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辣媳手握空间二嫁冷面硬汉》 第一章 她妈妈差点被人欺负 破旧的木床发出承受不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男人一边解开腰带,一边还要用膝盖压住身下不停反抗的女人。 男人长得精瘦,刀条子的脸上,一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像一只老鼠才从洞里边窜出来。 男人盯着满脸泪痕,咬紧牙反抗的女人白花花的身体,眼里精光大盛。 女人的衣服已经被扯开,棉布背心露出来,挂在身上摇摇欲坠。 挣扎间,女人奋力反抗,眼看就要掀翻男人,从桎梏中脱身。 男人冷酷地嘲讽道:“你想清楚了,要是跑了,你对象的死活,我可就不敢保证。” 话音刚落,女人像是被抽掉了全身力气一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双泪眼流露出愤恨的神色,原本死死拽住领口的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松开了。 男人看到女人不再反抗,满意地冷笑一声:“这就对了。” “只要我高兴了,你对象在林场也不会太难过。” 缺了一个角的木桌上,将要燃尽的蜡烛投在墙上一团圆圆的光晕。 在蜡烛照不到的木柜旁,两个女孩子抱成一团,小一点的那个,已经晕了过去。 大的那个,泪流满面,不敢抬头看光下将要发生的一切。 只能紧紧抱住妹妹,嘴唇咬得发白,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妈妈在他闯进来之前狠狠地交代了,不能出声! 男人盯着身下一动不动,视死如归的女人,嗤笑一声,就要俯下身去。 “砰——”的一声,铁丝挂钩拴住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冲开,一群人举着农具的涌进房间。 众人看到面前已经脱了裤子的男人,都呆在原地。 不是说柳校长家进贼了吗?!眼前这一幕又是在干什么?! 王德彪眼看就要得手,被人打断了好事,恶狠狠地扭过脸正要生气,看到这么多人,脸唰的变得惨白。 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王德彪赶紧将自己的裤子提了起来,不然屁股都要被人看光了! 吵闹间,小一点的女孩幽幽转醒。 柳为宁有些恍惚,头顶稀稀拉拉的瓦片让她觉得陌生,怎么不是白炽灯? 自己不是突发心梗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吗? 长街刚扫到一半,她突然觉得自己胸口一阵刺痛,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后来稍微恢复了些意识,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 只听到前夫嫌弃的声音在和医生争论:“我们已经离婚了,女儿在外地上学,根本赶不回来。我也不知道她的号码!” “我们离婚的时候,孩子是判给她妈的。现在你们联系不到孩子,找我算怎么回事?!” “我和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更别说给她交押金!” “别说押金,她要是真死了,我连火化的字都不会签的!” 随着前夫不满的抱怨声越来越远,柳为宁感觉自己也渐渐地变得轻飘飘起来。 她发现自己应该是死了。因为此刻,她正漂浮在空中,俯视着病床上面无表情,合上双眼的躯体。 而一旁连接的仪器,发出了刺耳的声鸣。 站在床边的医生仔细看了一眼仪器,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宣布了柳为宁死亡的时间。 前夫果然言出必行,柳为宁的尸体放在医院的停尸间里,一个星期过去了,都没有人来认领。 一直漂浮着的柳为宁眼前一黑,再醒来,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屋子。 她直起身子,感觉到身旁的温热,转过头一看,梳着麻花辫的女娃哭得泣不成声,还在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僵硬的大脑缓慢的运作起来,如 柳为宁瞪大了双眼,是自己的二姐! 十几岁的二姐! “你们都给老子让开!别逼老子动手啊!” 中气十足的声音吸引了柳为宁的注意力,她寻着声音的来源往木床看去。这个人她不认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男人们将王德彪围在床边,两名妇女替刘爱玲披上衣服,边安慰她,边狠狠瞪着黄德彪。 这个无赖一天到晚到处惹事,大家私下里都恨不得将他打死。 围观的人群中,冒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坏蛋!” 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举起一块破红砖,径直朝着王德彪的头上呼去! 大家被这汹涌的气势震住,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哪怕是骂骂咧咧的王德彪自己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砰的一声,像是用力按下了暂停键,整个老房子都安静了下来。 殷红的鲜血顺着王德彪的脑门流到了下巴,王德彪只顾得上伸出手,还没摸到自己的伤处,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柳为宁虽然还没完全理清楚当下的状况,但看清了那个默默垂泪,衣衫不整的女人的脸之后,遏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如幼兽濒死一般凄厉的悲鸣划破夜空,响彻在红原林场家属区上空。 那个差点被欺负的女人,是自己妈妈! 那是三十多岁的刘爱玲!那张脸,和自己亲手贴在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身旁的二姐见状赶紧捂住柳为宁的嘴,边哭边将妹妹抱进怀里,小声安抚着。 柳为宁的尖叫声提醒了众人,两个力气大的男人赶忙将王德彪和伤人的分开。 即便如此,王德彪的脑袋还是又挨了好几下。 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怕是命都要保不住了。 大队长看着情形,害怕闹出人命,让人赶紧找车子,想办法把王德彪拉到卫生所去。 回头再看向伤人的那个,大队长眉头紧皱,事情真是棘手。 因为伤人的,是林场里出了名的李疯子! 这人一直住在家属区最偏僻的二层小楼里,无父无母,甚至他是怎么到林场家属区的,都没人知道。 但是林场家属区的大人小孩都知道,李疯子是惹不得的。 平日里远远地看到了,都要绕道走。 好在李疯子住了七八年了,也从来没见他和谁动过手,只是自己天天翻垃圾堆找吃的。 谁知道今日他怎么混在人群里来了柳校长家,还出手打了王德彪这个无赖?! 想到王德彪那一家子老老少少,大队长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都不敢想,要是被王德彪家里人知道这些事,得把家属区都闹成什么样子?! 眼看都快十二点了,刘爱玲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大队长安慰了几句,带着人赶紧离开。 他还得赶去卫生所看看,王德彪可千万别死了。 刚才还挤挤攘攘的小屋,一时间走得人去楼空。刘爱玲擦干净最后一点眼泪,拖着鞋从床上下来,走到柳为宁身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仔仔细细擦了擦周颖如的脸,将人揽进怀里。 “宁儿,没事了。” 第二章 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柳为宁惊魂未定,感受到刘爱玲温热的身体,三魂七魄仿佛才归了位。 她不可置信地抚上刘爱玲的脸,没有形如沟壑的皱纹,这张脸虽然苍白,但没有久病之人的死气沉沉。 柳为宁又看向她的腿,还没有受伤,妈妈还能走路,还能紧紧抱着自己。 柳为宁抬眼,眼泪不可抑制地簌簌地落了下来。 是活生生的妈妈! 不是那座冷冰冰的灰色墓碑,。 自己终于可以抱着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孝敬她,而不是只能在清明节提着鲜花,到她的坟前去磕几个响头。 柳为宁闭上眼,不敢相信面前这一切是真的。 她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孤身一人在异乡漂泊的孤魂。 她还没有走进那段背井离乡的失败婚姻,她还没有被人抛弃,被人唾弃。最后只能舔着脸,求人托关系给自己找了一个扫大街的工作。 在国企矜矜业业工作了二十多年,最后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到最后,车子房子,都被前夫拿去抵了赌债。 因为害怕要债的人缠上孩子,只能把女儿送到外地去,和前夫断了一切联系。 去世前,医保卡里那点钱,连买药的钱都不够。 好不容易得到的环卫工人的工作,是柳为宁最后的救命稻草。 结果上班第一个月,她就突发心梗,抢救不及时而去世了。 柳为宁低下头,嘲笑自己失败的一生。 她小心谨慎地过了大半辈子,死后都没换来半点安生。 也不知道长期无人认领的尸体,最后医院都是怎么处理的? 按照前夫的性子,肯定不会让自己走得体面。 没关系,没关系。 柳为宁脑海里像是撞钟一样,反反复复回荡着这三个字。 这不是梦境,而是自己真的,诡异地重生回了几十年前的红原林场。 一切都还来得及。 正在暗自庆幸时,柳为宁感觉自己腰间被硬物硌得生疼。 那是她养成的习惯,在贴身衣服外缝一个口袋,装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柳为宁不可置信地将手伸进衣服里,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 等柳为宁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雾升腾的柜台前,看起来很像20世纪的社保局办理业务的窗口。 她又穿回20世纪了? 柳为宁有些不确定,这时柜台里站起来一个身着工作服的长发女子,看到呆愣的柳为宁,露出恰到好处的标准微笑:“欢迎来到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柳为宁一头雾水:“医保卡时空交易所?是什么地方?” 女子继续微笑解惑:“柳女士您好,我们交易所查询到您有一笔来自2020年的抚恤金至今没有领取。” “抚恤金?那是什么?” “按照国家规定,因病去世的人都会得到一笔20个月退休工资的抚恤金,一次性发放。但是您的这一笔,一直没有人来取用。” “直系亲属……”柳为宁像是想到了什么,心神俱裂地跑到柜台前,带着哭腔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已经……已经不在了吗?” 女子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从最初的和善,到现在看起来,似有几分冷酷无情:“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以内。” “现在我要告知您,既然我们交易所的系统已经绑定了您,那么现在,只有您能取用这笔抚恤金。” 柳为宁却还沉浸在得知女儿可能已经离世的悲伤中,在20世纪最后的那几年,靠着自己努力生活,就能给女儿打生活费这一个动力。 柳为宁才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结果现在,这个什么交易所的工作人员却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她,女儿已经不在了……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穿越回四十多年前的吗?”柳为宁想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女子还是那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表情:“对不起,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以内。” 柳为宁有些泄气:“那你们把我抓到这里,要干什么?” 女子说道:“这是您第一次进入我们医保卡时空交易所,所以我需要告诉您如何使用我们这个系统,便于您早日提现您的抚恤金。” 大概是明白了抚恤金的意思,柳为宁再听到这几个字,总觉得有些刺耳:“我能知道我的抚恤金有多少吗?” 女子回答道:“当然,一共是8000元。” “从这笔钱发放,直到您本人提现完成,都按照2020年活期存款0.3%的利率在产生利息。” 柳为宁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懵,8000块在20世纪不算多,但是放在70年代,简直就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 柳为宁立刻问道:“所以现在我不能再回2020年了吗?” 女子微笑道:“这个问题,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以内。” “我们交易所只负责给您在现在的时间线提供帮助。” “提供什么帮助?” “时空兑换系统。只有柳女士您本人带着医保卡,在脑海中默念医保时空交易所,本人就可以像这次一样进入柜台。 以后还是由我来给您办理兑换业务,我的工号是005,您可以直接以工号称呼我。 兑换的机制是每个月限购三次,超出次数会触发惩罚。” “什么惩罚?”柳为宁追问道。 005只是继续微笑:“等您当月兑换达到三次时,我会提醒您。 每次提供一件70-80年代承载集体记忆的老物件,可以兑换2020年世面上的所有药品一个疗程。包括特效药。 每完成一次有效交易,将增加您1%的提现额度。 救助直系亲属增加10%。有机会提前解锁全部额度。 累计交易80次将直接解锁全部的8000元。” 柳为宁像是想到了什么:“20世纪的医疗器械可以兑换吗?” “不可以,因为过于先进,现在的时间线上的人很有可能无法操作,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那我一次可以兑换多少……” “5分钟时间已到,我需要去服务下一位顾客。柳女士您的问题,请下次再来解决。” “005号员工很高兴为您服务,现在将你传输回到原时间线——” 柳为宁还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只能睁着眼迎接熟悉的黑暗。 再醒来,柳为宁睁开眼,发现是自己三哥蹲在了身边。 母亲,二姐和三哥,自己的家人,都还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 这个念头像是一剂灵药,给柳为宁注入了满满的希望。 “妈,咱爸呢?”柳为宁想到刚才王德彪说的那些话,拽着刘爱玲问道。 刘爱玲看向自己的小女儿,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今夜发生的事情的确太过惊心动魄,担心柳为宁是被吓到了,温声说道:“你忘记了?你爸他都下放林场大半年了。” 柳为宁瞪大了双眼,自己回到了1975年!难怪刚才005号说要用七八十年代的老物件进行兑换。 第三章 李疯子 这个时候,父亲因为小学校长的身份,被下放到林场工作。 难怪家里看不到父亲和大哥,因为这会儿,他们都在林区伐木头,根本就回不了家! 所以才会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林场家属区有好多户人家都是像刘爱玲这样,被迫跟随家人的工作变动,拖家带口跟着到林场生活。 王德彪那个混蛋,看她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才敢拿父亲的安危来威胁刘爱玲就范! 柳为宁只觉得刚才李疯子下手太轻了,就应该直接要了王德彪的性命! 这种趁人之危,欺负妇女儿童的无耻之徒,根本就不应该活着! 重活一世,柳为宁只想靠着自己的努力,好好保护家人,不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病痛缠身,凄苦地离开人世。 柳达志看着惊惶未定的妹妹,握紧了拳头。 只怪自己太小太没用,才会让王德彪那样的无赖盯上了妈妈! 家属区里住着这么多人,他找上自己家,就是觉得爸爸和大哥都困在林场回不来了,家里又没有能说话的男人,所以料定了妈妈会吃这个哑巴亏。 自己今天虽然跑去大队长家里,撒谎看到有黑影摸进自己家,生怕是个贼,将邻居们都引来了,成功地吓退了王德彪。 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若王德彪还活着,他肯定贼心不死,还会打妈妈的主意! 柳达志十六岁,在林场家属区里,已经算是小大人了。 大人们说的话,他能理解不少。 王德彪这个林场保安就是个无赖,仗着自己曾经在部队待过一段时间,对谁都不怵。 大队长他们私下里都说,他是因为犯了大错被部队开除的,不然怎么会到林场保卫科工作?! 可就是这样,王德彪也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才老实了多久,就将黑手伸到了他们家! 刘爱玲像是看穿了几个孩子的想法一般,安抚地拍了拍他们的头:“今晚的事情,谁都不需说出去!” “尤其是你们明天去山上送饭的时候,更是不能跟你们爸爸和大哥提,知道了?!” “我们现在是来林场劳动的,只要好好干,表现好,很快就能回章市了。” “要是因为别的事,让你们爸爸和大哥分了心,下了山,耽误了工作,我可就要揍你们了!” 烛光给刘爱玲的脸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柳为宁看着强装严厉的妈妈,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怀念。 原来妈妈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坚强善良的一个人。 原本今夜受了最大伤害的人是自己,却在事情发生以后,第一时间来查看几个孩子的安好。 甚至连山上的丈夫都考虑在内,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工作。 柳为宁自嘲地笑了,是啊,若不是因为妈妈如此任劳任怨,他们兄妹几人哪能健康无忧的长大。 可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在很多时候,并不会得到同等善意的回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才是这世间的常态啊。 柳为宁捏紧了自己棉袄上的补丁,这一世,就让自己来当这个坏人吧。 只要柳家人都能平安。 其他的,她根本无所谓。 李疯子回到自己的二层小楼,拉绳开灯。 外壳覆上了一层灰的灯泡发出滋啦的声音,挣扎着亮了。 一个少年从阴影里走出来,递给李疯子两个番薯,一小袋子玉米面。 李疯子咧开嘴,张得大大地傻笑着,接过东西,毫不客气地一口咬向梆梆硬的番薯。 少年透过漏风的玻璃,看向家属区的联排房子,说道:“今晚小山干了一件好事。” 李疯子抬起头,一口黑牙用力咀嚼着番薯,眼神懵懂,像是在问为什么。 少年没再说话,打开门离开了李疯子的家。 黑夜笼罩着大地,沿着月色回自己家的路上,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骆宝时就是喜欢这一点,所以才时不时地给李疯子送些粮食。 李疯子很是信任自己,所以今晚柳达志到大队长家叫人的时候,骆宝时第一时间就往李疯子家跑。 别人都是去抓贼的。 听了骆宝时安排的李疯子不是。 他是去要王德彪的命! 红原林场的清晨,薄雾笼罩着郁郁葱葱的松木,高耸入云,和白蒙蒙的天际连成一片。 安静平和的氛围很快被响彻厂区的哭闹声打破,哭声,争执声,还有被吵醒的家属们披着衣服从家里赶出来的脚步声……整个林场保卫科门口,沸腾得像一锅滚烫的热油。 “王伯,我爸平时那么实在的一个人,三个人的夜班,我爸上的最多。” “平日里你们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爸都是第一个来顶班的,从来也不跟你们计较工资,也不用你们还。” “现在他出了事,躺在医院里,杀人的凶手你们不去抓!你们是想见死不救吗?!” 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背着一个竹篾编成的背篓,手里还牵着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子,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 这姑娘看起来高高大大,长得十分匀称,皮肤黑红黑红,看起来应该是风吹日晒的结果。 一头浓密的头发,粗得像马鬃。低额头,扁平鼻子,略大的嘴里正在喋喋不休,一双大大的,像母牛一样的眼睛瞪得滚圆。 王家大女儿,王敏涛。 被堵在办公室门口进退两难的王科长脸色也不太好看。 昨天夜里大队长已经提前告诉了自己,王德彪跑到柳校长家里干坏事被人堵了个正着的事情。 谁都知道王德彪不是个东西,他家大姑娘王敏涛,那更是林场里出了名的“母老虎”。 明明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但是那张嘴只要一打开,甭管是几十岁的老太太,还是几岁的娃娃,都要承受她狂风暴雨的无差别攻击。 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偏偏王德彪的老婆是个锯嘴葫芦,黄德彪自己在外面惹了事,别人找上门来,都是黄敏涛这个女儿出来应付。 每一次都让别人怒气冲冲的来,灰头土脸的离开。 从来没赔礼道歉不说,连钱都没出过一分。 王敏涛非常能干,林场里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甚至比同龄人干得更好。 挣的工分也好,拿到手的工资也好,王敏涛一个人能顶两个人。 可以说王家在林场家属区里过的比一般人要好,王德彪到处惹是生非还能这么肆意张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有王敏涛这么个泼辣能干的女儿。 听说王家已经在隔壁云省给她谈好了一个上门女婿,再过半年就结婚了。 所以王科长今天趁着天没亮就赶紧起来了,熬了一个大夜班,都不敢多打一会儿的盹。 就想早点走,省得被王敏涛堵住。 万万没想到,都不到五点钟,王敏涛已经带着弟弟妹妹,堵在了保卫科的门口。 甚至王科长还没张口,王敏涛噼里啪啦一通说,反而让家属区的职工都赶了过来看热闹。 第四章 她还是要放狗咬我 王科长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走不掉了,好言劝到:“敏涛啊,你爸爸出事了,我们保卫科的确很难过。” “这不,我正要去跟大家伙儿好好说说,给你爸爸筹一点医药费,再带些鸡蛋,去卫生所看看你爸爸去。” 王敏涛眼泪一收,满脸的不信:“王伯,我爸现在还昏迷着,昨天晚上医生说了,情况不太好。” “建议我们尽快转院。” “但是我们家的情况你清楚,根本就拿不出转院的钱,连雇个车子送我爸去市里的医院都拿不出来!” “所以现在,我请您帮帮忙,可怜可怜我们一家子,替我爸抓住凶手,让他拿钱,给我爸治病!” 王敏涛越说越激愤,柳眉倒竖:“否则我就闹到厂办去,说你们保卫科玩忽职守,不管厂里职工家属的死活!” “要是我爸有个什么不好,我就带着弟弟妹妹跳河去!” “反正我爸要是活不了,我们一家也活不下去了!” 话音一落,王敏涛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拽着弟弟头也不回地往河边走去。 王科长一看她来真的,知道大事不好。 王敏涛这个女娃年纪不大,主意正得不得了。 而且在林场家属区这几年,接触下来,王科长深知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今天要是放她走了,不用傍晚,她真敢带着一家子往河里跳! 到时候保卫科直接赶去给他们几个孩子收尸得了! 想到这里,王科长冷汗都流了下来,伸出手,死死拦住低着头的王敏涛,有些无奈地开口:“敏涛啊,你知道你爸他昨天晚上……” 王敏涛听到事关父亲,抬起头,正好看到闻讯赶来的柳达志和柳为宁,黄敏涛脸色一沉,推开王科长的手,快步走到柳为宁面前。 伸出手,怒不可遏地指向柳家孩子,指尖都要戳在柳为宁的脑门上:“我还没去找你们麻烦,你们这几个死孩子,居然还敢跑来看我们王家的热闹!” “说!是不是刘爱玲那个不安分的,故意勾引我爸!” “你们是不是看我妈老实不会说话,所以欺负我们王家!” “我爸现在躺在卫生所里,我告诉你柳达志,要是我爸有个好歹,你们几个姓柳的,一个都别想好过!” “还有你们那个搔首弄姿的妈!” …… 柳为宁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王敏涛,终于想起来,昨天夜里见到那个坏人时,那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那个人,居然是自己前夫早死的爸爸! 王德彪! 眼前的王敏涛,比几十年后自己刚刚嫁到黄家的时候,要年轻许多。 但那刻在骨子里的尖酸刻薄,一点都没有改变。 甚至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还没有历经世事的圆滑于伪善,对除了王家以外的所有人毫不掩饰的恶意,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柳为宁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手指上,就是这双手的主人…… 在每一次前夫对自己和孩子动手的时候,王敏涛都关紧了门窗当听不见,无事发生。 住在一个院子的前后屋,说话声音大一点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自己那些求救出悲鸣,回荡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像沉入夜色的星光,根本无人在意。 甚至在第二天王敏涛做早饭的时候看到鼻青脸肿的自己,还会无比嫌弃地说道::“赶紧去送孩子上学,低着点头,别出去丢人现眼!” 当柳为宁把孩子穿好衣服,抱在怀里走出大门,听到身后王敏涛一边给前夫盛粥,一边说道:“下次别打脸,给人看见了对你名声不好!” 离婚的时候,王敏涛带着几个大汉上门,面露不善地盯着老房子许久,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柳为宁,像是在看一条丧家之犬:“这房子里的家具都是我送的,既然现在房子要拿去抵债了,给我砸个干净!” “我们王家的东西,烂了,臭了,都只能埋在王家的地里。” “永远不能便宜外人!” 王敏涛抄着手,冷眼看着五十多岁的柳为宁边哭边求那些人别砸。 这是她拿自己仅剩的一万块钱好不容易重新翻新的老房子。 自己女儿已经大了,说不定将来还会恋爱生子,和别人走进婚姻。 定亲的时候男方上门,看到这间破败的,二十多年的老房子,看轻了自己女儿怎么办? 柳为宁要强了一辈子,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拿出自己最后一点钱…… 可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王敏涛看着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周颖如,冷笑一声:“离了我们王家,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别跟我弟离婚。” “只要你们不离婚,欠的债我会还!” “王家有我撑着,你怕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离婚难道不是你太没用了吗?柳为宁!” “是你自己管不住男人,我弟弟才会跑到外面去找女人,才会跟人上赌桌!” “都是因为你没有管好我弟弟!” “我当初怎么会点头让你这么软弱无用的女人进我们王家的门!” “现在瞧着我弟弟落魄了,风光不再了,便想跟他离婚?!” “你倒是跑得快!也就我弟弟傻,肯点头!” “要是我,就是把你卖了还债,都是天经地义的!” 柳为宁看着刚刚刷白的墙壁被人用锤子大力凿开,仿佛是在自己心上也凿开了一个洞一样。 心疼得呼吸都不顺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柳为宁头晕目眩,只觉得王敏涛说的话忽近忽远。 王敏涛眯着眼睛看着穿着破烂的柳为宁,如果她没记错,周颖如这身衣服应该穿了有十几年了。 不由得心中冷笑,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 攀附着自己弟弟生活了这么久,如今自己弟弟没钱了,周颖如也跟着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一个。 王敏涛走上前两步,擦得铮亮的羊皮靴泛着冰冷的光,停在柳为宁面前。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看在我们曾经是一家人的份上。” “我每个月给你300块钱,当请个好用的保姆,伺候着我弟弟吃喝拉撒。” “这个房子我也给你们留下来,债我来想办法,不用你们担心。” “怎么样?考虑一下?”王敏涛上下打量着低头啜泣的柳为宁,仿佛恩赐一般地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有房子住,有饭吃,每个月还有钱。” “至于干的那点活……”王敏涛露出残忍的冷笑:“没离婚前,你不也是这样伺候我弟弟的吗?” “我们王家现在还大发善心,给你一点钱养老呢。” …… 第五章 居然是李疯子干的 “大黄,给我咬她!” 柳为宁被一阵令人胆寒的呲牙声打断了回忆,一抬头,王敏涛身边的男孩已经松开了麻绳,一头半人高的恶犬咧这嘴就朝自己扑了过来! 是狗! 柳为宁本能地腿软,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她刚刚嫁进黄家的时候,王敏涛根本瞧不上自己。 她喜欢养狗看家,走进王家院子的第一天,她养的狗就狠狠地咬了自己小腿一口。 若不是看到前夫走上来,王敏涛根本不会喝止住那只狗继续攻击柳为宁。 她就是借着狗给柳为宁一个下马威! 进了他们王家,就得听话,听她王敏涛的话,听她弟的话! 甚至在王家,柳为宁的地位还不如那只狗。 被咬以后,在卫生所挂吊瓶的时候,前夫还在怪柳为宁不懂事,一直在哭。 刚刚结婚的柳为宁怎么都没办法把面前这个喋喋不休责怪自己的人,跟结婚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右腿隐隐作痛,仿佛那个碗大的疤还在血流不止。 柳达志一看大事不好,上前将柳为宁护在自己怀里,背朝黄狗,认命地闭上眼睛。 还是王科长看到王家人松了狗就知道事情要大条,拿过门前的笤帚就朝黄狗打去,边赶边朝王敏涛吼道:“敏涛丫头你赶紧拉住你的狗,你爸的事怪不到柳家人头上!” “要是真伤到柳家的娃娃,我们可就要抓你了!” “要是你被关起来,你们家还有人可以照顾你爸吗?!” 王科长最后一句话,好歹是说动了王敏涛。 她阴沉着脸,不甘不愿地叫道:“大黄,回来。” 这狗果然停住了冲势,摇着尾巴朝王敏涛身边走去。 人群中的骆宝时将露出来的小刀默默地收了回去。 刚才要不是柳达志护住了柳为宁,他不介意将这刀直接捅进那只大黄狗的身上! 王敏涛! 骆宝时冷冷地盯着兀自不甘的黄敏涛,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果然柳为宁过的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王敏涛身上。 即使回到几十年前,王敏涛还是轻而易举地捏住了柳家最好欺负的一个。 柳为宁年纪小,又是柳家的幺女,林场家属区的人都知道,柳校长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 所以王敏涛纵狗伤人,直接忽略了和她一般大的柳达志,冲着柳为宁就去了。 骆宝时的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柳为宁身上,她的反应…… 王敏涛将栓狗的麻绳交到一旁的弟弟手里,蹲下身子,温声说道:“应常,你先带着大黄回家。” “我们出来太久了,妈会担心。” “我一会儿就带着小妹回去,乖啊。”说着还抬起手,揉了揉男孩的头顶。 王敏涛的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剖开了还在后怕的柳为宁的浆糊脑袋。 柳为宁如梦初醒地望向王敏涛的方向,看到她身边那个沉默着点头的男孩。 自己的前夫,王应常! 自己二十几年不幸婚姻的罪魁祸首之一,王应常! 王应常似乎察觉到了柳为宁的目光,疑惑地看过来,又不屑地撇了撇嘴,拽了拽绳子,大黄乖乖地跟着他转身离开。 人群自动给王应常让出了一条道,柳为宁看着现在只有十来岁的王应常的背影,掩下眼底的泪意。 这一次,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两不相欠。 王科长走上前,确认柳为宁只是被吓坏了,看起来人没事。 回头挥了挥手:“都回家去,啊。” “一大清早地围在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围观的人群看了看楚楚可怜的柳家兄妹,又看向凶神恶煞叉着腰,神态依旧不依不饶地王敏涛,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倒是有几个和刘爱玲关系不错的,走过去,将柳家兄妹扶起来,轻声安慰着周颖如:“别哭啊,一会儿回去了,你妈看到该伤心了。” 柳为宁抬头看向怒不可遏的王敏涛,知道今日的事不会善了,用力拽了拽柳达志的衣袖:“三哥,我们先回去吧。” 柳达志虽然还想跟王敏涛理论,但看到自己妹妹惊惶未定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是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 从昨夜到今天,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妹妹才刚刚十岁,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都是王家人的错! 柳达志瞪了王敏涛一眼,握紧了拳头,等上山给爸爸送饭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大哥,小妹和妈妈被人欺负的事情。 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打定主意的柳达志点了点头,牵着柳为宁的手就往家属区走去。 王敏涛一看柳家兄妹要走,眼神一沉,张嘴就要喊:“柳家的,你们……” 王科长赶忙上前拦住她:“敏涛,你先跟我到办公室来。” 王敏涛眼睁睁看着周家兄妹越走越远,心中不甘,但看王科长面色严肃,收敛了平日里的温和照顾,倒是多了几分对自己的不满。 难道真的是她爸做错事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王敏涛狠狠地摁了回去。 她迈开步子,用力地才在还带着露水的草地上,留下一个清晰完整的胶鞋脚印。 走进保卫科办公室,王科长拉开椅子:“坐。” 王敏涛不慌不忙地坐下:“王伯,你刚才就不该拦着我。” “柳家孩子平日里都是一起出门,今天难得就两个孩子。要是等他们大哥从山上下来了,我想找他们算账不是更难了?!” “我不管,你和我爸是一块儿工作的,平日里你也没少去我们家吃饭,跟我爸喝酒……” “这次的事情,我爸吃了这么大的亏,到时候我去柳家讨公道,你得跟我一块儿去。” …… 王科长的面色随着王敏涛的话,愈加阴沉。 像林场雨季到来时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 王敏涛却像是没看到似的,还在喋喋不休。 “够了!”王科长终于按耐不住,厉声打断了王敏涛的话。 王敏涛这才发现对面的王科长面色不虞,有些不满:“王伯你干什么?” “干什么?敏涛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爸昨晚犯了多大的错?” “犯错?”王敏涛停顿了一瞬,立刻坐直了身体,直视王科长,绷紧身体回击:“我爸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能犯什么错?” “即使有错,那也是别人的错!” 第六章 怎么会是那个死疯子 “呵——”王科长差点被黄敏涛抢白的话气笑了:“敏涛丫头,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你才多大?” “十八岁?还是二十岁?” “怎么说话做事,就能比你那四十多岁的亲爹还有本事多了?!” “你爸昨晚上,偷偷溜进柳校长的家,想要欺负柳校长的爱人!” “要不是柳达志他跑来叫人,说他家里进贼了,我们过去的快,只怕你爸就要犯大错误了!” “别的不说,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吗?” “你爸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从酒缸子里爬出来的?!敢顶风作案?” “他自己就是保卫科的人!难道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吗?” “平日里仗着自己身手不错,家属区里都是妇女孩子,做点偷偷摸摸的坏事,我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现在倒好!直接干违法犯罪的事了!” “得亏我们到的时候,你爸还没成事!” 王科长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本来就为保卫科出了这么个作奸犯科的职工,生怕上面要连自己一块儿问责。 他还没去找王德彪麻烦,王家这些孩子倒好,直接闹到保卫科门口来了! 甚至还当着他的面纵狗伤人! 到底有没有将他这个保卫科领导放在眼里?! 王敏涛怔怔地听完王科长的话,面色有些错愕,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这是她多年来替自己父亲料理各种后事,所养成的本能习惯。 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爸摘得干干净净,不然就王德彪那个性子,哪怕不被关起来,都要被人打死。 “王伯,你这话说的,我爸不是没成事吗?” “既然没成,那就是没做过啊!” 王敏涛从王科长激愤的描述中抓住了重点:“我爸没伤害刘爱玲吧?刘爱玲是不是还好好的?” “刘爱玲肯定好好的,不然今天柳达志和他妹妹哪还能来看我的热闹。” “既然没事,那我爸有啥错?” “我爸人现在是不是躺在医院里?他被人打了是不是事实?” “难道就不该抓打伤我爸的人吗?” 王敏涛越说越有底气,说到最后,直接站起来。 她比王科长矮了一个头,但泼辣霸道出了名的王敏涛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和心虚:“我就问你,谁打了我爸!” “李疯子!”王科长一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是李疯子,人都疯疯癫癫十几年了,我没这个本事去抓他。” “他打了你爸,昨夜在柳校长家里的人都亲眼看到了,家属区你可以随便去问!” “我抓不了他,王敏涛你有本事,找他给你爸赔礼道歉吧!” 王科长气得一掌拍在玻璃桌面上,搪瓷杯里的茶水应声洒了大半。 “什么?!”一向反应灵活的王敏涛也愣住了。 怎么会是那个死疯子?! 林场家属区谁不知道,李疯子是惹不得的。 别人不知道,王敏涛可是亲眼见过,李疯子有一次,从垃圾堆里翻了只饿死的猫,拿回自己家,用蜂窝煤炉煮了。 边拔毛还边哼着歌,扭头发现路过站着不走的王敏涛,还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黑牙和黑黢黢的脸融为一体,像一个无底洞。 那种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的不寒而栗,王敏涛现在都记得。 王敏涛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复,她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家里人。 背篓里的妹妹还呼呼地睡着大觉。 母亲生下妹妹,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在生产队里挣工分。 只可惜家里攒来攒去,那点钱够不够父亲喝酒挥霍。 一家子大小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母亲逆来顺受惯了,从来不敢置喙爸爸的行为。 这种衣不蔽体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王敏涛长大,可以进生产队挣工分,才有了好转。 王敏涛性子要强,嘴巴厉害,连王德彪都有些怵自己这个大闺女。 所以王敏涛才能将家里的钱都管自己的腰包里。 每个月只拿出固定的十块钱给父亲,多一分钱都没有。 如果父亲乱花用掉了,那就得自己想办法。 王敏涛宁可看着父亲饿得啃粗面馒头,都不会给父亲一碗白米饭。 王家每一个人,每个月的口粮都有定数。 自己的吃完了,只能吃配比的粗粮,谁也不能例外。 在王敏涛这样铁血的手腕之下,王家小妹才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王敏涛每天在生产队劳作,王敏媛就乖乖在背篓里睡觉。 母亲并不喜欢小妹,原本她是想再生一个男孩的。 没想到生小妹的时候,剪脐带的剪子没来的及消毒干净,感染了身体,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所以母亲把小妹丢给王敏涛就去生产队了,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王敏媛的名字都是王敏涛取的。 对王敏媛来说,王敏涛既是姐姐,也是妈妈。 她是王家唯一在乎她死活的人。 王敏涛想到父亲在卫生院躺着,还没交钱,叹了口气,将背篓又往肩膀上提了提,朝卫生院走去。 送走了王敏涛这尊瘟神,王科长边擦玻璃台面,边出神地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后续的问题。 王德彪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欺负刘爱玲未遂的事情,早就在家属区传开了。 上个月去市里开会,领导提到最近上面在讨论恢复这些林场劳作人员工作的问题。 大形势已经势不可挡,云省那边,已经有不少地方开始实行了。 王科长想了想,翻开林场的花名单。 他要是没记错,跟柳校长关在一块儿的,有一个云省放过来的教授,好像姓骆…… 王科长的目光停在柳校长的名字上,陷入沉思。 如果柳校长恢复了工作,回到家属区,知道自己不在家期间,家人被人这样欺辱,会怎么做? 他会不会写信往省里汇报? 到时候自己这个保卫科长的位置还能保得住吗? 知识分子的笔杆子是最厉害的,自己就是个吃公家饭的普通人,哪里能说得清楚,从这件事当中脱身? …… 王科长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第七章 他要站在柳校长这一边 柳为宁跟着三哥回到家,二姐已经做好了饭菜,见到小妹回来了,努力撑起一个笑脸:“你们回来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一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柳为兰一边摆碗,一边问道。 柳达志气地拍桌子:“还能是谁?王敏涛跑到保卫科去,恶人先告状了!” 柳为兰一听,惊得差点没端稳玉米面粥:“王敏涛?她去保卫科闹什么?!” “还能是什么?想找人赔钱,给她爸治病!” “要我说,王德彪那样的坏蛋还有什么可治的?直接让他死在……” “达志!”柳为兰喝止住弟弟即将说出口的话:“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 “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在家属区传开了,王敏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柳为兰心有余悸地将粥端给柳为宁,细心地吹了吹,对妹妹说道:“快吃吧,不烫了。” 柳达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我怕她?” “姐,你不知道刚才王敏涛有多过分,她居然放狗咬为宁!” “什么?!”柳为兰大惊失色,一把将瘦瘦的柳为宁拽起来站好,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半天:“为宁,你有没有事?伤着你没有?” 柳为宁伸出手,抱住惊惶未定的姐姐:“没事,二姐你别担心,三哥护着我呢。” 柳为兰又看向柳达志,见弟弟点头,这才长舒一口气,放心地带着妹妹坐下吃饭。 “姐,我咽不下这口气!”柳达志越想越气。 柳为兰皱着眉头:“你想干什么?妈今天出门前特意嘱咐我,要看好你们,不能再出去惹事了。” “要是在外面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走快点,离远点,就当没听到!” “姐,明明错的不是我们,为什么要我们忍气吞声?!” “妈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别人为什么不骂王德彪,反而要传妈的闲话!” “反正别让我听到,要是被我听到谁乱说话,我第一个打烂他的嘴!”柳达志用力地摔了筷子,像把筷子当做王敏涛一样,狠狠用力地砸到地上。 “达志!” 柳为兰柳眉倒竖,已经动了真火。 “你能不能不要再给家里添乱了?妈已经够难过了,但是现在我们有什么办法?” “保卫科的人,直到现在都没上门给我们一个说法,这就是让我们息事宁人的意思,你还看不懂吗?” “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明白人言可畏的意思吗?” “不管以后王德彪会怎么样,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保护好咱妈。” 柳为兰越说越激动,豆大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颗又一颗,坐着的柳为宁看到姐姐的眼泪砸在桌面上,晕成一摊水塘。 柳为宁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粥,也像姐姐的眼泪一样,苦涩得令人难以下咽。 “达志,就当姐求你了,安安分分的,别再惹事了。” “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咱爸和大哥从林场回来了,他们自会去处理这件事。” “我们要把这个家顾好,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了。” 柳达志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姐姐哭得凄惨,只能握紧拳头,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生生憋了回去。 他自己想办法! 争执过后,几人围坐在一起,安静地吃饭,谁都不再开口说话。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刘爱玲同志,你在家吗?” 柳为宁和柳达志对望一眼,还是柳达志先站起身,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保卫科的王科长。 手里提着一个网兜,装着水果罐头和麦乳精。 王科长打眼一看,刘爱玲不在家,倒是柳家几个孩子都在。 见几人盯着他不说话,王科长打着哈哈:“达志啊,你妈呢?” 柳达志脸色不好:“她上工去了。” 上工去了? 王科长对刘爱玲的敬佩油然而生。 昨天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还能坦然地去生产队。 别的不说,就家属区里这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传播速度,不用半天,整个家属区就都该知道昨天夜里,刘爱玲被人欺负了。 这些人平日里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是非。 要是见到了刘爱玲,明里暗里地唾沫星子,都能把刘爱玲给淹了。 王科长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贫如洗的柳家房子,心中叹气。 不怪刘爱玲要去挣工分,刨掉在林场里和柳校长一同劳作的柳家大儿子。 这一家子四张嘴,就指着刘爱玲一个人的粮票过日子。 如果她不去上工,明天柳家就该揭不开锅了。 王科长这会儿觉得自己带的东西还是少了。 只可惜他也就是个保卫科长,即使想提前和柳家打好关系,自己能拿出来的东西也太少。 眼下只能期望柳家这几个孩子是好忽悠的。 王科长轻咳一声:“达志,这些东西,你替你妈妈收下吧。” 柳达志虽然也馋,但好歹是非分明。 他站着没动,犀利的目光盯着王科长,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些东西,是谁送的?” “王家?还是王科长你自己?” 柳达志年纪不大,但柳校长对家里孩子的教育都十分到位。 在没有被下放林场之前,柳达志已经上到高一了,成绩十分优秀,在市里都是排的上名次的。 今早王敏涛在保卫科门前闹那么大一出,柳达志看得明白。 她就是仗着王德彪是保卫科的人,笃定保卫科会帮亲不帮理。 有恃无恐。 还敢纵狗行凶。 王科长如果真是王德彪那一边的,那么这些东西,可就是用来堵他们柳家人嘴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达志抄起手,冷笑着说:“如果是王家送的,那我们可收不起。” “如果是王科长你替王家送的,那我们更不敢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科长暗道不好。 事情在往最难办的方向发展。 柳家孩子不好糊弄。 王家孩子咄咄逼人。 这事情眼看着就要闹大。 王科长想了想,心一横,将东西一把推给柳达志。 “达志,你想错了。” “你王伯不是那样的人。”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我们保卫科还在调查中,最后处理的结果还没下来呢。” “至于这些东西,是我个人送来给你们家的。” “听说柳校长在林场里条件挺艰苦的,这些东西,就当给你们家改善生活的。” 王科长下了决定。 他要站在柳校长这一边。 赌一把。 第八章 他受够了 王家只有一个王敏涛能成气候,柳家却有好几个孩子。 柳校长要是能恢复工作,就能回市里的实验小学当校长,以后自己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还多。 王德彪…… 王科长想到平时王德彪在家属区里目无法纪的做派。 就算这次柳家人算了,王德彪以后也不会善终。 况且…… 看着面前小豹子一样的柳达志,谁说柳家就一定会息事宁人? 两相比较之下,王科长决定还是要跟柳家人搞好关系要紧。 柳为宁一直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玉米面粥。 她在思考,是什么原因让一向不把他们家放在眼里的王科长转变了态度?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柳为宁心中有了推论。 看来家属区的领导已经收到了恢复工作的通知。 要是她没有记错,最多还有半年,她爸就能从林场下山,他们一家很快就要回章市去了。 她爸要恢复工作了。 她爸要恢复工作了! 柳为宁扶着碗边的手微微发抖,她在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 柳为宁看了一眼王科长带来的东西。 不多,两个罐头,一罐麦乳精。 可就是这些东西,柳家现在也买不起。 要不是为了他们兄妹几人有饭吃,有衣穿,妈妈不会一大早就出门。 “三哥,既然王伯伯是好意,就把这些东西收下吧。” 柳为宁开口劝柳达志。 先不管爸爸是不是快回来了,王科长既然不提让他们不再追究,他们就当今天王科长没有来过。 他们没有答应王科长任何事,这东西收了,也不影响日后和王家人算账。 想到自己家人之后的生活,柳为宁觉得,就当是给家里人改善伙食了。 也能让妈妈轻松一点。 何乐而不为呢。 柳达志没想到妹妹这么快就“倒戈”了,气得又要教训自己妹妹,却被柳为兰拦住。 柳为兰伸手将网兜提起来:“既然是王伯伯的一番好意,那我就替我爸收下了。” “希望保卫科能快点结案,还我妈公道。” “我相信,保卫科是不会徇私的,对吗?”柳为宁也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王科长一愣,柳家这个最小的女儿,平时乖乖巧巧,软糯懂事,几乎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今天怎么莫名的,觉得柳为宁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威胁呢? 什么意思,如果王德彪不受到重处,就是保卫科徇私枉法了? 像是怕王科长听不懂自己话里的威胁之意,柳为宁继续说道:“王伯伯,我和场长家的小娟玩得最好了,她前两天还让我今天上他们家去呢!” “你说小娟要是知道了我们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告诉她爸爸呀?” 柳为宁笑得眉眼弯弯,人畜无害。 可王科长只觉得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 大意了! 光顾着往柳家跑,忘记柳家这个小女儿和场长女儿玩得最好! 要不是刘爱玲拦着,小娟能天天领着柳为宁回自己家睡觉。 场长虽然不住在家属区,但离的不远,要是小娟在柳为宁这里听完了她妈的悲惨遭遇,转头告诉了场长…… 自己这个保卫科长的饭碗,怕是马上就要被砸个稀巴烂。 王科长打着哈哈,“小为宁放心,我们保卫科一直都是严肃处理所有恶性事件的。” “昨天夜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肯定是证据确凿。” “你放心,只要王德彪醒了,我们马上把他抓回来,审问清楚。” “你们放心啊。” 王科长对柳家几个孩子抱拳,义正言辞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开玩笑,柳家这一群小人精,哪里像十来岁的孩子。 大概担心自己再待下去,柳为宁还会说出更吓人的话,王科长假装很忙的样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哎,光顾着和你们说话,都到这个点了。” 说着迈开腿就往门外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们几个孩子在家,关好门,别瞎跑啊。” 王科长说着离开了柳家。 柳达志关上门,疑惑地问妹妹:“为宁,最近小娟他们一家不是去旅游了吗?” “她走之前跟你说了啊,下个月才回来。” “你怎么还跟王科长说要上小娟家呢?” 柳为宁继续埋头喝粥,嘟嘟囔囔的声音从碗里传出来:“我故意这么说,吓唬王科长的。” “吓唬他?为什么?” 柳为宁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 没办法,现在的家庭条件,根本就没有餐巾纸。 更别说手帕了。 家里洗碗都是用他们不能再补的衣服剪下来的料子。 “三哥,不管保卫科会不会严肃处理王德彪,我们都想尽办法,逼他们公事公办。” “对付王德彪这种人,退让是没有用的。” “他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放出来以后,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妈妈。” “所以我们要让保卫科意识到,我们柳家人也是认识人的,也有自己的关系,不是他们保卫科可以随意糊弄过去的!” 柳达志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明白。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柳为宁。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这个小妹是个有主意的人。 只是以前,怕爸爸妈妈担心,有什么事,想怎么做,柳为宁都放在心里。 轻易不会告诉他们。 这次妈妈出事,柳达志只觉得小妹一夜之间长大了。 会替妈妈出头,不再遮掩自己锋芒,会跟他还有二姐一齐,手拉手组成一座坚固的围墙,保卫妈妈,保卫他们这个小家。 等爸爸和大哥回来! 柳达志哪里知道,面前十来岁的妹妹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个五十多岁的灵魂。 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的柳为宁还有什么看不破的? 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重活一世,她不赌人性的善。 她就赌人的劣根性。 欺软怕硬是人类的本能。 她要把柳家武装起来,做最坚硬的那根尖刺。 谁也别想再随意拿捏柳家! 什么韬光养晦,什么财不外露,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通通都是狗屁。 她爸韬光养晦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被老同事算计着连棺材本都骗没了? 她妈吃苦耐劳了一辈子,最后瘫在床上几十年,家里穷得连做手术的钱都凑不出来。 她柳为宁自己呢? 在王家当牛做马了一辈子,最后死不瞑目。 所以柳为宁受够了。 重活一世,她要活得轻松自在,谁也别想再拦着她! 第九章 少走弯路 刘爱玲从生产队回来,累得直不起腰。 他们在生活在林场,生产队的工作内容大部分就是装卸木材,跟车下山。 本来平时队长照顾她一个人带三个孩子不容易,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安排刘爱玲去干最累的装车的工作。 比腰都粗的木材,要靠人力拖运上大卡车。 三四个大男人都能忙活半天,队长偏把刘爱玲一个中年妇女也安排进了装卸队伍。 几个工人面面相觑,碍于队长的淫威,都不敢吭声。 只能给刘爱玲多塞了几双劳保手套,告诉她戴两双手套,不然一根木材,就能把手磨破。 刘爱玲埋头苦干了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听到其他几个妇女在跟队长说三道四。 “杨队长,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吗?” “怎么没听说,”杨队长将自己的饭盒打开:“整个家属区昨天晚上都跟着折腾到半夜,我觉都没睡好。” “哎,你说那王德彪,到底成没成事啊?” “你管他成没成呢!”另外一个妇女推了推同伴,看着正襟危坐,低头吃饭的刘爱玲。 两人挤眉弄眼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地偷笑起来。 刘爱玲不管她们的嘲笑,只顾将饭盒里的米饭吃完。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今天来上工,场面肯定不会太好看。 这些流言蜚语和低声嘲笑像跗骨之蛆一样跟随了她一个上午。 她要是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昨天晚上就该找条绳子把自己吊死了事。 但她没有,她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丈夫带着大儿子上林场的时候嘱咐过她,要照顾好家里。 刘爱玲记住了,把这句话当做自己坚持下去的唯一明灯。 再苦再难,她都要咬牙撑过去。 快了。 很快,丈夫和大儿子就要回家了。 刘爱玲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鼓励自己。 咀嚼完最后一粒苦涩的粗米饭,刘爱玲不轻不重地合上饭盒。 砰的一声,不大。 但足以让那些萦绕在身边的窃窃私语安静下来。 刘爱玲拿着饭盒往开水房走,她要去洗碗,再接些水。 看起来下午的活也不会轻松,她要抓紧时间找个树下空地,休息一会儿。 养精蓄锐。 最屈辱的时刻都挨过去了,没道理被这些无关痛痒的纷纷扰扰打败。 晚上,天都黑透了,刘爱玲才回到家。 柳为兰一看是母亲回来了,赶紧拿将擦脸的毛巾递给母亲,让她好好收拾收拾。 柳为宁踮起脚,把锅里热着的玉米面饼拿出来。 刘爱玲坐到桌上,看着围着自己的三个孩子,眼眶一热。 坚持了一天的面具像是要碎了,刘爱玲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掉眼泪,不让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虽然最近在放假,不用去学校,但家属区的孩子天天在一块儿玩,很难保证他们在自家大人那里听来什么难听的话。 自己还好说,要是欺负这几个孩子,她该怎么办? 去打人家孩子?还是挨家挨户地上门,让别人闭上嘴别再传闲话了? 刘爱玲都做不到。 她只能努力地将自己的羽翼撑到最大,尽量为孩子们遮风挡雨。 刘爱玲刚拿起筷子,就看到桌上多了一碗黄桃罐头。 她愣了一下,问柳为兰:“哪里来的?” 柳为宁怕母亲生气,抢答:“妈,这是王科长拿过来的。” “王科长?保卫科的王科长?” 柳为宁点点头。 “什么意思?让我们闭嘴?”刘爱玲脸色阴沉下来。 柳为宁摇着妈妈的手臂,撒娇卖乖,“不是的。” “王科长说,他知道我们家生活得不容易,这些东西,是送我们的。” “至于你的事,他说了,保卫科会严肃处理,不会手软。” 刘爱玲闻言,面色稍霁。 “那你们也不应该收他的东西,这样传出去不好听。”刘爱玲责怪道。 柳为宁知道刘爱玲这是不生气了,笑得天真,“妈,我今天听王科长话里的意思,是有求于咱爸。” “他们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咱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柳为宁在隐晦地暗示刘爱玲,希望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柳为兰和柳达志面面相觑,王科长今天有这么说吗? 提到丈夫,刘爱玲脸色的神色温柔了许多,“明天,达志你和为兰上山吧。” “上次带去的东西应该吃完了,最近家里事多,也没给你爸送过东西。” “还是老样子,饼,包子,饺子。” “为兰,把猪油罐子拿出来。”刘爱玲吩咐几个孩子动起来。 见刘爱玲说到上山的事,柳为宁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和她爸住在一个屋子里的骆教授。 那人现在,应该还只是个从云省下放过来的大学教授。 但是等到大家都恢复了工作,骆教授作为林业方面的泰斗,从云省林业学院一路高升,最后去了京市,在国立林业大学里当校长。 他们家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是和她爸一同工作的工友。 每次送东西上山,都匀一些给骆教授。 直到后来,三哥读到研究生,才在大学校园里偶然和骆教授重逢。 两人相见恨晚,成了忘年之交。 得知三哥多年求学的经历,骆教授也十分感慨。 早知道就应该劝三哥直接报云省的林业学院,将来随着学校直接并进京市的大学里。 少去许多吃苦受罪的弯路。 而现在,柳为宁看着跟在母亲身后忙前忙后的三哥。 她要推三哥一把,让他们家和骆教授早点留下联系方式。 只要她哥好好读书,一定能考上京市的大学! “妈,明天你休息,让二姐在家陪你吧。” “这日子渐渐暖和了,把家里的衣服都翻出来洗一洗,晒一晒。” “要是真像王科长说的,咱爸快回来了,你还得再多缝两床被子呢。” 柳为宁决定明天跟着三哥一起进山。 刘爱玲刚想点头同意,但看着瘦瘦的柳为宁,有些放心不下,“你跟你三哥上山?” “那路可不好走,又远又陡,你能坚持住吗?” 柳为宁拍着胸脯保证,“妈,你放心。” “我长大了,肯定能完成任务。” 为了哄刘爱玲高兴,柳为宁还凑到她跟前开玩笑,“妈,我上了山,看到咱爸了,需不需要替你传个话啊?” “死丫头,都敢开爸妈的玩笑了!”刘爱玲笑着就要那筷子打柳为宁。 柳为宁像条滑不溜秋的鱼,笑着躲开。 第十章 她去哪里找感冒药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柳为宁就被二姐拽了起来。 “快,起来把早饭吃了,赶紧跟你哥上山。” “要是晚了,天黑了你们都回不到家。” “林场入夜很危险,当心有狼把你俩叼走!”柳为兰看妹妹还在揉眼睛,吓唬她赶紧起来。 柳为宁放下手:“二姐,山上真有狼吗?那爸和大哥怎么办?” “怎么办?他们住的地方晚上都在屋外留个火堆,屋子里都还放着农具,他们能保护自己。”柳为兰边说边给妹妹套上棉袄。 柳为宁迷迷糊糊地下地,洗漱过后坐到桌子前。 虽然二姐说的半真半假,但柳为宁听着却十分心酸。 爸爸只是个普通的小学校长,就因为知识分子的身份,被下放到这个偏远的林场来。 妈妈纺织厂的工作也丢了,带着他们几个一块儿住到了山脚下。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他们这样普通人的头上,就是灾难。 柳为兰催着弟弟妹妹把衣服穿好,将锅里烙好的饼子用纸包了好几层,贴身塞进他们棉衣的里层。 山上的看守不是什么好人,每次都会检查他们的兜子。 要是看到好东西,会直接扣下来,不让他们往爸爸那里送。 所以每次柳为兰和柳达志上山送东西,沾了猪油的饼子都是贴身藏着。 今天刘爱玲起了个大早,知道是柳为宁去,特意包了几个有猪肉的饺子。 柳为宁年纪小,看守看到年纪小的孩子,一般都是直接放行。 所以柳为兰把饺子都装进了柳为宁的袋子里。 有些宽松的棉袄瞬间鼓鼓囊囊。 幸好现在是冬天,早晨又冷。 树枝上的霜都还没化。 看守肯定不会起疑。 距离上次送东西上山有段时间了,刘爱玲想给丈夫和大儿子改善一下伙食。 东西都装好以后,刘爱玲亲自检查了一番,没什么问题之后,拍了拍柳为宁的脑袋:“跟紧你哥,别一个人瞎跑。” “保护好自己,要是有人为难你们,把东西都交出去,保住自己是最要紧的,知道吗?”刘爱玲严肃地教导柳为宁。 柳为宁乖觉地点头。 如果真的是十来岁的她,或许就会听妈妈的话了。 但现在,吃了大半辈子苦的柳为宁根本不准备忍。 她特意将家里装辣椒面的小瓶子装进了裤包。 谁要是敢动她的东西,她就把辣椒面扬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一脸。 这些荤腥都是母亲用扛木头换来的,除了他们柳家人,谁都别来沾边! 打定主意的柳为宁,任由柳达志牵着自己的手出门了。 两个孩子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太阳升了起来。 半边天都是橘红色的,煞是好看。 柳达志停下脚步,不由得感慨,“在半山腰看日出,还是第一次。” 柳为宁有些奇怪,“以前你跟二姐上山的时候,都看不到日出吗?” 柳达志笑,用手里的木棍将路上的石头弹走,“二姐每次都低头赶路,催我快一点,我为了追上她,累都累死了,哪里还有力气看其他!” 柳为宁也笑了,“那三哥以后都带我来送饭吧,这样你就什么美景都能欣赏到啦!” 柳达志转身赶路,留下一句话,“好啊。” 连爬带走平路,柳为宁感觉自己能走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山上伐木的围场。 门口的守卫看清是柳校长家里的小孩以后,只伸手打开兜子看了一眼,就放他们进去了。 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柳为宁听到其中一个守卫说:“幸亏来了,再不来,只怕要通知上来收尸了。” 柳为宁立刻站住,抬头看着守卫,眼里像是淬了冰,“你刚才说什么?” 守卫抖了一下,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眼神都这么骇人。 “说什么,柳校长和他儿子都病了一个星期了!人烧得迷迷糊糊,谁知道还能撑几天!” 柳达志一听,几步上前,逼问守卫:“我爸病了?” “你们为什么不给他们找医生?” “医生?”守卫一听,都气笑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还当是你们市里那个教工宿舍吗?” “想上卫生院就能去,想找医生就有人帮忙?” 柳为宁一看守卫这副推卸责任的模样,不再和他们浪费时间,抓着柳达志的手就往工人宿舍跑。 柳达志也知道耽误不得,牵着妹妹飞快地跑起来。 两兄妹冲进柳校长的宿舍一看,柳校长和柳达为都躺在地上。 数九寒天,屋外还结着霜,两个大男人只能睡在干草堆上,上面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跟毛巾被的厚度也差不了太多。 “爸!”柳为宁肝胆俱裂,手里的兜子一放就往床边跑。 “爸!大哥!”柳为宁用力摇着柳校长的手,只觉得热度惊人。 “哎,小姑娘!”一双手拦住了柳为宁。 柳为宁一顿,看向旁边的中年男人。 黑黑瘦瘦的中年人,带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 身上的衣服汗渍斑斑,长期不清洗,结了一层又黑又亮的泥垢。 骆教授。 柳为宁住了手,不解地看着他。 骆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小姑娘,你爸爸和你哥哥,得的是流感。” “这病传染得厉害,我没事,他们却已经烧了两天了。” 柳达志赶紧将水壶取下来,给柳校长和大哥都喂下去一点。 柳校长这才悠悠转醒。 好不容易看清来人,柳校长急得满脸通红。 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心急的。 “你们赶紧走!这里不能待!” “会传染!赶紧走!达志,带着你妹妹赶紧下山,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只可惜柳校长现在身体太虚弱了,这些重话听起来都没有丝毫威慑力。 流感! 柳为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要说七十年代,就是在几十年以后,流感都是会死人的。 没有特效药,只能根据病症对症吃药。 现在这个便宜的林场,她要到哪里去找感冒药? 第十一章 柳为宁急地满头大汗,柳达志虽然主意正,但也只是个强装镇定的孩子。 柳为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屋子的陈设,首先把压在父亲和大哥身上的单子掀开。 “三哥,你把咱爸和大哥的扣子解开,他们捂得太厉害了,这样更麻烦。” 柳达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按照小妹说的话去做。 这会儿功夫,柳校长和柳达为已经清醒过来,虽然身上还烧得厉害,多少能够起身,靠着墙壁坐起来。 “爸,这是碴子粥,您多少喝一点。” 柳为宁边说,边把饭盒往柳校长嘴边递。 就着女儿的手,柳校长勉强喝下去小半碗。 “为宁啊,赶紧跟你哥下山,别再上来了。” “告诉你妈,好好照顾你们,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去了,啊。”柳校长忍住喉咙里腥热的痒意。 他知道孩子们是担心他。 但林场这个地方,每天都有生病的人。 光是和他们一齐上山的,都已经病倒了十几个。 守卫却没有一点动静。 摆明了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如果他和大儿子注定要栽在这里,就不能连累其他家人。 柳为宁不为所动,将粥碗端到大哥嘴边:“爸,我们一会儿就走。” “您也别担心了,如果真被传染,我们刚进这屋,就已经染上了。” “不差多待这一会儿。” “胡闹!这些话也是能乱说的。”柳校长脸憋得通红,生气得喝止小女儿把话说下去。 他和大儿子被困在山上这么久,这要是家里出了事,他们也是爱莫能助,鞭长莫及。 所以不能让小女儿和小儿子出事! 柳校长打定主意,看大儿子已经喝了粥,伸手就推柳为宁: “赶紧走,要气死我吗?!” 柳为宁盖上饭盒,从衣服里将其他的吃食拿出来,放在地上。 又对骆教授说道:“这位伯伯,这几天我爸爸和我哥哥,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天气好的时候,这个屋子要开窗通风。” “你们都要喝烧开的水,而且要多喝水。” “爸,大哥,你们再坚持几天,我会想办法再上山的。” 本来柳为宁准备这次上山,能够早一点和骆教授混个脸熟,让三哥有机会以后直接跟着骆教授学习。 没想到碰上父兄生病这样的难题。 眼下只能先下山,再做打算。 想到治病的药,柳为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的衣服袋子。 里面放的是自己的医保卡。 想到005号跟自己说的那些规则。 柳为宁决定找个机会试一试。 一旁的骆教授听完柳为宁的话,只觉得柳家这些孩子真是不得了。 小小年纪就十分老成。 面对危险不仅冷静,还能迅速地想到解决办法。 骆教授和柳校长住在一个屋子里的时间不短,推了推眼镜说道:“小姑娘,你放心。” “我会尽力照顾好他们的。” “只是这山上条件艰苦,他们这样一直病着,怕是要拖成大毛病。” “你们还是赶紧下山,去找家里大人商量办法吧。” 得到骆教授的答复,柳为宁稍稍放心。 拽了拽柳达志,“三哥,我们先下山,去找咱妈。” 柳达志点点头。 只能去找母亲商量对策。 两个孩子担心地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屋子。 看着他们走后,柳校长硬撑的那口气终究还是散了。 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地上栽去。 柳达为勉力用手撑住了父亲无力下滑的身体,骆教授上前帮忙,让柳校长重新躺好。 “达为,你这妹妹挺厉害的。”骆教授给柳校长盖上单子。 柳达为自己浑身疼得难受,想到柳为宁,还是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没错。我们全家都喜欢为宁,别看她年纪小,聪明又机灵,鬼主意多得不得了。” “唉……”柳达为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我们还在山下就好了。” “为宁不需要这么快长大,还可以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被哥哥姐姐们宠爱着长大。” 骆教授怅然地靠在床边,“是啊,这个世道……” 柳为宁跟着柳达志快速地往山下跑。 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极速地后退,柳为宁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跤。 感觉到自己手里的人松开了,柳达志赶紧停下脚步。 看到柳为宁自己站了起来,柳达志回头问道:“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柳为宁简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事,穿的厚,不疼。” 就是裤子摔破了,棉裤膝盖的部分露出白白的棉絮。 柳为宁现在也顾不上其他,用手指几下将那些棉絮塞了回去,“三哥,你去生产队找咱妈,我回去告诉二姐山上的事。” 柳达志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柳为宁点点头,“三哥你放心,我不乱跑。” 柳达志想到父兄满脸菜色,知道耽误不得,叮嘱柳为宁,“千万不能乱跑,只能往家走啊。” 柳为宁推了哥哥一把,“快走吧。” 兄妹俩这才分开。 回到家,柳为宁发现家里没人。 桌上放着一张小纸条,是柳为兰给他们留的口信: 我去供销社打油,一会儿就回来。 柳为宁想到之前005号跟自己强调的兑换规则,在家里上上下下地翻找,希望能找到带有时代记忆的东西。 打开柜子,柳为宁隐隐约约看到最上面一层似乎有搪瓷杯。 把吃饭的凳子搬过来,柳为宁爬上凳子,巴着柜子夹层,垫脚往最上层看去。 是一个已经掉漆的搪瓷杯。 杯身上印着“章市第一实验小学十周年校庆纪念”的红色字样。 柳为宁眼睛一亮,这不就是能换药的时代记忆品吗? 柳为宁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握紧医保卡,闭上眼睛。 再睁开,果然进入了交易所。 推开大门,005正站在柜台后面,看到柳为宁,露出了机械化的微笑: “柳女士你好,欢迎光临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柳为宁将杯子放到柜台上,“我要兑换药品。” 005将杯子接过来,放到台子上进行扫描后,绿灯亮起。 “好的,柳女士。” “请问你需要兑换的药品是什么呢?” 柳为宁想了想,“治疗流感的。” 005收到要求后很快给出答复,“柳女士,按照你所提供的物品,给你兑换一人份一个疗程的流感对症药品,请注意接收。” 005将一个盒子推出来,里面摆着几盒胶囊和冲剂。 第十二章 要珍惜妈妈的劳动成果 柳为宁看着药品,问道:“这些东西我怎么带回现在这个时间点?太显眼了不会引发骚乱吗?” 005的脸上还是标准的微笑:“柳女士请放心,这些药品跟随您回到现在世界时,会自动变化成这个时代药品的包装,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不妥。” 柳为宁松了口气,又追问道:“但是生病的是两个人,这是一人份的,不够我使用。” 005继续公式化的回答:“柳女士,我们交易所的规则就是一件物品,兑换一个疗程。” “如果您要进行一对多的兑换,那么就需要您提供的东西价值更高。” “您可以再拿一件时代记忆的物品进行兑换。” “另外我需要告知您,您的抚恤金提取进度已经进展1%,鉴于这次的病情并不危重,所以不会触发暴击。” “现在您可以提取的金额为80元,请问您是否需要提取?” 柳为宁愣住了,她一直以为需要达到100%的进度才能提取所有的抚恤金,没想到只要有一点进展,自己的抚恤金就可以提取出来。 别的不说,八十元的现金在现在可是一笔巨款。 妈妈一个月的工资都只有十元。 柳为宁想到家徒四壁的那个屋子,生怕钱带出去了,自己都护不住。 于是选择拒绝:“暂时不取。” 005脸上笑容不变:“好的,柳女士。” “此次兑换服务已结束,马上将你传回你所在的时间点。” 柳为宁眼前一黑,再亮起来,自己依然站在凳子上。 只是手里多了一个白纸包。 柳为宁从凳子上下来,把柜门关好,再打开白纸包,里面是两个药袋。 药袋上还写着每天的用量。 柳为宁稍稍放心,至少父亲问起来,还能说这个药是从卫生所里开出来的。 但想到这仅仅是一个人的分量,柳为宁将白纸包小心复原,和医保卡塞回贴身口袋。 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是承载集体记忆的呢? 柳为宁转了半天都没找到,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柳为宁突然想到了住在开水房附近的李阿姨家。 李阿姨和她的爱人都是第一实验小学的老师。 李阿姨还教过自己一段时间语文。 说不定她家里可能会有校庆的纪念品呢? 柳为宁知道时间耽误不得,从妈妈的枕头下摸出一沓粮票。 这是刘爱玲的习惯。 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攒起来,舍不得用。 过年过节,才拿一点出来,改善一下生活。 柳为宁手里握着粮票,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些粮票的时候。 那是她答应要跟王应常结婚的时候。 刘爱玲在给自己准备嫁妆,除了她自己缝的被子,攒下来的布料。 刘爱玲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沓她保管了很久的粮票。 郑重其事地交到柳为宁手中,“为宁,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这些粮票你收着,不多,但总能帮你度过难关。”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两个过不去的坎儿,到那时,别害怕。“ “你还有妈,还有哥哥姐姐,总会有人在背后扶你一把的。” 那时的柳为宁,满脑子都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 沉浸在王应常给她承诺的虚幻泡沫里,一点都没把刘爱玲说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对刘爱玲交给自己,相当于私房钱的粮票都不屑一顾。 那么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 嫁到王家没三天,王敏涛就以交饭钱为由,收走了柳为宁身上所有的粮票。 再后来,走投无路被王应常以离婚为由赶出家门的柳为宁,终于遇到了人生过不去的坎。 她很想回头找父母帮忙。 这才发现,她的哥哥姐姐,爸爸妈妈,早就死于各种各样的急病。 站在街头,满头白发的柳为宁握着手机,痛哭出声。 子欲养,而亲不在。 …… 柳为宁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用衣袖用力地搓着自己的小脸,把那些悔恨的过往通通擦掉。 从一堆粮票里抽出两张两斤的面粉票,一张五斤的邮票。 然后将剩下的小心地放回刘爱玲的枕头下面。 走出了家门。 这一次,她要保护好爸爸和大哥! 柳为宁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跑到开水房,气喘吁吁地敲开了李阿姨家的门。 开门的就是李阿姨,看到柳为宁,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领着她进屋坐下。 “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为宁?” “今天家里没人做饭吗?你哥哥姐姐呢?也没吃饭吗?” 李阿姨给柳为宁倒了杯水,关切地问道。 柳为宁喝了一大口水,道明来意,“李老师,你家里还有咱实验小学校庆时,发的杯子吗?” 李阿姨愣了一下,“校庆时发的东西……” 她想了想,走到碗柜前打开,“我记得应该是有的……” 过了一会儿,李阿姨拿着两个搪瓷杯走过来:“为宁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柳为宁接过来一看,果然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柳为宁摸索着,把口袋里的粮票掏出来,放在桌上,“李老师,我想买你的这两个杯子。” 李阿姨这下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杯子?可是我们用过了的,你要它们干什么?” 柳为宁的大脑飞速旋转,想出来一个借口,“我爸喜欢这个杯子,他的那个用坏了,现在又不知道去哪里买。” “用过也没关系,回去用开水烫一烫就能用。” 李阿姨一听是柳校长要,大度地将杯子交给柳为宁,“既然是柳校长要,就送给你们吧。” 李阿姨边说,边把桌上的粮票拿起来,重新放进柳为宁的衣服口袋里。 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又塞给她一个苹果,“为宁,有困难直接来找李老师就行。” “这些粮票,能换好多东西,别随便拿出来。” “你妈妈一个人带你们几个孩子不容易,要知道珍惜妈妈的劳动成果,明白了吗?” 虽然自己现在不是老师了,但李阿姨看到柳为宁,还是忍不住多叮嘱她几句。 以前在实验小学上课的时候,就觉得柳校长家的孩子,个顶个的聪明懂事。 尤其是最小的柳为宁。 又聪明又懂事,实验小学的老师都喜欢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 第十三章 骆教授是谁 柳为宁回到家,赶紧用杯子给柳达为换了药。 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柳为兰回来。 柳为兰看家里只有柳为宁一个人,还有些奇怪,系上围裙就去洗他们从山上带回来的碗筷。 柳为宁看到柳为兰要把洗干净的东西直接放回碗柜里,跟柳为兰说道:“二姐,那些餐具要再用开水烫一烫。” 柳为兰手里的动作一顿:“怎么了,不是咱爸用过的吗?” 柳为宁坐下说道:“是咱爸和大哥用的,但是他们生病了。” “不用开水烫一烫消毒,我怕我们都被出传染,到时候就麻烦了。” 柳为兰三两下把剩下的碗筷洗干净,手都没来得及擦就走过来:“生病?咱爸生什么病了?很严重吗?” 柳为宁刚要说话,柳达志已经带着刘爱玲从生产队回来了。 刘爱玲一进门就焦急地问道:“达志,你跟妈说清楚,你爸怎么了?还有你大哥,怎么会烧了几天都没人管呢?!” “什么,咱爸发烧了?”柳为兰也急了。 柳达志跑了一上午,就没敢坐下歇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了话,急得直摆手。 柳为宁见状,赶紧给柳达志倒了水。 然后安慰刘爱玲:“妈,你听我说。” “今天我们上山的时候,爸和大哥都烧得挺厉害的,听一个屋子的骆教授说,已经病了有一段时间了。” “但是目前爸和大哥人还是清醒的,我们看着他俩喝了粥才下山来告诉你们。” 柳达志一口气将水喝完,总算是缓解了火辣辣的嗓子。 “妈,为宁说的没错,现在要想办法送点药上山去。” “听人说这是流感,得吃药才能好!” 刘爱玲怔怔地坐下来,猛地又站起来:“我得赶紧去卫生所,给你爸拿药去!” 刘爱玲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柳为宁拉住妈妈:“妈,我刚才已经去卫生所拿过药了。” 刘爱玲惊讶地看着小女儿:“你去拿药了?什么时候?你哪里来的钱?” 柳为宁将早已想好的借口说出来:“从您枕头下拿的。” 刘爱玲一听,惊呆了。 “你怎么知道我把粮票收在那里?” “而且你一个小姑娘,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偷东西?!嗯?!”刘爱玲此刻满脑子都充斥着柳为宁瞒着自己,偷偷拿家里粮票这件事,将柳为宁拉到自己跟前,高高扬起手,狠狠地打在柳为宁的手背上。 刘爱玲不留情面,使了大力气,柳为宁白嫩的小手背立刻就红肿起来。 一下又一下,越打刘爱玲越生气,“谁教你的?” “难道不知道这叫偷吗?” “平时我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十来岁就学会偷东西了?” “长大还怎么得了?还有哪个单位敢要你?” 柳为宁紧紧咬住下唇,憋得小脸通红,都不敢求饶。 手背上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但柳为宁知道,母亲这是气坏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家里最聪明最拔尖的那一个。 要不是因为父母身体不好,她决定不再读书,留在父母身边进厂上班。 柳为宁本来可以去京市的大学读书。 可最后,偏偏是这个最贴心的女儿,跟着一个自以为爱她的男人,背井离乡,至死不回。 柳为宁心中的愧疚无人可说。 也许现在,让刘爱玲这样狠狠打自己一顿,是不是会让曾经的母亲不那么难过。 刘爱玲没想到小女儿这么倔,打了半天都不求饶,气得站起身就要去找扫帚。 柳为兰和柳达志见状赶紧拦住刘爱玲,一个挡在柳为宁的身前,一个扶住了刘爱玲。 “妈,你打也打过了,小妹也得到教训了,就算了吧。” “对啊,妈。小妹也是一时情急,您今天没上山,没看到爸和大哥病得多厉害。”柳达志边说,边把柳为宁带得礼刘爱玲远一些。 生怕刘爱玲气不过,又是一顿打。 刘爱玲坐着,喘气如牛,瞪着柳为宁,“她知错?她说了一句她错了吗?” 柳达志一听,赶紧摇着柳为宁的手,“为宁,赶紧跟咱妈道歉。” 没想到却碰到了柳为宁被打的右手背。 柳为宁“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柳达志也没想到自己会碰到她的痛处,关切地问道:“碰疼你了。” 柳为宁摇了摇头,意示柳达志自己没事。 刘爱玲听到柳为宁抽气的声音就站起身,正要看看姑娘的伤,听到她说自己没事,又坐了回去。 其实刘爱玲自己何尝不心痛。 但比起柳为宁身上的皮肉之苦,刘爱玲更担心自己的几个孩子走上弯路。 丈夫和大儿子生死未卜,未来遥遥无期,眼前的孩子似懂非懂……生活的重担将刘爱玲压得喘不过气来。 得知最懂事的小女儿偷拿家里的粮票,就是压断刘爱玲紧绷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也知道自己对着孩子乱撒气,但她控制不住。 刘爱玲看柳为宁咬紧牙关的样子,心中一片酸涩,总算是缓了语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为宁,你还小,咱要做堂堂正正的人,不能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虽然你是为了给爸爸和大哥抓药,但也不能偷家里的东西,明白吗?” 柳为宁点点头,不再吭声。 刘爱玲又问道:“药已经开好了?” 柳为宁这才说话:“对,是可以治流感的。” “既然这样,明天还是你跟你三哥上山吧,早点把药送上去,希望对你爸和你大哥有用。” 柳为宁再次点头,她想上山去看看,交易所里的药是不是真的有效。 想到今天在屋子里见到的骆教授,柳为宁状似无意地提到,“妈,和爸爸还有大哥待在一个屋的那个伯伯是谁?” 刘爱玲听到她问,看向柳达志,不知道小女儿问的人是谁。 柳达志说:“是骆教授。” 刘爱玲这才明白过来,“你说的是骆教授吗?带着眼镜的伯伯?” 柳为宁点头称是。 刘爱玲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可怜人。” “骆教授是云省林业方面的专家教授,一直在大学教书。和你爸一样,因为知识分子的身份,被放到这个林场来劳动。” “原本这种劳动是就近原则,结果他们那边安排不下,才挪到红原林场。” 第十四章 赌赢了 “听说骆教授是林业方面的专家,一辈子都在学校教书,好像因为一心扑在科研上,连爱人都跟他分开了。” “他到林场来,就带了一个孩子。比为宁你大几岁。” “叫……叫什么来着。” “我想起来了,那个孩子叫骆宝时。” 柳为宁刚坐下,听到骆宝时这几个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趔趄的身子被柳达志看到了,赶紧眼疾手快地扶稳了妹妹:“怎么了?是不是打疼你了,又碰到伤口了吗?” 柳为宁低着头,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以此来掩饰自己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 骆宝时?! 后世京市里首屈一指的上市公司总裁,骆宝时?! 他居然是骆教授的孩子吗? 柳为宁记得骆宝时不是留美背景吗? 柳为宁跟着王应常背井离乡到南市定居时,两人工作的钢材厂,曾经来过一批留美的私企老板,前来视察工作。 第二天工厂日报的头版头条,就有骆宝时的照片和名字。 即使是有些模糊的黑白图片上,依然可以清晰看到身着西装的骆宝时高大的身影。 骆宝时被厂领导和记者簇拥着,站在人群里,昂然挺立,浑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的高贵文雅气质。 当时柳为宁还拿着报纸问王应常这人是什么身份。 在得知是私企老板后,柳为宁笑着吐槽,看起来一点儿商人的铜臭味都没有,倒像是电视里的男演员一样文质彬彬。 柳为宁觉得奇怪,难道是因为当年骆教授从林场离开的时候,大家没有互相留下联系方式的关系吗? 自己记忆里,怎么从来没有在林场见过骆宝时的片段呢? 刘爱玲见小女儿一直不说话,心中不忍,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但为人父母的面子又让她拉不下脸,只能冷冷地问道:“你们明天就上山送药吗?” 柳为宁还没回话,柳达志抢过话头:“那肯定要上山。” “咱爸和大哥早点吃了药,病也能早点好。” “妈,”柳为宁也开口了:“家里还有好一点的棉被吗?” 刘爱玲疑惑不解,“还有两床,怎么了?” “咱爸和大哥住的那个地方,都是直接睡在干草堆上。” “现在刚开春,山上早晚温差大,他们只有一个单子盖着,跟没有也没多大区别。”柳为宁说道:“所以我想,明天跟三哥带两床被子送过去。” “拿家里的可以,但是守卫能让你们进去吗?”刘爱玲心中打鼓。 之前不是没有听别的家属说过,伐木区的守卫都是雁过拔毛。 一点吃食,塞到孩子衣服里,混进去也就算了。 棉花被子那么大的东西,送不到丈夫手里背上山也没用啊。 “妈,你放心,我明天有办法让他们放我们进去。”柳为宁已经在心中有了打算。 刘爱玲见小女儿有条有理的模样,心中那点愧疚渐渐放大。 说到底,小女儿偷拿了家里的粮票,也是救父心切。 自己在生产队上听到消息都吓得往家赶,为宁一个孩子,看到爸爸和大哥那么难过,肯定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 刘爱玲小心地伸出手,轻轻签起柳为宁被打的手臂,有点哽咽,“姑娘,妈是不是打疼你了。” 柳为宁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 小狮子独自在洞穴里舔舐伤口的时候不会哭。 如果这时候有人上来问她疼不疼,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 有人理解,愿意体谅安慰的,叫眼泪。 否则,那就是惹人心烦的懦弱无能。 这个道理,是柳为宁在后世几十年的婚姻里,无数个夜晚独自枯坐到黎明,等着那个不会回家的丈夫,悟出来的道理。 她已经很长时间,都不再用哭来解决任何问题了。 甚至觉得流眼泪发泄情绪,都是一种浪费。 因为。 没有用。 刘爱玲眼尖地看到柳为宁的裤子膝盖上,有一点又一点的泪痕,心中酸楚难当。 重罚过后,难过的是一家人。 第二天,刘爱玲起了个大早。 先是熬了一锅泛着油花的小米粥,又包了好几个包子。 等孩子们都吃过早饭,穿好衣服,刘爱玲将昨天夜里就卷好的棉花被子用麻绳困得结结实实,再用背带绑在柳达志身上。 边调整位置边问他:“达志,重不重?” 柳达志摇了摇头,“妈,你放心,比这更重的柴火我都背过,这两床被子不重。” 刘爱玲又叮嘱柳为宁:“跟好你三哥,有事情往你哥身后躲,别跟大人较劲,听明白没?” 柳为宁点点头。 她知道妈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看起来嘴巴比谁都厉害,得理不饶人。 其实心肠比谁都软,别人对她好一点,恨不得还十分回去。 因为曾经的柳为宁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也因为这一点,整个王家人,都把自己欺负得死死的,至死方休。 柳为宁跟着三哥快步朝山上赶去,有了上次的经验,柳为宁这回没休息几次,就跟着三哥到了伐木场门口。 守卫看到柳达志背后的东西,果然伸手拦住了他们 “等一会儿,这背上的是什么?” 其中一个假模假样的,伸手就要解开柳达志肩上的背带。 “伯伯,这是我爸在家里盖过的被子。”柳为宁出声道。 “柳校长的东西?” “对,”柳为宁迎着守卫疑惑的目光,丝毫不退,“我爸现在病得这么厉害,要是再吃不好睡不好,真死在这林场里了,你们怕也不好交代吧?” 经历过保卫科长亲自上他们家送礼的事之后,柳为宁愈发确定爸爸恢复工作的通知很快就会下来。 这些林场的守卫肯定比自己更清楚,眼下伐木场里的这些知识分子,不能随便出事。 所以柳为宁就在用这两床棉花被子在赌。 如果守卫没有丝毫顾忌,硬要扣下这两床被子,就说明还需要等。 如果守卫放他们进去了,那么不出一个月,爸爸就能恢复工作了! 现在,柳为宁紧紧盯着守卫放在背带上的手,等一个愿赌服输的结果。 另一个守卫听到柳为宁说的话,走过来按住了同事的手,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其中一个守卫让出了道路:“你这孩子,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快进去吧。” 柳为宁长舒一口气,赌赢了! 第十五章 替我去看看骆宝时 柳为宁跟柳达志走进柳校长的屋子。 已经没有上次来时那种经久不散的霉味。 骆教授正在关窗,看到柳为宁他们,松了口气:“你们又来了,是已经开了药吗?” 柳为宁点头,同时将贴身收着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来两份药袋。 柳为宁将药袋递给骆教授,问道:“骆伯伯,这屋里头有烧开的水吗?” 骆教授闻言走到桌边,挨着桌腿的地方,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暖壶。 上头的壶盖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一个塞子。 至少还能保温。 骆教授将水壶拿过来,柳为宁看了看四周,把放在地上的两个搪瓷水杯拿起来,交给柳达志:“三哥,拿到门口去,用开水烫了再拿回来。” 柳达志接过水杯,一手拿着水壶,走到门口去烫杯子。 柳为宁又将带来的吃食打开,对骆教授说道:“骆伯伯,您先吃。” 骆教授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小姑娘。” “早上我们吃的馒头,这会儿还不太饿。” 柳为宁却仍在坚持,“骆伯伯,趁热吃吧。” 实在不想辜负面前这个执着的小姑娘,骆教授依言拿出饭盒,从柳为宁带来的饭盒里盛了些小米粥,又拿了个包子。 柳达志将水杯拿进来,柳为宁打开药袋,把药片分别放进水杯,再倒上开水,等它慢慢划开。 柳校长虚弱地问道:“为宁,你们天天这么跑,家里怎么办?” “你妈妈她一个人上工,身体怎么样?” 提到母亲,柳为宁心里堵得慌。 刘爱玲刚刚经历了那样的难堪,家属区里风言风语传得实在难听。 但刘爱玲恍若未闻,每天都照常上班。 一点不敢耽误。 直让那些看笑话的人渐渐歇了心思。 柳校长这边又病了,柳为宁忙着想办法让父亲和大哥早日康复,根本来不及关心母亲的心情。 这个年代的妇女,经历了这样的欺辱,没想着一死了之,反而咬牙硬挺着活下去。 刘爱玲远比她记忆中还要坚韧。 怕父亲担心,柳为宁不敢提王德彪的事,只能糊弄过去:“家里都挺好的,爸,你和大哥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了。你们放心,家里没事。” 柳为宁说着,将水杯递给父亲和大哥。 看着他们都把药喝了下去,柳为宁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山上的条件太艰苦了,如果没有这些特效药,柳为宁都不知道父亲和大哥能不能撑到下山那一天。 骆教授几口把饭菜吃完,看柳校长吃了药,神色轻松了不少,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 他和柳校长在林场一齐工作有大半年了,他家里好歹还有妻子和大孩子,自己家里那个…… 还不知道每天吃几顿饭呢。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只怕根本就没一天好日子。 骆教授低头看着已经好几个月没洗的棉裤,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自己当初把骆宝时接到自己身边来长大,究竟对不对? 骆教授想起自己第一次到福利院,和陪同参观的院长点名要找到这个孩子时,院长还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要领养一个已经九岁的男孩。 一般来说,福利院里面,三岁左右的孩子是最容易被领养走的。 年龄不大,还没有形成固定的记忆。 而且具备一定的自理能力,很容易就能和领养家庭成为一家人。 但像骆宝时这样的大孩子,还是被亲生母亲抛弃的,基本就很难再走进领养家庭了。 但骆教授毕竟是云省出名的大学教授,院长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他到骆宝时的房间。 看到骆宝时的时候,男孩正坐在木桌旁看书。 阳光从高墙的窗户里透进来,浮尘围绕在骆宝时周围,他却恍若未觉,全神贯注在手中的书本。 骆教授看到男孩专心致志的模样,一瞬间仿佛看到曾经的挚友。 “宝时——”骆教授轻声唤他。 骆宝时抬起头,看到来人是骆教授,合上书,走过来笑着打招呼:“骆伯伯。” 院长听到骆宝时叫人,才知道骆教授和这个不苟言笑的男孩认识,顿时松了口气。 如果是熟人,那问题就不大。 只要把领养手续办妥就行。 骆宝时的亲生父亲和骆教授是相识几十年的兄弟,两人一同考上大学,又都留在云省林业学院。 没想到骆教授去京市进修学习几个月...... 早早撇清关系和丈夫离婚的骆宝时妈妈,立刻就将孩子送到了福利院。 等骆教授回来知道发生的一切,又托人四处打听,找到骆宝时的时候,骆宝时的妈妈人已经飞去了美国。 改头换面,和一个美国人结婚,拿到绿卡,成为美国公民。 天高海阔,从此和骆宝时再无联系。 骆教授看到早慧的骆宝时,心里难过,“宝时,跟我走吧,以后我照顾你。” 即使大人什么都不说,亲眼目睹生父投井的骆宝时也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没说什么,将刚才看的书放进书包,背上就跟着骆教授离开了福利院。 从此以后,骆宝时跟着骆教授姓。 …… 骆教授没想到,骆宝时跟着自己才生活了不到五年...... 骆宝时跟着自己来到红原林场。 虽然不用像柳校长的大儿子一样,一同到伐木区工作。 但骆宝时也不能上学,只能独自在家中生活。 骆教授实在放心不下,但又不知道可以找谁帮忙。 红原林场对自己这个外地人来说,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唯一认识的,只有面前的柳校长一家。 经过这次柳校长生病,骆教授发现他家孩子都是善良有担当的好孩子。 这让本已经死心的骆教授又升起了微弱的希冀。 “为宁啊,骆伯伯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柳为宁看着父亲和大哥喝完小米粥,边收拾饭盒边回话:“骆伯伯您说。” “是这样,我家里啊,还有一个小哥哥。” “比你呢,大几岁。” “我现在一时半会还不能下山,那孩子一个人在家属区生活,谁都不认识。” “我挺担心他的。” “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骆宝时。” 第十六章 不会少了你那一口 骆教授怕柳为宁不信,立刻从衣服里层掏出几张粮票,还有几张皱皱巴巴的十元钱,一股脑地都塞到柳为宁手上。 柳为宁愣住了,去看骆宝时? 未来的金融大鳄?还需要这几张大团结吗? 柳校长听完骆教授说的话,看到他面上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叹了口气,对柳为宁说道:“为宁啊,把东西收好。” 柳为宁知道,父亲这是替自己答应下来了。 柳校长自己为人父母,当然知道骆教授的着急紧张是因为什么。 现在形式不明朗,他们这些知识分子不知道还要在林场工作多久。 听骆教授话里的意思,家里的孩子年纪并不大。 半大的小子胃口本来就好,要是把家里的存粮吃完了,的确有可能活不下去。 家属区里没有大富大贵之家,各个家里的粮食都很紧张。 尤其像他们家这种孩子多,工作的少的,更是捉襟见肘。 自己都不够吃的时候,谁会去管他人死活? 柳为宁想了想,说道:“骆伯伯,你把家里的地址给我写下来吧。” “我下了山,就把这些东西给送过去。” 骆教授闻言笑了:“哎,麻烦你们了啊。” 柳为宁摇了摇头。 如果能因此和骆教授一家搞好关系,先不说以后以骆宝时有钱的身份地位会不会照应自己,单就将来三哥读书的事,有骆教授帮忙,就要少走不少弯路。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帮骆教授跑这一趟都是百利无一害。 柳达志不知道这会儿功夫,有颗玲珑心的妹妹已经替自己把未来的路都规划好了。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柳达志把饭盒收起来,对柳校长说道:“爸,大哥,我们先下山去了。” “过几天我再上来。” 柳为宁也站起身,将药袋子放在柳校长手边,“爸,这些药你和大哥药记得按时吃。” “多喝开水,还有这棉被,都换上吧。” “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看到父亲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的模样,柳为宁知道父亲是担心山下的家人,偷偷低声在柳校长耳边说:“爸,很快了。” 说完不再去看柳校长诧异的神色,跟着柳达志离开了小屋。 柳达为看到父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关切地问道:“爸,你没事吧?” 柳校长摇了摇头,掩下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小女儿是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了吗? “很快了。”有什么事情是很快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是很快了? 只能是自己快要能恢复工作了啊。 柳校长大手掩面,生怕自己落下泪来。 如果这是真的话。 但小女儿从不说谎。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支撑着柳校长一直坚持到通告真正下发的那一天。 回家吃了午饭,柳达志跟柳为兰说起骆教授拜托小妹的事。 柳为兰听了也点头赞同:“骆教授和咱爸一个屋子住,最近肯定也帮忙照顾病人不少。” “一个家属区的,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柳为兰将桌子擦干净,有擦了擦手,对柳为宁说:“我看那住址离咱家不远。如果那孩子愿意,以后可以上咱家来吃饭。” 柳达志不赞同:“二姐,家里就咱妈一个人工作,再养一个小子,粮食都不够吃了!” 柳为兰一个脑瓜崩弹过去:“不会少了你那一口!” “达志,我选上文工队了。” “是吗?!二姐,这可真是太好了!”柳为宁首先站起来祝贺柳为兰。 柳为兰自己也很高兴,笑着说道:“领导们说,一个月有二十块。” “虽然每天都要去排练,但多一个人工作,家里就多一份收入,咱妈也能轻松些。”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家里粮食不够吃的问题。” “咱照顾好了骆教授的孩子,骆教授在山上也会多帮衬着咱爸,咱不吃亏,明白吗?”柳为兰耐心地给弟弟妹妹讲明白其中的人情往来。 柳达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柳为宁心里也十分认可。 柳为兰这个态度是对的,多个人多条路。 更何况骆教授这条路,可是条康庄大道。 为了柳家人将来能过得更好,眼下对骆宝时肯定要多照拂。 柳为宁从凳子上下来,背起自己的小挎包就要出门。 柳为兰看到妹妹要走,忙把锅里的馒头和包子拿出来几个,一齐塞到柳为宁的袋子里。 “这些拿着,送给骆教授家的孩子吃,让他别不好意思来啊。” 柳为宁点点头,走了。 顺着自家的黄泥路一直直走,十多分钟后,柳为宁停在一排小平房前。 按照骆教授给的地址,柳为宁敲响了房门。 骆宝时听到敲门声时还有些奇怪,以为是李山来找他,于是说道:“门没锁。” 门口的柳为宁听到了,心想他知道我是谁? 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柳为宁轻轻一推,木门开了。 柳为宁往屋里走,院子里开了一片小小的土地,种着些蔬菜。 走进房间,骆宝时正在修家里的木桌,看到来人是水灵灵的柳为宁,愣住了。 十来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根麻花辫,又黑又圆的大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好奇,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美人胚子。 说起来,柳校长和他爱人长得不差,柳家几个孩子也长得很好。 骆宝时看着有点呆呆的柳为宁,笑着问道:“你找谁?” 柳为宁说道:“我找骆宝时,骆教授让我捎东西过来。” 听到骆教授几个字,骆宝时有些担心地问道:“我……我爸在山上还好吗?” 柳为宁点点头:“挺好的。这段时间我爸病了,多亏骆教授帮忙照顾。”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柳为宁一直在偷偷地打量骆宝时。 十几岁的少年,抽条长个子,比柳为宁高出一个头,穿着不合身的藏蓝棉袄。 没想到金融大鳄小时候长得这么漂亮。 是的,柳为宁很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子。 头发乌黑浓密,玉兰花一样结拜的脸上透着红光,皮肤光滑极了。 一颗青春痘都没有,凤眼里眼神澄澈,小方鼻子秀美无比。 这是柳为宁以为的,和骆宝时初次见面。 第十七章 他回到了自己的十四岁 骆宝时领着柳为宁进屋,给她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点开水。 柳为宁接过杯子,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地打量这骆宝时屋子里的陈设。 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灶台旁堆着劈好的柴火,木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骆宝时没错过柳为宁好奇宝宝的模样,笑着问她:“我爸让你给我捎什么?” 柳为宁这才想起来正事,赶忙从布包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打开递给骆宝时:“这是骆教授让我转交给你的。” 骆宝时接过,没数就放进了自己的棉袄口袋里。 “你不数数吗?”柳为宁瞪着圆圆的大眼睛问他。 “不用,”骆宝时失笑道。 面前的小姑娘俏生生地,像春天挂在枝头的桃花一样娇艳美好。 完全不是后世自己在医院停尸间签字的那副冰冷青紫的尸体。 是的。 骆宝时是重生归来的另外一个。 现在这个十几岁少年壳子里住着的,是六十岁的金融大佬,曾经叱咤美国华尔街的传奇操盘手,骆宝时。 2020年冬,宁市人民医院停尸间。 从美国特意赶回来完成养父遗愿的骆宝时,四处托人打听,才在这里确定了柳为宁的身份。 她是柳家活到最后的一个孩子。 养父在病床前,握着自己手,对自己颤颤巍巍的嘱托仿佛还在耳边: “宝时,我老了,回不了祖国了。” “但我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当年在红原林场接受劳动教育的时候,曾经有一家人对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他们家孩子给自己父亲送饭时,总会匀给我一些。” “如果不是柳校长一家的接济,我可能活不到恢复工作那一天啊。” “后来我离开的急,没和柳校长一家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再后来,我在京市遇到了柳校长的三儿子,他考上了我的母校啊。” “只可惜,我现在人在美国,我想再回去看看。” “宝时,你替我回去看看好不好?找到柳校长一家,我的遗嘱里写明了,有一部分是要交给柳家人的,作为他们当年救命之恩的报酬。” 骆宝时坐在养父床前,点头应下了骆教授临终前最后的愿望。 只可惜,等他终于找到柳家人的蛛丝马迹,顺着地址找到柳家的小女儿时,等待他的,是一具停放在太平间里,长时间无人签字的尸体。 “她的家人呢?”骆宝时久居上位,说话时的气场令人喘不过气。 太平间里的工作人员只能硬着头皮说实话:“这位老人,她……她丈夫不肯签字,也不出钱火化。” “当时救护车送来我们医院抢救的时候,主治医生给他丈夫打电话,他丈夫来了以后骂骂咧咧,说我们医院既然爱管闲事,就一并把这位老人救了吧。” “他说他们已经离婚了,从此再无任何干系……” 工作人员说完,都不敢抬头看骆宝时的脸色。 “你们医院有完没完,天天打电话,再打我去市民热线举报投诉你们!” 骆宝时刚想说话,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一个干瘦的男人砰地一声踹开房门,越过骆宝时和他身边的随从,径直走向工作人员,抬起手破口大骂:“你们医院能不能干点正事?” “还需要我说多少遍?” “我不会给柳为宁签字的,她的尸体坏了,烂了,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没用的老娘们,生了个赔钱货,连几万块都没给老子赚回来!” 骆宝时倏地看向这个愤怒的男人,追问道:“你是柳为宁什么人?” 王应常一愣,打眼看去,确认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穿着体面的陌生男人,冷哼一声:“我是她前夫,怎么了?” 骆宝时握紧拳头,话里的语气像是淬了冰:“就是你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 王应常不屑地嚷嚷:“不然呢?我们已经离婚了,这个女人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为什么要给她签字?给她花钱?关我什么事?” 骆宝时忍无可忍,一拳用力砸向王应常还在喋喋不休的嘴上。 都是因为他! 如果他肯花钱,是不是柳为宁就不会这么早死? 是不是就能等到自己把养父的遗产交给她? 好全了养父最后一点对柳家的情义? 骆宝时满腔怒火。 虽然他自己终生未娶,但夫妻之道,他见也见过不少,像王应常这样如此冷漠无情,枉顾他人死活的,骆宝时还真是第一次见! 王应常没有防备,被骆宝时蓄力的一拳直接打懵了。 直到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从鼻子里淌出来,蔓延到嘴里满满的血腥味,才发出嗷地一声,向骆宝时扑了过来! 只可惜两个人实力相差悬殊,骆宝时常年健身,还找了个拳击教练学习,两三下就将浸淫在拍桌多年的王应常打趴下了。 王应常被揍地满脸是血,看东西都是模糊的。 只能像个败家之犬一样趴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毒蛇一样恶毒的眼光盯着骆宝时的背影。 随从掏出手帕递给骆宝时,骆宝时边擦掉手上的血迹,边跟战战兢兢地医院工作人员说道:“把需要签字的表格拿过来。” 地上的王应常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扫视整个太平间一圈,拿起桌上的白炽台灯,用力举过头顶,狠狠砸向骆宝时的后脑! 一旁的随从赶紧上前想拦住王应常,只可惜已经晚了,察觉到危险的骆宝时回头,正面迎上了呼啸而来的台灯。 骆宝时只感觉到眼前刺眼的白光闪过,自己就失去了直觉。 再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抬起手,是瘦瘦的少年手臂。 骆宝时回到了自己的十四岁。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骆宝时才将脑子里的信息捋清楚。 首先接受了自己重生回到十四岁这个事实。 并且还是被王应常那个无赖用灯砸死的,这让叱咤风云半生的骆宝时十分憋屈。 然后他确定了现在的时间,是养父被下放到红原林场接受劳动改造的那几年。 在这里,养父遇到了柳校长一家。 他们对养父伸出了援助之手。 第十八章 他决定的事,总要做成 幸好骆教授在上山之前,给家里屯了不少粮食,还将粮票放在柜子上,方便骆宝时自己拿着去买东西。 所以这些天,骆宝时不仅没饿死,还通过去供销社买东西,打听到了柳校长家住在哪里。 骆宝时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自己在找到柳为宁的尸体之前,收集来的柳家人的生平。 其中就有前夫王应常一家。 骆宝时没想到,小时候的王家居然和柳校长家住在一个家属区。 这样算起来,王应常和柳为宁应该是青梅竹马才对。 只是年少的情深,终究抵不过世事的坎坷。 现在的骆宝时还认为曾经的王应常和柳为宁是有感情的,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不需要爱,不需要任何感情,同样可以和另外一个人走进婚姻。 在骆宝时又去供销社买白面的那个下午,他路过了李山的小楼。 以骆宝时的经验来看,这个人人嘴里的李疯子,未必是个疯子。 更像是自闭症,和双向情感障碍。 李山他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心智退化到孩子的水平。 自理能力也是一塌糊涂,但却很清楚自己不能给人添麻烦。 骆宝时本来只想多照顾一些这个可怜人。 却意外发现李山他很有正义感和保护欲。 他会省下一些吃食,送给那些家属区里吃不饱的孩子。 虽然没人敢接他的东西。 给李山送过几次吃的以后,骆宝时莫名其妙地,和李山建立起了友谊。 虽然两人不经常见面,但李山却记住了这个每次来看自己,都带着吃的好朋友。 对柳校长家格外的关注,让骆宝时发现了图谋不轨的王德彪。 而王德彪,就是王应常的父亲。 即使骆宝时刚刚适应这个世界没几天,他都能从街头巷尾闲聊的人们口中,拼凑出王德彪的形象。 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作奸犯科。 要不是家里有个厉害的大女儿撑腰,早就被保卫科抓起来了。 偏偏就因为大女儿手段了得,王德彪在家属区横行了这么久,都没出过什么事。 所以当王德彪三不五时地围着柳校长家踩点,骆宝时立刻猜到了这个老匹夫想干什么。 柳校长家里有几位女同志,不管王德彪的目标是谁,骆宝时都不准备放过他。 骆宝时特意叮嘱了李山,自己格外留心柳家人的动静。 所以在柳达志跑到村长家里求援的那一夜,骆宝时交给了李山一个任务。 而李山,也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刨掉没有直接拍死王德彪这个不算满分的结局。 骆宝时下定决心,要在自己离开红原林场之前,想尽办法保护好柳校长一家。 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和柳家人相识,柳为宁自己就这么水灵灵地跑过来了。 柳为宁见骆宝时陷入沉思不说话,俊俏的面容上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有些奇怪地问道:“骆宝时,你饿不饿?” 骆宝时挑眉看着她。 柳为宁又从布袋子里掏出二姐给自己的吃的,一样样摆在桌子上,献宝似地对骆宝时说:“做这些都是我二姐做的,让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骆宝时心中感激,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 柳为宁没见过吃饭这么有规矩的人。 尤其还在这个充满年代感的老房子里,这种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反差感,落在柳为宁眼里,实在是太具有冲击性了。 柳为宁顿了顿,尝试性地问道:“骆宝时,你家离我家不远,以后要是不方便,你就到我家来吃饭吧?” 骆宝时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柳为宁。 柳为宁继续说道:“我……我猜,我爸爸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工作了,当然,骆教授也一样。” 骆宝时手一顿,为了掩饰住心中掀起的风浪,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所以你不用担心增加我们家的负担,这都是我妈妈和我姐姐同意了的。” “只是以后就是我们几个人自己做饭吃,我二哥,我,还有你。” “我二姐马上就要去文工队训练了,以后中午都不回来吃饭,家里就是我们几个孩子。” 骆宝时想到那天在保卫科门口,柳为宁看到王家人的反映,很想张嘴问一问柳为宁。 你是不是也是重生回来的? 但骆宝时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柳为宁说完,等着骆宝时的答复。 虽然她也想尽快和骆教授一家搞好关系,但欲速则不达,一次不行,自己多来几次,总能劝着骆宝时到自己家吃饭。 到时候孩子们混熟了,还怕大人以后不再往来吗? 柳为宁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那边骆宝时已经吃完了一个包子,他擦了擦嘴,点头答应:“好啊,我交饭票。” “啊?不用,不用!”柳为宁慌忙摆手,“我二姐说了,她很快也就有工资了,家里多一个人吃饭还养得起。” 柳为宁来之前也想过了,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就将已经可以取的钱拿出来。 不管怎么样,都要想办法先跟骆教授一家搭上关系。 骆宝时却很坚持,“如果你们不收粮票,我就不能去你们家吃饭。” “柳校长和我……我父亲一样,都在山上辛苦劳动,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占你们的便宜。” “再说了,以后我要上山看我父亲,还需要你们带路,我总有麻烦你们的时候,不能不交钱。” 柳为宁怕骆宝时反悔,只能点头。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面前这个男孩子,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情,总要做成。 而且似乎,一定能做成。 柳为宁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甩开,总觉得这个骆宝时,很像自己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位商业精英,那种熟悉地睥睨天下的气势,实在是太熟悉了。 但是怎么可能,这是七十年代,这是十几岁的骆宝时。 柳为宁只能将这些归结为自己这些天没有休息好,产生幻觉了。 骆宝时沉吟一番,从家里剩下的粮票里抽出几张,又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给柳为宁:“这些作为这个月的饭钱,够不够?” 柳为宁一看,连连摆手:“太多了,这都赶上我妈妈一个月的工资了。“ 第十九章 你不要不知好歹 骆宝时不由分说,将现金和粮票都塞进柳为宁的布袋子里。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开始,我到你们家去蹭饭。”骆宝时笑眯眯地看着柳为宁,一锤定音。 柳为宁呆呆地看着骆宝时,被他的笑晃花了眼。 王家。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交费用,王敏涛去保卫科又没有拿到钱,更因为保卫科息事宁人的态度,使得王德彪在卫生院住了小半个月,只能哼哼唧唧地回家了。 出院那天,王敏涛跟邻居借了个板车,跟弟弟一块儿,费力地将王德彪移上板车。 将背带穿过自己身体,跟弟弟一起,埋头拼命使劲,拖着王德彪回家。 王德彪偏瘫了。 虽然卫生院里的医生说问题不大,后期可以通过吃药,针灸和锻炼慢慢恢复功能,但王德彪不愿意,他宁可自己当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人,都不想再站起来行走。 他丢不起这个人。 在柳校长家犯事未遂,还被那么多人当场堵住,本来就让王德彪丢尽了脸。 打伤他的还是个疯子,他找谁说理去? 从来没吃过这么大闷亏的王德彪,只能将心中的不忿全部都撒在自家孩子身上。 王德彪用右脚狠狠跺着板车:“走快点!没吃饭吗?!” “吃着老子的,用着老子的,现在看老子残了,就不把老子当回事了?” “王敏涛,说话!别以为你当哑巴就可以蒙混过关!” “你怎么办事的?为什么没从保卫科要到赔偿?” “还有你,王应常,十几岁的小伙子,跟个姑娘家似的磨磨唧唧,给我麻溜的!” 王德彪右半边身子,从上到下都失去了知觉。 右脸没了神经的支撑,整个往下坍塌,口水淌出来都吸不回去。 右手和右脚,麻木不仁,冷热疼痛一概不知。 医生交代王敏涛,说王德彪这种情况很危险,手脚断了都感觉不到疼,所以身边随时随地都得有人看着,而且要督促病人自己,每天进行适量的下地运动,刺激神经和肌肉。 但王德彪充耳不闻,只催着王敏涛赶紧带他走。 王敏涛已经习惯了王德彪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态度,她看着前方的泥土路,冷冷地开口:“爸,你有这精神头,不如下地自己走,刚好还能帮你恢复恢复!” “你也省省力气,别跺这板车了。” “这是跟邻居借的,弄坏了我们还得赔人家,家里现在可拿不出买板车的钱!” 钱成了刺激王德彪的灵药,听到要赔钱,王德彪终于是安分下来。 嘴上却一点不饶人,“那还不是你们姐弟几个太没用了!” “看看家属区里其他家的孩子,跟你一般大的,要不就嫁人了,要一大笔彩礼孝敬父母,要不就跟着父母一块儿去挣工分。” “偏偏我们家就都是富贵的小姐少爷,一个要招上门女婿,一个要去读书参加高考!” 王德彪恨恨地吐了口唾沫,仿佛这样才能让他郁结的心情有所缓解,“现在老子不挣钱了,看你们怎么办!” 王德彪就这么一路骂骂咧咧地,由着两个孩子吭哧吭哧地将他拉回家里。 原以为会等在门口的妻子并未出现,这让直起身子的王德彪怒火中烧,“田春雨,你给老子滚出来!” “你个懒婆娘,又在哪里闲磕牙呢!滚出来扶老子进屋!”王德彪在卫生院了一段时间,又恢复了些元气,扯着嗓子喊得两边邻居家都有人探出头来,看到是王德彪这个祸害出院了,又赶紧关上门。 往日里只要他一吼,就跑得飞快的妻子却并没有出来。 整个小院子静悄悄的,这让王敏涛升起不安的感觉。 她带着王应常出门的时候,母亲是带着小妹在家做饭的,说等他们回来一起吃。 这会儿,父亲吼得震耳欲聋,母亲不应该听不见。 王敏涛扶着王德彪往屋子里走去,一进门,看到桌边坐着两个人。 保卫科王科长,还有低着头,伫立在那里像个木头似的母亲。 看到王科长,王德彪换上一副笑脸:“王科长,您怎么来了?” “是听到我出院的消息,特意来家里看我的吗?” “你说说我这爱人也是的,您都进来这么半天了,怎么还不倒杯水呢!” 王德彪边说边拿眼睛横田春雨,“叫你呢,哑巴了?!怎么不给王科长倒水?!” 王科长抬手,制止了王德彪冲田春雨嚷嚷:“王德彪同志,我一会儿就走,不用麻烦了。” 王德彪同志。 不是德彪,不是兄弟。 一下子撇清关系的称呼让王德彪心中一沉。 这不是平日里和自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让自己帮忙顶班时的王科长。 王科长正色道:“我今天来,是将厂办的处罚通知你的。” “王德彪同志,由于你存在严重违纪行为,即日起,红原林场保卫科正式将你开除。”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们红原林场的职工,鉴于你家的特殊情况,林场决定对你进行一定的照顾,在你爱人或孩子未找到工作前,暂时让你们还住在这里。” “将来根据他们的工作,再重新给你们家分配宿舍。” “你这段时间在卫生院的治疗费用,我们保卫科替你出了。” “另外,这是我们保卫科对你个人的一点照顾,我们筹集了两百元,希望你早日康复。” 王科长面无表情地将话说完。 整个王家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所有人在听清楚王科长的话以后,都像田春雨一样,被施了定身咒,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有最小的王敏媛,她听不懂大人说的话,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只努力地走到王敏涛跟前,拽着姐姐的裤脚:“姐,我饿了。” 王德彪如梦初醒般地猛拍桌子:“王科长,这不可能!” “你们没有权力开除我!凭什么开除我?!我是正式职工!” “我要见场长,让场长亲自告诉我,我被开除了!” 王科长严肃地看着王德彪,语气发冷:“王德彪同志,注意你的态度和用词。” “开除已经是对你最轻的处罚了,就你做的那些事,我们直接将你送到公安局都是应该的!” “这已经是林场对你这么些年最大的照顾和保护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第二十章 唯独在柳家翻了车 王德彪此刻怒火中烧,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支配了他的大脑。 他摇摇晃晃,用力举起家里的凳子,想要砸向王科长,却半天都拿不起来。 王德彪转过身,将视线聚焦在墙上做饭用的菜刀。 他拖着还不太灵活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灶台边,眼尖的王敏涛看到父亲的动作,猜到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吓地心神俱裂,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抢在王德彪之前,将刀拿走。 “把刀给我!”王德彪怒目而视,看着大女儿仿佛是仇人。 王敏涛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却仍然咬紧牙关,左手按住右手腕,将菜刀稳稳握在自己身后,强撑着劝王德彪:“爸,你冷静一点!” “这是场里的决定,你现在这样做,改变不了任何事!” “还会把你自己送进牢里去!” “到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现在至少还能再去找工作,你还有钱。”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有工作,我会给你挣一栋比现在还要大的房子住!你信我!” 王敏涛自己也吓得腿软。 王德彪平时就是嘴上厉害,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钻进柳校长家。 拿刀伤人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 王敏涛知道不能干,要是王德彪今天真的得手了,他们全家都完了! 王科长也被王德彪的气势吓住了,站起身慌忙告辞:“王德彪同志,东西都带到了,你……你好好注意身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根本不回头看王德彪还在不干不净地骂些什么,王科长拉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夺命而逃,跑出了一种被鬼追的求生欲。 王德彪呼哧呼哧地喷着粗气,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瞪着王科长逃离的身影,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跑得了初一,还能跑得过十五吗?” “我烂命一条,你们不给我活路,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一块儿走!” 王德彪说着,就拖着右腿也往门口走。 王应常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父亲:“爸,你不能去!” “你给我起开!”王德彪眼里现在根本没有家人,一把想把儿子扒拉开。 没想到左手用力一推,却没推动。 王应常稳稳地堵着门,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王德彪定睛一看,原来王应常用手死死把这门框,用力保持住身形,挡在自己面前。 “小兔崽子,长本事了?!”王德彪说着,抬起手狠狠打了王应常一个耳光:“你才多大,敢管老子的事了?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怎么不替你爸把工作挣回来?” “你怎么不替你爸收拾了这些欺负我们家的人,嗯?” “说话!”王德彪一下又一下,左手打累了换没有知觉的右手。 王应常低着头,却不肯弯腰,被打地很快嘴角就流出鲜血,脸上,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但他就是不松手。 王德彪见奈何不了儿子,环视一圈,把扫帚拿起来,狠狠打在王应常头上。 树枝刮伤了王应常的脸,这下,鲜血糊了他整整一张脸! 王应常觉得自己眼睛里都灌满了血。 王敏涛尖叫着扑过来,跟王德彪抢他手里的扫帚。 “爸,你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把应常打死了!” “他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爸,你忘了吗,应常他是九代单传的男孩!” 王德彪一怔,这分神间,让王敏涛瞅准时机,将扫帚抢了过来。 王敏涛将扫帚扔得远远地,又将王应常拽到跟前,看着满头是血的弟弟,王敏涛手都是抖的! 王德彪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看着闷不吭声的王应常出神。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自己这个儿子,可是很得母亲欢心的。 九代单传,田春雨要不是因为生了王应常这个儿子,早就被王家老太太扫地出门了。 王家老太太可是在京市生活的,要不是嫌弃他这个小儿子太没用,给他塞到部队里去锻炼,王德彪不会混到红原林场来。 可偏偏王德彪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即使王家煞费苦心地将他送到部队里,希望通过严苛的训练将这个混世魔王引向正途,没两年,王德彪自己被部队开除了。 气得王家差点要登报跟他断绝关系。 要不是看在王应常的面子上。 王家老太太稀罕这个孙子得不行。 王敏涛的话,点醒了王德彪。 他还不能让王应常出事,至少还要靠他,自己才有可能再次得到王家的庇佑。 王德彪不屑地看了一眼屋中的众人,冷得想要吃人的目光让所有人都一激灵。 “田春雨,赶紧做饭,老子饿了!” 王德彪丢下一句命令,拖着腿往床上走去。 王敏涛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今天弟弟是保住了。 “应常,姐带你去卫生所看看,好不好?”王敏涛噙着泪,王应常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行,”王应常固执地摇头,“刚才王科长说的你没听懂吗,姐,在你上班之前,咱家去卫生所都要付钱的。” 王应常指了指桌上的钱,“那些,现在是爸的命根子,谁敢动,他就敢要谁的命。” 王敏涛一滞,她知道王应常说得没错。 只能先带王应常到院子里冲洗一下,再用碘伏,紫药水擦一擦。 晚上吃了饭,王敏涛仔细检查了王应常脸上的伤口,基本上都不流血了。 头上的伤口,被头发糊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炎灌脓。 王敏涛担心不已,却不敢再说什么,惹得王德彪不快。 等到一家人都睡了,王敏涛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陷入沉思。 眼下父亲没了工作,家里少了进项,生活里的便利和福利也跟着消失了。 只能赶紧给云省那边的钟家写信,让钟云鹏尽快过来和自己结婚。 家里多一个劳动力,多一个人找工作,才能让弟弟妹妹们生活得轻松一些。 父亲才不会像个阴晴不定的炸弹一样,动不动就炸。 王敏涛转身看向鼾声如雷的王德彪,不由得恨上了柳校长一家。 理智上,王敏涛知道这件事,怪不到柳家头上。 但她能找谁说理去? 敢吃猫狗的李疯子? 还是说一不二的场办? 王敏涛没这个本事,她还要想办法赶紧在林场里找一份工作,不然很快他们一家人就得去睡大街。 她只能将这一切的不幸都归咎到柳家人身上! 父亲惹了这么多年的事,唯独在柳家人身上翻了车! 第二十二章 你俩哪来的臭毛病 骆宝时一怔,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想。 柳为宁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 因为按照现在的时间推算,她应该只上到二年级就跟着柳校长到红原林场来了。 在红原林场这几年,柳家孩子应该都没有办法正常的读书学习。 没人教,柳为宁不可能一直保持学习的进度。 按照她这个速度,基本上等到柳校长恢复工作,他们一家回到章市,柳为宁就可以直接考中学了。 柳为宁恰恰就是这么打算的。 重活一世,柳为宁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好家人,让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地终老。 第二个任务,就是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被任何外力因素所影响。 上一世,她就因为想减轻家里的负担,自愿去了职校。 在职校读了三年,听从父母的安排进厂上班。 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厂里想送她继续去深造,读完大学回来当老师。 结果柳为宁为了和王应常结婚,将这个深造的机会拱手让人。 跟着王应常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宁市。 在那里花了三四年,才站稳脚跟,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有了孩子。 柳为宁原以为自己背井离乡,和家里闹翻了为爱走天涯,能给自己换来一个幸福安稳的下半生。 没想到三十多岁那年,王应常撺掇她一起买断工龄,离开国企下海做生意。 王应常自己乘着时代的风口浪尖,直接起飞,翻身成了小老板。 而自己,甘愿干尽脏活累活,最后却被王应常一脚踹开。 王应常不再信任自己,嫌弃柳为宁只会做事,不会算账,将自己的生意全部都交给了外人。 最后,王应常和这个管着自己所有账目的女人滚到了一起。 这个女人带着王应常上了牌桌,输光了一切。 王应常最风光的时候,跨省开回来一辆十多万的小汽车,天天拉着王敏涛全国各地跑。 柳为宁骑着破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带着女儿在学校和住处之间来来往往。 家里到底有多少钱,柳为宁不知道,她也享受不到。 偶尔零星的几次,柳为宁跟王应常说,给女儿换一个学校,家里再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 王应常都冷冷地拒绝:“你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又买房子,又去读好学校,是生怕别人抓不住我的把柄,好把我举报了?” “柳为宁,你个浆糊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有用?” “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这样的争吵,是柳为宁几十年婚姻里和王应常交流的常态。 她只是提出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要求,到了王应常那里,就变成了不知所谓,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心妄想。 次数多了,柳为宁自己也沉默了。 因为知道,说了没用。 只可惜王家人却不会因此而放过她。 王应常风光的时候有没有柳为宁,对王家人来说不重要。 但是当王应常输光了一切,债主上门的时候,柳为宁这个垫背的就必须在。 “还不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丈夫,才把这好好的一个家搞得支离破碎。” “我弟弟现在都出去躲债了,你居然还有脸装修房子?” “你现在就应该赶紧将女儿嫁出去,要多多的嫁妆,好给我弟弟还账!” “还有你,柳为宁,又老又丑的中年妇女,没本事挣钱,为什么不去卖血?卖肾?” “只要能挣钱,你就应该什么都去做……” …… 午夜梦回,回到十来岁的柳为宁总是会被这样的噩梦惊醒。 恍然间,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扫大街老太太。 只有触碰到睡在身旁的二姐,柳为宁才会逐渐清醒过来。 她重生了,上天大概是看她可怜,许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柳为宁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读书,靠读书走出去,走得远远的! 靠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骆宝时走过来,他观察柳为宁半天了,发现这个小姑娘就看语文课本。 “你为什么不看数学?”骆宝时疑惑地问。 柳为宁放下课本,有些不好意思:“我数学不太好,有好几道题目都不会。” “不想打扰我哥,我都是等他有空的时候,才把攒下来的问题一起问他。” 柳为宁知道只要父亲恢复工作,三哥很快就可以参加高考。 在这个备考的关键时期,她不能给三哥捣乱。 骆宝时笑了,语气里流露出几分自信:“什么题目,拿来给我看看。” 还有什么小学难题能难住华尔街的精英? 但柳为宁不知道,她只觉得骆宝时比自己大几岁,这些题目他应该都学过。 于是柳为宁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书架上,抽出六年级的数学课本,又拿了一本柳达志用剩的作业本,走了回来。 柳为宁翻开课本,指着其中一个题问骆宝时:“这个,你能帮我看看吗?” 说着,柳为宁将铅笔递给骆宝时。 等柳达志终于伸懒腰休息的空档,才发现妹妹和骆宝时两个人已经你来我往地研究半天了。 两个小脑袋都凑到一块儿去了。 柳达志笑着说:“都快中午了,我去热包子,你们也歇一会儿?” 柳为宁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看着骆宝时的眼光亮晶晶的,只觉得未来的精英就是不一样,小时候脑瓜都比普通人灵光。 这些题目她能看懂,但就是觉得自己这个解法未必合适。 偏偏骆宝时跟他说的时候,她就觉得原来如此。 在柳为宁看来生涩难懂,需要提笔硬算的题目,在骆宝时的手里,变得像一二三四一样简单。 骆宝时拿起笔,画了两个图,一个式子就给柳为宁讲明白了。 一个上午下来,骆宝时精英的形象在柳为宁心中更高大了。 大佬,请收下我的膝盖! 柳达志将包子热好,端了过来,柳为宁跟骆宝时都站起身去洗手。 柳达志看他们两个整齐划一的动作,笑着说:“你俩真奇怪,这在家里一上午,也没出门,手有什么可洗的?” “也不知道你俩哪里来的臭毛病。” 柳为宁闻言停下了脚步。 三哥的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柳为宁从未在意的某个角落。 她习惯饭前洗手,是前世留下来的肌肉记忆。 那么,骆宝时呢? 第二十三章 继续读书 骆宝时神色如常,像是看不到柳为宁留心观察的眼神。 骆宝时边搓手,边解释道:“手上沾了铅笔墨,要洗一洗。” 柳为宁狐疑地看着骆宝时,他刚才没写几个字,也弄脏了吗? 见骆宝时不再说话,柳为宁只能将疑惑都放在心里。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读书,等到父亲恢复工作,自己最好能直接上跳级上五六年级,等个一年上中学。 落下的时光太多,用来读书的太少。 柳为宁只想快点变成有出息的人,才能为家人遮风挡雨。 再者说,自己读书上了大学,就能离王家人远一点。 这一次,她不想和王家再有任何牵连。 一个月后。 王敏涛收到了钟家的回信,信里,钟云鹏写下了自己来章市的时间。 王敏涛看了眼墙上的挂历,正好是明天。 她立刻进屋,穿好外套就要往章市去。 进城的班车每天都不多,这会儿离末班车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王敏涛的动作得快一点。 她走到门口,嘱咐王应常晚上不用等她回来吃饭。 田春雨正拎着刷干净的痰盂回来,看到王敏涛要出门,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地将痰盂放到王德彪的床尾。 自从上次,想要拿刀跟人拼命被劝下来之后,王德彪天天就躺在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吃喝拉撒,一律等着家里人伺候。 要不是现在还没入夏,王德彪恨不得拉屎拉尿都直接躺着解决。 但家里没有这么多垫子和被子,他和田春雨一床,要是弄脏了,家里可没有多余的被子给他盖。 所以起床解决个人问题,是王德彪每天唯一的运动量。 痰盂是不会倒的,这些清洁的工作全部都落到了田春雨头上。 王德彪使唤起自己妻子得心应手,在他看来,田春雨这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要不是因为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自己当年根本就不会娶她。 现在年纪上来了,生了孩子又胖得走形,王德彪只当她是个下人。 听到王敏涛要出门,王德彪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嚷嚷道:“王敏涛,你不去上班,又要跑哪里去胡混?” “你不上班,家里下个月连买米的票都没有!” 王敏涛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现在不是和父亲犟嘴的好时机。 只能耐着性子和王德彪解释道:“爸,我不是瞎跑。钟家来人了,明天就到火车站,我得去接人啊。” 不说还好,说到这个上门女婿,王德彪更来气。 王德彪用手狠狠地砸着床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像是敲打在王敏涛紧绷的神经上。 “一个上门女婿,既不上班,也不种田,反而一门心思要去读书!” “也就是我当时眼皮子浅,耳根子软,看不得你这个姑娘受委屈,点头同意了招婿这种赔钱的买卖!” “要我说,你赶紧让钟家这个书呆子滚蛋!” “我们家现在哪里有钱供他读书?老子都快吃不上饭了,还读书?” “读书有什么用?” 王德彪越说越生气,直接将田春雨的枕头扔了出去,砸在王敏涛的脚下。 “王敏涛我告诉你,家里没钱,你也少打我那些棺材本的主意,要供你对象读书,自己想办法!” 王敏涛低下头,看着落在脚边,补丁处都露出棉絮的枕头,心中难过。 自己的人生,跟这个千疮百孔的枕头也没什么两样。 表面上东拼西凑,勉强绷出一张面皮子撑场面。 实际内里,早就烂透了。 王敏涛闭了闭眼,认命一般地弯腰捡起枕头,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爸,我知道了。” “钟云鹏读书的钱,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拿你的钱。” 王敏涛说完,大步走出了家门。 她不敢在家里哭。 柳为宁将网兜里的东西都放好,又装了两个布袋子吃食,这才跟柳达志说道:“三哥,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上山吧。” 骆宝时接过柳为宁手里的袋子,问道:“我还没给我爸带东西呢,要不我先回去一趟?” 柳为宁拦住他,说道:“上山的路不近,一来一回要好几个小时,我们这会儿不走,天黑都下不了山。” “骆宝时,你放心,吃的用的,昨天晚上,我妈都准备了两份。” “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都是能吃能用的,你们别嫌弃啊。”柳为宁笑盈盈地开玩笑。 骆宝时也笑了,“怎么会,这一个多月,我天天跑到你们家来蹭饭,要是被我爸知道了,肯定要教训我。” “你放心,我爸那个老学究,一准不会拿你们的东西。” “光是知道我在你们家吃住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就该愧疚半天了。” 骆宝时说的是实话,这一个多月,他天天都往柳家跑。 一开始是快到午饭的时间过来,省得柳家人见不着他人,派柳为宁去找。 两家离得虽然不远,但骆宝时担心柳为宁一个小姑娘,别哪天碰到拐子将她拐走了。 所以骆宝时每天都自己主动过来。 刚开始一个星期,是只是午饭。 后来某一天下午,骆宝时给柳为宁讲题目,多说了一会儿,一抬头,夕阳已经要落下去了。 下班回来的刘爱玲看到骆宝时,又听柳达志说他这段时间都在给柳为宁补课,更加感动。 不管骆宝时说出什么理由,刘爱玲一概不听,大手一挥,让骆宝时以后晚饭也到家里来吃,天黑了就住在他们家里。 正好和柳达志睡一个屋,正好柳达为不在家,住的下。 几个孩子读书的问题,是刘爱玲的一块心病。 她自己虽然文化不高,但从丈夫的坚持里,刘爱玲深知读书对孩子的重要性。 加上他们之前在章市生活的时候,几个孩子成绩都很优秀。 跟着柳校长来到林场以后,大儿子没办法上大学,连找工作都成了难题,只能跟着柳校长进林区伐木。 二女儿在家里待了小半年,也知道升学无望,去了文工团。 剩下的两个孩子,刘爱玲咬着牙供着,就希望能撑到丈夫恢复工作那一天。 只要柳校长能回到学校教书,为宁和达志就还有继续读书的可能。 这也是支撑刘爱玲在生产队工作的另外一个动力。 所以对于主动帮助柳为宁学习的骆宝时,刘爱玲自然千恩万谢。 第二十一章 要读书 柳为宁带着现金和粮票回到家,乖巧地将这些都交到刘爱玲手里。 看到这些钱,刘爱玲不赞同地批评柳为宁:“你怎么能收那孩子的钱呢?” “骆教授还在山上劳动,家里肯定没多少东西,他都给了我们,以后他们父子俩怎么生活。” “不行,为宁,这些钱你要给人退回去。” “既然答应了骆教授多多照拂一些骆宝时,那么我们让人到家里来吃饭,是应该的。” “收钱这样丧良心的事,我们不能干。” 刘爱玲说着就催促柳为宁再跑一趟骆家,给骆宝时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柳达志拦住了母亲:“妈,你没听为宁说吗,如果咱不收,骆宝时就不好意思上咱家来。”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收下。” “以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在还给骆教授不就行了吗?” 柳达志看屋外,夕阳映得半边天都是红的,继续加把劲:“这会儿太阳都下山了,一来一回,等为宁回来,天都该黑了。” “您放心她一个小姑娘这么晚还在外头乱跑吗?” 刘爱玲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 只能将桌上的钞票和粮票都用手帕包好,放到柜子最上面那一层:“等到什么时候,骆教授下山了,我再亲自还给他吧。” 柳为宁见劝住了母亲,继续说下一件事:“骆宝时说,下次上山给咱爸送吃的时候,把他一起带上。” 柳达志听完,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这件事好说,带你一个是带,多一个也是带。” 柳为兰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们几个孩子能不能行?” 想到之后三哥高考填志愿还需要骆教授帮忙,柳为宁也立刻表态:“肯定没问题,,二姐你放心吧。” 柳为兰看弟弟妹妹们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更愁了:“我说的是明天开始,你们几个人在家做饭的事,真的能行?”看着比灶台高不太多的妹妹,还有只会干重活,锅碗瓢盆上是一点儿不会的弟弟,柳为兰真的很想扶额叹气。 柳为宁笑着宽慰二姐:“二姐,你放心,炒不了菜,我们还不会煮面条吗?” “再不行我们几个就喝粥,家里粮食还有不少,肯定饿不死。” 柳为兰虽然觉得几个孩子信不过,但文工团的工作可遇不可求,每年也就招两三个人,能够选上自己,是天大的馅饼,她可不想拱手让人。 只能先尝试几天看看了。 第二天一早,骆宝时早早就来到柳校长家门口。 他远远地关注这家人已经大半年了,这样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去,还是第一次。 骆宝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明明自己前世面对瞬息万变的股票和期货市场都不曾变色,现在却在一户联排平房前紧张得手足无措。 骆宝时都在内心唾弃自己。 听到敲门声,来开门的是柳为宁。 看到骆宝时,柳为宁高兴地哒哒哒跑过来,给他打开木门,“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柳为宁的情绪感染,骆宝时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扬了扬手里的半袋白面:“特意给你们送白面过来。” 柳为宁抬起手,扇了扇漂浮在空气中的面粉,不出意外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骆宝时看着柳为宁粉红的鼻头,还有挂在嘴上的一点点鼻涕泡,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许笑!还不是你乱扬面粉!”柳为宁一跺脚,直接往屋里走。 骆宝时跟在后面,边走边忍住笑,“你别生气啊,柳为宁。”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进屋子里,柳为兰已经将碴子粥端了上来。 看到骆宝时,柳为兰笑着招呼,“是骆宝时吧?快坐下吃饭。” 柳为兰解开围裙,给几个弟弟妹妹都盛上满满一碗粥,又端上来一盘包子。 “吃完了锅里还有,剩下的留给你们几个人当午饭。” 柳为宁笑意盈盈,颇有些献宝的意思,“骆宝时,我二姐包的包子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骆宝时从善如流地拿起一个包子,咬下去,满口生香。 于是点点头,对柳为宁的夸赞表示赞同。 柳为兰看他们都吃得开心,放心地背起挎包,对柳为宁说:“你们几个人自己在家,锁好门别乱跑。” “实在有急事,让你三哥到文工队来找我。” “切记,遇到事情要找大人帮忙,不能你们自己偷偷去处理,知道吗?” 柳为兰最后的话,语气已经带上了威胁。 她是对柳达志说的。 昨天她就听说王德彪出院的消息,担心自己这个冲动的弟弟气不过又要去找王家人理论。 听说王德彪被保卫科开除了,王家人这下没了收入来源,肯定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找不到人撒气呢。 柳达志要是这个时候去触王家人的霉头,不是自己送上门给人收拾吗? 所以柳为兰要特意叮嘱柳达志。 要是柳为宁知道二姐心中所担心的这些,都不忍给柳为兰泼冷水。 柳为宁太了解王家的为人了。 和王家人相处,不是你把自己做好,把家人管好,不去招惹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的。 只要王家人想找你的麻烦,只要王家人认为你们欠了他们王家人的。 他们总会找到自认为合适的理由和借口,死死咬住你不放。 趴在你身上,敲骨吸髓,榨干你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至死方休。 这个道理,柳为宁用半生才明白。 而现在的柳家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王敏涛这条毒蛇盯上了。 柳为兰走了以后,柳达志将碗洗好,擦干净桌子,拿出生物书自己看。 骆宝时顺着柳达志的动作才发现,虽然柳家屋子不大,收拾得却整齐干净,尤其是床边,有一个一人高的书柜。 骆宝时走过去一看,有小学中学的课本,还有很多文学方面的书。 这些东西可都是无价之宝。 骆宝时记得,现在这个时间点,全国各地都已经在恢复高考。 根据他收集来的柳家人生平,柳达志最后考上了京市的大学研究生,最后定居在京市的。 这一次,就以柳达志现在这个努力的模样,接下来的考试肯定问题不大。 令骆宝时惊讶的反而是柳为宁。 小姑娘也打开了一本五年级的语文课本,津津有味地啃着。 第二十四章 你自己养着 火车停到了章市站。 睡眼惺忪的钟云鹏睁开眼,贴着车窗玻璃看着这个偏僻的小县城,简陋的小站。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恍惚。 这种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钟云鹏提着自己的行李和背包下车。 冷清的站台上,站着七八个接站的人。 钟云鹏刚将从网兜里掉出来的苹果捡起来,就看到自己眼前停着一双皮鞋。 他抬头,看到来人,一下愣住了。 是照片上的女人,王敏涛。 王敏涛在下车的人流里,一眼就认出了钟云鹏。 他年纪不大,按照给他们介绍的亲戚的说法,钟云鹏应该还比王敏涛小一岁。 钟云鹏长得整齐,嘴唇薄薄的,看到自己,应该是很紧张,嘴巴紧闭着,穿着一身父辈的工服,有些地方已经洗得发白。 王敏涛先开口:“你是钟云鹏吗?” 钟云鹏点点头,站起身,有些拘谨地点点头:“你好,王敏涛同志。” 王敏涛不再多话,转身往出站口走去。 “走吧,我们还要去赶班车。” 钟云鹏愣了一瞬,却不再多话,提着大包小包,跟着王敏涛离开月台。 两人在车上一路无话,等到了林场家属区,王敏涛走到自己家门口,才对钟云鹏说了第三句话:“这里是我家。” “我爸摔坏了腿,一直卧病在床,脾气不太好。” “说的话要是难听,你就忍一忍。” “等我上班的宿舍分下来,我们就搬出去。” 钟云鹏张了张嘴,很想问些什么,看到王敏涛沉默不语的神情,又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他和王敏涛第一次见面。 之前两个人只通过几次信件。 钟云鹏原以为自己还能在家多准备一段时间,等到参加完高考再到林场来,和王敏涛办完结婚的手续。 王家给自己拿上大学的钱,自己直接就离开了。 在钟云鹏的设想中,根本就没有和王家人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光。 至少不是他准备要参加高考的眼下。 给他们两家牵线搭桥的,是田春雨的远房亲戚,知道王家的情况。 王德彪和王敏涛都是有工作挣粮票的,田春雨虽然没工作,但能够操持家务。 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还小,读书花不了几个钱。 那么王家的余钱,支持钟云鹏这一个大学生问题肯定不大。 至少当时定亲的时候,王家的情况是还不错。 钟云鹏家里有六个孩子,四个男孩,排在中间的钟云鹏上不去下不来,成了家里最被忽视的一个。 钟家父母两个人挣钱,八个人花,怎么能够? 尤其钟云鹏上面两个哥哥,都还在读书。 也不知道钟家祖坟埋在哪个风水宝地,这个麻雀窝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读书的好料子。 钟家父母只能咬牙供着。 但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所以在田家亲戚上门说亲的时候,即使住的地方在外省,还要当上门女婿,以后生的孩子也不能跟钟家一个姓,钟云鹏还是咬着牙同意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能够继续读书的唯一机会。 他生得不算高大,也没什么力气,更不是干农活的好手。 上面两个哥哥拼命读书,间接影响了下面的弟弟妹妹。 在他们的童年时光里,看到的都是,只要拿回来满分的卷子,或者金灿灿的奖状,那一天家里就有肉吃。 获奖的哥哥会额外得到两块油汪汪的红烧肉。 这是从小到大,支撑钟云鹏读书的最大动力。 他原以为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就能直接去大学报道。 王敏涛前几天寄来的信,改变了钟云鹏所有的计划。 钟家父母怕王家反悔,催促钟云鹏连夜收拾行李,这大包小包的东西里,一大半都是钟云鹏的书,剩下的就是父亲和哥哥们穿小穿旧的衣服。 他看起来像是逃难到王家的。 只可惜王家也并非什么福地洞天。 这是钟云鹏和王敏涛走进王家屋子,看到王家的生存环境以后,得出的结论。 王敏涛领着钟云鹏开门进屋,正在烧火的田春雨抬头,看了一眼跟在大姑娘身后的男子,没什么表情,手里的动作也不停顿,只是转身抓面条的时候,又多下了一把。 王德彪还保持着王敏涛出门时的姿势,侧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王应常刚给王敏媛换好衣服,看到王敏涛回来了,开口打招呼:“大姐,你回来了。” 王德彪闻言翻过身,掀起眼皮,嫌弃地打量了一番畏畏缩缩的钟云鹏,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又来一个吃干饭的。” 钟云鹏将带来的苹果放到桌上,听到王德彪的话,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上门女婿矮人一头,他知道。 只是没想到才刚进门,岳丈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王敏涛像是没听到父亲的话,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问王应常:“你们两个,要不要吃?” 王家很少买苹果,有买这个的钱,田春雨不如用来买两块肉吃。 所以王应常和王敏媛眼神都亮了,王敏媛费力地爬上椅子,伸出手,咿咿吖吖地说道:“姐姐,要吃苹果。” 王敏涛拿着苹果,走到水池边,清洗了一下。 拿起刀,将苹果分成四份。 将大部分苹果放在桌子上,招呼王应常和王敏涛吃之后,王敏涛拿着一块走到王德彪床前,递到父亲跟前,“爸,尝尝苹果。” 王德彪不满地瞪着王敏涛,他知道女儿这是在变相地强迫他答应这门婚事。 王德彪压低声音,“败家玩意儿,你可想好了,这么大个人,你以后自己养着!” 王敏涛像是没听到,只将苹果往王德彪手里一塞,转身去灶台边,帮田春雨做饭了。 另一边。 红原林场伐木区。 骆宝时跟着柳家兄妹,第一次来到养父工作的地方。 破败的宿舍,房顶上的墙皮脱落斑驳,地上的砖块都露了出来。 骆宝时深吸一口气,他预想过养父住的地方条件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 尤其当他跟着柳为宁走进屋子里,看到日后堂堂大学博士导师,现在就躺在干草垛上,骆宝时心里还是像塞了块海绵似的,微微发酸。 第二十五章 祝我们一切顺利 骆宝时看到养父盖在腿上半新的棉被,和一旁的柳校长是一个被面。 猜到这是柳家人送来的棉花被。 直到自己亲眼看到,骆宝时才真正理解了前世养父临终前,为什么会用尽全力,握住自己的手。 那是一段过命的交情。 是雪中送炭的真挚情义。 柳家人对养父的帮助,的确值得他铭记一辈子。 骆教授看到进来的三个孩子,尤其是跟在柳为宁身后的骆宝时,登时就坐直了身体,惊讶地问道:“宝时,你怎么上山了?” 相较于骆教授的吃惊,骆宝时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反而淡定得多。 骆宝时将带来的吃食从衣服里掏出来,摆在柳校长和骆教授面前。 “爸,我来看看你。” 一句话,直接刺激得骆教授眼泪都要落下来。 这是他将骆宝时从福利院带出来五年间,骆宝时第一次改口叫他爸。 可能是因为柳家人在。 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鞭长莫及。 不管因为什么,骆教授都激动不已。 当初将骆宝时接出来的时候,他说要改跟自己一个姓,骆教授还以为是孩子怕自己办不下来手续,骆教授当时还安慰骆宝时,等他长到十八岁,还可以再改。 等他成年,就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 骆宝时跟着自己在云省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下放到这个偏远的林场里。 骆宝时不能继续读书,家属区的条件也远远比不上云省的宿舍。 骆教授每天在山上面焦急挂心,却也没办法。 他不能下山,恢复工作的通知遥遥无期。 有的时候,看到同屋病得水深火热的柳校长父子,骆教授甚至都怀疑,自己能活到恢复工作那一天吗? 直到柳家另外几个孩子上山来,不仅带来了药,治好了柳校长的流感。 还给他这个同屋的人也带了热乎乎的吃食,暖乎乎的棉被。 这些东西不值钱,但这种情义对于现在,身处低处的骆教授来说,重若千金。 半辈子没求过人看过脸色的骆教授忍不住放下尊严,求柳家小姑娘帮自己多照看着点养子。 这段时间,柳家人不仅将骆宝时照顾得很好,还带着他一块儿上山,让自己安心。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骆教授真想给柳家人磕个头,感谢他们的大恩。 柳为宁可不知道,骆宝时一句话,引来骆教授这么多感慨。 她是担心自己这么久没上山,父亲和大哥的身体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 柳为宁细细观察父亲的脸色,担心地问道:“爸,你和大哥最近感觉怎么样?” 和上一次气若游丝,病恹恹的模样相比,这一次柳校长明显脸色红润了不少,说话也有力气了,他慈爱地摸了摸柳为宁的头,说道:“都好了,为宁啊,爸爸要谢谢你。” “都是你们送上来的药,还有这些吃的管用,才让我们的病好得这么快。” “而且,爸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是什么好消息,爸?”柳达志将东西放好,听到父亲这么说,也凑到跟前。 柳校长看着面前的儿女,难掩激动地说道:“昨天在山上,爸听到门卫说,他们很快就要撤掉一半的人下山了,慢的话到年底,快的话,要不了三个月!” “我好奇上前询问,为什么要撤人下山,守卫告诉我,因为山上很快就不需要这么多人工作了。” “我又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守卫才告诉我实话,很快爸就要恢复工作了!” “不只我,在这里劳动的知识分子,都可以恢复工作了!”柳校长最后一句话几乎要喊出来。 “什么?”骆教授这下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激动地踱着步子,双手来回摩挲,半晌才走到柳校长跟前,抓着他的手臂问道:“这是真的吗?” 柳校长听出骆教授的声音都在发颤,忍不住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酸,他激动地回握住骆教授的手,大声说道:“是真的,骆教授,我们很快就能恢复工作了!” 掷地有声,又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呐喊。 骆教授擦了擦眼角,不想在骆宝时面前失态,踉踉跄跄地抱住骆宝时,声音颤抖地说道“宝时,宝时,我们可以回去了……” “宝时,你可以继续读书了……” 即使穿着棉衣,骆宝时也能感觉到自己肩上有冰凉的湿润。 养父曾经在林场工作过的这段经历,在前世,他对自己只字不提。 自己在出国前,某天晚上上厕所,路过骆教授的房间,发现养父没关门,一个人坐在窗前,安静地抽着烟。 袅袅烟雾,夜色笼罩,骆宝时看不清养父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压抑在喉咙里的悲鸣。 骆宝时当时年纪小,不知道养父在为何哭泣。 现在,感受到养父单薄身体,和压抑在这具身体里,那些从未与任何人提及的过往情绪,骆宝时多少有了体会。 柳达为见屋内的气氛都有些低落,站起身说道:“爸,骆教授,能够恢复工作是喜事啊!” “今天趁着为宁和达志都在,我们一起好好吃一顿,庆祝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 柳校长擦干眼泪,也为大儿子的乐观所感染,拍着骆教授的肩膀,“老骆啊,孩子们说得对,这是好事,值得庆贺!” 柳为宁和柳达志交换一个眼神,立刻将屋里唯一一张桌子清理干净,又将刘爱玲做的包子馒头,小米粥全部都端上来。 天气渐渐热起来,刘爱玲担心丈夫在山上劳动没胃口,特意做了些凉拌黄瓜和莴苣。 浇上辣椒油和醋,看起来红亮诱人,令人胃口大开。 柳校长端起搪瓷杯,首先发言:“今天以水代酒,预祝我们恢复工作,未来一切顺利!” 骆教授也端起搪瓷杯,和柳校长碰在一起,“祝我们一切顺利!” 大人们放下杯子,互相招呼着吃着饭,柳为宁不小心吃了一口辣椒壳,辣得她赶紧吐出来,又咬了一大口馒头,想要将嘴里又辣又疼的感觉压下去。 结果馒头太干,差点没噎着自己。 正当柳为宁在拍胸脯给自己顺气的时候,一个干净的搪瓷杯递到她面前。 “喝口水。” 骆宝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第二十六章 不能说的秘密 “什么?王敏涛要结婚了?” 下山的时候,骆宝时说骆教授交代了他些事,今晚他就不到柳家吃晚饭了。 柳为宁和柳达志回到家,一进门就听到柳为兰在和母亲说王敏涛的婚事。 柳为宁没吭声,她不太清楚王敏涛结婚的时间。 但她记得,王敏涛是招了个上门女婿,王家为了供这个女婿读书,花了不少钱。 这个曾经的姐夫…… 柳为宁记得他姓钟,是个教授。 后来在当地教育局做到局长退休的。 没想到王敏涛才刚成年,就要跟人结婚了? 柳为宁有些好奇,于是竖起耳朵听二姐和母亲的谈话。 刘爱玲皱着眉头问:“王敏涛这么着急结婚干什么?” 柳为兰一边将菜端出厨房,一边回答:“还能因为什么,她那个不成器的爸,被保卫科开除了。” “王家没了工作,没了收入,王敏涛再不赶紧上班,王家老小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刘爱玲不愿意谈王德彪的事,听到他被保卫科开除也只觉得恶有恶报。 但她不理解,王敏涛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结婚。 柳为兰看母亲还是不理解,耐心地解释道:“王敏涛要进后勤食堂上班去了。” “但是林场有规定,工龄三年以上或者结婚的职工才能分配宿舍。” “王敏涛刚刚上班,工龄哪里会够?” “只能赶紧结婚,这样才能重新分配宿舍,不然王家人都睡大街上吗?”柳为兰虽然性子软,但对于王家人嚣张跋扈的行事作风也深恶痛绝,所以说到王敏涛的婚事时,语气都不怎么好。 刘爱玲听完,脸色也不是很好。 毕竟她出事后的第二天,王敏涛差点放狗咬了柳为宁。 这是柳达志后来偷偷告诉自己的。 王家人简直无法无天! 柳为宁听完倒没多意外。 她太清楚王敏涛的为人。 王敏涛这辈子,只为了王家人而活。 只要王家人能过得好,过得体面,对于王敏涛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不能将就的。 更何况这个对象性格很好,柳为宁前世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听他说过几次话,平日里生活在一起,钟云鹏几乎像个机器人一样,沉默地执行王敏涛的所有指令。 一个星期后。 王敏涛起了个大早,给自己梳了两个整整齐齐的麻花辫,又在发尾绑上红绳,折成蝴蝶结的模样,勉强算是给自己沾了点喜气。 今天是她和钟云鹏去街道办打结婚证的日子。 只可惜对王敏涛来说,没有任何喜悦可言。 钟云鹏到家后第二天,王敏涛就拉着他,到屋外说明了家里的情况。 原本两家说好的,看成绩考大学的约定不能作数。 钟云鹏只能报考不要学费的师范院校,上大学期间的生活费,由王敏涛自己出。 毕业以后,钟云鹏也要回到王家所在地工作。 帮助王敏涛减轻负担,供弟弟妹妹读书上学。 还要赡养瘫在床上的王德彪。 钟云鹏沉默着听完王敏涛说的话,半晌没有吭声。 王敏涛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退了一步。 “钟云鹏,我知道这些条件和我们当初说的不太一样。” “所以我们王家也不欺负你,我们将来生了孩子,第一个儿子要姓王。” “至于其他的孩子,都跟你们钟家姓。” 这是王敏涛想了两天,唯一还能用来说服钟云鹏的条件。 只可惜对钟云鹏来说,钟家是否需要有男孩子继承香火,并不重要。 自己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钟家在他这一辈有四个儿子。 怎么还生不出个大孙子吗? 再说,钟云鹏想到自己家里那个一贫如洗,勒紧裤腰带生活的家庭,内心只有冷笑。 这样的家庭,有什么香火需要继承? 家徒四壁的土坯房子?还是那几亩荒地? 钟云鹏只在意自己还能不能继续读书。 虽然王敏涛开出的条件是师范院校,以钟云鹏现在的成绩,那就是屈才了。 但钟云鹏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自己可选择范围内的最佳。 不怕王敏涛笑话,钟云鹏现在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两个裤兜比脸都干净。 钟家只给他买了一张单程到章市火车站的车票。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如果出现什么意外,钟云鹏要怎么回去。 又或者,钟家根本就没指望过自己回去。 钟云鹏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裤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明白了。” 王敏涛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腹稿,等着钟云鹏拒绝自己,再摆出来说服他。 没想到面前的男人意外的好说话,直接点头同意了。 这下搞得王敏涛不会了。 王敏涛试探性地问道:“你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钟云鹏?” 钟云鹏拍了拍裤脚的泥,语气稀松平常:“我听清楚了,你说我只能考师范,毕业了要跟着王家生活,还要供你的弟弟妹妹读书。” “没错吧?”钟云鹏看着王敏涛。 王敏涛这才发现,钟云鹏有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 王敏涛不自觉地有些脸热,点了点头,“对,就这些。” “那我们现在去办结婚证?”钟云鹏抬腿往外走。 “哎。”王敏涛应下来,跟了上去。 其实王敏涛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她不敢对钟云鹏说。 这是她最大的自私和懦弱。 她和钟云鹏结婚,既图他这个免费的劳动力,也图他将来能成为大学生,好找工作跟自己一块儿赡养王家。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结婚证,可以帮助王敏涛申请到宿舍。 到时候再和领导陈诉一下家庭的困难,说不定还能分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 如果让钟云鹏知道自己对王家这么重要,那么只上免费师范这点好处是根本困不住这个准大学生的。 所以王敏涛不敢说。 也害怕会被钟云鹏发现。 为免夜长梦多,王敏涛只能尽快跟钟云鹏去领证。 只要房子申请下来,钟云鹏再翻脸也晚了。 王敏涛这么想着,握紧了手里带着的二十元钱。 这是出门前,田春雨偷偷塞给她的。 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母亲,从哪里凑来的这笔钱。 田春雨在家里不爱说话,被王德彪嫌弃得要死。 但她也是母亲,在她的观念里,女人一辈子只结一次婚。 田春雨不能让自己大姑娘两手空空去家属区发糖。 第二十七章 不怀好意 从街道办出来,捏着手里的红色本子,看着上面神色陌生的两个人,王敏涛有些恍惚。 自己这是结婚了? 王敏涛盯着结婚证的首页,看了半天才说服自己。 这些都不重要,眼下先想办法申请到职工宿舍才是头等大事。 王敏涛实在受够了天天挑刺的王德彪。 可又不能丢下他不管,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王敏涛将结婚证收起来,对钟云鹏说道:“我们去趟百货大楼。” 钟云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王敏涛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酒席就不办了,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彩礼嫁妆,但是要买些糖果饼干,回到家属区挨家挨户地发一发。” “让左邻右舍都沾沾我们的喜气。” 钟云鹏摊了摊手,和王敏涛据实以告:“我可没钱。” 王敏涛转身往公车站走去,“我带着钱,不用你的。” 等王敏涛和钟云鹏回到家属区,看到王应常牵着大黄站在路口,四处张望着。 王敏涛下了车,走到王应常跟前,“应常,你怎么出来了?” “家里谁在看妹妹?” 王应常看了一眼钟云鹏,他对这个新来的姐夫还不太适应。 只盯着大黄说道:“妈背着敏媛上山捡菌子去了。” 王敏涛摸了摸弟弟的头,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 于是先从袋子里拿出两块奶糖,塞到王应常手里。“给你。” 王应常看到是糖,高兴地一把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他甚至都不敢用力咀嚼,生怕奶糖化得太快。 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奶糖是过年才能吃的稀罕物。 尤其是王德彪心情不好的时候,大过年的只买几块糖。 王敏涛总是细心地将它们收好,每次王应常和王敏媛嘴馋的时候,拿一块儿出来,用力砸开成更小的块,分着一点一点地吃。 王应常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完整的一块奶糖。 甜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王敏涛拍拍弟弟,跟钟云鹏说:“走吧,去发糖。” 王应常看姐姐要走,牵着大黄跟在后面。 以前每次出门,都是他和王敏涛并排走在一块儿。 从今往后,是这个姐夫和自己姐姐齐头并进了。 王应常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嘴里的糖,瞬间就没那么甜了。 王敏涛走进家属区,挨家挨户地敲门,又对前来开门的邻居堆起笑容。 “大姨\/大叔,这是我结婚的喜糖和喜饼。” …… 这是王敏涛少有的高光时刻。 这几年在林场家属区,她王敏涛做得最多的,就是挨家挨户地道歉。 赔笑说好话,拿出几张工业票,尽量替王德彪善后。 父亲造孽,偏要她这个大女儿来擦屁股。 软硬兼施,王敏涛切换姿态愈发自如。 如果好好说话,再赔点礼不能解决,那就换一副无赖面孔,让对方恨得牙痒痒,却拿自己一家没办法。 人与人之间相处,总是在比谁更豁的出去。 王敏涛就是这个家属区最没脸没皮,最豁的出去的那一个。 今天,她带着丈夫和弟弟,拎着满满两袋子糖果糕饼,就是来家属区宣扬,自己结婚了这件喜事。 有些人家打开门,看到满面笑容的王敏涛,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接过喜糖,还会说上一两句祝福的话。 有些人家看到是王敏涛,直接不客气地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要不是王敏涛退得快,门板都能直接拍她脸上。 钟云鹏一直沉默地跟在身后,机械地打开袋子,掏出糖果。 他觉得自己像古时候发赈灾粮的衙役。 走在前方,大摇大摆的王敏涛则像那个肥头大耳的官老爷。 钟云鹏忍不住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 直到走到柳校长家门口。 王敏涛停了下来,王应常也停了下来。 有说有笑的姐弟俩人,不约而同地止住话头。 王敏涛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叩响房门。 “叩,叩,叩——” 来开门的是骆宝时。 骆宝时听到有人敲门,让柳为宁再仔细做一遍刚才给她讲的题目,一边匆匆来应门。 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王敏涛。 后面还跟了个面生的年轻男人。 王应常牵着大黄,面色阴沉地跟在一旁。 骆宝时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当然认识王家人。 尤其是面前这两位,可以说是柳为宁不幸的婚姻的罪魁祸首。 骆宝时下意识地搓着手指,这是他生气时控制自己脾气的习惯。 “你们有什么事?” 王敏涛看到开门的不是柳家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为自己走错了。 等她看清屋外的陈设,确定这里就是柳校长家以后,笑了。 “你就是骆教授家的孩子吧?”王敏涛上下打量着清秀俊逸的骆宝时,笑得意味深长。 最近家属区都在疯传,骆教授家的儿子天天往柳校长家跑。 不知道是不是柳家在给女儿招上门女婿。 柳为兰长得漂亮,但是比骆宝时大几岁。 要是柳为宁,那可就是找“童养夫”了。 家属区不大,谁家有点事,不要一天就传到人尽皆知。 尤其是前段时间刚出过事的柳校长家。 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刘爱玲和她的几个孩子。 王敏涛私下里听过不少风言风语。 都说刘爱玲担心自己名声坏了,将来两个孩子不好在家属区找对象,只能先笼络一个外地来的,骆教授这个孩子年纪不大,糊弄几年就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想到这里,王敏涛不由得挺直了胸膛,看着骆宝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骆宝时看到刘爱玲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女人没憋什么好屁。 冷冷地回答:“骆宝时。” 王敏涛不怀好意地继续追问:“你怎么在柳校长家?你是来干什么的?” 骆宝时不想继续和王敏涛浪费口舌,转身就要关门。 一个鞋面斜刺里插了进来,挡住了骆宝时关门的动作。 是王应常。 王应常一抖狗绳,看着骆宝时的眼神像是淬了冰。 “我姐跟你说话呢,关什么们!” 大黄感觉到小主人的愤怒,喉咙里发出呜呜声,龇着牙冲骆宝时低吼。 柳达志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怕吃坏了肚子 柳达志一看是王家人,气得直接冲了出来。 “王敏涛,你没事到我们家来干嘛?” “不在家照顾你那个瘫痪的老爹,上我们家来乱叫什么!”柳达志看到王敏涛和他家的狗,想到那天柳为宁差点被咬的情景,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母亲出事以后,所有大人都告诉自己要忍耐。 不要和王家起冲突,不要私下报复,不要再给家里添麻烦…… 柳达志听够了这些软弱的话,明明母亲才是受害者,为什么都让他们家退一步。 从出事到现在,王德彪那个混蛋都瘫在床上几个月了,王家人一次都没上门。 没有道歉,没有赔偿,甚至都不露面。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柳达志气愤不已,要不是想到还在山上辛苦劳作的父亲和大哥,柳达志早就打上门去了,一定要王家人给个说法! 这下倒好,王敏涛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家不是一向都是王敏涛出来善后吗,正好! 柳达志把门打开,一脚踹开大黄,质问王敏涛:“今天来我们家有什么事?” “你别为难骆宝时,有事冲我来!” 大黄呲着牙就要往柳达志身上扑,被王应常拽了回来。 王敏涛给了弟弟一个眼神,笑得人畜无害,“柳达志,我今天是来给你们家送喜糖的。” 说着,王敏涛从袋子里抓出一大把糖,递到柳达志面前。 “我结婚了,也给你们家沾沾喜气。” 王敏涛说完,手一顿,面上换成了一副冰冷的看好戏的表情。 “希望你姐姐,还有你妹妹,将来嫁得出去!” 王敏涛说完,又指了指站在门里面的骆宝时,“别到时候连这个童养夫都哄不住,要是让他知道你妈干的那些丑事,就该嫌弃你们柳家女儿丢人了!” “到时候看整个家属区,还有谁敢要你们家的女儿!”王敏涛声音不低,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声音。 已经有脑袋从窗户里探了出来,好奇打量的目光落在柳家门口。 都在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柳达志怒不可遏,不提还好,一提到家里的母亲和姐姐,柳达志伸出手就要朝王敏涛打过去! 王应常松开了狗绳,带着大黄扑向柳达志。 敢动他姐,真是活腻了! 骆宝时冷眼看着王应常,他一直都在注意这个不吭声的男孩。 这可是前世害死他的凶手。 即使王应常现在才十来岁,那双凶狠无情的眼睛,和几十年后的他一模一样。 骆宝时握紧了手,他有点按耐不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了。 眼见王应常带着大黄冲向柳达志,骆宝时袖子一撸,也冲了上去。 几个人登时打做一团。 拳脚相向的声音,还有大黄的低吠和撕咬声。 钟云鹏吓傻了。 他不知道王敏涛和这家人有什么过节,明明不是来送喜糖的吗? 怎么两三句话没谈拢,直接就打起来了?! 王敏涛见不得王应常吃亏,尖叫着,拽过钟云鹏推搡着他过去救王应常。 “你快去帮忙,应常都被他们按在地上了!” 王敏涛急得直跺脚,看钟云鹏还呆呆愣愣的模样,顾不上和他计较,也冲了上去。 屋里的柳为宁见三哥和骆宝时出去半天都没回来,又听到家门口传来打架的声音,还有人扯着嗓子在喊:“打架啦!打死人啦!” 吓得柳为宁扔下作业就往门口跑。 跑到门口,柳为宁看到骆宝时正骑在王应常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打得王应常满脸是血。 柳达志拿着家里的扫帚,撵着大黄狗满院子跑。 王敏涛死死拽着骆宝时的手臂,想把他从自己弟弟身上拖下来,费了半天劲,都没拽动。 王敏涛扫视一圈,慌忙扑到院角,举起铁铲就冲着骆宝时的头拍去。 柳为宁吓得大叫一声:“骆宝时小心!”就扑了过去。 骆宝时抬起头,看到呼啸而来的铁铲,情急之下只能用手臂去挡。 柳为宁一头撞进骆宝时怀里,冲击力将骆宝时也带翻,两个人滚到一边。 铁铲砰地一声砸在土地上,扬起一大片灰尘。 钟云鹏脸色煞白,神智回魂的他快步走上来,将王敏涛手里的铁铲抢过来,攥在手里,大声质问王敏涛:“你在干什么?!” “要杀人吗?” “能用这东西砸人吗?你是不是疯了,王敏涛?” 一向好脾气的钟云鹏都变了脸色,王敏涛顾不上其他,只颤抖着跪下去,将满脸是血的王应常扶起来,手都在抖,“应常,应常你没事吧?” 王应常努力撑起青紫的眼皮,哼唧了一声,晕了过去。 王敏涛大声叫喊:“钟云鹏,快送我弟去卫生院!” “赶快去!”说着,王敏涛将王应常托到钟云鹏后背上,扶着快步走出柳家院子。 王敏涛回头,恶狠狠地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像一头要吃人的母狼。 “骆宝时,柳达志,今天的事情,我王敏涛记下了!” “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王敏涛催促着钟云鹏跑快点儿,赶紧送弟弟去治伤。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你说柳家人为啥打王应常啊?” “打人的可不是柳校长的孩子,是……那个骆教授家的。” “你这话说的,什么骆教授家,再过段时间啊,就该是柳家的上门女婿了。” “哈哈,上门女婿,那不就跟今天跟在王敏涛后面的一样?” “可不是,你说这家里有点钱的是不一样啊,名声坏了也没关系,只要招个上门女婿不就行了……” 柳达志听到这些人越说越离谱,生气地吼道:“你们再乱嚼舌根,信不信我把你们也揍得跟王应常一样?” 几个老女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各自回家去了。 柳达志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到地上掉落的花花绿绿的糖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柳达志捡起地上的糖果,毫不客气地丢到门口,再用力狠狠地关上门。 王敏涛的东西,他可不敢要。 怕吃了坏肚子! 几个还在门口看热闹的孩子看到地上的糖果,笑嘻嘻地走过去,将糖捡起来,剥开一个,塞进嘴里。 “小宝,赶紧回家!” 住在柳家对门的大婶打开窗子嚷嚷着。 第二十九章 恢复工作 柳为宁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骆宝时也吓得不轻。 “你没事吧?”柳为宁站起身,伸手想拉骆宝时起来。 骆宝时摇摇头,借着柳为宁的手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呀,你流血了!”柳为宁看到地上滴落的血迹,大声惊呼。 骆宝时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刺痛,抬起手一看,都已经破皮了。 大概是刚才打王应常的时候,太用力了吧。 骆宝时还没开口,柳为宁已经着急得不行。 拉着骆宝时就往屋子里走。 “走,我给你包一下。” 收拾好院子的柳达志进屋,看到柳为宁已经将纱布和碘伏都找了出来。 柳为宁让骆宝时伸手,看到上面狰狞的伤口,柳为宁忍不住抱怨道:“你这也太用力了,都破了这么大一块儿,再深一点该见骨头了。” 骆宝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嘶——”这下骆宝时笑不出来了。 柳为宁将沾满碘伏的棉签,不轻不重地从他的伤口上擦过。 看到骆宝时还在笑,柳为宁气不过地用力压了压。 听到骆宝时的吸气声,柳为宁赶紧抬起手,“是不是弄疼你了?” 骆宝时摇了摇头,“没事,不关你的事。” 柳为宁将伤口擦了两遍,抽出纱布包好,最后用胶布固定住。 然后问骆宝时:“你又不认识王家人,干嘛要和他们打架?” 骆宝时垂下眼,没吭声。 虽然现在的骆宝时,应该不认识王家人。 但重生回来的骆宝时,一点儿都不想放过王家人。 因为是他们,让眼前这个活泼灵动的少女最后香消玉殒。 因为是他们,让自己枉死。 骆宝时不管柳为宁是不是重生回来的。 他自己这一世,就没准备让王家人好过。 更何况刚才,王敏涛说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都充满恶意,骆宝时甚至都难以想象,柳为宁和王应常一同生活的几十年里,遭受了王敏涛多少折磨。 柳为宁见骆宝时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惹得骆宝时生气了。 于是柳为宁缓了口气,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和王家人起冲突。” “他们家人小气记仇,你对他们好,他们认为是理所当然。” “你对他们有一点不好,他们能记一辈子。” “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们王家人,如果有人敢这么做,就要遭到百倍的报复。” …… 骆宝时忍不住又在摩挲手指。 柳为宁的这些话,仿佛和王家人生活了一生。 骆宝时直觉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好时机,柳达志也走了进来。 看到柳为宁在给骆宝时包扎伤口,凑过来看了看,居然还给骆宝时竖起了大拇指。 “骆宝时,好样的!” “王敏涛是个女的,我不好意思揍她,就该摁着她那个弟弟使劲揍!” “上次在保卫科门口,就是他放狗想要咬为宁的!王家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柳达志怒气冲冲,“要不是他们带着狗,我非得自己揍得王应常满地找牙!” “王家那只狗真碍事,我得想办法把那狗处理了……” “你要处理谁?”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 柳为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到父亲和大哥,还有骆教授都站在家门口。 “爸——” 柳为宁倏地站起身,柳达志跑到门口,激动地和大哥抱在一起,“大哥,你跟爸怎么下山了?” 刘爱玲和柳为兰从后面走出来,“臭小子,我们就离开一会儿,又给我们惹这么大的麻烦!” “妈,不是三哥的错。” 眼见父亲就要抬手教育三哥,柳为宁赶紧出声求情。 等柳为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之后,柳建国不赞同地说道:“你们几个,太冲动了。” “王家人带着狗,又都比你们大,真打起架来,吃亏的不一定是谁。” 柳达志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打就打,我还怕她王敏涛吗?” “还有那个王应常,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柳建国一个脑瓜崩弹过去,没好气地训斥道:“要打有把握的架,我没教过你吗?” 自己这个小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短,又冲动。 像个小炮仗一样。 骆教授听完柳为宁的描述,抓过骆宝时的手仔细检查,“宝时,你没事吧?” 骆宝时摇了摇头,再次看到瘦削的养父,他心中也感慨万千。 这是他重生回来,第一次看到养父。 没想到养父年轻时是这副模样,看起来在林场受了不少苦,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一身工服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要不是头发还没全白,跟前世在病床前跟自己交代遗言时,也没多少不同。 “……爸,你们怎么下山了?”骆宝时在心里筹措半晌,还是叫了出来。 骆教授愣住了。 从福利院把骆宝时接出来到现在,几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期待过骆宝时改称呼。 哪怕是他改跟自己一个姓,骆教授觉得,这也是这个孩子对自己的生母失望至极,才做出的赌气举动。 将来长大了,还是要改回去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刚刚恢复工作的当口,他们人俩被放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林场里,生活条件如此艰苦的此时此刻,骆宝时改口叫他爸。 骆教授慌忙抬手捂住眼睛,生怕自己哭出来。 骆宝时看懂了养父的动作,也不逼他,等了一会儿才又问了一遍。 “爸,你们怎么下山了。” 有了第一次这次再开口就顺利多了。 骆教授用力压了压眼睛,声音闷闷的,“守卫拿着上面的文件来告诉我们,我们的劳动任务结束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不用再上山伐木,恢复工作了!” “真的吗?”柳达志第一个跳起来,顾不上刚才被弹得生疼的脑门,摇着柳建国的手臂问:“爸,骆教授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们怎么能下山!”柳建国看到这个跳脱的儿子就愁,十几岁的人了,还不如人家骆教授的儿子稳重。 第三十章 欺负 柳为宁闻言,抬起头看着父亲。 正好迎上父亲欣慰的笑容,柳建国对柳为宁点点头。 他知道小女儿在担心他。 柳建国爱怜地摸了摸柳为宁的头,一家孩子,还是为宁贴心。 柳达志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高兴地又蹦又跳。 柳为兰对于自己这个跳脱的弟弟也很无奈,只能侧身走到灶台边,添水烧柴,准备做饭。 刘爱玲扶着柳建国坐到椅子上,对骆教授说道:“骆教授,在我们家吃了晚饭再走吧。” “难得今天人齐,你们恢复了工作,以后就一切顺顺利利的。” “我们今晚好好庆祝一下!” 骆教授看着骆宝时,无声地询问他的意见。 骆宝时看着站起身收拾纱布碘伏的柳为宁,点了点头。 “好,那就麻烦嫂子了。”骆教授也不扭捏。 不同于柳家的欢声笑语,同一时间的卫生所里。 值班医生给王应常绑好纱布,交代王敏涛近期不能沾水,也不要吃辛辣的食物。 又把口服的消炎药都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转身走到帘子外,去给别的病人拿药了。 王德彪被保卫科辞退之后,王家人来卫生所看病,不再享受职工福利待遇。 每一块纱布都要收钱。 王敏涛掏空了口袋,也只剩下不到五块钱。 早上出门时,田春雨塞给自己的钱,买完糖果糕饼,加上来回的公交车钱,只有这么多。 医生收了钱,好心地表示可以挂账,下次换药的时候,把剩下的医药费补齐就行。 这些话对王敏涛来说,和羞辱无异。 自从王德彪回到家,在家里发了一通疯,要打要杀之后,为了稳住他,王敏涛交出了家中的财政大权。 自己在生产队挣的那点钱,还有粮票工业票,全部都被王德彪收刮干净。 他怕自己没了工作以后,再没人伺候他吃喝拉撒,不顾一切地将值钱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以此威胁王家人对自己毕恭毕敬,鞍前马后。 所以王敏涛才对钟云鹏说,只能上不花钱的师范。 因为王敏涛发工资之前,身无分文。 就像现在,弟弟被人痛打一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而自己手里,除了几块脏兮兮的糖果,什么都没有,还背着十几块钱的欠债。 王敏涛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这么无助。 一旁跟着忙前忙后的钟云鹏,终于得了空,坐在椅子上。 看着躺在床上的小舅子,还有面色阴沉的妻子,钟云鹏一肚子的疑惑,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为什么柳家人要打王应常? 为什么王敏涛跟吃了枪药一样,对柳家人恶语相向? 有什么深仇大恨,是需要放狗咬人的? 多大仇,那个男孩子把小舅子打得满脸是血? 医生说没内伤,但是皮肉伤很深,缝过针之后,到时间还要来拆线。 普通孩子之间闹矛盾,会大到这个地步吗? 钟云鹏疑惑了。 可看王敏涛的表情,根本就不准备跟自己解释任何事。 钟云鹏坐直身体,看着面色不虞的王敏涛,也不说话了。 一帘之隔,病床这边安安静静,办公桌那边,时不时就有人来看病拿药。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钟云鹏坐得有些累了,在椅子上打起盹。 他刚要睡着,就听到王敏涛说话了。 “柳家人,和我家有仇。” 钟云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看到王敏涛在等自己回话,钟云鹏只能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爸他……他欺负了柳家婶子。” 欺负,什么欺负,哪一种欺负? 钟云鹏一脑门问号,却知道在这些事情上,根本没有自己多嘴的份。 王敏涛也觉得在丈夫面前谈起这些私隐很丢人。 但有什么办法,那是她的父亲。 事情是他一个人犯下的,结果却要整个王家承担! 这么多年,她王敏涛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今天,柳家人的反应,让王敏涛第一次反思,自己这种对父亲无底线的支持到底是不是对的。 王敏涛看着躺在床上,被纱布包得只露出一个眼睛和鼻子嘴巴的弟弟,又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钟云鹏。 她结婚了。 今天本该是她大喜的日子。 王敏涛读到初中,多少看过一些中外文学书籍。 也曾经在十几岁的时候,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婚姻和爱情。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绝对不是现在这一种。 对面坐着一个等着她掏钱供养读书的丈夫,病床上躺着他们一家最宝贝的弟弟,而作为家里最大孩子的王敏涛自己,身无分文。 王敏涛此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踌躇间,王应常醒了。 他睁开眼,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无力地叫人:“姐,我渴。” 王敏涛将柜子上的水杯递过去,王应常努力坐起来,半靠着背后的大白墙。 就着王敏涛的手,小口地喝了两口水。 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姐,我们怎么在这里?” “糖发完了吗?” 王敏涛看着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弟弟,苦笑一声,“还发什么糖,你都被人打进医院了。” 王应常正要说什么,扯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怎么了,别乱动,你缝了针的!”王敏涛斥责道,按着王应常的腿,让他躺回去。 “打我的是谁?”王应常躺下以后,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阴沉地问道。 王敏涛猜到弟弟的心思,给他盖好被子,“你别瞎想,先养好自己的身体。” “他是不是叫骆宝时?” 王敏涛点点头,她知道王应常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 但是眼下,被打得站不起来的是她弟弟,王敏涛虽然气愤,也知道不能再惹事了。 “应常,你先好好养伤,其他事情,等你好了以后再说。” 钟云鹏坐在一旁,听着姐弟俩的对话。 心想,难道不是你们姐弟俩先挑衅的别人吗? 但钟云鹏不敢将这个话说出口。 如果按照王敏涛的说法,是瘫在床上的岳丈先得罪了柳家。 那王敏涛今天在柳家说话的态度,可一点不像心里有亏的人。 那么趾高气扬,甚至还说得那么尖酸刻薄。 什么童养夫,只怕连自己都被骂了进去。 不过也对,钟云鹏冷笑一声,自己一个上门女婿,可不就是谁都看不起吗。 第三十一章 到此为止 送骆教授和骆宝时回家后,柳建国坐在桌前,吩咐孩子们都过来。 他有事情要安排。 正在洗碗的柳为兰关上水龙头,刘爱玲接替了女儿的位置,继续将半池子的碗碟清洗干净。 柳为宁坐在柳为兰身边,看到父亲严肃的模样,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柳建国见四个孩子都在面前坐定,轻咳一声,开口了:“关于你妈妈的事情,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和我说过了。” “我的意见是上报县里的公安机关,让他们秉公处理,不能放过王德彪这种烂人。” “但你们妈妈不同意,认为场里已经做出了处罚,王德彪现在也已经瘫痪在床,再次报案,把事情闹大了,会影响到达为的工作分配,还不利于我回城恢复工作。” “另外,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两个。” 柳建国看向柳达志和柳为宁。 “你们还要继续读书,等我们回到章市,达为就要准备参加高考了。” “在此之前,你们妈妈不想有任何流言蜚语让你们分心。” “所以,”柳建国看向柳达志,“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我们大人觉得好的,你们未必觉得好。” “尤其是你,达志,马上就成年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柳达志不再忍耐,一拍桌子骂道:“我不同意!妈,明明我们才是受害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大度地放过王德彪?” “我跟爸爸明天就去县里的公安局报案,非要把这个老混蛋抓起来不可!” 柳建国满意地点点头。 他体谅妻子的立场,但也觉得遇到这种事情,应该依法行事。 刘爱玲将最后一个碗洗好,关上水龙头,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走到桌前,看着激愤不已的柳达志说道:“达志,你的好意,妈心领了。” “我知道,你们是看不得我受委屈。”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面对,不去考虑。” “妈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们,我得替你们打算考虑清楚。” “你大哥要等分配工作,你二姐眼看着进了文工团,以后也要嫁人谈婆家,就算你和为宁以后不在章市读书,总得和人相处吧?” “林场家属区的人不少,事情闹大了,以后抬不起头的是你们。” 刘爱玲说到最后,眼眶一红。 她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下眼睛。 “这件事,妈认了,就当是妈倒霉。” 柳为宁抬起头,看着灯光下,瞬间苍老的母亲。 王德彪对她造成的伤害显而易见,却没有人愿意安慰受害者。 连刘爱玲自己,都把自身放在最后,将孩子们和丈夫的前途,摆在最前面考量。 柳为宁不理解,也不认同。 她想了想,打断了柳达志脱口而出的反驳。 “妈,我有个主意。”柳为宁说着,在桌子下面踢了柳达志一脚,让这个冲动的哥哥先听听自己的话。 “为宁,你说。”柳建国慈爱地看着小女儿。 从小到大,这个小女儿就是最有主意的。 这一趟离家几年,再回来,感觉柳为宁虽然还是小小的,但为人处世,比成年的大人还要稳重,所以只要柳为宁一说话,柳建国天生的就愿意听。 “既然你们都有为对方考虑的立场,不如我们折中一下?” “我们去县里的公安局报案,但表明我们愿意接受调解。” “让王家赔钱,出具认罪和保证书,如若再犯,严惩不贷。” “同时还要将这些记录在王家几个孩子的档案里,威慑王家其他人不能乱来。” “这样既不会让警察过来勘察现场,把事情再次闹大,还可以给王家一个教训。” 柳为宁看向犹豫的刘爱玲,“妈,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是柳为宁参考自己前世的经历,想出来的办法。 现在虽然法律没有那么健全,但只要档案上有犯错记录,肯定会影响到王家人将来找工作和升迁考虑。 和王家人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柳为宁太了解王应常睚眦必报的性格。 他今天在柳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骆宝时和他们柳家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柳为宁可不想自身的安危被人时时刻刻觊觎。 王敏涛非常看重王应常,只要这个弟弟将来能好,王敏涛什么都舍得。 这是前世在王家当牛做马时,柳为宁总结出来的铁律。 只要事关王应常,王敏涛肯定会投鼠忌器。 柳达志听完妹妹的话,细细思索了一遍,点头称快,“为宁,你这个办法好!” “一劳永逸,正好绝了王家人继续报复的心思!” 柳建国也满意地点点头,“为宁,这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柳为宁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在小花家看电视节目的时候,看到的。” 柳为宁给出建议前就想好了,以后再有类似的问题,一律推到场长家的电视节目上去。 杨场长作为红原林场的领导,生活条件自然比他们这些跟随过来劳动的家属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单看他家那台黑白电视机,就是整个县城都没多少的稀罕物。 柳建国听到小女儿这么说,又想到她确实和场长女儿私交甚密,相信了柳为宁的话。 刘爱玲顿了顿,不确定地看向丈夫,“老柳,这样真的能行吗?” “不会影响到孩子们以后的生活?王家人不会再伺机打击报复?” 柳建国拍了拍刘爱玲的手臂,意示妻子相信自己和孩子,“你放心,为宁这个办法很好,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那些问题。” “你要相信我们。” 柳建国最后这句话,给了刘爱玲信心和勇气。 想到连日来一刻不停的指指点点,流言蜚语,刘爱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轰然倒塌。 她忍不住靠在柳建国的肩上,痛哭出声。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各自转过头,悄悄擦眼泪。 柳为宁擦干脸上的水渍,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王应常,王敏涛,我不想再和你们家有任何牵扯。 不如到此为止。 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第三十二章 报恩 骆宝时和骆教授回到家。 骆教授放下从山上带下来的行李,又瞥一眼灶台上的浮灰,笑着问骆宝时:“你这段时间都是住在柳校长家?” 骆宝时点点头,老实回答:“刘姨说我一个人回来,还要重新烧火做饭,不方便也不安全,干脆就在他们家吃完晚饭再回来。” 骆教授听了没说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递给骆宝时,“我之前留在家里的钱和粮票,是不是都用完了,这些给你。” 骆宝时摆摆手,“爸,既然你回来了,以后家里的钱还是你管着。” “你之前留下来的那些,我将粮票都送给了刘姨,另外给了他们五十块钱,当做我这段时间的伙食费了。” 骆教授闻言颔首,“你做得很好,宝时。” “我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时常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 “都是我这个身份惹的祸……原以为把你接出来,跟着我,以后都是好日子。” “没想到要你小小年纪,跟着我跑到这么远地方来吃苦。” “要不是遇上柳家人,真不知道我们爷俩还要遭多少罪。”骆教授说到最后,有些黯然。 怕影响骆宝时的情绪,骆教授打起精神,对骆宝时保证,“宝时,下个月我们就能回云省去了。过段时间,我的工作调动应该就会下来。” 要回云省了吗…… 骆宝时不知为何,想到以后都不能再见到柳家人,有些空落落的。 骆教授没注意到骆宝时的情绪变化,还在自顾说着两个人接下来的安排,“我听说,云省的林业学院很快就要合并到京市了。” “我的一些老同事,给我寄来几封信,都提到这件事。” “宝时,如果我也能跟着学院一块儿调动,你就能在京市继续读书了!” 骆宝时听到林业学院几个字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那份关于柳家人的生平报告里,关于柳达志的那一页。 柳达志是京市林业大学研究生身份毕业。 但他的本科院校,不在林业大学。 算算时间,柳达志是不是很快就要参加高考了? 既然如此…… 骆宝时看向还在憧憬接下来生活的骆教授,不如让养父帮忙牵线搭桥,指导柳达志直接报考京市的大学? 如果成绩优秀,可以直接让养父带着他保送研究生,甚至博士生啊! 在柳校长家蹭饭的这段时间,和柳为宁相处下来,骆宝时发现他们几个柳家孩子,天资聪颖,成绩优异,按理说,应该不会只出了柳达志一个大学生啊。 再联系到自己收集的那些资料,只能说柳家人真的是遇人不淑。 重活一世,骆宝时觉得,既然柳家人像前世一样,对养父和自己都施以援手,两世的恩情叠加,骆宝时一定要想办法,让柳家人摆脱现状。 至少多出一两个大学生,能够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施展自己的才华吧。 想到这,骆宝时问骆教授:“爸,柳校长一家对我们这么照顾,我们该怎么还这份情?” 骆宝时的话问住了骆教授。 骆教授低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自己,再环视一圈家徒四壁的屋子,叹了口气,“虎落平阳,就是想报恩,都没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骆宝时顺着骆教授的话循循善诱,“爸,在走之前,我还是经常去给柳为宁补课吧?” “柳为宁?柳家小女儿?” 骆宝时点点头,“她的基础很好,已经自学到五年级的课本了。” “我估计只要一直这样努力下去,等他们家回到章市,柳为宁可以直接上中学。” 骆教授想到那个面对重病的父兄,还能沉着冷静安排一切的少女,不由得也露出几分赞赏,“这样也好,宝时你成绩好,就当是给自己再复习了。” “还有柳为宁那个哥哥,”骆教授想到柳达志,“看年龄,应该也要考大学了,都是好孩子啊……” “爸,到时候让柳达志考我们林业学院吧?”骆宝时终于绕到了重点。 “我们学校?”骆教授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觉得这个建议可行。 “对啊,我怎么忘记了?要是他考了我们学校,不仅在学校里,我可以多多照顾一番这个孩子,在专业指导,将来进一步深造都能帮上忙。” “也算是全了我和柳校长共同劳动的革命情义啊!”骆教授一锤定音。 骆宝时忙不迭地点头。 要的就是这句话。 只要柳达志能考进云省的林业学院,就能跟着学校接下来的变动直接去京市读书。 以柳达志现在的成绩来说,基本十拿九稳。 三天后。 在家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好吃好睡地恢复了精气神后,柳建国带着刘爱玲和柳达志,一同前往县里的公安局报案。 在办公室里填完表格,录完口供,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柳家人离开了公安局。 当天下午,县公安局的警察就来到了王德彪家。 开门的是田春雨。 看到一身警服的大盖帽,田春雨吓得脸色煞白。 噩梦成真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自从嫁给王德彪以后,田春雨经常被各种各样的噩梦惊醒。 有牵着孩子上门认亲的,有抬着伤员来要赔偿的…… 甚至还有眼前这种,一队训练有素,只在广播里听过的警察,敲开自家的房门。 “王德彪在家吗?” ——连开场白都和噩梦里一模一样。 田春雨哆嗦着嘴唇,努力想发出一个音节。 却像吞了黄莲一样,舌头和牙齿都粘在一起。 田春雨只能抬起手,指向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王德彪。 然后侧身让开。 三名警官鱼贯而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床上的王德彪。 领头的警官说道:“王德彪同志,现有一件涉嫌强奸妇女的案件,需要你跟我们到公安局配合调查。” 王德彪听到声音,费力地转过身,看到站在床边的警察,人都吓傻了。 他横了半辈子,也曾经在部队里呆过。 对他们的组织和纪律性有深刻的认知。 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只有乖乖就范的份。 任何负隅抵抗和狡辩都是浪费时间,甚至会让他的罪名更多。 王德彪下床,由着警察将自己铐住。 走出家门时,王德彪只回头对田春雨嘱咐了一句。 “去找敏涛来救我。” 第三十三章 性质恶劣 下班回来的王敏涛水都没喝上一口,听到田春雨说的话,惊得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妈,你说什么?什么警察?带去哪里?我爸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砸向田春雨,本就笨嘴拙舌的女人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王敏涛知道母亲的性格,也不逼她。 走到一直在复习看书的钟云鹏面前,王敏涛急切地问道:“那会儿你在家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拦着他们?” 钟云鹏抬起头,对王敏涛这突如其来的责难一脸莫名其妙。 我到警察来那一刻,才知道你爸犯的是涉嫌强奸妇女。 这就是你口中的“欺负”吗? 但这些话,钟云鹏可没有勇气当着王敏涛的面说出来。 只能告诉她自己看到的。 “县公安局的警察到家里来,说有案件需要岳父配合调查,就将人带走了。” 钟云鹏据实以告,王敏涛怔怔地后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直到自己后背碰上冰凉的墙壁,王敏涛才勉力站好。 她努力咽了下口水,问钟云鹏:“警察还说了什么?” 钟云鹏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但岳丈离开时,告诉我们要去找你。” 王敏涛靠着墙,才勉强站直了发软的双腿。 王德彪这个老混蛋,这种时候,又想起我来了? 王敏涛恨不得没听到这些话,她看着王德彪平日里睡家的木床,被褥还随意卷着,她都能想象平时王德彪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景象。 如果他就此再不回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吓了王敏涛自己一跳。 王敏涛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丢走,拎着包又要出门。 “你去哪里?”钟云鹏站起身问道。 “县公安局,救我爸。”王敏涛扔下这句话就要走。 钟云鹏提高声音,“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公安局也下班了!” “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去处理不行吗?” 钟云鹏觉得自己渐渐能理解王敏涛为什么是这个性格脾气了。 混蛋的爸,懦弱的妈,没长大的弟弟和妹妹,王敏涛再不顶天立地一点,这王家的天,早就塌了。 王敏涛扭过脸,看着坐在床边抹眼泪的母亲。 还有坐在桌边,不知所措的弟弟妹妹,一种浓浓的无力感爬了上来。 为什么总是在她的生活稍有起色的时候,父亲总会飞起一脚,将她踹回深坑里呢? 王应常才刚刚出院,自己跟单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打了欠条,才将卫生所的账结了。 这婚结的,除了多了个要供养的大学生丈夫,还额外多交出去几十块的医药费。 王敏涛有些后悔了,自己为了一套房子,给自己身上套上这么重的枷锁,真的值吗? 在钟云鹏考上大学报到前,自己的工资都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稍有差池,他们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被抓进公安局去了。 自己需要带钱去把他领出来吗?是谁报的案,柳家人吗? 那柳家人是不是还要自己赔钱? …… 王敏涛一夜没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越来越多,撑得她眼睛都突突地疼。 早上天刚蒙蒙亮,王敏涛就从床上爬起来,洗脸穿衣服。 钟云鹏被吵醒了,翻了个身,看到王敏涛已经穿好衣服了,赶忙也爬起来问:“我陪你一起去吧?” 王敏涛本来想拒绝,但看到家里剩下的几个人,没一个能扛事的。 虽然不想让钟云鹏陪自己去公安局救父亲,但眼下只有他能用。 王敏涛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快穿衣服走吧。” 等到王敏涛和钟云鹏赶到县公安局大厅,向民警说明来意以后,民警将他们带到调解室门口。 “进去吧,王德彪和受害者家属都在里面。” 王敏涛放在门把手上的左手一顿,受害者家属。 果然是柳家人报的警! 王敏涛怒不可遏,用力扭开门,走进去。 调解室里,民警坐中间,左边是带着手铐,垂头丧气的王德彪。 右边是刘爱玲,柳建国和柳为宁。 柳达志本来也要跟着来,但柳为宁劝她都已经到了公安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着警察的面,王家人做不出冲动的事来。 柳建国一锤定音,回城在即,没有什么比抓好学习更要紧的事。 如果柳达志因为这些事,没能考到一个好的学校,那刘爱玲的委屈才是白白咽下。 一句话说得柳达志无话可说,只能跟父亲说道:“爸,千万不能心软,王家没一个好东西!” “不管怎么罚,都要让他们狠狠吃些苦头!” 柳建国郑重地答应了小儿子。 柳为宁听到开门声,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王敏涛,猜到肯定是王德彪搬来的救兵。 论胡搅蛮缠,颠倒是非,整个家属区王敏涛论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调解民警不悦地看着王敏涛,“这位同志,你是来干什么的?” 王敏涛气咻咻地坐到王德彪旁边,看向刘爱玲和柳为宁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们。 “警察同志,我是王德彪的女儿。” 调解民警看人都来齐了,整理了一下面前的资料,徐徐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开始。” “王德彪同志,二月十五号晚上七点,你在哪里?” 王德彪带着手铐的手臂一抖,低头闷声说道:“柳校长家。” 对面柳建国的表情已经阴沉起来。 “当时你在干什么,说了什么?”民警继续问道。 “我……我想和,和刘爱玲发生关系……” “无耻!”柳建国愤怒地拍了下桌子,瞪着王德彪,这个混蛋! “刘爱玲同志同意了吗?你对她说了什么?” 王德彪恨不得缩进椅子里。 身旁坐着女儿女婿,对面是刘爱玲的丈夫孩子,自己现在跟光着腚游街有什么区别! “我……我说,你听我的,我保你丈夫平安。” “所以,你是通过威胁的方式逼刘爱玲同志就范的,对吗?”民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王德彪也太恶劣了,居然用家人的安危胁迫他人! 第三十四章 调解 “王德彪,你怎么敢!”柳建国站起身,就要打王德彪。 民警见状,赶紧拦住柳建国。 “柳建国同志,这里是公安局,不能随便动手!” “既然你们选择了报案,就要相信我们公安的办事能力!” 果然是柳家人报的案! 王敏涛也忍不住了,打断柳建国的话说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你们当初不报案?” “再说,我爸也被打了,还被场里开除了,现在半身不遂,已经受到惩罚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揪着不放!你们柳家人太过分了!” 柳为宁简直要被王敏涛的无耻气笑了。 明明王德彪是犯罪的人,现在倒成了他们是咄咄逼人的那一个。 民警一拍桌子,怒斥道:“够了!” “要不要看看你们在什么地方?这里是调解室!” “你们要是想吵,可以到外面去吵!” “既然坐到这里,就要接受我们警方的调解!” 王敏涛看警察动了真火,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民警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王德彪同志,你承认自己意图强奸刘爱玲同志吗?” 王德彪点点头,“我承认。” 王敏涛一听她爸要认罪,用力晃着王德彪的手臂,带着手铐哗啦作响。 “爸,你不能认!你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能认呢!” “你什么都没干不是吗?你不是就去柳校长家找他们说点事的吗?” “再说,你是被疯子打伤的,我们还想找人赔医药费呢!” “警察同志,我父亲是被家属区一个疯子打伤的,这该找谁说理去!” 民警看着一而再三打断自己办案进程的王敏涛,语气不耐,“王……王敏涛同志,我再重申一遍,这里是公安局,这里是调解室!我们办案是有流程的!” “今天你们坐在这里,是对王德彪同志的案件进行调解处理。” “如果你要报案,,可以出门左转,去大厅填一下单子,我们同事会接待你的!” 民警说完,大手一指,示意王敏涛可以先出去了。 王敏涛张了张嘴,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以往在家属区胡搅蛮缠的办法行不通,要是按照警察的节奏来,父亲这次的事情就要坐实了! 柳为宁看出王敏涛的慌张,开口问柳建国:“爸,坏人认罪了吗?” 民警听到柳为宁的话,想到被王敏涛打断之前,自己的询问,连忙将文件抽了出来,推到王德彪面前,“王德彪同志,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在右下角签字,按上手印。” 民警说着,将印泥推了过来。 王敏涛只扫了一眼上面的大概内容,就不停小声对王德彪暗示,“爸,你不能签!” “签了就认罪了,不能签!” 王德彪狠狠剜了一眼王敏涛,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由得他们父女二人指手画脚,挑三拣四? 昨天将他带来的时候,民警就已经跟王德彪说明了情况。 他们在接到报案以后,走访了家属区其他人,已经收集到足够的口供。 那天晚上,柳达志叫来了那么多人抓小偷,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多少人在背后对刘爱玲指指点点,就有多少人看到了王德彪在行不轨之事。 他赖不掉! 而且民警还告诉他,柳家人现在提出调解,就是不准备让他坐牢。 出具保证书,认罪书,加上赔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如果不认,柳家人就要求警方立案调查。 那就不是拘留这么简单,刑期至少是三年起步! 所以王德彪今天无比老实,不管王敏涛在旁边如何撺掇,他都只能乖乖认罪。 他不能去坐牢! 坐牢还怎么享受生活?! 不就是赔钱签字吗?他王德彪有钱,只要能换自己的自由,那点钱算什么?! 王敏涛是自己的女儿,姓钟的是自己女婿,儿子女儿都在慢慢长大,他眼看就要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怎么能进牢里去? 王德彪用力挥开王敏涛的手,拿起笔,在文件右下方签上名字。 又狠狠地摁上一枚鲜红的大拇指印。 松开手的时候,挑衅似地看向柳建国。 我已经认罪了,你还想拿我怎么样? 王敏涛阻止不了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在认罪书上签字。 提着的那口气散了,王敏涛怔怔地坐回椅子上。 完了。 这些记录会跟着自己,王应常一辈子。 如果他们想进入政府机关工作,身份审核那一关就过不了! 自己就算了,王应常怎么办? 他还那么小,人生刚刚开始,难道就一辈子跟自己一样,老老实实地当个工人吗? 王敏涛眼睛喷火,怒视对面神色平静的柳家人。 都是柳家人的错! 弟弟的将来全毁了! 像是怕对王敏涛的刺激不够似的,民警又拿出了一份保证书,让王德彪签字。 “王德彪同志,这份保证书签字以后,要是你还敢再做出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可就要重罚了!” “以后不能对刘爱玲同志,及其家属亲人实施打击报复,你明白吗?” 民警一字一句,给王德彪讲清楚。 在他看来,王德彪这种人完全就是个地皮无赖,要是在严打期间,都能直接抓了关起来。 哪里还有让他签字赔偿的时候?! 见王德彪把保证书也签字了,民警将所有的文件归拢,说道:“最后是赔偿问题。” “刘爱玲同志要求,王德彪同志赔偿她一百元。” 一百块,她怎么不去抢! 王敏涛很想把这句话喊出来,但看到调解民警冰冷的目光,王敏涛把话咽了回去。 王德彪低着头,应下了赔偿,“我接受。” 刘爱玲牵着柳为宁,挽着丈夫从公安局走出来,看到等在路边的王家人。 王敏涛看到刘爱玲出来了,气愤地快步走过来,质问刘爱玲:“你什么意思?故意讹我们是吗?” “刘爱玲,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脑子?你……”王敏涛还想继续说下去,钟云鹏慌忙跑过来,拦住王敏涛。 开玩笑,这可是在公安局门口,难道王敏涛还准备把自己送进去? 柳建国看着王敏涛,这个泼辣的王家大女儿。 “王敏涛,我比你的父亲小不了几岁,托个大,在你面前充个长辈。” “做人,还是要承认现实,韬光养晦一些的好。” “出了事,总不能总是别人身上的问题,对吗?” 第三十五章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王敏涛不屑地哼了一声,“柳校长,你这话说得,像都是我们的错似的。” “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不是你爱人天天在家属区没事晃来晃去,我爸会犯什么错误吗?” “再说,那天晚上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我爸还落下一身毛病,我们家没找你们赔钱就算了,你们还想让我们家赔钱?做梦!” 王敏涛咬死了这件事跟王德彪无关,一副出门赖账的架势。 她知道柳校长一家都是讲道理的读书人,这种人,绝对豁不出脸面跟自己分辨! 只要自己耍无赖,难道柳家人还敢打她们吗? 柳校长听完王敏涛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成年人嘴里能说出来的语言。 王德彪这些年究竟教了这个孩子些什么? 说起来,王敏涛小时候还在柳校长的班里上过两年课。 在柳校长印象中,这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孩子,敢于质疑老师,敢于和欺负她的男生对峙,那会儿的王敏涛,还很得学校里老师的喜欢。 这才几年的时间,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柳校长不知道,中学毕业以后,王德彪不舍得再花钱让王敏涛继续读书,哪怕她成绩不错。 在王德彪看来,女儿始终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就是别人家的人,花这么多冤枉钱做什么? 到最后不知道便宜了哪个黄毛小子! 他王德彪的钱,是要留给自己吃香喝辣的,花在这些毛孩子身上,做梦去吧! 万般无奈之下,王敏涛只能下生产队去挣工分,只要能挣到钱,她什么活都干。 那时候,每天啃粗面馒头喝自来水的王敏涛就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攒很多钱,招一个上门女婿,她才不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看公婆脸色,在别人手下憋憋屈屈地过一生。 只可惜事与愿违,王敏涛这些年攒的钱,甚至都不够替王德彪平事。 自从王敏涛将他从保卫科领出来一次以后,王德彪突然发现这个大女儿已经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嘴皮子利索,手段泼辣,从来不让别人占自己半分便宜。 简直就是天选的善后人选! 王德彪这下更加肆无忌惮,调到红原林场保卫科以后,行事愈发没有章法。 而跟着父亲来到家属区的王敏涛,很快就将整个家属区得罪了干净。 包括这些看着她长大的老师和长辈。 私下里大家都说: “王敏涛那个姑娘,真真是可惜了。” “原以为是歹竹出好笋,没想到还是被她爸带坏了。” “可不是,鸡窝里哪里飞得出凤凰?不过是另一只更凶悍的走地鸡而已。” 现在,柳校长亲自领教了这张利嘴的厉害。 刘爱玲被气得浑身发抖,哆嗦着说不出话。 柳为宁走到王敏涛跟前,打开王德彪签字的保证书,抬头质问道:“王敏涛姐姐,这份保证书,可是你爸爸亲手签的。” “警察叔叔说,这是有法律效应的。” “要是你们家敢不赔钱,或者再对我们家做些其他违法乱纪的事情,就直接把你爸爸关起来!” 王敏涛怔住,怒气冲冲地低头看柳为宁,用力一脚踹了过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废话?!” 柳为宁看到王敏涛抬脚,就在往身后退,只可惜动作没那么快,还是被踢倒在地。 “为宁!”刘爱玲哭着蹲下身,扶着女儿,瞪着王敏涛:“王敏涛,你不要太过分!” 王敏涛冷笑一声,“过分?更过分的事情你还没见过呢!” “不要以为……”王敏涛还想再说些什么,钟云鹏上前拉住她,低声道:“够了。” 王敏涛丝毫不惧,想要挣脱钟云鹏的手,却发现这个沉默的男人力气出奇的大。 钟云鹏沉着脸,死死按住王敏涛想要挣脱的手,“现在是赔一百,你再闹下去,可就不是钱的事了!” 钟云鹏话里的钱字,像一盆冷水,直接浇灭了王敏涛的怒火。 是啊,一百块的赔款。 她去哪里凑? 王敏涛扭头看看一旁事不关己的王德彪,仿佛做错事的是王敏涛她自己一般。 一股悲凉从脚底窜上来,王敏涛突然觉得很累。 自己像个刺猬一样剑拔弩张,到底是为了什么? 冷冷看着站起身的柳为宁,王敏涛威胁道:“你们柳家人,如果还想要赔偿,回到家属区就闭紧自己的嘴巴,否则……” 柳为宁却根本不为所动,站稳后拉着刘爱玲的手,转身就要往公安局走。 “妈,我们回去找警察,就说他们根本不愿意接受调解,还要出手伤人……” 母女俩抬腿就要走,这下可终于吓到了王德彪。 他拖着不好使的腿使劲往前走了几步,“为宁,柳为宁!” 柳为宁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惊慌失措的王德彪。 “刚才是我们不对,伯伯给你道歉啊。” 王德彪说着,也不管王敏涛的脸色多么难看,直接弯腰给柳为宁一个孩子道歉。 柳为宁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德彪,被王敏涛踢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她只恨自己现在年纪小,被欺负了也不能还手。 王敏涛油盐不进,只有对王德彪下手。 王德彪是个只顾自己的混蛋父亲,他摆不平的事情,就会拿王敏涛去填。 这是今天在调解室,柳为宁看出来的门道。 前世自己认识王应常的时候,王德彪已经去世了,所以柳为宁并不知道王家还有个这么不靠谱的爹。 这一世,王德彪还没把自己折腾死,拿捏住了王德彪,就是变相拿捏住了王敏涛。 如柳为宁所料,看到自己没吭声,王德彪一巴掌扇在王敏涛脸上,犹不解气地还要继续,钟云鹏将王敏涛挡在身后,对王德彪说道:“爸,够了!” 王德彪不满地哼哼,钟云鹏看到咬牙切齿却不发一言的王敏涛,只能自己对柳家人道歉,“刚才是我们不对,我替敏涛给你们道歉。” “希望你们不要再继续追究,赔偿我们会尽快凑够给你们。” 柳为宁看着弯腰的钟云鹏,没想到重活一世,也有这个玩事不关己的,曾经的姐夫替王敏涛出头的时候。 柳为宁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否则狗急跳墙,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家人。 她将手里的保证书叠好,握在手里,看着王德彪说道:“最好不要再有下次,我妈妈才是受害人,她愿意接受调解,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 第三十六章 王应常的坠子 王德彪几人回到家。看到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回来的丈夫,田春雨松了口气。 在这个沉默的农村妇女眼里,王德彪就是她的天,只要丈夫还在,她的天就没塌,这个家再鸡飞狗跳,田春雨都能活下去。 王德彪蹬掉鞋子,一个骨碌就翻身上床,费劲地将不好的腿搭好,扔给王敏涛一个冰冷的后背。 “王敏涛,你自己想办法去凑这罚款,老子没钱!”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王敏涛闻言,着急地走到床边,摇着王德彪的身体,试图唤醒王德彪那本就不存在的父爱。 “我才刚上班,哪里有钱?” “结婚的时候,家里没摆酒没请客,我连钟云鹏接下来的生活费都掏不出来,去哪里给你凑这一百块?”王敏涛急得满脸汗。 “啥?什么一百块?”王应常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笔走过来,拉着王敏涛的衣角问。 “还能有什么钱,柳家人把咱爸告了!现在要赔钱,否则就抓咱爸去坐牢!”王敏涛用力摸了把脸,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 “什么?!”王应常一听还要赔一百块钱,站起身就想往柳家跑。 他要去找柳建国这个老匹夫问一问,凭什么让他们家出钱! “王应常你给我站住!”王德彪转过身,看到已经冲到门口的王应常,“你今天要是赶跨出这个门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王应常闻言,停住了。 他爸真做的出来。五岁的时候,他去开水房打水,不小心摔了家里的暖壶,王德彪抽断了家里的两把扫帚才住手。 王德彪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王应常紧紧趴着门框,死死咬住嘴唇。 不去找柳家人算账,这笔钱要怎么赔? 自己被打伤那次,大姐在卫生所都拿不出钱,最后医药费都是找人借的,现在还能去哪里找人借他们家一百块? 左邻右舍谁不知道,他们王家连这破屋子都住不了几天。 大姐一个人上班,挣钱养活这大一家子,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经济条件,借钱给他家? 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根本就不会借的到! 王德彪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那腮帮子鼓动用力,仿佛是吐在王敏涛脸上似的。 “王敏涛,我管你是给人下跪还是磕头,总之你得给我把这钱凑出来!” “老子绝对不会再回那个鬼地方去蹲着,想让老子去蹲牢房,你们做梦!” 王德彪恼羞成怒,把床板捶得砰砰响,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对王家人还是柳家人说的。 王应常转身,看到默默流泪的大姐。 他知道王敏涛已经走投无路,尊严脸面,早就被别人踩在脚底。 可最悲哀的是,即使这样,王家依然拿不出钱。 王应常狠下心,将脖子上挂着的坠子扯下来,塞到王敏涛手里,“姐,你把这个卖了!” 王德彪只看了一眼,惊得直接坐直了身子,大声呵斥道:“王应常你个王八羔子,你敢!” “那是你奶奶给你的!除非你死了,否则谁都不能动那个坠子!” 王应常愣住了,看着王德彪着急忙慌地穿鞋,因为动作太急,还掉了一只。 但这丝毫不影响王德彪的速度,甚至那条不好用的腿都能虎虎生风起来。 眨眼间王德彪就追到王应常身前,一把抢过坠子,紧紧握在手里。 王德彪眼睛赤红,瞪着王应常姐弟俩,像是要吃人。 他狠狠地抽了王应常一个耳光,声音大得都吓哭了王敏媛。 “给老子闭嘴!”王德彪一嗓子吼过去,吓得田春雨一把把王敏媛抱起来,捂着嘴往厨房躲。 王德彪把王应常拎起来,逼着儿子跟自己对视。 他眼里的肃杀之色是王应常从来没有见过的,感觉到自己逐渐收紧的领口,王应常察觉到了死亡气息的逼近。 王德彪真的想弄死自己。 王应常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王应常,这个坠子,不能卖!” “听懂了吗?”王德彪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一旁的王敏涛和钟云鹏都被骇住了,好半天王敏涛才回过神,尖叫着扑上来打王德彪的手。 “爸,你放手!应常要被你勒死了!你快放手!” 王德彪冷哼一声,要不是自己腿脚不好,非得一脚踢开这个废物女儿。 王德彪冷冷地松手,王应常跌落在地上,神情呆愣,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死里逃生。 王德彪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红绳子捡起来,穿过坠子,再套在王应常脖子上。 粗糙的大手灵活的打结,王应常呆呆地看着自己父亲,感觉他用力打了个死结。 要勒死自己吗? 王德彪将坠子重新塞回王应常衣服里,直起身子,慢悠悠地走回床边。 从枕头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数了数,将几张十元钞票抽出来,扭脸对王敏涛说:“滚过来拿钱!” 王敏涛小心地扶着王应常坐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地挪到王德彪跟前。 王德彪将钱交到王敏涛手里,看到女儿惊惶未定的模样,冷哼一声,“赶紧送去柳家,晚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王敏涛像个得了指令的发条娃娃,机械地往门口走。 直到钟云鹏面前,才像是神魄回位地说道:“保护好我弟,我马上回来。” 钟云鹏看了面色阴沉的王德彪一眼,对王敏涛点点头。 王德彪拖鞋上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摆平四肢,皇帝一样的吩咐道:“做饭,饿死老子了!” 田春雨沉默地将王敏媛放进背篓,背在背上,去屋外拿柴生火。 王德彪合上眼,一些不好的回忆浮出水面。 快二十年了吧。 王靳念女士,你还记得我这个不孝儿子吗? 王德彪想想都觉得可笑,那老妖婆巴不得自己赶紧死掉,免得继续给王家列祖列宗抹黑。 从她把自己赶出王家那一天开始,他王德彪就跟王家恩断义绝。 但王应常不能死,不能丢。 这可是王家的长子长孙,以后是要回京市继承家业的。 田春雨那个蠢婆娘害了自己一生,至少还是做了一件益事。 那就是生了一个和王家老爷一模一样的孩子出来。 王应常。 第三十七章 京市王家 几十年前,靳念女士和从港市前来考察市场的王家老爷一见钟情,两人成婚后,定居京市。 在生下王德彪兄妹三人之后,王老爷五十岁不到,就因病去世。 偌大的家业都落在了王靳念女士的肩上。 这个冠以夫姓的女人走到台前,展现出了少有的杀伐决断,巾帼不让须眉。 不到十年的时间,王家隐隐成为京市地产工程方面的龙头。 只可惜,政商两届都叱咤风云的王家老太太有一块心病。 那就是大儿子王德彪,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蛋。 打小王德彪就展现出了不服管教的个性,好不容易强压着读完中学,天天跟着一群富贵闲人往歌舞厅里钻。 十几岁的年纪,学人家包歌星。 跑回家跟王老太说,要娶最当红的那个,气得王老太头风发作。 万般无奈之下,王老太只能托了不少人情关系,才将王德彪送进部队里,希望依靠部队的铁血纪律,能够约束大儿子走上正途。 没想到不到一年,王德彪就因为犯错太多,直接被部队除名了。 气得王老太在家摔碎了不少瓷器,叫嚣着要和王德彪断绝亲子关系。 王德彪也知道自己不如下面的龙凤胎弟妹得母亲喜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搞大了乡下女子田春雨的肚子,让人家给他生娃,洗衣做饭,悠游自在地过起了“老爷”的生活。 只可惜只进不出,钱就有花完的那一天。 等到王德彪身上所有的钞票粮票都用尽以后,好吃懒做,享受惯了的王德彪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去生产队挣工分,只管在家吃了睡,睡了吃。 只顾眼下,哪管明日还有没有米下锅。 这么熬了小半年,终于受不了的王德彪只能带着田春雨和两个孩子,灰溜溜地回到京市老宅。 端坐在正厅的王家老太看到灰扑扑的大儿子,冷哼一声,只喝茶不说话。 农村出生的田春雨那里见过这种处处精致,什么都没见过的大宅院,一味低头,双手拉着一双儿女,像个物件似的任由王家老太太打量。 王家老太太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王应常那张脸。 天可怜见,一眼看过去,竟然就是卧房里老爷遗像的孩子版。 王家老太太差点没稳住自己的杯子。 这孩子实在和去世多年的丈夫长得太像了,王家老太太喝了一大口茶,对王德彪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认祖归宗可以,但只能带着孩子。 王德彪必须马上和田春雨离婚,她已经给王德彪看好了再婚的对象。 是和王家有生意往来的政界高官独女,有留洋经历,离过婚没孩子。 和王德彪凑成一对儿,正好。 王德彪却拍桌子不干了,倒不是他对田春雨有多深的感情。 从回到王家老宅的这一刻开始,王德彪就已经后悔了。 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在家里有阿姨伺候,出门有汽车接送。 自己之前都过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都怪田春雨这个没用的村姑,耽误自己半生! 王德彪不同意家里安排的婚事,是因为对方是个二手货! 一个破鞋,有什么好娶的? 田春雨再不济,嫁给他的时候也是个黄花大闺女! 王家老太不和儿子争辩,只对王应常招手,“你过来。” 三岁不到的王应常呆呆地看着穿着气派金贵的老奶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还是王德彪推了他一下,王应常才一点一点移动到王家老太面前。 凑近了看,更像了。 王家老太满意地点点头,爱怜地摸了摸王应常的脸,不知道透过这张奶娃娃的脸,王家老太在怀念谁。 王家老太太将一个金镶玉的坠子从胸针上拆下来,郑重其事地放在王应常手里,“大孙子,这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把它收好,将来要是活不下去了,回来找奶奶,奶奶管你!” 王应常看着手里闪闪发光的坠子,懵懂地点点头。 跟在田春雨身边的王敏涛跃跃欲试,弟弟不懂,她却看得清楚,这可是金子! 农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几块的值钱物件,奶奶随手就给了弟弟。 既然她认下了弟弟,是不是同样也会认下自己? 王敏涛忍不住期待着,要是能留在这栋大房子里生活下去…… 王敏涛都不敢想她以后的生活会多么的幸福。 只可惜事与愿违,王家老太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扭头对王德彪说道:“既然我给你安排的路不好,带着你的妻子孩子离开我的房子!” “现在,马上离开!”王家老太声色俱厉,立刻有阿姨走上前,劝王德彪赶紧走。 王德彪自然也看到王应常得了母亲的东西,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回王家,就要娶一个离过婚的女子,王德彪只觉得恶心。 他对田春雨不耐烦地呵斥道:“我们走!” “王靳念,不用你赶老子,是老子自己不愿意待在这个破烂肮脏的王家!” …… 言犹在耳,年逾四十,手脚不便的王德彪想起当年意气用事的自己。 只恨不能穿越时光,伸长手臂给那个毛头小伙一个响亮的耳光! 逞什么一时意气?! 乖乖娶一个二婚的能怎么样?就王家那势力,只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如何飘飘,谁能管得着? 非要跟王靳念赌气,争一时长短,这下痛快了吧?! 辗转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林场,当了个买烟买酒都不够钱的破烂保安,想松快松快,还被人打了! 打人的还是个疯子,自己只能吃哑巴亏! 嚣张了小半辈子的王德彪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血管突突地蹦跶,早知道自己当时就应该动作快一点,把刘爱玲那个骚老娘们办了再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歹也爽过了! 现在好了,自己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连王应常那个小兔崽子也能骑在自己脖子上作威作福,简直反了天! 王德彪听着田春雨在厨房做饭的声音,只觉得比窗外的鸟鸣更令人心烦气躁。 都是这个农村妇人,耽误了自己! 第三十八章 无计可施 柳为宁回到家,看到骆宝时和骆教授都在家里坐着,骆宝时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一头一脸的汗。 伸长脖子往门口看了半天,终于等到柳家人回来了。 骆宝时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拉着柳校长的手臂说道:“柳叔叔,你快去看看我爸,他不太好!” 柳校长一听,连忙跑进屋里,只看到骆教授伏在桌旁,呼吸急促困难,发出尖锐刺耳的哮鸣音。 骆教授的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领,用力得指尖发青。即使看不到脸,都能看出他现在非常难受。 是哮喘! 柳为宁一眼就看出骆教授的症状。 但之前几次上山,骆教授虽然消瘦,人却康健,不像是患有哮喘的模样。 难道是在山上劳作的这段时间,接触了什么过敏的东西? 柳为宁不敢确定。 柳校长看到骆教授痛苦的模样,问骆宝时:“你爸这样多久了?” 骆宝时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一会儿了。” 柳校长不敢耽误,吩咐柳达志和自己将骆教授架起来,让柳为宁跑到隔壁去借车,几人合力就将骆教授放到板车上。 柳校长用力推着板车后轮,紧张地指挥前面拉车的柳达志和骆宝时:“赶紧往卫生所送!要快!” 柳为宁从屋里拿了钞票和粮票追出来,大人们已经跑到了坡下面。 想到现在的医疗条件,柳为宁担心林场的卫生所没有特效药,一跺脚,钻回自己家,闭眼走进医保交易所里。 005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微笑着打招呼:“柳女士您好,欢迎来到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我要治疗哮喘的特效药。”柳为宁说着,将一支英雄牌钢笔放到柜台上。 这是柳校长下山以后送给他们兄妹几人的礼物,鼓励她和三哥好好读书,千万不能因为没有学上,就荒废学业。 005接过钢笔,眼睛里的激光扫描一番后,机械女声响起:“检测到承载集体记忆的老教师钢笔一支,可兑换氨茶碱三支。” 005话音刚落,柜台上就凭空出现了药包。 005笑着对柳为宁说道:“柳女士,鉴于您这次的兑换,所用于的病患并非直系,所以增加1%的兑换进度。” “目前可提现金额为160元,请问您是否需要提现?” 柳为宁将药包小心揣好,对005说道:“不需要。” 005微笑鞠躬,“好的,柳女士,期待您下次光临。” 白光闪过,柳为宁回到了自己家。 不敢耽搁,柳为宁锁上门就往卫生所跑,骆教授可千万要挺住啊。 柳家人来到卫生所,医生检查完就告诉他们,骆教授是哮喘发作。 但卫生所没有特效药,只能先开一些舒张气管的药,如果效果不佳,他们要考虑直接将病人送到市里的中心医院去,那里应该有药。 眼看骆教授吃了药,发青的脸色也没有好转,骆宝时心急如焚。 他没想到养父居然这么早就哮喘发作。 前世,骆教授是一直活到退休以后,才伴随着三高这些老年疾病和哮喘,缠绵病榻许多年。 可现在他才不到四十岁,怎么就得了哮喘? 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既不能分析过敏源,也没有特效药,骆宝时眼看着养父愈发难受,张口就要求柳校长送他们去章市。 正在这时,柳为宁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 手里举着白色药包,颤颤巍巍地递到骆宝时面前,“这个……这个药……” 柳为宁跑得喉咙发辣,眼冒金星,这小身板就没承受过这么巨大的运动量。 要不是惦记着骆教授的救命药,柳为宁早就腿软地站不住了。 她努力直起身子,靠着白墙,使劲咽了咽喉咙,对骆宝时说:“这是治病的药,我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杨爷爷,他给的,快给骆教授吃下去。” “杨医生?”正在柜台拿药的小医生听到柳为宁的话,掀开帘子走进来,激动地问道:“他人呢?又走了?” 柳为宁点点头,不忍看小医生一脸失落的模样。 杨医生是林场家属区的老医生,在被招聘进卫生所之前,一直是这一片的游医。 靠着一双腿脚走四方,对于寻医问药的病患总是格外宽容。 幸好卫生所一般不收钱,职工看病都是单位报销。 不然以杨医生的性格,不要半年,卫生所就要倒闭。 柳为宁小时候曾亲眼见过病得要死的邻村小孩,爸妈哭喊着抱着孩子来求杨医生,一碗药灌下去,那孩子就睁眼了。 从此以后,杨医生就是家属区的在世华佗。 柳为宁来的路上哪里遇见什么人,杨医生前些年说是进山采药,几年了都没下来。 家属区关于他的生死传言也是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柳为宁进门前就想好了,以后再有解释不了,来路不明的特效药,一律推到杨医生头上,免得他人起疑。 小医生打开药包,闻了闻又对光看了看,对骆宝时说道:“既然是杨医生开的药,应该没有问题,试一试吧。” 骆宝时点点头,顾不上问柳为宁其他,扶着骆教授把药吞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骆教授急促的呼吸就平顺了下来,那些刺耳的呼吸声也缓和了下去。 看着骆教授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骆宝时如释重负。 心中的石头落地,柳为宁顺着墙慢慢坐到地上。 这会儿才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骆教授缓缓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一脸关切的骆宝时,费力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吓着你了?” 骆宝时摇了摇头。 不敢说刚才有一个瞬间,他真的想过,如果养父真的出事了,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只恨自己现在还太小,不是后世那个能力出众的骆宝时。 至亲之人遇到危险,他却无计可施。 这个束手束脚,物资短缺的年代,这个年少无知,一无所成的自己。 都让骆宝时无比挫败! 缓过来的柳为宁走到床边,轻轻拉了拉骆宝时的衣袖,将自怨自艾的少年唤回现实。 “骆宝时,这里还有两包药,你拿着。” “别担心,骆教授很快就会好起来。” 骆宝时怔怔地看着面前摊开的白皙手掌,还有红晕尚未褪去的稚气面庞。 一种陌生的情绪蜿蜒而上。 卫生所外,寒冬过去,桃花开了。 第三十九章 赤子之心 一个月后,骆宝时扶着骆教授从卫生所出来。 吃过柳为宁给的药包以后,骆教授的哮喘基本控制住了,卫生所给开了一些辅助的药片,让骆教授先吃着。 等他们回到章市,甚至云省,再去当地大一点的医院检查,重新调整用药。 父子俩回到小屋,各自分头收拾行李。 骆教授恢复工作的通知已经寄到林场,他很快就要回云省林业学院任职。 骆宝时也要跟着他,回到附属中学继续学习。 离别在即。 骆宝时想了想,将家里剩下的粮食都装进袋子和网兜里,对骆教授说道:“爸,我出去一会儿。” 骆教授一边将自己的书装进箱子,一边回道:“好。别耽误得太晚,我们中午还要去柳家吃饭。” 骆教授生病的这段时间,柳为宁和柳达志揽下了两家人的一日三餐。 柳为兰顺利进入文工团,最近在加紧排练,到时候就可以跟着柳校长一同回章市。 林场这边已经把介绍信给她写好,到时候直接去章市文工团报道即可。 骆宝时天天往柳家跑,给柳为宁和柳达志带去不少珍贵书籍,还有骆教授自己写的手稿。 在柳为宁有意无意的“建议”下,柳达志已经决定要报考云省林业大学。 得知骆教授就在那里教书以后,柳达志信心倍增,誓要考到骆教授门下。 骆教授也很喜欢柳家这两个孩子,肯吃苦,静的下心,天生的读书苗子。 偶尔听到柳达志的哀嚎,骆教授也忍不住给他一个甜枣,“达志,你好好学,到时候我破格收你。” “破格收我,什么意思?”被物理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柳达志问道。 “你不知道吗?我爸一直是带研究生和博士的。”正在给柳为宁画图的骆宝时补上致命一击。 “啊啊啊啊啊,万恶的知识!快进到我的脑子里来吧。”柳达志听完把头磕在桌子上砰砰响,恨不得这样就都能记住了。 这一天,柳家门口停下了三辆汽车。 打头的吉普车上走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高高的个子,微微有些驼背,看起来成熟稳重,老练可靠。 章市教育局局长,许海生。 许局长张望一番,看到前来开门的柳建国,快步走进来,用力地握住柳建国的手,“老伙计,好久不见呐。” 情绪激动间,许局长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他和柳校长是一个大学毕业,两人祖上还有些旧交。 动荡时期,人人自危,许局长眼睁睁看着好友被下放却无能为力,心中愧疚。 如今峰回路转,时过境迁,看到柳校长苍老了不少,倒是比自己更像四十好几的人,许局长也是感慨万千。 柳校长的手微微发抖,这是他午夜梦回都不敢奢望的场景。 自己居然还能等到恢复工作的这一天。 许局长继续说道:“老柳,如今你还是跟着我干,实验小学校长的位置,一直都空着呢。” “就等你回去!继续做我手下最出类拔萃的兵!”许局长说着,大力拍着柳校长的肩,语气中的郑重不言而喻。 “我今天是特意来接你们回去的,宿舍都收拾好了,还是你们走的时候的模样。” “要是还有什么不够的,需要添置的,尽管跟我开口!” “你我之间,不需要客气!” 柳校长点点头,让刘爱玲带着孩子将收拾好的袋子,大大小小的箱子都往车上搬。 “许局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柳校长看到骆教授走出来了,拉着许局长说道。 “你说。” “这位是云省林业学院的骆教授,也是我在林场的同事。上山伐木那会儿,我们住一个屋子!” “他也接到了恢复工作的通知,我想先接他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再送他回云省。” 谈话间,骆教授也伸出手,跟许局长打招呼:“许局长你好,骆正民。” 许局长一听名字,愣住了一瞬,再看向骆教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郑重。 “骆正民教授?那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水土保持方面的专家啊!您怎么会在这儿?”许局长简直不敢相信,全国掰着指头数得过来的专家教授,居然被放到这个小小的红原林场? 骆教授毫不在意地推了推自己厚厚的镜片,“那些都是虚名。我在林场这段时间,多亏柳校长一家的照顾。” 许局长连忙说道:“是,我这个老伙计,一向是古道热肠。” “天也不早了,大家就赶紧搬东西,我们天黑前要赶到市里实验小学的宿舍。” 另一边,骆宝时站在李山的破旧小楼里,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放到桌子上。 那是李山从垃圾堆拾回来的宝贝,缺的脚就用破砖头垫上,稳当的很。 “小山,我要走了。” “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 骆宝时看着黑黢黢的李山,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话。 有时候看到他这个懵懂无知的样子,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至少不用面对人生很多难过的分离,比如当下。 虽然骆宝时在林场生活的时间不短,和李山的接触也并不多,但骆宝时还是把这个人人避而远之的疯子,当做自己朋友。 至少他不随意伤人,至少他对自己百分百信任。 前世在商场搏杀出一身钢筋铁骨的骆宝时,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反而是这种毫无防备的赤子之心,最容易击碎骆宝时的防御。 李山看着桌子上小山一样的粮食,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他慢慢地举起手,轻轻对骆宝时挥动,“一路顺利。” 骆宝时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十元现金,一齐放在桌子上,严肃地对李山说道:“这些票可以换吃的,很贵重,小山要收好,谁来问都不能给,明不明白?” 李山怔怔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骆宝时转身开门,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光线透过云层缝隙投射在红原林场。 耸立的杉树格外苍翠,山毛榉树叶闪烁着银白的亮光。 这里像是个被人遗忘的宝地。 “小山,好好生活,守着这片净土。” 这是骆宝时留给李山的离别赠语。 而李山,把这句话放在心里一辈子,彻底成了红原林场的守山人。 第四十章 离别在即 骆宝时气喘吁吁地跑到柳为宁家门口,大家都把行李放上车,骆教授东张西望,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一找骆宝时。 看到骆宝时过来了,骆教授松了口气,把怀里的包子塞给他“拿着在路上吃,我们现在就去章市。” “暂时在柳校长家借住一段时间,等返聘书下来,我们就回去。” 骆宝时点点头,刚出锅的包子还冒着热气,柳为宁打开车门,让骆宝时上车吃。 “你刚才去哪儿了?”柳为宁眼睛圆圆的,疑惑地问。 除了他们家,骆宝时在家属区还有熟人吗? 骆宝时用力吹凉包子,淡淡地回话,“一个朋友。” 柳为宁便不再多问。 想到很快就能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学宿舍,柳为宁欢欣雀跃。 终于可以离开林场,远离王家。 柳为宁的脸贴在玻璃车窗上,看着路边的风景飞速退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三辆汽车轰鸣而去,偶然路过,看到柳家人搬家的王敏涛从阴影里走出来。 凝视着远去的柳家人,王敏涛一脚踩在骆教授扔掉不要的废稿上,用力地碾了碾。 柳为宁,柳达志,不要以为离开林场,就万事大吉。 我们走着瞧。 下午太阳西斜,渐渐染红天空的时候,三辆汽车停到了实验小学家属区的宿舍门口。 柳达志率先从车上跳下来,张望着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 柳校长边扶着骆教授下车,边吩咐柳达志和柳达为:“把行李都搬上楼,带骆宝时认认路,选个喜欢的房间。” “爸你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柳达志一个立正,背着双肩包就扭头招呼骆宝时:“骆宝时,快走,带你看看我们家!” 宿舍一共有四间楼房,东西相连。 柳校长家在三楼,一共有四个房间,还有一间独立的卫生厕所。 柳为宁跟着母亲和二姐提着大包小包爬上楼,柳达志和柳达为已经在搬运第三趟了。 楼下空地上,许局长正在和柳校长告别。 “老柳,今天太晚了,你们又坐了半天车,舟车劳顿,就不拉你们到我家吃饭去了。” “改天,等你们都收拾好了休息几天,一定要到我家来坐一坐。”许局长用力拍着柳校长的肩。 “还有骆教授,如果到时还没离开章市,一定要赏脸啊。” 正在拿自己背包的骆教授听到许局长的话,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许局长的热情是因为什么。 像他这样国内少有的专家,不说每年可以推荐多少人进入当地林业局,就算是在林业学院里,破格录取一两个学生,也是手拿把掐。 只是骆教授醉心研究,对这些想从他这里走后门的人一律拒之门外。 许局长大概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这就是他格外偏爱柳家几个孩子的原因。 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柳家上下就对自己和骆宝时颇为照顾。 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柳家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寻常的殷勤和做小伏低。 只当自己是朋友。 柳达志就算熬成熊猫眼看书,都绝不在自己面前泄露半分怯意。 柳校长真的把这几个孩子教得很好。 还有最小的柳为宁,从骆宝时在自己这里借走的英文书籍推测,柳为宁的英文词汇量应该达到初中毕业生的水平了。 骆教授扶了扶眼镜,将夹在自己手稿上的钢笔取下来。 “宝时,你过来。”正在和柳达志抢着拿重物的骆宝时停下动作,几步走过来问道,“爸,怎么了?” 骆教授把钢笔递给骆宝时,“你把这个,送给柳家孩子。” 骆宝时看着手里的一支钢笔,有些为难地挠头,“爸,就一支啊?” 骆教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爱要不要,不然还我。”说着就伸手要夺。 骆宝时眼疾手快地把钢笔藏到身后,嬉皮笑脸地对骆教授说道:“一支就一支,那我可就送柳为宁了。” 有总比没有强。 这个年代物资不足,养父手里的都是好东西。 既然只有一支,柳达志可就不能怪自己偏心。 骆宝时这么想着,三步并做两步地往楼上跑。 “骆宝时,你跑啥,行李都没拿完!”柳达志探出头来,看到已经没影子的骆宝时,没好气地嚷嚷。 骆教授看到柳达志气急败坏的模样,也觉得好笑。 在林场生活的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好处,虽然艰苦,但骆宝时也和柳家孩子成为了朋友。 这对一向不爱说话,习惯隐藏情绪的骆宝时来说,是件好事。 只是骆宝时为什么不把笔送给柳达志呢? 骆教授边上楼边觉得奇怪,他以为骆宝时和柳达志年龄相仿,应该更谈得来啊。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柳家人都很忙。 柳达为顶替了刘爱玲的工作岗位,进了章市棉纺厂生产车间,从一线操作工干起。 柳为兰拿着介绍信,进了章市文工团,立刻就投入到国庆的汇报演出排练中,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回来倒头就睡。 柳达志全心全意在家备战七月份的高考,除了头发乱糟糟地快被他自己薅秃了以外,一切正常。 柳为宁通过了市一中的升学考试,提前确定九月份可以从初一读起。 正在柳家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正轨的温馨时刻,骆教授的返聘书寄到了。 骆宝时和骆教授要回云省了。 这天晚上,在饭桌上,骆教授告诉柳校长,自己已经买好了后天一早的火车票。 柳为宁正在盛饭的手一顿,第一反应是看向坐在骆教授身边的骆宝时。 骆宝时低着头扒拉碗里的饭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为宁将盛好的米饭放到刘爱玲面前,又拿起自己的碗,虽然手上的动作不停,但耳朵一直都放在骆教授和爸爸的谈话上。 “建国,这么长的时间,打扰你们了。” “老骆,你说这个话,就是见外了。” 柳校长让刘爱玲去拿酒杯,今晚就当是给骆教授一家践行。 “先不说我爱人收了你们伙食费,单说你和宝时给我家两个孩子补课这一件,就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柳校长把白酒盅满上,拿起来敬骆教授,“老骆,多的不说了,我替两个孩子谢谢你!” 第四十一章 不太一样 “哎,”骆教授见状也赶忙端起酒杯,匆匆一碰就一饮而尽。 “建国,多谢你们家。” “要是没有你们帮忙,我们爷俩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骆教授是个读书人,半辈子都在做研究。 收养骆宝时已经是他做的最大胆的决定。 除了柳家人,骆教授的人际关系简单到一个手都数的过来。 现在要走了,一向冷静自制的骆教授也有些感慨。 柳为宁端着饭碗坐下,轻轻问骆宝时:“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这可是未来的大佬,不说二哥,柳为宁自己都不想和骆宝时断了联系。 经历过身无分文,捉襟见肘的前世,柳为宁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靠自己是一方面,既然和大佬已经有了交情,为何不用? 柳为宁又不傻。 多了不要,最起码将来自己真要再遇到什么难处,骆宝时不会袖手旁观就够了。 骆宝时终于把碗里的十粒米归拢成了一座小山。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身边巴掌大的小脸。 时至今日,骆宝时都很难将面前鲜活灵动的小姑娘和前世那具形容枯槁的尸体联系到一起。 绝不能让这件事再发生。 骆宝时在心中暗暗发誓。 “不会。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骆宝时语气轻松地说。 柳为宁点点头,有这句保证就行。 虽然以后没有金融大佬一对一的教学了,但好歹混成了朋友。 也算是给自己增加了张底牌。 后天一早,柳校长带着柳为宁送骆宝时和骆教授去火车站。 刘爱玲做了一大堆吃食,让骆宝时带着,在路上慢慢吃。 柳达志前一天晚上看书看得太晚,柳为宁来敲门叫他起床的时候,柳达志翻身应了一声,又睡着了。 “让他好好休息吧,我们去送骆教授是一样的。”柳校长跟柳为宁说道。 一行人来到火车站,月台上人头攒动,送别的人三三两两。 骆教授在检票前,放下手里的网兜,伸出手抱了抱柳校长。 “建国,保重。” 柳校长感慨万千,“一路顺风,有空一定要回章市来看一看。” 骆宝时看着柳为宁,犹豫了半天,伸出手臂,努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我们也抱一个?” 柳为宁压根没多想,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轻轻抱了抱骆宝时,“要记得经常给我写信啊。我要是有不会的地方,也会给你写信求援的,骆老师。” 柳为宁退后几步,笑眯眯地说道。 怀里的温暖转瞬即逝,骆宝时还没反应过来,骆教授就拉着他往列车员那里去了。 骆宝时跟着骆教授走进车厢,寻着座位,坐下后,骆宝时隐约觉得有人影闪动。 抬头一看,柳为宁和柳校长正站在车窗外。 柳为宁一直跟着骆宝时的行进方向,站到了骆宝时座位的窗外。 看到骆宝时发现自己了,柳为宁继续大力地挥手告别。 知道他可能听不到,柳为宁特意放慢了嘴巴的动作,“注——意——安——全。” 骆宝时点点头。 火车响起气鸣声,呜呜地催促着还没上车的乘客。 柳为宁往后退去,骆宝时下了某个决定,用力把车窗推上去,朝着柳为宁扔过去一个东西。 叮当一声,一个圆圆的怀表掉落在柳为宁面前。 柳为宁蹲下把怀表捡起来,正想问骆宝时怎么回事,火车已经缓缓启动,驶离月台。 “好好学习——”骆宝时用尽力气大吼。 也不知道柳为宁听没听见。 柳为宁直起身子,忍不住吐槽,大佬的人生果然只有学习一件事吗? 再看看手里的怀表,这是骆宝时给自己留的礼物吗? 柳为宁打开外壳,表盘上的时间,是五点二十。 那是自己第一次和骆宝时见面时的时间。 骆宝时不知道柳为宁知不知道,记不记得。 柳为宁带着吃的和骆教授的嘱托走进骆家的那一天,骆宝时正在摆弄自己的怀表。 那是生父留给自己的遗物之一。 对着骆教授的手表对准时间的那一刻,柳为宁走了进来。 骆宝时鬼使神差地,没有按下上链柄。 “嗯哼。”目睹了刚才整个过程的骆教授不咸不淡地清了清嗓子。 骆宝时面色如常,仿佛没看到养父眼中的探究之色。 “我要是没看错,那是你爸的东西吧?”骆教授对于挚友的东西还是很眼熟的。 骆宝时点点头。 “你倒是舍得。”骆教授说道。 骆宝时看着放在小桌板上的吃食,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那个瞬间,他居然担心柳为宁会忘了她。 就算是为了回报柳家人两世的恩德,骆宝时都不会对柳家人置之不理。 只是很快,他就要离开这里…… 想到记忆里那个女人,骆宝时握紧拳头。 要不是为了强大自己,真不想再和那个女人有半分纠葛。 但要是想尽快成长成为参天大树,出国是势在必行。 上一世,自己对那个女人的计划不屑一顾,直到她死,骆宝时都没完成她的心愿。 这一世,如果伤口为了尽早回国,顺手帮一帮她,也不是不行。 韩萍,希望这一次,你别再让我为难。 骆宝时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习题,安静地做起来。 领到这个月的工资以后,王敏涛看着身上终于积攒起来的几十块钱,深深地吐了口气。 总算不用再忍受王德彪的谩骂。 也能放心送钟云鹏去参加高考了。 这段时间,王敏涛自己心里都在打鼓。 如果工资不能按时发,或者在这期间,王德彪再作妖,那钟云鹏可就真的不用参加高考了。 自己这个混蛋父亲的性格,王敏涛心知肚明。 拿钱救他自己就算了,要是让他掏钱供一个上门女婿读大学,那纯粹就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王德彪不直接把人轰出去都算他善良了。 所以工资到手以后,王敏涛特意抽空跑了一趟章市。 红原林场没有学校,需要参加高考的各类人群要到章市指定的考点考试。 王敏涛先过来看看地方,再在附近给钟云鹏找一个条件不错的招待所。 第四十二章 同学 王敏涛站在交通宾馆门口,踌躇了半天才走进去。 前台服务员看到客人,站起身问道:“同志,需要开房间吗?” 王敏涛看了一眼墙上一排的挂钟,有些犹豫地问道:“请问你们这里一个房间多少钱一天?” 服务员笑容可掬,殷勤地介绍:“我们一共有三种房间,最便宜的单人间8元一天。” 八元,王敏涛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背包。 里面一共三十元,钟云鹏大概要住两天,半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加上吃饭的钱……王敏涛咬咬牙,问道:“可以便宜一点吗?” 服务员问:“你需要住几天?” “两天。” 服务员摇摇头,“住的时间太短,不能便宜。” 王敏涛有些失望,想着再去周围转一转,对服务员道谢后转身就要走。 出了交通宾馆的门,迎面走来一个挺拔精干的女人。二十出头,穿着的确良的三件套。 和王敏涛擦肩而过的瞬间,女人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惊呼:“王敏涛?!” 王敏涛停下,疑惑地看过去,女人已经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你不记得我了?梁萌!” “你的中学同桌!” 王敏涛从记忆中找到这个人名,很难将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和眼前这个女强人联系在一起。 “梁萌?你怎么在这儿?”王敏涛惊喜地问道。 梁萌是王敏涛学生时代少有的朋友。 她家是章市本地人,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梁萌从小就被长辈保护得很好,在王敏涛班里头,梁萌年纪最小,有的时候会被人欺负。 好几次都是王敏涛替她出头,习惯了照顾弟弟妹妹,小小年纪成为家庭支柱的王敏涛不自觉地就会保护弱小,尤其看到过几次坐着汽车上学的梁萌之后,王敏涛对她的保护就更多了。 梁萌也很会投桃报李,自从和王敏涛成为朋友以后,她一手包揽了王敏涛所有的文具和午饭。 爸爸妈妈问起来,梁萌就说在学校丢了。 双份的午饭,梁萌就说自己最近胃口好,家里的饭菜好吃,要带给朋友们尝一尝。 听闻女儿在学校交到了好朋友,梁家父母都很高兴,对于其他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跟王敏涛初中毕业就去生产队挣工分不同,梁萌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才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章市教育局工作。 恢复高考以后,梁萌调到考试院工作,副科级。 梁萌即使不说,久别重逢的王敏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个人现在的差距。 一身工装,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脸上抹得白白的雪花膏,甚至还有口红,精致的梁萌让王敏涛自惭形秽。 想到自己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还有这一身因为结婚才添置的新衣服,王敏涛握紧手,不想在梁萌面前露怯。 梁萌心思单纯,满心都是老同学重逢的喜悦。 “过几天要考试了,我过来给几个监考老师安排临时休息的地方。”梁萌说着,指了指王敏涛身后的交通宾馆。 “跟我一块儿进去吧,等我办完事,请你吃饭。”梁萌说着,挽着王敏涛的手臂就往宾馆里走。 服务员看到王敏涛又回来了,有些意外。 梁萌上前说道:“给我开四个单人间,下个星期使用,住三天。” “好的。”一听有人要房间,服务员连忙拿出收据,问了梁萌抬头,就往里填信息。 “……梁萌,你都不问问多少钱一天吗?”王敏涛忍不住问道。 “不需要,都是局里报销。”梁萌毫不在意,看到王敏涛的神情,像是猜到了什么,问道:“你也要开房间吗?” 王敏涛点点头。 梁萌立刻扭头对服务员说:“再加一间房,多少钱,我个人出。” “哎,不用不用,我来付钱。”王敏涛伸手要拦住写收据的服务员。 梁萌一把拦住她,“这么久没见,还不能让我花点钱,还当我是朋友吗?” 王敏涛很想在梁萌面前硬气起来,就像读书时一样。 奈何囊中羞涩,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二三十块钱,够他们家一两个月的开销了,她真舍不得。 钟云鹏真的考上大学以后,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王敏涛不得不做长远考虑。 梁萌付了钱,接过服务员给的钥匙,拿出一把递给王敏涛,“走,吃饭去。” 梁萌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馆,看得出来是她常来的。 坐下没一会儿,老板娘就端上菊花茶,然后问梁萌还是两个菜吗。 梁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菜单,对老板娘说道:“加一个辣椒炒肉,再来一份排骨汤。” 王敏涛看着眼前的玻璃杯陷入沉默。 虽然不知道这顿饭多少钱,但看了看墙上的价格,王敏涛将那一点付账的心思彻底掐灭。 “对了,王敏涛你来这里开房间要干嘛?你要准备参考高考吗?” 王敏涛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是我丈夫。” “丈夫?!”梁萌后知后觉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跟王敏涛确认,“你丈夫?” “你结婚了?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老同学怎么都不知道?” 王敏涛愈发局促,桌底下的左右脚相交,都快拧成麻花。 “就……前段时间,没办酒席。” 梁萌便不再追问,王敏涛家境不好她略有耳闻,大概是家里不想破费。 梁萌又问:“那他在哪个考场?” “第二中学。” 梁萌一愣,“第二中学,这也太巧了,那是我辖区里的考点。” “是吗?”王敏涛抬起头,“到时候你会去监考吗?” 梁萌摇头,笑着说:“我还没那么厉害,我就负责整理保管考生资料。” “对了,我一会儿还要将不合格的资料送到另外一个办公室,之后就没什么事了。” “你下午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去逛逛百货大楼吧?” 王敏涛本想拒绝,但考虑到梁萌已经替自己付了开房间的钱,这顿饭,估计也是梁萌买单,王敏涛不好意思说不去,只能点头。 第四十三章 不合格 吃过午饭,梁萌带着王敏涛走进章市教育局的办公楼。 梁萌的办公室在二楼,王敏涛跟着她走进去,看到桌上高高的四摞资料。 梁萌走过去,正要将矮一点的那一摞拿走,门口走过来一个男人。 “梁萌?你回来了?主任让你回来去一趟他办公室。” 梁萌应了一声,将手里的资料放下,有些抱歉地对王敏涛说道:“对不起啊,你再稍微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王敏涛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梁萌这才拿着本子和笔,小跑着往主任办公室去。 王敏涛站了一会儿,觉得腿有点酸,想着在梁萌的椅子上坐一会儿。 拉开椅子的时候,她无意间扫过面前那摞资料最上面的名字。 柳达志。 王敏涛的手顿住了。 白纸黑字,无比清晰地在王敏涛眼前放大。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走廊上连脚步声都没有。 王敏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她颤抖着手,从梁萌要拿走的那一摞抽了一份资料出来。 王敏涛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执着地找寻着什么。 终于在体检报告那一张,看到“乙肝携带者”几个字。 上面还有一个鲜红的“不合格”印章。 王敏涛看着不合格几个字在眼前晃来晃去,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 梁萌刚才说,这些是要送走的资料。 是不是意味着,这些人都是不合格,不能参加高考的人员? 如果把柳达志的也放进来…… 王敏涛的脑子还在思考可能性,手已经先一步动作。 她将柳达志的资料抽出来,翻到体检报告那一页,把不合格的这张塞进去。 然后将柳达志的资料放到了要拿走的那一摞最上面。 而柳达志那张一切正常的体检报告,则被王敏涛三下五除二地塞进了自己的袋子里。 王敏涛忍不住将手放在胸口,轻轻拍着安慰自己问题不大。 没有人看到自己干了什么。 这一摞资料很快就会被梁萌送走。 柳达志这个王八蛋再也不用参加高考了。 王敏涛的左手,按在口袋里的体检报告上,渐渐收紧。 仿佛捏在手心里的,是柳达志的脖子。 “敏涛,等很久了吧——”梁萌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好了,我把这摞资料送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王敏涛跟着梁萌站起身,紧紧盯着她把那摞矮一点的资料抱在怀里,错身而过的瞬间,王敏涛甚至都能看到柳达志的名字。 梁萌一路都在和自己聊中学时代的趣事,王敏涛随口敷衍着,注意力完全都在梁萌的资料上。 直到梁萌把资料交给另一个办公室的人。 “是不合格的资料?” 梁萌点点头。 “我尽快通知下去。” 直到和梁萌携手走出教育局的大门,王敏涛高高悬挂在天上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她低着头,掩饰自己压抑不住的笑意。 柳达志,看你这次怎么参加考试! 梁萌浑然不觉,跟王敏涛挤上公交车,往百货大楼去了。 第二天下午,一辆小汽车停到实验小学家属区门口。 从车上下来的人步履生风,神色焦急,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 司机下车想让许海生慢一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匆忙的背影。 许局长用力敲着柳校长家的大门,砰砰作响。 对门邻居都忍不住斜开一条缝,探出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柳,老柳开门!”许局长顾不得许多,也不管楼上楼下多少双眼睛看见,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柳校长商量。 开门的是柳为宁,看到许局长,柳为宁侧身,“许伯伯,您先进来。” 许局长走进房间,没等柳为宁关上门就问道:“为宁,你爸呢?你二哥呢?” 柳为宁看着许局长神色焦急,眉头紧皱,知道发生了大事。 她不敢耽搁,快速地回话:“我爸在学校,我三哥去图书馆楼下散步了,一会儿就回来。” 许局长一听,对柳为宁说道:“立刻去找办公室把你爸叫回来!” 柳为宁立刻拉开门,要往外跑。 下个礼拜就是高考,许局长现在过来,柳为宁第一反应就是三哥出了问题。 “许伯伯,发生了什么事?我该怎么解释给我爸听?” “你三哥的体检报告不合格!被打回来了!” “这不可能!”柳为宁当下就否认,“我三哥是在中心医院体检中心做的,报告的结果明明都是健康,怎么可能不合格?!” “也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按理说你爸在教育系统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所以我才赶过来找他!” 柳为宁回头对许局长说道:“许伯伯,我很快,你在家里等我!” 许局长点点头。 柳为宁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明明前世三哥顺利地通过考试,进入林业大学,根本就没有体检不合格这一出。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柳为宁连跑带跳,最后几节楼梯直接就跳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差点崴着脚,柳为宁深吸一口气,现在顾不上许多了,得赶紧去找爸爸! 刚给教学组开完会的柳校长,正和副校长商量下个星期的公开课,听到一声声急呼远远传来。 “爸——”柳校长寻声望去,是为宁,她这会儿不在家看书,跑学校来干什么? “爸,”柳为宁气喘吁吁,只感觉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声音都盖过了耳朵里的轰鸣声。 “许伯伯上我们家来了,说三哥的体检报告不合格,让你赶紧回家!” “什么?”柳校长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这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副校长闻言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将柳校长手里的本子接过来,说道:“校长,你有事先去忙,后续工作我去安排。” 柳校长点点头,对柳为宁说:“我们赶紧回家!” 父女俩一路无话,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家属区。 柳为宁用钥匙打开门,柳达志已经回来了,正在屋子里转圈圈,急得抓耳挠腮。 许局长来回踱步,手里的烟夹着,半天没点。 第四十四章 体检报告 “老柳,你可算是回来了!” “爸——” 屋里的两个人看到柳校长回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许局长将文件袋递给柳校长,拿出里面的资料一看,的确是柳达志的。 可当柳校长翻到体检报告那一张,上面赫然写着“乙肝携带者”,鲜红的印章做不得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校长百思不得其解。 许局长连连捶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不是,今天一早,下面把一摞不合格的资料放到我这里,说今天要全部通知到位,让我先检查一遍。” “没想到第一个就是达志的,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前前后后检查了三四遍,确认各项信息都对得上,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老柳,达志到底是不是乙肝携带者?这种体检是肯定不能通过的!” “达志根本没有问题,我们全家都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在林场生活的时候也很注意,家里用的我都让爱玲定期蒸煮,绝对不会染上乙肝。”柳校长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现在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上面的印章不会骗人,要是达志真的体检不合格,谁都帮不了他,他以后都不能参加高考!” 听到许局长的话,柳达志彻底慌了,他一步站定在柳校长面前,惊慌失措地问:“爸,我的体检报告怎么会这样?不是合格吗?我们一起去的医院啊。”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冷静一点。”柳校长虽然这么安慰儿子,但自己心里也没底。 考试日期将近,柳达志现在体检报告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柳为宁越想越不对,她走过去,将放在桌上的考生资料拿起来,一张一张地翻过去,仔细检查。 直到柳为宁翻到体检报告那一栏。 上面没有考生的名字,只有各项身体指标。 柳为宁认认真真,不肯放过一个数字地检查过去,直到她看到右下角的一排小字。 “县城体检站” 柳为宁直觉不对,又翻到前面一页,有柳达志名字的那一页。 上面写着柳达志的基本信息。 右下角的小字是:“章市中心医院”。 柳为宁连忙翻到第三页,右下角也是中心医院! 那一页不合格的体检报告,不是柳达志的! 柳为宁连忙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柳校长。 “爸,你快过来看,这几页的注脚不一样!” 许局长和柳达志闻言也围了上来。 柳为宁指着自己的发现,来回比对着,最后给出结论:“这一张乙肝携带者的报告,不是我三哥的。” “有人换掉了他的体检报告,把不合格的混进了他的考生资料里!” 许局长顺着柳为宁的发现,拿起体检报告仔细检查,果然发现就像她说的那样,这几张纸不是一个地方提供的。 “爸,有人故意害我!”柳达志气得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嘎吱作响。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竟敢在我的体检报告上动手脚!” “要不是我们发现了问题,我这一生都不能参加考试了!简直太过分了!” 柳校长看向许局长:“许局,现在怎么办?” 许局长拿着那张有问题的体检报告,思索了一会儿,给出了解决方案。 “我给你们特批一个条子,你们拿着这个条子,重新去中心医院做一次乙肝筛查,拿一张健康没病的报告回教育局找我。” “至于我,”许局长站起身子,大步朝门口走去。 “回局里去将这个无耻小人揪出来!” 许局长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司机还在宿舍区门口等他,看到许局长下来了,赶紧下车给领导拉开车门。 许局长上车,面上的神色风雨欲来。 司机觉得奇怪,怎么去了一趟柳家,许局长的脸色更差了? 难道柳校长的儿子真的没办法参加考试了吗? 但司机不敢多问,只听到许局长说了一句:“回局里。”就不再说话。 司机缩了缩脖子,如此盛怒的局长可不多见,待会儿回去,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要遭殃。 总之别把火撒在自己头上。 想到这,回去的路上司机特意开得比平时快一些,早了十几分钟,将车子停进了教育局。 许局长砰的一声,用力关上车门,大步走上二楼,站在楼梯口,提高声音喊道:“考试院所有人,带齐所有考生资料,会议室开会!” 梁萌正在整理桌上的资料,听到许局长的声音,探出头来一看,局长已经率先走进会议室,用力推开门,声音之大,震得整个二楼都在回响。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一会儿,整个考试院十来个科员都到了会议室。 早上才刚将不合格资料交给许局长的小胡最为紧张。 因为在那之后,局长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再回来就是整个科室开会。 小胡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工作出了问题。 很快不祥的预感就变成现实。 等会议室的门一关上,许局长沉着脸,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在一片惴惴不安中,许局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力气之大,直接将面前茶盅的盖子震掉到地上。 哗啦一声,盖子应声而碎。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梁萌下意识地一抖。 “咱们考试院,出了一件大事!” “一个考生的资料,被人刻意调换,将不合格的体检报告掺杂其中,混进了不能参加考试的那一堆资料里!” “这是严重的工作失误!是渎职!是犯罪!” “国家恢复高考,是给了所有人一个进步的机会,作为管理组织考试的考试院,却在考试前夕,发生了如此严重的错误,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许局长略停了一下,语气更加强硬,“我作为局长,首先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我要求考试院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一张一张地核对,所有由县体检站发出的体检报告!” “这张乙肝携带者的报告,就是由县体检站提供的。” “抽出了这一张,那么肯定有考生的资料里,就会少一张关于传染病的体检报告,现在,我们要找到这个考生!” “让这张报告物归原主!” 第四十五章 背黑锅 小胡哆哆嗦嗦将手里的资料分了下去,厚厚的几摞考生资料。 现在要将所有人的资料都进行仔细筛查,不管合格与否,都不能放过。 小胡沿着会议桌,把资料放到各个同事面前,最后才将最少的一摞放到许局长面前。 许局长面色阴沉,放下茶杯,直接拿起最上面的一份,仔细翻看。 小胡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 身旁的梁萌悄悄问:“这是怎么回事?早上你送过去的资料有问题吗?” 小胡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怎么知道,局长看到其中一个考生的名字脸色就变了,拿起来就出去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回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梁萌听完,也意识到事情不同寻常。 自从恢复高考,这是梁萌第二年在考试院里负责资料整理分发工作。 有了去年的经验,照理说不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眼下也只能先按照局长的指示,将那个丢了一张体检报告的考生资料找出来。 会议室里静悄悄地,只有翻动资料的沙沙声。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轻微的分针走动声落在会议室里也清晰可闻。 梁萌正坐在时钟下方,钟表声对她来说,简直跟催命符没什么两样。 过去的时间越久,所有人的精神就越紧绷。 像是想找出这个人,又像是不想。 因为一旦真的找到了这份少了一页的考生资料,就证明考试院里真的有人动了手脚。 梁萌了解相关的规定,这是要进公安局,被拘留判刑的。 想到这里,她的手都在抖。 脸上的冷汗滑落下来,一颗一颗滴在面前的资料上。 梁萌顾不上擦,只觉得窗外的蝉鸣声如此刺耳,让人心浮气躁,几乎都要坐不住。 “找到了——” 一旁的小胡惊呼一声,像是替自己寻到一块免死金牌一般狂喜,拉开椅子,小跑将手里的资料送到许局长面前。 “局长你看,是这个考生,跃华县的李婷。” 小胡边说边指向体检报告,前后快速翻动,然后肯定地对许局长说:“李婷的传染病报告没了,但同县其他人的报告,里面都有,只有李婷的不见了!” 小胡说着,又拿出另外一份,放到许局长面前,方便领导对比。 许局长连忙将李婷那一份拿出来,并将一直放在手边的不合格报告放进去,果然都是县体检站的报告! 许局长面色稍霁,沉声说道:“大家都把手里的活停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 梁萌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靠在椅背上。 她感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还在耳边,就听到许局长继续说:“人,我们已然找到了。” “这事儿,没完!” 梁萌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连忙坐直身体。 许局长举着手里李婷的资料,目光里全是失望,“既然找到了,就说明我们考试院里,的确有人私自调换了考生的资料,意图阻止他人参加高考!” “小胡,你告诉我,昨天考试院里,都有谁负责这些资料的整理和交接!” 小胡脑子飞快转动,拼命回想昨天考试院里上班的同志。 加上自己和梁萌,还有赵科长,小邓……一共八个人。 但是负责筛选不合格的,只有自己和梁萌。 小胡惊慌失措的目光,落在脸色煞白的梁萌身上。 梁萌此刻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和小胡这里。 许局长顺着小胡的目光,看向梁萌,问道:“梁萌,除了你和小胡,还有谁吗?” 梁萌站起身,感觉到会议室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吓得腿软,只能努力用手撑着桌子,才勉力让自己不会滑到地上。 梁萌看着面色严肃的许局长,和平日里温和宽容的老领导判若两人,她嘴唇哆嗦,面无血色地摇了摇头。 许局长继续问道:“昨天一整天,你在干什么?” 梁萌努力保持冷静,拼命回想昨天自己的工作轨迹。 早上到了办公室,接过科长分下来的不合格资料,让她进行复核,然后下午送到小胡那里。 临近中午,科长过来交代她,去考点不远的交通宾馆,给几位外地老师安排住宿。 梁萌到了交通宾馆,遇到老同学王敏涛,安排好住宿以后,和王敏涛吃了午饭。 再返回教育局,去科长办公室回复了安排住宿的事情之后,梁萌回到办公室,将不合格的考生资料送到小胡那里,下班跟王敏涛去逛百货大楼了。 一盆冰水狠狠将梁萌从头浇到脚。 昨天考试院只多了一个外人,就是王敏涛。 在她来之前,考试院没出过任何问题。 在她来了一会儿之后,考试院出了替换考生资料这样的大乱子。 梁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脑中的猜测。 她没有任何证据。 梁萌垂下头,看着自己止不住发抖的手掌,甚至已经传染到手臂,梁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抖。 “想到什么了吗?梁萌?”许局长还在等她回答。 即使从梁萌的表现来看,许局长认为她已经知道犯错的是谁。 梁萌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喉咙里的呜咽冲出来。 她狠狠地咬出几个字:“昨天下午,我朋友来了办公室。” 许局长语气不辨喜怒,“那么是你同学,还是你,调换了考生的资料?” 梁萌抬起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不是自己,但也没证据证明是王敏涛。 人是她带进教育局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梁萌自己根本就不能独善其身。 “我不知道……”梁萌捂住嘴,终于崩溃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于事无补。 许局长已经找到了出现问题的环节,对科长说道:“其他人可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赵科长你下午带着大家再开个会,对这次的事情进行严肃的反思和讨论,杜绝此类恶性事件的再次发生。” 赵科长点点头。 “梁萌,你留下。”看到大家站起身,梁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听到许局长的话,她哭得更凶了。 她绝望地坐回椅子上。 没想到王敏涛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还意图让自己背黑锅。 第四十六章 找王敏涛对峙 许局长打量着垂头丧气的梁萌,叹了口气,说道:“梁萌,不是你做的,对吗?” 梁萌抬起头,用力地点头,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在打干噎。 但她还是努力平复情绪,断断续续地说道:“对……局长,您……您知道,我不会干这种事。” 许局长摆了摆手,“你爸爸还是我的老领导,当初我刚刚调到这里,是你爸爸一手带着我熟悉工作,教我各个环节,各个部门是如何工作的。” “说起来,我如今能坐稳这个局长的位置,还要多谢你爸爸。” “所以梁萌,”许局长话锋一转,“当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要安排你到考试院的时候,我也是赞同的。” “国家现在百废待兴,处处需要人才。恢复高考正是文化选拔的头等大事。我和你爸都认为你心细,肯定能做好这份工作。” “去年到你家吃饭,我和你爸还说,等今年高考结束了,将你提到科长的位置。” 梁萌愣住了,没想到长辈们在家里推杯换盏,已经都替她打点好未来的一切。 “没想到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许局长不无遗憾地看着梁萌。 “不要说升职,你现在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啊。”许局长终于把那根捏在手里的烟徐徐点燃,吐出一大口蓝色烟雾,烦躁地揉搓着眉心。 按资历来说,对梁萌的提拔太快了。 但考试院这些年轻人,翻来看去,也就梁萌还稳重些。 老赵在科长的位置上做得太久,各方都有意在他退休前给他提一提职务。 但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梁萌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局长发愁地看着梁萌,陷入沉思。 梁萌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要哭干了,情绪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从一开始的不敢相信,到现在地接受现实,梁萌也惊讶于自己的情绪调解能力。 “你说的同学,是谁?来咱教育局的那个?” “王敏涛,我初中的同学。” 许局长叹了口气,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去处理。” “今天开始,你暂时在家休病假吧。” 到底是谁换了柳达志的资料,许局长不确定。 至少梁萌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她只是一个副科,甚至都不认识柳达志。 如果不是梁萌工作失误,就只能是她的同学干的。 非亲非故,一个陌生人会对另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恶意吗? 而且就算不是梁萌,教育局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是王敏涛干的。 如果事情传播开了,社会舆论反而会谴责教育局管理松散,高考前夕,管理考生资料的地方,怎么能带外人随意进入? 教育局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想到上级领导有意无意地跟自己提到,内部投票过后,就会把许局长调到省教育局去。 在自己任上,高考前夕,发生了这样的恶劣事件,许局长一个头两个大。 究竟该不该报警,许局长也很犹豫…… 正在这时,传达室的老李跑上来,在会议室门口敲门说道:“许局长,外头有人找您,姓柳!” 许局长一听,对老李说道:“让他们上来吧。” 梁萌闻言,站起身,一肚子的委屈都憋了回去。 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机。 只是让她暂时在家休息,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对她格外的优待。 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再说,梁萌握紧自己的手,她也要自己去找王敏涛问个明白! 虽然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但自己给她丈夫在交通宾馆开了房间,自己就去交通宾馆等着,还怕堵不到王敏涛吗? 梁萌对许局长说道:“局长,我现在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许局长看着梁萌,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点点头,“好,你先回去。” 梁萌打开门,正面迎上跑上楼的柳家人。 其中一个满头是汗的年轻人和自己撞在一起,梁萌扶着门把手才稳住身形。 柳达志气喘吁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闯了祸,“对不起,同志,我着急没看见,撞疼你没有。” 梁萌现在心绪难平,没跟柳达志计较,摇了摇头,就侧身让出门口,让柳家人走进会议室。 “许伯伯,我的体检报告补好了,您看看——” 梁萌的脚步一滞,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好,我看看,正好给你补上,再拿去盖章,耽误不了你下周的考试。” 原来他就是被陷害的考生。 梁萌头重脚轻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内心五味杂陈。 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一张轻飘飘的报告单,差点就改变了一个年轻人一生的命运。 梁萌甚至不敢设想,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也能对肇事者轻轻放过。 回到办公室,小胡已经等在那里。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看到梁萌走进来,所有人立刻散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摆弄着各自办公桌上的工作。 小胡看到梁萌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局长处罚你了?” 梁萌摇了摇头,跟刑拘比起来,暂时在家休息可真算不算什么处罚。 “我不舒服,回家休息几天。” “局长已经批了我的病假。” 小胡不敢多问,看到摇摇欲坠的梁萌,问她:“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梁萌咬紧下巴,摇头拒绝了小胡的好意。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找到王敏涛以后,该如何质问她?! 自己把她当朋友,替她开房间,请她吃下馆子。 甚至那天在百货大楼,她还送给王敏涛一条漂亮的花裙子。 现在看来,自己就是天字号的大傻子! 被人当肉猪一样宰,甚至王敏涛根本就没把她当人看! 王敏涛知道教育局的这份工作有多难得吗? 她不知道! 梁萌恨不得就找王敏涛当面对峙! 这股无处发泄的闷气支撑着梁萌,她快速地收好自己的东西,跟小胡道别,快步走出办公室。 不管身后响起的议论声。 “傲什么?要不是有她爸,就她的文凭,能到咱科室上班?” “谁说不是呢?一家子都在咱市体系内,这背景科室我们羡慕不来的。” “唉,你说得对啊,有背景就是好,犯了这么大的错,都不开除,还让她回去休息。” “休息?谁知道是辞退还是休息?说不定就是随便编个理由,糊弄我们这些同事的!” 梁萌用力提了提包袋,头也不回地冲下去。 第四十七章 好好考试 7月20号一早,柳达志早早来到考场外等候。 天刚蒙蒙亮,街对面只有两三个早餐摊子的煤炉亮着火光。 柳校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加油啊孩子。” 柳达志点点头,“爸,你放心吧。” 虽然经历了资料被人调换,差点不能参加考试这样的大事,柳达志很快就调解好自己的状态。 自己准备得太久,不说在林场那些偷偷看书复习的日子,就是回到宿舍区的这段日子,时不时就能收到骆宝时寄过来的资料。 有些是骆教授珍藏的书籍,有些是骆教授特意给他出的试卷……这些东西令柳达志如获至宝,他像一块海绵一样,拼命压缩自己,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 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脑子,装不下这浩瀚的海洋。 柳为宁跟在父亲身后,抬头看着意气风发的哥哥。 这一世,有骆教授提前提点,三哥只要顺利通过考试,肯定能金榜题名! 她对三哥有信心。 另一边,王敏涛和钟云鹏从交通宾馆走出来。 在路边买了个包子,钟云鹏慢慢吃着,走到考场门口。 看到同样站着等候的柳达志,王敏涛如遭雷击。 怎么回事?柳达志怎么还站在这里? 他的资料不是已经被自己换了吗?那张不合格的体检报告,自己明明插进柳达志的资料里了! 而且是她亲手将柳达志的考生资料放进不合格那一堆的。 甚至是她亲眼看着梁萌把资料交给上级。 柳达志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钟云鹏察觉到王敏涛状态不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王敏涛扭脸看着钟云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她该怎么说,她该说什么? 钟云鹏今天也参加考试,他准备了很久,势在必得。 如果影响钟云鹏考试,那他这个上门女婿将百无一用!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要找一个能下地干活的人,王敏涛根本不会答应这个外省的丈夫。 林场家属区里多的是这样年富力强的青年。 王敏涛找钟云鹏,就是看重他能读书。 介绍她们的远房亲戚再三跟王敏涛保证,钟云鹏一定能考上大学。 就像他前头的哥哥一样。 钟家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文曲星托生家庭,各个都是读书的好材料。 王敏涛信了,勒紧裤腰带省钱,留着钟云鹏上大学用。 所以眼下,没有任何事情能影响钟云鹏这几天的考试! 王敏涛深吸几口气,挤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没什么,你好好考试。” “其余一切都不要操心,我会在外面等你。” “等你考完了,我们一块儿回家!” 钟云鹏点点头。 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有把握的事。 钟云鹏还存了一点自己的私心,如果这次考试分数不低,是不是有可能不考师范? 如果看到自己的分数,王敏涛有没有可能改变现在的打算? 钟云鹏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好好考,只有高分才让他有底气跟王敏涛周旋。 柳为宁注意到面色有异的王敏涛,差点忘了,自己曾经的姐夫也是个大学生来着。 想不到钟云鹏竟然和三哥是同届的考生。 进场的铃声响起来,学校的大门缓缓打开。 柳达志深吸一口气,对父亲和妹妹挥手告别,“等我凯旋归来!” 柳为宁用手做了个喇叭,用力地喊道:“三哥,你一定能考好的!” 柳达志听到了,高举拳头用力挥了挥,回应着妹妹的鼓励。 看着钟云鹏也跟着考生的人流进去了,王敏涛才走到柳为宁跟前,轻蔑地说道:“你们柳家还有读书人啊?怎么不都跟着你爸上山砍树去?” 王敏涛低头,看着柳为宁,语气恶毒:“柳为宁,你哥有病还去考试?” 有病?什么病?王敏涛怎么会知道三哥不能去考试? 还没等柳为宁想清楚,在校门口等候多时的梁萌走过来,鞋跟敲地的声音就像冲锋的号角。 梁萌停在王敏涛面前,眼眶泛红,面色苍白。 她已经好几天都没睡一个好觉了。 只要一闭上眼,和王敏涛有说有笑吃饭逛街的场景,还有会议室里,许局长严肃批评自己的场景,就在脑海里不断纠缠,逼得梁萌睡意全无,睁着眼和这些纷乱的思绪较劲。 由于没休息好,她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头重脚轻。 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看到王敏涛。 梁萌毕竟心善,她直等到王敏涛身旁的男人走进考场,才走过来跟王敏涛对峙。 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 “王敏涛,我等你很久了,我有很重要的事问你!”梁萌紧紧盯着王敏涛,生怕一个眨眼,人就跑了。 王敏涛看到梁萌,联想到柳达志已经进入考场参加考试,再看看面前幽魂一样的梁萌,她已经猜到事情暴露了。 王敏涛根本不虚,冷笑一声,推开柳为宁,直视梁萌:“就在这儿谈吗?” 王敏涛理直气壮的模样刺激得梁萌心突突的跳,她环视一圈周围,都是送考生来的亲戚朋友,围观的人太多了,事情闹开了对自己和教育局的声誉不好,梁萌指了指交通宾馆,“我们去里面谈。” “好。”王敏涛昂着头,不像是被抓包的,反而像个领导似的,闲庭信步地往宾馆走去。 梁萌紧随其后。 柳为宁想了想,对柳校长说道:“爸,我们跟过去看看,我总觉得三哥的事情似乎跟王敏涛有关。” 柳校长当然听到刚才王敏涛说的话,他也觉得蹊跷,于是牵着柳为宁走到交通宾馆门口,静观其变。 王敏涛刚坐下,梁萌按耐不住地直接发难:“王敏涛,你是不是动了我桌上的考生资料?” 梁萌的开场白就惊掉柳为宁的下巴,本来她直是怀疑,没想到这件事真的跟王敏涛有关。 王敏涛笑了,扫了一眼茶几,对前台说道:“同志,麻烦你,给我拿点水。” “王敏涛,我在问你话!”梁萌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高声重复了一遍。 王敏涛冷笑一声,打量梁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没错。” “我看到你桌上的资料,也看到一个熟人,所以动了点手脚。” 第四十八章 幼稚可笑 “怎么?你当时离开的时候也没说那些东西不能动不是吗?”王敏涛接过前台递过来的温水,猛灌了一大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惊失色的梁萌。 “那是今天参加高考的考生资料,你怎么可以随便动呢?” “还擅自更改别人的体检资料,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我们又是开会又是重新核对,忙活了一下午!”梁萌忍不住浑身发抖,不敢相信真的是王敏涛干的。 这可是王敏涛,在整个中学期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朋友,怎么会做出这种陷自己于不仁不义的事情来?! 梁萌觉得自己三观都塌了。 没想到王敏涛却像是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祸似的,放下杯子,看着杯里的水还在微微晃动,笑意不达眼底地看着梁萌:“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我只知道,就算天塌下来,以你父母在体制内的位置,肯定不会重罚你,不是吗,梁萌?” 梁萌愣住了,她什么意思?王敏涛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爸妈都是体制内的人员? 王敏涛大发慈悲地解释道:“我有一天看到的,你爸送你来学校的车,车牌和别人不一样。” 王敏涛靠着沙发,忍不住翘起腿,一摇一晃,老神在在地揭穿真相,“梁萌,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因为好心,或者喜欢你这么肤浅的理由,才跟你做了几年朋友的吧?” “难道不是吗?”梁萌坐着,浑身动弹不得,委屈地说道。 “当然不是!”王敏涛看着二十出头,依旧如此天真的梁萌,忍不住地嫉妒泛酸。 果然是家中独女,父母疼爱长大的孩子,根本就没受到过任何风雨,一路平顺到如今的位置,连最基本的人性都看不透。 简直幼稚得可笑。 王敏涛决定不再跟梁萌绕弯子,直接戳破她的幻想,“我和你走得近搞好关系,是打算将来分配工作时,可以让你在你父母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想办法把我也塞进教育局里去,最次当个小学老师。” “只可惜我家里不让我继续读书了,这才浪费了我几年的筹谋。” “梁萌,要不是想到你爸妈还有点用,我怎么可能跟你这种蠢货当朋友!”王敏涛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寸大乱的梁萌,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资料,的确是我换的。” “我和柳达志有过节,和柳家有仇。我见不得柳家人好,借这个机会,能让柳达志不能参加考试最好!” “既然不能,那只能说是老天不开眼,让坏人还能继续逍遥!” “现在,我承认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王敏涛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梁萌心上的重锤。 “你根本就没有证据,那天下午,除了你我,谁在你的办公室里?” “谁能证明是我动了手脚?” “没有人!”王敏涛给出定论。 “所以即使事情暴露,遭殃的也是你梁萌。” “你上头有你爸爸妈妈顶着,肯定不会有事。” “老同学,这么久不见,这就当做我对你那天请客吃饭的谢礼吧。” 王敏涛一口气说完,对脸上血色尽失的梁萌没有丝毫怜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笨,居然还相信小时候的友情。” “我还有事,先走了。”王敏涛说完,正了正自己的包,抬脚往门口走去。 她还要赶回林场上班。 考虑到家里以后的开销,王敏涛今天是请同事帮忙,替自己半天班的。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梁萌认识到人心险恶。 调换资料的事,就当是自己免费给她上的一课吧。 王敏涛快步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 梁萌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王敏涛用过的玻璃杯发呆。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尖锐的噪音越变越大,眼前的桌子椅子都在旋转着,压抑多日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具象化了,梁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前台看到梁萌倒了下去,惊呼着跑过来,又是拍打又是叫唤,梁萌却双眼紧闭,面色青紫。 站在门外阴凉处的柳为宁听到呼救声,跟柳校长一前一后地冲进宾馆里,看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梁萌,还有六神无主的前台。 柳校长当机立断地吩咐道:“赶紧找车,送医院!” 前台忙不迭地站起身子,跑到门外去拦小汽车。 柳为宁蹲下,试了试梁萌的鼻息,人还有气。 抬起手,用力按着梁萌的人中,没一会儿,就看到梁萌咳嗽着清醒过来。 脸色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梁萌悠悠转醒,看到眼前陌生的女孩子,还有一脸担忧的柳校长,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是谁?” 柳为宁扶着梁萌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对她说道:“我们不认识,但你不用担心,已经给你找车了,马上送你去医院。” 这时,前台和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跑进来,看到梁萌已经醒了,前台松了口气,对着中年男人指了指梁萌,“就是她,刚刚晕倒了。” “我们现在送她去医院吧。”前台说着就要来搀扶梁萌。 梁萌连连拒绝,“不用,不用去医院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前台提心吊胆地看着梁萌,担心她又晕过去。 喝了几口水下肚,梁萌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谢谢你们,我已经好多了。” 柳为宁盯着梁萌看了看,确定面前的女同志确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于是对柳校长说道:“爸,我们走吧。” 柳校长点点头,站起身子,带着柳为宁就要走。 “哎,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谢谢你呢。”梁萌喊住柳为宁。 柳为宁转过身,对梁萌笑了笑,“我叫柳为宁。” 柳为宁。 柳为宁……那不是柳达志的妹妹吗? 想到那份快被自己翻烂的考生资料,梁萌猛然意识到刚刚救了自己的,居然是柳达志的妹妹。 那个因为自己工作失误,差点不能参加高考的考生! 梁萌低下头,掩面嘤嘤地哭着。 她没想到一时不察,竟然犯下如此不可挽回的错误。 第四十九章 礼物 柳为宁和父亲找到往车站走去。 他们要赶回家,下午再来接三哥。 上了公交车,柳为宁轻声问父亲:“爸爸,听起来真的是王敏涛动的手脚。” “她太过分了,我们家已经接受了调解,王敏涛有怨气,冲着我们来就是,为什么要去动三哥的资料?!” “难道她不知道,这么做,会毁了三哥的一生吗?” 王敏涛当然知道。 柳为宁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这个问题。 王敏涛就是打定主意,才会这么做的。 柳为宁没想到重活一世,她已经尽力躲避,还是逃不开和王家人的纠葛。 尤其是王敏涛,经历过前世的婚姻,她对这个曾经的大姑姐,什么睚眦必报的性子,有切身的体会。 如果真的被王敏涛盯上,只要一有机会,她一定会对柳家人下死手。 柳为宁不想再被这条潜伏在暗处,时刻准备暴起狠狠咬自己一口的毒蛇盯着。 但就像她对梁萌说的,没有人看到,根本就没证据。 柳校长和柳为宁在宾馆外听完了两个人的聊天,气的不轻。 他现在真的意识到,王敏涛已经彻底变了,早就不是他记忆里那个过于争强好胜的孩子。 但眼下,达志的考试刚刚开始,事情要是闹大了,柳校长担心会影响孩子的心态。 那才是得不偿失。 柳校长沉思半晌,对柳为宁说道:“这件事情,先瞒着你三哥,回去以后,谁都不要说,好不好?” 柳为宁点点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 不能影响三哥的考试,天大的事情,都等他考完以后再去分说。 三天后,除了没办法请假的柳为兰,柳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校门口,翘首以盼。 柳为宁个子矮,挤到人群最前面,很快发现了柳达志。 “三哥,三哥!这边!”柳为宁高高举起手,大力挥动着,生怕柳达志错过。 柳达志快步跑过来,牵着柳为宁挤出人群,来到家人面前。 “三哥,考的怎么样?”柳为宁第一个没忍住,问道。 柳达志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放声大喊:“我终于考完啦——” 声音太大,路过的人群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柳达志却丝毫不受影响,大力地和大哥来了个拥抱。 “爸,您放心,肯定能考上骆教授的大学!”柳达志信心满满。 别的不说,光是骆教授寄回来的那些卷子和资料,还有英文原着,就让自己在写卷子的时候如虎添翼,下笔有神。 完全没遇到任何难题。 柳校长看到儿子意气风发的模样,忍不住感慨,“咱家终于要有一个大学生了!” 这是柳校长的一块心病。 自从被下放到林场之后,柳校长终日惴惴不安,担心一辈子都要和家人困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 想到家里几个孩子,个顶个都是读书的好苗子,要是跟着自己在林场吃苦,自己这个父亲就当得太失败了。 幸好恢复工作的通知来的快,没有耽误小儿子参加高考。 柳校长用力地拍了拍柳达志,“走,回家吃饭去!” 到了家里,柳为兰起了个大早,将包子馒头都做好了,留在锅里才去文工团上班。 刘爱玲一进家门,立刻就走进厨房忙活。 柳达志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哀嚎:“终于结束了,这几天可累死我了。” 柳为宁看着三哥这副模样,很难把他和前世那个一板一眼的老教授联系在一起。 前世自己嫁给王应常以后,在王敏涛的安排下,和王家人去了千里之外的南市生活,一直到刘爱玲去世,柳为宁赶回来奔丧的时候,才在葬礼上和自己的哥哥姐姐重逢。 那时候的柳达志,坐在轮椅上,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弹,没有知觉。 四十多岁的柳达志,得了一次心梗,一次脑梗,都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急病,每一次手术都要了他半条命。 出院以后,即使柳达志在医生的建议下天天复健,依然无法正常站立和行走。 最后只能坐在轮椅上,走到哪里都不能离开保姆。 在刘爱玲的葬礼上,柳为宁甚至没看到自己的三嫂。 她问三哥:“三嫂呢?” 柳达志低着头,半天才轻轻地回道:“她工作忙,过不来。” 工作忙? 柳为宁只觉得可笑。 …… 看着现在没病没灾,活蹦乱跳的柳达志,柳为宁强压下心中的黯然。 这一世,自己绝不会让家人都落入那样悲苦的境地里。 一定不会。 刘爱玲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的时候,柳为兰正好进门。 看到一家子喜气洋洋的模样,她就知道柳达志考的不错。 于是她走回屋里,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以示柳达志打开。 柳达志不解地打开方盒,惊讶地说道:“二姐,你给我买了块手表?” 柳为兰笑着说道:“我托团里的其他人帮忙去省城买的,你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柳达志小心翼翼地将这块“bj”牌手表拿出来,放在手腕上,连忙对柳达为说道:“大哥,你快帮我把表带扣上。” 看到弟弟如此小心的模样,柳达为忍俊不禁,虽然好笑,还是帮他把表戴好。 柳为兰看到柳达志高兴的模样,说道:“这是我和你大哥合资买的,花了我们俩一个月的工资呢!” 柳达志一听,高兴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哥,姐,你们对我太好了!万岁!” 柳校长看到小儿子又恢复了皮猴子的模样,无奈地说道:“坐下好好吃饭,表又不会长脚跑了。” 柳达志美滋滋地坐下,甚至主动端着碗,给家里每一个人都盛了满满一碗饭。 “这是对你们的感谢!”柳达志说着,将碗递到柳为兰面前。 柳为兰失笑道:“看把你高兴的,快坐下吃饭吧。” 柳达志这才坐下,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说道:“难怪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资料出了纰漏,却没影响到我的考试。” “不仅如此,我还收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古人诚不欺我!” 一家子都被柳达志掉书袋的模样逗乐了,只有柳为宁下意识地看向柳校长。 目光交汇,柳校长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候,再让小儿子再高兴几天吧。 第五十章 事发 王敏涛和钟云鹏回到家,王应常开门迎接姐姐和姐夫。 躺在床上的王德彪听到响动,不耐烦地翻过身,呵斥道:“王应常你个王八羔子,不能轻点吗?吵到老子睡觉了!” “又不是天王老子回来了,你搞那么大的动静干嘛?!” 钟云鹏默了默,什么都没说,拿着包就走进了王敏涛的房间。 在王家备考的这段时间,钟云鹏已经习惯了王德彪的嘲讽谩骂,权当他是空气。 真要计较起来,钟云鹏就不用参加考试了。 想到自己是赌上了自己的后半生,才找到一家人愿意出钱供自己继续读大学,钟云鹏选择避其锋芒。 等到成绩下来,自己就填一所离王家最远的师范,走得远远的,每个月只要王敏涛按时给自己寄钱,钟云鹏就觉得眼下的王家也不是不能待。 只可惜事与愿违。 王敏涛跟着钟云鹏走进房间,关上门。 王敏涛看着男人沉默的像一棵树,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想好填哪里的师范了吗?” 钟云鹏没转身,只是一味地将包里的复习资料和课本拿出来,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应该是宁省师范。” “宁省?”王敏涛一听不干了,快步走到钟云鹏面前,用力拽着男人面对自己。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报离家近一点的师范吗?” “毕业了之后,直接分配到章市的学校教书,我也能跟着你到市里去工作。” 钟云鹏垂着头不吭声,仿佛自己解放鞋上的灰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钟云鹏,你说话!”王敏涛拼命摇晃着钟云鹏的手臂,语气已经带了三分火气。 “你别忘了,你之后的生活费,是从我的工资里出。” “如果你不报章市师范学院,那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王敏涛声色俱厉,却有几分纸老虎的意味。 因为钟云鹏已经考完了,回来的路上两人还短暂地讨论过成绩。 如果钟云鹏没估错分,他的成绩考京市的师范都绰绰有余。 王敏涛手里的钱是唯一能够用来和钟云鹏谈判拉扯的筹码,一旦钟云鹏不在乎这一点,那么王敏涛将毫无胜算。 王敏涛紧紧盯着钟云鹏的脸,像是要从上面看出一条缝一样凶狠。 她不能允许钟云鹏脱离自己的掌控。 钟云鹏沉默了半晌,抬起头对王敏涛说:“你拉疼我了,放手。” 王敏涛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松开手。 钟云鹏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王敏涛说道:“这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如果你希望,那我可以报省里的师范,但绝对不会是章市的。” “王敏涛,你不会真的以为,有正常人愿意待在这个家里吧?”钟云鹏说完,冷冷地走出了房间。 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钟家条件艰苦,不能供他继续读书。 为了减轻负担,甚至不惜给他找了一门倒插门的婚姻。 活了小二十年,钟云鹏像个累赘一样被钟家甩了出来。 他满怀希望地来到王家,以为可以从此衣食无忧,没想到掉进了另外一个深渊。 瘫在床上脾气暴躁的爸,沉默不语挣不到工分的妈,尚未成年的弟弟妹妹,还有一个努力撑起家的妻子。 钟云鹏瞬间就明白了王家同意的原因。 要用自己这个累赘,来王家继续做牛做马。 钟云鹏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高考成绩,努力复习,妄图靠读书改变命运。 只可惜,王敏涛连这条路都给他堵死。 不读她指明的学校,王敏涛连钱都不会出。 那钟云鹏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偏僻的林场家属区是为了什么? 钟云鹏只觉得憋屈,心里的一团火无处发泄。 他走到正屋,正准备开门出去散散心,就听到门外有人用力地砸门。 声音大的,像是要把王家这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木门直接卸下来。 “王敏涛,你给我出来!” “你这个黑心烂肺的女人,竟然敢改我的资料!” “你给我出来,别躲在里面,我知道你在家!” 钟云鹏打开门,外面站着怒气冲天的柳达志和柳达为两兄弟,后面还传来柳为宁的呼喊: “三哥,三哥你冷静——” 冷静?柳达志只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恨不得将王敏涛撕成碎片! 今天谁也别想拦他,他柳达志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他非要弄死王敏涛不可!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柳为宁像往常一样,早起背英语单词,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走过去打开,是许局长和梁萌。 看到开门的是柳为宁,许局长温声问道:“为宁,你哥哥和爸爸在家吗?” 柳为宁一边让开,一边说道:“大哥二姐上班去了,我爸和三哥还在家。” 小学已经开始放暑假,柳校长每天不需要去学校,起床吃了早饭过后,都会和柳达志一起下楼遛弯,小跑几圈,锻炼身体。 许局长来得早,柳家父子这会儿刚吃完早饭。 柳校长看到许局长,站起身问道:“许局长,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许局长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面色苍白的梁萌,“老柳,我对不住你。” “这不,带着人上门负荆请罪来了。” 柳校长一听,就知道是柳达志资料的事。 他和柳为宁瞒了这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柳达志,一拖再拖。 没想到拖到许局长亲自上门。 “这是考试院的梁萌同志,负责全市考生的资料。” “达志的那一份,就是在她手上出了纰漏。” “你们放心,局里已经对梁萌同志做出相应的处罚,她现在暂时不负责考试院的工作,在家休息反省。” “所以我今天才带她过来,当着你们的面,亲自给达志道歉。” “我们也知道,仅仅是道歉,是弥补不了我们工作上这么重大的失误。”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耽误达志参加高考。” “梁萌同志,你自己说吧。” 梁萌咬紧下唇,知道自己不能再躲,深吸一口气,从许局长背后走出来。 面向一脸懵的柳达志,梁萌深深地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柳达志同志,对不起,是我朋友王敏涛调换了你的体检报告!” 第五十一章 好好说话 “虽然事情不是我做的,但人是我带进教育局的,所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于我造成的麻烦和混乱,我深表歉意。希望你提出补偿,不管是钱还是其他对我的处罚,我都甘愿领受。” “真心地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梁萌说完,直起身子,又鞠了一次躬。 她果然没猜错,那天在会议室门口撞上的,就是柳达志。 在交通宾馆救自己一命的,是柳达志的妹妹和父亲。 想到柳家人对自己施以援手,自己却阴差阳错地差点让他错失机会,内疚和悔恨几乎要把梁萌淹没了。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哭的时候。 所以梁萌死死咬住牙关,逼着自己不掉一滴眼泪。 挨打要立正,做错事的是自己,哭反而是在博取同情。 梁萌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柳达志看看父亲,看看许局长,不可置信地看着低着头的梁萌,最后看向妹妹。 一向活泼多话的妹妹,难得地没有出声,甚至拿一种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了?只瞒着他? 凭什么只瞒着他?! 柳达志全身绷得紧紧地,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爸,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是王敏涛干的?她换了我的体检报告?害得我差点不能参加高考?” 一声声地质问,让柳校长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平息小儿子的怒火。 “爸!”柳达志根本就不给柳校长思考的机会。 柳校长被逼到墙角,只能点头。 “好,好好!”柳达志站起身,忍不住为王敏涛鼓掌。 “果然是王德彪的闺女,和她那个无赖混账的爹一模一样!” “王家人真是好样的!霍霍了我妈,现在又来霍霍我!” “真当我们柳家人是泥巴捏的吗?!” 柳达志一把推开许局长,拉开门,像一道闪电一样冲了出去。 “不好!”柳校长一拍大腿,“他要去找王敏涛算账!” 柳为宁也猜到了,以她三哥的脾气,本来就和王德彪签谅解书上窝了一肚子气。 现在麻烦又找到他自己头上。 还拿他最重视的高考开刀,柳达志能忍? 不进厨房拿把刀再走已经是柳达志最后一点善良。 柳为宁上前拉着柳校长,“爸,我们赶快去追,不能让三哥干出什么伤人的事来!” “他才刚刚考完试,眼看就要上大学了,不能为了王家那些混蛋连自己的下半生都搭进去!” 父女俩顾不上和许局长说话,也没来得及接受梁萌的道歉,只对二人说了一声:“下次再说。” 就一齐追了出去。 跑到家属区门口,眼看着柳达志上了汽车,柳校长满脸汗水,一边抚着胸口喘着粗气,一边对柳为宁说:“为宁,怎么办,我们追不上了!” 这时柳达为正好走进家属区,看到站在街边的父亲和小妹,奇怪地问道:“爸,为宁,你们怎么在这儿?” “大哥,三哥跑去王家算账了,我们得想办法追上他,阻止他!”柳为宁顾不上和柳达为解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没有出租车,一趟公车要三十分钟,等他们坐上赶到林场,只怕三哥早就和王家人开战了! 许局长匆匆从楼上跑下来,对柳校长说道:“老柳,用我的车!” 他跑到柳校长面前,说道:“我的车就停在外面,你们赶快上车,我跟老张说一声,让他送你们去林场家属区!” 事态紧急,柳校长也顾不上和许局长客气,几人走到汽车旁,许局长对老张说道:“送他们去林场家属区,要快!” 老张将嘴边燃了一半的香烟一扔,急匆匆地打开车门,对许局长说道:“那局长您怎么回局里?” 许局长看着柳家人都上了车,重重地关上车门,没好气地对老张说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赶紧走,我有办法回去!” 老张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习惯性地听从许局长的命令,一拉挡,方向盘一转就掉头往主街上开。 等柳为宁下了车,远远看到柳达志已经快跑到王家门口了,推了柳达为一把,“大哥你快跑,追上三哥,让他千万冷静,别闹出人命来!” 柳达为在车上已经听过事情的大概,他也为弟弟不值。 但柳为宁说的对,柳达志的成绩很快就要下来,眼看就要去大学读书,大好的人生,不能毁在和这些混蛋的纷争上。 柳达为用力地点点头,迈开长腿,使出吃奶的力气去追弟弟。 好不容易在王家门口堵住了柳达志,看到眼睛充血,双目赤红的柳达志,柳达为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但还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马上就要成为咱家第一个大学生了,要给为宁当一个好榜样。” “别让咱爸咱妈伤心,他们年纪大了。” 柳达志一怔,眼里的血色渐渐褪去一些,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柳达志在拼命控制自己想要弄死王家人的冲动。 半晌,柳达志总算是能开口了,他沉沉地对柳达为说道:“大哥,我们走!” 王敏涛听到柳达志的咆哮,立刻猜到他是为了什么事过来。 梁萌那个废物,转头就把自己卖了! 王敏涛阴狠地跺了跺脚,一拍柜子,直起身子。 她甚至还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王敏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熟悉的,毒蛇一般阴冷的笑容。 转身走到门口。 “柳达志,找我什么事?” 钟云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挡在门口,“柳达志,有什么事好好说。” “青天白日的,难道你还想杀人放火不成?” 柳达志冷哼一声,一把推开身形单薄的钟云鹏,“滚一边去,这儿没你的事!” “钟云鹏,你也是考生,知道准备高考有多难。” “现在,你的妻子,她调换了我的体检报告,妄图诬陷我不合格,害的我差点不能参加高考!” “你来告诉我,这算不算比杀人放火还严重?” “断人前途犹如杀人父母,要不是教育局发现的及时,我这十几年的心血就毁于一旦了!” “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还能好好说话吗?钟云鹏?!” 第五十二章 伤人 钟云鹏听完柳达志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原地不能动弹,直到王敏涛拍了拍他,“往后站,这里没你的事。” 钟云鹏才像是被扭了发条,机械地移动着目光,最后定格在王敏涛脸上。 试图从这张风轻云淡的脸上,找到一丝否认的痕迹。 很可惜,王敏涛再一次让钟云鹏失望了。 王敏涛冷冷地看向柳达志,嗤笑一声,“怎么,你那个没用的爹现在才告诉你真相?” 柳达志闻言恨不得扑上来,被柳达为死死摁住,“达志,你要冷静。” “冷静,哥,你没听到她怎么说咱爸的吗?!” 王敏涛看着几乎扭打在一起的柳家兄弟,轻蔑地说道:“难道我说错了?护不住自己的老婆孩子,出了事放你自己出来到处乱吠,不是没用的废物是什么?” 屋子里的王应常和王德彪也听到了动静,王应常小步跑到王敏涛跟前,跟着姐姐同仇敌忾地瞪着柳家兄弟,半步不退。 “王敏涛,你承认对我的资料动手脚了?” 王敏涛叉着腰仰天长笑,笑到直不起腰。 好半天才缓过来,王敏涛擦着眼角的泪,看向柳达志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柳达志,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是谁害的你?” “没错,是我!”王敏涛瞬间变脸,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们没有证据,能拿我怎么样?” “凭什么我们家赔礼道歉,你们家就可以平步青云?!” “我爸还瘫在床上,他丢了工作,以后都不会再有单位敢用他!” “我们一家六口马上就要被赶出去,如果不是我还有份工作,我们王家就要流落街头了!” “没想到我还能走进教育局,看到你这种人的资料!” “被我碰上,算你柳达志倒霉!” “只可惜老天不开眼,让你全身而退,还能参加高考,简直太不公平了!” 王敏涛一股脑地将心中的悲愤全部喊出来。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她看不得柳家人好,更痛恨自己的无力,困在王家这一亩三分地里,当牛做马都不能改变环境半分。 “我弄死你这个毒妇!”柳达志咆哮着,挣脱了柳达为的压制双手掐住王敏涛的脖子就要勒死她。 钟云鹏和柳达为吓得大惊失色,拼命掰扯着柳达志的手臂。 王应常一看大事不妙,从人缝中挤出去,手忙脚乱地将大黄的绳子解开,命令道:“大黄,狠狠地咬他们!” 大黄嗷呜一声,龇着牙一个跳跃就冲向柳达志。 柳为宁和柳校长终于赶到了,看到大黄已经冲到柳达志的面前,柳为宁只来得及大喊一声,“三哥小心!” 话音刚落,柳达志就感觉到一股咸腥味扑面而来,扭头一看,左手臂传来剧烈的疼痛。 大黄已经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拄着拐杖的王德彪走到门口,看到屋外的混乱,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扬起拐杖,狠狠抽在柳达志另外一边手臂,“你个小畜生,还不赶快松手!” “看我不打死你,看你还敢伤人!”一声声沉闷的重击声,听得柳为宁心惊肉跳。 柳校长冲进院子里,和柳达为一起,扛起院中的锄头,柳达为驱赶大黄,柳校长则冲向趁机下黑手的王德彪。 “王德彪,你住手!不许伤我儿子!” 王应常一看闹开了,偷偷溜回屋里,对抱着王敏媛瑟瑟发抖的田春雨说:“妈,刀呢?” 田春雨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指了指灶台方向。 王应常转身跑到灶台边,垫脚够着了家里的菜刀。 他跑回院子里,想把刀递给王德彪。 最好了结了柳家人,顺便再把王德彪自己送进去,一举两得。 王应常虽然年纪小,但看到王德彪顺手接过自己的刀,就朝柳达志砍过去的时候,他露出了不符合年纪的,冰冷又残忍的笑容。 王德彪,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柳为宁只觉得寒光一闪,王德彪手里不知道握着什么力气就朝三哥去了! 柳为宁心一横,狠狠扑向柳达志,不能让三哥出事。 “砰——”的一声巨响。 像是有人大力按下暂停键,制止了王家门口的这场混乱。 曾经在部队待过一段时间的王德彪第一个反应过来,是枪!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外面,一名民警严肃地放下自己高举的手臂,黑色枪管还在冒着青烟。 更多的民警从警车上下来,驱散着围观的群众。 跟着民警下车的李老师,快步跑到柳为宁跟前,将她拽起来,上下打量着,“为宁,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 柳为宁摇了摇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赶上了。 教育局的汽车停在家属区路口,柳为宁从车上跳下来就往前跑。 越想越觉得今天要出事,以王家人的性格,三哥这样赤手空拳打上门去,要吃大亏! 路过开水房的时候,柳为宁改道,用力拍响李老师家的门。 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后,柳为宁推了一把李老师,让她赶紧去保卫科报警,让王科长赶紧带人过来。 院子里,王科长拨开人群,大步走到王德彪跟前,怒斥道:“王德彪,你在干什么!” “没看到民警同志手里的枪吗?还不放下手里的武器!” 王德彪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地垂下手,咣当一声,菜刀落地。 柳为宁这才看清,刚才王德彪举起来的究竟是什么。 不由得一阵后怕,要是警察来得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王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就是冲着要三哥命去的! 王科长弯腰将菜刀拾起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民警,“民警同志,您看,这是凶器。” 刚才开枪的民警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番王家人,冷冷地问道:“你是王德彪?” 王德彪点了点头,万念俱灰。 “哼,刚在我们所里签完保证书才几天?忘记我们跟你说的话了?嗯?” “这次直接奔着杀人去了,你很能啊,王德彪!” “给我把这些人,通通抓进所里去!” 第五十三章 赶紧滚 王敏涛愣在当场,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有警察赶到。 看到办案民警肃杀的表情,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之前在调解室,负责调解的民警说过的话,如果再犯,必定重罚。 王敏涛惊叫地扑过去,想要阻止保卫科的人带走王德彪。 “王叔,王叔你听我说,你们不能这么做!” “我爸的腿脚已经不好用了,他是个残废,不能带走,他不能坐牢!” 王科长略带同情地一根根扒开王敏涛的手指,痛心疾首地说道:“敏涛丫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能这么纵容你爸,还有你,一个女孩子家,那么泼辣的性格早晚会吃亏的。” 王科长扭脸看向身后目光沉沉的民警队长,无奈地摊手,“这已经不是我能帮忙掩盖的事了,闹得太大,你看看,你家有已经咬伤人了。” 顺着王科长的目光,王敏涛看到坐在地上,捂着手臂的柳达志。 大黄下嘴凶狠,差点没咬下柳达志一块肉来。 此刻已经有保卫科的人用网兜将大黄按住。 王科长继续说道:“敏涛丫头,不止你们,连你家这条狗,我们都要带走!” 说完不再看面色惨白的王敏涛,王科长大手一挥,将院子里的王家人都押走,连钟云鹏都未能幸免。 民警队长蹲下,检查了一下柳达志的伤口,对柳校长说道:“先带他去卫生所处理伤口,怕是要打破伤风针。” “然后你们再到所里来,配合我们做一下笔录。” 民警说完,站起身子,对依旧围在院子外的左邻右舍说道:“都散了吧,别堵在这儿看热闹了。” 三辆警车的门关上,警笛声乌拉乌拉地响起来,一路驶向市派出所。 柳为宁扶着三哥站起来,柳校长看到小儿子还在流血的手臂,知道现在不是教训他的好时候,连忙对柳达为说道:“我们快去卫生所!” 刘大卫点点头,和柳为宁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柳达志往外走。 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方便柳家人通过。 直到柳家人走远了,议论声才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哎,怎么回事,怎么闹得警察都来了?”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柳家人气不过,来找王家人理论,王家又放狗又拿刀的,一副要柳家孩子性命的样子呗!” “这王德彪真是无法无天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到处都在严打,他还敢这么干?不要命了?” 有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要命?你看王德彪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怕背人命?” 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告诉你们啊,我家那个,在保卫科上班,我听他说,王德彪就是在部队里弄伤人,差点闹出人命,才被部队开除的!” “真的假的,他是个杀人犯啊?” “可不是,要不然一个部队退伍军人,怎么可能到我们林场这么偏僻的地方工作,就是因为他是被开除的,犯的事还不小,所以哪里都不敢要他!” …… 家属区的住户们你一句我一句,越传越玄乎,都快把王德彪描绘成一个冷酷的连环杀手了。 田春雨在屋子里,一直等到外面的打架声都停歇了,警笛声也听不到了,才敢抱着王敏媛出来看看。 她走出屋子,四下里打量着,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小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连柳家人都不见了。 田春雨慌了,跌跌撞撞地奔出来,嘶声竭力地呼喊着:“敏涛,应常——” “谁看见我家孩子去哪儿了?你们谁看到了?” 田春雨六神无主地冲向围观的人群,其中一个胖女人不屑地推了她一把。 田春雨倒退好几步才站稳,不敢发难,只能可怜兮兮地问道:“我的孩子呢?” “孩子?”胖女人用力吐了一大口唾沫,直接沾在田春雨的胶鞋上。 “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可不就都是杀人犯吗?” “全都被警察带走了!田春雨,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家人都被抓了!” “识相的,你也赶紧搬走,否则我们明天就去场长那里闹去,将你这种害群之马早点赶出我们家属区!” “就是,和你这样的人家做邻居,我家孩子都要被带坏了!” “说得没错!” “赶紧滚!” …… 田春雨抱紧怀里的王敏媛,呆呆地看着平日里和善的邻居对她怒目而视。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坏事都是王德彪一个人干的。 她一个农村妇女,不识字没文化,挣不到几个工分,王德彪嫌弃她伺候的不好,让她干脆在家带孩子。 她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怎么就得罪了全家属区的人? 刚才他们说什么? 王家人都被抓了!那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田春雨不断后退,试图说服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另一场逼真的噩梦。 直到自己被锄头绊倒在地。 王敏媛摔了出去,磕到脸皮,疼的哇哇大哭。 孩子的哭声,还有锄头上沾着的血迹,无比清晰地提醒田春雨这是现实。 田春雨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她将王敏媛抱起来,泪眼朦胧地站起身,走回屋里去。 将那些漫天的谩骂和指责都关在门外。 田春雨终于敢放声大哭。 卫生所里,柳为宁看着医生轻手轻脚地给柳达志清洗伤口。 大瓶的酒精倒下去,疼得柳达志想要暴起,被早就准备好的柳达为按了回去。 “坐好!这会儿知道疼了?!”柳校长又气又心疼。 “跟你说了一万遍,遇到事情要冷静,你倒好,长本事了,听风就是雨,自己就赶一个人回来找人算账!” “这下好了吧,差点被人攮死了!” “要不是李老师替咱报警,把派出所的人叫来,这会儿我跟你哥就该找板车拉你的尸体了!” 柳校长嘴上不饶人,心还突突地跳着。 他也还在后怕中。 王家上下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正常人,怎么动不动就冲着要人性命去的。 这会儿医生已经换了碘伏,轻轻沾过柳达志的伤口。 终于没那么疼了。 柳达志龇牙咧嘴,不敢和父亲顶嘴。 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李老师说道:“李老师,谢谢您,救了我一命。” 第五十四章 判刑 李老师看到这狰狞的伤口,害怕地往后退。 听到柳达志对自己道谢,连忙摆手,“不是我的功劳,要谢就谢谢为宁,要不是她一早通知我,还让市里的汽车送我去派出所,我也不能那么快赶回来。” 闻言柳校长和柳达志都是一愣,居然是柳为宁出的主意? 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柳为宁低着头,看医生先垫上止血棉,又一圈一圈地缠纱布,总算是将柳达志的伤口包扎好了。 这才开口说道:“我是想到,王家又有狗,王德彪又是个大坏蛋,三哥一个人肯定要吃亏。” “爸,您不是总教我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吗,王家人就是这样的小人。” “所以我才会去找李老师帮忙。” “而且上次签保证书的时候,王德彪可是点头应下了,再犯事就要加倍处罚。” “这一次,看他们王家还怎么作妖。” 另一边,市派出所。 民警小胡用力地拍着桌子,呵斥道:“王德彪,赶紧交代事情经过,不要浪费时间!” “你企图用刀伤人,是我们队长亲眼看到的,那么多围观群众都是证人,你别想抵赖!” “还有你家孩子,小小年纪就纵狗伤人,长大了还得了?” “你这个做父亲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德彪双手被铐住,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声色俱厉的小胡,嘴唇翕动,发不出一个音节。 死到临头。 这是王德彪心里反反复复咀嚼的一句话。 即使他再不愿意承认,现实就是,这一次,他在劫难逃。 陈队长站在小胡身后,缓缓开口,“王德彪,上次你和柳家一齐来调解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告知你,知法犯法的后果?” 王德彪点点头,只觉得脖子像是断了,支撑不住这巨大的压力。 “那你胆子不小啊,还敢在严打期间行凶伤人!” 陈队长一拍桌子,震得审问室的灯都左右摇摆。 陈队长肃穆的脸在王德彪眼里,已经和地府的阎王没有任何区别。 一明一暗中,陈队长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王德彪,你这次犯的事,判个死刑都有余。” 王德彪骇然地瞪大双眼,用力地拍打着审问椅的桌面,“不可能!你们这是故意陷害!” “柳达志没死,最多就是三年!” “只能算我是故意伤害!” 陈队长抄着双手,冷冷地看着王德彪,“原来你还懂法啊?真是小看你了。”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陈队长还想继续说下去,一名民警开门走进来。 “队长,柳家人到了。” 陈队长对小胡说道:“随便他说不说,你也不用费心思了。” “证据确凿,我就是证人,他跑不掉。” “我去看看受害人的情况。” 陈队长说完,转身就走。 真的不再在意王德彪是否还会说些什么。 王德彪这下彻底慌了神,颤抖着说道:“陈队长,陈队长——” 只可惜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关门声。 小胡看着接近崩溃边缘的王德彪,将审问灯对准他的脸,不带一丝感情地喝道:“老老实实地把事情说清楚!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王德彪瘫在审问椅上,不再反抗。 派出所大厅,陈队长看到等待的柳家人,领着他们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陈队长坐下后,先是关心柳达志的伤势,“伤口怎么样?严重吗?” 柳达志摇了摇头,没想到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一脸怪相。 “陈队长,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医生说没伤到骨头,但是不能沾水,后续还要看是否会发炎。” 陈队长点点头。 “王德彪那边,我们已经在审问了。” “你们放心,犯罪事实清楚,他没有抵赖的可能。” “只是……”陈队长停顿了一下。 柳为宁察觉到异常,追问道:“这是什么?” “王应常虽然纵狗伤人,但年龄太小,不能追责。” “王敏涛没有动手,我们不能追究,至于是否动了你的高考资料。” “我们这里,没有接到教育局的报案,没有证据,无法证明是否是她所为。” “所以眼下,只能拘留王德彪,等待判刑。” 柳达志听完陈队长的话,失望地低下头。 心里那团火又复燃了,但这是派出所,柳达志知道自己不能冲动。 想到在王家小院,王敏涛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柳达志就气得呼吸不顺。 真被她说中了,谁都拿她没办法! 柳达志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咬紧腮帮子才没有破口大骂。 柳校长的手,轻轻拍在柳达志肩上,意示小儿子冷静。 “陈队长,我想问,如果我们要举报王敏涛陷害高考生,需要提供什么证据呢?” 陈队长手指交叉,陷入沉思,“这类案件,我们之前没有办理过。” “按照经验来说,需要提供人证,物证,如果还有目击者就最好。” 柳校长闻言也沉默了。 这些都没有。 如果有,许局长就不会一大清早,带着梁萌到家里致歉。 谁都拿不住王敏涛的尾巴。 难道就要让小儿子吃这个哑巴亏吗? 柳校长也不甘心! 柳为宁想了想,问道:“陈队长,请问王德彪会被判多久?” 虽然刚才相爱刑讯室里,陈队长故意把刑罚说得很重,但是实际实施起来,王德彪也就是五到十年的刑期,具体还要看法院如何判。 所以陈队长如实以告,“五年到十年之间。” 柳为宁又问:“那王德彪被判刑,是否会影响到王敏涛的工作?” “毕竟家里有一个蹲大牢的父亲,大部分单位都不敢用吧?” 陈队长惊讶地看着柳为宁,十来岁的孩子就已经想到这么远了吗? 陈队长说道:“这是有可能的,法院的判决下来,会登报,届时市里,下属各县市都会看得到。” 柳为宁点点头。 还得多亏前世王敏涛造过这样的孽,才提醒了现在的她。 柳为宁扭脸看向门外,试图透过门板,看到坐在另外一边的王家姐弟。 王敏涛,现在的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救你爸吗? 第五十五章 连锁反应 那还是前世的记忆了。 柳为宁记得当时,王敏涛随着钟云鹏的工作调动,全家都搬到了宁市。 王敏涛和另外一个女同志共同争取当地学院承包食堂的工作。 但是别人有经验,丈夫还是学院的老教师,各个条件都比王敏涛优秀。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刷下去,王敏涛不甘心,到处找人,托关系查资料,最后终于找到这个女同志的污点。 就是她的父亲曾在工作期间失手伤人,那人重伤不治,没两年就去世了。 这件事发生的年代久远,宁市根本就没人知道。 偏偏被王敏涛翻了出来,不仅如此,她还给当地的报纸写信,当做一个热点给捅了出去。 宁市市官员是个新上任的年轻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典型案件重新审理。 最后那个和王敏涛竞争的女同志父亲被判刑三年,交了上万元的罚款,甚至连她的丈夫都被牵连,学院直接开除。 王敏涛大获全胜。 当她终于承包下学院食堂,看到账面上国家的补助和地方的贴补金额时,王敏涛激动得几个晚上都没睡觉。 开学前一天,王敏涛特意请王家人都下馆子。 柳为宁跟着沾光,第一次在宁市的饭店吃饭。 席间,王敏涛把这件事当做战绩一样跟王应常炫耀,她告诫自己的弟弟,做人一定要知道变通,对付敌人下手一定要稳准狠,找不到污点的时候,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的生平挖出来。 肯定有可以打击的地方。 这番话让柳为宁大为震撼。 柳家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教育都是勤劳善良,吃苦耐劳。 做人留三分余地,要什么用自己的努力去换。 像王敏涛这样为达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心机,柳为宁自问一辈子都学不会。 现在,柳为宁淡淡地笑了笑,王敏涛,希望你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就像陈队长说的,派出所扣下了王德彪,审问完王应常和王敏涛,就将其他人全都放了。 包括钟云鹏,简直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钟云鹏人都恍惚了。 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第二次从派出所走出来。 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考生,却因为王家的破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卷入纷争里。 钟云鹏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究竟还要不要考省里的师范? 留在王家人身边,真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吗? 钟云鹏不确定,看向脸色阴沉的王敏涛,钟云鹏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 从问询室出来以后,王敏涛担心王德彪,抓着一个民警问道:“我爸什么时候能走?” “我们需要赔钱吗?赔多少?” 民警皱眉看着面前的王家人,严肃地说道:“王德彪犯的事不轻,加上之前还签了保证书,他这属于知法犯法,最近在严打,不要三天,我们就要把他送到城郊的监狱服刑。” 王敏涛闻言,如遭雷击。 她面色惨白,她颤抖着扒着民警的手臂,“什么监狱,什么服刑……我爸他身体不好,他要用拐杖,怎么能去坐牢?” 民警抽回自己的手,冷脸看着已经崩溃的王敏涛,“身体不好?身体不好还有力气行凶伤人呢?还有你弟弟,小小年纪就会纵狗咬人,长大了还得了?” “这次不抓你们,一是证据不足,二是年龄太小,否则你们几个,一个都跑不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以为这是哪里?人人都是合法公民,权益受到法律保护,是你们想干嘛就干嘛的时代吗?!” 民警声色俱厉,在他们看来,王家人简直冥顽不灵。 拒不认罪,态度强硬,不配合工作,要不是不能,真想把他们都关起来! 免得放出去危害社会! 民警说完,不看面色惨白的王敏涛一眼,转身就走。 “你们别等了,回家等着看报纸吧,王德彪的刑期不会低于五年!” 民警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敏涛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 钟云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大声喊道:“王敏涛,王敏涛你挺住!” 王敏涛死死咬住后槽牙,直到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才惊觉已经把嘴皮都咬破了。 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惶然地看着懵懂无知的弟弟,还有身后需要她资助的丈夫。 王敏涛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千斤重。 而且刚才民警话里话外的“证据不足”,这几个字让王敏涛暗自心惊。 什么意思? 柳家人说了什么吗?还是教育局那边已经给派出所递了消息? 什么事情会证据不足? 是关于自己调换了柳达志体检报告的事吗? 想到这里,王敏涛只觉得背后呼呼地冒着冷汗。 门外艳阳高照,站在派出所大厅的王敏涛却手脚冰凉。 可坏消息却远远没有结束。 三天后,钟云鹏阴着脸带回来一份报纸。 第一面的头版头条,就是王德彪故意伤人的案件审理完毕。 犯人王德彪判有期徒刑六年,立刻执行。 王敏涛还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噩耗告诉母亲,单位的主任又亲自到王家来。 告诉王敏涛另一个消息。 她被场里辞退了。 王敏涛如遭雷击,随即扑上去问道:“主任,为什么?” “我不是已经上岗了吗,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了啊,为什么要辞退我?” “场里凭什么辞退我,我没有犯任何错误!” 主任叹了口气,本想说什么,看到王敏涛紧紧攥在手里的报纸,干脆直接了当地说道:“你也看到了,现在全场上下都知道你父亲坐牢的消息。” “他是因为故意伤人进去的,场里传得风言风语,都说不能跟杀人犯的女儿在一起上班。” “哪天你一不高兴,把他们都杀了可怎么办?” “下面的职工每天都到我办公室来闹,场长也是没办法。” “不把你辞退,其他工人就拒绝上班,我们能怎么办?” “敏涛,我知道你没犯错,但问题是,场里不是只有你一个工人。” “机器的运作,也不能只靠你一个人对不对?” “你也替场里考虑考虑,别为难我们,好吗?” 第五十六章 都是来讨债的 主任将工作传达完毕,早早抽身离开。 原先林场家属区就对王德彪的所作所为积怨颇深,现在得知这个祸害被关进监狱去了,不弹冠相庆,放鞭炮庆祝已经很给王家面子了,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和王家扯上关系。 王敏涛怔怔地坐回椅子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该怎么办? 被单位辞退了,分配宿舍的事就要泡汤。 到时候这一大家子住哪里?真的去流落街头吗? 王应常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他们在家属区活不下去了吗? 王敏涛的目光落在王应常衣领里露出的红绳,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王敏涛一把将王应常拉到面前,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张营养不良的脸。 “我们买票,去京市!”王敏涛下定决心。 王应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去京市?干什么?” 王敏涛扭脸对钟云鹏说道:“这次不用你考本省,你往远了填,如果分数够,就填京市的师范!” 钟云鹏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敏涛,不知道一直坚持的她为何现在改了主意。 “应常,我带你去找奶奶,我去求她帮咱们!” 王敏涛说着就带着王应常往外跑。 “妈,你在家看好敏媛,等我回来。” “我一定想办法,让你们有地方住!” 王敏涛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王德彪没有跟着孩子们回来,沉默不语的田春雨已经猜到原因。 等了这么多年,她的天终于塌了。 经过这些天的风风雨雨,田春雨已经习惯家属区里的指指点点。 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了,别人朝她脸上吐唾沫,讥讽她是个害人精,田春雨也没敢还嘴。 钟云鹏看了看像个影子一样的岳母,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岳父的结局。 但看到田春雨一如既往任劳任怨的模样,钟云鹏觉得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一切。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填报志愿。 既然王敏涛已经松口,钟云鹏就没有任何顾忌,终于可以填自己想去的地方。 两天后,王敏涛领着王应常从火车上下来。 接站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是等他们的。 为了买这两张火车票,王敏涛几乎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她和王应常这两天都是吃馒头,就着车厢里的水龙头里的水下咽,挨着休息,这么一路熬过来的。 这点苦对王敏涛来说不算什么,如果这一次奶奶不接受他们,也许王家接下来的生活会比这两天更加难熬。 王敏涛咬着牙,带着东倒西歪的王应常往公交车站走去。 她只记得奶奶家大概的地址,所以每停下一辆公车,王敏涛都上前询问。 终于等她问到第六趟的时候,终于有司机听明白王敏涛要去的地方,告诉她坐十站,就到了。 王敏涛拉着王应常上车。 王应常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只觉得晕晕乎乎,机械地跟着王敏涛跑上跑下。 王敏涛坐在座位上,汽车启动,窗外的景色吸引不了她半分。 她满脑子都在准备一会儿见到奶奶时,要说些什么,才能打动那个老人。 奶奶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王敏涛知道父亲和奶奶关系不好,甚至王家上下,奶奶或许只对王应常有些不同。 但事到如今,王敏涛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等汽车靠站,王敏涛带着王应常下来,左顾右盼都不知道往哪里走。 最后只能问路人。 在一位和善的老奶奶的指引下,王敏涛终于拐进了胡同,穿过小路,走到了那栋记忆中的四合院门口。 王敏涛看着面前古朴气派的房子,下意识地咽口水。 王应常问她:“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王敏涛安抚着弟弟,“应常,这里是奶奶家,你小时候来过一次。” 王应常抬头看看,不确定的摇摇头,他已经不记得了。 王敏涛又说:“一会儿见了奶奶,你嘴巴要甜一点,把奶奶哄高兴。” “奶奶最喜欢的就是你,小时候想将你留在身边养大,但是咱爸不同意,非要把你带走。” “现在我们没钱,又没地方住,如果奶奶肯收留你,那你后半生就不用愁了!” 王应常追问道:“那姐姐你呢?还有妹妹呢?妈妈呢?奶奶都会收留吗?” 王敏涛哽住了,王应常也不小了,不是几岁的孩子,可以随便糊弄。 她要是撒谎,会被王应常看出来,那他以后就不会再相信自己说的话。 所以王敏涛只能沉默。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不要说敏媛和田春雨,就是王敏涛自己,王家老太太可能都会袖手旁观。 王应常从姐姐的沉默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王应常也不说话了。 王敏涛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很快有保姆来开门,探头出来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一大一小。 “你们是谁?要找谁?” 王敏涛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我们找王奶奶,我爸叫王德彪,我们都是他的孩子。” 保姆瞪大了眼睛,却很有教养地没有赶人,只是说道:“你们在外面稍等一会儿,我进去问问太太。” 王敏涛点点头,看着保姆飞快地跑回屋里。 明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王敏涛却觉得像十年一样漫长。、 等保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王敏涛已经有点等不住,想要闯进去自己问个究竟。 保姆看了一眼王应常,对王敏涛说道:“太太让你们先进来。” 王敏涛对保姆道谢,跟着她走进这套记忆中的四合院。 那是她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气派的家具,训练有素的家仆,穿金戴银的奢华生活…… 甚至比王敏涛的美梦更加真实,更加突破幻想。 走进正厅,保姆首先说话:“太太,人已经到了。” 王敏涛听到主位传来没有感情的一个字,“嗯。” 她下意识地挺直腰杆,让自己看起来更光明正大,底气十足一些。 “让其他人都下去,我想跟他们俩单独聊一聊。” 保姆应下,带着其他人鱼贯而出。 王靳念喝了一口人参茶,掀起眼皮,淡漠地看着屋里局促的两人。 王德彪的孩子,都是来讨债的! 第五十七章 出手帮忙 王靳念不说话,静静地喝着茶。 屋子里只有茶盖和茶杯碰撞的声音。 王敏涛只觉得自己像是浸在冰水里,全身都在冒冷汗,呼吸愈发急促。 那些平日里的泼辣嚣张轻易就被撕得粉碎,这些虚张声势在王靳念面前,跟儿戏一样可笑。 就在王敏涛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王靳念说话了。 “你怎么过来了,你爸呢?” 王敏涛咽了咽口水,像是得了特赦一般,喘着粗气,“我爸……我爸坐牢了。” “哦?”王靳念来了兴致,“是哪里的警察替天行道,终于收拾了这个祸害?” “你好好跟我说说,我要给人家送锦旗。” 王敏涛闻言忍不住一激灵,虽然不是说他,但奶奶的话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接甩在王敏涛没脸没皮的脆弱尊严上。 一个祸害的孩子,能有什么好? 凭什么站在这里和她讲条件? 王敏涛害怕极了,但知道不能退,只能战战兢兢地说道:“我爸……我爸把人打伤了,警察来的时候,他正好拿着菜刀,所以当地派出所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了我爸。” “撞上严打,判刑六年,立即执行。” “好!”王靳念中气十足地拍了下红木椅子。 “好好好!果然是老天有眼,怎么不直接把这个混蛋玩意儿枪毙了事!” “正好为民除害!” 王靳念看王家姐弟的脸色都不太好,冷笑道:“怎么,你爸坐牢了,你们还准备替他申冤?” 王敏涛用力地摇头,不能让奶奶以为他们是和父亲站在一边的,否则肯定不会帮他们! “那你们从林场那个破地方跑出来,到这儿来找我,是要干什么?” 王敏涛抬头,鼓起勇气看向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却关系疏远的奶奶。 王靳念女士虽然已经年逾六十,却显得远比她的岁数年轻。 她的手,她的脸,皮肤还是白皙的,即使有细细的皱纹,也丝毫不能掩盖风华。 王敏涛从小到大,只听父亲提过奶奶几次。 面前的妇人历经几十年坎坷生涯,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 她娴静而端庄地坐在那里,和背后雕栏画栋,古色古香的家具几乎融为一体,像书里古代的仕女图。 王敏涛怯怯地说道:“场里把我辞退了,说不能用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我们全家都要从宿舍里搬出来,应常还要读书,敏媛还小,我们要活不下去了。” “奶奶——”王敏涛终于喊了出来,“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毕竟我们都是你的后辈,我们是无辜的!” 王靳念轻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十年前,你爸带着你们上门,当时我有没有给你们选择?” “是你爸挑三拣四,明明都快要当叫花子了,还嫌我给他的饭馊!” “如果当初你爸听我的话,留下来再婚,你和你弟,都会过上吃香喝辣,衣食无忧的生活!” 王靳念话锋一转,直视王敏涛,“但是你爸不愿意,他这一辈子,就没有一次听我的话!” “现在去吃牢饭,是他咎由自取,是他罪有应得,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求错人了,王敏涛!” 王靳念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王敏涛扑过去,拉住王靳念的腿,“奶奶,你看看应常,你看看我弟弟……” 王靳念一顿,不情不愿地将目光移到王应常脸上。 十二岁的王应常,已经褪去了婴儿肥,渐渐显露出少年的机锋。 王靳念对着这张脸,说不出一句重话。 她腿脚用力,想要挣脱王敏涛的束缚。 “奶奶!” 正在这时,王应常扑通一声跪下了,砰砰地磕着响头。 诚心诚意地说道:“奶奶,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会给你添乱的,求您帮帮我们。” 王敏涛都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弟弟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王靳念看着王应常,像是透过他的脸,在努力抓住逝去的时光。 “行了,别磕了。”王靳念终于松了口。 王敏涛心中一松,放开王靳念的裤脚。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王靳念冷声问道。 “我……”王敏涛大脑高速运转,她原本在来的火车上,计划了好几种方案,可对上王靳念那双无波古井的眼睛,王敏涛卡壳了。 偷奸耍滑没有用,蝇头小利只会让她看不起自己。 王敏涛必须要立刻想出一个新的,切实可行的条件。 “奶奶,我们需要钱,我们不会来打扰你,就让我们租一个房子住,离您不会太远,这样你什么时候想应常了,随时都能见到。” “另外,我想找一份工作,工资不用太高,有……有二十元就行。” “还有……” “还有?”王靳念挑眉,“王敏涛,你条件不少啊。” “不,不是我,”王敏涛连连摆手,“是应常,我希望您能给应常找个学校继续读书。” 王靳念轻哼了一声,“算你机灵。” “你那个农村妇女的妈,还有妹妹呢?你准备怎么办?不替他们也求一求?” 王敏涛口干舌燥,敏锐地察觉到奶奶的不悦,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用了,我会挣钱,我会撑起这个家。” 王靳念脸上没什么表情,扬声喊道:“阿兰,进来。” 刚才给王敏涛开门的保姆快步走进来。 “给他们拿三百块钱。”王靳念指了指王敏涛,“然后送他们去火车站。” “是,太太。” 阿兰听完吩咐,快步走进里屋,一会儿就拿着一沓钞票走出来,用手帕包好,递给王敏涛。 “小姐收好。” 王敏涛怔怔地接过手帕,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还没回过神,王靳念毫无感情地吩咐道:“我给你五天的时间,王敏涛。” “五天后,会有人在火车站接你们,给你们安排新的住处,王应常的学校也会找好,至于你的工作,到时候你来了,自然就有。” 王靳念抬手,制止王敏涛的道谢。 “不用谢我,这些都是看在王应常的面子上。” “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要再来烦我。”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帮王德彪的孩子。”王靳念最后的话,是看着王敏涛的眼睛说的。 明明是亲人,王敏涛却从中读出了威胁的意味。 他们这一家,在王靳念眼里,跟路边的蝼蚁没有区别。 第五十八章 姐夫 时间一晃来到八月份。 屋外蝉鸣此起彼伏,柳达志穿着工字背心,坐在椅子上发呆。 柳为宁在屋里写卷子,这些都是骆宝时寄回来的。 骆教授恢复工作以后,骆宝时也重新回到校园里上课。 他在来信中提到自己已经在自学高中的内容,同时还给柳为宁寄了自己写的中考重点难点大纲。 本子的最后有一行骆宝时给自己的赠语:家父说解题如育林,十年成材。 柳为宁握紧拳头,大佬说的很有道理,自己要更加努力,才能不成为家里拖后腿的那一个。 客厅里,柳达志头顶的风扇慢慢转动着,明明凉风徐徐,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焦躁。 这几天,高考成绩应该公布了。 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柳达志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云省招生简章,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柳校长匆匆赶回来,开门而入。 “达志,成绩出来了!” “什么?!”柳达志一蹦三尺高,冲到柳校长面前问道,“爸,我考了多少分?” 柳校长紧紧握住小儿子的肩膀,“330分!达志,你超过重点线了!” 柳达志一把抽过柳校长攥着手里的纸,激动得要落下泪来。 天知道,他那几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体检报告的事虽说最后解决了,但柳达志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他考语文的时候,就看着作文发呆。 柳达志控制不住地去想,到底是谁干的?还是真的意外?只是自己倒霉? 考完出来的时候,面对家人担忧的面容,柳达志把什么都吞回肚子里。 不能再让家里人担心。 柳达志看着纸上的数字,终于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实感。 柳为宁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三哥的成绩,高兴地说道:“三哥,恭喜你!” 柳校长欣慰地说道:“达志,干得好啊,我们柳家,终于有了第一个大学生!” 这是柳校长的心病,他一直担心,因为自己工作的问题,耽误家里的孩子上学。 现在柳达志的成绩如此优异,让柳校长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现在就剩为宁一个了。 柳校长有信心,他的孩子,都是个顶个的优秀! “为宁,一会儿你去找你妈,还有哥哥姐姐,告诉他们今晚别做饭了,我们到外面去吃,好好给你三哥庆祝!” “太好了!”柳为宁看到父亲和三哥高兴的模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这是第一步,之后的每一步,柳为宁都要帮助家里人,稳稳地走过去。 晚上,柳校长选了一家实验小学对面的饭馆。 人基本都来齐了,许局长得知柳达志的成绩,也赶过来道喜。 柳校长便让许局长留下来一起吃饭。 柳达志看着墙上黑板的字,豪迈地点了六个菜。 许局长笑呵呵地说道:“达志这是心里高兴啊。” 柳校长的笑容就没散过,“是啊,熬了几年,总算是到头了。” 柳达志点完菜,扭脸对父亲说道:“爸,怎么就到头了?” “大学才是人生的开始,我还要继续学习,继续努力!” “我还想考研究生呢!” “好!”许局长赞许地说道:“有志气,有你爸年轻的风范!” 饭馆里,气氛其乐融融。 刘爱玲问柳为宁:“你二姐呢?怎么还没过来?” 柳为宁回道:“二姐说,文工团最近在排练,会晚一点。” 刘爱玲闻言点点头,对许局长说,“一会儿菜上来了,我们就先吃。” 几人正说着话,柳为兰推门而入。 柳为宁刚要叫人,看到跟在二姐身后的年轻男人,愣住了。 柳为宁不认识他,却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自己前世一定在电视上见过。 柳为兰领着人坐下,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柳为兰扑哧一笑,大大方方地说道:“爸,妈,这是我对象,唐胜忠。” 这下吃惊的是柳家人了。 柳达为先说话:“为兰,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先通知家里一声?” 刘爱玲接话,“就是,你这孩子,真不懂事。” “要带对象回来,得先通知我和你爸一声,这么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小饭馆,也不合适啊。” 唐胜忠跟着笑了,端起杯子说道:“阿姨说得对,我的确应该选一个更正式的日子上门拜访,今天是为兰执意拉着我过来。” “我看天已经黑了,担心她一个女同志走过来不安全,所以陪着过来的。” 柳校长没说话,但柳为宁看得出来,父亲对这个唐胜忠挺满意。 唐胜忠长得不算英俊,却非常吸引人。浓黑的眉毛下,一对深邃的会说话的眼睛。 唐胜忠自我介绍道:“我叫唐胜忠,今年二十四岁,是市文工团的编导。” 柳为宁忽然明白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唐胜忠,前世那个国家大剧院的总编导,总是带着国家一级演员出国汇报演出的唐导! 他现在居然是自己二姐的对象? 柳为宁恍惚了。 难道是因为二姐没有按照前世的轨迹,早早嫁人在家带孩子,所以才会和唐胜忠相恋吗? 柳为宁看着面前的杯子,陷入沉思。 如果二姐的人生轨迹改变了,不再是那个被家庭困住一生的家庭妇女,是不是最后就不会落得没钱医治,瘫痪在床的下场? 柳为宁不确定。 饭馆服务员将菜端上桌,柳为兰看了看数量,对服务员说道:“加一个炒青菜,再拌个凉菜。” 服务员点点头,转身告诉厨房。 柳校长这才开口:“你点两个素菜干什么?” 柳为兰还没说话,唐胜忠回道:“她最近在控制体重,怕汇演那天穿上演出服不好看。” 唐胜忠边说,边给柳为兰盛饭,“要我说,你现在的体重没问题,何必这么逼自己。” 柳为兰接过碗,两人之间的互动熟稔至极。 “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吗?到时候出了差错,被批评的还不是你。” 柳为宁看着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的二姐,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在林场那几年,柳为兰几乎成为了柳家另一个母亲,撑起一片天,照顾弟弟妹妹,下生产队挣工分减轻家里的压力。 让所有人忽视了,她其实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 第五十九章 何团长 一群人吃完饭,许局长站在路边问道:“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吧?” 柳校长摆摆手,“不需要,老许,我们慢慢走回去,就当消食了。” 唐胜忠问柳为兰:“那我先走了?” 柳为兰点点头。 唐胜忠郑重地对柳校长说道:“叔叔,改天我再正式登门拜访。” 柳校长颔首,“好,到时候跟着为兰一块到家里吃饭。” 唐胜忠这才依依不舍地和柳为兰道别。 柳达志在旁边吹了个口哨,起哄道:“二姐,看起来我还没很快就要有姐夫了。” 柳为兰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柳达志凑过来,贱兮兮地说道:“我可不是胡说,你都把人带回来吃饭了,还不是已经给人确定关系了吗?” 柳为宁心中也这么想,毕竟二姐一直都是早熟稳重的那一个。 平时很少说话,但每次都能拦着柳达志冲动冒进。 柳为兰今天能同意唐胜忠送她过来吃饭,这个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同意。 刘爱玲当然也明白姑娘的心思,她和柳校长对视一眼。 柳校长轻咳一声,开口了。 “为兰,你和小唐这是……已经确定了?” 柳为兰点点头,神情跟唐胜忠一样郑重,“没错,爸。” “我觉得他人很好,而且……他父母也知道我们的事。” “什么?”柳校长吃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藏心事啊,谈了对象,见了家长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说一声吗?” 说到最后,柳校长已经隐隐有些生气。 倒不是他对唐胜忠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柳为兰一个姑娘,女方家还没点头,就已经见过男方父母了,多少有点恨嫁的意味。 上杆子不是买卖。 柳校长在儿女感情上态度开明,却不想女儿吃亏,担心对方家庭看轻了她。 柳为兰连忙解释道:“不是的,爸,我没去唐胜忠他们家。” “唐胜忠的父母,是市文工团的领导,也是我的领导。” “我和唐胜忠……谈恋爱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我们团长。” 柳校长问道:“小唐的父母,都在文工团工作?” 柳为兰点头,“他妈妈以前就是文工团的首席,父亲也是编导出身,现在在省文化部工作。” 柳校长这才松了口气,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他爸妈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柳为兰这才笑了,“都觉得我挺好的啊。” 这倒是实话。 最先发现唐胜忠和柳为兰眉来眼去的是他的妈妈。 那天团长下来检查排练进度,转了一圈没看到唐胜忠,便问道:“唐编导呢?” 演员抬头看了看,回道:“可能在后台和柳为兰讲戏吧。” “柳为兰?”何团长想了想,“林场文工团选送上来的那个女演员?” 小演员点头,“她刚来,好多动作不是很熟练,今天失误了两次。唐编导不太高兴。” 何团长听完,就往后台走。 她之前来过剧场几次,柳为兰进文工团的第一天,正好碰上她在。 在团长看来,这个年轻女演员很有灵气,领悟能力强,身体底子也不差。 跟不上,只是因为还不熟练,怎么看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自家儿子那个严格要求的模样,可别把人家小姑娘骂哭了。 何团长这么想着,脚下的动作愈发快了。 等她掀开后台幕布一看,两个年轻人正聊得起劲。 唐胜忠将手里的剧本递给柳为兰,两个人借着舞台灯就在津津有味的讨论。 哪里有半分吵架的模样? 尤其是唐胜忠,时不时抬头深情凝望着柳为兰的侧脸。 女孩皮肤白皙,眉眼弯弯。 唐胜忠甚至都能借着灯光,看到她脸上那一层绒毛,看得人心头发痒。 何团长是过来人,看到两个年轻人这副样子,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她轻咳一声,提醒两人自己的到来。 柳为兰抬头一看,吓得立刻站好,和唐胜忠保持距离,剧本也藏在身后。 要是让团长知道自己还没记清楚走位和动作,会不会批评自己? 柳为兰惴惴不安,却听到一旁的唐胜忠喊了一声,“妈,你怎么过来了。” 柳为兰不可置信地扭脸看着唐胜忠,目光在他和团长之间来回流转。 这样看,唐胜忠和团长的下半张脸的确长得一模一样。 何团长满脸笑容地走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儿子,不介绍一下?” 唐胜忠抿了抿唇,少有的红了脸。 落在团长眼里,更稀奇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自己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写剧本的儿子,居然也有脸红的一天。 看来是真的喜欢。 何团长脸上笑意渐深,唐胜忠努力维持住平常的表情,“这是柳为兰同志,刚进文工团。” 何团长亲切地和柳为兰握了握手,又对唐胜忠说道:“我见过小柳同志。” “我问的是,你们俩……”团长的眼神扫了个来回。 柳为兰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满脸通红,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是什么关系?”何团长也不为难柳为兰,就盯着自己儿子问。 唐胜忠眼见被撞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牵起柳为兰的手,对母亲说道:“我们在谈对象。” 何团长点点头,毫不意外地说:“这就对了。你是男人,得担起责任。” “小柳这孩子不错。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团长收起玩笑的表情,说道:“谈对象不能耽误工作,你也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对小柳格外宽容,不提出改进意见。” “可以私下辅导,但不能只有夸奖,没有批评,明白吗?” 唐胜忠理解母亲的意思,点头应下。 何团长这才笑眯眯地转向柳为兰,“小柳同志,我不是针对你。” “如果在工作中,听不到批评意见,对一个人的缺点视而不见,这不是爱她,是在害她,你明不明白?” “虽然你刚到我们文工团不久,但我希望你尽快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并且,你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成长得更快一点,才能在更高更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才华,对吗?” 何团长目光灼灼地看着柳为兰,面前的年轻女孩没有被自己的气势压倒,反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团长,我明白,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和年轻的自己真像啊。 第六十章 什么是喜欢 晚上回到家,柳为宁洗漱完,走进和二姐的卧室休息。 两姐妹睡一个床。等到柳为兰上床后,柳为宁睁开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柳为兰失笑,“你个淘气包,怎么不睡觉,都九点多了。” 柳为宁看着如此鲜活的二姐,心中高兴,“二姐,我想听你说一说姐夫。” 柳为兰拉过被子,给两个人盖好,嗔了一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叫什么姐夫!” “那叫什么?”柳为宁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嗯……先叫唐大哥吧。”柳为兰躺好,说道。 柳为宁说:“大哥?我都有两个哥哥了,叫腻了,还是叫姐夫好。” 柳为兰人笑着,却没有再纠正柳为宁。 好像今天晚上这半天,二姐上翘的嘴唇就没有下来过。 看来她是真的很开心。 因为家里人,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们,都顺利地接受了二姐有对象这个事实。 柳为宁悄悄问道:“二姐,你喜欢姐夫吗?” 她是真的好奇。 毕竟前世,她对王应常,谈不上多有感情。 前一世,柳校长早早在伐木区累出了毛病。 即使后来恢复工作的通知下来了,柳校长的身体情况也不允许他继续回到小学工作。 所以后来,柳家人留在林场家属区,一直艰难地生活着。 王家有王敏涛撑着,王应常早早辍学,跟着别人走街串巷地当个卖货郎。 很快就凑够了钱,王家修起了家属区第一栋二层小楼。 柳为宁也不知道王应常怎么看上的自己,大概是这张脸? 柳为宁不确定。 只是觉得当时家里负担太重,父亲母亲都没有正式工作,二姐嫁出去以后也是在家带孩子,没有工作,更别说贴补家里。 整个柳家就靠着柳达为和柳为宁两个人的工资生活,还要供柳达志一个大学生。 处处捉襟见肘。 王应常就在这个时候,自己上柳家提亲。 因为王德彪走得早,所以柳为宁并不知道自己早逝的公爹曾经的恶劣事迹。 王应常沉默寡言,落在柳校长眼里就是个沉稳可靠的形象。 柳为宁点头,是看在王家条件宽裕的份上,想着自己嫁过去了,王应常肯定看不上自己手里这三瓜两枣,她也能贴补母亲。 那个年代的思想,没有后来的情情爱爱那么复杂。 两个人看得对眼,或者是家里亲戚保媒拉线,甚至是双方到了年纪……什么五花八门的原因都有,唯独靠着互相喜欢,走进婚姻的,少之又少。 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谈感情,未免有些太过奢侈。 所以即使两世为人,柳为宁在情感上的经验也几乎是零。 虽说她和王应常曾经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共同生活了几十年,但靠的是婚姻关系,不是感情维系。 现在看到二姐如沐春风的模样,柳为宁实在好奇。 “二姐,你喜欢姐夫吗?”见柳为兰半晌没吭声,柳为宁重复了一遍。 柳为兰组织了半天语言,这才斟酌着开口:“喜欢。” “那什么是喜欢?”柳为宁又问道。 柳为兰看着妹妹,虽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留了一点点蜡烛的光,但丝毫不影响柳为兰郑重其事地说话。 虽然妹妹还小,但柳家的教育从来不看年纪。 柳校长从小对柳达为和柳为兰的态度就是,把他们当做能听懂话的小大人一样,平等的对待。 大人和孩子之间,谈论什么问题都可以,百无禁忌。 柳为兰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了这一点,即使妹妹才十来岁,即使感情这种事情,对于眼前的小女孩来说,多少有些遥远,但不妨碍柳为兰想认认真真地和柳为宁聊一聊。 “喜欢……喜欢就是你想见到这个人,一天不见,你心里会忍不住空落落的。” “是你看到美丽的景色,吃到好吃的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和他分享。” “你的开心,你的难过……你所有的情绪,都想告诉他,不需要他解决,但想让他成为好的听众。” …… 柳为宁听着,一条条地核对下去。 然后忍不住撇了撇嘴,果然,自己对王应常没什么感情。 前世两个人明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陌生人。 除了吃饭睡觉,王应常几乎不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即使后来,柳为宁有了孩子,王应常没有丝毫变化。 他不喜欢孩子,不会带孩子,甚至还嫌孩子太吵,耽误他出去打牌潇洒。 看着女儿委屈的眼泪,柳为宁心如刀割,忍不住和王应常提要求,希望他留在家里,多陪陪孩子。 换来的却是大吼大叫,让柳为宁少管他,管好自己和孩子就行了。 次数多了,柳为宁就沉默了下来。 家里的气氛愈发凝滞,有的时候,柳为宁都觉得自己待在一个冰窖里。 一丝温暖都没有。 柳为宁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王应常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 但现在,还有女儿。 她是无辜的,她被柳为宁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被迫接受一个不爱自己的父亲。 这种残忍的现实,让柳为宁尤为自责。 孩子没得选父亲,她当初却有得选丈夫。 …… 从记忆中回神,柳为宁看着神情满足的二姐,轻轻问道:“二姐,你会跟姐夫结婚吗?” 柳为兰点点头,“会的。” 柳为宁继续,“那我希望你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至少比你我前世都要幸福。 柳为宁在心里这么想着。 沉沉睡去。 填完志愿后,柳达志又恢复了每天在家里绕圈的状态。 有的时候,他转得太快,柳为宁忍不住抱怨,“三哥,你能不能坐下,转得我眼晕。” 柳达志煞有介事地说道:“小妹,你这话就不对了。” “我这是锻炼你的专注能力啊,你想啊,我都转成这样了,你要是完全不受影响,是不是说明你非常认真,只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事情呢?” “如果你觉得晕,那就只能说明还不够认真啊。”柳达志说完,老成地拍了拍柳为宁的肩膀,“小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气得柳为宁想用橡皮塞住三哥的嘴。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柳达志,有你的挂号信!” 第六十一章 庆祝 柳达志几乎是以猛虎下山的气势冲到门口的。 他猛地拉开门,吓了门外邮递员一大跳。 “同志,你是柳达志同志吗?”邮递员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问道,目光落在柳达志只剩一只拖鞋的双脚上。 “是的,有我的信?” 柳达志丝毫不在乎对方憋笑的神态,坦然地蹬了蹬没穿鞋的那只脚,问道。 邮递员正色道:“是的,是云省林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说着将手里的硬壳大信封递了过来。 柳达志接过信封,给了邮递员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谢谢你!” 邮递员拍着柳达志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来,扶正帽子,也被柳达志的激动感染,由衷地夸赞了一句:“你考得很好,柳达志同志。” “这是我一早上送的通知书里,唯一一个外省的!” 邮递员说完挥了挥手,“再见,我还要去下一家。” “再见!”柳达志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大信封,心不在焉地想要关门,使了半天劲都没关上。 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另外一只拖鞋卡在了门缝。 屋里传来调笑声:“三哥,你能不能先把门关上,不喜欢的鞋子也要扔到垃圾桶里啊。” 坐在客厅写作业的柳为宁目睹了柳达志收信的全过程。 柳达志将拖鞋勾回来,穿上后关上门,没好气地说道:“哼,我穿小的鞋子留给你穿!” “就像我那些外套一样!” 柳为宁才不怕他,回敬道:“我才不要捡你的旧衣服,我有二姐的衣服穿,你的拖鞋臭死了!” 柳达志一听来劲了,用右手抬起脚,一蹦一跳地往刘大宁跟前凑,“哪里臭了?哪里臭了?你闻一闻!” 柳为宁指着柳达志手里的通知书威胁,“你再过来我就抢你的通知书了啊!” 柳达志立刻放下脚,将录取通知书紧紧护在怀里,“想得美!谁都别想碰我的录取通知书!” “三哥,快打开看看!”柳为宁催促道。 柳达志找了一圈,正想问柳为宁剪刀在哪里。 柳为宁指了指信封背面,“你看,这里有虚线,你就着这条线撕开。” 柳达志点点头,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突出的信纸,往后慢慢拉开。 生怕一个不小心,扯坏了信封里的通知书。 等柳达志终于将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看到封面“云省林业大学”几个字,柳达志高兴地跳起来。 “小妹,你看!我考上了!” “真是太好了!我终于考上了!” 柳达志说着,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猛烈地挥舞着,像是登上山顶的勇士,挥舞着旗帜一般狂喜。 欢呼过后,柳达志下意识地按了按眼角。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日子过得有多煎熬。 抛开资料被调换这个插曲,从回到实验小学家属区的第一天开始,柳达志就没有松懈过。 不,甚至是在林场的那几年,柳达志都想尽办法多看一些书,多做一些练习。 父亲和大哥的遭遇让他看清,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否则不止自己,家里人以后都要辛苦劳作,吃不饱穿不暖,一家人紧巴巴地过日子。 柳达志上山送过饭,看到林场伐木的工作有多辛苦。 他亲眼看着意气风发的父亲,和高大乐观的大哥,在上山劳动几年以后,是如何变得暮气沉沉,没有活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父亲和大哥已经认命了,柳达志不想认命,更不愿意屈服于命运。 所以他一直咬牙坚持着。 幸亏中途还遇上了骆教授一家,不管是骆教授还是骆宝时,都给予了自己巨大的帮助。 是他们的肯定和鼓励,让柳达志坚信读书这条路是有意义的,只要走下去。 柳达志信了,不管身处何处,都没有忘记读书。 现在,他摘到了第一颗胜利的果实。 他咬了一口,被里面甜美的果肉馋哭了。 柳为宁当然看到哥哥擦眼泪的样子,假装未觉,激动地提议:“三哥,我们出去买菜吧。” “今天晚上,好好大吃一顿!庆祝你考上大学!” 柳达志放下手,破涕为笑,“好,今晚我们吃大餐!” 晚上。 柳校长回到家,看到桌上的录取通知书,激动不已地打开。 看完后冲柳达志竖起大拇指,“儿子好样的!没有给我们柳家丢脸!” 柳达为从厨房里端出鸡汤,也笑道:“达志的确考得很好,给为宁树立了个好榜样啊!” 柳校长从兜里掏出十元钱,递给柳达为,“去给爸买瓶酒回来。” 柳达为劝阻的话到了嘴边,看到父亲满面红光的样子,咽了回去。 就这一次,应该没影响。 柳校长在林场时期落下了严重的胃病,回到章市后,柳达未陪父亲去中心医院检查过。 医生说要尽心养着,辛辣酒精都要忌口,日常饮食清淡一些。 但父亲今天这么高兴,没喝酒已经醉了三分,柳达为不好扫父亲的兴,只能应下去买。 看着大儿子提回来的酒,柳校长忍不住蹙眉,“怎么是二十多度的?高度数的没有?” 柳达为睁着眼睛说瞎话,“都卖完了。” 柳校长没再说什么,让柳达为将酒打开,对柳达志说道:“达志,爸敬你一杯!” “庆祝你成年,并祝你将来学业有成,成为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 柳达志端起酒杯,心神激荡,“爸,妈,还有哥哥姐姐,妹妹,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柳达志说完,一饮而尽。 二十多度的白酒虽然不算辣,但柳达志是第一次喝酒,放下杯子,还是咳嗽连连。 柳家孩子家教严,没有成年不许喝酒,甚至抽烟,柳校长都管束得很紧。 这是柳达志第一次喝酒。 明明只有一小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柳达志瞪着眼睛,又给自己倒上第二杯,举起来冲柳校长说道:“爸,这杯敬你。” “谢谢你和妈一直支撑着这个家,让我有地方可以读书,可以复习,才能考上大学。” 这话不假,林场家属区有不少和柳达志一样的孩子,基本上随着父母工作的变动,都不再读书,要不进厂上班,要不下生产队挣工分。 不说别人,眼前的大哥就是。 还有王家的王敏涛,也是。 第六十二章 对象 柳达志填好志愿上报后,无事一身轻的他成了柳为宁的专属补习老师。 一度替代了骆宝时曾经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柳为宁的错觉,总觉得骆宝时讲得更加通俗易懂一点。 柳达志讲得也很细,却没有深入浅出的感觉。 甚至有些地方一笔带过,柳为宁没理解,转头去问,还要被柳达志嫌弃,“这些东西又不会考,知道个大概就行。” 气得柳为宁塞给他一本英文原着,好让他闭嘴。 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看着手边一摞的英文原着,柳为宁有点想念骆宝时了。 虽然每个月都能收到骆宝时寄过来的包裹,里面有最新的学习资料,还有骆宝时自己手写的笔记和题目,对柳为宁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 虽然她活了五十多岁,这些知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一眼看过去能理解,按照题目的要求一步步分解答题的时候就会遇到困难。 这也是柳达志觉得奇怪的地方,明明妹妹最后的答案都能对,但一做解题过程,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漏了。 作文就更不用说了,透露出一股子暮气沉沉,看破人生的意味。 柳为宁才多大,哪里来的这些感悟? 柳达志大为不解,只能归咎于在林场的生活艰苦,让妹妹过早的长大。 半个月后,唐胜忠和父母亲自上门,在柳家吃了一顿晚饭,定下了柳为兰和唐胜忠的婚期。 原本两家的意思是定在国庆那天,但柳为兰考虑到弟弟很快就要去学校报道,于是和唐胜忠商量能不能把日子提前。 唐胜忠当然没意见,早日和柳为兰组成家庭是他的梦想。 唐家父母觉得时间有些仓促,怕亲戚朋友抽不出时间。 唐胜忠却不在意,只说到时候摆几桌家宴就行。 重要的是给柳为兰的聘礼,这些才是实实在在落到她心上人手里的东西。 何团长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觉得十分欣慰。 儿子的个人问题一直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心病,担心醉心于创作研究的儿子不会结婚。 守着市文工团这么个俊男靓女的环境,要是都挑不出一个心仪的对象,何团长不知道自家儿子要娶个什么样的天仙。 幸好遇到柳为兰。 也算是了了唐家老人的心病。 所以唐胜忠提到聘礼,何团长大方地表示不能委屈了未来的儿媳妇。 除了家里一早准备的“三转一响”,还有两匹自己从上海带回来的丝绸,唐父添了五百块的钞票。 定亲这天,何团长将自己手上的玉镯取下来,戴到柳为兰手上。 看着害羞的柳为兰,何团长越看越喜欢,低声说道:“聘礼里我还放了一对金耳环,也是送给你的。” 柳校长虽然没听到何团长和柳为兰说的话,但光是这五百块的钞票就让他觉得多了。 他连忙对唐父说道:“唐同志,这个……这个钱,太多了。” “我看唐胜忠同志也是个上进的年轻人,两个年轻人结婚,不需要出这么多钱。” 唐父摆摆手,坦然地说道:“这钱是给柳为兰同志的,不需要你们回同等的嫁妆。” “只要将来他们两人能好好过日子,再多的钱都值。” 柳为宁坐在柳为兰身旁,静静地听着。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攥紧,柳为宁扭脸看去,二姐竟然哭了。 何团长贴心地用手绢擦掉柳为兰的泪水,“傻孩子,要结婚嫁人了,有什么可哭的。” 柳为兰摇着头,接过何团长的手帕,不说话。 这是她少有的,感觉到自己是可以被重视的时刻。 身为家里的长女,柳为兰十四岁以后就基本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 刘爱玲要下生产队挣工分,父亲原来在小学当校长的时候,就经常忙得找不到人。 一年到头,柳校长的学生反而是见到他最多的人,而不是柳家上下。 后来去了红原林场,家里一度没米下锅,生活过得十分窘迫。 不得已,柳为兰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既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也要想办法给山上的父亲和兄长增加营养。 所以当柳为宁来到市文工团,看到团里这些女演员白皙红润的脸庞,多少有些自卑。 她知道自己不如别人,所以早出晚归,多花别人一倍的时间进行训练。 而且柳为宁是个眼里有活的人,不训练的时候,打扫卫生,整理道具……她随叫随到,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身为编导的唐胜忠,很快就注意到这个团里新来的女演员。 在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唐胜忠主动出击,向柳为兰表白。 那天下午,柳为兰把地拖干净,收拾杂物间的时候,唐胜忠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吓了柳为兰一大跳。 “柳为兰同志,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柳为兰往后退了几步,和唐胜忠保持着三米的距离,看向训练馆的大门,是打开的,不时有人走过,这才松了口气,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我叫唐胜忠,是团里的编导。”唐胜忠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也紧张起来。 柳为兰点点头,她认识他。 进团没两天,就看到团里有女演员在更衣室里哭,别人一问才知道,是追求被拒绝。 追求的对象,就是面前的唐胜忠。 所以柳为兰不知道唐胜忠找自己有什么事。 看着柳为兰疑惑的模样,唐胜忠轻咳一声说道:“柳为兰同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什么?”柳为兰手里的抹布掉到地上。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唐胜忠走上前,将抹布拿起来,放到铁桶边,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没有对象,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为什么?”柳为兰下意识地追问道。 她是一个从下面选调来的新演员,连动作都没记熟,平时和唐胜忠也没有任何交集,怎么就被他看上了。 唐胜忠直起身子,神情郑重地说道:“我喜欢你,所以希望和你在一起。” 夕阳的光晕打在唐胜忠身后,抬头的柳为兰因为逆光,看不清唐胜忠脸上的表情。 却能分辨对方语气里的真心。 原来喜欢,仅仅因为你是你。 柳为兰第一次明白。 “好。”柳为兰听到自己说。 第六十三章 道别 回到现在。 看到唐家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陪嫁,柳为兰终于松了口气。 两家父母谈拢了,基本婚事就尘埃落定。 考虑到孩子们的意见,唐家父母把婚宴定在自己家楼下的大饭店。 这样不用跑来跑去,离柳家也不远。 送走唐家人后,柳为宁替姐姐高兴。 晚上,大家都围坐在桌前讨论日子,买什么东西,要给柳为兰做几身新衣服…… 柳为宁却回到房间,掏出纸笔,第一时间想要和骆宝时分享这个快乐的消息。 “骆宝时: 我二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八月十日,爸爸妈妈已经看好了日子。 我的姐夫是市文工团的编导,和我二姐在一个单位,他们俩感情很好。 我爸说,到时候有五桌人左右。如果你和骆教授有时间,会回来参加吗? 另外,谢谢你给我寄的书和资料,对我很有帮助。 只是我三哥没有你讲解的好,我现在都自己看。” 柳为宁把信写完,有些不满意自己就写了几行。 会不会内容有些太短了,大佬会不会看得很无聊?再说,骆宝时会有时间来参加吗? 柳为宁不确定,第二天还是跑到邮局将信寄走。 为了保证骆宝时能够早点收到,柳为宁还寄了挂号信。 八月十日这一天,柳为兰一大早就醒了。 收拾好自己,简单地擦了雪花膏,抹了点口红,就坐在家里,紧张得不知所措。 柳为宁看出了二姐的紧张,走过来缓和气氛。 “二姐,一会儿姐夫要背你下去吗?” “二姐,一会儿你们骑自行车去饭店吗?” …… 柳为兰不仅不觉烦,还一直耐心地回答着柳为宁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松开了紧紧握住的手。 等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紧张之后,对上妹妹那张灿烂的笑脸,柳为兰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安慰了。 对柳为宁投以感激的笑容,唐胜忠已经敲门了。 “为兰,我来接你回家。” 唐胜忠的声音也紧张的发颤。 柳为宁打开门,唐胜忠看到开门的是妹妹,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白兔奶糖,递给柳为宁,“送给你吃。” 柳为宁接过糖,甜甜地应道:“谢谢姐夫!” 一个称呼哄得唐胜忠眉开眼笑,大步流星地走到柳为兰跟前,盯着眼前的如花美眷。 唐胜忠放低声音,温柔地说道:“跟我走吧。” 柳为兰点点头,红着脸不再看他。 柳为宁和柳达志跟在后面,看着二姐上了自行车,一对新人就这么骑着远去。 柳达志突然说道:“大哥一早去哪儿了?” 柳为宁疑惑地问:“他不是跟着爸妈早早去饭店了吗?” 柳达志摇摇头,“我也不确定,早上大哥是单独出门的。” 柳为宁拉着三哥,往公交车站走。 “先赶去饭店再说吧。” 等柳为宁和柳达志下了车,又问了问小商店的老板,这才找到唐家楼下的饭店。 柳为宁一路小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站着迎宾的姐姐,笑着说道:“二姐,祝你和姐夫幸福!” 柳为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小妹,进去坐下吧。” 柳为宁这才跟柳达志往屋里走,柳为宁还在找爸妈在哪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柳为宁——” 柳为宁不可置信地扭头一看,坐在骆教授身边,对着自己笑容满面,不是骆宝时还是谁? 柳为宁跑过去,坐在刘爱玲身边,惊喜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骆宝时将桌上的花生糖打开一颗,放到柳为宁面前,说道:“不是你给我写信,让我有时间回来参加二姐的婚礼吗?” 柳为宁将糖放进嘴里,笑眯眯地问道:“你最近不忙吗?学校也放假了吗?” 骆宝时语气轻松,“不算忙,学校放假了。” 坐在一旁的骆教授轻哼一声,真是会装! 不知道是谁收到信以后拿着读了两三天,吃饭都不舍得放下。 第二天就开始拼命赶作业,把前些年市面上有的高考卷子都刷了一遍,天天挑灯到十二点。 左邻右舍第二天看到骆教授,直夸他身体好,一把岁数了还天天研究到深夜。 谁都不知道,挑灯夜战的是骆教授那个十几岁的儿子。 骆宝时听到养父的哼哼声,也不在意。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这次来章市,是特意来和柳为宁道别。 如果他没记错,自己那个离婚弃子,再嫁出国的妈,很快就要联系自己了。 韩萍女士,你终于又想起我了吗? 骆宝时的目光落在果盘里的苹果上,陷入沉思。 骆宝时的生母,韩萍是知青。 跟随国家政策来到云省再学习,在当地认识的骆宝时的生父。 原本两人都是知识分子,志趣相投,相见恨晚,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结婚后第二年,韩萍就生下骆宝时。 没想到没两年。 韩萍的父母早早收到消息,特意拍电报,提醒女儿一定要小心,注意事态发展,实在危险就提前打申请回上海。 一开始韩萍因为骆宝时太小,还有些犹豫。 那一刻,韩萍真的慌了。 她顾不上骆宝时的年纪,大难当头,她自己可能都有生命危险。 韩萍不顾一切地申请离婚,威胁骆宝时的生父不同意,就上报组织,说他强迫知青发生关系。 骆宝时的生父信了韩萍的话,悲痛欲绝地接受了离婚。 拿到离婚证的当天,韩萍就坐上了离开当地的牛车。 对趴在父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骆宝时视而不见。 同年秋天,韩萍在父母的资助下,跟人飞往美国。 也就在那一年,骆宝时的生父被抓,下放到更偏远的农村接受劳动教育。 年仅三岁的骆宝时被送往当地福利院。 直至被骆教授领养。 到现在,已经快十年,骆宝时再也没有见过韩萍一面。 她甚至都没有再给国内写一封信,寄一点东西。 也有可能寄了,只是唯独没有骆宝时和父亲的份。 第六十四章 祝你早日学成归来 韩萍落地m国后,先在当地的语言学校恶补了一年的英语,边上学边在当地餐馆刷盘子,给自己挣生活费。 虽然离开祖国的时候,父母塞给韩萍不少钱,但放在m国这样的发达国家,无异义杯水车薪。 一年后,韩萍考上当地的社区大学的护理专业。 并且和自己打工的酒吧老板詹姆斯结婚。 詹姆斯是个四十多岁的典型白人,自己有两家家酒吧,一家古董收藏店,名下还有一间物流公司,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 他离过一次婚,两个男孩都跟着前妻生活。 詹姆斯每个月要支付高额的赡养费,要不是收入颇丰,扣完赡养费,他就该去领救济金了。 韩萍第一次走进他的酒吧那一天,詹姆斯就被这个神秘的东方美人吸引。 他对韩萍展开激烈的追求,希望能够和她结婚。 韩萍原本对跨国婚姻并不感冒,但和詹姆斯结婚,这份在酒吧兼职的工作,都可以帮助她更快地申请绿卡。 所以当詹姆斯第三次提出约她出去时,韩萍同意了。 成功申请到绿卡,结束学业,进入当地最大的私人医院当护士的韩萍,怎么会想起遗忘在国内的儿子呢? 那是因为詹姆斯身体并不好,和韩萍结婚十多年,一直都没有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詹姆斯五十多岁的时候,体检报告称他体内检查出巨大的恶性肿瘤,治愈的机会几乎为零。 詹姆斯决定要立下遗嘱,而韩萍女士不甘心自己只能分到其中一小份,于是想到了骆宝时。 她提前将骆宝时接到m国,希望给他改身份,成为詹姆斯的孩子,顺理成章地成为遗产继承人之一。 …… 想到这里,骆宝时忍不住冷笑。 一个大难临头,抛夫弃子的女人,在得知自己分不到巨额的遗产后,第一反应是找已经不要的儿子替她撑腰。 这么不要脸的事,也只有自私自利的韩萍做得出来。 骆宝时不想再和韩萍有任何牵连,但考虑到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帮助柳家人走得更高更远。 骆宝时思考了很久,他甚至列出了未来三四十年国家的发展,凭借记忆中国家发生的大事,骆宝时想寻找出一条不需要出国,也能很快变强的道路。 结果是,没有。 骆教授只是一个林业方面的大学教授,哪怕将来他坐到泰斗的位置,能给予骆宝时的帮助和支撑也有限,反倒是可以成为柳达志的导师,带领他在林业经济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而自己想重回金融大鳄的位置,去m国是最快的方式。 想到前世,自己和韩萍大吵一架,申请了离德州最远的加州大学,就是不想参和进韩萍的遗产大战里,陪他们搅合地天翻地覆。 但是这一世……骆宝时看了看身边的柳为宁。 小姑娘正专心致志地和一盘炒肉片做斗争。 神情专注,神态可人。 骆宝时不想他们一家人再落入前世那样悲惨的境地。 不管是为了养父的遗愿,还是为了……骆宝时下意识地忽略心中那一点点升腾的悸动,骆宝时都决定要前往m国。 早日完成学业,回国。 不管是振兴国家还是保护柳家人,骆宝时都不得不暂时离开。 尽快壮大羽翼,再回来。 想到这里,骆宝时轻轻对柳为宁说道:“我要走了。” 柳为宁闻言,放下手中打开筷子,扭脸看着骆宝时,头顶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骆宝时看懂了,轻声解释道:“我可能会出国一段时间。” 柳为宁听懂了,想到前世见到众星拱月的骆宝时,身份就是归国华侨,华尔街精英……那一大串的名头,看得柳为宁眼晕。 柳为宁装作惊讶的样子,问道:“你要出国干什么?” “读书,尽快毕业,找工作,再……”骆宝时没有继续说下去。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和前生不同。 他不习惯给承诺,不确定的事情也从不提前许诺。 在工作上,言出必行的骆宝时令所有投资人安心。 在生活中,这样的骆宝时听起来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柳为宁却理解了骆宝时没说完的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还会给我写信吗?” 柳为宁想的是,大佬要去国外发展,按照前世的记忆,得二三十年后才回来,到那时候,自己都多少岁了? 那会儿,柳家还会像前世一样,支离破碎吗? 柳为宁不确定,但她知道,保护家人是自己重活一世最重要的事,不管有没有骆宝时的支持,她都要将这件事践行到底。 骆宝时笑了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 递给柳为宁。 “这是什么?”柳为宁打开本子,奇怪地问。 “这是我总结的一些历年高考真题,希望对你有帮助。” 不止这些,柳为宁翻开仔细看了看,越看眼睛越亮。 骆宝时按照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他把每个学期的重点难点都详细地拆解出来,并且按照柳为宁思考的习惯,用红笔标注了她可能会不清楚的地方。 柳为宁再抬起头,看向骆宝时的脸时,只有满眼的崇拜。 大佬,你这个服务态度,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虽然柳为宁前世和大富大贵不沾边,也不了解金融圈的事情。 但她只要一想到骆宝时面对每个投资人,都会拿出这样细致的定制方案时,她觉得什么样的富商都会被打动的! 更何况后来的骆宝时,自己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柳为宁合上本子,站起来,给自己的玻璃杯倒上温水,对骆宝时说道:“既然你要走了,我就以水代酒,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学成归来,为国争光!” 骆宝时被柳为宁的情绪感染,也端起水杯,轻轻碰了一下。 “借你吉言。” 许多年以后,柳为宁翻看着骆宝时在m国求学时获得的奖牌和奖状,调侃道:“骆宝时,你花一年半学完四年课程,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 骆宝时闻言,摘下眼镜,走过来亲吻柳为宁的嘴角。 “因为有人,希望我早日归来。” 第六十五章 大学 五年后。 云省林业学院并入京市林业大学,柳达志跟随学校进入京市继续深造学习。 已经研二的他,成了骆教授门下最出色的学生。 虽然还不是博士生,已经独立发表了两篇期刊论文,正带着学弟学妹做着国家拨款研究的林业项目,成天泡在深山老林里,人都见不到。 过年的时候,柳为宁还听到父亲和母亲开玩笑。 说当年好不容易才从林区里跑出来,没想到现在,三哥反而主动带着人往深山老林钻。 这一年秋天,柳为宁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京市语言大学英语专业。 这是她听取了骆宝时的意见,和父亲商量后的结果。 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英语方面的人才需求不断扩大。 考虑到之后国家的各种对外战略和贸易,骆宝时和柳为宁不约而同地都觉得翻译者这个工作会很有前途。 柳为宁会这么选,是因为这是自己前世一个未完成的梦想。 前一世,家里没有钱支持两个孩子读大学,只能先供着柳达志继续读书。 上初中时,柳为宁曾经和同学讨论过,如果将来能够读大学,会选什么专业。 柳为宁的同桌说自己要读考古专业,去探寻我们国家历史悠久的地下文明。 柳为宁则说,她想去京市看看。 作为祖国的首都,京市是每一个孩子学生时代的精神标杆。 柳为宁也不意外。 多年以后,柳为宁在电视上,看到曾经说要读考古专业的同学,已经坐在高层领导的身后,成为他们贴身的翻译。 难怪她当年考到京市后,就渐渐和他们这些老同学没了联系。 而自己,柳为宁低头看着满地的垃圾,还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雷动的王应常,只能认命地埋头继续拖地。 动作再不快点,赶不上下午接孩子放学。 重活一世,柳为宁想为自己活一回。 但骆宝时和自己不谋而合的想法,没让柳为宁起疑,反而下意识认为是大佬高瞻远瞩的眼光,在m国已经闻到了风吹草动,才会提前建议自己。 柳为宁将家里寄来的信放进出抽屉,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出门。 信是父亲寄来的,和柳为宁说到家里的近况。 柳为兰已经成为市文工团的首席女演员,隐隐有往省文工团选送的意思。 唐胜忠编排的《春之舞》大受好评,正在全国各地巡演中,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上次给家里写信的时候,柳为宁隐晦地问二姐什么时候要孩子的问题。 这一次在回信中,柳校长也替二女儿回答了她。 暂时不准备要。 虽然已经和唐胜忠结婚五年,但两位年轻人都觉得为时尚早。 尤其是柳为兰表现越来越好,台风愈发成熟,自成一脉,让何团长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她自己就是演员出身,自然知道生育对一名女演员职业生涯的重要影响。 所以非常开明地没有催婚。 男方家不着急要孩子,柳校长和刘爱玲自然更不会催。 对柳为兰说,只管放手去做,努力为自己喜欢的事业发光发热。 看到这里的柳为宁放下心来。 姐夫一家果然不迂腐,否则二姐好不容易迎来了自己事业的春天,难道又要重走家庭妇女的老路? 柳为宁简直不敢想。 她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路,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学生礼堂。 今天她要作为英语系的学生代表发言。 稿子她背得滚瓜烂熟,但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演讲,柳为宁难免紧张。 推开礼堂后门,系主任已经在后台等着。 看到柳为宁,拉着她过来叮嘱道:“别紧张,按照你平时在课堂上读名着的速度来讲就可以。” 柳为宁点点头。 系主任继续说道:“今天还来了好几个留学归来的教授,其中就有我们英语专业的。” “国家对咱们学校外语专业都格外重视,所以今年同声翻译专业,聘请了一名留美的博士。” “他跟在你后面,等你讲完,他就接上。” 柳为宁听到同声翻译,正想细问。 礼堂里已经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主持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下面我们有请学生代表,英语专业二年级学生代表,柳为宁同学上台讲话!” 系主任拍了拍柳为宁,轻声说道:“加油,好好干!” 柳为宁深吸一口气,提腿走上楼梯。 掀开深红色的幕布,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头,白炽灯打在脸上,柳为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话筒滋啦的电流声提醒她现在在哪里,柳为宁走到台上,打开自己的稿子,瞥见上面插着的钢笔,莫名的冷静下来。 “各位同学,你们好……” 五分钟后,柳为宁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台下掌声雷动。 主持人笑容可掬地走过来,伸手意示柳为宁台阶的方向。 柳为宁点点头,转身朝后台走去。 下楼梯的时候,和一个身形高大,带着细框眼镜的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看到柳为宁稿子上的钢笔,眼眸一眯,扭脸多看了柳为宁几眼。 “下面,让我们用掌声欢迎留美博士,同声翻译方面的专家,费舜东教授上台讲话!” …… 柳为宁回到后台,系主任激动得满面红光。 “柳为宁同学,你表现得太好了!”系主任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是英语专业第一年有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用的还是中英双语的稿件,考虑到台下的领导和新生,柳为宁只用了两段全英文。 “柳为宁同学,你可真是为我们英语专业长脸啊!” 系主任一直站在舞台边,边听柳为宁演讲,边盯着台下校长等领导的表情。 直到看到校长露出少有的,赞许的表情,系主任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地。 总算没给英语系丢脸! 柳为宁也笑了,“老师,我也很紧张,感觉自己说错了几个地方。” 系主任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刚才费教授都说你发音不错。” “好几个长句断的地方都不错,费教授还问我,是不是咱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不少英文原着。” 第六十六章 费舜东 “费教授?”柳为宁想了想,问道:“是刚才上去的那位老师吗?” 系主任大力地点头,“没错,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争取过来的人才。” “要不是他和咱校长有旧,就要被隔壁外经贸横刀夺爱了!” “你也知道,这恢复高考没几年,咱国家自主培养的博士不多,以前出去的不少,回来的却寥寥无几。” “像费教授这样年轻,在业内声望颇高,还主动愿意回国发展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你是没看到,咱校长和外经贸的校长,在教育局里争得面红耳赤,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两个老人,又拍桌子又飚脏话,连局长都没劝住。” 柳为宁想到平时看到的和蔼的校长,很难把他和系主任口中的人联系到一起。 “最后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费教授自己回国以后,决定的。” “不过,他也没拂了外经贸的好意,推荐自己的挚友到外经贸,做一名客座教授。” “不过那位博士还没回国,说是手头有事耽搁了,要晚几天。” “外经贸的校长这才作罢,临走的时候拉着费教授的手不松开,连连表示,只要费教授时间允许,也到外经贸挂个客座教授,他们欢迎的很!” 柳为宁津津有味地听系主任讲完,听着话筒里传来好听的美式英语。 果然是留美经历,这发音和语速,跟他们这些闭门造车的就是不一样。 系主任一拍脑门,大喊一声,“坏了!” “怎么了?”柳为宁奇怪地问。 “我的课件!落在办公室了,柳为宁同学,你去替我拿一下,我就在后台等你。” “动作快一点,一会儿我要交给费教授。” 柳为宁点点头,将稿子放进自己的双肩包里,走出礼堂,小跑向教学楼。 等柳为宁气喘吁吁地打开办公室的门,里面闲聊的声音一顿。 看清进来的是柳为宁以后,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的学生代表柳为宁吗?怎么,不忙着去演讲挣表现,跑老师办公室来干什么?” 柳为宁眉头紧皱,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陈德怡。 陈德怡是柳为宁的室友。大学宿舍六人一间,陈德怡的父亲是副校长,所以格外照顾小女儿一些,只给陈德怡的宿舍安排了四名同学。 柳为宁就是其中一个。 大一开学那天,柳为宁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宿舍,看到一个穿着精致的年轻女孩子,正在指挥阿姨给自己铺床。 “李姨,你就不能回去跟我爸求求情,别让我住宿舍了吗?” 陈德怡穿着一件时兴的玫红色妮子大衣,脖子上戴着一条珍珠项链,抄着手站在桌边,不满地扫了一眼六人宿舍的陈设。 最后将审视挑剔的目光落在衣着朴素的柳为宁身上,补了一句,“这里鱼龙混杂,谁知道我的舍友都是些什么小地方来的人!” 将床铺好以后,被叫李姨的女人直起腰,将陈德怡的衣服一件件挑出来,重新叠好,放进属于她的小衣柜里,很快就塞得满满当当,但陈德怡的包里还有大半衣物没有拿出来。 李姨为难地对陈德怡说道:“这些都是陈校长的安排,我也不能说什么。” “小……德怡,你看你这些放下的衣服……” 陈德怡瞥了一眼自己的行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全部拿回去吧,我就说这破宿舍住不得,连我几件衣服都放不下。” 柳为宁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装衣服的小包,再看看陈德怡那鼓出来关不上门的衣柜,闭紧自己的嘴巴。 眼前这位舍友,明显就是个小姐做派,柳为宁最不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保持距离,少说话才是上策。 只可惜柳为宁不想惹事,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她。 开学第二个月的一个夜晚,柳为宁从图书馆回来,刚把借来的书放下,就听到陈德怡不客气地问道:“柳为宁,我的雪花膏丢了,是不是你拿的?” 柳为宁一怔,放下手里的书,面对陈德怡挑衅地神态,平静地说道:“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拿的?” “还是谁看到了,站出来,说说是什么时候,我怎么拿的,又藏到哪里去了。” 面对诬陷,柳为宁采取的办法是回击,而不是自证。 这还是前世被王敏涛欺辱多了,柳为宁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 陈德怡愣住了,没想到柳为宁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只能争辩道:“反正就是你,我已经问过其他人了,都没拿,除了你,还有谁?!” 柳为宁直视陈德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拿。如果你一定要给我扣帽子,我们就找宿管阿姨,还有辅导员过来,甚至把学校保卫科叫来都可以。” “既然东西不见了,就应该好好找一找。” “但是我话说在前头,要查要翻,就要一视同仁。” “说不定有人监守自盗,恶意栽赃呢!”柳为宁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一副真的要叫人来查,把事情闹大的样子。 陈德怡一下子就慌了神,大声喊道:“柳为宁你站住!” “谁让你去叫人的?!” 另外两名舍友这时候也不装聋了,都聚在陈德怡身边,说道:“柳为宁,不是你拿的就算了,干嘛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有什么事,我们几个人关起门来解决就好了,何必找辅导员呢。” 柳为宁轻笑一声,“原来你们还知道可以关起门来解决问题?” “问都不问,上来就说我偷拿东西,我被冤枉了,还不许我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这下被堵得接不上话的变成两个舍友。 陈德怡心中暗骂废物,眼见柳为宁还要走,陈德怡只能服软。 “你等等,说不定……是我自己记错了,我再找找吧。” “这么晚了,别吵得大家都不能休息。” 柳为宁停下,转身看着满脸郁色的陈德怡,问道:“不找了?不说是我偷的?” 陈德怡尴尬地移开目光,“是我弄错了,我自己好好找找吧。” 柳为宁抄着手,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三名舍友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尤其是陈德怡,又是拉开抽屉翻,又是打开衣柜找。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找事情做,让自己显得很忙。 第六十七章 威胁 “只是我们一开始的设想,是想等到决赛的时候,再让费教授你去当评委。” “毕竟初赛的时候,大家的水平良莠不齐,选拔的时间也会比较长。” 系主任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 虽然他是领导,但像费舜东这样的年轻才俊,整个学校也没几个,他实在拿不准这些年轻人的心思。 费舜东摆摆手,“我初赛就参加,这是一个很好地和大家增进了解的机会。” “通过同学们的选题,我也能发现大家感兴趣的事物,对于我的教学,也是非常有帮助的。” 系主任看费舜东说的认真,只能跟着点头。 “只要不耽误费主任的教学工作就好。” “主任,这个决赛是什么时候?”费舜东突然问道。 系主任想了想,“应该在下个月底,快的话月中。” “毕竟决赛过后,就是封闭训练一个月,然后参加全国大赛。” “这可是为我们学校争光的好机会,到时候还请费教授你来当领队。” “千万不要推辞啊!我已经看过了,你就是我们系里最合适的老师,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像是怕费舜东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一样,系主任说完,立刻对柳为宁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然后抱歉地对费教授摆摆手,“费教授,就不送您到老师宿舍了。” 费舜东摆摆手,“我认识路,主任您放心。” 系主任一听,脚下生风,转眼就不见了。 费舜东扭头问柳为宁,“你已经报名了翻译大赛?” 柳为宁点头。 “选题想好了吗?” 柳为宁又点头,“学校的初赛有给命题,青春。” 费舜东听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感叹道:“青春啊,真是好遥远的词语。” 不知道为什么,柳为宁总觉得费舜东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但她很确定,自己跟对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绝对没有见过。 甚至在她两世的记忆里,就没有费舜东这个人。 因为前一世的柳为宁,根本就没上过大学。 费舜东继续说道:“刚才系主任走得急,我还想问问他,决赛的时候,能不能加一个评委。” “加一个评委?”柳为宁奇怪地问。 “对,”费舜东想到骆宝时,脸上的笑容扩大,“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应该说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再找不到比他更有趣的。” “我还推荐他去外经贸当客座教授呢,说起来,他回国的时间应该就在下个月。” 费舜东说着,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不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找到他要找的人。” “费教授,您的朋友,在找人?在我们学校?”柳为宁勉强跟上费舜东的思路。 费舜东点点头,“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总是听他提到这个人,我这次回国,还同意了在咱们学校当教授,就是想先来找一找,看看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是谁。” 柳为宁心中感叹,大学时就惦记着,直到读完博士? 这得惦记了多久啊,学校里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难道从小就认识了? 但柳为宁知道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于是和费舜东告别,“费教授,我要回宿舍了,再见。” “哎,”费舜东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于是对柳为宁挥了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柳为宁点点头,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费舜东的声音,“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来找我啊,柳为宁同学。” 刚走出礼堂,柳为宁就被陈德怡几个人堵住了。 路灯下,陈德怡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瞪着她。 柳为宁已经习惯了她的目光,丝毫不以为忤,说道:“我要回宿舍,别拦着我。” 柳为宁说着就要走,陈德怡干脆沉下脸,伸手拦住她。 “柳为宁,你刚才在跟新来的教授说什么?” “你要不要拿个镜子照照你自己,就你这副德行,凭什么跑别人面前卖弄?” 新教授? 看来陈德怡说的是费教授。 柳为宁淡淡地看着陈德怡,“是系主任在跟费教授谈事情,我是给主任送东西。” “少废话,你当我瞎吗?主任走了你走了吗?你还死皮赖脸地粘着费教授干什么?” 陈德怡越说越生气,伸出手就推了柳为宁一把。 “小小年纪,不想着好好读书,要搞男女关系了?” 陈德怡说着,抬手就要扇柳为宁。 柳为宁一直盯着陈德怡的动作,看到她的手朝着自己的脸过来,柳为宁一手摁住她,反手拔出钢笔,对着陈德怡的眼睛就要戳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陈德怡慌得大叫,“柳为宁你个贱人,你敢动我,我爸饶不了你!” 笔尖停在陈德怡睫毛上,银色的笔尖泛着森冷的光。 柳为宁松开陈德怡,对方尖叫着后退,花容失色地指着自己,“你敢在校园里用凶器,看我不去辅导员那里举报你!” 柳为宁将自己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笔盖还别在扉页上。 不得不说,骆宝时送自己这只笔的质量真好。 柳为宁将钢笔盖回去,冷笑着说:“你最好现在就去,我也想跟辅导员说一说,大晚上不回宿舍睡觉,四个人在这里堵着我的事。” 柳为宁看着陈德怡,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知道这算不算聚众闹事呢,陈德怡?” 陈德怡一听,大惊失色。 严打的风一直都没过去,学校还有保安巡逻队呢。 要是事情闹大了,她爸还不得收拾她! 陈德怡挣脱朋友的搀扶,狠狠剜了陆伟宁一眼,“柳为宁,今天算你走运!” “告诉你,离费教授远一点,再让我看到你跟他单独见面,我……” 柳为宁往前走了两步,冷冷地看着陈德怡,“你怎么样?” 她早就看出来,陈德怡就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孩子心性。 顺风顺水惯了,觉得整个世界都该围着她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陈副校长是个格外严肃,要求严格的人,看起来陈德怡应该很怕自己的父亲。 果不其然,看到柳为宁上前,陈德怡又往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说道:“总之,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走!” 第六十八章 准备 柳为宁回到宿舍,不出意外的,陈德怡并没有回来。 估计是回自己家去了。柳为宁最近的心思都放在准备比赛上,不想和陈德怡再起冲突。 想到三哥柳达志进山之前和自己聊过,如果在宿舍住得不开心,可以考虑在外面租房子住。 柳为宁之前不同意,是不想给家里面增加负担。 毕竟现在柳家要供养两个大学生,柳为宁不想再跟家里开口要额外的开销。 得知妹妹的担忧之后,柳达志笑着拍了拍柳为宁的头,“我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原来是房租。” 柳达志将面前有肉的那碗面条推给柳为宁,胸脯拍得砰砰响,“为宁,你放心,这个钱,三哥来出。” 柳为宁咬着筷子,不信任地上下打量柳达志,意思是你确定? 柳达志不好意思地搓了把自己的脸,“我知道,我最近晒得黑了,今天出门走得着急,也没刮胡子,能不能不要用看流浪汉的眼光看你亲哥!” 柳为宁挑起面条,眯着眼,“原来你还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个流浪汉啊?” 柳达志摸摸后脑勺,“骆教授这次安排的课题数据要的多,今天请你吃了这顿,再想占你个便宜,要等到三个月后了。” “你又要进山?”柳为宁边说边拿起醋瓶。 柳达志点点头,神秘兮兮地问道:“猜猜我要去哪里?” 柳为宁头都不抬,“红原林场。” “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告诉你啊!”柳达志不可置信地问道。 “骆教授的安排,又让你一个人去收集数据,除了红原林场,还能是哪里?” “别的地方骆教授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啊。”柳为宁小口小口地消灭着面条。 柳达志叹了口气,“小妹,姑娘家这么聪明,将来可是会吃亏的哦!” 柳为宁听着这句耳熟的话,难得地停下来。 前世出嫁的时候,面对王家没有敲锣打鼓来接亲,特意赶回来的柳达志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去找王应常理论,当时柳为宁就拦住了他。 “三哥,算了。王应常他家里条件一般,提再多的要求,达不到也是枉然。” “何必再给人留话柄。”柳为宁说着,拎着自己的大袋子就要出门。 要不是胸前新衣服上的红花,两股麻花辫上的红绳,柳为宁根本就没一点新娘子的幸福模样。 柳达志怔怔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小妹,不甘心地问道:“他们家就这么糟践你,你还要嫁过去?” 柳为宁拍了拍身上的背包,淡淡地回,“不过是结婚过日子,跟谁不是过。” “早点嫁人,早点减轻家里的负担。” 柳达志感觉自己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吸收了所有的苦涩,哭不出来,咽不下去,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他回头看着一贫如洗的家,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小妹出阁这样的喜事,父亲和母亲都病得起不来床。 这样的家庭,有什么资格去做小妹的依靠? 柳达志低声说了一句,“慧极必伤。姑娘家这么聪明,将来是要吃亏的。” …… 柳为宁从回忆中抽身,看到对面不甘示弱和面条斗争的三哥,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一世,总算逃离了王家那个虎狼窝。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走上了和前世略有不同的道路。 这对柳为宁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让她更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柳为宁定好自己的初稿之后,去找了口语老师两次,老师提出建议,并且给柳为宁列了一张书单。 “上面的书,咱学校的图书馆都借的到。” “就是不知道临近比赛,是不是都被别的同学借走了。” 听完老师的话,柳为宁出了办公室就往图书馆赶,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到了图书馆,柳为宁气喘吁吁地将书单递过去。 管理员拿着书单走进去,半天没出来。 柳为宁站在原地,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心中的不祥的感觉渐渐扩大。 难道真的被口语老师说中了? 果然,等管理员再走出来时,手里除了那张书单,空空如也。 管理员抱歉地对柳为宁说道:“同学,不好意思,你要借的几本书,都已经被别的同学借走了。” “另外两本,前两天被别的同学弄坏了,暂时还没修复好,不能外借。” 这么巧? 柳为宁追问道:“是哪两本?能给我看看吗?” 管理员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两本泛黄的原版英语书。 书脊开裂,中间有好些缺失。 所有的痕迹都很新,看起来就是最近的事。 柳为宁在书撕烂的部分看到熟悉的字迹,抬头问道:“是哪位同学借的,能看到吗?” 管理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嘴唇开开合合半天,才低声对柳为宁说道:“是陈德怡同学。” 说完还特意对着柳为宁做了个“嘘”的动作,意示她不要声张。 “听说陈副校长这次亲自指导,还要来观赛。” “前几天,陈德怡同学将馆里所有的原版都借走了,还回来这几本,都是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法借给下一个同学。” “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陈同学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弄坏的,她会按照原价赔偿,再多买几本新的送过来。” “只是要等到翻译大赛结束以后了。” “所以,”管理员略带同情地看着柳为宁,“不只是你,所有后来借英文书的同学,都借不到。” 从图书馆出来,柳为宁真的要被陈德怡这种无耻的行为气笑了。 先不说她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单就把整个馆的原版书都借走这一件,其中的小心思就见不得光。 学校有明文规定,每个人每次借书不能超过五本。 陈德怡是怎么做到一个人,一张卡,就借走了图书馆里二十多本原版书的? 等柳为宁回到宿舍,看到三张舍友桌子上,摞得高高的英文资料,恍然大悟。 好嘛,这是找到帮手了。 看到柳为宁空着手回到宿舍,手上还拿着一张单子,陈德怡冷笑一声,“哟,咱专业第一怎么没借到书啊?” “是不是去的太晚,都被人接走了?” 陈德怡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抱着五本原版书,趾高气扬地往门口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特意撞歪了柳为宁的肩膀。 “下次记得赶早啊,第一名!” 第六十九章 申请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看到柳为宁和陈德怡又是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只能将头都埋进书里,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柳为宁还没说什么,其中一个舍友,李蜀英说话了。 “柳为宁,你还是不要再和陈德怡作对的好。” “我听说,陈副校长也是这次翻译大赛的评委。” “有他在,陈德怡不就是内定的冠军吗,你何苦还去争呢?” “再说了,我们还要一起生活两三年,你把关系搞得这么僵,我们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 “就是,就是。”刘丽丽也帮腔道:“我们都是小地方出来的学生,比不得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城市人,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吧。” “你这样和她争锋相对,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柳为宁几乎要被这两个舍友的话气笑了。 先不说是不是自己先和陈德怡别苗头的,自己从进校以来,似乎从来都没找过陈德怡的麻烦吧? 是她看不惯自己,又觉得作为副校长的女儿,没考到专业第一,丢了书香世家的脸面,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难道别人扇了你左脸,你就要把右脸转过来让她也扇吗? 这是什么道理? 活了两辈子的柳为宁,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懦弱还粉饰得这么冠冕堂皇。 反而是正面反击的自己做错了? 柳为宁懒得和她们计较,转身就去找辅导员。 到了辅导员办公室,陈辅导刚吃完饭,正在和旁边办公桌的老师讨论放假的事。 看到柳为宁敲门,陈辅导和善地笑着说:“是柳为宁同学,有什么事,进来说。” 柳为宁大步走进办公室,开门见山,“陈辅导,我想换宿舍。” 陈辅导一怔,脑子里过了一遍女生宿舍的花名册,很快就想起来柳为宁的舍友是谁。 虽然心中警铃大作,陈辅导还是维持住面上的和煦,“是闹矛盾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其他事?” 柳为宁不想把事情闹大,捡了个最不要紧的理由,“我和她们相处不来。” “哎,”陈辅导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地说道:“你们宿舍几个女同学,不是年纪相仿吗。” “你,还有陈德怡,是我们专业的第一第二,平时应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才对啊。” 刚才还在跟陈辅导有说有笑的老师听到陈德怡的名字,瞬间收起玩笑的嘴脸。 联系到柳为宁刚进门说的换宿舍,直觉再听下去不太好,立刻站起身和陈辅导员告别。 “小陈啊,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下次聊。” 陈辅导对她挥挥手,等人都走干净,辅导员办公室里只剩柳为宁和自己两个人,陈辅导这才为难地说道:“柳为宁同学,你也知道,陈德怡同学她身份比较特殊……” 特殊?作为副校长的女儿,不是更应该以身作则,处处起到带头作用吗? 柳为宁很想大声质问,却也知道,这是在给辅导员出难题。 所以她嘴巴紧闭,听陈辅导员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咱们专业和国家涉外部门的联系都非常紧密,每年都要为国家输送许多优秀的毕业生,像你和陈德怡同学这样的,不仅是现在,也许将来,都要在一起共事。” “关于陈德怡同学性格方面……我也听说了不少,所以我想问问你,就不能忍一忍?” “你的成绩是出类拔萃的优秀,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她抢了你的名头。” “这次翻译大赛,我也看到报名表了,你们俩都报名参加了对不对?” “这是好事啊,要是你们都能代表咱学校去参加全国大赛,岂不是一桩美谈?” “眼下距离初赛没几天,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少和陈德怡同学起冲突,对你,对她,对大家都好。” 柳为宁越听心里越堵得慌。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所有人却都在劝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现在使手段耍阴招的是陈德怡,不是她! 柳为宁深深吸了口气,来之前她就知道换宿舍这件事不一定能成功,所以她还准备了后手。 “如果我坚持要换宿舍呢,辅导员?”柳为宁直视陈辅导,眼里的倔强让对方心惊。 作为也是从学生一步步走到如今位置上的陈辅导员,很能理解柳为宁作为优秀学生的骄傲。 但工作之后,社会环境会让你明白,情势比人强。 陈辅导员叹了口气,“对不起,柳为宁同学,我做不到。” 柳为宁没有半点意外和失望,将另外一份申请递到陈辅导员面前。 “这是什么?”陈辅导员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外宿申请。我申请在校外租房,不再继续住在学校宿舍。” 陈辅导惊讶地说道:“这怎么能行?” “你一个女学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学校怎么负得起这个责任。” 柳为宁平静地说:“我不是一个人住,还有我三哥。” “你三哥?”陈辅导问道:“也在我们学校?哪个专业的学生?” “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他是隔壁林业大学的研究生,过几天就回来。” 陈辅导闻言,一时间反而找不到什么说辞来说服柳为宁。 毕竟这份申请上面,柳为宁自己写的很清楚。 “自申请通过之日起,本人在校外的一切安全由本人负责,任何意外都和学校,老师无关。” 人家自己清清楚楚写着,不需要学校担责任。 那陈辅导就没有不签字的理由。 已经拒绝了柳为宁换宿舍的请求,要是连这份免责申请都不签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即使心里再不情愿,陈辅导还是提笔在最后填上“批准”两个字,再附上自己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搬出去呢,柳为宁同学?” 柳为宁想了想,“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搬,越快越好。” 那个宿舍,柳为宁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每天要面对陈德怡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柳为宁都嫌她耽误自己准备比赛。 而且就现在陈德怡对自己针对的态势,柳为宁很难不怀疑,如果被陈德怡找到了,她绝对会把自己的稿子直接撕烂。 第七十章 外出 拿到辅导员的签字,柳为宁也不耽搁,跟班长请了假,又跑到系主任那里说明情况,下午自己需要出去办事。 系主任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叫上费教授,还有柳为宁,陈德怡几个比较有希望的学生,一起先将初稿定出来。 没想到柳为宁直接将外宿申请摆在自己面前。 系主任人精,瞟了一眼就猜到事情的大概,轻咳一声,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柳为宁同学啊,这眼看着演绎大赛就要开始了,有什么事,比赛结束以后再说,好不好?” 柳为宁当然听得懂系主任的弦外之音,淡淡地回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说完拿着系主任签字的假条就出了校门。 柳为宁掏出柳达志走之前给自己留下的几个地址,准备自己去看一看到底怎么样。 三哥走之前说了,如果真的到了要租房住这一步,那么房子就交给自己决定。 对柳达志来说,在哪里生活学习都差不了太多。 加上这是自己妹妹,没什么不习惯的。 随着骆教授研究的深入,基本上自己也不会在学校待很长时间,租了房子,大部分时候还是柳为宁自己一个人生活。 柳达志临走前,交给柳为宁一个信封,里面有一百多块钱。 柳达志笑得看不到牙,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为宁,这些钱你拿着,租了房子如果还有剩下的,就留给自己买点吃的喝的。” “小姑娘家,不要一天到晚都穿二姐剩下来的长衣长裤,你看学校里那些女同学,都穿喇叭裤,红衬衣,我妹妹这么漂亮,穿上这些衣服,肯定比日历上的明星更好看!” 柳为宁眼睛一眯,“三哥,你不是说自己一天到晚都不在学校吗,怎么知道校园里,女同学现在流行穿什么衣服?柳达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谈对象了!” 柳达志汗颜,从小就在这个妹妹面前没有一点隐私。 将心中那个深藏的倩影埋了埋,柳达志梗着脖子拍了拍柳为宁的头,“没大没小的,叫三哥!” “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管起别人谈对象的事了,就是有,也不跟你说!” 柳达志说着,将一个本子推过来,正色道:“这上面有好几个地址,都是我托朋友给我找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去看过,你有空了,自己去跑一跑。” 柳达志想了想,不放心地补充道:“实在不行,多叫两个朋友陪着你去。” “一个女同志,走街串巷的,不一定安全!” 柳为宁点点头,收下三哥的好意。 当时她还以为,至少自己能坚持到把四年大学读完,再考虑校外租房这件事。 没想到没两个月,就要动用柳达志留给自己的钱和地址。 柳为宁从学校出来,先找人打听了一下公交车的路线,这才沿着路牌一路找过去。 终于停在一间年代久远,虽然古朴却十分干净整洁的四合院门口。 柳为宁尝试性地敲了敲门。 等了几分钟,一个身材修长,举止文雅的银发老太太打开大门。 看到门外的柳为宁,老太太迎着阳光,眯着眼问道:“你找谁?” 柳为宁礼貌地问道:“请问是蔡淑芳奶奶吗?” 蔡淑芳点点头,“你是?” 柳为宁放下心,“我是语言大学大二的学生,柳为宁。” “我听说您有房间对外出租,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蔡淑芳想了想,说道:“你是宇涛的同学?但你不是林业大学的学生啊。” 柳为宁不知道谁是“宇涛”,想到柳达志临走前说的话,补充道:“我哥哥叫柳达志,他是林业大学研二的学生。” 蔡淑芳这下把关系都联系起来,侧身让柳为宁进来。 “原来你是宇涛同学的妹妹,进来吧,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柳为宁随着蔡淑芳走进四合院,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四栋房屋合围而成,既保证了居住的私密性,又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氛围。 蔡淑芳领着柳为宁来到东边的屋子,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摩挲着打开房门,对柳为宁示意道:“就是这里,你可以进去看看。” 柳为宁走进去,房间不小,正厅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卧室。 “本来是打算整间屋子都租出去的,但是你只有一个人,可以租其中一间卧室。” 蔡淑芳慢慢坐到椅子上,看起来她的腰似乎有毛病。 光是坐下这个动作就让她眉头紧锁,冷汗直流。 柳为宁问道:“奶奶,这一间多少钱?” 蔡淑芳上下打量了一番柳为宁,看得出来是个家境普通的学生,不像是不三不四的社会闲散人士。 加上之前宇涛有提到过他的同学,看起来是个信得过的。 蔡淑芳竖起左手的五根手指。 柳为宁心中咯噔一声。 她知道北京四合院不便宜,但现在还没到国家房价起飞的时候,这个房租…… 蔡淑芳说道:“五块钱一个月。” 柳为宁松了一大口气,放下心来,“那我先付您半年的房租。” 蔡淑芳摆了摆手,“既然和宇涛认识,三个月一交就行。” “都是学生,谁家都不容易。” 正说话间,突然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奶奶,你怎么在……” 吴宇涛正奇怪奶奶怎么将东厢房打开了,迎面就看到站在奶奶对面俏生生的一个姑娘。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清瘦的身形,披着长长的直发。 蓝布衫上罩着件豆绿色的棉袄。粉嘟嘟的巴掌小脸,一双顾胖生辉的杏眼鲜活得像水里的鱼。 又像廊下的燕。 吴宇涛想到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画眉,吱吱喳喳,格外活泼。 都不及面前这个姑娘一半。 蔡淑芳看到孙子回来了,介绍道:“这是柳达志的妹妹,来租房子的。” 吴宇涛这才回神,俊脸通红地和柳为宁打招呼:“你好,我叫吴宇涛。林业大学研三的学生。” 柳为宁笑了笑,眼波流转,几乎让吴宇涛看呆了。 “我叫柳为宁,语言大学大二的学生。” 吴宇涛目光落在对方落落大方伸过来的手,把这美好的一幕,记了许多年。 第七十一章 大观园 吴宇涛是典型的北方男人长相。 身形高大,平头,剑眉星目,笑容爽朗。 他听完柳为宁的介绍后,不由赞道:“你和达志长得不太一样。” 柳为宁闻言笑了,“我三哥长得更像我妈一些。” 蔡淑芳见年轻人已经熟络,对吴宇涛吩咐道:“你去屋里,将那份之前就写好的纸拿过来,让她签个字,交三个月房租,就可以把钥匙给她了。” 吴宇涛人高马大,几步就是一个来回。 柳为宁接过纸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学校地址,将合同交还给吴宇涛。 又从包里拿出十五块钱,一并交给蔡淑芳。 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后,柳为宁好奇地问道:“请问,你们家里这些老物件,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吗?还是在哪里买的?” 吴宇涛见柳为宁对家里这些老物件感兴趣,以为是小姑娘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热心地介绍道:“从我们家出去,离这儿两条街的距离,有一个大观园。” “那是个古董交易市场。但里面贵的,便宜的,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 “只要不跟着骆教授出去,我每周都会去那里逛一逛,家里这些东西,都是我从那里淘来的。” 柳为宁闻言,两眼放光。 想到医保卡交易所的规定,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囤一些老物件,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一直在校园里,能够遇到承载集体记忆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见柳为宁感兴趣,吴宇涛自告奋勇地给她画了张路线图,递给柳为宁。 “我还有事,就不能送你过去了。” “这个大观园很好找,一路过去的邻居都认识,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可以问问他们。” 柳为宁点点头,接过吴宇涛递过来的东西,收下钥匙,表示自己会尽快搬过来。 这才和蔡淑芳祖孙俩告别。 柳为宁给自己买了个包子,边走边吃。 沿着吴宇涛给自己的路线图,她很快就来到大观园门口。 就像吴宇涛说的,这个地方实在是很明显。 不说那个金灿灿的几个大字,光是门口人声鼎沸的摊位,挤挤攘攘的行人,自行车,都很容易让人远远地锁定位置。 柳为宁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进大观园。 看到形形色色的摊位,柳为宁下意识地捂紧荷包。 来的路上,柳为宁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进入医保卡交易所,将自己可动用的两百多块都取了出来,加上这个月的生活费和柳达志留给自己的钱,怎么也有小几百。 大观园里人挤人,柳为宁格外小心,生怕自己被扒手盯上。 逛了一个多小时,又和好几个摊主砍了价格,柳为宁总算是对大观园的物价有个大致的了解。 柳为宁转了两圈,终于停在一个摆满了老瓷片和小人书的摊位。 摊主是个中年人,皮肤黢黑,穿着打补丁的棉袄,看到柳为宁停下脚步,招呼道:“小同志,看上什么了?便宜卖给你,我今天还没开张呢!” 柳为宁指了指小人书,问道:“一本多少钱?” 张驰见顾客看上的是小人书,虽然心中有些泄气,面上还是一片和善,“不贵,一本三毛。” 柳为宁估了下数量,又问:“我要是全部买下来,可以算我便宜些吗?” 张驰一听,眼睛立刻就亮了。 连忙将放在脚边的蛇皮袋打开,从里面又掏出十几本小人书,摆放在柳为宁面前,“小同志你看,这可是完整的两套,不是散件。” “这样,看在你帮我开张的份上,我给你算八块五,怎么样?” 柳为宁心中感叹,就算拿着这些小人书,换二十世纪最普通的感冒药,自己都赚大发了。 想到上次为了给父亲和大哥换药,自己跑遍了家属区才借来一个水杯,柳为宁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我都要了。” “哎!”张驰高兴地拿出一个塑料袋,看包装之前也是用来装书的,将自己摊位上的小人书归整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里,递给柳为宁,“小同志,你拿好!” 柳为宁数了数钱,递给张驰,又问道:“这瓷片,你卖多少钱?” 张驰听到柳为宁问瓷片,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小同志,这瓷片啊,你得看是从什么东西上下来的。” “您看这块儿,是清朝的官窑货,那就贵,得一百多。” “这几块,就是二十多年前,本市出产的,就便宜,一块要十五。” 柳为宁听完,对张驰说道:“我要两块十五的。” 柳为宁不确定这些瓷片能够在医保卡交易所里兑换出什么,所以决定先拿几块最便宜的去试试看。 张驰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女学生,竟然成了自己今天的大主顾,忙不迭将柳为宁指上的瓷片都挑出来,用旧报纸包了又包,最后外面再系上麻绳,确保万无一失,才放进柳为宁手里的袋子。 “小同学,看你今天买了我这么多东西,我啊,再额外送你一枚铜钱。”接过柳为宁的钞票后,乐得眉开眼笑的张驰从兜里摸出一枚钱币,塞进柳为宁的袋子里。 “别看它面额小,那也是几十年的老物件了,在这个市场里,怎么也值个块儿八毛的,就当是我张驰今天交你这个朋友啦!” 柳为宁见张驰还有不少老物件,想了想,将手里的袋子放在脚边,从包里拿出纸笔,唰唰唰在上面留下自己学校的地址。 “张老板,这是我的地址,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老物件,你可以先问问我。” “不需要名贵的古董,那些东西我一个学生也买不起,但要那些有一定年份的,不管是什么,我都收。” 张驰闻言有些奇怪,老物件,还不是古董? 那些玩意儿不值钱,在这个市场上都没人愿意买,难道眼前的小同志有收藏的兴趣爱好? 张驰虽然疑惑,却不多问。 毕竟他是个生意人,只要有人愿意出钱,管她是为了什么。 张驰小心地将柳为宁的地址叠好,放进自己棉衣的袋子里,连连点头,“小同志,你放心,只要我遇到,一定先留给你!” 第七十二章 指导 系主任办公室。 费舜东翻阅着手里的稿件,一目十行地浏览这些学生的演讲稿。 陈德怡收到通知,让她带着翻译大赛的稿件到办公室来的时候,还老大不情愿。 虽然已经把学校图书馆英文原版的书籍处理得差不多了,但这这几天柳为宁基本都是快熄灯的时候才回宿舍,图书馆也见不到人,陈德怡不知道她写了多少。 没了原版书,难道真的要采用课本里的文章? 陈德怡不确定,总觉得柳为宁神神秘秘的,肯定还有后招。 心神不定的陈德怡走进系主任办公室,抬头就看到魂牵梦萦的费教授站在那里,不知道在和系主任说些什么,甚至淡淡地笑了笑。 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不时有老师和同学走过。 陈德怡却觉得自己跌进了另一个空间,只有她和费教授两个人的私密空间。 费舜东的一举一动在陈德怡眼中自动放慢。男人身形高大,体态优美。 合身的中山装,硬生生被他穿出一股风流倜傥的气质。 费舜东余光扫到门口有人,看到站在门口,呆呆的陈德怡,略微颔首,意识她进来。 看到陈德怡来了,系主任站起身子,介绍道:“费教授,这是我们英语专业的优秀学生,陈德怡同学。” 费舜东对陈德怡点点头,问系主任,“人都来齐了吗?” 系主任为难地说:“本来还有柳为宁同学,她上午拿了假条让我签字,出去办事了。” 听到柳为宁的名字,陈德怡下意识地皱眉,但当着老师的面,陈德怡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一直落在费舜东崭新的皮鞋上。 “陈德怡同学,把你准备好的稿子拿给费教授看看,难得费教授今天没课,我特意请他过来,给你们几个参加比赛的同学开个小灶。” “只是柳为宁同学没来真是可惜了,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费舜东不在意地说道:“柳为宁同学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多等她一会儿。” 系主任两手一摊,“那姑娘主意正的很,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 见系主任不说,费舜东也不在意,接过陈德怡的稿子,粗略地看完以后说道:“写的不错,选题也很新颖。” “就是这个字数……”费舜东想了想,“陈德怡同学,你先给我念一遍,我看看时间。” 陈德怡一听,愣住了,问道:“现在?” 费舜东不解地看着她:,“对,有什么问题吗?” 陈德怡冷汗直冒,拼命摇头。 这是她缠着父亲给自己写的文章,她自己都没看过几遍,这段时间就忙着怎么给柳为宁添堵了,陈德怡根本就没空准备比赛的事。 到时候父亲是评委,其他系里的老师也会卖自己几分薄面,只要柳为宁不能顺利参加,到时候第一名肯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陈德怡信心满满,压根就没想到费教授会让自己先过一遍。 面对费教授和系主任期待的目光,陈德怡咽了咽口水,拿过稿子,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 陈德怡刚念过三四句话,系主任就发现不对劲。 这真的是陈德怡同学自己写的稿子吗?她看起来一点都不熟啊。 不仅读错,还有读漏的地方,就看她一直停顿在错误的地方,还不时跳回开头重新再来就能听出来,这篇稿子是陈德怡第一次读。 系主任偷偷看了一眼费舜东风雨欲来的神色,有些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丢人丢大发了。 自己一早还在费舜东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这几个参赛的同学都是极有实力的,代表的都是英语专业的高水平优质学生,现在陈德怡的表现,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陈德怡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终于读完了整篇文章。 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冷脸的费教授,期望对方能给出赞赏。 费舜东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比我预计的时间要长。” 一旁的系主任还在擦汗,可不时间长吗,重读了多少地方,生生把时间拖长的。 费舜东看向陈德怡的目光,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期待,“陈德怡同学,这篇稿子你花了多久写出来的,写完之后自己有读过吗?” 陈德怡心口一紧,害怕自己露馅,只能硬着头皮瞎编,“老师,我……我花了一个下午写出来的,只是最近一直在删删改改,所以不太记得自己都写了些什么。” 像是怕费舜东失望似的,陈德怡补了一句,“老师,我回去会好好读的,保证比赛的时候,能背下来,您相信我!” 费舜东眼中最后一点点欣赏消失了。 明明就不是这个孩子写的,明明自己给了她解释的机会,她嘴里却一句实话都没有。 费舜东原本还打算告诉她,这篇文章字数略少了些,参加比赛,大概五分钟不到就会说完,到时候和其他参赛选手相比,要吃亏。 所以他才会让陈德怡给自己读一遍,看看是不是就是语速的问题。 没想到这一试,还得出了其他的结论。 所以费舜东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既然不够熟练,先拿回去再读一读吧。” 陈德怡没看出费舜东的不耐,反而高兴地点点头,“好的,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系主任见费舜东神色不虞,对陈德怡说道:“没什么问题,陈德怡同学,你先回去准备吧。” 陈德怡点点头,对系主任和费舜东鞠了一躬,把尊师重道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等陈德怡离开了,系主任才勉强开口,“费教授啊,这个……这个陈德怡同学吧,是咱学校副校长的女儿。” 费舜东一挑眉,意示系主任说下去。 “这个同学吧,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平时……平时多少有些心高气傲,但真才实学还是有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看到系主任拍着胸脯给陈德怡背书,联想到刚才陈德怡的表现,费舜东一脸的不相信。 系主任尴尬地搓了搓手,“这次,这次是个意外……” 第七十三章 韩萍 费舜东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正在这时,柳为宁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主任,你找我?” 看到一头汗的柳为宁,系主任皱着眉头问道:“跑这么着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明天来也可以吗?” 柳为宁将手里握着的稿子递给费舜东,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道:“本来要去图书馆,结果门卫大爷说你找我,让我回来了带着比赛的稿件过来,我以为有很重要的事情,一步都不敢耽误地跑过来。” 说话的当口,费舜东看完了柳为宁的稿子,问道:“能不能读一遍?” 柳为宁没反应过来,还是怔怔地点头,“可以,费教授。我先喝口水。” 说着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罐头杯子,灌了一大口,柳为宁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接过自己的稿子,扫了一眼就直接开始。 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一开始柳为宁还有点喘,换气换的很频繁,读到第二段的时候,她基本恢复了正常的语速和声音。 看到费舜东嘴角浮现的笑容,系主任总算松了口气。 至少还有一个保住了自己的晚节,不然以后都不好意思在费舜东面前替自己的学生张罗。 柳为宁自己写了三四天的稿子,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加上从小喜欢看书,离开林场以后,骆宝时给自己寄了不少原版的英文名着,柳为宁早就习惯了英文的行文思路。 一本书看完,基本能给你复述出整体的情节,一些比较重要的语句,她能一模一样的背出来。 更不要说自己的稿子,读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柳为宁直接脱稿,一口气讲完。 等柳为宁读完了自己的稿子,奇怪地看着相视而笑的系主任和费教授,问道:“错了?不应该啊,我检查了好几遍。” 费舜东轻轻捅了捅系主任,低声说道:“这才是我要的效果好吗。” 系主任打着哈哈,“陈同学今天是个意外,是个意外,咱英语专业的学生都不错,都不错。” 费舜东不信地撇了撇嘴,不去跟系主任计较。 “你这稿子里用了不少英文的原版书,但是据我了解,咱们学校,甚至市面上,这些书应该都很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费舜东来了兴趣。 柳为宁笑着说:“图书馆的书被借光了,所以我被逼着没办法,拿出了之前朋友送我的书。” 费舜东眉毛一挑,“你这朋友也在国外?” 柳为宁点点头,“没错,出去好几年了。” 费舜东颔首,“难怪,你这原文里有不少表达属于歌剧台词,现在通行的教材不会出现。” “啧,”费舜东轻叹一声,“从我的角度来说,你这篇准备的稿子,没什么可再修改的了。” 柳为宁还没说话,听到这么说的系主任乐坏了,“费教授,你说真的?” 费舜东不赞同地瞥了系主任一眼,意思是我有那么不可靠吗? 系主任笑着说,“主要是这次比赛,是全国大赛,咱英语系成立没两年。” “最近我们去开会,国家正在考虑将英语四级考试大面积普及,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语言类大学,要起到带头和榜样的作用,我的压力也很大啊。” 系主任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柳为宁的肩膀,“柳为宁同学,要好好准备,好好表现啊!咱学校就靠你了。” 柳为宁点点头。 能够得到这样锻炼的机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次翻译大赛第一名,有一整套的原版书,还有三百元的奖金,这才是最打动柳为宁的地方。 费舜东看着柳为宁手写的稿子,愈发觉得这个女同学带给自己的感觉太过熟悉,尤其是她刚才提到的朋友让费舜东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和骆宝时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五年前,特意回到蓉城,参加完柳为兰的婚礼后,刚刚回到云省,骆宝时就收到了生母韩萍发来的越洋电报。 上面只有一个时间,下星期四中午。 骆宝时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和前世一样,韩萍顶不住压力,回来接自己去美国,给她撑腰。 到了星期四这一天,骆宝时一个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静不下心来看书。 直到时钟过了十二点,门外响起敲门声。 骆宝时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他的母亲,韩萍女士。 三十多岁的韩萍,漆黑的头发剪到齐耳,梳的整整齐齐,戴着一顶黑纱的礼帽。 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裙,罩着一件外套,脖子上戴着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 见到骆宝时的第一眼,韩萍就确定面前这个孩子是宝时。 她已经从国内的亲人那里得知骆宝时改姓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时,韩萍在电话里也只是冷笑,“这样也好,我们娘俩都跟那个犯错误的人没什么关系了。” 韩萍对骆宝时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你好,宝时。我是你的妈妈。” 骆宝时还没说什么,在屋里整理资料的骆教授听到声音,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口,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韩萍后,骆教授用力拍了拍门框,“你来干什么?!” “你居然还有脸过来找孩子?!” 韩萍仿佛看不到骆教授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对着骆宝时保持笑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骆宝时犹豫了一瞬,有些不忍地看着气得胡子乱翘的骆教授,让开了门口。 韩萍姿态优雅地走进去,坐下后,打量了一番骆教授家中的陈设。 轻笑一声,和骆宝时的生父一样,都是满脑子只有研究的老古董。 骆宝时给韩萍倒了杯水,沉默地看着她。 骆教授用力关上大门,气咻咻地回到自己房间,根本就不想搭理韩萍。 这个女人,在老晏最需要帮助和支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和他离婚,自己跑回上海。 为了撇清关系,连几岁的稚子都丢进了福利院。 这么自私自利的女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才想到骆宝时这个孩子! 她真有这么大张脸! 第七十四章 出国 事情也和骆教授猜测的一样,韩萍开门见山,“宝时,我希望你跟我去美国。” 骆教授恨不得直接将手里的书砸向这个自私到骨子里的女人。 但多年的教养让他干不出这种事,只能恨恨地将书桌上的书移来移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抗议着自己的不满。 骆宝时不说话,等着韩萍把话说下去。 韩萍喝了一口水,徐徐说道:“我现在的能力,足以供你在国外将大学读完。” “我想,以你的聪明,先读一年的语言学校,就可以直接尝试申请当地的大学。” “专业任你挑,但是我个人的建议是经济方向。” “不仅将来容易找到工作,还可以帮助你申请到绿卡,获得美国公民的身份。” 韩萍说完,端着杯子不说话,静静地等着骆宝时的回答。 她从一开始,就没把骆宝时当做十来岁的孩子看待。 和儿子重逢的这一刻,韩萍就看出自己这个儿子相当早慧,那双沉稳笃定的眼睛,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从她进门到现在,骆宝时一言不发,不哭不闹,甚至对于和自己的重逢,没有一点惊喜和激动。 多少有些打击韩萍作为母亲的自尊心。 但这些都不是韩萍所看重的。 只要骆宝时点头同意跟自己去美国,那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尤其是詹姆斯的遗产。 韩萍摸着自己左手上的翡翠镯子,陷入沉思。 为了争夺现在丈夫的遗产,韩萍不得不回来向儿子低头示好。 十几年前,韩萍的父母收到风声,感觉到国内风向收紧,不放心地给韩萍写信,让她考虑是否和丈夫一起回上海教书。 但当时骆宝时的父亲不同意,觉得云省的孩子更需要自己。 韩萍劝不住,又因为父母的再三催促,终于狠下心离婚。 后来得知骆宝时的父亲因为知识分子的身份被波及,孩子也被当地政府送到了福利院,韩萍害怕得不得了,终于点头同意父母的安排,收拾好行李,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嫁给詹姆斯后,两人一开始的婚后生活称得上蜜里调油,两人都十分满意。 直到詹姆斯在定期体检中,检查出肺上长了个恶性肿瘤。 医生的判断让詹姆斯不得不提前考虑遗嘱,遗产的分配问题。 和韩萍结婚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孩子,那么按照美国现行的法律,韩萍几乎分不到多少东西,甚至詹姆斯的前妻还有可能,聘请有名的律师,让韩萍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 这是韩萍坚决不能接受的。 随着詹姆斯身体情况的恶化,韩萍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回国,将骆宝时带出国,最好能够让詹姆斯将他认做自己的儿子,这样至少在遗产分配上,韩萍可以要到一大笔赡养费。 韩萍打的这手算盘没敢告诉任何人,这次回国,她甚至都没有通知远在上海的父母。 只身来到骆教授家。 亲眼看到骆宝时时,韩萍松了口气。 眼前的孩子神态和自己简直一模一样,谋定而后动,说话都是深思熟虑,绝不会冲动。 骆教授半天都等到骆宝时的反应,按耐不住冲出来,怒气冲冲地和韩萍拍桌子,“韩萍,宝时他是个人,不是个物件。” “你觉得他麻烦的时候,任由他在福利院里自生自灭。你要用他的时候,就千里迢迢回来带他走,你问过他吗?国外的生活就一定好吗?这是宝时这个孩子想要的吗?” 骆教授情绪激动,他真的对韩萍这种女人没有半分好感。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切以自己的需求为最优先考量。 韩萍闻言也不生气,轻轻拨弄着手里的杯子,淡淡地说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跟你这里比……”韩萍扫视了一眼骆教授的家,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国外的生活的确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你!”骆教授气得又要拍桌子。 骆宝时拦住他,对着韩萍说了她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这是我爸,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韩萍淡然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纹。 骆宝时用这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在她这个生母和骆教授这个养父之间,他选了骆教授。 韩萍急着继续抛出诱饵,“你去了美国,接受的教育要比国内强百倍,而且我还能出钱,让你自己做项目,做生意,成立自己的公司也不是不可能……” 骆宝时一抬手,制止韩萍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跟你去美国,但话说在前头,我是要回国的。” “我不会跟着你在美国生活一辈子。” 骆教授本来要说些什么,听到骆宝时的话,登时也冷静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只要骆宝时还回来就行。 在骆教授看来,即使不去美国,骆宝时在国内参加高考,也能考上好大学,读研读博都是板上钉钉的,这么好的孩子,将来不成为国家的栋梁可惜了。 骆教授还有些不放心,拉着骆宝时的手说道,“宝时,你真的要出去?” “万一你真的觉得国外好,以后不回来了怎么办?你可不能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骆宝时好笑地拍了拍骆教授的手,安抚道:“爸,你在这里……我的朋友老师,都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骆教授只恨自己此刻笨嘴拙舌,搞了一辈子的研究,就是和树木数据打交道,在这种重要的时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骆教授担心骆宝时去了国外生活得不好,担心韩萍这个自私的女人不会护着自己的孩子,担心骆宝时被国外不同的风景迷了眼睛,以后就不回来了…… 骆教授的担心那么多,到了嘴边,千言万语只能说一句,“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骆宝时点点头,看向韩萍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孺慕之情。 “什么时候走?” 韩萍站起身,拿出本子,飞快地在上面写下地址。 “这是我住的酒店位置,后天一早我来接你。” 像是害怕骆宝时拒绝一般,韩萍把纸条塞到儿子手上,转身就走。 第七十五章 照照镜子 骆宝时就这么跟着韩萍飞往美国。 离开的前一夜,骆宝时看着屋子里的书出神。 这些都是留给柳为宁的,他已经和骆教授说好,定期将这些原版书寄给柳为宁。 也不知道柳家这个小姑娘现在过得怎么样? 骆宝时想到那个倔强如悬崖峭壁上的花朵一样的女孩子,轻笑出声。 这辈子,有自己在她身后撑着,肯定不会让她再走得那般辛苦。 但是,想要成为另外一个人的依靠,是需要自己有资本的。 现在,骆宝是要去挣自己顶天立地的资本了。 甚至要比前世的自己更加出色,更加耀眼。 骆宝时打定主意。 飞机落地纽约后,韩萍将骆宝时安排在自己之前就找好的公寓里。 离最近的语言学校,十分钟的路程。 骆宝时平时可以自己走路上学。 办完入学手续后,韩萍给骆宝时留下一笔钱就消失了。 她还要回去做詹姆斯的思想工作,得在病重的丈夫面前装出一副孤苦无依的模样,最好能换得詹姆斯的心软,让他接受骆宝时的身份。 骆宝时一个人住在单人公寓里,每天在楼下便利店买些简单的吃食。 和前世一样,为了能够照顾好自己,骆宝时很快就学会了做饭。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和惊人的努力,骆宝时只用半年就通过了语言学校的毕业考试,申请到常青藤最好大学的经济系。 在这点上,不得不说,韩萍的确和他是母子连心。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经济这个方向是未来的光明产业。 本科期间,骆宝时用省下来的生活费做出了一个基金计划,得到了华尔街一笔十万美元的投资,靠着这个项目,骆宝时得到三名资深教授写的联名推荐信。 读研究生的时候,某天在学校食堂,一群不怀好意的白人直接掀翻了骆宝时的午饭,用手指拉长眼睛,对着骆宝时竖中指,嘴里咕咕噜噜地说着种族歧视的蔑称。 骆宝时站起身,直逼一米九的身高,让他站在白人堆里也不显矮。 “道歉!”骆宝时捡起地上的餐盘,对被波及的同学道歉。 领头的白人学生嗤笑一声,直接上前推了骆宝时一把。 结果没推动,骆宝时看着放在自己胸前毛茸茸的手,冷哼一声,“给了你机会,自讨苦吃!” 话音未落,骆宝时一拳直接砸在白人学生的脸上,顿时就让领头的白人学生捂着自己鼻子蹲了下去。 一群人将骆宝时围了起来,仗着人多就想要收拾这个黄种人。 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都被骆宝时揍趴下了。 看到躺在地上哀嚎的学生,围在周围吃饭看热闹的白人学生都紧张地收了盘子,默默地退出交战圈。 刚刚被沙拉撒了一身的学生走过来,用中文称赞道:“同学,干得漂亮!” 这是费舜东和骆宝时第一次见面。 费舜东是同声翻译方向的博士,再读一年就要回国。 两人相熟后,骆宝时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回国。 费舜东摘下耳机,转着手里的圆珠笔说道:“其实你可能看不出来,我来自农村。” 骆宝时的确没看出来,八十年代的博士生,怎么看都是城市出身吧? 公费出国的真没见过几个。 费舜东笑道,“我爸是知青,我妈妈是当地农村的妇女。” “后面的故事,你就该明白了吧?” 骆宝时点点头,还用多说? 知青回到自己的城市,生活回归正轨。 而那些飘散在乡村的爱恨情仇,就像是前世记忆一样,再不会拾起。 “后来是你爸又找到了你?”骆宝时推测道。 费舜东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抛妻弃子的报应,再娶的妻子一直生不出孩子,老了想找人继承家业,翻遍了族谱就剩我这么个挂单的,可不就找上我了。” 骆宝时也笑了,“那你比我强。至少你爸找你回去继承家业的。” “我妈找我,是来帮她争遗产的。”骆宝时伸了个懒腰。 目光落在刚刚拆封的信笺上。 柳为宁已经考上大学,和她三哥一样,在京市。 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等他把这边的事情收尾。 费舜东也不想多谈自己的身世,好奇地问道:“宝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问,你的功夫是在哪儿学来的?” “一个人放倒了好几个人,这身手未免也太矫健了些。” 骆宝时按了按手指。 前世为了保护自己,骆宝时就练到国家级散打冠军。 还替自己省了一大笔保镖费用。 在华尔街干金融的,谁背后没几个仇家,被堵过几次后,通通都被骆宝时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一世来了美国,除了每天去语言学校上课,骆宝时特意找了个搏击俱乐部。 没事就到里面去打拳击,甚至还赢过好几次黑拳比赛。 给自己攒了不少钱。 就学校里这几个纸老虎一样的问题学生,骆宝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前世在美国生活的经验告诉骆宝时,白人并不可怕,他们只是不愿意承认别的人种比他们更强。 所以对你打压也好,动手动脚也好,只要你比他强,你就能站在他头上。 费舜东回味着那天骆宝时的英姿,由衷地感叹道:“有机会你也教教我,不求像你一样厉害,最起码自保没问题。” 骆宝时上下打量了一番费舜东,不赞同地说道:“你现在这个年纪学,晚了点吧?” “啧,”费舜东拿起一本书就往骆宝时身上招呼,“骆宝时你没必要对着朋友也这么实事求是吧!收起你那副资本家的嘴脸!” 一支钢笔从书页上掉出来。 费舜东弯腰去捡,给骆宝时放好后多看了两眼,说道:“你这钢笔不像是美国产的,国内带出来的?” 骆宝时点点头,想到另外一支的主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笑容。 费舜东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凑到骆宝时跟前仔细观察,“啧啧啧,难道是什么定情信物?” “骆宝时,你要不要找个镜子,照照你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第七十六章 再遇见 不怪费舜东这么惊讶,骆宝时在学校里,是最受欢迎的东方学生。 甚至没有之一。 哪怕费舜东在博士生宿舍,都经常会听到同学谈论到研究生学院的骆。 长得好,成绩全a,洁身自好,酒吧和深夜聚会从来找不到这个人。 就连费舜东好几次约骆宝时到食堂吃饭,都能遇上嘻嘻哈哈相约而来的女同学。 国外的女孩子开放大胆,开门见山地问骆宝时晚上能不能出去玩。 一年多,除了拒绝,费舜东没从骆宝时嘴里听到过第二种回答。 有的时候费舜东甚至怀疑骆宝时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排除掉骆宝时身边亲近的人,吓得费舜东后退好几步,抱紧自己质问:“骆宝时,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回答他的是骆宝时的笔记本。 费舜东将脸上的笔记本挪开,贱兮兮地问道:“那你为啥不跟女同学出去约会?” “只是谈恋爱而已,这是国外,你已经成年了,总不会一个都不喜欢吧?” 费舜东上下打量一番骆宝时,“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骆宝时捏紧了拳头,盯着费舜东说道:“你要不要再重复一遍呢?” 费舜东瞬间捂住嘴巴,用眼神表示自己说错了。 放下手的骆宝时看着那支钢笔出神。 他对这些身边的女同学真没什么兴趣,好像没有什么比挣钱,拥有自己的事业,能够早日回国,更能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有这个和女同学约会吃饭的时间,不如再设计一两个项目。 还有韩萍,最近联系自己愈发频繁。 大概是她的白人老公快到极限了。 骆宝时想到压在书包里的那一叠资料,得赶快结束这场遗产争夺大戏。 柳为宁在费舜东的建议下,趁着没课出来,到录像厅找带子。 费舜东觉得自己的稿子没什么问题,他也看过柳为宁之前的成绩,临场的发挥问题也不大。 但是作为一名同声翻译,费舜东建议柳为宁可以多借一些国外的电影录像带或者磁带。 如果市面上能找到的话。 柳为宁趁着下午没课,出来碰碰运气。 录像带不好说,毕竟租了自己也没有机器能够播放,磁带还行。 走到学校对门的“常来”录像厅,柳为宁推门而入。 来之前她都打听好了,这是这一片最大的录像厅。 每周五到周日都有录像播放,一毛五到五毛不等的票价。 学校里有不少学生情侣,都跑到这个录像厅约会。 今天是周四的下午,录像厅没有生意,只有一个老板坐在柜台后面。 柳为宁走上前,询问道:“你好,请问有没有全英文的……” 年轻的老板抬起头,和柳为宁四目相接,双方都愣住了。 居然是王应常! 柳为宁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忍不住四处环绕,这里的确是录像厅没错。 还是学校附近的录像厅,这里是京市。 那么王应常怎么会在这里的? 时间倒回王敏涛拖着弟弟妹妹来京市投靠王靳念的那一年。 在王靳念的授意下,王应常终于能在附属小学上课。 王靳念给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平房,王敏涛带着一家老小,搬了进去。 钟云鹏不负众望地考上了京市的师范大学,王敏涛将自己身上所有钱搜刮得干干净净,给钟云鹏凑了三十多块,让他安心地去报到了。 背着双肩包的钟云鹏一步三回头,担忧地问道:“你一个人,要看这么一大家子人,没问题吗?” 其实钟云鹏担心的是,如果王敏涛不能尽快找到工作,很有可能自己以后的生活都成问题。 看来自己要想办法边工作边读书了。 钟云鹏下定主意。 王敏涛将两个苹果放进钟云鹏提着的网兜里,浑不在意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王靳念给王敏涛找的工作,是在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国营大饭店帮厨。 每天五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每个月有六十块。 虽然工作辛苦,但看在这些钱的份上,王敏涛没有拒绝的理由。 到了城市里,田春雨就彻底失去了工作的可能,人生地不熟,一无所有的田春雨根本不敢出门,王敏涛只能让她在家里看孩子,别让王敏媛丢了就行。 反正再等几年,王敏媛就能上小学了。 王敏涛早出晚归,有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弟弟妹妹都已经睡着。 虽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只要还能挣钱,王敏涛就能咬牙坚持。 偏偏田春雨某天,见天气好,带着王敏媛就出门买菜去了。 七拐八拐,不知道怎么地就走进了卖古董的大观园。 田春雨不识字,更别说古董物件,被一个摊主忽悠得一愣一愣地,硬是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用五十块买了个豁口的瓷碗回来。 晚上下班回来,看着锅里剩下的小米粥,饿得饥肠辘辘的王敏涛质问道:“今天家里怎么不做饭?应常他们都吃的这点粥吗?” 田春雨哄着王敏媛睡觉,不搭腔。 王敏涛气得吼道:“妈,我问你话呢。” 田春雨眼见躲不过去,只能将藏在枕头下的瓷碗拿出来,精神奕奕地跟王敏涛说道:“这是我今天花五十块买的古董,古董你知道是什么吧?” “等我明天再去市场上,找人把它卖了,能卖一百多呢!” 田春雨两眼放光的幻想着,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个仿品,而是实实在在的钞票。 王敏涛一把夺过瓷碗,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检查,气不打一处来,“妈,你被人骗了!” “什么?”田春雨一把松开王敏媛,穿着鞋下床,凑到王敏涛跟前。 王敏涛指着碗底被磨掉的字,手都在抖:“您自己看看,这里写着,第二瓷器厂制。” “这就是个普通的瓷碗,别人故意做成破破烂烂的模样,糊弄你们这些不懂的人!” “你怎么会花五十块买这么个东西回来呢?妈,你知不知道,五十块是我们几个月的生活费!” “您拿去买碗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拿着它去天桥下面乞讨吗?” 第七十七章 田春雨离家 田春雨不敢相信王敏涛的话,但她不认识字,只能将瓷碗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翻来覆去检查,坚持地嘟囔着:“那个人说这个是古董,是老物件,是能卖钱的……” “他不会骗我的,他的摊子上,好多人都在抢这种碗……他看我是个老年人,特意留了一只给我……他怎么能骗我呢?” 田春雨接受不了现实,瘫坐在椅子上,用满是皱纹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甚至连哭的勇气都没有。 王敏涛说的对,那是五十块,是他们接下来三个月的菜钱。 在王敏涛没有发工资之前,他们难道真的要靠喝稀粥过日子吗。 王敏涛恨不得将这个破碗砸在田春雨的脑袋上,正好敲开里面看看,是不是灌的都是浆糊! 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紧紧附着在王敏涛的心脏上,让她呼吸困难。 她已经在很努力的维持生计,为什么还会有如此拖后腿的妈?! 王敏涛不明白,就让她在家煮饭带孩子,怎么会闯出这么大的祸? 田春雨不敢说话,低着头,等待着王敏涛的狂风骤雨般的谩骂。 没想到王敏涛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走到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大口大口地喝着。 她真的太饿了。 她没力气和田春雨生气。 看到大姑娘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田春雨悲从中来。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嘤嘤地哭着,“我知道我不识字,我没文化,我找不到工作,挣不着钞票……” 田春雨越说越难受,左手邦邦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没用!” “但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妈,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你们姐弟几个拉扯大。” “一个个现在翅膀硬了,就不想管我这个妈了是不是?” 王敏涛不胜其扰,大喝一声,“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春雨挂在嘴上的鼻涕一抽,哭哭啼啼地说道:“既然你们都瞧不上我,我想回林场。” “林场?”王敏涛几乎要被自己蠢到家的母亲气笑了,“红原林场?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地?没有工作,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准备去当流浪汉吗?” 田春雨眼睛一转,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前些年在红原林场的时候,田春雨就看上了开水房的工作。 不需要认字,也不需要有技术,就是早出晚归,一直守着锅炉就行。 每个月还有二十块。 这些钱足够田春雨一个人生活。 如果林场不给她地方住,田春雨准备住到锅炉房里去。 有床褥子,她就能睡。 想到这里,田春雨第一次在王敏涛面前挺直了腰板,直视大姑娘愤怒的眼睛,说道:“你不用管,既然你们都嫌弃我,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我要走!” 说着,田春雨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王敏涛,从床铺下面翻出一张旧床单,捡了几件自己常穿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 王应常站起身,想要去追,被王敏涛喝止住。 “应常,你站住!不用管她!”王敏涛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很少有这种一切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但是妈一个人,回林场真的没问题吗?”王应常担忧地问道。 王敏涛抿了抿唇,话到嘴边换成了别的,“活不下去,她自己就回来了!”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田春雨那样靠了丈夫一辈子的菟丝子女人,离了他们,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王敏涛将王敏媛抱上床,看着小妹懵懂的眼睛,王敏涛决定明天先到饭店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尽快给王敏媛找一个托儿所。 至于之后的生活……王敏涛双手握拳,只能问问钟云鹏有没有办法。 钟云鹏如愿考上京市的师范大学,大概是看出王敏涛一个人维持生计艰难,钟云鹏自己也会到校外找家教的工作,挣的不多,但手上肯定是有钱。 王敏涛装作不知道,每个月还是按时给钟云鹏生活费。 钟云鹏沉默地将钞票装进自己口袋里,转身就走。 每个月除了回来拿生活费那个周末,钟云鹏平时几乎不会回这个家。 王敏涛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苦笑,明明结婚了,过得跟一个人也没什么分别。 现在还要承担起抚养王敏媛的责任来。 王敏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她无路可退。 她是弟弟妹妹最后的寄望。 王应常不说话,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后,低头回到自己的木板床。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王应常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尽快结束学业,出来找工作挣钱。 自己原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要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王应常根本不想回到学校去。 他对那些课本知识,校园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王应常眼里,没有什么比花花绿绿的钞票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姐姐就是因为钱,招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上门女婿。 父亲因为钱,把他们一家人拿捏得死死的,要不是因为他现在坐牢了,他们一家还得日复一日地屈服在王德彪的淫威之下。 母亲因为没有钱,只能活成家里的背景板。以前听父亲的,现在听姐姐的。 等姐姐没了钱,母亲就卷铺盖走人,根本不管他和妹妹的死活。 所以王应常要挣钱,只要有了许许多多的钱,生活里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王应常在技校读了不到一年,就退学了。 王靳念收到消息以后气得不轻,让人将王应常带到她家。 “怎么回事?为什么连个技校都不读了?”王靳念坐在太师椅上,掀起眼皮冷冷地问道。 王应常头都不抬,“学不下去,不是那块料!” 又是这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王靳念瞬间就联想到王德彪那个不孝子,一个茶缸砸过去,王应常不闪不避,额头硬生生挨了一下。 茶缸滚落在地毯上,滚烫的茶水浇了王应常一身。 偏偏王应常就挺直了腰杆,不动不倒,垂着头不说话。 王靳念轻哼一声,“跟你那个混账爹一模一样!” “当初就该把你留在我身边养,看看现在,彻底长歪了!” 第七十八章 挣钱 王应常抬起头,冷静地说道:“奶奶,我不想读书了。” “不读书?”王靳念冷淡地拨弄着手上的珠子,“你准备去干什么?作奸犯科,步你爸的后尘?” “混个几年也蹲牢里吃牢饭去?”王靳念冰冷的目光落在王应常的身上,要是这个孙子真敢接她的话,她不介意现在就把他弄死。 省的将来祸害社会! 王家出了王德彪一个祸害就够了!王家丢不起这个人,老爷子的在天之灵都快被他们这一家子气得显灵了! 王应常顿了顿,说道:“我想做生意。” “做生意?”王靳念冷笑一声,“一个连技校都没读完的半文盲,能算明白账吗?” “能摸清楚生意里面的道道?到时候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傻不拉几地给人数钱呢!” “王应常,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王靳念直起身子,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失望。 她不求歹竹出好笋。 王德彪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田春雨又是个锯嘴葫芦。 从小跟着这样的父母长大,王应常将来能有什么好? 王靳念只希望这个孙子循规蹈矩,在技校里学门手艺,将来找个单位上班,有一技傍身,挣个养家糊口的钱不成问题。 这样就够了,这样不好吗? 王靳念不懂。 王应常还是太小了,根本没见过这个社会黑暗的一面,天真地以为只要有心,就能挣到钱? 王应常对王靳念的冷嘲热讽丝毫不在意,他看着王靳念,说道:“如果您愿意相信我一次,可以借我一百块钱,我保证三个月以内还给您。” 王靳念笑得直不起腰,咳了半天才停下来,“王应常,这个钱,我可以借给你。” “如果这一百块钱,能够让你买到教训,那我觉得这钱可就花得物超所值了。” “我们约定好,如果三个月到期,你还不了我钱,就得给我乖乖回技校上课,毕业了还要老老实实去我给你安排好的单位上班!” 王靳念声色俱厉地强调,这是她给王应常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不是财神爷,普渡不了众生。 如果王应常跟他爸一样,是个立不起来的,那么王靳念再也不会管他! 拿到钱的王应常,没有一刻逗留,将这些钱揣好,靠着自己的腿,走了大半天,直接奔向京市外相邻的县城。 在那里,王应常买了一副板车,买了各色枕头线脑,自制的鸡毛掸子,扫把撮箕。 甚至还有用旧衣服做的拖把,丝瓜瓤做的刷碗布。 王应常把这些乡村里最不起眼的东西买了满满一车,推着他们,兴致冲冲地往京市走。 回到家里,看到一车破烂的王敏涛两眼一黑,抓着王应常问:“你哪里来的钱?你跑哪里去买的这些破烂?这些东西有人会买吗?你是不是傻?” 王敏涛边说,边走向自己的枕头下,伸手一摸,那几张票子还在。 王敏涛松了口气,知道王应常没有偷拿家里的钱。 又狐疑地问道:“你哪里来的钱买板车和这些东西?” 王应常一搓鼻子,说道:“姐,我从学校退学了。今天去了奶奶家,我跟她借的。” 听到王应常退学的消息,王敏涛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王应常,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怎么敢私自退学?!”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好不容易跟奶奶求来的机会,如果现在不上,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上学了!你明不明白?!” “看看你姐夫,不惜倒插门都要上学,为什么?” “因为上学才是出路,你有文凭,走到哪里都有人要的,应常!” “你听姐的话,明天去奶奶那里服个软,道个歉,再不然就给奶奶下跪磕头,让她老人家原谅你,再想办法给你送回技校,好不好?当姐求求你了!” 王敏涛说着,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当初自己下跪磕头,求着王靳念给弟弟一个读书上学的机会。 她起早贪黑地在后厨上班,就是憋着一股劲,一定要给王家供出一个大学生来! 不管是王应常还是王敏媛,都不能再走自己的老路,一定要去读书。 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王应常不声不响地就退学了? 那自己吃的这些苦,受的这些罪算什么? 王应常却丝毫体会不到王敏涛的煎熬,他拍着胸脯跟姐姐保证,自己一定会把这些东西卖出去,他一定能够挣到钱! 看着弟弟信心十足的模样,王敏涛只觉得整个嘴里都在发苦。 第二天,在王敏涛忧虑的目光中,王应常推着板车出门了。 他早就看好了地方,根本不往百货大楼那些大路上走,王应常推着板车,钻进了农贸市场的小路。 碰上的,基本都是提着篮子买菜的老人。 看到王应常车上的东西,老人家都会让他停下来,问问价格。 王应常昨天夜里,已经在心里想过,每样东西贵五角钱,当做自己的辛苦费。 一天下来,王应常板车上的东西就少了一半。 他推着轻快了不少的板车回到家,看到东西少了,还有王应常兜子里鼓鼓囊囊的钞票,王敏涛闭上了嘴。 第二天,王应常换了一个农贸市场,虽然离他家远,但能买到他需要的东西。 红糖和盐巴,还有食用油。 王应常用这一车货物卖的钱,换了他需要的东西,眼看着天色还早,一路小跑推着板车到了最近的村子里。 当天晚上,王应常累得一脸菜色地回到家。 手臂酸痛得直不起来,却丝毫不影响他亢奋的心情。 下班回来的王敏涛和王应常围着煤油灯将一卷卷钞票数了三遍,整整一百五十块! 王敏涛眼睛都直了,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根本就不敢相信弟弟这两三天就赚了这么多钱。 王应常看起来平静得多,这和自己的预期差不多。 看起来,再跑两三趟,就可以将本金还给奶奶。 王敏涛呆呆地看着弟弟,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彻底长大。 已经成了可以依靠的对象。 王敏涛将钱整理好,放进信封里,再交给王应常。 难得放缓了口气,对王应常说道:“应常,姐以后不管你了。” “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别跑太远。” 第七十九章 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 王应常猜得到王敏涛在担心什么,借着煤油灯的光,王应常的眼睛里满是希冀的光。 “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推一辈子板车的。只要挣够了钱,我就去盘个店面,开个录像厅。” “不止周末卖票,我已经找到地方了,可以买到广州那边进过来的磁带,光盘,我什么都卖,只要能挣钱!” 王敏涛看着滔滔不绝的王应常,这是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少有的,话多的时刻。 王应常看起来不像是一时兴起,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 王敏涛坐直身体,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应常,你考虑好了?” 王应常点点头,“姐,我不是学习的料。在学校里待多久都成不了才,不如让我出来挣钱!” “我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可以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妹妹,养活这个家。” “你不用这么辛苦的,姐。” “咱家不是还有敏媛吗,只要她好好读书,就够了。”王应常看着躺在木板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妹妹,暗下决心。 开了录像厅,挣钱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换一间有暖气的屋子。 不然京市的冬天,实在太冷了,烧多少火都不管用。 王敏涛怔怔地看着不说话的弟弟,只觉得心绪翻涌,让她心里发酸。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看出自己的不容易和逞强。 偏偏还是家里最大的指望。 王敏涛看着面前的钱说不出打击的话,但她真心觉得,王应常这么小退学绝对不是个明智之举。 问题是她王敏涛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能够给弟弟妹妹挣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钟云鹏那里要用钱,王敏媛很快也要用钱,王应常就算自己天天出去做小生意,也得回来吃饭吧,家里三张嘴,每个月的吃饭都不是笔小数目。 凭着自己现在每个月几十块的工资,真的是得掰成五瓣花。 王敏涛垂下头,不让王应常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泪水。 终究是自己太没用了,才会让弟弟跟着一块儿吃苦。 王应常脑子活络,用了不到小半年,就挣到足够多的钱,盘下了距离大学最近的一家店铺。 之前的老板是干杂货铺的,看到王应常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大手一挥,将店里的架子都留了下来。 王应常千恩万谢,有的时候忙着进货上架,干脆就在店里睡,不回家。 当王应常如约将一百块钱还给自己的时候,王靳念看着明显黑了瘦了的孙子,有些不忍,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王应常不在乎地笑了笑,摸着后脑勺说道:“卖扫把。” “卖扫把?”王靳念追问道:“卖什么扫把?能挣几十块一个月?” 王应常摆摆手,“把扫把卖到城里来,再把盐卖到村子里去。” “一来一回,就有好几十块的收入。” 王靳念直起身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自己这个孙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月风吹日晒的关系,王应常脸上那点点肥肉彻底没了。 面庞愈发瘦削,气质也变得尖锐起来。 像是一把开了锋的宝剑,锐气逼人。 王靳念确实没看错,刚盘下店面的王应常经常跟周围的流氓混混起冲突。 别人拉帮结派,看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势单力薄,经常上门来收保护费。 不然就要砸店里的东西。 上一个老板就是因此才将店铺盘出去的,实在对这些骚扰无能为力。 报警还不一定能都抓到,抓到也是关几天就出来,变本加厉地骚扰你,根本让你做不了一点生意。 王应常第一次交了两块钱的保护费。 没想到就隔了两天,这群社会青年又上门了,不怀好意地对王应常伸出手,“交钱!” 这一次,王应常看着面前那双鸡爪子一样的手,不再留情。 他从柜台下抽出一把手臂长的西瓜刀,狠狠拍在玻璃柜台上,盯着领头的青年说道:“没有!要么你们打死我,要么我拉两个垫背一起去阎王那里报道!” “从今往后,别再想收我一分钱!” 对方回应王应常的,就是一通雨点似的拳头。 那一天,王应常被打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对方被捅伤了四个,幸好没有闹出人命。 等王敏涛找到录像厅,看到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弟弟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王敏涛背着王应常到了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才堪堪能下地走路。 等到王应常顶着纱布绷带,甚至额头的伤口还没有拆线回到录像厅,重新开业以后,这一次的痛击终于给他换来了长久的和平。 他的录像厅,再没被人收过保护费。 这一片的社会青年都说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他们收保护费是求财,谁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听完王应常的述说,王靳念深深地舒了口气。 王应常这种狠劲,不得不说,跟自己太像了。 如果真的给了他机会,说不定这个孙子真的可能在做生意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也许能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次? 王靳念不确定,只对王应常说道:“以后每半年,将你店里的账本拿过来给我看一次。” 王应常不知道奶奶打的什么主意,左右是看不上自己那点百十块钱的买卖。 王应常呆呆地点点头,又听到王靳念淡淡地说了句,“你妹妹的托儿所,我给你们找好了,离你那个店不远,以后你就带着她上班就行。” 王应常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王靳念。 “怎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个农村妇女的妈跑了?” “不仅跑了,还带走了你们家最后一点钱吧?”王靳念冷哼一声。 王应常只能点头,他不会说田春雨的坏话。 虽然不管是父亲,还是奶奶,似乎都不喜欢田春雨,但对王应常来说,这是陪伴自己十几年的生母,在他眼里,田春雨真的做了所有能做的。 “行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王靳念冷冷地说完,挥着手赶王应常走。 王应常什么都没说,只低低说了句,“奶奶,我走了。” ? ?各位小可爱,既然都看到这里了,留下你手里宝贵的票票吧~~~~ ? (本章完) 第八十章 我没有家了 柳为宁看向王应常,转身就要离开。 不算前世的纠葛,她今生也不想再和王家人有一点关系。 她不明白王应常怎么来的京市,又是怎么想办法开的这家录像厅,只觉得还是当做没有见过的好。 没想到推开玻璃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哎哟!”一声,柳为宁连连后退,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一抬头,看清来人,柳为宁彻底愣住了。 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白纱衬衫,粉红色背带裙,烫发披肩,额前还留着齐齐的压眉短发,白嫩的小菩萨脸,眼睛水汪汪地忽闪着,正吸着凉气,用手不住地揉着自己的鼻子。 居然是宋湄! 她怎么会在这里? 柳为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湄是前世,柳为宁最好的朋友,甚至是最后她寥落至极,唯一还对她伸出援手的朋友。 前世柳为宁和宋湄是在章市认识的,同在一个单位上班,宋湄很喜欢勤劳善良的柳为宁。 平时她有个小病小痛,只要跟柳为宁拜托拜托,柳为宁二话不说就给她顶班。 不管是大白班还是三班倒,柳为宁都毫无怨言。 宋湄家境好,父母都是京市人,管不得宋湄为爱走天涯,非要嫁到章市来,老两口只能又是托关系,又是给嫁妆,让宋湄体体面面地嫁给了柳为宁他们单位的主任。 所以宋湄出手阔绰,对于柳为宁的帮助,宋湄今天送吃的,明天送衣服,两个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后来柳为宁跟着王家背井离乡到宁市生活,两个人还是不断通信,有了电话以后就经常打电话。 为此王应常没少打柳为宁,嫌她不知道心疼电话费。 王应常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是柳为宁唯一一点家乡的支撑和联系。 和王应常离开章市的时候,柳为宁就和家里断亲了。 柳校长被气得住院,刘爱丽那会儿身体已经不好,根本下不来床。 柳达志在京市工作,完全不知道小妹跟着丈夫跑到千里之外的城市成活。 柳为兰和柳达明劝不住,柳校长勒令谁都不许去送这个不孝女。 只有宋湄,瞒着柳家人,天不亮就跑到火车站,等着送柳为宁。 看到曾经活泼开朗的朋友,唯唯诺诺地跟在王家人身后,提着大包小包,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帮她一把的时候,宋湄气得直接要跟王应常理论。 柳为宁拉住她,低声劝着,“宋湄,算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当时的柳为宁悲凉地想,她已经无依无靠,王应常是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 宋湄怒其不争,只能将两百块钱塞到柳为宁的衣服兜里。 又拿出一袋特产,递给柳为宁,“这是我昨天去百货大楼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怕你到了宁市,吃不惯那边的东西。” “记得给我写信,到了报平安。” 王家人已经不耐烦地催促,柳为宁只能匆匆忙忙跟宋湄道别。 这一分别,再见面,就是在刘爱玲的葬礼上。 当时柳为宁已经快四十岁了,宋湄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朋友,几乎不敢认。 又黑又瘦,头发白了一半,哪里像三十多岁的人? 宋湄简直不敢想柳为宁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跟着柳为宁一齐回来的王应常,连灵堂都没进,一个劲地在外头抽烟,像是根本看不到柳家人阴沉又愤怒的脸色。 要不是怕王家名声不好,王应常根本就不会跟着柳为宁回来。 当初走的时候,柳家人就给自己放了狠话,让他好好照顾柳为宁,否则要他好看。 自己现在还回来?! 王应常觉得自己就是太善良了,才给了柳家人脸! 三十多岁的王应常,已经是身家几十万的小老板,开着小车,养着小蜜,生活过得肆意又滋润。 柳为宁混成一个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的普通女职工,天天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王应常跺跺脚,柳为宁跑得比兔子都快。 看到他们夫妻这样的相处模式,宋湄在葬礼结束后,直接劝柳为宁跟王应常离婚。 “离婚?”柳为宁怔怔地抬起头,“为什么要离婚?” 宋湄一个指头戳过来,恨不得将柳为宁直接打醒。 “你现在过的哪一点像王应常的妻子?他尊重你吗?他对你好吗?他的钱够你花吗?他把你和你的家庭当回事吗?你怎么那么糊涂呢?!” 柳为宁听完,眼泪一个劲的掉,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不能离婚,我丢不起这个人!” 宋湄简直要气笑了,要不是现在局面不适合大吵大闹,她真的想找人好好修理王应常那个混蛋一顿! 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了! 柳为宁就这样,憋憋屈屈地跟着王应常消失在宋湄的视线里。 两人最后一次相见,是某天深夜,柳为宁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柳为宁嚎啕大哭,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宋湄,宋湄怎么办,王应常跟我离婚了!” 宋湄一个翻身坐起来,登时就清醒了,“你先别哭,你现在在哪里?被王应常赶出家门了吗?” “没有,他今天跟我去办了离婚手续,现在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姑娘还在上学,我没敢告诉她。”柳为宁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湄穿了衣服,和丈夫交待一声就往火车站赶。 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绿皮火车,宋湄是硬坐二十六个小时,赶到宁市的。 两个五十出头的女人,像蚂蚁一样,把柳为宁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整理打包,可以带走的东西就六个大箱子,剩下的,柳为宁想带也带不走。 看到柳为宁行尸走肉的模样,宋湄担心地问:“要不,我们把这些东西寄回去?” 柳为宁抬眼看了宋湄,又垂下眼,“寄到哪里去?我爸妈都去世了,哥哥姐姐都不在章市。” “这里的房子,也被王应常卖了抵债,我们这两天得尽快搬走。” “宋湄,我没有家了……” 柳为宁没有哭,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 宋湄听得,只觉得心脏上刀割一样的疼。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不要联系 宋湄最后好不容易,给柳为宁在当地找了个便宜的出租房子。 两个人搬了三四趟,才堪堪把柳为宁的行李都塞进了新家。 宋湄给柳为宁交了半年的房租,临走时又塞给柳为宁五百块钱,嘱咐她,要是实在活不下去,就回到章市来,自己会再给她想办法。 柳为宁原本不好意思拿宋湄的钱,但想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连工作都没有,只能红着脸低着头,收下宋湄的好意。 不然怎么办,给女儿打电话吗? 柳为宁不敢,她害怕女儿也不要自己了。 …… 从回忆中抽身,看着面前青春灵动的宋湄,柳为宁心中无限感慨。 宋湄对柳为宁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也是我不小心。” 柳为宁侧过身子,让宋湄进到店里。 正想着要不要和宋湄说些什么,就听到王应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又跑来干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天是个意外,我根本就没想救你。” 柳为宁听到宋湄的声音,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被王应常的态度吓到:“不管你是不是专程来救我的,事实就是,那群流氓确实跑了,我的钱包也保住了啊。” “所以我今天是特意来谢谢你的。” 柳为宁转过身子,看着宋湄笑意盈盈地看着王应常,对方阴沉的脸色一点都没影响到宋湄的好心情。 柳为宁的心沉了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三天前。 宋湄从百货大楼里下班,走出来的时候,听到同事说,晚上要一起去录像厅看电影。 同事上前邀请宋湄:“宋湄,你去不去,一起?五毛钱一张票,一点儿都不贵。” 宋湄问道:“放的什么?要是战争片我可不去看,都看好多次了。” “不是,是香港那边的武打片,叫……李小龙的。”同事眉飞色舞地介绍道:“上周我和对象去看过一次,可精彩了,这次带你们去看看,好不好?” 宋湄想了想,说道:“你们先去,我回家拿点东西。” 同事点点头,先去坐公交车了。 等宋湄换了件外套从家里出来,下了公交车,往同事所说的录像厅走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稀稀拉拉的路灯,照的长街明一块暗一块,宋湄下意识地抓紧身上的小包,加快了步伐。 果然转弯后,身后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宋湄不敢回头,越走越快,眼看着看到“常来录像厅”的彩灯招牌,宋湄心中一喜,就感觉到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用力拽住自己的小包。 宋湄吓得惊声尖叫,双手死死地抓住包带,和身后的几个流氓僵持着。 同行的社会青年看抢不走,走上前来,围住宋湄,发出轻佻的口哨声。 “陆老三,你又皮痒了是不是?”一个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围着宋湄的几个人一怔,面色不虞的散开,扭头看向站在录像厅门口的王应常。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抢东西抢到我的顾客身上了?陆老三你是不是瞎了?!”王应常抽出那把西瓜刀,在墙壁上敲了敲。 抓住自己包带的手松开了。 宋湄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尴尬的笑容,“小王哥,对不起,天太黑,没看清。” “咱跟了这个小娘们一路,不知道她是来你录像厅的,真是对不住!” 陆老三边说,边往后退。 王应常冷哼一声,“你们要干什么我管不着,但不能在我的录像厅前闹事!滚!”王应常用力一拍,刀柄和墙壁撞击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宋湄周围的几个男人立刻如鸟兽散,在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湄感激地走到录像厅门口,对王应常道谢,“刚才真是谢谢你,不然我的包就要被抢走了。” 王应常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穿着谈吐,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和自己奶奶的气质倒是很像。 王应常不喜欢和人深交,转身就往店里走。 冷冷扔下一句话,“不是救你,是不想那群混蛋耽误我做生意。” “要看电影就买票,五毛一张!” 从那天之后,宋湄每天下了班,都会跑到录像厅来。 她实在对这个冷淡的老板很有兴趣。 和那些围在自己身边文绉绉的男同事一点儿都不一样,王应常有一种拒人于千之的冷漠。 这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宋湄。 她想弄清楚,这个“常来”录像厅的老板,到底是何许人也。 柳为宁看着两人的互动,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 从头凉到脚。 王应常,宋湄……这两个人怎么会牵扯到一起去? 柳为宁简直不敢往下想,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湄往火坑里跳。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王应常都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打定主意,柳为宁走上前,对宋湄说道:“刚才撞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就当跟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宋湄一怔,看着面前满脸歉意的女人,又看向一脸嫌弃的王应常,有些犹豫。 “走吧。”柳为宁不由分说地将宋湄拉了出去。 王应常站在柜台后面,看着落荒而逃的柳为宁,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刚才他没看错,柳为宁背的书包上,挂的似乎是语言大学的校徽。 柳家的孩子,都上大学了吗? 王应常想到在大姐王敏涛的眼泪和哭求,冷笑一声。 反正自己这辈子是没什么读书的指望了,最好也不要和柳家人再有什么关系。 虽然王德彪坐牢是咎由自取,但在王应常这里,不管是他还是王敏涛,都和柳家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说不清谁是谁非,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录像厅不远处的小餐馆里,柳为宁张罗着给宋湄和自己都点了一碗拌面条。 宋湄看着面前陌生的女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说不出的有好感。 “你还是学生?”宋湄也看到了柳为宁书包上的校徽。 柳为宁点点头,将筷子递给宋湄,“在语言大学读书,大二。”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大佬回来了 宋湄闻言欣喜地说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啊!” “我当初也想着考大学来着,没想到成绩实在太差,什么学校都报不了。” “把我爸气得半死,说家里两个教授都教不出一个大学生,就让我到百货大楼上班去了。” 柳为宁默默地听着,没想到这一世,宋湄还没为爱奋不顾身地远走他乡。 “我叫宋湄,你呢?”宋湄笑眯眯地问道。 “柳为宁。”柳为宁伸出手,和宋湄白皙的手握在一处。 柳为宁看着两人的手发呆,仿佛又回到和宋湄一起同进同出上班的日子。 宋湄松开手,看柳为宁还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柳为宁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好朋友。” “是吗,”宋湄挑起面条,吹了吹,说道:“我也对你一见如故。”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面条,宋湄给柳为宁留下自己上班的百货大楼地址,拍着柳为宁的手说道:“什么时候想买衣服了,记得到百货大楼来找我,肯定给你留着最时髦的!” 宋湄说完,摆摆手转身离开。 柳为宁站在原地,看着宋湄潇洒的背影,只能在心中期望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宋湄最好不要对王应常有什么男女之情的想法。 否则,嫁给王应常,就是不幸的下半生的开始。 翻译大赛如期而至。 比赛当天,柳为宁穿着黑色长裙,白色衬衫,早早就来到礼堂。 系主任把主持人的工作也交给她,特别嘱咐这次校长,副校长,还有教授们都会来,一定要好好表现,回去多顺几遍主持的话术,别到时候一紧张,什么都忘了。 柳为宁本来就为了准备比赛忙得头脚倒悬,系主任还扔过来这么大一个任务,柳为宁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咬着牙,一再压缩自己休息的时间,确保当天万无一失。 陈德怡来到礼堂,看到长发飘飘,一身主持人装扮的柳为宁,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她在宿舍等了一天,才发现柳为宁根本就不回宿舍过夜了。之后的每一天,都堵不到柳为宁人。 除了上课在一个教室,下了课,人就不见了。 陈德怡有心上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回宿舍,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终于有一天,按耐不住的陈德怡打开柳为宁的衣柜,这才发现不仅是书桌,还有床铺,衣柜,到处都空空如也,柳为宁已经将自己的东西全部都搬走了! 陈德怡怒气冲冲地去找陈辅导员,想要举报柳为宁夜不归宿。 没想到辅导员拿出一张纸,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系主任的签字。 柳为宁自己的签名也在上头,保证任何安全问题,都和学校无关。 陈辅导员两手一摊,“陈德怡同学,柳为宁同学外宿是符合规定的,系主任也同意了,她自己也签了免责书,我们不能追究她任何责任。” 气得陈德怡回来摔烂了自己的收音机。 如果柳为宁再也不回宿舍,那么她准备得怎么样,准备了些什么……自己都一无所知。 之前借空了图书馆,托了那么多关系和人情,不是瞎子电灯白费蜡了吗?! 更气人的是,在备赛期间,陈德怡看到费主任到教室来找柳为宁好几次。 陈德怡忍无可忍,想要找人私下里把柳为宁打一顿,最好打得她不能参赛。 被舍友好不容易劝住以后,陈德怡根本就没有半点准备比赛的心思。 柳为宁正在后台默默地重复开场词,就看到系主任气喘吁吁地跑到后台,塞给自己一张新的名单。 看到柳为宁一脸疑惑的模样,系主任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啊,柳为宁同学,临时加了一个评委。” “也是留学归来的研究生,是费教授推荐的,名单给你,一会儿上场了记得介绍啊。” 系主任说完转身就跑,生怕柳为宁撂挑子似的。 柳为宁无语地打开名单,然后就待在当场。 那一串名字,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唯独加在最后的一个,白纸黑字。 骆宝时。 柳为宁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白纸在抖,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拿着纸的手在抖。 居然是骆宝时?! 大佬这么早就回国了吗? 柳为宁分辨不出自己此刻的紧张究竟是因为什么,前台已经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深红色的大幕拉开,该她上场了。 坐在台下评委席的骆宝时,含笑跟着鼓掌。 看着柳为宁施施然地走上台,深深鞠躬,然后开始介绍今天翻译大赛的评委。 五年不见,原来跟自己凑在一起研究题目的小姑娘似乎长大了。 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裙,梳起来的马尾上系着红色的纱巾,脚上穿着棕色的镂花般高跟皮鞋。配上她苗条的身材,轻盈的不绿,显得俏丽而不孵化,美艳而不粗鄙。 那张灿若桃李的面容,在礼堂灯光下盈盈发亮,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骆宝时轻轻一笑,只有他发现柳为宁还像小时候一样,只要一紧张,手都抖得厉害。 开场词说完,礼堂内掌声雷动。 只有骆宝时听到话筒里传出来的颤音。 这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终于在最青葱灿烂的年纪绽放。 骆宝时目送着柳为宁下台,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否则真要再等几年,又不知道要错过小姑娘多少青春年华。 比赛开始前,费舜东建议所有的评委都实行现场举牌打分制。 既可以让台下的同学实时掌握比赛的近况,也可以让接下来的选手心中有数,要超越多少分数。 陈德怡排在柳为宁前面,流利地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展示完毕后。 费舜东现场提了两个问题。 不难,都是英文名着里的经典问题。 偏偏陈德怡这段时间,心思都在怎么破坏柳为宁的备赛上,除了自己的稿子,其他的资料是一点都没看。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回答完费教授的提问,陈副校长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身后的同学们也发出窃窃私语。 没想到陈德怡居然是这种水平,让他们大跌眼镜。 ? ?各位老师,各位宝贝,最近都没有票票啦~~~ ?   哭泣……对手指~~~~ ? (本章完) 第一章 她妈妈差点被人欺负 破旧的木床发出承受不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男人一边解开腰带,一边还要用膝盖压住身下不停反抗的女人。 男人长得精瘦,刀条子的脸上,一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像一只老鼠才从洞里边窜出来。 男人盯着满脸泪痕,咬紧牙反抗的女人白花花的身体,眼里精光大盛。 女人的衣服已经被扯开,棉布背心露出来,挂在身上摇摇欲坠。 挣扎间,女人奋力反抗,眼看就要掀翻男人,从桎梏中脱身。 男人冷酷地嘲讽道:“你想清楚了,要是跑了,你对象的死活,我可就不敢保证。” 话音刚落,女人像是被抽掉了全身力气一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双泪眼流露出愤恨的神色,原本死死拽住领口的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松开了。 男人看到女人不再反抗,满意地冷笑一声:“这就对了。” “只要我高兴了,你对象在林场也不会太难过。” 缺了一个角的木桌上,将要燃尽的蜡烛投在墙上一团圆圆的光晕。 在蜡烛照不到的木柜旁,两个女孩子抱成一团,小一点的那个,已经晕了过去。 大的那个,泪流满面,不敢抬头看光下将要发生的一切。 只能紧紧抱住妹妹,嘴唇咬得发白,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妈妈在他闯进来之前狠狠地交代了,不能出声! 男人盯着身下一动不动,视死如归的女人,嗤笑一声,就要俯下身去。 “砰——”的一声,铁丝挂钩拴住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冲开,一群人举着农具的涌进房间。 众人看到面前已经脱了裤子的男人,都呆在原地。 不是说柳校长家进贼了吗?!眼前这一幕又是在干什么?! 王德彪眼看就要得手,被人打断了好事,恶狠狠地扭过脸正要生气,看到这么多人,脸唰的变得惨白。 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王德彪赶紧将自己的裤子提了起来,不然屁股都要被人看光了! 吵闹间,小一点的女孩幽幽转醒。 柳为宁有些恍惚,头顶稀稀拉拉的瓦片让她觉得陌生,怎么不是白炽灯? 自己不是突发心梗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吗? 长街刚扫到一半,她突然觉得自己胸口一阵刺痛,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后来稍微恢复了些意识,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 只听到前夫嫌弃的声音在和医生争论:“我们已经离婚了,女儿在外地上学,根本赶不回来。我也不知道她的号码!” “我们离婚的时候,孩子是判给她妈的。现在你们联系不到孩子,找我算怎么回事?!” “我和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更别说给她交押金!” “别说押金,她要是真死了,我连火化的字都不会签的!” 随着前夫不满的抱怨声越来越远,柳为宁感觉自己也渐渐地变得轻飘飘起来。 她发现自己应该是死了。因为此刻,她正漂浮在空中,俯视着病床上面无表情,合上双眼的躯体。 而一旁连接的仪器,发出了刺耳的声鸣。 站在床边的医生仔细看了一眼仪器,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宣布了柳为宁死亡的时间。 前夫果然言出必行,柳为宁的尸体放在医院的停尸间里,一个星期过去了,都没有人来认领。 一直漂浮着的柳为宁眼前一黑,再醒来,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屋子。 她直起身子,感觉到身旁的温热,转过头一看,梳着麻花辫的女娃哭得泣不成声,还在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僵硬的大脑缓慢的运作起来,如 柳为宁瞪大了双眼,是自己的二姐! 十几岁的二姐! “你们都给老子让开!别逼老子动手啊!” 中气十足的声音吸引了柳为宁的注意力,她寻着声音的来源往木床看去。这个人她不认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男人们将王德彪围在床边,两名妇女替刘爱玲披上衣服,边安慰她,边狠狠瞪着黄德彪。 这个无赖一天到晚到处惹事,大家私下里都恨不得将他打死。 围观的人群中,冒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坏蛋!” 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举起一块破红砖,径直朝着王德彪的头上呼去! 大家被这汹涌的气势震住,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哪怕是骂骂咧咧的王德彪自己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砰的一声,像是用力按下了暂停键,整个老房子都安静了下来。 殷红的鲜血顺着王德彪的脑门流到了下巴,王德彪只顾得上伸出手,还没摸到自己的伤处,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柳为宁虽然还没完全理清楚当下的状况,但看清了那个默默垂泪,衣衫不整的女人的脸之后,遏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如幼兽濒死一般凄厉的悲鸣划破夜空,响彻在红原林场家属区上空。 那个差点被欺负的女人,是自己妈妈! 那是三十多岁的刘爱玲!那张脸,和自己亲手贴在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身旁的二姐见状赶紧捂住柳为宁的嘴,边哭边将妹妹抱进怀里,小声安抚着。 柳为宁的尖叫声提醒了众人,两个力气大的男人赶忙将王德彪和伤人的分开。 即便如此,王德彪的脑袋还是又挨了好几下。 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怕是命都要保不住了。 大队长看着情形,害怕闹出人命,让人赶紧找车子,想办法把王德彪拉到卫生所去。 回头再看向伤人的那个,大队长眉头紧皱,事情真是棘手。 因为伤人的,是林场里出了名的李疯子! 这人一直住在家属区最偏僻的二层小楼里,无父无母,甚至他是怎么到林场家属区的,都没人知道。 但是林场家属区的大人小孩都知道,李疯子是惹不得的。 平日里远远地看到了,都要绕道走。 好在李疯子住了七八年了,也从来没见他和谁动过手,只是自己天天翻垃圾堆找吃的。 谁知道今日他怎么混在人群里来了柳校长家,还出手打了王德彪这个无赖?! 想到王德彪那一家子老老少少,大队长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都不敢想,要是被王德彪家里人知道这些事,得把家属区都闹成什么样子?! 眼看都快十二点了,刘爱玲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大队长安慰了几句,带着人赶紧离开。 他还得赶去卫生所看看,王德彪可千万别死了。 刚才还挤挤攘攘的小屋,一时间走得人去楼空。刘爱玲擦干净最后一点眼泪,拖着鞋从床上下来,走到柳为宁身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仔仔细细擦了擦周颖如的脸,将人揽进怀里。 “宁儿,没事了。” 第二章 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柳为宁惊魂未定,感受到刘爱玲温热的身体,三魂七魄仿佛才归了位。 她不可置信地抚上刘爱玲的脸,没有形如沟壑的皱纹,这张脸虽然苍白,但没有久病之人的死气沉沉。 柳为宁又看向她的腿,还没有受伤,妈妈还能走路,还能紧紧抱着自己。 柳为宁抬眼,眼泪不可抑制地簌簌地落了下来。 是活生生的妈妈! 不是那座冷冰冰的灰色墓碑,。 自己终于可以抱着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孝敬她,而不是只能在清明节提着鲜花,到她的坟前去磕几个响头。 柳为宁闭上眼,不敢相信面前这一切是真的。 她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孤身一人在异乡漂泊的孤魂。 她还没有走进那段背井离乡的失败婚姻,她还没有被人抛弃,被人唾弃。最后只能舔着脸,求人托关系给自己找了一个扫大街的工作。 在国企矜矜业业工作了二十多年,最后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到最后,车子房子,都被前夫拿去抵了赌债。 因为害怕要债的人缠上孩子,只能把女儿送到外地去,和前夫断了一切联系。 去世前,医保卡里那点钱,连买药的钱都不够。 好不容易得到的环卫工人的工作,是柳为宁最后的救命稻草。 结果上班第一个月,她就突发心梗,抢救不及时而去世了。 柳为宁低下头,嘲笑自己失败的一生。 她小心谨慎地过了大半辈子,死后都没换来半点安生。 也不知道长期无人认领的尸体,最后医院都是怎么处理的? 按照前夫的性子,肯定不会让自己走得体面。 没关系,没关系。 柳为宁脑海里像是撞钟一样,反反复复回荡着这三个字。 这不是梦境,而是自己真的,诡异地重生回了几十年前的红原林场。 一切都还来得及。 正在暗自庆幸时,柳为宁感觉自己腰间被硬物硌得生疼。 那是她养成的习惯,在贴身衣服外缝一个口袋,装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柳为宁不可置信地将手伸进衣服里,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 等柳为宁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雾升腾的柜台前,看起来很像20世纪的社保局办理业务的窗口。 她又穿回20世纪了? 柳为宁有些不确定,这时柜台里站起来一个身着工作服的长发女子,看到呆愣的柳为宁,露出恰到好处的标准微笑:“欢迎来到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柳为宁一头雾水:“医保卡时空交易所?是什么地方?” 女子继续微笑解惑:“柳女士您好,我们交易所查询到您有一笔来自2020年的抚恤金至今没有领取。” “抚恤金?那是什么?” “按照国家规定,因病去世的人都会得到一笔20个月退休工资的抚恤金,一次性发放。但是您的这一笔,一直没有人来取用。” “直系亲属……”柳为宁像是想到了什么,心神俱裂地跑到柜台前,带着哭腔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已经……已经不在了吗?” 女子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从最初的和善,到现在看起来,似有几分冷酷无情:“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以内。” “现在我要告知您,既然我们交易所的系统已经绑定了您,那么现在,只有您能取用这笔抚恤金。” 柳为宁却还沉浸在得知女儿可能已经离世的悲伤中,在20世纪最后的那几年,靠着自己努力生活,就能给女儿打生活费这一个动力。 柳为宁才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结果现在,这个什么交易所的工作人员却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她,女儿已经不在了……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穿越回四十多年前的吗?”柳为宁想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女子还是那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表情:“对不起,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以内。” 柳为宁有些泄气:“那你们把我抓到这里,要干什么?” 女子说道:“这是您第一次进入我们医保卡时空交易所,所以我需要告诉您如何使用我们这个系统,便于您早日提现您的抚恤金。” 大概是明白了抚恤金的意思,柳为宁再听到这几个字,总觉得有些刺耳:“我能知道我的抚恤金有多少吗?” 女子回答道:“当然,一共是8000元。” “从这笔钱发放,直到您本人提现完成,都按照2020年活期存款0.3%的利率在产生利息。” 柳为宁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懵,8000块在20世纪不算多,但是放在70年代,简直就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 柳为宁立刻问道:“所以现在我不能再回2020年了吗?” 女子微笑道:“这个问题,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以内。” “我们交易所只负责给您在现在的时间线提供帮助。” “提供什么帮助?” “时空兑换系统。只有柳女士您本人带着医保卡,在脑海中默念医保时空交易所,本人就可以像这次一样进入柜台。 以后还是由我来给您办理兑换业务,我的工号是005,您可以直接以工号称呼我。 兑换的机制是每个月限购三次,超出次数会触发惩罚。” “什么惩罚?”柳为宁追问道。 005只是继续微笑:“等您当月兑换达到三次时,我会提醒您。 每次提供一件70-80年代承载集体记忆的老物件,可以兑换2020年世面上的所有药品一个疗程。包括特效药。 每完成一次有效交易,将增加您1%的提现额度。 救助直系亲属增加10%。有机会提前解锁全部额度。 累计交易80次将直接解锁全部的8000元。” 柳为宁像是想到了什么:“20世纪的医疗器械可以兑换吗?” “不可以,因为过于先进,现在的时间线上的人很有可能无法操作,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那我一次可以兑换多少……” “5分钟时间已到,我需要去服务下一位顾客。柳女士您的问题,请下次再来解决。” “005号员工很高兴为您服务,现在将你传输回到原时间线——” 柳为宁还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只能睁着眼迎接熟悉的黑暗。 再醒来,柳为宁睁开眼,发现是自己三哥蹲在了身边。 母亲,二姐和三哥,自己的家人,都还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 这个念头像是一剂灵药,给柳为宁注入了满满的希望。 “妈,咱爸呢?”柳为宁想到刚才王德彪说的那些话,拽着刘爱玲问道。 刘爱玲看向自己的小女儿,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今夜发生的事情的确太过惊心动魄,担心柳为宁是被吓到了,温声说道:“你忘记了?你爸他都下放林场大半年了。” 柳为宁瞪大了双眼,自己回到了1975年!难怪刚才005号说要用七八十年代的老物件进行兑换。 第三章 李疯子 这个时候,父亲因为小学校长的身份,被下放到林场工作。 难怪家里看不到父亲和大哥,因为这会儿,他们都在林区伐木头,根本就回不了家! 所以才会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林场家属区有好多户人家都是像刘爱玲这样,被迫跟随家人的工作变动,拖家带口跟着到林场生活。 王德彪那个混蛋,看她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才敢拿父亲的安危来威胁刘爱玲就范! 柳为宁只觉得刚才李疯子下手太轻了,就应该直接要了王德彪的性命! 这种趁人之危,欺负妇女儿童的无耻之徒,根本就不应该活着! 重活一世,柳为宁只想靠着自己的努力,好好保护家人,不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病痛缠身,凄苦地离开人世。 柳达志看着惊惶未定的妹妹,握紧了拳头。 只怪自己太小太没用,才会让王德彪那样的无赖盯上了妈妈! 家属区里住着这么多人,他找上自己家,就是觉得爸爸和大哥都困在林场回不来了,家里又没有能说话的男人,所以料定了妈妈会吃这个哑巴亏。 自己今天虽然跑去大队长家里,撒谎看到有黑影摸进自己家,生怕是个贼,将邻居们都引来了,成功地吓退了王德彪。 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若王德彪还活着,他肯定贼心不死,还会打妈妈的主意! 柳达志十六岁,在林场家属区里,已经算是小大人了。 大人们说的话,他能理解不少。 王德彪这个林场保安就是个无赖,仗着自己曾经在部队待过一段时间,对谁都不怵。 大队长他们私下里都说,他是因为犯了大错被部队开除的,不然怎么会到林场保卫科工作?! 可就是这样,王德彪也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才老实了多久,就将黑手伸到了他们家! 刘爱玲像是看穿了几个孩子的想法一般,安抚地拍了拍他们的头:“今晚的事情,谁都不需说出去!” “尤其是你们明天去山上送饭的时候,更是不能跟你们爸爸和大哥提,知道了?!” “我们现在是来林场劳动的,只要好好干,表现好,很快就能回章市了。” “要是因为别的事,让你们爸爸和大哥分了心,下了山,耽误了工作,我可就要揍你们了!” 烛光给刘爱玲的脸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柳为宁看着强装严厉的妈妈,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怀念。 原来妈妈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坚强善良的一个人。 原本今夜受了最大伤害的人是自己,却在事情发生以后,第一时间来查看几个孩子的安好。 甚至连山上的丈夫都考虑在内,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工作。 柳为宁自嘲地笑了,是啊,若不是因为妈妈如此任劳任怨,他们兄妹几人哪能健康无忧的长大。 可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在很多时候,并不会得到同等善意的回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才是这世间的常态啊。 柳为宁捏紧了自己棉袄上的补丁,这一世,就让自己来当这个坏人吧。 只要柳家人都能平安。 其他的,她根本无所谓。 李疯子回到自己的二层小楼,拉绳开灯。 外壳覆上了一层灰的灯泡发出滋啦的声音,挣扎着亮了。 一个少年从阴影里走出来,递给李疯子两个番薯,一小袋子玉米面。 李疯子咧开嘴,张得大大地傻笑着,接过东西,毫不客气地一口咬向梆梆硬的番薯。 少年透过漏风的玻璃,看向家属区的联排房子,说道:“今晚小山干了一件好事。” 李疯子抬起头,一口黑牙用力咀嚼着番薯,眼神懵懂,像是在问为什么。 少年没再说话,打开门离开了李疯子的家。 黑夜笼罩着大地,沿着月色回自己家的路上,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骆宝时就是喜欢这一点,所以才时不时地给李疯子送些粮食。 李疯子很是信任自己,所以今晚柳达志到大队长家叫人的时候,骆宝时第一时间就往李疯子家跑。 别人都是去抓贼的。 听了骆宝时安排的李疯子不是。 他是去要王德彪的命! 红原林场的清晨,薄雾笼罩着郁郁葱葱的松木,高耸入云,和白蒙蒙的天际连成一片。 安静平和的氛围很快被响彻厂区的哭闹声打破,哭声,争执声,还有被吵醒的家属们披着衣服从家里赶出来的脚步声……整个林场保卫科门口,沸腾得像一锅滚烫的热油。 “王伯,我爸平时那么实在的一个人,三个人的夜班,我爸上的最多。” “平日里你们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爸都是第一个来顶班的,从来也不跟你们计较工资,也不用你们还。” “现在他出了事,躺在医院里,杀人的凶手你们不去抓!你们是想见死不救吗?!” 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背着一个竹篾编成的背篓,手里还牵着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子,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 这姑娘看起来高高大大,长得十分匀称,皮肤黑红黑红,看起来应该是风吹日晒的结果。 一头浓密的头发,粗得像马鬃。低额头,扁平鼻子,略大的嘴里正在喋喋不休,一双大大的,像母牛一样的眼睛瞪得滚圆。 王家大女儿,王敏涛。 被堵在办公室门口进退两难的王科长脸色也不太好看。 昨天夜里大队长已经提前告诉了自己,王德彪跑到柳校长家里干坏事被人堵了个正着的事情。 谁都知道王德彪不是个东西,他家大姑娘王敏涛,那更是林场里出了名的“母老虎”。 明明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但是那张嘴只要一打开,甭管是几十岁的老太太,还是几岁的娃娃,都要承受她狂风暴雨的无差别攻击。 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偏偏王德彪的老婆是个锯嘴葫芦,黄德彪自己在外面惹了事,别人找上门来,都是黄敏涛这个女儿出来应付。 每一次都让别人怒气冲冲的来,灰头土脸的离开。 从来没赔礼道歉不说,连钱都没出过一分。 王敏涛非常能干,林场里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甚至比同龄人干得更好。 挣的工分也好,拿到手的工资也好,王敏涛一个人能顶两个人。 可以说王家在林场家属区里过的比一般人要好,王德彪到处惹是生非还能这么肆意张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有王敏涛这么个泼辣能干的女儿。 听说王家已经在隔壁云省给她谈好了一个上门女婿,再过半年就结婚了。 所以王科长今天趁着天没亮就赶紧起来了,熬了一个大夜班,都不敢多打一会儿的盹。 就想早点走,省得被王敏涛堵住。 万万没想到,都不到五点钟,王敏涛已经带着弟弟妹妹,堵在了保卫科的门口。 甚至王科长还没张口,王敏涛噼里啪啦一通说,反而让家属区的职工都赶了过来看热闹。 第四章 她还是要放狗咬我 王科长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走不掉了,好言劝到:“敏涛啊,你爸爸出事了,我们保卫科的确很难过。” “这不,我正要去跟大家伙儿好好说说,给你爸爸筹一点医药费,再带些鸡蛋,去卫生所看看你爸爸去。” 王敏涛眼泪一收,满脸的不信:“王伯,我爸现在还昏迷着,昨天晚上医生说了,情况不太好。” “建议我们尽快转院。” “但是我们家的情况你清楚,根本就拿不出转院的钱,连雇个车子送我爸去市里的医院都拿不出来!” “所以现在,我请您帮帮忙,可怜可怜我们一家子,替我爸抓住凶手,让他拿钱,给我爸治病!” 王敏涛越说越激愤,柳眉倒竖:“否则我就闹到厂办去,说你们保卫科玩忽职守,不管厂里职工家属的死活!” “要是我爸有个什么不好,我就带着弟弟妹妹跳河去!” “反正我爸要是活不了,我们一家也活不下去了!” 话音一落,王敏涛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拽着弟弟头也不回地往河边走去。 王科长一看她来真的,知道大事不好。 王敏涛这个女娃年纪不大,主意正得不得了。 而且在林场家属区这几年,接触下来,王科长深知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今天要是放她走了,不用傍晚,她真敢带着一家子往河里跳! 到时候保卫科直接赶去给他们几个孩子收尸得了! 想到这里,王科长冷汗都流了下来,伸出手,死死拦住低着头的王敏涛,有些无奈地开口:“敏涛啊,你知道你爸他昨天晚上……” 王敏涛听到事关父亲,抬起头,正好看到闻讯赶来的柳达志和柳为宁,黄敏涛脸色一沉,推开王科长的手,快步走到柳为宁面前。 伸出手,怒不可遏地指向柳家孩子,指尖都要戳在柳为宁的脑门上:“我还没去找你们麻烦,你们这几个死孩子,居然还敢跑来看我们王家的热闹!” “说!是不是刘爱玲那个不安分的,故意勾引我爸!” “你们是不是看我妈老实不会说话,所以欺负我们王家!” “我爸现在躺在卫生所里,我告诉你柳达志,要是我爸有个好歹,你们几个姓柳的,一个都别想好过!” “还有你们那个搔首弄姿的妈!” …… 柳为宁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王敏涛,终于想起来,昨天夜里见到那个坏人时,那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那个人,居然是自己前夫早死的爸爸! 王德彪! 眼前的王敏涛,比几十年后自己刚刚嫁到黄家的时候,要年轻许多。 但那刻在骨子里的尖酸刻薄,一点都没有改变。 甚至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还没有历经世事的圆滑于伪善,对除了王家以外的所有人毫不掩饰的恶意,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柳为宁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手指上,就是这双手的主人…… 在每一次前夫对自己和孩子动手的时候,王敏涛都关紧了门窗当听不见,无事发生。 住在一个院子的前后屋,说话声音大一点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自己那些求救出悲鸣,回荡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像沉入夜色的星光,根本无人在意。 甚至在第二天王敏涛做早饭的时候看到鼻青脸肿的自己,还会无比嫌弃地说道::“赶紧去送孩子上学,低着点头,别出去丢人现眼!” 当柳为宁把孩子穿好衣服,抱在怀里走出大门,听到身后王敏涛一边给前夫盛粥,一边说道:“下次别打脸,给人看见了对你名声不好!” 离婚的时候,王敏涛带着几个大汉上门,面露不善地盯着老房子许久,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柳为宁,像是在看一条丧家之犬:“这房子里的家具都是我送的,既然现在房子要拿去抵债了,给我砸个干净!” “我们王家的东西,烂了,臭了,都只能埋在王家的地里。” “永远不能便宜外人!” 王敏涛抄着手,冷眼看着五十多岁的柳为宁边哭边求那些人别砸。 这是她拿自己仅剩的一万块钱好不容易重新翻新的老房子。 自己女儿已经大了,说不定将来还会恋爱生子,和别人走进婚姻。 定亲的时候男方上门,看到这间破败的,二十多年的老房子,看轻了自己女儿怎么办? 柳为宁要强了一辈子,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拿出自己最后一点钱…… 可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王敏涛看着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周颖如,冷笑一声:“离了我们王家,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别跟我弟离婚。” “只要你们不离婚,欠的债我会还!” “王家有我撑着,你怕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离婚难道不是你太没用了吗?柳为宁!” “是你自己管不住男人,我弟弟才会跑到外面去找女人,才会跟人上赌桌!” “都是因为你没有管好我弟弟!” “我当初怎么会点头让你这么软弱无用的女人进我们王家的门!” “现在瞧着我弟弟落魄了,风光不再了,便想跟他离婚?!” “你倒是跑得快!也就我弟弟傻,肯点头!” “要是我,就是把你卖了还债,都是天经地义的!” 柳为宁看着刚刚刷白的墙壁被人用锤子大力凿开,仿佛是在自己心上也凿开了一个洞一样。 心疼得呼吸都不顺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柳为宁头晕目眩,只觉得王敏涛说的话忽近忽远。 王敏涛眯着眼睛看着穿着破烂的柳为宁,如果她没记错,周颖如这身衣服应该穿了有十几年了。 不由得心中冷笑,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 攀附着自己弟弟生活了这么久,如今自己弟弟没钱了,周颖如也跟着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一个。 王敏涛走上前两步,擦得铮亮的羊皮靴泛着冰冷的光,停在柳为宁面前。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看在我们曾经是一家人的份上。” “我每个月给你300块钱,当请个好用的保姆,伺候着我弟弟吃喝拉撒。” “这个房子我也给你们留下来,债我来想办法,不用你们担心。” “怎么样?考虑一下?”王敏涛上下打量着低头啜泣的柳为宁,仿佛恩赐一般地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有房子住,有饭吃,每个月还有钱。” “至于干的那点活……”王敏涛露出残忍的冷笑:“没离婚前,你不也是这样伺候我弟弟的吗?” “我们王家现在还大发善心,给你一点钱养老呢。” …… 第五章 居然是李疯子干的 “大黄,给我咬她!” 柳为宁被一阵令人胆寒的呲牙声打断了回忆,一抬头,王敏涛身边的男孩已经松开了麻绳,一头半人高的恶犬咧这嘴就朝自己扑了过来! 是狗! 柳为宁本能地腿软,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她刚刚嫁进黄家的时候,王敏涛根本瞧不上自己。 她喜欢养狗看家,走进王家院子的第一天,她养的狗就狠狠地咬了自己小腿一口。 若不是看到前夫走上来,王敏涛根本不会喝止住那只狗继续攻击柳为宁。 她就是借着狗给柳为宁一个下马威! 进了他们王家,就得听话,听她王敏涛的话,听她弟的话! 甚至在王家,柳为宁的地位还不如那只狗。 被咬以后,在卫生所挂吊瓶的时候,前夫还在怪柳为宁不懂事,一直在哭。 刚刚结婚的柳为宁怎么都没办法把面前这个喋喋不休责怪自己的人,跟结婚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右腿隐隐作痛,仿佛那个碗大的疤还在血流不止。 柳达志一看大事不好,上前将柳为宁护在自己怀里,背朝黄狗,认命地闭上眼睛。 还是王科长看到王家人松了狗就知道事情要大条,拿过门前的笤帚就朝黄狗打去,边赶边朝王敏涛吼道:“敏涛丫头你赶紧拉住你的狗,你爸的事怪不到柳家人头上!” “要是真伤到柳家的娃娃,我们可就要抓你了!” “要是你被关起来,你们家还有人可以照顾你爸吗?!” 王科长最后一句话,好歹是说动了王敏涛。 她阴沉着脸,不甘不愿地叫道:“大黄,回来。” 这狗果然停住了冲势,摇着尾巴朝王敏涛身边走去。 人群中的骆宝时将露出来的小刀默默地收了回去。 刚才要不是柳达志护住了柳为宁,他不介意将这刀直接捅进那只大黄狗的身上! 王敏涛! 骆宝时冷冷地盯着兀自不甘的黄敏涛,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果然柳为宁过的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王敏涛身上。 即使回到几十年前,王敏涛还是轻而易举地捏住了柳家最好欺负的一个。 柳为宁年纪小,又是柳家的幺女,林场家属区的人都知道,柳校长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 所以王敏涛纵狗伤人,直接忽略了和她一般大的柳达志,冲着柳为宁就去了。 骆宝时的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柳为宁身上,她的反应…… 王敏涛将栓狗的麻绳交到一旁的弟弟手里,蹲下身子,温声说道:“应常,你先带着大黄回家。” “我们出来太久了,妈会担心。” “我一会儿就带着小妹回去,乖啊。”说着还抬起手,揉了揉男孩的头顶。 王敏涛的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剖开了还在后怕的柳为宁的浆糊脑袋。 柳为宁如梦初醒地望向王敏涛的方向,看到她身边那个沉默着点头的男孩。 自己的前夫,王应常! 自己二十几年不幸婚姻的罪魁祸首之一,王应常! 王应常似乎察觉到了柳为宁的目光,疑惑地看过来,又不屑地撇了撇嘴,拽了拽绳子,大黄乖乖地跟着他转身离开。 人群自动给王应常让出了一条道,柳为宁看着现在只有十来岁的王应常的背影,掩下眼底的泪意。 这一次,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两不相欠。 王科长走上前,确认柳为宁只是被吓坏了,看起来人没事。 回头挥了挥手:“都回家去,啊。” “一大清早地围在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围观的人群看了看楚楚可怜的柳家兄妹,又看向凶神恶煞叉着腰,神态依旧不依不饶地王敏涛,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倒是有几个和刘爱玲关系不错的,走过去,将柳家兄妹扶起来,轻声安慰着周颖如:“别哭啊,一会儿回去了,你妈看到该伤心了。” 柳为宁抬头看向怒不可遏的王敏涛,知道今日的事不会善了,用力拽了拽柳达志的衣袖:“三哥,我们先回去吧。” 柳达志虽然还想跟王敏涛理论,但看到自己妹妹惊惶未定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是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 从昨夜到今天,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妹妹才刚刚十岁,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都是王家人的错! 柳达志瞪了王敏涛一眼,握紧了拳头,等上山给爸爸送饭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大哥,小妹和妈妈被人欺负的事情。 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打定主意的柳达志点了点头,牵着柳为宁的手就往家属区走去。 王敏涛一看柳家兄妹要走,眼神一沉,张嘴就要喊:“柳家的,你们……” 王科长赶忙上前拦住她:“敏涛,你先跟我到办公室来。” 王敏涛眼睁睁看着周家兄妹越走越远,心中不甘,但看王科长面色严肃,收敛了平日里的温和照顾,倒是多了几分对自己的不满。 难道真的是她爸做错事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王敏涛狠狠地摁了回去。 她迈开步子,用力地才在还带着露水的草地上,留下一个清晰完整的胶鞋脚印。 走进保卫科办公室,王科长拉开椅子:“坐。” 王敏涛不慌不忙地坐下:“王伯,你刚才就不该拦着我。” “柳家孩子平日里都是一起出门,今天难得就两个孩子。要是等他们大哥从山上下来了,我想找他们算账不是更难了?!” “我不管,你和我爸是一块儿工作的,平日里你也没少去我们家吃饭,跟我爸喝酒……” “这次的事情,我爸吃了这么大的亏,到时候我去柳家讨公道,你得跟我一块儿去。” …… 王科长的面色随着王敏涛的话,愈加阴沉。 像林场雨季到来时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 王敏涛却像是没看到似的,还在喋喋不休。 “够了!”王科长终于按耐不住,厉声打断了王敏涛的话。 王敏涛这才发现对面的王科长面色不虞,有些不满:“王伯你干什么?” “干什么?敏涛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爸昨晚犯了多大的错?” “犯错?”王敏涛停顿了一瞬,立刻坐直了身体,直视王科长,绷紧身体回击:“我爸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能犯什么错?” “即使有错,那也是别人的错!” 第六章 怎么会是那个死疯子 “呵——”王科长差点被黄敏涛抢白的话气笑了:“敏涛丫头,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你才多大?” “十八岁?还是二十岁?” “怎么说话做事,就能比你那四十多岁的亲爹还有本事多了?!” “你爸昨晚上,偷偷溜进柳校长的家,想要欺负柳校长的爱人!” “要不是柳达志他跑来叫人,说他家里进贼了,我们过去的快,只怕你爸就要犯大错误了!” “别的不说,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吗?” “你爸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从酒缸子里爬出来的?!敢顶风作案?” “他自己就是保卫科的人!难道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吗?” “平日里仗着自己身手不错,家属区里都是妇女孩子,做点偷偷摸摸的坏事,我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现在倒好!直接干违法犯罪的事了!” “得亏我们到的时候,你爸还没成事!” 王科长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本来就为保卫科出了这么个作奸犯科的职工,生怕上面要连自己一块儿问责。 他还没去找王德彪麻烦,王家这些孩子倒好,直接闹到保卫科门口来了! 甚至还当着他的面纵狗伤人! 到底有没有将他这个保卫科领导放在眼里?! 王敏涛怔怔地听完王科长的话,面色有些错愕,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这是她多年来替自己父亲料理各种后事,所养成的本能习惯。 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爸摘得干干净净,不然就王德彪那个性子,哪怕不被关起来,都要被人打死。 “王伯,你这话说的,我爸不是没成事吗?” “既然没成,那就是没做过啊!” 王敏涛从王科长激愤的描述中抓住了重点:“我爸没伤害刘爱玲吧?刘爱玲是不是还好好的?” “刘爱玲肯定好好的,不然今天柳达志和他妹妹哪还能来看我的热闹。” “既然没事,那我爸有啥错?” “我爸人现在是不是躺在医院里?他被人打了是不是事实?” “难道就不该抓打伤我爸的人吗?” 王敏涛越说越有底气,说到最后,直接站起来。 她比王科长矮了一个头,但泼辣霸道出了名的王敏涛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和心虚:“我就问你,谁打了我爸!” “李疯子!”王科长一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是李疯子,人都疯疯癫癫十几年了,我没这个本事去抓他。” “他打了你爸,昨夜在柳校长家里的人都亲眼看到了,家属区你可以随便去问!” “我抓不了他,王敏涛你有本事,找他给你爸赔礼道歉吧!” 王科长气得一掌拍在玻璃桌面上,搪瓷杯里的茶水应声洒了大半。 “什么?!”一向反应灵活的王敏涛也愣住了。 怎么会是那个死疯子?! 林场家属区谁不知道,李疯子是惹不得的。 别人不知道,王敏涛可是亲眼见过,李疯子有一次,从垃圾堆里翻了只饿死的猫,拿回自己家,用蜂窝煤炉煮了。 边拔毛还边哼着歌,扭头发现路过站着不走的王敏涛,还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黑牙和黑黢黢的脸融为一体,像一个无底洞。 那种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的不寒而栗,王敏涛现在都记得。 王敏涛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复,她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家里人。 背篓里的妹妹还呼呼地睡着大觉。 母亲生下妹妹,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在生产队里挣工分。 只可惜家里攒来攒去,那点钱够不够父亲喝酒挥霍。 一家子大小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母亲逆来顺受惯了,从来不敢置喙爸爸的行为。 这种衣不蔽体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王敏涛长大,可以进生产队挣工分,才有了好转。 王敏涛性子要强,嘴巴厉害,连王德彪都有些怵自己这个大闺女。 所以王敏涛才能将家里的钱都管自己的腰包里。 每个月只拿出固定的十块钱给父亲,多一分钱都没有。 如果父亲乱花用掉了,那就得自己想办法。 王敏涛宁可看着父亲饿得啃粗面馒头,都不会给父亲一碗白米饭。 王家每一个人,每个月的口粮都有定数。 自己的吃完了,只能吃配比的粗粮,谁也不能例外。 在王敏涛这样铁血的手腕之下,王家小妹才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王敏涛每天在生产队劳作,王敏媛就乖乖在背篓里睡觉。 母亲并不喜欢小妹,原本她是想再生一个男孩的。 没想到生小妹的时候,剪脐带的剪子没来的及消毒干净,感染了身体,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所以母亲把小妹丢给王敏涛就去生产队了,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王敏媛的名字都是王敏涛取的。 对王敏媛来说,王敏涛既是姐姐,也是妈妈。 她是王家唯一在乎她死活的人。 王敏涛想到父亲在卫生院躺着,还没交钱,叹了口气,将背篓又往肩膀上提了提,朝卫生院走去。 送走了王敏涛这尊瘟神,王科长边擦玻璃台面,边出神地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后续的问题。 王德彪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欺负刘爱玲未遂的事情,早就在家属区传开了。 上个月去市里开会,领导提到最近上面在讨论恢复这些林场劳作人员工作的问题。 大形势已经势不可挡,云省那边,已经有不少地方开始实行了。 王科长想了想,翻开林场的花名单。 他要是没记错,跟柳校长关在一块儿的,有一个云省放过来的教授,好像姓骆…… 王科长的目光停在柳校长的名字上,陷入沉思。 如果柳校长恢复了工作,回到家属区,知道自己不在家期间,家人被人这样欺辱,会怎么做? 他会不会写信往省里汇报? 到时候自己这个保卫科长的位置还能保得住吗? 知识分子的笔杆子是最厉害的,自己就是个吃公家饭的普通人,哪里能说得清楚,从这件事当中脱身? …… 王科长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第七章 他要站在柳校长这一边 柳为宁跟着三哥回到家,二姐已经做好了饭菜,见到小妹回来了,努力撑起一个笑脸:“你们回来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一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柳为兰一边摆碗,一边问道。 柳达志气地拍桌子:“还能是谁?王敏涛跑到保卫科去,恶人先告状了!” 柳为兰一听,惊得差点没端稳玉米面粥:“王敏涛?她去保卫科闹什么?!” “还能是什么?想找人赔钱,给她爸治病!” “要我说,王德彪那样的坏蛋还有什么可治的?直接让他死在……” “达志!”柳为兰喝止住弟弟即将说出口的话:“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 “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在家属区传开了,王敏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柳为兰心有余悸地将粥端给柳为宁,细心地吹了吹,对妹妹说道:“快吃吧,不烫了。” 柳达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我怕她?” “姐,你不知道刚才王敏涛有多过分,她居然放狗咬为宁!” “什么?!”柳为兰大惊失色,一把将瘦瘦的柳为宁拽起来站好,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半天:“为宁,你有没有事?伤着你没有?” 柳为宁伸出手,抱住惊惶未定的姐姐:“没事,二姐你别担心,三哥护着我呢。” 柳为兰又看向柳达志,见弟弟点头,这才长舒一口气,放心地带着妹妹坐下吃饭。 “姐,我咽不下这口气!”柳达志越想越气。 柳为兰皱着眉头:“你想干什么?妈今天出门前特意嘱咐我,要看好你们,不能再出去惹事了。” “要是在外面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走快点,离远点,就当没听到!” “姐,明明错的不是我们,为什么要我们忍气吞声?!” “妈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别人为什么不骂王德彪,反而要传妈的闲话!” “反正别让我听到,要是被我听到谁乱说话,我第一个打烂他的嘴!”柳达志用力地摔了筷子,像把筷子当做王敏涛一样,狠狠用力地砸到地上。 “达志!” 柳为兰柳眉倒竖,已经动了真火。 “你能不能不要再给家里添乱了?妈已经够难过了,但是现在我们有什么办法?” “保卫科的人,直到现在都没上门给我们一个说法,这就是让我们息事宁人的意思,你还看不懂吗?” “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明白人言可畏的意思吗?” “不管以后王德彪会怎么样,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保护好咱妈。” 柳为兰越说越激动,豆大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颗又一颗,坐着的柳为宁看到姐姐的眼泪砸在桌面上,晕成一摊水塘。 柳为宁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粥,也像姐姐的眼泪一样,苦涩得令人难以下咽。 “达志,就当姐求你了,安安分分的,别再惹事了。” “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咱爸和大哥从林场回来了,他们自会去处理这件事。” “我们要把这个家顾好,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了。” 柳达志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姐姐哭得凄惨,只能握紧拳头,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生生憋了回去。 他自己想办法! 争执过后,几人围坐在一起,安静地吃饭,谁都不再开口说话。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刘爱玲同志,你在家吗?” 柳为宁和柳达志对望一眼,还是柳达志先站起身,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保卫科的王科长。 手里提着一个网兜,装着水果罐头和麦乳精。 王科长打眼一看,刘爱玲不在家,倒是柳家几个孩子都在。 见几人盯着他不说话,王科长打着哈哈:“达志啊,你妈呢?” 柳达志脸色不好:“她上工去了。” 上工去了? 王科长对刘爱玲的敬佩油然而生。 昨天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还能坦然地去生产队。 别的不说,就家属区里这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传播速度,不用半天,整个家属区就都该知道昨天夜里,刘爱玲被人欺负了。 这些人平日里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是非。 要是见到了刘爱玲,明里暗里地唾沫星子,都能把刘爱玲给淹了。 王科长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贫如洗的柳家房子,心中叹气。 不怪刘爱玲要去挣工分,刨掉在林场里和柳校长一同劳作的柳家大儿子。 这一家子四张嘴,就指着刘爱玲一个人的粮票过日子。 如果她不去上工,明天柳家就该揭不开锅了。 王科长这会儿觉得自己带的东西还是少了。 只可惜他也就是个保卫科长,即使想提前和柳家打好关系,自己能拿出来的东西也太少。 眼下只能期望柳家这几个孩子是好忽悠的。 王科长轻咳一声:“达志,这些东西,你替你妈妈收下吧。” 柳达志虽然也馋,但好歹是非分明。 他站着没动,犀利的目光盯着王科长,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些东西,是谁送的?” “王家?还是王科长你自己?” 柳达志年纪不大,但柳校长对家里孩子的教育都十分到位。 在没有被下放林场之前,柳达志已经上到高一了,成绩十分优秀,在市里都是排的上名次的。 今早王敏涛在保卫科门前闹那么大一出,柳达志看得明白。 她就是仗着王德彪是保卫科的人,笃定保卫科会帮亲不帮理。 有恃无恐。 还敢纵狗行凶。 王科长如果真是王德彪那一边的,那么这些东西,可就是用来堵他们柳家人嘴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达志抄起手,冷笑着说:“如果是王家送的,那我们可收不起。” “如果是王科长你替王家送的,那我们更不敢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科长暗道不好。 事情在往最难办的方向发展。 柳家孩子不好糊弄。 王家孩子咄咄逼人。 这事情眼看着就要闹大。 王科长想了想,心一横,将东西一把推给柳达志。 “达志,你想错了。” “你王伯不是那样的人。”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我们保卫科还在调查中,最后处理的结果还没下来呢。” “至于这些东西,是我个人送来给你们家的。” “听说柳校长在林场里条件挺艰苦的,这些东西,就当给你们家改善生活的。” 王科长下了决定。 他要站在柳校长这一边。 赌一把。 第八章 他受够了 王家只有一个王敏涛能成气候,柳家却有好几个孩子。 柳校长要是能恢复工作,就能回市里的实验小学当校长,以后自己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还多。 王德彪…… 王科长想到平时王德彪在家属区里目无法纪的做派。 就算这次柳家人算了,王德彪以后也不会善终。 况且…… 看着面前小豹子一样的柳达志,谁说柳家就一定会息事宁人? 两相比较之下,王科长决定还是要跟柳家人搞好关系要紧。 柳为宁一直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玉米面粥。 她在思考,是什么原因让一向不把他们家放在眼里的王科长转变了态度?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柳为宁心中有了推论。 看来家属区的领导已经收到了恢复工作的通知。 要是她没有记错,最多还有半年,她爸就能从林场下山,他们一家很快就要回章市去了。 她爸要恢复工作了。 她爸要恢复工作了! 柳为宁扶着碗边的手微微发抖,她在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 柳为宁看了一眼王科长带来的东西。 不多,两个罐头,一罐麦乳精。 可就是这些东西,柳家现在也买不起。 要不是为了他们兄妹几人有饭吃,有衣穿,妈妈不会一大早就出门。 “三哥,既然王伯伯是好意,就把这些东西收下吧。” 柳为宁开口劝柳达志。 先不管爸爸是不是快回来了,王科长既然不提让他们不再追究,他们就当今天王科长没有来过。 他们没有答应王科长任何事,这东西收了,也不影响日后和王家人算账。 想到自己家人之后的生活,柳为宁觉得,就当是给家里人改善伙食了。 也能让妈妈轻松一点。 何乐而不为呢。 柳达志没想到妹妹这么快就“倒戈”了,气得又要教训自己妹妹,却被柳为兰拦住。 柳为兰伸手将网兜提起来:“既然是王伯伯的一番好意,那我就替我爸收下了。” “希望保卫科能快点结案,还我妈公道。” “我相信,保卫科是不会徇私的,对吗?”柳为宁也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王科长一愣,柳家这个最小的女儿,平时乖乖巧巧,软糯懂事,几乎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今天怎么莫名的,觉得柳为宁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威胁呢? 什么意思,如果王德彪不受到重处,就是保卫科徇私枉法了? 像是怕王科长听不懂自己话里的威胁之意,柳为宁继续说道:“王伯伯,我和场长家的小娟玩得最好了,她前两天还让我今天上他们家去呢!” “你说小娟要是知道了我们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告诉她爸爸呀?” 柳为宁笑得眉眼弯弯,人畜无害。 可王科长只觉得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 大意了! 光顾着往柳家跑,忘记柳家这个小女儿和场长女儿玩得最好! 要不是刘爱玲拦着,小娟能天天领着柳为宁回自己家睡觉。 场长虽然不住在家属区,但离的不远,要是小娟在柳为宁这里听完了她妈的悲惨遭遇,转头告诉了场长…… 自己这个保卫科长的饭碗,怕是马上就要被砸个稀巴烂。 王科长打着哈哈,“小为宁放心,我们保卫科一直都是严肃处理所有恶性事件的。” “昨天夜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肯定是证据确凿。” “你放心,只要王德彪醒了,我们马上把他抓回来,审问清楚。” “你们放心啊。” 王科长对柳家几个孩子抱拳,义正言辞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开玩笑,柳家这一群小人精,哪里像十来岁的孩子。 大概担心自己再待下去,柳为宁还会说出更吓人的话,王科长假装很忙的样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哎,光顾着和你们说话,都到这个点了。” 说着迈开腿就往门外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们几个孩子在家,关好门,别瞎跑啊。” 王科长说着离开了柳家。 柳达志关上门,疑惑地问妹妹:“为宁,最近小娟他们一家不是去旅游了吗?” “她走之前跟你说了啊,下个月才回来。” “你怎么还跟王科长说要上小娟家呢?” 柳为宁继续埋头喝粥,嘟嘟囔囔的声音从碗里传出来:“我故意这么说,吓唬王科长的。” “吓唬他?为什么?” 柳为宁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 没办法,现在的家庭条件,根本就没有餐巾纸。 更别说手帕了。 家里洗碗都是用他们不能再补的衣服剪下来的料子。 “三哥,不管保卫科会不会严肃处理王德彪,我们都想尽办法,逼他们公事公办。” “对付王德彪这种人,退让是没有用的。” “他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放出来以后,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妈妈。” “所以我们要让保卫科意识到,我们柳家人也是认识人的,也有自己的关系,不是他们保卫科可以随意糊弄过去的!” 柳达志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明白。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柳为宁。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这个小妹是个有主意的人。 只是以前,怕爸爸妈妈担心,有什么事,想怎么做,柳为宁都放在心里。 轻易不会告诉他们。 这次妈妈出事,柳达志只觉得小妹一夜之间长大了。 会替妈妈出头,不再遮掩自己锋芒,会跟他还有二姐一齐,手拉手组成一座坚固的围墙,保卫妈妈,保卫他们这个小家。 等爸爸和大哥回来! 柳达志哪里知道,面前十来岁的妹妹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个五十多岁的灵魂。 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的柳为宁还有什么看不破的? 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重活一世,她不赌人性的善。 她就赌人的劣根性。 欺软怕硬是人类的本能。 她要把柳家武装起来,做最坚硬的那根尖刺。 谁也别想再随意拿捏柳家! 什么韬光养晦,什么财不外露,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通通都是狗屁。 她爸韬光养晦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被老同事算计着连棺材本都骗没了? 她妈吃苦耐劳了一辈子,最后瘫在床上几十年,家里穷得连做手术的钱都凑不出来。 她柳为宁自己呢? 在王家当牛做马了一辈子,最后死不瞑目。 所以柳为宁受够了。 重活一世,她要活得轻松自在,谁也别想再拦着她! 第九章 少走弯路 刘爱玲从生产队回来,累得直不起腰。 他们在生活在林场,生产队的工作内容大部分就是装卸木材,跟车下山。 本来平时队长照顾她一个人带三个孩子不容易,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安排刘爱玲去干最累的装车的工作。 比腰都粗的木材,要靠人力拖运上大卡车。 三四个大男人都能忙活半天,队长偏把刘爱玲一个中年妇女也安排进了装卸队伍。 几个工人面面相觑,碍于队长的淫威,都不敢吭声。 只能给刘爱玲多塞了几双劳保手套,告诉她戴两双手套,不然一根木材,就能把手磨破。 刘爱玲埋头苦干了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听到其他几个妇女在跟队长说三道四。 “杨队长,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吗?” “怎么没听说,”杨队长将自己的饭盒打开:“整个家属区昨天晚上都跟着折腾到半夜,我觉都没睡好。” “哎,你说那王德彪,到底成没成事啊?” “你管他成没成呢!”另外一个妇女推了推同伴,看着正襟危坐,低头吃饭的刘爱玲。 两人挤眉弄眼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地偷笑起来。 刘爱玲不管她们的嘲笑,只顾将饭盒里的米饭吃完。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今天来上工,场面肯定不会太好看。 这些流言蜚语和低声嘲笑像跗骨之蛆一样跟随了她一个上午。 她要是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昨天晚上就该找条绳子把自己吊死了事。 但她没有,她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丈夫带着大儿子上林场的时候嘱咐过她,要照顾好家里。 刘爱玲记住了,把这句话当做自己坚持下去的唯一明灯。 再苦再难,她都要咬牙撑过去。 快了。 很快,丈夫和大儿子就要回家了。 刘爱玲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鼓励自己。 咀嚼完最后一粒苦涩的粗米饭,刘爱玲不轻不重地合上饭盒。 砰的一声,不大。 但足以让那些萦绕在身边的窃窃私语安静下来。 刘爱玲拿着饭盒往开水房走,她要去洗碗,再接些水。 看起来下午的活也不会轻松,她要抓紧时间找个树下空地,休息一会儿。 养精蓄锐。 最屈辱的时刻都挨过去了,没道理被这些无关痛痒的纷纷扰扰打败。 晚上,天都黑透了,刘爱玲才回到家。 柳为兰一看是母亲回来了,赶紧拿将擦脸的毛巾递给母亲,让她好好收拾收拾。 柳为宁踮起脚,把锅里热着的玉米面饼拿出来。 刘爱玲坐到桌上,看着围着自己的三个孩子,眼眶一热。 坚持了一天的面具像是要碎了,刘爱玲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掉眼泪,不让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虽然最近在放假,不用去学校,但家属区的孩子天天在一块儿玩,很难保证他们在自家大人那里听来什么难听的话。 自己还好说,要是欺负这几个孩子,她该怎么办? 去打人家孩子?还是挨家挨户地上门,让别人闭上嘴别再传闲话了? 刘爱玲都做不到。 她只能努力地将自己的羽翼撑到最大,尽量为孩子们遮风挡雨。 刘爱玲刚拿起筷子,就看到桌上多了一碗黄桃罐头。 她愣了一下,问柳为兰:“哪里来的?” 柳为宁怕母亲生气,抢答:“妈,这是王科长拿过来的。” “王科长?保卫科的王科长?” 柳为宁点点头。 “什么意思?让我们闭嘴?”刘爱玲脸色阴沉下来。 柳为宁摇着妈妈的手臂,撒娇卖乖,“不是的。” “王科长说,他知道我们家生活得不容易,这些东西,是送我们的。” “至于你的事,他说了,保卫科会严肃处理,不会手软。” 刘爱玲闻言,面色稍霁。 “那你们也不应该收他的东西,这样传出去不好听。”刘爱玲责怪道。 柳为宁知道刘爱玲这是不生气了,笑得天真,“妈,我今天听王科长话里的意思,是有求于咱爸。” “他们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咱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柳为宁在隐晦地暗示刘爱玲,希望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柳为兰和柳达志面面相觑,王科长今天有这么说吗? 提到丈夫,刘爱玲脸色的神色温柔了许多,“明天,达志你和为兰上山吧。” “上次带去的东西应该吃完了,最近家里事多,也没给你爸送过东西。” “还是老样子,饼,包子,饺子。” “为兰,把猪油罐子拿出来。”刘爱玲吩咐几个孩子动起来。 见刘爱玲说到上山的事,柳为宁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和她爸住在一个屋子里的骆教授。 那人现在,应该还只是个从云省下放过来的大学教授。 但是等到大家都恢复了工作,骆教授作为林业方面的泰斗,从云省林业学院一路高升,最后去了京市,在国立林业大学里当校长。 他们家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是和她爸一同工作的工友。 每次送东西上山,都匀一些给骆教授。 直到后来,三哥读到研究生,才在大学校园里偶然和骆教授重逢。 两人相见恨晚,成了忘年之交。 得知三哥多年求学的经历,骆教授也十分感慨。 早知道就应该劝三哥直接报云省的林业学院,将来随着学校直接并进京市的大学里。 少去许多吃苦受罪的弯路。 而现在,柳为宁看着跟在母亲身后忙前忙后的三哥。 她要推三哥一把,让他们家和骆教授早点留下联系方式。 只要她哥好好读书,一定能考上京市的大学! “妈,明天你休息,让二姐在家陪你吧。” “这日子渐渐暖和了,把家里的衣服都翻出来洗一洗,晒一晒。” “要是真像王科长说的,咱爸快回来了,你还得再多缝两床被子呢。” 柳为宁决定明天跟着三哥一起进山。 刘爱玲刚想点头同意,但看着瘦瘦的柳为宁,有些放心不下,“你跟你三哥上山?” “那路可不好走,又远又陡,你能坚持住吗?” 柳为宁拍着胸脯保证,“妈,你放心。” “我长大了,肯定能完成任务。” 为了哄刘爱玲高兴,柳为宁还凑到她跟前开玩笑,“妈,我上了山,看到咱爸了,需不需要替你传个话啊?” “死丫头,都敢开爸妈的玩笑了!”刘爱玲笑着就要那筷子打柳为宁。 柳为宁像条滑不溜秋的鱼,笑着躲开。 第十章 她去哪里找感冒药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柳为宁就被二姐拽了起来。 “快,起来把早饭吃了,赶紧跟你哥上山。” “要是晚了,天黑了你们都回不到家。” “林场入夜很危险,当心有狼把你俩叼走!”柳为兰看妹妹还在揉眼睛,吓唬她赶紧起来。 柳为宁放下手:“二姐,山上真有狼吗?那爸和大哥怎么办?” “怎么办?他们住的地方晚上都在屋外留个火堆,屋子里都还放着农具,他们能保护自己。”柳为兰边说边给妹妹套上棉袄。 柳为宁迷迷糊糊地下地,洗漱过后坐到桌子前。 虽然二姐说的半真半假,但柳为宁听着却十分心酸。 爸爸只是个普通的小学校长,就因为知识分子的身份,被下放到这个偏远的林场来。 妈妈纺织厂的工作也丢了,带着他们几个一块儿住到了山脚下。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他们这样普通人的头上,就是灾难。 柳为兰催着弟弟妹妹把衣服穿好,将锅里烙好的饼子用纸包了好几层,贴身塞进他们棉衣的里层。 山上的看守不是什么好人,每次都会检查他们的兜子。 要是看到好东西,会直接扣下来,不让他们往爸爸那里送。 所以每次柳为兰和柳达志上山送东西,沾了猪油的饼子都是贴身藏着。 今天刘爱玲起了个大早,知道是柳为宁去,特意包了几个有猪肉的饺子。 柳为宁年纪小,看守看到年纪小的孩子,一般都是直接放行。 所以柳为兰把饺子都装进了柳为宁的袋子里。 有些宽松的棉袄瞬间鼓鼓囊囊。 幸好现在是冬天,早晨又冷。 树枝上的霜都还没化。 看守肯定不会起疑。 距离上次送东西上山有段时间了,刘爱玲想给丈夫和大儿子改善一下伙食。 东西都装好以后,刘爱玲亲自检查了一番,没什么问题之后,拍了拍柳为宁的脑袋:“跟紧你哥,别一个人瞎跑。” “保护好自己,要是有人为难你们,把东西都交出去,保住自己是最要紧的,知道吗?”刘爱玲严肃地教导柳为宁。 柳为宁乖觉地点头。 如果真的是十来岁的她,或许就会听妈妈的话了。 但现在,吃了大半辈子苦的柳为宁根本不准备忍。 她特意将家里装辣椒面的小瓶子装进了裤包。 谁要是敢动她的东西,她就把辣椒面扬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一脸。 这些荤腥都是母亲用扛木头换来的,除了他们柳家人,谁都别来沾边! 打定主意的柳为宁,任由柳达志牵着自己的手出门了。 两个孩子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太阳升了起来。 半边天都是橘红色的,煞是好看。 柳达志停下脚步,不由得感慨,“在半山腰看日出,还是第一次。” 柳为宁有些奇怪,“以前你跟二姐上山的时候,都看不到日出吗?” 柳达志笑,用手里的木棍将路上的石头弹走,“二姐每次都低头赶路,催我快一点,我为了追上她,累都累死了,哪里还有力气看其他!” 柳为宁也笑了,“那三哥以后都带我来送饭吧,这样你就什么美景都能欣赏到啦!” 柳达志转身赶路,留下一句话,“好啊。” 连爬带走平路,柳为宁感觉自己能走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山上伐木的围场。 门口的守卫看清是柳校长家里的小孩以后,只伸手打开兜子看了一眼,就放他们进去了。 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柳为宁听到其中一个守卫说:“幸亏来了,再不来,只怕要通知上来收尸了。” 柳为宁立刻站住,抬头看着守卫,眼里像是淬了冰,“你刚才说什么?” 守卫抖了一下,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眼神都这么骇人。 “说什么,柳校长和他儿子都病了一个星期了!人烧得迷迷糊糊,谁知道还能撑几天!” 柳达志一听,几步上前,逼问守卫:“我爸病了?” “你们为什么不给他们找医生?” “医生?”守卫一听,都气笑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还当是你们市里那个教工宿舍吗?” “想上卫生院就能去,想找医生就有人帮忙?” 柳为宁一看守卫这副推卸责任的模样,不再和他们浪费时间,抓着柳达志的手就往工人宿舍跑。 柳达志也知道耽误不得,牵着妹妹飞快地跑起来。 两兄妹冲进柳校长的宿舍一看,柳校长和柳达为都躺在地上。 数九寒天,屋外还结着霜,两个大男人只能睡在干草堆上,上面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跟毛巾被的厚度也差不了太多。 “爸!”柳为宁肝胆俱裂,手里的兜子一放就往床边跑。 “爸!大哥!”柳为宁用力摇着柳校长的手,只觉得热度惊人。 “哎,小姑娘!”一双手拦住了柳为宁。 柳为宁一顿,看向旁边的中年男人。 黑黑瘦瘦的中年人,带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 身上的衣服汗渍斑斑,长期不清洗,结了一层又黑又亮的泥垢。 骆教授。 柳为宁住了手,不解地看着他。 骆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小姑娘,你爸爸和你哥哥,得的是流感。” “这病传染得厉害,我没事,他们却已经烧了两天了。” 柳达志赶紧将水壶取下来,给柳校长和大哥都喂下去一点。 柳校长这才悠悠转醒。 好不容易看清来人,柳校长急得满脸通红。 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心急的。 “你们赶紧走!这里不能待!” “会传染!赶紧走!达志,带着你妹妹赶紧下山,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只可惜柳校长现在身体太虚弱了,这些重话听起来都没有丝毫威慑力。 流感! 柳为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要说七十年代,就是在几十年以后,流感都是会死人的。 没有特效药,只能根据病症对症吃药。 现在这个便宜的林场,她要到哪里去找感冒药? 第十一章 柳为宁急地满头大汗,柳达志虽然主意正,但也只是个强装镇定的孩子。 柳为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屋子的陈设,首先把压在父亲和大哥身上的单子掀开。 “三哥,你把咱爸和大哥的扣子解开,他们捂得太厉害了,这样更麻烦。” 柳达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按照小妹说的话去做。 这会儿功夫,柳校长和柳达为已经清醒过来,虽然身上还烧得厉害,多少能够起身,靠着墙壁坐起来。 “爸,这是碴子粥,您多少喝一点。” 柳为宁边说,边把饭盒往柳校长嘴边递。 就着女儿的手,柳校长勉强喝下去小半碗。 “为宁啊,赶紧跟你哥下山,别再上来了。” “告诉你妈,好好照顾你们,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去了,啊。”柳校长忍住喉咙里腥热的痒意。 他知道孩子们是担心他。 但林场这个地方,每天都有生病的人。 光是和他们一齐上山的,都已经病倒了十几个。 守卫却没有一点动静。 摆明了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如果他和大儿子注定要栽在这里,就不能连累其他家人。 柳为宁不为所动,将粥碗端到大哥嘴边:“爸,我们一会儿就走。” “您也别担心了,如果真被传染,我们刚进这屋,就已经染上了。” “不差多待这一会儿。” “胡闹!这些话也是能乱说的。”柳校长脸憋得通红,生气得喝止小女儿把话说下去。 他和大儿子被困在山上这么久,这要是家里出了事,他们也是爱莫能助,鞭长莫及。 所以不能让小女儿和小儿子出事! 柳校长打定主意,看大儿子已经喝了粥,伸手就推柳为宁: “赶紧走,要气死我吗?!” 柳为宁盖上饭盒,从衣服里将其他的吃食拿出来,放在地上。 又对骆教授说道:“这位伯伯,这几天我爸爸和我哥哥,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天气好的时候,这个屋子要开窗通风。” “你们都要喝烧开的水,而且要多喝水。” “爸,大哥,你们再坚持几天,我会想办法再上山的。” 本来柳为宁准备这次上山,能够早一点和骆教授混个脸熟,让三哥有机会以后直接跟着骆教授学习。 没想到碰上父兄生病这样的难题。 眼下只能先下山,再做打算。 想到治病的药,柳为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的衣服袋子。 里面放的是自己的医保卡。 想到005号跟自己说的那些规则。 柳为宁决定找个机会试一试。 一旁的骆教授听完柳为宁的话,只觉得柳家这些孩子真是不得了。 小小年纪就十分老成。 面对危险不仅冷静,还能迅速地想到解决办法。 骆教授和柳校长住在一个屋子里的时间不短,推了推眼镜说道:“小姑娘,你放心。” “我会尽力照顾好他们的。” “只是这山上条件艰苦,他们这样一直病着,怕是要拖成大毛病。” “你们还是赶紧下山,去找家里大人商量办法吧。” 得到骆教授的答复,柳为宁稍稍放心。 拽了拽柳达志,“三哥,我们先下山,去找咱妈。” 柳达志点点头。 只能去找母亲商量对策。 两个孩子担心地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屋子。 看着他们走后,柳校长硬撑的那口气终究还是散了。 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地上栽去。 柳达为勉力用手撑住了父亲无力下滑的身体,骆教授上前帮忙,让柳校长重新躺好。 “达为,你这妹妹挺厉害的。”骆教授给柳校长盖上单子。 柳达为自己浑身疼得难受,想到柳为宁,还是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没错。我们全家都喜欢为宁,别看她年纪小,聪明又机灵,鬼主意多得不得了。” “唉……”柳达为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我们还在山下就好了。” “为宁不需要这么快长大,还可以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被哥哥姐姐们宠爱着长大。” 骆教授怅然地靠在床边,“是啊,这个世道……” 柳为宁跟着柳达志快速地往山下跑。 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极速地后退,柳为宁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跤。 感觉到自己手里的人松开了,柳达志赶紧停下脚步。 看到柳为宁自己站了起来,柳达志回头问道:“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柳为宁简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事,穿的厚,不疼。” 就是裤子摔破了,棉裤膝盖的部分露出白白的棉絮。 柳为宁现在也顾不上其他,用手指几下将那些棉絮塞了回去,“三哥,你去生产队找咱妈,我回去告诉二姐山上的事。” 柳达志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柳为宁点点头,“三哥你放心,我不乱跑。” 柳达志想到父兄满脸菜色,知道耽误不得,叮嘱柳为宁,“千万不能乱跑,只能往家走啊。” 柳为宁推了哥哥一把,“快走吧。” 兄妹俩这才分开。 回到家,柳为宁发现家里没人。 桌上放着一张小纸条,是柳为兰给他们留的口信: 我去供销社打油,一会儿就回来。 柳为宁想到之前005号跟自己强调的兑换规则,在家里上上下下地翻找,希望能找到带有时代记忆的东西。 打开柜子,柳为宁隐隐约约看到最上面一层似乎有搪瓷杯。 把吃饭的凳子搬过来,柳为宁爬上凳子,巴着柜子夹层,垫脚往最上层看去。 是一个已经掉漆的搪瓷杯。 杯身上印着“章市第一实验小学十周年校庆纪念”的红色字样。 柳为宁眼睛一亮,这不就是能换药的时代记忆品吗? 柳为宁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握紧医保卡,闭上眼睛。 再睁开,果然进入了交易所。 推开大门,005正站在柜台后面,看到柳为宁,露出了机械化的微笑: “柳女士你好,欢迎光临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柳为宁将杯子放到柜台上,“我要兑换药品。” 005将杯子接过来,放到台子上进行扫描后,绿灯亮起。 “好的,柳女士。” “请问你需要兑换的药品是什么呢?” 柳为宁想了想,“治疗流感的。” 005收到要求后很快给出答复,“柳女士,按照你所提供的物品,给你兑换一人份一个疗程的流感对症药品,请注意接收。” 005将一个盒子推出来,里面摆着几盒胶囊和冲剂。 第十二章 要珍惜妈妈的劳动成果 柳为宁看着药品,问道:“这些东西我怎么带回现在这个时间点?太显眼了不会引发骚乱吗?” 005的脸上还是标准的微笑:“柳女士请放心,这些药品跟随您回到现在世界时,会自动变化成这个时代药品的包装,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不妥。” 柳为宁松了口气,又追问道:“但是生病的是两个人,这是一人份的,不够我使用。” 005继续公式化的回答:“柳女士,我们交易所的规则就是一件物品,兑换一个疗程。” “如果您要进行一对多的兑换,那么就需要您提供的东西价值更高。” “您可以再拿一件时代记忆的物品进行兑换。” “另外我需要告知您,您的抚恤金提取进度已经进展1%,鉴于这次的病情并不危重,所以不会触发暴击。” “现在您可以提取的金额为80元,请问您是否需要提取?” 柳为宁愣住了,她一直以为需要达到100%的进度才能提取所有的抚恤金,没想到只要有一点进展,自己的抚恤金就可以提取出来。 别的不说,八十元的现金在现在可是一笔巨款。 妈妈一个月的工资都只有十元。 柳为宁想到家徒四壁的那个屋子,生怕钱带出去了,自己都护不住。 于是选择拒绝:“暂时不取。” 005脸上笑容不变:“好的,柳女士。” “此次兑换服务已结束,马上将你传回你所在的时间点。” 柳为宁眼前一黑,再亮起来,自己依然站在凳子上。 只是手里多了一个白纸包。 柳为宁从凳子上下来,把柜门关好,再打开白纸包,里面是两个药袋。 药袋上还写着每天的用量。 柳为宁稍稍放心,至少父亲问起来,还能说这个药是从卫生所里开出来的。 但想到这仅仅是一个人的分量,柳为宁将白纸包小心复原,和医保卡塞回贴身口袋。 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是承载集体记忆的呢? 柳为宁转了半天都没找到,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柳为宁突然想到了住在开水房附近的李阿姨家。 李阿姨和她的爱人都是第一实验小学的老师。 李阿姨还教过自己一段时间语文。 说不定她家里可能会有校庆的纪念品呢? 柳为宁知道时间耽误不得,从妈妈的枕头下摸出一沓粮票。 这是刘爱玲的习惯。 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攒起来,舍不得用。 过年过节,才拿一点出来,改善一下生活。 柳为宁手里握着粮票,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些粮票的时候。 那是她答应要跟王应常结婚的时候。 刘爱玲在给自己准备嫁妆,除了她自己缝的被子,攒下来的布料。 刘爱玲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沓她保管了很久的粮票。 郑重其事地交到柳为宁手中,“为宁,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这些粮票你收着,不多,但总能帮你度过难关。”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两个过不去的坎儿,到那时,别害怕。“ “你还有妈,还有哥哥姐姐,总会有人在背后扶你一把的。” 那时的柳为宁,满脑子都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 沉浸在王应常给她承诺的虚幻泡沫里,一点都没把刘爱玲说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对刘爱玲交给自己,相当于私房钱的粮票都不屑一顾。 那么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 嫁到王家没三天,王敏涛就以交饭钱为由,收走了柳为宁身上所有的粮票。 再后来,走投无路被王应常以离婚为由赶出家门的柳为宁,终于遇到了人生过不去的坎。 她很想回头找父母帮忙。 这才发现,她的哥哥姐姐,爸爸妈妈,早就死于各种各样的急病。 站在街头,满头白发的柳为宁握着手机,痛哭出声。 子欲养,而亲不在。 …… 柳为宁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用衣袖用力地搓着自己的小脸,把那些悔恨的过往通通擦掉。 从一堆粮票里抽出两张两斤的面粉票,一张五斤的邮票。 然后将剩下的小心地放回刘爱玲的枕头下面。 走出了家门。 这一次,她要保护好爸爸和大哥! 柳为宁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跑到开水房,气喘吁吁地敲开了李阿姨家的门。 开门的就是李阿姨,看到柳为宁,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领着她进屋坐下。 “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为宁?” “今天家里没人做饭吗?你哥哥姐姐呢?也没吃饭吗?” 李阿姨给柳为宁倒了杯水,关切地问道。 柳为宁喝了一大口水,道明来意,“李老师,你家里还有咱实验小学校庆时,发的杯子吗?” 李阿姨愣了一下,“校庆时发的东西……” 她想了想,走到碗柜前打开,“我记得应该是有的……” 过了一会儿,李阿姨拿着两个搪瓷杯走过来:“为宁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柳为宁接过来一看,果然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柳为宁摸索着,把口袋里的粮票掏出来,放在桌上,“李老师,我想买你的这两个杯子。” 李阿姨这下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杯子?可是我们用过了的,你要它们干什么?” 柳为宁的大脑飞速旋转,想出来一个借口,“我爸喜欢这个杯子,他的那个用坏了,现在又不知道去哪里买。” “用过也没关系,回去用开水烫一烫就能用。” 李阿姨一听是柳校长要,大度地将杯子交给柳为宁,“既然是柳校长要,就送给你们吧。” 李阿姨边说,边把桌上的粮票拿起来,重新放进柳为宁的衣服口袋里。 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又塞给她一个苹果,“为宁,有困难直接来找李老师就行。” “这些粮票,能换好多东西,别随便拿出来。” “你妈妈一个人带你们几个孩子不容易,要知道珍惜妈妈的劳动成果,明白了吗?” 虽然自己现在不是老师了,但李阿姨看到柳为宁,还是忍不住多叮嘱她几句。 以前在实验小学上课的时候,就觉得柳校长家的孩子,个顶个的聪明懂事。 尤其是最小的柳为宁。 又聪明又懂事,实验小学的老师都喜欢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 第十三章 骆教授是谁 柳为宁回到家,赶紧用杯子给柳达为换了药。 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柳为兰回来。 柳为兰看家里只有柳为宁一个人,还有些奇怪,系上围裙就去洗他们从山上带回来的碗筷。 柳为宁看到柳为兰要把洗干净的东西直接放回碗柜里,跟柳为兰说道:“二姐,那些餐具要再用开水烫一烫。” 柳为兰手里的动作一顿:“怎么了,不是咱爸用过的吗?” 柳为宁坐下说道:“是咱爸和大哥用的,但是他们生病了。” “不用开水烫一烫消毒,我怕我们都被出传染,到时候就麻烦了。” 柳为兰三两下把剩下的碗筷洗干净,手都没来得及擦就走过来:“生病?咱爸生什么病了?很严重吗?” 柳为宁刚要说话,柳达志已经带着刘爱玲从生产队回来了。 刘爱玲一进门就焦急地问道:“达志,你跟妈说清楚,你爸怎么了?还有你大哥,怎么会烧了几天都没人管呢?!” “什么,咱爸发烧了?”柳为兰也急了。 柳达志跑了一上午,就没敢坐下歇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了话,急得直摆手。 柳为宁见状,赶紧给柳达志倒了水。 然后安慰刘爱玲:“妈,你听我说。” “今天我们上山的时候,爸和大哥都烧得挺厉害的,听一个屋子的骆教授说,已经病了有一段时间了。” “但是目前爸和大哥人还是清醒的,我们看着他俩喝了粥才下山来告诉你们。” 柳达志一口气将水喝完,总算是缓解了火辣辣的嗓子。 “妈,为宁说的没错,现在要想办法送点药上山去。” “听人说这是流感,得吃药才能好!” 刘爱玲怔怔地坐下来,猛地又站起来:“我得赶紧去卫生所,给你爸拿药去!” 刘爱玲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柳为宁拉住妈妈:“妈,我刚才已经去卫生所拿过药了。” 刘爱玲惊讶地看着小女儿:“你去拿药了?什么时候?你哪里来的钱?” 柳为宁将早已想好的借口说出来:“从您枕头下拿的。” 刘爱玲一听,惊呆了。 “你怎么知道我把粮票收在那里?” “而且你一个小姑娘,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偷东西?!嗯?!”刘爱玲此刻满脑子都充斥着柳为宁瞒着自己,偷偷拿家里粮票这件事,将柳为宁拉到自己跟前,高高扬起手,狠狠地打在柳为宁的手背上。 刘爱玲不留情面,使了大力气,柳为宁白嫩的小手背立刻就红肿起来。 一下又一下,越打刘爱玲越生气,“谁教你的?” “难道不知道这叫偷吗?” “平时我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十来岁就学会偷东西了?” “长大还怎么得了?还有哪个单位敢要你?” 柳为宁紧紧咬住下唇,憋得小脸通红,都不敢求饶。 手背上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但柳为宁知道,母亲这是气坏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家里最聪明最拔尖的那一个。 要不是因为父母身体不好,她决定不再读书,留在父母身边进厂上班。 柳为宁本来可以去京市的大学读书。 可最后,偏偏是这个最贴心的女儿,跟着一个自以为爱她的男人,背井离乡,至死不回。 柳为宁心中的愧疚无人可说。 也许现在,让刘爱玲这样狠狠打自己一顿,是不是会让曾经的母亲不那么难过。 刘爱玲没想到小女儿这么倔,打了半天都不求饶,气得站起身就要去找扫帚。 柳为兰和柳达志见状赶紧拦住刘爱玲,一个挡在柳为宁的身前,一个扶住了刘爱玲。 “妈,你打也打过了,小妹也得到教训了,就算了吧。” “对啊,妈。小妹也是一时情急,您今天没上山,没看到爸和大哥病得多厉害。”柳达志边说,边把柳为宁带得礼刘爱玲远一些。 生怕刘爱玲气不过,又是一顿打。 刘爱玲坐着,喘气如牛,瞪着柳为宁,“她知错?她说了一句她错了吗?” 柳达志一听,赶紧摇着柳为宁的手,“为宁,赶紧跟咱妈道歉。” 没想到却碰到了柳为宁被打的右手背。 柳为宁“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柳达志也没想到自己会碰到她的痛处,关切地问道:“碰疼你了。” 柳为宁摇了摇头,意示柳达志自己没事。 刘爱玲听到柳为宁抽气的声音就站起身,正要看看姑娘的伤,听到她说自己没事,又坐了回去。 其实刘爱玲自己何尝不心痛。 但比起柳为宁身上的皮肉之苦,刘爱玲更担心自己的几个孩子走上弯路。 丈夫和大儿子生死未卜,未来遥遥无期,眼前的孩子似懂非懂……生活的重担将刘爱玲压得喘不过气来。 得知最懂事的小女儿偷拿家里的粮票,就是压断刘爱玲紧绷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也知道自己对着孩子乱撒气,但她控制不住。 刘爱玲看柳为宁咬紧牙关的样子,心中一片酸涩,总算是缓了语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为宁,你还小,咱要做堂堂正正的人,不能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虽然你是为了给爸爸和大哥抓药,但也不能偷家里的东西,明白吗?” 柳为宁点点头,不再吭声。 刘爱玲又问道:“药已经开好了?” 柳为宁这才说话:“对,是可以治流感的。” “既然这样,明天还是你跟你三哥上山吧,早点把药送上去,希望对你爸和你大哥有用。” 柳为宁再次点头,她想上山去看看,交易所里的药是不是真的有效。 想到今天在屋子里见到的骆教授,柳为宁状似无意地提到,“妈,和爸爸还有大哥待在一个屋的那个伯伯是谁?” 刘爱玲听到她问,看向柳达志,不知道小女儿问的人是谁。 柳达志说:“是骆教授。” 刘爱玲这才明白过来,“你说的是骆教授吗?带着眼镜的伯伯?” 柳为宁点头称是。 刘爱玲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可怜人。” “骆教授是云省林业方面的专家教授,一直在大学教书。和你爸一样,因为知识分子的身份,被放到这个林场来劳动。” “原本这种劳动是就近原则,结果他们那边安排不下,才挪到红原林场。” 第十四章 赌赢了 “听说骆教授是林业方面的专家,一辈子都在学校教书,好像因为一心扑在科研上,连爱人都跟他分开了。” “他到林场来,就带了一个孩子。比为宁你大几岁。” “叫……叫什么来着。” “我想起来了,那个孩子叫骆宝时。” 柳为宁刚坐下,听到骆宝时这几个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趔趄的身子被柳达志看到了,赶紧眼疾手快地扶稳了妹妹:“怎么了?是不是打疼你了,又碰到伤口了吗?” 柳为宁低着头,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以此来掩饰自己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 骆宝时?! 后世京市里首屈一指的上市公司总裁,骆宝时?! 他居然是骆教授的孩子吗? 柳为宁记得骆宝时不是留美背景吗? 柳为宁跟着王应常背井离乡到南市定居时,两人工作的钢材厂,曾经来过一批留美的私企老板,前来视察工作。 第二天工厂日报的头版头条,就有骆宝时的照片和名字。 即使是有些模糊的黑白图片上,依然可以清晰看到身着西装的骆宝时高大的身影。 骆宝时被厂领导和记者簇拥着,站在人群里,昂然挺立,浑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的高贵文雅气质。 当时柳为宁还拿着报纸问王应常这人是什么身份。 在得知是私企老板后,柳为宁笑着吐槽,看起来一点儿商人的铜臭味都没有,倒像是电视里的男演员一样文质彬彬。 柳为宁觉得奇怪,难道是因为当年骆教授从林场离开的时候,大家没有互相留下联系方式的关系吗? 自己记忆里,怎么从来没有在林场见过骆宝时的片段呢? 刘爱玲见小女儿一直不说话,心中不忍,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但为人父母的面子又让她拉不下脸,只能冷冷地问道:“你们明天就上山送药吗?” 柳为宁还没回话,柳达志抢过话头:“那肯定要上山。” “咱爸和大哥早点吃了药,病也能早点好。” “妈,”柳为宁也开口了:“家里还有好一点的棉被吗?” 刘爱玲疑惑不解,“还有两床,怎么了?” “咱爸和大哥住的那个地方,都是直接睡在干草堆上。” “现在刚开春,山上早晚温差大,他们只有一个单子盖着,跟没有也没多大区别。”柳为宁说道:“所以我想,明天跟三哥带两床被子送过去。” “拿家里的可以,但是守卫能让你们进去吗?”刘爱玲心中打鼓。 之前不是没有听别的家属说过,伐木区的守卫都是雁过拔毛。 一点吃食,塞到孩子衣服里,混进去也就算了。 棉花被子那么大的东西,送不到丈夫手里背上山也没用啊。 “妈,你放心,我明天有办法让他们放我们进去。”柳为宁已经在心中有了打算。 刘爱玲见小女儿有条有理的模样,心中那点愧疚渐渐放大。 说到底,小女儿偷拿了家里的粮票,也是救父心切。 自己在生产队上听到消息都吓得往家赶,为宁一个孩子,看到爸爸和大哥那么难过,肯定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 刘爱玲小心地伸出手,轻轻签起柳为宁被打的手臂,有点哽咽,“姑娘,妈是不是打疼你了。” 柳为宁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 小狮子独自在洞穴里舔舐伤口的时候不会哭。 如果这时候有人上来问她疼不疼,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 有人理解,愿意体谅安慰的,叫眼泪。 否则,那就是惹人心烦的懦弱无能。 这个道理,是柳为宁在后世几十年的婚姻里,无数个夜晚独自枯坐到黎明,等着那个不会回家的丈夫,悟出来的道理。 她已经很长时间,都不再用哭来解决任何问题了。 甚至觉得流眼泪发泄情绪,都是一种浪费。 因为。 没有用。 刘爱玲眼尖地看到柳为宁的裤子膝盖上,有一点又一点的泪痕,心中酸楚难当。 重罚过后,难过的是一家人。 第二天,刘爱玲起了个大早。 先是熬了一锅泛着油花的小米粥,又包了好几个包子。 等孩子们都吃过早饭,穿好衣服,刘爱玲将昨天夜里就卷好的棉花被子用麻绳困得结结实实,再用背带绑在柳达志身上。 边调整位置边问他:“达志,重不重?” 柳达志摇了摇头,“妈,你放心,比这更重的柴火我都背过,这两床被子不重。” 刘爱玲又叮嘱柳为宁:“跟好你三哥,有事情往你哥身后躲,别跟大人较劲,听明白没?” 柳为宁点点头。 她知道妈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看起来嘴巴比谁都厉害,得理不饶人。 其实心肠比谁都软,别人对她好一点,恨不得还十分回去。 因为曾经的柳为宁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也因为这一点,整个王家人,都把自己欺负得死死的,至死方休。 柳为宁跟着三哥快步朝山上赶去,有了上次的经验,柳为宁这回没休息几次,就跟着三哥到了伐木场门口。 守卫看到柳达志背后的东西,果然伸手拦住了他们 “等一会儿,这背上的是什么?” 其中一个假模假样的,伸手就要解开柳达志肩上的背带。 “伯伯,这是我爸在家里盖过的被子。”柳为宁出声道。 “柳校长的东西?” “对,”柳为宁迎着守卫疑惑的目光,丝毫不退,“我爸现在病得这么厉害,要是再吃不好睡不好,真死在这林场里了,你们怕也不好交代吧?” 经历过保卫科长亲自上他们家送礼的事之后,柳为宁愈发确定爸爸恢复工作的通知很快就会下来。 这些林场的守卫肯定比自己更清楚,眼下伐木场里的这些知识分子,不能随便出事。 所以柳为宁就在用这两床棉花被子在赌。 如果守卫没有丝毫顾忌,硬要扣下这两床被子,就说明还需要等。 如果守卫放他们进去了,那么不出一个月,爸爸就能恢复工作了! 现在,柳为宁紧紧盯着守卫放在背带上的手,等一个愿赌服输的结果。 另一个守卫听到柳为宁说的话,走过来按住了同事的手,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其中一个守卫让出了道路:“你这孩子,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快进去吧。” 柳为宁长舒一口气,赌赢了! 第十五章 替我去看看骆宝时 柳为宁跟柳达志走进柳校长的屋子。 已经没有上次来时那种经久不散的霉味。 骆教授正在关窗,看到柳为宁他们,松了口气:“你们又来了,是已经开了药吗?” 柳为宁点头,同时将贴身收着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来两份药袋。 柳为宁将药袋递给骆教授,问道:“骆伯伯,这屋里头有烧开的水吗?” 骆教授闻言走到桌边,挨着桌腿的地方,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暖壶。 上头的壶盖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一个塞子。 至少还能保温。 骆教授将水壶拿过来,柳为宁看了看四周,把放在地上的两个搪瓷水杯拿起来,交给柳达志:“三哥,拿到门口去,用开水烫了再拿回来。” 柳达志接过水杯,一手拿着水壶,走到门口去烫杯子。 柳为宁又将带来的吃食打开,对骆教授说道:“骆伯伯,您先吃。” 骆教授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小姑娘。” “早上我们吃的馒头,这会儿还不太饿。” 柳为宁却仍在坚持,“骆伯伯,趁热吃吧。” 实在不想辜负面前这个执着的小姑娘,骆教授依言拿出饭盒,从柳为宁带来的饭盒里盛了些小米粥,又拿了个包子。 柳达志将水杯拿进来,柳为宁打开药袋,把药片分别放进水杯,再倒上开水,等它慢慢划开。 柳校长虚弱地问道:“为宁,你们天天这么跑,家里怎么办?” “你妈妈她一个人上工,身体怎么样?” 提到母亲,柳为宁心里堵得慌。 刘爱玲刚刚经历了那样的难堪,家属区里风言风语传得实在难听。 但刘爱玲恍若未闻,每天都照常上班。 一点不敢耽误。 直让那些看笑话的人渐渐歇了心思。 柳校长这边又病了,柳为宁忙着想办法让父亲和大哥早日康复,根本来不及关心母亲的心情。 这个年代的妇女,经历了这样的欺辱,没想着一死了之,反而咬牙硬挺着活下去。 刘爱玲远比她记忆中还要坚韧。 怕父亲担心,柳为宁不敢提王德彪的事,只能糊弄过去:“家里都挺好的,爸,你和大哥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了。你们放心,家里没事。” 柳为宁说着,将水杯递给父亲和大哥。 看着他们都把药喝了下去,柳为宁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山上的条件太艰苦了,如果没有这些特效药,柳为宁都不知道父亲和大哥能不能撑到下山那一天。 骆教授几口把饭菜吃完,看柳校长吃了药,神色轻松了不少,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 他和柳校长在林场一齐工作有大半年了,他家里好歹还有妻子和大孩子,自己家里那个…… 还不知道每天吃几顿饭呢。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只怕根本就没一天好日子。 骆教授低头看着已经好几个月没洗的棉裤,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自己当初把骆宝时接到自己身边来长大,究竟对不对? 骆教授想起自己第一次到福利院,和陪同参观的院长点名要找到这个孩子时,院长还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要领养一个已经九岁的男孩。 一般来说,福利院里面,三岁左右的孩子是最容易被领养走的。 年龄不大,还没有形成固定的记忆。 而且具备一定的自理能力,很容易就能和领养家庭成为一家人。 但像骆宝时这样的大孩子,还是被亲生母亲抛弃的,基本就很难再走进领养家庭了。 但骆教授毕竟是云省出名的大学教授,院长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他到骆宝时的房间。 看到骆宝时的时候,男孩正坐在木桌旁看书。 阳光从高墙的窗户里透进来,浮尘围绕在骆宝时周围,他却恍若未觉,全神贯注在手中的书本。 骆教授看到男孩专心致志的模样,一瞬间仿佛看到曾经的挚友。 “宝时——”骆教授轻声唤他。 骆宝时抬起头,看到来人是骆教授,合上书,走过来笑着打招呼:“骆伯伯。” 院长听到骆宝时叫人,才知道骆教授和这个不苟言笑的男孩认识,顿时松了口气。 如果是熟人,那问题就不大。 只要把领养手续办妥就行。 骆宝时的亲生父亲和骆教授是相识几十年的兄弟,两人一同考上大学,又都留在云省林业学院。 没想到骆教授去京市进修学习几个月...... 早早撇清关系和丈夫离婚的骆宝时妈妈,立刻就将孩子送到了福利院。 等骆教授回来知道发生的一切,又托人四处打听,找到骆宝时的时候,骆宝时的妈妈人已经飞去了美国。 改头换面,和一个美国人结婚,拿到绿卡,成为美国公民。 天高海阔,从此和骆宝时再无联系。 骆教授看到早慧的骆宝时,心里难过,“宝时,跟我走吧,以后我照顾你。” 即使大人什么都不说,亲眼目睹生父投井的骆宝时也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没说什么,将刚才看的书放进书包,背上就跟着骆教授离开了福利院。 从此以后,骆宝时跟着骆教授姓。 …… 骆教授没想到,骆宝时跟着自己才生活了不到五年...... 骆宝时跟着自己来到红原林场。 虽然不用像柳校长的大儿子一样,一同到伐木区工作。 但骆宝时也不能上学,只能独自在家中生活。 骆教授实在放心不下,但又不知道可以找谁帮忙。 红原林场对自己这个外地人来说,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唯一认识的,只有面前的柳校长一家。 经过这次柳校长生病,骆教授发现他家孩子都是善良有担当的好孩子。 这让本已经死心的骆教授又升起了微弱的希冀。 “为宁啊,骆伯伯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柳为宁看着父亲和大哥喝完小米粥,边收拾饭盒边回话:“骆伯伯您说。” “是这样,我家里啊,还有一个小哥哥。” “比你呢,大几岁。” “我现在一时半会还不能下山,那孩子一个人在家属区生活,谁都不认识。” “我挺担心他的。” “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骆宝时。” 第十六章 不会少了你那一口 骆教授怕柳为宁不信,立刻从衣服里层掏出几张粮票,还有几张皱皱巴巴的十元钱,一股脑地都塞到柳为宁手上。 柳为宁愣住了,去看骆宝时? 未来的金融大鳄?还需要这几张大团结吗? 柳校长听完骆教授说的话,看到他面上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叹了口气,对柳为宁说道:“为宁啊,把东西收好。” 柳为宁知道,父亲这是替自己答应下来了。 柳校长自己为人父母,当然知道骆教授的着急紧张是因为什么。 现在形式不明朗,他们这些知识分子不知道还要在林场工作多久。 听骆教授话里的意思,家里的孩子年纪并不大。 半大的小子胃口本来就好,要是把家里的存粮吃完了,的确有可能活不下去。 家属区里没有大富大贵之家,各个家里的粮食都很紧张。 尤其像他们家这种孩子多,工作的少的,更是捉襟见肘。 自己都不够吃的时候,谁会去管他人死活? 柳为宁想了想,说道:“骆伯伯,你把家里的地址给我写下来吧。” “我下了山,就把这些东西给送过去。” 骆教授闻言笑了:“哎,麻烦你们了啊。” 柳为宁摇了摇头。 如果能因此和骆教授一家搞好关系,先不说以后以骆宝时有钱的身份地位会不会照应自己,单就将来三哥读书的事,有骆教授帮忙,就要少走不少弯路。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帮骆教授跑这一趟都是百利无一害。 柳达志不知道这会儿功夫,有颗玲珑心的妹妹已经替自己把未来的路都规划好了。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柳达志把饭盒收起来,对柳校长说道:“爸,大哥,我们先下山去了。” “过几天我再上来。” 柳为宁也站起身,将药袋子放在柳校长手边,“爸,这些药你和大哥药记得按时吃。” “多喝开水,还有这棉被,都换上吧。” “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看到父亲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的模样,柳为宁知道父亲是担心山下的家人,偷偷低声在柳校长耳边说:“爸,很快了。” 说完不再去看柳校长诧异的神色,跟着柳达志离开了小屋。 柳达为看到父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关切地问道:“爸,你没事吧?” 柳校长摇了摇头,掩下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小女儿是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了吗? “很快了。”有什么事情是很快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是很快了? 只能是自己快要能恢复工作了啊。 柳校长大手掩面,生怕自己落下泪来。 如果这是真的话。 但小女儿从不说谎。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支撑着柳校长一直坚持到通告真正下发的那一天。 回家吃了午饭,柳达志跟柳为兰说起骆教授拜托小妹的事。 柳为兰听了也点头赞同:“骆教授和咱爸一个屋子住,最近肯定也帮忙照顾病人不少。” “一个家属区的,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柳为兰将桌子擦干净,有擦了擦手,对柳为宁说:“我看那住址离咱家不远。如果那孩子愿意,以后可以上咱家来吃饭。” 柳达志不赞同:“二姐,家里就咱妈一个人工作,再养一个小子,粮食都不够吃了!” 柳为兰一个脑瓜崩弹过去:“不会少了你那一口!” “达志,我选上文工队了。” “是吗?!二姐,这可真是太好了!”柳为宁首先站起来祝贺柳为兰。 柳为兰自己也很高兴,笑着说道:“领导们说,一个月有二十块。” “虽然每天都要去排练,但多一个人工作,家里就多一份收入,咱妈也能轻松些。”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家里粮食不够吃的问题。” “咱照顾好了骆教授的孩子,骆教授在山上也会多帮衬着咱爸,咱不吃亏,明白吗?”柳为兰耐心地给弟弟妹妹讲明白其中的人情往来。 柳达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柳为宁心里也十分认可。 柳为兰这个态度是对的,多个人多条路。 更何况骆教授这条路,可是条康庄大道。 为了柳家人将来能过得更好,眼下对骆宝时肯定要多照拂。 柳为宁从凳子上下来,背起自己的小挎包就要出门。 柳为兰看到妹妹要走,忙把锅里的馒头和包子拿出来几个,一齐塞到柳为宁的袋子里。 “这些拿着,送给骆教授家的孩子吃,让他别不好意思来啊。” 柳为宁点点头,走了。 顺着自家的黄泥路一直直走,十多分钟后,柳为宁停在一排小平房前。 按照骆教授给的地址,柳为宁敲响了房门。 骆宝时听到敲门声时还有些奇怪,以为是李山来找他,于是说道:“门没锁。” 门口的柳为宁听到了,心想他知道我是谁? 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柳为宁轻轻一推,木门开了。 柳为宁往屋里走,院子里开了一片小小的土地,种着些蔬菜。 走进房间,骆宝时正在修家里的木桌,看到来人是水灵灵的柳为宁,愣住了。 十来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根麻花辫,又黑又圆的大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好奇,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美人胚子。 说起来,柳校长和他爱人长得不差,柳家几个孩子也长得很好。 骆宝时看着有点呆呆的柳为宁,笑着问道:“你找谁?” 柳为宁说道:“我找骆宝时,骆教授让我捎东西过来。” 听到骆教授几个字,骆宝时有些担心地问道:“我……我爸在山上还好吗?” 柳为宁点点头:“挺好的。这段时间我爸病了,多亏骆教授帮忙照顾。”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柳为宁一直在偷偷地打量骆宝时。 十几岁的少年,抽条长个子,比柳为宁高出一个头,穿着不合身的藏蓝棉袄。 没想到金融大鳄小时候长得这么漂亮。 是的,柳为宁很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子。 头发乌黑浓密,玉兰花一样结拜的脸上透着红光,皮肤光滑极了。 一颗青春痘都没有,凤眼里眼神澄澈,小方鼻子秀美无比。 这是柳为宁以为的,和骆宝时初次见面。 第十七章 他回到了自己的十四岁 骆宝时领着柳为宁进屋,给她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点开水。 柳为宁接过杯子,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地打量这骆宝时屋子里的陈设。 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灶台旁堆着劈好的柴火,木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骆宝时没错过柳为宁好奇宝宝的模样,笑着问她:“我爸让你给我捎什么?” 柳为宁这才想起来正事,赶忙从布包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打开递给骆宝时:“这是骆教授让我转交给你的。” 骆宝时接过,没数就放进了自己的棉袄口袋里。 “你不数数吗?”柳为宁瞪着圆圆的大眼睛问他。 “不用,”骆宝时失笑道。 面前的小姑娘俏生生地,像春天挂在枝头的桃花一样娇艳美好。 完全不是后世自己在医院停尸间签字的那副冰冷青紫的尸体。 是的。 骆宝时是重生归来的另外一个。 现在这个十几岁少年壳子里住着的,是六十岁的金融大佬,曾经叱咤美国华尔街的传奇操盘手,骆宝时。 2020年冬,宁市人民医院停尸间。 从美国特意赶回来完成养父遗愿的骆宝时,四处托人打听,才在这里确定了柳为宁的身份。 她是柳家活到最后的一个孩子。 养父在病床前,握着自己手,对自己颤颤巍巍的嘱托仿佛还在耳边: “宝时,我老了,回不了祖国了。” “但我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当年在红原林场接受劳动教育的时候,曾经有一家人对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他们家孩子给自己父亲送饭时,总会匀给我一些。” “如果不是柳校长一家的接济,我可能活不到恢复工作那一天啊。” “后来我离开的急,没和柳校长一家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再后来,我在京市遇到了柳校长的三儿子,他考上了我的母校啊。” “只可惜,我现在人在美国,我想再回去看看。” “宝时,你替我回去看看好不好?找到柳校长一家,我的遗嘱里写明了,有一部分是要交给柳家人的,作为他们当年救命之恩的报酬。” 骆宝时坐在养父床前,点头应下了骆教授临终前最后的愿望。 只可惜,等他终于找到柳家人的蛛丝马迹,顺着地址找到柳家的小女儿时,等待他的,是一具停放在太平间里,长时间无人签字的尸体。 “她的家人呢?”骆宝时久居上位,说话时的气场令人喘不过气。 太平间里的工作人员只能硬着头皮说实话:“这位老人,她……她丈夫不肯签字,也不出钱火化。” “当时救护车送来我们医院抢救的时候,主治医生给他丈夫打电话,他丈夫来了以后骂骂咧咧,说我们医院既然爱管闲事,就一并把这位老人救了吧。” “他说他们已经离婚了,从此再无任何干系……” 工作人员说完,都不敢抬头看骆宝时的脸色。 “你们医院有完没完,天天打电话,再打我去市民热线举报投诉你们!” 骆宝时刚想说话,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一个干瘦的男人砰地一声踹开房门,越过骆宝时和他身边的随从,径直走向工作人员,抬起手破口大骂:“你们医院能不能干点正事?” “还需要我说多少遍?” “我不会给柳为宁签字的,她的尸体坏了,烂了,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没用的老娘们,生了个赔钱货,连几万块都没给老子赚回来!” 骆宝时倏地看向这个愤怒的男人,追问道:“你是柳为宁什么人?” 王应常一愣,打眼看去,确认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穿着体面的陌生男人,冷哼一声:“我是她前夫,怎么了?” 骆宝时握紧拳头,话里的语气像是淬了冰:“就是你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 王应常不屑地嚷嚷:“不然呢?我们已经离婚了,这个女人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为什么要给她签字?给她花钱?关我什么事?” 骆宝时忍无可忍,一拳用力砸向王应常还在喋喋不休的嘴上。 都是因为他! 如果他肯花钱,是不是柳为宁就不会这么早死? 是不是就能等到自己把养父的遗产交给她? 好全了养父最后一点对柳家的情义? 骆宝时满腔怒火。 虽然他自己终生未娶,但夫妻之道,他见也见过不少,像王应常这样如此冷漠无情,枉顾他人死活的,骆宝时还真是第一次见! 王应常没有防备,被骆宝时蓄力的一拳直接打懵了。 直到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从鼻子里淌出来,蔓延到嘴里满满的血腥味,才发出嗷地一声,向骆宝时扑了过来! 只可惜两个人实力相差悬殊,骆宝时常年健身,还找了个拳击教练学习,两三下就将浸淫在拍桌多年的王应常打趴下了。 王应常被揍地满脸是血,看东西都是模糊的。 只能像个败家之犬一样趴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毒蛇一样恶毒的眼光盯着骆宝时的背影。 随从掏出手帕递给骆宝时,骆宝时边擦掉手上的血迹,边跟战战兢兢地医院工作人员说道:“把需要签字的表格拿过来。” 地上的王应常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扫视整个太平间一圈,拿起桌上的白炽台灯,用力举过头顶,狠狠砸向骆宝时的后脑! 一旁的随从赶紧上前想拦住王应常,只可惜已经晚了,察觉到危险的骆宝时回头,正面迎上了呼啸而来的台灯。 骆宝时只感觉到眼前刺眼的白光闪过,自己就失去了直觉。 再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抬起手,是瘦瘦的少年手臂。 骆宝时回到了自己的十四岁。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骆宝时才将脑子里的信息捋清楚。 首先接受了自己重生回到十四岁这个事实。 并且还是被王应常那个无赖用灯砸死的,这让叱咤风云半生的骆宝时十分憋屈。 然后他确定了现在的时间,是养父被下放到红原林场接受劳动改造的那几年。 在这里,养父遇到了柳校长一家。 他们对养父伸出了援助之手。 第十八章 他决定的事,总要做成 幸好骆教授在上山之前,给家里屯了不少粮食,还将粮票放在柜子上,方便骆宝时自己拿着去买东西。 所以这些天,骆宝时不仅没饿死,还通过去供销社买东西,打听到了柳校长家住在哪里。 骆宝时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自己在找到柳为宁的尸体之前,收集来的柳家人的生平。 其中就有前夫王应常一家。 骆宝时没想到,小时候的王家居然和柳校长家住在一个家属区。 这样算起来,王应常和柳为宁应该是青梅竹马才对。 只是年少的情深,终究抵不过世事的坎坷。 现在的骆宝时还认为曾经的王应常和柳为宁是有感情的,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不需要爱,不需要任何感情,同样可以和另外一个人走进婚姻。 在骆宝时又去供销社买白面的那个下午,他路过了李山的小楼。 以骆宝时的经验来看,这个人人嘴里的李疯子,未必是个疯子。 更像是自闭症,和双向情感障碍。 李山他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心智退化到孩子的水平。 自理能力也是一塌糊涂,但却很清楚自己不能给人添麻烦。 骆宝时本来只想多照顾一些这个可怜人。 却意外发现李山他很有正义感和保护欲。 他会省下一些吃食,送给那些家属区里吃不饱的孩子。 虽然没人敢接他的东西。 给李山送过几次吃的以后,骆宝时莫名其妙地,和李山建立起了友谊。 虽然两人不经常见面,但李山却记住了这个每次来看自己,都带着吃的好朋友。 对柳校长家格外的关注,让骆宝时发现了图谋不轨的王德彪。 而王德彪,就是王应常的父亲。 即使骆宝时刚刚适应这个世界没几天,他都能从街头巷尾闲聊的人们口中,拼凑出王德彪的形象。 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作奸犯科。 要不是家里有个厉害的大女儿撑腰,早就被保卫科抓起来了。 偏偏就因为大女儿手段了得,王德彪在家属区横行了这么久,都没出过什么事。 所以当王德彪三不五时地围着柳校长家踩点,骆宝时立刻猜到了这个老匹夫想干什么。 柳校长家里有几位女同志,不管王德彪的目标是谁,骆宝时都不准备放过他。 骆宝时特意叮嘱了李山,自己格外留心柳家人的动静。 所以在柳达志跑到村长家里求援的那一夜,骆宝时交给了李山一个任务。 而李山,也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刨掉没有直接拍死王德彪这个不算满分的结局。 骆宝时下定决心,要在自己离开红原林场之前,想尽办法保护好柳校长一家。 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和柳家人相识,柳为宁自己就这么水灵灵地跑过来了。 柳为宁见骆宝时陷入沉思不说话,俊俏的面容上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有些奇怪地问道:“骆宝时,你饿不饿?” 骆宝时挑眉看着她。 柳为宁又从布袋子里掏出二姐给自己的吃的,一样样摆在桌子上,献宝似地对骆宝时说:“做这些都是我二姐做的,让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骆宝时心中感激,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 柳为宁没见过吃饭这么有规矩的人。 尤其还在这个充满年代感的老房子里,这种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反差感,落在柳为宁眼里,实在是太具有冲击性了。 柳为宁顿了顿,尝试性地问道:“骆宝时,你家离我家不远,以后要是不方便,你就到我家来吃饭吧?” 骆宝时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柳为宁。 柳为宁继续说道:“我……我猜,我爸爸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工作了,当然,骆教授也一样。” 骆宝时手一顿,为了掩饰住心中掀起的风浪,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所以你不用担心增加我们家的负担,这都是我妈妈和我姐姐同意了的。” “只是以后就是我们几个人自己做饭吃,我二哥,我,还有你。” “我二姐马上就要去文工队训练了,以后中午都不回来吃饭,家里就是我们几个孩子。” 骆宝时想到那天在保卫科门口,柳为宁看到王家人的反映,很想张嘴问一问柳为宁。 你是不是也是重生回来的? 但骆宝时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柳为宁说完,等着骆宝时的答复。 虽然她也想尽快和骆教授一家搞好关系,但欲速则不达,一次不行,自己多来几次,总能劝着骆宝时到自己家吃饭。 到时候孩子们混熟了,还怕大人以后不再往来吗? 柳为宁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那边骆宝时已经吃完了一个包子,他擦了擦嘴,点头答应:“好啊,我交饭票。” “啊?不用,不用!”柳为宁慌忙摆手,“我二姐说了,她很快也就有工资了,家里多一个人吃饭还养得起。” 柳为宁来之前也想过了,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就将已经可以取的钱拿出来。 不管怎么样,都要想办法先跟骆教授一家搭上关系。 骆宝时却很坚持,“如果你们不收粮票,我就不能去你们家吃饭。” “柳校长和我……我父亲一样,都在山上辛苦劳动,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占你们的便宜。” “再说了,以后我要上山看我父亲,还需要你们带路,我总有麻烦你们的时候,不能不交钱。” 柳为宁怕骆宝时反悔,只能点头。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面前这个男孩子,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情,总要做成。 而且似乎,一定能做成。 柳为宁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甩开,总觉得这个骆宝时,很像自己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位商业精英,那种熟悉地睥睨天下的气势,实在是太熟悉了。 但是怎么可能,这是七十年代,这是十几岁的骆宝时。 柳为宁只能将这些归结为自己这些天没有休息好,产生幻觉了。 骆宝时沉吟一番,从家里剩下的粮票里抽出几张,又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给柳为宁:“这些作为这个月的饭钱,够不够?” 柳为宁一看,连连摆手:“太多了,这都赶上我妈妈一个月的工资了。“ 第十九章 你不要不知好歹 骆宝时不由分说,将现金和粮票都塞进柳为宁的布袋子里。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开始,我到你们家去蹭饭。”骆宝时笑眯眯地看着柳为宁,一锤定音。 柳为宁呆呆地看着骆宝时,被他的笑晃花了眼。 王家。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交费用,王敏涛去保卫科又没有拿到钱,更因为保卫科息事宁人的态度,使得王德彪在卫生院住了小半个月,只能哼哼唧唧地回家了。 出院那天,王敏涛跟邻居借了个板车,跟弟弟一块儿,费力地将王德彪移上板车。 将背带穿过自己身体,跟弟弟一起,埋头拼命使劲,拖着王德彪回家。 王德彪偏瘫了。 虽然卫生院里的医生说问题不大,后期可以通过吃药,针灸和锻炼慢慢恢复功能,但王德彪不愿意,他宁可自己当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人,都不想再站起来行走。 他丢不起这个人。 在柳校长家犯事未遂,还被那么多人当场堵住,本来就让王德彪丢尽了脸。 打伤他的还是个疯子,他找谁说理去? 从来没吃过这么大闷亏的王德彪,只能将心中的不忿全部都撒在自家孩子身上。 王德彪用右脚狠狠跺着板车:“走快点!没吃饭吗?!” “吃着老子的,用着老子的,现在看老子残了,就不把老子当回事了?” “王敏涛,说话!别以为你当哑巴就可以蒙混过关!” “你怎么办事的?为什么没从保卫科要到赔偿?” “还有你,王应常,十几岁的小伙子,跟个姑娘家似的磨磨唧唧,给我麻溜的!” 王德彪右半边身子,从上到下都失去了知觉。 右脸没了神经的支撑,整个往下坍塌,口水淌出来都吸不回去。 右手和右脚,麻木不仁,冷热疼痛一概不知。 医生交代王敏涛,说王德彪这种情况很危险,手脚断了都感觉不到疼,所以身边随时随地都得有人看着,而且要督促病人自己,每天进行适量的下地运动,刺激神经和肌肉。 但王德彪充耳不闻,只催着王敏涛赶紧带他走。 王敏涛已经习惯了王德彪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态度,她看着前方的泥土路,冷冷地开口:“爸,你有这精神头,不如下地自己走,刚好还能帮你恢复恢复!” “你也省省力气,别跺这板车了。” “这是跟邻居借的,弄坏了我们还得赔人家,家里现在可拿不出买板车的钱!” 钱成了刺激王德彪的灵药,听到要赔钱,王德彪终于是安分下来。 嘴上却一点不饶人,“那还不是你们姐弟几个太没用了!” “看看家属区里其他家的孩子,跟你一般大的,要不就嫁人了,要一大笔彩礼孝敬父母,要不就跟着父母一块儿去挣工分。” “偏偏我们家就都是富贵的小姐少爷,一个要招上门女婿,一个要去读书参加高考!” 王德彪恨恨地吐了口唾沫,仿佛这样才能让他郁结的心情有所缓解,“现在老子不挣钱了,看你们怎么办!” 王德彪就这么一路骂骂咧咧地,由着两个孩子吭哧吭哧地将他拉回家里。 原以为会等在门口的妻子并未出现,这让直起身子的王德彪怒火中烧,“田春雨,你给老子滚出来!” “你个懒婆娘,又在哪里闲磕牙呢!滚出来扶老子进屋!”王德彪在卫生院了一段时间,又恢复了些元气,扯着嗓子喊得两边邻居家都有人探出头来,看到是王德彪这个祸害出院了,又赶紧关上门。 往日里只要他一吼,就跑得飞快的妻子却并没有出来。 整个小院子静悄悄的,这让王敏涛升起不安的感觉。 她带着王应常出门的时候,母亲是带着小妹在家做饭的,说等他们回来一起吃。 这会儿,父亲吼得震耳欲聋,母亲不应该听不见。 王敏涛扶着王德彪往屋子里走去,一进门,看到桌边坐着两个人。 保卫科王科长,还有低着头,伫立在那里像个木头似的母亲。 看到王科长,王德彪换上一副笑脸:“王科长,您怎么来了?” “是听到我出院的消息,特意来家里看我的吗?” “你说说我这爱人也是的,您都进来这么半天了,怎么还不倒杯水呢!” 王德彪边说边拿眼睛横田春雨,“叫你呢,哑巴了?!怎么不给王科长倒水?!” 王科长抬手,制止了王德彪冲田春雨嚷嚷:“王德彪同志,我一会儿就走,不用麻烦了。” 王德彪同志。 不是德彪,不是兄弟。 一下子撇清关系的称呼让王德彪心中一沉。 这不是平日里和自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让自己帮忙顶班时的王科长。 王科长正色道:“我今天来,是将厂办的处罚通知你的。” “王德彪同志,由于你存在严重违纪行为,即日起,红原林场保卫科正式将你开除。”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们红原林场的职工,鉴于你家的特殊情况,林场决定对你进行一定的照顾,在你爱人或孩子未找到工作前,暂时让你们还住在这里。” “将来根据他们的工作,再重新给你们家分配宿舍。” “你这段时间在卫生院的治疗费用,我们保卫科替你出了。” “另外,这是我们保卫科对你个人的一点照顾,我们筹集了两百元,希望你早日康复。” 王科长面无表情地将话说完。 整个王家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所有人在听清楚王科长的话以后,都像田春雨一样,被施了定身咒,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有最小的王敏媛,她听不懂大人说的话,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只努力地走到王敏涛跟前,拽着姐姐的裤脚:“姐,我饿了。” 王德彪如梦初醒般地猛拍桌子:“王科长,这不可能!” “你们没有权力开除我!凭什么开除我?!我是正式职工!” “我要见场长,让场长亲自告诉我,我被开除了!” 王科长严肃地看着王德彪,语气发冷:“王德彪同志,注意你的态度和用词。” “开除已经是对你最轻的处罚了,就你做的那些事,我们直接将你送到公安局都是应该的!” “这已经是林场对你这么些年最大的照顾和保护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第二十章 唯独在柳家翻了车 王德彪此刻怒火中烧,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支配了他的大脑。 他摇摇晃晃,用力举起家里的凳子,想要砸向王科长,却半天都拿不起来。 王德彪转过身,将视线聚焦在墙上做饭用的菜刀。 他拖着还不太灵活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灶台边,眼尖的王敏涛看到父亲的动作,猜到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吓地心神俱裂,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抢在王德彪之前,将刀拿走。 “把刀给我!”王德彪怒目而视,看着大女儿仿佛是仇人。 王敏涛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却仍然咬紧牙关,左手按住右手腕,将菜刀稳稳握在自己身后,强撑着劝王德彪:“爸,你冷静一点!” “这是场里的决定,你现在这样做,改变不了任何事!” “还会把你自己送进牢里去!” “到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现在至少还能再去找工作,你还有钱。”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有工作,我会给你挣一栋比现在还要大的房子住!你信我!” 王敏涛自己也吓得腿软。 王德彪平时就是嘴上厉害,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钻进柳校长家。 拿刀伤人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 王敏涛知道不能干,要是王德彪今天真的得手了,他们全家都完了! 王科长也被王德彪的气势吓住了,站起身慌忙告辞:“王德彪同志,东西都带到了,你……你好好注意身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根本不回头看王德彪还在不干不净地骂些什么,王科长拉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夺命而逃,跑出了一种被鬼追的求生欲。 王德彪呼哧呼哧地喷着粗气,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瞪着王科长逃离的身影,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跑得了初一,还能跑得过十五吗?” “我烂命一条,你们不给我活路,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一块儿走!” 王德彪说着,就拖着右腿也往门口走。 王应常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父亲:“爸,你不能去!” “你给我起开!”王德彪眼里现在根本没有家人,一把想把儿子扒拉开。 没想到左手用力一推,却没推动。 王应常稳稳地堵着门,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王德彪定睛一看,原来王应常用手死死把这门框,用力保持住身形,挡在自己面前。 “小兔崽子,长本事了?!”王德彪说着,抬起手狠狠打了王应常一个耳光:“你才多大,敢管老子的事了?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怎么不替你爸把工作挣回来?” “你怎么不替你爸收拾了这些欺负我们家的人,嗯?” “说话!”王德彪一下又一下,左手打累了换没有知觉的右手。 王应常低着头,却不肯弯腰,被打地很快嘴角就流出鲜血,脸上,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但他就是不松手。 王德彪见奈何不了儿子,环视一圈,把扫帚拿起来,狠狠打在王应常头上。 树枝刮伤了王应常的脸,这下,鲜血糊了他整整一张脸! 王应常觉得自己眼睛里都灌满了血。 王敏涛尖叫着扑过来,跟王德彪抢他手里的扫帚。 “爸,你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把应常打死了!” “他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爸,你忘了吗,应常他是九代单传的男孩!” 王德彪一怔,这分神间,让王敏涛瞅准时机,将扫帚抢了过来。 王敏涛将扫帚扔得远远地,又将王应常拽到跟前,看着满头是血的弟弟,王敏涛手都是抖的! 王德彪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看着闷不吭声的王应常出神。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自己这个儿子,可是很得母亲欢心的。 九代单传,田春雨要不是因为生了王应常这个儿子,早就被王家老太太扫地出门了。 王家老太太可是在京市生活的,要不是嫌弃他这个小儿子太没用,给他塞到部队里去锻炼,王德彪不会混到红原林场来。 可偏偏王德彪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即使王家煞费苦心地将他送到部队里,希望通过严苛的训练将这个混世魔王引向正途,没两年,王德彪自己被部队开除了。 气得王家差点要登报跟他断绝关系。 要不是看在王应常的面子上。 王家老太太稀罕这个孙子得不行。 王敏涛的话,点醒了王德彪。 他还不能让王应常出事,至少还要靠他,自己才有可能再次得到王家的庇佑。 王德彪不屑地看了一眼屋中的众人,冷得想要吃人的目光让所有人都一激灵。 “田春雨,赶紧做饭,老子饿了!” 王德彪丢下一句命令,拖着腿往床上走去。 王敏涛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今天弟弟是保住了。 “应常,姐带你去卫生所看看,好不好?”王敏涛噙着泪,王应常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行,”王应常固执地摇头,“刚才王科长说的你没听懂吗,姐,在你上班之前,咱家去卫生所都要付钱的。” 王应常指了指桌上的钱,“那些,现在是爸的命根子,谁敢动,他就敢要谁的命。” 王敏涛一滞,她知道王应常说得没错。 只能先带王应常到院子里冲洗一下,再用碘伏,紫药水擦一擦。 晚上吃了饭,王敏涛仔细检查了王应常脸上的伤口,基本上都不流血了。 头上的伤口,被头发糊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炎灌脓。 王敏涛担心不已,却不敢再说什么,惹得王德彪不快。 等到一家人都睡了,王敏涛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陷入沉思。 眼下父亲没了工作,家里少了进项,生活里的便利和福利也跟着消失了。 只能赶紧给云省那边的钟家写信,让钟云鹏尽快过来和自己结婚。 家里多一个劳动力,多一个人找工作,才能让弟弟妹妹们生活得轻松一些。 父亲才不会像个阴晴不定的炸弹一样,动不动就炸。 王敏涛转身看向鼾声如雷的王德彪,不由得恨上了柳校长一家。 理智上,王敏涛知道这件事,怪不到柳家头上。 但她能找谁说理去? 敢吃猫狗的李疯子? 还是说一不二的场办? 王敏涛没这个本事,她还要想办法赶紧在林场里找一份工作,不然很快他们一家人就得去睡大街。 她只能将这一切的不幸都归咎到柳家人身上! 父亲惹了这么多年的事,唯独在柳家人身上翻了车! 第二十二章 你俩哪来的臭毛病 骆宝时一怔,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想。 柳为宁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 因为按照现在的时间推算,她应该只上到二年级就跟着柳校长到红原林场来了。 在红原林场这几年,柳家孩子应该都没有办法正常的读书学习。 没人教,柳为宁不可能一直保持学习的进度。 按照她这个速度,基本上等到柳校长恢复工作,他们一家回到章市,柳为宁就可以直接考中学了。 柳为宁恰恰就是这么打算的。 重活一世,柳为宁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好家人,让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地终老。 第二个任务,就是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被任何外力因素所影响。 上一世,她就因为想减轻家里的负担,自愿去了职校。 在职校读了三年,听从父母的安排进厂上班。 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厂里想送她继续去深造,读完大学回来当老师。 结果柳为宁为了和王应常结婚,将这个深造的机会拱手让人。 跟着王应常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宁市。 在那里花了三四年,才站稳脚跟,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有了孩子。 柳为宁原以为自己背井离乡,和家里闹翻了为爱走天涯,能给自己换来一个幸福安稳的下半生。 没想到三十多岁那年,王应常撺掇她一起买断工龄,离开国企下海做生意。 王应常自己乘着时代的风口浪尖,直接起飞,翻身成了小老板。 而自己,甘愿干尽脏活累活,最后却被王应常一脚踹开。 王应常不再信任自己,嫌弃柳为宁只会做事,不会算账,将自己的生意全部都交给了外人。 最后,王应常和这个管着自己所有账目的女人滚到了一起。 这个女人带着王应常上了牌桌,输光了一切。 王应常最风光的时候,跨省开回来一辆十多万的小汽车,天天拉着王敏涛全国各地跑。 柳为宁骑着破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带着女儿在学校和住处之间来来往往。 家里到底有多少钱,柳为宁不知道,她也享受不到。 偶尔零星的几次,柳为宁跟王应常说,给女儿换一个学校,家里再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 王应常都冷冷地拒绝:“你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又买房子,又去读好学校,是生怕别人抓不住我的把柄,好把我举报了?” “柳为宁,你个浆糊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有用?” “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这样的争吵,是柳为宁几十年婚姻里和王应常交流的常态。 她只是提出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要求,到了王应常那里,就变成了不知所谓,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心妄想。 次数多了,柳为宁自己也沉默了。 因为知道,说了没用。 只可惜王家人却不会因此而放过她。 王应常风光的时候有没有柳为宁,对王家人来说不重要。 但是当王应常输光了一切,债主上门的时候,柳为宁这个垫背的就必须在。 “还不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丈夫,才把这好好的一个家搞得支离破碎。” “我弟弟现在都出去躲债了,你居然还有脸装修房子?” “你现在就应该赶紧将女儿嫁出去,要多多的嫁妆,好给我弟弟还账!” “还有你,柳为宁,又老又丑的中年妇女,没本事挣钱,为什么不去卖血?卖肾?” “只要能挣钱,你就应该什么都去做……” …… 午夜梦回,回到十来岁的柳为宁总是会被这样的噩梦惊醒。 恍然间,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扫大街老太太。 只有触碰到睡在身旁的二姐,柳为宁才会逐渐清醒过来。 她重生了,上天大概是看她可怜,许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柳为宁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读书,靠读书走出去,走得远远的! 靠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骆宝时走过来,他观察柳为宁半天了,发现这个小姑娘就看语文课本。 “你为什么不看数学?”骆宝时疑惑地问。 柳为宁放下课本,有些不好意思:“我数学不太好,有好几道题目都不会。” “不想打扰我哥,我都是等他有空的时候,才把攒下来的问题一起问他。” 柳为宁知道只要父亲恢复工作,三哥很快就可以参加高考。 在这个备考的关键时期,她不能给三哥捣乱。 骆宝时笑了,语气里流露出几分自信:“什么题目,拿来给我看看。” 还有什么小学难题能难住华尔街的精英? 但柳为宁不知道,她只觉得骆宝时比自己大几岁,这些题目他应该都学过。 于是柳为宁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书架上,抽出六年级的数学课本,又拿了一本柳达志用剩的作业本,走了回来。 柳为宁翻开课本,指着其中一个题问骆宝时:“这个,你能帮我看看吗?” 说着,柳为宁将铅笔递给骆宝时。 等柳达志终于伸懒腰休息的空档,才发现妹妹和骆宝时两个人已经你来我往地研究半天了。 两个小脑袋都凑到一块儿去了。 柳达志笑着说:“都快中午了,我去热包子,你们也歇一会儿?” 柳为宁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看着骆宝时的眼光亮晶晶的,只觉得未来的精英就是不一样,小时候脑瓜都比普通人灵光。 这些题目她能看懂,但就是觉得自己这个解法未必合适。 偏偏骆宝时跟他说的时候,她就觉得原来如此。 在柳为宁看来生涩难懂,需要提笔硬算的题目,在骆宝时的手里,变得像一二三四一样简单。 骆宝时拿起笔,画了两个图,一个式子就给柳为宁讲明白了。 一个上午下来,骆宝时精英的形象在柳为宁心中更高大了。 大佬,请收下我的膝盖! 柳达志将包子热好,端了过来,柳为宁跟骆宝时都站起身去洗手。 柳达志看他们两个整齐划一的动作,笑着说:“你俩真奇怪,这在家里一上午,也没出门,手有什么可洗的?” “也不知道你俩哪里来的臭毛病。” 柳为宁闻言停下了脚步。 三哥的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柳为宁从未在意的某个角落。 她习惯饭前洗手,是前世留下来的肌肉记忆。 那么,骆宝时呢? 第二十三章 继续读书 骆宝时神色如常,像是看不到柳为宁留心观察的眼神。 骆宝时边搓手,边解释道:“手上沾了铅笔墨,要洗一洗。” 柳为宁狐疑地看着骆宝时,他刚才没写几个字,也弄脏了吗? 见骆宝时不再说话,柳为宁只能将疑惑都放在心里。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读书,等到父亲恢复工作,自己最好能直接上跳级上五六年级,等个一年上中学。 落下的时光太多,用来读书的太少。 柳为宁只想快点变成有出息的人,才能为家人遮风挡雨。 再者说,自己读书上了大学,就能离王家人远一点。 这一次,她不想和王家再有任何牵连。 一个月后。 王敏涛收到了钟家的回信,信里,钟云鹏写下了自己来章市的时间。 王敏涛看了眼墙上的挂历,正好是明天。 她立刻进屋,穿好外套就要往章市去。 进城的班车每天都不多,这会儿离末班车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王敏涛的动作得快一点。 她走到门口,嘱咐王应常晚上不用等她回来吃饭。 田春雨正拎着刷干净的痰盂回来,看到王敏涛要出门,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地将痰盂放到王德彪的床尾。 自从上次,想要拿刀跟人拼命被劝下来之后,王德彪天天就躺在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吃喝拉撒,一律等着家里人伺候。 要不是现在还没入夏,王德彪恨不得拉屎拉尿都直接躺着解决。 但家里没有这么多垫子和被子,他和田春雨一床,要是弄脏了,家里可没有多余的被子给他盖。 所以起床解决个人问题,是王德彪每天唯一的运动量。 痰盂是不会倒的,这些清洁的工作全部都落到了田春雨头上。 王德彪使唤起自己妻子得心应手,在他看来,田春雨这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要不是因为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自己当年根本就不会娶她。 现在年纪上来了,生了孩子又胖得走形,王德彪只当她是个下人。 听到王敏涛要出门,王德彪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嚷嚷道:“王敏涛,你不去上班,又要跑哪里去胡混?” “你不上班,家里下个月连买米的票都没有!” 王敏涛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现在不是和父亲犟嘴的好时机。 只能耐着性子和王德彪解释道:“爸,我不是瞎跑。钟家来人了,明天就到火车站,我得去接人啊。” 不说还好,说到这个上门女婿,王德彪更来气。 王德彪用手狠狠地砸着床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像是敲打在王敏涛紧绷的神经上。 “一个上门女婿,既不上班,也不种田,反而一门心思要去读书!” “也就是我当时眼皮子浅,耳根子软,看不得你这个姑娘受委屈,点头同意了招婿这种赔钱的买卖!” “要我说,你赶紧让钟家这个书呆子滚蛋!” “我们家现在哪里有钱供他读书?老子都快吃不上饭了,还读书?” “读书有什么用?” 王德彪越说越生气,直接将田春雨的枕头扔了出去,砸在王敏涛的脚下。 “王敏涛我告诉你,家里没钱,你也少打我那些棺材本的主意,要供你对象读书,自己想办法!” 王敏涛低下头,看着落在脚边,补丁处都露出棉絮的枕头,心中难过。 自己的人生,跟这个千疮百孔的枕头也没什么两样。 表面上东拼西凑,勉强绷出一张面皮子撑场面。 实际内里,早就烂透了。 王敏涛闭了闭眼,认命一般地弯腰捡起枕头,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爸,我知道了。” “钟云鹏读书的钱,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拿你的钱。” 王敏涛说完,大步走出了家门。 她不敢在家里哭。 柳为宁将网兜里的东西都放好,又装了两个布袋子吃食,这才跟柳达志说道:“三哥,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上山吧。” 骆宝时接过柳为宁手里的袋子,问道:“我还没给我爸带东西呢,要不我先回去一趟?” 柳为宁拦住他,说道:“上山的路不近,一来一回要好几个小时,我们这会儿不走,天黑都下不了山。” “骆宝时,你放心,吃的用的,昨天晚上,我妈都准备了两份。” “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都是能吃能用的,你们别嫌弃啊。”柳为宁笑盈盈地开玩笑。 骆宝时也笑了,“怎么会,这一个多月,我天天跑到你们家来蹭饭,要是被我爸知道了,肯定要教训我。” “你放心,我爸那个老学究,一准不会拿你们的东西。” “光是知道我在你们家吃住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就该愧疚半天了。” 骆宝时说的是实话,这一个多月,他天天都往柳家跑。 一开始是快到午饭的时间过来,省得柳家人见不着他人,派柳为宁去找。 两家离得虽然不远,但骆宝时担心柳为宁一个小姑娘,别哪天碰到拐子将她拐走了。 所以骆宝时每天都自己主动过来。 刚开始一个星期,是只是午饭。 后来某一天下午,骆宝时给柳为宁讲题目,多说了一会儿,一抬头,夕阳已经要落下去了。 下班回来的刘爱玲看到骆宝时,又听柳达志说他这段时间都在给柳为宁补课,更加感动。 不管骆宝时说出什么理由,刘爱玲一概不听,大手一挥,让骆宝时以后晚饭也到家里来吃,天黑了就住在他们家里。 正好和柳达志睡一个屋,正好柳达为不在家,住的下。 几个孩子读书的问题,是刘爱玲的一块心病。 她自己虽然文化不高,但从丈夫的坚持里,刘爱玲深知读书对孩子的重要性。 加上他们之前在章市生活的时候,几个孩子成绩都很优秀。 跟着柳校长来到林场以后,大儿子没办法上大学,连找工作都成了难题,只能跟着柳校长进林区伐木。 二女儿在家里待了小半年,也知道升学无望,去了文工团。 剩下的两个孩子,刘爱玲咬着牙供着,就希望能撑到丈夫恢复工作那一天。 只要柳校长能回到学校教书,为宁和达志就还有继续读书的可能。 这也是支撑刘爱玲在生产队工作的另外一个动力。 所以对于主动帮助柳为宁学习的骆宝时,刘爱玲自然千恩万谢。 第二十一章 要读书 柳为宁带着现金和粮票回到家,乖巧地将这些都交到刘爱玲手里。 看到这些钱,刘爱玲不赞同地批评柳为宁:“你怎么能收那孩子的钱呢?” “骆教授还在山上劳动,家里肯定没多少东西,他都给了我们,以后他们父子俩怎么生活。” “不行,为宁,这些钱你要给人退回去。” “既然答应了骆教授多多照拂一些骆宝时,那么我们让人到家里来吃饭,是应该的。” “收钱这样丧良心的事,我们不能干。” 刘爱玲说着就催促柳为宁再跑一趟骆家,给骆宝时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柳达志拦住了母亲:“妈,你没听为宁说吗,如果咱不收,骆宝时就不好意思上咱家来。”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收下。” “以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在还给骆教授不就行了吗?” 柳达志看屋外,夕阳映得半边天都是红的,继续加把劲:“这会儿太阳都下山了,一来一回,等为宁回来,天都该黑了。” “您放心她一个小姑娘这么晚还在外头乱跑吗?” 刘爱玲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 只能将桌上的钞票和粮票都用手帕包好,放到柜子最上面那一层:“等到什么时候,骆教授下山了,我再亲自还给他吧。” 柳为宁见劝住了母亲,继续说下一件事:“骆宝时说,下次上山给咱爸送吃的时候,把他一起带上。” 柳达志听完,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这件事好说,带你一个是带,多一个也是带。” 柳为兰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们几个孩子能不能行?” 想到之后三哥高考填志愿还需要骆教授帮忙,柳为宁也立刻表态:“肯定没问题,,二姐你放心吧。” 柳为兰看弟弟妹妹们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更愁了:“我说的是明天开始,你们几个人在家做饭的事,真的能行?”看着比灶台高不太多的妹妹,还有只会干重活,锅碗瓢盆上是一点儿不会的弟弟,柳为兰真的很想扶额叹气。 柳为宁笑着宽慰二姐:“二姐,你放心,炒不了菜,我们还不会煮面条吗?” “再不行我们几个就喝粥,家里粮食还有不少,肯定饿不死。” 柳为兰虽然觉得几个孩子信不过,但文工团的工作可遇不可求,每年也就招两三个人,能够选上自己,是天大的馅饼,她可不想拱手让人。 只能先尝试几天看看了。 第二天一早,骆宝时早早就来到柳校长家门口。 他远远地关注这家人已经大半年了,这样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去,还是第一次。 骆宝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明明自己前世面对瞬息万变的股票和期货市场都不曾变色,现在却在一户联排平房前紧张得手足无措。 骆宝时都在内心唾弃自己。 听到敲门声,来开门的是柳为宁。 看到骆宝时,柳为宁高兴地哒哒哒跑过来,给他打开木门,“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柳为宁的情绪感染,骆宝时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扬了扬手里的半袋白面:“特意给你们送白面过来。” 柳为宁抬起手,扇了扇漂浮在空气中的面粉,不出意外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骆宝时看着柳为宁粉红的鼻头,还有挂在嘴上的一点点鼻涕泡,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许笑!还不是你乱扬面粉!”柳为宁一跺脚,直接往屋里走。 骆宝时跟在后面,边走边忍住笑,“你别生气啊,柳为宁。”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进屋子里,柳为兰已经将碴子粥端了上来。 看到骆宝时,柳为兰笑着招呼,“是骆宝时吧?快坐下吃饭。” 柳为兰解开围裙,给几个弟弟妹妹都盛上满满一碗粥,又端上来一盘包子。 “吃完了锅里还有,剩下的留给你们几个人当午饭。” 柳为宁笑意盈盈,颇有些献宝的意思,“骆宝时,我二姐包的包子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骆宝时从善如流地拿起一个包子,咬下去,满口生香。 于是点点头,对柳为宁的夸赞表示赞同。 柳为兰看他们都吃得开心,放心地背起挎包,对柳为宁说:“你们几个人自己在家,锁好门别乱跑。” “实在有急事,让你三哥到文工队来找我。” “切记,遇到事情要找大人帮忙,不能你们自己偷偷去处理,知道吗?” 柳为兰最后的话,语气已经带上了威胁。 她是对柳达志说的。 昨天她就听说王德彪出院的消息,担心自己这个冲动的弟弟气不过又要去找王家人理论。 听说王德彪被保卫科开除了,王家人这下没了收入来源,肯定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找不到人撒气呢。 柳达志要是这个时候去触王家人的霉头,不是自己送上门给人收拾吗? 所以柳为兰要特意叮嘱柳达志。 要是柳为宁知道二姐心中所担心的这些,都不忍给柳为兰泼冷水。 柳为宁太了解王家的为人了。 和王家人相处,不是你把自己做好,把家人管好,不去招惹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的。 只要王家人想找你的麻烦,只要王家人认为你们欠了他们王家人的。 他们总会找到自认为合适的理由和借口,死死咬住你不放。 趴在你身上,敲骨吸髓,榨干你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至死方休。 这个道理,柳为宁用半生才明白。 而现在的柳家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王敏涛这条毒蛇盯上了。 柳为兰走了以后,柳达志将碗洗好,擦干净桌子,拿出生物书自己看。 骆宝时顺着柳达志的动作才发现,虽然柳家屋子不大,收拾得却整齐干净,尤其是床边,有一个一人高的书柜。 骆宝时走过去一看,有小学中学的课本,还有很多文学方面的书。 这些东西可都是无价之宝。 骆宝时记得,现在这个时间点,全国各地都已经在恢复高考。 根据他收集来的柳家人生平,柳达志最后考上了京市的大学研究生,最后定居在京市的。 这一次,就以柳达志现在这个努力的模样,接下来的考试肯定问题不大。 令骆宝时惊讶的反而是柳为宁。 小姑娘也打开了一本五年级的语文课本,津津有味地啃着。 第二十四章 你自己养着 火车停到了章市站。 睡眼惺忪的钟云鹏睁开眼,贴着车窗玻璃看着这个偏僻的小县城,简陋的小站。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恍惚。 这种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钟云鹏提着自己的行李和背包下车。 冷清的站台上,站着七八个接站的人。 钟云鹏刚将从网兜里掉出来的苹果捡起来,就看到自己眼前停着一双皮鞋。 他抬头,看到来人,一下愣住了。 是照片上的女人,王敏涛。 王敏涛在下车的人流里,一眼就认出了钟云鹏。 他年纪不大,按照给他们介绍的亲戚的说法,钟云鹏应该还比王敏涛小一岁。 钟云鹏长得整齐,嘴唇薄薄的,看到自己,应该是很紧张,嘴巴紧闭着,穿着一身父辈的工服,有些地方已经洗得发白。 王敏涛先开口:“你是钟云鹏吗?” 钟云鹏点点头,站起身,有些拘谨地点点头:“你好,王敏涛同志。” 王敏涛不再多话,转身往出站口走去。 “走吧,我们还要去赶班车。” 钟云鹏愣了一瞬,却不再多话,提着大包小包,跟着王敏涛离开月台。 两人在车上一路无话,等到了林场家属区,王敏涛走到自己家门口,才对钟云鹏说了第三句话:“这里是我家。” “我爸摔坏了腿,一直卧病在床,脾气不太好。” “说的话要是难听,你就忍一忍。” “等我上班的宿舍分下来,我们就搬出去。” 钟云鹏张了张嘴,很想问些什么,看到王敏涛沉默不语的神情,又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他和王敏涛第一次见面。 之前两个人只通过几次信件。 钟云鹏原以为自己还能在家多准备一段时间,等到参加完高考再到林场来,和王敏涛办完结婚的手续。 王家给自己拿上大学的钱,自己直接就离开了。 在钟云鹏的设想中,根本就没有和王家人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光。 至少不是他准备要参加高考的眼下。 给他们两家牵线搭桥的,是田春雨的远房亲戚,知道王家的情况。 王德彪和王敏涛都是有工作挣粮票的,田春雨虽然没工作,但能够操持家务。 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还小,读书花不了几个钱。 那么王家的余钱,支持钟云鹏这一个大学生问题肯定不大。 至少当时定亲的时候,王家的情况是还不错。 钟云鹏家里有六个孩子,四个男孩,排在中间的钟云鹏上不去下不来,成了家里最被忽视的一个。 钟家父母两个人挣钱,八个人花,怎么能够? 尤其钟云鹏上面两个哥哥,都还在读书。 也不知道钟家祖坟埋在哪个风水宝地,这个麻雀窝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读书的好料子。 钟家父母只能咬牙供着。 但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所以在田家亲戚上门说亲的时候,即使住的地方在外省,还要当上门女婿,以后生的孩子也不能跟钟家一个姓,钟云鹏还是咬着牙同意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能够继续读书的唯一机会。 他生得不算高大,也没什么力气,更不是干农活的好手。 上面两个哥哥拼命读书,间接影响了下面的弟弟妹妹。 在他们的童年时光里,看到的都是,只要拿回来满分的卷子,或者金灿灿的奖状,那一天家里就有肉吃。 获奖的哥哥会额外得到两块油汪汪的红烧肉。 这是从小到大,支撑钟云鹏读书的最大动力。 他原以为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就能直接去大学报道。 王敏涛前几天寄来的信,改变了钟云鹏所有的计划。 钟家父母怕王家反悔,催促钟云鹏连夜收拾行李,这大包小包的东西里,一大半都是钟云鹏的书,剩下的就是父亲和哥哥们穿小穿旧的衣服。 他看起来像是逃难到王家的。 只可惜王家也并非什么福地洞天。 这是钟云鹏和王敏涛走进王家屋子,看到王家的生存环境以后,得出的结论。 王敏涛领着钟云鹏开门进屋,正在烧火的田春雨抬头,看了一眼跟在大姑娘身后的男子,没什么表情,手里的动作也不停顿,只是转身抓面条的时候,又多下了一把。 王德彪还保持着王敏涛出门时的姿势,侧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王应常刚给王敏媛换好衣服,看到王敏涛回来了,开口打招呼:“大姐,你回来了。” 王德彪闻言翻过身,掀起眼皮,嫌弃地打量了一番畏畏缩缩的钟云鹏,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又来一个吃干饭的。” 钟云鹏将带来的苹果放到桌上,听到王德彪的话,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上门女婿矮人一头,他知道。 只是没想到才刚进门,岳丈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王敏涛像是没听到父亲的话,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问王应常:“你们两个,要不要吃?” 王家很少买苹果,有买这个的钱,田春雨不如用来买两块肉吃。 所以王应常和王敏媛眼神都亮了,王敏媛费力地爬上椅子,伸出手,咿咿吖吖地说道:“姐姐,要吃苹果。” 王敏涛拿着苹果,走到水池边,清洗了一下。 拿起刀,将苹果分成四份。 将大部分苹果放在桌子上,招呼王应常和王敏涛吃之后,王敏涛拿着一块走到王德彪床前,递到父亲跟前,“爸,尝尝苹果。” 王德彪不满地瞪着王敏涛,他知道女儿这是在变相地强迫他答应这门婚事。 王德彪压低声音,“败家玩意儿,你可想好了,这么大个人,你以后自己养着!” 王敏涛像是没听到,只将苹果往王德彪手里一塞,转身去灶台边,帮田春雨做饭了。 另一边。 红原林场伐木区。 骆宝时跟着柳家兄妹,第一次来到养父工作的地方。 破败的宿舍,房顶上的墙皮脱落斑驳,地上的砖块都露了出来。 骆宝时深吸一口气,他预想过养父住的地方条件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 尤其当他跟着柳为宁走进屋子里,看到日后堂堂大学博士导师,现在就躺在干草垛上,骆宝时心里还是像塞了块海绵似的,微微发酸。 第二十五章 祝我们一切顺利 骆宝时看到养父盖在腿上半新的棉被,和一旁的柳校长是一个被面。 猜到这是柳家人送来的棉花被。 直到自己亲眼看到,骆宝时才真正理解了前世养父临终前,为什么会用尽全力,握住自己的手。 那是一段过命的交情。 是雪中送炭的真挚情义。 柳家人对养父的帮助,的确值得他铭记一辈子。 骆教授看到进来的三个孩子,尤其是跟在柳为宁身后的骆宝时,登时就坐直了身体,惊讶地问道:“宝时,你怎么上山了?” 相较于骆教授的吃惊,骆宝时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反而淡定得多。 骆宝时将带来的吃食从衣服里掏出来,摆在柳校长和骆教授面前。 “爸,我来看看你。” 一句话,直接刺激得骆教授眼泪都要落下来。 这是他将骆宝时从福利院带出来五年间,骆宝时第一次改口叫他爸。 可能是因为柳家人在。 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鞭长莫及。 不管因为什么,骆教授都激动不已。 当初将骆宝时接出来的时候,他说要改跟自己一个姓,骆教授还以为是孩子怕自己办不下来手续,骆教授当时还安慰骆宝时,等他长到十八岁,还可以再改。 等他成年,就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 骆宝时跟着自己在云省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下放到这个偏远的林场里。 骆宝时不能继续读书,家属区的条件也远远比不上云省的宿舍。 骆教授每天在山上面焦急挂心,却也没办法。 他不能下山,恢复工作的通知遥遥无期。 有的时候,看到同屋病得水深火热的柳校长父子,骆教授甚至都怀疑,自己能活到恢复工作那一天吗? 直到柳家另外几个孩子上山来,不仅带来了药,治好了柳校长的流感。 还给他这个同屋的人也带了热乎乎的吃食,暖乎乎的棉被。 这些东西不值钱,但这种情义对于现在,身处低处的骆教授来说,重若千金。 半辈子没求过人看过脸色的骆教授忍不住放下尊严,求柳家小姑娘帮自己多照看着点养子。 这段时间,柳家人不仅将骆宝时照顾得很好,还带着他一块儿上山,让自己安心。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骆教授真想给柳家人磕个头,感谢他们的大恩。 柳为宁可不知道,骆宝时一句话,引来骆教授这么多感慨。 她是担心自己这么久没上山,父亲和大哥的身体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 柳为宁细细观察父亲的脸色,担心地问道:“爸,你和大哥最近感觉怎么样?” 和上一次气若游丝,病恹恹的模样相比,这一次柳校长明显脸色红润了不少,说话也有力气了,他慈爱地摸了摸柳为宁的头,说道:“都好了,为宁啊,爸爸要谢谢你。” “都是你们送上来的药,还有这些吃的管用,才让我们的病好得这么快。” “而且,爸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是什么好消息,爸?”柳达志将东西放好,听到父亲这么说,也凑到跟前。 柳校长看着面前的儿女,难掩激动地说道:“昨天在山上,爸听到门卫说,他们很快就要撤掉一半的人下山了,慢的话到年底,快的话,要不了三个月!” “我好奇上前询问,为什么要撤人下山,守卫告诉我,因为山上很快就不需要这么多人工作了。” “我又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守卫才告诉我实话,很快爸就要恢复工作了!” “不只我,在这里劳动的知识分子,都可以恢复工作了!”柳校长最后一句话几乎要喊出来。 “什么?”骆教授这下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激动地踱着步子,双手来回摩挲,半晌才走到柳校长跟前,抓着他的手臂问道:“这是真的吗?” 柳校长听出骆教授的声音都在发颤,忍不住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酸,他激动地回握住骆教授的手,大声说道:“是真的,骆教授,我们很快就能恢复工作了!” 掷地有声,又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呐喊。 骆教授擦了擦眼角,不想在骆宝时面前失态,踉踉跄跄地抱住骆宝时,声音颤抖地说道“宝时,宝时,我们可以回去了……” “宝时,你可以继续读书了……” 即使穿着棉衣,骆宝时也能感觉到自己肩上有冰凉的湿润。 养父曾经在林场工作过的这段经历,在前世,他对自己只字不提。 自己在出国前,某天晚上上厕所,路过骆教授的房间,发现养父没关门,一个人坐在窗前,安静地抽着烟。 袅袅烟雾,夜色笼罩,骆宝时看不清养父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压抑在喉咙里的悲鸣。 骆宝时当时年纪小,不知道养父在为何哭泣。 现在,感受到养父单薄身体,和压抑在这具身体里,那些从未与任何人提及的过往情绪,骆宝时多少有了体会。 柳达为见屋内的气氛都有些低落,站起身说道:“爸,骆教授,能够恢复工作是喜事啊!” “今天趁着为宁和达志都在,我们一起好好吃一顿,庆祝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 柳校长擦干眼泪,也为大儿子的乐观所感染,拍着骆教授的肩膀,“老骆啊,孩子们说得对,这是好事,值得庆贺!” 柳为宁和柳达志交换一个眼神,立刻将屋里唯一一张桌子清理干净,又将刘爱玲做的包子馒头,小米粥全部都端上来。 天气渐渐热起来,刘爱玲担心丈夫在山上劳动没胃口,特意做了些凉拌黄瓜和莴苣。 浇上辣椒油和醋,看起来红亮诱人,令人胃口大开。 柳校长端起搪瓷杯,首先发言:“今天以水代酒,预祝我们恢复工作,未来一切顺利!” 骆教授也端起搪瓷杯,和柳校长碰在一起,“祝我们一切顺利!” 大人们放下杯子,互相招呼着吃着饭,柳为宁不小心吃了一口辣椒壳,辣得她赶紧吐出来,又咬了一大口馒头,想要将嘴里又辣又疼的感觉压下去。 结果馒头太干,差点没噎着自己。 正当柳为宁在拍胸脯给自己顺气的时候,一个干净的搪瓷杯递到她面前。 “喝口水。” 骆宝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第二十六章 不能说的秘密 “什么?王敏涛要结婚了?” 下山的时候,骆宝时说骆教授交代了他些事,今晚他就不到柳家吃晚饭了。 柳为宁和柳达志回到家,一进门就听到柳为兰在和母亲说王敏涛的婚事。 柳为宁没吭声,她不太清楚王敏涛结婚的时间。 但她记得,王敏涛是招了个上门女婿,王家为了供这个女婿读书,花了不少钱。 这个曾经的姐夫…… 柳为宁记得他姓钟,是个教授。 后来在当地教育局做到局长退休的。 没想到王敏涛才刚成年,就要跟人结婚了? 柳为宁有些好奇,于是竖起耳朵听二姐和母亲的谈话。 刘爱玲皱着眉头问:“王敏涛这么着急结婚干什么?” 柳为兰一边将菜端出厨房,一边回答:“还能因为什么,她那个不成器的爸,被保卫科开除了。” “王家没了工作,没了收入,王敏涛再不赶紧上班,王家老小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刘爱玲不愿意谈王德彪的事,听到他被保卫科开除也只觉得恶有恶报。 但她不理解,王敏涛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结婚。 柳为兰看母亲还是不理解,耐心地解释道:“王敏涛要进后勤食堂上班去了。” “但是林场有规定,工龄三年以上或者结婚的职工才能分配宿舍。” “王敏涛刚刚上班,工龄哪里会够?” “只能赶紧结婚,这样才能重新分配宿舍,不然王家人都睡大街上吗?”柳为兰虽然性子软,但对于王家人嚣张跋扈的行事作风也深恶痛绝,所以说到王敏涛的婚事时,语气都不怎么好。 刘爱玲听完,脸色也不是很好。 毕竟她出事后的第二天,王敏涛差点放狗咬了柳为宁。 这是柳达志后来偷偷告诉自己的。 王家人简直无法无天! 柳为宁听完倒没多意外。 她太清楚王敏涛的为人。 王敏涛这辈子,只为了王家人而活。 只要王家人能过得好,过得体面,对于王敏涛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不能将就的。 更何况这个对象性格很好,柳为宁前世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听他说过几次话,平日里生活在一起,钟云鹏几乎像个机器人一样,沉默地执行王敏涛的所有指令。 一个星期后。 王敏涛起了个大早,给自己梳了两个整整齐齐的麻花辫,又在发尾绑上红绳,折成蝴蝶结的模样,勉强算是给自己沾了点喜气。 今天是她和钟云鹏去街道办打结婚证的日子。 只可惜对王敏涛来说,没有任何喜悦可言。 钟云鹏到家后第二天,王敏涛就拉着他,到屋外说明了家里的情况。 原本两家说好的,看成绩考大学的约定不能作数。 钟云鹏只能报考不要学费的师范院校,上大学期间的生活费,由王敏涛自己出。 毕业以后,钟云鹏也要回到王家所在地工作。 帮助王敏涛减轻负担,供弟弟妹妹读书上学。 还要赡养瘫在床上的王德彪。 钟云鹏沉默着听完王敏涛说的话,半晌没有吭声。 王敏涛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退了一步。 “钟云鹏,我知道这些条件和我们当初说的不太一样。” “所以我们王家也不欺负你,我们将来生了孩子,第一个儿子要姓王。” “至于其他的孩子,都跟你们钟家姓。” 这是王敏涛想了两天,唯一还能用来说服钟云鹏的条件。 只可惜对钟云鹏来说,钟家是否需要有男孩子继承香火,并不重要。 自己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钟家在他这一辈有四个儿子。 怎么还生不出个大孙子吗? 再说,钟云鹏想到自己家里那个一贫如洗,勒紧裤腰带生活的家庭,内心只有冷笑。 这样的家庭,有什么香火需要继承? 家徒四壁的土坯房子?还是那几亩荒地? 钟云鹏只在意自己还能不能继续读书。 虽然王敏涛开出的条件是师范院校,以钟云鹏现在的成绩,那就是屈才了。 但钟云鹏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自己可选择范围内的最佳。 不怕王敏涛笑话,钟云鹏现在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两个裤兜比脸都干净。 钟家只给他买了一张单程到章市火车站的车票。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如果出现什么意外,钟云鹏要怎么回去。 又或者,钟家根本就没指望过自己回去。 钟云鹏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裤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明白了。” 王敏涛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腹稿,等着钟云鹏拒绝自己,再摆出来说服他。 没想到面前的男人意外的好说话,直接点头同意了。 这下搞得王敏涛不会了。 王敏涛试探性地问道:“你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钟云鹏?” 钟云鹏拍了拍裤脚的泥,语气稀松平常:“我听清楚了,你说我只能考师范,毕业了要跟着王家生活,还要供你的弟弟妹妹读书。” “没错吧?”钟云鹏看着王敏涛。 王敏涛这才发现,钟云鹏有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 王敏涛不自觉地有些脸热,点了点头,“对,就这些。” “那我们现在去办结婚证?”钟云鹏抬腿往外走。 “哎。”王敏涛应下来,跟了上去。 其实王敏涛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她不敢对钟云鹏说。 这是她最大的自私和懦弱。 她和钟云鹏结婚,既图他这个免费的劳动力,也图他将来能成为大学生,好找工作跟自己一块儿赡养王家。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结婚证,可以帮助王敏涛申请到宿舍。 到时候再和领导陈诉一下家庭的困难,说不定还能分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 如果让钟云鹏知道自己对王家这么重要,那么只上免费师范这点好处是根本困不住这个准大学生的。 所以王敏涛不敢说。 也害怕会被钟云鹏发现。 为免夜长梦多,王敏涛只能尽快跟钟云鹏去领证。 只要房子申请下来,钟云鹏再翻脸也晚了。 王敏涛这么想着,握紧了手里带着的二十元钱。 这是出门前,田春雨偷偷塞给她的。 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母亲,从哪里凑来的这笔钱。 田春雨在家里不爱说话,被王德彪嫌弃得要死。 但她也是母亲,在她的观念里,女人一辈子只结一次婚。 田春雨不能让自己大姑娘两手空空去家属区发糖。 第二十七章 不怀好意 从街道办出来,捏着手里的红色本子,看着上面神色陌生的两个人,王敏涛有些恍惚。 自己这是结婚了? 王敏涛盯着结婚证的首页,看了半天才说服自己。 这些都不重要,眼下先想办法申请到职工宿舍才是头等大事。 王敏涛实在受够了天天挑刺的王德彪。 可又不能丢下他不管,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王敏涛将结婚证收起来,对钟云鹏说道:“我们去趟百货大楼。” 钟云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王敏涛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酒席就不办了,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彩礼嫁妆,但是要买些糖果饼干,回到家属区挨家挨户地发一发。” “让左邻右舍都沾沾我们的喜气。” 钟云鹏摊了摊手,和王敏涛据实以告:“我可没钱。” 王敏涛转身往公车站走去,“我带着钱,不用你的。” 等王敏涛和钟云鹏回到家属区,看到王应常牵着大黄站在路口,四处张望着。 王敏涛下了车,走到王应常跟前,“应常,你怎么出来了?” “家里谁在看妹妹?” 王应常看了一眼钟云鹏,他对这个新来的姐夫还不太适应。 只盯着大黄说道:“妈背着敏媛上山捡菌子去了。” 王敏涛摸了摸弟弟的头,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 于是先从袋子里拿出两块奶糖,塞到王应常手里。“给你。” 王应常看到是糖,高兴地一把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他甚至都不敢用力咀嚼,生怕奶糖化得太快。 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奶糖是过年才能吃的稀罕物。 尤其是王德彪心情不好的时候,大过年的只买几块糖。 王敏涛总是细心地将它们收好,每次王应常和王敏媛嘴馋的时候,拿一块儿出来,用力砸开成更小的块,分着一点一点地吃。 王应常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完整的一块奶糖。 甜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王敏涛拍拍弟弟,跟钟云鹏说:“走吧,去发糖。” 王应常看姐姐要走,牵着大黄跟在后面。 以前每次出门,都是他和王敏涛并排走在一块儿。 从今往后,是这个姐夫和自己姐姐齐头并进了。 王应常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嘴里的糖,瞬间就没那么甜了。 王敏涛走进家属区,挨家挨户地敲门,又对前来开门的邻居堆起笑容。 “大姨\/大叔,这是我结婚的喜糖和喜饼。” …… 这是王敏涛少有的高光时刻。 这几年在林场家属区,她王敏涛做得最多的,就是挨家挨户地道歉。 赔笑说好话,拿出几张工业票,尽量替王德彪善后。 父亲造孽,偏要她这个大女儿来擦屁股。 软硬兼施,王敏涛切换姿态愈发自如。 如果好好说话,再赔点礼不能解决,那就换一副无赖面孔,让对方恨得牙痒痒,却拿自己一家没办法。 人与人之间相处,总是在比谁更豁的出去。 王敏涛就是这个家属区最没脸没皮,最豁的出去的那一个。 今天,她带着丈夫和弟弟,拎着满满两袋子糖果糕饼,就是来家属区宣扬,自己结婚了这件喜事。 有些人家打开门,看到满面笑容的王敏涛,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接过喜糖,还会说上一两句祝福的话。 有些人家看到是王敏涛,直接不客气地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要不是王敏涛退得快,门板都能直接拍她脸上。 钟云鹏一直沉默地跟在身后,机械地打开袋子,掏出糖果。 他觉得自己像古时候发赈灾粮的衙役。 走在前方,大摇大摆的王敏涛则像那个肥头大耳的官老爷。 钟云鹏忍不住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 直到走到柳校长家门口。 王敏涛停了下来,王应常也停了下来。 有说有笑的姐弟俩人,不约而同地止住话头。 王敏涛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叩响房门。 “叩,叩,叩——” 来开门的是骆宝时。 骆宝时听到有人敲门,让柳为宁再仔细做一遍刚才给她讲的题目,一边匆匆来应门。 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王敏涛。 后面还跟了个面生的年轻男人。 王应常牵着大黄,面色阴沉地跟在一旁。 骆宝时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当然认识王家人。 尤其是面前这两位,可以说是柳为宁不幸的婚姻的罪魁祸首。 骆宝时下意识地搓着手指,这是他生气时控制自己脾气的习惯。 “你们有什么事?” 王敏涛看到开门的不是柳家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为自己走错了。 等她看清屋外的陈设,确定这里就是柳校长家以后,笑了。 “你就是骆教授家的孩子吧?”王敏涛上下打量着清秀俊逸的骆宝时,笑得意味深长。 最近家属区都在疯传,骆教授家的儿子天天往柳校长家跑。 不知道是不是柳家在给女儿招上门女婿。 柳为兰长得漂亮,但是比骆宝时大几岁。 要是柳为宁,那可就是找“童养夫”了。 家属区不大,谁家有点事,不要一天就传到人尽皆知。 尤其是前段时间刚出过事的柳校长家。 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刘爱玲和她的几个孩子。 王敏涛私下里听过不少风言风语。 都说刘爱玲担心自己名声坏了,将来两个孩子不好在家属区找对象,只能先笼络一个外地来的,骆教授这个孩子年纪不大,糊弄几年就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想到这里,王敏涛不由得挺直了胸膛,看着骆宝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骆宝时看到刘爱玲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女人没憋什么好屁。 冷冷地回答:“骆宝时。” 王敏涛不怀好意地继续追问:“你怎么在柳校长家?你是来干什么的?” 骆宝时不想继续和王敏涛浪费口舌,转身就要关门。 一个鞋面斜刺里插了进来,挡住了骆宝时关门的动作。 是王应常。 王应常一抖狗绳,看着骆宝时的眼神像是淬了冰。 “我姐跟你说话呢,关什么们!” 大黄感觉到小主人的愤怒,喉咙里发出呜呜声,龇着牙冲骆宝时低吼。 柳达志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怕吃坏了肚子 柳达志一看是王家人,气得直接冲了出来。 “王敏涛,你没事到我们家来干嘛?” “不在家照顾你那个瘫痪的老爹,上我们家来乱叫什么!”柳达志看到王敏涛和他家的狗,想到那天柳为宁差点被咬的情景,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母亲出事以后,所有大人都告诉自己要忍耐。 不要和王家起冲突,不要私下报复,不要再给家里添麻烦…… 柳达志听够了这些软弱的话,明明母亲才是受害者,为什么都让他们家退一步。 从出事到现在,王德彪那个混蛋都瘫在床上几个月了,王家人一次都没上门。 没有道歉,没有赔偿,甚至都不露面。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柳达志气愤不已,要不是想到还在山上辛苦劳作的父亲和大哥,柳达志早就打上门去了,一定要王家人给个说法! 这下倒好,王敏涛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家不是一向都是王敏涛出来善后吗,正好! 柳达志把门打开,一脚踹开大黄,质问王敏涛:“今天来我们家有什么事?” “你别为难骆宝时,有事冲我来!” 大黄呲着牙就要往柳达志身上扑,被王应常拽了回来。 王敏涛给了弟弟一个眼神,笑得人畜无害,“柳达志,我今天是来给你们家送喜糖的。” 说着,王敏涛从袋子里抓出一大把糖,递到柳达志面前。 “我结婚了,也给你们家沾沾喜气。” 王敏涛说完,手一顿,面上换成了一副冰冷的看好戏的表情。 “希望你姐姐,还有你妹妹,将来嫁得出去!” 王敏涛说完,又指了指站在门里面的骆宝时,“别到时候连这个童养夫都哄不住,要是让他知道你妈干的那些丑事,就该嫌弃你们柳家女儿丢人了!” “到时候看整个家属区,还有谁敢要你们家的女儿!”王敏涛声音不低,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声音。 已经有脑袋从窗户里探了出来,好奇打量的目光落在柳家门口。 都在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柳达志怒不可遏,不提还好,一提到家里的母亲和姐姐,柳达志伸出手就要朝王敏涛打过去! 王应常松开了狗绳,带着大黄扑向柳达志。 敢动他姐,真是活腻了! 骆宝时冷眼看着王应常,他一直都在注意这个不吭声的男孩。 这可是前世害死他的凶手。 即使王应常现在才十来岁,那双凶狠无情的眼睛,和几十年后的他一模一样。 骆宝时握紧了手,他有点按耐不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了。 眼见王应常带着大黄冲向柳达志,骆宝时袖子一撸,也冲了上去。 几个人登时打做一团。 拳脚相向的声音,还有大黄的低吠和撕咬声。 钟云鹏吓傻了。 他不知道王敏涛和这家人有什么过节,明明不是来送喜糖的吗? 怎么两三句话没谈拢,直接就打起来了?! 王敏涛见不得王应常吃亏,尖叫着,拽过钟云鹏推搡着他过去救王应常。 “你快去帮忙,应常都被他们按在地上了!” 王敏涛急得直跺脚,看钟云鹏还呆呆愣愣的模样,顾不上和他计较,也冲了上去。 屋里的柳为宁见三哥和骆宝时出去半天都没回来,又听到家门口传来打架的声音,还有人扯着嗓子在喊:“打架啦!打死人啦!” 吓得柳为宁扔下作业就往门口跑。 跑到门口,柳为宁看到骆宝时正骑在王应常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打得王应常满脸是血。 柳达志拿着家里的扫帚,撵着大黄狗满院子跑。 王敏涛死死拽着骆宝时的手臂,想把他从自己弟弟身上拖下来,费了半天劲,都没拽动。 王敏涛扫视一圈,慌忙扑到院角,举起铁铲就冲着骆宝时的头拍去。 柳为宁吓得大叫一声:“骆宝时小心!”就扑了过去。 骆宝时抬起头,看到呼啸而来的铁铲,情急之下只能用手臂去挡。 柳为宁一头撞进骆宝时怀里,冲击力将骆宝时也带翻,两个人滚到一边。 铁铲砰地一声砸在土地上,扬起一大片灰尘。 钟云鹏脸色煞白,神智回魂的他快步走上来,将王敏涛手里的铁铲抢过来,攥在手里,大声质问王敏涛:“你在干什么?!” “要杀人吗?” “能用这东西砸人吗?你是不是疯了,王敏涛?” 一向好脾气的钟云鹏都变了脸色,王敏涛顾不上其他,只颤抖着跪下去,将满脸是血的王应常扶起来,手都在抖,“应常,应常你没事吧?” 王应常努力撑起青紫的眼皮,哼唧了一声,晕了过去。 王敏涛大声叫喊:“钟云鹏,快送我弟去卫生院!” “赶快去!”说着,王敏涛将王应常托到钟云鹏后背上,扶着快步走出柳家院子。 王敏涛回头,恶狠狠地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像一头要吃人的母狼。 “骆宝时,柳达志,今天的事情,我王敏涛记下了!” “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王敏涛催促着钟云鹏跑快点儿,赶紧送弟弟去治伤。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你说柳家人为啥打王应常啊?” “打人的可不是柳校长的孩子,是……那个骆教授家的。” “你这话说的,什么骆教授家,再过段时间啊,就该是柳家的上门女婿了。” “哈哈,上门女婿,那不就跟今天跟在王敏涛后面的一样?” “可不是,你说这家里有点钱的是不一样啊,名声坏了也没关系,只要招个上门女婿不就行了……” 柳达志听到这些人越说越离谱,生气地吼道:“你们再乱嚼舌根,信不信我把你们也揍得跟王应常一样?” 几个老女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各自回家去了。 柳达志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到地上掉落的花花绿绿的糖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柳达志捡起地上的糖果,毫不客气地丢到门口,再用力狠狠地关上门。 王敏涛的东西,他可不敢要。 怕吃了坏肚子! 几个还在门口看热闹的孩子看到地上的糖果,笑嘻嘻地走过去,将糖捡起来,剥开一个,塞进嘴里。 “小宝,赶紧回家!” 住在柳家对门的大婶打开窗子嚷嚷着。 第二十九章 恢复工作 柳为宁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骆宝时也吓得不轻。 “你没事吧?”柳为宁站起身,伸手想拉骆宝时起来。 骆宝时摇摇头,借着柳为宁的手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呀,你流血了!”柳为宁看到地上滴落的血迹,大声惊呼。 骆宝时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刺痛,抬起手一看,都已经破皮了。 大概是刚才打王应常的时候,太用力了吧。 骆宝时还没开口,柳为宁已经着急得不行。 拉着骆宝时就往屋子里走。 “走,我给你包一下。” 收拾好院子的柳达志进屋,看到柳为宁已经将纱布和碘伏都找了出来。 柳为宁让骆宝时伸手,看到上面狰狞的伤口,柳为宁忍不住抱怨道:“你这也太用力了,都破了这么大一块儿,再深一点该见骨头了。” 骆宝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嘶——”这下骆宝时笑不出来了。 柳为宁将沾满碘伏的棉签,不轻不重地从他的伤口上擦过。 看到骆宝时还在笑,柳为宁气不过地用力压了压。 听到骆宝时的吸气声,柳为宁赶紧抬起手,“是不是弄疼你了?” 骆宝时摇了摇头,“没事,不关你的事。” 柳为宁将伤口擦了两遍,抽出纱布包好,最后用胶布固定住。 然后问骆宝时:“你又不认识王家人,干嘛要和他们打架?” 骆宝时垂下眼,没吭声。 虽然现在的骆宝时,应该不认识王家人。 但重生回来的骆宝时,一点儿都不想放过王家人。 因为是他们,让眼前这个活泼灵动的少女最后香消玉殒。 因为是他们,让自己枉死。 骆宝时不管柳为宁是不是重生回来的。 他自己这一世,就没准备让王家人好过。 更何况刚才,王敏涛说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都充满恶意,骆宝时甚至都难以想象,柳为宁和王应常一同生活的几十年里,遭受了王敏涛多少折磨。 柳为宁见骆宝时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惹得骆宝时生气了。 于是柳为宁缓了口气,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和王家人起冲突。” “他们家人小气记仇,你对他们好,他们认为是理所当然。” “你对他们有一点不好,他们能记一辈子。” “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们王家人,如果有人敢这么做,就要遭到百倍的报复。” …… 骆宝时忍不住又在摩挲手指。 柳为宁的这些话,仿佛和王家人生活了一生。 骆宝时直觉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好时机,柳达志也走了进来。 看到柳为宁在给骆宝时包扎伤口,凑过来看了看,居然还给骆宝时竖起了大拇指。 “骆宝时,好样的!” “王敏涛是个女的,我不好意思揍她,就该摁着她那个弟弟使劲揍!” “上次在保卫科门口,就是他放狗想要咬为宁的!王家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柳达志怒气冲冲,“要不是他们带着狗,我非得自己揍得王应常满地找牙!” “王家那只狗真碍事,我得想办法把那狗处理了……” “你要处理谁?”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 柳为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到父亲和大哥,还有骆教授都站在家门口。 “爸——” 柳为宁倏地站起身,柳达志跑到门口,激动地和大哥抱在一起,“大哥,你跟爸怎么下山了?” 刘爱玲和柳为兰从后面走出来,“臭小子,我们就离开一会儿,又给我们惹这么大的麻烦!” “妈,不是三哥的错。” 眼见父亲就要抬手教育三哥,柳为宁赶紧出声求情。 等柳为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之后,柳建国不赞同地说道:“你们几个,太冲动了。” “王家人带着狗,又都比你们大,真打起架来,吃亏的不一定是谁。” 柳达志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打就打,我还怕她王敏涛吗?” “还有那个王应常,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柳建国一个脑瓜崩弹过去,没好气地训斥道:“要打有把握的架,我没教过你吗?” 自己这个小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短,又冲动。 像个小炮仗一样。 骆教授听完柳为宁的描述,抓过骆宝时的手仔细检查,“宝时,你没事吧?” 骆宝时摇了摇头,再次看到瘦削的养父,他心中也感慨万千。 这是他重生回来,第一次看到养父。 没想到养父年轻时是这副模样,看起来在林场受了不少苦,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一身工服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要不是头发还没全白,跟前世在病床前跟自己交代遗言时,也没多少不同。 “……爸,你们怎么下山了?”骆宝时在心里筹措半晌,还是叫了出来。 骆教授愣住了。 从福利院把骆宝时接出来到现在,几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期待过骆宝时改称呼。 哪怕是他改跟自己一个姓,骆教授觉得,这也是这个孩子对自己的生母失望至极,才做出的赌气举动。 将来长大了,还是要改回去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刚刚恢复工作的当口,他们人俩被放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林场里,生活条件如此艰苦的此时此刻,骆宝时改口叫他爸。 骆教授慌忙抬手捂住眼睛,生怕自己哭出来。 骆宝时看懂了养父的动作,也不逼他,等了一会儿才又问了一遍。 “爸,你们怎么下山了。” 有了第一次这次再开口就顺利多了。 骆教授用力压了压眼睛,声音闷闷的,“守卫拿着上面的文件来告诉我们,我们的劳动任务结束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不用再上山伐木,恢复工作了!” “真的吗?”柳达志第一个跳起来,顾不上刚才被弹得生疼的脑门,摇着柳建国的手臂问:“爸,骆教授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们怎么能下山!”柳建国看到这个跳脱的儿子就愁,十几岁的人了,还不如人家骆教授的儿子稳重。 第三十章 欺负 柳为宁闻言,抬起头看着父亲。 正好迎上父亲欣慰的笑容,柳建国对柳为宁点点头。 他知道小女儿在担心他。 柳建国爱怜地摸了摸柳为宁的头,一家孩子,还是为宁贴心。 柳达志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高兴地又蹦又跳。 柳为兰对于自己这个跳脱的弟弟也很无奈,只能侧身走到灶台边,添水烧柴,准备做饭。 刘爱玲扶着柳建国坐到椅子上,对骆教授说道:“骆教授,在我们家吃了晚饭再走吧。” “难得今天人齐,你们恢复了工作,以后就一切顺顺利利的。” “我们今晚好好庆祝一下!” 骆教授看着骆宝时,无声地询问他的意见。 骆宝时看着站起身收拾纱布碘伏的柳为宁,点了点头。 “好,那就麻烦嫂子了。”骆教授也不扭捏。 不同于柳家的欢声笑语,同一时间的卫生所里。 值班医生给王应常绑好纱布,交代王敏涛近期不能沾水,也不要吃辛辣的食物。 又把口服的消炎药都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转身走到帘子外,去给别的病人拿药了。 王德彪被保卫科辞退之后,王家人来卫生所看病,不再享受职工福利待遇。 每一块纱布都要收钱。 王敏涛掏空了口袋,也只剩下不到五块钱。 早上出门时,田春雨塞给自己的钱,买完糖果糕饼,加上来回的公交车钱,只有这么多。 医生收了钱,好心地表示可以挂账,下次换药的时候,把剩下的医药费补齐就行。 这些话对王敏涛来说,和羞辱无异。 自从王德彪回到家,在家里发了一通疯,要打要杀之后,为了稳住他,王敏涛交出了家中的财政大权。 自己在生产队挣的那点钱,还有粮票工业票,全部都被王德彪收刮干净。 他怕自己没了工作以后,再没人伺候他吃喝拉撒,不顾一切地将值钱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以此威胁王家人对自己毕恭毕敬,鞍前马后。 所以王敏涛才对钟云鹏说,只能上不花钱的师范。 因为王敏涛发工资之前,身无分文。 就像现在,弟弟被人痛打一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而自己手里,除了几块脏兮兮的糖果,什么都没有,还背着十几块钱的欠债。 王敏涛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这么无助。 一旁跟着忙前忙后的钟云鹏,终于得了空,坐在椅子上。 看着躺在床上的小舅子,还有面色阴沉的妻子,钟云鹏一肚子的疑惑,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为什么柳家人要打王应常? 为什么王敏涛跟吃了枪药一样,对柳家人恶语相向? 有什么深仇大恨,是需要放狗咬人的? 多大仇,那个男孩子把小舅子打得满脸是血? 医生说没内伤,但是皮肉伤很深,缝过针之后,到时间还要来拆线。 普通孩子之间闹矛盾,会大到这个地步吗? 钟云鹏疑惑了。 可看王敏涛的表情,根本就不准备跟自己解释任何事。 钟云鹏坐直身体,看着面色不虞的王敏涛,也不说话了。 一帘之隔,病床这边安安静静,办公桌那边,时不时就有人来看病拿药。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钟云鹏坐得有些累了,在椅子上打起盹。 他刚要睡着,就听到王敏涛说话了。 “柳家人,和我家有仇。” 钟云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看到王敏涛在等自己回话,钟云鹏只能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爸他……他欺负了柳家婶子。” 欺负,什么欺负,哪一种欺负? 钟云鹏一脑门问号,却知道在这些事情上,根本没有自己多嘴的份。 王敏涛也觉得在丈夫面前谈起这些私隐很丢人。 但有什么办法,那是她的父亲。 事情是他一个人犯下的,结果却要整个王家承担! 这么多年,她王敏涛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今天,柳家人的反应,让王敏涛第一次反思,自己这种对父亲无底线的支持到底是不是对的。 王敏涛看着躺在床上,被纱布包得只露出一个眼睛和鼻子嘴巴的弟弟,又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钟云鹏。 她结婚了。 今天本该是她大喜的日子。 王敏涛读到初中,多少看过一些中外文学书籍。 也曾经在十几岁的时候,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婚姻和爱情。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绝对不是现在这一种。 对面坐着一个等着她掏钱供养读书的丈夫,病床上躺着他们一家最宝贝的弟弟,而作为家里最大孩子的王敏涛自己,身无分文。 王敏涛此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踌躇间,王应常醒了。 他睁开眼,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无力地叫人:“姐,我渴。” 王敏涛将柜子上的水杯递过去,王应常努力坐起来,半靠着背后的大白墙。 就着王敏涛的手,小口地喝了两口水。 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姐,我们怎么在这里?” “糖发完了吗?” 王敏涛看着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弟弟,苦笑一声,“还发什么糖,你都被人打进医院了。” 王应常正要说什么,扯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怎么了,别乱动,你缝了针的!”王敏涛斥责道,按着王应常的腿,让他躺回去。 “打我的是谁?”王应常躺下以后,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阴沉地问道。 王敏涛猜到弟弟的心思,给他盖好被子,“你别瞎想,先养好自己的身体。” “他是不是叫骆宝时?” 王敏涛点点头,她知道王应常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 但是眼下,被打得站不起来的是她弟弟,王敏涛虽然气愤,也知道不能再惹事了。 “应常,你先好好养伤,其他事情,等你好了以后再说。” 钟云鹏坐在一旁,听着姐弟俩的对话。 心想,难道不是你们姐弟俩先挑衅的别人吗? 但钟云鹏不敢将这个话说出口。 如果按照王敏涛的说法,是瘫在床上的岳丈先得罪了柳家。 那王敏涛今天在柳家说话的态度,可一点不像心里有亏的人。 那么趾高气扬,甚至还说得那么尖酸刻薄。 什么童养夫,只怕连自己都被骂了进去。 不过也对,钟云鹏冷笑一声,自己一个上门女婿,可不就是谁都看不起吗。 第三十一章 到此为止 送骆教授和骆宝时回家后,柳建国坐在桌前,吩咐孩子们都过来。 他有事情要安排。 正在洗碗的柳为兰关上水龙头,刘爱玲接替了女儿的位置,继续将半池子的碗碟清洗干净。 柳为宁坐在柳为兰身边,看到父亲严肃的模样,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柳建国见四个孩子都在面前坐定,轻咳一声,开口了:“关于你妈妈的事情,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和我说过了。” “我的意见是上报县里的公安机关,让他们秉公处理,不能放过王德彪这种烂人。” “但你们妈妈不同意,认为场里已经做出了处罚,王德彪现在也已经瘫痪在床,再次报案,把事情闹大了,会影响到达为的工作分配,还不利于我回城恢复工作。” “另外,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两个。” 柳建国看向柳达志和柳为宁。 “你们还要继续读书,等我们回到章市,达为就要准备参加高考了。” “在此之前,你们妈妈不想有任何流言蜚语让你们分心。” “所以,”柳建国看向柳达志,“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我们大人觉得好的,你们未必觉得好。” “尤其是你,达志,马上就成年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柳达志不再忍耐,一拍桌子骂道:“我不同意!妈,明明我们才是受害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大度地放过王德彪?” “我跟爸爸明天就去县里的公安局报案,非要把这个老混蛋抓起来不可!” 柳建国满意地点点头。 他体谅妻子的立场,但也觉得遇到这种事情,应该依法行事。 刘爱玲将最后一个碗洗好,关上水龙头,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走到桌前,看着激愤不已的柳达志说道:“达志,你的好意,妈心领了。” “我知道,你们是看不得我受委屈。”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面对,不去考虑。” “妈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们,我得替你们打算考虑清楚。” “你大哥要等分配工作,你二姐眼看着进了文工团,以后也要嫁人谈婆家,就算你和为宁以后不在章市读书,总得和人相处吧?” “林场家属区的人不少,事情闹大了,以后抬不起头的是你们。” 刘爱玲说到最后,眼眶一红。 她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下眼睛。 “这件事,妈认了,就当是妈倒霉。” 柳为宁抬起头,看着灯光下,瞬间苍老的母亲。 王德彪对她造成的伤害显而易见,却没有人愿意安慰受害者。 连刘爱玲自己,都把自身放在最后,将孩子们和丈夫的前途,摆在最前面考量。 柳为宁不理解,也不认同。 她想了想,打断了柳达志脱口而出的反驳。 “妈,我有个主意。”柳为宁说着,在桌子下面踢了柳达志一脚,让这个冲动的哥哥先听听自己的话。 “为宁,你说。”柳建国慈爱地看着小女儿。 从小到大,这个小女儿就是最有主意的。 这一趟离家几年,再回来,感觉柳为宁虽然还是小小的,但为人处世,比成年的大人还要稳重,所以只要柳为宁一说话,柳建国天生的就愿意听。 “既然你们都有为对方考虑的立场,不如我们折中一下?” “我们去县里的公安局报案,但表明我们愿意接受调解。” “让王家赔钱,出具认罪和保证书,如若再犯,严惩不贷。” “同时还要将这些记录在王家几个孩子的档案里,威慑王家其他人不能乱来。” “这样既不会让警察过来勘察现场,把事情再次闹大,还可以给王家一个教训。” 柳为宁看向犹豫的刘爱玲,“妈,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是柳为宁参考自己前世的经历,想出来的办法。 现在虽然法律没有那么健全,但只要档案上有犯错记录,肯定会影响到王家人将来找工作和升迁考虑。 和王家人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柳为宁太了解王应常睚眦必报的性格。 他今天在柳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骆宝时和他们柳家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柳为宁可不想自身的安危被人时时刻刻觊觎。 王敏涛非常看重王应常,只要这个弟弟将来能好,王敏涛什么都舍得。 这是前世在王家当牛做马时,柳为宁总结出来的铁律。 只要事关王应常,王敏涛肯定会投鼠忌器。 柳达志听完妹妹的话,细细思索了一遍,点头称快,“为宁,你这个办法好!” “一劳永逸,正好绝了王家人继续报复的心思!” 柳建国也满意地点点头,“为宁,这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柳为宁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在小花家看电视节目的时候,看到的。” 柳为宁给出建议前就想好了,以后再有类似的问题,一律推到场长家的电视节目上去。 杨场长作为红原林场的领导,生活条件自然比他们这些跟随过来劳动的家属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单看他家那台黑白电视机,就是整个县城都没多少的稀罕物。 柳建国听到小女儿这么说,又想到她确实和场长女儿私交甚密,相信了柳为宁的话。 刘爱玲顿了顿,不确定地看向丈夫,“老柳,这样真的能行吗?” “不会影响到孩子们以后的生活?王家人不会再伺机打击报复?” 柳建国拍了拍刘爱玲的手臂,意示妻子相信自己和孩子,“你放心,为宁这个办法很好,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那些问题。” “你要相信我们。” 柳建国最后这句话,给了刘爱玲信心和勇气。 想到连日来一刻不停的指指点点,流言蜚语,刘爱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轰然倒塌。 她忍不住靠在柳建国的肩上,痛哭出声。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各自转过头,悄悄擦眼泪。 柳为宁擦干脸上的水渍,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王应常,王敏涛,我不想再和你们家有任何牵扯。 不如到此为止。 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第三十二章 报恩 骆宝时和骆教授回到家。 骆教授放下从山上带下来的行李,又瞥一眼灶台上的浮灰,笑着问骆宝时:“你这段时间都是住在柳校长家?” 骆宝时点点头,老实回答:“刘姨说我一个人回来,还要重新烧火做饭,不方便也不安全,干脆就在他们家吃完晚饭再回来。” 骆教授听了没说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递给骆宝时,“我之前留在家里的钱和粮票,是不是都用完了,这些给你。” 骆宝时摆摆手,“爸,既然你回来了,以后家里的钱还是你管着。” “你之前留下来的那些,我将粮票都送给了刘姨,另外给了他们五十块钱,当做我这段时间的伙食费了。” 骆教授闻言颔首,“你做得很好,宝时。” “我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时常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 “都是我这个身份惹的祸……原以为把你接出来,跟着我,以后都是好日子。” “没想到要你小小年纪,跟着我跑到这么远地方来吃苦。” “要不是遇上柳家人,真不知道我们爷俩还要遭多少罪。”骆教授说到最后,有些黯然。 怕影响骆宝时的情绪,骆教授打起精神,对骆宝时保证,“宝时,下个月我们就能回云省去了。过段时间,我的工作调动应该就会下来。” 要回云省了吗…… 骆宝时不知为何,想到以后都不能再见到柳家人,有些空落落的。 骆教授没注意到骆宝时的情绪变化,还在自顾说着两个人接下来的安排,“我听说,云省的林业学院很快就要合并到京市了。” “我的一些老同事,给我寄来几封信,都提到这件事。” “宝时,如果我也能跟着学院一块儿调动,你就能在京市继续读书了!” 骆宝时听到林业学院几个字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那份关于柳家人的生平报告里,关于柳达志的那一页。 柳达志是京市林业大学研究生身份毕业。 但他的本科院校,不在林业大学。 算算时间,柳达志是不是很快就要参加高考了? 既然如此…… 骆宝时看向还在憧憬接下来生活的骆教授,不如让养父帮忙牵线搭桥,指导柳达志直接报考京市的大学? 如果成绩优秀,可以直接让养父带着他保送研究生,甚至博士生啊! 在柳校长家蹭饭的这段时间,和柳为宁相处下来,骆宝时发现他们几个柳家孩子,天资聪颖,成绩优异,按理说,应该不会只出了柳达志一个大学生啊。 再联系到自己收集的那些资料,只能说柳家人真的是遇人不淑。 重活一世,骆宝时觉得,既然柳家人像前世一样,对养父和自己都施以援手,两世的恩情叠加,骆宝时一定要想办法,让柳家人摆脱现状。 至少多出一两个大学生,能够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施展自己的才华吧。 想到这,骆宝时问骆教授:“爸,柳校长一家对我们这么照顾,我们该怎么还这份情?” 骆宝时的话问住了骆教授。 骆教授低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自己,再环视一圈家徒四壁的屋子,叹了口气,“虎落平阳,就是想报恩,都没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骆宝时顺着骆教授的话循循善诱,“爸,在走之前,我还是经常去给柳为宁补课吧?” “柳为宁?柳家小女儿?” 骆宝时点点头,“她的基础很好,已经自学到五年级的课本了。” “我估计只要一直这样努力下去,等他们家回到章市,柳为宁可以直接上中学。” 骆教授想到那个面对重病的父兄,还能沉着冷静安排一切的少女,不由得也露出几分赞赏,“这样也好,宝时你成绩好,就当是给自己再复习了。” “还有柳为宁那个哥哥,”骆教授想到柳达志,“看年龄,应该也要考大学了,都是好孩子啊……” “爸,到时候让柳达志考我们林业学院吧?”骆宝时终于绕到了重点。 “我们学校?”骆教授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觉得这个建议可行。 “对啊,我怎么忘记了?要是他考了我们学校,不仅在学校里,我可以多多照顾一番这个孩子,在专业指导,将来进一步深造都能帮上忙。” “也算是全了我和柳校长共同劳动的革命情义啊!”骆教授一锤定音。 骆宝时忙不迭地点头。 要的就是这句话。 只要柳达志能考进云省的林业学院,就能跟着学校接下来的变动直接去京市读书。 以柳达志现在的成绩来说,基本十拿九稳。 三天后。 在家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好吃好睡地恢复了精气神后,柳建国带着刘爱玲和柳达志,一同前往县里的公安局报案。 在办公室里填完表格,录完口供,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柳家人离开了公安局。 当天下午,县公安局的警察就来到了王德彪家。 开门的是田春雨。 看到一身警服的大盖帽,田春雨吓得脸色煞白。 噩梦成真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自从嫁给王德彪以后,田春雨经常被各种各样的噩梦惊醒。 有牵着孩子上门认亲的,有抬着伤员来要赔偿的…… 甚至还有眼前这种,一队训练有素,只在广播里听过的警察,敲开自家的房门。 “王德彪在家吗?” ——连开场白都和噩梦里一模一样。 田春雨哆嗦着嘴唇,努力想发出一个音节。 却像吞了黄莲一样,舌头和牙齿都粘在一起。 田春雨只能抬起手,指向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王德彪。 然后侧身让开。 三名警官鱼贯而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床上的王德彪。 领头的警官说道:“王德彪同志,现有一件涉嫌强奸妇女的案件,需要你跟我们到公安局配合调查。” 王德彪听到声音,费力地转过身,看到站在床边的警察,人都吓傻了。 他横了半辈子,也曾经在部队里呆过。 对他们的组织和纪律性有深刻的认知。 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只有乖乖就范的份。 任何负隅抵抗和狡辩都是浪费时间,甚至会让他的罪名更多。 王德彪下床,由着警察将自己铐住。 走出家门时,王德彪只回头对田春雨嘱咐了一句。 “去找敏涛来救我。” 第三十三章 性质恶劣 下班回来的王敏涛水都没喝上一口,听到田春雨说的话,惊得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妈,你说什么?什么警察?带去哪里?我爸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砸向田春雨,本就笨嘴拙舌的女人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王敏涛知道母亲的性格,也不逼她。 走到一直在复习看书的钟云鹏面前,王敏涛急切地问道:“那会儿你在家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拦着他们?” 钟云鹏抬起头,对王敏涛这突如其来的责难一脸莫名其妙。 我到警察来那一刻,才知道你爸犯的是涉嫌强奸妇女。 这就是你口中的“欺负”吗? 但这些话,钟云鹏可没有勇气当着王敏涛的面说出来。 只能告诉她自己看到的。 “县公安局的警察到家里来,说有案件需要岳父配合调查,就将人带走了。” 钟云鹏据实以告,王敏涛怔怔地后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直到自己后背碰上冰凉的墙壁,王敏涛才勉力站好。 她努力咽了下口水,问钟云鹏:“警察还说了什么?” 钟云鹏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但岳丈离开时,告诉我们要去找你。” 王敏涛靠着墙,才勉强站直了发软的双腿。 王德彪这个老混蛋,这种时候,又想起我来了? 王敏涛恨不得没听到这些话,她看着王德彪平日里睡家的木床,被褥还随意卷着,她都能想象平时王德彪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景象。 如果他就此再不回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吓了王敏涛自己一跳。 王敏涛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丢走,拎着包又要出门。 “你去哪里?”钟云鹏站起身问道。 “县公安局,救我爸。”王敏涛扔下这句话就要走。 钟云鹏提高声音,“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公安局也下班了!” “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去处理不行吗?” 钟云鹏觉得自己渐渐能理解王敏涛为什么是这个性格脾气了。 混蛋的爸,懦弱的妈,没长大的弟弟和妹妹,王敏涛再不顶天立地一点,这王家的天,早就塌了。 王敏涛扭过脸,看着坐在床边抹眼泪的母亲。 还有坐在桌边,不知所措的弟弟妹妹,一种浓浓的无力感爬了上来。 为什么总是在她的生活稍有起色的时候,父亲总会飞起一脚,将她踹回深坑里呢? 王应常才刚刚出院,自己跟单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打了欠条,才将卫生所的账结了。 这婚结的,除了多了个要供养的大学生丈夫,还额外多交出去几十块的医药费。 王敏涛有些后悔了,自己为了一套房子,给自己身上套上这么重的枷锁,真的值吗? 在钟云鹏考上大学报到前,自己的工资都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稍有差池,他们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被抓进公安局去了。 自己需要带钱去把他领出来吗?是谁报的案,柳家人吗? 那柳家人是不是还要自己赔钱? …… 王敏涛一夜没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越来越多,撑得她眼睛都突突地疼。 早上天刚蒙蒙亮,王敏涛就从床上爬起来,洗脸穿衣服。 钟云鹏被吵醒了,翻了个身,看到王敏涛已经穿好衣服了,赶忙也爬起来问:“我陪你一起去吧?” 王敏涛本来想拒绝,但看到家里剩下的几个人,没一个能扛事的。 虽然不想让钟云鹏陪自己去公安局救父亲,但眼下只有他能用。 王敏涛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快穿衣服走吧。” 等到王敏涛和钟云鹏赶到县公安局大厅,向民警说明来意以后,民警将他们带到调解室门口。 “进去吧,王德彪和受害者家属都在里面。” 王敏涛放在门把手上的左手一顿,受害者家属。 果然是柳家人报的警! 王敏涛怒不可遏,用力扭开门,走进去。 调解室里,民警坐中间,左边是带着手铐,垂头丧气的王德彪。 右边是刘爱玲,柳建国和柳为宁。 柳达志本来也要跟着来,但柳为宁劝她都已经到了公安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着警察的面,王家人做不出冲动的事来。 柳建国一锤定音,回城在即,没有什么比抓好学习更要紧的事。 如果柳达志因为这些事,没能考到一个好的学校,那刘爱玲的委屈才是白白咽下。 一句话说得柳达志无话可说,只能跟父亲说道:“爸,千万不能心软,王家没一个好东西!” “不管怎么罚,都要让他们狠狠吃些苦头!” 柳建国郑重地答应了小儿子。 柳为宁听到开门声,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王敏涛,猜到肯定是王德彪搬来的救兵。 论胡搅蛮缠,颠倒是非,整个家属区王敏涛论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调解民警不悦地看着王敏涛,“这位同志,你是来干什么的?” 王敏涛气咻咻地坐到王德彪旁边,看向刘爱玲和柳为宁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们。 “警察同志,我是王德彪的女儿。” 调解民警看人都来齐了,整理了一下面前的资料,徐徐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开始。” “王德彪同志,二月十五号晚上七点,你在哪里?” 王德彪带着手铐的手臂一抖,低头闷声说道:“柳校长家。” 对面柳建国的表情已经阴沉起来。 “当时你在干什么,说了什么?”民警继续问道。 “我……我想和,和刘爱玲发生关系……” “无耻!”柳建国愤怒地拍了下桌子,瞪着王德彪,这个混蛋! “刘爱玲同志同意了吗?你对她说了什么?” 王德彪恨不得缩进椅子里。 身旁坐着女儿女婿,对面是刘爱玲的丈夫孩子,自己现在跟光着腚游街有什么区别! “我……我说,你听我的,我保你丈夫平安。” “所以,你是通过威胁的方式逼刘爱玲同志就范的,对吗?”民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王德彪也太恶劣了,居然用家人的安危胁迫他人! 第三十四章 调解 “王德彪,你怎么敢!”柳建国站起身,就要打王德彪。 民警见状,赶紧拦住柳建国。 “柳建国同志,这里是公安局,不能随便动手!” “既然你们选择了报案,就要相信我们公安的办事能力!” 果然是柳家人报的案! 王敏涛也忍不住了,打断柳建国的话说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你们当初不报案?” “再说,我爸也被打了,还被场里开除了,现在半身不遂,已经受到惩罚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揪着不放!你们柳家人太过分了!” 柳为宁简直要被王敏涛的无耻气笑了。 明明王德彪是犯罪的人,现在倒成了他们是咄咄逼人的那一个。 民警一拍桌子,怒斥道:“够了!” “要不要看看你们在什么地方?这里是调解室!” “你们要是想吵,可以到外面去吵!” “既然坐到这里,就要接受我们警方的调解!” 王敏涛看警察动了真火,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民警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王德彪同志,你承认自己意图强奸刘爱玲同志吗?” 王德彪点点头,“我承认。” 王敏涛一听她爸要认罪,用力晃着王德彪的手臂,带着手铐哗啦作响。 “爸,你不能认!你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能认呢!” “你什么都没干不是吗?你不是就去柳校长家找他们说点事的吗?” “再说,你是被疯子打伤的,我们还想找人赔医药费呢!” “警察同志,我父亲是被家属区一个疯子打伤的,这该找谁说理去!” 民警看着一而再三打断自己办案进程的王敏涛,语气不耐,“王……王敏涛同志,我再重申一遍,这里是公安局,这里是调解室!我们办案是有流程的!” “今天你们坐在这里,是对王德彪同志的案件进行调解处理。” “如果你要报案,,可以出门左转,去大厅填一下单子,我们同事会接待你的!” 民警说完,大手一指,示意王敏涛可以先出去了。 王敏涛张了张嘴,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以往在家属区胡搅蛮缠的办法行不通,要是按照警察的节奏来,父亲这次的事情就要坐实了! 柳为宁看出王敏涛的慌张,开口问柳建国:“爸,坏人认罪了吗?” 民警听到柳为宁的话,想到被王敏涛打断之前,自己的询问,连忙将文件抽了出来,推到王德彪面前,“王德彪同志,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在右下角签字,按上手印。” 民警说着,将印泥推了过来。 王敏涛只扫了一眼上面的大概内容,就不停小声对王德彪暗示,“爸,你不能签!” “签了就认罪了,不能签!” 王德彪狠狠剜了一眼王敏涛,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由得他们父女二人指手画脚,挑三拣四? 昨天将他带来的时候,民警就已经跟王德彪说明了情况。 他们在接到报案以后,走访了家属区其他人,已经收集到足够的口供。 那天晚上,柳达志叫来了那么多人抓小偷,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多少人在背后对刘爱玲指指点点,就有多少人看到了王德彪在行不轨之事。 他赖不掉! 而且民警还告诉他,柳家人现在提出调解,就是不准备让他坐牢。 出具保证书,认罪书,加上赔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如果不认,柳家人就要求警方立案调查。 那就不是拘留这么简单,刑期至少是三年起步! 所以王德彪今天无比老实,不管王敏涛在旁边如何撺掇,他都只能乖乖认罪。 他不能去坐牢! 坐牢还怎么享受生活?! 不就是赔钱签字吗?他王德彪有钱,只要能换自己的自由,那点钱算什么?! 王敏涛是自己的女儿,姓钟的是自己女婿,儿子女儿都在慢慢长大,他眼看就要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怎么能进牢里去? 王德彪用力挥开王敏涛的手,拿起笔,在文件右下方签上名字。 又狠狠地摁上一枚鲜红的大拇指印。 松开手的时候,挑衅似地看向柳建国。 我已经认罪了,你还想拿我怎么样? 王敏涛阻止不了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在认罪书上签字。 提着的那口气散了,王敏涛怔怔地坐回椅子上。 完了。 这些记录会跟着自己,王应常一辈子。 如果他们想进入政府机关工作,身份审核那一关就过不了! 自己就算了,王应常怎么办? 他还那么小,人生刚刚开始,难道就一辈子跟自己一样,老老实实地当个工人吗? 王敏涛眼睛喷火,怒视对面神色平静的柳家人。 都是柳家人的错! 弟弟的将来全毁了! 像是怕对王敏涛的刺激不够似的,民警又拿出了一份保证书,让王德彪签字。 “王德彪同志,这份保证书签字以后,要是你还敢再做出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可就要重罚了!” “以后不能对刘爱玲同志,及其家属亲人实施打击报复,你明白吗?” 民警一字一句,给王德彪讲清楚。 在他看来,王德彪这种人完全就是个地皮无赖,要是在严打期间,都能直接抓了关起来。 哪里还有让他签字赔偿的时候?! 见王德彪把保证书也签字了,民警将所有的文件归拢,说道:“最后是赔偿问题。” “刘爱玲同志要求,王德彪同志赔偿她一百元。” 一百块,她怎么不去抢! 王敏涛很想把这句话喊出来,但看到调解民警冰冷的目光,王敏涛把话咽了回去。 王德彪低着头,应下了赔偿,“我接受。” 刘爱玲牵着柳为宁,挽着丈夫从公安局走出来,看到等在路边的王家人。 王敏涛看到刘爱玲出来了,气愤地快步走过来,质问刘爱玲:“你什么意思?故意讹我们是吗?” “刘爱玲,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脑子?你……”王敏涛还想继续说下去,钟云鹏慌忙跑过来,拦住王敏涛。 开玩笑,这可是在公安局门口,难道王敏涛还准备把自己送进去? 柳建国看着王敏涛,这个泼辣的王家大女儿。 “王敏涛,我比你的父亲小不了几岁,托个大,在你面前充个长辈。” “做人,还是要承认现实,韬光养晦一些的好。” “出了事,总不能总是别人身上的问题,对吗?” 第三十五章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王敏涛不屑地哼了一声,“柳校长,你这话说得,像都是我们的错似的。” “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不是你爱人天天在家属区没事晃来晃去,我爸会犯什么错误吗?” “再说,那天晚上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我爸还落下一身毛病,我们家没找你们赔钱就算了,你们还想让我们家赔钱?做梦!” 王敏涛咬死了这件事跟王德彪无关,一副出门赖账的架势。 她知道柳校长一家都是讲道理的读书人,这种人,绝对豁不出脸面跟自己分辨! 只要自己耍无赖,难道柳家人还敢打她们吗? 柳校长听完王敏涛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成年人嘴里能说出来的语言。 王德彪这些年究竟教了这个孩子些什么? 说起来,王敏涛小时候还在柳校长的班里上过两年课。 在柳校长印象中,这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孩子,敢于质疑老师,敢于和欺负她的男生对峙,那会儿的王敏涛,还很得学校里老师的喜欢。 这才几年的时间,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柳校长不知道,中学毕业以后,王德彪不舍得再花钱让王敏涛继续读书,哪怕她成绩不错。 在王德彪看来,女儿始终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就是别人家的人,花这么多冤枉钱做什么? 到最后不知道便宜了哪个黄毛小子! 他王德彪的钱,是要留给自己吃香喝辣的,花在这些毛孩子身上,做梦去吧! 万般无奈之下,王敏涛只能下生产队去挣工分,只要能挣到钱,她什么活都干。 那时候,每天啃粗面馒头喝自来水的王敏涛就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攒很多钱,招一个上门女婿,她才不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看公婆脸色,在别人手下憋憋屈屈地过一生。 只可惜事与愿违,王敏涛这些年攒的钱,甚至都不够替王德彪平事。 自从王敏涛将他从保卫科领出来一次以后,王德彪突然发现这个大女儿已经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嘴皮子利索,手段泼辣,从来不让别人占自己半分便宜。 简直就是天选的善后人选! 王德彪这下更加肆无忌惮,调到红原林场保卫科以后,行事愈发没有章法。 而跟着父亲来到家属区的王敏涛,很快就将整个家属区得罪了干净。 包括这些看着她长大的老师和长辈。 私下里大家都说: “王敏涛那个姑娘,真真是可惜了。” “原以为是歹竹出好笋,没想到还是被她爸带坏了。” “可不是,鸡窝里哪里飞得出凤凰?不过是另一只更凶悍的走地鸡而已。” 现在,柳校长亲自领教了这张利嘴的厉害。 刘爱玲被气得浑身发抖,哆嗦着说不出话。 柳为宁走到王敏涛跟前,打开王德彪签字的保证书,抬头质问道:“王敏涛姐姐,这份保证书,可是你爸爸亲手签的。” “警察叔叔说,这是有法律效应的。” “要是你们家敢不赔钱,或者再对我们家做些其他违法乱纪的事情,就直接把你爸爸关起来!” 王敏涛怔住,怒气冲冲地低头看柳为宁,用力一脚踹了过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废话?!” 柳为宁看到王敏涛抬脚,就在往身后退,只可惜动作没那么快,还是被踢倒在地。 “为宁!”刘爱玲哭着蹲下身,扶着女儿,瞪着王敏涛:“王敏涛,你不要太过分!” 王敏涛冷笑一声,“过分?更过分的事情你还没见过呢!” “不要以为……”王敏涛还想再说些什么,钟云鹏上前拉住她,低声道:“够了。” 王敏涛丝毫不惧,想要挣脱钟云鹏的手,却发现这个沉默的男人力气出奇的大。 钟云鹏沉着脸,死死按住王敏涛想要挣脱的手,“现在是赔一百,你再闹下去,可就不是钱的事了!” 钟云鹏话里的钱字,像一盆冷水,直接浇灭了王敏涛的怒火。 是啊,一百块的赔款。 她去哪里凑? 王敏涛扭头看看一旁事不关己的王德彪,仿佛做错事的是王敏涛她自己一般。 一股悲凉从脚底窜上来,王敏涛突然觉得很累。 自己像个刺猬一样剑拔弩张,到底是为了什么? 冷冷看着站起身的柳为宁,王敏涛威胁道:“你们柳家人,如果还想要赔偿,回到家属区就闭紧自己的嘴巴,否则……” 柳为宁却根本不为所动,站稳后拉着刘爱玲的手,转身就要往公安局走。 “妈,我们回去找警察,就说他们根本不愿意接受调解,还要出手伤人……” 母女俩抬腿就要走,这下可终于吓到了王德彪。 他拖着不好使的腿使劲往前走了几步,“为宁,柳为宁!” 柳为宁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惊慌失措的王德彪。 “刚才是我们不对,伯伯给你道歉啊。” 王德彪说着,也不管王敏涛的脸色多么难看,直接弯腰给柳为宁一个孩子道歉。 柳为宁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德彪,被王敏涛踢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她只恨自己现在年纪小,被欺负了也不能还手。 王敏涛油盐不进,只有对王德彪下手。 王德彪是个只顾自己的混蛋父亲,他摆不平的事情,就会拿王敏涛去填。 这是今天在调解室,柳为宁看出来的门道。 前世自己认识王应常的时候,王德彪已经去世了,所以柳为宁并不知道王家还有个这么不靠谱的爹。 这一世,王德彪还没把自己折腾死,拿捏住了王德彪,就是变相拿捏住了王敏涛。 如柳为宁所料,看到自己没吭声,王德彪一巴掌扇在王敏涛脸上,犹不解气地还要继续,钟云鹏将王敏涛挡在身后,对王德彪说道:“爸,够了!” 王德彪不满地哼哼,钟云鹏看到咬牙切齿却不发一言的王敏涛,只能自己对柳家人道歉,“刚才是我们不对,我替敏涛给你们道歉。” “希望你们不要再继续追究,赔偿我们会尽快凑够给你们。” 柳为宁看着弯腰的钟云鹏,没想到重活一世,也有这个玩事不关己的,曾经的姐夫替王敏涛出头的时候。 柳为宁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否则狗急跳墙,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家人。 她将手里的保证书叠好,握在手里,看着王德彪说道:“最好不要再有下次,我妈妈才是受害人,她愿意接受调解,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 第三十六章 王应常的坠子 王德彪几人回到家。看到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回来的丈夫,田春雨松了口气。 在这个沉默的农村妇女眼里,王德彪就是她的天,只要丈夫还在,她的天就没塌,这个家再鸡飞狗跳,田春雨都能活下去。 王德彪蹬掉鞋子,一个骨碌就翻身上床,费劲地将不好的腿搭好,扔给王敏涛一个冰冷的后背。 “王敏涛,你自己想办法去凑这罚款,老子没钱!”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王敏涛闻言,着急地走到床边,摇着王德彪的身体,试图唤醒王德彪那本就不存在的父爱。 “我才刚上班,哪里有钱?” “结婚的时候,家里没摆酒没请客,我连钟云鹏接下来的生活费都掏不出来,去哪里给你凑这一百块?”王敏涛急得满脸汗。 “啥?什么一百块?”王应常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笔走过来,拉着王敏涛的衣角问。 “还能有什么钱,柳家人把咱爸告了!现在要赔钱,否则就抓咱爸去坐牢!”王敏涛用力摸了把脸,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 “什么?!”王应常一听还要赔一百块钱,站起身就想往柳家跑。 他要去找柳建国这个老匹夫问一问,凭什么让他们家出钱! “王应常你给我站住!”王德彪转过身,看到已经冲到门口的王应常,“你今天要是赶跨出这个门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王应常闻言,停住了。 他爸真做的出来。五岁的时候,他去开水房打水,不小心摔了家里的暖壶,王德彪抽断了家里的两把扫帚才住手。 王德彪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王应常紧紧趴着门框,死死咬住嘴唇。 不去找柳家人算账,这笔钱要怎么赔? 自己被打伤那次,大姐在卫生所都拿不出钱,最后医药费都是找人借的,现在还能去哪里找人借他们家一百块? 左邻右舍谁不知道,他们王家连这破屋子都住不了几天。 大姐一个人上班,挣钱养活这大一家子,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经济条件,借钱给他家? 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根本就不会借的到! 王德彪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那腮帮子鼓动用力,仿佛是吐在王敏涛脸上似的。 “王敏涛,我管你是给人下跪还是磕头,总之你得给我把这钱凑出来!” “老子绝对不会再回那个鬼地方去蹲着,想让老子去蹲牢房,你们做梦!” 王德彪恼羞成怒,把床板捶得砰砰响,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对王家人还是柳家人说的。 王应常转身,看到默默流泪的大姐。 他知道王敏涛已经走投无路,尊严脸面,早就被别人踩在脚底。 可最悲哀的是,即使这样,王家依然拿不出钱。 王应常狠下心,将脖子上挂着的坠子扯下来,塞到王敏涛手里,“姐,你把这个卖了!” 王德彪只看了一眼,惊得直接坐直了身子,大声呵斥道:“王应常你个王八羔子,你敢!” “那是你奶奶给你的!除非你死了,否则谁都不能动那个坠子!” 王应常愣住了,看着王德彪着急忙慌地穿鞋,因为动作太急,还掉了一只。 但这丝毫不影响王德彪的速度,甚至那条不好用的腿都能虎虎生风起来。 眨眼间王德彪就追到王应常身前,一把抢过坠子,紧紧握在手里。 王德彪眼睛赤红,瞪着王应常姐弟俩,像是要吃人。 他狠狠地抽了王应常一个耳光,声音大得都吓哭了王敏媛。 “给老子闭嘴!”王德彪一嗓子吼过去,吓得田春雨一把把王敏媛抱起来,捂着嘴往厨房躲。 王德彪把王应常拎起来,逼着儿子跟自己对视。 他眼里的肃杀之色是王应常从来没有见过的,感觉到自己逐渐收紧的领口,王应常察觉到了死亡气息的逼近。 王德彪真的想弄死自己。 王应常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王应常,这个坠子,不能卖!” “听懂了吗?”王德彪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一旁的王敏涛和钟云鹏都被骇住了,好半天王敏涛才回过神,尖叫着扑上来打王德彪的手。 “爸,你放手!应常要被你勒死了!你快放手!” 王德彪冷哼一声,要不是自己腿脚不好,非得一脚踢开这个废物女儿。 王德彪冷冷地松手,王应常跌落在地上,神情呆愣,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死里逃生。 王德彪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红绳子捡起来,穿过坠子,再套在王应常脖子上。 粗糙的大手灵活的打结,王应常呆呆地看着自己父亲,感觉他用力打了个死结。 要勒死自己吗? 王德彪将坠子重新塞回王应常衣服里,直起身子,慢悠悠地走回床边。 从枕头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数了数,将几张十元钞票抽出来,扭脸对王敏涛说:“滚过来拿钱!” 王敏涛小心地扶着王应常坐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地挪到王德彪跟前。 王德彪将钱交到王敏涛手里,看到女儿惊惶未定的模样,冷哼一声,“赶紧送去柳家,晚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王敏涛像个得了指令的发条娃娃,机械地往门口走。 直到钟云鹏面前,才像是神魄回位地说道:“保护好我弟,我马上回来。” 钟云鹏看了面色阴沉的王德彪一眼,对王敏涛点点头。 王德彪拖鞋上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摆平四肢,皇帝一样的吩咐道:“做饭,饿死老子了!” 田春雨沉默地将王敏媛放进背篓,背在背上,去屋外拿柴生火。 王德彪合上眼,一些不好的回忆浮出水面。 快二十年了吧。 王靳念女士,你还记得我这个不孝儿子吗? 王德彪想想都觉得可笑,那老妖婆巴不得自己赶紧死掉,免得继续给王家列祖列宗抹黑。 从她把自己赶出王家那一天开始,他王德彪就跟王家恩断义绝。 但王应常不能死,不能丢。 这可是王家的长子长孙,以后是要回京市继承家业的。 田春雨那个蠢婆娘害了自己一生,至少还是做了一件益事。 那就是生了一个和王家老爷一模一样的孩子出来。 王应常。 第三十七章 京市王家 几十年前,靳念女士和从港市前来考察市场的王家老爷一见钟情,两人成婚后,定居京市。 在生下王德彪兄妹三人之后,王老爷五十岁不到,就因病去世。 偌大的家业都落在了王靳念女士的肩上。 这个冠以夫姓的女人走到台前,展现出了少有的杀伐决断,巾帼不让须眉。 不到十年的时间,王家隐隐成为京市地产工程方面的龙头。 只可惜,政商两届都叱咤风云的王家老太太有一块心病。 那就是大儿子王德彪,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蛋。 打小王德彪就展现出了不服管教的个性,好不容易强压着读完中学,天天跟着一群富贵闲人往歌舞厅里钻。 十几岁的年纪,学人家包歌星。 跑回家跟王老太说,要娶最当红的那个,气得王老太头风发作。 万般无奈之下,王老太只能托了不少人情关系,才将王德彪送进部队里,希望依靠部队的铁血纪律,能够约束大儿子走上正途。 没想到不到一年,王德彪就因为犯错太多,直接被部队除名了。 气得王老太在家摔碎了不少瓷器,叫嚣着要和王德彪断绝亲子关系。 王德彪也知道自己不如下面的龙凤胎弟妹得母亲喜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搞大了乡下女子田春雨的肚子,让人家给他生娃,洗衣做饭,悠游自在地过起了“老爷”的生活。 只可惜只进不出,钱就有花完的那一天。 等到王德彪身上所有的钞票粮票都用尽以后,好吃懒做,享受惯了的王德彪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去生产队挣工分,只管在家吃了睡,睡了吃。 只顾眼下,哪管明日还有没有米下锅。 这么熬了小半年,终于受不了的王德彪只能带着田春雨和两个孩子,灰溜溜地回到京市老宅。 端坐在正厅的王家老太看到灰扑扑的大儿子,冷哼一声,只喝茶不说话。 农村出生的田春雨那里见过这种处处精致,什么都没见过的大宅院,一味低头,双手拉着一双儿女,像个物件似的任由王家老太太打量。 王家老太太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王应常那张脸。 天可怜见,一眼看过去,竟然就是卧房里老爷遗像的孩子版。 王家老太太差点没稳住自己的杯子。 这孩子实在和去世多年的丈夫长得太像了,王家老太太喝了一大口茶,对王德彪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认祖归宗可以,但只能带着孩子。 王德彪必须马上和田春雨离婚,她已经给王德彪看好了再婚的对象。 是和王家有生意往来的政界高官独女,有留洋经历,离过婚没孩子。 和王德彪凑成一对儿,正好。 王德彪却拍桌子不干了,倒不是他对田春雨有多深的感情。 从回到王家老宅的这一刻开始,王德彪就已经后悔了。 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在家里有阿姨伺候,出门有汽车接送。 自己之前都过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都怪田春雨这个没用的村姑,耽误自己半生! 王德彪不同意家里安排的婚事,是因为对方是个二手货! 一个破鞋,有什么好娶的? 田春雨再不济,嫁给他的时候也是个黄花大闺女! 王家老太不和儿子争辩,只对王应常招手,“你过来。” 三岁不到的王应常呆呆地看着穿着气派金贵的老奶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还是王德彪推了他一下,王应常才一点一点移动到王家老太面前。 凑近了看,更像了。 王家老太满意地点点头,爱怜地摸了摸王应常的脸,不知道透过这张奶娃娃的脸,王家老太在怀念谁。 王家老太太将一个金镶玉的坠子从胸针上拆下来,郑重其事地放在王应常手里,“大孙子,这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把它收好,将来要是活不下去了,回来找奶奶,奶奶管你!” 王应常看着手里闪闪发光的坠子,懵懂地点点头。 跟在田春雨身边的王敏涛跃跃欲试,弟弟不懂,她却看得清楚,这可是金子! 农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几块的值钱物件,奶奶随手就给了弟弟。 既然她认下了弟弟,是不是同样也会认下自己? 王敏涛忍不住期待着,要是能留在这栋大房子里生活下去…… 王敏涛都不敢想她以后的生活会多么的幸福。 只可惜事与愿违,王家老太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扭头对王德彪说道:“既然我给你安排的路不好,带着你的妻子孩子离开我的房子!” “现在,马上离开!”王家老太声色俱厉,立刻有阿姨走上前,劝王德彪赶紧走。 王德彪自然也看到王应常得了母亲的东西,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回王家,就要娶一个离过婚的女子,王德彪只觉得恶心。 他对田春雨不耐烦地呵斥道:“我们走!” “王靳念,不用你赶老子,是老子自己不愿意待在这个破烂肮脏的王家!” …… 言犹在耳,年逾四十,手脚不便的王德彪想起当年意气用事的自己。 只恨不能穿越时光,伸长手臂给那个毛头小伙一个响亮的耳光! 逞什么一时意气?! 乖乖娶一个二婚的能怎么样?就王家那势力,只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如何飘飘,谁能管得着? 非要跟王靳念赌气,争一时长短,这下痛快了吧?! 辗转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林场,当了个买烟买酒都不够钱的破烂保安,想松快松快,还被人打了! 打人的还是个疯子,自己只能吃哑巴亏! 嚣张了小半辈子的王德彪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血管突突地蹦跶,早知道自己当时就应该动作快一点,把刘爱玲那个骚老娘们办了再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歹也爽过了! 现在好了,自己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连王应常那个小兔崽子也能骑在自己脖子上作威作福,简直反了天! 王德彪听着田春雨在厨房做饭的声音,只觉得比窗外的鸟鸣更令人心烦气躁。 都是这个农村妇人,耽误了自己! 第三十八章 无计可施 柳为宁回到家,看到骆宝时和骆教授都在家里坐着,骆宝时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一头一脸的汗。 伸长脖子往门口看了半天,终于等到柳家人回来了。 骆宝时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拉着柳校长的手臂说道:“柳叔叔,你快去看看我爸,他不太好!” 柳校长一听,连忙跑进屋里,只看到骆教授伏在桌旁,呼吸急促困难,发出尖锐刺耳的哮鸣音。 骆教授的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领,用力得指尖发青。即使看不到脸,都能看出他现在非常难受。 是哮喘! 柳为宁一眼就看出骆教授的症状。 但之前几次上山,骆教授虽然消瘦,人却康健,不像是患有哮喘的模样。 难道是在山上劳作的这段时间,接触了什么过敏的东西? 柳为宁不敢确定。 柳校长看到骆教授痛苦的模样,问骆宝时:“你爸这样多久了?” 骆宝时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一会儿了。” 柳校长不敢耽误,吩咐柳达志和自己将骆教授架起来,让柳为宁跑到隔壁去借车,几人合力就将骆教授放到板车上。 柳校长用力推着板车后轮,紧张地指挥前面拉车的柳达志和骆宝时:“赶紧往卫生所送!要快!” 柳为宁从屋里拿了钞票和粮票追出来,大人们已经跑到了坡下面。 想到现在的医疗条件,柳为宁担心林场的卫生所没有特效药,一跺脚,钻回自己家,闭眼走进医保交易所里。 005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微笑着打招呼:“柳女士您好,欢迎来到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我要治疗哮喘的特效药。”柳为宁说着,将一支英雄牌钢笔放到柜台上。 这是柳校长下山以后送给他们兄妹几人的礼物,鼓励她和三哥好好读书,千万不能因为没有学上,就荒废学业。 005接过钢笔,眼睛里的激光扫描一番后,机械女声响起:“检测到承载集体记忆的老教师钢笔一支,可兑换氨茶碱三支。” 005话音刚落,柜台上就凭空出现了药包。 005笑着对柳为宁说道:“柳女士,鉴于您这次的兑换,所用于的病患并非直系,所以增加1%的兑换进度。” “目前可提现金额为160元,请问您是否需要提现?” 柳为宁将药包小心揣好,对005说道:“不需要。” 005微笑鞠躬,“好的,柳女士,期待您下次光临。” 白光闪过,柳为宁回到了自己家。 不敢耽搁,柳为宁锁上门就往卫生所跑,骆教授可千万要挺住啊。 柳家人来到卫生所,医生检查完就告诉他们,骆教授是哮喘发作。 但卫生所没有特效药,只能先开一些舒张气管的药,如果效果不佳,他们要考虑直接将病人送到市里的中心医院去,那里应该有药。 眼看骆教授吃了药,发青的脸色也没有好转,骆宝时心急如焚。 他没想到养父居然这么早就哮喘发作。 前世,骆教授是一直活到退休以后,才伴随着三高这些老年疾病和哮喘,缠绵病榻许多年。 可现在他才不到四十岁,怎么就得了哮喘? 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既不能分析过敏源,也没有特效药,骆宝时眼看着养父愈发难受,张口就要求柳校长送他们去章市。 正在这时,柳为宁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 手里举着白色药包,颤颤巍巍地递到骆宝时面前,“这个……这个药……” 柳为宁跑得喉咙发辣,眼冒金星,这小身板就没承受过这么巨大的运动量。 要不是惦记着骆教授的救命药,柳为宁早就腿软地站不住了。 她努力直起身子,靠着白墙,使劲咽了咽喉咙,对骆宝时说:“这是治病的药,我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杨爷爷,他给的,快给骆教授吃下去。” “杨医生?”正在柜台拿药的小医生听到柳为宁的话,掀开帘子走进来,激动地问道:“他人呢?又走了?” 柳为宁点点头,不忍看小医生一脸失落的模样。 杨医生是林场家属区的老医生,在被招聘进卫生所之前,一直是这一片的游医。 靠着一双腿脚走四方,对于寻医问药的病患总是格外宽容。 幸好卫生所一般不收钱,职工看病都是单位报销。 不然以杨医生的性格,不要半年,卫生所就要倒闭。 柳为宁小时候曾亲眼见过病得要死的邻村小孩,爸妈哭喊着抱着孩子来求杨医生,一碗药灌下去,那孩子就睁眼了。 从此以后,杨医生就是家属区的在世华佗。 柳为宁来的路上哪里遇见什么人,杨医生前些年说是进山采药,几年了都没下来。 家属区关于他的生死传言也是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柳为宁进门前就想好了,以后再有解释不了,来路不明的特效药,一律推到杨医生头上,免得他人起疑。 小医生打开药包,闻了闻又对光看了看,对骆宝时说道:“既然是杨医生开的药,应该没有问题,试一试吧。” 骆宝时点点头,顾不上问柳为宁其他,扶着骆教授把药吞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骆教授急促的呼吸就平顺了下来,那些刺耳的呼吸声也缓和了下去。 看着骆教授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骆宝时如释重负。 心中的石头落地,柳为宁顺着墙慢慢坐到地上。 这会儿才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骆教授缓缓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一脸关切的骆宝时,费力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吓着你了?” 骆宝时摇了摇头。 不敢说刚才有一个瞬间,他真的想过,如果养父真的出事了,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只恨自己现在还太小,不是后世那个能力出众的骆宝时。 至亲之人遇到危险,他却无计可施。 这个束手束脚,物资短缺的年代,这个年少无知,一无所成的自己。 都让骆宝时无比挫败! 缓过来的柳为宁走到床边,轻轻拉了拉骆宝时的衣袖,将自怨自艾的少年唤回现实。 “骆宝时,这里还有两包药,你拿着。” “别担心,骆教授很快就会好起来。” 骆宝时怔怔地看着面前摊开的白皙手掌,还有红晕尚未褪去的稚气面庞。 一种陌生的情绪蜿蜒而上。 卫生所外,寒冬过去,桃花开了。 第三十九章 赤子之心 一个月后,骆宝时扶着骆教授从卫生所出来。 吃过柳为宁给的药包以后,骆教授的哮喘基本控制住了,卫生所给开了一些辅助的药片,让骆教授先吃着。 等他们回到章市,甚至云省,再去当地大一点的医院检查,重新调整用药。 父子俩回到小屋,各自分头收拾行李。 骆教授恢复工作的通知已经寄到林场,他很快就要回云省林业学院任职。 骆宝时也要跟着他,回到附属中学继续学习。 离别在即。 骆宝时想了想,将家里剩下的粮食都装进袋子和网兜里,对骆教授说道:“爸,我出去一会儿。” 骆教授一边将自己的书装进箱子,一边回道:“好。别耽误得太晚,我们中午还要去柳家吃饭。” 骆教授生病的这段时间,柳为宁和柳达志揽下了两家人的一日三餐。 柳为兰顺利进入文工团,最近在加紧排练,到时候就可以跟着柳校长一同回章市。 林场这边已经把介绍信给她写好,到时候直接去章市文工团报道即可。 骆宝时天天往柳家跑,给柳为宁和柳达志带去不少珍贵书籍,还有骆教授自己写的手稿。 在柳为宁有意无意的“建议”下,柳达志已经决定要报考云省林业大学。 得知骆教授就在那里教书以后,柳达志信心倍增,誓要考到骆教授门下。 骆教授也很喜欢柳家这两个孩子,肯吃苦,静的下心,天生的读书苗子。 偶尔听到柳达志的哀嚎,骆教授也忍不住给他一个甜枣,“达志,你好好学,到时候我破格收你。” “破格收我,什么意思?”被物理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柳达志问道。 “你不知道吗?我爸一直是带研究生和博士的。”正在给柳为宁画图的骆宝时补上致命一击。 “啊啊啊啊啊,万恶的知识!快进到我的脑子里来吧。”柳达志听完把头磕在桌子上砰砰响,恨不得这样就都能记住了。 这一天,柳家门口停下了三辆汽车。 打头的吉普车上走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高高的个子,微微有些驼背,看起来成熟稳重,老练可靠。 章市教育局局长,许海生。 许局长张望一番,看到前来开门的柳建国,快步走进来,用力地握住柳建国的手,“老伙计,好久不见呐。” 情绪激动间,许局长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他和柳校长是一个大学毕业,两人祖上还有些旧交。 动荡时期,人人自危,许局长眼睁睁看着好友被下放却无能为力,心中愧疚。 如今峰回路转,时过境迁,看到柳校长苍老了不少,倒是比自己更像四十好几的人,许局长也是感慨万千。 柳校长的手微微发抖,这是他午夜梦回都不敢奢望的场景。 自己居然还能等到恢复工作的这一天。 许局长继续说道:“老柳,如今你还是跟着我干,实验小学校长的位置,一直都空着呢。” “就等你回去!继续做我手下最出类拔萃的兵!”许局长说着,大力拍着柳校长的肩,语气中的郑重不言而喻。 “我今天是特意来接你们回去的,宿舍都收拾好了,还是你们走的时候的模样。” “要是还有什么不够的,需要添置的,尽管跟我开口!” “你我之间,不需要客气!” 柳校长点点头,让刘爱玲带着孩子将收拾好的袋子,大大小小的箱子都往车上搬。 “许局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柳校长看到骆教授走出来了,拉着许局长说道。 “你说。” “这位是云省林业学院的骆教授,也是我在林场的同事。上山伐木那会儿,我们住一个屋子!” “他也接到了恢复工作的通知,我想先接他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再送他回云省。” 谈话间,骆教授也伸出手,跟许局长打招呼:“许局长你好,骆正民。” 许局长一听名字,愣住了一瞬,再看向骆教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郑重。 “骆正民教授?那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水土保持方面的专家啊!您怎么会在这儿?”许局长简直不敢相信,全国掰着指头数得过来的专家教授,居然被放到这个小小的红原林场? 骆教授毫不在意地推了推自己厚厚的镜片,“那些都是虚名。我在林场这段时间,多亏柳校长一家的照顾。” 许局长连忙说道:“是,我这个老伙计,一向是古道热肠。” “天也不早了,大家就赶紧搬东西,我们天黑前要赶到市里实验小学的宿舍。” 另一边,骆宝时站在李山的破旧小楼里,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放到桌子上。 那是李山从垃圾堆拾回来的宝贝,缺的脚就用破砖头垫上,稳当的很。 “小山,我要走了。” “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 骆宝时看着黑黢黢的李山,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话。 有时候看到他这个懵懂无知的样子,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至少不用面对人生很多难过的分离,比如当下。 虽然骆宝时在林场生活的时间不短,和李山的接触也并不多,但骆宝时还是把这个人人避而远之的疯子,当做自己朋友。 至少他不随意伤人,至少他对自己百分百信任。 前世在商场搏杀出一身钢筋铁骨的骆宝时,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反而是这种毫无防备的赤子之心,最容易击碎骆宝时的防御。 李山看着桌子上小山一样的粮食,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他慢慢地举起手,轻轻对骆宝时挥动,“一路顺利。” 骆宝时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十元现金,一齐放在桌子上,严肃地对李山说道:“这些票可以换吃的,很贵重,小山要收好,谁来问都不能给,明不明白?” 李山怔怔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骆宝时转身开门,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光线透过云层缝隙投射在红原林场。 耸立的杉树格外苍翠,山毛榉树叶闪烁着银白的亮光。 这里像是个被人遗忘的宝地。 “小山,好好生活,守着这片净土。” 这是骆宝时留给李山的离别赠语。 而李山,把这句话放在心里一辈子,彻底成了红原林场的守山人。 第四十章 离别在即 骆宝时气喘吁吁地跑到柳为宁家门口,大家都把行李放上车,骆教授东张西望,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一找骆宝时。 看到骆宝时过来了,骆教授松了口气,把怀里的包子塞给他“拿着在路上吃,我们现在就去章市。” “暂时在柳校长家借住一段时间,等返聘书下来,我们就回去。” 骆宝时点点头,刚出锅的包子还冒着热气,柳为宁打开车门,让骆宝时上车吃。 “你刚才去哪儿了?”柳为宁眼睛圆圆的,疑惑地问。 除了他们家,骆宝时在家属区还有熟人吗? 骆宝时用力吹凉包子,淡淡地回话,“一个朋友。” 柳为宁便不再多问。 想到很快就能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学宿舍,柳为宁欢欣雀跃。 终于可以离开林场,远离王家。 柳为宁的脸贴在玻璃车窗上,看着路边的风景飞速退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三辆汽车轰鸣而去,偶然路过,看到柳家人搬家的王敏涛从阴影里走出来。 凝视着远去的柳家人,王敏涛一脚踩在骆教授扔掉不要的废稿上,用力地碾了碾。 柳为宁,柳达志,不要以为离开林场,就万事大吉。 我们走着瞧。 下午太阳西斜,渐渐染红天空的时候,三辆汽车停到了实验小学家属区的宿舍门口。 柳达志率先从车上跳下来,张望着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 柳校长边扶着骆教授下车,边吩咐柳达志和柳达为:“把行李都搬上楼,带骆宝时认认路,选个喜欢的房间。” “爸你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柳达志一个立正,背着双肩包就扭头招呼骆宝时:“骆宝时,快走,带你看看我们家!” 宿舍一共有四间楼房,东西相连。 柳校长家在三楼,一共有四个房间,还有一间独立的卫生厕所。 柳为宁跟着母亲和二姐提着大包小包爬上楼,柳达志和柳达为已经在搬运第三趟了。 楼下空地上,许局长正在和柳校长告别。 “老柳,今天太晚了,你们又坐了半天车,舟车劳顿,就不拉你们到我家吃饭去了。” “改天,等你们都收拾好了休息几天,一定要到我家来坐一坐。”许局长用力拍着柳校长的肩。 “还有骆教授,如果到时还没离开章市,一定要赏脸啊。” 正在拿自己背包的骆教授听到许局长的话,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许局长的热情是因为什么。 像他这样国内少有的专家,不说每年可以推荐多少人进入当地林业局,就算是在林业学院里,破格录取一两个学生,也是手拿把掐。 只是骆教授醉心研究,对这些想从他这里走后门的人一律拒之门外。 许局长大概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这就是他格外偏爱柳家几个孩子的原因。 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柳家上下就对自己和骆宝时颇为照顾。 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柳家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寻常的殷勤和做小伏低。 只当自己是朋友。 柳达志就算熬成熊猫眼看书,都绝不在自己面前泄露半分怯意。 柳校长真的把这几个孩子教得很好。 还有最小的柳为宁,从骆宝时在自己这里借走的英文书籍推测,柳为宁的英文词汇量应该达到初中毕业生的水平了。 骆教授扶了扶眼镜,将夹在自己手稿上的钢笔取下来。 “宝时,你过来。”正在和柳达志抢着拿重物的骆宝时停下动作,几步走过来问道,“爸,怎么了?” 骆教授把钢笔递给骆宝时,“你把这个,送给柳家孩子。” 骆宝时看着手里的一支钢笔,有些为难地挠头,“爸,就一支啊?” 骆教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爱要不要,不然还我。”说着就伸手要夺。 骆宝时眼疾手快地把钢笔藏到身后,嬉皮笑脸地对骆教授说道:“一支就一支,那我可就送柳为宁了。” 有总比没有强。 这个年代物资不足,养父手里的都是好东西。 既然只有一支,柳达志可就不能怪自己偏心。 骆宝时这么想着,三步并做两步地往楼上跑。 “骆宝时,你跑啥,行李都没拿完!”柳达志探出头来,看到已经没影子的骆宝时,没好气地嚷嚷。 骆教授看到柳达志气急败坏的模样,也觉得好笑。 在林场生活的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好处,虽然艰苦,但骆宝时也和柳家孩子成为了朋友。 这对一向不爱说话,习惯隐藏情绪的骆宝时来说,是件好事。 只是骆宝时为什么不把笔送给柳达志呢? 骆教授边上楼边觉得奇怪,他以为骆宝时和柳达志年龄相仿,应该更谈得来啊。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柳家人都很忙。 柳达为顶替了刘爱玲的工作岗位,进了章市棉纺厂生产车间,从一线操作工干起。 柳为兰拿着介绍信,进了章市文工团,立刻就投入到国庆的汇报演出排练中,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回来倒头就睡。 柳达志全心全意在家备战七月份的高考,除了头发乱糟糟地快被他自己薅秃了以外,一切正常。 柳为宁通过了市一中的升学考试,提前确定九月份可以从初一读起。 正在柳家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正轨的温馨时刻,骆教授的返聘书寄到了。 骆宝时和骆教授要回云省了。 这天晚上,在饭桌上,骆教授告诉柳校长,自己已经买好了后天一早的火车票。 柳为宁正在盛饭的手一顿,第一反应是看向坐在骆教授身边的骆宝时。 骆宝时低着头扒拉碗里的饭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为宁将盛好的米饭放到刘爱玲面前,又拿起自己的碗,虽然手上的动作不停,但耳朵一直都放在骆教授和爸爸的谈话上。 “建国,这么长的时间,打扰你们了。” “老骆,你说这个话,就是见外了。” 柳校长让刘爱玲去拿酒杯,今晚就当是给骆教授一家践行。 “先不说我爱人收了你们伙食费,单说你和宝时给我家两个孩子补课这一件,就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柳校长把白酒盅满上,拿起来敬骆教授,“老骆,多的不说了,我替两个孩子谢谢你!” 第四十一章 不太一样 “哎,”骆教授见状也赶忙端起酒杯,匆匆一碰就一饮而尽。 “建国,多谢你们家。” “要是没有你们帮忙,我们爷俩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骆教授是个读书人,半辈子都在做研究。 收养骆宝时已经是他做的最大胆的决定。 除了柳家人,骆教授的人际关系简单到一个手都数的过来。 现在要走了,一向冷静自制的骆教授也有些感慨。 柳为宁端着饭碗坐下,轻轻问骆宝时:“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这可是未来的大佬,不说二哥,柳为宁自己都不想和骆宝时断了联系。 经历过身无分文,捉襟见肘的前世,柳为宁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靠自己是一方面,既然和大佬已经有了交情,为何不用? 柳为宁又不傻。 多了不要,最起码将来自己真要再遇到什么难处,骆宝时不会袖手旁观就够了。 骆宝时终于把碗里的十粒米归拢成了一座小山。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身边巴掌大的小脸。 时至今日,骆宝时都很难将面前鲜活灵动的小姑娘和前世那具形容枯槁的尸体联系到一起。 绝不能让这件事再发生。 骆宝时在心中暗暗发誓。 “不会。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骆宝时语气轻松地说。 柳为宁点点头,有这句保证就行。 虽然以后没有金融大佬一对一的教学了,但好歹混成了朋友。 也算是给自己增加了张底牌。 后天一早,柳校长带着柳为宁送骆宝时和骆教授去火车站。 刘爱玲做了一大堆吃食,让骆宝时带着,在路上慢慢吃。 柳达志前一天晚上看书看得太晚,柳为宁来敲门叫他起床的时候,柳达志翻身应了一声,又睡着了。 “让他好好休息吧,我们去送骆教授是一样的。”柳校长跟柳为宁说道。 一行人来到火车站,月台上人头攒动,送别的人三三两两。 骆教授在检票前,放下手里的网兜,伸出手抱了抱柳校长。 “建国,保重。” 柳校长感慨万千,“一路顺风,有空一定要回章市来看一看。” 骆宝时看着柳为宁,犹豫了半天,伸出手臂,努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我们也抱一个?” 柳为宁压根没多想,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轻轻抱了抱骆宝时,“要记得经常给我写信啊。我要是有不会的地方,也会给你写信求援的,骆老师。” 柳为宁退后几步,笑眯眯地说道。 怀里的温暖转瞬即逝,骆宝时还没反应过来,骆教授就拉着他往列车员那里去了。 骆宝时跟着骆教授走进车厢,寻着座位,坐下后,骆宝时隐约觉得有人影闪动。 抬头一看,柳为宁和柳校长正站在车窗外。 柳为宁一直跟着骆宝时的行进方向,站到了骆宝时座位的窗外。 看到骆宝时发现自己了,柳为宁继续大力地挥手告别。 知道他可能听不到,柳为宁特意放慢了嘴巴的动作,“注——意——安——全。” 骆宝时点点头。 火车响起气鸣声,呜呜地催促着还没上车的乘客。 柳为宁往后退去,骆宝时下了某个决定,用力把车窗推上去,朝着柳为宁扔过去一个东西。 叮当一声,一个圆圆的怀表掉落在柳为宁面前。 柳为宁蹲下把怀表捡起来,正想问骆宝时怎么回事,火车已经缓缓启动,驶离月台。 “好好学习——”骆宝时用尽力气大吼。 也不知道柳为宁听没听见。 柳为宁直起身子,忍不住吐槽,大佬的人生果然只有学习一件事吗? 再看看手里的怀表,这是骆宝时给自己留的礼物吗? 柳为宁打开外壳,表盘上的时间,是五点二十。 那是自己第一次和骆宝时见面时的时间。 骆宝时不知道柳为宁知不知道,记不记得。 柳为宁带着吃的和骆教授的嘱托走进骆家的那一天,骆宝时正在摆弄自己的怀表。 那是生父留给自己的遗物之一。 对着骆教授的手表对准时间的那一刻,柳为宁走了进来。 骆宝时鬼使神差地,没有按下上链柄。 “嗯哼。”目睹了刚才整个过程的骆教授不咸不淡地清了清嗓子。 骆宝时面色如常,仿佛没看到养父眼中的探究之色。 “我要是没看错,那是你爸的东西吧?”骆教授对于挚友的东西还是很眼熟的。 骆宝时点点头。 “你倒是舍得。”骆教授说道。 骆宝时看着放在小桌板上的吃食,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那个瞬间,他居然担心柳为宁会忘了她。 就算是为了回报柳家人两世的恩德,骆宝时都不会对柳家人置之不理。 只是很快,他就要离开这里…… 想到记忆里那个女人,骆宝时握紧拳头。 要不是为了强大自己,真不想再和那个女人有半分纠葛。 但要是想尽快成长成为参天大树,出国是势在必行。 上一世,自己对那个女人的计划不屑一顾,直到她死,骆宝时都没完成她的心愿。 这一世,如果伤口为了尽早回国,顺手帮一帮她,也不是不行。 韩萍,希望这一次,你别再让我为难。 骆宝时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习题,安静地做起来。 领到这个月的工资以后,王敏涛看着身上终于积攒起来的几十块钱,深深地吐了口气。 总算不用再忍受王德彪的谩骂。 也能放心送钟云鹏去参加高考了。 这段时间,王敏涛自己心里都在打鼓。 如果工资不能按时发,或者在这期间,王德彪再作妖,那钟云鹏可就真的不用参加高考了。 自己这个混蛋父亲的性格,王敏涛心知肚明。 拿钱救他自己就算了,要是让他掏钱供一个上门女婿读大学,那纯粹就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王德彪不直接把人轰出去都算他善良了。 所以工资到手以后,王敏涛特意抽空跑了一趟章市。 红原林场没有学校,需要参加高考的各类人群要到章市指定的考点考试。 王敏涛先过来看看地方,再在附近给钟云鹏找一个条件不错的招待所。 第四十二章 同学 王敏涛站在交通宾馆门口,踌躇了半天才走进去。 前台服务员看到客人,站起身问道:“同志,需要开房间吗?” 王敏涛看了一眼墙上一排的挂钟,有些犹豫地问道:“请问你们这里一个房间多少钱一天?” 服务员笑容可掬,殷勤地介绍:“我们一共有三种房间,最便宜的单人间8元一天。” 八元,王敏涛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背包。 里面一共三十元,钟云鹏大概要住两天,半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加上吃饭的钱……王敏涛咬咬牙,问道:“可以便宜一点吗?” 服务员问:“你需要住几天?” “两天。” 服务员摇摇头,“住的时间太短,不能便宜。” 王敏涛有些失望,想着再去周围转一转,对服务员道谢后转身就要走。 出了交通宾馆的门,迎面走来一个挺拔精干的女人。二十出头,穿着的确良的三件套。 和王敏涛擦肩而过的瞬间,女人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惊呼:“王敏涛?!” 王敏涛停下,疑惑地看过去,女人已经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你不记得我了?梁萌!” “你的中学同桌!” 王敏涛从记忆中找到这个人名,很难将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和眼前这个女强人联系在一起。 “梁萌?你怎么在这儿?”王敏涛惊喜地问道。 梁萌是王敏涛学生时代少有的朋友。 她家是章市本地人,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梁萌从小就被长辈保护得很好,在王敏涛班里头,梁萌年纪最小,有的时候会被人欺负。 好几次都是王敏涛替她出头,习惯了照顾弟弟妹妹,小小年纪成为家庭支柱的王敏涛不自觉地就会保护弱小,尤其看到过几次坐着汽车上学的梁萌之后,王敏涛对她的保护就更多了。 梁萌也很会投桃报李,自从和王敏涛成为朋友以后,她一手包揽了王敏涛所有的文具和午饭。 爸爸妈妈问起来,梁萌就说在学校丢了。 双份的午饭,梁萌就说自己最近胃口好,家里的饭菜好吃,要带给朋友们尝一尝。 听闻女儿在学校交到了好朋友,梁家父母都很高兴,对于其他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跟王敏涛初中毕业就去生产队挣工分不同,梁萌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才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章市教育局工作。 恢复高考以后,梁萌调到考试院工作,副科级。 梁萌即使不说,久别重逢的王敏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个人现在的差距。 一身工装,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脸上抹得白白的雪花膏,甚至还有口红,精致的梁萌让王敏涛自惭形秽。 想到自己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还有这一身因为结婚才添置的新衣服,王敏涛握紧手,不想在梁萌面前露怯。 梁萌心思单纯,满心都是老同学重逢的喜悦。 “过几天要考试了,我过来给几个监考老师安排临时休息的地方。”梁萌说着,指了指王敏涛身后的交通宾馆。 “跟我一块儿进去吧,等我办完事,请你吃饭。”梁萌说着,挽着王敏涛的手臂就往宾馆里走。 服务员看到王敏涛又回来了,有些意外。 梁萌上前说道:“给我开四个单人间,下个星期使用,住三天。” “好的。”一听有人要房间,服务员连忙拿出收据,问了梁萌抬头,就往里填信息。 “……梁萌,你都不问问多少钱一天吗?”王敏涛忍不住问道。 “不需要,都是局里报销。”梁萌毫不在意,看到王敏涛的神情,像是猜到了什么,问道:“你也要开房间吗?” 王敏涛点点头。 梁萌立刻扭头对服务员说:“再加一间房,多少钱,我个人出。” “哎,不用不用,我来付钱。”王敏涛伸手要拦住写收据的服务员。 梁萌一把拦住她,“这么久没见,还不能让我花点钱,还当我是朋友吗?” 王敏涛很想在梁萌面前硬气起来,就像读书时一样。 奈何囊中羞涩,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二三十块钱,够他们家一两个月的开销了,她真舍不得。 钟云鹏真的考上大学以后,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王敏涛不得不做长远考虑。 梁萌付了钱,接过服务员给的钥匙,拿出一把递给王敏涛,“走,吃饭去。” 梁萌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馆,看得出来是她常来的。 坐下没一会儿,老板娘就端上菊花茶,然后问梁萌还是两个菜吗。 梁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菜单,对老板娘说道:“加一个辣椒炒肉,再来一份排骨汤。” 王敏涛看着眼前的玻璃杯陷入沉默。 虽然不知道这顿饭多少钱,但看了看墙上的价格,王敏涛将那一点付账的心思彻底掐灭。 “对了,王敏涛你来这里开房间要干嘛?你要准备参考高考吗?” 王敏涛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是我丈夫。” “丈夫?!”梁萌后知后觉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跟王敏涛确认,“你丈夫?” “你结婚了?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老同学怎么都不知道?” 王敏涛愈发局促,桌底下的左右脚相交,都快拧成麻花。 “就……前段时间,没办酒席。” 梁萌便不再追问,王敏涛家境不好她略有耳闻,大概是家里不想破费。 梁萌又问:“那他在哪个考场?” “第二中学。” 梁萌一愣,“第二中学,这也太巧了,那是我辖区里的考点。” “是吗?”王敏涛抬起头,“到时候你会去监考吗?” 梁萌摇头,笑着说:“我还没那么厉害,我就负责整理保管考生资料。” “对了,我一会儿还要将不合格的资料送到另外一个办公室,之后就没什么事了。” “你下午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去逛逛百货大楼吧?” 王敏涛本想拒绝,但考虑到梁萌已经替自己付了开房间的钱,这顿饭,估计也是梁萌买单,王敏涛不好意思说不去,只能点头。 第四十三章 不合格 吃过午饭,梁萌带着王敏涛走进章市教育局的办公楼。 梁萌的办公室在二楼,王敏涛跟着她走进去,看到桌上高高的四摞资料。 梁萌走过去,正要将矮一点的那一摞拿走,门口走过来一个男人。 “梁萌?你回来了?主任让你回来去一趟他办公室。” 梁萌应了一声,将手里的资料放下,有些抱歉地对王敏涛说道:“对不起啊,你再稍微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王敏涛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梁萌这才拿着本子和笔,小跑着往主任办公室去。 王敏涛站了一会儿,觉得腿有点酸,想着在梁萌的椅子上坐一会儿。 拉开椅子的时候,她无意间扫过面前那摞资料最上面的名字。 柳达志。 王敏涛的手顿住了。 白纸黑字,无比清晰地在王敏涛眼前放大。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走廊上连脚步声都没有。 王敏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她颤抖着手,从梁萌要拿走的那一摞抽了一份资料出来。 王敏涛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执着地找寻着什么。 终于在体检报告那一张,看到“乙肝携带者”几个字。 上面还有一个鲜红的“不合格”印章。 王敏涛看着不合格几个字在眼前晃来晃去,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 梁萌刚才说,这些是要送走的资料。 是不是意味着,这些人都是不合格,不能参加高考的人员? 如果把柳达志的也放进来…… 王敏涛的脑子还在思考可能性,手已经先一步动作。 她将柳达志的资料抽出来,翻到体检报告那一页,把不合格的这张塞进去。 然后将柳达志的资料放到了要拿走的那一摞最上面。 而柳达志那张一切正常的体检报告,则被王敏涛三下五除二地塞进了自己的袋子里。 王敏涛忍不住将手放在胸口,轻轻拍着安慰自己问题不大。 没有人看到自己干了什么。 这一摞资料很快就会被梁萌送走。 柳达志这个王八蛋再也不用参加高考了。 王敏涛的左手,按在口袋里的体检报告上,渐渐收紧。 仿佛捏在手心里的,是柳达志的脖子。 “敏涛,等很久了吧——”梁萌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好了,我把这摞资料送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王敏涛跟着梁萌站起身,紧紧盯着她把那摞矮一点的资料抱在怀里,错身而过的瞬间,王敏涛甚至都能看到柳达志的名字。 梁萌一路都在和自己聊中学时代的趣事,王敏涛随口敷衍着,注意力完全都在梁萌的资料上。 直到梁萌把资料交给另一个办公室的人。 “是不合格的资料?” 梁萌点点头。 “我尽快通知下去。” 直到和梁萌携手走出教育局的大门,王敏涛高高悬挂在天上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她低着头,掩饰自己压抑不住的笑意。 柳达志,看你这次怎么参加考试! 梁萌浑然不觉,跟王敏涛挤上公交车,往百货大楼去了。 第二天下午,一辆小汽车停到实验小学家属区门口。 从车上下来的人步履生风,神色焦急,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 司机下车想让许海生慢一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匆忙的背影。 许局长用力敲着柳校长家的大门,砰砰作响。 对门邻居都忍不住斜开一条缝,探出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柳,老柳开门!”许局长顾不得许多,也不管楼上楼下多少双眼睛看见,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柳校长商量。 开门的是柳为宁,看到许局长,柳为宁侧身,“许伯伯,您先进来。” 许局长走进房间,没等柳为宁关上门就问道:“为宁,你爸呢?你二哥呢?” 柳为宁看着许局长神色焦急,眉头紧皱,知道发生了大事。 她不敢耽搁,快速地回话:“我爸在学校,我三哥去图书馆楼下散步了,一会儿就回来。” 许局长一听,对柳为宁说道:“立刻去找办公室把你爸叫回来!” 柳为宁立刻拉开门,要往外跑。 下个礼拜就是高考,许局长现在过来,柳为宁第一反应就是三哥出了问题。 “许伯伯,发生了什么事?我该怎么解释给我爸听?” “你三哥的体检报告不合格!被打回来了!” “这不可能!”柳为宁当下就否认,“我三哥是在中心医院体检中心做的,报告的结果明明都是健康,怎么可能不合格?!” “也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按理说你爸在教育系统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所以我才赶过来找他!” 柳为宁回头对许局长说道:“许伯伯,我很快,你在家里等我!” 许局长点点头。 柳为宁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明明前世三哥顺利地通过考试,进入林业大学,根本就没有体检不合格这一出。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柳为宁连跑带跳,最后几节楼梯直接就跳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差点崴着脚,柳为宁深吸一口气,现在顾不上许多了,得赶紧去找爸爸! 刚给教学组开完会的柳校长,正和副校长商量下个星期的公开课,听到一声声急呼远远传来。 “爸——”柳校长寻声望去,是为宁,她这会儿不在家看书,跑学校来干什么? “爸,”柳为宁气喘吁吁,只感觉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声音都盖过了耳朵里的轰鸣声。 “许伯伯上我们家来了,说三哥的体检报告不合格,让你赶紧回家!” “什么?”柳校长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这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副校长闻言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将柳校长手里的本子接过来,说道:“校长,你有事先去忙,后续工作我去安排。” 柳校长点点头,对柳为宁说:“我们赶紧回家!” 父女俩一路无话,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家属区。 柳为宁用钥匙打开门,柳达志已经回来了,正在屋子里转圈圈,急得抓耳挠腮。 许局长来回踱步,手里的烟夹着,半天没点。 第四十四章 体检报告 “老柳,你可算是回来了!” “爸——” 屋里的两个人看到柳校长回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许局长将文件袋递给柳校长,拿出里面的资料一看,的确是柳达志的。 可当柳校长翻到体检报告那一张,上面赫然写着“乙肝携带者”,鲜红的印章做不得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校长百思不得其解。 许局长连连捶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不是,今天一早,下面把一摞不合格的资料放到我这里,说今天要全部通知到位,让我先检查一遍。” “没想到第一个就是达志的,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前前后后检查了三四遍,确认各项信息都对得上,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老柳,达志到底是不是乙肝携带者?这种体检是肯定不能通过的!” “达志根本没有问题,我们全家都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在林场生活的时候也很注意,家里用的我都让爱玲定期蒸煮,绝对不会染上乙肝。”柳校长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现在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上面的印章不会骗人,要是达志真的体检不合格,谁都帮不了他,他以后都不能参加高考!” 听到许局长的话,柳达志彻底慌了,他一步站定在柳校长面前,惊慌失措地问:“爸,我的体检报告怎么会这样?不是合格吗?我们一起去的医院啊。”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冷静一点。”柳校长虽然这么安慰儿子,但自己心里也没底。 考试日期将近,柳达志现在体检报告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柳为宁越想越不对,她走过去,将放在桌上的考生资料拿起来,一张一张地翻过去,仔细检查。 直到柳为宁翻到体检报告那一栏。 上面没有考生的名字,只有各项身体指标。 柳为宁认认真真,不肯放过一个数字地检查过去,直到她看到右下角的一排小字。 “县城体检站” 柳为宁直觉不对,又翻到前面一页,有柳达志名字的那一页。 上面写着柳达志的基本信息。 右下角的小字是:“章市中心医院”。 柳为宁连忙翻到第三页,右下角也是中心医院! 那一页不合格的体检报告,不是柳达志的! 柳为宁连忙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柳校长。 “爸,你快过来看,这几页的注脚不一样!” 许局长和柳达志闻言也围了上来。 柳为宁指着自己的发现,来回比对着,最后给出结论:“这一张乙肝携带者的报告,不是我三哥的。” “有人换掉了他的体检报告,把不合格的混进了他的考生资料里!” 许局长顺着柳为宁的发现,拿起体检报告仔细检查,果然发现就像她说的那样,这几张纸不是一个地方提供的。 “爸,有人故意害我!”柳达志气得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嘎吱作响。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竟敢在我的体检报告上动手脚!” “要不是我们发现了问题,我这一生都不能参加考试了!简直太过分了!” 柳校长看向许局长:“许局,现在怎么办?” 许局长拿着那张有问题的体检报告,思索了一会儿,给出了解决方案。 “我给你们特批一个条子,你们拿着这个条子,重新去中心医院做一次乙肝筛查,拿一张健康没病的报告回教育局找我。” “至于我,”许局长站起身子,大步朝门口走去。 “回局里去将这个无耻小人揪出来!” 许局长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司机还在宿舍区门口等他,看到许局长下来了,赶紧下车给领导拉开车门。 许局长上车,面上的神色风雨欲来。 司机觉得奇怪,怎么去了一趟柳家,许局长的脸色更差了? 难道柳校长的儿子真的没办法参加考试了吗? 但司机不敢多问,只听到许局长说了一句:“回局里。”就不再说话。 司机缩了缩脖子,如此盛怒的局长可不多见,待会儿回去,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要遭殃。 总之别把火撒在自己头上。 想到这,回去的路上司机特意开得比平时快一些,早了十几分钟,将车子停进了教育局。 许局长砰的一声,用力关上车门,大步走上二楼,站在楼梯口,提高声音喊道:“考试院所有人,带齐所有考生资料,会议室开会!” 梁萌正在整理桌上的资料,听到许局长的声音,探出头来一看,局长已经率先走进会议室,用力推开门,声音之大,震得整个二楼都在回响。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一会儿,整个考试院十来个科员都到了会议室。 早上才刚将不合格资料交给许局长的小胡最为紧张。 因为在那之后,局长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再回来就是整个科室开会。 小胡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工作出了问题。 很快不祥的预感就变成现实。 等会议室的门一关上,许局长沉着脸,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在一片惴惴不安中,许局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力气之大,直接将面前茶盅的盖子震掉到地上。 哗啦一声,盖子应声而碎。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梁萌下意识地一抖。 “咱们考试院,出了一件大事!” “一个考生的资料,被人刻意调换,将不合格的体检报告掺杂其中,混进了不能参加考试的那一堆资料里!” “这是严重的工作失误!是渎职!是犯罪!” “国家恢复高考,是给了所有人一个进步的机会,作为管理组织考试的考试院,却在考试前夕,发生了如此严重的错误,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许局长略停了一下,语气更加强硬,“我作为局长,首先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我要求考试院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一张一张地核对,所有由县体检站发出的体检报告!” “这张乙肝携带者的报告,就是由县体检站提供的。” “抽出了这一张,那么肯定有考生的资料里,就会少一张关于传染病的体检报告,现在,我们要找到这个考生!” “让这张报告物归原主!” 第四十五章 背黑锅 小胡哆哆嗦嗦将手里的资料分了下去,厚厚的几摞考生资料。 现在要将所有人的资料都进行仔细筛查,不管合格与否,都不能放过。 小胡沿着会议桌,把资料放到各个同事面前,最后才将最少的一摞放到许局长面前。 许局长面色阴沉,放下茶杯,直接拿起最上面的一份,仔细翻看。 小胡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 身旁的梁萌悄悄问:“这是怎么回事?早上你送过去的资料有问题吗?” 小胡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怎么知道,局长看到其中一个考生的名字脸色就变了,拿起来就出去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回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梁萌听完,也意识到事情不同寻常。 自从恢复高考,这是梁萌第二年在考试院里负责资料整理分发工作。 有了去年的经验,照理说不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眼下也只能先按照局长的指示,将那个丢了一张体检报告的考生资料找出来。 会议室里静悄悄地,只有翻动资料的沙沙声。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轻微的分针走动声落在会议室里也清晰可闻。 梁萌正坐在时钟下方,钟表声对她来说,简直跟催命符没什么两样。 过去的时间越久,所有人的精神就越紧绷。 像是想找出这个人,又像是不想。 因为一旦真的找到了这份少了一页的考生资料,就证明考试院里真的有人动了手脚。 梁萌了解相关的规定,这是要进公安局,被拘留判刑的。 想到这里,她的手都在抖。 脸上的冷汗滑落下来,一颗一颗滴在面前的资料上。 梁萌顾不上擦,只觉得窗外的蝉鸣声如此刺耳,让人心浮气躁,几乎都要坐不住。 “找到了——” 一旁的小胡惊呼一声,像是替自己寻到一块免死金牌一般狂喜,拉开椅子,小跑将手里的资料送到许局长面前。 “局长你看,是这个考生,跃华县的李婷。” 小胡边说边指向体检报告,前后快速翻动,然后肯定地对许局长说:“李婷的传染病报告没了,但同县其他人的报告,里面都有,只有李婷的不见了!” 小胡说着,又拿出另外一份,放到许局长面前,方便领导对比。 许局长连忙将李婷那一份拿出来,并将一直放在手边的不合格报告放进去,果然都是县体检站的报告! 许局长面色稍霁,沉声说道:“大家都把手里的活停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 梁萌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靠在椅背上。 她感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还在耳边,就听到许局长继续说:“人,我们已然找到了。” “这事儿,没完!” 梁萌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连忙坐直身体。 许局长举着手里李婷的资料,目光里全是失望,“既然找到了,就说明我们考试院里,的确有人私自调换了考生的资料,意图阻止他人参加高考!” “小胡,你告诉我,昨天考试院里,都有谁负责这些资料的整理和交接!” 小胡脑子飞快转动,拼命回想昨天考试院里上班的同志。 加上自己和梁萌,还有赵科长,小邓……一共八个人。 但是负责筛选不合格的,只有自己和梁萌。 小胡惊慌失措的目光,落在脸色煞白的梁萌身上。 梁萌此刻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和小胡这里。 许局长顺着小胡的目光,看向梁萌,问道:“梁萌,除了你和小胡,还有谁吗?” 梁萌站起身,感觉到会议室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吓得腿软,只能努力用手撑着桌子,才勉力让自己不会滑到地上。 梁萌看着面色严肃的许局长,和平日里温和宽容的老领导判若两人,她嘴唇哆嗦,面无血色地摇了摇头。 许局长继续问道:“昨天一整天,你在干什么?” 梁萌努力保持冷静,拼命回想昨天自己的工作轨迹。 早上到了办公室,接过科长分下来的不合格资料,让她进行复核,然后下午送到小胡那里。 临近中午,科长过来交代她,去考点不远的交通宾馆,给几位外地老师安排住宿。 梁萌到了交通宾馆,遇到老同学王敏涛,安排好住宿以后,和王敏涛吃了午饭。 再返回教育局,去科长办公室回复了安排住宿的事情之后,梁萌回到办公室,将不合格的考生资料送到小胡那里,下班跟王敏涛去逛百货大楼了。 一盆冰水狠狠将梁萌从头浇到脚。 昨天考试院只多了一个外人,就是王敏涛。 在她来之前,考试院没出过任何问题。 在她来了一会儿之后,考试院出了替换考生资料这样的大乱子。 梁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脑中的猜测。 她没有任何证据。 梁萌垂下头,看着自己止不住发抖的手掌,甚至已经传染到手臂,梁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抖。 “想到什么了吗?梁萌?”许局长还在等她回答。 即使从梁萌的表现来看,许局长认为她已经知道犯错的是谁。 梁萌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喉咙里的呜咽冲出来。 她狠狠地咬出几个字:“昨天下午,我朋友来了办公室。” 许局长语气不辨喜怒,“那么是你同学,还是你,调换了考生的资料?” 梁萌抬起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不是自己,但也没证据证明是王敏涛。 人是她带进教育局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梁萌自己根本就不能独善其身。 “我不知道……”梁萌捂住嘴,终于崩溃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于事无补。 许局长已经找到了出现问题的环节,对科长说道:“其他人可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赵科长你下午带着大家再开个会,对这次的事情进行严肃的反思和讨论,杜绝此类恶性事件的再次发生。” 赵科长点点头。 “梁萌,你留下。”看到大家站起身,梁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听到许局长的话,她哭得更凶了。 她绝望地坐回椅子上。 没想到王敏涛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还意图让自己背黑锅。 第四十六章 找王敏涛对峙 许局长打量着垂头丧气的梁萌,叹了口气,说道:“梁萌,不是你做的,对吗?” 梁萌抬起头,用力地点头,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在打干噎。 但她还是努力平复情绪,断断续续地说道:“对……局长,您……您知道,我不会干这种事。” 许局长摆了摆手,“你爸爸还是我的老领导,当初我刚刚调到这里,是你爸爸一手带着我熟悉工作,教我各个环节,各个部门是如何工作的。” “说起来,我如今能坐稳这个局长的位置,还要多谢你爸爸。” “所以梁萌,”许局长话锋一转,“当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要安排你到考试院的时候,我也是赞同的。” “国家现在百废待兴,处处需要人才。恢复高考正是文化选拔的头等大事。我和你爸都认为你心细,肯定能做好这份工作。” “去年到你家吃饭,我和你爸还说,等今年高考结束了,将你提到科长的位置。” 梁萌愣住了,没想到长辈们在家里推杯换盏,已经都替她打点好未来的一切。 “没想到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许局长不无遗憾地看着梁萌。 “不要说升职,你现在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啊。”许局长终于把那根捏在手里的烟徐徐点燃,吐出一大口蓝色烟雾,烦躁地揉搓着眉心。 按资历来说,对梁萌的提拔太快了。 但考试院这些年轻人,翻来看去,也就梁萌还稳重些。 老赵在科长的位置上做得太久,各方都有意在他退休前给他提一提职务。 但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梁萌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局长发愁地看着梁萌,陷入沉思。 梁萌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要哭干了,情绪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从一开始的不敢相信,到现在地接受现实,梁萌也惊讶于自己的情绪调解能力。 “你说的同学,是谁?来咱教育局的那个?” “王敏涛,我初中的同学。” 许局长叹了口气,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去处理。” “今天开始,你暂时在家休病假吧。” 到底是谁换了柳达志的资料,许局长不确定。 至少梁萌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她只是一个副科,甚至都不认识柳达志。 如果不是梁萌工作失误,就只能是她的同学干的。 非亲非故,一个陌生人会对另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恶意吗? 而且就算不是梁萌,教育局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是王敏涛干的。 如果事情传播开了,社会舆论反而会谴责教育局管理松散,高考前夕,管理考生资料的地方,怎么能带外人随意进入? 教育局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想到上级领导有意无意地跟自己提到,内部投票过后,就会把许局长调到省教育局去。 在自己任上,高考前夕,发生了这样的恶劣事件,许局长一个头两个大。 究竟该不该报警,许局长也很犹豫…… 正在这时,传达室的老李跑上来,在会议室门口敲门说道:“许局长,外头有人找您,姓柳!” 许局长一听,对老李说道:“让他们上来吧。” 梁萌闻言,站起身,一肚子的委屈都憋了回去。 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机。 只是让她暂时在家休息,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对她格外的优待。 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再说,梁萌握紧自己的手,她也要自己去找王敏涛问个明白! 虽然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但自己给她丈夫在交通宾馆开了房间,自己就去交通宾馆等着,还怕堵不到王敏涛吗? 梁萌对许局长说道:“局长,我现在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许局长看着梁萌,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点点头,“好,你先回去。” 梁萌打开门,正面迎上跑上楼的柳家人。 其中一个满头是汗的年轻人和自己撞在一起,梁萌扶着门把手才稳住身形。 柳达志气喘吁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闯了祸,“对不起,同志,我着急没看见,撞疼你没有。” 梁萌现在心绪难平,没跟柳达志计较,摇了摇头,就侧身让出门口,让柳家人走进会议室。 “许伯伯,我的体检报告补好了,您看看——” 梁萌的脚步一滞,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好,我看看,正好给你补上,再拿去盖章,耽误不了你下周的考试。” 原来他就是被陷害的考生。 梁萌头重脚轻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内心五味杂陈。 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一张轻飘飘的报告单,差点就改变了一个年轻人一生的命运。 梁萌甚至不敢设想,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也能对肇事者轻轻放过。 回到办公室,小胡已经等在那里。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看到梁萌走进来,所有人立刻散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摆弄着各自办公桌上的工作。 小胡看到梁萌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局长处罚你了?” 梁萌摇了摇头,跟刑拘比起来,暂时在家休息可真算不算什么处罚。 “我不舒服,回家休息几天。” “局长已经批了我的病假。” 小胡不敢多问,看到摇摇欲坠的梁萌,问她:“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梁萌咬紧下巴,摇头拒绝了小胡的好意。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找到王敏涛以后,该如何质问她?! 自己把她当朋友,替她开房间,请她吃下馆子。 甚至那天在百货大楼,她还送给王敏涛一条漂亮的花裙子。 现在看来,自己就是天字号的大傻子! 被人当肉猪一样宰,甚至王敏涛根本就没把她当人看! 王敏涛知道教育局的这份工作有多难得吗? 她不知道! 梁萌恨不得就找王敏涛当面对峙! 这股无处发泄的闷气支撑着梁萌,她快速地收好自己的东西,跟小胡道别,快步走出办公室。 不管身后响起的议论声。 “傲什么?要不是有她爸,就她的文凭,能到咱科室上班?” “谁说不是呢?一家子都在咱市体系内,这背景科室我们羡慕不来的。” “唉,你说得对啊,有背景就是好,犯了这么大的错,都不开除,还让她回去休息。” “休息?谁知道是辞退还是休息?说不定就是随便编个理由,糊弄我们这些同事的!” 梁萌用力提了提包袋,头也不回地冲下去。 第四十七章 好好考试 7月20号一早,柳达志早早来到考场外等候。 天刚蒙蒙亮,街对面只有两三个早餐摊子的煤炉亮着火光。 柳校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加油啊孩子。” 柳达志点点头,“爸,你放心吧。” 虽然经历了资料被人调换,差点不能参加考试这样的大事,柳达志很快就调解好自己的状态。 自己准备得太久,不说在林场那些偷偷看书复习的日子,就是回到宿舍区的这段日子,时不时就能收到骆宝时寄过来的资料。 有些是骆教授珍藏的书籍,有些是骆教授特意给他出的试卷……这些东西令柳达志如获至宝,他像一块海绵一样,拼命压缩自己,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 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脑子,装不下这浩瀚的海洋。 柳为宁跟在父亲身后,抬头看着意气风发的哥哥。 这一世,有骆教授提前提点,三哥只要顺利通过考试,肯定能金榜题名! 她对三哥有信心。 另一边,王敏涛和钟云鹏从交通宾馆走出来。 在路边买了个包子,钟云鹏慢慢吃着,走到考场门口。 看到同样站着等候的柳达志,王敏涛如遭雷击。 怎么回事?柳达志怎么还站在这里? 他的资料不是已经被自己换了吗?那张不合格的体检报告,自己明明插进柳达志的资料里了! 而且是她亲手将柳达志的考生资料放进不合格那一堆的。 甚至是她亲眼看着梁萌把资料交给上级。 柳达志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钟云鹏察觉到王敏涛状态不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王敏涛扭脸看着钟云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她该怎么说,她该说什么? 钟云鹏今天也参加考试,他准备了很久,势在必得。 如果影响钟云鹏考试,那他这个上门女婿将百无一用!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要找一个能下地干活的人,王敏涛根本不会答应这个外省的丈夫。 林场家属区里多的是这样年富力强的青年。 王敏涛找钟云鹏,就是看重他能读书。 介绍她们的远房亲戚再三跟王敏涛保证,钟云鹏一定能考上大学。 就像他前头的哥哥一样。 钟家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文曲星托生家庭,各个都是读书的好材料。 王敏涛信了,勒紧裤腰带省钱,留着钟云鹏上大学用。 所以眼下,没有任何事情能影响钟云鹏这几天的考试! 王敏涛深吸几口气,挤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没什么,你好好考试。” “其余一切都不要操心,我会在外面等你。” “等你考完了,我们一块儿回家!” 钟云鹏点点头。 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有把握的事。 钟云鹏还存了一点自己的私心,如果这次考试分数不低,是不是有可能不考师范? 如果看到自己的分数,王敏涛有没有可能改变现在的打算? 钟云鹏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好好考,只有高分才让他有底气跟王敏涛周旋。 柳为宁注意到面色有异的王敏涛,差点忘了,自己曾经的姐夫也是个大学生来着。 想不到钟云鹏竟然和三哥是同届的考生。 进场的铃声响起来,学校的大门缓缓打开。 柳达志深吸一口气,对父亲和妹妹挥手告别,“等我凯旋归来!” 柳为宁用手做了个喇叭,用力地喊道:“三哥,你一定能考好的!” 柳达志听到了,高举拳头用力挥了挥,回应着妹妹的鼓励。 看着钟云鹏也跟着考生的人流进去了,王敏涛才走到柳为宁跟前,轻蔑地说道:“你们柳家还有读书人啊?怎么不都跟着你爸上山砍树去?” 王敏涛低头,看着柳为宁,语气恶毒:“柳为宁,你哥有病还去考试?” 有病?什么病?王敏涛怎么会知道三哥不能去考试? 还没等柳为宁想清楚,在校门口等候多时的梁萌走过来,鞋跟敲地的声音就像冲锋的号角。 梁萌停在王敏涛面前,眼眶泛红,面色苍白。 她已经好几天都没睡一个好觉了。 只要一闭上眼,和王敏涛有说有笑吃饭逛街的场景,还有会议室里,许局长严肃批评自己的场景,就在脑海里不断纠缠,逼得梁萌睡意全无,睁着眼和这些纷乱的思绪较劲。 由于没休息好,她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头重脚轻。 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看到王敏涛。 梁萌毕竟心善,她直等到王敏涛身旁的男人走进考场,才走过来跟王敏涛对峙。 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 “王敏涛,我等你很久了,我有很重要的事问你!”梁萌紧紧盯着王敏涛,生怕一个眨眼,人就跑了。 王敏涛看到梁萌,联想到柳达志已经进入考场参加考试,再看看面前幽魂一样的梁萌,她已经猜到事情暴露了。 王敏涛根本不虚,冷笑一声,推开柳为宁,直视梁萌:“就在这儿谈吗?” 王敏涛理直气壮的模样刺激得梁萌心突突的跳,她环视一圈周围,都是送考生来的亲戚朋友,围观的人太多了,事情闹开了对自己和教育局的声誉不好,梁萌指了指交通宾馆,“我们去里面谈。” “好。”王敏涛昂着头,不像是被抓包的,反而像个领导似的,闲庭信步地往宾馆走去。 梁萌紧随其后。 柳为宁想了想,对柳校长说道:“爸,我们跟过去看看,我总觉得三哥的事情似乎跟王敏涛有关。” 柳校长当然听到刚才王敏涛说的话,他也觉得蹊跷,于是牵着柳为宁走到交通宾馆门口,静观其变。 王敏涛刚坐下,梁萌按耐不住地直接发难:“王敏涛,你是不是动了我桌上的考生资料?” 梁萌的开场白就惊掉柳为宁的下巴,本来她直是怀疑,没想到这件事真的跟王敏涛有关。 王敏涛笑了,扫了一眼茶几,对前台说道:“同志,麻烦你,给我拿点水。” “王敏涛,我在问你话!”梁萌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高声重复了一遍。 王敏涛冷笑一声,打量梁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没错。” “我看到你桌上的资料,也看到一个熟人,所以动了点手脚。” 第四十八章 幼稚可笑 “怎么?你当时离开的时候也没说那些东西不能动不是吗?”王敏涛接过前台递过来的温水,猛灌了一大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惊失色的梁萌。 “那是今天参加高考的考生资料,你怎么可以随便动呢?” “还擅自更改别人的体检资料,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我们又是开会又是重新核对,忙活了一下午!”梁萌忍不住浑身发抖,不敢相信真的是王敏涛干的。 这可是王敏涛,在整个中学期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朋友,怎么会做出这种陷自己于不仁不义的事情来?! 梁萌觉得自己三观都塌了。 没想到王敏涛却像是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祸似的,放下杯子,看着杯里的水还在微微晃动,笑意不达眼底地看着梁萌:“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我只知道,就算天塌下来,以你父母在体制内的位置,肯定不会重罚你,不是吗,梁萌?” 梁萌愣住了,她什么意思?王敏涛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爸妈都是体制内的人员? 王敏涛大发慈悲地解释道:“我有一天看到的,你爸送你来学校的车,车牌和别人不一样。” 王敏涛靠着沙发,忍不住翘起腿,一摇一晃,老神在在地揭穿真相,“梁萌,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因为好心,或者喜欢你这么肤浅的理由,才跟你做了几年朋友的吧?” “难道不是吗?”梁萌坐着,浑身动弹不得,委屈地说道。 “当然不是!”王敏涛看着二十出头,依旧如此天真的梁萌,忍不住地嫉妒泛酸。 果然是家中独女,父母疼爱长大的孩子,根本就没受到过任何风雨,一路平顺到如今的位置,连最基本的人性都看不透。 简直幼稚得可笑。 王敏涛决定不再跟梁萌绕弯子,直接戳破她的幻想,“我和你走得近搞好关系,是打算将来分配工作时,可以让你在你父母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想办法把我也塞进教育局里去,最次当个小学老师。” “只可惜我家里不让我继续读书了,这才浪费了我几年的筹谋。” “梁萌,要不是想到你爸妈还有点用,我怎么可能跟你这种蠢货当朋友!”王敏涛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寸大乱的梁萌,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资料,的确是我换的。” “我和柳达志有过节,和柳家有仇。我见不得柳家人好,借这个机会,能让柳达志不能参加考试最好!” “既然不能,那只能说是老天不开眼,让坏人还能继续逍遥!” “现在,我承认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王敏涛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梁萌心上的重锤。 “你根本就没有证据,那天下午,除了你我,谁在你的办公室里?” “谁能证明是我动了手脚?” “没有人!”王敏涛给出定论。 “所以即使事情暴露,遭殃的也是你梁萌。” “你上头有你爸爸妈妈顶着,肯定不会有事。” “老同学,这么久不见,这就当做我对你那天请客吃饭的谢礼吧。” 王敏涛一口气说完,对脸上血色尽失的梁萌没有丝毫怜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笨,居然还相信小时候的友情。” “我还有事,先走了。”王敏涛说完,正了正自己的包,抬脚往门口走去。 她还要赶回林场上班。 考虑到家里以后的开销,王敏涛今天是请同事帮忙,替自己半天班的。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梁萌认识到人心险恶。 调换资料的事,就当是自己免费给她上的一课吧。 王敏涛快步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 梁萌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王敏涛用过的玻璃杯发呆。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尖锐的噪音越变越大,眼前的桌子椅子都在旋转着,压抑多日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具象化了,梁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前台看到梁萌倒了下去,惊呼着跑过来,又是拍打又是叫唤,梁萌却双眼紧闭,面色青紫。 站在门外阴凉处的柳为宁听到呼救声,跟柳校长一前一后地冲进宾馆里,看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梁萌,还有六神无主的前台。 柳校长当机立断地吩咐道:“赶紧找车,送医院!” 前台忙不迭地站起身子,跑到门外去拦小汽车。 柳为宁蹲下,试了试梁萌的鼻息,人还有气。 抬起手,用力按着梁萌的人中,没一会儿,就看到梁萌咳嗽着清醒过来。 脸色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梁萌悠悠转醒,看到眼前陌生的女孩子,还有一脸担忧的柳校长,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是谁?” 柳为宁扶着梁萌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对她说道:“我们不认识,但你不用担心,已经给你找车了,马上送你去医院。” 这时,前台和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跑进来,看到梁萌已经醒了,前台松了口气,对着中年男人指了指梁萌,“就是她,刚刚晕倒了。” “我们现在送她去医院吧。”前台说着就要来搀扶梁萌。 梁萌连连拒绝,“不用,不用去医院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前台提心吊胆地看着梁萌,担心她又晕过去。 喝了几口水下肚,梁萌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谢谢你们,我已经好多了。” 柳为宁盯着梁萌看了看,确定面前的女同志确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于是对柳校长说道:“爸,我们走吧。” 柳校长点点头,站起身子,带着柳为宁就要走。 “哎,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谢谢你呢。”梁萌喊住柳为宁。 柳为宁转过身,对梁萌笑了笑,“我叫柳为宁。” 柳为宁。 柳为宁……那不是柳达志的妹妹吗? 想到那份快被自己翻烂的考生资料,梁萌猛然意识到刚刚救了自己的,居然是柳达志的妹妹。 那个因为自己工作失误,差点不能参加高考的考生! 梁萌低下头,掩面嘤嘤地哭着。 她没想到一时不察,竟然犯下如此不可挽回的错误。 第四十九章 礼物 柳为宁和父亲找到往车站走去。 他们要赶回家,下午再来接三哥。 上了公交车,柳为宁轻声问父亲:“爸爸,听起来真的是王敏涛动的手脚。” “她太过分了,我们家已经接受了调解,王敏涛有怨气,冲着我们来就是,为什么要去动三哥的资料?!” “难道她不知道,这么做,会毁了三哥的一生吗?” 王敏涛当然知道。 柳为宁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这个问题。 王敏涛就是打定主意,才会这么做的。 柳为宁没想到重活一世,她已经尽力躲避,还是逃不开和王家人的纠葛。 尤其是王敏涛,经历过前世的婚姻,她对这个曾经的大姑姐,什么睚眦必报的性子,有切身的体会。 如果真的被王敏涛盯上,只要一有机会,她一定会对柳家人下死手。 柳为宁不想再被这条潜伏在暗处,时刻准备暴起狠狠咬自己一口的毒蛇盯着。 但就像她对梁萌说的,没有人看到,根本就没证据。 柳校长和柳为宁在宾馆外听完了两个人的聊天,气的不轻。 他现在真的意识到,王敏涛已经彻底变了,早就不是他记忆里那个过于争强好胜的孩子。 但眼下,达志的考试刚刚开始,事情要是闹大了,柳校长担心会影响孩子的心态。 那才是得不偿失。 柳校长沉思半晌,对柳为宁说道:“这件事情,先瞒着你三哥,回去以后,谁都不要说,好不好?” 柳为宁点点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 不能影响三哥的考试,天大的事情,都等他考完以后再去分说。 三天后,除了没办法请假的柳为兰,柳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校门口,翘首以盼。 柳为宁个子矮,挤到人群最前面,很快发现了柳达志。 “三哥,三哥!这边!”柳为宁高高举起手,大力挥动着,生怕柳达志错过。 柳达志快步跑过来,牵着柳为宁挤出人群,来到家人面前。 “三哥,考的怎么样?”柳为宁第一个没忍住,问道。 柳达志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放声大喊:“我终于考完啦——” 声音太大,路过的人群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柳达志却丝毫不受影响,大力地和大哥来了个拥抱。 “爸,您放心,肯定能考上骆教授的大学!”柳达志信心满满。 别的不说,光是骆教授寄回来的那些卷子和资料,还有英文原着,就让自己在写卷子的时候如虎添翼,下笔有神。 完全没遇到任何难题。 柳校长看到儿子意气风发的模样,忍不住感慨,“咱家终于要有一个大学生了!” 这是柳校长的一块心病。 自从被下放到林场之后,柳校长终日惴惴不安,担心一辈子都要和家人困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 想到家里几个孩子,个顶个都是读书的好苗子,要是跟着自己在林场吃苦,自己这个父亲就当得太失败了。 幸好恢复工作的通知来的快,没有耽误小儿子参加高考。 柳校长用力地拍了拍柳达志,“走,回家吃饭去!” 到了家里,柳为兰起了个大早,将包子馒头都做好了,留在锅里才去文工团上班。 刘爱玲一进家门,立刻就走进厨房忙活。 柳达志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哀嚎:“终于结束了,这几天可累死我了。” 柳为宁看着三哥这副模样,很难把他和前世那个一板一眼的老教授联系在一起。 前世自己嫁给王应常以后,在王敏涛的安排下,和王家人去了千里之外的南市生活,一直到刘爱玲去世,柳为宁赶回来奔丧的时候,才在葬礼上和自己的哥哥姐姐重逢。 那时候的柳达志,坐在轮椅上,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弹,没有知觉。 四十多岁的柳达志,得了一次心梗,一次脑梗,都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急病,每一次手术都要了他半条命。 出院以后,即使柳达志在医生的建议下天天复健,依然无法正常站立和行走。 最后只能坐在轮椅上,走到哪里都不能离开保姆。 在刘爱玲的葬礼上,柳为宁甚至没看到自己的三嫂。 她问三哥:“三嫂呢?” 柳达志低着头,半天才轻轻地回道:“她工作忙,过不来。” 工作忙? 柳为宁只觉得可笑。 …… 看着现在没病没灾,活蹦乱跳的柳达志,柳为宁强压下心中的黯然。 这一世,自己绝不会让家人都落入那样悲苦的境地里。 一定不会。 刘爱玲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的时候,柳为兰正好进门。 看到一家子喜气洋洋的模样,她就知道柳达志考的不错。 于是她走回屋里,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以示柳达志打开。 柳达志不解地打开方盒,惊讶地说道:“二姐,你给我买了块手表?” 柳为兰笑着说道:“我托团里的其他人帮忙去省城买的,你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柳达志小心翼翼地将这块“bj”牌手表拿出来,放在手腕上,连忙对柳达为说道:“大哥,你快帮我把表带扣上。” 看到弟弟如此小心的模样,柳达为忍俊不禁,虽然好笑,还是帮他把表戴好。 柳为兰看到柳达志高兴的模样,说道:“这是我和你大哥合资买的,花了我们俩一个月的工资呢!” 柳达志一听,高兴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哥,姐,你们对我太好了!万岁!” 柳校长看到小儿子又恢复了皮猴子的模样,无奈地说道:“坐下好好吃饭,表又不会长脚跑了。” 柳达志美滋滋地坐下,甚至主动端着碗,给家里每一个人都盛了满满一碗饭。 “这是对你们的感谢!”柳达志说着,将碗递到柳为兰面前。 柳为兰失笑道:“看把你高兴的,快坐下吃饭吧。” 柳达志这才坐下,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说道:“难怪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资料出了纰漏,却没影响到我的考试。” “不仅如此,我还收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古人诚不欺我!” 一家子都被柳达志掉书袋的模样逗乐了,只有柳为宁下意识地看向柳校长。 目光交汇,柳校长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候,再让小儿子再高兴几天吧。 第五十章 事发 王敏涛和钟云鹏回到家,王应常开门迎接姐姐和姐夫。 躺在床上的王德彪听到响动,不耐烦地翻过身,呵斥道:“王应常你个王八羔子,不能轻点吗?吵到老子睡觉了!” “又不是天王老子回来了,你搞那么大的动静干嘛?!” 钟云鹏默了默,什么都没说,拿着包就走进了王敏涛的房间。 在王家备考的这段时间,钟云鹏已经习惯了王德彪的嘲讽谩骂,权当他是空气。 真要计较起来,钟云鹏就不用参加考试了。 想到自己是赌上了自己的后半生,才找到一家人愿意出钱供自己继续读大学,钟云鹏选择避其锋芒。 等到成绩下来,自己就填一所离王家最远的师范,走得远远的,每个月只要王敏涛按时给自己寄钱,钟云鹏就觉得眼下的王家也不是不能待。 只可惜事与愿违。 王敏涛跟着钟云鹏走进房间,关上门。 王敏涛看着男人沉默的像一棵树,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想好填哪里的师范了吗?” 钟云鹏没转身,只是一味地将包里的复习资料和课本拿出来,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应该是宁省师范。” “宁省?”王敏涛一听不干了,快步走到钟云鹏面前,用力拽着男人面对自己。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报离家近一点的师范吗?” “毕业了之后,直接分配到章市的学校教书,我也能跟着你到市里去工作。” 钟云鹏垂着头不吭声,仿佛自己解放鞋上的灰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钟云鹏,你说话!”王敏涛拼命摇晃着钟云鹏的手臂,语气已经带了三分火气。 “你别忘了,你之后的生活费,是从我的工资里出。” “如果你不报章市师范学院,那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王敏涛声色俱厉,却有几分纸老虎的意味。 因为钟云鹏已经考完了,回来的路上两人还短暂地讨论过成绩。 如果钟云鹏没估错分,他的成绩考京市的师范都绰绰有余。 王敏涛手里的钱是唯一能够用来和钟云鹏谈判拉扯的筹码,一旦钟云鹏不在乎这一点,那么王敏涛将毫无胜算。 王敏涛紧紧盯着钟云鹏的脸,像是要从上面看出一条缝一样凶狠。 她不能允许钟云鹏脱离自己的掌控。 钟云鹏沉默了半晌,抬起头对王敏涛说:“你拉疼我了,放手。” 王敏涛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松开手。 钟云鹏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王敏涛说道:“这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如果你希望,那我可以报省里的师范,但绝对不会是章市的。” “王敏涛,你不会真的以为,有正常人愿意待在这个家里吧?”钟云鹏说完,冷冷地走出了房间。 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钟家条件艰苦,不能供他继续读书。 为了减轻负担,甚至不惜给他找了一门倒插门的婚姻。 活了小二十年,钟云鹏像个累赘一样被钟家甩了出来。 他满怀希望地来到王家,以为可以从此衣食无忧,没想到掉进了另外一个深渊。 瘫在床上脾气暴躁的爸,沉默不语挣不到工分的妈,尚未成年的弟弟妹妹,还有一个努力撑起家的妻子。 钟云鹏瞬间就明白了王家同意的原因。 要用自己这个累赘,来王家继续做牛做马。 钟云鹏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高考成绩,努力复习,妄图靠读书改变命运。 只可惜,王敏涛连这条路都给他堵死。 不读她指明的学校,王敏涛连钱都不会出。 那钟云鹏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偏僻的林场家属区是为了什么? 钟云鹏只觉得憋屈,心里的一团火无处发泄。 他走到正屋,正准备开门出去散散心,就听到门外有人用力地砸门。 声音大的,像是要把王家这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木门直接卸下来。 “王敏涛,你给我出来!” “你这个黑心烂肺的女人,竟然敢改我的资料!” “你给我出来,别躲在里面,我知道你在家!” 钟云鹏打开门,外面站着怒气冲天的柳达志和柳达为两兄弟,后面还传来柳为宁的呼喊: “三哥,三哥你冷静——” 冷静?柳达志只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恨不得将王敏涛撕成碎片! 今天谁也别想拦他,他柳达志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他非要弄死王敏涛不可!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柳为宁像往常一样,早起背英语单词,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走过去打开,是许局长和梁萌。 看到开门的是柳为宁,许局长温声问道:“为宁,你哥哥和爸爸在家吗?” 柳为宁一边让开,一边说道:“大哥二姐上班去了,我爸和三哥还在家。” 小学已经开始放暑假,柳校长每天不需要去学校,起床吃了早饭过后,都会和柳达志一起下楼遛弯,小跑几圈,锻炼身体。 许局长来得早,柳家父子这会儿刚吃完早饭。 柳校长看到许局长,站起身问道:“许局长,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许局长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面色苍白的梁萌,“老柳,我对不住你。” “这不,带着人上门负荆请罪来了。” 柳校长一听,就知道是柳达志资料的事。 他和柳为宁瞒了这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柳达志,一拖再拖。 没想到拖到许局长亲自上门。 “这是考试院的梁萌同志,负责全市考生的资料。” “达志的那一份,就是在她手上出了纰漏。” “你们放心,局里已经对梁萌同志做出相应的处罚,她现在暂时不负责考试院的工作,在家休息反省。” “所以我今天才带她过来,当着你们的面,亲自给达志道歉。” “我们也知道,仅仅是道歉,是弥补不了我们工作上这么重大的失误。”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耽误达志参加高考。” “梁萌同志,你自己说吧。” 梁萌咬紧下唇,知道自己不能再躲,深吸一口气,从许局长背后走出来。 面向一脸懵的柳达志,梁萌深深地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柳达志同志,对不起,是我朋友王敏涛调换了你的体检报告!” 第五十一章 好好说话 “虽然事情不是我做的,但人是我带进教育局的,所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于我造成的麻烦和混乱,我深表歉意。希望你提出补偿,不管是钱还是其他对我的处罚,我都甘愿领受。” “真心地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梁萌说完,直起身子,又鞠了一次躬。 她果然没猜错,那天在会议室门口撞上的,就是柳达志。 在交通宾馆救自己一命的,是柳达志的妹妹和父亲。 想到柳家人对自己施以援手,自己却阴差阳错地差点让他错失机会,内疚和悔恨几乎要把梁萌淹没了。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哭的时候。 所以梁萌死死咬住牙关,逼着自己不掉一滴眼泪。 挨打要立正,做错事的是自己,哭反而是在博取同情。 梁萌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柳达志看看父亲,看看许局长,不可置信地看着低着头的梁萌,最后看向妹妹。 一向活泼多话的妹妹,难得地没有出声,甚至拿一种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了?只瞒着他? 凭什么只瞒着他?! 柳达志全身绷得紧紧地,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爸,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是王敏涛干的?她换了我的体检报告?害得我差点不能参加高考?” 一声声地质问,让柳校长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平息小儿子的怒火。 “爸!”柳达志根本就不给柳校长思考的机会。 柳校长被逼到墙角,只能点头。 “好,好好!”柳达志站起身,忍不住为王敏涛鼓掌。 “果然是王德彪的闺女,和她那个无赖混账的爹一模一样!” “王家人真是好样的!霍霍了我妈,现在又来霍霍我!” “真当我们柳家人是泥巴捏的吗?!” 柳达志一把推开许局长,拉开门,像一道闪电一样冲了出去。 “不好!”柳校长一拍大腿,“他要去找王敏涛算账!” 柳为宁也猜到了,以她三哥的脾气,本来就和王德彪签谅解书上窝了一肚子气。 现在麻烦又找到他自己头上。 还拿他最重视的高考开刀,柳达志能忍? 不进厨房拿把刀再走已经是柳达志最后一点善良。 柳为宁上前拉着柳校长,“爸,我们赶快去追,不能让三哥干出什么伤人的事来!” “他才刚刚考完试,眼看就要上大学了,不能为了王家那些混蛋连自己的下半生都搭进去!” 父女俩顾不上和许局长说话,也没来得及接受梁萌的道歉,只对二人说了一声:“下次再说。” 就一齐追了出去。 跑到家属区门口,眼看着柳达志上了汽车,柳校长满脸汗水,一边抚着胸口喘着粗气,一边对柳为宁说:“为宁,怎么办,我们追不上了!” 这时柳达为正好走进家属区,看到站在街边的父亲和小妹,奇怪地问道:“爸,为宁,你们怎么在这儿?” “大哥,三哥跑去王家算账了,我们得想办法追上他,阻止他!”柳为宁顾不上和柳达为解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没有出租车,一趟公车要三十分钟,等他们坐上赶到林场,只怕三哥早就和王家人开战了! 许局长匆匆从楼上跑下来,对柳校长说道:“老柳,用我的车!” 他跑到柳校长面前,说道:“我的车就停在外面,你们赶快上车,我跟老张说一声,让他送你们去林场家属区!” 事态紧急,柳校长也顾不上和许局长客气,几人走到汽车旁,许局长对老张说道:“送他们去林场家属区,要快!” 老张将嘴边燃了一半的香烟一扔,急匆匆地打开车门,对许局长说道:“那局长您怎么回局里?” 许局长看着柳家人都上了车,重重地关上车门,没好气地对老张说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赶紧走,我有办法回去!” 老张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习惯性地听从许局长的命令,一拉挡,方向盘一转就掉头往主街上开。 等柳为宁下了车,远远看到柳达志已经快跑到王家门口了,推了柳达为一把,“大哥你快跑,追上三哥,让他千万冷静,别闹出人命来!” 柳达为在车上已经听过事情的大概,他也为弟弟不值。 但柳为宁说的对,柳达志的成绩很快就要下来,眼看就要去大学读书,大好的人生,不能毁在和这些混蛋的纷争上。 柳达为用力地点点头,迈开长腿,使出吃奶的力气去追弟弟。 好不容易在王家门口堵住了柳达志,看到眼睛充血,双目赤红的柳达志,柳达为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但还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马上就要成为咱家第一个大学生了,要给为宁当一个好榜样。” “别让咱爸咱妈伤心,他们年纪大了。” 柳达志一怔,眼里的血色渐渐褪去一些,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柳达志在拼命控制自己想要弄死王家人的冲动。 半晌,柳达志总算是能开口了,他沉沉地对柳达为说道:“大哥,我们走!” 王敏涛听到柳达志的咆哮,立刻猜到他是为了什么事过来。 梁萌那个废物,转头就把自己卖了! 王敏涛阴狠地跺了跺脚,一拍柜子,直起身子。 她甚至还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王敏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熟悉的,毒蛇一般阴冷的笑容。 转身走到门口。 “柳达志,找我什么事?” 钟云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挡在门口,“柳达志,有什么事好好说。” “青天白日的,难道你还想杀人放火不成?” 柳达志冷哼一声,一把推开身形单薄的钟云鹏,“滚一边去,这儿没你的事!” “钟云鹏,你也是考生,知道准备高考有多难。” “现在,你的妻子,她调换了我的体检报告,妄图诬陷我不合格,害的我差点不能参加高考!” “你来告诉我,这算不算比杀人放火还严重?” “断人前途犹如杀人父母,要不是教育局发现的及时,我这十几年的心血就毁于一旦了!” “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还能好好说话吗?钟云鹏?!” 第五十二章 伤人 钟云鹏听完柳达志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原地不能动弹,直到王敏涛拍了拍他,“往后站,这里没你的事。” 钟云鹏才像是被扭了发条,机械地移动着目光,最后定格在王敏涛脸上。 试图从这张风轻云淡的脸上,找到一丝否认的痕迹。 很可惜,王敏涛再一次让钟云鹏失望了。 王敏涛冷冷地看向柳达志,嗤笑一声,“怎么,你那个没用的爹现在才告诉你真相?” 柳达志闻言恨不得扑上来,被柳达为死死摁住,“达志,你要冷静。” “冷静,哥,你没听到她怎么说咱爸的吗?!” 王敏涛看着几乎扭打在一起的柳家兄弟,轻蔑地说道:“难道我说错了?护不住自己的老婆孩子,出了事放你自己出来到处乱吠,不是没用的废物是什么?” 屋子里的王应常和王德彪也听到了动静,王应常小步跑到王敏涛跟前,跟着姐姐同仇敌忾地瞪着柳家兄弟,半步不退。 “王敏涛,你承认对我的资料动手脚了?” 王敏涛叉着腰仰天长笑,笑到直不起腰。 好半天才缓过来,王敏涛擦着眼角的泪,看向柳达志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柳达志,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是谁害的你?” “没错,是我!”王敏涛瞬间变脸,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们没有证据,能拿我怎么样?” “凭什么我们家赔礼道歉,你们家就可以平步青云?!” “我爸还瘫在床上,他丢了工作,以后都不会再有单位敢用他!” “我们一家六口马上就要被赶出去,如果不是我还有份工作,我们王家就要流落街头了!” “没想到我还能走进教育局,看到你这种人的资料!” “被我碰上,算你柳达志倒霉!” “只可惜老天不开眼,让你全身而退,还能参加高考,简直太不公平了!” 王敏涛一股脑地将心中的悲愤全部喊出来。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她看不得柳家人好,更痛恨自己的无力,困在王家这一亩三分地里,当牛做马都不能改变环境半分。 “我弄死你这个毒妇!”柳达志咆哮着,挣脱了柳达为的压制双手掐住王敏涛的脖子就要勒死她。 钟云鹏和柳达为吓得大惊失色,拼命掰扯着柳达志的手臂。 王应常一看大事不妙,从人缝中挤出去,手忙脚乱地将大黄的绳子解开,命令道:“大黄,狠狠地咬他们!” 大黄嗷呜一声,龇着牙一个跳跃就冲向柳达志。 柳为宁和柳校长终于赶到了,看到大黄已经冲到柳达志的面前,柳为宁只来得及大喊一声,“三哥小心!” 话音刚落,柳达志就感觉到一股咸腥味扑面而来,扭头一看,左手臂传来剧烈的疼痛。 大黄已经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拄着拐杖的王德彪走到门口,看到屋外的混乱,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扬起拐杖,狠狠抽在柳达志另外一边手臂,“你个小畜生,还不赶快松手!” “看我不打死你,看你还敢伤人!”一声声沉闷的重击声,听得柳为宁心惊肉跳。 柳校长冲进院子里,和柳达为一起,扛起院中的锄头,柳达为驱赶大黄,柳校长则冲向趁机下黑手的王德彪。 “王德彪,你住手!不许伤我儿子!” 王应常一看闹开了,偷偷溜回屋里,对抱着王敏媛瑟瑟发抖的田春雨说:“妈,刀呢?” 田春雨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指了指灶台方向。 王应常转身跑到灶台边,垫脚够着了家里的菜刀。 他跑回院子里,想把刀递给王德彪。 最好了结了柳家人,顺便再把王德彪自己送进去,一举两得。 王应常虽然年纪小,但看到王德彪顺手接过自己的刀,就朝柳达志砍过去的时候,他露出了不符合年纪的,冰冷又残忍的笑容。 王德彪,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柳为宁只觉得寒光一闪,王德彪手里不知道握着什么力气就朝三哥去了! 柳为宁心一横,狠狠扑向柳达志,不能让三哥出事。 “砰——”的一声巨响。 像是有人大力按下暂停键,制止了王家门口的这场混乱。 曾经在部队待过一段时间的王德彪第一个反应过来,是枪!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外面,一名民警严肃地放下自己高举的手臂,黑色枪管还在冒着青烟。 更多的民警从警车上下来,驱散着围观的群众。 跟着民警下车的李老师,快步跑到柳为宁跟前,将她拽起来,上下打量着,“为宁,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 柳为宁摇了摇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赶上了。 教育局的汽车停在家属区路口,柳为宁从车上跳下来就往前跑。 越想越觉得今天要出事,以王家人的性格,三哥这样赤手空拳打上门去,要吃大亏! 路过开水房的时候,柳为宁改道,用力拍响李老师家的门。 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后,柳为宁推了一把李老师,让她赶紧去保卫科报警,让王科长赶紧带人过来。 院子里,王科长拨开人群,大步走到王德彪跟前,怒斥道:“王德彪,你在干什么!” “没看到民警同志手里的枪吗?还不放下手里的武器!” 王德彪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地垂下手,咣当一声,菜刀落地。 柳为宁这才看清,刚才王德彪举起来的究竟是什么。 不由得一阵后怕,要是警察来得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王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就是冲着要三哥命去的! 王科长弯腰将菜刀拾起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民警,“民警同志,您看,这是凶器。” 刚才开枪的民警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番王家人,冷冷地问道:“你是王德彪?” 王德彪点了点头,万念俱灰。 “哼,刚在我们所里签完保证书才几天?忘记我们跟你说的话了?嗯?” “这次直接奔着杀人去了,你很能啊,王德彪!” “给我把这些人,通通抓进所里去!” 第五十三章 赶紧滚 王敏涛愣在当场,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有警察赶到。 看到办案民警肃杀的表情,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之前在调解室,负责调解的民警说过的话,如果再犯,必定重罚。 王敏涛惊叫地扑过去,想要阻止保卫科的人带走王德彪。 “王叔,王叔你听我说,你们不能这么做!” “我爸的腿脚已经不好用了,他是个残废,不能带走,他不能坐牢!” 王科长略带同情地一根根扒开王敏涛的手指,痛心疾首地说道:“敏涛丫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能这么纵容你爸,还有你,一个女孩子家,那么泼辣的性格早晚会吃亏的。” 王科长扭脸看向身后目光沉沉的民警队长,无奈地摊手,“这已经不是我能帮忙掩盖的事了,闹得太大,你看看,你家有已经咬伤人了。” 顺着王科长的目光,王敏涛看到坐在地上,捂着手臂的柳达志。 大黄下嘴凶狠,差点没咬下柳达志一块肉来。 此刻已经有保卫科的人用网兜将大黄按住。 王科长继续说道:“敏涛丫头,不止你们,连你家这条狗,我们都要带走!” 说完不再看面色惨白的王敏涛,王科长大手一挥,将院子里的王家人都押走,连钟云鹏都未能幸免。 民警队长蹲下,检查了一下柳达志的伤口,对柳校长说道:“先带他去卫生所处理伤口,怕是要打破伤风针。” “然后你们再到所里来,配合我们做一下笔录。” 民警说完,站起身子,对依旧围在院子外的左邻右舍说道:“都散了吧,别堵在这儿看热闹了。” 三辆警车的门关上,警笛声乌拉乌拉地响起来,一路驶向市派出所。 柳为宁扶着三哥站起来,柳校长看到小儿子还在流血的手臂,知道现在不是教训他的好时候,连忙对柳达为说道:“我们快去卫生所!” 刘大卫点点头,和柳为宁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柳达志往外走。 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方便柳家人通过。 直到柳家人走远了,议论声才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哎,怎么回事,怎么闹得警察都来了?”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柳家人气不过,来找王家人理论,王家又放狗又拿刀的,一副要柳家孩子性命的样子呗!” “这王德彪真是无法无天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到处都在严打,他还敢这么干?不要命了?” 有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要命?你看王德彪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怕背人命?” 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告诉你们啊,我家那个,在保卫科上班,我听他说,王德彪就是在部队里弄伤人,差点闹出人命,才被部队开除的!” “真的假的,他是个杀人犯啊?” “可不是,要不然一个部队退伍军人,怎么可能到我们林场这么偏僻的地方工作,就是因为他是被开除的,犯的事还不小,所以哪里都不敢要他!” …… 家属区的住户们你一句我一句,越传越玄乎,都快把王德彪描绘成一个冷酷的连环杀手了。 田春雨在屋子里,一直等到外面的打架声都停歇了,警笛声也听不到了,才敢抱着王敏媛出来看看。 她走出屋子,四下里打量着,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小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连柳家人都不见了。 田春雨慌了,跌跌撞撞地奔出来,嘶声竭力地呼喊着:“敏涛,应常——” “谁看见我家孩子去哪儿了?你们谁看到了?” 田春雨六神无主地冲向围观的人群,其中一个胖女人不屑地推了她一把。 田春雨倒退好几步才站稳,不敢发难,只能可怜兮兮地问道:“我的孩子呢?” “孩子?”胖女人用力吐了一大口唾沫,直接沾在田春雨的胶鞋上。 “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可不就都是杀人犯吗?” “全都被警察带走了!田春雨,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家人都被抓了!” “识相的,你也赶紧搬走,否则我们明天就去场长那里闹去,将你这种害群之马早点赶出我们家属区!” “就是,和你这样的人家做邻居,我家孩子都要被带坏了!” “说得没错!” “赶紧滚!” …… 田春雨抱紧怀里的王敏媛,呆呆地看着平日里和善的邻居对她怒目而视。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坏事都是王德彪一个人干的。 她一个农村妇女,不识字没文化,挣不到几个工分,王德彪嫌弃她伺候的不好,让她干脆在家带孩子。 她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怎么就得罪了全家属区的人? 刚才他们说什么? 王家人都被抓了!那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田春雨不断后退,试图说服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另一场逼真的噩梦。 直到自己被锄头绊倒在地。 王敏媛摔了出去,磕到脸皮,疼的哇哇大哭。 孩子的哭声,还有锄头上沾着的血迹,无比清晰地提醒田春雨这是现实。 田春雨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她将王敏媛抱起来,泪眼朦胧地站起身,走回屋里去。 将那些漫天的谩骂和指责都关在门外。 田春雨终于敢放声大哭。 卫生所里,柳为宁看着医生轻手轻脚地给柳达志清洗伤口。 大瓶的酒精倒下去,疼得柳达志想要暴起,被早就准备好的柳达为按了回去。 “坐好!这会儿知道疼了?!”柳校长又气又心疼。 “跟你说了一万遍,遇到事情要冷静,你倒好,长本事了,听风就是雨,自己就赶一个人回来找人算账!” “这下好了吧,差点被人攮死了!” “要不是李老师替咱报警,把派出所的人叫来,这会儿我跟你哥就该找板车拉你的尸体了!” 柳校长嘴上不饶人,心还突突地跳着。 他也还在后怕中。 王家上下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正常人,怎么动不动就冲着要人性命去的。 这会儿医生已经换了碘伏,轻轻沾过柳达志的伤口。 终于没那么疼了。 柳达志龇牙咧嘴,不敢和父亲顶嘴。 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李老师说道:“李老师,谢谢您,救了我一命。” 第五十四章 判刑 李老师看到这狰狞的伤口,害怕地往后退。 听到柳达志对自己道谢,连忙摆手,“不是我的功劳,要谢就谢谢为宁,要不是她一早通知我,还让市里的汽车送我去派出所,我也不能那么快赶回来。” 闻言柳校长和柳达志都是一愣,居然是柳为宁出的主意? 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柳为宁低着头,看医生先垫上止血棉,又一圈一圈地缠纱布,总算是将柳达志的伤口包扎好了。 这才开口说道:“我是想到,王家又有狗,王德彪又是个大坏蛋,三哥一个人肯定要吃亏。” “爸,您不是总教我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吗,王家人就是这样的小人。” “所以我才会去找李老师帮忙。” “而且上次签保证书的时候,王德彪可是点头应下了,再犯事就要加倍处罚。” “这一次,看他们王家还怎么作妖。” 另一边,市派出所。 民警小胡用力地拍着桌子,呵斥道:“王德彪,赶紧交代事情经过,不要浪费时间!” “你企图用刀伤人,是我们队长亲眼看到的,那么多围观群众都是证人,你别想抵赖!” “还有你家孩子,小小年纪就纵狗伤人,长大了还得了?” “你这个做父亲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德彪双手被铐住,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声色俱厉的小胡,嘴唇翕动,发不出一个音节。 死到临头。 这是王德彪心里反反复复咀嚼的一句话。 即使他再不愿意承认,现实就是,这一次,他在劫难逃。 陈队长站在小胡身后,缓缓开口,“王德彪,上次你和柳家一齐来调解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告知你,知法犯法的后果?” 王德彪点点头,只觉得脖子像是断了,支撑不住这巨大的压力。 “那你胆子不小啊,还敢在严打期间行凶伤人!” 陈队长一拍桌子,震得审问室的灯都左右摇摆。 陈队长肃穆的脸在王德彪眼里,已经和地府的阎王没有任何区别。 一明一暗中,陈队长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王德彪,你这次犯的事,判个死刑都有余。” 王德彪骇然地瞪大双眼,用力地拍打着审问椅的桌面,“不可能!你们这是故意陷害!” “柳达志没死,最多就是三年!” “只能算我是故意伤害!” 陈队长抄着双手,冷冷地看着王德彪,“原来你还懂法啊?真是小看你了。”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陈队长还想继续说下去,一名民警开门走进来。 “队长,柳家人到了。” 陈队长对小胡说道:“随便他说不说,你也不用费心思了。” “证据确凿,我就是证人,他跑不掉。” “我去看看受害人的情况。” 陈队长说完,转身就走。 真的不再在意王德彪是否还会说些什么。 王德彪这下彻底慌了神,颤抖着说道:“陈队长,陈队长——” 只可惜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关门声。 小胡看着接近崩溃边缘的王德彪,将审问灯对准他的脸,不带一丝感情地喝道:“老老实实地把事情说清楚!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王德彪瘫在审问椅上,不再反抗。 派出所大厅,陈队长看到等待的柳家人,领着他们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陈队长坐下后,先是关心柳达志的伤势,“伤口怎么样?严重吗?” 柳达志摇了摇头,没想到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一脸怪相。 “陈队长,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医生说没伤到骨头,但是不能沾水,后续还要看是否会发炎。” 陈队长点点头。 “王德彪那边,我们已经在审问了。” “你们放心,犯罪事实清楚,他没有抵赖的可能。” “只是……”陈队长停顿了一下。 柳为宁察觉到异常,追问道:“这是什么?” “王应常虽然纵狗伤人,但年龄太小,不能追责。” “王敏涛没有动手,我们不能追究,至于是否动了你的高考资料。” “我们这里,没有接到教育局的报案,没有证据,无法证明是否是她所为。” “所以眼下,只能拘留王德彪,等待判刑。” 柳达志听完陈队长的话,失望地低下头。 心里那团火又复燃了,但这是派出所,柳达志知道自己不能冲动。 想到在王家小院,王敏涛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柳达志就气得呼吸不顺。 真被她说中了,谁都拿她没办法! 柳达志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咬紧腮帮子才没有破口大骂。 柳校长的手,轻轻拍在柳达志肩上,意示小儿子冷静。 “陈队长,我想问,如果我们要举报王敏涛陷害高考生,需要提供什么证据呢?” 陈队长手指交叉,陷入沉思,“这类案件,我们之前没有办理过。” “按照经验来说,需要提供人证,物证,如果还有目击者就最好。” 柳校长闻言也沉默了。 这些都没有。 如果有,许局长就不会一大清早,带着梁萌到家里致歉。 谁都拿不住王敏涛的尾巴。 难道就要让小儿子吃这个哑巴亏吗? 柳校长也不甘心! 柳为宁想了想,问道:“陈队长,请问王德彪会被判多久?” 虽然刚才相爱刑讯室里,陈队长故意把刑罚说得很重,但是实际实施起来,王德彪也就是五到十年的刑期,具体还要看法院如何判。 所以陈队长如实以告,“五年到十年之间。” 柳为宁又问:“那王德彪被判刑,是否会影响到王敏涛的工作?” “毕竟家里有一个蹲大牢的父亲,大部分单位都不敢用吧?” 陈队长惊讶地看着柳为宁,十来岁的孩子就已经想到这么远了吗? 陈队长说道:“这是有可能的,法院的判决下来,会登报,届时市里,下属各县市都会看得到。” 柳为宁点点头。 还得多亏前世王敏涛造过这样的孽,才提醒了现在的她。 柳为宁扭脸看向门外,试图透过门板,看到坐在另外一边的王家姐弟。 王敏涛,现在的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救你爸吗? 第五十五章 连锁反应 那还是前世的记忆了。 柳为宁记得当时,王敏涛随着钟云鹏的工作调动,全家都搬到了宁市。 王敏涛和另外一个女同志共同争取当地学院承包食堂的工作。 但是别人有经验,丈夫还是学院的老教师,各个条件都比王敏涛优秀。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刷下去,王敏涛不甘心,到处找人,托关系查资料,最后终于找到这个女同志的污点。 就是她的父亲曾在工作期间失手伤人,那人重伤不治,没两年就去世了。 这件事发生的年代久远,宁市根本就没人知道。 偏偏被王敏涛翻了出来,不仅如此,她还给当地的报纸写信,当做一个热点给捅了出去。 宁市市官员是个新上任的年轻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典型案件重新审理。 最后那个和王敏涛竞争的女同志父亲被判刑三年,交了上万元的罚款,甚至连她的丈夫都被牵连,学院直接开除。 王敏涛大获全胜。 当她终于承包下学院食堂,看到账面上国家的补助和地方的贴补金额时,王敏涛激动得几个晚上都没睡觉。 开学前一天,王敏涛特意请王家人都下馆子。 柳为宁跟着沾光,第一次在宁市的饭店吃饭。 席间,王敏涛把这件事当做战绩一样跟王应常炫耀,她告诫自己的弟弟,做人一定要知道变通,对付敌人下手一定要稳准狠,找不到污点的时候,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的生平挖出来。 肯定有可以打击的地方。 这番话让柳为宁大为震撼。 柳家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教育都是勤劳善良,吃苦耐劳。 做人留三分余地,要什么用自己的努力去换。 像王敏涛这样为达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心机,柳为宁自问一辈子都学不会。 现在,柳为宁淡淡地笑了笑,王敏涛,希望你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就像陈队长说的,派出所扣下了王德彪,审问完王应常和王敏涛,就将其他人全都放了。 包括钟云鹏,简直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钟云鹏人都恍惚了。 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第二次从派出所走出来。 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考生,却因为王家的破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卷入纷争里。 钟云鹏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究竟还要不要考省里的师范? 留在王家人身边,真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吗? 钟云鹏不确定,看向脸色阴沉的王敏涛,钟云鹏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 从问询室出来以后,王敏涛担心王德彪,抓着一个民警问道:“我爸什么时候能走?” “我们需要赔钱吗?赔多少?” 民警皱眉看着面前的王家人,严肃地说道:“王德彪犯的事不轻,加上之前还签了保证书,他这属于知法犯法,最近在严打,不要三天,我们就要把他送到城郊的监狱服刑。” 王敏涛闻言,如遭雷击。 她面色惨白,她颤抖着扒着民警的手臂,“什么监狱,什么服刑……我爸他身体不好,他要用拐杖,怎么能去坐牢?” 民警抽回自己的手,冷脸看着已经崩溃的王敏涛,“身体不好?身体不好还有力气行凶伤人呢?还有你弟弟,小小年纪就会纵狗咬人,长大了还得了?” “这次不抓你们,一是证据不足,二是年龄太小,否则你们几个,一个都跑不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以为这是哪里?人人都是合法公民,权益受到法律保护,是你们想干嘛就干嘛的时代吗?!” 民警声色俱厉,在他们看来,王家人简直冥顽不灵。 拒不认罪,态度强硬,不配合工作,要不是不能,真想把他们都关起来! 免得放出去危害社会! 民警说完,不看面色惨白的王敏涛一眼,转身就走。 “你们别等了,回家等着看报纸吧,王德彪的刑期不会低于五年!” 民警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敏涛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 钟云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大声喊道:“王敏涛,王敏涛你挺住!” 王敏涛死死咬住后槽牙,直到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才惊觉已经把嘴皮都咬破了。 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惶然地看着懵懂无知的弟弟,还有身后需要她资助的丈夫。 王敏涛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千斤重。 而且刚才民警话里话外的“证据不足”,这几个字让王敏涛暗自心惊。 什么意思? 柳家人说了什么吗?还是教育局那边已经给派出所递了消息? 什么事情会证据不足? 是关于自己调换了柳达志体检报告的事吗? 想到这里,王敏涛只觉得背后呼呼地冒着冷汗。 门外艳阳高照,站在派出所大厅的王敏涛却手脚冰凉。 可坏消息却远远没有结束。 三天后,钟云鹏阴着脸带回来一份报纸。 第一面的头版头条,就是王德彪故意伤人的案件审理完毕。 犯人王德彪判有期徒刑六年,立刻执行。 王敏涛还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噩耗告诉母亲,单位的主任又亲自到王家来。 告诉王敏涛另一个消息。 她被场里辞退了。 王敏涛如遭雷击,随即扑上去问道:“主任,为什么?” “我不是已经上岗了吗,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了啊,为什么要辞退我?” “场里凭什么辞退我,我没有犯任何错误!” 主任叹了口气,本想说什么,看到王敏涛紧紧攥在手里的报纸,干脆直接了当地说道:“你也看到了,现在全场上下都知道你父亲坐牢的消息。” “他是因为故意伤人进去的,场里传得风言风语,都说不能跟杀人犯的女儿在一起上班。” “哪天你一不高兴,把他们都杀了可怎么办?” “下面的职工每天都到我办公室来闹,场长也是没办法。” “不把你辞退,其他工人就拒绝上班,我们能怎么办?” “敏涛,我知道你没犯错,但问题是,场里不是只有你一个工人。” “机器的运作,也不能只靠你一个人对不对?” “你也替场里考虑考虑,别为难我们,好吗?” 第五十六章 都是来讨债的 主任将工作传达完毕,早早抽身离开。 原先林场家属区就对王德彪的所作所为积怨颇深,现在得知这个祸害被关进监狱去了,不弹冠相庆,放鞭炮庆祝已经很给王家面子了,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和王家扯上关系。 王敏涛怔怔地坐回椅子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该怎么办? 被单位辞退了,分配宿舍的事就要泡汤。 到时候这一大家子住哪里?真的去流落街头吗? 王应常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他们在家属区活不下去了吗? 王敏涛的目光落在王应常衣领里露出的红绳,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王敏涛一把将王应常拉到面前,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张营养不良的脸。 “我们买票,去京市!”王敏涛下定决心。 王应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去京市?干什么?” 王敏涛扭脸对钟云鹏说道:“这次不用你考本省,你往远了填,如果分数够,就填京市的师范!” 钟云鹏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敏涛,不知道一直坚持的她为何现在改了主意。 “应常,我带你去找奶奶,我去求她帮咱们!” 王敏涛说着就带着王应常往外跑。 “妈,你在家看好敏媛,等我回来。” “我一定想办法,让你们有地方住!” 王敏涛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王德彪没有跟着孩子们回来,沉默不语的田春雨已经猜到原因。 等了这么多年,她的天终于塌了。 经过这些天的风风雨雨,田春雨已经习惯家属区里的指指点点。 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了,别人朝她脸上吐唾沫,讥讽她是个害人精,田春雨也没敢还嘴。 钟云鹏看了看像个影子一样的岳母,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岳父的结局。 但看到田春雨一如既往任劳任怨的模样,钟云鹏觉得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一切。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填报志愿。 既然王敏涛已经松口,钟云鹏就没有任何顾忌,终于可以填自己想去的地方。 两天后,王敏涛领着王应常从火车上下来。 接站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是等他们的。 为了买这两张火车票,王敏涛几乎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她和王应常这两天都是吃馒头,就着车厢里的水龙头里的水下咽,挨着休息,这么一路熬过来的。 这点苦对王敏涛来说不算什么,如果这一次奶奶不接受他们,也许王家接下来的生活会比这两天更加难熬。 王敏涛咬着牙,带着东倒西歪的王应常往公交车站走去。 她只记得奶奶家大概的地址,所以每停下一辆公车,王敏涛都上前询问。 终于等她问到第六趟的时候,终于有司机听明白王敏涛要去的地方,告诉她坐十站,就到了。 王敏涛拉着王应常上车。 王应常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只觉得晕晕乎乎,机械地跟着王敏涛跑上跑下。 王敏涛坐在座位上,汽车启动,窗外的景色吸引不了她半分。 她满脑子都在准备一会儿见到奶奶时,要说些什么,才能打动那个老人。 奶奶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王敏涛知道父亲和奶奶关系不好,甚至王家上下,奶奶或许只对王应常有些不同。 但事到如今,王敏涛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等汽车靠站,王敏涛带着王应常下来,左顾右盼都不知道往哪里走。 最后只能问路人。 在一位和善的老奶奶的指引下,王敏涛终于拐进了胡同,穿过小路,走到了那栋记忆中的四合院门口。 王敏涛看着面前古朴气派的房子,下意识地咽口水。 王应常问她:“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王敏涛安抚着弟弟,“应常,这里是奶奶家,你小时候来过一次。” 王应常抬头看看,不确定的摇摇头,他已经不记得了。 王敏涛又说:“一会儿见了奶奶,你嘴巴要甜一点,把奶奶哄高兴。” “奶奶最喜欢的就是你,小时候想将你留在身边养大,但是咱爸不同意,非要把你带走。” “现在我们没钱,又没地方住,如果奶奶肯收留你,那你后半生就不用愁了!” 王应常追问道:“那姐姐你呢?还有妹妹呢?妈妈呢?奶奶都会收留吗?” 王敏涛哽住了,王应常也不小了,不是几岁的孩子,可以随便糊弄。 她要是撒谎,会被王应常看出来,那他以后就不会再相信自己说的话。 所以王敏涛只能沉默。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不要说敏媛和田春雨,就是王敏涛自己,王家老太太可能都会袖手旁观。 王应常从姐姐的沉默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王应常也不说话了。 王敏涛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很快有保姆来开门,探头出来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一大一小。 “你们是谁?要找谁?” 王敏涛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我们找王奶奶,我爸叫王德彪,我们都是他的孩子。” 保姆瞪大了眼睛,却很有教养地没有赶人,只是说道:“你们在外面稍等一会儿,我进去问问太太。” 王敏涛点点头,看着保姆飞快地跑回屋里。 明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王敏涛却觉得像十年一样漫长。、 等保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王敏涛已经有点等不住,想要闯进去自己问个究竟。 保姆看了一眼王应常,对王敏涛说道:“太太让你们先进来。” 王敏涛对保姆道谢,跟着她走进这套记忆中的四合院。 那是她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气派的家具,训练有素的家仆,穿金戴银的奢华生活…… 甚至比王敏涛的美梦更加真实,更加突破幻想。 走进正厅,保姆首先说话:“太太,人已经到了。” 王敏涛听到主位传来没有感情的一个字,“嗯。” 她下意识地挺直腰杆,让自己看起来更光明正大,底气十足一些。 “让其他人都下去,我想跟他们俩单独聊一聊。” 保姆应下,带着其他人鱼贯而出。 王靳念喝了一口人参茶,掀起眼皮,淡漠地看着屋里局促的两人。 王德彪的孩子,都是来讨债的! 第五十七章 出手帮忙 王靳念不说话,静静地喝着茶。 屋子里只有茶盖和茶杯碰撞的声音。 王敏涛只觉得自己像是浸在冰水里,全身都在冒冷汗,呼吸愈发急促。 那些平日里的泼辣嚣张轻易就被撕得粉碎,这些虚张声势在王靳念面前,跟儿戏一样可笑。 就在王敏涛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王靳念说话了。 “你怎么过来了,你爸呢?” 王敏涛咽了咽口水,像是得了特赦一般,喘着粗气,“我爸……我爸坐牢了。” “哦?”王靳念来了兴致,“是哪里的警察替天行道,终于收拾了这个祸害?” “你好好跟我说说,我要给人家送锦旗。” 王敏涛闻言忍不住一激灵,虽然不是说他,但奶奶的话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接甩在王敏涛没脸没皮的脆弱尊严上。 一个祸害的孩子,能有什么好? 凭什么站在这里和她讲条件? 王敏涛害怕极了,但知道不能退,只能战战兢兢地说道:“我爸……我爸把人打伤了,警察来的时候,他正好拿着菜刀,所以当地派出所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了我爸。” “撞上严打,判刑六年,立即执行。” “好!”王靳念中气十足地拍了下红木椅子。 “好好好!果然是老天有眼,怎么不直接把这个混蛋玩意儿枪毙了事!” “正好为民除害!” 王靳念看王家姐弟的脸色都不太好,冷笑道:“怎么,你爸坐牢了,你们还准备替他申冤?” 王敏涛用力地摇头,不能让奶奶以为他们是和父亲站在一边的,否则肯定不会帮他们! “那你们从林场那个破地方跑出来,到这儿来找我,是要干什么?” 王敏涛抬头,鼓起勇气看向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却关系疏远的奶奶。 王靳念女士虽然已经年逾六十,却显得远比她的岁数年轻。 她的手,她的脸,皮肤还是白皙的,即使有细细的皱纹,也丝毫不能掩盖风华。 王敏涛从小到大,只听父亲提过奶奶几次。 面前的妇人历经几十年坎坷生涯,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 她娴静而端庄地坐在那里,和背后雕栏画栋,古色古香的家具几乎融为一体,像书里古代的仕女图。 王敏涛怯怯地说道:“场里把我辞退了,说不能用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我们全家都要从宿舍里搬出来,应常还要读书,敏媛还小,我们要活不下去了。” “奶奶——”王敏涛终于喊了出来,“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毕竟我们都是你的后辈,我们是无辜的!” 王靳念轻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十年前,你爸带着你们上门,当时我有没有给你们选择?” “是你爸挑三拣四,明明都快要当叫花子了,还嫌我给他的饭馊!” “如果当初你爸听我的话,留下来再婚,你和你弟,都会过上吃香喝辣,衣食无忧的生活!” 王靳念话锋一转,直视王敏涛,“但是你爸不愿意,他这一辈子,就没有一次听我的话!” “现在去吃牢饭,是他咎由自取,是他罪有应得,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求错人了,王敏涛!” 王靳念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王敏涛扑过去,拉住王靳念的腿,“奶奶,你看看应常,你看看我弟弟……” 王靳念一顿,不情不愿地将目光移到王应常脸上。 十二岁的王应常,已经褪去了婴儿肥,渐渐显露出少年的机锋。 王靳念对着这张脸,说不出一句重话。 她腿脚用力,想要挣脱王敏涛的束缚。 “奶奶!” 正在这时,王应常扑通一声跪下了,砰砰地磕着响头。 诚心诚意地说道:“奶奶,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会给你添乱的,求您帮帮我们。” 王敏涛都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弟弟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王靳念看着王应常,像是透过他的脸,在努力抓住逝去的时光。 “行了,别磕了。”王靳念终于松了口。 王敏涛心中一松,放开王靳念的裤脚。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王靳念冷声问道。 “我……”王敏涛大脑高速运转,她原本在来的火车上,计划了好几种方案,可对上王靳念那双无波古井的眼睛,王敏涛卡壳了。 偷奸耍滑没有用,蝇头小利只会让她看不起自己。 王敏涛必须要立刻想出一个新的,切实可行的条件。 “奶奶,我们需要钱,我们不会来打扰你,就让我们租一个房子住,离您不会太远,这样你什么时候想应常了,随时都能见到。” “另外,我想找一份工作,工资不用太高,有……有二十元就行。” “还有……” “还有?”王靳念挑眉,“王敏涛,你条件不少啊。” “不,不是我,”王敏涛连连摆手,“是应常,我希望您能给应常找个学校继续读书。” 王靳念轻哼了一声,“算你机灵。” “你那个农村妇女的妈,还有妹妹呢?你准备怎么办?不替他们也求一求?” 王敏涛口干舌燥,敏锐地察觉到奶奶的不悦,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用了,我会挣钱,我会撑起这个家。” 王靳念脸上没什么表情,扬声喊道:“阿兰,进来。” 刚才给王敏涛开门的保姆快步走进来。 “给他们拿三百块钱。”王靳念指了指王敏涛,“然后送他们去火车站。” “是,太太。” 阿兰听完吩咐,快步走进里屋,一会儿就拿着一沓钞票走出来,用手帕包好,递给王敏涛。 “小姐收好。” 王敏涛怔怔地接过手帕,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还没回过神,王靳念毫无感情地吩咐道:“我给你五天的时间,王敏涛。” “五天后,会有人在火车站接你们,给你们安排新的住处,王应常的学校也会找好,至于你的工作,到时候你来了,自然就有。” 王靳念抬手,制止王敏涛的道谢。 “不用谢我,这些都是看在王应常的面子上。” “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要再来烦我。”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帮王德彪的孩子。”王靳念最后的话,是看着王敏涛的眼睛说的。 明明是亲人,王敏涛却从中读出了威胁的意味。 他们这一家,在王靳念眼里,跟路边的蝼蚁没有区别。 第五十八章 姐夫 时间一晃来到八月份。 屋外蝉鸣此起彼伏,柳达志穿着工字背心,坐在椅子上发呆。 柳为宁在屋里写卷子,这些都是骆宝时寄回来的。 骆教授恢复工作以后,骆宝时也重新回到校园里上课。 他在来信中提到自己已经在自学高中的内容,同时还给柳为宁寄了自己写的中考重点难点大纲。 本子的最后有一行骆宝时给自己的赠语:家父说解题如育林,十年成材。 柳为宁握紧拳头,大佬说的很有道理,自己要更加努力,才能不成为家里拖后腿的那一个。 客厅里,柳达志头顶的风扇慢慢转动着,明明凉风徐徐,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焦躁。 这几天,高考成绩应该公布了。 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柳达志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云省招生简章,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柳校长匆匆赶回来,开门而入。 “达志,成绩出来了!” “什么?!”柳达志一蹦三尺高,冲到柳校长面前问道,“爸,我考了多少分?” 柳校长紧紧握住小儿子的肩膀,“330分!达志,你超过重点线了!” 柳达志一把抽过柳校长攥着手里的纸,激动得要落下泪来。 天知道,他那几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体检报告的事虽说最后解决了,但柳达志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他考语文的时候,就看着作文发呆。 柳达志控制不住地去想,到底是谁干的?还是真的意外?只是自己倒霉? 考完出来的时候,面对家人担忧的面容,柳达志把什么都吞回肚子里。 不能再让家里人担心。 柳达志看着纸上的数字,终于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实感。 柳为宁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三哥的成绩,高兴地说道:“三哥,恭喜你!” 柳校长欣慰地说道:“达志,干得好啊,我们柳家,终于有了第一个大学生!” 这是柳校长的心病,他一直担心,因为自己工作的问题,耽误家里的孩子上学。 现在柳达志的成绩如此优异,让柳校长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现在就剩为宁一个了。 柳校长有信心,他的孩子,都是个顶个的优秀! “为宁,一会儿你去找你妈,还有哥哥姐姐,告诉他们今晚别做饭了,我们到外面去吃,好好给你三哥庆祝!” “太好了!”柳为宁看到父亲和三哥高兴的模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这是第一步,之后的每一步,柳为宁都要帮助家里人,稳稳地走过去。 晚上,柳校长选了一家实验小学对面的饭馆。 人基本都来齐了,许局长得知柳达志的成绩,也赶过来道喜。 柳校长便让许局长留下来一起吃饭。 柳达志看着墙上黑板的字,豪迈地点了六个菜。 许局长笑呵呵地说道:“达志这是心里高兴啊。” 柳校长的笑容就没散过,“是啊,熬了几年,总算是到头了。” 柳达志点完菜,扭脸对父亲说道:“爸,怎么就到头了?” “大学才是人生的开始,我还要继续学习,继续努力!” “我还想考研究生呢!” “好!”许局长赞许地说道:“有志气,有你爸年轻的风范!” 饭馆里,气氛其乐融融。 刘爱玲问柳为宁:“你二姐呢?怎么还没过来?” 柳为宁回道:“二姐说,文工团最近在排练,会晚一点。” 刘爱玲闻言点点头,对许局长说,“一会儿菜上来了,我们就先吃。” 几人正说着话,柳为兰推门而入。 柳为宁刚要叫人,看到跟在二姐身后的年轻男人,愣住了。 柳为宁不认识他,却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自己前世一定在电视上见过。 柳为兰领着人坐下,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柳为兰扑哧一笑,大大方方地说道:“爸,妈,这是我对象,唐胜忠。” 这下吃惊的是柳家人了。 柳达为先说话:“为兰,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先通知家里一声?” 刘爱玲接话,“就是,你这孩子,真不懂事。” “要带对象回来,得先通知我和你爸一声,这么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小饭馆,也不合适啊。” 唐胜忠跟着笑了,端起杯子说道:“阿姨说得对,我的确应该选一个更正式的日子上门拜访,今天是为兰执意拉着我过来。” “我看天已经黑了,担心她一个女同志走过来不安全,所以陪着过来的。” 柳校长没说话,但柳为宁看得出来,父亲对这个唐胜忠挺满意。 唐胜忠长得不算英俊,却非常吸引人。浓黑的眉毛下,一对深邃的会说话的眼睛。 唐胜忠自我介绍道:“我叫唐胜忠,今年二十四岁,是市文工团的编导。” 柳为宁忽然明白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唐胜忠,前世那个国家大剧院的总编导,总是带着国家一级演员出国汇报演出的唐导! 他现在居然是自己二姐的对象? 柳为宁恍惚了。 难道是因为二姐没有按照前世的轨迹,早早嫁人在家带孩子,所以才会和唐胜忠相恋吗? 柳为宁看着面前的杯子,陷入沉思。 如果二姐的人生轨迹改变了,不再是那个被家庭困住一生的家庭妇女,是不是最后就不会落得没钱医治,瘫痪在床的下场? 柳为宁不确定。 饭馆服务员将菜端上桌,柳为兰看了看数量,对服务员说道:“加一个炒青菜,再拌个凉菜。” 服务员点点头,转身告诉厨房。 柳校长这才开口:“你点两个素菜干什么?” 柳为兰还没说话,唐胜忠回道:“她最近在控制体重,怕汇演那天穿上演出服不好看。” 唐胜忠边说,边给柳为兰盛饭,“要我说,你现在的体重没问题,何必这么逼自己。” 柳为兰接过碗,两人之间的互动熟稔至极。 “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吗?到时候出了差错,被批评的还不是你。” 柳为宁看着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的二姐,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在林场那几年,柳为兰几乎成为了柳家另一个母亲,撑起一片天,照顾弟弟妹妹,下生产队挣工分减轻家里的压力。 让所有人忽视了,她其实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 第五十九章 何团长 一群人吃完饭,许局长站在路边问道:“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吧?” 柳校长摆摆手,“不需要,老许,我们慢慢走回去,就当消食了。” 唐胜忠问柳为兰:“那我先走了?” 柳为兰点点头。 唐胜忠郑重地对柳校长说道:“叔叔,改天我再正式登门拜访。” 柳校长颔首,“好,到时候跟着为兰一块到家里吃饭。” 唐胜忠这才依依不舍地和柳为兰道别。 柳达志在旁边吹了个口哨,起哄道:“二姐,看起来我还没很快就要有姐夫了。” 柳为兰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柳达志凑过来,贱兮兮地说道:“我可不是胡说,你都把人带回来吃饭了,还不是已经给人确定关系了吗?” 柳为宁心中也这么想,毕竟二姐一直都是早熟稳重的那一个。 平时很少说话,但每次都能拦着柳达志冲动冒进。 柳为兰今天能同意唐胜忠送她过来吃饭,这个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同意。 刘爱玲当然也明白姑娘的心思,她和柳校长对视一眼。 柳校长轻咳一声,开口了。 “为兰,你和小唐这是……已经确定了?” 柳为兰点点头,神情跟唐胜忠一样郑重,“没错,爸。” “我觉得他人很好,而且……他父母也知道我们的事。” “什么?”柳校长吃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藏心事啊,谈了对象,见了家长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说一声吗?” 说到最后,柳校长已经隐隐有些生气。 倒不是他对唐胜忠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柳为兰一个姑娘,女方家还没点头,就已经见过男方父母了,多少有点恨嫁的意味。 上杆子不是买卖。 柳校长在儿女感情上态度开明,却不想女儿吃亏,担心对方家庭看轻了她。 柳为兰连忙解释道:“不是的,爸,我没去唐胜忠他们家。” “唐胜忠的父母,是市文工团的领导,也是我的领导。” “我和唐胜忠……谈恋爱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我们团长。” 柳校长问道:“小唐的父母,都在文工团工作?” 柳为兰点头,“他妈妈以前就是文工团的首席,父亲也是编导出身,现在在省文化部工作。” 柳校长这才松了口气,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他爸妈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柳为兰这才笑了,“都觉得我挺好的啊。” 这倒是实话。 最先发现唐胜忠和柳为兰眉来眼去的是他的妈妈。 那天团长下来检查排练进度,转了一圈没看到唐胜忠,便问道:“唐编导呢?” 演员抬头看了看,回道:“可能在后台和柳为兰讲戏吧。” “柳为兰?”何团长想了想,“林场文工团选送上来的那个女演员?” 小演员点头,“她刚来,好多动作不是很熟练,今天失误了两次。唐编导不太高兴。” 何团长听完,就往后台走。 她之前来过剧场几次,柳为兰进文工团的第一天,正好碰上她在。 在团长看来,这个年轻女演员很有灵气,领悟能力强,身体底子也不差。 跟不上,只是因为还不熟练,怎么看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自家儿子那个严格要求的模样,可别把人家小姑娘骂哭了。 何团长这么想着,脚下的动作愈发快了。 等她掀开后台幕布一看,两个年轻人正聊得起劲。 唐胜忠将手里的剧本递给柳为兰,两个人借着舞台灯就在津津有味的讨论。 哪里有半分吵架的模样? 尤其是唐胜忠,时不时抬头深情凝望着柳为兰的侧脸。 女孩皮肤白皙,眉眼弯弯。 唐胜忠甚至都能借着灯光,看到她脸上那一层绒毛,看得人心头发痒。 何团长是过来人,看到两个年轻人这副样子,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她轻咳一声,提醒两人自己的到来。 柳为兰抬头一看,吓得立刻站好,和唐胜忠保持距离,剧本也藏在身后。 要是让团长知道自己还没记清楚走位和动作,会不会批评自己? 柳为兰惴惴不安,却听到一旁的唐胜忠喊了一声,“妈,你怎么过来了。” 柳为兰不可置信地扭脸看着唐胜忠,目光在他和团长之间来回流转。 这样看,唐胜忠和团长的下半张脸的确长得一模一样。 何团长满脸笑容地走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儿子,不介绍一下?” 唐胜忠抿了抿唇,少有的红了脸。 落在团长眼里,更稀奇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自己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写剧本的儿子,居然也有脸红的一天。 看来是真的喜欢。 何团长脸上笑意渐深,唐胜忠努力维持住平常的表情,“这是柳为兰同志,刚进文工团。” 何团长亲切地和柳为兰握了握手,又对唐胜忠说道:“我见过小柳同志。” “我问的是,你们俩……”团长的眼神扫了个来回。 柳为兰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满脸通红,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是什么关系?”何团长也不为难柳为兰,就盯着自己儿子问。 唐胜忠眼见被撞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牵起柳为兰的手,对母亲说道:“我们在谈对象。” 何团长点点头,毫不意外地说:“这就对了。你是男人,得担起责任。” “小柳这孩子不错。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团长收起玩笑的表情,说道:“谈对象不能耽误工作,你也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对小柳格外宽容,不提出改进意见。” “可以私下辅导,但不能只有夸奖,没有批评,明白吗?” 唐胜忠理解母亲的意思,点头应下。 何团长这才笑眯眯地转向柳为兰,“小柳同志,我不是针对你。” “如果在工作中,听不到批评意见,对一个人的缺点视而不见,这不是爱她,是在害她,你明不明白?” “虽然你刚到我们文工团不久,但我希望你尽快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并且,你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成长得更快一点,才能在更高更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才华,对吗?” 何团长目光灼灼地看着柳为兰,面前的年轻女孩没有被自己的气势压倒,反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团长,我明白,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和年轻的自己真像啊。 第六十章 什么是喜欢 晚上回到家,柳为宁洗漱完,走进和二姐的卧室休息。 两姐妹睡一个床。等到柳为兰上床后,柳为宁睁开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柳为兰失笑,“你个淘气包,怎么不睡觉,都九点多了。” 柳为宁看着如此鲜活的二姐,心中高兴,“二姐,我想听你说一说姐夫。” 柳为兰拉过被子,给两个人盖好,嗔了一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叫什么姐夫!” “那叫什么?”柳为宁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嗯……先叫唐大哥吧。”柳为兰躺好,说道。 柳为宁说:“大哥?我都有两个哥哥了,叫腻了,还是叫姐夫好。” 柳为兰人笑着,却没有再纠正柳为宁。 好像今天晚上这半天,二姐上翘的嘴唇就没有下来过。 看来她是真的很开心。 因为家里人,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们,都顺利地接受了二姐有对象这个事实。 柳为宁悄悄问道:“二姐,你喜欢姐夫吗?” 她是真的好奇。 毕竟前世,她对王应常,谈不上多有感情。 前一世,柳校长早早在伐木区累出了毛病。 即使后来恢复工作的通知下来了,柳校长的身体情况也不允许他继续回到小学工作。 所以后来,柳家人留在林场家属区,一直艰难地生活着。 王家有王敏涛撑着,王应常早早辍学,跟着别人走街串巷地当个卖货郎。 很快就凑够了钱,王家修起了家属区第一栋二层小楼。 柳为宁也不知道王应常怎么看上的自己,大概是这张脸? 柳为宁不确定。 只是觉得当时家里负担太重,父亲母亲都没有正式工作,二姐嫁出去以后也是在家带孩子,没有工作,更别说贴补家里。 整个柳家就靠着柳达为和柳为宁两个人的工资生活,还要供柳达志一个大学生。 处处捉襟见肘。 王应常就在这个时候,自己上柳家提亲。 因为王德彪走得早,所以柳为宁并不知道自己早逝的公爹曾经的恶劣事迹。 王应常沉默寡言,落在柳校长眼里就是个沉稳可靠的形象。 柳为宁点头,是看在王家条件宽裕的份上,想着自己嫁过去了,王应常肯定看不上自己手里这三瓜两枣,她也能贴补母亲。 那个年代的思想,没有后来的情情爱爱那么复杂。 两个人看得对眼,或者是家里亲戚保媒拉线,甚至是双方到了年纪……什么五花八门的原因都有,唯独靠着互相喜欢,走进婚姻的,少之又少。 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谈感情,未免有些太过奢侈。 所以即使两世为人,柳为宁在情感上的经验也几乎是零。 虽说她和王应常曾经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共同生活了几十年,但靠的是婚姻关系,不是感情维系。 现在看到二姐如沐春风的模样,柳为宁实在好奇。 “二姐,你喜欢姐夫吗?”见柳为兰半晌没吭声,柳为宁重复了一遍。 柳为兰组织了半天语言,这才斟酌着开口:“喜欢。” “那什么是喜欢?”柳为宁又问道。 柳为兰看着妹妹,虽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留了一点点蜡烛的光,但丝毫不影响柳为兰郑重其事地说话。 虽然妹妹还小,但柳家的教育从来不看年纪。 柳校长从小对柳达为和柳为兰的态度就是,把他们当做能听懂话的小大人一样,平等的对待。 大人和孩子之间,谈论什么问题都可以,百无禁忌。 柳为兰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了这一点,即使妹妹才十来岁,即使感情这种事情,对于眼前的小女孩来说,多少有些遥远,但不妨碍柳为兰想认认真真地和柳为宁聊一聊。 “喜欢……喜欢就是你想见到这个人,一天不见,你心里会忍不住空落落的。” “是你看到美丽的景色,吃到好吃的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和他分享。” “你的开心,你的难过……你所有的情绪,都想告诉他,不需要他解决,但想让他成为好的听众。” …… 柳为宁听着,一条条地核对下去。 然后忍不住撇了撇嘴,果然,自己对王应常没什么感情。 前世两个人明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陌生人。 除了吃饭睡觉,王应常几乎不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即使后来,柳为宁有了孩子,王应常没有丝毫变化。 他不喜欢孩子,不会带孩子,甚至还嫌孩子太吵,耽误他出去打牌潇洒。 看着女儿委屈的眼泪,柳为宁心如刀割,忍不住和王应常提要求,希望他留在家里,多陪陪孩子。 换来的却是大吼大叫,让柳为宁少管他,管好自己和孩子就行了。 次数多了,柳为宁就沉默了下来。 家里的气氛愈发凝滞,有的时候,柳为宁都觉得自己待在一个冰窖里。 一丝温暖都没有。 柳为宁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王应常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 但现在,还有女儿。 她是无辜的,她被柳为宁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被迫接受一个不爱自己的父亲。 这种残忍的现实,让柳为宁尤为自责。 孩子没得选父亲,她当初却有得选丈夫。 …… 从记忆中回神,柳为宁看着神情满足的二姐,轻轻问道:“二姐,你会跟姐夫结婚吗?” 柳为兰点点头,“会的。” 柳为宁继续,“那我希望你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至少比你我前世都要幸福。 柳为宁在心里这么想着。 沉沉睡去。 填完志愿后,柳达志又恢复了每天在家里绕圈的状态。 有的时候,他转得太快,柳为宁忍不住抱怨,“三哥,你能不能坐下,转得我眼晕。” 柳达志煞有介事地说道:“小妹,你这话就不对了。” “我这是锻炼你的专注能力啊,你想啊,我都转成这样了,你要是完全不受影响,是不是说明你非常认真,只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事情呢?” “如果你觉得晕,那就只能说明还不够认真啊。”柳达志说完,老成地拍了拍柳为宁的肩膀,“小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气得柳为宁想用橡皮塞住三哥的嘴。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柳达志,有你的挂号信!” 第六十一章 庆祝 柳达志几乎是以猛虎下山的气势冲到门口的。 他猛地拉开门,吓了门外邮递员一大跳。 “同志,你是柳达志同志吗?”邮递员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问道,目光落在柳达志只剩一只拖鞋的双脚上。 “是的,有我的信?” 柳达志丝毫不在乎对方憋笑的神态,坦然地蹬了蹬没穿鞋的那只脚,问道。 邮递员正色道:“是的,是云省林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说着将手里的硬壳大信封递了过来。 柳达志接过信封,给了邮递员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谢谢你!” 邮递员拍着柳达志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来,扶正帽子,也被柳达志的激动感染,由衷地夸赞了一句:“你考得很好,柳达志同志。” “这是我一早上送的通知书里,唯一一个外省的!” 邮递员说完挥了挥手,“再见,我还要去下一家。” “再见!”柳达志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大信封,心不在焉地想要关门,使了半天劲都没关上。 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另外一只拖鞋卡在了门缝。 屋里传来调笑声:“三哥,你能不能先把门关上,不喜欢的鞋子也要扔到垃圾桶里啊。” 坐在客厅写作业的柳为宁目睹了柳达志收信的全过程。 柳达志将拖鞋勾回来,穿上后关上门,没好气地说道:“哼,我穿小的鞋子留给你穿!” “就像我那些外套一样!” 柳为宁才不怕他,回敬道:“我才不要捡你的旧衣服,我有二姐的衣服穿,你的拖鞋臭死了!” 柳达志一听来劲了,用右手抬起脚,一蹦一跳地往刘大宁跟前凑,“哪里臭了?哪里臭了?你闻一闻!” 柳为宁指着柳达志手里的通知书威胁,“你再过来我就抢你的通知书了啊!” 柳达志立刻放下脚,将录取通知书紧紧护在怀里,“想得美!谁都别想碰我的录取通知书!” “三哥,快打开看看!”柳为宁催促道。 柳达志找了一圈,正想问柳为宁剪刀在哪里。 柳为宁指了指信封背面,“你看,这里有虚线,你就着这条线撕开。” 柳达志点点头,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突出的信纸,往后慢慢拉开。 生怕一个不小心,扯坏了信封里的通知书。 等柳达志终于将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看到封面“云省林业大学”几个字,柳达志高兴地跳起来。 “小妹,你看!我考上了!” “真是太好了!我终于考上了!” 柳达志说着,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猛烈地挥舞着,像是登上山顶的勇士,挥舞着旗帜一般狂喜。 欢呼过后,柳达志下意识地按了按眼角。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日子过得有多煎熬。 抛开资料被调换这个插曲,从回到实验小学家属区的第一天开始,柳达志就没有松懈过。 不,甚至是在林场的那几年,柳达志都想尽办法多看一些书,多做一些练习。 父亲和大哥的遭遇让他看清,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否则不止自己,家里人以后都要辛苦劳作,吃不饱穿不暖,一家人紧巴巴地过日子。 柳达志上山送过饭,看到林场伐木的工作有多辛苦。 他亲眼看着意气风发的父亲,和高大乐观的大哥,在上山劳动几年以后,是如何变得暮气沉沉,没有活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父亲和大哥已经认命了,柳达志不想认命,更不愿意屈服于命运。 所以他一直咬牙坚持着。 幸亏中途还遇上了骆教授一家,不管是骆教授还是骆宝时,都给予了自己巨大的帮助。 是他们的肯定和鼓励,让柳达志坚信读书这条路是有意义的,只要走下去。 柳达志信了,不管身处何处,都没有忘记读书。 现在,他摘到了第一颗胜利的果实。 他咬了一口,被里面甜美的果肉馋哭了。 柳为宁当然看到哥哥擦眼泪的样子,假装未觉,激动地提议:“三哥,我们出去买菜吧。” “今天晚上,好好大吃一顿!庆祝你考上大学!” 柳达志放下手,破涕为笑,“好,今晚我们吃大餐!” 晚上。 柳校长回到家,看到桌上的录取通知书,激动不已地打开。 看完后冲柳达志竖起大拇指,“儿子好样的!没有给我们柳家丢脸!” 柳达为从厨房里端出鸡汤,也笑道:“达志的确考得很好,给为宁树立了个好榜样啊!” 柳校长从兜里掏出十元钱,递给柳达为,“去给爸买瓶酒回来。” 柳达为劝阻的话到了嘴边,看到父亲满面红光的样子,咽了回去。 就这一次,应该没影响。 柳校长在林场时期落下了严重的胃病,回到章市后,柳达未陪父亲去中心医院检查过。 医生说要尽心养着,辛辣酒精都要忌口,日常饮食清淡一些。 但父亲今天这么高兴,没喝酒已经醉了三分,柳达为不好扫父亲的兴,只能应下去买。 看着大儿子提回来的酒,柳校长忍不住蹙眉,“怎么是二十多度的?高度数的没有?” 柳达为睁着眼睛说瞎话,“都卖完了。” 柳校长没再说什么,让柳达为将酒打开,对柳达志说道:“达志,爸敬你一杯!” “庆祝你成年,并祝你将来学业有成,成为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 柳达志端起酒杯,心神激荡,“爸,妈,还有哥哥姐姐,妹妹,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柳达志说完,一饮而尽。 二十多度的白酒虽然不算辣,但柳达志是第一次喝酒,放下杯子,还是咳嗽连连。 柳家孩子家教严,没有成年不许喝酒,甚至抽烟,柳校长都管束得很紧。 这是柳达志第一次喝酒。 明明只有一小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柳达志瞪着眼睛,又给自己倒上第二杯,举起来冲柳校长说道:“爸,这杯敬你。” “谢谢你和妈一直支撑着这个家,让我有地方可以读书,可以复习,才能考上大学。” 这话不假,林场家属区有不少和柳达志一样的孩子,基本上随着父母工作的变动,都不再读书,要不进厂上班,要不下生产队挣工分。 不说别人,眼前的大哥就是。 还有王家的王敏涛,也是。 第六十二章 对象 柳达志填好志愿上报后,无事一身轻的他成了柳为宁的专属补习老师。 一度替代了骆宝时曾经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柳为宁的错觉,总觉得骆宝时讲得更加通俗易懂一点。 柳达志讲得也很细,却没有深入浅出的感觉。 甚至有些地方一笔带过,柳为宁没理解,转头去问,还要被柳达志嫌弃,“这些东西又不会考,知道个大概就行。” 气得柳为宁塞给他一本英文原着,好让他闭嘴。 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看着手边一摞的英文原着,柳为宁有点想念骆宝时了。 虽然每个月都能收到骆宝时寄过来的包裹,里面有最新的学习资料,还有骆宝时自己手写的笔记和题目,对柳为宁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 虽然她活了五十多岁,这些知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一眼看过去能理解,按照题目的要求一步步分解答题的时候就会遇到困难。 这也是柳达志觉得奇怪的地方,明明妹妹最后的答案都能对,但一做解题过程,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漏了。 作文就更不用说了,透露出一股子暮气沉沉,看破人生的意味。 柳为宁才多大,哪里来的这些感悟? 柳达志大为不解,只能归咎于在林场的生活艰苦,让妹妹过早的长大。 半个月后,唐胜忠和父母亲自上门,在柳家吃了一顿晚饭,定下了柳为兰和唐胜忠的婚期。 原本两家的意思是定在国庆那天,但柳为兰考虑到弟弟很快就要去学校报道,于是和唐胜忠商量能不能把日子提前。 唐胜忠当然没意见,早日和柳为兰组成家庭是他的梦想。 唐家父母觉得时间有些仓促,怕亲戚朋友抽不出时间。 唐胜忠却不在意,只说到时候摆几桌家宴就行。 重要的是给柳为兰的聘礼,这些才是实实在在落到她心上人手里的东西。 何团长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觉得十分欣慰。 儿子的个人问题一直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心病,担心醉心于创作研究的儿子不会结婚。 守着市文工团这么个俊男靓女的环境,要是都挑不出一个心仪的对象,何团长不知道自家儿子要娶个什么样的天仙。 幸好遇到柳为兰。 也算是了了唐家老人的心病。 所以唐胜忠提到聘礼,何团长大方地表示不能委屈了未来的儿媳妇。 除了家里一早准备的“三转一响”,还有两匹自己从上海带回来的丝绸,唐父添了五百块的钞票。 定亲这天,何团长将自己手上的玉镯取下来,戴到柳为兰手上。 看着害羞的柳为兰,何团长越看越喜欢,低声说道:“聘礼里我还放了一对金耳环,也是送给你的。” 柳校长虽然没听到何团长和柳为兰说的话,但光是这五百块的钞票就让他觉得多了。 他连忙对唐父说道:“唐同志,这个……这个钱,太多了。” “我看唐胜忠同志也是个上进的年轻人,两个年轻人结婚,不需要出这么多钱。” 唐父摆摆手,坦然地说道:“这钱是给柳为兰同志的,不需要你们回同等的嫁妆。” “只要将来他们两人能好好过日子,再多的钱都值。” 柳为宁坐在柳为兰身旁,静静地听着。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攥紧,柳为宁扭脸看去,二姐竟然哭了。 何团长贴心地用手绢擦掉柳为兰的泪水,“傻孩子,要结婚嫁人了,有什么可哭的。” 柳为兰摇着头,接过何团长的手帕,不说话。 这是她少有的,感觉到自己是可以被重视的时刻。 身为家里的长女,柳为兰十四岁以后就基本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 刘爱玲要下生产队挣工分,父亲原来在小学当校长的时候,就经常忙得找不到人。 一年到头,柳校长的学生反而是见到他最多的人,而不是柳家上下。 后来去了红原林场,家里一度没米下锅,生活过得十分窘迫。 不得已,柳为兰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既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也要想办法给山上的父亲和兄长增加营养。 所以当柳为宁来到市文工团,看到团里这些女演员白皙红润的脸庞,多少有些自卑。 她知道自己不如别人,所以早出晚归,多花别人一倍的时间进行训练。 而且柳为宁是个眼里有活的人,不训练的时候,打扫卫生,整理道具……她随叫随到,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身为编导的唐胜忠,很快就注意到这个团里新来的女演员。 在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唐胜忠主动出击,向柳为兰表白。 那天下午,柳为兰把地拖干净,收拾杂物间的时候,唐胜忠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吓了柳为兰一大跳。 “柳为兰同志,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柳为兰往后退了几步,和唐胜忠保持着三米的距离,看向训练馆的大门,是打开的,不时有人走过,这才松了口气,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我叫唐胜忠,是团里的编导。”唐胜忠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也紧张起来。 柳为兰点点头,她认识他。 进团没两天,就看到团里有女演员在更衣室里哭,别人一问才知道,是追求被拒绝。 追求的对象,就是面前的唐胜忠。 所以柳为兰不知道唐胜忠找自己有什么事。 看着柳为兰疑惑的模样,唐胜忠轻咳一声说道:“柳为兰同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什么?”柳为兰手里的抹布掉到地上。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唐胜忠走上前,将抹布拿起来,放到铁桶边,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没有对象,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为什么?”柳为兰下意识地追问道。 她是一个从下面选调来的新演员,连动作都没记熟,平时和唐胜忠也没有任何交集,怎么就被他看上了。 唐胜忠直起身子,神情郑重地说道:“我喜欢你,所以希望和你在一起。” 夕阳的光晕打在唐胜忠身后,抬头的柳为兰因为逆光,看不清唐胜忠脸上的表情。 却能分辨对方语气里的真心。 原来喜欢,仅仅因为你是你。 柳为兰第一次明白。 “好。”柳为兰听到自己说。 第六十三章 道别 回到现在。 看到唐家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陪嫁,柳为兰终于松了口气。 两家父母谈拢了,基本婚事就尘埃落定。 考虑到孩子们的意见,唐家父母把婚宴定在自己家楼下的大饭店。 这样不用跑来跑去,离柳家也不远。 送走唐家人后,柳为宁替姐姐高兴。 晚上,大家都围坐在桌前讨论日子,买什么东西,要给柳为兰做几身新衣服…… 柳为宁却回到房间,掏出纸笔,第一时间想要和骆宝时分享这个快乐的消息。 “骆宝时: 我二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八月十日,爸爸妈妈已经看好了日子。 我的姐夫是市文工团的编导,和我二姐在一个单位,他们俩感情很好。 我爸说,到时候有五桌人左右。如果你和骆教授有时间,会回来参加吗? 另外,谢谢你给我寄的书和资料,对我很有帮助。 只是我三哥没有你讲解的好,我现在都自己看。” 柳为宁把信写完,有些不满意自己就写了几行。 会不会内容有些太短了,大佬会不会看得很无聊?再说,骆宝时会有时间来参加吗? 柳为宁不确定,第二天还是跑到邮局将信寄走。 为了保证骆宝时能够早点收到,柳为宁还寄了挂号信。 八月十日这一天,柳为兰一大早就醒了。 收拾好自己,简单地擦了雪花膏,抹了点口红,就坐在家里,紧张得不知所措。 柳为宁看出了二姐的紧张,走过来缓和气氛。 “二姐,一会儿姐夫要背你下去吗?” “二姐,一会儿你们骑自行车去饭店吗?” …… 柳为兰不仅不觉烦,还一直耐心地回答着柳为宁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松开了紧紧握住的手。 等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紧张之后,对上妹妹那张灿烂的笑脸,柳为兰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安慰了。 对柳为宁投以感激的笑容,唐胜忠已经敲门了。 “为兰,我来接你回家。” 唐胜忠的声音也紧张的发颤。 柳为宁打开门,唐胜忠看到开门的是妹妹,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白兔奶糖,递给柳为宁,“送给你吃。” 柳为宁接过糖,甜甜地应道:“谢谢姐夫!” 一个称呼哄得唐胜忠眉开眼笑,大步流星地走到柳为兰跟前,盯着眼前的如花美眷。 唐胜忠放低声音,温柔地说道:“跟我走吧。” 柳为兰点点头,红着脸不再看他。 柳为宁和柳达志跟在后面,看着二姐上了自行车,一对新人就这么骑着远去。 柳达志突然说道:“大哥一早去哪儿了?” 柳为宁疑惑地问:“他不是跟着爸妈早早去饭店了吗?” 柳达志摇摇头,“我也不确定,早上大哥是单独出门的。” 柳为宁拉着三哥,往公交车站走。 “先赶去饭店再说吧。” 等柳为宁和柳达志下了车,又问了问小商店的老板,这才找到唐家楼下的饭店。 柳为宁一路小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站着迎宾的姐姐,笑着说道:“二姐,祝你和姐夫幸福!” 柳为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小妹,进去坐下吧。” 柳为宁这才跟柳达志往屋里走,柳为宁还在找爸妈在哪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柳为宁——” 柳为宁不可置信地扭头一看,坐在骆教授身边,对着自己笑容满面,不是骆宝时还是谁? 柳为宁跑过去,坐在刘爱玲身边,惊喜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骆宝时将桌上的花生糖打开一颗,放到柳为宁面前,说道:“不是你给我写信,让我有时间回来参加二姐的婚礼吗?” 柳为宁将糖放进嘴里,笑眯眯地问道:“你最近不忙吗?学校也放假了吗?” 骆宝时语气轻松,“不算忙,学校放假了。” 坐在一旁的骆教授轻哼一声,真是会装! 不知道是谁收到信以后拿着读了两三天,吃饭都不舍得放下。 第二天就开始拼命赶作业,把前些年市面上有的高考卷子都刷了一遍,天天挑灯到十二点。 左邻右舍第二天看到骆教授,直夸他身体好,一把岁数了还天天研究到深夜。 谁都不知道,挑灯夜战的是骆教授那个十几岁的儿子。 骆宝时听到养父的哼哼声,也不在意。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这次来章市,是特意来和柳为宁道别。 如果他没记错,自己那个离婚弃子,再嫁出国的妈,很快就要联系自己了。 韩萍女士,你终于又想起我了吗? 骆宝时的目光落在果盘里的苹果上,陷入沉思。 骆宝时的生母,韩萍是知青。 跟随国家政策来到云省再学习,在当地认识的骆宝时的生父。 原本两人都是知识分子,志趣相投,相见恨晚,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结婚后第二年,韩萍就生下骆宝时。 没想到没两年。 韩萍的父母早早收到消息,特意拍电报,提醒女儿一定要小心,注意事态发展,实在危险就提前打申请回上海。 一开始韩萍因为骆宝时太小,还有些犹豫。 那一刻,韩萍真的慌了。 她顾不上骆宝时的年纪,大难当头,她自己可能都有生命危险。 韩萍不顾一切地申请离婚,威胁骆宝时的生父不同意,就上报组织,说他强迫知青发生关系。 骆宝时的生父信了韩萍的话,悲痛欲绝地接受了离婚。 拿到离婚证的当天,韩萍就坐上了离开当地的牛车。 对趴在父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骆宝时视而不见。 同年秋天,韩萍在父母的资助下,跟人飞往美国。 也就在那一年,骆宝时的生父被抓,下放到更偏远的农村接受劳动教育。 年仅三岁的骆宝时被送往当地福利院。 直至被骆教授领养。 到现在,已经快十年,骆宝时再也没有见过韩萍一面。 她甚至都没有再给国内写一封信,寄一点东西。 也有可能寄了,只是唯独没有骆宝时和父亲的份。 第六十四章 祝你早日学成归来 韩萍落地m国后,先在当地的语言学校恶补了一年的英语,边上学边在当地餐馆刷盘子,给自己挣生活费。 虽然离开祖国的时候,父母塞给韩萍不少钱,但放在m国这样的发达国家,无异义杯水车薪。 一年后,韩萍考上当地的社区大学的护理专业。 并且和自己打工的酒吧老板詹姆斯结婚。 詹姆斯是个四十多岁的典型白人,自己有两家家酒吧,一家古董收藏店,名下还有一间物流公司,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 他离过一次婚,两个男孩都跟着前妻生活。 詹姆斯每个月要支付高额的赡养费,要不是收入颇丰,扣完赡养费,他就该去领救济金了。 韩萍第一次走进他的酒吧那一天,詹姆斯就被这个神秘的东方美人吸引。 他对韩萍展开激烈的追求,希望能够和她结婚。 韩萍原本对跨国婚姻并不感冒,但和詹姆斯结婚,这份在酒吧兼职的工作,都可以帮助她更快地申请绿卡。 所以当詹姆斯第三次提出约她出去时,韩萍同意了。 成功申请到绿卡,结束学业,进入当地最大的私人医院当护士的韩萍,怎么会想起遗忘在国内的儿子呢? 那是因为詹姆斯身体并不好,和韩萍结婚十多年,一直都没有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詹姆斯五十多岁的时候,体检报告称他体内检查出巨大的恶性肿瘤,治愈的机会几乎为零。 詹姆斯决定要立下遗嘱,而韩萍女士不甘心自己只能分到其中一小份,于是想到了骆宝时。 她提前将骆宝时接到m国,希望给他改身份,成为詹姆斯的孩子,顺理成章地成为遗产继承人之一。 …… 想到这里,骆宝时忍不住冷笑。 一个大难临头,抛夫弃子的女人,在得知自己分不到巨额的遗产后,第一反应是找已经不要的儿子替她撑腰。 这么不要脸的事,也只有自私自利的韩萍做得出来。 骆宝时不想再和韩萍有任何牵连,但考虑到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帮助柳家人走得更高更远。 骆宝时思考了很久,他甚至列出了未来三四十年国家的发展,凭借记忆中国家发生的大事,骆宝时想寻找出一条不需要出国,也能很快变强的道路。 结果是,没有。 骆教授只是一个林业方面的大学教授,哪怕将来他坐到泰斗的位置,能给予骆宝时的帮助和支撑也有限,反倒是可以成为柳达志的导师,带领他在林业经济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而自己想重回金融大鳄的位置,去m国是最快的方式。 想到前世,自己和韩萍大吵一架,申请了离德州最远的加州大学,就是不想参和进韩萍的遗产大战里,陪他们搅合地天翻地覆。 但是这一世……骆宝时看了看身边的柳为宁。 小姑娘正专心致志地和一盘炒肉片做斗争。 神情专注,神态可人。 骆宝时不想他们一家人再落入前世那样悲惨的境地。 不管是为了养父的遗愿,还是为了……骆宝时下意识地忽略心中那一点点升腾的悸动,骆宝时都决定要前往m国。 早日完成学业,回国。 不管是振兴国家还是保护柳家人,骆宝时都不得不暂时离开。 尽快壮大羽翼,再回来。 想到这里,骆宝时轻轻对柳为宁说道:“我要走了。” 柳为宁闻言,放下手中打开筷子,扭脸看着骆宝时,头顶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骆宝时看懂了,轻声解释道:“我可能会出国一段时间。” 柳为宁听懂了,想到前世见到众星拱月的骆宝时,身份就是归国华侨,华尔街精英……那一大串的名头,看得柳为宁眼晕。 柳为宁装作惊讶的样子,问道:“你要出国干什么?” “读书,尽快毕业,找工作,再……”骆宝时没有继续说下去。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和前生不同。 他不习惯给承诺,不确定的事情也从不提前许诺。 在工作上,言出必行的骆宝时令所有投资人安心。 在生活中,这样的骆宝时听起来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柳为宁却理解了骆宝时没说完的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还会给我写信吗?” 柳为宁想的是,大佬要去国外发展,按照前世的记忆,得二三十年后才回来,到那时候,自己都多少岁了? 那会儿,柳家还会像前世一样,支离破碎吗? 柳为宁不确定,但她知道,保护家人是自己重活一世最重要的事,不管有没有骆宝时的支持,她都要将这件事践行到底。 骆宝时笑了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 递给柳为宁。 “这是什么?”柳为宁打开本子,奇怪地问。 “这是我总结的一些历年高考真题,希望对你有帮助。” 不止这些,柳为宁翻开仔细看了看,越看眼睛越亮。 骆宝时按照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他把每个学期的重点难点都详细地拆解出来,并且按照柳为宁思考的习惯,用红笔标注了她可能会不清楚的地方。 柳为宁再抬起头,看向骆宝时的脸时,只有满眼的崇拜。 大佬,你这个服务态度,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虽然柳为宁前世和大富大贵不沾边,也不了解金融圈的事情。 但她只要一想到骆宝时面对每个投资人,都会拿出这样细致的定制方案时,她觉得什么样的富商都会被打动的! 更何况后来的骆宝时,自己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柳为宁合上本子,站起来,给自己的玻璃杯倒上温水,对骆宝时说道:“既然你要走了,我就以水代酒,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学成归来,为国争光!” 骆宝时被柳为宁的情绪感染,也端起水杯,轻轻碰了一下。 “借你吉言。” 许多年以后,柳为宁翻看着骆宝时在m国求学时获得的奖牌和奖状,调侃道:“骆宝时,你花一年半学完四年课程,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 骆宝时闻言,摘下眼镜,走过来亲吻柳为宁的嘴角。 “因为有人,希望我早日归来。” 第六十五章 大学 五年后。 云省林业学院并入京市林业大学,柳达志跟随学校进入京市继续深造学习。 已经研二的他,成了骆教授门下最出色的学生。 虽然还不是博士生,已经独立发表了两篇期刊论文,正带着学弟学妹做着国家拨款研究的林业项目,成天泡在深山老林里,人都见不到。 过年的时候,柳为宁还听到父亲和母亲开玩笑。 说当年好不容易才从林区里跑出来,没想到现在,三哥反而主动带着人往深山老林钻。 这一年秋天,柳为宁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京市语言大学英语专业。 这是她听取了骆宝时的意见,和父亲商量后的结果。 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英语方面的人才需求不断扩大。 考虑到之后国家的各种对外战略和贸易,骆宝时和柳为宁不约而同地都觉得翻译者这个工作会很有前途。 柳为宁会这么选,是因为这是自己前世一个未完成的梦想。 前一世,家里没有钱支持两个孩子读大学,只能先供着柳达志继续读书。 上初中时,柳为宁曾经和同学讨论过,如果将来能够读大学,会选什么专业。 柳为宁的同桌说自己要读考古专业,去探寻我们国家历史悠久的地下文明。 柳为宁则说,她想去京市看看。 作为祖国的首都,京市是每一个孩子学生时代的精神标杆。 柳为宁也不意外。 多年以后,柳为宁在电视上,看到曾经说要读考古专业的同学,已经坐在高层领导的身后,成为他们贴身的翻译。 难怪她当年考到京市后,就渐渐和他们这些老同学没了联系。 而自己,柳为宁低头看着满地的垃圾,还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雷动的王应常,只能认命地埋头继续拖地。 动作再不快点,赶不上下午接孩子放学。 重活一世,柳为宁想为自己活一回。 但骆宝时和自己不谋而合的想法,没让柳为宁起疑,反而下意识认为是大佬高瞻远瞩的眼光,在m国已经闻到了风吹草动,才会提前建议自己。 柳为宁将家里寄来的信放进出抽屉,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出门。 信是父亲寄来的,和柳为宁说到家里的近况。 柳为兰已经成为市文工团的首席女演员,隐隐有往省文工团选送的意思。 唐胜忠编排的《春之舞》大受好评,正在全国各地巡演中,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上次给家里写信的时候,柳为宁隐晦地问二姐什么时候要孩子的问题。 这一次在回信中,柳校长也替二女儿回答了她。 暂时不准备要。 虽然已经和唐胜忠结婚五年,但两位年轻人都觉得为时尚早。 尤其是柳为兰表现越来越好,台风愈发成熟,自成一脉,让何团长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她自己就是演员出身,自然知道生育对一名女演员职业生涯的重要影响。 所以非常开明地没有催婚。 男方家不着急要孩子,柳校长和刘爱玲自然更不会催。 对柳为兰说,只管放手去做,努力为自己喜欢的事业发光发热。 看到这里的柳为宁放下心来。 姐夫一家果然不迂腐,否则二姐好不容易迎来了自己事业的春天,难道又要重走家庭妇女的老路? 柳为宁简直不敢想。 她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路,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学生礼堂。 今天她要作为英语系的学生代表发言。 稿子她背得滚瓜烂熟,但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演讲,柳为宁难免紧张。 推开礼堂后门,系主任已经在后台等着。 看到柳为宁,拉着她过来叮嘱道:“别紧张,按照你平时在课堂上读名着的速度来讲就可以。” 柳为宁点点头。 系主任继续说道:“今天还来了好几个留学归来的教授,其中就有我们英语专业的。” “国家对咱们学校外语专业都格外重视,所以今年同声翻译专业,聘请了一名留美的博士。” “他跟在你后面,等你讲完,他就接上。” 柳为宁听到同声翻译,正想细问。 礼堂里已经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主持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下面我们有请学生代表,英语专业二年级学生代表,柳为宁同学上台讲话!” 系主任拍了拍柳为宁,轻声说道:“加油,好好干!” 柳为宁深吸一口气,提腿走上楼梯。 掀开深红色的幕布,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头,白炽灯打在脸上,柳为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话筒滋啦的电流声提醒她现在在哪里,柳为宁走到台上,打开自己的稿子,瞥见上面插着的钢笔,莫名的冷静下来。 “各位同学,你们好……” 五分钟后,柳为宁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台下掌声雷动。 主持人笑容可掬地走过来,伸手意示柳为宁台阶的方向。 柳为宁点点头,转身朝后台走去。 下楼梯的时候,和一个身形高大,带着细框眼镜的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看到柳为宁稿子上的钢笔,眼眸一眯,扭脸多看了柳为宁几眼。 “下面,让我们用掌声欢迎留美博士,同声翻译方面的专家,费舜东教授上台讲话!” …… 柳为宁回到后台,系主任激动得满面红光。 “柳为宁同学,你表现得太好了!”系主任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是英语专业第一年有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用的还是中英双语的稿件,考虑到台下的领导和新生,柳为宁只用了两段全英文。 “柳为宁同学,你可真是为我们英语专业长脸啊!” 系主任一直站在舞台边,边听柳为宁演讲,边盯着台下校长等领导的表情。 直到看到校长露出少有的,赞许的表情,系主任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地。 总算没给英语系丢脸! 柳为宁也笑了,“老师,我也很紧张,感觉自己说错了几个地方。” 系主任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刚才费教授都说你发音不错。” “好几个长句断的地方都不错,费教授还问我,是不是咱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不少英文原着。” 第六十六章 费舜东 “费教授?”柳为宁想了想,问道:“是刚才上去的那位老师吗?” 系主任大力地点头,“没错,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争取过来的人才。” “要不是他和咱校长有旧,就要被隔壁外经贸横刀夺爱了!” “你也知道,这恢复高考没几年,咱国家自主培养的博士不多,以前出去的不少,回来的却寥寥无几。” “像费教授这样年轻,在业内声望颇高,还主动愿意回国发展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你是没看到,咱校长和外经贸的校长,在教育局里争得面红耳赤,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两个老人,又拍桌子又飚脏话,连局长都没劝住。” 柳为宁想到平时看到的和蔼的校长,很难把他和系主任口中的人联系到一起。 “最后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费教授自己回国以后,决定的。” “不过,他也没拂了外经贸的好意,推荐自己的挚友到外经贸,做一名客座教授。” “不过那位博士还没回国,说是手头有事耽搁了,要晚几天。” “外经贸的校长这才作罢,临走的时候拉着费教授的手不松开,连连表示,只要费教授时间允许,也到外经贸挂个客座教授,他们欢迎的很!” 柳为宁津津有味地听系主任讲完,听着话筒里传来好听的美式英语。 果然是留美经历,这发音和语速,跟他们这些闭门造车的就是不一样。 系主任一拍脑门,大喊一声,“坏了!” “怎么了?”柳为宁奇怪地问。 “我的课件!落在办公室了,柳为宁同学,你去替我拿一下,我就在后台等你。” “动作快一点,一会儿我要交给费教授。” 柳为宁点点头,将稿子放进自己的双肩包里,走出礼堂,小跑向教学楼。 等柳为宁气喘吁吁地打开办公室的门,里面闲聊的声音一顿。 看清进来的是柳为宁以后,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的学生代表柳为宁吗?怎么,不忙着去演讲挣表现,跑老师办公室来干什么?” 柳为宁眉头紧皱,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陈德怡。 陈德怡是柳为宁的室友。大学宿舍六人一间,陈德怡的父亲是副校长,所以格外照顾小女儿一些,只给陈德怡的宿舍安排了四名同学。 柳为宁就是其中一个。 大一开学那天,柳为宁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宿舍,看到一个穿着精致的年轻女孩子,正在指挥阿姨给自己铺床。 “李姨,你就不能回去跟我爸求求情,别让我住宿舍了吗?” 陈德怡穿着一件时兴的玫红色妮子大衣,脖子上戴着一条珍珠项链,抄着手站在桌边,不满地扫了一眼六人宿舍的陈设。 最后将审视挑剔的目光落在衣着朴素的柳为宁身上,补了一句,“这里鱼龙混杂,谁知道我的舍友都是些什么小地方来的人!” 将床铺好以后,被叫李姨的女人直起腰,将陈德怡的衣服一件件挑出来,重新叠好,放进属于她的小衣柜里,很快就塞得满满当当,但陈德怡的包里还有大半衣物没有拿出来。 李姨为难地对陈德怡说道:“这些都是陈校长的安排,我也不能说什么。” “小……德怡,你看你这些放下的衣服……” 陈德怡瞥了一眼自己的行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全部拿回去吧,我就说这破宿舍住不得,连我几件衣服都放不下。” 柳为宁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装衣服的小包,再看看陈德怡那鼓出来关不上门的衣柜,闭紧自己的嘴巴。 眼前这位舍友,明显就是个小姐做派,柳为宁最不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保持距离,少说话才是上策。 只可惜柳为宁不想惹事,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她。 开学第二个月的一个夜晚,柳为宁从图书馆回来,刚把借来的书放下,就听到陈德怡不客气地问道:“柳为宁,我的雪花膏丢了,是不是你拿的?” 柳为宁一怔,放下手里的书,面对陈德怡挑衅地神态,平静地说道:“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拿的?” “还是谁看到了,站出来,说说是什么时候,我怎么拿的,又藏到哪里去了。” 面对诬陷,柳为宁采取的办法是回击,而不是自证。 这还是前世被王敏涛欺辱多了,柳为宁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 陈德怡愣住了,没想到柳为宁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只能争辩道:“反正就是你,我已经问过其他人了,都没拿,除了你,还有谁?!” 柳为宁直视陈德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拿。如果你一定要给我扣帽子,我们就找宿管阿姨,还有辅导员过来,甚至把学校保卫科叫来都可以。” “既然东西不见了,就应该好好找一找。” “但是我话说在前头,要查要翻,就要一视同仁。” “说不定有人监守自盗,恶意栽赃呢!”柳为宁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一副真的要叫人来查,把事情闹大的样子。 陈德怡一下子就慌了神,大声喊道:“柳为宁你站住!” “谁让你去叫人的?!” 另外两名舍友这时候也不装聋了,都聚在陈德怡身边,说道:“柳为宁,不是你拿的就算了,干嘛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有什么事,我们几个人关起门来解决就好了,何必找辅导员呢。” 柳为宁轻笑一声,“原来你们还知道可以关起门来解决问题?” “问都不问,上来就说我偷拿东西,我被冤枉了,还不许我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这下被堵得接不上话的变成两个舍友。 陈德怡心中暗骂废物,眼见柳为宁还要走,陈德怡只能服软。 “你等等,说不定……是我自己记错了,我再找找吧。” “这么晚了,别吵得大家都不能休息。” 柳为宁停下,转身看着满脸郁色的陈德怡,问道:“不找了?不说是我偷的?” 陈德怡尴尬地移开目光,“是我弄错了,我自己好好找找吧。” 柳为宁抄着手,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三名舍友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尤其是陈德怡,又是拉开抽屉翻,又是打开衣柜找。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找事情做,让自己显得很忙。 第六十七章 威胁 “只是我们一开始的设想,是想等到决赛的时候,再让费教授你去当评委。” “毕竟初赛的时候,大家的水平良莠不齐,选拔的时间也会比较长。” 系主任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 虽然他是领导,但像费舜东这样的年轻才俊,整个学校也没几个,他实在拿不准这些年轻人的心思。 费舜东摆摆手,“我初赛就参加,这是一个很好地和大家增进了解的机会。” “通过同学们的选题,我也能发现大家感兴趣的事物,对于我的教学,也是非常有帮助的。” 系主任看费舜东说的认真,只能跟着点头。 “只要不耽误费主任的教学工作就好。” “主任,这个决赛是什么时候?”费舜东突然问道。 系主任想了想,“应该在下个月底,快的话月中。” “毕竟决赛过后,就是封闭训练一个月,然后参加全国大赛。” “这可是为我们学校争光的好机会,到时候还请费教授你来当领队。” “千万不要推辞啊!我已经看过了,你就是我们系里最合适的老师,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像是怕费舜东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一样,系主任说完,立刻对柳为宁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然后抱歉地对费教授摆摆手,“费教授,就不送您到老师宿舍了。” 费舜东摆摆手,“我认识路,主任您放心。” 系主任一听,脚下生风,转眼就不见了。 费舜东扭头问柳为宁,“你已经报名了翻译大赛?” 柳为宁点头。 “选题想好了吗?” 柳为宁又点头,“学校的初赛有给命题,青春。” 费舜东听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感叹道:“青春啊,真是好遥远的词语。” 不知道为什么,柳为宁总觉得费舜东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但她很确定,自己跟对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绝对没有见过。 甚至在她两世的记忆里,就没有费舜东这个人。 因为前一世的柳为宁,根本就没上过大学。 费舜东继续说道:“刚才系主任走得急,我还想问问他,决赛的时候,能不能加一个评委。” “加一个评委?”柳为宁奇怪地问。 “对,”费舜东想到骆宝时,脸上的笑容扩大,“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应该说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再找不到比他更有趣的。” “我还推荐他去外经贸当客座教授呢,说起来,他回国的时间应该就在下个月。” 费舜东说着,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不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找到他要找的人。” “费教授,您的朋友,在找人?在我们学校?”柳为宁勉强跟上费舜东的思路。 费舜东点点头,“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总是听他提到这个人,我这次回国,还同意了在咱们学校当教授,就是想先来找一找,看看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是谁。” 柳为宁心中感叹,大学时就惦记着,直到读完博士? 这得惦记了多久啊,学校里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难道从小就认识了? 但柳为宁知道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于是和费舜东告别,“费教授,我要回宿舍了,再见。” “哎,”费舜东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于是对柳为宁挥了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柳为宁点点头,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费舜东的声音,“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来找我啊,柳为宁同学。” 刚走出礼堂,柳为宁就被陈德怡几个人堵住了。 路灯下,陈德怡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瞪着她。 柳为宁已经习惯了她的目光,丝毫不以为忤,说道:“我要回宿舍,别拦着我。” 柳为宁说着就要走,陈德怡干脆沉下脸,伸手拦住她。 “柳为宁,你刚才在跟新来的教授说什么?” “你要不要拿个镜子照照你自己,就你这副德行,凭什么跑别人面前卖弄?” 新教授? 看来陈德怡说的是费教授。 柳为宁淡淡地看着陈德怡,“是系主任在跟费教授谈事情,我是给主任送东西。” “少废话,你当我瞎吗?主任走了你走了吗?你还死皮赖脸地粘着费教授干什么?” 陈德怡越说越生气,伸出手就推了柳为宁一把。 “小小年纪,不想着好好读书,要搞男女关系了?” 陈德怡说着,抬手就要扇柳为宁。 柳为宁一直盯着陈德怡的动作,看到她的手朝着自己的脸过来,柳为宁一手摁住她,反手拔出钢笔,对着陈德怡的眼睛就要戳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陈德怡慌得大叫,“柳为宁你个贱人,你敢动我,我爸饶不了你!” 笔尖停在陈德怡睫毛上,银色的笔尖泛着森冷的光。 柳为宁松开陈德怡,对方尖叫着后退,花容失色地指着自己,“你敢在校园里用凶器,看我不去辅导员那里举报你!” 柳为宁将自己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笔盖还别在扉页上。 不得不说,骆宝时送自己这只笔的质量真好。 柳为宁将钢笔盖回去,冷笑着说:“你最好现在就去,我也想跟辅导员说一说,大晚上不回宿舍睡觉,四个人在这里堵着我的事。” 柳为宁看着陈德怡,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知道这算不算聚众闹事呢,陈德怡?” 陈德怡一听,大惊失色。 严打的风一直都没过去,学校还有保安巡逻队呢。 要是事情闹大了,她爸还不得收拾她! 陈德怡挣脱朋友的搀扶,狠狠剜了陆伟宁一眼,“柳为宁,今天算你走运!” “告诉你,离费教授远一点,再让我看到你跟他单独见面,我……” 柳为宁往前走了两步,冷冷地看着陈德怡,“你怎么样?” 她早就看出来,陈德怡就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孩子心性。 顺风顺水惯了,觉得整个世界都该围着她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陈副校长是个格外严肃,要求严格的人,看起来陈德怡应该很怕自己的父亲。 果不其然,看到柳为宁上前,陈德怡又往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说道:“总之,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走!” 第六十八章 准备 柳为宁回到宿舍,不出意外的,陈德怡并没有回来。 估计是回自己家去了。柳为宁最近的心思都放在准备比赛上,不想和陈德怡再起冲突。 想到三哥柳达志进山之前和自己聊过,如果在宿舍住得不开心,可以考虑在外面租房子住。 柳为宁之前不同意,是不想给家里面增加负担。 毕竟现在柳家要供养两个大学生,柳为宁不想再跟家里开口要额外的开销。 得知妹妹的担忧之后,柳达志笑着拍了拍柳为宁的头,“我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原来是房租。” 柳达志将面前有肉的那碗面条推给柳为宁,胸脯拍得砰砰响,“为宁,你放心,这个钱,三哥来出。” 柳为宁咬着筷子,不信任地上下打量柳达志,意思是你确定? 柳达志不好意思地搓了把自己的脸,“我知道,我最近晒得黑了,今天出门走得着急,也没刮胡子,能不能不要用看流浪汉的眼光看你亲哥!” 柳为宁挑起面条,眯着眼,“原来你还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个流浪汉啊?” 柳达志摸摸后脑勺,“骆教授这次安排的课题数据要的多,今天请你吃了这顿,再想占你个便宜,要等到三个月后了。” “你又要进山?”柳为宁边说边拿起醋瓶。 柳达志点点头,神秘兮兮地问道:“猜猜我要去哪里?” 柳为宁头都不抬,“红原林场。” “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告诉你啊!”柳达志不可置信地问道。 “骆教授的安排,又让你一个人去收集数据,除了红原林场,还能是哪里?” “别的地方骆教授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啊。”柳为宁小口小口地消灭着面条。 柳达志叹了口气,“小妹,姑娘家这么聪明,将来可是会吃亏的哦!” 柳为宁听着这句耳熟的话,难得地停下来。 前世出嫁的时候,面对王家没有敲锣打鼓来接亲,特意赶回来的柳达志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去找王应常理论,当时柳为宁就拦住了他。 “三哥,算了。王应常他家里条件一般,提再多的要求,达不到也是枉然。” “何必再给人留话柄。”柳为宁说着,拎着自己的大袋子就要出门。 要不是胸前新衣服上的红花,两股麻花辫上的红绳,柳为宁根本就没一点新娘子的幸福模样。 柳达志怔怔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小妹,不甘心地问道:“他们家就这么糟践你,你还要嫁过去?” 柳为宁拍了拍身上的背包,淡淡地回,“不过是结婚过日子,跟谁不是过。” “早点嫁人,早点减轻家里的负担。” 柳达志感觉自己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吸收了所有的苦涩,哭不出来,咽不下去,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他回头看着一贫如洗的家,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小妹出阁这样的喜事,父亲和母亲都病得起不来床。 这样的家庭,有什么资格去做小妹的依靠? 柳达志低声说了一句,“慧极必伤。姑娘家这么聪明,将来是要吃亏的。” …… 柳为宁从回忆中抽身,看到对面不甘示弱和面条斗争的三哥,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一世,总算逃离了王家那个虎狼窝。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走上了和前世略有不同的道路。 这对柳为宁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让她更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柳为宁定好自己的初稿之后,去找了口语老师两次,老师提出建议,并且给柳为宁列了一张书单。 “上面的书,咱学校的图书馆都借的到。” “就是不知道临近比赛,是不是都被别的同学借走了。” 听完老师的话,柳为宁出了办公室就往图书馆赶,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到了图书馆,柳为宁气喘吁吁地将书单递过去。 管理员拿着书单走进去,半天没出来。 柳为宁站在原地,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心中的不祥的感觉渐渐扩大。 难道真的被口语老师说中了? 果然,等管理员再走出来时,手里除了那张书单,空空如也。 管理员抱歉地对柳为宁说道:“同学,不好意思,你要借的几本书,都已经被别的同学借走了。” “另外两本,前两天被别的同学弄坏了,暂时还没修复好,不能外借。” 这么巧? 柳为宁追问道:“是哪两本?能给我看看吗?” 管理员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两本泛黄的原版英语书。 书脊开裂,中间有好些缺失。 所有的痕迹都很新,看起来就是最近的事。 柳为宁在书撕烂的部分看到熟悉的字迹,抬头问道:“是哪位同学借的,能看到吗?” 管理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嘴唇开开合合半天,才低声对柳为宁说道:“是陈德怡同学。” 说完还特意对着柳为宁做了个“嘘”的动作,意示她不要声张。 “听说陈副校长这次亲自指导,还要来观赛。” “前几天,陈德怡同学将馆里所有的原版都借走了,还回来这几本,都是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法借给下一个同学。” “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陈同学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弄坏的,她会按照原价赔偿,再多买几本新的送过来。” “只是要等到翻译大赛结束以后了。” “所以,”管理员略带同情地看着柳为宁,“不只是你,所有后来借英文书的同学,都借不到。” 从图书馆出来,柳为宁真的要被陈德怡这种无耻的行为气笑了。 先不说她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单就把整个馆的原版书都借走这一件,其中的小心思就见不得光。 学校有明文规定,每个人每次借书不能超过五本。 陈德怡是怎么做到一个人,一张卡,就借走了图书馆里二十多本原版书的? 等柳为宁回到宿舍,看到三张舍友桌子上,摞得高高的英文资料,恍然大悟。 好嘛,这是找到帮手了。 看到柳为宁空着手回到宿舍,手上还拿着一张单子,陈德怡冷笑一声,“哟,咱专业第一怎么没借到书啊?” “是不是去的太晚,都被人接走了?” 陈德怡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抱着五本原版书,趾高气扬地往门口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特意撞歪了柳为宁的肩膀。 “下次记得赶早啊,第一名!” 第六十九章 申请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看到柳为宁和陈德怡又是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只能将头都埋进书里,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柳为宁还没说什么,其中一个舍友,李蜀英说话了。 “柳为宁,你还是不要再和陈德怡作对的好。” “我听说,陈副校长也是这次翻译大赛的评委。” “有他在,陈德怡不就是内定的冠军吗,你何苦还去争呢?” “再说了,我们还要一起生活两三年,你把关系搞得这么僵,我们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 “就是,就是。”刘丽丽也帮腔道:“我们都是小地方出来的学生,比不得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城市人,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吧。” “你这样和她争锋相对,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柳为宁几乎要被这两个舍友的话气笑了。 先不说是不是自己先和陈德怡别苗头的,自己从进校以来,似乎从来都没找过陈德怡的麻烦吧? 是她看不惯自己,又觉得作为副校长的女儿,没考到专业第一,丢了书香世家的脸面,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难道别人扇了你左脸,你就要把右脸转过来让她也扇吗? 这是什么道理? 活了两辈子的柳为宁,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懦弱还粉饰得这么冠冕堂皇。 反而是正面反击的自己做错了? 柳为宁懒得和她们计较,转身就去找辅导员。 到了辅导员办公室,陈辅导刚吃完饭,正在和旁边办公桌的老师讨论放假的事。 看到柳为宁敲门,陈辅导和善地笑着说:“是柳为宁同学,有什么事,进来说。” 柳为宁大步走进办公室,开门见山,“陈辅导,我想换宿舍。” 陈辅导一怔,脑子里过了一遍女生宿舍的花名册,很快就想起来柳为宁的舍友是谁。 虽然心中警铃大作,陈辅导还是维持住面上的和煦,“是闹矛盾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其他事?” 柳为宁不想把事情闹大,捡了个最不要紧的理由,“我和她们相处不来。” “哎,”陈辅导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地说道:“你们宿舍几个女同学,不是年纪相仿吗。” “你,还有陈德怡,是我们专业的第一第二,平时应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才对啊。” 刚才还在跟陈辅导有说有笑的老师听到陈德怡的名字,瞬间收起玩笑的嘴脸。 联系到柳为宁刚进门说的换宿舍,直觉再听下去不太好,立刻站起身和陈辅导员告别。 “小陈啊,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下次聊。” 陈辅导对她挥挥手,等人都走干净,辅导员办公室里只剩柳为宁和自己两个人,陈辅导这才为难地说道:“柳为宁同学,你也知道,陈德怡同学她身份比较特殊……” 特殊?作为副校长的女儿,不是更应该以身作则,处处起到带头作用吗? 柳为宁很想大声质问,却也知道,这是在给辅导员出难题。 所以她嘴巴紧闭,听陈辅导员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咱们专业和国家涉外部门的联系都非常紧密,每年都要为国家输送许多优秀的毕业生,像你和陈德怡同学这样的,不仅是现在,也许将来,都要在一起共事。” “关于陈德怡同学性格方面……我也听说了不少,所以我想问问你,就不能忍一忍?” “你的成绩是出类拔萃的优秀,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她抢了你的名头。” “这次翻译大赛,我也看到报名表了,你们俩都报名参加了对不对?” “这是好事啊,要是你们都能代表咱学校去参加全国大赛,岂不是一桩美谈?” “眼下距离初赛没几天,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少和陈德怡同学起冲突,对你,对她,对大家都好。” 柳为宁越听心里越堵得慌。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所有人却都在劝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现在使手段耍阴招的是陈德怡,不是她! 柳为宁深深吸了口气,来之前她就知道换宿舍这件事不一定能成功,所以她还准备了后手。 “如果我坚持要换宿舍呢,辅导员?”柳为宁直视陈辅导,眼里的倔强让对方心惊。 作为也是从学生一步步走到如今位置上的陈辅导员,很能理解柳为宁作为优秀学生的骄傲。 但工作之后,社会环境会让你明白,情势比人强。 陈辅导员叹了口气,“对不起,柳为宁同学,我做不到。” 柳为宁没有半点意外和失望,将另外一份申请递到陈辅导员面前。 “这是什么?”陈辅导员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外宿申请。我申请在校外租房,不再继续住在学校宿舍。” 陈辅导惊讶地说道:“这怎么能行?” “你一个女学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学校怎么负得起这个责任。” 柳为宁平静地说:“我不是一个人住,还有我三哥。” “你三哥?”陈辅导问道:“也在我们学校?哪个专业的学生?” “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他是隔壁林业大学的研究生,过几天就回来。” 陈辅导闻言,一时间反而找不到什么说辞来说服柳为宁。 毕竟这份申请上面,柳为宁自己写的很清楚。 “自申请通过之日起,本人在校外的一切安全由本人负责,任何意外都和学校,老师无关。” 人家自己清清楚楚写着,不需要学校担责任。 那陈辅导就没有不签字的理由。 已经拒绝了柳为宁换宿舍的请求,要是连这份免责申请都不签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即使心里再不情愿,陈辅导还是提笔在最后填上“批准”两个字,再附上自己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搬出去呢,柳为宁同学?” 柳为宁想了想,“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搬,越快越好。” 那个宿舍,柳为宁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每天要面对陈德怡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柳为宁都嫌她耽误自己准备比赛。 而且就现在陈德怡对自己针对的态势,柳为宁很难不怀疑,如果被陈德怡找到了,她绝对会把自己的稿子直接撕烂。 第七十章 外出 拿到辅导员的签字,柳为宁也不耽搁,跟班长请了假,又跑到系主任那里说明情况,下午自己需要出去办事。 系主任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叫上费教授,还有柳为宁,陈德怡几个比较有希望的学生,一起先将初稿定出来。 没想到柳为宁直接将外宿申请摆在自己面前。 系主任人精,瞟了一眼就猜到事情的大概,轻咳一声,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柳为宁同学啊,这眼看着演绎大赛就要开始了,有什么事,比赛结束以后再说,好不好?” 柳为宁当然听得懂系主任的弦外之音,淡淡地回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说完拿着系主任签字的假条就出了校门。 柳为宁掏出柳达志走之前给自己留下的几个地址,准备自己去看一看到底怎么样。 三哥走之前说了,如果真的到了要租房住这一步,那么房子就交给自己决定。 对柳达志来说,在哪里生活学习都差不了太多。 加上这是自己妹妹,没什么不习惯的。 随着骆教授研究的深入,基本上自己也不会在学校待很长时间,租了房子,大部分时候还是柳为宁自己一个人生活。 柳达志临走前,交给柳为宁一个信封,里面有一百多块钱。 柳达志笑得看不到牙,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为宁,这些钱你拿着,租了房子如果还有剩下的,就留给自己买点吃的喝的。” “小姑娘家,不要一天到晚都穿二姐剩下来的长衣长裤,你看学校里那些女同学,都穿喇叭裤,红衬衣,我妹妹这么漂亮,穿上这些衣服,肯定比日历上的明星更好看!” 柳为宁眼睛一眯,“三哥,你不是说自己一天到晚都不在学校吗,怎么知道校园里,女同学现在流行穿什么衣服?柳达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谈对象了!” 柳达志汗颜,从小就在这个妹妹面前没有一点隐私。 将心中那个深藏的倩影埋了埋,柳达志梗着脖子拍了拍柳为宁的头,“没大没小的,叫三哥!” “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管起别人谈对象的事了,就是有,也不跟你说!” 柳达志说着,将一个本子推过来,正色道:“这上面有好几个地址,都是我托朋友给我找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去看过,你有空了,自己去跑一跑。” 柳达志想了想,不放心地补充道:“实在不行,多叫两个朋友陪着你去。” “一个女同志,走街串巷的,不一定安全!” 柳为宁点点头,收下三哥的好意。 当时她还以为,至少自己能坚持到把四年大学读完,再考虑校外租房这件事。 没想到没两个月,就要动用柳达志留给自己的钱和地址。 柳为宁从学校出来,先找人打听了一下公交车的路线,这才沿着路牌一路找过去。 终于停在一间年代久远,虽然古朴却十分干净整洁的四合院门口。 柳为宁尝试性地敲了敲门。 等了几分钟,一个身材修长,举止文雅的银发老太太打开大门。 看到门外的柳为宁,老太太迎着阳光,眯着眼问道:“你找谁?” 柳为宁礼貌地问道:“请问是蔡淑芳奶奶吗?” 蔡淑芳点点头,“你是?” 柳为宁放下心,“我是语言大学大二的学生,柳为宁。” “我听说您有房间对外出租,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蔡淑芳想了想,说道:“你是宇涛的同学?但你不是林业大学的学生啊。” 柳为宁不知道谁是“宇涛”,想到柳达志临走前说的话,补充道:“我哥哥叫柳达志,他是林业大学研二的学生。” 蔡淑芳这下把关系都联系起来,侧身让柳为宁进来。 “原来你是宇涛同学的妹妹,进来吧,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柳为宁随着蔡淑芳走进四合院,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四栋房屋合围而成,既保证了居住的私密性,又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氛围。 蔡淑芳领着柳为宁来到东边的屋子,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摩挲着打开房门,对柳为宁示意道:“就是这里,你可以进去看看。” 柳为宁走进去,房间不小,正厅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卧室。 “本来是打算整间屋子都租出去的,但是你只有一个人,可以租其中一间卧室。” 蔡淑芳慢慢坐到椅子上,看起来她的腰似乎有毛病。 光是坐下这个动作就让她眉头紧锁,冷汗直流。 柳为宁问道:“奶奶,这一间多少钱?” 蔡淑芳上下打量了一番柳为宁,看得出来是个家境普通的学生,不像是不三不四的社会闲散人士。 加上之前宇涛有提到过他的同学,看起来是个信得过的。 蔡淑芳竖起左手的五根手指。 柳为宁心中咯噔一声。 她知道北京四合院不便宜,但现在还没到国家房价起飞的时候,这个房租…… 蔡淑芳说道:“五块钱一个月。” 柳为宁松了一大口气,放下心来,“那我先付您半年的房租。” 蔡淑芳摆了摆手,“既然和宇涛认识,三个月一交就行。” “都是学生,谁家都不容易。” 正说话间,突然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奶奶,你怎么在……” 吴宇涛正奇怪奶奶怎么将东厢房打开了,迎面就看到站在奶奶对面俏生生的一个姑娘。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清瘦的身形,披着长长的直发。 蓝布衫上罩着件豆绿色的棉袄。粉嘟嘟的巴掌小脸,一双顾胖生辉的杏眼鲜活得像水里的鱼。 又像廊下的燕。 吴宇涛想到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画眉,吱吱喳喳,格外活泼。 都不及面前这个姑娘一半。 蔡淑芳看到孙子回来了,介绍道:“这是柳达志的妹妹,来租房子的。” 吴宇涛这才回神,俊脸通红地和柳为宁打招呼:“你好,我叫吴宇涛。林业大学研三的学生。” 柳为宁笑了笑,眼波流转,几乎让吴宇涛看呆了。 “我叫柳为宁,语言大学大二的学生。” 吴宇涛目光落在对方落落大方伸过来的手,把这美好的一幕,记了许多年。 第七十一章 大观园 吴宇涛是典型的北方男人长相。 身形高大,平头,剑眉星目,笑容爽朗。 他听完柳为宁的介绍后,不由赞道:“你和达志长得不太一样。” 柳为宁闻言笑了,“我三哥长得更像我妈一些。” 蔡淑芳见年轻人已经熟络,对吴宇涛吩咐道:“你去屋里,将那份之前就写好的纸拿过来,让她签个字,交三个月房租,就可以把钥匙给她了。” 吴宇涛人高马大,几步就是一个来回。 柳为宁接过纸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学校地址,将合同交还给吴宇涛。 又从包里拿出十五块钱,一并交给蔡淑芳。 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后,柳为宁好奇地问道:“请问,你们家里这些老物件,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吗?还是在哪里买的?” 吴宇涛见柳为宁对家里这些老物件感兴趣,以为是小姑娘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热心地介绍道:“从我们家出去,离这儿两条街的距离,有一个大观园。” “那是个古董交易市场。但里面贵的,便宜的,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 “只要不跟着骆教授出去,我每周都会去那里逛一逛,家里这些东西,都是我从那里淘来的。” 柳为宁闻言,两眼放光。 想到医保卡交易所的规定,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囤一些老物件,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一直在校园里,能够遇到承载集体记忆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见柳为宁感兴趣,吴宇涛自告奋勇地给她画了张路线图,递给柳为宁。 “我还有事,就不能送你过去了。” “这个大观园很好找,一路过去的邻居都认识,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可以问问他们。” 柳为宁点点头,接过吴宇涛递过来的东西,收下钥匙,表示自己会尽快搬过来。 这才和蔡淑芳祖孙俩告别。 柳为宁给自己买了个包子,边走边吃。 沿着吴宇涛给自己的路线图,她很快就来到大观园门口。 就像吴宇涛说的,这个地方实在是很明显。 不说那个金灿灿的几个大字,光是门口人声鼎沸的摊位,挤挤攘攘的行人,自行车,都很容易让人远远地锁定位置。 柳为宁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进大观园。 看到形形色色的摊位,柳为宁下意识地捂紧荷包。 来的路上,柳为宁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进入医保卡交易所,将自己可动用的两百多块都取了出来,加上这个月的生活费和柳达志留给自己的钱,怎么也有小几百。 大观园里人挤人,柳为宁格外小心,生怕自己被扒手盯上。 逛了一个多小时,又和好几个摊主砍了价格,柳为宁总算是对大观园的物价有个大致的了解。 柳为宁转了两圈,终于停在一个摆满了老瓷片和小人书的摊位。 摊主是个中年人,皮肤黢黑,穿着打补丁的棉袄,看到柳为宁停下脚步,招呼道:“小同志,看上什么了?便宜卖给你,我今天还没开张呢!” 柳为宁指了指小人书,问道:“一本多少钱?” 张驰见顾客看上的是小人书,虽然心中有些泄气,面上还是一片和善,“不贵,一本三毛。” 柳为宁估了下数量,又问:“我要是全部买下来,可以算我便宜些吗?” 张驰一听,眼睛立刻就亮了。 连忙将放在脚边的蛇皮袋打开,从里面又掏出十几本小人书,摆放在柳为宁面前,“小同志你看,这可是完整的两套,不是散件。” “这样,看在你帮我开张的份上,我给你算八块五,怎么样?” 柳为宁心中感叹,就算拿着这些小人书,换二十世纪最普通的感冒药,自己都赚大发了。 想到上次为了给父亲和大哥换药,自己跑遍了家属区才借来一个水杯,柳为宁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我都要了。” “哎!”张驰高兴地拿出一个塑料袋,看包装之前也是用来装书的,将自己摊位上的小人书归整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里,递给柳为宁,“小同志,你拿好!” 柳为宁数了数钱,递给张驰,又问道:“这瓷片,你卖多少钱?” 张驰听到柳为宁问瓷片,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小同志,这瓷片啊,你得看是从什么东西上下来的。” “您看这块儿,是清朝的官窑货,那就贵,得一百多。” “这几块,就是二十多年前,本市出产的,就便宜,一块要十五。” 柳为宁听完,对张驰说道:“我要两块十五的。” 柳为宁不确定这些瓷片能够在医保卡交易所里兑换出什么,所以决定先拿几块最便宜的去试试看。 张驰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女学生,竟然成了自己今天的大主顾,忙不迭将柳为宁指上的瓷片都挑出来,用旧报纸包了又包,最后外面再系上麻绳,确保万无一失,才放进柳为宁手里的袋子。 “小同学,看你今天买了我这么多东西,我啊,再额外送你一枚铜钱。”接过柳为宁的钞票后,乐得眉开眼笑的张驰从兜里摸出一枚钱币,塞进柳为宁的袋子里。 “别看它面额小,那也是几十年的老物件了,在这个市场里,怎么也值个块儿八毛的,就当是我张驰今天交你这个朋友啦!” 柳为宁见张驰还有不少老物件,想了想,将手里的袋子放在脚边,从包里拿出纸笔,唰唰唰在上面留下自己学校的地址。 “张老板,这是我的地址,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老物件,你可以先问问我。” “不需要名贵的古董,那些东西我一个学生也买不起,但要那些有一定年份的,不管是什么,我都收。” 张驰闻言有些奇怪,老物件,还不是古董? 那些玩意儿不值钱,在这个市场上都没人愿意买,难道眼前的小同志有收藏的兴趣爱好? 张驰虽然疑惑,却不多问。 毕竟他是个生意人,只要有人愿意出钱,管她是为了什么。 张驰小心地将柳为宁的地址叠好,放进自己棉衣的袋子里,连连点头,“小同志,你放心,只要我遇到,一定先留给你!” 第七十二章 指导 系主任办公室。 费舜东翻阅着手里的稿件,一目十行地浏览这些学生的演讲稿。 陈德怡收到通知,让她带着翻译大赛的稿件到办公室来的时候,还老大不情愿。 虽然已经把学校图书馆英文原版的书籍处理得差不多了,但这这几天柳为宁基本都是快熄灯的时候才回宿舍,图书馆也见不到人,陈德怡不知道她写了多少。 没了原版书,难道真的要采用课本里的文章? 陈德怡不确定,总觉得柳为宁神神秘秘的,肯定还有后招。 心神不定的陈德怡走进系主任办公室,抬头就看到魂牵梦萦的费教授站在那里,不知道在和系主任说些什么,甚至淡淡地笑了笑。 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不时有老师和同学走过。 陈德怡却觉得自己跌进了另一个空间,只有她和费教授两个人的私密空间。 费舜东的一举一动在陈德怡眼中自动放慢。男人身形高大,体态优美。 合身的中山装,硬生生被他穿出一股风流倜傥的气质。 费舜东余光扫到门口有人,看到站在门口,呆呆的陈德怡,略微颔首,意识她进来。 看到陈德怡来了,系主任站起身子,介绍道:“费教授,这是我们英语专业的优秀学生,陈德怡同学。” 费舜东对陈德怡点点头,问系主任,“人都来齐了吗?” 系主任为难地说:“本来还有柳为宁同学,她上午拿了假条让我签字,出去办事了。” 听到柳为宁的名字,陈德怡下意识地皱眉,但当着老师的面,陈德怡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一直落在费舜东崭新的皮鞋上。 “陈德怡同学,把你准备好的稿子拿给费教授看看,难得费教授今天没课,我特意请他过来,给你们几个参加比赛的同学开个小灶。” “只是柳为宁同学没来真是可惜了,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费舜东不在意地说道:“柳为宁同学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多等她一会儿。” 系主任两手一摊,“那姑娘主意正的很,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 见系主任不说,费舜东也不在意,接过陈德怡的稿子,粗略地看完以后说道:“写的不错,选题也很新颖。” “就是这个字数……”费舜东想了想,“陈德怡同学,你先给我念一遍,我看看时间。” 陈德怡一听,愣住了,问道:“现在?” 费舜东不解地看着她:,“对,有什么问题吗?” 陈德怡冷汗直冒,拼命摇头。 这是她缠着父亲给自己写的文章,她自己都没看过几遍,这段时间就忙着怎么给柳为宁添堵了,陈德怡根本就没空准备比赛的事。 到时候父亲是评委,其他系里的老师也会卖自己几分薄面,只要柳为宁不能顺利参加,到时候第一名肯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陈德怡信心满满,压根就没想到费教授会让自己先过一遍。 面对费教授和系主任期待的目光,陈德怡咽了咽口水,拿过稿子,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 陈德怡刚念过三四句话,系主任就发现不对劲。 这真的是陈德怡同学自己写的稿子吗?她看起来一点都不熟啊。 不仅读错,还有读漏的地方,就看她一直停顿在错误的地方,还不时跳回开头重新再来就能听出来,这篇稿子是陈德怡第一次读。 系主任偷偷看了一眼费舜东风雨欲来的神色,有些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丢人丢大发了。 自己一早还在费舜东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这几个参赛的同学都是极有实力的,代表的都是英语专业的高水平优质学生,现在陈德怡的表现,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陈德怡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终于读完了整篇文章。 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冷脸的费教授,期望对方能给出赞赏。 费舜东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比我预计的时间要长。” 一旁的系主任还在擦汗,可不时间长吗,重读了多少地方,生生把时间拖长的。 费舜东看向陈德怡的目光,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期待,“陈德怡同学,这篇稿子你花了多久写出来的,写完之后自己有读过吗?” 陈德怡心口一紧,害怕自己露馅,只能硬着头皮瞎编,“老师,我……我花了一个下午写出来的,只是最近一直在删删改改,所以不太记得自己都写了些什么。” 像是怕费舜东失望似的,陈德怡补了一句,“老师,我回去会好好读的,保证比赛的时候,能背下来,您相信我!” 费舜东眼中最后一点点欣赏消失了。 明明就不是这个孩子写的,明明自己给了她解释的机会,她嘴里却一句实话都没有。 费舜东原本还打算告诉她,这篇文章字数略少了些,参加比赛,大概五分钟不到就会说完,到时候和其他参赛选手相比,要吃亏。 所以他才会让陈德怡给自己读一遍,看看是不是就是语速的问题。 没想到这一试,还得出了其他的结论。 所以费舜东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既然不够熟练,先拿回去再读一读吧。” 陈德怡没看出费舜东的不耐,反而高兴地点点头,“好的,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系主任见费舜东神色不虞,对陈德怡说道:“没什么问题,陈德怡同学,你先回去准备吧。” 陈德怡点点头,对系主任和费舜东鞠了一躬,把尊师重道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等陈德怡离开了,系主任才勉强开口,“费教授啊,这个……这个陈德怡同学吧,是咱学校副校长的女儿。” 费舜东一挑眉,意示系主任说下去。 “这个同学吧,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平时……平时多少有些心高气傲,但真才实学还是有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看到系主任拍着胸脯给陈德怡背书,联想到刚才陈德怡的表现,费舜东一脸的不相信。 系主任尴尬地搓了搓手,“这次,这次是个意外……” 第七十三章 韩萍 费舜东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正在这时,柳为宁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主任,你找我?” 看到一头汗的柳为宁,系主任皱着眉头问道:“跑这么着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明天来也可以吗?” 柳为宁将手里握着的稿子递给费舜东,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道:“本来要去图书馆,结果门卫大爷说你找我,让我回来了带着比赛的稿件过来,我以为有很重要的事情,一步都不敢耽误地跑过来。” 说话的当口,费舜东看完了柳为宁的稿子,问道:“能不能读一遍?” 柳为宁没反应过来,还是怔怔地点头,“可以,费教授。我先喝口水。” 说着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罐头杯子,灌了一大口,柳为宁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接过自己的稿子,扫了一眼就直接开始。 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一开始柳为宁还有点喘,换气换的很频繁,读到第二段的时候,她基本恢复了正常的语速和声音。 看到费舜东嘴角浮现的笑容,系主任总算松了口气。 至少还有一个保住了自己的晚节,不然以后都不好意思在费舜东面前替自己的学生张罗。 柳为宁自己写了三四天的稿子,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加上从小喜欢看书,离开林场以后,骆宝时给自己寄了不少原版的英文名着,柳为宁早就习惯了英文的行文思路。 一本书看完,基本能给你复述出整体的情节,一些比较重要的语句,她能一模一样的背出来。 更不要说自己的稿子,读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柳为宁直接脱稿,一口气讲完。 等柳为宁读完了自己的稿子,奇怪地看着相视而笑的系主任和费教授,问道:“错了?不应该啊,我检查了好几遍。” 费舜东轻轻捅了捅系主任,低声说道:“这才是我要的效果好吗。” 系主任打着哈哈,“陈同学今天是个意外,是个意外,咱英语专业的学生都不错,都不错。” 费舜东不信地撇了撇嘴,不去跟系主任计较。 “你这稿子里用了不少英文的原版书,但是据我了解,咱们学校,甚至市面上,这些书应该都很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费舜东来了兴趣。 柳为宁笑着说:“图书馆的书被借光了,所以我被逼着没办法,拿出了之前朋友送我的书。” 费舜东眉毛一挑,“你这朋友也在国外?” 柳为宁点点头,“没错,出去好几年了。” 费舜东颔首,“难怪,你这原文里有不少表达属于歌剧台词,现在通行的教材不会出现。” “啧,”费舜东轻叹一声,“从我的角度来说,你这篇准备的稿子,没什么可再修改的了。” 柳为宁还没说话,听到这么说的系主任乐坏了,“费教授,你说真的?” 费舜东不赞同地瞥了系主任一眼,意思是我有那么不可靠吗? 系主任笑着说,“主要是这次比赛,是全国大赛,咱英语系成立没两年。” “最近我们去开会,国家正在考虑将英语四级考试大面积普及,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语言类大学,要起到带头和榜样的作用,我的压力也很大啊。” 系主任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柳为宁的肩膀,“柳为宁同学,要好好准备,好好表现啊!咱学校就靠你了。” 柳为宁点点头。 能够得到这样锻炼的机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次翻译大赛第一名,有一整套的原版书,还有三百元的奖金,这才是最打动柳为宁的地方。 费舜东看着柳为宁手写的稿子,愈发觉得这个女同学带给自己的感觉太过熟悉,尤其是她刚才提到的朋友让费舜东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和骆宝时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五年前,特意回到蓉城,参加完柳为兰的婚礼后,刚刚回到云省,骆宝时就收到了生母韩萍发来的越洋电报。 上面只有一个时间,下星期四中午。 骆宝时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和前世一样,韩萍顶不住压力,回来接自己去美国,给她撑腰。 到了星期四这一天,骆宝时一个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静不下心来看书。 直到时钟过了十二点,门外响起敲门声。 骆宝时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他的母亲,韩萍女士。 三十多岁的韩萍,漆黑的头发剪到齐耳,梳的整整齐齐,戴着一顶黑纱的礼帽。 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裙,罩着一件外套,脖子上戴着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 见到骆宝时的第一眼,韩萍就确定面前这个孩子是宝时。 她已经从国内的亲人那里得知骆宝时改姓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时,韩萍在电话里也只是冷笑,“这样也好,我们娘俩都跟那个犯错误的人没什么关系了。” 韩萍对骆宝时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你好,宝时。我是你的妈妈。” 骆宝时还没说什么,在屋里整理资料的骆教授听到声音,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口,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韩萍后,骆教授用力拍了拍门框,“你来干什么?!” “你居然还有脸过来找孩子?!” 韩萍仿佛看不到骆教授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对着骆宝时保持笑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骆宝时犹豫了一瞬,有些不忍地看着气得胡子乱翘的骆教授,让开了门口。 韩萍姿态优雅地走进去,坐下后,打量了一番骆教授家中的陈设。 轻笑一声,和骆宝时的生父一样,都是满脑子只有研究的老古董。 骆宝时给韩萍倒了杯水,沉默地看着她。 骆教授用力关上大门,气咻咻地回到自己房间,根本就不想搭理韩萍。 这个女人,在老晏最需要帮助和支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和他离婚,自己跑回上海。 为了撇清关系,连几岁的稚子都丢进了福利院。 这么自私自利的女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才想到骆宝时这个孩子! 她真有这么大张脸! 第七十四章 出国 事情也和骆教授猜测的一样,韩萍开门见山,“宝时,我希望你跟我去美国。” 骆教授恨不得直接将手里的书砸向这个自私到骨子里的女人。 但多年的教养让他干不出这种事,只能恨恨地将书桌上的书移来移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抗议着自己的不满。 骆宝时不说话,等着韩萍把话说下去。 韩萍喝了一口水,徐徐说道:“我现在的能力,足以供你在国外将大学读完。” “我想,以你的聪明,先读一年的语言学校,就可以直接尝试申请当地的大学。” “专业任你挑,但是我个人的建议是经济方向。” “不仅将来容易找到工作,还可以帮助你申请到绿卡,获得美国公民的身份。” 韩萍说完,端着杯子不说话,静静地等着骆宝时的回答。 她从一开始,就没把骆宝时当做十来岁的孩子看待。 和儿子重逢的这一刻,韩萍就看出自己这个儿子相当早慧,那双沉稳笃定的眼睛,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从她进门到现在,骆宝时一言不发,不哭不闹,甚至对于和自己的重逢,没有一点惊喜和激动。 多少有些打击韩萍作为母亲的自尊心。 但这些都不是韩萍所看重的。 只要骆宝时点头同意跟自己去美国,那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尤其是詹姆斯的遗产。 韩萍摸着自己左手上的翡翠镯子,陷入沉思。 为了争夺现在丈夫的遗产,韩萍不得不回来向儿子低头示好。 十几年前,韩萍的父母收到风声,感觉到国内风向收紧,不放心地给韩萍写信,让她考虑是否和丈夫一起回上海教书。 但当时骆宝时的父亲不同意,觉得云省的孩子更需要自己。 韩萍劝不住,又因为父母的再三催促,终于狠下心离婚。 后来得知骆宝时的父亲因为知识分子的身份被波及,孩子也被当地政府送到了福利院,韩萍害怕得不得了,终于点头同意父母的安排,收拾好行李,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嫁给詹姆斯后,两人一开始的婚后生活称得上蜜里调油,两人都十分满意。 直到詹姆斯在定期体检中,检查出肺上长了个恶性肿瘤。 医生的判断让詹姆斯不得不提前考虑遗嘱,遗产的分配问题。 和韩萍结婚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孩子,那么按照美国现行的法律,韩萍几乎分不到多少东西,甚至詹姆斯的前妻还有可能,聘请有名的律师,让韩萍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 这是韩萍坚决不能接受的。 随着詹姆斯身体情况的恶化,韩萍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回国,将骆宝时带出国,最好能够让詹姆斯将他认做自己的儿子,这样至少在遗产分配上,韩萍可以要到一大笔赡养费。 韩萍打的这手算盘没敢告诉任何人,这次回国,她甚至都没有通知远在上海的父母。 只身来到骆教授家。 亲眼看到骆宝时时,韩萍松了口气。 眼前的孩子神态和自己简直一模一样,谋定而后动,说话都是深思熟虑,绝不会冲动。 骆教授半天都等到骆宝时的反应,按耐不住冲出来,怒气冲冲地和韩萍拍桌子,“韩萍,宝时他是个人,不是个物件。” “你觉得他麻烦的时候,任由他在福利院里自生自灭。你要用他的时候,就千里迢迢回来带他走,你问过他吗?国外的生活就一定好吗?这是宝时这个孩子想要的吗?” 骆教授情绪激动,他真的对韩萍这种女人没有半分好感。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切以自己的需求为最优先考量。 韩萍闻言也不生气,轻轻拨弄着手里的杯子,淡淡地说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跟你这里比……”韩萍扫视了一眼骆教授的家,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国外的生活的确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你!”骆教授气得又要拍桌子。 骆宝时拦住他,对着韩萍说了她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这是我爸,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韩萍淡然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纹。 骆宝时用这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在她这个生母和骆教授这个养父之间,他选了骆教授。 韩萍急着继续抛出诱饵,“你去了美国,接受的教育要比国内强百倍,而且我还能出钱,让你自己做项目,做生意,成立自己的公司也不是不可能……” 骆宝时一抬手,制止韩萍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跟你去美国,但话说在前头,我是要回国的。” “我不会跟着你在美国生活一辈子。” 骆教授本来要说些什么,听到骆宝时的话,登时也冷静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只要骆宝时还回来就行。 在骆教授看来,即使不去美国,骆宝时在国内参加高考,也能考上好大学,读研读博都是板上钉钉的,这么好的孩子,将来不成为国家的栋梁可惜了。 骆教授还有些不放心,拉着骆宝时的手说道,“宝时,你真的要出去?” “万一你真的觉得国外好,以后不回来了怎么办?你可不能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骆宝时好笑地拍了拍骆教授的手,安抚道:“爸,你在这里……我的朋友老师,都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骆教授只恨自己此刻笨嘴拙舌,搞了一辈子的研究,就是和树木数据打交道,在这种重要的时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骆教授担心骆宝时去了国外生活得不好,担心韩萍这个自私的女人不会护着自己的孩子,担心骆宝时被国外不同的风景迷了眼睛,以后就不回来了…… 骆教授的担心那么多,到了嘴边,千言万语只能说一句,“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骆宝时点点头,看向韩萍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孺慕之情。 “什么时候走?” 韩萍站起身,拿出本子,飞快地在上面写下地址。 “这是我住的酒店位置,后天一早我来接你。” 像是害怕骆宝时拒绝一般,韩萍把纸条塞到儿子手上,转身就走。 第七十五章 照照镜子 骆宝时就这么跟着韩萍飞往美国。 离开的前一夜,骆宝时看着屋子里的书出神。 这些都是留给柳为宁的,他已经和骆教授说好,定期将这些原版书寄给柳为宁。 也不知道柳家这个小姑娘现在过得怎么样? 骆宝时想到那个倔强如悬崖峭壁上的花朵一样的女孩子,轻笑出声。 这辈子,有自己在她身后撑着,肯定不会让她再走得那般辛苦。 但是,想要成为另外一个人的依靠,是需要自己有资本的。 现在,骆宝是要去挣自己顶天立地的资本了。 甚至要比前世的自己更加出色,更加耀眼。 骆宝时打定主意。 飞机落地纽约后,韩萍将骆宝时安排在自己之前就找好的公寓里。 离最近的语言学校,十分钟的路程。 骆宝时平时可以自己走路上学。 办完入学手续后,韩萍给骆宝时留下一笔钱就消失了。 她还要回去做詹姆斯的思想工作,得在病重的丈夫面前装出一副孤苦无依的模样,最好能换得詹姆斯的心软,让他接受骆宝时的身份。 骆宝时一个人住在单人公寓里,每天在楼下便利店买些简单的吃食。 和前世一样,为了能够照顾好自己,骆宝时很快就学会了做饭。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和惊人的努力,骆宝时只用半年就通过了语言学校的毕业考试,申请到常青藤最好大学的经济系。 在这点上,不得不说,韩萍的确和他是母子连心。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经济这个方向是未来的光明产业。 本科期间,骆宝时用省下来的生活费做出了一个基金计划,得到了华尔街一笔十万美元的投资,靠着这个项目,骆宝时得到三名资深教授写的联名推荐信。 读研究生的时候,某天在学校食堂,一群不怀好意的白人直接掀翻了骆宝时的午饭,用手指拉长眼睛,对着骆宝时竖中指,嘴里咕咕噜噜地说着种族歧视的蔑称。 骆宝时站起身,直逼一米九的身高,让他站在白人堆里也不显矮。 “道歉!”骆宝时捡起地上的餐盘,对被波及的同学道歉。 领头的白人学生嗤笑一声,直接上前推了骆宝时一把。 结果没推动,骆宝时看着放在自己胸前毛茸茸的手,冷哼一声,“给了你机会,自讨苦吃!” 话音未落,骆宝时一拳直接砸在白人学生的脸上,顿时就让领头的白人学生捂着自己鼻子蹲了下去。 一群人将骆宝时围了起来,仗着人多就想要收拾这个黄种人。 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都被骆宝时揍趴下了。 看到躺在地上哀嚎的学生,围在周围吃饭看热闹的白人学生都紧张地收了盘子,默默地退出交战圈。 刚刚被沙拉撒了一身的学生走过来,用中文称赞道:“同学,干得漂亮!” 这是费舜东和骆宝时第一次见面。 费舜东是同声翻译方向的博士,再读一年就要回国。 两人相熟后,骆宝时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回国。 费舜东摘下耳机,转着手里的圆珠笔说道:“其实你可能看不出来,我来自农村。” 骆宝时的确没看出来,八十年代的博士生,怎么看都是城市出身吧? 公费出国的真没见过几个。 费舜东笑道,“我爸是知青,我妈妈是当地农村的妇女。” “后面的故事,你就该明白了吧?” 骆宝时点点头,还用多说? 知青回到自己的城市,生活回归正轨。 而那些飘散在乡村的爱恨情仇,就像是前世记忆一样,再不会拾起。 “后来是你爸又找到了你?”骆宝时推测道。 费舜东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抛妻弃子的报应,再娶的妻子一直生不出孩子,老了想找人继承家业,翻遍了族谱就剩我这么个挂单的,可不就找上我了。” 骆宝时也笑了,“那你比我强。至少你爸找你回去继承家业的。” “我妈找我,是来帮她争遗产的。”骆宝时伸了个懒腰。 目光落在刚刚拆封的信笺上。 柳为宁已经考上大学,和她三哥一样,在京市。 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等他把这边的事情收尾。 费舜东也不想多谈自己的身世,好奇地问道:“宝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问,你的功夫是在哪儿学来的?” “一个人放倒了好几个人,这身手未免也太矫健了些。” 骆宝时按了按手指。 前世为了保护自己,骆宝时就练到国家级散打冠军。 还替自己省了一大笔保镖费用。 在华尔街干金融的,谁背后没几个仇家,被堵过几次后,通通都被骆宝时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一世来了美国,除了每天去语言学校上课,骆宝时特意找了个搏击俱乐部。 没事就到里面去打拳击,甚至还赢过好几次黑拳比赛。 给自己攒了不少钱。 就学校里这几个纸老虎一样的问题学生,骆宝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前世在美国生活的经验告诉骆宝时,白人并不可怕,他们只是不愿意承认别的人种比他们更强。 所以对你打压也好,动手动脚也好,只要你比他强,你就能站在他头上。 费舜东回味着那天骆宝时的英姿,由衷地感叹道:“有机会你也教教我,不求像你一样厉害,最起码自保没问题。” 骆宝时上下打量了一番费舜东,不赞同地说道:“你现在这个年纪学,晚了点吧?” “啧,”费舜东拿起一本书就往骆宝时身上招呼,“骆宝时你没必要对着朋友也这么实事求是吧!收起你那副资本家的嘴脸!” 一支钢笔从书页上掉出来。 费舜东弯腰去捡,给骆宝时放好后多看了两眼,说道:“你这钢笔不像是美国产的,国内带出来的?” 骆宝时点点头,想到另外一支的主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笑容。 费舜东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凑到骆宝时跟前仔细观察,“啧啧啧,难道是什么定情信物?” “骆宝时,你要不要找个镜子,照照你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第七十六章 再遇见 不怪费舜东这么惊讶,骆宝时在学校里,是最受欢迎的东方学生。 甚至没有之一。 哪怕费舜东在博士生宿舍,都经常会听到同学谈论到研究生学院的骆。 长得好,成绩全a,洁身自好,酒吧和深夜聚会从来找不到这个人。 就连费舜东好几次约骆宝时到食堂吃饭,都能遇上嘻嘻哈哈相约而来的女同学。 国外的女孩子开放大胆,开门见山地问骆宝时晚上能不能出去玩。 一年多,除了拒绝,费舜东没从骆宝时嘴里听到过第二种回答。 有的时候费舜东甚至怀疑骆宝时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排除掉骆宝时身边亲近的人,吓得费舜东后退好几步,抱紧自己质问:“骆宝时,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回答他的是骆宝时的笔记本。 费舜东将脸上的笔记本挪开,贱兮兮地问道:“那你为啥不跟女同学出去约会?” “只是谈恋爱而已,这是国外,你已经成年了,总不会一个都不喜欢吧?” 费舜东上下打量一番骆宝时,“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骆宝时捏紧了拳头,盯着费舜东说道:“你要不要再重复一遍呢?” 费舜东瞬间捂住嘴巴,用眼神表示自己说错了。 放下手的骆宝时看着那支钢笔出神。 他对这些身边的女同学真没什么兴趣,好像没有什么比挣钱,拥有自己的事业,能够早日回国,更能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有这个和女同学约会吃饭的时间,不如再设计一两个项目。 还有韩萍,最近联系自己愈发频繁。 大概是她的白人老公快到极限了。 骆宝时想到压在书包里的那一叠资料,得赶快结束这场遗产争夺大戏。 柳为宁在费舜东的建议下,趁着没课出来,到录像厅找带子。 费舜东觉得自己的稿子没什么问题,他也看过柳为宁之前的成绩,临场的发挥问题也不大。 但是作为一名同声翻译,费舜东建议柳为宁可以多借一些国外的电影录像带或者磁带。 如果市面上能找到的话。 柳为宁趁着下午没课,出来碰碰运气。 录像带不好说,毕竟租了自己也没有机器能够播放,磁带还行。 走到学校对门的“常来”录像厅,柳为宁推门而入。 来之前她都打听好了,这是这一片最大的录像厅。 每周五到周日都有录像播放,一毛五到五毛不等的票价。 学校里有不少学生情侣,都跑到这个录像厅约会。 今天是周四的下午,录像厅没有生意,只有一个老板坐在柜台后面。 柳为宁走上前,询问道:“你好,请问有没有全英文的……” 年轻的老板抬起头,和柳为宁四目相接,双方都愣住了。 居然是王应常! 柳为宁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忍不住四处环绕,这里的确是录像厅没错。 还是学校附近的录像厅,这里是京市。 那么王应常怎么会在这里的? 时间倒回王敏涛拖着弟弟妹妹来京市投靠王靳念的那一年。 在王靳念的授意下,王应常终于能在附属小学上课。 王靳念给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平房,王敏涛带着一家老小,搬了进去。 钟云鹏不负众望地考上了京市的师范大学,王敏涛将自己身上所有钱搜刮得干干净净,给钟云鹏凑了三十多块,让他安心地去报到了。 背着双肩包的钟云鹏一步三回头,担忧地问道:“你一个人,要看这么一大家子人,没问题吗?” 其实钟云鹏担心的是,如果王敏涛不能尽快找到工作,很有可能自己以后的生活都成问题。 看来自己要想办法边工作边读书了。 钟云鹏下定主意。 王敏涛将两个苹果放进钟云鹏提着的网兜里,浑不在意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王靳念给王敏涛找的工作,是在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国营大饭店帮厨。 每天五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每个月有六十块。 虽然工作辛苦,但看在这些钱的份上,王敏涛没有拒绝的理由。 到了城市里,田春雨就彻底失去了工作的可能,人生地不熟,一无所有的田春雨根本不敢出门,王敏涛只能让她在家里看孩子,别让王敏媛丢了就行。 反正再等几年,王敏媛就能上小学了。 王敏涛早出晚归,有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弟弟妹妹都已经睡着。 虽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只要还能挣钱,王敏涛就能咬牙坚持。 偏偏田春雨某天,见天气好,带着王敏媛就出门买菜去了。 七拐八拐,不知道怎么地就走进了卖古董的大观园。 田春雨不识字,更别说古董物件,被一个摊主忽悠得一愣一愣地,硬是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用五十块买了个豁口的瓷碗回来。 晚上下班回来,看着锅里剩下的小米粥,饿得饥肠辘辘的王敏涛质问道:“今天家里怎么不做饭?应常他们都吃的这点粥吗?” 田春雨哄着王敏媛睡觉,不搭腔。 王敏涛气得吼道:“妈,我问你话呢。” 田春雨眼见躲不过去,只能将藏在枕头下的瓷碗拿出来,精神奕奕地跟王敏涛说道:“这是我今天花五十块买的古董,古董你知道是什么吧?” “等我明天再去市场上,找人把它卖了,能卖一百多呢!” 田春雨两眼放光的幻想着,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个仿品,而是实实在在的钞票。 王敏涛一把夺过瓷碗,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检查,气不打一处来,“妈,你被人骗了!” “什么?”田春雨一把松开王敏媛,穿着鞋下床,凑到王敏涛跟前。 王敏涛指着碗底被磨掉的字,手都在抖:“您自己看看,这里写着,第二瓷器厂制。” “这就是个普通的瓷碗,别人故意做成破破烂烂的模样,糊弄你们这些不懂的人!” “你怎么会花五十块买这么个东西回来呢?妈,你知不知道,五十块是我们几个月的生活费!” “您拿去买碗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拿着它去天桥下面乞讨吗?” 第七十七章 田春雨离家 田春雨不敢相信王敏涛的话,但她不认识字,只能将瓷碗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翻来覆去检查,坚持地嘟囔着:“那个人说这个是古董,是老物件,是能卖钱的……” “他不会骗我的,他的摊子上,好多人都在抢这种碗……他看我是个老年人,特意留了一只给我……他怎么能骗我呢?” 田春雨接受不了现实,瘫坐在椅子上,用满是皱纹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甚至连哭的勇气都没有。 王敏涛说的对,那是五十块,是他们接下来三个月的菜钱。 在王敏涛没有发工资之前,他们难道真的要靠喝稀粥过日子吗。 王敏涛恨不得将这个破碗砸在田春雨的脑袋上,正好敲开里面看看,是不是灌的都是浆糊! 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紧紧附着在王敏涛的心脏上,让她呼吸困难。 她已经在很努力的维持生计,为什么还会有如此拖后腿的妈?! 王敏涛不明白,就让她在家煮饭带孩子,怎么会闯出这么大的祸? 田春雨不敢说话,低着头,等待着王敏涛的狂风骤雨般的谩骂。 没想到王敏涛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走到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大口大口地喝着。 她真的太饿了。 她没力气和田春雨生气。 看到大姑娘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田春雨悲从中来。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嘤嘤地哭着,“我知道我不识字,我没文化,我找不到工作,挣不着钞票……” 田春雨越说越难受,左手邦邦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没用!” “但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妈,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你们姐弟几个拉扯大。” “一个个现在翅膀硬了,就不想管我这个妈了是不是?” 王敏涛不胜其扰,大喝一声,“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春雨挂在嘴上的鼻涕一抽,哭哭啼啼地说道:“既然你们都瞧不上我,我想回林场。” “林场?”王敏涛几乎要被自己蠢到家的母亲气笑了,“红原林场?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地?没有工作,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准备去当流浪汉吗?” 田春雨眼睛一转,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前些年在红原林场的时候,田春雨就看上了开水房的工作。 不需要认字,也不需要有技术,就是早出晚归,一直守着锅炉就行。 每个月还有二十块。 这些钱足够田春雨一个人生活。 如果林场不给她地方住,田春雨准备住到锅炉房里去。 有床褥子,她就能睡。 想到这里,田春雨第一次在王敏涛面前挺直了腰板,直视大姑娘愤怒的眼睛,说道:“你不用管,既然你们都嫌弃我,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我要走!” 说着,田春雨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王敏涛,从床铺下面翻出一张旧床单,捡了几件自己常穿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 王应常站起身,想要去追,被王敏涛喝止住。 “应常,你站住!不用管她!”王敏涛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很少有这种一切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但是妈一个人,回林场真的没问题吗?”王应常担忧地问道。 王敏涛抿了抿唇,话到嘴边换成了别的,“活不下去,她自己就回来了!”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田春雨那样靠了丈夫一辈子的菟丝子女人,离了他们,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王敏涛将王敏媛抱上床,看着小妹懵懂的眼睛,王敏涛决定明天先到饭店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尽快给王敏媛找一个托儿所。 至于之后的生活……王敏涛双手握拳,只能问问钟云鹏有没有办法。 钟云鹏如愿考上京市的师范大学,大概是看出王敏涛一个人维持生计艰难,钟云鹏自己也会到校外找家教的工作,挣的不多,但手上肯定是有钱。 王敏涛装作不知道,每个月还是按时给钟云鹏生活费。 钟云鹏沉默地将钞票装进自己口袋里,转身就走。 每个月除了回来拿生活费那个周末,钟云鹏平时几乎不会回这个家。 王敏涛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苦笑,明明结婚了,过得跟一个人也没什么分别。 现在还要承担起抚养王敏媛的责任来。 王敏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她无路可退。 她是弟弟妹妹最后的寄望。 王应常不说话,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后,低头回到自己的木板床。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王应常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尽快结束学业,出来找工作挣钱。 自己原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要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王应常根本不想回到学校去。 他对那些课本知识,校园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王应常眼里,没有什么比花花绿绿的钞票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姐姐就是因为钱,招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上门女婿。 父亲因为钱,把他们一家人拿捏得死死的,要不是因为他现在坐牢了,他们一家还得日复一日地屈服在王德彪的淫威之下。 母亲因为没有钱,只能活成家里的背景板。以前听父亲的,现在听姐姐的。 等姐姐没了钱,母亲就卷铺盖走人,根本不管他和妹妹的死活。 所以王应常要挣钱,只要有了许许多多的钱,生活里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王应常在技校读了不到一年,就退学了。 王靳念收到消息以后气得不轻,让人将王应常带到她家。 “怎么回事?为什么连个技校都不读了?”王靳念坐在太师椅上,掀起眼皮冷冷地问道。 王应常头都不抬,“学不下去,不是那块料!” 又是这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王靳念瞬间就联想到王德彪那个不孝子,一个茶缸砸过去,王应常不闪不避,额头硬生生挨了一下。 茶缸滚落在地毯上,滚烫的茶水浇了王应常一身。 偏偏王应常就挺直了腰杆,不动不倒,垂着头不说话。 王靳念轻哼一声,“跟你那个混账爹一模一样!” “当初就该把你留在我身边养,看看现在,彻底长歪了!” 第七十八章 挣钱 王应常抬起头,冷静地说道:“奶奶,我不想读书了。” “不读书?”王靳念冷淡地拨弄着手上的珠子,“你准备去干什么?作奸犯科,步你爸的后尘?” “混个几年也蹲牢里吃牢饭去?”王靳念冰冷的目光落在王应常的身上,要是这个孙子真敢接她的话,她不介意现在就把他弄死。 省的将来祸害社会! 王家出了王德彪一个祸害就够了!王家丢不起这个人,老爷子的在天之灵都快被他们这一家子气得显灵了! 王应常顿了顿,说道:“我想做生意。” “做生意?”王靳念冷笑一声,“一个连技校都没读完的半文盲,能算明白账吗?” “能摸清楚生意里面的道道?到时候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傻不拉几地给人数钱呢!” “王应常,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王靳念直起身子,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失望。 她不求歹竹出好笋。 王德彪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田春雨又是个锯嘴葫芦。 从小跟着这样的父母长大,王应常将来能有什么好? 王靳念只希望这个孙子循规蹈矩,在技校里学门手艺,将来找个单位上班,有一技傍身,挣个养家糊口的钱不成问题。 这样就够了,这样不好吗? 王靳念不懂。 王应常还是太小了,根本没见过这个社会黑暗的一面,天真地以为只要有心,就能挣到钱? 王应常对王靳念的冷嘲热讽丝毫不在意,他看着王靳念,说道:“如果您愿意相信我一次,可以借我一百块钱,我保证三个月以内还给您。” 王靳念笑得直不起腰,咳了半天才停下来,“王应常,这个钱,我可以借给你。” “如果这一百块钱,能够让你买到教训,那我觉得这钱可就花得物超所值了。” “我们约定好,如果三个月到期,你还不了我钱,就得给我乖乖回技校上课,毕业了还要老老实实去我给你安排好的单位上班!” 王靳念声色俱厉地强调,这是她给王应常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不是财神爷,普渡不了众生。 如果王应常跟他爸一样,是个立不起来的,那么王靳念再也不会管他! 拿到钱的王应常,没有一刻逗留,将这些钱揣好,靠着自己的腿,走了大半天,直接奔向京市外相邻的县城。 在那里,王应常买了一副板车,买了各色枕头线脑,自制的鸡毛掸子,扫把撮箕。 甚至还有用旧衣服做的拖把,丝瓜瓤做的刷碗布。 王应常把这些乡村里最不起眼的东西买了满满一车,推着他们,兴致冲冲地往京市走。 回到家里,看到一车破烂的王敏涛两眼一黑,抓着王应常问:“你哪里来的钱?你跑哪里去买的这些破烂?这些东西有人会买吗?你是不是傻?” 王敏涛边说,边走向自己的枕头下,伸手一摸,那几张票子还在。 王敏涛松了口气,知道王应常没有偷拿家里的钱。 又狐疑地问道:“你哪里来的钱买板车和这些东西?” 王应常一搓鼻子,说道:“姐,我从学校退学了。今天去了奶奶家,我跟她借的。” 听到王应常退学的消息,王敏涛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王应常,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怎么敢私自退学?!”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好不容易跟奶奶求来的机会,如果现在不上,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上学了!你明不明白?!” “看看你姐夫,不惜倒插门都要上学,为什么?” “因为上学才是出路,你有文凭,走到哪里都有人要的,应常!” “你听姐的话,明天去奶奶那里服个软,道个歉,再不然就给奶奶下跪磕头,让她老人家原谅你,再想办法给你送回技校,好不好?当姐求求你了!” 王敏涛说着,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当初自己下跪磕头,求着王靳念给弟弟一个读书上学的机会。 她起早贪黑地在后厨上班,就是憋着一股劲,一定要给王家供出一个大学生来! 不管是王应常还是王敏媛,都不能再走自己的老路,一定要去读书。 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王应常不声不响地就退学了? 那自己吃的这些苦,受的这些罪算什么? 王应常却丝毫体会不到王敏涛的煎熬,他拍着胸脯跟姐姐保证,自己一定会把这些东西卖出去,他一定能够挣到钱! 看着弟弟信心十足的模样,王敏涛只觉得整个嘴里都在发苦。 第二天,在王敏涛忧虑的目光中,王应常推着板车出门了。 他早就看好了地方,根本不往百货大楼那些大路上走,王应常推着板车,钻进了农贸市场的小路。 碰上的,基本都是提着篮子买菜的老人。 看到王应常车上的东西,老人家都会让他停下来,问问价格。 王应常昨天夜里,已经在心里想过,每样东西贵五角钱,当做自己的辛苦费。 一天下来,王应常板车上的东西就少了一半。 他推着轻快了不少的板车回到家,看到东西少了,还有王应常兜子里鼓鼓囊囊的钞票,王敏涛闭上了嘴。 第二天,王应常换了一个农贸市场,虽然离他家远,但能买到他需要的东西。 红糖和盐巴,还有食用油。 王应常用这一车货物卖的钱,换了他需要的东西,眼看着天色还早,一路小跑推着板车到了最近的村子里。 当天晚上,王应常累得一脸菜色地回到家。 手臂酸痛得直不起来,却丝毫不影响他亢奋的心情。 下班回来的王敏涛和王应常围着煤油灯将一卷卷钞票数了三遍,整整一百五十块! 王敏涛眼睛都直了,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根本就不敢相信弟弟这两三天就赚了这么多钱。 王应常看起来平静得多,这和自己的预期差不多。 看起来,再跑两三趟,就可以将本金还给奶奶。 王敏涛呆呆地看着弟弟,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彻底长大。 已经成了可以依靠的对象。 王敏涛将钱整理好,放进信封里,再交给王应常。 难得放缓了口气,对王应常说道:“应常,姐以后不管你了。” “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别跑太远。” 第七十九章 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 王应常猜得到王敏涛在担心什么,借着煤油灯的光,王应常的眼睛里满是希冀的光。 “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推一辈子板车的。只要挣够了钱,我就去盘个店面,开个录像厅。” “不止周末卖票,我已经找到地方了,可以买到广州那边进过来的磁带,光盘,我什么都卖,只要能挣钱!” 王敏涛看着滔滔不绝的王应常,这是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少有的,话多的时刻。 王应常看起来不像是一时兴起,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 王敏涛坐直身体,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应常,你考虑好了?” 王应常点点头,“姐,我不是学习的料。在学校里待多久都成不了才,不如让我出来挣钱!” “我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可以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妹妹,养活这个家。” “你不用这么辛苦的,姐。” “咱家不是还有敏媛吗,只要她好好读书,就够了。”王应常看着躺在木板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妹妹,暗下决心。 开了录像厅,挣钱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换一间有暖气的屋子。 不然京市的冬天,实在太冷了,烧多少火都不管用。 王敏涛怔怔地看着不说话的弟弟,只觉得心绪翻涌,让她心里发酸。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看出自己的不容易和逞强。 偏偏还是家里最大的指望。 王敏涛看着面前的钱说不出打击的话,但她真心觉得,王应常这么小退学绝对不是个明智之举。 问题是她王敏涛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能够给弟弟妹妹挣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钟云鹏那里要用钱,王敏媛很快也要用钱,王应常就算自己天天出去做小生意,也得回来吃饭吧,家里三张嘴,每个月的吃饭都不是笔小数目。 凭着自己现在每个月几十块的工资,真的是得掰成五瓣花。 王敏涛垂下头,不让王应常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泪水。 终究是自己太没用了,才会让弟弟跟着一块儿吃苦。 王应常脑子活络,用了不到小半年,就挣到足够多的钱,盘下了距离大学最近的一家店铺。 之前的老板是干杂货铺的,看到王应常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大手一挥,将店里的架子都留了下来。 王应常千恩万谢,有的时候忙着进货上架,干脆就在店里睡,不回家。 当王应常如约将一百块钱还给自己的时候,王靳念看着明显黑了瘦了的孙子,有些不忍,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王应常不在乎地笑了笑,摸着后脑勺说道:“卖扫把。” “卖扫把?”王靳念追问道:“卖什么扫把?能挣几十块一个月?” 王应常摆摆手,“把扫把卖到城里来,再把盐卖到村子里去。” “一来一回,就有好几十块的收入。” 王靳念直起身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自己这个孙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月风吹日晒的关系,王应常脸上那点点肥肉彻底没了。 面庞愈发瘦削,气质也变得尖锐起来。 像是一把开了锋的宝剑,锐气逼人。 王靳念确实没看错,刚盘下店面的王应常经常跟周围的流氓混混起冲突。 别人拉帮结派,看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势单力薄,经常上门来收保护费。 不然就要砸店里的东西。 上一个老板就是因此才将店铺盘出去的,实在对这些骚扰无能为力。 报警还不一定能都抓到,抓到也是关几天就出来,变本加厉地骚扰你,根本让你做不了一点生意。 王应常第一次交了两块钱的保护费。 没想到就隔了两天,这群社会青年又上门了,不怀好意地对王应常伸出手,“交钱!” 这一次,王应常看着面前那双鸡爪子一样的手,不再留情。 他从柜台下抽出一把手臂长的西瓜刀,狠狠拍在玻璃柜台上,盯着领头的青年说道:“没有!要么你们打死我,要么我拉两个垫背一起去阎王那里报道!” “从今往后,别再想收我一分钱!” 对方回应王应常的,就是一通雨点似的拳头。 那一天,王应常被打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对方被捅伤了四个,幸好没有闹出人命。 等王敏涛找到录像厅,看到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弟弟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王敏涛背着王应常到了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才堪堪能下地走路。 等到王应常顶着纱布绷带,甚至额头的伤口还没有拆线回到录像厅,重新开业以后,这一次的痛击终于给他换来了长久的和平。 他的录像厅,再没被人收过保护费。 这一片的社会青年都说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他们收保护费是求财,谁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听完王应常的述说,王靳念深深地舒了口气。 王应常这种狠劲,不得不说,跟自己太像了。 如果真的给了他机会,说不定这个孙子真的可能在做生意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也许能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次? 王靳念不确定,只对王应常说道:“以后每半年,将你店里的账本拿过来给我看一次。” 王应常不知道奶奶打的什么主意,左右是看不上自己那点百十块钱的买卖。 王应常呆呆地点点头,又听到王靳念淡淡地说了句,“你妹妹的托儿所,我给你们找好了,离你那个店不远,以后你就带着她上班就行。” 王应常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王靳念。 “怎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个农村妇女的妈跑了?” “不仅跑了,还带走了你们家最后一点钱吧?”王靳念冷哼一声。 王应常只能点头,他不会说田春雨的坏话。 虽然不管是父亲,还是奶奶,似乎都不喜欢田春雨,但对王应常来说,这是陪伴自己十几年的生母,在他眼里,田春雨真的做了所有能做的。 “行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王靳念冷冷地说完,挥着手赶王应常走。 王应常什么都没说,只低低说了句,“奶奶,我走了。” ? ?各位小可爱,既然都看到这里了,留下你手里宝贵的票票吧~~~~ ? (本章完) 第八十章 我没有家了 柳为宁看向王应常,转身就要离开。 不算前世的纠葛,她今生也不想再和王家人有一点关系。 她不明白王应常怎么来的京市,又是怎么想办法开的这家录像厅,只觉得还是当做没有见过的好。 没想到推开玻璃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哎哟!”一声,柳为宁连连后退,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一抬头,看清来人,柳为宁彻底愣住了。 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白纱衬衫,粉红色背带裙,烫发披肩,额前还留着齐齐的压眉短发,白嫩的小菩萨脸,眼睛水汪汪地忽闪着,正吸着凉气,用手不住地揉着自己的鼻子。 居然是宋湄! 她怎么会在这里? 柳为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湄是前世,柳为宁最好的朋友,甚至是最后她寥落至极,唯一还对她伸出援手的朋友。 前世柳为宁和宋湄是在章市认识的,同在一个单位上班,宋湄很喜欢勤劳善良的柳为宁。 平时她有个小病小痛,只要跟柳为宁拜托拜托,柳为宁二话不说就给她顶班。 不管是大白班还是三班倒,柳为宁都毫无怨言。 宋湄家境好,父母都是京市人,管不得宋湄为爱走天涯,非要嫁到章市来,老两口只能又是托关系,又是给嫁妆,让宋湄体体面面地嫁给了柳为宁他们单位的主任。 所以宋湄出手阔绰,对于柳为宁的帮助,宋湄今天送吃的,明天送衣服,两个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后来柳为宁跟着王家背井离乡到宁市生活,两个人还是不断通信,有了电话以后就经常打电话。 为此王应常没少打柳为宁,嫌她不知道心疼电话费。 王应常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是柳为宁唯一一点家乡的支撑和联系。 和王应常离开章市的时候,柳为宁就和家里断亲了。 柳校长被气得住院,刘爱丽那会儿身体已经不好,根本下不来床。 柳达志在京市工作,完全不知道小妹跟着丈夫跑到千里之外的城市成活。 柳为兰和柳达明劝不住,柳校长勒令谁都不许去送这个不孝女。 只有宋湄,瞒着柳家人,天不亮就跑到火车站,等着送柳为宁。 看到曾经活泼开朗的朋友,唯唯诺诺地跟在王家人身后,提着大包小包,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帮她一把的时候,宋湄气得直接要跟王应常理论。 柳为宁拉住她,低声劝着,“宋湄,算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当时的柳为宁悲凉地想,她已经无依无靠,王应常是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 宋湄怒其不争,只能将两百块钱塞到柳为宁的衣服兜里。 又拿出一袋特产,递给柳为宁,“这是我昨天去百货大楼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怕你到了宁市,吃不惯那边的东西。” “记得给我写信,到了报平安。” 王家人已经不耐烦地催促,柳为宁只能匆匆忙忙跟宋湄道别。 这一分别,再见面,就是在刘爱玲的葬礼上。 当时柳为宁已经快四十岁了,宋湄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朋友,几乎不敢认。 又黑又瘦,头发白了一半,哪里像三十多岁的人? 宋湄简直不敢想柳为宁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跟着柳为宁一齐回来的王应常,连灵堂都没进,一个劲地在外头抽烟,像是根本看不到柳家人阴沉又愤怒的脸色。 要不是怕王家名声不好,王应常根本就不会跟着柳为宁回来。 当初走的时候,柳家人就给自己放了狠话,让他好好照顾柳为宁,否则要他好看。 自己现在还回来?! 王应常觉得自己就是太善良了,才给了柳家人脸! 三十多岁的王应常,已经是身家几十万的小老板,开着小车,养着小蜜,生活过得肆意又滋润。 柳为宁混成一个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的普通女职工,天天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王应常跺跺脚,柳为宁跑得比兔子都快。 看到他们夫妻这样的相处模式,宋湄在葬礼结束后,直接劝柳为宁跟王应常离婚。 “离婚?”柳为宁怔怔地抬起头,“为什么要离婚?” 宋湄一个指头戳过来,恨不得将柳为宁直接打醒。 “你现在过的哪一点像王应常的妻子?他尊重你吗?他对你好吗?他的钱够你花吗?他把你和你的家庭当回事吗?你怎么那么糊涂呢?!” 柳为宁听完,眼泪一个劲的掉,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不能离婚,我丢不起这个人!” 宋湄简直要气笑了,要不是现在局面不适合大吵大闹,她真的想找人好好修理王应常那个混蛋一顿! 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了! 柳为宁就这样,憋憋屈屈地跟着王应常消失在宋湄的视线里。 两人最后一次相见,是某天深夜,柳为宁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柳为宁嚎啕大哭,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宋湄,宋湄怎么办,王应常跟我离婚了!” 宋湄一个翻身坐起来,登时就清醒了,“你先别哭,你现在在哪里?被王应常赶出家门了吗?” “没有,他今天跟我去办了离婚手续,现在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姑娘还在上学,我没敢告诉她。”柳为宁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湄穿了衣服,和丈夫交待一声就往火车站赶。 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绿皮火车,宋湄是硬坐二十六个小时,赶到宁市的。 两个五十出头的女人,像蚂蚁一样,把柳为宁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整理打包,可以带走的东西就六个大箱子,剩下的,柳为宁想带也带不走。 看到柳为宁行尸走肉的模样,宋湄担心地问:“要不,我们把这些东西寄回去?” 柳为宁抬眼看了宋湄,又垂下眼,“寄到哪里去?我爸妈都去世了,哥哥姐姐都不在章市。” “这里的房子,也被王应常卖了抵债,我们这两天得尽快搬走。” “宋湄,我没有家了……” 柳为宁没有哭,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 宋湄听得,只觉得心脏上刀割一样的疼。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不要联系 宋湄最后好不容易,给柳为宁在当地找了个便宜的出租房子。 两个人搬了三四趟,才堪堪把柳为宁的行李都塞进了新家。 宋湄给柳为宁交了半年的房租,临走时又塞给柳为宁五百块钱,嘱咐她,要是实在活不下去,就回到章市来,自己会再给她想办法。 柳为宁原本不好意思拿宋湄的钱,但想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连工作都没有,只能红着脸低着头,收下宋湄的好意。 不然怎么办,给女儿打电话吗? 柳为宁不敢,她害怕女儿也不要自己了。 …… 从回忆中抽身,看着面前青春灵动的宋湄,柳为宁心中无限感慨。 宋湄对柳为宁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也是我不小心。” 柳为宁侧过身子,让宋湄进到店里。 正想着要不要和宋湄说些什么,就听到王应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又跑来干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天是个意外,我根本就没想救你。” 柳为宁听到宋湄的声音,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被王应常的态度吓到:“不管你是不是专程来救我的,事实就是,那群流氓确实跑了,我的钱包也保住了啊。” “所以我今天是特意来谢谢你的。” 柳为宁转过身子,看着宋湄笑意盈盈地看着王应常,对方阴沉的脸色一点都没影响到宋湄的好心情。 柳为宁的心沉了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三天前。 宋湄从百货大楼里下班,走出来的时候,听到同事说,晚上要一起去录像厅看电影。 同事上前邀请宋湄:“宋湄,你去不去,一起?五毛钱一张票,一点儿都不贵。” 宋湄问道:“放的什么?要是战争片我可不去看,都看好多次了。” “不是,是香港那边的武打片,叫……李小龙的。”同事眉飞色舞地介绍道:“上周我和对象去看过一次,可精彩了,这次带你们去看看,好不好?” 宋湄想了想,说道:“你们先去,我回家拿点东西。” 同事点点头,先去坐公交车了。 等宋湄换了件外套从家里出来,下了公交车,往同事所说的录像厅走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稀稀拉拉的路灯,照的长街明一块暗一块,宋湄下意识地抓紧身上的小包,加快了步伐。 果然转弯后,身后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宋湄不敢回头,越走越快,眼看着看到“常来录像厅”的彩灯招牌,宋湄心中一喜,就感觉到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用力拽住自己的小包。 宋湄吓得惊声尖叫,双手死死地抓住包带,和身后的几个流氓僵持着。 同行的社会青年看抢不走,走上前来,围住宋湄,发出轻佻的口哨声。 “陆老三,你又皮痒了是不是?”一个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围着宋湄的几个人一怔,面色不虞的散开,扭头看向站在录像厅门口的王应常。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抢东西抢到我的顾客身上了?陆老三你是不是瞎了?!”王应常抽出那把西瓜刀,在墙壁上敲了敲。 抓住自己包带的手松开了。 宋湄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尴尬的笑容,“小王哥,对不起,天太黑,没看清。” “咱跟了这个小娘们一路,不知道她是来你录像厅的,真是对不住!” 陆老三边说,边往后退。 王应常冷哼一声,“你们要干什么我管不着,但不能在我的录像厅前闹事!滚!”王应常用力一拍,刀柄和墙壁撞击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宋湄周围的几个男人立刻如鸟兽散,在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湄感激地走到录像厅门口,对王应常道谢,“刚才真是谢谢你,不然我的包就要被抢走了。” 王应常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穿着谈吐,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和自己奶奶的气质倒是很像。 王应常不喜欢和人深交,转身就往店里走。 冷冷扔下一句话,“不是救你,是不想那群混蛋耽误我做生意。” “要看电影就买票,五毛一张!” 从那天之后,宋湄每天下了班,都会跑到录像厅来。 她实在对这个冷淡的老板很有兴趣。 和那些围在自己身边文绉绉的男同事一点儿都不一样,王应常有一种拒人于千之的冷漠。 这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宋湄。 她想弄清楚,这个“常来”录像厅的老板,到底是何许人也。 柳为宁看着两人的互动,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 从头凉到脚。 王应常,宋湄……这两个人怎么会牵扯到一起去? 柳为宁简直不敢往下想,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湄往火坑里跳。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王应常都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打定主意,柳为宁走上前,对宋湄说道:“刚才撞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就当跟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宋湄一怔,看着面前满脸歉意的女人,又看向一脸嫌弃的王应常,有些犹豫。 “走吧。”柳为宁不由分说地将宋湄拉了出去。 王应常站在柜台后面,看着落荒而逃的柳为宁,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刚才他没看错,柳为宁背的书包上,挂的似乎是语言大学的校徽。 柳家的孩子,都上大学了吗? 王应常想到在大姐王敏涛的眼泪和哭求,冷笑一声。 反正自己这辈子是没什么读书的指望了,最好也不要和柳家人再有什么关系。 虽然王德彪坐牢是咎由自取,但在王应常这里,不管是他还是王敏涛,都和柳家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说不清谁是谁非,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录像厅不远处的小餐馆里,柳为宁张罗着给宋湄和自己都点了一碗拌面条。 宋湄看着面前陌生的女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说不出的有好感。 “你还是学生?”宋湄也看到了柳为宁书包上的校徽。 柳为宁点点头,将筷子递给宋湄,“在语言大学读书,大二。”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大佬回来了 宋湄闻言欣喜地说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啊!” “我当初也想着考大学来着,没想到成绩实在太差,什么学校都报不了。” “把我爸气得半死,说家里两个教授都教不出一个大学生,就让我到百货大楼上班去了。” 柳为宁默默地听着,没想到这一世,宋湄还没为爱奋不顾身地远走他乡。 “我叫宋湄,你呢?”宋湄笑眯眯地问道。 “柳为宁。”柳为宁伸出手,和宋湄白皙的手握在一处。 柳为宁看着两人的手发呆,仿佛又回到和宋湄一起同进同出上班的日子。 宋湄松开手,看柳为宁还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柳为宁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好朋友。” “是吗,”宋湄挑起面条,吹了吹,说道:“我也对你一见如故。”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面条,宋湄给柳为宁留下自己上班的百货大楼地址,拍着柳为宁的手说道:“什么时候想买衣服了,记得到百货大楼来找我,肯定给你留着最时髦的!” 宋湄说完,摆摆手转身离开。 柳为宁站在原地,看着宋湄潇洒的背影,只能在心中期望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宋湄最好不要对王应常有什么男女之情的想法。 否则,嫁给王应常,就是不幸的下半生的开始。 翻译大赛如期而至。 比赛当天,柳为宁穿着黑色长裙,白色衬衫,早早就来到礼堂。 系主任把主持人的工作也交给她,特别嘱咐这次校长,副校长,还有教授们都会来,一定要好好表现,回去多顺几遍主持的话术,别到时候一紧张,什么都忘了。 柳为宁本来就为了准备比赛忙得头脚倒悬,系主任还扔过来这么大一个任务,柳为宁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咬着牙,一再压缩自己休息的时间,确保当天万无一失。 陈德怡来到礼堂,看到长发飘飘,一身主持人装扮的柳为宁,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她在宿舍等了一天,才发现柳为宁根本就不回宿舍过夜了。之后的每一天,都堵不到柳为宁人。 除了上课在一个教室,下了课,人就不见了。 陈德怡有心上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回宿舍,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终于有一天,按耐不住的陈德怡打开柳为宁的衣柜,这才发现不仅是书桌,还有床铺,衣柜,到处都空空如也,柳为宁已经将自己的东西全部都搬走了! 陈德怡怒气冲冲地去找陈辅导员,想要举报柳为宁夜不归宿。 没想到辅导员拿出一张纸,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系主任的签字。 柳为宁自己的签名也在上头,保证任何安全问题,都和学校无关。 陈辅导员两手一摊,“陈德怡同学,柳为宁同学外宿是符合规定的,系主任也同意了,她自己也签了免责书,我们不能追究她任何责任。” 气得陈德怡回来摔烂了自己的收音机。 如果柳为宁再也不回宿舍,那么她准备得怎么样,准备了些什么……自己都一无所知。 之前借空了图书馆,托了那么多关系和人情,不是瞎子电灯白费蜡了吗?! 更气人的是,在备赛期间,陈德怡看到费主任到教室来找柳为宁好几次。 陈德怡忍无可忍,想要找人私下里把柳为宁打一顿,最好打得她不能参赛。 被舍友好不容易劝住以后,陈德怡根本就没有半点准备比赛的心思。 柳为宁正在后台默默地重复开场词,就看到系主任气喘吁吁地跑到后台,塞给自己一张新的名单。 看到柳为宁一脸疑惑的模样,系主任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啊,柳为宁同学,临时加了一个评委。” “也是留学归来的研究生,是费教授推荐的,名单给你,一会儿上场了记得介绍啊。” 系主任说完转身就跑,生怕柳为宁撂挑子似的。 柳为宁无语地打开名单,然后就待在当场。 那一串名字,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唯独加在最后的一个,白纸黑字。 骆宝时。 柳为宁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白纸在抖,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拿着纸的手在抖。 居然是骆宝时?! 大佬这么早就回国了吗? 柳为宁分辨不出自己此刻的紧张究竟是因为什么,前台已经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深红色的大幕拉开,该她上场了。 坐在台下评委席的骆宝时,含笑跟着鼓掌。 看着柳为宁施施然地走上台,深深鞠躬,然后开始介绍今天翻译大赛的评委。 五年不见,原来跟自己凑在一起研究题目的小姑娘似乎长大了。 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裙,梳起来的马尾上系着红色的纱巾,脚上穿着棕色的镂花般高跟皮鞋。配上她苗条的身材,轻盈的不绿,显得俏丽而不孵化,美艳而不粗鄙。 那张灿若桃李的面容,在礼堂灯光下盈盈发亮,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骆宝时轻轻一笑,只有他发现柳为宁还像小时候一样,只要一紧张,手都抖得厉害。 开场词说完,礼堂内掌声雷动。 只有骆宝时听到话筒里传出来的颤音。 这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终于在最青葱灿烂的年纪绽放。 骆宝时目送着柳为宁下台,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否则真要再等几年,又不知道要错过小姑娘多少青春年华。 比赛开始前,费舜东建议所有的评委都实行现场举牌打分制。 既可以让台下的同学实时掌握比赛的近况,也可以让接下来的选手心中有数,要超越多少分数。 陈德怡排在柳为宁前面,流利地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展示完毕后。 费舜东现场提了两个问题。 不难,都是英文名着里的经典问题。 偏偏陈德怡这段时间,心思都在怎么破坏柳为宁的备赛上,除了自己的稿子,其他的资料是一点都没看。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回答完费教授的提问,陈副校长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身后的同学们也发出窃窃私语。 没想到陈德怡居然是这种水平,让他们大跌眼镜。 ? ?各位老师,各位宝贝,最近都没有票票啦~~~ ?   哭泣……对手指~~~~ ?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推搡 陈德怡是捂着脸跑下台的。 刘丽丽看到她哭得伤心,上前扶着她往休息处走去。 柳为宁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台。 第一眼,就看到台下笑容满面的骆宝时。 看到柳为宁上台,骆宝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 费舜东有些看不下去,捅了捅骆宝时,“能不能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还在比赛呢!” “要想打十分也得等她回答完问题!”费舜东觉得挚友现在像古代被迷了心智的昏君。 听完系主任的问题,柳为宁顿了半分钟,就开始作答。 整个过程非常流畅,口音也许还不够纯正,但表达没有一点问题。 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句子赘述。 费舜东听完连连点头,但瞥见骆宝时的表情,费舜东恶趣味的举手,示意柳为宁他还有问题。 “这位同学,请用你最喜欢的一段话,表达一下你对爱这个词的理解。” 柳为宁想了想,轻笑着开始回答。 “爱情是自由的,不受金钱和地位的束缚。当爱情降临的这一刻,我这一张小小的脸庞,要是也会放出光来,那它一定会像一个被顽童的手掌托住的蜡烛一样,给这儿壁上的画像添上光彩。” …… 柳为宁还在继续,骆宝时却已经顺着她的话,不由自主地想着这些话。 如果有一天,柳为宁在自己面前,说起这些话…… 骆宝时简直不敢细想下去。 前世今生,这是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生活中加入一个女人,会是什么样。 下意识地将柳为宁带入进来,让骆宝时心惊。 是什么时候,因何而起,自己会格外在意柳为宁? 没等骆宝时想明白,柳为宁出色的回答已经为她博得了潮水般的掌声。 甚至还夹杂着学生们的欢呼声和口哨声。 不得不说还是费舜东这样年轻的教授脑子活泛,在这种严肃的大型比赛上,提出的问题居然和爱情有关。 不是不能谈,只是很少有人愿意在公开场合谈论。 但是不谈,不代表它不存在。 都是二十多岁,朦胧美好的年轻人,哪会没有一点悸动,没有一点蠢蠢欲动? 堵不如疏,这个道理,费舜东明白。 这场比赛过后,柳为宁引用的这些台词,甚至一度风靡全校。 那些男男女女交换的情书里,总是时不时会有这样的句子。 坐在后台,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的陈德怡,听到前台传来的动静,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这下彻底输给柳为宁了。 陈德怡不甘心到了极点。 更让她后怕的是,是她缠着父亲过来当评委看自己比赛的。 没想到丢脸不说,还让父亲也跟着被人背后议论。 陈德怡都不敢想,晚上回到家,父亲该怎么收拾自己。 到了最后的颁奖环节,费舜东跟在礼仪的后面,缓缓上台。 挤眉弄眼地看向柳为宁。 他终于知道骆宝时特意提前回国,要找的人是谁了。 原来就是这个,和他用着同一款钢笔的中国姑娘。 柳为宁。 费舜东将奖状递到柳为宁手里,笑着表扬道:“柳为宁同学,今天的表现非常出色!” 柳为宁笑着点点头。 费教授将奖状依次颁发,再没多说一句话。 看着费教授走下台,陈德怡差点没将手里的奖状撕了。 台下,陈副校长座位已经空了,陈德怡知道父亲肯定对自己今天的表现非常失望,甚至都不愿意上台来颁奖。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参加比赛,父亲对陈德怡的要求就是保二争一,甚至不能拿第三。 否则就是陈德怡做的还不够好。 这次又是英语方面的比赛,父亲亲自给自己写的稿子,最后居然在提问环节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陈德怡闭了闭眼,不敢想之后。 眼下,陈德怡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拿着奖状,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柳为宁。 陈德怡脸上乌云翻滚,她已经忍无可忍。 台上另外一位主持人,提醒所有得奖的同学可以下台了,陈德怡停住脚步,直到柳为宁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先自己一步下楼梯,陈德怡才面色阴沉地跟上。 柳为宁正小心地将奖状卷起来,装有奖金的信封也握在手上,柳为宁正考虑着要拿这笔钱去收多少老物件,突然感觉自己受到了大力地推搡。 柳为宁下意识地稳住脚尖,身体已经摇摇晃晃。 电光火石间,柳为宁扭脸看向背后,迎上陈德怡阴沉的冷笑。 对方似乎根本不害怕自己被发现,甚至再次用力,狠狠地推了柳为宁一把。 柳为宁就这样被陈德怡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嘭——”的一声,柳为宁重重地摔到地上,手里的奖状和奖金都飞了出去。 一股钻心地疼痛从脚踝处传来,柳为宁下意识地伸手去按住。 周围的同学惊呼出声,跑过来将柳为宁扶起来。 评委席上,费舜东拿起自己的外套,问骆宝时:“先回去?” 骆宝时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外套就要起身离开。 突然看到一大群同学都往后台跑,费舜东不明所以,拉住一个同学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男同学回头说道:“费教授,听说后台有人摔倒了!” 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骆宝时掉头就往后台跑。 费舜东余光里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蹿了出去。 “骆宝时,你等等我!” 等骆宝时他们跑到后台一探究竟,柳为宁已经靠着同学站了起来。 只是右脚不能落地,疼痛感一直没有减轻,柳为宁觉得自己应该是扭到了,不知道骨头有没有事。 骆宝时看到柳为宁受伤了,面色一沉,走过来,问出了两人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你没事吧?” 柳为宁摇了摇头。 越过骆宝时,柳为宁直视满脸不在乎的陈德怡,“陈德怡同学,你为什么要推我?!” 费舜东顺着柳为宁的目光,看向一脸无辜的陈德怡。 当着费教授的面,陈德怡才忍住没骂出口,只能恨恨地咬牙说道:“我一时间没站稳,推了你一下,不好意思啊,柳为宁同学。” “也怪你自己,下楼梯怎么不当心呢?” 陈德怡抄着手,慢慢走下楼梯,一脚踩在柳为宁的奖状上,她弯腰将地上的信封捡起来,递到柳为宁面前,“这是你的东西吧,可要收好了,对你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呢!” 第八十四章 备赛 事到如今,费舜东要是再看不出来陈德怡对柳为宁的针对,那他就是个瞎子。 只是费舜东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难道仅仅因为柳为宁比陈德怡优秀? 眼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系主任小跑过来,看到疼得冷汗直冒的柳为宁,安排两个女同学先送柳为宁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如果情况不好,他还要联系车子送柳为宁去医院。 全国大赛就在下个月,柳为宁可是全校第一名,她要是有个好歹,校长不得唯他是问?! 骆宝时拍了费舜东一下,扔下一句话,“我跟过去看看。”就奔着柳为宁去了,根本不等费舜东的回答。 费舜东不动声色地望着陈德怡,将装有奖金的信封从陈德怡的手里抽了出来,“柳为宁同学身上有伤,这奖金我替你转交给她。” “还有,”费舜东目光下移,停在陈德怡崭新的皮鞋上,“陈德怡同学,你脚下踩了别人的奖状,看不到吗?” 费舜东冰冷的目光让陈德怡心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费舜东弯下腰,将写有柳为宁名字的奖状拿起来。 细心地擦去上面的灰尘,这几个字还是自己刚刚填的呢。 本来获奖同学的名字是由陈副校长来写的,结果看到自家亲闺女表现不佳,陈副校长中途就离席了,甚至连后面同学的比赛都没看完。 系主任没办法,只能拿着一沓的奖状来找费舜东,央求他帮帮忙。 费舜东小心翼翼的动作让陈德怡心里发毛,只能干巴巴地张嘴,替自己辩解道:“费教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自己没站稳,也没想到柳为宁同学会摔得这么严重,真的,你相信我……” 陈德怡甚至大着胆子,想要去扯费舜东的衣袖。 费舜东眉头紧皱,拉开和陈德怡之间的距离。 “陈德怡同学,请注意影响!如果你真的在意柳为宁同学的安危,现在不是应该跟着去医务室看看吗?” “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解释些莫须有的东西!”费舜东说完,掸了掸自己外套上的浮灰,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露出厌恶的表情。 陈德怡被费舜东的眼神和语气定在原地,难过得动弹不得。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学生,值得费教授对她青眼有加? 看着费教授决绝离开的背影,陈德怡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柳为宁,我们走着瞧! 从校医室出来,系主任满脸愁容地嘱咐道:“柳为宁同学,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在家好好养伤。” “假条我已经替你开好了,不用担心上课的事情。” “还有,这个……这个比赛的事……”系主任看到柳为宁右脚厚厚的石膏和纱布,认真备赛几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要是没受伤还好说,刚才校医说,柳为宁同学这个扭伤比较严重,需要静养。 自己要是说让她准备比赛的事,岂不是连好好休息都做不到了? 但是全国大赛近在咫尺,把整个英语专业翻来翻去,只有柳为宁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 因为过于优秀显眼,和第二名都拉开了不小的差距,这让系主任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一个能顶上的? 柳为宁看出了系主任的担心,拄着拐杖说道:“主任,您放心。” “我在家休息也能准备比赛的事情。” 骆宝时见柳为宁简直,冷不丁一拳抵在费舜东的后腰上。 费舜东吓了一跳,扭脸瞪着骆宝时,轻声说道:“你什么毛病,想吓死谁?” 说你会帮忙。骆宝时用口型说道。 费舜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算骆宝时不说,为了学校的荣誉,和柳为宁自己,费舜东都不会置身事外。 赶鸭子上架不是买卖,骆宝时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两个大男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火了几个来回。 最终是费舜东败下阵来。 费舜东出声道:“主任,你放心,我没课的时候,也会帮着看柳为宁同学的准备资料。” “您放心,有我出马,到时候第一名肯定是咱学校的。” 柳为宁无语地看向费舜东。 费教授,你要不要看下我的情况再下结论呢? 就现在的医学条件,到比赛那天,能不能拆石膏还两说呢。 费舜东看懂了柳为宁的表情,弯腰低声说道:“全国第一名有八百块哦!” “主任,你放心,我肯定会努力的!”柳为宁瞬间变脸。 那可是八百块钱,谁会跟钱过不去?! 费舜东直起腰,得意地笑了。 从刚才的冲突中,费舜东就看出来,柳为宁这个女同学,非常喜欢钱。 不然以她的性格,费舜东怀疑她根本就不会参赛。 看到费舜东不怀好意地笑容,骆宝时一阵火起,直接一个肘击,打在费舜东肚子上,让这个活宝安静一点。 骆宝时绝不会承认是看到费舜东和柳为宁说话时靠得太近,让自己心里不爽了,才会出手报复。 系主任看到柳为宁开口保证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那柳为宁同学,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一点,我就不送你了。” 柳为宁点点头,看着系主任转身离去。 “我……我们送你回学校。”骆宝时走过来说道。 柳为宁调整了一下拐杖,说道:“不回学校,我搬到校外来住了,直接回家。” 骆宝时也不问柳为宁为什么不住宿舍了,听到柳为宁的话,点点头。 等骆宝时将柳为宁扶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已经等候多时的柳达志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把大门拉开。 “锵锵,我回来了,小妹!” 一脸喜色的柳达志,看到脸上,手上都贴着纱布的小妹,最后将目光落在她被裹得厚厚的,像根电线杆一样粗的右脚上,大惊失色地嚷道:“柳为宁,你怎么把自己摔成这样?” “你是不是被欺负了,是不是有人打你?” “你告诉我,看我现在不去找到他们,狠狠……” 柳达志正怒气冲冲地挽袖子,柳为宁无奈地看向低头憋笑的费舜东,还有骆宝时嘴角掩饰不住地嘲笑,大声喝止道:“柳达志,这么晚了,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第八十五章 你早已没了这样的权利 柳达志听到了轻笑声,这才发现站在自家小妹身后还有两个大男人。 看到骆宝时,柳达志立刻上前,勾住他的脖子问道:“好小子,回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知不知道骆教授有多想你?嗯?”柳达志边说边要去揪骆宝时的耳朵。 感受到自己手臂下硬邦邦的肌肉,柳达志非常明智地住手,松开骆宝时,看向身旁的费舜东,问骆宝时:“这位是?” 骆宝时站直身子,介绍道:“这位是费舜东费教授,我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朋友。” 等到大家都进屋坐下以后,柳为宁简单地跟柳达志说完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柳达志一拍桌子,杯子都震得嗡嗡响。 “什么不小心,这简直就是故意的!” “要我说,是不是眼瞅着自己拿不到第一名,就开始耍阴招了?” 柳达志一挽袖子,一副要去替柳为宁主持公道的模样,“为宁,你快告诉我她长啥样,看我明天去你们学校,揍不揍她就完了。” 柳为宁无语地看着自己说风就是雨的三哥,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跟稳重得体一点不沾边呢? “三哥,你冷静一点。” “当时下楼的人那么多,她到底是碰到我还是推的我,谁都没看见。” “再说,今天晚上系主任,老师们都在,他们都没说什么,我当时也没说什么,过后再去找人理论就没必要了吧。” 柳为宁说着,把拐杖靠在另外一边椅子上。 “反正我在家里准备比赛,复习资料也是一样的。” “要是一直待在宿舍里,我还担心她使坏呢,别到时候再把我的稿子毁了。” “再?”骆宝时抓住了重点。 “她之前也为难过你?”骆宝时面色不虞地问道。 柳为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用好的那只脚踢了踢柳达志,“三哥,给宝时他们倒水!” 柳达志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站起身说道:“不好意思啊,光顾着问小妹的事情了。” “之前准备学校比赛的时候,陈德怡把图书馆所有的英文原版书都借走了,大概也有我去的晚的缘故,所以根本借不到相关的参考书。” 柳为宁说着,对骆宝时露出感激的笑容,“要不是你之前寄给我的那些书,这次的稿子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写完呢。” 骆宝时没来由地心一跳,昏黄的灯光下,柳为宁的笑容比骆宝时见过的所有灯光都璀璨。 骆宝时立刻掉开眼睛,目光定定地看向别处。 “都是旧书,没什么好写的,也不值钱。” 费舜东端起杯子,一边喝水一边观察难得一见的骆宝时。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骆宝时吗? 你这副傲娇的模样是摆给谁看的喂? 要是我没记错,每个周末都跑图书馆,还有往书店书局跑的人,好像是骆宝时吧? 以前费舜东还奇怪,以为是骆宝时家里有什么人很喜欢这些原版书呢。 没想到都是搜罗来寄给柳为宁的。 费舜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柳达志看到久未见面的骆宝时,心情大好,本来打算过几天一起跟骆教授吃个饭的。 现在柳为宁受伤了,聚会的想法只能先搁置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柳达志问骆宝时。 “暂时先住在费舜东那里,等明天我回教工宿舍见了我爸再说。” 柳达志听后点点头,站起身说道:“这么晚了,谢谢你们送为宁回来。” “等为宁好了,我们几个人再好好地聚一聚,今晚就不留你们了。” 骆宝时站起身,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半了,于是点点头。 对柳为宁说道:“你在家好好养着,别着急下地,有什么事告诉你三哥,让他找我们。” 费舜东凑过来补充道:“我课不多的时候,也会过来给你开小灶的,柳为宁同学。” 柳为宁笑着应下,“谢谢费教授。” 然后对柳达志说道:“三哥,你送送骆宝时他们。” 柳达志拿起外套,开门说道:“走吧,两位贵客。” 一直到自己出门,柳为宁说完再见,骆宝时都没等来她一句谢谢。 怎么,跟费舜东可以说谢谢,跟自己就只有送送两个字吗? 骆宝时不服气。 看到骆宝时郁闷的模样,费舜东捂嘴偷笑。 骆宝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很像深闺怨妇? 费舜东这些话只敢放在心里想,他可不敢当着骆宝时的面说,他怕骆宝时直接将他放倒。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走了。 费舜东凑到骆宝时跟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这么着急完成学业,就是为了回国来找柳为宁的?” 骆宝时拨开凑到跟前的大脸,严肃地说道:“胡说什么呢,小心我揍你!” “她是我以前的学生,我出国之前,一直都在辅导她的功课好不好。” 费舜东一听,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 “她是你的学生?那会儿你多大?她多大?你们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 骆宝时脚步一顿,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种词汇会落在自己身上。 费舜东看骆宝时停下来了,追问道:“什么时候?快说!” 骆宝时抬起脚,继续向前走着。 “五六年前吧。” 毕竟自己当时,天真自大地以为五年就可以顺利回国。 没想到不仅是学业,还有韩萍家里的事情,费了骆宝时不少功夫。 但至少结果还是皆大欢喜。 詹姆斯的几个孩子,除了最小的那个和前妻,剩下两个大的,都直接被骆宝时送进监狱蹲着。 等他们刑满释放,以韩萍女士的能力,只怕早已将詹姆斯剩下的那点遗产转移干净了。 要不是替韩萍把这件最重要的心病给办好了,她怎么肯放自己回国? 但想到自己走之前,母子俩之间爆发的激烈争吵,骆宝时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韩萍,你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里了。 我最需要你的年纪,你抛下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人生了。 现在,我不再需要你了,就不要再妄想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你早已没了这样的权利。 妈妈。 第八十六章 给刘爱玲的药 第二天一早,从床上起来的柳为宁动作大了些,牵动了腿上的伤。 “嘶——”的一声,扭伤的地方疼得柳为宁直冒冷汗。 反正伤口包得严严实实,柳为宁也看不到是不是已经肿起来。 柳为宁拄着拐杖来到正厅,柳达志已经将稀饭和馒头端了上来。 看到小妹起来了,柳达志说道:“刷牙洗脸,过来吃早饭。” 等柳为宁一瘸一拐地坐下,柳达志将一碗已经放凉的稀饭摆到她面前。 柳为宁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就听到柳达志说:“为宁,过几天我要回章市一趟。” “又有什么实地考察的任务?”柳为宁撕下半个馒头,问道。 柳达志摇了摇头,给自己又盛了碗稀饭,“是咱妈,她身体不太好。” 柳为宁闻言,手上的勺子停下动作。柳为宁拿手帕擦了擦嘴,问道:“咱妈出啥事了?”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柳为宁瞬间就想到刘爱玲前世去世前那副形同枯槁的模样。 柳达志的脸色也不太好,徐徐说道:“咱妈年前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一周才出院。但是回来之后,左腿一直疼的厉害,去医院检查又查不出毛病,已经卧床小半年了。” “我前段时间回去,咱爸还一直瞒着不让说。” “这哪里瞒得住,我就吃顿饭的功夫,就看出咱妈的状态不对了。” “什么病能躺在床上一直不下地啊?肯定就不是小病。” 柳为宁越听越心惊,问道:“那你带咱妈去医院检查过没有?” 柳达志点点头,“去了,怎么没去。但就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妈说腿疼的厉害,医生检查不出来,也没办法开药,只能嘱咐咱妈回去好好休息。” “你说就咱妈那性格,是能歇着不干活的人吗?” “就是拄着拐,咱妈都在家里忙来忙去的,我看着都疼。” “咱爸也劝不住,我想着要不下次带咱妈到京市来看看,就是不知道她的腿能不能坐火车。” 听完柳达志的话,柳为宁是一点早饭都吃不下去了。 直到柳达志跟自己说,他要去学校了,让柳为宁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柳为宁都没有回过神。 重活一世,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避免重复前世的悲剧,没想到母亲还是遭遇了车祸,甚至和前世一模一样,伤的都是左腿。 上一世,刘爱玲是因为一直拖着,快六十岁了才在儿女的劝说下去医院换半月板。 没想到医生看完所有的检查说,因为常年卧床,刘爱玲的身体条件已经不支持她做这项手术了。 即使做了,抛开所有的并发症后遗症,刘爱玲的腿也不能再再走路了。 而且这项手术需要十几万,柳家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决定要平摊这笔费用,柳为兰他们想着能跟医生再争取一下给刘爱玲治疗的机会。 柳为宁当时并不在场,听二姐柳为兰说,医生非常遗憾地告诉他们,要是早几年送来就好了。 至少刘爱玲还有站起来的可能性。 当时父亲的身体也不好,听到医生就这么给自己的老伴宣判,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醒来,医院的检查才出来。 柳建国心脏上有血管狭窄,需要做搭桥手术。 最后还是柳达志拍板,这笔凑上来的手术费,先用来给父亲做手术。 当时的柳家兄弟姐妹,条件都不好,大哥和三哥家里,都为了这件事吵得差点离婚。 一群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柳健国被推进了手术室,大家都忽略了坐在轮椅上的刘爱玲。 两个月后,刘爱玲突发心梗去世了。 …… 柳为宁擦掉眼角的眼泪,现在还远远没有到哭的时候。 刘爱玲的病发现的早,肯定有治疗的可能性。 这么想着,柳为宁拿着自己买来的连环画册和瓷片,走进了医保卡时空交易所。 005露出标准的笑容,“您好,柳女士。” 柳为宁将画册和瓷片都放在柜台上,问道:“请问这些可以兑换治疗半月板的药物吗?” 005扫描了一遍所有的画册和瓷片,这些东西瞬间消失。 005将几盒药推了出来,对柳为宁说道:“您好,柳女士,这是您需要的药品,请查收。” “一共是四个疗程。” “鉴于您这次的使用对象是母亲,并且起到救命的作用,所以产生暴击,目前您的抚恤金激活进度已达13%,请问您是否提现?” 柳为宁大吃一惊,没想到几十块钱买来的画册竟然这么有价值。 005还在微笑着等待自己的答复。 柳为宁顿了顿,说道:“暂不提现。” “好的。本次交易结束。期待您下次光临。” 白光一闪,柳为宁还站在出租屋里,手里握着几个塑料袋,里面是给刘爱玲兑换的特效药。 柳为宁将拐杖放在一边,把袋子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只要能把这些药送回去给母亲,至少不会让她的伤情一直恶化下去。 柳为宁想到那个瘫坐在床上,给自己女儿叠尿片的母亲,只觉得眼底发酸。 妈,这次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 可惜自己最近都没法出远门,否则一定要再去大观园一趟。 这些不起眼的画册和瓷片,在时空交易所里能兑换救命的特效药! 这个发现让柳为宁激动不已,那是不是将来,当自己的家人再遇上这种危急的时刻,自己也能救他们呢? 柳为宁不确定,只想等着柳达志回来的时候,让他把这些药都带回去,交给母亲。 柳为宁拿出自己的草稿纸,在上面写下一些注意事项。 不能剧烈运动,注意控制体重……柳为宁写了满满一张纸,直到写不下了,柳为宁才停下笔。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柳为宁祈祷这一次,刘爱玲不要这么早就病得下不了床。 否则等不到医学技术进步到可以给她做手术的那一天。 把一切都安排好,柳为宁打开英文原版书。 全国比赛在下个月,自己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晚上柳达志回到家,看到桌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小妹,你哪里不舒服吗?你自己去医院开的药?” 第八十八章 机会 柳为宁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是我去医院给咱妈开的药。” 柳达志坐下来,拿起那些袋子看了看,说道:“你拄着拐杖去的?” 柳为宁点点头,“等你回林场的时候,记得带回去给咱妈。” “医生还交代了,让咱妈多休息,不要剧烈的运动,不要长时间的走路,站立和爬山,以免增加膝盖的负担。” 想到刘爱玲消瘦的模样,看起来就没有控制体重的必要了。 柳达志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事关母亲,也没有多问。 柳达志看向柳为宁的腿,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需要我再带你去医院看看吗?” 实在不怪柳达志担心,自家小妹这个腿,即使打上石膏,感觉也肿得过分。 而且这段时间,自己也不是时时都能回来,到时候小妹一个人在家,干什么都不方便。 还是再去大医院看看,才让柳达志放心。 没想到柳为宁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如果真的影响到自己生活和出行,柳为宁决定在时空交易所里看看,能不能给自己换点什么特效药。 反正现在待在家里也挺好的,除了不能上课。 柳达志见小妹坚持,也就不再劝。 从小到大,自家妹子的主意是最正的,她决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柳为宁终于把石膏和固定板都拆掉以后,总算可以下地了。 虽然还是要拄着拐杖,但是至少比不能外出的状态好了不少。 柳达志已经出发回红原林场了,带着柳为宁换来的药。 柳为宁决定过几天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柳健国,母亲的身体情况。 不能自己回去,亲眼看看刘爱玲的状况,柳为宁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柳为宁拄着拐,一瘸一拐地来到大观园。 今天她是来找张弛的。 走到张弛的摊位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几个顾客。 看到柳为宁,张弛欣喜地站起来,又看到对方是拄着拐的,张弛四下里看了一圈,将自己坐的凳子移了过去。 “柳为宁同志,你不方便,就坐这儿吧。” 柳为宁也不跟他矫情,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张老板,上次我让你帮忙留意的东西,收的怎么样了?” 张弛一听,高兴地转身,将放在门口的塑料袋子拖过来,说道:“柳为宁同志,都在这里了。” 柳为宁顺着将袋子打开。 里面有画册,瓷片,还有一些已经生锈的暖壶,口盅,甚至还有痰盂。 柳为宁直起身子,调侃道:“张老板,你怎么找到这么多宝贝的?” 张弛听出了柳为宁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笑道:“不怕你笑话,柳为宁同志,有不少都是我在废旧修理厂里淘来的。” “也花不了几个钱,现在大家都喜欢用新东西,这些旧物件卖不了几个钱,都淘汰了。” 柳为宁确定东西没问题后,对张弛说:“张老板,你算一算,一共多少钱?” 张弛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柳为宁同志,还是三十块。” 柳为宁眉毛一挑,“这么便宜?东西可比上次多。” 张弛摆摆手,“东西虽然多,却不值钱。” 说着,张弛努了努嘴,意示柳为宁看向自己摊位上的其他东西,“这些古董,要是遇上收藏家,或者买家,才能真的卖上好价钱。” “在我们大观园流传着一句话,要不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说的就是古董生意。” “还有那种专门赚快钱,捞一笔就走的。” “拿一些看起来破旧的东西,糊弄外行人是古董,高价卖了就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柳为宁听完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不做这样的生意?” 张弛笑了,“柳为宁同志,你别看我现在这生意不怎么样,穿得也破破烂烂的,但我祖上是在正经古董楼里干活的,我这对眼睛,不是跟你吹嘘,满大观园找不到第二双。” 说到这里,像是触及了张弛什么伤心事一般,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要不是家里出了事,我也不会沦落到如今摆地摊这个份上。” 张弛抬起头,又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神态,甚至冒出了句俏皮话,“有柳老板的照顾,小的一定能东山再起!” 柳为宁被他逗笑了,也说道:“那我就祝张老板日进斗金,早日开店!” “好!”张弛豪气万丈地一拍手,看到柳为宁拄着拐要走。 干脆利落地说道:“柳为宁同志,你腿不方便,我给你把东西送回去吧。” 柳为宁犹豫了一下,看向地上的塑料袋,的确不是件小东西。 于是对张弛点点头,“那就麻烦张老板了。” 张弛摆了摆手,让柳为宁等他一会儿,他把自己的摊子收起来,就送柳为宁回家。 等张弛跟着柳为宁来到她租的四合院,放下袋子后,柳为宁坐下对张弛说道:“今天多谢你,张老板。” “水壶里有热水,你自己倒着喝。” 张弛摆了摆手,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柳为宁租的地方,说道:“这个四合院有些年头了,看起来不便宜啊。” 柳为宁说道:“这是我哥哥同学的房子,所以租给我们的时候,算的比较便宜。” 张弛闻言点点头,说道:“这一片最近有不少这样的四合院在往外卖。” 柳为宁闻言手一顿,倒水的手却丝毫不抖。 她给自己和张弛都倒了一杯热水,平静地问道:“张老板知道这样的四合院,一般卖多少钱吗?” 张弛想了想,说道:“具体的价格不清楚,但就我听到的消息,在千元上下。” 柳为宁一听,难掩心中的激动。 一千多,就可以买京市的四合院?! 这放到前世,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柳为宁握紧杯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狂喜,“如果张老板有听到四合院出售,可以联系我去看看。” 张弛惊讶地问道:“柳为宁同学,你要买?” 柳为宁点了点头,“家里人多,如果将来到京市来看我和三哥,总不能次次都住招待所。” 第八十九章 不一样的光彩 又过了一周,柳为宁的腿伤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 虽然暂时还不能像以前那样又蹦又跳,但是慢慢走路没有一点问题。 费舜东中途和骆宝时一起来了两次,都是就着她准备的稿子,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意见。 另外费舜东还给柳为宁带来了不少书,甚至有他自己手写的一些英文广播的原文。 柳为宁看着这些资料,摆了摆手,“费教授,这些资料太珍贵了,给我不太好。” 费舜东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骆宝时,说道:“又不是送给你了,还要还的。” “等比赛结束了,你再还给我。我上课还需要用呢。” 听到费舜东这么说,柳为宁放下心来。 骆宝时看着柳为宁的左腿,问道:“走路没问题了?” 柳为宁点点头,“基本没问题了,但是不能剧烈运动。” “前两天我还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说恢复得不错,以后不要再受伤就好。” 骆宝时听完皱了皱眉头,“你三哥不在,你去医院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自己一个人过去,多不安全。” 柳为宁愣住了,尽力压下心中浮出水面的奇怪的感受,干巴巴地说道:“你和费教授不是都有课要上吗,我就想着别麻烦你们。” 骆宝时不吭声了。 费舜东看看骆宝时,又看看柳为宁,发现这两个真有趣。 明明都为了对方着想,但是谁都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骆宝时抿了抿唇,继续说道:“等全国大赛结束了,我教你一点防身的功夫吧。” 这下柳为宁是真的卡壳了,她用纤细的手指头点了点自己,“骆宝时,你说我?” 骆宝时一挑眉,“没错,就是你。” “不然下次被人欺负了,连还手都不会,笨死了。”骆宝时偏过头,不想看柳为宁。 天知道,那天晚上,看到柳为宁趴在地上的时候,骆宝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冲上去找陈德怡的麻烦。 自己的确不能时时刻刻在柳为宁身边待着,很快他就要去深市那边考察一些项目。 个体经济很快就要复苏,在这个时代红利的风口浪尖上,骆宝时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想以后变成一个足够高大的树,现在就必须抓住每一个关键的时刻。 柳为宁不可置信地说道:“骆宝时,我已经二十多了,还怎么学功夫?我有那本事吗?” 骆宝时淡淡地看着她,“没让你去参加比赛,没让你去劫富济贫,有自保的能力就够了,没你想象中那么难。” “再说,”骆宝时看着柳为宁细胳膊细腿的模样,“你也不想每次都是吃哑巴亏的那一个吧?” 一句话点燃了柳为宁的好胜心。 柳为宁一拍桌子,“学就学,少瞧不起人。你看我能不能把陈德怡打趴下就完事了。” 看着柳为宁兴致勃勃的模样,骆宝时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柳家幺女,绝对不会被眼前一点点小困难打倒。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全国大赛就在柳为宁日复一日的准备中,如期到来。 比赛场地还是定在语言大学,就在上次柳为宁摔倒的礼堂。 比赛当天,柳为宁换好衣服,慢慢走到后台的时候,系主任几乎要忍不住上来给她一个拥抱。 “柳为宁同学,你终于到了!” “虽然费教授再三跟我保证你一定会参加,但是一个多月都没见过你了,真不知道你修养的怎么样?” “腿已经完全好了吗?不需要拐杖了吗?是不是不能站太久?” 难得看到系主任如此细心周到的一面,柳为宁笑着回话:“主任,我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走路了。” “您放心,我今晚肯定好好表现。” 柳为宁把系主任最想说的那句话自己说了出来。 听到这里,系主任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堪比灯泡的头顶。 “柳为宁同学,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哈哈。” 随着大幕拉开,柳为宁深吸一口气,迎着潮水般欢迎的掌声上台。 她是第一个。 坐在观众席的骆宝时抬头看着,聚光灯下的柳为宁。 相处得越久,越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少女,最后的结局竟然如此凄惨。 这一世,脱离了王家的桎梏,柳为宁绽放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绚烂光彩。 甚至逐渐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骆宝时身边的好几个男同学,就在偷偷议论柳为宁。 “上面说话的那个是谁?” “你们不认识吗?语言大学英语专业的,叫……叫柳为宁。” “怎么以前没见过,之前这些比赛,英语专业不都是陈德怡一个人包圆了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同学说,柳为宁在校内比赛都是第一名,跟陈德怡足足拉开了十多分的差距。” “啥?陈德怡她爸不是评委吗?能让自己闺女输的那么难看?” “听说那天陈副校长没看完所有比赛就走了,据说是被陈德怡气走的。” “原来如此,我就说,英语专业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同学,我们居然都没见过。” …… 骆宝时坐在人群中间,看着柳为宁流利地将准备好的稿子一气呵成地讲完,后续的提问环节,回答也是进退有度,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这段时间,费舜东只要去给她看稿子,基本就是用英文和柳为宁交流,当做一种额外加练了。 所以对柳为宁来说,已经习惯了英文的表达和思考方式,回答起来尤其的得心应手。 在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之后,主持人提示柳为宁的时间已经到了。 柳为宁对着话筒说道:“谢谢大家。”然后鞠躬下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骆宝时总觉得柳为宁看到自己了,那句谢谢,也是对着自己说的。 柳为宁走到后台,看到拿着稿子还在默背的陈德怡,没说什么,就要往旁边的凳子走。 陈德怡睁眼看到柳为宁下来了,下意识地将稿子藏在身后,满脸警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告诉你啊,柳为宁,上次你摔下来是你自己没站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九十章 (一)全国大赛 柳为宁轻笑一声,坐到陈德怡的对面,看着对方惶恐不安的表情,只觉得好笑。 明明胆子不大,害人的时候怎么下手就那么干脆呢。 柳为宁也不为难她,干脆说道:“我对你的稿子没兴趣,我的腿是怎么摔的,你我心知肚明,就别装无辜了吧。” “我只提醒你一句,陈德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在自己头上的那一天。” 陈德怡闻言下意识地抖了抖。 想到这次比赛前,父亲将自己叫到书房里,先礼后兵地训斥了一番。 先是对陈德怡在学校比赛上的不佳表现表示失望,之后又说到接下来的全国大赛。 陈副校长看着面前不甘心的女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何必去管别人什么样?做好你自己不就行了吗?” “少受其他人的影响,少关注其他人,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比赛和准备上,不好吗?” “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女儿,我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水平吗?” 大约是陈副校长苦口婆心地劝说终于起了作用,也有可能是柳为宁最近受伤,基本就没有来过学校,陈德怡的注意力总算是能聚焦在自己备赛上。 所以今天晚上,对于第一名,她势在必得。 必须证明给台下的父亲看看,自己绝对是有真才实学的,输给柳为宁不过是一时的失误。 没想到等陈德怡走上台,看到台下评委席赫然坐着费舜东时,陈德怡控制不住的直冒冷汗,两腿发抖。 自从上次柳为宁出事以后,费教授每次在课外的时间碰到自己,基本就把自己当作空气一般,擦肩而过。 再不似从前,看到谁都笑眯眯,平易近人的教授模样。 这种区别对待让陈德怡心里很难受,次数多了以后,陈德怡终于鼓足勇气到费舜东办公室去一问究竟。 看到陈德怡进来了,和费舜东说话的系主任自觉地拿过书,对费舜东说道:“事情基本就是这个样子,还需要你多费心啊,费教授。” 费舜东点点头,将桌面上的教材重新拿出来整理一遍,摆出一副不想和陈德怡多说一句的态度。 看到系主任慢慢离开,陈德怡再也按捺不住,冲到费舜东面前问道:“费教授,您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意见?”费舜东甚至都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对任何学生都没有意见,陈德怡同学。” “那为什么每次遇到我,您都视而不见。” “明明以前,你看到我们这些学生,都会停下来打招呼的,有时候用的还是英文。” 费舜东没想到陈德怡对自己还格外关注,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在礼堂后台对柳为宁冷嘲热讽说的那些话,费舜东就对面前这个面善心恶的女同学没有一点好感。 “抱歉,我没看清你。”费舜东说着,将桌上所有的书终于归拢。 陈德怡揪紧自己衣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费舜东冷哼一声,抱起下一节课要用的东西,就要离开。 “我可不想因为你站不稳,也被推下楼梯。”费舜东直视那双眼睛,毫不客气地说道。 陈德怡呆在原地,没想到不过是一件小事,居然被费舜东记到现在。 站在门口的系主任,原本是不放心年轻教授和女同学单独相处,虽然开着门,青天白日的课间,出不了什么问题,但出于对里面两人声誉的考虑,系主任还是没走。 正好和怒气冲冲走出来的费舜东撞了个满怀。 偷听被抓个现行的系主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顶,哈哈地笑着,“费教授,这个……去上课啊?” 费舜东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直接快步离开。 没一会儿,陈德怡也捂着嘴,从办公室里哭着跑出来。 看着陈德怡落荒而逃的背影,系主任叹了口气。 都是数一数二成绩优秀的孩子,闹成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一句“普通意外”糊弄得过去的。 而且柳为宁和陈德怡都才大二,现在这么争锋相对的模样,不知道以后还要生出多少乱子来。 …… 现在,陈德怡看着台下费舜东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神,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聚光灯晃得她眼晕,再三再四地西动着嘴唇,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台下的观众已经发出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引得主持人都忍不住出声控场,“请下面的同学保持安静。” “陈德怡同学,请开始你的演讲。”主持人看向陈德怡,再次提醒。 只可惜这个声音对现在的陈德怡来说,无异于催命符。 她张了张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地开始复述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稿子。 幸好准备充足,在经历了一段停顿多次的表达后,陈德怡找到了感觉,顺利地将后面的稿子说完了。 等到了提问环节,话筒递到了坐在最左边的费舜东手上。 费舜东什么都没说,直接将话筒递给了坐在身边的另外一位评委。 对上对方疑惑的眼神,费舜东低声说道:“我没有什么问题。” 话筒没关,即使费舜东已经压低了声音,台上台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骆宝时周围的同学早已按捺不住地议论起来。 “为什么费教授不提问啊?听说他是留美回来的教授啊。” “就是,提问是给自己学校选手加分的好机会,你没看外经贸的评委恨不得一个选手问十个问题。” “就是想让自己学校的选手多拿一些分数。” “就是就是,之前咱学校比赛,费教授也是评委吧?” “没错没错,我记得现场举牌打分就是费教授的提议。” “那他为啥不问陈德怡啊?是因为上次表现不好,所以懒得问了?” 骆宝时听着耳边嗡嗡的讨论声,冷笑着看着台上脸色煞白的陈德怡。 还能有什么原因,都看不得陈德怡私下里欺负柳为宁呗。 比赛有输有赢,这些都是寻常。 比不过在背后耍阴招,而且一出手就是让人直接打石膏的程度,这个心思就不可小觑。 第九十章 (二)挣钱 陈德怡自然也听到了费舜东的话。 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但是配上之前费舜东在办公室对自己说的话,陈德怡觉得这句话跟扇自己耳光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她战战兢兢地靠近话筒,努力集中精神,听着下一位评委的提问。 不出意外的,还是像之前一样,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下面听得懂的同学甚至都发出了笑声。 陈德怡最后是哭着下台的。 等回到后台,看到老神在在,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的柳为宁,陈德怡恨不得一个耳光扇烂她这副嘴脸。 简直就是赤裸裸地炫耀和轻视! 只可惜碍于后台人太多,还有十几个候场的同学。 要是真的和柳为宁闹开了,还不知道父亲要怎么收拾自己。 陈德怡只能恨恨地踢了一脚椅子,哗啦一声,倒了好几个,甚至砸到了别的同学脚上。 对方站起来就要跟陈德怡理论,被身边人拉住,悄悄说道:“那是语言大学副校长的女儿,别惹她。” 陈德怡直视对方,看着别人想动手又不敢的模样,心中那点郁气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柳为宁看着陈德怡发疯,偏过头去懒得搭理。 心中将和骆宝时学功夫这件事又往上提了提。 时时刻刻被这么个气性如此之大的人盯着,的确是该好好练一练功夫防身。 比赛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多,最后宣布名次的时候,柳为宁不出意外地获得了第一名。 陈德怡因为回答提问环节没有发挥好,只拿到了第五名。 连前三的奖牌都没有混上。 主持人让前六名同学上台,颁发奖状和奖金。 柳为宁含笑接过奖牌和沉甸甸信封,想到费舜东之前和自己提过,第一名的奖金是八百块,高兴地握紧了信封。 手里有钱的感觉真好。 尤其是这钱还是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拄着拐还在学习的这段时间,总算是没有白费,苦尽甘来了算是。 台下鼓掌的系主任,瞄见自家副校长一副要吃人的目光,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一次比赛成绩不佳,还可以说是意外。 这都第二次了,比赛地点都没变,陈德怡还是在回答问题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这就只能是个人能力问题了。 只可惜,不管是陈副校长还是陈德怡同学,似乎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等到散场时,系主任赶到后台,看到费舜东和骆宝时已经围在柳为宁身边,祝贺她又拿到第一名。 系主任哈哈地笑着,“看来是我来晚了呀。” “柳为宁同学,你今晚的表现非常优秀!我会跟学校申请,让咱学校也给你发一个奖!” “真的吗?那谢谢主任了!”听到还有可能获得奖励,柳为宁也很高兴。 上辈子最后,自己是如何无依无靠离开的,那种身无分文,处处被人嫌弃的痛,柳为宁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所以这一生,只要能靠自己的双手,合法合规地挣到钱,柳为宁就愿意去做。 送柳为宁回去的路上,骆宝时看到小姑娘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饶有兴致地问道:“得了第一名,这么高兴?” 柳为宁扭脸说道:“不仅仅是第一名,还有这么多的奖金呢!” 柳为宁攥紧了手里的信封,得意地仰起红扑扑的小脸,说道:“我爸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到一百块,我这次比赛一共就挣了一千多块钱,我能不高兴吗?” 柳为宁咯咯地笑着,笑得很美。 白皙的脸蛋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像白日里的太阳一样,她回头对骆宝时说:“骆宝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骆宝时一怔,反应过来后,看了看柳为宁的左腿,“已经好了?” 柳为宁动了动,不在乎地说道:“问题不大。就是偶尔还不能用力。” 骆宝时追上柳为宁的步伐,温声说道:“我最近的课程不多,明年需要去南方考察,所以再等一两个星期?” 柳为宁点点头,他是教练,他说了算。 只是听到骆宝时说自己要去南方的时候,柳为宁才真真切切地将面前这个面若冠玉,英俊得过分的年轻人,和前世那个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商业大佬联系在一起。 果然万丈高楼平地起,发财还是靠自己。 骆宝时现在多大?二十五六?已经在考虑挣钱的事了。 柳为宁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可千万要和大佬搞好关系啊,眼看着就要起飞了,拉自己一把也是好的。 三天后,正好是周末。 全国大赛结束以后,系主任还贴心地让费舜东又送来一个假条,叮嘱柳为宁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到没有任何问题了再回学校上课。 柳为宁收下假条,还有费舜东带过来的一堆额外作业,只想对着这个风靡校园的留美教授翻白眼。 “费教授,这些作业未免也太多了吧?从您开始到我们专业上课算,每周四节课,我一共差了没十几家,三本作业合理吗?” 费舜东只管将本子放好,然后点了点最上面那一本,说道:“这些可都是历年广播里的重大事件,还有许多外交声明,你确定不要听一听?” 柳为宁闻言只能认命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真是谢谢费教授一片苦心了。” “哎。”费舜东摆了摆手,“专业第一不用这么客气,把你好好栽培,为师日后外出行走,也有三分薄面。” 柳为宁站起来,边将作业都搬走边嘀咕,“在外国待了这么久,倒是一点没忘本啊。” “柳为宁同学你说什么呢?”费舜东一个眼刀飞过来。 柳为宁只能用手指把嘴巴手动闭合,“费教授你听错了,是外面的鸟叫声。” 费舜东摇了摇头。 不怪柳为宁觉得这些作业多,的确是掺杂了他个人的私心。 前段时间,给柳为宁开小灶突击全国大赛的时候,费舜东就发现这个学生反应能力很好,她似乎是在有意识地用英语来思考和回答问题。 这让费舜东十分惊喜,感觉自己挖到宝了。 毕竟大部分学生还停留在听到英文,在大脑里自动转化成中文,再思考用英文的方式表达出来。 这样就太慢了,而且还会有很多不符合英文语境的表达。 第九十一章 小院子 但柳为宁不会。 在费舜东第一次尝试对她提出没准备过的问题,等待了没有十秒钟,柳为宁就已经开始回答了。 甚至脱口而出的句子,直接就是英文的表达。 费舜东一开始不确定,尝试性地多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发现这名同学是真的不太一样。 既然是可造之材,费舜东也没客气,直接给柳为宁留的作业加倍。 费舜东希望经过一段时间的高压训练,能让柳为宁流利地掌握同声翻译的第一关,听。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叩——”费舜东走过去开门,张弛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来开门,有些疑惑地倒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房子和门牌号,确定自己没走错之后,尝试性地问道:“同志你好,请问这里是柳为宁同志的家吗?” 柳为宁的声音从费舜东身后传出来,“是张老板吗?快请进。” 费舜东让开,张弛走了进去。 柳为宁给张弛倒了杯水,问道:“张老板是又收到什么好东西了?” 张弛摆了摆手,猛灌了一大口水,这才舒服了。 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张弛说道:“小柳同志,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柳为宁边给他续水边问道。 “四合院!有一户人家往外卖小院子!小柳同志要跟我去看一看吗?” “我已经提前去转了一圈,地方不错,就在你们语言大学附近,你到时候走路上学也很方便。” “而且我看那个房子,虽然年代久远,但是保存得很好,家里老一辈都去世了,年轻人卖了房子,准备以后定居在外国,所以没抬价格。” “但是我要先说明,小柳同志,这个房子不是像你现在租的这种,完完整整的四合院,你租的这种,现在满京市都没有可以卖的。” 柳为宁听完,觉得有些奇怪,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张弛还没说话,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因为手续还没完全私有化。” 骆宝时走了进来。 本来今天想带柳为宁去市里的新华书店买书的。 经历过上次比赛的事情,骆宝时觉得柳为宁自己家里还是要多准备一些英文原版书。 一方面方便她自己在家学习,另一方面,真遇上考试或者比赛了,至少不会被有心之人在这些事情上做文章。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发现柳为宁的屋子没关门,走进来就听到柳为宁想要买房子的事。 骆宝时脚步顿了顿,曾经抛诸脑后的疑问又浮了上来。 柳为宁是不是也是重生的? 不然会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考虑买房这件事吗? 买的还是京市的四合院? 这个目的性,让骆宝时不得不怀疑柳为宁真的知道再过几十年那一拨房价大涨的消息。 见到骆宝时来了,柳为宁笑着问道:“骆教授怎么也来了,今天几位教授都没课吗?” 骆宝时自然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道:“我本来就是个客座教授,哪有那么多的课可上。” 然后看到坐着的费舜东,骆宝时皱了皱眉,“你怎么也在这儿?” 费舜东扬了扬手里的书,“给柳为宁同学送书和假条,系主任让她彻底好了再去学校。” 骆宝时闻言没说什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四合院现在产权过于复杂,不能归属个人,大部分都属于一整个家庭。” “要是涉及到有人去世,或者有了孩子下一代,这个归属问题就扯不清楚了,所以肯定是买不到的。” 张弛听了,连连点头。 “这位骆教授说的对,我打听到的消息也是这样,”张弛憨憨地笑着,“就是我吧,做古董鉴宝可以,这些东西太复杂了,听了也记不住,我来的时候还怕跟你解释不清楚呢,小柳同学。” “而且我听说,即使有卖掉的四合院,都要五六万块钱,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啊,咱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怎么会有这个钱,所以我这次给你看的,是一个小院子。” “是这家老人之前自己修的,至于这个房子归谁,我也去街道办查过了,的确现在就属于这家的孩子,没问题。” “价格也不算贵,一千两百块,还有谈的空间。” 骆宝时听到五六万块钱,挑了挑眉,倒还不算贵。 想到自己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毕业设计拿到的那笔钱,按照现在的汇率,还不算少。 骆宝时看向柳为宁,如果她开口跟自己借的话,买个合法合规的四合院,也不是不行…… 结果柳为宁想了想,当即就点头同意。 虽然暂时没办法买到四合院,柳为宁有些失望。 但听完骆宝时和张弛的话,自己现在的荷包的确掏不出这么多钱,先买个小院子放在手里算了。 只要有房,总是不亏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前世被王应常赶出来了,所以柳为宁对房子多多少少有着自己的执念。 总觉得有个地方住,才算是个家。 拖着大件小件的行李,被房东赶出来的生活,柳为宁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她对张弛点头示意,“张老板,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吧。” 张弛应了声好。 毕竟小柳同志算是自己的老主顾了,每次买自己东西的时候,也不压价,张弛从来也不拿假的东西来忽悠柳为宁,两个人算是成了朋友。 骆宝时等到最后,都没等到柳为宁跟自己开口借钱。 想到她手里还有比赛的奖金,骆宝时有些遗憾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要是她跟自己开口就好了。 几人起身,跟着张弛就往他看好的小院子走去。 路上,费舜东跟张弛聊起了古董方面的话题,两个人相见恨晚,畅所欲言,直接把骆宝时和柳为宁落在后头。 骆宝时轻声问道:“你手里有一千多?” 柳为宁点点头,在大佬面前不用装穷,自己那点子三瓜两枣,压根入不了大佬的眼睛。 “如果到时候不够,我可以借给你。”骆宝时偏过脸,看向路边的小摊,淡淡地说道。 柳为宁笑了:“骆宝时,我可不敢跟你借钱。” “你那么有钱,不得收我超级高的利息呀!” 第九十二章 定下 话说出去,柳为宁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大意了!和骆宝时相处的时间长了,完全忘记了他现在还是个二十多的年轻人。 离前世那个呼风唤雨的金融大鳄还差得远呢。 骆宝时脚步一顿,停下看着柳为宁,对方眼神躲闪,根本就不看自己。 骆宝时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走在前头的费舜东回过头,招呼了一句:“你俩在后面数蚂蚁呢?赶紧跟上!” 柳为宁像得了特赦一样,匆匆往前快走几步。 骆宝时跟上,低声说道:“小心你的腿,才刚好多久就当没事的使吗?” 柳为宁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再不走就要露馅了!柳为宁在心中不断祈祷,骆宝时可千万不要看出什么来啊。 骆宝时见柳为宁神经高度紧张的模样,实在不想为难她。 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现在还不算特别有钱。”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等到我有钱的那一天,借给你的钱,也不收利息。”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柳为宁了。 柳为宁看着骆宝时平静无波的脸,内心发出土拨鼠的尖叫。 大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以后多有钱吗?居然有活生生的财神爷说借我钱不要利息? 难道真的是我前世过得太苦了,这辈子才发一个骆宝时来拯救我的吗? 柳为宁不确定,只当是骆宝时一时兴起说的笑话。 只可惜柳为宁不知道,像骆宝时这样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从来不会有一时兴起。 更不会跟一个异性说什么笑话。 骆宝时说的话,都是深思熟虑过才脱口而出的。 而他对柳为宁所做的,也都是蓄谋已久,算不得见色起意。 很久以后,当柳为宁拿着骆宝时递过来的银行卡时,笑着问单膝跪地的大佬。 “骆宝时,你老实交代,这张卡你准备多久了?” 骆宝时深情款款地盯着她,“从你说要跟我借钱那天开始。” 转过两个胡同,就到了张弛说的小院子。 敲门过后,来开门的是个和张弛差不多年纪的三十多岁男子。 看到张弛和他身后带的人,房主打开门,“请进。” 柳为宁走进去,四处打量着。 的确像张弛说的,这里更像是四合院里面,其中的一个小院子。 有三间屋子,主屋还带着两间耳房。 房主坐下后,目光在骆宝时和费舜东之间流连,问道:“你们二位同志,是谁要买房子?” “是我。”坐在骆宝时身边的柳为宁开口道。 房主这才看到,跟着张弛来的,还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你?”房主有些不信任地上下打量柳为宁,“这位女同志,你多大?” 柳为宁也不在意对方的轻视,说道:“二十多,怎么,您认为我买不起吗?” 房主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一次性给出这么多钱。” “这个房子的情况,张弛同志大概也跟你们说了一下。主要是以后我和我的妻子都不会再回来,否则也不会把祖产卖掉。” 骆宝时问道:“这个房子现在有证明吗?” 房主站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放到桌子上,“都在这里了,你们可以看一看,都是合法合规的,房子现在在我的名下。” “价格方面,我心理的价格在一千二百块。” 费舜东挑了挑眉,果然不便宜。 骆宝时没吭声,只是仔细翻看着手里的资料,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柳为宁等着骆宝时将所有的资料看完,这才自己拿过资料,看了一遍后,迎着骆宝时的目光,点了点头。 房主看几个人都没说话,继续说道:“如果你们诚心想要,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就可以去街道办办理手续。” 柳为宁问道:“这个价格,不能再便宜点吗?” 房主笑了,“既然你想买房子,肯定已经自己打听过了。” “我们这一片就没有几户是会卖房子的,家家户户,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去哪里都方便,要不是万不得已,根本就不舍得卖祖产。” 柳为宁端详着房主面上平静的表情,问道:“那你怎么会想卖呢?” “即使出国了,还是可以把房子留着,将来回来,寻根也方便。” 房主轻笑一声,多少有些苦涩地说道:“这个伤心地,还是别待了好。” “父母都不在了,我还有回来的理由吗?不如举家迁到外国去,那里怎么都比现在好。” 骆宝时皱着眉头,反驳道:“外国的月亮未必比国内圆。” 房主说道:“或许吧,但不去见过,怎么舍得死心呢。” 扭脸又对柳为宁说道:“最多少一百块,另外房子里的东西,我们都不带走。” “去美国的飞机票太贵,除了重要的贴身物品,我们什么都不会带走。如果你觉得这价格合适,明天上午我们就去办手续。” 柳为宁站起身,围着几个房间转了一圈,回到主屋说道:“我没什么问题,那就明天上午见。” 房主点点头,没再继续说些什么,沉默着送几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费舜东凑过来问道:“柳为宁同学,你有这么多钱呢?老师平时没看出来啊。” 不怪费舜东惊讶,柳为宁平时上学,穿着朴素,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偶尔在食堂遇到她,费舜东瞥到饭盒里都是简单的一个菜,偶尔两个菜,当然女同学胃口也不大。 没想到不起眼的女学生转头就要花大价钱买房子。 骆宝时闻言走过来问道:“你平时很节约?” 柳为宁不赞同地瞪了费舜东一眼,抛掉上课的时候,生活里的费舜东简直就是大写的“不靠谱”,柳为宁真不明白,这么跳脱的性格,在国外种族歧视那么严重的氛围里,费舜东是怎么平安归来的、 当然是因为骆宝时的帮助啊。如果费舜东听得到柳为宁的心声,肯定会抢答。 但费舜东听不到,甚至还添油加醋地对骆宝时说道:“那可不,除了交点班费和活动经费,柳为宁同学几乎不会买任何多余的东西。” “我也从来不见她身上带什么东西。”费舜东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么勤俭节约的学生,真少见。” 第九十三章 骆宝时的不平衡 骆宝时扭脸看向柳为宁,“如果你很缺钱,可以跟我说。” 柳为宁不在意地摆摆手,瞪了一眼费舜东,对骆宝时说道:“你别听费教授瞎说。不买首饰,因为我还是个学生,没有买的必要。真有那多余的钱,拿去买书多好。” “至于吃饭,我一个女孩子,个子不算高,胃口也不算大,能吃多少。” “费教授,”柳为宁转移火力,“您是不是在外国见多了花花绿绿的外国人,回来看到我们这种艰苦朴素的女学生,一时间还不适应啊。” 费舜东一个眼刀飞过来,好心当做驴肝肺。 要不是看骆宝时特别在意柳为宁,费舜东才懒得提这个茬。 但是柳为宁的话,倒是让费舜东想到另外一个人。 艰苦朴素的女学生……费舜东苦笑一声,要是她真的还在农村,这个年纪孩子都该满地跑了吧。 成功让费舜东闭上嘴,柳为宁又问骆宝时,“今年过年你回云省吗?” 骆宝时一怔,前段时间他去找过骆教授,结果人又肩负着国家的项目,不知道钻哪个深山老林去了,左右骆宝时没有急事,暂时就没联系他。 现在柳为宁提起来,骆宝时回道:“你要回章市过年?” 柳为宁点点头,“前段时间我三哥不是回去了一趟,说我妈腿不太好。” “我让三哥带了些特效药回去,不知道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不太放心,我妈那个人,总是什么苦都往心里咽,面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骆宝时也想到了记忆中的刘爱玲,深以为然。 骆宝时看着柳为宁说道:“我应该也会去。到时候我带着我爸,一块到章市跟你们过年。” “云省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自从我爸的学校迁到京市来以后,他更是家都不着。” 柳为宁脑海中浮现出戴着厚厚镜片的骆教授,笑着应好。 费舜东看两个人又在聊别人插不进去的话题,伸手表示抗议,“骆宝时,你真没良心。每次都跟柳为宁同学说着你们的事,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外人的感受!” 费舜东不服气地捅了捅骆宝时。 趁着费舜东和柳为宁在打嘴仗,骆宝时思索的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咯咯笑的柳为宁脸上。 如果不是费舜东提醒,骆宝时真的没有注意过,他和柳为宁总是聊一聊,就变成了两个人的小世界吗? 这代表着什么呢? 骆宝时陷入沉思,觉得自己站在一堵铁门外,他心中已经有对门里面答案的猜测,却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骆宝时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第二天,骆宝时起了个大早,早早来到柳为宁家门口等着他。 一早起来,准备去打篮球的吴宇涛走出来,看到柳为宁家门口站了个男人,吓出一身冷汗。 出于安全考虑,吴宇涛走过去问道:“同志你好,你是在等人吗?” 骆宝时看了看这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柳为宁收拾好走了出来。 看到面面相觑的骆宝时和吴宇涛,有些好笑,“你们俩站我家门口当门神吗?” 骆宝时看到柳为宁,笑着迎上去,“等你一起去街道办。” 吴宇涛看到两人间熟稔的样子,问柳为宁:“你们认识?” 柳为宁将小包背好,轻快地说道:“对啊。小时候在一个家属区认识的,骆宝时,外经贸大学的客座教授。” 吴宇涛顿时肃然起敬,骆宝时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已经是学校的教授了,简直是年轻才俊。 吴宇涛伸出手,对骆宝时说道:“您好,我叫吴宇涛,林业大学学生。” 骆宝时听到这里,大概猜到了吴宇涛的身份,和他握了握手。 吴宇涛看两人要走的样子,问道:“小柳同志,你这是要去哪里?” 柳为宁回头说道:“去街道办办点事。” 吴宇涛便不再多问,对两人点点头,往运动场去了。 柳为宁和骆宝时走在路上,骆宝时在心里纠结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刚才那个男同志,是谁?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 柳为宁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好的花卷,递给骆宝时,“给你,早饭。” 骆宝时接过来,眼里的惊喜一闪而过,“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柳为宁斜了他一眼,“我还能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就不是会自己开火做饭的人,从来都是对付对付得了。” “你说了今天要陪我去办事,肯定会早早来等我。” “我一猜你就没吃早饭,昨晚包了花卷才睡的。” “现在家里人少,我自己吃的也不多,所以没包包子,怕放坏了。” 柳为宁说着,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杯子,当然是樱桃罐头的瓶子。 她对骆宝时说道:“这是泡的菊花茶,现在天气热,怕你上火。” 骆宝时嘴里塞着吃的,只能点头,用眼神对柳为宁道谢。 “吴宇涛是我三哥的同学,之前我俩不是想着在外头租房子住吗,三哥就问到了他家的房子。” “吴宇涛的奶奶人挺好的,也没收我多少钱,平时要是家里吃饺子,或者炸酱面,还会叫我过去一块吃饭,对我算很照顾了。” 骆宝时这才点点头,觉得嘴里的花卷有了味道。 早上听柳为宁介绍自己的时候,骆宝时居然会有紧张的一刻,他一直在期待从柳为宁嘴里,会说出怎样的词语,来形容他们两人的关系。 结果希望落空,柳为宁什么都没说。 骆宝时失落了一路,忍无可忍才问起吴宇涛的事。 看柳为宁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骆宝时心里才稍稍平衡一些。 再看到柳为宁一样一样给自己掏吃的,骆宝时只觉得一种久违的喜悦浮上心头。 像是回到了小学家属区的那些时光。 在柳家那个三室一厅的小房子里,他们讨论题目,吃饭洗碗。 时光缓缓流过,仿佛在他和柳为宁之间划开了一条天堑。 又像是从没有流动过,他和柳为宁之间,什么都没变。 第九十四章 成了临时助手 所有的手续都办妥以后,工作人员交代柳为宁下周来拿新的证明。 走出街道办,柳为宁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心舒畅。 自己终于有房子了,还是京市中心的小院子! 将来得值多少钱?! 柳为宁高兴地一蹦一跳,下楼梯的时候差点又崴着脚。 骆宝时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说道:“你就不能仔细一点,刚好又准备拄拐吗?” 柳为宁嘿嘿地笑着,对骆宝时说道:“我想去一趟市区的新华书店,然后中午,我请你吃面行吗?骆教授?” 柳为宁大大圆圆的眼睛盯着骆宝时,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 一股陌生地热意慢慢爬了上来。 骆宝时偏过脸,故意压着声音说道:“好好说话!” 柳为宁立刻站好,等着骆宝时的回答。 骆宝时勉为其难地轻咳一声,“走吧!” 秋去冬来,眼看这个学期就到了尾声。 结束了所有科目考试的柳为宁在新家里狠狠睡了一天,总算是把之前熬夜丢掉的精气神勉强补了回来。 柳为宁看了看墙上的日历,离放假没几天了。 于是先进到医保卡时空交易所里,兑换了一些治疗膝盖半月板的药,再换了一些特效的感冒药和消炎药,这才出来。 之前从张弛那里买来的画册用的差不多了。 柳为宁想着,等自己开学回来的时候,再去大观园找张弛进货吧。 眼下,柳为宁打开自己抽屉里的信封,将里面的钱倒出来数了数。 加上这个学期拿到的奖学金,自己身上还有五百多,柳为宁将这些钱全部都装进小包,准备去找骆宝时一块去百货大楼买东西。 柳为宁按照之前骆宝时给自己留的地址,坐了两站公车,来到了一户气派的四合院门口。 抬头看了看整个四合院的占地,柳为宁只能在心中感叹,大佬就是大佬,连四合院都能搞定,果然不是我等普通人能够觊觎的。 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骆宝时就来开门了。 虽然入了冬,骆宝时是披着一件棉袄过来的,看到门外的人是柳为宁,有些惊喜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柳为宁笑着发出邀请,“我今天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你换了衣服跟我一块去吧?” “这么久没见骆教授,你不得给他老人家也买点东西?”柳为宁笑眯眯地看着骆宝时,笑容里的温度甚至都把屋檐上的积雪融化了。 骆宝时被柳为宁的情绪感染,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会儿,很快,马上就来。” 柳为宁摆了摆手,看着骆宝时慌慌张张地往屋里跑,甚至在门槛还滑了一跤,差点没磕在地上。 柳为宁扑哧一笑,没想到大佬也有这么生活气息的一面。 等了没两分钟,骆宝时就穿好衣服出来了。 柳为宁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骆宝时皱眉,自己应该都穿好衣服了,这丫头笑什么呢? 正疑惑间,一只白皙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将困在围巾里的衣领解救出来,又重新将围巾散开,绕着骆宝时棉袄重新围了起来。 柳为宁不再垫脚,退后几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发出感叹,“很好,这下没问题了,骆教授,我们走吧!” 转身就往公车站走去。 独留满脸通红的骆宝时站在原地,久久都没回神。 柳为宁刚才凑近的时候,一股衣服上干净的皂角香扑面而来,熏得骆宝时晕晕乎乎,手脚发软。 前世今生,骆宝时不是没有和异性接触过,但大多浅尝辄止。 后来过了年纪,四五十岁以后,更是觉得投入一段感情这种事情过于劳心劳力,干脆就不想了。 没想到刚才,反而因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善意的举动,骆宝时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骆宝时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这样不好。 老天爷,你可别跟我开玩笑。我是回来报恩的,不是回来渡劫的。 柳为宁没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骆宝时还站在原地,双手在嘴上搭了个喇叭,大声喊道:“骆宝时,你快点,一会儿要赶不上公车了!” 骆宝时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到了百货大楼,柳为宁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这可是八十年代首都的百货大楼,真是从来都没见过。 骆宝时看到柳为宁欣喜的样子,低声问道:“你准备买些什么?” 柳为宁想了想,决定先给父母挑衣服,于是拉着骆宝时往针织品的柜台走。 今天宋湄上班,远远就看到柳为宁过来了,一开始她只觉得有点眼熟,直到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同志走到自己面前,宋湄才想起来,高兴地说:“柳为宁!你怎么过来了?” 柳为宁指了指宋湄身后的羊毛衫,说道:“我想给我爸妈买衣服,你能把羊毛衫拿过来给我看看吗?” 宋湄点点头,看了一眼跟在柳为宁身边的骆宝时,转身去拿货架上的东西。 问了柳为宁身高和大概的体重后,宋湄给她拿了一件男款,一件女款。 “多少钱?”柳为宁问道。 宋湄拿起来价签一看,对柳为宁说道:“男同志的一百二,女同志的一百。” 柳为宁点点头,表示两件都要了。 正在这时,走过来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对宋湄叽里呱啦一通英语,还带着手势比划,看起来是要买东西。 宋湄目瞪口呆地看着外国人,双手一摊只能向对方说明,“我不会英语,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外国人看起来也不懂中文,只能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见宋湄还是没反应,已经有些着急了。 柳为宁看不下去,对宋湄说道:“他们的意思是问你,这里有没有毛背心卖?” 宋湄这下听懂了,从柜台里拿出两件毛背心,放到柜台上。 柳为宁用英语告诉两个外国人,这是不是你们需要的? 两个外国人连连点头,发现柳为宁听得懂他们的话,立刻又说明了尺码,还说要三件。 柳为宁翻译给宋湄听,就这么成了柜台的临时帮手。 直到那两个外国人在柳为宁的陪同下,付了钱,将收据拿回来,拿着自己的羊毛背心要走,还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美元,当做给柳为宁的小费。 第九十五章 或许杞人忧天 柳为宁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 一只修长的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替柳为宁收下那张十美元。 骆宝时对几名外国人礼貌地笑了笑,甚至还说了谢谢。 标准美式口音。 几名外国人惊讶地看着面前这对中国年轻人,对他们竖起大拇指,然后才离开。 骆宝时将钱递给柳为宁,“收着吧,这是你的小费。” 柳为宁有些呆愣,直到骆宝时说,“值不少钱哦。” 柳为宁这才接过来,喜出望外地跟骆宝时确认,“这真的是给我的?” “不然呢?”骆宝时有些好笑。 “你不是听得很明白,人家对你的帮助表示感谢的小费啊。” 柳为宁骄傲地比划道:“原来我也能靠自己挣钱了。” 骆宝时有些无奈,伸出手想摸一摸柳为宁的头发,还是忍住了,“之前翻译大赛不是就挣了不少钱吗,都能用奖金给自己买小院子了,还不厉害?” 甚至都不肯跟自己借钱。骆宝时多少有些怨念。 骆宝时对宋湄说道:“麻烦你,这种羊毛衫,再给我一件男士,中码的。” “另外,”骆宝时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成套羊毛衫和半身裙上,扭脸上下打量了一番柳为宁,对宋湄说道:“米色的套装,给我一套小码。” 宋湄眼睛发亮,意有所指地对柳为宁笑了笑,麻利地将收据开好,递给柳为宁和骆宝时,“都在这里,请过去交一下钱。” 等柳为宁再回来,宋湄已经将两人买的衣服装好,检查了一番收据,宋湄将袋子推过来。 柳为宁踌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宋湄同志,这个……你最近,还去录像厅吗?” 说到录像厅,宋湄又想起那个对自己不假颜色的王应常,有些灰心丧气地说道:“还去,就是不像之前那样,天天跑。” 说到底,宋湄到底是个要面子的女同志,再喜欢王应常,也不能天天热脸贴冷屁股。 对宋湄来说,最大的进展就是,最近她往“常来”录像厅跑,有的时候,王应常也会不收她的票,就让他直接进去看一场。 即使王应常依旧冷着脸,什么都不说,对宋湄来说,都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听到宋湄的话,柳为宁只觉得心惊。 宋湄看起来越陷越深,甚至在想到王应常时,脸上浮现一种柳为宁只在二姐脸上见过的,又幸福又怀念的神色。 但柳为兰是在谈起姐夫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小女人的情态。 宋湄当王应常是什么? 对宋湄感情去向的担忧,成了柳为宁心上沉甸甸的一块石头。 从百货大楼出来,柳为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让骆宝时主动开口了。 “你在想什么?” 思索办法被打断,柳为宁抬起头,看到递到自己面前的塑料袋。 她疑惑地问道:“这不是你买的套装吗?” 骆宝时几乎要被柳为宁气笑了,“我生活里有别的女同志吗?” 要不是看到骆宝时一脸正经,严肃地煞有介事,柳为宁甚至产生了一种骆宝时在跟自己坡白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柳为宁将心中浮起的一丝丝怪异的感觉压下去。 柳为宁惊讶地看着骆宝时,没接东西,“送给我的?” 骆宝时嗯了一声,将袋子强硬地塞到柳为宁怀里,“新年礼物。” 趁着柳为宁没有反应过来,骆宝时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在想什么?” 柳为宁果然被骆宝时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地回答,“我那天,看到王应常了。” 听到这个名字,骆宝时的眉头皱成麻花。 “在哪里?” 柳为宁继续说道:“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常来录像厅。看起来他应该是那里的老板。” 骆宝时听完,只觉得自己手又痒了。 当年就是下手太轻了,让这一家人又能活蹦乱跳地在柳为宁的生活里瞎蹦跶。 “他跟你说什么了?” 柳为宁摇了摇头,“没有,那天我是去找英文原版录像带和磁带的,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说到王应常,柳为宁的心情也不太好,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我本来转身就要走,没想到碰到宋湄。” “看起来,王应常还帮了宋湄一次,所以她经常往录像厅跑。” 骆宝时静静地听着,从柳为宁面上担忧的神色猜出问题所在。 “宋湄同志有多喜欢王应常?” 柳为宁点点头,“王家不是个好地方,王应常更不是什么好人,不说结婚,就是谈对象,我都不觉得他是个好人选。” 为了跟骆宝时解释自己对于宋湄过分的关注,柳为宁扯了个谎,“我和宋湄一见如故,已经成了好朋友。” “所以你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往火坑里跳?”骆宝时把柳为宁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 柳为宁黯然地踢了踢脚下的积雪,“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人家八字都还没一撇,难道我还跑去跟宋湄说王家以前的污糟事吗?” 那未免有些过于多管闲事了。 柳为宁甚至天真地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宋湄某一天会发现王应常不好的地方,就不准备跟他处对象了呢? 骆宝时听完,淡淡地对柳为宁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现在不是还没谈对象吗,你这么烦恼,也于事无补。” 柳为宁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能跟着骆宝时坐上回家的公车。 暂时作罢。 希望宋湄和王应常的关系进展不要太快。 送柳为宁回家后,骆宝时也慢慢走回自己家。 到家后,骆宝时拿出纸笔,给骆教授写信。 学校说,这个学期,骆教授暂时不会回京市了,等手头的工作忙完,直接回到自己云省的家中,休息一段时间。 骆教授年纪大了,天天领着柳达志他们这些年轻的学生翻山越岭,日子久了身体吃不消。 学校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干脆让骆教授好好缓一缓。 在信中,骆宝时说到,和骆教授一起到章市过年的提议。 毕竟云省家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大过年的实在有些过于冷清了。 第九十六章 市过年 骆宝时寄出去的信很快就有了回音。 在家休养的骆教授收到信的时候,看到落款,再看了看信上的邮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居然是骆宝时从京市寄来的?! 骆教授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颤抖着打开信件,这才知道骆宝时已经回国,甚至还跑到大学去当客座教授。 臭小子,几年没见长本事了,回国第一件事不想着联络自己。 这都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给自己写信。 骆教授越想越生气,拎着包就跑到火车站,连夜买了从云省到京市的火车票,直接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京市找骆宝时算账。 第三天清晨,当骆宝时打开门,正好碰上四处看门牌号的骆教授时,父子俩面面相觑,还是骆教授先反应过来,沉着脸,假装生气地说道:“可以啊,骆宝时,去了一趟美国,翅膀都硬了,知道先斩后奏了。” 骆宝时笑着接过骆教授手里的包,领着养父走进自己的家,给他倒了杯热茶才说道:“我一回来,就去林业大学找您了,结果校方说您老人家又领着学生进山了,好不容易等您的学生都回来了,您不是留在云省了吗,我就想着,等快过年了再问问您的意见,今年在哪儿过年。” 骆教授哼哼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是自己惯常爱喝的青茶。 这玩意在云省便宜,在京市就不算好买,还算这个臭小子有心。 想到信上骆宝时对自己说的话,骆教授有心试探一下他,于是继续板着脸问道:“如果我说,就咱爷俩在云省过年呢?” 骆宝时给自己倒水的手一顿,面色如常地说道:“那我就陪您在云省过年,等过了初五再去章市。” 尽管骆宝时尽量保持面色如常,但在骆教授眼里,跟强撑也没多大区别。 骆教授放下杯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行了,知道你心心念念柳家那个小丫头,咱爷俩在哪儿不是过,既然是春节这样的大日子,肯定人多才热闹。” “就去章市,柳校长家里过吧,你记得在他们家附近的招待所开好房间,虽然是一起过年,也不能给别人家添麻烦,知不知道!” 骆宝时拿杯子的手丝毫不抖,仿佛听不出骆教授话里的调侃之意,只是低声说了句,“那是我辅导出来的学生,自然格外在意些。” “你说什么?”骆教授没听清,让骆宝时再重复一遍。 骆宝时抬起头,却已经换了话题,“没问题,到时候我一定把住的地方安排好。” “这段时间,如果你课不多,记得去百货大楼多买一些东西。当年要不是柳家人帮忙,我们爷俩都得折在林场,知道吗?”说到这件事,骆教授脸上少有的露出郑重又严肃的神色。 和后世去世前,拉着自己手安排后世的样子,一模一样。 骆宝时心中感慨,嘴上问的却是骆教授的身体,“爸,这些年你的哮喘怎么样了?我寄回来的那些药,你吃了以后效果怎么样?” 说到这件事,骆教授还是有几分欣慰的。 他努力按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咂摸着说道:“马马虎虎吧。” 看养父的神色,骆宝时就知道问题应该不大,至少比当年刚从林场出来时,面色看起来红润一些。 几天后,骆宝时跟骆教授从百货大楼大包小包提着东西回来,正好遇到前来蹭饭的费舜东。 这是他们在美国读书时留下的习惯。 从国内出去的年轻人,大多吃不惯白人饭,肉是肉,面包是面包,管熟不管味道。 自从费舜东吃过一次骆宝时做的饭以后,就彻底赖上了这个好友,要不是骆宝时租的房子一直没有空房间,费舜东都能直接端着碗上门求收留。 直到现在,费舜东要是嘴馋了,还是习惯往骆宝时家跑。 看到骆宝时和骆教授,费舜东看着骆宝时问道:“宝时,这位是?” “我爸,林业大学的教授,带研究生和博士的。” 费舜东肃然起敬,立刻站起来,规规矩矩地问好,“骆教授,您好。我叫费舜东,是骆宝时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朋友,现在在语言大学当老师。” 骆教授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摆了摆手,“既然是宝时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快坐下吧。” 费舜东坐下后,看到骆宝时一件件地将买来的东西整理分类,好奇地问道:“骆宝时,这是送给谁的?” 骆宝时头都不回,“我跟我爸过年要去一个朋友家,带的礼。” 听到这里,费舜东眼睛亮了,凑到骆宝时跟前问道:“既然上门做客,不介意多带一个人吧?” 骆宝时冷冷地瞥了自荐的费舜东,说道:“你不回你爸那儿去?” 费舜东挥挥手,像是把什么脏东西赶走似的,“我才不去。那家里现在哪有我的位置?人家才是一家人,我?我算什么?!” 骆教授坐在一旁,听到费舜东自暴自弃地话,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既然小费同志没地方去,就跟我们一块吧。” “章市四季如春,即使过春节,也不需要穿得太厚,正好让你体验一下我们西南的冬天。” 费舜东站起身,大声应好,“谢谢费教授,那我就打扰了!”说完挑衅似地看着骆宝时,怎么样,你爸都同意了。 骆宝时只当自己看不见,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记得带上礼物,别空手去,让我一块儿丢人!” 费舜东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你们放心,我肯定备着厚礼去,绝对不会让你丢人的,骆教授!” 骆宝时听得都忍不住翻白眼。 另外一边,骆宝时已经跟自己说了要去章市过年,所以柳为宁很快给家里写了信。 说明今年过年家里会多几位客人,让二姐早一点回家里来帮忙。 听说大哥柳达伟已经结婚了,柳为宁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上次三哥回家,也只是带回来一句话,大哥到底跟谁结婚了,柳为宁并不清楚。 想到前世大哥死在家里,无人问津的悲惨模样,柳为宁只能不断祈祷千万别是前世的大嫂。 第九十七章 大嫂 火车从白雪皑皑的北方,一直穿行向温暖如春的南方。 和骆宝时并排坐在一起的费舜东贴着窗户,看到外面缓缓流淌的绿意,惊讶地说道:“南方的冬天这么绿吗,所有的树上都有叶子。” 柳为宁将洗好的苹果递给费舜东一个,骆宝时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来,柳为宁认命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只能将原本留给自己的递给骆宝时。 刚才自己去洗苹果的时候,大佬又不吭声,现在那眼神抢苹果,好意思吗?! 柳为宁说道:“南方的冬天,树也掉叶子,只是品种多,所以看起来还是绿意盎然的。” 一行人终于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终于抵达章市。 柳为兰和唐胜忠已经在火车站等着他们,看到柳为宁第一个拎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柳为兰激动地迎上去,“小妹,你们终于到了!” “前面站台还通知火车晚点,我和你姐夫还以为你们要晚上到呢!”柳为兰说着,要去接柳为宁手里的大包小包。 唐胜忠对跟在后面下车的骆宝时和骆教授点头致意,将骆教授肩上的双肩包背到自己身上,要去接骆宝时手里的行李,被凑上来的费舜东打断,“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就能拿。” 唐胜忠没见过费舜东,只能疑惑地看向骆宝时。 骆宝时无奈地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费舜东。” 唐胜忠伸出手,和费舜东握了握,“你好,市文工团,唐胜忠,也是为宁的姐夫。” 费舜东惊讶地说道:“原来是小柳同学的姐夫,还是文艺工作者,真是幸会幸会!” 骆宝时受不了费舜东插科打诨,抬起脚踢了踢费舜东的膝盖,示意他赶紧走。 费舜东立马闭上嘴,委屈地回头控诉骆宝时,你那一身肌肉,露出来都能吓死人,多提一会儿东西怎么了?! 大家有说有笑地往柳家走,幸好不算太远,不然真要把柳为宁累死。 实在是她买的东西太多了,除了衣服,柳为宁还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把自己攒的那点钱基本上花干净了。 骆宝时看柳为宁不时停下来左手换右手,追上去,将柳为宁放在地上的网兜拿在自己手上,温声对柳为宁说道:“走吧,我帮你拿。” 柳为宁回头一看,骆宝时都快挂成一个移动的行李架了,连忙伸手要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骆宝时身子一偏,对她说道:“快走吧,一会儿就到了。” 费舜东还在旁边替骆宝时补充,“就是就是,小柳同学你放心,骆宝时有的是力气!” 柳为宁想到骆宝时来教自己防身术时,脱掉上衣,露出里面贴身衣服时,包裹的肌肉膨胀,虎背蜂腰的身形,没来由的脸一红,低头追上前面的柳为兰。 到了柳家,提前到家的柳达志已经早早打开门,迎接贵客。 柳为兰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三哥,不住地抱怨,“三哥,早知道就让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回来了,东西也太多了,就使唤我一个人拿,你可真是我亲哥。” 柳达志嘿嘿地笑着,“那不是知道骆宝时跟你一块回来吗,有他在,能累着你吗?” 刘爱玲慢慢地走过来,声音比人先到,“柳达志我看你就是皮痒了,你自己的妹妹不心疼,还要麻烦人家宝时,你真有出息!” 柳为宁跑到刘爱玲身边,扶着她慢慢坐到椅子上。 看到刘爱玲明显消瘦的脸颊,柳为宁担忧地问道:“妈,你的腿好一点没有?” 刘爱玲慈爱地摸了摸姑娘的头发,安慰道:“吃了你带回来的药,好多了。你没看我都能下地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姑娘别担心啊。” 不说还好,听到母亲熟悉地大事化小口吻,柳为宁眼睛就发酸。 放好东西的柳为兰走过来,安慰柳为宁道:“小妹你放心,过完年我们文工团要去京市参加演出,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了,带着咱爸和咱妈都过去,正好领着咱妈到大医院看看,肯定有更好的治疗办法!” 唐胜忠接茬道:“没错,我家里也联系了京市那边的人民医院,说咱妈这个问题不算严重,可以去看看,再商量怎么治疗。” 听到刘爱玲终于肯点头去医院看病,柳为宁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她不是不能接受家人终将去世这个事实,只是不想重蹈覆辙,否则自己重生回来就没有一点意义。 一家人正聊得热热闹闹的,柳达伟领着一个眼生的年轻女同志进来了。 “爸,妈,我们回来了!” 柳健国看着大儿子和儿媳妇,笑着应好,“知道你们工作忙,说了晚上回来吃饭也是一样的。” 柳达志一边放东西,一边替妻子脱下外套,挂起来说道:“康雯单位中午就开始放假了,我们车间期间也是轮流值班,所以我们早点回来。” 康雯。 柳为宁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骆宝时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嘴上应承着费舜东没营养的聊天,注意力却全部都转移到柳为宁这边。 柳为宁抬头,看着和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一张淡漠的脸,心沉了下去。 还是见面了,大嫂。 前世,柳达为是通过棉纺厂的人介绍,认识的大嫂康雯。 都是大龄青年,过了可以挑三拣四的年纪,柳达志和康雯见过两面之后,就和家里点头,和康雯结婚。 结婚后才知道,长相清秀的康雯一直拖到二十七岁才结婚的原因,居然因为她是个只为家里着想的女同志。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标准的扶弟魔。 和柳达为结婚以后,两口子住在棉纺厂分的职工宿舍里。 康雯带过来的嫁妆,只有一个被面,一床床单和两个枕巾。 新婚第二天,柳达为就回来和刘爱玲说,让母亲和妹妹去供销社给自己买些家里的日用品。 当时柳为宁已经上班了,为了方便照顾父母,还是跟柳健国和刘爱玲住在一起。 一听这话就炸毛,质问道:“大嫂呢?这些东西他们家一点都没准备吗?” 柳达为难为情地搓了搓手,面对家人还是说了实话,新婚当晚,两个人是凑合着盖着被面过的。 第九十八章 大嫂是个扶弟魔 康雯还劝柳达为,现在还年轻,要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争取早日晋升,暂时不考虑要孩子的事情。 柳为宁听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柳达志定居外地以后,家里出头的事情就都落在柳为宁头上。 尤其自己大哥还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脾气,主要是前些年跟着父亲在林场工作时间太久,才在工作的问题上耽误了,不然就大哥这吃苦耐劳的性格,现在至少都是个科长了。 柳达为拦住要去找康雯理论的妹妹,只能和刘爱玲说:“妈,我也知道,结婚成家了还回来麻烦你们不好,但康雯她……身边也没有什么钱,所以家里买东西我就不想麻烦她了。” 刘爱玲听完,虽然心疼大儿子过于宽厚,但还是觉出不对,据介绍人说,康雯不到二十岁就接替母亲的工作进厂工作了,到现在怎么可能身边一点钱都没有。 面对刘爱玲疑惑的眼神,柳达为心里藏不住话,只能实话实说:“康雯说,父母养她一场不容易,所以我们家给的东西和聘礼,还有那些金饰,她都留在自己家里了,攒着等弟弟结婚的时候用。” “他们家条件不好,康雯每个月的工资都寄了回去,身边就留着在食堂吃饭的钱。” 柳达为还没说出口的是,昨天夜里,新婚的两口子进屋收拾东西洗漱的时候,柳达为才发现,康雯居然比他这个大男人衣服都少,棉袄就一件,剩下基本都是厂里发的工作服和劳保的衣服。 柳达为看着毫不在意的康雯,心里只有对这个不容易的女人满满的心疼。 柳为宁气不过,倏地站起身,对柳达志说道:“大哥,那以后你们两个一起过日子,大嫂也把所有钱都贴补回娘家吗?” 难怪不要孩子,就柳达为的收入,养两个大人都是勉强,更不要说还拖着个处处要钱的孩子。 简直要命。 柳为宁恨不得一指头将被爱情迷了眼的大哥戳醒。 眼见刘爱玲就要去掏包拿钱,柳为宁一把按住母亲的手,对柳达为说道:“大哥,我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我陪你去供销社买东西就行,不用咱妈掏钱。” 柳达为老脸一红,毕竟面对的是家里的幺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妹,等哥下个月发了工资,就把这些钱还你。” 柳为宁摆了摆手,拿起自己的小包就跟柳达为出门。 她倒要亲自去大哥家里看看,大嫂究竟是怎么管家的。 等兄妹二人都到了供销社,柳为宁才知道,何止是没有被子,连家里吃饭的碗,喝水的杯子,康雯都没有准备,宿舍里只有柳达为之前一个人的。 康雯呢,还是个对生活有讲究的,一定要买的新的,旧的凑数的还不用。 说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已经嫁给柳达为了,还怎么讲究凑合。 柳为宁听着这些头头是道的歪理,差点就没气笑了。 等柳为宁和柳达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发现家里冷锅冷灶,根本就没人在家。 甚至地上的残渣碎屑都没人打扫一下,柳为宁拿来扫把和撮箕,一边扫地一边问道:“大哥,大嫂人呢?上三班倒吗?” 柳达为摇摇头,将新买的东西一股脑地拿去厨房,用清水冲洗一遍,放到台子上晾干。 这才对柳为宁说道:“早上康雯出门的时候说了,今天要回家做饭,她弟弟想吃红烧肉了。” 柳为宁直起腰,看着已经习以为常的大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跺脚说道:“大哥,既然是回家做饭,不能把你一起带上吗?” “大嫂已经跟你结婚了,哪有第一天两口子就不在一块吃饭的。” “今天能够因为红烧肉过去,是不是以后她弟弟想吃鱼了,大嫂还要下河现捞啊?” 比起义愤填膺的妹妹,柳达为倒是冷静得多。 他走进厨房,一边生火一边说道:“我一个人吃饭也简单,下点面条就是了。” “康雯他们家吃一次肉不容易,都得掰着指头算日子,要等到康雯发工资的时候,才有肉吃。” 康雯一次买的不多,早上特意对柳达为表示了歉意,怕弟弟不够吃,就不带柳达为回家吃饭了。 柳为宁走过去,往已经开了的面锅里磕了个刚买的鸡蛋,恨恨地对柳达为说:“大哥,你们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我说多了就是影响你们生活了。” “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你也劝劝大嫂,既然已经跟你结婚成家了,肯定事事要以你们这个小家庭为先,不是救急就穷的大事,不用三天两头地往她自己家跑。” 柳为宁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难听,但他实在看不得自己憨厚的大哥被人这么欺负还不吭声。 柳达为点点头,憨憨地笑着,“小妹,谢谢你今天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等大哥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请你吃好吃的。” “你放心,现在有了康雯,还有你们,我一定会好好干,争取早日能升官!” 柳为宁满肚子的牢骚都只能化成虚无,大哥这个当事人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她这个当妹妹的局外人能说什么呢? 后来回想起来,柳为宁只觉得自己当初说的太少。 甚至应该直接把大哥和大嫂这门婚事搅和黄了才好。 因为在事事弟弟优先的康雯眼里,哪怕和柳达为结婚了,也就是多了一个跟自己一块照顾家里的人而已。 从始至终,康雯都没有把柳达为当做可以共度一生,白首到老的爱人。 随着柳达为的职位渐渐提升,康雯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最开始还偶尔给小家买点东西,后来干脆直接拿着家里的钱,又是给弟弟买房子,又是当聘礼给弟弟讨老婆,甚至到最后,两个人丁克了一辈子,晚年柳达为身体不好,在家修养的时候,医生千叮万嘱,病人有突发心梗的可能,家里随时不能离人。 康雯根本就不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转头就拎着包去弟弟家给他看孩子了。 说来也好笑,康雯自己不要孩子,却天天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穿过半个城市去给弟弟带孩子。 第九十九章 占房子 康雯的弟弟,为了生个儿子给家里传宗接代,四十多岁了还跑到医院去做试管婴儿,花了康雯几十万,终于求得了一个男孩。 康雯把这个侄子当做眼珠,照顾小孩成了退休以后的康雯生活的重心。 柳家人不是没有劝过柳达为,年轻的时候哪怕生个孩子呢,将来住院了还有个端茶倒水的人可以使唤。 柳达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康雯就是自己的养老保险。 他们两口子就这么相伴到老,柳达为比谁都高兴和满足。 结果某天中午,柳达为心脏病突发,挣扎着想要去够柜子上的药时,无力地摔倒在地,昏迷后,心脏停跳,停止了呼吸。 等忙活了一天的康雯回到家,柳达为的尸体都已经发硬了。 抢救已经是枉然,康雯冷静无比地在电话里对接线员说,我丈夫已经去世。 等到救护车上门,直接就把人拉去了火葬场。 柳为宁赶回来参加葬礼的时候,在一片压抑地哭声中,柳为宁看到一身黑衣,垂首不语的康雯。 要不是场面不对,柳为宁真想冲上去质问康雯为什么会不在家。 但柳为宁不能,失去亲人的悲痛已经彻底将她淹没。 柳达为的丧事草草结束后,康雯在公墓给他买了一块最便宜的墓地,将两人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卖掉之后,康雯带着柳达为的抚恤金消失了。 这个柳达为无比信任和依赖的女人,真的把自己活成一个“这也不赔,那也不赔”的商业保险,根本就没有给柳达为留下一点余地。 康雯甚至从此再不和柳家人联系。 每年清明,柳为宁去给大哥上坟的时候,看到墓碑上的积灰,还有那些自己上次来时带的鲜花,就知道除了自家人,康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自己的丈夫。 …… 想到这里,柳为宁看向现在依偎在柳达为身边的康雯,已经没了半点温度。 这一世,只要康雯胆敢冒出一点往她那个没断奶的弟弟身上输血的苗头,柳为宁就算是跟柳达为闹翻,都要逼着大哥跟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离婚! 吃饭的时候,柳校长看着一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人,开心地让柳达志将珍藏许久的茅台酒打开,对骆教授说道:“老伙计,来一点?不知道你身体能不能行。” 骆教授原本要勉为其难地答应,骆宝时将杯子接了过来,对柳校长说道:“柳校长,我爸身体刚好一些,就不喝酒了,我陪您喝!” 柳校长高声应好,一旁的柳达志见了,也嚷嚷着要加入战局。 柳为宁一直扒拉着碗里的菜,因为过于关注康雯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味同嚼蜡。 时间渐渐过去,眼看着桌上的菜吃得七七八八,康雯扫视一圈柳家人的脸色,犹犹豫豫地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妈,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柳为宁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终于来了。 刘爱玲正和柳为兰商量着,如果去京市,到时候自己要带些什么衣服。 听到大儿媳妇找她,转头过来,温和地问道:“什么事?康雯你说。” 康雯咬了咬下唇,看着停下筷子,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柳达为,心中一阵泄气。 要不是自己丈夫是个憨的,这种事情也不需要自己出头。 本来可以给柳达为吹吹枕头风,让他回来跟柳家人谈的,但想到柳达为那个性格,别到时候直接被柳家人撅回来,康雯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开口。 她甚至都没和柳达为提前商量过。 “是这样的,我听达为说,咱家有个老平房,好多年了,一直都没人住。” “正好我弟弟,他最近快要进厂工作了。我就想着先让他搬过来住一段时间。” “等厂里分配下来宿舍了,我立刻就让他搬走,妈您放心,我肯定不能让咱家吃亏,就是借来过渡一下。” 柳家这个老房子,还是柳校长没下林场前,柳为宁的爷爷奶奶盖的自建房,不在市区,目前还属于郊区,没什么人,公交车一天也就两趟。 这么偏的地方,难为康雯还惦记着。 柳为宁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碗,在心里说,不会还的。 康雯一家都是个无底洞,无论自家借出去什么,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前世也是这样,康雯说得天花乱坠,柳为宁几乎都信以为真,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就把家里老房子的钥匙交给了康雯。 第二天一早,康雯的弟弟和父母就搬进了那栋老房子里,换了锁,对外声称这是自己买下来的地方。 到了九十年代,郊区要并入市里,那片地方要全部拆掉修省道,村主任就带人下去核实人头和自建房数量,康雯的弟弟毫不犹豫地就在表格上填了康家一家四口的名字。 等柳家人收到消息,想要到村办去和康家人理论的时候,房子都已经推掉了。 村主任升职成区主任,接任的人不清楚之前的事情,材料全部封档保存,谁都不愿意再麻烦一次。 柳家的老房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得成了别家的。 为着这件事,柳达为羞愧难当,回来跪在父母面前一个劲地替康雯道歉。 刘爱玲躺在床上,看着满脸泪痕的大儿子,还有怒不可遏地丈夫,只能做个和事佬。 “老柳啊,算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要康雯还跟达为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我们就别去闹了,省的让人家看笑话。” 柳健国回头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妻子,只能无奈地熄火。 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大儿子,用一种失望无比的语气说道:“达为,爸知道你喜欢康雯,但你们两口子过日子,不能把什么都搭回她的娘家啊。” “你满家属区去打听打听,谁家的媳妇是这么补贴娘家的?” “从今往后,你也好,康雯也好,不能再跟家里要一点东西,不然我怎么跟你的弟弟妹妹们交代?按理说那栋老房子,咱家每个人都有份,就这么送给康家了吗?” 柳达为低着头,听着父亲的训斥,一个字都不敢说。 从头到尾,康雯都没有跟自己打过招呼,他原以为真的就是住一段时间而已,没想到康家趁机就把房子都占了。 第一百章 早知道不嫁过来 想到最后,因着康家人都在老房子里住着,村里赔了康家三套回迁房,一套留给了康雯的父母,一套康雯卖了把钱留在自己身边,另外一套,留着给康雯的弟弟讨媳妇用。 想到这里,柳为宁差点没把自己手里的筷子撅折。 一直跟柳校长和柳达志喝酒的骆宝时,第一时间就发现柳为宁情绪不对,扭头过来仔细观察,虽然没说话,但是心思一直粘在柳为宁身上。 柳为宁不准备再当包子,轻咳一声,直接问刘爱玲道:“妈,爷爷奶奶的老房子不是说好了留给我当嫁妆的吗?” “什么事……”刘爱玲还没跟上小女儿的思路,下意识地就要把实话吐噜出来。 柳为兰捅了捅刘爱玲的手臂,皱着眉头,用眼神示意母亲顺着柳为宁的话说下去。 刘爱玲不知道小女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用喝水掩饰尴尬。 反而是柳为兰接上了妹妹的话,“你不说我都忘了,当初我结婚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小妹年纪最小,又一直替我们留在爸妈身边照顾了这么长时间,老房子留给她是应该的。” 康雯一听,神色尴尬了起来。 她为难地搓了搓衣角,求救似的目光看向沉默的柳达为,“这个……这个倒是没听达为说过。我还以为那老房子是空着的,没人过去住的。” 但康雯哪里会轻易放弃,介绍人当时就跟自己拍着胸脯保证,柳家孩子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各个手里都有闲钱,甚至柳达为这个棉纺厂的工人,都是顶了他妈妈的班。 你想想,一家子正式职工,得有多少存款,多少好东西? 介绍人还偷偷告诉康雯了,柳家原先是住在郊区的,按照章市现在的发展规划,很快就要把郊区划进来,到时候柳家人不就有好几处房子,柳达为是长子,怎么就分不到一间了? 康雯原本还很犹豫,毕竟柳达为看起来就是个三棍子捅不出个闷屁的老实人,这种事情,如果她不提,柳达为肯定不会和家里提的。 想到自己父母和弟弟,都挤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宿舍里,康雯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靠结婚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如果柳为宁知道康雯心中所想,估计也会用自己半生的血泪教训告诉她:大嫂,结婚前自己都挣不到的东西,怎么就妄图靠婚姻和另外一个陌生人带给你呢? 即使真的能够得偿所愿,背后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 只可惜柳为宁不知道康雯想的,康雯眼下也只有柳家那间老房子。 所以在柳达为没给出任何反应之后,康雯只能继续说道:“这个……小姑子现在年纪还小,听说还在读书呢,这结婚嫁人的事情,至少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现在先将老房子借给我们暂住一段时间,等小姑子毕业了,谈对象了,我们马上搬,绝对不会占着房子不走的。”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给你们写保证书!”康雯竖起手掌,神情真挚地对刘爱玲保证。 嫁过来第一天,康雯就发现了,自己这个婆婆和丈夫是一个性格,都是善良好说话的类型,只要自己装可怜卖惨,就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反而是不怎么说话的公公看起来,目光犀利,仿佛能够刺穿人心。 康雯就是看公公已经和别人喝高了,才敢直接对刘爱玲提出要房子的事情。 只要婆婆点头,把老房子的钥匙交给自己,自己的弟弟和父母住了进去,锁一换,柳家人再怎么闹,就都是柳达为和婆婆需要考虑的问题了,跟她康雯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到时候会还,至于是什么时候…… 康雯心中冷笑,大概是没有这个好的时候了。 眼见康雯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柳达为张了张嘴,就想要说些什么。 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柳达为的小腿就遭受到用力一击,力气之大,甚至让柳达为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怎么了?”康雯转头过来看,以为丈夫终于要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了。 没想到柳达为只是翕动着嘴唇,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等康雯再扭脸去和刘爱玲解释着什么,柳达为龇牙咧嘴地看向小妹,果不其然,自家妹子已经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柳为宁手动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用眼神示意大哥不要这个时候逞英雄。 看到小妹瞪着圆圆的眼睛,柳达为心中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见刘爱玲表情松动,就要信了康雯的鬼话,柳为兰一把按住母亲,正想说什么,柳为宁先开口了,“大嫂,这房子又破又旧,位置还远,你们住进去多不方便啊。” “再说,”柳为宁冰冷的眼神落在一直神情不忿的康雯弟弟,康浩的脸上,脸上的表情虽然是笑着,眼神却恨不得剐了这一对狼心狗肺的姐弟俩,“我正准备拿点钱,把房子装出来,等着明年去住呢。” “你看,今年过年家里就回来了这么多朋友客人,差点坐不下。” “等明年,大嫂和大哥有了自己的孩子,更是不好挤,老房子装出来,我就搬过去住了。” 柳为宁说完,施施然地端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等着康雯的回答。 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 生孩子是康雯绝对不会同意的一件事,在康浩没有成家立业之前,康雯根本就不会跟柳达为生孩子。 她满脑子都是康家,根本就不曾在意过柳达为是多么地喜欢孩子。 听到“自己的孩子”几个字,康雯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似的,抖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愈发尴尬,“这个……孩子的事情,还早,还早。” 自己心里怎么打算的,根本就不能在家宴上说出来。 那些托词,糊弄柳达为这个傻子还凑合,要是真摆在台面上说出来,就柳家这两个精明的姑娘,肯定要把自己臊得渣都不剩。 坐在康雯身边,听了半天的康浩终于按捺不住,将吃饭的勺子狠狠扔到地上,随着瓷勺子摔成碎片的清脆响声,康浩也毫不客气地哭嚎出来,“你们家欺负人呢,我姐跟你们借点东西都不肯,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让我姐嫁过来!” 第一百零一章 吃不惯粗粮 桌上欢笑的氛围被打破,几个大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骆宝时站起身,瞥见柳为宁没什么事,抿了抿唇又坐了回去。 这是在柳校长家,柳家孩子都在,肯定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再说,就柳为宁那个性格……骆宝时嘴唇浮现一丝笑容,一会儿还不知道谁要被气死。 骆宝时翘首以盼,等着看谁是这个幸运儿。 正在和骆教授畅聊自己留学趣事的费舜东也停了下来,看向柳为宁的大嫂。 孩子不懂事说话不好听,怎么不见大人阻止。 康雯只是干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着柳家人接下来反应。 她倒要看看,弟弟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柳家人难道还能继续无动于衷吗? 柳达为走过来,想要对康雯说些什么,康雯直接侧过身子,留给柳达为一个冰冷的后背。 康浩也冷冷地瞪着柳达为,小声地骂了句:“窝囊废。” 声音不高,但离得近的柳为宁听到了。 柳为宁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放下,震得桌子嘭的一声响。 康雯和康浩吓了一跳,尤其是康浩,来柳家好几次,家里的大人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他,没人给过半点脸色,让康浩以为柳家人都是好说话的。 没想到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姐姐,脾气这么火爆。 柳为宁看着杯里的水撒在桌上,让深红色的桌布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实在碍眼。 她无视康浩,一点也不动气,甚至还能保持风度地对康雯说道:“大嫂,有的时候大人说话没轻没重,孩子分不清楚,学了去到处乱说,反而不太好,你说对吗?” 康雯迎上柳为宁冰冷的眼神,下意识就把椅子挪着离康浩更近了些,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弟弟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康雯咽了咽口水,面上拿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我弟弟……他心直口快,小孩子嘛,说话不过脑子,你们别放在心上。” “他也是心疼我,担心我一个人嫁过来,面对你们一大家子人,要吃苦头……”康雯的声音越来越低,估计是想到自己结婚后对家里不闻不问的态度,这些话实在有点站不住脚。 柳达为还没说什么,多少知道些内情的柳为兰已经轻哼一声,淡淡地说道:“我们一大家子体谅你,将就你们姐弟俩的时候,可没见你有啥不乐意的。” 柳为兰的话没错,介绍人第一次带康雯上门,她就拖着弟弟一块儿来。 中午在柳校长家里吃的饭,柳为兰特意赶回来做饭,怕累着刘爱玲。 在介绍人的刻意维持下,客厅里有说有笑。柳达为走进厨房,特意交代柳为兰,说康雯吃不惯粗粮,米饭里别加小米,也别加红薯,就煮白米饭。 柳为兰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看起来这个大嫂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都是差不多的家庭,怎么就吃不了粗粮? 看在今天是大哥相亲的日子,柳为兰没多事,只是多煮了一些白米饭,甚至多炒了两个肉菜。 柳家孩子多,除了柳为宁刚考上大学,连读研究生的柳达志都按时往家里交钱,交粮票。 所以柳家的猪肉,白米,白酒,都比一般人家多一些。 刘爱玲平时把这些东西都收在柜子里,日常和柳校长两个人吃的简单,要是孩子们回来了,现做都来得及。 炒完菜,柳为兰端着饭菜上桌。 康浩这个小男孩,也不知道饿了多少天,饿狼扑食一样,直接将脸就埋进碗里去了。 介绍人还在夸赞柳为兰这个炒肉片做的好吃,康浩已经指挥着康雯去给自己添第二碗饭了。 接过压得像小山一样的饭碗,康浩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一脸喜色地对康雯说道:“姐,这白米饭真好吃,我都半年没吃过了。” 康雯面色尴尬,对康浩说快吃饭,没多说什么。 听着话的柳为兰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但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柳为兰也没说什么。 一顿饭吃的各人心思各异,送康雯走的时候,柳为兰看着自家大哥那个微微脸红,局促不安的模样,就知道这事定下来了。 柳为兰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相亲结束以后,她就回文工团去了。 没想到等到月底,柳为兰按照惯例回家,检查需要补充些什么的时候,看到几乎见底的米缸子,柳为兰问刘爱玲:“妈,家里这个月米吃这么快?” 以往柳为兰都是两个月买一次米,这才大半个月,米就没了? 刘爱玲这会儿腿好了不少,扶着墙能慢慢走,她下地拖着鞋走过来,对柳为兰说:“是达为那个对象,最近经常和达为回来吃饭。” 柳为兰一猜就是康雯的原因,但看到刘爱玲的模样,柳为兰想到了另外一件更让她生气的事,“你给他们俩做饭了?” 柳为兰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刘爱玲不会撒谎,看到大姑娘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只能点点头,但没忘记给大儿子找补,“我就帮忙翻了翻铲子,米饭和颠锅还是你大哥自己干的。” 柳为兰气得直接扔了抹布,“妈,大哥这对象也太过分了!” “明明自己家里条件也一般,天天上咱家吃饭,还一定要吃精米,她是不是还带着弟弟来的?” 刘爱玲尴尬地点点头。 大儿子跟着丈夫在林场工作多年,耽误了读书,也耽误了进厂的最好年纪。 好不容易熬出来,能在市里的棉纺厂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对家里来说,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结婚生子。 所以只要大儿子的对象不是作奸犯科的坏人,刘爱玲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看着大儿子围着康雯忙前忙后的模样,刘爱玲多少也有些心疼儿子,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吧。 毕竟以后的生活,还得他们两人自己过。 …… 康雯听到柳为兰的话,头垂下来半天不说话。 小姑子不清楚她和柳达为平时是怎么相处的,这个大姑子可是清楚的很。 康雯努力抽抽鼻子,装出一副要哭的模样。 第一百零二章 算计别人 柳为宁一看康雯又要开始胡搅蛮缠,笑眯眯地点名问道:“大嫂,你跟我大哥结婚的时候,双方父母见过面了吗?” 康雯不知道柳为宁为什么提到这一茬,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聘礼和嫁妆,都是双方谈好后,跟你们两人确认过的吧?” “既然大嫂清楚我们家的情况,还愿意嫁过来,就说明是觉得我们家这么多孩子没问题,对吗?” 康雯渐渐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但柳为宁的话听起来没有一点毛病,她只能继续机械地点头。 “既然嫁了,不想着好好跟我大哥过日子,天天撺掇着我大哥,今天回家吃饭,明天要家里的老房子,不给就是我们欺负人吗?!” “大嫂,我们当你是一家人,你当我们是一家人了吗?! 柳为宁柳眉倒竖,难得地声色俱厉。 她看向面露难色的柳达为,像是要把前世今生的不满一次吐个干净,目光炯炯地对柳达为说道:“大哥,你能够成家立业,家里人都替你高兴。” “但你别忘了,夫妻二人,是要齐心合力,你们这个小家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的!” “不能指着你一个人瞎使劲!” 柳为宁的话掷地有声,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康雯,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嫂,今天我就一次性把话跟你说清楚。” “老房子的事,你别惦记了。别说一段时间,就是一天,我也不会借给你们住。” “那是爸妈留给我的,是我的房子,我有处理它的权利。” “至于你说的那些原因,我想不是嫁给我大哥之后才出现的吧?既然没认识我大哥之前,你们都能生活得好好的,我看康浩弟弟长得也很虎头虎脑,五大三粗,就说明你们的生活不差。” “既然不差,就不要惦记我爸妈口袋里那三瓜两枣了,你说呢,大嫂?” 柳为宁声音不大,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非常明确而尖锐。 柳为宁前世和康雯打过几次交道,这个大嫂一肚子的小心思,弯弯绕绕多得不得了。 你不把事情挑明了跟她说,她就跟你装糊涂。 等事情实在捂不住或者办砸了,她两手一摊,跟我没关系,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再说就是你们冤枉我,你们一大家子人合起伙来欺负我…… 柳为宁不厌其烦,所以这一生,只要康雯露出一点苗头,柳为宁直接给她掐灭了。 想都别想! 康雯怔怔地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望了望柳为宁,又瞟了一眼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柳达为,她甚至还拨冗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公公和婆婆…… 康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姑子如此不给他们两口子面子,康雯只觉得面上臊得慌。 康雯拿手按了按眼角,悲戚地说道:“小姑子说话也太难听了,不过是随口一问,不借就不借,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 康雯放在桌下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指甲嵌入手掌心都浑然不觉。 一个丫头片子,总有你嫁人出门的那一天,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回娘家厉害! 柳为宁抄着手,冷冷地看着康雯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不屑地说了一句,“不说得难听点,就得上来直接抢了。” 柳为兰眼看着小妹已经把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声打圆场,“好了,说清楚就不再计较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柳为兰好笑地看着气鼓鼓的小妹,说道:“今年知道你们要回来,你姐夫特意去买了好多烟花,你们几个人,下楼去放烟花吧!” 唐胜忠站起身,从进门的柜子最上层,把各种烟花筒都拿了出来,笑着说道:“都下去玩吧,难得今年过年家里人多。” 费舜东看着柳为宁一个人在桌子上大杀四方,甚至直接把自己亲哥都骂了进去,忍不住扭头看向骆宝时,刚想说兄弟你以后自求多福。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满脸骄傲的脸。 费舜东觉得自己的三观都恍惚了。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对谁都一脸生人勿进的骆宝时吗? 就算他看起来对小柳同学格外不同,也不至于觉得她哪哪儿都好吧? 这可是她的大哥大嫂哎,大过年的…… 虽然小柳同学的大嫂也没安什么好心就是了。 费舜东当然见过康雯的那种眼神,应该说他无比熟悉。 他的继母,还有继母和父亲生的那几个孩子,每次当着自己面,跟傻子一样的生父要东要西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自私贪婪,还自以为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的窃喜。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豪感,简直愚不可及。 费舜东觉得骆宝时这副痴迷的样子简直没眼看,没忍住用力拍了他一下,“走了,骆宝时老师,我们下楼放烟花了!” 骆宝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目光从柳为宁身上移开,不悦地看着费舜东的手,“拿开! 费舜东闪电般地收回自己的手,开玩笑,那可是骆宝时,闪晚了手就不一定是自己的手了。 柳为兰站起身,对唐胜忠说道:“你跟他们一块儿下去吧,要是一会儿骆教授他们要走,你正好送送他们,都喝了酒,自己回去不安全。” 唐胜忠点头应好。 等柳为宁几个人呼啦啦地下楼之后,刚才还坐得满满当当的桌子,瞬间就空了一大半。 柳达志半天没吭声,虽然他不擅长说话,但能感觉到父亲是生气的。 康雯只觉得自己的神经突突的跳着,一个晚上,从头到尾,柳达为都没有替自己说半个字,就这么扔下自己,独自面对柳家人的狂风暴雨。 明明他们才是夫妻不是吗? 康雯低着头,吩咐康浩拿上东西,准备提前回家,就听到柳校长终于缓缓地开口了,“康雯,达为,你们先等一等。” 柳校长站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信封从抽屉里拿出来,推到康雯和柳达为面前,缓缓地说道:“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拿着吧,别嫌少。” 柳达为一看,赶紧摆手,“爸,我都结婚了,不能再拿家里的钱。” 康雯看着信封,咬紧嘴唇不说话。 第一百零三章 尽人事听天命 康雯当然想伸手,她也敢伸手。 只是刚刚才被小姑子毫不客气地怼回来,现在公公这种行为,颇有一种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意味。 柳校长没康雯想的那么复杂,红包是早就准备好的,甚至连骆宝时都有。 只是没想到康雯还把弟弟带了来,所以柳校长从口袋里,又摸出二十块,放在桌子上,对大儿媳妇说道:“康雯,这是给你弟弟的。” “原先不知道他要来,所以没准备。” 柳校长只是在陈述事实,可这话落在伸手拿钱的康雯心里,就成了挑理。 公公什么意思?自己还带着一张嘴回婆家又吃又拿吗? 虽然康雯心里觉得憋屈,面上却一点都不显,甚至还能挤出一丝笑容,对柳校长说道:“爸,我理解。” 废话,谁会跟钱过不去? 加上给自己和柳达为的那个红包,至少都有好几十,搞不好上百都有可能,那可是他们两口子一个月的工资。 不要才是傻子,脸面?脸面能值几个钱? 穷过饿过的康雯最知道钞票的好处,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不会矜持一点。 柳校长冷眼看着大儿媳妇伸手,将属于柳达为的那一份也装进了自己兜里,没说什么,只是和老伴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看来为宁说的那一大堆,大儿媳妇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也行吧,只要康雯能跟达为好好过日子,这些都是小事。 柳健国站起身,打开门,对柳达为说道:“时候不早了,达为,早点带你媳妇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柳达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爸妈给的压岁钱上。 他甚至觉得,这些红包跟扇在自己脸上红通通的巴掌也没什么区别。 已经工作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成了家,还要拖家带口地回爸妈这里连吃带拿,柳达为只觉得自己脸上热辣辣的,明明爸妈一个字都没说,但那饱含深意的眼神,却像是什么都已经说了。 柳达为不傻,看看柳为兰和柳为宁两个女儿带回来的大包小包,柳达志虽然没跟着一起回来,东西是一点都没少买。 猪肉罐头,水果罐头,糕饼糖果,还有给爸妈买的羽绒服和棉裤,新鞋子……从头到脚,都给两位老人家准备得妥妥帖帖。 反观自己呢,离爸妈住得最近,平时带着媳妇回来吃饭的次数最多,过年拎回来的,只有一桶油,还有一些康雯做的咸菜。 柳达志叹了口气,站起身对柳健国说道:“爸,我们就先走了,过几天再回来看你们。” 柳健国点点头,不再说话。 希望大儿子好自为之。 楼下家属区大院里,各个楼梯口都是放烟花的大人孩子。 柳达志凑到柳为兰跟前,就着姐夫唐胜忠的火柴,将手里的烟花点燃后,好奇地问:“二姐,大哥和大嫂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她。” 柳达志虽然脾气冲动,却是个有脑子的。 所以不管刚才桌上闹得多难看,他都闭紧自己的嘴巴,没多说一个字。 他不了解大嫂康雯,但他了解自己的二姐和小妹啊,能让她们俩出奇一致厌恶的人,只能说真不多。 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柳为兰叹了口气,正好柳达为领着康雯两姐弟下楼,柳为兰没说什么,隔着火光和大哥点头致意,直到人家一家人走出家属区大门了,柳为兰才缓缓将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 虽然柳达志听之前,多少就有些心理准备,但真的听柳为兰说了个大概之后,柳达志直接一蹦三尺高,“什么玩意儿!这是拿我大哥当傻子耍呢!” “不行,我得追上大哥,好好跟他谈一谈!”柳达志说着,将棉袄拉链一拉到顶,扣上衣帽就要往门口追。 柳为宁走过来,一把烟花筒塞到三哥手里,“行了,人都走远了你费什么劲儿!” 柳达志抱紧怀里的烟花,好赖没让东西掉在地上,不甘地低吼,“就看着大嫂这么欺负大哥啊?” “这不是拖着一家人趴在大哥身上吸血吗?还把手都伸到爸妈这里,这是好大一张脸!” “谁说不是呢。”相比刚刚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柳达志,义愤填膺的样子,已经将心中不快发泄出来的柳为宁冷静得多,“再观察一段时间吧,大哥自己要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我们说再多都没用。” 柳为兰也点头应和,“小妹说的没错,你们放心,带着妈去京市看病的时候,我们把爸一块儿带上。” “正好领着两位老人一块去天安门看看,免得老两口始终惦记着,总想见一见。” 柳为宁深以为然,“我平时回不来,家里的事得你多操心了,二姐。” 柳为兰笑了,“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你伸一把手,我出一份力,事情不就成了吗,别说谁出力多少的事。” 柳达志见二姐和小妹这么说,只能偃旗息鼓。 毕竟家里的事情,以前是母亲说了算,现在是二姐说了算,小妹拿主意。 至于自己……柳达志对自身的定位还是十分清晰的,就是个跑腿的。 柳为宁走到一边,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天,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阴沉沉的。 事情还是走到了康雯变成大嫂这一步,摆在眼前的现实鲜活无比地提醒着她,即使再怎么努力避免,很多事情还是朝着既定的方向,一路飞驰而去,根本就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那么这一世,大哥还是会落到病死家中,无人问津的下场吗? 柳为宁不知道,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让她身心俱疲。 就在柳为宁陷入沉思的时候,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插了进来,“尽人事,听天命。” “你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后的事会如何,还得看现在怎么做,对不对?” 柳为宁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笑意盈盈的骆宝时,还有大佬递过来的烟花。 “嘭,嘭——”柳为宁只觉得心在喉咙口上往外跳,血液流得很快。 凭空产生了一道不确定的想法,闪电般地击中了柳为宁。 在这个脸红耳赤的瞬间,柳为宁首先想到的是,骆宝时是不是已经看穿了她重生的身份? 第一百零四章 人家把你当亲人 不怪柳为宁多想,骆宝时的话,无论从哪个角度听,都合情合理。 柳为宁只能把问题归咎于自己心虚,所以接过骆宝时的烟花,只是张嘴喏喏地说了句“谢谢”便不再出声。 骆宝时将手里的烟花,就着柳为宁的手里的火焰点着,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支烟花,骆宝时的余光一直停在周颖如的身上。 如夏日的晚风般温暖和煦。 他猜到柳为宁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前世关于柳家人的情况报告里,大哥柳达为一栏填的是“突发心梗,并未及时抢救身亡。” 加上今天柳为宁和初次见面的大嫂如此针对的态度,骆宝时怀疑前世柳达为的死,多半就和这个大嫂脱不了关系。 柳为宁大概还在因为不能改变家人的命运苦恼。 看着小姑娘眉头紧蹙的样子,骆宝时手指发痒,恨不能亲自上手抚平。 这会儿人多,只能歇了心思。 手里的烟花快燃尽的时候,柳校长下楼,走到骆宝时身边,笑容和煦地递过来一个红包,“宝时,新春快乐!” 骆宝时没接,目光看向骆教授。 骆教授当然看到了这一幕,对骆宝时轻轻地点点头,骆宝时这才把压岁钱收了。 柳校长又将另外一个红包递给费舜东,“这是给你的,费教授,欢迎你下次还来我们家作客!” 费舜东看到递到自己面前的压岁钱,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骆宝时好心地解释道:“收下吧,这是柳校长对我们晚辈的一片心意。” 费舜东这才接过来,怔怔地问道:“只要是长辈,就会给吗?哪怕不是自家孩子?” 骆宝时觉得费舜东怪怪的,还是耐心地说道:“当然,只要是关系好的长辈,过年都会给小辈压岁钱啊。” 说着指了指围在柳校长身边的柳家孩子,“你看,连柳为兰都有。” 费舜东捏紧手里红色的纸袋,只觉得心脏抽抽地疼。 明明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没有得到过? 从费舜东懂事开始,村子里总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围在自己身后天天嘲笑他。 “费舜东,没爸爸,费舜东,小可怜……” 费舜东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哭着跑回去问母亲。 结果迎接他的只有母亲冰冷的目光,再继续缠着母亲要答案,回应他的只有狠狠的巴掌。 费舜东的妈妈也怨恨那个抛妻弃子的丈夫,但天高路远,自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出了村子,连车票都不会买。 一年到头,他们母子二人都指着地里那点粮食过日子,她怎么带着费舜东去找爸爸? 只能日复一日地困在乡下,怀着一点卑微又可笑的奢望,等待奇迹的发生,某天,那个知青会回来。 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孩子怎么会明白? 被母亲多揍了几次之后,费舜东就不再问爸爸在哪儿这种令人伤心的问题。 明明才是十岁出头的孩子,沉默得像个活了半生的老人。 直到某一天,让费舜东母亲都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了。 费舜东的父亲,真的回来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差点没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击倒,看着丈夫笔挺的西装和时髦的打扮,费舜东的母亲确信他回到沪市以后生活得很好。 只可惜这种振奋人心的喜悦没持续几分钟,她就听到男人冷酷无情的话语,让她如坠冰窖。 “我已经结婚了,以后不要再往我家写信,我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如果有一天,这个孩子能够想办法到沪市来,我可以勉为其难地给他找份工作。” 费舜东的父亲扔下一百块钱,转身就走。 他甚至都没回头看半大的儿子一眼。 费舜东的母亲接受不了这一切,哭嚎着追出门去,男人却早已乘车离开。 远去的吉普车像离群的大雁,拍打着翅膀飞往他要去的远方。 从那一天开始,费舜东觉得自己母亲身体里的某一个部分,直接死掉了。 这个女人从此对自己,再没有任何笑容。 …… 很久以后,费舜东终于依靠自己的努力,考到了沪市的大学。 按照十年前父亲留下的地址,费舜东敲开了大门。 他的父亲及时承认了这个儿子,却没办法说服家里的其他人也接受费舜东。 费舜东偶尔回家几次,除了父亲,家里人都当他是空气。 过年的时候,费舜东躺在阁楼的地板上,听着楼下弄堂里孩童们的欢声笑语,抱着学校下发的公派出国的名单,沉沉入睡。 他从来就没有得过压岁钱,不管是自己的父亲还是母亲,似乎都默契地忽略了这一点。 又或者……费舜东苦笑,自己根本就不受到任何人的祝福。 骆宝时一个肘击,打断了费舜东沉溺许久的自怨自艾,他看出费舜东脸色不对,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告诉他:“记得明年来的时候多带些礼,人家都把你当亲人了!” 费舜东这才从回忆中抽身,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骆宝时已经跑到柳为宁那边,两个人挨在一起,打开红包数着里面的钞票,有说有笑。 滴答,滴答—— 有豆大的水珠滴落在红包上。 费舜东缓缓伸出手去擦,才发现自己哭了。 千里之外的京市。 大年三十这一天,京市大雪。 皑皑大雪给所有的街道都披上一件白衣。 一排不起眼的联排房子里,王应常抖着腿,将碳扔进炉子里。 看着火炉里的光芒更旺盛了些,身上的寒意却没有丝毫减退。 王敏媛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王敏涛和妹妹挨着。 姐夫钟云鹏不在,他提前跟王敏涛打过招呼,今年要回云省过年。 钟云鹏在京市毕业以后,分配到了一所不错的小学,现在每个月有八十元。 走之前,钟云鹏塞给王敏媛一百块钱,闷闷地说道:“我身上还剩一百,是留着给我爸妈的。” 王敏涛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钱,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些什么。 钟云鹏以为王敏涛觉得钱少,着急解释道:“等我再教两年,就可以涨钱了,到时候每个月我都会交家用的,你别担心。” 第一百零五章 和衣而眠,同床异梦 王敏涛意外地看着钟云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追问道:“你说的交家用,是什么意思?” 钟云鹏像是第一次认识王敏涛一样,有些奇怪地重复了一遍,“就是每个月,我都会交六十块给你,如果我工资涨了,我会多交一些。” 钟云鹏的目光越过王敏涛,看向身后到处透露着艰苦气息的房子,“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你拿着就行。” 说完钟云鹏不再耽误,背着双肩包,拎着一个大包就往火车站走。 北方天黑的早,不过才六点多,外面的路灯就亮了起来。 王敏涛看着钟云鹏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似的,堵得慌。 但她确实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毕竟钟云鹏说的,看到的,都是事实。 哪怕把她和王应常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刨掉家里的开销,每个月也只能省下一点钱,想要留着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实在是杯水车薪。 今年的京市尤其冷,三天两头下雪,路上的积雪就没有化过。 王靳念看在王应常的面子上,虽然没有邀请他们到老宅过年,但是还是送了一些年货过来。 钱是绝对不要想的。 王敏涛关上门,坐回屋里。 王敏媛从床上下来,走到柜子里,翻出奶奶送来的桃酥,拿出两块,坐到火炉旁边,小口小口地吃着。 王敏媛已经上小学了,每天由王应常接送。 王敏涛自己的工作时间不固定,有的时候回来都是深夜。 自从母亲田春雨走了以后,家里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 王敏涛有的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回来还得给王应常和王敏媛做饭。 看着吃得像个小仓鼠一样,头都不抬的王敏媛,王敏涛只觉得心里发酸。 难道他们姐弟几人,就要挤在这个四处漏风的房子里,委委屈屈地过完下半生吗? 王敏涛不知道。 正在这时,拨弄火炉的王应常说话了,“姐,你放心,明年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换个更大更好的房子,让你们暖暖和和地在里面过年。” 王敏涛虽然不信,但看到已经稳重地不像样的弟弟,还是不忍心打击他。 王敏涛点点头,“那姐姐就等着你了,到时候可别食言。” 简单吃过一碗水饺后,王家姐弟各自脱了鞋上床睡觉。 王敏涛躺在枕头上,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硌着了。 她轻轻翻身起来,掀开枕头一看,是一瓶雪花膏! 王敏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白光,王敏涛将雪花膏打开,馥郁的香气悠悠地散开,她忍不住伸手挖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脸上,抹匀。 瞬间感觉自己的脸和手,都是一个香味。 王敏涛兴奋地躺下,明白这是钟云鹏留给自己的惊喜。 想到前些天,他们夫妻二人还为了孩子的事情,躺在床上小声争执。 这也是钟云鹏今年回云省过年的原因。 钟云鹏觉得自己现在工作稳定,年纪也不小了,想和王敏涛商量着,两个人要个孩子。 王敏涛当时就觉得钟云鹏疯了。 “你是个瞎子吗?看不到家里什么条件?就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你还要整出个孩子来?”王敏涛柳眉倒竖,觉得钟云鹏可能真的是读书读傻了。 钟云鹏却格外冷静,和王敏涛结婚后他才发现,王敏涛看起来强势,其实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你弟弟现在每个月都有收入,虽然不多,但养活他自己足够了。” “再过一段时间,我的工资就足以用来养家,你也不用为了你妹妹上学的学费发愁,为什么就不能要孩子了?”相较于王敏涛的气急败坏,钟云鹏淡定得不像当事人。 “养家?你才挣几个钱?怎么,有了工作就开始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吗?钟云鹏你别忘了,你可是我……” “我是你们王家花钱养出来的大学生。”钟云鹏无奈地把后面半句话接上,“你提醒过我很多次了,我记得很清楚。” 一向强势的王敏涛难得卡壳,她看着钟云鹏,只觉得这个男人在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以前家里只有她王敏涛一个人的声音和意见,王敏媛还小,王应常不会忤逆自己,甚至连钟云鹏都因为需要跟自己拿钱,继续读大学,所以对王家发生的一切都三缄其口。 但是自从钟云鹏毕业以后,分配到附近的实验小学当老师开始,钟云鹏渐渐地会开口说话了。 虽然不多,虽然王敏涛从来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但丝毫不影响钟云鹏说出自己想要做的事。 比如现在,即使王敏涛已经声色俱厉地拒绝了要孩子的想法,但钟云鹏依旧在锲而不舍地试图说服他。 被夺去话语权的感觉让王敏涛不安,深夜卧谈,她又不能扯着嗓子和钟云鹏大吼大叫,弟弟妹妹都睡觉了,王敏涛只能用力重重地翻过身,留给钟云鹏一个拒绝沟通的冰冷后背。 “太晚了,我先睡了。” “孩子的事,过两年再说吧。” 王敏涛最后只能祭出拖字诀,结束这场她意料之外的对话。 钟云鹏满肚子的话全都成了废话,看着王敏涛强行装出睡着的模样,钟云鹏苦笑一声,只能跟着躺下睡觉。 又是夫妻二人和衣而眠,同床异梦的一天。 从钟云鹏来到王家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 几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 王敏涛以为经历过上次的不欢而散,钟云鹏心里应该对自己抱怨颇多,没想到今天他不仅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交家用,还给自己留了礼物。 王敏涛的心绪翻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自己可以相信钟云鹏一次? 对王敏涛而言,婚姻不过是搭伙过日子。 从小看着王德彪对田春雨又打又骂,整个家里都弥漫着紧张兮兮的气氛,根本没有丝毫的家庭温暖。 所以如果不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王敏涛根本就不准备结婚。 结了婚又怎么样?找一个陌生的男人,继续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一眼看到头,实在没什么意思!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去锅炉房上班 千里之外的红原林场家属区。 田春雨拿着活钱,拨弄了一下蜂窝煤炉里面的煤块,确保温度,随即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 回来小半年了。 当初卷着王家剩下的几百块钱,跑到火车站买了最便宜的慢车坐票,田春雨是坐了两天两夜的硬座回到章市的。 从公交车上下来,走进林场家属区已经是深夜了。 田春雨举目无亲,只能先到熟悉的保卫科寻人。 守夜的小李冷不丁看到窗台上冒出个人脸,差点没吓死。 鼓足勇气打开门,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个灰扑扑的大娘。 小李将人请进来,给田春雨倒了杯水,问道:“大娘,这么晚了,你找谁?” 田春雨想了想,挑了一个还记得的名字问道:“你们王科长呢?” 小李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田春雨说的人是谁,笑着说道:“大娘,您说的王科长,现在已经调到厂办去了,他在办公楼那边上班。” “那小同志,明天早上你能陪我去找他吗?我不认识去厂办的路。” 小李挠挠后脑勺,这大娘衣衫褴褛,不知道多久没洗漱过了,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但至少说话清晰,而且看起来的确是和王经理认识的,小李只能点点头。 晚上,小李捧了两床被子,用椅子给自己搭了一个简易的床休息。 把值班室里唯一一张行军床让给了田春雨。 第二天一早,田春雨拒绝了小李给的烧土豆,催促着小李赶紧带自己去找人。 小李三两口把炉子里的烧土豆塞进肚子里,穿上军大衣就领着田春雨出门了。 到了厂办,正好碰到从车上下来的王经理。 “王科长,王科长你还认识我吗?我是田春雨啊,是老王的对象!”田春雨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拉着王经理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 王经理愣了一下,有些嫌弃地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盯着田春雨那张污渍斑斑的脸看了半天,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把人对上号,“你是王德彪的媳妇?” 田春雨点点头,像是终于找到组织一样,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我被王敏涛他们赶出来了,她们嫌弃我没读过书,没文化,还不会带孩子,就把我赶走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一堆讨债鬼,临到老了,谁也不管我……” 王经理还没理清田春雨话里的信息,就看到面前的老妇捶胸顿足,一副要青天大老爷做主的模样。 早上上班的人越来越多,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人驻足观看这里的热闹。 王经理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王德彪这一家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怪不得王经理会这么想,王德彪为祸乡里那些年,王经理这个曾经的保卫科长那是一点升职的迹象都没有,足足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六年,直到王德彪被抓进大牢。 第二年,王科长就被提拔到厂办,年底就升到了经理的位置。 这才春风得意了多久?王德彪家里人又跟水鬼一样,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田春雨同志,你别光顾着哭,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只要我能办的,都会替你想办法!”王经理实在招架不住田春雨的哭泣攻击,连连求饶。 田春雨干嚎的声音一收,擤着鼻子说道:“我要场里给我安排工作。” “工作?”王经理这下是彻底傻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田春雨,“田春雨同志,你都多大了,还要上生产线?还是包装线?” 田春雨摆摆手,“王科长,我想好了,我也没什么技能,更不是技术工种,我就去那个锅炉房,烧开水就行。” “厂里也不用想着给我分宿舍,我就住在锅炉房,有个床就行。”田春雨憨憨地笑着。 这是她在抵达林场之前就想好了的。 真要狮子大开口,谁都不会同意,说不定直接让保卫科把自己撵出去。 但锅炉房这个地方,冬天好说,到了夏天,那跟个大蒸笼没有任何区别。 别说里面的工作人员,就是远远路过不打水的职工,都要绕着道走。 实在是太热了。 章市又是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都在十度以上,锅炉房这个地方的工作,就没人能干上半年的。 王经理想了想,锅炉房不是个美差,反而是个众人都避之不及的工作,如果田春雨真的能好好干的话……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口头上,王经理却还是打起了官腔,“田春雨同志,你也知道,你这个岁数在场里,跟退休也没什么区别,让你去锅炉房工作,你吃得消吗?” “吃的消吃的消。”田春雨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多年能够在王德彪的淫威下自保,看人脸色听人话茬这点上,绝对是手拿把钱。 王科长既然这么说,事情基本也就是十拿九稳。 王经理继续说道:“你的情况,等我去向场长反应反应,再做打算。” “先说好,即使是让你去锅炉房工作,工资也不会很高的,你自己要有个心理准备。” 田春雨点头如捣蒜,感激涕零地对王经理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在这里等着王科长,麻烦您上楼替我求一求场长,麻烦你了。” 看着田春雨双手合十的样子,反而把王经理的退路都给巧妙地堵得死死的。 厂办门口人来人往,不知道多少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如果自己不真的上楼找场长商量,到时候还不就知道家属区里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 王经理叹了口气,认命似地上了楼。 田春雨一屁股坐在一楼的台阶上,对路过人群投射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 只要王科长能替自己想办法,以后就可以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身上还能存下钱来。 别说就等这么一会儿,只要王科长能帮自己把事情办成,田春雨想,让她天天坐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给厂办当门神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没一会儿,王经理就气喘吁吁地从楼上跑下来。 对田春雨说道:“田春雨同志,场长同意了!” “你明天就可以去锅炉房上班!每个月三十块。” ? ?又是为爱发电的一天,写文哪有不疯的啊啊啊啊啊o(╥﹏╥)o来几张票票安慰一下吧。 ?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王德彪出狱 田春雨当天中午就拎着随身的一个破袋子,住进了锅炉房。 跟着过来打点一下的王经理刚走到水龙头附近,就热得受不了。 他担心地提醒田春雨:“田春雨同志,这个地方真的太热了,你年纪大了,晚上睡觉怎么办?” 田春雨像是没有听懂似的,毫不在意地看着两个小工人帮她把行军床放下,再擦了一下桌面和椅子,这才逃也似地离开锅炉房。 在田春雨主动请缨之前,锅炉房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固定的职工。 大都是原料车间上三班倒的工人过来,顺便看看炉子。要不就是保卫科巡逻的职工,过来添煤。 所以当王经理跟场长说到工作问题,场长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临走前,场长嘱咐王经理,要是田春雨能好好干,干满一年就再给她涨十块钱。 王经理听了,却没有跟田春雨说。 他感觉田春雨肯定看不到一年。 田春雨见王经理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依旧不走,想到他应该是担心自己出事赖场里。 只能说道:“到了夏天,我就把床搬到外面睡,这总可以了吧?” 王经理这才松了口气,从兜里掏出几张饭票,放在桌上。 田春雨一见到饭票,激动地立刻把它们装进自己的兜里,“谢谢王科长。” …… 田春雨就这样在锅炉房干了小半年,每个月准时发工资,她自己没有任何需要花钱的地方。 每天身上都是那套藏蓝色的工服。 天气渐渐凉了,田春雨不舍得买大衣,干脆跑到保卫科去拿。 小李年轻,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见田春雨来了好几次,实在不忍心,就将自己的军大衣送给了她。 田春雨眉开眼笑地穿着军大衣走了,又省下不少钱。 田春雨过了半辈子手心向上的日子,到现在自己快五十岁了,还能每个月手里头多三十块钱,这放在几年前,是田春雨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而且这些钱,不用花在孩子身上,不会被王德彪拿走,就是她自己的钱。 田春雨剪下一条破洞裤子的裤脚,在自己内裤外头缝了一个口袋,将所有的现金都塞了进去,每天晚上要压着这些钱,她才睡得踏实。 跟着王德彪,过了几十年战战兢兢的生活,现在终于放松下来,田春雨根本不在乎条件,在哪里都是倒头就睡。 今天是大年三十。 场里食堂晚饭吃的是饺子,值班的职工不多,食堂厨师看田春雨一个人,干的又是没人愿意干的烧锅炉,特意把剩下的饺子都给了她。 田春雨端着满满当当一个铝饭盒的饺子,美滋滋地回到锅炉房。 刚想从兜里摸钥匙,就感觉门口竖着一个黑影。 田春雨吓得钥匙直接掉在地上,眼看着这个黑影拖着脚步朝自己越走越近,田春雨眼看就要尖叫出声。 “臭婆娘,是老子!” 借着锅炉房昏黄的灯光,吓得魂飞魄散的田春雨这才看清面前这个人是谁。 田春雨本能地颤抖起来,这个男人化成灰她都认识。 王德彪。 他出狱了。 王德彪拿着铝饭盒,一瘸一拐地走回锅炉房,打开一看,啧了一声,就着手,一口一个,大口大口地吃起饺子来。 田春雨战战兢兢地跟着进屋,刚想找个椅子坐下,就听到王德彪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给老子倒水! 田春雨吓得跳起来,从桌子上拿起暖水壶,把水倒在自己常用的搪瓷杯里,小心翼翼地推到王德彪面前。 王德彪看都不看田春雨,端起杯子就是一大口水灌下去。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舒展开了,王德彪打了个大大的饱嗝,足足有半分钟。 这才咂摸着嘴,感叹道:“真他娘的好吃!老子都多久没吃到有肉的饺子了!” 田春雨垂着头,坐在行军床上,偷偷打量着大快朵颐的王德彪。 一个破破烂烂的双肩包堆在桌子角,王德彪身上穿着的,还是当年被抓走的那件袄子。 田春雨甚至怀疑,这件衣服这些年是不是都没洗过? 不然这个屋子里怎么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朽霉味,让田春雨皱着眉头不敢吭声。 十分钟后,王德彪总算是吃饱了,他将饭盒重重盖上,拍了拍自己消瘦的肚子,终于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来对付田春雨。 他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这个臭婆娘。 “孩子呢?王敏涛那个杀千刀的呢?”王德彪低声问道。 真是奇怪,明明经历过蹲号子,王德彪已经被纠正得没有一点毛病,但这些话落在田春雨的耳朵里,就跟要抬手打她的预告一样,让田春雨心慌不已,瑟瑟发抖。 上午,狱警打开牢门,对王德彪说道:“王德彪,时间到了,你今天可以离开。” 面对着墙壁,沉默不语的王德彪转过身,诺诺地站起身,接过狱警递过来的衣服,“把你自己的衣服换上,带好你自己的随身物品,就可以签字走了。” 王德彪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耳鸣声让他头晕目眩。 等了这么久,真的等到期待已久的这一天,王德彪却没有多少喜悦。 仿佛他这个人所有的情绪,都随着这几年监狱的生活一并碾碎成尘,半点不剩。 背着破旧的包,走出看守所,王德彪沿着公路走了很久,才走到公车站。 他已经不知道回家的路,问了好几个司机,才坐上了到林场家属区的公车。 王德彪看着窗外飞速退后的景色,看到这个普通又平凡的人间,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 口袋里还装着一百多块钱。 这是从家里被带走那天,自己情急之下胡乱塞进去的。 他本来想把自己枕头下面所有的钱都带走,警察来得太快太急,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 现在…… 王德彪想到家中如狼似虎的几个孩子,自己那点棺材本,只怕早就被他们几个瓜分干净,渣都不剩。 到了林场家属区,王德彪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自己曾经的家门口。 结果来开门的,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王德彪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易近人,“原来这户王家人呢?” 开门的男同志看着对面形销骨立,一颗土豆头的王德彪,立刻就有不好的猜测,满脸警惕地退后,“不知道,早就搬走了吧!”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嘭——”的一声,熟悉的木门在自己面前关上。 王德彪手里的袋子应声而断,这是他刚才在供销社买的一点糕饼。 这么久没见,他多多少少想着能和家里人缓和一下关系。 没想到一上来,王敏涛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王德彪无奈只能来到保卫科,里面值班的职工根本就不认识他,无奈之下,僵持到来接班的老员工认出王德彪,事情才有了进一步的进展。 王德彪走在去锅炉房的路上,拿出买的糕饼,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腮帮用力,嘴里塞满了糕饼,碎渣掉了一地,仿佛在跟什么人角力似的。 等王德彪来到锅炉房时,他没有看到田春雨。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看来是去食堂打饭了。 可以啊,田春雨,看样子你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不错。 现在,看着对面田春雨抖如筛糠的模样,王德彪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孩子们呢?” 田春雨哆哆嗦嗦地开口,吐出来的话已经连不成句子,“我……我不知道。” 王德彪冷笑一声,用力敲了敲空空如也的搪瓷杯,撞击声像催命符一般,一下一下地锤在田春雨的心脏上。 “田春雨,老子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你也知道老子蹲过大牢,是什么都不怵的。” “凭你,保护不了那几个小狼崽子!” “老子已经打听过了,老子前脚进了看守所,王敏涛那个孽种后脚就带你们走了。” “至于你为什么会回来……”王德彪冷冷地打量着年老色衰的田春雨,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只怕是王敏涛那个心狠的,嫌你拖后腿,把你赶回来了吧?!” 田春雨又是一哆嗦。 不得不说,王德彪虽然为人混蛋,但好歹是这个家几十年的一家之主,对他们这些人的行事作风,王德彪了如指掌,稍微一推测,就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王敏涛只能去找我妈。所以,你们上京市去了,对吗?”王德彪呼呼地喘着粗气。 “好,好,好!我王德彪纵横一辈子,居然也会养出这种没膝盖的软骨头!” “王敏涛他们是不是在京市?!”王德彪倏地站起来,拖着一条伤腿,逼近田春雨。 那双凶狠的眼睛里全是杀意,已经染得赤红,让田春雨差点没吓尿了。 “我……我……我不知道!”田春雨咬紧牙关,死活不说。 如果说当初和王敏涛争执,半心虚半赌气地回到红原林场,田春雨多多少少还存了一些,将来能和王德彪隐姓埋名过日子的私心。 但在自己真正过上手里有钱,谁的脸色都不用看的生活,田春雨就直接把王德彪抛诸脑后了。 她甚至还隐隐期望着,王德彪要是能在看守所里,关一辈子…… 或者干脆找不到他们,因为他们都搬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这样多好。 对于自己以后人生的规划,田春雨早就把王德彪排除在外了。 直到噩梦降临的这一天。 田春雨觉得自己现在跟五年前一样,手足无措,惊恐万分。 以她对王德彪的了解,知道他们抛弃了他,甚至去求他这辈子最恨的王靳念,该是多么生气? 而王德彪这么多年来的习惯就是,只要一生气,就要打人。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也的确如田春雨所料,王德彪一把把她从床上拖起来,狠狠撞向桌角! “嘭——”的一声,田春雨头晕眼花,只觉得有咸湿腥热的液体缓缓顺着脸流下来。 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擦一擦,就听到王德彪催命一样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他们在京市哪里?!说!” 田春雨虚弱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怒不可遏地王德彪环顾一圈,转向锅炉旁,直接将火钳子拿起来,从炉子里夹出一块烧得赤红的蜂窝煤,狠狠按在田春雨的后背上! 田春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摔倒在地上,手脚向着背后乱舞,试图缓解背上的剧痛。 锅炉房外,一朵巨大的烟花腾空绽放,碎裂成五彩斑斓的星星点点。 家属区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过大年。 而锅炉房里,王德彪的惩罚还在继续。 见田春雨嘴唇都咬出血,依旧什么都不说,王德彪没有轻易放过她。 王德彪拖着伤腿,将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拖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来,对准田春雨的头,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了下去。 起初,田春雨还能发出声音,身体还会随着王德彪的动作有所反应。 渐渐的,田春雨晕了过去,身体也不动了。 王德彪蹲下身,抓着田春雨的头发,让她清醒过来。 王德彪阴狠的声音在田春雨的耳边响起,“他们住在哪里?” 田春雨脸上血糊了一片,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神情恍惚中,她终于说出了一个街道地址,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王德彪,吃力地站起身子,最后用自己那条好腿,狠狠踢向纹丝不动的田春雨。 这一脚力气之大,甚至差点把自己带倒。 田春雨被踢到锅炉旁,血肉模糊的脸正面和烧得滚烫的炉壁贴合在一起,没一会儿就散发出焦味。 王德彪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只走上去,将黑炭似的田春雨翻过来,扒开她的衣服一阵乱摸,终于在内裤上,摸到了一个布袋子。 要不然说两个人是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夫妻。 王德彪轻易就猜到田春雨会把钱放在哪里。 翻了翻手里几百块钱的钞票,王德彪不满地砸吧砸吧嘴,聊胜于无吧。 王德彪最后看了一眼没有起伏的田春雨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拿起地上的包,转身离开。 他要去京市找这些忘恩负义的小狼崽子算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老子养了你们小半辈子,临到老,想踹了我这个拖油瓶,自己去过大城市的好日子,没门! 王敏涛,王敏媛,王应常,你们几个,生,是我王德彪的孩子,死,也要死在我王德彪前头!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大乱子 王德彪趁着夜色离开,头也不回。 田春雨的尸体仰面躺在锅炉房里,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过来打水的李山发现。 地上躺着的人,血液已经干涸,脸上黑黢黢的,根本分辨不出来个人脸的模样。 李山放下暖壶,转身就往保卫科跑。 但李山说话不利索,半天都没解释清楚到底看到了什么。 值班的小李皱着眉头,老师傅交代过他,这个李山是个半傻半疯的,平时遇上了,别跟他对着干,顺着他的意,一般就不会有事。 所以小李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李山来到锅炉房。 走进屋里,被地上的惨状吓得倒退两步,李山比划了半天,嘴里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楚。 小李冷汗直流,加上锅炉房里持续的高温,蒸得他眼泪汗水一块流,很快就把身上的秋衣浸湿了。 小李好不容易扶着墙站了半天,总算是缓了过来,定睛一看,发现这具尸体上穿的军大衣有些眼熟。 一个不好的念头浮出水面,小李扑到尸体面前,将军大衣的衣摆掀开一看,果然有自己缝的名字! 这是自己的军大衣,它只借给了一个人,就是锅炉房里的田春雨! 小李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保卫科跑去。 他要赶紧回去,告诉老师傅,让他们派人过来看看,还要报警! 大过年的,家属区发生了这么骇人听闻的杀人事件,要是传扬出去,场长非得把他们几个都开除了!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家属区的宁静,昨晚守夜的职工从睡梦中惊醒,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自家屋外人头攒动,隐隐传来“杀人了。”这样的说话声。 锅炉房外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场长住在市里,接到电话已经往这里赶了。 王经理抄着手站在人群中,看警察和穿着白大褂的法医进进出出。 很快,盖着白色被子的田春雨尸体就被运了出来。 民警走到王经理面前,问道:“你们认识死者田春雨吗?” 王经理点点头,“她的丈夫王德彪以前是我们保卫科的职工,后来因为犯罪被关了起来,听说最近要出狱了。” “田春雨同志是从外地回来的,就她一个人,当时厂里看她无依无靠的可怜,就让她到锅炉房工作,还允许她就住在这里。” “王德彪?”民警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记下来后继续问道:“那据你所知,田春雨同志跟谁结仇,或者近期发生过矛盾吗?” 王经理摇了摇头,“田春雨同志还有三个孩子,据她所说都在外地生活,除此之外,她几乎不和任何人有交流,更不要说有矛盾摩擦。” 民警继续问道:“那么昨天夜里,场区里是否来了陌生人,或者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王经理思考了半天,没想到事情。 反而是保卫科的老师傅补充道:“昨天下午,王德彪回来了。” “什么?!”王经理和民警脸色骤变。 民警看向老师傅,追问道:“什么时候,具体几点?问了您什么问题,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老师傅想了想,“昨天下午,王德彪是背着一个包回到红原林场的,他应该是先去了自己原先的家,肯定找不到人嘛,又跑回保卫科来问。” “昨天正好是我值班,我也认识他,说起来,五年前我们还是同事呢。” “然后我就告诉他,孩子们早就走了,但是你对象田春雨前段时间回来了。” “王德彪就问我田春雨在哪里,我就告诉她在锅炉房。”老师傅说到最后,看着民警愈发肃穆的脸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犯了错误。 老师傅讷讷地开口问道:“警察同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民警心中对于案情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要继续询问下去,“然后王德彪去了哪里?他离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老师傅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王德彪问到田春雨工作的地方之后,背着包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但是我看他出发的方向,是往锅炉房来的。” “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起来像是要吃人,当时我还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下班以后去看看田春雨同志。” “结果因为年纪大了,好多事情当时记得可清楚了,转头就忘记了。” “所以今早,看到田春雨同志出事了,我才想起来。” 民警合上记录的本子,环视一圈周围指指点点的群众,对同事说道:“让大家都散了吧,这种热闹没什么好看的。” 然后对王经理说道:“谢谢你们的配合,后续还有任何需要你们的地方,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王经理点点头,到现在都有些呼吸困难。 直到警车和救护车拉着警笛,又呼啸而去。 只可惜林场家属区的平静,却再也没有回来。 王经理听完保卫科职工的话,基本也猜到大概。 田春雨平时根本不跟任何人交往,除了那个有家暴前科,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丈夫王德彪,还有谁会对一个锅炉房女工有这么大的仇恨。 听小李哆哆嗦嗦跟老师傅的谈话,田春雨的死状非常凄惨。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响起,嘭的一声关门声,场长已经跌跌撞撞地从汽车上下来。 他快步走到王经理面前,看到还没撤走的隔离带,只觉得天都塌了。 “怎么回事?警察走了吗?死人了?” 王经理看着场长,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是田春雨。” “田春雨?”场长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是谁。 直到王经理无奈地又补充,“王德彪的媳妇,回来烧锅炉的田春雨!” 场长这才恍然大悟。 追问道:“凶手抓到了吗?警察有没有说些别的事?” 王经理摇了摇头,“只是询问了情况,跟我们说后续还有问题的话,希望我们去市局配合。” 场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大年初一的章市,虽然没下雪,却也不热。 场长完全是在来的路上,自己紧张的。 王经理只觉得额头抽动着疼,什么事情只要和王德彪沾边,果然就没有一点好事! 自己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田春雨在场里工作,看看现在,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 ?宝贝们,这本书我大概会尽快完结哦~~~嘿嘿,写得不好,所以早早完结了开新书哟。 ?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大年初十的时候,柳为宁和骆宝时,费舜东坐上了回京市的火车。 柳达志要跟着骆教授回云省,之前的研究报告里有几个地方,他不是很确定,想跟骆教授再讨论讨论。 骆教授担心是采集数据不对,所以不着急回学校。 万一真的需要重新采样,自己还要带着柳达志再去一趟红原林场。 看着站在月台上,龇着大牙对自己笑的柳达志,骆宝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世,柳达志倒是比自己更像骆教授的儿子些。 另一边,柳为兰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柳为宁,“回去自己注意安全,你三哥不在,自己一个人住要小心,别乱给人开门,出门记得锁好。” 柳为宁点点头,二姐从小就是个爱操心的命,不管自己多大,在她眼里都是个小孩。 重活一世,柳为宁很珍惜这样的时刻。 柳为兰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系在柳为宁的脖子上,“过段时间,我们就带着爸妈到京市去看你,别担心家里头,有我们呢。” 姐妹俩目光相接,都明白柳为兰话里的意思。 有她在,守着爸妈,不会让康雯乱来。 至于柳达为小家自己的家长里短,就只有柳达为自己去处理。 如果他自己拎不清,那么谁都救不了他。 火车出发的汽笛声响起,柳为兰伸出手,用力抱了抱妹妹。 越过柳为宁的耳朵,柳为兰看向目光沉沉的骆宝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次回来,骆宝时看小妹的目光里,多了些别的味道。 不像是探究,反而…… 有点像当初唐胜忠看自己的模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骆宝时对小妹…… 柳为兰没继续想下去,左右不过是男女那点事,骆教授和父亲交好,两家小时候还在一起相处过,多少算知根知底。 要是真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骆宝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看起来为宁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等三人都上了车,找到座位后,骆宝时用力将车窗打开,柳为宁探出头来,挥手跟月台上的家人告别。 骆宝时对骆教授点点头,手还一直扶着窗户,生怕柳为宁的头磕着。 柳为宁没察觉不对,站在下面的柳为兰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就看自家妹子什么时候开窍吧。 …… 到了京市,趁着还没开学的时间,骆宝时隔一天到柳为宁家来一次,两个人就在小院子里练习一些基础的动作和防身术。 碰上主动送上门的费舜东,骆宝时毫不客气地让柳为宁抓他来练手。 反正费舜东除了人高马大,也没什么别的用处。 至少骆宝时是这么认为的。 在第三次被柳为宁痛击之后,费舜东捂着鼻子控诉对面的师徒二人,炮火当然集中在骆宝时身上,“骆宝时!好歹我们是同窗多年的友谊,你这么把我当沙袋用,真的好吗?” “我可是语言大学的教授!还是新立科目的唯一老师,你确定要这么折磨我?” 柳为宁听到费舜东的话,不好意思地走过来,“费教授,真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费舜东还没来得及诉说自己的委屈,就被骆宝时无情打断,“我看你出手的力度还不够,真到了被人围堵的时候,你只能按住一个人突围,还要小心其他人的攻击,你死我活的时候,怎么出力都算小的。” 费舜东立刻往后倒退几步,指着骆宝时的手都在颤抖,“骆宝时,你……你实在是太狠心了。” 骆宝时充耳不闻,对柳为宁叮嘱道:“这段时间,听说全国各地都有各种各样的组织,经常发生械斗,砍人的事件,还有小偷强盗,都多得不得了,你一个人住,一定要小心。” “一会儿我陪你去换个锁,你家现在这个锁实在是太简陋了。” 柳为宁扁扁嘴,只敢在心里蛐蛐,好锁不贵吗,大佬。 “还有你家这个院墙,我想着要不然加高一些,要不然就插上铁刺。”骆宝时环视一周,眯着眼睛严肃地思索着。 费舜东闻言,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只觉得寒气逼人,“骆宝时,早生一两百年,你不去刑部上班都可惜了。” 骆宝时对着费舜东露出一个狞笑,“现在收拾你的办法也很多,要试试吗?” “我错了,骆教授高抬贵手!”费舜东滑跪得无比熟练,生怕晚了自己真的小命不保。 骆宝时懒得和他浪费口水,扭脸对柳为宁说道:“四月份我要去深市,短期内不会回来,所以走之前,我们的训练要加紧。” 柳为宁点点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大佬肯定是去想办法挣钱了。 算算时间,离经济特区的成立也不远了,大佬年轻时嗅觉就如此敏锐吗? 柳为宁只觉得骆宝时在自己心中的财神形象愈发高大了些。 费舜东听到骆宝时的话,凑过来问:“你又要走?” 骆宝时一挑眉,不然呢,你有意见? 费舜东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敢有意见,只是在心里吐槽,你就放心把小柳同学一个人留在京市? 好不容易提前结束学业回国找到的人,就这么又分开了? 费舜东表示非常不能理解。 而且看看小柳同学这个水灵灵的模样,学校里不知道有多少男同学蠢蠢欲动。 骆宝时就这么放心? 骆宝时当然不放心,他拍了拍费舜东的肩膀,力气之大甚至都让费舜东趔趄了一下,“以后你要多照顾着点柳为宁,毕竟是你的得意门生。” “堂堂留美教授,还是新立学科的带头人,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吧?” 骆宝时看着费舜东,一字一句地说道。 费舜东除了点头还能有别的反应吗? 他只恨不得穿越回到几分钟前,狠狠抽一时嘴快的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格调起得这么高,现在傻眼了吧? 要是小柳同学真在学校里有个三长两短,骆宝时还不把自己炖了啊? 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费舜东努力咽了咽口水,咬牙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小柳同学的。” 骆宝时收回手,满意地点点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满眼的崇拜 柳为宁将没吃完的馒头放回锅里,收拾好就要出门。 五月的京市还没有热起来,空气干燥,虽然没有冰箱,柳为宁也不用担心东西会放坏。 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宋湄站在大门口张望,不知道在等谁。 直到看到柳为宁的身影,宋湄用力的挥挥手,向柳为宁跑过来。 “柳为宁同学,总算等到你了。”宋湄拍拍胸口,让自己喘匀了气。 “怎么了?”柳为宁奇怪地问道。 “是我弟弟,他是旁边林业大学校篮球队的,今天和你们学校有比赛,我今天休息不用上班,正好过来给他加油。” 柳为宁一怔,回来太久,完全忘记了宋湄还有个弟弟。 宋宇。 不怪柳为宁忘了,因为和宋湄认识那么多年,见过宋宇的次数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而且地点,全部都在看守所里。 前世,宋宇因为和人打架斗殴,失手将人打死后,坐牢坐了十五年。 从他进看守所那一天开始,宋家就和他断了联系。 只有宋湄和柳为宁去看过他几次。 宋湄没进过看守所,每次都觉得害怕,只有柳为宁跟着,才能鼓起勇气,给宋宇送点东西进去。 一扇铁窗分开两边,透过玻璃,柳为宁看着对面英俊消瘦的年轻人,唯有一声叹息。 在自己离开章市之前,最后一次陪着宋湄去探监的时候,沉默寡言的宋宇难得多说了一句话,“为宁姐,在我心里,你跟我亲姐是一样的。” 这句话让柳为宁记了好久。 她是柳家最小的孩子,从小就是在哥哥姐姐的疼爱中长大,所以柳为宁很擅长照顾人,表达自己的喜爱和在意。 所以第一次看到宋宇的时候,只能感慨一时失足千古恨。 就那么热血上头一次,足以让他后悔半生。 …… 看到柳为宁又若有所思地想些什么,宋湄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催促道:“柳为宁同学,你上午没课吧?” 柳为宁点点头,她今天上午准备在图书馆泡到吃午饭的时间来着,的确没课。 宋湄不由分说地拉着柳为宁就走,“快带我到你们学校的篮球场看看,比赛快开始了。” “我要是去晚了,我弟该不高兴了。” 两人匆匆来到体育馆,观众席已经坐了不少人,宋湄皱着眉头,果然还是来晚了。 没想到坐在替补席的同学看到宋湄,对她挥了挥手,又指了指第三排的空位。 宋湄会意地走过去,看到有两个位置上放了球服。 看来是宋宇提前给自己占的位置。 柳为宁和宋湄拿起外套,坐下后,柳为宁才发现,自己手里这件,背后印的名字,居然是吴宇涛的。 柳为宁想了想,将外套递给宋湄,“都是篮球队的,还是你拿着吧。” 宋湄没多想,将外套接过来,转头继续给场上的宋宇加油。 柳为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吴宇涛,看起来他应该是篮球队的主力和队长,全场跑动还要指挥,观众席有不少女同学都是冲着吴宇涛来的。 还有宋宇。 “哎,那个十二号是谁?” “大一的宋宇啊,今年刚刚选进来的,厉害吧?” “不错,跟吴宇涛的配合打得相当好,一点看不出来是新人啊。” “那是,吴宇涛多厉害,一般人要是跟不上他的进攻节奏,能被选进校队吗?” …… 柳为宁沉默地听着,生出无比的怀念。 原来这就是大学生活,自己前世向往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因为和王应常的婚姻,才失之交臂。 这一时,柳为宁看向身边卖力加油的宋湄。 只希望宋湄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宋宇跑到场边,一瓶水直接几口就灌了下去,就着毛巾把满头大汗擦干净之后,又对宋湄招手。 宋湄拎着两个大保温壶,柳为宁见她实在提不动,伸手接了一个过来,跟她一块走到第一排。 “姐,我表现得怎么样?”宋宇将空空如也的杯子递过来,笑眯眯地问宋湄。 宋湄一边往杯子里灌水,一边真心地夸赞道:“的确厉害!” 吴宇涛走了过来,跟柳为宁打了个招呼,“柳为宁同学,你好。” 柳为宁笑着点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吴宇涛挠了挠满头汗水的脑袋,“你忘了我是林业大学的学生吗?” 柳为宁被他这副神态逗笑了,摆了摆手说道:“不是,只是没想到你是校篮球队的。” “何止是校队,吴宇涛学长是队长!我就是他选进来的!”宋宇插了进来,骄傲地自我介绍。 宋湄拍了一下他,“没大没小,要叫柳为宁姐姐!人家比你大,还是语言大学的高材生呢!” “真的?”宋宇闻言,眼里全是对柳为宁的崇拜。 自己从小成绩都不好,好不容易考上林业大学,还选的是录取分数线最低的专业。 家里对他能考上大学这件事本身就十分满意,至于其他的,只要不作奸犯科,安稳毕业了,家里会安排宋宇的工作。 宋湄盖上保温壶的盖子,继续说道:“可不是,上次有好几个外国人到我柜台买东西,叽里呱啦地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没说两句吧,还跟我急眼了。” “要不是柳为宁同学给我解围,说不定那天我就要被罚了。”宋湄扁扁嘴,“当初咱妈让我去百货大楼上班,也没说要会英语啊,再说了,我要是会英语,还能在百货大楼上班吗?” 这下宋宇看柳为宁的眼神,彻底变成了小迷弟一样的崇拜。 “柳为宁姐姐,要是将来英语学习有困难,可以来找你吗?”宋宇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问道。 柳为宁笑着点头,就冲她跟宋湄的关系,就不可能拒绝宋宇。 再说,现在的宋宇,阳光活泼,和前世那个阴郁沉默的年轻人截然不同,柳为宁也很想知道,到底在宋宇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那个在看守所里的模样。 吴宇涛也听到了宋湄的话,看向柳为宁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一个同样空了的杯子递到柳为宁面前,“柳为宁同学,你能给我倒点水吗?” “哎,队长,咱领队不是准备了……”宋宇张嘴就要说领队准备了水壶。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是不是你的对象 在两位女同志看不到的地方,吴宇涛踢了宋宇一脚,示意他不要多话。 宋宇下意识地闭紧嘴巴,看看吴宇涛意味深长的表情,再看看对面柳为宁一脸懵懂的神色,只觉得队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明显柳为宁姐姐就根本没往谈对象这件事上想好吗? 队长明显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宋宇很想为自家队长挣些表现分,“柳为宁姐姐,以前怎么不见你来看我们的比赛?” 柳为宁实话实说,“要不是跟着你姐姐过来,我一般都不到体育场来。” 吴宇涛见自己的杯子装满了,这才点头对柳为宁致谢,“不喜欢篮球?” 柳为宁摇头,“不是,学习太忙。之前一直忙比赛的事情,所以顾不上。” 宋宇接过话头,“那位宁姐姐今天可要好好看看,我们队长打球可厉害了,我们都是他带出来的兵!” 柳为宁只能保持微笑,正好休息结束的哨声响了,吴宇涛深深地看了一眼柳为宁,对宋宇说:“走了,上场!” 柳为宁看着对自己比划着一定胜利的宋宇,就觉得这么天真热血的少年真是可爱,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可是语言大学的学生,是他们今天比赛的对手。 在对手面前说一定胜利,合适吗? 宋湄也觉得自己弟弟今天话多得稀奇,左右看了看,确定问题出在柳为宁这里。 两人坐下后,宋湄悄悄地问:“柳为宁,你谈对象了吗?” 柳为宁瞪圆了眼睛,不知道宋湄怎么把话题就引到自己身上,“没有,我才大二,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家里送我出来读书不容易,还是先考虑学习的事情。” 这是柳为宁的心里话。 重活一世,她对情情爱爱提不起一丝兴趣,总觉得婚姻也就是那么回事,跟谁在一起都一样。 要不是担心自己不婚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柳为宁真想告诉家里人,自己准备独身一辈子。 反正家里哥哥姐姐都结婚了,将来也会有孩子,自己要真喜欢孩子了,去陪陪侄子就够了。 自己再结婚,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有他身后的家庭搅合在一起,柳为宁真的敬谢不敏。 谢谢,不如读书挣钱来得实际。 宋湄挑了挑眉,打量了一番柳为宁即使不施粉黛,依然面色红润的巴掌小脸。 真是我见犹怜,怎么可能会有男同志不喜欢? 宋湄笑着问,“是你家里头给你找好对象了?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都见过我和王应常了,总应该告诉我你心里的人吧,不然我这朋友当得也太失败了,什么都不知道。” 柳为宁双手一摊,“没骗你,真没对象,家里也没给我找。” 柳校长属于非常开明的家长,对于子女的婚姻大事,向来是以孩子们的感受为最优先考虑。 柳达为,柳为兰,都是自己选的对象。 结婚嘛,两家人都为孩子出点力,推他们一把,剩下的人生,就是他们自己过了。 这就是柳校长的态度。 所以柳为宁根本就不担心家里的催婚问题。 也正是因为柳校长过于相信孩子们自己的判断,前世柳为宁自己强硬地要求要嫁给王应常的时候,柳校长即使再不看好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也愿意相信自己小女儿的眼光一次。 结果造成了终生的悔恨。 柳为宁垂下眼,当年自己和王应常离婚以后,柳校长已经缠绵病榻,在医院奄奄一息了。 弥留之际,柳为宁哭着要求哥哥姐姐替自己保密,千万不要告诉父亲自己已经离婚的消息。 但老人似乎在回光返照这一刻,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即使柳为宁没有赶回来,他也抓着柳为兰的手嘱咐:“为宁那个丫头没脸回来,我是等不到她了。” “为兰,爸要走了。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妹妹活不下去了,你们兄妹几个人,一定要想办法拉她一把,知道吗?” 柳为兰哭着点头,柳校长交代完最后一句话,终于阖上双眼,与世长辞。 等柳为宁接到二姐的电话的时候,已经是送柳校长的遗体去火化。 电话这头的柳为宁听着父亲的留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甚至哭得喘不过气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无助地像个几岁的孩子。 三天后,柳为宁突发心梗,倒在了那条她永远都扫不完的长街上。 …… 从回忆中抽身,柳为宁看着笑眯眯的宋湄,认真地说:“我大概不会谈对象,因为觉得自己不适合跟人结婚,组成家庭。” 宋湄更好奇了,长得这么水灵的一个女同志,按理说应该很多人追求,怎么会像个阅尽千帆,形如枯槁的老太太一样,一点都不向往爱情呢? 不知道是不是受外国文学作品的影响,宋湄对爱情和谈对象这件事,充满了各种美好的向往。 甚至不自觉地美化王应常这个冷冰冰的人。 他的沉默寡言,在宋湄看来就是沉稳可靠。 他的拒人千里之外,在宋湄看来就是只把柔软的一面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王应常什么都不用做,已经对他动心的宋湄就会把他美化得像画报上的人。 如果柳为宁知道宋湄对王应常,有这么强大的滤镜,只会用力把好友的肥皂泡摇醒。 王应常跟王敏涛一样,都是利益优先的人。 只要你对他有用,那么肯定是会对你和蔼可亲,如果没有…… 对不起,王家人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你,到时候,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一点,柳为宁前世有切身的体会。 所以她才不想宋湄再陷进去。 宋湄见半天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睛一转,灵光一闪,“那天给你到百货大楼买东西的那个男同志,也会说英语的那一个,是不是你的对象,嗯?” 柳为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宋湄说“会英语”,柳为宁一下子反应过来,说的是骆宝时。 听到骆宝时的名字,还跟“对象”联系在一起,柳为宁差点没一口水把自己呛死。 等她好不容易把气喘匀,终于能够正常说话,惊讶地看着宋湄,“你怎么会觉得我们两个在谈对象?” “他是隔壁大学的客座教授,我们小时候曾经一起在林场生活过。”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动 宋湄撇了撇嘴,回想起那天,骆宝时站在柳为宁身边那个神情,根本就不是老师看同学的样子。 骆宝时有意无意的肢体动作,还有言语间对柳为宁的维护,说是把她当做自己嘴里的肉都不过分。 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哪里是刚谈对象的模样,反而像老夫老妻般熟稔。 但看柳为宁极力否认的模样,又像是根本没把两人的关系往那方面想。 这就让宋湄摸不准了。 比赛进行到最后,分数一直都很接近,最后三分钟,球传到了吴宇涛手里。 当他突破两人的包围,高高跃起的时候,视线准确无误地锁定了观众席的柳为宁。 真好,她还在,正好能看到自己进球的时刻。 篮球应声入网,三分球得分。裁判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声。 林业大学以八分的优势赢得了比赛。 吴宇涛被队员们包围在中心,一片欢呼声中,他看到柳为宁和宋湄已经起身,在往体育馆外面走去。 吴宇涛想追上去,奈何还要跟语言大学的球队握手,还要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他根本就脱不开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为宁离开。 吴宇涛心中遗憾,想着下次再找什么机会将柳为宁约出来。 自从在家里第一次见到柳为宁后,那张活色生香的小脸就刻在吴宇涛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活了二十几岁,不是不知道什么心动。 加上自己在林业大学,是校篮球队的校长,成绩也不差,主动跟他表白,希望跟他谈对象的女同志不在少数。 只是在吴宇涛看来,多少都差点意思。 怎么都不是自己想要点头的那种感觉。 直到他看到柳为宁。 之前,柳达志耳提命面,走之前再三叮嘱她,有空一定要回家去看看,他妹妹最近可能会出来找房子。 当时吴宇涛还觉得奇怪,一个女同学,不好好住宿舍,跑到校外租房子干什么? 柳达志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浑不在意地说:“大概是看我妹妹长得太漂亮了,所以遭嫉妒了。” “明里暗里的传小话就算了,最近学校里有比赛,直接影响到她备赛了。” “所以她才想搬出来,免得影响自己的学习。” “吴宇涛,你都不知道,我小妹比我刻苦多了,人还聪明。虽然是我们家里最小的,但家里但凡有点事,我都是听她的。” 吴宇涛听着前面,还觉得柳达志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听到这一句,觉得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柳达志,你个研究生,还是当哥的,回去还听小妹的?” 吴宇涛显然不信。 柳达志也不跟他争辩,把行李袋的拉链拉好,“等你真的见到我小妹的时候,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所以吴宇涛是带着好奇和不服,赶回家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妹,能让这么优秀的柳达为也心甘情愿地当马前卒。 直到他推门而入,看到那个坐在桌旁,跟自己严肃挑剔的奶奶有说有笑的倩影。 那一刻,吴宇涛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这句话,吴宇涛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其中的含义。 他努力在这个眼生的年轻女同志面前保持冷静,在确定他就是柳达志的小妹以后,心中直呼柳达志终于靠谱了一次,他这个小妹的确不是普通人。 漂亮得有些过分了。 巴掌大的小脸,白中透红的皮肤,高挺的鼻子和一对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 虽然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衣黑裤,却有着超过自己学校那些艳装女同学的吸引力。 那双明亮的眼睛照亮了整张生动活泼,熠熠发光的脸庞。 柳为宁的一举一动,落在吴宇涛的眼里,都保持着少女的矜持和骄傲,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全是知识分子家庭良好的教养。 她说话时微微偏着的头,望着奶奶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还有看向自己时,略有疑惑又恍然大悟的神态……都让吴宇涛在之后的许久,都回味无穷。 直到那天清晨,吴宇涛在家门口碰到了骆宝时。 两人只是一个眼神交汇,吴宇涛就确认面前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对柳为宁和自己的心思是一样的。 甚至对于自己和柳为宁多说了两句话,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都隐隐流露出不悦,像是有人在觊觎自己的心爱之物一样。 没多久,柳为宁就搬走了。 听柳达志说,是她自己买了一个小院子,用比赛的奖金。 当时柳达志已经从林场调研回来,放下书包,气都没喘匀就凑到吴宇涛面前,跟自己的挚友显摆,“吴宇涛,我跟你说,我小妹简直是个天才!她居然用全国翻译大赛的第一名奖金,给自己买了个小房子住!” “还让我都一块搬过去。你说说我,读到研究生了,口袋里也没多少钱,反而是我小妹懂事,这不就又解决了我一个大难题,下个学期,我的住宿费也省了。” 吴宇涛冷眼看着喋喋不休的柳达志,虽然知道他就是在炫耀,但心中还是暗自惊叹,只知道柳达志和他妹妹成绩都好,没想到好到这个地步。 上铺的舍友终于忍不住,一个枕头砸了下来,精准命中柳达志的后脑勺,“柳达志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你还不够厉害?靠着奖学金把学费都交了的人,能不能不要刺激我们?” “就你现在这个成绩,保送博士是迟早的,要是你不乐意,不如让给我?” 柳达志立刻闭嘴,嘿嘿笑着从地上把枕头捡起来,垫脚递给上铺的舍友,“这话说的,我能让吗?我要是不好好读书,我爸能打断我的腿。” 吴宇涛也加入讨伐大军,“所以能不能把你得意的嘴脸收一收,体谅一下我们这些普通学生的疾苦,可以吗?” 柳达志笑着应好,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了。 上铺的舍友已经翻身下床,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既然第一名都发话了,今晚不让你放点血,都对不起我们这些垫脚石的悲惨境地,柳达志,学校对面的小饭店,今晚你结账!” “对,”吴宇涛举双手赞成,“我们一人要点五个菜!”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条道走到黑 柳为宁跟宋湄走出体育馆,柳为宁问:“你不需要等你弟吗?难得来一次,不跟他一起吃了饭再回去?” 宋湄摆摆手,“每周都在家里见面,吵架都吵够了,还吃什么吃。” “再说,他们篮球队每次比赛完都是一起吃饭,我除了宋宇谁都不认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了。” “还不如跟你吃饭。”宋湄说着,亲密地挽起柳为宁的手,要她带自己去找地方吃饭。 柳为宁想了想,对宋湄说:“我带你去吃面吧?” 宋湄笑的开怀,“吃什么都行。”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读书期间,就没几个朋友。 工作以后,大概因为是家里安排的关系,宋湄也没有多大的工作热情,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应个卯而已。 所以宋湄在单位上也没什么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就跟这个在录像厅见过一次的女大学生一见如故,莫名地就跟她亲近了起来。 仿佛两人上辈子做了几十年的好朋友似的。 到了小面馆,柳为宁点了两碗炸酱面,问宋湄还要吃点什么。 宋湄摆摆手,“这样就行了,我本来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柳为宁点点头,不再勉强。 等面条的功夫,柳为宁一肚子的话终于找到了头,“你最近……谈对象了吗?” 其实柳为宁想问的是,你和王应常谈对象了吗。 但柳为宁担心宋湄多想。 而且,也许两个人已经没了任何交集,宋湄也歇了这份心思。 自己要是再提起来,反而坏事。 宋湄听到柳为宁这么问,愣住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柳为宁,你说要是一个男同志在意你,是什么样子的?” 这把柳为宁问住了,眼睛眨巴了半天,才努力拼凑出一个答案,“大概就是……看到好吃的苹果,他会削好了,递到你的面前。” “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先把你护在身后……” 柳为宁越说越心惊,自己怎么下意识地想到骆宝时了? 那可是未来的大佬,怎么会被小情小爱困住? 他对自己那点关心和善意,肯定是看在骆教授和自己父亲的情谊上。 柳为宁这么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 对面,听完柳为宁话的宋湄苦笑一声,“我想也是。虽然我没谈过对象,但想着,有一天要是谈了,肯定要找一个像你说的那样。” 宋湄还想继续说什么,面条已经上来了。 看着筋道的面条上面油汪汪的卤子,柳为宁劝道:“先吃面,一会儿坨了就不好吃了。” 宋湄点点头,拿出筷子,将面条拌好,小口小口地吃着。 两个女同志谁都没说话,直到店里又进来了两个人。 正对着门口坐着的宋湄愣住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进来的两个人,赫然是王应常和王敏媛。 柳为宁正吃着面条呢,发现对面的宋湄不动了,顺着她的目光扭头一看,柳为宁的脸色沉了下去。 是王应常。 那个牵在手里的,应该是王敏媛。 王应常自然也看到了宋湄和柳为宁,只当他们是空气,找了个空桌坐下后,王应常对老板说:“两碗炸酱面!” 宋湄见从头到尾,王应常都没分给自己一个眼神,十分尴尬。 三两口将碗里的面条解决下肚后,拉着柳为宁就离开了面馆。 低头从王应常跟前走过的时候,宋湄心中甚至还升起一丝丝希冀,希望王应常能够跟自己说句话,哪怕说句“再见”都是好的。 只可惜让她失望了,王应常甚至都没动一下,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声和王敏媛说着话。 逃也似地从面馆里出来,宋湄拍着自己的胸口,迎上柳为宁若有所思的目光,宋湄有些尴尬地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应常同志,真是太凑巧了。” “宋湄,你还喜欢王应常吗?”柳为宁单刀直入,她不是个喜欢顾左右言他的人。 宋湄一愣,没想到柳为宁如此直接。 本来想否认,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自己的心里话,“喜欢,我想跟他谈对象,只可惜他一直不点头。” 柳为宁大为不解,“就因为他帮过你一次?” 宋湄挽着柳为宁的手,两个人慢慢朝语言大学的校门口走着。 宋湄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泥路,自己脸上也是迷茫的神色,“我也不知道。按理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王应常同志也明确地拒绝我了,要是以我以前的性格,肯定是再也不会来找他。” “但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自己就是放不下这个人。”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他穿着白色的衣服,一件灰色的外套,看起来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那把西瓜刀又长又亮,泛着冰冷的光。” “那些跟了我一路的小混混跟看到鬼一样,甚至还跟我说了句不好意思才逃跑。” 宋湄抬起头,,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柳为宁,我觉得书里的大侠,就是这个样子。” “大侠不都是做好事不留名吗?所以我就想认识他。”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挺好的,有的时候也会多给我几张录像厅的票,让我带着同事到他那里看电影,租带子。” …… 宋湄越说,柳为宁心越凉。 这哪里是普通的喜欢,宋湄看起来已经把王应常都放进心里了,这真的对吗? 柳为宁忍不住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你发现,他的家里人……就不太好相处,怎么办?” “或者你发现他这个人本身,并没有你想象中这么好,你怎么办?” “到时候受伤的就是你自己一个人。”柳为宁看着越陷越深的宋湄,仿佛在看当初的自己。 宋湄恍然未觉,只是痴痴地说:“如果他同意跟我谈对象,将来不成,我也认了。”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我宋湄就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柳为宁只想扶额,坚持不懈不要用在这些地方啊,宋湄。 明知是一条道走到黑,还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拯救不了曾经的自己 送走了宋湄,柳为宁站在自家小院门口,抬头看着杨树出神。 刚才和宋湄说了会儿话,柳为宁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王应常因为在章市混不下去,单位效益不好,王敏涛就想办法给弟弟挪到了南市。 据说那个地方有家里的亲戚,王应常对于大姐的安排向来是没意见,回家跟柳为宁知会了一声,就让她收拾东西跟自己走。 当时的柳为宁,因为在单位表现突出,已经作为重点培养的工农生,要保送进工业大学读书了。 身边的同事都劝她考虑清楚,南市山高路远,柳为宁跟着王应常走了,那就真的是举目无亲。 柳为宁晚上回到家,坐到饭桌前,垂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开口。 她是家中幺女,从小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远嫁,等父母老了是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这也是柳为宁当时愿意跟王应常结婚的原因之一。 王应常是章市人,家里情况大家都了解,知根知底,相处起来没什么难度。 没想到才刚结婚几年,就要离开父母。 柳校长席间看出了小女儿心事重重,看着柳为宁咬紧嘴唇,眉头紧皱的模样,柳校长直觉不是好事。 “为宁,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爸妈说?”柳校长率先开口。 柳为宁手里的筷子一顿,抬眼看去,疼爱自己的父亲眼中,全是关切之色。 柳为宁心中愧疚感更重,只能实话实说,长痛不如短痛,“王应常要调到南市,让我跟他一块儿走。” 柳校长闻言愣住了,和刘爱玲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为宁一向是家里主意最正的一个孩子,当初执意要嫁给王应常,他们就不看好。 现在还要跟着王家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柳校长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你们已经决定了?不再考虑考虑?” 柳为宁看着父亲脸上神情变幻,不忍地点头,“大后天的火车票。” “你的票也买了?”柳校长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柳为宁已经红了眼眶,但事已至此,逃避也是无用,她只能点头。 “胡闹!”柳校长一拍桌子,碗筷都跟着抖三抖,“这么大的事情,你和王应常都不回来跟我们商量商量吗?” “王家人也是,王应常的工作解决了,你的呢?” “你在单位干的好好的,眼看就要送到大学里去继续深造了,家里就要多一个大学生了。” “为宁,你想过没有,这种名额可遇不可求,你不要,厂里多的是排队抢的人,你真的就这样轻易地拱手让人了?” 柳为宁当然知道,能够去读大学的机会千载难逢。 但王应常说,如果她不跟着去,明天就拿着户口本,跟他去街道办把婚离了。 而柳为宁此刻,刚刚发现自己的经期推迟了。 这意味着什么,柳为宁太清楚了。 难道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王应常这个冷心冷肺的样子,跟块石头一样,捂都捂不热,孩子根本就拴不住他。 如果生下来,两人还离婚了,王应常绝对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柳为宁深深地看着满脸担忧的父母,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环境里。 绝对不行。 柳为宁咬紧下唇,对柳校长说:“爸,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我的工作可以到了南市以后慢慢找,只要我肯干,肯定有单位要我。” “你和妈两个人就别担心了,只是以后不能随时随地回来看你们,但我会多寄一点钱回来的。” 柳校长大力地挥了挥手,“我不要,我有退休工资,养得起我们两个老的。不差你那一点!” “为宁,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林场有你的父母,你的哥哥姐姐,你的同事朋友,你统统都不要了?” “非要跟着那么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远走他乡?” “要是将来受了委屈怎么办?他们王家人合起伙来欺负你怎么办?” 柳校长换了口气,只觉得脑子突突地疼,满眼的恨铁不成钢,“要是你们将来有了孩子,谁给你们带?王应常吗?还是王敏涛?他们王家人看起来像是会带孩子的人吗?” “柳为宁,你一个人已经陷在这种糟糕的关系里,还要把你将来的孩子也拖进去吗?!” “你回答我!柳为宁!”柳校长站起身,难得声色俱厉地冲自己最疼爱的幺女吼。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女儿,怎么就在结婚以后如此糊涂。 王应常实非良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暗度陈仓,丝毫不考虑柳为宁的立场和处境。 将来天高皇帝远,他们家人还不是随意拿捏自己的小女儿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柳为宁的手背上,她满心的委屈,却不知道能给谁说。 她当然知道,王应常对自己并没有多少感情。 但既然结婚了,木已成舟,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 前世的柳为宁就这样,亲手给自己掘了一座坟墓。 还蹲在里面,越玩越起劲。 她知道自己回不了头,执着地想在将来找到一点点证据,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她生下了孩子,独自抚育她长大。 王应常甚至在柳为宁找到工作之后,再没有往家里交一分钱。 一直到要债的人上门,柳为宁才知道王应常曾经是多么的富有。 又欠了多少债。 人生走到最后,柳为宁站在自己挖的深坑里面,眼睁睁看着王应常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填上最后一铲土,彻底埋葬了她五十多年悲惨的人生。 柳为宁闭了闭眼,只觉得有泪从脸颊滑落。 重生回来到现在,要不是遇到宋湄,自己已经很久都不会做噩梦,回忆起前世愚蠢又自负的那个柳为宁。 柳为宁拯救不了曾经的自己,那拯救得了现在情根深种的宋湄吗? 柳为宁不确定,只觉得身心俱疲。 “怎么不进去,在外面发什么呆?”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为宁睁开眼,看着提着行李的骆宝时,像阵和煦的微风一样,停留在自己面前。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早点回来 柳为宁看着骆宝时,奇怪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骆宝时扬了扬手里的火车票,“我今天的火车,要去深市,考察一些项目。” “走多久?”柳为宁闻言没有太意外,大佬嘛,一直在学校当老师还怎么挣钱。 “一切顺利,大半年。”骆宝时说着,伸手将柳为宁吹散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从对方白嫩的脸上擦过的瞬间,手指被碰到了没干的眼泪。 收回手的时候,骆宝时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不知道柳为宁刚才在为什么事伤心,骆宝时想问,但开不了口。 “如果不顺利,需要去多久?”柳为宁下意识地倒退几步,跟骆宝时拉开距离。 “一两年。但中间我会回来。毕竟学校这边还有几个项目,不能丢下不管。”骆宝时急急地将话说出来,生怕柳为宁以为自己一去不回。 看到大佬慌忙找补的模样,柳为宁破涕而笑,“我就是问问。” “骆教授还在这里,你的四合院也在这里,你不回来,还去哪里。”柳为宁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把刚才低沉的情绪全部搓散。 骆宝时小声补了一句,“你也在这里。” “骆宝时你说什么?”柳为宁正好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骆宝时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柳为宁,“这是我家的钥匙,就放在你这里。” “平时就我和费教授两个人住在那里,等我爸忙完了手里的研究项目,也会搬过去。” 柳为宁一看,手立刻收到后背,“既然你家里住着人,给我钥匙干什么?我才不要。” 骆宝时见状,上前一步,将柳为宁藏在身后的手拉出来,对她认真地说:“我家院子里养了不少向日葵和紫罗兰,你觉得他们俩,谁能按时去浇水?” 想到骆教授一天东奔西跑,废寝忘食搞研究的模样。 还有没个正形的费舜东,柳为宁无言以对。 成功说服柳为宁的骆宝时,终于得逞似地将钥匙放到柳为宁手里,“天热的时候,两天浇一次水。” “天冷的时候呢?”从善如流地将钥匙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柳为宁顺着问下去。 “天冷的时候,说不定我就已经回来了。”骆宝时目光深深看着柳为宁,像是要把她这张明眸善睐的脸刻进心里。 双手握紧了拳头又松开,骆宝时拼命压抑自己的冲动,才没有上前抱一抱柳为宁。 “我走了。”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骆宝时这才抬起手,故作潇洒地跟柳为宁告别。 柳为宁见状,叫住了骆宝时,“你等我几分钟,我进去拿点东西。” 柳为宁说着,慌慌张张地转身就往自己的屋子里跑。 她不知道骆宝时今天要走,前几天刚去买了些糖果糕饼,还有水果,等着柳达志过几天回来吃。 既然骆宝时要走了,干脆就把这些东西都让他带走好了。 柳为宁拿起一个网兜,不要钱似地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全部都装了进去,满满一袋。 等她蚂蚁搬家似地把大袋子扛出来的时候,骆宝时都惊着了。 骆宝时走上前,麻利地接过袋子,“你家不过了?” 柳为宁差点没忍住上去给骆宝时一拳,“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骆宝时自知失言,打开袋子扫了一眼,“我一个人坐火车,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柳为宁双手叉腰,“不要就放这,我三哥还等着回来吃呢。” 一股陌生的酸涩感,渐渐爬满了骆宝时的心脏。 像是前世偶尔喝的橙子味汽水,酸酸甜甜,在炎炎夏日里,喝上一瓶,心情总是格外舒畅。 被人惦记的感受,原来是这样的。 骆宝时只觉得自己又略略懂了些。 “谢谢你,给家里的花浇水,我会付你工资的。”骆宝时努力绷直嘴角,不让自己笑得太放肆。 柳为宁本来想拒绝,但想到大佬腰缠万贯的模样,肯定不在意漏给自己这三瓜两枣。 于是也没跟骆宝时客气,“说好了,不能拖欠工资的啊。” 骆宝时嘴角噙着笑,“等我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 柳为宁点点头,“要是有急事,就打学校的电话。” 说完柳为宁就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大佬能有什么事找自己,害怕自己把他的花浇死了? 将网兜背起来,骆宝时站直身子,这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柳为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酸酸的。 大佬果然是天上的雄鹰,振翅高飞的时候,自己只能站在原地仰望。 她好像经常跟骆宝时在告别。 骆宝时对柳为宁挥了挥手,“进去吧,我自己走。” 柳为宁点点头,有些依依不舍地走回自己的小院子,在骆宝时的注视下,关上房门。 那还是骆宝时找人给她新换的锁。 还有围墙上的铁丝网,也是骆宝时亲自翻上去拉的。 骆宝时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合上,仿佛心上的某个地方,也塌下去一块。 自己的成长速度还是太慢了。 所以才一直面对分别。 这一次,一定要把公司立起来,这样就可以快点回到她身边。 骆宝时将身上的行李往上提了提,转身离开。 三个月后,柳为兰和唐胜忠带着文工团,抵达京市。 大街小巷都拉起了横幅,欢迎《销售员之死》这部舞台剧的演出。 柳为兰安排完文工团的活动后,领着柳校长和刘爱玲,来到了柳为宁的小院子。 柳为宁来开门的时候,还以为是柳达志又忘记了东西。 没想到打开门,居然看到了父母和二姐,高兴地直接扑了上去。 “二姐,你们终于来了!”柳为宁紧紧抱住柳为兰,扭脸看向一脸慈爱的刘爱玲,“妈,你的腿好一点了吗?” 刘爱玲比了比手里的拐杖,“这不是到大医院来看看吗,我自己觉得好多了。” “现在拄着拐杖,还能走一会儿。” 柳为宁闻言,赶紧扶着刘爱玲就往自己的小院子里走。 众人都坐下后,柳校长环视一圈,夸赞道:“为宁,你真长大了,给自己买了个这么好的地方。” “我的小姑娘,现在也是个有主意的大人了。”柳校长欣慰地看着自家的姑娘,满心骄傲。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考虑谈对象 柳为宁给家人都倒了水,听到柳为兰说:“我准备让父母暂时都住在这里。” “周末有表演,这是门票,我特意给你们留的前排的好位置,到时候记得来。”柳为兰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几张门票,放在桌上。 柳为宁点点头,“二姐你放心吧,只要学校不忙,我就带着爸妈到处走走。” 柳校长沉下脸,“小丫头说什么呢,可不能耽误学习。” “我们俩有手有脚的,想去哪里,自己就去了。长了嘴能问路,难道还能在这市里丢了不成?” 柳为宁只是笑。 在她爸眼里,没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 不管自己多少岁,都是这个样子。 柳为兰又交代了柳为宁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晚上吃饭的时候,柳达志回来了。 看到家里灯火通明的模样,就知道来人了。 推门而入,柳达志看到桌上摆着熟悉的饭菜,高兴地冲到厨房,不出意外地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母亲,还有擦灶台的柳为宁。 “妈!你和爸什么时候到的?” “二姐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们啊。” 柳校长坐到桌边,没好气地说,“你二姐给你们宿舍打电话了,没找到你人。” “我们就坐着文工团的车来的这里,你二姐最近忙着排练,你别去烦她。” 柳达志吐了吐舌头,“知道知道,我肯定不去。” 柳达志洗了手,也坐到桌边,不由得感慨道:“想不到二姐有一天也能到人民大剧院来演出,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 柳为宁将碗筷放下,“可不是,连我同学都在讨论这次的表演。” “说这个票,可难买了。” “没想到二姐和姐夫这么出名。”柳为宁说着,转身去扶刘爱玲过来吃饭。 有柳达志在,这顿饭吃得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柳为宁看着灯下,笑容满面的家人,只觉得自己像泡在热水里,身心愉悦。 或许这就是她重生回来,付出一切努力的意义。 二姐没有被命运困在原地,做一名普通的职工,结婚生子后成了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 母亲的腿病及时发现,甚至有治愈的可能。 …… 眼前的温暖过于真实,奢侈得让柳为宁想哭。 三天后,柳为宁和柳达志领着父母到人民大剧院,看柳为兰的演出。 长长的红色横幅高悬,两面都挂上了巨型的海报。 柳为宁抬头看着上面陌生又熟悉的柳为兰的画像,与有荣焉。 这是她的姐姐,她的家人。 检票的时候,有人伸手从后面拍了拍自己。 柳为宁回头一看,居然是宋湄。 身后跟着王应常,还有一对和蔼的中年人,看起来应该是宋湄的父母。 柳为宁心往下一沉,直觉面前这些人一起出现,意味着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 等众人都检完票,走进剧院找到座位坐下后。 身后的宋湄笑意盈盈,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小柳同志,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柳为宁指了指舞台两边的画报,“我来看姐姐的演出。” 宋湄的母亲闻言,插了进来,“小同志,你认识柳为兰?” 话刚说出口,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柳为兰……柳为宁……你是柳为兰同志的妹妹?” 柳为宁笑着点头,“她是我的二姐。” 宋湄母亲惊喜地问:“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一直都很喜欢柳为兰同志,不知道表演结束后,可以跟她说几句话吗?” 柳为宁想了想,“等表演结束,我们去后台看看。” 宋湄的母亲笑着应好,“宋湄认识的朋友不多,难得碰上,还是个我喜欢的,真是太巧了。” 柳为宁面上笑着,看了一眼坐在宋湄身边,面无表情的王应常。 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 宋湄紧紧依偎坐在王应常身边,将王应常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非常享受两人亲昵的时刻。 剧院的灯光暗了下来,柳为宁一肚子的话只能咽回去,等合适的时候再问问宋湄。 随着悠扬的开场音乐响起,表演正式开始。 王应常对这些东西无感,只是因为宋湄的母亲喜欢,勉为其难陪着宋湄过来。 他认出了舞台中心的柳为兰。 印象中,她还是那个跟在柳校长身后,不怎么说话的女同志。 几年过去,柳家的孩子,考上大学的,成家立业的,还有柳为兰这样的,都能在人民大剧院演出了。 而自己家里人…… 王应常垂下头,看着被宋湄握住,僵硬不动的手指,只觉得非常讽刺。 如果不是因为大姐王敏涛怀孕了,家里的收入愈发不稳定,他根本就不想和宋湄谈对象。 经历过新年夜的争吵过后,王敏涛很快妥协,上个月去医院检查,已经怀上了孩子。 眼下虽然还能继续工作,家里还有钱,王敏媛还有人接送。 但等到王敏涛要生产的时候,等到王敏涛在家带孩子的时候,王家还有收入吗? 王应常看着自己偌大的“常来”录像厅发愁。 他甚至想过,自己要不要把这个店盘出去。 刚把这个念头提出来,立刻就遭到王敏涛的强烈反对。 王应常现在回工厂找工作,要从头干起不说,收入未必有现在这么多。 至于自己,王敏涛虽然也忧心忡忡,但船到桥头自然直,真到那一天了再想办法。 王应常就不能这么想。 大姐对他,就像另一个妈妈一样,王应常自己也是二十多的成年人,不能一直指望着姐姐。 所以,当某天,宋湄开着父亲单位的小汽车,停到“常来”录像厅的时候,王应常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王应常虽然不认识车牌,直觉这不是普通人家开的起的。 尝试性地套了宋湄几句话,这个天真的女同志就什么都跟自己露了底。 “我爸在外贸公司工作,所以认识百货大楼里的经理。” “我高考成绩不好,又不想去读技校,所以我爸找人,把我安排进百货大楼上班。” “王应常,你什么时候到我们家去坐坐吧?” “离这里不远,走路就能到。” 王应常专心地擦着柜台的玻璃,默默整理着宋湄透露出来的信息。 第一百一十八章 比不得你 外贸公司,百货大楼,进口小汽车。 大学附近的四合院…… 这些东西联系起来,王应常基本对宋湄的家境有了一个准确的判断。 为了保险,王应常还特意去了一趟王家老宅。 正在给花瓶里的玫瑰修剪枝叶的王靳念手一顿,疑惑地问:“姓宋的,做外贸的?” 王靳念将脑海里的商业伙伴过了一圈,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说宋超?” 王应常表情冷淡,双手插兜,“我不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在百货大楼上班。” 王靳念将手里的剪刀放下,点了点头,“那就是宋超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人?”王靳念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应常。 王应常不准备和精明的奶奶兜圈子,“宋湄最近一直往录像厅跑,好像是要跟我谈对象。” 王靳念啧了一声,难得地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应常。 果然是越来越像自己早逝的丈夫,王应常除了气质阴沉一点,的确是长了一张英俊的脸。 虽然不爱笑,但高高瘦瘦的模样,倒是跟杨树一样精神。 “你不想跟人谈?”王靳念挑眉。 “不,我来问问您,就是准备点头答应。”王应常实话实说。 “宋家有钱有势,你跟他们家的女儿谈对象,不怕别人看轻了你?”王靳念追问。 “无所谓。本来也是想借着宋家的势,让我自己的生意能越做越大。” 王靳念坐回太师椅上,“因为什么?你最近缺钱?录像厅不是一直都开得顺风顺水吗?” 说到这里,王应常闭紧嘴巴,不再吭声。 看到王应常这个样子,王靳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王敏涛那边出了问题?” 王应常还是不说话,仿佛听不到王靳念的话。 王靳念叹了口气,“当初你姐带着你们来求我的时候,我就说的很清楚,只帮你们一次。” “现在我也还是这个态度。” “你们姐弟几个,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的事。别的,少掺和,别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宋超人不错,教出来的女儿最多娇气一些,不会是个坏人。至于其他的,我就不再过问。” 王应常点点头,本来这次过来,也没指望王靳念心软。 只是为了确认宋湄的家境。 看着王应常转身要走,年过半百,难得心软的王靳念还是嘱咐了一句,“王应常,奶奶是过来人,多说一句,两情相悦的人走进婚姻,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更别提心怀鬼胎,貌合神离的。一旦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你真的想好了?” 王应常脚步一顿,只轻飘飘留下一句话,“爱情和婚姻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我这种人应该奢望的。” “不如把它当做一个生意。” …… 从王家老宅回来以后的那个周末,宋湄照例偷偷跑到常来录像厅。 王应常当时在后面调设备,走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四处找人的宋湄。 “你要看录像带就进去,杵在外面干什么?”王应常退后几步,冷着脸对宋湄说。 宋湄听到这种熟悉的冷冰冰的语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我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跟我去吃饭?就在对面的饭馆,一个小时这样,不会耽误你开店。” 宋湄说完,飞快地低下头。 闭着眼,等着习以为常的拒绝。 “可以。” 王应常低声回了一句,转身将工具放回柜台里。 直到面前的人走远了,宋湄都没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宋湄追到柜台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你说去吃饭吗?我说可以。”王应常根本不看宋湄,凉凉地说。 宋湄捂着嘴,激动得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那天在小饭馆,当宋湄尝试再一次问王应常,“你愿意跟我谈对象吗?” 她总觉得今天的王应常跟平时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别扭。 果然,王应常听完,只是面色如常地将碗里的汤一口喝完,放下碗后,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好。” 站起身就回录像厅去了。 空留被巨大惊喜砸得晕晕乎乎的宋湄坐在饭馆里。 …… 宋湄第二天就开着汽车,捎着王应常回到自己家见父母。 宋湄的父母对于这个沉默的年轻人没什么意见,只是听到他现在的工作以后,稍微皱了皱眉。 “小王同志,你现在这个……这个录像厅,挣钱吗?” 王应常实话实说,“每个月手里能剩下不到一百块。” 宋湄的父亲点点头,“是不太多。不过年轻人嘛,人生才刚刚起步,以后的机会多的是。” 送走两个年轻人后,宋湄母亲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知女莫若母,在她看来,宋湄肯定是一时冲动。 “一个开录像厅的社会青年,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姐姐妹妹一堆事,负担那么重,女儿要是以后跟他结婚了,得跟着伺候一大家子人。我不同意!” 宋湄的父亲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你看不出来,是你女儿一直缠着别人,这个小王同志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上心。” 宋湄的母亲急了,“那怎么能行?宋湄怎么能带这么个男同志回来给我们看呢?” 宋湄的父亲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女儿的性格,跟你一样,就认死理。她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我们多说的时候。从小到大,这是她带回家里的第一个男同志,我能让她下不来台吗?” 老两口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后来,宋超在去上班的时候,看到了停在公司门口的小汽车。 以及从车上下来的王靳念。 宋湄的父亲脸上堆起笑容,“王女士,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王靳念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宋超同志,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我的孙子最近在您的女儿谈对象,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希望您不要为难小辈,直接来找我。” “我来收拾他。孩子毕竟从小不在我跟前长大,跟着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吃了不少苦头。” “比不得你家女儿,从小有父母疼爱。” 宋超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女士的意思是……” “王应常,是我们王家的孩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当助手 宋超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脸上惊喜的神色不像作伪。 “居然是王家的孩子,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我也从来没见您带他出来?”宋超下意识地多问了几句。 没办法,王应常这个人,他之前在京市从未见过。 这么多年,自从王家老爷子去世之后,王靳念都是孤身一人参加各种活动。 身边从来不带任何小辈。 现在自家闺女带回来的对象,居然值得王靳念亲自跑一趟,到自己面前来为他证明身份,宋超怎么想都觉得事情太过巧合。 王靳念淡淡笑了,来回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让宋同志见笑了。” “应常这个孩子,从小就不跟着我们长大。父亲又是个不争气的,我当年就差登报和他断绝关系。” “现在王应常自己寻亲到京市来,我年纪也大了,心肠也是软,就将她们姐弟都收留了。” “姐弟?”宋超抓到了感兴趣的部分。 “是的。王应常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王靳念继续说,“但是宋同志,你不用担心,这些都不是应常的负担,更不会成为两个年轻人谈对象的阻碍。” “只要将来王应常结婚了,我可以将名下的房子拿出来一套,作为他们新婚的礼物。” 宋超颔首,沉默不语。 他在考量,王应常这个录像厅的老板,到底在王靳念的心里,有多大的份量。 抛开感情因素,宋湄将来生活的质量,幸福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王应常的收入。 如果王靳念愿意出手帮忙…… 那么宋湄倒是可以考虑嫁给王应常。 不过几分钟,宋超已经做好了决定。 “如果王家愿意承认王应常的身份,那我们没什么意见。” “年轻人嘛,总是将感情看得太重,我们做父母的,只能替他们多多周全。” 王靳念闻言一笑,知道宋超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不再多言。 只在上车前留下一句,“到时候举办婚礼的酒店,宋家可以随便选。” 宋超也笑了,“劳烦王同志费心了。” …… 王应常不知道为了自己的事情,王靳念还亲自去找了宋家人。 他一直以为是宋湄说服了父母,接受他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和宋湄条件不匹配的普通人。 演出结束后,柳为宁领着宋湄一家到后台,想找找柳为兰。 王应常特意放慢步伐,走在队伍的最后。 从小他就对柳家人没什么好感,后来因为父亲做了对不起柳家人的事,跟柳家人的纠葛更深。 说不清王德彪这几个孩子,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艰难,是不是柳家人不依不饶地追责造成的。 王应常不懂这些大道理,也不会跟大姐王敏涛似的,直接打上门跟柳家人争辩一二。 只是……王应常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还有一条经年的伤疤。 是当年在柳家小院,被骆宝时打倒在地以后,磕坏的。 好了以后留下了一条一指长的伤疤。 只可惜再也没遇到骆宝时,否则…… 王应常握紧拳头,自己肯定不会放过他。 正在和道具交代事情的唐胜忠,一抬眼就看到小妹过来了,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人。 唐胜忠迎上去,“为宁怎么过来了,找二姐?” 柳为宁点点头,替双方介绍,“这是我姐夫,唐胜忠。” “这是我的朋友,宋湄,还有伯父伯母。” 唐胜忠一一握手,宋湄的母亲惊讶地问:“唐胜忠同志居然和柳为宁也是亲戚吗?” 唐胜忠谦和地笑了笑,“没错,我是柳为兰的丈夫。” 说话间,卸了妆的柳为兰走了过来。 柳为宁冲上去,给了二姐一个大大的拥抱,“二姐,你今晚的表现太厉害了,比电影里的那些演员都厉害!” 柳为宁由衷地替二姐高兴。 重活一世,她走出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花路。 柳为兰脸微微发红,“哪就有你说的那么好。” 宋湄的母亲走过来,“你的表演真的非常精彩,柳为兰同志。” “我喜欢你很久了,方便认识一下吗?” 柳为宁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这个年代也有追星吗? 没想到二姐这么受欢迎。 柳为兰笑着点头,“谢谢您的喜欢。” 王应常站在人群之外,仿佛这些热闹和其乐融融的场景跟自己毫不相干。 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要不是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他根本就没准备利用宋湄。 费舜东最近很忙。 不仅仅因为他的课程,语言大学把他推荐到了人民礼堂,负责会议的同声传译。 经常需要陪着领导会见外宾,忙起来的时候,人都找不到。 柳为宁按照约定,隔一天到骆宝时家浇一次水。 有的时候是早上出门上学,有的时候是下午放学回来。 三个多月的时间,碰到费舜东的次数屈指可数。 柳为宁虽然不知道费教授在忙什么,但对方布置给自己的作业反而愈发多了起来。 一开始是一部分会议记录。 后来直接就是整本的摘要。 柳为宁干脆跑到办公室堵人,问费舜东,“费教授,虽然你把重要的信息都摘出去了,但这些都是礼堂里很重要的资料,你交给我一个大学生翻译,合适吗?” 费舜东从一堆资料里抬头,忙中抽空回答柳为宁的问题,“给你的都是已经发成新闻稿,广播和电台都已经播过了。” “放心,你教授我啊,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 “现在给你这些,是让你拿来练手,熟悉遣词造句和表达习惯,到时候跟着我去礼堂,才能反应快一点。” “去礼堂,我?”柳为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手指点了点自己? “一个大三的学生?去人民礼堂做记录?费教授你未免在天方夜谭。”柳为宁只觉得费舜东在拿自己开玩笑,放下资料转身就要走。 “哎,小柳同学!”费舜东叫住她,神情认真,不似作伪,“我没有拿你开涮的意思,更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的能力。” “如果咱们专业有学生能够在我身边当助手,那么那个人只可能是你。” 第一百二十章 珍惜机会 柳为宁闻言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转身,“你确定?” 费舜东笑了,“我当然确定。而且相信我,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费舜东抿了抿唇,于公于私,他都觉得柳为宁是最佳人选。 不说专业课的成绩表现,哪怕是看在骆宝时的面子上,费舜东都会优先考虑柳为宁。 不然要是被骆宝时知道自己没带着柳为宁,回来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至于这个助手的其他人选……费舜东摸了摸下巴,他实在不想要陈德怡。 陈德怡成绩不差,只是人品堪忧。 加上一遇上事情,总是想着先找自己父亲帮忙,不是疏通关系,就是用副校长的身份压人,多少就把费舜东的反骨激出来了。 上个月陈德怡就跑到办公室来找过自己。 估计是从陈副校长那里听来的消息,费舜东最近都在忙着人民礼堂翻译的事,陈德怡拿着一堆资料,甚至还有录音机,兴致冲冲地来跟自己报名。 “费教授,听说您最近需要助手,我想毛遂自荐,您看行吗?”陈德怡装出一副乖觉的模样,要不是亲眼见过她怎么欺负柳为宁的,外人真要被这张人畜无害的脸骗过去。 费舜东眼疾手快地将资料拿在自己手里,看向陈德怡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暂时不需要。陈德怡同学还是先想想自己的学习吧。” “不要每次都来单独找我补考。你的同声传译分数,可是所有科目里最低的。” “要不是班级的平均分摆在这里,学校都要质疑我的教学能力了。” 费舜东话说的极不客气。 跟他平时面对学生笑眯眯,甚至还能开玩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没办法,他就是不喜欢这种心思太多的女同志,尤其她还想跟自己发展点别的关系。 陈德怡是他的学生!要是两人真有点什么,这个教授的职称他还要不要了? 费舜东没那么傻。 陈德怡再喜欢费舜东,也是个脸皮薄的女同志,被这么毫不留情地指责,直接哭着跑出了费舜东的办公室。 从那以后,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陈德怡再没跑来骚扰费舜东。 …… 柳为宁接过资料,疑惑地问:“费教授,我听说陈德怡同学主动来申请,被你拒绝了?” 费舜东轻笑一声,“怎么,终于知道我对你是特别的了?” 柳为宁后退几步,警惕地将资料抱在胸前,“费教授你是老师,要注意影响,不能犯原则性的错误!” 费舜东几乎要被柳为宁的脑回路气笑了,“你想哪儿去了?” “我是看在骆宝时的面子上,才对你格外照顾些。” “骆宝时?”柳为宁卸下防备,奇怪地看着费舜东,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骆宝时走之前,对我耳提命面,一定要好好教你,倾囊相授,不能藏私。” “要是等他回来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他就唯我是问!”费舜东说到这里,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惜才是真,但主动教和刀架在脖子上被迫教还是有区别的好吗?! 要不是打不过,费舜东真想给骆宝时捶打两拳! 柳为宁盯着费舜东脸上神情变幻,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一句,“所以费教授你喜欢的是骆宝时吗?” “我——”费舜东气结,忍不住给了柳为宁一个爆栗,“小柳同学,以后少看骆宝时送你的原版书,别的没学会,这些倒是上手的快!” “我喜欢的是女同志!”费舜东又想打人了。 柳为宁看到费舜东被自己气得牙痒痒的样子,自觉退地更远,没两步后背已经抵着门了。 “所以你才拒绝陈德怡同学的?”柳为宁问。 “你怎么知道?”费舜东奇怪地问,她们俩关系不好,这些事情陈德怡肯定不会跟柳为宁说。 柳为宁惊讶地问:“费教授你不知道吗?陈德怡同学申请公派留学生的名额了。” “哦,我不知道。”费舜东说着,将已经用完的草稿本都扔进了垃圾桶。 这下,柳为宁是真的相信,费舜东对陈德怡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了。 难怪陈德怡伤心难过到要出国。 “费教授,你有喜欢的人吗?”柳为宁不由得好奇,费舜东平时看起来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没想到在男女问题上,还这么谨慎。 费舜东正在整理桌面的手一顿,半晌才冒出一句,“以前有。” 这几个字就很值得玩味了。 “以前有”说明有这个人存在,但现在两人不是爱人的关系。 柳为宁看着费舜东明显僵硬的背影,估计自己是问到了别人的伤心事,只能放缓了声音,劝慰道:“人和人的关系是流动的,说不定哪天,你们还能重修旧好呢。” “费教授,你要放宽心。” 费舜东扭头,失笑道:“没看出来啊,小柳同学还有安慰别人的时候呢。” “小柳同学,要是哪天你跟着我,在同声翻译方向做不出什么成绩,可以考虑转去学心理学嘛。” “要我看你还是挺有天赋的,至少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就比别人有天赋。” 柳为宁垂下头,握着资料的手指收紧。 哪里是什么天赋,全都是前世在王家人的脸色下讨生活练出来的。 如果凡事不往好处想,柳为宁根本不可能在一段无爱的婚姻里挣扎那么多年。 年轻的时候是一时冲动,执着地想向家人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年纪大了以后,是希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至少父母双全,不会矮人一头。 重活一世,柳为宁才惊觉自己当初错得多么离谱。 但凡自己当时有现在的半点心气,都不可能跟王应常那个混蛋纠缠那么多年。 …… 柳为宁长长地出了口气,不想继续沉溺在以前的糟心事了,对费舜东挤出一个笑容,“既然费教授愿意教我,那我肯定好好学,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哎——”费舜东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才是我认识的小柳同学嘛,永远积极,永远向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时间太慢 深市。 骆宝时从火车站出来,循着前世的记忆,在附近的招待所开了一间月租房。 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海运局。 到了海运局门口,门卫拦住了骆宝时。 “你好同志,请问你找谁?” 骆宝时想了想,说道:“我找你们彭旭局长,麻烦您去替我传达一下。” 门卫站起身,刚要将登记的本子递出来,让骆宝时先登记一下信息,就看到一群人匆匆往海运局里走。 人高马大的骆宝时立刻就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彭旭同志——”骆宝时扬声叫道。 人群中的彭旭停下脚步,疑惑地看过来。 骆宝时走过去,将骆教授亲手写的介绍信递了过去。 “我叫骆宝时,骆教授是我的父亲。”骆宝时缓缓说道。 彭旭看了一眼介绍信上的信息,瞪大了眼睛,“骆教授的孩子?!那会儿我记得你还是个写作业的小孩子,这才过去多久,已经是个小伙子了?” 骆宝时点点头,“我有些事情,想请彭局长帮忙,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彭旭抬手看了看表,对骆宝时说:“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这样,晚上六点半,在对面的小饭馆,我请你吃饭,好好替你接风洗尘。” 骆宝时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不耽误彭局长的工作。” 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前世他可是跑了好几趟,甚至写挂号信回去让骆教授帮忙,这才得到机会见到彭旭。 这一次,他有备而来,正好可以加快事情的进度。 华灯初上。 骆宝时六点不到就到了小饭店,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在那里,点了三个菜,一个汤。 交代服务员,等人齐了再上菜。 顺便把饭钱结了。 六点二十,彭旭走进了小饭馆。 看到骆宝时,对他点了点头,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从林业大学毕业以后,就没听骆教授再提起你,我们几个还以为你下乡了呢。” 骆宝时笑了笑,“出国了一段时间,现在回来了。” 彭旭正在喝水的手一顿,放下杯子时眼睛里闪着光,“没看出来啊,居然还是个留学生。” “去的哪个国家,学的什么?” “m国,经济。” 彭旭闻言,终于放下杯子,看向骆宝时的眼神已经是一种惜才的渴望,“准备到我们这来发展?” 骆宝时摇头,“我已经看好了项目,想让彭局长帮帮忙。” 彭旭坐直身体,洗耳恭听,“说说看,什么项目。” “我今天下午,在市区里转了转。发现郊区不少粮食的储藏仓。这些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玉米,大豆,甚至大米,都不能直接运输到国内,需要中转。” “所以我想,自己来做一个这样的展销中心,既可以接纳外国公司的商品和粮食,还可以帮助本国的商品出去。” “你需要什么?”彭旭很快抓住了重点。 “我需要运输的途径,铁路,海运都需要。” “但铁路方面,我不认识人。所以想到了彭局长您。” “先解决海运也可以。毕竟进出口贸易很大程度上还是走海运,可以节约运输成本。” 彭旭听完,沉吟不语半晌,这才开口,“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前期的投入你准备怎么解决?” “跟银行贷款吗?”彭旭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银行能够批吗? 骆宝时摇头,将包里的存折拿了出来,推到彭旭面前。 彭旭半信半疑地打开,只看了一眼,就像是被吓着似地猛地合上。 要是他的眼神没有问题,那么上面的数字可是上百万!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彭旭惊讶地问。 骆宝时笑了,语气间流露出上位者的自信和坦荡,“读研究生的时候做了两个项目,挣了点开发的钱。” 彭旭瞪大了眼睛,这叫“点”?银行都不一定能给一个人贷这么多钱吧? “彭局长,你放心,既然我千里迢迢从京市来到这里,不做出一番事业,肯定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这个项目一旦落地,对于深市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机遇。” “到时候,全国各地的工厂,要是对国外的东西有需求,不一定就要去京市或者沪市,可以直接在我们这里选购,当月就能解决运输的难题,岂不是一举两得。” “您在海运局,对于政策的风向,熟知程度肯定超过我这个普通人。” 彭旭轻笑一声,骆宝是谦虚了,带着这么多钱,单枪匹马来深市闯荡,这可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但不得不说,骆宝时的话的确打动了彭旭。 不为别的,就冲他这个项目,会给深市带来多少机会和投资,稍微细想一下,彭旭这个海运局长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甚至他还想着,要不要把铁路局也拉进来,跟骆宝时认识一下,正好把运输的问题一次性解决。 “骆宝时,你的要求,我没问题。” “只要你能把这个项目建起来,我们海运局这里,肯定会大力地支持你。” “到时候,我再替你联系一下铁路局那边,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个项目做成深市的一个典型。“ 骆宝时笑着点头。 正好这时,服务员端着盘子,挨个把点好的菜上桌了。 彭旭开怀大笑,“说好了今天我请你吃饭的,你这个小子,怎么偷偷把菜都点了。” 骆宝时端起杯子,以茶代酒,“既然是我有求于彭局长,怎么能让您花钱呢。” 两个玻璃杯碰在一起。 骆宝时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成功了。 前世,因为没有经验,将这个仓储展示中心建起来,就花了骆宝时三年的时间。 加上中间疏通关系,拿到批条……前前后后又忙了小半年,才让生意正式走上正轨。 错失了不少好机会。 这一次……骆宝时垂下眼,看着露出尖尖一角的存折。 等项目开始,不用一年,他就能让里面的数字翻上三倍都不止。 骆宝时想到那个还留在京市的人,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自己成长的步伐还是不够快,才让柳为宁等那么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混乱 一个月后,柳为宁忙着和费舜东学习同声传译,还在整理手头的资料,突然就收到了宋湄的请柬。 看到宋湄一脸喜色地站在校门口,笑意盈盈地递给自己一张红色的请柬,柳为宁浑身冰凉。 宋湄满脸笑容,根本就压不住自己的嘴角,“柳为宁,这是我的请柬,邀请你这周天到中心大酒店来参加我的婚礼。” 酒店是宋家定下的,王家出的钱。 王靳念果然如当初和宋湄父亲承诺的那样,只要两个年轻人谈对象,王家该出的,一样都不会少。 看到王靳念的态度,宋超多少松了口气。 王应常眼下不算事业稳定没关系,只要王家肯伸手,两个人将来还是能够过上好日子的。 到了婚礼当天,柳为宁在家里踌躇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参加。 于私,她和宋湄关系不错,结婚这样的大喜事,说什么都应该去。 但是柳为宁发自真心地不希望宋湄和王应常结婚,但事情似乎并不能按照她所期待的那样发展。 即使她小心地打探,甚至好几次,她都想告诉宋湄,王应常有一个多么糟糕的父亲,还有他那个不好相处的姐姐…… 只可惜每次看到宋湄浸在蜜罐子里的模样,还有提到王应常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让柳为宁一肚子的叮嘱都说不出口。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柳为宁第一次不确定,自己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心神不宁地换了一身长裙,柳为宁坐着公车来到中心大酒店门口。 地上铺着红毯,已经放过的鞭炮腾起青烟,空气中还弥漫着尚未消散的火药味。 柳为宁走到新娘子面前,看着容光焕发的宋湄,咽下嘴里的苦水,真心实意地将红包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对宋湄说道:“宋湄,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端着托盘的王敏涛冷笑一声,柳家的小女儿居然都来了。 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家里有钱的弟妹,认识的人还挺多。 宋湄看着柳为宁,眼角湿润,用力地点点头,“谢谢你。” 站在宋湄身边的王应常,终于肯多看了柳为宁一眼。 他原本以为,柳家的孩子肯定不会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毕竟是王德彪先对不起他们母亲的,做了那么些过分的事,还害得柳达志差点没考上大学。 王应常心中冷笑,多少还是看在宋湄的面子上。 否则就柳家人的性格,只怕这辈子都不想和自己有半分牵扯。 柳为宁也在默默观察西装革履的王应常,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前世自己和王应常结婚的时候,他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站在饭店前,面无表情地迎来送往。 时光流转了半天,还是轮回到了原地。 只是这一次,王应常身边的人换成了宋湄。 柳为宁正要低头往里走去,就听到人群中冒出一声大吼: “王应常,你个王八羔子,还老子的钱来!” 柳为宁只觉得这声音耳熟,扭头看去,居然是许久未见的王德彪! 王德彪衣衫褴褛,神情阴狠,提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西瓜刀,直接就冲向王应常。 人群中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柳为宁被四处躲避的人群绊倒在地。 站在王应常身边的王敏涛,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托盘一扔,直接扑到王应常身上,将自己这个弟弟死死地护在自己身后。 然后,她就听到了利器捅进血肉里的闷声。 剧痛从肚子处传来,很快就遍布四肢百骸,王敏涛忍不住哼出声。 趴在地上的王应常人都傻了,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西瓜刀一下下,捅进王敏涛的身体里,又抽出去。 温热的鲜血从王敏涛的身体里流出来,再滴落在王应常崭新的西装上。 这是王敏涛花光了自己两个月工资,在百货大楼给王应常买的进口货。 两姐弟去挑衣服当天,王应常还抗拒地不去试。 “就穿结婚那么一天,买那么贵的干什么?我平时在店里又不会穿。”王应常说着,扭头就要走。 王敏涛一把将人拉了回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结婚是人生大事,我的弟弟,娶的还是有头有脸的对象,怎么就不能穿一身好的了。” 王敏涛说着,从售货员手上接过西服外套,展开给王应常穿上,推到试衣镜跟前,对着镜子里的王应常说,“再说,以后你说不定还会成为多大的老板呢,怎么就不能给自己买一身好一点的西服?” 王应常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还是挣扎着想脱下来。 被王敏涛一把按住手臂,大姐抬头对他说道:“应常,你能结婚,姐姐很高兴。” “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婚不是你想结的。终究是姐没用,才让你受委屈了。” “这套衣服是姐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王应常抿了抿唇,终于点头应下。 …… 西瓜刀终于从王敏涛的身体里抽了出去,王德彪一甩刀上的血迹,毫不在乎地擦了擦自己的脸,“王应常,有本事别躲在你姐后面,给老子出来,老子还有账没跟你算呢!” 围观的人群看着王德彪手里沾血的刀,都忍不住往后退,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趁着王德彪不备,从背后将人死死禁锢住,另外两人飞身上前,将西瓜刀夺了过来,扔到一边。 “你们放开老子!放开老子!爹管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几个狼心狗肺的,老子坐牢了,全部都跑了,你们以为老子不会出来了吗?” “以为老子找不到你们几个了吗?告诉你们,先是你们那个废物妈,然后就是你们几个,一个都别想跑,都得死老子前头!” “反正老子身上的人命,多一个不多,正好把你们一起送走!” 王德彪还在怒吼,从地上站起来的柳为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德彪出狱了?!他还杀人了?! 杀了谁?王应常的母亲吗? 现在呢? 人群渐渐散开,柳为宁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王敏涛。 钟云鹏跪在她身边,惊慌得泣不成声,“帮帮我们,救命啊!” “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断绝关系 围观的人群哄的一声散开,有人蹲下来,用手按着王敏涛的伤口,跟钟云鹏说道:“再坚持一下,我们现在就去找车!” 只可惜王敏涛身上伤口太多,到处都在流血,根本就止不住。 王应常怔怔地抬起头,看着被众人按住的王德彪,一股恨不得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愤怒控制住了他所有的神经。 明明前一刻,大姐还跟在自己身边,小声跟自己说着,今天来的人这么多,礼金就要收不少。 一定要将这些钱收好,以后跟宋湄好好过日子云云。 想到宋湄,王应常瞪着充血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那张脸,最后在人头攒动的间隙,看到那张惊慌失措,泪流满面的脸。 她们刚刚打了结婚证,拍照那天,宋湄还因为自己没有笑,埋怨了半天。 王应常用力地看了一眼宋湄,像是要把这个人记在自己心上。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头,拾起地上的刀。 站起身,扑向王德彪。身形决绝地像在做无声的告别。 人群之外,宋湄仿佛第一次看懂了王应常的目光,终于痛哭出声,脱力地坐在地上。 王应常迅猛地压在王德彪身上,将其他人甩开后,用那把捅伤了王敏涛的西瓜刀,用力地捅进王德彪的肚子里,甚至还在自己父亲的身体里,搅动了好几下。 王应常把王德彪的脸摁在地上,力气之大,恨不得直接将他的头砸进泥土里一样。 向来在王德彪面前沉默无比的王应常,贴着王德彪的耳边,凶狠而清晰地说道:“我们家,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所有人都会过上好日子!” 场面彻底乱成一团,拉扯王应常的,叫汽车拉伤员的,还有四散而逃,生怕殃及到自己身上的宾客…… 柳为宁第一时间跑到宋湄身边,将人扶起来。 宋家父母吓出一身冷汗,“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宋湄泣不成声地央求着,“爸,你救救应常吧,他还没走……” 宋超眉头紧皱,怒喝道:“他现在是杀人犯!救他?!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宋湄!” “你和王应常之间完了!”宋超说着,推着妻子和女儿,从饭店后门匆匆离开。 华灯初上,柳为宁和宋湄一家,都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等待警察的传唤。 王德彪被王应常捅了一刀后,被围观的群众拉开,所以王德彪侥幸捡回来一条命。 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嚷嚷着要王应常好看。 没想到章市的警察推门而入,将证据和卷宗都摆在王德彪面前。 这下王德彪彻底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章市的警察这么快就已经查到了这些。 王德彪甚至都没看上面的照片一眼,他知道那是田春雨的尸体,还有自己没处理干净的带血证据。 “王德彪,我们现在怀疑你跟一起杀人案有关,需要将你带回去调查,希望你配合。” 王德彪垂下头,看着再次铐在自己手上冰冷的手铐,面如死灰。 没将王应常那个小兔崽子一块带走,真是可惜了! 王敏涛因为失血过多,孩子没有保住。 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都没醒过来。 王应常和钟云鹏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窗,看着王敏涛躺在一片白色里,轻飘飘地像要乘风而去。 钟云鹏的脸贴在玻璃上,心情复杂。 他才刚刚步入一个父亲的角色里,就被人狠狠地扔了出来。 钟云鹏看着站在王应常身后的警察,低声说道:“照顾好你自己,进去以后,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减刑出来。” 王应常头一垂,怀着满腔的辛酸,呆呆地将手伸向民警,“我可以走了。” 钟云鹏看着王应常灰心丧气的背影,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提拔他当数学教研组组长的公告已经下来了,校长对他信任有加,一个劲地鼓励他,“小钟啊,好好干,将来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这段时间,王敏涛挺着肚子,带着王应常忙前忙后,钟云鹏根本插不上话。 本来想今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告诉王敏涛这个好消息的。 自己很快就要涨工资了,虽然两人之间感情淡薄,但钟云鹏是真的想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没想到世事难料。 钟云鹏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捂着脸,眼泪从手掌和脸颊的缝隙中滑落。 进行完例行的问询,警察就将柳为宁放了出来。 看着失魂落魄的宋湄,柳为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婚礼当日,公公提刀伤人,自己的丈夫杀人未遂,一家子送医院的,进派出所的,真是热闹。 谁也不知道宋湄经受的打击究竟有多大。 柳为宁走上前,抱了抱宋湄,“别想太多,不是你的错。” “你还有家人,还有朋友,至于……至于王应常……”柳为宁也说不下去了。 宋湄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柳为宁半晌,呜咽出声。 从惨案发生到现在,宋湄觉得自己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她现在都觉得自己还陷在一场不会醒的噩梦里。 宋湄用尽全力往前跑,拼命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身上的红衣服,手上的金戒指,每一样东西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自己紧绷脆弱的神经上。 剧痛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宋湄,这就是现实。 你现在是一个杀人犯的妻子。 “离婚!”宋超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围着客厅转来转去,抬起手指着宋湄,“宋湄,你现在就去办离婚手续!” “你还年轻,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上报纸,到时候人尽皆知,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马上和王应常断绝一切关系,我们再想办法将你送出去,港市,m国……哪里都行,你出去待几年,等到大家都淡忘了这件事,你再回来。” “或者干脆就留在外面,别再回来了!”宋超烦闷地揉搓着头发,恨不得把自己薅秃了似的,紧紧揪着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宋湄的母亲不赞同地呵斥道:“不行,出去散心可以。宋湄不能一个人留在国外!” “我不放心,我也不同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会签字离婚 柳为宁看着宋湄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忍心再给她压力,只能默默地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宋湄。 在好友不停擦眼泪的时候,柳为宁偏过身子,只当看不见。 事情的发生,已经完全和前世脱轨。 王应常居然会因为伤害生父要坐牢,这是柳为宁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不仅柳为宁没有想到,王靳念也没有想到。 虽然王靳念拿出了老房子,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孙子,也定下了中心大酒店的婚宴,自己却没有出席婚礼现场。 她实在不想对外公开自己和王应常的关系。 因为要解释的东西太多,王家上下没有人愿意提及王德彪这个不肖子孙。 万万没想到,酒店的负责人打来电话,“王女士,上午酒店门口发生了凶杀案,现在新人都走了,宾客也都回去了,这婚宴也没法举办了。” “我们希望您能亲自来一趟,看看费用怎么退。” 挂了电话,王靳念心乱如麻。 酒店那边说的不清不楚,什么凶杀案,谁是凶手,谁是受害人? 王靳念急匆匆地叫司机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中心酒店。 王靳念到的时候,酒店门口的警戒线还没撤。 看到停放的三辆警车,还有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王靳念心沉了下去。 民警看到王靳念,伸手拦住她,“同志您好,这里是凶案现场,不能进去。” 正在录口供的大堂经理看到王靳念,对民警解释道:“警察同志,这位是王应常的奶奶,是我打电话让她来的。” “今天的婚宴是这位女同志出的钱。” “这……这婚宴也办不下去了,我们……我们得退人钱。” 民警这才将王靳念领进来。 走到大堂经理身边,队长上下打量了一番王靳念,面无表情地问道:“姓名?” “王靳念。” “和王应常什么关系?” “……”王靳念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他是我的孙子。” 旁边记录的民警手不停,队长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你是凶手王德彪的母亲?” 王靳念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的事情居然还跟王德彪有关。 她非常意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同志,你说什么?” 队长不悦地重复了一遍,“王德彪,他今天用刀捅伤了自己的亲闺女王敏涛,现在两个人都躺在医院里呢。” “怎么可能?王德彪不是还在坐牢吗?”王靳念对王德彪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之前被判刑的阶段。 队长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已经出狱了。一出狱就杀了自己的妻子田春雨。” “现在章市那边的警察到处在找他,没想到逃到这里来了。” 队长看着衣着不凡的王靳念,不满地说道:“你这个母亲究竟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会教出一个杀妻杀子的罪犯来呢?” 王靳念下意识地反驳,“我可从来没有教过他!” “我早就想和他断绝关系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干了这么多违法犯罪的事!” 王靳念说完,想到警察口中的“杀妻杀子”,抓着民警队长的手臂问:“王应常呢?王德彪是不是也伤了王应常?” 队长将自己的手臂用力抽出来,“王应常没事,现在已经被我们监管起来。” “说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德彪用刀杀害王敏涛,王应常捡起刀就捅自己父亲。” 队长说着,狐疑的目光扫视王靳念,“你们王家人,心都挺狠的。” 王靳念嘴唇翕动着,不说话。 她有强烈的预感,王德彪有可能就是冲着王应常来的,王敏涛为了保护弟弟,才受伤。 王德彪!自己当初就应该让他永远留在章市的监狱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提到王德彪,王靳念的语气也冷了下来,“警察同志,王德彪现在伤势如何,严重吗?” 队长摇摇头,“王应常就捅了一刀,立刻就被围观的群众拉开了,所以王德彪问题不大。” “现在伤的严重的是王敏涛,不仅孩子没了,失血过多,人都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听到这里,王靳念脸上悲伤的表情一闪而过,快得让队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大堂经理眼看着问话差不多结束了,对王靳念说道:“王女士,我们进去谈一谈这个费用的事。” 王靳念点头,跟着大堂经理走了进去。 队长给做笔录的同事一个眼神,示意他跟着王靳念进去。 两天后,调整好状态的宋湄跑到派出所,要求见一见王应常。 在会见室里,隔着玻璃两边,宋湄看着颓唐的王应常,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们能交谈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不能浪费在哭上面。 宋湄左手用力掐着自己的右手臂,用尽全力控制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王应常抬头,看着神情悲切的宋湄,却异常平静。 仿佛带着镣铐的不是自己,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新婚妻子。 在派出所这几天,他配合着警察录完口供,对于自己的结局已经心知肚明。 王应常看着宋湄,淡淡地说:“我会签字,尽快和你离婚。” “幸好只是办了婚礼,事已至此,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吧。” “你也不用等我了,宋湄。” 王应常说完,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根本就不给宋湄说话和拒绝的机会。 王应常自嘲地笑了笑,以宋湄的家世,只怕不用自己说,她家里都得快马加鞭地催她赶紧离婚。 手铐和脚链撞击的金属声让宋湄心惊,她不知道王应常到底经历了什么。 两天而已,王应常又回到了原来冰冷陌生的状态。 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无悲无喜,只当自己是个路人。 和前段时间跟在自己身边,沉默温和的那个王应常,简直判若两人。 又或者,王应常从来都没有变过。 宋湄默默地跌坐在椅子上,终于泪流满面。 那扇通往牢房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 宋湄不知道,不确定,是不是所有和王应常相关的故事,都在此刻宣告结束。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要你写谅解书 王应常坐在牢房里,看着头上灯泡映照在地上的光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铁门哗啦一声被人打开,门外的民警语气冰冷严肃,“王应常,外面有人要见你。” 王应常抬起头,屋外的阳光过于刺眼,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疲惫地站起身,跟着民警走到会见室。 王应常以为自己会见到宋家父母,拿着办理离婚手续的文件来让自己签字。 却没有想到,等候在那里的,居然是王靳念。 王应常呆呆地坐下,和王靳念相顾无言。 从头到尾,王应常都没想过王靳念回来探望自己。 要是知道自己做了违法乱纪的事,奶奶只会想着怎么撇清关系吧。 王应常在心中冷笑。 有这样一个“洁身自好”的亲人,说不清就是是福是祸。 王靳念轻咳一声,语气不咸不淡,“你知道自己要判多久吗?” 王应常摇摇头。 他没上过几年学,出来混社会的时候,靠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拳头和不怕死的狠劲。 但王应常下手很有分寸,所以从来没来过派出所。 王德彪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伤害王敏涛。 王应常看得很清楚,自己父亲那把长刀,是冲着自己来的。 王德彪那双鼠目里赤裸裸的恨意,完完全全地将自己锁定,像是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那样不顾一切。 大姐不过是替自己受过。 王靳念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吐出来的话无悲无喜,“五年。但是王德彪不同意,在医院嚷嚷着要重判你。” 说到王德彪,王靳念手下动作加快,将佛珠拨弄地飞快,发出刺耳的声音。 得知王应常被拘留以后,王靳念草草将酒店的婚宴退了,立刻就让司机送自己到医院去。 重症监护室外,有个眼生的年轻人守着王敏涛,看起来就是她给自己招的上门女婿。 王靳念对他点头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她本来也没准备在这里多逗留,主要是去找王德彪算账的。 走到王德彪的病房门口,负责审讯的民警拦住了王靳念。 “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事?” 王靳念咽了咽口水,老实回答,“我是王德彪的母亲。” 两位民警对视一眼,放下手,让王靳念走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王德彪一直在哼哼唧唧,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抱怨着什么。 看到王靳念走进来,王德彪特意翻过身,面对这个许久未见的母亲。 “哟,王靳念女士,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指教?”王德彪满不在乎地将坏腿搭在好腿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王靳念的表情一点点阴沉下去。 “王德彪,你个乌龟王八蛋,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杀,你还是人吗?”王靳念忍无可忍,恶声恶气地骂道。 王德彪连连冷笑,“事到如今,您还要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王德彪扬了扬手腕上泛着寒光的手铐,“我都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多拉一个人,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不管是王敏涛还是王应常,都是我王德彪的孩子,怎么,走在我前面,替我这个父亲探探路,有什么问题?” “再说,他们那个没用的妈已经在下面等了很久了,这几个小兔崽子早就该下去了。”王德彪语气倏地变得冰冷无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半分生机,死到临头,哪里还顾及什么脸面名声。 王靳念冷眼看着这个没有感情的儿子,仿佛在看一条剧毒的眼镜蛇,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只可惜,这条蛇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王德彪,你如今的下场是咎由自取,谁都救不了你!”王靳念恨恨地说。 王德彪放声大笑,“是!生在王家,从小没人教我做人,没人管我读书,我想要做的事,想要娶的人,没有一件事是让你满意的!” “王靳念,你如此看不上我,为什么就对王应常格外青眼有加?” “说到底,还不是对我爸心中有愧!” “妈,我已经要死了,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王德彪坐直身体,努力缩短和王靳念之间的距离,逼迫慌乱的母亲和自己对视。 “当年我爸出的意外,究竟是不是意外?他到底是不是替你挡了枪?!” 王靳念抬起手,快步上前,狠狠给了王德彪一个耳光,直打得他头都偏到一边。 王德彪顶了顶腮,不出意外地尝到了血腥味。 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血沫,“能让一向端庄的王靳念女士如此失态,看来我猜的没错。” “我爸就是你害死的!”王德彪一锤定音。 “胡说!”话音未落,王靳念就大声喝止,仿佛是在辩解,又像是给自己力量一样。 病房里的民警面面相觑,这王家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王靳念胸脯剧烈起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不断闪过金星和黑影。 她攥紧手腕上的佛珠,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能让自己倒下! 她还要救王应常! 得让王德彪写谅解书!这样王应常就可以轻判。 “王德彪,我要你写一份谅解书,证明王应常是无心之失。”王靳念长长舒了口气,努力维持住平常的仪态。 王德彪大笑着摇头,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他倏地拉开病服,露出腰间渗血的纱布,“王靳念,你对着我的伤口再说一次?!” 王靳念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到王德彪眼里明晃晃的祈求。 妈,我也是你的亲人,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王靳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那种王德彪熟悉的,睥睨天下,看自己仿佛是一滩烂泥一样的神色 “王德彪,我要你写谅解书。” “做梦,老子到枪毙那一天,一个字都不会写!” “没有弄死王应常,已经是我最大的失策,还想我放过这个混蛋一码?” “王靳念,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王德彪掷地有声,用力地把自己的身体砸回病床上,脸朝向墙边,再也不说一个字。 手腕上的手铐哗啦作响,在一片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响亮。 王靳念知道王德彪这里走不通了,不再多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王德彪的背影。 转身离去。 不再回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到深市来 王应常听到关于自己父亲不会放过自己的消息,格外平静。 “您去医院看他了?”王应常问。 王靳念点点头,“我还去看了看王敏涛,她一直都没醒。” 王应常手掌收拢,忍不住发抖,“我姐她……” 见王应常表情松动,王靳念劝道,“你和警察什么都说了?” 王应常点点头,“什么都说了。我要替我姐报仇,所以用刀捅伤了父亲。” 每一个字单拎出来,都触目惊心,更不要说拼凑在一起,里面蕴含的森冷恨意。 王靳念看着王应常,“我跟学法律的朋友打听过了,自首可以减刑。” 王应常肩膀一松,“减不减刑,有区别吗?” “当然有,你还年轻,判个三年五年,出来还能重新开始。” “宋家虽然提了离婚,但被我回绝了。” “你放心,只要我不点头,宋家别想这么轻易就将这门婚事赖掉。” 王应常表情冷淡,“我也想离婚。我和宋湄本来就不合适。” “我娶她,只是想着减轻家里的负担,不想我姐挺着大肚子还要出去上班挣钱。” “现在孩子没了,我姐也醒不过来,我和宋湄结不结婚,也没多大差别。”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强行捆绑在一起呢?不如放人家自由。”王应常往椅子上靠去,只觉得身心俱疲。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父母的影响,王应常真心觉得自己不适合走进婚姻,更不会寻找一个喜欢的人相伴到老。 他害怕自己的身体里,流着和王德彪一样冰冷的血液。 会在某一天突然觉醒,挥刀砍向自己的枕边人。 还有,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王应常看向自己的双手,只觉得上面布满鲜血,根本就看不到丁点干净的地方。 已经过去许多天,但婚礼那天,萦绕在自己鼻腔里的鲜血味道依然没有散去。 王应常只觉得自己身上都被腌渍入味,散发着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王靳念见宋湄这条路走不通,只能换一个人。 “王敏媛怎么办?”王靳念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王应常一愣,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焦急。 “敏媛现在在哪里?” 王靳念松了口气,“出事以后,我派人将她接到王家老宅了。” “家里的阿姨现在看着她,每天定时送她去上学。” “敏媛……她……她怎么样……”王应常嘴唇翕动,明明很关心,却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家中发生巨变,一夜之间,王敏媛生活中所有的亲人都消失了。 她才几岁,让她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王应常简直不敢想。 “如果你还想着王敏媛,担心她将来没人照顾,就在监狱里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日出来。” “王德彪受的伤不重,你又有自首的表现,不会重判你的。” “你早点出来,照顾王敏涛和王敏媛。” 王靳念抿了抿唇,“以后这个家,就得靠你了。” “你早一天出来,家里早一天多一个管事的人。” 这些话终于是打动了王应常。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王靳念,称呼也变了,“奶奶,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何必在这些事上哄你。” “宋家那边,你不需要担心。离婚的文件不会送到你这里来。” “当初答应送给你和宋湄的房子,我依旧留在手里,等着你出来,我再把钥匙交给你。” “还有王敏媛,我权当她是借住在老宅,等你出来,是要给我钱的。”王靳念严肃地说道。 王应常被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 只觉得手腕上的手铐都轻松了几分,“我知道了,奶奶。” 站在门口的民警走过来,对王靳念说道:“同志,时间到了。” 王靳念站起身,看向恢复正常的王应常,“记住我的话。” 王应常点点头,跟着民警离开。 柳为宁回到自己的小院,看到等候已久的费舜东。 “费教授,你怎么在这里?”柳为宁身心俱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费舜东看到她这个样子,一肚子的牢骚都憋了回去,冲着柳为宁扬了扬手里的电报。 “骆宝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宋湄婚礼的事,电话打到学校,没找到你人。” “着急忙慌地拍了电报到我那里,我这一刻都不敢耽误,赶紧给你送过来。” 柳为宁接过电报,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几个字。 “走吧,我带你去打电话。”费舜东拿起外套,长脚一迈就出门了。 幸亏柳为宁的小院和邮局不远,两人一路无言,走了五分钟就到了。 柳为宁拿起话筒,拨通电话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面的关系,她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骆宝时了。 骆宝时似乎是守在电话旁的,刚响了一声,就立刻接了起来。 “柳为宁,我才知道宋湄的婚礼上出事了,你受伤了没有?现在怎么样?” 即使隔着电话线,柳为宁也能感受到对面骆宝时的焦急和关心。 柳为宁心中一暖,声音温和下来,“你放心,我没事。” “王德彪被关起来,他身上有人命,被判了死刑。” “王应常因为杀人未遂,还不知道要判多久。” 骆宝时沉默了一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柳为宁,我不想等了。” “你现在就到深市来,好不好?” 柳为宁愣住了,电话两头的人都安静下来,听筒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你不知道我收到消息时,是如何地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坐火车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要不是费舜东再三跟我保证你没事,我真的就要疯了。” “我……” 骆宝时原本想说,你再等一等,再多等我几年。 等到我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毕,等到我有足够的能力,给你撑起一片肆意生长的天空,再没有人能轻易为难你,折辱你。 但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声,骆宝时不知道怎么,就哑了嗓子。 他突然意识到这感情的盛大。 仿佛一座沉没在海底的冰山,终于露出了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