后抬步离开。 只是,直到此时环顾四周,才发现,在方才连绵不断的号角声之中,那扇青铜大门不知何时已开启了一道细长幽黑,足以进入的缝隙。 其内深邃,难以看清,宛如凭空撕裂出的、来自地狱的一道入口。 四周愈发浓稠阴森的雾气之中,无数模糊的人影闪现。 张从宣原本的动作一停,忽然顿在了原地。 怔然仰头,定定凝望着那两扇巨大青铜大门,眨眼间,他俊秀的面容已完全失去了表情,只余一片茫然的空白。 片刻后,如同受到什么召唤一般。 直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地上的九节锏,调转方向,坚定而决绝地,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瞬间后,他清隽的身影,便悄然隐没在了浓郁阴森的雾气之中。 …… 现代,机场之外。 张海楼穿过人群,找到了站在原地等待、正低头发呆的自家老板。 即使实际上心事重重,但他未把忧虑表现出来,只是如平时一般轻快地喊人:“老板,我叫到车了,咱们——怎么了?” 第129章 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唔,好,没事。” 张从宣应声回神,只是回想着方才抽到的那张卡片,心情依旧有些微妙。 刚刚,好不容易等到小张哥不在的短暂空隙,早就按捺不住的他,果断用奇闻值抽了新卡。 但是,没想到……竟然抽到了另一个账号的学生。 他当然清楚,两边不是一个人,对方跟自己的大号也没有师生关系,但是……但是…… 对着那张变得成熟、不复少年青涩的脸,有些不适应,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没想到,阿客的成年体形态,居然是这样类型的。 明明印象里,还是个很喜欢撒娇的明朗少年,长大后,忽然就变成了看着就很可靠的社会精英。 算了,反正小张哥要求他来接待的,自己还有时间先缓缓,做好心理准备。 想到这里,青年斟酌了下言辞,在车身旁边停步,便要开口告知。 只是在此之前,冷不丁便听小张哥笑着提议:“老板,按之前说的那个,要不咱们先去趟医院,做个检查怎么样?” “算了,”张从宣下意识摇摇头,“先回去,等——” 话音未尽,他忽然怔了下。 下一刻,张海楼便看见,青年仿佛预感到什么一般,匆匆伸手抓住自己肩膀,颔首歉意一笑。 连一句话语都不曾说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对方已经闭上双眸,径直朝自己的方向倒了过来。 “……老板?” 本能把人接住,过了好几秒,他才从慌乱中重新找回了思路。 对了,这就是那个,黑瞎子说过的,随地大小睡? 没想到,居然来得如此突然而毫无预兆。 最关键的是,按照时间来说,这已经是十天内的第三回了! 正常张家人,就算天授,也不该如此频繁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等对方醒来,一定要说服人去趟医院! 郁闷地吐了口气,他回过神来,真正接手对方的全部重量,却又是忍不住一惊。 这个体重,太轻了吧? 难怪身体素质那么平平,也就是比普通人强出一些…… 不是说,手里重量真的轻如鸿毛,实际上仍属于成年男性的体重范围,但是,这才不对啊! 张家人的训练与长寿,会让他们的骨骼与肌肉密度远远超出常人,也因此会具备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也就是说,即使看起来并不壮硕,他们的实际体重也会更偏重些。 因此,老板这跟正常人无异的身体,实在是显得奇怪。 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他所理解的知识范围。 张海楼扶着人,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直到被司机催促,才恍然回神。 却是不由仰头长叹一声,坐入车内后,咬牙报出了奇闻侦探社的地址。 ……算了,张海客就张海客吧。 多一个人至少能提供些新鲜的思路,而且这小子在内地长大,说不定知道更多些。 对方久在外地几十年,远离局势,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动辄牵扯到内陆分散各地的张家力量。 当初听到老师失踪的消息回来汇合,在自己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怎么失态,之后帮忙找人的计划也布置得很有条理,应该算是个遇事冷静、为人靠谱的。 除了有时候思路奇怪一些,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应该算是当下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了……是吧? 第130章 当真走火入魔了 几十分钟之后。 一下车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那道人影,张海楼不由愣了一下。 虽然已经做好了直面的心理准备,但是,来得这么快的吗? 倒是省了他再去找人。 正好老板还没恢复意识,等先送人上去休息,正好找张海客商量一番目前遇到的情况。 抬手拉开车门,他率先把钥匙丢过去,示意帮忙开门。 自己则绕到另一边,把昏迷的老板扶下车,同时嘴上习惯性便调侃了一句:“哟,你还真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蹲点啊?” “什么,我当然是找人帮忙盯着的,”张海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刚刚不是你打的电话?” 说到这里,他很是无语,又有点咬牙切齿:“之前编故事拿孩子骗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先说好,不管你打着什么算计,别把我扯进来,没心思跟你玩什么——” 他的视线,忽然扫到了那个被扶出车外抱起、全无意识般失力低头、靠在张海楼身上的青年。 话音顿时磕绊了一下,神情猛地怔住。 张海楼对此毫不意外。 唉,就知道是这种反应。 还好,对方一如之前所想,没有过于激动的表现。 他如此想着,没好气地丢了一个眼神过去,催促道:“别看了,有什么话等会我再跟你说,你倒是先帮忙开下门啊?” 话音落地,对方仿佛骤然被惊醒。 随即,张海楼就发现,那道看过来的眼神里面,忽然多出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堪称复杂的凌乱情绪。 诧异中带着几分鄙夷,嫌弃里还带着些许痛心。 紧接着,就见对方别过脸,十分恼火地恶狠狠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小张哥莫名其妙。 不帮忙就算了,怎么张嘴就骂人呢? 而且,看到了老板的脸之后,为什么会是这种古怪反应? “……这就是你自导自演,支开亲近同伴,也要费劲隐藏的肮脏秘密?” 回过头来,张海客再打量了下面前姿态亲密的两人,心头按不住的火气,腾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这种眼前发黑、气血阵阵翻涌的感觉,真是这些年都很少再有了。 尽量控制自己,只把目光落在张海楼的脸上,他用一种似乎难以启齿的诡异语气,恨恨咬了下牙。 气息不稳之下,开口时,胸膛已是不住起伏。 “……你乱七八糟折腾那么多,就是为了偷养这个男人?” “特意把人整容成这样就算了,参照族中档案馆,私下开了这家店也不说,现在还想把我坑进来助纣为虐?” 张海楼傻眼。 张海楼震撼。 张海楼瞳孔颤抖。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居然有点听不懂中文了。 “你他妈乱说什么呢……”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结动了动,回过神来,瞬间羞怒愤懑不已。 “放尊重点,这是我老板!” 张海客对此十分不屑。 哦,老板? 职场上司跟下属,是会像眼下这样,柔情似水地抱在自己怀里的关系吗? 心下冷笑,他从善如流地当即改口:“所以,你把人整成这样之后,还花言巧语骗人家开店,好偷偷养着自己?” 张海楼:“……” 他错了,上次问亲缘鉴定时候就该有所明悟的,张海客这脑回路,到底在什么方向啊? 绝对是在港城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呆久了看久了,从嘴到心,都已经浸透风尘酒色的颜色了。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见他张嘴无言,张海客更觉说中,忍不住大声怒骂:“我从前光知道你没有节操,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不要脸的变态!” “适可而止吧你!”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张海楼也是不由气血上涌,当即反驳:“我要真有心偷偷藏人,能这么直接回来,轻易让你见到人?” “终于承认了吧,你还真就这样想啊!”张海客愈发冷笑不止。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而已,”张海楼是真的无语至极,也懒得跟他在门口纠缠太久,干脆直接质问,“还有,你为什么不觉得这就是、老师?” 最后两个字,他犹豫了一下,不觉放轻声音。 呵呵,张海客心想,这要真是找到了老师,你能忍住不告诉张海侠和族长? 先费尽心思把人打发走,然后拐弯抹角找自己帮忙,这反应明显有鬼好吧! 先前隔着网线,不知内情,被像模像样的故事骗到就算了。 现在都到了眼前,难道他还会再随便两句就被糊弄过去吗? 找了几十年、始终都不见踪影的人,能这么简简单单地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还正好直接就到了张海楼跟前? 想到这里,他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悠然反问:“所以,这是老师吗?” “老板他……” 张海楼下意识扭头,看着紧闭双眼的青年,不觉艰难吞咽了一下。 片刻后,开口的嗓音有些掩不住的艰涩迟缓:“我还不能确认,但是,也没法否认……” 见此,张海客不由回以轻蔑的一笑。 “你是当真走火入魔了,”他转身走到两人身边,随意抬手扯了把那张匆匆一瞥下虽然十分相似,但面色健康红润,全不像老师那样白皙而少有血色的脸,嘲笑道,“弄个假货骗骗自己也就算了,但别以为……” 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声音。 指尖捏了又捏,甚至不信邪地细细摸了遍骨相。 但无论如何检查,手下的反馈,只明确无误地显示着一个信息—— 这,这张脸,倒好像还真是纯天然的啊? 第131章 冒牌货做得再像,也… 小张哥刚刚憋了半天的气,此时见对方忽然噤声,不由十分解气地冷笑起来。 他一把拍掉了那只乱摸的手。 “怎么,突然哑巴了?警告你,别对我老板耍流氓。” 张海客目光深深,一寸一寸再次看过那张脸,被打掉的手紧攥又松开,呼吸不自觉开始隐隐颤抖。 抬眼时,他俊美的面容陡然多了几分冷峻:“这张脸,竟是真的?” “你以为呢?”张海楼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低低哂笑,“连名字都一样。” 对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并不理会,张海客径直弯腰,抓住了青年垂在身侧的手腕。 刚刚就注意到了,对方的手指酷似张家人。 但是有些人天生手指细长,或者手术断骨重续也能做到,在他看来,并不能作为决定性判断证据。 果然,这一摸索,便察觉到异常。 的确是发丘指,但强度并没达到老师应有的水平。 不仅如此……稍作判断,这人的年龄,怎么真的才二十出头? 发现这点,他很快重新恢复了镇定,激烈震荡的心潮,也逐渐平息下来。 果然不该轻信张海楼的瞎话。 这么明显的年龄摆在这里,一摸就分明,这怎么还能分不清假货和老师本人。 是年纪大了,耳聋眼瞎手发抖了吗? 心下有了判断,他逐渐就看出了更多的差异。 老师本人的体质,比本家人应有的要差一些,类似血虚寒厥症的部分特征。 平时,双手总是带着点凉意,脸色与嘴唇都是浅淡的颜色,不仅畏寒怕冷,换季时也很容易生病发热。 即使小哥成为族长后,翻阅了不少族中典籍,也请了有名医师,想尽办法,还是补都补不起来。 可眼前这人,双手温热,面色健康,嘴唇也是色泽健康的绯红,明显体质好上很多。 与之相反的,则是差上很多的肌肉骨骼强度与身体素质,几乎让他以为,这人完全没有经受过张家的训练。 另一方面,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气质上的区别。 老师作为本家的人,即使在他们这些学生面前从来温柔宽容,甚至称得上娇惯溺爱,予取予求。 但除此之外的时候,总也是带着点兴致乏乏的漠然冷淡。 初见时,他甚至被那种目空一切的冰冷姿态吓了一跳。 但眼前青年,从他这几天在周边打听到的情报来看,属于那种对谁都是温文有礼,并不吝啬笑容的普通人类型,姿态十分友好。 心下轻叹一声,放开青年的手,张海客直起身后退了一步。 皱眉看着神情微妙,仿佛心中了然,却又不知为何欲言又止的张海楼,他沉声道:“就算侥幸长了这张足以迷惑人的脸,你也不应该混淆了区别。” “冒牌货看起来再像,终究只是徒有其表……” 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不约而同注意到了,原本紧闭双眼的青年,呼吸频率忽然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似乎即将醒来。 于是他在此打住,没再说下去。 …… 从系统界面退出,张从宣缓缓清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奇闻侦探社,被人放到了门口的沙发上。 只不过,眼前除了面露关切的小张哥,还多了一个…… 尽管看起来很是年轻,面容是也偏秀气的俊美长相,但因为那种疏离审视的压迫性气质,简直完美符合了电视剧里多金霸总的形象。 “老板,”张海楼观察着他的反应,微笑抛出了方才准备好的说辞,“刚刚我到了门口,就见这小子突然上门……” “嗯,我知道,”抓住扶手,青年恍然眨了几下眼,朝他轻轻一笑,“麻烦你带我回来了,海楼。” 他此时已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自己抽到的新卡了。 小号那边学生阿客的同位体——店员张海客。 说实话,这形象,看起来倒是挺符合对方资料面板里,那个十分显眼、高达【90】的资产数值。 尽管还在想着小号那边遭遇的变故,迫切想要上楼独自待上一会,但第一次跟新店员见面,总要走个流程的。 于是,张从宣下意识站起身,就准备礼貌地跟人握下手。 “新来的店员,”他带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张脸,露出友好微笑,“是叫……唔,张海客,对吧?” 话到一半,他忽然顿了下。 无他,刚刚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站起来,面对面的时候,青年立刻发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事实。 阿客的成年体,好像,似乎,也许,比自己还低上了那么一点? 思及此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之前过年的时候,小官和阿客在身高成长上的那次小小较劲。 想到少年活泼明媚的模样,他眉眼情不自禁便柔和起来,笑容也抑制不住地灿烂了许多。 欣慰之中,还夹杂着少许难言的感慨。 这种感觉真是十分奇妙。 分明印象里还如抽条新枝一般青涩的少年,忽然便跨越时间,以肩背挺拔、身形成熟的模样站在了身前,亲眼目睹这一幕,又怎么能不会心有触动呢? 然而,对于此时的张海客,其实完全没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定定凝视着面前青年含笑而柔和的眉眼,以及那道近乎纵容的、似乎永不褪色的粲然微笑,他心神恍惚之下,只觉天地渐远,飘然如同置身梦境。 又像是穿越无数时光,重新回到了许多年前,尚且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没有长达五六年的分别阻隔,也未曾离开师友,去往繁华盛景却艰险难言的异地他乡。 身是远行客,谁知游子心? 但即使那时候,尚且有一道分明的长线,如同风筝线一般将他遥遥牵系。 定时到达的三两书信,也每每总能带来故乡的气息,伴他在深夜辗转入眠。 轻轻拂过那些亲切而平和的熟悉笔迹,仿佛便能穿透薄薄纸页,汲取到丝缕缠绕指尖与心脏的温暖思念。 而更后来,却连这牵系也断了开去。 父亲离世,老师失踪,小哥愈发清冷不理世俗,在那之后,唯一能作为慰藉的,也只有深夜梦回之时,从记忆与梦境中方得一见的虚像幻影。 张海客是谁呢? 是海外张家的中流砥柱,是纵横商场的天纵奇才,是尽力收拢扶持后辈的可靠亲长。 唯独,不再是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天真的少年。 而当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幻影终于站在眼前,如同许多年前的画中人翩然重现人间,这一刻,他神思空白,几乎已然忘却了一切。 只是遵循本能,如同许多年前的少年一般,想也不想地张开双臂,将眼前之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低声喃喃着,他喉间忽然溢满了说不出的委屈,眼圈瞬间泛红。 汹涌冲过心口的疼痛,几乎刺得他浑身颤抖,而张海客浑然不觉,只是嗓音沙哑地、再自然不过地喊出了那个称呼。 “老——唔唔唔!” 早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激起警惕的小张哥,在他出口刹那,眼疾手快用力捂住了他的嘴,模糊了那个发音。 心下里,却是忍不住想起了几分钟前,出于对方之口的斩钉截铁的那些话。 并暗自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只是侥幸长了这张脸的冒牌货? 第132章 原本就不富裕的… 这种幸灾乐祸之中,却又夹杂着些许怅然。 毕竟,作为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作为与老板朝夕相处数日的人,他对于张海客此时的心情,其实颇能感同身受。 对于他们这种面对过太多复杂情况的人来说,相信直觉,几乎是一种生存的必要。 眼神、身形、气质、习惯,以及其他感受上的反馈,也都是难以具体描述却又切实不同的玄妙存在。 有时候,甚至比脸更容易辨认。 由此,眼下这种情况才显得尤为棘手…… 越是相处,越是发现身前之人与回忆中的身影无限重合;但越是深究,只会发现更多的显而易见的差异的物证。 无声叹了口气,看着手下终于被迫清醒几分的张海客,小张哥眼眸微眯,毫不留情地把他从人身上撕了开来。 转身把人挡在身后,面对惊讶又茫然的自家老板,张海楼转而轻松扬起了一个微笑。 “老板,这小子刚刚听我说您突然昏迷,就急得不行,看您终于醒了,没想到这下更是沉不住气。” “原来如此。”张从宣恍然。 他是没想到,这次的新店员到的这么快,正好撞上这事。 第一次见面就遇到这种事,居然没有惊异反感,而是真诚地为自己的情况紧张担心……无论哪个世界,阿客果然是个热心善良的孩子呢。 不过,虽然小只变成了大只,扑过来拥抱的熟稔姿态,倒是几乎一样啊。 在那一刻,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是条件反射顺手接在了怀里之后,才因明显不同于少年的成年男人的身形,忽然意识到不对的。 虽然有爱屋及乌的说法,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一刻,根本就是把对方当做了阿客而做出的反应。 但这当然是不对的。 阿客是小号的学生,张海客是自己的店员,完全是不同的人,应该区别开来对待。 即使对方并不知情,但这种移情般的做法与混淆对待,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想到这里,青年不由感到一阵歉疚。 “是我没做好准备,才让……海客看到这种事情,大概把人吓到了吧?” “怎么能怪您呢,是这小子自己胆子太小。” 见他相信了这番说辞,张海楼心下放松的同时,无奈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还有,他的情感也来得过于充沛奔放了点。”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多谢你,帮、我、解、释!”咬牙丢下这句,一道人影越过他,站到了青年面前。 然而,真正再次四目相对,望着眼前已经恢复到温和微笑的面容,张海客心下禁不住便有些失落。 “您没事就好,”微微垂眸,他的嗓音仍存哑意,却已经恢复了声线的稳定,轻声询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跟海楼一样就行。” 有了方才那遭,现在再看到这张与阿客分外相似的面容,张从宣难免有些感觉微妙。 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直面了这么一个“惊喜”。 幸好,还有可靠的小张哥。 一把揽过对方肩膀,张海楼笑吟吟挑眉:“老板,按咱们上次说好的,新人接下来就得交给我来招待了哦。” “麻烦你了。”青年几乎暗自松了口气。 他也的确需要先独处一会,研究一下小号的问题。 “不好意思,我的确还有些不舒服,想先上去躺上一会儿。”说着,他朝两人歉意地微微颔首示意。 随后,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小张哥。 “海楼,跟我来取一下卡吧,之后带海客置办生活用品和熟悉环境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对了,钱应该已经到账,记得给自己转下上次出门的酬劳。” 张海楼自是轻快应了。 跟着人上楼之前,却又抢了一步,拽住了青年的手臂。 “刚刚,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呢,”仿佛心有余悸般摸了摸胸口,随即,他低声劝道,“老板,明天咱们就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虽然不一定有结果,但至少,排除一些可能选项,也能更放心一些不是。” 虽然对真实原因心知肚明,觉得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来,但被小张哥这样看着,再加上旁边张海客也面露赞同的模样,张从宣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好,那就明天去一趟吧。” …… 十几分钟之后,青年独自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召出系统面板,在左侧的人物界面轻轻一划,便转到了第二控制位。 往常,在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小号的第三视角画面,以及人物属性状态等数据。 此刻的页面上,却赫然出现了一道风格很是古老的青铜大门,压在模糊的人物剪影之上。 门扉紧紧关闭,其上还有一个【倒计时:3647日】的数字。 不仅如此,左侧的状态栏上,此时属于【意志】的数值已经变成了【15】,连颜色都变成了浅红色。 没错,连掉了6点的数值。 原本就不富裕的意志属性,这下堪称雪上加霜。 至于原因么…… 微微皱眉,张从宣没像之前一样意念控制,而是伸手轻轻碰了下小号的人物剪影。 系统便立刻弹出了提示:【是否进入第二控制位?】 盯着这条平平无奇的选项看了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叉掉了弹窗,又看了一遍右上角的历史消息通知。 里面只有四条信封消息,除了最初进入游戏的那封欢迎信,其他三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检测到角色当下状态异常,请尽快离开当下地点! (友情提示:角色死亡,将会导致意志数值下降2点及以上,具体根据死亡体验有所不同。 意志为0时,角色将进入脱控迷失状态,可能导致无法通关。 除非角色专属主线任务通关,否则,数值一旦下降,将无法逆转回升,请玩家珍爱生命!)】 第133章 不是当事人,你不懂 难道是他不想爱惜性命,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吗? 张从宣无语地想道。 几十分钟之前,察觉到小号被设计进入陷阱,似乎被幻觉所迷惑,他第一时间便将主意识切换了过去。 那个时候,小号才走到门口,尚有挽救余地。 然而,方才接手身体,还没来得及停下继续往前走入那道青铜大门的步伐,突然就眼前一黑。 第一次死亡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一眨眼,就脱离了小号的身体,随后面前出现了,是否进入第二控制位的提示。 看到死亡惩罚,以及尽快离开当下地点的系统提示,想也不想便选择了再次进入。 然后,主意识还没完全掌控身体的瞬间,立刻迎来了第二次死亡。 看着分分钟原地复活,利落爬起来,然后坚定继续进门的小号,他人都懵了好吧。 什么叫【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 露头就秒的必死关卡? 而且,这完全陷入了一个悖论啊。 离开这地方才能摆脱当下处境,但是,分意识已经下线回归的情况,如果主意识不进入接手身体控制,根本没法自主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主意识一旦进入,刚刚复活的小号立马就会暴毙,一秒都活不下来。 莫名的,他感觉此刻的小号身体,已经变成了薛定谔的猫一样的神奇存在。 此刻,虽然没有意识,但是既死又活,好歹能活。 而当他主意识强势进入,就好像刺激到致死机关,于是箱子里的猫……不,是身处终极之地的小号,必定会变成死亡状态。 但是,那个从十年整开始的倒计时解锁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二长老刚刚临死前的恶毒发言还萦绕不散,一想到要在这鬼地方坐牢十年,丢下三个年纪尚小的学生,张从宣颇觉心痛。 于是,在那扇青铜大门缓慢挪动,似乎将要合拢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做出了第三次尝试。 显然,依旧失败了。 恼火上头,他将主意识重新切回到了大号,气势汹汹地就准备退出游戏,找游戏官方狠狠投诉一波。 ……然而,就在睁眼的刹那,第一时间闯入视野之中的,除了退出游戏选项弹窗,还有小张哥明显松了口气、情不自禁流露出喜悦与轻快的面容。 他原本的思绪蓦地就断掉了。 短短几秒的时间,进入游戏以来,见到的的无数画面与面容,纷纷涌现在了脑海之中。 探究的、怀疑的、审视的、别有用心的、警惕防备的、忌惮敷衍的。 好奇的、平静的、亲近的、自然熟稔的、依赖信任的、惊喜欢欣的。 总体来说,当然还是后者的占比更多。 【是否退出游戏?】 【是】或【否】 半透明的文字弹窗,依旧一动不动浮现在半空。 在选项下面,是密密麻麻排布,字体鲜红而加粗加大的特别提示。 【由于全息游戏的高度拟真与特殊游玩方式,为了避免对玩家的心理健康造成不利影响,如选择在通关之前退出游戏,将自动为您清空当前游玩进度,模糊本次游玩记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希望,每一次进入游戏,都将会是您的一次崭新开始。 我们将致力于为您提供多彩的第二人生!】 这条提示,其实进入游戏之前就看到过。 而当时,他对此其实不以为意……不就是重开一局嘛。 如果一直没法通关或者走入死局,就直接推倒重来呗,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老板,”对浮现在面前的系统界面与大片文字,小张哥一无所知,只是如往常般微笑着,眼眸之中,仿佛有熠熠生彩的某种光辉闪动,嗓音轻快而尾音上扬,“刚刚我……” 在他身后,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偏头看了过来,眼熟的轮廓与样貌,却是陌生无比的审视神情。 “……嗯,我知道。” 轻轻吸了口气,张从宣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沙发扶手,恍然出神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吗? 即使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当经历与记忆不同,原来也会变得形同陌路。 无声叹口气,他心念一动,眨眼关掉了面前的退出界面弹窗。 【否,继续游戏。】 …… 当下,另一边。 “……所以,你为什么说,很可能这不是老师?” 张海客拧着眉,有些狐疑地盯着对面。 “对,年龄是对不上,可你自己不也说了,店长有一株能返老还童的换尸草?这不已经解释了吗?” “至于身体素质变化,可能是在这过程中的副作用;天授所导致的失忆,也是再正常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变年轻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止这些……”张海楼叹了口气。 然而,不等他开口解释,对方便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就刚刚那种感觉,尽管只有一个瞬间,但是我很确定,那就是老师才会有的神色和态度……你不是当事人,可能没发现,他接住我的动作特别自然熟练,一点也没抗拒和迟疑。” “第一天见面的陌生人,被突然抱住,会出现这种惯性接纳反应吗?” 第134章 %是搞到了真的 听到这,张海楼实在忍不了了。 还惯性接纳,那只是老板性格好,出于礼貌才忍了好吧? 早知道,刚刚就不该看这小子红着眼一副惨样,就犹豫心软的。 他当时就应该果断把人截住推开。 省得现在还得坐这,看一个情绪上头的傻子。 “你来得晚,还不知道,对于老板来说,店员身份其实是特殊的。” 看在对方算是仅有的同病相怜之人份上,他强行挤出几分耐心,加重语气强调:“就像老师之前对待咱们差不多,但是跟那性质不一样。” “几乎没有底线的容忍度,但这只是因为,你是这家店的店员,信任和亲近都建立在这个身份上,明白吗?” 张海客微微蹙眉,心下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拿老师举例……我不觉得,师生关系和单纯上下级,是能放在一起作比的类型。” “一般来说,我也觉得不能,”张海楼无奈说得详细了些,“但是前几天出海下墓,在船上的时候,我亲身验证了这点。” “也就是那次,我发现老板身上,没有那道应该有的伤疤,才确认他很可能不是……” “等等!”听到这里,张海客立刻出声喊停。 “在什么位置?” 他并没掩饰心中疑惑,追问道:“而且我怎么不知道,老师身上有足以确认身份的伤疤?” 小张哥也是不由一怔。 “就后肩那道旧刀伤啊,一看就是被近距离留下的,当初一定伤得不轻。我问起来的时候,老师也承认了。你莫非没见过吗?” “……老师端庄自持,难道会像你一样奔放不羁袒胸露怀?”张海客莫名有些恼怒,微微咬牙质问,“说起来,你又是怎么看到的?我是说,两次!” “该不会是偷看来的吧?” 盯着他看了几秒,张海楼眨了下眼,噗嗤就笑了。 “当然是洗澡的时候啊,而且当时族长也在,这种事,我有偷看的必要?” “至于老板那里怎么确认……当然是,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一次大胆谨慎的试探,亲眼确认的。” “不过,我原来以为,你小时候就认识老师和族长,该比我更熟悉他们才对,现在看来也所知不多嘛。” 张海客不想理他,甚至想把面前的杯子丢到这张欠揍的脸上去。 “伤疤算什么可靠证据,要想去掉,总是有法子的。”他面无表情道。 “自己没看过,就觉得不存在,老师难道会莫名其妙给自己做个祛疤手术?”小张哥也是被这胡搅蛮缠的架势搅得火气直冒,一时冷笑,“好啊,那我倒是洗耳恭听了,您的高见又如何呢?” 张海客沉默几息,才重新缓缓开口。 “至少,在我看来,你这次很幸运,有99%的可能,是搞到了真的。” “行啊,99%,真不错,比我自认为的高多了。”张海楼响亮地为他鼓掌三秒。 氛围感给足,他收回双手托在脑后,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交叠双腿,挑眉露出了满是邪气的一个笑容。 “那么,张海客大总裁,万一的万一,我们遇到的恰好就是那1%的可能呢?你想没想过,认错的后果是什么?” 如此鲜明直白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张海客本该当即反驳的。 然而,在对方戏谑的冷冷注目之下,他抿唇停顿许久,依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万一,不说百分之一,只是可能性极小的万分之一概率,将他人错认成了老师,又在以后的日子里确认了,这其实只是个错误……? 老师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生过气,可,如果连尽心尽力教导培养的学生,都将他错认,这种事,一定会让老师伤心的吧? 如果全是因为自己急切相认,才导致的这一切…… 张海客忽然打了个激灵,心口冰凉窒闷,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绝对不行!!! 见他颈间若隐若现的青黑色纹身渐渐淡去,似乎总算冷静下来,张海楼这才恢复了原本的坐姿。 “这下能好好说话了?” 到底还有点同门情分在,见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无奈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行了,应该也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 “不过既然冷静了,就大发慈悲动动你的脑子:正好老板的年龄对不上,刚好店里就有一株能返老还童的换尸草?” “你刚刚说接到了电话来的,但那个时间,我和老板才从机场回来,还在路上。老板甚至还在昏迷。” “你就没想想,那是谁打过去的电话?千军难道没跟你说,我也是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才来这里的?” “还有,之前让你查的这家店资金来源,那家海外基金,你倒是查出什么结果了?” 一口气说完方才被打断的全部话语,见对方哑口无言,小张哥顿觉舒心无比。 啊,最讨厌说到一半被人打断了,不知道话多的人一旦开始就停不住吗?这方面,还是老板比较通情达理,从来没—— 思及此处,他忽然愣住了,仔仔细细地回顾了一遍。 没有记错。 自从第一天见面起,只要自己开口,老板一次也没突然出声打断过。 这点跟老师一样……只除了,分开的那一天…… “砰”一声突如其来的沉闷响动。 张海客定睛望去,就见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人,莫名其妙就一脑袋砸在了桌子上,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抽气。 “你又发什么疯?” 他不明所以,沉沉吐了口气,逐一回答起方才的数个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家店的确存在很多问题。不过,那家基金地处海外,我派去的人一时半会也拿不出结果。” “电话通知录用的,既然不是老板,必定另有其人在操纵这一切。你对此有什么发现?” “换尸草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你之前提起亲子鉴定,是跟这个有关?” 顿了顿,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口吻略带迟疑。 “该不会,你是怀疑,老师跟店长存在血缘关系……直系后代?” 第135章 总不能挨个揭开棺材看看 “不是。” 当面说到这个,小张哥再想起当时随口瞎编的情节,不免有点尴尬。 好在,对方此刻进入了认真探讨的状态,没就此再揪着不放。 “我那时候想着,不行就去把张启山的尸体挖出来,可惜亲缘关系太远,挖出来也没用。” 他颇为遗憾地吁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 “直系后代的可能性,我也想过,但觉得概率不大……亲父子也做不到这么像的啊,再说,哪有父子用一个名字的。” “还有,要生了这么大一儿子,老师怎么可能不介绍给我们。时间也对不上啊,就算从失踪当年开始算,也不可能。” “那么……”张海客沉吟,“如果是在更早之前呢。” 小张哥回想了下,顿时扶额:“更早之前……在张启山搞事情之前,族长就差把老师栓裤腰带上了,他跟的那么紧,老师哪来的时间去跟人生孩子。” “族长那也是为了防备天授。”对他粗俗的形容,张海客略感不满。 “如果不管时间因素呢,我是说,如果老师没有介绍,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语毕,两人忽然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那岂不是非自愿或者无意识……如果是被天授状态,不是不可能…… 张海楼脸色变幻,欲言又止,一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在,他快速找到了足以反驳的立足点,迅速抛开了延伸下去的想象可能。 “——别瞎想,要是按你说的,那老板身上的麒麟纹身哪来的?” “有道理,”张海客也觉自己刚刚的猜测有些过于偏狭,轻咳一声,“算了,总结下来,直系后代这个可能,暂时可以不用考虑。” 张海楼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作为压惊。 可恶啊,本来他都没往这个角度深想的,都怪这小子口无遮拦,把自己都给带偏了。 不过,倒是提醒自己了,亲缘鉴定这条路,也不是完全走不通。 “……说起来,你小时候在东北族地长大,那应该去过祖坟吧?”他清了清嗓子,见对方看过来,认真问了一个问题。 “东北族地的群葬在祠堂下面,我们外家的,只有死了才能把断手送进去,”张海客叹口气,“问这个做什么?” 纵是小张哥自认为道德底线十分灵活,说起此事,也不可避免有些踌躇和小心。 “这样说来,老师的父母都是本家人,应该是,呃,比较完整地沉眠地下了。那,现在应该还能取到dna,对吧?”他语气莫名有些飘忽。 都说到这份上,张海客自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用来跟老板的直接对比?” 尽管有些瞠目结舌,却也不由顺着思考了一下。 别说,这听起来还真具备可行性。 张家人的尸体,会被特殊方式封存。就算过了百年,应该也不至于化成白骨。 父母与孩子的直系血亲关系,又是技术上最好确认的。 当然,这想法有些大不敬,但,这不也是迫于无奈的举措么。 开棺之前,他会跟阿公阿婆讲明缘由的,希望他们能原谅自己,也会尽量不对两人的遗体造成什么损害。 希望老师知道后不会生气,真要是生气了……他就负荆请罪,躺平任揍呗? 只要人能回来,怎么着都行啊。 唯一的问题是—— “老师没跟我说起过,他父母的名讳,”张海客苦恼地揉了下眉心,“而且,以前我没去过那地方,只知道大概方位,总不能到了之后乱撞一气吧?” 先不说机关的问题,那里面躺着的,可全是张家祖宗。 总不能,到了地方挨个揭开棺材看看,哪个跟老师比较像。 海外张家的人,虽然也有隆字辈,但那都是早年就离开族地的。尽管年长,对本家事情,知道的还没他多。 当然,小哥也许会知道。 但还没确认老师身份的情况,明知此地阴谋围绕,哪有匆匆把自家族长送到陷阱之中的道理? 眼见再次走入死路,张海楼怅然之时,忽然又听对方轻咦了一声。 面对他的询问视线,张海客迟疑了几秒,还是摇头,没有说出来。 他刚刚是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老师当年有个关系挺亲近的同辈,叫张崇的,可能知道这件事。 不过,随即却又是想起,对方作为本家人,现在就算活着,也应该跟其他本家族人一样,在几十年前就按照族长指令,进入了隐匿分散状态。 说不定,族长知道对方现在情况和位置……但这又回到族长身上了,同样不可取。 正沉思之中,忽然眼前飘来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烟气。 抬头一看,就见张海楼正叼着烟,一把拉开了窗户,见他看来,居然还带着笑:“怎么,你也没法子了?” 瞪他一眼,张海客没好气地冷哼出声。 “说来说去,你不同样觉得,店长本人很可能就是老师吗?” “谁说不是呢。”张海楼垂眼看着淡青色的袅袅烟雾升起,低头微微苦笑。 “明明有这么多疑点,可怕的是,竟半分也不愿怀疑到老板身上。” “似是而非,迷雾重重……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想确认一个人,竟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第136章 叫声客哥听听 张海客对此颇有同感。 走到上风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他凝神沉思片刻,慢慢捋着思路:“结合你说的那些,目前的主要问题,其实在两方面。” “一则,这家店铺百分百存在问题,幕后之人处心积虑调查并召集我们,肯定不是出于好心,让我们在此团聚的。” 张海楼做补充:“可以大胆猜测,对方就是针对知道老师的人,布置的这一切。” 如果说,找到他还只是一个偶然,但随着张海客也被招来,这针对性已经很明显了。 他烦躁的也是这点,万一虾仔和族长哪天都被找到…… “二则,店长本人的身份存疑,暂时还没法确定,”张海客继续分析,“且店长对幕后之人的作为,在一定程度上知情,只是,他不一定清楚对方的目的。” 这是根据,店长对于他们的到来,提前知情,并能一口叫破张海楼和他的名字,且对他们两个的经历身份大概清楚这点得出的。 “老板本人还失忆着呢,”张海楼再度补充,“说不定也是被骗来的。” 他有些怏怏:“只不过,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老板十分信任幕后那人,一点信息都不肯透露。” 这家店铺的来源,问就是天上掉的直接接手;招聘店员的标准,只说看时机和缘分。 “明明自己身体都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那频频到来的未知昏睡,眸光不觉发沉。 相对沉默片刻,还是张海客先从低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打起精神,给此番情报交流做出了最终定论。 “那么,可以把老板和店铺分开看待。一定程度上,可以信任老板的无害。” “但未验证身份之前,我们必须有所保留,警惕和防备萦绕这家店铺本身的阴谋。” “毕竟,差不多可以确定,店长和幕后之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联系。” 说到此处,他忽然灵光一现,抬头看向了张海楼。 “你之前说,查过店里的那张卡,发现就是以老师、老板的名字开立的账户?” “不错,”张海楼皱了下眉,“这有什么问题?” 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迷惑神情,张海客蓦地笑了起来。 “当然有问题,再加上,这家店是在他名下……这说明,老板至少有一套正常使用的合法身份证明。” “你觉得,那东西是谁给他办理的?” …… 另一边,张家。 三天以后,张起灵终于再次见到了之前匆匆消失的张崇。 望着院门之侧伫立,不知在此等了多久的小小孩童身影,男人顾不上惊讶,下意识就想俯身行礼:“请您恕罪,在下实在不知……” 这动作牵扯到腰背遭受鞭打留下的伤口,却是让他霎时脸色有些发白起来。 张起灵原本直直盯着他手里,那柄残留血污的九节锏,此时也不由将目光上移,察觉到他状态的异常。 “你受伤了?” 抬手拦住他动作,张起灵难掩地急切了几分:“老师呢,他没回来吗?是那扇门有问题?” 对方之前已经不慎说出了二长老被流放的事情,对他来说,不难联想到此处。 在泗州时,就曾见识过老师轻松压制二长老的场面,他对老师的实力很有信心。 如果是单纯押送任务,不该有问题的才对,对方之前也不应该那般急切离开。 “不是受伤,是受罚,泄露族中机要事宜,该当如此。” “至于从宣,这不是他的血,”说到此处,张崇欲言又止,目光低垂躲闪,几乎不敢直视孩童安静却慑人的黑眸,“但他恐怕……” “他,可能要离开家族一段时间,因为……” 在他的话语吞吐之中,反而是张起灵主动说出了那个词。 “——天授?” 在他近乎笃定的目光下,张崇忽然觉得遮掩有些多余。 他无声地,用力点了下头,缓缓解释:“我到的时候,发现二长老已死,从宣不知为何代替了他,独自进入那扇门中,作为看守。” 仰头望着对方掩不住的晦暗神色,张起灵明白,这已是不可扭转的事实了。 这就是天授吗? 那无可抗拒的天命牵引,让老师不顾一切,决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么,”他的声音低而轻缓,比起质询,更像是自问,“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呢?” 最难的告知部分已经说出,张崇恍然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下面的话也变得容易出口了些。 “那扇门,每次关闭,通常十年后就会再次开启……门内的情况虽然未知,但之前看守的族人,都说并没有受伤遭罪的,从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一定要十年,没有提前开启的情况?”张起灵抿着唇,向对方追问。 得到的,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摇头。 “至少据我所知,两百多年来,都是如此,那扇门只能在固定的节点开闭。” 两百多年……张起灵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先族长在时,情况并非如此?” 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张崇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言。 但看着圣婴莹亮的清澈黑眸,犹豫了下,还是微微点头:“那扇门代表张家的秘密,族长自然知晓其中关窍……” 想了下,他劝慰道:“现在泗州那边,进展好像很不错,也许,十年内我们就能重新见到一个新族长出现。” “以您的身份,到时候寻机跟族长提起,他说不定就答应帮忙开门了呢,对不对?” 心知他是好意,张起灵微微点头谢过,心下却是一片明镜般。 自己的身份……冒名顶替的假圣婴么? 不过,倒也没说错,至少明面上,这个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 …… 在察觉那道从窗户闪进来的黑影之时,原本斜靠在床上看书的阿客坐起身,第一时间都惊呆了。 什么小贼,居然敢溜到张家来? 不过定睛看清属于孩童的身形,少年顿时放松不少,上前一把扯住了对方,笑吟吟揶揄起来:“小哥,今天难得主动来找我啊?” “你想玩什么,说吧,我尽数奉陪。” “对了,都过去好几天,老师还没回来吗?” 没有在意他的打趣,张起灵抬眼轻声开口:“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帮忙?” 阿客愣了下,但也不觉着有什么,想到机会难得,甚至饶有兴致地开起了玩笑:“好呀,先叫声客哥来听,我就答应……” “客哥。” 没等他说完,张起灵面不改色地喊了出声。 少年却是不由怔住,反应过来,陡然脸色一变。 . . . 二更,没想到吧? 第137章 能把我吃了不成 全然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果断,阿客张了张嘴,一时几乎显得有些无措。 他倒也没有那种,见了人就喜欢让人家认哥的癖好。 只是相识这么久以来,见对方比自己年龄小,却又总摆出一副十分淡定过头的稳重模样,忍不住就想逗一逗。 以前没少拿这个开玩笑的,怎么这次就…… 听到的瞬间,不可否认还是有些且惊且喜的,但意识到这种情况的非同寻常,随之而来的便是涌上心头浓浓担忧。 “哎,我就随口一说,没有逼你的意思。” 少年懊恼地拍了下额头,拉着他到桌前一起坐下,小心又关切地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小哥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能帮的,我全答应你就是!” 张起灵没有抗拒他的动作,顺从坐下。 此时闻声,当即开口,说得毫不犹豫。 “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帮我留意一件事就好。”他显然是心中早已想好,此时谈来有条不紊。 “我知道,你们家算是外家比较得力的,年后泗州的行动,应该负责了其中一段的物资输送。我想看看,截止到目前的物资清单。” “没问题,”阿客先答应下来,随后才疑惑道,“不过,我记得你们之前不是才从那边回来么,这是又要去了?” “不是。”张起灵摇摇头,并不多说。 少年拿他没办法,起身出去看了眼,很快就反身回来,轻快道:“正好老爹上午出去了,我知道他的账放在哪里,直接带你去看吧。” 他对此是毫无心理负担。 家里的书房,原本他也进过不少回,等老爹回来,再找个理由直接说一声就是了。 最多也就不痛不痒挨上几句骂,顶天了,被装模作样揍一顿呗。 这方面来说,阿客暗自横向对比过,发现还是自家父母的确算是很开明的了。 母亲即便担忧,也从不阻拦他出头自主、早早跟着出去到处跑;亲爹一心向本家,但并没让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卑躬屈膝、比谁低人一等。 父亲坦言跟他说的是,那都是血脉相连的族人,何况本家是偌大张家的生存核心和维持所系。 他们做的一切,既是为人,也是为己。 阿客对此并非全然赞同,但想到老师和小哥,又觉得自己似乎也能理解一些。 漫无边际地想着零碎的一些东西,等对方看完自己所需的东西,两人重新回到房间,少年看对方有些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样,小哥,你从中看出什么来了?” “……地下的情况很复杂,”张起灵垂眸思考着,慢慢地说,“不过,他们的进度的确一直在推进。” 他们准备的东西很多,不乏防护身体与解毒之物;但细分到每段时间内,却在微小处又不时发生一些变动。 “如果可以,下次的物资备好,我还是需要再看一次,”他轻声说着,又有些生涩地补充一句,“麻烦你了。” “这算得上什么麻烦,到时候我直接抄一份,送给你算了。” 见他这样,阿客反倒有些受不了,故作凶狠地一拍桌子,语气却哀怨更多:“小哥,你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啊!” “我没有,”小孩似乎有些困惑,十分认真地解释,“但这是有些冒险的,万一被发现……” “那就被发现了呗,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爹能把我吃了不成?”阿客不以为然地一摊手。 “不过小哥,我都上船了,你总得跟我说说,咱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吧。” 看着他毫不畏惧、甚至犹自带笑的面容,张起灵轻轻抿了下唇,低声道:“泗州那里的行动,是为了寻找先族长的信物。” “我想及时知道,他们的进度如何。” “……先族长?”听到这个称呼,少年的目光也不由沉凝起来,坐直身想了想,“难怪搞出这么大声势,连我爹他们都那么挂心,私下常常说起。” “不过这事听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结果的。” 他小心地劝道:“我是觉得,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着急了,等老师回来再一起商量,更稳妥些?” 话音落地,就见那双乌沉沉的眼瞳之中,自见面以来与往常毫无二致的安静而淡然,忽然就被打破了。 第138章 难道不是被人陷害 孩童稚嫩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了难以形容的深深痛楚。 这一幕,恍然让他想起了,冬日极寒时候,曾见到过的一汪平静湖水。 因为看起来过于纯洁清透,几乎要让人以为,那宁和安静的湖水,只是结了一层薄薄冰面。 直到霍然砸下一块巨石,冰面破碎,刹那蔓延出蛛网般极深极长的泛白裂缝,他才终于察觉,其上到底凝结出了多么厚重压抑的冰层。 “……老师他,”对方的声音,也像是冬日里飘动的雪絮,无处着力般轻忽缥缈,带着由内而外的冷意,“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他一时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 眨了好几次眼,阿客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不自觉扶桌站起,双眉紧锁:“小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了?!” 张起灵没有看他,低着头,用一种干巴巴的乏味语气,平淡陈述起前因后果。 “之前在泗州,老师被天授了,但没立时表现出异常。直到四天前,他以任务的名义离开族地,代替他人,进入了一个形如牢狱的地方。可能要十年后,才能回来。” “都是我的错,没能及时发现异常,未做任何阻拦……” “——等等等等!”听到这里,少年忽然喘了口气,顾不得礼貌,急促打断,“为什么说,那是天授?” “代替他人,进入牢狱,脱身不得,那难道不是被人陷害吗?” 见小哥突然愣住,似乎没想到这方面,他不由微微加快了语速:“你觉得,老师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做出代人受过这种事情吗?” “何况,还是说都不说一声,直接丢下咱们不管……再勉强算上那个南方的外姓小子?” “老师可是最疼你了,他怎么舍得!”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强调这其中的不合常理:“这其中一定有人作祟!” 张起灵沉默几息,轻吐口气,还是微微摇了下头。 “被他代替的那人,是先前就有嫌隙的前二长老,现在已经死了;告知我消息的人,知道我的圣婴身份,还是老师的友人,没道理编造欺骗。我已经见到了被带回的九节锏,这消息应该不假。” “可是……”想起几天前的事情,阿客咬了咬牙。 原先答应老师,为了不让小哥失望,在有准确消息前要帮忙保密的。 但是此刻情况所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明明是会细致关照他身体情况的老师,跟他说悄悄话的老师,任由他撒娇耍赖也纵容微笑的老师…… 如今想起来,依旧鲜活温柔得让人打心眼里亲近依赖,这样的老师,怎么可能是正处于天授状态下,身不由己? 他绝不相信! “小哥你还记得,药浴最后一天吗?就是你帮忙给我喂饭的那天。” 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见他点点头,似乎不解为何提起这个,少年深深吸了口气。 在心跳咚咚的急促鼓点之中,他低声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秘密。 “那一天,在你出去的时候,我跟老师问起了出门的事情,他其实跟我说了缘由。不过让我答应先瞒着你,等他得到确定结果再说。” 这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张起灵猝然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下面的话。 “老师说了,他要去一个很近但是不能说的地方。” 不知为何,在对方迫切与期望的目光中,阿客忽然无端生出一阵犹豫,顿了顿,不自觉放轻了嗓音。 “他说,是因为,得到了很可能是关于小哥你身世的线索——所以,所以,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天授了呢?!” 说到最后,他牙关紧咬,难以自抑地显露出了愤懑的神情。 然而,张起灵此刻已全然僵在了原地,神情空白,如遭雷击。 阿客后知后觉地看去,忽然发现,那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蜷缩了起来,头颅低垂,叫人看不清神情。 此时明明快要入夏,对方却如同身处冰天雪地一般,竟是全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小哥?”他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上前把人扶住,拍了拍那仍旧单薄稚嫩的幼小脊背,担忧道,“别多想,我不是说责任在你。只是觉得,老师不可能自愿去那种鬼地方……” “不,正如你所说,老师他,其实是为了我才去的。” 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张起灵恍惚之中,只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嘶哑难辨,分外陌生。 “老师所说的线索,就在前二长老身上。他是为此,才会跟着对方去了那扇门……” “什么?”阿客没太听清楚,但是,又好像懂了什么,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见,小哥重新站直了身体。 尽管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是幽黑的眼眸之中,忽而亮起了一抹奇异的坚定色彩。 “所以……我会拿到信物,带老师回来。”他轻声说。 像是对自己立下了某种誓言。 …… 现代。 【张起灵认可度+2,目前总值100。】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当下进度:1\/7】】 【获取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立刻使用?】 望着面前接连弹出的三个窗口,张从宣愣神一刻,忽然感觉心脏像是被压上了块重物一般,跳动的有些费力,沉闷难言。 小官……该不会从阿客那里,知道线索的事情了吧? 第139章 跟港城有什么不一样 这孩子惯于把问题归咎自己,现在骤然得知此事,不知该多么难过伤心。 明明任务终于有了飞跃的进展,但是,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下,叫人根本高兴不起来啊…… 两边时间流速不同,小号的十年,在大号这边其实还不到一个月。 对他来说,只是暂时没法双开的一点苦恼,等待的时间稍纵即逝。 但是对于那些真切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们来说,这十年,却是要真的一分一秒,一天一月,一年一年地过下去。 十年,等他出去,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小官,也要步入成年了。 约等于错过了所有学生的成长期! 想到这里,张从宣郁闷至极,对于意外掉落的一次抽奖机会,也有些提不起兴致。 只草草扫了眼,关掉其他两个提示弹窗,随手点了抽取,就要起身。 “哗啦——” 一阵清脆的晃荡声中,无数流光溢彩的金色、红色与紫色光团相互碰撞着,发出金玉相击般好听的叮叮当当。 根据一旁的说明,它们不同的颜色,也代表不同的奖励类型。 金色代表是技能类,红色是生物类,紫色则是物品类。 似乎就在几个眨眼间,碰撞渐缓,其中一颗金色的骤然跳起跃出。 它拖曳着长长的虚幻光焰,突破屏幕,落在了青年身前半空。 甚至带点催促似的,呼吸般不停明灭闪烁起来。 ……不得不说,特效做得还算合格。 即使心情不佳,面对这一幕,张从宣也不免生出些许期待。 指尖虚虚点了下光团的上端,刹那间,金色的光团主体化作了一道流光,飞入了玩家面板右侧的技能一栏。 而余下的部分,则化作了几行绚丽华美的金色文字。 【心有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装备此技能后,必定识破非首次见面角色。】 【信任满值(例如认可度达到百分百)的角色,可通过血液味道,在玩家处留存一份个人信标,此信标无数量、距离限制。如分处两地,此信标将持续指引对应角色位置。】 仔细看完技能说明,青年禁不住眸光一亮。 技能机制并不复杂,这不就是熟人识别+单方面位置共享嘛。 不说别的,给小号装上后,光是这个定位作用,下次再有像二长老那种不要脸偷小孩的,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了。 就是现在被锁,用在大号也不错。 收起面板,张从宣感觉心情稍稍好转了些,顺便检查了一下当下的其他数据。 上次【初露锋芒】任务完成之后,光是系统给的资金就已经达到了14万多。 再加上之前去京城的酬劳,解雨辰和呉邪给的报酬,即使扣掉小张哥的那份分成,再减去其他零碎花销,现在他名下的资金也还有七十多万。 店铺等级还是lv2的【引人注目】,升级需要500奇闻值。 当下店员人数已经满员,大概升级后才会解锁新空位,暂时没法抽新卡了。 看了下抽完卡之后还剩下的200奇闻值,他干脆全投了进去,让经验值条变成了lv2(200\/500)。 主线任务暂时还没触发新的,支线任务一栏里,【奇闻残卷】已经完成三分之二,只剩下吴家的部分。 之前在船上,呉邪心里挂念他三叔的真假,都没心情讲故事;下墓后一大群人一起行动,也没找到空隙;回到岸上之后,呉邪更是跟着解雨辰一起忙着会见假“呉三省”,半刻也分不出时间。 剩下那三分之一,也只好等他回来再说。 技能一栏,现在除了之前得到的【语言精通】,就是新装上的【心有灵犀】。 看着这个新到手的技能,张从宣忽然生出一阵好奇。 信任满值或认可度满百……对小号来说,通过认可度就能简单分辨可使用对象,基本就是自家学生了。 放在大号上,尽管没有什么明确的数值,想来应该是指向自家店员? 要不要试试效果呢? 可,莫名其妙跟人要血,该不会造成什么误会吧…… 正纠结之时,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 尚是午后,走廊上侧开的窗上洒下一大片灿烂的阳光,明亮得没有丝毫阴暗。 三楼的布局,不同于接待性质的一楼,也不像多是小房间的二楼,只有两扇门。 靠近楼梯的这扇,似乎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套房,门口尚有活动痕迹。 而尽头的那间,则紧紧密闭着,让人无从窥视其后的空间。 根据以往经验,张海客在心里初步做出了几个猜测。 不及深想下去,面前的门扉就被人拉开了,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就见青年的身形从门后显露出来。 见到他时,平和之中还带着一丝惊讶:“海客?”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从状态与衣服褶皱上能大致看出,对方之前应该还是随意坐着的姿态……看书或者什么文件? “老板,”压住流淌过心中的各种想法,张海客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张海楼已经给我介绍了基础信息,我大概已经明白,需要做些什么。” “听起来是很有趣,我愿意留下来。不过,还是有些疑惑,想寻求您的解答。” 他用词很是委婉,语气柔和舒缓,但张从宣莫名就生出一阵既视感——这话,怎么那么像面试官会说的? 到底谁才是老板啊。 但是,再想想对方的【90资产值】,好像又突然合理起来了。 “进来吧。”他只顿了顿,便后退一步,将人让入了门内。 张海客微微笑了笑,跨入房间的同时,极快地扫了眼门内看似平常的布置,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似是为了遮阳,套房的小厅之中,窗帘被拉起。 刚从阳光之下进来,一时之间,头顶暖色的灯光都显得有些昏暗了。 收回视线,跟着对方示意在沙发坐下,张海客接过青年递来的水杯,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无色的澄澈液体。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要来,只有我自己喝的白水。” 毕竟是招待店员,张从宣也没特别正式地特意冲茶。 眼看对方浅浅啜饮一口,似乎在认真品尝杭城的水质,他想了下,干脆用这个轻松的话题作为开头。 “跟港城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闻声,原本正从容垂眸润喉的张海客,几乎是倏地抬眼。 第140章 还得是旁观者清 视线里,青年的神情依旧柔和而平静,表现自然。 就像刚刚只是随口问一句,“吃了吗天气怎么样”。 就好像,并不是轻描淡写地,随口说出了一个理论上从未谋面的人的来处。 他现在常待的、也是海外张家的大本营,在港城。 张海楼少年时代是在厦门被收养,进张家外围机构接受训练。 这些都不是什么绝对的机密,但,绝不该是对方二十多岁的年龄,且失忆状态,该知道的信息才对。 “老板真是神通广大。” 见对方在无声的注视下,慢慢显露出一点迷茫,似乎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张海客吐了口气,喉咙中蓦地溢出一声轻笑。 “不仅能直接联系到我们所在地点,您好像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对我们的情况有所了解?” 咦?张从宣眨了下眼。 上次小张哥来,好像也有过相似的感叹啊。 不过当时对方也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疑惑,他还以为,是系统操作,默认无需解释呢。 怎么现在看来,好像这抽卡后的召唤环节,还有点遗留问题。 如此想着,他先是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如果可以,能说下你是怎么接到店里的通知的吗?” “是电话通知已被录用。”张海客眯了下眼,坦言相告。 青年不由有些惊讶了:“……这样啊。” 居然是物理通知,一点也不神秘好吧,系统你真没有格调! “对你们,我的确知道一些。”为了挽回一点作为老板的深不可测形象,他沉吟几秒,面不改色地轻笑了声。 “没什么不能说的,在每一位店员到来之前,我自然就会提前知晓这件事,以及一部分简单身份信息。” 张海客心念翻涌不停,凝视着他,微微颔首。 从时间来说,至少自己到来的这次,对方没有跟人联系的空间。 那么,是见面后,少许记忆的觉醒? 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惊讶,自然接受,是被提前灌输好的某种认知? 点点头,他顺着话题,十分自然地提出了请求:“那么,通知我们的那位,也是您的人吧,可否让其现身一见呢?” 张从宣忽然就愣住了。 啊,为什么突然会想见一见系统? 再说,这系统面板,就算放在跟前,你也见不着啊。 “它,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存在,也不是我的手下,”他斟酌着措辞,一时略感苦恼,“非要说的话,它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无形的、没法描述的……” 想了下,他干脆召出系统面板,然后抬手在上面轻盈一点。 张海客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 对方似乎想触碰一下某种东西,但在他眼中,那里什么也没有。 那白皙的指尖,似乎只是虚按在了空无一物之处。 有些不解之中,就听对方轻声开口:“……如果我说,它现在就在这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空气?”张海客下意识回答。 但随即,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嗓音陡然一沉:“您是说,它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却又难以察觉?!” “啊?”青年先是一怔,随即眼前一亮,“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对我来说,它无孔不入,但在你们眼中,是不可能看到它的存在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把抓住了。 “那您……”有想过摆脱它吗? 张海客很想这样问,但答案似乎已不言而喻。 虽然说起时,仍旧有些无奈,但对方似乎并不对当下的现状有什么不满。 对于自身被人掌控的状态,简直称得上习以为常,理所应当,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是,都可以用“无孔不入”来形容了,这怎么会是正常和理应如此呢! 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就这意思来看,甚至不是个人行为,很可能是一股藏于暗中的势力! 他们之前所想的,都还是太简单了啊。 “您……”思及此处,男人原本的从容不复,眼眸之中的情绪变得复杂而又深沉,嗓音却轻轻,“您有没有想过,它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张从宣竟被问得一时愣住,欲言又止。 ——为了给我更好的游戏体验? 虽然是沉浸式的全息游戏,号称宗旨在于,给人提供“真实的第二人生”。 但是,要完全没有游戏面板指引,全靠玩家自己瞎摸索,那也不行的吧! 而见他被问得无言以对,似乎自身也说不出一个合理的缘由,张海客顿觉找到了切入点。 看来还是旁观者清。 之前还说,要把老板和店铺分开看待,这岂不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让对方能清醒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弊。 心念微动,他凝视着面前这双略显茫然的纯澈黑眸,身体略微前倾,刻意放轻了声音,开始谆谆善诱。 “老板,您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人家要平白无故给你安排好一切,把这家偌大店铺交给你吗?” “特意把我们这些人,收拢集中到您的身边,又是有何用心?” 第141章 这也在你的设计之中吗 张从宣:“……” 给店铺,是因为成功完成了新手任务啊?不然呢。 至于先后到来的这些店员,当然是,他投入辛辛苦苦做任务得来的经验值,抽卡抽出来的。 怎么看样子,新来的店员,对这些理所应当的事情,好像特别警惕和怀有质疑呢? 偏偏事关游戏设定,他想解释,都无从说起。 察觉到他虽然摆出了认真倾听的表情,但姿态放松,似乎不以为然,张海客适时话音一转,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低落的自嘲。 “抱歉,说这么多,会让您觉得,是在多管闲事吗?” “……我只是觉得,您对我们所知甚多,我们却对您一无所知,未免有些不公平,所以多问了几句。” “对于您的处境,也是设身处地思考之后,真心实意感到担忧。” “如果有造成了什么困扰,那并非我的本意,请您多谅解。” 一边说着,仿佛因自己做的事情不被理解,俊美的面容微微低垂,阴影遮住了原本明亮的眼眸。 显而易见的,一副颇显委屈与伤心的模样。 看得张从宣一阵心虚,急忙反手抓住了他将要抽回的手臂,把人从将要站起的动作拉了回来,重新按在身边落座。 “没有的事!” 不管怎么看,对方说的没错,刚刚的话,真的是设身处地在为自己着想。 即使猜测有些偏离,出发点也是好的么。 如此一想,他不由生出几分惭愧,暂时甩开了游戏设定的相关思绪,专注思考了一下对方的话。 “……那么,关于我,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因为失忆的事情,我对自身也所知不多,并非所有问题都能给出回答。不过,一定认真对待,不会敷衍你。” 这话似乎起到了些效果,对方的面容变得缓和,重新抬眼看了过来。 没有再次确定,或者说些真的吗之类废话,直截了当地进入了问答阶段。 “听张海楼说,您问了他关于张启山的一些事情,对当下张家的现状,大概了解多少呢?”张海客说。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青年略作思考整理,才做出回答:“黑瞎子告诉过我,张家已经凋零,他很久没见到张家人了。” “似乎,因为张启山带头做出的一些事情,导致张家出了问题,原本的体系遭到了破坏?” 其实对方还强调,要小心部分张家人,但这话就没必要在这里说了。 “黑瞎子……”张海客微微蹙眉,暂时没去偏题深究,颔首给出肯定。 “他说的没错,因为张启山泄露了家族秘密,导致张家存在曝光在了部分别有用心的世人眼中,张家人大多早就不在外露面了。”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它要专门模仿档案馆,开设了这家店铺,又刻意将状态不好、且没有记忆的您摆到明面上。” “这不是罔顾性命,将您置身危机与险境之中吗?” 张从宣心里嘀咕一句,反倒不觉有什么。 听起来似乎很严重? 但是玩家生来不就是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嘛。 就算恋爱或者养成游戏,为了剧情有起伏,也得间或插上点生死大事件,用危机感带动剧情发展呢。 不过,这次他很好地掩饰住了心理活动,十分投入地随之做出了严肃的姿态:“那,你的意思是……” “失忆之后,本该有一段四顾茫然、没有目标的适应期,”张海客边说,边看着对方的神情,语气中带上几分了然,“但您没有。” “我没猜错的话,您发现自己失忆之后,很快就被引来了这家店铺,并惊讶发现可以直接接手……于是,也就自然把这家店铺当做了当下的意义与寄托,对之投入了极大的情感与心血,是吗?” 刨除游戏的因素,这就是事实,青年也无可否认。 见他点头默认,张海客的语气微微加快了少许:“正是因此,您不觉得,目前这一切,都正遵循着某些意志发展下去吗?” “再往回说,您怎么知道,自己的失忆,不是有人特意为之的结果?” 张从宣再度陷入了短暂沉默。 某种意义上,这还真没说错,失忆与主线任务,不都是策划安排的剧情么。 被这么一分析,怎么听起来就那么高深莫测,充满阴谋诡计感! 我被安排了,我是受害者,我很危险,还有一个操控一切的幕后之人…… 要不是知道自己在玩游戏,他说不定就真被说服了啊。 “我……”他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有点无奈,“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我觉得,对方做这些的目的,也不一定就是怀有恶意吧?” 被先入为主留下了好印象啊,张海客叹了口气,也没什么沮丧感。 要想扭转一个人的观念,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事情。 反正他已经决定留下来,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就是。 至少,现在老板已经改口,承认了“的确有人在幕后操控一切”这点不是吗。 放宽心态,他没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伸出手,再次攥住了青年的右手,拉到身前,在胸口轻轻碰了一下。 在对方困惑的注视之中,男人扬眉轻轻一笑:“最后,我想您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让我愿意留下来的唯一理由,是您,只是您,跟这家店铺没有半点干系。” “如果您改变主意,想要摆脱‘它’,只要说一声,我,还有张海楼一定愿意全力效劳。” 如此认真的宣告,让青年不由哑然失笑了。 ……这语气,怎么感觉像是在挑唆他打倒系统、脱离剧情啊? 该为自己的人格魅力感到荣幸吗。 不过,这游戏官方虽然无良了点,也罪不至此啊! 或者说,狗策划,难道这也在你的设计之中吗? “我还是觉得,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的必要。” 对此等信任,张海客也只能暗自苦笑了。 微微摇头,然而,望着面前这双心有决意的、线条熟悉的坚定眼眸,张从宣忽然便禁不住心软了几分。 “……算了,如果还是心有疑虑,就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好了。” “有需要的话,我会完全配合你的。” 显然,这句完全出乎了男人的意料之外。 刹那间,面容上都显露出些许不及掩饰的愕然。 “不过,”他忽而话音一转,黑眸之中,多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这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听到这里,男人因说服见效而产生的喜悦尚未升起,便转作了轻微的不解。 “其实,不答应也没事,我一样会配合的,”轻咳一声,青年略感不好意思般,视线略微偏转了少许,“……那个,可能有点冒昧,但,方便看一下你的纹身吗?” “之前隐约看到了部分,感觉不太像外家的穷奇图案,倒是有些像译作梵文的诗词啊。” 砰砰砰一声大过一声的激烈心跳声里,张海客一眨不眨地,紧紧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秀的面容,几乎怔然失神。 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出喉咙。 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脆弱期冀,如同游离魂魄的呓语,轻飘飘落在了空气之中。 “……您认得出,是哪首诗词吗?” 第142章 原来纹的盲文是吧! 这…… 张从宣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看到的零碎片段,无奈坦诚:“其实,当时我只是匆匆一瞥,并没看清楚多少。” 也就是当时被突然抱住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扫到了,对方后颈上浮现的零碎青黑色纹路。 梵文那种蝌蚪字,还只是后颈的一小块纹路,他能凭看到的片段模糊感觉像中文译段,已经是【语言精通】够给力了好吧。 不过,就在他暗自心里吐槽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对方颈项之上,青黑色的纹路,正再次慢慢浮现而出。 看来,对方也意识到了问题,这算是答应,可以让再看一次了? 精神一振,青年下意识凑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 只是刚刚靠近,还没等他看清那逐渐成型、明晰起来的纹路,就感觉眼前一黑。 “?” 懵了一瞬,凭借轻柔遮住眼睛的温热触感,张从宣立刻意识到,是对方的手猝不及防覆了上来。 他顿时冒出了满心的问号。 不给看就直说,明明都特意把纹身显了出来,又临时反悔搞这套? “你……”他微微蹙眉,就要把对方的手推开。 只是刚一动作,似乎被对方察觉了意图,及时按住了。 “——抱歉,我突然有点紧张,”虽然如此说着,男人的声音明显含笑而轻快,“请您换一种方式来看,如何?” 不等回答,张海客握着对方的手,轻轻牵引着,放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性命攸关的脆弱要害被触碰,长久训练的潜意识本能察觉到危机,立刻便想要后退躲闪。 他强自按捺住这股冲动,轻轻吸了口气。 抬眼看去,就察觉青年的神情发生了细微变化。 没有再挣脱,只是在他手掌底下眨了几次眼,长睫闪动制造的微痒触感之中,显然很有些困惑:“这是要……” “就当我生性害羞,不敢被您看吧。” 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想还原一下当年场景,但真正做出来后,张海客突然觉得当下的情况颇为有趣。 当初纹身时,他是的确觉得,即将离开故土的自己,跟这词句很有共鸣。 只是出于少年的隐秘的羞耻心,不愿被敬爱的师长发现这点多愁善感的小情绪,所以才故作神秘地蒙眼让对方触碰猜测……没想到,老师轻松便解读出了其中内容。 ……虽然也不意外啦,他的梵文本也就是老师教的嘛。 没想到许多年后,竟然还有机会重现当时场景,心境却已经是截然不同了啊。 闭了闭眼,他微微扬起下颌配合动作的同时,蓦地促狭一笑。 “请您就这样,凭感觉来读一下我的纹身内容……可以吗?” 听到他说什么的张从宣:“……” 认真的吗? 不让看,要纯凭手感读才行,好家伙,你在脖子上纹的盲文是吧! 就算发丘指触觉反馈更为细腻,就算有高达90的感知数值,就算【语言精通】超常发挥,那也…… ——等等? 感受到指尖触碰的地方,比发烫的肌肤温度还要更高出一些的,荆棘枝叶般勾连蔓延开的细细纹路,以及随之浮现在脑海中的对应梵文,他冷不丁都被自己震惊到了刹那。 什么,原来我真能做到的吗! 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辅助技能的高端程度,青年不由兴奋起来,开始认真解读起指尖触摸到的梵文字符。 甚至不用全部摸一遍,在一大半的句子浮现在脑海中之后,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真正意识到对方纹身里藏着的内容,这一刻,刚刚的兴奋反倒突然淡了下去,莫名有点想要叹气。 是了,从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如此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又怎么会一点代价都没有呢? 欲语还休,总是离愁。 在抽取到的店员卡片里,张海客的经历,被概括为“从小在族地训练长大,成年后被派遣前往港城,多年经营,将海外张家发展壮大……” 寥寥数语,便道尽了久别故地难以回转的许多年。 不曾在外表现出丝毫苦涩端倪,然而,在成年时印上身体的纹路之中,竟藏匿了这样并不诉诸于口的艰涩离情么。 而一旦想到,另一边现在年纪尚小、性情活泼、会直白表露情感的阿客,将来可能变成这样…… 原本轻微的叹息感慨,忽然就变作了难以遏制的一阵心疼。 这种听着就很辛苦的经历,等他小号解封,一定要尽力帮自家阿客避免才是! “没猜错的话,是温庭筠的《更漏子》下阕,对吧?” 收回手,在眼前人为制造的一片黑暗之中,他低缓道出了刚刚解读出的内容:“梧桐树,三更雨,不解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张海客恰到好处地接上。 这纹身的内容,其实很少人知道。 一是,他在港城时,情绪外露的情况很少,更几乎没人能近身到这种地步查看;二则,梵文也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语言,即使侥幸看到那么一次,想要立刻解读,也是有门槛的。 能这么只凭借触感就一语道出,足以证明,对方不仅对梵语十分精通,还跟老师一样感知极其敏锐。 一次两次,长相声音,可以说是巧合,是意外。 但当这么多重合的特征加在一起,难道还不足说明什么? 何况,张海楼也同样觉得感觉熟悉不是吗。 一个人的直觉可能出错,如果两个人都有无法否认的同感,又要怎么解释? 放下手,张海客认真望进这双还有些不适应光线、缓慢眨动的黑眸之中,嘴角已是禁不住地扬起了一道灿烂明媚的笑容。 “您果然读得出啊。” 所以,这原来是某种考验吗,张从宣心下有些无语。 你该不会真的在面试老板吧? 但看着他神采飞扬、眸光熠熠的模样,那点轻微的被捉弄感也烟消云散了,转而化为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 “是,读出来了,”说着,他也忍不住摇头失笑,轻轻推了对方一下,“这下满意了么?” 对这玩笑般的亲近动作,张海客十分受用。 甚至意犹未尽地,抓住对方落在肩侧的手,握着轻轻上下晃了晃:“老板,连梵语都懂,你一定还会不少其他语言,是不是啊?” “至少常见的那些中外语种,都可以,”此刻信心倍增,青年也不由有些跃跃欲试,“不信的话,可以挑着问问看?” “好啊,”张海客想了下,轻笑一声,“我能听懂的不算多,就见面的问候语吧,法语?” “?a roule bien?”(顺利吧?) “意大利语?” “buon pomeriggio!”(下午好!) “俄语?” “kak tвoe 3дopoвьe?”(身体怎么样) “——啪啪啪!” 他十分给面子地鼓掌赞叹,随后,陡然话音一转,挑眉笑道:“那么,接下来是国内的咯。” “嗯……粤语的吧,‘我好想你’怎么说?” “我好挂住你啊。”已经进入状态,张从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就感觉手臂被轻轻一扯,惯性身体前倾了些,撞到了对方身上。 不同于少年的脑袋,埋在肩侧时,细碎的并不柔软的发丝抵在颈间,有点痒痒的痛。 顺利得逞,张海客垂眸狡黠一笑,在熟悉的位置埋头轻轻蹭了蹭。 “我都好挂住你啊~” ……老师。 而这个熟练的撒娇动作里,他没察觉到,青年微不可察地僵住了刹那。 神情都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糟糕啊! ……怎么回事,好像刚刚又不自觉地,错把对方当成阿客了? 第143章 都被祸害成这样了 耳边已经自动响起了《红玫瑰》的bgm—— “……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他的面容~” 呸,他才没想当渣男呢! 只不过因为,本质上是一个人,性格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在相似动作或场景下,难免会产生混淆的错觉。 ……其实也很正常,是吧? 可是,这显然不对啊! 冷漠地关掉脑海中循环播放的配乐,他叹一口气,抬手推了下颇显热情的自家店员。 察觉到抗拒意味,尽管有些恋恋不舍,但想到对现在的老师来说,他们也只是初见不久,怕是还不太适应,张海客不得不收敛了下满溢出来的愉快心情,松手退后。 望着他不明所以却又乖巧顺从的面容,青年有些歉疚,小心拍了拍他肩膀,语气放缓道:“不好意思,我感觉有点累了,想独自休息会,下次再聊,如何?” 他心中是真的万分惭愧。 对于自家店员来说,可能只是跟渐渐熟悉的老板,开了个亲近的玩笑而已。 会产生错觉,明明全是自己的原因,唉…… 察觉青年眼底的些微疲惫,张海客这才想起,张海楼之前说的,两个人这几天在海底下都没怎么睡,上来后跟着雇主布置好收尾,就立刻回来的事情。 压住心下的失望,他匆匆点头应了下来。 “没事的,是我打扰了您休息才对。” 想起之前的昏迷,他忍不住关切地多问了几句:“除了累,有感觉其他不舒服吗?会不会是,之前几天在海上受凉了?” “应该没有,放心吧。”张从宣微微摇头。 面对自家店员真诚的关心,一时感觉更难受了。 随口一编而已,对方就这么放在心上……可恶啊,正好趁着小号被封这些天,得抓紧时间,尽快调整好才是。 不就是同位体吗? 他,一定可以分、得、清! 想到这里,忽而又有点唏嘘。 幸好,也就一个而已。 现在看来,小张哥还是省心多了啊…… …… 片刻后,出了门,张海客面上的笑意陡然淡去。 眉心微蹙,眸光垂落,俊美的面容之上,顿时显出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深沉锋锐。 必须想想办法,尽快把那个无孔不入的“它”揪出来。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多亏了对方的阴谋,才让老师再次现身,他心中对此可没有半分感激之情。 老师都被祸害成这样了!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 他都不敢深想! 年龄倒退、筋骨半废、实力暴跌、丧失记忆、频繁昏迷、习惯被掌控、对幕后黑手信任有加…… 稍一思索,已经感觉胸腔里杀气震荡,气血止不住地往上涌。 修身养性几十年,这几天下来,都感觉得给自己准备点降压药了。 再回想起,方才青年对于拥抱都不太适应的生涩陌生,这股愤怒之中,更多了满腔说不出的心疼与委屈。 即使多年未见,但在他预计中的千万种重逢场景里,绝不该是这种情况的。 老师也绝不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几十年前的事情,都是他没在身边,照料不周,为此,已经吃够教训,追悔莫及了。 痛定思痛,这次,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 第二天,晴转多云,天气良好。 一早起来,张从宣就被小张哥催促着,去了趟医院。 反正来都来了,干脆把当天能做的检查项目全过了一遍。 检查报告单要隔天才能来取,眼看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快到中午,干脆在外面吃了饭,也是给新店员接风。 饭后,原本是打算一起打车回去的。 张海客声称要去买点东西,顺便处理一些公务,晚点回去,便匆匆走了。 在心里感慨了一番,超高资产值也不是凭空得来的,青年对此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一直等回到店里,在柜台后面坐下准备发呆,却见小张哥也跟着搬了把椅子,在旁边落座,他不由有些惊讶了。 “海楼,今天我看店就行,你可以休息一下。” 昨天回来之后,本来是宣布歇上一天的,然而对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一二楼都打扫了一遍。 补了个觉被叫起来的时候,饭都做好了。 经过上次海底墓的任务,除了技能面板上的数值,他已经对小张哥的全能性,有了更确切的认识—— 水性极好,意志顽强,擅长易容伪装,对幻觉抗性极高,感知敏锐,身体素质在张家平均水准之上,对各种地形与环境都应对自如…… 除此之外,性格多变,但很好相处;细心体贴,可靠可信;偶尔或许有些出人意料的行为,但也并不是真的存有坏心眼。 总之,这张初次免费抽出的ssr,简直可以打个一百二十分! 超绝满意! 因此,现在对于自家店员,他简直满怀慈爱,怎么看怎么开心。 对于之前就定好的轮换工作制,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 要是抱着能干就该全部包办的想法,那自己不成无良资本家了? 再者,当个甩手掌柜把事情全交给店员,每天躺平屋里睡个昏天地暗,游戏岂不是毫无乐趣了嘛。 于是此刻,对于主动凑到身边来陪同的小张哥,他顺手摸了把对方刚刚被风吹的凌乱的头毛,就轻轻推了推他,开口赶人。 “行了,反正也没什么事,玩去吧。” “……我想跟您待在一起嘛,”无奈任撸的同时,张海楼小声嘀咕,“而且,现在感觉,还是贴身看着比较安全点。” ? 张从宣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 之前那个撬锁的无名仇家,有段时间没再露面啊。 “您还说呢,”张海楼懊恼地叹气,“要不是张海客说,我完全没发现,原来您身边,竟藏着一个无孔不入的它?” 说着,他对自己颇为不满。 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往这方面试探呢?光把注意力放在老板本人身上了! 而张从宣已经惊呆了。 你们私底下,情报交流这么频繁的吗? 本来只以为是海客一个人心怀疑虑,怎么一晚上不见,小张哥也被带歪了啊。 “它,其实,”他顿了顿,语气无奈地安慰,“也没做什么坏事啊,不用太担心,不如说,反倒帮了我很多。” 很多……张海楼瞬间警惕,眼眸微眯:“它还‘帮’您什么了?” “比如,”青年想了下,随口举例,“送了我那株换尸草?” “这礼物就很稀罕、很有意思吧?” 第144章 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换尸草……” 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张海楼已是眸光微凝。 然而没等他就此话题蔓延思绪,旁敲侧击,就见青年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悠闲后靠的身形,蓦地坐直了些。 “对了,说起这个,倒真还有件事需要你帮下忙……” …… 几分钟后,小张哥站在三楼书房,与玻璃花瓶里的换尸草开始面面相觑。 只是此刻,这妖草早没了前些天,初次见面时张牙舞爪的气势汹汹姿态。 有人手掌长的茎身,现在变得萎靡干缩;被切断到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根须,也是枯朽不堪。 整棵草一动不动地缩在瓶底角落处。 乍一看,跟快要死了样奄奄一息。 “这是……换尸草,莫非病了吗?” 说出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伸手敲了敲玻璃瓶身,试图以声音吸引对方,也没得来半点回应,这就不免有些令人担忧了。 上次可是整个一副准备吃人的嚣张气焰,尽管欠收拾了点,好歹还是活蹦乱跳的。 怎么几天不见,就变成这一副凄惨模样。 “……大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些消化不良吧。”同样站在一旁的张从宣轻咳一声,语气莫名有些飘忽。 说着,他隔瓶摸了摸状态不佳的换尸草。 却没想到,手指还没凑近到跟前,原本半死不活的换尸草,已经唰的一下就弹了起来,往后蹦出老高。 冲力过大,结果一头撞在了玻璃瓶壁上。 即使如此,摔下来后,还是费劲地挣扎起来,用自己短短的根须撑起茎身,拼命挪到了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 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自家老板,张海楼努力憋住了一声闷笑。 “老板,这家伙,咳咳,好像有点怕你啊。” 张从宣:“……” 不就是吃了一回自己的血吗,倒也不至于这么应激吧! 说起来,其实也就是昨晚上,心血来潮看了眼自己的收藏。 结果一看之下才发现,被放置数天的换尸草,都快要变成枯草了。 想到按照【神秘精通】的介绍,这东西能量不足时会假死,于是决定喂养一下,别真的给养死了。 而根据说明来看,这东西需要的是营养极高的食物来获取生机。 大晚上也懒得出去买营养液,想到这家伙的原生食谱,干脆割破手指,挤了点自己的血,打算将就着让它吃一顿算了。 一开始,闻到血腥味的换尸草还是很兴奋的。 就算身子被他戴着手套的右手牢牢按住,所有的根须也都一齐挥舞抖动了起来,肉眼可见显出渴望。 等他把血滴上去几滴,随着吸收入体,整个草简直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生机与活力,茎身摆动,恨不得把自己扭成麻花。 看着就很激动和幸福。 见小家伙这么有活力,出于投喂者的成就感,他也就没急着走,隔着瓶子跟它玩了一会。 结果,还没到三分钟,整个草就变成了这样…… 盯着瓶中缓了一天还是有气无力的草身,青年不免微感怨念。 不能吃,就别硬吃,行吧。 你都是个玄学物种了,这点道理不懂的吗? 这下可好,整的跟食物中毒似的,令人发愁。 而之所以叫小张哥来…… “海楼,可以麻烦你提供一点血吗?” 张从宣将目光投向自家店员,解释道:“按理说,这东西不怎么挑食的。我想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看瓶子里对自家老板嗷嗷跳,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换尸草,小张哥好像忽然懂了什么。 这东西,该不会吃了老板的麒麟血,才变成这样吧? 从心底里来说,他第一反应,当然是心疼自家老板,居然拿自身的麒麟血来喂这妖草。 但,再看眼瓶中生命垂危的换尸草,好像一时又有点分不出,到底谁才是受害者了…… “没问题。” 半晌,他还是成功维持住了表情管理,一口应下。 “多谢帮忙,那就辛苦你了。”张从宣朝他一笑。 小张哥真的很好说话,这也让他暗自决定,等这下帮完忙,就用“流血牺牲”的名义,让人好好休息两天。 眼见对方也不废话,当即从腰间抽出小刀就要动手,他赶紧拦住了:“等等,直接暴露伤口给它,会被缠上来的,这家伙弹跳力很不错。” 说着,青年转身扫了一圈,从柜子里的茶盘上,挑了只倒扣着的小瓷杯递给对方。 “先盛到这里面吧,几滴就够,不用太多。” 第145章 小张哥:什么不行? 看着小张哥接过杯子,他又想起消毒和包扎的后续处理,说了声,便打算转身去拿医药箱。 他们之前去海底的那趟行动,买了不少医疗用品,余留下不少,干脆先收起来了。 “劳您费心,我哪有这么娇贵的。”话虽如此,张海楼脸上已然漾起一抹笑意。 他也是真的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低头看了眼光洁干净的小瓷杯,右手持刀,快而准地在左手中指指尖一刺,殷红的血珠子立刻钻了出来。 将伤口对着杯底,在施力挤压之下,很快便积起了浅浅一层液体。 刚拎着医药箱在旁边放下,就看到这幕,张从宣急忙把人似乎意犹未尽还要再来的动作按住了。 “我只是想验证下想法,你还真的要喂饱它啊。” “我怕万一不够呢,”张海楼只是一笑,见老板似乎比自己还紧张,又低声安慰,“您别担心,这点小伤,晚上就能好了。” 就算知道对方说的实话,体质70+的数值,愈合速度惊人,看着伤口附近已然发白的皮肤,青年还是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 “该疼不还是得疼,平白这么大方做什么。” 幸好医药箱就在手边,给人先包扎住了,贴好纱布,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尽管如此,等张从宣腾出手来,端起盛血的小杯,换尸草早已经急不可耐地诈尸爬起,撑着干瘪的茎身,用尽全力一下一下撞起了玻璃瓶身。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这次并没直接把血滴到草身上,而是十分谨慎地在换尸草的旁边倒了几滴。 血珠落在瓶底的瞬间,换尸草已经跟嗅到肉味的饿狗一样,兴奋地滚了上去。 眨眼的功夫,已经将血滴吸收干净。 而旁边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盯着它的反应。 一秒、两秒……半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原本萎靡不振的换尸草,朝瓶口不知足地摇晃了一会根须,似乎发现这举动没有回应,已经开始努力朝上扑棱。 果然啊,其他人的血可以接受,那就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变异麒麟血”原因? 青年若有所思。 鉴于店里就他一个身纹麒麟的,样本不足,也只能暂时这样定论了。 “居然真的以人为食,这东西果然邪异,”亲眼看到妖草进食,张海楼心下警惕的同时,忍不住轻声提醒,“就算有麒麟血,您还是应当多加小心。” 张从宣点点头:“我明白。” 猜想得到确认,他暂且搁置了后续验证,转而毫不留情地忽视了换尸草的渴求动作,用塞子紧紧把玻璃瓶封了起来。 给尝尝味道已经够不错,自家店员可不是它的食材库。 看着还在一旁耐心陪同的小张哥,他解释道:“没事了,暂时死不了,我之后跟海客说一声,买点营养液来喂它……辛苦你帮忙了,之后两天没什么事,就好好休息一下。” “这不算什么,”张海楼轻快应声,又刻意忽视了后面那句话,主动道,“我现在就去下面看着,等张海客回来就告诉他。” 说着,为了避免老板拒绝,他已是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张从宣都来不及拉住,就见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好无奈叹一声气。 太能干了,有时候也不好……总是让他感觉有点良心不安啊。 还是赶紧回去一楼看店吧,不得不说,有小张哥一起,至少坐那也不会太无聊。 把换尸草放进柜子锁上,医药箱归位,最后,他端起刚刚盛血的杯子,就准备去清洗干净。 只是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杯底居然还剩下一层浅浅晃动的殷红血液。 没用完啊…… 灵光一现,青年忽然想起,新获得的【心有灵犀】技能,好像就是需要少量血液来留存信标来着? 昨天刚到手的时候,他还苦恼了一下,怎么拿到自家店员的血来着。 只是后来海客上门,打断了思路,之后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打开系统面板,再看了眼技能介绍,盯着“血液味道”的词汇想了想,他把杯子凑到跟前,深吸了一口气。 等了一会,毫无反应。 说是味道,果然还是需要尝的……但是,刚刚才喂完换尸草,这感觉真的很奇怪好吧。 到底按捺不住对新技能的好奇,微微蹙眉,盯着杯底的红色液体犹豫几秒,张从宣还是举杯仰起头,抿了一口杯底的剩余血液。 ……咸的。 舌尖第一时间传来这个味觉反馈,随后,来不及分辨跟正常的血液味道有什么区别,系统的弹框已是及时弹出,吸引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店员 张海楼 信任未达满值,信标建立失败,请选择其他角色进行尝试。】 “果然不行啊……” 低声自言自语一句,心底里,其实倒也没多失望。 毕竟小号的学生们那边,几年下来,也只有小官一个认可满值的;而小张哥来店里,至今也不过才一星期左右。 还是需要时间嘛。 乐观地安慰着自己,他放平心态,就准备去继续洗杯子。 只是,重新收起系统面板的瞬间,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青年瞬间警觉,然而,不等他扭头去看,身后已是传来了一道低低的询问。 正是不知何时返身回来的,小张哥的沉哑声音。 “……什么不行?” 第146章 即使如此,也视而不见 张从宣:“……” 什么做坏事必被抓定律,真的很吓人好吧! 小张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在门口站了多久? 更主要的是,看到了多少? 下意识抬手,抹掉嘴唇上残余的一丝血腥味,看着手背上多出的小块不起眼淡红,青年不由小小松了口气。 很好,形象没破坏得太严重,至少不会以一副吃人妖怪的模样面对自家店员。 可喜可贺。 然后,就是想办法解释这个场面了。 就这么大点地方,现在想挖个洞钻进去,或者假装事情没发生,显然是不可能的。 作为证据的杯子就在手里,临时想销毁,也只会显得更可疑。 感谢意志的高数值,让他在这种被突袭的慌乱情况下,也还能维持基本的理智和逻辑思考。 首先,先确定下对方的态度。 幸运的是,看到这一幕的是自家店员小张哥。 按对方之前这些天的表现,他觉得,哪怕信任不够满值,但应该也刷出了不少好感才对。 应该不至于被当成什么食人狂魔,当场报警抓走…… ——只要不是以上情况,他觉得自己都还能救一救!!! “什么不行……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镇定地反问了一句。 望着青年仍旧背对着自己的清隽背影,张海楼无声点了点头。 随后才反应过来,又低低“嗯”了一声:“从您端起杯子开始……” 停了停,他没再说下去。 ——不错,他刚刚都看到了。 原本只是想到,这种妖草不同于一般草木,不知道该用植物的营养液,还是人用的那种,打算问一声。 甚至,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老板不想用人血喂养,其实他可以先弄点鸡鸭猪羊血来,这个也不费事。 没想到,一直等他到了门口,平时感知敏锐的青年似乎也没发现,反而定定站在那,仿若出神入定。 直到此时,他也并没多想,张嘴就准备开口叫人。 不料下一刻,青年忽然再次有了动作。 却是忽然抬手,将刚刚他才放血在内的那只杯子凑到了嘴边。 一阵显而易见的犹豫停滞之后,仿若艰难下定了什么决心。 终于微微仰头,决绝喝下了杯中液体。 在他早已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注视之中,青年的身形仿若在这一刻凝固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宛如冰封。 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叹出口气。 仿佛一声无奈的苦笑。 闻声,他方才从如遭雷击的震惊愕然之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出了那个问题。 而此刻,当听到这声语气克制、仿佛疲惫到放弃掩饰的询问,张海楼心中翻涌着的诸多情绪,突然间便冲破了闸口。 在冲动的驱使之下,他情不自禁往前几步。 想要借此找到一些实感似的,抬手抓住了青年的手臂,轻声询问。 “您……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出对方的声音里,担忧与茫然更多,而非预想中的厌恶与畏惧,张从宣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我说,只是一时好奇呢?”他诚恳道。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这真的就是事实! 也就是一时没抵抗得了新技能的诱惑而已,这不就跟走在路上,突然捡到一根棍子差不多。 条件那么合适,谁能忍得住不比划两下啊? 而小张哥显然并不认可这个答案,当即回以了一句质疑:“那么,为什么说不行?” 张从宣莫名感到些许忧郁。 果然,真话总是难以服人啊。 转身面对小张哥,同时,趁机把杯子推到了身后的桌子上,用身体挡住。 随后,他直视着眼前神情复杂的自家店员,轻轻吸了口气。 “首先,我真不吃人。” 青年严肃认真地,一字一顿地,率先做出了最关键的声明。 没想到他第一句居然说的是这个,原本正紧张盯着他的张海楼,不由怔了一下。 “其次,”青年语气平稳地继续说,“我也不是什么吸血鬼,或者有特殊爱好的异食癖。” “从血液里,我并不能品尝出美味,它只是有点咸的普普通通的血液口感,不能饱腹,也不会让人着迷上瘾……简单来说,我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把它当作食物。” 张海楼欲言又止。 “最后……”青年微微蹙眉,终于显露出些许苦恼与无奈。 “在以上前提之下,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血液的确对我有点特殊用途……但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飞快回顾了一遍,张从宣自觉,在不暴露游戏相关的情况下,他已经尽可能开诚布公地来回答了。 这也是因为,即使亲眼目睹了这么惊悚的场面,小张哥的反应态度都还是偏向善意的担忧,让他颇觉暖心。 所以,他也就不介意多说几句,希望能让人安心些,别太紧张。 解释完毕,隐含些许期待地,他将目光投向了对方。 现在,就看小张哥什么反应了。 “……我明白了。”思索片刻,对方轻声给出了回答。 很好,总算点头了。 对自家店员的通情达理,青年油然而生一阵欣慰。 那也就是说,今天这意外事件就算揭过了…… “——是跟您身边的那个‘它’有关系,对吗?”下一刻,张海楼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 在青年茫然呆怔又张口无言的反应之中,他的声音,顿时更添了几分笃定,语速渐渐加快。 “您的血脉,出了问题吧。” “身体差成这样,还有那突如其来的频繁昏迷,就跟此有关,对吗?” “想来,您也是在换尸草的异常反应之中,察觉到这点。之前无意透露出,想要借我的血验证的想法,就是这个?” “即使如此……” 说到这里,张海楼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用尽全力,才压抑住了涌到嘴边的复杂情绪,艰难吐出最后一个问题。 “——即使如此,您还是要视而不见,选择继续为它遮掩吗?” 第147章 连说都说不出来的 ……什么跟什么? 张从宣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思维迟钝、容易卡弦的温吞性子。 然而这两天不知为何,他似乎总是陷入无言以对的处境之中。 只有小张哥的时候,似乎也还好。 但随着新店员张海客的到来,他逐渐有点怀疑,自己莫非在无意中跳过了或者少看了什么剧情? 在店员们眼里,他的形象到底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啊! “我的血脉没问题,可能跟别人有点不一样,但是目前来说,只会更好用;至于身体差……未免夸张了些。” 顿了顿,青年一时略微词穷。 【60】的体质,不晕船,愈合快,适应强,身强体健,比普通人高出一截,这也能叫身体差吗。 当然,在对方这个70+体质的人眼里,可能是相对低了那么一点,但是人要知足对吧。 尤其,跟小号那么一对比,大号已经算是活力四射了! “另外就是,关于它,”凝眉沉思着,张从宣轻叹口气,“这方面,我觉得,你们可能都误会了什么,所以生出了一些偏见。” “实际上,如果没有它,我根本不会来到这里,也就不会接手这家店铺,更不会遇到你们。” 说到这里,青年眼底里不觉已浮起淡淡的笑意。 望着面前的小张哥,他真心实意地诚恳夸道:“所以,就算真的有人设计了什么,我想幕后之人,也一定不是心怀恶意的存在。” 张海楼静静听着,到此处,却不禁眸色转冷。 ……如果没有那个居心不明的存在,可能他们根本不用分别如此之久,又何需再一次,以不同的身份相遇呢? “您有没有想过,”他轻声道,“如果不是有人插手,也许,一切本该有更好的可能呢?” 望着青年无奈扶额的神情,稍作思索,他尝试着,换了个劝说思路。 “空口无凭。您一味信从,却不愿说出关于它的哪怕一点信息,如此,难免让我们心生戒备。” 张从宣无力地吐了口气。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关键是,这种事情能随便乱说吗? 怎么说,就说,你们都是一场游戏里的虚拟角色,而我是双开的游戏玩家,这整个世界,都是被人虚构出来的游戏剧情? 这可是进入游戏之前,就被再三强调的禁令! 恶意破坏游戏世界的行为,一旦被系统检测到,轻则警告,三次之后,直接会被踢下线的好吧! 而没通关前,就提前退出,可是会清除游戏进度的! 一朝回到解放前的严重后果,足以让他在心底深处绷起一根弦,不敢随便作死。 沉默之中,小张哥已经明白了这无声的表态。 “……您还是不愿透露啊。”低声喃喃着,他有些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心底郁积的情绪愈发翻涌不停。 倏地,听到了青年终于开口的声音。 “只是无从说起……这样问吧,海楼,你对我可以做到百分百信任,无话不说吗?” 思绪一顿,张海楼几乎愕然循声看去。 此时此景,他本该坚定回答“可以”才是。 然而,在那双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黑眸注视之下,唇齿相叩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看,”对此似乎并不意外,青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严厉苛责之色,依旧温和平静,“每个人都有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全然信任总是艰难。” “你我皆是如此,不是吗?” 分明他语气轻柔,但落在张海楼耳中,简直无异于被一柄无形的利刃狠狠扎入心口。 霎时间,如同被深刻刺痛一般,他不自觉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原来,他的怀疑和试探,对方从来并非一无所觉。 只是放任不愿挑破罢了。 无知蒙昧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才对。 在老板眼中,自己又是什么模样呢? 浑噩茫然地接受着对方的宽纵与容让,却依旧肆无忌惮地索取更多信任和忍耐的,贪得无厌不知进退的,下属? 失魂落魄之中,感觉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不等对方开口,似乎要以此借力支撑一般,他冷不丁反手抓住了面带疑惑的青年,猝然抬眼。 “如果,我说可以呢?” “什么?”张从宣微微一怔。 “……如果我能做到,”微微咬牙,张海楼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竭力对抗着某种本能,费劲从嘴里硬挤出来似的,“对您百分百信任,无话不谈。” “您,会愿意告诉我,关于它的事情吗?” 在他挣扎而期冀的注目之中,青年讶然睁大了双眼。 怔忪片刻之后,那漆黑明亮的眸子之中,浮现出了一种捉摸不定的、令人难以看懂的复杂沉郁情绪。 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入耳,他感觉到,自己被轻柔地拥抱了一下。 “如果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青年的嗓音十分柔和,甚至仿佛有意安抚一般,放缓了语调。 “海楼,我问那个问题,只想说明自己实有难处,绝没有借此逼迫你什么的意思。” “我明白,你之所以想知道更多,其实是出于关心……但,有些事情,知道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正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很珍贵,所以,为了保护现有的这些不会转瞬成空,我才更要谨慎小心,恪守规则……毕竟规则本身,就是在保护所有人。” “我只能这样说,希望你能理解,不要再探究下去了,可以吗?” 规则……张海楼闭了闭眼。 果然是被什么限制了,所以根本说不出来吗?目前所透露的,已经是极限? 思维控制? 了解本身就是伤害,那么,让您连说都说不出来的,又该是何等…… 心思几番回转,他面色沉冷,手下不觉愈发用力,将面前人更深地拥紧了。 “……我答应您。”最后,他轻声地应诺了下来。 答应,不会再让您为难了。 只要存在,必有痕迹。 他就不信,那该死的东西既然想操纵一切,难道能一直藏在背后,不露丝毫踪迹? …… 傍晚时分。 “……诺基亚?” 看着眼前三个样式古老的手机,张从宣惊奇之中,随手拿起来感受了一下。 沉甸甸的,质感很是厚重。 不愧是传闻中可以砸核桃的神器啊! 笑吟吟看着青年把玩,等到意犹未尽地准备放下,张海客才及时伸手,重新推回了对方的手中。 “本就是送给您的东西,”他十分自然地说,“这样哪怕出门,联络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原来如此,张从宣点点头,并没有推拒:“既然是工作用品,正好告知一下价格,等会给你转账。” “那怎么行,”张海客顿时露出了为难神色,“只要您喜欢,这点东西值什么。再者,既然来了店里,为您做事不是理所应当?” “那也没有理所应当让你付出的道理。”青年神色认真,毫不动摇。 他又不缺资金,干嘛要省这点花费? 店员们只是成为了他的员工,又不是卖身为奴。肆意压榨,说不定哪天就会翻车。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望着他温和却坚决的神情,张海客沉吟几秒,蓦地挑眉一笑。 “老板好有原则啊,不过,如果我说,这是委托所需的装备购置呢?” 张从宣听得一愣:“今天一天都没人上门,哪来的委托?” 话音刚落,却见男人笑容微敛,跟他对视几秒之后,忽然移开了目光,轻咳一声。 “如果说,是我的委托——老板愿意接吗?” . . . .担心有错别字,明天会再检查,好累哦十一点才到酒店,什么魔鬼行程…… 第148章 职业病发作,忍无可忍? 面对突如其来的委托,张从宣虽觉猝不及防,但在系统紧接着给出的任务提示面前,理所当然选了接受。 至于自家店员变雇主,听起来似乎有点倒反天罡…… 他对此倒接受得十分良好。 不就是互为老板嘛,作为玩家,能屈能伸一点,不是很正常? 甚至,他忍不住暗戳戳地思考了一下,这次算不算钻了系统bug,不知道可不可以持续? 如果可以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 他好像,找到了一条快速刷级的捷径啊! …… 另一边。 “……果然,老板对这店铺十分看重,这点虽然是出于幕后之人的设计,但我们也同样可以利用。” 张海客摸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 没错,手机的事只是个引子。 顺水推舟提出委托,其实正是下午回来之后,他听完张海楼的新发现,两人商量出来的策略。 血脉出了问题,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要知道,张家人的长生与超脱,本就是由于他们自身的特殊血脉。 要是在这种本源的地方上出了问题,那身体是要出乱子的。 知道这情报的第一时间,见面以来,在青年身上察觉的种种异常,似乎都有了解释。 再加上换尸草,前因后果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因为幕后之人的阴谋或某种算计,用换尸草转换过寿命,过程中出了问题,并没有完全成功,身体底子却也因此被破坏,并留下了频繁昏迷的后遗症。 尽管只是初步的推测与猜想,但已经足够让两人想到很多。 张家人的特殊,其实在过往里,并不是没被外人发现过。 本家分明高手如云,暗中控制着不少势力,却依旧要避世不出远离世俗,其中缘由众多。 但一定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野心。 莫名失踪的张家人,虽然族中不会明着公布,但是长辈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也是有不少案例的。 他们的结局,长辈们并不会说的太详细,但那种异样的沉默与严肃的告诫,无异宣告着某些不忍言之事。 单个的个体,即使再强悍,也仍旧只是人类。 会受伤会大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失手的情况;在外行走多了,天灾人祸,亦是难免。 何况,还有无处可逃的天授。 尽管如此,一旦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老师身上…… 按了按额角,张海客强自压抑住情绪,没有再想下去。 比起自怨自艾,更应该做的,当然是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揪出来碎尸万段。 在此之前,也得想办法维持住老师……老板当前的身体状况。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头望去,就见张海楼已经抽完烟,此刻正皱眉看过来:“……这么说,你的血也不行?” “嗯,试过了,也不行。” 想到之前特意去找老板确认出的结果,张海客微微摇头,唇角弧度不由紧绷了起来。 主动上门提出要求的时候,青年一开始还表现得措手不及。 他明白,这是心有顾忌。 毕竟这样的事情,乍一听的确耸人听闻,现在在对方的认知里,自己又是初来乍到并未相熟,有些事可能不好意思开口。 不过,张海客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 面对僵持,他当即抽刀,二话没说直接放血,制造出既定现实,并辅以“不要讳疾忌医”的劝说。 一阵软磨硬泡之后,青年果然没有再抗拒这样捧到面前的好意。 只可惜……还是不行啊。 想到此,张海客稍作沉吟,继续跟同伴分享起了自己目前的思路。 “……正好,用委托的理由,带老板去东北,一举两得。” “一是按照你原本提的那个思路,从老宅的地下群葬里,找到老师父母的尊体,彻底验明真身,也好跟族长他们交代;二是,找到血玉的存放地点,想办法给老师修复血脉。” 血玉,正是张家为了应对各种可能下的意外,研发出的针对血脉受损的特殊产物。 当年族地迁移,他曾听老师说过,很多东西受限于条件,并未全部带走。 其中至少一半的财物等,是被藏放起来,留待之后启用或再转移的。 当然,其中详细内情,存放地点等,也是族长才知道的家族机密。 想到族长,张海客心下忽然生出几分嘀咕。 即使老板当场接下了委托,但为了等族长那边的消息,他借口要从港城采购装备,再往这边运送,对出发的时间并没安排太急。 留的余地很充分,小哥那边,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 …… 装备还没到,临出发前的几天等待里,张从宣也没闲着。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互联网,但还没到几十年后那种方便程度,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最后还是从图书馆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资料。 “……江皖连降阴雨,洪水陡涨,怒潮汹涌……” 看着纸上的数页文字记载,合上书页,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看到这接连数年的天灾,再加上当时混乱时局所造成的人祸,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不过,让他暗自松口气的地方也在这里。 至少就这些记载来看,在他进门后的连续数年里,四长老他们对于地下古城遗址的探索,成功概率几乎为零。 小号被封的现在,他也只能用这个暂且安慰下自己了。 ……二长老临死前的话,总让他觉得心神不宁……小官地位本就特殊,十年,能发生多少事情呢? 他也只能尽量乐观地告诉自己,十年,还能赶在学生成年之前,事情不至于发展到最坏程度才是。 缓了缓这几天久坐翻书变得僵硬的身体,张从宣暂且按捺住了心下的胡思乱想,回到了店中。 刚进门,就被人直接拉了过去。 “……店铺的网站搭建好了,老板你快来看看,还满意吗?” 坐在新购置的电脑面前,看着自家店员略显矜持地站在一旁,演示成品效果,青年忽然有点走神。 回想起这几天,店里不知不觉多出的各种设备,以及昨天收到的那份店铺发展规划书,还有长达四十分钟的客户及相应市场分析,他不由生出了一阵感慨。 跟自己这个只关注升级和抽卡的游戏玩家比起来,怎么感觉自家店员才更像是,真正把店铺事业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啊。 莫非这就是专业人士的实力吗? 商业大佬职业病发作,对当下就职公司散漫的经营忍无可忍,决定亲自上手做大做强? “……没什么不满意的,不,实际上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了,堪称无可挑剔。” 等到对方介绍完毕,即使以后世眼光来看,张从宣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了,只好大力输出一阵情绪价值。 能增添一个可能的任务来源,他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张海客谦虚地扬起笑容,心底里,同样也是十分满足。 老板还是太单纯了啊,居然就这样任由自己把店铺的部分委托来源把控在了手里,而且是完全放权。 要是他心存不轨,岂不是可以趁机步步深入,把店长架空? 当然,他暂时也没有故意破坏的想法,只是准备以此入手,对后面会到来的委托进行一遍预先筛选罢了。 就在这融洽的气氛之中,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正无聊撑着脸坐在一边走神的张海楼,此时当仁不让,一把抢先接了起来。 没说几句,却又不由微微蹙眉,眸光闪动着,将话筒拿开了些。 “……老板,是黑瞎子,听起来有事找你哦。” 第149章 指鹿为马的程度,够不够 “青海格尔木,还是吴老板和解老板买单,明天就走,小宣,去不去?” 刚接起电话,就听到黑瞎子那懒散又低沉含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些时候,这种游刃有余到过分的姿态,也是让人挺佩服的。 毕竟不是谁,都能一直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内容也挺让人心动。 格尔木,不就是解连环说出的那个位置吗,敢情这算是上回任务的后续,连环剧情? 想到这里,张从宣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然而随即便感受到,手臂被人抓住晃了一晃,伴随着一声提醒般的轻喊:“老板!” 原本跃跃欲试的心动情绪,霎时间冷静了下来。 “……明天走的话,恐怕不行,”看着系统栏上,正在进行的任务,青年叹一口气,遗憾道,“手上有别的委托要做,暂时腾不开时间,呉邪他们应该是等不了了吧。” “你还是坚持先来后到啊。” 感慨一声,黑瞎子对此并不执着,转而问起了方才听到的那道略显陌生的男人声音,微微眯眸:“怎么,几天不见,店里来了新人?” “是啊。”既然被提起,张从宣下意识把话筒拿开些,往自家新店员的方向笑了下。 还在琢磨黑瞎子此人,张海客迎着注目,下意识回了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颇有点突然被阳光闪到的感觉,青年不由停顿几秒,才继续说了下去。 “……顺便一提,也是我目前的雇主。这种经历,一般人恐怕很少会有吧?” 雇主……黑瞎子瞬间想到了好几个名字。 但是对于张从宣来说,只是被提起,就随口分享了下近期的有趣经历。 如果只是自家店员,他还是很乐意跟现在唯一的朋友介绍下的;但对于当前的雇主,出于职业道德,显然并不适合说太多。 但既然电话都打过来了,想起【心有灵犀】的事情,他突然忍不住心生好奇。 据黑瞎子所说,他们以前就是朋友,那么按理来说,信任度应该不错的吧? 主动或被迫主动地,已经试过了两名店员,都还没满值,小号那边一时半会也上不去。 现在,他对于新技能,是真的好奇起来了。 前置条件要求居然这么苛刻,要是不好用,包差评的好吧! 心念一动,那种不妨再试一试的想法,瞬间生长壮大,变得难以遏制了起来。 “有件事情想问问你,麻烦尽可能认真回答一下,”收敛笑容,张从宣不觉压低了一点嗓音,轻声问道,“黑瞎子,你愿意相信我吗?” “如果答案为是,这种信任,大概到什么程度?” 话音刚落,听到电话对面,似乎有些惊奇地念叨了一遍这个词汇。 “信任?” 喃喃一声,黑瞎子推了下墨镜,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愈发挑高几分:“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但根本没给出对方接话时间,他已经极快地给出了笃定的答案:“当然信你。” 还是那样玩世不恭般的懒洋洋语气:“……至于程度,可以指鹿为马的程度,够不够啊?” 青年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顿时有点无奈了。 “你能不能认真点,”他没脾气道,“这回答,其实对我还是有点重要的。” “行啊,”黑瞎子从躺着的姿势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既然小宣这样要求,那我自当从命。”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而裹挟笑意,尾调还带着玩笑似的上扬。 但墨镜下的双眼,却仿佛透过话筒看向了远方。 亦或是,某个不存在于当下的时空。 由此,英挺的眉宇之中,无端染上了几分低凝的阴影。 一时,连嘴角笑容,都仿佛被虚幻的重量压得低了下去。 “认真版本的回答就是——假如小宣指鹿为马,我也信你——这次,听清楚了吗?” 最终传入话筒的嗓音,依旧稳定如初,没有让青年察觉到任何异常。 分不清这语气,到底认真还是开玩笑,张从宣干脆也不深究了。 反正系统自会判断。 “……你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哈,”他轻笑起来,接着便准备提起心有灵犀的条件,“是这样,我有个——嗯,麻烦稍等一下。” 说到一半,他忽然扭头。 旁边原本正在凝神静息、竖起耳朵倾听的两人,顿时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一副若无其事,并不关注的模样。 青年歉意一笑,手上却毫不为之所动地挨个拍了拍。 “不好意思,有件私人事宜要说,麻烦给我十分钟时间,可以吗?” …… 踩着十分钟的点,张海楼一阵风似的重新刮回了柜台之前。 可惜的是,青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此刻面色如常,只是朝他点点头示意。 随后,便把目光投向了几乎与他同时到达的张海客。 “海客,我想知道,装备还有多久到达呢?”张从宣说着,又解释道,“不是催促,只不过,如果还有时间上的余裕,路过京城时,可以停留一天吗?” “或者,如果时间还多,我提前去趟再回来也行。” “需要去办件私事,另外,之前在海上说好的,要请人吃顿饭作为感谢,不想拖延太久……当然,我是说,不耽误这次委托的情况下。” 海上的……张海客瞬间想起了,之前听张海楼说起的,跟老板有意无意多次接触的陈家年轻人。 似乎,是叫陈柏来着? 想到陈家背后那个人,浓郁的负面情绪驱使之下,他顾不得委婉,几乎想也不想地断然开了口。 “——不行!” 第150章 总之他现在有点忙 被他语气中的激烈回绝惊到,青年刹那间怔了一下。 不过,对方才是当下的雇主,和任务发布者,当然想怎么决定都行。 因此他只是遗憾了那么几秒,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结果:“那好吧。” 那就需要再跟黑瞎子说一声,让他记得把留下的血冷藏保鲜。 正好上去说,一并把该给陈柏的那通电话也打了……先大致圈定个时间范围,免得等自己回来后,才知道对方早就出了远门什么的。 想着,张从宣就准备转身上楼。 只是刚走出一步,就被匆匆拉住了。 “您,您没生气吧?”张海客觑着他看不出情绪的神色,大脑飞速运转,找到了一连串合理的解释,“我没有横加干涉的意思。” “只不过,因为设备的事,咱们已经推迟了几天,现在装备马上就到位,不如尽快出发。” “毕竟是海外族人里年长前辈最后的遗愿,我想着,能把他的遗骨尽快送回家乡,这心也就落了地。” “再者,吉省那山区里冷的早,如果九月前咱们办不完,拖到十月,万一运气不好遇上个雪天,怕是要被封在山里的。” 从情理、从实际上来说,这都是无需争论的理由。 然而,望着青年平静的面容,张海客表面上保持着底气充分的镇定,心底里其实已经懊悔得不行。 糟糕啊,一定是相认之后这几天,事情发展都很顺利,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了。 这种事情,就算心里不情愿,怎么能这么直接表现出来呢? 明明可以做得更不露端倪、悄无声息一些,比如,上面那些理由不就是现成的委婉劝说的素材么。 暗中使些手段,难道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又没无中生有,遗骨的事情可是真的,他前些天之所以打算回老宅一趟,本就是为了办这事。 只是因为张海楼搞出的乱子,才半途来了杭城一趟。 很快,还是一开口就这么生硬、强势的态度。 对老板来说,他们现在应该还没到随意插手对方私事的关系,这么贸然开口,只会平白招人厌烦而已。 属实失策啊! 见他一副局促模样,又抓着自己衣服不放反复解释,张从宣略微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放心,我能理解,真没生气。” 说着,他一边试着挣了下。 却随之发现了,对方手劲奇大,要是强行拉扯,局面必定会变得很尴尬。 僵持之中,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位店员——靠谱的小张哥。 到底是来得早的那个,接收到示意,张海楼当即心领神会。 一个箭步冲过来,丝毫没收力地“啪”一声,就拍开了张海客的手。 同时义正词严地呵斥出声:“行了,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没等张从宣松一口气,小张哥的下一句,却是话锋陡转。 “不过老板,您真没生气吗?”他说着,眼神仿佛带着点不信地忽闪了一下,面现失落。 “刚刚打电话,还要特意避着我们,现在更是……宁愿一个人上楼,都不愿意在这待着了……” 被两位店员明里暗里、若有若无地,同时投来了隐含委屈的控诉目光,张从宣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个明明平时看起来沉稳可靠,有勇有谋的,闹起脾气来,倒是总让他感觉,正在面对小号那群未成年学生们。 亲自上手养上一阵这些数值漂亮的ssr,才发现,活人果然比隔着屏幕点点点就能活的纸片人难搞多了啊。 “没有的事,别想太多。” 他揉着额角,放弃了上楼的打算,重新回到了柜台前,一边解释:“我只想再打个电话而已。” 想了下,他这次没再让两人回避,而是回忆着之前在京城时,陈松给的联系方式,直接打了过去。 至于黑瞎子……反正晚上还有时间,先过了这会,稍后一点再说。 说起来,陈柏也是个性情别扭的。 从海底上来,话也不说一声就跑了,之前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只拿走了他的名片,这几天了也没什么动静。 但不知为何,他莫名就觉得,对方应该还活着。 想见人一面,除了答应好的请吃饭,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想弄清楚在海底墓里,众人昏迷的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果不其然,等话筒接起,听到他说要找陈柏,对面原本公事公办的陈松语气立马微妙了起来。 “陈柏……呃,柏哥,呃……总之他现在有点忙,你要是不着急——” 他支支吾吾的一句话没能说完,张从宣冷不丁听到,话筒对面传来了一道沙哑粗砺的声线。 “给我。” 第151章 至今还是,想不起来 听到这句,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陈柏果然平安无事,只是径直回了家里。 不过接话这么快,难道……本来就在旁边听着呢? 即使并没有刻意窥视别家隐私的意思,但这三言两语间,已经足够让青年分析出不少东西。 陈松在他们家的地位,好像没陈柏高啊。 明明年纪看起来相差不大,仿佛一对兄弟似的,但两人相处的时候,明显是陈柏牢牢掌控着话语权。 比起亲情,这种一声不敢违背的恭谨,倒像是上下级成分更多些了。 随意地做着猜测,张从宣倒是也没太放在心上。 就算陈柏可能是自家学生陈皮的同位体的后代,人家自己家里的私事,哪有他掺和的份。 等一阵细微的响动之后,陈松似乎出去了,只剩下陈柏那像是咽喉曾受过重伤所造就的独特嗓音,透过话筒清晰传来。 他立刻收敛起了发散的思绪。 不过,紧接着,对方抛出了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 “你不是开了一家专接麻烦事的侦探社么,”陈柏冷冷说着,语气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提,“正好现在,我有件事情想委托。” ? 青年不由懵了一瞬,目光下意识看向了就在旁边的自家店员。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奇怪的效应,莫非资产值高了,自带好运和带动效果? 自从接了自家店员的【归乡】任务,其他任务居然也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但是,系统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怎么不分前后,全是同一时间来的啊! 它难道以为,玩家是什么时间管理大师吗,还能兼顾多头的? “能问下,具体是什么事,以及地点时间吗?”一边追问,张从宣略感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近段时间,手上还有别的事……” “让他滚蛋——我出双倍的价钱。”“陈柏”毫不犹豫地,立刻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解决方案。 青年叹口气,似是有些苦恼:“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已经答应了……” 已经接下的任务,玩家是不能退掉的,并且放那不完成,就刷新不出下一个。 没有后续任务,哪来的奇闻经验,他还怎么抽新卡呢? 何况还是来自自家店员的委托,内容又是再正当不过的“送已故张家族人归乡”,于情于理,他也说不出拖延推迟的话。 “陈柏”皱了皱眉,二话没说吐出了新的金额:“对方的三倍,我可以先付钱。” 语毕,还没等到青年的回应,从话筒对面稍远些的距离处,忽地飘来了一声十足轻蔑的冷笑。 “——原价翻十倍,今天就到账。” 即使因为电流转换、与印象中的略有差异,但对“陈柏”来说,那种令人厌恶的趾高气扬的态度,让他辨认出来也没花多少工夫。 张海客? 他怎么也跑到店里去了? 所说的那个雇主,莫非就是这个家伙,突然横插一脚刻意搅事? 真是……阴魂不散! 男人的表情霎时阴沉了下去, 而刚刚眼也不眨地报出了碾压性的崭新数字后,张海客只轻嗤一声,转而对着青年重新露出笑容,斩钉截铁道:“老板,您用不着理他!” 单纯比砸钱,他难道还会怕了不成? 何况,还可以借此光明正大给老板送波资金,再激一激幕后之人的反应。 一石三鸟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被夹在中间的张从宣,此时已经无力扶额了。 虽然奖励多一点挺让人高兴,竞拍般的气氛也很焦灼,但是光听这俩人的语气,实在让他忍不住幻视起,小孩子过家家的状态? 到底在争什么气啊,把他当抢手玩具,越有人还越来劲是吧? 小张哥居然还在一边面露鼓励,真是生怕不够乱的。 “都别闹了。” 强行按住了还要再开口的自家店员,打断了这没来由的竞争场面,同时,青年加快语速,就想跟对面的陈柏说清楚。 “……已经接下的委托,是没法取消的,这种原则的事情我也没法反悔;不过,陈柏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如果真是遇上了离奇曲折的棘手之事,需要人手的,我可以帮你问问朋友,找个靠谱的人去帮忙。” 毕竟是认识的人,同时也是事关剧情的角色,张从宣是打算,如果对方真有事,就咨询下黑瞎子有没有靠谱的推荐人选。 怎么说都在行里混迹多年,这点人脉,想来还是有的吧? 话音落地,半晌却是都没听到回音。 “……陈柏?”他下意识试着喊了一声。 被喊出这个假名,对于此时心绪翻涌的陈皮来说,却是犹如被一桶冰水毫无防备地当头浇下。 冰冷刺骨的感觉,猝然让原地愣住的男人眼神阴沉了下去。 是了,现在对方已经失忆,根本认不出他。 但是明明,连那些张家人也同样已经被一并遗忘,不是吗? 即使如此的空白状态,依旧十分自然地快速接受了那些狗一样缠过来的家伙,对他们信任有加…… ——两相比较,他永远不会是被选择的那个。 无论是八十多年前的那次,五十多年前那次,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又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定定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许久,他忽地手劲一松。 下一刻,失去控制的话筒,便如落石般砰然砸落了回去。 随着这刺耳的声响迸发,犹如突然被毒蝎的刺尾用力蜇进了心口软肉里一般,男人无形中剧烈吃痛似的,双手撑着桌面,缓缓俯低了腰背。 “你就不能……选我一次吗……” 嘶声喃喃着,他的眼眶刹那间已充血发红,变得滚烫。 但,曾经受到重创的眼睛,即使勉强恢复到可以视物,到底与原本有了区别。 明明酸涩难忍,却像是早已干涸死去的泉眼,什么液体也没有流出。 无数次希望落空所积攒而成的不甘与嫉恨 ,如同破堤而出的汹涌洪流,既已势成便再难抵挡。 眨眼便将他现存的思考完全冲垮。 之前在海底,离开墓道之后,被追上时听到的那些话,于此刻,一字一句愈发清晰起来。 “……早知道结果了吗,还是不死心,你看,他永远只会选张家人。” “我不也是张家人?哈哈……我跟他们可不一样。” “话别说那么难听,怎么就‘人家都不认的叛徒’了。” “……这话倒也没说错。” “不过……” 说着,男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般,忽地自顾自笑了一声。 他压低的声线里,奇异地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金属质感。 “……不过我倒是好奇,作为差点被老师亲手杀掉的弃徒,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话的?” …… 另一边,雪域高原之上。 在反复确认过,身后并没有带来什么讨厌的尾巴之后,张海侠终于再次踏上了路途。 这次,他带好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一口气直奔着目的地而去。 在年复一年叠加变厚的冰原深处,终于见到了自己这趟的最终目标。 ——张家当下的现任族长,张起灵。 正值黎明,在熹微的光线之中,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张清俊面容却毫无困倦之色,清明一如并非被从梦中仓促叫醒。 见到他,只是上下稍一打量,便抬手将一杯热水推了过来。 张海侠恭谨接过,随着入手暖意呼出一口肺中寒气的同时,低低一扫自家族长,随即便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身后。 也是这间屋子的中央。 在那里,坐落着一座石像。 未完成的石像。 衣物已然成型,是旧民国时并不少见的长衫样式;长发被勾勒出大体轮廓,自然流泻而下,几乎垂到了腰间;身体大致姿态已然定型,能看出,石像是半蹲下身、向前平视的姿态。 雕像栩栩如生,已然大致成型。 然而,即使从侧面看去也能发现,石像的面部一刀未动,仍是全然的空白。 并非塑像者的存心为之,或者失误遗忘。 这点,从一旁已被手掌握持将表面打磨出润泽感的数个工具,以及虽然谈不上精致,却完整生动可供辨认的石像半身上,便能看出来。 从背后看去,石像的塑造者,仿佛想要雕刻出一个女人的模样。 这种猜想,张海侠之前来过的几次便听到过。 但他知道不是。 族长花费了十几年,除了四处行走解决麻烦并追寻记忆,一回来便相对而坐反复琢磨的这座石像,其实…… 感受到对方投来的无声询问视线,他思绪顿了一顿,便将目光再次落回到了族长张起灵身上。 二十年了,每每直视着面前这双漆黑的眼眸,那种静默沉寂的气质,总会让他恍惚生出错觉。 错觉以为,自己是望见了一片经久不化的万年冰雪。 荒无人烟,寂寥落寞。 清冷,浅淡,安静。 但其实,谁又知道呢,这片冰雪,并非是一开始就被严密封冻的永恒存在。 “……您至今还是,想不起来吗?” 微微低头,他轻声地,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第152章 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想起。 听到这个词,无数的画面碎片,陆续划过脑海。 在他真正集中注意力去看时,却又如同一闪而逝的流光般,尽数飞快消散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感,突然在心中升起。 张起灵下意识虚握了下手指,仿佛想以此抓住那些模糊到难以看清、难以确认的人影与景象。 动作间,不经意碰到了腰边的铃铛。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飞鸟振羽般的簌簌声响,立刻随之回荡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这声音一点也不起眼,但坐于下首的张海侠,几乎瞬间感觉到,因久绷紧张等原因有些疲倦的大脑变得清明了许多。 而对张起灵来说,声音入耳,便仿佛一泓静水流入心间,瞬间浇灭了方才生出的少许燥火。 回过神来,迎着对面隐含关切的视线,他轻轻摇了下头。 “还没有。” 即使明知这属于意料之中,在心底里,张海侠仍旧无声叹了口气。 这也是几十年前落下的毛病了。 他当时不在现场,去接应老师的海楼,其实也没看到前半的故事。 见到族长时,他已经是带伤昏迷的状态,等醒来,便变成了忘却过往一切的空白模样。 他们只能推测,是重伤导致的丧失记忆……当时还以为,随着时间流逝能够好转。 却不想,这问题竟遗留至今。 族长恢复记忆的事情无果,张海侠稍一沉默,很快转换话题,说起了这次前来的正事。 从客观角度、不带个人情绪的,他大概汇报了一遍近段时间几人的经历,很快落到了促使此次出行的缘由。 “……上个月的时候,海楼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报出了他的真名、当下所处位置等信息,随后告知,他被杭城的,一家名叫‘奇闻侦探社’的店铺录用,需要尽快前往就职。并且在最后,报出了店主的名姓……” 说到这里,他始终平淡的叙述口吻,难得微微一顿,有了不易察觉的几分情绪起伏。 “……叫做张从宣,与老师完全相同。” 张起灵微微一怔。 随着这个名字吐露,像是被触动般,有什么场景,从无数记忆沙砾中星辰般明亮地闪烁了一下。 星光短暂降临落下,笼罩了他。 也将他带入其中,仿佛再次身临其境。 ……我的名字,是张从宣。 烛火下,有人如此说着,并沾湿指尖,一笔一划在桌面写出了这个名字,随后,又放慢语速读了一遍。 而他一眨不眨看着桌面上湿润的水渍文字,试图记住字形,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 同时,一道属于青年的嗓音,从紧挨着的身旁传了过来。 ……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清越的嗓音,透出一种浅淡的温和。 并不像长老们居高临下的问话与命令那样不可抗拒,也跟他之前所见的那些尊敬却疏离的族人不同。 下意识的,他抬起头,忍不住想要看清,有着这样声音的那个人。 然而,目光方一往上,这短暂的星光投射下的画面,便如同被搅碎的一弯水中月影般,在涟漪中回归了虚幻的本质。 眨眼便消失无踪,再难追寻。 ——一如几十年来的千万次。 按了按额角,张起灵悄无声息地垂敛目光,默然接受了再一次的希望落空。 为了寻找记忆,这些年,他曾去过不少地方。 不是第一次被什么因素触动记忆,但无论怎样努力,那道属于青年的身影,始终缺乏清晰的面容。 于是,所有片段就像缺乏了足以联系起来的最关键一环,始终难以真正接续成形。 没有支点,那些从旁人口中听来的经历,也还是少了化虚为实的切实重量。 让他觉得惊奇的是,对于这样一个仅是听闻、从未面见的人物,自己竟不曾对其真实性产生过丝毫怀疑。 其他人不是没帮过忙,但无论口述笔谈或写实绘画,都显得平淡呆板,缺失神韵,与那道模糊人影难以重合。 自然也就更不足以,将他脑海中的模糊脸部补全,变得清晰。 而说来更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仅凭碎片记忆也能看出风姿秀逸的青年,几十年间,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他只能凭借着那些零星的片段残留,尽力拼凑出身形。 却无论如何也再描摹刻画不出,那张被茫茫迷雾遮挡、难以得见的面容。 并未注意到自家族长刹那的出神,张海侠低着头叙述完毕,紧接着,便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们怀疑,是有人想要以老师的名头,引出张家人——乃至您。为此,海楼已经独身前往查探,千军前往港城传讯示警,并寻求庇护。” “从另一方面来看,对方虽然情报能力很强,但很可能暂时并不具备强制执行的条件。否则,趁我们不备突袭控制,更为方便可行,而不必采取这种透露部分信息的方式,来展现出尽在掌握的姿态。” “但也不排除,真正的陷阱位于那家店铺之内,对方是想请君入瓮……这点,海楼会自行判断形势,加以应对。”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约定,无论情况如何,分散后,一旦有所进展便再次进行通讯,最迟不超过一个月。” 听完前因后果,张起灵只微微沉吟,便意识到了对方话语中的隐隐倾向:“你已经有怀疑目标?” “是,”张海侠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盯着水面已经淡了许多的白雾,轻声说,“也许您还记得,汪。” 无论是当年对本家无孔不入、前赴后继的渗透挑拨,还是对南洋档案馆的那起以瘟疫为引的猎杀,他从不怀疑,对方的仇恨程度。 即使当年曾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毁了老巢与主体,但显然还是死而不僵,根系犹存。 后来更是藏于暗处、操纵风云,将目标直指张家群葬…… 对于家族的敌人,张起灵早已从不同人口中、不同来源处了解过,明白对方这份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也是因此,不由已是微微蹙眉。 再想起方才听到的某个地名,思索过后,便已有了决断。 “我要去长白山。”他简短道。 闻声,张海侠猝然惊讶抬眼。 紧接着听入耳中的下一句,却是—— “你也同行。” 第153章 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现任族长张起灵,被多数族人认为,是个性情寡淡,清冷少语的人。 光看着那张脸,很难想象他会多么开朗热情地与人攀谈,打听情报;更别提几十年来日新月异,要怎么使用各种现代交通与通讯设备。 再加上曾有过意外失踪的前例,现在族长每次出门,必会有族人相随,负责路线制定行程安排等琐事。 这更加深了外界对他的误解。 在同族之上,还有同门这层更亲近的关系,张海侠自然并不会有这种刻板印象。 从他的角度来看,族长并不乏心思细腻的一面。 譬如当下。 “一是确认东北族地、以及青铜门、汪家旧址的情况;二则,新收到消息,港城有族人血脉受损,需要送去血玉救治,交接地点定在那。” 对于长白山之行,族长只给出了这样的理由。 但张海侠完全能够领会到,对方并没明说的那部分体贴心意。 能跟着族长出门做任务,这种消息放出,族人们只会趋之若鹜。 之所以特意点名自己,不过是因为,此行跨越南北,可以路过杭城。 随着时日渐长,他的确开始有些担心同伴了。 来自千军的港城的消息,前些日子就到了,杭城却仍旧沉寂着。 即使知道海楼应变有余,这些年的年纪也不是空长,但作为从小一起接受训练、长大后又搭档多年的同伴,这种忧虑实在难以避免。 如果能顺路去看一眼,实在是再好不过。 …… 数日后。 此时正值八月,但真正进入吉林山区地区后,丝毫再感觉不到盛夏时节的气息。 还没到傍晚时分,一行人便提前找了个背风坡,开始扎营。 等吃完简单一餐,距离完全天黑还有点距离,几人干脆借着黄昏的余晖,拿出地图开始对照路线。 已经接近当年的张家旧地,周边人烟稀落,但景象早已与百年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异。 听两位店员讨论着附近这些年的变化,张从宣默默在心里对照着记忆,很快认出了当下所处位置,甚至回想起不少白天经过时没能察觉的故地。 沧海桑田,人是物非,不过如此了吧? 本就刻意引导着话题,察觉到青年静默中近似回忆的恍然之色,张海客便忍不住状似无意地问了出来。 “老板也是本家人吧,到了这边,您有想起些什么吗?” “想起……”张从宣听得一怔。 对了,按理说大号既然是个失忆设定,到了故地,怎么说也应该触发点什么剧情的吧? 可眼下,都翻了几座山了,居然连一个过场动画都没蹦出来。 反倒是来自小号的那部分记忆被频频激发,十分活跃。 莫非是因为双开,大号的那部分就被覆盖了? 不对。 突然想起黑瞎子提供的部分情报,张从宣顿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据说张家都没了有几十年了,刚刚听店员们交谈,这地方附近变化这么大,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看来,这地方早已被家族放弃。 这具身体才二十五岁,说不定,根本不是在这边出生长大的呢,又怎么会触发相关记忆? 这不就一下说得通了么。 “好像没想起什么,”给自己捋顺了逻辑,他顿时淡定下来,只摇了摇头,“我想,可能是因为这边族地废弃太早,早于我有记忆之前?” 张海客心下不由一叹。 但仍旧维持着笑容,并没流露出沮丧失望。 “这倒是也有可能,”他说着,甚至反过来安慰了几句,“您也别心急,这种事咱们向来强求不得,慢慢来就是。” 青年慢慢点头,面容一如既往平和安然,看不出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反倒是张海楼忍不住转过头来,凑得近了一些。 “您还信那套身份证明上的年龄啊,”他小声念叨着,语气不无幽怨,“……至少就咱们之前验证的结果来看,这东西完全是瞎编的吧?” 他是真情实感地,为此万分想不通。 为了帮老板摆脱对于那个“它”的莫名深信,他和张海客,可是精心规划了这趟行程。 之前去海上的时候,因为出发前收拾行李时,主动提出帮忙,他是趁机见过老板那一整套身份证件与其他材料的。 不得不说,做这套证件的人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十分齐全。 经历涵盖了出生到入学到成年,正常人该有的全都有……但也就是太全了,才反而给出了明显的破绽所在。 路上,他们可是特意带着老板,以来都来了、趁机重游旧地的名义,去过了身份证明、学历证明、户口本上登记的好几个地方。 所得到的回答,几乎众口一词: ——什么,我们这还有这样一个人! 无论怎么核对,资料是真实存在的,但这真实仅存在于纸面上,而非任何人的印象之中。 这么明晃晃的证据放在眼前,很显然,老板失去的那些记忆,根本不是被人提供的经历上写的那样。 而是有人,在刻意掩饰欺瞒。 老板却居然对此,那么轻而易举就接受了? 这都不只是单纯信任,恐怕已经算得上,迷魂汤都被灌中毒的程度了吧! 察觉到他的气闷,张从宣安抚性地顺着他点点头:“证据确凿,我当然不信。” 然而没等张海楼高兴呢,紧接着,就听到了下一句。 “经历可能是伪造,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年龄应该没问题吧?” 说着,青年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似乎以此得到了足以佐证的自信。 听到他话语的张海楼,和另一边正面露无奈的张海客对视一眼,之后,却是忍不住“啪”一声响亮地拍在了自己脑门。 他真是恨不得不管不顾,当面大喊出来算了。 ——老板,你的年龄没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那个问题啊!!! 被他的动静吸引,张从宣疑惑地循声望过来:“海楼,你这是做什……?” 一句话没有说完,随着视野里扫到的那座山形轮廓,他的瞳孔忽然不自觉放大了少许。 思维也随之短暂飞散了出去。 那个方向,就是…… 刚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准备回答,察觉到青年突如其来的失神,张海楼瞬间悚然一震,神经立刻紧绷了。 但比他更快的,是张海客。 在察觉到对方声音异样中断的刹那,他只顺着那道目光的去向稍稍一瞥,脑海中霎时间已经警铃大作。 不是吧,离那座门这么远,这都能发生意外的? 来不及多想,他当机立断地采取措施,抬手用力一推,一把将人往后按倒了下去。 控制住人行动的同时,紧紧盯着那双仍有些回不过神似的茫然的黑眸,嗓音急促地问了出来。 “告诉我,您没有突然多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对吧?!” 第154章 宁愿做得过头些 ? 自家店员突然动手,正在心里默默怀念小号的张从宣,根本没防备,就被结结实实按住了。 一个是没预料到,再者也是反应不及。 前后也就是不到一次眨眼的工夫,视野中的远山轮廓,就突然变成了一片昏暗的帐篷顶。 再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更是懵得一头雾水。 ……怎么就算,不该有的想法? 下意识试着挣了一下,但按着他的那只手稳固如山,完全无动于衷。 甚至,他这一动,连原本只是神情莫测看着这边的小张哥,都立时脸色微变,如临大敌。 起身扑过来,目光快速一扫,便果断一个跪压,帮忙按住了双手双腿。 “抱歉老板,你真不能走。” 迎着青年惊讶的目光,他虽然说着愧疚的话语,动作上,却完全没出现哪怕刹那的停顿。 动弹不得的张从宣:“……” 好好好,他算是看出来了,店员们个个都是行动派啊! 知道你俩这个反应和动作,搞得现在有多像杀人灭口的前摇吗? 要不是转念之间,想起了上次误以为小张哥要背刺,贸然动手结果意外伤人的事件,他真忍不住要抽刀的! “我不走,”解释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不过,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他的矢口否定,张海客根本不为所动。 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还是朝对方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老板,你确定,自己真的没想什么不应该的吧?” 张从宣不明所以。 他刚刚干嘛了? 上一分钟,也就还想问下小张哥怎么突然拍脑门,然后…… 对了,然后,眼角余光里,看见了远处一片熟悉的山影——正是小号记忆里最后那天,追着二长老到达的那座。 在山体内部、不知多深的地下,正是那扇巨大宏伟到震撼人心的青铜大门。 ……也是另一边的小号遭遇天授,失联被封印之地。 想到天授,再加上方才海客所说“突然多出”的形容,他心有所感,突然灵光一现。 等等,两个店员这如临大敌的反应, 莫非…… “——你们该不会是以为,我被天授了?” 说着,看到两人被戳中的神色,他感动之余,不由自失一笑:“我只是看了一眼,哪有这么夸张,立马就中招的?” “是吗?”张海客将信将疑。 “您保证,绝对没有生出,要到什么地方去的想法?” 不过误会一场,闻声,张从宣眼也不眨地飞快点了头。 “真的,我保证,哪也不去。” 好吧,实际上,刚刚那一刹那,想到两个账号相差悬殊的意志数值,他脑子里还真有点突发奇想。 小号也就是意志太低,才会被二长老坑到。 换大号来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到跟前逛一圈……咳。 不过现在,当着两个店员的面,他果断把这想法按回了肚子里。 看来,青铜门在店员们眼里很可怕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单纯好奇作祟而已,既然差点把人吓了一跳,其实不去也没什么。 见人这么好说话,张海客微微迟疑。 紧绷的神经松弛少许,看青年有些不适应似的一直蹙着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似乎动作激烈了些。 一下撞到地上,又就在这冰凉地面躺了好一会,想也舒服不到哪去。 如此想着,不由松了松手劲。 看对方只是叹一口气,微微显出无奈,也没趁机挣脱控制、不顾一切要走的表现,更是放心了些。 想了下,干脆转按为扶,将人搀着坐起。 帮忙迅速整理了下弄乱的衣服,心下稍作酝酿,他转而笑意微敛,神色立时低落几分。 “老板……” 一边抓着青年手腕,张海客垂下眼帘,仿若难以放心、又像是强忍忐忑般,忍不住喊了一声。 “是我误会,反应过激,让您受惊了。” “可是,我不确定……” 顿了顿,他手下不自觉攥得更紧了些,似乎紧张的心绪由此不自觉流露出少许。 抬起的眼眸里,更是仿佛微光闪动。 小心翼翼的,他轻声寻求肯定:“……您是真的,不会突然离开了吗?” 这种患得患失的、仿佛害怕被抛弃一样的态度,瞬间看得张从宣愧疚无比。 哎,好好一个开朗孩子,怎么一下被吓得这么不自信了? ……而且,就这种时候,格外地容易让人生出错觉。 仿佛面前站着的,仍旧是少年模样的阿客。 于是,这样仿佛属于自家学生的,强忍委屈与脆弱期冀的无声注视,也就更让人硬不起心肠了。 ——不对,怎么又开始了? 海客只是担心会被天授而已。 毕竟,这是张家人共同的症结;同时,作为自家店员,明显对自己这个老板还是挺满意的;再者,本身对方就是个颇有责任心,且热心善良、愿意关照别人的性格。 总之,人家可能就是普通关心一下而已,不要多想和乱想。 更不应该,再幻视自家学生! 果断给过度联想的思绪刹住车,青年轻吸口气,手腕一翻,抓着他的手安慰地晃了晃,郑重回应:“不用担心,我没事。” “也不会突然离开,何况……” 他故作随意地耸耸肩,噙着微笑,轻快调侃了一句:“海客,你的委托还没完成呢。” “突然这样问,难道是不相信我的信誉吗?” “我……”望着他含笑的眉眼,张海客顿时再说不出什么,半晌,只好郁闷道,“我当然是信您的。” 话音落地,却立时被一声低笑打断了。 “——我不信哦。” 沉默多时的张海楼,终于抬起头,直直看向了自家老板。 “比起相信您,我果然还是更相信自己。” 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再来一次,真的会疯掉的……所以,宁愿做得过头些,也不要事后才去徒劳后悔。 嘴角微微勾起,他坦然展示了自己手上的一截带着锁扣的绳子,神色似笑非笑。 口吻却是十二分的认真。 “老板,您既然这么有信心,应该不会介意,跟我形影不离一段时间吧?” …… 另一边,近百年前。 这个时节,长白山脚下,仍是冰雪未消。 却有数人不顾严寒,顶风冒雪,来到了山坡之上。 一直进入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之中,才终于进行了短暂的停驻休息。 一行人年纪不等,但令人惊奇的是,居中为首的,居然是个身形尚未长成的稚嫩少年。 此刻,众人或坐或站,各自活动,少年却独自靠在墙边,只安静地注视着通向更深处的入口。 直到一片阴影在眼前落下,并稍稍停驻,才回过神。 “什么事?” “离那扇门还有一段距离,下面的路不好走,我想代族人们请求,不妨在此稍作歇息,调整状态,养精蓄锐……不过,一切凭您定夺就是。” 微微低头,张崇顿了顿,还是喊出了那个稍显陌生的称呼。 “——族长。” 第155章 眼神一下就变清澈 现代。 看着对方手中那截不长的绳子,张从宣陷入了一阵沉默。 防走丢安全牵引绳? 手上挂一个这玩意,就算身处荒郊野岭,就算知道对方出于好心,果然也还是有点怪怪的。 小张哥,你老板今年二十五,不是五岁啊! 而且…… 他看着自家店员现在的形象,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透明的镜片,被帐篷顶挂着的照明灯打出了一片反射性的白光,遮掩之下,让人看不清瞳孔内的情绪。 原本斯文白净的脸,此刻也被深重的阴影模糊了半边神情。 再加上嘴角挂着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本来,虽然看起来也没多正经,好歹有点斯文气质撑着,皮相又在那,至多让人心里嘀咕一句,这小子不像好人。 此时此刻,整个形象,却完全已经奔着邪魔歪道的分类一路而去了啊! 知道的,明白这是在关心人。 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分分钟就要进入法制频道,下一秒镜头一转,就会拍到地上一具带着马赛克的不明人形物体。 要不是这小子一边顶着恶人脸发言,一边却怯怯小心地拽住了自己的袖口,的话……大概能更有威慑力一些吧。 想笑吧,又觉得有点不应该,想生气么,似乎倒也没到那种程度。 张从宣无语半晌,最后还是伸出手,然后—— “咚”一声,敲在了故作高深的小张哥脑门上。 旁观的张海客微一挑眉,心下顿时暗笑。 哇哦~果然好疗效。 肉眼可见的,眼神一下就变清澈了嘛。 果然,适可而止和以退为进的道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运用自如啊。 “老板……”张海楼捂着额头,闷闷喊了一声。 “怎么说的,好像之前就不是形影不离一样。”看着他委屈不已的眼神,青年哭笑不得,忍不住轻轻摇头。 “从你来店里,我哪天是丢开你,自己行动了的?” “那不一样……”含糊嘟囔一句,张海楼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反正,我才不信。” 被青年紧接着目光扫到的张海客,愣了一秒,立马回以肯定颔首。 “我肯定信,不过,”他抬手蹭了下鼻尖,腼腆一笑,含蓄帮腔道,“老板,要是能有更安心点的方式,不是更好吗?” 张从宣:“……” 他是真心好奇了:“你俩曾经被天授过的经历,是很难忘、很痛苦的那种吗?” 要不,怎么对天授这么胆战心惊啊。 他真的是半点不觉得,毕竟小号被天授那么多次,除了记忆不太全,别的不还挺好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两位店员却是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其实,我还没有。”张海楼轻咳一声。 “但,没吃过也看过啊。”张海客理直气壮。 青年听得一阵沉默。 得,一番折腾,原来,你们两个是全凭想象应对的?! “……你们把天授都想的太妖魔化了。”忍无可忍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决定根据亲身经历好好澄清一番。 “虽然这东西的确很玄妙,但是,真正了解后,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碰巧,刚刚听你们说了半天,我也想起来一点关于天授的印象,正好跟你们解释一下。” 在两人莫名眼神发亮,如同小学生一样乖巧听讲的注视下,张从宣清了清嗓子,开始科普。 “首先,要知道天授其实有着它自己的目的性,不是随便就来,也没那么常见。” 张海楼听得欲言又止。 是啊,没那么随便常见,不过是,跟亲戚串门似的说来就来罢了。 不过是,族长都不得不把铃铛挂在腰上、人也寸步不离跟着,才能安心的程度罢了。 “……每个人体质不同,天授的次数也不相同,形式也不一致……”青年侃侃而谈。 张海客听得很是怨念。 可不是么,体质不同,次数也不同。 所以,您的体质该有多特殊,在二十五岁之前,就已经经历了十几次那么多? 听说还是成为圣婴老师之后,在族地几年没出门,消停了段时间。 重新开始接任务,频繁外出之后,没到三年,您不就把自己送门里去了…… 考虑到,到底是蹭了小号的知识范围,张从宣没举什么实例。 只围绕着“不用草木皆兵”的中心思想,说了几条大概规律,试图给店员们安安心,别绷得那么紧自己吓自己。 结果,等他讲完,还没来得及提问理解程度呢,就见小张哥叹了口气,意犹未尽地追问道。 “……您只想起来这些吗,还有没有别的?” 第156章 无事发生的第十天 “呃,”见店员们对知识这么求知若渴,他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暂时就这些,之后再有想起,我再分享?” 能逐渐恢复记忆,就是好兆头…… 张海客如此想着,不自觉嘴角上扬,展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好啊老板,一言为定哦!” 真是捧场呢……张从宣欣慰地点点头,暗自下了决心。 等小号解封,他一定好好找人请教天授相关,补充一番知识深度。 不过,眼看这个突如其来的关注点总算可以揭过,他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快速转移了话题。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睡吧。” 按照安排来说,今天应该是他守前半夜的。 说完,张从宣就想起身出去。 但是刚才生出这个想法,随即,左右两边不约而同伸来一只手把他拉住了。 对视一眼,张海楼率先开口。 “刚刚才说不丢下我单独行动的啊,老板,”他语气轻快,抓着人的手却毫不放松,“今天还是休息下吧,布置好报警装置就够了。” “是啊,”张海客自然地接话,“您要是不放心,我们两个轮换守夜就行。” “?”张从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海客,你可是这次委托的雇主,哪有我替你歇着的道理?” 张海客微微一笑。 “那不是更简单了,”他道,“雇主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你这几天必须好好休息,调整状态。咱们到了地方之后,才更好发挥不是?” “老板,你要相信,我肯定比你更在乎这份委托的完成度,磨刀不误砍柴工,对吧?” 话虽如此……算了,任务最大,金主最大。 张从宣叹口气:“那就在周边布置一下吧,早点休息,早点出发?” 见两人点头,他从背包里翻出报警器和钢丝线,利落起身钻了出去。 张海楼本能就想跟上,却忽然被拉了把,慢了一拍。 “第几天了?”张海客声音极低,同时朝他丢了个询问眼神。 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张海楼眸色一沉,同样压着气音,轻声地回答:“十天了。” 自从上次老板突然昏迷之后,这已经是无事发生的第十天。 但随着平安顺利的日子逐渐加长,两人却并没有任何安心的感觉,反倒精神愈发紧绷。 今天的事情,只是虚惊一场,这自然再好不过。 但,只有天知道,这短暂的风平浪静之后,到底会是真正的天授,还是…… 张海楼忍不住去想,莫非,之前那次老板喝了自己的血,真的起到了一些效果? 他完全不介意敞开了提供,也不觉得一点血就能解决的事情,有多么麻烦。 可是,显然老板对此种行径心怀抗拒,哪怕他明里暗里地示意,也会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张海客则在想另一件事。 据小哥传回来的消息,他已经派张海侠来送血玉,不日就将跟自己联络。 在他极少数的印象里,这位同门,是个跟小哥颇有些相似的、沉稳淡定的性子,跟张海楼肆意张扬的风格完全不同。 倒也不是挑剔,其实他隐隐能够感知到,对方比自己还要更为紧绷些……大概还是因为,心里对二十年前的失误耿耿于怀,因此思想偏狭些、有点发疯前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希望张海侠能比这家伙靠谱点吧……余光扫了眼一个没留神的工夫,就已经又凑到老板身边的某人,张海客默默叹了口气。 目光落到青年身上时,心思却忽然有些发散。 其实,这些天,时而是能感受到的。 有些时候,也许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种像是第一天见面时的熟悉注视,偶尔会悄悄落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这种刹那,让他总忍不住心生希望,恍惚以为,对方已经想起了一些什么。 ……然而,这样的片刻,也只是短暂到微不可察的一闪。 比划过天边的流星还要匆促。 下一刻,对方只会若无其事地投来平静目光,将方才生出的隐隐希望转瞬落地成空。 也让他明白,那不过都是…… 自以为是、空欢喜一场的——幻梦与错觉。 …… 另一边。 铃声。 又是铃声。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清脆明亮的铃声之中,丝毫没有以往的眩晕昏沉之感,反倒越来越清醒,思绪越来越轻盈。 五感渐渐恢复了。 零星的低声交谈传入了耳中。 渐渐的,视野也随之清晰起来,一堆旺盛的、金黄色的火焰在目之所及的距离里热烈地窜起来,张牙舞爪。 张从宣盯着这火光,刚恢复运行的思绪仍有些迟钝。 这是……他从门里出来了? 已经过了十年? 适应性的缓冲发呆之中,后知后觉的,他才发现,一只手正摊开掌心,伸在了自己面前。 属于少年的手,因为骨架尚未长成,还有些孱弱,掌心略显粗糙的茧子,却彰显着某种隐而不发的力量。 须臾之间,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只手的主人。 第157章 此时此刻,无需再问 恍然抬眸之前,略显陌生的少年嗓音,已经平稳而郑重地响起在身前。 “老师。” 是小官啊…… 这个念头陡一生出,心念几乎再难遏制。 自家学生看起来还不到十八岁,这到底是几年之后? 要是不到时间,自己怎么出来的? 能离开族地来到这里,小官到底怎么做到的…… 千头万绪,全是亟待关注的问题。 但是,在一切的问题之前,现在最想做的,果然—— 虽然还有些迟滞僵硬,身体终于彻底重回掌控,张从宣轻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右臂,有些费力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掌。 温暖的,有力的,健康的。 怀着欣慰与好奇的期待,顺着交握的手微微抬高视线,身前人面容,就这样映入了眸中。 年龄大约在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摆脱了孩童的稚气。 尤带青涩的轮廓,已经看得出日后成熟形态的帅气影子,至于现在,当然也是个清俊灵秀的美少年。 尤其那双淡定而宁静的黑眸。 既带着记忆中的熟悉感,又似乎多了些更胜从前的奕奕神采。 即使与记忆中属于孩童时比较,有了极大的变化。 但显然,这些只是时间流逝中的正常成长,没有被任何糟糕生活所损害的迹象。 不自觉的,他紧绷的面容和缓了下来,嘴角带上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还好……看来二长老的诅咒并没有生效。 被封号的这些天,他的心态也有了转变。 族长不族长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自家孩子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系统预言? 小官认可度都满了,完全可以不用再理会系统。 主线任务又没要求,非得培养个族长才行! 能培养出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这不比什么都强? 飞快坚定了信念,同时,他想问的事情,在短短几秒里,已经越来越多了。 小官,即使老师不在的日子里,也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已经走出了那个小院子,有认识更多人,交到更多朋友吗? 有没有少年慕艾,对以后的生活,有没有产生不同以前的憧憬与规划? 你想拥有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呢? 轻微出神之中,交握的手忽然被攥紧了,仿佛隐晦的无声提醒。 “……老师,”少年的目光,定定凝注半晌,突然轻声开口,“要抱?” 这像是一个陈述句。 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几乎让人误以为听错的疑惑语气。 张从宣听得心下一暖,又忍不住泛起少许心酸。 这可是主动求抱哎,以前更小的时候,孩子也没主动要求几次。 这下久别重逢,难得直白说出来了。 何况其实,刚刚听到声音,他感伤之中,其实就很想抱一抱许久不见的自家学生了。 只是看到当初的小小一只,现在已经变为初具身姿的少年,意识到孩子已经长大,所以强自按捺住了冲动。 既然现在,自家学生都主动要抱了,当然再不需要顾忌什么。 眉眼一弯,他松开手,噙着笑,朝少年主动张开了双臂。 见此一幕,张起灵也不由心生触动,无需再说什么,径直上前一步。 回应般同样抬起了手,他微一俯身,自然抱住了青年的腰。 到这里,似乎画面已经打上了美满而幸福的柔光。 下一刻,张从宣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等等,你在往哪用力啊?! 一把按住了腰间使力的手,震惊之下,他终于从师生久别重逢的幸福感中脱离出来,诧异低声:“小官?” 少年同样流露出了几分不解。 “我抱您起来。” 想到老师印象里,可能还把自己当成六年前身小力弱的孩童,张起灵认真补充解释了一句:“方才,就是我抱您出来的。” 张从宣:“……” 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原来,刚刚那真是个问句啊? 而且真实句意,跟他以为的“要老师抱”,其实完全是相反的? 以及……他居然是被自家学生抱、带出来的…… 余光里,其实之前就扫到了不远处的十几人,只是先前还处于重逢的兴奋之中,没心思关注。 现在再打眼一瞧,好家伙——张崇,你小子探头探脑在看什么啊!!! 其他人倒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看似忙忙碌碌,但是,别以为他没发现明里暗里扫过来的那些视线! 当年在族里乱传八卦的,就是你们这批人吧! “……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小官。” 心底哀叹一声今日形象尽失,张从宣坚强地维持住了微笑,拍了拍自家学生肩膀,同时,委婉而不失坚决地推开了对方的手。 只是一瞬的坚持,似乎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张起灵没有抗拒地放开了手,低低应声:“好。” 气氛稍稍冷却,青年扫了一圈周边环境,发现他们现在还在山底内部的深谷之中。 甚至稍一转头,不经意就看到了远处那扇,巨大到只能仰视的古朴青铜大门。 察觉到他的动作,张起灵神色一动,下意识伸手,就要紧紧把人抓住。 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往腰后摸去。 青年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安抚性反手拍了拍,同时直白问了出来。 “现在应该还没到十年,小官,”他疑惑道,“你是怎么……” 视线落到少年从腰后拿出的铃铛之上,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了。 这只铃铛,一如张家其他青铜铃铛一般,六角形制,雕饰精美。 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大小和声音。 明明大得几乎像是一只牛铃,被拿出的瞬间,发出的铃声,却细微得像是飞鸟振羽的簌簌轻声。 数年前,来自四长老的那声带着戏谑的笑语提示,冷不丁从记忆中跳了出来。 带着再清晰不过的如山重量,轰然砸在了他心口之上。 “——那信物是个青铜铃铛,你见到,便一定识得!”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只与众不同的铃铛,张从宣忽然明白了一切。 所有那些悬而未解的问题,似乎眨眼间,便全部失去了出口的必要。 原来,竟然是这样解决的啊。 有如突然被丢入了海底深处,一阵冰冷的感觉,潮水般瞬间淹没全身,侵入了口鼻,灌满了胃袋。 沉甸甸的反胃感,几乎让他忍不住立刻想要俯身,呕吐出些什么。 但这排山倒海一般难以呼吸的窒闷,也只持续了那么几秒。 他的思绪很快恢复了冷静,甚至,清明到近乎漠然。 【心如止水】,一如既往反应及时。 但,视野中那个硕大的、属于族长的信物铃铛,依旧再清晰不过地,反馈着眼前已成定局的事实。 无从逃避,无法忽视。 ……小官,变成了族长……为了带他提前离开青铜门? 系统的预言,居然应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有些错误,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为严重,却早已不可挽回啊…… 望着他笑容淡去、垂眸间忽然显出几分冷意的面容,以及隔着手掌传递来身体的轻微颤抖,张起灵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攥紧手中铃铛,他抓着对方的手腕,下意识喊了声:“老师?” 这声喊之下,青年却是肉眼可见地身形一震。 沉默半晌,才回以了一声仿佛自嘲的轻笑。 “……族长?”低哑喃喃着,那双黑眸终于抬起,却因交织了过多错综复杂的情绪,显得颇为黯然,“小官,我……” 他动了动唇,却一时没能说出下面的话来。 于是,张从宣皱眉按了下心口,像是要将什么沉积在那的东西压制下去。 这意图,似乎成功了,他终于再次发出了声音。 但,方才吐出个模糊的音节,却再次被迫停顿下来。 “我——唔!” 下一刻,在少年悚然睁大的双眸之中,代替话音,从青年口中倾吐而出的东西…… 分明却是一口殷红泛黑的鲜血! 第158章 是否应该刑加一等 随着那抹刺眼的血色映入眼帘,似乎“嗡”的一声震鸣,张起灵大脑瞬间空白了一刹。 老师…… 本能微微低头,青年任由那口心血喷溅落地,在岩石之间洇开一片鲜艳的红。 过程中,却只是无意识眉头蹙起,神情甚至有些茫然的,好像并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缓缓眨了几下眼,看着自家学生简直像被人当面捅了一刀似的吃痛难过表情,张从宣忽然反应过来了。 哦豁,好像搞得有点夸张啊。 就说情绪这东西,其实也不能一味蛮横强压吧。 本来还只是恼火上头、懊悔自责,结果【心如止水】一生效,强烈情绪是没了,但随之而生的、原本被自我压制的生理反应也失控了。 这下可好,血条其实才掉了三分之一,但是看起来的效果,可能就有那么一点唬人。 心虚之下,他条件反射抬手,就想先把血迹抹掉,然后安慰一下自家学生。 结果,一声“我没事”都没来得及脱口,动作牵扯之下,胸口一阵闷痛,咽喉当即涌上股股腥甜。 ……没完没了了还,吐一口就得了,怎么搞的跟个喷泉似的。 暗自吐槽一句,捂着嘴,青年低低咳了几声,试图把这异样的感觉压下去。 但喉间痒意并没缓解,反而随着他尽力压制的意图,越咳越难受,越压越反弹。 咸腥的液体,更是一阵阵往上激涌。 眼看真是马上要按不住,想到自家学生还在跟前,他十分贴心地飞快扭过了脸,并主动弯下腰,朝地面俯低了一点高度。 这年代没洗衣机,衣服可不好洗。 别再溅到身上,弄脏了小官。 不过,大概是终于从异变中回过神来,他半转过身去的同时,听到不远处那些人也起了身,似乎靠近过来。 来不及多想,就被一声呼喊打断了思绪。 “老师!” 见他咳得停不下来,坐都坐不住,即使用力掩住口唇,嫣红血液还是从指缝里滴滴流淌渗出,张起灵已是心急如焚。 情急之下,他边跪地将人身体撑住,边轻轻拍着后背,试图帮忙顺气。 同时,头也不回地喊了声“张崇!” 本已经冲着这边跑来的人,闻声顿时又是一个加速,三步并作两步,甩开同伴第一个抢到了跟前。 从远处就看到了方才青年突然吐血的场面,只是随着到了跟前,血腥味瞬间浓郁起来,他也不由懵了一瞬。 “族长,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快速吩咐道:“过来看看。” 明白这是要用自己的医术,当然也没什么好推辞的,张崇稍一点头,径直上前,利落跪下。 左手握住青年的另一只手腕,举高了些放在膝盖上,右手便搭了上去。 只是这症状实在过于明显,只稍一搭脉,他神色中不由流露出几分诧异。 气急攻心? 方才所见,两人不还说笑拥抱来着,情绪和气氛都很美好,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啊? 而且在族长还是圣婴的时候,他就没见从宣有哪次所求不应的,更别提跟人生气了。 但是,族长年初才完成起灵仪式,继任位置,都不等气温回暖,带着铃铛第一时间就过来开门,亲自将人带出,显然也是担忧心切。 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人,按理说,两个人高兴还来不及,平白怎么会生出这么大的气性。 再者,族长他这性子,也不像是个会惹人的啊? 迟疑之中,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结果说出,而是平心静气,更专注地沉下心去感知指尖的脉搏跳动。 只是,见他面色为难,不等张起灵催促,后续赶来的同伴们已经忍不住了。 “张崇,你行不行啊,”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忍了忍,还是率先问了出来,“到底不是医师,要不换人来吧?” “气血激涌,看起来像是急怒攻心伤了血脉,才会迫血外溢,”有人已经就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始独自分析,“不过,观血色和面色,应该是本来就身弱体虚,这一下可能得好好修养一阵了……” “族长,我们来此没预备内伤药物,要不,还是尽快赶回去处理吧……”有人考虑起现实情况,提出建议。 “是不是门内苦寒,缺水少食,伤了根基……”有人追根溯源,分析起可能的外在诱因。 “可惜,如此孱弱不堪……族长大概本以为能多个助力,不想反倒多个累赘……”还有人压低声音,感叹般小声地含糊嘟囔。 这一声音量不大,当下场景又有些混乱,按理说,本应混入嘈杂人声与环境中的其他杂音之间,并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但话音落地的同时,张从宣第一时间便听了个清清楚楚。 缓了这么一会,生理反应已经平复不少,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再加上咳嗽半天有点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所以他正闭眼调整。 但这话语入耳,却是让他不由皱了下眉。 其他几人虽然态度不算热络,但还算是按照族长命令在就事论事,认真建言献策。 然而,这句看似平淡的感慨,可就已经半直白显出恶意了。 说他孱弱累赘倒没什么,先不说张从宣根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就算知道也只会当无关npc,自然也毫不关心对方的看法。 只是从这句话中,他敏锐察觉到,几分轻蔑的嘲讽——针对的对象,却正是张家新任的少年族长。 这个欠缺敬意的态度和语气……倒是难免会让他想起,一些讨厌的姓氏啊…… 张起灵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黑眸顿时微凝,第一反应却是小心看了眼老师。 青年已经不再咯血,此时长睫垂落,双眼轻阖,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陷入无知觉的昏迷。 只是俊秀的面容之上,早已经几无血色。 在仍有残留的少许血迹映衬之下,恍惚让人觉得,仿佛眼前人立时就要冰雪般消融化去了。 注目少顷,他从腰间解下水囊,打湿一张巾帕。 攥在手中,缓慢而轻柔地帮忙擦拭着方才沾染的血迹,他头也不回地,突然发出了一声疑问。 “诽谤族中长老,应如何惩罚?” 这个问题并没有指明对象,除了正在专心诊治的张崇,剩下众人面面相觑几秒,陆续答道:“按照罪责轻重,鞭刑二十到一百不等。” “诽谤族长,又该当何罪?”张起灵依旧冷声相询,嗓音听不出情绪。 这次,回答齐声了一些:“鞭刑一百,上不封顶!” 指下的血痕消去,青年的面容,渐渐重新恢复了无瑕的白皙,张起灵停下手,专注凝神地打量了一会自己的工作成果。 停了半晌,将目标转移到手上,重新动作起来,才继续说下去。 “老师是我唯一的亲长,与我相依为命、形同一体,今日却因我被无辜波及……那么,犯罪者是否应该刑加一等?” 这次,众人如何还听不出,少年族长平淡语气下的汹涌怒意,给出的回答几乎异口同声:“理应如此!” “张崇。” 这种瞬息之间汇集众意的手段,张崇还是在这个近乎自己看大的孩子身上第一次见到,一时间几乎悄然失神。 再次被叫到,顿时一个激灵:“是,族长。” “出言不逊者,二百鞭,你来执刑,”说着,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张起灵又轻声叮嘱了一句,“最好快些。” 帮青年调整了下坐姿,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随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时,语气依旧平静轻缓。 “老师的情况不能耽搁太久,行刑完毕,我们便尽快回族。” 这一次,众人纷纷应是。 却再没有人,视线敢去直白看向,那张尚且稚嫩的少年面孔。 第159章 久别重逢,不该先叙旧 两百鞭子,听起来很是不少。 不过实际执行起来,估计还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结束。 “啪”“啪”一声接一声清脆不停的背景鞭声之中,张从宣垂眸凝思,很快完成了心态调整。 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后悔无用。 既然小官已经当了族长,且看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与其沉溺情绪之中自怨自艾,不如从当下局面入手,帮忙让这个位置更稳当一些。 心态一转变,他忽然就觉得,刚刚那口血吐得,倒是还挺误打误撞。 恰好提供了一个机会。 虽然已经确认,这批人里没有姓汪的。 但是这更说明,对于时隔二百年重新迎来的年轻族长,也不是族中所有人,都能毫无异心地全然接受。 那声隐含嘲讽的居高临下的感慨点评,其下所代表的,恐怕正是一部分人的真实心理。 猜疑,藐视,仿若隔岸观火一般的傲慢看轻。 所以对于自家小官杀鸡儆猴般毫不客气的二百鞭子,他并没阻拦,甚至听得十分愉快。 令人满意的是,雷霆手段之下,这群人还算识时务,至少暂时表现出了表面上的恭敬与顺从。 至于回去后,会不会把自己突然吐血、疑似受了内伤的消息传出去……那可是正合他意! 不求多,只要拿出他们传八卦的劲头和效率。 那么,相信不用太久,族中就会传起来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了。 他也很期待,会不会有什么刺激剧情发生。 小号憋了好几年没出去玩,九节锏可是都要跃跃欲试了啊~ 当然,这事情可能有点风险,得先跟小官商量一下。 不过,这种完全不费力气、只需守株待兔的试探计划,想来也不会被拒绝的。 然后,还要弄清楚当下的朋友与敌人…… 分别是哪些…… ……大长老……应该可以列入盟友待选…… 不知何时,思绪已沉沉地昏暗了下去。 原本正盯着火光发呆的张起灵,不知何时已将目光收了回来,侧过脸,安静凝视着青年沉睡中也不觉微微蹙眉的面容。 不过,也就几息后,他不得不伸出手,将肩膀上缓慢滑落的人扶住了。 略作思考,稍稍调整了下坐姿,方便人更舒服地平躺在上面。 微微后仰靠在岩壁上,他垂着眼,很快再次出了神。 还是来得迟了,他想。 老师比以前更容易疲倦,不知是在门内消耗过多造成的临时症状,还是…… 为了安心,回去之后,就请四长老来专程诊治一次吧。 不过,这些年的时间,并没有白白浪费。 成为张家族长,虽然还有些麻烦要解决,但是至少,从此之后,也可以做到保护眼前这个人了吧? 原本就不该有的,此后,也必不会再现。 无论是天授,还是接二连三的任务,以及那些忍着伤痛也必须执行的命令。 老师值得更好的。 譬如,足够的休息,合适的照料,还有——任凭心意的自由。 …… 鞭声很快停了下来。 失去了回响的短时间内,深谷之中,竟安静到仿若真空。 其他人已经在稍远处开始收拾行李,打扫痕迹。 张崇揉了揉耳朵,左右看看,有些迟疑地踏着碎石,尽量放轻了脚步上前。 但这细微的动静,在听觉敏锐的人耳中,显然已经足以造成惊扰。 冷不丁的,原本安静沉睡的青年忽然睁眼,敏锐朝这边扫了过来。 与此一并投来的,还有少年凌厉的眸光。 张崇被看的一愣,下意识低头:“族长,在下执刑完毕,前来复命。” “……辛苦了,准备出发吧。”按捺住一瞬间的条件反射,张起灵平静地朝他轻轻颔首。 看到眼前场景,张从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睡着了一会? 头有点重,喉间还残余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提醒着方才的事情。 撑着冷冰冰的地面坐起身,昏沉之中,莫名打了个激灵。 他有点不适地拧眉,就见眼前被递过来一个水囊。 在他接住之前,却又飞快收了回去。 “冷的。”一边起身,准备走向火堆加热,张起灵忽然有些懊恼,刚刚怎么没想到这点。 自家孩子就是贴心,张从宣眨了下眼,颇觉欣慰。 但眼看远处其他人似乎陆续收拾好了,他不欲多事,说了一声,便伸手直接接了过来。 漱口解渴的空隙,顺便看了眼面板上的角色数值。 血条总值没变,现在血量大概在三分之二还多些的位置。 不过,本就不长的精力条,总长度比以前更短了一截。 大概是意志降低的副作用。 好在即使耐力降低,也影响不大。 收起系统面板,就见火堆已经被灭掉,其余人收拾好行囊之后,逐渐围拢了过来。 刚刚被抽了二百鞭的男人,此刻被人放在了背上,也是苍白虚弱,不复高傲。 当初来到这里时,已是春末夏初,但考虑到山上气温低,张从宣本就穿得厚。 也没看清门内什么构造,总之几年下来,不仅没有饥渴感,衣服也是毫发无损。 此刻再在外面加上自家学生特意带来的冬装袍子,换上厚靴,戴好手套帽子,跟其他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全副武装。 只是不知为何,似乎仍有阵阵凉风钻入,吹得肌肤生寒。 但除了冷之外,也没别的影响,他就没放在心上。 考虑到抽鞭子也是件体力活,再加上要留人给小官身边,在找人在回程帮忙背自己的时候,他没再麻烦张崇,随手就指了一个人。 这人看起来年约三十上下,在这批人里,属于看起来相对年长的那种。 他刚刚点了一遍名字看过,这个叫张隆景,听字辈就知道属于上一代人士,看脸也属于他记忆里没印象的那种类型。 现在有点头昏脑涨的,万一路上颠簸点,怕是要晕车。 这种低调沉稳的类型,正好合适。 对方面色有些古怪,但什么也没说,还是应了下来。 只是,没走出多远,刚刚回到地面,站在崖边,挨个准备开始下山的时候,原本稳稳前行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来。 他语气不太好,直白质问:“你发热了?” 这语气很是笃定,显然胸有成竹。 愣了一下,张从宣恍然大悟。 他就说,这感觉怎么那么陌生又熟悉! 最近都在玩健康过头的大号,一时间居然都忘了小号的体质这茬。 而不等他解释,就感觉对方深深吸一口气,张嘴就要喊人:“族——” 一个音节还没出口,青年冰凉的手,已经闪电般搭在了脖子上。 悚然一惊,他条件反射收了声。 “别喊,”青年低声叹了口气,“前辈,麻烦先听我说……” …… 在寒夜之中,一行人顺利回到了族地。 这一趟奔波天寒劳累,再加上本也是接人,张起灵没让族人们送到门前,刚进入内族范围,便宣布解散。 张从宣刚站到地上,就见隆字辈的前辈,跑得异常之快,甚至不想听他的感谢。 嗯,大概前辈很担心他原地暴毙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六年前被无故打晕,抢了任务目标的事情,给人家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没错,当年原本护送二长老前往青铜门的那个倒霉蛋,正是此人。 目送前辈离去之后,他利落转身,一把揪住了不知想些什么,站在原地踌躇的张崇。 “有空吗,久别重逢,不该先叙叙旧?”他若无其事地发出邀请,“我记得,你家应该是顺路吧?” 叙旧,顺便能再帮忙开点退烧药,就更好了。 下意识点了下头,但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那道颇有分量的视线,张崇忽然反应过来,嘴边的话顿时一个转弯。 “不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去……” 第160章 这么急着要见我 早点回去…… 眨了下眼,张从宣莫名感觉懂了什么。 本来是想着,送小官去族长住处后,反正也是一个人回去,不如去跟人聊聊天,交流一下最新情报。 【心如止水】已经拉到了高强度,虽然cpu有点发热,但是并不影响大脑正常运转。 他现在只想工作! 居然因为自己,阻断了小官其他的人生可能。 木已成舟无法更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就完了。 既然选了这条路,哪怕前面是高山深海,他也会搭桥铺路,让天堑变坦途! 一路上,从重逢的兴奋中脱离过来,他再回想刚刚那群人,感觉局势明显不同寻常。 首先,能被选取跟着族长出门的,肯定没有蠢货,但是居然有人敢当面出言不逊? 现在想想,对方甚至没怎么压制音量,这是刻意挑衅呢,还是存心找事呢? 无论小官如何反应,对方显然都会有所收获。 往大了说,这是对族长性格与手段的试探,往小了说,至少也能试探出族长对自己这个老师的态度。 这哪是对自家族长该有的态度? 真是看家长不在,就欺负小孩是吧!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从张崇那敲出点信息来。 比如,刚刚在青铜门外也没见到二长老尸体,也没看到九节锏,是不是几年前被发现的族人带回来了? 比如,刚刚就发现,好像张崇在里面没那么合群,那群人来处各异,分别都是谁派来的人? 不过,既然对方今晚不想聊天……总不能刑讯逼供来强的吧? 等到明天白天,倒是也不耽误什么。 虽然有点可惜,还是带着点默默祝福拍了下他肩膀:“家里有人在等,那是不方便上门拜访,算了,就明天再聊?” “我家没人,只是……”张崇有点懵,下意识想解释一句。 不过随即又想到,收到消息,大长老可能等会就要来叫人,确实不方便叙旧。 再加上,在青年身后,族长正以安静却非常有存在感的视线看着这边。 如芒在背,他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下来:“……你说得对,明天挺好的。” 话音落地,忽然见不远处,族长做出了一个手势。 没用多少力气,他瞬间辨认并解读了出来。 意识到族长的命令内容,面色微变的同时,顿时忍不住看了眼面前言笑如常的青年。 “怎么?”他目光有些古怪,张从宣顿时不解。 抿了抿唇,张崇没再多说,朝他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本还想约个时间,见对方这么匆忙,倒是也不好再把人叫住了。 利落走向自家学生,到了跟前,开口之时,青年习惯性就想半蹲下去。 “有点事想找张崇问,等久了吧?” 只是,动作的前一刻,忽然才意识到,以面前少年的身高,早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蹲下去才能平视的孩子了。 一时间,居然都有点不太适应。 但这恍惚的陌生感,没能持续几秒,紧接着就被手臂上传来的拉扯力道打破了。 “没关系,”少年说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仰头轻声问,“老师,现在回去?” 这个熟悉的、依赖般的动作,以及自然亲昵的语气,简直与过去别无二致。 张从宣不由哑然失笑了。 虽然长大了些,到底也才十几岁,仍旧是孩子的年龄呢。 左右看看,此时已四下无人,他心念一动,微微俯下身,主动给了少年一个刚刚未完成的拥抱。 原本,下意识还想偏头,贴一贴自家学生的脸蛋。 不过临时突然反应过来不对,险险止住了动作,抱了下就一触即分。 后退拉开距离的同时,改为用指节轻轻蹭了蹭。 即使刚从外面跋涉回来,模糊的触感之中,少年的脸也是带着热度的。 但是,明明都变成族长了,处于比以前更尊贵的位置,怎么反倒变瘦了呢? “是老师不好,”他叹一口气,歉疚地放低了嗓音,再次说道,“抱歉啊小官,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的。”张起灵轻声说。 仰头望着青年柔和的眉眼,他眸光微动,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回答。 没关系,我已经带您回来了。 何况,您之所以会身陷绝地,明明也是为了我…… 可老师从来不会提,自己付出了多少。 就像现在,明明是无需近前就能察觉的,异常苍白的面色,但青年半点不提,只仿若无事地展颜一笑。 “时候不早了,我送小官回去,好不好?” 希望张崇快一点,他一边想着,认真纠正道:“不是送我,要一起回去。” 一起……张从宣微微一怔。 族长主屋,是个特殊的地方,只有族长及夫人、以及他们的直系子女可以入住。 按道理来说,除此之外的其他亲眷,都只能住在外围的宅子。 他还以为,自己是要住原来那个院子呢。 很明显,这属于破例之举了……都是自家学生的一片心意啊。 颇觉欣慰的同时,他含笑改口,重说了一遍:“那就,一起回去?” 正好,进门前从二长老那得到的线索,也该告诉小官这个当事人的。 见自家学生点点头,乖乖拉着手开始往回走,接过他手里的风灯,照亮前路的同时,张从宣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身为族长,跟前听命的人呢? 除了低调的四长老,长老们出门谁不是跟前带好几人,前呼后拥的,结果到了小官这里,就只自己一个? 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这事也不好直白说出来,万一小官本来没意识到,被突然问起,说不定会伤了孩子的心。 “目前负责族务和人手调派的,还是五长老和大长老吗?” 见少年点头,他玩笑般感叹道:“不如明天我去找张崇的时候,顺便见一见大长老,商量把他要过来,小官觉得怎么样?” 张起灵眼也不眨:“好。” 既然老师喜欢,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作为新上任、尚未建立自己势力的族长,一段时间之内,会由长老们分别派人充任他的临时近卫。 只是他不喜欢被人如影随形地跟着,在族地内部,无事就会把他们解散,只留下院外日夜轮换值班的几人。 张崇就是这些人其中一员。 大长老本就年事已高,家中后辈也没有特别出挑的,算是后继无人,将唯一拿得出手的他推出,本就是无形的示好之意。 现在,不过是提前走了留人的步骤,想来,这也会引起一些变化…… 一边思考,没用太久,两人就到了族长主屋之前。 夜色之中,建筑的轮廓只剩下黯淡模糊的轮廓,即使门口挂着不灭的硕大灯笼,也只是照亮了门口的小块区域。 时有寒风卷过,便能听得见高处悬着的无数六角铃铛随之晃动,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音。 只是这时的铃声,并听不出几分悦耳,反倒在蛰伏巨兽一般的建筑衬托之下,更添了几分阴森气息。 张起灵却面色如常,只是平淡一扫,便准备带青年上前进门。 只是,踏上台阶之前,两人忽然不约而同停步,扭头往身后来路的另一端看去。 在那里,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渐渐浮现了身形。 张从宣打眼一扫,很快认出,这是提着医箱的四长老?! “族长回来了,一路辛苦啊。” 点了点头,望着以医术在族中出名的四长老,张起灵悄然眼前一亮。 先打了个招呼,随即,张瑞芳笑眯眯把目光转到了一旁的青年身上,忍俊不禁地揶揄起来。 “方才已经听隆景说了……从宣,刚一回来,就这么急着要见我吗?” 前辈,你跑那么快,居然是去喊人了么……回想起刚刚跑走的张隆景,张从宣心情瞬间微妙。 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也就解除了【心如止水】的高强度状态,揉着额角,无奈叹了口气。 “四长老,麻烦您了,老样子,给我退烧药就行。” 闻声,张起灵唇角微抿,紧接着便主动开口补充。 “——不,还要请您出手诊治一番。” 说完,余光察觉青年似乎有些抗拒的样子,他想了下,抓着袖子把人拉低了些,轻声提醒:“老师,原本说好,明早阿客会过来……您要是病情反复……” 并没说完,但其下之意却很明显了。 张从宣:“……” 小官,你真的变了啊。 第161章 族长也是用心良苦 之所以不想接受诊治,无他,只是因为观念不同罢了。 三分之二还多的血量,对于一个游戏玩家,完全属于安全范围。 几年下来,他早就摸清了规律。 虽然小号皮脆血薄,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血量动不动就消失一截,甚至还曾出现过一口气掉到四十的暴跌。 但随后这段时间,血量便会有一段几乎不掉、或者缓慢下降的稳定期。 此时,只需拉高【心如止水】的强度,完全不会影响行动。 也就是说,在血量真正掉光之前,其实他有充裕的余地来解决问题。 目前这种还有大半管血的情况,只要退了烧,哪怕放着不管,过段时间也能自己慢慢回满的。 但是…… 迎着自家学生关切担忧的目光,张从宣的抵抗并没能坚持太久,便即将宣告失败。 眼看这发展不太妙,不死心的,他最后尝试挣扎了一下。 “风尘仆仆,还没沐浴更衣,实在失礼……不如,长老先帮忙开服药,明天我再专程上门找您?” 张瑞芳揣着手,只把眼睛望着自家小族长,但笑不语。 果然,不用他开口,张起灵已是不赞同地皱起眉毛。 攥着青年的手腕轻轻晃了一下,他仰起头,低低喊了声:“老师!” 简简单单两个字,少年无可动摇的决心已经显露无疑。 “其实真不严重……”勉强辩解一句,闭了闭眼,张从宣无奈叹一口气,彻底举手投降。 “——那好吧,我听族长的。” 没办法,谁让他当真欠这孩子的呢。 于是,只好无可奈何地被拉到了屋里,准备接受一次来自四长老的上门问诊。 而原本还笑吟吟的张瑞芳,把手搭上去,十秒钟都没到,笑容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了。 少年看得不由心下一紧,下意识就想出声询问。 已经进入状态的张瑞芳,此时已经无暇关注自家族长的欲言又止,边感受着指下脉搏,边打量着青年面色,同时开始不停丢出问题。 “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稍等。”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从宣差点脱口“没感觉”。 随即才想起还开着【心如止水】,犹豫一下,还是调低了强度,认真感受了一下身体反馈。 “……有点冷吧,”顿了下,他迟疑补充道,“可能还带些头晕?” 舌尖红绛啊,察觉这点,张瑞芳沉吟片刻,先是抬手探了下额温。 随即手掌下滑,转而在青年两侧心肺区域分别按压了几下。 立刻,便见对方仿佛按捺不住一般,匆匆偏过头,低低咳嗽了几声。 果然…… 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他眸光闪了闪,扭头四下一望。 起身把门口炉上始终温着的水壶拎了过来,亲手倒了一杯推过去,张瑞芳温声道:“渴了吧,先喝点水。” 那确实……张从宣下意识接过来,试探性啜了一口。 还有点烫,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热水进入咽喉,倒是舒服得恰到好处。 注意到他略微放松了些,张瑞芳不觉一笑,转头对着一旁少年道:“族长,我已知晓情况。” “忧虑急切,郁而化火,损伤心肺,再加上体质虚弱……” “我明白,要静养疗愈一段时间,对么?”话音未落,张起灵已是自然地接上了话。 张瑞芳微不可察地一顿,但也没否认:“静养更好,我先开药退热吧,另外还需要扶正固本……” 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叮铃的声音。 想到之前的事情,张起灵犹豫几秒,还是过去打开了门。 立刻,像是从高处传来了一声禀告:“族长,张崇来了。” 寒风迅速从身侧灌入门内,注意到这点,少年抬步跨出门槛,反手将门合起,将冷气与自己一并关在了外面。 随后的声音便模糊了下去。 张崇不是着急回去了,现在又过来做什么? 张从宣正凝神倾听,冷不丁听见旁边,四长老轻轻笑了一声。 “族长也是用心良苦。” 有感而发,张瑞芳微微摇头,自言自语一般,几不可闻地低声喃喃了一句。 “原是汉惠故智,不想这下反倒阴差阳错,误打正着了……” 听清他话语内容,张从宣顿时眸光微凝。 汉惠故智? 西汉惠帝,在位并不长,但的确制造了挺有名的一个故事。 为了保护同父异母的兄弟刘如意,在母亲吕后下令将人召回京城之后,他抢先将人接入了自己宫中,同吃同住,加以保护。 要说起来……接回后同吃同住,情形居然跟自己现在,莫名有点相似? 要是放在一起作比,需要小官破例让自己住进族长住宅,来对抗的那个“吕后”,又会是什么人? 但,惠帝刘盈那么做,是为了保护刘如意不被吕后所杀,对比自己这边的话,好像也没恨到那种程度的仇家吧? 二长老一脉的人?不大可能,他们哪有那么大能耐。 何况,知道有人要加害,小官完全可以说出来,方便自己提高警惕才对……刚刚路上那会明明有充分的时间,却完全没有过任何明示暗示…… 是没找到机会告知,还是说,本就有意隐瞒? 现在,四长老特意避开小官,当着自己的面,暗示点出了作为族长的庇佑。 倒是令人一时难以分辨,这是好意还是恶意了。 让自己得知这个信息,又是想引发怎样的改变? 眸光闪动,他望着四长老若无其事的脸,忍不住就要追问:“长老……” 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吱呀”一声,门被重新推开了来。 少年带着满身寒气,拎着一个木盒进了门来。 张瑞芳顿时起身,自然地避开了青年的目光,帮忙把东西接过,放在了桌上。 感受到木盒上尤带的热度,莞尔笑道:“不错,眼下正该先进点热食才对。” 他转而朝着少年点点头,动作迅速地收起了医箱,随后告知要先回去煎药,很快潇洒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沉默等待片刻,见青年还是若有所思,只顾盯着远去的四长老,张起灵不得不轻咳一声,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老师?” 被冷不丁一喊,张从宣这才回神,歉意笑笑。 只是略有些迟钝的脑子,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之中,让他对着自家学生时,下意识就顺了口:“在想等会开的药,族长。” 话音落地,就见少年似乎没有预料到一般,眼瞳陡然睁圆了几分,表情都隐隐绷紧了。 张口欲言,却又几番停下,紧紧抿唇,目光定定。 明明面无表情,但种种细微之处,分明是再委屈不过的表现。 “老师……” 顿了顿,张起灵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闷声吐出一句:“没有族长。” “对,是老师喊错!” 负罪感满满,张从宣禁不住懊恼万分,瞬间改口:“重来……是我的学生小官,小官在这里吗?” “在的。”这次,少年答得毫不犹豫。 如此乖巧的模样,简直可爱度超标了。 忍不住的,青年抬起手,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脑袋,眼眸微弯:“好,我记住了,下次一定不会错。” 心下里,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有什么是很可能不危及性命、却需要自家学生如此煞费苦心帮忙阻拦的? 有什么,是足以让族中其他人不约而同默认了,新任族长破例将本该看守青铜门十年的族人提前带回的? 比起有人要加害自己,更大概率的可能其实是…… 物尽其用啊。 …… 深夜时分。 忽有所感,张起灵蓦地睁开眼,下意识偏头,将视线投向了身侧。 空无一人。 在那里,原本应该安静熟睡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62章 你说,这不叫天授? 族长主屋,占地面积自然不小,格局也不与其他相同。 张家位于东北深山之中,族地这一片的宅子,也就都是单层四合院式建筑,方便冬日取暖。 族长后院的那栋屋子,却有三层之高。 不仅如此,上两层从外远远看去,根本没有楼梯,并长久地紧闭着外窗。 放眼望去,只能望到环绕外檐一圈的数不清的六角铃铛。 当然,如果有人能从高处俯瞰,便会瞬间明白这栋宅子暗藏的玄机。 这座房屋,其实正是类似天井院的结构。 在四周高檐的掩护之下,最中间的一条长长回廊,连接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房间,而无论房间门口还是走廊之中,六角铃铛的密度比外面更多了一倍不止。 哪怕任何一只铃铛被触动,等待来客的,都将是铺天盖地的、足以令人当场失去神志的致死量铃声。 这样的险地,自然是没人敢不要命轻闯。 连最近新入驻的四周布防、日夜轮值的族长近卫们,对此都是忌惮不已,最多只会待在外围屋檐,从不会擅自接近。 然而,今夜,这个沉寂已久的院子,却是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几分钟前,一道身影悄然走出了房门。 夜色深沉,仅能模糊分辨出,似乎是个仅着单衣的青年。 此时天寒地冻,他衣着单薄,竟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分明光线暗淡,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却正循着无形的指引,径自前行。 脚步不停,青年快速穿过一楼的长廊,很快就要来到通往天井院的隐蔽入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抬手,推开那扇紧闭的小门之时,冷不丁一只手,从身后伸来。 也就此打断了他的动作。 …… “小、族长?” 眨了下眼,看清眼前抓着自己手臂、脸色紧绷的自家学生,再望望旁边拔刀相对、如临大敌的两个年轻男人,在这明显不同寻常的陌生环境里,张从宣不由产生了一阵恍惚感。 莫非是在做梦? 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怎么看,自己好像是被当做敌人了呢? 大眼瞪小眼的紧张气氛里,两名守卫最先按捺不住,凝重出声:“族长……” “无事,我带老师来取一本古籍。” 将手里厚实的外袍给青年披上,同时,张起灵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 面色如常地看向两人,他淡定开口关照:“今夜寒意深重,没想到你们还能如此尽忠职守,实在辛苦。” “属下不辛苦!”得到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 被家里送来充当族长临时守卫,他们本就明里暗里抢着表现,铆足了劲想被族长认可留下,此时冷不丁得到赞誉,下意识便挺直了腰背,精神抖擞。 悄然放松了些,朝他们微微颔首,张起灵便示意两人退下。 等只剩下两人,他正要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刻意压低的询问。 “我梦游了?不,这座屋子里,有类似青铜门一样的禁忌存在?” 张从宣又不傻,这么半天,从两名守卫的阵容与反应,再加上小官的虚言掩饰,已经足以让他明白这地方的特殊性。 记忆中,族地里的确有一个,只有族长才可进入的特殊地方,任何人不得擅闯。 显然就是眼前这里了。 比起从未出现过的梦游猜想,他更倾向于,是这个地方的问题。 当然,也有可能又是意志再次降低之后的副作用? 想到这里,他犹豫几秒,主动提议道:“以防万一,要不,我还是搬出去,离这远些……” “不用。”张起灵当即摇头。 “睡梦中发生的事情,防不胜防,”张从宣有些苦恼,“这次瞒过去了,可万一下次……” 关键,因为本就是睡着后的无意识状态才中招,甚至根本都不会引起大号那边的注意。 这次算是及时被打断了,但不会每次都有正好的幸运。 “……万一下次再发生,我却不在老师身边,岂非误事?”张起灵很有条理地反驳。 青年一时竟无法反驳。 其实他觉得,应该是距离的问题吧,也许应该做个实验,看看多远之外就会脱离影响…… 不过,他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这院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另一座青铜门? 正出神之间,忽然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样冷硬的东西……下意识低头一看,他却是不由怔住了。 反应过来,立刻就要给人还回去。 “小官……” 这可是族长铃铛哎,是能随便给人的东西吗! 张起灵并没接,反而握住青年另一只手,举目看向了前方那座紧闭的小门,嗓音平静。 “说好要带老师去取古籍的,我们走吧。” …… 在族长铃铛的镇压之下,一路上响起的所有防御铃声,都变作了清脆悦耳、单纯无害的背景乐。 真正踏入这个被传为禁地的地方,张从宣也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四下张望。 不过,张起灵却是目标明确,一路停也不停,最后径直来到了地下最深处,一处单独隔开的房间之内。 这个房间很是空旷,近乎空无一物,这也就让居于中央的那样东西显得愈发显眼。 一块像是嵌入岩层之中的青铜石板。 其上还绘制着不明意味、难以看懂的玄妙花纹。 凭借手里攥着的硕大的青铜铃铛,张从宣试探性往跟前走了几步,然后就发现,这石板看似轻薄,其实只是露出的一部分。 就像冰山一样,在岩层之下,还有面积巨大、且远远蔓延向岩层更深处的主体部分。 这一瞬间,望着青铜石板,攥着青铜铃铛,他恍然明白了什么。 “石板是在镇压……像青铜门一样,会造成天授的,其实是门后的东西?” “嗯,”张起灵点点头,攥着他的手不觉更紧了些,低声道,“根据记载,这就是张家守护的秘密,也是我们得以长生的源头……” 张从宣蓦地有些出神。 源头……他不由想起了游戏开场时的剧情动画。 当时,虽然没耐心地点了跳过,但他还是看到了开头的几秒:巨大的陨石降临地球,碎成数块落在了地表。 就是受此影响,这个世界里才会出现了许多异常现象与生物,也诞生了许多奇人异事。 “这就是那颗陨石啊。”一边思考,不觉低低感叹出声。 “老师?”一旁的张起灵却是忽然扭头。 眉头微蹙的同时,下意识就去看铃铛,发现铃铛还好好地攥在对方手里,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惊疑不定。 被惊醒回神,就见自家学生正以一副不信任的表情,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青铜铃铛,并拽着自己开始飞快往外走,张从宣瞬间哭笑不得了。 “……不是天授。” 说着,他蓦地想起大号那边,疑神疑鬼的两个店员,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古怪。 说起来,小号意志低常出问题,被频频怀疑也就算了。 大号的意志,可是坚挺得很,为什么也能被莫名就怀疑到天授上去? 不过,这丝浅浅的疑惑也就是一闪而逝,并没留下什么痕迹。 想到几年没回来,明天腾出手,还准备在家里扫描一遍有没有多出来的汪姓人,张从宣决定,干脆这次就提前打一剂全能的预防针。 也是为了以后,再抽到什么神奇技能的不备之需。 等回到地面,远远离开那个房间,他主动停步,并反手握住少年的手腕轻轻一晃。 “小官,你听我说。” “出去说。”张起灵满怀警惕地盯着他。 “真的没事,”不得已,青年只能边顺着他往外走,边匆匆开口,“其实……他们说我体质异常,倒也不错,因为我有时候能做到一些特殊的事情。” “比如,能认出一个人内心认可的真实姓名,再比如,可以预言之后的世界局势,还比如,隔着千里得知你的位置……但除了青铜门那次,以上这些,都并不代表,我的意志被天授支配了。” 不知听进哪一句,少年倏地停步。 “知人真名、预言后事、千里追踪……” 喃喃重复一遍,望着青年认真的表情,张起灵唇线紧抿,心绪翻涌之下,忽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半晌,才稳住声线,沉声质问。 “——老师,你说,这些不叫天授?” 第163章 比上次变轻了点 能看穿真名,是因为小号的特殊性;能预知未来,因为大号在近百年后;能千里定位,是因为【心有灵犀】…… 总之,数来数去,这怎么能叫天授呢。 因此,张从宣答得理直气壮,笃定无比:“对啊。” 老师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察觉这点,张起灵竟有点不知从何劝起。 “这样吧,小官先说,”见他半信半疑,青年微微一笑,谆谆善诱道,“身为族长,现在应该对天授有了不少了解,你认为的天授,应该是什么?” 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少年还是当即认真作答起来。 “天授,就是被突然赋予的,不属于我们自己的思想、目的、欲望。” “历代族长均有留下笔记,认为天授与某些特定的地点相关,也就是……陨石碎片所在之地。这其中,长白山下青铜门,应该是当初最大的那块主体,其他的则是大小不等的碎片,散落各地。” “已经确认的地点,包括广西——也就是被选中的下一处族地所在,以及南海,青海,藏区高原深处等地方……” “……还有一处,”说到最后,张起灵忽然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那个地名,“长沙。” 他忽然想起来了件,先前一直被忽略的事情。 在赶赴泗州之前,老师是先去了长沙,莫非,在那里就已经接触到…… 按捺下尚无根据的猜想,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它其实没有固定的形式,在每个人身上产生的影响也各不相同,被天授者,会因此做出迥异于平时的、无法解释的行为,乃至性格大变。 我们唯一可以准确辨认的方式,就是结束后必定到来的遗忘。” 在心里飞快记录着笔记,听到这里,张从宣自觉抓到了有力证据,顿时眼前一亮。 “是啊,天授会附带失忆的,可是自从见到你那年起、直到现在,这期间里,老师的记忆都是完整的哦。” 张起灵怔了一瞬。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的就—— 而且,冷酷一点说的话,在多次失忆之后,突然维持了很长一段的稳定,怎么看也并非好转的迹象。 反倒更像是,某种酝酿中的不祥征兆。 但,这种想法,在微凉的手猝不及防落在头顶时,带来温柔而无法忽视的轻微重量之中,忽然就被打断了。 “不用担心我,小官。” 见少年沉默垂眸,张从宣扬眉一笑,揽着他肩膀晃了晃,语调轻快地扬起几度。 “真不是天授——如果真有神,就把它当做慷慨的恩赐吧。我可以保证,这些能力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你难道还不相信老师的话吗?” 张起灵抬起眼,深深望进他含笑的双眸之中。 “可是,”他极其缓慢地吐字,面色沉沉,“也许,您以后会因此而遗忘……” “绝对不会忘。”张从宣自信回答。 “如有万一……”少年难得不依不饶。 “不存在万一,”看着自家学生尤带忐忑的眼神,他加重语气,给出了十分笃定的保证,“就算你忘了,老师也会记得。” 张起灵缓慢颔首,又忽然摇头。 “我也不会忘,”他声音放轻了些,像是自我告诫,“不可以忘。” 摸了摸他的脑袋,青年转而微微俯身,将铃铛系在了他腰间,起身满意打量几眼。 “那就把铃铛随身携带着吧,”他莞尔叮嘱,“自己的东西,可一定要看好才是,对不对?” 张起灵“嗯”地应声,轻轻握了下他的手,随即,便因触及的凉意眉头一皱。 “老师,还是先回去吧。” 张从宣自无异议,闻声就准备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他终于想起了那个被遗忘许久的事情。 “对了,古籍……” …… 第二天一早,刚吃过饭不久,就有人来请族长议事。 对此,张起灵并不意外的模样。 只是离开之前,随手就把铃铛再次转交,并细致叮嘱。 “那些特殊的能力,请您不要再对外人显露,可以吗?”他语气凝重地请求。 “没问题。”张从宣答应得很是爽快。 预言的事情,他肯定也不会傻到到处瞎显摆。 【心有灵犀】目前只能对小官用,好消息是,今早已经成功要到了血,成功建立了信标,令人心情愉悦。 不过,稍后,他还是要查探一遍族地,看看是否有人冒充混入……这是正事,肯定要做。 说起来,汪姓人是没有自己家吗,怎么总喜欢钻别人家族里充蒜? 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在阿客到来前的短暂空隙里,左右闲来无事,他干脆拿起了昨晚带出的那几本古籍。 没想到,随手一翻,只几页,就一眼看到了感兴趣的部分。 赋纹的事情他知道,现在的张家下属那些情报机构,也会收养孤儿,通过赋纹这种方式,将他们变成张家人。 不过,原来真有拥血赋纹的记载? 居然还真有人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亲自实践了,不过,就记录来看,近乎以命换命的方式,性价比实在不高。 也就难怪,仪式的最初设计者,和大多尝试者,都是爱侣或者近亲…… 正看得入神之际,冷不丁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下意识应了句,没等他反应过来,大门已被推开,随后,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声线倏地响起。 “——老师?” 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乍一听,声线已经很接近成年男人。 几年里拔升的身高,更是让体型与记忆中有了不小的变化。 而来不及更细致打量,对方已经姿态轻快地快步靠近,还剩几步路时,干脆毫无生涩地纵身扑了过来。 不及多想,条件反射的,青年熟练伸手把人接住。 “我好想您啊,老师~” 低头埋首,在令人怀恋的熟悉气息之中,这一瞬间,阿客不觉有些眼眶发红。 在对方确认般的嗅闻动作之中,张从宣忍不住轻轻揉了把属于少年的柔软的头发,嗓音不觉有些低哑:“老师当然也想你。” 难得听到自家老师直白表达的情感,少年眼眶湿热的同时,又忍不住笑容绽放,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然而,承受着少年几乎全部倾斜过来的重量,无来由的,青年脑海中,陡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明明长高不少,这样抱着阿客,怎么感觉好像还比上次变轻了些? ……先等一下! 这个“上次”的作比对象,该不会—— 第164章 怕是恐有性命之虞 不过,这点子不合时宜的游离念头,一瞬间就被按进了脑海深处。 现在终于再次亲眼看到了自家学生,即使才见面,但两边的区别,已经足以让他清楚区分了。 虽然外表相似,但是,眼前的少年,仍处于无忧无虑不知愁的阶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纯粹明媚的活泼与阳光。 大号那边的海客,却要复杂深沉得多。 时不时的,还会表现出一些不自觉的过度紧张。 就算是同样的尾音上扬的呼喊,少年的嗓音也要坚定自信得多,而自家店员每每开口喊人的时候,语气总带着一种飘忽不定的小心翼翼。 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要不是相处时并没什么异常,他真是要忍不住怀疑,自己莫非是什么很可怕的形象? 并不知自家老师已悄然在心中做出了一番比较,此刻,少年完全沉浸在了久别重逢的欣喜之中。 只是,越是近距离嗅闻,从气味里大致确认出的药材越多,笑意不觉逐渐收敛了起来。 即使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担忧之下,还是抬起头,直言问了出来。 “老师,您昨天又发热了?” 张从宣:“……” 自家学生那么认真地闻来闻去,他当然有所察觉,但只觉得可爱顽皮,并没多想。 谁能料到,那竟然是在认真分辨药材呢。 当然,往好处想的话,至少孩子的学习卓有成效,也是发自内心的一腔赤诚之情不是? “昨晚就已经退烧了,”他道,“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阿客忍不住略微提高了一点音调。 十分严谨地试过了额温,发现确实不烫,他这才舒一口气。 又转身看了一圈,倒了杯热茶来塞进人手里暖着,这才挨着坐下。 嘴里还小声嘀咕:“族长上任不久,生活用品是少些,等会回去,我再给您送几样手炉和暖袋来。” “药材也得准备些品质更好的。” “还有衣裳,去年底听小哥说要去接您,我都预备了不少新的……” “……上次跟老爹去俄国,还买到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听着少年不停碎碎念,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已经安排出了一大堆要送来的东西,恍惚间,张从宣仿佛又听到那声坚定的——“翻十倍!” 这点上来说,两边相似度有点过分高了吧? 为了避免出现那种,族长主屋被各式用品和零碎物件堆满的可怕场景,他不得不主动出声打断了。 “全是阿客的心意,老师明白,”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他温声劝道,“不过,日常所需,只要够用就好,不必破费。再者,过段时间还要去趟南边,我也用不着那么多……” 出门去南边? 怔了一瞬,想到某些事情,阿客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口吻:“您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合出门吧?” “我听小哥说过一些青铜门的情况,那种地方形似囚牢,您又是原本就身体不好……这次回来,合该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的。” 不等青年回答,他转瞬笑着转开了话题。 “至于破费,老师不知道,我这些年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哦……” 眼见对方注意力被吸引,他口吻轻快地,随即讲述起了几年里的大致经历。 …… 另一边。 虽然新任族长已经诞生,但百年来遗留的习惯,议事场所仍旧放在了先前大长老的办公场所。 张起灵进门的时候,四位长老已经尽数到齐。 等他刚一落座,旁边的三长老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族长,从宣既然已经提前回族,先前说起的那件事情,想来恰好……” “——并非如此,”不等他说完,张起灵断然出声回绝,嗓音沉笃,“六年守门,亏耗甚多,老师此时正需要精心修养。” 他自然明白,长老们答应提前接应老师出门,存的什么心思。 为此,原本就提前有所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老师的情况比想象的糟糕许多…… 也因此,明知昨日四长老来意不明,他还是诊治的事情交给了对方。 毕竟,对方的医术,的确在族中十分出名。 一念至此,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列坐在下的四长老,语气略微和缓了几分:“昨夜,还麻烦长老连夜赶来、亲手诊治,实在是感激不尽。” 接收到众人随之而来的注目,四长老张瑞芳不由无奈一笑。 早知道,就不主动送上门去了,这下可好,反倒变成了现成的有力人证啊。 不过,多年行医的操守,到底不允许他临时勉强违心改口。 就诊治的结果来看,族长所说的休养,也没什么问题。 “……分内之事罢了,族长何须言谢。”朝着少年族长微一点头,他才转向其他人,细细解释。 “从宣那体质,你们也知道。这几年不见,弱质更甚,血气不足,昨夜刚回来,就发起高热。” “眼下,若是再要思虑劳累,怕是……怕是恐有性命之虞啊。” 第165章 陈皮,他其实早已经 话音落地,一阵无言。 “西部档案馆那里,按照族长的告知,那里很可能也有张家先辈的遗存心血,必须尽快前往查看……” 沉思之中,三长老最终摇了摇头:“那附近,本就有我们的人,虽然不多,至少可以进行一次先期查探。” “只是,南部档案馆那边,形势着实叫人难以放心……最近一次联络之后,已经十天没有再回复讯息了……” 虽然面上不显,对于这种现象所代表的恶劣迹象,他有无数糟糕和更糟糕的猜想。 张海琪虽然能力不错,但性格和作风也不是没有缺陷。 也许,当年应该顺着那份来自霹雳州的报告,继续查下去的……那两个连外家都算不上的底层特务,其实做的还不错…… 如今再去回忆,报告上的两个署名,依稀好像是……张海侠,张海楼? …… 族长主屋之中,依旧是暖意融融。 “……虽然我爹不说,但是我觉得,在经商方面,我说不定能比他做得还好呢。” 说到最后,阿客到底忍不住,流露几分略显张扬的自信。 “果然青出于蓝,”见他讲述暂告一段落,张从宣随手把尚且温热的茶水递过去,“既然是兴趣所在,只需放手去做便是。” “以你的能力,如果在这方面继续发展下去,定会是了不起的天骄人物。” 乖乖喝了口水,听着老师毫无保留的鼓励,少年扭捏一瞬,反倒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人外有人,天骄什么的……我只想着,能多帮到小哥些就不错了。” 难得见他这么谦虚,想到另一边自家店员的90资产数值,张从宣顿时忍不住莞尔失笑。 但,再思及几次看到的,自家店员颈间那荆棘般蔓延的青黑色纹身,这笑容又逐渐消退了。 “别担心,我也会帮忙的,”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安慰,“不如,先说说你的想法,老师这里,也许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作为参考。” “我,”这次,少年却是停顿数秒,方才回答,语气也有些犹豫不定,“我听说,族中几年后,有可能选些人外派……” 青年倏地一怔。 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了那个地名:“港城?” “是港城,”阿客忍不住面露惊讶,“您也知道这事?” 张从宣摇摇头,开口时,嗓音有些迟缓。 “……从局势来看,北方战事难免,南方势力交错复杂,很可能朝令夕改。而港城作为租界,地位特殊,也许能安稳不少时日,是个稳妥的选择。” “老师跟我爹说的一样,”少年忽而得意扬眉一笑,“幸好,我的英语成绩还不错,想来就算最后定下,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大难处。” 听到这里,青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听你的话音,定下的概率很大,那,你粤语学得如何?” “……”阿客沉默了。 即使心情复杂,看着自家学生略显尴尬的模样,张从宣还是被逗笑了一瞬。 眼见如此,少年也不懊恼了,干脆一歪脑袋,顺势靠在了老师身上。 “您居然笑话我,”他声音闷闷,“可是,我之前也没去过港城,只是私下一想罢了,仓促之间,怎么晓得人家到底讲什么话呢?” “……是我不好。”张从宣诚恳认错。 这毕竟还是旧时代,通讯出行俱为不便,而且阿客也才十几岁,年纪还小,哪里就真能面面俱到,做得完美无缺呢。 想了下,他摸摸少年的脑袋,歉意道:“作为赔罪,老师教你粤语吧?其他常见的中外语言,你感兴趣的,也都可以。” “粤语?还有其他的?”阿客震惊抬头,试探着挑了几个询问,“法语?意大利语?俄语?满文?藏语?” 连番询问,青年却全部回以肯定颔首,少年顿时忍不住感慨出声:“您到底还会多少东西啊……是因为,去过的地方很多吗?” 【张海客认可度+1,目前总值95。】 久违的提示音响起,张从宣忍不住愣了一下。 “其实也没去过多少地方,西南不过川地,东南不过浙江,往西不过青海……” 一边回答了方才的问题,同时,顺势打开面板看了眼。 目光扫过阿客那一栏,随即,却不由落在了位居最下的名字之上。 【陈皮认可度:70】 浙江……阿客无声重复一遍,见青年目光失焦,似是随着这个地名再次回想起某些事情,再想想,方才对方不经意提到要出门去南边…… 咬了咬牙,他忽然用力扯住了老师的袖子。 “其实,其实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但是,您务必先得答应我,一定不能伤情动气。” 注意力回转,就听到这个,张从宣有些不解。 但见少年纠结不已,却又担忧忐忑的面容,心下一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紧绷的眉眼,微笑应诺。 “没问题,老师当然不会生你的气。” 他嗓音和煦,阿客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反倒别开目光,声音愈发艰难起来:“您,暂时不用,着急去浙江那边的。” “这是为何?”青年不由一怔。 转而从他的话语里意会出什么,顿时有些惊讶:“你去过那边了?有见到陈皮吗?情况如何?” “我……” 阿客张了张口,却没直接回话,反倒喃喃说起了前因:“那个,因为想着您说的情况,那边可能会缺少钱物……所以几年前,自家商队过去的时候,我就特别托了人……” 青年并没表现出不耐,也没催促,只是认真听着,神色似有欣慰。 阿客愈发忐忑了。 要说出这个坏消息,实属不易。 但一而再转移话题,青年却心中念念,如此,实在看得他心中不忍。 倒不如,直言相告,长痛不如短痛。 省得老师总挂念着要出门找人,连休养都没法安心。 想到这里,他狠下心来,一口气说完了剩下的话。 “陈皮,他其实早已经……” “……已经死了。” 第166章 看给孩子气得 好像,刚刚幻听了一句什么? 自我怀疑之中,条件反射的,张从宣又打开系统面板看了眼。 没错,陈皮的名字还是好好挂在任务进度里。 甚至,就在关掉重开的这几秒里,骤然掉下去一截,导致名字后的认可度突然变成了【50】。 然而不过几秒时间,突然又莫名其妙窜了回来。 这次变成了【67】。 关掉面板,揉了揉额角,青年一时颇觉无奈。 ……系统只播报数值上升,不通知下降,以前他还暗自吐槽过这点,现在看来,倒也不失为一种贴心之举。 不过,这么活蹦乱跳上上下下的认可度数值,至少说明一点—— “陈皮还活着。”他底气十足地开口。 对于老师的反应,阿客自然设想过不少,悲痛伤心、质疑不信、恼怒追问……但唯独不是当下这种。 这么平静从容的,却又异常笃定的反驳。 “老师!” 紧紧拽着他,少年咬着唇,心下不甘,语速不由加快了些:“我没有骗您,也不会拿这种事来欺瞒玩笑!他尸首无人认领,还是我的人帮忙收敛的,听说是秋干物躁,夜间意外葬身火中……” 半是委屈,半是伤心,他话语不停的同时,眸中微光闪动,嗓音不觉有些沙哑了。 见他眼眶微红,情绪激动,青年这才察觉失言。 虽然是自己借助系统确认的结果,如此直白说出,对于努力查证想要帮忙的自家学生来说,无异于一记不留情的断然否定了。 刚刚的消息确实过于惊人,只顾着脱口反驳,居然丢掉了该有的情商。 实在不该。 “阿客……”他低喊了声,安慰一般,抬手轻轻拂过自家学生紧紧蹙起的眉眼。 低柔如叹的呼唤里,少年仰着头,琥珀般清亮润泽的眼眸,蓦地睁大了一瞬。 几秒后,如梦初醒般,长睫方才匆匆一眨。 那颗要掉不掉的水珠,也随之砸落了下去。 青年应声一怔,似乎欲言又止。 阿客也反应了过来,但立时匆匆背过身去,掩饰般用力抹了一把脸。 “我多管闲事了,是不是?” 低着头,他咬牙笑了声,赌气一般,转而自我反省起来:“本不该多嘴多舌说这一句,省得平白惹您生气。” “那个陈皮,我就知道,您总是念着他的。刚一回来,就跟以前一样,满心惦记着要去找人。” “您不肯信我,也没什么,却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了吗?” 张从宣已经听呆住。 除了心虚自责,还有油然而生的一阵浓浓负罪感。 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简直万恶不赦! 看给孩子气得,委屈哭了不说,都口不择言,开始说反话了。 不及多想,见少年负气自语完,又冷不丁往前一步,一副随时夺门而出的架势,他紧跟着马上起身,强行把人拉回来,按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同时,自己半蹲下去,摆出端正态度,好言好语地跟人道歉。 “不是多管闲事,我知道阿客一片好意,才会派人前去,怎么会生你的气?” “当时事发突然,都没来得及安排周详,亏有你替我考虑,爱护关照同门,老师要谢谢阿客才对。” “至于找人的事情,我没说马上就去……说陈皮没死,也不是不信你,只是……” 说到这里,张从宣顿了顿,斟酌了下言辞。 他为什么这么确信陈皮没死,不能暴露系统的情况下,还真不太好解释啊。 “天授”的选项,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冷酷按了下去。 在这里说出去的话,小官不用一天就能知道……这个借口虽然好用,但着实后患无穷,还是免了吧。 而眼见对方“只是”后面就断了音,颇显为难,阿客眸光微闪,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就要挣开起身。 “等等,咳咳咳咳——” 情急之下,青年忽然灵光一现,偏过脸,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同时努力挤出模糊的声音:“没有不信你……” “老师?”变故突生,阿客吓了一跳,再顾不得其他,急忙起身。 一边将人扶起,帮忙抚着胸口舒缓,他急促出声安抚:“我知道了,您别动气,别心急……” “不是不信你。”好容易停住呛咳,青年面色苍白,却看也不看递来的热水,只紧紧攥着他的手,忧郁低垂的黑眸看不清情绪。 “寻根究底的话,其实也没有来由,只是一种感觉吧……说不定,陈皮真的……真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 半晌,在他怔然的视线下,青年终于抬起头来,神情像是伤怀,又像是感慨。 “可真要是这样,若连我都不肯为他查明真相,报仇雪恨……阿客,那这样的人,还算得上什么为人师者呢?” 带着苦笑的反问轻飘飘落在耳畔,阿客仰头凝望之间,一时竟是再也言语不得了。 第167章 无论什么,都守口如瓶 片刻后。 将似有触动的少年送出门外,凝望那道人影遥遥走远,张从宣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哄学生,其实真是个技术活。 临机应变的结果似乎还不错,阿客居然没再追问,只是叮嘱他必须养好身体再说,需要的话,他可以一起去。 但是,误打误撞的,认可度居然又加了两点。 【张海客认可度:97】 陈皮那边,他刚刚说的话,的确是出于真心……虽然人还活着,但是都给阿客派去的人造成了意外身死的误会,一定是出了事。 具体的情况以及前因后果,是否有人作祟,只有亲自去看看,才能清楚。 如果真有人陷害,报仇自然是应有之义。 将心事压下,收起系统面板,他暂且将出行浙江计划排入了日程之中,转身就准备去找张崇。 目前,族中小官这边,同样是令人难以放心离开。 出门之前,家里也得打扫干净不是。 …… 才出过一次任务,再加上昨日约好的事情,张崇今天并没出门,老老实实在家等人。 不想,方一见面,青年当头就是句语气凝重的“帮个忙”。 二话没说跟着出了门,只是,眼见已经快要走出本家族地范围,张崇终于忍不住有些疑惑了:“咱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现在才问,是不是迟了点,”张从宣好笑地瞥他一眼,随口调侃,“要真想把你卖掉,我现在都可以收网数钱了。” 对此,对方的反应却是…… “你缺钱了吗?”张崇脱口而出一声询问,颇为惊讶的模样。 不是,一点紧张感都没的嘛……青年颇觉无言,又忍不住有些惊奇:“我要说缺呢,你是打算借钱给我?” “说什么借,”张崇毫不犹豫摇头,认真道,“需要多少直说,回去我拿给你用就是了。” 这么坦荡而诚恳的回答,反倒让张从宣没料到了。 下意识停步,他思考两秒,试探着提起:“那,要是我说,想借一点你的血来用呢?” 这次,男人终于迟疑两秒,才重新有了动作。 “怎么不早说……我都没带采血器皿,先用这个将就下吧。” 他说着,随手从腰间摸出水囊丢了过去,同时利落解开一半外袍,挽起大半袖口,攥紧手掌让青色血管变得更为明显。 呼出一口白雾,拔刀就要在手臂上划下,又随口询问:“大概用多少?” “——等等!” 这一套流程,对方做得自然而流畅,张从宣都看呆了。 即使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阻止,刀尖下,一丝鲜红已经从皮肤下渗出,沿着垂落的手臂线条缓缓淌了下来。 “怎么?”持刀的手被按住,无法深入,张崇顿时不解。 迎着他不明所以的视线,青年一时哑口无言。 话说,你动作那么快做什么! 这时候再言只是开玩笑,也太没心没肺了,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不过血都流了,未免浪费,不如试一下【心有灵犀】? 可他其实本来没这个打算的啊! 以后再也不乱开玩笑了,还不行吗! 眼看再纠结下去,血都要冻住了,不得已,他匆匆上前一步。 却没看对方,只低头盯着那出血的地方,咬牙小声道:“接下来的事,你就当没看到过,任何人都不要提,行吗?” 这目光闪躲,似乎迫于无奈又莫可奈何的姿态,看得张崇下意识就紧张起来,不自觉随之压低了声音。 “我答应你,无论什么,都守口如瓶就是。” 张从宣幽幽叹了口气。 真的好想问一句,你都用这刀干过些什么…… 但又一想,人家都敢往自己身上下刀,应该还算干净? 算了,左右到了这一步,别想那么多,就随便尝一小口,看看信任值好了。 半晌,在张崇凝重的注视之下,对方忽然伸手,将刀刃接了过去。 还不忘单手搭了过来,帮忙给他按压止血。 紧接着,青年若有所思地,垂眸打量了几番染血的刀刃。 随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有些抗拒,却又不再迟疑地将其举起。 刀尖方向……正是朝着他自己? 张崇看得一头雾水,正不知所措之时,却见对方缓慢而坚决地将刀尖往自己面前凑了过去。 他几乎要惊喊出声,忍了又忍,还是在最后一刻,闪电般出手攥住了青年的手腕。 并出声试图加以阻止:“你做什么……” 动作被打断,青年只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随后,在张崇惊恐的目光之中,青年手腕再度用力。 不及阻拦的,那截带血刀尖,眨眼便已没入了对方的……口中? ——咦,居然吃,吃进去了? 他呆立原地,心乱如麻,却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想自戕就行。 他就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等等,但这也不太对吧! 【角色 张崇 信任满值,信标建立成功!】 【当下控制位信标数量:2】 【全部信标数量:2】 “……你那什么表情?” 心情微妙地看完了系统提示,随手将刀拿开,然而张从宣抬头就发现,面前人的表情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了。 忽然想到,怕是有血沾在了嘴上,估计看起来不会好看。 把人吓到了? 下意识抬手一抹,默默吐槽了声这技能的坑人解锁方式,他尴尬而熟练地摆出了端正表情,严肃解释:“放心,我不吃人!” 错愕、震撼、纠结、沉痛…… 此刻,张崇心跳急促,根本难以遏制复杂交织的情绪,更说不出话来。 殷红的血色被擦拭抹掉了,然而,刚刚那一幕所带来的震撼,却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青年全程表情平静,但方才含刃吮血的场景,实在过分妖异而惊人了些。 让人不免想到,某种传说中才会有的,离奇精怪妖孽故事。 凌乱的思绪纠缠,让他一时间只下意识摇了摇头,呐呐:“从宣……” “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吧?”观察着他的反应,张从宣想了下,不动声色解释道,“这只是一种……特殊能力的需要,从此以后,我就能随时知道你的位置。” “……明白了。”张崇终于缓过神,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此说着,他仍有些恍惚,语气也不复平时沉稳,“这能力太过妖异,你最好……别再轻易对人显露了。” 谁说不是呢,张从宣默默点头。 以后一定不跟人乱开玩笑了! 不过,谁能想到,这小子的信任值居然这么高。 干嘛对玩家这么信任?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心安理得指使人…… 转眼看见对方裸露的手臂伤口,放任不管的这会,都已经逐渐凝血,他叹口气,从袖袋里摸出外伤药和绷带,随手帮忙包扎了起来。 只是,这么仔细凑近一打量,方才发现,对方的手臂侧方,以及袖子遮掩下的臂膀更深处,似乎分布着不少深浅不等的长条痕迹…… “受罚的鞭痕?” 他没多想,随口问了出来:“连手上都有,受刑范围这么大,估计得百八十鞭吧?” “看起来都好几年了,你这么谨慎周全的人,又是大长老心腹,怎么会平白受此重罚?” 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不起眼的旧伤痕,张崇下意识指尖一颤。 立时想缩回手,又唯恐欲盖弥彰。 迟疑片刻,才若无其事地回以简短一句。 “都陈年旧事了……违背族规,本就该罚。” 第168章 你需要我的帮助 问他到底是违背了什么族规,人却不说了。 这么避而不谈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张从宣也就没再追问。 看着对方重新穿好衣服,将绷带遮掩在了衣袍之下,一副当真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配合态度,他一时难免有些心虚。 “刚出来,就让你白白挨了一刀,真是不好意思。” “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张崇不以为意,“你救我两次,用这当做利息,尚嫌不够呢。” 张从宣:“!”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 “圣婴遇刺的那次,若非你示警提醒,我定会被偷袭中伤,失责失职,”男人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低声叹了口气,“还有……早以前,我掉进谷中那次。”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少年时代的往事了。 作为从小克死双亲、被伯父收养的小孩,他向来是不讨长辈们喜欢的,也就作为本支家长的长老爷爷和蔼可亲,愿意多照拂几分。 这种爱护,其实也就是对本支孤儿一视同仁罢了。 却依旧引起其他兄弟姐妹的不满,在长辈们带同龄后辈们外出的时候,谎言将他诱入险路,推入开裂的深深冰缝之中。 侥幸没死,却断了双腿,身受重伤,动弹不得,逃离无望。 凭着凿冰为食的办法,他勉强活了几天,却在无法避免的逐渐失温中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最开始,仍旧忍不住心怀期冀。 希望兄弟们能心意回转,希望叔伯们能敏锐察觉迹象,前来救人,也希望,长老爷爷能注意到自己的无故消失。 直到第五天,却依旧没有等到任何人。 仰望着冰谷上狭长一线湛蓝明透的天空,感受着身体渐渐化作石头与冰块的一部分,绝望过后,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这样不被任何人觉察地死去,倒也不失为一种归宿吧? 然而,闭上眼,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再睁开的时候,就发现身前不远多了一个少年。 黑眸平静,神情淡漠,即使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也像是一个濒死之际才会出现的、不真实的单薄幻影一般。 认出对方模样的瞬间,幼时记忆中,这张脸冷酷染血的画面涌上心头,让他心里几乎悚然一惊。 但是,转而想到临死的时候,居然是幻觉到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张崇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他的死亡走马灯,是不是来得太离谱了些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对方似乎观察确认了什么,谨慎地朝这边走过来。 声响明确无误地传入耳中,且越来越近。 这下,他终于才发现,居然不是幻觉? 那一瞬间里,难以言喻的亲切温柔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差点真的落下泪来。 “从宣,”寒冷加上激动,他开口时,完全掩不住声音的颤抖,“你也掉下来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 “我是从下面出来的。” 听到他的话,张崇举目望去,却并没发现可以进出的洞窟或者入口,只有无尽的冰块与石头。 而且,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跟手无寸铁的他不同,少年背着一个相较身形来说大的过分的包袱,腰间还挂着铁钎、铲镐、火石等工具。 这身装备,张家孩子从小就要熟悉应用,他自然也是认得的,当即明白了对方的经历,却是不由瞠目结舌:“你一个人下墓去了?这不合规矩吧!” 身体尚未成熟,年龄还没满足,更没经历放野所带来的考验,族中怎么可能放任张从宣这样独自出来冒险呢? 据他所知,对方同样继承了麒麟血脉……那就更不应当出现这种情况啊! “不合规?”少年眨了下眼,坦然自若地答道,“有人发布任务,我就接了。” 张崇不由皱起了眉毛。 少年并不关注他的情绪,四下打量一番,便询问道:“你要继续躺在这,还是想回去?” “当然想回去!”他赶紧应声。 这种迫切,在望到对方背负的硕大包裹时,又化作了些许难定的忐忑:“我,要怎么做……你需要钱吗?等我回去,把家里的都给你,还有,一定帮你跟长、大长老说,惩罚那个违规差使你的人……不论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都尽力去办!” “不用。”少年断然拒绝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之时,却见对方轻巧将包裹放到了一边,蹲下身来,检查了一番他的断腿。 “没法走了。”低声嘀咕一句,少年抬起头来,眸光陡然多了几分认真。 出口的话,却古怪而无端,叫人难以理解:“现在发任务吧。” “……什么?”他听得怔然。 “给我任务啊,”少年似乎比他还要疑惑,又往一侧的虚空里看了看,转回头来,语气更笃定了几分,“快说,你需要我的帮助。” 这是戏弄吗? 但比起被戏弄玩笑,他更怕眼前唯一的希望就此离去。 于是,犹如鹦鹉学舌一般,张崇僵硬地重复了一遍:“从宣,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行,”少年眼也不眨地一点头,“张崇是吧?你的任务我接了。” 紧接着,对方动作利落地帮忙固定起断骨,又在他面前主动背过身,半蹲了下去。 “上来吧,我带你回去。” 第169章 张崇欠我三百万 当时画面尚且历历在目,但他开口没几句,很快注意到青年略带迷惘的神情,以及回忆中越拧越深的眉头。 “好像有这回事……但是,我看不清楚……”说着,张从宣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仿佛想要以此动作,让抽痛的神经稍微舒缓。 听着对方娓娓道来,相关记忆被触动,顿时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但却犹如雾里看花,只隐约能窥到影影绰绰的零碎画面。 一仔细去想,那些记忆又都被朦胧的白雾遮掩严实,难以看透……这种感觉,着实令人难受。 见此,张崇也不再细谈,三言两语带过当时详情,直接说了后续。 “……再见到我出现在族中,大家都很吃惊,但叔伯们难得好言宽慰了几句,兄弟姐妹们也陆续来找我道了歉,所以,我后来并没有跟大长老说起其中详情。”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似乎已彻底释怀了这段往事。 刚从费劲的回忆中脱身,就听到这里,青年已经不由皱眉了。 他忍不住追问:“那么,就这样轻轻揭过,哪怕你差点死掉,也没人受罚?” “那还是有的,”张崇答道,“大长老听我说你的事,查清后重罚了私使你的那个人。” “……怎么说,若非叔伯收养抚育,大长老信重任用,我也没法成长至今。所以,至于其他……” 人要知恩,他对叔伯以及大长老,仍然还是尊敬的。 至于兄弟姐妹们……身体早已荒废,只余血脉勉强支撑,如今新族长上位,并不容忍尸位素餐之辈,这段时间怕是过得比较辛苦吧? 当然也还有解法,那就是指望下一代。 只要,他们真还活得到那么久…… 心念转动,他垂眸间,不由微微一笑。 本就阴柔俊俏的面容,这一刻几乎显出几分腼腆意味。 “——我不认他们,也就是了。” 张从宣听得欲言又止。 不是,你原来是这么个以德报怨的好脾气吗? 光听着就觉得有点惨,作为当事人,还真能当没发生过坦然原谅啊! “倒也不必这么宽容大量……”他尝试劝道。 “已经过去的事,多做无益,”轻轻叹一口气,张崇转而问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倒是从宣,咱们这趟出来,到底要做什么呢?” 青年莫名感觉有点憋闷。 但是作为成年人,对方不想听劝,一门心思和气团圆,他能怎么办。 算了,先找机会,套麻袋打一顿出出气再说。 心中有了决计,他也不再多想,将计划直言相告。 “……很简单,你之前在泗州就见过的。我会检查一遍族中是否有外姓潜入,需要你帮忙认脸,记录整理名单,随后汇报族长。” “没问题。”张崇当即应声。 想了下,却又提议:“最近不少人外出,族地人员不齐,要想彻底清查,不若跟族长求令,请五长老配合协助?” “有道理。”张从宣恍然。 这情况他还真不知道,那是得找五长老帮忙。 对方掌管族务,对族中各色人等堪称熟稔于心,只要肯配合,绝对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过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先把现有的这些人查一遍再说。 如此,两人绕到族地外围,大致划分了下范围与路线,便准备开始粗略清查。 上次在泗州,张崇还要看顾圣婴,不敢离得太近,只是远远观望。 此次站在近距离观摩,却是看得分明。 虽然说着要查人,但青年并不进门,也不看人。 只是沿着预定的路线,闲庭信步一般从外墙走过,便一连串地吐出形形色色人名来,供他记录核对。 等走过小半族地,他终于觑到空隙,问出了心中疑惑:“从宣,到底怎么做到的……以前也没见过,你展现这许多能力啊?” “以前,忘了还能这样做。”提起这个,张从宣颇觉遗憾。 最初发现可以第三视角点名的时候,新鲜感在,又想着可以借此找出可招收的生源,试了张家不少人。 但差不多点遍接触的大部分人,也没收获,再加上真遇到生源,系统会特别提示,于是渐渐也就遗忘了这事。 张崇噢了一声,又问道:“所以,在泗州才想起来?” 那不是以为你死了,结果,只是个假货……想想当时错付的感情,张从宣忽然有点没好气:“对,还多亏你帮忙提醒呢。” “我不是——”话到一半,对方忽然沉默了下去。 并没放在心上,直到走到下一个宅院之外,再次确认过没有汪姓在内,正要开口之时,青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声问询。 “从宣,天授……到底是什么感觉?” “哈?”他脚步微顿,心下有些疑惑。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过再想想,对方似乎还没经历过天授。 那么好奇之下,想找众所周知经验丰富的自己提前取取经,倒是也正常。 思及此处,他以过来人的语气,非常淡定地安慰了几句。 “不用太担心,天授听着可怕,实际上也就还好。” “往好处想,就当做了一场梦,反正清醒后全部都会忘记,何必在意梦的好坏与内容呢?” 梦……张崇摇了下头,嗓音低沉地反问:“遗忘本身,难道还不够可怕吗?” 张从宣对此不予置评。 只要不提前退出游戏,玩家当然是不会忘记的。 至于其他的游戏角色们,那没办法,游戏里,张家血脉的设定就是这样嘛。 族长铃铛可以镇魂定神,但那铃铛只有一个,且除了几位长老一样德高望重且年纪大的,其他人或多或少要出门完成任务。 或许哪个瞬间,那不被期待的命运就会突然降临。 不过,刚刚才听了人家略显凄惨的背景故事,再想想那满值的信任,此刻看着对方怅然若失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沉吟几秒,他忽然灵光一现,顺手抽了对方一把匕首。 四下张望一番,很快在附近树下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 试了下匕首的硬度,发现可用之后,提刀一挥而就,刷刷写下了一行字。 [张崇欠我三百万,尚未结清] 满意欣赏几眼,张从宣后退一步,将字迹露出,转而朝身后人勾了下嘴角:“要是那么怕忘,不如像这样,把字刻在石头上。” “前后百万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记录方式了。” 看着眼前石块上也流畅自如的笔迹,张崇原本的感伤忽然就消散了几分,转而变得啼笑皆非起来。 “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从宣,为什么我会欠你三百万?” “随便举个例子而已,何必当真,”青年不以为意,“再者,你两条命,按等值黄金换算,怎么也值三百万吧?” 沉默片刻,张崇再开口时,声线莫名显出几分无奈。 “哪来三百万给你……” “不要紧,”拽着他继续前往下一家,顺水推舟的,张从宣轻描淡写地提起了另一种解法,“就以身赎债吧,等会回去,我就跟大长老说,留你在族长身边。” “你这么确定,大长老会同意?”张崇忍不住反问。 青年却答得理直气壮:“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族长不需要三心二意的人,大长老肯定明白这道理。” 歪理才对吧,张崇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倒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就是了。 …… 午时之后。 看完那份不长的名单,再听着对方提供的建议以及跟大长老要人的新情况,张起灵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但放下纸张,看着青年的目光中仍带出几分不赞同。 “老师,此事虽然重要,却并非今日非做不可。” 明白自家学生的好意,但张从宣只轻轻摇头:“今日非做不可。” 一想到可能不知道哪个地方,就有一只汪在暗中窥伺,他简直浑身不舒服,半刻都忍不下去。 真拖延不得! 说起来,之前几次也抓到了不少人,除了个人信息,对于背后势力居然都没问出太多情报。 新人还是没完没了的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 要是能有更多线索就好了。 也不知道当年三长老审出了些什么,如此想着,他随口跟自家学生提了一句。 “对了,小官,我想看看六年前,泗州回来后的族中刑讯记录,可以么?” 第170章 又被割了一次…… 对此要求,张起灵却是恍若未闻。 手中朱笔一顿,被随手放下,随后,他从桌前起身,转到一旁炉边,小心将药碗取了下来。 看温度还算合适,便双手捧着,递到了青年的面前。 随着苦涩草木味道飘近,只瞥了眼那黑褐相间的药汤,张从宣已经感到了一阵窒息。 想也不想的,【心如止水】立刻被拉到了最高强度。 瞬间,完美维持住了表情管理,得以镇定自若地接过碗,潇洒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漱过口,看着自家学生似乎感到满意的表情,他微一挑眉,抬手拽住了少年的手臂。 “小官,刑讯记录?” “人力有尽,”张起灵毫不为之所动,仰头时,黑眸里满是认真,“现在应当休息。” 孩子真是长大了啊,青年心下感慨,想了想,忽而莞尔一笑。 “并非为公,只是刚刚看到张崇身上鞭痕,好像是被罚的不轻,想知晓到底缘由为何。” 他隐约有点猜测,只是还需要确认下。 顺便,再看一看那些外姓人的审问结果。 “张崇……”少年却是略显迟疑,似乎回想起什么,“身上的鞭痕?” 他记得,也就是在六年前,张崇从自己这得知老师离开,就急匆匆走了,三天后再回来,便带着大半身血痕,行走都比平时迟缓许多。 如今再被提起,瞬间对应上的同时,却也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阻拦了。 迎着青年的注视,半晌,他抿着唇,转身去拉开了门。 开启瞬间,门后的铃铛随之叮铃摇晃起来。 一道修长人影,几乎是应声从檐下落地,利落跪倒在了少年面前,低头待命:“族长。” “六年前,春夏之交,张崇受刑,当时记录缘由为何?”张起灵问得直接。 听完,这人只稍微作想,便流畅而清晰地吐出了前因后果。 “壬子年四月,张崇泄露机宜,导致前任长老张瑞空遇害,守门人临时变更;无令私调信马,致其减数一匹;擅闯青铜门,无故滞留三日……明知故犯,数罪并罚,领鞭三百,以儆效尤。” 听到前面时,张从宣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这么好的记性,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天授。 但听到后面,却是不由五味杂陈起来,微微出神。 果然,是被自己牵连了啊。 当时他的设想,二长老反正回不去,逼供完毕自己直接走就算,只要应付过押送族人,就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谁能料到,后来…… 这个人,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虽有救命之恩,但如此三番两次、不求回报的帮忙,难道不是早就足以抵消了么? 张起灵同样听得一怔,心下触动。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等人退开,重新合上门,转身拉着青年走入书房里间,从书架下层分别抱出两个木匣来,一一打开。 “九节锏,也是张崇当时带回,还有……” 怀念摸了摸许久不见的武器,张从宣随之跟着自家学生的动作,将视线投向了另一边。 真正看清这只匣子的内容物,瞳孔不由略微一定。 “老师认识么,”注意到他的失神,少年若有所思,轻声解释道,“这柄黑金古刀,本是前任族长遗留家中,现在交给老师,也算物归原主。” “先族长遗体,被我带回,已经葬入祠堂地下,如果您想见——老师?!” 话音未尽,他语调陡然一顿。 无他,就在他的讲述中,青年仿佛感慨一般,抬手轻轻搭上了那柄黑金古刀的刀身,手指寸寸拭过。 尚未点灯,里间光线黯淡。 这也导致,直到一丝血腥味飘起,他才骤然察觉,在那刃身之侧,细小的暗红液体正不断从青年手下渗出。 不知不觉,连剑身之下的绒布,都已被浸出了一线湿润的暗沉。 而对方却仍恍若未觉,只是随着他的呼喊,才如梦初醒般惊怔回神。 又惊又气,张起灵一把攥住了青年的手,翻过细看。 立马就见到了掌心那道,被划出的一线细长血口。 他眉宇顿时沉凝,再见对方面上那抹不及掩饰的恍然与懊恼,再忍不住心中担忧。 并非痛觉迟钝,实际上,就他所见,自家老师的感知在族中完全是数一数二的强悍。 如今明显受伤,却怎么会浑然不知? 而张从宣是真的懵了一瞬。 在这里见到黑金古刀,他不免有些好奇,所以才多摸了一会,想看看会不会触发什么神奇效果。 但是,一不小心,忘了刚刚喝药时候拉高的【心如止水】还没调低。 触觉模糊的状态,半晌也没摸出什么门道来,反倒又被割了一次…… 而看着自家学生担忧的模样,在被拉走去紧急处理的同时,他快速整理了一番思路,很快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忽然得见先辈旧物,颇觉亲切,一时没有留神……” 唇线紧绷,张起灵没说信与不信,只是将人按在了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叫人拿伤药和绷带来。 看着少年的背影,张从宣张了张口,莫名有些心虚。 其实,他刚想说,自己袖袋里就有备的外伤药来着……而且,血沾到刀上了,是不是应该擦一擦,免得污染文物…… 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不要说话,会比较好? 这么道小口子,哪怕再流一会,反正也死不了。 如此做出了决定,老实等待之中,心念一动,默默将【心如止水】恢复到了正常强度。 顿时,掌心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不由蹙了下眉。 值得庆幸的是,伤口不深;问题则在于,这是把货真价实的百年老刀,而这次,没有破伤风针给他打了…… 纠结之中,少年不知何时已走了回来。 将烈酒和药盒放在桌边,张起灵将青年的手捧起,用棉布蘸取少许烈酒,轻轻擦拭起伤口周边。 尽管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他手上动作却是一丝不苟,小心翼翼。 灼痛之中,张从宣强行按捺住了下意识想抽回手的冲动。 移开视线,他四下扫视着身旁桌案,试图找到些什么足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而这么打眼一扫,身前那份明晃晃摊开着的文件上的几行文字,顿时落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南洋档案馆……袭杀……瘟疫……疑似桂西军阀……” 在这张文件上边,还压着一份人名清单,其中几个人,已经被朱笔打上了红圈。 张崇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上,被朱笔轻轻点出了一抹鲜红墨迹。 回想起进门时看到的,少年笔下缓缓勾勒的姿态,张从宣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在挑选人手,外出执行任务? 可是,目之所及的这些名字,与张崇之前认人时随口提起的族长近卫人员,几乎重合了一半还多。 再想起,之前无意听到的“不少人外出、族中人手匮乏”之语…… 望着少年尚且单薄的身形,思索几秒,他还是直白轻声问了出来。 “小官,南部档案馆的事情,很棘手吗?” . . . .请个假,休息一下,周六更新推迟到下午六点前发。大家今晚可以早点睡,明天再来看。 第171章 难以叫醒的,是…… 意识到这个询问之下,隐含的某种试探,张起灵立时摇了下头。 “之前商谈,四长老主动提出要去,”他想了下,补充道,“南洋档案馆现任主事的张海琪,是他的表外甥女。” 这个出乎意料的亲戚关系,听得张从宣愣了一下。 不过随即,他便从少年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笃定道:“被其他人否了吧?” 做出这个猜测,并不费力气。 要是已成定局,事情定下了要交给那个神神秘秘的四长老,自家学生何至于还需要在这谨慎斟酌人员名单呢? 刚刚跟张崇出去一趟,他几乎补全了最近最新的热点消息。 当下,族中人手的确不多。 最近战火不断,邻居北俄动荡,对面日岛动作不断,趁火打劫。张家位于东北,自然对此事颇为关注,放出去不少人探听消息,关注局势。 也是因为这事,新族地完工的事情非常迫切,听说,四长老原定近期就要带人去验收……这个节骨眼,就算他有心帮忙,其他人也不会允许的。 再加上,大长老年事已高,逐渐衰弱,三长老分身乏术,四长老身负要务,五长老坐镇家中、不能轻离…… 所以,这事最终,还是落到了刚上任的少年族长身上。 想到此处,青年不由轻叹口气。 而分明被说中实情,张起灵抿着唇,低头放慢了手上包扎动作,却也并不接老师方才的话。 这是抗拒的意思了。 张从宣想了下,缓声开口:“四长老并不以武力见长,何况此事涉及西南军阀,牵扯甚多……” 他的确觉得这个任务可以接,稍作思考,干脆将自己的方案全盘托出。 “我的思路,西南之地,与长沙相接,不如直接找张启山协助,找到那个幕后的军阀,斩草除根。” “上次接触来看,这人是个务实的,事关有人蓄意制造瘟疫,他应当分得清利害。” “断了源头,南洋档案馆的危机自解,之后,再回头着手收拾局面不迟……或者分两路进行,一波去长沙,一波去厦门,两不相误,双管齐下。” 不得不说,这听起来的可行度还是很高的。 见自家学生沉默不语,张从宣微一挑眉,贴心补充道:“放心,知道长沙有块陨石碎片……但上次去时,不是也没事,可见,城内及周边至少是没有异常的。” “再者,我正准备过段时间去趟浙江,岂不是正好顺路?” 张起灵原本若有所思,听到这里,却是不由眸光一颤。 “……老师想去南边,是为私为公?”犹豫片刻,他问得很轻。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张从宣愣了一瞬,随即便坦然相答。 “当然是公私两便。” 少年望着他,一时没有再说话。 …… 第二天,阿客按照约好的时间过来,却只在房中见到了青年一人。 门口屋外侍卫驻守,显然族长是在的,却没跟老师待一起。 他初时没有说什么,等一堂课结束,趁着休憩,终于忍不住悄然相询。 却只得到了“族长事务繁忙,无暇闲坐”的话。 忙,都待在一个院子,能忙得过来看一眼的工夫都没? 他才不信。 但老师既然都这样说了,阿客虽然半信半疑,却乖巧应声,就当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认真学习了一天的外语。 直到临走时,才跑去书房敲开门,问起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顿时愤而拍桌了。 “他陈皮最好是真死了,我已帮他收尸敛骨,就当全了一场同门的情分,也没什么;要是他还活着,就最好夹紧了尾巴,别被我看见他小子晃到眼前来!” 转而对着自家族长,又生出几分怒其不争。 “小哥,该不会真打算放老师走吧?” “你要是坚决不同意,随便抹个眼泪,抱着撒个娇,他难道能狠下心丢你不管,非去找外面的?再不行,你下令呀,拿出族长的气势,他难道还能直接驳了族长的命令不听?” “于公于私,你的话,他总会听的么。” 听他说完这一长串,张起灵静默半晌,才回以低声。 “从前会听,只是老师在乎的太少,愿意如此。” 而那人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拦不住……譬如这次。 他看得出,老师决心已定。 即使当下避而不见,刻意忽视,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僵持一夜,他甚至已开始生出隐秘的担心,担心对方哪个瞬间就倏忽消失不见。 他都不敢想,如果这种可能成真,自己又该当如何……再者,老师尚未痊愈,若是路上再遇到什么…… 心下忐忑,即使身在此处,上午也不过空坐半日罢了。 但,若以族长身份下令……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便被按捺到了心底深处。 “我不能下令。”他沉声说。 见此,阿客也莫可奈何。 “小哥的觉悟比我高,罢了,且大方让他一回呗,”他郁闷嘟囔一句,眼见没法可施,只认真强调,“那至少,得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自然。”张起灵应得简短。 跨出门外时,门扉关闭的瞬间,阿客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再要细听,却又错觉般消失不见了。 仅余一人的房间内,少年垂下眼眸,望着桌面,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并非大方……” 只是,若以“保护”之名,便不肯尊重老师自己的意愿,专横独断,下达强制命令—— 那么,对老师来说,他跟从前的长老们又有何区别呢? 思绪纷乱,不知枯坐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了“笃笃”的轻声敲击。 惊醒回神,他微微蹙眉,正要询问何事,却听到门外传来了极为熟悉的一声轻轻呼唤。 “小官?” 怔然不及回答的时候,轻微一声木门摩擦的响动,门口那人便直接进来了。 仓促之间,张起灵僵硬维持着原本姿势,低头阖眼,一动不动。 宛如陷入了沉睡之中。 随后,便听到脚步声渐渐到了近前,伴随一声疑惑的低语。 “——睡着了?” 第172章 所谓命不久矣之人 少年身量未足,坐在宽大圈椅上,愈发显得单薄清瘦。 并未执笔,只是一手支起撑在脸侧,脸庞朝着几张凌乱叠放的书信,双眸紧闭,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显出几分掩不住的倦意。 看起来,即使睡梦中,也依旧没避开面前大小烦心事的追逐。 原本想说的话早已忘却,张从宣注目良久,无声吐了口气。 十四岁……尚且还是个孩子呢。 就已经接了这么个偌大的烂摊子。 心力交瘁,烦忧不堪,如今,连坐在这里,都会一不小心昏睡过去…… 六年过去,自从出门以来,似乎角色颠倒,回回处处,都是学生在照顾自己。 无论是阿客无微不至的关照,还是小官不言不语的袒护,桩桩件件,他都看在心里。 虽然是很欣慰,不过,目前看来,他也还没到能躺平养老的时候呢。 阿客那边的事情,还有时间,他准备等大号那边这趟回去,帮忙收集一些能用得着的消息。 至于小官这里…… 弯腰轻巧将少年抱起,回卧室的路上,张从宣暗自思忖,觉得,之前的计划还是得执行起来。 走之前,他得把不安因素激出来,清扫一波。 不然自家学生这么个小身板,真是让他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偶尔先斩后奏一次,应该也无妨…… 正如此想着,把人放回床上的时候,即使尽量放轻动作,少年仿佛还是被倏忽惊醒。 只是睁眼看见是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老师。”低声喊着,他拽住青年的衣袖,侧脸埋入其中,仿佛想要以此遮挡光线。 像是睡意朦胧,还没完全清醒的状态。 这种可爱姿态,即使年幼时也不多见,张从宣应了一声,不觉含笑,顺势坐下,安抚般轻柔拍了拍他的脊背。 “睡吧,老师看着你。” 半晌,就在他以为少年已经入睡时,却又听见,身侧人又喃喃了一句什么。 只是声音低哑,犹如梦呓,即使近距离下,也模糊到没能听清。 青年不由下意识追问一句:“怎么了?” 静待许久,却再也没得到回音。 …… 张从宣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当晚,他挑时间特意多吹了会冷风,血量本就未满的情况下,非常顺利地又降了一截,重新引来了四长老。 这次,却是药方更改,连夜送进来的,几乎尽数变作了救急续命的药物。 如此持续了三天,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然而外面已经传满了张从宣命不久矣的谣言。 还有明里暗里的质疑——一开始,当然没人敢直言族长的决定——于是目标纷纷找准了他身上。 有说,这是守门时辰不够遭受的反噬。 还有人说,本就生得短命之相,一看就活不过太长。 另外还有什么,说他早年勤于下墓,耗费太多,如今身染异毒,药石难医。 总之,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张从宣如今见怪不怪……早几年他就知道了,本家这群人一个个看着正经,背地里也是很有想象力和创造性的。 然而没过几日,话头风向不知不觉便转变了。 渐渐开始有人质疑,认为耗费族中人力物力,结果带回来这么一个病秧子,是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再有人认为,本家不养吃白饭的闲人,族长耽于感情,不计成本地给人吊着命,可能有些良善过度。 声浪愈大,如此阵势,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都难相信。 然而,族长一方似乎全不知情似的,始终保持沉默。 稀缺药材依旧源源不断地,每日被按时送入内院。 流言纷扬之中,一些潜藏的暗流,也渐渐汹涌了起来。 …… “我们外家辛苦赚的钱,爱给谁花给谁花!总强于留给猪狗糟蹋!” 清晨时分,再次带着准备好的药物进入本家,路上便听到有人议论不停,阿客差点便忍不住翻脸骂回去。 即使强自忍下,只冷嘲热讽几句便离开,最终进入内院之时,也依旧带着几分气性,脸颊紧绷。 张从宣自然看出他怏怏不乐,起初安抚了几句。 等见他上课时也没平时专注,几次走神,不由无奈,屈起指节敲了下他脑门。 “别想了,他们不过道听途说,以为谈资,何必在意那些闲人?” “我才不想理会他们。”闷闷辩解一句,阿客情知老师说得没错。 但想到那些过分言辞,心底仍旧很不舒服。 到底是少年,心气难抑,忍了又忍,突兀激愤骂道:“看他们自视甚高,指手画脚,真是可笑。” “本家外家形同一体,血脉相连,他们难道认为,我们供养扶助就都是理所应当?” 张从宣听得一怔。 话语脱口,阿客便知失言,一时竟不敢直视青年眼眸,低头匆匆解释:“……抱歉,并非意指老师和小哥,我就是,就是……一时气不过……” 正忐忑之时,却被轻轻拍了拍肩膀。 “这话没错,”青年语气和煦,并无丝毫恼怒,反倒赞同道,“本家不与世俗接触,若非外家支撑,哪里能如此优裕避世?” 没被责骂,如释重负的同时,愤世嫉俗的情绪退去,阿客却是不由略显讪讪。 半晌,自己嘀咕找补道:“本家毕竟担负家族传续,守着核心机密,超然一些也可以理解……我只是觉得,大家其实都一样啊,只是分工不同……” “阿客最是聪慧,向来洞彻事理。”难得见他扭捏,张从宣忍不住笑意,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 “有些人空长年龄,还不如你看得清楚,要跟这种人置气,岂不是自寻烦恼?” “再者……” 想到大号那边不知所踪的本家,以及自家店员的偌大事业,青年微微摇头,随口跟他玩笑起来:“当下时代变动,以后的情况尚未可知。也许百年后,这些人十不存一,反而是你能坚持到最后,做出一番事业哦?” “嘿嘿~”即使明白老师在有意宽慰,阿客还是听得很开心。 “假若真做出什么事业,也是老师教得好,我的成就,自然也是老师的成就。”这种话发自内心,完全不用思考,张嘴便自然流露了出来。 张从宣不由失笑。 一眨眼,少年不知看到什么,弯下腰去,捡起一张掉落桌案之下的纸张看了看,面露疑惑:“老师,这是……” 扫到纸页上曲折难辨的艰涩字迹,不知为何,青年沉默了一瞬,才低声开口。 “是译作梵文的《更漏子》下篇。” “梧桐树,三更雨,不解离情正苦……这几句?这种蝌蚪文,看着真是有趣。”随口复述着,阿客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语调轻快。 “看起来,似乎真快要下雨了呢。” …… 这场春雨,没让大家等太久。 两天后的夜间,巡夜的队伍消失不见,寂静之中,突有灯火点燃,并一路向着族长主屋而来。 只是,就在一行人到了门口,准备强势突入之际,却见不知何时,门扉霍然已经洞开。 一道人影悄然站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不言不动,只是静静看着他们。 顿时有人喝骂出声:“接应便接应,你小子装神弄鬼作甚!” 对方依旧未答。 忽然有人察觉不对,心生疑虑,但更多人手握利器,底气十足,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涌上,准备四面围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声闷闷春雷震响。 几秒后,忽然有人惊呼出声。 无他,闪电照亮下,对面那张瞳眸漆黑、神情淡漠的俊秀面容—— 不正是那传闻中,此时正该奄奄待死的命不久矣之人? 第173章 听令行事,指哪打哪 淅淅沥沥的雨丝悄然落下。 有人携带的手中火光被雨滴浸入,时而发出噼啪轻响。 火把照明范围有限,闪电消失后,门内那青年的身形,便重又隐没在了门扉的阴影之中。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之后,众人心中已生惧意,但事已至此,进退无非都是死,于是,这场争斗并无一人后退。 而对于张从宣来说,面前场景早有预料。 就像是早已预定好的外卖上门,无惊无喜,露面签收就行。 让他比较烦恼的,反而是这提前到来的雨水。 之前,他故意掉血引发谣言、隐没幕后推波助澜,等局势已定,才将计划全盘托出。 虽然迫于木已成舟的现实,自家学生被迫同意了钓鱼方案,但肉眼可见的,他这次特别生气。 张从宣对此十分理解。 事后知情可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即使出发点是好的,但想来对于当事人来说,无异于先斩后奏,逼迫就范。 完全是仗着百分百的认可度,他才会这样干,且发誓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作为赔罪,这半个多月简直称得上乖巧居家,对族长命令言听计从。 让喝药喝药,让躺平躺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称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就当禁足惩罚了。 幸好,还能每天见到阿客过来,不至于无聊到只剩下睡觉发呆。 就现在能站在这守株待兔的任务,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要来。 就是现在血量还差点、没完全回满,万一多淋上一会,再出点什么问题,那可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所以,还是速战速决…… 如此想着,张从宣攥紧九节锏,踏出门外,轻快地扫了阶下众人一眼。 “你们是并肩子上,还是排队过来?” 如此目中无人的嚣张架势,落在刀剑相向的众人眼中,自然分外可气。 没人出声,回答青年询问的,是一发出弦的飞矢。 以及数柄寒光闪烁的利刃。 人群晃动在墙上的影子,也飞快聚拢,随之冲向了一处。 …… 另一边,张佑山被压着,跪倒在了少年族长面前。 衣衫拔除、四肢反绑的姿态,宛如伸头待宰的牛羊,就连口腔也被仔细搜查过,以保证让他彻底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机会与能力。 “你小子,若是爱惜自己一些,何至于走到今天……” 对此下场,动手逮捕、并亲手把人带上来的张崇既是痛心,也是不解,退下时,忍不住丢下了一声叹息。 “其他人属于前二长老的亲族,多有受他庇佑照拂,动手有情可原,但明知前二长老当年也只是把你们当小卒驱使,这恩情真值得念吗?” 然而,闻声,地上原本沉默的年轻人忽然开了口。 “张崇,你问我为何难忘旧恩?” 费力挣了下,让脖子得以小幅活动,他无声扫视一圈上首围坐的几位长老,以及新上任的少年族长,摇头吸了口气。 “没错,二长老视我等如蝼蚁……” 下一句,却陡然昂首冷笑:“可若非二长老,我们这些孤儿早在小时候,可能就已被采血至死;少年时,会被上位者驱使劳累至死……有几个能活得到放野呢?” 意犹未尽,紧接着,他将目光对准了那位落座中央的小族长,却是莫名语带嘲讽。 “族长,您那位老师,当年也是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他曾经如何任劳任怨好用能干,又是如何落下那么一身毛病……想来,您该不会一无所知吧?” 张起灵眉眼微动。 没在意几位长老的神情与反应,他看着下方的年轻人,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知道……下巴压着冰凉地面,张佑山蓦地翘起嘴角。 哪怕呼吸气流卷起地面尘埃,呛得他咳嗽起来,也照旧笑意不停,意味深长反问出声:“族长啊,你上任未久,怎么就敢说自己都知道呢?” 此言堪称不敬,三长老张隆出捏住座椅,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你现在尽管嘴硬,待会,就由我来教你说话。” “……一时庇佑,难道就抵得过养育之恩?”大长老咳嗽了一声,语调愈发沧桑,“他张瑞空在你们身上所使所用,也是族中资源,无论如何,你不该妄图毒害族长!” 五长老难得在此场合沉默,四长老则一如既往冷眼旁观。 一时间,室内竟只剩下年轻人断断续续的呛咳笑声。 沉吟片刻,张起灵按桌起身,离开座位,独自走向了被缚于地上的年轻人,垂眸间,语气淡然而沉稳。 “如果有什么应该知道,我会弄清楚,”他专注盯着年轻人,嗓音放轻了些,“或者,你愿意告知?” 张佑山没有回避,直直打量着面前的小族长。 少年有一双漆黑却明亮的眼眸,神情认真,即使年纪尚轻,但平缓的声调中,似乎已经具备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恍惚间,他想起多年以来,就是这双眼睛,在每年祭祖时注视着所有族人来来往往,身形也一年年从幼稚变为青涩。 以后,还会继续长大成年,继续注视着后来人。 ……真幸福啊,那些人。 想想,在这个世界上,你从知事起,早早就清楚,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人——这种安心感是无与伦比的! 自然而然的,他就变成了你在这世上最特殊、最亲近的人。 你死即归他,生便也由他,只盼着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刹,看到的会是他淡然的面庞,这样,便足以在巨大的幸福感中终此一生。 这种情感,甚至让血缘都可以无关紧要! 而那些人的幸运之处在于,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够在这种幸福感中长久浸泡。 张从宣比那更甚,族长似乎同样将他视作亲近之人,明晃晃流露偏爱。 想想就足以令任何张家人嫉妒到发狂了! 有这样的幸运在身,也难怪,当年行走在死亡与阴物之间、全无生气犹如无心的人,如今居然能枯木逢春一般有了人样。 唯独……这样的幸运,此生与自己无望了。 “族长,”他摇着头,浑不在意下颌在地面摩擦出血色,面色凄然的同时,眼眶渐渐湿润了,“族长啊……要是您出现得更早些,十年、五年、三年……哪怕是一年……就好了。” 说着,失神片刻,他却忽然又抿唇笑了起来,这次的意味,却是单纯无害许多。 甚至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腼腆生涩。 “如今倒也不晚,我会说的……族长,您既然去过泗州古城,想来知道那地下多少尸骨吧?呵呵,那可是大半的瑞字辈和隆字辈,都埋在下面了……” “先族长当年记载,是失魂症发作而亡,实则您看到那具尸骨,就应该已经明白,那是死于刺杀!” “从那之后,家族内乱已久……百年来麒麟血渐渐稀少,也是因为每过几年,就有人挑选具备血脉的适龄孤儿,送去泗州地下,采血并作为苦力……” 他眉宇再无忧愤,却是想要把积攒了多年的话语一吐为快般,语速越来越快,口齿始终清晰。 三长老紧紧捏住了座椅扶手,但望着少年族长专注倾听的模样,面色虽然阴沉,到底未曾开口制止。 大长老眉须微动,但想了想,只慢慢闭上了眼睛。 四长老对此恍若未闻,只悠然闲适地拂开了杯面一缕不起眼的茶沫,并眺望起外面夜色。 直到不远处门口响动停下,青年合拢门扉,穿过庭院翩然走回,他才终于眼前一亮,就欲抬手招人。 不过,比那更快的是张起灵。 原本还在蹲身低头倾听的少年,此刻恰到好处地站起身,朝着门外走了几步。 刚入厅中,见众人不约而同看着自己,张从宣愣了下,再看看站在最前的少年,极短的对视之后,他眨了下眼,利落就要半跪下去行礼:“见过族长,长老,任务完成,余下无一活口,尸首已经移交他人进行搜检。” 话音虽然落地,动作却半程就被扶住。 哎嘿,自家学生就是贴心默契。 他顺水推舟站住,余光瞥见地上的张佑山也费力扭头看来,嘴唇起皮,一副可怜模样,立刻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朝自家学生暗示了下。 门口的桌子上,摆放的有解渴茶水。 刚刚他虽然在外面动手,但里面的事情也通过大号窥屏了全程。 既然这人如此识相,开始哗啦放情报,这时候还是要怀柔一下的,小官毕竟年轻,估计一时没反应过来。 作为老师,这种时候当然就应该贴心提醒。 而接收到暗示,张起灵也是微一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干脆利落地走到一旁倒了一杯茶水,随后返身回来,却是没看地上的张佑山,径直把茶水递到了他面前。 张从宣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怔。 不过,想想自己今天设定好的角色定位,他很快流露了然,双手接过茶杯。 今天,他要表现的就是族长手里的一把刀,听令行事,指哪打哪。 从令如流的,他几步上前,蹲下身,把茶水递到了地上的张佑山嘴边。 却不知为何,张佑山一时并没动作,反而仰头看着他,神色古怪。 张从宣不由微微挑眉。 “放心,茶水无毒。” 想了下,当着众人的面,他拿回来,自己先浅浅抿了一口,随后停了半分钟,这才将茶杯转开,换了个地方,重新递到对方嘴边。 这次,张佑山看看他,再看看身后,仍旧犹豫。 ……哎,自家学生只是不爱说话罢了,没想到一片好心,居然被误解。 无奈之下,青年又添了一句解释。 “喝吧……族长是看你讲得口干,特意赐水。” 第174章 游戏,果然很有趣 与此同时,身后飘来了一声语气清淡的“嗯”。 闻声,张佑山才终于低头喝了这杯水。 而见他把水喝的干干净净,张从宣心下唏嘘一声,就要起身之时,却听地上忽然飘来一声感慨。 “认识多年,竟是今日方知你是这般人。” 语气不明,难分褒贬。 望着他心平气和的神情,再考虑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从宣怔了一瞬,顺理成章将这当做了夸赞。 虽然他也很好奇,喝一杯水的工夫,对方到底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此前没有的优良品质。 放回杯子,扫一圈当下室内站位,他干脆扶着锏站到了自家学生身侧。 按理说,复命完是应该退下的,但此时刚结束乱局,他还是觉得站在这里看着更安心些。 而察觉这点的张起灵,稍一思索,并没有回到主位,反倒再次走到了张佑山身前。 “方才的话,我都记住了,”他轻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直到深夜,这场纷乱造成的局势才完全收拾干净。 等众人先后离去,少年族长却扶着门框停在门口,望着夜色中的雨幕久久伫立。 叹一口气,张从宣从身后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虽然张佑山幡然醒悟,到底过错已经铸成,必须接受惩罚……你刚刚已经做的足够好。” 下毒谋害族长,哪怕未遂,但再加上跟二长老残余势力一起策划了这次叛乱,还有随后会被三长老挖出的其他罪行…… 如张佑山自己所惋叹的那样,涉水已深,其身难免。 无论如何都死罪难逃的。 张家延续了许多年,要说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最厚重的,不是族谱,而是繁重如山的族规。 族长作为整个家族的核心,自然更是在族规中占据了大片篇幅。 任何危害或者可能危害到族长本人,且已经实施的行为,无论成功与否,参与者都将被处于极刑。 所以,张佑山刚刚那番突如其来的坦诚,倒也不是没有用处。 至少可以给他自己换个痛快点的死法。 而对此,张起灵只是微微摇头。 “我在想他的话。”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了身侧。 门内烛火遥遥,但这样晦暗的光线,反倒在近距离下,让青年俊秀的面容更显出了几分宁静的温和。 而那双墨黑的瞳孔垂落望来时,他一时有些分不清,其中是否真的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又或者,那份专注,单纯只是欣赏着门外连成一幕的如丝雨线? 眨了下眼,张起灵并未就此多想,转身拿起门边的伞,主动牵着人走入了雨幕之中。 青年的手带着凉意。 少年的嗓音,也仿佛被这凉意浸润,显得低而轻柔。 “老师,本家的孤儿,从小就会遭遇张佑山所说那些吗?” 有意或者无意,他没有详细复述方才内容。 这个隐含诱导的小心思并未被察觉,但青年略作沉吟,也只给出了再平淡不过的回答:“泗州我没去过,听他所说细节诸多,应是不假。” “至于被人私自驱使卖命……少年时代的事情,我记得不太多,之前听张崇说起,好像是有吧。” 为了不造成误导,张从宣没说的太肯定,转而建议:“今晚太迟,明天,咱们可以过去亲眼目睹一下。” 眼见为实,本家孤儿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听别人说,不如留给小官自己去看。 张起灵对此自然同意。 “人心,”青年忽而微微一叹,“利益权衡固然重要,但你如今身为族长,对此也不可不察。” 见少年仰头望来,似是有些许迷惘,他不由放缓了嗓音。 “听起来复杂,其实不难分辨。你只记住一点——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集结作群,但最基础的人心,仍是由一个个具体的、普通的人汇聚而成的。” “他们的意愿最容易被忽略,但他们的呼声与渴求,才最值得被聆听,远胜于座中三五人高谈阔论。” 这样说似乎有些偏虚,太宽泛。 垂眸沉思片刻,张从宣才再次开口。 “非要具体说的话,小官,我一直有几个问题不明白。” “家族下属那些部门、分支,是以怎么样的形式在听命运转?” “本家与外家界限分明,可这区别到底从哪分起?根源为何?” “当然还有,今天张佑山所说,失去父母的张家内族孤儿,到底会接受怎样的命运?族人们是否对此普遍知情?” 三个问题,张起灵听完,眸光逐渐深邃。 这三个问题,分别涉及张家的架构组成、等级划分、血脉延续。 见他已经听懂,并立刻开始进行思考,青年略感欣慰。 抬手摸了摸少年茸软的碎发,顺势接过他手中雨伞,张从宣扬眉一笑:“这次南洋档案馆的事,老师此去,也许能找到第一个问题的部分答案哦。” 张起灵偏头看了他一眼。 半晌,才抿唇低低应声:“我会弄清楚剩下的问题。” “阿客也可以帮忙,”青年提醒着,又颔首鼓励,“循序渐进,问题虽多,慢慢来就是。” “好。”少年攥紧了他的手。 暖热的温度,隔着掌心持续传递,便足以驱散潮润水汽所带来的凉意。 于深沉夜幕下并肩前行中,不知为何,张从宣略微走神,不知不觉回顾起了创建小号以来的种种所见—— 是独自跨过门槛朝他走来的幼童,偏居一隅人迹罕至的小院,隐没于阴影却难以忽视的无形注目。 是长老们居高临下的漠然打量,地牢里泪光闪动的绝望双眼,刑架上奄奄一息的模糊血肉。 是寒星冷月下回去后看到的沉睡中稚嫩面容,是昏暗中沉眠不醒鬼魅苍白的长生玉俑,是清爽明媚全无阴霾的声声呼唤,是九节锏一次又一次被冲刷的血污,是桀骜不驯却又目光躲闪的乖戾少年,是阴沉鬼魅萦绕不散的青铜铃声…… 这个时代,承载着混乱,酝酿着变革,既陈旧又新潮,既死气蔓延又生机蓬勃,似乎难以用一个具体的词汇描述,但却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他嘴角微翘,心中蓦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游戏,果然很有趣啊。 …… 秋色遍野。 茫茫山脉之中,荒地野草之间,青年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自家店员:“海楼?” “来了老板!”小张哥应得爽快。 动作也是干脆利落,见青年侧身让开一处区域,手中火机一擦,火苗燎起的瞬间,手里东西已经丢了出去。 精准砸落到位,下一刻,石块滚落一般不大不小的动静,就砰然炸响在了指定区域。 空旷的回响之中,张海客蹙眉细听着,很快眸光一凝,站起身来,不自觉点了下头作出肯定。 “入口,就在这下面了。” 第175章 是真的想起来了 圈定了入口位置,他也是稍松口气。 察觉这点,张从宣略感好奇:“海客,你好像对这边也不是很熟啊?” 连入口都得勘探半天,反复确认。 这已经是十分陌生的表现了。 就算是已经废弃的老宅,但听起来明显还余下不少先人葬在地下,难道不应该是持续派人看守的状态? 对此疑惑,张海客不由微叹口气。 倒也并不隐瞒:“不只是时过境迁,物换星移……几十年前,张启山带人来过这里,有段时间,我们都以为这里已经全部被毁了。” “几年前,一个族人偶然办事路过,发现周围都传说这座山里在闹鬼,是个阴地。前来探查,这才发现当时被毁的不完全,地下部分还保留了不少。” “不过,他没敢深入,只是记录汇报了此事,便离开了。” 张从宣听得认真。 再次听到张启山这个名字与其人事迹,竟是挖了自家祖坟? 犁庭扫穴,顾名思义,堪称对一方势力最大的恶意释放与报复行为——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啊! 小号即将前往长沙,此时,他对情报是来者不拒。 见对方只是轻描淡写一带,就略过不提,青年忍不住出声追问:“张家到底算张启山出身之处,祖坟也有他的祖宗,为什么铁了心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小张哥重复一遍,嘴角立时浮现几分讥诮。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他的功名利禄,为他的升官发财。说起来何止这里,广西那里还不是——唔唔唔!” 话没能说完,张海客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这张怨气极重的嘴。 眼见青年目光随即扫来,他顺手把人推开,镇定挑眉,却是马上开口反问:“老板,您好奇这些,莫非就是因为,想起来了他被逐出家族一事吗?” “被逐出家族的不是张启山吧,”听到谬误,张从宣下意识纠正,“都快二百年前的事情,当事者应该是他的……咳。” 忽然反应过来,他飞快闭嘴。 但无需说完,张海客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看来您是真的想起来了,”眉眼含笑,他当机立断地追问了下去,“老板,还有什么旁的吗?” “……就这些,旁的没了。”青年眸光微闪,答得简短。 心下里,他有些懊恼。 顺便检查了一下大号的记忆,嗯,还是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没错,一不小心,又蹭了小号的知识点。 转而看到小张哥怨念的神情,想起对方曾明晃晃对张启山这个名字流露出的直白敌意,张从宣略感不好意思。 他额外解释道:“倒不是对他印象深刻,不过,几次听他做的那些事情,难免会心生好奇吧?” “听你们的意思,他好像对张家颇有敌意,其中缘由又是为何?” 张海楼对此半分也不想提,只气哼哼嘀咕了一句。 “无论缘由为何,事已至此。何必又再说出来,惹您生气呢?” 触及张启山这个害老师失踪的罪魁祸首,很难有什么好声气,这情理并不难理解。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稍作思索,张海客反倒缓缓开口,“当年,尘埃落定,国家新立,我们本以为,可以就此享受和平。” “可没想到,当时已经身居高位的张启山,在一次酒醉后,竟直接对人吐露了张家的长生之秘……” 似乎回忆起什么往事,男人微微苦笑,语调略显沉凝。 “这就是张家如今状况的祸根之源……几十年来种种变故,皆因此而起。” 青年已然听得惊怔。 见他恍然垂眸,若有所思,张海客也不在这个沉重的话题过多停留。 还是那句话,记忆能逐步恢复,就是好消息。 逼迫过急,说不定会造成反效果,徒自惹人不喜。 他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左右人已经在眼前,徐徐图之就是。 “其实去年,我就打算过来一趟的。”眨了下眼,他重新说起之前的事情。 “只是前两年港城回归,局势紧张。一个族妹当时不小心失手伤人,进了监狱,多方疏通,也只提前到了明年……就一直没腾出手,今年大致都安定了下来,才决定走这一趟。” 闻声,已经平复许多的张海楼,却是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要说日常,他的情绪并不会如此外露。 只是,一想起就是因为那种不要脸亲戚的肆意妄为,才导致老师失踪几十年,顿时就恨得牙痒痒,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怨愤。 此时见自家老板仍旧凝眉沉思,仿佛还在尽力回忆,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轻轻撞了下人的肩膀。 “老板不知道,张海客在港城,简直养孩子上瘾了。” 他用悄悄话的语气,和正常的音量,毫不客气地吐槽起来:“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就突然硬起心肠,把人都甩下自个跑回来的。” 青年微微挑眉,扫来的视线,隐隐带了些许好奇。 “这样啊,海客,你很喜欢小孩吗?” 见青年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似乎对此颇有兴致,张海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说不上小孩,”他果断摆出了一副厌烦模样,“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老大不小,哪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又淡然表示:“我早就想让他们锻炼锻炼,这次出门,正好借此机会休息一下。” 第176章 还没到晚上呢,急什么 听在张从宣耳中,完全是一副幼儿园园长趁出差,赶紧给自己放个小假的解脱口吻。 一时间,不免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聊天归聊天,眼看天色尚早,他们先行开工,很快清理出地道入口。 稍作休整,原地调整状态的时间里,百无聊赖地望着遍地荒草中零星可见的残垣断壁,青年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念头。 之前小号那边,跟张崇开玩笑时,在张家族地里随手找到块石头刻了几行字。 ——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块同样的石头?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 但一旦生出,瞬间不可遏制,占据了整个脑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稍作犹豫,他便站起身朝外走去。 而见他起身,身侧的张海楼顿时疑惑出声:“老板?” “没事,”青年头也不回地摆了下手,语气轻描淡写,“我随便逛逛。” 对视一眼,原本分坐两边的二人有瞬间的凝滞。 但不等眨眼,小张哥已是当机立断快速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慢了一拍,被迫接受了留下看家的任务,张海客盯着那道轻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微微咬牙。 不要脸的张海楼,明明都没来过几次,就算老板记忆恢复少许,你又能说出个什么! 但左右看看丢在原地的工具与装备,虽然无奈,他到底没有再跟上去。 …… 同一时间,长白山下。 进入岩石与冰层形成的缝隙空间深处,无处不在的硫磺味瞬间充斥了鼻端。 环顾着这空间不小的洞窟,陈皮下意识皱了下眉。 鼻根曾经受过伤,让他的嗅觉变得没那么好用,但却对刺激性气味更为敏感了。 目光扫到墙上壁画,这种明显的人为制造痕迹,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见他不自觉走近细看,失神观察,身后的男人忽地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意味不明的笑,顿时将陈皮注意力拉回,面色不甚好看:“你又想说什么?” “没什么。” 男人面色苍白,神色却十分悠然。 对陈皮满含探究的视线,也当做不知,好整以暇地抱臂走到了旁边,仰头随意扫视着那些壁画上的粗糙飞天仙女形状。 他不肯说,陈皮沉默半晌,却是仿佛发现了什么,忽然抬手,就要用手指去抠墙上的壁画。 这动作一出,一旁的男人立刻伸手阻拦。 “张世!”陈皮忍无可忍,动手甩开他的同时,骤然厉喝一声。 “这些壁画虽然年代久远,但却是时而有人照看的。”被呵斥之下,男人并不动恼,反倒很是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就算你不怕麻烦,也不要给我找事。” 闻声,陈皮倏地意识到什么,眼眶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的语气却是愈发冷冽,毫不掩饰地冷嘲热讽出声:“你都是叛徒了,还怕麻烦?” “我这还不是为你考虑,”被叫作张世的男人,耸耸肩,苍白面容流露几分无奈,“都猜出这跟张家有关系,还非要动手破坏,就算想吸引老师注意力,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吧?” “涉及张家,就算从前时他也未必纵容,何况现在一忘了事。劝你一句,最好还是放弃用这个试探的想法。” 陈皮并未辩解,只是循着他话音,用余光不动声色望了眼隧道幽黑的深处。 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嘶哑低声相询。 “你所说……那地方,就埋在这山的底下?” “不错。”男人答得笃定。 陈皮一时没有说话。 情知这是心中存疑,男人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怎么,临到头后悔了?还是不信我?” “你该不会忘了,是谁帮忙,将你变成现在这样吧?” “返老还童不过尔尔,时光倒流也并非不可……张家的秘密,我们所能做到的事情,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更不可思议得多。” 望着陈皮攥紧的手指,话音一转,他的语调忽然染上了几分怜悯。 “也是,这些事情毕竟属于家族机密,老师恐怕没跟你说太多吧?” “谁让你姓陈,我们姓张呢。不过,我一直想知道,连那些后来的外家走狗都能被赐予长生,老师难道就当真一次也没跟你提过,改姓赋纹——” “闭嘴!”不知哪个字眼入耳,陈皮忽然掀起眼皮,眸光明显带上了杀机。 男人见好就收,十分体贴地就此打住,微微一笑。 “……如果当真能做到,时光倒转,世事更易,”盯着岩壁之中那道幽黑无光的深邃入口,陈皮缓缓出声,语调罕见地带了些许迟疑,“现在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话音落地,身后蓦地传来忍俊不禁似的噗嗤一笑。 “这话问的,你可真是人心不足,莫非还两个都想要不成?”男人颇有些揶揄地回以反问。 “一切从头开始,他只不过是由于人为推动,走到了另一条路上,结果全在你所为……比起这个,冒更大风险的难道不是我吗?” 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陈皮略微放下了一些疑虑。 转而对着身后人,也终于给出了几分好脸色。 “如果成功,我自然不会忘记答应你的事情;可如果失败……” 只是没两句就又恢复了阴沉,手中铁弹子转动的同时,语带威胁道:“要是你敢骗我,或者暗地里使计弄鬼,就一起去死!” 话语狠厉,但他没说出自己的另一重后手。 那就是,万一对方狂言欺骗,且自己没法在一个月后回去,陈家就会当他已死,立刻根据他留下的东西追杀此人! 虽然心有不甘,被说动了行结果未知的冒险之举,拼死一搏。 但他到底活了这么多年,当然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被以性命威胁,男人当即无奈摇头,抬起手以示妥协。 “放心,我可是很想活的。” …… 休整完毕,三人在地道入口重新汇合了。 短暂的目光交集,这一次,张海客果断提出,自己要跟人下去,让张海楼留守望风。 小张哥当然不服,张嘴就要抗争,却在瞥见对方悄悄打出的那个手势里怔了一下。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联络”和“接应”。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要自己留下的同时,跟虾仔那边联系,让人把血玉送过来。 等回过神的时候,在他不出声的情况,任务分配方案已然定下。 张海楼顿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呸,个无耻之徒,居然耍这种阴谋诡计! 虽然不情愿,但是木已成舟,小张哥拉着老板,不放心地细细叮嘱了半天,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先后进入了地道入口。 随后,摸出张海客留下的联络手机,原地沉思半晌,终于酝酿好说辞。 考虑到虾仔那边所处环境未知,不一定能接到电话,他运指如飞,飞快编辑了一封短信,点击发送。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扶着脖子稍稍活动了一下,张海楼望着四周一望无际的荒草荒山荒坡,百无聊赖之中,心里略感怅惘。 就这半个人影都见不到的地方,望风就真的只能望风了。 说起来,这边还传说闹鬼,不知道等到入夜之后,会不会有什么—— 思绪及此,他却是忽然皱眉,目光如电扫向身后。 单手撑地翻身一滚的同时,几枚刀片已经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并没有听到击中任何实物的声响。 余光却已经瞥到,不知不觉,已经悄然站在了他原本位置的人影。 面容冷肃,小张哥嘴上却犹自就要调笑一声——“现在还没到晚上呢,急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利落重新站稳的同时,真正看清对方模样,他眼瞳一震,却是如遭雷击般霍然定在了原地。 连唇齿间蓄势待发、寒光闪烁的刀片都顿了一顿。 “怎么可能……” 第177章 九节锏不是这样用的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眸若点漆,五官俊秀,长发自然披落,再加上手中那稳稳握持的青黑九节长锏。 宛如故人重现。 这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当面容平静至淡漠的青年直视看来时,张海楼一瞬间陷入了难以遏制的短暂恍惚。 但同一时间,他也注意到,对方身上套着的那身样式古老,且极厚重、几乎覆盖大半身躯,只露出四肢与头颈的玉质盔甲。 在他身形凝滞般的空隙里,对方一击不中,丝毫没有停顿,即刻便持锏再度攻击。 这一幕落入眼中,小张哥深深吸了一口气。 沉重锏身带动的风声之中,他不避反进,踏前一步,轻巧跃起。 身在半空中,唇边已是绽出了数道寒光,沿不同的轨迹飞旋而出。 目标,看似直奔那张年轻的脸而去。 对方立刻偏头,上身后倾,试图躲避,同时扭身手腕一转,再次出锏朝他刺来。 眼见刀片就要尽数落空,眸色沉沉间,张海楼唇边却是忽然溢出了一丝冷笑。 错了。 也慢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冷不丁伸手,拽住了锏身前端,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 对方反应很快,条件反射便要收回武器。 张海楼却是瞬间放手。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腰身借力轻盈一旋,后翻倒退的刹那,舌尖轻轻一弹。 两枚略小些的刀片,以比方才更强数倍的速度与力道再度飞出。 滚身落地,再次站起转身时,张海楼望着那个一声不吭,却呆立原地的人影,忽然发出了一声遗憾叹息。 “你们这些冒牌货,还真是一点不用心啊。” “只求形似,不求神似,也就算了,怎么武器都非得模仿的一模一样呢?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嘛。就你的小身板,难道没有觉得,单手锏用起来轻重不稳、不太对劲吗?” “啧啧,一群没文化的东西,光知道按图索骥为难自己,真是笑死我了。” 在他肆意的嘲笑之中,那道人影缓缓转过了身来。 此时,双眼分别嵌入了一枚深深没入皮肉之下的锋利刀片,那张脸上,已经出现了两道蜿蜒的血痕,模样十分狰狞可怖。 饶是如此,对方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觉一般,精准转到了他所在的方向,再次冲了过来。 张海楼微微皱了下眉。 虽然知道是假的,这样看起来,果然还是有点不舒服。 打量了一圈对方身上那套古怪的盔甲,他眼眸微眯。 锏身沉重,万一被砸中一次,定讨不了好去。 而套着这套乌龟壳子,又无视伤痛,对他来说,一时还真是有些无从下手。 不过,这东西不是依靠视力索敌也就罢了,居然连本能的痛觉反应都没有。 刚刚就发现了,对方的呼吸也很淡,就算刚刚擦身而过,好像也几乎听不出来。 是用了药?亦或者…… 扫视了一圈周边半人高的旺盛荒草,张海楼若有所思。 …… 十几米外。 荒草萋萋,在这无人看顾的野地里疯长,城墙一般的厚厚遮蔽里,一个男人正伏身其中。 样貌寻常,打扮平常,如果在城镇中,他会是个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普通人。 然而此时此地,男人借着风吹草动的动静藏身,不错眼地注目着不远处相斗的两人,眼里闪现着的,正是毫无疑问的杀机。 战局瞬息万变。 腾挪间,仿佛吃力,张海楼终于没法再无穷尽地一味灵巧躲避,而是从地上的背包里抽出了一柄短刀。 注视着这一幕,男人的嘴角不由泛起冷笑。 以短对长,实为情急之下的不智之举。 果然,接下来几次抵挡,对方不再从容,其间好几次,甚至挨了好几次锏身砸击,动作也随之渐渐变形。 仿佛意识到对手的强悍,很快,张海楼迫于无奈,开始带着对方绕起了圈子。 上蹿下跳,左翻右滚,狼狈不堪。 四面八方地瞎跑,自然免不了会撞到这个方向来,男人虽然紧张,却稳住了身形,没有轻举妄动。 幸而,很快,对方又会被追逐离开,并未久留。 有那身盔甲遮挡要害,抵挡攻击,几分钟的快速交锋之后,小张哥终于不敌,被一锏磕飞了短刀,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出血,捂着手低呼一声,吃痛跪倒在地。 而此时,锏身再次砸下,胜负刹那间就要决出。 眼看胜券在握,男人的嘴角,已是止不住露出了几分轻蔑笑容。 张家人,也不过如此。 亏他们苦心竭力,提前留下了那么多布置,又忍痛特意将为数不多的“玉人”取出一具…… 而另一边,望着头顶高高扬起,就要重重砸落的青黑锏身,张海楼忽然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九节锏不是这样用的。” 对方显然不会给予回应。 小张哥也不在意对方的反应,话音落地的瞬间,脚下发力,骤然蹬地暴起,身形前扑,抓住了那只握持锏身的手,双手交错间用力一拧。 骨骼碎裂的清脆响声里,他将人甩飞出去,夺锏在手,轻轻一掂。 视线一扫,便精准落在了某个方才虚晃而过的方位之上。 下一刻,长长锏身已是随着风声呼啸而出,势不可挡地投射而去。 …… 张起灵再次来到了长白山脚下。 他是独身一人来的。 不久前,原本同行的张海侠突然接到了要求汇合的消息。这是原本说好的事,要给港城来人送去血玉,他自然是答应下来。 其实,停留杭城的时候,他就主动提出过,对方可以留在那里,去找张海楼查明情况,或者提供助力。 本来就不需要陪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于他来说也无甚分别。 只是…… 想起张海侠在杭城短暂探查后,回来所说,张海楼应当已经与张海客汇合,一同来了这边的消息,张起灵低头微微沉吟。 一路跋涉至此,他略微放空走神了片刻,权当休憩。 也只几分钟的工夫,便收回神思,垂眸继续前行。 这条路他走得轻车熟路,或者说,这边便于攀爬的路线,本就不多,无论何方进入,最终总会殊途同归。 然而这次,没走出多远,他便再次顿住了脚步。 目之所及之处,山坡之上,出现了一些翻起飞溅的土壤,以及借力所留下的深浅脚印。 正是再新鲜不过的、人类经过所留下的痕迹。 . . . . 大家元旦快乐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希望能继续携手同行,也祝大家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第178章 职业技能的正确打开 另一边。 地道入口,张海楼随意地包了下手,望着黑黢黢的地下,忽然微微叹气。 他神情有些怏怏。 无他,虽然抓住了幕后操控之人,但对方一咬牙,死的十分干脆利落。 什么年代了,还玩服毒自杀这套?俗不俗啊! 而失去操控的那个假货,也彻底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人偶,倒是彻底坐实了为人操纵的傀儡身份。 到此,这场突如其来的诡异袭击,似乎宣告失败……但一想起从男人脸颊一侧破肉而出的细小黑蛇,张海楼便觉糟心。 是姓汪的会用的手段,这点无疑。 以及,对方遭袭时,条件反射喊出的那声“玉人”……他们到底借着老师的脸,制造了一些什么东西? 就青年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显然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内容。 再加上,对方临死前留下的那声冷笑,思来想去,总觉得别有深意。 也因此,粗略打扫完现场,他跟答应随后前来汇合的虾仔提醒了一声,又在入口处做好掩饰,布置了几个触发陷阱。 随后,收起背包,纵身跃了下去。 …… 数分钟前,地道之内。 没走出多远,张从宣就看出来了,自家店员好像对这里不太熟悉。 倒不至于到了一步踩出一机关的程度,而是说,对于方向和自己要去的地方好像都没有太明确,需要仔细辨认才行。 毕竟是委托对象,稍作思考,他体贴地主动提出,可以由自己来带路。 蹭小号的知识点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 他的确是来过张家的群葬之地的,在小号那边,圣婴初次出现的祭祖仪式之时。 那具玉俑,还是他放入其中的。 那一次,借着天授失忆的理由,他跟大长老派去的带路人里里外外可是问了个遍。 再加上,现在小号那边,自家学生都当了族长,他找了个理由说想去看看外家人的葬身之处,十分顺利地就提前摸清了路线。 之前说要去逛逛,是真的四面八方差不多走了一遍。 虽然石头没见着,让他有些笑自己多心乱想——从将小号选择了不同的时间点起,两边就走上不同的剧情之路了。 虽然两边有着这样那样的相似点,乃至相近的风貌地点角色,说到底,也只是同一游戏背景下的两道平行线。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收敛心绪,随意走了几圈之后,倒是让他基本把这个地方和记忆里的那些区域差不多都对上了。 毕竟小号是实在待了几十年,即使这地方现在破败不堪,对照山形和地理位置,也不算难辨认。 贸然提出这个建议,他盯着自家店员,心下还在斟酌。 万一被问起来,之前还说什么“没来过”,现在又突然跟开了全图一样开始精确导航,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比较合理呢? 他都做好了准备,“天授”就“天授”,他含糊其辞一下算了。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大不了,顶多也就自家店员再祭出那个防走丢牵引绳,为了让人安心,他认了还不行吗。 没想到,听完,张海客只是点点头,略一沉默,便侧身让出了前方打头位置,自己落后一步。 完全没有预想里的反复盘问,甚至,都没再问“您又想起来什么”这种话。 这过分平淡的反应,反倒让张从宣有些迟疑了。 “……不觉得奇怪吗?” 张海客怔了一下,便轻轻笑了:“怎么会,我自然信您的。” 听出对方话音里隐含的自信笃定,他就明白,一定是记忆又恢复了部分。 事到如今,哪怕不用dna鉴定,其实他也早已经没了疑虑。 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定是老师,不会有错。 而如此理所应当的信任之下,张从宣也是一时哑然。 总不能再追着问对方,这次怎么就不会怀疑天授?不提心吊胆反应过激了吧? 算了,少一番口舌解释,至少省事了不是吗。 有了提前做下的准备,他默默带路在前,轻车熟路地确认方向、开启机关,带路渐渐往更深处走去。 没用几十分钟,两人便来到了一处石室。 比起狭窄逼仄的通道,这石室高大空旷得过分,里面没有任何装饰。如果不是石壁之上那些影影绰绰、大小不等的上千个洞口,看起来完全是天然形成的模样。 张家外家人死后,便会将自己火化,只留下这只断手,并着少许残留灰烬,放入群葬之中,与成千上万的家族魂灵一同沉寂。 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得到实质上的真正安宁。 到了这里,张海客早已收起表情,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精心雕饰的沉重木匣。 这匣子只有巴掌大,实际上里面也只是存放了一只手和少量骨灰,并在盒上阴刻出了此人的一生功过。 他端谨捧起,面容肃穆,低头自言自语般轻轻呢喃了一声:“前辈,我带您回来了。” 在他去安放遗骨的时候,张从宣留在原地等待,并四下打量着这处洞穴。 比起小号来过的那次,这里洞壁上的那些洞窟少了很多,不知道是否是有些搬入了新族地? 说起来,上次来光线太暗还没看出来,这次,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洞穴的石壁颜色明显偏深,质地也比别处更为细腻光洁,甚至隐隐带着点似曾相识的青黑色泽。 他正要上前近看,耳边却忽然传出了“滴”的一声。 委托任务,完成了。 高达10万的资金奖励和“s”的评级,并不出乎意料,这次来自自家店员的委托难度并不高。 心念一动,张从宣直接把新得到的奇闻经验升级了店铺。 霎时,半透明的光屏徐徐展开,主界面之上,砰砰砰砰炸开了好几朵小烟花。 【恭喜您!】 【声望试炼任务全部完成,想必玩家已经领悟到了侦探职业的奥妙乐趣!未知的前方,路还很长,请您再接再厉!】 店铺来到了【lv3:小有名气】,升级所需经验值变成【0\/1000】,店员名额也多出了一个空位,变成【2\/3】。 与此同时,右侧的任务栏也是焕然一新。 支线任务的【奇闻残卷】还在,但主线任务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项并列的下拉栏。 【奇闻收录】:0\/3(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300) 【异物收藏】:0\/10(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1000) 【秘境探索】:1\/1(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0\/1000) 【检测到秘境存在……进度计算中……当下秘境探索进度为29%,是否立刻结算奖励?】 这些任务并没有强制性,周期则以一个月为限,无论完成与否,月底都会清除进度,进入下个周期重新开始。 而盯着那个诱人的“?”看了几眼,张从宣果断按了稍后结算。 来都来了,这地方他熟的不行,简直是送上门的经验值,当然要把进度刷满再结算。 说不定,还能顺带捡点额外的异物带回家呢。 然而等他准备收起面板,重新抬头准备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店员时,余光里,技能栏的【神秘精通】忽然自行闪烁了起来。 紧接着,视线忽然一花。 下一刻,目之所及的大大小小洞窟之外,随即飘起了无数虚幻的带着感叹号的框框。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36,建议加入收藏!】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27,建议加入收藏!】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51,建议加入收藏!】 …… 张从宣:??? 原来【神秘精通】还有这个功能,或者说,这才是职业技能的正确打开方式? 但是,这些所谓可收藏异物,该不会指的就是…… ——那些洞窟里存放不知道多少年的陈年手匣吧?! . . . 久违的加更~ 第179章 这次是真的心动了! 被呛得咳了一声,他捂着脸,猛然背过了身去,以实际行动果断拒绝了诱惑。 眼下这场景,实在有点过分地狱了。 系统,不,策划,指定是命里缺了些什么东西吧。 反正这么缺德的事情,他是干不出来! 还是当着自家店员的面! “老板?” 刚完成了前辈嘱托,如释重负,正一身轻松地往回走就看到这一幕,张海客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就疾冲了过去。 “没,没事,”被一把扶住,张从宣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就是被灰尘呛了一下,咳咳咳咳……” 这地方已经多年未曾开启,又不怎么通风,灰尘是很不少。 张海客帮人拍着背,皱眉四处看了看,等青年气顺了一些,便拉着人主动往外走:“该做的事情已经完了,咱们走吧。” 张从宣唔了一声,欲言又止。 那个,地图还没刷完…… 放弃带走手匣这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来都来了,本月的唯一一个秘境额度也占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这地下虽然面积大,除了专门用来防御的那些设施和机关,其实总共也就几个区域。 外家墓区,本家墓区,还有原本族长房间地下的那一块…… 本家墓区好说。 但……瞄了眼身旁人,他总觉得,要直接说出来,这地下还有块跟青铜门一样的东西,可能结果不太妙。 还是含糊一点吧,反正以大号的意志,就算到了跟前,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事实胜于雄辩,到时候,海客自然会相信,自己没那么容易被天授的。 有了决定,等出了石室,将门口封石归位,他反手抓住了自家店员,扯了一下示意有话想说。 对方果然停下,面带疑惑地看了过来。 “海客,你先上去吧,”这几分钟,青年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此时开口,面不改色道,“我想独自在这里待上一会。” 张海客想也不想,当即摇头,拒绝也说得委婉。 “难得回来一趟,我本就想多留一会,您不说,我也想多看看走走的。” “这样啊。”张从宣微一挑眉。 想着对方对这里路线不熟,随口问道:“我原打算去本家墓区,你……” 反正不急,他可以先陪人过去,顺便也就跑图刷一刷探索度。 却没想到,这四个字一脱口,对方忽然抬头,莫名激动的样子,脱口就是一声:“您想起来他们了?” “谁?”张从宣有点莫名其妙。 张海客心知自己冲动了。 但是本就另存他念,对方流露出那种仿佛怅惘的回忆神色,又主动提起本家墓区,他一下真是没按捺住心跳。 “……我的意思是,”喉结微微滑动,他语气很快重新镇定下来,若无其事道,“您既然是本家人,父母亲长应该都在那里,这莫非是想起了他们的名讳身份吗?” “来都来了,若是能就此相认,岂非再好不过。” 这么为自己着想啊,张从宣有点感动。 但还是遗憾否认了:“当然不是,你也看了,我资料上写着从小就是孤儿,哪有机会知道自己双亲是谁呢?” 至于小号的父母,那是死在一起任务里的,堪称尸骨无存,自然也不会埋在这里。 只有可供凭吊的衣冠冢而已。 “是吗,”张海客明显失落地叹了口气,又不死心地问道,“可您也看到了,那个身份根本就是人为制造出的假象……” 见他这么在意自己的身世,张从宣稍微一想,好像有点明白了。 该不会,还在惦记那个子虚乌有的幕后黑手吧? 无奈一笑,他想了下,宽慰地拍了拍对方肩膀:“其实,要想寻访亲故,也不是没有办法。或许找到当代族长,那边会有记载?” 系统连身份证户口本都给了,这么严谨,想必应该也有给他上族谱吧? 说起来,这边的当代族长,不知道还在不在,又是什么人。 之前听海客说的,张家现状好像有点奇怪…… 对此提议,张海客却是有些纠结。 原本是想着,老师的记忆在陆续恢复,到了这里,说不定就想起来了什么。他正好趁机拿走一点什么,作为鉴定素材。 怎么绕了一圈,还是回到族长身上了。 虽然当下身份可以确定,但是族长失忆、老师也失忆的情况下,见面真说不好是什么场景啊? 他纠结不已,也就没再多说,只安静跟在青年身后,在本家墓区逛了一圈。 过程中,时刻注意着青年的神情,却也没看出对哪里有特殊的反应和情绪变化。 好半天,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被一把按在墙上的时候,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们这时候已经出了本家墓区,只是青年带头,并没走原来那个方向的出口。 张海客虽然注意到这点,也只是以为出口与入口不同,信任之下,并没询问太多。 此时情景突变,手电都被关掉,才恍然回神。 一片黑暗中,并没有贸然出声,而是轻轻抬手,在对方手背上写字询问:“怎么了?” 青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分钟后,才用压得极低的气音回道:“之前,有外人过去。” 张海客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对这条路,作为带路人的张从宣自然并不陌生。 这条通道,是通往原本族长主屋之下,那块巨大的、宛若青铜材质的地下岩层所在之处。 之前那人显然来往不少次,并没触发这一路的机关,走的很是轻松,也很是目标明确。 再回忆起这地方之前流传的阴地传闻,此时想来,他忍不住眉头微蹙。 来不及多解释,拉着自家店员,两人摸着黑,悄无声息地紧随着几分钟前离开的那道人影,一路追了上去。 然而,等蜿蜒曲折的通道走到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间房门大开的空旷石室。 张从宣一眼望去,当即就被居于中央的那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块嵌入岩层之中的青铜石板,与百年前的小号所见并无变化,完整无缺。 正对门口的方向,墙上点着一盏长明灯。灯焰的光芒,经过那块石板的反射,奇异地呈现出了一屋子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莹莹青绿,微弱地照亮了整个石室。 氛围衬托之下,仿佛是来自幽冥的灯火一般,诡谲而阴森。 落在青年眼中,却根本没心思在意里面环境多么阴间。 勉强足以辨认的视野之中,他所注意到的唯一东西,只有石板上方,那个硕大而无法忽略的提示框。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建议加入收藏!】 这一瞬间,张从宣是真的心动了! …… 空城计? 张海客原本还十分冷静,并暗自思索了一番,怎样将这个老鼠一样藏头露尾的家伙逼出来。 直到观望半晌后,他旁边的青年身形一动,忽然附耳过来,悄声说了一句:“稍等,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去前面看看。” 第180章 房间里的第四个人 ! 条件反射就要把人拽住,然而青年动作极快,且意志坚定,一把挣脱,便走出了通道。 直到此时,张海客才反应过来,恨恨咒了一声自己的后知后觉。 要命了,刚刚居然没第一时间察觉。 那块石板,不就是跟青铜门一样的东西么! 微微咬牙,他并没有依言停在原地,而是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 张从宣当然也不是脑子一热,就决定无脑开冲。 表面上,那只是一块石板。 实际上,这可是一整块范围未知、且深入地下的岩层。 他虽然怦然心动,但也很清醒地明白,靠自己加上店员们,累死也搬不走。 他也不贪心。 既然整体的奇闻值高到都显示不出来,那么凿一小块下来,应该就够本月额度了……如果可行,之后就多来几次。 不过,在开始黄金矿工的勤劳开采之前,还有个问题亟待解决。 这地方有第三个人活动,目的不明,看起来并非善类。 刚刚一路跟踪,从对方毫无防备的松弛状态来看,自己两人应该并没被发现。 即使如此,对方这么大喇喇敞着门,显然也是对此地颇为熟悉,且对自身十分自信。 眼下门户大开,人却消失不见,八成是进了什么密室…… 回忆着小号那边记忆里的房间格局,他在门口观察的这会,很快就排除掉了靠近通道一侧、以及青铜石板占了大半面积的两边墙壁,把目光落到了长明灯左侧地上。 那里的地面,呈现出一种摩擦后形成的凹凸划痕,还散落着许多细碎沙石。 有了判断之后,青年告知自家店员一声,随后便越过人,主动走入了石室之中。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能原地复活不怕死的玩家,店员的命可只有一条,由自己来探路,不是理所应当? 与此同时,顺手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截压箱底的新武器—— 磨刀棒! 自制威力加强版! 作为看似无害的家庭厨房用品,作为带出门的代替武器,可谓非常合适。 人称小号九节锏。 只是,他刚快速又不失谨慎地走进石室,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上来的动静。 微微皱了下眉,对于这种同进退的执拗,他略感头疼。 但随着耳畔接收到机关运转的生涩刺耳摩擦动静,青年眸光一凝,已经顾不上再说什么了。 甚至来不及把人再推回去,只条件反射地,用力把人往自己身后墙壁按了一把。 自己则当机立断,朝着机关打开的入口冲了过去。 石门扎扎地旋转着,很快停在中途,露出了其后的一个人影—— 一身像是不知道哪个地方翻出来的旧式长衫,又像是浴袍和白大褂的结合体,既不美观,也不足以完全蔽体。 张从宣跟复古式头盔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对视一瞬,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古怪。 来不及多想,手腕一翻,铁棒已经带着十足威胁意味搭上了这人的脖颈。 “别乱动,”他冷声道,“举起双手,老实……” 话没说完,忽然一偏头,险险躲过了那枚从对方身后远远破空而来的飞刀。 怎么回事?还有第四个人? 心下已是一惊,且随着这一躲闪,不可避免身形移动,在对方随之而来的进攻下变作了反手抵挡的一方。 而见此一幕,张海客早已凛然。 手腕一动,袖子里的短刀随之滑落。 握刀在手,他一边快步上前,视线却注意到,石门只打开一半,那半边已被对峙的两人堵住,难以插手相助。 刹那间心念一转,他临到跟前,原地一个横身,却是冲入了另半边石门之后,对着那道背对自己的身影果断刺出一刀。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突如其来、毫无前兆的袭击,即使最后注意到他的举动,但在青年的牵制下,只伸手匆匆一挡,却还是反应不及,被一刀刺入了后心。 这一刀捅得十分结实。 张海客下手狠绝,这刀出手就是朝着动脉去的,随后刀刃下滑,又瞄准了左肺。 眨眼间便已经连刺三刀。 刀刀没柄,刃尖拔出,鲜血便从刀下喷射而出,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温热。 俊美的五官顷刻血染,更添了几分凶戾煞气。 余光里,他顺势扫了一圈这个密室。 里面别无他物,除了角落里那道警惕的人影,只是摆放了六七具样式简陋而古板的青铜棺椁,不知作何用途。 唯独奇怪的在于,棺盖或多或少都错开着,露出部分缝隙,而非完全封闭。 另一边。 对方要害受创,张从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自家店员制造出的机会,飞身踹过去,戴着头盔的人当即捂着伤口踉跄后退了好几大步,失力摔在地上。 肩身和膝盖明显塌陷了一块,已经行动无力。 头盔也摔得偏斜,原本大半遮盖严实的脸,露出了下颌和一小部分侧脸。 不等细看,又是几枚飞刀丢出,这次距离更近、数量更多,青年急忙闪身避过。 又一道人影很快冲了出来,毫无缝隙地接替了攻击位。 两人转移到了外面石室,张海客本欲立刻追上,配合攻击。 只是抬步之前,余光扫到地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那个人时,脚下步伐忽然顿了一拍。 即使只有小半部分,但是这张脸…… 鬼使神差一般,他回身过去,蹲下身,随手将本就摔得不再贴合的头盔拽开丢了出去,让其下的面容完整呈现了出来。 然而,真正看清这个濒死者的面容,张海客却是眼瞳睁大,几乎为之失神了刹那。 这是一张青年的面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面容俊秀。 长发原本似乎被压在了头盔里面,此时失去束缚,顿时披散下来,再加上唇边断断续续咳出零星血沫,衬得不断失血的脸颊愈发惨白。 此时身受数创,肉碎骨折,几度尝试,也依旧直不起身。 一双黑眸却宛若丝毫感知不到身体的痛楚一般,淡漠地朝他看来。 既没有杀意,也没有仇恨,死水一潭,毫无生气。 “怎么可能!”他脱口一声质问,不知不觉已经是呼吸急促,心惊肉跳,“你……” 心下无数疑窦生出,然而话音未尽,他理智已经回笼,强制自己移开了目光。 不管为什么对方会拥有这张脸,但正如之前所说,只有一张脸,最多只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冒牌货。 相处多日,身份已明,他现在唯一需要重视和放在心上的,只有外面的自家老板本人。 再多疑问,可以之后等抓到人再解惑。 然而,在张海客起身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异样。 方才短暂失神的那会,不知何时,背后那些原本安安静静彷佛空无一物的棺材,这会已经自行滑开了不少。 石室内,顿时多出了数道轻轻浅浅却无可忽视的呼吸声。 他向来并不以感知灵敏为长,但从小训练,自然也不是五感迟钝的人。 只是棺材里的气息过于微弱了,方才棺盖遮掩下,几乎与尸体无异。 以至于,他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察觉到…… 里面躺着的,竟然都是活人? 第181章 是有着什么奇怪情结 另一边。 被一道半开石门隔开的外侧石室中。 毫无间隙地接连对敌,张从宣渐渐有点力不从心。 白天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刚刚为了刷秘境探索度,又是绕着整个地下部分都逛了一圈,这通遭遇下来,普通人早该体力耗尽了。 他现在还能撑一会,但真不多。 跟他交手的,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从开始起,动手间凌厉干脆,招式狠辣。 只是不知为何,对方次次下手,似乎都是朝着他的四肢关节,或者致人昏厥的要处。 比起让自己死,对方像是……想抓活的? 而且,张从宣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总是会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汪家人?”试探着喊了一声,见对方神色微动,他心下当即泛起了一丝古怪。 怎么回事,你们姓汪的,是什么有着奇怪情结的固定反派势力吗? 小号那边,削尖了脑袋拼了命地往张家钻,现在大号张家都早跑没影了,还得钻人家宅子废墟下面来废物利用。 短暂交手几招,他已经看出来,对面这个汪家的虽然不是毫无基础的普通人,但是身手也只能算是一般。 要说起来,甚至比不上刚才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虽然身体脆弱了点,也没什么章法,但一出手的力度和速度就能看出,硬件条件非常不错。 武力值60不能再多了,换小张哥或者海客来,都是绝对碾压局。 ……偏偏他连60都没。 海客没跟过来,他本就有些奇怪,思绪飞转间,再听见里间那声极其诧异的惊呼,更是注意力被分散了几分,一不小心就吃了刀。 吃痛之下,手里铁棒顿时脱了手,在地上骨碌碌滚飞了出去。 幸好,动了下手,感觉没骨折也没伤到神经,单纯皮肉伤。 并没表现出异样,只提高声线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确认情况:“海客?” “没事,”张海客的回答同样镇定,还带着几分刻意扬起的尾音,“老板稍等,我马上解决这边就来哦!” 这话倒是引得对面的汪家人嗤笑了一声。 张从宣自然也听到了里面动静,什么极重的石板样东西掉在了地上,并且,明显有除了自家店员以外的活动声响。 看这汪家人的样子,明显是对里面的人或者东西很有信心,觉得可以留下自家店员。 又是一次交锋,错身分开的短暂间隙之中,他低头瞥了眼手臂。 刚刚中刀,右边衣袖被划烂了,半截袖子要掉不掉地挂在那,他随手扯掉丢开,任由半截带血的手臂露出。 在布料还轻飘飘晃悠在半空的时候,突然再次发动了袭击。 汪家人,准确来说是汪明,对此并不以为然,甩了下刀尖,就迎上去。 对方右边手臂带了伤,这么明显的弱势之处在前,他自然将主攻方向放在了这边,刀刀凌厉,将人逼迫得只能后退。 一直到了墙角,眼见对方避无可避,他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直接就是一刀抡砸过去,准备先打断人的锁骨。 也不怕对方会躲闪,如果侧身那这刀就会落在右手上,同样是废掉一臂。 不料眼看得手,刀刃带着寒光砍下去的瞬间,他一眨眼的功夫,竟是硬生生砸了个空。 他用的力气本就不小,这下钢刃砸在石头上,发出“锵”的尖利声响,刃尖都撞飞了出去。 这一瞬间,都不免有点怀疑人生。 莫非是自己眼花了?就这么眼皮子底下的距离,居然都能偏离! 张从宣却是早有准备,缩骨避开攻击后,在刀刃落空,汪家人被冲力反震的刹那,当机立断抬手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拧了下去。 手臂被掰得扭曲,汪明却坚持不肯放开刀柄,抬腿要踹开人。 青年顺势放手,侧身避开的同时,直接十成力道的一脚踢在了对方腰侧,直接将人踹得踉跄往后一摔,在墙上撞出沉闷一声。 他紧随其后,一步跟上去,直接把刀抢到了自己手里。 这种生死搏命的时候,也没了顾忌,看着眼前胸膛起伏的男人,手腕一抖,就要劈出去。 “等等!”眼见就要丧命,汪明求生欲爆发,扯着嗓子就喊了出来,“你知道自己是谁,我是什么人吗?” 张从宣丝毫不为所动。 笑话,这说得,就算自己失忆不知道,难道一个陌生人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番下来也是有些微微气喘了,他平复着呼吸,同时已有了决定。 打断四肢先扔地上,现在来不及审问情报,先去里面帮海客。 如同之前对方想要做的,他一刀下去,利落砸碎了男人的右边肩膀,紧接着便面无表情地再次举刀。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脱离陨玉独自跑出来,现在跟我去见首领,你……” 看着对方无动于衷的脸色,以及近在咫尺就要当头落下的刀锋,还有右边肩膀的剧痛,汪明脸色难看,却是终于闭着眼喊了出来:“我有办法控制里面那些东西!” 刀锋险险停下了,却并没有拿开,反倒更往上,用力压住了他的脖子。 “就在我腰上,把那个玉印拿出来,他们都认这个的!”他用余光瞟着面前青年,虽不情愿,还是表现出了一副言无不尽的贴心态度。 张从宣将信将疑,但听着里面动手的激烈动静,还是依言低头开始搜寻。 按照对方言语,在贴身的内兜里,果然见到一个一寸见方的精致印章,触手细腻光滑,色泽青黑透亮。 虽然跟身旁的青铜石板很像,说是“玉”,倒也颇为恰当。 他左手捏着,翻过来看了眼,借着【语言精通】,认出印章上的字是“受命于天”,印章周边装饰着一些奇怪的蛇形花纹。 看不出年代和产地,只能模糊分辨出,应该是一个颇有年头、且并非中原制造的古物。 “怎么用?”当下没有欣赏古董的兴趣,他打量几眼,便直接问了出来。 “很简单的,那群东西都没有神智,见到就会听令。”汪明尽职尽责地解说着,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些,避了避刀锋,嘴上语速不易察觉地放慢了少许。 “你拿在手上就行……” 第182章 那个才是坏人…… 吐出最后几个字,他目光陡然一变,忽然不顾抵在颈间的刀锋,冷不丁抬手就把什么东西洒出。 情势突变,张从宣依旧冷静,手下刀锋一转,直接回挡开来。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数枚短针落在了地上。 这短暂的空隙里,汪明趁他视野被遮挡,趁势第一时间就伸手过去。 对方一动手,青年便猜测他是要抢夺那枚玉印,更是警惕,脚下准备后退同时,指间用力紧紧攥住。 未曾料想,对方虚晃一下,竟然并没抢夺,反倒是抓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跟前用力拉了一把。 青年条件反射就要往回拽,但是用力之下,对方却是忽然松手,并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反手助推了把,让他持印的左手撞上了受伤露出的小半右臂。 这举动莫名其妙,张从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右边手臂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灼痛。 原本虽然被划了一道,但是痛感尚可忍受。 但这下被碰到,简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直接按在了上面,恍然几乎闻到了一阵血肉被高温火焰舔舐的焦味。 灼烧感沿着血液一路蔓延,像是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一样,疼得钻心。 极端的痛觉刺激,让跳动的心脏都停了好几拍,眼前陷入一片冒着金星的晕眩黑暗。 他无意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 眼睁睁看着被紧紧抓着的那枚玉印,直接撞在了青年的已经没了袖子裸露出来的那截小臂皮肤上。 随后的一切,便都在意料之内了。 看着重重摔落在石板上,痛得浑身发抖却又失声无言的青年,以及被掉到一旁的刀,汪明忍不住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特殊,玉印到底还是有用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印是哪里来的,但还记得听到过的话:这些玉人跟正常人不一样,见了这西王母印,再能打能杀,都得老老实实跪服。 要是没有印,他也对那些玉人没有办法。 正常来说,那些玉人一旦靠近,就真的会杀人的。 六亲不认,谁来也不行。 带上玉印倒是能指挥,说一不二,但也只能听懂简单指令。 一个个又不吃不喝,成天只能躺在玉棺里养着,只有穿上玉衣才能带着出去,麻烦得不行。 偏偏玉衣只有一套,像这样真需要用的时候,顶多也只能拆成两件。 心里想着这些,他上前捡起掉落的玉印,看着青年手臂上那个仿佛被滚烫烙铁留下的青黑印记,一时脸上的笑容更盛,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嘲讽。 “尝过这烙印的滋味,不好受吧?” 青年仿佛失去意识,没有给任何回应。 但汪明视线下落,便能看见,那只手紧紧攥着身边石板,青筋浮现,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短短几秒,石板棱角分明的锋利边缘都已经有殷红的血色浸出来,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他倒是有些急了。 “哎,你犯什么犟呢,把手弄坏了可怎么办,快放开。” 已经将对方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他话说的随意又亲昵,好像真是心疼一般。 话音落下,青年倒是依言松了手,却立刻就要往一边去摸刀。 汪明吓得瞬间呼吸一停。 想都没想,扑过去揪着人领口,当即又给朝着领子下面补了一印。 这次,他眼睁睁看着手下的青年瞳孔飞快涣散开来。 僵持几秒后,终于还是脸庞一偏,闭眼晕了过去。 他都忍不住抹一把冷汗了,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真不容易。 听说对这些玉人来说,玉印就是天命,就是皇帝老子,眼前这个刚被烙印的,近距离对着持印的自己,居然还能挣扎要拼命动手,也真是块硬骨头。 那又怎样,这不还是被他啃下来了嘛。 坐在地上缓着气,来不及松懈呢,就听身后石室里一声巨大的哐当声音,像是什么撞到墙上的动静。 随后,一身是血的张海客,拖着刀就出来了。 袖子上,腰腹双腿,连脸上都在往下滴血,脚下一步一个血脚印。 饶是浑身染血,他这身仿佛凶案现场归来的可怕气势,绝不会让任何人以为那会是他自己的血。 “汪家人?” 张海客明显也听见了刚刚青年的话,此时笑得分外冰冷。 翘起嘴角,俊美秀气的一张脸,在此时也像是要吃人似的阴森:“对老板胜之不武,算什么好汉?过来。” 汪明瞅着这画面,差点没眼前一黑。 妈的,光顾着对付外面这个难缠的了,一不小心忘了里面还有一个。 五个玉人对一个,这才几分钟啊,莫非就一个不剩了? 郁闷归郁闷,眼珠一转,瞥到地上一动不动的青年,嘴角就忍不住勾起来了。 手里转动着玉印欣赏,说话也是带着戏谑:“真要我过去?你的面子可不值。” 张海客就是冷笑。 正想开口嘲讽回去,却见男人一扭头,对着地上的青年十分随意地扬了扬下巴:“听见没?过去跟人玩玩吧。” 张海客眼睛都睁大了,脑子卡壳了样,一时居然有点转不过来。 这人在命令谁啊? 但偏偏,话音落地,他眼睁睁看着,原本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一动不动的青年,重新睁开眼,就要从地上爬了起来。 手还淌着血,居然就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 就跟刚才石室内那些,棺材里爬出来的冒牌货们一样。 “你悠着点,”生怕气人不够,见人听命,汪明还要戏谑地多说几句,“手本来就成了这样,真要是废了,我都不稀罕带回去见首领。” 其实这单纯是诈唬人的,玉人哪听得懂这么复杂的话啊。 但他说完,见张海客那一副难以置信又气到铁青、直直盯着青年的脸,就知道起了效果,自己趁机慢慢起身,不动声色往门口挪。 张海客是真的心都要碎了,盯着抓着刀朝自己走过来的老师,眼眶酸热,摇着头后退:“老板,您手受了伤……” 青年恍若未闻,抬手,就是干脆地一刀挥来。 “老板,醒醒,”张海客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手下挡住,一双眼睛带着凶光就逼向姓汪的,“狗东西,你到底干什么了!” 只是这一扫,才发现,对方都已经快到门口了。 想跑? 张海客是真的气极怒极,偏偏对着身前人,真是跟被绑住了手脚一样施展不开,全是被动抵挡。 狠下心,一咬牙朝着人小腿轻轻绊了一下,趁机脱身立马朝着门口去了。 汪明真是吓得不轻,他连一个玉人都打不过,哪里扛得住这个杀神,一个滚身落地狼狈地滚出了门外,同时大喊张从宣:“玉人!” 那刀就朝着张海客后背飞了过来,光凭风声他就判断得出来,这是冲着要害去的。 毫不留情。 张海客轻松闪身躲过去了,但紧接着就是近身相搏,熟悉的一招一式,曾经都是老师手把手带着他学过的,现在居然落在自己身上。 眼前视野有些模糊,呼吸困难,一时间真是心灰意冷,天地昏暗。 “老板,您看看我……”他说得无力,委屈让嗓子都骤然发哑,“那个才是坏人……” 汪明在那边摸索门口的机关,听得这话都想笑。 小孩子吗你,还坏人,刚刚在里面狂性大发连杀数人的难道是自己了? 不过他也不想再纠缠,捡起刚刚落到脚边的刀就丢了过去,手下抓着石门机关,不耐烦命令催促:“别废话,杀了他我们就走。” 张海客眼睁睁看着青年接了刀。 他已经看出来,对方应该用什么手法进行的控制,很可能跟青年手臂上那枚青黑色的丑陋烙印有关,但是要怎么才能救人? 盯着青年握刀的手,脑子乱七八糟的,一瞬间居然在想,如果刀真砍在自己身上了,老板能醒过来吗? 随即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 对现在没有记忆的青年来说,他就是一个相处不到一月的陌生人,能有什么感情。 明知道这点,仍旧不甘心。 胸口起伏间,还是像是已经被捅了一刀似的麻麻刺刺,挤压间流动的不像是血,倒像是滚烫烧着的火油。 不如烧死他算了。 “您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我受着就是,但是不是这种情况,”脑子里翻涌着疯狂的念头,张海客收敛笑容,凝视青年幽黑无光的眼眸,语气放得很轻,“冒犯了……老师。” 他说着,目光看着青年举刀的动作,已经做好了落刀瞬间夺刀反制的准备。 然而话音落地,那刀却不知为何,竟是迟迟没落下来。 . . . . . 本来想在标题这句话停的,感觉会被打,想想还是再往下写了一会(这样应该不会太虐? 第183章 认得出我是谁吗 怔然望去,却见青年的眼睫不停颤动着,蹙着眉,忍耐着什么一般的模样。 眼睛里依旧是没有神采的,但是那双持刀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哐当一声把刀掉在了地上。 张海客被这一幕惊怔,欣喜异常,又忍不住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什么了?不过就是…… 就是…… “老师!”他眼前一亮,整个人霍然活了过来一样,差点没忍住跳到对方身上去。 这是想起来了吗? 张从宣默了默,低头在原地停驻。 他现在最多有两分清醒,整个人的意识其实还是浑噩的。 像是被身体塞进了一个狭小黑暗的瓶子,血肉筋骨肝胆脏腑都融化成了一团,挤压着不分你我,全部回归混沌。 窒闷沉重,动弹不得。 身体感知没有了,但遍及全身的灼烧感还在,尤其是头部……大约是头部的位置?脑浆都被作为燃料点着了一样,干灼剧痛。 好像还有一口刺耳大钟,在耳边嗡鸣着反复震荡回响。 太疼了,太吵了。 他几乎没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只有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犹如灵魂漂浮虚空,又像是沉溺在深不见底的梦境。 是梦境吧? 嗡鸣之外,还有什么含糊层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时大时小,或远或近。 但他现在的脑子,根本没有气力分辨来源与内容。 别吵了……什么东西在响…… 嘀嘀咕咕的……烦啊…… 似乎察觉到他有气无力的心声,那声音叽里咕噜响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单调而连绵不断的嗡嗡轰鸣。 好不容易得到安静了,他应该觉得轻松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飘过来的那两个音节,却始终在模糊浮沉的意识里萦绕着,让他逐渐麻木的意识,勉强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oshi,是什么? 太复杂了,听不懂,想不明白,分不出来。 但是,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将刀刃踢飞掉落到了石板后方,张海客早已经上前一步,收刀入袖,双手抓着青年的肩膀。 “老师……”他将字眼咬的分外清晰,耐心慢慢重复着,“老师,您认得出我是谁吗?” 目光期冀又紧绷,他一眨不眨注视着眼前人。 青年的双眼看着他,却仿佛抓不住焦点似的,吃力眨动着。 又像是被漫长的噩梦纠缠,将醒未醒地尽力挣扎。 唇齿开合几次,挤出的声音依旧犹如梦境呓语,飘忽而迟疑:“……阿客?” “我在!”张海客瞬间嘴角就扬起了,欣喜若狂。 然而紧接着涌上心头的,不知为何,却是一阵比刚才被劈头盖脸挨打还更浓郁的、按捺不住的委屈心酸。 一瞬间眼泪就掉了。 刚刚被一刀接一刀地落在身上,都还没这么委屈的。 “您从来都没打过我……”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感人情深的一幕,落在汪明眼中,却是让他当即咬紧了牙关。 怎么回事……自我意识这么强,甚至还能跟人相认的啊。 要不是玉印生效,他都不敢相信,这当真跟那些要死不活的玉人是一种生物? 虽然没见过玉人怎么产生的,只听说是首领一手培育出来,也许,这就是比较成功的少数品? 看来,这下倒是最好能带给首领看看才对。 心下如此想着,眼前的不听话玉人却是让人颇为头疼。 冷着脸摸出一包药粉,对着玉印底部啪地拍了上去,随后,用打火机轻轻一燎。 幽蓝的火焰燃起瞬间,不远处青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而汪明站在门外,一把推动了石门机关,在石门的缓缓闭合中看着那边,提高嗓门、以严厉的语气再次喊了一声:“杀了他,赶紧过来!” 虽然肯定这招有效,但他心下也是有些打鼓,不乏忐忑。 甚至,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要是实在不行,玉人就丢下算了,他总得先顾着自己,把情报带回去…… 闻声,张海客手下一紧,下意识拽紧了眼前人。 而对张从宣来说,原本那阵回荡的嗡鸣声,忽然便活过来一般,化作了有如实质的一种强烈吸引力。 难以抗拒的服从想法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手腕一动,似乎就要抬起,抓住什么东西。 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命令牵引,张海客脸庞紧绷,飞快出手制住了青年的双手,交错按在身前。 要控制行动,当然光这样是不够的。 但视线下移看着双腿,他却是犹豫了一瞬…… 也就是一瞬,原本被他牢牢攥在手心的感觉忽然一空,一道凌厉劲风随即扫向了颈侧。 长久训练下的身体反射,让张海客自动便抬手遮挡,动作做出的瞬间,却忽然心下冰凉。 青年根本是虚晃一招,手下只轻轻推了人一把,短暂空隙之中,早已趁机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石门即将闭合,却是视若无睹,稍一偏身,便轻松从仅剩的极狭小勉强通人的窄缝中飞身而出。 张海客急忙去追,但耽误的这会工夫,却是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疾冲过去,也只是堪堪扒住了合拢前的一线缝隙。 一眨眼的工夫,石门彻底关闭。 来不及懊恼,他转身便借着不算明亮的青绿光线去摸索门内机关。 然而即使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开了门,等冲出去的时候,迎接他的,却只剩下了一条空无一人的通道。 …… 等人终于从通道里离开,许久,汪明这才带着被绑住双手的青年,从旁边石室里钻了出来。 “……幸亏还是把你带上了,”抹了把汗,他自顾自拍着胸口安抚自己,“还好还好,不至于完全搞砸。” 没有回应,他也毫不在意,抓着人便朝进来时那条通道的相反方向离开。 全然没注意到,昏暗之中,青年眼眸低垂,里面仿佛明灭着一缕幽微的细小火焰。 虽然微弱,却依旧顽强闪动着,不肯屈服。 对张从宣来说,离得近了,那种来自身旁的强烈引力变得愈发强硬和清晰。 犹如高高在上的帝皇一般,死死压在他模糊的意识上方。 服从我,否则死,那种感觉就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像是面对一个封建时代的远古暴君,霸道无比,强制专横。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必须要跪着,战战兢兢,五体投地,头颈低垂,鼻尖碰触地面,嘴唇亲吻泥土,连呼吸都放轻着,生怕吹动几缕地面的尘埃,惹来主上的丝毫不快。 灵魂无限地低下去,永生永世服服帖帖,不得有任何抵触抗拒。 ——但是,凭什么! 意识没有实体,但张从宣仍旧能听到,仿佛从自己心底发出的声声嗤笑。 给你可能耐着了,还帝皇,大清早没了不知道吗? 之前小号那边,对着张家这个同一势力阵营的那些长老,他虽然见面要单膝跪地行礼,但心里很清楚,那不过就是角色扮演。 玩全息游戏,不就主打一个沉浸感嘛,他乐意配合。 要他真给人从身到心委身为奴……? 说到底,也就只是游戏里的一个反派npc的控制技能而已! 原本还混沌的意识,在他的强烈不甘之下,反倒是愈来愈多地被催动着,找准了方向与目标,冲击向那道死死压制的无形屏障。 游戏面板迟迟跳了出来。 界面上却并非以往的人物栏等界面,而是一道只被填满了三分之一不到部分的长长进度条。 【检测到玩家获得“西王母印记”,系统提示,您已陷入负面状态·“意识封存”。】 【当下解封进度:27%】 …… 半空悬挂着的无数锁链之下,裂谷中央两扇巨大的青铜大门面前。 陈皮久久仰望着这超越想象、无法理解的宏伟存在,面色怔怔,仿佛早已魂飞天外。 “就在……这里面吗?”他低声喃喃着。 “别看了。”他身后,被叫做张世的男人却是始终把视线停留在门前石台之上,那巨大的棺材。 准确来说,是落在那些围绕着棺材和石台盘旋,犹如石雕般的巨大蚰蜒。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镇定自若:“这些东西都被拴着,只能攻击地面接近的人,咱们从空中过去。” “机关就在棺材里,你想进去,可得先和我一起把这些虫子解决才行。” 陈皮这才收回目光。 心口依旧压着金刀,他将手伸到半空,犹豫一下,还是转而下落,握住了腰间的九爪钩,同样看向了那个巨大的被众星捧月拱卫着的奇怪棺材。 “知道了。”他也不废话,当即着手开始寻找固定绳索的位置。 却没察觉,跟在身后的张世,苍白面容之上,若有若无浮现出的一丝莫名笑意。 而两人都没察觉到的是,裂谷高处的那些锁链之上,幽灵般悄然倚壁而立,面无表情朝这边俯视看来的那一道静寂人影。 第184章 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青铜门的开启机关,是单独设置的,与石台上的棺材无关。 张起灵对此心知肚明。 这个被蚰蜒们围绕的棺材被置放在这里,不过是被家族设置的又一道障眼法罢了。 山上那座规模宏大的天宫,本身的重重机关已经足够拦住大多数人。 如果还有少数幸运儿,真能来到这里,看到如此隆重设置的石台巨棺,定然会被转移注意力到这里。 巨棺陈设华丽,防守严密,难免让人对其中人物与陪葬宝物浮想联翩。 与之相比,青铜门除了过分高大,几乎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这就很容易将人误导,认为其貌不扬的青铜巨门后也许是棺材的守护者,没什么好探索的,从而不会贸然接近。 而一旦对棺材与其中宝物起了妄念,便才是落入又一重障眼法的开始。 巨大的声响,会引来生活在此的凶残人面鸟攻击;地面还有无数的蚰蜒,作为忠诚看护;而哪怕侥幸趁着蚰蜒们的休眠期,费劲力气来到了棺材跟前,等待来者的也并非珍奇宝物,而是…… 这两人能从石缝密道进到这里,并且目标明确地直奔青铜门,显然对这里是有些了解的。 听他们的交谈,目的分明为开启大门。 张起灵本欲上前相拦的,家族看守青铜门多年,每次开启也要遵循一定的契机……若是在不当的时机尝试开门,也许会不慎制造出灾难。 然而,在他现身之前,却听带头那个人,信誓旦旦对同伴声称——“开门机关就在棺中”。 这明显的谬误之论,让他顿时停下了现身的举动,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远远望着门口的两人避开地面,凭借棺材上悬挂的锁链,从半空中慢慢接近了那个棺材,张起灵沉吟几秒,终于动了。 …… 两人很快来到了棺材的上方。 从这里往下看去,这棺材的大小实在惊人,里面莫非装了一头大象? 随意地如此想着,陈皮心下却毫无畏怯,只目测了一下距离,便扭头看了眼同一条锁链上的身后人。 “从这里下去?” “嗯,”张世慢条斯理地从背包里掏出了绳子,递给他,解释道,“棺盖太沉,你先下去把钩子卡到棺盖上,咱们用滑轮给他移开。” 这方案在倒斗过程中对付重物很常见,陈皮听完,也没说什么。 垂下绳子确定了下长度,他瞄准了棺盖旁边的空地,将绳子在腰间和躯干上打结捆好,就利落地准备跳下。 临到头时,却是忽然被从身后喊了一声。 “陈皮。” “什么?”紧急住脚,他强行稳住身形,疑惑往后看去。 扭身到中途,却是忽然心头狂跳,后脑一阵发麻。 这种生死关头的预警,向来最为准确,他想也不想地跃起前扑,一个滚身——却还是迟了一拍。 一柄小臂长的匕首,深深没入了腰后,他身形停下的时候,露在外面的柄甚至仍在轻轻晃动。 痛感尖利而冰凉,细细温热的血流,沿着刀身逐渐淌了出来,逐渐濡湿了腰间衣服。 “哎,就差一点。”面色苍白的男人遗憾叹了口气。 “为什么突然动手?”陈皮半蹲着支撑身体,仰头看着他,虽然面色冷厉,心下却是难得显出几分茫然。 这话不该问的。 几十年早已见惯生死,他见过血脉至亲反目成仇,目睹过大难临头劳燕分飞,甚至自己也被至信之人亲手废了双眼…… 见的多了,早已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本就说不清缘由。 但……虽然习惯性留了后手,但他对于眼前人,是真的怀着几分不多的信任。 不然,又怎么会被那看似荒谬的话语引诱,抛却手下,独自跟随来到这里? 毕竟在他最低谷、几乎变为残废的那段时间,是这个自称“张世”的神秘人救了自己,尽力治愈,并给予了再复青春的奇迹。 为此,哪怕是自己手下近些年最得力的后辈,见了此人,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医生”。一般要求,只要说出来,都会在陈家得到满足。 除此之外,张世另外一个身份,同样是……那个人的学生。 他说,是跟自己一样的不被师门承认之人。 多年来,他能察觉到,对方做的事情跟自己相同,也是在不遗余力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为着这层身份,总有些不能难免的同病相怜之意,虽然陈皮并不会诉之于口,心里到底多了几分难言的亲近。 然而…… “你骗了我,是么?”他冷冷说着,并没几分怒意,只是平淡陈述。 “太多了,”闻声,张世居然忍不住摇头笑了出来,不以为然地反问,“你说的是哪一件?” “本来倒没打算这么快的……没办法,谁叫你知道太多,又偏偏坏了我的事情呢。” “你……”陈皮有些气喘,不自觉加快了语速,“上次海底的事情,你真的是在刻意针对……” “我只是想接老师回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张世饶有兴味地反问起来,“说起来,你硬是拦着不让我动手,结果等人一醒,不还是被随便赶走了?” “这么吃力不讨好,送上门去看那个外家走狗耀武扬威,又是何必呢?” 陈皮低低咳嗽了几声。 伤口的痛感越来越强了。 然而,他像是感受不到这疼痛一般,低头怔忪半晌,忽然扯了扯嘴角。 “你果然心底有恨……” 他突然提起这个,张世几乎觉得好笑,但还是配合着挑了挑眉:“恨又如何?你落到如今地步,难道不也是因为憎恶过往?” “并非如此……”事到如今,陈皮明白自己已经在劫难逃,却是口吻愈发平淡起来,笑容苦涩,“过去,我做错了一些事情……如果能够重来,只是希望有所弥补……” 说着,他忽然抬手,抓住了张世的衣袖。 并没在意对方条件反射的躲避,虽然吐字艰难,却坚持着诚恳出声:“也许听我说来可笑,但是,我当真不恨他,你也别怨他……” “师傅他……” 许久没有喊出这个称呼,他一时居然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勉强能继续说下去。 “他,以前曾经跟我说过,他的命是定好的……你是张家人……应该比我懂,他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哇哦!”没想到能听到这话,张世微微睁大了眼睛,几乎惊叹出声,“真感人啊,听得我都心软了……” 他语气莫名,竟让陈皮一时都分不清戏谑还是真心。 然而,紧接着,便看见那张苍白的面容靠近了些许,仿佛要跟他说些什么悄悄话一般,压低声音开了口。 “既然这么掏心掏肺,那看在你快死的份上,我也说一个秘密吧。” 俯视着他呼吸粗重,却当真不自觉集中精力,凝神倾听的姿态,张世勾着嘴角,忽然轻轻一笑。 “我啊,其实不姓张……” 第185章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陈皮蓦地瞪大了眼睛,瞳孔一瞬震颤。 大脑迟缓运转着,将话语的内容解析分明。 反应过来的刹那,他遏制不住地剧烈呛咳起来,面色陡然黯淡了下去。 开口时,音调凄厉,几如嘶吼。 “……从一开始、一开始就在骗我?!” “你根本不是师傅的学生!” “怎么会?”“张世”笑意微微收敛,神情轻佻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认真。 “我都说了,是老师亲自把我带回,却又忘却抛弃,不过依旧让我受益匪浅,这话句句为真。” 话音落地,还未看清对面反应。 却见眼前人忽然凶猛甩手,眼前一花,锋锐的九爪钩已然抛到了面前。 距离太近了,即使陈皮被伤势牵扯,气力不支,如此出其不意的攻击下,“张世”还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狼狈地后跳,颈侧还是被九爪钩狠狠一剐,瞬间皮开肉绽,忍不住捂着脖子,“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皮攥住了飞回的钩子,有些不满地咬了下牙。 若是对方反应再晚一刻,要是自己没有背后伤势牵累,这一下绝对连喉管都会给深深扎穿。 “可惜,就差一点。”他冷哼一声。 此时,眉眼狠戾略带嘲讽的他,哪里还再看得出方才颓然模样? ——既然骗了他,那就去死! 狭窄锁链之上,因为两人方才交手的动作,被带动得摇晃了起来。 眼看他摆出了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张世”也不再闲话,当即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只手枪。 陈皮的姿态立刻更为谨慎了起来。 现代火器,在这样距离之下,是真的有一决胜负的资格的。 眼见对方将枪口瞄了过来,他面沉如水,全身肌肉像是一道被缓缓拉开的弓弦,几乎紧绷到了极致。 下一刻,“张世”带着戏谑笑意果断扣下了扳机。 眼瞳紧缩,陈皮身形一晃,条件反射便下腰伏身想要闪过。 然而出乎意料的,开枪的瞬间,“张世”猛然抬手,竟是将枪口对准了半空。 雷鸣一般的枪声,瞬间回荡在了裂谷半空之中。 刚开始,陈皮还不明所以。 但是下意识跟随声音仰起脑袋看去,不到十秒时间,视野之内,竟是忽然浮现出了大片鬼魅般从高空俯冲而来的黑影。 不知为何,“张世”却是同样面色一变。 无他,就在开枪的瞬间,火光迸发,他站在陈皮对面,却是清楚看见了对方背后的锁链之上,那两道悄然朝这边接近的人影。 …… 张海侠此时略微有些蹙眉。 之前,他跟族长分开没多久,就接到了张海客那边的消息,提醒这片区域有汪家人活动。 言辞是张海盐的口吻。 听起来,他们应付得还不错。 张海侠放下心来,转而便决定回来提醒族长一声。 虽然心里十分挂念那边,但是作为跟族长一起走这趟的人,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本职职责——护卫协助。 等到了山脚下,发现路上除族长外其他人留下的踪迹,更是心下一紧,一路便追了过来。 结果,族长看起来倒是暂时无事,却撞上了这场意料之外的背刺事件。 其中一方,居然还是个熟人。 而此时既然被下面那个假冒的张家人看到,情知已经暴露,张起灵也不犹豫,只头也不回朝身后做了个“救人”的手势。 便当先朝着下一级锁链跳了下去。 …… 陈皮对此毫不知情,看到那些来势不妙的黑影,反倒当机立断,再次发起了进攻。 然而不知为何,这次,“张世”竟是只稍稍侧身,用肩膀生受了这一爪。 不等得手者惊喜,趁对方后力未继,“张世”一把抓住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九爪钩,手腕用力,往自己身前狠狠一拽。 随后,毫不留情一脚踹出。 陈皮本就伤在脏腑,躲闪不及,被这脚又正面踹在腰腹,这下疼得眼前一黑,差不多是跟块石头样直愣愣便摔下了锁链。 一击得中,“张世”也全无得意,几乎眼也不眨地抓住陈皮腰上绳索,同样紧跟着跳下。 在快落地的时候,更是直接将对方作为人肉脚踏,一脚踩住,空中翻身卸力,稳稳落在了巨大棺材之上。 饶是如此,重力冲击之下,还是发出了“砰”一声重响。 另一边的陈皮,被坠落的失重感唤起求生欲,却也只来得及在最后落地之前,用力将腰后匕首拔出。 随后,在接近地面时,拼命挥刀砍断了吊在身上的绳索。 这是为了防止可能被势能带得绳索摆动、将他抛甩造成更多伤害。 然而做完此两举,却是再也无力,只能任凭自己脱力摔在了地上。 另一边,“张世”却是发现,接连巨响之下,棺材似乎产生了一丝颤抖——来自自身内部的颤抖。 连四周仿佛早已死去、与石台和棺材融为一体的巨大蚰蜒们,终于被声响惊动,缓慢地有了反应。 嘴角一翘,他轻盈从棺材上跳下,趁着棺材和蚰蜒们、以及空中来袭的怪鸟们、还有两个半空中沿着锁链下降的张家人尚未到达,想也不想地转身就跑。 等张起灵通过之前遗留的绳索到达石台的时候,却见对方早已经沿着石台之后的道路跑出了百米之远。 这个距离,其实倒也不是完全追不上。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原本紧紧合拢的巨大棺材已经自行开启,即使只是一小半,但是棺材中已经探出了不少青黑幽紫、像是蜘蛛又像是硕大章鱼腕足的诡异血肉肢体。 旁边地上,陈皮面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大股的血液正从腰后小喷泉一样往外激涌,刹那便染红了一片地面。 而这血腥味,似乎更是刺激到了那棺中怪物,让它几乎不遗余力地往外使劲挤着身子。 巨大蚰蜒中的一只,已经被唤醒不少,正挥动起了密密麻麻的触足。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平淡扫视着面前种种,张起灵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去追。 而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牛铃般形制奇特的铃铛,系在腰间。 随后,抽刀转身,迎面对上了身后从棺中急切涌出的怪物。 而迟几步才跟上的张海侠,还牢牢记得方才的命令。 刚一落地,便疾步冲到了一旁已经失去意识的陈皮身边,简单检查之后,利落带着人跳下石台到一边进行紧急处理。 陈皮还不能死。 即使没有族长命令,也不谈同门的事情,就刚刚亲眼所见,陈皮跟那个伪装张家人的骗子显然颇有纠葛。 于情于理,他都会尽全力救治手下这人。 …… 另一边。 张家旧地的地道之中,张海楼盯着一身是血、只顾低头翻着从自己身上抢去的背包的张海客,面色一时颇有些古怪。 “你是说……之前在老板身上留了定位?” “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186章 哪有那种东西 刚刚一见面,他便察觉不对。 然而还没追问老板的去向,就见这人跟个强盗似的一把抢过背包,就疯狂倒腾了起来。 “你以为,我特意把所有装备都从港城订购再运过来,是吃饱了撑的?”闻声,张海客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一点没有停顿。 这次出行的所有设备,户外用品、各种工具乃至衣服和通讯设备都是他准备的。 之所以花大价钱千里迢迢运过来,当然是因为,这都是私人订制款。 也是因为,他包里的信号接收器,在之前打斗中损坏了部分,这才不得不在汪家人带着青年失踪之后,回来找张海楼取备用件替换。 对于地下的弯弯绕绕,对方明显比自己更熟悉,他也没有硬着头皮非要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的道理。 不如用自己的方式,直接另辟蹊径。 “只是定位?”张海楼眉头紧蹙。 “该不会还搞了窃听什么的吧?我警告你可别乱来,找到人回去后赶紧拿掉。当初,老板就是因为窃听器的事情,才跟隔壁吴家小孩认识的。你做这种事,想过万一被发现的后果么?” 张海客冷哼一声:“什么窃听,我是那种人吗?你自己阴暗,别觉得别人都那样。” 瞥他一眼,张海楼都懒得反驳,只用脚尖踢了下地上的背包,示意开口里已经露出的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电子元件。 其下之意,不言而喻。 现在铁证如山,就说你装没装吧? “这只是为了保障老师安全的、以防万一的东西,我都没想到会用上!”张海客自己低头一看,也有些心虚,但还是极力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窃听……窃听也太不尊重隐私了,又是成天在一起,我没必要那么做。” 张海楼本还要说什么,忽然留意到关键词,顿时一愣:“老师?” “我现在百分百确定,就是老师!”张海客说着,不由自主回想起之前那一幕,笑容顿时分外灿烂。 只是转瞬想到,居然是在那种场景之下被认出,又多了满腔自责与心疼。 老师现在落到了那种人手里,天知道遭受了什么折磨。 阴魂不散的汪家人……全都该死! 说着,手上零件终于组装完毕,他眼前一亮,立马启动了机器。 见屏幕发出光亮,张海楼也顾不上之前的话题,匆匆把脑袋伸了过去。 刚刚听说老师被挟持带走,他第一时间人都傻了。 火气上涌,差点没指着对方鼻子骂出声来。 要不是看张海客已经心情很糟糕,又觉得自己也犯过错不好指责他,再听到有定位能找人,他早就按捺不住当先找人去了。 漫长的几秒后。 这只寄托了两个人满怀期待的信号接收器,在替换过了损坏零部件之后,终于不负众望地缓缓亮起了屏幕。 …… 另一边。 拽着人在通道里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汪明很快察觉到体力告竭的信号。 之前就被砸碎了右边肩膀,好像带动部分锁骨也错了位。 紧张对敌时,在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下,都没感觉有多痛,这下远远离开,痛感也就逐渐变得越来越强。 到现在,终于无法忍耐。 这一路过来,通道是越走越接近地面的。 他估摸了下,再走十多分钟左右,应该就走出了地道的范围,能从另一边的山脚下出去了。 于是硬是强忍着,一口气走到了通道出口,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外面正是晚上,天色深黑,月明星稀。 由于是山地,冷风阵阵,汪明刚探头出去,便吃了一肚子的凉风。 观察过四周还算安全,既没人也没野兽,他打着哆嗦,很快重新回到了山洞之中。 到这里,至少稍微可以喘口气,先给伤势处理一下。 吃了止痛药,他坐在地上扒开上衣,扭头看着肩膀上高高肿胀起一片的皮肤,伸手一摸,脸就黑了。 骨头肯定断了,还不只一根,他现在右边手都抬不起来。 这种程度,单纯手法复位肯定不行,怎么都得接受正规治疗、做个手术了。 ……说不定是粉碎性骨折,***,这玉人下手真狠啊! 再看看旁边无知无觉般,面无表情朝墙面壁的青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把自己的背包朝人砸了过去:“给我拿着!” 背包重量不轻,对方当即被砸得偏过头去,身形一个踉跄。 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沉默着,顺从抓住了包。 这么言听计从的乖巧,倒是让汪明火气稍消,转而想起了另一个同伴。 说起来,外面的那个家伙也是废物,干什么吃的。 居然都被人给直接摸到了自己跟前,也不知道他出去巡逻巡了个什么……要不是对方连声示警都没发出,他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么? 这下可好,玉人全没了,简直损失惨重,这样回去岂不是找死! 不,本来就全是对方的责任,轮换巡逻,怎么他在外面的时候就没出过事?肯定是那小子自己不用心。 说不定,这些张家人,都是那小子不慎露出破绽才招来的。 毫无心理负担地甩掉责任,再看着眼前的玉人,汪明心情忽然舒畅了不少——再怎么说,带回去这么个特殊玉人,总比一无所有要强。 这样一想,他固定肩膀、简单处理好伤势后,起身再走到玉人身前,单手拍着对方泛起红印的脸,笑容反倒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砸疼了吧,你也是,怎么不躲一下。” 顺便检查了下手臂和领口的烙印。 青年面色平静,一动不动,但他明显能感觉到,手下皮肤肌肉在被触碰时因疼痛而本能产生的强烈紧张感。 却是恍若未觉般,汪明手下甚至恶意地微微加重了力道。 疼? 疼是肯定的。 对他这种正常人来说,玉印不过是个奇特的古玩,完全无害。但他明白知道,对玉人们来说,玉印按在身上,就是会真跟被烙铁烫下的感觉一样。 想想就很神奇,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存在。 不过之前那些玉人,都是他亲手烙印的,也就刚开始留印的时候会疼一下,几乎都眨眼就没了反应。 眼前这个现在还会觉得疼,根据他看过的资料来说,说明心底里还是不肯服从……既然如此,愿意疼就疼着吧。 也就是想到,虽然暂时甩开了人逃离,后面说不定还有追兵。 他的肩膀也需要赶紧找专业医生处理。 这才在几分钟后,遗憾地停下了小小教训之举,并摸出自己的手机,惊喜地发现居然立刻找到了信号。 立马打给上头,汇报了这边情况。 ——重点突出在同伴如何的不给力,而自己又是怎样被无辜牵累、并最终力挽狂澜抓到特殊玉人。 最终得到了会有人来接应的答复,这才心满意足地挂掉电话。 “走吧,从这里出去,离最近的据点其实也就几公里了,说不定半路上就能遇见人。” 头也不回地说着,他背过身去,就准备当先走出山洞。 迈开脚之前,冷不丁却听见身后一声疑惑的询问。 “接头暗号是什么?” “哪有那种东西,我的脸还不好认……” 他下意识接口,不以为意地回答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 一瞬间寒毛直竖,竟是生生打了个冷战。 第187章 就这么不情愿呢 现在山洞中,只有他和刚被烙印的玉人。 再没有第三者。 玉人不应该有神智的……但是,这声音分明就是…… 然而,在他猛然扭头、试图往后看去的刹那,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记凶狠的肘击。 正中面门,砸的他眼冒金星,软着身子就往后倒了下去,后脑勺在山洞石壁上砸出了“咚”的一声。 晕头转向之中,感觉刚被固定好的右肩被什么重物压了上来。 疼得他一瞬间浑身冒汗,龇牙咧嘴,瞬间清醒。 扭动着身形极力想要挣脱,然而,与方才在石室中还算势均力敌的交手不同。 此时他咬紧牙关,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身上踩着的那只脚却始终轻松惬意,纹丝不动。 瞪大了眼睛,这才模糊借着月光看清,头顶那道含笑俯视看来的身影。 “刚刚玩得高兴吗?” 看他好像有点说不出来话,张从宣微微挑眉,轻快自己回答了问题:“看来是挺高兴的。” “那怎么轮到我玩,你就这么不情愿呢。” 揶揄说着,他抬脚,轻轻往下平移了少许距离,更改位置,踩在了男人的胸口。 落下时,稍微施加了一点力量。 汪明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涕泪交加。 目眦欲裂,脸色涨成了青紫。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肋骨断裂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其实并不大,非常轻微。 但是,沿着胸口骨头传导过来的那道声音,响在耳侧时,却是非常清脆。 明明是保护心脏的坚韧骨骼,在对方踩住后,却跟无需用力就能轻易掰成数截小段的芹菜杆毫无二致。 咔嚓一根,咔嚓又是一根。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践踏折磨,却无力挣扎,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硬生生踩破心脏的恐惧感,真的让他毛骨悚然。 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 制造出当下完全压制场面的张从宣,却只是抬起手,垂眼打量着手上的青黑色“受命于天”烙印。 这种力量充沛的感觉,对小号来说就是日常,对大号来说,倒还真是有些陌生。 原因么,就是眼前屏幕上,任务栏多出的那个状态效果…… 【西王母天命印记·激活中】 这印记的使用方式有两种。 第一种,普通激活:消耗自身精力时,玩家本人将获得已消耗精力值1\/3的临时武力加成,过程中每秒还会再消耗1%的体力。 比如现在,他代表体力的精力值只剩下了24%,那么当下就已经变成了50+(100%-24%)\/3约等于78的武力值,而这临时武力值的持续时间是24秒。 当然这也就是理论上来说。 真要把体力压榨到最后一滴,用完就倒,又还没脱离战场,那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第二种,完全激活:瞬间燃烧体力,对敌方目标生命值造成等同于玩家消耗体力百分比的绝对真实伤害。 听起来比第一种更厉害,毕竟体力值99%全压上,也只能把临时武力值加到【83】,还会秒倒。 而第二种,有队友辅助接应的情况,他完全可以用百分百的体力去交换个一击必杀的结果。 但系统也直白告知了,这种方式类似于瞬间爆发,对身体伤害极大,负面效果和后遗症未知,务必必须谨慎使用。 刚恢复意识的瞬间,这个状态就挂在了他的人物栏上,并自动弹出了询问——【是否立刻激活印记效果?】 看完说明,张从宣立刻选择了普通激活。 而这个被迫得来的buff加持,显然并没辜负他的期望。 78点的武力,哪怕只能持续24秒,也已经足够他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就像现在。 思绪飞快转动的时候,脚下也不自觉的,再度用了点力气。 汪明听着又几根肋骨的断裂声,一时间肝胆欲裂,痛苦惊惧至极。 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嘴里拼尽全力发出了一连串的呜呜模糊求饶声。 “别……别……饶了我……求你……” 张从宣闻声回神。 就在他思考技能效果的短暂时间里,体力值又掉了1%,现在还剩【10】点。 注目着眼前的半透明屏幕,他飞快关闭了“天命”状态。 体力过度消耗之下,再加上烙印的残余痛感,低头时,有一瞬间的眩晕虚弱感。 他顿了一顿,神情很快恢复如初,并没表现任何异样,平稳地蹲了下去。 脚下,男人的大片肋骨都被踩断,现在是真的再没了丝毫还手之力,甚至身体动都动不了一下。 现在被他靠近,本能就想要往后瑟缩一点。 只是碍于断裂的肋骨,未能成行。 青年偏头看了眼,对此并不在意,轻声询问:“据点的位置在哪?” “就这座山后面,”汪明闭眼大口喘着气,“那个村子……嘶!” 话没说完,就尖利地倒吸了一口气。 他的左边肩膀,就在眨眼间,也碎成了右边的样子。 第188章 不想随随便便就死 一瞬间疼得几欲昏死,出口的话都变了声调:“是村子后面的旧工厂地下!地下!” 如此有效率的一问一答,很快张从宣就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看着男人出气多进气少的无神模样,他想了下,慢悠悠伸手从对方腰间拾起了那枚不到巴掌大的玉印。 “这个从哪来的?” “海西州……”汪明已经彻底放弃了。 也是接受过培训的,他明白自己理应守口如瓶。但实际上,面对刑讯,有几个人能真忍住一言不发? 他就是个不被看重的边缘角色而已,否则也不会被派到那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之中,一等好几年。 翻来覆去想,也没找到值得苦苦坚持的理由。 他没说出首领,搪塞了基地详细情况……撑到极限也就这样了,别的真再顾不上更多。 而看出他还憋着东西,张从宣也不急,只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了一遍。 一个是汪家据点和其他基地,还有一个,就是玉印的事情。 从一开始,去京城给黑瞎子驱灵的那次,他就通过系统提示知道了,自己的血被系统叫做“变异麒麟血”。 当时并没放在心上。 后来发现换尸草对自己血液的奇怪反应,也只是心中惊奇一下,虽有猜测,仍没想太多。 但,现在看来,大号的这具身体,还真是暗藏玄机。 他都把玉印按到这个自称汪明的汪家人身上了,但是移开玉印,对方皮肤上根本毫无反应。 这个玉印,简直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专属克制之物…… 但这怎么可能! 虽然因为不断使用不那么好辨认,以他的文物鉴定水平也能看出,这玉印起码有个千年历史了。 总不能千年前,就有人计划着打算祸害自己吧? 尤其这个汪家人嘴里,还吐露出,有不少跟自己一样的存在…… 讯问完毕,张从宣谨慎地卸掉了汪明的四肢关节,又把人打昏,这才坐到一边,稍稍恢复体力。 他预备先把人留着,等会把店员们找来,可以让小张哥再用铃铛问一遍。 终于松懈少许之后,立刻感觉到了体力告竭的种种症状。 深吸几口气,他把玉印收好,抖着手从裤兜里摸了几次,才勉强握住那只小巧的手机。 ……刚刚一路跑过来,汪家人居然一直都没搜身,该说也是够心大的。 用吐槽缓解着阵阵上涌的反胃感和神经抽痛,青年慢吞吞把手机举到面前,发现十分幸运的是,机器竟然没怎么损坏。 闭眼想了下,这才摸索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出了小张哥的号码。 只是按到最后三位数时,忽然睁眼,警惕扭头看向了洞口之外。 ——不远处,正传来有人接近的声音。 今晚月光不错,又是凌晨时分,正是万物寂静。 即使对方非常小心,几乎没发出太大的声音,但在他极高的感知数值面前,还是无所遁形。 汪家接应的人到了? 怎么这么快! 莫非是本就在附近的什么人,正好接到电话,就急忙过来…… 情况不明,张从宣本能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在这种紧要时刻,他第一时间就拉开了系统面板,看着最后剩下到【10】的体力值,做好了争分夺秒的准备。 不过,体力用光也不要紧。 在耗掉最后一滴体力的时候,立马抹脖子就行。 虽然会丢掉【天命buff】,但是没关系,复活后状态回满,再给自己印一个就行。 之前没这样干,纯粹是不想随随便便就死一次。 他心疼死亡惩罚,那可是掉意志啊,大号这么均衡的数值,少了哪个都让人心痛。 现在危机在前,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与此同时,他手上飞快一转,进入了短信页面,盲打出了两条短讯发出。 内容就是当下位置和情况的简短说明。 店员们收到后,应该就能找过来…… 正如此想着,忽然察觉,外面接近的动静停了下来。 青年眉头微蹙,凝神静听。 外间本是一片寂静,却忽然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秋虫鸣叫。 荒郊野岭的,气氛一点都没变活泼,反倒瞬间更被烘托出了几分阴森。 说起来,这秋虫听起来居然还挺有活力和韵律感…… ——等等?!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张从宣怔愣一瞬,试探性朝外喊了一声:“海楼,你到了?” 他原本以为,可能是其中一个刚好追到了附近。 没想到话音落地的下一秒,野地里平地而起般钻出了两道身影。 小张哥分外熟悉的嗓音,几乎是插着翅膀的,跟那道根本看不清脸的模糊身影一起,飞一般朝这边冲了过来。 “在呢老板!” 第189章 岂不是自投罗网? 话出口的瞬间,张从宣才反应过来。 真是累糊涂了,那秋虫鸣叫分明是小张哥的试探性信号,他也该回暗号才对。 这样直白喊出来的,倒是显得一点也不专业,跟个破绽百出的陷阱似的。 万分懊恼,就准备重新回一句证明身份的暗号。 但一眨眼的工夫,就见两道人影刷地冒了出来,径直朝这边冲。 倒是给他惊得一怔,赶紧拧开一只电筒,出去迎了一下—— 等到了跟前,他一手一个把人捞住,回到山洞口上的时候,也没忍住各自敲了一下。 “俩傻小子,我还没回暗号怎么就冒头了。这要是陷阱,你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您……您没事就好。”张海客摸着额头,望着青年的眼神恍惚一瞬,欲言又止。 张海楼笑得得意,毫不在意脑门上那轻飘飘的力道:“您都听出暗号了,怎么会是陷阱呢?” 低头间,却是忽然眼神一凝。 眼疾手快抓住了青年即将收回的手臂,他死死盯着那青黑色的烙印字眼,音调忽然就低了下去:“老板……” 之前遇见过那冒牌货,也听张海客说过石室内发生的事情,当时便听得他心头火起。 但真正亲眼见到的这一刹,无比强烈的冲击感,还是让他一瞬间几乎哑然。 手指颤抖着,久久悬在那青黑字印上方,却连触碰都不敢。 墨刑,远古周代时,便已经成为五刑之一,直到清末被废除。历朝历代,都是作为一种对犯人的严厉羞辱刑罚来使用。 汪家人,私自制造那么多冒牌货还不够。 居然还要用这种东西,来刻意折辱人…… 小张哥低着头,手电筒的光在侧脸投出浓重阴影,张从宣一时看不清他眼里什么情绪。 但这动作和面无表情的脸来看,明显是心情糟糕。 见旁边的张海客紧攥双拳,神情痛苦,明显也是十分歉疚自责,青年主动抽回手,开口打断了这压抑的气氛。 “没事了,其实也是我自己失忆、什么都不记得的缘故,一不小心被人利用。” 被烙印之后那段时间,感觉跟做了场惊魂未定的噩梦一样,他现在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从自己醒来,就已经是独自跟人到了这里来看,中间过程不会太愉快。 想到这里,张从宣颇觉过意不去,抬起手,拍了拍从见面起就显得分外沉默寡言的人。 “抱歉,是我做了一回拖累,实在难为你了,海客。” 张海客几乎被拍得一抖,抬起头,已经是眼眶发红。 “都是我的错……”他语带哽咽。 “这话又是何来呢,”青年叹息一声,嗓音温和地劝慰,“分明是我自己的问题,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人力有尽时,世事总难料。放宽心,该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才是。” 张海客只觉得嗓子眼都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酸涩灼烫,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不是的……他想。 如果不是他被那些冒牌货绊住,又怎么会让老师独自面对那个汪家人呢? 明知道老师的身体状态有问题,明知道那个“它”说不定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 明明,已经长大到了可以反过来保护老师的时候。 上一次还可以说自己不在身边,力有未逮;这次,明明就在发生在眼前,却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什么都保护不了。 如此无力的感觉…… 但在青年温柔的拍抚下,他强自忍住了所有痛苦的心绪,只咬牙用力点了点头。 直到如今,老师分毫没有责怪不说,还要替人着想,反过来安慰自己。 皎洁不变的明月,一如多年前般,亦或者,从来就没变过吧。 “……不会有下次了。”他喃喃轻声,眸中似倒映烈焰。 没人可以再从自己面前带走老师,除非踩着他的尸体! 见他应声,张从宣稍微松了口气。 但左右看看,一时真是心情复杂。 两个店员,平时都或古怪活泼,或阳光灿烂的,这下好像都被刺激到了,同时变成了一声不吭的闷嘴葫芦。 把目光焦点的右手袖子往下拉了拉,他轻轻咳嗽一声,微微侧身,让出身后地上的汪家人。 都别胡思乱想了,其实他真没觉得有什么。 不就是送技能和奇物来的小怪嘛,虽有波折,结果不还是自己赢? 现在,他获得了一个额外状态加持,还有送上门的玉印,一下就完成了本周【异物收藏】的1000额度,根本不亏啊。 要不是没来得及,现在都要准备抽卡了。 而且,体力是真的已经见底了。 过一会,可能都要站着睡过去……再不干正事,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紧迫感立马就来了。 “海楼,”青年争分夺秒开始吩咐,拽着自家店员,扬了扬下颌示意地上的人,“刚刚着急,短信没说得太详细。这个叫汪明的,几分钟前,已经联系了附近几公里外的一处汪家据点,等会……估计长则一个小时,短则三十分钟,可能就有人来接应。” “我刚刚已经初步讯问过一遍,现在,还得麻烦你用下铃铛,再来一次。” 用手背飞快抹了把脸,强制自己收敛情绪,张海楼嗓子还有点哑,却是应得干脆利落:“好!” “辛苦你了。”张从宣点点头,见他上前接手,又看向另一个。 暂时没了危机,精神松弛之下,他已经感觉铺天盖地的困意当头拍在了脸上。 眼皮沉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叫嚣着想要休息。 有些撑不住地喘一口气,他强行提起精神,跟人商量道:“海客,你有没有带咖啡,或者其他什么提神的东西?” “汪明说,要带我回据点,正好,等会……”努力忍住了一个哈欠,青年的语调因疲惫有些低沉,“我稍微休息一下,等人来了,咱们就,跟着进里面看看。” 张海客立刻就想摇头了。 之前石室内一场单对多的打斗,再跟张海楼一路过来,他的体力当然有所消耗,但怎么也还有六七分。 看老师的样子,却分明是快到了极限。 刚刚才说了不要苛求的,怎么放到老师自己身上,却就会下意识忽略不见呢? 话到嘴边,心念微动,张海客反而突然口风一转。 “提神之物……有的。” . . . .明天下午有加更,可以六点前来看。 第190章 简直诱人犯罪! “但您现在的状态,吃了也没用,得先休息会才行。” 将背包往后一甩,再脱掉外套丢在地上,制造出一个临时的休息区域。 随即,他扶着青年肩膀,带着对方靠石壁坐了下来。 提神的东西,张海客的确有带,一小瓶特殊用途的烈性药酒。 但这是对敌人用的,用途在于使目标在极端疼痛中也能保持清醒,无法昏迷,方便快速审讯。 副作用极强,后患无穷。 他怎么可能把这东西给老师用。 再者,人累到这种程度,就应该休息才对。 现在的条件已经足够优势:没了被要挟的人质,敌人到来前的准备时间充裕,还有个现成的舌头来提供情报。 要是这样,还得老师来出手,他不如一头撞死算。 另一边,张海楼制造的动静有些大了。 张海客从思绪中回神,皱了皱眉,随手丢出一枚小石子提醒了下。 小张哥朝这边看了眼,一声不吭地回过头去,就从腰带里拔出一根金针,刺入了汪明的咽喉。 然后,单手把人完全提了起来。 小心注意着没让脚拖在地上发出噪音,随后,他悄然朝通道更深处走了进去。 本来坐下就已经有点大脑昏沉了,环境突然变安静,张从宣倒是又清醒了一点。 晃了下脑袋,他努力试图坐直起身:“算了,还没到放松的时候……你的药……” “可以暂时放松一下。”张海客语气轻柔,手上却坚决地把人按了回去。 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姿势,以自身作为可供倚靠的支撑,同时,他慢慢放轻声音。 “药在包里,等会我再给您拿。” 虽然真恨不得立马躺倒,睡他个天昏地暗,张从宣也是真的担心误了正事。 “等会,人就来了……”他揉着额头低声。 ——靠着这么一块散发温暖还很舒服的人肉垫子,这种感觉,真的让犯困的人很难抵挡。 简直诱人犯罪! 他顽强地,努力试了下自己爬起来…… 无果。 ……张从宣无奈发现,自己是真的会败给身体本能。 其实到现在这种时候,完全是凭一口气撑着。 但是刚刚见到两个靠谱的店员出现,紧绷的弦一下松懈,那股心气瞬间消失无踪。 这会再想强迫自己提起来,真就是难于登天。 就在青年努力保持清醒的时候,感觉一双手落在了额前。 “头疼吗?” 张海客试了下额温,发现没什么异常,手腕一转,帮忙轻轻按揉起太阳穴,语气低而平缓:“别想太多,等会张海楼审问完,我们来应付就是。” “换个角度来想,来人不知详情,您就算处于昏迷状态,不是也算正常?汪家人不会怀疑的。” “您要是想亲自动手,到进去之后,我再喊您就是。” 有理有据,让人没法反驳。 张从宣有点被说服了。 “……汪明说的,据点在村子后面的旧工厂地下,人数不超过三十。这个据点,大多数是接受训练的新成员,孤儿养大的,跟他一样都是后来改姓汪。” 他突然开口,飞快把自己刚刚获取到的情报说了一遍。 本来是打算等小张哥审讯完,再进行情报对照的。 之所以一开始不说,是担心汪明对自己有所隐瞒欺骗,提前告知了,怕会误导小张哥的审讯目标和方向。 “……附近的村民或许知情,小心打草惊蛇。” “玉印被他们叫西王母印,来自海西州,对一般人似乎不起作用,我在他身上试了,没有反应。但他可能,也有所隐瞒……” 到后面,青年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 张海客只是听着,不断应声表示明白。 “记得叫我……”交代完毕,张从宣已经睁不开眼,但最后的神智,还是让他如此叮嘱一句。 随即又改口。 “不,就三十……二十五……分钟……” “您放心。”张海客目光幽深,无声叹了口气。 放心吧,等您醒来,事情都会解决的。 “……嗯。”青年望着虚空的眼眸渐渐合拢,最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应声。 洞口一时寂静了下去,左右无人,张海客忍了又忍,几秒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出口:“您,还记得之前……” 他没再说下去。 身侧人的呼吸平稳,显然,放松下来之后,累到极致的人飞快进入了沉眠。 怔愣一瞬,张海客忽然轻轻失笑。 嘲笑自己,方才的过度纠结和迟疑小心。 就算老师对方才的事情没有记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记得。 他确信。 自己不会听错。 眼前人,就是梦里人。 不是画中谪仙,不是幻象虚影,现在正确确实实地靠在身边,拥有可以触碰的真切热度。 失去的,已经复得,那么其他所有一切,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庸人自扰而已。 他还有以后的无数个日子,来慢慢等待。 至于汪家。 他们曾毁掉一次,就能再来一次。 而这次……想到青年方才提供的情报,张海客沉思之中,逐渐推翻了原本的潜入思路,很快有了新的灵感。 以寡对多? 不,谁是那个多,还真不一定呢。 说起来,这还是想到老师之前的做法,突然来的灵感。 但细想起来,绝对能做到出其不意。 训练了很多青少年?都是外面带回来的孤儿? 这种行径,也真是够见不得光的,完全是旧社会的手段。建国后社会稳定,张家早几十年都不干这种事了。 等会,先把送上门的那个捞回来,然后…… 他决定以一个热心公民的身份,好心帮那些正在受苦的孩子们发声曝光一次! 先把水一举搅浑。 之后的趁虚而入,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 另一边。 等收拾完烂摊子,带着人离开地底,张海侠跟张起灵在清晨的时候到达了一处镇子。 陈皮伤在脏腑,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即使勉强保住性命,也必须得尽快输血才行。 用钱跟镇上一家诊所谈好之后,张海侠安置好陈皮,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正疑惑警惕,就见门帘掀起,族长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警车,数量不少于五辆,”张起灵沉声说着,“看方向,是往山后去了。” . . . . 睡了,下章切小号。 第191章 第四次,竟在这种时候 山后…… 看着族长说完之后,望着的那个方向,张海侠就明白,两人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再过去两座山,就是张家旧宅的位置了。 这里的地形复杂,山高林密,即使摩托也没法翻山越岭。 同时人口不多,作为普通的村镇,一般来说连刑事案件都很少发生。 而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不少警察同时出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正在张家旧宅附近的张海楼,再想到之前两边都受到汪家人袭击的情况,张海侠不由蹙起了眉头。 这个地方已经确定过,暂时还算安全。 两人便在门口观望半晌,直到确定那些警车离开的方向,人群散去,才返身回去。 只是刚一进门,就听到放在房内背包里的手机“嗡嗡”响起。 等他走到跟前,又是一次。 间隔很短的两次震动,显然,来讯者颇为急切。 走到跟前,张海侠快速一扫,就发现这两条短讯都来自张海楼,第一条是在问附近的医院在哪,第二条却是简短询问血玉是否在他身上,当下位置在哪。 医院……血玉……年轻人的神情若有所思。 低头沉思几秒,张海侠眸光陡然锐利起来,未及多想,忽然直接拨出了号码。 张起灵被这动作吸引,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另一边。 电话刚刚响起,张海楼立马接起,分秒不停地就开始说话:“虾仔,你们从底下出来了?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找你们……” 然而,话说到一半,对面锐利的反问骤然抛出。 “你们已经确认老师身份了,现在血脉方面又出了问题?” 张海楼瞬间哑然。 沉默几秒后,他听到,话筒对面传来了一声清浅的叹气。 “我去过杭城了,只是之前还有些不确定……想来也是,如果不是遇到真的,你和张海客不会同时陷进去。刚开始的时候,你是不是心存疑虑,还想观察一段时间,等能够完全确定了再说?” “哈、哈,”张海楼干笑,“居然让你给猜对了,虾仔果然了解我。” 现在时间紧张,他心虚不到一秒,望着旁边失去意识的青年,心下沉重,笑意瞬间收敛起,飞快转回了正题。 “之后再聊,现在这边出了点问题,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安全么……” 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扭头看向一旁的张海客。 不过,通话之中,张海客已经听到了那个地址,这会不用他说,已经利落背着人,站起了身。 帮青年擦了擦唇边沾上的些微血迹,张海楼目光不自觉透出几分忧虑。 这些血,其实是来自他和张海客的。 但是即使如此,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发现问题,其实也没多久……之前,他伪装成汪明的样子,把那个送上门的汪家人逮了回来。 随后,利用手里的情报,张海客按照两人商量出的理由,出去了一趟,凭借附近村民的帮忙,给汪家据点送了份上门送温暖套餐。 回来之后,他们处理掉两个汪家人,就准备跟族长那边通一下消息,然后暂时转移。 没想到,等他们唤醒沉睡休息的青年时,忽然发现情况不对。 明明只是沉睡,其他状态都完全正常,偏偏就是用尽办法都没法让人醒来。 张海客原本还在犹豫,是不是太累了睡得太沉,要不再多等一会。 然而,看着青年分外安静的脸庞,张海楼已经隐约明白了缘由——第四次! 之前让他们提心吊胆许久的第四次,竟是在这种时候,突然就到来了。 也许上次,服用他们的血液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这次的沉睡竟隔了半个月之久,才终于迟迟到来。 但也许正是因为被拖延了这些时间,这次的它,显得格外来势汹汹。 天色熹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山洞,明亮的光辉落在身上,让人不免随之生出一阵恍然隔世之感。 然而,望着身侧青年无知无觉的沉静面容,张海楼的心却像是被泡在了逐渐冻结的冰水里,阵阵发寒。 “之前那些年,您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 陈皮,在之前六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民国七年,站在武汉港口的张从宣,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第192章 一个人干的好大事! 他已经去过了浙江,只是寻访旧地,却并没发现什么可供探访的线索。 没花什么力气,便很快得知,他给陈皮买下的那栋小院子,在六年前,大约是刚进入秋天的时候,便毁于一场意外火灾。 陈皮的踪迹,也在那之后消失不见。 根据之前委托看顾孩子的旅馆老板所言,在那之前一阵到当天,县里也没产生什么与之有关的新闻。 这并不意外,陈皮虽然不是合群的性格,但到底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日常是要正经上学的,平时就是锻炼身手,连朋友都不结交,自然很难跟人结下什么太大的仇怨。 想来,当初阿客派来的人也是如此认为。 于是便把从陈皮房中找到的尸骨收殓安葬,将事情结果带回了张家。 他翻过了案宗,走访了街邻,一番调查下来,发现此事唯一的异常之处,大概在于,当天县里还有一家本地大户,也意外走了水。 而大户家,有一个跟陈皮相差没几岁的孩子……这孩子连带几个长工,也是死在火灾之中,尸骨无存。 而大户夫妇,当天正好出了门,避过了这场灾难。 他们子女众多,此事之后,虽然悲痛,但面对天灾事故又能说什么呢?不过将人好生安葬抚慰了结。 时隔久远,这事早消匿在了人们的谈论之中。即使询问多人,也没人对大户家的孩子有太深印象,说起来,最多感慨几句孩子虽然顽劣不正经了些,到底年纪还小。 巧合吗? 当唯一的疑点摆在此处,巧合也没法让人简单视之了。 调查线索在此处断掉,剩下的更多真相,恐怕只有还活着的陈皮本人知晓……但是这个孩子,如今又在哪里? 叹一口气,张从宣有些无奈。 路途中省出的时间,只够调查到这里,接下来就是找人了。 但,在这个通讯和交通都很原始的时候,要想从南方诸多省份里找一个人,那可真是大海捞针,纯靠运气。 身上还有正事要办,他思来想去,便决定先去趟长沙。 反正都是找人,一个是找桂西军阀,一个是找自家学生,一事不烦二主。 张启山现在都做大做强了,想来,借用他的资源,总比自己一个人去找来得更有效率。 思绪之间,不知不觉水流激荡,船只即将开动。 登上船只之后,没了挨挨挤挤的人群和高低的各种码头建筑,视线陡然开阔。 青年的余光里,忽然就瞟到了不远处岸边上,一只造型奇特的小船。 船身极破,说是船,其实就是一个粗制滥造的竹筏子,晃晃悠悠飘在水面上。 上面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 上半身被一块古怪的红漆木板盖住,看不清样貌,只远远能分辨出,遮身的木板上面,简单写了六个字—— “一百文,杀一人” “那是什么人的船?”他扭头跟路过的船员相询。 “哦,你说那个,”船员是个脸色黝黑,精干削瘦的小伙子,闻声站住,站在他身边,十分热心地帮忙指点,“看见那小子身底下压着的旗子了吗?” “旗子代表什么?”张从宣十分配合。 “那旗子叫黄葵旗,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之前,这汉江水面上就是被那些黄葵水匪强占了去,跟恶蝗一样到处跑,横行无忌,欺男霸女,人人得而诛之!” 见这富商公子一般的俊秀青年听得认真,船员也来了兴致。 拿出了几分之前听说书的劲头,两手一拍,“啪”一声巨响,故意卖关子道:“然后,你猜怎么着?” “他们死了。”张从宣语气平淡。 “不是死了,是被人给屠了!一个人干的好大事!”船员对这毫不捧场的回答憋得有些气闷,不觉说得更详细了些。 “就在三四天前,那群挨千刀的水匪,被人家独身杀上门去,以一当百杀个干净,统统丢喂了鱼去……” 话说到一半,却是被生生打断。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青年语气不复平淡,忽然略带急促。 “叫陈皮,”船员随口一答,兴致不减,就要继续说下去,“他之前也在码头做苦力的,前段时间就到处举着百文杀人的牌子四处乱走,我们本来都当笑话看,没想到……” 他的话再次中断了,眼睛陡然睁大。 “——客人,船马上要走了,你现在下去,可就误了路程啊!” 任凭他叫喊劝告,青年却是完全充耳不闻,只转身匆匆到了船舷边。 随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之中,径直从几米高的船舷上跳了下去。 那身影飘然下落的瞬间,一只钱袋被抛了上来,在空中跨越数米距离,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咚”一声精准砸在了他面前的甲板之上。 迎面的凛凛江风,也远远捎来了最后一道浅淡又轻快的话语。 “——多谢!” 第193章 从哪绑来的肉票 竹筏承重不大,被踩上去的瞬间,立刻飘摇起来。 甚至因为重量不均,肉眼可见地开始倾斜。 幸好张从宣平衡不错,也对此有所预料,没敢在边上多停,加快脚步,飞快到了筏子中间才停下。 还没松一口气,迎面就是一九爪钩朝着面门狠辣飞来。 伴随着一声冷冷的叱喝。 “滚!” 人在岸边的时候,陈皮就已经听到了动静,只是懒得理会。 没成想,他不理人,人倒主动来惹,居然大摇大摆就这样上了他的船,还敢走得这么近。 想来又是来找他杀人的。 自从屠了黄葵水匪,声名大噪,这几天来找他的人一下多了起来,再不是之前门可罗雀的样子。 只陈皮伤势在身,又被吵的心烦,干脆全不理会,跑到江边来一个人待着晒太阳了。 因为他杀了水匪,水道短暂清净,再者小筏子只在岸边飘着,也没占了航道。 码头的人也就视而不见,并不为难驱赶,甚至偶尔给点吃食。 但对于没眼力见、硬往上撞的人,陈皮自然是分毫好脸色都欠奉。 应付都懒得应付,出手也根本没留情。 没成想一爪丢出,并没听到任何预料中刺入血肉的闷声以及对方惨叫。 并且,九爪钩的牵绳也绷紧了起来,像是被人有意拉扯。 还有点身手……陈皮原本松懈闭着的眼睁了开。 隔着被太阳晒得烘热的门板思考一瞬,听着江风里被带动的衣服沙沙飞扬,他忽然觉得有些蹊跷。 都进五月了,今天还是个大太阳天。 他穿着单衣,这一上午下来都晒得燥热,什么人,这天气还穿好几层的? …… 这个小暴脾气,跟初见时简直一模一样。 张从宣攥着九爪钩,在这样的情景重现面前,一时间忍不住有点心中触动。 虽然听到消息后,想也不想就找了过来。 但真正站在了对方面前,他心头思绪百转,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直接相认吗? 可六年不见,之前又以死亡给浙江的一切做了终结,陈皮现在,是否还愿意再承认这份师生关系呢? 迟疑片刻,青年还是轻声喊了出来:“陈皮……” “——砰!” 刚掀开一点的门板,随着陈皮爬起身到一半重新倒回去的动作,恶狠狠地砸到了脸上。 生疼。 这样猛地一撞,本就受伤的身上各处地方更是疼得揪心。 但少年睁着眼睛,龇牙咧嘴,却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全忍了下来。 心跳声太大太急,吵得耳鸣头晕,以至于他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 师傅没死? 随即便是恍然与狂喜。 师傅没死! 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想到之前六年的杳无音信,紧接着,浓烈到炽热郁愤的火焰骤然在心中爆发开来,淹没了一切其他情绪。 他差点对着自己笑出声来。 师傅他,活着,好端端的。 根、本、没、死! 原来只是不见他而已。 “我这只做杀人的生意,”半晌,他才按捺住起伏的心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冷冰冰的一声嗤笑,“少说那些废话。” 话音落地,外面霎时静了静。 很快却是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动静,像是翻找着什么。 很快,一个带着重量的不大袋子轻轻搁在了他手边。 张从宣低声解释:“我零钱用完了,还没换新的,这些是剩下的大洋……” 话没说完,陈皮已是陡然翻身坐起,随手一挥,就将钱袋用力甩了回去。 “谁稀罕?”他恼恨冷笑,“唯独你的生意,我不做!” 他这样往起一坐,即使坐姿有在竭力掩饰,张从宣却是立刻看出不对。 受伤了? 也对,之前听船员说的,以一当十群挑,他先前还以为是夸张说法,现在看来居然很可能就是真的。 心下凝重起来,他眸光一闪,拾起那个钱袋,重新给人塞了回去。 “接过钱了才反悔,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被嘲弄的烦躁感在心里升起,陈皮愈发没好气起来:“你要想杀什么人,自己还杀不了,非得找我?” “我暂时还没想好是谁,所以,你且先收着定金。”青年说的轻松。 这钱袋重量不轻,绝对远超一百文的数,陈皮想甩开,却被按着手腕动作不了,脸色顿时有些涨红了起来。 “你耍我?” “放开,”他恨恨瞪眼,“谁知道你要拖多久,这一单老子不做!” 沟通无果,张从宣扯了下嘴角,低头朝他和煦笑笑,出口的话却强势起来:“我现在就是强买强卖了,怎么,看不出来吗?” 说出这话,他都觉得无语,这什么恶霸强迫良家妇男的烂俗狗血场景。 呃,虽然并非良家。 只是想给自家学生点迟到的零花钱,为什么就这么难…… 然而强硬坚持之下,僵持几秒之后,陈皮冷哼一声,眼看挣脱不开,只能咬牙切齿道。 “以后你的生意,老子一律不接!” 以后……忽略掉他恶声恶气的自称,青年眉眼一松,不觉染上了几分笑意。 意思是这次还是答应了嘛。 他才发现,这居然还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 余光里瞥到他笑得眉眼弯起的样子,陈皮心下暗恼,只当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招牌砸在一旁,撑身起来,拖着木板大步就上了岸。 没走出几步,就感觉背后的人又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他头也不回,恶声恶气地开口驱赶。 张从宣也不在意,只扬眉一笑:“我的钱都在你那,现在可住不起店了,不是只能跟着走了吗?” 说话间,他轻轻拽住少年左边手臂跟上,并肩往前的同时,有意观察着他的反应。 对方毫无反应,也不说话,目不斜视地就往前走。 这宛如无知无觉的状态,倒是让青年心下一沉……连疼痛反应都没有,胳膊之前到底伤到哪了?明明眼看肩膀那,姿态就是有点异样啊? 他不断观察着少年的面色和身体姿态,全神贯注之下,倒是没了心思再开口。 沉默中,两人很快到了郊外的马火庙。 因为庙里偶尔会丢出替换的贡品,这里聚集了不少乞丐,各自在庙外占了地盘搭棚做窝,不知为何也从来没被驱赶。 陈皮的位置在最里面,靠着庙墙搭起,比外面那些坚固也宽阔些,却也只是个能容身的棚子罢了。 当然,这里的原主也不是他,而是别的乞丐。 在陈皮刚来的时候,总被人嘲笑他的外地口音,还有人朝他吐口水,原主就是带头人,于是,某天夜里他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窝棚也成了陈皮的窝棚。 那之后陆陆续续又杀了几个,于是陈皮的窝棚始终属于他,至今尚未易主。 平时他要是心情不好,其他乞丐都只敢躲着走的。 此时陈皮带着个文弱的富商公子般人物一路回来,顿时引发了不小轰动,聚集了百十人的围观议论。 众目睽睽,但不过都是些毫无威胁的模板群众npc,张从宣只扫了眼,就失去兴趣,不再在意。 他倒是更欣赏那些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窝棚建筑,觉得这部分场景很有一种蛮荒的生命力。 毕竟无论大小号,之前都从来没见过。 现在置身其中,虽然不适应,但说实话还挺新奇的。 见两人一路走到了陈皮的窝棚前,才停步,甚至有人大着胆子调笑喊道:“陈皮,你从哪绑来的这个肉票?模样倒是漂亮,就是口味不对吧!” 本来,陈皮存心带人来这,自然没怀着什么好心思。 他就是故意的。 对方非要跟着自己,他甩不开,那行啊,有本事就跟着呗。 以前他就知道师傅家世不凡,身上从来不缺钱,出来从来也是住的上等旅馆,还有点爱洁的小毛病。 却没想到,跟着在这破烂成群的窝棚区一路走来,身后的青年倒是只顾好奇去看,半点没有止步的意思。 察觉越来越多带着恶意的眼神朝这边投来,陈皮反倒被撩的心头火起。 这下有人冒头,闻声更是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火气难抑。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手里招牌木板毫无预兆地一抬,径直就朝说话那人当头砸了过去。 “滚!” . . . . 被柿子智障的发布时间气到,不定时了,直接发吧。 第194章 未免想得太好了点 见这煞神发了脾气,围观的乞丐们一下没了招惹讨好的心思,顿时推搡着作鸟兽散了。 这种莫名威风的画面,看得张从宣也是愣了几秒。 周围没了人,他就过去把木板重新捡了回来,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抚道。 “怎么生这么大气,不值当,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提着木板,率先拨开破门,走进了窝棚之中。 然后,就惊奇地发现采光居然还不错。 而角落地上,炉灶饭碗日常用具都有,地上还扔着几只干掉的蟹壳。 非常具有生活气息。 左右看看,没发现椅子一类能供来客坐下的家具,倒感觉墙角一堆木板上集着的稻草还算干净。 但这大概是充作床铺用的? 环视一圈,把手里木板靠墙放好,回过身来,他望着自家学生,直截了当关心起了伤势:“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青年身上的长衫干净挺洁,用革带背在身后的九节锏鞘身光亮,每每又出手大方,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生富贵人物。 站在这阴暗杂乱的窝棚之中,简直是金凤凰掉进了狗窝。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格格不入。 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几回,陈皮的神情忽然冷静下来,变成了极致的漠然。 “大少爷看够了?”他不答反问,语气讥讽,“那你还在这干什么?” “我……”张从宣张了张嘴。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少年已是冷笑出声:“怎么,富贵日子过腻了,就想住几天狗窝来寻乐子?” 这话说得刻薄,青年顿时显出错愕,神情几乎茫然。 恶语伤人,陈皮理应觉得舒爽的。 然而不知为何,竟是一点也没感觉到快意。 紧紧盯着那双温润墨黑的眼睛,反倒是渐渐生出一股无处可发的气焰,流窜在胸膛内,憋得心口像是想要爆炸。 眼眶酸涩,他却是嘴角翘起,开口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最好再找几个穷鬼,方便发发你的烂好心,对吧?” “跟养狗一样的,随便手指缝里漏点吃食出来,就对你感恩戴德了?” “你是不是觉得,随便把钱砸到脸上,我就活该跟以前一样,死心塌地围着你转,把你哄得高高兴兴?” 闭了闭眼,张从宣轻轻叹出口气,语调忽而有些低沉。 “……错了。” “什么?”忽然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陈皮第一瞬,居然没反应过来。 “我从来不滥发好心的,陈皮。” 如此说着,青年眼睫垂落,将几缕浅淡的自嘲完全掩映其中。 并非是个道德高尚的完美圣人,实际上,他只是个置身其中的玩家而已。 这个游戏,实在过分真实了。 在成百上千的灵动生命面前,即使铁石心肠的玩家,也总难免会有所动容的。 他从来没忘记,曾经地牢里看到的那双绝望的眼睛。 也是在那之后,恍然才意识到……在玩家的视野之外,这些普普通通的npc,也依旧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并非背负关键剧情的重要人物,但他们也宛如真实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之中。 再加上,无论学生还是店员们,都是不得不接触的剧情人物,因此建立联系,产生感情,实在是难以避免。 也是因此。 正是因此。 他必须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在心底提醒着自己。 所以……陈皮竟然会把他当成会散发善心的滥好人,该说,是他之前建立的形象太伟光正? 这算是来自自家学生的滤镜吗。 也许有那种以做善事为人生乐趣的类型。 但对他来说,不过是力所能及,于是随手而为……所谓尽人事罢了。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点。”他好笑地摇摇头,真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几步过去,拉住人就坐到了堆着稻草的木板上。 这种毫无脾气的表现,反倒是让陈皮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做什么,”他维持着恶劣的语气,“你以为我会听你解释?” 张从宣拍了拍稻草,眼里浮起淡淡的笑,莞尔示意:“不要你围着我转,也不要你哄我高兴。” “来吧,把衣服脱了就行。”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陈皮眼睛都瞪大了,张口结舌:“你,你……简直……” 曾经的知识早八百年就已经还给了私塾先生,他脑子一片空白。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只恶狠狠丢出来六个字。 “——简直白日宣淫!” “噗咳咳咳……” 张从宣本是想逗他一下的,这下倒真是被呛到了。 没好气地一抬手,用了点力拍在他头顶。 “咳咳……不准瞎用成语。” 陈皮瞬间疼得瑟缩,几乎是响亮地抽了一口气。 刚一出声,却又忽然闭嘴忍住,涨红着脸扭过了身去。 张从宣也是刹那间愣住了。 看着自己掌心沾到的星点血迹,感受到刚刚触碰到的肿胀血块,他瞬间就没心情开玩笑了。 强制扳着少年的肩膀转了回来,拨开头发,就见到头皮上蜿蜒着的撕裂伤口,还有肿胀青紫的鼓包。 眯眼看了几秒,青年眸色就是一沉。 “几天了?” “谁记得那东西,”陈皮表情不屑,又低低嗤笑出声,“反正是我活着,他们去死。” 张从宣没说话,顺着往下,又检查了下刚才就看到的耳后的结痂血口。 脖子一圈都是青紫的,像是被人大力掐过,颈后有被扭拽拖曳的痕迹;再往下,肩膀…… 他的手被猛然推开了。 “有伤在肋下?”青年没在意,只径自追问,“你坐姿不对,是不是脊椎受伤了?” “关你什么事!”陈皮眼神冷冷。 看似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气氛,瞬间倒退回之前。 “……我刚刚就想解释的,”张从宣无奈,立马跟他说明起来,“那个时候,真的是有急事,你师兄他当时……” “闭嘴!”陈皮呼吸陡然急促。 他语气凶戾,但睁大的眼瞳里,分明闪现出了蒙蒙的微光。 安静注目着这受伤般的痛楚反应,青年一时哑然。 第195章 真还拉的回来吗 【陈皮认可度:46】 面板上明晃晃的数字不会骗人。 凝视着这个一降再降的数值,张从宣情不自禁产生了几分怀疑。 现在,就这样的程度,真还救得回来吗? 他其实很能理解陈皮的烦躁。 毕竟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六年,放在任何关系之中,都是对信任基础的沉重打击。 一下接受不了,是人之常情。 但是,亲眼看着认可度掉到50以下……还是会伤心的啊。 再者他这趟出门,本就是公私两便,带着任务来的。 刚刚听到自家学生名字,没顾上太多就来找人了,差点忘了今天本来约好,晚上要去见张启山…… 合作还没开始就放鸽子,肯定不行。 但是陈皮这里,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些伤势,张从宣觉得,怎么看,这都是得去找专业大夫看看才行啊。 头疼。 算了,爱掉就掉吧,他暂时不看还不行么。 学生怎么看他是一回事,自己作为老师,总不能放着未成年学生不管。 怎么说,还是先想办法给人治伤要紧。 轻轻叹口气,张从宣顺着对方,低声转开了话题。 “……不想听就不听,无论如何是我失约,你恼恨怨愤也是应该。” 小心抬手,他顺着脊椎抚下去,在某个异样触感的地方停下,小心按了按,边问道:“这里,行走站立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刺痛?” “没有。” 陈皮打定主意不再配合,干脆别过头不看他。 “要是不好好治伤,会变成驼背的,那可不好看,”张从宣故意说得严重了些,略带一点吓唬的意味,“就算你脸帅气,到时候也没姑娘喜欢了噢?” “你当我是几岁小孩哄吗!”陈皮恼火不已,挣身就要起来。 这明显赌气的动作,再加上别扭的调性…… 张从宣真是哭笑不得。 眼疾手快把人按住,却是终于忍不住,手指扯住他还有点鼓起的脸颊捏了捏,无奈摇头。 “你才多大,本来就还是个孩子么。” 不得不说,虽然嘴上不留情,少年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手感真是非常治愈。 跟小时候一样嘛。 话音落地,手下的少年忽然安静了下去。 ……不会又说错话了吧?! 张从宣心下一惊,后悔之际,赶紧放开了造次的手。 却听陈皮再次开了口。 嗓音隐忍沉哑,恍然间,居然跟陈柏有七分相似了。 “师傅,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时候,最想做什么吗?” “什么?” 主动接下话,见他情绪似是好转,松一口气的同时,青年毫不犹豫补充:“能出气的话,你想做什么都行。” 少年忽然转过了脸来,眼神直勾勾的,莫名带了点冷酷诡谲的阴森气息。 “假如是想要你的命呢。” 陈皮眼瞳幽深,嘴角笑容像是噙着某种蓄意挑衅的意味,不紧不慢道:“怎样,师傅舍得给吗?” 张从宣望着他,忽然无言。 已经这么恨的吗…… 但,不同于大号的均衡协调,小号意志反正还剩15。死一次,不过也就是掉到13,跟15能差到哪去? 要是死一次,就能把认可度拉满的话,又有什么不行的。 就是为了避免死而复生把人吓到,得提前安排好环境。 复活之后也得注意一点,绕着人走…… 但都恨得欲杀之而后快了,这认可度真还拉的回来吗? 想到这里,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要是你真能解气的话,只不过……” 却没想到,点头的下一刻,少年根本不等说完,便忽然闪电般伸手。 出手目标,正是朝着咽喉要害。 “不是现在,”张从宣几乎无奈,抬手轻松把他手腕截住,解释道,“我还有任务得做,你要真……嘶!” 手腕被控制住,陈皮却是毫不犹豫,一低头,朝着当面拦住自己的那只左手小臂忽然张嘴咬了下去。 恶狠狠的,毫不留情。 几乎用尽全身气力。 锐利的齿尖,瞬间穿透轻薄的几层布料,狠狠扎入了皮肤之下。 一定很疼,陈皮想。 能感觉到,最开始咬下去的那瞬间,青年无法抑制的本能般激烈一抖。 尚且自由的那只有力的右手,迅速抬起,铡刀般悬起在他头顶,已经能看到那一道浅淡的阴影。 刹那间,他已经闭上眼,准备好了承受由此而来的后果。 责怪、斥骂、推搡……乃至被打昏,被杀掉,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以师傅的身手,掐死他是轻轻松松,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只手,带着预料中的微凉温度,却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后脑。 柔和的,轻飘飘,没有附加任何力道。 毫无伤害和推却,也再无其他举动。 身前的青年只是那样安静地,沉默将所有痛楚承受了下去。 陈皮忽然便觉得难以呼吸。 齿关紧咬间,他似乎已经尝到了甜腥的血味。 ……为什么,又会感觉这滋味咸得发苦呢? 慢慢睁开眼,就见一串透明的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从脸上掉了下去。 他盯着看了半天。 才发现,那居然是大颗大颗、连绵成串的晶莹水珠。 一滴滴落在袖子上,眨眼将浅色的棉布衣袖打湿,浸染开了大片的深色斑块,衣褶都因湿润而渐渐皱缩。 低着头,陈皮忽而僵在了那里,满心茫然。 漏雨了……他的屋顶,有这么破吗? …… 少年低着头,呼吸粗重。 “……有解气一点吗?”张从宣叹一口气,小心摸了摸他的眼角。 湿润的水珠立刻沾了满手。 陈皮一声不吭。 “这次先留着吧,”青年放低声音,“等你扬名立万的时候,再来收取,我一定不还手,好不好?” 少年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恍若未闻一般。 然而,张从宣的目光稍微下移了一点,就发现,身前人不知何时,已经浑然不觉地开始发抖。 而这颤抖毫无停止的意思,并幅度越来越大,很快蔓延到了全身。 仿佛少年起伏难抑的心绪,此时都尽数无法再掩饰,因此终于显露了个完全。 没有哽咽,没有抽泣。 只有偶尔压抑不住,才会泄露出少许的细碎喘息。 比起哭泣,倒更像是动物受伤后本能的悲鸣。 …… 也许持续了几分钟或者几秒,陈皮蓦地回过神来。 他想抬起头,却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失了全部气力般的虚脱晕眩。 身子一晃,就再次往前砸了下去。 整个脸重重埋在了湿润的衣袖之上。 这次,却只是一顿,就飞快弹起。 想看一眼青年的神情,却又不敢,犹豫几秒后,小心翼翼避开了刚刚咬到的地方,轻轻把脑袋抵在了青年肩膀旁边。 发现对方没有反应,这才不自觉松了口气。 低头悄悄抹着脸,含糊半晌,才从喉间生涩地挤压出了一点瓮声瓮气的微弱声音。 “师傅……到底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 【陈皮当下认可度:85】 系统的声音,在青年耳边再度响起。 仰着头,一动不动间,张从宣却是无声吸了口凉气。 第196章 哄孩子和丢面子 再创新高啊。 原本的峰值也就是70出头,目前这个数值,绝对值得欣慰一下。 然而,青年来不及高兴,先仰头盯着屋顶看了好几秒,才感觉眼眶的热意渐渐消散。 那种残余的窒息的钻心痛感,也随着【心如止水】的效果很快淡了下去。 小崽子,真是有够牙尖嘴利的。 也怪他太掉以轻心。 在刚刚,那股钳制力度忽然松开的时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实在没忍住。 调低了【心如止水】,本来想感知一下伤势程度。 毕竟,就这小子刚刚那股不要命的劲儿,他是真觉得,自己可能被撕掉了一块肉下来。 结果,就那么一秒左右的感知时间,恰好陈皮当时想站起来,却又没稳住,砰一下就精准地砸在了伤口上面。 痛觉叠加的瞬间,即使反应及时地重新拉满了【心如止水】,还是被疼得眼前一黑。 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陈皮的询问。 “之前……” 幸好,在心如止水的作用下,还是得以维持住了声线的稳定。 好消息是,就短暂感觉来看,神经没事,骨头没断,也没伤到大动脉。 还有八十多血量,皮肉伤罢了,问题不大! 要不是陈皮看起来已经没了继续的想法,他完全不介意再来一次的。 轻咳一声,压住少许遗憾,张从宣这次一口气说了下去。 “之前族中内里出了乱子,解决掉后,我回去私下跟一个仇家了结并追查线索时,没留心中了陷阱,就此被耽搁了许多时候。” 既然不想听师兄,也不能说青铜门这个张家机密,他只能简化了一下细节。 没想到,少年虽然还带着哭过的沉闷鼻音,却是迅速抓住了重点。 “师傅的意思是,之前有人拦着,不让你来?” 他杀气腾腾地抬眼:“那家伙现在人在哪!” “……当场死了,”青年略微沉吟,还是解释道,“倒也不算是他拦着吧……” 二长老虽然是罪魁祸首,凭他个人也是有心无力,说到底,还是那扇青铜门的影响。 过低的意志数值当然也要背锅。 他正斟酌,怎样在不透露青铜门的情况下,描述出这个情况。 就听陈皮接连追问起来:“那到底能有什么,让你耽搁六年?” “犯了事,只要不是砍头的重罪,哪怕被关监狱、坐牢坐五年也该出来了吧!” 这几年时局混乱,监狱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的地方。 他要有师傅这般身手,天下哪里去不得! 闻声,张从宣却是一阵尴尬。 察觉到耳边青年的心跳莫名滞了几拍,陈皮忽然意识到什么,唰的一下坐起了身来,恍然大悟。 “真进监狱了?!” “师傅,你仇家到底是什么人啊?”陈皮脸色古怪,又有点震惊,音调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什么地方的牢房,能把你关在里面六年?” 别喊,这难道很光彩嘛……张从宣扶着额角,一时略感无力。 当然,哄孩子和丢面子非要二选一的话,他还是觉得孩子更重要。 “……我是违背族规,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所以行动受限,”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强调道,“不是监狱!” 陈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行动受限,所以…… “——你不是故意不来找我的,对不对!”他抬起脸,语调不觉高昂。 “当然。”张从宣答得毫不犹豫。 捏着他脸颊,青年无奈失笑起来:“傻小子,怎么可能故意不找你?” 陈皮眉宇舒展,神采飞扬,嘴角已是不自觉扬了起来。 却还是努力绷住表情,哼哼着嘟囔:“居然把你关起来不让出门,你那族长,怕不是个大大的糊涂蛋!” “这话可别再跟人提,”张从宣轻轻嘘了他一声,“再者,现在的族长是你师兄了。” “要不是他执意而为,我本该在那里待满十年的。” 十年?陈皮暗自咂舌。 被关十年,那不得把人熬干了! 六年他都觉得长得没边了,好几次都忍不住怀疑,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师傅,莫非只是叫花子在破庙中一场荒诞不经的白日梦。 然而师傅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一如当初毫无预兆的消失。 比起询问,陈皮从小就是个更习惯接受的人,毕竟从大人那不一定得到解答,却很可能换来一顿毒打。 接受就简单多了。 面对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往往做不了什么,便习惯了什么也不去想。 正是如此,当年对于从天而降师傅这件事,陈皮接受的很快,对于师傅莫名其妙做的那些事情,他并不太去深想。 最后,当师傅不再出现的时候,他也不是特别意外地就接受了。 老天爷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根本没办法,他从小就明白的。 生来命贱,还敢要求太多,就是自讨苦吃了。 但是…… 望着青年与初见时毫无二致的面容,他不自觉捏紧指节,一阵难言的冰冷感觉在心头翻涌了起来,泥潭一样冒着泡。 ……是你自己回来的,他自言自语般,无声念叨着。 “倒是你之前,在浙江那边是怎么回事?本来你师兄……” 顿了顿,注意到少年仿佛出神,有些绷紧的脸颊,张从宣对他的排斥情绪有些无奈。 还是继续说道:“你阿客师兄,本来专门派人去找过你,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想到正遇上那事。” “从房子里找到的那遗骸,还是他派的人帮忙收殓安葬。” 这孩子独占欲有一点点强,他解释完,又耐心劝道:“小官平和沉稳,阿客开朗热情,但师兄们都很关心你的。他们只是因为家里管得严,没法随便出门,所以不能来见你。” 是吗,陈皮回过神来,半信半疑,又有点不以为意。 他没心思、也不想多听这个话题,低下头去,很快把注意力放到了青年的袖子上。 原本湿润的地方,好像慢慢沁出了一点别的颜色。 他小心地把外层袖子和里面白色布料挽起来一点,想要看看伤口情况。 ……下面还有一层。 “我刚刚就想说了,师傅,”少年忍不住有点皱眉,“都快夏天了,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六年前也没这么夸张啊。 “现在这天气变得快,多穿一点以防万一么。”张从宣振振有词。 这是真话,毕竟出来的时候血量还没回满……平时不注意,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办? 沉着脸,陈皮啧了一声,干脆也不问了。 不问也知道,好好的人被关了六年,身子也要搞坏了。 何况眼前这人,当初连螃蟹都能吃出一场高烧,本就是个风吹不得雨受不得的娇贵身子。 果然,拨开袖子,手腕往上的皮肤,青黑色纹路已经浮现。 从前就见过那神秘古朴的纹身,他明白,这是体热时才会出现的征兆。 幸好,感受了下,人并没有发烧迹象。 埋头把几层袖子全部挽起来,一点点往上卷起,很快便暴露出了青黑蔓延交错之上的伤口所在。 盯着不断渗出血珠的深深齿痕,少年脸颊紧绷。 几次张了张嘴,却都自己咽了回去。 最终,只闷闷无声地接过了青年递来的药酒膏药绷带等物,洗干净手之后,仔细处理起来。 【心如止水】加持下,张从宣根本都没太多感觉。 等绷带缠起来,衣袖重新落下,见学生还是一副蔫蔫的状态,他忍不住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示意回神。 “好了,皮肉伤而已,别放在心上。倒是你身上的伤,除了脊椎还有哪里?” 陈皮这次老实许多,听问,便一一挨个说了。 他四次跟黄葵的人厮杀,摸打滚爬的皮肉伤无数,真正要紧的伤势,却是两处。 其一,左边肋下被人射进去一根手指长的麻药钢针,扎的太深,已经取不出来;其二,腰后脊椎骨被膝盖狠狠撞过,虽然没瘫痪,但骨折和错位都必然是有的。 错位的问题,张从宣就能解决,骨折也可以固定养护。 大大小小的皮外伤,就是顺手的事儿。 但那根扎入过深的钢针,像是恰好卡在了骨缝之间,虽然暂时还没造成什么明显伤害,却是有着极大的可怕隐患。 只能开刀取出来了。 而这个年代,能做开刀手术的医院…… …… “长沙?” 直到几个时辰后,跟着上了船,陈皮拧着眉,还是对这个地名有些犹疑:“汉口也有洋人的医院吧,为什么非要到长沙?” 说起来,之前师傅会去码头,肯定也不是无缘无故。 而去码头,除了坐船,还能是因为什么。 虽然后知后觉了点,但他越想越是觉得古怪,终于忍不住把视线看向了青年,语带质疑。 “……师傅,你该不会本来就要去长沙吧!” 第197章 如果没那首诗,还能…… 因为公私两便…… ——不是,因为那里有人脉! “长沙那边,有个算得上我五服内的亲戚吧,在当地还算有些人势名望,在这方面还能帮得上些忙。” 撑着脸,张从宣思索了下:“汉口离长沙说近不近,你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是个叫张启山的人物。” “张启山?”陈皮却是微微点头,有些惊异地反问,“张大佛爷吗?” 见青年似是对此事并不知情,想起师傅之前经历,他干脆贴心解释起了这名号的来由。 据说,这位张启山家里,有一尊不知从何而来的大佛像,观之令人惊羡。 还有一种说法,甚至传言说,这个张启山会五鬼搬运之术,是用术法从家中一朝变出了一个硕大佛头,震撼了家人和其他人物。 众说纷纭,陈皮此前浑噩度日,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不过当耳旁风罢了,也不知真假。 而张从宣听完,却是如何还不明白。 这个六年前还只能被排挤出权力中心,带着私兵跟自己跑匪窝里闲逛的便宜亲戚,如今算是成功站到了舞台之上。 外号都传到这边,可见真的是好起来了。 他却是不由多想了一些其他事情。 六年前,他来这里,是按照大长老的要求,来观察这个潜在的盟友和合作对象;而这六年,他自是在门内无知无觉,门外局势,可是半刻也未曾停滞过。 时至今日,张家本家明显是真的对张启山挺满意,已经对这次投资上了心。 他来之前,就知道,张启山已经成为了有心投身时局的张家外家年轻人的新选择,具备了一些号召力。 五长老向来是个入世派,在他的影响和其他人的隐隐纵容之下,真有不少本就在外活动的外家子弟来投的! 时至今日,除了没有本家人主持,光从长沙收拢的张家人来看,简直都快混成张家有实无名的中部档案馆了。 而张启山本人,无论是出于责任感,亦或者地头蛇的控制欲,总之还真就顺水推舟地默然担下了这份职责。 对本家偶尔发来的一些情报或协助要求,也并不拒绝。 怎么看,都是一副你情我愿、双向奔赴、亲如一家的大好局面。 但这——不对啊!!! 张从宣刚把这些情况了解完全的时候,真是颇觉错乱了。 就这么一个心向家族的乖巧孩子,跟小张哥嘴里那个功名利禄迷眼、升官发财熏心、不惜卖祖以求荣的,当真是一个人吗? 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还是信自家店员的。 而既然已知后来事,他肯定不能坐视这局面继续发展。 但具体该怎么下手,打断这浓情蜜意的大好局势,那就得亲自看过之后再说了。 没错,他此来目的之一,便是为棒打鸳鸯! …… 并不知来者心里其实早准备好了挑自己的茬,暮色降临之时,张启山如约等来了自己的客人。 府门外的街道提前便清空了,中门大开,俨然一副迎接贵客的架势。 如此姿态,绝对是给足了面子。 而接到消息之后,本人更是亲自带着手下,在门口等候迎接。 远远见到那道闲庭信步般的青年人影,便主动迎了上去,等离得近了,看清面容,张启山却是真正带了笑意。 “这次,总算能一睹贵客真容,真是颇为不易。” “上次只是不想额外生事,”张从宣瞥他一眼,“你都做出如此阵势,我要连脸都不敢露,岂非欠缺诚意?” 一旁的陈皮左右看看,却是忍不住有些恍然。 这两人对面站到一起,还真就能看得出是亲戚了。 要说起来,其实倒没到那种一望便知的相似度。 只是看得久了,才能发现,这两人眉眼轮廓之间的那种熟悉感。 不过是,青年眉眼线条柔和些,气质淡漠,更偏俊秀沉静。 张启山却是线条冷硬了些,锋锐之气更重,于是显得沉鸷威严而已。 他正心下比较不停,却是忽然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问起。 张启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明显身上带伤的少年:“这位……” “我的学生,陈皮。”张从宣答得简短。 等陈皮招呼打完,他也不多废话。 在进入门口之前,干脆就当场停步,扬眉直言相告:“陈皮之前受了伤,肋下留下了一根针在体内,我想找妙手大夫做手术取出,有什么推荐的医院吗?” “我自然知道,”张启山也不惊讶,反而朝着少年微微颔首,“前些日子四屠黄葵水匪的陈皮,是么?” 乍然被带来见到了长沙的知名人物,陈皮本就颇觉惊奇。 唯独他刚刚才被老师介绍,正是心中满意且情绪高涨之时,此时被人当面赞赏,也是毫不畏惧地昂首相对:“汉口还有第二个陈皮?” 张启山不由笑了。 他本是雷厉风行之人,此时也不多言,直接随手招来身后一名副官,当场吩咐了让人去联络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教会医院。 回头来,便跟青年说起,大概还要一些时间,不如先让府上大夫帮忙检查一番伤势。 语毕,却见青年并未一口应下,反倒将视线投向了少年本人。 而陈皮对此也没什么所谓,见师傅来看,点点头就应了。 于是进门后,陈皮自被人带去侧间等着府上大夫过来,张从宣却被带进了正厅。 刚一落座,珍馐席面便流水一般摆了上来。 一旁副官还贴心解释,陈皮那边也有备着的一份,等他检查完,会视医生的意见再做增减。 简直完美开场。 之后张从宣同样开门见山说起来意,要求帮忙找可疑的桂西军阀,张启山也是爽快地应下,答应会帮忙打听。 一切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哪怕怀着满心疑虑而来,张从宣也不得不承认,这番招待真的是礼仪备至,颇有让人宾至如归之感。 正事说完,张启山甚至还主动活跃起了气氛。 “这次过来,怎么没再写诗给我猜了呢?”他眼眸含笑,本就刻意收敛的凌厉气场更柔和不少,“长辈所赐言,在下断不敢辞的。” ……你这次倒是认得快。 心下有些泛起嘀咕,青年没有接话,反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上次,你是之前提前就看过这首诗,还是连夜翻书找到的?” “时间仓促,诗词繁多,哪里就能正好看过了。”张启山倒也坦诚。 “我是连夜找了全城的秀才,重金悬赏,让他们翻了几百本诗集找出来的。” 张从宣:……6。 既然对方都这么好说话了,事情又顺利,他也稍微放松了些。 “如果没那首诗,还能猜出我是从哪里来吗?” “这个自然,”张启山微微一笑,“长辈不知,你一张口,说的全是北方官话,根本没有本地口音,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倒也是,就连现代的普通话,还各地口音不同呢。 但他又不是不会说长沙话——【语言精通】挂着,懂不懂通用技能的含金量? 想了下,张从宣却是轻快挑眉,张嘴就秒切成了长沙话:“张大佛爷,不也是吉省来的外地人士吗?听起来,也是缺了点本地口音啊。” 话音落地,却见对面男人倏地一怔,随即摇头失笑。 “长辈不愧是本家人。” 他也没接着多说,很快将话题转入了时局之上。 此时一战还在进行,连混乱中的北洋都有参与,却又变局初现,似乎出现了隐隐倾斜的趋势,正可谓再好不过的餐桌话题。 …… 夜幕高悬。 医院的回信到来时,饭局已经到了尾声。 虽然聊得很开心,但是张从宣当然没忘了本意,听到很快就能准备手术,直接就告辞起身,准备带着陈皮过去。 张启山也不介意,还叫了车马亲兵护送,倒是又让青年的神情缓和不少,诚恳道谢。 目送人离去,又在门口久久驻足。 诚然一派留恋不舍的模样,连副官都觉得自家佛爷难得这么显露温情,忍不住上前想要相劝几句。 然而,刚一接近,却是就听到一声猝不及防的询问。 “刚刚从宣那句,似乎是长沙话?具体说的什么?” 副官怔愣几秒,也是无语凝噎:“佛爷,您知道我也是北方人,虽然来长沙这么久,本地话真没懂几句啊……” 张启山面色不变,淡定“嗯”了一声。 “佛爷,”副官却是心有疑虑,又兼此地是自家门口,便径直开口小声相询,“我听客人提到所谓桂西军阀,不会……” “不会就是,咱们已经盯了一段时间的那个莫云高吧?” 第198章 埋没了不可惜吗 张启山负手而立,并不言语。 副官早已经习惯自家佛爷的深沉姿态,见没有被阻止,便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北海那边频有人口失踪,乃至牵扯到了有名官商身上,上峰才发下命令,要咱们暗中低调调查此事。” “而一番调查下来,这莫云高掌权后,不爱与周边拼杀,却一心扎根在自己地头,只顾经营南洋。真的是行事诡异,捉摸不透。” “就两年前,连一位陈姓爱重亲信都死在了出海上,他却置之不理,反倒一心招揽起少民奇人……” 说到这里,副官顿了顿,看着自家长官脸色,声音更低几分。 “……但这是个实打实的烫手山芋,如今,既然恰巧有这样客人找上门来。佛爷,我们为何不直接把消息托出,也坐收一回渔翁之利呢?” 张启山却是终于收回了远眺出神的目光,从容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副官当即有些心悸,嗫嚅想要辩解:“佛爷……” “六年前,你也在的,”张启山却是并没追究方才的话语,反倒忽然岔开了话题,“如今又见一面,以你来看,我这位长辈是何等人物?” 此话一出,副官也是不由想起当年那些震撼人心的黄金与山匪,忽而讪讪起来。 “……以一当百全无敌手,简直是话本中走出的传奇人物,煞神下凡不过如此吧!” 张启山微微笑了,颇为感慨:“是啊,我也是头一次知道,人之肉体凡胎,竟能有如此强悍作为。” 八九人,双方赤手空拳,他也觉可以应付;十几人,双方带刃,虽然惊险,他也自信犹能得胜;而数量上升到几十人,那便又是另一概念了。 也是因此,六年前青年的所为,实在是惊撼人心。 十座山寨,大小不一,每寨人数多则上百,少则数十……却都在同一天内尽数死去…… 这还是没刨去赶路时间! 不止如此,这等人物,除了举世难敌的武艺,连见识心性也是一等一的。 聊时局,对方条分缕析,思路分明;谈战事,对方高屋建瓴,见解独到;哪怕是说起此刻中原乱象,对方虽然每每语带讥讽不屑,点评辛辣,细细想来,却依旧是鞭辟入里,言之有物。 不客气地说,这甚至让张启山对本家的印象都几乎推翻大半。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来到眼前,对他来说,又怎么会不欣赏呢? 便是原本还有几分作戏试探意图,一顿饭吃完,也是真的为之心折了。 然而想到这里,张启山却是眸色愈深。 “……这一身武艺文华,埋没了不可惜吗?如果你想,此时乱世,建功立业正当时。”在谈话的最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出言。 却不想,青年闻之,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谬论一般。 竟是当场噗嗤笑出声来。 “建功立业于我何用,”张从宣是真的忍俊不禁,话也说得随意轻快,“功名利禄一如浮云,不如回家教书育人。” 他这话完全出自真心。 毕竟,要真那么喜欢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干嘛不去玩策略游戏? 市面上这类型比比皆是好吧? 会来玩单机游戏,还是沉浸式的单机角色扮演,不就是因为他是个本没什么目的的休闲玩家嘛。 当然,玩家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说,听在当时的张启山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他当场忍不住,就要再次开口劝说。 然而,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医院那边打点完毕的消息,于是青年果然对方才还聊的兴起的话题顿失兴趣,利落就起身告辞了。 此时再回想起来,张启山也仍旧感到一阵深深惋惜。 当时,应该再引着青年深聊下去的,他很想听完,为何有些人不可信,而有些地方又将首当其冲,对方又凭什么对北边风雨飘摇的新政权信心笃定? 幸而,交谈之中,自己应该也没失色太多。 等那个年纪轻轻却凭杀名出众的少年伤愈,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也还有下次机会,衔接这次未能尽兴的交谈。 所以说,这就又回到副官的问题了。 为什么不将情报拱手让出,驱狼吞虎,做一个负手相看的清闲渔翁呢? “国家之所以至此,难道不是因为闲做渔翁的人太多了么?”张启山微微苦笑。 慨然一叹之后,却是沉声吩咐起了身旁手下:“莫云高那边继续盯着,之前的所有情报,先汇总一份交给我。” 副官自然顺从。 “医院那里不要怠慢,治伤凡有所需,俱要想法供给,一切花费直接来府里支取。” 副官再次应是。 眼看上司若有所思,半晌没了下文,他领命转身欲走之时,却是又被叫住了。 “虽然之前以平辈之礼相待,这位本家的从宣少爷,其实却是我正经的叔伯长辈,血脉相连,同根同源。你跟府里人都通传一声,日后见面,不要失了礼数。” 这次,副官却是怔愣一时,半晌才古怪应声:“是。” …… 张府在突如其来的便宜天降亲戚面前或惊或奇之时,医院中,张从宣也是终于等到了结束手术的自家学生。 半身麻痹的感觉不好受,陈皮意识清醒,一路臭着脸被推回了病房。 即使没有开膛,但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挑开皮肉的惊悚感,也够让人不舒服的了。 而听完医嘱,又使了小费请张启山派来的士兵帮忙去取些东西,张从宣再回到房内,就见少年正低头盯着肋侧遗留的手术伤口,不知沉默想些什么。 “伤口疼么?要不先睡一会,止疼药现在还不能吃。” 他走过去,帮人调整了下躺姿。 又把被子拉了拉,将少年裸露的胸膛掩盖,以免受寒。 陈皮被惊醒回神,只是摇摇头,欲言又止。 张从宣看着少年略显削瘦的身形上诸多伤口,倒是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百文之事,何至于此呢?” 陈皮冷哼一声。 只是开口之前,瞄到青年并不如平时自然的左臂,到底心下惭愧,话语也咽了回去。 “不是教训你,”见此,张从宣小心避开伤口,摸了摸他的脑袋,“只不过有感而发,杀人这种事,我知道你不在意,却无论如何不该滥杀。” “何况还是当做谋生职业……杀心过重,会为自身招来祸患的。” 头顶力道温柔,再兼麻醉未散,陈皮莫名昏昏欲睡起来。 原本乖戾的情绪,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哈欠里,也不知不觉缓和几分:“天下人多了去,你杀我我杀你,怎么没见祸患临头?” “我说的是滥杀,”张从宣无奈,只好说得更清楚直白了些,“黄葵水匪固然可杀,但你现在名声鹊起,却知道以后找上门的都是什么人?” 陈皮眯着眼睛,却是又打了一个哈欠:“什么可杀,什么不可杀?” “世人无差,我自做我的生意,何必累心分辨去。” 你倒是众生平等……青年哭笑不得。 “对了,”还没开口,却又听自家学生倏地反问,“师傅,你有计数自己杀过多少人吗?” 第199章 跟要吃人似的 张从宣恍然惊怔。 但他被问住,倒不是因为别的。 身为玩家,小号这么多年直接干掉的敌人和小怪,加在一起还真是让人……毫无印象。 打怪又不给经验的,掉落也不如下墓寻宝,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当然也就入不了玩家的眼。 但是,这能一样吗? 玩家有游戏主线牵着,最后无论好结局或者坏结局,都脱不出早就写好的剧情收束。 一切不过是策划的阴谋罢了。 主线完成,后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而此时陈皮年纪尚小,如果肆意妄为,最后万一触发了某种游戏机制,摇身一变成了红名反派怎么办?! 而既然可以选择,他当然希望学生能走一条顺当的路。 想到这里,张从宣看着眼前尚且青涩的学生,却是诚恳答道:“不记得了。” 即使意识朦胧,陈皮还是忍不住得意起来。 正要调侃,却听对方继续开了口。 “可这不一样,”青年垂眸望着他,低柔的嗓音愈发温和,“我的命,是早就定好的,无所谓好坏……小皮,你却完全有机会走一条坦途的。” 陈皮原本困乏,大脑昏昏。 即使听到声音,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然而等迟了几拍,理解了话中意思,睡意立刻不翼而飞了,眼睛霍然睁大几分。 他的表情近乎愠怒,张从宣当即愣了一下。 这样亲昵称呼,陈皮当年就严重抗议过,因此他也并不常用。 只在有时玩笑心起,存心逗弄,偶尔一次的话,看看孩子害羞发窘的神色也觉得挺有趣。 此时,却是摸着少年凌乱带伤的脑袋,心下柔软,情不自禁便脱口出来了。 没想到给孩子都一下气清醒了……瞅瞅这眼睛,瞪得跟要吃人似的。 哎,青春期嘛,倒是也能理解。 “这次真不是故意的,”他立刻摆正姿态,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这样看起来太乖了么,老师不知不觉就……” 陈皮却是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猛然起身,一把揪住了青年的前襟。 “什么叫早就定好的命?”刀口被牵扯,他脸色疼得发白,却只是双眉紧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身前人。 “什么叫,无所谓好坏?” “你这么强,谁能做得了你的主?” 他随即想到什么,烦躁又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是不是,又是你们家那个脑子不清楚的糊涂族长!” “他都关了你六年,至于还要死心塌地给人卖命吗?” “?”张从宣都听得懵了,这跟族长什么关系。 怎么就糊涂了?还又? 小官很聪明的好吧。 听完才反应过来,陈皮好像弄错了一点什么,不由无奈。 “我之前的事情跟族长没关系,具体来说只是个人恩怨。再者,现在的族长是你师兄,慎言!” 认真强调澄清完重点,再回想起之前自己说了什么,张从宣看着少年怒火勃发的模样,啼笑皆非的同时,也不免感到欣慰。 谁做他的主,那当然是辛辛苦苦写剧情的策划啊。 这个游戏还是很自由的,也没什么强制时限或者条件,玩家完全可以不理会主线,随心所欲在开放大世界地图四处游览。 反正游戏内外时间流速相差极大,根据宣传所说,颇有戏中一生,黄粱一梦的意思。 但谁让不打出结局,就没法保留游玩记忆完美退出呢。 他虽然佛系,到底还是有时不时在推主线的。 思绪一瞬而过,组织了下语言,张从宣紧接着补救道:“方才是我失言,别放在心上。” “没人要来做我的主,好坏无所谓也是说笑的,同样一生,肯定还是圆满更好些啊。” “说笑……?”陈皮愣了下,手上力道微微松懈。 张从宣先给他重新扶着躺了回去,才轻轻失笑:“对啊,你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厉害的人,随便就定了人家的命。” “我就说……就知道你又唬人,”陈皮生硬冷哼,很是没好气,“我本来就没信!” “对,知道你聪明,断不能被人哄了去。”青年毫不吝惜夸奖。 “嘴上说得好听……你也是,有手有脚,干什么就非得听人家的话,聪明点知道吗!”陈皮不放心地特意强调,姿态严厉。 得到了拖长腔调的轻快应声。 “明白——”张从宣十分配合。 少年瞪他一眼,转而往右侧身,冷着脸扭了过去。 “我要睡了。”他说。 “睡吧,”张从宣给他掖好被角,笑意收敛,又放轻声音提醒道,“那说好了哦,杀人的生意以后不做了。” “咱们走别的路,行不行?” 陈皮闭着眼睛,不耐烦似的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再说吧。” 青年不由微笑。 他明白,这种话,已经算是自家学生最大程度上的妥协了……孩子不要面子的嘛! 而守了不到一刻钟,少年的呼吸便已渐渐均匀下去。 这丝毫不令人意外。 今天一天又是重逢,又是痛哭,又是坐船走路,又是跟着拜访亲戚,最后还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哪怕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也有点过于耗费心力了。 这是张启山的人特意备好的单间,旁边还有张小床,像是供陪护休息的。 张从宣并没过去的意思。 按照医生叮嘱,术后第一晚,最要紧是得看有没有病人发炎发热,还要注意不能大幅活动。 医护人员早下班了,就算被张启山硬是不知道怎么留住了医生和其他几个人,也在加班做完手术后就吃饭去了,稍后才来。 所以这段时间,他还是需要多留点心。 不过又过了半个小时,看了看陈皮已经睡熟,也没发烧没难受,状态良好,他已经放心许多。 想了下,坐到桌前,挽起袖子拆开绷带,检查了下白天的咬伤。 出血早就止住了,当时也做了清洗消毒,现在还有点红肿,但除此之外没别的症状。 张从宣都要感动了,总算这回体质没拖后腿。 没发炎就是好消息,后面等慢慢恢复就好,总归只是小伤,这几天日常换药就行。 最多,可能以后会留下一个牙印? 正观察之中,忽然察觉动静,凝眉听了会,发现是之前被拜托去取东西的张启山手下,就没理会。 只是在人到了门口的时候,扭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安静。 对方果然也识趣,立刻放慢动作,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把一封电报放到了桌子上。 却不知为何,收了他的钱之后,站在旁边踌躇了下,一时没走。 这就不由吸引到张从宣的注意力,疑惑看了他一眼。 “还有事吗?” “您这个看着比较严重啊,怎么都出血了?”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军官小声嘟囔,像是好奇。 “小伤,不碍事。” 张从宣不想多说,快速把新纱布缠好打了个结,就把袖子放了下去。 见此模样,军官却是不觉流露出了一副同情的神情,摇了摇头,将心比心道:“这样是不太好,说到底,咱们也不能太惯着了。” “虽是闺房之乐,总得有个分寸吧,您得振作雄风啊。我上次……” “——不是,谁家闺房之乐这么乐的啊,”张从宣瞥他一眼,无语至极,倒还记得压低嗓音,“我又不是变态!” 军官忽然愣住,转瞬摸着帽子,哈哈干笑了几声。 “也是,也是,一般都是闹着玩,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的。” 没等青年再问,他道了声谢后,急匆匆就大步走了出去。 ??? 目送他跑掉,张从宣伸手去摸来新送来的电报,颇觉这番对话有点莫名其妙。 但视线落到纸上之前,后知后觉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不是,他也没想知道这种个人隐私的啊! 心情一言难尽,他默默吐槽几句,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 电报是分头行动的另一边传来的消息。 他到了长沙,一来就去了张启山那边,都没来得及发信。 刚刚术后放下心来,却更是腾不出空,只好花钱请张启山派来的人帮个小忙。 没成想南洋档案馆的电报这就到了,看来那边人马也就位了啊。 只是,拆开电报局封好的信封,看到内容的时候,青年刹那就在几个显眼的词句上凝住了目光。 【南洋安……小心张启山!】 第200章 最快见到的时间,明早 同一时刻,张府。 “电报送过去了?” 夜色已深,张启山在自己的房间,早已经脱掉不离身的军装,闲散靠在椅子里。 因为刚洗漱完,额发沾了水汽,有些凌乱。 这倒是让他身上的压迫感暂时消散少许,看起来更符合一个没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气质了。 这样日常的姿态,副官却并没有放松,依旧认认真真低头汇报。 “按您的要求,我检查完,亲手封装好交过去的。” 他说完,看见地上那道影子略微动了动。 “当时他在做什么?” “在包扎,是左边手臂上有一道咬伤,出了血,看起来是新伤,”副官描述得很详细,“试探之下,对方也没说太多。” “看完的反应呢?”张启山的声音悠悠的,很是放松。 “刚开始安静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叫我过去,问起您在哪,”副官老实重述着当时场景,“我按您交代的回的。” 交代的回答就是,在府里。 如果对方继续追问,就主动询问:是否有事需要传达? 答案为是,那么他就转述;如果是否,什么也不用说,接着观察行动就行。 不过,那青年的下一句话,帮副官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 “如果我想见到他,最快是什么时候?”张从宣是这样问的。 于是,副官当时心情复杂地纠结了一下后,很快作答:“明早。” 紧接着到来的问题是:“假如我现在有急事呢?” “如果急事是关于电报的事情,”副官看着青年变冷的神色,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才说下去,“还是明早。” 青年瞥了他一眼,道了声谢,就转身关门进去了。 …… 听副官讲述到这里,张启山忍不住笑了一声。 对方没有追问,他并不惊奇。 以对方的聪明,不难意识到问题所在——那些问题,都不是一个副手能立马决定的,这么果断,只能说明有人提前授意。 但对方的冷静反应,倒是让他略微惊讶了一下。 还以为,会被强行找上门来呢。 毕竟无论副官还是府上下人,在青年那超群绝伦的武艺面前,根本没有丝毫阻拦作用。 也是因此,他到现在还没睡,就饶有兴致地等着,想体验一回被杀神打上门来冲到面前的感觉。 打招呼的话都想好了,没成想等了个空。 张启山居然莫名有点遗憾。 至于那封电报……倒真不是他的手笔。 他只是在下午时分,被自己安插在电报局的人提醒,收到了一封内容提到自己的电报——作为本地经营多年、渐成气候的地头蛇,这点控制力还是有的。 除了开头末尾两句奇怪的话,这封电报的内容还是挺正常。 但有了这两句话,正常内容也就变得隐藏玄机。 而等发现电报的收件人,居然是那位约好晚上要来拜访的客人时,张启山的好奇心愈发涨高了几分。 不知道,客人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做些什么? 依他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 唯独,似乎其下还隐含了一点引诱意味。 而再加上,电报发来的地址,是现在正被桂西一带军阀暂时控制的厦门…… 厦门,思索着这个地名,张启山轻轻敲打着椅背。 他之前的确一直有在关注莫云高,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对方的司令部,也就是老巢北海。 厦门这地方,跟北海之间隔了一整个广东呢,为什么会是这地方? 考虑到自家这位年轻长辈的来意,很可能,这地方发生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想到这,他忽然抬头,跟副官再吩咐了一句:“收集一下厦门最近有什么新闻,明早拿过来。” 这显然是个熬夜的活,但副官毫无怨言地应了。 在这个战乱的年代,他得到的待遇,已经足以支撑一切不违背人性的要求。 …… 第二天,吃过早餐的时候,张府再度迎来了客人。 昨日的少年并未跟随,这次,青年是独自一人登门。 而没等对方开口,张启山已经主动招呼起来,扬了扬手里的报纸。 “正好收到了关于厦门的一些新闻,长辈要一起看吗?” 张从宣微微挑眉,不答反问:“北海的有么?” 这个非常具有指向性的地名,显然让对方有些没想到。 不过,仅是刹那怔愣,张启山还是从一侧的副官手里拿来崭新的几份报纸,在桌面上缓缓推了过去。 “今天还没来得及看呢。”他自然地说着,重新把目光落到了手中。 “不过既然长辈要求,您先过目就是。” 第201章 不是相助,是自救 五月的长沙,时常阴雨,今天一早起来,太阳也没露面。 青年按住了那一叠因水汽而柔软的报纸,却并没有摊开来看。 原本,报纸就不是重点。 重点是,北海这个地点,正是桂西军阀莫云高所在的位置。 对方一开口就用厦门来试探,他随口抛出北海,只是想让对方省了那些弯弯绕,来点正题。 没想到,对方竟也是够坦诚了。 直接就承认了自己本就在调查莫云高的事实。 而既然都摊开来说了,他也不再顾忌,看着对面姿态闲适的男人,开口单刀直入:“电报是原版吗?” “未改一字。”张启山缓缓后靠回椅背,同样直截了当。 “你对莫云高查到了多少?”张从宣继续。 “这问题范围太大,”张启山想了想,“要从头说起的话,这人一直对张姓很有兴趣,几年前一次在南京碰面的时候,还特意表示过对我姓氏的羡慕。” 接下来,他讲了从莫云高那听来的一个故事。 总结一下,在莫云高在西南发迹之前,曾在一次瘟疫中遇到了一个张家人,用自己的血救了他,此后,他便对张姓念念不忘。 关键词,瘟疫,张家人的血。 既然血液能救人,那应该是本家人了,张从宣想到这里,心情并不太好。 因为从故事的后果来看,这个莫云高,对救命恩人姓氏所起的兴趣,显然是颇带恶意的那种。 张启山显然也是这样觉得:“……如果这个故事为真,他在南洋寻找瘟疫病种的行为,大概便由此而始吧。” “义者行善,禽兽负恩。”张从宣冷冷做出评价。 之前两次见面,青年都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浅淡漠然,今天难得流露明显负面情绪。 反倒一下让张启山觉得鲜活不少。 他站起身,在对方身侧停步,轻轻拍了拍肩膀聊做安慰:“此人恩将仇报,确系可恶。长辈的意思,要我帮忙吗?” “不过当下时局诡谲,长沙与北海又相隔甚远,”他似是惋惜,又像是辩解难处,“我虽有心相助,但要想发兵攻打,实在恕难做到。” 距离过近,张从宣对他这种自来熟的行为轻微不适。 但忍着把他爪子拍掉的想法听完这段话,很快忽略了无关紧要的细节,微一挑眉:“本来就用不着你发兵攻打。” “多谢体谅,”打量他一眼,张启山歪了下头,缓声道,“长辈言语笃定,莫非是有别的想法?” “不错。” 不动声色站起身,青年扭头看着他,心平气和开口:“再纠正一个用词,你不是相助,是自救。” 他随即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消息。 “东南已经出现瘟病,死亡率极高,传播迅速,医治困难。你以为,他多久会把病源放到内陆来?” 张启山皱起了眉头。 这消息,他还没有收到。 知道身边有个不知何时引爆的神经质炸弹,和突然得知对方已经做出疯狂自爆举动,这两种情况的感觉是不同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简短询问。 “上个月,”张从宣回想着电报的内容,“先从马来港口槟城开始。” 时间地点都给的明确,是完全不介意他再查证的坦然。 张启山立刻信了,脸色转而冷肃。 “我的确没法直接攻打,但若此事为真,国内定不容他,”他口吻认真,“长辈若是心有成策,不妨直言相告。” …… 一番交谈,两人最终商量的结果,无非四个字而已。 里应外合。 对于张从宣来说,杀人不难。 但一个军阀的死亡,必定会牵连起无数波澜,他需要有人来完成收尾,将影响尽可能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 对方的同意,其实也不出乎意料。 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应该都明白大规模瘟疫的危害,何况现在还是人为扩散。 关键是,之所以来长沙找张启山,张从宣是本就有一定把握的。 虽然小张哥对张启山很不待见,但提前就知道,自己要解决南部档案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借助双开便利跟人打探情报? 两边世界线虽然不同,但到底是一个游戏背景,有些东西总是可以对照参考。 他这次,真算是拿着简单剧本来的! 大号进入张家东北旧宅之前,跟自家店员一起出去闲逛的时候,就看似顺便地问起了这事。 小张哥的讲述充满传奇色彩,也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由于作为故事必然有夸张失真的地方,真实度虽然并非百分之百,但基本前因后果还是很清晰的。 主谋西南军阀莫云高,阴谋发生的地点在马来,爆发点在一艘名叫南安号的货船上,张启山算友方可以合作帮忙扫尾。 也是因此,从见面到现在,张从宣始终胸有成竹,很有底气。 事情也的确算是一帆风顺。 思绪至此,青年心情不错地翻开了手上的报纸,漫不经心地扫视起来。 目光落下,却是忽然一凝。 …… 既然答应协助,张启山立刻在心里思考起接近的办法。 莫云高一直在暗中寻找张家人,如果只是想到他身边,不难办到。 眼前这个,不就是对方梦寐以求的再正经不过的张家人么? 但这样做的过高风险,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转而思考起了别的方法。 如之前所说,莫云高作为桂西军阀,这段时间同样是在到处跑。 前些天沿海往上,每到一地都会停留几天,一直到了桂西军阀控制的边缘之地。这几天,应该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张启山很是怀疑,对方此举,也有提前探查瘟疫释放地点的用意。 等对方回到老巢北海的那天,也许就是瘟疫肆虐内陆的开始也说不定。 正若有所思之中,对面忽然传来“哗”的一声纸张轻震响动。 回神之时,就见青年面沉如水。 这是看到什么坏消息了? 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张从宣已经推开报纸,抬眼与他对视,直截了当开口:“能不能拿到莫云高行程的确切消息?” “应该可以,火车站和港口码头都能提前知道情况。” 张启山微感诧异:“有什么变故不成?” “麻烦抓紧时间。”青年并没回答。 得不到答案,张启山干脆伸手拾起了那份来自北海的报纸,目光梭巡,试图找到对方态度忽然转变的缘由。 当地自己创建的报纸,内容不多。 排除无关紧要的八卦和广告杂谈等,他很快被一则当地时闻吸引了注意力。 【……潜入要地,意图不轨,穷凶极恶,其心可诛……】 洋洋洒洒,是在说有个人潜入北海司令部,被士兵抓获,经莫云高批准,判处死刑。等他回去北海后,就把人拉出去枪毙处决。 似乎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唯一让他多看了几眼的地方在于,这个凶犯姓张。 其人名为,张海盐。 第202章 如果现在再问一次 张从宣自然不会主动解释,这个名字有何特殊之处。 实际上也解释不出什么来。 对他来说,张海盐这个名字,听起来也是稍显陌生。 他更熟悉的那个人,其实是大号那边乖张飞扬精怪活泼的小张哥,张海楼。 但是,大号那边孤胆英雄一般顺利解决敌人,继而志得意满回到厦门的小张哥,此时为什么会变成北海等待枪毙的死刑犯? 这跟小张哥透露的剧本严重不符啊! 到底是莫云高虚张声势的以人为饵,还是因为大小号不同世界线所产生的剧情变动,根本没法分辨。 要想真正确认,看来,只有自己走一趟才能弄清了。 而有了地头蛇的全力配合,下午,张从宣就拿到了准确消息。 莫云高的船,将会在第二天傍晚到达广州,并接受当地军阀的招待,在港口停留一晚。 按照这位军阀的谨慎习惯,他不会在其他人的地盘过夜,晚间必定会回到自己的船上休息。 赫然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莫云高从广州离开后,就会前往北海,也就是说,张从宣要做的,就是在这趟船回到北海前,将人控制。 顺便搭个顺风船,前往北海救人,并配合张启山移交北海权力。 时间紧张,马上就要走,回到医院看见陈皮亮起的双眼时,张从宣不免有些愧疚。 “……半个月左右,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他坐在床边,低声承诺,“到时候,你的伤也好了,是要待在长沙还是回武汉,老师都跟你一起。” 陈皮一声不吭。 “这次肯定没有意外。”张从宣恨不得指天发誓。 见少年低着头,彷佛跟被子生死大仇一样攥得死紧,狠狠心,再次缩短了时间范围:“十天,十天左右,一定就回来见你。” 陈皮咬着牙,真的很想说,几天关我什么事? 有本事你直接走啊! 但气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青年抬手按住他的手背,轻轻握了握,语调和力道一样无奈而小心:“小皮,我知道你生气……” “——知道什么?” 陈皮顿时按捺不住汹涌的怒气。 “你这趟要去杀人,”他问的直白,抬起眼来,神情显得分外冷漠,“是不是?” 张从宣张口欲言,却又无法反驳。 “是族里的事情,”他轻声解释,“这本与你无关,我怎么能把你牵扯进去?何况你现在身上有伤,不便出门。”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黑影倏忽闪过。 化成一道抛物线飞出,眨眼撞在紧闭的门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是重量不轻的钱袋砸在门上的动静。 撞击中,袋口束绳被勾开,里面的东西顿时滑落而出,叮叮咣咣在地上洒出一片。 金属撞击地面的嘈杂声音里,陈皮抽回了被握住的手。 曲起单腿,他双手交叉,随意压在膝上,脸上浮现出几分讥讽的笑意。 开口时,压抑而沙哑的声音非常清晰。 清晰又冷酷,甚至带着几分松懈的快意。 “拿着你的定金——走啊?” 安静望着这一幕,张从宣出神了几秒,很快站起身来。 “我跟张启山说过了,”他心平气和地开口,“特意请他挑了个靠谱稳重的伙计,这段时间来照顾你。” “有什么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只管跟他说,不用客气。” “要听医生的话,你现在还小,恢复力快,但是不能肆意妄为,不准逞强,不要急于跟人争斗……” 陈皮恍若未闻一般,漠然耷拉着眼皮。 忽然止住声音,张从宣无声叹口气,蹲下身将地上四处散落的银元重新集起,再次装进了袋中。 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事实就是,他让学生再次失望了……但北海那边,人命关天。 就算没有小张哥的同位体这个因素,他也会前往救人,因为事关南部档案馆,本就是他这趟出门的目的。 小官带他提前离开青铜门,本就背负了压力。 不能让少年族长上任的第一起经手事件,就在自己手里出现纰漏。 公私两便,此时私心既成,又怎么能再因私废公? ……钱袋的口子彻底损坏,已经无法收紧了。 他捏着想了想,干脆解下腕上备用的黑色发绳,绕着将袋口绑好,仔细放回了少年的膝头。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自己的东西,还是要收好对不对?”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反手就把九节锏也从背上解了下来。 让锏身靠住床边倚住,张从宣跟他商量道:“九节锏太显眼,这次不好携带,就先留在这里,可以么?” 陈皮头也不抬,一动不动。 这算是默许的意思吧? 微笑之中,张从宣忍不住松了口气,却又蓦地心绪翻涌。 若能两全…… 念头一起,便立刻再难以遏制。 亦或者本就不死心,否则为什么,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赋纹的工具材料? “抱歉,这次都是老师的错,”他愧疚低声,同时忍不住提起了很久没再问的一件事,“……不过小皮,如果我现在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族……” 他的询问尚未落地,就被一声嗤笑打断了。 “——狗屁的如果。” 陈皮眼底晦暗,看也不看他,只冷冷一扯唇角:“你自己给人死心塌地卖命不够,想把我也填进去,一起给你心爱的大徒弟当牛做马?” “不是想让你给人卖命……”张从宣有些无力。 完全否认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这话虽然难听,但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说中了本质。 改姓,变成张家人,虽然可以获得长久寿命,但也意味着,从此便会跟其他族人一样,此后余生受到族长约束。 他自己不在意,但陈皮本性桀骜,不愿如此,难道还有错不成? “……是我多余问了,现在这样也很好。” 咽下了未曾出口的劝说,张从宣最后情不自禁抬手,压了压少年蓬乱的脑袋。 担心激起对方的厌烦,他没有用力。 也不敢停留,只是轻轻一顿,立马收了回去。 拉开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然而僵滞半晌,居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最终,也只是挤出一句寻常不过的叮嘱。 “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静默持续了三四秒。 脸颊绷紧,陈皮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抬头。 却只听到“咔哒”一声。 门扉合拢,将青年的身影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他愣在原地,手指不自觉缓缓收紧。 直到被鼓胀的钱袋里无数生硬金属轮廓硌的疼痛难忍,才攥着那个钱袋,仰面往后重重倒在了床上。 咬牙切齿,面容几近狰狞。 ——混蛋,都是混蛋! 贼老天,他就不能好好做一单生意么! 开门第一单,只是收了那小鬼一百文而已,却莫名其妙杀了一波又一波,累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本想休息的,第二单却又从天而降。 他不想做这个人的生意,但却无法抗拒地被迫收下了对方的定金。 只想拿钱办事,但这人明明要杀人,却偏不肯用他! ……反正钱已经到手了,是这人自己不要他做事的,这钱拿的问心无愧! 他巴不得白拿钱呢! 骂骂咧咧,辗转翻身,动作间,手臂不小心就打在了床边什么冰凉物什上面,“邦”的清脆一声。 嘶声吸着气,陈皮恨恨起身,俯视着那柄怪模怪样的九节锏,手一挥就要将其打落。 手背碰到锏柄的瞬间,却不知为何忽然一顿。 原地呆坐半晌,冷不丁反手一握,用力攥住了锏柄。 指节环绕紧扣,沁人的凉意贴着皮肤渗入,那股难以言喻、无法排遣的躁意,竟因此莫名消解了少许。 第203章 副官行业的工作量 第二天傍晚,莫云高果然回到了广州。 船队在港口停驻休整,这位西南军阀之一,却是在广州本地政商的热情相邀之下,带着手下前往赴宴了。 这时节天黑得晚,潜入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过因为船队本身也在检修船身、采购补充物资,张从宣还是找到机会,成功混在一趟送食材的队伍里进入了船舱。 这只是第一步。 由于需要近距离接触完成控制,最好的办法,自然还是易容潜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观察之后,他选定了被留下来看家的某军官——莫云高手下侍从官之一。 替换本身难度不大。 通过铃铛获取到自己所需信息,易容完成,再换好衣服,等从房间里出来时,年轻军官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等验收完所有采购物资,安排好停驻港口期间的休整事宜,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 然后,又被带着巡查了一遍船舱。 一趟流程下来,张从宣颇为沉痛地感觉到了一个事实。 ——跟这个年代的军阀,果然是没法讲劳动法的。 你们副官行业,工作量都是这么大的吗? 但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给人义务代班免费干活的! 幸好,在他真情实感地被催生出属于打工人的满腹怨气之前,终于有人跑来通报了好消息。 “师座回来了,程副官,正叫你过去呢!” “马上,”简短应声,青年军官神情冷峻地转过脸,继续跟身后人说完了刚刚的叮嘱,“……就是刚刚那些问题,全部都要改。你们不要觉得师座不看,就状态松懈。要求严格一点,不是坏事!” 几人自然低头应声不迭。 等人走后,才有人唉声叹气起来:“上面动动嘴,咱们可是要跑断腿了。” “吃饱了撑的,”旁边人当即小声附和,语带不屑,“觉得自己年轻,想搏一搏呗。真不知道他们显摆个什么。” “之前那个那个陈西风,觉得自己忠心耿耿,什么事都摇着尾巴一手包办,还不是拽的二五八万?结果呢?” “人死了,席子一裹烧了算,师座看都不会看一眼!” “——嘘!” 这话说出来,其他人立刻色变制止了。 说话的这人有些悻悻,缩了缩脖子,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 又没外人,装什么呢? 三年前那回开始,谁不知道,他们家这位师座是个实打实的凉薄性子? …… 沿着船侧陡梯快步离开,很快,张从宣就在上层舱室见到了莫云高。 非常好辨认。 被两名副官、六个贴身警卫簇拥而回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介于四十左右的年纪,带着一身酒气,但军装依旧完整。 乍一看,颇有几分威严深沉气质。 这个天气,又是宴饮之后,居然还能仪表堂堂,这种对自己的严苛约束,就已经显着区别于普通人了。 同时,张从宣也注意到,即使是贴身警卫,也跟中间的莫云高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 显然,这个桂西军阀,属于不喜欢被人靠太近的类型。 不动声色一瞥,青年便疾步上前。 临到一步之外才停下,肃穆低头,捧上了一份清单:“师座,请师座过目,本日……” “这种小事,你处理就好。” 对副官的回报,莫云高不以为意地随手推开,就接着往里走。 犹豫一秒,张从宣很快跟上了队伍。 行走之中,前面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冷不丁抛来一问:“屋子里关的那个,今天怎么样?” 他几乎被问得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选择了最不会出错的回答。 “……还是老样子。” 莫云高“哦”了一声,似乎隐隐有点遗憾。 “回去之前,总会有吧……”他自言自语般咕哝一声,心不在焉地站到了顶层的专属舱室门前。 立刻有人上前开锁,并利落推开了房门。 大概是被捂了好几个小时的缘故,房间里面有点闷,有一点说不清的味道。 里面一片漆黑。 这时候,显然不能让顶头上司亲自去开灯。 电光石火之间,张从宣不动声色地落后了一步,决定继续把这个大好的机会让给同事们。 毕竟,他可不知道这里的电灯开关在哪。 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莫云高已经越过刚刚开门的副官,还有已经自觉在门口站好位置的警卫们,率先走了进去。 嘴上还随口吩咐着:“去把窗子打开。” “是。”一道女性的婉转嗓音响起。 几乎同一时间,屋子中央的灯光就亮了起来。 眯眼快速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张从宣紧跟着进入,就看到莫云高已经走到会客室的沙发旁,熟练而自然地落了座。 而随着“砰”一声窗户开启,咸腥夜风涌入,一道秀丽身影缓缓回过身来,走到了沙发旁边。 这是个短发的、外貌处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女孩子,身材修长挺拔,走起路来非常好看。 只是随意瞥去,张从宣就明白了,这是个不容小觑的练家子。 外面那些警卫加起来,估计都不够这女孩子一个人的对手。 “还是少吹会风吧,”女孩子跟莫云高说话的口吻也很亲近,“等会该有虫子进来了。” 说着,几人一齐看向了那盏屋子中央的硕大吊灯。 她说的没错。 现在天气炎热,就这开窗的几分钟,伴随着凉风已经进来了不少小飞虫。 此时,正绕着吊灯灯管盘旋飞舞、或绕圈爬行,生动诠释着“飞蛾扑火”的含义。 莫云高眯眼看了一会,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好了,那就关上吧。” 似乎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张从宣安静看完全程,衣袖里的手腕不易察觉地转了转。 好险。 还好他提前有做准备。 这个莫云高,对本家人还真是有不少了解啊。 不过,随着门窗合拢,船舱里不可避免又变得憋闷起来。 莫云高却是视若无睹一般,径自吩咐起来:“不用等明天白天了,天亮前,就离港返回。” “是,”副官之一站出来应声,并提醒道,“之前饭桌上,孙团长和广州商会的李老板他们,本来说好明早来送行的。咱们提前走,到时候要不要再知会一声?” 莫云高有些兴致缺缺:“才吃一顿饭,哪来那么多虚情假意……” 说是这样说,他目光扫视一圈,还是点了名。 “小程,等会挑点东西,你明天早上留一下,替我跟他们好好赔礼。” 张从宣还能说什么,点头算了。 又说了一些出行安排和北海行政事务之后,莫云高想起什么,忽然又扭头看了眼始终站在一旁的女孩子。 “白玉,让你看的人呢,怎么这会没见?” “浴室呢,”被叫做白玉的女孩子掩唇笑起来,眼眸闪亮,显得娇俏又天真,“今天您没工夫消遣,我这不是怕他弄脏了房间。” 男人长长“噢”了一声,仿佛忽然有了几分兴致。 转回脸来,他朝着副官们扬了扬下巴,语气悠然地下达了新的命令。 “把人带过来吧。” 第204章 把上衣都脱了 跟在另一个徐姓副官身后,张从宣很快见到了莫云高口中所说之人。 说是被关在浴室,其实是浴室角落,在一个半人高的铁笼之中。 因为天气炎热,又或者刻意羞辱,被关押的人并没有得到任何蔽体衣物,只有沉重的手链脚镣。 因此,即使那人低着头,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且经受过严格的训练。 不过,训练似乎已经停止了有段时间。 因为铁笼高度不够,男人在里面只能蜷缩着弓起身子。 脊背上大片的奇怪烧伤疤痕,也就此被暴露得一览无余。 是近距离经受爆炸冲击的伤痕…… 张从宣微微蹙眉,目光稍稍下移,注意到,在某块椎骨往下的骨骼形状,跟正常人的稍有差异。 刚刚,在门开的瞬间,年轻男人低垂的头颅稍微动了动,却并未抬起。 但足以他看出,年轻人腰部及以下的双腿,是完全没有发力的状态。 只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也许过去得到了严格的训练,但在过去的某次爆炸中伤到了神经,因此行动不便? 被莫云高关在房间内,却又如此百般羞辱的,到底会是什么人? 青年几乎忍不住地,立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篇北海报道。 会是……海盐吗? 两个世界的差异,竟然会如此之大? 情不自禁上前几步,他蹲下身去,伸手就想打开铁笼,看一眼笼中之人的面貌。 然而,手才触及到铁笼,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滋滋”水流动静。 下一刻,一道汹涌水流,几乎是擦着他身旁冲到了铁笼上面。 哗啦啦的清水,瞬间将无处躲避的笼中之人淋得湿透。 水流温凉,即使张从宣反应及时躲得快,还是有几缕斜散开的水线溅到了脸上,沿着脸庞滑下去,将军装的衣襟打湿了小片。 这点针对自己易容身份的挑衅小手段,他并不在意。 但盯着笼中之人在水流下微微瑟缩的脊背看了几秒,青年军官抹了把脸,转回身去时,面无表情。 “钥匙。”他说。 “你扯什么?”这小子本就长得不讨喜,此刻眼神淡漠,徐姓副官居然有刹那慌了神。 手下不由自主便将水流调到了温热。 只定了定心,很快压住了方才一瞬间没来由的畏怯。 “让开,别杵在那碍事,”他压着声音呵斥,“师座让把人带出去,你不帮忙清洗,倒是好意思看我?” 抿了抿唇,青年军官望着他,又问了一次:“钥匙呢?” “这样冲,一身是水,”似乎终于意识到面对的是自己的前辈和上司,他又开口解释道,“等会带人出去,也会弄湿外面地板。” 徐姓副官当然明白。 甚至,他刚刚突然打开花洒,本就是打着让这小子一身水,在师座面前狼狈失态的心思……只没想到,对方确实反应机敏罢了。 此刻稍作考虑,干脆从腰间取下钥匙,一把丢了过去。 “既然你自己说了,正好,冲洗完给他擦擦。” 抬手接住钥匙,张从宣没空理会他,一秒开锁,将笼门甩到了一边。 犹豫了下,考虑到自己当下身份,未免引起反抗,没贸然上手去接触笼中人。 只不动声色将手在笼门上方撑住,低声示意:“先出来吧。” 年轻人始终低垂的脑袋终于抬起几分,视线掠过笼门上方那只修长干净的手,又很快垂落。 缓缓撑起手臂,他艰难地从笼中爬了出来。 是的确双腿无力,行动不便,张从宣看在眼中,忍不住出手,故意不耐烦似的粗暴将人拉起,让对方靠在铁笼上暂时坐住了。 也因此,总算正面看到了年轻人的面容。 眉眼英挺,五官端正,即使此刻狼狈,但这毫无疑问是个相当帅气的小伙子。 尤其那双分外沉静安定的黑眸,一眼看去,让张从宣都觉得很是熟悉。 但——不是小张哥! 确认这点,心中不免松了口气,看来,世界线还没到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扭曲程度。 然而,新的问题几乎是立时就冒了出来。 海盐不在这里,莫非真的是在北海? 如果不是海盐,被这样俘虏般恶劣对待的人,究竟是谁? 对视之间,他尚且还在出神,年轻人却是忽然偏了偏脑袋。 借着水流哗哗的遮掩,嘴唇微动,做出了几个极其轻微的口型。 “小心蛇。” 解读出内容,张从宣不由一怔。 但年轻人已经再度低下了头去,仿佛刚刚那声提示只是一个错觉。 不等他再问,水流突然中断。 “行了,就这样吧。”徐姓副官收起了花洒。 看了看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分钟,他心下顿时叫糟。 师座怕是都要等急了。 都怪这姓程的小子犯毛病,让自己置气上头,一时都没注意时间。 打量着坐在铁笼上的年轻人,又梭巡一圈,从浴室架子上拿下一条毛巾丢了过去,他扭头催促道:“没时间了,赶紧给他裹上,先带去见师座。” …… 等两名副官将人带到沙发前时,莫云高“啪”一声合上了表盖。 “今天慢了点啊。”他抬起头,居然是饶有兴致的样子。 另一名副官没了踪影,大概已经离开。 徐姓副官没找到同伴,心里暗自叫苦。 一把甩开手里拖着的人,无奈开口,想也不想就要给自己分辩:“师座,都是那小子没事找事……” 张从宣根本没工夫计较这当面甩锅行为,只扫了眼当下站位。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动手了。 但是…… 他扫了圈屋子,莫名感觉哪里有点不舒服。 这种感觉毫无缘由,来的莫名其妙,但就是没法忽视。 ——莫非,是屋子里空气太闷了的缘故? 下一刻。 “最好别动哦。” “咔哒”的清脆响声,是保险扣动。 不知何时站到两人身后的白玉双手持枪,脚下踩住了倒在地上的年轻人,笑得非常烂漫。 莫云高同样微笑,看着自己的两位副官。 也不叫外面警卫进来,自己就上手,分别捏了捏自己两个副官的脸。 遗憾的是,虽然已经看过好几次白家姐妹的易容过程,他现在还是分辨不出来,易容面具跟真人脸孔的区别。 然而,他的兴致反倒愈发节节高涨起来。 小徐,小程。 到底哪位,才是那个意外到来的客人呢? 就说回去之前要有点收获的嘛。 张家人,果然非同寻常,居然看破了北海那个假诱饵,当真找到了他这里来救人……这样飞蛾扑火,还真是…… 令人愉快。 幸好,信蛇及时提醒了外人的到来,不然,他怕还真是要被瞒过去了。 重新坐回了沙发,莫云高想到这里,忽然扬起笑容。 翘着腿,他朝面前的副官们再次下达了命令。 “房间有点闷热。” “你们两个,现在就把上衣都脱了吧。” 第205章 不好奇破绽在哪 这个命令,乍一听十分莫名其妙。 但在莫云高饶有兴味而不容抗拒的注视,以及脑后枪口的威慑下,短暂的迷茫后,两个年轻副官几乎同时开始解军装。 作为一地军阀的亲信侍从,副官们的制服当然还是能做到供给充足,质量上等的。 虽然天气炎热,但因为顶头上司的喜好,所有侍从军官都穿着全套制服,捂得严严实实。 此时脱起来,也是层层叠叠,十分繁琐。 弹药包、武装带、腰带、制服外套…… 早就捂出了一身汗,徐姓副官解开约束、把外套拎在手里的时候,甚至感到了一阵松快的凉意。 喘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 旁边人跟他的进度相差无几,此刻也是刚脱掉了外套,只不过没他这么浑身大汗内里湿透。 而莫云高眯眼看了看徐姓副官被汗水浸得透明的衬衫,再看了看程副官衬衫还算干爽的模样,略微蹙眉。 他催促了一声:“继续。” “是。”两人应声低头。 抖了抖外套拎着的同时,程副官已经单手摸到了衬衣领口之上。 徐副官一时凛然,忙不迭伸手去扯开扣子。 对这样的顺从举动,莫云高不觉稍稍颔首,疑心稍懈。 而正低着头,用汗湿的手跟打滑衣扣作艰难斗争的徐副官,忽然感觉眼角什么东西一闪。 大脑还没来得及解析,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被朝后踹飞了出去。 变故突生,面对着朝自己正面砸来的人影,白玉侧身躲开的同时,扣住扳机的手指用力压下,毫不犹豫就开了枪。 只是还保留着冷静,枪口避开了要害。 而女孩子松开对脚下人控制的刹那,张从宣转手朝沙发上的莫云高甩去手里的外套,以此作为视野遮蔽。 同时俯身,一把捞起了地上配合滚身的年轻人,手臂一甩,将他直接丢向了远离这边的方向。 随后立马上前,轻松将自己当下身份的顶头上司锁住拿下。 全套动作行云流水,俨然早有思路。 白玉开枪把徐副官击倒、自己重新获得视野的时候,就见莫云高已经是被卸掉了双肩关节,背着手跪倒在地,为人所制的状态。 方才对抗中,她手里一支枪也被地上的年轻人趁机卸走了。 但女孩全然顾不上这点。 盯着青年,她眼睛不觉睁大几分,下意识舔了舔唇。 脸上浮现出的神情,并非恐惧,居然是一种诡异的狂热。 “果然,你是张家人吗?” 自觉并没理由回答敌人的问题,张从宣左右看看,随手扯掉了莫云高的腰带,给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结实绑了起来。 他动作很快,也绝称不上温柔。 说实话,虽然此刻尽占上风,但难以形容的古怪感觉仍旧萦绕在心。 到底是哪里不对……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吗? 刚刚的提醒,小心蛇,可是这也没见到半条蛇啊。 肩膀剧痛,莫云高也不挣扎,只是尽力扭头,试着跟他说话:“小程,或者是不是该叫小张?” “能找到这里,的确很有手段,但你不好奇自己的破绽在哪吗?” 四处没看出什么名堂,张从宣目光略过他,看向持枪逼近的女孩子。 从莫云高身上摸出了手枪,准备应对的同时,敷衍回道:“好奇啊,那你愿意告知吗?” 出乎意料的,莫云高居然答得非常痛快。 “当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毕竟目前为止,你是第一个让我这么惊讶的。” 原本就距离不远,他话音落地,逼近到三步左右的时候,白玉忽然暴起。 手枪连发,子弹飞溅。 然而几番对射,却是一无所获。 少了一支枪,她并不占数量上的优势。 于是子弹用完、停滞的刹那,她极快地捕捉到了一个机会,而刹那间身体比思维更快的,已经是冲了出去。 速度远比之前快了数倍,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眨眼已经到了青年面前。 没有多余的动作,枪口抵住胸膛,并径直伸手,目标就是掌握对方的咽喉要害。 张从宣眨了下眼。 是你放弃优势,主动来玩近战的,那么…… ——白玉忽然发出了一声痛呼。 在目标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眼睁睁看着青年面色如常地抬手,轻轻握住了她凶狠袭去的手腕。 动作轻快而自然,仿佛只是随意为之。 若是这一幕被拍下,单看青年平静的神色,恐怕会被人以为,是将要举起她的手进行吻手礼节。 然而,仅是下一个瞬间,女孩骤然扭曲的脸孔,便将一切浪漫想象完全打碎了。 她的手腕,以正常绝无法做到的弯折度,在青年手里软软垂了下去。 枪支“啪嗒”掉在了地上,摔得很惨烈。 足以摧毁理智的剧痛下,白玉眼神沉冷,想也不想地抬膝,就要用力撞上。 这个角度的攻击,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都是必杀。 十分阴狠的招数,让张从宣嘴角微抽,不得不微微后倾。 却是一枪突然从角落里飞来,击中了女孩的肩膀,让她的动作在痛楚中慢了几拍。 见此,张从宣手上一拧,直接带得女孩身体转动了半周。 随即手腕技巧性地一抖,在女孩手臂被硬生生扯断的清脆响动里,顺势直接将人摔了出去。 看似用了巧劲,然而当白玉落在地上的时候,瞬间已经被冲击出了内伤,口鼻出血,好几秒都没爬得起身来。 这几秒里,青年已经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枪,给她四肢分别来了一枪。 随后,就是心肺和眉心、嘴巴。 确保人死的不能再死。 不过,动静太大,门口立刻传来了警卫的呼喊询问:“师座,出什么事了?” 抢在莫云高开口之前,张从宣已经十分自然地提高声音接了话。 明明没有任何特殊举动,开口时,赫然已经是莫云高的声线与惟妙惟肖的不耐烦语气。 “——我的事,轮到你们来问?” 门口立刻安静了下去。 莫云高看着这一幕,缓慢眨巴了下眼睛。 房间另一边,突然发出了“砰”一声。 他循声看去,就发现,之前被丢到另一边的年轻人,此时靠墙而坐,身边地上还躺着一条手臂粗细的绿蛇。 虽然有点气喘,但绿蛇已经变成了死蛇,这场战斗的胜利者似乎便毋庸置疑。 左右看看,莫云高终于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看来我不得不说了,其实,是信蛇告诉我房间里来了外人。” 欣赏了一秒自己的枪法,回过头来,张从宣微微挑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信蛇?”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墙角的年轻人。 “……是他手下驯蛇人的作品之一,体型小巧,嗅觉灵敏,对生人气息很敏感,一旦察觉就会发出警告信号。” 张从宣微微颔首,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回到沙发上坐下。 “不过已经跑了,”年轻人说着,抬手指了下客卧方向,语气平静,“我听到,它跟着驯蛇人,刚刚从窗户跳海离开的。” “不用担心,驯蛇人所求为利,但更惜命,不会再来自找麻烦。” “不担心……”张从宣正想说点什么,忽然看到年轻人低低咳嗽了几声。 被带动似的,喉间发痒,他也跟着清了清嗓子。 那种诡异的感觉,此刻似乎愈发浓重了。 第206章 替我转告一句话 一进门就在沙发上落座不动,炎热天气里却坚持紧闭的门窗,立刻落败后也依旧从容的态度,宁肯观望也始终不叫喊警卫进入…… “空气有问题!” 年轻人几乎跟他同一时间得出了结论。 话音落地,年轻人单手一撑,反应极快地从沙发上滚下,并抬手试图去推开沙发。 明白其下意思,张从宣抓住沙发一侧,手下用力,直接将整个钉死的沙发座位从地板上掀了开来。 沙发飞起、遮挡视野的瞬间,他忽然感觉手臂尖锐一痛。 似乎被什么用力钳制住了之前有伤的位置。 莫云高! 就在方才两人注意力集中在沙发上时,这家伙趁机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无需多想,张从宣本能便要抬手将人甩开。 然而挣扎间对方加大力度,原就没好的伤口,此时二次受创,愈发疼得钻心。 吃痛之下,他居然没能一下甩开。 两人短暂僵持的刹那,地上一道黑影猛然窜出,朝着张从宣就扑了过来。 是一条小臂粗细,却通体发乌、长着奇怪毛发的黑蛇。 由于莫云高的阻拦,张从宣已经来不及躲闪! 但就在电光石火之间,那黑影却忽然停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 是旁边的年轻人注意到异样,第一时间伸手过来,一边把他推开,一边帮忙拦了一下。 黑蛇撞到了年轻人手上,盘旋的身子停顿一瞬,很快落地,卷着尾巴就要逃跑。 此时,张从宣终于捏着脖子把莫云高甩了出去、撞在墙上,让对方当即陷入了昏迷,并精准踩住了偷袭黑蛇的脑袋。 目光落到地上的时候,却是忽然一凝。 原本沙发的位置上,一个体积不大的铁罐,正在细细地冒出气体。 见此一幕,他闭住呼吸,下意识就要去抓住行动不便的年轻人肩膀,想尽快带人离开。 然而刚刚碰到人,还没来得及用力,年轻人晃了一晃,却是再难支撑般,沉沉倒了下去。 也就此,露出了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两个血洞。 ——赫然是蛇类留下的的咬伤! 望着这眼熟的伤口,以及脚下奄奄一息的长毛黑蛇,转瞬间,张从宣脑中已经浮现出了曾借助【神秘精通】看到过的说明。 【……黑毛蛇的蛇毒……只有极少数人能真正读取其中的信息……大多数不幸儿,只会被蛇毒侵蚀神经,最终变为蛇的傀儡,行尸走肉。】 凝注一秒,张从宣迅速扭头,抓起刚刚被丢在地上的军装外套,甩手扔到了气罐之上盖住。 随后包住拎起,几步冲到了窗户边,猛然推开窗,将东西远远丢进了海面。 潮腥的江风肆意吹入,立刻冲淡了房间里的窒闷气息。 他转身回去,捡起徐副官的外套给年轻人披上,然后把对方也带到了窗边。 蹲下身看着他,张从宣声音不觉放轻了:“感觉怎么样?这种蛇的毒液可以传递一些画面之类的信息,所以现在感觉可能会不太舒服。” “你先休息,我现在去审讯莫云高,找蛇毒血清。” 他说完就准备起身,却被一把抓住了。 新鲜的空气,似乎让年轻人提起了一点精神,轻轻呼吸几次,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黑眸之中,仍然是那样平静淡定。 “没用的,”年轻人低声说,“所有蛇的解药都在驯蛇人身上,这是他自保的法门。” “我也没看到任何画面,很抱歉。” 张从宣心下有些发沉。 有曾经呉邪的反应作为对比,就眼前年轻人的情况来看,显然并非是更为幸运的情况。 但,对方是挡在自己前面,才会受这一劫的! 窗外看出去,江面黑沉一片,根本找不到刚刚跳船离开的驯蛇人去了哪里。 他转而起身,换成莫云高的声线,扬声朝着门口厉声下令:“耍蛇的小子跑了,全船搜捕,务必把人找到!” 警卫应声,随即便有人匆匆而去。 但等张从宣重新回到窗边,就发现,年轻人已经开始神志昏昏。 听到他的脚步声,才清醒一些。 不能等了,心下决意,青年弯腰将人扶起。 “广州这边毒蛇咬伤人数不少,医生可能有办法,”望着年轻人愈发苍白的脸色,他毫不犹豫道,“我现在带你下船,去最近的医院。” 对方却是摇头,忽然发问:“你是其他档案馆的人?” “嗯,北部档案馆,张从宣。” 张从宣嗅到了一丝血气,显然,对方在刚刚咬破了舌尖,以此来保持清醒。 闻声,年轻人始终冷静自若的面容上,却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回应一般,他轻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南部档案馆,张海侠。” “我见过你的名字,但你怎么……”张从宣忍不住蹙眉。 南部档案馆提交的报告,只涉及事件,对于调查人员,只是末尾附上的两个简单名字罢了。 他有意打听,也只得知,两人似乎在那场调查的末尾互相掩护受了伤,因此有多次申请想要返回厦门。 但外派特务无故是不允许离开驻地的,当然是被驳回了。 “盘花海礁案受的伤,”张海侠答得轻描淡写,看着对方恍然惊怔的神情,反倒失笑,“马六甲算命的说,我会死在上次未完的事件上,看来他的确说中了。” 受伤的在这里,谁掩护谁,不用再多说。 张从宣不由想要叹息了。 张海侠却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认识这种蛇,对咬伤的症状也说得清楚……其实,能接受到蛇毒信息的情况才是少数,其他人则会死,对不对。” 被看穿了修饰太平的努力,张从宣望着他清明的眼睛,唯有沉默。 “你此行,想来是为处理上次的收尾。控制莫云高却不杀,想来是还要借他的身份做事。”张海侠微微摇头,快速叙述着自己的推论。 “眼下计划将要成功,若是为我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我的腿不能动,早就变成了累赘,”他望着青年,忽然笑了起来,“能帮你一把,没什么不值得,我十分甘心愿意的。” “如果可以,只请阁下帮忙做一件小事,不会很麻烦——你知道我,那应该也看到过南洋档案馆,张海楼的名字吧?” 张从宣眸光闪动,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 “太好了,”张海侠笑容扩大了些,“如果能见到他,劳烦替我转告一句话吧。” 仿佛顽皮的孩子刻意炫耀,他的嗓音忽然轻快起来。 “——张海楼,我没等你,自己先回厦门啦。” 青年的眼睫重重颤抖了一下。 仿佛不忍再去看张海侠苍白带笑的脸,他垂下眼,嗓音不觉放轻了:“你该自己告诉他的。” 张海侠微笑不语。 他坦然的神色,仿佛面对的不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亲切的归途。 而凝神观察着他在这种气温下,依旧干净光洁的赤裸上身,一秒、两秒…… 张从宣忽然莞尔。 “是谁说,你就会死在这里了呢?” 什么意思……张海侠猝然睁大了双眼。 而青年弯眸望着他,唇边笑意几近促狭,却又带了几分隐秘的得意。 恰好,他知道这么一个族中秘术,可以让濒死者得活,重伤变轻伤,老朽复青春……正适合当下的场景。 其名为,拥血赋纹。 第207章 什么救命之法 恰好,因为先斩后奏的事情,之前看了一堆族长私人藏书,里面正有一本描述过拥血赋纹的仪式和详细实例。 更恰好,这趟出门,正好带上了所需的材料和工具。 这岂非天意成全么。 至于他自己之前吐槽的什么,以命换命、性价比实在不高……话又说回来,这不最巧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吗? 玩家又不止一条命,完全用得起啊。 死亡惩罚就更不担心了,小号本来就偏科,意志变成13,跟15能差到哪去? 将他自信模样看在眼中,张海侠有些不解地拧起了英俊的眉眼。 但张从宣起身便径直朝门口走去,从内反锁起来。 并再次用莫云高的嗓音下令,让外面的人抓到了耍蛇人先关起来,他累了要休息,天亮之前不要来打扰。 于是张海侠没能第一时间出声询问。 而,再接下来,他眼睁睁看着张从宣将中了白玉枪伤、昏迷的徐副官简单止血之后,拖出铁笼塞入其中。 然后是莫云高,毫不留情地被踢了一脚,之后也进去跟徐副官作伴。 他看得清楚,那力道分明朝着脑后穴位去的,这下,莫云高至少得睡到明天晚上才能醒来了。 暂时处理好隐患之后,青年再次朝这边走了过来。 张海侠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身下一轻。 被带入浴室,坐在了莫云高专属浴缸之中的时候,他仍旧有些茫然。 “怎么这副表情?” 一边放起热水,并摆放开之前在房里搜集来的蜡烛、烈酒等物,再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针刀颜料,张从宣点起烛火,开始给针刀炙烤消毒。 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 他接受过赋纹的训练,但拥血赋纹这玩意,也找不到个活人学习一次,只能回忆书上看来的理论知识。 但余光瞥到,一旁的年轻人自今晚以来,第一次表现出有些分不清状况似的不知所措,他忽然就忍不住失笑起来。 “都说了你不会死,我自然要说到做到。” 本就是南部档案馆的人,张海侠不存在需要改姓的问题。 但他还没被人赋纹,那说明还没接触到张家的真正机密。 赋纹之后,可就真正变成张家外家,以后终生要受族长约束、也被张家注定不平凡的命运纠缠、再难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之中。 想到之前陈皮的坚持,略作思考,青年还是决定提前再问一次。 赋纹当然也是可以消去的,拥血赋纹更特殊些,但对方本就是为他挡伤才会生命垂危,他不会让对方得救之后,再因此反而受限。 至于族中那边……长老们最多罚一罚,他完全受得起。 嗯,就是得想个办法,小心瞒着小官他们…… 思绪涌动,他开口时,看着对方的眸光认真。 “你们之前应该知道,档案馆是为了调查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设立。不过,它究竟为何而来,本身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大概还没深入了解过。” “我现在做的事情,可以救你一命,只是,恐怕你的此后余生都会因此发生巨大改变。” “如果不想陷得太深,现在还有机会。” 配好了药材,一边割开手腕,让血流入瓷瓶内,张从宣看着他认真说道。 “只要提前说一声,此事之后,我会跟族中申请,送你完好离开。” 张海侠无需思考,立刻摇头拒绝。 “我本就是档案馆养大的,除了这里的同伴之外,别无牵挂,也不想离开。” “好,”张从宣莞尔颔首,把手下瓷瓶递给他,“先把这个喝了。” 他想解释,这些药材再加上自己的血,能暂时延缓毒液扩散。 当然,也带了一点昏睡麻醉效果。 然而话未出口,张海侠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已经仰头灌了个干净。 喝完,把瓷瓶还回对方手中的同时,却一把拽住了青年的手腕。 “先止血吧,”盯着不断淌入水中、荡开涟漪的殷红血色,他按住穴位帮忙压迫的同时,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伤及血管,这样放任下去不行。” 这才哪到哪啊,正式的还没开始呢。 张从宣摇头,示意他背过身去。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依言照做,却又在青年将要起身时,反手紧紧攥住了对方的衣角。 “怎么了?”张从宣有些不解。 “这到底是什么救命之法?” 张海侠盯着他的眼睛,原本冷静的眉宇不自觉深深蹙起,嗓音低沉:“纹身只需要颜料,你却这样放血不停,在完成之前,恐怕就会死。” 第208章 太阳将要升起……吗 了不起,居然知道纹身的事情? 想想他一开始见面时,便不知怎么看出自己身份,悄然提醒小心蛇,张从宣不由恍然。 虽然对方的级别只是档案馆的低级特务,但见面这会,能看出是个冷静沉着、胆大心细的聪明人。 但……一知半解的情况,那还不是任凭自己来掌握话语解释权了嘛。 正好他也不想让这事宣扬出去,简直妙极! 想到这里,他镇定自若地扬眉,不答反问:“你从前见过赋纹仪式?” “没有,”张海侠怔了一瞬,“但是……” “没有但是。” 时间流逝,失血的症状很快开始出现,张从宣不得不匆匆调高【心如止水】,语气严肃了几分:“也许你之前道听途说过一些什么,但赋纹不是小事,我不会以此玩笑。” 听出对方陡然没了情绪,嗓音淡漠非常,仿佛因质疑生出恼怒,张海侠顿时哑然。 他放开手,语调诚恳,立刻想要解释。 “抱歉,我只是……” 没等他只是完,张从宣现在赶时间,根本没耐心多听。 推着手下年轻人坐正,倒出一些烈酒,拍在对方后背上,再用针刀沾了颜料,他利落开始了纹身过程。 赋纹,其实应该在高温蒸汽环境下的,最好是温泉或者桑拿室。 那种环境,才能让身体快速热络起来,毛孔通透,方便药力进入发挥。 只是当下条件所限,对方又身中蛇毒。 幸好,拥血赋纹的本质,就是用本家人的特殊血脉为辅,大幅增强特制颜料里的药力,以此来尽可能激发身体潜能。 只要量大管饱,足以弥补这些问题。 而张海侠没过几分钟,便逐渐神志昏沉起来。 是蛇毒发作么,还是单调所致? 盯着光洁的墙壁,他强迫自己不停观察着墙上因浓郁水汽凝出细小水珠的过程,也尽力去感受身后的动作,以此保存着最后的一线清醒。 空气中是愈发浓郁的血气。 随着水雾不断弥散,随着口鼻侵入心肺,让他的唇舌喉间,都不知不觉充满了铁锈般的甜腥味道。 颈后的刺痛,转移到了肩头,随后是整个后背、手臂和小半胸膛。 那双手始终稳定如初,没有一丝动摇。 难以形容的热力,随着对方的举动,渐渐在皮肤下一点点凝聚汇集。 壮大之中,也逐渐往四肢百骸流淌开来,像是横冲直撞的洪流,势不可挡。 热力顺着脊椎往下,轻而易举便越过了两年来早已无知无觉的那个节点,温暖了腰腹。 仍旧未停,紧接着,是腹股、双腿、膝盖、小腿、脚踝…… 张海侠低着头,眼神迷蒙,心中早已掀起了狂风巨浪。 他和张海楼等人都是干娘一手养大,自然见过干娘身上的纹身,也猜测过那也许是什么特殊象征。 他想得更多些,干娘容貌不老、身手非凡,其中秘密也许就藏在纹身里。 原来,竟是这样奇迹般的力量…… 濒死者,尤可得生么。 被马六甲无数医生判定终身残废的他,竟然还能得到这样的幸运? 但震撼之外,他同样没有忽略的一点—— 身后人的呼吸在渐渐虚弱下去,且每一分钟过后,都会变得愈发低微。 他不得不将全副心神收拢起来,提心吊胆,紧紧关注,生怕下一刻就难以寻觅。 不是没有试着阻止。 但身体早已软弱到不受控制,他拼尽全力抓住了那只冰冷的手,喃喃请求对方停止,却只听到了一声轻笑。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青年语调温和,“你也会没事。” 张海侠的手就被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推却开,轻飘飘落回了水中。 那激起的涟漪,早已是与鲜血无二的殷红之色。 像是夕阳残照的最后艳丽。 刺目惊心,难以直视。 荡漾的水浪波光粼粼,张海侠几乎看不清自己破碎又聚拢的模糊倒影。 请求无用,抗拒无能,脱身无法。 无数水珠从他脸上滑落,滴滴晶莹,融入血色之中,顷刻消失无踪。 头痛欲裂,五脏六腑热得窒闷。 唇舌开启又闭合,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干涩的喉间到底是否真的有挤出什么声音。 “为什么……” 为了救他,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似乎从上方落下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哭什么。”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脸上,石头一般冰凉毫无生机的温度,却轻柔小心地帮他拭去了早已遮挡视线的透明水珠。 “……我愿意,你值得,”青年轻轻咳嗽着,仍短促地笑了一声,“仅此而已,真的,别放在心上。” 张海侠的视野清晰了少许。 墙壁反射的光亮,似乎不再只是烛火,变成了更为明亮的光线。 太阳,将要升起了……吗? 张海侠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那道声音太虚弱了,他努力偏了偏头,想要看到些什么。 察觉到他的视线方向,张从宣也随之瞥了眼窗外,这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 现在,年轻人的背上只剩下最后一点淡淡的黑色线条,却也已经在缓慢隐去。 除此之外,再看不出跟之前还有什么区别。 但青年知道,那纹身已经永远留在了对方的身体之上。 现在起,他们真正堪称是血脉相连。 仪式已经圆满完成,该出去了。 之前下达的命令时限只持续到早上,万一警卫们捉到人,或者想要确认情况…… 莫云高昨天说的,今早要提前出发,他得准备易容,出去露面了。 “天快亮了……” 自言自语一声,他从浴缸边上霍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然而,就在站直的瞬间,气血涌动,眼前忽然一黑。 身体无法自控地砸了下去。 好像听到有人喊了声什么。 一条系统提示,十分应时地飞快跳了出来。 【玩家 张从宣 血尽而亡,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3点。】 张从宣:“……” 第209章 行这样逆天之举 要不是意识没有实体,他差点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糟糕啊。 第一次给人赋纹,精神高度集中,忘记时刻关注血量了! 【心如止水】的高强度模式,好用是好用,但被强制切断大部分感知与情绪的状态,也意味着很难察觉自身的问题。 说起来,完全没有痛觉的情况,居然还扣了3点意志,真是太过分! 现在【意志】只剩12点了! 不过比起吐槽,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 飞快完成原地复活,睁眼之前,张从宣情不自禁感到了一阵庆幸。 原因无他。 眼下,一只手正搭在他脖子上探脉搏呢。 还好他够快,否则不是真成诈尸现场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 缓缓睁开眼,青年低咳两声,坐直身,轻轻拍了拍扶着自己的那只手。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张海侠丝毫没有被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迷惑。 “这不是需要抱歉的事情,”他嗓音沉肃,正色以告,“你刚刚呼吸停止了。” 张从宣淡定自若地颔首:“大概是有点局部供血不足吧,现在就好了么,不是什么大问题。” 轻轻攥了下拳,张海侠目光自然下落。 同样随之将视线投注,青年就看到了自己伤口消失、重新恢复完好的手。 恍然大悟般,他蓦地失笑,轻轻摇了下头。 “仪式的效果,很神奇是不是?当然,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记得千万不要学。” 仿佛被这个有些突兀的词转移了注意力,张海侠凝眉看着面前人,轻声重复了遍:“小孩子?” 二十八岁,也能被这样称呼吗? 站起身,张从宣朝他伸出手,莞尔挑眉:“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之前情况紧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张家的事情呢……以你的寿命来说,现在的确称得上年纪还小。” “不过,现在警卫可能随时来打扰,不如先把这里收拾完,咱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说。” 一番快速转移话题之后,年轻人果然没有再追问伤势神奇愈合的事情,乖乖帮忙收拾起了浴室。 糊弄成功,张从宣不由松了口气。 现在还有一点点隐患,那就是,对方可能跟其他张家人对账,从而发现异常。 这个问题,他决定之后讲解张家时,旁敲侧击说一说本家外家、各支各脉之间的分裂与斗争,再告诫一番不要将今日之事外传。 海侠是个聪明人,相信会谨慎保守秘密的。 当然,作为南部档案馆的下属人员,张海侠受伤双腿痊愈的事情肯定瞒不过去。 但自己身为前族长遗脉,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不是很正常?一句家传绝密,足以堵住任何想要询问的嘴。 即使如此,还要对方答应保密,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赋纹”…… 其实最主要的在于,他想在给本家的报告上抹去这件小事,或者尽量淡化。 当然,放在那之前的,还要把眼前的事件解决才行。 莫云高在手,接下来倒也简单,只需去北海一趟,为此事收尾罢了。 青年思虑周详,只是另一边,张海侠也在独自思考着不解之处。 正是关于自己救命恩人的一个小小细节。 为什么,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严重伤口都可以转瞬愈合消失,但那小小的咬伤,却仍旧被保留了下来? …… 七天之后,再回到广州,正是一个晴天。 南安号的消息,昨日已经传回了岸上。 被派遣去猎杀南部档案馆海外人员的杀手们,在本家增援和张海琪、张海楼的合力下,被尽数诛杀,南安号平安归航。 而张从宣这边,罪魁祸首莫云高已经身死,连北海老家都被他和张启山借着暂管的名义抄了个干净,还意外发现了一些神秘人在其中的参与痕迹。 值得一提的是,张启山并没占着桂西地盘不放,而是摧毁莫云高势力之后,就自觉退出……这块地盘就此沦为无主之地,引起一片纷争。 而桂西动乱的同时,粤系势力却是悄然露出了峥嵘头角。 张启山是否在中间起到了什么作用,这点十分耐人寻味。 无论如何,本次事件,算是有了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送张从宣离开广州,张海侠却在此留了下来,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南安号。 除了会合同伴,跟多年未见的干娘重逢,他如今还有些疑问,想要跟当前最亲近可信的两人商议一番。 …… 当晚,年轻人独自登上南安号,很快被引入了客舱的最顶层。 当他推开门,不紧不慢步入房间的时候,毫不意外收获了里面的一片错愕惊叹。 “虾仔,没事吧——你的腿——不是,你不会被什么奇怪的人冒充吧!” 作为搭档两年前脊椎受伤的自认为的第一责任人,张海楼的反应是最大的。 几乎完全忘却了之前的试探与警惕心情,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同伴、发小与多年搭档。 临到最后一步,却是猛然刹车,径直蹲下身,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以排除掉假肢的可能性。 惊喜交加地放手时,开口仍旧带着难以置信。 “虾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莫非是遇到神仙了吗!” 冲击太过,他甚至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深刻怀疑面前场景是不是还在做梦。 被他的贸然之举气的头疼,张海琪紧随着过来,到了跟前,照着那低垂的后脑勺就是毫不收力的一巴掌下去。 “张海楼,教你的东西全忘了是吧!记不记得,跟分开的同伴重逢,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干娘不也没做到嘛,”张海楼低着头,瘪着嘴,颇感委屈,“你做的第一件事,这不是来打我了?” 看着这一幕,张海侠忽然忍不住微笑起来。 偏过头,他主动扯了把自己的脸,直到面皮泛起红,才放开手,朝着身前两人眨了下眼:“是真的。” “至于腿……没有神仙,只是遇到了位北部档案馆的前辈救我一命,又帮忙救治。” 听到这里,张海琪的笑容忽然收敛了起来。 多亏了本家来的增援,这次事情才解决得比较顺利,还把跑了多年的叛徒张瑞朴也给绳之以法了。 然而,之前她跟本家那几个人交流之中,却意外发现,本家人之所以来得这样快,其实是因为,一开始就被叮嘱过,南安号是解决事件的关键地点? 电报交流,到底没法详细叙说,她现在对事件全貌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而随着张海侠这边经历的讲述开始,两相对照,她却是在没多久后,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疑问。 “赋纹?他告诉你,一切是赋纹的效果?” 果然……张海侠垂着眼,心中猜测再次得到了确认。 遵照约定,他却只能简短回以肯定:“是。” “这绝不可能!” 霍然站起,张海琪紧紧蹙眉,语气无比笃定。 张海侠看着她,并没接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前辈救命之恩,我实在感激不尽。所以,有件事想麻烦干娘……” …… 远在千里之外的张家族地,今夜同样并不平静。 连夜被匆匆喊进本家族长主屋,张海客在路上还能保持住端谨姿态。 到了自家族长面前,传讯族人离去,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落座下来,却是瞬间趴倒在了桌子上,完全没有任何形象负担。 “小哥,是有什么急事要交给我吗?” 张起灵没说话,只把桌上一张电报推给他。 不明所以,但张海客还是双手接过,低头认真阅读起来。 “南部档案馆……咦,为什么这个让我看……原来老师也参与了吗?……等等,怎么莫名其妙就给人赋纹了……这个感谢又是怎么回事啊?” “老师妙手回春?肯定是弄错了吧!” 他颇为不解,忍不住再度询问:“小哥,这到底是……” “也许。”张起灵摇了摇头。 也许没有弄错,如果当真是他猜想的那样,本家人的确可以做到。 但,行这样逆天之举,所需承受的代价呢? 眼下还不确定,他没有就此多说,抬眼间,终于说起了今晚叫来对方的本意。 “我要尽快去趟长沙,一起吗?” 第210章 职业规划的长远考虑 张海客答应了。 虽然不明白小哥这么急切态度的缘由,但是结合电报的蹊跷,想也知道肯定是老师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过,他们这次去长沙,当然也有其他事情要调查。 反正都是要出门,公私两便嘛。 因此,实际上四长老和族长大半护卫也要同行。 此时道路畅通,定好出行计划后,没费多少力气,一行人便踏上了行程。 …… 另一边,长沙。 昨天跟张海侠分开之后,张从宣又在广州逛了一圈,挑挑拣拣买了不少东西。 给本家的简报,已经用电报发回了,因此,现在是公事办完之后的休闲时间。 当然,莫云高事件里还有一些疑点,比如黑毛蛇,比如他对张家人的情报来源,再比如那个身手莫测的白玉。 但通过在北海找到的东西,张从宣现在有八成把握,这些跟某个汪姓势力离不开关系。 他已经决定,等大号意识回笼,立马跟自家店员们问出汪家老巢所在,提前几十年先端掉这个搞事不停的祸害。 不过现在…… 出门时说好七月前回去,剩下的时间,当然不能浪费。 把礼物中的一部分先行寄出,他带着剩下的部分,心情愉快地回了长沙。 比说好的期限还早几天,推开病房门时,看着自家学生刹那间掩不住的惊喜之色,张从宣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不过,他注意到,张启山派来的那个伙计,见到自己回来,也是明显松了口气。 从角落里起身,彼此问候之后,忙不迭就要告辞。 陈皮对此人的态度同样很奇怪,虽然说不上恶言恶语,但懒得理会的漠然神情,也是毫不掩饰。 但就他跟医生问到的情况来看,张启山派来的这个伙计,还真是把人照顾得挺周到,护理精心,没出过任何差错。 微微蹙了下眉,青年并没视若不见,而是温声喊了自家学生起身,揽着他一起,跟人诚恳道谢。 并送上了路上预备好的礼物,一些广式糕点,盒子包装袋里面早额外用信封夹了数枚银元。 从莫云高那回来,现在他钱包又充实不少,出手自然不会吝啬。 也许被诚意打动,又或许掂出了糕点之外的重量,伙计的脸色很快缓和下来,恭恭敬敬道了别离开。 等人离开,张从宣压制力道稍微松懈,立刻被人瞪来了一眼。 “你以为那家伙是什么好东西,”陈皮十分不满,“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要强做好人?” 难为他憋到人走了才生气,张从宣一阵欣慰。 揉了把少年的脑袋,才低声解释缘由。 “这些天我不在,无论你对此人有何成见,对方却是悉心照料,没有失责,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你说,咱们该不该谢人家?” “再者,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身家清白,只是个普通人,断不会是你对手,难道这点是想错了吗?” 陈皮撇了下嘴,仍有些忿忿不平。 居然还真有点隐情啊。 张从宣也是有些诧异,拉来凳子在床边坐下,握着少年的手好声好气询问。 “这是怎么了,你要真有哪里吃了亏,跟老师说……人还没走远,不行把他喊回来对质,一定给你顺了气,行不行?” 陈皮有些烦躁。 说起来,那个张家伙计倒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顶多旁敲侧击明里暗里打听了一些事情。 例如,认识多久,之前在哪,有没有跟着回过家,六年前来长沙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 看似寻常的家常闲话,偏偏戳在陈皮最敏感的几个地方,让他分外恼火。 此刻更不可能当真把人叫回来,再一一说起。 憋闷之中,只闷闷冷哼一声:“没什么。” 张从宣还想再问,然而少年凑过来,在他身上闻了闻,又抬头看了看,忽而皱眉。 “你喝酒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青年诧异一瞬,也是坦然相告。 “一点点,之前事情办完,跟张启山他们庆功。” 也不是大张旗鼓的宴席,总共就张启山和他副官、张从宣和张海侠四个人。 想起这人以后可能失言吐露张家秘密的事情,他有心试探对方酒量,顺势也就答应了。 不过,都过去一天了,又洗澡换过衣服,难道还能有味道? 陈皮自然不会说,是青年脸上看起来比往常要有血色,他随口猜测一下而已。 而既然说起张启山,张从宣正好想起另一件事。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询问了一番自家学生的职业规划。 之前的杀手生意肯定是不能做了。 在自家学生面前,青年没有藏私,跟人直言剖析。 “此时乱世,杀人乃是家常便饭,不过于丧心病狂也无人苛责。可乱世总要结束的,你若是凭借杀名扬名立万,进入新社会时,又该如何立足呢?” 这话全是为自己着想的诚恳,陈皮虽然脾气暴躁,但并非不知好歹。 “……知道了。” 妥协之后,又觉得答应过分轻易,他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天下大乱,鬼知道打仗到什么时候,偏你要说没个影的‘新社会’。” 算命的还要观气望星,做个样子呢。 这人倒好,空口白牙,就说得跟真的似的。 “乱不过四十年了。”拍拍他的肩,张从宣轻咳一声。 “好了,你想想看,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感兴趣的事情?除了杀人放火,其他的老师一定鼎力支持。” 陈皮胡乱点点头,心下却是茫然得有点烦躁,于是只随口推搪几句。 见他似乎有些漫无方向,张从宣迟疑片刻,才轻声开口。 “……要还想从军,张启山这边,我可以请他帮忙推荐。” 他本身,对张启山还是心怀疑虑,觉得应该多多观察。 但不管如何,就大号获得的信息来看,跟着张启山,至少是一条可以预料的安稳道路。 因此,昨日气氛正好时,趁热打铁跟张启山提了一嘴这事。 对方现在还没做出以后那些事情,他也想试试看,有没有机会做出改变……如果陈皮到了对方身边,以后说不定还能发挥一点影响力,造成某些改变。 对这多番考虑,陈皮自然并不知情。 只是在刚刚的消息之后,又在这时候听到张启山的名字,难免生出几分微妙感受。 “你不是说,其实之前没见过几面吗,”少年不觉拧起眉,“这才多久,关系就能好到这种程度?” 同姓同氏,几分血缘关系,真的就有那么重要不成! 张从宣听得懵了一下。 “从哪就看出来,我们关系好的?” 吃几顿饭,一起合作过一次,难道就算关系好了? 虽然口口声声听人“长辈”地喊着,他可是一点没忘记小张哥的愤恨情绪,怎么可能真心实意认了这个亲戚关系。 陈皮狐疑地盯着他看,却发现,青年居然是真心这样想。 “那你还跟他喝酒……”他神情缓和许多,开口仍旧带着几分没好气,“知不知道,你千恩万谢的那个伙计,有事没事就跟我打听你的事情呢?” “还有之前,那个张启山派的跟屁虫鬼鬼祟祟,你别说自己没发现!” 听出他的芥蒂所在,张从宣不由失笑。 “伙计大概是好奇,我跟张启山的关系吧;至于副官,人家过来,本就是帮忙的,也不好用完就丢,拒之门外不是。” “张启山这里……你要不想借他的力,我下次见到了,再跟他说一声就是。” 但职业规划总是要做的,青年沉思片刻,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来。 “要是想在长沙发展,反正现在都可以出院了,要不,咱们先到处走走看。等你对什么感兴趣了,到时候再说?” 一起到处走走看……吗。 少年怔愣一瞬,忽而生硬转开了视线。 “……随便你了。” . . . . 长沙还没完,但大号要醒了,镜头先切回去一下。 新年快乐,祝大家蛇年大吉,天天甜甜! 第211章 是个……在世菩萨? 夜幕已深,但南安号的上层客舱之中,依旧灯火通明。 从干娘那里出来,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张海楼就直奔书桌前,翻出信纸和钢笔,大马金刀地往下一坐。 略作思忖,很快开始奋笔疾书。 张海侠看得沉默,然而对方写了没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冷不丁丢来一句询问。 “对了虾仔,你遇见的这神仙,应该有留个联系方式吧?” “前辈说,七月前都会在长沙停留,”张海侠回答完,看着他的举动,忍不住轻轻摇头,“你不用……” “怎么不用,”张海楼不以为然,把一张写完的信纸放到一边,活动了下手腕,这才笑吟吟地抬头,振振有词道,“虾仔,你这就不地道了哈。” “就算不提你的事情,如干娘所说,那可是族长的老师哎,听说是比张瑞朴还强的本家老妖怪。这种人物近在眼前,打个招呼总没坏处对吧?” 专程写数页长信表达感激,这行为似乎看起来稍显夸张。 也许落在那些心高气傲的本家人眼里,会被视为毫无颜面的讨好吧。 但张海楼不在乎。 感激是真心实意,讨好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件事他做的理直气壮,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让他自己来说,这叫感性中理智犹存,真情流露里裹挟着满满心机。 动情也不影响利益计较,证明他不是个情种脑壳,可喜可贺! 垂眸沉吟几秒,张海侠缓缓点头。 “前辈说过,之前对你我都有印象。你若真有心与他结识,不难。” 闻得此言,张海楼得意仰头一笑,继续落笔不停。 其实,一封感谢信算什么。 自从见到被判定双腿死刑的朋友,重新身姿挺拔站到自己面前的那刻,他都恨不得把那个妙手回春的神医当场供上神坛。 日日虔诚上香,发自内心为之赞颂。 当然,知道不是神医而是热心前辈,康复也并非医学奇迹,反倒是家族秘术,这份感激中又更多了几分热忱。 这秘术作价几何,有什么条件吗? 南洋瘟神愿以全副身家求购……不是,求解密、求赐教、求传授! 他也姓张,还是档案馆从小养大的,绝对忠心不二,根正苗红啊! 当然,目前还没获得纹身,但是干娘都答应了,回厦门就给他那个什么“赋纹”仪式。 成为真正核心人员,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好吧。 想到这里,张海楼短暂顿笔,思维忽然跳跃:“说起来,虾仔,那个赋纹你已经体验过,感觉怎么样?” 张海侠正在思忖,闻声,却是想也不想地摇头。 “此生难忘……但前辈有言在先,其中内情不得外传。” “一点也不能说?”张海楼被勾得浑身难受。 见对方立时点头,三缄其口,一时间简直好奇得抓心挠肺。 却又不由想起,方才干娘跟虾仔间意味深长的对话。 ‘……赋纹仪式,是绝做不到让你获得此等血脉、重获新生的,此事非同小可……张海侠,他不说是不说,恩同再造,你得认下明白吗……’ 虾仔好像也是这样觉得的。 ‘族长已经回讯,很快要到长沙……南部档案馆这次受损严重,我去长沙汇报时,你们两个跟着,到时……’ 后面的话渐渐远去了。 但是,这样只凭一面之缘,就愿意热心出手、甘做好事,事后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去的世外高人,居然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人物吗? 难以遏制地,张海楼在想象中,勾勒起那位神秘前辈的形象。 比张瑞朴还要强,那年纪估计小不了。 九十岁,一百岁?两百岁?总不至于是个千年老怪物吧。 但是之前见到的几个本家人,看起来都不超过三十岁,嗯,那就是年纪很大但容貌不老,跟干娘一样。 所以—— 其实是个和蔼亲切、温柔热心、历尽千帆却心怀悲悯的……在世菩萨? 唰唰落款收笔,看着摊了一桌的满满数页信纸,张海楼竟是已经莫名期待起来,对方收到信后的回复了。 …… 现代。 8月下旬,吉省总是阳光灿烂的。 张从宣就是在这样明媚到刺眼的光线里,重新恢复了意识。 不知道躺了多少时间,轻微动作感受间,身体有种睡得太久导致的困顿麻木之感。 鼻腔咽间,隐隐泛着一种铁锈的苦涩。 手上有点说不出的刺痒。 不过,感知恢复的第一时间,立刻察觉到了就在身边的另一道呼吸。 气息熟悉,是自家店员。 与此同时,系统也是接连跳出了几条提示。 【角色 张起灵 信任满值,信标建立成功!】 【当下控制位信标数量:1】 【全部信标数量:3】 对此,张从宣震惊之余,全部感想只剩下了一个字。 ——啊??? . . . 感谢知羌烟大佬的大神认证,感谢今天送礼物评论留言的所有书友,新年祝福都收到啦,有被狠狠治愈到!今天腰太疼了先缓一缓,明天一定给大家加更为报~ 第212章 不错,他之前来过 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认没有看错。 这是新建信标,属于大号的;小号那边还是小官和张崇,没有弄错。 但就更奇怪了,这东西从哪来的? 系统数据错乱?账号bug?病毒入侵? 然而稍微感知,这个信标真真切切存在着,且就位于离玩家当前定位不远的地方……认真的吗! 眼见青年迷茫盯着森白天花板、似乎还在回忆之前事情,张海客俯身过来,将他扶起一点,又眼疾手快往后面塞了个枕头作为靠垫。 开口时,嗓音颇显忧虑:“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要吃点东西吗?” “……应该说,状态良好?” 张从宣暂时压下疑虑,收起了系统面板。 回答完,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还是感觉喉间泛苦。 不等开口,一杯温水已经被贴心送到了嘴边。 妥帖的六分烫,入口温热。 看了眼之前被青铜石板割伤的手掌,其上缠着的纱布崭新干净,显然,也是一直有被处理换药,感觉都快要愈合了。 手上的天命纹身所在处,也被细致地缠了几圈,遮掩住了字迹。 甚至,之前在张家老宅下面又是跑又是搏斗,出了一身汗,扑得到处灰和土,现在却能一身清爽地躺在这里,显然也是有人帮忙擦洗换衣过。 连目前的病房,都是采光良好,空气新鲜,用具洁净,布置十分用心。 要不是吊着葡萄糖,还有不少医疗设备,他都以为自己是住在什么星级酒店。 这种熨帖暖心,真是让人无法不动容。 就说,只凭简单雇佣关系,哪里能做到如此程度? 不愧是他亲手抽出的ssr,果然,对自己这个店长也是十分认可的吧! 当然,同族的关系,也有给加分才对? 感慨之间,张从宣认真跟人道谢,才接过水杯小口抿起,并询问起现状。 “已经过了很久吗?” “两天了,”说着,张海客明显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这次真是吓我们一跳呢。” 说话间,他仍忍不住仔细打量青年的面色。 仪器检查不出任何问题,结果跟上次杭城医院给出的报告几无二致。 医生也说,只是累过头,进入了深度睡眠。 但,哪有这种对外界全无感知、任何方式都没法唤醒的睡法? 最无力的在于,他们甚至都说不清,这一次时间这么久,到底是因为近距离接触了那块青铜石板、还是汪家搞出的那个玉印所害? 这次他们恰好在身边,但若是下次昏睡到来时,正身处危境呢,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任人鱼肉! 他都已经开始一边联系转院、一边准备请专家会诊了。 即使现在人终于苏醒,张海客庆幸之余,心底也是忍不住地想:到底是血玉生效、还是族长的血的效果? 总不能,还是那个“它”高抬贵手,暂时放了人一马…… 越是往深处想,他的目光禁不住幽深起来。 察觉这点,张从宣是真的颇觉不好意思。 之前大号新技能在手,一口气把蓝条耗到了见底,之后身体大概是自行开启了修复模式,一口气让他睡到现在。 不仅没赶上行动,还被当病号送医院来了。 放下水杯,他老老实实承认错误:“抱歉,这次没掌握好分寸,让你们担心了。” “这又不是您的错,”张海客当即严肃反驳,又缓声安抚,“放心,一切顺利进行,张海楼和……族长他们,已经去处理那个基地了。” 中间略微停顿,但稍作考虑,他还是直白说了出来。 并紧张关注着对方的反应。 “族长……”张从宣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又难免生出些微紧张,试探性开口道:“现任的张起灵在这边,他之前来过这里吗?” 张海客神情忽而微妙了一瞬,轻轻颔首。 “不错,他之前来过。” 思绪涌动,他眼神带着几分鼓励,谆谆善诱道:“那您还记得,旁的什么事情吗?” “关于族长的事情?”张从宣略微迟疑。 如系统所说,小官是注定的张家族长,那很可能两边都一样。 按小号来说,当然是熟的不能再熟。 但,按照大号至今毫无起色的记忆来说,还真不太确定,他到底该不该认识族长。 张海客有些沮丧,但很好地压制住了,没表现出任何异色。 “没关系……族长的事情也行,您有没有想起什么?” . . . . 先发,0点应该还能有两章,感谢知羌烟大佬再次投喂大神认证~ 第213章 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其实还是想不起来,”没法确定,张从宣索性不答反问,把话题丢了回去,“族长怎么会突然到这边,并特意前来探望?” 他其实隐隐有点担心,该不会这边这位族长,是发现自己挖了太多张家人,找过来兴师问罪的吧? 但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血。 该不会被店员们误导了什么吧? 之前就考虑过哪些可以坦言相告,哪些需要暂时隐瞒,张海客此时也就答得顺畅。 “您血脉受损,导致多次突然昏迷,这不是一件小事,我之前就跟族长求了良药。只没想到,他竟会亲自送来……” “血玉?”张从宣微微蹙眉。 见自家店员讶然之后,欣慰颔首,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毕竟是一片心意,青年率先道谢,又忍不住再次澄清:“给我用有点浪费了,我的血脉真没问题……” 本家也不是人人都能生出身怀麒麟血的孩子,也会存在血脉退化和日渐淡薄的问题,那有心人自然会试图解决问题。 血玉就是为了应对这个而生的。 他知道此物,还是因为之前抄了二长老家,才知道他们家血脉无以为继,早就是靠这东西来充门面的。 现在用到自己身上,岂不是纯属打水漂。 “我明白,”张海客仍旧点头,满脸写着我不信,嘴上倒是宽容非常,“不过,吃了反正也没坏处,对不对?” 行吧……张从宣叹了口气:“可,族长怎么会平白给我他的血?” 他真不是吸血鬼,用不着喝血为生。 之前跟小张哥要血,只是技能需要而已啊。 “怎么能叫平白呢?”张海客故作诧异。 他非常懂,老师现在没有记忆,相处起来难免客气些。 因此,眨了下眼,立马组织好冠冕堂皇的说辞。 “全是为了救人啊,您不知道,当时您昏迷不醒,我们心急如焚,束手无策,族长见此也是心有不忍。” “这不就自愿且主动地加入进来,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试一下吗?” “放点血的事情,能救族人这都是值得的,他肯定是这么想,您不用担心。” 张从宣听得沉默了。 听起来,真是非常有责任心、并乐于助人的热心好青年,不,热心好族长啊。 不愧是同位体,跟小官一样善良心软的。 只是……一见面就给自己百分百信任,这孩子,不能对每个族人都这么大爱无疆吧? 以族为家得太彻底了点啊! 张海客镇定等待了片刻。 似乎成功接受了这个解释,青年若有所思,没再追问。 只叹一口气:“我会当面跟族长道谢的,但他得爱惜自己,别这么轻易就给人放血啊……” “是,等人回来了,您一定好好劝他。” 张海客回以明媚微笑,并在心里狠夸了自己一句。 不仅完美过关,还给小哥在老师面前提前留了个好印象,不愧是自己啊! “这话对你跟海楼也是一样的,”张从宣没忘了自家店员,见他阳光灿烂的样子,忍不住正色劝说,“你们受伤不一样会疼吗,这种事还是务必少做。” “是~”张海客非常领情,当即笑着应声。 不过,放松下来的同时,他也没忘了,青年之前整整昏睡两天的事情。 询问过后,就转而出了房间,拉开外面小厅的门,跟特聘护理吩咐起送些粥食来的事情。 只是说完,对方却没马上走。 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张先生,另一个……” 话没说完,已被男人冷厉的眼神惊得无声。 小心观察了下,发现青年似乎正看着窗外发呆,没注意这边,张海客这才暗自松口气。 道了声自己要跟着去取饭,他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关好门,又拉着人走出一段距离,停在能直接看到病房门口的地方,这才不耐开口:“那小子又怎么了?” “情况不是很好。” 护理拿钱办事,此时也是忍不住唉声叹气:“之前那一刀太严重,能保住命就不错,现在还没醒……可能,以后也很难再醒过来。” “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可以联系家属来,商议后续安排……” 张海客隐隐有些烦躁。 陈皮这小子,简直阴魂不散啊! 都销声匿迹多久,怎么偏偏老师一出现,就鬼鬼祟祟冒出,甚至还跟到了吉省? 当初,老师收下这小子当学生,他们想着,不过是个活不长的普通人,因此一直都没怎么理会他。 之前听张海楼说起,那个古怪的陈柏存心接近。 也只是想着,陈皮这小子贼心不死,居然打的是子子孙孙无穷殆也的主意。 到了现在可好,撕下面皮,居然还是本人亲自上阵! 都一把年纪了,当年还混在九门里参与了对张家的发掘,现在又腆着脸凑来找老师。 当年斩钉截铁口口声声不要改姓进张家,对长寿不屑一顾,现在照样用了不知什么歪门邪道返老还童。 他的评价只有一句话——真是一点脸都不要啊! 要不是为了找那个胆敢冒充张家人的神秘人线索,他才懒得管这回事,凭姓陈的找死苟活呢,干自己什么关系。 但是,就为了那个不知底细的家伙…… 张海客不觉蹙眉,想了下,摆手让人先去取粥来。 自己则往回走几步,摸出手机,拨给了一个号码。 第214章 初次见面,多谢帮忙 …… 病房内。 稍作思考,想着反正没什么用,张从宣随手拔掉了输液针,起床去洗漱。 他倒是还有点问题想问海客。 譬如,关于玉人的事情,关于汪家目前的已知资料。 再比如,能不能再回张家旧宅地下一趟,他上次都没来得及敲点碎片下来…… 外面,自家店员还在跟人说话。 本来隔音就不错,现在距离远了,更是模糊零碎,青年没太留神听。 随手拉开了系统面板,看向任务栏。 【奇闻收录】:0\/3(当月已获取经验值0\/300) 【异物收藏】:1\/10(当月已获取经验值300\/1000) 【秘境探索】:1\/1(当月已获取经验值950\/1000) 之前,玉印到手,被系统检测到后,立刻算做了“异物”之一;而在张家老宅地下逛的那一大圈,已经把探索度刷到了95%。 结算下来,共多了1250奇闻值,再加上,上次升级完店铺,剩下的400奇闻值,现在总共有空闲的1650点奇闻值可用。 总算阔绰起来了! 至于有钱了怎么花? 把店铺升到下一级,需要1000奇闻值;而眼下店员空位为1,抽新店员就要耗费700奇闻值。 二选一的问题。 思考一秒,张从宣果断选择先抽卡! 很快,一道绚丽白光破开半透明界面,浮现而出。 【抽取完成。】 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待,然而,等新店员的界面完全展露在面前,随意一扫,青年忽然怔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这卡池是不是有点问题的? 又姓张。 又是一个熟人。 …… 医院门口。 出租车刚停稳,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副座的张海侠没多想,很快摸出手机看了眼。 后面,张海楼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张嘴就想制止:“虾仔,等等……” 然而还没来得及劝住,身旁另一道铃声几乎是接踵而至。 他陡然一僵,唰地扭头去看。 就见原本闭目养神的自家族长忽然睁眼,目光清明,同样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捧着手机的两人,神色一样平静。 对视一眼之后,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按下了接通。 暗自咒骂一声,小张哥彻底失去了笑容。 …… 另一边。 推门出来的时候,张从宣就见自家店员已经回来,正在往碗里盛粥。 听到动静,扭头看来时,也是第一时间把视线投到了他的手上。 见此,青年主动朝人挥了下手背,示意针取得很完美,没什么事。 张海客面色无奈。 想着方才抽卡的结果,张从宣轻咳一声。 想到海客本就对店铺抱有疑心,这次新店员又是张家人。 偏偏信标位置越来越近了,看样子,这边的族长又要来探望自己。他觉得,最好还是事先做一番沟通。 “对了海客,有件事提前跟你知会一声。” “这几天,店里应该要来一个新人……” “明白。”张海客居然并不怎么意外。 果然,族长和张海侠一旦接近老师身边,就进入了“它”的目标范围。 但是消息来的这么快,这么准确,还是让他微感齿冷。 当然,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 ——等等! 忽然发现不对,张海客霍然抬头,几乎脱口而出。 “居然只有一个?” 张从宣顿觉莫名:“不然呢?” 店铺等级提升前,他这不没法抽第二个了嘛。 面面相觑之中,感知里,代表族长的那个信标位置越来越近。 “族长好像来了。” 顿时顾不得许多,他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自家店员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安抚并低声快速说出请求。 “新店员的事之后再说,海客,你知道我现在失忆,根本不认识族长,麻烦先帮忙应付一下?” “我……”张海客欲言又止。 没等回复,青年动作丝毫不慢,已经转身回到床上,重新扎好了输液针,安静靠在床头。 俨然一个再乖巧不过的病号模样。 张海客看得哭笑不得。 转瞬间,轻微的几道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好像海楼也在,张从宣暗自思忖,另外两人之一是这边的张起灵,那还有一个…… 门扉被人轻轻推开,他下意识投去视线。 思路霎时中断。 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率先踏入了门中。 窗外是阳光灿烂,但任何人,见到这位来客的第一时间,恐怕都很难将他与夏日的炎热联系起来。 不仅是周身静默沉寂的气质,更因为,这个人的眼睛。 过于寂寥而安静了,一眼望去,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经年不化的积雪冰川。 张从宣有些恍惚。 真的很像啊……五官与轮廓,举手投足,乃至投来的安静眼神,都让他忍不住幻视小号那边仍旧年少的自家学生。 小官长大后的版本,就会是这样吗?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看着后面脸颊紧绷眼神闪烁的小张哥,以及方才抽出的新店员张海侠淡定脸庞,青年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吸了口气。 真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大考验啊。 不过有海客的前车之鉴在,这次,他绝对不会弄错! 眨了下眼,视线再次回到最前面的人身上。 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张从宣牢牢按住不该存在的所有感慨,礼貌地直起身,端正坐姿。 不知为何,随着这个举动,他敏锐察觉到,房间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就好像,除了自己外的所有人,这一刻不约而同放轻了呼吸。 被气氛带动,他开口主动打招呼的时候,都莫名紧张了几分。 “族长,也许初次见面,不过我都听海客说了,多谢你之前帮忙。” 话音落地,正朝这边走来的现任张家族长,似乎直接愣住了刹那。 眉梢唇角浮动的浅浅笑意,都霎时凝固。 ——说错话了? 被这双幽邃难辨的黑眸深深凝视,张从宣顿时心下打鼓。 又觉满心迷茫。 但是,到底哪错了啊。莫非不够诚恳,应该得下床行礼才行? 说好的热心好族长呢! 还是说,这边这个族长是严厉版小官?威视全族?相对古板?面冷心热? 视线掠过后面欲言又止的小张哥,还有目光复杂的张海侠,张从宣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之前说好要帮忙的人。 他用眼神紧急发出了一串无声求援信号。 海客,之前说好要帮我应付的呢? 现在快来救救啊! 第215章 当面挖墙脚,心虚了 随着这个举动,张海客立刻察觉,三道灼灼目光紧跟着朝自己看了过来。 老实说,这样的场景,还是让人挺有压力的。 但…… 老师都那样说了,他怎么忍心无所作为呢。 小哥一定也能理解的,对吧? 于是,短暂的凝滞后,在众人的注目下,张海客面不改色走到了床边,把刚刚盛好的粥碗递给了青年。 “您先喝粥。” 青年被吸引注意的刹那,他趁机偏头,迅速飞了个眼神给自家族长。 同一时间,张海楼上前几步,轻轻拽了下身前人的衣角。 “族长,”他低声劝道,“老板现在刚醒,有什么事,也不急于一时。” 张海侠没急着跟上,落在最后,从容观察并思考。 而被双重提醒的张起灵本人,对此不由微微沉默。 他看得出来,张海客是有意在打圆场,而张海楼的“不急于一时”,其实正是隐晦的提醒。 毕竟,会合之初,这两人便已经提前跟他约法三章过。 明知这点,但他只是深深凝视着眼前人,思绪不知不觉便飘远了些。 不再是没有面容的石雕,不再是双眼紧闭无知无觉的沉睡。 那双纯澈的黑眸缓慢眨动着,投来的视线,带着温和而不明显的打量,笑意微微。 直到此时,似乎才真正有了切实见到这个人的感觉。 那些总是模糊到难以看清、难以确认和捕捉的人影与景象,于此刻,仿佛终于得到足以承载的重量。 沉甸甸压住了胸口,却让他如此安心。 …… 两天前。 “小哥,老师的情况很复杂,并不是简单的昏迷和失忆。” 将背着青年的张海楼挡在身后,张海客望着自家族长不解的神情,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 “我也是到了杭城,亲眼见过,才明白张海楼为什么那么纠结。” 这也是,他们之所以不直接联系族长的原因。 一则,当时老师身份没有确定,二则,情况实在扑朔迷离。 现在老师的身份固然得到确认,但同样已经很确定,这就是针对他们的一场局。 连早已与老师断绝联系的陈皮,都被找上门去,苦心孤诣算计诱杀,可见幕后之人恶意之深厚。 如果说之前还是依据各种细节做出的猜测,在见过汪家人拿出的西王母玉印、与老师外貌相同的批量玉人之后,这猜测已经得到了确凿无比的证实。 老师之前,绝对经历了他们无法想象的困厄折磨,才会变成现今这般差的状态。 而族长现在已经被吸引来,对方的设计俨然算作成功。 因此,他们不得不提前跟族长说好。 要见老师,这事没话说,他们不好拦也拦不住。 若是老师能经此刺激回想起什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但除此之外的结果,族长都必须跟老师暂时保持距离,别急着当即相认,以免因此被幕后之人寻到可乘之机,因此遇险。 当然,虽然局势晦暗,目前也不尽是坏消息。 其一,汪家人虽然拿出了玉印,意图将人带走,但老师硬是凭借自身摆脱了控制,没有让汪家人得逞。 凭借此变局,他们准备趁警方突入、汪家人四散奔逃的机会,直接摸进去,炸掉附近的这个汪家基地。 当然,在此之前,一定要仔细搜查一遍,把可能还有备份的玉印和玉人们全部销毁干净。 其二,陈皮身边潜藏的那个冒牌张家人,意外被族长和张海侠撞上,杀人灭口的计划被打断。 这固然让族长和张海侠进入了对方的视线,但同样的,被对方如此防备重视的陈皮,一定对那个神秘人知之甚多。 如今既然死里逃生,想必也会幡然醒悟,与那边彻底决裂,反目成仇。 回到现在。 张海客之前在走廊上跟人打电话,再次商量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个。 既然老师对幕后之人深信不疑,不遗余力为其遮掩,现在,陈皮这个受害者就在那里。 眼见为实,如此惨状摆在面前,老师难道忍心让他们也落到那般地步? 正好可以趁机再卖一波惨。 他就不信,这强灌下去的迷魂汤,真能把人迷惑到不顾事实了? …… 张从宣捧着碗,低头认认真真辨认着粥的食材。 小米、南瓜、山药、玉米、红枣…… 一秒、两秒、三秒……八秒…… 终于,那个身影在原地微微停顿之后,再次抬步,安静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懵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中,匆匆攥住勺子,就要舀起点什么举到嘴边。 只是紧张之中,竟是忘了右手上还裹着纱布。 稍微用力,手下一滑,勺子直接从半空掉落。 即使张从宣眼疾手快,在最后一刻急忙接住,但“啪嗒”一声里,勺面砸下来,还是激起了一小块粥水。 好死不死,正好溅在了晚来一步伸到眼前的那两只手上。 一人一边,非常公平。 空气短暂安静了一瞬。 张从宣:“……” 不是,发丘指,你倒争点气啊! 能直接拔墙砖的手,居然还会在喝粥的时候翻车,这真的合理吗? “抱歉,是我没拿稳,你们有烫着吗?” 短暂怀疑人生之后,他叹一口气,就准备转身去抽点纸给两人擦手。 肩头一动,就被按住了。 小张哥抢先上前,眼也不眨地唰唰抽出好几张纸,已经递到了面前。 张从宣感激道谢,递纸并扭头跟两人提醒:“先用凉水冲一会,小心烫伤……” 察觉青年的愧疚担忧,张海客跟族长对视一眼,依言起身。 就这点温度,烫伤肯定是不会的。 但老师都这样说了,至少得做个样子先…… 目送两人进了洗手间,张从宣视线还没收回,就感觉手里的碗被人拿开,接了过去。 朝青年安抚一笑,张海楼顺势在床边坐了下来。 “您手上有伤,现在怕是不好使力。” 手上缓缓搅动着粥碗,他温声询问:“要不,这次还是我来吧?” 张从宣摇头,下意识就要拒绝。 本来就是不小心才会这样,再者,他左手也能用的。 只是没等开口,余光里另一道身影缓缓走近了。 是张海侠。 面对这个前不久才见过、被自己救下的年轻人同位体,青年不由投注了几分关注。 再者还有新店员的身份,尽管心情复杂,他仍旧主动伸出了手。 只是顾虑到族长就在不远处,出于一种挖墙脚似的心虚感,嗓音略微压低了些。 “对了,张海侠是吗,不好意思,在这种场合下跟你见面。” 张海侠眨了下眼。 “不会,我很高兴能见到您。” 握手的同时,他偏头想了想,同样放轻声音开口:“有件事,不知是否能向您寻求答案。” 张从宣不明所以,缓缓点头。 得到允许,张海侠于是直白问了出来。 “听说您之前短暂教导过吴家独子,我可以认为,他算作是您的学生之一吗?” 第216章 不收学生会比较好 教导…… 细数起来,这事情其实是上个月的事情,也没过去多久。 不过最近大号小号都是事情不断,张从宣仔细回忆了一下,才翻出来这件事。 不就是教了两招防身术吗? 这还值得特意拿出来宣扬,他真的会不好意思的。 于是,他一口否认了这个问题。 “那怎么算。” 注意到某个字眼,却是无奈失笑,忍不住再度补充道:“再者,我本就没有学生的,又哪来的之一。” 张海侠若有所思。 正端起碗想给人喂粥,听到这里,张海楼却是都听出了异样之处。 “不对吧,老板。” 他眸光微闪,若无其事地眉梢轻扬,打趣般玩笑起来:“您不是说,完全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未知前情,怎么可以说的如此确定呢。” 张海侠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如有万一……” “——应该没有万一。” 张从宣皱了皱眉,说的十分笃定:“我肯定不会收学生的。” 话音刚落,却见小张哥几乎是愕然地睁大了双眸,脱口而出一句:“这是为什么?!” “因为……”青年一时有些哑然。 这要他怎么说好呢。 因为这种事,开小号体验过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在大号再来一遍? 玩游戏当然还是要新鲜点好,没必要自我拘束、自我重复。 现在,主线任务都没有要求,他怎么会随便给自己找事情。当初教呉邪那次,也是为了捞点情报。 当然,要说策划会不会在大号的失忆设定上搞事,之后突然蹦出来一个奇怪人物什么的…… 他决定暂时不想那么多。 大号到现在一丁点都没恢复记忆的迹象,也没人主动联系,除了“一见如故”的黑瞎子,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没区别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不过,关于双开玩法的思考,不是能诉之于口的事情。 迟疑半晌,张从宣才略感为难地给出回答。 “其实也没有太正式的理由。”他说。 “非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个人感觉?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会比较好。” 不收学生会比较好……张海楼忽然有些神思恍惚。 指节紧攥,他的眼里不觉染上了一层沉郁的色彩,嗓音微哑。 “……这是您的潜意识认知吗?” “算不上,怎么了?”这个略显脆弱的表情,实在看得张从宣满心迷茫,情不自禁反思了下自己。 莫非,刚刚口吻有些太生硬了? 也是,自家店员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必要这么严肃回答的。 看给人紧张的,都快把手里一碗粥搅成浆糊了。 “……没什么。” 被旁边人隐蔽地轻轻推了下,张海楼这才艰难压住了上涌到喉间的酸涩,缓缓摇头。 甚至眨眼间,重新露出了一个过分明媚的笑容,语气轻快。 刚刚的那一丝惊愕沉痛,似乎都只是旁人眼花产生的错觉。 “我原本想说,九门都不是好东西,跟他们本就不宜深交。您要真的想要教导什么人,或者想收六七个学生来无聊解闷,其实可以选我、我们么?” 他眉宇飞扬,把毛遂自荐说得随意又轻快,即使顺便干着光明正大说人坏话的事,也让人生不出一丝恶感。 张从宣听得好笑,眼前不禁闪过小号那里,接二连三收到的热情洋溢信件。 还有小张哥刚来店里时候,谨慎又敏感,时常走神发呆的模样。 熟悉起来之后,自家店员的性格,好像也稳定了许多,更接近年轻时候的那个自己呢。 这是不是说明,他把自己的ssr养得还行? 不过,虽然心情愉快了一些,面对这个半开玩笑的问题,青年仍旧没有松口。 “那还真不行,”他说,“现在这样,不是就挺好吗。” “也是……”张海楼干笑了几声,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眨了下眼,伸手把碗接过来的同时,看着他露出的发旋,张从宣没忍住略微用力揉了把。 比起刚来的时候,小张哥的短发已经变长了些。 手感倒还是一样的好。 “……再说,现在有你们,店里就很热闹了,我不会无聊的。” “至于失忆以前的那些亲朋好友,既然迄今还没出现,想必也都是大忙人,我费心寻求,也许反倒会叨扰了人家呢?” “不……” 张海楼思绪凌乱,听到这里,下意识就想解释。 “也许,他们只是有事缠身,或者相隔较远,没能及时找过来吧?”张海侠沉静开口。 张从宣不以为然:“更有可能,我之前根本没什么人际关系,是孑然一身呢?” 父母双亡,亲友俱无,这可是经典主角开局。 小号那边不就是这样吗? 店员们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一时沉默。 刚才从洗手间出来的张起灵,听着最后一句话,忽然大步走了过来。 这动作,顿时吸引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只是到了近前,对方却忽而停步,似乎有些踌躇的样子,缓缓伸出手。 也许是被那双凝视而来的漆黑瞳仁中,某种说不清的情绪裹挟。 又或许只是好奇。 鬼使神差般,张从宣没有避闪,只是带着几分莫名的预感,微微低了下头。 余光里,族长上身俯低了些。 随着面前阴影垂落,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紧接着,便感觉到头顶被轻轻地压了一下,不重但足以感知的力道,一触即收,像是无声的安抚。 “不是一个人。”张起灵嗓音低沉。 短暂的接触之中,青年心中一动,忽然睁开了双眸。 夏季的日光下,身前人被照出在床上的影子要比他本人瘦小单薄许多。晃动间乍然看去,不似成人,倒是仿佛一个身量未足的少年。 静静凝视了片刻,张从宣几乎想要叹息苦笑。 为什么,能做到如此相像呢? 分明是属于不同世界,不同时代,不同经历的……一个人。 但他从来不想要,也不愿意从其他人身上寻找自家学生的影子,这种做法,即使天知地知心知,也太恶劣了些。 对双方都不尊重,又很烂俗离谱。 轻轻呼吸几次,翻涌的情绪已然被悄然压制下去,再也无法动摇嗓音与思维。 “多谢族长好意,”抬眼间,青年朝对方轻轻笑起来,“听到这样的话,真是令人心安。” 如此客气疏离的态度,让张起灵唇线抿直了一瞬。 但又很快强制自己放松下来,回以无声颔首。 老师只是忘记了…… 他明白的。 第217章 个个都是行动派 沉默之中,张海客径直错身上前。 “您一直都不是一个人,至少有我们陪着您,不是吗?” 弯腰摸了摸青年手里的粥碗,他顿时蹙眉:“粥都凉了,我给您换一下吧。” 说着,已经微微使力接了过来,自然转身去换了碗粥。 张从宣都来不及开口,就看着自己手心一空,指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地蜷了下。 其实他想说,那不还是温热的吗…… 算了,店员们个个都是行动派,也不是第一次领会到。 只是收回手的动作,意外没能顺利完成。 “?” 察觉青年的不解与讶异,张起灵并没松手。 他神色平静,只是垂眸盯着那一片,目光专注,仿佛已经穿透洁白的纱布面料,看到了其下被包裹得严实的青黑印记。 又抬眼,扫了眼青年松散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那道痕迹。 “这印记,也许有办法全部去除,”他认真说,“稍等时日。” 见到老师之后,他恢复了年少时的许多记忆。 但多是本就断续想起的与老师相关的部分,成为族长后的那些,过于零碎繁杂,反而依旧沉寂,无法串联完整。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东西跟张家的纹身相似同源。 那么清洗纹身的办法,也许就能起效。 只是话音落下,青年在短暂的惊喜之外,莫名又流露出几分迟疑。 “多谢族长。” 如此说着,张从宣看着对方沉肃的面色,开口时谨慎组织了一下措辞:“不过如果能成,我想保留其中一个,也许还能发挥些作用。” 这印记,真怪好使的。 掉体力就能加武力;还有,耗费百分百体力,就能换取致命一击……妥妥精品技能,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一下说不要,他真心不舍得啊。 这种举动落在其他几人眼里,自然不可理解。 不过,任凭如何劝说,张从宣统统回以一句“有用,想留”。 态度真诚,言辞温和,却是铁了心般十分坚决,毫无动摇。 疼也疼过一遭了,负面作用也抵消了,现在的天命技能,是他应得的奖励! 无奈之下,其他人也只得暂时放过这个话题。 张从宣也很无奈。 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是事关自己技能,得提前说清楚啊。 总不能等人家千辛万苦帮自己把纹身全消了,然后转身发现,自己又给印了一个上去……呃,其实他也认真考虑过这个可能。 只是稍作考虑,很快选择放弃。 再疼一遭倒没什么,但万一被发现,性质可比现在恶劣多了。 那真的就是把族长的努力与心意扔在地上,肆意践踏。 想想到时候,这张脸上可能出现的迷茫与伤心…… 就算不是自己的小官,他也想尽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不如提前说清楚吧。 族长要是生气了,不再管这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轻轻叹口气,他低头看着端了半天都没喝到的粥,舀起一勺尝了尝。 意外熬煮得很不错,软烂微甜。 别说,截至目前,都快70个小时没吃饭了。 张家人是耐饿,又不是爱折磨自己,此时热饭下肚,很快有了胃口。 他也没忘了招呼其他人。 “族长,海楼,海侠,你们刚回来,应该还没吃饭吧?不需要休息的吗?” “海客,你之前应该守了挺久,自己有吃过吗?” “反正现在我也醒了,要不你们都自便吧,不用一直在这耗着。” 而对此关切,几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选择。 “我喝粥就行!”张海楼打起精神,率先出声。 张起灵和张海侠则不约而同点头,表示赞同。 突然迎接到一波期待目光,张海客十分无语,但还是出去拉开门,叫人再搬一桶粥来,以及其他食物。 老师是昏迷刚醒,不适合吃别的。 他总不能真叫刚长途跋涉的几个,包括忙里忙外的自己,光喝点稀饭应付吧? …… 吃过饭,发现这里的确不太方便,张从宣主动跟店员们提起了出院的事情。 倒是没人反对,不过,时间定在了明天。 而当天傍晚,做好完善的准备之后,在几人故作神秘的邀请下,青年走入了同一层尽头的那间病房。 据说,恰好有一位熟人,同样入住了这里。 而无需提醒,甚至还没看清那张掩埋在呼吸面罩下的脸,【心有灵犀】的技能,已经让张从宣认出了此人。 只是与上次电话对面那个中气十足的人相比,眼前病床上双眼紧闭,完全失去意识的这个人,实在脆弱苍白得过分了。 “陈柏?”他有些惊讶。 上次电话里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很快想起,上次电话里,对方不惜花三倍价钱想委托自己的事情。 莫非,对方那时候就已经身处危境? 电话是突然中断的,他甚至没能问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委托。 后来跟黑瞎子打电话时,倒是有问起。 但黑瞎子似乎知道一些什么情况,即使问起,只是笑着说没有问题,对方自己可以解决,无须担心。 谁能想到,短短时日不见,居然会变成这样。 青年凝神思考之时,几人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却是飞快做了一番眼神交换。 很好,老师没认出来。 不枉他们特意帮忙套上的面皮,当然这也怪陈皮自己,谁让他之前用假身份和假脸接触老师的。 接下来,就是执行原定方案。 张海客主动走上前,在青年身边停步。 “是族长和张海侠找到他的,对方出手狠辣,即使他们及时救人,也已经……” 看着青年倏地蹙眉,他嗓音越发低沉:“医生说,很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会变成植物人吗…… 想起船上几番交谈,海底匆匆一瞥,以及说好却还没成功请客的那顿饭,张从宣忽然有种难言的失落。 他不由关切追问起来。 “会是什么人,特意下此狠手?” “不清楚,”当事人之一张海侠接话,解答得十分耐心详细,“对方是伪装成张家人,用一个假名‘张世’找到的陈柏,引诱他前往青铜门,借助门口那里的机关想要置人于死地。” 张海客重新引回话题。 “后来会合,我们才发现,对方对陈柏下手的时机,正是挑在咱们到达老宅的时间,同时进行。” “张海楼遇到汪家人的时候,陈柏他们进入了长白山地下;咱们进入石室跟汪家人狭路相逢的时候,陈柏也被对方背刺,身受重伤。” “若非族长机缘巧合来了这边,救下了人;若非您独自摆脱玉印控制,半路反杀,现在恐怕……” 他没有将糟糕的可能直接说出,言下之意却已经显露无疑。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颇具针对性的陷阱。 说起玉印,张从宣也正有问题想问:“那天,石室内应该就是那些玉人,我没进去,海客你看到的,他们当真与我一模一样?” 不然,汪家人不会将自己错认。 偏偏玉印真的有效。 张海客回以毫不迟疑的肯定回答,并转眼看向张海楼,示意他佐证。 “容貌完全复刻,身上套着一副玉甲,”小张哥自然不会掉链子,甚至多提供了一些细节,“不过,似乎神志不多,为人所控,完全凭借本能在攻击。” “汪家……”张从宣叹了口气。 谴责的话过于无力,他果断跟自家店员提出,想要看看目前已经收集到的现有汪家资料。 早收拾,早省心。 小号很乐意活动筋骨,给那些汪仔们带来一场属于最高武力值的震撼。 没想到,青年居然会这样轻易相信,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嫌弃。 这干脆而出人意料的反应,让张海客颇受鼓舞。 轻轻拍了拍青年肩膀,聊做安慰,并答应下来,随后就给资料,他紧接着将话题引入了这次见面真正的目标。 “目前汪家尚未得逞,后续一定会再有行动,您务必要多加小心。” “并非恶意揣测,不过,以防万一,您是不是最好暂时不要再接触那个‘它’?” ta? 察觉随着话落,族长神色微动,海客和小张哥面露期待,海侠目光定定,张从宣莫名感到了些许压力。 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迷茫。 “当然可以……不过,你说的那是谁?” 第218章 找错了方向,别紧张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张海客都差点松了口气了。 结果,下一刻,就听到青年疑惑的询问,这口气不上不上地一卡,差点没岔了道。 好歹他心性够强,眨眼便缓了过来。 迎着青年真挚而不明所以的目光,他想了下,没有直接开口。 而是回忆着当初被展示“它”的那一幕,虚虚抬手,仿佛想要触碰什么一般,抬手在空气中轻盈一点。 “它。” 张从宣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 他凝神看了半晌,对方指尖落点处,分明什么也没有,空无一物。 完全一头雾水。 直到等他自己试着抬手模仿了一下这个动作,记忆唤醒,场景重现,忽然便恍然大悟,明白了对方话中所指。 “你说的,该不会……” 张海客立刻给予肯定:“不错,正是那个无孔不入的‘空气’。” 张从宣:“……” 他是真的一整个大震惊了。 不是,按照上次那场对话来说,这场景发生的前因,是作为新店员,海客心生好奇,提出想见一见打出招聘电话的神秘同事。 天知道,那只是抽卡招聘结束之后,系统的自动流程啊。 虽然哭笑不得,但想着都是自家人了,他当时就给对方展示了一下,摸不着看不见的系统面板。 也是觉得系统的电话通知有点失格调,随手给自己塑造了一波天机不可泄露的高大形象。 说的含糊,没真泄露游戏的事情。 没想到,无心之举,就此给自家店员种下了一颗疑心种子。 并且这微小的种子,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淡化消失,反倒还随着时日渐长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了。 到了现在,机缘巧合之下,居然还把系统跟汪家硬是扯到了一起。 欲言又止半晌,张从宣还是给游戏系统说了句公道话:“……这跟它无关吧。” 张海客笑容一僵。 没有怀疑,没有质询,甚至一丝动摇都没有出现,便矢口否定。 毋庸置疑的笃定深信。 “老板!” 一片沉默之中,还是张海楼率先冲过来抓住了青年手臂,打破静寂,颇显委屈地喊了声:“您难道要偏听偏信吗。” “真的不可能。” 顶着四人情绪各异的视线,张从宣满心无奈:“你们是有所误会,找错方向了。” 系统被误会无伤大雅,反正就是个人机程序。 但要是店员们真的认为罪魁祸首是它,把精力重点放在这里,紧追不放,岂不是便宜了真凶? 这可不行。 想到这里,张从宣虽然哭笑不得,还是继续解释起来。 “它,暂且这样称呼吧。我说事情与它无关,是有原因的。” “其一,它没有实体,没有人形,虚无缥缈如同空气,哪有能力组建势力,调动人手?” “其二,它没有恶意,也不会存心伤害我,不如说,它是为了我才会出现的,存在的意义就是帮我指明方向。” “如果没有它的协助和引导,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不会出现在杭城。当然更没法跟你们见面,故事的开始都将不复存在。” 这描述似乎有些误导意味。 叹了口气,张从宣扫视一圈众人,果然发现无论店员们还是族长,脸色都有些不太好。 他不得不加重语调,竭力强调道:“别多想,它真的也不是天授!” “可以理解为,它是维系我和这个世界的安全绳,既能为我提供后盾,又能够提醒我,让我不会忘了来处……” 张海客面色凝重,心下已是大喊不妙。 不行,迷魂汤已经药入膏肓了,老师现在完全是被迷了心窍啊。 天授当然是可能之一,却不是最大嫌疑。 别的不说,就那个其一…… “——其一就不对吧。” 小张哥早就听得心火窜起,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出声打断。 一眨不眨盯着青年眼眸,张海楼努力压抑脾气,试图讲道理:“老板,电话还可以说,可能是人为编写的电子程序一类的东西。” “但要是它没有势力,没有人手,那是谁把失忆的你带到杭城?” “又是何方神圣,苦心孤诣帮你做了那一套假证件,过继店铺,清扫痕迹,还特意送了棵以人为食的换尸草?” 张从宣:“……” 还真是有理有据。 答案也很简单,策划编写剧情,又不能亲身上阵自己演,那肯定是要落实到具体npc身上来执行的啊。 至于到底是谁,他现在也不清楚。 这不记忆线或者身世线都还没出来吗。 正思索如何解释这个情况,眸光流转,忽然察觉到异状。 原本靠墙而立,身形挺拔的张起灵,不知何时,已经紧紧蹙眉,表情隐忍。 心下一紧,他下意识想要询问:“没事吧,族——” 熟悉的黑眸凝望而来,带着疑惑关切的温度,恍神对视间,张起灵的瞳孔忽地一颤,头痛欲裂。 零星话语与画面片段汹涌而来,冲击着他一团乱麻的脑海。 青年含笑而轻快的嗓音,与片刻前回荡在耳边的那道声音重合,混淆难辨,几乎叠在了一起。 ‘……他们说,我体质异常……’ ‘青铜门那次……天授支配……在每个人身上产生的影响也各不相同……会因此做出迥异于平时的、无法解释的行为,乃至性格大变……必定到来的遗忘……” ‘真不是天授——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会因此而遗忘……” “我也不会忘,”最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不可以忘。” ——还是忘记了。 ——是我失约,老师。 气血上涌,他再难遏制仿佛要迸裂血管的剧烈混乱晕眩感。 不得不俯下身去,用力按住了胸膛,指节用力到发白。 仿佛想要以此压制,让激越震动的心脏安静一些。 其他人顿时察觉不对,不分前后地做出了反应。 “小哥!”张海客当先疾冲到了跟前扶住人,语气急促,“你哪里难受?” “是头痛吗?”张海侠隐隐看出了症结。 “族长怎么了?”张海楼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去看。 在这样一片惊呼之中,张从宣的古怪呼喊十分普通地被裹挟其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小——小心族长!” 慢了一拍才跟上节奏,他攥紧手指,一时懊恼万分。 差点脱口而出了,幸好,及时改口,没被人发现。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过去看情况。 如此想着,往前走的一步却并没能迈出。 ? “海楼,你别紧张……” 本来就是小张哥在身侧,此刻抽手不得,青年下意识便偏头朝身侧看去,想要安慰几句。 然而,话音未尽,他已经察觉到不对。 张海楼被莫名其妙地喊到名字,迷茫之中,条件反射攥紧了指下属于青年的手臂:“您才是,老板——” 他忽然噤声。 低头看去,就见青年另一侧的手腕上,莫名多了一只陌生的手。 用力不轻,紧紧抓握间几乎将皮肤勒得下陷了一圈,以至于青年被生生牵绊在了原地,难以挣脱。 而张从宣顺着手往上看去…… “——陈柏?”他讶异喊了一声。 床上沉睡的人双眼紧闭,呼吸虽然有些不匀,但完全没有即将苏醒的迹象。 仿佛被刺激到一般,手上力道却又加重了些许。 第219章 嘶,拒绝族长目前犯 做噩梦了? 但此时族长那边更为紧急,他顿了一瞬,就准备缩骨挣脱。 比那更快的却是小张哥的动作。 上前一步,朝着那只手的腕间一拧一转。 “咔”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之后,陈皮的手腕顿时脱位,力道松弛,再无力抓握。 张海楼顺势将青年的手接过来,看着其上被不知轻重扼出的一片薄红,眸色有些阴沉。 但惦记着族长那边情况,也没做更多。 只是随意将床上陈柏关节接回,一把将对方手甩了回去,随后拉着青年就要离开。 那随意一砸之下,陈柏的手,直接将原本床上的什么东西撞飞了出去。 金光一闪,被几步外的张海侠随手接住,略微一瞥,不动声色藏入了袖中。 这举动着实有些粗暴,张从宣初时没防备,被拉着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顿时蹙了下眉,有些不赞同。 陈柏现在昏迷无知,何必跟他计较? 不过,怎么说小张哥都是为了帮自己才出手,心急之下没顾及到那么多也很正常,实在没法苛责。 之后私下里叮嘱几句吧。 而有了这个小插曲的打断,等他们走到跟前时,张起灵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重新站直了身体。 只是嘴唇还有些发白,呼吸略微急促。 眼神也不如之前淡然幽静。 “我没事,”他说着,声音有些低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看起来,似乎只是情绪激动造成的临时身体不适? 张从宣一边观察,一边没忍住还是多问了几句:“族长,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之前有过类似情况吗?” 见对方点头,立刻提议。 “要不还是做个检查看看?” 张起灵一时犹豫,但没有拒绝。 然而,不用他们再特意呼叫医生,床头那边,连在陈柏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鸣叫。 随着医护人员蜂拥而入,为了给专业人士腾出位置,几人十分知趣地主动退出了房间。 商议之后,张从宣等人先回了自己病房,张海侠留下等一手消息。 反正就在一条走廊上,也误不了事。 目送几人离开,张海侠重新走入病房,在医护人员的讨论声里,十分淡定地走到了病床边。 随后,把一样东西重新塞回了床上陈柏的手中。 是一柄金质刀鞘,内里空空,并没有配套刀刃。 只是精致过分,还不到成年人一掌之长,刀尖的位置还特意做出了弯钩形状,与寻常短刀匕首明显有差。 张海侠很多年前曾见过几次,因此,他清楚这刀鞘原本的配刃为何。 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平平无奇的菠萝小刀罢了。 而刀鞘入手,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陈柏将它紧紧攥在了掌中,原本不安而焦躁的面容居然奇异缓和了些。 连监护仪的数据,都开始渐渐平稳起来。 望着此幕,张海侠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 “如此看重当年旧物,为何当初,却不肯珍重故人情谊呢?” 他是低声喃喃,音量很小,融入空气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是监护仪的蔓延线条之上,莫名多了一段突起的波峰。 …… 重新回到自己病房中,张从宣却有些心不在焉。 是莫名心虚。 他忍不住想,陈柏那边突然体征异常,该不会是小张哥那一下动手太粗暴,硬生生把人给疼醒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等人醒了,他会代自家店员道歉的! 不过,张海客可完全没什么愧疚。 现在老师也醒了,既然对方有苏醒的征兆,他理所当然提起了后续的应对。 “……陈柏这小子,能对那个张世信任有加到被近距离捅刀,绝非一般交情。如今只用撬开他的嘴,咱们肯定能问出不少东西。” 张从宣表示赞同,又稍加补充。 “不过,他现在的情况,之后一个人待着也不太安全,是不是联系陈家来接应一下?顺便商量合作事宜?” 张海客自然应下。 不过,他心里还在想着之前的事情。 望着青年似乎与往常无异的神色,心中略感苦恼。 老师对“它”实在是深信不疑,到底怎么开口,才能让对方意识到本身记忆的问题呢? “等老实把有用情报吐出来,他爱去哪去哪,”张海楼却是神情冷漠,甚至冷笑一声,“咱们救他一命,可不是给自己招麻烦来的。” 小张哥对九门有心结,向来态度是排斥且嫌弃。 未知全情,张从宣也不好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要是觉得跟他们打交道不舒服,别勉强自己应对,陪族长出去散散心也成。” 张起灵愣了一瞬,随即颔首:“一起。” “好啊,”张海楼眼前一亮,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老板是觉得闷,想去散散心吗?有没有什么偏好的目标地点?” 他说着,已经不知道从哪翻出一份本地地图,开始比对着列举附近的一些景点去处。 可谓行动力极高了。 张从宣本来想拒绝的,但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了之前没来得及做的一件事。 “算了,你们去吧,”他偏头沉吟着,“我想再回趟老宅的地下,看看那块青铜石板。” 那块青铜石板,可是代表着一大块奇闻值,见都见过了,要放过未免可惜。 带是带不走了,敲点纪念品装包总行吧。 旁边的张海客却是不由面色微变。 几天前,在那间石室内度过的时间其实很短,甚至不到半小时。 但忽然一经想起,见到那些容貌宛如故人却行为机械的苍白人影时的震撼暴怒,被青年以不熟悉的冷意刀刃加身的无力悲痛,以及,决定破釜沉舟违心反击、却意外听到的那一声低柔呼唤时的酸涩难忍…… 种种尚未完全散去的情绪再度涌现心头,却是让他一时想要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然而,提到青铜石板,张起灵却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微微蹙眉。 “非去不可?”他问得简洁,语气难辨。 张从宣被看得略微心虚。 想想自己准备干的事情,如果跟人一起去,恐怕就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围着青铜石板敲敲打打,一副图谋不轨的古怪做派。 ……嘶,族长目前犯啊! 还是别了吧,他其实也没那么强大的心脏。 “只是件小事,就不劳烦族长了……”青年委婉表达拒绝族长陪同的意愿。 不知为何,话音落地,似乎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几分受伤。 搞得他都有点愧疚了,不是,别这么有责任心啊族长! 然而细微的失落只是一闪而过,张起灵很快恢复平静姿态,没再多说。 只是沉默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铃铛,径直塞到了青年手中。 “带上这个。” 青铜材质,大如牛铃,声如振羽,入眼的瞬间,张从宣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对于来自自家族长的殷切关怀,他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更麻的眨眼就来了。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青铜信铃”,奇闻值???,建议立刻加入收藏。】 【检测到馈赠行为,3秒后即将为您自动加入收藏,开启详细扫描……3……】 听着系统积极无比的播报,张从宣心跳都漏了一拍。 反应过来,一把给人塞了回去。 完全没给倒计时数到2的机会。 这次,张起灵却是异常执拗,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目光定定凝视青年略显抗拒的神情。 “要么一起,要么带着它。” 他说得很轻,但很有不容抗拒的意思。 【倒计时3……2……】 “族长!” 那不断响起的数字实在太有压迫感,张从宣根本不及多想,一把将铃铛这个烫手山芋丢了回去。 二选一,无论是当着族长面搞破坏,还是拐跑族长信物,哪个都会让人压力山大啊。 “……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吧。” 他说的真挚无比,诚心诚意。 这个可是族长信物——真不能收藏啊! 然而,张起灵也明显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低头轻轻摩挲着铃铛,嗓音有些发沉。 “我不放心。” 他说得很平淡,眉眼低垂间,偏偏叫人莫名听出一股子委屈来。 张从宣:“……” 真见不得这场景。 再说一次,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吃自家学生的代餐啊!!! 僵滞之中,还是一声轻咳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 迎着青年的欣慰注目,以及族长的压迫性视线,还有张海楼的幸灾乐祸,张海客神色无辜地抬手举起了自己手机。 “刚刚收到的消息,你们也许会想听一听。” “关于奇闻侦探社的。” . . . . 坐了五个小时的卧铺代硬座,感觉腰要散架了……说一声,今天起假期结束,更新时间很可能0-2点不定,大家可以早点睡起来看噢。 第220章 偏见,就是一座大山! 所有人都被吸引来了注意力。 在说出消息之前,他却是忽然轻咳一声,随即将视线转移到了青年身上。 私下调查,是个可轻可重的事情。 其实这个调查,一开始是在还没前往杭城之时,被张海楼告知的奇怪要求。 看在同门的面上,他还是有认真对待,派了人去追踪线索的。 不过给出的信息太少,又远在大洋彼岸,也是费了一番周折,到现在只拿到一个初步的结果。 但张海客人又不傻,当然不会这样直白说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他率先复述了一遍之前两人的对话,作为提醒。 “您应该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只要完成那个条件,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有需要也会配合?” 说着,担心话语不足够,他贴心地抬了抬下颌。 指尖有意无意地虚点了点自己颈部纹身所在处,给出了非常明确的暗示。 这个动作指向性太强,张从宣眨了下眼,瞬间从记忆里检索出对应场景。 梧桐树,三更雨……是看对方纹身的那天! 不错,当时海客也是对系统颇有质疑不信,他虽然明白对方是误会了,但看在对方的情真意切以及……熟悉感上,到底不忍心拂了这份好意。 想到这里,青年颔首给出了肯定:“我记得,是有这回事。” 张海客这才微微一笑,说起九真一假的前因后果。 按照他的说法,是在得到允许之后,顺着店铺资金来源,查到了一家海外基金会。 随后,派出人手对该基金会进行了调查,随后就发现了可疑的端倪。 “……基金会的创始时间非常早,致力于投资神秘东方的探险与寻宝事业,中间有经过多次更名。创始人是个姓张的华人,用的英文名,真名未知。” 张…… 如果平时听到这个姓氏,张从宣很自然会想到,是不是某个张家人的资产。 但,同一层的病房里,不是正躺着上一位惨遭“张姓”诈骗的受害者陈柏吗。 而张海楼向来是言谈无忌的,此时皱眉间,第一个说出了心中疑虑:“那个张世搞的鬼?” 努力回忆了半晌,张起灵最终还是摇头:“很陌生。” 他所说陌生,是指还在族中挂号的势力与人员没有这号成员。 至于说,有没有可能是流落在外的张家人?这就很难说了。 张家之前动乱多年,叛徒和离族出走的人数众多,再加上数年前战时动乱不已,离散是常事,忽然失去消息踪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海客同样不敢肯定,只是口吻凝重地补充了一句。 “我所知,外家零散分支虽多,没有一个能对上的。” 三人发言完毕,陆续沉默下来,于是张从宣后知后觉抬头,环顾一圈,才发现好像只有自己还没表达看法。 惭愧的是,他刚刚走神了一下来着。 倒没想阴谋诡计,只是觉得,果然凡事经不起念叨。 说曹操到曹操到。 他的记忆线或者说身世线,终于来了! 就说别把注意力全放在系统身上,看,其他方向稍一发力,这不是可疑人物就出现了吗? “唔……”迟疑一瞬,他合群地作出严肃神情,“我明白了。” 经历了几番失败的劝说,张海客早已麻木,并学会了放低期待,闻声就想叹一口气。 是的,他也知道,他也明白。 老师根本不会动摇。 但如此根深蒂固的信任,若不是被强制灌输的概念,又是怎么会平白得来? 饶是如此,看着青年明亮笃定的眼眸,还是配合地扬起了微笑。 “您不妨说来听听?”他语带鼓励。 张从宣已经组织好了语言,点点头,开门见山:“总的来说,根据判断,那个张世是个可疑人物!” “店铺资金来源的基金会,疑似与此人有关。所以,店铺很有可能是在别人不怀好意的资助下,到了我手里?” “结合之前在老宅里遇到的汪家人,以及那个能控制意识的玉印来看,这一切都可以结合起来联想。从一开始,就是有人故意设计推动,想要利用我做什么事情?或者达到什么目的?” “我失去记忆的事情,也很可能是幕后主使有意为之?” 一长串说下来,青年越说越笃定。 张海客却是听得神情恍惚,跟张海楼和族长各自对视一眼,仍旧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到底忍不住迟疑开口,一字一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您的意思是……” “目前算是打乱了幕后之人的计划吧,下一步,我更不能浪费这得来不易的时机。”张从宣主动接过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目前,可以从几个方面入手。” “其一,对基金会的调查要继续深入,尽量拿到那个张姓华人的真名、照片、活动痕迹一类的,方便下一步追索;其二,最好能找到其他的汪家基地,一层层逼迫下去,总能找到知情的核心人物;其三……” 将玉印在手中抛了几抛,青年眸中忽而漾起一抹笑意。 “——其三,找到这枚西王母玉印的源头。我记得,汪家人曾经交代,玉印来自海西州,那应该是属于青海地界吧?” 听到这里,迎上那双朝自己投来、仿佛征询肯定的黑眸,张海客默默掐了手心一把。 嘶,还挺疼! 所以……老师是认真的? 这次就真的被成功说服,终于相信幕后之人的不怀好意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难免觉得如坠梦中,张了张嘴,居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用力点了下头:“对!!!” 张海楼就放得开多了,长长舒一口气,上前几步,十分热烈地给了自家老板一个拥抱。 “我真害怕,您不止不信我们,连摆到眼前的事实都不愿看了。” 哀怨地小声嘀咕一句,他笑吟吟起身,语调也被情绪带得激昂飞扬起来:“老板,您说,想从哪里查起呢?” 如此夸张的表达,让张从宣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没有说不信你们,只是,我觉得你们对它大概有些高看了……说策划这一切的是汪家人,我都觉得靠谱些。” 他肯松口,愿意开始对店铺后的推手进行调查,张海客已经觉得是天大的进步了。 有进步就是好事,也不能要求人马上彻底摆脱迷魂汤的影响不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海客嘴上也是非常宽容:“您说的是,说不定查到最后,完全与它无关呢?也正好还它清白不是。” 张从宣:“……先查查看吧。” 他都懒得再为系统的无辜辩白了。 偏见,就是人心里的一座大山! 望着他无奈含笑的眼眸,张起灵没有说话,面容却是肉眼可见地缓和了几分。 他的表态则还要直接些。 “我在外活动已经多日,汪家人不会放过机会的。” 这赫然是要以身为饵,引出汪家人的意思了。 顿时引来了一片不赞同的目光。 只匆匆一瞥他认真的脸,张从宣已经觉得良心难安了:“这是以身犯险!” 他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不过轻声叹口气。 “……人力有尽,族长帮我的已经够多了,该更珍重自己才是。” 张起灵微怔。 没给他再开口的时间,青年果断跳过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还有其四,我之前去京城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叫做黑瞎子的人物,不止认识我,对张家也有不少了解。” 听到这个名字,小张哥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 “据他所说,是我过去的朋友,我想,他可能也知道从前的一些事情。”张从宣解释道。 更恰巧的是,黑瞎子之前接了呉邪和解雨辰的单,任务地点也在青海。 想到这里,青年却是灵光一现,随手摸出了手机。 对了,他们出发也有段时间了,应该早到了青海那边,说不定都该回程了。 不如打个电话问一下,说不定,还能请对方帮忙打听下西王母的事情呢。 想到就做,张从宣当即拨出了那个早就存下的号码。 “嘟……” 第221章 此时此地,三杯相敬 电话并没有被接通。 虽然有点惊讶,张从宣稍微一想,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年代的通讯,比起民国时代当然已经先进无数倍,但与几十年后的网络时代还是有差距的。 到了偏远地界,再往什么郊区野外一钻,没信号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他又发了条短信,说了下有事找等回电,便暂且放过了这码事。 其四行不通,其一一时半会等不到,其二又急不来,左右一看,还是先从玉印查起比较靠谱。 不过,当此之前,还是得先回店里,休整一下。 刚说到这里,一个新的消息转瞬传来。 陈柏醒了。 他答应说出关于张世的所有事情,并合作追杀此人,要求则是回陈家。 由于其他人或是对陈松陈柏以外的陈家势力并不了解,或是对九门看不顺眼,这次商谈,张海客当仁不让担任起重任。 不过,也许是遭遇背叛的事情,让陈柏心灰意冷,话语很是利索,并未纠缠细枝末节。 三两语谈完正事,气氛不好不坏。 眼看对方意兴索然的模样,考虑到当下情形,张从宣略感犹豫。 请吃饭的事情他没忘,但看陈柏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情接受邀请…… 不过,很快便察觉到,对方朝这边看来的视线。 他于是仍旧开了口。 没能料到的是,对方一口应了下来。 更没料到的是,对方提出的要求——请客可以,但只能两人,闲人莫进。 张海楼本就忍耐多时,此刻几乎冷笑出声,面带讥诮:“怎么,你也觉得自己见不得人?” “也是,想来狗嘴里总吐不出象牙,也就只敢趁老板失忆自欺欺人一下了吧?我倒想听一听,什么话,连当着我们面说出来都没胆。看来你也心里有数,自己所作所为是多么羞于见人咯……唔唔唔!” 他语速又快又流利,等众人意识到不对,阻止都来不及。 还是张海侠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捂住嘴,强行把他拖了出去。 其实,到底估计族长在一旁听着,小张哥比上次收敛许多。 然而哪怕没什么脏字,一连串话下来,也是成功让陈柏变了颜色。 门重新关上,室内气氛却仿佛停在了几秒之前。 僵滞的冷凝里,张从宣无奈上前:“……抱歉,小张哥有时候比较冲动,其实……” 他之前还以为,小张哥是对九门一视同仁不待见,如今看来,对陈柏尤其具有特别针对性,也不知道怎么惹着他的。 “——呵呵,是挺冲动,”陈柏很爽快地打断了话头,嘴角轻挑,意味深长,“爪牙不利的恶犬,不也只能狗仗人势多叫几句了么?” 话语落地,却见青年显而易见蹙眉。 陈柏凝望着他眸底压下的不快,还有唇边淡去的笑容,暴虐的情绪就这样潮水般冲了上来。 明明是对方先挑衅的,我只不过还口反击。 明明已经失忆,您这份偏心又是从何而来呢? 他不想再看,偏过头去,笑意一转为了轻佻的冷漠谑意:“算了,我突然改变主意,先吃饭,再说情报吧。” “就在此时此地,一顿饭的工夫,之后我就告诉你那个人的事情,一笔很划算的交易,怎么样?” 什么话,张海客都听不下去了,脸色微冷。 “刚谈好的合作,还没过五分钟,你现在要翻脸不成?” “人我自会解决,”陈柏不耐烦起来,敷衍都懒得做样子,“用不着你们也是一样。” 恶劣态度昭显无疑。 张从宣略作思忖,便要开口。 张嘴前,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按在了肩膀上,稍微侧目,便见到族长淡然如水的面容。 那双黑眸,却是水一样深沉。 “不用。”张起灵轻声说。 不用如此委曲求全,他也可以让对方说出该说的话来。 跟他短暂对视一秒,张从宣便迅速低下了目光,同样回以轻声:“没关系。” 来自族长和自家店员的爱护,颇为令人感动。 但他是真心想感谢对方的,为船上几次隐而不言的关照,为那次突如其来的切号时帮忙掩饰,为海底那次孤身前来的告知,也为对方愿意痛快告知己方需要知道的情报。 一顿饭而已,还是早就说好的感谢,真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陈柏现在昏迷刚醒,伤口还没长好,也吃不了什么酒肉珍馐。 要一起吃饭,总不能,两个人一起喝素粥吧? 但对方坚持要酒菜齐全,张从宣劝说无果,而张海客冷眼看着陈柏作态,一点都没多管闲事的想法。 既然人家不怕死,他自然是愿意满足的。 而这一桌简陋宴席被以最快速度备齐的时候,早已是月上中天。 两人相对而坐,再无旁人。 然而,张从宣看看还吊着水的陈柏面前摆放的大鱼大肉,白酒香烟,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午饭同款小米粥,一时无言。 陈柏却是没察觉到这份差异对待一般,自顾自开了酒,从容自斟一杯。 澄清的酒液映出不属于自己的脸孔,他勾起嘴角,朝影中人与门外人一并轻慢低笑。 你看,张家这群人,明明已经占据了那么多优势,还要在这样的地方做手脚,花费心思帮他掩饰真实身份。 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更好笑的,当然还有自己。 逆转过去的幻想放在眼前,他明知希望渺茫,也忍不住一试;濒死之时的走马灯层层闪过,他可以当着敌人的面说出不怨;然而当日思夜想的故人真正坐在面前,千言万语凝结于心,又好像早已无话可说。 做得太多,错的太多,早已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如今强要来如此局面,难道还真想枉顾数年恩怨,再续前情? 如此愚蠢! 他忽然自失一笑,心中意兴索然,再没了任何刻意为难的渴求。 抬手握住酒杯,便准备仰头一饮而尽,结束这场强人所愿的二人独处。 然而连这也未能如愿。 被那只手挡在面前,陈柏眼也不抬,话音都是懒散的:“怎么,我自己求个痛快,张三先生还要说些伤后不宜饮酒的废话来扫兴吗?” “不是的……” 张从宣叹息一声。 下一刻,陈柏,或者说陈皮,忽然感觉手中一空。 他终于愕然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酒杯已经到了青年手中,而那双朦胧难辨情绪的黑眸只是朝他一望,便昂然举杯。 要的高度白酒,显然张海客给的不虚。 一杯下去,青年忍不住在辛辣滋味里轻轻咳了几声,才得以平复下呼吸,朝他扬眉一笑:“陈柏,你有伤在身,到底不便。” “第一杯,便由我代饮吧,也敬你船上几番关切照顾。顺便一提,螃蟹汤的滋味当真鲜美非常,此生难忘。” 陈皮怔然一瞬,眼底情绪翻涌,到底抿唇没有出声。 没用他动手,青年很快给自己重新斟满。 “第二杯,同样敬你,船上突然晕眩,仓促之中难寻幽静,多谢陈柏你为我掩饰,陪同看护。” 再次非常利落的一饮而尽。 陈皮仍旧沉默以对。 他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干瞪着眼,望着那双稳定执杯的手愣愣发呆。 静默之中,似乎连呼吸都微弱。 只有白炽灯的光芒闪耀在青年微弯的眼眸之中,璀璨难以直视,也将对面人的脸色照出无处可藏的苍白。 随后是第三杯。 酒液反射波光,青年笑意晏晏,言辞温和。 “第三杯……多谢你,上次前来海底帮忙传讯,或许还有其他未言之事,你不肯说也罢,俱在此一并谢之。” 虽然停顿了一下,但张从宣面色如常,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是举杯之时,到底微不可察地一颤,激起杯中微漪。 非常短暂的一瞬里,他痛心地怀念起了小号的【心如止水】。 但这不影响他镇定撑住,朝对方遥遥一敬,便要再度凑到嘴边。 只是,这一步未能完成,被人轻轻一拽,便偏离方向,洒在了肩头。 轻薄的衣料迅速被濡湿浸透,冰凉地黏在皮肤上。 但张从宣已经顾不得了。 因为,沉默许久的陈柏做完这个举动之后,忽然开了口,嗓音却是愈发嘶哑低沉,语气难辨。 “恩情算完,是要接着再历数仇怨吗?” 第222章 唯一的希望,小张哥? “哪里……” 青年略感茫然,但反应过来,当即微笑接话。 “咱们之间,尚且谈不上仇怨,反倒正好拥有共同的敌人,合该成为朋友才对。” 陈柏缓慢地看了他一眼。 “朋友?”他低声喃喃着,神情似笑似自嘲,“你当真忘了很多事情。” 这样也好,他本该如此想的。 忘就忘了吧,纠缠的恩怨情仇俱化作黄土,总归还得以平和对坐,说几句闲话,已是几十年来不敢想象的场景。 却又不知,仍为何觉得不甘。 张从宣却从这两句话中听出了不对。 眸光微凝里,出声都略显迟疑:“你之前……莫非也见过没失忆的我?” “是我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吗,如果是,方不方便直言告知?” “对了,”又想起小张哥的深刻敌意,青年试探着开口,“是不是,跟九门有关的事情?” 九门。 这个字眼一经提起,陈皮当即眼皮一跳。 刹那间,几乎以为青年已经想起什么,心脏骤惊,下意识去看那双方才还含笑的温和双眸。 几番梭巡,方确定其中没有任何预想中的失望与决绝之意。 是了,若是师傅真正想起,怎么还肯答应跟他对面而坐,言笑晏晏。 想必是要当场冷脸,再拂袖而去的。 ——一如当年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九门人多势众,当场便跟张启山割袍断义,恩义相绝。 思绪连绵间,心悸难安。 迎着青年真心求知的目光,陈皮忽而率先避开了目光,语气有些不耐。 “……废话真多。” 没给对方辩解的机会,他很快话音一转:“张世,他说自己不姓张,不过,这也许是假话。” 刚被梗了一下,就听到关键情报来了,张从宣立刻打起精神。 “这个有办法分辨的,你有在他身上见到过黑色图样的纹身吗?” “没有。”陈皮皱眉。 “但据他所言,是被张家洗去纹身、驱逐离族的叛徒,本与我同出师门……当时我为、人所重伤,鬼神难救,是他帮忙才活下来,恢复伤势。” “除此之外,这个人对张家的长生非常了解,因此,我……” 说到这里,陈皮难得顿了一顿。 那种带着凉意的刀刃入体之感,其实并不陌生。 背叛对于一个近百岁的人来说,也是见多不怪。 事到如今,只余缝合后的刀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轻信于人的愚蠢后果。 仿佛感到疲惫一般,他低下头,没有泄露眸中晦暗的情绪。 “……我从前对他,不曾生疑。” 张从宣默了默。 背刺啊,这个是真痛,也是真不好安慰。 在海上的时候,他还曾经误解过小张哥要背刺自己。 即使后来说清了只是一场误会,但那片刻的震惊与自我怀疑,足够叫人记忆深刻很久。 不过,看着面前人尤带病容的苍白脸色,心下总有些异样。 也许醒来后没喝多少水,刚刚还说了半天的话,嘴唇现在都有些干裂起皮了。 那么大一个刀伤在呢,肯定是不能喝酒解渴的。 这里好像也没见到保温壶或者热水器一类的东西。 连瓶冷矿泉水都没。 扫视一圈这间跟自己同款的病房,最后,张从宣还是把目光落回了面前的米粥身上。 …… 恼怒与羞耻愤恨,都没能停留太久。 到底经历丰富,陈皮很快收敛起多余的情绪,继续说起了对方想要的情报。 “他对我说过的话太多,也许九真一假,也许九假一真,你自己分辨就是——” 话没说完,余光里,从桌子对面推来了一碗什么东西。 一碗小米粥,堂而皇之占据了近处视线。 冒着热气的粥面,色泽金黄,还漂浮着几粒红枣,鲜艳好看。 再往上,是青年笑吟吟的柔和眉眼,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喏,养生粥,这才是适合你现在喝的东西。” 眼看陈柏眉眼一皱,似乎即将开口推拒,张从宣抢先一步插进话来。 “咱们是吃饭聊天,又不是审问犯人,不差这会时间。” “你没看到,自己的脸色多吓人吧?” “就当为了刚谈好的合作,陈柏。”他故作惆怅,重重叹气。 “要是聊到一半,你突然晕过去了,把护士惊动过来,怕是医院以为我欺负人呢,说不得还要上个社会新闻——我都想到新闻题目了,凄惨虐待致同层病人晕厥,试问医院霸凌恶状何时休?” 一长串话说下来,陈皮竟是无言以对。 “……我又没说不喝。” 缓慢搅动着粥面,温热的感觉,很快透过薄薄瓷面,传递到了捧碗的手心。 他低头凝注许久,却是在氤氲的热气中沉默下来。 而“道德绑架”成功,见他虽绷着脸,到底乖乖接下了粥碗,张从宣忍不住无声轻笑。 说来真是奇怪,明明长相不是很相似。 但这别扭性格,真是对着陈皮一比一复刻出来似的。 基因奇妙遗传的影响吗? 以至于他看着陈柏,居然也会跟看到自家学生的同位体一样,额外生出几分阈值之上的宽容耐心。 不过,还好不是同位体。 青年撑着脸,在心中悠然想道。 这要面前的真是陈皮的同位体,那也太见鬼了。 海客、小官、再加上陈皮……那岂不是说,小号目前的学生们,一个个主动被动地,居然都来到了大号面前? 唯一卡池是吧?策划你别太离谱了! 不过,再想到海楼海侠,主要是跟小号尚无交集的海楼,张从宣的心又放了回去。 小张哥,你可是唯一的希望了。 目前当个素未相识的笔友,日常聊聊天、介绍介绍海上风土人情,其实还是挺开心的。 可千万,千万别再跟小号扯上什么关系了啊! …… 同一时间,病房外。 “……老师没再喝酒。”张起灵侧耳倾听半晌,语气略微放松了些。 其他人顿时松了口气。 “这小子,倒反天罡啊,居然让老师给他敬酒,喝了不怕折寿的吗?”张海楼义愤填膺。 刚刚,听到青年连干两杯酒的时候,他差点就没忍住冲进去了。 是他当面骂的人,陈皮有本事直接冲自己来啊! 一醉方休,喝不完不准走,谁先下桌谁是狗! 居然把脾气发到失忆忘了前情的自家老板身上,这不是纯纯欺负人吗,真是够不要脸的!!! 张海侠看他一眼,颇觉不省心。 执念过重了,已经被感情影响到判断……非明智之举。 却也是人之常情,无法苛责。 正如此想着,就听到房内传出新的动静。 迎着几人齐刷刷投来的视线,张起灵沉吟几秒,面无表情吐出了新的情况:“……陈皮在喝粥。” 张海客随即大怒。 . . , , 看了眼时间,今天写不到陈皮暴露年龄了,明天吧。顺便马上要转小号了,长沙剩余部分写完,再回来去青海,嗯。 第223章 简直再合理不过 盯着一门之隔的病房内,眼睛都要冒出火星子来,恨不得当场冲进去把汽油倒到某人脸上。 好好好,陈皮,连他给老师准备的粥都要抢是吧! 难道就看不出老师自己的身体也是恢复期吗? 不过,就在他上前一步、即将实行想法之前,已经落在了门把上的手,被人轻轻压在了那里。 开门的动作被阻止,张海客看着拦住自己的人,冲动稍稍压住,忍不住低低喊了声:“小哥!” 陈皮这小子嚣张得已经无法无天了,他们要坐视不管吗? “不是不管。”张起灵目光淡淡,却像是已经看透对方的心声。 回想起青年方才看来的眼神,他不觉轻轻摇头。 额外多解释了几句。 “老师要求自己处理这件事,目前情况在可控范围,你要擅自插手吗?” 他没有说出剩下的那句话,但张海客已经听懂了。 ——你不相信他吗? 相顾无言,安静的几秒后,张海客默默放开了手。 说实话,其实真不太放心的。 但族长的话已经将他点醒。 在已经明说了要自己解决的时候,仍然擅自插手,那完全是对于老师个人能力的不尊重。 更严重的,这是对于同伴的不信任。 他若是现在真的闯进去,依照之前老师对店员们的宽容态度,也不一定会因此生气。 但内心里的私人情绪呢? 会不会觉得被轻视、被质疑,会不会觉得他骄矜傲慢,自以为是? 这点情绪虽然轻微,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它会不会变成越来越大的嫌隙,最终毁掉一切? 越是想象下去,目光都变得凛然起来。 …… 既然他听劝放弃,张起灵也就没再多说。 只是稍稍退后,继续关注内里情形的时候,余光里又瞥到对方的脸色愈发变换严肃起来。 按过往的经历,他当即明白,这位族兄可能又惯例想多了。 略感头疼。 老师当年说的没错,人心当真难测。 …… 一门之隔,房内。 张从宣从门上收回了视线。 病房的隔音还是很好的,门一关上,几乎听不到外面的杂音。 当然,店员们和族长都很关心自己,没有走远,这点他也有心理预期。 但刚刚门把的那一下颤抖,来的过于突兀与明显了。 他还以为,店员们有事找,或者单纯不放心陈柏,准备进来看看情况呢。 没成想,门把抖了一抖之后,居然又没了动静。 若有所思转眼回来,就迎上了陈柏意味不明的视线。 空碗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一边。 “不会觉得很烦吗?”男人似笑非笑。 “囚犯还有放风时间,这群跟屁虫却丝毫不懂分寸,简直把你当成了什么物件一样严密看守。” 他的用词明显偏离了中性,带着一种明晃晃的挑拨感。 不过,这会相处,张从宣已经大概摸到了一点对方的脾气。 此时只当听不见,径直提取出了有效信息。 嗯,这是察觉了外面有人,有点被监视和不信任的感觉,所以不满抱怨呢。 然后,这位得顺毛捋才行,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快速思考完毕,他眨了下眼:“怎么会呢,他们也是出于关切。” “大概是之前的事情,还有点惊魂未定……也是我当时应对不妥,才让他们平白担心这么久。” 听到前面的话,陈皮尚且轻嗤出声。 然而,目光落到青年手臂与领口上仍然贴着的纱布时,却是不禁停滞住了。 “……那么多人,都护不住一个你,可见他们也是一群废物。” 张从宣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方才的话,还可以当做不满被监听的有意嘲讽,但现在可是突然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并非如此,这话有失偏驳,”他认真解释,“实际上,当时族长还没跟我们汇合,海楼海客都已尽力做到了最好。” “若非他们尽力维护援助,我不可能还好端端坐在这里,与你交谈。” “是么?”陈皮面色不善,微微冷笑。 “原来是这样看的,难怪在你嘴里,这群人竟能说得个个都是在世菩萨一般,也真是奇了。” 张从宣轻咳一声。 “倒也没那么夸张。” 说着,他都快想要叹气了:“但他们的确都是不错的人,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才是应该愧疚与不安的那一方。” “招人进店是巧合,其实我并没为他们做什么,也没帮到什么忙,反倒是一直被照顾、被体谅。” “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毫无保留的信赖与关心,无论是店员们还是族长都一样,这根本一点也不合乎情理吧?” 当然合理,简直再合理不过。 陈皮如此想着,心中甚至悄然升起一丝阴郁。 反倒是你,师傅。 哪怕在失忆忘掉一切的状态下,依然能很快接纳这些莫名其妙钻出来,跑到身边献殷勤的家伙,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不好意思,好像有点偏题。” 感慨只是一闪而过,察觉对方有些压低的视线,张从宣略感不好意思。 稍不留神,居然跟人感慨了一堆私人情绪。 跟合作方谈这种毫无关系的事情,还是有点没距离感的,陈柏估计是有点不耐烦了都。 他急忙拉回了正经话题。 “对了,那个张世,他个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特点吗?” 陈皮顿了一下,才接话。 “他对西医有相当了解,来找我的时候,常常也会用医生身份……” …… 畅谈情报之后,双方就当忘记了不愉快的小小插曲。 合作还是要合作的,追杀同一个仇人这种事,本就得勠力同心,集合力量。 而陈家明显对这件事还是很上心的。 在陈柏打出召唤电话之后,第二天中午之前,陈松便已跨越千里,紧急赶到了医院来专程接人。 关于他们俩,其实张从宣还特意询问过,“松柏”都有了,那有没有“梅竹”? 陈柏对此的回应是古怪一瞥。 “为什么觉得会有梅竹?” “随口一提而已,”张从宣笑,“不过,给你们起名字的人,是那位陈皮先生吗?他对你们寄予的期望很大呢。” 陈柏的表情于是愈发古怪了:“怎么说?不就是一堆烂木头。” 这个耳熟的说法,让青年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怎么会,松柏都是常青树,自古以来就作为坚韧挺拔,顽强不屈的象征。给你们取这样名字的人,必定是知道这些寓意才会挑选的啊。” 不知为何,陈柏稍稍沉默了片刻。 “……是这样吗。” 他向来并不关注这些虚无缥缈的寓意啊代指啊,比起这些,利益与争夺,胜利与壮大,才是支持他攀爬至今的眼中之物。 回到眼前,站在窗边的张从宣,很快看到了医院楼下匆匆而来的那道身影。 有段时间没见,陈松看起来真是比京城见面时憔悴了。 既然家属来了,按照之前说好的,接下来就是移交伤员了。 眼看医护小姐在陈柏阴沉的脸色下,明显动作都紧张起来,青年摇头暗叹一声,果断选择上前帮忙。 只是,扶住陈柏下床坐上轮椅的时候,张从宣握着对方的手臂,情不自禁就走了神。 这个感觉…… 陈柏莫名其妙,瞥着他心不在焉的神情,语气有些别扭。 “——还不放手,是想送我下楼?” 随即就收到了一片或冷淡或不满的注目。 “好。”青年却是在一愣之后,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语气还带着隐隐飘忽。 一路上更是不动声色地频频扫视,打量着这位熟悉中突然多了几分陌生的“陈柏”。 这可真是一语成谶,说见鬼就见鬼了。 按照年龄来算,目前看来,对方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另一个才对。 陈皮? ——又一个同位体。 第224章 当真是归张三所有? 张从宣并没能真送到医院楼下。 电梯门开启,轮椅推出,他们一行人,正与等待电梯的陈松撞在一起。 眼看陈家几人在陈松的领头下,惊喜朝这边走来,陈柏不知为何,反而忽然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 到此为止了吧。 他不用回头,都可以想象得到某些人的小人得志嘴脸。 怕是巴不得自己赶紧走。 然而,即使如此想着,双眼却很诚实地,下意识看向了身侧青年。 半分钟前,刚刚进入电梯的时候,青年忽然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侧。 似乎提供安抚,又像是欲言又止。 但到了现在,也只是沉默……让他忐忑的沉默。 恰好,青年此时也在低头看来。 短暂的对视之后,张从宣垂下眼眸,收回了自己的手。 但随即便转到侧方,弯腰给轮椅上的人整理了一下衣领,连最上面的一颗衣扣都细致系好,又将挡风的外套拢得严实了些。 等收回手,重新站直的时候,陈家人已到了近前。 于是他看着眼前的“陈柏”,只最后再补了一句:“……保重。” 陈柏没有回应。 短短两个字,并没能将他的烦躁安抚下去。 但,即使还想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也都成了憋闷的无言。 而对上他愈发阴沉脸色的陈松,更是都要被看的出汗。 急忙快步上前,跟青年诚恳道谢。 更小声告知,已经在陈家各个盘口,都把对张世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的悬赏脸挂了出去,作为合作的诚意。 以及,作为答谢的酬金,已经打到了店长的私人账户上。 客气应酬一番后,陈松暗自松一口气,就准备推着自家老大离开。 冷不丁陈柏突然回头。 目光准确略过人群,定定落在了青年的身上,嗓音低哑。 “……你那家专接麻烦事的侦探社,当真是归张三所有?”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个询问。 猝不及防之外,张从宣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古怪。 他第一次去京城,不就是跟陈家合作么,当时“张三”还没出现,陈松肯定知道自己真实名字啊。 但,再看了眼旁边同样显出茫然的陈松,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因为之前告知的是假名,所以至今耿耿于怀吗? 还真是属于陈皮本人特有的性格展露。 “……张从宣,”啼笑皆非的无奈中,他还是认真介绍了一遍,“双人从,宣告的宣。” “我的真名。” 陈柏终于略微舒服了一些。 …… 很快,陈家一行人已经走出了医院大门。 青年却仍远远眺望着,若有所思。 张海楼忍不住上前,拉住人袖子提醒回神:“老板,咱们也上去吧,等会还得赶下午的飞机呢。” 张从宣点头。 电梯间还有旁人一起,于是一路上,只说些收拾行李和回去后的杂谈。 直到重新回到病房,青年却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家店员之一,猝然发问。 “海客,陈皮的面具是你做的?” 刚刚近距离帮陈柏整理衣领,他顺势就确认了易容面具的存在。 连手法都很眼熟。 毫无准备地突然袭击,张海客当真慌了一瞬:“是,不过……” 没等他抛出准备好的理由,张从宣已然颔首,转而扫视了一圈众人。 “看来,陈皮的身份,你们都是知情人?” 他语气和眼睛很平静,仿佛已经提前知晓了会得到的答案。 这下,连张起灵都心下一紧了。 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青年的肩侧,轻声开口:“抱歉……” 他没有辩解更多,直接放低了姿态。 眼见情势不妙,张海楼借着身后的推力,纵身扑过去,利落滑坐在地,顺势抱住了青年的腰身。 “老板!” 行云流水地摆好姿势,他随即凄楚仰头,神情委屈却语速极快地开口,瞬间将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 “陈皮那个面具,本来他就一直戴着啊,只是在打斗中损坏暴露,这不是为了给送到医院救命,才不得不给他临时补了张好脸嘛。另外陈柏那张脸您也认识,我们这不是想着,熟人相见好说话么?” “对了,您还没说,怎么突然就认识陈皮了呢?到杭城之后,您也没见过他本人吧?” 而在小张哥不动声色吸气开口的瞬间,张海侠已经默默松开了方才紧急推人出去的那只手,深藏功与名。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张海楼来比较合适。 一长串话下来,他眼睁睁看着,青年的神情略微缓和几分。 “……据陈皮昨天所说,他好像见过之前的我,大概是因此,今天摸骨发现他年龄不对的瞬间,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并跟他对应上了。” 说着,张从宣略微叹了口气。 小张哥的解释有理有据,既然事出有因,他原本被隐瞒在外的一丝火气也就很快消散。 但,即使事出有因……最好还是下不为例。 并没在此过多纠缠,表明自己的态度过后,青年很快转到了正题。 “……既然如此,张世是张家人的可能倒是变大了。” “但在并非给陈皮赋纹的情况下,凭借人力帮人逆转青春,这个张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换尸草的效果吗?” 说起来,黑瞎子又是怎么做到,生生活成个老妖怪的呢。 看了眼手机,张从宣遗憾确认,现在还是没收到黑瞎子的回讯。 电话也仍旧打不通。 他陷入专心致志的思考,没留神几人纷纷投来了视线。 张海侠眨了下眼,并没指出这番话中的异样。 一般的赋纹仪式,虽然有改造体质、维持外貌的效果,但也做不到让年老之人返老还童。 而不一般的赋纹仪式,又怎么是一般族人接触得到呢? 在场除老师之外的四人里,恐怕也就他和族长知情了。 而张起灵在一阵沉默后,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青铜门。” 张海客点点头,接话道:“陈皮自己,显然并没在清醒时候去过,否则也不会被那个张世利用门口陷阱所害。” “但他若真对对方信任有加,是无意识状态下被人带进去的呢?” 这……倒的确是一种可能。 但都说了是无意识状态,哪怕去问陈皮本人,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左思右想,几人还是暂时保留了这条思路。 “……算了,咱们先回店里休整一下,然后接着按西王母玉印的方向查。”张从宣最终拍板。 在此之前,还要先从京城转个场。 就通讯断联的情况,他觉得,有必要把黑瞎子留下的那东西取到手里。 也希望,黑瞎子的信任值,当真能跟他嘴里的“指鹿为马”一样程度牢固。 …… 仍是民国七年。 距离长沙一段距离外的密林之中,没跟众人一起围观燃起的火焰,张从宣独自离开人群,走出了一段距离。 出于他一路上表现出的武力值,也没人来不长眼地阻拦。 于是,顺利找了一个僻静处后,青年从怀里摸出瓷瓶。 拔开密封塞,他并没有将瓶中之物倒出,而是挽起袖子,在小臂一侧用刀尖轻轻划破了一个小伤口。 鲜血沁出,很快落入瓶中。 只眨眼功夫,倏忽便消失不见。 第225章 怎么也得价比黄金 果然。 跟大号不同,小号的血液,换尸草是可以正常吸收的。 至于小号手里的换尸草从何而来…… 这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两人在长沙城里逛吃了几天,而随着伤口愈合行动不再受限,陈皮身心放松之后,明显变得活跃许多。 正好六年不见,张从宣顺势小小测试了几次。 实际上,学生的武力值还是发展得挺不错。 瑕不掩瑜,现在的陈皮已经算是相当难应付。 被他单人通关、现下已经江湖绝迹的黄葵水匪们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只是也许之前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对手,也有不少需要调整的小瑕疵。 譬如太过于追求一招毙命,若是在旗鼓相当的搏斗中,很可能被人利用这点设计反杀。 再比如过于依赖身体本能,随心所欲的结果,除了给敌人惊喜,也会导致在一些寻常套路上反应不及。 发现问题,当然就要顺势解决问题。 这种实战中形成的毛病,想要最快纠正,当然还是实战教学来得最快最方便。 只是,合适的教学对象也不太好找。 扫荡了几波城外盗匪之后,眼看效果一般,张从宣也就决定换点更趁手的教具来。 正好他记起一件事。 之前大号听小张哥讲述的换尸草故事,发生地点,就在长沙往南的大山里。 天时地利人和,这场实战教学活动就此拉开序幕。 不知张启山从哪来得到消息,以为他们要走,还特意派了人来问——人来都来了,也就被顺势拉入了队伍。 而加入团队的张启山,不仅免费提供了本地向导与火力援助,还额外携带了专业的玄学辅助。 一名齐姓算命先生。 虽然这名辅助看起来生无可恋、不太积极。 但迫于强权,还是给这次的活动提前加注了一记好运buff。 当然,结果不负众望,中间虽然有些波折,他们还是顺利找到了被山民们以幼儿祭祀的“山神”,并很快将之杀死。 而在山神的巢穴之中,无数婴儿沉眠之地,一株硕大换尸草在无数尸骸滋养下,茂盛地生长壮大起来。 【依靠根须缠绕靠近的猎物吸取生机……通过一些早已失传的邪术仪式,它甚至足以令人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曾看到的几行文字,在眼前,终于化作血淋淋的现实,几欲令人作呕。 于是在众人的注目下,火舌很快腾空而起,将一切罪恶痕迹焚烧殆尽。 放松的祥和气氛之中,其他人或休整或打扫战场。 青年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刚刚跟“山神”怪物战斗之后,随着怪物死亡倒地,从它身上掉下了一小截不起眼的枯草,其他人并没留意。 张从宣却是不动声色将之拾取装包。 ——正是现在他手里瓶中,这株原本干枯如死的换尸草。 让他得以验证了,得到【心有灵犀】技能后,存在已久的那个猜想。 换尸草不吃大号的血,到底是因为本家人本来就不受草待见,还是因为大号身上的“变异麒麟血”? 如今总算有了答案。 是大号自己的问题。 而这顿时引发了张从宣的更多思考。 两边的身体差异太多,但仅血液一项,就能在换尸草这里得到截然不同的反应,又是为何? 变异麒麟血,血液,到底是怎么“被”搞出变异效果的? 等青海那边的探索开始,不知是否能得到一些答案。 张从宣陷入沉思。 而进食完后的换尸草变得精神百倍,触须跃跃欲试地探了几下,很快循着血气从瓶中蔓延而出,整个草身高高窜起,直奔青年手臂上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 眼看美味餐点近在眼前,却在一步之遥外被拦截。 不是第一次对付这玩意了,张从宣轻车熟路地给它修枝剪须,外加火烤伺候,很快把再度蔫掉的换尸草丢回瓶中,谨慎密封后装好。 这东西虽有神志,到底力量不强。 而“转换生机”的用处在此,杀人救人,不过使用者一念之间。 赋纹太耗意志,不可持久使用,张从宣决定,现在起,这就是他的救命神药了。 下次要救人,就可以顺手拉个土匪之类的大恶人来给草吸,一命换一命。 这不就是天降的、性价比极高、非一次性治疗道具吗? 而等他收好换尸草之后,没多久,便听到了往这边而来的那道脚步声。 “师傅,已经烧完,现在没那么难闻了。” 是陈皮的声音。 张从宣便顺水推舟跟他回去。 路上,还遇到了一只伪装很好的斑斓毒蛇,陈皮下意识就要去摸腰间菠萝小刀。 摸了个空,只拽出半柄残刃。 这是在方才的战斗中,被那怪物损坏的。 他眸色沉了沉,却并没转手将武器换做九爪钩,而是在一刹那的迟疑后,抬手就准备将其狠狠掷向蛇头。 残刃脱手之前,被准确按住了手腕。 对那条嘶嘶吐信的毒蛇,张从宣并没什么紧张感,此时也不急着出手,而是把自己的匕首递给了少年。 “可以留着它,”他说,“用我这把好了。” 陈皮沉默一瞬,没有接过,反而仰头看来。 “断刀留着也没用。” 他对曾经武器的态度十分冷漠,口吻毫无留恋:“本来就是不值钱的刀,现在更是废铁一把。” 青年望着他,略微迟疑:“我以为,它对你有些不一般的意义。” 什么人,会坚持用这样一把菠萝小刀杀人呢? 它体型太小,造型奇特,根本不是成年男性合用的尺寸,在女人和小孩手里,才会显得趁手。 事实上,就张从宣所知道的,这正是陈皮母亲留下的刀。 对年幼的那个叫做陈皮的孩子来说,它是他的第一把杀人武器。 在母亲死后,他接过母亲的工作刀,和父亲曾经遗留的九爪钩,将这些本是用来削果抓蟹的日常用品,变作了染血的凶器。 它们也陪伴着孩子,变作了如今身形挺拔的少年。 如今即使断刃,张从宣觉得,毕竟是自家学生的成长物品,还是值得收藏一下,留作纪念的。 然而听着这话,陈皮没有领情的意思,反倒抑制不住泄露出几缕烦躁。 “没有意义,”他昂着脸,言辞生硬地固执拒绝道,“我不需要废刀。” 张从宣叹了口气,也没强求。 他把自己的匕首递出,任由少年接过,却在断刃的菠萝小刀被随意抛出时,轻巧接在了手里。 “我觉得很有意义么,”他嗓音轻快,“那么交换?” 陈皮将光亮锋利的匕首用力掷出,一刀刺中了近到两步外的昂扬蛇头。 任斑斓蛇身在地上翻滚,他皱着眉回头,神情有些不耐:“师傅,你随便拿走就行了。” “这能值个几文钱?” “那可不行,”张从宣佯作思考几秒,很快莞尔失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拉长音调。 “……至于价钱,怎么也得价比黄金吧?” “嘁。”陈皮不以为然地一嗤。 又反手拉住了青年的袖子:“走了。” …… 回程时放松许多,于是返回城中,已经是几日后。 刚刚洗去身上风尘出来,张从宣还没喘一口气,便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上门客人。 “海侠,”他惊讶道,“什么时候来的,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张海侠摇头:“昨天到的。” 听他没否认有事来找,青年顿时正色起来。 拉着他,就准备请人坐下细说。 张海侠却是轻轻抽出了手,后退一步。 随即,在青年愕然的注视下,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第226章 有用此法救过旁人吗 这动作突如其来,完全超脱预料。 张从宣大脑空白了一瞬,便已经来不及阻拦。 回过神来,他急忙弯腰搀住对方双臂,就想将人一把托起。 张海侠却是反手抓住了他手臂,仰头间,黑白分明的眼眸沉静,轻声道:“前辈,我见了张海楼的赋纹仪式。” 与他预料一致,赋纹仪式,果真只需要纹身便可成功。 与自己那次,夹杂着血腥与水汽交织的惊心体验,根子上就截然不同。 他得到的一切,并不是,或者说不单纯来自于张家的赋纹仪式。 张从宣自是听懂了言下之意。 一时微感苦恼。 他情知,对外人尚可糊弄,但亲身经历的张海侠,只要体验过一次真正的赋纹便可分辨清楚。 只没想到这时间来的这么快。 当然,既然海侠会找到自己面前来告知此事,本身已经代表了诚意。 现在,他要再强调一遍保密的事情么? 事实上,对方并没辜负他的信任。 就在青年思索的短暂片刻里,张海侠放开手,却是眼也不眨地咬破左手手指,将殷红血珠抹在了自己嘴唇上。 以无可违背欺瞒的血水相和,他诚挚又朴实地说出誓言。 发誓,此生绝不会将此事说与第三人知晓,若有所违,便让他血尽肉碎而死,天地离弃,神魂俱灭。 这是毋庸置疑的毒誓了。 张从宣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手下用力将人扶住,无奈失笑:“你这是何必,上次分别不已经说好了么?我若是不信你,又干嘛费劲救你呢?” 年轻人黝黑清亮的双眼凝视朝他看来。 神情幽宁间,像是仍蕴着什么不得不说的未尽之言。 “还有一件事想跟您求解,也许稍显冒昧唐突……” “你说吧。”张从宣稍微正色。 得到允许,张海侠迟疑一瞬,方才张口询问。 “冒昧请问一声,您从前……有用此法救过旁人吗?” 青年一怔,瞳眸颇显茫然。 张海侠便知道了答案。 他情不自禁松了口气,然而在对方微妙注目下,很快浮现几分赧然。 毕竟,自己这询问的确有些古怪。 但又不得不问。 如今已然得到想要答案,放松之外,却是愈发心中苦笑。 为着接下来的话语,张海侠垂首再开口时,不免更显委婉低柔。 “……既然如此,请容我逾越一言……您体质殊异,今后请务必珍重自身,谨慎举措……以免为奸邪所趁……” 他说的很慢,措辞小心。 是在艰难斟酌,尽全力避免了任何可能让人心生不快的用词。 但“体质殊异”一词,对方应该能懂。 不止是指令他濒死还生的神秘仪式,同样也是指,青年血尽遇险却顷刻伤愈复原的难言奇景。 语毕,身前悄悄静默了半晌。 张海侠眼睫低垂,一动不动地恭顺等待。 青年的手,仍轻轻按在他肩头,于是无需侧目,余光便可扫到那一缕静静滑落、垂荡如云的雪白袖摆。 夏日衣衫轻简,他轻轻一瞥,便见到小臂处一道未消去的浅浅划痕。 进来之后,他已从种种迹象中推测出,对方之前应当去过深山密林之内。 现在从刀痕方向来辨,应是青年自己动的手。 这又是为何呢? 对面,张从宣方才是出神了一瞬。 却是因着“体质殊异”一词,不由想起了大号那边。 神思重回之时,才猛然惊觉,海侠仍一声不吭地耐心跪地等待,心下歉疚,忙不迭抓住了对方。 “你全是为着我才说这么多,难为一片好意,我哪有不领情的道理,以后一定小心行事……好了,快起来吧。” 张海侠再次摇头。 这一次,他迎着青年的注视,一丝不苟躬身下拜,深深伏身于地,额头抵住地面停留许久。 而张从宣没再容忍,几乎是立时便将他拉起。 只是原本凝重的神情,在望到年轻人紧闭的双眸,以及眼下清澈滚落的两道晶莹水痕时,瞬间消解缓和许多。 转而欲言又止。 稍作踌躇,叹息之下,声气都温柔无奈起来:“这倒又是怎么?” 张海侠慢慢睁开眼,被冲刷的黑眸愈发清亮。 开口时,嗓音却多了几分感伤。 “……前辈,我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却在数年前有幸遇到干娘,活我性命,教我文武,至今感激不尽。” “今次自以为步入绝境,再难复生,却又被您相救一命。此恩如同再造,您在我心中便如兄父之亲,自然该受这一大礼的。” 如此情真意切,张从宣看着听着,不免心下柔软。 “你也是为我遮挡,才会被蛇咬伤,我岂能视而不见,此后种种作为,应该算作还你帮助才对。” “一报还一报,你愿亲近相交自然很好,父兄之说就不用了……” 张海侠点点头,并不气馁沮丧。 只是垂头望着地面,低声再度开口。 “您不喜欢就不用……不过,尊师亦如亲长,听说您多收弟子,不知我能否赧颜列入师门,称您一声老师呢?” 青年陡然睁大了眼眸。 【……生源身份异常,无法匹配……自查中……自检完成……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成功招收学生“张海侠”,招生任务进度4\/7。】 【张海侠认可度+70,目前总值为70。】 【张起灵认可度:100】 【张海客认可度:98】 【陈皮认可度:90】 要命的职业规则。 因为是【老师】,所以,系统对招生这事根本来者不拒。 当然,主线任务是“至少七个”,意味着其实可以…… 张从宣无声叹了口气。 算了,不可以。 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萝卜——他是说每个学生,其实都是很珍贵的。 心下有了决意,望着跪地良久的年轻人,他终于不再客气。 手腕用力,一把将人彻底从地上拉了起来。 张海侠顺势抬头,这次分外乖巧地松了劲,任由自己被拽起,站直身形。 坦然喊了声:“老师。” 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指节大小的铁盒,递上道:“来时仓促未及准备,请您……” 在他完全说完之前,青年便当机立断给他塞了回去。 “心意领了,东西收回,”张从宣严肃神情说完,又缓和下来,温声对他劝道,“你好端端站在这里,已经让我足够慰藉,哪里还用这些凡物俗礼来表意呢?” 张海侠闻言默然。 他现在很好,完好无缺,连刚刚咬破的伤口都短短时间就即将愈合。 反观青年,却…… 半晌,方收敛思绪,他神情郑重地颔首应下。 “……我明白了。” 暂且压下又一个大小号重合卡的烦恼,张从宣平和下心情,对新晋学生微笑点了下头。 “对了,你还有三个师兄。嗯,前两个还在族中,一个正是当下新任族长,名讳不便言说,一个也是海字辈,名客;至于另一个陈皮师兄,他刚刚出门去了澡堂,大概过会儿就回来……” 说着说着,忽然思绪游移了一下。 上次偶然一看小官那个信标方位时,才发现他好像往南来了。 为此还特意跟本家确认了一下,不是事故,是族长正常出行。 南部档案馆这次的确损失严重,也难怪族长亲自前来一趟……现在应该已经登陆厦门了吧?等陈皮回来,也许可以一起动身去厦门看看? 正准备打开面板,观察一眼自家学生的最新动向,余光里忽然瞥到什么,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当下。 因为刚刚跪地举动,张海侠的膝盖前面浅浅灰了一块。 好些天没回来,地面无人清扫,幸好最近潮湿,对方膝前衣裳没沾到太多灰尘。 留意到青年目光所及,张海侠立刻就要俯身,仔细整理。 张从宣却是心有余悸,一见他这个动作就发怵,条件反射就把人拉住了。 年轻人似乎有些不解。 幸好,尴尬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异样响动,转移了两人注意力。 青年顿时不动声色舒一口气。 张海侠却是会错了意,当即准备前去开门。 外面是马车停驻,陈皮还没回来,张从宣也就没放在心上。 随手帮他拍了拍灰,心下还在思考着等会怎么跟陈皮介绍,同时悠然跟了过去。 门扉拉开,张海侠率先上前询问。 然而,看到惬意牵马站在门前的男人时,张从宣心口都忍不住砰的一跳。 “四……您怎么会突然来此?” 关键是,能让四长老心甘情愿亲自驾车的那位—— 望向对方身后,马车上安安静静垂落的那道帘子,青年忽然生出了一阵微妙预感。 . . . . 可恶啊,白天好不容易在备忘录写了会稿子,晚上回来准备复制时,不小心错按成粘贴,直接把稿覆盖了气得我……以后要谨慎使用备忘录了!!! 第227章 这次真的偏心了哦 心念一动,系统面板浮现而出。 代表小官的那个信标位置,眼下稳稳停在他眼前。 于是张从宣确认了,这莫名而来的预感,居然完全正确。 似乎听见外面动静,一秒后,更是有人掀开大半帘子,从车厢内探出上身,抬手挥了下。 “老师!” 喊出声来的同时,张海客扬起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而一旦循声望去,便能看到,他身侧那年岁略小些的少年,同样眼眸柔和,露出了一个浅淡而清澈的笑容。 …… 因为顾忌路面上还有零散行人,人多眼杂,几人也没站在门口交谈。 将马车绕过围墙,从后门停入院子,零散物件和大小行李,也全部转移到简单收拾出的房间内。 终于重新回到前厅说话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四长老张瑞芳倒是说,要沐浴换衣,整理行装,因此独自留在了自己房间里。 甫一落座,张起灵忍不住就要把目光投向身侧青年。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身影稳稳停在了他面前。 按照干娘教过的礼节,张海侠单膝跪倒,朝着座上少年恭敬低头,以示诚心。 出于一贯的谨慎,他并未贸然按照师门称呼,仍是喊了族长。 感觉得到,少年族长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仿佛确认了什么,嗓音淡然如水。 “南洋档案馆,原马六甲分部外派人员,张海侠?” “是,张海侠见过族长。” 一问一答后,张起灵垂眼略微沉吟。 刚刚照面之时,将眼前人健康的双腿与南洋档案馆的汇报对照,他已然明白,这就是老师“妙手回春”的对象。 再听到年轻人对老师的称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妙手回春…… 电报中简简单单四字,根本不足以道尽其内详情。 思绪一闪而过,他很快从座上起身,扶起了面前身形挺拔的青年,平静开口。 “不用多礼,只是寻常见面。” 张海客望着这一幕,心下不由叹了口气。 果然,小哥并不会刻意与人为难。 到底还是他心胸狭隘了么……但是,感激救命恩人的法子那么多,怎么就非得结为师生呢? 逢年过节时候,送礼送钱表表心意;恩人危难关头,挺身而出做回英雄,不就挺好么! 如此想着,在张海侠转身给两人端来张从宣添好的茶水时,张海客主动起身接了过来。 并朝对方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友好微笑。 随即便抛却脑后,放下茶水起身,光明正大蹭到了青年身边,语带委屈地开口控诉。 “老师,这次真的偏心了哦——” “您之前可是从来都没跟我和小哥说过,原来,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压箱底呢。” 张海客边说,边扯住了青年没有持杯的空闲左手边袖子,唉声叹气地低垂了眉眼。 张从宣刚喝了口水,闻声顿时一愣。 什么出神入化的医术,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技能呢? 而且…… 瞄了眼被扯住的左手袖子,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腕。 左手自然垂落下去,放在了腿上,顺势将宽大的袖口压住了大半。 完成这个动作的同时,张从宣神色镇定,且略带无奈地反问了回去:“……阿客,这话该从何说起?” 这举动其实十分平常。 但是随着动作,张海客微妙察觉到,自己手里的那截袖子被抽回了少许。 心下顿时更为凝重了几分。 怎么回事,常规套路居然失效了吗! 这原本只是一个随便抛出的话头,方便他继续引出下面的话题,这下出师不利可还行? ——难不成,他一不小心给猜中了真相?! 再瞄一眼青年逼真的茫然神色,张海客暗自惊疑之余,稍一思索,在青年的注视下,干脆拽着手里袖子,原地半蹲下身去。 矮身之余,上身前倾,顺势轻巧半倚住了对方双腿靠住。 这才抬眼,蹙着眉,神情愈发低落几分。 “抱歉,我一时心切,口不择言了……但是老师,要不是这次南部档案馆专程发讯感谢,我和小哥两个人,岂不是还要继续被蒙在鼓里了吗?” “我别无他意,只是,居然是从外人之口才了解关于您的事情,想来实在令人伤心。” 张从宣面色古怪,情不自禁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专程感谢?” 下意识望去,却见另一边的张海侠也是闻声一愣。 对视一眼,张从宣脑内回放着这段话,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想来是南部档案馆的案卷汇报,这一般是由档案馆负责人编写汇总、发给本家的。大概是见到手下成员身体恢复,出于好意,专门在报告里提了一下这事。 但是,档案馆分部案卷,不一般都是发到三长老那里么。 三长老对手下的工具人态度一向分明,对事不对人,所以他当时虽然想到这事,却觉得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就没放在心上。 可怎么现在,小官和阿客看起来都对此了如指掌的样子? 好消息是,大概真只是简单一提,连赋纹字眼都没加。 坏消息是,大概真把救人提的太简单粗略,以至于,十分了解自己的两名学生对此心生疑窦了。 想通大概缘由,张从宣再看看膝上已经开始念叨“是不是自己资质不够,才没被传授压箱底技能”,委屈得不行的自家学生,顿觉一阵啼笑皆非。 顺便,又把被扯开的袖子往回压了压。 有些时候,阿客的思维真是有些跳脱了。 这点上,就偶然几次跟他父亲见面来看,还真是稳稳的遗传性格。 再看看似镇定、却已欲要起身的海侠,以及似乎渐渐被误导,偏头疑惑却安静看来的小官,差点没忍住扶额。 有了快刀斩乱麻的决意,青年微微坐直了些,抬手轻轻按了按面前学生的脑袋。 “……阿客,你误会了,老师是真的不精通医术。” “所以没什么压箱底和蒙在鼓里,不用多想。” 张海客闻声,却是并未立时收敛作态。 反倒拽紧了手里布料,直直抬眼,不依不饶地开口。 “那……老师,听说师弟被您治好了旧疾,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并不想戳人伤疤,他用词很是隐晦,但指向性却十分明显。 毕竟,他们来这边之前,才去了一趟南部档案馆。 看在南部档案馆现在接近全灭的凄惨状态,还按照小哥意思,把随身带来的半数人都留在那里帮忙了。 因此,自然也听到了关于南部档案馆的不少事情。 也理所当然不会错过,张海侠在之前盘花海礁案件调查里,为掩护张海楼双腿受伤,已卧床两年多,无法行走的消息。 对于这个问题,张从宣略显迟疑。 权衡之中,却是听到有人忽然叹了口气。 “……是赋纹。” 张起灵低声开口,并没在意其他人的惊讶。 看向青年的目光,却悄然染上了几分难辨的幽沉郁色。 “老师……四长老正在此处,我可以请他出手,先为老师诊治一番吗?” . . . . 写得好慢,十分不满意,翻来覆去删了好多……速度一慢,更心浮气躁,这时候就想请假鸽掉……累了orz。怎么会有人对着预定的剧情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呢…… 深夜emo但突然反应过来昨天是元宵节,啊对不起因为不是法定节假日根本没留意了,迟来地说一声大家元宵节快乐!有看到烟花和吃元宵了吗~ 第228章 是不小心摔跤撞到 张从宣望着他,情知这是已经猜出。 毕竟拥血赋纹的记录,他还是在族长藏书中看到的。 难免生出几分歉疚的酸楚。 被人担心,却又没法吐露真相,总是不太好受的。 不过……真要诊治倒也没关系,他现在状态良好,绝不会被看出任何拥血赋纹该有的状态。 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 因此,张从宣扫过神态各异的几名学生,弯腰把阿客拉起后,只淡定点了点头:“我没什么事……不过四长老得闲的话,当然可以。” 张起灵都没料到他应得这么干脆,怔然一瞬。 然而,这番宛如加密语言的对话,却是听得张海客一头雾水。 赋纹他又不是没经历过,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神效? 而且听小哥的意思,要先找四长老给老师看诊,显然,以小哥看来,老师的身体怕是受到了什么损伤。 而二者若是关联联想…… 心绪翻涌,张海客攥着青年袖口的指节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渐渐收紧了劲气。 方才种种委婉活泼神色一旦消去,少年初初成形的俊美面容上,很快显出几分如水般凛然神情。 ……并非医术神效,救了人却自己有恙,这岂不是损己利人之法? 但老师什么也不肯说。 目光一转,张海客重新盯住了默然半晌的张海侠。 即使年岁更小,但他开口喊得十分自然,笑容轻快:“小师弟,你是当事人,方不方便跟师兄透露几句,老师究竟是怎么给你妙手回春的?” 张海侠眨了下眼,心下酸涩。 他现在倒是明白了,老师为什么先前要反复叮嘱,只能说是赋纹。 然而刚刚,他已经主动发下了不会泄密的毒誓,此时却是想开口都不能了。 望着青年面庞,不由暗自叹息一声。 刚要开口,却被抢先一步压住了话头。 “别为难你师弟,虾仔当时受了伤,人都晕过去了,知道个什么。” 说着,张从宣抬起被牵住袖子的左手,轻轻拍了拍阿客的手臂:“再说了,我也没事,这不是正好好站在这里吗?” 又朝张海侠安抚笑了笑。 “虾仔,别放在心上,阿客是关切心急了,没有逼迫你的意思。说起来,可否麻烦你去看下四长老那边?” “若是他整理完毕,就请他来一趟这边吧,事实如何,想必到时就见分晓。” 青年突然换做这样亲昵称呼,又如此示意,张海侠自然听得出其中维护之意。 却是一时喉间泛苦,滋味难言。 眼前仿佛再次闪现那片晕染浓郁的血色,他闭了闭眼,低头轻轻颔首,随后转身悄然出了门去。 等他离开,张起灵重新看向青年,略微犹豫。 他自然看得出,老师方才言语颇有底气,莫非,是自己当真猜错了吗? 张海客兀自有些出神。 如果说,刚刚还是为了追问老师状况,多有几分作态意味。 此刻本只随口一问,就亲眼见着这位新来的同门被如此袒护,却是立时真的生出几分难言滋味。 沉默中,张从宣已经坐回座上。 “好了,一会四长老就来,你们两个,这下放心些么?” 一边说,他循着手上越发沉重的力道,低头看向身边有些出神的少年,话语间无奈轻笑。 “阿客,先坐下等等吧?” 同时顺势抽了下手,意图将被少年扯了半晌的袖子收了回去。 他这一动作,张海客却像是忽然惊醒似的回了神。 不仅没有放手,反倒一把抓住了青年手臂。 这动作来得突然,再加上本就咫尺之近,让人猝不及防。 张从宣虽然瞄到,他落手方向就是之前被咬伤的地方,但电光石火之间,突然避让未免欲盖弥彰。 于是很快压下条件反射的紧绷,只冷眼看着,若无其事一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张海客本想跟往常一样微笑说几句俏皮话,然而,不止笑容挂的勉强,一开口,忍不住就多了几分气性。 “……自然放心。”他心口憋闷,音调虽然上扬,却愈发显得古怪。 “有这样年轻俊彦在侧,相遇虽短,却妥帖相得,想来老师本来也用不着我多生这份闲心的。” 情绪上来,手上不禁加重了几分力道。 青年依旧面不改色,张口欲要回答。 只是,旁观的张起灵看出端倪,霍然出声低斥了一声:“阿客,松手!” 出声之时,已经起身,眨眼快步到了跟前。 张海客茫然一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听从放手。 下一刻,忆起方才这会儿的事情,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想也不想,就重新抓住了那只手。 利落地一把掀起了对方衣袖,去看方才被抓到的地方。 而张起灵则停在了青年身前另一侧,抬手准确按住了右侧肩膀,压制住起身动作。 做完这些,他才默不作声地跟自家老师对视一眼。 张从宣:“……” 学生们配合默契,真好。 要不是被用来对付自己,他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而张海客看着目之所及处,衣袖之下露出的那道伤口,却是早已压抑不住低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张从宣无声叹了口气。 实际上,距离受伤已经过去半个月不止,现在伤口早就愈合。 只是疤痕增生阶段,时而痛痒发烫,遇水或碰撞按压会有些异样。 再加上伤处肿胀充血,现在成了小臂上凸起的一块椭圆形血色红斑,与旁边完好皮肤对比起来,难免丑陋惊心了些。 本来,张从宣是想,回来后在长沙还要呆段时间,正好趁机找医生配点修复药膏。 再加上回程也得十几二十天,时间充裕,完全足够他用来消除痕迹的。 谁想到一回来就…… 而这会时间,已经足够张起灵分辨出伤口类型。 “咬伤痕迹,人类的,”他轻声道,“受伤时间在月初么?” 张从宣已经想到了甩锅对象,此时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开口:“是这样,月初的时候,我去了趟广州找莫云高……” “伤口并非成人,”张海客头也不抬,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会紧跟着凝重开口,“但口型也不是幼童,介于两者之间,而且力道凶狠,当初伤口颇深……” “老师,这人是您哪里结下的仇人,怎么会被咬成这样呢?” “……伤口周边没有撕扯痕迹,证明受伤当时,伤者并未挣扎。”张起灵面无表情,忽然开口提醒。 “怎么可能!”张海客想也不想,当即脱口反驳。 “那种剧痛之下,神仙也要急眼的,人昏了都得疼醒,就算傻子也不会一动不动让人咬……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愕然跟身侧小哥对视一眼。 在对方眼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惊讶立刻转为了蓬勃怒火。 张起灵微微摇头,抬头看向青年,缓而沉地无声吐出了那个名字。 “……陈皮。” 张海客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恨恨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名字。 “——陈皮!” 张从宣:“……” 再说一次,真挺有默契的。 伤情鉴定也都学得挺好。 就是……他现在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在了陈皮牙上磕出来的,还来得及吗? 第229章 不都是你说了算 自暴自弃的借口在脑中打了个转,很快消散。 逃避是没有用的,事到如今,还不如早点说清楚。 “其实是个误会。” 抽回手,张从宣坐直了些,跟自家明显脸色不好的两个学生主动解释道:“他是出了事,才从浙省到汉口去的,前不久又因为受人委托刚解决了起大事,我找见他的时候,还受了不少伤。” “数年未见,我又没法直说青铜门的事情,陈皮戒备深重,也是理所应当。” “……再加上,当时我言语间有些急切,他心中有气无处派遣,难免有些失了分寸。不过这孩子本身没有伤我的意思,只是一时冲动……” 听得张海客都要气笑了。 “差点没被咬掉了一块肉去,您现在还想着给他说话呢!” “那不是到底差点么,”张从宣有些讪讪,又不得不强调,“反正也没真的少了什么,就一点皮肉伤,不碍事的。” 说着,他搭住少年的肩膀,往身边揽了一点,轻抚胸口帮人顺气。 “好了阿客,别生气嘛,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也不值当你再记挂,对不对?” 张海客气结,磨着后槽牙,冷哼一声。 这明摆着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但亲眼看过那凶狠伤痕,他对此是一百个不乐意。 于是,他转而把视线投向了身边,寻求同盟一致对外:“小哥,你来说!” “……嗯。”被叫到的张起灵轻轻应了一声。 抬起眼,他认真道:“是不值当记挂。” 张海客难以置信:“小哥?!” 他得到了无声一瞥。 那双黑眸一如既往看不出明显情绪,只是在轻缓眨动间,隐隐透露出了几分安抚意味。 张起灵随即把目光注向青年。 “老师,等会再请四长老帮忙制些祛疤药膏,可以吗?” “没问题,”张从宣无奈道,“我本来就是打算这两天去找大夫的。” 少年族长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任务中受伤,且这次出来时日长久,回去后,老师理应该多休息段时日。” 句式好耳熟啊,张从宣想。 上次听到,好像就是上上个月,从青铜门出来之后,他想着帮小官清理一下门户再走。 为此,先是悄悄掉了点血量,随后暗中引导放任谣言满天飞。 结果,就得到了来自族长的殷切关心——“不能带病执行任务,理应该多休息段时日再走”。 这一休,就被迫宅了前后差不多两个月。 感觉有点不妙,张从宣试探道:“那这次,就休息一个月?” 张起灵一眨不眨看着他。 “两个月吧,正好就到了秋天,到时候清爽些。”青年斟酌了一下。 张起灵抿了下唇,没有出声。 “……我就秋天再来看下陈皮,”张从宣叹了口气,无奈道,“小哥,其他任务多少,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张起灵终于动作,却是轻轻摇头。 “今年没有其他任务。”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说的很认真:“老师,四长老说过,你应该多静养些时候。” “对啊,”张海客积极附和,“南边湿热,这几年又多洪涝,休养当然还是在咱们家里合适。” 体质就40,再静养也没用啊。 心里如此嘀咕着,张从宣到底还是接受了学生们的好意。 也多亏游戏给张家人的长寿设定,不然按目前进度,他怕是要到老死,都集不齐主线要求的七个学生了…… 海侠和四长老还没来。 眼看话题告一段落,张从宣如释重负,赶紧话音一转,主动说起了前两天的行动。 张家本身就是为了收集各地消息,才在四方特意设立的档案馆。猎杀山神的事情,他既然参与,还是要汇报一下的。 何况还找到了换尸草。 张起灵对于那深山中的凶残“山神”并不动容,只在最后,听到换尸草返老还童的功效时,接过瓷瓶看了看。 “……迄今返老还童未有实例,”张从宣认真介绍,“不过,初步用鸟兽验证,的确具备一定转换生命力的效果。” 检查几番后,张起灵很快把瓷瓶还了回去。 “残株尽数烧毁,此事已结,老师便留着吧。” 张从宣起初有点惊讶,随后便想到,族长收藏里数不清的稀奇古怪物样。 张家上千年积累,尽数在那,恐怕换尸草放在其中也不过尔尔。 再者,说起转换生命力,连他随便一翻书,都能找到“拥血赋纹”这种效果相似的禁术。那些陈旧尘埃里隐藏的类似秘密,怕是早已数不胜数了吧? 想到这里,张从宣便没再推让。 转而问起了几人的来因。 值得族长跟长老们出动的,应该不止南部档案馆,莫非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对此,张起灵稍作沉吟,却是率先问道。 “老师接触张启山许久,对此人评价如何?” . . . 中场休息出去热个奶的工夫,草稿给发出去了啊啊啊啊啊! 哭死,我继续写了,十二点左右应该还能有一小章。 第230章 大清亡了也该有段年头 迎着自家学生真挚好奇的视线,张从宣微微蹙眉,一时为难。 见此,张起灵若有所思,随即说起了这次的真正来由。 原来,莫云高的事情了结后,长老们大多认为,现在世道纷乱,世俗势力对于张家来说是极好的补充与助力。 再加上近些年张启山还算配合,这次也是积极协助。 因此,五长老提出,是不是可以顺势将张启山列为档案馆之一,作为中部档案馆。 毕竟此时南部档案馆损失惨重,即使重建,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中部档案馆衔接南北,勾连东西,正好填补本家对东南地区暂时力不从心的空窗期。 有了张启山这一存在,既维护住了本家不与世俗接触的超然,同时也让张家不至于完全被隔离时局之外,方便必要时插手一些事情。 这样一个好消息,也是实打实可以激励族中人心的。 听起来似乎百利而无一害。 从长老们的角度,这一切当然说得通,种种好处放在眼前,为什么不做? 张从宣却是不禁皱眉。 迄今为止,他还是看不出来,张启山后面到底为什么要出卖本家。 但大号那里,小张哥的厌恶恼恨,以及店员们和黑瞎子的只言片语,所透露出的消息更是做不了假。 思虑半晌,青年终于缓缓开口。 “……若是临时合作,共赢之事,张启山可为助力;但此人性情深沉,所图甚大,必须有所防备,不可深信。” “如果可以,族中最好不要与此人牵扯过多、过深。” 如此慎重言辞,张起灵不由微讶。 张海客更是感到矛盾不解。 正要询问时,却听门外再次传来了一阵动静。 …… “师傅,我回来了!” 开门进了院子,陈皮便往屋里走,路上就直接随意喊道:“刚刚碰到张启山的人,说是请你明天过去商量一下,之前抱回来那个孩子的事情……” 话音未尽,却是察觉不对。 一把捏住了九爪钩,脸色不善四下打量的同时,再次急促扬声:“师傅,你在么?” 正厅里传来了回应。 他这才稍稍松口气,三两步冲进了屋里。 却是刚踩到门槛上,就因房内的景象在原地顿了一顿。 两名年岁相近的少年,一左一右位于青年身侧。 年岁更小的那个,虽然身形尚且单薄稚嫩,一双黑眸静静扫来时,莫名带了种慑人的漠然审视意味。 其中年岁更大的那个,此时虽然笑着,却是看也不看门口。 完全无视来人,只自顾自好奇追问:“……老师,什么关于孩子的事情?” “之前从山神嘴里救下的一个婴儿。”张从宣先回答了疑问,随即起身,朝门口的人轻轻抬手招呼。 “小皮,这是之前跟你说的师兄们,过来来见见吧?” 陈皮冷冷盯着他们看了会,这才抱着双臂,慢吞吞拖着步子走近。 “……我刚刚还以为,有什么不长眼的小贼闯到家里来了。” “怪我,之前忘记跟你说一声。”张从宣手上微微用力,面不改色压住了阿客准备上前的动作,微笑开口。 “不过师兄们远道而来,特意转来长沙,也是早就想见见你了呢,幸好今日终于有机会。” “是吗?”陈皮半信半疑。 想起之前听师傅说的,好像其中一个之前还给自己收敛了假尸骨,到底面色变得缓和了些。 “——当然,”张海客终于扭头,朝他微微一笑,“陈皮是吧,久仰大名。” 他笑得分外灿烂,语调明快飞扬:“我是张海客,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毕竟,六年前就听说过你身亡的消息,还是我的伙计好心帮你埋葬尸骨料理后事……对了老师,这死而复生之人,需不需要咱们求几个符来给人辟邪防身?” 张从宣稍稍松了口气。 嗯,虽然话题来的奇怪,到底没揪着之前的事情出来。 根本不用思考,他莞尔道:“既然人好端端的,我想是用不着那东西。真有机会,倒是可以求几个平安符来。” 然而对陈皮来说,即使对面少年始终语气带笑,那斜睨来的眼眸中,却是毫不遮掩的居高临下神气。 若有若无的排斥口吻,更是令人厌恶。 瞥了眼兀自微笑的青年,他忽然冷笑一声:“我也是好奇已久。” “毕竟,没见过什么人家,好端端就要把人关上六年牢狱的。我要是没记错,大清亡了也该有段年头吧?” 青年霍然笑容一滞,下意识扭头看去。 少年族长依旧面如平湖,只那双幽静黑眸里,几乎溢出了实质性的冷意。 第231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这冷意闪动一瞬,很快化作了低沉的郁色。 “……是我的错。”他轻声说。 话音落地,张从宣已是脱口反驳。 “怎么能说是你的错?” 强势而不容抗拒地掰开少年攥得死紧的手掌,看着掌心几滴缓缓渗出的红色,青年一时面沉如水。 抬袖轻轻拭去沁出的血珠,他盯着少年唇线抿直的沉默神情,心口不觉压抑几分。 忍不住放缓语速,再次强调了一遍。 “小哥,不要把别人的错误归于自己……世上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张海客站在原地,歪头看着,没有出声。 陈皮胸口起伏几次,忽然咬牙嗤了一声,别过头去。 室内一时寂静。 没了持续的压力,肉眼可见的,少年掌心的细微破口很快消失不见,只余擦拭后的浅淡残红。 见此,青年终于松手,于是张起灵顺势蜷起手指,垂手笼在了袖中。 抬手按了下阿客的肩膀,借力起身的同时,张从宣环视一圈周身三名姿态各异的学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可惜二长老不能突然活过来,再被杀几次。 再加上前些时候,连他们家直系后代都被料理干净,现在就是想找人打一顿出气,都没有个能下手出气的目标。 真是可惜。 视线扫过小官、阿客,最后停在了陈皮身上。 他斟酌着言辞,缓缓开口解释。 “……当时情况复杂,但会落到那般境地,只怪我大意自傲,思虑不周,轻看对手,因此犯错中计。” “唯一恼恨之处,只在于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替你们多做些安排。以至于造成此后种种苦果,绵延至今……” 轻咳一声,张从宣诚恳低头认错。 “虽然迟了些,还是应该跟你们说一声抱歉的……错处全在于我。” “不要把别人的错误归于自己。”张起灵立刻把刚刚的话还了回去。 而迎上青年的视线的张海客,稍稍一怔后,很快托腮微笑起来。 “我才是……不好意思啊老师,说好帮你瞒着的秘密,也没能保守住。” 短暂的寂静后,陈皮余光瞥到,那道身影停在了他身前。 “你生我的气是应该,小皮。”青年的声音略带无奈。 俯身压在他头顶的手掌没有用力,只是温柔地揉了下倔强的发旋,尾音带了些柔和的上扬。 “但师兄们本身无辜,又不远万里来找你,机会难得,这几天就好好相处嘛,行不行?” 陈皮并不如此觉得。 甚至很想对面前的人怒斥回去。 但凡睁大眼睛看看呢,那两个人从头发丝到脚指头,哪点看得出来是找自己的? 可喉间那股涌动的怒气不知不觉就哑了火。 最终没有说话,只含糊地,重重“嗯”了一声。 张从宣总算松了口气。 ——很好,调解大成功! 感动之下,没忍住手上加重了些力道,压着少年上身前倾,自己弯下腰去,把下巴搁在了对方还带着点潮气的脑袋上。 “那就说好了哦,小皮?”他十分放松地说。 陈皮却一个激灵,像被火炭当头烫到似的,抬起手用力给人推了开。 脸都涨红了,羞愤之下,嗓门不觉提高几分。 “你又来,还当哄小孩呢!” 一时意气,并没想太多。 然而看着青年猝不及防地退开一步,脸上先是讶然,随即也只是宽容地摇头失笑,陈皮无措之下,又止不住地有些懊恼后悔。 他没想这么反应过火的。 也不是不乐意,就是……就是…… 随即便听到旁边飘来一声哼笑。 张海客早对他这副扭捏作态烦得不行,迎着陈皮视线也是笑容不变,并当即挑眉,故作惊讶。 “我正替你高兴呢,怎么这么看我啊,师、弟?” 那股烦躁的心火顿时打着卷又窜了起来。 陈皮深深吸了口气。 眼见一番努力似乎即将白费,张从宣实在忍不住,利落出手,一边一个给按回了座位上。 “……多喝点水。”他无奈道。 也是真的想不通了。 不是,陈皮前两天没这么一点就着啊。 阿客平时也不会这么怪腔怪调的。 好吧,其实小官平时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挑动情绪。 所以说,青春期的少年们,难道是什么不能放在一起的易燃易爆化学品吗?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正准备跟一边还安静站在原地的张起灵说些什么,冷不丁听见了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一身清爽的四长老张瑞芳,很快从门口处露出了身形。 张从宣恍惚怀疑,自己好像也被传染了。 不然,他怎么会从这张笑如春风的脸上,看出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呢? 不过,等对方一开口,很快证实了,这感觉一点没错。 “远远闻见一阵好大火药味啊,”张瑞芳负着手,悠然踱步进门,笑吟吟道,“还以为不小心走到了枪炮场呢。” 张海客起身喊人:“四长老。” 他身后,张海侠拿着药箱,淡然紧随而入。 却只是跟青年对视一眼,轻轻点头,并未开口。 张从宣跟四长老打完招呼,很快把目光落在崭新的学生身上。 又没忍住瞟了眼陈皮。 对了,这还有个新师弟没跟人介绍呢…… 张起灵心中有事,便全没在意这份打趣,只朝来者颔首示意:“四长老,麻烦再次帮老师诊治一番吧。” “你是大夫?”陈皮立刻反应过来。 又忍不住从座上跳起,狐疑拽住身侧青年:“师傅,你莫不是前两天在山里吹了风,又感觉不舒服了?” 张从宣正在思考怎么跟他介绍新师弟,闻声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没有啊。”他下意识回。 “呵呵,没办法,”张海客却是紧跟着接上了话,似笑非笑道,“谁让老师一不小心,被恩将仇报的狼崽子咬伤了呢?” 陈皮愕然一瞬,下意识转头看去。 正见到那笑眯眯的男人接过药箱放在一边,抓住青年手腕,掀起袖子露出那块未愈的猩红疤痕查看。 眼看被叫做“四长老”的大夫脸色渐渐古怪,不由心下逐渐忐忑。 却是不自觉小声喃喃了句:“师傅……” 然而,出口之时,却是听到近在咫尺之处,一声同样低不可闻的陌生呼唤。 “……老师。” 扭头看去,陈皮看到的,却并非两名少年。 而是那名跟着“四长老”一起进门的挺拔青年。 某种预感闪过脑海,而下一刻,他听到青年低低咳嗽起来。 “对了。” 越过四长老望去,眼见两人古怪对视起来,张从宣这会儿不得不硬着头皮紧急开口。 “小皮,刚刚还没来得及介绍,这是你海侠师弟,也是今天才过来的。” “所以……” 第232章 不要以后,尽快和现在 夏日的夜晚姗姗来迟。 时近六月,愈发潮热,风里也挟了浓郁水汽,即使窗户大开,也没能带来多少清凉。 陈皮正全身摊开,枕着手臂,在一片黑暗中望着房梁发呆。 偶尔有几只蚊虫来叮咬,些微痒意泛起,他也当无知觉一般,甚至懒得抬手追打。 就在他被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搞得烦躁困倦,昏昏欲睡之时,一道提着风灯的人影从窗前走了过去。 并没刻意掩饰的脚步声,顿时将他惊醒。 然而只是侧耳一听,轻易分辨出来者身份后,陈皮不仅没有起身,反倒背对窗子翻了个身。 佯作睡熟般闭上眼,连呼吸都迅速匀长起来。 也就几秒后,外间房门被轻轻叩了几下,伴随着青年的低声征询:“小皮,你睡了吗?” 陈皮从鼻子里哼出口气,一动不动,就当没听到。 门外那人没听到动静,却是也不在意,耐心等了几息之后,径自迈步进了屋中。 陈皮还是没反应。 不过比他敏锐许多的,数只微小的黑影立马给出了激烈反应。 眼看蚊虫飞蛾等简直像炸了窝一般,嗡的一下沿着窗户涌了出去,张从宣不由嘴角微抽。 再转头看看隐约可见胳膊上已经被叮出红包、却跟没事人一样的陈皮,更是一阵啼笑皆非的无奈。 其实倒是预料之中。 之前他给的驱虫香包,经过之前在山里的那些天,也该挥发得差不多了。 但他要是今晚不主动过来,这小子真打算就这样硬挨一晚吗? 想着,他已是几步走到床边,将一个不足巴掌大的香包放在了对方枕边。 “就放在这了噢。” 话音落地,少年依旧背对侧躺着,毫无反应。 想了下,张从宣举着风灯俯身凑近一些,小声自言自语起来:“被咬的很厉害啊……这样还能睡着,莫不是白天累狠了?” 仍旧没有反应。 青年便继续查看,几息后,倏地讶然惊呼一声。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这一嗓子来得突然,陈皮都被他吓得一抖。 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强自按捺住翻身察看的冲动,继续竖起耳朵听。 “糟了,”青年的嗓音陡然多了几分严肃,语速都不自觉变快了些,“该不会是之前在山里……唉,我怎么没早点留心呢,发现太迟了!” 陈皮听得一阵头皮发麻。 不是……到底什么东西?他怎么没一点感觉呢? 茫然间,感觉青年又伸手过来,探了下鼻息,并轻轻喊了几声他名字。 陈皮一动不敢动,全身都僵住了。 幸好,那只手半分钟后就收了回去。 但青年的语气愈发沉重了:“……呼吸微弱,全身僵硬,到现在都没吭过一声,也怕是毒素已经入体,导致休克昏迷,这该如何是好?” 陈皮此时也不禁有些发慌了。 一边听着,他也觉得身后哪里不太舒服起来。 但是没僵硬!没昏迷! 他还醒着呢, 暂时没到那么严重! 但将要起身之时,又忍不住稍稍犹豫了一下。 就这短暂的纠结犹疑中,便听到“锵”一声金属嗡鸣,似乎已经拔刀,随后传来了青年愧痛的低声自语。 “……稍等小皮,我先放血给你压制毒性,然后就去喊四长老来……” 话音未尽,几滴液体已然“啪嗒”落在了手臂之上。 陈皮彻底大惊。 再顾不得其他,急声喊道:“师傅别,我没事!” 同时利落一个侧滚翻坐起身来,借着风灯光线,一把打掉匕首,攥住了青年手掌,紧张查看伤口。 这一看,却是霎时愣住。 ——这只手掌分明完好无缺,除了手心里一个小瓷瓶,哪有什么被划出的刀口? 见他傻在原地,张从宣压着笑,抬手把瓷瓶盖子塞了回去。 “果然解毒神速,”仔细打量他几眼,青年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小皮,你能醒来,我就放心了。” 但陈皮已经闻到了那阵散发开的气味。 像是烈酒的气味。 这时候要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陈皮就真是傻子了。 狠狠瞪去一眼,他一时气得不想说话。 “抱歉了嘛,别生老师的气。” 青年眨了下眼,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了,没骗你,这个缓解蚊虫叮咬很有效的。” 说着,张从宣干脆把瓷瓶重新打开,倒在手里,帮少年在手臂上被叮咬的地方涂抹开来。 清凉带着些微刺痛的感觉蔓延渗入,很快压下了痒意。 看着那只手细致动作,陈皮低垂着脑袋,到底没再挣扎。 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恼怒又无力的质问。 “——你来做什么?” 张从宣没急着回答,认认真真给他抹完药,这才莞尔抬眼:“来给你送药啊……怎样,现在好些了吗?” 当然是好了很多。 自从青年进门,连窗外叫个不停的虫子都噤了声,屋里更是清静到万籁俱寂。 不,或者应该说,自从白日里几个陌生人到来后,就已经与往日有了不少变化。 陈皮从前就知道,一般虫豸是近不了师傅的身边的。 最初还以为是那满身香气的效果,后来慢慢才意识到,这能力只在于青年自身。 而今日这些人的到来,让他更为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你们果然都是一家。”陈皮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跟方才问题毫不相关的话语,让张从宣不由微怔。 反应过来,斟酌开口:“也不能这样说。” “要按亲缘来算,只能算是远亲同族,”顿了顿,他进一步解释道,“我家这一支早就人丁凋零,现在更是只剩我一个,可称无亲无故。” “唯一还算是有那么点血缘关系的,也就张启山,但他家早就离族远走,算是一支早就不来往的亲戚。” 听到这里,陈皮瞥他一眼,哼道:“所以你跟他那般要好?” “那张启山,见了你又是拉手又是勾肩搭背的,亲近得不得了;你从前滴酒不沾的,跟人家吃饭,还好几回主动要喝酒……说是跟人合不来,也没见你哪次说推了不去的。” 张从宣听得哑然失笑。 那能叫亲近吗,张启山目标明确,分明是想从自己这里多听点剧透好吧? “你就当他自来熟吧,”青年耐心跟他解释,“我的确跟他合不来。但是,一开始就有求上门,我总不能摆出冷脸示人,那岂不是一点人情不讲。” “何况就算是现在,按照族中打算,有些事也必须找张启山帮忙才行。” “什么事非得找他不可?”陈皮皱眉反问。 青年犹豫了下:“这个,说来话长。” “……举个例子,大概就是像咱们之前去山里猎杀‘山神’一样。类似这样的奇怪东西多了,总得有人来发现和传递消息,再有人处理么。” “那你呢,就是处理的人吗,”陈皮扭头看他,“所以,非得改你们的姓,才能变成你们家的人?” 张从宣笑着摸了摸他脑袋,赞道:“果然聪明。” 陈皮不满地哼了一声。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把戏唬人,不就是收人卖命吗?” 青年叹了口气。 “有些事总得慢慢来么,”他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转而问起学生的打算,“这些天咱们也见了不少,小皮,你有什么打算呢?” 陈皮顿时被问得心烦意乱。 “……还没想好。” “嗯,不着急,”张从宣说着,一边低头思索道,“说起来,欧洲快打完了,国内马上又该乱起来,可能得再过十年才好些……慢慢来,以后多的是机会。” 陈皮这次没有应声。 凝视青年沉思中宁静平和的侧脸,他不觉暗暗攥紧了拳头。 以后,这个令人厌烦的词汇。 他不要以后,他要尽快和现在,他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哪怕没有改姓换名,他也可以让师傅看到自己。 …… 临近夜半,青年离开后,陈皮辗转反侧许久。 终于在黎明前昏黑的天色之中,翻身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第233章 连个婴儿都不放过 一开始,其实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意游荡。 屋里太过窒闷难耐,此时天色微明,还泛着朦胧雾气,扑在脸上带来阵阵些微潮凉,让混乱的头脑也清明几分。 大街小巷都没什么人,空荡荡的,任由他敞开走路。 这样的寂静感觉里,陈皮不知不觉便走得越来越远。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可以看见城门了。 他仰头对着黑黢黢的城墙轮廓发呆,然而看了没多会,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 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怎么就会突然想到要跑出来? 今天还得出门,跟师傅去张启山那里一趟。 现在可好,平白折腾一番浪费精力,到时候红着眼睛见人,就太丢脸了。 现在立马回去的话,倒是赶得上街口那家卖早点的开门。 一边想着,转回身就开始寻找进入方才来时的路径。 然而这突兀的一转身,就跟巷口正不同方向走来的几个人对上了视线。 面面相觑,对方几人还有点发懵的样子。 陈皮看着他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你们,是在找我?” 对面的其中一个人试探着喊了一声:“小兄弟,你叫陈皮不是?” “用九爪钩,十七八岁年纪,没错了,”另一个人打量着他腰间和脸上,语气更加笃定,“他就是杀了黄葵的那个陈皮。” “怎么是一个人?”第三个人谨慎提出疑问。 “不是说陈皮来长沙后,就攀上了张启山的人,跟人整天一口一个师傅喊着的,咱们是不是一并找到带走……?” 没等他说完,被包围的少年忽然冷冷笑了一声。 下一刻,九爪钩已然迅疾飞出。 …… 清晨时分。 闷热非但没有缓解,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好消息是,一早醒来,就发现陈皮的认可度在凌晨再度上涨。 现在已经是93了,可喜可贺。 抱着好心情,张从宣起床之后,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简单冲洗了一下,顿觉神清气爽。 只是等一行人各自准备完毕,集合到前厅,即将出门吃早饭的时候,陈皮却迟迟没有出现。 而等他们一对照,才发现整个早上,都没人见到陈皮。 这就问题大了。 本身来说,他们租的这栋民居只有后院一口水井,要说洗漱时互相错开很正常,但从头到尾没跟人碰面,就绝对不正常了。 再冲到陈皮房间一看,空无一人。 屋内陈设一如之前,没有大的变动,连床席枕头看起来都很正常,门窗也没破坏痕迹。 这是当然了,要真有什么小偷强盗进门能把陈皮带走,那才是古怪出奇的事情。 但,这就只能说明,是陈皮自己主动离开的。 ……莫非还在生气吗? 张从宣下意识打开系统面板看了眼。 认可度还是93,没降啊,这不还涨了么。 为什么突然会离家出走呢。 苦思不得其解,但时间已经点滴流逝,见状,张海客上前,委婉开口安慰道:这么大一个人,自己出门想来只是一时置气,出不了什么事。 不如他们先办正事,说不定回来的时候,陈皮已经自己回来了。 就算等不到,正好到时候可以借张启山的人帮忙找一找。 毕竟,凭他们几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直接找张启山这个地头蛇帮忙搜寻更快些。 再者以陈皮的性子,很可能就只是一时冲动溜出去散心去了。 说不定,等回来的时候,就见陈皮好端端待在屋里,跟他们大发脾气,责怪出门没喊他呢。 这人连身换洗衣服都没拿,行李杂物都还好端端留在屋里,总不能空着手跑出长沙城吧? 道理是没错。 但张从宣总觉得不安心,又特意留了张纸条在屋里,说明缘由,这才怀着几分侥幸的期冀出了门。 …… 对于今日数量翻倍的客人们,张府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将众人引入客厅,奉上茶水,便急忙去通报了。 饶有兴致地打量一圈这颇有情致的府内布局,四长老张瑞芳转回眼来,第一个发出了疑问:“从宣,少爷?” 张从宣一阵头皮发麻。 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定,但见三名学生兼一个四长老都因为管家的称呼看向自己,也不得不压下心绪,开口解释。 “之前没有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回过来长沙,据说张启山就吩咐这样喊……” 其实一开始还有人喊“老爷”,差点没给他尴尬到当场夺门而逃。 再三表达抗拒后,才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也没好到哪去吧。 至少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落后古板的封建地主…… “毕竟同气连枝,本为一家,”张瑞芳笑道,“如此,从宣倒也算是认回了一个亲戚。” 张海客摸着下巴,跟张起灵对视一眼,俱是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亲近,为什么老师又会慎重告诫他们,张启山不可深信呢? 几人各怀心思间,一道人影很快大步而来。 张从宣第一时间抬头看去。 虽然脚步匆匆,但行走间的姿态果决有力,气度从容镇定非常,那双沉笃的眼眸扫来时,已是露出了然的笑意。 “长辈,这次是与贵客相携而来么,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话音落地,人已是到了跟前。 然而,本该第一时间将双方互相介绍的青年,却像是心不在焉似的,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 “……这是族中长老,瑞字辈名芳,还有些族中年轻后辈,都是我的学生,也一并跟着过来见见世面。” 按照之前沟通好的说辞,张从宣简短介绍。 四长老张瑞芳,是这次名义上族中派来的使者,负责对张启山的考察与交际,如此也方便族长旁观,并更好做出判断。 而张启山听完,也未真像话里说的那样“受宠若惊”,只是微笑握手寒暄。 几人坐下的时候,张从宣却是禁不住,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张启山身后副官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身上。 留意到他的视线,张启山主动把孩子抱了过来,轻笑一声。 “长辈定是好奇,为什么需要专程商量这孩子的事情?” “也是……当时长辈先行前往探路,我们去找了那边寨子里的头领,接到这个作为祭品的孩子。后来为了安全,便将他留在营地,回程时又队伍分散,各自赶路,说起来,你们之间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听他介绍完,青年无奈叹了口气。 “的确,早知如此,我理应早些看看他的。” 无他,此刻,在几人看不到的地方,张从宣视线之内,系统的弹窗顽固地再度晃了一晃。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系统也是越来越离谱了,连个不满一岁的婴儿都不放过。 内心谴责一句,张从宣盯着面前稚嫩的婴儿,且喜且忧。 他却是没有留神,随着视线长久停驻,几位学生的目光也全都投到了婴儿身上。 见此反应,张启山不由心下惊奇。 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如今看来,莫非刚见面就已经被对方看破了不成? 自己这位长辈,还真是每每出人意料,难以估量啊。 “……罢了,看来倒是我故弄玄虚,贻笑大方一回。” 摇头感慨之中,他倒也没什么计划被打乱的困扰,招手就让副官拿来了热水。 很快,当着几位客人的面,打湿热毛巾,小心扯开婴儿包裹。 短暂的热敷之后,拿开毛巾,婴儿幼嫩的皮肤之上,一些零碎而不成型的青黑纹路,顿时显现在了众人眼前。 张海客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咬牙忍住了,没有叫出声来。 张瑞芳的笑容也略微失色了一瞬。 张起灵仍旧面色平静,只下意识将视线落向了身侧青年。 而张从宣终于恍然大悟。 那个寨子献给换尸草的祭品,竟然是一个张家本家的婴儿……? 张启山仍旧抱着孩子,起身走近一步,嗓音略微放低了些。 “长辈,恕我多言,恐怕此事与莫云高之事藕断丝连,并非孤例,其后定然存在蹊跷之处。” 闻声,张从宣点点头,嘴角弧度平直。 还能有谁?莫云高的黑毛蛇难道是凭空得来的吗? 等着,有大号提供的未来情报,他这回就要提前百年灭了汪家这个祸害! 而回到眼前,后知后觉感受到身后众人的视线,青年定了定神。 “不好意思,这孩子,我可以带回去吗?”他诚恳开口。 “你也看到了,这孩子身上有本家印记,定不能流落在外的。” 这样空口白牙地讨要,难免有点心虚,张从宣想了下,又补充道:“你既然喊我来,想必也是有想法的,如果需要什么来交换,不过分的话,尽可开口。” 话音落地,便看到对方伸手将孩子递了过来。 下意识接在怀中的时候,他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真这么好说话? 对青年的惊讶眼神,张启山只是微微一笑。 “我之前就说过,长辈与我血脉相连,天然相亲,咱们之间,又何必还如此拘束客气呢?” 第234章 因事制宜,各取所需 这话说得实在好听,而姿态又如此真挚诚恳。 张从宣望着他,短暂生出一阵恍惚。 ……小张哥必然不会骗自己的。 但是,时日长久,再加上经过转述,有些事情,也许难免在转述时略微失真了,也不是不可能吧? 就像听来的莫云高事件,反派是对的,重要地点是对的,结果也大差不差。 但他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仍觉云山雾绕,甚至还是会被莫云高放出的假消息迷惑。 或者换个角度来看,现在的张启山,没有步入权力旋涡太深,于是,也许还没那么“利欲熏心”,而以后如何,现在也尚未可知? …… 这次拜访一直持续到下午,一行人才告辞离开。 张启山还赠送了一个照顾孩子的奶娘,以及一应婴儿用品,十分贴心周到。 临走前,张从宣专门落后了几人,留步交谈。 一是请张启山帮忙,让城门卫兵留意下,这几天有没有十七八岁、带着九爪钩的少年出城的;第二还有,如果想要在长沙城找人,有没有什么快速便捷的法子,钱不是问题。 这话的指向性还是挺明显的。 不过即使明白了对象,见青年不想细说,张启山也没多言追问。 只答应下来帮忙询问卫兵,以及推荐了一个可能的门路。 说是长沙城一家训狗的行家,姓吴,养了各式各样的犬种。长沙不少政要都会私下从他们那下单,要训好的狼犬来巡逻,以配合保家护院,有些时候,也会找他们借专门犬种追踪找人。 又麻烦人一次,张从宣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说,刚到这边的时候,他还想着在本家与张启山的合作中“棒打鸳鸯”。 在这边待了这么些时日之后,面对自家学生,却也说不出口干脆一刀两断的话,只能婉言告诫,让小官心存戒备。 无他,张启山这个一方地头蛇,真的是很万能。 雷厉风行,效率极高,答应的事就不会推诿拖延,几乎言出必行。 虽然用心权势,也不单纯是醉心名利,是真的忧心国家时局,愿意且已经在身体力行做事的。 只用一件简单的事就可以说明:六年前,张从宣可以从长沙城外找出十座大小土匪山寨,随手料理了当做见面礼;六年后重回长沙,他便是想带着陈皮找些有实力的山寨来练手,出城寻遍,最多也只能翻出几个新流窜来的劫道山贼。 这是张启山逐渐掌权后的变化之一。 而日常见闻,更是很轻松就能得知,在长沙本地民众眼中,张启山的形象相当不错,称得一句年轻有为。 也是本地知名度很高的热门话题人物。 所以…… “——长辈,莫非还有事务要交代吗?尽管直言就是。”凝望之中,还是张启山率先挑眉发问。 青年莫名低声叹了口气。 “近来叨扰甚多,实在抱歉。” 张启山不以为然,沉稳开口:“长辈……” 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这两个字,当真如此值钱吗?”张从宣说着,自己都颇觉好笑。 “你我从前素昧平生,难道单凭这点稀薄血缘,便能让你平白无故无私奉献,如此劳心劳力?” 张启山莞尔。 “怎么能说是平白无故呢,”他仔细纠正,“长辈忘了吗?六年前,就曾赠我十箱金银财宝与上百人头的。” “这些于我当时,便犹如雪中送炭。而如今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就这么简单吗? 张从宣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当时也只是随手之举。” 张启山摇头。 却没再纠缠,只偏头想了下。 很快思忖道:“……当然,长辈既然主动开口,那么,我正有一事相求。” “日后,若是遇上难为之事,还望长辈能不吝出手相助一次。” 这下正常多了,张从宣顿觉释然。 “不涉及家族和族长,不违背人伦底线的话,没问题。” …… 商谈完毕,张瑞芳饶有兴致地抱着孩子,主动去了奶娘的那趟马车,跟人问起种种细节。 于是这边车上等待的就剩下张海侠和张海客,张起灵。 百无聊赖之中,张海客撑着脸,趴在马车掀起的帘子边上,边看边忍不住跟身边人嘀嘀咕咕。 “……那个张启山,怎么看怎么奇怪,还专门依依不舍出门相送,他以为这是唱大戏吗?” “小哥,你说老师怎么想的?” “昨天还特意跟咱们说什么,这人不可信,不可相交过深,你看现在,明明就跟人家相谈甚欢……” “之前去杀那个山神也是,还特意叫了人一起,这不是关系很不错吗?” 张起灵只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言简意赅给出评价。 “因事制宜,各取所需而已。” “哎,不是,”张海客叹气,仍旧坚持道,“小哥,你真不觉得,老师对张启山的态度,其实有点特殊吗?” 这种特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隐约觉得,老师对张启山的关注度有点过高了,这跟以往的行事作风不太一样。 在族中的时候,老师几乎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同伴之类,也不会主动跟什么人交际来往的。这么多年,他也就见过张崇偶尔会来寻人。 但那也是听说从小就一起的情分了。 但老师跟张启山才见过几面?才认识多长时间?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到边上传来一句淡定的话语。 “也不奇怪,毕竟是亲缘所系,无法割舍。” 见两位少年师兄都看向自己,张海侠面色不变,轻声询问:“若是我没猜错,想来老师目前已无其他血脉亲人了?” 从两人的默认中得出答案,张海侠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张起灵却是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这样吗,因为那道血缘牵绊,所以自然而然就会亲近起来? 而听完这话,再望着两人对面交谈的一幕,张海客不免有点心情微妙。 其实,张启山本身长相是偏冷峻的,跟青年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很难说两人容貌上就多么相似。 但是当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便不经意会显出一种气定神闲的沉稳气质来。 譬如现在。 此时再看,一下便能意识到,两人眉眼间的确颇具几分相似了。 发呆之中,还是张海侠见门口两人终于交谈完毕,告辞作别,提醒了一句。 “老师来了。” 张海客飞快放下马车帘子。 然而即使端正表情姿态,满脑子的微妙猜测,却没法一下子尽数收敛。 于是等张从宣上车,接过缰绳让海侠进去的时候,掀开帘子一看,就见两名年纪小些的学生直勾勾看着自己。 “等久了……”下意识顿住一秒,青年疑惑低头看了眼自己。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第235章 可不是什么老实木头 “没事!”张海客急忙摇头。 有些莫名,但张从宣也没多想,随即问起了正事:“说起来,那孩子年纪这么小就被带走,父母亲人怕是心急如焚了,不知道是族中哪家的呢?” “族地内没有这个年龄的新生儿记录,”张起灵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很快给出回答,“应该是在外的族人所生,且如今也没见消息回报族中,亲生父母大概已经出了意外。” “那就是孤儿了啊。”张从宣叹口气。 这个时代,死亡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他感慨一声,也不再多想。 张起灵倒是主动出声,略带安慰:“既确认是族中孤儿,自然是族中接手抚养……如今也不会有人将他们提前带出驱使了。” 原本还想提议要不自己接手,但听到最后特意强调的一句,张从宣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小官都给出了保证,他要是还特意索要,不是显得好像不放心学生的努力成果吗? 反正族地就那么大,大不了没事多跑几趟看看。 再者,孩子现在还不会开口说话,他也没法立马收生,先交给奶娘这个专业人士贴身照顾,等再长大些接手也不迟。 如此想着,张从宣也就轻快应下。 只是快到地方的时候,忽然想起件事:“孩子现下已经没了亲人,是不是应该先给他起个名字?” 迎着青年的视线,张起灵点点头,随即便陷入了沉默。 还是张海客把新手族长从苦思冥想中解救出来。 “他以后要在族地长大的,不如就取地名,名‘白’吧?” “要是山字辈,就叫白山;海字辈,就叫海白?”张从宣考虑着,觉得好像还不错。 张起灵没有异议地点头。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闲话说完,马车便到了门口。 后院门扉上,与他们出门前相比,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张从宣心下顿时升起几分期待。 等停好马车,几乎率先朝楼上而去,直奔陈皮房间。 然而推门而入,却只见到了一室空寂。 日常衣服少了几件,除此之外,便是窗前桌上一张随手写下的字条。 字迹熟悉,陈皮写得有些潦草,但不妨碍辨认。 【走了,不用找】 短短五个字,看不出主人写下时,到底怀着何种心迹。 而当张从宣凝注片刻,信手将纸条拾起细看的时候,忽然察觉了一丝异样。 十分轻微,但一经察觉,就绝没办法视若不见。 这张纸条上,沾染了一缕极淡的血腥味。 人血的味道。 …… 终于进入六月,长沙的雨变得连绵不断起来。 天色乌沉,行人也都脚步匆匆,期冀赶在昏暗彻底降临前回到家中。 一道披着蓑衣,带着蓑笠的人影,夹在其中毫不起眼。 像是一个刚从江边返回的渔夫一般,他独身行走,漫不经心地在雨水中穿梭而过。 渐渐离开人潮如流的大路,踏入曲折环绕的小巷,最终在一家像是什么店铺后院的地方停下来。 时而从前院或者左右方向传来一些赌客兴奋的呼和或喊叫,听起来热闹非凡。 但在不远处的这里,深色院门紧紧关着,几乎没有人声,也没有行人。 即使门缝内隐隐透出的一线灯火光亮,在渐渐稠密的雨丝中,也显得安静到阴沉冷漠。 来人却像是对此处相当熟悉,丝毫不停,上前径直推门而入。 门后的影子陡然跳起,刀锋的冷光一晃,在来人的脸上照出狭长的雪亮光斑。 那蓑笠抬高了些。 其下的脸孔从阴影中脱离,足以看清了,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 眉眼尚且青涩,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削瘦。 但神情漠然,再加上行动间流露出的无形气势,会让人下意识忽视掉他的年龄,立时心生戒备起来——这是个毋庸置疑的危险人物。 陈皮在这刺眼的光亮中眯了下眼。 那刀光立刻以比拔出时更快的速度收了回去,发出“锵”一声杂音,连带着对方语无伦次的赔罪。 “蠢货。”陈皮冷声斥了一句。 却没有更多了,他脚下停也未停,迎着被方才动静惊起的一片注目,旁若无人地走过院子。 门口的人惶恐之余,却也明白这是不追究的意思,暗自为自己松了口气。 当然,他不明白的是,那并非此处新任当家的宽容大度。 陈皮只是对他们不屑一顾,没太多期望。 更明白,不过几天时间,能做到如此程度,已经是这群人对他还算心服的结果,没法过度苛刻要求了。 一边慢吞吞上着楼梯,陈皮在心里一边计算着,明天抽出手来,怎么折腾这群人。 这几天他的脑子总是如此,被各式各样想法填得很满,满到快要溢出来,这难免会让人有点疲惫厌烦。 但正是他此刻所需要的。 三楼的轮廓渐渐在视线中浮现而出。 这是属于他的地盘,不准旁人上来。 于是现在正处于一片意料之中的漆黑。 陈皮现在几乎摸着黑在走了,但也只是脚下有些倦怠似的拖沓,每一步都不曾错位,精准地踩稳了台阶。 上到最后一阶时,天边一道冷厉电芒乍然亮起,瞬间慑得天地一静。 紧随着是滚滚雷声。 雨势眨眼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蓑衣上。 在电闪雷鸣之中,陈皮不由脚下一停。 一道属于青年的人影,静默着伫立在檐下。 没有动摇,没有声音,也几乎听不到呼吸。 若非雨水打在他身上,是无声渗入衣料而非噼啪激起,怕是会让人以为,这只是无知无觉的一尊石雕。 然而到底不是真的石雕,在陈皮看去时,便察觉那道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视线无声。 陈皮却觉得,像是有块无形的石头,砰然一下撞到了自己胸口上。 但怔愣只是刹那,很快,他没什么表情地摘下沉重蓑笠,揉着耳朵,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就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推门而入后,蓦地感觉到对方跟了进来。 他点亮半根蜡烛,没有回头,只朝烛光中那道不属于自己的影子低低笑了一声。 “师傅,追到这里来,是打算抓我去警察局吗?” 张从宣沉默了下,缓缓摇头。 “不是,”他在雨声中开口,因沉默许久而嗓音微哑,“离家出走的小事,就不麻烦警察局插手吧。” 没给他回避不谈的机会,陈皮单刀直入:“你见过那些尸体了。” “……嗯,”张从宣看着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平淡,“看得出来,他们先动的手,你是正当自卫。” 陈皮听得“哈”了一声。 “没错,他们是追着我来的,”说着,他觉得有趣一样,嘴角上扬些许,“杀掉黄葵,我的富贵果然就来了,他们好像都觉得我还挺值钱呢……” 张从宣摇头:“你跟他们不是一路。” “是啊,他们连黄葵都不如。”陈皮又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转开眼睛。 “你看到了,然后我就收了他们的人,拿了他们的地盘……其实这里挺不错。” “小皮……”青年终于叹了口气。 “——打住!”陈皮咂舌,没去听后面的话,干脆道,“师傅,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明白你想让我干什么,跟着张启山打个下手,或者做个秀才?或者老老实实做个生意?” “你看,这是我给自己挑的路,我可不是什么松柏竹梅的老实木头,我就是天生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这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跟你这种金贵人物也不是一路……” 他说的很是流畅,显然这话早在脑子里转了几天。 只是没等说完,对方突兀开口,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 “金贵人物?”张从宣本心情沉重,此时愕然之余,也一阵无奈。 “小皮,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第236章 能有什么了不起 陈皮脑子里立刻冒出很多词汇。 但没等他随便挑几个丢出去,一只右手在他面前抬起,摊开了掌心。 干净削瘦,修长有力,还透着几分缺乏血色的白皙。 他没看出什么,狐疑地抬头看了眼对方。 “……这叫发丘指,”张从宣也看着自己的手,嗓音很低,“应该有些名气,你听说过吗?” “从来没有。”陈皮答得十分坦然。 青年蓦地笑起来,黑眸弯起,并不意外的样子。 他语调甚至显出几分轻快:“你小时候,我曾经很担心哪天被问起来,所以想了很多种回答的。” “没想到,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喉结动了动,陈皮忍住没有开口。 “……我跟你说过,有时需要处理一些奇怪的东西,小皮,你有想过,那些奇怪的东西从哪里来,又在哪里最多吗?” 如过去教他一笔一划写字般,青年耐心地谆谆善诱。 陈皮不禁顺着思考了下去。 奇怪的东西……上次山里那东西被发现,最后老巢是在一个古怪棺材边上…… 棺材? 坟地?!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他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看他的神情,不用说出,张从宣就知道,对方已经想到了那个答案。 “不错,是墓葬。”他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这双手,这一身本事,全都是为了下墓而生。自小开始,见死人和怪物比活人还寻常,在地下的时候比在家里还放松……这种日子,将会持续一辈子。” 他翻转手掌,轻轻按在了少年的肩膀上,语调沉沉。 “你说,要是这都不叫下九流,岂不是太过荒唐?” 陈皮莫名有点眼眶发酸,尽力平稳着声音:“你……你以前从来没说过……” “小皮,”青年垂眸望着他,嗓音忽而温和下来,“我说过,你完全有机会走一条坦途的。”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忽然让陈皮心头一震。 后颈泛起了一阵刺麻的战栗。 额角青筋一跳,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对方:“说什么机会……因为我没答应改姓,所以你才不肯教我那些本事?” 张从宣诧异至极。 “跟那没关系……”他紧紧蹙眉,语速不觉加快了,“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你不用沾染这些……” “是觉得我没法给你大徒弟卖命,教了也浪费吧?”陈皮很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青年浑身一僵,神情近乎难以置信。 “……什么?” “——什么狗屁坦途,”陈皮却自觉已然想明白了,扯动嘴角,咧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谁会稀罕那东西?” “我是什么人,师傅,你不清楚吗?” “天下人多了去,活人也无不可杀,死人能有什么了不起!” 这话风不对,张从宣脸庞绷紧,手下不觉加重了一些力道:“小皮,你答应过我,以后不做杀人生意的。” 肩头生疼,陈皮强自忍着,只轻蔑朝对方一笑。 “谁答应你了?” 他愤恨咬牙,音量渐渐高过了门外雨声。 “我说过,我想杀谁就杀谁,从来不在乎他们是什么人,技不如人,死在我手里,也是他们活该!” 话音落地,一道影子已是在烛光中高高扬起。 陈皮没有闪躲,甚至没有去看那只手。 仰着脖子,他直勾勾盯着青年震颤的瞳孔,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悔痛么?还是快意? 冰与火在胸口交织,让他也分不清,现在让自己发抖的,到底是骨头在发冷,还是血液在发烫。 总归身体动弹不得,只能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但那只手停滞半晌,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而是缓缓收了回去。 不止如此,他看得清楚,青年眼中原本涌动的那些情绪,也眨眼间忽然就尽数消失不见了。 像是被从根上浇了一盆水的火,连余烬都灭得干干净净。 这转瞬间的变化,几乎让他猝不及防地愣在了原地。 “你……刚刚怎么了?” . . . . 【心如止水】为您服务……先吃个饭去了,回来继续,到12点应该还能有一章。 第237章 有个计划,但还没想好 张从宣皱着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情绪在达到某个阈值之后,被【心如止水】一扫而空,他现在还能感觉到心跳过快和呼吸不稳的身体反应,但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对方的问话。 花了几秒钟,才适应过来,平心静气开口:“我没事。” “你……”被打断的怒火无以为继,陈皮捏紧拳头看着他,胸口一阵憋闷,没好气道,“那到底是什么毛病?” 张从宣眨了下眼,无辜看着他。 没毛病啊,是被动技能来着。 不过这会,他已经从无来由的茫然中寻到之前的思绪,于是定了定神,转而低头望向少年的肩膀,感到些许自责与歉意。 不管怎么说,心如止水还是来的很及时的。 无论如何,差点对还没成年的学生动手,也太不应该……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刚刚手上失了轻重,”青年的语气恢复了稳定,“弄疼你吗,抱歉……” 满腔怒火转为无从发泄的烦躁,陈皮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抬手扯了扯领口。 又不肯说了,还是那什么破家族的问题,是吧? “不说算了,”他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这个人,口吻生硬地驱赶,“我也不想听……你走吧。” 张从宣踌躇了一下,上前半步:“小皮……” 一扇厚重的什么东西迎面飞了过来,他下意识接在手里,低头才看清,是少年披在身上的那件蓑衣。 接着是蓑笠。 半截蜡烛摇曳的暖黄火苗,也在下一刹那黯淡了下去,余下一室无光的暗沉。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陈皮冷声催促:“走吧。” 张从宣凝视着少年模糊的身形轮廓,无声叹了口气。 “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陈皮,你心中总得有杆秤来衡量对错,约束自己吧。” 这次见面后,他少见地再次喊了全名,口吻严肃。 陈皮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我……最近气候不太好,大概会提前几天走了,”张从宣顿了顿,轻声说,“到时候,还有东西要给你。” 陈皮手指一颤,却仍旧没有出声。 安静持续半晌,青年终究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皮原本在冷寂的黑暗中魂游天外的身躯,被一阵湿冷的气流击中,忽然打了个激灵。 “师傅!”他开口喊道。 盯着那道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出口的声音却冷静得出奇。 “要是我遇到了那些……奇怪的麻烦事情,要怎么找你?” 青年的身影顿住一刹,倏地回过身来。 陈皮忽然感到一阵脱力的放松,眉头不觉舒展开来。 ……这才是他一开始设想好的场景。 他看得出师傅有些失望,可是到底也没办法狠下心,不是吗? 何况自己现在有了新的用处。 所以,无论师傅如何作想,接下来,只要掌握住对方需要的东西,这人就会不得不一次次主动来见自己,因有求于自己而隐忍顾全。 就像跟那个据说合不来的张启山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不错。 …… 夜半时分,张府。 张启山从睡梦中惊醒,循着副官的通报,披衣起身拉开房门,就见到了廊下的青年。 一身衣衫尽被打湿成深色,还往下滴着水,长发的脑后以下部分也是湿的。 脸庞苍白,倒是还算清爽,像刚刚简单抹过水,只残余一点潮气。 但额发和眉梢眼角都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璀璨晶莹地闪烁微光,将那双眼瞳衬得愈发漆黑幽宁。 微微一愣,张启山打量几眼对方湿透的衣服,很快不禁蹙眉。 “怎么没用雨具?” 即使心知不可能,他还是很想问一句,莫非是刚刚掉到湘江里去了吗? 讶然之余,扭头就朝一边副官吩咐道:“今天守门的是谁,没有帮忙打伞吗,记下,罚他一旬月俸……” 话没能说完,青年抬手做了个手势。 循着示意,张启山才看见被丢弃在廊外阶下的不起眼蓑衣,却是眉头阴影愈发浓重。 “——门房的事算了,快去厨房,叫煮些姜汤来。” 副官应声而去。 张启山回过身来,疑惑拉着青年往房内走,边迟疑开口:“长辈深夜冒雨来访,有要事找我吗?” “嗯。” 方才的雨势实在大了些,张从宣身上还在滴水,因此很自觉地在门口就停步驻足。 此刻抬头看向对方,语气也有些低沉:“人找到了,我是特意前来道谢。” “是吗,”张启山心知肚明,却还是偏头微笑相询,“长辈着实辛苦,不过找到人就好……是在哪里?” 青年瞥他一眼:“你的人不是早早回报了么。” 被点破了,张启山扬眉一笑,谦虚道:“不好意思……” 今晚实在有点疲惫,张从宣没有心思跟对方再来一套客气废话,倚着门靠住,揉了下钝痛的额角,开口说的直截了当。 “陈皮惹了点麻烦,是我管教无方……因为之前的事情,大概有人会通过我把你们联系在一起,恐怕有人会以此攻讦,对你不利,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你这边帮忙善后解决。” 张启山沉吟几秒,缓缓点头:“真是思虑周全。” 转眼却发现青年正冷冷皱眉,丢来个略带愠意的催促眼神。 难得见对方表现出明显失了耐心的模样,他怔然一刻,却是不由失笑:“我当然有个计划,长辈要听一听吗?” “直说。”张从宣拧眉,对他没完没了的废话颇觉不爽。 可以的话,他更想要个目标姓名地址。 清单也行。 如此想着,却是不由自嘲……刚刚还在跟学生讲道理杀人不能解决一切,但是自己又有什么两样呢? 不,对玩家来说,当然还是不一样的。 ……他可能是有点累了。 青年短暂失神的时候,张启山已经从容上前。 “——可惜,我尚未打好腹稿。” 手上微一用力,他将人拉起继续往房中走去,不紧不慢提出建议。 “这样,劳烦长辈先换身衣服,喝点姜汤,再听我细细道来,如何?” 第238章 被民国军阀挖墙脚了 这跟张从宣的计划有点不符了。 他原来打算是,把自家学生事情的后续影响商量个处理办法出来,然后就回去睡觉。 但张启山的建议,听着也很不错。 蓑衣虽然厚重,但在连绵不断且越来越大的雨势面前,最后也只剩下了聊胜于无的作用。 原本一直在雨中还不觉得,现在到了房中,张从宣才发现,这回是被淋得够通透了。 以这一身模样回去,学生们肯定要担心的。 如此想着,他也就没再抗拒。 顺便跟张启山说了声,让他先派个人回去跟学生们说一声,自己在这边,大概晚点回去,不用等。 …… 十几分钟后。 用热水稍微擦洗,再换上张启山友情提供的干爽衣服,的确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整理着衣襟出去,张从宣道了声谢,随意一扫,就到桌边坐下。 这会儿工夫,桌上就多了一个小壶,像是厨房刚送来的热饮,壶口还有若有若无的一丝水汽;另外就是一个扁扁的精致木盒,被放在一边,不知作何用处。 “长辈客气……不过,没想到,这件衣服还算合身。” 打量着青年换上自己衣服的新形象,张启山有些意外。 感慨一声,转开眼,把手边厨房刚送来的热壶执起,给他倒了碗,缓缓推过去。 “先把这个喝了吧,驱驱寒气。” 张从宣低头看了眼,就不觉微微挑眉。 虽然也是澄黄的颜色,但无需刻意嗅闻,那股略辛的味道已经飘进了鼻子里。 “怎么是热酒?”他疑惑出声。 虽然也有驱寒暖身的功效,但这一般也不是夏天该喝的吧,说好的姜汤呢。 不过随即张启山就给出了解释。 近日阴雨连绵,厨房一个没注意,原本储放的生姜都发了芽,于是就全丢掉了,还没来得及买批新的来。 谁料到今天突然要用,这半夜三更,又下着大雨,也没处去采买。 回报过来,他也是好笑又无奈,只好让人把去年冬天新藏的绍兴黄酒搬出来一坛,煮热了来。 只能说赶了个巧,张从宣听完也无话可说。 自己是临时上门的,又没提前通知,主人家仓促之间能准备成这样,也是已经尽力了。 “没事,这个也行。” 新鲜送来的汤碗还有点烫,他伸手捂住,很快就连掌心都被温暖起来,心情也不知不觉舒缓了许。 不过热黄酒更容易上头,习惯性地,他提前拉高了【心如止水】的强度,这才啜饮几口。 开口时,嗓音恢复了平时平静。 “很有用,多谢……好了,现在说说你的计划吧。” 张启山望着他的动作,忽而失笑摇头。 没急着开口,反而转手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抬手轻轻磕了下对方的碗沿,干脆利落地仰头喝了干净。 张从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一满饮,是为了赔罪,”张启山说的诚恳,“本是出于好心,没成想让长辈误会不快,实在不该。” 这说的是他派人跟着的事情,青年略一沉吟,轻轻摇头。 “本来也是跟你借了人用,他们有了发现,当然会第一时间向你汇报,无可厚非。” 不管怎么说,给人家发工资的是张启山,给自己临时借调人手用,能听话干活就行,总不能还指望人家对自己纳头便拜忠贞不二。 张启山淡淡微笑,接着倒了第二碗。 “这一碗,是多谢长辈,之前在桂西的事情上多加提点。如今事情尘埃落定,理应当面致谢的。” 桂西…… 张从宣瞥了眼他随手搭在一边的军装外套,忽然明白了什么。 “加官进禄了?”他问得随意。 张启山笑而不语,只利落干了第二碗。 好吧,看来在莫云高的事情上受益不少。 想到这也是双方合作共赢的成果,张从宣没多考虑,也跟着陪了一碗。 放下碗,给自己新倒了一些,却见张启山抬手松了松领口。 像是已经被酒气熏染出热意,不过只稍缓了缓,抬手就去倒了第三碗。 这回倒是没急着喝,端在手里,直直注视了一会青年,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你的计划难度有点大?”这欲言又止的姿态,让张从宣都有点好奇了。 总不能,这两碗下去已经上头了吧……酒量这么差的吗。 不过就之前几次吃饭来看,的确也不怎么嗜酒的样子。 话音落地,却见对方无声摇头。 “本也没什么计划的,陈皮的事不算什么,我只是想寻机与长辈说几句话。” 啊? 张从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款款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柔和而不失真诚地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想到,长辈如此英才俊杰,出众人物,若是有心愿意,本可以逢时而起,做出一番事业的。” “如今却甘愿被本家规矩束缚于一地,不问世事……如此憾事在前,也难免让人心有不平吧?” 说着,张启山仿佛颇为痛惜似的,再度沉沉叹了口气。 “上次从桂西回来,我左思右想,也觉得长辈居功第一,不该被抹了功劳……因此额外跟上峰请示,替您要来了应得的奖赏。” 迎着青年复杂的视线,他将一边的木盒递了过去。 犹豫一下,张从宣还是没忍住好奇,打开看了眼。 然后他就愣住了。 盒子里倒是只有两样东西:一枚他不认识的漂亮勋章,还有一份长沙总督签发的委任状。 这一瞬间,张从宣真的有被惊到。 但同一时间,脑子里总算明白了过来,对方这一番举动的意图。 把臂言欢,促膝而谈。 自己这是……被民国军阀挖墙脚了? 真是好大手笔! 委任状还好说,以张启山的地位倒是可以发挥点影响。但勋章这东西,到底怎么弄来的啊? 猛然抬头看去,张从宣一时竟有点不知如何说起,难得磕巴了下:“这……真是费心了……不过,你还是取这功劳自用吧……” 他还没说完,却见对方忽然皱眉。 拾起那份委任状,张启山认真抬眼相询:“长辈当真不愿领受吗?少校军官,相信以长辈的能力,会是一个不错的起点。” “抱歉,我实在志不在此。”张从宣态度坚决。 毕竟十年后就是北伐,全国格局大变,这任命到时就是一张废纸,他拒绝得一点也不心疼。 然而,话音刚落,却听见清晰的“嗤啦”一声。 那张盖着红章的漂亮委任状,眨眼就变成了两半废纸。 然后是四半。 “你……倒也不至于如此。”张从宣的劝说晚了一步。 随手将这些碎纸片揉皱,拢成一团丢弃在地,紧接着,张启山随手划亮一根火柴,精准掷在其上,任由火舌窜起,将它们吞没殆尽。 转过身来,他朝着青年微微一笑,言辞笃定。 “长辈不愿接受,它便只是一张废纸罢了。若是因此让咱们之间再心生隔阂,那岂非本末倒置么?” “不如当面烧了干净。” 第239章 怎么穿着张启山的衣服 说着,他又取来了那枚勋章在手里。 “至于这个,着实只有表彰之意,长辈连留作纪念都不肯吗?” 张从宣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只能摇头。 张启山低低叹了口气,重新将其装回盒中:“那我便替您临时保管,随时候取。” 将盒子放到一边,他转过头来,却是忽然随口开了句玩笑。 “如此避如蛇蝎,长辈真是心如坚铁。我都忍不住觉得,长辈并非厌弃权势,只是不肯与我亲近、刻意疏远不信,才会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呢。”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张从宣心中一跳,差点被呛到。 却是下意识一口喝掉碗中之酒,掩住了瞬间翻涌的情绪,然后才无奈抬眼看去。 “连这种话都说,你怕是已经醉了。” 张启山没有反驳,而是顺势支起手臂撑住了额角,垂眸喃喃低声。 “是啊,我大抵有些不胜酒力。” “今晚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长辈会将之上报族中吗?” 虽然是询问,但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似乎也不太在乎答案。 青年不由沉默一刻:“不会……但我会如实告知族长。” 不怎么意外的,张启山含笑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你在谢什么啊? 张从宣很想如此反问回去。 但不知为何,并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已经没了热气的酒液发了会呆。 却是由此发散起思绪。 今日的招揽,已是张启山第二次开口。 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心知肚明,对方如此诚意相邀,离不开先前几次聊天时自己隐隐透露的局势见解。 然而在此之前,小号至今无遇敌手的武力值,绝对也是关键因素。 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年代,弱肉强食变作了从上到下的生存法则,为了求存,自然人人求强。 虽然来得误打误撞,但【心如止水】,的确是最适合小号的被动技能,也是最适合这个年代的精神状态。 即使武力超群,自身安全无虞,但当一个人看到的太多,而能做的太少,总是显得无奈无力。 何况他还是个外来者,不真正存于此世的玩家。 天然的戒律横亘在前,如一道无形鸿沟,早早划下了改变所需的不可承受的分量。 于是只能沉默,将目光看向与自己天然存在联系的学生们,将一切情感寄托于此。 因此,有时张从宣也不免感到歉疚。 在海侠之前,几个学生大多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如果出生在现代社会,即使现在年纪最大的陈皮,也不过是高中生的年纪而已。 偏偏他们生在国朝末年,生在这个必须挣扎求存的乱世。 于是,他不得不给所有孩子,早早递出了那柄名为武力的双刃剑。 对于学生们的所有期望,也一概降低到了最低道德底线之上,最后的那条线。 ——活下去,努力活得更长更久些。 等待那个得以站起的时刻。 只可惜,饶是如此浅薄的想法,似乎也不能尽数如愿。 人力有尽……张从宣无声念着这句话,唇边不觉溢出一丝自嘲笑意。 曾经对学生们的安慰宽解,不得不用来自我告诫的时候,跟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呢。 兀自出神之中,冷不丁,耳边传来了一声砰然震响。 “咚!” 扭头看去,却见对面原来身形板正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埋头伏倒在了桌上。 张从宣:“……” 满心复杂感慨,都被这一幕给震飞了。 好家伙,这菜鸡酒量,难怪你以后会酒后失言…… 真就三碗啊! 自己40的体质,现在不都还好好坐着……哦对了,自己还开着【心如止水】呢,强行千杯不醉。 那,那倒是也不好说什么了。 本想喊个人来,结果到门口一看,副官早不知道去了哪。 没奈何,张从宣只好又转回身,正好撞见某人即将从桌子上滑落在地的姿态,急忙上前一把捞起。 “你也是个麻烦。”他自言自语吐槽。 不料刚刚已经闭眼的张启山,似乎在差点跌落的失重感中清醒少许,这会居然又来了精神。 反手攥着人手腕,略显委屈地含糊咕哝:“……长辈嫌我麻烦吗?” 青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正的缘由当然是没法说的,他干脆反问:“醉到这种程度,还不算麻烦吗?” “长辈……是不喜我饮酒吗?”张启山思考一刻,随即露出恍然之色。 “对!”张从宣懒得多费口舌解释,答得干脆。 对小号来说,这点重量不算什么,他一手把人架着,轻轻松松就给送到了刚刚自己换衣服的里间床上。 随后就准备去收拾自己刚刚换下,现在稍微干了些的衣服。 转身之时,却又被拉住了。 “这样……” 努力撑起了点歪倒在床上的身体,张启山抓着人,却又忘了台词一样,莫名甩了下脑袋。 “……那,我便自此戒酒,长辈愿信我一回吗?” 俯视着他不甚清醒的执着模样,张从宣心中莫名一动。 一个鬼使神差的想法,忽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现在一切还未发生,所以,也许,自己还来得及做些什么,对吧? 身在其中,如果试都不试一下,岂不是太可惜。 但是…… 谁又知道张启山的背叛剧情,是不是策划设定的必然结果? 他自然可以冒险赌一把,但筹码若是学生们和张家,这重逾千金的一注,要如何才能决心去下? 眸光闪烁间,思绪交缠。 半晌,他沉重又释然地呼了口气。 “……只要你不妨害族长和张家,单我的信任,又值得什么呢?” “但你要真能从此滴酒不沾,不论其他,至少可以让自己活得更长一些。” 张启山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有道理,我一定、照做……自今日……起……” 说着,却是音调渐渐模糊,几个瞬息里,整个人已经失了力气般重新砸回了床上。 轻松挣脱了抓握,张从宣收回手,心情复杂地看了他几眼。 到底没忍住,弯腰拍了拍这张看起来颇为安详无害的睡脸。 “……最好是说到做到。” * 关于醉鬼的话,到底会变成一个踏实的誓言,还是成为断片记忆中被遗忘的一环,张从宣暂时没有深入去想。 反正张家现在需要张启山,这是现实。 小张哥说张启山以后会性情大变,这是来自未来的预言。 他不会现在就以莫须有名义把人干掉,也不会掉以轻心觉得人定胜天,就把预言轻飘飘抛却脑后。 毕竟,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用来观察,还没到迫切需要抉择的时候。 然而拒绝张府门房派人相送的热心提议之后,他打着伞,独自走在小雨绵绵的回程路上,总觉得好像忘掉了一件什么事。 想了一路却也没想起来,只好先当做无关紧要的东西放在一边。 实在太晚了,到达自家院子的时候,里面早就一片漆黑。 当然没有把已经睡着的学生叫起来,专门来给自己开门的念头,只是左右一看,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点。 把风灯挂在腰上,挽起袖子利落翻墙而入。 落地完美,没有惊动任何人。 心中给自己打了个满分,张从宣轻快掠过了其他安静屋子,很快来到自己房间门口。 没有多想,径直推开门就往进走。 谁料眼前一花,冷不丁就见一道黑影冲了过来。 下意识就要去摸伞,然而,循着被风灯模糊照亮的视野一扫几道熟悉身影,张从宣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么温馨的一幕落在眼中,他难免讶然又愧疚:“怎么都还没睡?” 没有回答,张起灵只是径自上前,将风雨关在了门扉之外。 张海侠接过湿淋淋的雨伞,抬手挂在了门边。 “今天雨那么大,您又不让我们跟着,这怎么睡得着嘛,”张海客则扶住青年手臂,感受着手里的寒凉潮气,忍不住催促道,“快先换了这身湿衣服去!” 下一刻,他忽然察觉不对,几乎是脱口而出。 “老师——您怎么穿着张启山的衣服?” 第240章 此人必能有一番作为? 结合之前的消息,张海侠立刻便了然过来。 跟他想到一块的,还有张起灵。 实际上,话刚出口,不用青年解释,张海客自己就应该反应了过来。 ——这只能是早被淋过一场,所以之前在张启山那就换过了衣服。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便飞快揭过这茬,只催促自家老师换掉这身已被雨水浸得潮润的外衣,用热水洗漱一通,再喝掉一碗熬煮许久的姜汤。 事实上,这都是这些天的固定流程了。 唯独今天入夜后雨势颇大,青年又比之前迟了许多还未回来,即使有张启山的人来传信,也让他们没法放心,硬生生等到现在。 等流程走完,他也已经用干巾帮忙将淋湿的头发擦干大半。 而对于张从宣来说,这段时间,他也是终于想通了刚刚忘掉的事情。 其一,因为张启山最后打岔,他把自己的衣服,还有陈皮赠予的那身挡雨蓑衣一起落在了张府。 其二,今天的高强度心如止水开太久,忘记调整回正常了。 也就难怪他刚刚被学生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还以为被人埋伏。 毕竟嘛,以正常来说,要是一门之隔都察觉不到有人,他90的感知岂不是被狗吃了? 不过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衣服可以之后再拿,但今天实在太晚,等在学生们的监督下完成流程,他便挨个把人送了回去,让大家尽早安眠。 只是最后,在年纪最小的一个这里多留了一会。 “……就是这样。” 张从宣如实转述了今天与张启山的对话。 虽然没有一字一句完全复述,但大概情况倒得一干二净,全无隐瞒之意。 而张起灵认真听完,也没什么疑虑追问。 稍作沉思,很快直白相询:“老师,似乎很是笃定此人必能有一番作为,不可轻忽处理?” 青年一怔。 “让您如此慎重难为,自然事关重大,牵扯众多。” 少年族长言辞平静,顿了顿,却是忽然轻轻握住了师长的手。 这是个颇具安抚意味的动作,掌心相贴间暖意融融,仿佛是想要以此,将干燥热乎的体温尽数传递给对方。 就青年讶异舒展的眉眼来看,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的确是被转移了注意力。 而张起灵抬起眼看去,眸光很是认真。 “但这从来不是一人的责任,”他嗓音很轻,“也不该由谁独自背负,您有些过分逼迫自己了。” “眼下族中最关切的是迁地之事,这合作,若是弊大于利,暂缓也无妨的。” 张从宣看着他,不由沉默。 “……我没傲慢到自认可以一力当之的地步,”半晌,他低声解释,“只是,张启山这样的人物,也许今日可以与我相谈甚欢,但若有一日功成名就,他便掉头来针对张家,又该如何?” 少年不觉凝眉,好似真的陷入了思考。 这一丝不苟的姿态,反而让张从宣有些懊恼了。 空口无凭,一切尚未发生,他何必拿还虚无缥缈的事情来作势唬人? 要知道过犹不及,心存戒备是应该的。但若因此就畏首畏尾,进退失据,却显然更是错得离谱。 张启山以后有害,也不妨碍他现在很有用啊,辩证思维不要了吗。 再者,张家之前就已经隐世多年,如今是被乱世激扰(之前差不多目睹了日俄在眼前交战),才涌起迫切需求,希望能得到世俗势力的支持助力。 这股入世浪潮一旦掀起,难道是一己之力可以阻拦无视的吗? “只是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小官……” 张起灵却是忽然攥了下青年的手。 “好。”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已经自觉再度补充了一句:“老师所言,我会有所准备的。” 这已经是明确的表态,因此,张从宣并未再追问到底。 那就太咄咄逼人了。 “我只希望事情不要到最坏的地步,”他叹了口气,此时反过来开解自家学生道,“目前毫无迹象,倒也不用忧心过甚。” 少年如静潭般的黑眸明亮一眨,轻轻点头。 话到此处,也该告一段落了。 张从宣最后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便催促人赶紧躺下,自己准备离开。 只是临走前,张起灵又忽然直身,冷不丁试了下他的额温。 查探如常,这才镇定收回手,暗暗松了口气。 …… 再次回到自己房中,青年也暂时压下了种种思绪。 只躺下之后,忽然想起方才自家学生的动作,不由自失一笑。 【心如止水】早恢复了,感知正常后,他若是有异,自己哪能察觉不到呢? 现在根本没什么事嘛。 就像现在,大概是先后灌了热酒与姜汤的缘故,其实刚刚一直有些隐隐热意,除此之外一切如常;而这会大概是时间流逝,驱寒物质效力渐散,在雨夜的冷空气里,隐隐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上了床,似乎便很快感觉好了许多。 唯独大概今天真是回来太晚,现在窝在被子里,瞬间止不住的困倦疲惫涌上,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昏沉到睁不开眼。 他也没再抗拒,顺势坠入了沉沉黑暗之中。 这一觉,却是沉得过了头些。 沉到天光大亮,被人冲进房门来找也毫无知觉,兀自睡到了人事不省。 第241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很显然,这是一次典型的淋雨受凉引发感冒。 四长老被再度请过来,都不怎么惊讶的那种……普普通通风寒感冒,随便在城里揪个大夫,都知道该怎么治的。 体表寒凝、内外不通,那就发汗解表,散寒通阳呗。 然而煎好药端来,虽然张从宣没什么抗拒,喝得很是利落,却也未能坚持多久。 不到一刻钟时间,尽数吐了出去。 连带着之前勉强喝的一碗米粥,也顺势被就此清空。 反复折腾几回,又抱着热水袋敷了半天,总算成功喝下药汤,又吃了点饭填肚子。 然后,天色一黑,立马又进入了头痛高热阶段。 好不容易热度退下来,不知是否因为发汗受凉、又或者物理降温缘故,天亮后却是再次畏寒怕冷起来,并反胃到食不下咽。 又兼反复折腾疲惫不堪,张从宣干脆喝了药倒头就睡,昏沉度过了整个白天。 快到入夜,却是随即再度发起热来。 这么几天折腾下来,有心人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实际上,第二天中午,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张启山就特意过来看望了一回。 陪坐半个小时,赞助了不少药材和用品,并送了一件新蓑衣。 而当晚知道此事的陈皮,在怔愣许久后,完全是连夜跑过来的。 不过完全没见到人罢了。 张海客本就心烦意乱至极,自然没给他丁点好脸色,当场指着鼻子大肆冷嘲热讽,非常痛快地出了好一通气。 顺心是顺心了,转回屋去,心下却是酸涩不已。 他当然看得出,陈皮只是意气之争,不是真的悖逆到无情无义的地步,但连日亲眼目睹老师昏睡乏力的虚弱姿态,难免为之心气不平。 只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到了第三天,情势仍旧反复,并未有所好转。 张启山这等沉稳人物,很快都忍不住有些坐立难安起来,甚至上了点玄学手段——他找了长沙城中熟识之人,姓齐的一位算命先生,要求占卜此事。 当然,张启山不是那种迷信人物,也不会觉得玄学胜过医学。 更不是病急乱投医,想搞点救命符水之类的,给张从宣送过去。 齐家也没这份业务。 他只是觉得这一病来得突兀,且有些超出预料的凶险。 只是淋了一场雨,以张家人的普遍体质,何至于三五天几度危急,高烧反复,甚至严重到起不了身的程度呢? 就他亲眼所见,张家人分明也不是吝啬药材,或者冷漠不上心。 那是实打实连番轮班照看,嘘寒问暖,一刻都没离了身边的。 疑虑之下,才想让齐铁嘴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蹊跷,或者想想能转危为安的解法。 对此,齐铁嘴真是欲哭无泪了。 “……佛爷,我连你都会时而算不准,那位人物,是我能看的吗?” 他们家祖训“三不看”,其中之一就是纹麒麟的不看。 上次出门,数天待在一起,那位虽然不怎么跟人打交道,但也根本都没怎么遮掩的,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位据说是佛爷亲戚的人物,正是标准身纹麒麟之人。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失言了。 不及懊悔补救,张启山已经朝他偏头看来,若有所思,神气似笑非笑。 “好吧,我不为难你,这样:你不能算他,可以算算自己。” “今天特意跑这一趟,我要是听到点好消息,心中高兴,就请你吃猪蹄莲藕;可要是你无计可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为了出气,也只好把你挂到树上去凉快凉快……” 齐铁嘴干笑几声,却是巧舌如簧,试图避开今日一劫。 但张启山跟个大佛似的往那一坐,完全不为所动。 齐铁嘴迫于淫威,只好憋屈地拿出龟背和铜钱,给自己起卦,随后,更是给出了一个宛如废话的答案。 “我这次既吃不到你的猪蹄莲藕,也不会到树上去吹风……” 眼见某人愈发脸色不善,却是飞速话音一转:“……由此可得,那位大概是可以自行转危为安的。” 虽然很有八面玲珑、说好听话的嫌疑,但张启山睨他半晌,还是领受了这句话里安慰般的暗示,把人请回府上吃了顿排骨莲藕。 却是连一坛好酒都没有开的那种,让齐铁嘴直呼小气。 离开张府回到家中后,合拢门窗,再无旁人,齐铁嘴也终于没了嬉笑轻松的神情,阴沉着面色,独自踱步徘徊许久。 直到破晓时分,才下定决心,坐到桌前写下了一封信,往京城某处寄去。 …… 回到另一边。 在自家族长的注目下,四长老张瑞芳几乎是赌上毕生功力,决战在此一役了。 饶是如此,依旧僵持了六七天,方得迎来曙光。 这真不能怪他的。 面前这人一副外强中干的体质,与寻常张家人大相径庭,又比普通人还要不耐药性,那真是用药轻了重了都讨不到好。 唯有固本扶正,缓缓为之。 而病去如抽丝,等一切好转,张从宣可以重见天日的时候,张瑞芳已经连黑眼圈都长出了两层来。 “……从宣,以后少出门吧。” 把药在青年面前放下,张瑞芳向来春风和沐的脸,难得流露几分没好气的后怕:“要是再拖延上几天,怕是只有医圣复生能来救你了。” 情知全是自己的破体质之故,张从宣能说什么呢。 他都差点以为,这次血量怕是撑不住,要再掉几点意志了,如今还能好端端坐在这,真是死里逃生不为过。 正值今日难得云消雨霁,阳光灿烂。 喝完药,青年主动提出,要出去晒晒太阳。 考虑到人在屋子里闷了好些天,又只是出屋透气,张海客也就没有劝说,陪同在中院里布置好了软垫躺椅,又帮忙拿来一些杂书解闷。 张从宣倒是真的没什么其他想法。 随手翻了几页书,到底兴致乏乏,干脆往脸上一盖,睡起午觉。 顺势催促阿客歇一歇,可以做自己的事,不用在这里干坐陪着他。 但张海客才不觉得是无聊干坐呢。 今天小哥和四长老要招待南洋档案馆来人,还有一部分之前被留在厦门帮忙的本家人也回归,前院现在正是热闹,不缺自己一个人手。 今天他可是专门申请,留着陪老师一整天的。 唯独坐下来后,左右看看,还是觉得老师衣衫单薄了些,刚刚应该直接带一条薄毯子下来的。 或者张启山前几天送来的那件斗篷也不错。 事不宜迟,见青年几息间已经昏昏欲睡,又左右无人,他干脆随意脱下自己外衫,细致帮人盖好保温,转身便上楼,自去屋里翻取。 …… 张海楼是偷偷从正厅里溜出来的。 今日终于来到长沙,却是被虾仔领着跟族长见过一面之后,尚且还没咂摸出什么滋味呢,干娘就摆出讲正事的态度,单独跟族长谈事去了。 留下他和虾仔,跟一堆本家人吃接风宴。 但是没了族长和干娘在,光吃饭有什么意思?何况那群本家人个个严肃,吃饭搞得如上坟,张海楼实在有些受不了那蒸笼一样的沉闷,寻机便找了个借口,出来透气。 他也没打算乱跑。 扯了扯身上才做好不久的白衬衫,扶腰略作思考,便准备按张海侠的指点,沿着中轴线往后走。 以找到这屋子的水井,打点水来抹把脸,去去暑气。 穿堂过楼,很快到了中院。 立马就看到,有个人书页盖住脸,悠哉躺在摇椅上,似乎正晒太阳。 奇怪的在于,明明已是盛夏时节,烈阳高照,这人却仍旧裹得结结实实。 不仅穿着严密,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式的外衫,几乎遮住了胸口以下的整个腰腹与双腿。 从书页两侧,更有无数漆黑长发沿着侧脸与胸口的线条蜿蜒流泻,以至于全身上下,仅露出领口往上的小半颈子。 阳光映照之下,隐隐几至透明,仿佛雪色。 这副深闺娇弱姿态,第一眼瞥去的时候,让张海楼本能就要礼貌移开视线。 心里同时冒出几分好奇。 以干娘为例,张家女儿也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么,是外族的女人吗? 族长尚且年少,其他张家人一个个看着也是寡淡无欲,没想到,还有人胆大包天,公然做出金屋藏娇的事情? 但如此想着,潜意识又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看去第二眼,并下意识靠近了几步。 这番动静,似乎终于惊动了躺椅上的人。 原本笼在袖中的手抬起,自行揭下了遮脸的书页。 居然是个清冷俊秀的青年。 不得不说,这人露出的面庞,在闭着眼时,有着一种极为干净而纯粹的气质,非常非常脱俗出尘。 而梦深难醒一般,青年的眼睫抖了抖,两三秒后,才缓缓睁开眼,仰头朝他看了过来。 浓墨一般沉黑的眼眸里,那种毫无生气的冷意,立刻冲淡了他身上干净无害的气质,叫人绝难再把他当做什么贵族公子哥儿。 但,当视线准确落到张海楼身上,忽然间这冷便冰消雪融了。 蹙起的眉舒展开来,微抿的唇线瞬间放松几分,甚至眨眼弯起了温和的轻微弧度。 “……海楼?” 他如此喊了出来,声音轻而温柔。 张海楼不由一怔。 未及做出什么反应,话音落地,青年自己反倒被惊到了似的,神情一敛,霍然坐起身。 第242章 小张哥:虾仔的,就是我的 起得太急,有些岔气,喉间顿时一阵发痒。 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从睁眼一瞬的恍惚中回过神,看着当下环境,以及对方惊讶的反应,张从宣哪里还不明白,是自己想当然,意识朦胧中居然把人当做了自家店员。 没办法,店员小张哥的这张脸,对他来说太过熟悉。 更是没预料到,会在这里,猝不及防见到面。 “抱歉,如此贸然称呼,大概有些突兀……不过我之前听虾仔说过你,”青年勉力微笑着开口解释,“前些天,也曾收到了一些信件……” 仓促之间说了一长串话,气息越发不稳。 话音未尽,他已是忍不住扭过头去,掩唇低头咳嗽起来。 如此姿态,再结合话语,张海楼瞬间得出了对面人的身份。 ……治好虾仔的那位神秘前辈! 在世菩萨! 他未曾谋面的知心笔友! 刚刚吃饭时候,虾仔还提了一嘴老师的事情,没想到不等引见,这么凑巧就给他碰上了。 至于对方怎么看起来有些病弱……这不就跟虾仔的话对上了吗? 既然不是医术,是家族秘术所致,肯定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玄机。说不定,眼前对方如此姿态,就是因为帮虾仔逆天改命,遭受反噬……这样一想,真是愈发觉得了不起。 也就难怪,上次发出的新信件数日没得到回复了。 心中千回百转,与此同时,张海楼动作丝毫不慢。 抢先一步上前去,帮对方捞住了那件用于遮盖保暖的滑落外衫,同时贴心拍着青年后背,帮忙顺气。 笑靥如花的同时,言辞很是乖巧。 “哪里哪里,我也从虾仔那听了您的不少事迹,久闻大名,早就心生钦慕。” “再者,虾仔的老师就是我的老师,老师想怎样喊都可以啦。” 不知为何,话音落地,手下脊背一僵。 随后,青年紧紧攥着椅侧扶手,伏倒在自己臂间,似乎咳得愈发厉害了。 张海楼不明所以,暗忖难道是自己出现突然,把人惊岔了气不成? 怪让人内疚的,那,要不回前厅搞点热水来?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张从宣面前的系统面板,正一条条弹出了数个通知。 【成功招收学生“张海楼”,招生任务进度5\/7。】 【张海楼认可度+70,目前总值为70。】 【张起灵认可度:100】 【张海客认可度:98】 【陈皮认可度:93】 【张海侠认可度:75】 而直到此时,张从宣才发现,原本【检测到优质生源】的那个提示框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正跟之前的层叠挤在一起。 只是他刚刚醒来就喊错人,急切补救之下,都没来得及看系统面板。 另外就是,因为抱回的预定学生就在这栋宅子里,这个提示框已经挂了十多天,他都已经习惯性视若无睹了。 谁知道,今天竟会冷不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上次还在庆幸这边的海楼在厦门,跟小号隔着挺远,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当个笔友也不错。 现在倒好,笔友这就奔现来了。 余光里是小张哥关切担忧的面容,没有了眼镜阻隔,眸中真挚之意却是别无二致……张从宣闭了下眼,愈发觉得混乱不堪。 从大号那边的海客出现开始,好像大小号两边的剧情都受到了某种牵引。 直到如今,学生们与店员们几乎要完全重合。 也就是小号这边多了个新抱来的白山,大号那边少了个族长张起灵……他真不敢想,如果下次抽卡店员,再把那边那位族长抽出来怎么办…… 他只想玩个休闲游戏,不是来考验眼力找不同的! 连全息游戏都做出来了,学学手游策划,卡池里多塞上几十上百张卡很难吗? 别光逮着张家人薅个没完啊! 不——心烦意乱之中,张从宣忽然抓到了一点灵光。 正如之前隐隐想到的那点,系统来者不拒,但自己其实可以有所选择的。 现在时机还早,两人也根本只是一面之缘,完全可以有所控制,就此打住。 本家跟外家向来接触也不会太多,只要过了这段时间,离开长沙,日后再刻意避开厦门和南部档案馆相关,完全可以做到就此再无交集! …… 眼见青年呛咳难停,张海楼把人扶起了一点,就准备说一声,随后去前厅取点热水来。 然而还没直起身,头顶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放开老师!” 不等他反应,话音落地的刹那,一道人影已是径直从楼上翻越跳下,卸力落地后,丝毫不停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是个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还抱着一件披风。 张海楼本已条件反射卷出刀片,但随意一扫,立刻发现这也是个张家人。 从身量上来说,刚刚青年身上那件男式外衫,跟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倒是正好能对上。 另一方面,对方也跟眼前青年喊老师,莫非正是虾仔的同门? 也算是一家人了,倒没必要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大水冲了龙王庙,全是误会啊!” 他举起双手后退一步,无辜道:“我本来只是从这路过的,没打算做什么,好心帮忙照顾一下人而已,小兄弟,别这么凶嘛?” 张海客迟疑一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自家老师。 “正如海楼所说……”刚一开口,张从宣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既然决心要将两边分开,未免混淆,称呼上也应该有所区分才是。 得是现代的小张哥一般不会用的称呼……或者不喜欢的…… 初见面时的场景闪过脑海,张从宣福至心灵,忽然间获得了一个绝妙的思路。 没错,果然是那个吧! 在张海楼眼中,青年则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顿。 很快回过神,却是赧然般垂眸抿唇一笑。 “……对了,按照闽南习惯,是不是也可以喊你楼仔呢?” 张海楼有些意外。 但称呼只是小事,他对此也应得随意:“当然,您想怎样喊都可以的。” 这个小插曲并没引起太多关注。 得到老师澄清,张海客此时也略感不好意思。 “是我心切,没弄清楚来龙去脉,对不住了,”他毫不扭捏,干脆利落地跟人道歉,顺便打探身份,“外家张海客,不知阁下是……” “南部档案馆,张海楼,云生结海楼的海楼。” 既然误会消除,张海楼痛快把来由说得清楚:“刚刚虾仔跟我说,从这里往前,就能到后院井边……” 这话倒是没问题。 既然是新来同门的朋友,又只是想稍做洗漱这样的小事,张海客干脆给他指了一楼的卫生间所在。 张海楼欣然感谢。 转身临走前,还特意朝青年挥手告别,俏皮眨了下眼。 “老师,等会见哦~” 丢下一句,他自顾自走的轻快,浑然不知身后张海客有多难以置信。 猛然扭头看向自家老师,少年瞳孔都震了一震:“老师?” 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学生啊? ——他也就上楼拿了个衣服的工夫?! “楼仔他,”对这个陌生的称呼还有些不适应,张从宣顿了顿,无奈叹口气,“跟虾仔情同手足,大概是跟着喊来玩笑的。” “……当不得真。” 第243章 决计认不出他来! 听着这话,张海客反倒不知该从何开口。 难得的,他觉得自家老师有些天真了。 师长,这一词,岂是什么能随意拿来玩笑的存在吗? 亲口喊了这个称谓,就是认下了这个名头,那是真要执弟子礼的。 张海楼又不傻,还能不懂如此简单道理? 就是陈皮,这小子虽然做出一番张狂作态,也就是受了刺激想自我证明一番,并没有真正叛出师门之意。 否则,分明知道见不到人,干嘛还是坚持夜夜眼巴巴跑过来打转听消息呢? 实际上,张海客对此暗自揣摩出来的想法,反倒觉得这小子纯属皮肉痒了浑身欠揍。 要是老师被挑拨出真火气,亲手把陈皮狠狠揍个半死,说不定这小子反倒就此老实了呢……也就是老师自身武力过于高深,反而颇为谨慎,不肯对他们过于严苛…… 说远了,总之,对自家老师的“玩笑说法”,张海客是不敢苟同的。 张海楼稍作洗漱出来后,到底惦记着张海侠一个人在宴席中应付,再加上本就是打扰了人家午休,聊了几句,也没久留。 跳过此事,张海客又陪着青年晒了半下午太阳。 眼看日头西斜,风势稍起,这才回转回屋内。 当晚,张从宣则从自家学生那里听到了一些最新消息。 既然事情尘埃落定,到了这地步,作为折兵损将、局势尽毁、以至于需要本家收尾的南部档案馆负责人,张海琪显然也是有些受到影响的。 将之前储藏档案交付本家来人,并将南部档案馆从一片白地上重新搭了个架子后,张海琪在昨天直接跟族长自请,送本次事件中牺牲众人手冢返回本家后,愿领罚去守门。 当然,并没被允许,在四长老的劝说下,转为了前往南洋,接手之前叛逃自立的张瑞朴遗留下的大片产业。 也算是与重建后尚且虚弱的南部档案馆守望相助,互为支撑。 唯独令他惊讶的是,这位张家少有的女性高层,在安排好一切之后,还额外跟自己约了顿饭。 酒楼都安排好了,又是亲自来说,张从宣隐约也能猜到这顿饭的缘由,总离不开莫云高一事,便干脆应下。 当天不复晴朗,倒也只是阴沉,并未下雨。 他按时赴约,吃了一顿饭的同时,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在本家众说纷纭的少有张家女性高层,难免生出些许感慨。 能从张家这种封建老古板扎堆的地方走出去,并在一方档案馆立足掌权,真是宛如一个奇迹。 对方的作风相当爽利,却是提供了两个重要提示。 其一是,关于张启山的提示。据说,南部档案馆之前在某些事务需要时,有派人接触过张启山,对方的回应颇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是相当傲然自信有掌控欲的一个人。 张海琪的观察结论是,此人不知为何,目下还算听命,实则并不心服本家。张从宣身份特殊,更须小心,反受张启山牵制利用。 其二是,关于档案馆此次受劫。按照张海琪的说法,两年多前盘花海礁案落到西南军阀上,完全可以深入再调查,但当时却被忽然喊停…… 这次与本家来人重新交流,互相对照下,才发现两边信息居然有不少错失之处,也不知有心无心。 这么针对,能是无心吗……张从宣陷入沉思。 而说完事情的张海琪却是似乎甩掉了包袱,很是松快地结束了这次请客吃饭流程。 唯独分别之际,又半开玩笑似的说到将张海侠张海楼交托。 青年心情微妙,但看在七分之二的份上,却也含糊默认。 然而张海楼向来观察敏锐,虽然不像张海侠一样见微知着,却也是个心思敏捷的。 这几天的相处,让他隐隐意识到一个怪处。 明明之前仅通信往来,还能融洽相谈,甚至对方似乎天生便极懂他一般,很多事情,几乎默契到不言自明……为什么,真正见面之后,青年反倒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存心疏离态度呢? 难道是叶公好龙,距离太近,反倒失去了那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 还是说,因为方才被一个叛逆学生伤了心,老师暂时处于一个特殊的心灰意冷时期,没精力理会自己? 这是跟虾仔讨论也得不出结果的事情,张海楼只好独自郁闷。 这种未知难解谜题萦绕于心,不知不觉间,对于新晋师生关系的纠结,已经超过了他对堪比神医的秘术的那份好奇了。 关键对那位自立门户的陈皮,似乎还是一个公认的禁忌话题,他想深入了解一番,都无从得知详情的。 不过,事情的转机也来得非常之快。 几乎是送走干娘没几天,偶然一回在街上闲逛,让张海楼发现,自家新认的老师,居然光天化日下,走进了某条烟馆街? 下意识跟了上去,却因顾忌距离,在进入某条巷子后不慎丢了青年踪迹。 张海楼回去后,痛定思痛,当即决定再接再厉。 不过考虑到,这次就是因为用本来面貌去,担心万一跟得太紧泄露行迹,才导致功败垂成…… 下一次,他决定换个身份。 哪怕被发现也可以从容脱身,就算青年当面相遇,也决计认不出他来的那种! …… 最后一次确定完,自己要的东西明天就可以完工,可以按约定时间来取,张从宣终于松一口气。 从这家位于街巷深处的平平无奇人家出来,他正准备跟往常一样返回,却冷不丁撞见了极其狗血的一幕。 整个人被烟熏火燎到麻杆似的黄牙男人,将纤弱秀丽的姑娘堵在了墙角,出言不逊,步步逼近,一副猥琐胁迫的恶劣模样。 丑恶与美丽的极致对比,足以让任何尚存良知的人于心不忍。 尤其姑娘瑟瑟发抖,却连大声呼救都不敢。 “你,你别这样……”仿佛惶急到快要哭泣,姑娘无力地做出抗拒姿态,怯怯躲闪后退,“我是来找哥哥的,他也在附近……马上就出来接我……” 男人颇为享受这种戏弄恐吓感觉,一边装模作样地诱哄,一边满不在乎地四下张望。 “谁啊?难得来一趟,你让他出来,一起到我家做做客呗。” “还是说,小姐你在胡说八道,想要骗我?这里可没有其他人了。” 眼珠转动,他用手指点了点不远处那个原地驻足、神情复杂看来的文弱青年,忍不住肆意哈哈嘲弄起来。 “……总不能,你在指望那个一推就倒的小白脸吧?” 第244章 比那个小白脸更疼人 这个距离,张从宣当然是把这嚣张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被杂鱼混混npc挑衅到了头上,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然而,心念一动,却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被堵截的姑娘。 恰巧的是,对方此时也正朝他看来。 “姑娘,”四目相对,青年直白询问,“你真是要等自家哥哥来接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出去?” 姑娘本就是一身富家小姐的旧式装扮,弱质纤纤,此时闻得话语,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受惊般忽闪几下,却居然咬住嘴唇犹豫几秒,没有立刻开口呼救。 像是心存惭愧,担心再连累到这个莫名被殃及池鱼的路人。 而实际上,张海楼只是稍作权衡,很快用舌尖压下刀片,决定继续伪装下去。 被这个活该挨千刀的烟鬼缠上,固然事出突然,让他一时都动了杀心。 但既然被青年撞上,反倒没法立刻动手了。 毕竟他如此精心易容,不就是不想被老师认出,以免给对方留下什么糟糕印象吗……增进了解不成,反倒被人捉个心怀不轨的跟踪当场,又算什么?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事,他可不能干。 于是,半晌终究慢吞吞动了动唇,嗓音低柔:“我……本来没有哥哥的……只是不小心误入此地……” 张从宣并不意外,但还是叹了口气。 一开始发现被人跟上,他还以为是张启山或者张启山的仇家,后来从技巧上辨认出是张家人,却也只当做是学生们的关心。 后来出门撞见这一幕,惊奇疑惑之余,不禁多了几分慎重。 楼仔初来乍到,在外人眼中跟自己还没那么熟悉,要真说是被选出作为跟着自己出门的人,倒是合情合理。 但,易容和改头换面到这种地步,就不一般了些。 要只是跟着自己,直接用本来身份在后就行,哪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的? 如此苦心竭力,反倒像是为特意刺探情报而来,只是被自己误打误撞碰上。 所以,他方才特意问了那么一句。 言下之意很简单,是想征询下意见,需不需要自己插手,不会打乱对方原本计划吧? 既然对方给出肯定回答,显然,这个一身烟熏味的黄牙烟鬼,并非小张哥如此伪装的目标,反倒是坏事之人。 如此,他也没了顾忌。 两人心中各怀想法,居然一时都没说话。 这副俊男美女隔街无声对望的情景,落在第三者眼中,却是宛如话本故事里英雄救美一见钟情一般。 唯美非常,也顿时让原本见色起意的张三再难忍受。 莫名火大地沉下脸,一把抓住了姑娘袖下柔弱无骨的素手。 动作粗暴的同时,他话语里也没了耐心:“你这小姐,是觉得我张老三家里穷困,所以看不起吗?” 张从宣瞬间瞥了他一眼。 当然,法外狂徒张三能变为梗,也不是开玩笑的,张本就是常见姓氏。 但这么巧给自己当面撞上,难免心下有些微妙。 “你穷困富裕,自是一家生计,”姑娘倒是眉宇含愁,似乎终于恼怒,忍不住用婉转好听的声音辩驳了一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是个不晓事的,”那张老三还在愤愤叫骂,“你却不知道,我虽然年纪大些,怎么都比那个小白脸更疼人,更能让你快活——啊!” 话音未落,却是立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脸色煞白的同时,如同被火烧上身一样原地蹦起,慌慌张张地甩着胳膊,却无论如何也甩不开那只铁钳一样捏住他的手。 被三番两次嘲讽到当面,张从宣动手一点没客气。 硬生生加力,等对方不得不尖叫着松开了捉着姑娘的爪子,便随意抖了下手腕,将人轻轻甩撞到了一边墙上去。 这一撞他已经很收力了,没想将人致死。 耐不住张老三本就是个被掏空了身体的大烟鬼,瘦黄一根麻杆似的,哪里经过这种厉害手段? 却是半个身子都瞬间失去了知觉,一阵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一滩烂泥般沿着墙当场跪倒在地。 又疼又害怕,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倒是反应挺快,马上哭喊着求饶起来。 “怎样,”色厉内荏至此,张从宣都没忍住笑了一声,挑眉戏谑反问,“我虽然年岁轻些,是不是也更疼人,更让你快活些呢?” 张老三哪还敢再说话,哭丧着脸唯唯诺诺,甚至在地上爬了几步,到跟前叩头不及。 见此情形,张从宣反倒有些厌烦。 也是,这要真是个什么人物,又怎么会把自己活生生抽大烟抽到这模样? 不过恶意上头,欺软怕硬罢了。 这个年代,这样的角色,在全长沙城,乃至全国还少了吗? 即使明白制作组只是参考了现实历史,但这样的联想,还是让他有些低落。 然而望着他似乎失了计较兴致,沉默下来的模样,原本提裙站立一旁的姑娘反倒大起胆子,勇敢上前。 随后,狠狠一脚踢在了男人裆部。 一声高亢的惨叫之后,张老三彻底缩成了一团,却是跟个被剥了壳的虾子一般,连哭喊都发不出声来了。 张从宣回过神,便见姑娘揪着衣角,又退回到了身后去。 甚至仰头羞涩一笑,娇怯怯开口:“……咱们走吧?” 如果没有那突如其来的一脚,只看这清致秀美的面容,真是百合花一样柔弱无辜。 然而,张从宣难道还会同情这个烟鬼张老三不成? 小张哥刚刚,可是真的被抓住手放肆揉捏几息的好不好? 便是乔装打扮,也真是忍辱负重、受了委屈……让他出个气算什么。 他甚至并不担心本次来找的人家会遭什么影响,毕竟能被推荐给自己的,本身哪里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因此,此时听到对方话语,青年便也只点点头,无可无不可地示意对方先行,自己紧接着跟上。 他还记得,说好要护送对方离开的。 总得配合把戏演到底么。 自然也有点好奇,小张哥到底是为了什么机密情报,如此费尽周折? 如此想着,两人并肩,边往外走,张从宣边随口一问:“到这边来,既然不是为了兄长,莫非是有什么心事吗?” “……是啊。” 经过方才一遭,既然知道自己没被看穿,张海楼放松下来,姿态也稍微随意了些。 甚至瞥着身侧青年平静模样,灵光一现,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确是为了一事,”他佯作苦恼,“既然恩公相问,正想借旁观者清,跟您求个解答。” “我本不是长沙人,之前跟一位本地大户家公子因故有了交情,几番书信往来,都很是相投融洽,冲动之下,便忍不住孤身来寻人相认。” “只是,书信里明明相谈甚欢,为什么远道相逢,得以日日相见后,反倒好像比之前相距千里还要疏远了呢?” 如果说,一开始还认真听着,以为是情报需要的什么事情,听到这里,张从宣已经不由生出几分既视感。 下意识看去,却见言至此处,姑娘幽幽叹了一声,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惆怅之色。 “是因为……我来的迟了,年纪大了,不如其他人年少新鲜、讨人喜欢吗?” 第245章 男女授受不亲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 张海楼忍不住往身侧瞄了一下,正见青年不知为何,竟是怔怔停步。 心下不禁泛起嘀咕……这是联想到自己身上了吧,看起来若有所得的样子……如此,他的目的应该也算达到了。 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的,稍一考虑,立刻决定见好就收。 “抱歉,是我交浅言深了,恩公不用放在心上……” 说着,他往前一步,就打算给青年行个福礼,然后赶紧趁势脱身。 没成想,此时青年正好回神,就要重新迈步往前。 眼看即将相撞,两人都是反应极快之人,立马各自后退躲闪……唯独张海楼刚往后倾了下身子,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可是个娇滴滴的旧式小姐。 面对歹人都毫无还手之力的柔弱女子,哪能突然跟兔子似的猛然跳开? 除此之外,这不正是个脱身的好机会吗? 一念起,他强行压住身体反应,只在原地晃了晃,慌慌张张发出一声惊呼,随后便失衡地无力倒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借着长长裙摆遮掩,还故意做出了一个调整。 张从宣则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坚守角色扮演。 又兼本身已经后退了一大步避让,此时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踉跄摔倒在地,再来不及援手。 反应过来,他急忙上前把人扶起:“没事吧?” 姑娘蹙着眉,按着自己脚踝,面上流露出些许疼痛隐忍,仍旧摇了摇头。 试着站起来,却在半途就低呼一声,重新跌坐回了地上。 看起来像是扭到了脚,伤势不轻,至少短时间内走不成了。 姑娘自己颇为惭愧的模样,取出荷包里大洋,婉转请求,想让张从宣帮忙叫个黄包车来,说她还有急事要办。 张海楼自以为,自己这个顺水推舟的脱身理由非常自然。 不料,青年听完,居然没有立刻应允。 反倒直白追问:“什么事这样急,必须现在去办吗?” “……必须尽快。”张海楼仗着易容身份,张口就来。 凄楚一捂嘴,故作伤心道:“本来是帮家里的冤家买药材来的,不想误入了这里,耽搁许久,唉,回去晚了,怕又要惹得大家耻笑于我。” 张从宣不由沉默了一下。 刚刚那一番话似是若有所指,他情不自禁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但再加上这意外一跌,这一通编造,真是让他也弄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了。 不过就算真有什么任务,现在走都走不了,肯定是没法完成。 他是想问问,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实在不行先回去,他顺手给做了算了……既然对方坚持,倒是也不好强行插手。 不过至少离开之前,可以帮对方解决下扭了脚的事情。 左右看看,发现旁边一户人家后门处,摆着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半人高大瓮,他干脆帮忙将对方扶坐到了瓮盖上面。 张海楼安逸地坐下,没想到青年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礼貌后退一步,半蹲下身去。 一边还询问道:“脚踝扭伤还行,就怕有骨折,你感觉骨头疼吗?” 差点没给他看呆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作为当事人,张海楼哪里不清楚,根本没什么不慎扭伤。 那是他自行让关节脱位,假造的,等会随手归位也就没事了……这状态,在近距离辨认时骗一下眼睛还行,真上手接触,肯定是瞒不住的! 而眼见对方就要伸手触碰自己脚踝,情急之下,他飞速缩回腿,一手将对方往后推开,另一手匆匆按住裙子,义正辞严喊出了声。 “——恩公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端是一副不容欺辱的贞洁烈女姿态。 张从宣猝不及防下,被推得踉跄后退一步,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仓促起身。 不过比起这个,还是对方刚刚喊的那一句更震撼人心一点。 “我……”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甚至忍不住生出怀疑,莫非楼仔还有个隐藏的第二女性人格,完全没有记忆,发作起来不认人的那种? 这条街都是人家后门的,以他的感知,自然能察觉,刚刚根本前后巷道都没人的。 不过随着这一声惊呼,却是有一户人家的后门被拉开,随后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探出头来,左右张望。 往这边看到两人姿态,顿时露出一副难掩好奇的模样。 张海楼本就为自己刚刚没控制音量,有些懊恼,此时见到闲人来看,顿时更是火大:“小孩子乱看什么,赶紧回去,小心长针眼!” 似乎被这一嗓子震住,小孩满脸懵地缩回了门后。 “砰”一声,门又关上了。 扭回头来,再对着青年,张海楼不觉有些气弱,开口就要道歉:“对不住,恩公,我刚刚失了分寸……” “没事。”张从宣并不在意。 只是经过一遭,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此时干脆挑明:“这里没其他人,楼仔,你——” 没等说完,只听到被叫出名字,张海楼已然大惊失色。 不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啊? 老师怎么一点都没惊讶的样子! 总不能……是一开始吧! 那他刚刚自恃不是本来面貌,一番矫揉造作,还随口捏了什么本地公子来试探……还,还喊了那一句话…… 为数不多的羞耻心骤然上涌,张海楼脸色涨红,大脑一片茫然空白。 呆了一刹后,几乎想也不想地转身,准备找个角落把自己埋了。 唯独他慌乱中却是忘了,本来正坐在半人高的陶瓮上,这一脚踩下去,完全没有任何着力点的。 身体一个前倾,几乎是迎面扑向了青石地面。 好在身体长久训练出的本能还在,在直挺挺把自己撞个头破血流之前,张海楼及时伸手撑地,又顺势一个侧翻滚卸掉力道,就要重新起身。 只是刚一站起,刚刚就已脱位的右脚脚踝,此时骤然承力,乍然尖锐疼痛了起来。 饶是他飞快转换了重心,还是禁不住身形一晃。 . . . 长沙剧情不多了,感觉下章能写完回现代……希望这次不是g。 第246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般炸了毛的激烈反应。 旁观了全程的张从宣都看懵了,此时见对方几乎站立不稳,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扶住。 “楼仔……” 他有心想问,怎么惊吓成这样? 这不都一起走了段路么,自己又没易容,怎么一副才认出人的样子? 但眼见对方满脸涨红的羞愤模样,他到底没有追问,话音一转,关心起伤势情况:“是不是变严重了?” 稍一用力,右脚脚踝就钻心地疼,张海楼脸上阵阵发烫。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现在可好,居然弄假成真,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此时听到问话,他下意识张口欲答。 “我……” 却在出声刹那反应过来,狼狈扭头。 匆匆抬手从喉间拔出一根细细金针,张海楼又清了清嗓子,这才用本音低低开口。 “……没事。” 迎着青年复杂的注视,他干笑几声,愈发如坐针毡。 低着头,张海楼重新退回半人高的陶瓮旁边坐下,自己俯下身,摸索着飞快把错位关节掰了回去。 强撑着起身,几乎拖地的旧式长裙垂落下来,便足以完全遮掩住脚踝情况。 他面色如常,无视掉脚踝处愈发剧烈的疼痛,稳稳走回了对方面前,轻快挑唇一笑。 “您看,不用担心,我没问题的。” 这一番举动,堪称乖巧省心至极。 张从宣恍然一瞬,反应过来,只觉心下五味杂陈。半晌,方才无奈叹了口气:“我……莫非很可怕吗?” “怎么会可怕,”张海楼惊讶抬眼,几乎脱口而出,“您简直都是在世活菩萨了,我恨不得供起来天天上香呢!” 一字字说的掷地有声,真心实意。 描述过于夸张,即使明白是因为虾仔的事情,张从宣还是被逗笑了。 “我倒不是菩萨,”心下稍松,他弯眸摇了下头,含笑反问,“但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把你这个伤员单独丢下不成?” 张海楼讪讪一笑,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青年已然转身做出示意。 “上来吧,菩萨现在带你回去。” 犹豫一刹,张海楼到底没再坚持,默默伏到了青年背上。 离得如此之近,略带苦涩的草药气味,还有极淡的清凉香气,瞬间涌入鼻端,萦绕周身不散。 他有些拘束地低声道谢,对方的嗓音却十分平静。 “……出去不远有家旅馆,要去洗漱一下吗?” “那就麻烦您了。”张海楼如释重负。 “这下能说了么,”青年口吻不变,温声相询,“怎么易容成这样到这边来?” “真话。”他强调。 “我,”想到刚刚信口编造的一堆瞎话,张海楼不禁讪讪,“其实是奇怪,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心下有些好奇……” 这么简单的理由,让青年哑然失笑。 “咱们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想知道,怎么不直接问我呢?” 张海楼沉默半晌,不觉埋低了脑袋。 安静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张从宣疑心他已经睡着,忍不住偏头回顾,才听到了一道几近微弱的回答。 “我……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呢……只是看在虾仔的面子上收下我,还有干娘的嘱托……” 太尴尬了,张海楼自己都听得一阵头皮发麻。 然而,恍惚之间,初见面时,青年冰消雪融般的一笑与温柔注目情不自禁就浮现在了眼前。 那种古怪的疏离,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委屈来,一咬牙,他急急出声。 “——您告诉我吧,莫非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了您烦心吗?” 他声音很低,全是真挚的疑惑与不解。 张从宣没有回头,也仿佛可以想象出对方此时神情。 想来,大概就像是大号那里,船上被误伤的那回一样吧。 明明是被自己误会下动手打伤,居然也根本不反抗,只是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清白,一丝一毫埋怨生气都没有。 是自己只顾着避免混淆,做的太过刻意么。 想要分开店员和学生的举动,在不知不觉中,其实已经伤到了楼仔的感情吗? “……没有不对。” 怔怔几刻,他才回过神来。 “不是看谁的面子,你也没做错任何事情,”张从宣低声赔罪,“抱歉,是我自己的问题……” 张海楼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又忍不住摇了下头。 “我知道,听说之前那个叫陈皮的逆徒叛出师门,惹了您伤心,还为此大病一场……您一时难以走出,也是人之常情,我可以慢慢等的。” “陈皮……”张从宣喟然轻声,“他如今年纪,不爱听说教也是正常,算不上叛出门下。” 何况要说起来,其实现在认可度都到95了。 “我懂,年轻气盛,不撞南墙不死心嘛,但也不该闹成这样,实在过分。” 张海楼凛然谴责,振振有词。 “不过我还是得说,您这样自己憋着,伤心伤身,也不是办法啊,总得想点别的事情不是……换个角度说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不是?” 青年忽地莞尔:“楼仔,这个‘新’是说你自己吗?” “当然。”张海楼丝毫不谦虚,当场毛遂自荐起来。 “是这样,您收我当学生绝对不亏的,保证乖巧听话不叛逆,成熟稳重能解闷,不会顶嘴惹您生气……而且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样样做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绝对让您用的满意!” 听起来不像当给人学生,倒像卖身给黑心地主做了长工。 张从宣不由哑然失笑。 “打住——连这种小事都全要你来做,时时刻刻伺候着,那给我做学生也太辛苦了吧?” “跟老师怎么能说辛苦,”张海楼理直气壮反驳,又不好意思一笑,“再说,虾仔是因为我受的伤,又因为我被莫云高的人带走,要不是您妙手回春、救人于水火,恐怕……”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嗓音忽然低沉几分:“有件事,我总觉得不安心,虾仔的腿我问了很多人,都说治不了……您用秘术救人,可有什么代价吗?” 不过三点意志,以及些许感悟罢了。 张从宣如此想着,答得云淡风轻:“自然没有,放心吧。” 背后的人就沉默了下去。 直到走出巷道,进入熙攘人流之中,张海楼方才再次开口。 却只是借着嘈杂市井遮掩,轻轻喊了一声。 “老师?” 无声叹口气,张从宣还是回应了他。 “……在呢。” * 在阴雨再次到来之前,张家人分批离开了长沙。 当晚重新下起了雨,天色黑沉中,陈皮没有回自己的地盘,而是坐在房檐上,望着人去楼空的院子发呆许久。 似乎想了很多,回过神来,却只剩一片空茫。 雨越下越大,他终于起身,面无表情地走了回去。 只是,那把被金质刀鞘包裹在内、焕然一新的菠萝小刀,贴着胸口始终随走路晃动不停,时而还会撞在肋骨下方,带来生硬的一硌。 不轻不重,却始终没法忽视。 一如正在耳边再次响起的那道轻声叮嘱。 “……金刀如心秤,可断不可留……动手之前,你可以想想,当真值得脏了这把刀吗?若是不值,且三思而行。” “若是感觉被约束,心有不甘怨愤……等你扬名立万的那一天,尽可以此向我讨还。” …… 现代。 【陈皮认可度+5,目前总值100。】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当下进度:2\/7】】 【获取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立刻使用?】 接二连三的提示弹出,张从宣不禁恍神了刹那。 注意到他的异样,身侧随之传来了一道轻声的询问。 . . . 感谢知羌烟大佬投喂大神认证~ g真的不能乱立,下午回来开始发烧了,加更只能等我状态好点再写了,惭愧qaq 第247章 是不是故意不小心 “……没事。” 张从宣很快平复了些许诧异。 虽然获得了抽奖机会,但他考虑了一秒不到,就果断推后了抽卡计划。毕竟,类似跟系统交互的操作,还是在独处的时候进行好一点。 何况,现在正在路上,没法完成前置洗手操作,总觉得不太保险。 左右不过再等几十分钟的事。 另外就是…… 【角色 黑瞎子 信任满值,信标建立成功!】 【当下控制位信标数量:2】 【全部信标数量:5】 这是一行人从京城转路后,张从宣的新收获——来自黑瞎子的信标。 首先,最让人意外的当然是,黑瞎子居然真做到了他所说的深信不疑。 其次,他在系统里的名字,居然还是黑瞎子——这人对自己道上名号的认可度,居然超过了本名? 不过这种事全看个人想法,惊奇一下也就过去了。 倒是有了信标之后,确认他还活着,张从宣一下放心了不少。 之前持续联系不上的问题,现在看来,也许单纯只是跑到了什么没信号的荒郊野岭吧。 至于,陈皮认可度满值后,小号那里自然多出了他的信标,这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到这里,青年又瞥了一眼面板上那个新多出的信标,确定它还在微弱移动中,于是放心关掉了系统。 乱七八糟的一堆装备,早前已经全部打包快递发回。 一行人轻车简从,回到杭城店内的时候,也就下午三点多。 时隔数日,再次看到奇闻侦探社的招牌,难免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轻松踏入门内,张从宣下意识就想喊出解散。 “……这一趟出去不少天,大家都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海侠,族长……” 视线扫过众人,他犹豫了一下。 张海楼当仁不让举手:“老板,之前说好的新人交给我,带虾仔去挑房间的事还是我来吧!” 张从宣点点头。 顿了顿,目光随即落向了一旁安静打量四周的张起灵。 让他为难的,当然不是店员的安排,这点按惯例来就行,但是另一个人就…… 似乎察觉到注视,张起灵转而看来。 视线短暂交汇一刹,他清隽的面容浮现几分了然,回以轻轻颔首后,自觉并主动地走到了小张哥身后,默默等待带路上楼。 身体力行传达出了“我也一样”的信号。 张从宣看得欲言又止。 其实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他已经就此事委婉询问过了,族长日理万机,应该还有事要忙,跟着自己不会耽误事吧? 得到的回答很简短:这边重要。 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哪怕不提族长在所有张家人面前的地位,也不提族长一见面就给出的百分百信任,只说自己吃下的血玉,还有族长提供的血液,以及在族长协助下毁掉的汪家基地…… 即使抛开感情因素,单从客观角度来看,张从宣也没任何理由,去拒绝这位族长想来自家店里暂住的想法。 此刻,这位族长也真是表现得毫无架子,入店随俗。 但,又不是自家店员,直接入住员工宿舍算怎么回事? 叹一口气,张从宣终究压下了心底犹豫,主动上前招呼人。 “族长大驾光临,这家店也是蓬荜生辉……还请跟我到楼上暂且安置吧。” …… 张海客第一次来三楼的时候,就注意过三楼的另外一间套房。 只是直至今日,才第一次踏入。 跟隔壁青年居住的那间不同,这里面就是完全的中式风格了,甚至称得上有点复古。 不过真正让他精神一震的,还是这房间的格局与陈设布置。 真的似曾相识啊。 而循着望向自家族长时,果然也在对方眼中寻到了相似的惊讶。 ——这里的一切,跟曾经的族长主屋当年布置,几乎一模一样! 要说是巧合,他怎么可能相信? 而短暂的讶异与沉思过后,张起灵率先转向一旁沉默驻足的青年,口吻认真:“这里很好。” “这里也不是我布置的,借花献佛而已,”张从宣无奈解释,“其实一开始到我手上就是如此了。” 几人交换眼神,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张家东北祖宅存在的时间很长,哪怕除去张起灵这个亲身住过的,其他人只要是去过族长主屋几次,几乎都能记住大致模样。 被人窥见也不稀奇,但出现在这里,其下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故意不小心? 敲山震虎? . . . 应该算是进入恢复期了,爬起来晒晒太阳,谢谢朋友们这段时间的关心体谅。近日流感频发,做好防护,生病是真的难受,希望大家都能健康平安~ 第248章 听到了什么大发现 安静之中,还是小张哥贴心给“失忆中”的青年解释了一句。 “老板,你可能不记得,但这里,是完全按照族长当年的屋子布置的。” 张从宣:“……原来如此。” 实际上,如果刚来还没发现,在他小号被自家学生唤醒,重回张家之后,当然已经察觉了这间套房的布置是有借鉴原型。 不然刚刚也不会犹豫那一会,才决定带人来这里了。 这不,一带店员们来这里,其他人立马就认出了原型。 就这会,他眼睁睁看着,一群店员已经认真开始推测,那个张世以及店铺的幕后之人里,很可能是亲眼见过当年的族长主屋,所以年龄范围可以缩小一些了…… 就知道会这样。 不是没想过,直接说成这里是自己布置下的,但问题在于,按照小号年龄,完全不应该见过族长主屋……那就又绕了回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把谜题丢给系统吧。 讨论气氛愈发热烈,终于,几人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许久的青年。 接收到发言暗示,张从宣想了想,干脆出声。 “……这事的确奇怪,以防万一,族长住我原来那个房间吧,我来住这里好了。” 此言一出,迅速吸引了众人注意。 张起灵立即表达拒绝:“这里可以。” 这是要以行动来表示对自己的信任了,张从宣读懂这点,心下不禁摇头。 哪怕不用这种方式,他也明白对方的确是相信自己的。 百分百的信任度,就随着信标在那里,明晃晃看得见,毋庸置疑。 不过,这话也迅速点醒了原本还在严肃讨论的其他人。 “还是我来吧!”张海客紧接着开口,又轻快补充,“毕竟这里还需要时间打扫,清理好之前,族长不妨先在楼下将就一晚。” 不甘落后一样,小张哥也要求自己先来住第一晚。 也就是性子沉稳的张海侠保持了安静。 打扫卫生有什么好争先恐后的……张从宣微感好笑,但也没拒绝店员们踊跃的表态。 “也行,那就一起,尽快打扫出来给族长吧,别误了等会饭点。” …… 全部清理完毕的时候,也才将将日暮。 果然没有耽误饭点。 也就里外几个房间家具上落了层薄灰,床上倒是一开始就被张从宣套了防尘罩,所以总体来说,工程耗时完全在于过大的面积上。 结束后,张从宣理所当然请客吃饭,顺便带着新来的店员和族长去买了些生活用品。 这次是真的解散了,各自回去休息就是。 然而,和青年一起上楼之前,张起灵意外被从身后拉住了。 转头看到是今日安静许久的张海侠,他目光更是流露几分疑惑。 而见此一幕,张从宣也就没打扰,朝几人点头示意之后,率先上了楼。 人越来越多,现在他的独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 抓紧抽奖去! 直到他的身影在楼梯上消失,套房门传来打开又合拢的声音,张海侠这才开口。 “族长,老师他……” 张海侠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但由于即将出口的话需要慎重,此时难得显露几分迟疑。 但这迟疑里,张起灵看着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想了下,他轻轻点头,作为肯定:“嗯。” 张海侠不由怔然,若有所思。 原本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大发现,张海楼等了半晌,终究忍不住了。 “虾仔,打哑谜做什么,不能直接说吗?” 不等张海侠回神,张海客的目光在自家族长脸上梭巡一圈,倒是咂摸出了一点意思。 “小哥,你觉得,老师其实记起来了?” 他问得很是直白,张海楼却迟了半拍才理解出这话里的意思,顿时感觉心口狂跳:“你……你们是在说,老板已经认出来了?” 问出这话的同时,他仿佛被难以描述的晕眩击中大脑,整个人都有点发飘。 “不然呢?”张海客这下反倒笃定许多,撑着脸凝眉思索起来。 “的确,从一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奇怪,有发丘指在,不应该失手的……还有之前,刚醒来的时候,就直接问出张起灵,对血玉的作用也很清楚……” 当然,要说起来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细节,只是此前还没有人如此直言挑破罢了。 “不应该吧!” 张海楼后退一步,靠住栏杆稳定身形的同时,语气迷茫又虚弱:“但是……既然恢复了记忆,老师为什么不肯相认呢?” 但话音落地的下一刻,无需提醒,他自己已经想到了答案。 不约而同一般,张海客也想到了那个空气般无孔不入的幕后之人,以及长白山一行遇到的“张世”,顿时面色不善起来。 空气一时安静。 从沉思中抬头,张海侠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张海楼,你之前说,老师刚到杭城的时候,先去了趟吴家,为什么?” “因为,想跟邻居打个招呼?” 张海楼下意识回忆着复述:“还有,说是感觉从吴家可以借到一样趁手的武器。” “从古董铺借武器……”张海客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亏他们敢这样编。” “关键是,黑金古刀居然真在他们那。”张海楼强调。 说到这把本来就属于自家的刀,几人顺势看向了自家族长。 张起灵:“……” 望着自家族长兼师兄茫然无辜的神情,几人贴心地移开了目光。 “……就是这里。”张海侠提醒了跑题的两人。 “这样一说,的确,”张海客顺着思考,“我查过老师来杭城之后的行程,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来到店里,而是先在附近住了几天,从吴家拿到那把刀之后,才正式搬进来店里……” 他忽然明白过来张海侠的意思,惊诧抬眼。 “那是——来自对方的考验?” . . . 提前发,大家早点睡。 第249章 简直连陈皮都不如 张海侠迎着他的视线点头,并提醒了另一个值得关注的地方。 “吴家。” “对,”张海客踱了几步,“吴家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也很可疑。” “黑金古刀居然落到了他们家,而失忆的老师去他们家走了一趟,突然就一心一意接手这家店铺,还主动教了那个吴家小子点东西。” “说起来,那柄刀,老师不可能不会用,但是他拿到之后,出门时好像一次也没动过……” 听到这里,张海楼倒是想起来一点东西。 “大概是,不太趁手?”他用词很是谨慎。 张海客倒是迅速理解了言下之意。 一边想说“不至于吧”,但是,想起刚到店里那次的粗略检查、以及之前那次被迫交手的感觉,好像也没法否认。 没到拿不起来用不了的地步,只是说,使用起来的消耗很可能有些大,所以被排除了日常选择。 说起来,九节锏之前也随着老师失踪消失了,不然…… 收回思绪,张海客直接跳过了这段,看向自家族长:“总之,麻烦族长先确认一下黑金古刀的情况吧。” 张起灵回以颔首。 “说起来吴家……”张海楼自语般喃喃。 “当时在海上,扮成呉三省的解连环说出了格尔木的一家疗养院,之后,在半个月之前,呉邪他们应该跟黑瞎子一起去了青海,这几天都联系不上了。” 这件事张海侠还是第一次听到。 “什么时候走的,同行者还有谁?”他立刻追问。 “吴家和解家的人,还有解连环、黑瞎子吧……”张海客无奈接话,“具体的不太清楚,当时黑瞎子打电话来,还想喊上老师,但我当时已经下了委托,老师就直接拒绝了……” 说着说着,他不由皱眉。 混合队伍,半个多月,失联。 吴家刚刚在他们的讨论中进入嫌疑名单,但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实在很难不让人想到一个词汇。 “——杀人灭口?”张海楼替他说了出来。 此时再回想起张海客的到来,小张哥顿觉庆幸:“要不是你抢先一步,老板说不定当时就跟着去了。” “不过,这也对上了,吴家一定在其中起了某些作用,这才会被人盯上,黑瞎子……” 他纠结了一下,还是说:“姑且算他不知情吧。” 毕竟是差点成了同门的人,他回想一下,觉得对方最多袖手旁观,应该不至于助纣为虐。 “呉邪应该留了他们家伙计看店的,”都说到了这里,张海楼主动揽下任务,“我明天去吴山居看看好了。” 一番讨论,给出了一个全新的调查方向,且调查任务都被分配完毕。 到此,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几人在楼梯处分别,张起灵继续往上,而其他人各自前往二楼自己的房间。 张海楼低头想着事,不知不觉送张海侠到了门口,才恍然回神。 “好了虾仔,就送你到这,我回去了。” 他若无其事地一笑,扭头就准备走。 然而迈步之前,张海侠冷静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 “……你没做错什么。” 张海楼忽然就顿在了原地。 从跟族长汇合之后,某种积蓄在心头的情绪,几乎就要破堤而出。 是吗,他没做错什么? ……只是没认出老师而已。 无论什么原因,那个时候,失忆状态下的老师第一个找的是自己。 会再见面的……无论那时在哪里,一定都可以找到…… 老师并没有失言。 他却让老师失望了。 所谓二十多年的等待,此时想起,都变得像是可笑的自我感动。 他算什么学生、又等待了什么呢,自己的老师就站在面前,居然没法认出? 简直连陈皮都不如。 而要不是他提出用dna证明,也许根本不会有之后的长白山一行,老师也就不会进入张家旧宅地下,他们不会分开……那么,也许那两枚印记就不会出现在老师身上…… 张海侠的声音还在继续。 虽然低,却一字一词都很清晰:“……那个时候,换成任何人,都一样不会轻信的。” “我知道不应该,别嘲笑我了。” 张海楼垂眼,轻扯了下嘴角:“身形,习惯,气质,语气,换成谁来,都该看出有多么相似的。” “我们都清楚,仅凭改头换面,是绝不可能做到让一个人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模仿。” “老板其实从来没有掩饰过,是我眼拙,才会耽误至今。” “没有嘲笑,”张海侠轻声说,“你只是想更谨慎,这可以理解,张海客也是带着族长看到纹身后,才完全确定的。” “如果换成我……” “换成你?”张海楼终于扭头过来看了一眼,神情无奈,“虾仔,你该不会要安慰我说,你也需要看到纹身才能确定吧?” 说完,他又自己摇头。 “不对,纹身这点,只有族长才知道完整图案,何况他之前还在失忆。所以我一开始就没考虑这个,反而想着可以通过伤疤——” 他忽然噤声,张海侠不由疑惑看去一眼。 然而安静了好几秒,张海楼才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 “……好了虾仔,我自己会想通的,你早点睡吧。” 说完,他就利落转身。 走得飞快。 但,凭着那个词汇,张海侠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 大概是比较冒进的试探,应该以失败告终了……不想提也没什么。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 想着方才的对话,他摇了摇头,推门进入自己房间。 撞入眼帘的,正是一片明媚又绚烂的黄昏暮景。 抬眼望着斜斜照在窗框上的最后一缕灿烂阳光,张海侠忽然情不自禁出神了刹那。 换成是他的话…… 的确不需要用纹身来确定。 …… 三楼。 “这是……吐真剂?” 已经洗漱完毕,张从宣此刻坐在桌边,正对着自己抽奖出来的新物件发呆。 . . . 之前说的加更,嗯,感谢知羌烟大佬投喂大神,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支持鼓励~ 第250章 亲民了亿点点 约5厘米的细长类玻璃材质瓶内,水银般的液体如同镜面一般平静,也倒映出了空中渐渐淡去的金色文字说明。 【吐真剂(15毫升)】 【眼见不为实,传闻未必真。使用此药剂,必定从对方口中获知真实信息。】 【可融入水中使用,仅口服生效,无味,人体有效剂量与体重无关,每5毫升生效时间为1分钟,无副作用,不会在空气中挥发。服药者将在清醒状态下,无可抗拒地吐露自己所知的一切。】 系统出品的吐真剂吗? 青年叹了口气,把它收入抽屉。 很有用的道具。 可惜,来迟了啊,如果在长白山时候还可以用给汪家人,但是现在…… 算了,先收着。 时间还早,虽然这几天都在路上导致有点疲惫,但张从宣暂时还没有睡意,干脆就倒在椅子上整理起思绪。 这次出门,前后长达半个月。 完成了【遗骨归乡】的任务,店铺等级升到了【lv3:小有名气】(0\/1000),月度任务开放,奇闻值获取渠道更加丰富。 当然,这也许意味着,下次升级的难度会增加。 编外人员张起灵不算在内的话,收获了新店员+1。 海侠的性格沉稳可靠,目前来看融入集体也没问题。 在再次抽卡之后,也还剩余950点奇闻值,距离下次升级只差50,看起来,不需要太费劲就可以攒到。 顺手打击了一波敌对汪家势力,汪氏培养基地-1,人手减员数十。 反派阵营新增可疑人物“张世”,己方阵营则增加了新盟友,真名陈皮的“陈柏”手下陈家。 当然,最重要的收获之一,还得是玩家身世线的开启。 【天命】印记,等于给他多出了一个武力技能,非常有用。 至于,玉人? 其实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很容易想到博物馆里出土的各式玉质雕塑。亦或者诗词里某种美丽人物的指代,像是非常出名的那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而在中国古代,玉人有时会被用来指代雕琢玉器的工人。 在某些诗词里,也会用来指代嫦娥。 但是很显然,汪家嘴里的“玉人”,跟以上这些常见用法都不相关,是带有贬义的对某一类人的群体泛称。 按照当时在石室所见,以及后来跟海客交流,那些玉人似乎是被囚禁在青铜棺材里,出来的话会穿一身死气沉沉的玉甲。 身上全都有烙印,因此听从玉印控制,自身没有神志,也没有自主行动能力……而且,据说跟自己长得很像? 这很难不让人想到,大号这具身体,也许就是一个流水线在逃产品。 但是,张从宣在刚进入游戏的时候,出于好奇还研究了一下身上纹身,那时候可没在自己身上见到任何烙印痕迹。 即使在石室内,猝不及防被汪家人烙印,但他很快就挣脱了玉印对自己的控制。 反杀之后,将玉印拿在手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打量着手臂上青黑色的“受命于天”印记,张从宣沉吟半晌,慢慢在纸上写下了三个重点词汇。 西王母、玉印、受命于天。 玉印被汪家人叫做“西王母印”,而天命印记在系统里的全称是“西王母天命印记”,西王母一词,在这里的存在感过于鲜明。 而说到西王母,广为人知的应该是三个形象。 《山海经》里的西王母,豹尾虎齿,居住在昆仑山;《穆天子传》里的西王母,与周穆王会于瑶池,相谈甚欢;先秦《归藏》里的西王母,赐予嫦娥不死药,让她成为了月精。 三个故事,似乎没什么明显交集? 但是,周穆王这个名字,跟张家其实是有交集的。 小号曾经从张家大长老那里听到过一个说法:三千年圣婴出世的那个石盒,正是出于西周的穆王陵墓。 当时为了解决小官的危机,张从宣还去过一趟周穆王的陵墓,并从中带出了一具长生玉俑。 这具玉俑,张家长老们还潜心研究过一段时间如何唤醒,努力许久却还是一无所获。 在小官成为族长后,干脆就把玉俑重新封存了起来,让它安安静静待在张家祠堂下面接着睡。 据说,玉俑中人就是当年吃了不死药的周穆王,而张家长生的秘密,就藏在沉眠的玉俑身上。 玉俑身上玉衣,与张家地下那片青铜石板,以及西王母玉印,甚至长白山地下的青铜大门,其实也都是同一种材质。 青铜色泽,玉样质地。 再说到“受命于天”一词,从字面上理解,其实很容易对应到张家的某样存在上。 ——天授。 奇怪的是,张家族长的历代记载中,关于西王母的部分非常稀少,关于周穆王的信息则干脆是一片空白。 分明张家派出过不少人前往那座陵墓,前面每任族长应该也都前往过才对…… 思绪纷杂缠绕,张从宣渐渐有点头疼。 想得再多,还是绕不开一个问题——玉印、西王母、周穆王等,都是上千年前就存在的古董和古人了。 什么仇什么怨,要费尽心机来折腾千年后的自己? 叹了口气,他转而把面前纸张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篓里。 转而看了眼电脑,还是放弃了再去查一查张启山的打算。 无他,张从宣之前就尝试过了,网络上根本找不到张大佛爷的存在痕迹。 要不是小号亲身经历,要不是小张哥和黑瞎子的笃定态度,要不是呉邪都讲过张姓军阀的故事,张启山这个名字,简直跟什么口口相传的民间传闻一样,虚无缥缈。 也许,最好还是问一问店员们? …… 第二天一早,张从宣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本就在自己的地盘,他套上衣服就去开了门,结果,就迎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客人。 “族长?” 看着对方手里的早餐托盘,张从宣又惊又懵。 他想过小张哥,想过海客,甚至还想了是不是海侠,都没想到居然会是张起灵。 族长上门送早餐,不是,这也亲民了亿点点吧? 虽然扫了眼,简简单单的豆浆和煎饼、茶叶蛋等,看起来像是外面买来的……倒是说得过去,也许是多买了一些,干脆就随手带给自己? 成功理顺了思路,再听到对方的来意“想看看刀”之后,张从宣倒是更没多想。 直接返回卧室把装刀的剑匣带出来,放到客厅茶几上,随便对方看。 直到他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对方还正低头盯着刀身出神。 似乎听到他的脚步声,沙发上的人影顿了一下,随即,那双沉黑的眼眸无声看了过来。 也许是仰视角度的原因,看起来竟然颇为乖巧。 ……有点想摸。 脑子里居然会冒出这种想法,张从宣眨了下眼,迅速自我反省。 也许他还需要继续脱敏几天才行。 不过,这样想的下一秒,就见到对方伸手,把盛着早餐的托盘往自己面前又推了推。 “还热的。”他说。 清冽的嗓音几乎没什么情绪,但被盯着的张从宣,居然从中听出了几分期待。 算了,他可能是有点没睡醒。 “让族长费心了。”顺势在对面坐下来,接过盘子,青年稍微考虑了一下,主动出声。 “对了,族长喜欢那把刀吗?” 第251章 这个世界的某位同行 “看到它,想起来一些事情。” 张起灵如此回答。 也对,这刀是前族长遗留下来的,现任族长理应接触过。 说起来,明明一开始系统说是让自己借一个“趁手武器”,结果到手之后张从宣才发现,这刀根本不适合大号的情况。 带着这把武器出门,安检和运输、以及对体力的消耗倒还在其次。 关键在于,过大的重量会无时无刻牵扯他的注意力,如果突然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很可能无法及时应对。 说到底,什么神兵利器都是虚的,一件不趁手的武器只会妨害自己。 不说像小号的九节锏那样如臂指使,至少也得使用随心才行。 现在张起灵的垂青,倒也算是凑巧了。 想到这里,张从宣直接把剑匣推向了茶几对面。 迎着眼前透出浅淡疑惑的熟悉面容,他轻笑了下,直言相告:“反正我现在用不上,族长就收用了它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对方并没表现出多么惊喜。 那双干净的黑眸闪动间,倒像是掠过了一阵突如其来的低沉情绪。 不过对方还是点了头,张从宣也就当自己看花了眼。 没想到等他吃完,把托盘端起去二楼厨房准备清洗的时候,对方居然默默跟了下来。 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单纯的安静陪伴。 这点倒是跟自家小官不太一样,张从宣心想,这个族长要更沉默一点,比起语言,更喜欢用无声的注视来跟着人。 有点像刚带小官的那几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不时的,总是能察觉到来自小孩的视线。 …… 发现视线的来源方向,青年略微讶异,稍想了下,很快停步,蹲下了身看向身旁。 小张同学似乎有些疑惑,圆亮的瞳孔微微睁大了些。 “是不是累了,”张从宣温声问,“想要老师抱着走吗?” 抱吗?小张起灵思考着。 今天训练完毕,老师带他翻过了后山,现在他的体力消耗有些大,但还没到不能走路。 那种半身悬空的,不得不依靠向大人的姿势,轻飘飘无处着力,也让他不太适应。 但是…… 他看着身前。 张从宣并不着急,注意到他的视线,没有催促,只是缓缓眨了下眼,眼眸微弯。 迎着夕阳的余晖,他浓黑的眼眸像是浸了一层暖融融的亮色。 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小张起灵想。 他迟疑地点了下头。 下一刻,青年仿佛只是轻巧一弯腰,他瞬间感觉全身腾空,整个人猛地蹿升了一截高度。 让人不安的失衡感里,他下意识抓紧了手下的肩膀,整个身体紧紧贴住了青年的身躯。 随即感觉到对方有意收紧了一点手臂,让他得以凭借倚靠。 “没事,”小孩谨慎的表情十分可爱,张从宣不觉想要微笑,轻声安慰道,“老师不会让你掉下去。” “……嗯。” 等感觉孩子放松了一些,张从宣便继续往回走。 他们今天回来有些晚,从训练场出来回宅地的时候,正遇上一群人从不远处路过,有几个似乎往这边看了过来。 对于这些npc,张从宣向来不太关注。 但怀里的小孩忽然动了动,似乎有些拘束似的。 “小官觉得害羞吗?”他问。 小张起灵想要摇头。 不是害羞,只是,他想起长老们的教诲。 圣婴应该端谨有度,在人前时尤要如此。 现在,被老师抱着在别人视线中走过,察觉其他人的视线落在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心情顿时在心间弥漫开来。 这,似乎不对,他想。 自己应该……应该…… “害羞的话,可以把头低一点——” 青年的嗓音压得有些低,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到最后却又流露几分笑音:“放心吧,老师不害羞。” 等了几秒,张从宣就感觉到,小张同学真的乖乖埋低了点。 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抵在他肩膀上,小孩子的身躯,在他手臂里纯然安心地放松了下来。 真是治愈,他忍不住为这柔软的一幕勾了下嘴角。 下一刻,察觉到几人的路线往这边更偏了几分,好奇的视线越来越多,张从宣愈发不耐烦。 张崇也是个没用的,需要的时候就跟个隐身人一样。 在几人准备再度靠近时,青年忽然攥住了九节锏,随后,抬眼朝那边冷冷扫了过去。 他没有说话,但对方毫无疑问接收到了那份警告。 ——敢过来,腿都打折。 理所应当,张从宣如愿获得了想要的安静。 …… 回忆结束,张从宣把托盘随手放在架子上,甩了甩手上水珠。 而随着从自己的思维里脱离,立刻感觉到,旁边的那道注目变得存在感鲜明起来。 想了下,他顺势回看过去,露出一点疑惑:“族长,还有事跟我说吗?” “……有。”张起灵回答。 说完,他主动抓住青年的手,做出跟他走示意。 张从宣不由怔了一瞬。 也许方才的回忆仍盘桓在心头,鬼使神差一般,他居然没能拒绝。 于是,几分钟后,青年就坐在了一楼会客厅后面隔出的大片空地处,看着自家族长提着黑金古刀,现场表演了一套刀法。 刀光如霜,行云流水,非常好看。 也非常眼熟。 无需刻意回忆,张从宣很快认出,这就是张家的路数。 并非实战刀法,只是用来给幼童熟悉武器,并学会基本招架的,是一套再基础不过的刀法套路,没什么特别。 事实上也是如此,最终停下的时候,张起灵连呼吸都没乱。 利落收刀入鞘,他大步走到了青年身边,没有说话,但望过来的眼神亮亮的,像是含着某种令人不忍拒绝的希冀。 虽然不明所以,张从宣还是十分配合地鼓掌赞叹:“族长刀法不错,这刀之前在我手里真是屈才了。” “不是屈才。” 没想到,张起灵立马反驳了。 迎着青年惊讶的目光,他顿了顿,认真解释:“我的刀法,也是老师教的。” 张从宣一怔。 “族长的、老师?”他不觉喃喃,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老师教了我许多东西。”张起灵轻轻抚摸着刀柄,目光却一眨不眨望着青年,语速缓缓。 “可我之前几乎都忘了,连老师的模样都差点想不起来……希望老师不要生我的气。” “不会的,”张从宣莫名被看得有点紧张,但还是下意识顺着安慰,“天授是这样,就算族长的老师知道,肯定也不会生气,只要族长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是么?”张起灵低低自问。 望着面前这张清俊灵秀的脸,近似自己学生的脸,张从宣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不,此时他真的该答吗? 说起来,族长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说起他的老师? 当然,对于这个世界的某位同行,张从宣还是很好奇的,但是……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下一刻,张起灵抬起眼,直直看来的同时,轻声再问了一次。 “老师,不会怪我吗?” 张从宣被他的视线定在了原地。 恍惚中,一根无形的弦似乎在耳侧倏地拨响,有什么触及心头又迅速跳着移开,某种捉摸不定的氛围漂浮在周身,以至于让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而对方的视线、语气、神情,几乎要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 绝不可能的、自以为是的错觉。 幸好,这令人无从回避的窘迫没能持续太久。 随着一阵嗡鸣在空气中回荡开来,张从宣几乎遏制不住地松了口气,顺势从无所适从的尴尬境地里脱身站起,接住了这通恰巧解围的电话。 “海楼,怎么了?” “老板,”电话那头的嗓音轻快,“您在店里吗,麻烦现在来趟吴山居吧。” “呉老板他,好像给您留了个什么东西。” 第252章 呉邪可以,我难道不行 小张哥在电话里语焉不详,但呉邪给自己留下东西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奇怪。 挂断电话,张从宣原地思考了一下,没什么思路。 不过,等他再抬头看去时,发现对面的人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刚刚那种古怪的对话气氛,似乎也一刹消失无踪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张起灵轻声问:“现在去吗?” 他面色平静,似乎并没什么被打断的特别情绪。 “是,先去看看,”回过神来,张从宣有点不好意思,“族长,我……” 他没有说下去,不知为何,迎着这样安静而平和的视线,解释似乎都变得多余了起来。 非找出点理由,反倒像是刻意遮掩什么一样。 回想了下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问题,没了胡思乱想的干扰,张从宣忽然察觉到一点违和。 “族长,你虽然遭遇了天授,对方应该还记得吧,为什么不当面询问他呢?” “老师好像也忘了,”张起灵微微敛眸,“之前,很久没有找到。” 嗯,失踪了啊,看来是凶多吉少,张从宣为这位倒霉同行默哀一秒。 迟疑了下,张起灵望着他,慢慢说:“我……不是天授,是受伤。” 青年的神情忽然微微变了。 “受伤失忆?”张从宣皱眉。 能让强悍的张家人伤到失忆,那得是什么程度的重伤了? 想起意外去世的上任族长,再想想自己小号尚未遭遇此劫的小官,他语气顿时急促了几分。 “什么情况,当时没有族人陪同吗,伤在何处,族长现在感觉如何?除了失忆,没留下什么其他后遗症吧?”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张起灵眨了下眼,脸庞的线条不觉柔和几分。 他认认真真听完,略作思考,耐心地挨个回答了。 “忘了,有人来接,伤有多处,现在已经恢复,没有其他后遗症。” 张从宣哽了一瞬。 恢复如初当然最好,但是,怎么最关键的部分给忘了。 当然,也不能苛求失忆人士,他轻吸口气,上前拍了拍对方手臂:“族长也是辛苦了……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好好休养吧,想待多久都行。” 话音落地,就见对方立刻点了头。 动作之后,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嘴角抿了下,仿佛试图压住小小的上扬。 沉墨般的一双眼睛却已经止不住弯了起来,明亮的笑意掩在睫毛下面,夺目得像是皎白雪层在阳光下闪动的银光。 看起来很高兴啊……张从宣忍不住攥了下手指。 指尖用力,按捺住一点不合时宜的蠢蠢欲动。 可惜,不是自家的,不能冲动。 先出去冷静一下吧。 …… 几分钟后。 还没踩进吴山居的门槛,张从宣已经瞥见了屋内的情景。 王蒙一如既往坐在柜台后面,稳如泰山,而小张哥靠着柜台百无聊赖又持之以恒地搭话。 “……别点那,有雷。” “这也有,你小心点,对了,你刚刚说,这个月还没收到工资?不应该吧,这不都快月底了吗,这店里的样子货手艺还不错,随便撞进来一个冤大头不就赚到了?” “……你们老板也是,说跑就跑,真不够义气的。诶这样,实在不行,你考没考虑过监守自盗一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不让人拿钱吃饭啊……” 远远瞥见青年身影,张海楼迅速话音一转。 “——当然,我也不是挑唆你干坏事,就是教你学学合理讨薪,拆房顶理论听说过吗?” 直到听着脚步声进了门,他这才恍然惊觉来人似的,扭头若无其事一笑。 “老板来啦,我刚刚还跟这位小兄弟聊起工资待遇呢,不听不知道,还是您对我最好啊~” 王蒙瞪眼看着这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变色龙,嘴角不觉有些抽搐。 欲言又止一刻,他还是忍住了满腔吐槽欲。 弯腰开锁,王蒙从抽屉里拿出几页纸,站起身看向了进门的青年,清清嗓子:“张小哥来了,那个,这是老板交代给你的东西……” 张海楼抬手就想接。 “只能给张小哥一个人看,”王蒙立马把纸举高了一点,面露警惕,“看完我还要锁回去的。” 小张哥倒也不恼,只是“啧”了一声。 “神神秘秘的,可别是呉邪干了什么坏事吧?” 对他的活泼性格早已适应,张从宣莞尔之余,顺手撸了把他的脑袋作为安抚:“应该不会,别担心。” 张海楼哼哼几声,暂时安静下来。 于是青年顺着王蒙的拉扯走开几步,这才得以接过薄薄几页纸,翻开查看起来。 而入目没几行,他眼瞳就难以遏制地颤了一下。 总共也就几页纸,就算张从宣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阅读下来,时间也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看完之后,他把纸还给王蒙时,忍不住询问,呉邪有没有说什么话? 得到的回答是,老板好像说,让看完之后给他回个电话。 之所以是好像,据王蒙说,当时对面信号很不好,而之后他再打,呉邪那边就已经完全打不通了。 张从宣自己也试着拨了下号,果然无法接通。 感觉了下口袋里多出的东西,他道了声谢,便拉着自己店员出了门。 走出一截后,张海楼瞄着旁边人若有所思的神情,顿时按捺不住,连声询问起来:“老板,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啊?” “吴家上一辈倒斗的一件往事,”张从宣随口答着,“他们遇到了血尸和尸蟞,死伤惨重……之前呉邪跟我说过这件事,不过未及理清,现在才明白全情。” 而系统面板上,正显示着这个故事的最直接收获。 【支线任务:奇闻残卷】(已完成) 而现在,千年麒麟竭已经在他的口袋里呆着了。 至于新的支线任务…… 一边好奇触摸着裤兜里的麒麟竭,张从宣一边凝神看着任务说明,冷不丁感觉被从身旁拽住了。 “这不公平吧,老板!” “什么?”青年一时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扭头看去,就发现小张哥此时颇为委屈似的,张嘴就是一连串控诉。 “……本来,我是去打听一下吴家队伍情况的,结果听那个王蒙说了才发现,老板您以前,居然是跟呉邪听故事换教学!” 说到这里,张海楼顿了下,眉眼颇显失落。 “呉邪可以,我难道就不行么?老板,您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说的。” 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张从宣不由哑然失笑。 “您不信么,”张海楼忍不住上前一步,拽着青年的手臂也不知不觉增了些力道,微微咬牙开口,“对了,您之前不是问张启山——” 用力之中,下一刻,青年的手忽然被扯出,一小片像是什么鳞片的东西,也随之飞出,掉落在了地上。 张海楼话音顿止,视线下意识跟着追了过去。 猝不及防被从兜里拽出手,张从宣此刻也完全懵住了。 那是——他的麒麟竭? 第253章 系统,这次就委屈一下 落入视线之后,【神秘精通】自行开启,迅速给出了鉴定结果。 【神秘物品鉴定完成】 【种类:异化麒麟竭】 【描述:麒麟竭枝干或果实渗出的树脂,凝结后色黑如铁,研末红如血,可入药,具备活血定痛,化瘀止血等功效。在某些民间传闻里,百年以上的麒麟竭可用来作为陪葬物,与尸体贴身存放入殓,可保尸身不腐,虫邪难侵;此种麒麟竭若是活人服用,也会有驱虫辟邪的效果……】 没等张从宣看完,闯了祸的小张哥已经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掉落在的麒麟竭抓了回来。 幸好,这东西还算结实,没什么损伤。 松了口气,张海楼双手给人奉还,边低声赔罪,边不动声色去瞄青年的脸色: “老板,我不是故意的……” 好吧,其实他就是故意的。 自家老板从看完那几页纸开始,就把手伸进了裤兜,同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张海楼当然会心生警惕。 他还以为,呉邪的那个小伙计明面上给了那几页纸,其实暗地里还偷偷塞给了老板别的东西,这才故意不小心地“失手”了一下。 没想到,老板兜里竟然真的多出了东西。 眯了眯眼,张海楼刻意流露几分好奇:“对了老板,呉邪给您这东西做什么?” 是不小心吗? 回想着最后一刻感受到的“非故意力道”,张从宣接过东西的同时,故意绷起脸,抬了下手。 张海楼有些惊讶,但没什么躲闪的想法,只是睁大眼看着。 顿了顿,那只手精准落在了他脑门上,发出“咚”一声轻响。 “下次不准这样了,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我。”青年嗓音淡淡。 如同被子弹击中,小张哥非常上道地痛呼一声,整个人都往后仰了下:“哇啊!我错了老板~” 张从宣不禁摇头,微微笑了下。 既然喜欢小张哥的活泼古怪,那同样就得适应对方的强烈好奇心与关注度,以及想一出是一出的超高行动力。 说到底,自己惯出来的,皮一点又能怎么样? 认识到错误就行了。 “……又不是故意瞒你,”他语气随即缓和下来,“想知道问就是了,跟我还扭捏什么。” 这话好像听过,张海楼想起,大概是在老板拿出换尸草那次? 不同的地方在于,现在,他可就要当真了。 “好啊,”说不清是欣悦还是释然更多,他放下手,郑重颔首应下,“我记住了,老板。” 然而,正经不过一秒,张从宣就看着他半点不记打地,自然而然重新蹭了过来,伸脑袋打量着那块像是鳞甲又像是凝脂的东西,神情好奇又警惕。 真是让人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看得他忍不住先抬手摸了一把,才出声问道:“不是呉邪给的……怎么,你见过这东西吗?” “这是麒麟竭吧?”张海楼摩挲了下指尖。 “看起来年份挺大,约莫有上百年了?还真是少见的宝贝。” “至少千年吧。”张从宣想着系统给出的说明。 不过,这是陪葬品哎,想一想,说不定还是刚被系统从哪个千年老尸旁边给弄过来的…… 突然有点嫌弃了怎么办! 千年,张海楼听着这个年份,面色不禁严肃了几分。 那可能的确不是吴家给的,没人会把这种级别的麒麟竭拱手让人。 但老板进店前,口袋里应该还没有这个东西,从店里逛了一圈,突然就多出来了? 而进店后他们距离很近,老板除了呉邪留下的几张纸,根本没接触什么旁的东西……等等! 张海楼忽然想起了王蒙。 当时,这个吴家伙计非要亲手跟老板交接……也就是那一会,两人发生了至少两次近距离接触,莫非,就是在那个时候? 呉邪和吴家,只是个幌子,真正的蹊跷,其实是在毫不起眼的吴家伙计身上?! 居然当着他的面,玩了一招灯下黑啊! 想到这里,张海楼差点立马就要冲回吴山居,抓着王蒙检查一通了。 不过为求稳妥,他还是转向自家老板,求证了一下。 “老板,这东西也是它送给您的吗?就像换尸草一样?” 他故作惊叹:“这位出手可真大方,我知道南洋有不少人追求这个,几百年份的都能被哄炒到上千万,还有价无市呢!”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张从宣尚且迟疑了一下。 怎么回事,居然一下就猜到了系统? 关键在店员们眼里,系统简直跟个恶贯满盈的幕后黑手一样,要是承认下来,可别又瞎想什么阴谋论。 问题是他自己刚刚才说了,想知道就直接问,这…… 不过再听到下一句,“上千万”“有价无市”的字眼,瞬间吸引到了张从宣的注意力。 虽然从长白山回来,资金已经进入了七位数,但是现在人也多了,得考虑一家子的生计。 谁会嫌钱多呢,何况还是天降横财。 系统啊,这次就委屈你一下,应该也可以理解对吧。 如此想着,张从宣只顿了顿,很快点头:“是它给我的。” 果然,张海楼对此毫不意外。 不过这次青年如常直接就坦诚,也是让他有些惊讶,忍不住就想多试探几分。 谁料还没张嘴,就被青年按住了肩膀。 “海楼,你知道南洋哪些人喜欢这个吗?能不能联系一下?” “联系……谁?”张海楼难得茫然。 “据说这个吃了可以活血驱虫,你可以先问问自己、以及海侠海客有没有需要,先留一半你们分了,剩下的就联系买主卖掉吧。” “最近打算去青海么,如果能卖掉,回来正好给大家发一笔度假资金,好好放一段假休息。” 张从宣心情愉快地做完了计划。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转过身,轻快抱住小张哥晃了晃:“海楼,多亏你说到,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变现么。” 这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张海楼瞬间脑子一懵。 “这不算什么……您觉得有用就好……”慢慢说着,他艰难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对了,既然是它送给您的,这样处理,合适吗?” “再合适不过的,放心吧。” 张从宣冷静了下,忽然感觉自家店员好像不太自信。 想了下,他转而揽着对方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当然,这事也不着急,我就随口一说,识货的人想来也不好找,你别有压力,店里的钱肯定还够用的。” 迎着青年宽释的柔和目光,张海楼瞬间感觉一阵热血上涌。 话都说得这么宽松了,他能让老板怀疑自己能力吗? 必然不能! “……您交给我就行。”他一口应了下来。 …… 把麒麟竭交给小张哥处理,张从宣放心地上了楼。 先把奇闻残卷的最后一篇整理出来,放入文件夹,随后,他又打了一次呉邪的电话。 还是不通。 黑瞎子一样联系不上。 好在,他的信标还在不停发出信号并微弱移动,证明人没问题。 张从宣看着任务栏的新支线,心中不禁升起几分兴味。 【迷失之国】,看来,传说中的西王母国就是这次的目标?这跟呉邪他们的断联有关系吗? 还是得去趟青海。 至于张启山的事情,还是问问海客或者海侠吧。 至于海楼,虽然上午他主动提起要说,但张从宣有意打断,之后也没再提起。 小张哥一直不喜欢张启山,那就没必要强行让他回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毕竟这些事情,又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到了下午,不止海客和海侠不在,连小张哥都不见了。 倒是族长坐在柜台后面,认认真真发呆看店。 撞上的时候,还主动提起消除天命印记的事情,说材料已经在路上了。 虽然疑惑,不过刚从长白山回来,现在还在放假,店员们自由活动也没什么,张从宣并没放在心上。 劝说族长自由行动无果后,下午便一起去了趟图书馆,查阅了一些关于西王母的古籍和现代研究。 回来后如常洗漱休息,看书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直到门口一道脚步声停驻,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许久不见有人敲门,张从宣心生疑惑,略作思考便过去开了门,结果一低头,就在门边发现了一只自家店员。 “海客,”他不明所以,下意识想去拉人起来,“怎么坐在这里?” “我……” 男人握住了青年的手,却没有立刻起身。 反倒无意识般,顺着青年手臂的方向贴近了一点,俊美淡漠的脸低垂,阴影遮住了浅色的眼瞳,顿时显得迷惘又失落。 “……我半夜醒来,总感觉这一切都是假的,忍不住想离您近一点。” 张从宣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你突然觉醒了?看破了游戏世界的真相? 不过想到下午还在想要找人问张启山的事,这倒是送上门的机会不是。 “我倒是不困,”他试探询问,“要不进来说话?” “……好。”张海客低叹应声。 . . 第254章 无意识时,喊了一个名字 几分钟后。 “给。” 张从宣把热水递过去,自己则在旁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惊醒的原因,他总觉得海客的脸色有些紧绷。 看着对方喝着水,脸庞线条渐渐缓和几分,眉眼也舒展开来,他稍微放心了些。 张从宣不觉得,一般什么噩梦,就能让自家店员说出刚刚的话。 稍作斟酌,他没有刻意转过去盯着人看,只是用宛如闲聊的口吻轻轻问了出来。 “愿意说说吗,发生了什么?” 闻声,张海客立时从四周跟上次无二的布置上收回了目光。 眼睫微颤,刹那的凝滞之后,他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 “您愿意听的话,当然可以。” 并没表现出什么羞涩或者犹豫,张海客平静叙述起来:“其实说是梦,也不过是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一些事情,由此郁结难平。” 说着,他忽然把目光转向了身旁青年。 “假设……只是假设,如果有一天早上醒来,您忽然发现,自己熟悉的一切早就面目全非,长辈双亲俱已远去,曾经好友形同陌路,向来努力的目标荡然无存……换做是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呢?” 张从宣被问得一怔。 跟着设身处地代入了下,他不由眉心微蹙。 这些描述加在一起,放在自己身上的话,那不就是被清空了游玩进度,突然就消档重开了么? 世上竟有这种惨绝人寰之事?! 万恶的游戏公司,吃他一套投诉套餐先!!! “……我,”顿了顿,张从宣的语气逐渐坚定起来,“不能接受这种事。” 张海客嘴角牵了牵。 但话音落地的瞬间,青年似乎意识到什么,霍然抬眼看了过来:“海客,你……” 没等他说完,张海客忍俊不禁般噗嗤一笑,随意摆了摆手。 “只是假设而已啦。” 他俏皮眨了下眼,脸上跟往常一样挂着笑吟吟的神色,口吻轻快:“我只是随口一说,您不用放在心上的。” 张从宣微微沉默。 如果只是纯粹的假设,为什么能描述得如此详细而生动,仿佛身临其境呢? 他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在离开青铜门、重新回到张家的第二天,重新见到阿客的时候,两人曾经因为陈皮的事情稍作争执。 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学生的性格问题,因此有感而发。 “……阿客,你向来机智果决,敢为人先,又重情重义,这样的性子,以后大概是过的辛苦,要注意保全自身啊……何况在老师面前,你不管多大,也都是我的学生,尽可以放松一些。” 如今看来,这段话放在自己店员身上,竟然也是通用的。 虽然看起来长袖善舞,玲珑心窍,其实根本是个刀子落在身上也不会喊出声的硬脾气么。 当然,两者并不能混淆。 但既然是同位体,有些时候,安慰方式应该差不离才对? 安静持续半晌,张从宣望着对方云淡风轻的侧脸,稍作思考,慢吞吞伸出手,把人按在了自己一侧肩膀上。 “什么?”张海客有些惊诧,下意识笑道,“我没事……” “我有事。”张从宣的语气平淡无波。 “海客,你刚刚的假设有点伤到我了……必须先缓一缓才行。” 原本就微乎其微的挣扎力道,忽然消失了。 “是我不好,突然说起这个。”张海客低声说。 感觉到对方脱力般彻底压过来的重量,无需扭头去看,张从宣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种完全颓然的疲惫感,像是筋疲力竭到极致,终于被压倒。 仿佛已然累到了再也不想动一根手指,承担任何一份责任——让人情不自禁担心起,这人下一刻会不会过劳猝死的那种。 想想阿客这个同位体,可是兢兢业业把自己资产升到了90的数值,张从宣便不由心生一阵钦佩。 “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歇一歇也可以的。” 他说的真心实意。 “是……”突然听到这句话,张海客喉间一阵发紧,嗓音不觉沉哑,“我晓得了。” …… 三楼另一边。 张海楼、张海侠,以及张起灵三人,正不约而同按住耳机,侧耳倾听。 没错,今晚张海客当然不是一个人去的。 临上楼前,那套他自己采购的定位及监听设备,被众人一致指定,尽数装在了他本人身上。 事情的起因,则还得从今天上午,张海楼拿到麒麟竭之后,迅速召集了新一次情报会说起。 会议主旨十分严肃。 ——不能让“它”再这么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对自家老师施加影响了。 他们必须尽快、立刻、马上采取行动,决不能再坐以待毙。 不管老师存在什么顾虑,他们必须主动出击、积极争取,遏制某些居心不良存在的过分干涉和无孔不入。 一番商讨之后,这份重任被张海客拿下,充当第一先锋。 但是没成想,出师没多久,这位先锋,眼看似乎就要撑不住了…… 嫌弃撇了下嘴,张海楼捂着耳机左右一看,蹭蹭跑过去,拽住了自家族长。 “族长,您看张海客这小子,岁数一大把了,办事还这么不牢靠……这是跟老师撒娇的时候吗!”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语气清淡地提醒。 “早上。” 呃? 张海楼一愣,反应过来,不禁讪讪一笑。 “哎呀,不好意思,我当时有点情难自已嘛,不过……没想到族长当时也在啊。” 好尴尬,好尴尬,张海楼想。 早知道族长在看,他大概不会那么放肆的……吧?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还是张海侠从身后拽了他一把,提示接着听。 …… 对方靠得很是安分。 不过,对于张从宣来说,压在左侧肩膀上的那颗脑袋,有着属于成年男性不再柔软的细碎的头发,靠得近了,理所当然在颈侧皮肤上刺出了钝钝的痒痛。 他不禁稍稍仰头,想要避开一点。 而这稍稍一动,反倒让张海客忽然回过了神来。 撑身坐起,他轻咳一声,重新找回了方才本应继续的话头:“……说起来,您还记得,上次在石室里,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话题来得猝不及防。 “不记得,”张从宣努力回想了下,有点迟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后来倒是想问,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没想到此刻对方居然主动提起了。 终于到了预定的部分,张海客心跳有些急促,不得不轻轻吸了口气。 “您无意识时……喊了一个名字。”他说。 张从宣这下真的惊讶了:“谁?” “是——‘阿客’。”张海客说。 话音落地,空气忽然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静寂。 抬眸看向身旁,他本想如常般笑一笑。 但也许是有些紧张的缘故,笑意竟没能顺势绽开,只扬起了若有若无的一点弧度。 “我喜欢被这样称呼,不仅是因为,在那种时候,您居然认出了我,更是因为……” 凝注着青年猝然扩张了一圈的黑眸,张海客唇边笑意不觉灿烂了几分。 “……因为,我的老师,曾经也正是这样喊我的。” 第255章 外貌跟我有些相像 张从宣:“……” 阿客只是个常见的称呼,老师也是个常见的职业。 但,两天内再次听到这个词,那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再次落在了他身上。 就像昨天族长突然提到时一样,现在,面前店员的表情、姿态、语气,同样传递出了某种令人误会的暗示。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的啊! 小号的人际关系明明应该跟大号无关的! 他一时不太能确定,这到底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的本能心虚,还是自作多情的过度联想? 恍惚与惊疑不定之中,张海客的声音还在继续。 “说起来,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言辞之中愈发直白:“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张海楼搞的鬼呢。” “居然拿老师的事情开玩笑,本来打算狠狠揍他一顿的……” 某种冷酷意味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然而随着下一句,很快又化作了某种带着感慨的欣慰笑意。 “……不过,这小子的确运气不错,居然真的找到了您。” 他已经近乎明示。 然而,让张海客失望的是,到现在为止,青年依旧安静地听着。 一言不发。 低垂的长睫遮掩之下,眸光幽微深邃,让人看不清其内所藏,到底是何种情绪。 实际上,张从宣此刻心中已经颇为混乱。 什么意思,海楼一开始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难道不是他手气好、一发入魂吗,招聘电话都是系统打的。 刚开始的时候,哪怕小号也都还没认识小张哥啊,对方也表现得完全是…… 等等。 忽然想起什么,张从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面色有些奇异。 那时候,恐怕根本不是看什么手相,而是在尝试确定自己的年龄? 所以之后才会有那种表现……想来应该很是失望。 不,这其实也说不通。 哪怕不论单机游戏里,大小号的数据到底怎么混淆的,时间上也不对。 小号现在还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与现在隔了六十多年。 这中间的经历,对自己分明还是一片未知空白,怎么会就突然变成了既定的历史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心烦意乱之中,张从宣差点就要当场唤出系统面板,好好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单纯账号互通? 是因为游戏设定,两边时间线因某种原因发生交融? 亦或他最担心的那种——因为数据错乱覆盖,或者这边被侵入混淆,大号的店员们错误接收到了来自小号那边学生们的记忆…… 无论如何,得尽快确定一下。 刚开始的游戏指引里,他记得,应该有个问题反馈的地方才对。 就在初始登录界面。 动作之前,目光触及一旁的人身上,张从宣却又冷静几分。 至少先初步弄清楚,这种错乱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 半晌的沉默之中,张海客的心情愈发忐忑。 还是不行么。 就方才的那种反应来看,老师分明是有所触动的,但为什么……? 就在他微微咬牙,纠结着是否应该做出些更直接的刺激之前,青年忽然抬起了头。 张海客一惊,几乎下意识挺直了身形。 从沉思中脱离出来,张从宣看着面前看起来分外严肃的自家店员,心下不由更小心了几分。 略作沉吟,他试探询问了一句。 “海客,你的意思是,你那位老师,外貌跟我有些相像?” 严阵以待的张海客一阵泄气。 “不是相像,就一模一样!”他强调。 “这么巧,可惜我还没见过跟自己相似的长相,”张从宣摸摸自己的脸,继续问道,“不知你那位老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张海客当即脱口。 迎着青年的注视,他难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但仍旧坚持着又补充了几句:“一百年来……不,我听小哥说过,哪怕加上张家所有记载在册的人在内,老师都是最强的!” “武功高绝,秀外慧中,不仅洞幽烛微,而且还能明见万里。” 说到此处,张海客的思绪发散了一瞬。 以前,在长沙的时候,张启山就特别喜欢找老师聊些时局政论。他听过两人交谈,天南海北无所不涉,可以从未来科技发展,说到世界战争为什么爆发,再聊起何以兴国,近乎包容万象。 后来几十年,听说也时常通信来往的。 ——然而后来,到底分道扬镳,恩断义绝。 甩开这些,他本想顺着继续说下去,张口之前,却再度顿了顿。 “……其实,老师也是人,是人就会生病、受伤、流血。” 如此说着,张海客忽而有些情绪低落。 “要说起来,老师的体质比普通张家人还差许多,但那也是有缘故的!” 早年间的积劳成疾、损耗过度,后面再想补都补不回来,只能尽力维持,精心调养。 何况,还有那么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丝毫不知感恩,几次三番伤了老师的心。 这些眼下就没必要提了,张海客收敛住过分活跃的思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当下。 “……对了,老师是光绪七年生人,生辰是八月初一、西历九月二十三号。” 张从宣已经逐渐麻木。 生辰年月都跟小号一模一样,接下来,莫不是要直接报他名字了? 第256章 不就是在等这个时候 哦,说起来,两边名字还是一样的呢。 ……当初为什么要省那个力气,取个名能累死吗? 现在可好,混在一起谁分得出来! 而在他失神的注视下,张海客仿佛颇受鼓舞,即刻继续说了下去。 “老师是上任族长直系遗孤,山海字辈人,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是在字辈外另外取名,跟您一样,名为……” 好的,可以了,张从宣想,他已经知道情况了。 当真混淆得很彻底。 系统,看看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在对方真的报出自己大名之前,青年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对了,你说的那位前辈现在在哪,不知道有没有缘见一面?” 闻声,张海客下意识看了过去。 几番梭巡,却并未在青年的面庞上追寻到任何所想的情绪。 熠熠的期待眸光,终究渐渐黯然了下去。 “二十多年前,老师失踪了……不,您……” 他努力吞咽了一下,想要以此滋润干涩的咽喉,然而发出的声音依旧干巴巴的,近乎虚弱无力。 “您,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这些吗?” 张从宣忽然失声。 对方的目光里并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但落在他身上,无异于一把刺骨扎心的利刃。 剧烈收缩的心脏,仿佛也发出了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 有一瞬,他几乎要抬起手。 “我……相信。” 长出一口气,张从宣朝着对方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坦然示意。 “但是海客,你分明知道,以我的年龄,怎么可能是光绪年生人呢?” 张海客明白这个举动的意思。 他紧紧攥住了青年的手腕,却没有去摸骨,而是俯身前倾凑近,同时急切出声:“可是哪怕如此……” 青年一阵头疼。 小号失踪,莫非是已经脱控?还是游戏失败,进入了迷失或死亡结局? 现在的大号,是转世投胎还是重塑肉身?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大号身体的当下年龄真真切切为25岁,绝不会是活到现在的小号。 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张从宣低低叹了口气,无奈坦诚了部分。 “我不想被当成冒牌货……但是海客,我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他。” 隔壁正听到这里的几人,闻言都是一个激灵。 张海客同样脑子一懵。 “什么……?” “所以,如果可以,我想好好想想这件事,可以吗?”张从宣揉了下额角,站起身,摆出了送客姿态。 今晚的一切都稀里糊涂的,他真的着急想问问系统,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海客还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是目光落在青年已然现出疲惫的眼底,终究没再强行争辩。 过犹不及,不应该再逼迫老师了。 突然得知这么多事情,也许的确需要时间来整理心绪。 之前他们虽然猜测,老师其实恢复了记忆,但这具身体上的问题太多,具体情况如何,实在难以知悉根底。 犹豫一下,他简短告辞,转身往门口走去。 隔壁。 “回去!”张起灵本能提醒。 下一刻,意识到为了避免暴露,对方并没有携带收讯装置,他眸光微凝,霍然起身。 甩掉耳机,就大步往门口走了过去。 张海侠同样想到了什么,匆匆跟上,并扭头跟张海楼提醒:“老师很可能要接触‘那个东西’了。” 收到提醒,张海楼也反应了过来,顿时脸色大变。 是了,老师现在明显已然心神动摇,以他对“它”的深信不疑,很可能会转而寻求真相。 而那个“它”,连老师能吐露的东西都要设下限制,现在会容忍老师可能脱离控制的情况出现吗? 刚刚一时没反应过来,其实,他们齐聚一堂,不就是在等这个时候,或者说,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发生吗! 然而,终究迟了一步。 尚未来得及跨出两步,张海楼已然听见,耳机里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砸落地面的砰然闷响。 紧接着传出的呼喊声音,差点震裂了他的耳膜。 …… 几秒钟前,越走越慢还是到了门口的时候,张海客其实已经后悔了。 到底忍不住回头,想耍个赖。 然而,映入视线的最后画面,却是青年如同被抽离灵魂一般,神情突然一片空白,轻飘飘倒了下去的场景。 刹那间,张海客几乎心胆俱碎。 “——老师!” …… 眨眼间,视野里一黑又一亮。 瞬息之后,张从宣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泛着柔和白光的空白房间之内。 四周是样板间一样的家具陈设,而正对着他的这面墙中央,则嵌着一张巨大的屏幕。 其中几个最为显眼的并列选项框,分别为【开启新游戏】、【继续游戏】、【退出游戏】。 再次回到这个刚进入游戏的登录区,张从宣一时居然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不过,他清晰记着自己来此的目的,没有分神,直接选中了右上角的【问题反馈】。 下一刻,新弹出的系统界面立刻占据了大半个屏幕。 亲切而不失轻快的电子音随之响起。 【我是您的智能客服,亲爱的玩家,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事情吗?】 第257章 莫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要问的事情,那可不少。 张从宣率先抛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点。 “系统数据错乱了吗?是临时性的bug,还是不可修复的故障?” 系统反应了几秒,才给出回答。 【……收到您的反馈,本地数据自检中……】 【自检完成,暂未发现可疑错误,之后我将会持续监测异常数据波动,为您每一刻的安心游玩保驾护航。】 青年不由蹙眉。 “可是,我不同账号间的人际关系已经发生了混淆,这是什么情况?” 【您的两个账号存在于同一世界,数据互通,】系统的声音不疾不徐,【随着游玩时间增加,角色间剧情发生交汇,属于正常情况,不必担心。】 数据互通…… 张从宣盯着屏幕里的对话框,颇有几分无语。 谁家单机游戏的不同档之间,居然是持续互通的? 这又不是不同设备的联机! 这种荒谬的感觉,举个不形象的例子来说,大概就像是—— 在开放沙盒游戏世界里开了个生存档,勤勤恳恳建造和挖矿,辛辛苦苦几小时积攒资源。 一转头,最开始随便搭的的小破木屋,莫名其妙就改头换面,直接变成了自己创造模式下精心建造的钻石大house? 关键在于…… “——两边的时间线相差近乎百年,你告诉我数据互通?” 张从宣语气冷淡:“难道要说,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么,已经不会再发生任何改变?” 如果按照既定的剧情去走,那还有什么游戏乐趣。 当一个策划精心设计剧情的见证工具人?未免过于可笑。 何况,小号还疑似遭遇了迷失结局…… 他这一刻甚至忍不住设想了一下,假如,他现在回去就立刻放弃小号,又会发生什么? 【并非如此,您的一切都是由自己决定。】似乎察觉到他的消极情绪,系统语速人性化地加快了一些。 【也许,您听说过那个概念吗,四维生物身处的世界。】 【通常来说,在三维的现实世界中,人类会以线性的方式体验时间流逝,不能改变过去,也无法预知未来。但四维空间的生物,就可以摆脱时间的束缚。】 【本游戏采用的梦境技术,正是基于此概念研发,也是因此,我们为您提供了意识分流的特殊体验,全方位保障您的沉浸游玩。】 听起来像是科幻片里会出现的设定,张从宣想。 简单来说,在游戏里,他可以同时存在于同一时间线上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他仍有点半信半疑。 “那时间线呢,岂不是会乱成一团吗?” 【虽然超脱了时间限制,但对于所有游戏角色们来说,属于您的过去和未来并不会有所违和。】 系统生动举例道:【正如同蚂蚁只能看到球体的一面,于是自然将它当做了圆形。】 张从宣微微沉默。 好像,有点被说服了啊。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再回头看去,事情好像立马变得奇怪起来了。 他以为的平行世界同位体,原来,根本就是本人么。 难怪自己会频频产生一些幻视和错觉。 而海楼的古怪折腾、陈皮的别扭敏感、海客的热情熟稔,族长突然满值的信任,海侠的谨慎试探…… 所有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一下全都有了解释。 陆续到来的店员们,一开始,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精心制作的冒牌货吗? 张从宣扶着额,一时微感苦恼。 实际上他当然明白,这个时间上的玩家只有自己一个,两个号都是自己。 然而,因为双开在不同时间的缘故,他也根本没法从物理角度确定,自己就是本人。 这是一个虽然明白答案,却无法证明的真命题。 更可疑的是,海客说小号失踪了二十多年,大号正好就二十多岁,这其中莫非存在着什么联系吗? 沉吟半晌,想着来都来了,张从宣干脆直白问了系统。 “我的另一个账号,在现代这个时间还存在吗?当下是什么情况?” 【很抱歉,我无法为您提供游戏内容的相关回答,还请您自行探索。】 轻啧一声,张从宣试着换了个问法。 “两个账号的身体外貌一模一样,应该不存在什么血缘关系吧?” 【不存在近亲血缘与伦理关系。】 那就行,张从宣忍不住松了口气。 离开之前,他想起店铺lv3后大号消失的主线任务,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处。 “像我这样双开账号的话,是必须两边主线任务全部完成,还是只要一边完成通关,就可以保留全部游玩记忆,暂停退出?” 【任一主线任务完成即可。】系统答道。 张从宣略感欣慰,随即追问。 “老师职业的通关方式,就是完成主线任务;奇闻侦探的通关,具体是什么要求?” …… 民国,东北张家。 这几天,所有人在见到自家族长的时候,在行礼问好的同时,都忍不住会把目光投向他身后那道人影。 属于青年的俊秀面容,其上只有一片漠然。 对所有人或好奇或审视或畏惧的目光视若无睹,青年只是安静地跟在张起灵身后,如影随形,沉默无声。 腰侧不离身的九节锏,却足以让任何人都不敢过于接近。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 “……这就是天授吗?” 再次尝试着呼唤老师,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阿客颓然捂了下脸。 往日宽纵柔和的黑眸,如今无论如何寻觅,都只能在其中望到一片陌生的冰冷,就像初见——不,比那还差。 初见的时候,青年只是欲望浅薄近无,观人如视死物,至少对小哥还是会有正常的情绪。 而现在,完全变成了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尽管会本能追寻族长信铃,也有正常的生理反应,但是阿客看着自己的老师,总忍不住会生出一种隐隐的恐惧。 那个会笑着告诉他不要讳疾忌医,会接住他突然扑进的拥抱,会因为他撒娇耍赖就心软妥协的青年,当真还存在于眼前这个躯壳内吗? 这种难以形容的可怕想法,张海客甚至没法跟小哥倾诉。 自己更年长一些,这时候理应表现得更加镇定,安慰小哥不要担心才对。 他当初可是当面受了那声“客哥”的。 而且,小哥本来已经很自责当时不在身边、以至于老师遭遇天授了。 这种时候,张海客倒是难得怀念了一下张海楼。 对方那种混不吝的放肆性格与处事方式,倒是真的很容易活跃气氛、缓解压力。 不过这种时候,对方远在天边,还是要指望自己。 于是,张海客只会笑着说:“小哥,莫非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想让老师多休息几天吗?” 他如常出入,办事奉公,没有丝毫耽误。 在族长主屋待得久了,甚至逐渐开始自己找新乐子打发时间。 譬如,蹲在族长书房里,拿那些远道而来的螃蟹逗人玩。 “这只不错啊,骁勇好斗,”拽着青年蹲在地上,张海客把一只红蟹丢进盆里,头也不转地问,“老师,你喜欢哪一只呢?” “……” “明白了,那就是都不喜欢,果然还是应该丢掉吧?” “……” “哎,直接丢掉也太便宜这些家伙了,清蒸怎么样?不过老师不准吃哦,四长老说过的,你不能再碰这些过于寒凉的东西……当然,炖汤还是可以喝一点……一碗不能再多了。” “……” 一天、三天、五天……一个月,两个月…… 焦躁等待之中,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变得无望而漫长。 螃蟹最终也没有用来炖汤,而是陆续死在了结冰的东北寒天里。 在张海客只剩下最后一只逐渐僵硬的螃蟹时,他蹲在空荡荡的水缸边看了许久,才把目光转向青年。 “老师,你要是再不回来,可能连它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啊?” “……” 张起灵习惯性摩挲着腰间逐渐光滑的青铜信铃。 在涟漪般扩散开来的轻微铃声里,青年条件反射朝这边看了过来。 但也仅此而已了。 定定凝视着这一幕,张起灵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 “是我的疏漏,日后不会再犯。” 他自语般喃喃,嗓音比飘落面颊的碎雪还要轻渺。 “……您愿意原谅我,不再生我的气吗?” * 奇闻侦探社,三楼房间内。 几人 冲进房间的时候,就见张海客正半跪在地扶住青年,慌忙检查着各项体征。 好消息是,体征正常,似乎只是陷入了昏睡。 坏消息则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 第258章 这次又喊错了 第258章 这次又喊错了 明明提前已经预知了某种可能,也尽力设计做出了应对计划,最后却根本都没来得及用上。 完全是几个眨眼的工夫,老师就突然中招了。 想到这里,张海客便一阵咬牙切齿。 气恼之中,他抱着青年的手臂,忽然被轻轻扯了下。 张海客本能用力收紧力道、戒备看去,然后才循着对方的视线反应过来,小哥是想看看那个天命印记。 他急忙松手,跟对方一起查看了下两处印记所在。 青黑色的烙印暴露在空气中,很是显眼,但并没有丝毫异常。 这倒是不出意料,毕竟在没有这两个印记之前,青年就已经好几次突然昏迷了。 而即使族长信铃,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跟上次在医院时一样。 “不是天授。”张起灵再次确定了这个事实。 张海侠和张海楼从房间里走了一圈,此时重新回到原位,也是无奈宣布没有发现。 动物、植物、气味、食水、用具,都被排除了嫌疑。 之前两次不同医院的全面体检结果,基本排除了植入式电子器件的可能。 几次昏迷的不同地点,则排除了环境与光线等条件的影响。 最后的可能性,还是落在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字眼。 “精神控制。” 尽管有所预料,但只是吐出这个字眼,张海楼已经感到一阵从胃里涌上来的强烈恶心感。 ……有些事情,知道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为了保护现有的这些不会转瞬成空,我才更要谨慎小心……只能这样说,希望你能理解…… 回忆着先前听到的那些暗示,他心情愈发沉重。 而众人对视一眼,都感到了棘手。 面对这种无形无质的阴险招数,张海侠略作思考,提出一个建议:“铃铛?” 这是在说,张家惯用的以青铜铃铛制造幻阵的手法。 “以毒攻毒?”张海客眉心一跳。 关键是,这听起来是完全具备可行性的一个办法,玩铃铛嘛,百年家传手艺了,在场每个人都会这招。 张海楼越想越觉得巧妙,飞快扭头,朝自家搭档挑眉一笑:“虾仔,还得是你的脑子好用啊!” “不过老师现在对铜铃的抗性有点高,”他补充道,“还是布置铃阵保险些。” 张海客原本还有些犹豫,此时闻声,不由狐疑地扫去一眼。 “能有多高……你试过了?”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个疑问,脸色微变:“你之前说什么,冒着生命危险进行确认伤疤,该不会,那次就用了铃铛吧?” 应该不止,张海侠不动声色扫了眼身边人的脸色,如此想道。 按照对方的作风来看,大概率还要加上易容和迷香? “……差不多吧,”说到曾经那次失败的试探,小张哥略微心虚,飞快跳过了这个话题,“对了,老板还跟我一起用过铃铛审问呢,普通铃声对他不一定有效果。” 好在当下情况,也没人揪着他不放。 几人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了自家族长,等待最终裁定。 张起灵略作思考,轻轻颔首。 又补充道:“等老师醒来,可以跟他征求同意。” 小哥根本不会对老师用强硬手段的,张海客对此毫不意外。 当然,温和的方式也没什么不好,哪怕被拒绝后维持现状,其实也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几十年好了不知多少倍,他已心满意足。 除了那个碍眼的西王母印记…… 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族长喊了自己,问起材料的运输事宜。 从长白山回来的路上,族长已经告知了消除印记所需材料,其中部分族长在东北就收集完毕,部分则需要额外采购——这部分正由张海客负责。 最后几个难找的也已经发出货来,按照推测,大概两天都能到齐,不会耽误什么。 但既然今天发生了这事,张海客当即起身出门,去联系空运专送。 他准备今晚通宵亲自盯着,在明天太阳升起前就把这事解决。 剩余几人则商议好了轮换在此看护,张起灵首先留下来,其余两人分别在三小时、六小时后前来接替。 分工完毕,张海侠和张海楼也离开此处去休息,养精蓄锐。 将人扶到床上,盖好薄被,张起灵就在床边地板上坐了下来。 床头灯的暖黄光线,烛火一样柔和了青年平静的眉眼。 安静注目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半晌,他低头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硕大的青铜铃铛。 迟疑了一下,没有放下,而是攥着它,轻轻压在了青年的掌心。 不同于印象里总是带着凉意的温度,隔着铃铛的那只手,和自己一样有着暖热的体温。 却已足以让人心中溢满久违的安定。 靠着床边偏了偏身子,张起灵就着这个并不舒服的姿势,静静闭目养神起来。 …… 民国张家。 夜幕垂落,少年族长望着天色,很快解散了必要宿卫以外的所有人。 接下来,他却并未回房休息,而是牵着青年的手,转身朝外走去,来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偏院。 最近这几天,他晚上都是来这里。 本就才几年没住人,最多有些灰尘,稍作打扫安置之后,现在床铺热水、一应用具都是现成的。 青年依旧沉默,俊秀面容上没什么表情,随着他牵引,便安静在床边坐了下来。 “老师觉得冷吗?”张起灵轻声问。 当然不会有回答。 也不需要回答,他摸了摸青年的手,发现触感微凉,便打了盆水来。 热水浸泡,再加上按揉活血,很快,从指尖到手腕都温暖起来,多了些几分健康的血色。 又新添了些热水,张起灵浸湿一张棉帕,捂在青年的面颊之上。 不过,似乎离得近了,热气熏蒸之下,青年忽然眨了下眼。 并没放在心上,张起灵拨开几缕垂落的头发,就细致而小心地轻轻按擦起来。 而意识重回的张从宣,顿时懵了一瞬。 这场景,怎么感觉自己像个生活无法自理的老年痴呆患者呢?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抬手一把抓住了正要转身的少年。 “……小官,辛苦了,下面我自己来吧?” 少年执百斤重剑都稳如泰山的手,忽然颤抖了一瞬。 以至于,竟没能抓住掌心里的棉帕。 * 系统空间。 随之张从宣意识的离开,屏幕上,属于玩家的操控界面飞快隐去。 原本弥漫在空间四处的柔和白光瞬间关闭,与此同时,家具陈设也眨眼不见。 紧接着,整个房间的轮廓都消失无踪。 最后,似乎只剩下了原本嵌在正面墙壁上的那面屏幕。 仿佛无垠的黯淡空间内,只有它仍旧散发着浅淡的亮光,让四周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 * 奇闻侦探社,三楼房间。 意识回笼的瞬间,张从宣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来自左手上压着的未知重量。 睁眼看去的时候,却是忽然一愣。 看到这边的族长离得这么近,初时还真有点不适应。 不……其实是小官? 想到这真的就是自家学生的成熟形态,他定了定神,带着几分新奇,仔仔细细观察起这张跟小官相似又有所不同的脸。 五官乍一看还是没太大变化,只是轮廓更成熟了些。 眉眼很是平和安然,神情放松,大概是睡眠质量不错。 而因为贴着自己的手臂、被挤压得略微鼓起的脸颊,看起来十分柔软,倒是显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稚气可爱。 稍作回忆,目测来看身姿挺拔……已经超越了阿客。 这么想的话,其实成长得很不错呢? 张从宣顿觉欣慰,又有点奇妙的感慨,冲动驱使之下,抬起另一只没被压着的手,小心凑近了几分。 闭着眼的人自然不会闪躲,然而,真正碰触到之前,他动作忽然一顿。 近在咫尺的距离,张从宣听着对方平稳匀长的呼吸,不觉微微迟疑。 一碰之下,以张家人的警惕性,肯定是要醒的。 人好不容易睡熟了,他就这么给直接唤醒可还行,太不人道了吧? 说起来,感觉在系统空间也没过多久,他还以为几分钟的事,怎么现在看起来,两边都好像过了不少时间的样子? 尤其小号那边,都入冬快要过年了! 一边在心里吐槽着时间流速的问题,张从宣体贴地决定让人多睡一会,等醒了再说。 如此想着、就要缩回的时候,却忽然被攥住了手腕。 看着缓缓坐起身的人,他条件反射就要喊出口:“族……” 只发了半个音,张从宣就在手腕上收紧的略重的提醒力道之中反应了过来,一时滞住。 “老师喊错了。” 张起灵如此提醒。 嗓音虽轻,他幽黑的眼眸里,却分明透着不容忽视回避的十二分认真。 第259章 族长不可以任性 第259章 族长不可以任性 这是在小号,或者说,在过去刚离开青铜门回到张家的那段时间里,两人形成的一个不成文默契。 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就没有族长。 既然面前的并非同位体,而是自家学生本人,理应如此的。 但要一下改过称呼,对着这个成熟版本的学生,张从宣默默演练了下,发现稍微有些开不了口。 这真的很奇怪…… 小号那边的小官,现在也还不到十八岁呢! 但,这个成年版本的也是自家的啊,看样子对称呼也很在意,这种坚决态度,说不定从之前刚见面起就难以忍受了。 再想想之前,误以为两边属于不同世界的时候,自己还费劲想要分清店员和学生们的区别,反复告知自己不能混淆的自我克制…… 张从宣一时颇觉头疼。 虽然大号是失忆设定,但对学生们来说,这种当面不识故人来的行径,难免会令人伤心吧? 面对面的距离,张起灵完全看得到青年的迟疑之色。 安静持续十几秒,他眸光里的执着与期待终究缓缓暗了下去,脸庞低垂。 “……是我操之过急。”他轻声说。 “只是一个称呼,您不必为难挂心。” 学生这么善解人意又体察入微,张从宣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心疼。 说到底,就一个称呼而已。 歉疚之下,他强行按捺住了心中古怪,飞快开口认错。 “……是我错了。”说着,青年感受着被握紧的手臂,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这样足够看得出我的骨龄吧,就不怕遇到骗子吗?” 张起灵立刻想要反驳:“不……” “——先听我说完,小官,”张从宣难得表现出强势,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你……” 没等他说完,张起灵眨了下眼,忽然就安静下去。 “……我相信您。”他低声说。 这样乖顺态度,看得青年喉间一涩,剩下准备好劝说的话都不觉尽数咽了回去。 却也更坚定了他先说清楚的决心。 确认两个号在同一世界,初时的冲击过后,他很快意识到了两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首先,大号究竟从何处来? 其次,小号到底去了哪里? 已知大号跟小号并非同一具身体,且小号活到现在不成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现代的他是大号,那小号在哪,现在什么情况? 海客说过小号二十多年前就失踪了,这要是死了,或者半死不活的,某一天突然以尸体形式出现,或者活蹦乱跳跑了出来,到时候该怎么办? 而且,大号这个身体,跟汪家那些玉人还说不清什么关系呢。 任何一个,想想就让人头疼了。 与其到时候被当成冒牌货怀疑,还是现在就说清楚比较好。 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张从宣干脆直言坦诚。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是不是之前的我。” 他认真做出假设:“甚至有可能,某一天过去的那个我还会出现,或者以某种形式找上门来,就像汪家那些玉人……到时候,你、你们能接受这种情况吗?” 没等对方回话,青年接着说了下去。 “我唯一能用来证明自己的,可能只有记忆。然而,我的记忆现在也只有上世纪二十年前的部分,剩下的还需要时间恢复……” 张从宣说着,自己都觉得说服力缺乏。 本来年龄都不对,身体特征也是没一个对得上,意志力更是天壤之别,现在记忆还不全,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疑点。 难怪小张哥和海客很长一段内都没有表露身份。 真是难为他们了,到底是怎么无视这么多没法解释的古怪之处,一步步逐渐确认自己、相信自己的? 即使如此,张从宣也不是真放弃了为自己发声。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大小号都是自己,哪怕不说双开的事情,玩家本身,就足够独一无二。 游戏面板这东西,可不是谁都有。 因此,说到最后,青年语气重新轻快起来,半开玩笑地自嘲了一句。 “……怎样,清楚了这些,还愿意相信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张起灵答得毫不犹豫。 “是您。” 望着青年漫不经心的含笑面庞,他坚定重复了一遍:“一定是您。” 张从宣怔然一瞬,忽而失笑。 “小官,不需要用什么来对证一下吗?” “不需要。”张起灵说。 这是一个没有思考的飞快拒绝。 青年忍不住温声提醒:“可以问我一些事情的,大概从见到你之后,截止咱们从长沙回去后两年的事情都可以。” “不需要。”张起灵抿唇,再次拒绝。 这里面透露出的态度,就有点近乎不讲道理了。 眨了下眼,张从宣忍不住莞尔微笑起来,又有些无奈:“这么任性,真的可以吗?” 那双清淡如水的黑眸忽然睁大了一瞬。 对这个评价颇难以置信,张起灵蹙了下眉,面上流露出几分认真的凝思之色。 老师是觉得,他行事不够严谨吗? 但,一见面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多余确认呢。 殊不知,这份面对小事上心起来的认真劲儿,落在张从宣眼中,真是一瞬间就生出了既视感。 这一次,他没有忍耐,随着潜意识的冲动直接伸手。 而在动作的瞬间,分明对方没有看来,却已经无比自然低了低头,让他得以轻松把手掌压在了浓密而柔软的发旋之上。 这种感觉,似乎与少年时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老师?”突然被打断思考,张起灵没有抬头,只疑惑唤了一声。 “没事。”张从宣心满意足地又摸了摸,才收回手,一本正经朝他眨了下眼。 “族长不可以任性,但是小官可以。” 张起灵想了下,认真点点头。 接下来,却又不太相信一般,再度投来了确认的视线:“可以吗?” “当然!”张从宣脱口而出。 这么忐忑征询的目光,他被看得心都软了,只觉得现在无可不允。 看,哪怕现在成年的小官,其实也跟小时候一样可爱啊。 而得到允许后,张起灵毫不迟疑,立刻抛出了存于心中的问题。 “老师,那个‘它’,您现在对其有多少了解?” 第260章 暂时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第260章 暂时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张从宣:“……” 怎么就忘了,在店员、学生们眼中,自己现在还是个深陷惊天阴谋的受害者呢。 这真就是个误会啊! 当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代入一下学生们的角度来看:自己不仅来路不明、细节处处精心设计,还跟汪家牵扯不清。 从头到脚哪哪都透露着可疑气息。 这种情况下,学生们居然还能相信自己,并坚定认为一切都是幕后黑手的错,张从宣颇为感动。 但如此误会,还是早点澄清为好。 因此,他收回手,坐直了些,摆出端正姿态,尽量用比较贴近的描述形容了一下。 “……它,本身应该算是一个随身的智能电脑?平时会帮我理清身体状况,以及需要做的事情,并没有人类的情感与神志。” “对我的帮助很多,就像这家店铺的赠予,平时资金的投入,换尸草和麒麟竭的赠送,还有其他一些很有用的地方。” 张起灵凝神倾听着,若有所思。 这番话其实相当矛盾。 如果是无意识的机械,由谁编写制造,为什么会找上老师? 现在的科技水平,恐怕还做不出随时监测身体各项情况的随身装备。 更别谈,还会告知“需要做的事情”,这本质上就是一种操控。 那些涉及金钱与资产乃至实物的交易操作,也根本无法全部通过网络完成,对方的慷慨难道当真毫无所求? “对了,”张从宣忽然想起什么,强调道,“还有店员们的招聘,就是通过它来完成的。” “从一开始我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 “若非如此,恐怕我也没法那么快找到海楼,随后才逐渐……恢复记忆的。” 撇开小号不谈,这就是大号这里系统的大部分功能了。 青年说完,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他朝对方看了过去:“目前就是这样,小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张起灵微微颔首。 “它的存在,对您是否会有损害?威胁行为?或者强制要求?” 前两个,张从宣一连否认了。 但是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还是稍犹豫了一刹。 强制要求,必须通关才能退出游戏算不算? 这眨眼迟滞间的微妙情绪,被张起灵精准捕捉到了。 联系方才青年口中关于“它”的那些描述:需要做的事情……店铺赠予、资金投入……店员招聘…… 他心念一动:“是关于这家店铺的强制要求?” “……差不多吧。”张从宣有些讶然地颔首承认。 望着学生深沉的眸色,却是又忍不住一笑:“放心,只是一个把店铺做大做强的远期目标。” “它不会干涉我具体的想法和行为,也没有期限和惩罚的。” 顶多是,在游戏里花费的时间久了一些。 张起灵仔细分辨着青年的神情,在说起“它”时,完全是一种理所应当的不自觉依赖与信任。 但,其中的确没有丝毫恐惧、戒备、乃至忌惮。 会给张家人发布任务的存在吗…… 看他陷入沉思,张从宣正撑脸耐心等待着,冷不丁便听到了一个问题。 “只要完成关于店铺的目标,”张起灵微微蹙眉,试探性做出提醒,“老师,到时候就可以摆脱它吗?” “当然。”张从宣答得飞快。 主线都完成了,游戏不就通关了吗? 只要能离开游戏,当然也就摆脱了游戏系统。 “不会再受到‘它’的影响、也没有其他任何束缚?”张起灵严谨确认。 “对,”张从宣笃定点头,“这些都没有。” 主线都完成了,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回归现实后,游戏里的一切都是隔着次元的世界了,还有什么好…… 等等,隔着次元? 如梦初醒般,青年怔然一瞬,心间陡然泛起阵难以遏制的战栗感。 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个被忽略的关键问题。 游戏通关,返回现实,也就意味着,要跟游戏世界里的学生们彻底分别了吧? 此后,他也许还会出于情怀时而回来看看,放松身心。 但,恐怕再也不会如此全身心地、沉浸式地融入到这个世界中来了。 当他离开,游戏里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填充逻辑? 三天两头倒头就睡? 还是一睡大半年,成为睡生梦死偶尔诈尸的植物人? 无论哪种,似乎都不会是常人眼里的正常状态,学生们恐怕会很担心吧…… 即使只是想象,仍不免感到了几分沉重,张从宣阖上眼,无声吐了口气。 忽然被轻轻揽住,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拥抱。 并不很紧实,但比起安慰意味,更像是提供了一个坚定的足以倚靠的支撑。 “我会留在您这里,他们也是。”张起灵低声说着,过于沉静的嗓音,一如既往平稳。 “不要担心。” 张从宣欲言又止,到底顺应着拍了拍他的脊背:“好,的确不需要担心。” 暂时还没到需要考虑这个的时候。 真到了跟前……尽量天天再回来呗,挤也能挤出时间。 真要是时间流速有差距,大不了做个自由职业者,反正他现在……现在…… 嗯,游戏时间有点长,一下竟然记不起来进游戏之前在做什么了。 想到现实里的一切反倒久远如梦,被暂且抛之脑后,青年不免有些感慨。 …… “不休息吗?” 谈话告一段落,眼看时间已经很晚,张从宣干脆就准备将人赶去睡觉。 不料得到了如此回答。 “您睡吧,我守夜。”张起灵再次靠着床边坐下来,说得自然而然。 这是在店里,又不是潜伏危机的野外环境,守什么夜? 劝说无果,张从宣揉了下额角,放弃再浪费口舌。 干脆伸手指向旁边的床,他简短命令:“现在,上去,休息。” 张起灵循着看了看宽阔的大床,一时面露迟疑。 你还扭捏了,好像没小时候一起睡过似的……张从宣都懒得再说,直接拽住他往起拉。 初时还是感到了一阵沉重……孩子的确成长得很好,略重、不,应该说身板挺结实…… 不过不用他加力,下一刻,手上的阻力眨眼自行消失了。 张家族长老老实实、轻轻松松地,被扯到了另一边床上,躺在了崭新盖好的被窝里。 摸出手机的动作,半分钟后,也在青年的挑眉注目下,默默放到了床头柜上。 双手放在身体两边,睡得笔直,看起来分外乖巧。 本就已经夜深。 发消息跟店员们确认了下各自平安,张从宣放下手机,安心许多,愈发觉得困倦难挡。 不过躺到自己这边睡下,关了灯,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小官,你还记得当初怎么受伤失忆吗?” “……不记得。”张起灵轻声答。 “还是想不起来啊,”张从宣略感遗憾,但也没催促,只温声叮嘱,“那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 下一个问题,却是在嘴边打转许久,才被张从宣小心地问出。 “那小官还记得,过去……有找到你的父母吗?” 黑暗中的安静持续几秒。 随着心念触动,温柔到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与话语仿佛再次浮现在眼前耳边,无数破碎的景象蜂拥冲来又破碎难辨……青年的嗓音在说一个名字……铃声,还有什么…… 瞳眸深处涌起汹涌浪潮,张起灵不觉滑动了下喉结。 这滋味,仿佛被迫吞咽下一颗甜美与苦涩交织的莓果,难言究竟何种占更多。 但除了这些,同样清晰记得,醒来后在雪山下看到的、自己立起的那座坟墓。 因此,他还是轻声回答了那个问题。 “……找到了,老师。” 第261章 不知道你还是个急性子 “……原来你父亲是隆字辈的啊。” 张从宣有些惊叹。 要知道,张家人能生出孩子的那些,大多是在百岁内,过了这段时间,生育率就会降低到一个极低的数值。 而哪怕是隆字辈最小的张隆景,在民国时也已经近百岁了,小官的父亲这简直是老树开花…… 不过既然有了名字,在小号那边倒是可以按图索骥了。 其实之前从前二长老那里得到的线索,离开青铜门回到族地后,张从宣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自家学生。 问题在于,二长老只参与了假造圣婴那部分,并非第一经手人。 他所提供的线索有限,只说小官的父亲应该是光绪二十六年末,被派出去西部档案馆接收档案与收集藏海花的队伍里的某人。 但根据记录,那一行人里的本家男人就有五六个。 再加上协助同行的几个外家,哪怕张从宣尽力缩小范围,也只能把可能性放在其中三人身上。 更麻烦的是,这一行人回来后的汇报语焉不详,只说路上遭遇雪崩减员,剩下的几个,之后也陆续被调出了本家转为外派人员。 小官本就对此积极性不高,从长沙回去后,整个族里都忙起了族地搬迁的事情,张从宣也再没什么机会亲自去西部档案馆查看。 耽搁许久的事情,如今终于得到结果,青年也是如释重负。 转而他再度确认了一遍小官母亲的名字:“是……白玛?” 得到一个点头后,张从宣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很好,数据互通其实也不全是坏事嘛。 黯淡光线里,张起灵望着青年模糊的柔和脸庞,心情与嗓音一样低缓安宁。 “父亲的坟墓在古楼,母亲就长眠在雪山之下,”他轻声问,“等这边的事结束,您想去看看她吗?” 他之前就在雪原待了很久,有不愿入世的一些族人也会留在那边。 青年应声毫不犹豫:“好啊。” 张起灵自己都没察觉地松了口气。 “我也想见见小官的母亲呢,”偏头朝他看去,张从宣轻轻笑了起来,“务必得当面向她道谢才是。” 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让小官得以来到世上。 能够在当时必然会面对的来自张家的压力下,坚持做到了这一点,勇敢和坚强缺一不可,她真的非常了不起。 …… 深夜。 睡梦中,张从宣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隔着太久远的时光,它早已被无数记忆埋葬在了平时无法触及的深处,今次恐怕自己都没想到,还能重见天日。 在大概十年前,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曾经玩到了一款非常小众的游戏。 是个默默无闻的页游,名字叫做《盗墓高手成长日志》。 当时的页游里,除了那些小游戏,就是各式xx成长计划、xxx养成类的策略类游戏最为火爆,这款游戏很明显就是跟风之作。 假期的百无聊赖下,出于好奇,张从宣尝试玩了一段时间。 然后,他就狠狠吃了一波小作坊出品的苦头。 普通策略游戏,基本都会给出一个危机重重或一穷二白的初始状态,方便玩家从空白状态开始培养角色,这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谁家角色三天两头面临生死危机啊! 刚进入游戏,就面对了一场小群体霸凌,张从宣毫不犹豫一挑五,并成功轻伤换重伤,用一条胳膊的代价极限反杀。 其实刚开始,他还颇为得意。 但随后没多久,就陷入到了游戏的变态折磨里。 这垃圾游戏的设定,角色受伤居然都没法休息,还得每天跟队进行大强度体能训练,一天都不能落下。 至于生病?按照那个类似教官的人的话,药都给喝了,难道还非得躺着偷懒吗! 这些都是小问题,但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策划的恶意。 首先,开始的时候,张从宣随机到了“前族长遗脉”的身份,因此触发了一个“成为本代族长,重铸家族荣光”的声望任务。 看似是个不错的起点? 然而在张从宣认真做日常,努力刷数值,兢兢业业努力许久之后,才发现似乎搞错了什么。 数值越是增加,角色越是变强,声望反而开始倒扣了! 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游戏里的十年后,他的声望彻底归零。 于是,系统立马自动判定任务失败。 张从宣:……呵呵。 其二,见鬼的死亡惩罚机制,每死一次,都必然会触发强制副本! 这些副本都是限时的,时间紧急,要求严苛,地点不定。 难度也会比他目前数值高出许多,完全是九死一生的受苦模式。 这也就算了,千辛万苦完成副本、再千里迢迢自己想办法回家之后,居然一点奖励都没有,副本里的收获往往还得如数上缴! 而要问为什么会多次死亡? 那就得问,系统怎么没告知清楚,偏科原来会出大问题的! 意志和体质两项数值,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用,因此,最初张从宣根本没在意系统偶尔出现的提示,不惜一切去刷武力和感知两项。 一般来说,在游戏里,练度就是强度,强度就是一切。 作为玩家,自然会朝着这个方向进行努力。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发现,长期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体力和精力,似乎消耗得有点快了。 还很容易触发幻境陷阱,从而将自己置于险境。 张从宣这才恍然警觉,自己的体质和意志,已经很久没有自然增长不说,甚至比最开始的数值还低了一些。 要知道,最初的数值,是他刚进游戏,角色才六七岁的幼年期时候的! 到此为止,这个号已经把武力和感知全部刷上了90,但无可挽回的偏科,就是致命弱点。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明明数值够了,有些任务就是死活接不到。 那些发任务的npc,就跟瞎了眼似的,宁愿主动放弃自己这个数值超模的全势力最强,去挑那些实力普通的角色凑数。 一开始,只要张从宣发现,无需多说先把人打一顿就行。 其他可选角色都进入受伤状态,自己理所当然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然而这招用上几次,发任务的npc也变聪明了,干脆放弃公开挑人,趁自己洗漱吃饭、日常单挑、出门巡视的时候,直接叫上人就走。 不甘心的张从宣,转而尝试了打一顿任务npc,从源头强抢。 可惜的是,系统不允许进攻无敌意己方势力角色。 好在,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瑕疵,游戏还是很好玩的。 超大无缝开放世界地图,还有形形色色性格各异的npc,接近真实的丰富人物互动,足以支撑起基础的游玩乐趣。 最后,在角色武力登顶的前一天,张从宣花了一个小时跟自己创建的角色、还有游戏世界告别。 一扭头,他用二十分钟写了一封充斥吐槽的邮件,给游戏公司的电子邮箱发了过去。 就此神清气爽地结束了这段独特游玩经历。 大概过了半年,似乎还收到过一封回信。 然而当时恰逢父母去世,张从宣在亲戚的帮助下料理好后事,学习独立养活自己,等生活重新回归正轨,已经是两个月后。 他翻遍了所有邮箱,都再没找到那封曾经瞄到过标题的邮件。 也就只好当做,突遭巨变下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幻觉。 此后生活几度翻篇,更是逐渐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今日。 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温热的水珠串串滑落。 抬头望着镜中这张早已看熟的脸,张从宣伸手碰了碰虚空中那个半透明的系统面板,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是你们吗?”他喃喃低声,颇觉奇妙与欣慰。 没想到有一天,曾经只能制作小破页游的公司,会变成现在横空出世发布惊艳全网的全息游戏的科技新秀。 这都还能碰到,该说是缘分所使? ——“咚咚” 隔着门,套房门外忽然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 刚才从没人回应的旁边房间过来,张海客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敲响了老师的房门。 然而,即使已经有所预感,见到拉开门的张起灵这一刻,还是难免生出了阵阵恍惚感。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没睡醒,梦回百年前呢。 不愧是你啊…… 真心实意在心底发出了如此感慨,随即张海客轻咳一声,上前说正事:“材料都在那边备好了,小哥,现在开始吗?” “我去调药。” 听过老师的讲述,张起灵对那个受命于天印记愈发生疑,此时更不愿多等,转身就走。 张海客都没来得及拦住,望着门外,忍不住嘀咕一句:“至少吃了饭再说嘛,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急性子……” “什么急性?” 恰好从里间走出,张从宣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第262章 居然还是个短命的 循着声音望去,张海客立刻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老师!” 出口的同时,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张从宣原本还在迟疑如何打招呼,见此也是杂念一清,手臂下意识就要抬起缓冲。 然而临到跟前半步,对方原本的冲势忽而刹住。 “您……”张海客小心抬眼看来确认青年的状态,欲言又止,“您现在感觉如何?” 他紧跟着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逼迫,之前的事您想考虑多久就行!不过,昨天晚上太吓人了,我实在是担心……” 张从宣怔了一瞬。 当时,他明明是看海客已经消失在门外,才返回登录界面的。 所以醒来后看到小官,也只以为是隔壁听到动静过来看看,昨晚说完话心神疲惫,短信确认了一下看其他人都态度正常,也就没多想。 之前作为店员来说,虽然诧异于对方的自来熟,他自认为两人还是相处融洽的。 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大小号两边的关系,此时再看到这个成熟版本的阿客,想起之前种种,不免更多了几分难言滋味。 “我没事。”他语气缓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海客眉头一松,却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下意识捡起几句场面话不让嘴闲着:“对了,早上还没吃饭吗,其实我来就是看看您,本也没什么事——” 话音未尽便戛然而止。 只因青年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搭住他的肩膀,前后轻轻晃了一晃,半叹半笑。 “我记起来了一些事情,阿客。” 记起来了? 什么记起来了? 第一时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张海客微笑地无意识接着话:“这是好事,小哥知道一定很高兴,我也……” 他浑身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我也很高兴……” 这话说出来,他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脚下轻飘飘,眼前茫茫然。 整个人都踩在云里一样,分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 他似乎应该再说点什么的,而且的确控制不住地想说点什么,但舌头跟冻住了一样,卡壳在那就是吐不出来。 “我——” 青年专注看过来,眼睛里毫无催促之意,反倒涌现出一阵歉疚来,嗓音郑重:“之前没认出你来,都是老师的错,抱歉阿客,让你为难了。” “没有为难……” 如此说着,张海客喉间突然一哽。 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忽然从肩上卸下,久违的轻松释然忽然降临,他浑身一阵止不住的脱力,几乎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张从宣急忙去扶,随即便被一把攥住了双臂借力。 宛如溺水之人捉住浮木,张海客牢牢拽紧了眼前人。 站直了身体,也没有放开,反而低着头上前一步,把全身重量都向对方压了过去,下巴抵在青年肩上。 低垂着眼,他的语气却刻意上扬,满是过分明媚的轻快意气。 “我就知道,您不会忘了我的!” 张从宣:“……” 他良心生疼。 “您才不是冒牌货,绝对不是!”张海客继续说。 “当初刚见到的时候,我就觉得您看我的眼神分外亲切,您那时候一定也有感觉的,对不对!” “就是一眼,我就知道肯定是您了,张海楼那小子居然还危言耸听……” 张从宣无言以对。 他当时的确是想到阿客,但很快反应过来了不是,这居然也行的吗? “我其实,目前也只想起来部分。” 他坦诚道:“在我印象里,其实你现在还没去港城呢……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海客仔细一想,不由皱眉。 自己还没去港城,那就是在战争爆发前了。 那一段时间,整个族里都在忙族地迁徙的事情,并没发生什么大事。 忙碌之中,他们家这被选定要外派的一支反倒难得清闲,张海客便专心筹备,花费时间跟老师学了好几门外语,并接受全天候一对一指点,精心磨练身手。 如今想起,反倒是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而之后…… “……战争爆发后不久,我就去了港城,后面的事情都是间接了解,没那么详细。” 挨着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讲述前,张海客提前说明。 老师如此问,自然不会是想知道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 有些不重要的人,也没有什么必要存在的理由。 他尽量捡着重点要事来说。 但战争总是乏味可陈的,张家作为原族地沦陷的受害者,仇恨似海积极参与大量折损,也无需讲什么枯燥道理。 何况说到战争期间,难免就要说到张启山如何忠心报国大义凛然,张海客三两下跳过此段,很快来到建国后。 到了这里,他在脑海里将即将发生的事情稍一整理,语气便禁不住冷了下去。 “……张启山清洗九门,顶多算是狗咬狗,这与咱们无关。” “但是紧接着,他就迫不及待露出了本相。趁着当时时局尚未完全稳定,急需清点人口的机会,张启山发起了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张从宣隐隐生出一阵不好预感。 张海客扯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冷吐出了几个字。 “寻找张起灵。” 抬眼看去,果不其然见到青年瞳孔一震。 …… 通讯渐渐变得艰难,来自内地的消息也断断续续,那之后的事情,张海客远在海外,真如雾里看花一般。 从事后确定的就是,张启山当时应该没有得逞。 之后某一天,他忽然收到了来自老师的消息,告知要去张启山那里一趟,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法按时写信来了。 张海客当时虽然心下嘀咕,考虑到两人的关系,加上张启山惯来表现也很亲近老师,便没多想。 再加上每年还是能收到至少一条报平安的消息,到底也这样捱了过去。 却不知为何,某天又收到小哥告知,说老师去了青铜门。 这次讯息一断就是十年,再恢复联系,就是张海楼突然告知,老师在九门追杀下跟他们兵分两路,然后失踪了。 张海客第一时间当然不信。 就凭九门那群三瓜俩枣,也配追杀老师? 还让老师因此失踪? 不如说是老师突然遭遇天授,还来得更可信些! 然而…… 接收完这一堆信息,张从宣不由陷入沉思。 写信这件事,完全是自己的风格,实际上当初发现阿客可能以后要去港城外驻,他就有认真考虑过这事。 隐约窥见店员海客长久在外的寂寥心境,他当时就想,只希望自己的阿客不要变成如此辛苦模样,着实让人怪心疼的。 于是在阿客决定去海外时,他其实颇为犹豫。 但学生自己坚持,张从宣也没法强硬阻拦,无奈只好决定提前做些准备。 不过,张启山果真对着小官下手了? 矛盾的是,如果一开始就被出手针对,之后数十年,明明小官还在跟阿客正常通讯,又是怎么回事?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张从宣抬头,“阿客,白山呢?他后来怎样?” 这是他预备送到张启山身边,作为联络与牵制的手段之一。 难道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吗? 张海客瞬间攥紧了手掌,眸色倏地阴沉。 “……死了。” 他回答得生硬,几乎无法掩饰满心快要溢出的嫌恶厌烦。 张从宣不由一惊。 英年早逝?这孩子还是个短命的? 按理不应该啊! 但随即,张从宣想起当年同样被宣布过死亡的陈皮,情不自禁想,里面莫非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但不等他问,对方已经轻巧转移了话题。 “对了老师,关于您缺失的记忆,之前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 面上完全已看不出方才郁积的阴霾,张海客眉宇清扬,笑吟吟地放软了声调:“咱们可以用铃阵来试试,您觉得如何?” 张从宣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入幻境吗,可他的记忆不是缺失,而是还没产生,这法子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吧。 迟疑之中,忽然想起什么,他到嘴边的拒绝也咽了下去。 “……那就试试?” 第263章 可还有其他学生吗 第263章 可还有其他学生吗 既然提出,张海客自然是做好了全套准备的。 他昨晚熬的通宵,联系材料发货运输的同时,顺便还让港城那边紧急送来了各式铃铛一整套。 没想到说服老师这个本以为最难的关节,竟会如此顺利。 欣喜之下,外加张海楼、张海侠的帮忙,在中午之前,几人已经效率极高地把松香封存状态的铃铛全部清理出来备用。 摆放地点,还是选在了张从宣的房间。 毕竟要进入幻境,需要全身心放松,熟悉的地方肯定更容易进入状态。 设置好铃阵,调试完毕,午饭后,几人便一起上了三楼。 按照分工,张海侠在门口处站定,以作警戒,张海客、张海楼站在铃阵旁准备随时调控。 张起灵则在窗口坐了下来,手边就放着硕大的族长信铃,以防万一。 一件造型奇异,形状如塔又像是枯树的架子,就放在床头位置。 等青年像睡午觉一样在床上躺好,张海客看了眼时间,做了个开始的手势,随后便跟张海楼一起,从大小不一的十几只青铜铃铛挑出几只,快速挂起。 张从宣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之所以答应下来,也是因为一件在意很久的事情。 当初在京城下井的那次,还有海底墓被铃铛树袭击的那次,他陷入幻境后,都恍惚来到了一个类似的场景之中。 还听到了同一个古怪独特的男人声音。 幻境里,自己所处的状态也很奇怪。 而且第二次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喊了“老师”…… 这件事情实在处处透着古怪,似乎跟小号还有点关系,只是前两次时间地点都不适合深究,张从宣主动脱离过早,未曾看见全貌。 这次干脆趁机一探究竟。 不过,大号的意志抗性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张海客想着用最轻效果的七铃阵就可以,但铃声响起,青年恍惚一瞬,居然眨眼清醒了过来。 一开始便出乎意料,张海客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接下来,九只也不够稳定。 最后不得不加到了十二只铃铛。 望了眼紧闭双眼的青年,确认他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松了口气。 没过几秒,青年原本平静的面容忽然一动。 眉头微蹙,身体整个都紧绷起来。 这是很明显的警觉戒备姿态,张海楼想了下,轻声开口诱导起幻境内容:“老板,你现在身体如何,在什么地方?” 幻境中的人是没法意识到外界存在的,但会对外界的话语做出反应。 甚至会将思考与心声,以话语的形式不自觉吐露出来。 ……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张从宣环顾四周,一时有些迷茫。 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不及多想,警惕心催促着,要求他尽快检查周边环境。 “这好像是一个房间?” 低声呢喃一句,张从宣随即检查了自己当下的身体情况。 “大概24小时没有进食喝水,没有受伤,没有药物反应,衣物完整,但没有任何装备和武器。” 尝试摸索着起身进行探索,青年很快开始分析思考。 “房间还算洁净,没有异常气味……水泥地面,温度不高,可能是在地下;空气干燥,湿度很低,不会是在南方地区;这里没有其他生物……墙壁都是实心,看来没有监听室?” “门外没有巡逻警卫。”他最后说。 轻声跟自己汇报完,张从宣忽然感觉有点奇怪。 这里没有别人,为什么要一直自言自语? 难道是身处这个貌似被监禁的处境里,心情有点紧张,下意识自我安慰么。 不过很快,第六感降临一般,他下意识看向了门口。 有人来了。 面庞绷紧一瞬,张从宣快速从房间门口退回原位,恢复到先前刚醒来时的姿态。 门被打开,有两个人推着一个轮椅似的东西走了进来。 没有对话,也没有多余行为,两人径直走过来,摸着黑开始搬人。 侧耳倾听了几秒,确定房间外走道里没有其他人存在,张从宣猝然起身,一手一个把两人捏晕了过去。 小心把人丢开,他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心念一动,几步走到门边,就想掀开左边衣袖借着走廊上的灯光察看。 动手前却又忽然想起,小号被陈皮咬伤的地方,在阿客的催促下,长沙回去后就用药膏褪去了,于是转而沿着手臂摸了摸骨骼。 得到的结论,让张从宣心下微沉。 不对,这是小号的身体啊? 年龄也比他现有记忆里高出许多! 疑虑顿起,青年眨了下眼,回身将晕倒的两人扒了衣服捆起,换上其中一人的衣服。 收好两人的全部随身物品,又从白墙上摸了把灰,简单修改了下脸部轮廓,这才关上门进到走廊。 回想了下两人前来的方向,他低着头,小心往前走去。 这里的构造并不复杂,用两人的门禁卡一连过了两道门,张从宣很快遇到了其他人——一行三人,还有一个被夹在中间、躺在床上推着过来的。 在转角处停步,让路般自然面墙而立,张从宣在几人即将过去的时候,寻到空隙匆匆往后瞥了一眼。 而只是一眼,他几乎惊怔原地。 陈皮? 脸上那道狰狞横贯、划过双眼的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床上的人神情凌厉,倏地朝这边扭过头来。 张从宣心跳急促,下意识收回视线,然而望着墙怔愣一秒,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躲呢? 如果那真是陈皮,对方断然不会相害的啊。 心念一动,他扭头就要跟上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冷不丁颈后刺痛,眼前立即黑了下去。 …… “不行,”张海楼语气急促,“幻境马上要撑不住了。” 眼看青年呼吸急促,张起灵已然起身,攥住了那枚硕大的铜铃。 “小哥等等!” 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张海客微微咬牙,手速飞快地从架子上取下了两枚铃铛,替换成新的挂好,并用力晃响了它们。 随着铃声细微改变,几人紧张望去床上,却见青年面色怔忪,宛如失神。 几息之后,竟当真重新舒缓了下来。 …… 仿佛刚从一场未知的梦境惊醒,张从宣在急速的坠落感中恍然惊醒。 头痛欲裂,仿佛刚被人从后脑狠狠打了一闷棍似的,又像是宿醉次日。 仿佛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一时有点意识恍惚,尝试着控制身体,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连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全然无力。 这种强烈的被束缚感,像是整个人先被切成碎片,然后在四分五裂状态下被人浸泡在了福尔马林里。 从上到下无一处不痛,而任何一点轻微的动弹尝试,传达到神经上,都像是在努力把自己撕得更碎…… 什么情况? 正迷茫,忽然听到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呼喊。 “老师?” 张从宣心下一惊。 “喜欢我喊这个么,”那人的音色十分独特,呈现出一种金属的磁性质感,语气听起来像在笑,“也是,毕竟我真真切切从您这学到了那么多,恩重如山。” ……多大脸啊!张从宣很想如此说。 那人自顾自笑了一会,又走近些,遗憾般叹口气。 随着他靠近,张从宣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束缚感立刻收紧了,而且是越收越紧。 肋骨被勒得生疼,胸腔挤压着,努力汲取着来自外界愈发稀少的空气,很快,青年就被迫陷入了昏沉之中。 …… “咳咳咳咳——” 张从宣咳得撕心裂肺,根本抬不起头。 偏偏窒息感仍存,身体还残余着轻微的痉挛,而肺部还在几乎不顾一切地扩张收缩,让尽可能多的空气拼命往胸腔涌入而来。 幸好旁边有人紧紧拉着,让他不至于一头从床上栽下去。 等青年终于缓过劲来,被张起灵扶着在床上靠好,张海楼急忙把手里攥了半天的杯子递过去,满脸担忧:“老板,喝点热水?” 道谢接过,润了润嗓子,张从宣轻轻舒了口气。 但这会时间,已经足够他完全从幻境里清醒过来,此时稍微整理了下思绪,立刻看向几人,轻声相询。 “你们知道,白山之后,我可还有其他学生吗?” 第264章 或许可能存在的第七个? 第264章 或许可能存在的第七个? 张白山…… 再次听到这个令人厌恶的名字,张海客眼中冷意一闪即逝,但已经能很快收敛起多余的情绪。 现在老师正处于失忆状态,自己所流露的异常情绪越多,反而会引起额外好奇与注意。 就跟张启山一样。 “您没再提过,应该是没有。”他说着,自然把目光投向其他人。 毕竟他早早离开内地,后面的事到底隔了一层。 作为失忆人士,张起灵此时却答得相当干脆:“没有。” 他也看向了其他两人。 作为唯二没有天授或失忆、且长期待在老师身边的人,张海楼和张海侠此时赫然成为了目光焦点。 “没有。”张海侠简短而笃定。 张海楼则顿了顿,想着没成的应该不算,于是同样给出了否定回答。 但他的关注点随即落在了另一个地方:“老板怎么这样问?是想起什么,于是觉得,应该会有这样一个人吗?” 第二次幻境没多久,就被紧急打断,他们根本没听到什么有用信息。 “大概……”张从宣微微蹙眉。 他快速叙述了一遍刚刚幻境里发生的事情。 顺带把之前两次的情况也说了出来。 那个喊自己“老师”的男人,语气过于轻佻戏谑,张从宣也不确定对方是真如他所说的感谢教学之恩,还是特意在用此嘲笑自己这个俘虏。 然而,听完的几人几乎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每次幻觉中,都会回到那个场景吗? 断续回想起的记忆,居然全是这种被折磨的部分,可见痛苦之深重难忘…… 更恶毒的是,对方竟还特意假作学生身份,以此反复刺激老师! 难怪当初被当面问起,老师下意识就否认了自己有学生的可能,恐怕就是在刑讯手段下,早已生出潜意识里的心理阴影与本能抗拒。 一想到这里,根本压不住满心杀意。 最好别落在他们手里。 否则,非千刀万剐,剁成肉泥,不足以报仇雪恨!!! 空气莫名安静下来。 看着学生们或沉重咬牙、或眼眶通红、或愤然握拳、或面无表情的,张从宣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其实也没什么,”他回想了下,尝试宽慰,“第一次幻境里,我人还好好的;第二次也没受什么苦,就是躺着动不了而已。” 几乎没起到什么效果。 张海客想附和着压一压情绪,让对方不要担心,但根本扯不起嘴角。 ……没受什么苦? 第二次幻境,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诱导,就从老师的反应中察觉不对。 从来视伤势病痛为无物的人,头一次这么嘶声喊疼。 张海楼第一时间都傻了,张海客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整个脑子都是空的。 铃阵都忘了,下意识就想上前,追问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而没等听到回答,下一刻幻境中不知发生什么,青年陡然失声。 如同被扼住咽喉,又似乎溺水一般,眨眼间呼吸频率变得短而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全身震颤,本能地张口喘气。 却又像被强烈束缚住了一般,连挣扎都显得微弱近无。 几秒钟的时间,等张海客反应过来的时候,扭头就想扑向铃架,快速按住那些正摇晃不停的所有铃铛。 这就是青铜铃铛的可怕之处。 当铃声成阵,幻境重重深入,沉陷其中的人会将其当做真实,那么,幻境中的受伤与濒死反应自然也会体现在外界的身体之上。 这是可以无需动手,直接就置人于死地的。 幸好,就在紧急关头,细微如飞鸟振羽的簌簌声响,及时在房间内回荡开来,压住了原本清脆幽远的铃声。 是族长信铃。 与此同时,张起灵三两步上前,一把接住了猛然从床上坐起,却又剧烈呛咳,身形不稳倒向床边的青年。 张海客松了口气。 下意识想上前,然而脚下一软,几乎在床边跪了下来。 …… “可惜没看到更多。” 仔细回想着两次幻境,张从宣仍有些遗憾。 第一次也只看到了陈皮,这当然算是个重要线索,随后可以问对方;但第二次,在不知道药物还是什么作用下,都没睁眼看看那个神秘人。 张世? 而如果能看清身处环境,说不定就能借此发现更多线索。 “要不再来一次试试吧,”他主动提议,“每次幻境不同,说不定——” 说不定多来几次,就能拼凑出来更多线索呢。 他没能说完。 “不行!”张起灵脸色沉肃,口吻很是坚决。 张海楼这会儿少见沉默,慢了一拍,却也急忙反对。 青年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就感觉腿上一重,无需低头,张海客的声音带着沙哑闷闷传出:“咱们不试了……再也不试了……” 埋着头,张海客努力忍住了喉间哽塞。 没有早知如此,但他此刻当真后悔至极。 没有记忆,又有什么要紧? 已经发生的、早埋在灰尘里的过去,难道还能比眼前活生生的老师更重要? 关于“张世”的事情,他们这么多人,有手有脚,自己调查就是。 张从宣犹豫一下,手掌轻轻落在了他后脑上。 无需用力,立马就感觉到了,那尽力压抑却也无法掩饰的轻微颤抖。 唉……怎么吓成这样。 他嗓音禁不住低了几分:“好好,咱们不试了就是,听你的。” 张海客心头一松。 又喘了几口气,慢慢平息之中,终于压制住满腔差点失去的后怕,得以冷静下来思考。 顿了顿,他咬牙吐出一个名字。 “张白山,那个叛徒。” “什么?”张从宣懵了一瞬。 其他人却是瞬间理解了张海客言下之意。 “老师的学生,既然不是陈皮,除了那个叛徒还有谁?”张海楼阴沉道,态度明显是赞同的。 张海客仍旧头也不抬,语气颇为讥诮:“一边说着恩重如山,一边干些无耻勾当,不就是他的作风?什么张世,他又不是第一次给自己改名……” 眉心微蹙,张海侠低声喃喃:“不像……” 张起灵和他一起见过那个“张世”的,此时也表示赞同:“不像,对方身手普通。” 什么叛徒?张从宣愈发心惊,又半信半疑。 幻境里那个人的声音太特殊了,听过一次就不可能忘,绝对不是他曾见过的人。 白山……也不像啊。 而且说起学生,目前小号才有六个,按照主线任务来说,第七个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但学生们众口一词否认…… 要是真有这样一个人,他肯定不可能瞒着才对,这又不是需要偷偷摸摸的事情。 没有头绪,张从宣稍作思考,忽然想到一个还有可能知道线索的人。 “……张崇?” 这个名字出现在此时此地,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迎着所有人的注视,张起灵回想了下:“应该在广西族地一带附近。” “不过,距离上次联络快十年,现下不知对方情况如何,我会试着联系。” 那估计需要一段时间了。 张从宣点点头,顿了几秒,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联系下陈皮吧。” 第265章 怎么可能就此甘心 第265章 怎么可能就此甘心 其他几人对此态度不一。 不过跟再入幻境比起来,当然还是这个方法更无害一点,因此权衡之后,连小张哥都说不出直言反对的话。 张海客也只是劝说,刚从糟糕的幻境中脱身,不如先休息会儿。 事不宜迟,就陈皮之前的态度来看,张从宣倒是觉得直接问会更好,因此决定立即打电话。 然而拿起手机,他拨号之前,忍不住环顾了一圈房内。 四人或坐或立,或直视或躲闪,但颇有默契的是,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要离开避嫌的。 迎着他的视线,就盘腿坐在床边的张起灵更是偏了下头,神情无辜。 “老师……?” 行吧。 张从宣:“没事。” 他按照之前“陈柏”留下的联系方式,直接给对方拨了过去。 说起来,之前都是通过陈松中转联系,这还是第一次直接通话,等待接通的时间,他忍不住想了下该怎么打招呼。 小号那边原来都是直呼其名的,喊起来很顺口。 就是六年后再见那段时间,出于弥补之下刻意亲近的心情,喊了一段时间的昵称。但就在离开长沙之前,陈皮用自己的做法,直接宣布了他对这个幼稚称呼的不屑。 现在的话,他见面以来一直用的那个假名。 即使几次流露关照,似乎也始终没有相认的意思。 唉,这孩子的心情好难猜。 心里有些苦恼,不过,听到对面接通的一瞬间,张从宣还是打起精神,试探着喊了一声:“陈柏?” “有什么事?” 对面的嗓音一如既往嘶哑,语调间显出几分松弛的散漫。 接通的瞬间,他身边似乎还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随着开口,很快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看起来像是诸事缠身,张从宣也没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开口。 他详细描述了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个地方,询问对方,对那个地方了解多少。 话筒对面的人像是突然坐直了,嗓音有些紧绷:“你怎么知道的?!” 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烈的反应,弥补般又追加一句:“平白无故……问这个干什么。” 这反应看起来似乎有戏。 张从宣解释为,他们调查张世时,找到了一些关于那个地方的资料。 对面似乎放松了些,很快承认:“不错,那地方是他的,曾经带我去过几次。” 话虽如此,陈皮并未解释自己前往几次是因为什么。 “不过十年前就废弃,”回忆了下,他有些不以为意,“不会留下什么有用东西的,你们找错地方了。” 十年前,那是久远了些,主动放弃也肯定会收拾好首尾。 张从宣有些遗憾,但还是问出了那个地方的所在——就在兰州周边。 反正前往青海也要经过的,到时顺路去看看也无妨。 在这时候,气氛还是比较融洽的。 片刻的寂静后,张从宣终于下定决心,轻声开口。 “……对了,你脸上那道疤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这个可以说吗?” !!! 话筒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 泼洒在地上的水声,杯子掉到地上的声音,还有巨大的“嗤啦”一声什么布料被猛地撕碎的动静。 然而人声却诡异地完全消失了。 张从宣等待许久,不得不主动确认对方存在:“没事吧,陈皮?” 维持着站在半步外的动作,陈皮全然顾不得擦拭半身湿淋淋的水。 他浑身僵硬,只死死盯着桌上那个泛着亮着光的小屏幕,后颈泛起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 无形的手把心攥成一团,几欲喘不过气。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想起来了,”他嗓子干巴巴的,又干又痒,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 “刚刚。”张从宣说。 陈皮张了张嘴:“哦……” “其实应该在船上就想起来的,”张从宣半开玩笑,“你的手艺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呢,还有,陈柏这个名字实在是熟悉。” 陈皮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下,语气却依旧生硬:“是么。” “本来是想有空再联系,没想到之后再见面是那种情况……”张从宣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转而关切询问,“你的伤现在恢复如何?” “反正死不了。”陈皮低哼一声,丝毫不显虚弱。 时不时被几人轮流悄悄看来一眼,张从宣微感好笑,却也没忘记这次电话的本意。 追忆旧事还有的机会,当然得先做正事。 关于幻境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但既然是陈皮,他还有一些自身的疑惑借此相询。 “……几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语气缓缓,透着几分轻快:“很多事情,我暂时还想不起来,不过陈皮你身在九门,应该知道更清楚吧,能跟我说说吗?” 话音落地,房间里和话筒对面都静了一瞬。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张海楼心下急切,又不敢出声打断,满腔担忧地走近一步,用气音喊道:“老板……” 随即就后悔了。 他动作尽量很轻了,但这么细微的动静,还是被话筒收入其中。 宛如被忽然惊醒般,“啪”的一声,电话瞬间挂断。 张从宣微微一怔。 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地放下电话,他转而朝颇为懊恼的小张哥笑了笑。 “别担心,他不愿说算了,左右幻境的事已经有了眉目,等大家再休息几天,咱们直接去看看就是。” “嗯。”安慰般握住青年的手,张起灵轻轻颔首,给出承诺。 “三天后,可以消除印记。” …… 另一边,京城陈家。 电话已经挂断了,但陈皮怔愣站在水渍和瓷器碎片中间,半分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青年的问题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如同难以挥去的魔咒。 “我不是故意的……”他失神喃喃,“也不会真的看他去死……我就是……” 就是什么呢? 无论什么,那个人恐怕都不会再相信了吧。 他清楚记得,在几十年前的重重包围之下,青年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停留一刹。 那个时候,只要师傅开口,他一定会帮忙的。 不不,哪怕不用开口,他当然会帮师傅离开的! ……张启山这个狗东西,说什么不会把师傅牵扯进来,这话就跟放屁似的,毫无用处。 他攥紧了九爪钩,紧张又期冀地望着久未见面、却容貌如昔的青年,余光阴沉扫视周边,已经对其他人生出了杀意。 这些人本就因利益被张启山聚集在一起,毫无良心可言,如今见到了长寿不老的师傅,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 不如全杀了干净。 跟这个人一起,他丝毫没有去担心之后会如何……反正这条命本就没几年好活了,死在这里也算够本。 至于陈家这群蠢货……本就各有算计,任他们自生自灭就是。 浮想联翩之中,陈皮几乎热切地望着对方的神情,只等待一个跟随而动的时机。 然后…… 青年面无表情,如同看陌生人般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 陈皮浑身一冷。 仍有些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就要上前。 但迈步之前,青年已然随意抬手,将那柄九节锏横在身前,锏尖闪着寒光划过半周,而神情里满是倦怠的漠然。 “——就你们要拦我吗?” 陈皮蓦地僵在了原地。 这个人,为张起灵千里独身而来,以一敌百毫无惧意。 这个人,公然跟张启山割袍断义,视九门为渺小废物。 也是这个人,数年不见的如今,从头到尾,连正眼都没再看过自己一次。 他怎么可能就此甘心? 于是之后不惜万里,一直跟到了广西,然后…… 陈皮的脸色忽地冷了下去,脸色阴晴不定地明暗几次,忽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陈松本就没走远,此时见他出来,第一时间看向了那洒满半身将干未干的水渍,以及不知道被什么锐物从肩膀勾破大片的衣服,一时惊讶跳起。 “这,我现在去拿身衣服来吧?” “不用,”陈皮言简意赅,“你去准备,我随后要出门一趟。” “去兰州。” 第266章 倒是惊讶疑惑质问一下 第266章 倒是惊讶疑惑质问一下 三天后。 黑色粘稠的不明药膏滴落在手臂上,很快被涂起了厚厚几层,完全将青黑色的“受命于天”几个字遮了个干净。 缠好绷带等了半个小时,张起灵才再次动手开解。 张从宣撑脸淡定看着。 只是不知为何,那双往常灵活轻便的手,解开绳结的动作居然显出几分迟滞。 却根本没一个出声催促。 哪怕旁观的几人,在这结果揭晓的前一刻,也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好在,最终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褪去绷带,擦掉药膏,原本触目惊心的青黑字印早已消失不见,青年光洁的小臂上,只余一块巴掌大的艳色红印。 也只是皮肤受到刺激后的自然反应,稍后便会自行消散。 不分前后被放松呼出的轻微吐息,几乎在空气中荡开了一圈圈无形气浪的涟漪。 看得张从宣不由失笑。 他也很好奇小官的药有没有效,但对去掉天命印记也没太大渴求。 但学生们当真把此事看得重之又重,这几天个个紧绷着弦,他都不好说你们别放在心上,随便试试就行。 如今能够成功,且天命印记的效果也没消失,他提前预备好宽慰的话也可以丢掉了。 “这下总可放心了。” 笑看一眼面前脸色不复紧绷的学生们,张从宣故作揶揄:“看今日这阵势,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我是刮骨疗伤呢,哪晓得就是消个纹身。” 结果是好的,张海客此时也有了玩笑的心力。 “此番再要不成,怕是小哥就要转头回去悬梁刺股夜读医书了。” 被打趣了,张起灵只浅浅一笑,顺势把目光放低了些,落在青年衣领之下。 “还有。”他说。 下意识跟着低头,但动作到一半,张从宣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错,当初烙在他身上的天命印记是两枚:一枚在手臂,一枚则落在胸口中央。 因为胸口位置紧要,所以这次是先消解手臂上这枚,观察效果的。 “且先饶它一次吧,小官,”抬手理了下衣领,青年笑意无奈,“留着还能发挥些作用。” 他态度明确,显然决意已定。 上次说到这个话题就是如此,张起灵叹息一声,已准备把多余的药带在身上。 张海客劝说两句无果,也无可奈何。 不过如此简简单单被打发,总觉得心有不甘,而且好像缺了点什么。 等他扭头一看,见到迟了几拍、欲言又止却悻悻闭嘴的张海楼,这才恍然大悟。 是了,有个人这几天话少到反常啊。 张海楼,你那不要脸的死缠烂打招数呢,倒是使出来啊! 而跟他有同感的显然不止一人。 张海侠收回视线的时候,正跟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相撞。 对视一瞬,似乎看出他的忧虑,青年轻快朝他眨了下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张海侠无声颔首回以示意,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 当晚。 “……张海楼突兀离开,未告知去向,只能推测出向北而去……收到您的传讯后,我赶到西部档案馆,在那等待一月余,接到了张海楼和族长。当时族长伤势未愈,且已经完全失去记忆。” “之后我们陪族长进入雪原,在那里待了一年余,始终未见您前来汇合。” “……张海楼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才导致老师失踪,对当初的事情郁结难解。” 坐在青年对面,张海侠嗓音平稳,娓娓道来。 “其实海楼未必是最后一个见到老师的,我们后来找过陈皮,虽然对方当时身受重伤、言语恶劣,不过,他曾去广西,可能是在那里再见过您一次。” 叙述完过去,张海侠犹豫一下。 除了当初心结,张海楼这几日萎靡不振,大概还是因为自从这次回来后,又添了几分负疚的缘故。 并没有说出自己的额外推测,他望着青年,缓缓道:“老师,我所知就是这些。” 张从宣一直安静听着,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辛苦你了,虾仔,这些已经帮了大忙。” 如此简单言语,其实根本不足以充分表达心情。 但只需凝望着青年的眼睛,张海侠似乎便已接收到所有未曾明言的感激、欣慰与痛惜,一直坐得笔直的身姿稍稍松懈几分。 与此同时,面上却难得浮现些犹疑不定的踌躇。 张从宣刚喝了口水,抬眼见到此幕,不免诧异:“怎么了?” “我……” 稍一停顿,仿佛眨眼下定决心,张海侠的语气很快重新平稳下来,小心征询:“老师,我的血会对您有用吗?” 青年一怔。 落在张海侠眼中,这已经是足够的回答。 “太好了。” 他低下眼,竟情不自禁微微笑了下。 随即抬手,毫不迟疑地在掌心一侧划出寸长血痕,殷红血珠瞬间就从伤口钻了出来,被他小心接在了玻璃杯中,在积起浅浅一层后推向对面。 随即没等张从宣开口,自己就从几下摸出大号创可贴,给自己细致贴好。 处理完后,还特意解释一句:“如此就可,明早之前伤口会自行愈合。” 整个过程快速而严谨,连善后都周全了。 张从宣:“……” 这种异食癖给人意外得知后,没有歧视,反倒被温柔喂饭到嘴边的感觉。 虾仔,你倒是惊讶疑惑质问我一下啊! …… 带着崭新出炉的信标,张从宣心情微妙地出了门。 原地理了理思绪,半晌,他望了楼梯边那扇门一眼,却没有过去,而是转身回了楼上。 一直等到半夜三更,夜深人静,青年方才起身,推开了卧室窗户。 几缕浅淡的烟气飘入鼻腔,张从宣微微蹙眉,顺势往下看去,就跟一个坐在窗口,愕然抬头的小张哥撞上了视线。 “还以为哪里着了火,”板着脸,他颇有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有人半夜不睡觉啊。” 四目相对间,张海楼仰着头,不由怔愣几秒。 反应过来,他几乎火烧火燎地坐直身,随手掐灭烟头丢开,整个人肉眼可见慌乱了几分,磕绊辩解:“老板,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错,不该扰您清梦……” 青年俯视看来的眸中神情难辨,张海楼小幅搓着指尖,愈发沮丧地低了声音。 “以后一定注意,绝不再犯!” 头顶忽而飘下一声极轻的笑。 张海楼下意识循着声望去,随即,就被视线里的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从上方窗口垂落的那只手,姿态随意,手心摊开,宛如一个无声的邀请。 “我正好有点睡不着。”青年的嗓音压低着,像是说悄悄话一般,尾音偏又轻快上扬了起来。 “海楼,要上来聊聊吗?” 第267章 倒贴也必然来的 “……” 层高比寻常住宅大了些,但并不妨碍什么。 四下万籁俱寂,张海楼踩着墙几步上来,握住那只手,被轻轻一扯后借着力顺势从窗口翻身而进。 一连串动作下来,竟隐隐生出几分做贼般的刺激感。 不过,这种古怪的联想,很快在青年关好窗,走回来在身旁落座的时候消匿了下去。 身形不觉绷紧了几分。 似乎原本已经准备睡下,床铺都是铺好的,只有一盏床头灯还亮着,青年本身更是一副家常的休闲姿态。 现在离得近了,都能察觉身上还明显带着一阵洗漱完没多久的残余清爽气息。 本来也都晚了……要不是他无意打扰,此时本该是老师平时的睡觉时间。 稍作权衡,张海楼张口就准备主动解释,插科打诨先把今天的事打发过去,尽早离开。 然而出声之前,青年提前抢过了话头。 “是不是之前压给你的事情太多了点?” 没被直接问起三更半夜怎么不睡的问题,张海楼不觉松了口气,随即下意识进行反驳。 “怎么会,都是些小事。” “过于繁琐了……打理店铺,交接新人,财务记账,日常采买之外,最近还要顾着麒麟竭的事情,全都靠你支撑上下。”如此说着,张从宣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一开始对这些就不感兴趣,小张哥来了之后又积极接手,他已经习惯性把事情交出去了。 本只是做个话引,此时一一历数,顿时觉得自己压榨过分。 他认真反思:“是我考虑不周,甩手掌柜做得太轻松,这段时间一直过于依赖你……属实不该。” “老板怎么突然这样说,”张海楼扬眉一笑,“这些庶务还不值得您费心思。” 又小声提醒:“您不是都给我发奖金了嘛,加起来比隔壁王蒙高出不知多少,算起来这可比钻坟地省心省力得多,我满心愿意的!” 他说的坦荡,张从宣不由莞尔失笑。 “可王蒙也不会跟着呉邪出门啊,花点钱就能雇到你这样的能手,难道不还是我赚了么?” “总是谈钱多生分呐,”张海楼鼓了下脸,神色间颇显委屈,“您想要用我,一分不花都成……我倒贴也必然来的啊!” “是我失言。”张从宣当即认错。 “不过,我刚说的话是真心如此想的,”他轻声叮嘱,“如果有什么无暇顾及的,需要阿客他们帮忙的话一定要说,别太累着自己。” “好吧。”张海楼顿了顿,才不太甘愿地应下。 “还有件事……” 望着小张哥跟往常无二的自然态度,张从宣目光稍稍侧开了些,嗓音不觉放轻:“其实,早两天就应该跟你道个不是。” “啊?”张海楼茫然无觉。 “一开始,我是真的没有想起来……”青年的嗓音低缓。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张海楼怔然一瞬,强自扯了下嘴角:“是,您亲口告诉过的。” 话虽如此,他的眸光仍不免有些黯淡。 方才就已下定决心说开,见此,张从宣抬手在他手上安慰地拍拍,愈发坦诚。 “说来奇怪,但是,对于我来说,店员小张哥的出现,其实比几十年前在长沙那次见面还要来得更早一些,你能理解吗?” 浑身一震,张海楼仓促抬头看去。 青年的神情与口吻,无一不昭显着,对方的确是认真这样想的。 心口阵阵酸涩,但他心知肚明,这并非老师的错。 失忆就是如此……干娘当年遭遇天授,在南安号上不也差点没认出自己吗? 自己理应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点。 因此,嘴角动了动,到底维持住了上扬弧度,张海楼垂着眼轻轻点头:“我……能理解。” 他低着头,双手突然被握住了。 “说这些,不是为旁的,”青年的嗓音含着笑,温煦轻和地传入了耳中,“海楼,我想应该让你知道,是真的很感谢你那时候的到来。” 张海楼心头一动,难以自禁地侧目看去。 “本来总觉得哪里不够,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情况,即使已经解决了一个委托,还是提不太起兴致做事。” “多亏那个时候你来了,总算感觉踏实了一点,不至于迷失方向,”张从宣朝他眨了眨眼,“紧接着就是海底墓的委托,要是没有你,我心里实在没底,恐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张海楼欲言又止,难得神态拘谨:“我也没起什么用处,还让您不小心受了伤……” “那只是意外。”张从宣当即反驳。 “我本身水性一般,后面前往鬼船那次,如果不是海楼你一直在水里跟着,恐怕刚开始就要心神不稳从而出丑。” 这当然是夸张说法。 小张哥无视船浪直接跳水跟随,固然艺高人胆大,但人心都是肉长,这份诚恳摆在面前,他又怎会毫不动容? 第268章 再喊一声,可以吗 比起刻板印象的“ssr”标签,真正让他全心信任眼前人的,根本上就是这样的一件件一桩桩“小事”。 对方都先一步以行动表明了坚定的维护,他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后来在墓道里触发了铃铛陷阱,也是你第一时间防御掩护,否则我说不定当时就被张世抓走了呢。”他继续说。 张海楼有些局促:“我,我其实……” “后来咱们反身回去,也是你帮忙收了铃铛,又帮忙审问阿宁找到线索,不是吗?”张从宣干脆无视了他含糊的支吾。 “还有从南海回来后,我又……头晕了一会,若不是你在身边看护,岂不是得在机场路边当众睡一觉?” 张海楼坐立不安,脸色都不觉涨红了几分:“我……” “不准妄自菲薄!”张从宣再度打断他。 “怎么,难道我说的这些不是事实,我讲的这些不是你本身做到的事情吗?” 被如此细数赞扬,张海楼不是不高兴。 细细密密的气泡从心底升起,触着心尖破灭时,余下的全是难以言述的雀跃的欢喜。 但欢喜越是浓烈,与之相对的,水面下的悔恨就越是郁积灼燃,凶狠噬咬心肺。 “我没有您说的这么好……” 他嗓音沉哑,艰涩开口:“要不是我疏忽大意,您之前就根本不会出事!” 终于……张从宣攥紧他的手,轻轻呼了口气。 小张哥的心结,当真在这里啊。 “那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去?”他温声安抚,“你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无愧于任何人了。” 然而,话音落地,张海楼的反应陡然激烈起来。 “不——不是这样!” 他呼吸有些急促,几乎不敢去看青年的眼睛,愧痛难当。 “您之前问张启山的事情,其实,其实,他早就包藏祸心……都是我没做到……对不起……族长嘱托的……青铜门……我——” 心跳声砰砰地掩盖了所有杂音,他话语凌乱,一时几不成句。 “我没认出来……才……怎么……” 张从宣忽然意识到不对,脸色微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大脑一片空白,张海楼大口喘着气,舌尖发麻。 眼前发花到已看不清青年的脸,四肢也像是不存在般失去了感知。 “我……” 他明白此时应该调整呼吸,但反复尝试不得其解,而全身已经僵硬到动弹不得,禁不住惶然睁大了双眼,含糊喃喃:“老板……” “我在呢,”张从宣沉声应着,掌心紧紧覆压禁锢住他的嘴,冷静引导,“不要着急,慢慢来。” 张海楼仍旧尝试着想说些什么。 挣扎中,身体从沙发上缓缓往下滑,他下意识抓紧了青年手臂,用力眨着眼,眉心不觉深深蹙起:“唔……” “轻点吸气,”张从宣腾出一只手帮他摘掉眼镜,随后按在他胸口,轻轻拍抚,“没事的,你就是有点紧张……现在不要想那些了……” 张海楼怔然听从着,尽量抑制着大口喘气的冲动。 “呼吸再慢点儿……很好……再来……就是这样……”张从宣不吝鼓励。 随着呼吸频率减慢,张海楼的气息也逐渐平稳了起来。 然而仰着脸半晌,眼瞳终于转动的同时,他忽然忍不住闭了闭眼。 随着这个动作,一滴温热的水珠,突然砸在了青年手背上。 张从宣气息一滞。 紧跟着是无数滴。 顺着那双紧闭的眼眸颤动沾上眼睫,再沿着脸颊线条滑下,随后或是砸落,或是从手掌与脸庞相贴的缝隙里渗入,很快浸湿了他的指腹与掌心。 整个过程都是无声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虚虚拉了下他的手腕。 张从宣默然,随之松开了手。 “我,没事了,老板,”张海楼声音低得有些嘶哑,暂时还说不出连贯的话,眼睛里的神气近乎疲惫颓丧,“让您,看了,笑话……” 张从宣莫名一阵心酸。 “哪有笑话,”轻轻俯身,他紧紧抱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年轻男人,嗓音不觉低沉,“我心疼都来不及……还难受么?” 张海楼半跪在地,埋头靠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嗓子不舒服吧,想喝水吗?”张从宣说着,已经看向床头的水杯。 “不,要……”身前的声音有些低微。 “那就等会喝,”下意识接话,青年忽然意识到什么,关切询问,“你要什么,只管说,我给你拿。” 刚刚过度使用的嗓子,现在干涩疼痛得像是刚吞了块炭,张海楼费劲吞咽了下,嗓音还是有些发闷。 “想,要,您再喊一声……” 模糊带过了那个音节,他小声请求着,近乎羞赧而忐忑。 “……老师,可以吗?” 第269章 休闲玩家该有的日常 头顶一时没了声。 张海楼等了几秒,忽然惊觉,青年方才刚说过对店员的熟悉更甚于学生,现在自己如此要求,岂不是…… 他立马后悔起来,勉强笑道:“我,不是要求,您愿意怎么喊,都行……” “——楼仔?” 没等他说完,张从宣低低念出了这个称呼。 张海楼的笑意忽然僵在了脸上。 张了张嘴,好几秒才找到自己的魂魄与声音,压抑到有点发抖:“能,再喊一次吗?” 青年无比配合:“楼仔……” “……再喊一声吧。” “楼仔~”更轻快而亲昵的语气。 “……再……” 张海楼的语气愈发颤抖沙哑,终于低不可闻:“不……够了。” 再继续下去,会让人厌烦的。 “……楼仔。”张从宣望着他,无声叹了口气。 没了眼镜遮挡,小张哥浅褐色的眼眸在暖色灯光下分外清亮,而平时恣意飞扬的神气一旦不见,笼上阴影的俊俏脸庞低垂下去,安静到几乎显得落寞了。 虽然闹腾的时候让人无奈,没了活力的样子却更让人不适应啊。 放弃纠结那些零散无法串联的词汇,青年暂且抛却杂念,把手按在他的后脑,轻轻揉了揉。 “我回来了,真的。” 一瞬间,张海楼原已伪作成功的平静彻底崩碎。 紧紧抓住眼前青年,他喉间哽塞,嗓音刹那带了哭腔:“都怪我……” “我把您弄丢了……没及时去接您……” “明明,”顿了顿,他深深吸了口气,攥着手掌,竭力尝试平稳着声线吐字,“族长,提前说过让我去青铜门接您的,但是我……我……” 他胸膛起伏,后面的词句却着实有些脱口艰难。 如此辛苦,张从宣已然心下不忍,不等他说完,按着他后脑的手骤然用力,强行打断了声音。 同时前倾上身,跟他额头碰了碰。 接触到的温度冰凉,激得人心头一惊。 “不用说了,现在这不是又找到了么,”他放缓了嗓音,柔声劝解,“没关系,没人会怪你的……反倒这样一直憋在心里,才更叫人担心啊。”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忍不住谴责了一番策划的狠心。 看出来,为了在同一时间线前提下,既半遮半掩吸引玩家兴趣,又尽量保留足够探索度的剧情,官方已经费尽心力了。 的确很不容易,但是,至于这么折腾人吗? 小官忘了干净,阿客远隔千里,虾仔半知半猜,陈皮一提就挂电话,小张哥稍微想到就能焦虑出过呼吸…… 很好,现在真的成功吸引到玩家兴趣了。 等着吧,这个剧情,他还非得亲手打一遍试试深浅! …… 第二天。 一早起来,张起灵洗漱完下楼,就准备去二楼的厨房位置。 然而远远就看到了表情古怪、围着门口驻足的三人。 “?” 不解走近,但很快,张起灵就发现了三人目光的焦点。 ——正在厨房里独自忙活不停的张海楼。 “好诡异啊,小哥,”见他过来,张海客忍不住扭头轻声嘀咕,“这人心事重重好几天,今天怎么突然回魂了?” 什么灵丹妙药,一夜之间能让人变成这样。 活力重现,不,简直像是焕发了第二春似的。 在装盘的空隙里瞄到这边,一怔之后,张海楼随即露出了一个颇为热情的笑容:“早起,你们吃点吗?” 对昨晚隔壁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张海侠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只趁着张海客让出的空间,直接侧身而入。 张起灵瞥去一眼,若有所思,紧跟着入内。 “怎么神神秘秘的。” 两人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见此,张海客吐槽一句,倒是也没多想,只当张海楼又不知发了哪门子的疯。 反正现成的早饭放在这,不吃白不吃。 他甚至暗自打算,等会吃完还可以挑几样新鲜的送上楼去。 老师向来会起得晚一点,时间完全来得及。 不过吃到一半,门外再有脚步声响起,很快青年的身影出现,不疾不徐踏进门来。 张海客匆匆咽下嘴里的东西,就想喊人。 不过比他更快一步的,张海楼眼前一亮,当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笑靥如花地喊道:“老师!” 张起灵眼神一动,循声看去一眼。 “好丰盛啊,楼仔,”扫视种类繁多的早点,青年一时颇有些惊叹,“你一大早起来出门,原来是去买菜了吗?” 张海客陡然呛了一下,恍然大悟。 抽出纸巾扭头看去的同时,他隐约听到,身边的张海侠好像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 “咳咳咳!”张海客愈发呛得厉害。 看张海楼一副乖巧模样,笑容灿烂地挨个给老师介绍什么鸭肉粥,什么满煎糕……他颇觉有点不忍直视。 不是,张海楼你还记得自己今年高龄几岁吗? 被老师喊个小名就亢奋成这样,也真是够出息的。 什么幼稚鬼……张海客颇为无语。 他趴在椅背上呛咳半天,半晌不见好转,心下也是念叨不停。 冷不丁面前递过来一杯水,还被拍了几下脊背。 循着往上看了一眼,就见青年正蹙眉看来,低声关切:“阿客,没事吧?要不喝点水先缓缓。” 下意识接在手里,张海客低头看着温热的水,脸色忽然涨红了些。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 等青年走回,张起灵自然帮忙拉开了身边的位置,顺便按照习惯新倒了一杯白水,轻轻推过去。 张从宣也不意外,坦然接过,朝他笑了笑作为道谢。 看看眼前花样繁多的早饭,再望着齐聚一堂亲亲热热的学生们,他不由在心里发出高呼。 ——这才是休闲玩家该有的日常啊! 这几天再薅点奇闻值,争取出发前就把店铺点到4级,看看有什么新功能! 张海侠安静吃着饭,同样对这场堪称温馨和谐的早餐安之如怡。 只是,偶尔地,他抬起头,目光便会不经意扫过青年身上。 在那里,雪白衣领之下,始终有一道青黑色影子若隐若现。 错觉一般难以看清,却又时不时地,就会从起伏的阴影中泄露出一丝影影绰绰的轮廓。 望着那道仅存的印记,张海侠怅然轻叹,心底不觉逸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忧虑自问。 您的系铃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何时才能真正得解呢? * 民国十八年末。 东北的冬天也来得早,十一月,漫山遍野已经颇显出浓浓肃杀气息。 在满天炮火的衬托下,尤是如此。 而站在山野之间,遥遥观望着战火渐息的两人,在如此背景下,更是渺小到微不足道。 “……要输了吗?”张崇有些失望地低声自问。 这场与北国的冲突,终究是节节败退。 “一开始就输了,”张从宣如此冷酷地说着,却仍旧定定望着那些灰扑扑的打扫战场的士兵,语如叹息,“这也只是个开始……” 张崇侧目看去,见他脸色如霜染苍白,不禁皱眉相劝:“已经知道结果,咱们先回去吧。” “日渐天寒,此间事了,你不如先回族地,剩下我来收尾就是。” 他话里所指,显然并非张家旧宅,而是位处极南边的新族地。 青年恍然回神,对他的好意却只是轻轻一笑:“不着急。” 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随即解释了缘由。 “我之前已经跟族长汇报过,之后还有事,要先去趟京城边上。” . . . 提前说一声,明天要出门,周六凌晨的更新会推迟到周六下午,明晚大家就不要等啦,早点睡~ 第270章 破例一次,亦无不可 张从宣当然不至于用这种事情来骗人。 之所以在今年各处战乱稍停的时候,跟张崇一起返回东北,首要自然是按照张家惯例观察战局获取情报,其次,也跟张启山脱不了关系。 十年过去,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上次南部档案馆出事之后,因着当初未能及时察觉端倪、酿成后来祸端的缘故,大长老大概是心灰意冷,于是推辞年老体衰,主动移交出了手中不少事务。 这下,原本鼎立百年的长老议事人,五去其二。 只剩下了早就置身事外的四长老,狠酷却无意争权、尊崇权威的三长老,以及刚烈端正、果决任事的五长老。 其中,五长老张隆兴是个入世派,对于眼下乱世时局颇为不满,当初也是积极提议引张启山一族回归为依仗的。 他对于张家年轻子弟关心国事的倾向也很是鼓励,不仅放任他们出走族地,还主动跟张启山联络,帮他们参军、上军校、进入党派、或者接触各方势力投身其中。 百多岁的人,一朝胸怀得展,张从宣委婉相劝根本没用。 反倒还让五长老生出误会,以为自己被当成要与族长分权争锋,心怀不轨。 他是个性烈如火的人,言语争辩不得,意气之下,甚至主动赌咒发誓自己绝无二心,要当场拔刀断手自证清白。 无奈之下,跟小官商量之后,张从宣只好透露了部分对历史的预测,告诉他战争即将到来。 然而初始震撼之后,五长老愈发意念坚定起来。 他是这么认为的:如果预言为真,那么国难当头,皮将不存毛将焉附,他们张家更得参与其中力挽狂澜。 如果张从宣所说为假,局势不会那么危急,那么张家更得留下,在这百年机遇中挥笔留痕,弥补上前任族长离去后张家在世俗势力上的缺失。 听完的张从宣:“……” 怎么说都有理是吧? 幸好,现任族长就是自家学生,开口便给这场争端一锤定音。 入世可以,但不能完全依赖张启山;五长老的想法可以保留,但大方向上,本家还是要维持隐世策略不变。 再加上族地迁徙事宜在前,其他事情理所当然都得让道搁置。 这是族中准备多年的定计。 现在又是族长亲自开口督促,理所当然被张家族人视为了头等大事,殷切操办起来。 而本家带上外家几百号人口,要千里迢迢迁徙到远在桂西的新族地,还要带上零零散散各样家当,为了避免风险又不能挤在一块,一旦成行,又岂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 在那之前,趁着人手齐备,张从宣按照大号那得来的汪家情报,直接带人杀上了门去。 先前张家百年动荡,不知这群人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气,近些年也是浑水摸鱼,兴风起浪不断。 真假圣婴那次不说,在泗州还利用小官挑拨二长老杀人灭口,后来针对南部档案馆,也送人送物给莫云高助力敌对……新仇旧恨一起算,终于弄清幕后黑手的张家人哪里会吝惜力气。 扫清所有汪家余孽后,临走前又炸掉了对方老巢,彻底让其变成了一片白地。 了却此桩,张家就此基本转移了势力范围。 到了这时候,除了东北族地的部分留守人员,张家主要部分已经完全迁移到了位于广西的新族地。 由于先前那次返回登录界面时的掉线状态,在两名学生的看守下,外带一个年岁尚小的白山牵绊,张从宣也是老老实实宅了好几年,修心养性。 直到这次,因为奉系与北国的冲突,张崇等人被派回来观察战局,张从宣用回去看看的名义,顺势给自己加入了出行名单,也是借此透透气。 至于张启山是怎么扯上的关系…… 在京城火车站跟带着一行多人的张启山汇合,离开人群后,张从宣不由蹙眉相询:“如此阵势,到底为的什么事?” 他一眼扫去,这次来的不仅有张启山的手下,还有几个九门中人,却是让人奇怪。 要不是对方突然传讯,他原本还计划去周口店一趟呢,今年底,可就是那个轰动世界的猿人头骨出土的时候了。 这种大事件,来都来了,不亲眼去见证一下多可惜。 张启山嘴角含笑,跟他并肩而行的同时,微微侧头,压低了声音。 “我知长辈心有疑虑,您相信我的话,且等到了地方,我再细细跟您讲来。” 张从宣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也意识到此地人多口杂,不是个谈事情的好时候。 “对了,”张启山仿佛才想起什么,不紧不慢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过去,眸光微闪,“这是齐铁嘴叮嘱要交给长辈的东西,我自不敢私藏,倒是不知,长辈何时竟也与他有约吗?” 他话音出口,却见青年也是面露不解之色。 “没有,”随口否认了,接过信好奇打量着,张从宣忽然想起一件事,神色怔忪,“不……难道是那个?” 在上次离开长沙之前,对于那个长沙城有名的神算,他心生好奇之下,曾亲身去见过一次。 当时对方并不意外的样子,但是却直言告知:齐家祖训,纹麒麟的不算。 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离开之前,张从宣又被拉住,告知可以破例,只需要,自己在以后帮他一个无害的小忙。 大概算是隐藏支线? 张从宣没想太多,定下限制,见对方承诺也就放心答应。 莫非现在就是支线开启的时候? 正巧好久没遇到符合系统标准的学生出现,主线进度迟迟未动,走走支线也不费事。 想到这里,他莫名多了几分兴致,将信封收入袖中,准备回去开启,脚下不觉快了几分。 如此神秘不言,张启山愈发好奇,快走一步跟上的同时,扯住青年手臂就要直言相询。 只是,开口之前,倏地感到什么,他冷不丁扭头,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众星捧月的一堆人中央。 被发现了,人群中央的少女丝毫不惧,只大方一笑。 嫣然明媚,容色生辉。 只是她白皙纤秀的如玉指尖,却正把玩着一柄乌黑小巧的手枪,见张启山看来,勾起嘴角抬手举枪,眼眸微微眯起,一副即将瞄准射击的姿态。 张启山心下急跳,下意识前出一步,挡在了青年身前,凛然遥遥相对。 “怎么了?”张从宣惊醒回神,立时戒备,下意识循着看去。 “有……” 扭头回来,张启山正要指出,再一看,那少女却是倏忽不见,不禁愈发生疑。 第271章 很像我一个朋友 因为只有张启山看到,这个小插曲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本身对方的行为,比起敌意,也更像是随手为之的挑衅,因此张启山虽然暗自留了神,也没太将其放在心上。 对于此次前来京城的目的,他并未隐瞒。 “……长沙地下的奇怪矿洞?” 听到关键词,张从宣顿时打起了几分精神,细细询问。 毕竟,长沙地下存在陨玉碎片这件事,是小官曾经提过的事实,这种一听就古怪离奇的情况,很可能与之有着联系。 大概了解一番后,更是表态,会把此事汇报回族中。 不过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瞥了张启山一眼:“若是我不问,你难道就不说、也不会汇报族中了么?” “这不是听到长辈在这边,想要当面汇报给您,”张启山偏头,坦然相顾,“若非如此,以您如今深居简出,要想得见一面实在难如登天。” 迎着青年半信半疑的神情,他微微一笑:“毕竟发生在长沙,如果我一力便可解决的,又何必再生麻烦。” “何况陈皮同样在长沙,想来若无我多言,他听得消息后,同样会将此事告知长辈才是。” 这话就说的实诚多了,张从宣颔首,也并未多说。 他如今看着张启山,就如同在看一个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只等倒计时数秒开始。 但在此之前,还是得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张启山目前对张家、对国家都有益无害。 就如此时此刻,对方告知了随后会前往新月饭店,参与拍卖的事情,热情相邀之下,张从宣想了想,就随口答应下来。 能见见世面也不错。 “听说那地方多是富豪名流,为一物件眼也不眨豪掷千金。” 一边说着,张启山倒是难得流露几分踌躇:“为了拿到救命药草,我已经做好了散尽家财的准备,但如今不知其中深浅,仍是心中忐忑……” “张大佛爷也会缺银子使吗,”张从宣失笑,“难道长沙城还有比你家底更厚、作风更凶的人家?” 张启山顿时怅然扶额。 他故作伤心,语气幽幽:“不想长辈竟是如此视我……难道我还能凶过虎豹豺狼、流寇土匪?” 平时威严沉鸷的面容,此时轻松自嘲着,倒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斤斤计较,黯然神伤。 张从宣被他看得眉心一跳。 下意识就想问,你今年几岁了? 不过话到嘴边,看着面前这张与刚见面那年也没多少变化的年轻的脸,忽然心念一动,抬手两指捏住脸肉,用力扯了把。 似乎没想到会受到如此待遇,张启山捂着脸,一时愣在了原地。 说实话,样子有点傻。 “凶点不好吗?”张从宣笑吟吟挑眉,“不然,就会被这样欺负到脸上了啊。” 张启山:“……” 望着青年好整以暇看来的姿态,他缓缓放下手,表情很是诚恳:“长辈教训的是。” 这么好脾气,倒让张从宣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没想过提前解决隐患的。 对于武力值99的玩家来说,提前多杀一个人又会怎样? 他同样好奇,时间线会不会因此变得紊乱? 但……在他最认真动了杀心的那次,夜闯张府,也只看到了一个从床上惊醒坐起,面对冷然持锏而来的长辈露出毫不设防姿态的年轻人。 没有问为何如此杀意浓重趁夜而来,只是从枕边拾起一只暖炉信手递起,关切道:“长辈有事找我么,快坐,今日怎么没穿那件披风?” 九节锏最终还是颓然垂落,被挂回了身后。 此后,张从宣几年没出族地,更没再去过长沙。 这算逃避吗?也许,但他到底没找到足够两全其美、兼顾所有人的周全方案。 只给自己划出了一条线—— 建国前,这个时间点,就是张家与张启山划清界限的最后分界。 而现在,抛开那些压抑的思虑与瞻前顾后,面前的张启山还在一无所知地开着玩笑。 “……说不定连回长沙的路费都剩不下来,长辈到时需得可怜我一番,莫要弃我于不顾啊。” “只要你没割地赔款,”张从宣听得无奈,笑叹了口气,“记得见势不妙走为上策,我可不想到时候还得去京城周边,临时发几座陵来筹钱替你赎身。” 张启山本就是作态玩笑,自然不会当真。 “长辈放心,定不让您为难,若有那日,我就卖给人家以身抵债!” …… 玩笑作罢,谁也没当真。 张启山自去忙他的九门事宜,张从宣则打开了那封来自齐铁嘴捎来的信件。 其中内容非常简单。 大概概括下,就是他在京城有户旗人故交,如今京城局势动乱,对方便想要把孩子托付给长沙的齐铁嘴,而如今齐铁嘴把这件事拜托给了张从宣。 要求就是把孩子送到长沙齐家去。 这件事的确不涉及张家,十分无害,也没什么难度。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个简单地址,和一个已经停止转动的金怀表。 位置和信物都有了,看似非常简单? 但是张从宣亲自去了一趟,才发现,齐铁嘴给的这个地址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了。 如今早就物是人非,变换了住户,连原住民的名字都没人说得出个一二三来。 信物本身又毫无指示作用。 按照“旗人”这个特殊点,张从宣还特意找了几个据说旗人聚集的地方,如茶馆烟馆等,结果仍是毫无所获。 京城还是太大了点。 几天下来,完全没找到靠谱的线索不说,倒是跟目前住的酒店后那条胡同的少年熟悉了起来。 说是少年,其实大概就是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 之所以用“大概”,则是因为,这孩子每次见面都把自己裹在一团黑布里,跟个蚕宝宝样完全不与外界接触,只严实地守在这特制的“茧”里。 第一次见到他这模样的时候,张从宣正研究着那怀表经过,随后一抬头,差点被姿态扭曲的人型大黑虫子吓了一跳。 怀表都险些掉在地上。 小孩说自己姓齐,这样待在外面是为了晒太阳。 “这真能晒得到么?”张从宣对此很是怀疑。 现下虽然是冬天,如此紧紧裹着黑布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也是会捂出汗的吧。 “当然可以,”齐姓少年颇为积极地邀请,“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其实适应之后挺舒服的。” 张从宣自然敬谢不敏。 少年也并不失望或气馁,只笑嘻嘻跟他推荐了附近一家萨其马的店,据说是几辈子的家传手艺,非常正宗传统的老式糕点铺子。 尝起来的确不错,张从宣下次路过的时候,干脆给他也带了一盒,作为感谢。 齐姓少年毫不扭捏地收了下来。 接着便听到青年询问,他可是旗人子弟? 少年哈哈大笑,反问自己莫非看起来还能跟前朝皇族扯上关系? 看自然看不出来的,张从宣便一笑带过。 少年也不以为意,交谈如故,每次还都会推荐一两样京城小吃。 对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不过几样吃食而已,青年并不放在心上。 很快熟悉起来,张从宣便好奇相询,怎么没见过家里人,每天待在院子里不会无聊吗? 不想少年当即反问:“你这些时日每天路过这里,都来找我聊天,难道不也是因为无聊?” 逻辑清晰,振振有词,张从宣是真的被逗笑了。 “其实,也是因为你很像我一个朋友,”他坦然承认,“你们好像都有眼睛不太好的问题。” 闻声,齐姓少年不由沉默了刹那。 他可从来没说过,自己眼睛的问题啊。 第272章 难道就没想过强抢 怔愣只是一瞬间,很快少年黑布下大概属于脸颊的位置的动了动,语气莫名带了几分嫌弃。 “跟我这个十几岁的相像,真的合适吗?看来你那个朋友不怎么成熟啊。” 好犀利的评论,张从宣忍住了一声笑,附和颔首。 “有道理,之后我得把这评价转告他一下才行。” “你那朋友是什么人?”看出两人大概关系不错,少年不由好奇追问。 “很厉害、性格很好的热心人?”张从宣撑脸沉思。 “平时总是挂着笑,穿着和状态会让人误以为是个黑社会打手之类,其实蛮聪明和靠谱,临危不惧,而且多才多艺,枪法和身手都很好。” 全是正面形容,齐姓少年在黑布包裹中努力看了看据说相像的自己,忍不住轻轻撇嘴。 “多夸张啊,”他语气明显不太信,“眼睛有问题,还枪法很好,你自己听着这像真的吗?” “当然真,”张从宣忍俊不禁,“你难道不信?” “除非你这个朋友站我面前比划一下,”少年笑嘻嘻提议,“眼见为实才行。” 青年忽然迟疑起来。 “怎么啦?”齐姓少年在地上翻了个身,拱起脑袋扭向这边,饶有兴致地调侃。 “你该不会要说,他在外地赶不过来吧,或者彻底成瞎子了?” “都不是,”张从宣为难地组织措辞,“他……比较特殊,不在这边的世界,没法见面给你看的。” 齐姓少年瞬间沉默。 ——好么,原来是死了啊。 隔着黑布,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只能听到从两人中间吹过的簌簌风声,寂静无比。 他一时颇觉尴尬,想了想,干脆坐起身,蠕动着往对方面前凑了凑,老成地叹口气。 “人各有命,没办法,那你多看我两眼,就当睹物思人吧。” 可以说非常暖心而宽容大度了。 然而张从宣仔细打量了一番,仍旧没能从面前这张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上看出人类的鼻子眼睛嘴巴部分。 停顿几秒,干脆伸手拍了拍人型圆柱的顶部。 “谢谢,这份好意我十分心领。” “对了……”似乎想到什么,少年语速很慢地吐字,“你,之前说是跟人一起来办事,办完就走,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回想着几天不见人影的张启山,张从宣点点头:“还算不错。” 少年哼哼一声,懒洋洋倒回地上。 随即,大约是他手臂的位置动了动,权做挥手:“都被掏空了,今天再没吃食说与你,看一会就走吧。” 他送客的姿态坦然,张从宣便起身,平静点点头:“好,我明日再来。” 身后飘来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再见”,属于少年的嗓音,跟往常无二。 青年走出两步的身形忽然一停。 回过身来,他望着几天来多数时候躺靠在地,偶尔才起身稍坐的少年,轻声喊道:“小齐。” “你还是没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少年维持着躺平的姿态,“啊”了一声。 随后就半晌没了音,张从宣等了一会,发现对方似乎确实没了下文,只好叹了口气,再次转身往墙边走去。 轻松跳起,熟练地就要翻墙离开。 在他即将从墙头跳下的前一秒,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青年身形顿止。 但不等回头,少年略显高昂的嗓音已经飘了过来。 “诶,你明天一定还过来的吧?” 回应他的,是一声噙着笑的笃定应声。 “来。” 少年不由松了口气。 意识到这点,他裹在黑布下的脸蛋有些僵硬,朝着自己暗暗嗤了一声。 对方带来的东西的确很有意思,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但在他的事情做完之前,这些都还没有余地去考虑,去面对。 好在,快了。 就快了。 …… 傍晚的时候,从刚到京城就消失无踪的张启山再次现身,还带了一顿颇为精致的晚饭。 张从宣欣然笑纳,随后便听对方说起了这几天的进展。 他们已经打听到了需要药材的所在位置,并规划好了计策和路线方案等等,预计明天会进行一次尝试。 而之所以找上张从宣,则是为了…… “……需要我扮成你,混淆视线;若是你窃取不成,便拖延时间,等你们的人筹钱?” 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青年微微蹙眉,对他们这慎之又慎的做派有些不解:“如何这般小心,你不是已经借用了别人的身份,事到临头,难道就没想过强抢?” 张启山被问得神色一滞,很快露出几分苦笑。 “北平本身势力交错、鱼龙混杂,新月饭店在此等时局仍能左右逢源,岂可小觑?” “这几天我们对新月饭店明探暗访,才得知强取实难,只因店中有可闻声辩位的听奴,以及棍术精绝的棍奴,二者结合,防守十分严密。”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无奈:“长辈这样身手超绝的高手,大概是有法子应付的。但本就是我九门中事,又怎么能让您贸然涉身其中、为之铤而走险呢?” 这话说得堂堂正正,很是好听。 他如今定下的方案也的确如此,张从宣需要完成的部分,就是易容成张启山在那坐着充数。 出头对话、拖延时间的事,都会有张启山留下的副官来处理,什么也不用操心。 风险可以说约等于无,安排很是周到了。 想到张启山此行本来是为了救人,才会如此费尽周折,而且还关系到长沙可能的陨玉所在,青年并没拒绝。 不过借此机会,张从宣顺势叮嘱他帮个小忙。 那就是派人帮忙打听一番,酒店后那条胡同里住着的第三户,到底是什么来路? 张启山自然一口答应。 于是,第二天张从宣便顶着张启山的脸和当下身份,在打扮成随从的张启山副官陪同下,光明正大进入了新月饭店。 副官也是个熟人,张从宣还记得,他的名字挺可爱,似乎是叫小鱼。 几年没见,倒是一如既往敬业。 路上但凡遇到打招呼的,张小鱼统统熟稔地当先出声接话,张从宣只需要按照他的语气词提示,选择冷漠无视或者微笑颔首就行。 唯一的问题在于…… 时不时地,便能察觉到,来自不远处一间包厢内的注视便会落在身上。 是个男式衣着的漂亮女孩,年纪不大。 张从宣暗忖,莫非张启山如此谨慎行事,还有这个原因在内? 好歹还算顺利地刷够了存在感,两人便准备回位置上。 只是刚刚落座,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灯火辉煌的大厅内不知何处传来了“砰”一声响。 在突如其来降临的黑暗中,张从宣看了看四周,微微蹙眉。 随即便感觉手腕被急切攥了一下。 他立刻便明白过来——这是出了变故! “应急计划呢,我需要做什么?”张从宣一边顺着副官的力度起身,一边借着嘈杂背景轻声相询。 不料对方拉着他,径直便往房间的位置而去。 “佛爷自会应变,我接到的命令是护您安全。” 副官如此说着,心情也有些复杂。 但再想起曾从自家佛爷那听到的私下慨叹,这一切似乎又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毕竟…… “……长辈爱我啊。”彼时的张启山临窗怅然眺望,攥着栏杆深深叹息。 “可我当时只顾自己,竟未能替他思虑周全——功败垂成,如此回去后,又要面对何等险境呢?” 第273章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番话,张小鱼是半懂不懂的。 懂得部分是,佛爷跟这位的关系么,他是从一开始就在身侧见证。当然不能说不好,自首次见面后,来往总是亲近的。 但要说“爱”? 不懂的地方在于,在佛爷发出这番感慨的前一夜,他并非轮值,是半夜忽然被守卫叫醒,说佛爷半夜披衣而出送客,才匆匆赶过去的。 到的时候,客人的身影早已不见,只有佛爷孤身伫立在房门外,神色复杂到难以形容。 见到他来,也似乎根本没心力招呼。 许久后,方才沉沉叹了口气,回头来挥退了他。 第二天,张小鱼按照平时的点去上岗,见到的却是一个眼底暗沉、脸色差到形容有些憔悴的张大佛爷。 仿佛昨晚一夜没睡似的。 张大佛爷这个名号,说的便是他手段非凡、神鬼莫测。这样沉稳干练的人物,竟也会有一日颓然至此,看在副官眼中,实在难得。 而亲兵正在身前汇报:“……我们从长沙几条城门分兵快马去寻,但追出百里也没见踪迹……” “火车站的人手也是扑了个空……” “码头都找了,都说没看到,昨晚发出的客轮已经都交代务必拦截,目前还没好消息……” 听起来像是在找人,但截至目前毫无线索。 张启山听完有些失望,但也没发作,只是叫他们接着找,且哪怕找到,也不得无礼,一定要恭恭敬敬把人请回来。 等人都散了,听得一头雾水的张小鱼才小心上前。 作为亲信,他并未掩饰疑惑,直白询问如此阵势是为了何人? 若是刺客一类人物,这也太宽容了吧? 张启山沉默,少顷才低声喃喃:“小鱼,那不是刺客。” 本来张小鱼还没多想,但如此口吻,他心下一突,莫名便联想起了昨晚的异状,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是——从宣少爷?” 话音落地,张启山的眼神陡然凌厉扫来。 望着他说出后自己都惊疑不定、不知所措的面容,却是顿了顿,语气和缓了些:“小鱼,你说,若是长辈有意动手,府中上下连我在内,可有谁能抵挡存活的?” 以张小鱼对自家佛爷的崇拜,条件反射就要反驳的。 但是,数年前所见那上百横死尸首,还有曾经叫张家亲兵们束手无策却被对方一力斩之的妖孽“山神”,如此种种,在眼前闪动着,叫他的嘴蠕动半晌,也只能讷讷挤出一句无甚底气的话。 “我……我们一定拼死为您掩护,拖延一二……” 张启山真的被逗笑了一瞬。 不过,副官如此话语,也表明对方是打心眼里对那位青年的实力服气,真心觉得无法抵挡的。 他本人其实也是一般看法。 如果真想动手,无数次的近身相处中,青年曾经有很多机会的。 近距离下,没谁会是那个人的一合之敌。 ……这样人物,这等高手,之前从来没有动过此意,这次却为何会突兀间生出杀心呢? 而现在再去回想,当时的话语交谈都变得模糊了。 唯一深深烙入记忆的,只剩下那双好像强忍着千万情绪的沉沉黑眸,以及那难以描述的神情。 “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黯淡而模糊的昏黄光线下,青年脸色苍白如雪,嗓音更是低哑。 “……会为此后悔也说不定。” 当时他心神未定,虽然疑惑,却也没有贸然相询。 如今想来,却不知为何心下难安。 如何对错? 又后悔什么呢? 心念浮动,张启山原地出神片刻,忽然起身推开通向二楼走廊的门。 在清晨迎面而来的清凉空气中,张启山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小鱼,你之前就帮我在张家人里打听过长辈往事的,说来听听吧。” “是。”张小鱼虽然莫名,但老老实实开始复述。 “……据说,从宣少爷年少失怙,但幼时便表现出不凡资质,风秀于林,颇得长老看重。” “他性子淡漠,不喜结交,不爱奢靡,只一心磨练身手,少年时便已经睥睨同龄,无一敌手……只是因体质特殊,天授多次……后来被指派为圣婴老师,几年后却因私自杀人被外派多年,在圣婴长大成人接任族长后才被召回,地位非凡……” 张启山摩挲着铁栏杆的精美雕花,忽地勾了下嘴角。 “好听的说完了?” “……没,”张小鱼吞咽了一下,“还有就是,听说从宣少爷智勇双全,从少年时至今,所领事宜未有一例失手。” “这次完了?” “完了,”张小鱼讪讪,“大概还有些下手狠辣,唯命是从,不近人情之类的传言,无关紧要,许是以讹传讹也不定。” 然后就见自家佛爷慢条斯理开口:“那我来说点不好听的吧。” “所谓不喜结交,下手狠辣,据说是被排挤后反击伤人?体质特殊,我怎么听说是早年劳损过度,落下的病根?还有不近人情……你看他对手下那些学生,都放纵得不成样子了,这算是不近人情吗?” 张小鱼无言以对。 一一驳回的张启山,却也没什么高兴之色,反倒垂眸轻叹:“至于唯命是从……本家人谁又不是这样?” 他又想起青年的话语,不觉攥紧了手下栏杆,任由铁质的冰冷从手心沿血管沁入心间。 所以,最后的放弃,到底是为自己违抗了本家的命令么? 其实他是有感觉到的,一直以来,青年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 最初挟着审视而来,却又特意为自己送上了可为功绩的匪徒尸首,以及当时最为紧张的金银资金。 后来还是心存疑虑,却仍旧将关系重大的计划直言相告,共商合作……长沙之地跟桂西相接,他的名声向来并非纯善,对方怎么就敢相信,他不会同流合污反手出卖,或是置之不理隔岸观火呢? 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警惕而不信任,哪怕他为求人才,并未表露对本家丝毫不喜。 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另眼相待,倚重垂爱,哪怕他声名不显,为众人所轻看排挤。 如今,明明是为杀人而来,却只是甘愿垂锏,空手而去。 “……如此难以捉摸,却叫我如何是好呢?”张启山自顾自苦笑。 若是对方因此受罪被罚,怕是让他此后夜夜想起,都再难心安了。 呆立许久的张小鱼,忽然看到面前佛爷的背影动了动。 “长辈心存不忍,我却是慌神失措,没了章法。” 对方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如常地殷殷叮嘱起来:“传出去,就说……我生了重病,无法见客,需得卧床数日。” “洒出人手专职在外打听,此外紧密关注那些张家人跟本家的来往,尤其着重事关长辈的讯息,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来。” 他仿佛终于从昨夜的未知事件中清醒,恢复了往日神采,井井有条地布置下去。 张小鱼自然尽数应下。 然而,那神秘而强悍的青年,却仿佛就此人间蒸发一般,数年来再无音讯。 即使是与他关系特殊的陈皮,都未能再得见一面,为此性情愈发阴沉。 从张家人那里截取的消息,拼接起来,总结起来也只有模糊的一句——“似乎被族长软禁,再未能踏出族地”。 直到今次来京前,在将长沙近日古怪汇报给本家的时候,张小鱼按照吩咐,无意般夹杂了一句对青年的关切。 这才得知,时隔多年,青年终于再次离开了张家。 如此,才有了本次京城之行的会面。 …… 张从宣自然不知,仅仅一个上楼的过程,副官脑中到底飘过了多少百味杂陈的回忆与感慨。 新月饭店本身是一座颇宏丽的建筑,此时一朝停电,黑暗中初时很快杂乱了一阵,但很快便有伙计点了蜡烛,出来尽力维持大厅里秩序,引导人群疏散。 但他们早早抽身,此时都已上了张启山当下身份房间所在的三楼。 刚踏上楼梯,张小鱼本还在出神,忽然被一把扯到了身后,并示意噤声。 他本能侧身隐藏,正不明所以,循着青年的视线,却发现对方正盯着某间房门。 张小鱼回忆了下,想起那应该是日本商会来人的房间。 而没让两人多等,几秒后,借着视野里微弱的光线,一个模糊的黑影霍然从门内闪出,随后一溜烟朝这边跑了过来。 居然有贼?! 张小鱼愕然一瞬,下意识就要前出抵挡。 张从宣却是顺手按住他,随后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微妙地抿了下唇。 小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第274章 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认识这么多天,虽然从来没看到过对方的脸和身形,但心有灵犀影响下,不可能认错人。 这就是那个每天把自己裹在黑布里的齐姓少年。 不过心下好奇归好奇,现在张从宣还顶着张启山的脸,肩负着制造不在场证明的重任,也不能直接上前询问。 反正说好今天还要见面的,到时候再细问不迟。 如此想着,青年不仅自己没有阻拦,甚至特意拉着张小鱼往路边侧身相让。 只是,此时匆匆跑路的少年,显然并不觉得这是好意。 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停在必经之路上的两名成年人,少年原本轻巧的步伐一顿,一双眼睛在暗淡光线之下闪动着,满怀警惕。 借着昏暗掩饰,他的手甚至已悄悄伸入了衣襟。 显然,那里面能掏出来的,定是能给他安全感的东西。 被当成威胁了么?张从宣无奈。 若是其他环境,他倒不介意逗逗孩子。 只眼下来说,楼下属于新月饭店的人手已经逐渐掌控局面,很快,怕是就要开始将人流各自引导上楼了。 这里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何况可以提前打探出目标地点、适时制造停电,这少年定有接应之人。 也许就在楼下,或许是附近的哪个房间,但他们必定得尽快会合,才能帮少年及时脱身。 在这浪费过多时间,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变故。 心念流转,在对方彻底拔出刀逼迫、形成僵持之势前,张从宣箭步上前,一手搭住少年肩膀,另一手自然下落,轻轻攥住了少年伸入衣襟的手腕。 少年一惊,本能就要挣扎。 紧接着便发现,无论是被压住的肩膀,还是被握住的手腕,仿佛都已不再属于自己的身体,全然动弹不得。 他顿时大骇。 要知道,敢做出这个计划,他对自己几与成年男人无二的身手是非常自信的。 再加上容易被低估的年龄与外表,出其不意之下,对敌中往往能快速取胜。 如今竟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路人手中毫无还手之力,少年怎能不惊不怒? 除此之外,还有对功亏一篑的深深气恼与绝望。 但种种懊丧情绪之下,他仍旧没放弃,扭着身子试图挣脱的同时,用气音快速喊道:“放开,不然我要喊了!” “你们这时候匆匆跑上来,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吧?”少年尽量稳着声线,狡黠试探,“三七分成如何?我身上有金子的!” 张从宣没有说话,只是把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抬高了点,手背轻轻擦过他耳下到颈侧的异样位置。 伤口狭长略深,有轻微濡湿的触感,他不由微微蹙眉。 见血了吗? “别碰我!”少年却像是恼怒了一般,虽然还在笑,口吻中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又强自忍下,斩钉截铁道:“五五分!爱要不要。我数五下,你不答应我真喊了,就说你借黑偷偷上来趁机猥亵我!” 张小鱼气得眉毛一跳,上前就想跟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分辩。 但又想到佛爷的命令,勉强压住怒火,只伸手扯了扯面前青年的衣袖,以作提醒。 楼下的人流,已经被分别往不同楼梯跟前带。 张从宣知他意思。 本也是为了避免激烈冲突才出手,他点点头,便准备把少年往另一边带送出去。 察觉到他的妥协意味,被牢牢制住的少年心下一喜。 就在此时,走廊另一边某间房门“砰”一声打开,随即,一个带着满满京腔和吊儿郎当气质的男人踢踢踏踏从里面走出,并很不客气地大骂出声。 “艹,你们店搞什么幺蛾子?爷花大价钱住进来是找乐子的,这睡一觉起来,还以为自己成瞎子了呢……” 眼看那男人边嚷嚷,边从环廊对面鼓噪着走来,似乎准备从这边下楼,对峙之中的三人同时做出了反应。 少年原本挣扎不停的动作一下减弱。 张从宣跟身后副官对视一眼,攥着少年手腕的手并未放松,而是直接扭向对方身后。下一刻副官赶上,干脆伸手从另一侧攥住了少年的剩余那边肩膀。 两人同时发力,少年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凌空提起,无声遮掩在了两人身形前后错位形成的阴影中。 如此从楼梯边走开,且离开了那陌生男人可见的视线范围,才被放下。 怎么都看得出,刚刚是被视为敌人的两人打了掩护,少年此时略显尴尬。 但他也不是个扭捏的,犹豫一瞬,就要开口道谢。 只是张嘴之前,便被塞来了一个冰凉的小瓶子。 “它能暂时遮住你的伤口,掩饰血腥味。”青年轻声说道。 少年微微一怔,下意识攥紧了瓶身。 叮嘱完,张从宣看了眼吵吵嚷嚷上楼来的人流,心知这正是脱身的好机会,也没多说其他就松了手。 更没在意少年的表情,而是扭头看了张小鱼一眼。 接收到示意,张小鱼主动带路在前。 两人没第一时间回房间,而是沿着回廊,寻觅般又绕了一圈,等大部人流也上了楼,才自然地混入其中。 回房待了片刻,张启山也回来了。 遗憾的是,他并没找到所需的拍卖品,这下只好准备走用钱硬砸的路子。 之后电力恢复,还有几个日本人上门询问,是否看见行为鬼祟的可疑人员,张启山出面,三言两语便打发走了。 转回身来,却跟张从宣表达了一点忧虑。 “……我看那些日本人,对丢的东西似乎不怎么上心,倒是对偷东西的人很感兴趣。” “他们询问也不严谨,似乎只是应付差事,奇怪,不知是否留了什么后手……希望你们之前所见那个孩子足够谨慎,不要掉以轻心。” 原本对齐姓少年便有些挂念,此地又已经没了自己的用处,闻得此言,张从宣便卸掉易容,跟他告辞,准备回去看看。 今天连逢突变,新月饭店的守卫之后必定还会加强。 想到这里,张启山也不挽留,只叮嘱他先回酒店,之后等这边的事情完结,他们可以一起回长沙。 应声之后,张从宣离开新月饭店,却没回之前住的酒店。 以新月饭店为中心,已经有打扮普通、却看得出不似常人的零星人员在四下出没了。 察觉到这其下的古怪意味,他没入人群后,径直便往后巷那条胡同而去。 跟往常无二的后院里,却没有少年裹着黑布的身影。 张从宣不由心下一紧。 好在呼喊几声后,还是传来了少年的回应。 不知道在屋里忙什么,少顷,才匆匆跑出门来迎接。不过,今日倒是除了一副墨镜外,再没有其他遮掩。 且今日的态度,似乎比往常都更热络一些,直接拉着他进了房内。 稍稍驻足,见青年不住打量着自己的脸,少年镇定抬手推了推墨镜,笑意盎然:“怎么啦,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还要玉树临风?” “还是说……”他倏地凑近了些,故意啧啧出声,“跟你念念不忘的家伙真就那么像?” 都有吧,张从宣心想。 从耳下颈侧的掩饰痕迹来看,果然对方之前去了新月饭店。 少年的确有一张不错的脸,这脸偏偏跟某个墨镜不离身的人很像……不,现在看来,应该说可能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然而玩笑的心情之前,一缕特殊的呛人气味从对方身上飘了过来。 不,其实气味的来源更多是房间内。 “你之前接触了什么?”青年下意识脱口而出。 “啊?”少年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 随即想到之前张启山告知的,丢东西的日本人的古怪之处,张从宣脸色微变,加快语速问道:“你从日本商会那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音落地,齐姓少年已是笑意尽失。 然而在他做出戒备姿态之前,却感觉整个人被抓住肩膀往前扯了一下,猝不及防中,立时失去了平衡。 踉跄前跌,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感觉整个人已然悬空,被带在身前飞速往外冲去。 下一刻,他清晰看到,自己之前千辛万苦带回来的那盒子处出现了一点亮光。 面朝房内,少年蓦地瞪大了双眼。 亮光眨眼膨胀成了一个硕大火团,火团冒着烟炸开无数火星,明暗交错间,无形的气浪挟着冲击,飞速朝四面轰然扩散开来。 视野所见仅到这里了。 下一刻,他被按得低下头去,脸颊埋入布料,紧贴着青年的肩膀下方。 随加速的心跳频率一齐传入耳中的,便是铺天盖地、仿佛将要毁灭一切的巨大爆炸声响。 震耳欲聋。 . . .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你们还记得小张哥对黑瞎子的评价吧,咳,总之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噢。 第275章 这个不是给我的吗 距离太近了。 哪怕张从宣飞速察觉不对,瞬间捞起人就跑,但爆炸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刚冲出屋子,炙热的高温气浪已从背后紧追而来。 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把身前少年按低下去,然后飞身扑出,滚落在地,借着降低的高度躲避冲击。 这策略还是成功的。 像是被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零星有什么东西夹在其中飞射溅落,但张从宣稳住了身形,压着少年紧贴向地面,低头埋首。 那推力便也只是一拂而过,消失无踪。 爆炸掀起的漫天烟尘还未平息,耳边脑中还在嗡嗡作响,胸口更是隐隐作痛,但张从宣心知这不是久留之地,喘了几口气,忍住反胃感撑着从地上坐起身。 腰背一片火辣辣的痛,大概有些灼伤。 但第一时间的身体感知反馈已表明了幸运:四肢完好,没有明显出血伤口,或者筋断骨折之类影响行动的重伤。 他便没有细致检查,转而去看另一个人的情况。 方才被护在身前、间接迎上冲击,此刻少年爬起身来,除了浑身变得灰扑扑,脸蛋有些蹭伤,看着还算完好无损。 张从宣不由松口气,抬手拍拍他脑袋。 “没事了,小齐。”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来后,少年本还有些迷茫,看到青年浑身狼狈不复之前清朗风度,甚至现出几分惶然无措。 伸手想扶,却又在对方起身时的轻轻吸气中意识到什么,肩膀颤抖。 此刻被安抚性地拍拍,愧痛之下,牙关紧咬,却是终于清醒过来。 如此大的动静,必定会引来无数注意。 对方居然在盒子里埋伏下如此阴险伏笔,必有后手应对,说不定就等着他这里动静发出,好一举成擒。 想到这里,他急急扯了下青年的衣袖:“先离开这里。” 张从宣也是如此想的。 现在已经可以听到左邻右舍奔跑咒骂、惊呼尖叫朝这边过来的动静了。 不过没等他辨认方向、思考路线,就被齐姓少年用力拽住。 青年回神:“你要收拾东西?得快。” “没什么要紧的……钱和杂物就留给救火的人家当报酬了。” 一边说着,少年还是从晾衣绳上扯下一件外袍塞入怀中,随后拉着人绕过爆炸后火势骤起的屋子,往院子角落里跑去。 这里坐落着一个旧石磨,看起来很久没被启用,倒也没怎么落灰。 到了跟前,少年当先一步,徒手便把上方那块厚实沉重的圆盘型磨石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能容单人通过,但这下面深不见底,显然是一个地道口了。 张从宣不禁讶然侧目。 少年身量不足,看起来也不算孔武有力,没想到还挺深藏不露? 见青年盯着自己扶着磨石的手,齐姓少年推了推墨镜,轻咳一声:“以前特意留好的,就是个空心石壳……这个不重要。” 他当先跳上磨盘,扭头看了对方一眼。 无需多言,张从宣默契接手了他手里用来遮掩的那块磨石,随后就见少年甩下一句“跟我来”,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对周边痕迹稍作清扫,他紧跟着投身其中,并将上层磨盘按记忆归了位。 两人消失在院中后,没几分钟,带着水盆水管等等灭火器具的热心群众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十几分钟后,一小队带着狗的人马疾奔而来,却扑了个空。 而此时,张从宣已经跟着少年出了地道,又走过好几个阴沉的胡同,再下地道,再绕……几十分钟后,他们才在一片浅浅的小池塘边停下。 四下无人,但这不像野湖。 虽然已是断垣残壁,却水流潺潺,青砖铺地,能看出从前也该是被人精心引来的活水景观。 “……暂时到这就行了。” 少年也是有些气喘,稍定了定,扭头跟张从宣解释:“年初他们打来打去,这家人早就跑了,房子塌了也没人愿意接手修缮……这一片没几口活人,不会注意咱们。” 看来是早有规划,给自己提前打探好预备出的脱身路线。 张从宣点点头,放松了些,走上前在池塘边看了看。 此时入冬,又没结冰,虽然有些枯枝败叶,水面仍旧倒映出了他的半身。 看起来还算清澈,他便躬身蹲下,掬水清洗手脸。 少年却没跟着过来。 而是抬手推了推他手臂,急促提醒:“你后背没事吧?” “可能被烫了下……应该不严重?”张从宣自己也不太确定,一边说,便解除了刚刚拉满的【心如止水】。 顿时,火辣辣的痛感冲上大脑,他肩背一绷,低低倒抽口气。 喉间有什么咸腥的液体上涌,又被不动声色强行压下。 “——再憋着不出声,还以为你真是块石头呢。” 嘴上调侃,少年手下却是再没了迟疑,也不客气,上前直接动手帮他脱掉被烧烂出无数小洞的外袍,又连续扯掉了好几层。 冬天衣服厚实,但对方之前进屋时随手脱了外面大氅,只穿着普通棉袍。 被火浪一冲没能燃烧,但爆炸时的各式高温碎片还是穿透防护,砸进了内里。 等终于看见皮肤,他目光扫在那散落的大大小小多处烫红上,顿时神色一凝。 在青年疑惑来问之前,却已调整好了表情,一边帮忙裹上衣服,一边笑嘻嘻开口。 “哎哟,这可不是小伤啊……等我给您去拿点烫伤膏来!” 本是随口玩笑,他已经打算起身去附近买点来,没成想青年只点点头,随即递来一个扁铁盒:“麻烦你了。” 少年盯着他的手,又抬头去看他仍沾着水珠的脸,还有刚刚被高温燎得凌乱毛躁的头发。 不管怎么看,这方才被自己牵累搞得如此狼狈的青年,竟是一点责备与怨气都没有。 怕不是个傻子…… 他心里嘀咕着,本还想打趣点什么,但嘴角强行扯起的笑容不知不觉落了下去。 一声不吭地接过药,他挽起袖子,细细涂抹起来。 青年面朝池塘,抱着自己衣服安静坐等,也没再表现出疼痛反应,只是怔然出神。 齐姓少年本还有些心不在焉,但暴露在外后,手下的脊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触手冰凉…… 他被惊了一跳,一边贴近尽量用身体挡着风,同时不得不速战速决起来。 速度快了,动作便难免没法再顾忌小心,对方却跟毫无知觉似的一动不动。 等他利落上完药,青年还是定定看着湖面,没有一点赶紧穿衣的意思。 逼得他手忙脚乱扯过衣服就往上堆,又把刚刚带出的外袍丢过去,气得没脾气:“想什么呢魂都丢了——等会再冻出个好歹!” 张从宣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套衣服。 然后心痛地关掉了双刃剑般的高强度【心如止水】。 这就是为什么不能常开它的原因,虽然可以无痛行动,但是真的很容易把自己搞死搞伤……眼下不说别的,再来个感冒可就完了。 他蹙眉整理着乱糟糟的衣服,冷不丁一块什么布包着的东西滑落出来,当啷掉落在地。 是那块信物怀表。 正要弯腰去捡,然而在他忍痛俯身之前,属于少年的手快了一步,当先将其拾起来,握在手中。 “……怎么?” 注意到青年预料不及的诧异神情,齐姓少年淡定把怀表放进怀里的同时,微微勾了下嘴角。 “这个不是给我的吗,齐家的信物?” 第276章 救人于危难的英姿呢? 张从宣:“……” 只是没想到,对方之前矢口否认,又故作不知,此刻竟这么简简单单就坦诚了。 要知道,少年一开始跟他搭话,就是在怀表掉出之后,又自表姓氏是齐,还对京城地界颇为熟稔,这让人不多想都不可能。 当然,如此耐心等待多日,除了对此的怀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检测到优质生源,建议尽快招收!】 没错,第七个符合系统要求的学生,终于出现了! 主线任务的曙光在前,张从宣自然对这个长相颇似少年黑瞎子的孩子颇怀期待。 唯一的疑虑,大概来自大号那边。 黑瞎子,虽然在京城刚见面就表现出热情与曾经认识的姿态,但其后几次接触,相较起来总觉得跟小张哥等店员不太一样。 即使性情各异,但无论学生们的少年时还是长大后,在自己面前再如何亲热惯纵,眼里都是或多或少带着一份敬慕…… 直白来说,就是跟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会卖乖会撒娇会示弱会委屈,当然也会闹脾气或者耍小心眼,本质上都是信任依赖下的有恃无恐。 这很正常,毕竟小官和阿客、陈皮,都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与父母亲长无异。 海侠海楼虽然认识在成年后,但他俩都是那种特别知恩、重情重义的,融入其中也毫不违和。 黑瞎子的态度,则始终要随意得多。 出现在对过去所知最多的小张哥眼前时,他也不像陈皮一样,每每都能引起人强烈的负面情绪波动。 小张哥对他的态度带着几分警惕,却又没有强烈敌意,更多是一种谨慎的按兵不动的观察与疏离。 阿客听到他,似乎也没太多反应。 这到底是因为黑瞎子本人性格洒脱,不轻易与人为敌,还是…… 喉间突然生出的痒意,打断了思绪。 仿佛无数蚂蚁在气管里爬动和撕咬,张从宣掩唇低咳几声,试图把它压下去,但根本无济于事。 “着凉了?”齐姓少年见状,急忙凑过来关心。 本来下意识想帮忙拍拍脊背顺气,刚抬起手,又想到对方后背满是烫伤,他急忙顿住,转而轻拍胸口。 一边手忙脚乱在身上摸索。 遗憾的是,他刚回家没多久,光顾着去研究那个盒子,爆炸了又立马逃跑,现在身上连个水囊都没。 旁边池塘里的水虽然看着清澈,但要真敢拿来生喝,怕是只嫌小命丢得不够快。 再环顾四周,几百米内连个人家都没。 少年此时才觉得懊恼——这种鸟不拉屎、狗都嫌弃的鬼地方,逃跑时隐藏固然令人安心,想离开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出去的了。 咬了咬牙,他扶着低头呛咳不止的青年,语速陡然加快:“出去后这附近有个厉害的老大夫,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你再忍一刻钟。” “唔咳咳……” 青年摇了摇头,似乎想说点什么。 “你别担心,我有钱,”少年没太听清,揽着他肩膀凑近些,急忙安慰,“这边也远了,不会被人找到的!” 说着,他不欲再耽搁,拉着人就要往自己背上放。 但青年反手抓住了他,也没见怎么用力,却让少年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都起不来身。 青年本人更是扎根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块屹立不倒的顽强山石。 对抗间硬给他累出一身汗,少年犟性上来,偏不放手,还要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若无其事的嗤笑。 “哟呵,且等着瞧,今天爷就偏要带你走!” 张从宣不是故意对抗为难他,只是这一阵咳得厉害,无暇他顾,连话都说不出,也是郁闷。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想。 那波爆炸到底伤到了肺腑内脏,刚刚他就觉得好像有点出血,本是看血条下跌不严重,想先忍上一会,等会出去了再说。 但方才一番奔波的后遗症逐渐开始显现,现在问题好像又严重了点。 于是总算等缓和些,他有些无奈地看了少年一眼,推开对方的手,嗓子都是嘶哑的:“……你别害怕。” “哈?” 刚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少年就见对方猛然扭头,不知按着了胸口什么地方,很快浑身一震,朝着池边一片枯萎的大荷叶上猛然咳出一口血来。 “!” 少年都看傻了。 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扶住他,然而望着那殷红近黑的血色,张着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恼恨不已。 恨自己戒心不足,得手之后完全没考虑到陷阱的存在,更恨自己思虑不周,以致他人为自己所累,受此困厄! 要不是他执意取回自己的东西,要不是他跟青年定下今日来此的约定,要不是他…… 少年并非自怨自艾的性子。 然而家中变故后孤身流落许久,今日突然遭遇这样大起大落,此刻心潮起伏,情难自抑,一时竟是呆立原地。 张从宣此时却是松了口气。 咳出淤血,再喝了几口随身携带应急所备的蜂蜜水,他按着胸口摸了摸,发现那种窒闷的钝痛已经缓和许多。 血条还在微弱波动,但也没急剧下跌。 心下安定,他擦了擦脸,随手找了根树枝,拨起泥浆将刚刚吐血的地方简单掩埋。 可惜今天本来去给张启山当替身的,只带了惯常所备药物用品,偏没带什么工具。 清理了痕迹,这才起身,并朝身后的少年提醒:“好了,咱们走吧。” “……噢。”少年应声回神,不知为何,神情有点怏怏。 不过望着青年仍显苍白孱弱的面色,他很快打起精神,搀扶对方离开。 为了掩饰心下的不自在,他刻意把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四下打量,试图找点轻松的话题来逗乐。 只是这一看,目光不经意就扫过了青年的脑后。 怔愣之后,少年很快欲言又止:“你……” “嗯?”张从宣不解看他。 循着对方的目光落点,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自己抬手抓过头发来看了看,随即陷入了沉默。 ——难道说,他就顶着这一头火烧火燎的“自来卷”跑了一路? 说好救人于危难的英姿呢! 见他似乎大受打击,少年不禁生出浓浓罪恶感,急忙开口安慰。 “没事没事,其实就算这样也怪好看的,再说,这里除了我都没其他人看见。” “……” “别伤心了嘛……” 见青年还是低沉,他都恨不得指天发誓,当即拍着胸口给出保证。 “……等会看完大夫,我再给找个理头店,保证你跟原来一样,人见人爱,貌若潘安!” 第277章 想来心中颇不好受 其实并没那么稀罕头发,主要是有点丢面子,以及维持了很久的发型被破坏,一时有些不适应。 一开始选择清末时间点,张从宣还担心过会不会顶着个辫子头,发现只是头发长了点就立马转变心态——既凸显跟现代的大号不同,还有种古典侠客的飘逸感觉,这个外观也不错啊! 因此哪怕打理麻烦点,习惯后便再没动过。 这次被火燎了大片发尾,不得已,稍作考虑,他干脆决定直接把被波及的部分一刀切掉。 也是为了提前避免一些可能的麻烦。 少年颇有些积极地表示:“我来怎么样?” 看了眼他跃跃欲试的表情,张从宣为这孩子气的表现有些莞尔,干脆反手把刀递出,随口叮嘱:“这刀锋利,小心别伤到自己。” 如此利落,少年反倒笑意一滞。 看青年转身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砖坐下,坦然背身相对,他居然莫名生出几分踌躇。 攥了攥手中刀柄,无声叹口气,到底上前。 轻柔捉住一把头发,少年小心挑出那些被火燎过、卷曲干燥的部分,用刀比划了一下。 边动作,他边半调侃半认真地玩笑:“真这么相信我的手艺啊?” 张从宣撑脸望着水面,笑笑没说话。 这情况下,有个人帮忙,怎么也比他自己摸索着瞎来强啊。 至于被背后当头一刀的可能…… 这样说吧,哪怕不论心性人品,以少年现在的身手速度,他还真没在怕的。 “……放心,”对此无言的交托,少年语气认真了几分,安慰道,“之前我也给自己剪过,这没多难。” 他不是说大话。 二十多分钟后,张从宣借着水面倒影看了看,对这点是真的相信了。 不说神乎其技,至少没有奇形怪状,看起来还算清爽自然。 不过走之前还有事没解决。 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少年本人的形象也需要进行改变。 毕竟他在胡同里住了许久,不可能没留下一点痕迹,现在两人要回张从宣所住酒店,以防万一,还是给他换张脸比较好。 恰好上午才扮过假张启山,易容用具都还在身上。 现在,就连假发都有现成材料了。 天黑之前,张从宣便带着一位小姑娘顺利返回住处,跟从新月饭店过来的张启山碰了个正面。 一见面,张启山便被这焕然一新的形象惊得一怔。 不过他脑子也不是摆设,再看着多出的人物,很快联想到什么:“今日后巷的那起爆炸……?” “有些波折,好歹不负所托。”张从宣轻描淡写。 说着,他下意识看了眼从张启山进门起就沉默异常的少年。 正见对方饶有兴味地打量不停。 察觉他的注视,少年倏地扭过头来,无声做了个口型。 假扮替身的事答应过张启山要保密的,张从宣犹豫了下,对此不置可否,权当没看见。 自认已经看破真相,齐姓少年噗嗤一笑,也没再说。 只悄悄抓住他的手捏了捏,示意明白。 张从宣没理他,接着跟张启山说话,告知自己明日会先回长沙。 看着面前实没怎么掩饰的少年,想着之前调查出的属于齐姓名下的住宅,以及之前转交的齐铁嘴的那封信,张启山大概已知缘由。 青年的口吻只是告知,他挽留不得,转而让副官去点了一桌宴席来。 顺便贴心叮嘱,帮忙给现在男女有别的齐姓“小姑娘”多开了一间房,免得落人口实。 自然看得出这是有意支开自己,少年磨了磨牙,在席面菜肴上来后,故作惊奇地不经意发问。 “说是饯别,怎么没有见备酒?” “想要自然有的。”张启山笑笑,抬手招伙计来上酒。 张从宣瞥去一眼,并未多言。 只是眸光似乎冷了几分。 等伙计麻利地开了来,张启山觑着青年似乎没什么情绪的面色,转头跟少年亲手斟了小杯,缓声解释:“以你年纪,本不该嗜酒的,不过……” 青年微微蹙眉。 不过什么都说不过去,哪有跟这么大孩子劝酒的? “……不过你方稚子之身,就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赴长沙,想来心中颇不好受,我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张启山慨叹一声,眼神颇为怜惜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今日便放纵一回,纾解心中苦闷,也是无妨。” 话音落地,眼角余光便察觉青年微微一怔,似是若有所悟。 张启山面色不变。 齐姓少年斜睨着他,哼哼一笑。 “既然勾得你想起伤心事,又恰好同病相怜,”他倒是毫不畏惧,当即挑眉相邀,“这不干一杯都说不过去么。” 张启山惋惜摇头。 “可惜,我曾答应长辈再不沾酒,今日倒是没法相陪,还望谅解。” 少年攥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笑意没变。 在他扭头看去之前,张启山不紧不慢抬手,按了下他的肩膀。 “长辈前几年曾大病一场,自那之后愈发体弱,深居简出,怕是也不能陪你。” 被两个人看着,张从宣默了默。 想到小官和阿客找来的一堆大夫,以及四长老的幽怨目光,到底没有反驳。 …… 虽然有被特意支开的嫌疑,但齐姓少年也不是真不懂人情。 吃过饭,等青年给检查过易容还安稳,便去了隔壁房间。 副官习惯性去门外戒备,仅剩两人,张启山收敛了笑意,上下打量着,冷峻的面容一时颇显凝重。 张从宣还以为他要问少年小齐的事情。 不想片刻后,对方上前,却是询问:“长辈这次出来,能在长沙待多久?” 第278章 差一点就要信了 “自然要等事情解决。”青年有些莫名。 点点头,张启山忽然长叹口气,轻声道:“长辈不知,您多年不露面,几年来我实在日夜心下难安,愧悔当初未能替您周全。如今见您无恙,真是……” 他没说完,又释然叹了口气。 意识到他在说几年前的事情,张从宣垂下眼,语气淡淡:“我能出什么事?族地向来再安全不过。” 对此态度,张启山并不意外。 “话虽如此,”更前一步靠近,他盯着青年不肯直视的眼睛,低声提醒,“我从前便听说一些流言,上次您又违命回去,不见踪影……虽然当今族长与您亲近,毕竟年少,叫人如何放得下心呢。” 张从宣不由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哪来的违命? 随即一惊——不,要是对方如此误会就糟糕了啊。 “没人下令,”他匆匆解释,“是我冲动行事,行差踏错,族长事前并不知晓,事后也已经给予责罚……” 他一心想给被无辜带累的小官辩解,不想对方倏地出声打断。 “责罚?”张启山眉目微凝,“前些年您深居不出,莫非就是为此缘故吗?” “不是……” 他颇觉无奈,当即极力澄清:“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想静心休养,族长只是关心爱护,私下允我躲闲。” “……是这样么。”张启山若有所思。 “事实如此,我何必扯谎,”张从宣笃定给出结论,又沉声提醒,“上次是我思虑不周,你若心下不平,尽可冲我撒气,只不要迁怒他人。” 张启山缓缓颔首:“既然只是误会,也罢……” 解释清楚,见他没再纠缠,张从宣稍稍松了口气。 话音未尽,张启山顿了顿,忽然话意一转,唇边兀地带了几分意义不明的笑。 “难得见您急切辩解,一心袒护,看来,还真是与族长情分非常。”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想到如今渐渐长成的学生,张从宣不觉弯了下眼。 “我从小看他长大,亲手教导至今,自然亲近有加,觉得他千好万好。” 张启山闻声幽幽一叹。 “相识多年,看来在长辈眼中,果然我还是比不得从小养起的亲近吗……还是,只因为一层族长身份?” 张从宣:“……” “贸然失言了,”张启山怅然垂睫,神情有些低落,“还望勿怪,毕竟如今,我也只剩长辈一人可称亲眷了。” 青年竟无言以对。 偶尔的时候,其实这人也挺幼稚的。 倒是也让他不明白了,对方如此作态,又是为了什么?哪怕当真想让自己为其所用,之前答应帮忙的一次机会还在,也不必如此下功夫。 难不成,在对方眼中,这一份血缘关系,当真如此值得郑重相待吗? 迟疑地,张从宣拍拍他肩膀,轻声安慰:“你如今事业有成,百千人敬仰,何必为此伤怀。” “若真有心,等以后成了家,妻子孩儿在侧,便不会再想这些了。” “但愿如此。”张启山适时苦笑。 望着他低沉神情,张从宣出神几秒,少顷,忽而轻声开口:“你还记得之前约定吗?” 是答应有难为之时,可以帮他一回的事。 张启山自然记得,却不知他为何此时提起。 在他疑惑注目下,青年并未解释,只是拔刀在手,在掌侧轻轻一抹。 立时便可见一道细长伤口。 随即,张从宣将染上血色的刀递了过去。 “只要你从前往后所做之事,不会损害家族和族长,不违背人伦底线,之前的约定便一直有效。” 刃尖血珠落入杯中,霎时漾开一抹艳色。 张启山看着那递到面前、横在两人之间的雪亮刀刃,沉默几秒,忽的信手攥住接过。 微一犹豫,张从宣松了力道。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对方应该领会到了其中意思吧。 没有做长篇大论,张启山只是将刀刃同样在掌侧抹开,任由血珠沁出落杯,随即偏头一笑。 “长辈要歃血为盟,我怎会不从。” 青年眸光微凝。 下一刻,仿佛似乎为他决意所惊,那双幽深的黑眸在他身上轻轻一掠,转而抬手端起了浸过他血水的茶杯,抬手便送至嘴边。 张启山所料未及。 反应过来,心下颇觉有趣,他也拿了对方的那个来,举杯示意后,毫不扭捏地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的时候,见对方正玩味含笑看来。 青年闲散后靠,眉目舒展,只是双眸幽邃深沉,比起以往端正淡然,神情中更添几分难以捉摸的俯视意味。 张启山不觉怔然一瞬。 对视之间,他难以自禁地想起了几年前的夜晚。 那种仿佛面对绝世神兵的凛然森寒,只要见过一次,哪里能够忘得掉呢。 宝锏神光湛湛,叫人毛骨悚然。 却也叫人,神摇意夺,欲得而甘心。 如此人物…… 回过神来,眼前青年只是悠闲持盏,犹如宝剑藏锋般平和安然。 轻呷一口茶水,张启山在心中再度感到几分微妙的遗憾。 ……若不是死心塌地向着本家,该有多好。 在他对面,张从宣此时同样感到了一阵微妙。 不愧是以后能混到高层的人物,着实演技精湛。差一点,他都快要以为对方真的多么渴望亲情,诚心赤忱相待呢。 只可惜…… 这显露在外的十二分亲热,不知到底几分假意,几分真情。 系统的提示框还明晃晃挂在眼前。 【角色 张启山 信任未达满值,信标建立失败,请选择其他角色进行尝试。】 …… 第二天两人便启程回长沙。 现下相熟了点,路途上,张从宣便询问少年的姓名。 “这个么……”少年左右看看,目光落在对方黑色衣衫上,忽然眼前一亮。 “啊,不如这样,你就叫我齐玄吧。” 第279章 适可而止,是一件好事 “我这名字不是随便起的。” 见青年似是无言,他振振有词为自己辩解。 “长沙位居国家腹地,我要还用从前的名字,岂非给自己找麻烦?改做新名,也是表意过往种种俱往矣么。” 本来张从宣觉得他是随口瞎编,没想到竟然真是认真想过的。 但还是草率了点。 不过再想想黑瞎子,似乎也能理解,这人大概就这起名水平,挑出这个字都算超常发挥了。 如此一想,青年捧场地给出了赞扬:“玄者意北,兼有深彻苍远之义,是个好名字。” 考虑到他背上有伤,不能挨挤碰撞,因此两人没有去挤此时人满为患的火车,而是由张从宣买下一辆宽阔的双马马车,一路去往天津港口,准备走水路。 此时在官道上缓缓而行,倒是也不用顾忌被人听了去。 于是出城没多久,齐姓少年——现在该被称为齐玄——就被除去了易容,换回原身。 在他积极要求下,更是直接承担了驾车的活计。 此刻听到夸赞,齐玄便毫不扭捏地笑出声来。 “我发现了,你这人惯会说好话啊。” 正是唇红齿白的少年时候,即使墨镜遮住小半脸庞,放声而笑的瞬间,在这萧瑟冬景里仍带起一阵春光般的耀眼明媚。 第一次被这样评价,张从宣倒是真反思了一下。 大概是看对方年纪小,习惯性沿用了跟学生们的相处模式吧,他一向是秉持鼓励理念的。 即使如今学生们长大,习惯一旦养成,也没那么好改变。 好像之前也没谁对此提出过什么意见? 如今既然被人指出,青年想了想,微感苦恼地颔首请教:“我没有留意,这样听起来会让你觉得不被尊重吗,小齐?” 但他并没有刻意迎合啊,只是想到黑瞎子,由心而发罢了。 对方居然认真起来,少年齐玄笑容一僵,讪讪扭头。 “也没什么不好,我只是随口一说,”他拧着马鞭,面不改色地换了话题,“对了,你之前那一手简直神乎其技,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是啊。” 对方思维有点跳跃,张从宣看了眼他的后脑勺,干脆承认下来。 攥着马鞭,齐玄陷入了一阵沉默。 竟就这样直白说出来了,那可是易容术啊! 随即,心中便是一阵意动。 掌握如此不得了本事的人就坐在身后,且现在还要相处一段时间,对方也不是那种脾气古怪的,这不就是天降的机缘么! 但对方敢这样直白说出,或许只是底气十足,不惧麻烦吧? 毕竟昨日亲身体会,对方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素质都不知比自己强出多少的。 怎么说都是一门绝学,想学到手,怕是没那么简单。 斟酌片刻,少年齐玄左右拍拍马缰,让马车沿路缓缓而行,转回身去的时候,带笑的神情庄重了几分。 “可以交换吗?” 张从宣不解:“什么?” “……我知道手艺不能轻易外传,拿钱也不一定学得到,何况我现在身上没多少钱,”齐玄语速略快,说得坦然,“但是我从小眼睛不好,有自己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一套法子,可以跟你交换。” “当然,这没法相抵。” “去了长沙,我也许能拿到父母遗存的一些东西,可以让你挑选,或者要是做学徒也可以。在学成之后为你做事,但是不能卖身一辈子,得定个期限才行。” 说到最后,少年自己似乎也觉得底气不足。 却没泄气沮丧,只是满面轻松地耸耸肩,颇有几分怎样都可接受的松弛躺平感。 “当然啦,你要觉得不划算,权当我没说过就是。” 语毕,青年却没能立刻给出回答。 被盯着看了又看,齐玄都忍不住有点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调侃反问:“怎么,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自然没有,”那种新奇又感慨的神色很快隐去,青年一时莞尔,“倒是的确俊的很,以后想来也不会长歪的。” 噢,这么一说,齐玄倒是想起来了。 自己脸上没有长花,但面前这个人曾经说过,很像是一个不在世上的朋友。 当时只以为是眼睛的问题,现在看来,莫非脸上也有那么几分相似。 得,他漫不经心地想了下,自己真成睹物思人了呗。 到底能有多像? 张从宣不知他心中的暗暗比较,认真回答起之前的问题:“这的确是家中技艺,不好外传。” “不过,如果是我的学生跟我学习,自然也是教得的。” “没有条件?”齐玄问。 得到否认后,又紧跟着追问:“学费也不需要?” 再次得到不用的肯定回答,少年霎时面色微妙起来。 “免费给人传授绝学……你难道是个天上下凡来、乐善好施的菩萨不成?” “当然不是,”张从宣有被逗笑,“做我的学生,也是要看资质和眼缘的啊,不是谁来都行。” 不是“谁”来都行。 少年慎重地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心下里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明白了——果然是自己这张脸起了大作用啊! 他此时似乎也明白了,从长沙捎来的那封信里,未曾谋面的那位远亲为何要殷殷叮嘱自己。 可以信任,但不要来往过密,结交情谊…… 原来就是指的眼下情况么?! 按理说,此时只需要感谢那位英年早逝的不知名友人兄弟,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就是。 但,望着青年含笑的眉宇,齐玄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复杂心绪。 之后路途,他就发现,对方似乎真的是诚心相授,毫无藏私起来。 同行几天,这份复杂更是反复翻涌。 沉淀,酝酿,逐渐就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到了即将要到天津城时,趁着时间尚早中途休整,他终于忍不住当面问了出来。 “你应该知道,把别人的情感寄托在我身上,也无济于事吧?” 正在点数行李的张从宣闻声一懵,下意识扭头看他。 “……啊?” “就算外貌再像,人死不能复生,若是不能放下,擅自移情岂非平添烦恼?”少年婉言相劝,语重心长,“适可而止,对你对他都是一件好事。” “等等,先说谁死了?”张从宣一时间真的没反应过来。 见他还装糊涂,少年齐玄不得不严肃表情,咬牙直言:“就是……跟我很像的那个……你别装傻,这么下去不行的!” “……” 青年欲言又止,哭笑不得:“可是小齐,对我来说他根本没死啊。” 这症状可就严重了,齐玄蹙眉。 抱着双臂,他敷衍嗯嗯两声,随即开展连环追问。 “既然没死,那他现在在哪,年岁多大?说起来,你就没个照片什么的,也好让我见见这位心心念念的主啊?” 第280章 别让人发现你看不见 “没有照片,”张从宣无奈,“但他肯定还活着。” 但随即想到那个活跃的信标,以及已经出发去青海的大号,他语气蓦地更多几分笃定。 “只是现在距离远了点,等我抵达,总会有相见之日。” 齐玄沉默看着他,再看看天。 就特别想问一句,您这抵达的目的地到底在哪儿啊! 这动作的含义过于明显,张从宣叹了口气:“不在天上……我也不确定现在情况,但他走之前说的要去青海,应该还是在那一片吧。” 少年忍不住轻啧一声。 死在那种鬼地方,怕是尸骨难寻,也难怪让人惦记。 “至于年龄,”这里青年迟疑了下,说得含糊,“反正比你大些,比我小些。” 还真是英年早逝啊,齐玄语塞。 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了,抬臂抱着后脑,视线略略偏移了对方的脸:“无论如何,你总得想开点。” “多谢开解,”张从宣摸摸他的脑袋,感动又好笑,“但是……” “——知道了,他永远活在你心里,永远也放不下是吧?”少年斜眼睨他。 张从宣无力扶额:“……人没死。” “是么。”齐玄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反问道。 “既然人在青海,快马过去也没多远,怎么就特殊到‘不在这边的世界,没法见面’了?” 被用自己之前的话堵住,张从宣无言以对。 他发现了,这孩子年纪虽小,但是逻辑完备,思维缜密有条理,一旦认定了是真的很难被说服。 关键,那时候他也就是随口一说。 当时只想简单搪塞黑瞎子没法出现的问题,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啊? 殊不知,对面齐玄此刻看着青年,同样头疼。 心中默念三遍朽木不可雕也,他努力平复那种无来由的古怪心绪。 开口时却仍旧带了几分意气。 “提前说好,怀旧可以,但不准把我当成他啊!” 闻声,张从宣微微一怔。 少年跟未来的惯常姿态一样,唇边总是挂着笑,仿佛发生什么也全无所谓,说这话时,神情却分明格外认真。 原来如此,是为了这个才纠结不平、闷闷不乐吗? 想了想,他没有用抚摸或轻拍抚慰一类的亲昵接触动作,而是半蹲下身,直视着少年的眼睛,认真给出回答。 “没有把你当他。” 尽管是不同阶段的同一个人…… “就算是过去和未来的同一个人,其实都是相似而不同的,”青年缓缓低声,“川流不止,人也一样,不会有谁一成不变。” 这个道理,他花了点时间才想通。 六岁的小官和九十六岁的小官当然不同,他没法再把九十六岁的小官偷渡出族地溜去集市,但可以把六岁的小官模样牢牢存在记忆里,然后跟九十六岁的小官一起规划出行计划和守家的后手方案。 珍藏记忆,过好当下,才是最好的办法。 望着眼前似懂非懂的少年,张从宣蓦地挑眉一笑:“说远了,总之,小齐就是小齐,我还不至于分不清面前人是谁。” 最好是这样,齐玄心想。 他仍有些不放心,稍作思忖,果断决定主动制造出一些差异。 首先称呼,这是最好区分的。 不能是烂大街的那种,例如小张,毕竟张姓太普通太常见,这么一喊街上不定多少人回头呢。 这人一开始还编出张三这种假名来,但自从那两个貌似军中人士来过后,齐玄也趁机听到了真名。 但有救命之恩在前,直呼其名未免过分了些。 左思右想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 悄悄坏笑了一下,齐玄清清嗓子,悠悠开口:“那我就喊你……小宣?” 青年忽然愣了几秒。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韵味?小宣?”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称天才,见对方没表现出不喜,齐玄此时笑眯眯。 定了定神,张从宣站直身,抬眼看他:“换一个吧。” “不要害羞嘛,小宣。”听出他态度并不坚决,少年歪了下头,愈发笑靥如花。 又围着人接连喊了几遍,差点拐着音唱起来。 “小宣~小宣~只有我会这样喊你~好特别~” 张从宣忍住了满心吐槽欲。 因为还没变声,嗓子清亮,瞎唱起来也不算难听,但这股嘚瑟劲,真不愧是未来的黑瞎子。 好在他耐心告尽之前,少年乖觉地噤了声。 凑过来兴致勃勃提议:“小宣,今天教你暗中视物的最关键诀窍吧。” 赶路无聊,这几天白天张从宣就教他易容技巧,晚上休息,齐玄便会反过来分享暗中行动的秘诀。 但此时日头当中,正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此时环境并不符合“光线不足”这个条件啊。 正如此想着,忽然感觉眼前被什么罩住了。 少年散漫含笑的嗓音,从耳边适时传来。 “前几天咱们都练的是晚上,你适应起来很快,但那都是多少有光的,并没多难,今天试试这个吧。” 手下最后打了个结,确定牢固,他退开一步,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笑了笑。 “假如完全看不见的情况,怎么如常人一样行动。” 话音落地,青年身形紧绷,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被黑色厚布遮住了所有光线,完全没法视物,与目盲无异。 根据记忆,此刻应该处于宽阔野地,脚下也是坚实的地面。 然而左右四顾,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一片未知的浓黑,反倒像是陡然站在了山巅悬崖,或者踩在了随时将会破裂的冰面。 有点……棘手,张从宣想。 张家干的是下地的营生,自然会进行地下无光环境的训练,但他所学尽是如何利用身上或周边工具制造出光明,或者尽快从中杀敌、脱身。 如果黑暗是人为制造,那只需根据感知尽快把人杀掉,困境自解。 如是受伤所致双目失明,那么就尽快找到同伴,以求医治。 无论如何,没有视力,就是毫无疑问的弱势和异常状态。 如今,却要他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行动如常? 齐玄观察了片刻,发现青年并未流露慌张失措,只是原地低下头,仿佛正思考着什么。 几个眨眼的工夫,对方已然收敛起了那种威慑性的凌厉气势,姿态重新放松下来,变得平和无害。 颇感惊喜,少年一时不吝夸赞。 “很好,让自己像正常人的第一步,不要让人发现你看不见。” “下一步,动用你的其余感知,来重新认识下这个世界……” …… 现代,雨林中。 “……然后呢?” 用棍子拨开一条探到脸前的藤蔓,呉邪下意识抬头往前看去。 “这就算学成了么?” “当然不是,”队伍前方的黑瞎子看也不看他,随手用匕首挑起一条小花蛇甩开,“要用其他感官完全代替视觉,光蒙着眼练练走路洗漱怎么成?” 第281章 齐玄:有实无名,我可没…… 扭过头来,他望着后方的呉邪,忽地一笑。 “怎么,你也想学吗?” 呉邪:“……你说的那么牛,谁不会动心想试试。” “你就别想了,”黑瞎子语气漫不经心的,话语内容却是毫不客气,“被我教会的那个人,是本就感知敏锐,先天条件优越加后天聪明好学,当然一点就通。” 呉邪悻悻嘁了一声:“你直说,我再努力也比不上人家天赋不就行了吗?” 另一边,听了半天的解雨辰却是好奇。 “被你手把手教了这种绝技,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吧?道上不可能一点名声都没,说来听听啊?” 野外跋涉多日,他此刻也显得有些狼狈,却仍旧笑意盈盈。 呉邪心下更是好奇。 眼珠一转,他嘿嘿笑着鼓动:“咱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你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说说呗。” “总不能——是编个假话来骗我的吧!” 很浅显的激将法,但黑瞎子看着他,突然收起笑脸,露出了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经表情。 直把呉邪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后退跳开。 这才推推墨镜,若无其事笑笑。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瞎打听,知道吗。” 呉邪:“……” 翻脸跟翻书似的,刚刚是谁主动说起来自己教过人的啊! 没理会他满肚子的吐槽,黑瞎子扭头看向前方的丛林,似笑非笑。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已经跟着队伍很久了,无论他们如何偏离或者急行,始终无法摆脱。 他一个人当然有办法,但现在还有吴家和解家的队伍,那就有点难说了。 挠了挠头,黑瞎子在心里叹口气。 要是他也折在这里,青海可就真成小宣的伤心地了啊。 虽说对方不一定还记得…… …… 同一时间,兰州。 剧烈的震动过后,耳边还有些嗡嗡的尖锐鸣叫。 空气中扬起的铺天盖地的灰尘还没落下,张从宣眨了下眼,挣了挣身,却发现动弹不得。 他蹙眉回想起爆炸前的场景。 根据陈皮提供的大概范围,他们做好准备后,径直来了兰州。 十年,不长也不久,他们花了些时间,就从当地人口中打听到了疑似地点,并乔装前来查看。 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医院,早已经四面透风,破旧不堪。 里面已被人占据,堆放了大量回收废品一类的杂物,满满当当,很是混乱。 到此为止,还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直到他们绕开视线,从侧翼进入了医院地下…… 打断思绪的,是有人靠近搀扶的动作。 回过神来,张从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成了最后一个还在地上没起身的。 不怪他还有心走神。 ……实在是刚刚被护得死紧,想起也起不来。 没有抗拒好意,青年迅速起身,并顺便提醒:“动静太大了,先撤退再说。” 这点毋庸置疑。 跟留守在外兼放风的张海客、张海侠汇合,几人很快开车离开。 “……是陷阱,”一上车,张海客启动车子的同时,就忍不住沉声开口,“收废品的一直在院子里忙,根本没有机会通风报信,附近也没其他可疑人员。” 张海楼就直接多了,干脆点名:“我联系陈皮?” 毕竟这地方是陈皮告诉他们的。 老实说,他现在更想质疑,陈皮真的跟他自己所说似的,对这地方只是“偶尔”来过吗? 张海侠并不觉得陈皮会在此做手脚。 不是说对方不会误导或隐瞒,而是以对方的性格和表现,不可能做出这种危及老师的粗暴举动。 不过搭档既然主动提出,这种小事,他也不会反驳。 以陈皮的性格,受激之下很可能反而会透露更多情报,有利无弊。 张起灵先看了看身旁的青年,见对方似在出神,没什么特殊情绪,便轻轻颔首:“可以,回去之后。” 这一路没再发生什么,风平浪静。 只有张起灵在下车时接到一个电话,进门慢了几拍。 灰扑扑的几人回到暂住的民宿,现下第一要务当然是洗澡,但不约而同的,唯一的浴室被率先让给了张从宣。 “尊老爱幼,怎么说,老师都应该优先啊?” 张海楼振振有词,成功赢下了辩论。 而等就剩下他们几人时,张海客才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尊老、爱幼?你是胆子真大啊。” 张海楼的意思,分明是双关,在玩笑老师如今身体年龄。 老师也就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之后可难说。 “我说的又没错,老师不会生气的。”被指出的张海楼不以为意。 朝他挤眉弄眼一下,便飞快溜去联系陈皮。 这没大没小的肆意举止,看得张海客直皱眉,但多少认识这么多年了,情知他恶习难改,干脆移开视线。 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点奇怪。 刚刚在车上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感觉青年有点心不在焉? 想着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家惯例开始发呆的族长。 果不其然得到了答案。 “张崇联系到了,”张起灵坦然相告,“但可能遭遇了天授,目前记忆缺失。” …… 民国,长沙。 又一列火车进站。 身姿挺拔的青年只看了眼表,唇边立时绽开一抹绚烂笑容。 “小哥,来了!” 随着这句,他身边或懒散或沉静或出神的几名青年,如同被绷紧了弦一般,不约而同精神一振。 亲眼目睹这一幕,齐铁嘴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姓张的本来就凶,有一个还不够,现在都扎堆成团出来了……” 吐槽归吐槽,他对自己很有自己自知之明,完全没有跟年轻人们拼旺盛精力体力的想法。 只是左右看看,避开汹涌出站的人流,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站住。 等到方才见过的几名青年簇拥着两人出来,这才上前,接收自家远道而来的京城亲戚。 而委托人兼监护人来接自家亲戚的孩子,张从宣自然没什么好阻拦。 只是回身拍了拍身旁少年,轻声叮嘱:“你先回齐家安顿,休息一晚,明日我便上门拜访。” 不动声色扫过他身边几人,齐玄点点头。 这是之前说好的,两人一路上已有师徒之实,等安定下来,见过现任监护人,自然要把名分也定下。 都学了人家的易容家传,他也没白吃白喝不认账的心思。 只不过—— 推了推墨镜,目送一行人热闹离去的同时,齐玄忍不住叹口气,心中隐隐浮现几分微妙情绪。 竟然有这么多学生,小宣还真是……受人爱戴。 墨镜虽然遮掩了眼睛,但齐铁嘴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顿时微微摇头。 “你们没有师徒缘分,时候也未到。” 突兀被点明心下想法,少年怔愣几秒,惊疑不定的同时,抱着双臂呵呵一笑。 “这话何来,我也没说要给人家当学徒啊?” 齐铁嘴但笑不语。 少年的声音没有压低,还未走远的张从宣蓦地回头,遥遥瞥了他一眼。 第282章 小齐他不出意外的话 回来路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小齐。 不过齐铁嘴声音太低,被干扰的厉害,张从宣都没能听清。 好端端,两人怎么会说到这个话题,是齐铁嘴看出来什么了、在询问情况吗? 另一边。 话音脱口,齐玄也察觉自己有些急躁了,神情微敛。 说不出到底是委屈还是羡慕。 总之,现在的确没那么平静,但他轻轻吸了口气,转瞬重新挂起笑容。 看向自己被父母安排托付的这个人,少年若有所思。 据传对方在某些方面很有造诣,应该不是随便说出这样的话。 说起来,对方之前在信中就提到了一些不明其意的事情,莫非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吗? “八爷,初次见面,麻烦您来接手我这个麻烦了。” 按照父母曾叮嘱的那样喊出称呼,他微一拱手,笑嘻嘻就凑上前去,故作好奇姿态。 “不过,为什么这么说啊?” 齐铁嘴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转而揽着他的肩膀往回走。 少年立刻明白,这是人多眼杂,不好多言的意思。 当即压下好奇,一路强行忍耐直到齐家。 齐铁嘴独身一人居住,家里不大,也没有其余人。 但齐玄根本没心思多看,脑子里翻来覆去就在想那句“没有缘分”,越想越是满腹疑窦。 时不时便在墨镜下悄悄看去一眼,试图从对方的言行举止里找出些端倪。 “先喝点水。” 齐铁嘴好似无知无觉,转身去灶上拎来了出门前温好的茶,亲手端来,并笑着打趣:“乡野之地的一点粗茶,可能比不上你家从前那么讲究,不过胜在平实清净,也颇有些滋味的。” 这是说笑的场面话,但齐玄初来乍到,也不敢轻忽,急忙起身接过。 在他说出些漂亮应对之前,齐铁嘴却一把抬手制止了。 “我知晓你想问什么。” 此时并非在外摆摊,这个在长沙城以占卜之术出名的男人,难得在自己的专业方面表露几分气馁:“但答案就是,不知道。” 少年捧杯的手倏地一顿。 “没什么好隐瞒的,齐家祖训就是三不算,你有见过他身上的麒麟吗?” 齐铁嘴在对面落座,郁闷地给自己灌了大半盏茶下去,才长长吐了口气。 “他们一家子都这样,算不得,折寿不说,还拿捏不准,说出去要自砸招牌的。” 如此说着,他把目光落到了少年身上。 隔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墨镜,少年不甘又不信的眼神,却仿佛透过那层镜片照在了心里。 齐铁嘴心里就是一悔。 数年前那一卦,自己真是不应该被张启山拿住,随意给他算了的。 窥探天机,能有什么好结果? 即使看到些什么,尽力去改变一些什么,终究蜉蝣撼树,可笑不自量。 尤其那个人的命格之奇…… 摇了摇头,他收拢心念,尝试和缓劝说:“你也看到了,人家身边不缺弟子簇拥,你去了不一定就被多上心照顾。” 果然是反对,齐玄想。 不过这话也说得忒奇怪了点。 “我是去学艺,又不是给人当小老婆,”他不以为意,笑嘻嘻推了下墨镜,“人多有什么要紧,难道当学徒还怕同门切磋吗?” 他觑着监护人的脸色,若无其事抛出了下一句。 “再者,人家都把绝活倾囊相授,我此时吃干抹净不认人,给您徒添笑柄不说,怕是会被上门‘切磋’啊!” 这话说得,齐铁嘴眉心一抽。 生米煮成半熟饭可还行? 这才见面认识多久,这两人一个敢教,一个敢学,真是……够心大的。 他转而换了个角度:“小齐,你父母之前嘱咐我的,最好是送你去欧洲游学一段时间,等国内安定些才好回来。” “竟有此事,”齐玄故作惊讶,随即恍然,“想来他们跟您商量的时候,还在前两年,当日还在中原混战呢。” “想来他们要是能看到今日局势,会改变主意也不定?” 这话倒是没错,齐铁嘴心想。 此时他看着少年,心里其实倒是挺欣慰:这么能说会道,软硬兼备,倒是个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好苗子。 如此想着,便见少年忽然起身,敛容肃立,躬身一拜。 “您多次劝阻,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正思考如何接着委婉劝说的齐铁嘴,兀地一滞。 “八爷闻达于长沙,不会是无故言事之人,如此作为,想必心中另有缘由……”齐玄盯着青砖地面,嗓音很轻,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若是如此,还请您直言相告。” 话音落地,屋中刹那静寂到落针可闻。 少年头也不抬,维持着躬身姿态,一动不动。 良久,他仿佛听到头顶落下一声无奈的轻叹:“你当真想知道?” “是。”毫不犹豫的。 于是齐玄被一双手扶起,抬眼望去,面前男人的脸色似喜似愁,又像是心潮汹涌,以致嘴角呈现出一种古怪抽搐的状态。 “好孩子。”齐铁嘴如此说着,深深吸口气。 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丝微笑,齐玄紧接着便听到了下一句。 “那么,你想要生路,还是死路?” 少年陡然怔住。 “不光是你的,还有九门,还有张家……”齐铁嘴紧紧盯着少年尤显稚嫩的脸庞,声线蓦地呈现出一种缥缈不定的幽远质感。 “独身得活,还是给所有人的,一线生机?” …… 今夜,久久未能安眠的不止齐家二人。 “——这么快,就要准备去港城了吗?” 张从宣颇为惊愕。 这几年阿客也时不时会去南洋或者东南,本来他都习以为常,还想着这次等自己离开长沙,说不定赶得上一起回去。 哪想到,刚刚随口问起,就听到小官说,阿客他们这次去得那么久,就是在港城探路。 下次离开,应该就会真正过去了。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也许拖延得太久,真正来到跟前时,还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是,”张起灵轻声解释,“现在的时机比较合适,一旦战争爆发,再过去反倒不如现在便宜……” 张从宣说不出话。 战争即将爆发,还是他透露的,但是以这种方式传递回震荡的余温,却并不在预料之中。 又或许是,终于有了实感。 在此之前,对他来说学生们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即使后来从大号那里知道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小号除了青铜门六年,根本没和学生们长久地分别过。 哪怕那六年,小号也不过一眨眼的恍惚,而在大号视角就是一晃而过的十天。 此刻再想到,前些日子出发前意气与期待并存的阿客,想到此后一别便是七十年,一种难以言喻的浪潮突然拍在了心头。 一时没人再说话。 烛火“噼啪”一声,却没能惊动仿佛神游天外的青年。 如今已身量颇高,张起灵坐在桌边时,黑黢黢的影子倒映墙上,几乎已经与另一道并列齐高。 没有贸然开口惊扰,他静静看了会,垂下眼,轻轻握住了青年冰凉的手。 “……您喜欢今日那个孩子吗。” 语气平淡的陈述。 烛火下,他的眼睛像是未被照亮的深井,幽深如渊。 勉强提起点精神,张从宣颔首唔了一声。 “小齐他,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应该就是你们师弟了……” …… 第二天。 按照昨日说好的,青年一早上门。 然而齐家大门虽然并没有栓起,一推就开,却是内里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 城门没有出入消息,齐家家宅地产都在。 遍问过左邻右舍,又蹲守几天,张从宣才真正确认了这个事实—— 齐铁嘴,带着自己预订的好学生齐玄连夜跑路了! 凭空长出翅膀、从城里飞走的那种! 跟逃难似的,什么都没交代,连铺子庄子都只来得及写一张纸让张启山先代管。 以及,让人给张家所在住处递了一封信。 第283章 难以启齿的信 这封信,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落在张从宣手里。 原因很简单。 由于张海客即将在近期赴港,这次来长沙,是今年难得的同门六人齐齐相聚。 而在第七个同门出现的当口,虽然表面上只有张起灵跟着一起去,实际上,除了年纪最小的张白山乖乖留守,其他四人一开始就悄悄坠在了后面。 等见到自家老师居然撞了个空,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自然是要义不容辞加入寻找行列的。 于是这一出门,就是两天多。 住处屋舍灶堂齐备,锅碗瓢盆也有,银元铜钱甚至金银都不缺,张白山今年都已十二岁,哪怕独自在住处待了两天,当然也不至于把自己饿着。 然而等众人回返时,看到的却是一个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少年。 不过两三天不见,居然脸颊都没了肉,眼里隐见血丝,看着跟几天没吃饭睡觉似的。 这两天想的再多,见此张从宣也没了他想,赶紧上前揽着孩子检查情况,自责不已。 “怪我考虑不周,竟忘了告诉你一声情况,白让你担心这么久。” 张白山原本欲言又止,此时听到安慰,却忽然眼眶通红起来,嘶哑喊了一声:“师父……” 话音未尽,已经低头哽咽不能再言。 如此形容凄然,青年一边扶着他轻拍安抚,转头扫了眼成年学生们,眼神示意他们先进去休息,不用等自己。 接收到信号,张海楼离开的同时,心里总觉得不太舒畅。 以张家的训练,别说在家里待两天,就是丢荒山待两天也活得下去。 上次答应教游泳,练到浑身酸痛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白山不也咬住牙没吭声,他当时还觉得这小子硬气,夸了几句呢。 结果现在没病没灾的,冷不丁把自己搞这么惨,怎么看都有点装过头了吧! 他试图用眼神跟搭档传递以上种种想法。 可惜,张海侠边走边出神,没领会到他的眼神交流。 正有点遗憾,再往旁边一看,恰瞥见张海客跟族长挤眉弄眼的样子,张海楼顿时一乐,忍不住又抬肘撞了撞张海侠。 果然,有想法的不止自己一个嘛。 然而没等他们交流出一个什么结果,身后陡然传来沉闷的一声“砰”,随即是青年惊愕的一声喝止。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 听这动静,是跪下了? 心下惊疑,但在张海楼做出反应之前,张海客当先一个便冲了过去。 这些年他在族地时间长,也算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此时一个箭步跨在两人之间,率先将跪倒在青砖石面上的张白山强硬拽起。 “白山,你今日莫非是中了邪!怎么如此不知轻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如此顶撞老师?” 少年抬起头来,紧紧攥着袖口,欲言又止:“我……” “老师消消气。”张海客根本不理会,手腕一甩便将人往张海楼几人的方向丢去。 随后抱着青年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他语调轻快劝解起来:“您也知道,这孩子不是个顽劣的,大概是想岔了道,一时犯浑呢。” “让张海楼费心教训去,您这两天也没歇息,可不值当耽搁了正事……” 边说,便半拉半带着青年往屋里走。 张海楼和张海侠一人一边接住跌出几步没能站稳的张白山,此时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叹服。 接着,张海侠忽然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抓住的少年的手臂。 分辨了下衣袖的少量皱褶,与手下的触感对应,他很快微微蹙眉。 另一边的张海楼则忍不住多想了些。 要不说有些人真的是天赋呢。 他向来是觉得,自己也算能说会道,嘴上功夫不吃亏的。 但当下场面,张海客这眨眼间从容四两拨千斤的婉转缓释,换成他来还真没法这么快,这么两面兼顾。 要知道,老师虽然性格好,但最不耐有人当面下跪,白山明知此事,偏偏此时一味跪倒又不肯直言。 这样僵持下去,岂非成了逼凌胁迫姿态? 族长可没多少耐心,等他开了口,以这位老大言简意赅的风格,白山再被惊吓到哭,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正如此想着,张海楼就见被自己腹诽的人扭脸看了过来。 被那双清冷淡然的眼眸一看,他不由心下一虚,下意识干笑道:“族长,教育师弟这点小事,还是不劳您动手了吧……” 张起灵恍然未闻,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就在近前的张海侠,本已察觉端倪,此时只是默然松手,并拉着张海楼后退一步,任由张白山松脱控制,重获自由。 众人心思各异,而张白山望着青年的背影,面色纠结,下意识就想要追上。 这件事,这件事一定得当面告诉老师才行…… 他噙着眼泪,心下仍旧惧怕不已,但却更明白这是不能隐瞒的事情,强迫自己张嘴喊人:“师父,我这里,有、有东西……” 他艰难吐字的同时,一边伸手往袖中摸索。 张从宣本就没多生气,只是见孩子似有难言之隐,而阿客正巧救场说和,半推半就想着让白山先缓缓。 此时闻声,第一时间便回头。 就见少年从袖中掏出了一件有些发皱的信封来。 信封还算完好,封口处的火漆却被撕裂,显然,这封信已经被人提前看过,得知了其中内容。 张白山颤抖着手呈上信封,头颅愈发低垂。 “我私自看了给您的信,罪莫大焉,理应受罚……” “齐铁嘴的信?”张从宣恍然,随即回身轻笑,“看便看了,如何就惊吓成这样?” 少年嗫嚅不能答。 他余光里察觉到,此话一出,其他师兄们的神情瞬间微变,而族长审视性的目光就落在自己头顶。 张白山心下愈发战栗,险些想要再次跪倒在地。 ——那信中的判词,实在是让他此时没有任何底气,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下一刻,手里忽然一轻。 那犹如万钧重、让他难以启齿的信,被人接了过去。 “阴阳之说,缥缈难定。” 丢下如此一句作为安抚,张起灵没有多说,简单检查了一下那封信,便交到了走来的青年手中。 第284章 不请自入的来客 会是齐铁嘴的致歉,亦或是齐玄的留言? 张从宣没多想便拆了这封信。 信纸被抽出展开的瞬间,院中几人不约而同投来了视线,并自觉靠拢了过去。 随着信纸页页翻动,张白山愈发咬紧嘴唇,脸色煞白,犹如石雕僵立原地。 入眼没多久,青年眉宇渐渐沉凝。 张起灵本就离得最近,此时见到这番微妙变化,第一时间上前轻声关切:“老师?” “没事。”张从宣口吻如常。 心里却着实有些震动的。 [黄粱一晌,须知事梦心非梦;逆流而上,若待因成果已成。] 齐铁嘴根据卦象得出的答案,竟当真说中了玩家的身份与双开状态,由不得张从宣再不以为意。 收敛散漫,他认真阅读起下面的内容。 而看老师没有遮挡的意思,张起灵眨了下眼,微微侧身,目光飞快掠过信纸内容,很快定在了其中几行。 常年生活在张启山这个狠人的地盘,又亲眼见过让他都甘拜下风的张从宣出手,齐铁嘴虽然招呼不打一声就干脆跑路,但在这封信里,却诚心诚意地解释了自己如此作为的缘由。 生怕收信人看不明白被误会似的,用大白话,写得通俗易懂。 简单来说,不仅齐玄不能给上门当学生,张从宣自此一定不应该再收学生了——因为他的必死之劫,就应在最后一个学生身上。 且由于是因果偿还,此劫无法躲避,无法化解,必定到来。 而见自家族长脸色同样微变,不动如山的平静状态都有了起伏,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凑近过来。 但自家老师和族长一人一边,就把视野挡了完全,他们要想看到,只能绕后拼视力。 原本的确有些震动的,察觉他们挨挨挤挤又默契地不出声偷瞄,张从宣却是不由被逗笑了。 “其实只是一些真假不定的话,看过了也没什么。” 说着,见小官也看完,他随手把信纸往身后递去,自己则把孤零零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的张白山拉到身前。 察觉少年的第一反应是瑟缩,随后便低着头小心靠过来,心下不由轻叹。 会有这样的反应,显然,这年纪尚小的孩子是把信中内容当做了对自己的预言。 殊不知,就看到信之后,张从宣其实反而松了口气。 如果说死劫是对小号的预言,跟未来的失踪结局对照,那么齐铁嘴特意点名的最后一个学生,看来很有可能就应在幻境里嗓音特殊的神秘人身上了。 不是现有的学生,而是此后的第七个,这不反倒验证了,那个神秘人不会是白山吗。 想到这里,他甚至忍不住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自己的眼光倒也没当真差到那么离谱,教出一个说话阴阳怪气、疑似深度精神病的变态。 要怪,就怪系统是个一听人家喊老师就自动收录的傻瓜机制。 而被青年松松半揽在身前的少年,一时半会没听到对方开口,在熟悉的清淡的香气中,居然渐渐从惊慌中平静了些。 俄顷,才听青年甚至带了点笑意的声音。 “你今天这么慌乱失态,难道是真的信了齐铁嘴的鬼话?” “师父……”张白山低低唤一声,不知该怎么说。 张家的教育也会涉及这方面,对于此类玄学,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让他难过的,其一当然是,齐铁嘴信里指出的师父命中死劫。 其二,更因为这死劫应在学生们身上,还点名指出,是最后一个。 如果老师再收一个学生,死劫会应在对方身上;但如今,预定的第七个学生齐玄已经跑掉,那……自己岂不就成了最后一个?! 想到师父一手将自己教养的恩情,张白山下定决心,后面的话却是再不迟疑。 “……我绝不会恩将仇报,对您不利,否则岂不是成了猪狗不如的东西?到了那份上,不说人人得而诛之,我自己第一个不肯蒙羞苟活,宁愿去死!” 说到此处,他低垂的头颅不觉抬起,仰视着敬爱的师父,从怀中掏出从小习用的匕首,双手奉上。 眼中虽然噙泪,决意却凛然成形。 “如果预言注定应在我身上,那就让我自现在起变为废人,再不得害人害己!” 张从宣笑意一滞。 “你倒是狠得下心,”他根本没看那把匕首,语调微沉,“不过算命的随口瞎说几句,我尚且不信,你是已经奉为圭皋了吗?” 少年摇摇头,却是坚持道:“与其以后阴差阳错害了您,不如现在就断了我的祸患。” 左右他认定了这点,张从宣劝说不得,差点都气笑了。 就这点没长成的不过50的武力值,放在自己面前算个什么,他都没当回事,怎么这孩子就吃了秤砣铁了心? 煮熟的鸭子不翼而飞,他这两天本就心情不高,此时眼见死活说不通,也逐渐没了耐性。 随手接过匕首,在掌中轻轻一转,沉声道:“我说了,你不必如此在意。” 此时,张海楼、张海侠、张海客三人也已经看完了信件,正面面相觑,听到这边动静,急忙过来劝解。 张白山已然昂首闭眼,做出了引颈受戮的准备。 张从宣当然没有对学生动手的意思,只是没收作案工具,见此却是真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白山,在你眼里,我难道会对自己学生痛下狠手?” 张白山倏地一颤,下意识睁眼想要辩解。 青年却是不再看他,抬手间轻轻一掷,那不过巴掌大的窄身匕首便呼啸飞出,直冲门口方向而去。 “扎”一声怪响之后,就见匕首将门口厚重的影壁霍然洞穿,连柄端都深深没入了石砖之中。 只余一个黑黢黢看不清楚的窄缝,彰显着方才一掷的破坏性威力。 “如此,你到底有什么可担惊受怕的呢?”张从宣嗓音平静。 张白山瞳孔瞪大,一时失声。 他自然清楚,自家师父是在张家的如云高手里也稳坐第一的厉害人物,但真正亲眼看到这样出神入化的力量,还是…… 自己刚才的作态,在这随手一掷的绝对力量之下,反倒像是个无知的笑话一般。 院中的寂静却没能持续多久。 “……是你们自己没关好门的!” 随着一声愤愤的控诉响起,几秒后,张小鱼从影壁后谨慎走出,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颇为委屈的模样。 “就算我不请自入,也不用这么吓唬人……吧?” 话说到一半,后知后觉察觉院子里几人投来的古怪眼神,张小鱼嗓音不觉弱气了几分。 “……要不,我等会再来?” . . . 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感觉最近需要一点新鲜感来激发动力,或许写点第一次游戏时的从宣视角换换手感?就,关于为什么玩家会反向声望的部分() 第285章 番外:玩家平平无奇的一天(上) 注:本章时间线在正文之前。 . 光绪十四年,春末。 东北地区的春天姗姗来迟,此时中原地区早已春意盎然,但对于长白山区周边的居民来说,不过刚刚换下棉衣。 一大早,属于东北张家的连绵建筑逐渐活泛起来。 对于建筑群偏方的某栋小院之中,此时的热闹却有些不同凡晌。 天蒙蒙亮,院中还没人出来,一对年龄差不多的少男少女,此时却正躲在院角,小声又快速地争执着什么。 “……就是你带的头!” 女孩的身高更高一些,此时用力瞪着对面,语气很是肯定。 男孩个子虽矮,现在歪着脑袋,笑嘻嘻的模样,一点也不见畏怯:“凭什么就说是我!” “是小……他们都看见了。” 刚要受激说出证人名字,女孩忽然顿了一下,转而恼火强调:“反正就是你们几个把它偷走吃掉的!” 见她说不出确切人名,男孩愈发得意。 “我根本就没看见你说的那什么雀子,再说它长了翅膀,难道不会自己飞走?” “你……”女孩气呼呼瞪着他几秒,忽然叉腰哼了一声,“好啊,那我就去告诉先生,张阳你领着半夜偷溜出去在林子里玩火!” 说着,她转身便走。 这一下的确把男孩震住了。 会被送到这边来的,大多是本家父母双亡的孤儿,少数是无暇照看孩子的单亲。 无论哪一种情况,被就住在前院,专职教管他们的那位严厉先生得知自己的顽劣事迹,显然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张阳顿时一急,扑上去就把人拉住,嘴里激将道:“洺姐儿,你除了说小话告状,就没点别的招数了么?” 女孩发育早,力量比拼里完全占了上风,此时头也不回拖着他走,显然是真的打定了主意。 张阳努力拉拽都不见效果,心急之下,左右张望想找点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这一看,忽然眼前一亮。 手下猛然一松,在女孩失衡踉跄的时候,他掉了个头,径直扑在了坐北朝南的那间房门上,放声大喊:“从宣,快开门,我来找你切磋了!” 好不容易稳住平衡,就听见对方的话,女孩扶着腰站直身,一双水眸都瞪大了。 “卑鄙小人!” 无论如何,在两人心情各异的注目下,很快,那扇房门被人从内拉了开来。 从中走出的少年,此时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跟他们岁数相差无几,只是双眼清明,丝毫没有刚醒来的迷蒙样子。 “你们两个,现在要找我切磋?” 被他面无表情地扫过一眼,被叫做张阳的男孩不由心下打鼓,忍不住呃了一声,才想起应答:“……对,尤其是她!” 被叫做洺姐儿的女孩抿了下嘴,没有否认。 能住在南向朝阳的房间,还是一人独占,院中能有这样待遇的,不过眼前少年一人。 而这样优厚的待遇,当然也是因为对方远超旁人的天赋与优异表现……以及特立独行的性格习惯。 张从宣并不知道眼前两人在想什么。 跟院子里的npc们切磋,会增加【空手格斗】技能的熟练度,并随机增长力量、速度、协调等属性,半年来他都当成了日常来刷。 可能npc们的成长性不足,最近似乎到了瓶颈,他正琢磨要不要去找点新的任务来刷呢。 不过眼前送上门来的,倒是没必要拒绝。 如此想着,张从宣分别点开两人的面板看了眼。 ……然后,他就毫不犹豫拒掉了屏幕上弹出的【张阳邀战】任务,把切磋对象手动选中了旁边的女孩。 旁边两人俱是一愣。 “张阳?”点了一下男孩头顶的姓名,见对方扭头看来,张从宣随意下了命令。 “今天那谁没来,你去叫其他人。” 菜就多练,比起跟菜鸡浪费体力,不如让他跑腿去,把还没起床的其他人喊来。 闻声,张阳却是欲哭无泪。 眼前这位大爷的习惯,半年来院子里谁人不知? 大早上起来,洗漱完毕,第一件事就是挨个把所有人喊来揍一顿活动筋骨的。 本就饿着肚子,还要被迫切磋,一开始他们当然不情愿,但所有反抗和不满,在一天天无休止的轮回中早被磨平了。 甚至有聪明的,主动承担起喊人集合完毕后、再去叫醒张从宣的任务,作为示好。 张阳表现平平,往常自然也轮不到他来献殷勤,今天被赶去喊人,不定被那几个心眼多的嘲讽呢……但凶神开口,他又不敢不去。 见张阳愁眉苦脸,拖着脚一脸憋屈地走开,女孩刚刚反驳无力的窝火都为之消散了些。 偏头看着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少年,她忍不住抿嘴噗嗤一笑。 “从宣,多谢你了。” 什么就谢了……张从宣看着女孩突然冒出的一句,以及声望+1的提示,颇为莫名。 不过玩游戏这段时间,他也算是搞懂了【声望值】的设定。 简单来说,声望值就是其他人对玩家的印象。 正面印象会加声望,负面印象扣声望,没有印象就没有声望。 而根据年龄或者其他划分,院子里这些小孩每人最高可以提供5点声望值;成年人、比如负责他们这些孤儿的老师,最多可以提供50点声望;最厉害的是那些族中长老,每人都是百分制! 目前张从宣的声望值是112。 看似不少? 但,声望任务的目标【成为本代族长,重铸家族荣光】,所需最低声望值为3000点。 当初的一战成名,让他在大长老、四长老、五长老那里分别刷到了15、5、20点声望值……同时,也在二长老那里刷出了-25。 半年来,又陆续在他们的老师、院里这些孩子身上分别刷到了35和23的分值。 一开始张从宣也尝试过从小孩们身上争取一下积少成多,毕竟除去他都有二十个人呢。 但在一系列增增减减彼此抵消之后,心累的玩家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专心刷他们的老师,以及其他张家成年人们。 回到眼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天降声望总是一件好事。 没把npc的突发奇想放在心上,为表友好,他再次发出了切磋邀请。 眼前这个叫【张洺】的npc,面板数值很不错,打完应该能多爆一点经验出来。 【张洺 接受了你的邀战。】 【玩家 张从宣 声望-1,目前总值111。】 张从宣:“……” 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npc在想什么。 …… 晨练之后,所有人的体力值都下降了一截。 张从宣也不例外。 毕竟一天两顿的配置,上一次吃饭还在十几个小时之前,早餐要到上午巳时(10点)才开始,眼下只能饿着。 他都习惯了,反正吃过早饭就得被带去训练一整天,还有文化课要上,一天体力值就没多少满的时候。 早饭前这会,算是自由活动时间。 文化课作业没完成的,可以趁此补救;训练不合格的,也会借机追追进度。 张从宣选择看书。 他这个“前族长遗脉”的身份,虽然是个孤儿,还是自带了一些家底。比如一柄沉到拿不起来的九段重锏,再比如,眼前这本《历朝各式机关解构》。 翻开书页,就会触发一个小游戏界面,需要控制小人通过各类机关并避开陷阱到达终点。 类似于难度升级的单人版《冰火人过关》。 结束两局之后,张从宣满意看着【机关破解】技能的熟练度上涨一截,并分别增长了洞察、谋略属性。 刚打算再接再厉,忽然感知被触发,系统提示有人在看自己。 头顶的标签写着【张应】,不过没等张从宣点他名字,就见对方匆匆别开脸,随后掩饰般往一边看去。 循着对方的目光指引,张从宣转过视野,定睛一望—— 张阳低头站在另一个高壮的男孩面前,被用力推搡了一把。 周围还零散站了几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地嘻嘻哈哈。 ……这么上进的氛围,居然有人搞事? npc不积极成长,玩家切磋得到的属性点岂不是越刷越少! 怀着如此的愤慨,张从宣抱着书果断上前。 第286章 番外:玩家平平无奇的一天(中) 随着围观群众的让路,正对峙的两个男孩当然察觉他的接近,其中高壮的那个男孩却是第一时间转过头来,主动招呼。 “从宣,这小子忑不懂事,一大早在你门口吵吵闹闹,我正帮你教训他呢。” 被他隐隐讨好的张从宣却是不为所动。 淡淡扫了眼当下场景,他似是疑惑地开口:“你们这是在……私下切磋?” “对!”一惊之后,听懂他的包庇之意,高壮男孩顿时哈哈一笑,“我们闹着玩呢。” 说着,他上前一步,就想拍拍少年的手臂,表示亲热。 张阳不敢说话。 一是因为,对方就是早上被自己抢了帮忙召集人机会那几个之一,二么……早上的阴影还没散去。 跑腿之后,他还以为自己被放过一马。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打了一顿。 不知道玩家对于经验值的分毫必究,他只知道,自己的胳膊腿现在还发麻呢。 没理会两人各自的想法,也仿佛没察觉四周若有若无的注目,视线中心的少年点了点头。 “既然是切磋……” 果然,凶神也是分亲疏远近的,张阳心里叹了口气。 高壮男孩脸上已禁不住露出得意。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下一刻,张从宣说完了下面的话。 见面前两人齐齐瞪大了双眼,俱是一副震惊模样,他有些不满地点出了个皱眉表情,以示强调:“我不是说过吗,不准私下切磋。” npc的体力,就是自己的经验值,怎么能白白浪费! 想到这里,他眨眼有了决定。 “你们俩这么有精力,那就过来再跟我切磋几场吧。” “从宣,我不是不愿意,”高壮男孩急道,“要不我再帮你找人来……” 但张从宣根本没空听npc叽歪,此时拿着书走出几步,闻声回头看了下他:“你不愿意?” “……愿意。”高壮男孩不敢拒绝。 现在答应是切磋,要是直接拒绝……想到半年前被打的满地乱爬、浑身是血的几人,他猛然打了个冷战。 要是拒绝的话,会被这凶神追杀吧!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人此时眨眼变得唯唯诺诺,少年却对众人显而易见的畏惧毫无所觉似的,依旧面无表情。 只目光一转,看向了此次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 张阳张了张嘴:“……我也愿意。” 少年似乎满意,进屋里去放下了自己的书,便返身回来,率先找上了高壮男孩。 分分钟得胜。 再次站在这个人的对面,摆出防御姿势的同时,除了畏怯之外,鬼使神差一般,张阳忍不住偷偷看了下对方的双眼。 这双似乎没有容纳任何事物的漆黑眼睛。 这个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人。 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的讨好或利用……从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来不及再想下去了。 下一刻,肚子剧痛。 天旋地转后,砰一声落在坚硬的泥地上,又打了个滚,闻着近在眼前的土腥气,张阳总算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大庭广众之下毫无还手地被打飞了。 更可怕的是,随后一道属于成年男人的低沉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张阳,我有教过你战斗中走神吗?” “这一周训练加倍!!” 张阳:t_t ……他再也不胡思乱想了,还不行吗。 随口吩咐完,作为教导的张隆声没再理会轰然散开的少男少女们,径直拍了拍手。 “都跟我到前院来,今天要测试你们的血脉。” 丢下简短一句,他便转身离开。 …… 张家的血脉,指一种用“麒麟血”代指的特殊血脉。 血脉浓度高到一定程度后,张家人会具备一个十分明显的特征,那就是血液能够驱虫辟邪,且寿命都会更长久些。 对于下墓行业,这无异于天生优势。 等总共二十多个孩子挨个验过血,也到了早饭的点,张隆声望着他们小跑离开,或惊喜低呼今日的饭食格外丰盛,或是交头接耳地小声交谈,一时原地驻足。 他虽然没有动作,屋内的屏风后却是自行转出了一道人影。 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此时他毫不客气地负手踱步走来,同时打量离开的少男少女们,向来阴沉的面容上都带了几分满意之色,随口点评道:“这一批资质不错。” “……三长老。”张隆声当即躬身问候。 虽然同样是隆字辈,在这位手段狠厉、掌管内外情报的长老张隆出面前,他这个血脉身手都平平的普通本家人,心里是一点也没论交情的想法。 规规矩矩行礼完毕,才起身答话:“的确可观,也是恰好出了个天赋极高的领头羊,其他人望尘莫及,由不得不勉力追赶。” 这评价很高,张隆兴稍想了想:“半年前一对五赢了的那个,叫……他叫什么?” “从宣。”张隆声轻声提醒。 “从、宣?”忽然重复一遍,三长老张隆出语调扬高了几分,“好名字,我记得,这也是族长的仅存血脉了吧?” “是他。”张隆声低头应声。 接着对面便没了声音,余光里,三长老似乎若有所思。 张隆声手里有些出汗,但还是咬了咬牙,小声询问:“从宣的血脉也达标了,但他毕竟身份不同,您看……” “——蠢话!”张隆出冷冷打断。 张隆声顿时有些慌乱模样:“三长老,我……” “你也知道他身份不同?”见他还想说什么,张隆出瞥来的视线愈发不耐烦,“别说这次只需五人,足以凑齐,便是下回再要个二十人一百人,也不该、不能轮到他头上,懂么?” “……是!”张隆声终于松口气,应得格外有力。 等送走三长老,他在桌前坐下,缓缓提笔拟出挑选好的名单,脑子里想着方才的事,脸上这才真正松弛下来。 上任族长遗脉…… 看着偌大的名头,但仅剩个独苗的现在,要不是那孩子自己争气,还有谁放在眼里。 一对五得胜,说起来足以令人人侧目,但要不是被欺负狠了,小小年龄何至于到了拼死相搏的地步? 偏二长老又是个胸襟狭窄、不能容人的。 今天他刻意让三长老过目了人选,之后应该不会再生什么风波…… 忽然心头一动,张隆声乍然起身,朝着门口沉声喝问:“谁!” 出声的同时,脚下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过去,一把拉开门。 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方才为之烦恼的少年。 俊秀稚嫩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见他看过来,便举高了手里所提的硕大饭盒示意。 “先生,你的早饭没拿。” “……放着吧。”张隆声原本的汹汹气势不由一敛,低低咳嗽一声。 少年依言将饭盒放下,却没马上离开,而是仰头询问:“你嗓子不舒服,是生病了吗?” “没有!” “那,”少年毫不气馁,明明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却隐带期待似的,“有什么我能做的任务?” “也没有!”张隆声瞪他一眼。 怎么今天这么冷漠,张从宣心里嘀咕一句,倒是没把npc的拒绝放在心上,自告奋勇:“那我去取钥匙。” 由于表现良好,上课积极,他平时都是第一个来拿钥匙,提前去训练场的。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习惯成自然,张隆声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见他轻车熟路往桌前跑过去,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等等!” 刚写完的名单还在桌上呢! 却已经迟了,少年踮脚去架子上触碰钥匙的同时,显然也看到了那份没来得及收起的数个人名。 任务名单? 就说,刚刚莫名其妙加了几点声望,还远远看到一个凶巴巴的神秘人离开,一定是触发了什么剧情。 心下虽然惊喜,但张从宣扫过一眼,立马发现问题。 “什么任务,怎么没我的名字?” 第287章 番外:玩家平平无奇的一天(下) 匆匆赶来把人拨开,就听到这个问题,方才极力帮他争取幸免待遇的张隆声瞪去一眼,颇为没好气地生硬驱赶:“就没你的份,出去!” 哟呵,张从宣的脾气立马上来了。 “凭什么选他们不选我,”他不服气,“你这名单有问题啊!” “明明我比他们都强!” 他觉得这其中黑幕就差摆到明面上了,不是,你游npc也不用智能到这份上吧,还会暗箱操作的? 下一刻,对方的反应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这个之前还会慷慨给声望值的npc,此时对自己的控诉充耳不闻,而是不耐烦一挥手。 “放肆!”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张从宣尽管察觉,并第一时间选择招架,还是眨眼间飞了出去。 一如早上场景重现。 不同的地方在于,借助玩家手速爆发的一套操作,他在撞上门板之前,凭借核心力量调整了重心,以一个后空翻成功卸力滚身落地。 切磋失败的提示,与属性经验的加值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玩家:! 少年顾不得其他,反应迅速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就再次冲上前去,跃跃欲试。 好耶,终于能跟这个npc切磋了! 系统不允许进攻无敌意己方势力角色,导致他之前看着这个目前阶段的小精英npc,明知对方经验多多,就是得不到摸不着。 只能刷刷声望来望梅止渴。 虽然结束太快,有点丢脸,但再看看加了好几点的反应和直觉属性,以及狂飙了一截熟练度的【空手格斗】,张从宣顿时觉得他又可以了。 再来啊! 按这个增幅,他可以在这跟人耗一整天! 面对他的主动进攻,张隆声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只是在少年冲过来时,简简单单伸出手,十分轻易地将对方双手扭在身后按住。 “平时瞎胡闹就算了,”张隆声肃声告诫,“这几日你且安分些。” 说着,就腾出一只手,打算把人捏晕。 然而就在他换手的瞬间,少年猛然抬头,踩着地面骤然起跳,趁他两臂张开、胸怀大敞,径直提膝撞向对方的下颌。 张隆声一惊,下意识侧身躲避的同时,手下却并未放松,而是再度加力,用力拧腕甩动,将少年整个抡向地面。 袭击不成,少年立刻转撞为踢,狠狠往他胸口踹去。 这一变招在极近的距离下根本没法躲避,但作为交换的代价,下一刻少年的双腕在张隆声手中清脆一折,自己也狠狠摔在了地上。 即使胸口有些发闷,张隆声敢肯定,少年这一摔,所受疼痛已经足以让他爬也爬不起来。 然而,在他注目下,少年只是躺着缓了一瞬。 很快便挺腰坐起身,犹如完全感知不到双手折断的痛苦一般,脸上还带着笑。 开口第一句,甚至是……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少年由衷发出一句不像赞叹的赞叹,接着便目露期盼:“要能赢了你,是不是任务就算我一个?” 张隆声:“……你先过来。” “哦。”少年不明所以,但猜测也许是要击掌为誓,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 然后,就被命运的大手捏住了后脖颈。 【切磋落败,玩家 张从宣 陷入晕厥状态,期限为7小时。】 屏幕外的张从宣:? ——偷袭啊! npc你不讲武德!!! 拎着昏迷的少年放在臂间,张隆声叹了口气,帮他接好了脱臼的双手。 啼笑皆非的同时,又有点头疼。 这孩子平时虽然争强好胜,却也不至于冒犯放肆至此。 今日如此受激,莫不是猜到了一点什么? 想到这里,他来回踱步几次,下定了决心,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关好门后,挟着少年大步走向了后院屋舍。 无论如何,这几天不能出事。 想到这里,张隆声忍不住摇了摇头。 泗州古城的事情,虽然没人没放在明面上,族中又有几个人不知其中蹊跷的? 不过这几年也是太张扬了些。 等这次过了,听说大长老也会送人来,这就是有意遏制的表态了,到时应该能消停段时间吧。 …… 七天后。 终于被从屋子里放出来,得以重新参加训练,张从宣就发现了消失的数人,以及到来的一批新面孔。 好啊,原来黑幕在这呢,腾位置是吧? 其中一个…… “张崇?” 他点了下那个名字,果然见对方看了眼自己,犹豫挥了挥手,随即不知道为什么,又赶紧低下头去。 想不起来,但出现了声望-1的提示。 见面就扣声望,憋了好几天没得经验的张从宣顿时不爽,话不多说,训练完后的休息时间,直接选择切磋。 赢得很快。 等少年转头去找了下一个,重复起邀战-战胜-再来的流程,张崇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头雾水。 茫然之中,就感觉被旁边的难兄难弟小心拉了下袖子。 “你之前认识他?有仇吗?” “没有吧,”张崇郁闷,“就是……半年前见过一次他打人。” 回忆起当时场景,他不觉打了个哆嗦:“没想到现在更凶了。” 这话顿时得到了一致赞同。 “他一直这么凶。” “别放在心上,这家伙纯属手痒,他天天跟我们动手,不是针对你。” “就是个战斗狂,仗着自己强欺负人罢了。” “也不是,他就是脑子不太对,没了人性,毕竟被天授过……” “——什么天授?”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异口同声。 成为目光焦点的男孩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些:“你们都没听说过吗?就是,跟鬼上身一样中邪一段时间,然后就什么都忘了……哎呀别问了,我也是听说的,不太清楚……反正他现在这样肯定不正常啊。” 神秘的新知识,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什么神神鬼鬼的,你们还信这个?” 女孩的声音却忽地响起,带着戏谑的嘲笑意味:“天授就是天授,你们以后说不定也会中招,自己吓自己,我看被吓住的才是胆小鬼吧?” “洺姐儿,”张阳忍不住跳起来,赌气反驳,“那你说是为什么?” 张洺望了望不远处毫无所觉的那道人影,想到忽然消失的同伴们,以及之前被莫名关了许久禁闭的少年,微微沉默了下。 “我想,从宣他只是……太过天才了……所以没法理解我们吧。” 旁听他们争执的张崇愣了下。 回去后,趁着第一天去上课,大长老来看望的机会,他特意询问了这件事。 他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天授……不错,是有此事,那孩子……唉,可能就是因此伤了心肝。” 并未说太多,张胜京转而摸着他的脑袋,和蔼叮嘱:“你若是力所能及,以后可以多照顾他一些,看到什么不对的事情,也要及时告诉我,知道吗?” 张崇迷迷糊糊地应下了。 直到第二天早早过去,再次排着队被殴打的时候,他才恍然醒悟过来。 ——长老爷爷,这小子到底哪里需要照顾了啊! …… 今日切磋日常结束,张从宣看着上升的属性值,一阵神清气爽。 不过,增长的确变慢了些,得开拓一些新任务渠道才行。 声望值目标还很遥远,也需要加快速度。 其实,上次之后他发现了,越级挑战的经验值才是最香的,可惜再没能触发跟教导老师的切磋…… 晚上吃过饭,少年悄悄溜出了院子,在岔路上抉择一会,随便挑了个方向出发探索。 结果,没走出多久,就再次见到了熟人。 而此时的张崇正坐在墙角,纠结地扯下叶片。 “……人心,”他喃喃着,苦恼地晃了晃脑袋,“其实我也不太懂,怎么做才更好……” 自顾自纠结时,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做人心?” 窝着想心事被人发现,张崇猛然一惊,扭头看去。 就见少年不知何时到了跟前,此时俯身看来的神情居然格外认真。 “做心肝,要用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来时,便脆了好吃。” 张崇:“?” 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什么,他眼睛都瞪大了,后退一步,结巴道:“从宣,你……” 他想问,对方什么时候来的? 又想询问,这骇人的做法从哪里得知? 为难之中,最后只憋出一句:“从宣,人心肝不能吃的!” “怎么不能,”张从宣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此时反倒认真起来,解释道,“水浒就这么写的。” 话一出口,忽然有点好笑。 哪怕先不说年纪,他跟npc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成想,原本有点呆愣的男孩此时霍然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你还看水浒?!” 张从宣:“……” 不是,这么激动干嘛,咱俩角色是不是反过来了。 殊不知,对方此时颇有点震撼。 这本书,张崇在长老爷爷的书房看到过,但听说是不能看的禁书。 居然会看不被允许看的禁书,想到这里,他发自内心地感觉,眼前人似乎亲近了不少。 一时冲动,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面前少年的手臂。 迎着没什么情绪的黑眸,他有点紧张,还是期期艾艾开口:“从宣,我想知、知道那是什么书,可以吗?” 【玩家 张从宣 声望+1,目前总值120。】 从刚出现的系统提示上移开目光,张从宣想了下,试探道:“可以。” 张崇眼前一亮,忍不住露出笑脸。 在再度出现的【声望+1】里,张从宣看着面前久违遇到的大方npc,不嫌麻烦地专门点出了一个微笑表情。 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了原版的《水浒》,摊开。 他心情愉快地做好了准备。 “是本讲造反失败的书,你想听哪段,我这就给你发……不是,念。” . . . 本篇番外至此结束,下章回归正文。 顺便说下,以后番外还是放在周末加更放出吧,我发现写这些容易收不住字数,本来打算一章完结果……当然,我写得还是挺开心的,也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第288章 家中管束过于严厉 等会再来什么,当然是开玩笑的。 张小鱼这次过来,主要是代表张启山来传话,事情张从宣也已经知道,就是在京城时候听说的那个,长沙地下出现的神秘矿洞。 话说得委婉而客气,意思很明确。 张家要不要派人去? “佛爷找了九门的二爷、八爷,还有……陈皮阿四。”张小鱼说着,忽然停了停,声音略低而小心。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他隐隐觉得,空气温度都下降了些。 但还是坚强完成了张启山给的嘱托: “佛爷让我转告您一声,陈皮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他手下全是不要命的凶徒,也是可用人手,这次大概会一起行动。您看……” 张小鱼刻意留了尾音,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态度。 余光里,主座的人还在望着茶杯出神,仿佛并没反应过来言下之意。 没人说话,气氛就有些尴尬。 张海客看着好像不在状态的自家族长,轻咳一声作为提醒的同时,敷衍式接话:“多谢提醒,不过陈皮跟我家无亲无故,他去不去自是他的事,与我们无关。” 张小鱼回以敷衍式的假笑。 说的跟真的似的,曾经陈皮来长沙的时候,还是他给安排的医院和人手呢。 哪怕后来闹得难看了点,拒不承认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他再看了一眼当初的当事人之一。 察觉他带着试探的视线,张从宣抬起眼,痛快给出了回答:“此事离奇古怪,我们自然要参与。” 张小鱼收到答案,满足地回去交差。 而态度笃定的青年,则收到了满屋子的注视。 “怎么了?” 在场都是自家学生,张从宣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疑惑挑眉:“矿洞很大可能涉及陨玉,我在京城打电报说过这事,咱们总不能放着不管。” 张海客眼神有些复杂。 话虽如此,但是在陈皮会去这消息之后,您的积极表态难免让人多想一些啊。 当然,他还是第一时间举了手:“我跟您去!” 慢了一拍,但张海楼和张海侠无疑也是紧跟报名。 连年纪最小、萎靡趴在下方的张白山都急切说要去。 热闹是热闹,但张从宣觉得有些没必要,扭头看了眼自家学生兼族长,示意控场:“小哥?” 张起灵准确接收到了这记眼神,点点头,正襟危坐。 “我跟您一起。” 他的态度就是无条件支持。 张从宣:“……” 虽然是自己养大的吧,有时候,默契的电流还是会有点迷路。 “用不着那么夸张,”他不得不说的直白些,“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是实话。 因为双开视野,对旁人来说错综复杂的地道或者迷宫,对于他来说难度就跟横版过关游戏差不多。 再者,九门那可是预定反派势力(?) 这么多张家人全体出动,不是给对方上门送资料吗,大可不必如此贴心。 心里如此想着,张从宣对这事其实没太放在眼里。 自己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何况只是小事,小官想来也不会反对…… “不行。”张起灵说。 非常简短而不容置喙的拒绝。 迎着青年惊讶的视线,他没有动摇,坚定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话:“我跟您一起。” 好像很认真。 张从宣盯着他看了半晌,就见对方微微抿唇,眸光缓缓垂敛,却始终不为所动。 其实有点可爱,他忍不住微微笑了下。 果然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啊。 “这是来自族长的命令吗?”他偏头看着自家学生,心里还是有点新奇的。 张海客蹙眉左右看了看,心下评估着,已经起身开口:“老师,小哥……” 在被劝说之前,张起灵已然下定决心,蓦地抬眼。 他已经尝过了疏漏的苦涩滋味,不想再犯。 “是命令。” 嗓音很沉稳,他袖子里的手却不觉攥紧了些,黑眸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老师。 青年并没表现出特别的喜怒,唇边笑意都未曾落下。 “明白了。” 张从宣轻轻颔首:“族长命令,自然要遵从。” 非常配合的良好态度,然而传进张起灵的耳中,莫名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 他张了张口,还想解释些什么。 但青年已经若无其事地起身,扫视一圈,有些忍俊不禁似的弯了下眼:“怎么都这个表情。” 尽管有些没想到,但眼下结果也没什么不好。 “此事交给我们,老师尽可放心,”张海客干咳一声,上前拽住人手臂,迅速转移话题,“也不是什么急事,说起来这个点了,咱们不如先去吃饭吧?” 这是个很无害的提议。 何况众人本就是在外面奔波两天,刚回来没多久,要说本来就是准备尽快休息的。 种种因素之下,无论心中有什么想法,此时没有人表达反对。 张从宣更是没意见。 只是路过仍旧蔫蔫的白山时候,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脑袋。 “别想太多。” 被之前一掷惊到,张白山已经打消了许多顾虑,只是难免仍旧有些惴惴:“师父……” 见他眼里残余些许惶然,张从宣摇摇头,安抚性挑眉一笑。 “要是实在担心,不想当最后一个,要不我现在去街上再收一个学生来?” 这当然是开玩笑,系统的挑选虽然随机,但这么多年才七个,标准还是挺严苛的。 然而,话音刚落,立时惊起了一片反对之声。 连平时最沉默寡言,基本上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张海侠,都轻声劝道:“老师,宁可信其有,何必冒险而为。” 张海楼干脆优美滑跪,纵身扑过去抱住了青年的腰身。 并可怜巴巴仰头,凄凄惨惨质问:“哪怕是玩笑,您难道要忍心弃下我们不管吗?” 张从宣无言以对。 不是忍不忍心,这事实际上自己说了不算啊。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逝,但转眼看看学生们声色俱全的全方位拉扯,他没忍心再说什么,顺从摆出了认错姿态,挨个把人扶了起来。 “是我失言,不该说这种话……好啦,快起来吧?” …… 一天后。 光明正大去张府逛了圈,惯例寒暄一番京城后续以及矿洞情况之后,张从宣直接道出了告辞,却又让张启山顺便帮个小忙。 “去看看陈皮?” 张启山摩挲着茶杯,望着青年坦然的神情,眸中笑意多了几分调侃:“这种小事,我自然可以帮忙遮掩,不过长辈不觉得家中管束过于严厉了吗?” “甘之如饴,”张从宣瞥他一眼,“有问题吗?” 张启山低眸望着茶盏热气,唇边的弧度被水雾遮掩得有些模糊。 “……没有。” 于是张从宣顺利从张府转出,然后,直奔城外矿洞方向。 小官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说不去就听话不去,他难道是这么遵规守矩的人吗? 第289章 禁酒 当然,张从宣知道小官是好意。 考虑到目前自己见过的两处陨玉所在,无论长白山地下还是东北祖宅下,似乎都存在某种致幻环境。 对意志脆弱的小号来说,单人速通的确存在风险。 万一这里也有座青铜门更是完蛋。 但,连张启山都折戟而回,需要召集九门高手,并主动邀请张家入局的地方,怎么想都觉得非同凡响。 反正有一百米的双开视角,不一定要亲身进到深处。 张从宣就提前走了这一趟,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东西,回去好再做打算。 今天是个多云天,头顶的日光时隐时现,风中的气息便有些阴冷。 打扮如寻常客商的青年,独身一人沿着长沙郊外的骑马而去,虽然有些特立独行,但也没几人侧目。 …… 群山连绵,峰峦相接,陈皮就站在峡谷的峭壁之上,俯视着这片山谷与农田。 他长相本就偏向桀骜,如今年近而立,狠戾不散,更添几分无形威势。 此刻神情不善,看起来愈发生人勿近。 直到手下在下面仰头来喊,陈皮才跳下去,走近询问:“怎么样?” “塔下可以走通,”手下喘了几口粗气,“不过下面地道太深太密,我们走出一截发现绳子不够,就先撤回来了。” 觑着面前这位九门之四的厉害人物,手下的声音忽然低了些。 “爷,我看底下就是壁画和冒黑气的坛子,道里跟矿洞连着,想来也剩不下什么好东西,咱们真就要跟着佛爷去,岂不是亏本买卖……” 陈皮撩起眼皮看着他。 手下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你要光说废话,那就滚回城里去。”陈皮冷冷地说,也不在乎对方脸色,丢下人直接走开。 刚刚下去探查的几个好手,此时聚拢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地下的情况,陈皮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很快到了通往墓道的破塔里面。 几人讲述的情况大同小异,在通往墓道的路上,见到了疑似黄鼠狼的生物,之后就处处不顺,乃至产生幻觉。 “……肥得像个胖小子,”其中一人说着,嫌恶抖了抖,“从我身上窜过去的,邪气得很。” “说不定是成了精,尝过人肉的。”另一人附和。 “罐子里那些东西才恶心,”其他人则有不同意见,“骨头架子化水就算了,不知道哪个狗日的往里面撒尿,又骚又臭。” 听够了闲言,陈皮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开一点,自己走到了房间中那口旧井旁边。 一手握住九爪钩,一手扶住砖石井栏,陈皮不动声色轻吸口气,俯身往井下看了过去。 ……他飞快起身,脸色微变。 见他身体下意识后仰着,受到惊吓般退了一步,旁边众人对视一眼,忙不迭就要围过来。 “出去!”陈皮断然冷喝一声。 手下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惊疑不定地彼此对视。 “……你们先出去守着,”意识到自己的命令有些反常,陈皮顿了顿,咬牙补充,“这地方不太对,我下去看看,你们各自收拢好兄弟,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入口。” 这命令就意义明确,并且正常多了。 须臾间屋外就没了人,陈皮这才松一口气。 心跳已经平复不少,他定了定神,这才再次低头望向井底。 “上来吧……师傅。” 正百无聊赖地研究石砖上图案,闻声,张从宣霍然起身,跃起攀上井壁,没几下便到了井口。 迟疑一下,还是抓住了陈皮伸出的手,借力翻身跃出井口。 “多谢,”他朝对方笑笑,放开手,“没妨碍你的事吧?” 陈皮攥了下手指,没接话,只是问:“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跟你一样来看看,”张从宣回想下刚刚听到的动静,微笑揶揄,“不过,现在我可比不得你这声势浩大,人手充足,只好自己来么。” 他本以为会收到一道冷哼,或者至少气势十足地反驳回来呢。 但陈皮只是绷着嘴角,低声说:“太冒险,至少该叫那几个跟着。” 对他来说,这样的关切显然很不寻常,语气都因不自然而显得生硬。 青年看在眼里,心下无声叹了口气。 “我没走太深,”说话间,他想了下,直白询问,“你刚刚是要下去探查?” 陈皮望着他,慢慢嗯了声。 这是要走了么? 他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也不太满意,然而一旦想要挽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眼见青年在井口看了看,随即转身,似是要离开。 他心下一紧,脱口而出:“外面全是我的人!” 见青年讶然回头,陈皮立马就后悔了。 这听着跟威胁似的,他咬着牙,心下懊恼,弥补一般又紧跟着提醒:“你自己过来,莫不是不想让人知道吧?” 也不是这个! 陈皮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了。 但青年望着他攥拳僵立的身影,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呢,那怎么办。” 放弃了对坍塌塔身的好奇,张从宣走回他身边,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哎,还真被你说中了,那要不,我陪你再走一趟?” 陈皮几乎松了口气。 “你自己说的。”他没看对方,朝井口轻哼一声。 又语速极快地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别人。” 这种轻微的别扭感,简直称得上可爱了,张从宣淡定点点头,上前一步,当先跳下了井口。 陈皮紧随其后。 除了入口处的一小段特殊布置,墓道里平平无奇,除了壁画没什么太多可研究的。 走着路,陈皮情不自禁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对方身上。 其实从一见面就很在意了,头发…… “最近剪短了,”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青年转过头来,轻快解释了一句,“这样看起来会不会更年轻一点?” 其实根本就没有变老过啊。 陈皮望着他,忽然有些恍惚。 即使几年不见,青年的面容,跟二十年前初见时也没什么区别,现在两人站在一起,恐怕没人能猜出他们的真实关系。 这双眼睛,如此笑起来的时候,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他低下头,没再继续看,闷声道:“你是妖怪吗,都不会变的?” “说不定呢,”张从宣煞有介事地颔首,半开玩笑,“你该庆幸,遇到了我这样的好妖怪。” 是妖怪倒好了,陈皮想。 妖怪要是敢吃自己,那他至少还有九爪钩和金刀可以抵挡,至多拼了这条命去。 这个不吃人的好妖怪,却要把人心放在油锅里煎熬,但他连半点招数都用不出来。 沉默着到了路的尽头,往下变成了数个黑黢黢的洞口。 陈皮本来打起精神,在看两边壁上的双面人画,此时到了岔路,情不自禁往身侧看去。 外面还是白日,但在这几十米深的地下,风灯的亮度只够照亮眼前。 青年盯着几个洞口看,似乎在辨认,神情专注。 陈皮也往前几步,随意往一个洞口探了探身,立马在迎面吹来的风里感到了一阵寒意。 心里倒是有了底——这些路没有太大区别,都能走。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遇到手下们说的黄鼠狼和幻觉,四下打量时,反倒不经意看到青年低头,往手心里呵了口气。 回想起刚刚对方出井时冰冷的手,他恍然意识到什么。 扯了扯外衫,又犹豫地住手,转而从怀里取出小酒壶来——这东西在衣服里捂得温热——扬手丢了过去。 青年随意接在手里,疑惑看了看。 “烧酒,”陈皮轻描淡写地说,“喝了暖身的。” 这样体贴的好意,张从宣实在不想拒绝的,但,想到答应学生们的事情,他还是遗憾地递了回去。 陈皮尽力压抑着,还是泄露几分恼火:“怎么,怕我害你?” “不是怕你,”张从宣叹了口气,“大夫说最好禁酒,所以……我现在是滴酒不沾了。” 陈皮忽然清醒几分。 的确,上次见到师傅喝酒,还是十年前了。而在他离开不久,应该就是那场让对方受了风寒的雨…… 攥着渐渐冷却的酒壶,他沉默了下去。 并不知道对方在脑补什么,张从宣回想着刚刚借双开视角记住的地图,犹豫了下。 既然陈皮之后也要来,现在提前带他看看里面的陷阱也是好事。 继续往下走,应该就会遇到虫子了。 自己一个人没事,但…… 回头看了眼发呆的人,他干脆拔出了匕首。 第290章 只是 刀刃出鞘的声音,卷在风声里毫不起眼。 但对于现在的陈皮来说,这声音已足够引发身体警觉,让他绷紧脊背循声看去,手更是下意识摸向怀中金刀。 视线里,就是青年随意挽袖,刀尖落下,似要刺破皮肤的画面。 不及多想,他一步跨上前,劈手就要夺刀丢开,又急又气:“你做什么!” 然而青年的手坚如磐石,即使被阻拦,依旧毫无动摇地完成了预定的动作,稳稳在手肘附近划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鲜血洇出的红,落在陈皮眼中格外刺眼。 “嗯?”张从宣拿过他的酒壶,把血蹭进去,这才有空回答对方刚刚的问题,“这样比较方便。” 实际上手掌放血更快,只是那太显眼了。 一连看着十几串血珠滚进去,青年晃了晃瓶身,感觉差不多,便把酒壶重新递了回去。 并贴心叮嘱:“最好是往身上各处都喷一喷,撒的均匀些。” 然而酒壶并没被接过。 陈皮瞪着那道仍在冒血的伤口,脸色阴沉:“你的伤药呢?” 没等回答,他已经抬手去摸青年的另一只袖子内袋。 果不其然找到了一堆伤药和绷带等物品。 这动作自然而然,张从宣都不禁怔了一瞬。 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已经低头帮忙包扎,动作细致小心,完全一副熟练工的样子。 浓密的发旋就在眼前晃动不停,这样看去,脸颊线条倒是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柔软。 在上完药给绷带打结的时候,张从宣终究没忍住,抬手轻轻在那发旋顶端蹭了一把。 来不及仔细回味刺痒的手感,抢在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快速收手,转而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笑着道谢。 “真可靠啊,陈皮。” “……下次不要自作主张。”甩开那种被摸过头顶的奇怪感觉,陈皮撇了下嘴角,绷着脸接过酒壶,自己走到一边。 仰头灌下一口,然后将混着血的酒水细细喷在了身上。 烈酒即使没有入喉,仍旧在口腔中激发出一阵刺痛火辣的感觉,将血腥味冲淡到了难以察觉的地步。 闭着眼,陈皮轻轻呼出一口气。 果然没有了,那道咬伤的疤痕。 明明意料之中的事情,为什么还会因为这种小事不舒服呢。 反正他总是让人生气受伤,被甩掉被丢开也是应该的,偏偏对方还总要做这种意义不明的事情。 真是……他磨着牙,恨恨想骂点什么。 最终从嗓子里挤出的,却只是一句模糊到难以听清的嘟囔。 “……妖怪。” 什么?张从宣下意识看过去,却见对方已经在身上各处喷了药酒,此时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冷冷瞪着洞穴上的双面人物壁画。 在脑中检索了下相关知识,他主动开口。 “应该是西王母画像,按照山海经记载,这是少数生有双面的古代神灵形象。” 话音落地,就见陈皮滞了一瞬,随即快步走入其中一个洞口。 青年倒是无所谓走哪里,慢一步跟上。 黑暗中,有很细微的窸窣声响从岩壁上传来,但随着他们走动,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沿道走了不到十分钟,前方的风陡然猛烈几分。 而随着风声被一起送来的,还有一道细如蚊虫蜂鸣,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什么韵律的哼唱,忽隐忽现,远近不定。 在这幽远空旷的地下洞穴之中,初一听闻,简直让人汗毛乍起。 两人不约而同警惕起来。 顺着人声传来的方向再走出一段,前方便到了尽头,变成了不知高深的崖边。 从地图上看,再往下就是一座古墓。 戏曲声不断,顺着矿脉中无数星星点点的荧光,张从宣蹲在洞口往下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陈皮站在他身后,靠着洞壁侧耳倾听了一会,嘴角弧度忽而泛起几分嘲讽,随即弯腰拉起了身前青年。 “回去吧。”他说。 张从宣跟着走了几步,正不解其意想要询问,就听对方沉沉吐出了一个名字:“二月红搞的鬼。” “?” “那是二月红的曲,一般外人学不来的,”见他还是没明白,陈皮不得不说得更清楚,“这种相似程度,定跟他家脱不了关系……你没听过他的戏吗?” 张从宣沉默了下。 还真没有。 非要说起来的话……大概是心理阴影作祟吧。 曾经他还是好奇过的,毕竟当下年代,戏曲是很常见很普遍的娱乐消遣方式。 然而,某次带着学生们去见识当下民俗的时候,在天黑之后的加场中,唱着唱着,戏台上的两人就开始你侬我依,并互相拉扯着宽衣解带,唱腔也飞快从咿咿呀呀变成了嗯嗯啊啊…… 没见过此等世面的玩家,一时人都傻了。 不是,难怪天黑后还特意加收一遍钱,他以为是压箱底绝活来了,还特意跟学生们叮嘱,说等看完好戏再走。 ——谁想居然是这种少儿不宜戏码啊!!! 转目四顾,戏台下的不同年龄段观众,居然都没什么特别反应,还有几个现眼包怪笑叫好。 张从宣震撼地发现了:保守派竟是他自己? 更可怕的是,旁边的小官还在拉着自己的手问,那是在做什么? 而比他大些的阿客自信科普:那是男女交欢,阴阳合道,这样就会生出孩子来…… 小官认真反驳:可那是两个男人。 啊,他假扮了女人,阿客说着挠了挠头,下意识向身旁大人寻得肯定,那就生不出孩子了,老师,我说的没错吧。 如此认真纯粹的知识性生理讨论。 张从宣只好说,没错,这是不好的事情。 顺便飞快一手拖一个,以最快速度溜之大吉。 当然,回去后,他还是通过大号在现代猛查了一番资料,然后跟学生们解释了,小戏班子游走各地演出,没有固定客源,为生活所迫,有时不得不以一些剑走偏锋的戏码吸引观众。 了解归了解,但…… 这种经历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当然,二月红是长沙名角,以他家黑白兼通的手段和底气,用不着以这种低俗手段来增加收入。 如此想着,张从宣再次喝一口茶,把不经意想起的尴尬往事再往下压了压。 “……然后,老师没再下去一探究竟吗?” 安静片刻,不知情的张海楼疑惑追问了下去。 “没有,”感受着四周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青年低咳一声,若无其事道,“就是陪陈皮走了一段,之后我们就原路返回了。” 返回地面后,陈皮把他送出一截,两人便分开。 至于他为什么现在会坐在这里,老老实实陈述罪状—— 看着正往自己另一只手上层层缠着纱布的人,张从宣嘴角微抽,忍不住轻轻按住了对方的手。 “其实,本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他有些底气不足。 张起灵垂眸望着压住自己手背的那只手,微微一顿。 也只是一顿,便继续了动作。 视若无睹,恍如未闻。 第291章 该罚 这种没有反应的反应,才是最棘手的。 眼看绷带一圈一圈缠绕,早已经超出伤口范围,将整个左臂都包成了木乃伊的样子,张从宣忍不住扭头往身侧求援。 考虑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情分,他第一个看的就是张海客。 通过眼神示意,紧急发出了一串无声求援信号。 阿客,快来救救救救! 就站在旁边,接收到信号的张海客低头看看手里捧着的一卷雪白纱布,笑吟吟转过脸来,给了一个放心的眨眼示意。 随后,他仿佛记起什么般,忽地惊咦一声。 “小哥,到这里,差不多可以绞断了吧?” 声音落地,座中两人几乎同时看来。 张起灵淡淡瞥他一眼,无声停手。 张从宣鼓励朝他一笑,眸光柔和。 “不过咱们好像忘了备剪子,”张海客笑意不变,轻轻敲了敲眉心,有些苦恼的模样,“哎,稍等,我现在就去取一把来。” 说着,他端着那卷纱布,轻快转身出了门。 张从宣:“……” 想法很好,但是阿客,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在场谁身上还没三四五六把小刀的,这时候变通下不行吗! 另一边。 还在思索刚刚错身而过的瞬间,被张海客借遮掩悄悄拽了的那下,张海楼一抬眼,就迎上了青年偏头望来的视线。 以及自家族长淡漠的注视。 心跳如擂鼓,但张海楼还是坚强地,硬着头皮咳嗽了一声。 “老大,这一次要不……” “炭火还足用么,”张起灵忽然开口,平静嘱咐,“多备些,今晚应会变天。” 张海楼顿时呃了一声,下意识道:“我这就去察看。” 节奏一旦被打断,他欲言又止,却一时有点接不上方才的话了。 爱莫能助啊,他无奈朝青年耸了下肩。 张海侠倒是看出了点什么,朝自家族长点点头,拉着搭档顺势离开。 现在,房内只剩下两人。 求援失败,张从宣彻底偃旗息鼓,举手投降。 “小官,我错了……” 还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 “老师错在何处。” 一个毫无波澜的陈述句。 …… 离开厅房,张海楼在院子里转了个弯,很快见到了正站在那玩剪子的张海客。 果然是特意避开的么。 但他心里仍挂念着族长方才展露出的无形气势,此时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颇为忧虑。 “他俩没事吧?” 族长这次看起来真有点生气,他们不留下劝架,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张海客不答反问:“怎么,你更担心谁?” 好阴险的问题,张海楼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冲他邪邪挑眉一笑。 “我都担心,不行么,”他啧声反问,“莫非你还想看两败俱伤不成?” 张海客就也笑:“当然不。” “不过才不会动手的,他哪舍得。” 将剪刀的尖端捻在手里,他自顾自走开,也不解释话里到底说的是哪个“他”。 等人转过身去,张海侠忽然接了话。 “族长所担心的,是因为那座可能存在的玉矿,对么?” “果然聪明,”张海客没有回头,嗓音却带了几分真切笑意,“看来,以后还是要拜托你多看顾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不满的张海楼忽然反应过来。 是了,眼前这家伙,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远派驻港的啊。 张海侠显然也想到此处,慎重点头:“我会的。” 张海楼则压低嗓音,朝那道背影音调古怪地喊:“你放心去,兄弟一、定、帮你照顾好家、里!” 对于这半打趣半正经的调笑,张海客只回以一个随意的摆手。 思绪却不由飘向了远处。 其实,他曾经也是好奇过的。 作为第一个被老师看中的学生,最先让青年放在心上的孩子,小哥难道当真大度到愿意满足对方的一切愿望,从来没有计较过,也不会对他们这些后来者吃醋吗? 面对着接二连三冒出的师弟,自己一开始可是气闷了很久。 也忍不住会心生妒忌,排斥抗拒。 然而,当他某次趁机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如果能让老师对此世间更在意一些,又有什么不好呢?” 张海客这才恍然大悟。 不愧是师兄呢,连这方面,都看得透彻。 自己的觉悟就差了不少。 担心风筝飞得太高彻底断线,比起增加线的数量,想办法增加自己这根绳索的垂坠分量,不也可以起到同样效果么? …… 房中,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张起灵语气平淡,仿佛并没察觉对面青年的微妙神情,头也不抬地轻声开口。 “……只是三日后下墓,您的伤势怕是不及恢复。” 正在心里组织语言,闻声,张从宣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这? 大半地图都在脑子里了,而剩下的那小半,他觉得学生们应付起来也不成问题。 不去就不去呗。 “说的是,”于是他爽快点头,又额外叮嘱,“不过你们要记得易容,也不要太相信九门那些人,须有防人之心。” 张起灵终于抬头。 “本就是我私下违令在先,该罚则罚。”张从宣没有浪费刚刚的苦心冥想,端正坐姿,果断表态。 张起灵缓缓眨了下眼:“……当如何罚?” ——真罚啊?! 他口吻十分认真,青年不由回忆起族规。 老实说,其实不记得了。 此时回想,光记得出青铜门时候有人说话难听,被打了两百鞭;然后张崇之前泄密加违令,好像是打了三百鞭来着? 看眼面板40的体质,他默默给自己降了个档。 “五、一百鞭够么?” 这次的确明晃晃被抓到违背族长命令,张从宣沉痛给自己判刑:“从重处罚,以儆效尤,是理所应当,不过……” 不过,鞭刑这东西也是有技巧的啊。 作为关系户,他都愿意献身以肃族规了,要根内藏玄机的鞭子或者一个经验丰富的执刑者,不算什么吧? 倒不是怕疼。 主要是,这破体质,怕一不小心真死给自己看。 不过,没等他说完,就被脸颊上传来的拉扯感打断了下面的话。 “小……小官?” 含糊喊了声,张从宣看着自家学生的动作,一时有点懵。 倒反天罡了喂! 成功打断了关于鞭刑的话题,张起灵这才松开手。 直视眼前这双略带困惑与茫然的黑眸,他微微勾了下嘴角,接着轻声询问。 “就罚……老师之后跟我前往西部档案馆调查,可以吗?” 话音落地,视线里,青年仿佛愣了下。 这是…… 张从宣忽然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坐直了些,眸光一亮。 “小官,你愿意去见亲生父母了么?” 第292章 米粉 准确来说,其实应该是去见母亲。 这件事,实在是迁延日久。 出于对无良策划的警惕,从一开始,张从宣就对小官的父母下了不少功夫。 到底是怎样的父母,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李代桃僵,坐到那看似崇高却身不由己的神坛之上? 如果是抗争过失败了也罢,要是他们自愿如此…… 那对小官来说,未免过于残忍。 除了这些不好诉之于口的忧心,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张从宣自己的些许执念。 别人都有父母,自家孩子虽然不说,难道心里就没有缺失的遗憾,以及未曾谋面前的美好想象? 他可以加倍给予关怀,却不愿让孩子始终存着这份遗憾,终身不得其解。 无论好坏,一个放到面前的确切结果,是小官应得的。 种种原因之下,总之,张从宣从未放弃过对线索的追寻。 在圣婴退居幕后、自己重新被安排任务时,他趁外出机会,排查了好几年;泗州之行、二长老落魄,更是借机追索逼供,还不慎被坑进了青铜门六年,好在还是进一步缩小了人员范围。 最终得到结果,却是来自大号那边的意外收获。 小官的父亲名字既然得知,按照族谱翻几页,轻松便找到了那个人——早已被登记为雪崩中死去。 留下的,只有族地群葬之中一具无言尸首。 那时,张从宣陪着小官沉默注目良久,最终也没见对方表露出什么特别的伤感或激烈情绪。 父亲这边戛然而止,没关系,他想,还有母亲呢。 往宽绰了算,假如二十多岁怀孕生子,现在小官的母亲应该也就四五十岁的年纪,远未到人寿之限。 乐观点想,很可能还活着的! 然而小官对此似乎更为踌躇,始终没有动身出发的想法,直到今日松口…… 对面,望着青年由衷欣慰的柔和眼眸,张起灵也不由放下了些许说不清的思虑,轻轻点头:“嗯,之后一起去。” 之后,当然是指张海客离开之后。 初时的高兴过后,张从宣倒是反应过来了,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 按照自己告知的,战争爆发也就是两三年后,之后便是漫长艰难的十四年,现在的确算得上最后的余暇。 阿客去往港城,也是为了之后的物资转运和支援提前准备。 这场战争,是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来积贫积弱的祸患引爆,即使张家高手如云,却也没法螳臂当车,阻挡大势。 他们能做的,便是在这之前了却心愿,积蓄力量,然后……投身其中。 不同于以往几千年的任何一回朝代更替,这次,没人能独善其身。 收回飘远的思绪,张从宣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他心中所想,张起灵见此,只当对方是想到即将远行的学生而不舍惆怅。 沉吟一刻,他握着青年的手,低声安慰:“这几日,让他留下陪您吧。” 领会到其下体贴之意,张从宣感动之余,更加愧疚。 “这次是我不对,小官……” 没等他说完,张起灵忽然起身,上前一步,俯身轻轻抱住了青年的肩膀。 “没关系。” “老师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答应过给您自由。” 侧脸相贴,亲昵的近距离下,他眸光幽深,低声如呢喃。 “只求……不要隐瞒。” 这要求一点也不高,张从宣愈发感慨。 “一定不瞒你。”他答得毫不犹豫。 反正一直以来,除了游戏本身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对吧? 说到这里,他正好有一份矿洞地图要给对方来着。 嗯,说不瞒,就不瞒嘛。 …… 三天之后。 送走易容换面离开的几人,张海客关上大门,回过身来,主动提议:“老师,咱们要去城里逛逛吗?” 张从宣原本另有打算的,但见他兴致格外高昂,也没有推拒。 不过,没想到对方第一个去的就是…… 二月红的戏场。 见青年到了门口便不觉蹙眉,张海客挽着他,心下暗笑,脸上却不露分毫,一本正经地解释:“您放心,就算二月红现在不在,他家其他角也是各有千秋,不至于让人失望。” 张从宣不想因为自己的喜好,让学生走之前都不能尽兴。 他点点头:“你喜欢,咱们就进去看看。” 话虽如此,直到进楼落座,戏幕开场,张海客都能感觉到青年坐得笔直的绷紧姿态。 想了下,他凑近些,附耳低声安慰:“老师不用担心,这边是正经戏场,不会再有什么下三滥场面污您耳目。” 其实不说还行。 这么一提,张从宣就是想不去回想都不成。 本来尽力不去想,专心看戏也就算了,一旦回想起来,这下可好,连台上正你来我往精彩对决的两名角色,顿时都有点让人难以直视。 ……从没有这么一刻,他对心如止水如此感激。 按理说,作为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耳濡目染见多识广,也就猝不及防看了个现场版,怎么也不至于震撼到今天。 关键是,当时张从宣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两个好奇懵懂的未成年。 张嘴就来,问起来没完没了,又毫无顾忌…… 猛然被尴尬再度袭击,青年扶着额,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张海客也不由跟着惆怅一叹。 唉,本来是想帮老师消除心结的,怎么看起来还起到了反效果呢。 他已经不是年少无知,当然明白,当年自己和小哥曾无意看到了什么。 也不过就那档子事,他们俩都不觉得有什么。 怎么唯独老师就此讳莫如深,迄今对听戏看曲都兴致寥寥,连带着到现在还是独身一人…… 算了,这种人生大事,还是交给族长头疼好了。 望着青年勉强忍耐的神情,张海客干脆甩开了之前的想法,拉起对方,径直离开了这里。 出了戏院,一条街都是各式小吃。 叫卖声和烟火气喧嚷在空气里,扑面而来的全是热闹。 张海客已经去过了不少地方,但也许是即将远行,此刻置身长沙的这种平凡之中,不免还是有些触动。 他们不缺钱,平时吃饭,要么买了饭菜来雇人做,要么自己动手吃点简单的面食,再就是出门去饭店。 这其实也是考虑到自家老师的身体状态。 本就亏损难补,十年前一场惊心动魄的风寒,更是让人再不敢放松分毫,小心又小心。 因而此时两人穿行其中,张海客最多打眼扫过,并不停留。 走到一半,冷不丁却被拽住了。 “长沙的辣子米粉,据说很有名,”青年已然没了方才戏院中的紧绷,此时脸庞柔和,放松偏头相询,“阿客之前有吃过吗?” “……没有。” 张海客回头看了眼青年所指、也是自己方才路过的那家。 第293章 写信 见店家人满为患,再望到其他客人碗面上艳红的油花,他一皱眉,转而道:“您要想吃,咱们换个清淡的店家?” 话虽如此,你想吃的不就是这家么。 张从宣心里嘀咕一句,没再多说,眼看一家人起身离开,直接拉着他过去在空位坐下,扬声就点了两碗粉来。 他很有自知之明,特意叮嘱一份不要辣,一份微辣。 不过锅底在那,端上来的他的那份,碗边仍旧沾了一线红油,汤面倒还算清澈。 顾客这么多,应该味道不错。 如此想着,张从宣带着好奇,谨慎地先尝了一口汤。 微辣鲜咸,有种猪油的醇香气,很好喝。 放下心来,他发现粉也不错,软弹入味,虽然辣味愈冲,但似乎还可以忍受。 于是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口…… “——老师?”张海客一直注意着这边,见他在某一刻忽然低头僵住,忍不住轻喊询问。 几秒后,青年终于抬起头来,表情无异,眼神清明。 “没事。”他说。 似乎为了佐证,甚至面色如常地又吃了一口,然后才抽出手帕来,擦了擦嘴。 话虽如此,张海客眼睁睁看着一层发烧般的薄红快速蔓延开来,从青年原本白皙过分的面颊一路扩散,眨眼浸染到了颈间。 他有点想笑的,但是嘴角一动,火辣到发麻的刺痛触感同样回荡在口腔舌尖,顿时有点笑不出来。 对面,张从宣倒是眼神一动,忽然察觉什么。 “稍等一下。”他说着,轻轻一按对方肩膀,已经极快起身,走了出去。 张海客不明所以,忍不住扭头去看。 却见青年快步走入一个卖衣饰的店家。 少顷重新走出,手上多了一条…… 织物柔软微刺的触感突然覆上颈间,细致地缠了几圈,张海客始料未及,下意识仰头看去:“给我的吗?” 话一脱口,在青年忍俊不禁的笑容里,他意识到这是个很傻的问题。 而且后知后觉的,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纹身就在颈间,此时恐怕显露,所以老师才帮忙买了条围巾来。 刚刚出了汗,立马就被织物紧紧裹住,皮肤被捂的闷热,其实并不太舒服。 但张海客低头攥着这条普普通通的围巾,忽然就有点眼热失声。 注意到他眼眶泛红,张从宣看了看他碗里比自己还多的红油,心下了然。 果然太辣了么,刚刚应该买点什么饮料来的。 可惜现在的饮品还比较朴素,奶不多见,时下又是冬天,凉茶都没见有人叫卖。 四顾一圈,最后干脆买了豆浆来。 不过似乎辣得过了头,阿客此时已经没了方才的兴致盎然,不过走马看花。 本就是为他高兴来的,见此,张从宣也不多说,两人默默往回走。 气氛静谧而平和,张海客时而侧目往身旁看去,心中感伤却并未消散,反而愈发积累,催促着他想要说点什么。 或者做点什么。 终于回了住处,眼见青年站在门口迟疑了下,似乎欲言又止,张海客忽然就被情绪鼓动,一步上前。 这距离倒是方便了张从宣。 他正想说,围巾买回来就上身不太好,方才急用也就算了,回来要不先取下,等洗过再戴。 不过刚抬手还没碰到,却被按住了。 离别愁绪萦绕于心,张海客此时几有千言万语,张嘴吐出的,不知为何却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老师还没见过我的纹身吧?” 张从宣被问得一怔。 话音出口,张海客自己也没忍住自失一笑。 他只是外出,又不是之后不回来了,缘何今日这般多愁善感。 不过问都问了,此时缓过情绪,倒是更多了几分轻快的玩闹心思。 “……果然不知道呢,唉,也是,您从前连问都没问过一句,想来是对这种小事不太在乎。” 这话说得俏皮。 张从宣不由莞尔,配合地流露疑惑:“你这样说,难道不是惯常穷奇纹样?” “自然不是。” 此时家里没人,张海客也不急进屋,说着低头一扫,干脆将颈上围巾扯下,翻过面来,抬手用它蒙住了青年双眼。 “您猜猜看么,要是猜不中的话……” 话音到一半,突兀戛然而止。 无他,青年冰凉的指尖,已经轻轻搭了上来。 刚取下围巾,他颈间还残余温暖的热度。 此时乍然被冷意接触,又在咽喉要害之处,即使对方动作轻柔,张海客还是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不过,即使亲眼见过这双手的威力,他此时仍旧放松着,毫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什么伤害。 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老师,我纹的并不是盲文,这样可解读不出来啊……” “的确不是盲文,”张从宣笃定开口,“是梵文,对么?” 张海客陡然怔住。 而青年忽地轻轻笑了起来。 “梧桐树,三更雨,不解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他随手扯掉了遮挡的围巾,好整以暇地偏头看来,“是这个没错吧?” 张海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抬手,自己尝试着摸索了下。 肌肤温度略高,而在此之上,借助发丘指细腻的感触,时而能碰到荆棘枝叶般勾连蔓延开的细细纹路。 ……仅凭这个就能读出来,开玩笑的么? 可的确被说中了。 他的表情实在很有趣,张从宣弯眸看着,颇有点不为人道的愉快。 一报还一报啊。 “……好吧,”见此,张海客嘴角一抿,干脆放弃了深究,也随之笑了起来,“您真的说中了!” 也不很意外啦。 毕竟,他的梵文本就是老师教的嘛。 …… 不过,毕竟是留守待信,这样轻松的时刻没持续太久。 第二天一早,起床买了早饭来的张海客,一回来就撞见青年坐在桌前,望着窗外怔然出神的画面。 虽然被他呼喊后回过神,但怎么看,怎么像是心不在焉。 等吃过饭,眼看青年时而会陷入游离状态,张海客忍不住轻声相劝:“不用担心,您不是给了那份地图吗,再者就凭小哥他们,不至于被困的。” 张从宣摇了摇头。 “那边没太担心,”他说,“只是想一些事情,有点入了神。” 张海客自然不信:“什么事,不如说出来商量,集思广益也好啊?” ……唔,既然这么说,青年忍不住看他一眼。 “本来就是要说给你听的。” 已经在脑子里梳理得差不多,张从宣略一沉吟,缓缓颔首:“这样,我说你来写吧,记忆更深刻些。” 虽然不明所以,张海客还是答应了。 只是心下不解,边铺开信纸,边忍不住好奇相询:“老师要给什么人写信吗?” “差不多,”张从宣说,“原本准备写给你的。” “嗯,不需要格式,你看着怎么方便记录都行,”他说着,平铺直叙地开口,“先写,明年五月,阎冯李合攻蒋,中原大战爆发。” 即将稳稳落下的笔尖忽然顿住。 墨滴落上白纸,霎时洇出了几团化不开的浓黑,狼藉不堪。 一如张海客此时错乱心境。 . . . 下章是番外哦,原本说周末加更的,可惜没赶上。 第294章 番外:剧情预览/玩家的梦境奇遇(一) 注:本篇时间线在正文开始前。 . “剧情预览——庄周之梦?” 创建好角色,刚进入游戏,就发现了这样的选项。 大概就是剧情先导,或者主要角色的宣传介绍视频吧,如此想着,张从宣没有多想,直接选择了确定。 大概一个眨眼的工夫,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脚下虽然是室内地板,但踩在上面,隐隐能感觉到整个地面的起伏。 空气中也很潮湿,闻起来有种海腥味和血腥味,大概…… ——咦等等,血腥味? 慢了一拍,青年缓缓低头,就看到了面前满满一浴缸的红彤彤血水。 还有浑身赤裸,泡在其中的男人。 凶、凶杀现场啊! 这出血量,怕不是人都流干了,他心下一惊,赶紧凑过去搭了下呼吸。 万幸,还有气。 不仅如此,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男人忽然睁眼,直直看了过来。 不得不说角色设计蛮好看。 剑眉星眸,丰神俊朗,即使浑身湿淋淋的泡在血水里,线条紧实,看起来却并不凶恶。 张从宣稍微放松了些。 按照通俗定律来说,这样的人,在游戏里应该不至于是一个见人就杀的变态杀人狂。 蹲下身,他拍拍男人的肩膀,试探着询问:“朋友,你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个百思不解的困惑表情。 “您……怎么会在这里?” 敬称哎,张从宣有点惊讶,好郑重的感觉。 “不用那么严肃,”他摆了摆手,“我就是……呃,普通路过。” 说到一半,他的话音微微顿了顿。 那是因为,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身上时,张从宣忽然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细节。 眼前这个人,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任何伤口! 那这一池子的血水,到底是谁的啊? 简直不能深想……他强行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误闯你的浴室,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现在就走哈。” 他刚转身,还没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哗啦的响亮出水,以及男人急促的喊声。 “等等!” 这不能等吧,张从宣加速就想跑。 没跑掉。 被猛然拽住手腕拉回,他一点回头的想法都没,心平气和地跟人商量:“这样,你要不先把衣服穿上,我出去等也行。” 当然是骗人的,一出去就立马进入极速奔逃。 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但察觉对方没掩饰完全的慌乱,张海侠已想通了来龙去脉。 虽然不知为何,面前的老师怕是没有记忆地来到这里。 因而才会被眼前场景惊到,产生了一些误会。 “我不会伤害您,”他谨慎靠近,轻声解释,“那些血,正是您为了救我而流,才有我如今新生。” 张从宣听得一愣。 真是这样? 看来还是个重要剧情角色,但是运途坎坷或者小命危悬,需要玩家挺身而出英勇相助才行。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太想跟一个浑身是血的裸男待在一块,当下清了清嗓子,就要委婉再度提醒。 张嘴之前,却见对方越前一步,主动帮忙拉开了浴室门。 ……是正经穿了衣服的版本。 青年的惊奇显而易见,张海侠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虽然不知您为何在此,不过,这里正是我的梦境。” 说着,他却是不由恍然一瞬。 是因为近日来的搜寻毫无收获,忧心之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但对方给他的感觉,其实更像…… 张从宣半信半疑。 不过,对方既然没有直接表露恶意,他也不会傻到揪着不放,顺势从门口走了出去。 张海侠紧随踏出。 在青年还未看到之前,他眼睫闪动间,蛇尸、房间角落里挤着两个军装人士的铁笼、房间中央被枪击而死的女人,统统已经消失不见。 一眼望去,只剩下凌乱翻倒在旁的沙发,以及遍布四周的焦黑弹痕。 不过青年似乎没辨认出来,只是好奇打量几眼,便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张海侠愈发若有所思。 而站在窗边的张从宣,此时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艘船,为什么正对着一座越来越近的高大雪山啊? 没错,甚至是雪山,而不是冰山! 船只明明停泊在港口,外面居然是这玩意,真的合适吗! 颠倒认知的奇景映在眼中,触目惊心的同时,却也让张从宣当真信了对方方才的话。 要不是梦里,实在也太离谱了。 【庄周之梦】,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来不及过多感慨,在肉眼可见靠近过来的雪山面前,张从宣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直面几千米高还在高速运动的巨大山峰,压迫感属实太强了点。 我不就山,山来就我? 什么泰坦尼克号剧情…… 随着雪山逼近,近船的水面都逐渐开始受到低温影响,结起了冰层,来山也毫无停下迹象。 青年猝然回头,诚恳询问:“这位朋友,认识之前,你能不能先把这山给安抚一下啊?” 望着他格外生动的神情,张海侠犹豫一下,缓缓摇头。 “……不能。” 张从宣都没工夫吐槽他这失控的梦,回身大步冲向大门,还没忘了顺手把梦境主人捎上。 既然是对方的梦,鬼知道梦主人受伤死亡会是什么结果。 对方一声不吭,倒是没什么挣扎地乖乖跟着跑。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张从宣循着直觉狂奔,一口气跑到船舷边的时候,都为自己的幸运度有点惊奇。 到了外部,才发现这艘船并非想象中的邮轮一类,而是一艘非常复古的上世纪铁皮船外观。 船只停靠在港口,离岸边还有些距离,下方是不知深浅的水面。 但雪山已经到了跟前。 不及多想,青年抓着身旁人的手,严肃叮嘱:“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跳。” 他自己都无语到有点想笑了。 真就泰坦尼克号限时复刻呗,策划你能再有点新意吗? 不管了,先过这一关再说吧。 大不了也就是自己死回去,先导体验提前结束…… 心里杂七杂八想着这些,张从宣忽然感觉身边人攥紧了自己的手。 “我不会让您受伤的。”年轻男人如此认真说道。 张从宣微微一怔,但预想好的指令已经快速从嘴里吐出:“一、二、三,跳!” 身体落空、即将自由下落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差点忘掉的关键问题。 急忙扭头,青年匆匆喊道: “喂,你的名字……”还没告诉我呢。 这一刹,张从宣清晰看到年轻男人瞳孔一颤,嘴唇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张……” “——噗通!” 人体砸落,溅起的水花淹没了所有声音。 …… 荒野中。 张海侠在睡袋里霍然睁开眼。 借着浅淡的月光,能看到几步外的张海楼正皱着眉,似乎睡的不太安稳。 不过考虑到对方这段时间几近于无的睡眠时间,张海侠什么都没说,也没起身,只是安静仰头,望向寂寥黑沉的夜幕。 那是梦吗? 也许只是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 如果之前,能为老师多做些什么,能帮上些什么忙,会不会…… …… 另一边,海岸旁。 重新从水中站起的,只有张从宣一个人。 雪山不见了,复古铁船不见了,连海水都变浅许多,成了齐腰的高度。 浪花温柔拍打在身侧。 青年一时茫然,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就被水里那个苍白沉底的“尸体”吓了一跳。 看到他,不知为何,这“尸体”似乎更为惊讶,猛然挺腰起身,语带慌张。 “您、您怎么会在这?” 这同样是一个年轻男人,挺拔而稍显瘦削。 本身长得俊俏斯文,只是眉宇狭长,目光深如潭水,以至于勾起嘴角时,似乎总带了点漫不经心的邪气。 然而此刻,对方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长睫之下的浅褐色眼眸眨动间透着清亮。 在阳光渲染下,莫名就让人想到了被泉水冲刷出柔润色泽的鹅卵石。 老实说,这比刚刚看到的那个无害多了。 刚这样想,在张从宣上前一步,准备友好打个招呼时,对方冷不丁后退一步,脸色发生了改变。 “不——不对。” 忽然想通什么,张海楼仰面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望着那道面露惊讶跑过来的熟悉身影,他唇边笑意几近嘲弄。 “刻意幻化出老师的样子来阻拦……” “原来,我竟这样怕死么。” 怀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恶意,在青年从水面上俯身而来试图拉住他时,张海楼猛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对方。 随即一起沉入了水底。 . . . 好,下章回归正文。 第295章 警告 突然一下被剧透了未来,什么反应都是正常的。 张从宣没催促,撑脸耐心等待了一会。 顺便无视了系统不满的警告。 只是等着等着,就见对方转过脸看来,对视几秒之后,眼眶渐渐红了。 “您之前坚持要去那里,便是为了得到这个吗?” 啥啊,张从宣一懵。 “无关其他,”他矢口否认,定了定神,缓声开口提醒,“不过,这是老师给你的第一封信,不听完吗?” 青年姿态闲散,口吻寻常:“这封信有点长,但你以后用得到的。” 仿佛当真只是在对即将离家的人随口叮嘱。 张海客望着自己正浅浅微笑的老师,眸光不觉惊颤。 “明年五月”这几个字,简直犹如魔咒一般,在他耳边不断回荡着。 明年…… 继续下去,会听到什么,会听到多少? 更重要的是,面前人如此直白透露给自己的、一旦泄露出去将轰动世界的惊天话语,又是从何而来? 对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次,他被这样私下告知秘密,还是关于小哥身世的线索。 之后不过三天,青年便进入了青铜门。 另外一回,青年毫无预兆地突兀说,要出门一趟,接下来便是长达数月的天授状态。 而这一次—— 在张从宣眼中,自家学生只是呆了一刹,下一刻霍然起身,径直冲了过来。 眨了下眼,他欣然准备相接。 在对方成年后,这种少年时的雀跃情态已经极少再出现了,如今乍一再见,不免令人有点怀念。 然而…… “噗通”一声,在只剩一步的时候,张海客重重跪倒在地。 青年顿时愕然,下意识就要弯腰扶他。 张海客乘隙而入,抬手紧紧环住了青年腰身,以作桎梏阻拦的同时,在对方反应之前,他顺势将大半身体压在了青年放松的双腿之上,斜倚压制。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相顾。 “我不想听,”他认真说,“老师哪里都不要去。” 被扑回椅子上,张从宣俯视着他坚定脸庞,一阵头疼。 这场景,有一点点既视感啊。 不过与大号的普通武力值不同,这点压制的力度,现在对他来说就跟被猫猫狗狗抱腿似的,甩开不难,主要是表达出一个阻拦意图。 想一想,对方的紧张好像是从预言开始的。 所以说,是又把这当成了天授? 问题在于,这反应太激烈了点。 那一声闷响,他光听着都觉得膝盖幻痛了。 坐直了些,青年好声好气地劝:“先起来说话……” “我不起!”张海客姿态强硬,固执不动。 收紧手臂,他埋下头,微哑的嗓音里却满是软弱恳求:“您不要走,好不好?” 如此软硬兼施的挽留,看得张从宣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不走,阿客。” 经常被对方亲昵又自然的行为迷惑,一下都有点想不起来,这其实是个封建脑袋来着。 既然这个控制姿态能让对方安心一点,他没再动作,干脆后靠向椅背,完全放松身体,以此作为安抚。 张海客紧紧盯着眼前人,丝毫没有放松。 他非常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虚张声势。 但…… 除了这样示弱乞怜,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以老师的身手力量,若真想要离开这里,他是根本没法违逆强留的;既然对方现在愿意为此妥协,那就说明老师还是不愿、不肯、不忍伤了自己。 招数不分优劣高下,管用就好。 至少对方的确会因此心软,不是吗? 于是,他看着似乎放弃抵抗的青年,在让眼眶湿润的热度之中,执拗地再度重复了一遍。 “……不要走,老师。” 张从宣只好也跟着再无奈重复了一遍:“真不走。” 为了避免陷入没完没了的循环,他选择直接从根源切入,解释问题。 “我之前去矿洞,不是为了这个,也没接触到陨玉。” 张海客默默盯着他,不说话。 “这不是天授,对我没有影响。”张从宣本想抬手摸摸他,但是察觉对方立即警惕的力道,只是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再者,就算不听不看,事情也已经发生了,阿客,你要掩耳盗铃、任由这个机会白白浪费吗?” 被刺痛般,张海客的眼睫颤抖了一下,怔然朝青年望去。 浪费? 是了,特意告知这些,本来是老师为即将远行的自己准备的。 即使为之担心紧张,也不会否定或阻拦,只是纵容地支持鼓励,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方式提供帮助…… 归根结底,是他还没有成长到足以让老师信任吧。 原本只是故作姿态的眼泪,不受控地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不会浪费的。”他低下头,看着被打湿了青年的衣褶,嗓音渐渐没有了颤抖。 再度仰头时,眼中只剩下了不可动摇的决意。 “我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一定做出番样子来给您看,绝不让人失望!” 他斩钉截铁地说。 如此昂扬的斗志,让张从宣都有点震动。 不愧是一己之力把资产值刷到九十以上的男人,这么早就立下志向了吗? 明明十几岁的时候,还很谦虚地说,只想能多帮到小哥些。 但他还是抽出手,轻轻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人力有尽,过用则竭,”青年低声叮嘱,“给别人看太累,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了。” 张海客回以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心下里却在想,老师都为自己做到这地步,要是不混出个样子来,他怎么好意思回来见人? 他现在也才二十七岁,在商途一道自小天赋优越,而张家人的生命足够长,也足够坚韧。 只要花费点时间,就能实现目标,他对这点毫不怀疑。 青年人总是这样意气高昂,满怀信心。 张从宣看在眼中,不由自主想到了未来的那个阿客。 疲惫的,坚忍的,落寞的。 沉下心来,他再度开口:“同月,与日岛在南京签订《关税协定》……” 这次,张海客眼也不眨地听着,字字刻入心底。 这次,系统的警告愈发尖锐。 【检测到玩家恶意透露剧情,将会对游戏世界产生未知影响,请立刻停止!】 第296章 送别 与此同时,另一个提示却同样醒目地跳了出来。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当下进度:3\/7】 【张起灵认可度:100】 【张海客认可度:100】 【陈皮认可度:100】 【张海侠认可度:97】 【张海楼认可度:94】 【张白山认可度:90】 【获取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立刻使用?】 停滞许久的满值提示再次出现,张从宣扫了眼,没着急理会。 他在心中用意念进行反驳。 【如你所说,我是超脱于时间线限制的存在,那我的未来岂不是已经发生过这件事了?】 【完成既定剧情的事,怎么能叫破坏呢。】 系统顿了顿,再响起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无波:【如玩家一意孤行,将进行第一次警告。记录三次警告事件后,本次游玩提前结束。】 对此早有预料,眼见人工智障不听辩解,张从宣也没再理会它。 “民国二十年……” 吓唬谁呢,那不还剩了两次机会么? 但如果他所做的一切,能让阿客在命定的道路上走得更平坦些,就再好不过了。 …… 话虽如此。 当晚。 无需去看就能感受到来自床边的灼灼注目,黑暗中,张从宣闭着眼,无奈喊了声:“阿客。” 得到了非常迅速的回应。 “我在啊老师!” 张海客半靠半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锁定了青年的脸庞,闻声立刻露出了盈盈笑意。 “……” 青年默默看着他。 不是,你大晚上不睡觉,从窗户翻进来,就是为了在这当人形摄像头兼贴心管家吗? 被注目的本人理直气壮,显然丝毫没有领会到他沉默中的言下之意。 半晌没等到回音,张海客甚至主动猜测起来。 “您要起身吗,我去点灯?” ……算了,张从宣心累地想,他大概也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 之前拒绝了守夜事宜,又推心置腹地解释了天授没来,看对方那么爽快就出去,还以为就算说开了呢。 “要是不睡觉,状态不佳,就算真有什么也会反应不及吧?”他换了个角度劝。 乍一听到这样的询问,张海客不以为然。 以张家人的普遍体质,几天不睡,难道还能影响了状态不成……? 等等。 说到体质,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望向面前人。 对了,老师的体质比普通张家人还要差些,要是放在对方身上,睡眠不足可能的确会影响到状态……而作为感知敏锐的典型,自己的存在不可能被对方忽略。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不太妥当,张海客微微蹙眉,有些为难。 在小哥回来之前,他不能掉以轻心的,毕竟天授那样猝不及防。 可…… 他犹豫的这会,就听床上传来了一声叹息。 然后,冰凉的指尖摸索到了他的手,主动握住,稍微用力将他扯了起来。 “你就在这睡吧,”似乎因为困意难挡,青年的嗓音有些懒洋洋的,在这黑夜中却非常清晰,“这样,总能放下心了吧?” 张海客并不太赞同。 但考虑到这是老师的体贴,也没开口反驳。 只是默默坚定了信念。 即使顺从地躺在了外侧,被残余温暖气息的被子包围其中,他也没有丝毫放松。 对这股犟劲没辙,张从宣瞥他一眼,懒得多说,自己先睡了。 张海客安静的躺着,心神清明。 目光容易惊扰对方的睡眠,他便偏开视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手上。 冰凉的,像是揣着一块捂不热的雪玉。 令人安心的感觉。 ……还是渐渐温暖了起来。 …… 之后的抽奖没什么出奇。 这次的奖励是个一次性技能,作用是短时间内将人拔高至身体巅峰状态,维持期限为三天。 三天后效果一过,此人就会迅速衰竭死亡。 对本就武力满值的小号来说,无用处;对有天命印记在手的大号来说,没必要。这个技能便显得有些鸡肋了,聊胜于无。 两天后,出门的学生们便顺利返回了。 对于矿洞下面的经历,张起灵没有隐瞒,尽数告知了自己的老师,并展示了最终收获。 爆炸掩埋了所有的秘密,最后被带回的,只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陨玉碎片。 据说,这块碎片可以制造幻觉。 对于携带着族长信铃的张起灵,幻觉没造成什么影响,而他第一时间唤醒了近身旁的张海楼和张海侠。 张白山在幻觉中靠近了陨石,被唤醒后状态有些差。 他们没去管剩下的人,只是确认了一下张启山受伤但活着,陈皮健全还有气,便在九门众人醒来之前离开了。 解决了这件事,离别便近在眼前。 张海客要先从长沙到广州,随后乘船前往港城。 父辈们早已经带着所需准备提早前往,他是最后一个走的。轻装而行,在码头一行大包小包的乘客中间,显得颇为潇洒。 首先当然是跟自家族长告别,张海客说的轻快:“小哥,以后要多笑笑啊。” 被压低的那句,则是轻不可闻的“看紧了哦”。 明白他在说老师天授的可能,张起灵眨了下眼,郑重颔首:“我知道。” 从小一起长大,张海客对他很放心。 摸了摸张白山的脑袋,低声勉励几句,他便转过身,看向张海楼和张海侠。 对于性情沉稳的张海侠,只是轻轻拍肩。 关于很多生活上的细节,无需再叮嘱,这些年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而望到张海楼时,对方仿佛忘记了前几天的嚣张言语,此刻好整以暇举起左手示意。 清脆一击后,对视之中,张海客呵呵一笑。 “张海盐?” 长久待在内陆,冷不丁听到这个曾在海上使用许久的名字,竟让张海楼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做什么?” “听说你在南洋很有名气么。”张海客丢下这么意味不明的一句,也没多解释。 他之前去沿海,便听说了一些离奇的传言,关于刀片瘟神什么的,再加上,本就觉得对方没在族长和老师面前表现得这么简单。 具体情形,这次过去之后,他会追查下去的。 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在走到最后一人面前时,便全部被抛却在了一旁。 青年始终望着他。 初见时那双曾空无一物的眼睛,如今朝他温宁注目着,眸底倒映出了海水与天际的云雾之色。 张海客禁不住弯了下嘴角。 缥缈难捉的画中人,如今切切实实地落在人间呢。 “老师。”他轻轻喊了一声。 终于到了这一刻,张从宣很想再叮嘱几句,又觉得多余啰嗦。 想到来自大号听到的消息,开口的话便带了模糊的提醒。 “……到了那边,远离乡土,多为你父母分担些,也让他们注意身体。” 这话有些出人意料,却显得自然熟稔。 “我会的,”张海客点点头,又刻意做委屈状,“二老再过两百年都不会有问题,家里年纪最小的就在眼前,老师应该多关心关心我嘛。” 这只是玩笑,但青年却认真点点头:“我当然最担心你。” 张海客怔然,随即感觉被轻轻抱了一下。 “我会一直给阿客写信的,小哥也是,”他的老师,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点也不符合张家理念的话,“记得,在外也不用那么辛苦,累了就回来。” 顿了顿,张海客笑着说:“……好。” 等一切进入正轨,不辜负那份代价未知的天降馈赠,他定然应约而归。 想来,那也不会太遥远。 …… 云帆离岸而去,对张从宣来说,游戏仍在继续。 没有再返回长沙,离开广州后,几人调转方向,一路朝西部的雪原而去。 目标,西部档案馆。 而在到达之前,张从宣提前进行了一下小摸底。 “小官,关于你母亲,现在还记得多少?” 第297章 寺庙 此时已经进入雪原,人迹罕见的地方,野兽便格外凶猛而具备攻击性。 他们刚进入这个山谷,就遇到了狼群。 说出这话的时候,一群人正四散在篝火边。 张海楼和张海侠在处理狼尸。 时下正是十二月,这边海拔又高,一路以来温度持续下降,这些送上门来的野狼皮毛,很适合用来给他们添置些御寒之物。 张白山年纪虽小,也没歇着。 在方才的袭击里,被师兄们送了好几只壮年狼作为近身搏斗练手对象,他此刻虽然疲累,还是拖着身体努力四下捡拾柴火来。 而方才在应对狼群战斗中出力最多的两人,此刻正在火堆旁排排坐。 火上烧着水,张起灵把一些干肉块切碎,准备一会丢进去,这会正摸出了一块干姜。 唯一什么都不做干坐着的,只剩下张从宣自己。 但所有人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 不仅如此,眼见热水烧开,张起灵率先灌好水囊后,第一个塞入了对方手里;张海侠处理好第一张狼皮后,直接丢给张海楼让带过去给人披上;就连年纪最小的张白山,都时不时抱着新捡到的柴火跑回来,主动将火堆烧得更旺。 喝着热水、裹着毛毯、惬意烤着火闲坐。 享受着如此特权,张从宣却根本也笑不出来—— 不就是刚刚见到狼群数量有点多,学生们应付起来有点棘手,于是果断冲上去实行了下斩首战术么? 效果不是挺好。 这赢都赢了,怎么还事后清算呢! 心里如此吐槽着,他动了动被火烤得发烫的膝腿,抖抖肩膀,想把加了狼皮的斗篷敞开点透透气。 正在旁边切姜片的张起灵,活跟脑后长了眼睛似的。 青年刚一动作,斗篷滑落些许的瞬间,他便迅疾伸手将其捞了回来。 甚至拽着两边,给人捂得更严实了些。 完成后,又委婉投来不赞同的目光:“老师,小心着凉。” 张从宣:“……” 好好好,来这套是吧。 但不得不说,要是学生们直接规劝,他说不定就理直气壮反驳回去了。 眼下这样,没一个人对他刚刚的独狼行为议论是非,只是不约而同包揽了所有事情,只默不作声地用行为表达关心,反倒是让青年当真不自在起来。 饶是如此,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 作为最高战力,又是前辈师长,关键时刻自己坐后面袖手旁观,看学生们冲杀在前打生打死,那像话吗? 因此,张从宣轻轻咳嗽一声,干脆跳过了这话题。 交流一下之后目标和相关讯息,总没问题吧。 而听到这个事关自身的问题之后,张起灵也的确认真思考了一下,诚实回答:“不记得了。” 这并不出乎意料。 他被抱回张家的时候,年纪实在太小,能勉强记得自己小名,已经算是天生早慧的表现了。 “你母亲的名字,应是叫做白玛,”张从宣叹一口气,“不过,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一件事。” 按理说,西部档案馆会储存一些族长留下的记录。 但据大号从后来的小官那里听说,关于这段族长身世的秘辛,当年并未诉诸纸面。 毕竟说到小官的身世,就不得不牵扯到曾经的圣婴身份。 即使这些年新族长上位,当年事件被刻意冲淡影响,再加时间自然流逝已渐渐不被明面提起,但当年人物大多都还活着,这事也没法大张旗鼓地宣扬辩解。 算是历史遗留问题了。 而可能知情的那个德仁喇嘛,七十年后,早已老去换了人。 唉,想到这里,张从宣都忍不住惆怅地叹气。 反倒是张起灵本人还算淡定,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家老师:“车到山前必有路。” 行吧。 眼看肉汤渐渐散发香气,而其他人收拾完手上工作聚拢过来,青年暂且压下了这些思考。 反正,他都特意把海楼海侠和白山也带来了。 未来消失的白山先不说,海楼海侠都是靠谱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未来的他们谈起此事好像没太涉及其中,但关键时刻绝对可以信任! …… 然而,很快,张从宣就知道原因了。 西部档案馆,作为张家大型据点之一,虽然秉承着惯有的隐世理念不会大肆张扬,但对真正知情人来说,却也不难辨认。 那是一座藏在山上的古老寺庙。 他们去的时候,天色昏黄,据当地人所说,已经快要大雪封山。 喇嘛庙门庭不大,但庙外的地面打扫得很干净,在他们望见庙门的时候,同样也被庙门口站着的年轻喇嘛看在了眼里。 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少年喇嘛顿时露出了一种惊奇神色。 “还真有人啊,”他小声嘀咕着,主动迎出几步,“几位贵客远道而来,歇息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 他的汉语夹杂着口音,腔调有些生硬。 少年喇嘛却不知,对于这几人来说,他方才那自以为隐秘的喃喃般的话语,早已一字不落被听进了耳中。 这样俨然早有准备的架势,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被几人投去眼神询问的张起灵面色不变,看着对方轻声开口:“你们已经知道我的来意?” “啊,上师没说这个。”少年喇嘛被问得一愣。 他摸着头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张起灵:“不过上师让我把这个给你,是一个叫董灿的人留下的。他还说,等你们安顿好之后,会亲自拜访的。” 这个举动就更可疑了。 张海楼看在眼里,笑嘻嘻地上前一步,抬手就勾住少年喇嘛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亲近模样:“你这小孩,从前又没见过我们,难道就不怕把东西给错了人?” “还是说,你们上师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坐在屋里就能隔空替你指认?” 少年喇嘛对他的热情明显不太适应,但仿佛并未察觉那并不分明的刺探,仍旧规规矩矩回答了问题。 “上师跟我说了,客人里面,远远看起来感觉最像庙里神像的那个人,就是收信的人。” 此言一出,几人顿时再度扭头看了过去。 听到这种说不清褒贬的形容,张起灵并没什么感觉,任由他们打量。 只是察觉身旁青年的神色有些不愉,抬眸回以笑意安抚的同时,他悄然拉住青年的手腕,轻轻攥了一下。 随即不由蹙眉。 而对张从宣来说,他其实没有发作的意思,只是对眼下故弄玄虚的一切有些不耐烦,对那位上师的评价更有些不满。 既然小官心里有数,他就没什么意见了。 权当眼下是在观看固定剧情流程。 但此时的张起灵已没了继续对话的心思。 抬手接过信件,他主动打断了这场庙门外的对话。 “有劳,带我们去房间吧。” 第298章 母亲 进了屋子,点起火炉,坐下来喝一口热腾腾的酥油茶。 即使青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肉眼可见的,面色渐渐好转许多,整个人的状态也舒缓下来。 张起灵几人都是不由松了口气。 不怪他们这么提心吊胆。 一群人都是第一次来雪原,当然会提前了解情况,也没有忘却自家老师的虚弱体质。 一开始,就选择了慢些却稳妥的路线,在出发时都带了牲畜代步,也就是后来翻山越岭实在带不了了,才转为步行。 行李里塞满了保暖的皮袄、大氅、斗篷和帽子等衣物,后来路上遇到狼群,又顺势加厚加绒了一波。 路上哪怕偏僻苦寒,一旦有时间停下来休息,热水饭食必定续上,老姜红糖等活血驱寒的食材更是没断过。 如此细致周到,说是前往调查,实际上跟外出郊游也没什么区别。 但他们千算万算,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这片高原本身给人体带来的压力。 以他们的身体素质,顶多也就在刚进入那天轻微不适了一下,很快调整如常。如张白山这样年纪小些的,甚至根本就没察觉异样。 青年看起来也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照常赶路,照常吃饭,照常睡觉,行动如常…… 如果不是年纪最小的张白山跑去挨着老师睡觉,发现对方体温不太对,他们估计都得被一切正常的表象瞒过去了。 那一次,他们干脆偏离原本路线,掉头回到了之前遇到的村子里。 直歇了七天,一直等到青年的低烧彻底退去为止。 之后,在张起灵“再有一次就彻底返程”的坚定态度下,才摸出了青年真实的身体情况—— 自从进入雪原后,更容易疲乏,体力消耗也变快了。 张从宣没说出来的是,还伴随点头晕胸闷恶心之类的小症状。 不过他清楚其中原因。 也就是高原反应,缺氧引发的机体不适。 只不过因为小号的垃圾体质,身体的抗议来得更明显些。这里又没氧气给他吸,更何况为了照顾他,每天赶路的行程已经很克制了。 放到平原地带,这点距离纯属每日散步,热身都不够的。 这种程度,要再放慢就太过分了,不如尽快到达目的地再歇。再者还有【心如止水】在,影响可以约等于没有。 谁知道这么点小问题,居然就又发烧了啊。 …… 此刻再回想着路途艰辛,张从宣都有点忍不住扶额。 早知道体质差了这么麻烦,他当年一定多给留点数值的! 悔不当初不至于。 但从来作为队伍最强战力和压舱石的小号,难得一回居然成了队伍里被保护的弱者,这感觉就让人挺气闷。 眼下终于跳过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坐在屋子里,张从宣顿时把注意力放在了正事上。 那封来自董灿的信。 张起灵已经拆开看完,见几人都是面露好奇,略一沉吟,随手先把信纸递给了青年。 在自家老师读信的时候,另外解释道:“他进门前,提前做了些准备。” “门”。 这个词单看没什么异样,但从自家族长口中说出,顿时让知情两人联想到了长白山下那扇门。 “这边的门,跟老家那个性质一样吗?”张海楼好奇。 “这边约是族中修建。”张起灵答得简洁。 这话信息量可一点不少。 在张海楼陷入脑补之中时,张海侠思绪已飘到了另一处。 他想到,那个化名董灿的张家人,提前留下这封信和其他后手,显然是在为自己之后的来者铺路。 如此苦心作为,再看信件泛黄程度,显然对方迄今都没了其他音讯。 现在,此人怕是已经遭遇不测。 虽然老师和族长没说明具体来由,显然,两人不惜耗时耗力来此是有其他事要办,并非为此而来。 眼下突兀得知消息,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想到这里,张海侠抬头直接开口:“族长,我愿前往调查。” “那我一起!”张海楼笑吟吟跟着举手。 他不是深谋远虑的类型,但对眼下情形也看的分明。 族长在这边有私事要做,老师身体不好,白山年纪还小,在这边可不就是他俩算得上能顶事的。 中流砥柱,力挽狂澜,舍他其谁! 对于两人的积极表态,张起灵淡淡嗯了一声:“情形未知,先探探路。” 这就是之后要一起去了。 说着,却又不动声色看了眼身旁青年,忧虑在眉宇里一闪而逝。 早知道自家族长也是个不甘在后坐等的,张海楼对此并不意外,只是下意识跟着往旁边看了看。 张从宣刚看完信,此时被看到,随手把信给了过去。 指尖轻轻敲打着膝盖,他颔首道:“董灿凶多吉少,此行不能掉以轻心。” 张海侠没说话,帮青年再添了碗热茶。 这些年来,他早已意识到,当年自己得到的,到底是怎样的珍贵馈赠。 在不知情张家人眼中,这些年都把他当成了曾意外流落在外、后被外家捡回培养长大的本家血脉。 其实这也是因为,当年南部档案馆几乎全军覆没,知情人大多去世,再加上拥血赋纹本就是族长才知道的禁术,于是这事的真相就此埋没。 是的,张海侠还是从族长那,得知了当年仪式的真正名称。 恩情太重的时候,已经没有偿还之说。 他是个聪明人,愈发把这些深埋心底,只是默默想其所想,如今主动提出要接手董灿的调查,出发点也是一样。 而对张从宣来说,他倒是也想去啊! 跑图本就是游戏的乐趣之一,再者,指不定深山里就藏着一个符合标准的学生预备役。 这半个多月来跋涉,他自觉高原反应也好多了。 但,小官这边的寻亲事宜当然更重要些…… 安静到只剩下炭火噼啪声的屋子里,几人各怀心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沉稳的三下敲击声。 乖巧旁听的张白山第一个跳起,冲过去拉开了门。 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岁的大喇嘛站在门口,笑容平和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随后直直朝张起灵走了过去。 张海楼跟张海侠对视一眼,默契地准备起身,顺便拉上蒙头蒙脑看过来的张白山。 张从宣迟疑一下,望着颇自觉的三人,想开口留人,又忍不住看向当事人征询意愿。 张起灵拉住青年,不动声色点点头,回以肯定示意。 但没等他们任何一个开口说点什么,也没做出什么闲人勿扰非礼勿听的驱赶姿态,大喇嘛已经走到了跟前,朝着年轻的族长俯身行礼。 “在下德仁,见过族长。” 是流利的汉语。 张起灵没太惊讶,平静看着他:“她在哪里?” “您想起关于她的事情了吗?”德仁喇嘛只是轻声询问。 张起灵攥着指尖,出神了一刹。 随即便感觉到,袖子下,有人伸过手来,隐蔽地轻轻拍了拍。 余光里,是老师紧张又关切的视线。 似乎怕他情急想不起,还无声用唇语重复了几遍来提醒。 只是看到口型,仿佛已听见青年的嗓音。 在那一天,欣悦地,清亮地,轻快告诉他说,太好了小官,我知道了,这就是你母亲的名字啊—— “……白玛。” 反手握过去,张起灵轻轻呼一口气,低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要找的那个人,是白玛。” 他未曾谋面的、只有想象的母亲。 第299章 番外:剧情预览/玩家的梦境奇遇(二) “咳咳咳咳……咳咳……” 张从宣跪在地上,埋头呛咳得停不下来。 海水涌入口鼻肺部的感觉如此真实,现在咽喉和胸腔都还一路火辣辣地刺痛着,十分难受。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坐在旁边,跟个终于放气的高压锅气嘴一样念念叨叨叨叨叨。 “……不是吧,你非得这么装吗?”张海楼看的稀奇。 把人捞上来后,他半是错愕半是自我怀疑,此刻虽然在帮忙拍背顺气,嘴里却忍不住响亮啧啧起来。 “你不也是我的一部分吗,怎么连最基本的憋气做不到,咱们十岁的时候就在海里泡着了好吧?才十秒钟就溺水,这看起来真的很假哎!” 这话发自肺腑,他说着,都觉得自己的这股求生欲实在是过于敬业了些。 原本,他对自己这个幻化成老师的意念没什么兴趣,只想把对方赶跑。 毕竟自己非常清楚,现在是在梦中。 多么适合死一死的地方啊。 现实里,虾仔就在身侧,老师还在等着他弥补错误将人找回,族长现在失忆需要人照顾……他这个戴罪之身,怎么有脸去逃避这一切、自私地做个一死百了的懦夫? 但在这无人所知的梦境里,愧痛悔恨一拥而上的时候,张海楼总算可以无所顾虑地,欣然地与死亡追逐相近。 唯有如此……唯有如此。 才能将压在心头的重量勉强相抵一些,让他能稍微喘息,继而容忍自己在这痛苦中继续苟且活下去。 可惜,即使在梦中,也不乏阻拦者。 有时是生气的干娘,指着他鼻子骂“张海楼,你就这点出息么”;有时是失望的虾仔,跟他严肃告诫“张海楼,你的命是我拼死相救回来,没资格任性挥霍”。 还有时,会是族长冷酷的模样“张海楼,犯下如此大错,你还是独自回乡去吧”。 我知道、我也知道啊……张海楼跟他们说。 也是跟幻化出这些人物前来阻挠提醒的、自己顽固清醒的理智说。 可是,这只是他的梦。 没人得见,无人能知,那么,就容许他稍微放肆一下吧。 ……即使在这样的梦里,有个人都从来没出现过一次。 片刻之前,他才刚对自己狠狠嘲讽了一波—— 怎么啦,你也觉得没脸,所以连他的样子都不敢去回想吗? 果然是自己的求生欲,跟自己一样懦弱。 空无一物的海洋不会回应,他无趣地耸耸肩,便在身上系好了石块,然后,轻盈倒入海中。 任由自己被身下重量拖拽着,寸寸沉入水底。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 青年的身影砰然从天而降,落在水里,砸起一片雪白浪花。 在他眼前。 在此梦中。 …… 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碎碎念。 张从宣一边咳嗽缓着气,一边默默离对方远了一些。 他收回方才的评价,这人哪点无害了? 纯神经病啊! 当然,回忆起刚刚对方在身上绑了一串的那些沉重石块,以及把自己捞起带回海滩时,石块们硬是被对方从水底原位拖起带着过来的画面,他倒是没真把这话骂出口。 一个生无可恋、又疯又能打的神经病,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好。 如此想着,张从宣喘匀了气,爬起身,就跟对方直接告辞:“抱歉打扰了,你继续,我这就走。” 话音落地,却见对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呃,这话是不是过分了点,青年略微迟疑,有些迟疑地想要收回:“当然,我也不是说……” 然而,在他说完之前,对方已经回神。 “反其道而行之么,欲擒故纵?”张海楼喃喃。 是看正面劝说都没用,所以这次,刻意换了种风格? 他心下好笑,抬手就掐了把面前这张被幻化成老师模样的脸,笑吟吟调侃:“不愧是我,这次居然换战术了啊。” “来,先笑一个给我看,记得要温柔,演像一点啊。” 张从宣:“……” 要不他还是走吧。 对方拉拽的力道过于轻佻,他冷酷地拍开了非常没分寸的那只手,站起身,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要离开。 这反应出乎意料,张海楼也来了点兴致。 绕着对方转了一圈,他摸着下巴,诚心诚意地感叹:“不错,外形挺到位的,就是性格有点没拿捏准。” “不过难为你这么努力模仿,就算勉强合格吧。” 张从宣听出了一点不对。 脑中飞速闪过一大串经典游戏动漫影视设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猜测道:“你把我当成之前认识的人了?” 轮回转世?双胞兄弟?或者干脆单纯就是长得像。 难怪对方这么神经质,策划到底给安了什么离奇剧情啊。 不过他深知,冒名顶替往往死路一条。 “无论你以为的是什么,别误会哈,”想通了这些,张从宣也就认真跟他澄清,“我叫张从宣,只是一个无辜路人。” 张海楼见他还当真报名字出来,愈发好笑。 “对,你叫张从宣,然后呢?” 青年茫然:“什么然后?” “怎么证明你是啊,”张海楼扯了下他衣领,好整以暇地挑眉提醒,“别忘了,老师可是有麒麟纹身,这个你可模仿不……哟!” 他看着青年敞开领口下的隐隐青黑纹路,惊奇地赞了一声:“这个都没落下啊。” “不对,”他接着想到了什么,“我虽然看过,可也没记住那么多繁琐图案,你别是拿咱们的穷奇纹样来糊弄我吧?” 说着,他非常不见外地把领子拽着扯开,就要仔细端详细节。 张从宣本还在为自己身上多出的纹身惊奇,正在思考是什么游戏设定,就被人凑过来三两下扒拉开衣服。 他额头顿时冒出了一根青筋。 对方一边看,还啧啧感叹:“不错不错,看起来还是挺能糊弄人的,不愧是——呃啊!” 在他观摩完了,就要把手放上去之前,青年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揍在了他小腹。 猝不及防之下,张海楼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击。 但初时的疼痛过后,他反而懵了一下,因为…… 自己居然还好好站在原地哎? 他不由抬起眼看去。 青年甩甩手,飞快扣好衣服,正边整理边走开,表情显而易见有些不耐的恼怒。 生气了吗? 可老师是不会生气的。 因为没有见到过,所以,还是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在模拟啊。 张海楼捂着肚子,感受着那点梦境里本就不明显的疼痛,忽然就仰起头,放声笑了起来。 响亮的,忍俊不禁的,肆无忌惮的。 抽噎的,声嘶力竭的,泣不成声的。 这动静完全没法忽视,张从宣不由顿足,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对方。 这,你,我…… 第300章 铃铛 德仁喇嘛看着他,目光有些惊讶。 但这还不够。 他想起被从冰层下带出的、安静沉睡的那个女人,缓缓摇头:“您想起她的模样了吗?她的感觉?” 张起灵抿着唇,沉默与他对视。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张白山站在大人们中间,左右看看,发现所有人都很凝重。 紧紧握着师兄们的手,他有些紧张,但眼见族长和老师在那位大喇嘛的注视下都不说话,还是忍不住暗自攥了攥拳。 站出来一步,他绷着声音打破了寂静:“你既是张家人,为什么对族长横加阻拦?” 少年的嗓音,因情绪激动有些尖锐。 张海楼急忙拉住他到身前,心里却暗自赞了这小子一声。 干得好啊,这喇嘛进门就神神叨叨的,有什么话不能跟人直说呢。 张从宣同样觉得白山的询问来得恰到好处。 按理说,这是小官自己的事情,他虽然可以鼓励支持,却也不好代替对方做决定。 但德仁喇嘛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此时有了插入点,青年顿时轻笑一声:“当年的事情过于久远,您若知情,还请不吝指教。但让一个人必须去回想起襁褓中的记忆,未免有些为难了吧?” 说着,他不经意看到了张海侠的口型,微微一怔。 眨了下眼,张从宣随即收敛起笑意,随手搭着九节锏,话锋陡然一转。 “还是说,有人曾交代了什么?” 德仁喇嘛被问得措手不及。 但感觉到周边两大一小随之肃然的气质,看了眼对面青年有意无意摩挲着武器的那只手,迎着张起灵幽沉的注目,他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算是吧……曾经受人所托。” 都说到这里,德仁喇嘛慈祥的面容正色几分,只是开口之前,下意识就去扫其他人。 没等几人做出反应,张起灵径直打断:“不用。” 对族长的信任,张海楼感动不已,但还是嘿嘿一笑,果决拉着张海侠和张白山就出门了。 慢了一步,张从宣拍了拍他肩膀,同样就想起身。 但德仁喇嘛已经沉声开口。 “族长见谅,我不是刻意为难,只因为你要找的那个人,现在状态很特殊。” 余光扫到旁边抚锏冷视的青年,他不得不重音强调。 “要和她相见、相处,就得靠你来感受,用你的想念去触摸她的想念……否则,见也如未见。” 感受和想念,张起灵思考着这两个词。 看得出,德仁喇嘛说的是实话,对方的确在诚恳给出建议。 他慢慢点了下头。 “好。” …… 片刻后,重新在房间里聚集起来的众人,话题便转移到了新问题上面。 “所以,原来是族长的母亲在这里啊。” 张海楼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被信任告知秘密的难言兴奋,此刻话跟开了闸一样汹汹往外冒。 “喇嘛的话可信吗?要不,我和虾仔现在出去,把这庙里先走上一遍,说不定就打听到了什么重要情报呢。啊,说起来这喇嘛庙,也就是外面看着大气,里面都跟窝棚似的丁点大,在这里藏东西应该挺好找吧?实在不行,先抓个舌头来用铃铛审审看?” 张起灵说:“这里足有一百二十七间房。” 不过,这一大通话的确给了张从宣一个灵感。 “对,铃铛。”他低声喃喃。 “老师也觉得不错吧,”被赞同的张海楼腰板都挺直了,直接从怀里摸出一个铃铛,开心叙述起自己的设想,“反正我看庙里年轻喇嘛挺多,其中一个短暂消失,应该也引不起什么风浪……” 青年没急着出声,任他滔滔不绝说得起劲。 眼看张海楼愈发来劲,张海侠想,他觉得老师恐怕并非此意。 大概是不好打断吧。 而张海楼拿出铃铛的第一时间,张起灵已然注目,此时见对方说到兴头,就要比划铃铛示意,更是蹙眉。 在铃声就要响起之前,他断然喝止:“换一个。” “诶?”张海楼惊讶噤声。 自家师兄兼族长平时不常有情绪波动,眼下这样的语气,已经算得上严厉,他不由懵了一下。 “……不要用铃铛,直接动手审问。”张起灵缓了缓语气。 张海楼不明所以,但眨下眼,还是乖巧地把铃铛重新塞了回去。 “好吧,既然老大说了,给他们见见血也行。” 张海侠此时却忍不住回想起张海客的话。 长沙地下玉矿? 还有这边的“门”,与长白山地下青铜门性质类似。 即使单个铃铛的铃声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族长还是如此紧张喝止…… 也许,这种种小心,只因为一人而已。 他又看了眼旁边青年,仿佛明白了什么。 ……如果他们能够率先解决事件,老师便不需再去冒险了。 沉吟一秒不到,张海侠便再度出言申请:“族长,董灿的事,我和张海楼可以先行前往探查。” 这话题转变的毫无预兆。 但张起灵看得出,对方的态度更坚定了。 想了下,他这次没否决:“不要深入,早去早回。” 也就一眨眼工夫,事情飞速定了下来。 张从宣轻咳一声,试图把瞬间跑偏的话题拉回来,无奈道:“我刚刚的意思是,可以用铃铛来帮忙回想记忆。” 话音落地,就见众人都是一怔。 …… 一夜休整。 第二天一早,张海楼和张海侠收拾了行李,跟着寺里喇嘛帮忙找的本地向导,便向寺庙前不远的悬崖出发了。 在离开之前,他们从德仁喇嘛那里看了尽可能多的过往记录,对自己要面对的雪山里部落初步有了个印象。 又采购了不少当地特有装备,现在从外表看起来,跟当地人一下也看不出区别。 对于探查行动来说,这些已经算得上准备充裕。 即使张从宣仍隐隐担忧,面对一沉稳一机智的两人,也说不出什么你们别去了我不放心的话。 最多不过叮嘱了些早去早回,保重自身,不要行险。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 中午,张从宣回到房中时,铃声已然停止。 白山正坐在角落里,小心又熟稔地将铃铛收起,跟自家老师无声打个招呼,便回了隔壁自己那间。 青年缓步走到床边坐下。 而床上的人额间生汗,微微蹙眉,眼睫颤动着,将醒未醒,似乎深陷迷梦难以脱离。 第301章 更好 成为族长十余年,他的学生,如今早已不再是当初削瘦单薄,以至于会让人担忧负重难行的少年。 眼前的人身形挺拔,足可以称之为一个男人了。 但,眼睁睁看着这种迷惘神情出现在对方脸上,张从宣却还是禁不住伸出手,像对待小时候的幼童一样轻柔摸了摸脑袋。 ……如果有更轻松的办法,就好了。 指尖随即下落,拂过鬓角,就要揉搓眼周穴位,帮忙缓解难受。 连续入幻阵,不可能没有负面影响的,对方不说不表现,却不等于不存在。 知晓这点却无能为力,只会让他更无奈心疼。 视线下移,青年的目光忽然凝滞了。 一滴透明的、微小的水珠。 静静挂在男人眼尾的长睫末端,非常不起眼而难以察觉。 在他注目的这刹那,似乎被惊扰到一般,轻盈地从指缝里悄然溜了过去,转瞬没入发间,再无踪影。 乍现乍无,几乎要让人那是眼花的一个错觉。 ……然而并非错觉。 青年眸光微沉。 张起灵睁开了眼。 三天来每日入幻铃阵,他醒来时有些头疼,但身边熟悉的气息,很快抚平了少许无所获的烦躁。 “老师。”他虚握青年指尖,嗓音很低,有些疲惫的哑意。 “……还是想不起来吗?”张从宣短暂压下心绪。 他声音也压低着,轻缓柔和,顺便把水囊递了过去。 张起灵嗯了一声:“只有那些。” 还是想不起母亲的面容,只能感受到一些模糊的东西。 温暖的拥抱,听不清的亲昵絮语,唯一能听清的,依旧是有人在呼喊自己,而梦或者记忆的最后,往往会沦为混沌的,冰冷虚无的黑暗。 母亲的温度,朦朦胧胧地笼罩着他,像是柔软的轻纱。 伸手抓握时,却又缥缈难寻,无处着落。 如此想着,张起灵却并没有什么懊恼或失望。 清醒过来后,察觉青年脸色不太好,他甚至坐起身,反过来安慰:“没关系,比之前好一些。” 张从宣动手把他按了回去。 “再睡一会吧,小官,”他说,“就当午休了。” 手下的人便顺从地倒了回去,重新闭眼,清隽的面容平和安定。 从小时候起,他总是很乖的,对一切都没有太多要求。 张从宣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学生柔软的脸颊,心下却完全冷硬了起来。 还有更好的办法。 一定。 看着对方呼吸平缓下去,他起身,悄然离开了这里。 …… 片刻后。 德仁喇嘛坐在书桌前,被冰冷的金属横亘在脖颈旁。 那长锏握在青年手中轻松自如,压在身上的时候,重量却比想象更难以抗拒。 压得他右边身子麻木生疼。 德仁喇嘛,其实也曾是张家人。 只是自从成为德仁喇嘛的那一刻,便失去了悠久的寿命。作为交换,他们的目光将能够看得更远,对一些事情将获得玄妙的直觉指引。 除此之外,他仍是肉体凡胎。 此刻的德仁喇嘛没有痛呼,并非感觉缺失,只因为回荡在周身凛然森寒的冰冷杀意,竟使这疼痛都落了下乘。 唉,还是修行不到啊。 遗憾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冷静开口,委婉相劝:“客人,有事可以谈,你这样杀了我也无济于事的。” 张从宣稳稳持锏,手腕并未晃动一分。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他冷声开口,“白玛现在的状态到底如何?” “还有,她在哪里,带我去。” “你不能见她……”德仁喇嘛欲言又止。 但稍微一动,锏身愈发逼近压抑。 “执意如此,不一定是好事啊。”他低声喃喃。 张从宣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带我去。” “……好吧。”德仁喇嘛的神色里没了惧怕,像是妥协,又像是遗憾地深深叹了口气。 “请跟我来。” 并非戏言。 他如约带着青年来到了寺庙院舍里相当偏僻的一处。 这座寺庙整体依山而建,房屋一路往上延伸。 而越接近山巅,气温越低。 楼梯陡峭,冷风呼啸,张从宣一路跟着往上走,在呼吸吐出的愈发浓郁的白气里,他逐渐怀疑起对方的意图。 该不会对方被威胁生恨,想先给人骗到山顶,再趁其不备把自己推下去摔死吧? 吃一蛰长一智,他已经吸取上次翻车教训了! 并不知身后青年拉满的警惕心,德仁喇嘛在寺庙尽头的某间房屋面前停下,回过头,就躬身一礼:“在这里面。” 他迟疑一刻,仿佛并不赞同一般,再度劝诫起来。 “客人,提前见她,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张从宣看看对方身后,那明显许久没开启过的陈旧门扉,一时没有动作。 第302章 生机 这地方明显很久没人出入,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日常住所。 更关键的是,以他的感知完全可以听到屋内声音。 现在两个人到了门口,里面都没有一丝被惊动的动静,更没有任何来自活人的呼吸声。 如果是对他的陷阱,也就算了,什么阴谋打回去就是。 但如果这个德仁没说假话,也就意味着…… 他最好别让小官失望! 想到这里,怒意猝生,张从宣陡然开口:“你确定她在里面?” “唉,”德仁喇嘛悲悯闭眼,“如果你要找的是白玛,那她就在这里。” 话音落地,就见青年的眸光再次冷了下去。 而那柄冰冷的九节锏在下一刻就再度欺身而上,锏尖直抵,胜过了任何质问言语。 “你骗了族长。” 青年冷声质问:“说什么状态特殊……我听得见,里面根本没有人的呼吸!” 德仁喇嘛先是一惊,随即摇头叹息。 “倒是我没考虑到,您的感知如此敏锐,”他诚恳解释,“不过,在下并未欺瞒,白玛的状态,正介于生与死之间。” 再三劝阻不成,这次他没再多言,只是躬身一礼。 随后便主动走上前,打开门锁引人入内。 张从宣还是将信将疑,但看着对方坦然展示后背要害的信任姿态,又想到小官几天来断续入幻的努力,握紧九节锏,封闭听力,还是紧随跟了进去。 好在,这些谨慎都没派上用场,他的确在房中见到了一个女人。 非常漂亮,肤色白皙,五官灵动精致。 即使一动不动地沉睡在冰层上的毛毡之中,不言不语,但只要见过张起灵的人,都不会错过两人身上莫名的相似感。 这种相似,也许是眼鼻嘴唇的形状,也许是脸颊下颌的线条轮廓,更或许是那种如出一辙的纯粹清冷。 总之,非常玄妙却又切实存在的一种感觉。 好消息,在见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张从宣便知道自己冤枉了德仁喇嘛,对方的确是带着自己,来见小官的母亲。 坏消息,迄今为止,他还是没察觉对方身上存在任何属于活人的反应。 仿佛明白他的疑虑,德仁喇嘛主动解释起来。 “是藏海花的药力。” “在白玛自愿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便再也不会有机会睁开眼。而作为交换,当她被重新唤醒的时候,还能有三天时间用来感知……” 也只是感知了。 她没法再睁开眼,不能发出声音,也无力伸手触摸。 所有的一切想念与不舍,只能凭借呼吸与心跳传递。 张从宣注目着这个温柔的、年轻的母亲,不由沉默了下去,微微出神。 德仁喇嘛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当年生机耗尽,油尽灯枯,为了见到自己的孩子,只能出此下策,以此换取一个相见的机会。按照我们的约定,等那个孩子到来,时机合适,我们便会让她再度醒来……” 他的叙述忽然被打断了。 “——你说,她生机耗尽,所以才会这样?”张从宣问。 德仁喇嘛不明白意思,还是耐心点点头,解释道:“当藏海花的药性消散,她离死亡,便只剩最后三天。” “三天。”青年低声重复了一遍。 全凭感觉的三天,没有任何交流的,沉默的三天相见。 张从宣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絮叨而急性,会因为他熬夜打游戏大为光火,会为了每张轻飘飘带回家中的奖状喜悦赞扬,会在长时间出差后哽咽着打电话回来,为太多的分离与疏忽而向他道歉…… 只是,一直到失去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 那些被长久忽略的细节,原来拥有着如此珍贵到不忍回顾的重量。 如果能再见母亲一面……他曾经想过,愿意付出自己现有的一切来换取。 那么,小官呢? 那滴倏忽消失的眼泪,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小官他,其实很期待见到自己妈妈的吧。 “……太短了。” 几秒钟、亦或是半分钟之后,张从宣忽然轻声开口。 这音调太微弱,就像是一句模糊的自言自语,德仁喇嘛不由疑惑看过来。 然而他见到的,只是青年唇边露出的一丝轻快微笑。 “劳烦解答,”对方忽然说,“我大概有思路了。” “什么思路?”德仁喇嘛不由接话。 “现在把握不大,还不好说,”青年一边伸手给沉睡的白玛搭脉,同时淡然叮嘱,“所以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先试试看。” 德仁喇嘛有点犹豫,但想到几天来族长与眼前人的亲近信赖,以及自己朦胧中的直觉,最终按住了所有情绪,点点头,依言离开了这里。 出门前,鬼使神差一般,他莫名回了下头。 只见,九节锏放置在旁,而青年修长手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光洁的雪白瓷瓶。 剩下的画面,被合拢的门扉关在了屋内。 站在门口眺望着远处,德仁喇嘛双手合十,闭目低头,为白玛祈祷的同时,脑中蓦地闪过了一句矛盾的谶语。 那是首次见面时,就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关于青年的无来由感觉—— 被天命眷顾者。 也是,为天命所厌弃者。 …… 再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张从宣刚进院子,就见白山跟个小炮弹一样,惊喜地喊着冲了过来。 “师父,您回来啦!” 就在还剩下两三步的时候,青年精准伸手,将即将扑到自己身上的少年拦截。 他轻松把半大少年托着腋下高举了起来。 在白山伸长手,想跟往常一样勾到老师脖颈抱住,以此稳定身形时,却在接触的前一刻被轻轻抛了起来。 一刹的滞空,在少年飞速下坠的瞬间便被重新接住。 这样游戏般的亲昵,让张白山情不自禁咯咯笑了起来。 边走近边仔细打量过一遍,张起灵这才放下心来。 眼前的老师行动自如,周身无损,气色甚至比出门前还要好些。 喊了声“老师”上前,同时,他伸手就想帮忙拍一拍对方肩膀上、斗篷边凝出的冰渣。 手掌落下的刹那,张从宣恰好弯腰将白山放回了地面。 这一错位,顿时让他的动作落了个空。 仿佛没注意到他的怔愣一般,青年拍了拍白山的脑袋,示意先进屋,之后又走出几步,才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人,神情无辜而疑惑。 “小官,不进去吗?” “老师下午去了哪里?”张起灵望着他,突然问起。 第303章 居然 对此早有准备,张从宣“噢”了一声。 “你睡着后,我有点担心楼仔虾仔他们的情况,就去找德仁,聊了聊董灿之前的事情。”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张起灵偏头看着这双熟悉的柔和弯起的黑眸,但几番梭巡,并没有从中搜寻到任何异样的迹象。 身上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老师畏寒,围脖和厚重斗篷,本就是正常出门所需。 是自己想多了吗? 在青年的再度呼唤之中,他将无来由的不安压下,如常走了过去。 转身进屋的第一时间,却骤然转身,抬手就要帮忙取下这两样。 青年似乎猝不及防,神情有些惊讶:“我自己来……” 张起灵手指灵巧,眨眼解开了斗篷的系带与围脖的结扣,露出其下光裸的颈项。 一如既往白皙而光洁,只是因为突然的冷意,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青年不解其意,还在无奈轻笑:“挂在那就行,都说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没有异样。 张起灵嗯了一声,转身去将围脖和斗篷在墙边挂起,同时垂下眸,凝神思索。 不动声色整理了下领口,张从宣面色如常,率先坐到了火炉边上。 烤着火,任由热气将周身冷意驱逐。 随着温度升高,臂膀处本无知觉的伤口也出现了轻微的刺痒感,但这点程度,不比蚊子叮咬更重。 而怀里的换尸草,在下午久违的进餐后又被强制打断,迄今仍在容器里发出一下下无声的抗议。 张从宣看了眼,没搭理。 之后吃饭休息,一切照常,一直到晚上回自己房间,睡前脱掉衣物时,他这才有工夫细细打量那处换尸草留下的痕迹。 与往常轻轻一划都得长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全不同,下午留下的寸长刀口,此时已经结疤。 抚摸着伤痕愈合后的粗糙质感,青年不由微微一笑。 他虽然体质一般,但这具身体好歹有着张家血脉,其中所蕴含的生命力应该还是颇为可观。 在之后三天陆续进行转移,多的不敢说,怎么也够让白玛睁开眼、真正苏醒了。 没错,这就是张从宣下午试出的办法——换尸草。 要说起来,拥血赋纹他之前用过一次,应该更有经验和把握些,所以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个。 这里是西部档案馆,当然不缺赋纹工具和材料。 唯一让人犹豫的点大概就是,性别不同,在裸身赋纹那一步会比较尴尬……但要是真能用此救人,生死面前,这都是可以再想办法的小问题了。 遗憾的是,初步检查一遍白玛的身体状态后,张从宣当即放弃了这个设想。 无他,对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什么刺激。 拥血赋纹的本质,就是用本家人的特殊血脉为辅,大幅增强特制颜料里的药力,以此来尽可能激发身体潜能。 划重点,“激发身体潜能”。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往一堆未燃尽就意外熄灭的柴火里投入氧气和助燃剂,以此帮助柴薪重燃,并烧的更旺更长久。 而白玛的身体,就是一堆本就燃尽的柴。 虽然在彻底燃尽前,就被投入水中强制降温,保存住了些许可燃物质,以便之后重燃,但那也是转瞬即逝的最后余力了。 其本质上已经油尽灯枯,在最后一次尽力燃烧后,立马就要变成灰烬的那种。 这哪还有什么潜能,强行激发,怕是只会吃力不讨好。 一计不成,张从宣便换了条思路。 生机耗尽,油尽灯枯? 巧了,按照很早之前【神秘精通】所告知的换尸草说明中,它吸取到的生机正可以传递。 虽然不明其中原理,但能用就行。 而下午稍一尝试,结果也没有让他失望。 白玛虽然当前处于那种生死之间的奇异状态,但仍可以接受换尸草所转移的“生机”。 只是吸收缓慢,且承受能力有限。 张从宣怀疑,这跟她目前的低温沉睡有关,不要紧,按照他和德仁喇嘛商量好的结果,从现在解除药力,三天后,白玛就会恢复正常状态,苏醒过来。 这三天内,他会尽可能在对方承受极限上,完成转移。 当然,作为失去生命力的那个,肯定不可能跟没事人一样。这就又说到,之前抽到的那个鸡肋技能了。 三天不会下跌的巅峰状态,足以让这一切都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 现在,计划完备,只待执行。 正好这三天还可以做一些其他准备。 …… 第二天,青年再度早早出了门。 据喇嘛们所见,他说自己要在寺里到处走走。 寺庙结构有些复杂,张起灵对这里的所知仅来自张家记录,而连喇嘛们自己都说不清有多少空置房间,以及不知道做什么的那些偏僻地方。 找到对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青年对他的出现似乎有些惊讶:“今天没有入幻境吗?” 张起灵摇头,拉着他往回走。 “您不在,我找了很久,”他问,“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老师只是笑笑,说,心血来潮而已。 第二天,张起灵比平时时间早些起床,推开门的时候,依旧人去屋空。 他便明白了。 老师,的确瞒着自己在做一件事情。 第三天,在张起灵形影不离的陪伴下,青年没有出门。 第四天早上,张起灵起床比平时晚了些。 隔壁不出意料的空无一人。 他想起临睡前,被张白山端来的那一碗格外浓郁的酥油茶。 白山被问起时非常诚实,说那是昨晚老师特意私下交代的,族长这几天入幻境辛苦,因此里面放了安神之物。 两人相对之际,德仁喇嘛来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今天,他终于可以见自己的母亲了。 张起灵恍然若惊,看着这个气质平和的中年人,沉声问:“老师在哪里?” “他应也在等你。”德仁喇嘛双手合十,仿佛叹息。 …… 另一边,近乎山巅处的小屋中。 几天下来,换尸草早不复之前萎靡模样。 此时几乎将青年整个半身爬满,触须伸展,从腕部、肩膀几处伤口拥挤而入,缠绕紧缚。 气势汹汹,姿态狰狞,俨然大仇得报模样。 张从宣本该启动机关,跟平时一样,利用所知弱点,在它失控前强迫其停止进食行为。 然而,他此时只是坐在地面,盯着那些肆意蔓延的触须怔然出神。 明明上身大敞,只用一个厚毛毯裹着保温,此刻却宛如感觉不到冷意和伤痛一般,俊秀面庞低垂着,一片说不清是喜是忧的沉思之色。 “原来如此……” 在熟悉的宛如被切碎血肉的痛感之中,青年轻声喃喃,语气不乏几分释然。 像是解开了困惑自己许久的不解谜题。 “……居然是换尸草么。” 第304章 弄脏 大号几次进入幻境时的状态,终于有了解释了。 那种被大卸八块般的撕裂疼痛,正是被换尸草当做猎物、肆意侵入血肉后的感觉。 明白了这点,有个结论愈发确定。 那个口口声声喊“老师”的、嗓音独特的男人,自称张世的可疑汪家人,一定是反派角色。 毕竟,换尸草自身虽然可以吸取人类生机,但作为一棵寄生植物,它的胃口和效率属实有限。 如果没有第三者作为最终接收,它是不会一口气把宿主吸干的。 放在自己这样一个能打能跑的成年人身上,如果不是自愿放任或失去抵抗,短时间内,它很难深度寄生到让宿主完全动弹不得的虚弱地步。 就这,按齐铁嘴的说法,很可能就是自己的第七个学生干的好事…… 得多大仇多深恨呐? 长长出了口气,张从宣心情复杂。 发呆之际,床上几天来越来越明显清晰的呼吸声,让他回过神来。 对了,现在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扭头看了看,床上的白玛现在看起来面颊生晕,呼吸均匀绵长,一副正常沉睡的模样。 看来,她快要醒来了。 跟三天前初次见到时相比,这无异于极大的进步。 青年不由生出几分成就感,抬手打了个响指,满意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本次治疗到此正式结束! 看了眼技能剩余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绰绰有余。 本来按计划,昨天就应该结束的。 可惜昨天被小官跟了一天,压根没找到机会,就拖到了今天早上。 忙碌了三天的张大夫,伸个懒腰,边撕扯换尸草张牙舞爪的触须,边漫不经心拉动了手上的弦机关。 这是个很简单的小装置。 只要启动,一边的火折子就会打开,火苗窜起炙烤换尸草格外饱满的粗短茎身,逼它退却自保。 茎身吃痛的瞬间,原本四处流窜的草身触须齐齐瑟缩了下,犹豫似要退缩。 这是来自本能的畏惧。 然而,不知是否几天下来贪欲见长,它这次居然没像往常般乖乖回缩。 只停了刹那,下一刻,触须暴起,纷纷突袭而下。 眼看就要尽数钻入本有的伤口之内,青年啧了一声,随手把这些不听话的植物根须捏在了指间。 掌心用力,霎时响起一阵黏腻的碎裂声。 一次四五根,重复三次之后,气势汹汹意图反抗的换尸草眨眼就打蔫了下去。 摇摆着茎身,一副乞怜模样。 饶是如此,也没收回剩下的进食触须,反而悄悄沿着小臂线条再度向上。 张从宣只觉得,这几天的好吃好喝属实给草惯坏了,再度伸手,就要粗暴地把深入伤口中的最后几根触须也扯出来。 它不配合,那就比比谁命更硬呗。 也就是看在它还算有用,不然早一把捏死了。 然而动作之前,屋外的风中陡然捎来一阵由远及近的低声交谈。 思绪一断,青年疑惑走到门边看了眼。 就见一行三人,正沿着山道快速走上来。 …… 远处看的时候,那飘逸而出的淡淡烟气就很明显。 直走到门口,几人才得以看清,原来正是青年坐在门口,烧着一个小火炉。 见他们到了,这才不紧不慢起身:“来了?” 德仁喇嘛朝自家族长做了个肯定示意,便识趣地拉着张白山停在原地,只远远目送。 “老师……” 张起灵走上前,喊了声,打量着对方平静坦然的神情,就想询问,对方为何会在这里? 此前三天的异样举动,又跟这栋小屋有什么关系? 但赶在他开口之前,张从宣主动上前,让开了门口,并指了指那小火炉示意:“来得正好,拿进去吧,不要让你母亲着了凉。” 说完,他拍掉手上残余灰烬,就要迈步走向等候的两人。 却被一把拉住了。 “您要去哪?”张起灵轻声问。 青年顿了顿,露出一丝无奈微笑:“小官,你母亲就在里面等你,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没资格在旁打扰的。” 张起灵也听到了,小屋内传出的那道陌生而宁和轻柔的呼吸。 母亲…… 但他手下仍没放松,迎着青年的注目,坚持道:“老师可以一起。” “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我,”他直白相邀,“我想,母亲也会想见见您。” 其实张从宣也挺想见证母子相见的感人场面。 可惜手臂上的异感还在,提醒他还有株麻烦的换尸草需要解决。 以及,技能剩余时间只有不到半小时了。 跟着一起,然后当场表演个七窍流血、衰竭而死给母子俩看嘛? 他遗憾地叹口气,婉拒:“之后吧,你们相认要紧。” 张起灵干脆伸手抓向青年手臂,就要以行动代替言语。 被飞快避开了。 “小官,”压低嗓音喊了声,见他不肯松手,张从宣无奈解释,“你得见亲生母亲,我固然为你欣慰高兴。可我本身父母早逝,此刻想独自感伤缅怀一会儿,也不行吗?” 张起灵恍若未闻。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下,在淡到难以觉察的血气中不觉蹙眉。 “老师,是受了伤吗?” “怎么会。”张从宣眨了下眼,忽然无奈失笑,上前一步,朝他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似是妥协。 “好啦,小官……” 顺从地被揽住,张起灵抵着青年的肩膀偏了下头,等待下文。 然后,在他不及反应的刹那,黑暗便猝不及防降临,将意识完全淹没。 “……不用管我,一会就回来。” 他听到自己的老师如此说。 没错,近身接触的瞬间,张从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就将自家学生捏晕了过去。 接住软倒下去的男人,他低声叹了口气。 幸好,对方压根没设防的…… 开门进屋,将人放在沉睡将醒的白玛身侧地上,摆好坐姿,张从宣算着,一刻钟后,两人应该就会先后醒来了。 顺手把炉子也拎进去,关门出来,他一转头,就见到了全程旁观的两人。 张白山不知所措:“师父……” “乖,你先跟大喇嘛回去,我出去一趟,最迟下午回来。”对未成年学生,青年耐心叮嘱。 转头再看向德仁喇嘛,张从宣想了想,拉着他走出几步。 “你们寺里或周边,有什么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么?我要独自待上一会。” 这几天德仁喇嘛明显修行又有进益,即使刚目睹了自家族长被偷袭的一幕,也维持住了面上镇定。 此刻被问起,心平气和地回答:“寺内情形地理,族长这几日已尽知。” “周边呢?”张从宣问,“偏远些也行。” 德仁喇嘛还真知道这样一个地方。 藏海花生长的那个山谷,也是白玛曾经的埋葬之地。 听完大概路线,张从宣相当满意。 反正他只要争取一时半刻的无人打扰,等技能效果过去,及时回来就行了。 过了这会,他就再无破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重启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 此时正值深冬,藏海花山谷没有花海,只有一片绵延无边的厚厚干枯藤蔓,谷底光秃秃。 不知是否特殊地形缘故,山壁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洞穴,乍一看还有点渗人。 急速赶到的张从宣,站在雪坡上,望着此时景象略感遗憾。 还好,至少安静没人打扰的要求能满足。 技能已经进入结束倒计时,他左右看看,拉高【心如止水】,同时找了个平坦背风的石窝坐下,就开始脱衣服。 粗暴拔出换尸草,肯定会扯到伤口。 反正都要死了,这会也不用担心感冒问题,省得再弄脏衣服,回去不好解释。 只是,刚动手解开外袍,他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一声熟悉呼喊。 “老师,您怎么在这?” 张从宣手一抖,默默停了动作,循声看去。 就见左前不远处的山壁上,一个半人高的黑黢黢洞口里,正探出自家学生的脑袋。 刚从地下出来,就看到自己老师坐在不远处,张海楼开开心心地几步翻越距离,惊喜异常:“您是特意来接我们的吗?” 他身后,张海侠慢了一拍,同样从中走出。 第305章 受惊 亲故重逢,总是令人开心的。 如果不是在自己正打算安安静静死一死的时候,就更好了。 如此想着,张从宣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倒计时还有四十五秒。 试图抱住手臂的动作被避开了,张海楼毫不泄气,转而揽住青年肩膀,整个人半靠过去,嘴上一刻不停。 “您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的啊,好巧,我刚刚还在心里想,要赶紧回去才行~” 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也不以为意,转而换了话题。 “……老师您不知道,我们这趟真是收获满满。雪山里真的有个湖边的部落,哦,那些藏民管自己住的河谷叫康巴洛,汉语意思是‘蓝色雪山’,来源是雪山倒映在湖里的那个影子,湖边风景真的特别美,您有空一定要去看看!” 噼里啪啦一串话出来,张海楼就感觉从身后被拉了下。 “虾仔你做什么?等等,老师衣服怎么敞着,这样容易着凉——” 声音戛然而止。 瞳孔扩大一瞬,他茫然地眨了下眼,尚未来得及转头去看一看,便已陷入无知觉的昏迷之中。 张从宣将他打晕,放到旁边,抬头看向另一人。 有小官的例子在前,他想了想,果然还是这样来得干脆利落一些。 解释的事可以等会再说。 “……老师?”张海侠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一声。 青年望了他一眼,没有应答,陡然拔锏欺身而上,出手便是凌厉招式。 饶是张海侠聪敏善察,也生出几分猝不及防。 对眼前情形,他心里有诸多猜想,但在绝对的武力差距面前,根本没有发挥余地,不到半分钟便已落败。 这还是对方没下死手,没动用杀招。 被锁着咽喉、撞在山壁上,眼前一片晕眩。 这样无可抗衡的力量,反倒是让张海侠安心些许——的确是老师本人没错。 他轻轻喘息着,脑中快速回顾起来。 一开始对他们的呼喊,青年是有反应、能辨识的。 打晕张海楼时,甚至还记得轻拿轻放,说明老师并未失去自我意识。 即使现在,看似凶狠地掌握着自己的咽喉,但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下,之后力道其实相当克制。 连窒息感都没有,只是在控制行动。 这也是他迄今还有余力思考分析,而未拼尽一切竭力挣脱的缘故。 说起来,方才近距离之中,他注意到老师好像都没怎么动用左半边身体,有点刻意避讳的意思。 那么…… 在青年伸手搭上后颈,就要再度施力捏晕之际,张海侠陡然呛咳起来。 脸色涨红,难以呼吸般大口喘息着,瞳孔都有些涣散。 艰难抬起手,他断续从喉间挤出模糊呓语:“老、老师……” 一副被压迫窒息的模样,看得张从宣动作一滞,手下力道不觉松减。 他只是想把人控制住打晕,不是想谋杀亲学生啊! 而张海侠等的就是这一刻。 原本无力的手臂,此刻快如闪电般抬起,一把抓向了青年的左边肩膀。 这出其不意的袭击,的确让张从宣愕然,咫尺之间近乎避无可避。 而这一旦被抓实,正兴奋攀援依附的换尸草受惊之下若是窜起,哪里还藏得住。 但他反应极快,下一刻陡然后倾,腰身柔韧折下的同时,长腿迅捷一踩,踏着对方背后山壁借力跃身而起,轻飘飘便凌空翻了出去,在几步外稳稳重新落地。 于是终于攥实之际,张海侠手中只剩下那件外袍。 从小便以嗅觉灵敏出名的,抱着这件外袍,他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蹙眉上前一步:“您身上有伤,为何遮掩?” 差点忘了,这个感知数值也挺高来着。 张从宣盯着他,对当下对峙场面略感棘手。 最重要的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技能“昙花一现”即将失效,请玩家做好准备,倒计时5……】 在张海侠的注目下,青年陡然抬眼,眉目沉凝。 那双苍白的手攥住了九节锏,腕骨转动,锏尖轻轻抬高了些。 而青年本身蓦地后退一步,几乎站到了悬崖边上。 【4】 锏尖并没有对准张海侠,而是瞄向了昏迷着、被放在石窝里静静阖眼的人。 看清这幕,张海侠不由眼睫一颤,微微动容。 他跟张海楼从小一起被南洋档案馆捡到,一起训练,对于性格孤僻的张海侠来说,这算是他仅有的朋友,为此当年甚至愿意一起签下卖身契、远赴马六甲同生共死的。 当年调查盘花海礁案,张海侠为救人半身残废,都不觉有悔。也是因此后来才会被莫云高抓到,机缘巧合遇到老师,重获新生。 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都明白张海楼对他不仅是搭档,更像是没有血缘的亲生兄弟,重视甚于己身。 而此刻,被他同样视为血脉亲人的老师,正以此来做出威胁。 ……不止是威胁。 【3】 没有任何预兆的,九节锏眨眼飞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呼啸飞向了此刻毫无还手之力的张海楼。 【2】 武器脱手,张从宣再没看身后一眼,转身从崖边跳了下去。 他心里算的很稳。 即使锏尖没对着人,只会落到旁边地上,但自己刚刚一番六亲不认的动手,氛围营造很足,海侠必然会被唬住。 以海侠对海楼的在意,肯定得冲过去救人,没空来拦自己。 而这个高度看似险峻,其实底下根本就是厚厚一层干枯藤蔓,松软得很,只要及时卸力缓冲,出不了什么事。 但却可以给自己争取到一段短暂的、宝贵的脱离视线的时间。 一落地,他就把换尸草扯出来,再快速重启。 至于理由……这个就交给之后的自己来解释,实在不行,大不了推给天授。 完美! 【1】 脑中过了遍计划,身体失重下坠的一瞬,张从宣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和山谷地面,嘴角禁不住就要上扬…… “老师——!”张海侠的声音,从近在咫尺响起。 等等? 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青年整个人都懵了。 甚至很想反手把对方甩回去。 ……虾仔,你怎么会也跟着跳下来啊! 【0】 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紧紧扣着青年,飞速坠落之中,张海侠清晰感觉到,手下的身躯突然从腹心处剧烈一震。 一声压抑的闷哼,在狂烈风声里几乎微不可闻。 而怀里的人似乎挣扎了下,意欲脱离,但那力道也太轻微,无力到不像是刚刚还强悍无匹的人。 猝然发生的变故,让张海侠心神大乱,一时差点忘了自己所处何地。 直到地面近在眼前,而怀中人毫无反应,这才恍然惊醒,腰身用力一个翻转,将自己垫在下方。 因为准备不足,遭受冲击的瞬间,不得不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人连续滚身卸力,直冲出十几米外,才堪堪停下。 顾不得其他,当先便去察看身边人情况。 方才被紧紧护住头脸,青年此刻虽然状若昏迷,虚弱至极,但白皙的面容上除了灰尘,连道出血的擦痕都没。 身上却不可避免被剐蹭出大大小小的破口。 因为本就没了外袍,此刻有好几处破口撕裂过大,甚至露出了雪白里衣,乃至其下肌肤。 从左臂到肩腹几处尤为显眼。 其下不像是磕碰伤口,更像…… 唇线紧抿,张海侠指尖微颤,轻轻拨开了其中一片碎裂的布料。 只是一望,他猝然睁大了眼瞳,神情怔忪,呼吸凝滞,几乎难以置信自己所见景象—— 数支属于植物的半透明根须,正缠在青年体表缓缓游动。 乍然接触到冷空气,它们受惊般窜起一瞬,转眼缠缚更紧,乃至从小臂、左肩蔓延向了胸口腰腹…… 触目惊心。 第306章 平行世界番外:捡个瓶(一) 注:原着世界。 广西,巴乃。 时值六月,群山环绕之中,郁郁葱葱的森林绿得很有活力。 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样的潮湿闷热,几乎能让人去了半条命。 二十出头年轻模样的人影,此刻就躺在几米高的山涧壁窟里。 乍一看碎发遮掩之下的俊秀五官与白净模样,似乎只是个长相出众的文弱青年。 身形虽然结实,却也还少了几分硬朗。 闭着眼,青年一动不动仿若睡着,任由瀑布溅起的水花时不时打在脸上,光影晃动中,气质格外悠闲平和。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 五个男人的声音,混着中越词汇兴奋地叽里呱啦,大声嚷嚷什么“古墓”“肉饵”,诸如此类的词汇。 按照系统地图来看,这地方位于西南边境,少数民族混居,两边村子里的人时常跑来窜去,在这里看到他们并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张从宣甚至调整了下姿势,躺得更舒服了些。 刚接收完关于这里的信息,他一时没有行动的打算。 平行世界什么的…… 他一向认为,不同的经历铸就不同的人生,即使是同一脉络延伸出的不同分支,也会存在截然不同的走向。 因此,即使这个世界同样存在那些人,本质上也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没有产生联系的必要。 只当自己是来旅游的,时间到了走就行。 要不是…… 收敛心念,闭目养神之中,身体愈发犯懒,青年——张从宣干脆打算就这样先睡一觉。 他很不想无事生非。 不过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十分优越,只需偏头瞥一眼,透过石涧外溅映的水花,吵嚷声音的来源顿时尽收眼底。 这一看之下,青年原本漫不经心的不耐神情却瞬间消散了,一时连瞳仁都扩大了几分。 跟预想中略有差别,实际上,这一行同行的居然是六个男人。 导致误差的,一是五个人的话语不停,脚步声也大喇喇十分响亮,二是这里本就在瀑布边上,激荡的水声,直接将沉默着的第六人遮掩了个完全。 被其余五人夹在中间的这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乎变成了一堆烂布条,低头闷声走路的时候,混在几个越南人中间十分融洽。 相较于气喘吁吁的其他人,他的身形稍显削瘦,走在中间时,却不自觉显出一种由于体力优势自然流露的轻盈。 其他几人偶尔看去时,脸上都不免浮现难以遮掩的忧心与戒备。但视线再往上,这几份忧心突然就缓和了下去,打着旋儿落到了肚子里,变作一声冷笑的轻吁。 其实,这张年轻的脸长得很是出挑。 眼神淡然,瞳孔幽深,面庞清俊秀气,在其他几人的衬托下,分外出尘脱俗。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样白皙好看的脸上,始终呈现着一副木然如同石雕木塑的表情,忧郁空白,似是魂游天外。 同一时刻,张从宣也在看着这张脸,目不转睛之中,身形已然紧绷。 刚想了点消极想法,就迎面遇到了一个同位体,怎么会这么巧? 但他按捺住了猝然而生的冲动,没有动作。 再重复一遍,这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一个。 话虽如此,他盯着对方,目光凝注,而手指攥了又松,发出一阵轻微噼啪声。 就在此时,领头那人回过头来,指点着年轻人不知说了句什么鸟语,逗得其余五人突然肆意大笑起来,不约而同看向了被他们夹在中间的人。 那眼神笑语,分明恶意昭彰。 何况【语言精通】在线,张从宣听得分明,对方是在说“总算有了新肉饵,可惜是个男人”。 年轻人显然听到了一切,可面上依旧是那副茫然的呆愣神色,动也不动,毫无反应,只抬步往前走。 不知是没有听懂,还是无法分辨。 这副模样,看起来明显属于非正常状态。 青年不由沉默了。 再说一遍,这不是…… 也许是察觉到什么,被看了半天的年轻人缓缓抬头,沉闷木讷的脸朝这边转动了下,对上了山涧里的人。 张从宣思绪一断。 很难形容这种眼神。 纯粹、清澈、空白,犹如白纸一张,你不会察觉到任何威胁与危险的存在。 这不是张家族长该有的眼神与姿态,简直如同不谙世事的幼儿。 他思绪略略发散,而底下情形再度发生了变化。 在对视之中,年轻人停下了脚步,而这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在扫了眼山涧,却一无所获之后,原本站在后方的两人不约而同伸手,齐齐将年轻人粗暴推搡向前,全不顾对方猝不及防下险些踉跄。 “看什么呢,傻子,赶快走啊!” 哪怕被这样对待,年轻人也没有反抗或者怒气的出现,只是重新低下头,沉默继续往前。 另一边,张从宣已然坐起身。 就算状态不好,让人当面这么欺负,也过分了点。 天授?失忆? 当然,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对方不是自家的,因此无需深交,只是…… 路见不平,总不能冷眼旁观。 仅此而已。 在一行人即将走到山涧下方时,青年猝然起身跳了下去。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即使以大号的身手,这个过程也显得乏善可陈,没什么好说。 没用两分钟,四个人就已经通通失去意识趴在了地上。 单手掐着脖子把领头的男人提到手边,张从宣平淡地跟人对视。 本就是亡命徒,领头人十分识相地认清了自己一方被团灭的现实,乖觉地举起双手叫唤:“大哥好汉,我们身上没钱!” 扫了眼他滴溜乱转的眼珠,张从宣懒得废话,冷笑一声直接打算上手刑讯。 等尝过了死亡边缘的窒息感觉,这货估计才能老实一点,把他想要的东西利落倒出来。 不过,手上刚刚加重力道,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生出点微妙的异感,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一旁唯一还站着的人。 那个始终一声不吭的年轻人。 对方的表情依旧那样,即使眨眼间形势大变,此刻的眼神还是那样安静。 只悄然多了几分专注,无声无息地落在张从宣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正掐着人脖子,看起来几乎随时就要搞出人命的那只手上。 一切毫无异常,但刹那间,青年忽然反应过来。 看对方观察得这么认真,该不会在现场学习吧? 教坏失忆人士可不太好。 “没打算掐死他。” 无视了咋咋呼呼的领头人,张从宣给人解释:“我问问来龙去脉,你现在状态明显不对。万一真被他们趁人之危带走,岂不是凶多吉少?” 那道盯在手上的视线没变。 啊,不对。 他忽有所悟,同样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手指——这双手瘦而有力,最关键的是,与年轻人类似的,他们两人都拥有明显比常人更修长的食中二指。 张家人的发丘指,还真是方便辨认。 “认出来了啊,”放松了些的同时,张从宣一下无奈起来,“不过,这群人一看就不怀好意,明明都发现了,干嘛还是跟着走呢?” 似是由类似的身体特征带来了熟悉感,这次的问题,年轻人终于有了回应。 将目光从青年手上移开,他轻轻摇了下头。 没能第一时间读懂意思,张从宣也不急。 或者说,看着这双安静而干净的眼睛,不知不觉的,他火气已经逐渐消弭下去很多了。 被忽视了半天的领头人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早就脸色涨红,此时急忙插进话来,给自己辩解。 “小兄弟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可是出于好心,咳咳,只是想给这走丢的傻子阿坤送到检查站去……” 阿坤? 粗一听这名字,让张从宣恍惚了下。 “是吗?”转眼回神,一挑眉,他似笑非笑反问回去,“我怎么听见你们说了半天古墓的事情?劝你还是想明白再说话。” 领头人还要再辩,就见青年摆摆手,似是不耐烦的阻止。 收势时,却忽然似慢实快地一抬,冷不丁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看似平平无奇的力道,却像是隔着皮肉直接敲到了脑子里去,他只觉脑壳嗡的一声。 猛然迸发的爆裂痛感,疼得他以为自己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猝不及防之下,男人直接惨叫着跪了下去,眼泪鼻涕瞬间糊了满脸。 “哎,”张从宣嫌弃后退一步,考虑到旁边失忆人士的观感,他表现得非常无辜,“干嘛演得跟要死了一样,你该不会是在讹人吧?” 注视着这一幕的年轻人抿了抿唇。 察觉到对方目光里浅淡的好奇,张从宣干咳一声,蹲下身把满地乱滚的领头人揪起来。 “想明白没有?说吧。” 眼泪还是哗哗的流,但看着青年对“傻子阿坤”颇有几分宽和的态度,领头人总算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已经见识过厉害,他现在心惊胆战,压根再没了丝毫对抗之意,这次一股脑全倒了个干净。 “我们……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个大墓,但是下去的时候折了好几个人,出来正好听见村里人说起来这个傻、阿坤,就想着带他一起去发财不是……” 发财?是拿人趟雷去的吧,诱饵? 张从宣眼神更冷,没好气踹了下他膝盖。 “骗小孩还得拿个糖哄哄呢,就你们几个都不够他一只手收拾的,能随便把人带走?欠敲了吧?” “不不不不——” 领头人赶紧喊停,左躲右闪想避开那只将落下来的手,哭着交代实情:“我们只是说山里有财宝,能带他去,人就跟着我们走了……” 至于阿坤看着还挺结实,带回去怎么让人乖乖下墓?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可简单多了。按通用的一套流程,先下药把人药倒,然后手脚一绑饿上几天,不听话再揍上几顿,全套下来再有力气的也总能老实不少。 真到了下墓的时候,只用把人往下一吊,便已经起到了全部的作用。 他说的熟门熟路,对方就面无表情地听,不知不觉领头人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闭上了嘴。 安静好半晌,再没了人声。 “说完了?”青年终于有了动作,却是先抬头看了眼天色,说出的话慢吞吞更像自言自语,“嗯,还是挺有想法的嘛……” 战战兢兢软在地上,领头人满脸是汗,全身控制不住抖得厉害,本能想往后退缩。 但还不等他真正挪开身子,对方的目光就落了下来。 这次,再没给他任何反应与狡辩的时间,几乎在看到对方伸手过来的同时,领头人已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看了眼天色,张从宣嫌弃地甩了甩手,站起身来。 紧接着,他一脚一个,利落地把这群人通通踹进了瀑布下的水潭里。 这水不深,五个人跟喝醉了一样在水里飘飘荡荡,却不至于口鼻进水。 旁边的年轻人只是瞥了一眼,就失去兴趣般移开视线,盯着做出这一切的青年原地发起了呆。 张从宣此时心境平静许多,见此不禁笑了一笑。 上前两步正要说话,却见对方忽然低头看眼自己的手,随后直直看了过来,平淡如水的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询问。 “唔,我是谁?” 眨了下眼,青年迟疑道:“我叫张从宣,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好心过路人。” “张起灵。”年轻人突然开口,声音也如他的神情一般平淡无波。 似乎许久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迎着青年复杂的眼神,年轻人——张起灵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眸底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期待,一字字吐出问题。 “你……认识我吗?” 第307章 奇迹 但只是一瞬的怔愣,张海侠很快回神。 没了衣料遮挡,丝丝血腥味飘逸而出,让他愈发确定,自己之前的判断绝非臆测。 眼前这盘踞的草茎,也许就是根由。 这会,他也认出了这株植物的真身——换尸草。 他之前也在老师那里见过的,只是当时它虚弱而干瘦,被取出时一副半死不活的萎靡模样,无害至极。 与如今盘踞人体,扎根血肉,张牙舞爪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既然是老师养着、悉心控制的,为何会突然失控? 说起来,这边跟据点所在的喇嘛庙相距甚远,位置偏僻,周围很久没有人迹。张海侠跟张海楼之所以到此,也是从另一边背阴的山坑里,进入康巴洛人的墓葬群,再从山体洞窟里阴差阳错绕出来的。 现在应该留在寺里的老师,此刻独身出现在这里,又带着这样伤势…… 心中做着猜测,张海侠手上也没有浪费时间。 拎起几根触须,他沿着那些被勒束出的层层血痕,一路翻检,细细溯源,终于在左边后肩处,找到了换尸草藏起的的要害茎身。 根据曾听过的其弱点,他吹起一根火折子,凑近炙烤。 换尸草受惊收缩,但一反常态,居然并未脱出,而是蒙头往青年左臂位置逃窜而去,拱着身子往下挤。 张海侠眉头一挑,急忙捉住它,想要扯出。 然而稍一动作,这才惊愕发现,有几根粗壮根茎早已从上臂处伤口钻探而入,深入皮下,鼓起的脉络一路延伸到手腕处。 就这样不管不顾扯出,流血都是小事,就怕牵扯到血管和神经。 张海侠眉目沉凝,一时束手。 ……什么狭长坚硬的东西,碰了碰他的手腕。 是一把熟悉的匕首,被虚虚握在掌中,递在了他手边。 下意识接住,张海侠望着青年愈发孱弱的面容,刹那明白了对方的示意。 轻轻攥了下那只冰凉的手,他再不犹疑。 刀尖灵巧地绕着换尸草在指间画了个圈,淡红的茎身瞬间变得光秃秃,颓然掉落在地。 失去进食之源又遭受重创,只能徒劳抽搐翻滚不停。 同一时间,张海侠手下用力,趁根须们失去茎身控制、本能蜷缩的瞬间,猛地将其扯出,远远丢出。 血涌如泉,刹那喷溅。 其中几股温热地落在脸侧,带来浓郁的腥甜气息,张海侠恍若无觉,以最快速度翻出止血药物和包扎用具,试图做出挽救措施。 他的动作被避开了。 张海侠茫然抬眼看去,就见青年撑起身子,漆黑的眼瞳温润弯起,神情像是赞许,又像无奈,张口似乎欲说什么。 然而从唇边先一步滚落的,只有无声暗红。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的下一刻,青年晃了一晃,再也撑不住般骤然伏低了下去,而血水止不住地倾吐流泻,眨眼在地上蔓延出一滩刺目的色泽。 张海侠急忙搀扶,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依靠之间,可以清晰感觉到身旁人近乎痉挛般难以自抑的剧烈颤抖,而指尖不自觉蜷起紧扣,将他的手骨都攥得生疼。 张海侠毫无挣扎之意,专注于指尖,竭力感受着对方细弱的脉搏。 紊乱失律,若有若无,起落模糊。 是阳气衰微、元阳散失之兆。 通俗来说,这样的脉象只会出现在将死之人身上…… 方才咽喉处被轻松又牢固扼住的压迫感还未完全退去,而做出这一切的人转瞬竟变作这般模样,张海侠神思散碎,偏过头,怔怔望着青年近乎透明的脸庞,恍惚如置梦中。 枉他向来被赞聪慧,竟也会有如此愚钝难明、不知所措的时候。 “老师……” 听到无意识从自己喉间溢出的音节,张海侠这才猝然惊醒,如溺水之人般长长吸了口气,头脑重新清明起来。 “我带您回去、去找族长!” 他说着,小心绕开伤臂将人扶揽住,匆匆就要起身。 以至于险些错过了那声微弱的低吟。 “不走……” 青年声息艰难,意念却坚定。 话音落地的同时,没等张海侠反应,手下用力一挣,半身已从揽抱中脱离出来。 “我没事。”他说。 张从宣此刻非常清醒。 出现了一些偏差……但换尸草既已除,下面的步骤,该是重启了。 尽管身体的衰竭来得非常之快,现在他距离马上就死,大概还要那么几十分钟的时间。 本来就是为了隐蔽度过这一遭,才出来的。 现在眼看目标只差一步,被带回去算怎么回事,当然是趁此搞完算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心如止水】是精神技能,虽然可以大幅削弱感知、辅助冷静思考,但在身体的衰竭面前毫无效用。 这导致,他的反抗下一刻就被无情镇压了回去。 在张海侠看来,情况无疑变得更加糟糕。 重新将人搀住时,张海侠眼睁睁看到,已经有微小的血滴从青年周身毛孔中细密渗出,藉着晶莹的汗珠晕染成粉红,随即沿着线条从脸颊、下颌滑落,浸入衣襟领下。 即使当初为他拥血赋纹,眼前人也未有如此凄惨狼狈。 但青年的双眼仍旧清明,拽着他的手也很执拗。 显而易见,对于返回驻地、去见族长的提议,一万个不赞同。 但老师性命垂危的现在,除了回去,张海侠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救回奄奄一息的人。 他的双手向来很稳,足以牢牢将人护持。 此刻却小心如怀捧春日花枝之雪,生怕任何一点动摇将其晃落,让他的心一同坠下云端。 “老师……” 张海侠没有他搭档的好口才,几番张口欲劝,也只是低声再唤了一次:“……老师。” 张从宣叹了口气。 缓了这半天,他终于积蓄起足够力量,此刻吸一口气,缓缓凭自己坐起身,用手背抹掉唇边血渍。 张海侠脸色雪白,如失了气力般呆坐,一眨不眨看着青年动作。 看着青年抬起手,用另一边还算干净的指腹帮他拭去脸上半干血迹。 “虾仔,别怕,”他的老师一如既往温和轻笑,“你信我么?不会有事的。” 张海侠一言不发,只是失神般,死死抓住了脸旁那只手。 他的警戒心已经抛却千里之外,以至于在青年拥抱般将手搭上肩头时,慢了一拍才做出反应。 晕眩眨眼间降临,让人失去方向。 他在坠落么? 亦或者,是远处的雪山突兀倾倒而来,将自己压覆? 眼帘垂落,电光石火之间,张海侠脑中忽然闪现过一幕画面。 那是许久前,初次见到老师的那一天。 他二十多年无惊无喜,随波逐流的人生,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好运砸中。南洋档案馆已然无用的小小卒子,在濒死的绝境中被赋予了一个奇迹。 而赠予这个奇迹的人,自身就像一个无解的谜题。 或许,那就是奇迹本身。 张海侠如此希望。 他紧紧攥着青年的手,昏然陷入了沉眠之中。 …… 【张海侠认可度+3,目前总值100。】 【得到至少七名学生的百分百认可,当下进度:4\/7】 【获取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立刻使用?】 接二连三的提示中,张从宣忘了挣开被抓住的手,看着安静倒地的人,心神恍惚了一瞬。 但一秒比一秒更难控制的身体,时刻提醒着,时间宝贵。 转开视线,他拾起了刚刚递给对方的那把匕首。 非常随意地在身上擦拭一下,偏头找了找角度,然后,精准一刀割喉。 【玩家 张从宣 自剜而死,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3点。】 【意志剩余数值:9】 撕裂的痛楚消失了,喉咙里的血腥味尽数不见,破损的血肉花苞般合拢痊愈,充沛的力量重新回归。 张从宣睁开了眼。 另一边,山壁后方。 属于少年的身影靠坐在地,终于放开捂着自己口鼻的手,激烈喘了几口气后,悄然退去。 …… 中午时分。 关闭一上午的门被重新打开,张从宣推门踏入,随即便被屋中幽灵般人影吓了一跳。 “小官?” 青年讶然:“你没有陪你母亲,怎么在这?” “母亲需要休息。”张起灵站起身。 他漆黑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打量着青年与早上截然不同、整个换了一身的衣服,语气沉静如深水。 “……我在等您。” 第308章 无愧 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张从宣顿时打起精神。 早上为了快点离开直接把人打晕,显然后患无穷。但不要紧,相隔几个小时的现在,他说辞早就想好了。 此刻便得以面不改色,一边随手关门,一边从容反问:“是为早上的事吗?” “就像当时跟你说的,”青年面露无奈,“我有些感怀,想要独处一会,想起德仁喇嘛说起关于你母亲的族群,便去藏海花山谷那边走了走,恰好遇上虾仔他们一起回来……” 他说的坦然。 毕竟痕迹全都处理干净,又有虾仔这个自愿加入的共犯帮忙隐瞒,且身体状态重置到了昨天的巅峰状态。 现在,自己就是毫无破绽!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目光下落在青年的衣裳,仿佛询问。 “噢,这是虾仔的衣服,”张从宣无需低头去看,轻描淡写地说,“我听他们的经历,心生好奇,跟着进洞窟走了一遭,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所以……幸好虾仔他们还有多余行装。” 果然,张起灵想。 对此早有预料,他此刻并没有追问亦或质疑,只是迎着青年毫无异样的神色,缓缓眨了下眼。 “您愿意事无巨细与我分说此事,想必自有其道理。” “不过,我本是邀您下午去见母亲;另外想起长沙时您曾不慎划伤,如今料想伤口痊愈,特来送修复膏药……” 说着,他露出袖下手里一只圆形小铁盒,抬眸浅浅笑了下。 “老师,可否让我先察看下伤痕情况?” 张从宣:“……” 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若非为了早上的事来的,怎么偏等他主动解释完,才说出来意其实是另有缘由。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角度还真是来得刁钻。 察看,自然是不能给看的……长沙的那什么划伤,也就是矿洞里给陈皮血,帮忙避虫的那次,现在的确已经结疤;但昨天前天大前天用换尸草的伤口,可是新鲜的。 即使前几天身体状态处于巅峰,愈合速度远超平时,现在也就勉勉强强长住的水平。 心念至此,青年微微一笑,随口答应见面。 紧接着,稍一组织语言,便要婉拒看伤的提议。 然而不等他开口,张起灵已然走到近前,偏头轻轻嗅闻之中,忽然蹙眉低语:“好像还有血气……” 张从宣本就神经紧绷,闻声顿时一惊,条件反射跟着低头吸了几口周身空气,试图分辨。 不可能吧,这可是嗅觉超常的海侠亲口认定过——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刹那,他不由一僵。 哪有发现异样,第一时间往自己身上检查的……这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老师也觉得么,”张起灵望着他,语调缓缓,“莫非是在洞窟里,不慎伤到了什么地方?” “应该没有。” 一刹懊恼,青年维持住了表面镇定,甚至面露无奈反问:“小官觉得,我如今难道退步到了那种程度么?” 张起灵不置可否,无声再进一步,径直抬手。 眼见他似要碰触领口,张从宣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在撞到门板、退无可退的处境里,不由蹙眉,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他认真起来的力量,对方不可能挣脱。 张起灵也没有试图挣脱。 “您答应过我的。” 轻声开口,他眼睫垂落,幽微的眸光里显出几分执拗意味:“……不会隐瞒。” 听到被低落重复的自己曾承诺的话,张从宣也想起来了,手劲不觉一松。 得到自由,张起灵毫不犹豫动手,灵巧解开了外袍。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张从宣愕然刹那,急忙按住他。 随即便见自家学生投来了疑惑又委屈的被欺骗般眼神,低声反问:“不能察看吗?” 青年一时颇觉头疼。 难搞,孩子犟起来,好难应付啊。 关键话真是自己说的,这事也是自己底气不足,毕竟两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当真只有上次已经无碍的小小划伤,何必如此再三推阻呢? 检查伤势顺便上个药而已。 小官小时候,自己受伤恢复时,又不是没让帮忙过。 如今自家学生如此坚持,显然是心中对此有所猜测,因而担忧心切。 目前这样僵持下去,显然不行。 张从宣想了想,当下的问题主要在于,怎样让小官相信自己并没有严重负伤、状态良好这一点。 刚复活的现在,血量足有九十多,大夫看了都得夸他活蹦乱跳的好吧? 咦,说起大夫的话…… 灵光一现,再看眼自家学生不肯退让的执着态度,青年蓦地失笑:“好吧,老师知道你是不放心。” 他松开桎梏,转而将手腕递向对方,神情坦然。 “小官,你自行察看一番便该明白,我的确无甚大碍。” 这话他说的毫不心虚。 自家学生他很清楚,医理也就跟自己一样的入门水准……实际上,张家人若非专研此道,如四长老,或者兴趣使然,如张崇跟虾仔那样的,普遍情况就是粗略学点的半吊子。 望着青年盈然含笑的眉眼,张起灵默了一默。 有些时候,或者说,也许是一直以来,老师对他们的印象都是滞后许久的,似乎仍停留在少年、乃至幼年时期。 宽容、怜爱、退让。 无论陈皮的叛逆,阿客的肆意,自己的偶尔逾越,张海楼张海侠的过分尊崇,白山的依赖,都能予以包容,绝不会厌烦与生气。 不止在张家,放在当下时代,都属于离经叛道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会让老师不自觉时,经常表现出一种哄孩子般的纯真心态。 这种沿袭许久的亲近对待,没人会有异议。 可,有些事,不是单单用“哄”就能轻描淡写糊弄过去,心照不宣地视而不见的。 他做不到,放任一份得失未知的礼物就此缄默于心。 看着面前的手腕,张起灵伸手握住,却没有搭脉,而是抬眸直直望进青年的眼底深处。 “上次是拥血赋纹,”他嗓音缓缓,“这次——” 话音未尽,青年注意力忽然被吸引,偏了下头,条件反射往门外看去。 远远传来张海楼轻快的呼喊:“老师,我来找您了哦!” “……老师曾告诉过我很多道理,”张起灵没有去看,略微加快了语速,目光定定,“人力有尽,过用则竭……您还记得这句话吗?” “记得。”张从宣无声叹了口气。 当然记得,是他教学生要爱惜身体的话。 但根源的不同在于,玩家的命不止一条么,他如此想着,轻轻抱了抱面前忧虑过甚的人。 “小官,这句话没有错。” “但我还好好站在你面前,这足以说明一切可控,”他低声道,“而我确定,自己所为无愧于心。” …… 张海楼敲开门的时候,就见自家族长沉着脸出来,只朝自己一点头作为招呼,便径直大步离去。 哇哦,心情很不好嘛。 而自家老师的状态也很奇怪,不仅没有目送,反而惆怅低头叹了口气。 转而看向他时,那抹一闪而逝的无奈已被藏起,只余下跟平时无二的温和:“楼仔,是有事找我么?” . . . 很好,即将转大号,我就不说还要几章了,免得变成g。 第309章 下次先考虑我不行吗 张海楼当然有事。 今天上午的经历,委实有些魔幻了。 跟虾仔对康巴洛人族群墓葬的秘密进行调查,离开地道出去,就见到了本该在寺中坐等的老师。 数日不见,张海楼情不自禁欣喜上前,亲昵靠坐,就要叙说种种。 还没说两句,却被虾仔提醒,发现老师不仅没披厚实保暖的大氅,连外袍都大敞,就那样坐在冬日里冻的硬邦邦的地上,一时大惊。 正要关切,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那个时候,那个方位,能从后方对他动手的只有一个人……他未曾深想下去,便没了知觉。 不知多久之后,他再醒来,却见虾仔叫自己起身一同回去,老师换了身衣服,在旁从容坐着,双方态度毫无异样,仿佛一切如常。 他疑惑问起,却被虾仔告知,当时自己突然自行晕倒。 另两人怀疑是地道中不慎中招,检查无果,为此特意回去一趟探查,却无所获,还弄得一身脏,只好半途返回换洗。 幸好张海楼很快出现清醒兆头,再之后,便如他所见。 前因后果清晰无遗,张海楼也不由回顾起地道中经历,只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阴招。 为此,回来后还被虾仔拽着,仔细探查了一番,又让他若有不适立刻寻医。 一番折腾下来,等确认暂时无异,张海楼心大地飞速把这事抛却脑后,把汇报的事丢给虾仔,就又跑来找老师,想再续之前话题。 这些天出门在外,他可是攒了一肚子的话。 然而到了此刻,亲眼目睹老师与族长不欢而散的一幕,不知为何,那些被信任压倒、置若罔闻的隐隐疑虑,竟无端再度浮上心头。 ……今天上午的事,当真,是被告知的那样吗? 他们向来土里来墓里去的,康巴洛人的墓葬实在没什么出奇独特;而他跟虾仔的行李本就不多,各自也就带了一套换洗衣物。 弄脏的衣服是沾染什么脏物,才需要烧得干干净净? 又是多少污脏,以至于需要不顾老师着凉风险,野外擦洗,又不得不从里到外换掉完整一套? 张海楼心中冒出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迎着青年温煦的注目,种种猜测全都又咽了下去,转身去倒了杯热茶来,塞给对方手里暖着。 这才拉着人到火炉边坐下,拨着剩余不多的炭火喏喏半晌,终于小声嘀咕:“天寒地冻,白山这小子怎么看顾的炉子?” “是我疏忽取炭。” 张从宣感受着屋内暖融融的温度,微微笑了下:“倒是这几日劳他精心照看,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回来也没见到,小孩子就是没有定性,玩心大,”张海楼暗自撇嘴,又积极道,“左右无事,我等会就给您取来。” 没等青年拒绝,他立刻换了话题。 “对了老师,您跟虾仔下去一趟,没有伤到哪里吧?” 这问题回来路上他已问过一次,此时再提,张从宣只当学生担忧自己心切,含笑回道:“我没事。” 张海楼哦了一声,目光闪动,仿佛欲言又止。 这样情态在他脸上可不多见,张从宣很快察觉,不由稀奇:“楼仔,你这是想说什么,跟我还不能直言吗?” 话音落地,就见本还在犹疑的男人似乎下定决心,挨着坐了过来。 开口之前,却又凑近一些,贴着青年肩膀紧紧偎住,借低头角度遮住面上神情。 “老师觉得……我不如虾仔可靠吗?” 他嗓音闷闷。 青年笑意微敛,怔然看他。 “其实,其实也没错啦,虾仔聪明,脑子好,当年考核成绩比我强多了,还是个藏得住事情的闷葫芦……” 历数搭档优点,张海楼说着说着,忽然一阵不服气。 “但是我也不差啊。”他话音昂然一转,自夸起来。 “我口才可好了,舌灿莲花;而且能屈能伸,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身段;体力也好,脏活累活都能干,杂活细活也拿手,对了,易容起来也是天衣无缝……” 听到此处,青年倏地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泄露几分笑意。 张海楼顿时明白对方想到了哪里。 虽然现在再提仍有些不好意思,他却不以为耻,干脆大大方方挑明:“那是老师慧眼独具,一般人当然比不了!” “是,”张从宣微笑颔首,“楼仔演的惟妙惟肖呢,我都差点没看出来。” “所以……”张海楼顿了顿。 真正说出口的时候,他声音却又莫名小了下去,气势不再:“……下次您再有秘密事宜,也考虑考虑我嘛,保证活儿干的漂亮,还守口如瓶的。” “秘密?”青年一时疑惑。 “我总觉得早上的事不像虾仔说的那样,”张海楼又把脸埋下去了,碎碎念道,“当然没有证据,可我就是知道……靠直觉!” 现在轮到张从宣欲言又止了。 所以,他和虾仔的努力,这不是白费了吗? 明明没有证据,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起疑心了啊! 认是不可能认的,他矢口否定:“没有什么秘密,楼仔你想多了。” 张海楼顿时哀怨扁嘴。 “这次就算了,下次,下次先考虑我也不行吗?” 这副认定了的态度,让张从宣看得无奈,掰都掰不回来。 接下来又被反复磨缠了几回,头疼之下,不得不含糊应了。 “……这次本就没影的事……好啦好啦,一旦有事要帮忙,定先找你还不行么?” 【张海楼认可度+3,目前总值97。】 “耶!”张海楼顿时眉眼飞扬,高高兴兴地比了个v,“老师,那说好咯?” 得偿所愿,高兴之余,他也没忘了刚刚答应的炭火。 存着为这回耍赖行事做补的心思,陪着又说了会山里部族和风景,张海楼便催着青年上床小憩。 自己则悄声出门,直奔着喇嘛庙存炭的地方去了。 屋里清静下来,张从宣阖眼平躺,一时却有点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是刚刚脱口而出“你对我可以做到毫无保留,全没秘密吗”后,小官惊愕委屈的神情,一会是海楼似乎察觉什么,却并未深究,只委婉请求想要帮忙的殷殷恳切。 再然后就是,小官本来邀请下午去见他妈妈的,现在不欢而散,下午再去,怕是有些尴尬…… 正心绪纷乱,听到有人推门,明知可能是楼仔去而复返,他都没心思再起身招呼,闭着眼没动,全当自己睡了。 不过,随着少年脚步声变得清晰,渐渐来到床边,张从宣忽然清醒几分。 白山? 他能感觉到,少年只把目光静静落在自己身上,未发一言,恍若出神。 片刻后,却忽然俯身在床边地上坐下,轻轻抱住了自己手臂,依赖地歪头相靠。 “老师……”少年低声喃喃。 同一时刻响起的,还有系统的提示音。 【张白山认可度+8,目前总值98。】 第310章 之前见过你的,是不是 怎么突然高了这么多。 心下疑惑,张从宣没再装睡,睁开眼撑身坐起。 也是一看才发现,孩子不知之前跑去了哪里,浑身一阵寒气,双手冷冰冰不说,脸颊都被冻得红彤彤的。 尽管看得出有清洗和掩饰,但眼眶还是红得像哭过。 “这是怎么弄得,”拉起来摸了摸脑袋安抚,张从宣一边给他搓手暖和,一边缓声相询,“白山,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柔的力道落在头顶,张白山顺从任由对方动作,顺势靠前,往青年怀里靠进去。 这个姿势,侧耳就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一下下稳定搏动着,有力地宣告着生机与健康。 令人安心的声音。 “……没有,”他眼眶忽而再度泛起红,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您对族长真好。” 看着他整个人都蜷缩过来的动作,再听着这话,青年一时陷入沉思。 今天突然有这种感慨的话,是说小官千里成功认亲吗? 对了,白山也是孤儿的。 同样是连父母都没见过一面的,如今早上亲眼见到别人家母子情深,也难怪情绪会这样低沉失落。 心念一起,再想到这两天海楼海侠不在,小官独自回忆,自己也忙着逮着空隙去给白玛换生机,是对小少年疏忽了不少…… 张从宣油然而生一阵愧疚。 “白山是想到自己的父母了吧,”揽着少年肩膀晃了晃,他低声宽慰,“目前族中虽未查到,但前些年乱战,张家人也有断续失落的,指不定你的父母就在其中。” “只要出现相关线索,老师也一定尽力帮你寻找血亲。” 出乎意料的是,白山想也没想地摇了头。 “不,”他抬起头,尤显青涩的小脸十分认真,“养育之恩在前,您就是我唯一的至亲。” 他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您对所有人都很好,那我,就专来对您好,一心保护您。” 张从宣莞尔一笑。 小孩子总是感性又天真的,但心意纯挚,却更令人感动。 “那我提前谢谢白山,”他说着,却又揶揄挑眉,“不过,难道师兄们就对你不好,不需要保护吗?” “……那不一样。”张白山猛然摇头。 师兄们,多少都有照看过自己,在老师无暇顾及的时候,也会帮忙教些技艺或学问,当然是值得感激的。 但少年心底里很清楚这根源。 都是因为老师。 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无不因老师才存在。 师兄们所想最多的,也并不是指望自己报答什么,而只是希望自己能顺利长大,学有所成,让老师放心。 张白山从前也一心一意地践行着这个目标。 毕竟老师本身就很强,是他拼尽全力也难望项背的高度,迄今未逢敌手。 师兄们则捷足先登,各有长处,在不同的方向和位置都自有一番精彩作为。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满足期待,安分守己。 ……所有循规蹈矩的想法,直到今日,终于被撕了个粉碎。 在阴差阳错中,张白山意外得知了一个秘密。 关于他的老师,关于死而复生。 这个秘密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一旦暴露,将会让世上九成九的人为之侧目,垂涎觊觎。 到那时,不止身怀秘密的老师本人,恐怕整个张家都将永无宁日。 更何况,作为在张家体系中长大的一员,他很明白,自家族人本身就具备掀起腥风血雨的诱人资本——长生。 如此事关重大,也难怪老师连最亲近的学生们都要隐忍不言。 以至于,今年将将迈入十三岁的少年一朝得知,便陡然背负上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除此之外,更令他心惊胆战的则是…… 在长沙地下的矿洞中,张白山曾看到过关于老师的一些画面,狂乱惊心,诡奇怪诞,一度令他不敢回想。 但那些画面,竟与今日所见场景重叠六七分之多! 却又有不同。 这意味着什么……会是以后的预言吗? 他恐惧过,哭泣过,一度不知所措,独身在僻静处徘徊许久。 茫茫然中,不知不觉走了回来。 推开老师的房门,少年本想从熟悉的气息中寻求一些慰藉,然而重新见到熟悉身影的一刻,情不自禁再度依偎在青年温度之中的时候,所有杂乱心念便自行尽数平息了下去。 最后剩下的那个想法,简单又平淡。 靠在青年安恬的怀抱中,张白山心念渐渐坚定—— 他要、他将、他会保护老师! 保护这个绝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为此,他不能再浑噩度日,必须快些长大,尽一切努力来让自己具备那足以瞒天过海、庇佑护持的强大力量。 为此,少年已做好了不惜代价的准备。 …… 搂着小火炉似的少年,张从宣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起来,也不用再过多纠结,因为早前离开的小官去而复返,宛若无事发生般,相邀一同去见他的母亲。 现在白玛还不适合搬动,所以仍住在山上小屋。 为了方便日常起居贴身照顾,德仁喇嘛特意帮忙,从附近请来了一个三十多的妇人。 因为沉睡太久,身体状态太差,白玛目前一天只能进食一小碗清淡软食,且清醒的时间不超半小时就会疲惫困累,昏沉入睡。 与此相对的,这种情况将会渐渐改变好转。 即使她的生命,仍旧不会超过一年……但亲眼见小官进门后被母亲拉住手,简短却耐心地回答些路上难不难走冷不冷的日常问题,温宁如水的气氛中,张从宣顿觉心满意足。 他安静坐在旁边,准备当个看客。 因此,冷不丁却被两道视线一同注目时,颇有些猝不及防。 年轻女人的面庞柔和,主动伸出手来,瞳眸里的光清亮又温软:“……你跟小官说的一样。” 青年结结实实地怔了一瞬。 “也跟我想象的一样,”白玛微笑着,“我之前见过你的,是不是?” 张起灵目光灼灼。 哑然一刹,张从宣跟女人轻轻握手,恍若无觉般否认:“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尽管真的很令人高兴。” “我也很高兴,”白玛眨了下眼,嗓音虚弱而恳切,“还有……这样说来可能太清浅,但我一定得说,多谢你……为了一切。” 察觉身旁学生愈发难以忽视的目光,青年仍镇定自若。 “不用谢,身为老师,其实我也没完全尽到责任。” 他面不改色地接话:“小官是个很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善解人意,通晓道理,从来没让我多费心……” …… 两刻钟之后,两人重新从门内走出。 暗暗给自己的这次上门家访打九十分,张从宣松了口气的同时,就要下山回屋。 被一把拉住了。 他正要好声相劝,却听自家学生没头没脑地说:“老师,我可以。” 什么? “您之前的问题。”见青年面露疑惑,张起灵轻声解释,语调笃定。 “我可以做到,现在就给您看。” 第311章 几十年后翻身为主 张起灵不是个巧舌如簧的人。 这既有幼时经历的影响,也源自天生就有的冷淡性格,总之,从小到大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总脱不开少言深沉几字。 但其实,需要的时候,他并不会吝于言语。 譬如现在。 “……刚刚那些房间里,放的档案很多,有历代族长的一些记录,也有本地自行解决的一些事件。” 德仁喇嘛在前带路,在洞道的尽头打开了一扇大门,随即便默默退至一旁,点亮了一盏灯。 他们从山路走到某间屋子,又下地道走了几十米,亦或几百米,现在不知在山体的哪个部位,张从宣已经有些分不清方向,见此一时疑惑。 张起灵却没有犹豫,拉着青年径直向前。 门后的空间不大,可能五六十个平方左右。 灯火昏黄,隐约能看出一些架子的轮廓,无数大大小小的物件在格子里呆立着。 “一些积存的古物。”张从宣听对方这样介绍。 说起古董,他还真有些兴趣,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身旁人的脚步立刻停下了。 上前捡起感兴趣的一个小瓶子,青年在手中打量了一圈,还没来得及为不同于中原的纹样风格赞叹详看,脸色却是忽然一沉。 他几乎是烫手般,以最快速度把瓶子放回了原位。 “人骨材质。” 张起灵平静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并看向了德仁。 “……庙里有时候会给周边部落做法事,也有些是信众捐献……”德仁小声解释。 这下张从宣再看周边,对那些昏暗中也流光溢彩的古董们也失去了欣赏兴趣。 张起灵倒是没什么感触。 当下世道纷乱,惨事太多,普通人见多了也会变得麻木。 况且张家人所受的训练,本就会让他们对丑恶失去感知,因此哪怕在不见天日、阴邪诡异的墓穴中也能心境如常,眼前这又算什么。 要说起来,其实像他老师这样心境如初的,才是少之又少…… 心里如此想着,张起灵拉着人一直走到房间角落某处,扫视几眼,便朝着看似空无一物的墙壁轻轻抚摸起来。 机关触动,露出了又一道小门,其后是一个圆柱形的房间。 这里面就更窄小了。 但张从宣已经看出蹊跷,举着灯左右大略一照,心中便明白过来:“墙体全是黄金吗?” 德仁喇嘛郑重点头。 他看向自家族长,目光中不乏满满自豪。 包含喇嘛庙的收入,西部档案馆其下几支商队的收获,以及之前董灿发现的部分黄金,除了维持日常运作的那些,全被熔成金砖,砌在这里。 而今能被族长看在眼里,德仁真有种多年辛苦未曾白费的欣慰之感。 对此番心路历程,张起灵并不知晓。 他从一开始就面如平湖,此刻带着人里外看完,见对方只是新奇一瞬就兴致乏乏起来,只觉得不愧是老师。 他便也无意停留。 唯轻轻叮嘱:“这些俗物,老师尽已知晓,之后可随意取用。” 这跟方才在档案室听到的差不多,张从宣再度婉拒。 “看过就罢,我也用不着这些。” 张起灵也不气馁,只看了德仁一眼。 族长就是任性,德仁喇嘛已经麻木了,干巴巴表示领命。 青年却是欲言又止。 等从这里出去,眼见又要被带着去下一个地方,再听德仁喇嘛说,附近的张家人也已经以最快前来汇合面见族长…… 身边人还轻描淡写说,老师也一起听。 张从宣终于明白,自家学生的行动力到底有多强,也是真的心生悔意。 就说他当时干嘛闲着没事,要问那个问题的? 心理上迟疑,表现在行动上,立马让张起灵更多几分关注,停步问老师是不是累了要休息? 被看到的德仁喇嘛识趣走开十几步。 张从宣呼出一口白气,无奈低声:“小官,之前是我失言,老师现在跟你道歉,可以吗?” “您无需道歉,”张起灵立刻摇头,“是我之前做得不够。” “本家族地,咱们已经一起去过;但新族地在山体内,您之前未曾深入,回去之后我便带您去看,老师……” 抬手帮青年拢紧滑落开的毛领,他嗓音愈发沉笃。 “……在您面前,我不会再有秘密。” 被他澄澈的目光这样看着,张从宣哑口无言。 老实说,他现在颇有种角色错位感。 眼下,自己像个青春期误入歧途的问题少年,而面前的,则是那个苦口婆心软硬兼施操碎了心的单亲家长…… 一定哪里不太对吧?! 但要说秘密的话,他特别想知道的,还真有一件。 “青铜门……”青年试探着开口。 刚起了个头,张起灵便已意会,轻声相答:“那是终极,也是源头。” 他所知的确更多一些,此时毫不犹豫地全盘托出。 “以往守门族人都没有进入过深处,只在门口设置用具、煎熬时光。我当年寻到您时,正是见您在门后桌案旁沉睡。历代族长或有所知,留下的却只有模糊记载。” “老师若想知道其内详情,等离开这里可以一起去,但……” 说到这里,张起灵忍不住话音一顿,眸光微闪:“还请您在外等待,容我独身前往,将所见带出给您。” “不,还是不要去了。”张从宣立马拒绝。 现在意志就剩个位数,小号可禁不住再随便作死了。 鬼知道,自己会不会刚到了山下就被真“天授”。 ……大号倒是可以试试。 张起灵轻轻点头,露出一丝浅淡笑意。 他不再开口了。 一双沉黑的眼眸,在柔和泛起的弧度中却仍一眨不眨盯着青年,仿佛期待着什么。 他期待的东西,张从宣心知肚明。 坦诚,毫无保留的坦诚,自然是双向的。 “其实……” 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青年便见眼前黑眸迸出一阵熠熠星辉,明亮得几令人难以直视。 这样纯净的信任与期待,也打消了他再推脱的念头。 微微叹了口气,张从宣转而看向远处的雪山,平淡出声:“其实,我从小便体质殊异,与常人不同。” 张起灵无声攥紧了青年的手。 “小官你也见过的,如我对人姓名的一见便知,如我之前告诉你的预知等能力,如拥血赋纹……有些事情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有些常人眼里的致命伤势,其实也并不会让我死去。还有……” 都说到这里,张从宣忽然心念一动。 他跟阿客剧透历史发展那次,立马被警告。 但其实,之前以猜测和分析的方式跟张启山闲聊世界大势,以及格局变动,还有跟张家透露战争的发生,诸如此类,却未曾出过问题。 那是不是说,其实这中间的判定没那么苛刻,关键在于模糊? 思绪至此,张从宣直视着对方,蓦地轻笑一声。 “还有,小官你别看九门目前在张启山面前弱势,就掉以轻心,几十年后他们说不定翻身为主……” 【检测到玩家恶意透露剧情,将会对游戏世界产生未知影响,本次事件将记录警告!】 【记录三次警告事件后,本次游玩提前结束。】 行吧,张从宣叹了口气,朝眨眼已经摸出铃铛的自家学生挥挥手:“没事,我只这样一说。” 张起灵抿唇,低头俯身,几下便将铃铛系在了青年斗篷内的腰间。 细微如飞鸟振羽的簌簌声响,顿时回荡开来,令人心神一清。 他动作太快,等青年反应过来,讶然便要解开返还。 “小官,”张从宣语速急促,“张家族长也会被天授的,你忘了上任族长怎么死的吗!” 作为现任族长,张起灵当然清楚。 族内流传着上任族长意外被天授失魂而死,实则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但他没去纠正,只是望着青年,认真发问。 “那老师就待在我身边……不行吗?” 张从宣忽然很想叹一口气。 沉默良久,还是将目光投向远方,无声点了点头。 毕竟—— 现在天朗气清,而风雪未至。 第312章 番外:剧情预览/玩家的梦境奇遇(三) 虽然被打是对方活该,但是,怎么哭的这么惨。 心情复杂的纠结之下,他看着对方一步步走了过来,到底站在原地没动,任由男人又哭又笑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然后,就听对方从嗓子里挤出了挑衅声音。 “这点力道,”张海楼说,“你、是没吃饭吗?” 于是张从宣面无表情地又给了他一拳。 对方没闪没躲,硬生生受了这拳,笑声变得愈发愉快:“就是这样,来,继续啊。” “……” 越吃痛、越凑近,青年望着对方整个人都趴在自己肩膀上、一边笑一边掉眼泪的诡异状态,陷入了进退两难。 什么受虐体质啊,给你打高兴了还? 惹不起,他走还不行吗。 事实证明,真不行。 对方虽然疯的一批,却力大无比,难以挣脱。 此路不通,他只好转变策略,好声好气地跟对方说话:“别哭了,你到底有什么伤心事,要不说出来听听?” 张海楼哭得气喘,还有工夫指点他。 “你演的不像,”他像个挑剔的导演,“太敷衍了,老师的语气要更温柔些的!” 张从宣无语。 但想到对方发疯,就是从自己打完之后开始的,他还是没多计较,咳嗽了一声,放缓嗓音:“好了,别伤心了,行不行?” 张海楼稍微满意了些,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不愧是我,”他自言自语,“居然能做到这么像……” 紧接着就感觉被青年无奈推了一下。 “哭够了就起来说话,”张从宣直了直腰,心累地说,“你有多重自己不知道吗?” “而且你忘了我是谁吧,我说了我不是……” 张海楼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下去。 当然没忘。 面前只是假象,是他的一部分意念幻化而成的,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模拟出的“老师”。 但是他太累了,短暂地,有点没法分那么清。 既然演都演了,多演一会儿不行吗。 为了让这个不敬业的演员闭嘴,他干脆身形一坠,将人用力压倒在了地上。 然后,听着近在耳畔的沉稳心跳,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 同样在荒野中醒来,月明星稀。 张海楼望着黎明的天幕,怔然出神,听到身旁虾仔在说话:“醒了么?再过一会就天亮,我正要叫你。” 是啊,天亮了。 仿佛有意遮蔽即将到来的刺眼日光一般,男人缓缓抬手,挡了下眼睛。 …… 沙滩与海岸转瞬消失了。 张从宣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劫后余生一般,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跟一个不讲道理不听人话的疯批打交道,真是太费劲了。 不过,缓过劲来,从玩家的角度倒是也还挺有趣的。 游戏角色们各有特色,设定有趣,跟主角有着这样那样的牵扯,从而让人对游戏主题剧情好奇,这不就是先导片的意义么? 那当然是怎么极端怎么来。 如此想着,青年莞尔一笑,四下看看,打算探索下这个都市场景。 结果一抬头,就见马路对面,一个人正偏头直直看过来,似乎对自己站在原地不动的行为颇为惊奇不解。 西装革履,人模人样,一看就是个社会精英人士。 划重点:貌似正常人。 四目相对,他想了下,朝那边走出几步,打算问个路。 “你好,请问……” 话没能说完,对方突然朝这个方向疾冲而来,一把攥住了张从宣的手。 “走!” 青年一惊。 对方极为果断,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动跟着对方奔了出去。 有了前两次神奇展开,他对这疑似被追杀剧情居然都还算适应,一路跟着狂奔出不知多久。 停下来的时候,早已经气喘吁吁。 旁边十分贴心地递来一瓶水,张从宣头也不抬,接过就灌了小半瓶。 终于缓过来些,站直身,发现他们现在正停在一个公园一样的小道上,附近没什么人。 社会精英般的男人脸色从容站在一旁,没了刚刚的紧迫,正笑吟吟看来。 “安全了?”上来就是一出夺命奔逃,张从宣此刻颇有沉浸感,忍不住追问确认,“现在甩开追兵了吗?” 不料,对方闻言就是讶然挑眉。 “安全的,您放心……” 说着,他明白过来言下之意,顿时忍俊不禁地噗嗤笑出了声。 “哈哈,原来您是这样想的,不过,本来就没有追兵啊。” 张从宣:“那……” 那你刚刚还跑得跟逃命样的,唬人很好玩吗? 然而望着对方越笑越明媚的灿烂笑容,这话默默咽了下去,没有出口。 懂了,他顿悟地想,这也是个不正常的。 但不用他说完,笑够了的张海客搭着青年肩膀,已经自己道出了缘由。 “因为我早就想这样干了啊。” 他狡黠弯起眼眸,语气十分轻快:“虽然不能把您偷出来,但跟着您逃跑,也是一样嘛。” 张从宣已经对敬称免疫了,毫无波澜。 此时只淡淡睨他一眼。 笑意收敛些许,张海客觑着青年神情,歪头凑过来,搂着对方肩膀讨好般轻轻晃晃。 “别生气,谁叫您好久不写信来,又这么久才再愿意见我……这次就多待一会儿吧,可以吗?” 第313章 至少没被狗血剧情杀 现代。 金色的光团主体化作了一道流光,拖曳着长长的虚幻光焰,径直飞入了玩家面板右侧栏。 浮动在半空的金色文字,依旧绚丽华美。 【积水成渊】 张从宣盯着介绍,若有所思。 这个技能类似之前的【昙花一现】,只稍有不同。 用法简单,就是可以在平时将多余体力和精力存起,积少成多,经过长年累月积蓄储备之后一朝爆发。 当然,要只是这样看起来还不错? 但这个长年累月是真的很长,且还会在用光储蓄后,留下“精神混乱”和“虚弱”的副作用。 如此鸡肋,也就由不得青年遗憾感叹了。 小号的手气真有点差啊,下次这种事还是得交给大号来。 当然,有总比没有强。 随手把这个鸡肋技能给小号装备上,张从宣转而看了眼旁边的店铺界面。 【lv4:声名鹊起】 没错,出门这段时间,店铺又升了一级。 店员空位又多一位,虽然还没攒够抽新卡的奇闻值,不过眼下四个学生都在身边,张从宣怀疑下次极可能会抽到小官,因此倒也不急。 从店员们那里薅来几个奇闻故事,把【奇闻收录】这个任务的300经验刷完后,他先给店铺升了一级。 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进入4级,店员们除了原本的简单档案面板,现在又多了【状态】一栏。 打开店员栏后,就可以看到简单的身体状态与情绪状态。 譬如现在,张从宣虽然独自在屋里冲澡,也能看到几个学生纷纷挂上了【担心】或【思考】或【回忆】的情绪。 另外还有一个新增特殊选项:邀请。 根据说明,这是声望达到4级阶段后,店铺衍生出的功能。 形象描述一下,就是系统提供的每周免费广告位。 设定好话术,它就会每隔七天,自动给系统挑选的潜在顾客们发送一次委托邀请,附带店铺联络方式,以便顾客自行上门。 效果未知,因为至今还没见谁突然打电话来的。 也许是因为那仅【30%】的邀请成功概率。 当然,系统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还提供了另一种额外邀请方式——但每次耗费30奇闻值。 倒是不算昂贵,据说可以提高邀请成功率到50%。 张从宣起初还兴致勃勃试了一次,结果同样毫无反应,看了眼升级店铺后仅剩220点的经验,他当机立断放弃了这个捷径。 无保底就是深坑! 不如攒着经验,争取早点从卡池里把小官抽出来。 心里多多少少把这段时间来的事情过了一遍,也没花多少时间,青年便擦着头发出去,准备叫其他人来。 这时候已经有了太阳能热水器,九月的天,白天日照充足,洗个热水澡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家庭用型号,储水量没那么大,他们五个人轮流使用,还是得精打细算一点才行。 只是刚一出门,就见一道人影正站在屋檐的阴影下。 此时闻声转过头来,神情还带点魂游天外,但沉着眸光,见到青年时终于微微亮起。 “老师。” 张从宣看得莞尔,过去拍拍他示意:“等久了么,小官,可以进去了。” 摇摇头,张起灵并没依言立刻进门。 “天授的失忆,随着时间或刺激可以恢复。”他快速地说。 “嗯?” 张从宣擦头发的手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张崇啊。” 张起灵颔首,一眨不眨注视着对方的神情。 他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但其他人都说,这是老师关系不错的朋友。张海客甚至悄悄嘀咕,说这人还在小时候照顾过圣婴一段时间呢,后来也时常往来的。 为此,张起灵从记忆里想了很久天授的事情。 此刻说出仍有转圜余地,顿时像是解决一个疑难般,不自觉松了口气。 “麻烦你费心了,”看出他的在意,张从宣嗓音温煦地宽慰,“不过这本就是张家人的命,物是人非,我也没什么好失落的,不用多想。” 张起灵不说话,只是用幽静的眼睛无声望着青年。 仿佛在判断这话语的真假。 抹了把学生脸上蹭到的灰,张从宣主动推了人一把,示意先冲澡去。 等人进门,独自站在原地,才无声叹了口气。 张崇被天授,真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但想想就知道,小号剧情还没走完,策划怎么可能让知道这么多的npc出来坏事。 能活着就挺不错的,至少没被狗血剧情杀。 只是,还是难免有点可惜…… 晃了下神的工夫,就见阿客刚好从外面院子进来。 “老师,陈皮联系不上,咱们之后是直接去青海吗?” 原本目标就是青海,不过因为幻境所见与陈皮透露的疑似汪家基地才中途在这里停留,现在由此问也不奇怪。 不过,陈皮,联系不上? 似乎看出青年的疑虑,张海客几步奔过来,十分顺手地就想接过毛巾帮忙擦头发,被拒绝了也不气馁,转而拉着人往太阳底下站了站。 嘴上吐槽道:“这小子,居然不接电话!谁知道他搞什么鬼。” “不过您不用担心,我刚刚打电话联系陈家,据他们说陈皮和他那个孙子前些天带着不少人手一起出门了,一大家子一起行动呢,想也出不了什么事。” 说到这里,张海客又想起刚刚听到的提议,顺口一带:“对了,张海楼念叨说青海那边有张家人驻守的。我正想跟族长说,咱们不如去之前先联系一下,也好打听些当地内情?” 他声音没压低,就是有意说给房里面人的。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到内里飘出淡淡一声“可以”。 张海客顿时朝青年眨了下眼,颇带揶揄。 就知道,他跟老师说话,小哥在里面肯定有听。 不过说起张家人,张从宣此时反倒想起来另一个学生,轻轻笑了笑,便拉着对方压低嗓音相询。 “阿客,我也是才想起来,你之前好像没说过,白山……他后来怎么了?” 张海客的笑容蓦地一滞。 第314章 老糊涂的年纪了 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 实际上,作为老师最后招收的学生,又是襁褓中就流落在外被抱回张家的孤儿,张白山几乎是在所有师兄们的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大。 在老师无暇顾及的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带过孩子,对这小子怎么都算知根知底。 也是因此,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传到张海客耳中时,他第一反应几乎是难以置信。 如果说,战争中投奔张启山,还可以说是为了国家大义,为了胸腔热血而投身其中,可以理解。 那么战争胜利后的那些事情,简直生动诠释了一个人怎样变得欲令智昏的。 先是莫名其妙改名,白山变日山,硬生生把老师给的名字抹消歪曲,难听又古怪。 随后,更是跟张启山一起发动了“寻找张起灵”的计划,又暗中发出密信,吸引老师前往。 其后老师不知遭遇什么,一去不返,滞留多年。 直到族长都坐不住,联系之后决定亲身前往,结果自己也陷在了里面……后面的事情,张海客原本也是云里雾里。 也就是几十年后的现在,或者说近期,综合当年小哥的只言片语与张海楼的断续透露,才拼凑出一个大概的事件经过。 当年,小哥去了张启山那边后,发生了一些事情,也许是某些危险的预兆,导致他下定决心把老师送离避险。 在张海楼的接应下,老师离开后再度进入青铜门。 十年后,老师独自离开长白山,不知从哪里得知小哥那边出了意外,于是千里奔袭,救人出来,跟张启山决裂,然后自己独自离开以引开追兵,并就此失踪。 追根溯源,事情皆因当年的张白山一封书信而起。 并在其后的一系列计划中,始终站在张启山那边,或是推波助澜,或是袖手旁观,总之,完全坐看了小哥和老师先后遇险。 张家失陷于阴谋旋涡的中心,这小子也头都没冒。 如此回溯起来,张海客怎么可能对这个阴影中的罪魁祸首之一有什么好脸色? 他和张海楼的看法差不多——那就是忘恩负义的叛徒。 原本都是对这人刻意避开不提的,一是对此人早已失望至极,不愿多提;二也是,不想让现在已经失忆的老师再回想起伤心事。 如今被直言问起,避无可避,干脆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都过去了。” 觑着青年似乎难以置信而恍惚怔愣的神情,张海客颇为心疼,急忙帮忙拍背顺气。 “……张启山已经死了,那小叛徒也早没了消息,这些年族长也在渐渐好转……您消消气,千万别再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伤神,不值当的!” 张从宣看着面板上高达98的认可度,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小号的认可度,可以跟信任值画等号的。 但无论怎么称呼,这一定是正面情感才对,如此高的数值,也会存在背叛吗? 但回顾了一番之后,青年不禁微微蹙眉。 战争爆发后,让白山去张启山那里,本就是他预定的计划。 这既是磨炼,也是监视。 这点,本来就是若有若无跟白山透露过的,自己学生对此并无异议。 改名这件事的确蹊跷,但既然自己过去后都没说什么,其中说不得另有隐情。 之后二十年来的销声匿迹,也很有疑点。 最重要的是…… “他若是当真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与你通信或与海楼见面时,竟没宣告断绝关系吗?”张从宣疑惑相询。 毕竟,听起来自己也没跟张启山客气啊。 张海客被问得一时语塞:“……没有。” “许是您先前仍旧期待他能回心转意,未曾狠心,”他转瞬反应过来,立时提出可能推测,“之后那小子彻底无药可救,让您失望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听起来仿佛有些道理。 张从宣拍拍阿客肩膀安抚,心里却有些不置可否。 总觉得没这么简单……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无论如何,最后站在这里的,并不是那两人。 张启山、张白山。 琢磨着这两个并不陌生的名字,青年关掉系统面板,愈发生出几分迫切的期待感。 下一程,青海,就要近了。 小号那里的战争年代,也即将到来。 …… 另一边,戈壁外围。 几十人的队伍,哪怕不是一字排开,而是聚团分散,当帐篷接着帐篷,车辆围成一圈,远远看去,也是颇有气势的。 陈松就坐在一个沙堆后面。 叼着根没点火的烟,边把玩自己的手机,边听旁边人汇报队伍的情况。 “……最多五天,物资一定全部齐备,咱们就可以进入戈壁了。” 最后对进度进行总结,平头男人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不觉落到了对方手里的那个东西上。 是一只笨重的黑色大哥大。 这玩意在前些年还算新潮,放在现在不免有些落伍。 时下九十多岁的陈皮久不露面,陈松这个日常操办大小事宜的就是半当家人,再用这个旧款未免有些不太相衬。 “松哥,我送您个诺基亚吧,比这个好使的。” 陡然听到这样的殷勤提议,陈松只随意横去一眼:“怎么,你现在钱多烧的?” “哪里,这不是想给您涨涨面子。” “唉,您这性子就是太好了,”见对方脸色不变,也不说话,平头男当即顺杆爬,拍着马屁,又忍不住撇了撇嘴,“再说陈柏那小子,这趟说一不二,可是给抖擞起来了……” 陈松看他一眼,眉毛动了动。 “平时闷得一棍子打不出个屁,又整天不知道在哪鬼混……他平时一不常去堂口,二不跟兄弟们亲近,一天天眼睛长在天上,不就是仗着自己跟四阿公沾亲带故吗?总有些不长眼睛的龟孙,黏上猴毛还以为自己就是孙悟空想翻天呢……” 平头男畅快地数落,也时刻留心着身旁人的表情。 见陈松似乎颇为赞同,听到这里还露出一个不屑般的轻蔑笑容,顿时大受激励。 “这次大老远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死活不说货色轻重,他以为自己逞了威风,不知道底下兄弟们都快把他骂死了……要不是有您压着,呵呵……” 最后,他又压低嗓音追加了一句:“我看呐……四阿公也是老糊涂的年纪了。” “哈哈!”这下陈松真是仰头笑起来,烟都掉地上了也没注意。 平头男不知所措地看着,半晌,才见陈松收住笑,抹了把小胡子,饶有兴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放心,我都明白,你先回去吧。” 第315章 疗养院 平头男踌躇了一下,依言走开了。 陈松望着他的背影,又望望远处那顶被围绕中心的帐篷,慢慢躺了回去。 黑色的大哥大,被他捏在手里,举到脸前细看。 在他还不叫陈松,也不是陈家人的时候,曾经对着这东西很是流口水的。 但当时饭都吃不饱,也就流流口水了。 后来……不是陈松的陈松,偷了一个老爷子的钱包,以为得手的时候,却被一把拧住提了起来,疼得嗷嗷叫。 这在他生涯里还是很少见的,当时被吓得半死,百般讨饶,好话不要钱地往外撒。 最后实在挣扎的气力都没了,只能哭着哀求卖可怜。 “……老爷子,我这么小你这么老,把你的钱给我花一点,以后我给你养老啊!” 对方不屑一顾,并察觉了男孩尝试挣脱逃跑的动作,一挥手就把他摔在了地上,狠狠踩住。 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下死力,而是突然冷笑起来。 “给我养老,那你得跟我改姓陈才行。” “行行行,你说了算!”不是陈松的陈松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就应了声。 对方却仿佛愣住了,又停了一会,才说话。 “我不要你养老,”老爷子说话起来让人很听不懂,“……但你得给我干活……帮我找个人。” 即将是陈松的陈松,仍旧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于是他就此变成了陈松,也知道了老爷子其实不是老爷子。 那之后十多年过去,陈松这个名字早已无人记得其来历。 现下,实现自己当初豪言的机会似乎就放在了眼前。 拨弄着大哥大的按键,陈松闭着眼,慢慢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气音。 “说好我给养老……老爷子,是你不要的啊……” 而不远处的那顶帐篷里,陈柏,亦或者说话题中心的陈皮仍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外人眼中早已垂垂老矣的陈家老掌门,此刻正顶着自己假身份的易容脸,侧身躺着出神。 他的眸光时而阴沉,时而冷漠,于是显得颇为阴晴不定。 睡袋旁边的正是诺基亚最新款型号,此时屏幕上正显出数条未接通的来电。 而陈皮看也不看一眼,兀自心不在焉。 …… 两天后。 到达格尔木的时候,之前约好接应的张家人已经到了。 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无袖背心加上薄风衣,整体给人的感觉清新而飒爽。 “张海洺。”女孩这样自我介绍。 出乎张从宣意料的是,对方跟族长打过招呼,大家各自报出姓名后,女孩居然又毫不掩饰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目光相撞,她主动伸出手,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从宣,好久不见。” “?” 张从宣正本能友好握手,听到这话,顿时一阵迷茫。 见状,张海洺不由露出几分无奈。 “你该不会想不起来了吧,咱们好歹一起长大的,”说着,她歪了下头,似乎有几分好笑,“还是说,不小心又天授了?” 青年盯着她,视线漂移了一瞬,似乎尽力在回想。 张起灵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掌,若有所思,而张海客已经不易察觉地轻轻皱眉,指尖微动,欲要上前。 张海侠则跟张海楼悄然对视了一眼,轻轻点头。 随即,一旁的张海楼忽然上前一步,强行挤到了两人中间,将这略长的接触分隔打断。 嘴上还在笑眯眯地发出惊咦。 “哇,这我都没听老师说过呢,不过海洺姐,这样说你岂不是知道很多老师小时候的事情咯?” “嗯,”张海洺对他的莫名热情有些措手不及,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才微笑点了点头,“毕竟我们小时候一起训练了几年呢。” 张海楼的笑容顿时真实了几分,叫得愈发亲热:“洺姐~” 眼见这两人就要当场聊起来,张海客适时轻咳一声。 “正事要紧,张海楼你别主次不分。” 张海楼恋恋不舍地压下好奇,遗憾耸耸肩:“我又没忘……那,洺姐,之后咱们再聊呗。” 一番你唱我和,张海洺当然明白用意。 这是暗示自己呢。 不过连族长都看了过来,她便也点点头:“你们要是还有体力,那咱们直接过去吧,回来再休整。” 这是提前说好的事情。 之前,按照张从宣他们在长白山抓到的汪家人供述,玉印的来源就在海西州,但当时并没有得到详细地名。 不过,既然明白这跟陨玉脱不开关系,直接去找到这一片的陨玉所在也是一样的。毕竟张家记录本就有圈定大概方位,之后又特意派人在这边驻守,在这事上正是再好不过的带路向导。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联系上人后,张海洺表示,她对西王母国遗迹有所耳闻,这些年也去过几次陨玉所在,这两者本就是同一处。 但在前往之前,几人想到同在青海又古怪失联的呉邪黑瞎子等人,便打算顺路来格尔木看一看。 对于张海楼等人来说,呉邪甚至吴家跟老师背后的神秘存在疑似牵扯许多,此番似乎像极了遭遇杀人灭口,值得深究。 而对张从宣来说,则是有些担心黑瞎子的情况,疑心对方被困或是遭遇强敌。 如果说,原本他对黑瞎子的挂念,只是出于对朋友和店员预备的关心。 那在小号经历过一遭“煮熟的鸭子自己飞走”之后,这趟更多了几分找上门的兴师问罪意味。 种种因素之下,几人也算一拍即合。 眼下,张海洺作为本地向导,带着一行人直奔格尔木干休所旧址,没多久,就在四周无人的一栋古旧三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到了。” 张海洺说着,当先下了车。 站在围墙边打量着破旧的木门,她目光里掠过一丝复杂,不经意又回头,极快扫了眼此刻平静走过来的青年。 而张海侠和张海客则不约而同注意到了,门上早已模糊不清的门牌。 正悠然上前的张从宣,蓦地被人从身后轻轻扯了一下。 回头,是张海楼十分自然地上前,笑吟吟搭住青年肩膀:“老师等我下嘛。” 这一刹的停顿,张起灵已经率先走到了前面,去检查那扇院门。 . . . 累了,今天休战一天嗷~ 第316章 平行世界番外:捡个瓶(二) 这个问题…… 张从宣犹豫一瞬,慢慢地说:“不。” 对方现在失忆,对过去的人事明显很上心,但他没想说假话。 然而话音落地,他眼睁睁看着对面年轻男人嘴角抿起,眼睫低垂了下去。 “……多谢。”张起灵轻声说。 并不算很激烈的表情,但对于有心人来说,实在不难察觉。 尤其是出现在这张脸上。 那种期冀破碎的生动失落,让张从宣瞬间生出不忍。 尽管理智上他很清楚,自己做的没错。 在这方面欺骗或隐瞒,也许能糊弄一时,终究还是要被戳破的,没必要自己给自己制造信任危机。 也没必要给对方虚假的期待。 更何况,自己的确对这边一无所知,也不会久留。 但是…… 他看着眼前场景。 余光里,几个越南人还在水面沉沉浮浮,而眼前年轻人一身破烂形象惨不忍睹,却毫无自觉。 得到否定答案后,这人便像是失去了目的一般,站在原地发起了呆。 哪怕活生生站在面前,却不比一块石头更有存在感。 不,这就是一块石头。 初临人世的石头。 “不过……”张从宣再度开口。 迎着对方瞬间集中过来的目光,青年攥了攥拳,忽然长长叹口气。 “好吧,”他说,“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这个名字。” 张从宣的计划没有变,只是略微,发生了一点改变。 再怎么说,也是小官的同位体,眼下失忆又走丢,总不能放着不管再看着人被骗。 至少,得找个可靠人来接手吧? 暂时看管几天,等联系上这个世界的其他张家人来领人就功成身退,也不算费事。 心里如此转了一圈,该怎么做,青年也有了腹稿。 看着对方,他轻咳一声,有些生涩地喊出了那个称呼。 “……族长。” 乍然听到这个,张起灵似乎微微一怔,又好像出神了刹那。 最终,他回应般发出了微弱的轻音。 “嗯。” 虽然应得自然,但面面相觑几秒后,青年明白了,主动相询:“没想起其他的?” “没有。”张起灵答得平静。 好吧。 知道自己是族长,但还是一张白纸。 不过,这种自我身份认知,让对方直接就认了自己作为族人的身份,倒是让计划能顺利施行下去了。 张从宣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释然。 甩开思绪,他转过身,上到刚刚躺的地方,把自己的背包取了下来——感谢系统,至少没把他的行李落下。 随后,他重新走到年轻男人面前,缓缓伸出手。 对这样突然的明晃晃行为,张起灵本能绷紧了些,但顿了顿,却没有躲避。 在他微带疑惑的注视下,青年三两下将碎成破布条的衣服撕下、丢开。 又翻出件干净的连帽衫和休闲长裤,递过来。 张起灵接在手里,仍旧只是看着对方。 “先换一身吧,族长。” 这次,张从宣叫得更顺口了。 这样说着,又拆了包全新的内裤递过去,并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瀑布,十足贴心。 察觉他的坚持,以及身上的确不太舒服,张起灵忍住再问的想法,无声点点头。 接过衣服,便走向不远处的瀑布。 在他身后,青年收起笑容,往前几步,看着那些飘在水上的越南人。 之前是不想表现太凶,给目前失忆状态下的人留下什么坏印象。 但就这样放过这些人? 在背包里摸出一个小型钩索,看着这几人中的领头,张从宣拽着绳线在指尖飞旋几圈,毫不费力地抛了出去。 钩爪落在领头人的肩膀,收紧,顿时出了血。 然后是第二个人。 张从宣没下死手,只是给每个人放了放血。 用不着再做别的了。 毕竟这里位于森林深处,附近可是有不少活泼的“小动物”,在血味的吸引下,它们就会自发前来,好好招待这些人的。 至于那群越南人嘴里“自己跟着走”什么的废话,他根本没当回事。 大脑毫无记忆的情况,想寻回记忆是一种理所应当的行为,这边的小官……族长当前纯粹如幼童,看别人自然不会假定坏结果。 何况谁能想到,这群人居然能这么坏得流水,打算直接以人为饵? 想到这里,张从宣就是无奈。 张家族长是很强,但,族谱里因为失魂症阴沟里翻车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本该被随身携带的族长信铃去了哪? 其他张家人在何处,对眼前情况知情吗? ……还是需要了解些情况啊。 边想,他手上也没停,飞快把那身被撕下的布条烧掉消灭痕迹。 很快,张起灵走了回来。 对湖里飘起的红色血线,他瞥过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原本是打算跟着去墓里看看的。 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他对古墓有种莫名的在意。 一种直觉告诉自己,想要的记忆和答案,就在那些不见天日的阴暗地穴里。 但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更值得注意。 族长…… 张起灵无声回顾着这个词,感觉自己离答案更近了一步。 除此之外,对方出场虽然有些突兀,但跟之前的越南人作对照,无论行为举止,还是言谈交流,都算得上善意而热忱。 这也是张起灵方才并未插手,只默默旁观的原因之一。 而见他回来,张从宣不由打量几眼。 冲洗之后,对方穿着干净衣服,一身清爽地回来,眉眼平和的模样,明显也是放松了不少。 看着也让人舒心。 “对了,族长还记得什么?任何事都行。”青年也没忘了正事。 得到的依然是摇头。 意料之中,他毫不气馁。 “咱们张家人是这样,”张从宣安慰道,“间歇性工具人,遗传性记性不好……没事,天授的失忆,随着时间或刺激可以恢复的。” 张起灵安静地听完,没做出什么表示。 但青年明白,这其实已经代表了对方一定程度上的信任,转而温声提议:“咱们先离开这里吧。” 林子虽然深密,但也是勉强有路的。 两人就沿着越南人来的方向,追寻着人迹往回走。 各怀心事的沉默赶路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袖子被轻轻扯了下,张起灵瞬间提高警惕看向四周。 但,除了那些逐渐变多的硕大蛛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迎着他微带疑惑的眼神,张从宣拨开浓密灌木,往前方走出几步。 很快便抓了只活蜘蛛回来,捏在手里给人看。 “?” 低头看了眼被举到眼前的八爪生物,张起灵眼中不觉流露几分茫然。 这是要给他? 也许是藏着什么要近距离才能发现的特别之处…… 如此想着,他抬手就要接过。 然而,只是手指稍一接近,那只蜘蛛挥舞着八条腿,简直拼了命地开始挣扎。 “族长也发现了吧,这东西很怕我们。” 见他若有所思,仿佛已经发现异常,张从宣便抽出腰间匕首,刺破指尖挤了血珠出来,滴在蜘蛛背上。 下一刻,这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全身一僵,瞬间停止了动作。 看着这一幕,张起灵眼神微凝。 “这是因为我们身上的特殊血脉,有着驱虫辟邪的作用。” 随手丢掉奄奄一息的蜘蛛,一边解释着,青年就要抬起手抓向衣领。 然而还没接触到,张从宣手指一顿,想起了胸口天命印记的存在。 这东西不太好解释,还是别自找麻烦。 如此想着,他擦汗般在脸侧蹭了蹭,转而自下往上撩起衣摆,露出了半截腰腹胸膛。 张起灵本能扫去,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很快,爬满半身的青黑色踏火麒麟图案渐渐浮现,愈发清晰,顿时吸引走了人的全部注意力。 他不动声色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领口下面。 因为刚刚用冷水冲了澡,这会又在闷热的林子里走了半晌,身体微微发热的同时,其下青黑色的纹路正若隐若现。 如此……相似。 第317章 真令人受宠若惊 以现在的武力值来说,小张哥应付不来的东西,张从宣觉得自己上一般也打不过。 用天命印记另说。 至少在学生们眼里看起来是这样。 那么眼下情况,就与看起来的模样截然相反了才对。 小张哥才是那个真正的保护者。 至于这副守卫姿态的对象,到底是眼前这座阴森森的废弃疗养院,还是…… 配合地任由身旁人紧紧抓住自己,青年的目光投向前方,此刻正跟张起灵一起检查入口的年轻女孩身上。 张海洺。 针对这个名字,他再度搜刮了番自身记忆,却还是一无所获。 对方特意点出“从小一起长大”,抛开大小号都清晰无缺的记忆,那就是数年前玩页游的时候了。 不算这次全息游戏,也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情。 着实太久远了些,如今回望而去,也无关详细游戏内容,只是隐约记起些——“我还玩过一个这样的游戏”,“风格是有点一脉相承”,“最后还是没通关”——诸如此类的感慨。 隔着屏幕,一切都是数值化的呈现,每个npc无非是功能不同的游戏角色,哪有心情分的那么清楚。 更遑论专门去记住成百上千npc里的某个人,某张二维画面脸孔。 然而,另一方面来说,他的确觉得对方周身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却又说不出在哪方面。 轻轻摇头,张从宣的注意力转回了当下。 院门是锁着的,但这里的围墙高度对在场几人毫无难度,因此没人着急进入,反而沿着围墙分别搜寻。 如果呉邪他们来过,又没强行破门,肯定在某处留下了翻越痕迹。 这个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 “……不超过五个人,体重不一,身体素质不同,”张海楼说着,将指尖从电线杆上拈起的小块泥土搓掉,又看了眼围墙,“看起来至少有一个轻灵的,一个利落的,和……” 他顿了顿,直言说:“其中一个可能是呉邪。” 其他人没问判断依据,但察觉那些若有若无飘来的眼神,张从宣已经有点想扶额了。 他真的,之前只是随手教了点防身术,无关其他。 这绝对不算自家学生,肯定不能算啊! 同时暗自庆幸,幸好当场没屈服于呉三省的浅薄金钱诱惑,留下给人当指导……他其实也没那么好为人师…… 不过,既然大致确定呉邪等人真的来过,那么接下来的探索,所有人也是拿出了认真状态。 张起灵跟张海侠率先翻入。 几声锁链撞击的响动后,门板霍然开启。 众人鱼贯而入,就见到了一片荒芜的庭院,如同外表一般,疗养院的内部建筑也是破败已久的状态,四下蛛网横结。 现在夏末,野草疯长。 好在一群张家人面前,也没不长眼的虫子来打扰。 绕着枯树走了一圈,张起灵回来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淡声道:“干死的。” “我是八十年代后来这边,”张海洺说,“那时这里已经弃置。” “再后来,新城区兴建,周边慢慢也都荒了。” 院里小楼地面总共三层,正门也是锁着链子,几人故技重施再次进入。 一进门眼前顿昏,打开手电照亮后,清晰便在厅中厚灰的地砖上见到一行脚印,直往三楼而去。 但张从宣总觉得哪里不对。 蹲下细细照了一圈,他便察觉,其实更早之前应该还有人来过。 特意打扫过的痕迹并不明显,只是有些地方尘土更薄些。他侧头看去,发现其他人也先后注意到这个问题,尤其张海侠,对方此刻正……在抠地砖? 这个怪异的动作,顿时吸引到所有人的视线。 “不是机关。”在众人警惕起来之前,张海侠主动开口。 他完成了意图,站起身,摊开手给众人看掌心里的那一小团灰黑色。 “苔藓?”张海客率先咂舌。 不是稀罕东西,但考虑到当下所在可是位处内陆的青海,又是不见天日雨水的室内,这小小一团顿时特殊起来。 室内潮到曾经长出苔藓,室外树木反而干死…… 压下这疑窦,众人沿着明显足迹追上三楼,在某间房内发现了更多古怪——这里的旧纸张,居然是发霉又干掉的状态。 “看来问题在地下。”张从宣轻轻咕哝一句。 遗憾的是,眼下在场的发丘指众多,没轮上他上前,张起灵已经从衣柜后找出一个通往下方的深深密道,当先走入。 张海洺回头看着张从宣,犹豫了下,就被张海客抢先一步跟上。 张从宣见状,朝她点点头示意,就想上前。 然而张海楼从身后紧紧拽着他,一起站到了张海洺身后,笑嘻嘻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脱帽礼:“女士优先,我和老师给洺姐垫后吧~” “那就麻烦了。” 张海洺被他逗得轻笑,也没推让,径直进了地道。 只是最后看了眼悠然等她先走的青年,轻快丢下一句戏谑。 “从宣,当年你动手起来可是不分性别的,现在竟难得礼让一回,真令人受宠若惊啊。” 那时候都是像素人,分什么男女……张从宣无奈。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了解,自己却一无所知的感觉真是久违的奇妙。 当初刚建小号时见到的张崇,表现都没这么明显。 他不由想到,这算是对方的隐蔽确认信号吗? 而再度见到,青年因对方随口一句话就显出刹那恍惚,张海楼笑意未变,只手下不觉收紧几分。 “咱们也走吧。”他低声提醒。 其后的张海侠没跟上来,而是默默停在了入口处,目送他们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 通道的出口是个地下室,迎面就是一口石头大黑棺。 对张家人来说,毫不相干的环境里,突然出现这么专业对口的存在,简直立时让人警醒起来。 手电的光扫过去,能看到棺材早已敞开。 张起灵一路打头,此时也毫不犹豫要当先上前,却听身后青年的嗓音轻轻响起:“空的。” 他没有放松,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地下空气浑浊,张从宣此刻却放开了深吸几口气,仔细分辨着气味,慢慢吐字:“下面可能有水,不多……这里没有活人……嗯?” 这声惊咦,几乎让众人心都悬起,急忙近前围拢。 青年没有卖关子,无声挑眉,抬手指了指地下室大厅尽头处的那扇门。 “里面有血味,一个月内的新鲜人血。” 张起灵和张海客对视一眼,合力将石头棺材盖合拢一些,转而先往血味来源方向探索。 张从宣、张海楼和张海洺在原地暂且等待,并看守黑石棺。 空等无聊,张海洺便跟青年随口闲谈起来。 张海楼在旁笑吟吟听着,偶尔好奇追问,兴致勃勃的模样,注意力却一刻没有松懈,保持了最高级别的密切提防。 原因无他。 在刚刚,青年发出惊咦的那一刻,站的最近的张海楼分明看到,自家老师的目光随之掠过的,并非那扇门。 而是朝着——张海洺。 第318章 过去的,嗯,关系如何? 不过,在张海楼持续的警惕中,什么也没发生。 青年的状态平和而从容,两人当真如同叙旧一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张崇还活着啊,”张海洺有些惊讶,“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她转而想到什么一般,好奇歪了下头:“对了,之前也有很久没见你,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满天飞,是出了什么事?” “不记得了。”张从宣沉吟了一下,诚恳说。 这回答听得张海洺一怔,随即摇头噗嗤笑出声。 “真是……你的风格,”她勾着唇,目光里什么闪动着,声音低了些,“不过,还活着就好。” 活着,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然而视线稍稍垂落,望着青年放松垂在身侧的手,张海洺便难以克制地回想起,之前握手时感受到的异样。 发丘指是对的,可是,太虚弱了。 少年时曾无数次交手的记忆里,对方那远超同伴们的成长已经令她记忆深刻;而后来战争年代里,与青年的偶然相逢与见证,那种可将钢铁扭曲、战局扭转的强横力量,更是难以置信到令人咋舌。 这种印象过于牢固,以至于后来接到的失踪消息,都恍如惊梦。 而今,对方又好端端地,宛如从前一般站在面前。 可总归不一样了。 也许,对方所经历的,当真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匪夷所思…… 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她低下头,轻轻握了下自己的手掌,克制住了任何情绪的外泄。 在渐渐沉默的气氛中,大厅尽头再次出现了响动。 留守原地看管石棺的三人立刻警醒。 不过,很快张起灵和张海客就从门后出来,各自抱着自己撑得鼓囊囊的背包,似乎收获颇丰。 张海客颇为唏嘘地介绍他们的遭遇。 “里面跟三楼布局类似,房间都是空的,看得出之前有人来过,但是他们上次的经历可能不太友好,把里面都炸塌了,我们只根据翻找痕迹找到些记录。” 他跟张海楼扬了扬下巴。 “之前是不是说呉邪他们之前在找一个什么考古队?这些记录应该就是他们留下的。” 张起灵则朝青年颔首,补充道:“之前有人打斗受伤。” 听懂小官这是在确认自己之前的发现与推测,张从宣弯眸朝他笑笑,转而看向石棺。 “你们俩辛苦了,先歇会吧……” 没等他说出下面的话,张海客反应极快地快步过来,一把将背包松开前递。 “这些笔记根本看不懂!” 他摆出苦恼神色,语速加快地一口气说出:“老师,我记得您懂德语和满文的对不对?” “……是,”张从宣下意识接住包,微感讶异,“考古队里还有外国人和少数民族?” 不过话一出口,他随即想起什么。 之前去海底墓那次,队伍里就有阿宁等外国人,以及黑瞎子这个少数民族呢。 这一耽搁,张起灵已经走到石棺旁,去看那个黑黢黢没有变化的地道。 被张海客接替、或者说挤占了位置,张海楼顺势上前,跟着一块探头观察,边积极请战:“老大,这次我跟你去吧。” 他说着,又扭头问张海洺。 “洺姐要去吗?”他挤眉弄眼,充分表达出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期待,“路上时间充足,咱们正好可以多聊聊啊。” 张海洺思索一刻,微笑答应。 但张海楼一直悬着的心,并没有错过,对方离开前又不动声色往青年的方向瞥去的那眼。 他感到一种难言的烦躁。 ……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在废旧建筑里折腾一天的众人都是满面尘灰,第一时间就忙着去各自洗澡。 好在,张海洺安排的住所是包下的一家家庭旅馆。 每个单间都有电热水器,设备充足。 张海楼匆匆冲过一遍,滴着水的头发都来不及擦,就心事重重地出来。 房间都在一条走廊上,因此,他刻意从窗户跳出去,小心避开了那些容易留下痕迹的土路,并将呼吸压到最低。 踩着窗棂和砖墙,小心又轻盈地无声行动,花了几分钟才溜到自家老师那里去。 一敲开窗户,翻身进去都没站稳,就急切开口。 “真的很奇怪,老师一定当心!” 青年正伸手拉他起来,闻声,神情轻轻变幻刹那,最终化成了一个无奈的轻笑。 与此同时,张海楼抬起头,也看清了屋内情形。 张海客和张海侠,正围着坐在桌边,此时看过来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的无奈。 “虾仔?”张海楼震惊又委屈,“张海客就算了,你过来怎么不叫我!” 张海侠淡定地说:“我敲过门,你不在。” “我给他作证,”张海客交叠双腿,靠在那毫不客气地扬眉,“倒是你,放着正路不走,难道歪门邪路走惯了不成?” 张海楼瞪他:“我那不是……想隐蔽点!” 打断他愤怒控诉的,还是头上突然盖下来的毛巾。 “好了,”张从宣揽着他往桌边坐下,帮忙把滴答不停的湿发裹进去揉搓,一边看向也是方才到来的两人,“先来后到,你们接着刚刚的说完。” 张海客跟张海侠对视一眼,做了个相让手势。 于是张海侠继续平淡叙述:“……三楼其他房间的生活痕迹都久远,但遗留物品不多,应该是自发撤离……人数……分布……” 等听完三楼的少数发现,张海客居然走神了一瞬。 晃晃头,他抬起头,环顾着众人:“当时我和小哥进去,也闻到了那股血味,主要分布在门口的第二房间墙壁上。根据高度和血迹形状、脚印推测,可能是队伍里有人受到惊吓,慌不择路撞伤的。” “他们可能遭遇了某种生物的突然袭击,看得出来有抵抗的打斗,不过还是很快离开,因此没来得及带走大部分资料……” “这与走廊上的爆炸坍塌吻合,也许就是凭此阻断那种生物的追杀,”说到这里,张海客有些不确定的犹疑,“也可能,是出于对深处存在的掩盖?” “是什么,里面没发现那种生物的活动痕迹吗?”张海侠提问。 “也许有,”张海客再度摇头,“但房间破坏的太严重,他们简直是把那折腾翻天了,没法再确定当时情况。” 张从宣若有所思,目光转向下一个。 终于轮到自己发言,张海楼清清嗓子,脸色沉凝。 “那个张海洺,从一开始就在留意您了。” “……但是我问她具体往事的时候,她居然说,其实对您也不太了解,而且说不上关系亲近。那她现在做出一副怀旧感伤、又跟您关系匪浅的模样做什么?” 见几人不约而同朝自己看来,青年更是面露茫然,张海楼坐直身,掷地有声。 “我觉得,她不正常!” 张海客被震住一瞬,但扶额想了想,也严肃看向青年。 “老师,您对此能想起来什么吗……我是说,方不方便问,您跟此人过去的,嗯,关系如何?” “……点头之交?”张从宣犹豫道。 “也是,”张海客默默划去心里一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类的无稽猜测,松了口气,“我记得印象里,好像是没见您多来往。” 张海侠扫视着那些笔记中被摊开的部分,面露沉思。 “……考古队寻找的塔木陀,其实正是当地人口中的西王母国,也就是说,我们的目的地相同,他们是在路途失踪?” 张海楼心里翻涌几回,还是难以释怀。 甩甩已经半干的头发,他忽然想起什么,趴在桌上的脑袋往青年身边挪了挪:“对了老师,您当时究竟发现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迎着学生们疑惑的目光,张从宣抿了抿唇。 “张海洺身上的味道。” 一开始只觉得隐隐熟悉,但是太淡了若有若无,于是没想起来为什么。直到在地下室里再度嗅闻到相同气味,才回忆起那种相似性的根源。 是跟海底墓里,遇到的禁婆类似的古怪香气。 …… 另一边。 看着主动敲门而入的人,张起灵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族长,”张海洺缓步上前,咬着唇,脸色在光影下显出几分明暗不定,“其实,还有一件事……” “你之前去过那。” 没等她说完,张起灵蓦地笃定开口。 第319章 不那么喜欢看清 张海洺闻声看去。 实际年龄比她还小些的年轻人,此刻平静坐在桌后,手臂都放在明面,姿态放松,面容清隽,是会让人心生好感的样貌。 唯独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睛,一眼望进,就像是跌入不见底的深井。 她忽然暗自打了个冷战。 当下这位张家族长,在族中向来被视为历代里相当平易近人却不失手腕、同时深谋远虑的那种,只是有些寡淡少言。 毕竟是一力打破张家数百年内外划分习俗的革新者,又是成功将原本内乱纷争不断的张家收拢一体,并带入前所未有的新时代的领路人。 原本整理完全的、思路清晰的话语,在一刹的犹豫后,被她轻轻咽了下去。 “……是。”张海洺声音有些低。 “为何隐瞒。”张起灵的嗓音还是平平。 他就是有把疑问都变成陈述的本事,镇定得像是没有情绪波动。 这种不带任何情感的态度,却让张海洺仿佛放下了更多思虑。 “没有隐瞒,”她微微苦笑,“我本以为,您到这边会先入住休息,到时我便有机会单独禀报。” 只是没想到,一同前来的,竟还有那个失踪已久的青年…… 更没想到,众人连停也不停,直奔目的,打乱了她原本计划。 她说的诚恳,然而张起灵已从这话下听出了更多。 意识到对方的顾虑真正针对者,他瞳眸愈发深邃,略微沉吟后,抬手指了下对面的椅子:“坐。” 这无疑是宽释的信号,张海洺依言上前。 见她落座后,只是低头看着桌面一言不发,张起灵摇了摇头。 “老师就是老师。” 言辞中全然是不容置喙的意味,张海洺不由抬眸:“可是从宣他……” “另有际遇。”张起灵意简言赅。 能让一个人的体质与骨龄发生如此惊天转变的际遇啊……张海洺沉默几秒,从胸腔里慢慢地叹息了一声。 “族长,我想说的这件事,也许正是那个际遇所在。” 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原本,张海洺作为愿意入世的张家人,在局势缓和后,被派驻到青海来,一开始还是很轻松的。 她所得到的任务也简单,就是看守格尔木深处那处陨玉遗址。 那里被本地人讳莫如深,据称是古西王母国所在。 为了这个,张海洺干脆趁着当时的下海潮流,申请资金开了家公司,将本地敢走格尔木盆地的导游都整合到了自己手下。 即使后来在市场因素下不乏竞争,到底凭借先机与积累占住了大头。 如此掌控了根本途径之后,进入格尔木的人员名单基本就在手中,行踪也可远程尽知。这样下来,只需隔段时间去趟格尔木盆地深处检查一遍就行,无需把自己死困在沙漠戈壁中。 因此,几年前,当她发现九门的一支队伍试图深入戈壁的时候,张海洺为了探知情报,干脆亲身上阵混入其中。 那支队伍的目的预料之中没能成功,他们“阴差阳错”绕了很久的弯子。兜兜转转,最后一次艰难闯入盆地深处,甚至都找到了西王母国的入口,却又“很不幸”没赶上季节,在干涸的河道中迷失濒死,不得不及时撤退。 自那之后,这支队伍遭受重创,直接分裂解散。 而张海洺深藏功与名,将这件事汇报上去后,便没再注意那些四散离开的九门中人——直到上个月末,再度有一支队伍到来格尔木,并指明要找最好的向导,进格尔木深处。 那支队伍的领头人,分别姓呉与解。 张海洺本要再度出手的,然而打听到这群人到达格尔木的行踪后,出于谨慎,她率先去跟着探查了一番。 她这次多心之举,便从格尔木地下室坍塌的废墟后,带回了一个女人。 一个、已经接近癫狂失智、偶尔才能恢复少许神志,却还在一天天恶化下去的女人。 这个女人姓霍,自称霍玲。 与几年前,张海洺亲自带队迷失在西王母国入口的那个队伍里的那个姓名相同,只是如今苍白异化,很难认出了。 觉察出其下难以忽视的异样,张海洺如何套取情报、并联系向导带这支队伍不提。 但跟霍玲的交流中,张海洺意外得到了几张照片。 有霍玲等人的队伍之前拍摄的,也有不明来处、只能猜测许是干休所的前人不慎遗留的。 这些照片里所透露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她辗转反侧,意识到此事实在关系重大,便把照片复刻一份,紧急送往族长所在的西部档案馆。 本想进一步确定再说,没想到族长等人就来了。 到此,讲述终于告一段落。 而张起灵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非常眼熟,背景似乎就在他们刚刚去过的格尔木疗养院,只是拍摄角度非常奇怪,画面也有些扭曲,像是惊鸿一瞥的偶然快速拍摄。 简称,偷拍。 光线似乎不是很好,看起来像黎明或者傍晚。 而照片内容只是普普通通的俯视院景,一眼看去只能看到还算郁葱的高大树木。 只有细心再看,才能发现边缘处,那个几乎与墙檐阴影融为一体的人影半身。 是个青年,衣衫看不出什么样式,低着头,露出的一半俊秀侧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正从檐下走过,要到另一边去。 凝注半晌,张起灵垂下眼,转而看向另一张。 目光刚落上去,他始终清淡如水的瞳仁便死死定住了,整个人都被骤然冻住了般僵在原地。 一旁的张海洺对这种表现很是惊奇,不过再想到那张照片里的内容,情不自禁揉了揉脸,似乎感同身受。 她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老实说,不知是否因为拍摄者的手法,这张照片里的内容虽然诡奇,但看起来竟有种难言的自成一体的和谐。 同样是俯角和半身,这张照片的角度就端正很多,且属于近距离拍摄,光线充足,因此显得格外清晰。 于是,青年如同沉睡般安静宁和的面容,还有身下青铜材质般的深深石台,便都足以让人看清。 同样足以看清的,却还有另一些东西。 一些……令人不那么喜欢看清的东西。 张起灵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凝注着青年裸露出的、宛如嵌入石台之中的上身。 以及,那无数扎根血肉之下不知多深,宛如活物般从下方攀援依附上来的半透明藤蔓。 压抑的深色沉在眸底,他听到自己失了平稳的呼吸。 轻柔落下的指尖,仿佛想要触碰青年身上那些被分割切碎到支离破碎的浅浅青黑色纹路。 却又担心这样触碰也会带来疼痛一般,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最终也只虚虚悬在了几毫米的距离外,不敢真正落实力道。 无形的冰冷的杀气逼在张海洺的颈间,宛如实质刀刃般寒意深重。 她几乎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僵硬难行。 尽管她很清楚,这凛冽森然而汹涌难抑的强势重压,并非针对自己而来。 无法克制的,后背还是一阵悚然发凉。 难熬的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房间里才再度有了呼吸之外的人类响动。 尽管只是一个轻微的手势,张海洺却如蒙大赦般,连自家族长难得的道谢都来不及多惊喜,匆匆起身,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沉闷难耐的房间。 只是没走几步,便撞上旁边房间大开,几人从中陆续走出。 看到她时,几人神态不一地先后打了招呼。 作为房间主人的青年,则微笑着朝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海洺,怎么突然这样看我?” 第320章 正常,都可以接受 张海洺回了自己房间。 几人站在原地没动。 刚刚对方尽管神情还算镇定,但站在这的没一个粗枝大叶,当然不会错过她身上那种心神不安的恍惚感。 跟受了什么重大惊吓一般。 对方不愿意说,是人家自己的隐私,但眼下这种表现是在从自家族长的房间出来之后,就很奇怪了。 很难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张海洺也是他们接下来行程的向导,如果出了问题,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再加上下午的发现…… 张从宣脚下一转,径直朝隔壁房间走去。 身后,几人纷纷反应过来跟上。 轻敲了两下,里面却没有声音,青年愈发稀奇,干脆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没踏出两步,就看到了在小桌对面坐着的人。 桌上似乎摆着什么薄纸一样却更亮的东西,反光下难以看清内容。 但此刻很难有人第一时间去注意这个。 暖黄色的光线从头顶倾斜而下,照亮了桌后年轻人白皙的额间眉宇,再往下的眼睫唇鼻,却全都被浓重的阴影吞噬掉了原本轮廓,难以看清。 听到动静,原本雕塑般静坐的人慢了一拍,缓缓抬眸。 那眼里,是与平时清亮截然相反的幽邃沉黑。 被注视到的张从宣无声吸了口气,眉心一片危险预警般的刺痛,下意识居然有点想要后退。 什么情况? 他靠意志撑住了,原地没动,全身却已经不由自主进入防御式的紧绷状态。 原本跟在身后的张海客,也紧接着注意到了异样。 屋里人的状态肉眼可见不太稳定,无需思考,他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上前一步,挡住了突兀停步的青年。 他本是好意。 然而更后面的张海楼张海侠被挡住视野,却不难察觉到对峙般的紧张气氛,一时更是紧张担心,却又不敢妄动。 须臾间,竟是莫名其妙僵滞住了。 恍如没有察觉此时的古怪气氛,原本坐在原地没动的人,忽然发出了声音。 即使低哑轻渺,在不大的房间中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老师?” 仿佛某种隐晦的封印破掉,张从宣眨眨眼,慢慢松了口气。 “是我。” 他应了一声,拍拍身前阿客肩膀作为安抚,在被拉住之前,已经不假思索地循声上前。 张海客抓了个空,眉头顿时紧蹙。 张海楼下意识想跟着,却被张海侠表情严肃地阻拦了一刹,没能第一时间追上。 而独身步步上前的青年,此刻倒是没什么紧张感。 从刚刚被惊住的空白中回过神来,确认这里坐着的是本人,他就放松多了。 现在看着阴影里气势难平的小官,感受到身后亦步亦趋跟来的其他学生们,脑子里甚至蹦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词。 ——老鹰跟小鸡? 赶紧掐灭这胡思乱想,张从宣心虚地轻咳一声。 此时已到了跟前,他自然走到年轻人身边,轻轻按住对方肩膀,缓声相询:“刚刚发生什么了?我看海洺她……” 话没能说完,他目光扫过,已经看清了桌上的照片。 张起灵垂着眼,感受到原本松松搭在肩头的那只手忽然收紧了力道,一如他紧紧悬起的心弦。 按在照片边缘的指尖也不禁轻轻颤了颤。 但他抿着唇,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了自己,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个好机会,他如此想。 近些日子,没人再提“它”的事情,但这不代表所有人都突然失忆,忘掉了这始终悬于头顶的未落之刃。 他们答应会帮忙完成“任务”,也并非甘心投降。 只是青年的信任固如金汤,哪怕嘴上稍有松动,但那更接近对他们的无奈妥协,实际上毫无松懈和心意回转。 这份庇护与毫不相疑,才是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根由。 这事急不来,他们只能放下迫切,决意耐心等待。 等对方露出破绽,或者失信于老师……根基就建立在谎言和虚假上的花言巧语,即使最高明的骗子,也难以始终掩饰完美。 如果直到完成对方给的任务,它却未能兑现诺言…… 老师,到那时会怎么做呢? 张起灵想到这里,长长睫羽下的黑眸有刹那失神。 他居然有些忐忑不定。 回想起的那些记忆里,老师虽然大多时候带着锋利如剑的气质,实际上内里却是一泓静水。 温暖的,柔和的,仿佛对一切都可以无限包容。 而现在的身体年龄更年轻的老师,没了无形拒人的凌厉,看起来更加温煦,内里却要更…… 一声牙疼般的抽气,打断了张起灵飘散开来的思绪。 也无需再想下去了。 一开始看着青年如此遭遇,固然痛惜、难过、恨不得以身替之。 但他不是情绪化的人,很快理智回归,意识到,这正是被窥见的老师失踪经历的冰山一角。 也是送上门来的破冰之刃。 亲眼见到自己可能承受过的糟糕对待,这岂非让老师对自己遗失记忆心生疑窦,对“它”信任动摇的最好机会? “这……” 张海楼盯着桌上摊开的照片,瞠目结舌:“族长,这是什么啊?” “张海洺刚刚拿来的,显而易见。”张海客冷冷说。 他此时满心大事不妙的呐喊,心情糟糕至极,一手拍在桌上将那照片推开,微微俯身盯着自家族长:“小哥,你没被这不知真假的东西影响吧?” “的确存疑。”张海侠难得主动接话。 “对,”张海楼被提醒到,慢了一拍急忙跟上,“咱们之前在老宅不是遇到过么,那个跟老师长得很像的玉人。都是那些汪家人狗胆包天搞出来的,这次我可不会轻易上当了!” 张起灵点了点头。 他伸手指了下被偷拍到的那张:“是假的。” 没等张海客松口气,就见对方看向第二张青铜石床上的沉睡青年,指尖顿住几秒,仿佛犹豫。 而后缓缓抬头,看向了眼前青年。 “老师……”他轻声呼喊着,欲言又止。 张海客一时间真是头皮发麻。 “小哥,小哥的意思是,这张可能比较逼真……”来不及多想,他飞快出声搭腔试图帮忙解释。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见青年循声看来,更是差点恼得咬到舌头,鼻尖生汗,难得慌张失措乱了分寸:“不是,老师别误会,我其实是想说……” 他话音未尽,就听到一声轻笑。 “没有误会。” 张从宣真的有点被他这少见模样逗到,忍不住轻轻揪了下眼前这张没了少年时柔润的俊美脸颊:“知道你是好意。” 他随即转过目光,仍旧含笑。 “楼仔和虾仔也是,不用紧张。” 最后,青年把目光看向了坐在那的人。 只是轻轻一触,便继续垂了下去,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人毫无遮掩,露出大半胸膛,那破碎到难以相接的纹身便因此一览无余。 张从宣有点笑不出来了。 再看一遍,“自己”没穿衣服躺在那的样子,还是好奇怪啊。 尤其现在还是一圈人围着看……尴尬加倍! 不过仔细看过后,他倒是能理解所有人为什么会反应激烈。 纹身。 这标志性的纹身很难伪造,而被换尸草深深扎根制造出的凌乱稠密伤痕,已经是那种不可能复原如初的程度。 显然跟自己干干净净的身体状态不符。 实际上,在看到纹身的那一刻,张从宣就隐约明白过来。 这是自己的小号当下状态吗? 可惜无法得知,这究竟是任务失败的脱控状态,还是任务成功的遗留躯壳? 这很重要,决定了他大号这边出游戏前怎么处理。 照片内容没有体现出时间,但从照片本身的状态却能看出,应该是拍摄于十年到十五年前了。 而大号的年龄是二十五岁。 也就难怪学生们争前恐后要表态否认了。不过,都这么着急帮自己辩解,难道不是反而显得自己更心虚了吗。 一念至此,他竟禁不住微微笑了下。 这一笑,没有其他意味。 只是想到当初得知世界为一后,就挂念着小号的问题,只是一时半会毫无线索也就暂且放下,谁知这么快竟主动送上了门来。 这一笑,却让张起灵莫名有些慌乱。 他忍不住攥住了青年的指尖,寻求安慰般再度开口轻唤:“老师……” 青年的眸光依旧温柔,却坚定地抽回了手。 “一开始就说过,除了不可靠的记忆,我没法自证,小官。” 张从宣看着他,把最后两个字咬的很轻,连气音都算不上。 下面的话,则是扫视着其他人说出的。 “……所以,无论你们现在有什么想法都正常,我都可以接受。” 第321章 不要有负担 “什么……想法?”张海客嗓音有些干涩。 张从宣沉吟了一下。 在场的没一个傻子,有些话无需说得太明白,大家心知肚明。 照片如果是真的,那么小号现在在哪? 他这个各方各面都对不上的情况,又该怎么说? 大号跟小号之间的联系现在还没弄明白,但两边大相径庭的数值,反馈在现实中,那就是截然不同的身体状态……何况年龄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没法解释。 其实之前他就犹豫过,做出过那个假设。 ——也许某一天小号还会出现,或者以某种形式找上门来,就像汪家那些玉人……到时候,学生们能接受这种情况吗?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深究,对这个问题视若无睹。 现在,这个问题明明白白摆到了台面上了,没人再能含含糊糊装聋作哑。 光是想想可能会出现的什么真假美猴王,什么剖白自证戏码,张从宣就阵阵发腻,顿觉心累。 真是一团乱麻。 “任何,”他干脆挑明了些,“你们可以好好想想,集思广益,不用着急。” 满室寂静。 见所有人还是看着自己,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茫然,张从宣估计是自己在这,他们也不好直接讨论。 于是他朝几人点点头,转身就准备出门,体贴地给留出商议空间。 相当知情识趣,善解人意。 只是,这么一动,原本冰雕般冻住的人各自惊起。 张海客都来不及再深想那个“任何”,惶然急喊:“老师别走——” 说着,伸手就要抓住青年肩膀。 这宛如什么行动信号。 下一刻,还没走出一步的张从宣,就被一阵巨力硬生生扯了回去。 真是巨力。 肩膀也被左右扣住,腿间还有人横插一脚挡住去路。 眼见这不同角度四面拦截、严防死守的架势,他不由嘴角微抽。 不是吧,走也不让走? 难道非要真刀实枪做过一场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想着,青年回头相顾,平静地一一扫过率先动手的几人:“什么意思?” “……信与不信,”他缓缓开口,“我以为至少可以好合好散。” 张海楼被看得一个激灵。 动手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只是被那声“别走”提醒,本能般想要将人挽留。 然而此刻,真正看到这双熟悉的黑眸中温情淡去,呈现出谨慎的防备审视,他只觉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冲上了头顶,喉间鼻腔都腾起淡淡甜锈气。 那四个字在耳边重重回荡,声如洪钟。 好合好散……好合好散。 心碎如绞,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在您眼里……”他哑声开口,不觉已是泪光盈动,“我……我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张从宣望着他,有一瞬哑然。 明明被强硬相留的是自己,为什么反而对方更像锁困难脱、伤心欲绝的那个? 即使这问题本身,并不难回答。 “……是现在的店员,”青年虚虚攥拳,没再看任何人,“也是记忆里过去的学生。” “但现在的我与你们记忆中并不相同,不是么?” 说都说了,干脆说得更透彻些。 有些事情含含糊糊到现在,最后总要有个结果的。现在一下捅出来,虽然猝不及防,说不定倒是件好事。 抱着这样想法,他轻轻摇头,语气愈发冷静。 “这段时间,你们应该心里有了数,中间差的到底是什么样天壤之别。” 手下的人忽然放松下来。 张海客毫无欣喜之感,盯着青年唇边笑意,心跳逐渐加速。 “其实大可不必耽于过去的师生关系。”张从宣说。 “作为老师来说,过去我能教的,你们想学一定早学完了,现在的我却未必能再给。而且要说过去那些……玄秘能力,现在未必还能复现,没什么再深度压榨的价值。相反,你们如今留下来只会被我利用。” “也不必担心你们以为的那个幕后之人。” 想到众人耿耿于怀的那些猜测,他无声叹了口气。 “其实,它对你们没有任何强行约束,离去并无惩罚,听从与否任凭选择,不用顾虑后果……更不用产生什么道德上的疑难。店员只是辅助,对我来说任务还是得自己完成,跟你们不存在本质上的必要关系,不要有什么负担。” “所以,尽可随心而行就是。” 青年的神情很柔和,温然如同怜惜。 张海侠却从中听出了轻描淡写的冷酷。 看似选择被交到了他们手中,其实,是他们在老师的选择中变成了无关紧要的那一方。 其他人有没有察觉这一点呢? 他凝目扫向身边,只望到一群沉寂如死的幽魂。 然而那不同寻常的压抑呼吸,昭显着所有人并不轻松愉快的心情。 见没人说话,张从宣忍不住轻喘口气。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后,他心头十分清明。 这不是说反话,只是就事论事。 一开始,就没想过小号的学生们居然还能传给大号,因此,他本来真是单纯在抽卡养卡,轻轻松松玩游戏的。 如果现在没有了这些自送上门的强力卡,难道游戏就不玩了? 怎么可能。 大号本身虽然武力值差一点,但数据均衡,自己下副本多费点力气照样能打通。 再者现在还有天命印记的技能加持。 高达八十点的意志放在那,他有足够充裕的机会去试错,死上个三四十回,难道还不够打通主线? 说不定在那之前就真的腻了,放过自己直接退游…… 没再想下去,感受着周身松散下来的压制,张从宣轻轻一抖肩身。 这次很轻松就挣了出来。 因此他并未回看,也理所应当没留意到身后张起灵方才的忽然抬眸。 大概是被自己说到了心坎里?如此想着,青年自失一笑,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如之前所说,他没必要留在这里干扰选择。 只是刚刚抬步,忽然再度被拉住。 ——这么快已经想好了? 挑眉回眸,张从宣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锵”一声刀刃出鞘的轻响。 是张起灵突兀拔刀。 紧接着,这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横身闪过,被塞进了青年手里。 皮质的刀柄,攥在掌心的感觉冷硬而冰凉。 锋锐刃身被带着抬高,对准,刀尖却是朝向…… 张从宣脸色微微变了。 他急忙缩手,但被压住握刀的手根本挣不开,反倒被带着抵住刀尖又往里深入几分,眼看已经刺破衣服。 而张起灵的手毫不动摇,还在施力。 在锋利金属面前,血肉之躯被轻松破开表皮,绽开殷红的伤痕,甜腻的铁锈气迫不及待涌入空气。 所有人都没了声音,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 除了正被挟持着捅刀的青年本人。 “——你疯了?!” 他脱口质问。 第322章 小张哥啊?了一声 惊怒之下,张从宣已经顾不得其他。 另只手一把按住对方胸口阻挡推开,同时强行转腕,抽刀后撤。 刀刃拔出,几滴温热的东西随之溅落。 没了阻塞之物,细小液流立时从伤处汩汩涌现,在洗完澡后的单薄衣襟上染出一片鲜红。 张起灵宛如觉不到疼痛一般,定定注视着眼前青年。 他的表情甚至是柔和而隐带笑意的。 直到青年掷刀于地,金属跌落发出“当啷”脆响,张海客终于如梦初醒般,长长吸了口气。 反应过来,他急忙去摸身上伤药。 又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刚洗完澡出来,身上空空如也,顿时转而扭头搜寻屋中行李背包。 张海侠默默递给他一卷纱布。 张海楼早已经看傻了这一出,跟不认识人了似的,呆呆张嘴盯着自家族长。 心里居然升起了诡异的佩服。 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族长平时不爱吭声,一出手就搞了个这么大的。 不愧是师兄啊。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张从宣,此时的感受则截然相反。 “自残身躯……” 他都要气笑了,眼前一阵晕眩钝痛,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被紧紧绷起,语调不觉变得沉冷生硬:“真是好样的,我怎么不记得教过你这个?” 张起灵毫不犹豫地摇头。 “老师只曾教我人力有尽,过用则竭……”他嗓音很轻。 青年呼吸一滞。 “……也教我毫无隐瞒,坦诚不疑,”张起灵点了点胸口,露出淡淡笑意,“这些道理我都记得,铭记于心……” 剩下的话没说出,清亮的眼眸却仿佛已道尽全部。 它们就在这里,您要剖开看吗? 张从宣微微蹙眉。 某种具备传染性的奇异情绪,从对方的眼眸跳入他的胸腔,正肆意搅动,制造出阵阵刺痛。 这有点不舒服,但他强忍住扭头走开的冲动,攥紧手掌,没有回应。 如果说方才被海楼哑声相问的时刻,他被那种执着不放的浓郁哀伤撼动时,还能再次强调现状来提醒对方;那么此刻,摆在面前的这份更决绝的强烈赤诚,就让他有些疲于应对似的喘不过气了。 何必如此呢? 他只是想让学生们更审慎、更理性地来思考当下情况,也重新看待双方之间天翻地覆般翻了个个的供需关系。 不明下落的小号身体,就是个不定时炸弹。 而现在的自己,不再有小号那样傲然自恃的强横实力,也没有了预知未来的天然优势,学生们如果想从自己这里重新找回过去的无所不能的老师,只会捞到一泓幻影。 他们真应该好好想想,考虑清楚自己真正想要、需要的再做决定。 不要被情感蒙蔽双眼,一时冲动或者掩耳盗铃。 明明是这样的出发点…… 但现在,在自家学生清透而包容的视线面前,张从宣莫名感到一阵憋闷。 还有种说不清的,十分古怪的既视感。 “……如此,您可信我么?” 张起灵望着垂眸沉思的青年,继续认真低声相询。 信我,信我们不会伤害,不会背弃,因此不用疏离推开,冷淡相拒。 剩下的话,在目光里轻轻道出。 他相信对方能看懂,因此只是静静注视着自己的老师,耐心等待回答。 而被这样看着的张从宣,终于明白那种既视感的来源。 就像是——叛逆少年跟苦心班主任? 想当年,陈皮令人头疼的叛逆期,自己也是这么好声好气跟人摆真心、讲道理,以此希求这桀骜小孩能浪子回头,就此走上正路…… 这个诡异的联想一旦出现,立刻塞满大脑,想忘都忘不掉。 压根生不出一点气了,只剩下满肚子的啼笑皆非。 青年闭了下眼,忽然颇觉无力。 那道伤口还在细细出血不止,就那样暴露在空气里,锈铁般的气味愈发浓郁地涌入鼻端。 “——先止血。”他简短提醒。 海客已经成功找到了伤药和消毒棉,再加上海侠方才友情提供的纱布,现在一应俱全了。 听出其下缓和的态度,张起灵禁不住弯起嘴角。 又重重点了下头,眼眸晶亮:“我听老师的。” 静默一瞬。 张从宣睁开眼,就见对方当真处理起了伤口。 只是动作未免过分随意,看得他眉头一跳,到底没忍住上前按住了对方胡来的做法:“……酒精能直接往伤口上倒的?” 张起灵毫无抗拒地松了手,堪称乖巧。 “这样快。”他解释。 青年没说什么,低头用纱布小心把那些肆意挥洒的透明药水擦掉,丢掉后,重新蘸取些新的来消毒伤口周边。 张海客用全新的眼光看着自家族长。 一别几十年后,自己真是小觑了一个人身上所能发生的变化——即使是个半失忆患者。 边处理伤口,张从宣则重新理了理思路,再度出声。 “……你们早已经没那么需要我,”他慢吞吞地说,“实际上就算你们需要,我也变不回原来那个人,这样滥竽充数地凑活也没关系吗?” 这次张海客借着站位率先抢答。 “您本就独一无二,哪来的凑活之说呢?”他说得真心实意。 青年偏头瞥了眼桌子示意。 独一无二?都不说长白山那一堆玉人,眼下第二个“张从宣”的存在证据就在那摆着呢。 “我不会认错第二次,”张海楼看也不看,嗓音坚定,“老师就在这里。” “其他一模一样的复刻,或者其他的什么,都不过是虚有其表的空壳!” 旁边的张海客轻咳一声,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距离最近的张起灵眨了下眼。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适时把新的纱布递过去,轻喊:“老师。” 张从宣随手接过,开始按压止血。 最后,已经沉吟半晌的张海侠用一句话作为收尾。 “您并没有变,”他仿佛考虑着合适的词汇,吐字有些缓慢,“从一开始,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这话语中似乎含着某种暗示。 顺着直觉看去,青年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更隐晦的、心照不宣而不适合说出的东西。 张从宣恍然意识到什么,一时眼瞳微扩。 如果那东西真的还在…… 这匪夷所思的事实,意味着什么? 但不等他沿此方向深思下去,腰后什么东西“嗡”地震鸣起来。 是来电提醒。 鉴于当下双手正在帮小官按压止血,青年犹豫着没有动,但第二声响起前,张海客已经主动帮忙取出。 接通的同时,十足贴心地帮忙递到了对方耳边。 他笑吟吟的表情,一直持续到下一刻,男人嘶哑粗砺的声音从中传出。 “师傅……”陈皮的声音低而干涩,“我答应了。” 一旁本竖耳倾听的张海楼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 但混在一片惊疑不定的抽气声里,这惊呼根本不明显,因为其他人此时的表情跟他一样大为震动,充斥着见鬼般的难以置信。 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了青年本人身上。 第323章 平行世界番外:捡个瓶(三) “虽然都是麒麟,不过每个人的图案是独一无二的。” 见他微带诧异的神情,张从宣微笑眨了下眼:“这东西遇热即显,是张家本家人才会有的标记。” “除了麒麟,还有一种穷奇样式,那是张家外家人的标志,也有其他式样,不过通常血脉浓度较低,达不到这种效果……不过,即使如此,也已经有不小的好处了。” 说到这里,他主动伸出腕,示意对方搭上来。 张起灵低头看了看,循着感觉,就把手搭了上去。 几息后,青年主动问:“摸出来了吗?” “……嗯,”张起灵抬眸,缓缓说,“你骨骼强度不够。” 张从宣:“……” 谁让你摸这个了。 抬手就想往对方脑袋上敲下去,但半途他忽然反应过来,这可不是自家学生。 这是张家族长。 于是也没了玩笑心思,张从宣抓起对方的手,折回去,放在属于这人自己的另一只手上。 几息后,就见原本淡然的男人微微色变,手下主动顺着自己的手臂一路往上摸索,摸到了自己的小臂,肩骨。 抬头时,他平静如水的眼神掀起了一阵轻微的波动。 张从宣朝他点点头,无声作出肯定。 没有说话,张起灵放下手,确认了那个令人惊异的事实。 以潜意识告诉自己的答案来看,他的年龄,已经远远超过了外貌所呈现的阶段。 这个想法实在荒谬,但不知为何,他接受得毫无阻碍。 “没错,”张从宣叹口气,“超越常人的长寿不老,才是这种血脉真正的特殊之处。” 这一刻,他的眼睛毫无笑意,语气凝重而低沉。 “人心的贪婪是无穷无尽的。” “族长,这样异乎常人的秘密,一定要小心隐藏,绝对不能暴露给外人。” 静默几息,张起灵点点头,低声答应:“好。” “张家本家现在的情况我不清楚,没接触过,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张从宣想了下,直白道,“海外张家可能还保留了一部分,这个还需要确定,但不管怎样,都免不了鱼龙混杂。” “生存环境很恶劣啊。” 他再次强调:“所以,即使对方同样姓张,哪怕身怀麒麟纹身,也不一定是可信之人……当然,这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张起灵神情淡然,看不出情绪:“嗯。” 顿了顿,张从宣偏头无奈一笑。 “就当我危言耸听吧,总之小心为上。其他关于张家的事情太多了,一下子也补不全。还有很多族长自己才知道的秘密,这个只能靠你自己回忆……” “不过,”他认真保证,“我尽量帮你找个靠谱的人来。” 张起灵看着他,嘴角轻抿。 这次青年没有解答他的隐隐疑惑,重新整理好衣服,辨认了下方向,率先带头朝另一条路上走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咱们先找个地方留宿吧。” * 暂时达成共识之后,两人随即动身返回。 空手赶路,速度极快,而这荒芜山林间的猎人踪迹很是明显,循着一路追下去,天彻底黑下去之前,两人便找到了一个村子。 到了这里,张起灵似乎想起一些什么,开始在前带路。 花了十几分钟,没惊动村民的情况下,两人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幢外表老旧的普通高脚矮房之前。 张从宣打量着这个地方,若有所思。 连据点都找好的,看来是有备而来的调查,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才会让那群越南人捡了漏? 不过,似乎发呆的时间有点久,感觉身侧的人似乎有些疑惑的看了过来。 张从宣便丢开猜想,转而让开一步,露出屋门上看起来新且牢固的门锁。 “族长,你还记得把钥匙放在哪里吗?” 不知为何,对方似乎颇为惊讶——尽管只是错愕的小小挑眉——放在这个人身上,已经称得上十分强烈的表情波动了。 有点没反应过来,青年一时难得发懵。 就看着眼前这位族长一声不吭走开几步,在旁边转了圈,很快拎着截不起眼的小铁丝回来。 把铁丝伸入锁眼之前,似乎察觉青年一头雾水的表情,还稍微侧了侧身子,确保对方的角度能看到。 然后,张起灵动作特意放慢了半拍地,开始撬锁。 门锁眨眼发出了“咔哒”一声,松脱下来。 青年脸上的茫然消失了,看看他,又看看锁,逐渐露出了一副领会到什么的表情。 自觉已经教学完毕,张起灵满意点头,收回目光,推门而入。 跟着进门的张从宣欲言又止。 族长,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不会开锁才问钥匙吧? 这是在特意给他做示范吗? 第324章 不比他给你的少! 众目睽睽。 小张哥除了震惊,更多还是一种不甘的委屈。 刚刚才说了那样赶他们走的话,但听起来,之前却专门去问了陈皮那里? 然而焦点张从宣本人,对此着实也毫无头绪。 他的回应是一个疑惑单音:“……哈?” 换做平时,对于态度古怪、似乎心里藏着什么事情、难得主动找过来的陈皮,青年可能会表现得更耐心温和一些。 但不是现在。 当下真已经够乱了。 再来一个刺头,那不是纯火上浇油吗。 “之前不是你……”似乎把这当成拒绝,陈皮的音调高了一瞬间,但很快又跟蹦极一样飞快落了下去,“不承认算了……你,你能来青海找我一趟吗?” 他难得这么诚恳直白,听起来完全没了往日矜傲。 明明刚才其他人的近距离反应都被收入话筒,也像是充耳不闻似的,没做任何挑衅和回应。 张从宣都忍不住偏头,仔细核对了眼屏幕上的号码。 “陈皮?”他确认般喊了声。 “……是我,师傅。” 陈皮立马好脾性地应了。 不仅如此,他本就沙哑的嗓子逐渐染上几分颤抖,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我……伤还没好……这次,可能真的走投无路了……” 张从宣不由微微蹙眉。 而旁听的张海客隐晦啧声,压住了胃里一阵泛起的恶心。 装起来了是吧? “陈家呢?”他才不惯着,立马自语般嘀咕,“不是带着孙子和不少人手一起出的门,出了事偏来赖我们?” 果然听到电话对面的陈皮嗓音一滞。 ……真是班门弄斧,张海客想。 他都能想象到对方此时的阴沉脸色,忍不住垂眼轻嗤。 换做平时,陈皮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师兄”,他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对骂也不是一回两回,哪里会给什么好脸。 但此一时彼一时。 陈皮既已下定决意,便对种种讥讽嘲弄早有准备,现在深深吸了口气,硬是压下了心头恼火。 也没急着辩解,陈松不是亲孙子的问题。 “陈家今日换主,我已是丧家之犬。” 他本就沙哑的嗓音,此时略微压低,立刻多了几分沧桑的伤痛感:“师傅,你要是不来……” 他本想说,你不来,我真的会死。 但话到临头,数年前那道漠然目光又浮现眼前,让他下意识抚上横亘眼框的伤疤,在幻痛中忽然畏怯起那个可能的回答。 仓促改了口。 “……你曾经说的,遇到什么离奇的棘手之事,可以找你委托帮忙,这话是骗我的吗?” “当然不是。”张从宣终于回神。 他刚刚专门看了眼系统面板,并没找到新形成的任务,却发现了一封邀请回执。 是氪奇闻值那次的邀请。 这个广告邀请,免费和付费一开始就存在不同。 除了【30%】和【50%】的明晃晃成功概率,连顾客群体都不一样。 免费邀请,就更大概率会抽到身怀奇闻值不过百的潜力股;消耗30奇闻值后,自然也有更多的优质股以供选择。 这种方式,没了试炼任务的稳定收入。 但自由度更高,也逐渐增加了玩家的自主能动性。 策划的小把戏见怪不怪。 根据回执里的提示,陈皮就属于优质股【可获取奇闻值300+】的类型。 明晃晃的业绩上门。 哪怕对方是个陌生人,只要要求不离谱,张从宣也会答应下来,何况陈皮听起来的确遇到了困境。 “你要委托什么?”他问。 陈皮沉默了一下,慢慢开口:“两度落败,我已无处可去,您愿意帮忙……就好。” 他只求一处容身之所。 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血债血偿。 他话音含糊,似是不想明说,但张从宣已从中听出端倪。 “——又是那个张世?”他这下真的认真起来。 “就算没有他搅事,那些被煽动的蠢货也早不安分,”陈皮对自家人点评得毫不客气,“一块烂肉,他们想要就拿走。” 话虽如此,显然还是脱不开关系的。 张从宣很体谅他的心情,被一个人反复折腾到众叛亲离,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你知道我们也正在找这个人,这个委托我接了,找到一定告诉你。” 陈皮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拧起眉头。 这跟一开始预想的不太一样。 既然是突然背叛,他身边自然没预留钱物,再想到之前张海客那次的报价,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想起还能启用的家底。 还是有那么些的,但要一下凑齐可能还差着点。 陈皮乍然心虚起来。 “我身上没钱,”他有些底气不足,又努力辩解,“等回去还有办法凑……肯定不比张海客给你的少!” 他说的掷地有声。 听在青年耳中,却别是另一种复杂滋味。 “不用。” 张从宣嗓音不觉柔和了下去:“奇闻侦探社本就接受其他报酬——奇闻、异物、或者你曾听说过的什么古怪地方,这些便已足够。” “……好。”陈皮说。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能听到对面随之产生的一阵躁动,据此,也几乎可以想出那群所谓“师兄”此时的表情。 真是想想就痛快。 犹如大夏天迎来一场当头的甘雨。 浇得他酣畅淋漓,浑身每个毛孔都惬意地舒张了开来。 这一刻,无比庆幸起自己的决定。 “师傅——” 他久违地轻快笑喊:“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另一边。 张海客牙都快咬碎了。 他盯着自己手里那台手机,真恨不得意外“手滑”一下,摔它个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刚刚为什么要帮老师接电话? 都众叛亲离了,陈皮怎么没被人按头淹死在沙子里呢?! 鉴于刚刚才犯了不该犯的错,他也一直在压着火气,此时却是再也看不下去对方的嚣张架势。 目光扫过,径直落在了自家族长身上。 小哥!!! 而被扯了半天的张海楼,此时也真是忍无可忍,脱口而出直喊:“老师唔唔唔唔唔——” 即使张海侠眼疾手快地试图禁言,还是漏了音。 幸好,在疑惑看来之前,青年就被面前人的动作及时吸引走注意力。 ——张起灵攥住了胸前那只属于青年的手。 “血止住了,老师。” 他轻声提醒。 第325章 今时不同往日 张从宣恍然一惊。 他急忙松开手里压迫许久的纱布,低头一看,就发现对方说得没错。 就算是皮肉伤,位于心口,便没法轻忽。 不能耽搁,需得尽快处理了。 意识到这点,他都没顾上再说一声,匆匆转身,先去旁边桌上拿取新纱布和伤药。 张海侠顺势上前,接过张海客抛出的机身。 朝看来的青年手势示意、得到允许后,他悄声走向窗边,就此接过了这通早已偏题的通话。 “抱歉,老师还有事……我是张海侠,为了尽快开展委托,麻烦告知,你当前是在青海什么地方?” “以明日为起点,最长支撑期限多久?” “预估周边危险程度多高?还有……” 围绕着接应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的梳理下,陈皮连突然被拿开的电话都来不及问,只能憋着气挨个回答。 为了避免这群小心眼的张家人拖后腿,他特意强调,自己只有少量食水,三天内就会弹尽粮绝。 急需尽快过来救援。 张海侠态度很好地应声,跟他保证三天内一定赶到。 这让陈皮稍微松了口气。 之前跟这个“师弟”接触不多,如今看来,在这群张家疯狗里,到底也还算个正常人的。 这种感觉,也只持续到问答落定,通话即将结束前。 他问起,对方最快什么时候来。 才听对方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其实老师也在青海,只是既然他说暂且还能支撑,想来也没紧迫到分秒必争。 三天内,他们总会到的。 电话挂断了。 陈皮盯着通话结束的界面,胸口一口气实在梗得慌,忍不住狠狠捶了把身下沙子,砸出一个碗大的沙坑。 ——姓张的,根本没一个好货色! …… 张从宣结束包扎,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出来的时候,垃圾都被收拾了起来——染血的纱布等随后需要带走烧毁处理——而张海侠已经打完电话,把手机原样递了回来。 就在一间房内,通话内容就算没外放,也都听得见。 除了刚刚洗手时短暂的水声遮蔽。 但总共半分钟都不到,显然也不至于错过太多重要内容。 因此青年没多余再问什么。 反倒张海侠主动道歉,关于陈皮那声莫名其妙的“答应”,他并没能问出来缘由。 张从宣犹豫了下:“这个……” 他本想说,其实可能就是店铺发的广告。 转念又一想,本来学生们就对系统胡思乱想了不少,成天提心吊胆的。这实话说出来,不得再让他们惊吓一回。 于是话音一转。 “……之前不是给了他我的名片,走投无路找上门求救而已吧,不用多想。” 这通电话,倒是来得凑巧。 见几人情绪依旧低沉,青年轻叹一声:“也好,你们再想想之前的事情,我先——” 吃一蛰长一智,他这次谨慎地斟酌了一下。 “——既然出了这事,我去找海洺问问情况。” 他神色自若地背过身,走向门口。 一步。 张海客紧紧蹙眉,肩线乍然一抖,却强行按住了起身跟上的冲动。 两步。 张海楼脚下挪了挪,却又重新踩回原位,低着头,不敢去看地上那道渐行渐远的影子。 三步。 张海侠回头看向桌上仍旧摊开的两张照片,神思沉凝。 四步五步……终于到了门口。 张从宣无声轻吁。 也就短短几步路,但如芒在背的情况,他走得真有点艰难。 攥着门把手拉起的刹那,身后忽有铃声轻轻荡开。 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 然而这并非幽远清脆的惑人异响。 相反,那微弱的、飞鸟振羽般的簌簌轻声传入耳中时,每个人都情不自禁杂念一空,心神清明。 青年不由侧身看去。 那枚含义特殊的铃铛,正被跟上来的人随意从怀中挑出,随后弯下腰,俯身系在了他的腰侧。 张起灵做的自然而然。 直起身来,他清隽的面容上一片自若,坦然朝青年弯起嘴角。 “带上这个。” …… 张海洺被敲开门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忐忑。 就算遭遇变故,小时候的凶神阴影也不是那么轻松能忘却的。 而且为什么只有对方一个人来? 会动手吗?其他人都没插手,是什么意思…… 以上种种杂念,在一眼瞥到那枚被青年大大方方挂在腰间的族长信铃后,尽数变作了怔然的沉默。 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能表现出族长本人的态度了。 笃信不疑,形如一体。 有些东西好像变了,但有些事情又始终没变。 “我明白了。”她低声喃喃。 “所以想跟你打听下陈家队伍的情况……”话没说完就听到这样莫名一句,青年疑惑地看她一眼。 “明白什么?” 张海洺笑而不答,轻快眨了下眼。 “陈家么?我知道他们是个叫陈松的带队,早早来这边,但一直没有进发,具体情况我现在就联系人确定。” 说着,她转身去打电话。 张从宣坐在沙发上,捧着白水若有所思。 是他见过的那个陈松么?要说起来,对方办事挺爽快,性格外貌却似乎没什么特别。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大概还是对方那个老式的大哥大,颇有怀旧气质。 陈皮会是被此人夺权驱逐吗? 想着想着,思绪却又转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关于那两张老照片。 他冷不丁朝张海洺开口。 “对了……你带回来的那些照片,是怎么得来的?” …… 另一边,张起灵房内。 “……我慌神了,”张海客正在深刻反思,“忘了今时不同往日,这种低级错误不该犯的。” 原本不会闹到那种程度。 是他心急之下,拦人时失了分寸,下意识没收住力。 当然,张海楼跟他半斤八两。 只是此时再细细争辩,非弄清楚谁先抓肩膀谁后伸脚毫无意义,反正到了这一步,没人能独善其身。 “陈皮的事情,老师有意隐瞒。”张起灵说。 即使刚刚还从容自若地送人出门,但他此时唇线紧抿的模样,显然心情也没有那么平静。 小张哥低低冒了句脏话。 这不止是对陈皮,也是对自己。 但此刻没人在意他骂的多难听,仍旧各自出神。 明明知道的,张海楼盯着天花板恨恨地想,自己明明知道老师现在的情况。 关键时刻,怎么就没多动一下脑子呢? 张海侠偏头看着,对今天这场风波的根由心知肚明。 他们还是没有习惯。 即使理智上明白,现在的老师跟以前不一样,需要小心对待,但电光火石之间的情急时候,这点实在太容易被遗忘。 毕竟过去的近百年间,青年才是那个坚不可摧的支柱。 总是轻描淡写地破开风雨,却只展现给他们温和一面。 以从前老师的本事,要是真想走,他们拼尽全力也留不住,所以哪怕偶尔表现强硬些也没关系。 双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弱者虚张声势的刻意乞怜。 可放到现在呢? 当天翻地覆,强弱倒转,过往玩闹般的被默许的肆意,一不小心便真正变成了不容抗拒的强势胁迫。 也就此撞上危险至极的那条红线。 第326章 有什么说不出口 想到这里,张海侠仍觉得一阵后怕。 在那个瞬间,他确切察觉到青年惊怒的愕然,谨慎的防备,以及强行压抑的理性…… 若非张海楼福至心灵,哀切求问。 如果不是族长当机立断,以身示诚。 事情也许会滑向更糟糕的态势……分道扬镳,都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消失的二十多年,对老师来说不止是身体被重塑的惊天转变,骤然斩断所有连接之后,再被陡然续起,这其间的心态起伏本就是不亚于从头再来的艰难适应。 对他们,这更不只是失而复得后的简单重逢。 张海侠确信没人会放手,包括自己在内。 但如果当真走到那一步……要为了私念违背老师本人的意愿吗? 他不确定答案。 平常的张家人不应该有这么丰富的情感,毕竟一个人只要长久地活下去,在漫长的生命里总能把心磨砺成石头冷硬。 他们却早早地幸运遇到了那奇迹伴身的青年。 被包进他的坚实蚌壳,用柔嫩血肉去裹起天生或后生的刺人棱角,以心血泌出的珠质悉心滋养这些微弱的砂砾。 这温存的改变不声不响,十分难以察觉。 然而数十年如一日的依偎之后,终究渗进了每一寸骨子里,与他们本身的血肉亲密伴生。 以至于,最后被抛出那温柔的庇护时,他们才痛然惊悔地意识到,那被猝然挖走的是怎样无法割舍无法失去的一部分。 怎么可以这样轻易放手呢? 这光华因您而绽放,这坚韧是被您催生,他们早不再是天生地养的粗陋山石,又怎么能接受失去这习以为常的一切,再回到那无知无觉的蒙昧凄冷之中。 又怎么会是负担和疑难呢…… 分明是久旱逢霖,是雪中得炭,是一切可能与不可能都走到尽头的末路绝境之后,终见天光复现。 张海侠缓缓交错指尖。 注目着表皮下清晰的肌理血管,他仿佛能听到其下血液汩汩流动的鲜活声响——这本身就是来自老师的最珍贵赐予。 也幸赖有这样的牵连,让青年能为之犹豫一分。 不过…… 这次的事情也不全是坏消息。 收敛思绪,张海侠冷不丁看向自家族长,出声提醒:“老师之前,应该没这么轻易会被挑起情绪才对?” 几人都是一怔。 “老师情绪化?” 张海楼原本没骨头样的瘫在那,神情空茫,跟魂魄已经不在此处似的。 呼吸声证明他不是个死物。 但那种沉郁的晦暗感也实在不像活人。 地上时而细微晃动的影子,更加重了这种悚然,就像更扭曲的什么东西时而就要抛开躯壳从这阴影里钻出来般。 此时乍然魂归,开口时嗓音倒是一如既往。 “二十多岁的人,有点情绪不是很正常吗,按生理因素来说这个年纪不就这样。虾仔你忘了,咱们当年在马六甲的时候……” 没等他说完,张海客已经被关键词引起联想。 “不,张海侠说得对,这一点都不正常。” 他仔细回忆一番,坐直了些,严肃反驳:“你们没见过二十多岁的老师,他那个时候可是本家公认的不近人情。我见他的第一面,整个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总感觉会被随手杀掉……幸好那时候小哥也在,老师自己收敛了气势。” 他说着,就要看向另一个当事人,寻求确认。 张起灵也是蹙眉。 “非是无情。” 他不假思索地反驳,但像是被提醒到什么一般,略微沉吟之后,又缓缓吐字:“不过,从前老师的确淡然自持。” 何止。 要说起来,他们几乎没见过那个人情绪激烈。 这不是说青年寡情冷淡,实际上,喜怒哀乐这些正常情感还是有的,只是比起正常人要程度轻微得多,起伏也更小。 但在此之上呢? 张海侠要点出的就是这个。 他缓缓扫过几人,直白相问:“你们见过老师最激剧的表现吗,发脾气或者兴奋过头,任何浓郁的爱恨情仇?特别强烈的欲望或什么所求?” 这次其他人都听懂了。 “发脾气,”张海楼喃喃,“跟张启山割袍断义算不算?可我觉得那时候老师不像特别生气,反倒是……” 他为难地思考一会儿,才做出判断。 “……那更像是失望极了。” 张起灵回想起记忆中某个片段,微微垂眸:“离开青铜门的那一次,老师见到信铃后突然吐血,后来诊脉说是气急攻心。” “在长沙生病那次?”张海客则想到了另一处。 “那一次分明只是普通风寒,却缠绵拖延许久,四长老不是说除了淋雨受凉,还有心思郁结的缘故。虽然老师没有发作,但那之后再没提过陈皮的事情,不是他惹老师生气又是谁?” 说着,他也不含糊,当即把电话给陈皮打了回去。 “你搞什么?”刚消气准备睡觉的陈皮恼火不已。 张海客才不在乎他心情,劈头盖脸就问:“你叛出师门让老师重病那次,到底什么情况?老师当时气得狠吗,真没对你动手?” “……”陈皮只觉得他是来找茬的。 不过当下有求于人,几个回合后还是被拿捏住,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是挺生气的,不过没真动手……我还要说你们家搞得什么毛病呢!好端端的人一下子跟失魂一样就突然熄火,那家伙自己都没觉得不对劲吗?” 没等他多说,张海客点点头,利落挂断电话,任由对面暴跳如雷。 放下手的同时,脸色也沉了下去。 “还真的是……这代表什么?连他的情绪都要被打压抑制着?” “如果是这样,老师到底什么时候被盯上的?这也是天授的影响吗?” “不止,”张海楼根本笑不出来,“你忘了,老师刚刚说,之前还有什么‘玄秘能力’?鬼知道他都瞒了多……” 话没说完,他余光里忽然察觉异样。 循着直觉侧目看去,就见张海侠仍旧是平时淡定模样。 但两人一同长大,张海楼可不会被轻易糊弄,当即微微眯了下眼:“虾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难道你真见过什么玄妙能力不成……”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对了,虾仔和老师,的确有一件说不清的事。 关于虾仔忽然被治好的双腿,那是让他得以结识老师的最初始源头。 那时候张海楼心里就泛了不少嘀咕,只是随着搭档的三缄其口,也没逼迫……如今想来莫非…… 他没再想下去。 因为张海侠已经回眸看来,轻轻摇头。 “我答应过老师,不能说。” “你打什么哑谜,”张海客对此略感不满,“现在正是集思广益的时候,都这个时候了,事关老师有什么不能说的?族长都在这,难道也不能听吗?” 佯怒之中,他的心里不由也有点发虚。 说到什么玄秘能力的话,老师曾经告知的预言肯定也算吧?但这个能不能说呢…… 他有些拿捏不定。 一时没人主动说话。 张起灵轻轻用指尖敲打着桌沿,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是族中禁术。” 只是拥血赋纹的事情,不能详说。 “知人真名、预言后事、千里追踪……” 他扫过各自不安的几人,嗓音平淡:“这是老师亲口告诉过我的部分特殊能力。” “其中一种你们或许见过,条件是以血为引。” 张海楼张了张嘴,恍然又吃惊:“我还以为是老师的血脉出了问题……难怪他说,血液其实有特殊用途……” “知人真名这点应该消失了。”张海客说。 他抵着下颌思索:“老师一开始根本没认出来陈皮,居然信了那个假名字身份,可见所言非虚。” 那么,再联系起关于情绪的那部分来看呢? 一道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张海客不自觉眼神发亮,俊美面容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脱口而出一句感叹。 “这是好事啊!” 第327章 创伤后应激障碍? “什么?”张海楼面露狐疑。 这人不仅一惊一乍的,而且脑回路向来奇怪,他怎么没看出这些事好在哪里。 “——束缚变弱了!” 扫视着同门们,张海客语气都不禁轻快几分:“那东西对老师的控制力,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在被削弱,这难道不是好事?” 张海楼咋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这都是被削弱的程度,那以前的控制程度还能想么?再者,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话没能说完,就不约而同响起的两道声音打断了。 “年龄。” “新生!” 骤然惊醒,张海客兴奋地握拳砸了下手掌:“你们是说,老师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可能就是他为了摆脱束缚而做出的尝试?” 这种可能简直令他心神战栗。 不难想象那是怎样痛苦而决烈的舍弃——失去绝高的天赋,忘掉大部分记忆,连骨血都如同历经重铸。 这次的照片如同揭开了某种惨烈的冰山一角。 最终重新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什么也不说。 但透过那些糟糕现状,似乎仍能窥到惨烈一隅。 不由自主的昏迷、残缺零碎的记忆、还有语焉不详的“任务”——那个该死的东西至今仍旧不肯死心,死死纠缠。 这次尝试也许未竟全功。 但谁又能说,被困者不惜一切的挣扎只是徒劳白费呢? 张海客只是遗憾和痛惜,自己当初竟然一无所觉。 他忍不住黯然扶额:“我以前怎么会对那么多异常视而不见呢……” “这样无孔不入,”张海楼烦躁地揉着头发,“天授为什么光盯着老师一个人?” 张起灵沉思半晌,此时缓缓摇头。 “不止。” 张海客试图解读他这关键时刻言辞简短的含义:“小哥是说,那东西是天授,但让老师变成这样的可能不止是天授?” “店铺和身份,”张海侠沉声道,“我们之前推测的没错,这不只是虚无缥缈的天授能做到的手段,一定有人参与其中。” 张起灵抬指敲了敲那两张照片:“张世。” 把这些连起来思考,张海楼顿时紧紧皱眉。 “所以,现在老师的情况这么糟糕,很可能是有人在他虚弱的时候趁火打劫,打乱他原本的计划,额外做了手脚?” 那会是什么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名字。 “张世”——和他背后的那群。 张起灵指尖微动,轻轻抚过照片上青年宁静的脸庞,嗓音不觉染上几分沉冷。 “这回,斩草除根。” 没人有异议。 …… 另一边。 问出那个问题,青年自己就有点后悔。 “算了,没什么。” 幸好电话已经接通,张海洺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开始忙正事。 应该没听见吧。 张从宣揣着一点侥幸心理,牢牢闭嘴,一时什么也不想说了。 不过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 很快电话打完,张海洺回来坐下,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跟族长吵架了?” “怎么会,”张从宣摇头,“只是跟族长说开了,我想他需要点时间思考。” 他自知方才失言,又补充道:“我现在还有嫌疑,你不说是应该的,不用在意。” 张海洺这下真的忍俊不禁了。 “什么嫌疑,”她挑眉,“族长的信物在这里,如他亲临,这还不够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闹别扭啊。” “……没有。”张从宣说。 张海洺望着青年,不由觉得这很有意思。 疑点重重的证据被放在眼前,正常情况下,怎么也会被怀疑、乃至观察一番吧? 可结果是族长除了生气,不仅对明晃晃的疑处视而不见,还连随身信物都给出来了。 而且一点都不着急去求证。 反倒眼前青年心里关切,却又自觉表现出避讳。 这种错位感,在收到一条确认情况的短信之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打完回复,她留意到对面青年神情,忽然有点压不住笑,不得不轻轻咳嗽了几声。 “族长的短信,让我知无不言,不要隐瞒——你这下放心了吧?” 张从宣:“……” 他干巴巴地说:“族长体贴入微。”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张海洺收起手机,带着几分打趣反问,“让你都不想听他解释因由,反而见到我才想起照片的事情?” 张从宣叹了口气。 “劳族长费心,”他无奈地说,“这件事我无法自证,还是避嫌的好。” 张海洺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低头看了眼。 “张海客的消息,我们之前没有联系过,”她若有所思,“我记得这也是你学生吧?” 不等青年回答,下一条接踵而至。 “又是陌生号码,张海楼?拜托我借着曾经同学身份,帮忙开导的。” 最后还有一条。 张海洺全部看完,撑着腮,表情古怪地朝对面青年晃了下屏幕:“你还真教出了一群好学生嘛。” “不过,刚刚你到底说什么了,把他们吓成这样?” “我……”张从宣无言以对,又不免自我怀疑,“我只是跟他们说,不是非要留在我这。他们愿意帮我当然很好,但也应该要考虑自己的生活和意愿吧?” “更没必要因为责任感留下来……” 青年揉了揉额角,面露无奈。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跟你聊这种话题。”张海洺双手交错搭在膝头,莞尔反问。 “从宣,你难道觉得,世界上只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吗?” 青年回以迟疑的沉默。 “奇怪,我好像第一次认识你一样,”张海洺不禁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 “让一个人主动留下来的,从来只有心甘情愿啊。” 话题到底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张从宣略感苦恼。 他明白学生们都是心甘情愿帮忙,但海洺不知道还有系统的抽卡设定啊。 “你不明白,”他轻轻摇头,“不过多谢好意。” 张海洺也很头疼,觉得这简直油盐不进……鉴于某人年轻时候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死心眼,她都说不出这算不算不改初心。 起码现在变得有礼貌了,也算种进步? 她思考了下,换个角度开口。 “你知道自己之前失踪了二十多年吧?我外派到这里收到的任务之一,就是密切关注你的线索。” “刚知道不久,”张从宣不明所以,“那跟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等等。” 他好像理解了一点对方所指。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现在这么做,有部分原因是之前我失踪太久的应激……反弹?” 张海洺点点头,吐出一个专业名词:“ptsd。” ! “创伤后应激障碍?”青年下意识松了松衣领,喉咙有些干痒,“咳咳,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吧……” 作为回应,张海洺朝他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第328章 是不是想报复很久了 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不由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神清气爽——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不过,谁让他们接下来还得同行一程呢,不稳定的队伍可不好带。 “这样,我恰好对这方面有过一点了解,就说几个典型的症状,你自己看符不符合,”她竖起一根手指,“首先,过度警觉?” 想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张从宣不得不点头。 这真没法否认。 “对相关事件回避和焦虑?”张海洺继续。 小张哥都被回忆刺激到过呼吸了,典型焦虑过度,张从宣还有什么好说。 “较常出现的还有睡眠障碍,记忆缺失……” 看到青年变换的神情,张海洺摊了下手:“还用我接着说下去吗?” 张从宣扶额,说不出话。 睡眠障碍,海客就有次半夜惊醒,还无意透露过“总感觉这一切都是假的”之类的话;而记忆缺失就更不用说了,明晃晃对应了小官,海侠也的确说过,一开始以为是受伤遗留,但这么些年都不曾好转。 他真心觉得歉疚。 原本情况,收集店员只是经营玩法的一种,即使看着相似的脸时而恍惚,但本质上他对这种雇佣关系非常满意。 系统卡池,自己凭本事抽出来的ssr,用起来也心安理得。 但继承了小号的师生关系,明白过来找上门的学生们根本就是为了自己而来,且对店铺忧心忡忡充满疑虑之后,青年完全意识到了这其间的不对等。 现在学生们都比自己还强,也有了各自的事业生活,过去几十年没自己也过的挺好。 现在却因为系统召唤,被打乱原本节奏,强制喊来打工。 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他已经清楚,学生们都是被奇闻侦探社和自己身上的奇怪吸引,属于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完全是无妄之灾。 这未免太不公平。 但偏偏学生们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因为过去的关系,都很关心当下突遭大变(实际并没有)的自己,主动决定帮忙。 对这种情况,张从宣原本也是半推半就、顺水推舟。 毕竟策划这样安排,肯定有其深意,说不定后面就有什么大坑等着自己。 这种想法,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产生了改变。 照片里无疑就是学生们口中失踪多年的小号。 或者说,是身体遭到无法恢复的破坏的小号躯壳。 确凿无疑的证据,彻底打碎了他心里那个侥幸的猜想——小号真的脱控了,且不可回收。 跟现在健康过分的大号没有关系。 并非否认自己,只是,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变回学生们印象里的那个老师。 而小号的现状,还预示着某种不确定的可能。 通关完毕,自己这具身体,不一定还能保留。 现在又突然得知,学生们因为自己的失踪大受打击…… 在结束之后,也许该把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能够安心回归到本来生活中去。 轻轻摩挲着杯沿,张从宣如此想道。 警告限制还剩下一次,但到那时应该也不再是阻碍。 所以,要加快进度了。 按捺住心底复杂的翻涌,青年恍然回神:“……抱歉,我走神了一下,你刚刚说的确有道理。” “但这种情况,存在自愈可能吗?是不是需要医生的专业干预?” “你会放心普通医生来深入了解自己吗?”张海洺直接反问。 显然不会,张从宣明白她的意思。 抛开玩家身份,单以正常张家人的角度来说,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普通人深入探究自身秘密的机会。 “那你……”他当即把期待目光投向了眼前女人。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不就是现成能帮上忙的知情者? “我可没那个胆子,”张海洺想到方才感受到的可怕气势,忍不住吐槽,“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敢直面族长……再说了,这种事本来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试试,旁敲侧击跟他们聊聊这个?” 青年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 但张海洺潇洒一拍手,笑容满面:“放心去,你是当老师的,难不成还能被一群学生翻了天去?” 张从宣:“……我尽量。” “对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本来目的,“陈家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哦,确实内讧了,”张海洺被拉回了跑偏的注意力,“不过他们做的挺干净也很利落,听说死伤不多,只有几个人失踪,应该是早有准备,我的人被刻意隔离在外,没接触太多。” 张从宣微微点头。 大致能对上了,更具体的见到陈皮自然就清楚。 不过听起来陈皮是孤身逃脱的,身边没有人手也没有补给,即使暂无生命之忧,他们还是应该尽快接应。 关于这个新情况,当然要通知给面前的队伍成员。 “提前说一声,咱们可能要早点出发,去接应一个人,”他看向女人,“你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收尾的事情吗?” “这么急?”张海洺果然流露为难。 倒也不是别的,还是那两张照片的事情。 她拿到那两张照片,自然想要深入探究,但更详细的事情霍玲却不肯吐露了,坚持需要交换,条件是要带她去西王母国。 对方现在的状态濒临疯狂,偶尔的清醒时刻也不多,讯问都不好下手,张海洺本就为此头疼。 面见族长的时候,本想顺势得到指示。 但没想到族长见了照片之后直接发怒,气势暴涨令人胆战心惊,张海洺哪还有心思再问,只好匆匆先撤避其锋芒了。 现在恰好张从宣再问,她干脆顺水推舟把这事说了。 果然青年听完就问:“她现在在哪,最快什么时候适合见面?” “二十分钟车程。” 张海洺露出微笑:“只要你说动族长,她那边随时恭候。” 现在也就是晚上八九点。 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张从宣不由踌躇,但想到陈皮那里还在等,也没有推却:“我先问问。” 说着,他摸出手机。 犹豫了一下,指尖从拨号上挪开,选择打开短信编辑。 只是还没打出几个字,就被张海洺打断了。 “哪用这么麻烦?” 既然对方答应帮忙说,她径自拽着人起身,停也不停直奔对面张起灵房间,抬手敲门同时大大方方喊出声:“族长,从宣有事想跟你商量!” 房门“哗”一声立马被从内拉开了,张海客且惊且喜探头。 “老师?” 屋里几人一个不少,齐齐整整投来视线。 张海洺微笑背手,自觉退后一步,将身旁青年凸显出来。 被迫直面的张从宣:“……” 老实说,海洺你是不是想报复我很久了? 第329章 暴露在了光下 青年尚且犹豫,张海客可不会干发愣。 刚刚将新获得的大量信息分析、整理,进一步完善了对老师经历的猜测,他现在再想起方才的冲动之举,不免越发懊恼。 还是长白山的事情在前,搞得他都要风声鹤唳了。 一开始不是做得很好么? 明明知道的,以老师那种温吞性子,心急逼迫过甚,只怕适得其反。 幸好现在还有亡羊补牢的余地。 见青年似欲言又止,他轻轻拉住袖子把人往里带,语气刻意放得自然又轻快:“您找小哥,跟他还客气什么,进来说呀。” 关门转身,瞬间低眉苦笑。 “刚刚的事情是我不对,您还生气的话,让小哥家法罚我出气好不好?” “是啊是啊。”张海楼应声附和。 从凳子上跳下来,他不知从何处捧出一条马鞭,随手一甩,在空中甩出一声沉厉破空声,这才收入手中,殷切递过来:“特别结实,随便打都断不了,您放心用。” 又一指同样近前的张海侠。 “要是懒得动手,虾仔肯定愿意代劳,半点也不需您费力气的。” 张从宣面色复杂地瞥了眼那鞭子。 刚刚一番交谈后,现在他再看着学生们,不禁换了一副全新的心态。毕竟刚刚对应上的几种应激症状,哪个也不简单,放正常人身上都得天天去见心理医生的那种。 谁能想到,眼前的学生们看似活蹦乱跳,其实一个个心里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呢? 一时还没想好,从哪里入手跟他们聊聊这个。 但他早就不再计较方才的小风波了。 责罚更谈不上——以前陈皮最叛逆的时候,被气得心如止水都发作了,张从宣也没真动手,何况现在这点小事。 “族规难道是闹着玩的?”他没忍住,轻斥了一句。 张海客也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不过察觉青年态度的和缓,当即顺着杆就上:“您不生气了吗?” 另一人可没这么含蓄。 被训了一句,张海楼丝毫不恼,当即试着抱住青年的肩膀,第一时间没感觉到抗拒,立马就把脑袋靠过去蹭了蹭。 哪怕不说话,委屈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非常幼稚的讨巧卖乖作态。 但张海侠在旁,清楚看到青年稍挣了下没能脱身后,眸光虽然无奈,却也当真就此放任了。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看来,刚刚发给张海洺的那条短信起到了效果。 之后应该专程道谢的。 而张从宣此时,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向来最靠谱的人,稍作犹豫直接开口:“小哥,关于那两张照片的事,海洺刚刚跟我说了……” 半小时后。 听完张从宣的转告,趁时间不算太晚,几人当即出发。 在张海洺的带路下,一行人很快到了她所说的地点。 这是一栋外表看去其貌不扬的旧楼,围墙早已坍塌大半,比之前去过的疗养院还要像鬼屋。 几个人打着手电小心接近。 张海洺对此的解释是,这里可能是以前军阀的山间别墅,有独立的小型防空洞,藏人比较方便。 穿过庭院,防空洞的入口就在厢房窗下。 掀开遮盖的破草席,顿时扬起一片灰尘,但他们早有准备蒙住了头脸,此时最多轻咳几声。 通道预留有通风口,空气不算窒闷。 进入狭窄地道内,张海侠主动走在了张海洺身侧防备。 他天生感官敏锐,在这种空气单向流通的地方非常实用。而平时总是打头的张起灵,今天因为带伤屈居次位,跟张从宣并肩而行。 张海客和张海楼则缓步跟随,时刻留心着身后。 走在通道里,张海洺轻声介绍情况:“她一个人的时候很安静,不会乱跑,见到人可能会攻击,不过很好对付……” 一边听,青年忽而微微蹙眉,摸了摸心口。 从进入地道、或者说进入某个范围之后,他莫名就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十分轻微,尚不足以到引发警觉的地步。 但又挥之不去,如同眼角余光里时而掠过的一抹阴影。 越往里走,这种感觉愈发明显,现在终于变得难以忽视了。 这个动作当即被身旁人察觉。 张起灵反应极快,立刻抬手扶住青年询问:“不舒服?” “我不太确定,”张从宣仔细分辨,“感觉上好像……在接近什么?奇怪……” 是真的形容不出来。 只觉得潜意识里有点别扭,后脑仿佛被什么微弱的东西轻轻撩拨了下似的。 皱着眉,他小心调整了下内袋里玉印的位置。 他们这里忽然停步,前后四人自然跟着顿足。 下一刻便各自回身,疑惑又关切看来。 不过是注意力转移的短暂刹那。 但张从宣蓦地眼瞳一颤,猛然急声提醒:“来了——” “敌袭!”张海侠同一时间脱口示警。 话音还没落地,电筒未能穿透的深处,一道人形阴影陡然扑来。 那种行进方式很是怪异,宛如四足爬行。 偏偏快得惊人,一眨眼便扑到了众人跟前,风里随之挟带来一阵甜腻到令人头晕的迷幻香气。 张海洺讶异惊咦:“奇怪……” 但她深知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吐出两个字,随即屏声息气,快速去捞出口罩给自己戴上。 这瞬间的空隙里,那人形阴影在十几步外忽然起跳。 如同灵巧的壁虎或者蜘蛛,一跃便翻上了通道的上方,随即腾挪飞跃愈发快速,直冲队伍中央。 比起常年口中藏刀的搭档,张海侠并不常担当远程攻击阻拦的角色。 但他反应极快,迅速意识到对方真正攻击目标。 扬手洒出一把火种,形成一片临时屏障,他果断倒退两步,挡在青年身前将来袭者踹开,并反手把青年往身后方向推去示意保护。 同时借着反作用力跳起,再次往前冲出。 正侧身撞向被张起灵攥住手腕甩出的人影。 落地的同时,将其直接带倒,重重砸在了墙面上。 匆忙之中似乎有什么掉落的动静。 张海洺随即放开了拽着人影长长头发的力道,反手一个绳结套住对方脖颈,毫不停歇地收紧,将对方控制着后仰。 “霍玲,冷静点,”她语气严厉,“别忘了你还是人!” 电光石火之间,胜负已分。 此时,那人形身影终于露出真容——是一个脸庞苍白几近透明的年轻女人。 乍一看容貌还算姣好,但仔细打量,却让人悚然一惊。 她的黑色眼珠部分极大,明显异常地占据了大半眼眶,且眼睫根本不会眨动。 发量浓厚得遮盖住了大半身体,瀑布似的直垂到了脚边,时而活物般无风自动地飘飞起来,指甲尖利扭曲,满身散发出阵阵古怪香气。 动手的三人连汗都没有出,十分从容。 控制住袭击人影后,立刻四下观察身周同伴情况。 局势已定,张从宣拍拍护住自己的两人示意松手,眼光扫过张起灵胸口,发现没有新的出血,这才弯下腰,捡起了刚刚从贴身口袋掉落出来的那样东西。 是之前从汪家人那里得到的玉印。 却没急着收起。 他打量直勾勾朝这边盯着的女人,略作沉思,将玉印左右晃动了下:“你想要这个?” 对方的视线,非常明显地在随之转动。 这一幕落入眼中,让所有人都不由脸色微变。 张海洺下意识将手电筒打了过去,照亮那小小一方的物件形状。 也间接将青年俊秀的脸庞暴露在了光下。 第330章 为什么突然放弃 昏暗中突然的光线变化,非常刺眼。 张从宣不禁微微偏过脸,想避开直射的手电筒光。 “不——啊——” 原本老实下来的霍玲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不顾一切往后退避。 她的嗓音像是很久没开口般嘶哑,凄惨异常又拼尽全力地喊:“怪物……不要过来!!” 张从宣:“?” 他低头看了看衣冠整齐、手无寸铁的自己,再看看对面状若疯魔且刚刚还要扑袭队伍的凶恶女人。 你摸着良心说,咱俩谁更怪啊? 试探着再往前一步,青年做出要把玉印递过去的样子。 “不不不不——!” 霍玲简直疯了一样,死命去挣要往后逃跑,连脖子上紧紧勒着的绳套都顾不得了。 张海洺一时猝不及防,差点被拖着倒退。 “霍玲!” 低喝着,她一手钳制住了女人的肩膀,用力将对方撞到了墙上:“你——” 张海洺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霍玲的身体正颤抖着,发出阵阵瑟缩的颤抖,牙关都在咯咯作响。 那是极度的惧怕下产生的生理反应。 看起来,对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 …… 十分钟后。 通道内传出一阵脚步声。 原本正倚坐墙边的张从宣霍然回神,修长手掌一翻一收,原本随意把玩的玉印便被利落收起。 很快张海洺走了出来。 张海客顿时眼前一亮,关切地问:“怎样?” 刚刚自己在场的时候,霍玲的反应实在太激烈了,迫于无奈,张从宣只好把询问的事情交给了其他人,率先回到了入口处。 正好充当放风的那个。 张海客借口说闷,也跟了出来。 实际上只是不放心对方单独一人,干脆出来陪着吹风。 因此现在见到来人,也是再按捺不住好奇。 张海洺却没立刻说话,而是带着几分惊奇,不断打量着晏然自若的青年。 心里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 霍玲现在神志混乱,精神状态十分差。 用青铜铃铛审问,只会让对方陷入疯狂。 这也是她之前明明拿到了照片,控制了人,却实在无从入手,不得不考虑对方的交易条件,需要上报族长决定的原因。 没想到,刚刚重新控制住霍玲,离开之前,张从宣直接拿出了这种高端审讯用品留给他们。 短短一小管,就让霍玲毫无抵抗地开了口。 现在居然还是一副无辜的纯良模样,光看这唬人的外表,谁能想到这小子内里到底多黑呢? “怎么了?” 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青年疑惑蹙眉:“还是不顺利?” “顺利,而且有人凶名不减啊,”张海洺摇头轻叹,微笑朝青年眨了下眼,“药很管用,她开口了。” “从宣,你那吐真剂真是好东西,从哪买的?” 一旁的张海客立刻提起精神,等青年吐露答案。 他也很好奇,之前从来没见老师拿出来过,这东西到底从哪来的? 当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跟那棵妖异的换尸草一样,大概又是幕后之人的“馈赠”。 唯一能确定的是,应该是长白山回来后才到了老师手里。因为他们当时遇到汪家人,紧急审问的情况,也没见到老师用上这东西。 张从宣只看他灼灼眼神,就明白对方思路大概不对。 好吧,这次也的确是系统给的。 一开始拿出来,就预想到了这种情况,但他总不能放着现成的便捷道具不用,做自缚手脚的蠢事。 反正系统已经够可疑了。 它又不用担心真被抓住报复,替玩家遮掩一下怎么了? 说到底还是剧情设定不完善,系统总是虚空投放,居然不能给自己找个自圆其说的来源。 因此,当下被直接问到,张从宣只是微微一怔,就坦然说了出来。 “别人送的,我手里也不多。” 这是真话,系统给的总共是三次的用量,这次就用了三分之一。 “真可惜。”张海洺很是遗憾。 不过随口一叹,她正色起来,轻轻摇头。 “那张照片,就是当年他们的队伍拍下,据说是无处不在的监视者。而且……” 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有些犹豫,她忽而顿了顿。 “无处不在?”张从宣挑眉。 “……准确来说,她亲眼见过你,”张海洺耸了耸肩,意味深长地说,“不止一个。” 青年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反倒张海客表情微变:“什么意思?” 见此,张海洺心念微动,原本那句朝青年调侃的“你这张脸居然挺受欢迎”也被咽了回去。 “后面的话我没听,族长还在问,等他们出来说吧。” 她摆摆手,走到院子里给自己点了根烟。 虽然姿态潇洒,看火星燃烧的速度,倒像只是单纯叼着烟发呆。 又过了一会,其他人才陆续走出。 霍玲跟在最后,对上青年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时,几乎肉眼可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抓住了手边那扇破草席,就要往回缩。 后面的张海楼一把抓住她,毫不怜香惜玉地强行给拖了出来。 “怕什么,你之前见的那些不过是冒牌货,全死了也不可惜的东西,该死的,他们当年到底搞了伪劣品多少出来?” 他边念叨,也是边严肃警告。 “既然你要跟我们走,最好管住自己手脚,不要冲动,不要乱跑,伤到了老师我可真会生气哦?” 张海洺踩灭烟头,主动过来帮忙接手。 见张海楼不觉深吸了几口气,又往烟头的方向瞄,随手摸出剩下半包丢给他:“喏,是当地小牌子,味道挺少见吧。” 小张哥下意识接住,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有点像我以前喜欢的那种,”他嘀咕着,小心把烟收了起来,脸上流露几分遗憾,“可惜我现在戒啦。” 张海洺无语瞥他。 你都戒了,干嘛还收我的烟,不知道浪费可耻吗? 不过她到底算是长辈身份,此时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要回去,只暗自郁闷。 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 在车上,张从宣听到了剩下的消息。 “……照片里拍到的很大可能是玉人,当年被用于看守和其他用途,霍玲说他们撞见过这些玉人自相残杀,”张海侠语调沉肃,“看来,当年被制造出的数量比我们以为的要多。” “滥用。”张起灵低声吐出一个词。 张海侠点头应是。 “有个问题,”张海客抵着下颌思索,“他们当年那么滥用无度,可见玉人们相当好用,既如此后来为什么突然放弃?” “就我们在长白山所见,不仅数量不多,看守也根本不受重视,简直是被当做标本一样,扔在角落无人问津的留存状态。” 他们约好了似的一律用“玉人”称呼,仿佛以此来划分界限。 这份无言的安慰,张从宣心领。 “可能是源头出了问题?”他提出一个可能的猜测,“无论复制品,仿冒品,总是要有一个……母本的,就第二张照片来看,显然那时候的‘我’状态算不上好。” 张海客看看自家族长和张海侠。 发现两人都心情沉重似的保持了沉默,他咬咬牙,轻声开口. “其实,我们刚刚也有一个猜测——” 第331章 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没什么好隐瞒,他直接说出了方才几人的推论。 听完,青年张了张嘴,一时有点心神恍惚。 “你们是说……我的身体变成现在这样,其实都是为了摆脱控制的破釜沉舟?” “然后还被人趁虚而入了?” “只是目前汇总线索的一个猜测方向。”张海客说。 话虽如此,他明显对此推测很是认可。 除了能将所有线索成功串联起来,还有一个非常直白的理由。 “……若非被人钻了空子,我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您束手就缚?”张海客言之凿凿。 “天授”——张起灵在心里默默答。 但这对张家人来说,的确是小概率事件。 且他亲眼见过老师的天授状态,那一次看来,除了神魂若失,青年本身的强悍战力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无差别的强烈攻击性,甚至比清醒时刻更具有威胁。 以至于他不得不借助铃声压制,把人时刻带在身边看护,直到老师重新恢复神志。 想到这里,他轻轻碰了碰青年的肩膀。 张从宣下意识抬眸看他。 “换尸草,不能再用。”张起灵轻而认真地告诫。 在青年反驳之前,他语气平淡地丢出一句:“母亲醒来后告诉过我。” 真假? 张从宣将信将疑,强忍住没有去看旁边开车的张海侠,镇定反问:“她说了什么?” “有人看望过她,”张起灵垂眸,缓缓吐字,“还有藏海花谷,您要听我的发现么……” 他漆黑的眼瞳里,带着种已然尽知的静寂。 但那绝非好整以暇的从容得意,只有血淋淋的沉敛悲痛。宛如亲手剖露尚未愈合的旧伤,露出了里头蒸腾热气的赤炽脏腑,几令人不忍直视。 只看一眼,张从宣瞬间失了底气。 这人到底记起多少? 当年也没抓着这点不放,现在怎么还翻旧账的。 若无其事地咽回了原本的驳斥言语,青年“唔”了一声,低头把放换尸草的瓶子取出,举起朝他们轻轻晃了晃。 余光瞥到这幕,张海侠难以遏制地绷紧了心弦。 暗中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张从宣大方展示了下换尸草瑟缩惊恐的模样。 “不用担心,它现在不喜欢我的血,怕是送到嘴边都不稀罕,”他笑了笑,又叮嘱道,“倒是你们个个受欢迎,万一意外相逢,千万不要给它机会。” 这话说出来,张海客一点都没得到安慰。 如果张家人的血天然受欢迎,老师是怎样变得对换尸草有了抗体? 再联想到那张照片里,被深深扎根血肉、毫无生气的青年,他忽而心里一酸,不得不移开视线看向窗外,以此来遮掩眼眶里腾起的热意。 气氛低沉,张海侠想了下,突然开口。 “其实,关于第二张照片的来源尚未确定,霍玲自身并不能说出准确情况……她的记忆其实不完全可靠。” “她同样被玉印吸引的情况,不太寻常。” “刻意灌输?”张起灵若有所思。 这是对关于玉人的情报产生了怀疑。 不过随即他便自己否定了自己:“没必要。” “对啊,”张海客也不太赞同,“汪家人再神通广大,怎么能提前预料到海洺姐会遇到霍玲,又怎么可能为了咱们提前数年布局张网?” “再者,既然海洺姐说九门的队伍陆续进了盆地深处,咱们到了那里,只要找到人一问不是就能知真假?” 边这样说,他心里忽然一动。 陆续到达的这几支九门队伍,分属不同领队和组织者,但居然不约而同选择了在此时深入西王母国,在进入盆地之后,更是尽数失去了联系。 着实巧合过分,其中若说没有蹊跷,谁信? 话虽如此,张海客并没有立刻开口。 还需要再确定一下,他摩挲着口袋里手机,心想,这件事急躁不得。 …… 当晚回去已经不早。 由于霍玲的特殊情况,没被单独安排一间房,而是被张海洺带走近身看护,其他人则各回各房,洗漱睡觉。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再加上临时决定,第二天要提前出发。 就算是身心强悍的张家人,也不约而同选择了养精蓄锐,以待不时之需。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七点,张从宣被突如其来的访客敲响了房门。 说是敲响,其实更像是掌心闷闷的轻拍,并不刺耳。 不过对于感知敏锐的青年来说,已足够惊扰沉眠,好在那极低的熟悉呼唤轻易可以辨认出来人身份。 放下警惕,他带着几分初醒的朦胧睡意,随便披上衣服,就过去开了门。 张海客轻巧溜了进来。 注意到青年明显匆忙起身的模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率先道歉,然后才说起来意。 “去找陈皮之前,更谨慎些?” 提炼出对方话中的核心,张从宣打个呵欠,虽然还是懒洋洋地有点提不起精神,眼神却飞快清明起来:“怎么突然这么说?” 第332章 好像没那么惹人嫌弃 他清楚,阿客不会随意无的放矢。 而张海客本就是有备而来。 “……我当时没太留神,昨晚回去后越想越不对,陈皮那小子枉活了几十年,真就那么轻松被人翻了船?” “好,就算他马失前蹄一着不慎,第一时间不纠集人手报仇夺权,居然反过头来跟咱们讨饶求救——他什么时候这么好性了,又哪里有那么弱不禁风?这点事都遭不起,那偌大陈家产业,难道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 青年微微蹙眉:“但倘若他当真走投无路呢?” “命悬一线,身陷险境,不得不对外求援,也是有可能的吧?” 张海客毫不气馁。 “还有一点,九门的几支队伍被同时引到这边,并先后失了联系,这其中本就暗藏玄机。昨日陈皮说,他那边也遭到了张世搅弄挑拨,但这也只是他一面之词吧?” “自从昨日之后,陈松那边可也再联系不上了。” 他晃了晃手机示意。 屏幕上,从昨晚到今早的几次拨号记录,全部无人接听。 这联系方式还是之前在长白山拿到的,两个人为了张世的事,有过几次沟通都还算顺利,直到昨天彻底断联。 这的确有些奇怪,张从宣也试着拨了下。 果然如对方所说。 “其实之前有件事未曾告知您,”张海客继续陈述,“二十多年前,我返回内地,跟张海楼等人一起寻找您踪迹,打听到当时陈皮也曾在广西出没。张海侠推测,也许陈皮在后来又还见过您一面……” “但我们追去京城后,他当时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还对此死不承认。” 这的确是个新情报,张从宣听得认真。 “我一直怀疑,陈皮那小子当年很可能投靠了张世,为人驱使,毕竟返老还童这种事定然代价不菲。而就我们所见,在被刺杀之前,他的确很信任那个张世。” “还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您的幻境回忆之中?” “我们是按照他提供的地址,去兰州的那个旧基地,明明早就无人问津的地方,为什么会突然被人布置下爆炸陷阱?” 一问接一问,有条不紊,逻辑清晰。 张从宣一个也答不上来。 论起来,他当然愿意信陈皮对自己没有恶意,毕竟小号百分百的认可度放在那里。 但陈皮昨天的电话,的确跟平时风格大大不符。 西沙船上重逢,乃至长白山再遇,陈皮虽然偶尔跟自己碰面,最后也出面示警,但从头到尾根本就只肯以“陈柏”的假身份相见。 即使在吉省意外受伤被救,表现出来的也非惊喜。 那时,他还说过一句很微妙的话——“是要接着再历数仇怨吗?” 提起九门,更是一副不耐态度,仿佛讳莫如深。 上次知道大小号之间的关系后,又发现对方出没幻境,张从宣曾主动打电话招呼,询问此事,但没说几句,陈皮干脆主动挂了电话。 要说怀念当年旧情……又究竟还有几分留恋。 突然一下转了性子,委婉诉苦,堪称低声下气地直言求助,那当真属于正常表现吗? 若是张从宣自己独身一人,也就算了。 可现在队伍里还有小官等人,还有无辜的海洺和霍玲,他真能对所有这一切疑点视而不见,自私行事吗? 青年眸光微沉,轻轻摇头。 “阿客既然找我说了这么多,应该心中已有成算了?” 见自己的话似乎起了效果,张海客颔首同时,忍不住嘴角微翘。 他这才娓娓道出自己的打算。 …… 天光渐亮,所有人陆续起床活动。 装备路上就已齐全,物资张海洺这个地头蛇负责联络,族长和张海侠对着地图讨论,张海楼没什么事,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奇怪地发现张海客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 他也没多想,只以为对方也是去忙着筹备。 转而忽然发现,青年的房门依旧紧闭,早饭也没起来吃。 看时间此时已经八点多,张海楼纠结了一会,还是过去轻轻敲门提醒:“老师,您醒了吗?” 里面传来含糊的一声答应。 “不吃早饭可不行,”他低声劝,“要是还觉困乏,我给您把早餐拿进去吧?保证不多浪费时间,吃完还能再睡一会呢,到要走的时间我再过来喊您——” 嗓音戛然而止。 房门“咔哒”一声,在他面前霍然敞开了来。 张海客从里走了出来,朝他点点头示意,俊美的脸庞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又仿佛含着点意味不明的打量。 青年慢了几拍,才悠然步出,并投来了饱含笑意的一瞥。 “不用了,楼仔。” 小张哥稍稍怔愣,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嘴里却已经下意识接上刚才的话:“好啊,再过一会粥就要凉了变味,您现在下去刚好赶得及呢。” 青年莞尔微笑,抬手撸了把他的脑袋。 “真贴心啊,楼仔。” 说完,他单手插在口袋里,随意将门带上,转身就要往楼下去。 张海楼盯着青年的背影,原地没动。 那种隐隐约约的怪异感,毫无来由,但的确挥之不去。 扭头看向旁边的张海客,他收起笑容,嗓音压低了些,毫不掩饰心中不爽:“你一大早跑老师房里搞什么鬼?” “嗯?”对方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顿了顿,张海客咳嗽一声,嗓音如常:“没什么,一些小事。” 似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张海楼疑惑地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的张海客好像没那么惹人嫌弃了……错觉吗? 另一边,青年此时已经走出几步,到了走廊边缘,却冷不丁撞上了正从楼梯上来的张起灵和张海侠。 视线交错,张海侠陡然一怔。 张起灵若有所思。 青年则平平常常地温声开口打起招呼:“小哥,虾仔,你们吃过饭了吗?” . . . 久违的二更?端午假期不出门,来点激励——周六、日、一每天24点前,如果催更过八百或者为爱发电五十个,第二天中午加更一章怎么样?加快节奏去下个剧情啦 (只是突发奇想,大家愿意陪我玩最好啦,要是没人感兴趣……我也会熟练安慰自己并默默收回这段话的qaq) 第333章 原本提议让你来 张海侠无声点头回应,略显迟疑。 张起灵“嗯”了一声,面色如常继续往楼上走去,只是步速隐隐加快了几分。 青年弯了弯嘴角,与两人错身而过,就要继续下楼。 只是此时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怒喝。 “——张海客!” 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出在哪里,张海楼气得脸色涨红,一把冲过去,揪着领子用力扯回了若无其事就要逃离现场的人。 “你找死是吧?!” 张海客扮作的青年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后率先飘来一声无奈轻咳。 “……我在这呢。” 出师不利啊,张从宣顶着自家学生的脸,略感苦恼。 张海楼身形一滞,强行按捺住怒气,扯出笑脸回头去看了一眼几步外的“张海客”,好声好气:“老师我不是说你,都是这人自己手欠——稍等下哈!” 再扭回头来,笑脸一收,立刻变作了狰狞的咬牙切齿。 “再说一遍,谁让你他妈乱伸手的?” “青年”偏头看着他,丝毫不恼,反倒忽然弯眸笑了起来:“楼仔,注意言辞啊。” 靠—— 张海楼见了鬼般,掐着他的手瞬间收紧了。 青年自然生得好相貌,但平时大多温文从容,内敛随性,笑也多是浅淡短暂的。 此时这一动容却狡黠而戏谑,还带着隐隐挑衅之意。 张海楼从没想过,这种轻慢姿态也能出现在青年的面容之上,违和又新奇的冲击中,不由愣了一下。 不过指尖一动,碰到易容面具的边缘,那异样触感当即让他立刻回神。 这短暂的空隙,“青年”已经掰开他的手甩掉。 “你既然看出来我跟老师交换了身份,就应该知道自有内情,还瞎喊什么,也就是幸好这里没其他人,不然计划都让你破坏了。” 抚平衣领,迎着其他两人的目光,“青年”轻松摊了摊手。 “如你们所见。” “我昨晚辗转反侧一夜,总觉得陈皮那边实在可疑,为防他心怀不轨,近身对老师不利,早上特意跟老师说好了,这几天会先互换身份。” 几句话交代的清清楚楚。 目前充当“张海客”的张从宣在旁听着,自觉没什么可补充的,抬手摸摸脸上的易容,轻轻点头。 小张哥暗自冷哼。 虽然听起来有理有据,但他敢说刚刚那绝对是张海客自己手痒犯贱。 啧啧几声,他故作惊讶地一挑眉,往对方脚下看去。 “你假扮老师,那肯定垫了不少吧?” “要说身形相似,我和虾仔不是比你合适多了,再者要想扮成你,对老师来说肯定很是为难吧?” “青年”扬眉睨着他,忽然莞尔失笑。 “楼仔真是小孩子脾气。” 他转身回来,轻快几步过去,揽着现在仿佛走神的“张海客”肩膀,左右晃了晃。 “不过没办法,谁让这个好办法是阿客想出来的呢,先来后到啊楼仔。再者对你师兄还是尊敬些,不要失了礼数,免得被外人看得笑话。” 张海楼回以呵呵一笑。 他没有师弟的样子,能是因为什么,难道不是某些人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半点师兄的态度? 之前跑到香港去,还不忘写信回来告小状,阴险至极! 此时眼见木已成舟,他干脆从细节上挑起毛病:“你才该注意点言辞,老师说话可没这么欠揍,别演过头坏了正事才是!” 随他怎么说,现在扮作青年模样的张海客气定神闲。 闻声毫无收敛之意。 只是随即便感觉,身旁被搭着的“张海客”转过身来,似乎带着几分疑惑上下打量了一番。 “青年”顿时眨眼,缓缓露出了一个嘴角微扬的轻笑。 十成十的的温和风范。 张从宣左右没看出什么异样,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这看着不是挺像的吗? 他转而望向其他人寻求意见:“你们看呢?” “语速放慢一些或许更好,”张海侠认真提议,“外貌上很难分辨,只是动作与习惯方面注意些就没问题。” 的确足以以假乱真。 他能瞬间辨认出来,主要是由于自身嗅觉超常,且有血脉牵连相系。 张起灵旁观许久,此时只说:“可以。” 张海楼小声嘀咕几句,倒是也说不出更多毛病——张家的易容技术多年传承未断,已经十分成熟。 初步测评没问题,“青年”再调试了几次声线语气,自信满满地下楼去找张海洺二度内测了。 张从宣顶着张海客的脸,则扭头又回了房间。 既然身份交换,出发前就得彻底适应角色——衣服行李不用带,但贴身衣物和换尸草等零碎东西还是需要拿上的。 张海楼原先还想说点什么,就见自家族长先他一步跟进去,并随手关了门。 大概有什么正事要说吧,他想着,遗憾叹口气。 不过原本的打算这下也落了空,不能帮忙把饭拿上来,但再等会饭就真该放凉了。 想了下,他跟虾仔打声招呼,就噔噔噔下楼。 准备去把粥点等先保温。 屋内。 张从宣当然察觉有人跟了进来。 不用去看,那熟悉感也让他立刻认出来者,于是没刻意改变声线,头也不回地开口:“小官有事找我么,稍等,马上就好。” 那道脚步声却没有停止,一直走到他身后。 “老师用了缩骨?” 张起灵垂眸望着半跪床边,收拾东西的人背影,仔细打量。 也许本就差距不多,也许由于衣物遮掩,一时的确很难看出什么与平时不同的异态。 “一点点吧,阿客比例挺好,不怎么费力的,”张从宣轻描淡写,又半开玩笑,“这样也方便么,省得麻烦你们还要再配合我啊。” “怎会麻烦。”张起灵毫不犹豫地反驳。 顿了顿,他把手轻轻搭上青年肩头,语调认真:“这不是最好的选择,您本可以找其他人。” 话音落地,张从宣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他没有回头,盎然笑意却从嗓音里显露了出来,“阿客刚开始也这样说的。” 他好笑地跟自家学生分享起来。 “——你不知道,刚开始阿客还跟我提议让你来呢,哈哈。” . . . 催更过八百啦,大家好给力!开心!务必记得12点来看加更呀。 自动感谢名单还没出来,等等,我手动拉个表看看用爱发电的数量哈 用爱发电的数量也够了,恍惚,我本来以为两个达标一个就挺不错,结果发现大家都好热情参与了进来,还有朋友给额外打赏,受宠若惊……我下午再写一章吧!争取保质保量下午18点放出! 第334章 张从宣:今天轮到我 “……您没同意。”张起灵默了默。 “没啊,”张从宣理所当然地说,“你性子自小冷淡,也没刻意在这方面发展过,再说到底是族长,哪里会做这种事?” 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小官惟妙惟肖表现演技的事情。 于是率先叉掉了这个选项。 “海楼也不行,”张从宣微微摇头,“他的舌下藏刀出神入化,我一时半会也模仿不来,扮演我还平白断了他这份护身本事。” “海侠的问题跟我一样,他的缩骨还没我精熟呢,何必横生枝节。” “……所以,数来数去,不就是阿客最合适么。” 张从宣最终得出结论。 衣服总共也没多少,一边说一边动作不停,他手上飞快打包完毕,就要起身去拿放在桌上的换尸草。 只是稍一直身,却被肩上那只手压了回来。 “小官?”张从宣下意识就要惊讶回看。 对方仿佛并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动作,冷不丁开了口。 “……缩骨只是应急的手段,不要滥用,每次时间也不能持续太久。” 话语平常。 张从宣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不过此时完全不及细想,只觉得脊背到后颈都乍然窜起一阵凉意。 无他,这分明是自己的声音。 声线、腔调、语气,每一处都分毫不差,惟妙惟肖。 迎着他的视线,张起灵淡定吐出了下一句话。 “这些能力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就算你忘了,老师也会记得。” 张从宣这下想起来了,反而愈发无话可说。 他真没忘。 只是谁能想到,不同档居然发生在同一时间线里啊! 过去的言之凿凿,现在就变成了该死的回旋镖。 见他偏开视线,张起灵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语速缓缓不停。 “族长命令,自然要遵从……一定不瞒你。” 张从宣有点招架不住了。 好好好,恢复记忆就这么翻旧账是吧? 小号说的话那么多,他自己都不太能记清楚,现在被用自己的声音重复播放,真是听得他尴尬症都要犯。 “世事难料,小官。”张从宣语气沉痛。 他诚恳自省:“当年我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情,现在听来实在大言不惭……” “我并非此意。”张起灵立刻打断。 复述这些过往的只言片语,虽有提醒之意,却不想要老师为此心生感伤。 “誓言不重要,”他强调,“您在这里就已经够了,万望自惜。” 张从宣:“……” 他张了张嘴,一时却又无言以对。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但他听得出来,小官是认真这样想——没有丝毫埋怨或指责,只是真心为当下状况感到满足——分明是个洞彻事理的聪明人,却总是这样清透纯粹。 “再等等……” 张起灵忽然听到一声极低的呢喃,恍如轻羽飘忽。 手下力道不觉松懈,他疑惑循声看去。 得以站起身,张从宣却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轻笑了一声。 “再过段时日,小官,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彼时,一定再无保留。” 张起灵猝然睁大了眼瞳。 “不!”他下意识脱口,不觉蹙眉,“您不需要……” 不需要为难自己,他更不是想借此逼迫什么。 但剩下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便被手机的嗡嗡震鸣打断了。 张从宣顿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对了,手机等会也得换一下,”他自语般嘀咕一句,点开内容看了看,“阿客说海洺没看出来,伪装顺利……看来计划可以执行了。” “那就这样,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回过身时,他嗓音已经回到了张海客该有的自信轻快。 “小哥,我现在要下楼吃饭啦,咱们一会准备出发吧?” 张起灵盯着面前这张毫无破绽的熟悉面容。 半晌,方轻轻颔首。 …… 不过,这样的身份转换,到底还让人有些不适应。 快中午时,物资终于准备齐全,两辆车也加满了油,所有人收拾好东西,陆续下楼。 “青年”不紧不慢地走在队伍侧边。 到了车边,正放慢步速,准备去拉身后的“张海客”一起,却冷不丁被抢先一步拉开车门,并推进了后座。 “老师坐稳了,今天轮到我开车。” “张海客”说着,人已经坐上了驾驶座,飞快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握住方向盘的架势,明显心情分外灿烂。 望着自家老师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真-张海客头皮发麻,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倒不是担心乘车安全。 只是突然想起,之前,老师想做些什么,他们自然能用“弟子服其劳”的道理把人劝住,但是现在身份互换的话…… 他们的队伍分配,今天另一辆车是张海洺开车,张海侠看护霍玲,此时已经各自上车。 而这边几人却有点僵住了。 张海楼纠结不已,小心控制着语气开口:“呃,张海客你那个港城驾照,在这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还是换我来吧?” “怎么会。” 张从宣顶着自家学生的脸,理直气壮反驳:“来内地这么久,我早适应过来了。” 顿了顿,他扫一眼没上车的两人,体贴地提出建议。 “不过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去海洺、姐那边也行,我一个人还能开快点在前探路呢。” 当然不可能换车,张起灵想了下,主动坐到副驾。 孤立无援,张海楼仰天长叹一声,也只能暂时妥协,不情不愿地从另一边上了后座。 并恶狠狠瞪了眼罪魁祸首。 “你干的好事!”他咬牙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抱怨。 真-张海客反驳不能,只好默默移开视线,看向车内后视镜。 镜子里,驾驶座上的人笑意盈盈。 此时正抬起头来,朝他轻快飞了个促狭的眼神,唇齿无声张合几下。 “对唔住啊~” 眨眼分辨出其中含义,再者难得见老师一时任性,似乎兴致高昂地起了玩心,张海客又还能说什么呢? 按年龄,对方现在本来就是更年轻,更需要包容和宽纵的那个嘛。 于是他微笑着,朝镜中熟悉的面容点了点头无声示意。 “冇乜关系啦!” 这种感觉……其实相当不错。 . . . 下一更在码了,18点来看吧! 第335章 保证不率先动用 张从宣也感觉不错。 他对开车没什么执念,但在路上这些天学生们都表现得过分能干,搞得他反而像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处处需要人照顾的大家闺秀。 就算明白是好意,做个什么都有人娴熟接手,难免有点怨念。 此时顶着张海客的脸,总算不用顾忌。 马上进入十月,青海的天气堪称秋高气爽。 不知是否前段时间下了几场雨的缘故,现在白日气温最高也不过二十摄氏度出头,十分适宜。再加上今天阴转多云,视野非常良好。 出了市区,笔直的公路绵延向北,视野里的风景很快变成了刻板印象里的沙漠戈壁。 单调而荒芜的沙土黄色。 幸好有小张哥在,时不时主动搭话,让旅程不至于太无聊。 一个多小时后,进入了盐湖区域,翡翠一样清澈透亮的漂亮色泽,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真神奇,张从宣忍不住想。 他情不自禁打开游戏面板,飞快扫了眼做确认。 是还在游戏里,没错了。 总在这种地方做得那么真实,想来策划们费了不少心思取材现实,才能达到这样几乎以假乱真的效果吧? 现实里他其实对旅游并不感兴趣的,周转过十几个城市,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实际原因。寥寥去过的几个景区,也是被人拉着不好意思推掉,才一并随行。 被没想到在游戏里,倒是天南地北地跑了个遍。 如此想着,收起面板时,余光里却扫到了正在小口补水的小张哥,不由一愣。 “是不是太干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现在湿度太低,要继续维持较高频率的主动聊天,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不用一直陪我说话的,休息休息,才这点路程,我还没到需要提神的程度。” 像其他两个人,看几分钟风景,就继续闭目养神了。 张海楼顿时摇头,小声说:“只是有感而发,您愿意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没改换习惯的称呼。 车上只有自己人,张从宣便也没特意纠正,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车子继续飞驰。 没了第二个人的声音,路上也没几辆车,初始的新鲜感散去,张从宣在一望无际的荒漠景观里逐渐有点麻木。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想想前些天,其他人轮流开车的时候,大概也会生出同样感受,却没一个叫苦叫累……他还不至于这点枯燥都忍不了。 再者,队伍中的另一辆车始终不远不近地在前带路,也消除了些许孤独感。 后座的张海楼则心思杂乱。 他靠着车窗,任由脑袋随着偶尔的颠簸起伏,有点想问前面的人——您是否回忆起什么呢?关于那些照片,关于当年那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另一边却又心疼地想,多半不是好事,记不起来也值得庆幸。 纠结之中,不知不觉竟昏沉了起来。 再度惊醒已经是黄昏时分。 车子不知何时离开公路,停在了一片岩山的背风地带,其他人正陆续下车。 张海楼甩甩头,扒着车窗往外扫去。 在橙红色的夕阳光照里,他一眼找到了青年的身影,跳下车条件反射要过去。然而踩着沙砾碎石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当前这张脸下是张海客在扮演。 顿时忍不住嘴角一垮。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张海洺正拿着地图,给其他人讲解之后行进路线。 “……这一片都是雅丹地貌,岩山接着岩山,一路没有补给点。穿过去再走一段还有个小沙漠,预计明天中午前到盆地边上,我在那有储备一些物资,可以提供补给。” 其实都是提前说好的计划,现在不过再度强调。 明确目标,接下来就要搭个临时营地。 毕竟晚上气温会降到10度以下,再加上时不时一阵风沙扑脸,对人类非常不友好。 队伍总共七个人,他们图省事,干脆只把车顶着岩壁围起来一个豁口三角,按照性别和人数分,在里面搭了两座帐篷。 女孩们独享一顶,再排出一个轮换守夜的,其他四个人勉强也能挤一挤。 等安置好,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吃过简易版晚饭,再洗漱完,“青年”正要起身去周边最后检查一圈,刚出帐篷,就感觉有人几步跟了上来。 “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做就行。” 张从宣顶着自家学生的脸,理直气壮地对人做出谴责:“老师您应该早点休息,恢复精神才是。” 一边音调如常地如此说着,他一边拉着人往外走。 看出他似乎有事要说,“青年”自然配合。 到了营地外围,不等真-张海客出声相询,张从宣转身递给他两支微型管。 水银般的液体微微晃动。 “里面是一次的用量。”他解释。 “用的时候融进水里,无色无味,效果你也见过了,注意抓紧生效时间。” 张海客颔首接过,忍不住看向被同时递来的那支空管:“这个呢?” “这个是收集血液的。”张从宣叹了口气。 张海客脑子里瞬间涌现了之前的猜测。 以血为引的那个能力吗? 他没有多问,郑重点了点头。 张从宣反而忍不住再度叮嘱:“如果可以,先找机会拿到他的血液,之后看我信号行事。” “在此之前……不要急着动用吐真剂。” . . .抱歉迟了点,过渡完毕,下章见陈皮! 第336章 两道门外,百米之间 如果可以,张从宣希望这支吐真剂最好别用到。 但是,陈皮……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陈柏”时,对方被自己拉住后几欲挣扎跳海的抗拒,此后别扭又疏离的态度,想到吉省医院里,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重伤之人,最后还是回到了之前那通电话。 与对方风格截然不同的突兀求助。 小号在长沙城中一别,觉得昔日别扭叛逆的陈皮成长稳重不少,行事间已经颇有风范。 但几十年后的现在,年岁近百的学生不仅外貌返老还童,连心性似乎都跟着一并缩水,回到了阴晴不定的少年时期。 当年他十几岁心思尚浅,张从宣都已经颇觉棘手。 现今多出了数倍的阅历,别的不说,这难搞程度也是翻着倍往上蹿升了。 眺望着浓黑的夜色,张从宣无声喃喃自语。 小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 同一时间,戈壁的另一端。 陈皮此时正靠着岩壁枕臂望天,在连绵的看不清方向的夜幕与山形的阴影中,试图分辨出点什么来自远方的靠近踪迹。 然而无论如何眺望,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这靠近戈壁边缘的地方,起伏的山势戛然而止,于是无穷无尽的风声拂过,只带来阵阵凄厉的空响。 回荡间如鬼哭狼嚎,刺耳难听。 随着夜色渐深,周身愈发寒凉。 后腰还未完全愈合的旧伤,被顽强钻入衣缝的风吹得痛痒难抑。 在体温逐渐流失的严酷威胁下,陈皮终究颓然低头,贴着岩壁慢慢挪回了洞窟深处。 唯一的毯子已经紧紧裹在身上。 这还是他被丢下车的时候,有人用来裹住他“尸体”才大方施舍的。 但要想抵御无处不在的凉意,这点根本不够。 他辗转几次,到底僵着手取出一个火折子,将白天在附近搜罗来的一些垃圾聚集起来点燃,勉强凑做了一个临时取暖的小火堆。 肠胃空虚地打着颤。 已经一天多没进食的它极度不满。 陈皮舔了舔嘴唇内侧,没做理会——他倒是还有几块巧克力,但那东西齁甜,现在吃下去只会消耗身体内为数不多的水分,得不偿失。 在这地方,水是多么宝贵。 陈家剩余队伍出发前,自然是尽数带走,怎么可能好心地浪费在他这“尸体”身上聊作陪葬。 电话里告知的什么食水……自然也是骗人的。 这是一场赌,他下了注就全力以赴,力求不留瑕疵。而赌注天平的另一侧只赖于青年一人身。 但师傅答应了,会来找他。 陈皮盯着那一堆燃烧的垃圾,并不嫌弃它们噼啪作响地发出些许异味,侧过身子,让火光燎去后腰的些许寒气。 仔细想来,当下情形竟与百年前何等相似。 那时候,他窝在破庙里,每日浑噩地四处游荡,晚上回去饿着肚子烤着火,也总是满怀希冀地期待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人。 白日梦放到晚上做,居然也能纾解心肝。 靠得太近,冷不丁被火舌舔了下皮肉。 陈皮猛地打个寒战。 ……还是不一样。 那时候,他还没走上不可回头的路,也尚未犯下后来的诸多错误。 不可饶恕的错误。 没了燃料的火光渐渐熄灭,寒气重新包围了他,但陈皮瑟缩着蜷起,已经分不清,这冷到底来自内里还是身外。 他又想起了兰州发现的东西。 张家人是一个很特殊的族群,他们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习惯,自己的行事风格,自己的傲慢……陈皮早些年对此知之甚少,后来东拼西凑,才零零散散建立起一个模糊的印象。 但师傅还是告诉过他一些东西的。 比如张家人的暗记。 “……虽然不一定用得到,不过事情总有万一呢?所以还是记下来……作用?示警,求援,报平安,这三种最常用了……看,三长两短,长弓悬而未发,就是有人危急待援,简单吧?” 青年的嗓音耐心含笑。 这番悉心教诲,在失约的那一年,被陈皮全抛丢了脑后。 他再没主动绘制那印记。 但这印记出现在了兰州……就在陈皮曾经经常来往的那个地方。 为了治眼睛,他跟着张世去过九次。 师傅怎么能准确无误地描述出那个地方呢?他分明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他跟张世怎么会沾上关系。 但师傅的印记出现在了那里。 ……师傅,曾出现在那里。 陈皮想起来了,在数不清第几次,他眼睛终于能见到模糊光影的时候,在去手术室的路上,曾经发生过少许骚动。 似乎有什么熟悉的注目,在他的身上短暂停滞。 只是倏而不见,恍若错觉。 “不是说秘密治疗,”当时的陈皮莫名心里生火,不满斥责,“你们让什么人误闯到这里?” “他可不是误闯,只是走错了道。” 有人不知何时跟上,用那古怪的金属震鸣般腔调从容开口:“急什么,又不会耽误你治疗。” 张世……混账! 陈皮将这个名字在齿尖用力嚼碎,恨不得咬出血来。 他怎么会听信这个人的话,错过了心心念念近在咫尺的线索? 张世,张世! 陈皮不敢相信,自己竟轻易被满嘴谎言的凶手蒙骗,就此轻易放任了一切错误的发生。 他去了九次。 而就在两道门外,百米之间。 门口墙上被人刮去少许白尘,留下痕迹,是一个再浅显不过的小小记号。 三长两短,悬而未发的弓停滞原地。 在被人遗忘的十几年后,迟来的被求救者终于看到它,却早已错过了当初待援的人。 师傅……最后也没有等到他。 陈皮不自觉发出一声变调的呜咽,深深把脑袋埋进了土里,心如刀割。 师傅知道了这些,还会再来找他吗? 师傅想起了兰州的地下,离想起当初的那些事情还远吗? 陈皮流着泪发抖,在昏暗的洞窟中重新睁开眼。 恨意酿成毒液,炙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也拱着杀意层层上涌。 他要杀了张世。 他会杀了张世!!! 要快,要抢先,要……赶在师傅仍没想起全部之前。 陈皮紧紧贴着岩壁,全身发冷,但终于慢慢停止了无法自控的颤抖。 ……师傅。 既然师傅答应了,就肯定会来找他的。 一如当年。 . . . 今天的催更应该到了?但是下一章明天起来写吧,呜呜呜三更后感觉人生都升华了(用爱发电我明天起来再看哈,感觉脑子需要先缓缓…… 第337章 挑拨离间,阴险小人! 第二天。 一行人大早起来,吃了顿还算丰盛的早饭,重新上路。 陈皮给的位置并不明确,毕竟这里是绵延的戈壁沙漠,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同之处。 好在张海洺这个地头蛇自有办法。 当初确认完陈家变故发生,她已经从自己的人手那里明白了陈家走的哪条路线,并让对方留下了记号。 现在只需要沿着路线走,到了记号附近再展开搜寻。 下午两点出头,队伍行驶过一片高耸的岩山附近时,很快在粗糙层叠的岩层底部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古怪印记。 “求援?” 张海洺这边率先停车,拉开车窗朝几米外的另一辆车喊话求证:“从宣,你当年还教过这个吗?” 毕竟这是只有张家自己人才认识的暗记。 如果不是,那他们就得考虑其他张家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闻声,另一辆车也随之停下。 “应该是陈皮。” “青年”的面容从侧边露出,带着一抹无奈的笑意:“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会用这个……” 于是两车原地停驻,“青年”下车拨出电话。 除了张海楼留下看护霍玲、留守车辆,其他人全部提高警惕,分两边朝求援印记下方靠拢。 只是没等他们试探进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已从中钻了出来。 根本没理会他们的戒备姿态,一眼扫到站在队伍左后方的“青年”,便径直冲了过去。 “师傅!” 他如此喊着,在到身前时才堪堪止住冲势。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你答应了……你来了……” 陈皮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慌乱搓了搓还算干净的手掌,才小心扯住对方干净的一角衣摆,嘶哑粗粝的嗓子压着委屈:“师傅……这次我跟你走……” 让他恐慌的是,“青年”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低头看向他时,那黑眸中的情绪微妙难辨,内里透出的仿佛并非软化的柔怜,而更像审视的打量。 幸好,这似乎也只是陈皮自己一闪而逝的错觉。 “我当然会来。” 下一刻,“青年”微笑俯身,攥住他的双肩,轻松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温言劝慰:“好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先上车,咱们尽快离开此地。” 陈皮微微松了口气,心下仍有几分忐忑。 师傅看起来并无芥蒂,应该还没想起张世的事情,但也并不像从前一样待他亲热了…… ——不,他在想什么? 师傅答应他之后,分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在这毫无方向的荒漠里一路搜寻,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想是奔波累得不轻,精神不济也是正常。 他挥去莫名的杂念,低头跟上了“青年”的身后。 “陈皮!”突然有人在身后喊。 是“张海客”飞扬而漫不经心的语调。 陈皮跟这个名义上的师兄从来关系不睦,他觉得这人嚣张傲慢、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总是冷嘲热讽;对方则显然一直记恨当年旧事,总是借机寻衅,热衷于戳人痛处。 因此他没理会这声喊,没听到一样亦步亦趋跟着身前人。 但什么东西从身后砸了过来。 陈皮现在状态不佳,本能认为对方是想要砸自己后腰伤处,顿时恼怒转身,一挥手将那即将擦身而过的东西打飞了出去。 闷闷的“砰”一声,矿泉水瓶直直砸在了地上。 陈皮盯着那瓶崭新的水,不自觉舔了舔早已干裂的嘴唇。 “张海客”似乎没想到一样,愣了一下。 不过随即笑了起来,抱臂挑眉戏谑:“精神头还不错嘛,陈皮?” 还是那样施舍一般高高在上的作态。 “你——”陈皮冷哼一声,当场想要发作。 但死死盯着对方与过去无二的可恨模样,心里那股气不知为何,竟不如往常炽烈。 于是后面的话滞了下,没能第一时间脱口。 打破僵局的,还是第三人的动作。 “陈皮,师兄只是好意。” 如此说着,“青年”明显不赞同他的过激反应,上前将掉落的矿泉水瓶捡起来,拍干净尘土,自己握在了手里。 又朝“张海客”嫣然一笑,轻按双肩柔声安慰。 “好了阿客,师弟一贯气性大,你先回车上歇着,这里交给我就行。” 言笑直如春风和煦,亲昵非常。 这无形中的对比,让陈皮心口刺痛难忍,陡然抛开了方才的少许错乱异感,不自觉攥紧了双拳。 张海客,是特意来炫耀他比自己得师傅喜欢爱护吗? 居然特意设计陷害,挑拨离间。 这个心机深重的阴险小人! 他恨恨把目光收回,重新低头走回了“青年”身边。 其他人没有耽误,此时已经各自上车,神态各异地盯着那边两人——“青年”重新取了瓶水,此时正看着陈皮冲洗擦净手脸。 而“张海客”依言离开这边,脸色如常地率先回了车队。 张起灵正倚着车门发呆。 见他过来,便起身拉着人往另一辆车走去,看“张海客”面露疑惑,轻声解释:“张海侠会换过来。” 这是要腾位置给陈皮的意思。 想想刚刚陈皮的反应,此时顶着自家学生外貌的张从宣恍然点头,明白这是为了防止自己和陈皮共处一车可能的矛盾爆发,影响计划。 小官某些时候也很细腻啊,他想着,莞尔颔首。 走出几步,即将拉开车门之前,张起灵忽然又回头,目光扫过另一辆车边几人。 张从宣不明所以,同样驻足回视。 并没看出什么异常。 “陈皮没发现。” 张起灵注目着身侧易容的老师,开口时,声线如常平静。 清隽的眉眼舒缓,仿佛正为计划如常进行而感到满意。 张从宣望着那边,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 木已成舟,就只能继续走下去,由不得再半途后悔。 但他竟有些无缘由地担心了起来……只希望,阿客那里一切顺利吧。 . . .催更过八百的加更!现在让我看看用爱发电的数量,这决定了我下午休息还是继续码字…… 确定了,下午有更,大概还是18点左右,我出门吃个饭回来写! 第338章 可能是有些过度紧张 在岩壁旁短暂休息了半小时,队伍继续前行。 这次车上愈发安静,众人各怀心思。 陈皮是饥困交加许久,终于等到接应并解渴之后,松弛下来乏劲上涌,一时靠在青年旁边昏昏欲睡。 而张海楼则是因为少了“张海客”,兴致不高。 也就开车间隙,偶尔会跟旁边的张海侠低声搭话。 “青年”则靠着椅背,望向窗外——其下的张海客此时心中疑虑愈重。 一开始,他们前往青海,是由于从汪家人手里得到的玉印,才决定来看看跟此地陨玉有什么关系,并调查玉人的事情。 可现在看来,九门中人主动被动也先后聚集到了这里。 这些人无论怀着何种目的,都在进入格尔木盆地深处后,统统失联失信。 这种前路未知的感觉很糟糕。 盆地深处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泞旋涡,有去无回,将所有进入的人尽数吞没。 陈皮的遭遇同样古怪。 他又不是那种放纵手下的人,相反御下极苛,高风险高收益的恶劣作风,自多少年前就已经名声在外,这次却居然被一介小辈逼得要假死脱险,孤身来投奔老师。 抵着下颌沉思半晌,张海客的视线重新落在身侧。 还是要从陈皮身上打开突破口。 陈皮跟张世的恩怨,陈皮当年在广西的遭遇,陈皮坏掉的嗓子和眼上的伤疤,返老还童到底是跟张世做了什么交易……还有,陈皮是不是曾见过老师最后一面?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当然,首先是说好的,要先帮老师取血。 …… 张海洺的确对这一带熟门熟路。 她领路之下,在下午时分就带着队进入了一个陨石坑般的绿洲山谷,一眼望去满是浓翠的植木,与路上所见的茫茫黄沙简直像是两个天地。 天然道路上高低颠簸,车辆艰难前行一段,最后在峡谷的一片满是洞窟的峭壁前停了下来。 这些洞窟深浅不同,大小不一。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里面基本都能看到人工开凿扩大的痕迹,有几个坍塌暴露的,都能看到里面爬满藤蔓的雕像类石塑。 左右梭巡了番,张海洺指定其中一处被落石挡住的地方,喊了“张海客”过去帮忙搬动。 虽然没要求,其他人立刻也主动过来帮忙。 她心里疑惑了下族长难得这么亲民主动,却当然也不嫌人多,随即和众人协力移开堵住大半洞口的几块石头,露出其后向下的一个洞窟。 前些天下了雨,里面还有些积水,能淹没到人脚踝。 不过这里地形特殊,过了入口处低洼地带后,里面地势如一道斜坡般陡然升高不少,形成了一个约百平米的宽大平台。 阴凉隔水,正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天然储物区。 张海洺提前存放的物资也的确就在这里。 食水等自然不提,药物、装备与工具也不少。 所有人各自补充物资,更换衣物,重整装备——陈皮也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 收拾完毕,众人陆续涉水离开。 车辆则直接被寄藏在了这里,从外面看分毫不露踪迹,也避免了意外损坏风险。 “张海客”落在最后。 根据【神秘精通】的提示,他沿着石壁轻盈攀爬几米,摸索着将高处雕塑上的什么东西掰下,才小心跳下,往外走出。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 【已为您自动加入收藏,奇闻值+100】 【异物收藏】:1\/30(当月剩余可获取经验值100\/1500) 张起灵没急着走,就站在水边等“张海客”跟上来。 两人一并出去的路上,他这才轻声开口:“老师下次想要,可以喊我去拿。” “好。”张从宣笑了笑,没有拒绝。 八天前,第二次月度任务开始,在店铺升级后,这一次所有任务的可获取经验值都在原基础上提升了1.5倍。 但这几天跟队跑,【异物收藏】和【秘境探索】两项根本毫无进度。 【奇闻收录】倒是刷满了。 但拢共450点奇闻值,再加上原有的220点,合计才670点奇闻值,连一次抽卡都不够。 距离下一次升级所需的3000点经验值要求,更是差得很远。 霍玲的脑袋倒是值个100奇闻值。 但活人又没法作为【异物】被收藏,张从宣还干不出强取人头的事情,只好当没看见。幸好,这一趟进来,总算有所收获。 又攒够抽卡经验了,但他暂时也不着急抽新的。 留起来等升级? 一边思考着,出去的时候,张从宣不动声色看了眼刚刚摸到的【异物】——一颗平平无奇的墨绿色小石头。 他搞不懂这玩意,暂时便单独放进了包里。 低头间,他没留意到,前方的霍玲若有所觉般兀地回头扫视一眼。 …… 峡谷中天色黑得很快。 暮色意味着危险,他们没摸黑赶路的打算,匆匆找到一处山涧,打算倚着岩壁建立临时营地。 与外界荒漠的干燥凉爽不同,这里颇为闷热。 现在加上陈皮,男性这边总共六个人,一个帐篷撑死也是容不下了。然而合力搭起三顶帐篷后,所有人一阵大眼瞪小眼。 陈皮懒得跟这群虚伪人士多说,紧跟“青年”把背包放进去,便警惕看向其他人——尤其是“张海客”。 对方似乎察觉。 但只回视一瞬,便移开视线,随手把背包丢进了旁边帐篷,人也跟着钻了进去。 张起灵紧随其后。 这个阴险小人没来掺和,陈皮本应该松一口气的,但不知为何,他盯着对方的背影,心里隐约腾起了一种说不出的…… “虾仔?” “青年”略带惊讶的低喊,打断了陈皮的莫名走神。 他回过头,就见张海侠走过来,把背包跟他们的放在了一起。 对这个师弟,陈皮并无太多好恶,此时只略微皱眉。 而张海侠放好背包,朝他们点头示意,便转身去了另一顶帐篷,不知为何,身形颇有些匆匆的急促意味。 陈皮没再看下去,被身旁人拉了一下。 “咱们去清理周边,也捡点柴火来吧?”“青年”如此说。 没有多想,陈皮也看见不远处的张海楼开始临水清理空地,准备搭炉灶——毕竟这里不缺水,他们也没再吃干粮的必要。 他点点头,跟着对方往周边去。 那种难以分辨、无法形容的古怪感觉还在,但陈皮扫视着周边言行如常的众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缘由。 大概是错觉吧,他想。 被一群张家人包围,可能自己是有些过度紧张了。 另一边。 张海侠掀开旁边帐篷,就发现自己还是来迟一步。 狭小空间内,只见“张海客”正半跪在地,被自家族长紧紧制住手腕,从掌心里取出了一枚薄锐刀片。 . . . 发现更新多了之后,评论和追读都在跳崖下跌,(哀怨)莫非字数多了,大家会有点看不过来吗? 第339章 这么关注自己吗? 张起灵没在意后进来的人。 拿开刀片,他这才松手,跟眼前人指了指胸口伤处,认真道:“伤势未愈,正合适取血。” 张从宣活动了下手腕,闻言没好气地瞟他。 “你那伤口昨天就结痂了,哪里有血可取?” “再说我们都在场的情况,居然要族长亲自放血,这怎么跟海洺解释?” 听到这里,张海侠默默示意了下自己挽好袖子的手臂。 “我……” “虾仔你闭嘴!” 张从宣预判他准备好了一套蛊惑人的说辞,抢先打断,抱臂睨着他俩:“还没进林子,你们两个主要战力要是全都先添了伤,不是平白削弱己方?” 这事情明摆着的。 深入沼泽,之后肯定要遇到虫邪。这跟地下墓穴环境相近,按张家下地习惯来说,现在就需要提前放血备用了。 目前队伍里,张海洺肯定不能受伤。 因为霍玲只相信她,且因为性别原因,只能由她近身看护。 剩下的身怀血脉的本家人,就全在这个帐篷里了。而他们三个里,张起灵和张海侠都是近战武力派,那么最合适出血的人选已经不言自明。 文艺点的说法:奇闻侦探不擅武斗,却有一颗善于感知且意志坚定的心,不畏受伤。 现实点的说法:辅助先卖,才好保全队伍战力。 张从宣很有自知之明。 50的武力值,在这队伍里就是纯底层。 即使感知稍稍挽尊,但根本进不了战斗人员行列。就像刚刚过来的一路,他顶着张海客的脸,之所以轻松走在前面披荆斩棘,全靠旁边小官送人头。 不,草头。 比如那些专门砍到一半、才留到自己刀下的藤蔓啊,再比如几条看似呆立不动,实则已经被提前敲懵的傻蛇。 初发现这点,张从宣真是哭笑不得。 我和我学生一起嘎嘎乱杀,他乱杀,我嘎嘎? 他还没到需要这种虚假战绩来自我安慰呢,小官演得太认真,反而让他不好意思。 不如现在挑明了说,老老实实适应新定位。 “……我现在可帮不了你们太多,”张从宣直言不讳,无奈耸肩,“幸好,受伤恢复还挺快。” 姿态颇有几分坦然洒脱。 落在其他两人眼里,心中却愈发酸楚难言。 “老师……”张起灵喃喃动容,后面的话像是哽在了喉间。 张海侠快速眨了下眼,没说话,只手掌攥得生疼。 “这就是最好的方案,对吧?” 见两个人都没话说,张从宣摊开手掌示意:“好了,现在把刀还我。” 张起灵怎么会给,摇头就要推他出去。 “旧日习俗,二十年前尽已被族长废弃,”张海侠郑重搬出了另一个崭新的解释,“无需再遵循。” “新规定是什么?”张从宣半信半疑。 张海侠顿了顿,去看自家族长,眼神暗示。 自然没有新规定,他所说的,其实只是扯住了族长当时对选择入世的本家人口头宽释之言,仓促说出,剩下的只能交给族长—— 张起灵接到信号,想也不想开口:“自惜自爱。” 话音落地,就见青年易容过后的琥珀眼眸似笑非笑看来,抬手隔空点了点他的胸口。 那你呢? 对方的目光仿佛这样反问。 幸好,就在张家族长即将身陷狼狈窘境之前,不远处的动静隔着帐篷遥遥传入,吸引走了张从宣的注意力。 那是略带惊讶的“陈皮!” 听声音,正来自此刻易容扮演的张海客。 顾不得再跟他们掰扯放血这件小事,张从宣瞬间想到一些糟糕的可能,面色微变,掀开帐篷径直冲了出去。 …… 几分钟前。 张海洺跃跃欲试地挽袖子,准备找点食材来下锅。 霍玲这两天的状态不错,此时坐在帐篷边,好奇地看她沿着山涧溪水往下轻盈走出一段,不知发现了什么猎物。 陈皮则跟着“青年”朝周边丛林走去。 这边挨着岩壁,算是密林边缘的小片空地,他们也没走太远,只是沿着溪流往上游缓行。 天色已晚,林子变作了黑黢黢的晃动鬼影。 “青年”走在前面,时不时弯腰去捡拾几根树枝。 但电筒的光线终究不够,不一会儿,陈皮眼睁睁看着对方伸手就要去拿一只缩在灌木叶堆间,把自己伪装成枯枝的细长游蛇。 他急忙前跨一步,刀身递出把蛇挑起,抓住利落拧断。 “青年”回头来看了看他,又看看那把平平无奇的短刀,忽然笑了着提起了旧事:“这刀还合手吗?记得你以前那把金刀形状特殊……” “能用的。”陈皮当即接话。 被勾起回忆,他低头不敢看“青年”的眼睛,小声说,“那把刀,我弄丢了……” “但是刀鞘还在,”他补救般匆匆强调,“你的话我一直没忘!” 这话现在的“青年”不清楚,也就没接。 他转眼去看那只顷刻毙命的死蛇,脸上刻意露出分好奇,惊讶咦了一声:“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着,就用手里树枝翻了几下。 不经意间,树枝尖端挑动起一小片蛇鳞。 底下顿时窜出细小的黑影,直接爬到了拿着蛇的陈皮的手上。 陈皮猝不及防,一把甩掉了蛇尸。 “陈皮!” “青年”仿佛也吓了一跳,立刻拉过他的手细看——是几只吸血蜱虫,在这眨眼间,已经飞快把口器扎入了陈皮的手上。 “糟了,这东西吸血很凶,不能让它吸饱了!” “青年”说着,转而拿出匕首,就打算帮忙挑出,并跟陈皮温声哄道:“你转过头去别看,马上就好。” 口吻柔煦,真如哄孩子一般。 陈皮便依言转开了头去,正看到不远处有人掀开帐篷走出。 电筒的光直接往这边照了过来。 眯了眯眼,陈皮看见“张海客”的脸,那张平时总是肆意嚣张的面容,此刻看起来,不知为何竟隐隐显出几分紧张。 他愣了下神,觉得那种古怪异感再度挠上了脑子。 张海客……以前有这么关注自己吗? 白天的时候,这家伙居然还是第一个向他丢来水的,虽然被自己警惕打飞了,但是,陈皮后来也想不明白,对方竟有如此好心肠? 分明之前,还半夜打电话来咄咄逼问。 手上连连刺痛,吸血蜱虫被挨个挑了出去,似乎为了防止感染,“青年”还细致地挨个挤了又挤。 有点疼,陈皮咬牙忍着没有出声。 过了几秒,他转回脑袋,忍不住仔细打量身前人的面容——这个人与数天前,乃至数年前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只是一半没在了黑暗里,俊秀的轮廓被晃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盯着看了会,陈皮忽然伸手,摸向了“青年”的脸庞。 . . . 看到大家的解释了,原来是高考和期末周,那就提前祝福考生们,希望大家都能得偿所愿! 催更又够了……但明天中午的更新可能要推迟,抱歉抱歉,我晚上补! 端午激励加更至此结束啦,感谢大家的热情参与,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也特别开心能得到这么多支持!还有点自信爆棚,看来只要时间充足,日四日六什么的我也行嘛!同时希望以后也能有多多的评论……我超需要反馈来激发动力的qaq 第340章 都是你留给我的 这动作十分突兀。 “青年”清理完了虫子,又转而拿出创可贴来。 毕竟他们是在丛林里,血味很容易引诱来其他东西。 陈皮的手凑过去,“青年”一无所觉似的并没躲闪,只细致地借着电筒的光,给那些小出血点挨个贴上。 手指即将触上时,才终于被惊动抬眸。 “陈皮?”他疑惑地喊了一声。 俊秀清朗的眉眼,在光晕下几乎泛起朦胧的淡淡柔辉,陈皮定定看着,即将碰上去的手忽然一翻。 他用没碰过蛇的干净手背,随意蹭了下“青年”的耳边侧脸。 “有泥。”陈皮说。 是温热光洁的皮肤触感。 青年“哦”了一声,自己也抬手抹了抹,似乎没在意他突兀的莫名其妙举动。 随着这动作,一只刚被光引来的飞虫掉头跑了去。 陈皮目送它离开,暗暗松了口气。 是老师本身的驱虫能力……刚刚也没发现易容的痕迹,看来只是自己多心了。 想想也是,什么人能假冒混进一群张家人里? 这些人号称同族,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就算自己不甚了解而被蒙骗,总不可能这些人全是瞎子聋子。 尤其,那个张起灵也在。 如此一想,陈皮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他心里总闷着一股消不下去发不出来的无名火,也不知从何而来。 不远处的“张海客”还站在帐篷口。 从刚刚起就一直在看着这边,看起来,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过来掺和一脚。 仿佛终于找到了出气口,陈皮迁怒地狠狠瞪回去。 ……要不是“张海客”今天时而不对劲,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疑神疑鬼,居然疑心到了师傅身上。 可惜距离过远,对方似乎没有接收到。 反而看了又看后,错会什么一般,抬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陈皮立刻拉着“青年”再度往前。 “青年”被拉着走,倒是没有抗拒,只扭头往后看了看,在陈皮看不见那一侧的手掌则轻轻摆动,将一样不起眼的东西抛飞了出去。 一口气走出十多米,陈皮才回头看。 “张海客”已经识趣地停步在方才两人的位置,仿佛弯腰看了看蛇尸,随后原地驻足观望,没再跟上来。 “青年”的手落在他肩上,唤回了陈皮的注意力。 “怎么了,特意带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陈皮憋了一下:“……没。” “这样,”便听“青年”微微笑起来,“我倒是恰好有些事情要问你呢,小皮。” 这个多年未闻的称呼,几令陈皮一恍。 自从当年长沙重病后一别,似乎师傅再也没如此叫过。 他当时还觉得,是师傅终于发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多年后再反复回忆,却难以遏制地总去想到另一种可能……令他悔恨万分却弥补无门的可能。 年少无知,错把真心当束缚。 后来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厉害。 此时乍然再听,陈皮情不自禁眼眶发热,讷讷低头,一时竟有些惶然。 “你……你问吧,师傅。” “青年”毫不犹豫,当先抛出了一个问题:“当初九门围困族长,我听阿客说你在里面掺和了不少,是怎么回事?小哥当初重伤,迄今还记忆缺失,莫非你当初真对师兄下手了吗?” 陈皮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我没有!”他下意识大声反驳,“张海客血口喷人!” “是这样么?”“青年”收敛起笑意。 被以质疑不信的目光扫过,陈皮喉间发苦,极力为自己争辩:“张启山的确叫了我,他强权势大,而且……我没办法拒绝,只能跟他们去。” “……后来张起灵自己搞的一身伤,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对他下手,也不可能真看他去死……知道你向来偏心他,我怎么可能——” 他说不下去了,恼火地转过脸去。 半晌,才强压下情绪,嗓音嘶哑地丢出一句话。 “是你当初不听我解释,就直接动手的!” 看来陈皮也不知道族长受伤的事,“青年”如此想着,轻轻叹道:“你当时出现在那里,他又重伤成那样,我难免多想……” 他没说下去,话音一转。 “在广西的事情呢,你后来找到我,又发生什么?跟你脸上的伤有没有关系?” 陈皮倏地一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离开陈家时,还是以陈柏的身份假死,那张脸当然不能再用,所以现在是以本来面目示人。 但没人对此表示异样,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了。 ……怎么可能忘呢? 横贯眼眶的伤疤,生生破开血肉,让他当初几乎成了个瞎子和废人,与至今难愈的咽喉声带一样时而作痛。 “青年”还在看着他,那目光带着淡漠的审视。 “……是你。”陈皮惨然笑起来,语带自嘲。 “师傅,你全忘了么?那都是你留给我的啊……只差一点,我就要死在你手里……” “不可能!” “青年”讶然脱口。 第341章 做得有点过火 其下的张海客不觉攥了下拳,恼火非常。 陈皮怎么敢这样说? 老师要真想亲自动手,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能侥幸得活? 再者,能把从不当真动怒的老师都激到欲杀之而后快,陈皮,那时候到底做了何种天理不容的歹事?! 十几米外。 张从宣从系统屏幕上移开眼,微微蹙眉。 自己……差点杀了陈皮? 新的信标乍然在目,陈皮的信任毋庸置疑,当面撒谎的可能性很小。 而且,他其实有现成的怀疑对象。 【意志为0时,角色将进入脱控迷失状态】—— 他看着这条提示,对于小号的处境感到一阵怅然。 其实自从在学生们口中听到小号失踪的消息,就隐隐有种预感,那边的剧情线或许早早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现在还在坚持,不过是破罐子破摔。 就想看看,策划到底给了个什么样的be结局。 想到这里又不免庆幸,还好大号仍旧坚挺——经营解谜玩法,果然比养成冒险玩法安全多了——在找到第三控制位之前,这可是现在仅有的通关希望! 关掉屏幕,张从宣又考虑了一下。 说起来,既然现在知道小号失控以后会六亲不认,到意志掉没之前,是不是就应该提前离学生们远点? 顺便找个深山老林自裁算了,省得壳子再被人捡走。 想想之前看到的照片上那个都成了草窝的形象,张从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暗自下定决心。 心念一闪而过,他重新望向不远处。 陈皮此时几乎已压不住音调。 “不可能?”他冷笑咬牙。 “师傅,你知道我是怎么遇到张世的吗?” “就是他,发现了快死的我带回去,打着你弃徒的幌子对我设计哄骗。但也多亏了他,不然你现在怕是已见不到活着的陈皮!” “青年”沉下了脸色。 “陈皮,你难道没想过,张世为何会恰巧出现在那里?他又如何得知你我师徒关系?” “焉能得知,你跟他的相遇不是一场刻意设计?” 张海客只是本能循着其中逻辑发出质问。 然而话音落地,就见陈皮蓦地一僵,仓皇又狂乱地后退一步。 “不……” 仿佛被戳破了被长久蒙住的一层隐秘窗纸,他整个人陡然失色,如同被丢进冰天雪地一样剧烈战栗了起来:“怎么会,张世他明明……我,我不知道……” 是啊,怎么会那么巧? 偏偏自己被师傅重伤濒死的时候,冒出一个同病相怜的同门,不计得失地救了自己,并引为同伴? 但是,张世的确出手救了他。 不然以那时自己瞎眼割喉、手脚折断的重伤之下,哪里活得过当天晚上? 其实那个时候,就算死在师傅手里,他是愿意的。 只要师傅能再留一会。 留下来看着他陪着他,别丢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他很久没见到那个人了,千里追到广西苦苦寻觅,其实也只是不甘心被再次抛开去。 但青年还是提着九节锏转身就走。 无论他如何哀求,也没有停滞一息。 抗拒的猜疑之中,陈皮不可避免地又想起来兰州地下那个印记。 师傅,他,张世,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广西。 之后他跟张世离开,大半年后张海楼等人却找上门来,意图逼问师傅行踪……如果师傅没有继续待在广西,又是去了哪里? 最后自己见到的师傅明明强悍凌厉一如当年,最后怎么会出现在张世的地盘,甚至需要对外求援? 那个人,明明又丢下自己走了不是吗? 种种事端在脑中搅成一团,混乱不堪。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陈皮无知觉地撕扯自己的衣襟,发出一声喘不上气般的痛苦呻吟。 他现在只觉头晕目眩。 眼前黑漆漆的看不清,双腿也发软似的有些站立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青年”及时扶住了他。 张海客探究地凝视着他,神情冷然。 “你再想想,”开口仍是青年的声线,只是温煦不再,多了循循善诱的引导,“陈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说着,袖子里悄然滑出了一管水银般的液体。 “我……”陈皮艰难地翕张嘴唇。 他的大脑乱如麻团般难以理清,说不出话来,于是等了几秒后,“青年”失望般叹了口气。 陈皮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对方,带着哀怜的乞求。 不,别生气……别走…… “青年”果然没有走,嗓音再度恢复了柔煦:“那行,你先喝点水,好好想想。” 只要他不走,万般皆好。 陈皮急忙点头。 他仍旧浑噩昏沉地靠在“青年”身上,感觉对方手臂动了动,随后把什么东西递到了他的嘴边。 于是他顺着那股力道就要张口。 “——老师!” 冷不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张海客”。 陈皮感觉到,旁边“青年”的身体猛地僵住。 “你们走太远了,”“张海客”的声音生硬发沉,似乎不太高兴,“回去吧,这边不太安全。” “青年”如同做错事般,忽而弱了声气。 “好。” “……阿客,”他又放软嗓音喊了一声,低声解释,“我也是一时没留意……” “张海客”身形渐近。 他举高电筒,有些担心地看着还闭着眼、身形不稳的陈皮。 当然也看到了陈皮嘴边的吐真剂。 张从宣抿着唇,没有说话。 真-张海客小心地觑着自家老师神色,尴尬扯出一个笑容。 完了,好像做得有点过火…… 他咳嗽两声,肃神正色,一把抽出了扶着陈皮的那只手,拉开距离,并同时就要收回递到陈皮嘴边的“水”。 失败了。 ——有什么猛然抓住了他的腕。 陈皮费劲睁开眼,又被新出现的手电筒晃到,不得不狼狈扭头避闪,但即使眼前光影混沌,也固执不肯松手。 “师傅,我还没喝水。” 他说着,手上施力,挟着“青年”的手腕再次凑到嘴边,毫不犹豫地张口仰头便饮。 将水一样淡而无味的液体灌入了喉间。 第342章 现在还偏心他? 实际上,就算真有什么滋味,陈皮也根本尝不出来。 将不多的液体全部咽下,他便急切地,宛如邀功一样将那设计奇怪的“水囊”举起倒转示意。 “师傅!” 随着液体润过喉间,某种无形的变化发生。 混沌与浑噩如同沉沉雾障,在这一刻,陡然被未知的力量抹去。 在重新清晰起来的视野中,陈皮望向“青年”。 他本想说:我都喝掉了! 这会让你满意吗? 继续看着我吧,不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分散心神,做出冷漠姿态。 “青年”却并没有伸手来接“水囊”,而是后退一步,扭脸看向了身侧的“张海客”,那神情竟有刹那慌乱。 反而“张海客”皱着眉,把目光落在那掉落地上的空水囊,又向陈皮看来。 “你没事吧?”他问。 这是嘲讽吗,陈皮扯了下嘴角,当即就想针锋相对驳回去,但开口吐出的话却变成了:“难受,头也疼。” 话音落地,他自己就发现不对。 “什么?”陈皮难以置信地打了个激灵,茫然望着“青年”,“我不……师傅,这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吐真剂生效了。 “青年”讪讪一笑:“你先缓缓,暂时别说话。” 虽然张海客本来是打算,趁着走得远,先斩后奏直接用药逼问陈皮当年事情,但这不是老师来了么? 被抓个自行其是的现场,他现在哪还敢再动心思。 然而,陈皮现在可谓前所未有头脑清明。 看出“青年”的避而不答,望见“张海客”脸庞绷紧的隐隐关切,眨眼之间,方才被数次压下的疑虑再度汹涌冲上了心头。 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最出格离奇的猜想。 “师、傅?” 他茫茫然喊了一声,扫视着面前的“青年”与“张海客”,仿佛身陷一场不知不觉没过半身的噩梦泥沼。 真,假? 什么时候,如果从一开始就—— 但师傅答应了,会来找他。 ……师傅当真来了么? “怎么了?”“青年”面色如常,“陈皮,你还记得刚刚我们在说什么吗?” “在说广西的事。” 被引动思绪,陈皮的嘴快思维一步给出回答:“师傅弃我而去,张世把我带回去到兰州治伤,但我不知道,师傅的印记怎么会出现在——” 他拼尽全力咬住舌头,将接下来的话阻挡了一刹。 这抵抗的欲望薄如蝉翼,顷刻被撕碎。 在难以自控地再次开口之前,陈皮眼底寒光浮现,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用力到血珠迸出也不管不顾。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脸颊紧绷。 眼神凶戾而残恶,如同扑食狼兽,下一刻就将要从猎物身上活撕下血淋淋冒着热气的肚肠。 如果“师傅”不是师傅。 会是谁顶着这副惑人的皮囊,将他的疼痛当做逗弄戏乐? “张海客”又是谁人扮演? 陈皮不敢去看“青年”旁边的那个人。 他怕从那里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又怕连这个答案的可能都被否定……前者让他气急败坏,但后者只是稍微一想,都足够将他打入地狱,撕裂心肺肝胆和七魂六魄。 他只能将全部的恨意倾注在眼前这个冒牌货身上。 “青年”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 陈皮,果然知道师傅后来行踪! 其下的张海客刚听到关键,此刻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按住他双肩急声追问:“出现在哪里?是什么印记?” 陈皮死死对抗着开口的想法。 这很痛苦,难以形容的窒闷感完全攫住了他的心。 但还没看着师傅丢下自己时那么痛。 他不能,不能再来一次……绝不能再看到那个人对自己弃如敝履、视若无物的样子…… 一秒。 两秒。 张海客强撑着“青年”该有的从容姿态,实际上恨不得伸手去掰开陈皮的嘴,为了压住这种暴虐冲动,他握着对方双肩的手不觉用力:“怎么,不能说吗?” “印记?” 陈皮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仿佛再难抗拒,他手背泛起青紫、嘴角还沾着自己的血,却终于缓缓张口,露出森白的牙尖。 “……师傅想知道,怎么不自己问我?” “青年”尚未反应的瞬间,陈皮一把拧住肩上搭着的双手,反向往两侧掰开的同时,抬头朝对方面门直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暴露了! 张海客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随后却是再无顾忌。 偏头避开秽物,他不退反进,踏前一步提膝直撞对方腰腹——到底没失了理智——那力道若是再上几寸,完全就是直奔着打断几根肋骨去。 当然,他也不介意顺势往下几寸…… 陈皮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腰身后仰,双臂用力,直接把他丢了出去。 张海客则半空一个翻身。 调整稳住姿态后,借重力就抬腿飞踹他肩膀。 两人瞬息间交起手来,没人动用杀招,但也没人手下留情,阴招损招险招全都用上,顷刻间打上了头,连各自的手电都丢飞了出去。 林间顿时变得枝叶横飞,虫声静寂。 只剩下张从宣手里电筒的光。 反倒像是专给两人比斗聚焦一般,照出了一小片亮处。 还顶着自家学生脸的张从宣:“……” 他收回本想按人阻拦的手,脸色微妙——习惯了一手按一只的轻松劝架,这种完全跟不上的反应滞后就非常令人无奈了。 “停手,”他撕掉易容,恢复本来声线喊,“别在这打!” 天已经全黑了,林子里根本看不清有些什么,这俩人动手的声响就是活脱脱野生动物吸引器。 但两人显然没有听话意图。 陈皮怒不可遏:“你之前骗我,现在还偏心他?” 张海客不屑嗤笑:“谁叫你自己行事古怪,现在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谁知道心里藏着什么鬼?” 话不投机,两人都愈发恼火。 这番动静在夜里传得尤远,何况不远处就是群耳聪目明的,张从宣很快听见小张哥远远吹了声尖利哨音示警。 而张海洺的嗓音远远传来:“遇袭?!” 更有人反应飞快,眨眼已经靠近十几米露出身形,清越的嗓音都急促拔高了:“——老师?” “我没事!” 远远回应一句,张从宣嗅着空气中由远及近的腥臭味,顾不得捡两人方才掉落的电筒,警惕望向不远处的黑暗,声调也不觉高出几度。 “赶紧停手!有东西过来了——” 第343章 丛林之中 说着,他走出几步,就要动身过去,把双双挂彩的两人揪回。 但话音未落,一阵拨枝分叶的簌簌穿行声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摇动着树梢由远到近滚来。 打斗中的两人也发现这点,撤退开后,纷纷返身。 而那阵动静,此时已经到了电筒穿透的最大距离之外,才堪堪停下。 张从宣微微蹙眉。 冷血动物腥冷湿腐的气息夹在风中,对他这样感知敏锐的人来说,简直令人窒息,恨不得立马捂住口鼻。 而陈皮和张海客各自回到青年身前后,神色也不由为之一凝。 两人脸上都有擦伤,但此时谁也没精力关注。 一片黑暗中,唯有青年手里电筒的光稳稳照在林间。 借着这亮,隐隐可见数只赤红或黑褐的蛇身,从枝叶间隐隐垂落而出。 时而轻轻拍打枝干,或缓缓游动缠绕。 是蛇。 或者说,是一团蛇群。 这样温暖潮闷的绿洲丛林之中,有蛇并不奇怪,他们进来后已经见到了不少。 但众所周知,蛇大多是独居动物。 除了交配和冬眠,它们很少聚集在一起,何况是这样多的一片,粗略估计,光是显露身形的就有十多条。 时而摇晃的浓密树冠里,显然还藏着更多。 张从宣感到一阵棘手。 这些蛇的模样,他倒是之前在其他地方也见过,即使稍有变化,但仍能辨认出应该是虎斑游蛇,也叫鸡冠蛇。 虽然有毒,但蛇牙靠后,较难致死,性格也还算温和。 体型基本不超过一米,属于中小型体型。 按理说不难对付,但……当几十条毒蛇挤在一块,对人毫无畏惧并想主动靠近,这种夸张的场面,跟灾难片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种距离下,他甚至没法关掉发热的电筒。 那只会让没有夜视能力的人类这边陷入劣势。 掉头就跑也是错误选项,往营地跑无异于引狼入室,而突然的激烈动作和声音很可能瞬间激怒蛇群攻击。 他只能放轻动作,尽量缓慢地俯身,将电筒放到旁边地上。 张海客一眨不眨看着。 等动作完成,他才拉住青年肩膀,轻声开口:“老师……” “陈皮先走,”张从宣低声打断他,“他身上带伤,我随后。” 陈皮咬着牙,想要反驳,却又无言。 这里没一个傻子,都明白这安排是最合理的分配,他也不是意气上头就不管不顾的毛头小子,心知自己执意不从只会拖另外两人的后腿。 后腰的伤,还是之前张世留下,迄今仍未好全。 行动不至受阻,却必然牵连全身,发力不便。 他本跟这些一身蛮力的张家人不同,本身更擅长对付的也是人。 刚刚交手,同样多靠出奇和招式。 此时再多不甘不愿,瞪了眼张海客后,也只能在两人目光催促下缓步后撤。 等会,等回去再跟师傅算账,他想。 远处的蛇群隐隐骚动,渐渐有几条沿着树干盘旋下滑。 似乎同样有所顾忌,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 陈皮脱离阵型,循着记忆步步沿河倒退。 相安无事几秒后,张从宣感觉自己被轻轻推了推。 “走吧,老师,”张海客嗓音很轻,带着令人安心的自信,“您先回,我去引开它们。” 轮到自己,张从宣也不废话。 只是入夜的丛林太过危险,就这样让对方独身进入,实在没法放心。 左手探入外套口袋,他摸索到方才采取陈皮血液的小管。 心念微动间,青年飞快抖出一枚薄锐刀片。 熟练地刺破指尖血管,借着布料对血味的掩盖,他摸索着将伤口凑到拨开的管口旁边,用力按压了下去。 直到伤口一阵钝麻,暂时没了感知。 张从宣这才犹觉不足地收手,将塞口重新封住,用衣袖压住伤口阻挡着血味,将血塞给对方。 硬塑料管还带着人体温温的余热。 瞬间明白这是什么,张海客不由攥紧,眼眸里微光闪动,顷刻落在青年捂在袖下的那只手。 “您不用如此……”他嗓音微哑。 是懊恼,也是惭愧沮丧。 明明成长了很多,还是不足以让老师全然信任吗? “用法你知道,小心为上。”张从宣低声说。 身处一片黑暗,他没有夜视,自然看不到学生脸上的复杂情绪,轻声叮嘱后,便按计划打算撤退。 不过刚刚试探着往后一步,蛇群忽然躁动。 不再是原本试探观察般的几条前锋,这一次,更多的蛇倒卷着从树枝丛间前赴后继地涌现,一瞬间掉下来二三十条之多。 落地后立刻昂起,宛如人行般直立游动而来。 张从宣心下一惊,本能就要伸手去拉前面的人一起走。 然而身前人提前知悉意图般,及时抬手一挡,反手在青年腰侧随意地按下,轻松将他推离了原地。 而张海客自己则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只电筒。 顺势滚落在地,直往侧面翻出好几米,还回身挑衅般晃了晃手里灯光。 蛇群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阿客!”张从宣猝不及防,本能喊了一声。 眼看灯光后跟着大片追去的群蛇遁入丛林,沿着溪水一路飘忽往上,他心都要揪起来了,一时间差点忘了先前的计划,下意识驻足远望。 身后有人一把拉住了他。 余悸未平时黑暗中突然靠近的人体,简直跟惊悚鬼故事一样,青年顿时身形一僵。 眨眼间从气息中分辨出熟稔,才放松下来。 “小官?” “是我。”张起灵沉笃应声,嗓音一如既往平静。 嗅着空气中极浅淡的一丝血味,他没有多言,攥住青年的手,转身朝营地的方向径直奔出。 直到火堆的亮光出现在眼中,这才停步。 “不用担心,”他朝青年颔首,轻声说,“我会带他回来。” 没等青年回应。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身影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中。 张从宣不及劝阻或叮嘱,蹙眉凝望的这会,身后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关切靠拢而来。 第344章 休想奸计得逞! “……老师,没事吧?” 见到出现在视野内的、穿着张海客外套的青年,张海楼微不可察愣了一下,毫无停顿地扑了过来。 边问候,边绕着青年转了一圈仔细上下打量。 很快发现青年仍攥在袖子下的手,不由大惊。 “怎么还受伤了,张海客这个吃干饭的!” 骂着,他小心去拉青年的衣袖,口吻语调跟哄小朋友一样:“伤口疼吗?您先放手,我看看严不严重好么?” 一副见到绝症患者似的沉痛表情。 张从宣不得不收回目光,把泛白刺痛的小刀口晃给他看,随即飞快收回来,自己贴了张创可贴。 “……不小心擦了下,没事。”他解释。 小张哥果然立时偃旗息鼓,安静了下去。 摸摸他脑袋作为安抚,青年转而朝闻声赶来的张海洺和张海侠告知方才发生的事情。 “刚刚遇到了鸡冠蛇群。” “可能有四五十条一起行动,不怎么怕人,海客和小哥去引走了……” 旁边,张海楼低着头,闷闷舔了舔舌下刀片。 作为行家,小张哥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日常口含的那些刀片会造成怎样伤口?不知道自己动手和擦伤的区别? 薄透锋锐的一叠小刀片,还是他之前给老师防身用的。 对方不愿说……他也可以不清楚不知道。 想想就明白,不是为了陈皮就是为了张海客,看陈皮现在那一脸憋气的样,准也不是他。 吃干饭的张海客! 他们都这么配合了,演个戏都能出岔子,还让老师牵累受伤了,早就说还不如自己来呢。 被他念叨的两人,张海客不在现场,陈皮则毫无所觉。 他慢了几步,此时才回到营地。 就见青年正跟几人三言两语说完方才遇蛇的事情,并未提两人动手的那一段。 避重就轻! 陈皮恼火暗骂。 他愤愤地扭头,刻意不去看那个可恶的骗子。 “……就是这样。”正好收尾,张从宣见他过来,便也转身走近几步。 打量着对方脸上的淤青和擦伤,青年犹豫了下。 “要上药吗?”他主动问,“会好得快些。” 陈皮心里暗自不屑。 糖衣炮弹! 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未免想得太美! 见他没有出声反对,只是绷着脸面无表情,张从宣猜这是默许的意思,就拉住他往火堆不远处坐下。 张海洺正在溪水边处理一只野鸡,小张哥回身去寻找调料。 这里暂且安静,还算适合。 陈皮的脸上有一片淤伤,然后脖子旁边破了皮、手背有些擦伤,主要是擦伤那片隐隐渗血。 抽出棉签,张从宣沾了些碘伏先给他消毒。 阿客应该也有,等他回来也得处理。 这里是潮湿闷热的丛林,病菌容易滋生,伤势轻忽不得……自己割出来的小刀伤不计在内,毕竟小张哥给的刀片很干净。 想着,青年手上给棉签掉了个头,开始涂膏药。 见陈皮还是一声不吭盯着地面,张从宣斟酌了下,低声开口:“之前的事情,我先要跟你道歉,等阿客回来也一样。” 不过虚情假意,陈皮自嘲地想。 嘴上说的再好听,难道还会为了自己真跟张海客置气不成? “……易容换身份的事,希望你不要记恨阿客,他也是习惯谨慎行事。而且我是提前知情和同意的,理应担有一半的责任……” 装腔作势!陈皮眼神冷冷。 真是好一张嘴! 张海客分明是嚣张跋扈、自作主张,怎么听起来反倒成了好心办坏事,这人果然偏颇! “并非开脱,他这次的确手段过激了些,也怪我没说得更清楚,让他生出误会,才会至此局面,抱歉。” 见他面色不善,张从宣顿了顿,仔细解释。 “毕竟你之前只以假身份示人,又不肯直言,我还以为有什么误会。再者兰州你说的——” 仿佛被药膏蛰到,陈皮倏地抬眸瞪去。 青年被他看得一怔,手下不觉放轻。 “你告诉的,兰州那个基地发生了爆炸,我们都没想到,险些受伤……怎么了?” 陈皮心下先是一缓,又立刻提得更高。 “什么爆炸?!” 怎么会爆炸?他心下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分明只是毁去了印记所在…… “你不知道?”张从宣也是蹙眉。 转而神情无奈地轻轻摇头:“说不好,我们刚进入地下没多久,就发现炸药机关,只能匆匆撤离……也许是之前的人撤离时留下的自毁设置吧。” “所以你后来打了那通电话后,阿客提出猜测,说你那边可能情况不对,说不定有其他人伪作或冒充,我……” “所以你答应他试探我?!”陈皮打断。 他额角青筋猛地跳动,气对方不分青红皂白,更气某个谗言小人:“张海客根本不安好心,他明明——” 声音戛然而止。 望着青年疑惑不解的神情,陈皮忽然恨恨闭嘴。 只用力到像要把这个名字嚼碎般,咬紧后槽牙,反复磨了又磨。 张海客,这个奸佞鼠辈! 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混蛋孬种! 根本没跟老师说,他后来又打给自己的那通电话! 枉他以为那是确认自己真假的手段,尽管气恼,还是耐着性子答了……当时明明还有其他人听到,足以确认自己身份…… 这群狼狈为奸的货色!!! 分明是见师傅不计前嫌接纳自己,就在中挑拨离间,故意寻衅! 陈皮攥紧拳头,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休想奸计得逞! 余光瞥到不远处轻快搭着张起灵肩膀,背着几根树枝从黑暗中走出的男人,他霎时从地上跳起。 本能想要过去算账,但转眼看到眼前青年,反而火气忽抑,压住了冲动。 不,不能本末倒置。 既然这群人个个绞尽脑汁,只为了师傅不重新亲近自己,他便更应该把工夫放在师傅身上,偏要跟师傅和好如初。 好给这群目中无人、见不得别人好的家伙看! “明明什么……”张从宣问到一半,注意到背后动静,条件反射回头看了眼。 “咦,阿客回来了?” 第345章 夜袭 仔细打量一番,见两个人行动如常,不见伤势,张从宣这才放下心来。 朝小官轻轻颔首示意后,他跟另一人招了招手。 说要当面道歉的,这不是虚言。 无论阿客本身出于什么样的好心,做错了就是错了。 同时,他扭头跟陈皮好生说明:“阿客肯定愿意诚心道歉,当然,你有不接受的权利,跟对我的道歉一样。” 话语间,张海客已经应声小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看着两人姿态,毫不犹豫地拉青年起来,自己则半蹲下身去。 特意朝陈皮侧了侧身,露出他背后直接插着的树枝。 “陈皮,我知道你生师兄的气,师兄特来负荆请罪了。但这事都是我先斩后奏,自作主张,你可不能怪到老师身上……” 话还没说完,陈皮脸色一变。 “跟师傅有什么关系?” 张海客眯了眯眼,款款微笑:“哎,我远远就见老师好声好气,你却不予理会……师兄明白你心里有气,却怎么也不该迁怒老师吧?” “谁说我跟师傅生气了?”陈皮嗤笑。 没再看张海客恶心人的惺惺作态,他迎着青年微讶的目光,理所当然抬了抬下巴,露出脖子侧面一处剐蹭。 “师傅是心疼我,专门来给我抹药的,对吧?” “这里还有伤没完呢。” 张从宣循声看了眼,下意识点点头:“刚刚没看见……” 嗯?等等。 仔细端详着陈皮表情,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他心下不得不多想。 以陈皮之前大打出手中表现出来的蓬勃怒气,方才能坐在这,只是跟自己生闷气,都已经是很乖巧很了不得的成熟表现了。现在居然真就这么好说话,一下大度起来了? 该不会在说反话吧! “师傅——” 见青年迟迟没反应,陈皮又喊了一声,用力拉住他手臂,脸色有些阴沉:“怎么,给我上药见不得光吗,还要躲着别人?” 他咬着重音,说到别人时语气愤愤。 然而瞪着青年的眼神看似凶狠,却并没有丝毫怒气怨气,只有掩不住的失落委屈。 全然瞧不出半点九门第四掌门的狠戾血气。 他本身五官英挺,轮廓硬朗,少年时便桀骜不驯,后来成名,气质又渐渐阴鸷邪肆。 但如今这些统统不见。 再配合重回青春的样貌,做如此姿态,当真显得如同长辈面前的普通年轻人。 ……如果,没有那道横贯眼眶的狭长疤痕的话。 张从宣叹了口气。 在陈皮倔强又暗含紧张的注目下,青年缓缓抬手。 像是有点犹豫似的,轻轻摸了摸他眼角的残余疤痕,随后又轻轻摩挲几下。 即使过去多年,仍然凹凸不平,质感粗糙。 这动作带来些微痒意,陈皮咬着腮闭了闭眼,没有躲闪,任由伤痕的制造者多年之后重温作品。 毫无防备的姿态,与引颈待戮无异。 张从宣蓦地收回手。 的确,是九节锏造成的伤势,表层破口小,内里创深。 “……抱歉。”他再说了一遍,声音很低。 陈皮霍然睁开眼。 “又是这句话,”他没有去领会这句话对应的本意,而是坐直身,露出极力压抑的愤懑,“你每次这样说都没好事,这次是不是又要丢下我!” “不会。”张从宣矢口否认。 顿了顿,他略微迟疑:“但这次的事的确是我和阿客做错,陈皮,你若是想要……” 陈皮一点也不想听下面的话。 “——那就别老想着把我撇开,成么!” 没等青年若是完,他气冲冲地甩出这句话。 手上却是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衣襟,死死盯着那双微微睁大的纯澈黑眸。 青年迟疑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坏了! 张海客半晌没插上话,此时看着自家老师反应过来后已然柔和下去的眸光,不由心下一跳。 居然让这小子误打误撞摸到了脉门? 一连番连敲带打的教训之后,陈皮反倒被激得变聪明了!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哟,陈皮,那师兄就当你受了哈。” 当机立断,张海客灿烂一笑,拽出后背那几根已经没用的树枝丢掉,扯着青年袖子扯了扯,偏头示意。 “老师,既然师弟大度宽容,主动握手言和,为表歉意,剩下的伤就交给我帮忙处理吧。” “毕竟今晚还要睡一个帐篷的,想来陈皮也不介意帮帮我咯?” 他接过伤药和棉棒等晃晃,笑吟吟望着陈皮。 嗓音轻快,但言辞拿捏间,轻松让对方被堵住了拒绝的话头。 对方说的没错。 更让陈皮更难受的是,那还是白日自己主动选的! 一想到,连晚上都得跟这个惹人生厌的脸共处一室,听对方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他顿觉一阵憋屈。 不过,如此师兄弟言归和好的场面,倒让张从宣看得不由欣慰。 “行,那你们好好相处。” 他说着,递出伤药,顺着阿客刚刚让开的位置,看向了另一边。 …… “你杀了蛇。” 张起灵从溪边洗完手回来,路过帐篷,就听到女人这样说。 他循声望去,有些惊讶。 虽然跟着队伍启程后,霍玲一直还算清醒,但也不会跟其他人多交流,平常吃喝都很少,基本上就是发呆沉默。 如今开口,还带着许久没说话的生涩,语速很慢。 “它们记仇,味道沾到你,身上,会找过来。” 张起灵思索着这番话,随即看到青年往这边来。 他不想让老师为此多心。 于是只朝她点头,淡淡开口:“多谢。” 甩掉手上水珠,他步履如常地回到火堆旁边,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正在刀斩野鸡的张海楼扭头,好奇询问。 “老大,那些蛇凶不凶?” 给到了近前的青年让出位置,任由对方检查过胸前伤口,张起灵这才微微摇头。 “数量多,不好轻易招惹。” …… 吃喝休息过后,时间已晚。 今天又在路上奔波了一天,终于能歇下,除了安排守夜的人,其他人洗漱完,便迫不及待钻入帐篷。 根据这几天的轮流安排,今天轮到张海客和张海楼。 而除了意外撞见的蛇群,他们挑选的这处地方虽是水源地,但难得没发现大型野兽出没痕迹,再加上背靠山壁,十分令人放心。 上半夜,张海客值守之中,的确无事发生。 轮到张海楼,守着火堆坐了不过一个小时,无聊到随手揪了草叶编着玩的平静便被打断了。 先是一阵窸窸窣窣,宛如风吹树林的轻微动静。 要下雨了吗? 他望着远处影影绰绰被纷纷摇动的树影,如此想着。 第346章 惊梦 但很快发现不对。 相较于自家嗅觉超常的搭档,以及感知敏锐的老师,张海楼并不擅长用五感来获取信息。 他的优势是思维活跃,且观察力一等一的好。 现在空气中虽然潮湿,但并没有雨前的闷沉低压。 那些树枝的摇摆幅度,并不像被强风吹得东倒西歪,而是由远及近、像是被庞然大物碾压过来一般,陆陆续续倾斜歪倒的。 野兽吗? 这阵势都比得上一群非洲象了。 紧紧盯着那未知的存在接近,张海楼舌尖蜷起,已经准备发出示警信号。 近了,更近了。 动静已经来到了丛林边缘,马上就要接近溪水边。 哗哗的水流声并没有被打断。 张海楼望着终于出现在视野中的目标,心头发颤,瞳孔倏地睁大了一圈。 …… 张从宣走在这条狭窄阴暗的地道里。 说是狭窄,其实只是相对于身旁的巨兽体型,放个人类在里面其实绰绰有余。 以他本人一米八三的身高,在这里也丝毫不觉逼仄。 他边不紧不慢地走,边打量身边这条大蛇。 太长了,完全分不清头尾。 蛇身大略有半个自己高,吃个人怕是根本不顶饱。 借着岩壁上不知是什么真菌还是小虫子发出的微弱光线,能模糊分辨出褐金带彩的蛇身,目测光洁无损,看来状态良好。 但隐隐似乎能感觉到它的焦灼和迫切。 饶是如此,在青年偶尔停步试探时,大蛇仍旧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以挪动身子的方式进行催促。 为了防止自己被蛇的贴贴挤成一片,张从宣只好跟上。 幸而这条通道并非无穷无尽。 不知过了多久,通道尽头显出一片亮光,蛇跟人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 大蛇毫不停歇地冲了出去。 张从宣险险停步。 出口,在一片岩壁之上,下面是一块巨大的深深凹陷下去的露天空旷洼地,无数大大小小的蛇在这里翻卷、缠绕、追逐、盘绕。 放眼望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因为满坑满谷都是。 万蛇谷! 青年脑中第一时间蹦出这个名字,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这画面实在太糟心了。 但他又忍不住去看,因为刚刚同行一路的大蛇已经下到了洼地里,对一路的小蛇熟视无睹,完全靠体型碾压而过,一心奔向中央那根高高竖起的奇怪石柱,卷着尾巴往上攀爬。 石柱在某个高度之后,猛然缩小了一大圈,形状很是独特。 小蛇被压死成片,但居然也不惊慌逃窜。 相反,无穷无尽的小蛇们,似乎被大蛇的动作吸引,纷纷涌动着靠近簇拥。 也有些胆大包天,直往大蛇身上爬。 张从宣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小蛇们被激怒后,准备蚁多咬死象的勇敢反击。 只是大蛇理也不理,专心绕柱,尾巴都不甩一下。 可见真实伤害如刮痧。 作为旁观者,青年为此感叹一声,但也不禁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到底为什么在这? 记忆里,之前自己应该是—— 大蛇宛如被刺痛般,庞大身形猛地一抖。 不仅许多小蛇被甩下,这一抖,连巍然屹立的石柱都被撼动了。 而大蛇自身却更紧地贴在了石柱之上。 昂起蛇头发出无声的嘶鸣,翘起的蛇尾时而甩动,不断抽打着空气。 张从宣的思绪猛然一断。 见到这一幕,之前的猜想骤然消去,他这才惊怔地意识到:那巨大的柱子,居然也是活物! 随着这个念头,他恍然意识到了眼前场景的真相。 大蛇,是在跟“石柱”交配! 这个惊悚的念头冒出来,青年顿时心下狂跳。 他转身就想回到洞中。 眼前这一幕,过于猎奇、怪诞,整体都透露着一种狂乱野蛮的神秘气息,太挑战人的承受能力。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石柱”居然再度晃动起来。 庞大到难以想象、难以描述的“石柱”,缓缓游动着围绕真正石柱盘成数圈的身体,露出一只同样硕大的蛇脑袋。 从数米之上的高度,居高临下俯视看了下来。 随着这个动作,原本盘绕在上的大蛇不由自主被甩动一下。 差点掉下来。 幸亏无穷无尽的小蛇纷纷冲过去,从下硬生生垒出了一个支撑的阶梯,帮它重新稳住了身形。 看完全程,张从宣莫名对此生出几分歉意。 对不起,他真心不是故意打扰的! 然而直觉告诉他,那“石柱”巨蛇,当真是朝自己、朝一个渺小到根本不值得注目的人类投来了视线。 不仅如此。 看了十几秒后,“石柱”巨蛇居然开始绕着石柱再度游动起来。 而满坑满谷的小蛇仿佛由此接收到了什么信号。 其中留在地上的一部分,蜂拥而起,尽数朝着人类青年冲了过去。 张从宣:! 他瞬间大惊失色,掉头就想跑。 转而想到洞道狭窄,进去怕是就会被蛇们堵死,于是一扫之后,径直跳上了岩壁,开始往上攀爬。 平地上蛇游得快,攀岩未必比得过人类。 再者,他看见上面好像还有其他洞口。 群蛇无穷无尽簇拥而来,即使随着高度增加,不断有蛇掉下去,但比起他们的基数而言,却不碍大局。 更可怕的是,张从宣好像产生了幻听。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声声有点熟悉的呼唤。 “老师?” “——老师!” 他疑心是陷阱,却又为这熟悉,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整个人都懵了。 紧紧缠绕的大蛇不知去了哪里。 “石柱”巨蛇忽然裂开了。 跟新白娘子传奇的经典片头一般,“石柱”巨蛇快速地绕着石柱盘旋着,扭动着,头部忽然褪去蛇皮,变作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脑袋。 眉眼秀致,清纯明丽,楚楚动人。 原本,光看这张脸,已经相当吸引人的眼球。 ……如果,这不是小张哥曾经易容出的那张脸的话。 ……如果,这张漂亮的脸,不是正在用小张哥自身的清朗嗓音喊人的情况下。 张从宣吓得差一点心脏猝停。 不是,这什么鬼!!! 动物世界突变现场白蛇传吗? 意识恍惚震撼之中,地动山摇,一切蛮荒怪诞的景象尽数消散而去。 眼前映入了帐篷的顶部。 一阵难以形容的疲惫感袭上全身,青年释然呼了口气。 ……原来是梦。 然而这口气没呼完,他眨了下眼,发现眼前竟还是小张哥俊俏斯文的面容。 心跳骤停,他思维都僵住了一瞬。 “脉搏更乱了。” 第一时间察觉青年仿佛受到惊吓般、难以回神的异状,旁边的张起灵猛然抬头,收回了搭腕的手。 “老师,醒醒。” 他沉声说着,伸手便去揉搓青年的脸庞。 “老师?老师!” 张海楼更是紧张,扶着人轻晃,慌急地连喊了几声。 小官和……楼仔? 呼唤之中,张从宣仔细看了看。 借着朦胧光线,分辨出眼前就是小张哥自身的脸,没有易容,而且旁边就是小官,这才如释重负。 脸颊已经被揉得发麻,他匆匆抓住那只手。 “……我没事。” 的确只是个梦。 还是熟悉的营地,跟睡前没什么变化。 身体与感知一并回到了掌控之中。 用手背揉了揉额角,青年闭着眼,尽力平复着略快而紊乱的呼吸,嗓音还有点哑。 “下雨了吗……怎么这么闷热……” 张起灵沉默了一下。 张海楼支吾一声,说不出话来。 随即,张从宣自己便察觉不对,凝神仔细倾听几秒,猛然坐起了身。 第347章 闷热 也是这一坐起来,他彻底发现了闷热的原因。 帐篷原本的出入口是敞开的,顶上还有设计预留的通气口。现在不仅出入口被严实拉住,通气口都被油布、衣服等东西堵了个严实。 帐篷内已经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 三个成年人,在不到五平方的狭小区域内不断制造二氧化碳,这能不闷不热吗? 如此严防死堵,当然也不是闲的没事。 见青年终于醒来,张海楼也是心弦一松,随即关掉了刚刚拧开的电筒,让帐篷内重新陷入了黑暗。 这动作非常有必要。 在电筒这个明显热源消失之后,帐篷侧边的布被什么甩了一下似的,“啪一声”。但很快,失去四周时而游移趴伏的模糊黑影之后,被压得沉陷的地方一下弹撑了起来。 重新安静后,忽略三个人的呼吸声,张从宣很快听到了帐篷外“沙沙沙”的接连不断的动静。 像是养蚕室里无数桑叶被同时啃啮的细小声响。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下雨。 但仔细听了几秒,才发现,这“沙沙”声里,居然还间或夹杂着几句男人女人的低低人声。 如泣如诉,鬼魅飘忽,时高时低。 “……你来了。”女人笑着说。 男人喘息着:“你不知道……” 他们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仿佛只是按照某种程式一板一眼地丢着话,但放在当下情境里,愈发增添几分鬼魅气息。 “那是什么东西,其他人没事吧?” 青年忍不住蹙眉低问。 “蛇群在装神弄鬼,没人受伤。”张起灵说。 他没挣开刚刚被抓住的手,反过来攥了攥青年安慰,声音低却镇定平静:“暂时不用理会,它们不敢主动攻击。” 张海楼也主动往青年身边靠了靠。 尽管挨在一起有些热,但黑暗中彼此依靠的安心感,足以让人忽略这点问题。 他从头说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情。 “……凌晨起了雾,然后就是什么东西从远处过来了,我刚开始以为是大型野兽,准备示警,结果到了跟前才发现,是几百条蛇。” “这些蛇怕火,不敢靠近那一圈,但是数量太多,把营地都包围了,我赶紧叫其他人起来,把帐篷缝隙都堵上。” “这些蛇还会模仿人声引人上钩,精怪得很。” “这样僵持太耗精神……为了安全,最后大家就都回了帐篷,以逸待劳,反正它们也进不来……” “……您一直没醒,我们觉得不对劲,赶紧喊人……” 说到最后,张海楼感觉着青年已经恢复规律的脉搏,语气不由轻快几分:“大概是被白天的事情惊着魇到了,没事,醒过来就好。” 张从宣觉得有点道理。 科学来讲,很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也是,不过我梦到的除了白天的蛇,还有两种特别大的蛇,在一个天然深坑里……繁衍生息。” 说着,青年小幅挪了挪身体,在两边各自腾出一点空隙。 本来就热,何况被两个人挤在中间,这简直跟大夏天身边摆了两盆火炉差不多。 他觉得自己的体温都比平时高了点。 张海楼没注意轻微的动作,认真思考起这番话。 “蛇的繁衍期应该在春天吧,”他嘟囔着努力回忆,“我记得应该是这样,这玩意不是还需要冬眠吗?” 张起灵缩小了下范围:“一般三到五月。” …… 第二天一早,张海侠给出了更全面的答案。 “也有些蟒蛇秋季发情的,不过一般是热带或者亚热带,这盆地里气候特殊,可能造成了相似的生物现象。” “我之前没在这边见过巨型蟒蛇。”张海洺说。 想了想,她又微微摇头:“不过我一人目标小,来去都是快速赶路,季节不固定,对这片也不是全然了解。” 张从宣神情无奈。 眼见自己随口一说的梦,被所有人在赶路中郑重其事地拿出延伸讨论,说实话真有点不好意思。 奇怪的梦境尾声他都没说,不然还不知道被怎么分析。 眼见众人一边讨论,还不断追问细节,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转移话题:“说起来,这些蛇应该都是虎斑游蛇,目前不在繁衍期才对啊?” “那它们干嘛集中出击,”张海楼啧声,“窝里太小待不住吗?” 话音落地,所有人反而沉默了。 陈皮左右看看,第一个哼笑出声。 “怎么都一下哑巴了,你们难道想不到,很可能这里真有那种巨蟒,就在后面等着我们?” 张海客真想骂他乌鸦嘴。 想想可能会牵连到分享梦境的老师本人,这才收敛下去,只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走你的路!” 然而一天赶路下来之后,晚上张海洺就单独找上了自家族长。 “的确不太对。”她说。 “路上我看到了手下人留下的记号,这不应当,”张海洺有些焦心,“这里太鬼了,我一直都严令不许过来这边的,他们都是讨口饭吃的本地人,有老有小,通常不会私自冒险。” 向导做的就是熟门熟路的生意,怎么会随便带路进陌生环境? 而她一点消息都没收到,现在真是生死不知。 张从宣安慰地拍拍她肩膀。 这就对上了,所有队伍进入盆地之后都没了消息,怎么会那么巧? 定是有人刻意控制了对外的交流通讯。 “去陨玉遗址的路就这一条吗?”张起灵问。 张海洺低头想了想。 只要有目标,直线铆足了劲走肯定怎么都行,但既然说路,那就是指适合人类进出的较为安全的路线。 “不超三条。”她谨慎给出答案。 他们现在沿着山壁前进,一路经过好几条溪谷,虽然时而需要辨认方向调整路线,但其实是最近的。 另两条一是沿着最初的那道河道走,另一条需要直穿林子。 毒虫野兽更多不说,还会受季节气候影响。 张海洺选择现在这条,也是亲身冒险、九死一生试出来的最佳途径。 “三条路虽然几乎是一个入口,但是走起来偏得很,我也不敢打包票能中途找过去。”她补充。 毕竟自家族长问起这个,明显是想能不能去看另两条路的痕迹。 张起灵轻轻颔首,没再强求。 只是这样一副没有表情、默不作声的样子,似乎让张海洺有点误会,立时有些着急地转眼去看旁边青年。 看出她眼神里的请求意味,张从宣啼笑皆非。 以貌取人要不得,再说小官长得也不凶啊。 又不是那种独裁专断的,他其实很能听取意见,也很好说话的。 为了解围,青年还是咳嗽一声:“不用管别人。” “他们主动被动先后来到这里,肯定有所准备,至于是否跟咱们目的相同,只要到了地方,就很好确定吧?” “对!”张海洺急忙附和,“只需要最多两天。” 她匆匆去核对路线了。 当晚却并不太平。 蛇群故技重施,再次包围了营地。 而这一次,张从宣半夜醒来,发现今晚的情况还要更糟糕些。 他昨天就感觉热得异常,口干舌燥,只是当时顶多有些入睡艰难,不碍其他,就没放在心上。 这一次,其他两人明显也受到了影响,同样没睡好。 而他努力贴着地面,企图降温的举动根本没有丝毫效果。 额头鼻尖都在冒汗,翻个身底下都是热的。 硬逼着自己心静自然凉,迷迷糊糊间勉强昏睡了会,也是断续就被热醒。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蛇群退去。 第一时间出去洗了个澡,张从宣才感觉热度逐渐退去,身体放松下来。 一晚上睡得比白天赶路还累。 第348章 火烧 这太影响状态了,等张从宣私下跟其他人对起来,更是发现,似乎只有张家且性别为男才会受到影响。 女孩们那边毫无异样,陈皮也没什么感觉。 这情况太不寻常。 他们最后也只能得出:蛇群大概真是到了繁衍期,所以成群结队聚集在一起,每夜散发信息素助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也影响到了外来的人。 回头,张从宣就跟所有人商量,接下来一天晚上干脆找个山洞驻扎好了,不要再露宿野外和水边。 这个计划没能用上。 因为第三天傍晚,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一座废弃的古西王母国神庙建筑。 也是在这里,他们首次发现了其他队伍的痕迹——连片的营地都保存的很完好,只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们来这不超过一个月。” 分头搜寻了营地一遍,众人得出这个结论。 “既没有留守的人,也没有带走物资,”张海楼拿出之前得到的半包烟,抽出一根放在鼻下嗅闻着,语气微妙,“他们难不成真活见鬼了?” “里面有人进去过,”张海洺皱眉,“说不定已经死完了。” 陨玉所在的通道,的确是在建筑遗址的底下。 只是地下的部分错综复杂,是一个相当广大的迷宫,被困死在里面也不稀奇,但光是找到这里,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毕竟她试过几次,都没敢下去太深就半途而废。 张海侠正从神庙背后走回来,脸色有些严肃:“后面崖下有个泥沼,里面不少尸体,那里的水道好像也通往地下。” 张海洺笑笑。 那里正是她之前故意带九门队伍去的入口,根据族长提供的先辈记录,非雨季沿河而行,根本找不到入口。 但下雨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恶泥沼,无数毒虫滋生能把人活生生“吃掉”。 九门的人要是有胆走那,全死在里面也不奇怪。 讨论完现状,他们也在这里扎了营。 石砌神庙破败但大体完好,庙前有不少活水水池,他们避开这些,简单探索过神庙地面层后,就在高出一截的庙门口背靠墙搭起帐篷。 根据张海洺的提示,这里晚上会起瘴气。 因此临睡前,所有人都提前就戴上了防毒面具。 今天张从宣和张海洺分别守前后半夜。 凌晨一点。 眼见除了茫茫雾障无事发生,张从宣跟身后钻出帐篷的人友好打个招呼,就准备交接换岗。 不过他没急着回帐篷。 而是先沿着神庙外墙走了半周,避开视线。 没走出几步,就感觉身后有人。 回头才发现,是不知何时醒来出了帐篷的小官——居然还特意背上了刀。 “一起。”张起灵点点头,口吻自然。 张从宣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 再回来,两人往水池边洗了洗手,正准备返回,却见上面的张海洺霍然站起,做了个手势。 而哪怕不用提示,张从宣也从熟悉的燥热、以及窸窸窣窣突然响起的动静里察觉了异样。 蛇群又来了! 防毒面具防得了瘴气,却防不住蛇群的信息素。 等他们飞快退回帐篷里,就发现小张哥已经缩到了角落里,正萎靡不振地坐着发呆。 见人进来,嗓音都有气无力:“老师,族长……” 外面蛇群还在搞人声合唱,张从宣扶额,预感又将是难熬的一夜,恐怕接下来谁也别想睡了。 “靠妖……” 张海楼郁闷地骂:“这群畜生自己造孽,平白要让人也不安生。” “今天它们更狂热。”张起灵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也不太对,但坐下之后,语气还算平静。 张从宣怔了下,想想的确如此。 毕竟前两天晚上他们也没感觉这么夸张。 但除了忍到天亮,蛇群自行退去,似乎也别无他法。 单独离队肯定不行,但一起找个安静地方就更奇怪了,张从宣自觉两个都做不出来。 而且…… 他摸了摸胸口,心下有些发沉。 今天,就连天命印记都比前两天更活跃,连带着他整个胸口一片都比别处温度更高,摸着甚至有点烫手。 过了会,外面突然传出来一声讶异的惊呼。 “海洺?”张从宣一愣,“她还在外面吗?” 蛇群的数量在今天达到了巅峰,实在不是人力所能对抗,他条件反射就想起身去看。 只是刚掀开一点缝隙,不远处“啪嚓”一声脆响。 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一股火燎烟烤的味紧接着窜了起来。 定睛望去,就见张海洺叉腰站在高台边上,俯视着纷纷退却的蛇群,笑得张扬飒爽,烈烈的火光在阶下烧得分外高涨。 “姑奶奶请你们尝尝烤蛇肉!” 她脚边零零碎碎堆了不少瓶瓶罐罐,想来,都是傍晚从隔壁营地搜罗来的。 “白糖和酒,”隔壁帐篷里,张海侠靠着帐篷边端坐,低声呢喃,“那些蛇当真极度惧火。” 张海客烦躁地曲膝半躺着,闻声叹了口气。 倒不是他们不肯出去帮忙,冷漠袖手旁观,实在是……状态不佳,行动受阻。更可恶的是,旁边还坐着一个全无影响,一点不能感同身受的人。 “怎么?”陈皮也醒了,此时惬意地坐着,毫不客气地发出嗤笑,“师兄,现在逞不起威风了?” “少说风凉话,”张海客没好气,“你没事你怎么不去帮忙?” 陈皮倒也干脆,爬起就往外走。 只是临出去又丢下一声嗤笑:“关键时刻,师傅怎么指的上你们一群软脚虾?” 张海客:“……呵。” 拳头硬了。 有本事天亮后你当众再说一遍! . . . 抱歉抱歉回来晚了,嗯,感觉有点累情绪上不来,不好意思今晚得跟大家请个假啦 第349章 前兆 帐篷内。 张从宣现在的感觉就一个—— 好渴。 浓烈灼人的焦渴,仿佛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没喝水,然后被捞起来丢到一缸毒药面前。理智知道绝不能碰,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 全凭意志力压制着埋头痛饮、先爽再死的冲动。 这种得不到缓解的折磨,简直叫人恨不得当场一头撞墙,免得要么社死要么憋死。 一忍再忍之后,他都可以清晰感觉到神志被欲念消耗的飞快磨损。 这样下去不行。 尤其是,被旁边的小张哥一把抓住,条件反射居然觉得凉爽少许的时候,张从宣几乎悚然一惊。 尽管定了定神,很快想明白,凉是因为他们都出了不少汗,乍一碰到自然会比体温低些。 而小张哥显然还没失去彻底神志。 “老师,”张海楼嗓子都哑了,但语气中比起痛苦更多的是濒临失控的绝望,抓着青年的手,努力放在自己咽喉,“我……做不到,求您……” “好。”张从宣明白他的意思。 人想要掐晕自己很难,毕竟求生本能无法克服。 他没有拒绝,摸索到对方气管位置,毫不犹豫地发力下按。 不可否认,这种对他人施加的行动,本身也是一种压力的转移和发泄,青年望着自己微微下陷的指尖,如此想。 感觉上也就一个恍惚的时间。 很快,在窒息带来的大脑缺氧中,手下人身体放松下来,而张从宣盯着已经显出指痕的地方,触电般收回手,几乎深深吐了口气。 方才一瞬,他竟生出一闪而逝的施虐欲。 令人很难高兴的事实,这表明他的自控进一步下降了。 打晕自己看来的确很有必要,如此想着,他扭头去看旁边已经坐在那很久没有动作,闭着眼仿佛睡着的小官。 目光落下的瞬间,张起灵若有所觉般睁开眼。 从他的脸色与姿态看不出明显异样,但透明面罩上明显的一层凝结白雾,昭显着此刻他同样体温异于平常的事实。 “老师?” 张起灵音调很低。 他并没有起身,而是俯身缓缓膝行靠近过来,在几寸外堪堪停下。 稍微一顿,没有再次坐下,而是半蹲在了青年面前。 离得近了,就能看到面罩边缘贴着他皮肤的地方,时有小颗汗珠滑落。 显然不是不难受。 但张从宣望着他,只觉那双面罩后的漆黑眼瞳仍旧沉静如水,澄澈分明地朝自己看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这纯属无妄之灾,但自己受罪,跟亲眼看着自家学生被迫受苦,完全就是另一种感觉。 “小官……”他轻轻唤了声,气血涌动下,眼眶不禁微微发烫。 头一次这么自责,自己为什么不是无敌的小号。 定定凝视着熟悉的面容,反应过来后,张起灵眼瞳蓦地睁大了。 他几乎有些慌乱地抬手。 又想起来出了汗,急忙缩回在外套上擦了几下,这才落在青年肩头,力道克制地轻轻搂住。 “没事的。”他说。 隔着面罩,那热度仿佛也贴着脸颊直钻进了血管,烧得他喉间发紧。 张起灵缓缓眨了下眼。 “没事的,”他嗓音柔和地安慰,揽着青年的手坚定传达着信心,“我会帮您。” “不……”张从宣直起身,当即想拒绝。 他还没到那种程度呢,全部去睡,突然有只蛇钻进来不是就要全部完蛋? 再者,要睡也该是当老师的最后睡啊。 然而开口之前,张起灵手掌轻巧一按。 青年便安然地阖上了双眸。 往后仰身、稳稳接住倒下的人,张起灵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看另一边的张海楼,随后垂眸静静出了会神。 不过很快,就被外面的动静惊回。 他蹙眉往外望去。 …… 有陈皮的加入,张海洺这下更轻松了。 两个人沿着庙前阶梯,直接构建了一条弧形火带。在熊熊烈焰的逼迫下,蛇群纷纷退入神庙前的水池中,不再轻易靠近。 这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大多数蛇泡进了水里,原本肆无忌惮四下散发的助兴信息素,自然也被活水纷纷消融。 连瘴气浓雾都被火和烟冲散不少。 直接结果就是,十几分钟后,帐篷里的众人明显感觉到,压得他们几欲喘不过气的那种窒闷渐渐散去,状态恢复不少。 察觉这点,张海客爬起来,第一时间直冲隔壁帐篷。 老师现在的体质大不如前,他都要担心死了,却羞愧于恐怕当面失态,不敢过去也不敢问,只能努力去听隔壁的动静。 他去得十分及时。 眼睁睁看着张海楼把昏睡未醒的老师脱掉防毒面罩,扶在自己怀里,手都伸去腰间摸索,张海客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激动之下,顾不得自己失衡跪倒在地,他当即断然一喝:“把老师给我!” 边喊,手上已经匆忙抓住青年,想把人拽到自己身后。 张海楼也是一惊。 “你干什么?!” 正打算给老师喂点水,就看着张海客突然冲进,且一来就目标精准地直扑老师,直接跟自己强行抢人,自己还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的激动模样。 他脑子一懵,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小子疯了? 第二个想法紧随其后。 张海客一看就状态不对,必须保护好老师! 两人一人拉着一边,互不相让的当口,被左右拉扯的张从宣悠悠转醒。 同时,张起灵掀帘而入,身后还跟着张海侠。 他手里还拧着一张散发酒味的手帕,显然,方才就是出去借了点酒精回来。 “族长在啊,”张海楼讪讪收手,“刚刚起来看你不见,我还以为……” 张海客面色如常地转了话题:“看来蛇群提前退了?” 瞥了眼两人,张起灵没等回答,便转开视线,弯腰用打湿的帕子覆上青年侧脸。 冰凉又微带刺痛的湿润感,让张从宣立刻清醒了。 他下意识接过,抹了抹脸,在沁人心脾的久违凉意里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全身都好似跟着松快了几分。 “感觉好多了,多谢小……咦?” 青年惊奇地望着不知何时多出的两人,以及消失的防毒面罩,立刻扭头看向帐篷之外。 “蛇群退了?” “是也不是,”接话的是张海侠,他一并朝刚刚发问的张海客点了点头,“蛇群极度惧火,如今大多潜入水池,伺机而动。” 那也是退了。 张起灵颔首补充:“酒还有很多。” “太好了,”张从宣顿时笑起来,“暂时喘息,也比一直被压着打强。” 想了想,他倏地扬声发问:“海洺,咱们边打边退,现在直接进入地下方便吗?” “不行,”不远处的张海洺提高音调回,“现在下去会被堵住,而且下面风很大,进去了没法再用这招,不然就是自焚!” 也是,洞道里四通八达,蛇能走的路比人更多。 不过他们好歹歇了会,干脆简单分组,出去替换了对峙半晌的两人进来,准备每过半小时轮流换岗,维持火线防蛇。 反正这些蛇天亮就会退,最多再坚持两三个小时。 抱着这样的想法,终于等到了天蒙蒙亮。 “看那些蛇都动起来了,虾仔,它们是不是要走?” 张海楼跟自家搭档念叨。 望着愈发浅淡的毒障迷雾,以及水池中盘踞的躁动群蛇,张海侠轻轻摇头。 紧盯着丛林远处,他眉眼反倒愈发凝重几分。 第350章 夹击 张海侠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 水中鸡冠蛇们纷纷退去,遁入林中,过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一道阴影便从林中缓缓游弋现了身。 看到它的瞬间,张海楼情不自禁吞咽了下。 好大的蟒蛇! 目测估计,大概快要十米长。 褐金色的蛇鳞每片都有人手掌那么大,几乎泛着金属色泽,粗壮的蛇身更是跟一人抱不住的老树一般雄伟。 这玩意绝对成精了,他想。 身后闻声出来的几人也是面色严肃。 尽管这条大蟒蛇行动悠然,没有过分靠近神庙建筑,而是仅从林间沼泽爬到了神庙前的大水池前,但光这体型,也没人能对它掉以轻心。 一路过来的路上,褐金大蟒可是毫不在意地扫倒压垮了好几个废弃的帐篷。 巨大的体型本身就彰显着破坏力。 现在,它一边不紧不慢地喝水,一边还歪着脑袋观察站在高处的人类。 蛇信不时吐出,像在探测评估着什么。 人群中的张从宣也正一眨不眨盯着它。 并非畏惧,而是…… 【检测到可收藏异物,奇闻值300,建议加入收藏!】 自从见到褐金大蟒的第一时间,系统提示跳出后,大蟒蛇的脑袋上便浮现出了这样一个虚幻的带着感叹号的框框。 这送上门的业绩,让玩家一时很难移得开眼。 尽管活物是没法通过接触收藏的。 不过这样目不转睛的观察,落入旁人眼中,似乎被当做了另外的意思。 “这条蛇,莫非就是梦里……” 张海客挤在自家老师身侧,嗓音压得极低,悄声相问。 “是?” 张从宣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阿客是误以为自己被这条蛇唤起了之前的梦境所见。 他摒弃杂念,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褐金大蟒。 ……竟然真跟梦里一模一样。 这番话也被旁边的张起灵听在耳中,稍作思考,他果断下令:“收拾东西,尽快离开。” 这提醒了众人,现在群蛇暂时退去,正是难得时机。 张海侠和张海楼仍在外围观测,除了一直没有危机感,自由行动的霍玲还留在原地,望着褐金大蟒发呆,其他人纷纷回身,快速打包起帐篷和各自行李装备。 这样相安无事又彼此戒备的时间没有太久。 刚刚收起两顶帐篷,褐金大蟒像是被人类接连不断的声响惊动,突然停止喝水,直直盯着神庙方向,昂起上身。 一眨眼的工夫,它由静转动,朝着神庙方向快速爬来。 张海楼试着丢了个燃烧瓶,被大蟒一晃身子,轻松躲了过去,庞大的身形灵活有力,一点也不呆板。 这不是以数量取胜的蛇群,只要丢出去总能命中几个。 眼见大蟒似慢实快逼近,瞬间逼近数米,而最前面的两人只是缓步后退,张从宣只觉一口气紧紧悬在胸口。 匆匆把防潮垫卷进包里,他转头去看自家学生。 “来不及了!” 闻声,张起灵快速扫过狼藉的地上,扭头语速加快地开口:“五秒,把所有燃烧瓶用掉上来,其他人先走!” 原本还在不断试探蟒蛇攻击范围习惯,张海楼张海侠在这一刹默契背身,不约而同开始数秒。 他们明白族长的意思。 所有燃烧瓶朝大蟒一起炸开的那瞬,就是他们的脱身之际。 “海洺,”张从宣转头去看另一边,“只有你认识路,带霍玲在前,快去开门!” 说着,他手上推了把陈皮,示意跟上。 张海洺毫不拖泥带水,应了一声,立马放下手里的帐篷骨架,拽着霍玲当先朝神庙破败没门的门口冲去。 阶下,一团绚丽的火焰膨胀而起。 这猛烈的火团炸在褐金大蟒蛇身之前,冷血动物的敏锐热感,成功让它犹豫了几秒。 阶上,张海楼和张海侠狂奔而来,跃起的瞬间,被张起灵一手一个稳稳接住,成功落地。 然而就在此时,即将跟在后面进门的张从宣猛然止步。 庙里气味不对! 但已经不用他出口提醒,刚冲进门内的张海洺惊叫一声,几乎拉着霍玲倒退奔出。 下一刻,一只颜色略浅的蛇头从庙门内探了出来。 光大小来看,也就比阶下的褐金大蟒小了一点。 眼下的架势,很明显这只浅色蟒蛇是趁众人被前方吸引注意力时,悄悄从其他地方钻进了神庙之中,守株待兔。 “……乃悟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想到方才褐金大蟒安分喝水的场景,张从宣脑中瞬间出现了这句话。 可惜的是,这只浅色蟒蛇头顶什么都没出现。 突然的变故惊到了所有人。 而张海侠望着两蟒夹击的阵势,突然脸色一变,当即扬声提醒:“两边!” 已经迟了。 神庙周围的丛林沼泽之中,群蛇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无数细长的浑身是泥的各色游蛇,正从两边的沼泽里蜂拥而出,刹那淹没了神庙两边的一片石质地面。 进退无路,四面来敌。 张海楼和张海侠对视一眼,就要开口请命诱敌。 陈皮脸色已经阴的滴水,手不自觉摸向胸口,霍玲直直望着褐金大蟒,张海洺攥着刀,面容沉凝。 张海客下意识斜身遮护,一只手紧紧抓着身侧青年。 而张从宣抬手轻按着胸口,感受着天命印记的热度,抿了抿唇。 站在最前方的张起灵没有回头。 老师再度送给他的刀就在手中。 而族人和同伴在身后。 下一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攥紧了方才就已经拔出的武器,踩着阶边发力猛然跃起。 以身体力行发出了第一道攻击信号。 第351章 急转 黑金古刀斜向高举,刃色如霜。 刀锋所向,正是已到了阶前的褐金大蟒。 借着下落俯冲与自身体重的双重重势,这一刀直奔褐金大蟒的后颈部而去。 一刀落下,力道惊人。 刀身递出,如天外陨石强势来袭,生生将扭身回顾张口欲咬的巨大蟒蛇上身整个砸得飞起,连带着蛇身整个当场翻滚了出去十几米远。 噗通一声掉进水池,激起大片水花。 另一边,张海侠跟张海楼默契配合,已经把庙里的浅色大蟒诱出了不利进攻发挥的门内,逐渐接近水池。 两人轮番远近战逗引之下,浅色大蟒很快被激怒。 蛇身高昂到半人高,蛇头不再摇摆,蛇尾冷不丁拍打地面,瞅准了方才不断给他点火的烦人家伙,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迅猛窜出,张口朝张海侠咬了过去。 但在他转移目标的一瞬间,张海楼直接从它身后原地起跳。 几个空翻后,轻盈落在蛇身。 他长于水性,平衡极好,踩着不时晃动的蛇身也如履平地,几个起落后已经来到了蛇的上半身。 奔跑的过程,也是丈量和寻找的过程。 很快,他眼前一亮,麻利蹲下身砍断了几片蛇鳞,然后挥手撕开一袋彩色颜料砸下——用来做求援信号的那种,唯一特点就是非常鲜艳好认。 在前的张海侠,对着蛇张开的血盆大口也没什么感觉。 只是气味实在难闻到令人屏息。 他皱着眉,骤然仰身翻向后方,以几十厘米的差距避开了这凶猛一咬,手里还有闲心摸出长段麻绳。 一咬不中,身后又添断鳞之痛,浅色大蟒顿时愈发烦躁。 它倏地回头去攻。 张海楼等的就是这一刹,口中刀片连环飞出,快如闪电片片不停,直奔浅色大蟒巨大的蛇眼而去。 而本人已经接住张海侠从另一边抛来的麻绳,在拉力下飞身脱离。 要害被针对,浅色大蟒顿时扭动着想要闪躲。 而它被眼前刀片吸引的刹那,张起灵已经悄然上前,一眼看到蛇腹上显眼的一团彩色——正是张海楼提前留下的七寸标记。 同样是一刀斩下。 已经没了鳞片保护,又是内脏所在,刀尖切入的时候几乎没遇到太大阻碍,瞬间没入了半截刀身。 七寸是心脏所在,突兀受创,鲜血随之飚出。 浅色大蟒剧痛不已,带着刀嘶吼起来,疯狂满地打滚。 一时可称局势大好。 不远处众人稍松了口气,转头继续对付维持包围、陆续上前的游蛇。 此时,陈皮望着连绵不断的蛇群,却是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袋油纸包。 他扭头望向张海洺,口吻急促:“入口在哪?” “二层东南角。”张海洺答得毫不犹豫。 张从宣望着那平平无奇的纸包,脸色微妙:“火药?” “从营地里找见的,只有这些,但也够了,”陈皮仰头看眼破败的石门,带着几分狠意扯动嘴角,“师傅,一层已经被蛇占了,必须把这里炸掉,堵住它们。” 望了眼神庙二楼坍塌出的一角豁口,张从宣果断点头。 浅色大蟒走后,庙门口只剩下小蛇。 他们正争分夺秒清理通道,准备把后路打扫出来——这些小蛇攻击力不高,但是那些信息素实在阴邪,没人想再跟它们多相处。 实际上,他刚刚已经在考虑开启天命印记。 但用精力值换武力值临时提升的机制,注定这不是一个能打持久战的技能,把握不好时机,只会平白给己方增加负担。 至于系统言之凿凿“未知后遗症”的完全激活,更是个后果难料的糟糕选择。 眼下,陈皮的主意已经是短时间内最好解法。 那就做! 张海客扫了眼不远处,忽然表情微变。 “老师,你们先走,我去支援。” 原来,他们这边商议的时间,另一边变故突生。 水池中,不知何时幽幽爬出了那条褐金大蟒。 尽管颈部鳞片鲜血淋漓,让它行动有些缓慢,但浑身的水同样遮掩了鲜血与它自身的气味。 以至于,竟让它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围着浅色大蟒的三人。 “小心!” 阶上忽然传来张海客的急喊。 张起灵反应最快,当即放弃了准备收回黑金古刀的打算,跳开同时,朝着旁边两人低喝提醒:“后面!” 张海楼当即一惊,下意识就要拉着张海侠退开。 只是原本失去神智般痛得发疯的浅色大蟒,此时忽然奋力甩身,猛然将插在身上失去把握的黑金古刀甩飞出去,昂头嘶鸣着回返,再度向两人甩身撞来。 两面夹击! 猝不及防下,张海楼只感觉自己被重重一推,几乎是踉跄着倒退出了数米,差点跌倒在地。 他却顾不得脚踝刺痛,骤然回头。 “虾仔!” 将他推开的张海侠,此时自身难脱,在避开浅色大蟒的冲撞之后,被后方的褐金大蟒一把卷起。 被蛇身层层缠绞半身,嘴角瞬间溢出了一缕血色。 显然是内腑受创。 但他若无所觉,第一时间扭头看向掉到庙门附近水池里的黑金古刀,张口冲张海楼喊:“拿刀——” 然而喊到一半,回头来看。 这才从张海楼不稳的身形中察觉端倪,顿时转口。 “——先走!” 轰然响起的爆炸声,将这叱喝压成了模糊的一个音节。 本就不结实的庙门霍然垮塌。 掉落的石块,瞬间阻拦住了不断涌出的群蛇。 张起灵跃身翻过纠缠的浅色大蟒,一拳砸在褐金大蟒的鼻端,趁它吃痛放松的刹那,踩着蛇躯蹲下身,一把拉住了半身被缠的张海侠手臂。 只微微施力,他立刻停住。 无他,对方虽然一声不吭,脸色却是瞬间煞白。 腰部以下被缠缚太紧,强行拉扯之下,对此时的张海侠来说,无异于活生生受刑。 再要用力,怕是肢体都要残缺。 “不行……”张海侠低声说,随即便恢复了平常音调,催促道,“族长,你带张海楼走吧,我……” 他没说完,因为张起灵已然扭头跳下。 褐金大蟒再度攻来。 这次,张起灵毫不留情踹了它的左眼。 然而一击发出,他除了避开蛇嘴啃咬,竟没离开,而是往蛇身的方向退了一步。 这对蛇来说无异于送上门,褐金大蟒当即扭颈缠绕。 对于这个一开始就砸自己脖子、其后数度挑衅却滑不留手的人类,它早已忍无可忍,此时一朝得手,几乎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进来。 与此同时,张海侠却感觉,周身的束缚为之一轻。 他方才被重重挤压半身,骨骼肌肉都在疼的钻心,此时冷不丁被放开,几乎连走开的力气都没,霎时跪倒在地。 如同回到了近百年前双腿被废后。 但比起痛苦的回忆,此时另一种恐惧陡然升起,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 族长这是以身为饵! 是用自己换他的命! 但他亲身体验过,岂会不知被蛇绞杀的无力挣扎。就算族长可以缩骨,但那太险了,就是在赌蛇反应不及留出的短短一刹…… 张海侠双手撑地,伏身艰难爬动了一下,却已赶不及。 但褐金大蟒已然再次盘身而卧,将自己送上门的张起灵紧紧锁在身躯之中,傲然享受着将猎物圈禁慢慢绞杀致死的乐趣。 他双拳攥紧,无力又痛恨地砸在地面。 “族长……” 不远处的张海楼拖着刺痛脚腕,掉头就往水池边去。 普通的刀,在蛇鳞保护下,根本刺不出伤! 他其实看见,张海客其实方才已经下了水,但此时胸口如闷着一团火,在这里干看着,比死还让他难受。 而神庙之前,高阶之上,看得比他们更远。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张起灵被缠入蛇身的同时,另一条浅色大蟒居然忍着伤,也凑了过去,张口就要撕咬。 显然,方才遭遇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创伤,已经拉满了这条蛇的仇恨。 现在,它都顾不得这已经是褐金大蟒的猎物。 竟是直接打算活撕掉这个敢于冒犯的人类! 而被两蛇相争厮杀的张起灵,虽然初时还能躲过,但随着束缚收紧,腾挪渐渐变得艰难。 望着这一幕,张从宣轻轻吸了口气。 张海洺已经带着霍玲上楼。 他眼前,系统面板半透明的界面正悬空浮现。 第352章 斩杀 “小皮,你先上去。” 丢下这句,陈皮拉着青年的动作,便被温柔而坚决地挣开了来,对方反手朝他用力一推,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高阶。 “——师傅!” 将呼唤丢在身后,张从宣关掉面板。 落地的瞬间,技能的图案在眼前一闪而过。 【天命印记:完全激活中!】 【您将瞬间燃烧体力,对敌方目标造成一次等同于玩家消耗体力百分比的绝对真实伤害。】 【体力转换选定——100%——已选定。】 【请在十五秒内完成攻击!】 充沛力量涌现的一瞬,身体甚至生出阵阵酸热胀感。 青年面不改色,淡定看向不远处。 在那里,两条大蟒的周身各自出现了几处弱点标记。 刚从水池里冒出头,张海客喘了口气,准备带着刀爬出,就见到走到跟前的张海楼,不由一愣。 对方却没看他。 一眨不眨盯着轻快朝这边走来的青年,感受着那种如神兵露刃而形成的凛冽割人的锋锐之感,张海楼脸上已经失去了全部色彩。 是震撼?期冀? 亦或是——被未知攥住灵魂的恐惧——让他一时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直勾勾盯着那人,喉间挤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老师?”张海楼喃喃自问,“不……怎么……” 张海客也听到了那道靠近的脚步声。 但他尚未来得及转头去看,便已听到了青年清朗从容的扬声叮嘱。 “阿客,把刀给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青年已经一阵风般走过他们所在水池,直奔两蛇一人所在的石砌平地。 这一刻,张海客根本不假思索。 望着那道熟悉的可靠背影,他几乎是闻声而动,扭腰挥臂,扬手将刀远远抛出。 等动作完成,才后知后觉刚刚发生了什么。 大脑整个都懵了一瞬。 “——老师?!” 接刀在手,张从宣已经来到了战场跟前。 褐金大蟒的蛇头正对着这边,此时也是第一个对青年的靠近做出反应的。蛇头后仰张大,蛇颈曲起蓄势待发,本就盘绕紧实的数圈蛇身更是再度收紧。 是挑衅,也是威胁。 它没有人质这个概念,只是本能地,想要利用里面猎物的惨烈现状恐吓住来人。 张从宣也的确因此面沉如水。 其实走近了,他已经发现,方才的处境固然险恶,但一半也是小官的有意为之。 对方在放任两蟒对自己的争夺! 到底是畜生,即使临时合作进攻人类,却并非同心共力的真正同伴。 何况它们都受了伤,见了血,本就已被激发出凶性。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两蟒从一开始的客气试探,到现在逐渐打出了几分真火气。 然而垂饵虎口,又岂是一件轻松活计? 就这一会,张起灵没被缠缚、仍露在外的大半上身已经变得衣衫破烂,血迹点染,连脸上都划出了好几道长短血口。 也正是因此,他方才都是背对众人。 以至于,迟了几拍才察觉青年已经到了跟前。 扭头看清那道越走越近的人影时,张起灵心魂俱震,顾不上再跟两蛇周旋,失声急喊阻止:“老师别过来!” 他心焦如焚,嗓音罕见地有些变调。 张从宣毫不为之所动。 反而随着这声喊,他瞅准了两蛇被破绽吸引走注意力的空隙,猝然加速前冲,朝蛇腹处不经意露出的一处横向鳞片重重踩下。 那是蟒蛇的泄殖腔! 要害骤然受创,褐金大蟒吃痛之下,竟生生呆住了一瞬。 而这一刹,张从宣已然借着冲力再度跳起。 四五米的半空中,他腰身柔韧扭转,在下落前便调整完重心与身形,挟着重势轰然下坠,一脚踹上险险咬住张起灵肩膀的浅色大蟒。 浅色大蟒应声而飞,砸落远处。 青年则旋身落稳,半跪在褐金大蟒盘绕的身躯之上。 同一时间,张起灵并没有浪费良机,趁着褐金大蟒全身僵滞的刹那,他双肩一抬,双肘搭着两边蟒身迅猛发力。 下一刻,整个人陡然原地拔高出半截。 竟是生生从蟒蛇的死亡缠绕之中挣出了大半身体。 而青年极为默契地顺势张臂,及时环抱扶住他双肋,在褐金大蟒狂怒咬来之前,潇洒仰身后倒,带着人凌空翻了下去。 卸力滚落在地,张起灵匆匆抓住了青年肩膀。 无论如何,老师不该置身险地—— 然而在他张口之前,青年陡然肃色:“以身犯险?” 张起灵眸光闪动了一下。 “我……” 他只是觉得,自己可以拖住两条蛇,如此,也能为同伴们争取脱离时间。 “胆大包天!”青年再度沉声。 “……是。” 张起灵咽下后面的话,微微低头,温驯地并未反驳。 然而,接下来落在脸上的,却是极温柔的轻轻触碰。 “真吓死我了……” 青年低喃而叹,抬手擦抚过他脸上明显的血痕。 张起灵猝然抬眸。 也只叹出半句,张从宣发现伤口处殷红丝缕溢出,却是一时抹不净的。 时间宝贵,他不再做无用功。 且褐金大蟒屡败屡战,现在重整旗鼓,又要来攻。 转身站起,重新迎向这头凶神恶煞的大蟒,看着它无声嘶鸣猛然张嘴俯冲而下,青年横刀在前挥出,以作拍挡。 然而这看似随意的一挡,却直接抵住了汇集整个蟒蛇上身力量的一咬。 不止。 僵持不到一秒,竟是体型庞大的褐金大蟒率先受不住! 这一挡中蕴含的力道,直接拍得它后仰倒退,乃至整个往后滚飞了出去。 而刚刚从泥坑里挣扎而出,欲要从后赶来支援的浅色大蟒,也被这一飞撞得跌出了石砌平地,再度落回泥地之中。 几度遭受重创,这一次,它的气息终于衰弱下去。 看了眼所剩无几的时间,张从宣再不犹豫。 朝着两蛇跌落的方向,他快步奔出,眨眼间在助跑后再度高高跃起,疾冲而下时已然变作双手握刀,刀锋直指一时纠缠难分的两条大蟒头部。 势若雷霆般从天而降,锋锐不可当。 刀落,便将两蛇一举砸入深深泥土之间,余波掀震起一圈土浪,而两只蛇头叠加着嵌出了一个诡异的深坑。 浅色大蟒身体仍在甩动,但肉眼可见已是濒死抽搐。 褐金大蟒被钉死在原地,不顾蛇鳞被撕扯得四下乱飞,仍在努力挣扎,仿佛心存不甘地打算拼死一搏。 庞大的身躯状若疯魔,甩动起来气势汹汹。 张从宣轻轻笑了下。 他清晰感觉到,随着这汇集自己大半力量的一击落下,虚弱刹那侵袭而上。 到极限了吗? 然而面对着从后狂甩而来的蛇身,青年毫不动容,手下再度爆发,挟尽余力之下,刀身再沉,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猛地半跪了下去。 清脆的骨骼折断声应声响起。 血管肌肉被刀锋斩断的声音黏糊沉闷。 凶狠张嘴、露出狰狞獠牙的褐金大蟒脑袋忽然定格。 而那原本已到近前的重重一甩忽然失了目标方向,砰然砸落在地,变作了胡乱的扫动。 无他。 这奋力一击,直接将褐金大蟒的硕大蛇头剁了下来,彻底宣告了它的死亡! 远近不等的众人都看得分明。 血如井喷,那恐怖的蛇头连着仅剩皮肉挂在残躯一侧,轻轻晃荡,正如降旗招展。 几令人血脉偾张。 “哇~” 张海洺扶着二楼窗口情不自禁惊叹:“他还是这么暴力啊。” 陈皮站在她身侧,一声不吭,神情奇异。 张海楼已然忘却了脚踝的疼痛,心神恍惚,如同定身。 而张海客已然无法做想,只是怔然凝望。 这是最纯粹的暴力争斗,最直接的感官刺激,短时间内的高潮迭起,每一次的起落来回,都紧紧攫住了每一个旁观者的心脏与咽喉。 最终兔起鹃落式的收束,更是带来了一种冲击性的强烈美感。 或者说,极端震撼。 但距离更近些的张起灵和张海侠,却不约而同注意到了一个别样的细节。 这让两人不由为青年悬起了一口气。 第353章 说服 青年双手拄刀,巍然不动。 尽管他仍旧半跪在蛇身之上,但方才那种压倒性的强大历历在目,足以激发出最狂热的偶像崇拜与慕强心理。 因此理应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一举动的必要性。 强者自有其任性的资格。 但张起灵和张海侠离得太近,又投注了全部的注意力,因此,还是敏锐察觉到了那一丝异样。 那仅有一瞬的微不可察的动摇。 谁也没有发出呼喊,但两人不约而同做出了一致的决定——到他身边去。 也的确是稍纵即逝的动摇。 在张起灵迈出一步,张海侠强撑着咬牙刚爬起的时候,青年忽然再度有了动作。 握在刀把的手放开,张从宣面色如常地转过身来。 小瓶子已经重新落回了衣袋之中。 水银色的液体口感意外清冽,淡如白水,无色无味,这很好,也省了他费力再做掩饰步骤。 系统面板还在。 方才通知里已经挤了一连串的其他提醒。 【检测到……已为您自动加入收藏……】 【奇闻值+300!】 【体力值清空,玩家即将陷入昏迷!】 【全属性数值临时降低50%。】 【……负面状态“晕眩”、“虚脱”……】 只是快速一瞥,张从宣便收起了系统面板。 包括奇闻值在内,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已经享受过提前赠予的报酬,现在,轮到他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但他还有事没做完。 支撑青年现在还能清醒站着的,正是—— 视野之内,一个水银色的倒计时正正浮现在眼前。 【59:03】 【吐真剂生效中:您将在清醒状态下,无可抗拒地吐露自己所知的一切。】 按照预先计划,张从宣率先清空思绪。 然后,望向了快到跟前的两个学生。 “哟?” 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堵住欲脱口而出的原本话语,张从宣滑下蛇身,走出几步,扬起嘴角,目光一如既往率先落向了其中一人,微微偏脸示意。 “不知道刀刃磕到没有,可能需要保养一下了哦?” 张起灵原本的问候一顿,循声望了眼蛇尸上的黑金古刀。 外表看不出什么损伤。 不过只有刀柄一段露在外面,有可能下面伤了也不定。 他面色不变,心里却已经思考起如果有损伤的修补方案——这是老师两度送给他的刀,若非迫不得已,他不会轻易舍弃。 一刹的注意分散,青年已掠过他身边。 错身时,张起灵感觉手臂被轻轻拍了拍。 “之后就交给你了,小官。” 丢下这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张从宣扶住了几米外身形不稳的张海侠,相携开始往回走。 张起灵看了看两人的背影,微微抿唇。 几秒后,才转身,准备去拔刀。 但这下他忽然发现了又一个问题。 作为助阵以及援护,方才这边沼泽里是有很多小蛇的,即使被两蟒落下砸死不少,也还有不少逃过一劫。 方才青年手起刀落斩杀大蟒时,这些小蛇明显很是躁动。 甚至纷纷接近,昂起身子摆出攻击架势。 然而随着大蟒死亡,它们如同失去了方向般,无头苍蝇般发呆或者四下乱窜了起来。 直到青年离开蛇身,众蛇如同被吸引般全部看去。 张起灵当时还以为它们想要报仇,快速奔去也有一部分是为这个原因。 但方才,随着青年走过,它们竟自觉让出了道路。 而直到青年走出十几米,群蛇依旧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观望不止,观其情状,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这感觉很奇怪。 但张起灵望着它们,的确再看不出丝毫敌意。 他沉思着,跳上蟒尸,开始检查刀身。 另一边。 “老师……”张海侠深褐色的眼眸微微湿润。 在他开口之前,青年率先轻轻咳嗽了一声。 张海侠当即意识到什么。 “嘘,”果然,青年嗓音骤然低下,快而轻地请求,“虾仔,拜托现在不要问任何问题,接下来听我说。” 如果换做其他人,此时免不了刨根问底旁敲侧击,担忧起如此的原因。 这是担忧之下,难以避免的过度关切。 但张海侠毫不犹豫地回以颔首:“好。” 【46:27】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张从宣望着这个总是内敛沉默的学生,感到一阵愧疚。 但他强行压住情绪,继续执行了计划。 必须尽快安排好后续事宜。 “……首先,你来说服其他人,暂且留在原地休整,然后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张从宣快速说。 这是件小事,但他现在不能仔细思考策略。 更不能听到问题。 张海侠略微沉吟。 抬眸,他朝着正在接近的张海客率先开口:“麻烦了,族长那边正需要人手,帮忙处理蟒尸。” 张海客当即怔住。 他看了看不远处,发现族长正举刀站在蟒尸上,四顾环视,看起来在考虑如何下手的样子。 的确,现在在场的师兄弟,也就他还保有大量体力。 陈皮?当然是不列入考虑。 张海客没有生疑。 只是他心里还有点担心,毕竟亲眼感受过现在老师的身手、又曾失手让汪家伤了人,很清楚老师今不如昔,需要保护。 也是因此,方才强杀场景的冲击过后,第一个涌上心头的,便是恐慌。 然而当他下意识望向老师,便见到了一双温然弯起的眼眸。 “阿客现在可是唯一生力军,去吧,小哥那边要紧。” 张从宣说:“记得脱了湿衣服……我先送虾仔过去休息。” 他坦然迎着对方的打量。 除了脸色稍显苍白,青年俊秀的面容上毫无异色。 但站都站不稳的张海侠就在旁边。 此时已经捂着嘴断续咳嗽起来。 跟这个不知内伤多重、嘴角还有血迹的人一比,青年那点不明显的苍白,看起来顶多就是剧烈运动后的正常反应。 张海客被说服了。 第354章 善后 “……那您也好好歇歇,打扫的事交给我们。” 尽管心里还有些想要探究的想法,但他到底不是不分轻重。 做事要紧。 顾忌身上湿淋淋的全是水,他忍住了拥抱的想法,只朝着青年灿烂一笑:“老师,我等会来找您。” 说完,匆匆朝正在刀鞭蛇尸的族长方向赶去。 【35:14】 张海侠感觉到,青年并没有放松。 脚下还隐隐加快了速度。 他垂了下眼睫,抬头就看到自家搭档坐在地上看过来。 “虾仔,老师!”张海楼喊,“你们没事吧?” 他都快急死了,但是过了那股劲,现在脚踝疼得不行,扭到的地方肿大起来,顿时连路都走不了。 只能期待地看着“略懂医术”的张海侠,连声催促。 “虾仔,我好像有点扯到筋了,嘶,虽然不怎么疼,但是好像吃不了力站不起来……不会走不成路吧?” 脸上都在冒汗,不疼是假的。 但张海侠并不戳穿,只是在青年放手后蹲下身去,慢慢按揉了几下肿胀处,忽然间动作加快,双手交错用力一掰。 “嗷——” 张海楼瞬间发出一声惨叫,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在这躺着,半小时后再起来活动。”张海侠淡定地说。 忽略张海楼骂他心黑手狠、没有搭档情、让他在老师面前丢脸的控诉,张海侠听到身侧的青年轻轻笑了一声。 “楼仔,要好好听医嘱才能恢复啊。” 【27:39】 接下来是从楼上跳下赶来的两人。 这回张从宣自己开口,加快语速道:“海洺,陈皮,麻烦你们重新展开下营地吧,眼看一时半会走不成了。” 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下面情况未知,张海洺自己都不敢贸然探索,何况现在满地伤员,不如暂且在这休整。 陈皮倒是本想过来。 然而青年吩咐完,便搀着张海侠说起来悄悄话,他担心的话顿时问不出口,有气没处出,气哼哼冲去拆行李了。 【23:11】 阶上阶下,一时各自忙碌起来。 张从宣眼前的台阶已有些发花乱晃,像是老旧的黑白电视屏幕,开始光影模糊地一闪一闪。 他不敢托大,停步原地深呼吸了一下。 没有发生任何好转。 这是药效显退、身体症状显现的征兆。 “老师?”张海侠的嗓音有些颤抖。 “嗯,”张从宣平静应声,顿了顿,靠记忆里的方向搀着他转身,慢慢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就在这里吧。” 张海侠压着喉间酸涩,用力点头:“好。” 【19:46】 听出他声音里强忍的情绪,张从宣松开扶着他手臂的手,摸索到手掌的位置,轻轻捏了一下。 “不好意思,虾仔,把善后的烂摊子扔给你了。” “是您信我。”张海侠认真地说。 青年吐了口气,开始快速抛出一连串的嘱咐。 “接下来,如果我呼吸暂停,你之前见过,那会很快结束,瞒住其他人就行。” 死亡对玩家来说并不陌生。 这甚至是预料中最好的结果之一。 大号均衡的数值终于要被打破了,张从宣有点可惜,却不后悔。 他摸了摸腰间,将一把匕首反手递过去。 很小,很精致,方便藏在袖中。 刀刃却相当薄锐锋利。 对方却没有立刻接住。 “但也可能高烧或其他,最差的结果如截瘫、畸形、无差别攻击……” 说到这里,青年再次将刀递了递,语气平和。 “如果是后者——杀了我。” 怔怔望着冷静吐出这些的青年,张海侠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是否当真听到了那个字眼。 青年没有看他。 “要快,必须赶在明早之前。” 超过24小时,就错过了复活机制的最佳机会。 【3:56】 语速飞快说完一长段,张从宣不得不喘了口气。 但目前还没听到任何回应。 他有些不确定对方是否听了进去,但来不及了,这已经是最好的人选——曾经两次原地复活虾仔都在场,这保证他不会轻易慌乱;而天性的沉稳与聪敏,让他在得到信息后可以帮忙做到最好的掩护。 综合考虑,没有比他更适合的执行者了。 天命印记的反噬,除了全属性数值被暂时削一半,还有个“未知”状态悬而未落,张从宣不敢赌最差的可能。 如前所说,死亡真的是最轻松的一种结果。 小官似乎对之前藏海花谷的事若有所觉,但不确定他知道多少;阿客和楼仔,这两个心有郁结,恐怕难以承受;而陈皮怕是要炸……这里还有不知情的海洺和霍玲在。 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让这种事发生。 对学生们间的矛盾,张从宣不是毫无所觉。 他之前对此不太在意,一是不好强求他们为难自己,硬去假装出多么亲热,和睦相处不打架就行。 二则,有自己当面,小官再压着,所有人都知道分寸。 但要是冷不丁丢下个“炸弹”呢? 会出什么乱子可真不一定…… 因此张从宣才不惜浪费最后的吐真剂,用来完成善后工作。 思绪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再喊了声。 “虾仔?” 匕首终于被人接住了。 “……我答应您。” 张海侠的声音,嘶哑而沉闷。 张从宣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感受得到被紧紧攥住的无声情绪,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安慰或者抱歉……但倒计时已经来到了尾声。 无边的黑暗霎时如浪潮涌来。 张海侠右侧肩膀上,忽然多了点温热的倚靠重量。 他呼吸一滞。 用力咬着唇,腮边还是被急促呼吸冲击得不住发颤,而嗓音早已疼得如丝微弱。 “……老师?” 没有回应。 手里匕首的另一端轻轻松了开来。 雪亮的刀锋刺目,张海侠如被晃到般匆匆别开眼,却不小心蹭到了一片不属于自己的微湿凌乱的发端。 青年双眸紧阖,正全然放松地靠在他肩侧。 神情平和,然而似乎意犹未尽,眉宇间仍残余几缕难掩的忧思。 张海侠的一截衣袖,还被青年紧紧攥在指间。 他定定看着,倏而抬手。 仿佛想要抹去那一份让对方难以安心沉睡的愁绪,但真正落下时,却只是轻轻触碰。转而扶着对方侧了侧身,让青年得以靠得更加安稳。 阶上。 陈皮看他们嘀嘀咕咕半晌,早已经不耐烦。 此时见不知怎么,两人居然都依偎到了一起,顿时忍无可忍,霍然起身跳下阶去。 对这个向来没存在感的师弟,他打交道很少。 印象里,对方跟某个最装模作样的家伙一样,话不多说,但平时任由张海楼咋咋呼呼上蹿下跳也听之任之,可见是个张家人里少见的好脾气。 大步过去后,他看了眼闭目养神似的青年,忍不住微微皱眉。 “帐篷铺好了,我带师傅上去休息。” 说着,毫不客气地弯腰伸手就要去接人。 “——啪!” 一声分外响亮的动静。 感受着刹那间拧住手腕将自己径直甩开的巨力,陈皮脸色有点发青:“你做什么?!” 他摔得腰酸背疼,本该恼火发作的。 但直对那双死死盯视、幽沉无情的双目,竟让他难得有点心悸。 “我来。” 张海侠不再看他,嗓音很轻:“……别打扰老师。” 留在阶上的张海洺目睹全程,感觉不太对劲。 张海侠这孩子,攻击性是不是有点高了? 但她身为不熟的长辈,到底不好说什么,再加上,远处几人也不约而同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尽管反应不一,却正纷纷聚拢而来。 第355章 配合 实际上,所有人方才一直在留意这边。 刚刚展现出那样暴烈的力量,即使青年表现得若无其事,淡定从容,转头就跟平常一样做事,但所有人一时半会根本平复不下心绪,频频忍不住转头去看。 张海客尤为如此。 现在天色已明,尽管太阳不出来有点阴沉,但已经看得很清楚。 于是他每隔几秒就瞄去一眼,时刻挂念着那边动静。 老师带着张海侠去休息了。 老师跟张海楼没怎么说话。 老师根本没多看陈皮一眼。 老师跟张海侠一起说话。 哈哈,看陈皮的脸皮都憋红了,他活该! 老师停住了,他们没有到上面去。 ……是因为,张海侠虚弱到台阶都上不去了吗? 老师真是体贴入微啊。 ……张海侠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也怪有手段的么。 老师借着姿势遮掩,给了张海侠一个什么东西? 看到张海侠突变的脸色,张海客忽然意识到一点异样。 ……老师,说了什么? 但他没法通过口型辨认话语,青年自身就是语言的行家,从一开始就侧过脸掩饰着,跟张海侠挨得很近。 如果说,到这里只是让张海客心生疑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让他心跳加速了。 老师……靠到了张海侠身上休息? 理智上,张海客明白这很正常。 昨天半夜他们几个都被折腾得不轻,凌晨好一点但是要轮流换岗,也就凑合闭闭眼,刚刚青年又先后扫荡蛇群、击杀两条大蟒。 老师现在本就体力差些,很可能是累到了。 但他的直觉并不这样想。 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在他耳边跟高压锅上汽似的尖锐爆鸣起来。 不对,不对。 随着陈皮试图接近却被猛然甩开,张海客再难压抑。 他猛然放开了手里短刀,扭头看向身旁的人:“小哥,我想可能……” “走。”张起灵只来得及丢下一个字。 就倏地起身,率先跳下蛇尸。 张海客急忙跟上。 随着他们接近,匆忙甚至凌乱的脚步声,让原本大喇喇躺在原地闭目养神的张海楼也坐了起来。 方才的动静他也听到。 只是睁眼看是自家搭档占上风,就无动于衷。 而此刻无论张海客还是张起灵,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来者不善哈?” 张海楼忍不住小声嘀咕。 转而,他有些讶异地转头看了眼另一边。 正见张海侠将青年扶抱而起,又快又稳地上了台阶,眨眼带着人弯腰进了帐篷。 “哇哦,”张海楼脸色也有点微妙起来,“虾仔出息了。” 玩笑归玩笑,他倒是明白过来缘由。 老师不知道睡着还是昏迷,突然失去意识。这不是小事,虾仔近前安置是一回事,其他人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在张海客疾步路过的时候,张海楼精准地一把抓住人裤子起身,行云流水般借力跟上了对方。 嗓音还是笑嘻嘻的。 “阿客师兄,搭个顺风车你不介意吧?” “我介意!”张海客没好气地甩他个白眼。 话虽如此,到底没甩开肩上搭着的手。 两人稍微耽搁的时间,张起灵快出一截,已经跃上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帐篷门口。 帘子被匆匆甩上去,没有落下。 一眼就能看到,张海侠并没有放手,正抱着青年坐在里面。 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但随即张起灵主动收回目光,弯腰进入。 “情况如何?” 说着,自然而然要去伸手探脉。 “——啪!” 又是极响亮的一声。 张起灵的手臂在半途就被拦截,一把挡了开来。 刚赶到门口,就撞见这一幕,张海楼跟张海客两人齐齐愣神了几秒。 “不算太坏。”张海侠如此说。 然而动作上,他坦然抱着怀中青年移开几寸,避开了张起灵的可触范围。 空气再度凝滞冻结。 打破僵局的,反而是随后过来的陈皮一声冷笑。 “我就说,张海侠是疯了吧?” “闭嘴!”张海楼条件反射瞪他。 但回过神来,面对眼前这前所未有的对峙场景,他也是阵阵发麻,心率飙升。 不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 “虾仔,虾仔可能刚刚被蛇吓到了,”他硬着头皮吭哧憋出一句话,从身后凑过去,小心扯了扯自家族长,“老大,你……”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张海客立马选择了站位。 “嚯,百多岁的人,这么不经吓呢?” 他克制着没有嘲讽,但语气难抑地流露不善:“被吓一跳就敢冒犯族长,真当族规是嘴上说说吗?” 当事人之一的张起灵,始终没什么表情。 得益于他平素就喜怒不形于色,现在也看不出被阻挡的恼怒,语气都是不急不缓的。 只是一双黑眸静水沉沉,无形流露几分压迫感。 “原因?”他言简意赅。 “虾仔……”张海楼紧张地看着自家搭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嗓音急促地劝说,“族长只是想知道老师的情况,你说出来,才好让大家放心啊。” 张海侠没有立刻回答。 “我之后一定自行领罚,”他犹豫一瞬,低声道,“请族长宽谅。” 这是宁愿领罚都不肯说的意思了。 这下,张海客原本还有几分的猜测都散了,只觉得这小子不可理喻,故意装神弄鬼。 “你当真疯了?”他紧紧皱眉。 “虾仔!”张海楼夹在中间,真是要急死了。 一边担心张海侠真的固执过头,一边担心族长被惹恼生气,同时还时刻挂念着老师身体情况……一心三用都不为过。 张起灵没看他们,朝张海侠轻轻挑眉。 “期限呢?” “……明日此时,”张海侠抱着青年的手紧了紧,声音有点过度绷紧后的嘶哑,“一切到时便知。” “就是还要一整天?” 陈皮站在门口,恨恨咬牙:“这中间师傅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难道要我们都干看着!” “我会寸步不离,随时照看。”张海侠口吻平淡。 其下却透出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意。 这……其他人不约而同感到一阵荒谬。 贴身照看? 老师以前身体不好的时候,他们谁没近身服侍过,张海侠此时如此强调,难道觉得只有自己才能照顾好老师……亦或是笃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他一昧含糊其辞,谁知道打什么主意。 张起灵却说:“我要留下。” 竟是当真不再追根究底。 “小哥?!”张海客颇为诧异。 “24小时,”张起灵淡声重复了一遍期限,却像是说给每个人听,“若是事态严重,我不会放任坐视,明天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张海楼还有点发懵。 但眼见冲突即将消弭,他咬了咬牙,还是第一个出声赞同了自家搭档和族长。 “就一天……有虾仔和老大在,我觉得可以等。” 张海客隐约感觉到什么,微微沉默之后,缓缓点头:“行,24小时,希望别出岔子。” 现在就剩下陈皮没有表态。 被四人目光同时看着,他脸色青青白白,阴晴不定几回,最后摔开帘子丢下了一声冷哼。 “我就在旁边,你俩别想趁机作怪!” 剩下两人也被自家族长瞥了眼。 “这里有我,”他神情舒缓几分,逐客令却下得毫不委婉,“去吧。” 张海楼张了张嘴,但看看自家族长毫无转圜余地的态度,再看看搭档,终究低头转了出门。 “等明天看。”张海客收起笑容,同样走了出去。 只是他拳头紧攥,显然心里并不平静。 仅剩下的神志清醒的两人没有急着说话。 张海侠闭上眼,思索着当下局面。 算是暂时稳住了吧。 他一开始跟陈皮动手,刻意没有控制分寸,便是为了吸引众人到来……这种事不能拖,得趁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尽早握住主动。 要快刀斩乱麻才行。 开头便定下期限约束,其他人虽有疑虑,但期限内至少会各自压抑克制,闹不出乱子来。 这个计划的关键,需要一个人的配合。 接收到暗示后,族长也的确很配合,这让张海侠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他心里其实十分感激。 但对方冷不丁提出留下,他忽然意识到某种可能…… 帐内的另一人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张海侠睁眼去看,半分钟后,就见对方重新走回,这一次,手里多了一盆清水和两条巾帕。 轻轻放在侧边,张起灵在青年身旁坐了下来。 水温比人体温度低一些,他将巾帕用力拧干,这才终于抬眸,看了眼那道把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身影。 “——拥血赋纹是禁术,你知道为什么?” 张海侠倏地一怔。 不等他回答,张起灵却已重新低下头,细致地帮青年擦起了脸上在方才溅到的几点血污。 “当年藏海花谷里,老师曾死过一次,对么?” . . . ——下面很长,可不看。 记得之前做过日更承诺,跟大家说一声,之后会变得随缘点。 也不太随缘哈哈,隔日更或者每周万字应该没问题?时不时可以来看眼,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之前除了生病和意外,去年到现在基本还算坚持了下来,容我稍微得意一下。下午看了眼账户,发现每天发文也攒下了一点系统奖励的钱,干脆全给打赏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嘛。神清气爽!毕竟是写文近一年的积蓄呢。 马上八十万字,想想真是好感慨。这本比我预计的长太多,之前还有心气撑着,现在看开了,或者说释然了。本书最高在读应该是春节期间?好像有个五六万吧,那之后就一路掉掉掉掉到谷底。番茄的机制就是这样,只要系统不给量,越努力只会越无力,就是不死不活地给个几百量和十几块吊着你玩,哎嘿。 当然我自己也有问题,第一次写这种篇幅,能力和心理都不够成熟吧。 去年底检查出甲状腺结节,熬夜总心虚,再加上开文后腰一直难受,劳损需要每周理疗缓解,有时候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现在后期了,反正没什么起量希望,我想也到了躺平认命的时候。剩下剧情和字数不多,却都是关键,前文的谜题到这里会一个个解开,很需要心身精力支撑。因此最后这段时间我就任性点,边调整生物钟,边琢磨更好的呈现方式,尽量给从宣的故事一个足够完整的落幕和收束。 这里感谢一路打赏的所有读者,你们让我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差;特别需要致谢每天默默看广告的几个老朋友,评论区出没不多,但后台天天可以看见,真的是很温暖的一股力量与陪伴。最后谢谢所有喜爱与支持这本书的读者,感激的话说了很多遍,每一次都真心实意。 另外,看到有读者给本书报名了评论区的活动,感谢好心提醒,可这个全是大神打架,我估计连榜单都进不了。但——读者可以刷积分抽奖耶! 所以报名的宝可以在评论或者贴子后加个括号内容提示,我尽量抽空,看到了会给你们点赞回复,番茄的羊毛可以多薅w~ 第356章 迹象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仿佛意味深长。 第二个问题便直白到荒诞。 张海侠肩背绷紧,把呼吸刻意控制在了一个平缓悠长的节奏,思考着如何解释——他没法答的,这是早就答应过老师的事情。 “族长,我……” “他打算再来一次?”张起灵又问。 张海侠这次真的心中震动,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没等出声,张起灵已经了然颔首。 他本也没期待坦诚回答。 张海侠强掩紧张的反应已足够佐证心中猜想。 不再开口,他低头,把手上已经晕染开一片红色的毛巾丢入水中,重新清洗。 哗啦的细微水声之中,张起灵有些出神。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其实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在老师进入青铜门之前,在尚且没有一个又一个新学生的时候,老师并不是现在这样。 诸事藏于心中,无可奉告。 “小孩子就是要多知道些、多见识些,才不容易被蒙骗啊,”青年半蹲在他身前,姿态随意,眼眸弯弯,“所以,小官想知道什么,要说出来才行。” 张起灵并没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 但老师喜欢听他说话,喜欢让他安排计划,喜欢把事情交给他决定。 这些做起来并不困难。 却总能让老师露出笑容,“好啊,那就听小官的”,他如此说着,也当真这样做了。 除了极少数几次,面临长老们的命令。 “我不想您受伤,不想您那么辛苦,”深夜里,他抓着倦极而返的青年衣袖,认真相询,“要怎么做,才能帮上忙?” 老师说了他听不懂的话。 “阵营任务拒绝不了啊……” 青年叹一口气,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话音一转:“没关系,等小官长大了自然能做到,你以后可是……会比长老们还厉害。” 当时,张起灵并不懂那停顿里的意味。 是因为,自己的圣婴身份吗? 后来,他成为了张家族长,果然比长老们说的话更有分量。得以带着老师离开青铜门,并亲耳听到对方讲述自己的特殊。 “预言”,老师轻描淡写说出了这样惊人的字眼。 那天夜里,他许久无法入睡,注目着朦胧月光下青年因高烧沉睡而紧蹙的眉眼,眼前却总是倒映出那片凄艳的殷红血色。 “我已经是族长。”他轻声自语。 您曾提前得知这个结果吗,若是这样,为何现在却并不为此必然之事而欣然自得呢? 事实完全相反。 青铜门外,老师认出族长信铃的那一刻,脸色几如冰封碎裂,激涌而出的血色染红了地面。 我做错了吗,张起灵忍不住自疑。 可这是最快且唯一的途径,让他拿到打开门的钥匙。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之后,青年主动要求接下南部档案馆的任务。 他们没有争吵,僵持之后,老师仿佛放弃了这个想法,未再提起,只是病势忽重。 “四长老说,这次凶险异常,”少年族长坐在床边,低头望着手里深色泛苦的药汤,“您那天不应当执着开窗吹风。” “没想到这么严重嘛。”青年不以为意,反而另起话题。 “听说今天要处罚人?刚刚看到你在给刑事堂拟令,什么事需要这么大动干戈。” “一些嚼舌闲人。”张起灵如此说。 青年却笑起来:“也就编编‘我要死了’一类没人信的鬼话,不至于如此。你新上任,那天已经杀鸡儆猴重罚了一个,短时间内不宜再严责广牵,否则会人心浮动的。” 少年族长眸色沉沉,不肯应声。 “先放他们一马么,”张从宣换了个说法,“我这些天都谨遵医嘱,应该会很快恢复,到时候亲自站在他们面前,想必那些人的脸色会很好看吧?” “想来也要不了太久的,是不是,小官?” 无法否认老师会尽快病愈的可能,张起灵接受了建议。 数天后,未被严厉制止的谣言变作了秘结的阴谋,尘埃落定之后,青年再次提出了南下的要求。 “公私两便。” 老师无奈解释:“你知道,陈皮现在生死不明,不去看一眼,我实在放心不下。” “反正参与这次任务的不止我一人,去长沙,只要跟张启山对接联络,毫无风险。小官,我保证不参与南洋部分。” 张起灵信了,应了。 然而,为什么,老师离开前便特别带上了赋纹的材料呢。 这也是预言中,将会发生的事情吗? 很快,张起灵便得到了答案——老师帮忙治好南洋档案馆一残疾成员,并为之赋纹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有妙手回春的医手? 只有以命换命的禁术。 然而即使当面相询,青年也只是若无其事地跟他说,别担心,我体质特殊,并没受影响。四长老医术那么高明,不也没看出问题吗。 再然后……一次又一次的…… 预言从未断绝。 “战争将会发生,小官,我们必须提前准备。” 张起灵毫不犹豫点头:“好。” “我理应杀了张启山,却没能动手,预言里,这也许会给张家带来祸患……抱歉。” “没关系,”张起灵说,“若真有祸患,我和您一起承担。” “齐铁嘴的信,可能会带来意外收获,我要出去一趟。” “让张崇陪您。”张起灵一口答应。 “阿客要离开了,有点舍不得他呢。” “时间可以推迟,或者更换人选。”张起灵说。 “算啦。以后他会在那里建立自己想要的远大事业,所以,这是好事吧?” “这也是预言吗?”张起灵问。 “是,”青年怅然笑了,“也是我的祝愿吧。” 张起灵已经不想要预言再出现了。 对老师来说,得到对未来的前知,便仿佛背负了一份不得不践行的责任,让他独自面对无人得知的压力。 他答应了去西部档案馆。 这地方,有一个特殊的存在,也许可以给自己想要的答案。 路上,青年再次告知了最新的预言。 “你母亲的名字,应是叫做白玛。不过,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一件事。” “车到山前必有路。”张起灵宽慰。 他当真见到了母亲,也见到了张家的那个特殊存在。 德仁喇嘛。 如果有什么跟预言者最接近的,一定是这个人。 “从老师身上,你看到什么?”张起灵问。 德仁喇嘛回以两个字。 “天命。” 张起灵闭了闭眼:“有什么办法,能隔绝他的天命?” “无能为力,”德仁喇嘛双手合十,“命眷顾他,也禁锢他。” 也许张家族长的气势太可怕,他再度憋出一句话。 “……除非命途圆满,或者,奇迹发生。” 张起灵没有再逼迫德仁喇嘛。 那一天的后来,他用全无保留的坦诚,换来了老师久违的坦言相告。 硕大的铃铛在青年身侧随风轻晃,声如振羽。 “预言可以改变吗?”张起灵问。 “不知道,”他看到,青年脸上首次出现了隐藏极深的迷惘,嗓音迟缓,“我做了一些事,大多劳而无功。可要不去做,难免心有不甘。” 张起灵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青铜门外那幕。 戛然而止的问题,和蜿蜒的血。 许久之后,他似乎终于看懂了彼时老师的突兀黯然。 可,命途圆满要到什么时候? 怎样又才算做奇迹呢? …… 近身斩断蟒头,青年身上沾了不少血。 擦完脸庞和脖颈,张起灵将毛巾丢入水盆,着手拉开长袖外套,又小心脱掉里面的棉质短衫,方便擦身。 张海侠默默帮忙。 只是,再度将微凉的手帕覆上之前,张起灵盯着青年的胸口上方偏左侧位置,目光微凝。 数天前,“受命于天”四个字被清晰烙印在了这里。 不到手掌大,字形清晰可辨。 张起灵极厌憎它,却无法说服老师去除。 今日再见,他却觉得,这四个字发生了某些微小的变化。 “边缘。”张海侠同样观察许久,率先发现了异样。 原本清晰的青黑色边缘,现在变得模糊了少许,仿佛被水泡开的墨字,晕染出丝缕扩散的阴影。 这显然不是好迹象。 张起灵攥着毛巾凝注半晌,忽然扭身,在青年腰间摸索了下,取出一枚不大的透明塑瓶。 原本蔫蔫蜷缩的换尸草忽然振作,贴近瓶壁。 “24小时。” 盯着另一边的张海侠,张起灵认真开口:“那之后,我会用自己的办法。” …… 数十年前,广西巴乃。 战争终于结束,即使是张家人,也无不为之松了口气。 然而,比起欣喜胜利,摆在面前的首先是伤亡。 族长命令,今日,便是所有亡者的祭奠之日。 仪式开始之前,张海楼却意外得知了一件大事,这让他无心其余,从早上起便紧紧跟在自家老师身后。 路过一座又一座熟悉的院楼,他左顾右看,嗓音沮丧得不行。 “老师,这里当真……当真全要沉水吗?” . . . 切小号!马上讲明白张启山到底干了什么。 报名活动的宝可以在这留八字段评,每天上限三次,我给你们攒点分抽奖。揣手望着榜前名,好像懂什么叫望洋兴叹了,大佬们好强啊!前五的曝光看着好,感觉没啥希望(摇头) 第357章 二次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舍,张从宣放慢些步子。 他也看了眼四周。 这一次,虽山体中的张家群葬不会更移,但地面所有建筑,都会在离开前全部引水沉没。 桂西不同东北,建筑风格当然也是因地制宜,多为通透高楼,取材也是当地山石竹木。然而几十年下来,一楼一阁,都变作了看惯的景象。 如今骤然要离开,难免心生留恋。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半晌没有等到回答,张海楼只感觉,肩上落下了安慰般的一按。 “是,之后可能要到雪原上去。” 在这个近似的拥抱里,他不再追问。 其实张海楼大概也知道为什么的。 还是老师某个不省心的亲戚。 战争后,张家作为国民的一员,自然也松弛下来,只待时间平复战争的遗创。 然而张启山先是清洗九门。 听说杀得长沙地下圈子为之一空,连原本以他为首的九门众人都毫不留情,导致不少人各自逃散。 这本是与张家无关。 然而,年底张启山不知怎么起了思乡之情,久违地突然回乡祭祖——至少他对外是这么说的。 得益于自家族长师兄,和消息灵通的老师。 张海楼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人另有所图。 毕竟谁家祭祖还带着亲信军队去的? 张启山的亲信里,还有不少是张家人呢,这事自然瞒不住本家。 果然,在吉省停留许久后,张启山再度启程前,直接烧毁了张家旧族地——消息传来,本家少数得信的人一片哗然。 这事被压了下去,并未外传。 张海楼不知道族长和老师如何作想,既然他们和虾仔都说不用担心,他也就强忍了没有刨根究底。 身在港城的张海客,连这消息都被瞒在鼓里呢! 自那之后,虽然没人说些什么,其实张海楼自己心里都有种预感。 这也许不是结束。 果不其然,时至今日,与世隔绝的张家都被牵连得需要再度腾挪老巢。 他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这种与他性格不符的唉声叹气,锁眉不展,引得原本沉思的张从宣都不由失笑:“楼仔,什么东西害你愁成这样?” “当然是您。”张海楼嘴上接得顺畅。 “那地方又干又冷,一年半个冬天,又地势极高,”他说着,真是愁绪百结,“到了那边游玩还好,长年累月地待着,您可怎么办呢?” 张从宣默了默。 “总会适应的,”他揉了把手下的脑袋,“再者,哪就有这么可怕,之前去过不也没事么。” 再者,自己还不一定能去呢。 正想着,有人匆匆来喊,说是族长在找。 张海楼本也想一起去,却被临时抓了壮丁去检视祭奠用品,只好遗憾地目送。 这里群山环绕,张家族地便在平地上环形展开。 环形的中心,就是张家族长的居处。 熟门熟路地到了地方,张从宣直接上楼,在书房里见到了现任张家族长。 平日喜好深色衣着的人,如今一身素色。 正如松柏覆雪,愈显冷清凛冽。 即使面容清隽年青,但这个人坐在那里,周身气质沉稳恰似静水流深,绝不会让人将他小觑看轻。 只是抬眸看到来人,静水也泛起波澜。 “老师。”张起灵浅浅抿出笑意。 没有在桌后坐等,见青年迈入,他已自然起身上前,将两封信抬手递来。 蜡封完整,信件完好。 张从宣毫不意外。 能寄到张家本家的信件,自然是要经过检查的。只是因为族长额外嘱咐,自己的信不仅能走族长特殊渠道,还没人敢拆开检查内容。 来自自家学生的特殊关照,张从宣坦然受之。 他也从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接过信看了眼外面装封,沉吟一秒不到,张从宣利落撕开扫视阅过,又去拆了第二封。 飞快看完,他突兀轻笑了一声。 张起灵眉眼微动。 “看看吧,”张从宣没卖关子,随手交给他,自己则缓缓踱步起来,语带感慨,“看来他们两个,倒是也没对外展示的那么和睦。” 张起灵专注看信,闻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两封信,分别来自张启山,和张白山。 或者说,应该称呼后者为张日山了。 在之前战争之际,当时刚成年的白山陈述热血,直接投奔了张启山那边,然后连连立功,没多时,便在军中脱颖而出。 后来,张启山几番周转,转换身份。 白山更是毫不犹豫随在后面一起,后来更是在步步跟从之中被折服,冲动之下甚至改名以示追随之意。 张从宣对此早有预料,不太惊讶。 战争,本就是英雄成名之所,连续的胜利更是让追随者们食髓知味,诞生狂热情绪。 何况,白山特意写信跟他解释过。 也是因为当时张启山受上级猜忌,张白山被视作后起之秀,被挑拨推动着去取而代之——为了避开这些为人作嫁的恶心手段,白山不得已才出此下计,并广而告之,以示并无异心。 既是为了避免内耗的无奈之举,张从宣自然表示理解。 后来两人转换阵营,张启山改名换姓,张白山也没特意把名字变回来。 两个人对外一直都表现十分和睦。 现在这两封信里的内容,却颇有些微妙。 张启山的信,说他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问题,急需张从宣前往帮忙解决,可能需要耗费些时日。 张白山的信,则透露他之前调查的一个猜想得到了验证,事关张家安危。他为此制定了一个计划,但需要老师转告族长,请安排人手前往配合。 到时,他会当面告知详情。 “小官觉得如何?” 张从宣不紧不慢回到桌前落座,给自己倒了杯水,轻轻润了润嘴唇。 看完的张起灵久久不语。 他看得出青年面上的几分跃跃欲试,也明白老师期待的那个回答。 这一声问,并非征询意见,而是寻得肯定。 但是…… 见他抿唇不肯开口,张从宣只好进一步解释。 “我之前的确答应过张启山,会帮他一次忙。当然,前提是不涉及家族和族长,不违背人伦底线……他既然开口,理应心里有数。” 为了加强说服力,他再度搬出了预言之说。 “放心,这事我有所预料,不会有危险。” 张起灵如同被刺到,眼睫猛地一颤,眸光转沉。 “又是预言……老师以为,若不遵将如何?” 张从宣怔住。 几秒后,惊讶转为无奈。 策划早就定好的剧情,身为玩家,不过是走上注定的命途去见证。他也曾不甘心过,但抗议无效,还能跳出次元去游戏公司暴打策划部不成? 见他不言,张起灵更近一步,轻轻握住青年肩身。 “您无需前往。” “族中仍有得力之人,”他眸中微光闪动,仿佛透着循循善诱的蛊惑,“虽不如您,尤可一探内情。” “小官……” 张从宣刚开口,就被挡了回去。 “老师,”张起灵坚定地说,“预言未必要事事依从。” 他的眼瞳漆黑,沉着,嗓音却轻柔似低语。 青年面上浮现迟疑:“可是……” 似是失落似是挽留,张起灵垂下眼,跟青年轻轻碰了碰额心。 “……不要去。” 明明话语简单表情浅淡。 不知为何,张从宣硬是从中看出了恳求之意。 “好吧。”他于是答应。 那就再等等看。 当日祭祀结束,张起灵顺势宣布了其后化整为零——也即本家和外家打乱分散安置的计划。 有入世之意者,可以选择离开张家。 现在战乱初平,百废待兴,如果想要进入世俗得到普通人的身份,这是最好的时机。 当然,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哪一家要走,哪部分要留,这些倾向并不难被观察到。 除了少数到了临头改变主意的,基本都在预料之中。留下的还有一部分会停在西部档案馆,最后剩下的部分,才是要跟着去雪原深处的。 这些琐事林林总总,自有安排。 旁观之中,张从宣发现身边忽然多了个人。 四长老。 “你还真是教了个不得了的学生。” 张瑞芳的表情很复杂,不像欣慰,也不像讽刺,平铺直叙地问:“这会彻底打乱本家和外家分立的千年布置,族长想过以后会发生什么吗?” “自然,”张从宣微笑,“他胸有成竹。” 新世纪,新国家,张家也该抖一抖沉积已久的满身腐朽了。 张瑞芳只是提醒,见此也不再多言。 这个时机,的确适合变革。 战争不止带来伤痛,也削减了老成的反对者……至于他自己?百多年了,四长老醉心医术,可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他当年努力进入本家,也只是想救重症缠身的妻子。 谁料前族长逝后,本家早已群龙无首,内斗纷纷。他只想尽快推出新族长,求得传说中拥血赋纹的办法,却如履薄冰,进退无措,身陷泥潭。 身为医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日复一日病痛至死。 回天无力。 正如这人尽皆知已病入膏肓的家族,药石难救,徒呼奈何。 至于今后如何…… 望着身边走过或迷茫或议论的族人,张瑞芳无声莞尔,轻飘飘耸了耸肩——破而后立,总是要经历阵痛的。 张从宣果然没着急走。 跟着送遗骨入群葬的时候,他还见到了一个久违的存在。 那具长生玉俑。 在新族长出现后,有了主心骨的张家众人,渐渐将这个当初轰动一时的角色遗忘——长生虽好,睡得无知无觉天昏地暗,跟死了也差不多少。 这种长生,不要也罢。 于是玉俑得以跟张家先人享受同等待遇,在专门划分出的区域里大睡特睡,与世无争。 仪式完毕,选择离开的人渐渐散去。 两个月后,诸事落定,被特意引来的湖水淹没了昔日的亭台楼阁。 就在此时,张从宣接到了第二次信件。 张启山再度重申约定,并诚恳求援。 顺便解释自己可能会迫于局势做一些事情,请长辈不要误解,容他当面解释。 张日山则正惊怒通知,张启山发动了一个寻人计划。 关于张家族长。 看完信,青年朝自家学生轻轻摇头。 想到前一个被派去却意外身死的张家族人,张起灵脸色微变,想要劝止。 张从宣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小官,”他温和地告知决定,“我得去了。” . . . 活动留言放在这里。 这两天吞评论好厉害,我发五条吞四条的那种,后台看评论也是,早上发的评论中午乃至下午才能看到。活动大家尽力就好啦,大家都很爱我很给面子了,流量基数比不过没办法。至少可以抽抽奖开心开心? 无论如何辛苦啦,我在思考要不要搞个互动问答之类的回馈大家。不清楚你们对这种感兴趣吗? 第358章 诱导 平静。 而心意已决。 张起灵不禁蹙眉:“他们找的是我。” “但你不能去,”张从宣偏头看着他,言辞直白,“张家没有族长,没有你,就会是一盘散沙,小官。” “你不能冒险。” “那您……”张起灵敏捷抓到了破绽。 “我又不是张家族长,”青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风险约等于无,不是吗?” 对方显然不这样觉得。 没办法,张从宣只好出大招了。 他收敛笑意,神情认真几分,气质瞬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小官,你不信我么?” “放心,这一次乃至二十年内,我都不会有事。” “相反……” 上前一步,直直盯着自己的学生,青年嗓音忽而压低几分:“小官,从此刻起,你绝不能去见张启山。” 这样的距离,其实很容易给人压迫感。 张起灵却仿佛毫无所觉。 “张启山,”他凝神沉吟,恍有所悟,“如您曾经所说,他将要带来祸患吗?” “……对!” 有点惊讶他居然还记得,张从宣强调:“远离他,你才能平安无事。” 张起灵摇头。 “您也要无事。”他认真说。 “好啊,”张从宣故意歪解其意,顺水推舟,立刻将这当做了对方答应的意思,“我肯定没事的,就这样说定了,到了那边,每旬都用电台给你报平安。” 青年微笑莞尔。 张起灵凝望无言。 仿佛又回到了刚成为张家族长的那个时候。 当时老师坚持,要参与南部档案馆的调查之中,他不情不愿,却无法违逆,于是陷入僵滞……后来…… 老师还是如愿去了。 甚至私用赋纹禁术。 他幼时多见老师谨遵上令,不惜自身,为此,在成为族长的第一时间,便承诺要给出任凭心意的自由。 几十年来,张起灵信守此诺。 可现在望着眼前青年,他忽而生起难言悔意。 也许…… 一个轻拥打断了他的思绪。 虽然对方没说话,但张从宣近距离看着,很快从自家学生面上察觉到渐渐浮现的无声委屈来,顿时心下不忍。 “好啦,别生气么。” 张起灵并未反抗,顺从靠在青年肩侧。 也就是这种时候,张从宣难得从已经成年许久的人身上看到一点往日的少时稚气。 为突兀涌动的怀想,他抬手揉了揉这颗脑袋。 发质茸软,浓密微乱。 手感一如既往。 很好,张家族长暂时没有秃头风险。 “……不会有事的,”分神一瞬,青年很快回到正题,柔声安慰,“小官,迄今为止,预言从不出错。” “不是还有白、日山在。” “即便当真事有万一,我也还不至于死在张启山手里,你不信老师么?” 张起灵无话可对。 软言相求的手段已经用过,老师如今心意已决,不可回转,他若是再要阻扰,除非—— 强令违逆的念头一闪而过,被他轻柔压了回去。 不能,不可。 “三日一讯,”他终究开口,“若……” 若有违约,他不会再顾及誓言。 “——没问题。” 张从宣只听前一句,已经果断应下来。 没有若,根据剧透,至少二十年内他肯定不会死啊。 小官搞定! 接下来就是楼仔虾仔阿客,主要是阿客。 得提前说一声,之后要去张启山那里一趟,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法按时写信,让他不要挂念。 顺便还得叮嘱小官一声,每年要替自己报平安才行。 …… 几个月后。 张启山真正见到人时,已经是入冬。 公务已毕,他于夜间携众归家,到了内院时,目光扫过卧房外的院落走廊,忽而抬手示意。 这是要自己静静的意思。 副手不在,秘书与亲信等对视一眼各自散去。 警卫则最后出去,驻守在了门口两侧。 四下无人,张启山大步往前,转过庭廊,便望到立于他卧房前树影中的青年。 神气不减昔日半分,风采依旧。 “长辈……” 虽此前有过猜想,这两天也时而察觉被关注的目光,但眼见人当真站在面前,张启山这一刻仍是心下惊跳。 为对方的大胆,竟视此地满堂悍勇如无物。 也为对方信容,在此时仍愿单刀亲身来见。 最终种种,都化作无奈失笑的打趣。 “您负锏在身,可是来打杀我的?” 张从宣轻挑眉梢。 “现在还不知道,”他抬手朝掌心呵了一口气,慢条斯理道,“听完你的当面解释,要杀也不迟。” “多谢长辈。” 张启山微笑道谢,主动上前推开房门。 …… 房门半敞,两人相对而坐。 “我犯了个错误……” 张启山用这样的六个字作为开头,随后便长叹一声。 听得张从宣愣了一瞬,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则是——这小子该不会出轨了吧? 自己是不会帮瞒的! 也不对,尹家大小姐早早仙逝,所以这应该叫另寻新欢? 可后院里没见女眷,不然他也不能直闯进来啊。 不,联想下这个时间点。 还有张启山之前作为…… “你喝酒了。” 张从宣冷不丁开口,面无表情:“因此跟人说了不该说的,对么?” 他清晰看到,对方难以遏制地眼瞳一震。 “看来说中了,”青年语气如冰,“事关张家?” 无需回答,他已经得到了肯定。 “你透露多少?” 一问接一问,毫无间歇,而杀气渐渐沛然。 “不!”张启山终于反应过来,匆匆一把抓住青年的手臂,嗓音急促,额头已是微汗,“长辈稍待,此事另有隐情!” 原本层次铺垫的计划被打乱,他无奈苦笑。 是太久没见吗。 他差点忘了,眼前人曾怎样精准剖析天下大势,字字珠玑,又怎会不辨人心。 不再拖延,张启山摇了摇头,终于开口直言。 “是有人蓄意诱导。” “长辈容禀,我虽酒量不佳,却并非口无遮拦。彼时酒酣耳热,有人提起当年莫云高寻捉张姓旧事,笑疑有人匆促插手是为灭口保密,……仓促应对,我未能遮掩圆满。” 张从宣蹙眉。 “你的仇敌?” “往日无冤无仇,”张启山轻声,“然而一招出手便针锋相对,来者不善。我想,也许,族中行事或有泄露?” 张从宣自己想,也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张家人只是命硬能活,又不是不死,战争中竞相活跃,难道真就没有一两个被人撞见不凡的? 觑着他凝思神情,张启山语速略微放缓。 “……正是如此,本家隐居不出,族长神秘莫测,使人难以觅踪,我这个明面上的张家人是最好寻找的目标……长辈可知,我为何对九门老人下了狠手?” 青年霍然抬眸。 “你的过往身份被出卖了?是什么人?” 若是张启山当下这个伪作的身份姓名,谁能联想到张家。 “是啊。” 张启山怅然阖眸:“人人只当我权欲炽烈,孰知 ,不过仅得自保。” 抵着下颌,张从宣略略沉吟。 “你的解释我听完了,所以,那件需要帮忙的棘手之事是什么?” “长辈宽谅。” 神情一缓,张启山当即就要张口:“其实……” “笃笃” 隔着门,院落外忽然传来了敲击声,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与警卫对话的嗓音。 “一个人进去了?好好的怎么突然……知道了,我来说。” 是张日山。 张从宣下意识循声望去。 同样起身,只是张启山并未去看,而是走近两步,在青年耳边俯身快速低声。 “其实,这计划本是白山谋策建议。” 他刻意用了旧称,从上而下俯视着青年俊秀的脸庞,语气倏地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长辈可知,他意在……李代桃僵。” . . . 评论互动活动七天积分翻倍啦,大家都记得抽奖哦。 没想到大家都感兴趣,哎嘿,那来个30小时提问时间吧。从现在起截止周日早上八点,大家可以在本条段评里,留言关于本文内容的感兴趣问题。周日白天,我会收集问题开单章进行统一回答(在不涉及关键剧透的情况下)。数量上限(以防万一)就五十条吧,相似问题会合并或并列回答。 第一次玩这种,暂定这些,超好奇大家的思路和关注点会是什么呢?期待w 第359章 小时提问活动回答汇集 1.大概还有多久完结?如果要完结,作者大大打算写多少万字?这本书大概什么时候完结啊?后面具体还会写多少章? @小月亮要幸福,@不擅长社交的沉小默,@萤边,@烤冷面加糖 答:多久、多少字、多少章、什么时候,不好意思,这些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只有剧情纲,具体去细化的时候字数很难控制。不过按之前节奏大概估计,不带番外可能10万到20万之间吧。 2.张崇在张从宣大号期间会不会重逢?张从宣会不会被学生认为是圣婴? @喜欢金灯藤的香风 答:一,会跟张崇再见的,三百万呢,不得见见债主是吧。二,不会被认为圣婴,老师有亲生父母啊族里都知道的,再者打开圣婴石盒的时间从宣都成年了。 3. 关于从宣小时候的在张家的经历(也就是幼年体称霸的时候)会细写么? @emmmmmmmmmmmm…… 答:应该不会再细写,之前的番外《玩家平平无奇的一天》已经把我喜欢的部分写完啦。 4. 这个游戏的创造者是什么人?是如何创造出来的? @不擅长社交的沉小默 答:创造者不是人;如何创造这点,跟从宣自身有关吧。 5 小号后面会再出现吗?小号身体怎么处理?不会真的还在吧? @汤园酌酒,@喜欢竹筒的少辛 答:大号的时间线小号不会再出现,至于身体……之后会写到的!可以确定的是,不会出现真假美猴王一类的情节。 6. 从宣与小张们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元zz 答:圆满结局。我又不是虐主后妈,再者这篇文的初衷就是给我喜欢的角色幸福,所以从宣和小张们当然是he! 7. 作者会断更吗? @安无遂愿 答:呃,介于我的g事迹源远流长,并且曾经在承诺后真的坑过文(多年前的免费同人)……这个问题不好答啊。我只能说,会尽力去达成原定目标的,希望大家陪我一起见证呀! 8. 从宣所在真的是个游戏吗?为什么有些幻觉,或者说意外(例如玉人那次)会影响他本身的意志? @安无遂愿 答:不只是游戏;幻觉的影响,尤其是玉印,关系到大号的身体问题,也跟变异麒麟血有关。 9. 后面会有小官强行将老师关起来的情节吗?之后有小哥被从宣对自己一点不在意的态度整破防然后小黑屋走你的剧情吗? @季澜尘,@辛啦你 答:破防……我不知道算不算破防,应该也不算小黑屋,不过从宣那个真是个注定要倒的g。所以是的,小官可能要做些违背从宣意愿的事情了,当然本意只是想要保护老师的好心出发点。 10. 到最后会有从宣一退出游戏就被一群小张在现实世界堵门的可能吗?从宣最后会退出游戏吗? @辛啦你,@aidorinc 答:会退出游戏;现实世界没法堵门,但堵门场景最终仍会实现? 12.真的有最后一个学生吗?是谁?己知学生有七位,出现了六位,第七位学生在张从宣小号期间会不会出现? @20.02,@喜欢金灯藤的香风 答:有,是谁你们都见过了的;会在小号期间拜师(?),但可能有点晚。 13. 张从宣的复活会被汪家人发现,还是会被张启山发现?那玉人是干啥的?为什么张家人对于出现的蛇失去反抗力? @喜欢金灯藤的香风 答:不是张启山发现,也不算汪家人发现;目前出场的玉人都是宣的复制品,流水线工具人;最后一条,因为鸡冠蛇跟张家人在本源上存在某种联系。 是根据《沙海》里这条设定的延伸私设“黎簇在幻觉里看到,呉邪对传信给他的野鸡脖子蛇说:小哥的血的那种效果,原来来自你们。” 14. 会有观影体吗?如果要写观影文可不可以不出现系统? @是阿池不是阿迟,@喜欢金灯藤的香风 答:不确定,目前没什么想法,完结后的番外太远了现在不好说。系统出不出现,这个建议我同样会到时候再考虑啦。 15. 会写到雨村或沙海听雷吗? @司_殊 答:不会,现在剧情已经与原着偏离很多,铁三角早无了;沙海是指黎簇等人吗?开文前我有想过捡小簇来的,还想过港城篇等,但到现在因为种种原因都放弃了,尽量先把主线写完收束吧。 16. 意志清零后还会复活吗?如果会的话,主角还能看到意志清空的号那边的景象吗?到时候是系统托管吗? @寄处归心 答:这个问题关系到小号的结局呢,我简短说吧。会复活,但意志清零后无法再实时控制,会进入特殊状态,并非系统托管。实际上全文没有系统全托管情节,除了幻觉和被控,小号从头到尾是玩家掌管(或设定指令)下的行动。 17. 从宣穿到原着的那个番外 什么时候能更呀? @10抽出金 答:番外是我之前倦怠期想找找手感先发的啦,当时主要是正文卡了又不想断更,所以时而冒出来一章给自己缓缓。之前看到有读者说,这样断断续续有点影响观感,就没干了。既然还有读者想看,我看最近哪天状态好,以加更形式继续放出吧。 18. 老师完结后会写番外吗?好想看多多的番外,想看更多从宣和小官、阿客、小皮、虾仔、楼仔、齐玄他们的单独互动、贴贴(或者较为亲密的接触),以及多人的互动交流! @【◆﹏◆】 答:会有番外,计划里除了目前已发的梦境体验篇(单独互动),穿平行世界篇(多人包括跟同位体的互动交流),还有之前答应的大小学生同框篇。不过这样一说我才发现,梦境体验篇没计划齐玄部分,对不起瞎子哈哈。 至于贴贴(或者较为亲密的接触)……是我想的那种零距离到负距离么?这个,正文没有情爱部分,按发展应该也没有谁突然变质。这样说吧,如果问对自己学生下手或者被下手,从宣觉得哪个听起来更离谱一点?他会被震懵的。因为无论哪个,从他角度来说都逃不开师德败坏四个字哈哈哈哈哈。 所以,要真想搞点爱情线if出来,除非特殊遭遇,春天的药或者酒后乱那个什么之类,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日久生情地攻略。过程需要长期软磨硬泡,并且真正攻心完成之前绝对要藏好,否则难度翻倍升级,而且社死的话宣绝对会跑……嗯,想想就感觉狗血又刺激,要是有人想看番外可以写一两章if娱乐一下。顺便一说,这条攻略线的难度从易到难排名应该为海客,海楼,小官,陈皮,海侠……其他人。 19. 所以白山最后真的背叛了吗? @黑兔子哇哇哇 答:他没有背叛意图,出发点也的确是少年时的为了保护老师,但后面做了很糟糕的事情(对从宣造成重大打击的那种)。 20. 小号会真的体验那些囚禁实验然后老师真疼的吗? @侃侃坎坷 答:小号的经历就是大号的幻觉体验到那些,但小号没感觉的放心,绝对不虐从宣,不会让他硬吃苦头感受疼痛。 . 好的,我是12点开始汇集,所有问题应该都整理出来啦,手动打字,如果有疏漏请大家见谅。很高兴大家愿意参与,也给我提供了一些读者视角的关注点与兴趣所在吧,挨个举高高! 最后,这几天沉迷约稿,甚至计划挨个约一下所有学生的头像。结果昨晚跟朋友聊天,被犀利指出,是把约人设的快乐当成了创作成就感的替代品,在试图用消费快感代替故事收尾的辛苦劳动——可以说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我要振作起来,然后现在接受建议,每周至少更新五天然后才能用约稿奖励自己!为了小哥,下周等我! 目前手里给从宣约的其他几个图,除了昨天作话那张,其他一并放评论区啦,不知道能不能放出,被吞了的话就没办法,等我之后几章作话放或者进粉丝群看吧。分别是彩色冬装宣(很有大家闺秀气质的一张),黑白线稿小号宣(微笑和无表情各一张),都很漂亮呢,期待夸夸w~ 第360章 可信 李代桃僵。 张从宣琢磨着这个词,有些不明所以。 但张启山已经不再说下去了,直身后退,回到了正常距离。几秒后,张日山的身影走过院落,敲响本就半开的房门。 “佛爷,我……” 他唤着旧称,话音未尽,目光落在屋里青年的身上,眼瞳乍然亮起,语气整个上扬几分:“——师父,您什么时候到的?” 随即醒悟了方才警卫的话。 应是才到不久,直入后院,难怪张启山突然会说想要一个人。 再得重逢,他由衷喜悦。 迎着那道含笑的柔和注目,情不自禁几步上前,跪扑在青年膝间,低头间眼眶微红。 如此真挚动情,跟十几岁的少年时期也没什么区别。 张从宣无奈拍拍他后背,强行将人扶起。 “好了,知道你是高兴,但如今身份不同,这被别人看去像什么样子?” 张日山理直气壮。 “看就看,您是我师父,谁敢说三道四!” 不过他还是顺着力道站起了身。 初始的激动过后,思维快速运转起来。 师父怎么会突兀到此?他之前信里所言,分明是请族长指有能力的张家人过来,以族长的性子,不该放人才对啊。 如今却是师父亲自来了,还直找上张启山,莫非…… 他不动声色看了眼两人。 张启山此时面带微笑,仿佛颇为感慨。 还记得之前的话题,张从宣此时扭头去看他:“你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哦,此事对长辈应不难。” “不过既然师徒相见,合该多多相处,”张启山双手交叉搭在桌上,体贴道,“日山对这事一清二楚,这样,让他先带长辈去洗沐休息一番,再做讲解吧。” 张日山低头领命。 看了他一眼,青年便起身跟着离开。 …… 客房就在后院另一端。 作为张启山的亲信,张日山带人去客房休息轻车熟路,并没引起什么注意。 他仿佛纠结什么,并没主动开口。 感知里四下无人,张从宣也就直接问了:“那个计划到底怎么回事?” 张日山咬了咬唇,忽然止步。 “师父,您不该来的。” 答非所问,张从宣端详他紧张的面孔,微微扬眉。 “别人来得我来不得?说起来,先前派来的族人突然身死,你信里偏故弄玄虚,不肯写明,又是为何?” 张白山脸色白了白。 “是我没看好他……” 小心翼翼地觑着青年的面色,他语速加快地解释:“当时我跟他说了要做的事情,他不能接受并极力斥责,当场要走,我没拦住……后来,外围巡逻的警卫就在山脚发现了尸体,是被蛇咬死的。” “尸体我已经托人运回,族里可以自行检验。” 蛇? 张从宣不由心生疑窦。 张启山现在带兵驻扎在外,荒郊野岭的,要说有蛇真不奇怪。但一个张家人,会被普通蛇咬死的几率能有多大。 面上,他只点点头:“原来如此。” 既然送回去,族里会有人验证这话的。 在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地方撒谎,没必要,因为自己跟族里一对便知真假。 “是啊。”张日山叹了口气。 青年却没有动容。 “那计划究竟是什么,能让对方不惜违令离开?” 张日山再度犹豫了。 “你之前跟我说事关张家存亡,”张从宣微微眯眸,“白山,我之所以亲身来此,正是因为并不觉得那是诳言玩笑。” “是……” 张日山低头轻声:“我不敢编造骗您。” 他明白,这是师父在表达对自己的信任——无论怎样的计划,师父愿意一听。 此时再后悔已经晚了。 即使他并不想让师父卷进来,到了现在的地步,似乎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预定将计划进行下去。 斟酌半晌,张日山终究开了口。 “……我发现,汪家或许没有消失。” 青年面色不变。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然后呢?” 张日山莫名轻松了些。 先前他不愿开口,缘由之一就是因为,他听说当年灭除汪家的行动是师父参与乃至带领的。如今骤然得知未能斩草除根,怕是…… 他心里只觉狡兔三窟,却担心师父为难自责。 定了定神,他沉声说了下去。 “其实经我观察,您当初所为颇有成效,当下汪家残存,应为当年流散在外的一些余孽。他们虽在后来侥幸鸡犬升天,却没有先前继承,只能在本姓之外另择人员,借高位之便做吸收培养为己用。” “但也是因此,他们隐藏极深。” “如今他们善于拉帮结派,驱使手下为其鹰犬。更是利用长寿之说,暗中推动其他人对张家的觊觎,寻找族长的命令便是试探……” 终于要说到自己离经叛道的计划。 张日山不可避免紧张起来。 “我的打算是,就制造一个他们想要的张家……和族长……用来引诱暗中包藏祸心之人,另外也可保族中不受牵连……再者……” 还可作为杀鸡儆猴的鸡,打消觊觎者的贪念。 他没说完,小口吞咽着,几不敢看青年的神态,身形紧绷。 师父会怎么想? 即使事出有因,对方当真能容忍这忤逆言行么? 现任张家族长就是自家师兄,他明白对方有多么受师父宠爱,那是不惜用自身一命去交换对方与至亲短暂相逢的。 如今他却公然说出“再造族长”。 如果面前是其他张家人,这次人来之前,张日山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威逼利诱也要强压对方同意。 但眼前是亲手养大自己的师父…… 青年上前一步,抬起手。 预料之中会是如此,张日山倏地闭眼,不闪不避,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惊怒的斥骂,亦或是更干脆的一个狠狠耳光。 “——啪” 声音沉闷,却没有落在皮肉上的火辣痛感。 张日山呆愣在原地。 “瞒天过海,引蛇出洞,”青年含笑的声音响在耳侧,拍在肩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宛如肯定,“这个计划听起来的确具备可行度,你费心了。” “师父……” 骤然松懈下神经,张日山声音微弱,形如虚脱。 “嗯,”张从宣应声,眼见他脸色如白纸,无奈又好笑地抬袖帮忙擦了擦汗,“说都说了,怎么还紧张成这样,师父难道不知道你是出自好心?” “我应了便是。” “这事的确不好在信中说明,你心怀谨慎,做得很好。” 张日山鼻腔发酸,此时只顾连连点头。 半晌才平复下来,重新带路前行。 张从宣思索着这个计划。 其实除了张家需要另外出人,来帮忙完善“假张家”和“假族长”,这事实质上已经撇开了本家和族长在外,难怪张启山敢开口求援。 如今自己要做的,其实就是配合制造出一个完美假象。 换句话说,还是来当老师的。 只是这次面对的学生数量多了些,往好处想,说不定还能捡到一个符合系统标准的苗子呢? “对了。” 忽然想起一事,青年疑惑询问:“你们准备了多少人参与,他们知道要做什么吗?” 张日山微微一僵。 “罪犯、间谍、特务,”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们特意搜罗来的合适人选,签了保密死契的。您放心,他们巴不得有人教给厉害本事,是争先恐后自愿报名抵罪来的。” “这样。”张从宣没有多想。 既然生源来自这些人,估计都是刺头,幸好,自己还算有点经验。 诸事交流完毕,客房也到了眼前。 这里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直接就能入住,热水和生活用具都不缺,甚至还有电灯,算是很不错的住宿条件了。 除了小型电台,张从宣没带太多行李,收拾也简单。 看着人安顿好,转身去安排饭食之前,张日山忽然折返,匆匆拉住了准备进浴室的人。 “师父,不要太信任……张启山。” 他低着头,嗓音很轻地慢慢吐字:“当初酒桌醉言半推半就,也许并非无心……如今转入仕途,张家人是他乱世助力,而今世事更易,或许也是他进身之阶……别忘了九门下场……” 几分钟后。 人影离去,不忘重新关上房门。 张从宣倚门而立,抵着下颌沉吟少许,忽而流露一丝轻笑——在外和睦相得的两个人,竟不约而同提醒自己警惕对方,两个人看起来还都是真心实意。 谁更可信? …… 当晚无人再来打扰。 第二天,在山里一处隐秘建筑,张从宣依约见到了自己出人意料的“新学生们”。 第361章 可惜 竟是一批十二到十六岁的少年。 粗略一扫,数量怎么也有个三四十。 似乎已经被提前挑选过,里面没有特别瘦弱矮小的。应该也接受过一些初步的军事训练,站在一起还算笔直端正,没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是神色各异地列成几排看着到来的人。 稍微一想,张从宣便明白了这样选人的理由。 若是年纪再小些,理解能力差,不晓事难以沟通;年纪再大些呢,又过了青春生长期,身骨定型,训练起来事倍功半。 “张副官!” 被打量着的少年们,有人率先忍不住,跟已经见过几次的人打起招呼。 “这就是你给我们找的老师,怎么白净得像个大姑娘?” 张日山神色陡然一厉。 “副官这种旧社会称呼,到现在嘴上还是改不过来,看来是我对你们太宽容了!” 说着,他当即扭头看向身后一名军官。 “旧习难改,不敬师长,你们怎么教的人?让他从哪来回哪去。” 军官应是,就要过去。 本只是口头打趣,没想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人一朝翻脸,少年被拉住时才反应过来,脸色刷地就白了。 “我,我不是……我不走……我再也不说还不成吗……” 嗓音已是带了哭腔。 他们这些人,但凡能有个好去处,又怎么会为一口饭吃甘心签下死契到这里来? “张司令,张将军,我错了!我错了!” 少年被拽着大步走开,恐慌中真正哭喊起来。 其他人战战兢兢待在原地,头都不敢转一下,噤若寒蝉。 张日山面沉如水,一副铁了心的冷酷模样。 “你喊错人了,我可算不上将军。” 暗地里,却是借着错身遮掩,轻轻碰了碰身旁青年的手背,作为示意。 到现在张从宣哪还能不明白? 方才种种,根本就是自己学生寻衅发作,想帮自己这个新到的立威施恩。 现在自己出声求情,张日山再顺势松口宽谅,一个周转之间,少年们便会真正把自己这个说话管用的老师放在眼里,不敢再造次。 粗暴老套却有效的小手段。 但能把人心权术用的如此驾轻就熟…… 心念一转便收敛,张从宣无声叹口气,没抗拒他的好意:“知错能改是好事,倒也不用太过严苛。” 张日山立刻扭身低头,恭敬应声。 “是,既然师父这样说了……” 他看了眼即将被带远的惨白少年,面无表情地朝执行军官摆了摆手。 少年终于被放开,得以慌张小跑回队列。 心悸未平,他僵身站在队列里,再不敢擅自说话,只能用一双含泪的眼睛感激地直望着替自己开口的青年。 其他人同样惊奇注目。 新老师只一句话,方才的冷面军官便自己改口,且姿态话语无不低婉,这一下勾起了他们的好奇。 张日山这才正式做出介绍。 “……就你们,还没有资格当他的弟子,这是我师父,如今特意请来当你们的教官……要是再有人胆敢冒犯不敬,有多少算多少,统统给我滚回监狱去,听明白么?” “是!”少年们这次齐齐应声。 又随着张日山抬手,朝着青年齐齐呼喊:“教官好!” 张从宣:“……” 尴尬一瞬,他还是适应了这个新称呼,点头回应。 倒是也能理解,大概自家学生还在介意齐铁嘴当初关于“第七个”的预言。虽然自己已经来了,对方不得不接受人选,但还是有意在称呼上做出区别。 这种小心思,到底无伤大雅。 再者,迄今为止,系统仍未发出提示。可见这批少年里没有合适的生源,那更不用在意称呼了。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问题少年,其实还挺乖巧。 “初次见面,大家彼此可能不太了解。” 在心里将预备的方案稍稍修改,青年取下身后九节锏,上前一步,随手将其插在了面前地上。 一米多长的九节锏,瞬间深深没入土壤。 只剩下一小截锏身还露在外面。 少年们大多第一次见这种有棱无锋的武器,有的面露惊奇,有的瞪眼观察,还有的一脸不解其意的懵逼。 在少年们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张从宣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样吧,大家现在来做个摸底测试。” “你们所有人,可以挨个来试试拔这柄锏,成功的话……”他顿了顿。 张日山十分知机地接话。 “谁做得好,今天中午就吃红烧肉!”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少年们闻肉色动,瞬间摩拳擦掌起来。 但也有人提出质疑。 “要是我们一下拔了出来,就算再插回去,土块已经松了,后面来试的人岂不是占便宜?” 张从宣微微笑了。 “你们可以试试。” “如果当真有人把它拔出,”他沉吟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算我大言不惭,作为惩罚,这个人以后可以跟我互换饭标,我的每月津贴也都全部给他。” 作为被请来的教官,张从宣当然享受着应有的待遇。 虽然钱不多,对普通人还是很具诱惑。 更别说,对这个年代青春期的青少年男孩们,能吃饱吃好已经是非常充足的动力源泉。 话音落地,少年们热情高涨。 在张从宣招手示意后,第一个勇士当先冲了上来。 就连方才还受了遭惊吓而面色发白的少年,此刻也不禁舔着嘴唇,期待地等待起轮到自己的时候。 …… 中午时分,张从宣稳稳当当保住了自己的饭和工资。 也看到了伙房端来的红烧肉。 他对此没什么感觉,但看着少年们直勾勾的垂涎眼神,想了下,走到今天最接近成功的一个面前,把对方饭盒拿了过来,又把自己的强行塞过去。 嗯,正是早上第一个说话的那个。 他年纪不是最大的,但气力身形都很匀称,听说之前训练表现也好。 想是对自身很有自信,也难怪之前显得得意忘形。 少年一脸没反应过来地抬头。 “是叫十六,对吧?麻烦去帮我打点你们的饭来。” 少年脸色瞬间通红。 又咬牙强调:“我的名字,是十六号!” 这听着就不像个正经名字,但他态度俨然很重视。 “好的,”张从宣对此没什么表现,从善如流,“那麻烦你了,十六号。” “……” 作为没能成功的一员,十六号对于自己被指使跑腿羞恼又无可奈何,蔫蔫低下头去了。 他完全是把这当做了来自胜利者的炫耀。 毕竟教官能吃红烧肉,要他们的饭做什么,看新鲜吗? 着实可恶! 他捧着饭重重踏着步子回来了。 然而越走越近,放在自己原来位置上的那一盒饭变得越发清晰——一盒满满的红烧肉。 是在做梦吗? 可香味直勾勾钻进鼻子里,做不了假。 “好慢。” 等少年恍恍惚惚到了跟前,张从宣忍不住嘀咕一句,自然地接过那份刚打到手的饭菜,放到自己面前。 顺便指了指那份红烧肉。 “吃吧,都快要凉了。” 十六号疑惑盯着若无其事的青年。 “你做什么?” “嗯……你做得最好,理应有奖励?”张从宣朝少年笑笑。 他心说,算作赔礼吧。 为了早上那一场无妄之灾。 肉香扑鼻,近在眼前,十六号咽了几次口水,终究没忍住诱惑,接受了这顿天降加餐。 “……这,这是你自愿给我的。” 一边吃,还不放心地再度确认。 “嗯,不反悔。”青年说。 十六号于是不再说话,也没空说话了,他大口大口咀嚼着鲜香的肉块,风卷残云地消灭着碗里的所有食物,再顾不得其他。 只是,时而有那么一刻。 余光里瞄到青年的侧影,在心里就会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气泡,让他禁不住再看去一眼。 再看一眼。 ……奇怪的教官。 十六号如此想着,用力扒出了最后一大块肉,吃得干干净净。 …… 回去的时候已经傍晚。 “明天我也搬到这边来住吧,”张从宣说,“一来一回太费时间。” 明明他看到是有单独一栋屋子的。 “我今晚就找人收拾……”张日山说到一半,忽然迟疑。 “师父,其实不用对他们太宽容的。” 他沉声做着说明:“这些人都是罪犯,全是三教九流里打浑的小流氓痞子,心性恶劣乃至杀人的都有,您不用……” 青年笑意微敛。 “我倒觉得,他们本性不坏。” 张日山急忙改口:“当然,他们学到本事也是有大用的。只不过,到底只是常人,最多中上资质,我不想您为此太过劳累费心……” 拳拳关切溢于言表,张从宣眸光微缓,无奈瞥去一眼。 “只是教教小孩,这算得上什么劳累?” “倒是挺有意思的。” 想到十六号后来恢复活力,神气十足的样子,青年不觉轻笑一声。 张日山暗自觑着,心弦不住发紧。 “您有合意要收为门下的吗?” “……没有。”张从宣略感遗憾。 虽然人数多,但系统一个都没有看中的,那也没办法。 “真可惜。” 张日山悄然松了口气。 既然没人得中青睐,只是闲暇逗乐,暂且放任这些崽子去讨老师开心也无妨,就算是他们侥幸得来的福分。 低头理了理领口,他容色晏然。 反正…… 不碍大局。 第362章 更名 四年后。 春日和丽,人迹稀少的深山之处,今日热闹非凡。 少年身形高挑挺拔,一身改良过的双排扣苏式短装,踩着独一份的短筒皮靴,大步流星走过人群时,格外神气活现。 这份意气风发,不由同伴们纷纷侧目。 也由不得十六号低调,今日本就是他的主场。 就在前些天,在他们相对熟悉的张日山陪同下,有一位不常在这边出现的大人物过来,暗中观看自己等人的训练成果。 作为一直以来的佼佼者,十六号理所当然收获了最多的目光。 训练结束后,他被单独留下。 由教官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凭借一直以来出类拔萃的优秀表现,十六号力压目前剩余的二十五个同伴,被确定为张家族长的人选。 那位大人物还给出了额外赞赏。 作为首领,十六号将被当众授予尉级军衔! 直接一步迈入军官行列,哪怕十六号这几年沉稳很多,乍一听也是兴奋整夜没能睡着。 常年枯燥的训练生活,这一刻仿佛都是值得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让他满怀期待的事情。 上次私底下喊教官老师,教官竟没有反驳……看来教官终于明白,自己才是最优秀的那个,完全有资格做他的弟子! 在自己真正变成张家族长之后,十六号觉得,这下总可以理直气壮喊人了吧? 到时候,他一定要当面喊给讨厌的张副官听。 对方傻眼的样子一定很好笑,哈哈哈! 而今天,就是十六号被通知到的,正式接收这一切声名荣耀的大好日子。 一早穿好了被送来的礼服,打理干净。 十六号目不斜视,快步越过被召集起来的同伴们,朝着特意搭建起的主席台而去。 同伴仰视,尊长夸赞。 授衔,表彰,发言。 今年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已经飘飘然。 张从宣坐在侧方,身姿仍然端正,只是眼神逐渐有些涣散。 他想起来几天前的那件事。 “我离族太久,长辈可知道,张家族长的继任仪式,有什么特殊要求?”张启山曾虚心请教。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也不必苛求一致,这不是你说了算。” 没办法。 前代族长虽然是张从宣祖宗,但实在隔得太久;而小官这个现任族长继任的时候,张从宣还在门里天昏地暗,哪知道当时仪式什么样? 他后来问过小官这个亲历者,但也没搞懂具体流程。 据说是先喝了什么水,然后躺进棺材里,意识会昏沉一段时间再清醒……隐约听到了一些不分明的声音…… 非常符合本家神神叨叨不明所以的风格。 既然小官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张从宣留意一段时间,便没再多想,哪曾想多年后居然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干脆任由随便自由发挥。 反正张启山他们训练这些少年的目的,不就是制造出一批可以为他们所控制的“张家”势力。 既然是属于张启山的再造“张家”,干嘛非得原模原样抄人家呢? 然而几天之后,张从宣便见证了自由发挥的成果。 算了。 他木着脸,心里想。 毕竟是新社会了,来点新型风格也……也算与时俱进吧。 终于挨到当事人发完言,收获一片啪啪掌声。 十六号朝这边投来了得意的眼神。 张从宣悄然又坐直些。 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毛病,给点阳光就灿烂,还特喜欢招摇过市。他对此种过剩精力颇有些头疼,并不想被拖着丢人现眼。 所以,等马上结束,绝对要第一时间转身就溜! “师父。” 旁边的张日山突然轻唤了一声。 张从宣循声疑惑看去。 …… 正兴冲冲准备下台的十六号,突然被拉住了。 他扭过头,看到那位不苟言笑的大人物俯视看来。 …… 张启山单手扶着茫然的少年肩膀,揽着他走向台边,扫视而过时,深沉冷峻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宽和的欣慰。 “借此吉日,正好一并宣布。” 余光里,张启山留意到青年正凝神听张日山说话。 似乎并没有太关注这里。 “……自今日始,十六号正式命为张家族长,尔等皆要受他调遣,不得违逆。” 青年似乎被声音吸引,偏头投来了视线。 笑意清浅,眉眼柔和。 “从此,十六号便正式更名为——” 张启山暗自吸一口气,清晰吐出了那个名字。 “——张起灵。” …… 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名字? 但那也太荒谬了,张从宣有些不确定,下意识中,就要起身询问清楚。 小官的,或者说,张家族长的名号怎么会出现在这? 旁边伸来的手,牢牢拽住了他的手臂。 让青年一时没能成功站起。 “……师父。” 张日山声音轻柔,小心翼翼地试图解释:“这是张、十六号的继任仪式,他是被选中的张起灵,您是知道这事的……” 继任仪式,张从宣想。 他一时有些混乱的恍惚感,思维努力转动着,尝试在记忆里翻找出些什么。 不错,十六号被选中要成为张家族长,这是预定的计划。 但为什么名号也要…… 张日山低着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方才大出风头的少年,脱身后第一时间朝这边跑了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相机。 春风得意。 “教官!”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跟前,少年单手按着桌子,笑容热烈,目光灼灼:“合个影吧,咱们还没一起拍过照片呢!” 他得意地指了指胸前军衔。 “跟张起灵尉官合影,教官你是第一个哦?” 青年没反应过来似的盯着他。 “喂,”底下有人嬉闹着喊,“张起灵,你就着急跟教官献殷勤,先把军衔给我摸摸啊!” 人人瞩目,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少年哈哈大笑:“谁管,你们先等着吧!” 欢声笑语之中,张从宣环视四周,油然而生一阵迷幻的错乱感。 不该是这样的…… 今日似乎不止选出一个虚应其事的张家族长,眼下场景,更像是在打造一个人尽皆知的弥天大谎。 十六号什么都不知道,他会信以为真的! 张日山关切地望着青年。 侧身挡了挡众人视线,他再看着新晋的“张起灵”,尤其是对方手里那机器,一时陡然作色。 师父从不喜欢留影的。 当然,这也是张家人由于长寿而刻意保持的习惯,族中对这些向来敬而远之。要说起来,师父唯一的照片,可能也就张日山自己小时候,某次出门时摆弄人家机器时,意外拍到了…… 张日山不动声色压下思绪。 “得意忘形,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自从四年前那一惊吓,十六号始终有些怕他,此时也不免有些心里发虚:“我没忘,姓张!” “记得最好。” 张日山冷声叱喝:“看不出师父有些不舒服吗,别在这碍眼!” “怎么,哪里不适?”张启山也过来了。 他笑意盎然,轻轻拍了拍少年,或者现在该叫“张起灵”的十六号,面带鼓励:“好了,张族长,你今日正该大出风头,怎么不去跟其他人说说话?” “好吧。” 十六号嘴上答应着,目光再度转向失神的青年,语气颇为遗憾:“但是教官,跟新任张起灵的合影机会就这一次,过时不候喔?”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慢吞吞转身,磨磨蹭蹭迈出一步…… “——张家族长只是一个名号。” 青年终于回应。 幻觉般的钝痛还在持续,张从宣扶着额,艰难从喉间挤出的声音有些发干:“十六号,你可以保留自己的名字,没必要……非叫张起灵。” 第363章 开门 “……您说的是。”张日山第一个急声附和。 张启山心念微转,同样笑着劝解。 “其实,只是一个名义称号,长辈不必放在心上。这也是两全其美之事……” 十六号面露惊奇,打量着这个往日深沉可畏的大人物。 居然喊教官长辈,明明教官看起来比他还年轻啊? 不对,他们居然是亲戚? 果然教官也是来历不凡。 “您还好吗?”张日山是真的担心起来。 望着青年苍白的脸色,他俯身关切之余,冷冷瞥了眼旁边的少年,心下颇觉嫌恶。 或者说,这种厌憎早就积蓄多时。 “即使被定为人选,也不该忘了自己的出身。十六号,没见师父不喜吗,你还在这做什么?” 十六号直勾勾望着青年。 那双总是柔和的、漫不经心的黑眸没有看他,眉宇微蹙间,不觉透出几分回避般的冷意。 就在刚刚,分明还好好的。 少年并不愚蠢,相反,能力压几十个同伴稳占第一,他其实十分聪明。 只是今日气氛太好,心态高涨。 早上到现在,大脑几乎没怎么动用。 而现在,接二连三的冷嘲热讽,乃至在以为会为自己高兴自豪的教官这里第一次连正眼都得不到,十六号后知后觉地,终于明白了什么。 “教官……” 少年张扬得意的面容,此刻如同裂出碎痕的镜面,嗓音飘忽而难以置信。 “你莫非是觉得,我不配得到族长名号吗?” “……十六号,你很优秀。” 张从宣强忍着头疼,朝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但是,没人规定当个张家族长,就必须要抛弃过往身份姓名……” “我知道了!” 少年急急出声打断。 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相机,十六号指节泛白。 “不想拍照就不照,你就是不认可我,觉得我没资格当你的弟子呗?” 他眼眶发红。 但少年咬着牙关,没泄露半分心中酸涩,粗鲁地抹了把脸,一把抱住自己攒钱换来的相机,扭头大步就走。 张从宣霍然起身。 急切之中,骤然眩晕了刹那。 几秒后,等他缓过神,少年早已跳下台走远。 “居然自称弟子,真是无法无天了!”张日山扶着青年,厉声斥责。 头疼愈烈,张从宣闭眼拍开他的手。 “为什么,之前没有说让十六号改名的事?” “长辈莫要动气。” 张启山抬手帮忙轻抚后背,语调无奈:“您知道,张家族长张起灵这个名号已经泄露。只是外人不懂,以为这是现任族长姓名,便按图索骥……” 张从宣倏地抬眸,音调冷冷。 “如此还给人改名,你生怕他不够显眼?” 张启山面不改色。 以假乱真,不逼真怎么能行。 如此想法在心里闪现,但张启山望着青年,心知这话现在绝不能说出口……激得眼前人当真发作起来,他可受不了。 好在之前改名时,特意让张日山把人拖住。 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但他依旧温声劝抚,手下拍慰的动作不紧不慢:“他们不会一直待在这,眼下小有所成,之后总要出门历练才能真正成材。” “我明白长辈有所顾虑,可您也该相信我才是。” “他们是从我手底下出去的人,要连这都护不住,我还有什么颜面可说?” 张日山在旁颔首。 “是啊师父,如此,族长那边不也会更安全些么。” 两人神情自然,隐隐透出几分不理解。 这不是一开始说好的结果,为什么临到头会对此有所疑问呢——青年仿佛看出了这样的相似心声。 不错,制造出另外的张家与族长,好为真正本家遮掩。 这是已经提前被告知过的目的。 两人耐心解释,有理有据,倒是显得他在这里纠结一个名号过分无理取闹。 张从宣忽而词穷。 有什么微妙的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 “我……” “师父若是实在不愿,直唤他原名就是,这小子难道还敢不听?”张日山瞥了眼远处,轻哼一声。 “那说明,他也就是个忘本的东西。” 张从宣重重按了按额角。 这一会,头疼缓和了些,好像暂时消匿下去,但难以言说的心累让他不想再多开口。 先斩后奏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他好像理解了些当年小官的心情,一时竟不知,这算不算自己迟来的报应。 “知道了……你们不必再劝。” “但,”青年看了眼两人,语含警告,“之后再有欺瞒,你我便再无情分可言。” 青年匆匆离开了这处。 看背影,是去找寻方才离开的十六号去了。 负手相望,张启山语调忽而带了几分感慨:“日山,你可知,我为何对长辈如此另眼相待?” “师父有超世之才,自然需要竭诚以待。”张日山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他还是对青年留下的言语耿耿于怀。 师父,居然因为那个没名没分的十六号跟自己说了如此重话?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罪犯特务,凭什么! 张启山没有看他,垂眸微微一笑。 “给他们的放野试炼选好了吗?” 放野,可以视为张家族人的成年礼,经此一遭才能算作成年人。 “是,”张日山强行拉回思绪,“就在下月初。” 放在以前的张家,放野试炼是得自己下墓带回明器才行,但他们可容不得那么高的耗损,自然要亲手安排。 …… 被耽搁了一会,张从宣再追上时,十六号早没了踪影。 他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举动。 再怎么说,今天都是十六号非常特殊的一天,自己不该扫兴的……但张起灵这个名字的忽然出现,实在出乎意料…… 当然,他清楚,这只是张家族长的代称。 但对张从宣来说,时日渐久,这早已经变作了属于小官的独有名号。 乍一听闻,他真的难以遏制心中惊怒。 ……也许自己的确反应过激了。 等找到人,应该好好跟人说,这的确只是一个名号,他教了四年的人是十六号,这并不因什么而改变。 但十六号似乎真的生了气。 直到这一天结束,张从宣都没在任何熟悉的地方见到他。 第二天,则是张日山派来的人特意告知。 既然已经选出来“张起灵”,这一支张家小队算是初步成型,之后他们会安排队伍出去试炼。 十六号就是去张启山身边,做准备去了。 毕竟他是队伍首领,将会负担起比其他人更多的职责与考验。 理由正当,张从宣无话可说。 他也看出来了,十六号是在刻意躲着自己。 这种僵持,一直延续到了队伍出发的前一天,十六号在傍晚时分终于冷不丁出现。 “等我回来,是不是就可以叫你老师了?” 对称呼这么在意干嘛,张从宣头疼。 系统还是不认可,十六号不算第七个,真不知道这是喜是忧。 一把拽住丢下这句就要跑的少年,他抓紧叮嘱:“你回来喊什么无所谓,出门自己多加小心。” 顺便塞了个常见的小香囊包给他。 “驱虫秘方,带身上说不定有用,记得装好。” “大家都有吗?”十六号明知故问。 果然收到了其他一些分装好的药包。 但仅有这一只是香囊模样。 十六号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禁不住露出得意笑容。 “傻笑什么?” 张从宣无语敲他:“给这个是提醒你,虽然带头在前,也不要冒进脱队。” “知道啦。” 十六号绷紧的表情略微松弛,嘴上仍是哼哼。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教官。” 不等青年再说,他扭身挣开被拉住的衣服,匆匆跳下窗台,一溜烟跑掉了。 直到背后的注视终于不见,十六号这才停步回望。 “你总会承认的。” 清风拂面,他朝着视野里的远处虚空喃喃低声:“我可是你亲手教养出的张起灵。” 除了这次放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机会。 十六号想。 他有很长的时间,足够让自己的老师改变想法。 …… 一晃两年后。 又一次完成任务带队回来,十六号匆匆回去洗了个澡,结果又困又累,不小心在桶里睡了过去。 再睁眼,照在脸上的已经是夕阳。 之前的少年,如今身形成熟,足已经算作一个成年男子。 他在凉透的水里发了会呆,才伸着懒腰出来,换了套衣服,就直奔自家教官、现在可以喊老师的家里。 恰好撞了个空门。 这个时间,老师大概去山上散步了。 他看看手里的外国巧克力和路上带回的山葡萄等乱七八糟东西,到屋门边寻个干净处放下,又观察了会新出现的陌生机关痕迹。 有些头绪,但不敢确定正确与否。 没敢随便下手,十六号也不气馁,转身把院子里的野兰花和薄荷等植物浇浇水,除了除草。 眼下春时,枝叶初绽。 毛茸茸的小嫩芽,看起来很是清新喜人。 十六号绕着植物们转了几圈,直到再也寻不出其他能做的事,又转身去了柴房大劈特劈,顺便烧了大锅热水等人回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 终于听到门外传来由远及近一阵轻轻脚步声,是青年一贯闲庭信步的悠散状态,似乎心情不错。 直到接近门口,发现了侵入痕迹。 张从宣微微皱眉。 心里,其实已经有人选……除了刚任务回来的一波自家学员们,谁这么闲,有空来这荒郊野岭当小偷。 这两年张家小队还是做了不少事。 可惜,他们要等的幕后之人始终没有动作。 无声轻叹,眼见院里的人似乎打定主意藏身吓人一跳,青年只好配合地主动喝问。 “什么人?!” “老师是我,”里面的人扬声回答,“张起灵。” 空气忽然安静了几秒。 院外没有声响,四下一时落针可闻。 一门之隔的院中,男人原本含笑期待的脸渐渐沉了下去。 第364章 孤身 “……十六号。” 闭眼缓了缓,张从宣还是推门而入。 打量几眼人没受伤,又看到院子里忙碌过的痕迹,他终究不忍,张口时音调也和缓:“任务回来不必歇一歇么?” “根本没多累。” 十六号抱臂轻哼:“我洗过澡了。” “你现在年纪轻恢复快,须知人力有尽……” 青年下意识开口,看到他皱起眉眼,顿住一瞬后没继续说下去:“还有,十六号,你不必把那个名号当做全部。无论叫什么,你都是队伍首领不是么?” 这都是老调重弹,但他忍不住反复劝告。 已然长成的男人不以为意。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承认。” 张从宣望着他,无言抿唇。 也许两年前那次到底受了刺激,这两年,十六号根本是愈演愈烈,近乎偏执地用首领身份塑造自己。 原本,这孩子热烈开朗,自信蓬勃。 虽有时候顽劣得让人哭笑不得,可到底还算是一个活泼的年轻人。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十六号开始总绷着一张脸,在同伴们面前也是压着性子强作沉稳,变作了一个高傲而不可接近的“首领”,说一不二。 张从宣看在眼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身为编织这谎言一环的参与者,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十六号的认真投入? 那未免太假惺惺。 又怎么能忍心将谎言再度加深? 即使当初告知小官后,并没有被责怪乃至得到宽慰,但他自己明白,有些事情绝不能一错再错。 再造张家与首领,不意味着原样复刻某人。 然而即使维持目前的状态,等到计划成功,这层皇帝的新衣终会被残忍揭下。 到那时…… 不再看少年昂然的面容,张从宣轻声道:“十六号,同伴和我认可的都是你本身这个人,你的能力,这不因为你叫什么而改变。” “所以,你根本不用执着那个名号……” “——够了!”十六号忽然变色。 “还是,还是这些话,”他攥紧双拳,“你就非得那么固执吗?” 青年顿时噤声,只无声凝视着他。 十六号紧紧盯着那双黑眸,从中并未看出恼怒,但这隐含叹息的宽容半点不让人高兴——又是这样! 仿佛对待无知孩童似的退让忍耐,彻底点燃了心底被压抑许久的情绪。 他一时怒气蓬勃。 那股委屈憋在心里许久,早已经不吐不快。 “……是,我生来低贱,因为想要活下去做了不少错事,拿钱给人家放火埋尸,当特务。摸爬滚打坑蒙拐骗,那时候我根本不在乎。” “可如今,我知道从前做得不对,也是真心想跟着你们做事了。” “教官,老师!” 落照炽烈的红在瞳孔中汹汹燃烧,他音调凄厉,声声如泣血。 “我不明白……” “一个人犯了错,难道就永远不能改的吗?” “你不能看到,现在已经改过从新的我吗?” “还是说,因为我出身是错,所以做的永远都不合你心意?” 极力压抑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眼前一片模糊。 十六号僵在原地,觉得自己狼狈丢脸至极。 但他听到终于一声复杂的叹息。 “……出身?” 又一次被提到这个话题,张从宣五味杂陈,抬手轻轻按在对方的肩膀。 “你以为我什么出身,会在乎这方面。” 十六号本不想说话的。 但被轻柔擦着眼泪,还是吭哧扭开脸。 “你……你成天那么爱洁,比姑娘还讲究,又会那么多东西,从来不稀罕鸡鸭鱼肉……一看,就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怎么会懂得,我们这种人怎么长大……” 张从宣竟无言以对。 甚至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 作为一个现代人,注意个人卫生完全是种习惯,再加上小号的脆皮体质,不讲究是真不行啊! 懂得多,那是张家技能包齐全。 鸡鸭鱼肉,好吧这个是真不稀罕。 原来自己在外人眼里居然是如此形象,难怪陈皮当年……后知后觉这点的同时,青年望着面前人,更生出几分来自后世对前人的怜惜。 “我父母早亡,从不是什么少爷,十六号。” 他攥着少年肩膀的手微微施力。 “你的出身也不是错,人生来不能选择,在那种情况下,活着已经不容易,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你?” “活在那个时代,更不是你的问题。” 十六号将信将疑。 手背用力抹掉脸上残存的冰凉湿意,他不错眼地盯着青年:“如果这些都不是原因,那,你承认我已经是合格的张家族长、张起灵?” 青年陡然怔住。 谎言的苦果,像在胸腔塞进满怀未燃尽的炭火,灼得他开口都艰难:“十六号,你可以是队伍首领,但那个名称……” 绝不可以是你的一切。 因为这就是那个最大的谎言。 没听他说完,十六号已经明白了。 “说来说去,”他语气忽然诡异地冷却,“你还是不认我?” “为什么?!” 他咬着牙,忍不住厉声质问:“难道在你眼里,还有比我更适合做张起灵的人吗?” “张日山?” 昏黄的天色下,他微微眯起眼。 紧紧盯着青年的面容,语气流露轻蔑。 “是,他现在是比我强,可他年纪大了,往后只会越来越不堪。他自己都知道这点,否则为什么还是找来我们?” 张从宣听得蹙眉。 先不说日山会不会老的问题,这种目中无人的心态也太傲慢了。 “十六号,你觉得自己无敌了么?” 平稳呼吸,青年尽量好声好气地跟他讲道理:“别随意看轻人,而且,执着于一个名号到底有什么用?” “除了张家首领,你总也该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人生……” “不需要!”十六号矢口反驳。 “别人只需要知道我是张家的张起灵,他们为什么要知道十六号是什么人?” “老师!” 心中汹涌澎湃,他忽然抓住青年手臂,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熠熠光辉。 迫切得到认可的希望跳动在胸腔里,激燃灼烈。 催动着他迸发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我会让张家再度扬名的!” “你无法振兴家族的遗憾,我一定帮你实现!” 一字一顿,他说得斩钉截铁。 张从宣却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扬名……振兴、家族?” 重复一遍这几个字,青年神情几近古怪。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种雄心壮志呢?! 十六号张了张嘴。 他浑身一个激灵,终于冷静下来,并懊恼地掐了自己一把。 糟糕,忘乎所以,居然说了不该说的话。 但张从宣已经敏锐从中察觉什么,一眨不眨盯着他,急促追问:“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十六号迟疑后退:“我……” “张日山?” 失去了温和的笑意,青年俊秀的面容上此时如覆寒霜,漆黑瞳眸里的凛冽意味锋锐逼人。 “没,我……”十六号匆匆想要弥补。 “不对,”张从宣语气已然冰冷,“是张启山跟你这样说的?” 他已然不自觉摸向腰间。 当真是个祸害! 可惜,只是外出散步,并没有随身携带九节锏。 但看了眼面前人惊慌无措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后,青年语气稍缓了缓:“十六号,拜托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张启山到底说了什么?” 想了想这些孩子对高位者的敬畏,他随即做出补充。 “放心,我一定不叫他……” “——他说张家早已衰落!” 在他许诺之前,十六号忽然急匆匆出声打断。 张从宣有一瞬愕然。 “这些是你的伤心事,他让我不要提起的,”十六号观察着他的表情,咬着唇,语调小心,“因为已经没有张家,所以你现在才会孤身一人,我们被找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眼里的神采温柔闪动,忽然上前一步。 十六号轻轻抱住了青年。 “别生气,我……我明白你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些事。” “但是老师,张家可以重建,我们都会帮你的,总有一天……” “——十六号。” 张从宣抬手按着男人肩身,轻轻推开了对方。 “我清楚你是好意……先回去休息吧,”他语气平静,“天色晚了,我想一个人安静待会。” 十六号狐疑地抬眼。 但在昏暗的光线之中,并没看出任何异样。 “好吧,”他答应下来,又不放心地叮嘱,“给你烧好了热水,等会直接取就行,还有东西记得拿……” “我记得了。”青年说。 于是十六号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异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张从宣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风势渐起,呼啸不息。 气流阵阵扑打着窗棂和门前小堆杂物,也卷起散落的略长发丝,遮住了青年沉沉黑眸中所有神情变换。 片刻,张从宣回身,进屋。 再出门时,带上了九节锏。 第365章 又来 已经是春日时节,忽然寒意降临。 此时彤云密布,夕阳虽然消失,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而是呈现出一种橘红与浓紫交织的奇异色彩。 张从宣独自走向目的地。 现在已没有张府,张启山的住宅在郊区,很好找。 在一片纷纷捂紧外套,低着头脚步匆忙的路上行人里,青年显得格外特殊。 明明同样也被寒风吹得脸色苍白。 却感知不到冷意一般,依旧身形挺直。步伐虽快,神情还是心不在焉的,仿佛神游天外。 张从宣没有理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从十六号那里得到信息后,他清晰意识到了那个事实。 ……被骗了。 自己亲手制造了一批无辜的替罪羊。 更糟糕的是,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原来从一开始,张启山就编造出了另一个谎言。 张从宣不是没思考过这件事。 少年们来处不同,年纪不同,性格不同,要怎样保证他们会为了一个闻所未闻、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持续努力? 毕竟人都有惰性,赎罪的动力总会逐渐减弱。 没想到,这个问题根本没出现过。 六年来无论训练,还是接受安排外出进行任务,学员们固然暗自叫苦,但除去伤病退出的,居然留下了四分之三还多。 十六号更是对“张家”这个概念接受良好。 他从前没想太多,只以为策划偷懒,搞了简单难度。 可原来…… 原来。 没有什么简单难度,只是那些孩子,始终在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心愿而努力。 手指攥紧九节锏冰冷的柄部,张从宣面无表情。 为虎作伥,不过如此。 他有什么颜面,继续以教官的身份,去面对那些一无所知的学员们?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 方才某刻,青年鬼使神差地,甚至想到了让张家当真接纳这些被欺骗的孩子。 然而也只是一瞬恍惚,这念头立刻就被粉碎。 先不说,张从宣以什么名义带走他们。 也不提这些孩子本身与张启山关系颇深,且对俗世社会接受良好,能不能适应真正张家与世隔绝的清苦日子。 要知道,张家本身现在已经在低调避世,本家人都被分散安置,又怎么会接受这样一批名不正言不顺身份不明的外来者? 再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张从宣绝不想,因此让小官与这边发生接触。 把这种棘手为难的事情专门告知,以自家学生天然会为他人考虑的良善性格,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而是竭力寻求两全之策。 如此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小官避免被张启山这边波及,才主动参与这个计划的! 反复思忖,心中的念头最后只剩下一个。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知不觉,张宅已经近在眼前。 碎絮纷扬,张从宣仰头望向黯淡天色,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下雪了。 …… 张启山正在书房。 为了新近收到的消息,张日山也在,但两人早已陷入沉默……毕竟,那个选择并不难做。 一开始就定好的诱饵,怎会舍不得。 即使各怀心思,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保住青年本身。 就在此时,冷不丁接到话题中人上门的通报。 孤身持锏,冒雪而来。 张日山率先出声。 “佛爷,正好师父来了,是不是……” 张启山略一沉吟,轻轻摇头。 “这事怎么说都不好听,何必推出去让人难做。你不妨揽了这个坏消息,直接发电报给本家,也算替你师父排忧解难么。” 这话合情合理。 张日山低头应是,转身拿着文书去发电报。 他有些遗憾不能第一时间见到青年,但想到告知坏消息的职责也被推出,心里不免轻松几分。 尽早发完电报回来吧。 等会可以陪师父一起回去,帮忙开解。 只是眼看雪势愈大,怕是晚上得留宿在那边了。 他身影匆匆消失在拐角。 几秒后,青年跨过庭院,快步走来。 张启山站在门口,此时顺势迎上,面上已挂起恰到好处的关切笑意:“怎么来得这样急?” 他十分自然地拉过青年搭在九节锏上的手。 冰块一样凉得惊人。 发现这点,张启山顿时皱眉,帮忙掸掉肩头薄雪,转身就要拉着人进屋烤火:“再怎样要事,您也不该罔顾身体啊,快先进来暖暖。” 忧怀体恤,言语真挚。 如往常的每一次毫无二致。 青年一声不吭地任由动作,只是目不转睛打量着他,仿佛想要探究出什么异样。 即将被带进房间的前一刻,才忽然挣出。 “不急。” 张从宣嗓音平静:“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问题?”张启山莫名喃喃。 眼见手上拽不动,他不由无奈失笑:“长辈有问,我该洗耳恭听的,您何不进来再说呢?” 青年神色不动,径直出声。 “关于李代桃僵的计划,关于张家小队,你还有什么理应告诉我的事情?” 张启山这下是当真怔了一瞬。 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的确有,也是刚收到的消息,正想遣人知会的,不想您自己来了……恕我冒昧,不知长辈是从何处得知?” 空气中无声多了些令人不安的东西。 那双黑眸冷冷看着他。 雪雕玉琢般的修长手指搭在九节锏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突然抬手。 “砰!” 凛冽的风势刮过耳侧。 张启山毛骨悚然,刹那间想也不想后退几步。 并没有如何花里胡哨的身法套路,只是平平无奇挥出的一锏。 然而等张启山循声看去,笑容都不由僵滞一瞬。 情不自禁睁大双眼,他差点没忍住,想抬手揉揉眼睛。 无他。 他那需要一人环抱的木质屋阁的正屋廊柱之上,赫然多出了一道斜向洞穿的古怪钻眼,周边蔓延出许多大小开裂。 不宽,只看形状,恰好也就能嵌入一柄九节锏的大小。 “说。”青年声音平静,不像催促。 温情收敛,张启山不再卖关子,转而微微苦笑起来。 “看来您已经知道了,”他神色无奈,小心斟酌着措辞,“我也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怎么就那么巧,寻找失踪人口的搜救队几番寻找,最后竟能误打误撞发现了湖中神秘古楼?” “何况这回,十六号他们是被点名参与,推脱不得……” 话音未尽,却见青年霍然凝眉反问。 “——什么古楼?” 张启山心中恍然,看来对方不是为这事而来,那突兀到此的缘由就有待揣摩了。 心念电转间,他温和地再重复了一遍。 “长辈容禀,是桂地巴乃一处深山之中,据日山所言,似乎与本家……” “张家古楼?” 张从宣直白道出了那四个字,神色难辨。 然而方才渐渐冷静下去的怒火,几乎眨眼间重新灼燃。 “似乎是,”张启山神情苦恼,“十六号他们接到的下个指派就是这个,我已拟好了回函,长辈——唔呃!” 青年忽然暴起。 张启山只觉眼前一花。 下意识抬手想要抵挡,但根本来不及退让闪避。 腹部被一拳砸中的瞬间,整个人便因无可匹敌的力量冲击飞出,径直砸在半开的门扇之上,连带着半扇门板一起撞进了房内。 木屑飞溅,并带起一片稀里哗啦的零碎破裂之声,这才传来人体重重落地的声响。 ……生疼。 饶是张启山心志坚定,当下腹痛如绞,筋断骨折,浑身僵麻头晕目眩的状态,也抑不住本能泄出几声痛苦的喘息。 没给他忍痛调整站起的时间。 眨眼工夫里,青年也跟了进来,在他身边半蹲下身,轻巧攥住了对方的咽喉。 “你又要对族地下手?” 张从宣眸光低垂,问的很轻。 “长……长辈……” 颈间力道寸寸收紧,疼痛加上缺氧,张启山的脸色在煞白中很快泛出了不正常的红晕。 第366章 如常 他强忍着没有挣扎。 方才一瞬间的接触里,张启山已对双方差距心知肚明,此时绝无逃跑之机,更无还手之力。 面对那扼住颈部的力道,他顺势仰头。 直勾勾看向那双俯视看来的黑眸。 漠然的,清透的。 即使在这种被激怒到动手的时候,其中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一汪平潭,尤显澄明冷静。 张启山微不可察勾了下嘴角,放松些许。 ……果然啊。 眼前这个人,是从来不会失去理智的。 无论宴饮、病痛、情爱。 对于面前人来说,似乎早早便失去了肆意妄为的能力,自制与克己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 他永远不会失控。 可……即使正常本家人,也不该压抑到这种地步的。 这一刻,即使处于下风的是自己,张启山望着青年经年未变的俊秀面容,还是油然生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怜惜。 长辈,从宣,你自己清楚这一点吗? 还是说,在长年累月的重压打磨下早已失去了自我感知? 张启山现在状态很不好。 因为缺氧,眼前已经灰白发黑。 肋骨似乎断了几根,呼吸间都疼得钻心。 腹部如尖刀刺入翻搅不息,他后背早就一片冷汗。 打破的花瓶在地上碎成无数瓷器裂片,方才因为撞击飞溅周身,割出了无数大小伤口,随着汗水润湿刺激,火辣辣蛰痛难忍。 但他只是虚弱咳嗽几声。 艰难喘息着,张启山眸光闪动,抬手轻轻抚了下青年的脸庞,唇边笑意愈发明显。 “您要杀了我?” 张从宣微妙看着这人。 这种时候还在笑,居然一点都不心虚的么。 看着就没有悔改意思。 对脸上那只爪子,他没有躲避,抬手直接强行掰开甩到了一边,没太收敛力气。 于是张启山的手腕骨发出了清脆一声响。 扭曲的样子,似乎折断。 “你不该用我骗那些孩子,”张从宣放开他站起身,沉声说,“更不应该把主意打到族地上。” “咳咳咳,原……咳……原来如此。” 张启山急促咳嗽起来,心下恍然。 终于有人说漏嘴了? 这件事其实出乎了最初预料,他一开始没想到能瞒这么久的,早早备好了说辞,等着青年发觉后的解释。 谁知一年又一年过去,那些小孩居然守口如瓶。 他都要以为这事会一直瞒下去。 没成想,竟冷不丁在今日突兀爆出……正好撞上另一个坏消息,将青年的怒火翻倍引了起来。 他心念电转,就要开口补救。 “长辈不知,我……” “随你怎么办,”张从宣冷声打断,“张家古楼的事不行。” 张启山苦笑一声。 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院里传来了被嘈杂动静引来的勤务人员的惊呼:“司令,这是怎么——你没事吧?” 张从宣眼神一动,扬手就要用九节锏进行威慑。 但在锏尖抵上咽喉之前,张启山已经肃正了面色,当先开口呵斥。 “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 等人声散去,这才握住锏身,重新看向青年。 为这份还算良心的袒护,顿了顿,张从宣也不刻意为难人。 他提供了一个方案。 “你要是做不到,就把这件事的策划推动方列出名单,我解决他们……原计划中止。” 张启山哑口无言。 解决,怎么解决,挨个上门刺杀吗。 那些人比起张宅的护卫只多不少,戒备森严。 然而疯狂的是,他凝视着青年认真的神情,居然觉得或许不是没有实现可能……哪怕代价也许是眼前人彻底陨落。 但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我不确定。” 张启山摇头,流露真挚无奈:“这在表面上只是一个意外,经手的人太多,很难分辨到底谁在其后推波助澜。除非……” 一声惊呼打断了下面的话。 “师父?佛爷?” 手里文书险些洒落,张日山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匆匆跑了过来。 一地狼藉,根本没有遮掩。 男人脸色发白,脖颈上的一圈掐痕淤肿红紫,看得出动了真格。 还有被小心捂着明显忍痛的腰腹,身下明显是直接撞断带飞过来的半扇门板,溅了满地的瓷器碎片,以及形状异样无法抬起的右手…… 锏尖还抵在张启山咽喉要害之前,危悬一线。 张日山走到跟前时,已经冷汗涔涔。 他并不想直接违逆师父,但,张启山决不能现在死,尤其是死在师父手里,死在众目睽睽见证师父来过之后。 心跳如鼓,张日山小心扯住了青年的衣袖。 “师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张从宣瞥他一眼,倒没有挣开。 也没有挪开九节锏。 “没有误会,”他平静地说,“张启山,你把刚刚的话说完,除非什么?” “……除非引蛇出洞。”张启山依言道尽。 说来说去,还是要舍出族地。 还是要卖给外人看。 感觉到青年微微拧动九节锏,似乎不耐,张启山低低叹了口气:“长辈,没有饵料,那些人不会主动跳出来的。” “再者,您怎知,本家一定不愿?” 他转眼瞥向旁边张日山。 “如何,本家那边回讯怎么说?” 张日山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争执,低头将手里最上一个未封口的信封递出。 “本家回讯……可行。” 张启山撑坐在地,闻声朝青年微微笑了笑。 抿唇接过信封,张从宣仔细看过其中内容,一时沉默了下来。 “长辈。”张启山又唤了一声。 “族地于我同样意义非凡,不想他人觊觎,您就算不信我,也不能孤身冒险以命相搏。何妨等一等,幕后之人自行跳出时,我和日山难道会隔岸观火?” 没看一旁立即表态的日山,张从宣沉吟几秒。 “……计划完成后,必须解散张家小队,给十六号他们一个可选的出路。” “这……”张启山面露为难。 迎着青年的注目,他迟疑几秒,这才慎重颔首:“长辈善心,我自当竭力而为。” “你保证做到,”张从宣毫不动容,“否则我会直接告诉他们真相,然后揭了你的老底广而告之。” 张启山无奈重复。 “是,我保证做到。” 张日山同样承诺:“师父,我绝不会让他们奸计得逞!” 言语掷地有声。 青年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肩侧。 “好了,你有这个心就行,到时候我亲自动手,就这样吧。” 张日山抿紧唇。 望着青年转身,他眸底闪过一丝阴翳。 那些人不会得逞的……无论是族地,还是师父自身。 其实在师父到来之前,他们得到的那个消息,还有未说出的一部分——这次被指名的,除了十六号的张家小队,还有私下里的一个传话。 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师父的身份似乎被认出,有人将当年的一些传闻搜集汇总递了过来。 这是一个摆在面前的抉择。 要么交出青年这个疑似长寿者,要么交出“张家的秘密”和“张起灵”。 理所当然,张日山选了后者。 张启山也是。 被如此威逼利诱去做决定并不好受,不过,对于张日山来说,这也是一个机会。 既然无法快速确认,十六号那些人里谁是泄密者。 那么,要想完全掩盖师父存在…… 张日山暗暗攥了攥拳。 不错,那是最好的办法,何况十六号近些年愈发不像话,他前不久才发现,这小子居然私下对师父改了口。 痴心妄想。 尽管师父并没有承认这是第七个。 张日山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将要到来的预言。 ——他绝不会让其成真! …… 拒绝了相送,只借一身蓑衣,张从宣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独自回到山间住所。 突然降温下雪,电线被冻坏了,屋子里黑冷如冰窖。 看眼时间,他点燃蜡烛,先烧起炉子暖了暖手,等热水洗澡的时候,用电台给本家发出了今日的讯息。 一是告知,二是验证。 旧日的真相近在眼前,他身在其中多有迷障,不得不愈发谨慎。 结果刚发出去,还没起身,回讯已经到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并非回信,大概对面是跟自己前后脚发出的讯息:小官说已经知道古楼暴露的消息了,但是本家早就撤退完毕不用为难,计划可行,让他注意自身安全。 最后,一如既往是关切的问候—— 近日可好? 张从宣垂眸盯着这寻常而简单的几个字,一时没有动作。 身后炉子上的水很快烧开,发出嘈杂的沸音。 烛火摇曳,墙上的影子沉默不语。 …… 片刻后,张起灵收到了回讯。 跨越千里的电波,被认真转译成文字落在纸上,由人珍惜地双手捧起,在黯淡油灯下逐字仔细阅读。 “……一切如常,不用担心。” 他的老师如此告知。 轻轻摩挲文字,张起灵忽而蹙眉。 第367章 平行世界番外:捡个瓶(四) 这是在特意给他做示范吗? 青年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啊,这个锁他可以开的!能开得又快又好! 只是觉得第一次来别人的临时住处,务必要有礼貌一点不能擅自动手而已! 但是…… 这算族长难得的言传身教吗? 同一张脸的情况,不禁让张从宣幻视自家学生,被反手教学了入门技的感觉实在稀奇。 心里咕嘟咕嘟冒着各种思绪。 表面上,张从宣只是默默关门,摸索着开了灯,随手把背包放到了门口地上。 放眼看去,这是一个跟普通农户没什么区别的房间。 虽然接了基本的电线,但大概自被租来后没什么大的变动,连进门墙上的锄头等农具都在,只是落了一层灰。 进到里屋,这里的摆设也称得上空荡。 一张木床,一套桌椅和靠墙的置物木头架子,还有个半人高的柜子,里面倒是有些生活用品。 倒是不算凌乱。 这简陋非常,堪称家徒四壁的风格,让看完一圈的张从宣都不免有点心酸。 张起灵四下看看,最后站到了书桌前。 “族长,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察觉什么,张从宣几步过去,就发现桌上玻璃下压了数张照片。 “这是……” 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张写着格尔木疗养院的大门口静照。 连续几张沙漠戈壁的空旷景照之下,插着废弃无人的一艘古船。 这些照片里,大多都是建筑或自然景观;少数几张有人像的,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张起灵扫视着这些照片,神情有些恍惚。 张从宣盯着格尔木疗养院和海岛看了几眼,视线没多停留,转而望向身边人。 “这些照片,是族长你失忆前曾经去过的地方吗?” 张起灵对这个猜测表示认可。 紧接着,他忽然蹙眉,表情有点痛苦地抬手按住了额角。 “族长?”张从宣吓了一跳。 急忙扶住他,忍不住紧张询问:“你头疼吗?还是想起什么了?” 足足过了好几秒,张起灵才放下手。 “想不起来。” 他如此低声回答。 脸色看着明显有些苍白。 张从宣不由皱眉,心下有些担忧。 也是,白天那群越南人大概不会给他充裕休息时间,之后一路赶回来,估计也是累得不轻了。 “慢慢来吧。”他轻声安慰。 “反正照片跑不了,今天也累了一天,不妨好好休息一晚,之后再说。” 点点头,张起灵在床边坐下来,闭了闭眼。 出去找到自己的背包,用纸巾抹过桌面,翻出来水壶和能量棒和压缩饼干等分了分放在桌上,青年转了一圈,似乎又想到什么,匆匆转身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似乎出了院门。 张起灵盯着对方的背影。 随身带了不少行李补给,却没有备下住处,要么是到来时间尚短,要么是有所隐瞒? 对方领口下似乎还有什么印记。 他没有看清,但直觉那大概不会是麒麟纹身。 但随即,他想起青年出现时的眼神,以及对方忽然从山涧跳下来直接动手的模样。 那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担忧。 ——因自己而生的关切。 旁边桌上堆着零散的水食,背包就那样丢在一旁,拉链敞开着,明晃晃露着其中内容。 张起灵对衣物旁的几样工具多看几眼。 没有动作,他坐在原地不知不觉发了会呆。 直到外面再次传来声音,才凝神坐直了些,就见青年单手提着两个热水瓶,心情不错地走进门来。 “喝点热水。” 把饼干等东西毫不留情推到一边,青年用壶盖盛了两杯水,拉开椅子,然后眨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起灵安静看着对方动作。 这张脸眉眼俊秀,但总带着些冷淡的疏离感。 乍一看,不像是容易打交道的人。 然而,一旦笑起来,那漫不经心的神气,陡然化作了柔煦的融融温度。 尤其弯起的眼睛,清亮亮,黑白分明。 难以察觉的,张起灵嘴角小幅度抿了一下。 “多谢。” 讶异眨下眼,张从宣心情更好了几分:“族长客气。” …… 幸好房后的水管维护完好,水质清澈可用。 吃饭洗漱完,时间就真的不早了。 出去检查了下四周,并简单布置了一点防御措施,张从宣回来的时候,就见人已经平躺在了床上,安静地望着房顶。 像是又在发呆,又似乎单纯酝酿着睡意。 他站门口没半分钟,对方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 看来是真的累了,张从宣想着,轻轻掀起帘子,转身就要再次出去。 “还有事吗?” 另一个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张起灵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 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神里还是带了点不明显的疑惑。 “嗯,不知道这边情况,”定了定神,张从宣轻声解释,“我出去守夜。” 张起灵眉头微凝:“不用,你也休息。” 看了眼那仅有的一张床,青年有些踌躇,搭在墙上的手摩挲几回,才慢吞吞再开了口。 “我可能有些失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话,说不定会连累得族长没法休息,”他神色很坦然,“出去吹吹风也不错。” 张从宣倒不是介意什么。 他们两个身材都不壮硕,那张床大约一米五六宽,倒是躺得下,但是第一天见面,还是不要挑战失忆人士的警惕性了。 再说他现在的体质,一晚上不睡也没事。 如此想着,青年坚持站在原地,甚至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小步。 张起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忽地淡然开口。 “过来。” 声音不大,语气平平几乎没有起伏。 张从宣却从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气氛僵持了一分钟。 最终,青年率先举手投降了。 “好了好了,我听族长的就是。” 他嘀咕着,有些无奈地拉灯回来,凭着暗淡的光线慢慢摸回去,在被留出的那部分空间躺了下来。 倒是还算宽绰。 不过,张从宣打定主意。 等会要是发现对方睡不着,自己还是出去好了,问就是人有三急。 他保持着平躺姿势,闭目养神。 脑子里想法还很活跃地运转着。 身下只铺了一层薄褥子,跟地上比,也就只少了几分潮气。 空气中有些许灰尘的余味,难得的是,在这地界居然没有什么霉味。而双倍麒麟血的加持之下,不仅蚊虫绝迹,夏日常见的虫鸣聒噪都只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轻不可闻。 这里是在寨子的上头,跟其他屋子有些距离,地势也高,夜间的风吹着,倒是不至于太闷热。 张从宣更庆幸的,现在不是秋冬时分。 说起来,这间屋子是真的只有洗漱用品和两三件衣服,空旷得有点过分了。 之前去找村民买热水时,听说“阿坤”用一大笔钱,跟村里租了这边房子好几年,但这里真是一点长住的样子都没有。 他的包里东西也有限。 可以的话,明天还是去趟县城吧,补充物资,同时给族长也准备好行李。 毕竟,现在对方失去了原本的目的,而他估计不会在此停留太久。 * 张从宣预想中的事件并没有发生,这个族长的警惕性比他以为的更低些。 两人相安无事,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来,两人又吃了一顿能量棒早餐。 这日子肯定不能长久。 见对方又在那看那些照片,张从宣看了看手机确认有信号,便走到院子外,从手机里开始翻号码。 照片里的地方,他倒是认出几个。 但,还是那句话,作为一个时间不多的路人,最好不要贸然插手太多。 最佳办法,当然是喊本地人手来。 他按顺序第一个找到阿客的号码,试着拨出。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楼仔虾仔也不例外。 叹了口气,张从宣倒也不太失望,回屋喊人一同去镇上,随后找到个网吧开了两人包厢。 张起灵对这种场合有些陌生。 他没有去碰自己那台机器,偏头看着对方搜索了几个名字后,打开了一个似乎是港城什么公司的页面。 “找到了。”青年露出笑容。 阿客取假名的习惯倒是没变,张从宣将港城张家公司的官网从上往下拉,很快找到了一个联系电话。 对方接的很快。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 当着旁边现任张家族长的面,张从宣轻咳一声:“麻烦转接下张海客,就说族长现在在我这里,谢谢。” 对面委婉的拒绝变作了迟疑。 几分钟后。 张海客从一堆文件里抬头,惊讶挑眉。 他好像听到了一个今年以来最离奇的消息。 “你是说,有张家人以族长的名义找我……等等,有从这个字辈吗?!” 第368章 旧识 大雪一连下了几日。 直到又过了半个月左右,春光回暖,冰雪消融,十六号接到了又一次任务通知。 与从前不同,这一次出发队伍里多了几个人。 他也是前去跟自己老师私下告别时,才发现青年居然也收拾好了行囊。 “真是个大行动啊?” 想到这次可以同行,他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嘴上却哼哼:“那些人就是大惊小怪,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总也搞得兴师动众。” 张从宣注视着他,抿了抿唇。 “这次之后,你们应该可以休息了,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情吗?” “其他能有什么?”十六号不以为意。 “这附近也就那些地方,看也看烦了,有那功夫,不如回来看看书、学点东西……再说了,你天一冷连屋子都不想出去,总得有人每天来帮忙照看吧?” “队里也没几个省心的。” 他在外总绷着一张脸,私下里念叨起来队员们的琐事,倒是颇有家长气质。 “有几个小子放了假就往外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忙着给别人家姑娘献殷勤呢!哎,老师,我觉得你们当初还是考虑不周。一个家里怎么能全是兄弟没有姐妹啊,现在可好,阳盛阴衰了吧?” 青年垂眸,没有说话。 真正的张家当然是有女孩。 由于血脉激发程度影响寿命,无论男孩女孩,张家人从小都是要训练的。 发丘指、缩骨术、机关易容…… 样样要学,并不因为性别得到优待。 只不过,张家人的最佳生育年龄在百岁以内,往后即使容貌不变,但还能结合孕育的几率会很低。偏偏族规要求血脉不得外流,因此为了保证家族延续,生育子嗣本身变成了一道非常严苛的关卡。 张家从来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家族。 甚至因为本身以封闭形式存在了很久,陈年糟粕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想象一下,一般人到了六七十岁都可能变得倚老卖老,顽固不化,而张家的主力真是一群很可能几百岁的老头子。 只能说,幸好下墓本身风险极高。 很少有人真能活到寿终正寝,这也保证了一定程度上主事者的更新换代。 一不小心想远了,张从宣摇摇头。 “你若是有喜欢的姑娘,等这次回来后,尽可以谈婚论嫁。” 十六号愣了一下。 当然没人强硬规定他们不得有私人生活,这种事也真禁不住。但严苛的训练,和不定的外出行动,让他们本身就没太多机会接触正常的外界社会。 突兀到了这个话题,他有些不知所措。 “……说这些做什么,”他尴尬地扭过脸,小声嘀咕,“你自己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个成家心思。上次人家大姑娘跟你搭讪,还是让我给解围呢……” 他没说完,被轻轻拍了下脑袋。 “别东拉西扯,”张从宣嗓音无奈,“我是认真的,十六号。你现在就可以考虑起来,除了队伍首领以外,还有什么真正想做的事情。这次任务之后……” 他顿了顿。 十六号疑惑揉了揉头发:“之后怎么?” 今天真是奇怪,他想。 老师终于不像前些天一样心情不佳,避而不见,但他没问到对方为何一同出行,反而莫名其妙就听了一耳朵这些。 他左看右看,隐约从青年的脸上窥出少许伤感。 大概是这次的行动真的很麻烦吧。 “别担心,”想着,十六号端正神色,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到时候用不着老师出手,交给我们就行,不会给你丢脸的!” 张从宣只能轻叹口气。 “……尽力而为。” 他轻轻揽了下十六号的肩膀,没再看那双真挚的眼睛:“无论如何,结束之后,你们都可以做出选择。” …… 真正到达,已经是一个月后。 坐落在深山中的村落人不多,突然迎来成百人的拜访,颇显扰动。 在蒙蒙阴雨中,张从宣踏上这片熟悉的地方。 暮春时分,这边就是少见太阳,熟悉的湿闷潮气扑面而来,让他顿时怀念起东北张家老宅。 湖边已经有不少搭起的帐篷和临时木质营地。 到被特意清扫出的空地安顿下来,青年走到湖边,略微打量,观察着目前进度。 张启山自然而然跟了过来,轻声提醒。 “长辈许是故地重游,心生感怀,小心莫要走远。” 好声好气。 他脖子上的淤痕已经消掉,撞出的大小挫伤也都好转,但断掉的肋骨没那么快复原,而且内腑受创,现在嗓音都比之前虚弱很多。 张从宣瞥他一眼,心情微妙。 “你伤好全了?” “已无大碍,”说着话,张启山就忍不住低低咳嗽几声,揶揄道,“多亏长辈肯留我一命。” 青年有些无言。 他看得出,这不是讽刺,也就更没法理解。 挨了那么一顿揍,又被逼着保证之后解散张家小队,怎么想也算不上好事吧,这人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的? 张启山对此打量有所知觉,神色略微低落。 “本家是真将你当中部档案馆扶持信任,”至少表面上如此,张从宣想着,加重语气,“十六号他们也是真心敬服你这个大人物。” “实在惭愧。”张启山诚恳低声。 心下里,却是微微笑了。 本家除了现任族长,其余人他何曾放在眼里? 十六号等人更不过随手而为,鱼目混珠。 值得他珍重爱顾、一意惜取的,从初开始,不过就是眼前青年一人而已。 这怪不得他挑剔。 在真正万金不换的连城之珍面前,谁又能再看得进那些庸才俗夫呢? 表面上,他只是如同被说服,面现惭色。 “如今许久没人对我如此说话,亏有长辈还愿良言劝诫,我一定听取。” 逆来顺受,张从宣都没脾气了。 “你有空在这跟我扯闲,难道没其他事要做?” 张启山黯然垂眸。 “我知晓长辈已对我心存疑虑,”他语带叹息,“之前贸然行事,是我行差踏错。” “现在我有伤在身,这次行动已交由日山主导。” “如此,您可相信我是真心弥补?” 张从宣终于扭头看他,认真纠正。 “你要弥补的不是我。” 见此,张启山当即道:“您放心,我一定力保古楼无事,十六号等人之后去处也已经安排。” 青年沉默下去,没再开口。 张启山得以陪着安静在湖边走了一圈,看过目前进度,才转回暂住的帐篷。 似乎被潮气刺激,他路上时而压抑闷咳。 “既然伤还没好,就别乱跑了,”张从宣忍不住提醒,“这边到底缺医少药。” 男人微笑应是。 ……也不需要很久了。 目送青年进了帐篷,张启山摩挲着指尖,心想。 最后一次啊,日山早已对十六号忍无可忍,嫉妒如狂,不会错过如此良机的。 他很期待,对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在此之前。 冒一些风险,也没什么不可。 …… 湖中古楼的考察持续进行。 被叫来的行动队只有十六号的队伍,但其他各式辅助人员、科研人员、考古人士都有不少。 在此基础上,成果也不太多。 倒是颇有些研究员、乃至管理人员,在这险峻的深山里陆续因为种种意外不慎丢了性命。 如此两个月下来,组织者终究待不住了。 这天一早起来,就通知要开会。 张启山的人来喊,张从宣便习惯地跟上过去——这种大多数人出面的机会,很适合用来观察目标人选。 就这点来说,引蛇出洞的效果很不错。 看看他们制造出的“意外”名单就知道,汪家是真的很心动很积极。 进了被当做会议厅的营地里最大的一间木屋,青年习以为常地站到张启山身后,等待会议开始。 目光扫到上方时,却意外发现主位上是个新面孔。 年约六七十岁的一个老爷子,身形有些削瘦,但精神矍铄。 【心有灵犀】闪现,张从宣不由怔了刹那。 ——不,其实是熟人。 尽管反应过来立刻移开目光,还是被对方察觉,居高临下朝这边扫来一眼。 青年顺势低头,暗中扯了下身前的人。 张启山面色如常,没有回头,只借着桌身遮掩,轻轻攥住那只手握了下,示意回去再说。 毕竟这里人多眼杂。 然而,青年似乎难得有些急切。 甩开他的手,转而侧了侧身,抬手隔着衣服,在他后背上勾画起什么来。 张启山颇觉新奇,微微后靠,含笑仔细感受。 莫? 云…… 高! 青年快速写完这三个字,张启山已然面色微变。 谨慎用余光扫去一眼,又不禁蹙眉……不仅面目毫无相似,年纪也对不上啊。 但青年的书写还在继续。 徐……副……官…… 这次,张启山终于想起什么,愕然坐直了些。 人员到齐,此时台上端坐的人恰好同样开始发言——作为对现在迟迟无进展的不满与督促,他提出了一个建议。 放弃人力探索。 用炸药,直接破坏湖下古楼,拆出运走进行研究! 话音未尽。 张启山猝然伸手,牢牢攥住了青年手臂。 第369章 失踪 张从宣此时根本没心思理会他的小动作。 在认出这位新到来、却明显占据主导的人物之后,他脑海中只浮现出四个字—— 原来如此! 张启山曾说,有人酒后用莫云高的旧事试探他。 九门老人被暗中蛊惑,出卖了他在长沙的曾经身份。 日山口中,莫名其妙中了蛇毒意外身死的本家人。 还有寻找张起灵计划的缘由:有人利用长寿之说,暗中推动其他人对张家的觊觎,寻找张家族长。 “阴差阳错”被发现的张家湖中古楼…… 一切不明缘由的针对,到今日,似乎终于水落石出。 如果曾经莫云高的副官,跟汪家搅和到了一起,这些年的前因后果都能说得通了。 恩怨都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 那时,为了接近莫云高,张从宣曾跟这位徐姓副官接触过一回。 莫云高这个桂西军阀,是典型农夫与蛇的故事。 他曾经被一个张家本家人所救,此后恩将仇报大肆搜捕张家血脉,是盘花海礁案的幕后黑手,直接导致南部档案馆险些全军覆没。 除此之外,莫云高还囚禁了当时半身残废的张海侠,守株待兔想捕杀前来救援的张家人,最后被张从宣潜入擒获。 等张启山处理完对方的地盘,此人当然是骨灰都被张从宣扬了。 死无全尸。 但作为个任人唯亲的军阀,莫云高的手下数量可是很不少。 为了快刀斩乱麻,再加上整出事情完全是莫云高的私心导致,张从宣跟张启山商量之后,基本上是只诛首恶。除了确实为非作歹的几个,被刑之以法当众处决,其他为虎作伥的从犯都被打包起来丢去东南雨林,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这位徐姓副官,也是当时流放越南大马的一员。 在张从宣这里,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谁能想到,多年后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种场合? 当时,张从宣是借用了莫云高身边一个程姓副官的身份潜入,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姓名。 但张启山可是以本来面目身份、以及长沙布防官的身份前去桂西的。且几次转换身份后,他现在还是三十左右的外貌。 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可能只会赞一声长得年轻。 但放到这个近五十年前就见过他的徐姓副官面前,疑点简直跟明摆着似的,不被怀疑针对才怪! 覆巢之下无完卵。 张启山万一倒了,他手下那些张家人怎么办…… 日山还在呢。 眉头蹙起,张从宣已经在心里筹算起快速灭口的计划。 至于要被拆毁的湖下古楼……他还真没太放在心上。 根本只是空宅而已。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数年前早就被转移搬空了。 唯一留在这里的、真正秘密重重的张家群葬墓地,隐藏在被矿脉包裹的重重山腹内。不知道正确进入方式的人,胡乱冲撞,只会找到通往死亡的陷阱。 被张家提前挑中精心打造的群葬之地,当然别有玄机。 这里跟东北旧宅一般,地下深处埋着一处厚重矿脉,与众不同的在于,这地方的矿脉里,是有生物存活在内、会对人类发起无差别攻击的。 那是天然的外部屏障。 更别提,内部还有利用地理环境铺设建造出的种种杀人机关…… 故此,张从宣真是半点不慌。 甚至反手在桌下又快速写了几个字。 “无事,你放手应对。” 张启山不由松了口气。 他担心的冲动场面没有发生。 不过,对方这种不被轻易激怒、沉浸自己思维的专注冷静,落到眼中,让他顿时咂摸出点说不清的微妙滋味。 听到本家遗址要被拆毁,竟也仍能保持理智…… 这是不是说明,青年自身对本家的尊崇也没那么固若金汤?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定了定神。 眼看台上之人还在侃侃而谈,眼光不时往这边扫来,似乎别有意味,张启山心里不禁冷笑数声。 先前被动反击,不过是敌在暗他在明。 情况不明,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对方终于按捺不住,竟敢公然跳出亲身挑衅,真当他这些年是吃干饭的不成? 台上人再次看来之前,张启山直身坦然迎上。 “我不赞同这个方案。” 他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面:“……如此,惊扰当地不说,对人力物力都太多浪费,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任其拖延日久,才是浪费!”台上人针锋相对。 “看来徐老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了,”张启山微笑,“不知您以为多长时限合适?” “三天!”台上人受激之下,昂然出声。 “炸药开路,最多三天就能把水下清扫干净,怎么,你该不会是心疼了吧?” 张启山立刻接话:“岂敢!” “看来徐老很有信心,不过,您的军令状我可不敢接,”他说着,笑吟吟扫视全场,“不怕诸位笑话,今日见老前辈年高望重,却雷厉风行,倒是在下这个做小辈的束手束脚,心中实在自惭形秽。” “想必徐老出马,自是手到擒来。” “这样,三天后,诸位不妨跟我一起去开开眼界,也见识下老前辈的手段风采,如何?” 三言两语,就把对方高高架起。 抓住对方话头,强行引申将对方的逼迫反手抛回,歪曲成“三日内必出成果”的军令状。 又轻描淡写将其他人拉拢到一块,作为见证和旁观者,反倒将自己这个原本行动的主要参与人干净脱了身。 台上的徐老阴鸷盯着他几眼,呵呵甩袖起身。 “伶牙俐齿,等着吧,到时见分晓。” …… 炸药的震响,就此在山间轰轰回荡起来。 原本清澈的湖水被搅动出一片泥泞,山间群兽四处奔袭,夜间还冲击了两次营地。 这一切都没有起到任何阻挡作用。 饶是如此,三天之后,湖底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有一片毫无异样的垮塌的建筑废墟。 更麻烦的是,打捞也没想象中容易。 那些建筑看起来是木质,其实不少包着铁,沉重坚固,炸毁炸塌后四仰八叉地沉在水底,光是打捞起几根柱子,已经累的营地人员全体趴窝。 张启山并没有借机落井下石。 但往日被尊称一声徐老的人,如今已明显变成了营地内其他人的谈资,没少被私下议论。 又过一天,干脆强行指使行动组下水再探。 张启山据理力争,之后仍是迫于局势“无奈”妥协,松口答应让人手下水搜寻。只是水情一团混乱,暗流汹涌,十六号等人初时还不断有消息送出,等到入了夜前的最后一次,竟是下了水再无声息。 十二个小时过去,仍是没有消息。 第二天张启山在湖边徘徊许久,直等到天黑,也没有见到队伍返回。 再派人下水,连尸首都没见到一具。 显然,小队众人已是凶多吉少。 这次,等徐老派人来询问情况时,众目睽睽之下,张启山再没给所谓前辈面子,当场替自家很可能已经丧命的手下们把人大骂一顿,赶出了帐篷。 此后,更是直接翻了脸,两人很快水火不容。 作为仅有的行动组,十六号等人这些天还是给同事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此时因为上头冒进指使一朝身亡,顿时收获大片惋叹怜惜。 徐老等人渐渐没了立足之地。 第七天下午,眼见仍未有讯息传来,而因为古楼大部分垮塌,连原本的考察工作都无法再正常进行,营地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转为了鄙视与质疑。 至此,探索行动已经濒临解散。 多数人员已经撤回村子,只留下部分人在此收尾,并怀着侥幸心理继续搜寻。 第八天上午,再次阴雨连绵的灰暗天色下,一辆小型车队载着这行人灰溜溜离开了这处,对此,众人简直拍手称快。 殊不知,车队离开不过几个小时,便遭遇了一场堪称灭顶之灾的泥石流。 这也很正常。 山地嘛,被炸药一连闷炸了好几天,难免出现松动裂缝,又恰逢阴雨天,泥水一混合裹挟…… “怎么了?” 刚远远旁观了一场自然灾害,几人绕路往回开着车,张从宣就见有人从后匆匆跑过来,经车窗递给了张启山一个信封。 第370章 扼杀 不错,他们这次出来自然是有正当理由的。 为了采购生活物资。 只是无意间,不小心,误打误撞遇见了这场不幸事故。 此时心情不错,张从宣放松靠着车座。 张启山却忽而沉默。 几秒后,才幽幽叹了口气:“日山组织的最后一次搜寻也失败了,看来,十六号他们当真……” “怎么可能!”张从宣想也不想反驳。 他简直难以置信。 他当然不可能接受,因为这与原本说好的根本对不上。 张家小队的失踪,那都是提前设计演给外人看的假象啊!按照之前商量的,提前告知十六号等人的计划,他们只需要带足食水,按照指点前往水下隐蔽地洞中,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等徐副官等人被逼走,计划完成,就可以回归队伍。 日山虽然没有进过群葬内部,但是古楼附近的水势地势还是有所了解的,何况那处地方张从宣也知道。 是位于山体内部排水系统外部的一个出水口。 空间不大,但足以容纳几十人,封闭却有氧有水,没有性命之虞。 只要到了时间,直接去地方把人接回就行。 到底怎么回事…… 张从宣紧紧凝眉:“日山怎么说?” “下午雨势太大,湖水涨得厉害,他亲自下水几回都觉得太险,所以暂且撤退了。”张启山低叹一声。 合情合理,青年微微抿唇。 但是,涨潮的情况,万一洞穴被淹…… 他向窗外望去,看到毫无止歇的雨势,不觉脸色发沉。 张启山显然也想到此处。 静寂半晌,他忽然开口。 “我有个冒昧猜想,长辈可愿一听?” “说。”张从宣没有看他,语调沉冷。 前面还有司机,张启山凑近一些,压低了音量附耳轻声。 “我对此处地势并不了解,长辈以为,若是局势凶恶,十六号他们有没有可能自行进入古楼内部避险呢?” “那他们只会死得更快!”张从宣咬牙用气声回。 张启山立刻噤声了。 没好气地瞪去一眼,青年心里却也清楚,自己是有些迁怒了。 但涉及古楼内部,对方根本一知半解。 张从宣自己却是清楚的,若十六号等人当真误入内部……那是绝无活路,可要是这雨一直下下去,待在洞穴里与等死何异…… 闭眼思忖几秒,他猛然搭上车门。 “长辈?”张启山面露惊色。 “你们先走,我去接人。” 张从宣没心思多说,也不等停车,抓起雨衣就往下跳,“砰”一声甩回车门,几步消失在了路边密林里。 望着他的背影,张启山再度悠悠叹了口气。 可惜,已经迟了啊。 他偏过脸出神地往外望了一会,半晌,交叠起双腿,轻轻摇头,跟司机吩咐了一声。 “走吧,我们回去等,让人提前做点热姜汤来。” …… 营地之中。 此时湖边已成险地,张日山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心不在焉地回了自己所住的屋子。 应该到时候了,他想。 哪怕张家小队等人没有进入古楼,此时也会被涨起的潮水封堵致死。 更何况,十六号应该几天前就已经…… 万无一失! 那个预言,就此会被彻底扼杀。 师父不会落到那样生死不知的境地中去了。 攥了攥拳,张日山轻轻吁了口气,侧身用肩膀撞开房门,埋头就要往进走,目光扫过时,步伐却忽地一顿。 屋子里,正站着一道清隽修长的人影。 听见动静,此时扭头看来,神情中也并无任何惊讶之色。 “回来了。”那人说。 张日山僵硬一瞬,心跳不由自主乱了节拍。 “师兄……” 他腰间后背瞬间泛起一片粘湿冷汗,跟雨水混在一起贴在身上,风一吹遍体生凉。 族长什么时候来的?! 张起灵没有在意他古怪的神情,从窗边站起身,问得平静而直白。 “老师在哪?” 第371章 争执 张日山定了定神。 “师父,他跟采购物资的队伍去了县城……师兄,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来看看。”张起灵说。 又问:“你们之前在湖边打捞,是做什么?” 他今天中午到的,根据张启山发来的坐标一路至此,却没在营地中见到想见的人。 看着像是已撤退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来迟。 幸好很快张日山等人出现,并冒雨组织了几次下水打捞。 张起灵暗中观察一番,见对方神情行动如常,推测青年本人应该平安无事,这才耐心地一直等到结束,跟来这里询问。 而张日山虽然初时一惊,被问起也并不慌乱。 尤其,十六号等人,本就是为了眼前人才制造出的伪劣品。任何人,听到胆敢冒充自己的假货死掉,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多余感情的。 他便将近日的行程据实以告。 从十六号等假货张家小队被招来此处,如何对湖中古楼开展考察,一周前徐副官出现咄咄相逼,张启山跟师父商量出的十六号等人假装失踪以反将一军…… 直至今日,弄假成真。 他们组织的最后一次搜寻活动无果,这会正是瓢泼大雨,今夜过后,十六号等人必死无疑。 张起灵没什么反应,静静听着。 到最后,听到他近乎笃定的话语,倏而凝眸出声:“老师知道此事吗?” “这……”张日山皱眉。 “我们也是刚撤回人手,师父他们还在路上,哪能知道得那么快。要等回来听说这事,怎么也是晚上,到时候肯定迟了……” 张起灵毫无动容地偏头看来。 明明一如既往清清冷冷,张日山莫名竟有些心惊。 而那人不言不语盯着他几秒,再开口时,竟嗓音平淡地丢出了一声笃定结论。 “你在中做了手脚?” “怎么会!”张日山条件反射否认。 “最好没有,”话虽如此,张起灵已经转身就走,“我去湖边。” 几步跨过屋子,他利落拉开门。 迎面一片风雨晦暗。 “等等——” 张日山终于开口喊住人,声音沉沉:“师兄,倘若我当真做了手脚,又如何?” 那道背影停在原地。 张日山没再用敬称,扯起了一抹笑。 “难道你不想他死吗,师兄?” “那个冒牌货,”张日山盯着回过身看来的人,语速放缓了一些,“师兄啊,那小子侥幸被选作计划中的张起灵之后,可是就借此缠上了师父。” “师父心软,居然也纵着了。” “可你不知道,这小子贪心不足,千方百计上赶着,非要师父认了他这个冒牌张起灵呢!” 张起灵没什么神情变化,轻轻摇头。 “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如此说着,他眉眼宽和低垂,似乎毫无会被取代的紧张担心感。 一派从容不惊的样子,却是让张日山气愤起来。 “师兄倒是大度!” 他脸色很是不善,言辞凌厉:“可你难道忘了齐铁嘴的卦文,那倘若真是第七个,师父便很可能要死在他手里了!” “那不是,”张起灵笃定,“否则老师一定告知。” 望着已然激怒的张日山,他随即微微蹙了下眉,语气愈发淡漠:“你这样认为,所以出手杀了人?” “我只是送人一程。”张日山冷声。 “他们现在,就算没被涨潮淹死,应该也早就死在群葬之地里了,倒是便宜了这群——” 话音未尽,转为一声压抑的闷呼。 早在上句话落地时,张起灵已经快步走来,此时到了跟前,一言不发就朝他动了手。 拳头落在小腹,力道很重。 张日山不及反应,被一拳砸到地板上,眼前发黑地本能蜷了起来。 耳边是极难得听到的一声严厉叱喝。 “你以为老师没有心吗?” 张起灵是真的动了怒,面沉如水。 “呵呵……”地上的人反倒笑了。 用食指指节抹掉唇边溢出的一丝血迹,张日山仰脸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放肆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师兄,这话该我问你啊。”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张家族长,眼里全是嘲讽。 “你是族长,心里装了那么多东西,跟我们怎么能一样?但你难道就没有心吗!” “师父最宠爱你,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愿意为你去死,愿意为你到这里来……可我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了,不想他死有什么错?!” 张起灵愣了刹那,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你……” 顿了顿,他敛眸抿唇,忽而叹口气。 “日山,你以为,老师为什么答应张启山到这里来?” 这个话题太过跳脱,张日山不明所以。 但答案已经到了嘴边。 还能因为什么? 那个寻找张起灵的计划,再加上,佛爷跟老师本就是血脉相连的血亲,感情甚笃…… 但张起灵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再度摇头。 “是因为你。” “从前,老师因为你欠了张启山一次人情,”他轻声仿若叹息,“不想最终,竟仍是还在了你身上。” 张日山面露茫然。 “……三十多年前,你刚出生没多久因故流落在外,被张启山率先寻到。老师为了将你索回,答应张启山,定会助他一次。” 张起灵不带感情地陈述。 “他对张启山从来怀有防心,但是你在这里,他才会安心答应邀约前来……” 一道闪电如镰钩刺破天空,短暂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也让张日山得以看清对方的神情。 仍是那样平淡,却毫不似作伪。 雷声仿佛是隔了几秒,才从遥远的地方震响,轰鸣着传入了耳朵里。 让人心脏都随之怦然一紧。 “……你以为,老师对你就少了半分用心么?” “他不曾愧对任何学生。” 最后瞥一眼他呆愣的神情,张起灵不再多言,径直走入了飘摇雨幕中。 按照最坏的打算,青年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么同样的。 那人绝不会放弃失踪的小队,一定会亲身前往搜寻。 张起灵如此想着,脚步更加快了几分。 此去没有信铃镇魂。 贸然深入的话,那条族地底下的玉脉,对老师就太过危险了啊…… …… 另一边。 不同于车队需要行驶在阔路上,受到过大雨势影响。 张从宣找准方向,一个人沿着山路直线过去,到的时候天都还没黑。 湖边的帐篷都没了,所有人已经尽数撤离。 这也省了他掩饰的工夫,绕着湖边走了半圈,憋足了气跳入水中,直奔水下地洞位置而去。 扑了个空。 第372章 还差 原本的地洞虽然临水,但是洞内地势高出不少,隐蔽而难以发现。但内里有裂缝通入山体内,空气也是足够的。 现在,经过半天的雨,地洞已经被淹了大半。 内里空无一人。 扶着洞壁摸索一圈,张从宣检视着地上的少许杂物,却发现他们撤离得还算干净——也即,并非慌乱之下的匆忙逃亡。 十六号等人去了哪里? 洞内水位还在不断上升,很快从膝盖淹到了腿间。 甩了甩头,青年深吸一口气,回身跳到水中,开始往周边寻找。 几番无果。 再度回到洞中,张从宣望着逐渐涨到腰间的深水轻喘,心底已经迷茫。 附近没有其他可以容得下藏人的水中洞穴。 莫非十六号等人已经离开了此处? 他不愿去想,队伍众人被水流冲走的可能性,三十多人,水性俱佳的情况,怎么会全部…… 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行。 思索之中,张启山的话忽然出现在脑海。 ……有没有可能,十六号等人沿水道进入了古楼地下之内? 张从宣倏地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湖底满是歪斜倾倒的建筑废墟,他之前放任破坏,那是是有充足底气的,这里根本没法通往真正群葬之地内部。 从这里地下通向的,只会是遍布石中生物的外层玉脉。 那些东西,生活在陨玉石脉中,对活物攻击性极强,根本不会放过任何贸然闯入的人,甚至会主动狩猎外人。 但,如果十六号等人当真阴差阳错误入…… 深吸一口气,张从宣再度跳入水中。 这次,他直奔建筑内圈而去,很快在天井一般格局的楼阁中心找到一个向下的竖井。 径直往下,很快落到了底部湍急的漩涡内。 这里水流的速度比外界凶急得多,一片不见五指的昏暗,只有暗潮强势撕扯着身体,要把人带往更深的深处。 青年没有抵抗,闭眼任由自己卷入其中。 几分钟后。 被水流卷着送进了一个潮湿的洞窟,不由自主在地上滚动几圈,新鲜空气涌入的刹那,张从宣猛然清醒。 被涡流挤压着狂甩的感觉很不好受。 像是误入一台正在脱水的洗衣机。 饶是张从宣跟自家精通水性的学生专门练过水中行动,混乱中,还是不可避免呛了几口水。 现在浑身酸痛,而且晕得要命。 喉间涌现阵阵难耐的灼痛和痒意。 青年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本能般翻身跪在地上,弯腰低头,让自己得以顺畅咳出呼吸道内残余的水分。 “咳咳咳……” 平复了几分钟,张从宣扶着墙重新起身,左右环顾,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小型洞穴里。 这里并不黑暗。 整个洞窟,都笼罩在岩壁透出的微弱青绿光芒下,呈现出一种仿佛深入地底的奇异鬼魅气息。 岩壁很是潮湿,摸起来一手的水。 触感温润如玉,光洁细腻。 往墨绿相间的岩层深处望去,凭借微弱的光线,影影绰绰还能看到一些形态各异的人形黑影。 这些黑影,被称作密洛陀,是生活在玉脉之中的生物。 他们可以吞噬、腐蚀玉脉,分泌出的体液同时又会形成新的岩石,组成庞大玉脉的一部分,生存方式很是神奇。 此时此刻,张从宣脑中竟闪过一丝无来由的想法。 这些密洛陀,才应该叫做“玉人”吧? 自失一笑,他摇摇头,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进入了矿脉之中。 周围并没有明显的通道,青年也不在意。 抹了把脸上水渍,取下被紧紧绑在身后的九节锏,来到岩壁前,张从宣抬手就是一锏砸出。 看起来坚硬的岩石,瞬间应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沿着这点往内,向黑影聚集的地方凿出几米,很快见到了半人高的被密洛陀们制造出的通道。 青年躬身便钻了进去。 低矮的通道很是曲折,零散还能见到几根白骨。 张从宣匍匐跪行,时而停下来深深呼吸,试图从通道内流动的空气中尽量辨认出那些更新鲜的气味。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终于有了收获。 在一个蓄着水潭的小型洞窟之中,青年见到了被两只密洛陀争抢的几具人类尸首。 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一幕还是让他眩晕了刹那。 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伸进食道搅动。 胃液阵阵上涌的恶心感。 见到新到来的鲜活人类,两只密洛陀放开已经僵硬失温的尸首,兴奋扑了过来。 九节锏沉重横扫。 毫无悬念的,两只密洛陀被张从宣一击砸断颈项。 尸首分离处,有绿色的粘稠体液流出,又肉眼可见地渐渐凝固。 青年没再多看,专心地寻觅,拼凑。 最终,被撕扯破碎的人类尸身变回了四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人,安静躺在一处,不声不响。 张从宣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这些被找来完成计划的孩子,到来时还是懵懂少年。 即使如今,年纪最大的也未过二十四岁。 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少年们好奇地看着新到来的教官,紧张又期待,全然不知,他们已经毫无所觉地被扯入了一场所谓瞒天过海的庞大骗局。 青年麻木地坐在原地。 然而即使他什么都没做,所有的感受,也都像是呼啸掀起却一闪而逝的浪潮。 无形的巨力将它们抹平,眨眼如没出现过般风平浪静。 张从宣听到自己心底的冷酷声音。 ……只是群游戏角色。 他恍若未闻,扶着岩壁尝试起身。 ……剧情杀而已,身为玩家,见得难道还少吗? 在水里泡了许久又坐着不动半天,猛然站起时,浑身的关节噼里啪啦地发出阵阵脆响,肌肉僵硬生涩得像是冻结。 九节锏一下没握住,差点滑掉到地上。 青年闭了闭眼。 【心如止水】眨眼被拉到最高。 所有感受瞬间不见,重新睁开的黑眸里一片平静。 张从宣站直身,低头看着地上的尸首,几秒后,从怀里摸出一袋保存完好的火油。 这不够完成火化,但足以短时间内遮掩气味。 但他没有浇到几人身上,而是在小臂上割出伤口,将流出的血液混入其中。 然后,将这些混合物泼洒到了岩壁之上。 尽量覆盖了足够大的范围和面积。 完成这些,青年转身离开,重新进入了狭窄通道之内。 还有二十二个。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浑噩跟在后面,张日山眼看前面的人带路翻过山壁,终于忍不住出声:“师兄……为什么不直接从湖里下去?” 张起灵没有理会。 心里,他自己清楚其中缘由。 湖底的通道通向玉脉,那是密洛陀们的狩猎场,也是数年钻营后形成的庞大迷宫,在里面想找到一个人,堪称千难万难。 但要想找到贸然闯入的十几个人,则相对简单。 如此多的人类出现,一旦被抓住,大部分必定会被送到玉脉核心处作为进贡——那是密洛陀首领的所在位置。 如果老师要找人,定会到那里去。 …… 还差五个。 将新抢回的两个人带回到最初的洞窟之中,张从宣靠着岩壁,如此想道。 第373章 错觉 如此多的死亡汇集一处,那个事实越发明显。 学员们并非今天误入玉脉内的。 他们是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几天,且打散了,才会被逐个围攻猎杀。 是他发现太迟,来的太晚。 附近的密洛陀被杀了不少,能找到的尸首已经全部在这里,可十六号等人始终不见踪影。 这让张从宣心里仍残存着些许侥幸。 如今遍寻不见,他稍作思考,便猜到很有可能被运往了别处。 之前,小官践行了雪山上的许诺,当真带他在这里走了一圈,关于密洛陀集群的事也说了不少。 譬如,位于玉脉深处的首领。 作为负责营造此处的负责人,四长老则告知了另外一些隐秘。 譬如,密洛陀们中,存在少数可以沟通的种类。 这也是青年额外携带不少火油的原因。 休息的间隙,以防万一,他又做了一袋混合物出来。 从进入玉脉,迄今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 张从宣一边等快见底的体力恢复,一边眼也不眨地望着被泼洒了血和火油的地方。 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恍惚,岩壁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巨大的肢体扭曲的人形影子。 青年毫不犹豫上前,砸开了那处岩壁。 幽幽裂开的缝隙之中,伸出了一只尖利细瘦的长爪。 撕开袋口,张从宣把剩下那袋火油混合物塞给它,然后就见那只手嗖一下缩了回去。 ……该不会打算白嫖吧。 他这样想,却也没有太担心。 敢白拿自己的东西,追上去干掉就是了。 不过这只密洛陀还是很讲信用,在张从宣不得不追债索命之前,岩壁肉眼可见地破出了一道半人宽的口子。 从外面看去,只能见到一团墨绿色的东西闪动窜开。 见底的体力尚未恢复。 青年心念微动。 弹出的系统面板上,【积水成渊】技能闪烁一次,即将掉到底的体力条瞬间补满。 【你感到精力充沛,但……】 张从宣没有再看,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 这条路窄得离奇,仅容一人侧身行走。 那只密洛陀看着身形庞大,但是行动中跟章鱼一样把自己拉长扭曲了,偏偏速度还挺快。 穿行其后的路上,张从宣眼睁睁看着,刚回满的体力条又掉了几点。 关键是,状态栏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幻听】。 幸好心如止水早早拉满。 他顶多感觉,有些不碍事的耳鸣。 不多时,路逐渐宽阔了些,渐渐可以容人并排行走。而再走出近百米后,前方带路的巨大密洛陀忽然闪身,不见了踪影。 张从宣顿了顿。 短暂调低心如止水,深吸一口空气里的新鲜血腥味,他情不自禁心口一跳。 ——还活着的人? 下一刻,青年几乎迫不及待冲出了这条通道。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十几米高的高大石厅,粗糙的四壁大小不均,高低不等,凹凸不平,显然并非人类开凿而出。 张从宣顾不得仔细打量。 满室扑鼻而来的腥气,几乎呛得他无法呼吸。 两具断成半截的尸体被胡乱抛在通道出口两边,面目全非,已经无法辨认,岩壁角落里,则摆着一个接近两米的石像……透过青绿的外壳,清晰可见看到里面属于人类的模糊五官。 旁边的密洛陀正挥舞它长长手脚,将怀里的另一个人裹起来。 那年轻人已经死去数小时。 面色青白,四肢扭曲,半身被凝固在了青绿玉石之中。 手里还紧攥着一只断臂,不知属于何人。 石厅中间,则盘、窝……吊着一只庞大丑陋难以形容的密洛陀。 它的肢体并未完全露出,伸展着一路从岩壁里延伸到不知多深处,而整个身子都像蜘蛛一样悬空从岩壁上方垂挂下来,伏在地面凸起的一块平台之上。 在它面前,石台周围,挨挨挤挤围着十几只密陀罗。 它们似乎正专注争抢什么,不时彼此推挤碰撞,但是没有一个愿意离开的。 新鲜血腥味的来源,正是那里。 此时听到动静,所有密洛陀不约而同转过没有五官的平板脑袋,用两道淡色仿佛眼白的部分,直勾勾看向唯一的通道入口。 也露出了身后石台上浑身是血的人类。 悬吊在半空的硕大密洛陀第一个反应过来,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风声就在此时破空而来。 “锵”一声刺耳炸响。 当先的两个密洛陀应声飞起,脑袋被锏身穿成一串,狠狠钉到了石壁之上,溅起一片雨落碎石。 青年的身影紧随而至,拧腕拔出九节锏,轻身落地。 “两个。”他默念。 加上之前的,已经三十四个。 ……不够。 沸腾的杀意乍起又止,张从宣平静抬眸,看向聚拢而来的一群密洛陀。 锏身斜拍而出。 在最前的密洛陀首当其冲,被当腰锤碎,断成两截落到了地上。 正如入口处被它们残忍杀死的年轻人。 看也不看一眼,张从宣毫无停顿,紧接着迎上后面左右包抄而来的两个密洛陀。 拄着九节锏原地跃起。 就在两个密洛陀收势不及,即将撞在一起的时刻,锏身挟着重势当头凌厉斩落。 接触的瞬间,便将密洛陀们的玉石脑袋砸成了四溅的飞尘与碎片。 无头的身体被踹飞出去,将其他密洛陀逼退了刹那,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飞了起来。 余光瞄到的瞬间,张从宣已经想也不想地接在手里。 虎口掌心迸裂蜿蜒的血痕,在重新拉高的心如止水下早就毫无知觉。原本稳定的双手,此刻却忽然变得笨拙无比,甚至轻轻颤抖起来。 青年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东西的原样。 尽管外表已被血浸润得发黑。 这只不到巴掌大的精致小袋……正是他曾经送给十六号的那只香囊。 此时却从密洛陀的身上掉下来。 内里空空如也。 张从宣转头,看向石台上那具血肉模糊到身形难辨的人体。快速扫视而过,便从垂落的那只手里,看到了半截暗红的悬系短绳。 将凝固的血液挂在绳尾,要掉不掉。 青年定定望着那滴血珠。 大脑似乎霍然空白了。 某种压抑许久的东西,再按捺不住激涌而出,瞬间替代了所有思考。 身后,密洛陀们再度围攻而来。 接下来的事情,在张从宣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场快进的黑白默剧。 等重新回神时,他四周已经再无活物。 连原本挂在那的硕大密洛陀首领都已经不见踪影,岩窟上方多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裂缝。 九节锏躺在一地碎石之间。 锏身不知沾了什么,黑乎乎的。 将它重新背负在身后,张从宣捡起掉落的脏污香囊,缓步走向石台,在浑身是血的人旁边地上跪坐下来。 红绳被风带得晃了几晃。 下意识盯着看了几眼,青年移开视线。 想了一下,他抬起手,用手肘部分还算干净的衣服擦了擦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露出其下五官。 ……果然是十六号。 盯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看了又看,半晌后,张从宣忽然有些不确定地眨下眼。 是错觉吗? 但想也不想地,【心如止水】眨眼调低。 青年猛然直起身,一把将手指凑到了年轻人的鼻端前方,试图确定一丝被呼出的微弱气流存在。 但灵敏的发丘指僵硬麻木,早已失去了感知。 皱着眉,张从宣换成没过多使用的左手,屏气凝神,轻轻搭上年轻人的颈间。 ……不是错觉。 真的有极其微弱的搏动! 像被捞出水的小金鱼一样,轻而温柔地顶触了几下他的指腹,悄声宣告着自己的鲜活存在。 第374章 一次 足足好几秒,张从宣才如梦初醒般吸了一口气。 然后禁不住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 人还活着! 难以形容的庆幸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喊了出来:“十六号……” 因为缺水,声音干涩小声。 然而脱口便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傻。 昏迷的人怎么回应? 放轻动作,他小心检查了一番伤势。 意外地发现,虽然浑身不少伤口,肩膀撕裂得厉害,淌的到处都是血,但十六号竟没有受到致命的深度创伤。 他凭借自己勉强能用的医理,初步判断。 之所以会昏迷,很可能是失血过多,或者脑后受到碰撞。 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激动之余,张从宣看眼破烂的香囊,又有点遗憾。 他出门时怀着期待,自然是带了赋纹材料的,可惜系统始终不认可十六号等人的资质,就一直没用上。 到两年前仍是如此。 眼见不用也是放着过期,他干脆混上自己的干血粉,塞进香囊里给十六号辟邪了。 也是这样,那个密洛陀能凭借自己的血味带路找来。 可惜现在香囊只剩这么一块破布和破绳子。 里面的赋纹材料早不知洒到哪去。 换尸草也没带…… 毕竟这里有张启山在,张从宣不太想被他知道这东西真有效果,干脆留给小官保管,没带身上。 左思右想,但总归人还有救。 青年梭巡一圈,起身先去给其他几名学员的尸身简单收拾,用香料掩盖气味。 又凿了几大块石头过来,把他们先藏到角落。 快速做完这些,以暂时防止有密洛陀再来打扰清静,就准备带十六号回去救治。 不料刚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茫然睁开的眼睛。 “老师……” 十六号条件反射喊着人,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遍布全身的疼痛,嘶嘶地抽气。 “计划没受影响吧?” 张从宣鼻腔一酸。 亲耳听到对方声音,安心之余,没想到第一句居然问的是这个。 “完成了。” 胸口阵阵刺痛,他压住喉间沙哑,尽量维持声线平稳:“徐老他们走了,路上遇到泥石流全军覆没,我来找你们,才知道……” 后面的话如有千斤沉,怎么也吐不出。 要怎么说,他们被放弃了? 雨后水势的确凶险,白山的决定是出于谨慎。 其他搜救人员也有自己的人生,不想白白轻掷,这无可指摘。 十六号等人不知地势,枯等中阴差阳错误入这里,又怎么能无理怪责? 恨只恨,自己思虑不周,没能早点来看。 张从宣紧紧揽着他,闭了闭眼。 “……我接你们回去。” “是我太冒险,”十六号咳嗽着,艰难撑身要坐起,“没能护好他们……” 话音忽然顿住。 被小心扶着起身,没等说完,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处环境。 在满地的血味里,十六号惊讶四顾。 很快看到角落里的尸首,他脸色顿时黯然地苍白了下去,咳嗽得越发厉害:“我……我对不住……” 他咳得腰都直不起来,冷汗颗颗往下掉。 这架势,着实有些惊天动地。 担心地轻拍几下,眼看毫无止歇势头,张从宣有些心慌地制止:“好了,先别想这些,出去再说。” 他蹲下侧过身,就想把人拉到自己背上。 十六号摆手想要拒绝。 越是着急,越是剧烈,一时竟连说话喘气的间隙都留不出来,整个身子都发抖。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强行搀到青年身上,就往外走。 “等等!” 他挣扎起来,急促喘着气想解释:“老师,你咳咳咳,听我咳——” 张口间,一口血水哇地喷涌出来。 暗红发黑。 不及扭头往边上,就这样直接淋在了青年肩头颈间,顷刻玷污了本就才半干的衣服发尾。 捂嘴堵住剩下的血,十六号眼泪都要下来。 青年从来都是清风朗月一样的天上人物,风姿秀雅,什么时候能受得了这种脏污溅身。 惊吓之后,倒是意外止了咳。 拼命挣脱不得,他只好用力后仰,试图离得远些。 实际上,张从宣只觉脸侧一温。 带着热腥气的东西顺着脖子流了下来,他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吐血……不会是内出血吧? 眼见对方险些翻滚下去,生怕加重伤势,他不得不放手让人落地坐着,同时紧急发问。 “你觉得哪里疼?” 边说边按压感受,同时扭头看了眼肩上的血,试图辨认。 一看,却是思绪滞住。 这种颜色,气味,其实不像是受伤…… “我中了毒。” 不等猜测,十六号已苦笑将答案托出:“进来这里才发作的,肠子早烂了,看来有人不想我活着回去。所以老师,你不如先去救其他人……” 望着青年的神色,他忽然噤声。 又扭头看了眼角落里的同伴们尸体,忽而难以置信地打了个激灵。 “他们……其他人全死了……?” 迎着他急切寻求否定的眼神,张从宣什么话也说不出。 这沉默已是回答。 “我错了。”十六号终于呜咽。 “是我鬼迷心窍,不服张副官的话,自作主张带他们进了这里,”他流泪喃喃着,颓然往后倒了下去,“都是我,我……” 张从宣茫然看着他。 那些耳鸣好像变得厉害了。 ……日山的,什么话? 但没等问出,十六号浑身一震,捂着肚子扭头又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血色已经稠黑。 这一次,他肉眼可见萎靡下去,气息乱得不成样子,再无力起身。 张从宣骤然生出一阵不祥预感。 “别说这些,我……” “——老师。” 用力抓住他的袖子,十六号虚弱地打断,接着沉重喘了好几口气,才重新发出声音。 其实那力气也微弱,但青年连挣都没挣。 这让十六号小小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心里暗自多出了几分期冀。 “……要是,我死了,你会认可我吗?” 张从宣触电般甩开了他的手。 “说的什么混账话!” 即使曾经被缠到不耐烦,十六号也从没见过他恼火骂人,此时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 随即便笑了起来。 “我要死了,老师……” 张从宣喉结滑动,不知该怎么反驳这句真话。 明明,可以有很多办法救人的。 为什么需要的时候用不到? 他往旁边地上寸寸扫过,期待能找到香囊里曾经掉落的东西……却只是徒劳。 十六号再次牵住他。 跟还没长大时候一样,轻轻摇了摇。 “骗一骗我吧,老师。”他慢慢地说。 “你现在承认一次,我就是你想要的张起灵,一次……行不行?” 第375章 抱下 迎着这双满怀期待的眼睛,张从宣心如刀绞。 十六号根本不知道,自己骗过他的,说过的谎,何止一次? 从一开始就是骗局。 正是因此。 正是因此…… 扶抱着身形高大已经成人的男人,青年泪光浮现的黑眸之中,映出的却仿佛仍是当初执着不休索要认可的少年。 他深深吸了口气。 “不需要骗,十六号。” 张从宣语调急促:“别管那个计划了,不需要做什么首领张起灵,你本身已经是我的学生,真正的学生……” 十六号无力地咳嗽起来。 “咳咳……那也,咳,算,你承认我了吧?” “是!”张从宣毫不犹豫点头,“它不承认我承认,你就是第——” “老师!” 不等说完,十六号已大声喊道。 他瞳仁灿亮,嘴角上扬,流露出一个分外张扬骄傲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我……的……” 最后的光彩也消失了。 攥在袖口的手掉了下去。 张从宣条件反射抓住那只手,怔然望着他,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 “十六号……” 他茫然唤着人,试图等到什么回应。 哪怕眨一眨眼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张曾经自信昂然的、少年意气的、倔强不屈的脸上,只剩下一片纯然的安详。 张从宣低着头发呆。 眼眶扯疼得厉害。 耳鸣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了,吵的人无法思考。 ……还在密洛陀的地盘。 他应该,尽快带着十六号离开此地。 ……十六号也死了。 他应该,去古楼里找到存放的火油,将另一边学员们的尸身尽快焚化,不让密洛陀残害。 ……日山说了什么话? 他应该,好好理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回去跟日山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还应该…… 要做的事情那么多。 不该浪费时间。 ……可到底是什么人在说话? 好像有人在喊自己。 在喊老师。 很多人。 之前的思绪全然清空,张从宣茫茫然放开手起身,费解地看了一圈,最后迟疑地把目光定格在石壁之上。 四肢奇长扭曲的庞大影子从深处倒映成形。 ……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 ……在喊他吗? 恍然凝视几秒,青年一步步走了过去。 岩层中的身影越发外显,而光洁封闭的幽绿岩壳,不知何时破裂出一道缝隙。 尖利不似人类的双手从中伸出。 飘带般悠然飞出一截,环住了张从宣的腰身,试探性用力,企图将他拉向岩壁方向。 失神的青年并未抗拒,踉跄顺从。 岩壁中的密洛陀身影放松些许。 迫不及待地,它自身也从中探出了小半躯体,怪异的双“手”用力扯动,一把将青年拉到了身前,紧紧抱住。 速度太快,张从宣的左手狠狠撞到了岩壁边上。 原本无意识紧攥的指节被磕得松开,什么东西猝然飞起,飘飘荡荡落向几米外。 是一块破碎的黑红烂布。 青年的视线茫然跟随了一瞬,忽然眉眼微动,抬手往前,似乎想要捉回。 密洛陀并未在意。 只是张从宣本能挣扎的力道,也让它有些吃不消。 猝不及防中,竟差点松脱,让人转身走出一步。 愤怒的它再度用力,双手紧紧桎梏青年腰身,强行将人拉回,甚至眨眼间挟持着对方往后倒退。 一旦没入岩层内,那就全然到了它的领域。 张从宣再度抬手。 密洛陀专心撤离,人类半个身子已经被塞进了窄小的缝隙间。 正正好足够一个人通过,再容不下更多一分。 离收获猎物,它只差临门一步。 青年的手落在肩身后侧,转而轻轻握住了什么。 攥紧。 拧动。 拔出。 一直硌在中间的狭长坚硬物体被抽走,密洛陀愣了一瞬,高大身躯融化一样俯低了脑袋,凑到青年身后,似乎想要察看情况。 就在这短促的接近时刻。 下一秒—— “锵!” 金石相击,几乎撞出了一声高昂的鸣叫。 一米多长的九节锏,没柄穿过青年的胸膛,将身后那颗硕大的脑袋死死钉在了岩壁之上。 它只有“眼白”的硕大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下一刻,无数裂痕自钉穿一点疯狂蔓延而出,然后轰然爆炸开来。 石块四溅。 近距离撞击下,青年唇边缓缓溢出的殷红血线猝然变作了止不住的泉涌血流。 张从宣没有理会。 低头,他垂眸打量了一眼九节锏上污脏。 说不定会得破伤风吧。 这个无关紧要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便淡去。 缓缓拔出九节锏,张从宣顺手砸断腰上那双细长的扭曲肢体,漠然无视掉嗡嗡作响的耳鸣,自顾自踏出了岩层缝隙。 心口空荡荡的,似乎缺个什么。 扫视一眼,他朝几米外走去。 弯腰捡起了那片已经看不出本来样子的香囊碎布。 起身。 却没能起得来。 【玩家 张从宣 心碎而死,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3点。】 【意志剩余数值:6】 几秒后。 张从宣重新睁眼,看着提示框内容沉默了一瞬。 耳鸣,或者说幻听居然还在。 自己莫非是一天前就脑震荡了吗? 他漫无目的地想了一秒,猛然坐起身,匆匆扫向十六号的身体所在……幸好,刚刚的密洛陀没有波及到那边。 然而看到那个死寂身影的瞬间,窒闷痛楚再度漫涌而上。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天旋地转,他有些喘不过气,本能攥住了胸口。 “老师!” 幻听再度出现了。 这次居然还是千里之外小官的声音。 “师父!” 又多了个日山。 不得不说,还挺逼真的。 但是,既然是幻听—— 反正只是幻听。 “小官……” 念出这个名字,视野里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仿佛突然有不到成年人腰身高的小小孩童站在面前,仰起稚嫩的小脸,疑惑看来。 老师…… 清亮圆润的眼睛无措睁大了。 ……你疼吗? 心潮涌动,张从宣眼眶发烫,喉间霎时酸涩哽咽难忍。 千言万语凝结于心。 最终只化为几不可闻的哑声低语。 “不疼……来,抱一下。” 黑暗里转瞬空空如也。 青年僵在原地,自嘲扯动了下嘴角。 然而抬起的手并没有落空。 幻听似乎转瞬变作更进一步的幻觉,回应了他。 带着宛若真实的暖热温度。 第376章 难违 “是我。” 张起灵轻声回应着。 他紧紧抓着那双伸出的手,在青年面前跪下身,回以了一个拥抱。 任由衣摆被满地血水浸染。 面前人现在的样子堪称狼狈至极—— 身上湿透的衣服现在只是半干,衣摆凌乱地卷褶,原本天青色的衣裤,四下被溅到不少幽绿的不明粘液,有些都凝结成了大小的碎石块。 最惹眼的,却还是那些铺洒的血迹。 黑红的暗色,从右边后肩沿着颈侧漫流而下,直染透了半边衣襟。 胸口处直接破出了一个碗大的破洞。 身前残破的布料,被殷红的液体浸透完全,散发着湿润温热的新鲜甜锈气。 到处都是血。 唇边、脸颊、眉眼间。 颈侧、肩身、衣襟处。 扫视而过,张起灵抬手,小心拨开胸口似乎被九节锏破开的衣料,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想象中狰狞绽开的严重洞穿伤口。 抹开血痕,其下皮肤根本健全光洁。 他怔了一瞬。 回头再看,那双染血的手中,分明也是完好无损。 连一道细微划伤亦或破口都没。 伸手搭脉,青年的气息搏动虽然紊乱急促,却鲜活有力。 这理应是好事。 进入通道后,那股随着浓郁血气始终悬着的心,似乎应该落下了。 但旁边地上,九节锏已经淌出了一条蜿蜒血痕。 熟悉的血味并非作假。 胸口衣衫的破损痕迹明明白白。 电光石火之间,仿佛有什么在脑海倏地闪现。 稳定的发丘指猝然一抖。 居然没能夹住小小衣片,任由其重新将胸口破洞遮掩。 心脏如被用力攥住,绞拧成团。 深深凝视着青年仍旧茫然迟钝的面容,张起灵唇线紧抿,一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再度拥住怀中之人。 额头相抵,他无声闭了闭眼。 又一次…… 他这番不同寻常的沉默举动,却是让原本紧张等待的张日山再也无法忍耐。 “——师兄,师父他到底……” 刚喊出声,迎着那道前所未有冰冷的视线,张日山几乎感受到了一阵实质性的寒意。 但他此时早已心急如焚。 脚步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试图弄清楚青年的情况:“你之后打骂我都行,但总得让我看看师父他受了什么伤,尽快处理……” 张起灵并不理会,只是俯身将青年抱起,避过他就要往外走。 “族长!”张日山急忙迈步,“你不能……” 未等他追上前去,却见张起灵自己突然停步。 随即,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 “老师。” 茫然眨了几下眼,张从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小官?”他喃喃自语。 “你怎么会……” 思维混乱中,却见另一道属于日山的身影也奔到了面前,紧张地喊了声“师父”,关切不已。 张从宣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无比清晰摆在面前的事实。 ——不是幻听。 也并非幻觉。 方才黑暗中得到的拥抱温度是真的,听到的声声担忧呼唤也是真的。 小官和日山当真找了过来。 但最初的惊喜之后,紧接着涌现心头的,便是阵阵难以言说的锥心刺痛。 本该好好待在雪域深处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到来? 毫无预兆。 明明通讯如常,之前没有任何异样。 心灵感应? 张从宣难以遏制地想到了,阴差阳错全部身死的张家小队。 这就是,剧情杀吗? 因为小官注定会跟张启山发生联系,然后在合作中遭遇重伤到失忆。 所以,无论如何告诫。 无论费尽心力布置了怎样足以掩人耳目的计划。 该来的人终究会到来。 而阻碍计划的任何因素……如十六号等人,也会被毫不留情地彻底清除,将事情发展纠回到正轨。 因此,系统根本不会承认十六号等人的资质。 因此,本该固守待接应的张家小队,会阴差阳错误入玉脉。 也因此,玩家即使赶到也会迟来一步,无计可施地迎接所有人的死亡……连以命换命都做不到。 一阵侵骨的寒意,突然掠过脊椎。 张从宣不由自主战栗刹那。 ……如果是这样,难道当真不会再有任何转机? “老师!”张起灵焦急喊道。 一眨眼的工夫,眼见青年脸上血色瞬间消退,胸口剧烈起伏,而眼瞳几乎失焦,他不敢妄动。 快速蹲身将人放下,慌张拍抚呼唤。 张日山趁机凑过来,想要搭脉,却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他也顾不得生气。 因为青年忽然发出了一声莫名轻笑。 张起灵心头一紧。 随即便看到,那双总是纯澈沉黑的眼眸向虚空看去,却又并未真正落实到任何一处。 反倒像是,透过岩层,望向了外界高高在上的天空。 “天命……” 张从宣喃喃自问:“当真不可违吗?” “什么?”张日山一头雾水。 然而张起灵听得清楚,同时霍然醒悟。 在这一刻,他兀地想起了几十年前雪山上那次久违的坦诚交谈,以及六年前老师离开时的反复告诫。 “……远离张启山,你才能平安无事。” 还有青年笃定的笑语。 “……这一次乃至二十年内,我都不会有事。” 有什么无形之物在胸腔中砰然震响。 天命? 情不自禁地,心底随之腾地升起烈烈怒火。 又是天命! 纵有家族传承因果在前,又何至于偏要缠着老师一个人纠葛不休? 然而,不等张起灵平复心绪,向老师追问宽慰。 手掌下的温热脊背忽而震颤一瞬。 张从宣猛然推开他。 侧过身的同时,血色再度激涌溢出,溅落满地殷红。 匆匆抬臂,张起灵险险扶住差点脱力坠地的人,这才发现,青年霎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张日山早已不知所措。 “师父……” 惶急惊恐之中,他甚至试图用手帮忙擦拭,显然是彻底方寸大乱。 还是张起灵喝止:“够了!” 再度抱着青年起身,他扫视一圈,望到不远处仰面不动的男人身影,又敏锐察觉到角落里被刻意掩藏的几具尸身。 张日山浑噩地随之看去。 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把注意力投给其余地方。 这一看,辨认出身份的同时,却是整个人都立刻冷静了许多。 “十六号?” 他几乎惊愕失色:“这不可能!” 三天前就该发作,绝无活口的剧毒,这个人怎么会还能活到今天? 第377章 失声 张日山忍不住冲上前。 仔细检视,种种迹象,却都证明对方才死不久。 简直匪夷所思。 但若是如此,对方很可能跟师父见过面。 万一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张日山想到这种可能,顿时脸色煞白,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 他那时自然没傻到直言相逼,留下把柄。 不过是几句狠厉激将。 毒药虽是提前备好的,但混在饭食中,悄无声息入体又不会立刻发作,绝不会有人第一时间怀疑到自己。 但就怕那小子临死前不要命攀扯。 对了,张日山突然想到。 还有一个人知情。 意外发现师兄、族长到来时,为了阻拦对方贸然去寻找失踪的张家小队,他曾不惜吐露真言,试图以“假张起灵”的身份挑拨拉对方下水…… ……如果对方能守口如瓶,他也许还有机会跟师父解释。 张日山匆匆看向张起灵。 却发现,对方已经抱起师父准备离开。 他急忙追了上去。 …… 他们来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在寻人上。 回程则快了几倍。 出去是在一处山涧,天色沉沉,雨势仍未收敛。 即使临走前特意找来了一块油布作为披盖,半路上的时候,张起灵仍察觉到异样。 回到村寨中,已经又是半小时后。 张起灵的预感没出错,青年很快昏沉高烧起来。 这里地方偏僻,也没有可靠的医师,幸好张启山等人采购的物品中就包括一些药材。再加上本地靠山吃山,有些自用的本地草药。 方子早就记住,张起灵对此情况也算驾轻就熟。 烧起一大锅热水,小部分熬药汤。 大半混成温水,端入房中擦洗清洁,也是帮忙降温。 这还是,恰好正夏天,下了雨气温也挺高,省了他再专门烧起炭火避免着凉的工夫。 细致工作下,清水很快变成血水。 将毛巾丢回盆中,张起灵从床边起身,想要去换一盆水来,冷不丁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回头,便撞上了青年尚显迷茫的目光。 “……小官?” 整个脑袋晕乎乎的,看人都重影,张从宣用力眨眼几次,才勉强辨认出眼前是自家学生。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着急。 “你不能在这……”他条件反射脱口,“回去!” 张起灵静静垂眸,望了眼腕上那双手。 顺着同样低头看去,青年这才后知后觉放开手,揉了揉额角:“你……” 他还想再劝两句,可稍一动脑,就晕的厉害。 看出这份不适,张起灵蹙眉回头看了眼角落——炉上的药火候未足。 而即使说不出缘由,张从宣颇为坚持催促。 略一沉吟,张起灵缓缓出声。 “此处便是族地,老师要我去哪?” 青年蓦地怔愣。 “族地,不是已经搬走到……”他顿了顿,因为晕眩,思维有刹那滞涩。 张起灵面不改色地摇头。 “您忘了吗,是刚从吉省搬到桂地。” 张从宣有一瞬迷茫,可面前小官言辞笃定,让人不由信服。 “是这样?” 那股难言的焦躁感还在,他疑心是有什么事忘了没做,却又不得其解。 张起灵给他盖好,就要再度起身。 “等等——” 张从宣终于有了点思路:“白山,去了哪?怎么没看到他?” 这个孩子年纪最小,一向粘人得很。 往常这种时候,早该急得团团转,赶也赶不走的。 “……他在。” 睫羽垂落,掩住眸中神思,张起灵没有纠正旧称,只是平淡询问:“您要见,我喊人便是……不知是何要事?” 张从宣迟疑起来。 费力想了半晌,才慢慢吐字。 “我想不起来……好像有人跟我说,说,他做了不好的事……我想跟他问清楚,是不是当真做错……” 张起灵忽然瞥了眼门外方向。 不动声色的一扫,在青年察觉前便已快速收回。 “假若,当真是他呢?” 他无声叹了口气,漆黑瞳眸里神色莫辨:“白山若是真的做了错事,您会如何?” …… 雨势滂沱。 张日山抬起头,抹了把劈头盖脸打落的雨水,带着几分期冀望向门内。 …… 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张从宣最终艰涩道。 高烧的虚弱与晕眩仍在,青年眼神却已渐渐清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对方才的善意谎言,他并未追究。 张从宣也明白过来,这假设的问题其实是小官的不忍之举。 可沉重的分量压在心头,他稍一闭眼,那些干涸的血便如同还沾在身上。 一张张死寂的熟悉面容历历在目。 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我其实明白……天意注定有些事会发生,可他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张从宣长长吐气。 “十六号等人,只是被卷进来的无辜者,我已经跟张启山商定之后放他们走,如今却……这件事若是有错,我参与此计又思虑不周,自身同样有错,不能全怪日山。可二十六人无辜身死,何等可怜可惜?!若这当真是日山的原因促成,我——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打断了话音。 张起灵急忙拍抚安慰,但青年攥着他的手,话语几近懊悔。 “我不明白……” 张从宣哑声苦笑:“咳,他如今怎么会变得,如此视人命如草芥?难道登居高位,便要就此变做另一个人?” “这不是您的错。”张起灵坚定摇头。 “咳咳……” 张从宣说不出话,但攥着他的手愈发用力:自己教养出如此学生,难道自身就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张起灵只觉,掌中属于青年的体温愈发滚烫。 肉眼可见的,麒麟纹身已被激发浮现半身。 他不由蹙眉。 若是寻常张家人,这是促进伤势愈合的好事,可对于本就体质孱弱的老师来说,这只会导致气血急促冲涌…… 凝视之中,对方却犹自不觉。 心念微动间,张起灵猝然抬手,覆上青年颈侧。 张从宣只来得及惊讶投去一眼。 下一刻,青年便无力阖眼,安安静静被扶着躺了回去。 “抱歉。”张起灵低声道。 将人安置好,他端起地上已经凉掉的水,推门而出,跟门口长跪在地,早被淋成落汤鸡的人擦身而过。 张日山面色苍白,嗫嚅喊人:“师兄……” 那道身影并没停滞半分。 几分钟后,张起灵端着水盆重新返回,无视他径直进门。 如是三次。 给昏迷的人喂完药,又一次换水回来,张起灵终于在门口放缓了些脚步。 “回去吧。” 他淡声道:“别让老师更担心。” 说完便进了门。 张日山无力闭眼,深深将额头抵在地面。 师父……现在真还会再担心他吗? 失温的身体在不自觉战栗,膝盖麻木,可他早已感受不到疼痛。 只有透明的泪混着雨一并流过面颊,咸涩的泛苦滋味,将心脏泡得冰凉。 …… 一夜风雨飘摇。 第二天早上,门口没了人影。 地上的跪痕显示对方应该才走不久。 张起灵察觉到这点,也并未多言,只是准备等青年再度清醒时如实告知。 这一等就是三天。 门外的人夜夜到来,日渐沉默。 这天早上,高烧终于退去,一夜忙碌之后,张起灵靠在床头短暂闭目养神,很快却察觉床上人转醒的呼吸变化。 终于见到好转势头。 张起灵只觉全身一松。 心神全然宁静下来,眼眸不觉柔和。 一眼看到自家学生疲惫微笑模样,张从宣固然心疼。 但清醒过来,浮现在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完全不假思索——立刻马上离开这! 他匆匆抓住人,就想催促。 “……” ? 他干咳一声,再度尝试发声:“……” 几度张口,却始终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张从宣抬手捂着嗓子,完全愣住了。 张起灵霍然坐直了身。 第378章 有罪 仿佛有些承受不住打击,青年微微失神。 张起灵小心抬手。 这轻柔的接触没被躲避。 稍松口气,他用指尖沿着喉部仔细摸索,可灵敏的发丘指第一次失去了效果——它反馈回的结果,竟然是毫无异常。 这让张起灵的脸色霎时沉凝。 “是我医理不精……” 刚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张从宣从系统面板上收回视线,听到这话,急忙摇头。 不怪你啊,小官! 只是【积水成渊】的副作用而已。 之前在玉脉中,他急着找人,用技能补充了一次体力。 没用完全部储蓄,不至于触发“精神混乱”和“虚弱”,但副作用就是目前这样了。 【随机混乱状态——语言混乱】(40天) 不影响别的,就是说不出写不了。 怕对方不信,青年特意“啊”了一声试音,证明自己发声功能完好。 看出他的焦急,张起灵愈发自责。 “您先喝水,不要着慌,”他匆匆站起身,“我这就去找医生!” 张从宣:“……” 怎么总在这种时候欠缺一点默契。 一把拽回递来水后转身要走的人,他沉吟几秒,转而从张家密语体系里找到了说话写字之外的解法。 感谢本家前辈的未雨绸缪! 不然他真得考虑,面对面跟人发电报交流了。 迎着自家学生不明所以的担忧目光,张从宣搜刮起那些高度浓缩版指令。 慢慢比划手势传递信息。 “不是,你的,问题。” 所以千万别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张起灵看懂了其中意思。 [不关你的事……吗?] “……您总是这样,宽人严己。”他沉声道。 张从宣再度坚定摇头。 事实如此。 他不得不摆出淡定模样,进一步比划解释:“早知道,会这样,是应有的,代价。” 别慌。 只是当一阵哑巴文盲而已,过段时间就自己好了。 张起灵眨眼在心中转译完成。 明白过来其中意味的刹那,心脏灼痛般剧烈震颤了一瞬。 [天命如此……是罪有应得?] 望着那双认命般一潭死水的黑眸,他紧紧握着青年冰凉的左手,默然许久,才沙哑出声:“……您怎么会这样想?” 张从宣这次答不出来了。 他心态好,是因为……系统面板有倒计时啊。 为难地卡住半晌,青年最终选择答非所问,挣出手,飞快做了个两个简洁的手势。 “放心,会好的。” 不知为何,对方的面色似乎有一瞬完全阴沉了下去。 没等张从宣看清,眼前光影一花。 紧紧的拥抱代替了所有语言。 他有点发懵。 ……这是安慰吗? 反应过来,青年只觉一阵熨帖,张口欲言却无声,只好轻轻揉了揉肩上那个毛茸茸的后脑,作为感谢。 小官从来不是热情外向的性格,可需要的时候,总是这样暖心。 张从宣如此想道。 而张起灵感受着青年一如既往的包容,没有再问,只是低下头,无声闭了闭眼。 他想起了玉脉里,听到的那声泣血自问。 天命? 天命! 天命……当真分毫不可违逆吗?! 静默之中,一个沉积许久的念头,终于彻底破土而出。 …… 终于平复好情绪,张起灵将那个念头深藏心中,没有展露分毫。 “等会还是找医生来看看。”他如此说。 青年无奈注视着他,却也没再拒绝。 “听你的。”手势毫不犹豫。 眼睫微颤,张起灵顿了顿,转而提起另外的话题。 “玉脉中死亡的人数太多,派去的族人只能就地火化,带出骨灰,那个被叫做十六号的人被日山带回了。” 他说得委婉。 人数多是一方面,主要尸身大多残缺不全,怕带出后再混淆;另外也是因为,现在外界潮热闷湿,不太适合集体存放。 “……张启山主张将人送回家乡去,之前特意来问过您,但您那时昏迷不醒……” 下面的话,张起灵稍微犹豫。 “后来,张启山给所有人按牺牲规格举办了丧仪。今日,大概是入殓……您要去见一面吗?” 张从宣一直沉默听着,到这里终于用力点头。 他要去。 “我陪您。”张起灵说。 本来想拒绝的,但青年转而想到,十六号作为自己认定的第七个学生,也该见一见师兄才是。 之前发生的一切,早就该全盘托出的。 尽管已经太迟…… 跪在棺旁,张从宣定定看着十六号面容青白的脸,自嘲笑了笑。 是不是很虚伪? 他用口型跟沉眠的人说话。 “……你要是还活着,听完前因后果,明白骗局全部,恐怕根本不会再稀罕要我的什么认可了吧?” 一片静寂。 说累了似的,几秒后,青年原本挺直的腰脊缓缓弯曲,低下脑袋,轻轻靠住了沉重的实木棺身。 抱歉。 他朝着地下静寂的魂灵们喃喃。 ……是我辜负你们所有人的信任。 …… 张启山走进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棺木旁似乎沉睡的身影。 对他人的到来,青年并未回首。 只是衬在一身缟素中,愈显他脸庞毫无血色,浅淡苍白,与丧衣几乎两相难分。 整个人比上次消瘦不少,明显大病初愈的模样。 来之前,张启山已经听说一件事。 日山在忙活找医生……为眼前人治哑疾? 观望片刻,张启山忽然生出几分难言的冲动。 是后悔吗? 放任张日山的报复嫉妒之举,他心里有数;后来替换毒药,也不过是随手为之的一枚闲棋……不想,最终竟会在眼前人身上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但张启山很快挥去这少许杂念。 怜惜归怜惜,再来一次,他仍会原样照做。 因为这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他扬起几分温和而不失庄重的笑容,抬步就要上前,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 偏过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阴影中还有沉默的另一个人。 清隽的面容,与少时偏差不大。 打量着对方淡漠中警惕浓重的气质,以及有意无意护在青年身前的姿态,他不觉勾了下嘴角。 现任张家族长啊。 张启山无意跟对方起什么冲突,很快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兴味,没有再靠近。 把目光重新转回到青年身上,他轻声提醒。 “长辈,到封棺时辰了。” 如同魂魄归体,伏在棺身的人茫茫然回过神来。 …… 丧仪很严整。 张启山并不吝惜钱财,入殓之后,提前组织好的送葬队便抬起棺木,一路抛洒纸钱往外走。 张起灵便一路跟着青年陪同。 原本张从宣是要让他回去的,看到小官和张启山同处一个画面,他心里简直警报长鸣。 只是现在劝说无能,大眼瞪小眼片刻,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两个人一起远远跟随相送。 一直到队伍走出村庄范围,棺材被转移到车上,驶向远方,青年终于停步。 又静默目送片刻,才转回身。 第一时间,张从宣匆匆朝自家学生比划。 “你回去!” “现在回去吗?”张起灵面色不变,轻轻颔首,“好。” 说着,抬手就要搭过去。 张从宣:“!” 精准截住某只意图不轨的手,他眼神不满:又是这招,真当自己还会毫无防备吗。 不过,小官到底跟谁学的坏毛病啊。 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第379章 击掌 僵滞之中,张起灵率先低头。 “不是现在离开,”他轻声提醒,“先回去看医生……日山,还在等您。” 张从宣手上力道霎时一松。 是,还有事情没做。 没弄清楚。 他的面容看不出喜怒,顿了顿,张起灵还是说道:“之前,他每宿整晚都来门前长跪,已经三天。” 青年只点点头。 张起灵便也沉默下去,不再多说。 他只是如实转达,不想隐瞒,却也没有要辩白求情的意思。 日山,这次实在做错。 亲眼目睹那些玉脉中的尸体惨状,复又猜到老师可能命陨重生,其后还亲眼见青年哀恸吐血……曾经不多的师门情分,已经快要消耗殆尽。 也许可称冷漠。 但对张起灵来说,最重要的始终只有眼前人。 …… 回到寨中。 张日山在门前等候,见两人返回,急忙迎上。 见到门口转出人影的瞬间,青年霎时停步,面无表情望过去。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竟有恍然隔世之感。 他辨得出,对方状态很不好,憔悴得凄苦,神情中甚至带上几分惶恐的怯弱。 张从宣不由心下一沉。 其实,十六号并没说什么指名道姓的话。 只是告知有人下毒,以及日山可能说了什么刺激的言论……其实日山之前便对十六号心怀偏见,他们彼此不和,时而有几句拌嘴也不少见。 张从宣当时虽然气恼,却更觉是剧情如此。 日山所为,不过是成了命定悲剧发展的催化剂,不能全怪他……毕竟,没人能得知后面会变成那样。 可小官的那个假设问句,给出了一个可怕的方向。 ——假如,若是,日山当真做了错事呢? 自己的学生,可能并非阴差阳错铸成惨剧,而是理智清醒、主动蓄谋地铺设陷阱,将张家小队亲手推向了毁灭? 这种设想,简直令张从宣心神俱震。 如果顺着如此推测下去…… 十六号等人假死失踪调虎离山的计划,日山全程参与,本就是具体执行者,以及计划成功后接应收尾的那个人。如果他要在其中做些手脚,简直再容易不过。 让十六号身死的毒,是他提前下的吗? 最后提前撤离搜救,到底是不是真的力不从心? 猜忌一旦生出,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的张从宣被想象激怒,失望至极下气血翻涌……可三天之后再醒来,他心中却还存着几分微弱的期冀。 也许,只是小官随口的假设。 日山什么都没说,他不能率先无凭无据就给人定罪。 但是,如今当真再见日山,种种细节仿佛都透露出一种不祥的预告—— 凝视着面前年轻的军官,张从宣眸光颤动。 一时他竟不知从何问起。 见此,张日山更是有些着慌,定了定神,侧身往后让去。 “大夫已经来了,出名十几年的名医,内外兼通,妙手回春。今天刚从外地赶过来的,师父……” 随着他的示意,张从宣也看到厅中坐着的陌生老者。 似乎见到病人回来,正上下仔细打量。 张起灵抿了抿唇,扶住青年环视四周,低声提醒:“老师,不妨进去再说。” 这其实更是对青年的隐晦提醒—— 还有外人在。 微微蹙眉,但张从宣也发现,已经有路过村民和考察队员发现了张日山这个高级军官站在这当门神,走过时都忍不住投来好奇视线,窃窃私语。 他本就无意在大庭广众下咄咄逼人。 何况现在口不能言…… 稍微一想,张从宣点点头,跟着走进房内,顺手关门遮蔽了外界好奇或窥伺的视线。 不过看医生这件事,他心里有数。 没用的,只能等倒计时结束。 而傲然的老大夫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倒是干脆:“心病……郁愤气结,病人之前能吐血反倒是泄气疏解的好事。现在他是本身想不通,悲忧劳神,再加上本身血虚……喝几天药,再好好修养几个月,自身想开了,慢慢就缓过来了。” 张起灵和张日山闻声都是一松。 比预想中的最差结果好多了。 不过,紧接着老大夫便纠结捋起了颌下短须。 “奇怪啊……底子弱损耗亏空,坏到比我还差就算了……但是年纪不大的人,怎么眼看着身体上来说……?” 张从宣低咳一声,面不改色抽回手。 没想到……是个有真本事的。 比自己状态好,那不很正常? 要说起来,这“老”大夫实际上才是更年轻那个,且养生有道红光满面的,比自己这个单纯占了血脉便宜的“年轻人”强多了。 老者倒也没多想。 名气大了见识就多,他对病人的小毛病容忍度很高,笑一笑便不再追问,留了药方潇洒出门。 张日山追上去护送,并叮嘱保密等事宜。 再返身回来时,在门口停了一停,竟有些畏惧难前……呆立片刻,终于咬牙准备进去,就跟将出门的青年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张从宣不再犹豫。 他打出一个简单的手势。 “——是你吗?” 张日山当即摇头:“不是我,师父,我根本……” 未等说完,青年转身就走。 只是刚刚迈步,便听“噗通”一声闷响,随即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衣摆。 “师父!” 眼看对方决绝反应,张日山再不敢掩饰,跪倒之际,万念俱灰地低下了头:“我,我没想杀了他们全部,只是十六号绝不能活下来……他……我没想到会牵累害您受伤……您罚我吧……不,我自己亲手了结!” 他说着,已从怀中拔出匕首。 张从宣回头看着他,有刹那的恍惚。 眼前场景,似乎与几十年前长沙小院里那幕重合了,连跪倒在地恳求的,都是同一个人。 但也只是刹那。 反应过来对方的言下之意,确认猜测成真,他浑身一阵麻木无力,只剩下满心化不开的浓郁悲哀。 在青年无声的注视下,张日山磕了个头。 抬头时,已经禁不住面露悲色。 最后留恋地看过面前两人,他闭上眼,双手持刀,径直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没留力,瞬间刺痛见血—— “当啷”一声。 匕首被重重打落在地,抓着衣摆的手也被震开。 胸前被划出长长一道血口,张日山毫无所觉,怔怔睁开眼,却见青年面色愈冷,那双往日平和的漆黑瞳眸,如今彻底沉凝冰结。 其中没有一分动容。 这眼神,比任何伤口还让他疼痛绝望。 “师父……” 张日山的手颤抖着僵在半空,再没了勇气抓握。 张从宣望着他,半晌,忽而俯身伸过手。 “——啪!” 掌心相击,一声响亮非常。 张日山茫然一瞬,呆呆仰头。 眼前清透的黑眸中,终于显露出哀婉的痛楚,可不及他想明白为什么,紧接着就是第二下击掌。 “啪!” 青年力道不大,可震动仿佛沿着掌心撼动心脏,回荡出砰然巨响。 张日山蓦地浑身一抖,满眼惊惧。 他想起来了! ——这是堂前三击掌,断绝情分之誓! 一击掌,过往化云烟。 二击掌,恩义就此断。 三击掌……生死从此不相见。 明白过来其中含义,张日山心跳如雷,热泪盈眶,哽咽急喊出声。 “——师父不要!” 第380章 困倦 没有师父,自己所做一切又为了什么? 张日山宁愿刚刚当场死去,也好过现在受这剜心之痛。 然而那只如玉的手只稍一停顿。 仍旧毫不犹豫落来,即将让誓约彻底完成。 在尘埃落定前,张日山终于咬牙,狼狈滚身躲了出去,又惊又怕地慌乱爬起身。 想回头再看一眼,居然都不敢。 他早已习惯了那双黑眸里纵容的、柔软的、和煦的温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得到如此陌生的决绝冷意。 这是亲手养育自己的师长,他世间仅剩的唯一牵系。 是自从几十年前起,张日山早早下定决心,要不惜所有去保护的最重要的至亲。 为此改名换姓,跟师兄们已形同陌路。 为此挖空心思,与各路人马机关算尽。 时至今日,似乎就要一切成空……张日山只觉天旋地转,再听到身后那道似乎坚持走来的脚步声,慌乱之下,视野模糊地直接狂奔而出。 朝着一个方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力竭难行,踉跄跪地。 却早已泣不成声。 …… 张从宣再醒来的时候,天色都黑了下去。 茫茫然想了半刻,才记起之前的事情——日山果真做了错事,居然还是由于当初齐铁嘴那个鬼扯的预言,为了自己着想——因这愚蠢的动机,他心累至极,又失望难言,最终决定一刀两断。 就此再不相干,分道扬镳。 没成想那小子居然趁机跑了。 他想着也好,对方反正已经领悟到自己的意思,就停在这里结束。 可站直身的瞬间,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您醒了。” 熟悉的声音。 张起灵坐在床边,这次看起来倒没多少疲色。只是仿佛守着等了太久,原本正在出神,反应略显迟钝。 张从宣看在眼中。 想着自家学生千里赶来,也没多休息,先是去玉脉找人,回来后紧接着照顾自己这个高烧病患。结果自己刚醒过来没一天,又因为日山的事掉链子…… 他自身都觉得未免太折腾,过分让人操心了。 习惯性就要张口。 随即在安静中反应过来,张从宣无奈,只好朝人安抚一笑,并手势询问:“你多久没休息了?” “刚刚才睡过。” 张起灵先递过温水,然后眼也不眨,低头将关心还回:“您晕倒了两天,幸好大夫没走,不过也是说现在最好静心,切勿再动气。” 两天? 润过嗓子,张从宣有些惊讶,眸光闪了闪。 他下意识看向门外,又飞快收回视线,不自觉凝眉。 这番欲言又止的神态,张起灵尽收眼底,指尖摩挲几回,还是将身侧小几上的信件拿出来。 “日山……给您留的信。” 他隐隐叹了口气,漆眸中某种无形的波动掠过,似是遗憾:“听说他跟张启山有些不和,接到调动,去了别的地方,走得很突然……只留下这封信。” 信。 张从宣恍惚盯着这封留信。 薄薄的信封,看起来并没有承载太多内容。 他捏在手里低头看了半晌,俊秀的面容上始终冷沉沉的。 忽而动作,却并非拆信查看—— 青年直接将信封一撕两半。 再两半。 撕坏的信纸与信封一并被弃之于地,摔成一地碎片。然而跌乱之后,碎片中忽然滑出了一张异于纸张颜色质地的东西来。 似乎是张照片。 张起灵顿了一顿,俯身将之拾起。 画面随之映入眼帘—— 两个都是他熟悉的人物。 背景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少年的脸凑近跟前,从下而上望着镜头,露出新奇赞叹的眼神与笑容。而在他身后几步,长发青年略显惊讶的模样,仿佛是正跟什么人说话途中,蓦地察觉到身后动静,正匆匆回眸来看。 少年正是不久前离开的张日山,而另一人…… 张起灵抬眸望向自己的老师。 少年早已经生长为成年男子,床上的青年却与照片中相似无二,只是眉眼间更多几分郁色,病容孱弱。 他指尖紧了紧,还是将照片递过。 没留意对方的神情,张从宣侧目扫去,也看清了照片上画面,却是不由为之短暂失神。 他本该立刻动手,将这东西也撕了的。 张家人很少留照片,毕竟他们寿命悠长,这是自保守秘需要,也方便更换世俗身份。 指尖无意识摩挲中,却意外察觉异感。 翻过来一看,才发现照片背后还被人写了字。 [师父跟白山] 稚嫩的字迹算不上工整,却很有几分眼熟味道,仿佛小孩刻意模仿大人的行书却腕力不够,导致写出来有些歪斜。 张从宣低着头,神思散碎。 照片上孩童双眼澄澈明亮,隐约与之前含泪惊惧看着自己的男人重合在一起,那么相像。 却又判若两人。 ……是自己,没有尽到教育责任吗? 更多的疑问也随之冒了出来。 日山为什么会跟张启山决裂,又是去了哪里? 为什么现代的大号那边,阿客等人会说日山毫无音讯许久,很可能已经死了? 张从宣不后悔之前的举动。 十六号等人的死亡仍在面前,无论何故,即使并非直接杀害,日山的错误都不可接受。 然而…… 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胸口,让他呼吸不觉急促了几分。 “——老师。” 恍惚之中,一声低喊穿破迷雾,径直撞在耳边。 青年茫然抬头,眼瞳仍是失焦的。 张起灵半揽抱着人扶在身前,眸色抑不住有些黑沉,又提高音调喊了声:“老师!” “唔……” 张从宣愣了愣,这才彻底回神。 抱歉一笑,他捡起掉落在被上的照片,抬手撑着床沿,想要自己起身坐回去,第一下却居然没能挣开。 在青年疑惑看来之前,张起灵缓缓松手。 “您现在尚且虚弱。” 他仿佛解释,又似乎叮嘱:“不宜多思伤神,还是要静心休养……药煎好了,我去端过来。” 说着,在青年的注视下站起身。 没急着走,张起灵先把地上的信件碎片捡拾起来拿在手里,又扫了眼旁边,发现照片已经被收起,便转身悄然出了门去。 半晌再回来时,青年正在发呆。 见他不仅端了药还拿了些清淡肉粥,香味飘来,张从宣这才察觉肠胃空荡,浑身无力。 他现在状态的确不太好,需要补充体能。 进食,喝药。 沐浴洗漱。 甩开一缕掉到眼前的头发,张从宣从昏昏欲睡中强行打起精神,发现自己擦着头发居然差点睡着。 还好小官贴心接了手。 真是奇怪,明明都躺了两天,又才喝了药,怎么这么乏累。 他没多想。 抓住头顶那双不紧不慢细致擦拭的手,把人拉到身前。 并不抗拒,张起灵平静顺从了。 “您现在要睡吗?” 张从宣摇摇头,眼也不眨盯着他,神情严肃。 “离开这!” 这是个简单手势,他做的果断坚决。 这边的事情差不多解决完了,剩下关于原来计划的收尾,关于跟张启山打交道的事,小官不该再掺和。 张从宣下定决心。 这次任对方如何转移话题拖延也不行,他…… “好。”对方说。 出乎意料的回答,仿佛令青年有些反应不及,眼瞳不由扩大少许。 张起灵嘴角上扬。 忍俊不禁地,他眸色柔和下来,伸手轻轻碰到青年脸庞,拂过鬓边。 这动作显然逾越,但张从宣现在没空计较这些,趁热打铁地跟他提出要求:“你明天就走!” 要不是怕显得太急切,他现在就想赶人打包了。 但张起灵主动一口应下。 “我等会就收拾行李。” 突然变得如此乖巧懂事,言听计从,张从宣都有些不适应。 毕竟这小子长大之后其实很有主见。 但这样的好态度,的确让他放心不少,再者话都说到这,就算明天出尔反尔,大不了他押着人强行送走。 放松下来,铺天盖地的困倦再度上涌。 可能还是体力不支,或者意志数值下降导致精力条再度缩短的缘故。 张从宣打着哈欠,如此想道。 ……反正,就算明天天上下刀子,他也得把人送走! 第381章 惊喜 也没强压,他推人让回去休息,自己就准备上床。 张起灵却没走。 坚持陪在旁边,一直等到青年重新安然阖眸,也没有移开视线。 之前听到的那些话仍回荡在他耳边。 郁愤气结,悲忧劳神。 损耗亏空。 预言,重生,还有那不离身的天命……老师既是肉体凡身,一件件一桩桩都尽数负于己身,又岂会无偿无价? 张起灵攥紧了沉睡的人。 没人听见的低声自语飘散空中。 “您先违约的,所以……” 摇曳的烛火下,收敛笑意平静俯视的人面容淡漠,眸色幽静。 此时倒是更像族人眼中应有模样。 …… 张从宣以为自己会睡不好。 毕竟刚躺了两天,又心里装着事,他甚至有点紧张可能的梦境,却没想到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安稳黑沉。 起来的时候天光都大亮。 睡得有些发懵,青年盯着床帐看了好几秒,后知后觉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他猛然坐起。 就见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木屋中,四下整洁而空荡,但是没什么人气,像是空置许久。 ……什么时候换了个地方? 这动静似乎被人察觉,很快,木屋被人从外推开,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 张从宣不觉舒了口气。 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小官也在这,那…… 挑眉坐直身形,他直勾勾盯着对方,以眼神表达询问: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离开桂地。” 张起灵率先告知这个信息。 在青年迷茫又仿佛恍然什么的视线下,他习惯性地从腰间解下水壶,自己先摸了摸温度尚可,这才递给对方。 张从宣也习惯性接过,喝到嘴里才反应过来。 ……算了,是有点渴。 反正毒不死人。 张起灵则微微笑了下,没等青年喝完质问,主动开口解释:“这里是滇地边缘。” “温度适宜,安静清幽,更适合您静心休养。” 很熨帖的考虑。 但张从宣瞬间觉得喝不下去了。 “我说的是你走,”他放下水壶,幽幽盯着对方,手势打得极快,“你一个人回族地!” 张起灵并未打断。 等对方表达完,清隽眉眼这才不解般蹙起:“我以为,您想跟我一起离开那里,还是说另外有事要做?” 这回答可就复杂,青年差点习惯性张口要说话。 半途又顿住,用力打出一个手势。 “……对!” “哦,”张起灵淡定颔首,语速不紧不慢,“您之前未曾告知,我想那应该不是要事。” 张从宣竟无言以对。 便听自家学生紧接着陈述道:“再者,现在恐怕已来不及补救。” 这大实话不太中听。 愣了一瞬,张从宣却也不得不承认,正如对方所说。 黄花菜都凉透了。 他有点摆烂,干脆继续喝水。 事已至此,不妨往好处想想,比如现在小官终于远离了张启山……虽然连带自己一起,来了个不告而别。 考察队估计也已经撤走。 不知道张启山是不是回到了之前驻地。 滇地离雪域倒是更近,回去也方便,可惜楼仔和虾仔前几年去了南洋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想着,张从宣干脆直接问出。 “什么时候动身?” 回去也行,族长离开族地太久,对族中事宜肯定会有影响的。 张起灵毫不犹豫摇头。 “暂且先在这,”他略微沉吟,“您现在体质,不适合立刻回去。” 毕竟是高原深处的地方。 同样想到这点,张从宣反驳不得,但还是皱眉提醒:“你在外面太久不行吧?” “我带了电台。” 张起灵沉稳回答:“您放心,接收传递消息无碍。” 于是就这样停下来休息。 一休许多天。 其实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张从宣觉得自己恢复如常,便主动提议要走。 张起灵建议再观察看看。 两个星期之后,青年坚持没有问题。 张起灵没应,转而精准说出了对方现在仍时而乏力的感受。 分毫不差地被言中,张从宣只好偃旗息鼓。 第三次…… 定定凝望着,张起灵低落缓声:“是我照顾不周,您如此厌倦继续待在这里么?” 张从宣……败退。 这里山上资源丰富,食水自给充足,他们还时常搞点猎物下山换东西,又没被限制自由,也没有外界和族中的烦心事打扰,完全是度假般的日子。 看小官好像是挺放松的,青年心情同样好转。 到底现在交流不便,不好劝说。 再者,时而乏力易倦。 左右再过几天【失声】就会结束,等到时候好好跟人说就是了。 于是又是近一个月过去。 终于恢复语言功能的当天,张从宣简直要喜出望外……他不是话多的人,但这么多天只能手势交流,稍微复杂的话都无法传达,心底真是憋闷得不行。 当然,因为太多天没开口,暂时也就能蹦一两个字。 但能出声就比什么都强! 他第一时间想告诉自家学生这个好消息。 左右寻觅一圈,最后在屋后找到了正在电报机旁边思索什么的人。 有意要给人惊喜,青年悄然接近。 到了跟前才笑吟吟喊出声。 “……官。” 张起灵故作讶然抬首,眸中神情在撞上青年轻快的眨眼后,立时化作了溢出的笑意:“恭喜老师!” 为了严谨,他还是细致检查了一番声带。 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看来,果然是心病。 在他思索的这会,张从宣一偏眼,就看到了新收到被译好的电报内容,愈发惊喜交加。 “楼?” . . . 下一更在0点。 第382章 孽徒 低头看到那张纸,张起灵却微微沉默。 垂眸掩过复杂情绪,他顿了顿,声线如常:“嗯,最迟今明两天就能到。” 这态度似乎有些冷淡。 想了下,青年觉得,可能这段时间两个人惯了,小官对新到来的其他人多少有些不适应。 他抬手搂着对方肩膀晃了晃。 完了才想起来,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不用单以肢体语言表达。 于是张从宣努力发声:“很……好。” 这些天,在这里他过得很好。 勉力勾了下嘴角,张起灵任由自己被揽着,没有解释真实缘由为何。 但那之后,他明显情绪不对了。 又一次察觉对方不知不觉朝这边发起呆,张从宣不由在心里追根溯源,猜测种种。 不至于吧。 难道因为日山,让小官对师弟们都有点不放心了? 放下手里的书,青年干脆直接看回去。 但对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张从宣立时蹙眉。 对他们这些感知敏锐的人来说,视线的分量很明显,哪怕不带恶意,也绝不可能恍若无觉的。 问题有点严重了。 起身,青年轻手轻脚往过走……幸好这次张起灵终于回神了,但也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走过去,表情有点欲言又止似的。 心事重重的模样。 压下疑惑,张从宣一直走到跟前,抬手搭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肩膀,温声询问:“怎——” 拥抱中,第二个字没了出口机会。 青年能感觉到,对方手臂间的力道有些重了,而低头埋首的动作,未免孩子气过分。 这样久违的幼稚举动,让张从宣不由噤声。 没有再问,他用力揉了揉肩上的脑袋,只觉蹭在指间的手感一如往常茸软,让他差点忍不住以为,其人亦是如此绵顺好性。 不过错觉罢了。 对方早已不是当年的弱小稚童。 筋骨韧硬,身姿挺拔,连武力值都过了九十,只比自己这个玩家差一点。 走神之中,张从宣忽然听到对方低唤。 “……老师。” “嗯?” 应声之后,却久久等不到下文,青年疑惑想要追问的时候,张起灵终于松开手,主动后退一步。 “无事,”他浅笑一下,“我去煎今晚的药。” 话虽如此,张从宣看得出,他身上已经没了之前那几分深浅浮动的微弱犹疑。 奇怪。 难道是自己突然想通了? 不论如何还是到了晚上,两个人坐在桌前吃过饭,惯例张起灵端了药来。 有心如止水,张从宣通常都是降低感知一口闷的。 余味还是酸苦腥涩。 他一边灌水漱口,一边忍不住断续吐字:“什么……药?” 当然,就这些天的亲身体会来说,的确起到了补体质、生气血的效果。 但这次难喝得变本加厉,真是逆天了。 张起灵站在他身侧,闻声答道:“是可以让您安心休养的药。” ?! 一口吐掉剩余的水,张从宣诧异看着他,人都懵了。 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 总不可能,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啊。 否则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直接说出来呢,对吧小官? 似乎没有察觉他目光震愕,张起灵接过漱口杯,扶着青年起身回到房中,神情始终平和淡然,动作十分轻柔小心。 果然是误会了吧,张从宣想。 应该就是自己想歪…… 他刚在床边坐下,就听到外间隐约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到来,于是下意识起身想察看情况。 张起灵倏地出声制止。 “——老师,”迎着青年疑惑的目光,他抿了抿唇,忽而低低叹息,“喝过药,您今晚便安心休息吧,其余的事交给我。” 张从宣睁大眼眸。 熟悉的困意已经开始上涌。 不是毫无所觉的,但他难以相信,小官为什么要…… “张海楼会送您到安全的地方,”张起灵继续说,“虽然荒僻,至少可以远离这一切,不会让那些纠葛打扰到您,天命也无法擅动妄为。” 他嗓子有些沙哑,温柔扶着人要躺下去。 张从宣终于反应过来,就要甩开他的手起身。 眼见此,张起灵忽然加快语速:“之前,我跟张启山达成了一个交易……” “——啪!” 非常清脆而突兀的一声响。 鲜红的指印,瞬间在那张被打得偏开的白皙脸庞上浮现,根根分明,触目惊心。 显然,下手之人真气的狠了。 …… 两人视线之外。 原本仿佛被风吹开道缝隙的窗子,悄然又合了回去。 ……哇,刺激! 张海楼缩在窗下,大惊失色。 又百爪挠心。 按照话本情节惯例,接下来是不是就到了“孽徒,我可是你师父”的环节……咳咳,他用力摇头,把不着调的胡思乱想飞快甩出脑袋。 听起来,两人是在关于张启山的什么事上意见不合,才吵的架。 现在老师很生气。 未知全情,再加上目前还是老师教训学生,张海楼决定先听听再决定要不要拉架。 …… “张,起灵!” 尽管自己也呆住刹那。 反应过来,张从宣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咬牙喊他。 面上火辣辣的,张起灵缓缓扭回脸,没有去看那双震怒痛惜的眼眸,而是轻轻攥住了身前属于青年的那双难抑颤抖的手。 仿佛安慰,又像想要捂热一般紧紧交握。 “我想……试试打破天命。”他说。 张从宣气得说不出话。 情绪激涌下,呼吸不稳,浑身发烫,愈发困极倦极,意识和体力一并流失,只能强撑着冷笑瞪他。 什么狗屁打破。 天命要你把自己搞得半死,你还真送上门与虎谋皮,你老师说的话就当耳旁风是吧? 腾出只手,张起灵拍抚帮人顺气。 ……其实原本找日山更合适的。 但就是那么毫厘之差,对方逃避之下突然远走,眨眼音讯全无,踪影难觅。 这也是天命影响吗? 张起灵不确定,但转而想到预言一次次降临的场景,仍旧坚定了决心。 成功果实太诱人,值得他尽力一试。 “我没忘记您的话,”他轻声道,“可预言无穷无尽,您不该此生都被困其中,更不应回回以身犯险。” 顿了顿,张起灵忽然念出青年姓名。 “张从宣。” 在对方预料未及的怔然注目下,年轻的族长低垂面容,清晰吐字。 “族长令。” “而今,汝须远赴长白驻守青铜门十年,即日起执行。” 张从宣已经起都起不来。 阖眸轻轻喘息中,还是没忍住“呵”地笑了声。 “是我让您失望。”张起灵心下黯然。 俯身替青年拢了拢散乱衣领,他低声道:“希望一切顺利……无论十年后结果如何,我一定亲自接老师离开。此后按您心愿远走避居,再不涉及俗世诸事。到时,任由老师责罚,我一定全部认下。” 张从宣已昏昏然。 话音落地,屋内屋外一时寂静。 半晌,突然意识到不对,窗扇再次被推开支起,张海楼心里嘀咕着往内看去。 ——正跟一双幽深黑眸直直相对。 惊得他冷不丁一个激灵,浑身寒毛乍起。 要不是心里挂念着突然没了声的老师,光是灯火下那张顶着红艳艳巴掌印的熟悉面容,就足够吓得张海楼小心肝乱颤了。 差点手一抖,把窗子再合上。 “族长,”他勇敢地给自己鼓劲,硬着头皮张望青年身影,“老师他……” 张起灵站起身,轻轻呼了口气压下心绪,声线重新变得平稳。 “进来说。” 第383章 进门 一番交谈之后,张海楼糊里糊涂地接下重任。休息一夜后,第二天大早便背着沉睡的自家老师离开。 这么匆忙,是因为青年现在正处于生机停滞的状态。 一个月内吞服解药,苏醒不会有什么影响。 拖得越久麻烦越大。 而张海楼接到的任务就是,在期限内,把自家老师送到青铜门外,然后给药把人唤醒,再送人进门。 全程需要近身看护,寸步不离照顾。 其后十年,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守着那扇门——等。 等族长再联系。 等大门重开青年回归。 对此张海楼全盘接受,甚至有点高兴……这次可是独属于自己的特殊任务了,虾仔都没抢到! 心底依旧存在没想通的地方。 族长和老师为何激烈争执? 为什么老师非得入青铜门不可……天命,预言,这些都是指什么东西,为何族长的态度那么深恶痛绝? 族长说要去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又是什么? 张海楼还有些遗憾。 自己并非搭档那样思维缜密之人,无法将这些零碎的线索整理串联,理清因果。 他其实更擅长应时而动。 不过,既然是族长苦心思虑的计划,只要照着做,应该就没问题吧? 那个人是绝对不会伤害老师的。 易容改扮后,背着人站在火车站的张海楼如此想。 …… 秋高气爽。 远在驻地的张启山收到了一封电报。 [准备开始计划。] 指尖轻轻摩挲着发信人的位置,他总是冷峻的面容唇畔带笑,不觉回忆起了月前的那一天夜里。 现任张家族长亲自上门拜访。 “……有人言说天命难违,”对方低语如叹,“可我不能甘心,也许,张家的起源中会有答案。” 张启山瞳眸亮起,难以拒绝。 这次的失败并非全无代价,目前张日山叛离,他之前下手狠辣直接灭口的后患也将随之而来,后续,说不定自身都会有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但古老张家的起源,是足够抵消这一切的全新饵料。 为何要拒绝呢? 有人要寻长生,张启山不介意利用那些人往上爬,更不会对打了自己主意的人手软。因此他主动提议,可以配合张家族长,借这个活动清除那些觊觎长生之人。 张起灵不置可否,只是提了另外一个要求。 “我要完全的主导权。” “我尽力争取。”张启山果断应下。 这个交易对他来说合算的很。 于是,月余后的现在,张启山得到了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地名指示—— 四姑娘山。 …… 半个月后。 下了火车,再换过几回交通工具,离他们的目的地已经不远。张海楼凭借先前来过的记忆,找了个无人野溪,先用衣服行李等搭好营地,将背上的人小心放好。 青年依旧沉沉睡着,面容静谧平和。 跟之前无二。 呼吸微弱却均匀,皮肤润泽且柔软。 确认完没有任何异样,他这才安心下来,在水边卸掉易容,换回身份。 离最后期限还有段时间。 张海楼坐在地上,一一列举着需要做的准备。 虽然才秋天,但东北十月下雪都不奇怪。 那厚衣服得多备上吧? 青铜门深入地下,食水和用具肯定匮乏。 储备个半年很正常啊? 水烧开的咕嘟响动,将他从思绪中惊醒,张海楼苦恼地挠头,感觉自己将要面临一个大工程。 尤其,当下年代,到处物资匮乏。 一边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他倒也并不气馁。 难归难,总有法子的,实在不行就地取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撇开这些,张海楼吃完干粮,去河边洗漱。 回来时烧开的水也放凉了些,他就着温水,帮忙给沉睡的青年也擦洗过。收拾完毕,这才挨着躺下来,脑中继续做着计划。 还是先送老师过去,然后慢慢收集物资吧。 青铜门,他被带着去过一回的。 认路不成问题。 而且这次有族长的指点,张海楼带着人到了青铜门旁边,转悠几圈,很快开启机关,打开了一个隐蔽的石屋。 虽然灰扑扑,好歹还算能住人。 简单清理过一番,他把青年安置在其中,以清水送服了解药。守着等了会,没见动静,于是自己先转身去研究那扇巨大青铜门。 转悠几圈,张海楼有些傻眼。 “怎么连个送东西的地儿都没,人在里面吃什么喝什么?” 之前跟着本家人来的那次,隔得比较远,没看清楚。 听到更多的,好像也是这扇门周边的危险和凶兽,门内的神秘未知,以及门扉十年一启的故事,最后是老师几十年前就来过一次的经历。 张海楼叉着腰,努力回忆族长的吩咐。 嗯……也没说太多,只告诉自己把人送到跟前,开启机关,然后远远看着就行。 蹲在巨石下的凹槽机关旁边,张海楼有些迟疑。 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真的要立刻开启吗,会发生什么? 摩挲着粗糙的青铜质地凹槽轮廓,小张哥一时难以抉择。 ……要不,再等等?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张海楼长吁口气,就要起身。 然而手掌竟没能顺利抽回。 一只苍白冰凉的手,不知何时从身侧伸来,压在了他手背之上。 发丘指卡住位置,施力下压。 “咔咔”的刺耳摩擦声响起。 怔愣一瞬,张海楼难以置信地盯着旁边鬼魅般出现的青年,条件反射抓住对方,几乎惊叫出声。 “——老师?” 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 那双总是淡定平和的黑眸,此时幽邃而淡漠,青年面无表情转过身,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 仿佛从地底传来的震感由近至远。 不知从何而来的苍茫号角声,带着难以形容的悲凉沧桑质感,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内回响了起来。 张海楼心下狂跳。 他紧张地顺着青年的目光望去,就见青铜大门不知何时已然开启了一道缝隙。 幽黑如无底深渊。 刹那间,张海楼只觉手下这具躯体中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沛然巨力,几乎将他拖着往前迈出。 “等等!” 一瞬间冷汗都出来了,张海楼慌得要死:“老师,我还没给你准备好东西呢,不能就这么走啊——” 青年恍若未闻。 “至少……给我五分钟,我去那边把水和行李给您拿上?”他试图拖延时间。 青年根本无动于衷。 “三,分钟,行么?” 张海楼的姿势,已经变为了从后紧抱着青年腰身,脚下抵着地面,努力增大摩擦力。 手臂酸痛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汗水一滴滴,顺着眨眼渗入干涩的眼眶,蛰得恼人。 他一点不敢放松力道。 可这也只是徒劳。 张海楼眼睁睁看着,青年一步步无视阻碍坚定前行,朝那道庞大的巨门缝隙而去。 “老师……” . . . 下章应该可以回大号(数值大削版)。 第384章 一震 距离越来越近,张海楼目睹无数带着腐朽气息的干尸从四面八方受召而来,在两人四周汇集如流,跟他们一起进发。 摩肩接踵的热闹样子,如同赶赴一场盛大的亡灵聚会。 可他们两个分明还是活人! 筋疲力竭,此时张海楼早忘了之前听到的那些叮嘱,更不记得此时自己已经应该走开,全身心都只顾变着法喊人,试图让状态明显不对的青年恢复清醒。 从好言相劝到直呼姓名。 再到哭音哀求。 短短几分钟就哑了嗓子,但也只是无济于事。 “天授……” 最后,他脑中终于浮现出这两个字,喃喃中,浑身一阵战栗。 无可抵挡的天命吗? 这就是,族长根本没担心过,老师醒来后是否情愿的原因? 可是…… 他扭过脸,便看到,此时如同失魂般毫无感知的青年,那张俊秀面容上只余茫然空白。 放任这种状态的老师进门,真的没问题吗? 距离门口只剩下几十米。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一点门内景象—— 隐约有青蓝灯火分列两旁,指向漆黑的、仿佛通往幽冥黄泉的地底深处。 一切将成定局。 咬咬牙,忽然想通什么似的,张海楼眨眼冷静下来。 他再度紧紧抓住了身侧青年。 “……我陪您一起。” 没有再拖拽阻拦,这次,他主动跟上了对方脚步。 帮忙整理了下青年被扯得凌乱的衣襟,并肩前行中,张海楼扭头望着近在眼前的大门,甚至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 是啊,怎么才想到呢。 老师去得,自己难道去不得。 阻止不了,那就一起进去看看好了。 就算真的有妖魔鬼怪,刀山火海,两个人一起,又有什么可怕呢? 同甘共苦,总比一个人待在外面胡思乱想要好。 还有二十米。 想通之后,再无抗拒的张海楼走得大步流星,甚至腾出心思,转头去观察四周那些阴森森却并不攻击人的古尸。 十米。 张海楼探头探脑,试图往门内看出更多东西。 冷不丁牵着的手忽然一动。 这一下来的突然,他且惊且喜,扭头就想喊人:“老师,您醒——” 那双恢复焦距的黑眸,只赶得及投来一眼。 随即,如同灵魂被生生抽离一般,青年砰然往后倒了下去。 再无声息。 想也不想地,张海楼扑上前把人捞在怀里,心慌手抖地就要去探鼻息。 “不……” 怎么会没有。 他被自己的发现吓住,大脑一片混沌,转而再搭颈间脉搏:“不可能,老师您别吓我……” 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往下掉。 “……不会的。” 他哽咽地喃喃,不自觉用力抱紧怀中的人,试图汲取到任何一丝让人安心的体温。 为什么变成这样! 是他哪里做得不对,害了老师吗? “哭什么……” 一道微弱的叹息忽而响起。 对此时的张海楼来说,却无异于天籁之音。 “老师?!” 大起大落,他心脏都快要被折腾得不堪重负,泪眼模糊的瞳孔,迟了一拍才看清搭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 还有那双无奈弯起的黑眸。 可没等张海楼做出更多反应——欣喜带人远走,然后委屈哭诉——对方忽然撑起身,一把捉住了他肩膀,然后双臂猛然发力。 青年做的如此轻巧而自然。 张海楼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浑身顿轻。 下一刻,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难以抵挡的力量抛出,朝几十米外远远飞了出去。 完全猝不及防。 直到将要落地,张海楼这才如梦初醒,匆匆受身落地,在地面翻滚着卸力。 好不容易七荤八素地爬起身。 视野之中,却是青年正步入幽黑门内的背影。 大门随之关上了。 张海楼目眦欲裂,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思维。 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重重撞在青铜大门之上。 冲击力下,踉跄摔在门前地上,前胸后背一阵气血翻腾,恶心得阵阵反胃。 早已沙哑的嗓子,连撕心裂肺的呐喊都发不出。 回荡在空中的,只余张海楼仿佛被什么重物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一声似呼似哭的悲号。 “老师——” ……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玩家 张从宣 来到终极之地,意外直面了世界的真实,在生死之间感悟颇深,意志下降了2点。】 【意志剩余数值:2】 【濒临迷失,请玩家珍爱生命,谨慎做出决策!】 …… 现代。 西王母国遗址之上。 天色已经再度蒙蒙亮起,营地里静悄悄,张海侠看了眼时间,准时将体温计抽出。 37.6摄氏度。 这个数字让他心下一沉。 这算不上高烧,跟青年之前嘱咐的种种严重情形更是相差甚远,按理说物理降温就行,用不着严阵以待——可问题在于,自昨日起,青年的体温已在37度上停滞了很久。 更让他这个知情人心神难安的,还有另一点。 这种体温下,麒麟纹身都只是若隐若现,说明对方现在的体质,连血脉自行激发都已承受不起…… 张海侠不自觉攥了攥怀中匕首。 之前,他答应老师,要在24小时内做出抉择。 现在只剩下十五分钟。 而其他人看似沉眠无觉,但张海侠心里清楚,昨夜无人真正入眠,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待。 等待长夜到头。 等待奇迹发生。 无人知晓的是,其实划下这个期限的张海侠本人,也并不能掌控太多。 若是…… 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张海侠看向另一边。 张起灵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细看才能发现,其实他的手始终搭在青年手腕之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保证时刻获悉变动。 张海侠清楚,那同样是在等待。 从最开始,就是对方果断维护了期限的划定。 身为同门师兄跟张家族长双重身份,以及现下队伍最强者,让张起灵的这份站位来得非常有分量。 但期限过后,对方的耐心只会更少。 仿佛这份不定的揣测被隐隐察觉,打量中,张起灵平静睁开双眸,眼神清明如初。 “还是没有?” 这是问,张海侠之前得到的动手指令仍未被触发? 张海侠迟疑一刻,点头:“没有,也许老师本就只是做出了最坏结果的预料。” 淡淡瞥去一眼,张起灵不置可否。 “他明知最坏结果,还是那样做了。” 对此,张海侠无言沉默。 张起灵也不在意,静心感受了一会青年虚弱但渐渐稳定的脉搏,另一只手在身侧翻找起来。 那里堆着张从宣的随身物品。 原来的衣服沾了不少血和灰,换下后就被拿去洗掉了,现在都是擦洗后另换过的,保证了沉睡之人的清爽。 装换尸草的罐子就在其中。 启开罐口,张起灵没理会因他靠近而兴奋起来的换尸草,冷酷地将草的茎身凑到青年身旁。 眼看就要挨到,换尸草瞬间蹦起来往后退。 一整个大写的草很抗拒。 如张从宣自身所说,这棵草在误食一次之后,对他简直深恶痛绝。 没关系,张起灵会威逼利诱。 说到底,在绝对强势面前,换尸草终究也只是棵食谱特殊的柔弱小草罢了。 迫于生命威胁,换尸草不情不愿委曲求全。 它忍耐着,任由主干茎身抵上青年手腕,自身分泌出透明汁液,用来裹住那道特意划出的细微伤口,做好了传递准备。 张起灵这才满意收回目光。 再次举刀,这次,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小臂。 眼见此景,张海侠忍不住开口:“族长,人力有尽……” 冷不丁再听到这句话,张起灵怔了一瞬。 然后,莫名轻笑了声。 “老师常说这句话,”他慢慢挽袖,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投落阴影,“不过,你知道么,我从他那里真正学到的,其实反而是另四个字。” 张海侠面露不解。 其实隐有所觉的,毕竟,他们都是眼前人言传身授的学生。 而他们两人,比其他人更心知肚明不是吗? 过去,老师在与他们这些人相关的事情上,是如何不惜代价、不顾己身地去达成看似不可能的奇迹。 想到这里,张起灵眸色愈深。 “……那四个字,是‘问心无愧’。” 话音落地,他持刀的手轻轻划下,手臂皮肤上瞬间渗出一线殷红,换尸草的须茎立刻循味而来,如觅食蛇类一般飞速缠绕攀爬而上。 它忘却之前痛苦,准备好了享用一顿大餐。 张起灵无动于衷地低头看着,完全放任。 皱了皱眉,张海侠上身前倾,想要主动分担部分。 就在这刹那—— “张,起灵!” 突如其来的清喝乍然响起,直如晴天降下道霹雳来。 帐篷内的两人一草,几乎不约而同浑身一震。 第394章 摸黑 张从宣自昏暗中醒来。 恢复意识的刹那,就被爆满的通知塞了满屏。 弹框叠着弹框,层层堆积,跟不小心点开病毒网站的连环夺命小广告似的,一点让人点开细看的想法都没有。 最上面的,还是之前昏迷前看到的那个。 【检测到玩家陷入负面状态“低烧”,“虚弱”……】 债多不愁,见怪不怪。 青年淡定一键已读,决定让它们先回到通知栏里,等会抽出空再挨个细看。 自己则第一时间感受了下身体状态—— 四肢完好,身体健全,除了似乎睡太久有点虚有点乏劲,以及力竭后的肌肉酸痛浑身麻木,一切正常。 张从宣当即松口气,颇觉庆幸。 看来,情况没有坏到当场死亡,也免了让虾仔帮忙重启的麻烦,这身均衡数值算是保住了。 天命状态完全激活,他自己也是第一次。 当时突然冒出的“未知”状态,以及系统反复告诫的后遗症,让他胡思乱想了一堆,脑子里满是截瘫、畸形、无差别攻击一类的糟糕结果。 与这些相比,重启都变得可以接受了。 他都做好了死一次,意志数值掉落降低的心理准备。 所以才把重任交托给虾仔,叮嘱其做好善后遮掩工作,避免自己昏迷期间,搞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乱子来。 谁想,最终,这些都没有发生。 摆在张从宣面前的,只有个人面板上挂着的明晃晃两个标志。 【全属性数值临时降低50%。】(剩余天数:6) 【躯体玉质化:2%】 但来不及细看了。 心念闪动只在刹那,而刚睁开眼,青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情况,就被一左一右抓住了。 感觉上应该都是熟人。 之所以感觉,是因为光线太差了,两眼一抹黑,只能隐约看出是两个人形轮廓。 怎么不开灯。 心里吐槽一句,张从宣倒是对两个人分别是谁有些猜测。 “虾仔?小官?” 张海侠当即应声。 为了避免光线刺痛刚醒来的人眼睛,他顺手关掉了帐篷顶的风灯,让帐篷里只剩下从帘外投来的柔和自然光。 张起灵同样回应,心里不觉松了口气。 方才,趁青年刚睁眼,仿佛还在适应黎明光线的契机,他压着气息,若无其事地把袖子飞快落下,将四散的血味遮掩了些。 同时猛然起身,看也不看地将换尸草一把塞进罐中,背手在身后,无声扔进了杂物堆里。 在青年看来时,更是面不改色,坦然自若。 这番精心操作,似乎非常有效。 现在老师的确没有做出任何置喙…… 正如此想着,扶着青年的那只手忽然被反手握住,很轻地扯了一下。 他不明所以地顺从前倾,以为要被叮嘱什么。 冷不丁就被摸索着拽住了耳朵。 ? 力道仍旧不重,但是这明显的训诫姿态,对从未受过如此待遇的张家族长来说,足够惊愕了。 尤其,方才那声属于青年的清喝,并未刻意压低。 原本安静的黎明,瞬间热闹非凡。 其他相隔不远的帐篷,都随之传来了慌乱急促的响动,现在,已经可以听到其他人纷纷朝这边奔了过来的声音。 一时间,张起灵下意识就想辩解。 “老师,我……” 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心里还憋着火,张从宣此刻难得摆出长辈架势。 想想看,之前的事情,绝对是策划施加在be结局的重重恶意! 学生一个个的,怎么会突然进入叛逆期? 说了要放十六号等人走,日山非得狠下杀手。 说了不准跟张启山来往,小官偏要逆反上头。 说了只需要送到大门口,楼仔跟着就往里走。 一个个浑身反骨! 张从宣心底震怒:原来都挺乖的小孩,到底都跟谁学的变成这样! 对于小号意志的再度下降,他只瞥了眼,心下完全波澜不惊……谁让楼仔那个傻小子铁了心,非要跟着坐牢去,他不得不花了点力气把人送走。 真正让他恼火非常的,其实是先斩后奏的小官。 小号进了青铜门,暂时打不着人,没关系,这不大号顺手就揪到了? 理由都是现成的。 谁让这小子之前以身犯险,故意被褐金蟒蛇缠住又挑衅浅色大蟒,试图用命搞离间计? 尽管方才喊了两个人居然都没反应,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张从宣已经分辨出了两只手分别的主人:左边这个,应该是张小官无疑。 感知有些模糊,但是看反应,应该没抓错人。 如此想着,张从宣再开口愈发理直气壮:“……现在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 一边骂,他手下还揪着对方耳朵晃了晃,以表强调。 对方还是一声不吭。 众所周知,不说话的犟种才更气人。 现在张从宣就感觉怒火蹭蹭往上涨,正想换个词继续,揪着耳朵的那只手忽然被轻轻按住了。 瞬间一愣,反应过来,他才都要气笑了。 好好好,就这两句就受不了了是吧,自己这还是看在失忆人士的份上没翻旧账呢。 “张起灵,你……” 声音被手腕上传来的晃动感打消了。 对这种撒娇般的幼稚小动作,张从宣不由怔了一下。 对方像是受到鼓舞般,趁此机会再接再厉,于是紧接着,他手腕内侧传来了一阵痒意。 那是有人用指尖写下的笔画。 悄悄话? 面容上因怒气泛起的血色还未褪去,青年仍有些气息不稳,抿着唇,漆黑的瞳眸无焦距般落在虚空。 神情却已然沉静下来,显然是在仔细感受。 一笔一划,张起灵用尽全身气力,最终落在青年皮肤的触碰,却轻得温柔。 [我在。] 没想到最终得到的是这两个字,张从宣下意识就想反手写字回话,随即才反应过来,又强绷着忍住了,嘴角微不可觉地一抿。 好险,差点当场犯蠢。 明明面对面的距离,干嘛不直接说出来呢。 呵,小小示弱手段,他才不中招。 以为这就能让自己把之前的事当不存在? “我知道你在,”青年故意扫了四周一眼,“摸黑装哑巴有意思?其他人呢?” 他没看到的是…… 片刻间,帐篷里早已挤满了人,围拢成圈。 近百年前以少年之龄成为张家族长的强者,如今竭力稳定着相握的手腕,可指尖仍旧难以遏制地明显颤抖。 “没有,装哑……” 未满而立赴港,在内外交困国弱家急的危境下仍能独身闯出偌大家业的天骄,此时跪身在侧,黯然垂首,轻轻揽扶住了青年肩膀。 “我在的,老师。” 上个世纪在南海搭档双双立下威名,保南洋一方华人往来平安的瘟神,此刻一人失魂落魄,闻声几欲落泪,一人无声凝望,唇色早已泛白。 “我就不该相信那鬼话……” 陈皮恨恨嘟囔着。 可侧身扭脸悄悄用力擦过的眼角,分明泛红了。 这些,张从宣全部一无所知。 视野里还是无光的昏暗,他只感觉到,肩上多了一只手,有人忽然挨了过来……等等,这好像是阿客,但什么时候来的? 紧接着,青年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他匆匆打开了系统状态栏。 第395章 口舌 【武力】:25(手无缚鸡之力啊,现在打人巴掌自己会骨折吗?) 【感知】:45(耳不聪目不明嗅觉失灵……烦恼顿消?) 【资产】:10(小偷来了得倒找钱,感谢你的店铺吧。) 【意志】:40(幻觉和失眠与你为伴……小心诈骗!) 【体质】:30(试着挑战下医学记录极限?) 这砍半的数值实在令人心寒。 一秒后。 张从宣啪地关掉系统面板,不再看系统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评价,只回忆了一下那个只剩六天的倒计时。 轻吸口气,这才感觉舒服许多。 同时,他默默放开了揪着人的手,转而揉了下额角。 立刻有更多的手搀了上来。 看样子,人应该到的挺齐,张从宣生无可恋地想。 他并不是很想知道,刚刚一番犯蠢加揪着人气急教训之后,自己为人师表的好形象到底还剩几分。 百年英明,一朝尽毁啊。 “咳,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过几天自己会好。” 鸦雀无声。 这次连小官的写字回复都没了。 只有周身被碰触的感觉,昭显着其他人仍旧还在。 顿了顿,才习惯过来现在陌生的寂静,张从宣叹口气,选择果断切换正事话题。 “没其他事发生吧?” 这次,对寂静有所预料般,青年不觉朝左侧偏了下脸。 是无声的倾听姿态。 这细微的动作示意,让张起灵回过神,攥着青年手腕的指节紧了紧,垂眸凝注一秒后,简洁写下回答。 [无事,安心。] 停笔后,青年兀地笑了。 “这么多人围着,怎么可能不安心,”他话语间,带着几分轻巧的玩笑意味,“倒是你们,都好好休息过了吧?” 自然没有的。 目光扫视其他人多少泛着血丝的眼珠,张海客在心中回道。 他知道自己并不好出太多。 老师突然力竭昏迷,生死不知,纵使张海侠和小哥划下期限,谁又能真正没心没肺地倒头就睡? 但此时,张海客只微笑着,轻晃了晃手下的肩身。 仿佛以此传达宽慰——当然啦。 青年恍有所感,等张起灵再度写完字,忽然精准朝这边“看”了过来,嘴角掠过一抹弯弧。 漆黑的瞳眸盈着光,仍旧清得那样分明。 “阿客,没趁机骗我吧?” 张海客心跳都停了一拍,反应过来,顿时义正词严:“怎么会!” 为表冤屈,他低头轻轻撞了下青年的肩骨。 但感受到这个动作的张从宣,反而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暂时不动声色。 又问了问善后处理,发现蟒蛇尸体被丢到了远离营地的地方。 鸡冠蛇群盘桓不去,却也没再发动攻击。 确定环境还算安全,自己的状态不至于拖累队伍,青年这才放松些许。 转而他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 “行了,都别在这干耗,回去休息吧……睡了一天,我还想去洗漱。” 其余人之后,还特别点名了刚醒来就见到的两人。 “尤其是虾仔,还有……” 张从宣停顿刹那,手腕立刻被握紧了。 不仅如此,对方再度使出了示弱的小伎俩。 他感觉到手被牵着抬起,随后掌心被引着,贴上了一张温热的脸庞,颊侧意外柔软。 细密眼睫隐隐划过指尖,触感有点痒。 按往常来说,这应该让张从宣立刻联想出,自家学生安静乖巧看来的画面。 偏偏很不巧。 小号那边的逆徒张起灵,现在印象着实更深刻些。 于是,人生头次被气得当面甩人一巴掌的画面,瞬间占据了青年整个大脑。 “……” 张从宣冷酷无情地就要抽手。 第一下居然没抽开,他颇有点恼羞成怒,幸好第二下成功了。 对方主动放的手。 对当前数值有了更深刻认知,青年略微不爽。 “族长要下令,可以直说,”他哼道,“我一定服从,用不着下药。” 张海侠诧异抬头。 张起灵瞬间僵住了。 对青年的不满,神情完全茫然且无辜。 可惜张从宣半点没看见。 自然更不会因此心软。 顿了顿,他再度开口:“没想起来自己干的好事,是吧?” 唇线一紧,张起灵张口欲言。 却又想到对方现在听不见,急忙再度去捉那双手。 没等他写字解释,张从宣自己也觉得跟失忆人士计较有点丢份,摆了摆手,独自试探着撑身站起。 小齐曾经教的东西,还是很有用的。 拒绝搀扶,他慢慢站稳,颇镇定地拢了拢衣襟。 再朝身旁始终没有远离那双手的主人开口时,青年语调终于和缓些许,恢复平常。 “也不是怪你,我……算了,等你想起来再说不迟。” 张起灵摇头,有些低落。 青年摸索了一下,沿着他手臂寻到肩膀拍了拍。 “现在不用多想,好好休息。” 顺便,张从宣也推了另一边的人一把:“虾仔,你也得躺下……怎么,一个两个现在都要不听话吗?” 他语气不觉变重了。 自这次醒来,青年的情绪便莫名有些起伏,见此,两人俱是迟疑,却又无法真的依言放心听从。 一时就有些僵持。 张海楼就是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冒了出头。 “要不我来?” 他笑吟吟自告奋勇,又主动上前,自然搭住青年肩膀,让对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身份。 有些高的体温,让张海楼微微蹙眉。 但见到对方坚持神色,也没说更多,只是又拉着青年,去感受自己丰富的喉部活动。 “老师,虾仔和族长守了一天呢,真的很辛苦,歇歇也是应该的。我可是白闲了一天多,现在再干坐着都要发霉啦!正好昨晚捂得闷人,出了一身汗,我也想下水泡一泡呢,老师不介意一起吧?” 小张哥一如既往地活跃话多。 但神奇的是,每次发声动作,传递到青年指尖时都称得上清楚明晰,让他还算轻松地“听”完了全程。 张从宣自然不会以为,这当真很容易。 为这份体贴,他没有拒绝。 于是张海楼回头朝盯着自己的两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就一边继续“聊天”,一边揽着人小心往水池边去了。 张起灵站在原地,沉思着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注意到这点,张海侠不动声色解释:“他是从小练的口舌功夫,内有玄机,非一日之功。” “……嗯。” 张起灵现在还在想另一件事:老师方才说,什么下药,似乎颇为不快。 是过去的自己所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