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娇妾》 第一章 重生 “就是她偷了厨房的玫瑰露,这丫头手脚不干净,赖妈妈,您快把她打死丢出去,免得脏了咱们府上的地儿!” “该死的小贱蹄子,还敢在这里装死!来人!用井水给我将她泼醒,老娘就不信了,还整治不了一个小丫头!” “哗啦”兜头一盆冷水淋下来,蘅芜浑身一个激灵,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睁开眼。 满院子的人乌泱泱围着她,打头的一个婆子身穿深紫色绸布袄子,正满脸刻薄地盯着她,神色凶狠。 “小蹄子,你老实交代,到底把玫瑰露藏哪儿了?那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物件,你敢私藏,把你撵出去卖给人伢子都是轻的,说不定少爷一发怒,弄死你都是有可能的!” 蘅芜甩了甩剧痛的脑袋,还没能够完全分辨出目前的情况。 她不是在帮助薛离璟夺得帝位后,被卸磨杀驴,在冷宫服毒自尽了吗,这又是哪儿? 脑子乱哄哄一团糟,不少陌生记忆仿若走马观花在脑海中闪过,她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自己竟然重生在了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身上! 这姑娘也叫蘅芜,只是从小家境贫寒,十六岁这年被父亲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换了十两银子给哥哥讨媳妇。 偏巧的是,这家的主人,正是当朝丞相,也是与她斗智斗勇,争了半辈子的男人,蔺绍! 且说原主这姑娘人踏实本分,被分派到厨房里做活儿,在府里也一直谨小慎微,却架不住生得貌美,被其他人嫉恨上,便偷了玫瑰露嫁祸给她。 原主受了刑,身娇体弱扛不住,便一命呜呼。 “你到底说不说!你若是不把玫瑰露,今儿我就算是在这里打死了你都是活该!” 眼看着厨房管事赖妈妈已经耐心告罄,抬起蒲扇般的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蘅芜脸色一冷,素手一扬稳稳接住对方的手腕。 她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我压根就没有拿过玫瑰露,又如何拿出来?” “她竟然还在撒谎!”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站出来指责她,是与原主同住一屋的绿荷,鼻孔朝天对着她道: “依我看,妈妈就不该跟她客气,直接让人打死她丢出去才是正经,她这上不得台面的贱丫头。说不定早就把玫瑰露投出去卖掉了!” 绿荷素日里就与原主不对付,常常凭借着一张巧嘴背地里使绊子让原主吃闷亏。 这次也是她跟别人说,看见自己在房间里藏了玫瑰露,赖妈妈才将她绑到这里来问罪的。 赖妈妈果然怒火更盛。 蘅芜脸色微冷,便接话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偷了玫瑰露,可有实质证据?” “我……我亲眼看见的!”绿荷眼珠子乱转。 蘅芜嘲讽一笑:“那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我还能说我看见过你偷藏玫瑰露呢,总不能单凭谁会说话,谁就有理吧!” 她又看向赖妈妈,清丽的眸子里是波澜不兴的清冷锐利:“我敢用性命起誓,此事绝非我所为!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搜查各院!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怕搜查!” “我听说衙门有一种猎犬,鼻子极为灵敏,玫瑰露香气浓郁,接触过的人衣服上定然会有残余的气味,普通人闻不见,这种狗却是可以轻而易举找到的。” 绿荷眼神闪烁,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衙门的猎犬哪里是我们能借到的,我看你就是在拖延时间!” 赖妈妈却是没说话,脸色变了又变,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蘅芜也坦然与之对视,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闪躲慌乱,一派从容道:“我既然提出来了,自然也有办法可以弄到这种猎犬,当务之急,应是要找出玫瑰露才是,不然妈妈就是在这里打死了我,恐怕也难以向上面交差。” 赖妈妈沉吟一瞬,最后一咬牙:“好!我姑且信你一次,你个小蹄子若是敢耍花样,可就不单单是打死你那么简单了!” 绿荷还想再说什么,对上赖妈妈严厉的目光,终究是没敢开口,闭上了嘴,身侧的手死死攥紧衣角,明显心虚。 蘅芜没有错过她的失态,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冷笑,便收回视线。 她跟在薛离璟身边那么久,甘愿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自然也对京中各大衙门的事情了如指掌。 知道每年巡城司都会有一批淘汰下来的猎犬送到郊外散养,有专人看管。若是有人家愿意领养这些狗回去看家护院,只需要给五百文钱便可。 赖妈妈按照蘅芜的说法,果真让人牵了一头猎犬回来。 全府的下人都被召集在了前院,府里的大管事刘全亲自监督,猎犬闻过玫瑰露后,再一一去下人们的身上闻。 这种狗经过专门训练,很有灵性,根本不用费太多心思,狗便能懂了主人的意思,蹦跳着在一众仆人之间穿梭。 蘅芜身量笔直,站在人群里,不卑不亢,精致迭艳的小脸上,是一派清冷之色。 而她身边不远处站着的绿荷,此时却是脸色发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两股战战,身子抖得几乎要站不住。 蘅芜冷眼看着她,假意关切:“你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可是身子不适?” 安静的庭院里,她这一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全犀利的视线如有实质朝着她们看来,本就心虚的绿荷惊了一下。 正在此时,猎犬已经到了她身便,突然凑近鼻子在她身上闻了又闻,嘴里发出“嗷嗷”激动的声音。 “好啊!原来是你个小蹄子偷了东西,还敢贼喊捉贼,骗我老婆子!”赖妈妈锐声厉斥。 绿荷腿一软,整个人仰面摔在地上,面露惊恐。 赖妈妈却已经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扯起来“啪啪”就是两巴掌:“小蹄子!说!你把玫瑰露藏哪里去了!” 绿荷吓得“哇”一声哭起来:“妈妈饶命,我……我……我不知道什么玫瑰露。” 赖妈妈见她还嘴硬,气得又让人狠狠抽了她几巴掌,声色俱厉:“你说不说!” 蘅芜冷眼看着,内心却无半点波澜,对方手段恶毒,害死了原主,这个公道,她得讨! 绿荷被打得肿成猪头脸,嗷嗷惨叫不止,终究是扛不住,抽噎着惊叫:“我……我说!妈妈!我说!玫瑰露是在……” 她话音未落,却见走廊拐角处一身着浅黄色绸纱百迭裙的少女翩然而来,她神色略焦急,秀丽的眉微微蹙着,许是因为走得急,额头上一层薄汗,轻轻喘息。 “这是怎么回事?” 绿荷见了她像是终于找到救星,连滚带爬冲过去跪在她面前:“表姑娘救我!” 第二章 玫瑰露 蘅芜很快从记忆里搜寻出这女子的身份,一个失了父母双亲,寄住在府里的孤女,也是男主人蔺绍的远房表妹,名唤解如意。 因着她素日里宽和待人,温和大度,府里的下人对这位客居的表小姐都极为尊敬。 见是她来,赖妈妈表情明显松动,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这地方腌臜,我们正在处置偷东西的下人,姑娘怎的来了?” 解如意用巾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汗珠,微喘一口气,这才轻声软语问道:“她偷了什么?” “是前个月里宫里赏赐下来的玫瑰露。”赖妈妈勾着头答。 解如意一脸和善:“我还当是多大的事,一瓶玫瑰露罢了,妈妈何必在此喊打喊杀的。” 她低头看向狼狈的绿荷,沉吟道:“你先起来,这玫瑰露的钱,这次我就先替你付了,可不能再有下次。” 绿荷连忙磕头谢恩:“谢表小姐!谢表小姐!” 蘅芜微微眯起眼,她向来敏锐,直觉这里面有猫腻。 解如意微微一笑,又看向赖妈妈道:“妈妈把人放了吧,这份钱,从我的月例银子里面扣。” 赖妈妈两条浓密的眉头微蹙,明显对这位表姑娘的僭越行为很是不满。 但是到底什么都没说,她懒怠地扯了扯唇角:“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怕是庙里供着的菩萨,都要给姑娘让座。” 解如意只当听不出她话中嘲讽,又装作不经意间看向了蘅芜,眼神里带着深意:“这丫头看着倒是机灵,正巧我房里伺候的春和前两日回家探亲去了,我正愁找谁顶上呢,不如就让她先来我这里伺候两天?” 这次她看向了管事刘全。 刘全这两日的确是在为这位表小姐寻摸新伺候的丫鬟,听她自己点了两个人,便顺水推舟应了。 如此,原本该轰轰烈烈,杀鸡儆猴的一件事,就被解如意三言两语地解决了。 自然是又在府里收获一波好评,除了两位管事的,底下人都称赞表小姐温柔善良。 蘅芜就这般莫名其妙,从厨房杂役,被调派成了表姑娘房里伺候的人。 她有种敏锐的直觉,这表姑娘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既来之则安之,只有救下,才能接触到蔺绍,才能想办法再利用这位权相,找到那对渣男贱女报仇! 解如意的院子是除了蔺绍以外,府里最好的位置,里面一应装饰都是极好的,虽不算是富丽堂皇,却也精致讨喜。 “以后你们在姑娘跟前伺候,要完事小心,可别因为姑娘脾气好,你们便怠慢了,否则我也是不依的!”解如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桃红声色俱厉地开口。 解如意坐在位置上喝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藏着阴冷。 蘅芜不动声色,把所有人的神态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快速分析着。 才到解如意院子里的第一个早上,蘅芜便被指派打扰整个屋子。 桃红颐指气使站在她面前:“我们姑娘爱干净,要把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擦得一尘不染知不知道!若是有定点差错,仔细你的皮!” 解如意也不辩争,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恭敬应了一声,便开始忙手里的事情。 好在她向来做事一丝不苟,打扰是洒扫这样的小事,也做得极为妥帖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来。 桃红中午验收成果,转了一圈,见实在无可挑剔,这才垮着脸指派她去做别的事情了。 晚上连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又要被指使去给解如意烧水洗浴,一天也闲不下来。 一连三天,这样的为难数不胜数,蘅芜每日里忙得像个陀螺,稍有不慎,就被桃红耳提面命,明里暗里挤兑不算,有时候还会体罚。 让她顶着花盆罚跪都是轻的,直接用热茶泼或者跪仙人掌都是常事。 每次解如意都是冷眼旁观。 她如今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这位表姑娘调派她过来,为的就是磋磨为难她。 桃红一个奴才,不过是受了主子的指派,才这般与她为难罢了。 这三天她一刻不得闲,甚至连这个家的男主子都没见过。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若是再让解如意折腾下去,自己只会被折磨死,更何谈为原主报仇,为自己报仇? 好在这三天她也没闲着,平日里与人为善,倒是从不少下人口中,打听到了一点蔺绍的踪迹。 自一个月前开始,这位权相大人,每天辰时都会到隔壁的绿芜居坐上片刻,雷打不动。 巧的是,一个月前,也是她殒命于冷宫的日子。皇帝把消息压着,只是让人备了一口薄棺草草葬了,所以她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波澜。 蘅芜算准了时机,早上给解如意梳头的时候,装模作样看了眼空空的桂花油:“姑娘,头油没了,我再去拿一瓶新的。” 解如意冷冷睨了她一眼,桃红这个嘴替便开始骂上了:“头油没了,你不知道提前备下,让姑娘好等!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说完仍不解气,还上手来抓着她胳膊就掐了一把。 蘅芜本就是故意的,故而也就咬牙受了,惊叫一声,越发显得一张瓷白精致的小脸无辜可怜。 “姐姐饶了我,我……我这就去那一瓶新的来。” 桃红翻了白眼,又狠狠掐了她胳膊两把:“瞧不上你这副浪样儿!赶紧的,别让姑娘等着了!” 蘅芜抹着眼泪就去了外间放杂物的柜子前,趁着没人注意,没有去拿头油,反而走向最角落的柜子,假装不经意间打开了那扇精致的梨花木雕花柜门。 里面赫然放着一瓶用了一半的玫瑰露! 这是她前两日就发现的,可见绿荷偷玫瑰露嫁祸给她,也是这位表姑娘的手笔。 “要死啊你!让你拿头油,谁让你乱翻柜子的!”跟着出来的桃红气得眼睛冒火。 蘅芜却是装作惊讶害怕“一不小心”就把玫瑰露翻出来。 “啊!” 一整瓶玫瑰露都碎在了地上,浓郁的香气瞬间散出来。 桃红气得冲上来抓着她就是“啪啪”两个耳光:“谁让你动玫瑰露的!” 蘅芜装作害怕,疼得轻轻颤抖:“我……我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玫瑰露,这是绿荷偷的那一瓶……” “你胡说什么!”解如意紧跟着追出来,神色有明显的慌乱,死死咬着牙,脸上的温和大度再也绷不住,恼羞成怒:“大胆奴才!翻我的柜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打碎了东西,桃红,把她架出去,好好教训,以儆效尤!” 她眼底阴光闪烁。 第三章 嫁祸 “姑娘说得对,这种脚蹄子,就该用针刑,才能让她好好长长记性!”桃红冷笑着拿出随身携带的绣花针。 蘅芜身子一颤,针刑,就是拿绣花针往人身上扎,这往既看不见伤口,又让人疼的想死。 桃红果真拖着她去院子里,先是让人掌嘴,拿着绣花针就在她身上一通乱扎,尤其是指间和腋下这种敏感部位,更是下了死手。 不肖片刻,蘅芜已经是全身大汗淋漓,发髻散乱,浑身狼狈。 “小贱人!看你还敢不敢再乱说话,我把你嘴缝起来!”桃红脸上带着刻薄阴冷的笑,还真要拿针去扎她的嘴。 蘅芜已经算准时机,蔺绍也该路过这里了,突然惊呼一声,蓄积力量一把将桃红推开就往外冲,锐声大喊:“救命!救命啊!” 桃红脸色一变:“快拦住她!” 然而此时蘅芜凭借着自己惊人的爆发力,硬是将所有拦着的人通通推开,憋着一股劲儿横冲直撞,冲出院门。 游廊拐角处几个人徐徐而来,打头的年轻男人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锦袍,面如冠玉,矜贵肃冷,寒潭般的深眸中是一派冷绝漠然。 正是蔺绍! 蘅芜心中一喜,卯足了劲儿冲上去,一头扑在蔺绍脚边。 “求爷救命!” 蔺绍顿住脚步。 桃红紧跟着追出来,因为跑的急,还在大喘气,却顾不得喘息,急忙跪地行礼,又呵斥蘅芜:“你这蹄子,不过是做错事罚你一顿,你便要求到大人头上,莫不是以为大人会袒护你不成!满京城谁不知道,咱们家大人最是公正无私的一个人,又如何会被你一个小蹄子蛊惑!” 原是丫鬟做错了事挨罚。 蔺绍修眉微蹙,他向来是个冷峻严肃的人,不喜欢过问府里这些小事,便要抬脚离开。 蘅芜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大人!不是这样的,奴婢前两日被人冤枉偷了府里的玫瑰露,差点因此丢了性命,今早却在表姑娘处看到那瓶玫瑰露,什么都没说,却被桃红姑娘抓着就是一通打,奴婢不明白,明明奴婢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之事,为何要蒙受冤屈,受这样的磋磨折辱!” 她知道蔺绍是个公正的人,听到事情缘由,便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蔺绍正要抬脚离开的动作顿住,垂眸看向跪在自己身边求他做主的小丫头。 这一看,他却是心神俱震。 此时蘅芜微微扬着脑袋,蔺绍一低头便能看见她精致迭艳的漂亮脸蛋,瓷白娇嫩的皮肤上,那凌乱的巴掌印便显得尤为明显。 然最让蔺绍震惊的,还是这双眸子。 略微狭长圆润的一双杏眼,光彩莹莹,眸底深处藏着一抹倔强不服输。明明娇弱单薄仿佛风一吹便会倒的人儿,却又透着青柏般卓然独立的生命力。 这双眸子,这样的感觉,真是与那个人一模一样啊…… 想到此处,他漆黑的深眸中不免划过一抹黯然神伤。 那人终究是不在了。 “大人……”蘅芜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走神,又轻轻唤了一句。 蔺绍寒低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抿了抿唇,亲自上前,伸手将她扶起来。 手刚刚接触到蘅芜的胳膊,便听见女子一声轻吟。 蘅芜疼得脸色发白,饱满莹润的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她疼得眼角晕红,又自然而然地借着蔺绍的手站起来。 宽大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浮动,露出里面被针扎过的胳膊,上面甚至还有不少新旧交错的青紫掐痕,以及……触目惊心的片片暗红色针眼伤痕。 原本针刑是看不出伤的,但是因为她皮肤娇嫩白皙,才被针扎的地方,伤口便格外明显。 蔺绍神色一凝。 连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人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狠毒了些,是犯了多大的错,才要用这么狠的招数惩戒。 蔺绍厉声斥责:“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解如意也已经追来,她眸子里明显闪烁着一抹强作镇定的心虚慌乱,上前对着蔺绍盈盈一拜。 “让表哥见笑了,我房里的丫鬟犯了错,便让桃红稍加惩戒,没想到她居然胆大妄为来惊扰表哥。” 说完她宽和大度地对桃红道:“也不过是她看错了东西,犯了口角胡说八道罢了,你怎么把人弄成这样,快带她回去收拾一下,此事我也不予计较了。” “是!”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桃红伸手就要去抓蘅芜。 蘅芜像是受惊的小鹿,吓得瑟缩一下,忙躲到了蔺绍的身后,她佯装害怕的样子,低眉敛目道:“表姑娘,求您饶了我,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桃红姑娘打死的。” 说完她便含泪将自己另外一只胳膊也露出来,上面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 “这些日子桃红姑娘对我动辄打骂,明明我已经尽力做好了本职工作,桃红姑娘却仍然不放过我,我如今发现了被偷的玫瑰露,还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这般回去,桃红姑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再次对着蔺绍跪下,白净的小脸上已经是满脸泪痕:“求爷救我一命,哪怕让我去做府里最粗俗的活儿,让我洗恭桶倒粪水,都绝无怨言,奴婢只是想活命啊……” 她最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如今无权无势,想要靠近蔺绍,唯有让他怜惜。 蔺绍脸色沉了沉,一惯清冷淡漠的俊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怒意:“倒是没想到,我府上向来家风清正,竟还出了这等歹毒的恶奴!” 沉声吩咐:“来人!将这刁奴打一顿发卖了去,还有这什么玫瑰露的事情,也要彻查清楚!” 桃红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扑通”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啊!” 解如意也是心急如焚,蹙着眉道:“表哥,我原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但是谅在桃红是初犯,您饶她一次!” 蔺绍却是不买账,冰冷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冷冷看向她,语气带着嘲讽:“你底下的人做了什么,你当真是一点不知道?” 他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想不到,桃红做这一切,都是经过解如意默许,甚至可能是她授意。 解如意亦是心头一震,吓得不敢再多言。 还有玫瑰露的事情,若是被表哥知道都是她一首设计嫁祸……她心里隐隐后悔惊怕起来。 第四章 你叫蘅芜 蘅芜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蔺绍知道表姑娘为人,不可能再让她回去当值了。 “多谢大人。”她紧跟着磕头谢礼。 蔺绍垂眸看她,眸中情绪复杂难辨,却是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蘅芜……”蘅芜强撑着回答。 却不想,这具身子实在太过娇弱,连日来被磋磨,再加上刚刚闹了一场,已经是强弩之末。 如今精神放松下来,说完这句话,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蔺绍在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眼神就狠狠震颤了一下,身侧的手也下意识握紧。 最后终究是存了几分不忍,弯腰将人打横抱起,转头对随从锦奎吩咐:“去传个大夫来!”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开。 解如意两眼阴狠看着他们离开,嫉妒的火焰在胸腔中燃烧,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了蔺绍怀里的人。 最后她连被拖走的桃红也没顾,怒气冲冲走了。 蘅芜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她这一病,便昏睡了三天。再次醒来,她只觉得浑身都痛,一张苍白的小脸皱成一团。 “姑娘可算是醒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丫头端了杯水喂到她嘴边。 清凉的茶水入喉,嗓子那种灼烧般的痛感终于舒缓了一些。 她看着小丫头,眼底浮现出几分好奇。 那活该倒也爽利,率先介绍道:“我叫团圆,是在大人院里做洒扫杂活儿的,姑娘被大人亲点到书房里伺候,与我同住一屋。” 原是如此,蘅芜见团圆眉眼坦率,便多了几分好感,真心致谢:“多谢你这几日照顾我。” 团圆又倒了杯凉茶给她,笑眯眯道:“说起来,这也是大人吩咐的,说姑娘你身子不好,又受了磋磨,让我年纪大多担待照顾你一些。” 她眉眼间都是喜色:“姑娘可真是好运气,大人素日里沉默寡言又严肃,与我们这些人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却独独对姑娘这般上心,还特意调拨了姑娘去书房伺候,要知道,以前书房重地,我们别说是去里面伺候,就是靠近也是不行的。” “是吗?”蘅芜捧着茶水,微微出神。 她总觉得蔺绍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不过如今终于能接近他了,总是个好消息。 下一步就是取得他的信任,利用他这个权臣,重新在朝中搅弄风云,把渣男贱女拉下马。 蘅芜垂下眸,将冰凉茶水一饮而尽。 待身子好起来,蘅芜也开始到书房伺候。 蔺绍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书房里一应摆设都极为规整,陈设简单,一板一眼与他本人极为契合。 蘅芜如今才刚刚接触到书房,不敢乱看,只是每日照常洒扫收拾,泡茶研磨,除此之外,蔺绍便很少让她靠近书房。 蔺绍平素公务繁重,一心为公,总是行色匆匆,有时候忙起来,便忘了自己这位小丫鬟。 这日下了雨,蔺绍一身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解了蓑衣递给迎上来的小厮,大步流星往书房去。 他眉眼间染着几分戾气,明显心情不佳。 今日宫里传来消息,杜皇贵妃的死很有些蹊跷,这里面似乎还有皇帝新宠贤德妃的手笔。 他带着九卿衙门的堂官联名上疏,要求皇上彻查此事,却被皇帝驳回,言明贵妃已经入土为安,逝者安息,不要再生波澜。 为此蔺绍心中很是不平静。 正巧蘅芜闲来无事,站在书房外面不远处的廊下,看着天青色的雨幕微微出神。 少女仙姿玉立,柔静娴雅中又透着一股子卓然独立的气韵,翩然背影与记忆里的人影逐渐重合。 蔺绍心神摇荡,深眸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来,他快走几步,这位素日里冷峻肃然的丞相大人,最后几乎是小跑到了蘅芜身后,颤抖的手几次抬起落下。 蘅芜似有所感,她回过头,看见蔺绍,男人清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从外面带回来的冰凉水气,目光却是直勾勾盯着她。 她略有些诧异,忙欠身行礼:“大人。” 蔺绍眼底的光明显逐渐暗淡下去,他盯着蘅芜怔怔失神。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那双眸子却又极像她。 可终究不是她。 他骨节分明的手倏然攥紧,退后两步,很快收敛神色,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冷静。 “泡一壶茶来……就用金芽雪龙茶。”他倏地没头没脑吩咐这么一句,便进了书房。 蘅芜不做他想,恭敬应是。 这金芽雪龙茶原是皇家御贡的茶,每年取自清明前后的嫩芽,因为用料做工极为考究,抛去其中的损耗,每年产量不过几十斤,尽数上交宫中。 而蔺绍府里这一盒,乃是杜皇贵妃在世时赏给他的。 二人都是极为出色的政治家,平日里虽然明争暗斗不少,却也有几分惺惺相惜,那日杜皇贵妃难得来了兴致邀他下棋,他赢了后,贵妃便把这罐茶送给了他。 平日里这茶都是他珍藏着的,只有兴致来了,才亲手泡上一壶。 蔺绍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盯着泡茶的蘅芜出神。 她滗掉茶乳,将浅绿色的茶汤倒进白瓷盖碗里,用托盘盛上,放在蔺绍的手边。 然后便低眉敛目要退出去。 蔺绍却叫住她。 他抬起瓷杯,细细品了一口,深眸出现短暂的迷茫,又很快被他收敛。 将茶杯放在桌上,他的眉眼舒展开,这才问道:“这金芽雪龙乃是宫中贡品,普通人接触不得,你如何会其中冲泡的要法?” 而且这味道,竟与他在杜皇贵妃宫中喝到的一模一样。 蘅芜心中暗惊,自己倒是大意了,忙垂眼回话:“回大人的话,奴婢幼时曾跟着乡野夫子学过两年字,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这法子是从书里看来的。” “是吗?”蔺绍抬眼打量着她,锋利的目光像是要将人看穿。 蘅芜稳住心神,目光坦然,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破绽。 不过好在对方也没有在这事儿上纠缠,反而问了一句:“你上次说,你叫蘅芜?是那两个字?” 蘅芜便道:“是蘅芜梦冷惜分襟,橘浦饷愁深的蘅芜。” 蔺绍眸光微顿,紧紧凝视着她,目光越发晦暗莫测。 他沉沉开口:“你可知,前不久才薨逝的杜皇贵妃的字,便与你这蘅芜,一模一样?” 第五章 不要离开我 蘅芜脸色微变,佯装被吓到,忙跪在地上:“大人恕罪,奴婢身份卑贱,万万不知皇贵妃的小字是何。若有冲撞,还请大人重新赐名!” 蔺绍又紧紧逼问:“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蘅芜搜寻原主记忆,对答如流:“也是那乡野夫子替我娶的,那时候奴婢尚年幼。” 蔺绍微微眯起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在思索。 蘅芜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对方信了没信。 可这是一查便能查到的事情,她若是撒谎,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蔺绍再聪明的人,也不该猜到她是借尸还魂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 事实上,早在蘅芜昏迷的那三天,蔺绍便已经让人暗中查过她的背景了,普普通通的一个村妇,家中贫困才被卖到府上做丫鬟,并无特别之处。 可他心里就是隐隐有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似乎无比清晰的直觉…… 蔺绍按了按眉心,闭上眼,摆了摆手:“你退出去吧。” 蘅芜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应是,又大着胆子瞥了蔺绍一眼,瞧见他腰间挂着的青绿色镂刻祥云玉佩,总觉得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怕敏锐的蔺绍察觉到什么,她只能歇了心思。 自那日之后,蔺绍对她便不似之前冷漠,偶尔公务闲暇之余,还会与她说上两句话,一开始只是些杂学怪谈。 蘅芜博览群书,对很多事情都有独特见解,虽然有意藏拙,却也不动声色透露出一些自己的才学。 蔺绍果然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也不将她当个普通侍女对待,遇到一些难题,反而会旁敲侧击来问她。 蘅芜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慢慢赢得蔺绍信任也是指日可待。 这日蔺绍照旧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蘅芜用过晚膳去伺候笔墨的时候,正好送晚膳的小丫鬟刚刚从里面出来。 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剩下的清粥里出来,蘅芜眉头一蹙。 这味道…… 她待想探究,那小丫鬟已经端着托盘急急离开了。 蘅芜提着心推门进去,却见蔺绍正坐在桌案后面提笔写着什么。 她低眉敛目,上前为蔺绍研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蔺绍好几次欲言又止。 “大人可有什么觉得不适之处?要不要奴婢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刚刚那碗白粥,应该是被人下了某种催情的药物。 若问她为什么熟悉,只因为自己死前,崔笑晴为了让她的死更加顺理成章,便是送了这样一份药给她,药效发作再找来外男,让她被“捉奸在床”。如此一碗毒药赐给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碗药的味道,化成灰她都识得。 但是这样隐晦的事情,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提醒,一时间陷入两难。 蔺绍也发觉到她的拘谨,眉头微蹙,抬眼看她:“怎么?” 蘅芜鼓起勇气,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在这时候,又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表哥,我新炖了燕窝粥给你送来。” 解如意娇娇柔柔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蔺绍明显不耐:“不必了,你回吧。” 这一次解如意却不如之前那般善解人意,反而有些迫不及待推门进来,看见蘅芜的那一刻,她脸色僵了一下,又很快收回视线。 柔柔笑道:“蘅芜也在啊,你先出去,这里有我伺候就行。” 若是在平时,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蘅芜自然不会多留。 可是她已经知道了蔺绍被人下药,而且很有可能跟这位突然出现的表姑娘有关,出于二人交情,她不能坐视不理。 蘅芜略一思量,打定主意留下:“我还要为大人研磨,表姑娘金尊玉贵,这种粗活儿交给奴婢们就好。” 解如意暗暗咬牙,眼含警告盯着她:“我让你出去。” 蘅芜却寸步不让。 解如意也急了,干脆上前一把挤开她,把汤药放在桌上,柔柔道:“表哥……我心疼你辛苦伏案写作,前两日与人学了按摩之法,不如给你试试。” 她说着就将手贴在了蔺绍的身上。 蔺绍眉眼一沉,厉声拒绝:“不必!你回去,我这里用不着你!” 已经是非常不客气的逐客令。 然解如意却固执地想要触碰到他,只要表哥药效发作,成功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那她便能顺理成章嫁给表哥。 至于旁边的蘅芜……她则是直接忽视了,一个贱婢而已,敢管主子的房里事,留着她等完事儿了给她们端热水清理也好。 解如意想的很好,可是当她的手刚刚接触到蔺绍的肩膀,便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拂开。 蔺绍清隽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浅浅潮红,漆黑深眸有些混沌了,却咬牙支撑,依旧疾言厉色:“滚出去!” 就在刚刚解如意接触到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一股难以言说的燥热难耐,从小腹处席卷而来,欲念燃烧,带着不可控之势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灼烧殆尽。 解如意被推得狼狈摔在地上,可是看到表哥如今的样子,她也豁出去了。 再次扑上去,不管不顾地想要亲吻他:“表哥,你现在很难受对吧?让我为你排忧解难,表哥,我愿意的……” 蔺绍只觉得恶心,再次将人拂开,额间青筋暴跳:“滚!”几乎是咬牙切齿! 蘅芜见事态不对,早就跑出去把锦奎找来了。 锦奎推门进来之际,蔺绍冷冷命令:“把她丢出去!” 解如意已经是满脸泪痕:“表哥就这么狠心,你已经如今这个样子,若是不找人疏解,只怕会爆体而亡,你……” 蔺绍却不想再听,直接让人锦奎把她丢出去了。 蘅芜一口气没来得及松下来。却见原本青筋暴起的男人,此时满脸潮红,正双眼迷离盯着她,一步步朝着她靠近。 他的眼前光影重重,身体燥热难耐,眼前的人逐渐与心里的人重合,他迫不及待想要上去拥她入怀,甚至得到更多。 蘅芜本能觉得害怕,想要转身出去找大夫,男人却先一步冲上来将她从后面抱住,滚烫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服贴在她身上。 蘅芜吓得身子轻轻颤栗:“大人……” 她的话没能够说出口,蔺绍便先一步吻了下来。迫不及待地索取她唇齿间的甜蜜美好。 蘅芜本能地挣扎,却被男人紧紧禁锢住,将她抵在门上,辗转厮磨。 他的手逐渐不安分起来,大手掐住她的腰肢,将她提起来了抵在自己腰腹上,再次欺身而来,喷洒出的呼吸灼烫袭人。 “蘅芜……我的蘅芜……芜儿……不要,不要离开我。” 他低哑醉人的声音饱含情欲爱恋,抵死缠绵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蘅芜正在挣扎的动作却是猛地一顿,漂亮的眸子猛地睁大,一颗心狂跳起来。 这个蘅芜,到底是哪个蘅芜? 第六章 一碗避子汤 “蘅芜……我的蘅芜……芜儿……不要,不要离开我。“ 蔺绍低哑醉人的声音饱含情欲爱恋,抵死缠绵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蘅芜正在挣扎的动作却是猛地一顿,漂亮的眸子猛地睁大,一颗心狂跳起来。 这个蘅芜,到底是哪个蘅芜?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喊的这个蘅芜,该不会是…… “芜儿,我等了你那么久,你终于回来了。“蔺绍迷离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离开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蘅芜的心脏狠狠一抽,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说的是前世的自己!是那个与他争斗了半辈子,最后惨死在冷宫的杜皇贵妃蘅芜! 原来如此,原来蔺绍对她的不同,对她的关照,甚至刚才那种复杂难辨的眼神,都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和死去的贵妃同名同姓,甚至可能还有几分相似!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愤怒从胸腔涌起,蘅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她拼尽全力在这个世界求生,小心翼翼地讨好,忍辱负重地谋划,到头来在他眼里,她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够了!“蘅芜狠狠推开他,眼中燃烧着怒火,“我不是你的芜儿!我是我!“ 可是药效正酣的蔺绍哪里听得进去,他只是更加疯狂地将她拉回怀中,唇舌纠缠不休。 蘅芜气得浑身发抖,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如潮水般汹涌,她猛地张嘴,狠狠咬在了蔺绍的唇上。 “嘶——“ 浓烈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蔺绍吃痛,迷离的眼神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看着眼前这张愤怒得通红的小脸,脑中的迷雾逐渐散去。 不是她……不是杜皇贵妃…… 这是那个叫蘅芜的小丫鬟,是解如意房里的侍女,是他亲自从厨房调来书房的人。 “我……“蔺绍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看着蘅芜嘴角还残留着他的血迹,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慌乱,“对不起,我……我刚才……“ 他伸手想要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蘅芜却冷冷避开了。 “大人清醒了?“蘅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蔺绍看着她疏离的神色,心中莫名一痛。他刚才的确是将她当成了另一个人,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是我唐突了,我向你道歉。“蔺绍深深弯腰,声音诚恳,“刚才是我失了理智,绝非有意冒犯。“ 蘅芜看着他道歉的身影,心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心虚。 她在气什么呢?气他把自己当成替身?可是她本来就是在利用这种相似性接近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更何况,她现在还需要借助他的势力,需要他的庇护,才能在这个府邸中存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杀了狗男女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蘅芜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缓缓走向还在药效中挣扎的蔺绍,伸手轻抚他发烫的额头。 “大人,您体内的药性还没散,这样下去会伤身的。“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柔软,“奴婢愿意为大人分忧。“ 蔺绍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蘅芜点点头,眸子里是一片清明:“奴婢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也知道蔺绍刚才把她当成了别人,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需要这个男人的力量,需要他的信任。 而且,如果她真的能够成为他身边的人,那么她的计划就能更快实现。 至于感情……她早就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前世的经历已经告诉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依靠。 “大人不必有心理负担,“蘅芜轻声说道,“奴婢本就是您府中的人,伺候主子本是分内之事。更何况,您刚才也是因为被人下药才会如此,并非您的本意。“ 蔺绍盯着她看了很久,眼中的复杂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你当真愿意?“他的声音有些哑。 蘅芜点头,主动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月色如水,照进这间简朴的书房。夜很长,也很短。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蘅芜便悄悄起身。她动作很轻,没有惊醒身边还在沉睡的男人。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直奔蔺绍身边侍卫锦奎的住处。 锦奎正在院中练剑,看到她过来,神色有些诧异:“蘅芜姑娘?这么早,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注意到她衣衫上的褶皱和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痕迹,顿时明白了什么,脸色微红。 “锦奎大哥,“蘅芜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我想求你一件事。“ 锦奎收了剑,正色道:“姑娘请说。“ “能否为我弄一碗避子汤来?“蘅芜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锦奎一愣,随即点头:“这个容易,我这就去为姑娘准备。“ “还有,“蘅芜看着他,“此事还请不要告诉大人。“ 锦奎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是蔺绍的心腹,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一炷香后,锦奎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蘅芜接过来,看着碗中苦涩的汤药,心中没有任何波澜。这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必要手段罢了。 她一仰头,将整碗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却远不如心中的苦涩来得浓烈。 回到书房时,蔺绍还在沉睡。蘅芜静静坐在窗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 昨夜之后,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了。虽然没有名分,但她已经是蔺绍的女人。这个身份,足够她在这个府邸中立足,也足够她慢慢接触到更多的权力和秘密。 至于感情…… 蘅芜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眼中一片冰冷。她已经不奢望什么感情了。她要的,只是复仇的机会。 第七章 不知廉耻 蔺绍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的。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却只摸到了已经凉透的床榻。房间里静悄悄的,哪里还有蘅芜的身影。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而被褥上那一抹刺眼的嫣红,却让他多了一丝欣慰。 落红。 蔺绍盯着那片红痕,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想起了自己在药效作用下的失态,想起了那个小丫鬟清澈的眸子里闪过的愤怒和委屈,更想起了她最后的主动献身。 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却为了救他,毫不犹豫地付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蔺绍伸手轻抚那片落红,指尖微微颤抖。这个叫蘅芜的小丫鬟,真的和她那么像……不仅仅是名字,连那种倔强不屈的性子,连那种明明害怕却还要硬撑的模样,都和杜皇贵妃如出一辙。 更重要的是,这丫头还有几分小聪明。昨夜若不是她机敏地发现了玫瑰露被人动了手脚,若不是她及时找到他,恐怕他就要在解如意的算计下做出一番丑态,违背自己初心了。 想到解如意,蔺绍的眉头紧紧皱起。那个表面温和善良的表妹,竟然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若不是昨夜的意外,他还被蒙在鼓里,把她当成什么良善女子。 而蘅芜,不仅救了他,还为他付出了这么多……着实是个好姑娘。 蔺绍缓缓起身,开始穿衣。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个女子,他要给她一个名分。纵然她出身卑微,纵然这样做会招来非议,但她值得更好的待遇。 更何况,他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穿戴整齐后,蔺绍推门而出,准备去找蘅芜。 此时的蘅芜,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她挽起袖子,正在细心地熬制莲子羹。雪白的莲子在砂锅里慢慢煮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这莲子羹要熬得软糯,还得放点冰糖调味。“蘅芜一边搅拌一边喃喃自语,“大人昨夜消耗颇大,正好用这个补补身子。“ 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是用了心思的。前世在宫中时,她也经常亲手为薛离璟准备各种汤羹,对这些颇有心得。 正当她专心致志地看着火候时,厨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哟,这不是我们的蘅芜姑娘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蘅芜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顿,抬头看去,只见解如意正带着桃红缓缓走进厨房。 解如意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本来应该显得清雅脱俗,但她脸上那副阴冷的表情,却让整个人都透着让人发麻的阴狠。 桃红跟在她身后,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蘅芜,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表姑娘来厨房,可是有什么吩咐?“蘅芜面无表情地问道,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解如意冷笑一声:“我能有什么吩咐?倒是你,一大早就跑到厨房来忙活,这是在给谁做吃的呢?“ 她的目光阴冷地扫过蘅芜手中的莲子羹,语气里满是讥讽。 蘅芜垂下眼眸,淡淡道:“不过是给大人准备些汤羹,表姑娘若是觉得不妥……“ “不妥?“解如意突然拔高了声音,“当然不妥!你一个下贱的丫鬟,也配给表哥准备吃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她越说越气,特别是想到昨夜蔺绍对她的厌恶冷漠,心中的嫉妒之火就烧得更旺。 明明该是她伺候表哥的,明明该是她得到表哥怜爱的! “表姑娘言重了。“蘅芜的声音依然平静,“奴婢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本分?“解如意怒极反笑,“你个小贱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说着,忽然目光一顿,紧紧盯着蘅芜的脖颈处。 那里,有几个浅浅的红痕,正好被衣领遮住了大半,但还是有一角露在外面。那种暧昧的痕迹,解如意再熟悉不过了。 一瞬间,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你这个小贱人!“解如意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划破空气,“你竟然勾引了表哥!“ 她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抬起手就要给蘅芜一巴掌。 然而她的手刚刚扬起,就被蘅芜稳稳地捏住了手腕。 “表姑娘这是作什么?“蘅芜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中已经有了寒光,“奴婢不过是在做吃食,何来勾引一说?“ “还敢狡辩!“解如意用力想要挣脱,却发现蘅芜的力气大得出奇,根本挣不开,“你脖子上的痕迹是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蘅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表姑娘眼力倒是不错。“ 她松开解如意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将那些痕迹遮得更严实些,然后抬眼看着解如意,眸中全是嘲弄。 “不过表姑娘似乎搞错了什么。“蘅芜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奴婢从未勾引过大人,是大人主动要了奴婢的。“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解如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接着说道:“想来也是,大人宁愿要奴婢这样一个下贱的丫鬟,也不愿意碰表姑娘您呢。表姑娘说,这是为什么呢?“ “你!“解如意气得险些晕过去,“你这个贱人!你竟敢……“ “来人!“她突然尖声叫道,“来人啊!“ 很快,几个侍卫匆匆赶来。 “表姑娘有何吩咐?“为首的侍卫恭敬地问道。 解如意指着蘅芜,声音里带着疯狂:“把门关上!今日我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还愣着做什么?“解如意厉声道,“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 无奈之下,侍卫们只得将厨房的门关上。 厨房里瞬间变得昏暗起来,只有灶台上的火光闪烁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摆的阴影。 解如意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她死死盯着蘅芜,眼中满是恶毒的光芒。 “现在没人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你还能狂到什么时候!“ 蘅芜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心中暗自冷笑。这个解如意,终于撕下了温柔善良的伪装,露出了真面目。 不过这样也好,她正愁没机会对付这个女人呢。 第八章 哪怕没名没分 解如意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恨不得将蘅芜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蘅芜敏锐地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但很有节奏,她太熟悉了——是蔺绍的脚步声。 蘅芜心中瞬间有了计较,她需要让蔺绍看清楚解如意的真面目。既然这个女人要撕下伪装,那就让她撕得彻底一些! “表姑娘,是奴婢错了。“蘅芜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奴婢不该勾引大人的,求表姑娘饶命!“ 解如意愣了一下,没想到蘅芜会突然服软,但紧接着,一股更大的愤怒涌上心头。 这个贱人!居然还敢在她面前装可怜!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解如意彻底撕下了温和的面具,声音尖利刺耳,“你个下贱的狐狸精!长了一副勾人的脸蛋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我今天就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拿什么去勾引男人!“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条细长的皮鞭,黑色的鞭身在火光下闪着冷光。 “你以为勾引了表哥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解如意举起皮鞭,眼中满是恶毒,“像你这种卑贱的东西,就该在泥里打滚,永远别想翻身!“ 蘅芜跪在地上,听着解如意越来越恶毒的话语,心中冷笑不止。这个女人终于露出了本性,那些什么温柔善良,什么菩萨心肠,全都是装出来的! “表哥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你这种货色?“解如意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你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等表哥玩腻了,还不是要把你一脚踢开!到那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门外,蔺绍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本来是想来厨房找蘅芜的,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解如意的声音!那个一向温和善良的表妹,此刻说出的话却如此恶毒! 蔺绍紧紧握拳,回想起平日里解如意在他面前的温柔模样,再对比现在这副嘴脸,心中的愤怒涌起。 原来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我要用这鞭子把你的脸抽烂!“解如意举起皮鞭,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让所有人都看看,勾引主子的下场!“ 皮鞭呼啸着抽下,蘅芜却没有躲闪。 她故意朝着皮鞭的方向挪了挪身子,让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啊!“蘅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白嫩的胳膊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红的伤痕。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被人狠狠踹开。 “住手!“蔺绍怒气冲冲地冲进来,看到蘅芜跪在地上,胳膊上鲜血淋漓,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解如意看到蔺绍突然出现,手中的皮鞭吓得差点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 “表……表哥?你怎么……“ “怎么?“蔺绍的声音冰冷如霜,“我怎么什么?怎么听到了你的真面目?怎么看到了你的恶毒嘴脸?“ 他一步步走向解如意,每一步都带着骇人的威压。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温和善良的女子,没想到你竟是这副模样!“蔺绍的眸子冷得像是能结冰,“居然敢对我的人动手!“ 解如意慌了,她从未见过表哥如此愤怒的样子,吓得浑身发抖。 “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气昏了头?“蔺绍冷笑,“那刚才那些话,也是气昏了头说的?“ 解如意脸色更加惨白,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都被蔺绍听到了。 这时候,厨房外面聚集了不少下人,他们都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过来,此刻正在门外窃窃私语。 “天哪,表小姐居然用鞭子抽人!“ “我以为她一向温和呢,没想到竟然这么狠毒!“ “亏得我们以前还夸她善良,原来都是装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指指点点的声音传进厨房,解如意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蔺绍没有理会那些议论声,他快步走到蘅芜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 “伤得重不重?“他的声音温柔得如春风化雨,和刚才对解如意时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蘅芜咬着唇,眼中含着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大人,奴婢没事,都是奴婢不好,惹表姑娘生气了。“ 她这副柔弱的模样,看得蔺绍心疼不已。 “胡说什么,这怎么能怪你?“蔺绍轻抚着她胳膊上的伤口,心中的怒火更盛,“来人!“ 锦奎等人听到召唤,立刻进来行礼。 “将表小姐送回院中,从今日起禁足一个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蔺绍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锦奎等人应声而去,架着脸色惨白的解如意就往外走。 “表哥!表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表妹啊!“解如意拼命挣扎,声音里带着绝望。 蔺绍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小心地抱起蘅芜,大步朝外走去。 “都散了!“他冷冷地对围观的下人们说道。 众人见状,纷纷散开,但心中都记住了今日的事情——那个表面温和的表小姐,原来是个如此恶毒的女人。 蔺绍抱着蘅芜回到书房,轻轻将她放在榻上,然后转身去拿药箱。 “让我看看伤口。“他轻声说道,动作很轻很轻。 蘅芜乖巧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蔺绍看着那道伤口,眉头紧皱,似乎有点心疼。他拿起药粉,小心翼翼地为她敷药。 “疼吗?“他问道。 蘅芜摇摇头:“不疼,大人轻一些就好。“ 她的声音软糯,像是受惊的小鹿,看得蔺绍心都要化了。 不过,蔺绍毕竟是精明的人,他能感觉到蘅芜在刻意表现出柔弱的一面。但他并没有点破,而是继续温柔地为她包扎伤口。 “昨夜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蔺绍一边包扎一边说道,“我会补偿你的。“ 蘅芜抬起眼,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轻声说道:“大人言重了,奴婢什么都不要,只想留在大人身边伺候。“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轻柔:“哪怕没名没分,奴婢也心甘情愿。“ 听到这话,蔺绍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这个女子,总是这样,明明可以提出什么要求,却偏偏什么都不要,只想留在他身边。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懂事,怎能不让人心疼? “傻丫头,“蔺绍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值得更好的。“ 蘅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 她只想要他的信任和庇护,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九章 封为侍妾 大厅里灯火通明,红烛高照,铜炉中焚着沉水香,氤氲缭绕。 丞相府上下大小奴婢、管事、嬷嬷共计百余人,齐齐列队立于厅中,鸦雀无声。众人皆知今日必有大事发生,否则不至于连扫院子的粗使婆子都被唤来。 蔺绍一身玄色锦袍,玉带束腰,缓步走入大厅,身后跟着锦奎,手中捧着一方托盘,上面覆着猩红锦缎。 他站定于主位之前,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如钟鸣般清晰:“今日召集诸位,是为一件要紧事。” 众人屏息。 “从今日起,蘅芜不再是奴婢,而是我蔺绍的妾室,名分已定,礼制如姨娘,此后她的一应用度,与府中正经姨娘同级,任何人不得轻慢,违者重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厅内一片哗然。 有人惊得张大了嘴,有人迅速低头掩饰眼中的嫉妒,更有人偷偷抬眼去看那站在蔺绍身侧、低眉顺目的蘅芜。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绣兰细裙,发间只簪一支银丝流苏,素净得近乎寡淡。可正因如此,反衬出几分清冷出尘的气韵,像雪后初开的梅花,不动声色便攫住了所有目光。 “恭喜蘅芜姑娘!”有伶俐的丫鬟率先跪下行礼。 紧接着,一排排人跪了下去,齐声道:“恭贺蘅芜姑娘!” 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却激不起蘅芜心中半点波澜。她微微抬眸,看了眼蔺绍的侧脸——他正垂眸看着她,眼中似有温色流转。 可她知道,那不是情,是占有,是新鲜,是男人对一件得来不易之物的珍视。 她弯唇,极轻地笑了笑,然后缓缓跪下,声音轻柔却清晰:“奴婢……不,妾身谢大人恩典。” 蔺绍伸手扶她,指尖微温,低声道:“以后不必下跪。” 她点头,垂首退至一侧,姿态恭顺,可眼底早已一片冷静。 人群陆续散去,议论声如细雨般洒满了整个府邸。 “天爷,蘅芜不过是个小厨房的粗使丫头,怎就攀上了大人?” “你可不知,前几日表小姐拿鞭子抽她,大人当场撞见,怒不可遏……” “啧,这手段可真高,装可怜都能装出个姨娘来!” “别说了,如今她可是主子,得罪不起……” 雅苑内,夜风穿廊,却吹不散屋内的压抑气息。 绿荷跪在地上,声音发颤:“表小姐……奴婢刚从大厅回来,大人当众宣布,蘅芜……已是妾室,用度同姨娘……” “啪!” 一只青瓷茶盏砸在她脚边,碎瓷飞溅。 解如意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妾室?她也配?!”她猛地站起,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一个下贱的灶台丫头,连鞋底都沾着灰,也敢称姨娘?!” 她一步步在房中踱步,裙裾翻飞,像一头困兽。 “她装!她装可怜!她勾引表哥!她算计我!”解如意咬牙切齿,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一鞭子……那一鞭子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想借表哥的手废了我!” 绿荷不敢抬头,只低声劝:“小姐,如今她得势,您又被禁足……不如先忍一忍……” “忍?!”解如意冷笑,猛地转头,“我忍她步步高升?我忍她躺在表哥身边?我忍她用那副清纯模样骗尽所有人?!” 她猛地抓起案上一对鎏金耳坠,狠狠砸向墙壁:“等我一个月后出来,我要她生不如死!我要她跪着给我舔鞋!我要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狠毒!” 她喘着粗气,眼中燃着恨火,仿佛已经看见蘅芜跪在她脚下,满脸是血地哀求。 ——贱人,你夺走的一切,我会千倍奉还! 同一时刻,厨房里炉火未熄,锅中温着一碗银耳莲子羹。 蘅芜独自走进来,衣袖轻拂,动作从容。灶台边,赖妈妈正蹲着擦地,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她曾是这厨房的掌事嬷嬷,没少对蘅芜非打即骂。前些日子还当众骂她“狐媚子,迟早被人睡烂了扔出门”,如今这贱丫头竟摇身一变成了主子? 赖妈妈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蘅芜清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赖妈妈,这么晚了还不回房休息?” 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 赖妈妈哆嗦着站起,低着头:“蘅……蘅姨娘,老奴……老奴收拾厨房……” “哦?”蘅芜轻笑,走到锅边掀开盖子,热气扑面,“我饿了,来拿点吃的。这羹是你煮的?” “是……是的,姨娘。” “味道如何,我得试试。”她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小口,细细品味,然后——眉头一皱。 “怎么?太甜了?”赖妈妈紧张地问。 蘅芜放下勺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才道:“不是太甜,是苦的。这银耳,怕是放了两日,馊了。” 赖妈妈脸色一白:“不可能!今早才买的……” “你说什么?”蘅芜抬眸,目光如刀,“你敢质疑我?” “奴婢不敢!奴婢……” “来人。”蘅芜不疾不徐地开口,门外立刻有两名粗使婆子应声而入。 “赖妈妈怠慢主子,用坏食材欺瞒,按府规,杖二十,罚薪三月,暂夺掌厨之权。” “不!蘅姨娘饶命!奴婢真不知银耳坏了!饶命啊!”赖妈妈跪地磕头,老泪纵横。 蘅芜却只是轻轻拂了拂袖,像是掸去一粒尘埃。 “拖下去。” 两名婆子立刻上前,架起赖妈妈就往外拖。她一路哭喊,声音凄厉:“蘅芜!你这个狐媚子!不得好死!你勾引主子,迟早被天打雷劈——” 话未说完,便被布巾堵了嘴,消失在夜色中。 厨房里恢复寂静。 蘅芜独自站在炉火旁,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明暗交错。 她端起那碗莲子羹,走到窗边,轻轻倾倒于地。 乳白的羹汤渗入泥土,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她转身,正要离开,忽听门外一声冷笑。 “好大的威风啊,如今连厨房的汤都能说馊就馊,说罚就罚了?” 蘅芜顿步,缓缓回头。 门外,站着一位穿紫裙的丫鬟,正是解如意的贴身侍女——桃红。 她倚着门框,眼里满是讥讽:“蘅姨娘,您可真会演。装柔弱,装无辜,装得连大人都为你动心。可您别忘了,表小姐禁足只有一个多月,等她出来,您这姨娘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蘅芜静静看着她,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极淡,却带着一丝凉意,像月光洒在刀刃上。 “桃红姑娘说得对。”她缓缓道,“我这位置,确实坐不稳。” 她缓步上前,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 “可你说错了——不是等她出来,是我,等她出来。” 第十章 在我跟前伺候 蘅芜转身离去,裙裾轻拂过青石阶,脚步不疾不徐,仿佛方才桃红那一番讥讽不过是耳边一阵微风。可她眼底却冷得像冬夜的湖水,深不见底。 她没有回自己新拨的“兰漪院”,而是绕了条小径,往西侧花园走去。夜风微凉,吹动她发间银丝流苏,窸窣作响。她知道,桃红回去后,定会原原本本告诉解如意,而解如意,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雅苑内,烛火未熄。 “你没骗我?”解如意死死攥着桃红的手腕,声音发颤,“她真的当众处罚了赖妈妈?还说银耳馊了?” “千真万确!”桃红揉着手腕,咬牙道,“她一句话,赖妈妈就被拖去打了二十板子,现在还躺在柴房哭呢!小姐,她这是立威!她这是在给您下马威啊!” 解如意猛地一拳砸在案上,指尖沁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她敢……她竟敢……”她双目泛红,嗓音嘶哑,“她一个灶台丫头,如今竟敢踩在我头上?我才是相府未来的女主人,我是表小姐!她算什么东西?!” “小姐!”桃红忽然压低声音,双眸闪出一道精光,“您不能坐以待毙。再等一个月,她根基更深,您就真动不了她了。” “那我能怎么办?”解如意冷笑,“被禁足在这雅苑,连门都不能出,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 “不。”桃红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笑意,“您得出去。” “出去?怎么出?表哥下了令,没他允许,谁也不许放我出去一步。” “那就——”桃红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您得低头。” “你说什么?”解如意猛地推开她,怒目而视。 “您得去求他。”桃红毫不退缩,直视她双眼,“您得亲自去书房,端一碗莲子羹,穿得……动人些。您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妹,血脉亲情,他总不能真一辈子关着您。只要他心一软,让您出来,您就有机会。” 解如意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她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是让我……去勾引他?” “不是勾引。”桃红轻笑,“是唤醒他的怜惜。您记得小时候,您发烧,是他在榻前守了三夜。您被蜜蜂蛰了脸,是他亲手给您敷药。他是您表哥,可也是男人……男人,谁能拒绝一个楚楚可怜、又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呢?” 解如意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蔺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曾以为,那眼里只会有她。 可如今,那双眼里,却盛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蘅芜,你真的该死。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没了方才的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好。”她轻声说,“我低头。” 当晚,解如意换上一身烟霞色轻纱长裙,薄如蝉翼,勾勒出她玲珑身段。肩头半露,锁骨若隐若现,裙摆随风轻扬,仿佛月下盛开的昙花,妖冶而蛊惑。 她亲自熬了一碗莲子羹,放入冰盏降温,香气清甜。手捧托盘,她一步步走向书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而就在假山之后,蘅芜静静伫立,藏身于树影深处。 她早料到解如意不会甘心。 她看着那抹烟霞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摇曳,看着她一步步靠近书房,看着她轻轻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锦奎探出头来。 “表小姐?大人正在批阅奏折,不便见客。” “锦奎哥哥,”解如意声音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我熬了一碗莲子羹,知道表哥深夜劳累,特意送来,就放门口可好?” 锦奎犹豫了一瞬。 “不必了。”一道冷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正是蔺绍,“放下吧。” 解如意眼中一亮,正要迈步,却被锦奎伸手拦住。 “大人说放下,便是让您放下。”锦奎语气不容置疑,“请回吧,表小姐。” “我……”解如意咬唇,眼中瞬间泛起水光,像受惊的小鹿,“表哥,我只求见一面,就一面……我知错了,我不该冲动,不该拿鞭子……我只想当面道歉……” “不必。”蔺绍的声音平静无波,“错便是错,罚已既出,不必多言。你回雅苑去,一个月后,若能悔过,我自会放你出来。” 门,“砰”地关上。 解如意僵在原地,托盘从手中滑落,瓷碗摔得粉碎,莲子羹洒了一地。 她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面前崩塌。 良久,她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疯般冲回雅苑。 而暗处,蘅芜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欲走。 却忽听得一阵凄厉的哭喊从雅苑传来—— “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打翻茶盏的!小姐——” 是团圆的声音! 蘅芜瞳孔骤缩,立刻折身疾行。 雅苑内,烛火乱晃。 解如意一把揪住团圆的头发,将她狠狠掼在地上。 团圆年仅十四,是厨房新来的粗使丫头,生得瘦小,却心善。前些日子,蘅芜被赖妈妈罚跪灶前,是团圆偷偷给她送了一碗热粥,还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灰。 如今,她手中捧着的茶盏被打翻,茶水溅了地毯一角。 “贱婢!”解如意双眼赤红,抄起藤条便抽,“我让你碰!我让你手贱!你和蘅芜是一伙的吧?你也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啪!啪!啪!” 藤条抽在团圆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姑娘蜷缩在地上,不敢躲,只抱着头呜呜哭。 “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您……” “求我?”解如意冷笑,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拎起来,“你也配求我?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死是不是?!蘅芜装清高,你给她送吃送喝,你们沆瀣一气,都想踩在我头上!” 她猛地将团圆摔向墙角,藤条再次扬起—— “住手!” 一声清冷喝止。 解如意猛然回头,只见蘅芜立在门口,月白衣裙如雪,眼神却冷得能冻结人心。 “你来做什么?!”解如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指着她怒吼,“滚出去!这是我的院子,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蘅芜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团圆身边,蹲下身,轻轻将她扶起。 团圆脸上满是泪痕,手臂上全是血痕,颤抖着抓住蘅芜的衣角:“蘅……蘅姐姐……” 第十一章 你和她相似 “别怕。”蘅芜轻轻抚摸她的发,声音温柔得像春夜细雨,“没事了。” 她抬头,看向解如意,目光如刀:“她不过是个孩子,打翻茶盏,至多训斥几句。你将她打成这样,是想让她死吗?” “死?”解如意疯狂大笑,“对!我就是要她死!我就是要让你们一个个都生不如死!你以为你成了妾室就了不起了?你不过是个jian人!一个靠装可怜、装清纯爬上男人床的贱货!你救她?你救得了她一时,救得了她一世吗?!” 蘅芜缓缓站起,拍了拍衣袖,神色平静得可怕。 “你说得对。”她淡淡道,“我救不了她一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解如意扭曲的脸,扫过满地狼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根还在滴血的藤条。 “可今天,她在我眼前,我就不能看着她死。” 她抬手,从发间取下那支银丝流苏,轻轻放在团圆手中。 “拿着,去找大夫,伤好了,来兰漪院找我。” 团圆哽咽着点头,艰难爬起,在两名吓傻的丫鬟搀扶下,踉跄离去。 蘅芜这才重新看向解如意,唇角微扬,像是笑,又不像。 “表小姐,今夜你受辱于书房门前,心中憋闷,我懂。” 解如意一愣。 “可你若拿无辜之人出气,”蘅芜声音陡然转冷,“那便不是憋闷,是恶。” 兰漪院的灯火,燃得比往日更久。 蘅芜坐在铜镜前,青丝尚湿,一缕一缕贴着肩头蜿蜒而下,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洇湿了月白中衣的领口。她指尖夹着玉梳,一下一下缓缓理着长发,动作轻柔。 团圆蜷在暖榻一角,手臂上敷了药,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妥帖。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裙角,声音细若蚊蚋:“蘅……蘅姐姐,我、我以后真的能跟着您吗?不用回厨房了?” 蘅芜抬眼,从镜中望她,眸光微漾,像月下湖心投下的一粒星子。 “你想回去吗?”她轻声问。 “不……不想。”团圆摇头,眼圈又红了,“厨房里……赖妈妈见了我就骂,说我是‘攀高枝的癞蛤蟆’,说我沾了您的光才躲过那一顿打……可我、我真不是为了自己……那一日您跪在灶前,我都瞧见了……您明明那么冷,脸上沾了灰,也没人敢给您擦……我……我就是心疼……”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膝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蘅芜放下玉梳,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你看我。”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团圆怯怯抬眼,撞进那双如寒潭般沉静的眸子里。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跪着说话,也不必再低头。你想留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机会。但你要记住——”她一字一顿,缓缓道,“忠心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我会护你,但你若有一日背叛我,我也会亲手,将你推入泥潭。” 团圆呼吸一滞,连忙点头,声音坚定:“我绝不背叛您!哪怕刀架在脖子上,我也只认您一个主子!” 蘅芜这才笑了,那笑意极淡,却像初春雪后乍现的阳光,照得人心头一暖。 “去歇着吧。”她柔声道,“明日一早,我教你规矩。” 团圆含泪应下,被人领去偏房安置。 蘅芜立于窗前,望着外头一庭月色,良久未动。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回那条曾经走过的路—深宅之中,无亲无故,唯有步步为营,才能活下去。她不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灶台丫头,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捧在掌心、却又一朝跌落尘埃的皇贵妃。 她是蘅芜。 两个身份,同一具魂魄。 她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往事压下。这时,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锦奎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禀夫人,大人来了。” 蘅芜一怔,旋即恢复平静。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穿过回廊,行至门前。 蔺绍一身墨色常服,肩头还沾着夜露,眉宇间透着几分局促与罕见的犹豫。 他站在门外,没有立刻推门,只是隔着窗纱望进去。 那抹月白的身影立在灯下,发尾微湿,衣襟微敞,肩头一片雪色在昏黄灯火中若隐若现。她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来,眸光淡淡,如雾中望月。 “大人?”她微微福身,声音清冷如泉,“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蔺绍喉结微动,竟一时语塞。 他本是为了查案而来——皇贵妃生前曾秘密召见过几名江湖医师,行踪诡异,宫中秘档被毁,线索断在了城西一家药堂。 他本想问问蘅芜可曾听闻类似传闻,毕竟她出身卑微,或许知晓些底层消息。 可此刻,看着她立在那里,眉目如画,却冷得拒人千里,他忽然想起那一日,皇贵妃也曾在御花园中回眸一笑,灯火映着她的侧脸,他说:“你与旁人不同。” 如今,眼前这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最近很少出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蘅芜抬眼,似笑非笑:“大人禁了表小姐的足,又何必担心我也要生事?我一个侍妾,安分守己才是本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蔺绍皱眉,跨前一步,目光扫过她肩头未干的湿发,“你身子可还好?听说……你那日罚跪灶前,受了寒。” 蘅芜心头一震,眸光微闪。 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她垂眸,语气却依旧平淡:“多谢大人关心。不过很久之前罢了,早已无碍。” 蔺绍盯着她,忽觉喉间发紧。 他一向冷静自持,断案如神,外人都称他“铁面御史”,可面对这个女子,他竟屡次失神。她像一面镜,照出他深埋心底的执念。 “锦奎说……你救了一个叫团圆的丫头?”他换了个话题。 “是。”蘅芜点头,“她不过失手打翻茶盏,却被打得遍体鳞伤。大人觉得,这样的错,该罚到这个地步吗?” 蔺绍沉默。 他知道解如意的性子,也知她近来愈发狂躁。可他未曾想到,她竟会迁怒于一个十四岁的粗使丫头。 “她太过分了。”他低声道。 第十二章 报应来了 “过分的不是她。”蘅芜抬眼,直视他,“是大人给了她为所欲为的底气。您禁她的足,却不断她的权。她房中依旧有丫鬟伺候,有膳食供应,有锦衣玉食。您以为这是惩罚?在她眼里,不过是小惩大诫。她恨的不是您,是您偏心——偏心到连一个侍妾都能掌罚嬷嬷,而她这个表小姐,反倒被关在雅苑动弹不得。” 蔺绍眸光一凛。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所以……你是替我来劝诫的?”他声音微沉。 “我不敢。”蘅芜退后半步,唇角微扬,“我只是个侍妾,身份卑微。妾身若劝您,岂不是以下犯上?” 蔺绍忽然觉得心口发闷。 她总这样,明明说的每句话都合情合理,可听在耳中,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不得安宁。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低声问,目光灼灼。 蘅芜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让:“我想活下去。也想保护该保护的人。这算答案吗?” 两人对视良久,烛火在她眸中跳跃,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光。 门外,锦奎低头立着,不敢出声。他忽然明白,为何主子会对这个侍妾如此在意。 她不像奴婢,也不像妾室。 她像一个……本该站在高处的人。 屋内,沉默如潮水般蔓延。 终于,蔺绍缓缓道:“明日……我让内务司送些药材和布匹来。给你那个丫头,也给你。” 蘅芜微微一怔。 “不必了。”她轻声道,“若大人真有心,不如……让雅苑断了炭火,撤了热水。让她也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蔺绍瞳孔微缩。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子——那双看似温婉的眼底,竟藏着如此冷厉的锋芒。 “你……恨她?”他问。 “谈不上恨。”蘅芜转身,走向内室。 帘幕落下,屋内只剩一盏孤灯。 蔺绍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良久,他低声对锦奎道:“去办吧。雅苑……明日起,一切用度减半。” “是。”锦奎应道,却迟疑着没走,“大人……您对这位蘅芜姑娘,是否……太特殊了些?她与皇贵妃同名,又……神态举止,有时竟让人恍惚……您……” 话未说完,蔺绍已抬眼看向他,目光如刀。 “不该问的,别问。” 锦奎心头一凛,低头退下。 夜色渐深,府中烛火次第熄灭,唯有雅苑偏院的窗棂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桃红提着食盒,裹紧外裳,匆匆穿过冷清的回廊。晚风扑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嘴里低声嘀咕:“这鬼天气,冷得连灶火都懒得多烧一会儿。表小姐今日饿着肚子,明日定要发作的!” 她脚步未停,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早已熄了灶,只余一盏小灯摇曳。一个身量娇小的丫头正蹲在井边搓洗着几只粗瓷碗,水汽从她指尖腾起,冻得手指通红。 桃红一见那人,眉头立时皱起,冷笑道:“哟,这不是蘅姑娘跟前的团圆丫头么?这么晚了还干活儿,倒是勤快得紧。你们主子待你好,可别忘了自己是下贱胚子!” 团圆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抬头望她,脸上没有惧色,反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桃红姐姐这话,我可听不懂。”她站起身,拍拍手,声音清亮,“我团圆再卑微,也是夫人身边人。你呢?如今连厨房的婆子都不愿搭理你,还敢在我面前摆谱?” “你!”桃红脸色一沉,“不过是个刚脱了粗役的贱婢,竟敢顶撞我?我奉表小姐之命来取燕窝和晚饭,还不快去端来!” 团圆冷笑一声,负手而立,像模像样地踱了两步:“燕窝?荤菜?桃红姐姐,您怕是不知道今早的规矩吧?相爷亲自下令——从今日起,雅苑的膳食,只供素菜糙米,炭火减半,热水限量,一切用度,依罪婢之例。您主子嘛……”她顿了顿,嘴角微扬,“相爷说了,伪善者,当以实罚教之。” “胡说八道!”桃红怒极,“相爷怎么会管这些琐事?你分明是仗着蘅芜那贱人的势,在这儿胡言乱语!” 团圆不恼,反笑:“信不信由你。锦奎侍卫亲自传的话,厨房总管记了档,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查。不过嘛……”她拖长音调,“你主子前些日子打我打得那么狠,如今也该尝尝被克扣的滋味了,是不是?” 桃红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你……你等着!表小姐不会放过你们主仆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奔向蘅芜住处,想看看那女人是不是真有通天的本事。 屋内,蘅芜正坐在灯下看书,烛光映着她素净的脸颊,眉心微蹙,似有心事。团圆轻轻推门进来,低声道:“姑娘,桃红来要燕窝,我照您说的回了,她气得跳脚。” 蘅芜抬眼,淡淡一笑:“跳脚便跳脚,气坏了身子,更是她的报应。” 团圆抿嘴笑道:“我还特意让人在厨房传话——表小姐素日对下人好,全是装的,真正心疼的只有自己。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是报应不爽。” 蘅芜轻抚书页,眸光微闪:“人心易动,流言如刀。她从前靠施恩收买人心,如今恩断义绝,便是孤家寡人。这才刚开始。” 团圆还想再说,却见蘅芜摆了摆手:“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团圆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蘅芜缓缓合上书卷,抬手揉了揉额角。她知道,今日这一招,已让解如意动了根本。可她更清楚——若想在这深宅立足,光打压对手不够,还需……再进一步。 她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件藕荷色褙子,素净无绣,只在领口滚了一圈青丝绦带。她换下华服,重新梳了发髻,簪了一支素银簪,又往脸上扑了些薄粉,掩去几分艳色。 “得让相爷觉得,我不是只会争权夺势的女人。”她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抚过唇角,“我也可以,温婉懂事。” 她亲自熬了一盅老母鸡汤,加了黄芪、枸杞,小火慢炖两个时辰,直到汤色金黄清亮。她用锦盒盛了,捧在手中,踩着月色,向书房走去。 第十三章 随我入宫 书房外,廊下小厮见她来,连忙躬身:“蘅姑娘。” 蘅芜点头,轻声道:“相爷可还在?” “在的,方才还见灯亮着。” 她提步上前,正要叩门,却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顿住,手指悬在半空。 屋内,蔺绍独坐案前,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画卷,缓缓展开。烛光下,画中女子身着凤袍,眉眼含笑,手持一枝白梅,立于雪中回廊。她眉心一点朱砂,宛如泪痣,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 蔺绍指尖轻抚画上容颜,声音低哑:“你若还在……该多好。” 他闭了闭眼,将画收入袖中,正欲起身,却听“叩叩”两声轻响。 “谁?”他沉声问。 “妾身蘅芜,奉鸡汤前来,惊扰大人了。”她的声音清柔,如春水初融。 蔺绍眸光一暗,沉默片刻,才道:“进来。” 蘅芜推门而入,低头垂眸,步履轻缓。她将锦盒放在案上,双手打开,恭敬道:“这是妾身亲自熬的鸡汤,听说大人近日案牍劳形,特来献上,愿大人保重贵体。” 蔺绍看着那盅汤,又抬头看她。 今夜的蘅芜,与往日大不相同。素衣淡妆,眉目温顺,竟有几分他记忆中那人初入宫时的模样。 “你……怎么穿成这样?”他声音微沉。 蘅芜抬眼,眸光澄澈:“妾身思及前些日子言行失度,恐惹大人厌烦,故今日特来赔罪。这身衣裳,是妾身做丫鬟时穿的,想着……也让大人看看,我并未忘本。” 蔺绍心头一震。 她竟说得出这种话?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比画中那人更令他捉摸不透。画中人已逝,而眼前人……却步步为营,心机深沉,却又在某一刻,流露出让他心软的温柔。 “你不必如此。”他低声说,“你不是她。” 蘅芜微微一怔,随即垂眸:“妾身从不曾妄想取代谁。只是……大人若不嫌弃,妾身愿尽绵薄之力,替大人分忧。” “分忧?”蔺绍冷笑,“你让我罚如意,断她用度,这便是你的‘分忧’?” “是。”蘅芜坦然抬头,“她若继续猖狂,终有一日,会坏了大人的名声。大人看似冷面执法,实则优柔寡断。您禁她足,却不削她权,岂不是纵容?妾身代您行狠心之事,反替您背了恶名——这,难道不是分忧?” 蔺绍盯着她,良久,竟缓缓笑了。 “你倒是敢说。” “妾身只求……不被误解。”她轻声道,指尖微微颤抖,“大人夜夜独坐书房,可是因为……太孤独了?” 蔺绍猛地抬眼。 蘅芜却已后退一步,低眉顺目:“妾身失言了。请大人恕罪。” 屋内陷入沉默。 风穿窗而入,吹得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如玉,楚楚动人。 蔺绍忽觉喉间发涩,低声道:“汤……拿来吧。” 蘅芜捧起汤盅,双手递上。 他接过,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她:“你今日来,就为了这碗汤?” 她抬眸,眼中似有星火:“还有一事……想求大人。” “说。” “团圆……她虽跟了我,到底年幼,又无父母。妾身想为她求个正式的名分,录入婢册,日后也算有个归处。” 蔺绍冷笑:“你倒替她想得长远。” “她是真心待我。”蘅芜声音微颤,“而我……不想再辜负任何一个真心对我之人。” 蔺绍凝视她,忽然觉得她眼底有光,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雪夜,白梅树下,那人对他说:“蔺绍,这世上最怕的,不是被人伤害,是明明有人对你好,你却不敢信。” 他猛地灌了一口鸡汤。 蔺绍将那盅鸡汤一饮而尽,瓷盅轻轻搁在案上,发出细微一声响。 “这汤……很不错。”他低声道,嗓音比方才柔和了几分,像是被这温热的滋味熨平了冷硬的棱角。 蘅芜垂首站在一旁,唇角微扬,却不敢太明显。她只轻声道:“大人若喜欢,妾身日后常来熬便是。” 蔺绍望着她,目光复杂。良久,他忽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略显疲惫:“这几日奏折堆积,头有些胀。” 话音未落,蘅芜已轻步上前,声音温柔得几近融化:“让妾身为大人按一按吧。” 她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落在他紧绷的肩颈处,力道适中,动作细腻。她的掌心微热,指节修长,按压的节奏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心神。 蔺绍本欲拒绝,可那熟悉的触感却像一根细线,轻轻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蘅芜……”他低唤一声,声音哑得几乎不像自己。 她没应,只指尖微微一顿。 他知道她在听。 烛火静静摇曳,屋内只剩两人呼吸交错。他忽然伸手,猛地扣住她腕子,将她往怀中一带。蘅芜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膝上,惊得睁大眼,却未挣扎。 “你……”她轻喘,指尖抵在他胸前,声音颤着,“大人,这样不合礼数……” “礼数?”蔺绍冷笑,却将她搂得更紧,下颌轻轻抵在她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方才说,不想再辜负真心对你的人……那我问你——你对我,可是真心?” 蘅芜身子一僵。 她怎敢说假? 可她又怎能说真? 她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宫婢,也不是这具身子原本的主人。她是重生之人,是被那高座之上笑得温雅的皇帝与贤妃联手陷害,活生生剜心取命、抛尸乱葬岗的冤魂! 她回来,不是为了情爱,是为了血债血偿。 可眼前这男人……他也在那场局中,冷眼旁观。他不曾救她,也不曾信她。她恨他,也……曾爱过他。 “妾身……”她嗓音微涩,眼底泛起水光,“若非真心,又怎敢夜夜独来书房,不怕闲话,不怕非议?若非真心,又怎敢替大人行那得罪人的事,背那恶名?” 蔺绍眸色一暗,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刺进她的眼底:“可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你不像你,你太静,太稳,仿佛所有悲喜都不入心……你到底是谁?” “我是蘅芜。”她直视着他,泪水终于滑落,却笑得凄美,“是任人欺凌的婢女,也是如今……只想陪在你身边的女人。” 那一瞬,蔺绍心口狠狠一震。 他不再多问,猛地抬手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 唇齿相接,炽热如焚。那不是温柔的抚慰,而是压抑渴望与试探,是试探她是否真是他记忆中那人,也是想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第十四章 你算什么东西 蘅芜闭上眼,任他索取,手指却悄悄攥紧了他衣襟。她心中翻涌着恨与痛,可这一刻,又有种难以言说的悲凉将她淹没——若他们从未生于这权谋深宅,若他们只是寻常男女,该多好。 良久,蔺绍终于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喘息粗重。 “过几日……是皇上的生辰。”他哑声开口,指尖仍抚在她唇上,“今年我奉旨进宫,要带一名女眷随行。我……想带你去。” 蘅芜猛然睁眼,瞳孔骤缩。 “什么?” “我已经命人去私衣坊,为你制了礼服。”蔺绍看着她,眼中竟有一丝罕见的温柔,“紫檀金线,配你最衬。下午你便出府去试衣,不必惊动他人。” 她怔在原地,心如擂鼓。 进宫……见皇帝……见贤妃…… 那两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人,如今,竟又要相见了?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曾跪在殿前求他明察,皇帝却笑着赐她一杯毒酒:“蘅芜,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睡不安稳。” 贤妃则站在他身侧,柔声道:“姐姐,安心去吧,来世莫要再入这宫门。” 她恨他们,恨到骨髓里。 如今,她终于要回去了。 “大人……”她强压住情绪,声音却微微发抖,“您为何要带我进宫?我不懂规矩,也不配——” “配。”蔺绍打断她,眸光坚定,“你是唯一敢说真话的人。也是唯一……让我心乱的人。” 他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别到她耳后,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去吧。”他低声道,“下午就去试衣。别怕,有我在。” 蘅芜望着他,终于缓缓点头,可眼底深处,早已燃起冰冷的火。 她不是怕进宫。 她是怕……自己忍不住,当场动手。 但她知道,还不能急。 她要让他们,亲眼看着她步步登高,再狠狠将他们踩入泥中。 “是。”她轻声应下,退后一步,福了福身,“妾身……谢大人厚爱。” 门外风起,吹动檐下铜铃,叮铃作响。 蘅芜走出书房,抬头望天,月光惨白如霜。 她握紧袖中匕首的触感——那是她贴身藏了三年的凶器,从乱葬岗爬出来时,唯一没被夺走的东西。 “皇上……贤妃……”她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一回,该我了。” 她缓步前行,身影融进夜色。 远处,团圆悄然迎上来,低声道:“姑娘,您脸色不好,是……出什么事了?” 蘅芜停下脚步,望向她,忽然笑了,那笑温柔得近乎悲悯。 “团圆,你还记得我曾说过,这世上最痛的,不是死,是明明有人对你好,你却不得不亲手推开?” 团圆一怔,茫然点头。 蘅芜抬手抚过她的发,轻声道:“可现在,我明白了。最痛的,不是推开,是笑着走向那些杀你的人,还得叫他们一声——主子。” 她顿了顿,眸光冷如寒星。 “下午我要出府试衣……你去准备一辆马车,要偏门走,别惊动任何人。” 私衣坊内,檀香袅袅,金线织锦在烛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 各色绸缎如流水般铺展在案上,绣娘们低头穿针引线,脚步轻悄,连呼吸都放得极低——这里不是寻常裁缝铺,而是专为京城高门贵女制衣的顶级绣坊,一针一线皆是身份象征。 蘅芜带着团圆缓步走入,身姿端雅,裙裾微动,未语先静。掌柜的早已候在一旁,满脸堆笑:“夫人来了,可算盼到了。您那件紫檀金线裙,刚绣完最后一道云纹,小的特意留着没动,就等您亲自来试。” 她还未应声,一道娇纵的声音忽从内室传来—— “这裙子本姑娘要了!” 帘子一掀,徐晚晚挽着母亲徐夫人走了出来。她一身桃红绣蝶裙,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眉目艳丽却带着几分刻薄,眼神一扫,落在那件尚未收起的紫檀裙上,眼底顿时燃起贪婪。 “好漂亮的料子!金线勾云,凤凰衔珠,这不是只有三品以上命妇才能用的规制吗?”她几步上前,伸手就去抚那衣襟,“娘,我要这件!” 掌柜的额头沁出汗来,连忙拦:“大小姐使不得!这是蔺相爷亲自定下的,给……给府上一位夫人做的。” “夫人?”徐晚晚嗤笑一声,目光如刀扫向门口的蘅芜,上下打量,见她虽气质清冷,却只穿了件素青暗纹裙,连首饰都无几件,顿时冷笑,“她?一个连命妇都不是的侍妾,也配穿紫檀金线?这是僭越!” “徐小姐慎言。”蘅芜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如寒泉滴石。 “我慎什么言?”徐晚晚甩开帕子,指着她鼻尖,“你一个侍妾,连正式名分都没有,居然让蔺相为你定这般规制的衣裳?你这是想冒充贵妇,勾引皇眷不成?” 四周绣娘纷纷低头,无人敢应。唯有团圆气得脸色发白,攥紧了拳头。 蘅芜却只是静静站着,唇角微扬,眸底冷光暗涌。 重生一年前,她还是宫中皇贵妃,统领六宫,徐晚晚的父亲徐尚书因贪墨军饷被查,正是她力谏圣上宽宥其罪,才保下徐家一门富贵。 可这徐晚晚非但不感恩,反倒在宫宴上当众讥讽她“出身卑微,靠美色上位”,更煽动其他嫔妃排挤她。 如今……她竟还敢这般嚣张。 “徐小姐。”蘅芜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静,“紫檀金线,确为三品以上命妇可用。但——”她微微一顿,唇角弧度加深,“圣上特赐蔺相府女眷‘等同三品’礼遇,凭的是军功、忠心,而非出身。” 她缓步上前,目光直视徐晚晚:“你父尚书之职,三品顶峰,可你母亲至今仍穿的是青罗裙,因何?规矩在此,不是谁想僭就越得。” 徐晚晚脸色涨红,指着她:“你……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我?!” “我是蔺相要带进宫的人。”蘅芜淡淡道,“三日后圣上生辰宴,满京命妇皆在。到时,徐小姐若还这般不懂规矩……”她眸光微闪,“怕是连你父亲,也护不住你。” 第十五章 这菜是谁教你的 “你胡说!”徐晚晚怒极,抬手便朝她脸上甩去,“一个贱妾,也敢这么大的口气?!” 掌风扑面,蘅芜却未动。 ——只听“啪”一声脆响! 不是打在她脸上,而是徐晚晚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扣住。 “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 低沉嗓音如寒冰压境,众人循声望去—— 蔺绍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前,玄袍玉带,眉目冷峻,眸光一扫,整个私衣坊瞬间鸦雀无声。 徐夫人吓得后退一步,颤声道:“蔺……蔺相爷?您怎么来了?” 蔺绍看也未看她,目光只落在蘅芜脸上,见她指尖微颤,唇色发白,心头一紧,随即转向徐晚晚,冷笑:“徐尚书教女有方啊。当街行凶,辱骂朝廷命官家眷,你倒是威风。” “她……她是贱妾!不配穿那样的衣服!”徐晚晚挣扎着,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 “贱妾?”蔺绍眸光一冷,声音陡然压下,“你可知道,圣上亲赐‘等同三品’诏书,已送入我府?你今日辱的,不是一名侍妾,是朝廷诰命!按律,诬陷命官家眷,杖八十,削籍为民!” “什么?!”徐夫人惊叫出声,“相爷,晚晚年幼无知,冲撞了您,我们赔礼!赔礼!” 蔺绍冷笑,松开徐晚晚的手腕,任她踉跄后退。他缓步走到蘅芜身侧,将她轻轻拉至身后,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这件衣服,”他目光扫向掌柜,“装盒,明日亲自送入相府。再传话下去——私衣坊今后若有人敢怠慢我府中夫人,我便拆了你这铺子。” “是是是!”掌柜连连叩首。 蔺绍又转身,目光如刀刺向徐晚晚:“至于你——三日后宫宴,你若再敢对蘅芜出言不逊……我不介意让皇上知道,徐家的女儿,是如何不知廉耻、目无尊卑的。” 徐晚晚脸色惨白,几乎站不住。 蘅芜站在他身侧,望着他挺拔背影,心口猛地一揪。 ——这一世,他竟会这般护她。 可她不能心软。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袖中匕首的冷硬轮廓,眼神渐渐幽深。 “走。”蔺绍回身,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我送你回府。” 马车缓缓驶出私衣坊,团圆坐在外驾,低着头,眼眶发红。 车内,蘅芜静静靠在软垫上,手仍被蔺绍握在掌心。他掌心温热,却让她如坐针毡。 “怕吗?”他忽然问。 她抬眸,对上他深邃双眼。 “怕。”她轻声道,“怕自己配不上这样的荣耀。” 蔺绍却笑了,抬手抚上她脸颊,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你值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值得。” 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沉闷声响。 蘅芜望着车帘外飞逝的街景,耳边回响着徐晚晚的讥讽、掌柜的谄媚、蔺绍的维护……还有,那深宫中,皇上饮茶时的轻笑:“蘅芜,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睡不安稳。” 她闭了闭眼。 聪明?这一世,她不会再因聪明而死。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 她活回来了。 马车行至相府偏门,蔺绍先下车,转身伸出手。 蘅芜迟疑一瞬,将手放入他掌心。 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微颤。 “明天。”他低声说,“还有许多事要准备。别怕,一切有我。” 她点头,正欲进府,忽听远处传来马蹄急响。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披甲执令,高声喊道:“圣上口谕——蔺相即刻入宫,商议生辰大典仪制!” 蔺绍皱眉,转身看向蘅芜:“我得走一趟。” 她轻声:“去吧,我等您。” 他凝视她片刻,终是点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夜风拂过,蘅芜立在门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不动。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洒在相府清幽的院落中。蘅芜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推门而入时,团圆已提着灯在屋内等候。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团圆忙上前接过她肩上的薄披风,担忧地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今日在私衣坊,那徐家小姐真是欺人太甚!要不是相爷及时赶到……我真怕您受委屈。” 蘅芜轻轻一笑,坐到铜镜前,任团圆为她卸下发钗:“我没事。倒是你,脾气这般冲,回头惹了徐家记恨,吃亏的还是你。” 团圆哼了声,忽而转移话题:“小姐,晚膳还没用呢,您想吃点什么?我去厨房给您端来。” 蘅芜起身,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素色布裙,换了衣裳:“不劳你去了,我亲自下厨。” “啊?”团圆瞪大眼,“您要去厨房?使不得!万一烫着伤着,相爷知道了还不得……” “怕什么。”蘅芜轻笑,眉眼间竟浮出几分罕见的柔和,“他喜欢吃的,我自己做一次,也让他知道,有人惦记着他。” “相爷喜欢吃什么?”团圆好奇追问。 “麻婆豆腐,要辣得呛人;佛跳墙,得炖足三个时辰。”蘅芜语气自然,像是早已烂熟于心。 团圆愣住:“小姐……您怎么知道这些?相爷从没在府里提过他爱吃什么啊……” 蘅芜动作微顿,随即低头系上围裙,淡淡道:“问了厨房的婆子罢了。” 团圆将信将疑,却也没再追问,只默默跟去厨房打下手。 灶火燃起,锅铲翻动。蘅芜挽起袖子,亲手炒制麻婆豆腐,红油翻滚,辣香扑鼻;另一边,砂锅里佛跳墙慢煨,浓郁香气随风四散,竟一路飘出了院墙。 此时,宫中议事后归来的蔺绍刚下马,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久违的香气。 他脚步一顿,鼻翼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是……麻婆豆腐?” 他大步穿过回廊,循着香味一路寻来,最终停在厨房门口。 只见蘅芜站在灶前,一手执勺,一手扶锅,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眉头微蹙,专注地试味,指尖沾了点汤汁送入口中,唇角微动,似在品评。 那一瞬,蔺绍如遭雷击。 ——这动作,这神情,这味道…… 怎么会? 他猛地推门而入,惊得团圆手一抖,差点打翻汤碗。 “相爷?!”团圆慌忙行礼。 蔺绍却看也不看她,目光死死锁住蘅芜,声音低哑:“这菜……是谁教你的?” 蘅芜回头,见是他,眸光微闪,轻声道:“我听厨房的人说您爱吃,就试着做了。” 第十六章 伺候沐浴 “胡说!”他突然逼近,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轻哼出声,“整个相府,没人知道我喜欢这些!连我母亲都不知我嗜辣!你一个侍妾——从哪儿听来的?!” 火光跳跃,照得他眸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痛与怒。 蘅芜垂眸,睫毛轻颤:“相爷误会了,我只是……打听了一下。” “打听?”蔺绍冷笑,声音微颤,“那你可知道,这麻婆豆腐是我在西南戍边时,一个故人做的?她……她也爱吃辣,说辣能驱寒,能醒神,能让人记住痛……”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如刀刻:“你连这都晓得?” 蘅芜呼吸微滞,指尖发凉。 她不能说——她当然不能说。 她曾在宫中设宴,亲自为他做这道菜。那时他远征归来,满身风尘,她端着热腾腾的麻婆豆腐送到书房,笑着说:“你若再不回来,我就把它端到军营去。” 他吃了三碗饭,说这是天下最好吃的菜。 后来,她死在冷宫,他再未踏足御膳房半步。 如今……他竟还记着。 “我……我真的只是……”蘅芜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告诉我,”蔺绍眸色幽深,几乎将她看穿,“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连我随口说过的一句话都记得?为什么……连她走路的姿势、笑的样子,都和你一模一样?” “相爷!”蘅芜终于抬头,眼中含雾,声音轻却坚定,“我不是谁……我只是蘅芜侍妾。我喜欢您,所以想知道您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习惯几点歇息……这……难道有错吗?” 她仰头望着他,泪光浮动,却倔强不肯落下。 蔺绍浑身一震,手劲不由松了几分。 “你喜欢我?”他低语,像是自嘲,又像是不信。 “是。”蘅芜点头,声音清晰,“从第一眼见您,就喜欢了。” 空气凝滞。 良久,蔺绍缓缓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抬手捏了捏眉心,苦笑出声:“是我疯了……是我想她了。”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她就是那个蘅芜?她不能说。 “相爷。”她最终低声开口,“也许……这是天意。让您遇见一个叫蘅芜的人,不是为了让她成为她的影子,而是为了让她……成为您的妻。” “妻?”蔺绍猛地抬头,眸光锐利如刀。 “是。”蘅芜直视他,一字一句,“我不只是侍妾,我也想成为您的妻。堂堂正正,入宗庙,拜高堂,与您并肩而立,生死不离。” 寂静。 灶火噼啪作响,汤汁沸腾。 蔺绍看着她,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竟带了几分苍凉。 “你知不知道,”他缓缓逼近,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困在灶台与他之间,“一个侍妾说这种话,是大不敬?” 蘅芜不退,仰头迎视:“可您也说过,我已是朝廷诰命,等同三品。” “你倒是记得清楚。”他低语,气息拂过她脸颊。 “因为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她轻声回应。 两人对视,呼吸交缠,时间仿佛静止。 门外忽传来脚步声,团圆端着碗筷进来,见状猛地刹住,脸色涨红:“奴婢……奴婢只是来摆碗筷……” 蔺绍倏然退开,神色恢复冷峻,却不再质疑。 他走到桌前,坐下,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送入口中。 辣意冲上舌尖,他眯了眯眼,喉结微动。 “太咸了。”他淡淡道。 蘅芜站在灶边,指尖微颤。 他却忽而抬眼,望向她:“但……很像。” 她心头一跳。 他低笑一声,又夹了一筷子:“下次,少放半勺盐。她……也是这样,总爱放多。” 说完,他低头吃饭,不再看她。 蘅芜怔在原地,眼眶发热。 团圆悄悄拉她衣袖,小声问:“姑娘,您……没事吧?” 蘅芜摇摇头,望着蔺绍低头吃饭的侧脸,轻声说:“我没事。” 一刻钟之后,蘅芜随同蔺绍来到浴房。 水汽氤氲,弥漫在整个净室。 蔺绍背靠在宽大的浴桶边缘,肩头沉入热水中,闭目养神。水波轻荡,映着烛光微微晃动,他的眉宇依旧未展,仿佛朝堂上的纷争仍缠绕心头。 “过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倦意。 蘅芜站在屏风外,手里捧着一条干净的白布巾,闻言脚步微顿。 “相爷,妾身在外头候着便可。” “我说,过来。”他并未睁眼,语气却不容置疑。 她轻轻咬了唇,终究还是踏进净室。青砖地面微凉,她赤足踩在上面,一步步走近那桶蒸腾的热水。雾气中,他的身形若隐若现,宽肩窄腰,肩胛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低着头,将布巾搭在手边铜架上,正欲转身,却被他突然伸手一扯。 “啊!”她惊呼,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桶中,水花四溅。 温热的水瞬间浸透她的衣裙,布料紧贴肌肤,勾勒出纤细腰肢与起伏的曲线。她狼狈地挣扎着要爬起,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按在身前。 “怎么这么笨?”他低笑,声音沙哑,“连站都站不稳?” “相爷……快放开我,这不合礼数……”她喘息着,声音微颤,心跳如鼓。 “礼数?”他抬眸,眸光幽深如夜,直直看进她眼底,“你昨日还说教我,现在倒讲起礼数来了?” 她心头一震,嘴唇微启,却说不出话。 他忽然抬手,指尖抚上她湿透的鬓发,顺着脸颊滑下,停在她唇边。拇指轻轻摩挲,带起一阵战栗。 “你说你喜欢我。”他低语,“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哪里?” 她呼吸一滞,睫毛轻颤:“我……喜欢您说话的样子,喜欢您皱眉时眼角的纹路,喜欢您握笔时指节的力度……喜欢您……哪怕对我发怒,也从不伤我。” “胡闹。”他声音低哑,却并未推开她。 “不是胡闹。”她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若您不信,便让我用行动告诉您我不是谁的替代,我是……蘅芜。” “蘅芜……”他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咀嚼着一段尘封的过往,眼神忽明忽暗。 下一瞬,他猛地俯身,吻住了她。 炽热、强势、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他的唇如烈火般燃尽她最后一丝理智。她呜咽一声,双手本能地抵在他胸前,却在触到他肌肤的瞬间软了下来,十指缓缓收拢,抓皱了他的湿衣。 第十七章 让路 水波剧烈晃动,桶沿溢出的水流了一地。他的吻越来越深,一手托住她后颈,一手环住她腰肢,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别逃……”他在她唇边低语,嗓音沙哑如裂帛,“就算你是假的……也别逃。” 她心口一疼,眼底泛起水雾,却主动抬起脸,迎上他的吻。 这一夜,水声与喘息交织,月光透过窗棂,静静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天光微亮时,蘅芜幽幽转醒。 她躺在熟悉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发丝还带着淡淡水汽。屋内寂静无声,唯有晨风拂过帘幕,轻轻摇曳。 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是她的屋子,干净整洁,昨夜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可颈间残留的红痕,腰间的酸软,都在提醒她:那不是梦。 “小姐?您醒了?”团圆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袭华裳,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哎哟,可算醒了!相爷说了,今儿您得进宫赴宴,早朝一散他就回来接您,让我赶紧给您梳妆!” “进宫?”蘅芜怔住,“我……一个侍妾,为何要进宫?” “奴婢也纳闷呢!”团圆把衣裙放在床边,一边伺候她起身一边嘀咕,“昨儿相爷亲自挑的这身绯红绣金流云裙,说是让你穿上,可您明明只是侍妾,这品级都越了……” 蘅芜低头看着那件华服——绯红为底,金线织就云纹飞凤,腰襕处绣着五瓣梅。 她指尖微颤:“他……为何带我去?” “奴婢哪知道啊!”团圆吐了吐舌头,“不过昨夜您伺候相爷沐浴后,他回书房待到三更天,一个人坐着,也不点灯,就那么静静的……后来才回房。您说,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蘅芜没有回答。 她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昨夜的吻、他的低语、那句“就算你是假的,也别逃”反复在耳边回响。 他是想起了谁?还是……在试探?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时,朝阳正从金瓦飞檐上跃出,映得宫墙熠熠生辉。 蘅芜坐在车厢内,手指紧紧攥着裙角。蔺绍在一旁闭目养神,侧脸冷峻,眉心微蹙,仿佛仍在思量朝中之事。 “相爷。”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今日是皇上生辰,宫宴必有命妇列席。我一个侍妾,随您入宫,恐遭非议。” 他睁开眼,淡淡扫她一眼:“谁敢非议?” “可……规矩如此。” “规矩?”他冷笑一声,“当年先帝赐我‘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如今我带个侍妾进宫贺寿,也需向谁请示?” 她抿唇不语。 他却忽然倾身,伸手拂去她肩头一缕碎发,低声道:“今日,就让我带你见见世面。” 她心头一颤,正欲开口,马车忽然一颠。 她脚下未稳,整个人前倾,眼看就要撞上车壁。 “小心!”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她跌坐在他膝上,后背紧贴他胸膛,鼻尖撞上他下颌,一阵酥麻窜上脊背。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低斥,声音却带着几分无奈,手臂却未松开,反而将她圈得更紧。 “对不起……”她耳尖泛红,挣扎欲起。 “别动。”他箍住她腰,“再动,我就真不放你走了。” 她僵住,心跳如雷。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叹:“蘅芜……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她仰头,与他对视,声音轻却坚定:“我想您记得我,不是因为谁,而是因为我是我。” 他沉默良久,忽而低笑:“可若我告诉你,我带你是因你与那人同名……你还会想留下吗?” 他眸光一震,紧扣她腰的手指猛然收紧。 马车停在宫门外。 宫人高声唱喏:“蔺相驾到——” 他缓缓松开她,整理她微乱的衣襟,低声道:“记住,在宫中,少言,少看,少动心。” 她点头,却被他突然握住手。 “若有人问起你身份……”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你就说——蔺某的夫人,未过门,已入心。” 她呼吸一滞。 他挑开车帘,率先下车,转身伸手:“来,我扶你。” 她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良久,终于将手放入他掌心。 阳光洒落,映得两人身影交叠。 远处宫门深处,钟鼓齐鸣,礼乐骤起。 “小姐。”团圆小跑着追上来,偷偷塞给她一个小锦囊,“这是相爷让交给您的,说……万一不适,就打开。” 她低头,指尖摩挲着锦囊上的暗纹,是一朵半开的梅花。 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宫门外的宁静。 蘅芜刚扶着蔺绍的手踏上石阶,忽闻身后一阵喧哗。几辆朱轮华盖的马车自御道驶来,车辕上绣着徐氏族徽——一对衔珠飞燕,金线勾边,气势逼人。 她脚步微顿,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 蔺绍察觉她异样,侧目低问:“怎么了?” 她还未开口,便听得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哎呀,这不是相爷吗?今日竟有幸在宫门前遇见您!” 众人回头。 徐晚晚披着霞影红狐裘,缓步走下马车。她生得明媚娇艳,柳眉含春,眼波流转,一出场便如春风吹破冰河,惹得四周宫人频频侧目。 可当她的视线落在蔺绍身旁的蘅芜身上时,那笑意骤然一凝,眼中划过一道冷光。 “原来是尚书府的千金。”蔺绍语气淡漠,连正眼都未给,只牵起蘅芜的手,“让路。” 徐晚晚脸色一僵,旋即又扬起笑,莲步轻移,竟径直朝蔺绍走去,手中帕子轻掩唇角:“相爷莫要这般冷淡嘛。父尚书常在家中提起您,说您才高八斗、风仪无双,今日一见,果真……比传闻更胜三分。” 她说话时眸光含情,故意放慢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搔刮人心。 蔺绍却眉峰一压,神色骤冷:“尚书家教甚严,怎的竟教出个不知礼数的女儿?宫门重地,也敢如此轻佻?” 徐晚晚笑容瞬间僵住,脸涨得通红。 她身后一名身着素青襦裙的女子快步上前,柔声解围:“姐姐只是仰慕相爷风采,言语稍显热络,并无冒犯之意。还望相爷宽宥。” 第十八章 太像了 这女子眉目清秀,气质温婉,正是徐晚晚的庶妹——徐清。 她说话时始终低着头,姿态谦卑,可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蘅芜一眼便认出了她。 那一日在私衣纺,徐晚晚当众羞辱她出身低微,说她“连给尚书府丫鬟提鞋都不配”,正是这徐清悄悄塞给她一方素帕,低声说:“有些人,仗着嫡出便肆意妄为,你莫往心里去。” 那时她只道对方心善,如今看来……怕是另有所图。 “原来是你。”蘅芜淡淡开口,目光直视徐清。 徐清抬眸,眼波温软如水:“蘅芜姐姐……好久不见。那日之后,我一直挂念着您,生怕您受了委屈。” “挂念我?”蘅芜轻笑,“倒不必。那一日你姐姐骂我时,你可曾出声?” 徐清脸色微白,咬了咬唇:“我……位卑言轻,不敢忤逆姐姐……但我心里,一直为姐姐不平。” “够了。”蔺绍忽然出声,语气森然,“宫宴将启,尔等在此喧哗,是想让陛下等你们不成?” 他牵起蘅芜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徐晚晚气得指尖发颤,死死盯着二人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过是个侍妾,装什么正经!相爷迟早会知道你是什么货色!” 徐清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姐姐,莫冲动……她现在是相爷带进宫的人,哪怕只是侍妾,也不能轻易动。” “动不了?”徐晚晚冷笑,“等进了宴席,我自有办法让她出丑!什么未过门已入心?可笑!相爷怎会真心待一个贱籍出身的婢女!” 徐清眸光微闪,忽而压低声音:“姐姐,若真想压她一头……不如让我来。” “你?”徐晚晚嗤笑,“你向来与她虚与委蛇,莫不是真起了同情心?” “不。”徐清唇角微扬,眸底却冷得像冰,“我不过是想看看,她能靠那张脸撑到几时。毕竟……相爷那样的人,怎会长久留一个替身?”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蘅芜被蔺绍牵着手,穿过长长的回廊。两侧宫灯高悬,绣帷低垂,脚下是金砖铺地,映着晨光如镜。 “还紧张?”他忽而问。 她摇头,声音轻却坚定:“有您在,便不怕。” 他侧头看她一眼,目光微深,终是低声道:“若有人挑衅,不必忍让。今日,你是蔺某带来的人,谁若不敬你,便是不敬我。” “小姐,请入席。”宫人低声引导,声音恭敬却不亲近。 蘅芜微微颔首,随着引路的宫婢穿过雕梁画栋的大殿。宫宴设在含元殿,殿内金烛高照,锦绣铺陈,百官命妇分列左右,香气氤氲,丝竹轻奏。殿中中央一道玉阶直通御座,此刻尚未有人落座,却已气氛凝重。 蔺绍松开她的手,低声道:“你去女眷席那边,我与几位大臣先谈几句。” 她点头,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蹭,便垂眸退开。 刚走到东侧女眷席,还未落座,徐晚晚已娇笑着起身,拉住她的手腕:“哎呀,这不是蘅芜妹妹吗?相爷竟真把你带来了,我还以为只是做做样子!” 她笑得甜美,指尖却用力掐进蘅芜的皮肉,眼中尽是讥诮。 “姐姐说笑了。”蘅芜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浅笑如常,“能来宫宴,是相爷抬爱。” “哎哟,妹妹可别谦虚。”徐清也起身,素手轻扶她肩头,语气温柔,“相爷待你这般不同,谁人不知?” 她嘴上说着好话,眼神却悄悄扫向蔺绍的方向,似有意无意。 蘅芜垂眸,轻轻拂开她的手:“徐二小姐太过抬爱了。我不过是个侍妾,岂敢与小姐们相提并论?” “侍妾?”徐晚晚嗤笑一声,凑近她耳边,声音压低却尖锐,“可昨儿相爷亲口说你是‘未过门,已入心’……这话若传出去,怕是连皇后都要重新给你排位分呢。” 蘅芜抬眼,目光平静如水:“姐姐若觉得不妥,大可当面问相爷。” 徐晚晚一噎,脸色微变。 这时徐清又柔声插话:“姐姐,莫要为难蘅芜姐姐了。今日是皇上寿辰,咱们姐妹该和和气气才是。”她顿了顿,笑意盈盈,“再说了,皇上和贤德妃一会儿就到了,咱们可得端庄些,别丢了尚书府的脸面。” “哼,就你会做人。”徐晚晚冷哼一声,却也不再纠缠,只是目光频频飘向蔺绍所在的方向,眼底情愫难掩。 蘅芜默默坐下,指尖轻抚袖中锦囊,那朵半开的梅花仿佛烙在掌心。 她低着头,听着四周女眷轻语笑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 她的心,早已被拉回前世。 那夜冷宫烛火摇曳,她跪在冰冷地砖上,薛离璟站在门外,背影挺拔如松,却未曾回头。贤德妃捧着酒杯走来,唇角含笑:“蘅芜,皇上念你忠心,赐你一醉,来生投个好胎。” ——忠心?她为他筹谋十年,平乱党、除权臣、稳江山,换来的却是毒酒一杯! 她咬紧牙根,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妹妹,吃些莲子羹吧?”徐清忽然推来一碗热腾腾的甜羹,笑容温婉,“你脸色有些白,可是不适?” 蘅芜抬眼,对上她那双似水柔情的眸子,心底却冷笑。 上辈子,就是这双眼睛,在她被贬冷宫后,还曾提着食盒来看她,哭着说:“姐姐,我求了贤德妃无数次,她就是不肯救你……” 可她后来才知道,徐清早早就投了贤德妃门下,那碗“救命汤药”,竟是加剧毒性的引子。 “多谢。”蘅芜微笑,却不接碗,“我不饿。” “真不吃?”徐清略显担忧,“听说皇上最爱这莲子羹,贤德妃亲自督办的呢。” “哦?”蘅芜轻声道,“那倒是巧了,我也曾听闻,贤德妃最擅长的,便是用甜食掩苦毒。” 话音落下,徐清笑容一僵。 徐晚晚却浑然不觉,只顾望着蔺绍的方向,喃喃道:“相爷今日穿这玄色锦袍,当真如谪仙临世……我若能与他共度一生,死也无憾。” “姐姐这话,让相爷听见可不好。”徐清低声劝道,却掩不住唇角一丝冷笑。 “有什么不好?”徐晚晚不服气,“我心仪相爷,人尽皆知!总比某些人,勾栏出身,靠一张脸爬上高位,还要虚伪!” 蘅芜依旧低头,仿佛未闻。 可当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她脊背骤然绷直。 第十九章 她叫什么名字 脚步声由远及近,龙袍翻动,金线绣日月山河。 薛离璟来了。 她缓缓抬头。 十年了。 那张脸依旧俊朗非凡,眉如刀裁,目若寒星,唇角含笑,风度翩翩。他牵着贤德妃的手,缓步登阶,举止亲昵,仿佛天下尽在掌中。 “恭迎皇上,万福金安。”满殿文武齐声下跪,声震大殿。 蘅芜也跪下,额头触地,却透过发丝缝隙,死死盯着那双明黄靴履。 就是这双脚,踩着她的骨血,走上权力巅峰。 贤德妃轻笑着扶起薛离璟,柔声道:“陛下,今日寿辰,不必多礼,快请平身。” 她一袭凤尾金纱裙,鬓边一朵赤红牡丹,艳压群芳。她扫视殿内,目光掠过蘅芜时,微微一顿,随即勾唇一笑:“咦?蔺相今日竟带了个美人来?倒是头一回见。” 蔺绍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回禀陛下,此乃府中侍妾,臣特允她入宫观礼。” “哦?”薛离璟终于看向她,眸光微闪,“侍疾?倒是个贴心的。” 蘅芜低头,指尖微颤,却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四目相对。 薛离璟眼底掠过一丝异样,似有震惊,似有迟疑。 他猛地攥紧手中玉如意,指节发白。 ——这双眼睛……怎会如此熟悉? 贤德妃察觉他异样,轻轻挽住他手臂,娇声道:“陛下,看什么呢?不过一个侍妾罢了,不值得您多看。” “朕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薛离璟低声。 “眼熟?”贤德妃轻笑,“天下美人千千万,陛下日理万机,哪能一一记得?再说了,她这等身份,如何入得了您的眼?” 她话音未落,徐晚晚已起身,福身行礼:“陛下,贤德妃娘娘,臣女尚书之女徐晚晚,今日特来为陛下贺寿。” “哦?尚书之女?”薛离璟微笑,“抬起头来。” 徐晚晚抬眸,眼波流转,满是仰慕:“陛下天人之姿,臣女仰慕已久。” “倒是位佳人。”薛离璟点头,却不甚在意,目光又不自觉飘向蘅芜。 贤德妃笑容微敛,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这时,徐清也起身行礼,声音温婉:“臣女徐清,恭祝陛下圣体安康,福寿绵长。” “免礼。”薛离璟淡淡道,却忽然皱眉,“你……可是常在贤德妃宫中走动?” 徐清一怔,随即垂首:“回陛下,臣女曾蒙妃娘娘垂怜,得赐绣艺指点,故常去请安。” “原来如此。”薛离璟点头,却不再多言。 贤德妃轻轻抚着腕上玉镯,笑意温柔:“清儿是个有福的,心思玲珑,最懂讨人欢心。” 徐清含笑低头,眼角余光却悄然瞥向蘅芜,带着一丝挑衅。 蘅芜依旧沉默,只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指尖却冰凉。 “妹妹,你怎么不吃?”徐晚晚忽然笑吟吟道,“待会还有歌舞助兴呢,听说是西域进贡的胡旋舞女,跳得那叫一个好!相爷最爱看这类热闹了。” 她特意加重“相爷”二字,眼神勾向蔺绍。 蔺绍正与几位大臣低声议事,神色冷峻,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蘅芜这边。 “是吗?”蘅芜轻声道,“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她抬眼,正对上蔺绍的视线。 他微微颔首,仿佛在问:“还好吗?” 她回以一笑,眼底却翻涌着血海深仇。 “皇上,”贤德妃忽然娇声道,“今日寿宴,不如让新来的舞姬跳一曲‘霓裳羽衣’,也好助助兴?” “准。”薛离璟微笑,“传舞姬。” 乐声骤起,琵琶横笛齐鸣,一群舞姬轻步入场,水袖翻飞,宛如流云。 蘅芜看着那舞姿,忽然浑身一僵。 ——这一舞,正是她前世编排的! 那年她尚是宫中女官,为讨薛离璟欢心,耗尽心血创此舞,寓意君臣一心,江山永固。 可后来……她被贬冷宫,此舞被贤德妃改为“霓裳”,说是她所献,博得龙心大悦。 如今,历史重演。 她盯着贤德妃那得意的笑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妹妹,你怎么了?”徐清忽然关切地问,“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蘅芜缓缓抬头,望着她,唇角微扬:“我很好。只是忽然想起,有些人,窃人之心,夺人之功,却不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徐清笑容一滞。 徐晚晚却嗤笑:“装神弄鬼!你一个贱婢,懂什么天道?” “我懂不懂不重要。”蘅芜淡淡道,“重要的是——有些人,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忘了,死过一次的人,最不怕再死第二次。” “陛下,这侍妾……”贤德妃忽然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搭上薛离璟的袖口,目光却死死锁在蘅芜身上,似有千般思绪翻涌,“她的眼睛……您可瞧见了?” 薛离璟眉心微跳,还未答话,只觉心头猛地一震。他再度看向那跪伏在地的女子——蘅芜已缓缓抬头,眸光清冷如寒潭秋水,映着殿中金烛,竟似有星河流转。 “这双眼睛……”他喃喃出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像极了她。” 贤德妃身子一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强撑笑意:“陛下莫非伤心过度,认错了?贵妃已仙逝十年,魂归黄土,怎会……” “朕没有认错。”薛离璟语气忽然沉下,目光如刀般扫过她。 贤德妃脸色骤白,强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许是思念过甚……这侍妾不过是长相相似罢了,出身低微,怎配与贵妃相比?” “相似?”薛离璟冷笑,“若只是相似,为何朕一见她,心口如刀绞?为何她抬头那一刻,朕竟忘了呼吸?”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震大殿:“蔺绍!” 蔺绍立刻上前,拱手行礼:“臣在。” “你带进宫的这个侍妾,”薛离璟目光灼灼,“她叫什么名字?” 满殿寂静,连乐声都悄然停歇。 众人都望向蘅芜。 她缓缓起身,衣袂轻扬,一步步走出女眷席,在百官注视之下,独自立于殿心。裙裾拂过金砖,无声无息,却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她福身,动作端雅如旧日宫中女官,声音清越如泉:“妾,蘅芜。” 第二十章 真是巧合 “蘅……芜?”薛离璟喃喃重复,瞳孔骤缩,猛地站起,玉如意“哐”地跌落在地。 “轰——” 一道惊雷劈过天际,震得殿外铜铃乱响。 他踉跄后退一步,靠住龙椅,额角渗出冷汗,颤抖着指向她:“你……你说你叫什么?!” “蘅芜。”她再答,一字一句,清晰如刃。 殿内死寂,仿佛连风都凝固了。窗外惊雷又起,电光划破夜幕,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薛离璟的手指剧烈颤抖,喉头滚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目光死死锁住蘅芜,却在她平静如水的眼神中,竟不敢再向前一步。 “皇上?”贤德妃轻声唤道,指尖轻轻抚上他手臂,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紧张,“您怎么了?不过是个侍妾,名字相似罢了,怎值得您如此失态?” 薛离璟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是朕一时恍惚。继续宴饮吧,不必在意。” “是,陛下。”太监总管忙高声传令,“歌舞继续,众卿免礼,用膳!” 人群渐渐恢复喧闹,唯独蔺绍站在原地,眉头微锁,目光在薛离璟与蘅芜之间来回扫视。他不动声色地退到席间,低声对身旁心腹道:“去查,十年前贵妃之死,宫中档案,一丝一毫,都不许漏。” 蘅芜缓缓落座,指尖轻抚茶盏边缘,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徐清这时轻笑着端起酒杯,柔声道:“陛下,臣女不才,愿献舞一曲,为陛下寿辰添彩。” “哦?”薛离璟转过头,勉强一笑,“清儿有心了。” 徐清含羞带怯地低头,起身步入殿中。乐师会意,立刻奏起《采莲曲》,清丽婉转,如溪水潺潺。她足尖轻点,水袖翻飞,腰肢柔软如柳,每一个转身都恰到好处,引得满堂喝彩。 “徐小姐这舞,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位老臣抚须赞叹。 “是啊,若非出身庶支,怕是早入宫为妃了。” “可惜啊可惜。” 徐晚晚听得心花怒放,嘴角翘起,故意提高声音道:“妹妹果真了得,这般才艺,就算比不上贤德妃娘娘亲授的舞姬,也差不了多少了。不过呢——”她顿了顿,目光斜斜扫向蘅芜,“有些人,连舞都不会跳,只靠一副皮相,就敢在相爷身边晃荡,也不怕脏了这大殿的光。” 蘅芜只是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青笋,轻笑道:“徐小姐这话,倒像是在说我?” “不是你是谁?”徐晚晚嗤笑,“一个侍妾,连名字都上不得玉牒,也配坐在这里?要我说,不如去后厨帮忙端菜,倒还实在些。” 蔺绍眉峰一动,正要开口,却见徐晚晚已盈盈起身,福身向龙座:“陛下,臣女有一请。” “讲。”薛离璟淡淡道。 “相爷府中这位……蘅芜姑娘,既入宫观礼,也是难得的荣宠。不如让她也露一手才艺,好让我们这些闺秀开开眼界?毕竟——”她笑得俏皮,“能得相爷青眼,定有过人之处。” 全场目光再次聚焦蘅芜。 蘅芜缓缓放下筷子,抬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徐小姐此言差矣。我才疏学浅,岂敢在陛下面前献丑?” “哎呀,姐姐何必谦虚?”徐清也笑着接口,语气温柔却不怀好意,“相爷待你不同,定是因你有特别之处。不如——就跳一支简单的?就当是助兴,如何?” “是啊,跳一支嘛!”有几位大臣家的小姐也跟着起哄。 蘅芜轻轻一笑,缓缓起身,裙裾如云展开。 “既然诸位如此盛情相邀……”她抬眸,目光掠过徐晚晚得意的脸,徐清隐含挑衅的笑意,最后落在薛离璟那微微发白的脸上,“那妾,便献丑了。” 她走向殿中,脚步轻缓,却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之上。 “奏先贵妃之曲。”她轻声道。 乐师一愣:“可那是——” “我说,先贵妃的凤凰霓裳。”蘅芜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乐师咽了口唾沫,望向太监总管。总管犹豫片刻,终于点头。 琴声起。 前奏低回婉转,如泣如诉,似有千言万语藏于其中。紧接着,琵琶轻拨,笛声穿云,如春风拂面,又似故人低语。 蘅芜抬袖,起舞。 水袖翻飞,如云卷云舒;足尖点地,似落叶随风。她舞姿并不张扬,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哀婉与克制。 薛离璟猛地一颤,死死抓住龙椅扶手,瞳孔剧烈收缩。 ——这舞……这舞是他此生最难忘的一支!当年贵妃为他所创,只跳过一次,便被他珍藏于心。后来贵妃死后,他命人烧毁所有乐谱,连记忆都几乎封存。 可如今,竟又重现! “这……这舞是谁教你的?”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发抖。 蘅芜不答,继续舞动。 她的裙裾旋转如花,抬眸一瞬间,目光直直刺入薛离璟眼底。 那一眼,如冰刃,如烈火,如十载冤魂归来。 徐晚晚的脸色变了:“这舞……怎么和宫中记载的霓裳羽衣一模一样?可……可霓裳是贤德妃所献……” “闭嘴!”贤德妃厉声喝道,脸色惨白。 徐清也僵在原地,手心冷汗涔涔——她记得,母亲曾说过,当年其实是抄了贵妃的舞,只是换了名字,献给了圣上。可这事……天下知者寥寥! 而此刻,蘅芜的舞,竟与分毫不差,却又多了几分原作的哀怨与深情,仿佛在控诉,在呐喊。 一曲终了。 蘅芜缓缓收势,低头敛袖,气息平稳,仿佛只是跳了一支寻常舞。 全场寂静无声。 许久,一位老臣颤声道:“此舞……此舞不似人间所有,若非倾注心血,断难创出。老臣斗胆问一句——这舞,可是姑娘自创?” 蘅芜抬眸,目光澄澈:“回大人,乃妾于病中梦中所得。一舞既成,便觉心头大畅,仿佛……所经历之事,皆在眼前。” “竟这么神奇。”薛离璟喃喃,心口剧痛。 “是啊。”蘅芜轻笑,转向徐晚晚,“徐小姐方才说我只会倚仗皮相,可如今,妾已献艺,不知小姐可还觉得,我‘脏了这大殿的光’?” 徐晚晚脸色涨红,张口结舌,半晌才怒道:“你……你这舞定是偷学来的!宫中舞谱严禁外传,你一个侍妾,怎会知晓?” “偷学?”蘅芜笑意加深,“那我倒要问了,徐小姐,你口中的霓裳羽衣,又是从何而来?若说是贤德妃所创,为何与我这支几乎一模一样?” “你放肆!”贤德妃拍案而起。 第二十一章 有人托梦罢了 “臣女并无放肆。”蘅芜福身,姿态恭敬,“只是献舞而已。若说抄袭,也该由真正创舞之人来辩。可惜……那位贵妃,已长眠十年。” 话音落下,满殿哗然。 蔺绍忽然起身,冷冷开口:“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讲。”薛离璟声音沙哑。 “十年前贵妃薨逝,圣上悲恸欲绝,下令封存其一切遗物,甚至连她所创之舞,也命人销毁。可为何——”他目光转向贤德妃,“贤德妃却能在次年献上一支与此几乎相同的舞,并得封‘霓裳’之名,受尽恩宠?” “你!”贤德妃脸色煞白。 “蔺相慎言!”薛离璟厉声喝止,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慌乱。 蔺绍不退反进:“臣不敢妄言。只是今日见此舞重现,心生疑惑。若此舞真为贵妃所创,那窃取者,岂非大逆不道?” “够了!”薛离璟猛然站起,龙袍翻动,“今日乃朕寿辰,不谈旧事!舞也看了,宴也尽了,众卿退下吧!” “陛下!”徐晚晚不服,还想开口。 “退下!”薛离璟怒吼,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不敢多言。 蘅芜缓缓走回蔺绍身边,低声道:“他怕了。” 蔺绍看着她,声音低沉:“你到底是谁?这舞……不可能是梦中所得。” 宴席散得仓促,灯火未熄,人心已乱。 徐晚晚端着一盏金丝琉璃酒杯,裙裾轻曳,面上泛着羞涩红晕,一步步走向蔺绍。她低眉顺眼,声音娇软如春水:“蔺相……今夜良辰美景,妾身斗胆,想敬您一杯。” 她抬起眼,眸光流转,带着几分期待与仰慕:“您瞧,妾虽不及那位‘蘅芜姑娘’那般莫测,可也算生得周正,举止端庄。相爷日理万机,若不嫌弃,何不……多看看我?” 话音未落,蔺绍眼皮都没抬,伸手一拨—— “啪!” 酒杯落地,碎成数片,琥珀色的酒液溅上徐晚晚的绣鞋。 她猛地后退一步,惊叫出声:“你——!” “滚。”蔺绍声音冷得像冰刃刮骨。 徐清急忙上前想扶姐姐,刚开口:“蔺相何必动怒,我姐她只是……” 可她话还没说完,蔺绍已转头看向她,目光如刀,寒意彻骨。他只轻轻一瞪,徐清便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之力扼住咽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全场宾客早已悄然退去,唯有这角落尚存残局。蔺绍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走向蘅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走。” “蔺相!你做什么!”蘅芜猝然低呼,脚步踉跄,几乎跌倒。 “闭嘴。”他咬牙,声音低沉如雷在喉间滚动,“别在我面前演。” 他拉着她穿过长廊,灯笼摇曳,光影斑驳,两人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仿佛命运纠缠的绳索。穿回朱红宫门,绕过九龙壁,直奔御花园。 夜风拂面,花香袭人,可这园中景致越是美,越衬得人心冰冷。 终于到了一处僻静亭台,四面垂柳掩映,月色如水洒落青石阶上。蔺绍猛地将蘅芜一推,她背撞栏杆,痛得闷哼一声。 “说!”他逼近一步,眸中怒火翻腾,“你到底是谁?!” 蘅芜喘息未定,抬眼看他,眼中竟泛起泪光:“蔺相……你弄疼我了……” “我弄疼你?”蔺绍冷笑,一手猛然掐住她咽喉,力道之重,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你以为我还看不出来吗?你不是什么侍妾!你就是她——十年前被皇帝赐死在冷宫的贵妃!对不对?!” 蘅芜瞳孔微缩,胸口剧烈起伏,泪珠滚落脸颊,在月光下晶莹如血。 “咳……”她艰难地喘着气,声音破碎,“你说……贵妃?她……她已经死了啊……我只是……只是听闻她悲惨结局,心中不忍……才想替她……讨一个公道……” “公道?”蔺绍怒极反笑,手上却未松半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那一夜冷宫火起,是谁亲自端去那杯毒酒?!是谁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蘅芜身体猛地一震,泪水汹涌而出,可这一次,不是柔弱,而是压抑十年的恨意在眼中翻涌。 “我……我不知道……”她哽咽,“我只是梦见了……梦见一个女子,披着染血的凤袍,躺在冰冷的地上……她说她叫沈蘅芜,是这天下最美的花……却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掐断根脉……” “你闭嘴!”蔺绍低吼,眼底竟有猩红闪过,“你不该提她的名字!你不该跳那支舞!你不该……让皇上露出那种表情!” “那你告诉我……”蘅芜突然抬头,泪眼中迸出锋利光芒,“若我不是她,为何皇上见我第一眼,就失态如疯?为何他听见‘蘅芜’二字,如同见鬼?为何你查了十年都没有结果,而我一出现,所有真相都在蠢蠢欲动?!” 她一字一句,如针扎心。 蔺绍呼吸一滞,手指微微发抖。 “你说皇上怕了?”蘅芜喘息着,抬手抹去泪痕,嘴角竟勾起一丝冷笑,“当然怕。因为他知道,他欠下的命债,从来就没有还清。” “你以为他真的信什么梦中得舞?”她轻笑,笑声却凄厉如夜枭。 “放肆!”蔺绍怒喝,却已松开了手。 蘅芜跌坐在地,捂着喉咙咳嗽,声音嘶哑却坚定:“你也不信他是无辜的,对吧?否则你何必暗中派人去查十年前的太医记录?何必盯紧贤德妃身边的宫女?你早就在怀疑贵妃之死,根本就是一场谋杀,而幕后之人……就坐在那金銮殿上!” 夜风骤起,吹乱她的长发,也吹乱了蔺绍的心神。 良久,他缓缓跪下,与她平视,声音沙哑:“你说你是为她讨公道……那你告诉我,若你不是贵妃本人,你怎么会知道那支凤凰霓裳?怎么会在最后一式时,做出那个只有贵妃才懂的‘折腰回首’?那是……她当年为皇上许愿长寿,特意加上的动作,连乐谱都没记!” 蘅芜沉默。 月光下,她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深,终于被掘开一角。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蔺绍盯着她,缓缓道,“可我还是不信。贵妃死时,全身血脉俱断,毒入心脉,七窍流血。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活下来?” 第二十二章 故意这样做 “所以你就觉得……我是鬼?”蘅芜轻笑,忽然伸手,抚上自己左肩。 徐晚晚踉跄着躲在假山后,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刚才循着人影追来,原想借机再向蔺绍示好,却撞见这等光景——那人素来冷若冰霜、不染尘色的蔺相,竟将那个低贱的侍妾摁在亭中,亲吻如狂。 她眼睁睁看着他掐住她咽喉,又俯身吻她泪痕,那姿态,不是占有,不是轻薄,而像在亲吻挚爱之人。 “蘅芜……”她咬着牙,把这名字在齿间碾碎,“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你也配称‘蘅芜’?你也配让他为你失态?” 她死死攥着衣袖,胸口起伏不定。可越是愤怒,心里就越发寒。她忽然明白——蔺绍怕的不是什么旧案翻起,怕的是这个人,真的就是那个人。否则,一个侍妾,如何能让他失控至此? 亭中,月色静静洒落。 蘅芜伏在地上,肩头微微颤抖,像是终于撑不住,崩溃般哭了出来。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溅起微不可察的声响。她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 “我……我只是听说了贵妃的事……”她哽咽着,抬手抹了抹泪,“她在冷宫被赐死,连尸骨都未归故里……我听一个老宫女讲起,说她临死前还在唱那支舞……我……我就……梦见了……” 她仰起脸,泪眼朦胧,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像一朵带雨的花,凄艳欲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梦见她……或许是我太同情她了……或许……是她太冤……”她声音轻得像风,“我练这支舞,只是想……替她活一次……哪怕只有一刻,也让天下人知道,她不是个罪人……她是……被人害死的……” 蔺绍怔住了。 他站在她面前,拳头紧握,指节泛白,却再没有刚才那股暴戾之气。他盯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仿佛在辨认一个早已消散的影子。 风掠过柳枝,拂动她的发丝,也拂过他心上那道十年未愈的伤。 良久,他缓缓蹲下,抬手,轻轻抚过她湿漉漉的脸颊。指尖颤抖,像是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遗物。 “别哭了。”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下一瞬,他忽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不是刚才那种带着愤怒与质问的撕咬,而是一记极轻、极缓的吻,像雪落梅花,像夜露凝霜。他的唇贴着她的,颤抖着,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散。 “你……”他终于松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别再说什么替她讨公道的话……你若真是她……就该恨我……恨我当年,没能护住她……” “我不是她……”蘅芜轻轻摇头,泪珠又滚下,“我只是……心疼她……也心疼你……” 话音未落,蔺绍猛地将她拉进怀里,手臂收紧,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 “回家。”他终于松开她,站起身,声音恢复冷硬,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回家。” 就在这时,一道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蘅芜姑娘?”一名宫女提着灯笼走来,穿着贤德妃宫中的服色,脸上带着恭敬笑意,“娘娘方才醒来,听闻您在园中,特命奴婢前来相请,说想与您说说话。” 蔺绍眸光一冷,侧身挡在蘅芜面前:“她累了,改日再拜访。” “蔺相误会了。”宫女低头,语气不变,“娘娘说了,若姑娘不愿来,也不强求。只是她提了您的名字,说‘蘅芜’二字,让她想起旧人,心中怅然,想见一见,聊表思念之情。” “旧人?”蘅芜轻声重复,唇角微扬,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她缓缓起身,整了整裙裾,朝蔺绍微微一笑:“相爷,无妨的。贤德妃乃宫中贵人,若我避而不见,反倒失礼。我去去就回。” “我陪你。” “不必。”她摇头,“您先回吧,我自有分寸。” 蔺绍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头:“一刻钟。若你不出来,我亲自来带人。” “嗯。”她轻应,转身随那宫女离去,裙裾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 徐晚晚从假山后走出,望着那背影,冷笑出声。 “‘蘅芜’?呵……贱婢也配用这个名字?” 她抬手抚过自己精心描画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可你再像,也不是她。蔺相心里的贵妃,早就死了十年。而我还活着,我还年轻,我还有机会……只要你一失势,那个位置,就是我的。” 贤德妃的宫室,华贵中透着阴沉。 雕花铜炉燃着安神香,袅袅青烟缠绕梁柱,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紧张。宫女引着蘅芜至外殿,轻声道:“姑娘稍候,娘娘刚小憩片刻,醒后便见您。” 说罢,她转身入内,门轻轻掩上。 蘅芜站在殿前,静静打量四周。 这宫殿她太熟悉了。十年前,她还是贵妃时,这里不过是她宫苑的偏殿。那时贤德妃不过是婕妤,跪在她脚下捧茶,声音轻得像猫。 如今,她成了“侍妾”,站在这人的宫门外,等一个“接见”。 她唇角微扬,抬手抚过廊柱上的雕花——凤凰衔珠,是她当年最爱的纹样。如今这殿里处处都是,仿佛在炫耀什么。 一刻钟过去,殿内毫无动静。 又一刻钟。 夜风渐凉,吹得她单薄的衣裙猎猎作响。宫女却始终未出,连茶都未上一杯。 蘅芜并不急,只是静静站着,目光落在紧闭的殿门上,仿佛在等一场戏开场。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宫女走出来,面上带着歉意:“姑娘久等了,娘娘方才做了个噩梦,惊醒后心神不宁,说想静一静,改日再请姑娘叙话。” 蘅芜笑了。 她笑得极轻,却让那宫女心头一颤。 “原来是这样。”她缓缓道。 第二十三章 借刀杀人 月色如霜,冷风穿廊。 那宫人低着头,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曲折幽深的宫道上引路,脚步却越走越偏。“蘅芜姑娘,请这边走,蔺相正在前头等您。” 蘅芜却忽然停下。 她站在一处断砖残垣前,目光落在前方那一片荒草丛生的院墙黑瓦颓圮,朱门半倾,一道铁链横锁在门楣之上,风吹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 她认得这里。 十年前,她的凤冠被摘,凤袍被剥,从此踏进这扇门,成了“罪妃”,一囚便是十年。每日听着更漏滴尽,看着春去秋来,无人问津,连死讯都要靠宫婢口耳相传。 “你说……蔺相在前头等我?”蘅芜轻笑,声音如冰泉击石。 那宫人回头,额上已渗出细汗:“是、是的,姑娘快些走吧,夜深了。” “夜深?”蘅芜缓步向前,裙裾拂过荒草,眼神却如刀锋般盯住他,“你可知道,每到深夜,这冷宫里总会传来女人的哭声?那是因为冤魂不散,是因为……有人死得不甘心。” 宫人脸色一白:“姑娘说笑了,哪有什么冤魂……咱们快走吧。” “你不该带我来这里。”蘅芜忽地站定,冷冷盯着他,“蔺相若真在此处等我,为何不见侍卫?不见灯火?为何偏偏是你这个连腰牌都没佩的小奴?” 那人喉头滚动,强笑道:“奴才奉命行事,不敢多问……” “奉谁的命?”蘅芜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贤德妃吗?还是……你想替主子试试,我若死在这冷宫旧地,会不会也像当年那位贵妃一样,悄无声息地烂在这泥地里?” “你——!”宫人猛地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我会带您来这儿?你……你怎会识得这条路?!” “识得?”蘅芜嘴角勾起一抹凄冷的笑,“我不仅识得,我还在这儿睡过十年。每一块砖、每一寸土、每一根藤蔓爬过的墙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我怎么会不认识?” 风忽然停了。 灯笼的火光剧烈晃动,映得那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不是侍妾……你不是……”他后退两步,声音发颤,“你根本就是她!贵妃……你还活着?!” “狗奴才。”蘅芜冷笑,“你害过我一回,如今还想再害我一次?可你忘了——能从冷宫活下来的人,从来就不怕冷。” “我、我……”宫人转身欲逃。 “站住。”一道冷峻声音自夜幕中撕裂寂静。 玄色大氅翻飞,蔺绍踏着月光而来,腰间佩剑未出鞘,眸中却已寒光四射。 他目光扫过那颤抖的宫人,又落在蘅芜身上——她站在荒院前,衣衫单薄,背影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孤绝的梅。 “谁准你带她来这?”蔺绍声音极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落地。 “蔺相……小的只是……”宫人跪地磕头,语无伦次,“是贤德妃宫里传话,说您在此……小的不敢不从……” “放屁!”蘅芜怒斥,眼中怒火迸现,“他分明是要将我引至冷宫弃尸荒院!什么传话?你当我傻?还是当蔺相瞎?!” 蔺绍眼神一厉,一步上前,抽出腰间长剑,寒光闪过—— “啊——!” 血光飞溅,那宫人尚未反应过来,脖颈已喷出猩红,重重倒地,抽搐两下,不动了。 蘅芜怔住,看着那具尸体,心头却无半分恐惧,只有一丝快意翻涌。 她曾被此人亲手拖进冷宫,当众羞辱,断食三日。这一剑,迟了十年。 蔺绍收剑入鞘,淡淡道:“冒犯你者,死。” 他转身看向蘅芜,眉头紧锁:“你为何会跟来?谁让你来的?” “是贤德妃的人。”蘅芜低声,“他们假传你的口信,说你在此等我。可我知道,你从不会在这种地方等任何人。”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怎么知道这是冷宫?” 蘅芜抬眼,与他对视:“因为……我听说过这里的事。宫里传言,当年贵妃便是被囚于此,直至……死去。” “你信那些传言?”他语气微沉。 “我不信,但我能感受到。”她缓缓道,“站在这里,我好像能听见她的声音。她在哭,她在问——为什么最信任的人,要亲手把她推入地狱?” 蔺绍瞳孔一缩,猛地攥紧拳头。 良久,他低声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她住过的地方。” 蘅芜心头一震。 蔺绍转身前行,步伐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血泪之上。蘅芜默默跟上,两人穿过几道荒废宫门,终于来到一座小院。 院墙斑驳,檐角垂落蛛网,院中一口枯井,井边曾有一株海棠,如今只剩焦黑残根。 但一切都未变。 蘅芜站在门口,眼眶骤然发热。 这里……是她的家。 十年前,她在这里绣舞衣、写诗笺、熬药汤。她在这里等过一个永远不会来的赦令,也在这里写下最后一道遗书,托付给唯一信得过的老宫女。 “这就是……先贵妃的冷宫?”蘅芜声音微颤。 蔺绍点头,目光扫过残破屋舍,嗓音低沉:“没人来过。我命人封了这里,谁都不许动。哪怕皇上要拆,我也挡下了。” “为什么?”她问。 “因为……”他缓缓走入院中,指尖拂过窗棂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她曾用指甲刻下的“愿君安”三字,“她值得被记住。而不是被抹去。” 蘅芜鼻尖一酸,强忍泪水。 “你知道吗?”蔺绍忽然开口,“当年满朝都说她勾结外臣、意图谋逆,可她死前,只问了我一句话,蔺绍,你信我吗?’” 他转头看她,眼神如刀锋剜心:“我没回答。我不能回答。因为我若说信,我就活不到第二天。” “所以你选择了沉默?”蘅芜轻声问。 “我选择了活着。”他声音沙哑,“只有活着,才能查清真相,才能替她守住最后一丝尊严。可我……对不起她。” 月光洒落,照得他侧脸如石刻般冷硬,却又藏不住眉宇间的痛楚。 蘅芜看着他,忽然明白,这个男人,十年来从未放下。 第二十四章 分开 他不是权臣,不是冷相,他是那个曾在雨夜里抱着她尸体痛哭、发誓要为她翻案的蔺绍。 “你说她是有勇有谋的女子?”蘅芜低声问。 “她当然是。”蔺绍嘴角竟浮现一丝极淡的笑,“她敢在御前直言先帝错政,敢烧了三省奏折逼皇上彻查贪官,更敢在我被构陷时,独自跪在午门三日三夜,求皇上开恩。她是这深宫里……唯一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可她说真话,却落得如此下场。” “因为她说的太多了。”蔺绍闭了闭眼,“她不知道,有些真相,不该由女人来揭。” 风起,吹动残帘。 蘅芜缓缓走入屋内,指尖抚过蒙尘的案几,仿佛还能看见那个骄傲女子伏案写字的模样。 “你说……她真的冤吗?”她试探着问。 蔺绍冷笑:“贤德妃告发她私通边将,可那封密信,笔迹是伪造的。太医验尸说她毒发身亡,可我亲眼看过她最后一面——她七窍未流血,脉象未断,是被人勒死的!” “什么?!”蘅芜故作惊讶猛地回头,“你说她……不是毒死的?!” “对。”蔺绍眼神森冷,“她是被缢杀的。然后才被人灌毒,伪造死状。皇上……亲眼下令。” 蘅芜浑身发冷。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毒死的,原来……她是被人亲手掐死的? “那你为何不揭发?”她声音颤抖。 “揭发?”蔺绍讥笑,“你以为我不想?可证据呢?那晚守在冷宫的八个侍卫,第二天全被调往边关,半年内死于‘意外’。太医被赐自尽,连尸体都没留下。我能拿什么去告?拿命去拼吗?” “那你现在呢?”蘅芜直视他,“现在你还敢吗?”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力道极重:“现在我有你了。” “我?” “你跳的那支舞,你说的那些话,你的眼泪……都像她。”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她,但我知道,你让她重新活了过来。而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蘅芜怔住,心头如潮水翻涌。 原来,他早已怀疑。 不是因为她像,而是因为她唤醒了他尘封十年的记忆。 “蔺绍……”她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发现真相,我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死在这宫里?” “不会。”他斩钉截铁,“只要我蔺绍还活着一日,就没人能动你分毫。” “可你护得住我一次,护得住我一世吗?”她苦笑,“这宫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贤德妃不会罢休,皇上也不会安心。你真以为……一剑斩了一个小奴,就能高枕无忧?” 蔺绍眼神一凛,忽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那你就别再一个人走。”他在她耳边低语,“跟在我身边,让我亲眼看着你,亲手护着你。否则……我怕我再晚一步,就又要失去你一次。” 蘅芜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泪水终于无声滑落。 她不是来报仇的。 她是来……让他重新爱上她的。 良久,她轻声问:“我能……再看一眼她的屋子吗?” 蔺绍点头,松开她,亲自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 屋内陈设如旧,床榻上还铺着褪色的红缎被,梳妆台上铜镜蒙尘,一支玉簪斜插在匣中——那是她最喜欢的凤尾簪。 蘅芜走上前,轻轻拿起那支簪,指尖微微发抖。 “你喜欢这支簪?”蔺绍问。 “嗯。”她低声答,“像极了她当年戴的那支。” “这本就是她的。”蔺绍望着她背影,“我一直留着,等一个人来取。” 蘅芜握紧玉簪,缓缓转身:“如果……她回来了,你会认出她吗?” 蔺绍凝视她良久,忽然伸手,抚过她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若她真回来,”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入骨,“我不需要她证明。只要她还愿意看我一眼。” 她刚启唇,院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侍卫飞奔而来,跪地道:“相爷!不好了!贤德妃……贤德妃派人封锁了宫门,说今夜有刺客闯入,全宫戒严!您的腰牌已被作废,无法出宫!” 蔺绍眸光骤冷。 他转身拉住蘅芜的手,沉声道:“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可宫门已闭,我们去哪儿?”蘅芜问。 “去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他握紧她的手,眼神决绝,“跟我来,相信我。” 蘅芜看着他,终于点头。 夜色如墨,冷宫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暗门在蔺绍掌心一抹机关后缓缓开启,一道幽深狭窄的阶梯蜿蜒向下。 “这是……”蘅芜瞪大了眼,声音微颤,“这宫中竟有密道?” 蔺绍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扯她手腕:“走吧,别再回头。” 两人踏入密道,身后石门轰然闭合,隔绝了冷宫的死寂。密道内潮湿阴冷,火把在壁上跳跃,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光亮。 “出来了。”蔺绍低声道,率先推开了尽头的铁门。 门外,是京城最繁华的长街。 灯火如昼,人潮如织,满城花灯高悬,琉璃灯、莲花灯、走马灯,一盏盏在夜风中摇曳生姿,映得整条街如同星河倒灌人间。 “今日是人间花灯节。”蔺绍看着满街喧闹,眉头微皱,却在瞥见蘅芜呆立原地、眼中映着流光溢彩时,神色柔和下来。 她仰头望着一盏飘在空中的孔明灯,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天真笑意,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在御花园里追萤火虫的贵妃。 “好看吗?”他轻声问。 “嗯……”她喃喃,“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灯。宫里也有元宵宴,可那灯,都是死的,挂在殿前,没人敢笑,没人敢跳。可这里……人人都在笑。” 她转身看向蔺绍,眸中亮得惊人:“你也笑了。” 蔺绍一怔,抬手摸了摸嘴角。竟不知何时,他竟真的扬起了笑。 “你喜欢,我便给你。”他松开她的手,走向街边一个小贩。 “公子,要哪盏?兔子灯最俏,小姑娘都爱。”小贩笑着递上一盏扎得精致的兔子花灯,红绸为耳,金粉点眼,提着一节竹柄,底下还缀着铃铛。 蔺绍付了银子,转身递给她:“喏,给你。” 蘅芜怔住,接过灯,铃铛轻响,像是碎了的梦又拼了回来。 “谢谢……”她低头笑了,笑容清亮如春水。 就在此时,人群骤然涌动,一队舞龙队伍锣鼓喧天而来,人群欢呼着围拢上去,推搡之间,两人瞬间被冲散。 第二十五章 是你 “相爷!”蘅芜惊呼,想抓住他衣袖,却只捞到一缕冷风。 “蘅芜!”蔺绍猛地转身,伸出手,却被人流狠狠撞开。 “别走远!原地等我!”他大喊,可声音瞬间淹没在喧嚣之中。 蘅芜提着花灯,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心跳如鼓。她想退到墙边,却被一股蛮力猛地拽入小巷! “谁?!”她惊叫出声,却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张描金绣凤的软榻上,嘴巴被一块丝帕塞住,双手被红绸反绑在身后。四壁垂纱,香炉袅袅,明珠嵌顶,华贵得如同王侯内室。 “醒了?”一道娇媚的女声响起。 蘅芜猛地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紫红绣金长裙的女子袅袅而来,发髻高耸,步摇轻晃,面上敷着薄粉,唇若点朱,一双桃花眼带着讥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美人儿,别慌。”那女子蹲下身,指尖挑起蘅芜下巴,“我等你很久了。” 蘅芜瞪着她,眼中满是戒备。 女子轻笑:“啧,这眼神,这眉宇,还真是像。难怪他要拼了命护你。” 她起身踱步,裙裾扫过地毯,身后四名黑衣男子无声而立,气息森冷。 “你是谁?”蘅芜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虽被堵嘴,却仍不卑不亢。 蘅芜的视线模糊了一瞬,脸颊火辣辣地疼,血顺着嘴角滑下,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她喘着气,喉咙被掐得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女人面目隐在薄纱之后,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底却翻涌着恶毒的快意。 “啪——” 又是一记耳光,力道更重。 “贱人,还敢瞪我?”那女子冷笑,指尖狠狠擦过蘅芜唇边血痕,“你以为你是谁?侍妾也配做蔺绍身边的人?还敢在我面前装清高、装贞洁?” 蘅芜被呛得咳嗽,喉间腥甜,可她没有求饶。她只是冷冷看着眼前这人,哪怕意识还有些昏沉,却本能地觉得——这声音,这姿态……她见过。 可她想不起。 “你是谁……”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 女子忽然笑了,笑声如银铃,却又淬着毒。 她俯身,靠近蘅芜耳畔,轻柔得像是情人低语:“你忘了我?可我记得你每一道伤口,每一次在表哥面前告我的状。呵,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也配?” 蘅芜心头一震。 原来……是她。 解如意。 蔺绍的表妹,自幼养在丞相府中,传言里最得老太太疼爱的闺秀。可她心高气傲,一直觊觎蔺绍之位,甚至妄想做他的正妻。 可她从不敢明目张胆。 直到自己成了侍妾。 从那日起,解如意处处与她作对。 “原来……你恨我,是因为……”蘅芜喘了口气,眼中竟浮出一丝讥诮,“因为你爱他?” “闭嘴!”解如意猛地掐住她脖子,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气管碾碎,“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他的名字?他看你的目光,本该是我的!他为你废我禁足,甚至当着全府上下的人承认你,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不过会跳一支舞,会流几滴眼泪罢了!” 她松开手,任蘅芜呛咳着倒回软榻,冷笑着后退一步,整理了下袖口金线。 “今日,我要你生不如死。”她缓缓起身,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孩子,“等天黑,我会让人送一个男人进来。听说是青楼里的龟奴,专伺候醉酒贵妇……你猜,他会怎么对你?是先撕你的衣裳,还是先咬你的嘴?” 蘅芜呼吸一滞。 她死死盯着解如意,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抹极冷的审视。 “你就这么想看他心疼?”她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你折磨我,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让他痛苦,对吗?你不敢动他,所以只能拿我出气。” 解如意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裂痕。 可她立刻扬起笑:“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今晚逃不掉。没人知道你在这儿,蔺绍……也不会来。” 她转身走向门口,裙裾拂过地面,像一条蜿蜒的蛇。 “锁好门。”她冷冷吩咐守在门外的两名侍从,“一个时辰后,送人进来。我要她……哭着求死。” 门“砰”地关上,落锁声清脆如丧钟。 蘅芜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她缓缓闭眼,指尖在背后悄悄摸索着那根绑住手腕的红绸。绸缎滑腻,打的是死结,但她不急。她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远去,听着香炉里安神香袅袅飘散,听着自己微弱却坚定的心跳。 她不是怕死。 她只是不甘心。 她想起蔺绍将她从冷宫抱出时的眼神,想起他在密道中握紧她的手,想起他低声说:“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输。” 可现在……他会来吗? 她不过是个侍妾,连名分都没有。而解如意,是他的表妹,是丞相府的表小姐。若他得知此事,是救她,还是为家族和睦压下此事? 蘅芜咬紧牙关,嘴角又渗出血来。 不,她不能等他。 她必须自救。 她悄悄扭动双手,试图让绸带松动。可绑得太紧,手腕早已磨破,血浸湿了绸缎,滑腻难控。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四扫——房梁高耸,四壁垂纱,唯有角落一张紫檀案几,上面搁着一只铜镜、一支眉笔、一盒胭脂。 还有……一盏油灯。 油灯! 她眼睛一亮。 若能打翻油灯,引燃垂纱,哪怕只烧出一条缝,外面的巡更人也会发现异常。 可她被绑在榻上,离案几足有三步远。 怎么够? 她慢慢挪动身子,一点点向边缘蹭去。榻很宽,她仰面躺着,只能靠腰腹发力。每动一下,手腕都像被刀割过,可她咬牙撑着,不敢出声。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蘅芜立刻停住,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一条缝,是解如意的声音:“确定没人发现?” “小姐放心,这处别院早就废弃,周边住户都搬空了,今晚又是花灯节,街上全是人,谁会注意这儿?” “很好。”解如意轻笑,“让她多煎熬一会儿。等那男人来了,我要亲耳听她哭。” 第二十六章 你演技太差 门关上。 蘅芜闭了闭眼,继续挪动。 近了,近了……只剩一步! 她猛地侧身,整个人从榻上滚下,“砰”地摔在地毯上,肩膀剧痛,可她顾不上。她挣扎着爬向案几,用肩膀顶开抽屉——没有火折子! 她急了,抬头看向油灯。 灯芯还在燃烧,可她够不着。 她的目光落在眉笔上——木质笔杆,削得尖细。 她用嘴去够,头狠狠撞在桌角,眼前发黑。可她没停,终于咬住眉笔,拖到身侧。 她颤抖着将眉笔一头伸进油灯,火苗“腾”地窜起,点燃了木杆。 成了! 她立刻将燃烧的眉笔甩向垂落的纱帐—— 可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 “谁?!”一声低喝。 蘅芜惊得手一抖,燃烧的眉笔掉在地毯上,火苗瞬间被厚重织物压灭。 她猛地抬头,只见一名黑衣男子大步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酒壶,眼神浑浊,满脸横肉。 “解小姐说,有个小美人等着我。”他咧嘴一笑,露出黄牙,“看来,今晚有福了。” 蘅芜心沉到底。 她迅速将烧焦的眉笔藏在身下,冷冷看着他逼近。 “你不怕遭报应?”她问。 男子嗤笑:“老子干这行十几年,报应早轮不到了。”他伸手去扯她衣领,“乖乖听话,少吃点苦。” 蘅芜猛地抬腿踹向他膝盖! 男子“哎哟”一声踉跄后退,怒道:“小贱人,还敢反抗?” 他扑上来,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蘅芜眼前发黑,拼命挣扎,双腿乱蹬,终于踢中他下腹。男子闷哼一声松手,她趁机翻滚,背靠墙角,胸膛剧烈起伏。 “你以为你能逃?”男子狞笑,拔出腰间短刀,“不如让我先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 刀光一闪,直奔她脸颊! 蘅芜闭眼,却猛地听见“嗖”地一声—— “啊!”男子惨叫,刀当啷落地。一支袖箭深深扎入他右肩! 门外,一道冷峻身影疾步而入,玄色大氅翻飞,手中长剑寒光凛冽。 “蔺绍……”蘅芜睁开眼,几乎不敢相信。 蔺绍一脚踹开男子,剑尖直指其咽喉,眸中杀意滔天。 “谁派你来的?” 男子吓得魂飞魄散:“是……是解小姐!她说只要我进来……就能拿十两金子!” 蔺绍眼神一厉,剑光闪过,男子惨叫倒地,昏死过去。 他立刻转身奔向蘅芜,颤抖着解开她口中丝帕,看到她满嘴血污,脸颊红肿,双眼却倔强如星,心口猛地一疼。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指尖轻抚她伤处,“是我太大意,没料到她敢对你下手。” 蘅芜却笑了,笑得凄然:“你还是来了。” “我怎么可能不来?”他低吼,将她打横抱起,紧紧搂在怀中,“你说过,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输。可若你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那剧烈的心跳,终于轻声问:“她……是你的表妹,你会如何处置她?” 蔺绍脚步一顿,眸光冷得像冰。 “今晚之前,她是表妹。”他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她只是个……想杀我女人的人。” 夜风裹着花灯节的喧嚣吹过长街,灯笼在风中摇晃,蔺绍抱着蘅芜一路疾行,衣袂翻飞,玄色大氅在月下如墨泼洒。 他的脚步稳健,臂弯却微微颤抖,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仅存的命脉。 “疼吗?”他低声问,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蘅芜靠在他胸前,脸颊还带着伤痕,唇角渗血未干,却轻轻摇头:“不疼。” 她明明疼得连呼吸都发颤,却还是笑了:“你来的时候,就不疼了。” 蔺绍喉头一滚,没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转过街角,忽听得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蘅芜——!蘅芜你在哪里?!” 一道熟悉的女声撕破夜色,带着哭腔,楚楚可怜。 是解如意。 紧接着,一群家丁提着灯笼匆匆赶来,人人神色焦急,口中不断呼喊:“姨娘,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我们找了您整整一个时辰了!” 解如意一袭素白长裙,发髻微乱,眼眶通红,手中攥着帕子,泪水涟漪般在眼底打转。她看见蔺绍抱着蘅芜走出暗巷,整个人猛地一震,扑上前几步,颤声喊:“蘅芜!终于找到你了!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她双手掩面,放声大哭:“我找你找了好久……我听说你走丢了,立刻带人四处寻你,生怕你被人贩子拐了去!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家丁们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是啊,解小姐一听说蘅芜姨娘不见,饭都没吃就带我们出来找!” “这世道不太平,姑娘家独自乱走多危险!解小姐可是真心疼您啊!” “我们都快找遍全城了,小姐眼睛都哭肿了!” 蘅芜靠在蔺绍怀里,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幕,唇角微微上扬,讥诮地勾起。 好一出苦情戏。 她不动声色,目光却悄悄打量蔺绍。 他眉头紧锁,眸光冷冽如霜,抱着她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 “你闭嘴。”蔺绍冷冷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所有人一静。 解如意抬起头,泪眼朦胧:“表哥……你说什么?” “我说,”蔺绍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刀,“你演技太差。” 解如意脸色一白,眼中的泪水却流得更凶:“表哥,你在说什么?我……我不过是担心蘅芜姑娘……” “担心?”蔺绍冷笑,低头看了眼怀中人,“你让人把她绑在废院,找了个地痞想玷污她,再让人报信说她失踪——你以为我不知道?” 解如意猛地一颤,眼泪却还在流:“表哥,你……你冤枉我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是你表妹!我怎么可能害你身边的人?!” 她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蔺绍的衣袖,哭得肝肠寸断:“你是不是不信我?是不是因为她……你就信她不信我?!表哥,我从小陪你长大,你记得小时候我为你挡过刺客,你病了我整夜守在床前……可你现在,却为了个侍妾……要这样对我?!” 第二十七章 姑娘,疼吗 她声音凄厉,带着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家丁们个个动容,有人悄悄抹泪。 蘅芜冷冷看着,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这女人,当真是狠。 她把“情”字玩到了极致——亲情、怜悯、委屈,样样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若不是蔺绍亲自救她,若不是那黑衣人招供,谁会信,这双柔弱的手,刚沾过鲜血? 蔺绍却看也不看她,只是轻轻将蘅芜放进一旁马车,盖上锦袍,柔声道:“闭眼休息,别看她。” 蘅芜没有动,只望着他:“你要怎么处置她?” 蔺绍回头,目光深邃如夜海:“你说呢?” 她轻声道:“别让她再靠近我。” 蔺绍点头,转身走向解如意,一把将她拽起,毫不留情甩出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炸开夜空。 解如意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二掌,是为了你动她。”蔺绍声音冷得像冰,“第三掌——” 他又一巴掌甩下! “是为了你敢算计我。” 解如意踉跄后退,脸上迅速浮起红痕,眼中泪水终于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恨意。 “你打我?!”她嘶声尖叫,“你竟敢打我?!蔺绍,我是你表妹!你为了个下贱女人打我?!她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你竟为了她伤我?!” 她突然疯了般扑上来,紧紧抱住蔺绍的腰,泪与血混在一起:“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没争过,我只要你!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你现在,却为了她……要毁了我?!” 蔺绍猛地将她推开,力道之大,让她狠狠撞在墙上。 “再靠近她一步,”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我废了你。” 说完,他转身登上马车,帘幕落下,车轮缓缓滚动。 解如意跌坐在地,看着马车远去,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从指缝中滴落。 “蘅芜……”她喃喃,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你不过是个卑贱女人……我不会让你活着……我不会……” 兰漪院内,烛火微明。 团圆听到脚步声,猛地从凳上跳起,冲出门外,见蔺绍抱着蘅芜回来,眼眶瞬间红了:“姑娘!姑娘你可回来了!我……我以为……” 蘅芜勉强笑了笑:“没事了。” 团圆扑上来扶她,手一碰到她脸颊的伤,顿时哽咽:“谁干的?谁敢打你?!” 蔺绍站在一旁,声音低沉:“解如意。” “那个贱人!”团圆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响,“她表面温柔善良,背地里竟如此狠毒!姑娘和她无冤无仇,她竟……竟想毁你清白!” 蘅芜轻轻摇头:“她要的,从来不是我的命。” “那她要什么?” “她要的是他。”蘅芜抬眼,看向蔺绍。 蔺绍站在窗前,月光洒在他侧脸,轮廓冷峻。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 团圆咬牙:“您可别心软!这种人,就该让她尝尝苦头!” 蔺绍没答,只道:“你先照顾她,我去趟如意的院子。” “现在?!”团圆惊道,“她刚害了姑娘,您还要去见她?!” “正因如此。”蔺绍转身,大氅翻动,“有些话,得当面说清。” 雅苑。 解如意坐在铜镜前,脸上红肿未消,嘴角血迹已凝固。她手中握着一支金簪,一下下划着梳妆台,木屑纷飞。 门被推开。 她没回头,只冷笑:“你还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 蔺绍走进来,反手关门。 “我来告诉你,”他站在她身后,声音平静得可怕,“从今往后,你不准踏出这院子半步。” 解如意猛地回头:“你软禁我?!” “是。”蔺绍盯着她,“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见任何人,不能写信,不能出门。你若再动蘅芜一根手指——” “我就算死,也要拉她垫背!”解如意突然尖叫,金簪直指他,“你以为你能护她一辈子?!她不过是个侍妾,连妾都不是!她不配!我不服!” 蔺绍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刃:“你嫉妒她,因为你清楚,她是我的侍妾。” “你——!” “你从小被捧在手心,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蔺绍冷声,“可人心,不是靠讨好和眼泪换来的。蘅芜不怕你,不怕死,不怕我不要她。而你,连面对她都不敢,只能背后下刀。” 解如意浑身发抖,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好,好一个蘅芜!表哥,你会后悔的……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我会看着你抱着她的尸首,痛不欲生!” 蔺绍转身欲走。 她猛地冲上来,死死抱住他腰,哭喊:“别走!别丢下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比她温柔,比她听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求你……别不要我……” 蔺绍掰开她的手,眼神冰冷:“你不是疯了。你是蠢。” 门“砰”地关上。 解如意跌坐在地,望着紧闭的门,忽然抓起铜镜狠狠砸向地面! “碎!全都给我碎!” 碎片四溅,映出她扭曲的脸。 “蘅芜……下一次,我不会失手……” 兰漪院。 蘅芜靠在榻上,指尖轻轻抚过唇角伤痕。 团圆端来药膏,心疼地抹上:“姑娘,疼吗?” 蘅芜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月色。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 蔺绍推门而入,神色疲惫,却仍走到她身边坐下。 “睡了吗?”他轻声问。 “在等你。”她抬眼看他,“她……说了什么?”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她说,你会死。” 蘅芜笑了笑:“那她一定不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死。” 蔺绍凝视她,眸中翻涌着什么,终是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所以,”他声音低沉,“你要活着,替我看看,她怎么疯。” 外头夜风拂过,檐下铜铃轻响。 屋内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交握的手。 许久,蘅芜忽然开口:“蔺绍。” “嗯。” “下次她若再动手……”她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别留情。” 蔺绍看着她,缓缓勾唇:“你说呢?” 第二十八章 江南水患 天光初透,晨雾如纱。 兰漪院内,烛火尚未熄尽,窗纸上已泛出淡青色的微光。蘅芜在榻上缓缓睁眼,身侧空着,只余下一缕玄色大氅的冷香,还缠在枕畔。 她指尖轻轻抚过昨夜的伤,唇角微动,却没有笑。 “姑娘醒了?”团圆端着热水进来,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您昨晚……可吓死我了。我整夜都不敢合眼,就怕您发热说胡话。” 蘅芜坐起身,任她扶着,淡淡道:“我没那么娇弱。” “可您是受了伤啊!”团圆眼圈一红,拧了帕子替她擦脸,“要不是蔺大人及时赶到……我不敢想。” 蘅芜闭眼,任温热的布巾覆在脸上,声音轻得像梦呓:“他来了,是因为我有用。男人的心,从来不是为女人跳的。” 团圆一怔,急道:“可他昨夜一直守在您床前!连解如意派人来请都没去!他亲手给您换药,喂您喝粥,话都没多说一句,就那么看着您……这还不算上心?” 蘅芜睁开眼,目光清冷如秋水:“那是责任。他若放任我被辱,是他的耻。他救我,是护他的颜面,不是因我不可替代。” 团圆咬唇,还想争辩,却听外头脚步声沉稳而至,熟悉的玄色身影已推门而入。 蔺绍换上了朝服,黑玉冠束发,玄金纹边的袍角垂地,眉目冷峻如刀削。他一进门,目光便落在蘅芜脸上,微微一顿。 “伤势如何?”他走近,声音低沉。 “不妨事。”蘅芜垂眸,任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微凉,“只是擦伤。” 蔺绍点头,却在她身旁坐下,语气缓了些:“昨晚……我本该早些察觉。解如意派人假传你走失,我若再晚一步——” “没有晚。”蘅芜抬眼,直视他,“你来了。”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细密而紧绷。 团圆识趣地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蔺绍忽然伸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动作轻得几乎像幻觉。 “今日我要上朝。”他说,“皇帝欲命我南下治水。” 蘅芜眉梢微动:“水患?” “江南连月暴雨,堤坝崩塌,百姓流离。”蔺绍眸色深沉,“我若不去,民心必乱。” 蘅芜静静看着他:“那你去便是。我不拦你。” “可你才刚受惊。”他低声道,“我不放心。” 她忽然笑了,笑意清浅却锋利:“蔺绍,我不是你养在深闺的贵妇。我是陪你走过密道、见过血、挨过刀的人。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命——谁也别为谁停下。” 蔺绍看着她,忽而低笑一声,竟抬手抚上她脸颊,拇指擦过她唇角未愈的伤:“你这张嘴……每次都说得我心头发闷。” “那你就别听。”她偏头躲开,却不恼,只是眼底有光闪动,“快去上朝吧,别误了时辰。” 蔺绍起身,临出门前却又顿住,回头道:“等我回来。” 她靠在软枕上,阳光照进半边身子。 他眸光一沉,终是转身离去,衣袂翻飞,背影如刃破风。 --- 紫宸殿上,金砖映日,群臣列立。 蔺绍立于殿中,一身朝服凛然,眉目冷峻如霜雪。皇帝高坐龙椅,神色温和,却难掩一丝疲惫。 “爱卿昨夜可歇好了?”皇帝开口,语气温和,“听说你府中出了些事?” 蔺绍拱手:“回陛下,小事已平,不劳挂心。” “哦?”皇帝笑了笑,目光扫向右侧,“徐尚书,你方才所奏,关于令嫒与蔺卿的婚事——朕觉得甚好。蔺卿年少有为,尚未正娶,徐小姐温婉贤淑,堪称良配。不知蔺卿意下如何?” 众臣目光齐刷刷落在蔺绍身上。 徐尚书站在队列中,满面春风,微微昂首,俨然已将这门亲事视作囊中之物。 蔺绍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声音平静得如同寒潭深水: “臣,拒婚。” 满殿一静。 皇帝微怔:“为何?” “回陛下。”蔺绍抬眸,目光直视徐尚书,“徐小姐姿容出众,才德兼备,本是良配。但——臣不喜欢她。”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徐尚书脸色瞬间涨红,颤声:“蔺绍!你怎敢如此无礼!” 蔺绍缓缓转头,眸光如刀:“更无礼的是令嫒。昨日派人跟踪我的家眷,今日又在府外散布谣言,不守妇德。徐小姐如此心性,岂配为正妻?” “你血口喷人!”徐尚书怒极,“晚晚乃闺中淑女,岂会做此下作之事?!” “是不是下作,陛下可派人查。”蔺绍冷声道,“臣只问一句——若徐小姐如此‘贤淑’,为何昨夜派人往我府中洒石灰粉,欲烧我贱内容颜?证据尚在,可随时呈上。” 徐尚书浑身一震,脸色骤白。 皇帝眉头一皱:“竟有此事?” 蔺绍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双手呈上:“这是昨夜抓到的仆妇供词,连同她收银的账单,皆在此处。徐尚书教女无方,纵容其行凶害人,臣若娶其女,岂非自掘坟墓?” “你——!你诬陷!”徐尚书气得手指发抖,猛地呛出一口血,整个人一倒,被身后其他大臣接住,已昏死过去。 “快!快传太医!”有大臣惊呼。 两名侍从连忙将徐尚书抬出殿外。 殿中气氛凝重,几位与徐家交好的大臣互视一眼,纷纷出列。 “陛下!”左都御史出列,“蔺绍目无尊长,当众羞辱朝廷重臣,实乃大不敬!” “是啊!”礼部侍郎附和,“徐尚书乃三朝元老,蔺绍不过一介新贵,竟敢如此放肆,若不惩戒,纲纪何存!” “臣附议!蔺绍骄狂无度,不宜掌权!” 一时间,弹劾之声四起。 皇帝却抬手,轻轻一压。 “够了。”他声音不高,却压下全场,“徐尚书纵女行凶,自有国法处置。至于蔺卿——” 他看向蔺绍,目光深邃:“你可知,江南水患已致三万百姓无家可归?朕本欲派三位大臣同往,如今——朕信你一人。” 蔺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臣,愿往!” “好。”皇帝点头,“三日之内,启程南下。务必安抚民心,重建堤防。” 第二十九章 不合礼数 “遵旨。” 蔺绍起身,衣袍猎猎,目光扫过群臣,冷冷一笑:“诸位若再有闲心弹劾我,不如多想想——江南饿殍遍野,谁来救?” 说罢,转身离去,步履坚定,背影如山。 殿中无人再言。 兰漪院,晨光洒满庭院。 团圆正给蘅芜梳头,铜镜映出她清丽面容,眉间却无半分娇弱。 “姑娘,您说……蔺大人这次南下,会不会带您一起去?”团圆一边挽发一边问,满脸憧憬。 蘅芜看着镜中人,淡淡道:“不会。我是侍妾,又非正室,哪有随行的资格?” “可您是他在乎的人啊!”团圆不服,“您瞧昨夜他守您那模样,连眼都不眨一下!还有今早,他走前还特意叮嘱厨房给您炖燕窝……这哪是不在乎?” 蘅芜抬手,指尖轻点唇角:“在乎又如何?男人的情,来得快,去得更快。今日他能为我打脸徐尚书,明日就能为政局娶别人。” 团圆急得跺脚:“可您不能这么想啊!您得争!女人一辈子,不就为了个归宿?” 蘅芜忽然笑了,笑得极轻,极冷:“我的归宿,从来不是男人。是活着,是站着,是哪怕被踩进泥里。” 团圆张了张嘴,愣住。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是蔺绍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朝服未脱,神情疲惫,却仍看着她:“我回来了。” 蘅芜抬眸,平静问道:“朝中如何?” “徐尚书被气晕,弹劾我的人不少。”他走近,忽然站在她身后,“但我答应皇帝,南下治水。三日后启程。” 团圆惊道:“您要走?那……那姑娘怎么办?” 蔺绍看向蘅芜,目光深沉:“你愿随我同去吗?” 屋内一时寂静。 蘅芜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口: “你让我去,是心疼我,还是需要我?” 蔺绍沉默片刻,低声道:“若我说,两者皆有,你信吗?” 她凝视他,忽然轻轻笑了:“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我在途中死了,”她直视他双眼,“别为我收尸。让我曝尸荒野。” 蔺绍瞳孔一缩,猛地将她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闭嘴。”他咬牙,声音沙哑,“你不准死。你不准——有事。” 暮色四合,兰漪院的檐角染上了一层淡金,晚风拂过廊下铜铃,叮咚作响。 蘅芜站在院中石阶上,指尖轻轻搭在院墙边那株老梅枝头,目光望向远处府门的方向。 她换了身利落的墨色骑装,外罩一件素青披风,乌发束成一条粗辫垂在身后,腰间别着一柄短刀,是昨日蔺绍亲自命人送来的防身之物。 “姑娘,真不坐马车吗?”团圆小跑着出来,手里还提着个包袱,眼圈红红的,“马颠啊!您身子还没全好……” “我从小在山里跑惯了。”蘅芜转身,接过她手中的包袱随手系在马鞍后,“马车慢,还招人眼。我要跟着他走正道,就得像个人样。” 正说着,玄色身影自长廊尽头走来。蔺绍未穿朝服,一身劲装外罩轻甲,肩披黑氅,眉目冷峻如霜雪初融。他手中握着一卷摊开的羊皮地图,边走边看,神情专注。 “你倒真是半点不客气。”他走近,瞥了眼那匹枣红烈马,“我还特意为你备了软轿。” “软轿是给病人的。”蘅芜抬眸,唇角微扬,“我不是。” 蔺绍低笑一声,将地图递到她手中:“那来看看,你说的地方,是不是真有用。” 她接过地图,就着余晖细看。江南水系密布,堤防如网,但她目光很快落在一处山坳洼地——那里三面环山,东口通江,南侧正是广袤的旱田区。 “就是这儿。”她指尖点下,声音清亮,“此处地势低洼,每逢汛期江水倒灌,百姓便苦不堪言。但若在此筑坝成库,汛时可蓄洪,旱时可放水灌溉,一举两得。” 蔺绍眉梢一动,俯身细看:“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形?” “我在你书房看过一本江南地志,里面提过这片‘死水洼’。”蘅芜抬眼,眸光清亮,“说它既不养鱼也不宜耕,当地人叫它‘葬龙潭’。可若换个思路,它本就是天生的水库。” 蔺绍凝视她良久,忽而低声道:“你在后院绣花、煮茶、看账本——真是委屈你了。” 她轻笑:“我从不觉得自己委屈。只是你今日若不用我,明日别人也会用。” 他眸色一沉,伸手接过地图卷起,语气却缓了下来:“你想当官?” “我想堂堂正正的活一次。”她直视他,“不是侍妾,不是婢女,不是谁的附属。若我能助你治水成功——请你替我在皇帝面前请封一个女官之职。哪怕是九品,我也要穿官服,戴官帽,立于朝堂之下。” 风忽然停了。 蔺绍看着她,那双惯常冷峻的眼中,竟泛起一丝震动。 “你可知,女子为官,前无古人。” “所以我才要走第一步。”她缓缓跪下,双膝触地却不低头,“相爷,我不是求你怜悯。我是以才学,换一个名分。” 他久久未语。 夜色渐浓,灯笼一盏盏亮起,映得她眉目如画,却坚如磐石。 终于,他伸出手,将她拉起。 “我答应你。”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若江南水患因你而解,我亲自向皇帝请旨——封你为工部从九品水利协办,赐官牒、佩印,与男官同列。” 她眼中光闪,却没有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需要感激,她要的是兑现。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明。 府门前,一队随行官员已列队等候,粮车、药箱、文书车次第排开。蔺绍正与副使交代事务,忽听得马蹄声急。 众人回头。 只见蘅芜一身骑装,手持长鞭,已利落翻身上马。那匹枣红烈马昂首嘶鸣,她双腿一夹,竟直接跨坐于马背正中,姿态飒爽如风。 “这……这不合礼数!”礼部一名小官脱口而出,“女子骑马便罢了,怎能如此……如此……” “如此英气逼人?”蔺绍冷冷接话,抬眼看向她,唇角竟浮起一丝笑意,“你倒是不怕人看。” “怕什么?”蘅芜扬鞭,眉梢轻挑,“我又没穿裙子。” 团圆跌跌撞撞追出来,怀里抱着个小包袱,眼睛哭得肿红:“姑娘!我……我给您带了干粮、药、还有……还有您最爱的那支玉簪……” 第三十章 我并非善人。 “上来。”蘅芜伸出手。 “啊?” “我说,上来!”她语气不容置疑,“你要再哭,我就把你丢在这儿。” 团圆一愣,破涕为笑,颤巍巍爬上马背,紧搂住她的腰。 “坐稳了。”蘅芜低声道,随即扬鞭喝马,“驾!” 枣红马长嘶一声,如箭离弦,扬起一路烟尘。 众人惊愕未定,只见那女子策马奔腾,披风猎猎,身后少女搂腰尖叫,笑声却如银铃洒满晨光。 蔺绍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久久未动。 “大人……不追吗?”副使低声问。 “她不是等我追的人。”他翻身上马,扬鞭冷笑。 三日后,江南道上。 细雨如丝,青山如黛。 一行人行至一处高地,前方河道蜿蜒,两岸尽是龟裂的旱田,农人蹲在田头,愁眉不展。 蔺绍勒马,展开地图正欲查看,却见蘅芜已翻身下马,走到田边蹲下,抓起一把干土,捻了捻。 “这里去年就该修渠。”她声音清冷,“官府年年说报灾,却从不勘地。水来了就淹,走了就旱,百姓哪有活路?” 蔺绍走来,站在她身后:“你说得对。所以这次,我们不仅要治水,还要——立规。” 她抬头,雨丝落在她睫毛上,像碎星闪烁:“那我先带你去看‘葬龙潭’。” 他点头,忽而弯腰,将她拉起,顺势扶她上马。 她未拒,只低声说:“你不怕我骑得太快?” “我怕你不够快。”他跃上马背,双手环住她,缰绳一扯,“驾!” 马蹄奔腾,穿林越岭。 团圆骑在另一匹马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喃喃道:“姑娘……您说,我们真的能在江南建起一座水库吗?” 蘅芜回眸,风吹起她的披风,眼中火光跃动: “不是‘我们’,是‘我’。” 她扬鞭指向远处雾霭中的山谷。 “那片死地,我要它活过来。” 江南道上,细雨初歇,云层低垂如灰纱覆城。一行人马行至江南总督府前,朱红大门早已大开,总督亲率幕僚、家仆立于阶下迎候。 “下官江南总督陆廷章,恭迎蔺相大人驾临!”老者年过五旬,身形清瘦,一见蔺绍翻身下马,忙疾步上前,躬身行礼,满面堆笑。 “陆大人不必多礼。”蔺绍抬手扶起,语气平和却透着威仪,“劳您亲迎,实不敢当。” “蔺相为国分忧,远道而来赈灾治水,乃我江南之幸!”陆廷章连声说道,目光一转,却落在了站在蔺绍身侧的蘅芜身上——她披风微湿,眉目冷清,一言不发,却自有一股清冽气度。 他一愣,迟疑问道:“这位是……” “她姓蘅,是我此行随行的谋士。”蔺绍淡淡道,“才识过人,堪当大任。” “谋士?”陆廷章一怔,不由多看了蘅芜两眼。女子随官南下已是少见,更遑论以“谋士”之名位列幕僚。 但他久经宦海,只一笑:“蔺相用人不拘一格,果然非常人所及!快请,快请入府安歇!” 府中早已备下客房,蘅芜与团圆被安排在西院一隅的厢房,虽清幽却不显冷待。蔺绍并未多言,只嘱咐下人好生伺候,便与陆廷章去了正堂议事。 夜幕渐起,灯火次第点亮,窗外传来远处市井人声。 “姑娘,这府邸气派是气派,可总督看您那一眼,分明透着不信呢。”团圆一边铺床一边嘟囔,“什么谋士?您明明……” “我是什么,不重要。”蘅芜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拨开竹帘一角,望着外头青石板路泛着湿光,“重要的是,我能做什么。”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扉轻叩两下,随即推开,蔺绍走了进来,黑氅未卸,眉宇间尚有倦色。 “走,换身衣裳,我去市井看看。”他声音低沉。 “现在?”团圆一惊,“外头还在滴水,街上都是泥!” “正因为街上都是水,才更要去看。”蔺绍看向蘅芜,“你随我来。” 蘅芜点头,取过披风系上,随他悄然离了府邸,只带两名亲卫随行,不惊动总督一人。 城中景象,远比想象更糟。 青石板路积水盈寸,低洼处水深及踝,沿街民宅门槛浸水,百姓端盆舀水,孩童赤脚在水中嬉戏,妇人蹲在屋前洗菜,水混着泥沙从门缝倒出,腥气扑鼻。 “这雨不过一日,怎会积成这样?”蔺绍皱眉,蹲下伸手探了探积水,面色渐沉,“排水渠堵塞严重,地势低处未设暗沟——这是年久失修!” 蘅芜默然不语,目光扫过街巷两侧,忽而脚步一顿。 前方巷口,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背着一个更小的男童,踉跄几步,终是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积水里,水花四溅。她死死护住背上的弟弟,手臂擦破渗血,却先转头去看弟弟是否受伤。 “弟弟……疼吗?”她声音微颤,眼泪却没掉。 蘅芜几乎是冲过去的。 她跪在泥水中,一手扶起女孩,一手迅速从袖中掏出干净帕子,轻轻擦拭她手臂上的血迹:“摔着了?痛不痛?” 女孩抬头,见是个清秀女子,穿着虽素却干净体面,怔了片刻,忽然红了眼眶,低低抽泣起来。 “我……我没力气了……弟弟饿,我要找点吃的……可家里地淹了,粮也没了……” 话未说完,泪已滚落。 蘅芜心头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她迅速从腰间小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塞进女孩手里:“拿着,去前头面摊买碗热面,给你弟弟吃,别再出来了,天黑路滑。” 女孩呆住,手抖得几乎接不住银子。 “拿着!”蘅芜声音轻却坚定,“饿着的滋味,我懂。” 她懂。她记得六岁那年,寒冬腊月,母亲咳血倒在家门口,她抱着弟弟在雪地里爬了三里路,只为讨一口冷粥。那口粥烫得燎了舌头,却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 她站起身,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蔺绍低声开口。 “你方才……很像一个人。”他站在她身后,雨丝落进他眉间,声音低缓如风吹古琴,“她也是这样,看见乞儿会停下马车,亲自喂粥。” 蘅芜脚步一顿,未回头,只淡淡道:“我不是你的什么故人,我也不是什么善人。” “那你为何给银子?” 第三十一章 感同身受罢了 “你被饿过吗?那种痛苦,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那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感觉,我不想要再体会……” “但我从来也不是一个自弃的人,既然我有能力,我可以帮助大家,我为什么不用着我的能力来帮一帮大家呢?” “我就是见不得别人饿着,你现在明白了吗?” 蔺绍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这便是他的心中所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现在已经不同了,你是给得起银子的人。” 他的声音里染上几分异样。 这话一出,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那又怎么样?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在你看来,我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可那又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我是活了下来,但还有很多人没有活下来……”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变了。 蔺绍叹了一口气,把身上的外衣解下来,轻轻地套在她的身上,声音不由地染上几分心疼,“走吧,明天还要去看你说的水漂。” 听到这番话,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她脸色闪过几分冷漠,死死地盯着他看,“你不恨这些失职的官员?” 她很不甘心,手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是他们的贪婪造就了这一切,但他们却是一点也没有受到处置,甚至还可以在背后过着奢侈无度的生活。” “完全忘记了他们过着的荣华是从谁的身上得来的,他们视民如草芥!” 她的眼眸里染上了几分泪花,眼眸里满是不甘。 她的声音过于震耳,甚至引来了周围几户人家的观望。 蔺绍见此,他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声音一字一句,是从来没有过的重视,“放心吧,这一次南下,我不仅要修堤,还要换人,把这些蛀虫都处理掉。” 听着他的这番话,蘅芜眉头微微一挑,声音里染上几分异样,“你打算动陆廷章?” “这件事情终究与他脱不了关系,若他知错就改,我可以饶他一命,若他继续装聋作哑……”蔺绍眼眸微微透着冷意,望向总督府方向,身上满是冰冷的气息,“我不介意让他沦为阶下囚,顺便把他背后所有人都扯出来,九族也都流放。” 他的声音过分冰冷,却是在此时给了蘅芜安全感。 若是他真的可以说到做到,她的嘴角微微一勾。 蘅芜心情愉悦了很多,不再是一腔怒火,“好啊,到时候,你可要记得带上我,我有的是法子让这些蛀虫一个个露出现形!” 她咬咬牙,无论如何,她都必定要改变这里,让所有的百姓都吃得起饭,这才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蔺绍闻言,那双眸子里透着暗淡不定的光芒,道,“所以,这是我带你过来的目的,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翌日清晨,陆廷章早早便在府门恭候,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他见蔺绍携蘅芜一同出现,那双带着贪婪的眼眸微诧,脸上依旧扯出一个笑脸,“蔺相昨夜可安歇得好?” “尚可。”蔺绍那双眸子瞥了一下眼前人,眸底暗了暗,“今日我想实地勘察葬龙潭,还请大人派熟悉地形的向导一名。” “自然!我已命人备好马车,还调了两名老河工随行,对那一带了如指掌。” “不必马车。”蘅芜眼神瞥向陆廷章,心中暗道这个陆廷章果然有点东西,警惕心也很强,但他越是不让她细查,她越是要反着来,便开口,“我要骑马。” 陆廷章眼眸里闪过一抹暗色,连忙道,“可那山路崎岖,另是说寻常女子,就算是受过训练的男子,都不一定可以……”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我说了,我要骑马。”蘅芜抬眼,那双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陆廷章,“陆大人如此费心,该不会是这里有什么见得不人的东西吧?若是如此,我和蔺相,更应该要自己去。” 这话一出,陆廷章的脸色顿时苍白一片。 “姑娘误会了,我陆谋做事向来光明,绝对不是那种鼠辈!我只是担心姑娘一介女子会受不住苦罢了,既然姑娘执意,那我自然不会拦着……” 陆廷章眼神闪烁,连忙给自己找补。 一下子,这番话也便让陆廷章给圆回来,做得滴水不漏。 很快,一行人骑马出城,沿着江面出行。 山路泥泞,荆棘丛生,向导几次劝蘅芜下马步行,她却始终端坐马上,鞭策不辍,眉间无半分退意。 终于,一行人来到一处高地。 映入他们眼映的,便是三面环山,以及谷底的一洼死水。 细看之下,能看到那水混浊,还能闻到一股子腐烂味道,当地人称之为“葬龙潭”,传说是龙脉断绝之地,触之不吉。 如今来到这里,果然名不虚传。 “总算到了。” 蘅芜松了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潭边,抓起一把淤泥。 “看,这里的土质黏重,蓄水极佳。若在此处筑坝,高不过三十丈,宽不过百步,却可纳三江之洪,缓汛期之患。” 蔺绍闻言,也跟着蹲下,指尖捻着泥到鼻间闻了闻,“你说得对。” “而且……若在南侧开渠引水,正好灌溉那片旱田。” “正是。”她抬头,眼里闪过几分惊讶,他果然懂她! 她的眼中闪着光,“只要三个月,堤成渠通,这里就能变成活龙潭。” 陆廷章在旁听,他一脸不可置信,“三个月?不可能!至少得半年!而且材料,人手和预算……” “预算由朝廷拨付。”蔺绍站起身,眼睛定定地落在陆廷章的身上,“至于人手,我征调沿江五县壮丁,按工发粮,以工代赈,至于材料,江南木材丰盛,石材可从山中开采。” 他一通安排下来,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似乎都没有想到蔺绍居然会算得这么清楚。 蔺绍目光扫过众人,把他们异样的脸色收入眼底,冷着声音开口,“十日之内动工,谁敢拖延,以渎职论处。” 他的声音温润,但语气却是不容他们拒绝的强势。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 陆廷章眉头一下子皱起来,若是人人都像蔺绍一样,这么会处理,那还有他们背后那些人什么事? 他握紧手中的拳头,道,“蔺相……此事重大,需层层上报,工部备案,并不是一朝之间就可以处理好的……” “等你备好案,百姓早饿死了。”蔺绍眼眸间皆是冷意,“别忘了谁才是此次的监工,你若不愿配合,我现在就可以写折子上报,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介小小官员,是如何和圣上交代……” 这话一出,直接给陆廷章扣了一顶大帽子。 一瞬间,陆廷章的脸色便是苍白一片,他可扛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与皇命对抗,就算是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够砍的! 第三十二章 密谋 蔺绍蹲在一旁,目光紧随她笔尖游走。只见她笔下线条流畅,主坝弧度、泄洪口位置、石料排列、引渠坡度……一一清晰标注,旁侧还密密写满注解。 “你这设计……为何坝基要嵌入山体十丈?”蔺绍凝神细看,忽而发问。 “因北侧山岩为青冈石,质地坚硬,若不深嵌,汛期水压过大,坝体易裂。”她头也不抬,语气如刀削斧凿,“且我设三道暗梁,以铁筋穿石,仿古法‘锁龙骨’,能抗百年一遇洪峰。” 蔺绍瞳孔微缩:“你说的是前朝工部失传的‘龙脊筑法’?那不是只存在于《河防备要》残卷中的记载?” 蘅芜终于抬眼,嘴角微扬:“你读过那本书?不错,正是‘龙脊筑法’。我六岁时,曾在一残壁上,抄下过三页。” 蔺绍怔住,雨声仿佛刹那远去。他看着她——湿衣贴背,面容清瘦,可眼中却有烈火燃烧,仿佛能烧穿这无边阴云。 他忽然低声:“你到底是谁?六岁能读《河防备要》,十三岁通晓水纹走势……你究竟读过多少我不知的书?” “我不重要。”她垂下眼,笔尖不停,“重要的是,这张图能让五千亩旱地变成良田,能让三万百姓免于饥荒。”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哭喊。 几名家仆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冲上山道,后头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灾民,老弱妇孺皆有,个个满身泥水,抱着破席与小孩,脸上写满绝望。 “大人!大人救命啊!”一老妇扑跪在地,抱着襁褓嚎啕,“昨晚山洪冲了村子,房子全塌了!我们……我们没地方去了!” 蔺绍猛地站起,大步迎上:“谁是带队里正?出来!” 一名中年汉子浑身湿透,颤巍巍上前:“草民……草民李大根,是青石村的里正……全村四十户,死了六个,剩下这些人,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蔺绍眉头紧锁,环视众人:“城中不是设有赈灾棚?为何你们不在那里?” “大人!”一名青年村民忽然哭喊,“棚子被雨水泡塌了!米粮都泡了,官差说……说要等上宪批文才发新粮……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空气一滞。 蔺绍眼神骤冷,转身就走:“走,先回城,我带你们安置。” “可是……大人,雨太大了!”陆廷章想拦,“您贵为相爷,若染了风寒……” “闭嘴。”蔺绍头也不回,“人命比我的风寒值钱。” 一行人匆匆下山,冒雨疾行。最终,蔺绍命亲卫打开城西三间闲置的粮仓偏房,清理出屋,升起炭火,又令厨下速煮热粥。 蘅芜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帮着安抚孩童,将炭盆搬到每一间屋内。 一名老翁哆嗦着问:“这……这真是给我们住的?能住多久?” “住到新屋建好。”蘅芜蹲在他面前,轻轻将毯子掖好,“而且,不会再塌。” 老人眼眶一红:“姑娘,你们是神仙派来的吧……” 她没有回答,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回到总督府西院时,天已全黑。雨势更猛,院中积水已漫过台阶。蔺绍亲自提了一食盒过来,推开门,见蘅芜正就着烛火,将修建图仔细卷起。 “吃点东西。”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揭开,是热腾腾的鸡汤面与几样小菜,“你还没吃饭。” 她抬眼,淡淡一笑:“你也没吃。” “我吃不吃不重要。”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倒是你……刚才是你提醒我把这些人安置在高处、通风、避湿——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吹了吹热气,缓缓道:“因为我住过。八岁那年,一场洪灾,我跟着难民群在官道边的破庙里熬了半个月。那庙地势低,夜里涨水,一夜之间淹死了十七个人,其中五个是孩子。我抱着弟弟趴在房梁上,熬到天亮。” 她顿了顿,声音极轻:“所以我知道,一个棚子,若不防雨、不通风、不垫高,就是棺材。” 蔺绍手指微颤,忽然伸手,将桌上烛台拨得离她更近一些:“那你现在……怕吗?” “怕?”她抬眸,火光映在她眼中,如星子跳动,“我怕的不是雨,是有人明明能救,却袖手旁观。” 他沉默片刻,忽而起身,走到门边取来一只木箱,打开,里面是几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粉末与碎块。 “这是你刚才在图上写的防水材料——石灰混桐油、黄土加糯米浆、还有竹筋编网……”他将东西一一摆上桌,“我让陆廷章去找,他看了直摇头,说这些都是农人糊墙用的粗物,哪能拿来修坝?” “粗物?”蘅芜冷笑,拈起一块石灰,“可你知道吗?前朝长安宫墙,就是用糯米浆混合石灰筑成,千年不裂。桐油浸石,能抗水蚀十年。竹筋虽不如铁筋,但韧性极佳,遇震不断。” 她指尖轻点石灰:“大人,真正的智慧不在金殿之上,而在民间灶火之间。百姓用这些东西活命,我们却当它们是贱物,可笑。” 蔺绍盯着她,忽然低笑:“你说得对。是我……太轻慢了这些。”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我已经下令,所有材料,今夜必须备齐。明日,无论陆廷章愿不愿意,葬龙潭——开工。” 蘅芜望着他,烛光下,他眉宇间那股凌厉与决断,让她心头一动。 她忽然道:“你知道吗?很多人说,女子不能治水,不能理政,不能上工坊画图……可我现在,不仅画了,还要看着它一寸寸筑起来。” “那你怕不怕,有人要毁了它?” “怕。”她坦然点头,“但我更怕,我不做,就永远没人做。” 窗外雷声滚滚,雨敲屋瓦如战鼓。 蔺绍忽然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 “你若真能让这死潭活过来……”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我不只是向陛下请封你为官。” 他顿了顿,眸光如炬。 “我让你,名载史册。” 她怔住,烛火在她瞳中摇曳,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她轻轻开口,声音却极稳: “相爷,那今晚……我们再画一份加固图。我怕明日,有人想毁,也来不及。” 雨,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街巷如河,浑浊的泥水漫过青石板的缝隙,顺着低洼处汩汩流淌。屋檐下挤满了避雨的百姓,有的裹着破席,有的抱着熟睡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幕。一场山洪洗劫了村庄,也将城中本就脆弱的秩序冲得七零八落。 第三十三章 我去帮忙 天空下着大雨,蘅芜撑着一把油纸伞,穿着单薄清冷,更显得她越发纤细的身影。 而一直跟在蘅芜旁边的,是丫鬟团圆,此时她拎着两只竹篮,眼神十分专注。 团圆在看到眼前的路已经被混浊发臭的水给掩住,她的眉头起来。 “小姐,这里的水太脏了,您别走太近!” 团圆皱着眉,回头看向蘅芜,眼眸里带着几分心疼,她的小姐怎么可以踩在这么脏臭的水里! 没等她的话说完,便见到蘅芜已经踩下去。 一时间,团圆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蘅芜那双干净纤细的脚踩进这种又脏又臭的污水里,心都跟着一揪。 “小姐!” 团圆眼里满是惊讶,她看向蘅芜的眼眸满是心疼。 在团圆看来,蘅芜本来例是不用碰这种脏东西的! “他们的脚泡在这种脏水里一整晚,才从山里跑出来,都没有一点怨气,我们只不过是路过,又有什么好避开的,人无贵贱之分,团圆,日后这样的话少说!” 蘅芜说完,她的视线从团圆的身上移开,瞥见旁边的老妇人连一把伞都没有,她便把伞递过去。 “阿婆,喝点热粥吧,暖暖身子。” 老妇人似乎是没想到蘅芜竟然会关心她,她那双混浊的眼里闪过一抹异样,却是很快接过碗,“姑娘,谢谢你们,你们这么心善,一定是老天爷派来的仙女……” 老妇人自言自语,“可是,老天爷却是不想让我们活下去了啊,天降大灾,我们还能熬过去吗?” 一听这话,蘅芜的眉头微微一皱,但见到老妇人一副被饿坏的模样,她的眼里又多了几分心疼,“婆婆,我们不会有事的,而且,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相信我!” “明天葬龙潭的坝就开工了,等一切都处理好,田就能种,屋子也可以盖好,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婆婆,你可千万不要过于悲观!” 蘅芜的声音十分坚定,她的声音像是带着一股魔力,一下子就让老妇人不安的内心,有了主心骨。 团圆在一旁分发干衣,一边小声嘟囔:“小姐,我们知道您心善,可您这话都说了三回了,还是没有人信服,他们这些乡下人,一个个都只会欺负您,说您一个女子,懂什么筑坝修渠,您还这么心善地帮他们……” 她心里面便是替蘅芜感到委屈,明明她家的小姐可是顶顶好的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了。 却还是要被骂。 “无事,团圆,不必与他们计较。。”蘅芜安顿好老妇人,她看向远处被雨水笼罩的城门,眉头微微皱起来,“流言确实可以杀人,但善言却能救人!可无论他们如何编排我,于我而言,都不能伤害到我。” “更何况,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行动起来,而不是怨天尤人。” 蘅芜的声音很淡,却是带给了团圆希望。 就在这时,街尾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壮汉正合力推一辆陷在泥里的板车,车上还堆着粮袋,虽然早已经被大雨淋得湿透。 眼看着车轮深陷泥中,动弹不得。车夫的脸色更是难看,他只好跪在水里拼命撬动木棍,想要让板车往前走,却是毫无进展。 “让让!让让!”团圆一边喊着,一边跑过去,“这水里有断砖碎瓦,小心割脚!” 蘅芜也跟着快步跑过去,将伞递给她,“你拿着,我去帮忙。” “小姐!”团圆眼眸顿时瞪得老大,完全没想到蘅芜会这么说,“您不能碰那些脏东西!” “为什么不能?” 蘅芜此时却是已经已蹲下身,卷起袖子,纤细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入冰冷泥水中。 “小姐!”团圆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她的小姐怎么可以去碰这种脏水,更何况乡下的脏水里还混合了金汁! 团圆光是想到这一点,便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但蘅芜却是不管这些,她纤细的手指摸索车轮下的石块,眉头微微一挑,“我小时候还在泥里刨过饭吃,这算什么脏?” 她的声音很淡,却是让团圆愣在原地。 团圆只觉得自己眼眶一热,泪水便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吵闹的声音终究还是引来了巷子里的人。 他们渐渐围了过来。 有人迟疑地观望,有人却是认出了蘅芜。 周围人低声议论。 “那不是昨夜安置灾民的姑娘吗?” “听说她还帮蔺相画了筑坝图?” “女子也敢画工图?可……她确实在泥里跟人一起抬东西啊……” “一二三,起!” 蘅芜并不去理会其他人的视线,而是咬牙低喝,和几个汉子一同发力,把车轮抬起来。 “再推!快!” 她大喊,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以脏又臭的泥水里,却是很坚强地不肯松手,依旧死死拽着车板边缘。 团圆看着这一幕,她都快要心疼死了,蘅芜明明是她的小姐,可她却是连这种脏水也丝毫不顾及。 在他们的努力这下,板车被推出泥坑。 车夫心里面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的视线落在蘅芜的身上,眼神一颤,连忙向蘅芜行礼,“小姐,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蘅芜摇头,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道,“无事,等坝修好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车夫怔怔望着她,似乎是没想到蘅芜会这么说,只能重重点头。 团圆赶紧递上干布,那双通红的眼眸里满是心疼,“小姐,您昨夜画图到三更,今早又淋雨干活,您不心疼您自己,我还心疼呢!” “小丫头,我现在不是没事吗?”蘅芜三两下擦干净脸上的汗水,嘴角微微一勾。 此时,天空顿时闪过一道惊雷,虽然雨势已经渐渐变小,但她的心头上却是猛然闪过一末沉重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人未到,声音却是先到,“蘅小姐!蔺相让我来寻你,出事了!” 左一披着蓑衣,浑身湿透地跑来,眼里满是惊恐。 “怎么?”蘅芜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昨晚,陆廷章的房中来了个蒙面人。”左一压低声音,“那人威胁他,若不阻挠葬龙潭工程,就要他死,那个可恶的陆廷章为了活命,不仅暗中破坏,还要偷偷换材料、拖工期、散谣言!” 旁边的团圆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转而眼里满是气愤,“他怎么敢?!蔺相待他不薄,他竟要恩将仇报?” “他天生便是贪婪怕死之人,为了活命,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蘅芜一脸平静,像是早就料想到对方会这么做一般,她低眸,“他这种人,宁可贪生背上骂名,也不肯拿出骨气直面刀刃,确实让人生气。” 左一心里面也是气愤,若是可以杀了陆廷章,他巴不得动手! “蔺相已知此事,说会安排人盯死陆廷章,调换守仓亲卫,严防材料被动手脚,但他让我问您加固图一事,何时能交付?” 他的眼底满是疲惫。 “今晚。” 蘅芜握紧手里的拳头,“回去后我立刻重绘,主坝之外,我要加三道副堰,泄洪道再加深一尺,材料登记要一石一两都记入台账,不容任何人插手。” 这话一出,虽然更加严谨,但他们还是担心陆廷章这个小人会为了贪生而做出坏事。 “若是陆廷章从中作梗,伪报数目怎么办?”团圆心里面都快要气死了,但她也无可奈何。 “每一车石料进城时,我亲自验看。”蘅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他可以撒谎,账目上的数字却不会。” 左一脸色顿时肃然起来,他朝着蘅芜行礼,“我这就回去禀报蔺相。” 就在左一准备离开之时,蘅芜叫住了他。 “等一下。” 蘅芜眉头微微皱起来,“告诉蔺相,我不怕陆廷章捣乱,我怕的是百姓等不起。” 左一重重点头,转身离开。 第三十四章 吃醋 本就不大的屋子,此时却是挤满了人。 有衣衫褴褛,也有蜷缩在角落,更有躺在草席上咳嗽不止。 屋里用来取暖的炭火也只剩微光。 她眉头一皱,转头问一旁的老妇,“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老妇人见到是蘅芜,她受过蘅芜的一饭之恩,便连忙道,“蘅小姐,他们都是山后几个村子的,昨夜洪水又冲了一道堰,他们连夜逃下来的,无处可去,听说您这边有人管饭,就都来了。” 闻言,蘅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 一股无力感朝着她袭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画图,能搬石,能抚慰孩童。 可如今,面对着眼前这一片灾民,她却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蘅芜心里面沉闷得厉害,只能退出屋子。 她刚走出棚屋,里头便传来了阵不小的骚动。 “让一让,莫挤着了!” 一个仆人拨开人群,身后跟着另一个捧着银匣的下人。 而被他们护着的年轻公子,玉冠束发,手中执一柄扇,身上的衣衫都是一等的丝绸,显然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 他轻傲的视线落在蘅芜身上,嘴角顿时一勾。 “这位小姐,可是方才众人唤作蘅小姐?” 蘅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声音很平静,语气却是染上几分疲惫,“是我,公子有何贵干?” 那人闻言,脚步不由上前,手中折扇轻摇,声音温润“在下王宇轩,家父乃城中商贾王楚生,方才路过街巷,见你亲自舀粥,扶老携幼,心中敬佩不已。这般仁心,竟出自一位年轻女子之手,实在令人动容。” 话到这个份上,蘅芜一下子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但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她可没有心思去谈那些风花雪月的儿女私情。 “王公子过奖了。”蘅芜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将孩子交给团圆,“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我相信在面对天灾时,无论是何等人,只要有能力,都一定会帮助有需要的百姓!” 她这番话意有所指。 “力所能及?” 王宇轩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顿时笑起来,“若天下官员皆如你这般力所能及,何愁民生不兴?我王家在本地经商三十载,积财不少,却少有真正用于百姓的时候,今日见你所为,才知何为济世。” 他嘴角一勾,对身后仆人道,“打开匣子。” 仆人应声掀开盖子,里面赫然堆满银票,最上面一张赫然十万两。 “你这是做什么?” 蘅芜愣了一下,饶是她在见到这么多银票,心里也不由地多出几分异样来。 “这里总共有十万两白银。” 王宇轩嘴角一勾,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全数捐出,用于修屋,购粮,安置流民,我王家愿立字据,分文不取,只求与蘅姑娘一同,重建这片家园!” 少年的声音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连那些一直在咳嗽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良久,屋子里的人都晃过神来,他们才明白,眼前的贵公子是在帮他们!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喜色。 “恩人啊!活菩萨啊!” 有人嚎啕大哭,“我们没地方去了,是您给了我们饭吃,如今这位公子又捐了银子,我们还有活路啊!” 王宇轩看着这一幕,他神色动容,“诸位,今日之举,实是受这位蘅姑娘感召,若无她先行一步,我又岂会醒悟?” 他的声音淡淡,却是把所有的名声都送给蘅芜。 蘅芜也是一愣,她倒是没想到眼前之人,居然会为此付出一切。 他看向蘅芜,嘴角一勾,“蘅姑娘,我愿与你共担此责,不知你可愿让我与你一起共进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也想要出一份力气,更何况,这里也是我的家乡!” 他的眼眸静静看着蘅芜,只等着蘅芜的回应。 就在此时,巷口一道墨色身影缓缓走来。 玄色官袍未换,披着黑底银纹的雨披,他一出现,周围的气压便又低了些。 蔺绍站在人群外,目光沉沉落在那捧着银匣的仆人身上,又缓缓移向王宇轩,最后,定格在蘅芜脸上。 他看到了什么? 蘅芜发丝湿乱,裙角都沾是了泥,虽然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世家贵女的模样,却是出奇地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而那富家公子,正痴痴望着她,眼中满是倾慕。 蔺绍看着这一幕,他的眉头顿时一拧,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息,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他一步步逼近蘅芜。 此时,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让开道路。 有人认出他,连忙道,“是蔺相!蔺大人来了!” 王宇轩回头,便见到了蔺绍,他身上的气势并不做假,那是在高位呆久了,才会有的气势。 王宇轩也算是见过一点世面,知道蔺绍不似寻常官吏,连忙行礼,“这位大人是?” 蘅芜这才发觉蔺绍已到,她眉头微微一颤,“这位是蔺大人,此次治灾总督,亦是我的主子。” 这话一出,王宇轩的脸色顿时愣住,但他也反应很快,“原来小姐竟然是蔺大人的幕僚谋士,难怪才智过人,举止不凡。” 他心里面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蘅芜是哪家的小姐,原来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女子,如此一来,他面上了轻松不少。 王宇轩三两步便来到蘅芜的身边,一副轻浮公子的模样,抬手便揽住了蘅芜的腰。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到。 就连蘅芜自己也没有想到王宇轩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动手动脚,方才对王宇轩的好感顿时少了许多。 “阿芜,如此大功,蔺大人定不会亏待你。” 说到这里,王宇轩脸上的笑意更深,“若将来你遇到难事,可以来找我,我王宇轩,随时恭候。” 蔺绍看着这一幕,瞳孔骤缩。 在这一刻,他像是浑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势,眼睛盯着王宇轩,恨不得现在就把人一刀解决了。 蘅芜的脸色顿时一僵,他连忙推开王宇轩的手,退后一步,声音冷下去,“王公子,请自重。” “我——”王宇轩愣住。 随后像是想起了他方才与蘅芜的举动,脸上红白交加,“我只是尊敬你罢了。” “尊敬我?还是觉得我身份不高,是你可以随意沾染的女子?”蘅芜声音很冰冷,一下子就刺中了王宇轩的心。 但蘅芜却还是没有放过他,而是接着开口,“我虽为女子,却非任人轻薄之辈,今日你捐银,是善举,我代灾民谢你,但若再有逾矩之行,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第三十五章 爱的是皮囊 夜里,雨渐渐小了,总督府灯火阑珊,府里却有点不安宁起来,风一吹,窸窸窣窣的响。 廊下红灯笼在湿风中摇晃,左一押着陆延章从角门进来时,他已经瘫软如泥,官服被雨水淋湿,发冠歪斜,一路哭喊不止。 “相爷,相爷大人,求求你开恩吧。卑职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抓我,我,我可是为朝廷鞍前马后十几年的人啊!” 蔺绍站在书房前阶上,玄色官服未解,眉眼冷峻如刀削,他没看陆延章,只淡淡道“把人抓了带进来!” 左一冷脸一拽,将陆延章拖进书房。 烛火猛的一跳,房间却出奇的亮起来,照在蔺绍那精致的容颜上,桌子上还有摊开的一叠账册,墨迹未干,字字如针。 “你管仓数年,上报耗材两万三千石,但事实上,你私卖一万八千石。” 蔺绍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如寒铁一般。“每石售价8000,转手便入你腰包。合计白银四千四百” 陆延章浑身一震,嘴唇发抖“这...这不可能...定然是账本出了错。” “错?”蔺绍冷笑抽出一张借据,“你用镇灾款在南市买了三进宅院。第一次写的是你妾室之名,还借损耗之名向包工头索贿了。换他们用劣石填坝基,昨晚不是蘅姑娘提前加了三道副堰。第一场洪水就能冲跨主坝,淹死五千百姓。” “我...我不是故意的...”陆延章双膝一软,扑通跪倒。额头狠狠磕在砖上。 “大人明鉴,我是怕那蒙面人杀我。他说我不照做便让我全家恨死街头。我一时昏了头啊。” “怕死?”蔺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冰冷“那你可曾想过那些在棚屋中可血而死的老弱,那些抱着孩子跳河的母亲?他们难道就不怕死吗?你作为百姓之官,你一句怕死就能够了结这件事吗?” 陆延章已是泪横流不止,不断的磕头“卑职之罪,卑职,愿主动伏法,求大人留我一条性命,我家中还有老母在堂.” “现在哭有什么用?”这时候一道清冷的女生忽自门口传来。 蘅芜披着黑雨披,发梢人滴着水,却已经换了干净的裙裳。 她缓步走入,目光扫过桌上账本,声音平静地近乎冷酷。“你哭,米缸不会满?你磕头,死人不会复活,等堤坝修好,百姓也能够安稳过冬,你再哭也不迟。” 蘅芜走到案前解开雨披,露出怀中一卷图纸轻轻摊开,黑线纵横,山川走势,水道走向,泄洪口位置清晰分明。 “这是新的加固图,”她的指尖点在副堰的位置。 “我加了三道拦沙坝,主坝内部用铁钉穿石,材料每日清点,由我和左一亲自牵压,只要不让人换料,七日之内,主坝便可合龙。” 蔺绍俯身细看,眉头微动。“铁筋穿石,治法治废功,但稳妥,你是从何处学来?” “小时候我爹修桥,”她低声说,“死的便是赶路的百姓,不是官老爷。” 蔺绍默然片刻,忽然道“你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我来办。” “我等您派人去调材料。”她没动,“这是我得亲眼看着签押。” 他凝视她片刻,最终点头“左一。” “属下在。” “立刻传工部主事,参军半个时辰内到服役室材料清点。由蘅姑娘钦点”。 “是。” 更深露重,王府灯火通明。 王宇轩跪在堂前额头触地,身后的王楚生亦抖如筛糠。管家却慌忙的通报。 “姥爷,丞相大人到了,连门都没敲,直接进来了。” 话音未落,黑影已然到了跟前。 蔺绍大步踏入正厅,披风带雨,气势如狼,他目光一扫,冷冷地落在王宇轩的身上。 “抬起头来。” 王宇轩颤微微抬头,脸色苍白。“大人...小的...小的不知道哪里冒犯,愿听责罚。” “你知错?”蔺绍声音低沉,却如刀锋划过耳膜。 “小的...小的轻率了,不该对蘅姑娘无礼,”王宇轩声音发抖,“可我是真心敬她,她有才有德,有心。我以为以为她尚未婚配,所以所以才想...” “所以你就敢当众搂她的腰。”蔺绍逼近一步眼中寒光爆闪。“你以为她是街头卖笑的歌妓,任你轻贱。” “不敢,绝无此意。”王宇轩重重磕头,“小的愿自发闭门三月,捐30万石粮,只求大人莫要回我王家商路。” 大厅内死寂一片。 王楚生颤抖着开口,“丞相大人,犬子年少无知,但心性不坏,他自回来之后便茶饭不思。可能只是一时动心。只希望大人莫要在意。” “住口。”蔺绍打断他,语气森然。“蘅芜是本官幕中谋士,才智卓绝,功在民生,你们王家不过区区商贾。也配谈求娶?” 他目光如刀刃扫过父子二人,“今日收你十万两,是因百姓需活命,但这不是你放肆的本钱。 从今日起王家永不许入官场,若有为例,抄家问罪。” “大人。”王楚生疾呼。 “滚出去,”蔺绍冷冷道,“若在让我听见你儿子提蘅芜一次。” 他顿了顿,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我不光毁你商路,我灭你满门。” 王宇轩浑身巨烫,眼中泪水滚落却不敢擦。 蔺绍转身欲走,忽又停下。 “你爱他,”他回头目光如深渊。“那你可知道她为了修坝三夜未眠,可知道她为石料,双手摸出血,可知道她为了保护灾民的孩子熬药?跪在泥里一个时辰。” 他冷笑,“你爱的是她的风骨还是你自以为的佳人?” 王宇轩哽咽说不出话,他实在是无话可说。 蔺绍拂袖而去,脚步沉沉如踏人心。 夜半,蘅芜独坐灯下,碳盆微红,映着她苍白的脸。她正核对材料清单,指尖因为寒冷和疲倦微微有些发颤,突然,门口清响。 她抬头,看到蔺绍站在门口眉头微皱,肩头还站着夜露。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道。 “来看看你。”他走的近,解下披风附在她肩上。“左一说你一直没睡。” “还剩最后一批铁筋末入库,我得等。” 他看到她眼下青痕,突然蹲下,伸手握住她的脚。 “冰的。”他皱眉将她双足抬起,放入自己怀中。“你非得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觉得折磨。”她轻笑,“我在做我想做的事。” 他抬眼,目光深邃,“王宇轩的事你听说了?” 她点头,“左一说了,他对我倒是痴心一片。” “痴心。”蔺绍冷笑,“他是疯了,以为几句奉承一点银票就能够碰你。” “你也太凶了,”她调侃“人家好歹捐了10万两。” “那银子是买命钱,他若再敢靠近你一步,我不光收他银两,我收他命。” 第三十六章 不可能爱他 她的表情有点愣住,抬起头看他。 烛光下他眼神炽烈,近乎偏执。 “蘅芜。”他第一声换她名字声音沙哑。“你是我请来的谋士,也是我倚重的主匠,也是...” 他顿了顿,指尖抚上她脸颊。“是我认定的人,我不许任何人侵犯你,不许任何人靠近你,知道吗?” 她呼吸微滞,心口发烫,却故作镇定“相爷,这话越界了。” “你说我越界了?”他忽然起身将她拉入怀中,铁臂将她搂的紧紧“那你告诉我,你为何对他那样亲密,又为何要对他一颦一笑。” 他低头,鼻尖几乎触到她的鼻子。 “因为我很嫉妒,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嫉妒一个人。” 她猛的一颤。 “我嫉妒她能当众说喜欢你,嫉妒他能靠近你,哪怕是一瞬间。”他声音低沉如雷,滚过心间。 “但我不能,我不能在人前抱你,不能在灯下吻你,更不能说你是我的...我担心那些人会伤害你,可你早就是我的女人。” 蘅芜仰头,眼波流转,似有千言,却终化作一声轻叹。 蔺绍凝视她片刻,突然松开转身走向门口。 “睡吧。”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平静。“明天我会去盯着材料入库,你放心吧。” 蘅芜盯着他的背影忽然道。“蔺绍。” 他脚步微顿。 “谢谢你为我出头,保住了名节。” 他没回头,只抬起手抵在门框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换我来说一遍。”他低声道。“你是我的女人,其他人休想染指你。” 门轻轻合上。 远处更鼓三响,风穿回廊。 屋子里面,蘅芜望着熄了一半的烛火,指尖轻轻拂过唇角,似乎在回味那一瞬的责灼热。 忽然窗外传来几处脚步。 左一匆匆而来,声音压得极低。 “姑娘不好了,王公子在府外跪了一夜,似乎只为了求你一面,他说如果大人不许他见您,他便当场自刎。” 后院茶室岩下滴水成线,蘅芜立于廊前,指尖捻着一片新彩的嫩芽。 听到这句话,她眉心微蹙。 左一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没想到的是王宇轩,竟然在府外跪了一夜,为何这么执着要见她一面呢? 如果只是为了道歉,大可不必。她不是这般心胸狭隘的人,王公子心怀天下,愿为百姓捐出无数银两。光就这一点蘅芜足够原谅他。 她摇头轻叹,把茶叶放入青瓷杯中,热水冲下,茶烟袅袅升起。 “他倒是执着。”蘅芜自语。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湿漉漉的靴子踩在石阶上。王宇轩低着头走进来,额头的发丝贴在额前,脸色微微苍白,衣裳浸湿,手中却紧紧握成拳。 “蘅芜姑娘。”他声音沙哑。“我...求您原谅我。” 蘅芜端起茶递过去。“先喝口热的吧。” 王宇轩愣住,双手接过,指尖冰凉。“你不怪我吗?” 对于昨天一试,他也是无心之举。当时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就做出那般胆大的行为。 “我当然怪你。”蘅芜淡淡道。“昨日你当众无礼,言语轻佻,若换做旁人,我早甩你一耳光。但我知你非奸恶之徒,只是一时糊涂,被迷了心窍。” 都怪她,这张脸生的绝色,难免会惹来一些非议。 王宇轩眼眶骤然红了。“是我错了,我...我昨夜跪着想了一夜,若非是丞相大人正事。我竟不知自己已狂妄至此,您是治水的功臣,是百姓的活菩萨,我却把你当做一般女子家人去冒犯。” 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竟然还随身带着匕首。“若是您不原谅我,不肯见我,我就死在总督府面前,以死谢罪。” “你蠢不蠢?”蘅芜声音冷了下来。“一条命就为了见我一面,你死了谁养你父母,谁管那三十万石粮,能否运到灾民手中?你以为死的痛快,可百姓啃树皮的时候,可曾有人问过他们想不想活?” 王宇轩低头,肩膀微微颤抖。 蘅芜叹了口气,伸手扶他起来。 “起来吧,你能醒悟也是难得,你捐的银两已入仓七成,百姓昨日已领到第一批米面,这功德我替你记下了。” 王宇轩抬眼,泪光闪动。“您真肯原谅我?” “原谅不原谅不在嘴上。我看的是你的行为。”蘅芜将另一杯茶递给他。 “在我心里你若从此收心,安分行善。便是对我最大的尊重。若你再起邪念,别说大人不会饶你,我也不会给你倒这一杯茶。” 王宇轩双手捧杯,热意从掌心延慢到胸口。“我王宇轩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只敬您如师如母,再无半分轻慢之心,若有无此事,天打雷劈。” “别发那么毒的誓。”蘅芜轻笑。“活着好好做人,比什么都强。” 她转身从案上取了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白玉簪,雕着莲瓣,温润无瑕。 “你送我的首饰我原本不该收。”蘅芜将锦盒推过去。 “我现在已是已婚女子,收你的东西不在合理。你还是拿回去吧。” 王宇轩沉默片刻也觉得不妥,毕竟昨晚已经被蔺绍警告。 王宇轩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一缉,额头触地。 “多谢蘅芜姑娘教诲,余生终身不忘。” 他起身捧着锦盒一步步退出茶室,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蘅芜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吹了口茶,目光淡静。 突然屋檐下脚步声再起,比方才更沉更稳,她不用回头便知是谁。 “你给他茶喝却从没给我倒过一杯。未免太偏心了吧。”蔺绍站在门口,玄色官服半湿,肩头雨水顺纹路滑落,语气似嗔似怨。 蘅芜抬眼唇角微扬。“那你是想喝,还是想闹脾气?” “都有吧。”他步入屋内,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指间修长,虎口有茧。握杯微微收紧。 “刚从地牢出来,陆延章熬不住刑,招了”。 “哦?”她坐回案前,“招了什么?” “他私藏赃款的地方。底下埋着三只铁箱,合计白银十一万两。” 蔺绍目光冷冽。“我带人连夜挖出,天未亮已运至粮食。按市价三倍才买糙米,干菜碳块。现下第一批粮车已出发前往南乡各村。” 蘅芜眼神微闪。“十一万两,他上报损耗才两万三千石。这数字远超账面。” 第三十七章 想让她死 “他不止卖粮。”蔺绍冷笑。“还勾结盐山将朝廷拨下的治水专款。转手买了私盐屯在江边7号仓。昨夜一并查封,光是盐货就值八万两。” 蘅芜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是去查丰运粮分发一课没写。” “嗯。”她看着他。“你核对清单到三更半夜,我省饭能到五更,我们俩倒是默契。” 她再次低笑“相爷这是在夸我。” “不是夸你。”他走近,伸手扶去她肩头一根掉落的茶渣。 “我是心疼你,你昨晚没睡,今日又见这疯子不烦?” “烦。”她坦然道。“可我也明白有些人不是坏,是蠢,王宇轩若真狠毒,昨夜我就不会见他。但他昨晚肯跟我认错,说明心还没黑,一点善念值得留下。” 蔺绍凝视她片刻,突然道“你总替别人想,那我问你,那他今日不是跪着来,而是带刀。你还愿意见他,还愿意给他倒茶吗?” “那我就一壶茶水砸他头上。”蘅芜眨眨眼。“然后叫你来抓他。” 蔺绍表情一愣,随即低笑出声,笑意未达眼底,却多了几分暖意。 他伸手将她一缕乱发,别至耳后。“今日雨大,我本不想你出门,但工匠们已冒雨动工,铁筋今日入坝基,我要去现场盯着,你若累了就歇会儿。” “我不累。”她起身披上雨披。“跟你一起去。” “不行。”他皱眉。“你昨晚未眠,在淋雨要病倒。” “相爷。”她靠近一步,仰头看他,眼中星火微闪。“你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我,心甘情愿,我是主匠。是我画的图,每一块石料,我都必须亲眼看着入坝基,你不让我去,我今晚也睡不着。” 蔺绍盯着她,许久,终是叹息。“随你吧。” 他解下自己的大氅,严严实实裹住她,“但你要答应我若觉得冷,立刻说若晕了,我不光背你回来,还要关你三天禁闭。” “行行行,相爷说什么都对。”她笑,眼角眉梢都染了湿气。 春寒料峭,街巷在细雨中泛着侵蚀的冷光。天丝坊的朱溪门檐下挂起了金铃铛。随风轻响。惊起檐角一只麻雀。 帘子一掀,两名女子踏了进来,前头一位身着月白秀兰裙,发间只簪一只银丝长蝶发钗。容貌清丽却不张扬,后头的小丫鬟桃红抱着包袱,左张右望,一脸新鲜。 “小姐,可算出来了。”陶红压低声音,兴奋的眼睛发亮。“您被关在丞相府两个月,连个外人都见不着,这回偷偷出来可得快些,逛完赶紧回去,别让相爷知道了。” 解如意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拂过一排流苏耳坠,目光悠悠。 “他若知道我出来了又能如何,我又没逃不过,是想买点首饰罢了。再说了...”她冷笑一声。 “那蘅芜陪着表哥去江南,他忙着陪她到处逛,哪有空管我呢。” 明明两人是去江南解决水患,在解如意的心里,却是表哥陪同那贱人到处游山玩水。 她语气中的恶毒几乎溢出唇齿。 桃红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 这时门口铃铛在响,一顶青轴软轿停下,走出个穿海棠红云锦群的女子,身后跟着两名捧盒的婢女。朱翠琳琅步摇轻晃,一进门便吸引了满堂目光。 “哎呦,这不是徐尚书家的晚晚姑娘。”掌柜连忙迎上。“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新到了一批南疆珊瑚正等着您来挑呢。” 徐婉婉淡淡一笑,眼角余光却已扫到侧边的解如意,目光微动。 “这不是丞相大人府里的表妹吗?”她款步走来,笑意温婉。“听闻你被丞相大人禁足府中,我还道见不到了,今日倒是巧了,能够在这遇到你。” 解如意转过身,上下打量她一眼,陈斌浮起一丝假笑。 “徐姐姐说笑了,表哥,虽然那些到底是我青竹哪真会关我一辈子,倒是我听说姐姐最近没怎么出门,想必来天思访。是极爱这些小玩意儿。”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徐晚晚走近,指尖轻点一只雕金嵌玉的手镯。“倒是妹妹听说你前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啊。” 解如意脸色一僵,随即清笑。“姐姐的消息真灵通,可那蘅芜算什么贴心人,不过是一个侍妾连个名分都没有,偏偏赖在表哥身边不走,整个指手画脚,倒像她是正房夫人似的。” “看来传闻不假,她真的是一个侍妾。”徐晚晚挑眉故作惊讶。 “不是吗?”解如意冷笑,声音压低了。“姐姐不知道,她原是江南一户破落书生家的女儿,爹娘死的早被卖进府里,当粗使丫头。是表哥一时心软才抬了她来做侍妾。如今倒好,仗着懂点公事,识得几个字,竟敢跟表哥并肩而立,连我都得换她一声姨娘。” 她说着,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可笑的是表哥竟为了她,把我禁足三个月,连我送去的汤羹都被他原封不动的退回来。” 她咬牙切齿。“表哥护那女人可真是护的紧。我都拿这贱没办法。” 徐婉婉静静的听着,眼中却燃起了火花。 良久,她轻叹一声。“妹妹受苦了,可你知道我也喜欢蔺绍吗?” 解如意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随即转为同情。 “姐姐,您说的真吗?” “自然是真。”徐晚晚垂眸,指尖轻抚玉镯。“自去年上元灯会,他替我挡了失控的马车,我便再也没能忘记那双眼睛。清冷不可一世,他是这京城最不该动情的人,可偏偏我却对他动了心。” 解如意突然笑了,笑的阴柔。 “姐姐既真心喜欢他,何不...让他身边清净些?” “你什么意思?”徐婉婉抬眼。 “姐姐身份尊贵,尚书府嫡女,门第清显,配表哥做正妻,谁人不服。”解如意凑近,声音如蛇信子般划过耳际。“那个蘅芜呢一个卑贱的侍妾,连祖宗排位都进不去的出身,凭什么占据表哥身边的位置呢?她不死,姐姐如何进门?” 徐晚晚呼吸一滞,“你当真可以帮我?” 第三十八章 有点头晕 “不是我想帮姐姐。”解如意目光狠戾,“是帮我这个那贱人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得自由。表哥眼里只有她,哪怕我病了,哪怕我亲自跪在他跟前,他都不瞧我一眼。” 她再次轻轻笑了。“再怎么样我也是表哥的亲表妹,他不敢对我下死手,就算我弄死蘅芜。” “你不怕他查出来?”徐晚晚试探。 “怕?”解如意冷笑。“只要不是我亲手杀的,只要不留下痕迹,他就算神通广大也查不到证据。再说了,他若真的查出来也不会让那丫头活到现在。” 她指尖轻敲柜台悠悠道。“姐姐,你想想若你成了丞相夫人,我便是亲眷,你在内在掌权,我在外周旋,咱俩联手岂不比?各自孤军奋战强。” 徐晚晚目光闪烁,终于点头。“你说得对,我父亲虽为尚书,但蔺绍掌权六部,若他不点头,我嫁不进去,可若他身边没了人劝阻,若他心乱了,或许他才会明白谁才是真正有能力站在他身边的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解如意伸出手,眼光闪过一丝毒光,“我帮你进府,你帮我除掉她,她死了,表哥心伤,必有一段空窗,那时候姐姐温柔体贴,嘘寒问暖,还怕他不动心。” “可他现在在江南,离京城数几百里。”徐婉婉皱眉。 “你以为我为什么冒险出来?”解如意冷笑。“我早让人打听过了,下个月朝廷巡视。表哥必定带她回京复命,那时候她进城就是她的死期。” “你想怎么动手?”徐晚晚声音微颤。 “毒。”解如意低语,“无色无味,混在茶里,三日内发作症状如风寒转移,谁也不会怀疑我已经买通她身边一个老厨娘只等她一回京住进驿馆,第一顿饭就有她的断魂汤。” “万一,万一她不吃呢?” “吃不吃不重要。”解如意笑的阴冷。“重要的是她喝过那口茶就会开始疑心身边的人,谁对她好,她就怀疑谁下毒,谁劝她休息,她就以为要谋她性命,只要开始疯,开始怕,夜夜难眠。” 她抬眼,一字一顿。“长期以往,表哥肯定会对她厌恶,觉得如同内宅女子一般,所谓无趣罢了。” 徐晚晚倒吸一口冷气,却忍不住点头。“好,当真是好计谋,只要她倒了,我就能光明正大进府探望蔺绍,名正言顺的照顾他。” “姐姐高雅,端庄,自然是正妻之选。”解如意轻笑“至于那蘅芜不过是见不得光的影子,风一吹就没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笑的亲密无比,仿佛多年挚友。 “妹妹说的对,咱们该多走动。”徐晚晚拉起她的手。“以后你若想出来,我来接你,天丝坊,绣坊,胭脂铺铺,咱们一起逛,没人敢拦你。” “那就多谢姐姐了。”解如意甜甜一笑。“等事情成了我敬你。” 话还没说完,门口忽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大街上传报消息。 一名衙役模样的人冲进来大声道。“钦差即令,南乡堤坝今日开工浇筑。丞相大人与蘅芜姑娘亲临监工,百姓跪送十里。称二人为河神眷侣,圣上闻之大悦。已下旨特赏,不日将亲书匾额赐下。” 满堂寂静。 解如意的笑容僵在脸上,指甲卡的折断在柜台上。 徐婉婉脸色发白。“圣上亲赐,这怎么可能呢?” 解如意喃喃自语,眼底翻涌着恨意。“蘅芜,你不过是区区一个贱人,你怎配站在表哥身边获得如此光耀?” 她猛的拽紧帕子直接发白。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让你过得太过逍遥,你等着看吧。”解如意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她发誓一定要除掉蘅芜。 徐往往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寒意,却仍强笑道。“妹妹放心,只要咱们联手,她必死无疑。” 雨势如注,山道泥泞,南乡的山岭被灰白的雨幕裹得严严实实。 铁筋已入坝基,工匠们赤着上身,喊着号子将一筐筐石料抬上堤基,雨水顺着他们脊背的沟壑往下淌。 蔺绍立在高坡处,蓑衣已被雨水浸透,墨发贴在额角,眉峰紧锁,盯着远处搬运的队伍。 “去把库房的粟米和腊肉都拉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再让随行的厨子熬两锅姜汤,加足辣椒,天寒,他们扛不住。” 随从愣了一下:“大人,这些粮是备着回程用的,若是全发了……” “我问你,”蔺绍转头,目光如刀,“他们是在替朝廷筑堤,还是在替你存口粮?” 那人立即噤声,低头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蔺绍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另一侧,却见蘅芜正站在泥地里,仰头望着雨幕中的施工处,发丝早已湿透,贴在脸颊,肩头的蓑衣不知何时滑落了一半,露出里衣被雨水浸成深色。 “蘅芜。”他快步走过去,声音冷了下来,“谁准你站这儿吹风的?” 她回过头,勉强一笑:“我看他们在抬铁筋,怕位置不对……刚想提醒。” “你知不知道你嘴唇都青了?”他一把抓住她手腕,触手滚烫。 她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我没事儿。”她低声道,“就是有点头晕,许是没睡好……” 话没说完,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蔺绍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臂膀用力,直接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她挣扎,声音却虚浮无力,“这么多人看着,成什么样子!” “成什么样子?”他低眸看她,眼神沉得像这山间的乌云,“你烧得像个炭盆,还讲什么体面?” 她靠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如鼓,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 “工人们还在……”她喃喃。 “他们有我派的人盯着。”他大步往山下走,脚步稳健,踏碎一地泥水,“你再嘴硬一句,我今晚就让人把你捆回总督府关起来。” 她咬唇,终于安静下来,额头抵着他胸口,烧得厉害,意识有些飘忽。 第三十九章 真是不乖 不远处,雨声轰鸣,山道陡滑,雨下的极大。 蔺绍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得实,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他最珍爱的宝贝。 蘅芜抬头,脸颊烧的通红。 “早让你别来。”他嗓音低哑,“你说你心甘情愿,可你病了,谁替我画图?谁替我看水文?你倒下,后面的工作都无法进行了。” 她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弱的可怜:“你……你不是还在吗?” “我不在呢?”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万一我不在呢?你就能这么任性?” 她没说话,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像只做错事的小鸟。 山下百姓原聚在屋檐下看热闹,见雨太大,正三三两两往回走。忽见丞相大人抱着人冒雨下山,衣袍尽湿,脚步却毫不停歇,人群瞬间静了。 有老妇人颤声道:“那不是蘅芜姑娘?哎哟菩萨保佑,莫不是病了?” “丞相大人对她是真上心啊……这般风雨还亲自抱着走。” “人家是眷侣,你懂什么……” 话音未落,蔺绍已从人群旁走过,头也没偏一下,只低声对怀中人说:“再撑一会儿,到了就熬药,总督府有暖阁,炭火早备好了。” 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进了府门,下人忙乱迎上。蔺绍直接将她抱进内室,放在榻上,掀开被褥盖严实,又伸手探她额头,眉头越皱越紧。 “请大夫!”他对外吼了一声,随即转身扶她坐起,掰开她唇,“张嘴。” “做什么……”她虚弱地抵抗。 “喝药。”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丸,毫不犹豫塞进她嘴里,“驱寒的,我随身带的。” 她被噎了一下,咳嗽起来,他立刻拍她背,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她。 “你……总带着这种药?”她喘着气问,她依稀记得,这药好像很贵重,仅此只有一颗。 “嗯。”他盯着她,“自你跟着我去江南,我就开始带了。” 她怔了怔,想笑,却牵动额角疼得皱眉。 他看得心疼,低声道:“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算账。擅自淋雨,不披蓑衣,明知身子弱还硬撑——你当我看不出你是故意的?你是想让我心疼是不是?” 她一愣,随即笑了,烧得迷糊,话却大胆:“……你既然知道,还抱这么紧。” 他一顿,眼神暗了些。 “你以为我为什么抱?”他俯身,额头抵住她,“你以为我不怕吗?你若真倒下了,这堤修不成是小,我……”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脚步急促,大夫匆匆进来行礼。 蔺绍缓缓直起身,却仍握着她的手没松。 “让她睡。”他对大夫说,“药照常开,但必须熬得浓。我守着。” 大夫点头退出,屋内重归寂静,只剩雨打窗棂的声响。 她闭着眼,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 “你……不走?” “不走。”他坐到榻边,握紧她的手,“你烧退之前,哪儿也不去。” 她嘴角微扬,喃喃:“……那我得多烧几天。” 他瞪她,却掩不住眼底的柔软。 “你试试看。”他低声道,“我让你烧到忘记怎么说话。” 她轻笑,昏昏沉沉睡去。 他静静看着她,指尖拂过她烧红的脸颊,良久,低语:“小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放心我,怕我被人算计,所以宁可自己病了也要守在这儿……” 窗外雨声渐歇,天边裂出一道灰白。 屋内烛火摇曳,映着他未眠的双眼。 突然,她睫毛轻颤,睁了条缝,望着他。 “蔺绍……” “我在。” “明天……还要去山上吗?” 他凝视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去。但你不准跟着。” 她不服气:“可我是主匠,我必须去。” “你是病人。”他打断她,语气强硬,“你若再敢偷溜,我就把你锁在房里,钥匙扔进井底。” 她鼓起脸,烧未退,脾气却不小:“……那你得先抓住我。” 他冷笑:“你以为你跑得掉?” 她眨眨眼,声音弱却倔:“从前跑掉了,现在也能。” 他盯着她,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那这次,我就不让你逃了。” 她心跳一滞,脸更红了,不知是烧的,还是别的什么。 门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随从在帘外低声:“大人,京中有八百里加急密信,已到府衙。” 蔺绍眼神一冷,起身走向门边,却在迈出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望着他,眼里有担忧,有依赖,还有他不敢深看的情意。 他顿了顿,低声说:“睡一会儿,我处理完就回来。” 她轻轻点头。 他转身掀帘而出,背影挺拔如刀,慢慢消失在厅堂之中,蘅芜却只是叹息一声。 风穿堂而过,吹动帷帐。 她望着那空荡的门口,唇边缓缓浮起一抹笑。 “……你不在的时候,我偏要去山上。” 雨还在下。 青石板路上积水成洼,山道泥泞不堪,脚印深浅交错。工人们肩扛石料、拖拽绳索,在陡坡上艰难跋涉,蓑衣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看起来难受极了。 突然,一声闷响。 一个年轻力壮的工人踉跄几步,猛地跪倒在泥水中,手中的石杠砸地,溅起一片浑浊。他额头滚烫,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竟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小七!小七你咋了?”身旁的同伴惊呼,慌忙扶住他。 小七眼神涣散,嘴里喃喃:“头……好重……冷……” 人群骚动,有人喊:“又是个淋雨烧着了!这鬼天气,天天泡在水里干活,谁撑得住啊!” 工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得直跺脚:“可不能停啊!堤坝再不赶工,下一轮暴雨来,下游几个县全得淹!” 话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已疾步穿过人群,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蔺绍,他作为监督,自然是要在这看着。 他二话不说,蹲下身探手摸了摸小七的额头,眉头立刻拧成一团。 “烧得厉害。”他低声道,随即抬手示意,“抬到边上棚子去,拿干布擦身,烧火驱寒。快!” 两名工人连忙架起小七,往临时搭起的避雨棚里走。蔺绍紧随其后,一路护着,生怕他磕着碰着。 第四十章 感情升温 那棚子是临时用竹竿和油布搭的,四面漏风,里面只铺了干草和几块木板,勉强能躺人。小七被安置下后,浑身发抖,嘴里还在哼哼。 蔺绍蹲在旁边,解开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 “先撑着,大夫很快就来。”他声音沉稳,却掩不住眼底的焦灼。 就在这时,帘子一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蘅芜披着素青色斗篷,帽檐压得低,发丝微湿,脸上带着病后的苍白,却执意撑着伞站在门口。 “你来了?”蔺绍抬眼,语气一沉,“谁让你来的?” 她没答,只是走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俯身塞进小七口中。 “这是清热解表的方子,我昨夜配的,虽不治本,但能退烧。”她声音轻,却清晰。 蔺绍盯着她,眼底浮起怒意:“你自己的病还没好,就敢往工地跑?” “我好得差不多了。”她抬头,眼眸清澈,“再说,我带了伞,也没淋雨。” “你以为我信?”他声音压低,却更显凌厉,“你昨夜烧到说胡话,今早连床都起不来,现在却站在这儿?” 她抿了抿唇,没辩解,只是轻轻拍了拍小七的手背,确认他呼吸平稳了些,才转头看他:“你担心我,我很高兴。可这里的人,也都是有家有口的。你让我安心养病,可我怎么能安心?” 蔺绍怔住,胸口起伏,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他看着她,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看着她眼底的倔强与温柔,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下一瞬,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蘅芜一僵,呼吸骤停。 雨声、人声、火堆噼啪声,全在那一刻远去。她只感觉到他的唇又烫又急,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意,狠狠碾过她的柔软。 她没有推开。 反而抬起手,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 片刻后,蔺绍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粗重。 “你再敢这样。”他声音沙哑,“我不管你是不是病着,我都把你绑回府里,关上三天。” 她喘了口气,唇瓣微红,抬眼看他,眼里却带着笑:“那你绑啊。你绑得住我一次,还能绑住我一辈子?” 他眸色一深,正要再说话,外面传来工头的声音:“大人,雨势小了,咱们……是不是继续开工?” 蔺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这才松开她,转身对外道:“所有人,原地歇半个时辰。烧水喝,湿衣换了。等大夫来给小七看过,再定后续。” “是!” 帘子落下,棚内一时安静。 蘅芜低头整理药瓶,指尖微颤。 蔺绍看着她,语气缓了下来:“在这儿坐着,别乱走。我让厨房送些热粥来。” 她抬眼,轻轻“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别总拿命拼。你不光是我的,现在我们还在动工期。你倒了,谁替我拿主意?” 她怔了怔,抬眸看他。 他已转身要走,背影挺直,却在帘边顿了顿。 “晚上我带你回去。”他说,“总督府的暖阁烧着炭,你不能再耗在这儿。” 她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那你要我回去,是因为我是主匠,还是……因为我是你的人?” 他没回头,却低笑了一声。 “你说呢?” 天色渐暗,雨势终于小了。 工人们陆续收工,三三两两走向营地。蔺绍处理完最后的事务,折返回棚,见蘅芜竟靠在草堆上睡着了,斗篷滑落一角,露出半截苍白的颈子。 他心头一紧,轻步上前,将她裹紧,俯身打横抱起。 她迷迷糊糊睁了眼:“……你干嘛?” “带你走。”他沉声道,“不许挣扎,不然我直接把你扛回府。” 她哼了一声,却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那你走快点,我饿了。” 他低头看她,无奈又心疼:“你还知道饿?” “你不饿?”她眯着眼,“我都闻到饭香了,前面那家酒楼,是不是?”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处临街的二层小楼,檐下挂着红灯笼,是这当地比较有名的酒楼。 “你怎么知道?”他皱眉。 “我来的时候路过。”她懒洋洋道,“听说他们家的鱼汤是用山泉炖的,配上竹笋,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他失笑:“你就记得吃。” “人活着,不就图个滋味?”她嘟囔,“你抱我走了这么远,不得犒劳你一下?” 他摇头,却还是抱着她走向酒楼。 小二见有人来,连忙迎上:“客官里边请!外头凉,给您上壶热茶?” 蔺绍扫了眼厅堂,空了大半,只角落坐着几个避雨的行商,低声谈着南边的粮价。 “楼上清净些。”他淡淡道。 小二应了声,引他们上了二楼雅间。 窗边临河,雨后河水涨了不少,哗哗流淌。蔺绍将蘅芜放在椅上,自己坐在对面,解下大氅。 “想吃什么?”他问。 她翻着菜单,眼睛发亮:“鱼汤、炒笋、腊味蒸饭,再来一壶桂花酿,配你这身黑袍,正好风雅。” 他挑眉:“你倒会享受。” “我不享受,谁替我享受?”她笑吟吟地看他,“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我若再不找点乐子,这日子多苦啊。” 他凝视她片刻,忽然道:“你说……我们以后,也能这样吗?” 她一顿:“什么?” “就是……”他声音低了些,“不在这工地上,不在总督府,就找个临水的小楼,开一间酒馆,你掌勺,我记账。下雨的时候,咱们关了门,喝点小酒,看看河景。” 她怔住,眼底渐渐泛起柔光。 “你疯啦?”她轻声道,“堂堂丞相大人,要当酒楼掌柜?传出去,朝廷的脸往哪儿搁?” “那你就当个厨娘。”他盯着她,认真,“只要你在身边,我做什么都行。” 她心头一热,眼眶竟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小二端着菜进来,笑呵呵:“客官,您点的都齐了!鱼汤刚出锅,趁热喝!” 菜上齐后,小二退下。 蘅芜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吹了吹,递到他唇边:“你尝尝。” 他看着她,没动。 “怎么?”她歪头。 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将那勺汤含了下去,却不松手,反而将她拉近了些。 “你喂我的,我记下了。”他嗓音低沉,“以后,你喝的每口汤,我都得尝过。” 她心跳漏了一拍,抽回手,脸微红:“你少来这套。” 他轻笑,夹了块笋放进她碗里:“吃你的。” 她低头吃饭,眼角带笑。 难得两人会有这么宁静的片刻,就连蘅芜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四十一章 回京 雨后的清晨,山间雾气缭绕,薄纱般的白雾缠绕在山间上,青石垒砌的堤身盘踞江岸,坚固巍然,护住下游千家万户的安危,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完工了。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新修的堤坝前,有人蹲下抚摩粗糙的石缝,有人仰头望着刻在碑上的大字,喃喃道:“真修成了……咱们没白拼这一回。” 不远处,蘅芜立在岸边,一袭素色长裙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她望着滔滔江水从脚下流过,脸上没有欣喜,反倒泛起一丝难言的不舍。 “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蔺绍正缓步走来,玄色官袍衬得他愈发清峻,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快。 “看这水。”她轻声说,“从前它泛滥时,像头挣脱缰绳的猛兽。现在……它乖了。” 蔺绍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沉默片刻,道:“是你让它听话的。三百丈决口,两个月工期,别人要三年也未必修得稳。可你,一纸图纸,便定乾坤。” 她摇头:“是你信我,肯相信我一次。” 他侧头看她,目光深邃:“若我不信你,你也一样会做。你从来不是等谁点头才行动的人。” 她笑了,指尖轻轻拂过唇角,忽然低问:“你说……我们真的要回京了吗?” “嗯。”他点头,“昨日京中快马传来圣旨,陛下亲笔朱批:‘治水有功,功在社稷,让我们即刻回京受赏。’”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蔺绍察觉她情绪低落,眉心微皱:“舍不得?” “你说呢?”她抬头看他,眼底泛着光,“这一个月,我夜里画图,你守在旁边添灯油;我白日巡视堤基,你替我撑伞。孩子见我还会跑来牵我的衣角要糖吃……这里的人,把我当自己人。” 蔺绍静静听着,忽然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以为我不懂?”他声音很轻,“我也舍不得。小七昨夜还偷偷塞给我一双布鞋,说是他娘亲手纳的底,看的出,这里的百姓都很良善,我和你呆在这,都能感受到开心,累也是值得。” 蘅芜一怔,抬眸看他。 他极少在人前流露情绪,更别提这种话。 她垂下眼,指尖抚着袖口的绣线。 他知道蘅芜舍不得,有些话却不得不讲。 半晌,她轻笑一声:“你说得对。我到底……还是逃不过身份二字。” 他心头一紧,握住她的手:“但你要记得,无论在朝在野,在宫在野,你说的话,我永远听。你的功劳,我也从不曾独占。这次回京,我要当着满朝文武和圣上说,是你一人之功。” 她猛地抬头:“你疯了?那可是天子脚下!功高震主,你不怕……” “我怕。”他坦然承认,“可我更怕你觉得自己不被看见。这一个月,你在泥里爬、在雨里走、在灯下熬了十几个通宵。你不图名,可我不能让你白干。” 她怔怔望着他,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远处传来喧闹声。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村中百姓扶老携幼,提着篮子、抱着包袱,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村正捧着一块红布包着的匾额,颤巍巍上前。 “蔺大人!蘅姑娘!”他声音哽咽,“我们……我们给您送行了!” 身后人群齐声喊:“谢蔺大人!谢蘅姑娘!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蔺绍急忙上前扶住村正:“老人家,折煞我也。” 村正却坚持跪下,双手举匾:“这是咱们全村凑钱做的匾,上面写的,是百姓的心声!” 红布掀开,金漆大字赫然入目:功同禹稷。 蘅芜倒抽一口冷气,眼眶瞬间湿了。 “这……这太重了……”她声音发抖。 “不重!”一个老妇抱着孙儿上前,“我孙子能活到今天,全是姑娘和大人的功劳。要是按原来的来,我们村早没了!” “蘅姑娘,这是你最爱吃的梅子干,我腌了一坛,你带到京城去!”一个小姑娘踮脚递上陶罐。 “大人,这是我们山里的野参,补身子的,您和姑娘都收下!” 篮子、包袱、土产堆了一地。 蔺绍红了眼,深深作揖:“诸位父老,蔺某何德何能,受此厚待……我必代诸位,将百姓心声呈于天听。” 蘅芜站在一旁,就算是再冷的心也会被捂暖了。 她不是没被人感激过,可从未有人用“功同禹稷”来赞她。她是女子,是侍妾,是不该抛头露面的内宅女子,可在这里,他们信她,敬她,把她当救命恩人。 “我……”她哽咽着,终于开口,“我会想你们的。” 人群爆发出一阵哭声和笑声。 一个孩童跑过来,抱住她的腿:“蘅姑姑别走!留下来教我画画好不好?” 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孩子,泪如雨下:“好……姑姑答应你,以后……一定回来看你。” 蔺绍站在她身后。 他知道,她舍不得的不是山水,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而这,才是他最心疼的地方。 --- 三日后,马车驶出城门。 百姓夹道相送,有人撒花瓣,有人焚香祷告,更有老者拄拐跪地,磕头相谢。 蘅芜掀起车帘,望着渐渐远去的村落,久久未语。 蔺绍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 半晌,她终于回头,眼底稍微回神,却笑了:“你说,陛下会赏我们什么?” 他挑眉:“你要什么?金银?田产?还是……封你为女官?” 她嗤笑:“你当我真图这些金银?陛下封我为女官,怕是明天御史就要弹劾你。不过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他低笑:“说得对。我帮你的放心吧。” 她歪头想了想,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我还想吃宫门口那家玉麟楼的桂花酥。听说那可是御膳房流出的方子,每年只做九十九块。” 他失笑:“就为这个?我让人直接抄了他们的灶。” 她捶他一下:“你霸道惯了!我要的是那点,你抄了灶,还有什么意思?” 他握住她的手,眸光温润:“只要你开心,求不得的,我也给你偷来。” 她脸微红,抽手不抽,反倒问:“那你说,陛下会怎么奖赏你?” “我?”他淡淡道,“大概又是赏银千两,老一套。” “那你……会在朝堂上说清楚吗?”她盯着他,“关于堤坝的图纸,关于我的……作用?” 他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会。一个字都不会少。” 她心头一松,靠在车厢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四十二章 刺杀受伤 “其实……我也不全是为名。”她轻声道,“我只是想有一天,人们说起江安堤,就想起你和我。” “会的。”他握紧她的手,“只要我还在朝一日,你的名字,就永远与我并列。” 马车辘辘前行,驶入官道,身后,是无数送别的百姓。 夕阳西下,映得车帘金红。 她闭上眼,似是困了。 蔺绍静静看着她憔悴的睡颜,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角。 夜深时,驿站灯火微明,近在眼前。 夜色如墨一般黑,风穿林而过,发出奇怪的呜呜声,马车飞速的到达驿站门口。 驿站外松枝左右摇晃,烛火摇曳。马车刚入驿,天便黑了。侍从安顿好马匹,燃起几盏油灯,整个驿站一时静了下来。 蘅芜躺在内室的榻上,薄被覆身,眉头微蹙。连日赶路,她本已疲惫至极,却被一阵异样的动静惊醒。 “笃——”似乎有什么声音穿风而来。 箭矢破窗而入,狠狠钉入梁柱,尾羽颤动不止。 “谁!”蔺绍霍然起身,袖中滑出一柄短刃,几乎在箭落的瞬间已掠至蘅芜榻前,将她护在身后。 外面传来纷乱脚步,黑影窜动,三名蒙面刺客破门而入,刀光凛冽,直扑床榻! “找死!”蔺绍冷喝一声,身形如鹰扑兔,手中短刃划出弧光,一人喉间喷血倒地。 第二名刺客劈刀横斩,被他侧身避过,反手一拧,腕骨断裂,刀落尘埃。 第三名刺客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蔺绍飞身跃起,一脚踹中背心,重重摔在墙角。 “相爷!”蘅芜猛地坐起,声音微颤。 蔺绍喘息未定,目光扫视四周,正欲开口,却忽觉肩头一痛,那名倒地刺客竟在垂死之际抽出匕首,狠命刺入他左肩! 大意了! “啊!”蘅芜惊呼,整个人扑上前,眼睁睁看着鲜血从他官袍上迅速晕开。 “滚开!”蔺绍怒吼,一脚将刺客踹开,那匕首竟仍留在肉中。他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右手仍紧握短刃,横在胸前。 就在此时,第三名尚未断气的刺客挣扎着爬起,手中匕首竟直直朝蘅芜掷去! “不——!”蔺绍嘶吼大叫。 电光石火间,蘅芜猛地拔出腰间小巧的匕首,翻身而起,不退反进,迎着飞来的利刃,狠狠刺入刺客心口! 那人瞪大双眼,缓缓倒下,胸口汩汩冒血。 恢复寂静。 烛火摇曳,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的手还在抖,匕首未拔,血顺着刀柄流到腕上。 “蘅芜……”蔺绍喘着粗气,试图站起,却眼前发黑,重重跌坐在地。 “相爷!蘅姑娘!”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侍卫左一领着数名亲兵冲入,见满屋狼藉,大惊失色。 “保护相爷!速请大夫!”左一疾呼,命人封锁四门,搜查余敌。 他蹲下身查看蔺绍伤势,触到匕首处,眉头紧锁:“伤得不轻,得立刻止血!” 蔺绍却一把抓住左一手腕,声音虚弱却强硬:“先……先确认蘅芜无事。” “我没事。”蘅芜哑声道,双膝跪地,用力按住他肩头伤口,泪水在眼眶打转,“别说话了……求你,别说话了。” “你……你没事就好。”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拂过她脸颊,忽而眼神迷离,唇角微动,“蘅?是你吗?你还活着?” 蘅芜浑身一震,僵在原地,这个名字。 “十年前……那场火……我没能救你……我每天都在想,若那日我早到一刻,是不是你就不会……”他喃喃着,意识渐散,“蘅……别走……别再离开我……” “相爷!相爷!”左一惊呼,“他高烧了!快!抬去偏房!” 蘅芜被强行拉开,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蔺绍抬走。她踉跄追出,却被左一拦住。 “姑娘,相爷需要静养,您先歇着,我已派人快马请医,定会无事。”左一神色凝重。 她摇头,声音轻却坚定:“我要守着他。” “可您手上……”左一望着她染血的双手和衣袖。 “我不累。”她抬眼,眸光如冰湖倒映残月,“他若醒不过来,就当我这条命还给他。” 左一怔住,许久,才低声叹道:“您……和她真的太像了。” “谁?”她顿了顿。 左一苦笑:“十年前,贵妃娘娘,也是叫蘅芜,蘅芜娘娘。相爷曾是她少年的好友,后来娘娘入宫,相爷和她争斗数十年,亦敌亦友,在贵妃死后,相爷也从不近女色,直到……您出现。” 蘅芜指尖微颤,却没有说话。 “我们这些老仆都知道,相爷对您格外不同。”左一望着她,“不是因为您聪慧能干,也不是因您治水有功,而是……您名叫蘅芜,和蘅娘娘同名。他头一回见您,就怔住了。后来您提出修堤之策,他力排众议让您主持,朝中多少人笑他昏头,但他还是为你去争取了。’” 风从窗缝吹入,烛火扑闪。 蘅芜垂眸,轻声道:“所以他待我好,不过是因为一个名字?” “或许最初是。”左一低声道,“可现在……他待您,是真心。方才他快昏过去,他喊你的名字,您知道吗?他这十年,从没叫过第二个女子的名字。” 她心头一颤。 “我亲眼见过他最痛的时候。”左一声音沉下,“那年贵妃薨逝,他跪在宫外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为求见遗容一面。 圣上不准,他便拔剑自伤,血染玉阶。后来他疯了一样冲进去,却只抢到一块烧得焦黑的玉佩……从那以后,他把那块玉佩藏在贴身衣袋,从未离身。” 蘅芜猛地抬头:“那块玉佩……还在?” “在。”左一看着她,“就在他今日穿的官袍内袋里。” 她转身欲走。 “姑娘!”左一急唤,“您要去哪?” “我去守着他。”她背影决绝,“不管他心里是谁,今日为我受伤的是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熬着。” 下了几天的雨,秋雨连绵。 驿站偏房内,药香弥漫着屋子。蔺绍昏睡三日,终于醒来。 他睁眼,首先看到的是床前那个瘦削的身影。蘅芜伏在床边,发丝散落,脸色苍白,眼下青影明显。 “你……”他沙哑开口。 她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蓄满泪水:“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她声音发抖,“大夫说再晚半个时辰,血就止不住了。” 他试图坐起,却被蘅芜轻轻按住:“别动,伤口还没结痂。” 第四十三章 嬷嬷,在煮什么 “你醒了?” 一声轻柔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蔺绍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才看清床前伏着的身影,是她。 她发丝散落肩头,脸颊瘦了一圈,眼底青黑,显然多日未曾合眼。 他喉间干涩,只轻轻吐出两个字:“你……” “我在。”她立刻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却用力攥着,仿佛怕他再次消失一般,“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窗外秋雨淅沥,屋内药香浮动,烛火微微摇晃着。 他试图撑起身子,肩头却一阵钻心的痛,闷哼一声又跌回枕上。 “别动。”蘅芜慌忙按住他,“大夫说伤口再裂开,怕伤到经脉。” 他勉强笑了笑:“我还死不了。” “你说什么胡话!”她眼圈一红,声音突然拔高,随即又压低,带着颤抖,“你要是死了……我这条命,不就得归还你?” 他怔了怔,目光凝在她脸上,许久才低声道:“你说什么?我若死了,你该怎么办?” 她一愣,似是惊觉失言,慌忙低头去整理被角,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意思是,你乃国之柱石,百姓都仰仗你,怎能轻言生死。” 蔺绍看着她背影,嘴角微动,终是没再追问。 “饿了。”他忽然道。 “我给你煮点东西。”她立刻起身,“我记得你说过,生病时最想喝清淡的粥。” “你还记得?”他挑眉,轻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嗯。”她垂眸,“你说过一次,我便记住了。” 她走出房门,身影隐入廊下雨幕。 左一正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低声道:“姑娘,厨房那边……有个老嬷嬷鬼祟得很,一直在灶台边转悠,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蘅芜脚步一顿,抬眸看他:“什么模样?” “年约六旬,穿灰布衫,左手缺了根小指。”左一皱眉,“她不是驿站的人,不知何时混进来的。” “我知道了。”蘅芜眼神一冷,“你盯着外头,我去看看。” 她缓步走向厨房,寒意沁骨,屋面小雨淅淅沥沥。 厨房门虚掩着,烛光微弱,锅中米粥正咕嘟冒泡。那老嬷嬷背对着门,正往一个瓷碗里倒着什么粉末,动作极其隐秘。 蘅芜悄然推门而入,声音清淡:“嬷嬷,在煮什么?” 老嬷嬷猛地一抖,迅速将瓷罐塞进袖中,回头见是她,挤出一丝笑:“哎哟,是姑娘来了,老奴正给相爷熬点补粥呢,补气血的。” “哦?”蘅芜走近,目光扫过那碗粥,“倒是我多事了,我还亲自下厨想给相爷煮一碗。可相爷向来只喝我煮的粥。” “那……那老奴这碗,您要是不嫌弃,先尝一口?”老嬷嬷堆笑递来。 蘅芜接过碗,凑近一闻,一股极淡的腥甜味混在米香中,若非她前世在宫中阅尽毒物,绝难察觉。 她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这粥煮久了,颜色太深,怕是糊了底。嬷嬷好意我心领了,但相爷口味挑剔,我得亲手重新煮过。” “这……”老嬷嬷还想说什么,蘅芜已将碗轻轻搁在灶台,转身淘米添水,动作利落。 老嬷嬷咬了咬牙,悻悻退到一旁,冷眼旁观。 粥煮好后,蘅芜盛了一碗,又悄悄从袖中取出一颗蜡丸,碾碎后洒入粥中。 那是她重生后随身携带的解毒散,以防万一。 她端着粥回到房中,蔺绍已靠在床头,神色疲倦却清醒。 “来,喝一点。”她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他张口喝下,喉结微动,忽然一顿:“这味道……” “怎么了?”她手微抖。 “像……”他眼神渐深,看着蘅芜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剥开,“像一个人煮的粥。” 蘅芜心口一紧:“谁?” “……一个故人。”他垂眸,“她活着的时候,也总这样喂我喝粥。她说我胃口差,得慢慢来。那时她……和我争斗又对我百般关心。” “那……她一定很疼你。”蘅芜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啊。”他抬眼看向她,眸色幽深,“十年了,我再没喝到这么像的粥。” 她指尖发凉,强自镇定:“大概是……巧合吧。我会煮的东西多了,味道相近也正常。” “或许吧。”他笑了笑,不再多言,却一勺接一勺地喝了起来,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 他吃完,放下碗,望着她:“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身上藏着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你到底是什么人,蘅芜?” 她心头一颤,垂眸道:“我不过是你的侍妾,做这些,是本分。” “本分?”他冷笑一声,“谁的侍妾会为了帮我,亲自陪我去江南解决水患,谁的侍妾……能让我在昏迷时,喊出她的名字?” 她猛地抬头。 他凝视她:“十年前,她死的那晚......可现在……你出现了,名字一样,煮粥的方式一样,连说话的神态……都一样。” “你是不是……在骗我?” 蘅芜呼吸一滞,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她想说,是,我就是她,我回来了,我从地狱里爬回来见你!也是回来报仇的。 可她不能。一旦承认,便是将他置于险地。皇帝忌惮她,若知她未死,蔺绍必遭清洗。 她只能低头,声音冷而平静:“相爷高烧未退,说了胡话。我与贵妃娘娘,不过是同名罢了。” “是吗?”他盯着她,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颤,“可你的一举一动,和她太像了,罢了,哪怕你不是她,我也认了。” 她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门“砰”地被撞开! 左一冲进来,脸色铁青:“姑娘!那碗粥——有问题!” “什么?”她猛地站起。 “我刚才亲眼看见那老嬷嬷往粥里下药!她不是驿站的人, 我一路跟踪她,在她袖中搜出毒囊,是宫里的违禁品。无色无味,服后三日内心脉冻结,死状如风寒!” 蘅芜瞳孔骤缩,立刻将桌上那碗粥打翻,粥泼地,竟泛起一层极淡的青灰。 “果然!”左一怒道,“那老东西呢?” “我让人围了厨房,她想逃,被当场拿下。她说……是有人指使她,但是死不承认,我让人下去审了’!” 蔺绍脸色一沉:“到底是谁,估计这次的目的恐怕是你。” 第四十四章 谁派你来的 要杀自己的人?蘅芜在脑袋里面思索一番,要杀她的人太多了,贤德妃,解如意,徐晚晚都有可能。 房间瞬间死寂。 “带上来。”蘅芜站在偏厅中央,青衣素裙,发丝一丝不苟地挽成简单发髻,眉目淡淡的。 两名黑衣侍卫押着那老嬷嬷进来,她满脸血污,左臂断了一截,显然是被严刑拷打过。她瘫在地上,喘息粗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蔺绍靠在椅上,肩伤未愈,脸色苍白,但目光锐利如刀:“说,谁派你来的?” 老嬷嬷摇头,声音嘶哑:“老奴……不知所云……只是受人钱财……办一件事罢了……” “钱财?”蘅芜走近,蹲下身,与她平视,耻笑,“你儿子瘫在床上五年,靠你一人卖浆糊度日。你哪来的钱请大夫治他腿?又是谁,忽然把你儿子接去‘治疗的?” 老嬷嬷身体一震,瞳孔剧烈收缩。 “你儿子现在在我们手上。”左一冷冷道,“只要你说出实情,他就能活。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你……你们!”老嬷嬷挣扎着抬头,眼中泛起血丝,“你们不能动他!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告诉你主子做了什么!”蔺绍冷声,“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你以为背后之人会保你?你不过是被利用了。” “主子……主子是丞相府的小姐……解如意小姐……”老嬷嬷终于崩溃,眼泪混着血水流下,“她说……只要让一个叫蘅芜的死在半路,我就完成任务了!” 蘅芜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只指尖微微颤抖。 蔺绍猛地站起,牵动伤口,额角渗出冷汗,声音却森寒非常:“解如意?谁给她的胆子。” “少爷!”老嬷嬷突然扑过来,抱住蘅芜的腿,哀嚎出声,“姑娘!我求你!放过我儿子!我该死!可他无辜啊!是我糊涂!是我贪心!可那解如意许诺,说您若死了,她便请太医治好我儿子的腿!我……我鬼迷心窍啊!” 蘅芜低头看着她,良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嬷嬷,我会饶你一命。” 老嬷嬷一愣。 “可你选错了路。”蘅芜站起身,语气平静,“你要杀的人,不是我,是蔺相的命。你动我,等于动蔺相。” “我……我……”老嬷嬷泣不成声。 蔺绍冷眼扫过,转身便走:“左一,把人关起来。她儿子也别放过。等我回府,亲自处置解如意,我要她滚出丞相府,永世不得踏入!” “少爷!”老嬷嬷嚎啕大哭,“不要啊!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 大厅内死寂一般。 蘅芜望着他背影,眸光微闪,忽道:“等等。” 蔺绍回头。 “别赶她走。”蘅芜轻声道,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让她留在府里。” “你说什么?”蔺绍皱眉,“你可知她想杀你?” “我知道。”蘅芜转身,望向窗外细雨,“可我想……让她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活着回来的,是怎么一步步,把她曾经踩在我头上的脚,以同样的方式踩回去。” 蔺绍凝视她侧脸,忽然觉得眼前女子陌生又熟悉,看不透。 “你想怎么做?”他问。 “我要让她,以为我死了。”蘅芜缓缓道,“我要让她,得意忘形。” 翌日清晨,驿站外马蹄纷乱。 “蘅芜姑娘中毒了!”左一高声宣布,声音传遍驿站内外,“昨夜误食毒粥,现在高烧不退,怕是……撑不过今晚!” 消息如风,连夜传回丞相府。 主院厢房内,解如意正对镜描眉,唇角含笑。丫鬟桃红匆匆进来,气喘吁吁:“小姐!驿站传来消息,那个贱人……中毒了!怕是要不行了!” 笔尖一顿,眉线歪了。 她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清脆笑声,拍案而起:“当真?她终于要死了?哈哈哈……老天开眼!老天终于开眼了!” “千真万确!”桃红点头,“听左一大人说,毒入心脉,无药可救!” 解如意起身在房中转了两圈,兴奋得脸颊泛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天不会让我一直屈居人下!那女人凭什么?一个卑贱侍妾,也配做表哥的心尖人?她死了,表哥才会看清我!” 她整了整衣裙,喜道:“备轿,我要去尚书府!快!把这好消息告诉徐小姐!” 尚书府,花园亭中。 徐晚晚正在抚琴,指尖微颤,曲调哀婉。婢女忽来报:“徐小姐,解小姐来了,说有天大的喜事!” 徐晚晚蹙眉:“她又来做什么?成日聒噪。” 话音未落,解如意已掀帘而入,满脸喜色,一把搂住她肩膀:“徐小姐!我们的好日子到了!” “什么好日子?”徐晚晚推开她,冷冷道。 “蘅芜要死了!”解如意压低声音,眼睛发亮,“昨夜中了毒,听说现在人事不省,怕是撑不过三日!这下好了,表哥身边再没人碍眼了!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去,替他操持内宅,你说……到时候,咱们联手,岂不是天下无敌?” 徐晚晚手指一抖,琴弦“铮”地断了。 她猛地抬头:“你……你说她真要死了?” “千真万确!”解如意得意洋洋,“我派人盯着驿站呢!估计明天就能看到尸体了!” 徐晚晚缓缓站起,眼神从震惊转为狂喜,继而化作阴狠的冷笑:“她终于……死了?那个狐媚子…就这么没了?” “可不是!”解如意笑得花枝乱颤,“还记得咱们上次在药里动手脚的事吗?虽然没成,可这次是宫里的秘毒,绝无生机!她死定了!” 徐晚晚踱步至池边,望着水中游鱼,似乎在沉思什么。 “现在不用了。”解如意搂住她肩膀,亲昵道,“她马上就是一具尸体。而你,很快成为丞相府的女主人了。” 徐晚晚忽然转身,眼中寒光一闪:“你说……她会不会诈死?” “诈死?”解如意嗤笑,“你疯了?中无色无味,发作缓慢,死状如风寒,连太医都查不出来!她怎么可能装?再说了,她若没死,表哥怎么会震怒到要逐我出府?他现在对我恨之入骨!全是因为她!” 徐晚晚这才放心,嘴角扬起一抹阴柔的笑:“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贺礼了?庆祝一下。” “哈哈,好主意!”解如意拍手。 第四十五章 你们真的该死 驾!!! 马蹄飞塌在青石板路上,两骑并行,一前一后,疾驰入丞相府大门。 蔺绍骑在前头,身披墨色大氅,肩伤未愈,脸色苍白如纸,脊背挺直,目光一如既往的冷 。 他身后,一匹雪青马上,蘅芜身披素色披风,面色倦怠,双颊微红,唇色泛白,似病弱不堪,靠在软垫上眯着眼睛。 可她眸中无痛,只有冰寒笑意。 马未停稳,门内已冲出一队下人,齐刷刷跪地相迎。 “丞相回府——!” 然而,眼前景象却令蔺绍瞳孔一缩。 整个丞相府,白幡高挂,灯笼尽换素色,廊下挂满哀幡,纸钱随风飘零。 正厅大门敞开,灵堂赫然设于中堂,香案、烛台、牌位俱全,黑漆棺木静卧正中,上书两个朱红大字: 蘅芜! 空气如死一般寂静。 左一怒吼而出:“谁准你们设灵堂的?!” 无人应答。 脚步声由内传来,解如意披着素衣,头上缠着白布,眼眶通红,泪水涟涟,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扑跪在蔺绍马前,哭得几乎断气: “表哥!你可算回来了……我……我实在撑不住了啊……我听说,蘅姐姐她……她……昨夜……断气了啊!” 她双手颤抖着指向灵堂,嗓音嘶哑:“我听人说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高烧不退,口吐黑血,医者束手……她是为你奔波劳碌,才落得这般下场……我……我实在不忍,才替她置办了后事……表哥,节哀……” 她抬起泪眼,梨花带雨,凄楚万分:“她虽是侍妾,可到底服侍你一段时间,我总不能让她草草下葬……让她走得体面些……” 所以,她安排了灵堂。 话音未落,她竟重重磕下头去,额头触地,发出闷响。 蔺绍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你说,她死了?” “千真万确!”解如意抽泣着,“我也是好心一片啊……你带着一个死人回来,……表哥……表哥……”她模仿着气息将绝的语调,悲切万分,“都怪我,没护好蘅姐姐,对不起你……” 周围下人纷纷低头抹泪,仿佛真被感动。 蔺绍冷笑一声,翻身下马,脚步沉稳,一步步踏上台阶。 “带她下来。”他回头道。 左一立刻扶蘅芜下马,她脚一落地,便剧烈咳嗽起来,披风滑落,露出半边苍白脸颊,唇角竟还挂着一抹血痕,是昨夜她自己咬破的。 “你……你还病着?”解如意惊叫,声音尖利,“快扶她回去!别冲撞了灵堂!死者为大!她都死了,你还让她出来作甚?!” “闭嘴。”蔺绍冷冷开口。 解如意一僵,眼底闪过怒意,却不敢再言。 蔺绍缓步走入正厅,站定在那口黑漆棺木前,手指轻抚棺盖,声音低沉:“你说她死了?你人都没见到。你怎么说她死了” “这不是等你回来下葬……”解如意哽咽,“中毒之人,尸身腐得快,我怕……怕冲撞府中,已吩咐人明日一早送出去安葬……” “哦?”蔺绍缓缓转身,目光如刀,“我蔺绍的侍妾,谁准你私自下葬?” “我……我是为她好……”解如意慌了,急忙辩解,“她身份低微,又非正妻,按礼,不得入祖坟,我让她葬在城外义庄,已是仁至义尽!表哥,你别怪我多事,我……我只是……心疼你啊!” “心疼我?”蔺绍嗤笑,“所以,你连我的人是死是活都不问我一声,就敢设灵堂、备棺木、定葬期?” “我……我听说驿站传来消息……左一亲口说她撑不过夜……”解如意声音发颤,“我以为……我以为今天早上她肯定会咽气的……” “你以为?”蔺绍逼近一步,眼神凌厉,“你什么时候,能替我做主了?” “表哥!”解如意突然跪下,双手合十,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僭越了!可我是一片真心!蘅芜不过是个侍妾,死了也就死了!你何必为她动怒至此?!不如趁此机会,迎娶主母进门,稳定内宅!你总不能一辈子……让一个妾室霸着中馈吧!” 她话音刚落。 “你说谁死了?” 一道清冷女声,自厅口传来。 众人回头。 只见蘅芜立于门槛之外,风拂起她素色披风,发丝微扬,面色虽苍白,眸光却直挺挺落在解如意身上,似乎要看透她。 她缓步而入,每一步都让解如意下意识吞咽口水。 “你说……我死了?”她看着解如意,唇角缓缓勾起,笑得凄凉又讥讽,“我还没咽气,你就给我备好了棺材?我还在呼吸,你就哭得这么痛快?” 解如意瞪大双眼,猛地后退两步,像是见了鬼:“你……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驿站的消息明明说……” “消息是我放的。”蘅芜冷冷道,“我就是要看看,谁,最想我死。” “你……你装病?!”解如意声音陡然拔高,满脸震惊转为暴怒,“你竟敢诈死?!你知不知道这等事,撒谎,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蘅芜一步步逼近她,声音冷得如寒泉,“你买通老嬷嬷给我下毒时,怎么不怕遭天谴?你伪造我死讯、设我灵堂、谋我身后名时,怎么不怕?现在倒说起我来了?” “我……我没有!”解如意剧烈摇头,“我没有要害你!我只是……听闻你死了,才……才……” “才迫不及待想把我扫地出门,好让你的表哥迎娶主母,我看是你相当主母’?”蘅芜冷笑,目光一转,落在门口,“哦,对了,那位主母,是不是也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环佩轻响。 徐晚晚缓步而入,一身淡紫罗裙,裙裾绣金,发间珠翠熠熠,妆容精致,唇染朱红,步步生莲。 她缓步走到蔺绍面前,柔声道:“蔺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蘅芜姑娘……命途多舛,也莫怪她福薄。你身边不能无人照料,我……虽不及她贴心,却也愿以真心相待。” 她说着,伸手便要扶上蔺绍手臂。 “滚开。” 一声冷喝,蔺绍猛地抬手,一掌推开。 徐晚晚猝不及防,踉跄数步,狠狠跌坐在地,发簪滑落,钗环散乱,脸上霎时涨红,眼中浮现不可置信。 “你……你推我?!”她声音发抖,“蔺公子,我是为你好!你难道要守着一个死去的侍妾,一辈子不成?!” 第四十六章 滔天恨意 蔺绍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冰冷:“徐晚晚,你尚书府千金,竟也与解如意联手,妄图毒杀我身边之人?你们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驿站那碗粥是谁的手笔?我不在府,什么时候你们做主了?” “我没有!”徐晚晚猛地抬头,眼中泛泪,“我从未参与!我只是听她说蘅芜死了,才来安慰你……” “安慰?”蘅芜走上前,站在蔺绍身侧,与他对视一眼,随即看向徐晚晚,轻笑,“你来安慰,却穿得像是来赴婚宴?你连我棺材都看好了,才来安慰?还是来看我咽气没啊?” “你血口喷人!”徐晚晚尖叫,“你根本该死!一个贱妾,凭什么霸占丞相府内宅?凭什么丞相大人你茶饭不思?为你赴江南险地?为你……为你连婚事都拒了三回?!” “所以,你就想杀了我?”蘅芜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你以为,我死了,他就会回头看你们一眼?” “他会的!”解如意突然跳起来,指着蘅芜,“他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你一个妾!他需要正妻,需要子嗣!你不过是个玩物,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还要回来?!” “玩物?”蘅芜缓缓摘下披风,露出脖颈处一道淡红旧疤,声音轻得像是来自地狱,“我替他挡那一剑时,你在哪里?江南水患,我随他日夜巡堤,险些葬身洪流,你又在哪里? 他病重昏迷,口中喊的是谁的名字?是你吗?是徐晚晚吗?” 她一步步逼近二人,声音渐厉:“你们巴不得我死,是因为你们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永远上不了那个位置!” “够了。”蔺绍开口,声音低沉却震慑全场,“解如意,徐晚晚,从今日起,你们不得再踏丞相府一步。府中下人,凡参与设灵堂、传死讯者,一律发卖。左一,把那口棺材劈了。” “是!”左一应声而上,抽出腰刀,狠狠劈向棺木。 “咔——!” 木屑飞溅,棺盖裂开,露出空荡荡的内里。 解如意双目圆睁,嘶吼:“不,不是我……” 话未说完,已被侍卫拖走。 徐晚晚瘫坐在地,看着那裂开的棺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蔺绍转身,握住蘅芜的手,低声道:“疼吗?” “不疼。”她轻笑,“只要能惩罚这些恶人,就不疼。” 他凝视她良久,忽而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以后,别再诅咒自己,再敢这样,我就把你锁在身边,哪也不许去。” “宣——丞相蔺绍、蘅芜,入宫觐见圣上!” 尖细的嗓音划破丞相府大厅,朱红大门外,身穿靛蓝太监服的李公公立于阶下,手执金纹象牙牌,面容含笑,眼神却如鹰隼般掠过门槛内众人,最后在蘅芜身上微微一顿,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陛下口谕,二位救民于水患,有功社稷,特召入宫,亲授嘉奖,丞相大人,进宫吧。” 话音落下,四周下人纷纷下跪,气氛骤然紧绷起来。 蘅芜站在厅口,披风未整,指尖仍带着方才撕破伪装的冷意。她心口猛地一缩,仿佛有冰针刺入骨髓。 薛离璟。 她上辈子亲手辅佐登基的帝王,这个狼面兽心的皇帝。 她为他运筹帷幄,替他剪除异己,甚至不惜背负秽名,扶持他登上九五之尊。可终究是辜负了自己。 她饮下,含笑而终。 而他最后一刻,高高在上俯视她倒下的身影,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蘅芜垂下眼帘,指尖微微收紧,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抚过腕间那串素银铃铛,那是她重生后唯一留下的旧物,这一世,她绝不重蹈覆辙。 蔺绍目光沉沉,扫过那太监,淡淡:“陛下召见,那我和内人收拾一番。” 太监笑意不减,躬身道:“丞相大人,陛下说……有些功劳,表面看是您,不过一个侍妾这般奇女子,陛下想亲自见见。” 这话听着是夸,实则暗藏讥讽,仿佛在说:你堂堂丞相,竟听命于一个妾室? 蔺绍眸光一冷,正要开口,蘅芜却忽地抬手,轻轻搭上他手臂,声音轻软:“大人,陛下召见,岂能推拒?况且……我们刚清理完内宅,也该让外人看看,丞相府的人,是什么厉害的人。” 她抬眸,对他一笑,眸中清亮如泉,毫无惧色。 蔺绍盯着她看了片刻,终是点头:“好。你且随我一同进宫,寸步不离。” “是。”她柔顺颔首。 半个时辰后,宫门开启,金瓦朱墙映着暮色,这与一切于蘅芜来说无比熟悉。 两人并肩而行,蔺绍走在前,肩伤未愈仍挺直如松,目不斜视。蘅芜缓步其后,素色裙裾拂过汉白玉阶,脚步轻缓。 乾元殿内,烛火通明。 薛离璟端坐龙椅之上,玄金龙袍,金线绣日月山河,头戴十二旒冠,面容俊逸,唇角含笑,目光却如刀锋般,自蘅芜踏入殿门那一刻起,便再未移开。 “臣蔺绍,参见陛下。”蔺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爱卿免礼。”薛离璟抬手,目光却越过程式礼节,落在身侧那抹素影上,“这位……便是蘅芜姑娘,实在好久不见。” “贱妾在。”蘅芜跪地,垂首,姿态谦卑,声音却清冷如雪。 “不必多礼。”薛离璟缓缓起身,走下丹阶,金丝绣履踏在玉砖之上,无声无息。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竟亲自伸手扶她。 “蘅姑娘为江南百姓奔走,夜巡堤坝,亲尝毒水,连朕的御医都说,若非你及时发现疫源,江南恐成死地。如此大功,朕……该赏你什么?” 他声音温和,似真心实意。 蘅芜却在他指尖触碰到她手腕的刹那,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这双手,上辈子,就是亲手递来那杯毒酒的。 她强压心头翻涌的恨意,缓缓起身,垂眸道:“陛下,妾身不过是尽了一介女子的本分,不敢居功。” “哦?”薛离璟轻笑,眸光微闪,“可蔺卿方才在殿外,可是将治水之功,尽数归于你名下,前日,朕收到信,丞相大人可是对你称赞有加。朕倒是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 蔺绍上前一步:“陛下,治水调度、粮草调配、疫病防治,皆是蘅芜一手筹谋。臣虽为主将,但若无她在旁点拨,断不能成事。” 第四十七章 可知女官是什么 薛离璟闻言,眼里的笑意却未达底。 他踱步至蔺绍面前,轻拍其肩道:“爱卿忠心可嘉,不过……今日朕想单独与蘅姑娘说几句话。你先退下吧。” “陛下!”蔺绍眸光骤沉下来,“蘅芜是臣的侍妾,身份低微,若陛下有何训示,臣愿代为聆听,只希望陛下不要找贱内的事。” “怎么?”薛离璟挑眉,似有怒气,“朕与一个女子说说话,蔺丞相也信不过?还是……你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臣不敢。”蔺绍沉声道,“但蘅芜体弱,一路奔波尚未歇息,若陛下真有要事,可择日再议。” “不必。”蘅芜忽地开口,抬眸看向蔺绍,眼中闪过一丝极轻的暗示,唇角微扬,“大人,陛下隆恩,岂能推辞?况且……妾身也想亲自谢恩,这是陛下对臣妾的恩赐,臣妾不敢推迟。” 她语气温柔,却字字清晰。 蔺绍盯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最终,缓缓退后一步:“那……臣在殿外候着。” “去吧。”薛离璟挥袖,目送蔺绍离去,殿门关闭的刹那,整个大殿骤然安静下来。 烛火摇曳着,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似有其他深意。 “现在……”他转身,重新看向蘅芜,笑意收敛,眸光幽深,“只剩下我们了,蘅芜姑娘。” 蘅芜垂首,不动声色。 “你很聪明。”他缓步走近,“知道让他走。不然……有些话,说了,他未必愿意听。” “陛下想说什么?”她声音平静,抬起头直视眼前的圣上。 “朕想问你……想要什么。”他忽然笑开,如春风拂面,“金银?田产?还是……朕为你扶正,让你脱了妾室身份,堂堂正正做个正妻?” 蘅芜抬眸,与他对视,心口翻涌着恨意,却只能压下,缓缓跪下:“若陛下恩准,妾身……愿入宫为女官。” “哦?”薛离璟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女官?你一个贱民,又无官学背景,连字都未必识全,做女官?” “妾身自幼习算经、读史册,通药理、晓农桑。女子未必差劲。”她抬头,目光坦然,“江南治水,不正是妾身所为?若陛下不信,可命人探讨我一番。” 薛离璟眯起眼,打量她良久,忽而低笑:“你倒是有胆。别的女子求的是荣华,你求的却是权位。有意思……当真有趣。” 他踱步至龙案旁,拿起一卷奏折,随意翻动:“你知道朕为何单独留你?” “不知。” “因为朕……看不透你。”他抬眸,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蔺绍是什么性子,朕清楚。他从不让任何人在他之上。可你……却能让他言听计从。你说,你是不是……太聪明了?” 蘅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妾身不敢。不过是尽心服侍,大人愿意信我罢了。” “是吗?”薛离璟走近她,忽然蹲下,与她平视,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可朕听说……你在江南时,曾夜访漕帮,除掉了总督。 你还让蔺绍下令,将三万流民编入屯田军,不报户部,不入兵籍,你可知,这在朕眼里,像什么?” 像谋逆。 一个丫鬟出身的女人,能有这么大的能力? 蘅芜心头一凛,却依旧低头:“妾身只知救人。流民不安置,必成暴乱;屯田不立,来年无粮。至于其他……妾身从未想过。” “好一个从未想过。”薛离璟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可朕今日,偏要成全你。” 他抬手,唤来太监:“拟旨,蘅芜这次治水有功,特授女官之职,入尚仪局,掌文书典籍,赐五品俸禄,赐居宫中云澜阁。” “陛下!”太监一惊,“女官需经遴选,且……五品……从未有过先例!” “朕说了,就是先例。”薛离璟冷笑,“怎么?你也觉得,她不配?” 太监立刻跪下:“奴才不敢!” 旨意拟毕,薛离璟亲手递到蘅芜面前:“拿着吧。朕等着看你……能走多远,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蘅芜双手接过,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的恨和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终于,有机会报仇,在朝堂翻云覆雨。为自己争取机会,这是她复仇的第一步。 “谢陛下隆恩。”她跪地叩首,声音清冷。 薛离璟俯视她,忽而轻笑:“你可知,朕为何让你入宫?” “妾身不知。” “因为朕想知道……”他俯身,指尖轻轻抬起她下巴,迫使她抬头,“一个能让蔺绍俯首的女人,到底有多危险。” 蘅芜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陛下,若妾身真那么危险……您还会留我吗?” 薛离璟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好!好一个反问!朕……果然没看错你!” 笑声在大殿中回荡,门口的蔺绍何尝没有听到。 大殿外,蔺绍负手而立,眉心紧锁。 左一低声问:“大人,要不要……现在进去,怕是陛下万一看上蘅姑娘?” 蔺绍沉默良久,终是摇头:“不必。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望着紧闭的殿门,喃喃道:“我只担心……她太聪明,我何尝不想知道她想干什么。” 殿内,薛离璟已转身走向内殿,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明日,来御前当值吧。朕……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蘅芜手握圣旨,指尖冰凉。 她低声,几不可闻: “陛下,妾身会来的。” 她抬头,望向殿外,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咱们……慢慢玩吧。” “蘅芜!” 一出乾元殿门,蔺绍便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近乎急切。 寒风卷着宫墙外的落叶簌簌作响,他的手臂却稳如铁铸,将她紧紧锁在胸前。 “他……有没有碰你?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蔺绍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蘅芜靠在他肩上,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轻轻摇头,嗓音柔和:“没有。皇上只是……单独问了几句治水的事,便赐了女官之职,让我入尚仪局,五品俸禄,明日开始御前当值。” 蔺绍身体一僵,缓缓将她拉开一些,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五品?女官?你……答应了?” “我不能不答应。”蘅芜抬眸,直视他,“皇上已下旨,若推拒,便是抗旨。而我——”她顿了顿,唇角微扬,笑意清冷,“我想进宫,何尝不是帮你呢,难道你不开心吗。” 第四十八章 还不快跪下 蔺绍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叹息一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凉:“你总是这般,把所有事都扛在肩上……可你不是一个人了,有我在,一起吧。” “我知道。”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柔软下来,“所以我不怕。” 他凝视她片刻,终于点头,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马车驶回丞相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朱红大门尚未完全开启,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便从门厅内传出,带着雷霆怒气。 “跪下!还不快跪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蔺绍脚步一顿,眉头骤皱。 门口,老夫人端坐主位,身着深青锦缎长袍,银发盘成严谨的圆髻,脸上皱纹深刻,眼神锐利的像是要杀人。 而她脚边,解如意伏地跪着,披头散发,脸上泪痕交错,肩膀剧烈抽动着。 “祖母……孙女……孙女被赶出府门,无家可归……都是那贱人!是蘅芜!她蛊惑表哥,残害忠良,还假死骗人!她……她不得好死!”解如意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凄厉。 老夫人猛地一拍扶手:“住口!什么不得好死?你还有脸在这喊?我蔺家门风清正,你竟敢在府中行此阴毒之事!若非绍儿今日亲口告知,我还不知你屡次在饭菜中下药,险些害死他与蘅芜!” 解如意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泪眼中满是惊恐:“祖母!我没有!我没有下药!是她们诬陷我!是蘅芜自己身子弱,才传死讯,我……我只是听信了传言……” “传言?”老夫人无奈的看着她,“你买通厨房老嬷,三日连下三道寒毒,还让左一亲眼看见你往药膳中掺入鹤顶红!你还敢说没有?!” “我……我……”解如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蔺绍牵着蘅芜缓步踏入厅中。 众奴仆低头退避,一个个像是躲避瘟神似的。 “祖母。”蔺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您来了。” 老夫人抬头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牵着的蘅芜手上,眉头立刻皱紧:“绍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松开那丫头的手?她不过是个侍妾,怎可与你并肩而行?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解如意趁机扑上前,抱住老夫人膝盖,哭得更加凄惨:“祖母……表哥他被迷了心窍啊!这女人假死诈府,还勾结外人陷害于我……她根本不该活着回来!求您……求您让表哥休了她吧!否则蔺家家宅不宁,必遭天谴啊!” “闭嘴!”蔺绍一声怒喝,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满厅寂静。 他走到解如意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如冰:“你三番两次想杀我,还要我休了救我性命的人?你以为,我蔺绍是任你拿捏的?还是说这府里面的事情轮到你做主。” “表哥……我……我不是……”解如意脸色惨白,不断后退。 “前段时间下药加害于我,更联合徐尚书之女散布我病危消息,设灵堂、备棺木,只为逼我迎娶徐晚晚!”蔺绍声音冷得像刀,“你哪一次,是为我好?你哪一次,不是想把我蔺家内宅,变成你解家外戚的跳板!” “我没有!我没有!”解如意疯狂摇头,泪水横流,“我只是……我只是想让表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我不想看着你被一个贱妾控制!” “控制?”蔺绍冷笑,转头看向蘅芜,“蘅芜帮了我很多事,而你,只想让我被羞辱,好的很,这就是你所谓的好,真是家门不幸!” 他回身,目光如炬:“祖母,解如意屡次谋害主子,证据确凿。今日我已将她逐出府门,您若仍念旧情,可让她在佛堂禁足三月,日日诵经悔过。若再敢生事——”他眼神一厉,“我必送她去刑部大狱。” 老夫人浑身一震,看向解如意,眼中终于浮现出痛心:“如意……真是你做的?” 解如意瘫坐在地,双目失神,终于崩溃地叩首:“祖母……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太喜欢表哥了……我不能看着他被一个侍妾牵着鼻子走啊……” 老夫人闭了闭眼,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来人,送小姐去佛堂,三月内不得踏出一步,斋戒诵经,反省己过。” “是。”两名嬷嬷上前,将解如意搀扶而起。她泪流满面,回头望向蔺绍与蘅芜,眼神怨毒像是毒蛇一般,能吃人! 厅内归于安静。 老夫人看向蘅芜,神情复杂:“你……当真帮了绍儿?” 蘅芜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回老夫人,妾身不敢居功。当时水患将至,大人带着贱妾前去,只是因为我会一点治水之法。” 老夫人凝视她片刻,忽然道:“你小小侍妾,竟能有此见识?” “妾身自幼随母亲学药理农桑,也曾读过几卷杂书。”蘅芜垂眸,“只愿能在大人身边,尽一分力。” “哼。”老夫人冷哼一声,却不再苛责。 这时,蔺绍缓缓开口:“祖母,蘅芜已非寻常侍妾。今日皇上亲封她为尚仪局女官,五品俸禄,明日便要与我一同上朝,御前当值。” “什么?!”老夫人猛地抬头,满脸震惊,“女官?五品?她一个侍妾……竟能入宫为官?皇上竟允了?” “圣旨已下,不可违逆。”蔺绍笑了笑说,“从今往后,蘅芜不再是妾室身份,而是朝廷命官。她在府中,亦当以宾客之礼相待。” 老夫人怔住,目光在蔺绍与蘅芜之间来回游移,终于意识到这女人,不是一般人。 蘅芜轻轻上前,双手捧起茶盏,声音温婉:“祖母,一路劳顿,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您年纪大了,莫要为这些琐事伤神。往后,我愿日日晨昏定省,侍奉您左右。” 老夫人盯着她,久久不语。 半晌,才接过茶盏,淡淡道:“你倒是会说话。” “妾身只求家宅安宁。”蘅芜柔声道,“表小姐一时糊涂,念在亲戚情分,祖母宽宥她,已是仁至义尽。而我……只愿能与表小姐冰释前嫌,和睦相处。” 第四十九章 老夫人给的 房间内,团圆在屏风外候着,手里捧着一件新做的交织锦袍,这还是宫里送来的布料,丞相大人让人连夜赶制的衣裳。 “姑娘,这衣裳要换吗?”她轻声问。 蘅芜坐在铜镜前,指尖还在理着发尾,身上还沾着龙涎香的味道,那味道她太熟了,哪怕死过一回也忘不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停了片刻,说:“换吧。” 终究是想着,这味道会让某人吃醋,让人听了去也不好。 团圆应了,小心替她褪下身上出门换的衣服,这件袍子不是侍妾穿的桃红水绿,是女官制式,袖口绣银线云鹤,领边镶着玉扣,素净却显得很有威严,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拘谨。 “这颜色……衬您。”团圆一边系带子,一边低声道,“以前走路都低着头,现在不一样了,正经有了品阶,连管事的婆子都悄悄看您。姑娘,您是真的立住了,真是吃了不少苦,才有今天的辉煌。” 蘅芜笑了笑,没说话。她把长发挽成流云髻,只插一支白玉兰簪,干净,却压得住场面。 刚整好衣裳,外头进来个年长的嬷嬷,在门口探了探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蘅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说有话要当面讲。”声音规矩,一句不多。 团圆看了蘅芜一眼。 蘅芜已经起身,指尖掠过袖口的银鹤纹,“叫了,就去。” 走到荣寿堂时天已黑了,廊下灯笼一个个亮起来,多了几分诡异。堂里香烟淡淡,老夫人坐在上首,身边只留了两个心腹嬷嬷。 见蘅芜进来,她竟站了起来。 屋里人都愣住了。 “蘅姑娘来了。”老夫人语气平和,甚至带了点笑,“坐。” “谢老夫人。”蘅芜欠身,落座时腰背挺直,不近不远,却也不卑不亢。 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今日我在厅上话说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蘅芜抬眼:“老夫人的话都是为家宅安稳,我自然是要按照老夫人说的去做,你才是这府里面的女主人,我听信你的话也是情理之中。” “你能这么想,最好。”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推到桌前,“这是我年轻时,先帝赏的翡翠镯子,通体透亮,品相是上好的翡翠。本是家传,今日……送你,也算认个脸。” 屋里没人出声,都是心里嘀咕着,老夫人对这丫头未免太好了些,竟然把这么尊贵的东西都送她。 那两个嬷嬷互相看了一眼,这只镯子,老夫人贴身带了三十年,从不离手。 蘅芜看着锦盒,打开,镯子静静躺在红绒上,绿得沉,亮得净。 她没推辞,伸手接过,套上手腕,尺寸正好。简直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 “多谢老夫人。”她轻轻摩挲镯面,唇角微扬,“玉色纯,无瑕,确实是稀罕物。您肯给我,便是心里认了这个身份。” 老夫人眼神动了动,压下不快:“你喜欢就好。” “您是长辈,赐礼是恩;我是晚辈,受礼是义。”蘅芜笑了笑,“我要是推来推去,反倒假了。这份情,我记着。” 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倒有胆量。是个和别人不同的女子。” “只是懂得进退。”蘅修身姿微垂,声音柔和,“老夫人今日肯示好,想必也明白了,我不是靠谁的宠爱活着的人。皇上亲封,尚仪局当值,五品俸禄,这些,算是唐正的承认我的身份。” 老夫人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接话。 她原以为蘅芜不过是得宠的侍妾,再有手段,也逃不过内宅倾轧。 可看了圣旨,又见她如今气度,言谈不软不硬,更有蔺绍护着,天子另眼相待……她终于明白,这女子早已飞出池塘,她那孙子,怕是压不住了。 “我只是希望,”老夫人缓缓开口,“蔺家上下安稳,不要再出乱子。” “我也盼着。”蘅芜起身,行了一礼,“表小姐虽有错,您还留她在府中,这份仁心,我敬重。日后若能常伴您身边,纷争我自会避让,但后宅的事,我不会管。” “你能这么想,就好。”老夫人点了头,语气终于松了些。 蘅芜告退,转身离堂。团圆小步跟在后面,几乎要跑才能跟上。 一回屋,团圆压着声音:“姑娘!那可是老夫人从不离身的镯子!听说宫里人都没能拿到手,她怎么舍得给您?” 蘅芜坐在妆台前,缓缓摘下镯子,举到烛火下看,唇角微挑:“她不是舍得,是不敢不给。” “啊?” “她怕我惹事。”蘅芜轻笑,“怕我将来在宫里站稳了,回头算账;怕蔺绍为了我,跟她生分。今天这一礼,是在对我低头,也是求和。” 团圆愣住:“原来是这样……” “人心如棋。”蘅芜重新戴上镯子,“走一步,得想三步。她低头了,我要是不接,就是不懂分寸;可我要是跪地推辞,她又当我软可欺。” 话音未落,门外轻轻叩了两下。 “姑娘,丞相大人让人送了晚膳来,都是您爱吃的菜色,还有温着的桂花酿。” “请进来。” 两个小厮抬着食盒进来,摆好便退下了。 团圆刚要上前收拾碗筷,帘子一掀,蔺绍走了进来。 他穿件暗金纹常服,外披鹤氅,眉眼温柔了许多,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她腕上。 “这镯子……老夫人给的?”他问。 蘅芜抬头,淡淡一笑:“说是见面礼。” 蔺绍走近,在桌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眉心微皱:“连这个都给你了?” “嗯。”她任他握着,语气温淡,“她说,盼着一家和睦。” 蔺绍摇了摇头:“她不是这样的人。突然示好,分明是怕你进宫后,在圣前面前提她苛待晚辈。” “所以我收了。”蘅芜抽回手,夹了块鱼肉放进他碗里,“不收,才是不知好歹。” 蔺绍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啊……真是聪明,老夫人年轻也是个厉害的人物,现在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蘅芜却笑了,心里无奈的道:要是大家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恐怕不会这么想的吧。 她上辈子被皇帝毒死,如今能安然坐在这,全靠是自己从地狱爬出来的。 第五十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然呢?”蘅芜挑眉,“难道要学解如意,哭哭啼啼闹着要你休了我,再跪着求祖母做主?” 蔺绍眼神一暗,伸手将她拉近,低声道:“谁敢动你,我第一个不饶。” 她凝视着蔺绍,轻声道:“我知道。可我现在,已不再需要你时时护着我了。” “什么意思?”他抬眸。 “我是朝廷女官,五品命妇。”蘅芜直视他,“明日我就要站在你身后,与你一同上朝。御前当值,不是侍妾能做的事。你我之间,也不该只是做你的小动物被你保护。” 蔺绍怔住。 良久,他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还把你当成了从前那个躲在厨房的小丫鬟。” “可我已经走出来了。”她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身边的小丫鬟,我还是我,干杯。” 蔺绍凝视她,忽然举杯一饮而尽:“好。那我就看看,我的女官,能在御前说出什么样的话。” 两人用过晚膳,窗外月色渐黑。 团圆收拾碗筷退下后,蘅芜站在窗前,望着明月,背影显得极其单薄。 蔺绍走到她身边,低声问:“在想什么?” “在想明天。”她回头,眸光如星,“皇上让我御前当值,绝不仅仅是为了谈治水。他想知道我能走多远……而我,也想让他知道,我究竟有多危险。” 蔺绍望着她,忽然笑了:“你真是……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 “那就对了。”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你不是也常说,最懂我的人,是你吗?” 他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间:“可我现在……有点怕你了。” “怕我什么?” “怕你有一天,不再需要我。”他声音很轻,让蘅芜差点没听到。 蘅芜仰头,直视他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或许会走上高台,或许会踏入深渊,但只要我还叫蘅芜,你就永远是我唯一愿意托付的人。” 日头刚破云而出,薄弱的阳光照在丞相府的飞檐上,金瓦泛出淡淡的光晕。蘅芜立于庭院中央,手中握着一卷书,指尖缓缓抚过书页边缘,神情宁静,专注的看着。 团圆从外头匆匆跑来,喘着气:“姑娘,宫里来人了!贤德妃娘娘遣了个姓康的公公,说是特意来接您进宫叙旧,说许久不见,来接你进宫叙旧的” 蘅芜抬眸,唇角轻轻一勾,似笑非笑:“叙旧?我何时与她有旧可叙?” “那公公说,上次您在宫中献茶,娘娘一见如故,只可惜后来事忙,未能多谈,一直引为憾事。”团圆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脸色,“他……笑得可亲热了,还带了一匣子金丝酥糖,说是娘娘亲手所赐。” 蘅芜缓步走回房中,将书卷放下,淡淡道:“手赐?怕是连她手指头都没碰过。” 她缓步走到铜镜前,指尖掠过眉心,眸光渐沉。 上辈子,这笑容可亲的贤德妃,上次自己被她差点在门口暴晒晒晕,上辈子也是处处和她作对,现在还说叙旧,真是可笑。 如今她重生归来,步步为营,终于从厨房丫鬟走到五品女官之位,怎能再容这等人轻易将她推入泥潭? “备衣。”她声音清冷,“穿那件素青镶银边的宫制袍,簪子用白玉兰,别太艳,也别太素。” 团圆应下,手脚麻利地取出衣裳。不多时,蘅芜已整装完毕,发髻如云,素面朝天,唯腕间那只翡翠玉镯流转幽光,贵气逼人。 康公公在前院等候,圆脸笑眼,见蘅芜缓步而出,忙上前躬身:“蘅大人可让咱家好等!娘娘说了,若您来了,便立刻接进宫去,连御膳房的点心都备好了,都是您爱吃的。” “我爱吃的?”蘅芜轻笑,“我何时跟娘娘提过我喜欢吃什么?” 康公公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哎哟,娘娘那是心疼您,自然要投您所好!听说您清雅,不爱甜腻,特地嘱咐厨房做了百合藕粉糕、桂花酿丸子,还有一盅参鸡汤,温着呢。” 蘅芜眸光微闪。这能是鸿门宴吧,估计不简单。 她记得前世,贤德妃也是这般,日日送补药,月月换方子,一滴一滴,耗尽她的气血。 “劳娘娘费心了。”蘅芜微微一笑,语气柔和,“既如此盛情,我岂能推辞?” 康公公眉开眼笑:“姑娘真是通情达理!娘娘听见这话,定欢喜得紧!” 一行人登车入宫,沿途朱墙金瓦,宫门层层。待到了贤德妃所居的昭宁宫,已是日上三竿。 殿内熏香袅袅,是极名贵的沉水香,可清心宁神,也最能掩盖药味。 贤德妃端坐主位,珠翠满头,见蘅芜进来,立刻起身相迎,笑意盈盈:“蘅妹妹来了!快,快坐下!” 她亲自拉着蘅芜的手,指尖微凉,力道却极重了些。 “多谢娘娘盛情。”蘅芜屈膝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怎能不记得?”贤德妃叹道,眼中似有无奈之意,“你那天在御前献茶,举止从容,气度不凡,皇上都赞不绝口,我听了都为你高兴。只可惜……你身份现在非比寻常。” 她语气一转,似有怜惜,又似暗讽。 蘅芜垂眸,只作未闻。 宫女鱼贯而入,端上各色点心,香气扑鼻。一旁小炉上煨着参鸡汤,热气腾腾,还有一盘雪白的藕粉糕,上头撒着金丝桂花,诱人至极。 “来,尝尝这个。”贤德妃亲自执勺,舀了一碗汤,双手递来,“这参是长白山三十年老参,我特地命人快马加鞭送来,就为你补补身子。你如今也是女官,操劳国事,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蘅芜望着那碗汤,热气氤氲,映得她眸色微暗。 “娘娘厚爱,臣妾感激不尽。”她接过碗,却并未喝,只轻轻放在案上,“只是……昨日刚服了御医开的调理药,医嘱三日内不可杂食补品,恐药性相冲。若辜负了娘娘心意,实在惶恐。” 贤德妃笑容微滞,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哦?还有这等讲究?”她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可我听宫中御医说,参汤温和,百无禁忌,你这药若真是好方子,怎会连一点参力都受不得?莫非……是庸医误人?” 第五十一章 我要她死 话音未落,一旁立着的宫女立刻附和:“娘娘说得是!蘅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了,该好好保养才是。这汤可是皇上都尝过的,贵气养人,蘅芜姑娘虽然只是一个侍妾,但也今非昔比。” 蘅芜抬眸,扫了那宫女一眼,唇角微扬:“这位姐姐面生得很,不知在娘娘身边当差多久了?” 那宫女一愣,强笑道:“奴婢春桃,伺候娘娘三年了。” “原来如此。”蘅芜点头,“我记得三年前娘娘曾换过一波宫人,因有人私藏龙涎香,犯了宫规,全数发配去了冷宫。春桃姐姐能留到现在,必是心性纯良,忠心耿耿。” 贤德妃眼神一冷。 春桃脸色发白,低声道:“奴婢……一向守规矩。” 蘅芜轻笑,端起那碗汤,轻轻吹了吹,却依旧未饮:“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如这样,这汤我带回去,等三日后药期过了,再慢慢享用,如何?也让丞相府上下,都知道娘娘待我如何优渥。” 贤德妃终于绷不住笑意,缓缓放下茶盏:“妹妹这是信不过我?” “不敢。”蘅芜敛眸,“只是规矩在前,不敢违逆医嘱。娘娘若怪我,我愿领罚。” 殿内一时寂静。 贤德妃盯着她,良久,忽然轻笑出声:“好一个伶牙俐齿,蘅妹妹果然伶俐,难怪皇上让你御前当值。罢了,既如此,我也不强求。来人,把这汤好好包了,送蘅姑娘回去,三日后务必喝了。” “多谢娘娘体恤。”蘅芜微微一笑,眸光如冰雪映月。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名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下:“娘娘!不好了!御膳房刚才查出,那批长白参里……混了半支断肠草!幸而验得及时,否则……否则今日这一盅,怕是要出大事!” “什么?”贤德妃猛地站起,脸色大变,“断肠草?哪来的?” “说是采参人途中遭了野兽,慌乱中混了毒草进去,已将送参的差役拿下审问了!” 蘅芜低头看着那碗参汤,指尖微动,心中冷笑。断肠草?断肠草哪会只让人虚弱几个月?分明是暴毙之毒。这戏,演得未免太假。 贤德妃转头看她,满脸愧疚:“妹妹,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绝不知情!若真让你喝了……我……我怎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蔺丞相?” 蘅芜缓缓起身,神色平静:“娘娘不必自责。天有不测风云,药有难辨真伪。只是……从今往后,还请娘娘让御膳房多加查验。毕竟,宫中贵人多,谁也不想,好心办了坏事。” 贤德妃咬唇,强笑道:“妹妹说的是。” 蘅芜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贤德妃忽然开口:“妹妹慢走。下次……还愿来陪我说说话么?” 蘅芜脚步微顿,回头,眸光清冷如霜:“只要娘娘不再让好心做错事,臣妾自当常来请安。” 话落,她抬步而出,背影挺直如松,不带一丝迟疑。 团圆紧随其后,一路大气不敢出,直到上了马车,才颤声问:“姑娘……那汤真的有毒?” “毒不在汤里。”蘅芜缓缓摘下腕间玉镯,从内侧夹层中取出一粒黑色小丸,正是她前世从宫中药师手中得来的解毒药丸,遇毒则黑。 她将药丸轻轻放入茶盏残留的汤底,不过片刻,丹丸竟泛出一丝暗紫。 团圆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分明是‘要你命啊!慢则三月,快则半载,心脉衰竭而亡,且无痕无迹!” 蘅芜将药丸收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以为我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丫鬟?”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阳光洒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眼中那片寒潭。 她望向宫墙深处,轻声道:“贤德妃,你想让我消失?” “那我便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踏上你头顶的。” 车帘被风吹起,她指尖抚过唇角,似笑,似讽。 马车刚行至宫门之外,一辆玄色骏马车驾已停在道旁。一名男子立于车前,玄袍玉带,眉目如刀刻,正是蔺绍。 他听见宫门开启的声音,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蘅芜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怎么才出来?”他语气淡淡,却已朝她走来,伸手替她扶住车帘,拉着她上马车。 蘅芜抬眸看他,日光落在他肩头的云纹金线之上,熠熠生辉。“贤娘娘盛情难却,耽搁了些时辰。” 蔺绍眼神一沉,“又是她?” “还是那套把戏。”蘅芜轻笑,声音却冷,“一碗参汤,想换我一条命。” 蔺绍的手指猛然攥紧车帘钩,金属撞击声“咔”地一声轻响。他声音压得极低:“她竟敢——?” “不止是她。”蘅芜抬手,轻轻按住他手腕,动作极轻,却让他动作一滞,“背后还有人。这汤,是御膳房出的,验毒及时,像是特意安排。她演一出险些害我中毒的戏,以为我太蠢了,顺势依附于她。” 蔺绍眸光一寒,“那你为何不让我现在去昭宁宫走一趟?让她当面解释清楚?” “你现在去,就是替我出头。”蘅芜看着他,目光清透,“可我想让所有人知道蘅芜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她的手段,我也能自己接下。若你替我讨回公道,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微微仰头,唇角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我要她死,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蔺绍静静看着她,许久,缓缓松开手,低笑一声:“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狠。” “不是狠。”她转身坐进马车,掀开帘子回望他,“是清醒,我现在活的必须精彩。” 蔺绍沉默片刻,随即跃身上车,坐到她对面,“我送你回府先。” “不去。”蘅芜却摇头,“我饿了。宫里那些点心,谁敢动?找个酒楼,吃顿安心饭。” 蔺绍挑眉,“你不怕被刺杀,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怕?”她轻嗤,“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意外。我现在可有你在哦。” 马车调转方向,驶向皇城东市。那一带酒楼林立,茶肆喧嚣,文人雅士、官员贵胄常来往,是京中最热闹的所在。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座三层酒楼前,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地方。小二见是贵客,忙迎上前,将二人引入二楼雅间。 第五十二章 不能袖手旁观 包厢临窗,可俯瞰街市。小二刚退出去,蔺绍便低声问:“真不回府?” “回府也是一堆规矩。”蘅芜解下外袍,随意搭在椅上,“不如在这里,听点闲话,回去还很无聊。” 话音刚落,隔壁包厢却传来一阵放肆大笑。 “林大小姐,别哭了!你爹都流放岭南了,你还端什么清高架子?如今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能陪我们几位公子喝一杯,是你的福气!” 另一人淫笑:“是啊,听说你琴艺绝佳?不如弹一曲助助兴?我们兄弟给你捧场,说不定哪位大人一高兴,赦了你全家也未必不行啊。哈哈哈。” “滚开!你们无耻!”女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我宁死也不伺候你们这些衣冠禽兽!” “哟,烈性得很?”一人冷哼,“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林侍郎的掌上明珠?现在不过是个待发卖的奴婢!来人,把她按住!” 紧接着是桌椅翻倒、女子挣扎的哭喊。 蘅芜猛地站起,脸色沉了下来。 蔺绍伸手一拦,“你别去。” “他们要对她做什么,你听不出来?”蘅芜声音发冷。 蔺绍盯着她,“你想怎么做?冲进去英雄救美?然后呢?那几个人,一个是刑部尚书之子,一个是户部侍郎的侄子,还有一个是镇国公的小儿子。你救了她,就得罪了三个权贵门庭。” “那又如何?”蘅芜冷笑,“我如今是五品女官,御前当值,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辱罪臣之女?若我今日不管,明日他们便可欺辱更多女人,这京城,还要不要规矩?” 她一把推开包厢门,便要迈步。 蔺绍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极重,“你忘了自己是谁?!你是蘅芜,我的女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人盯着!你若出手,他们只会说你越矩、多事,甚至说你借此博名!” 蘅芜猛地回头,眼底似燃着火,“所以,我就该装聋作哑?眼睁睁看着他们毁了一个无辜女子?那我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不行,我必须去看看?” 蔺绍沉默。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轻却坚决:“我可以等报仇,可以忍辱负重。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恶行在我面前发生,却选择视而不见。” 她抬步而出,走向隔壁包厢。 蔺绍站在原地,眼中阴晴不定。片刻后,他摇头叹息一声,快步跟上。 蘅芜一脚踹开隔壁包厢的门,用尽力气。 屋内五名锦衣男子正围着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未干,手腕被一人紧紧掐住,看起来很是可怜。 众人一惊,转头见是个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哟,哪儿来的野丫头?敢闯我们的局?” “看看,这小脸蛋儿,细皮嫩肉的,不如留下陪咱们喝一杯?” 蘅芜冷冷扫过他们,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你们可知罪?” “罪?”一人端起酒杯,轻佻笑道,“我们喝酒听曲,何罪之有?反而是你这个小姑娘,来这掺和什么。” “强押朝廷命官之女,言语轻薄,意欲不轨。”蘅芜从袖中抽出一块玉牌,举于胸前,“御前女官蘅芜,奉旨巡查民间风化。你们的行为,已触犯《宫禁律》第三十七条,即刻拘押,听候发落。” 几人脸色骤变。 “女官?就你?”那镇国公之子嗤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拿宫禁律压我们?我叔父可是三朝元老!” “哦?”蘅芜唇角微扬,“那你可知,上个月兵部主事张大人之子,因调戏民女,被褫夺功名,流放三千里?” 她缓步上前,目光如刃,“而你们,胆敢在天子脚下,对流放官员之女行此下作之事。若我不报,便是渎职。若上报……你们猜,皇上是信你们几位公子的话,还是信我这个御前当值的女官?” “你威胁我们?”户部侍郎的侄子怒道,手里还拿着一小匕首。 “不是威胁。”蘅芜冷笑,“是提醒。现在,放开她,向她赔罪,自行去京畿巡察司登记认错,我可以上奏,求皇上从轻发落。否则……” 她目光扫向门口。 蔺绍缓缓走进,玄袍玉带,腰间佩刀未出鞘,却已有杀气弥漫。 “否则,就由我来处理。”他声音冷淡,却如寒霜覆地,“京畿巡察司,专管京城内外不法之事。你们几位,若不想明日上奏折被革职查办,现在给我滚。”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妙,定眼一看,这不是丞相大人,蔺绍吗? 刑部尚书之子还想争辩,支支吾吾的说:“我们……我们也是为她好,让她献艺……” “为她好?”蔺绍冷笑,“她若真要献艺,也该在宫宴之上,而非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纨绔面前!” 他一步踏前,气势如山,“再不走,我不介意打断你们的腿,亲自送你们去刑部大堂。” 几人终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包厢。 屋内只剩三人。 林晚舟瘫坐在地,浑身发抖,泪水不住滑落。 蘅芜蹲下身,轻拍她肩膀:“别怕,没事了。” 林晚舟抬头,泪眼朦胧中看清她的脸,忽然一颤:“你……你是?你真的可以救我吗?” 蘅芜点头,轻声道:“是的,我会救你的。” “我……我……”林晚舟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谢谢你……谢谢你救我……若不是你,我……我宁可跳下去自尽算了…” 蘅芜轻轻拍她的背,声音柔和:“别哭,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蔺绍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情绪复杂。 良久,他开口:“你打算怎么办?带她回府?” 蘅芜起身,擦去林晚舟脸上泪痕,“她不能回远亲家迟早会把她卖出去。先安置在我别院,我找御医给她调理身子。等风头过了,再为她谋一条出路。” “你知道收留罪臣之女,会惹多大麻烦?”蔺绍沉声问。 “我知道。”她直视他,一定是要救下这个女子了吧。 第五十三章 先去山庄 “走吧,先去山庄。”蔺绍立在门口,玄色披风垂落,眉眼淡淡如寒雪一般,“丞相府眼下不安全,你今日当众得罪了三家人,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林姑娘若留在府中,反倒成了你把柄。” 蘅芜低头看了看仍在抽泣的林晚舟,轻轻将她扶起:“你愿意跟我走吗?” 林晚舟咬着唇,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可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似乎怕连累蘅芜:“我……我听姐姐的。” “那就走。”蘅芜替她拢了拢披风,转头看向蔺绍,“你安排。” 马车再度起行,穿过东市,绕过皇城西角,一路向北出城。天色渐沉,暮云低垂,远处山影绰绰,一座隐于松林之间的山庄悄然浮现,这里是蔺绍的私人房产。 山庄不大,却幽静雅致,四面环山,溪水绕庭,守卫森严,是蔺绍早年为避政争所建,外人极少知晓。 踏入院门,蘅芜轻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怕。” 林晚舟望着她,眼中泪光微闪:“姐姐……你为何要救我?你根本不认识我。” “因为我也是从被人踩在脚下的地方爬出来的。”蘅芜凝视着她,声音低却有力,“我知道那种绝望。所以,只要我还站着,就绝不允许别人在我眼前被践踏。” 林晚舟鼻子一酸,再次落下泪来。 夜饭在厅中摆开,清淡却精致。蔺绍坐在主位,蘅芜坐于侧,两人用饭皆沉默。 “今日之事,会有人上折参你。”蔺绍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钉。 “让他们参。”蘅芜夹了一筷子青菜,却笑了,“我身为御前女官,纠察风化,难道还要纵容纨绔欺辱罪臣之女?若这都算罪,那这朝廷,不过是个遮羞的壳子,不过我还有办法帮助林大人洗清罪证。” “你胆子不小。”蔺绍抬眸,眸光深邃,“当着那几人的面亮出玉牌,还搬出宫禁律,你知道刑部尚书可能上书弹劾你越权执法?” “越权?”她无奈一声,“那几个畜生要毁人清白,我出手制止,反成越权?若律法护不住弱者,要律法何用!” 蔺绍盯着她,半晌,忽而轻笑:“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很像她。” “我永远不会变。”蘅芜放下筷子,直视他,“当初你也知道救我,不是因为我可怜,而是因为我和她很像,现在你也该明白,我救林晚舟,不是为了博名,而是因为我看得见她的命,就像你曾看得见我的卑微。” 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眼如刃,凛然生光,十分美丽。 蔺绍沉默良久,终是叹息:“你比我想象的,更像我。” 两人饭毕,正要起身,忽听外头一阵喧哗。 “表哥!表哥你别关我!老夫人已经放我出来了,你凭什么再禁我!” 解如意披头散发地冲进厅堂,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满目怒火。 蘅芜缓缓抬头,眸光一冷。 解如意一见她,先是一愣,随即怒极反笑:“哟,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的蘅姨娘,怎么在这啊?” “啪——” 一声脆响炸开,解如意脸一偏,半边脸颊瞬间红肿。 所有人都愣住了。 蘅芜缓缓收回手,神色平静得可怕:“你若再羞辱我,我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贱。” “你!”解如意捂着脸,尖叫,“你敢打我?!你不过是个侍妾,也敢动手?!我告诉祖母!让她把你赶走。” “我已经不是厨房的丫头。”蘅芜一步步逼近,声如寒冰,“我是朝廷命官。而你,解如意,私藏毒药、构陷姨娘、妄图谋害朝廷命官,桩桩件件,皆有证据。若非是大人念在亲戚情分,你早就该进大理寺大牢!” “你血口喷人!”解如意尖叫。 “是吗?”蘅芜冷笑,“那要不要我把那包砒霜,还有你写给杀手的密信,当众拿出来?” 解如意脸色骤变,嘴唇发白。 蔺绍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雪:“来人,把解小姐送回西院,加派守卫,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就算老夫人亲至,也拦不住。” “表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表妹!”解如意哭喊着挣扎。 “正因你是表妹,我才一再留情。”蔺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你三番两次害人,今日竟敢私自出门,搅乱府中秩序,你以为,老夫人的纵容,就是你的护身符?” “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解如意突然跪下,泪如雨下,“表哥,我再不敢了!求你放我一次,我一定安分守己……” 蔺绍看着她,眼神冷漠如冰:“错?你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你只是怕了。押下去。” 侍卫上前,架起她往外拖。 解如意一边挣扎一边尖声嘶喊:“蘅芜!你这个贱人!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已被拖出院外。 厅内恢复寂静。一旁的林晚舟似乎尴尬十分。 蘅芜缓缓坐下,指尖微颤,却面不改色。 蔺绍看了她一眼:“打她,值得吗?” “值得。”她冷笑,“她欠的,不止一巴掌。我只是……提前收点利息。” 蔺绍低笑一声:“你比从前狠多了。” “活着的人,不狠,就得死。”她抬眸,“你不也一样?” 他不语,只道:“随我去书房。陛下刚下了三道密旨,要我连夜拟折回奏。你也该看看,如今朝局乱成什么样。” 蘅芜起身随他去了这庄内的书房。 踏入书房,案上已堆满奏折,红头密函散落一地。 蔺绍提笔蘸墨,一边翻阅一边道:“西北旱灾,流民十万;江南漕运被劫,盐价飞涨;北境胡人蠢动,边关急报频传。可陛下呢?在御花园赏花,这些人为了贤德妃娘娘,可是劳民耗财的。” 蘅芜平静的道:“仁德?百姓饿得啃树皮,他这哪是天子,分明是个疯子。” “他是傀儡。”蔺绍笔尖一顿,声音低沉,“真正的权柄,恐怕不在他的手里,我怕是连那个人都动不得。” “他想篡位。”蘅芜直接道。 蔺绍抬眸,深深看她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看得清。”她走到案前,指尖划过一道奏折,“这些灾情,每一笔都是血。可朝廷无动于衷,是因为摄政王要借灾练兵,借乱敛财。而陛下……不过是他手中一具提线木偶。” 第五十四章 口气不小 “所以你觉得,百姓不该指望天子?” “我不指望。”蘅芜抬头,目光灼灼,“天子若不能护民,那就该换一个能护民的。百姓要的不是什么仁德圣君,而是活路!是公道!”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若生为男儿,这天下,早就该乱了。” “可我生为女子。”她也笑了,笑中带刺,“所以我只能站在你身后,替你看清那些你不愿看清的东西。” “那你可愿,一直站在我身后?” 她望着他,烛光映着她眼底的火焰:“只要你还在做对的事,我就不会离开。但若有一日,你成了那伤害百姓,和当今陛下一般,我不介意亲手解决你。”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刺: “我会亲手,劈开你。” 蔺绍凝视着她,久久不语。 良久,他低声开口:“外面传来消息,林侍郎并未死于流放途中。有人在岭南见过他,他还活着。” 蘅芜猛然抬头,眼中精光暴涨:“他还活着?” “嗯。”蔺绍看着她,“你救的,不只是他女儿。” 她手指收紧,林大人在自己重生前十年,可是一个清廉好官,没想晚年却变成这个样子,实在可惜。 “你想去找他?” 她没回答,只望他,精致的容颜下,却不知在想啥。 “蘅芜。”蔺绍忽然叫她名字,不再称“你”。 “嗯?” “小心解如意。她不会就这么罢休。” “我等着她。”她无辜的笑了,“让她来,看看是谁,先倒下。” 他凝视她片刻,忽然道:“明日随我去宫中议事。御前要设女官监,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 她挑眉:“陛下?我倒是很乐意啊。” 清晨的宫门尚未完全开启,现在天还没亮,宫道两侧,文武百官已列队候朝,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议论纷纷。 突然,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步入宫门,官袍绣着银线,腰间玉牌随步轻响,赫然是御前女官的品级。 “那……那是谁?”一位年轻官员低声问。 “御前新设的女官,叫蘅芜。”身旁的老臣冷哼一声,“女子入朝议政?成何体统!” “听说昨日她当街掌掴尚书之女,还逼得刑部尚书哑口无言,真是狂妄至极!” 议论声如针,密密扎来。 蘅芜步履从容,目光清冷,仿佛听不见也不在乎。她是第一位女官,前所未有,脊背笔直。 不多时,蔺绍缓步而来,玄袍加身,神情冷峻,周身气场令人不敢靠近。他扫了一眼人群中的蘅芜,眸光微闪,却未言语。 朝钟三响,百官入殿。 金殿高阔,蟠龙柱耸立,御座之上,年轻的帝王薛离璟端坐,眉目清俊,唇角微扬,仿佛常带笑意,可那双眼睛,却一直在看蘅芜。 “众卿有本奏来。”薛离璟轻声道,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大殿。 话音未落,徐尚书猛地出列,须发皆张,满脸涨红:“陛下!臣有本参,参御前女官蘅芜,目无尊长,殴打臣女!臣女徐晚晚不过言语几句,竟被她当街掌掴,羞辱至极!请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殿中顿时一静。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蘅芜,有冷笑,有讥讽,也有几道暗藏幸灾乐祸的目光。 蘅芜缓缓起身,行礼不卑不亢:“陛下,臣在。” 薛离璟看了她一眼,笑意微深:“蘅女官,徐尚书所言,可属实?” “属实。”蘅芜抬眸,坦然直视,“徐晚晚确被臣掌掴。” “你!口出狂言!”徐尚书怒极,手指发抖。 蘅芜却语气平静:“前日徐晚晚在丞相府接机想要安慰丞相大人,无非是以为臣死了想要取代臣的位置,入府当主母,这等心急,不知道的以为徐大人的女儿恨嫁。”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如刀削石。 “臣身为御前女官,职责在身,遇此污蔑朝臣、扰乱朝纲之举,自当执法。掌掴徐晚晚,是臣的不对!’” “至于说我打了她”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若尚书大人觉得臣出手过重,那不如问问,徐晚晚难道不怕这件事传出去丢了自己闺房名誉?” 满殿哗然! 徐尚书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血口喷人!晚晚绝不会说这种话!” “哦?”蘅芜冷笑,从袖中抽出一纸,“这是当日街口巡防司的笔录,记录徐晚晚原话。若尚书不信,大可调阅当日卷宗。要不要现在请刑部当堂对质?” 徐尚书张口结舌,额头冷汗直冒。 就在此时,蔺绍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如霜:“徐尚书,令嫒近日三番两次私会家仆,传递书信至府外,我这几天可是看了不少书信,你当真不知?” 徐尚书猛地一颤:“这……这不可能!” “不可能?”蔺绍抬眸,眼神如刀,“她想做我丞相府主母,不是一日两日了。前月还曾暗中托人向我祖母提亲,你以为,她来府中探病,真是为了孝心?” 这话一出,满殿死寂。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低头掩嘴。 徐尚书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颓然跪下:“臣……臣管教无方……请陛下责罚……” “罢了。”薛离璟轻笑一声,抬手,“徐尚书忠心可鉴,家门失察,情有可原。退下吧。” 徐尚书灰头土脸地退下,背影佝偻,仿佛老了十岁。 蘅芜站在原地,神色未动,只有指尖微微收紧,压下心头那股痛快。 薛离璟却忽然开口,声音温和:“蘅女官,这几日可还适应?” 满殿目光再次聚焦于她。 她抬眸,直视帝王:“回陛下,官袍穿得尚可,朝堂上的风,也吹得人清醒。” 薛离璟笑了,笑意真切:“你说得妙。那朕问你,西北旱灾,户部尚书主张暂缓赈灾,待秋收再议,你以为如何?” “荒谬。”蘅芜直言不讳,“西北百姓已断粮三月,啃树皮、食观音土者不计其数。若再等秋天丰收,等来的不是粮食,怕是已经遍地尸体了。” 她语气陡然凌厉:“户部尚书身居高位,却坐视百姓饿死,是不仁!更欲以国库空虚为由,削减赈银,是不义!此等官员,不当居其位!” 户部尚书当场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 薛离璟点头:“那依你之见?” 第五十五章 看错眼了 “赈灾之事,刻不容缓。”蘅芜站在大殿中央,声音清冷如泉,“臣建议,即刻从邻近粮仓调粮,命驿道昼夜不停,三日内运抵西北边境。同时,开放官仓以工代赈,百姓修渠筑堤,既能得粮果腹,又能为来年抗旱积蓄水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户部官员:“若说国库空虚,臣不否认。可百姓饿死街头,才是最大的空虚。若今日朝廷吝啬一粒米,他日边关崩塌,敌军兵临城下,那时再想赎买人心,怕是千金难换一命。” 大殿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什么。 几位年轻官员暗暗点头,眼中流露赞许之色。礼部侍郎低声对身旁同僚道:“此女所言极是,百姓若死尽,谁来纳粮?谁来服役?谁来守边?” “说得再对也是女子。”工部尚书冷哼一声,“朝廷大事,岂容妇人置喙?她今日掌掴尚书之女,明日便要革我等职司了!” “就是!”兵部右侍郎附和,“她不过一个侍妾出身,竟敢当殿咆哮,目无百官!陛下,此风断不可长!” 薛离璟端坐御座,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眸光微闪,笑意未达眼底。 他缓缓开口:“蘅女官所言,的确有理。” 众人一静。 就连蔺绍也微微抬眼,望向御座。 可薛离璟话锋一转:“但赈灾之事牵涉甚广,需稳妥行事。徐尚书在户部多年,熟悉财政调度,此事便由他牵头,会同三司拟定章程,三日后呈报。”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徐尚书立刻出列,强压心中狂喜,声音颤抖:“臣……谢陛下信任!定不负圣恩!” 蘅芜站在原地,唇角却缓缓扬起,像是早有所料。 她轻轻垂眸,行礼道:“臣遵旨。” 没人注意到,她指尖在袖中微微一动,一枚小小纸条已悄然滑入掌心。 蔺绍走至她身旁,两人并肩退出金殿。 天光已明,晨雾未散,宫道上石板微湿,映着青灰的天色,看起来灰蒙蒙的一片。 “你不出声反驳?”蔺绍低声问,声音沉稳,“刚才若你再进一步,或可争得主持赈灾之权。” 蘅芜脚步未停,轻笑一声:“争来何用?他本就不信我。” “你不恼?” “恼?”她侧头看他,眸光如星,“我若连这点心性都没有,我怎么做好我的事情。” 她语气平淡,却藏着千钧重量。 蔺绍眸光微动。他知道,她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陛下不信你,是因你的身份特殊,不信也是正常。”蔺绍道,“他怕你一个女子掌管权利,也是怕这件事处理不好。” 忽然,一阵刺耳的冷笑从身后传来。 “哎哟,瞧瞧这多情的样子。”徐尚书带着几名亲信拦住去路,满脸讥讽,“丞相大人,你可是被这女人迷了心窍?今日她在殿上咄咄逼人,分明是要架空我等老臣!你扶持她,不怕将来连你自己都保不住?” 他身旁一名御史立刻接话:“就是!一个侍妾,竟能位列朝班,成何体统?等她哪日爬上丞相床榻,是不是要封她做正妻?” “哈哈哈!”众人哄笑。 蘅芜却不动怒,只静静看着徐尚书,忽然轻声道:“徐大人,晚晚姑娘最近,可还安好?” 徐尚书笑容一僵:“你问她做什么?” “我昨夜收到消息。”蘅芜语气轻柔,如同闺中闲话,“您女儿前日深夜私会的那男人,原是后宫之前的一个弃妃的相好,如今却在你府中做西席,每夜翻墙出入小姐闺房……啧,真真痴情。” 徐尚书脸色骤变:“你胡说!那书生是我外甥!” “哦?”蘅芜笑意加深,“那您外甥的左肩上,可也有块朱砂胎记?和当年与宫女私通被鞭打留下的疤痕,重合在一起?要不要我现在请刑部调当年案卷,再请太医验身?” “你!”徐尚书浑身发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这真的不能让蘅芜说出去,不然就真的出事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连这等隐秘都查得一清二楚! “您若不信。”蘅芜靠近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我可以现在就去陛下面前,说您私藏东宫图谋不轨。您觉得,陛下会信,还是不信?” 徐尚书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这是威胁!” “我哪敢。”蘅芜退开,笑意盈盈,“我只是关心晚晚姑娘的清白罢了。毕竟……”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她还想当丞相夫人呢,若传出这等丑事,怕是连尚书府都待不下去了。” “你……你等着!”徐尚书咬牙切齿,转身仓皇离去,连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 他身后几人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多言,灰溜溜跟了上去。 蔺绍站在一旁,全程未语,此刻却低笑出声:“你何时查到这些的?” “昨夜。”蘅芜拂了拂袖子,神情淡然,“我让人盯着徐晚晚三个月了。她每一封信、每一句梦话,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比从前更狠了。”蔺绍道。 “不狠,怎么活?”她反问,眸光锐利。 蔺绍默然。 良久,他低声道:“徐尚书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蘅芜望向远处宫门,晨光初破云层,“所以他今日回去,一定会去找那个人。” “谁?” 她唇角微扬,只说了两个字:“如意。” 蔺绍眸光一凛。 不就是他的好表妹吗?明知道徐尚书和自己一派是对立面,为何还和徐晚晚往来。 “她若来。”蘅芜轻声道,眼中寒光乍现,“我正好,还她一勺毒。” 蔺绍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短短两个月时间,变化如此之大。 她是刀,是火,是让他再次着迷的人。 “蘅芜。”他低唤。 “嗯?” “若有一日,我也背叛了百姓……” “我会亲手,解决你。”她接得极快,唇角含笑,眼神却冷如霜雪。 他望着她,久久不语。 远处宫钟轻响,退朝的百官陆续散去。 马车缓缓驶过朱雀街,宫城渐远,逐渐进入闹市,街市开始喧嚣。蔺绍掀开车帘一角,目光落在身旁的蘅芜身上。 她正低头翻看一份卷宗,指尖轻点纸页,眉心微蹙,看的十分投入。 “你真打算放任徐尚书去寻如意?”蔺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试探。 第五十六章 我心中有数 “我不放任,他也会去。”蘅芜抬眼,唇角微扬,“他女儿的丑事被我捏在手里,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那个书生和他女儿的事情,她手里攥着的,可是陛下最忌讳的东西。” 蔺绍眸色一沉:“你早就知道如意和徐晚晚私下来往?” “三个月前,如意托人送了一盒胭脂给晚晚,说是南疆特供。”蘅芜合上卷宗,轻笑。 蔺绍眼神微凛:“你怎不早说?” “说与不说,都得等她动手。”蘅芜望向窗外,“我若早揭,陛下只会觉得我妇人妒心重,打压同僚。可若她自己跳出来……那就不是我动她,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蔺绍看着她,忽然低笑:“你真是越来越像她了。” “谁?” “先帝那位,死在冷宫的贵妃。”他声音极轻,“手段狠,心更狠。” 蘅芜指尖微顿,抬眸看他,眸光清冷:“那贵妃,是被诬陷谋逆,最后含冤而死。若她真有手段,又怎会死得那样惨?” 蔺绍一怔,竟无言以对。 片刻后,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 朱红大门巍然矗立,两尊石狮镇守两侧,门匾上“明镜高悬”四字苍劲有力。守门衙役见是丞相车驾,连忙跪地行礼。 “慕少白在吗?”蔺绍问。 “回大人,卿正审一桩谋逆案,已禀过刑部,正等您过目卷宗。” 蘅芜跟着下车,衣袂轻扬,目光扫过那匾额,唇角微微一动。 *慕少白……你还活着。* 上辈子,此人是在她被废前夜。 可这辈子,他还没来得及背叛她。 “蘅女官?”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一位身着深青官服的男子快步迎出,三十余岁年纪,面容清俊,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却又隐隐带着铁面无私的威严。 正是大理寺卿慕少白。 他目光落在蘅芜身上,先是怔了怔,随即竟微微躬身,行了个近乎恭敬的礼:“没想到今日能再见蘅女官,实乃荣幸。” 蘅芜轻轻还礼:“慕卿何必如此客气。你我现在是同僚。” 慕少白一笑,眼底泛起一丝复杂。 蘅芜笑了,笑意温婉:“你现在种田了?” “不敢。”慕少白也笑,“所以每日悬案必查,夜夜翻卷,生怕再被您一句话打回原形。” 蔺绍站在一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两人……怎么一见面就这般熟稔? “慕卿今日倒是好兴致。”蔺绍上前一步,语气淡淡,“竟与一位女官谈笑风生。” 慕少白这才看向他,拱手:“丞相莫怪,蘅女官有勇有谋的,连陛下都让她三分。我这点小官,哪里敢不敬?” 蔺绍冷笑:“她如今不过一介女官,你也这般恭敬?” “恭敬的是才智,不是身份。”慕少白坦然道,“蘅女官可是足智多谋,我已细读三遍,字字如刀,直指要害。更难得的是,她竟连西北三渠的历年淤塞都了如指掌……这可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懂的。” 蘅芜轻摇头:“只是多读了些河工志罢了。” “可你连去年冬修堤时,工部克扣麻袋三万条的事都查到了。”慕少白眸光微闪,“那可是机密卷宗,连我都只知大概。” 蔺绍眼神一沉,终于忍不住道:“你们聊完了吗?若没别的事,我还有公务要查。” 慕少白这才察觉气氛微妙,笑着打住:“是我说多了。丞相,蘅女官,请随我来。刚抓到一个疑犯,说是从西北逃来的粮商,身上带着半块兵部勘合令符,说是要面见陛下……可话没说完,就被人割了舌头。” “割舌?”蘅芜眼神一动,“可验过令符真伪?” “验了,是真的。”慕少白神色凝重,“但兵部说,那道令符三个月前就已销毁。” 三人步入大堂,堂内阴冷,烛火摇曳。犯人被铁链锁在柱上,浑身血污,嘴里塞着布条,见人进来,眼中满是惊惧。 慕少白挥手,衙役取下布条。 那人嘶哑着声音,颤抖道:“我……我是陇西粮商赵三……我有要事禀报陛下!有人……有人在粮仓放火!烧了八万石!他们说……说朝廷不会管,百姓饿死活该……” 蘅芜上前一步,声音平静:“你怎会有兵部令符?” “是……是一个穿青袍的官爷给我的!”那人慌乱道,“他说只要我把这令符交给陛下,就能救西北百姓!可我刚进京,就被人追杀……舌头……舌头是他们割的……” 蔺绍与慕少白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蘅芜却只是蹲下身,与那犯人平视,声音温和:“你可记得那青袍官爷长什么样?” “他……他左耳缺了一角!像被刀削过!我还听见他叫另一个同伙好像叫老徐……” “老徐?”蘅芜眸光一寒,缓缓站起。 *徐尚书……你果然等不及了。* 慕少白低声道:“这人伤重,需立刻医治。但他说的若属实,那粮仓被烧,赈灾之事岂不更加紧迫?” 蔺绍沉声:“立即封锁消息,此人交由你亲自看管,不得泄露半句。” “是。”慕少白应下,却忽又看向蘅芜,眼中闪过一丝探究,“蘅女官……我总觉得,你见过这种场面。” 蘅芜一笑:“见得多了,自然不怕。” “不,不是这个。”慕少白摇头,“是那种……从容。像是早已知道一切会发生。你的眼神,太静了,静得不像个第一次见刑讯的人。” 蔺绍蓦地踏前一步,挡在蘅芜身前:“少白,她不是你审的犯人。” 慕少白笑了笑,退开一步:“是我冒昧了。” 蘅芜却绕过蔺绍,直视慕少白:“慕卿,你若真觉得我奇怪,不如问得再直接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像谁?” 大堂骤然安静。 慕少白凝视她许久,终于低声道:“像……像死去的贵妃。不是容貌,是气质。那种……高高在上,却又深不见底的感觉。” 蔺绍眼神一冷:“住口。” 蘅芜却笑了,笑意清浅,却让慕少白心头一震。 “慕卿。”她轻声道,“若有一日,你发现我真是她……你会怎么做?” “我……”慕少白张了张口,竟答不上来。 “罢了。”蘅芜转身,朝门外走去,“案子你继续查,我心中有数。至于那个缺耳之人……”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让他活着。我想亲自见见他。” 走出大理寺,阳光洒在脸上,蘅芜却只觉一片亚历山大。 蔺绍跟上,低声道:“你为何要刺激他?慕少白若是起了疑心,迟早会查你底细。” 蔺绍盯着她,忽而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蘅芜,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静静看着他,眸光深邃如夜。 “我想让徐尚书死。”她轻声说,“但更想让徐晚晚…亲眼看着她爹,是怎么被我踩进泥里的。” 蔺绍呼吸一滞。 第五十七章 孙女被人欺辱了 丞相府后院,秋阳斜照,凉风习习。金丝楠木的廊柱下,婢女们提着铜壶往来穿梭,脚步轻悄。府中一片宁静,时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碎声。 蔺绍与蘅芜并肩步入正堂,才刚坐定,便有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下:“回禀大人、蘅女官,表小姐……表小姐不见了!” 蔺绍眉峰一蹙:“哪个表小姐?” “是……是解如意小姐!原先在佛堂禁足,可方才我去送斋饭,人影都没瞧见!房门开着,香炉还燃着,但人就是不见了!” 蔺绍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看向身旁的蘅芜。 她正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眸光沉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不用找。”她放下茶盏,声音清越,“她只带贴身婢女,定是去了徐尚书府。” 蔺绍轻挑眉:“你怎么知道?” “她若真想藏,就不会连香灰都懒得扑灭。”蘅芜冷笑,“况且,她心心念念的徐晚晚,前日刚从宫里请安回来,说是有孕了,你以为她会错过?” “徐晚晚有孕?”蔺绍眼神微动。 “三个月了。”蘅芜淡淡道,“徐尚书正四处托人打听稳婆,还悄悄给晚晚换了乳母,就怕消息走漏。可我偏要她走漏,这才几日,满京城都知道了。” 蔺绍低笑:“你就是存心让徐家难堪。” “不是我。”蘅芜抬眼,眸光如刃,“是他们自己藏不住。徐晚晚未嫁先孕,徐尚书还想保她清白?荒唐。这罪,该由她父亲一力承担。”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 “表哥!表嫂!我可算回来了!” 解如意一袭藕荷色罗裙,发间斜插一支白玉梅花簪,面上红扑扑的,像是刚从风里回来。 她脚步轻快地跨进门槛,盈盈下拜:“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好。我在佛堂待得久了,心里闷,就想着去徐家看看晚晚……她最近身子不好,我总得尽点心意。” 蘅芜端坐不动,只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禁足期间擅自离府,按律当罚。” 解如意笑容一僵,随即又柔柔地抬起头:“蘅姐姐教训的是。可我是为表哥家的颜面去的。您不知道,李侍郎家的公子李常,前几日来探望晚晚,多才多艺,谈吐风雅。我……我与他聊了几句,心中……甚是倾慕。” 她说到这儿,脸颊微红,低下了头,像极了羞怯少女。 蔺绍冷笑:“你倾慕谁,关我何事?” 解如意忙道:“表哥,若……若能请您与蘅姐姐替我去李府提亲,说一说我的品性,兴许……兴许李公子能纳我为正妻。” 堂中空气一凝。 蘅芜轻轻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痴心妄想。”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李侍郎乃清流重臣,李常更是国子监高才,明年就要下场应试。你解家早已败落,你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凭什么做人家正妻?” 解如意脸色煞白:“蘅姐姐!你怎能如此羞辱我!” “我说的是事实。”蘅芜看着她,眸光平静,“你若真想去,我可以允你去做妾,前提是,李家肯要。” “妾?”解如意猛地抬头,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说让我去做妾?我可是蔺家嫡亲的表小姐!” “现在不是。”蘅芜淡淡道,“你现在连自由出入府门的资格都没有。禁足令未解,你今日擅自离府,我便有权上报礼部,革你月例,锁你院门。你还想嫁入李家?先想想怎么活过这个月吧。” 解如意咬紧唇瓣,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落泪,只颤声道:“表哥……你也听到了,蘅姐姐她……她这般欺我辱我……你不管吗?” 蔺绍端坐不动,冷冷道:“是你先违令离府,又妄议婚嫁,不知廉耻。你还指望我替你去求人?滚出去。” 解如意浑身一颤,终于受不住,转身踉跄而去,背影狼狈。 待她走远,蘅芜才轻笑一声:“演得倒是不错,可惜,眼泪都没掉下来一滴。” 蔺绍靠在椅上,看着她:“你何必激她?让她去做妾,不是更让她死心?” “我要她恨。”蘅芜目光幽深,“恨得越深,动作就越大。徐尚书现在如履薄冰,只要她一头撞进去,我就有办法,让她把徐家最后那点脸面,都撕下来。” 蔺绍凝视她许久,忽而低笑:“你真狠。” “我若不狠,早在死在几天前了,你应该清楚的,你这个妹妹不是省油的灯。”蘅芜垂眸,指尖轻轻摩挲茶盏边缘,“她以为她能攀上李家,就能翻身?可她不知道,李常,是徐晚晚的表兄。” 蔺绍一愣:“你是说……李侍郎夫人,是徐尚书的妹妹?” “对。”蘅芜抬眼,唇角微扬,“李常若娶了解如意,就是徐家和解家的姻亲。而解家,可是你政敌余党。李侍郎会容许儿子沾这浑水?” 蔺绍眼神一亮:“所以她去提亲,等于是把李家也拖进这滩烂泥里。” “正是。”蘅芜轻声道,“只要她开口,李家必定震怒。而李家一怒,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徐尚书,为何让你女儿勾结政敌之族?” 蔺绍缓缓站起,低笑:“你这局,布得真深,还是你了解的比较透彻。” 蘅芜却不答,她不想和多余的人废话。 夜色初临,丞相府后宅却未安静。 东跨院内,解如意坐在妆台前,双手紧攥帕子,指节发白。贴身丫鬟香穗跪在脚边,低声道:“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说您受委屈了。” 解如意冷笑:“委屈?我哪有什么委屈!是她蘅芜,处处压我,步步算计!我不过想寻个归宿,她竟要我去做妾!她自己不过是表哥的侍妾,如今仗着得宠,便这般猖狂!” 香穗轻声道:“小姐,不如……咱们去老夫人面前哭诉一番?老夫人最疼您了,若她说句话,蘅女官也不敢太过分。” 解如意咬唇片刻,终于起身:“走!我倒要看看,她一个贱妾,凭什么压我一头!” 老夫人居所,烛火通明。紫檀木榻上,老太太半倚着软枕,见解如意进来,眼角微动:“如意啊,快过来。” 解如意扑通跪下,哽咽道:“祖母……孙女……孙女被人欺辱了……” “谁?” “是……是蘅芜!”解如意抽泣,“她当着表哥的面说,我配不上李常公子,只能去做妾!她说我父兄贬官,家世败落,不配入高门!她一个侍妾,凭什么评判我?” 老夫人眼神微冷:“她当真这么说?” 第五十八章 可有此事 “千真万确!”解如意哭得更厉害,“祖母,您得为我做主啊!她如今掌管中馈,连您赏我的月例都要克扣,她这是要逼死我啊!” 老太太缓缓坐直,冷声道:“来人!请蘅芜来。” 不多时,蘅芜踏入房中,衣袂轻扬,神色从容。 “老夫人。”她屈膝行礼,声音平静。 “蘅芜,”老夫人沉声问,“如意说你当众羞辱她,说她只配给人做妾,可有此事?” 蘅芜抬眸,目光澄澈:“有。” 解如意一愣,没想到她竟承认得如此干脆。 “但我说的是实话。”蘅芜淡淡道,“李常公子乃清贵之后,解小姐若真有意,妾身不反对她去提亲,但只能做妾。这是礼法,也是现实。老夫人若不信,可去问礼部尚书,问他解家如今的品级,可够格与李家结为姻亲?” 老夫人眉头紧锁:“你……你就不能留点情面?她是蔺家外戚血脉!” “血脉?”蘅芜轻笑,“那她为何不去找她亲生母亲的娘家?为何不回她父亲被贬的岭南?既然她选择留在丞相府,就得守丞相府的规矩。我不罚她擅自离府,已是宽容。” 解如意怒极反笑:“你假仁假义!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嫉妒我能嫁给高门,而你……你永远只是个侍妾!” 蘅芜缓缓转身,目光如刀:“解如意,你若再敢污蔑我一句,我不介意让全府都知道,你为何会被禁足,是因为你在我茶里下毒,还是因为你与徐晚晚密谋,想借徐尚书之手扳倒丞相府?” 解如意浑身一僵,脸色惨白。 老夫人震惊:“你说什么?” 蘅芜平静道:“佛堂有暗格,藏有她与徐晚晚往来的书信。信中言明,若她能嫁入李家,便可助徐家打通户部粮道,老夫人,您还要替她出头吗?” 屋内所有人都被吓得脸色发白,无人敢多说一句多余的。 解如意嘴唇颤抖,几乎站不稳。 老夫人终于挥袖:“滚出去!从今往后,禁足加重,院门上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一步!” 解如意瘫软在地,被两名嬷嬷架起拖走,口中犹自嘶喊:“蘅芜!你等着!你不得好死!” 蘅芜静静立着,直至人声远去。 老夫人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道:“你……真是越来越像她了。” 蘅芜一笑:“谁?” “先帝那位贵妃。”老太太声音微颤,“手段狠绝,心如铁石……连亲生骨肉都能舍。” 蘅芜眸光微闪,却只轻轻福身:“老夫人,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夜风拂面,灯笼高悬,长街如河,人流如织。 今日是上元灯节,京城市井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坊间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糖画摊前孩童嬉笑,酒楼外乐声悠扬。 蘅芜立在丞相府角门前,抬手拢了拢玄色绣银竹叶纹的披风,面上覆着一方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秋水的眼。 “小姐,真要出去?”团圆提着一盏莲花灯,眼巴巴地看着她,“若是让大人知道您私自出府……” “他不在。”蘅芜唇角微扬,声音清冷,“今夜去书房议事,我已打听清楚,不会那么快回来。” 团圆吐了吐舌:“可您一个女子,夜里上街……这也太……” “谁说我是女子?”蘅芜转身,轻笑一声。 她脱下披风,露出内里一身男子装束,鸦青劲装,腰束玉带,发髻高挽,插一支墨玉簪,袖口滚银边,步履间利落飒爽。眉目本就清峻,此刻稍加修饰,竟真如贵胄公子,风姿卓然。 “我姓白,叫白芜。”她淡淡道,“记住了?” 团圆瞪大眼,半晌才点头:“记、记住了!” 两人混入人流,穿街过巷。灯影摇曳中,蘅芜眸光微闪,似在享受这片刻自由。她极少出门,更少这样无拘无束地行走于市井。 她脚步顿了顿,随即继续前行。 “小姐……不对,公子!”团圆小跑着跟上,“那边有灯谜!听说解了能得一支金步摇呢!” 蘅芜轻笑:“我对金银不感兴趣。” “那您对什么感兴趣?”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 她侧首,只见一人斜倚在灯影下,锦袍玉冠,眉眼含笑,手里摇着一柄金丝折扇,扇面画着一枝傲雪红梅。 “慕少白?”蘅芜眸光微凝。 大理寺卿慕少白,当朝最年轻的官员,传闻中风流不羁,断案如神,一手绣春刀能让江湖悍匪闻风丧胆。此刻他嘴角微扬,眼神却亮得惊人。 “哟,这不是蘅女官吗?”他打量着她男装的模样,笑得意味深长,“这身打扮,是要去做刺客,还是去会情郎?” “慕卿认错人了。”蘅芜淡淡道,“我是白芜。” 慕少白轻笑,折扇一合,敲了敲掌心:“白公子?名字倒是清雅,可惜……” 他忽然倾身,目光落在她耳垂上,“你没戴耳塞,可耳洞还在。” 蘅芜眸光一沉,不动声色后退半步:“慕卿果然目光如炬。” “我不仅看得清,还听得真。”他眯眼一笑,“听说你今早刚罚了表小姐,把她锁在院里,连茶水都减半。啧,心狠手辣,名不虚传。” “那又如何?”蘅芜冷笑,“她该罚。” “可你不觉得……太累了?”慕少白忽然敛了笑意,“整日算计,步步为营,连夜里都不肯放松?” 蘅芜沉默一瞬,随即轻笑:“你懂什么。” “我不懂权谋,但我懂人。”他忽然伸手,将她耳侧一缕散落的发丝勾至耳后,动作轻佻却不过分,“你明明可以活得轻松些。” 蘅芜眸光骤冷,抬手拨开他的手:“慕少白,别太过分。” “好好好,我不碰。”他摊手,笑得无辜,“可既然出来了,不如去个更热闹的地方?我知道有家花楼,新来了个花魁,琴艺无双,据说连宫里的贵人都特意去听过一曲。” “我不去。”蘅芜转身欲走。 “可你已经来了。”慕少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坚决,“你看——” 他抬手一指。 前方街角,赫然立着一座三层楼阁,灯火通明,丝竹悦耳,门口停着数辆华贵马车,宾客盈门。 蘅芜皱眉:“你……早就安排好了?” 第五十九章 这么巧 “只是顺路。”他眨了眨眼,“再说了,你不是想看看这世间的热闹吗?” 两人争执间,已被迎宾小厮热情引至二楼雅间。包厢临窗,可俯瞰庭院舞台,灯火映照下,美人翩跹,裙裾飞扬。 刚落座,门扉轻启,一名女子款款而入。 云鬓堆鸦,眸含秋水,一袭月白纱裙,腰间系着碧玉环佩,步步生莲。 “奴家柳眠烟,见过二位公子。”她声音如珠落玉盘,笑意温婉。 慕少白懒洋洋靠在椅上:“柳姑娘,今夜可愿为我这位朋友抚琴一曲?” 柳眠烟目光流转,最终落在蘅芜身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她轻步上前,竟直接在蘅芜身侧坐下,素手搭上她的膝,“可曾来过玉霄楼?” 蘅芜浑身一僵,冷冷推开她的手:“姑娘请自重。” “哎呀,公子何必害羞?”柳眠烟掩唇轻笑,“奴家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清冷俊逸的男子。这眉,这眼,若是个女子,定是倾城之姿。” “这位公子……当真让奴家心动。”柳眠烟非但没有退开,反而靠近几分,指尖轻点唇角,笑意如烟似雾,“你瞧,连呼吸都这般清冷,公子世无双,教人舍不得移开眼。” 蘅芜冷冷抬手,将她搭在膝上的手拂落,语调不带波澜:“姑娘若只会说这些话,那这一曲,我不听了。” 柳眠烟轻笑一声,并不恼,反而更添兴致:“公子好硬的心肠。可越是这般人,越藏着滚烫的心,奴家最喜欢这样的。” 她素手一抬,指尖轻抚过琴弦,铮然一声,余音绕梁。 慕少白斜倚窗边,原本还带着几分戏谑看这场闹剧,可眼下却越看越不对劲。 他目光在柳眠烟与蘅芜之间来回扫视,眉头越皱越紧。这柳眠烟,向来精明世故,从不轻易亲近哪个客人,今日怎的竟似真的动了情? “柳姑娘,”他忽然插话,声音带着几分不悦,“我朋友今日出来散心,可不是来听你打情骂俏的。” 柳眠烟回头,眸光流转,似笑非笑:“慕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奴家弹琴,公子听曲,哪来的打情骂俏?倒是慕公子自己,大晚上带位俊俏公子来花楼,却不愿多听一曲,莫非……心里有鬼?” 慕少白一噎,刚要开口,却见门外人影晃动,几名侍卫模样的男子正沿楼梯而上,领头那人玄色长袍,肩绣金蟒,眉峰如刀削,眼神冷峻如寒潭正是蔺绍! 慕少白心头猛地一沉,整个人如坠冰窟。 蔺绍?他怎么在这里! 他猛地站起,连脚步都乱了,几乎是撞开包厢门冲了出去,又死死将门掩上,背靠门板,喘息急促。 走廊尽头,蔺绍正与一名侍卫低声交谈,目光没有看到了他,扫视四周。 慕少白屏住呼吸,缓缓后退,心中狂喊:完了完了!要是被他发现我带蘅芜来这种地方,还是男装现身,他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 他眼睁睁看着蔺绍与几人步入左侧雅间,门扉合上,才敢稍稍松口气。可就在这时,门内传来柳眠烟娇柔的声音:“慕公子,你怎么出去了?进来呀。” “嘘——!”慕少白急忙摆手,探头往里看,压低嗓音,“蘅芜!快走!再不走就出大事了!” 蘅芜仍端坐不动,手指轻点茶盏边缘,眸光沉静:“出什么大事?” “蔺绍!蔺绍来了!”慕少白几乎咬着牙,“就在隔壁!他带了人来,看着不像寻欢作乐,倒像是查案!你要是被他撞见在这儿……你是他的人,你信不信他当场就把你押回府里关起来!” 蘅芜抬眸,眼中却无半分惊慌,反而闪过一丝趣味:“所以他来了,才更不能走。” “你疯了?”慕少白瞪大眼,“你不怕他?” “我怕他干什么,”蘅芜淡淡道,“别忘了,我是来消遣的。” 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仍坐在琴前的柳眠烟:“你没发觉吗?她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我不是男子。她故意靠近,言语挑逗,是为了试探我。而她身上。” 她声音压低,“那枚碧玉环佩,是去年户部失窃的贡品,共十二枚,流入江湖,朝廷一直追查未果。” 慕少白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参与过卷宗整理。”蘅芜版笑起来,“而且,她左耳后有一道细疤,三年前,江南七名官员暴毙,尸体上都发现了同样的标记。” 慕少白脸色发白:“你是说……她是朝廷通缉的?” “或许不只是密探。”蘅芜眸光深沉,“她能在玉霄楼做花魁,必然有靠山。而蔺绍今晚亲自来此,不是为了寻欢,是为了查这个案子吧,前几天我在书房帮他整理了一堆东西。” 她忽然起身,整了整衣袖,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慕少白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你这是要撞上蔺绍?” “我不去见他。”蘅芜反手握住门把,“我去见柳眠烟。她既然主动靠近我,说明她需要我,或者,她以为我能为她所用。” “你这是玩火!”慕少白咬牙,“万一她识破你身份,把你供出去,你会有危险的!” “那也比你躲在这里发抖强。”蘅芜冷冷看他一眼,“你不是一向自诩断案如神?现在倒像个被夫子抓到抄书的学童。” 慕少白气结:“我这是为你好!” “我知道。”蘅芜顿了顿,语气稍缓,“所以我才没揭穿你带我出来的意图。你是想让我松口气,对吗?我们办事要紧。” 她推门而入。 柳眠烟正低头调弦,听见动静抬眸,眼中掠过一丝意外:“公子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改了主意?” 蘅芜径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柳姑娘,你刚才说,我让你心动。” 柳眠烟挑眉,轻笑:“难道不是?” 门轴轻转,蘅芜推门而出,廊下灯火幽微,雕花木栏外是寂静庭院。她刚抬步,却猛地顿住。 那人玄袍广袖,肩绣金蟒,眉锋如削,蔺绍正站在三步之外,手中攥着一卷卷宗,目光骤然锁住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蘅芜眉头微蹙,却未退后,反是平静道,“……这么巧。” 第六十章 蔺大人吃醋了 蔺绍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瞳孔微缩,喉结一动,竟罕见地结巴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声音冷峻惯了,此刻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出来走走。”蘅芜语气淡然,“被慕少白拉过来的,说玉霄楼热闹。” 蔺绍眼神一沉,指节捏得卷宗“咔”地一声响:“他带你来花楼?还穿这身衣裳?” “怎么,”蘅芜眸光一抬,“我如今连出门都需你准许?” “我不是那个意思!”蔺绍猛地咬住后牙,声音压低,几乎是从齿缝挤出,“我只是……你可知这地方有多复杂?你一个女子,乔装打扮混进来,若被人识破。” “那不正好。”蘅芜轻笑,“省得你们大理寺追查户部失窃的碧玉环佩,我还帮你查到了线索。柳眠烟身上的那枚,就是十二枚之一。” 蔺绍一震,瞳孔骤缩:“你查到了?” “不止。”蘅芜指尖微动,压低声音,“她左耳后的疤,与江南七命案的标记一致。而她能在此做花魁,背后必有势力支撑。你查的贪腐案,牵连的官员,有八个都来过这里,你说,她到底是花魁,还是眼线?” 蔺绍盯着她,眸中风暴翻涌,却又在下一瞬,猛地拽住她手腕:“先进来说话。” 不等她反应,已将她拉进一间偏室,反手“砰”地关上门,旋即厉声喝道:“所有人都退下!没我命令,不准靠近!” 门外侍卫齐声应诺,脚步声远去。 屋内烛火轻晃,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墙上,近得几乎相融。 蘅芜终于皱眉:“你做什么?” “我……”蔺绍松开她的手,背过身,手指捏了捏眉心,语气竟罕见地迟疑,“我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什么?”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寻欢。”他声音低沉,“这几日你在府中忙前院卷宗,我不便多扰你,便亲自跟进这桩案。户部失宝、江南命案、还有朝中几位重臣的行踪—都在这里交汇。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涉险。” 蘅芜一怔,竟一时语塞。 她看着他背影,那平日冷硬如铁的肩线,此刻却微微绷紧,似在压抑什么。 她忽然低笑一声:“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办案。” “可你是第一次穿男装,混进花楼,还和花魁坐得那么近!”蔺绍猛然转身,眸光如电,“你知不知道方才她靠近你时,我站在外面,手都快捏碎了!” 蘅芜一怔。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喑哑:“你以为我不怕?我怕你出事,怕你被人认出,怕……怕你被人抢走。” 屋内骤然安静。 蘅芜心头一震,脸颊微微发烫。 她想反驳,想讥讽他无理取闹,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轻叹:“……我有分寸。” “我知道你有。”蔺绍上前一步,声音低缓,“可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冒险。你懂吗?” 两人沉默对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大人!大人!是我!慕少白!” 蔺绍眼神一冷,怒意瞬间涌上:“滚!” “别啊大人!我知错了!我真知错了!”慕少白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带蘅芜出来是为了查案!查案啊!她自己都说了,柳眠烟有问题!我这不是协助办案嘛!” “协助?你协助就是带她来这种地方?”蔺绍怒不可遏,抬脚就要踹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别别别!”慕少白哀嚎,“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下次一定先报备!先写折子!先请示!我以大理寺卿的名义起誓!” “你还好意思提大理寺卿?”蔺绍气得咬牙,“你这个败类,朝廷命官,不务正业,尽带歪风!” 门缝里,慕少白探出半个脑袋,一脸惨兮兮:“大人……您看,蘅芜好好的,还查到了线索,这不是成果显着嘛……您看在成果的份上……饶我一回?”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已闪身进来,直接扑到蘅芜身后,拽着她袖子当挡箭牌:“蘅芜!救我!他要杀我!” 蘅芜冷冷瞥他一眼:“你活该。” “别啊!姐妹!我们可是同生共死过的!”慕少白死死扒着她,“你要是不管我,我今晚就得躺在这儿,明日头条就是大理寺卿暴毙玉霄楼,死因成谜!” 蔺绍冷笑:“死因简单,我亲手掐的。” “大人息怒!”慕少白缩在蘅芜身后,探头探脑,“您看,我们今晚不白来,对吧?柳眠烟有问题,她接待的那几位尚书府的管家,最近都在私下转移家产,而且她房间里有本账册,夹在琴谱里,我偷瞄了一眼,记的全是暗号!” 蔺绍眯眼:“你偷看?” “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慕少白挺起胸,“为了朝廷,为了正义,为了……大人您别杀我!” 蘅芜揉了揉眉心:“他没说谎。那账册我也看到了。而且,柳眠烟对我格外亲近,不是偶然。她可能知道我身份特殊,想拉拢我。” 蔺绍眼神一厉:“那就不能再留她自由。” “但也不能动她。”蘅芜冷静道,“她背后势力未明,若贸然抓捕,反而打草惊蛇。不如顺其自然,让她主动露出破绽。” 蔺绍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但从今夜起,你不准再擅自行动。有任何查案,必须我同行。” 蘅芜刚要反驳,慕少白立刻插嘴:“遵命!从今往后,我亲自护送蘅芜大人出入,绝不让她再进任何花楼、酒肆、赌坊、青楼、茶馆、客栈、戏园—” “茶馆戏园也要禁?”蘅芜挑眉。 “安全起见!”慕少白严肃道,“万一再遇到蔺大人吃醋,我又得挨打。” 蔺绍冷眼一扫:“你还想有下次?” “不敢了不敢了!”慕少白双手合十,“我这就回大理寺写检讨!三百字起步!” 几人商议已定,蔺绍命人暗中监视柳眠烟,随即带人离楼。 夜风微凉,马车缓缓驶出玉霄楼前巷。 帘幕半掀,蘅芜刚要上车,身后忽传来一声轻唤:“公子——” 第六十一章 是谁让你修的车 她回首,柳眠烟立于朱门之下,月白衣裙在风中轻扬,眸光幽幽:“下次……可还愿来?” 蘅芜微微一笑:“若你琴技再进,我自当再来。” 柳眠烟轻笑,指尖抚过唇角:“那奴家……可要好好练琴了。” 马车驶远,灯火渐隐。 回府途中,蔺绍始终沉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蘅芜靠在车壁,闭目养神,忽觉身上一沉——是他的外袍盖了下来。 “夜里凉。”他低声说。 她睁眼,撞进他深邃的眸中。 “你今日……为何要穿男装?”他问,声音低哑。 “方便查案。”她说。 “就只是这样?” “不然呢?” 蔺绍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将她耳边一缕碎发轻轻拨至耳后。指尖划过她耳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马车停在府门前。 踏入内院,仆从退下,四下寂静。 蔺绍忽然转身,将她抵在廊柱上,双臂撑在她身侧,眸光幽深:“今夜,你留在我房中。” 蘅芜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今晚,你侍寝。” “你——”蘅芜瞪他,“谁准你这么命令我?” “我准的。”他俯身,唇几乎擦过她耳畔,“你让我担惊受怕一整晚,总得付出点代价。” 她耳尖发烫,抬手推他:“荒唐!我是朝廷命官,不是你的玩物!” “我知道。”他低笑,却没有退开,“但你也是我的人。今夜,不许走。” “你这是滥用职权!” “嗯。”他应得坦然,“可你今晚,也越界了。所以——扯平。” 蘅芜气极,正要开口,他却忽然抬手,指尖轻抚她唇:“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 月光洒下,他眸中映着她清丽的眉眼,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知不知道,你坐在那里,一袭玄袍,眉目如画,我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 “你明知我最受不了你这副模样,还故意出现。” “我没故意。” “有。”他低笑,“你有。你就是要我看见你,对不对?” 蘅芜不语,只觉心跳乱了一拍。 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 “放我下来!”她挣扎。 “不放。”他声音沉稳,“今夜,你哪儿也不去。” 卧房门“吱呀”关上,烛火摇曳,人影交叠。 夜风拂过庭院,檐下铜铃轻响。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慕少白偷偷摸摸摸到主院外,探头探脑。 一名小厮路过,低声笑道:“慕大人,您昨夜不是写了检讨?怎么又来了?” “我……我是来问案情进展的!”慕少白挺胸,“正事!纯正事!” 小厮忍笑:“可大人昨夜说,今日任何人不得打扰,尤其是您。” “他竟然还记仇?!”慕少白欲哭无泪。 正欲离开,忽听窗内传来一声低柔嗓音—— “昨晚……你满意了?” 紧接是一声低笑,沙哑而餍足:“嗯。但下次……不准再让我找你。” 慕少白:“……我走了。” 他转身就跑,边跑边嘟囔:“疯了疯了,蔺绍这铁石心肠的人,竟也有今天!” 而屋内,蘅芜靠在床头,指尖轻轻绕着一缕墨发。 蔺绍侧身撑臂,凝视她:“以后查案,叫我一起。” 她懒懒掀眼:“那你得答应我,不许动不动就吃醋。” “我哪有吃醋。”他皱眉。 “没有?”她挑眉,“那你昨晚为何赶走所有人?还非要我侍寝?” 蔺绍沉默两息,忽然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一下:“……我就是想你了。” 她愣住。 他却已起身穿衣,恢复那副冷峻模样,只留一句淡然:“走吧,早朝要迟了。” 蘅芜看着他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窗外,朝阳初升。 “蔺绍。”她忽然出声。 他回头。 她笑意浅淡:“下次,我也想看你穿女装。” 他一僵,随即冷脸:“不可能。” “那就再侍妾一晚。” “……你威胁我?” “彼此彼此。”她撑颊而笑,“大人,你说是不是?”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鱼肚白,皇城大道上已有车马络绎不绝,朝臣陆续入宫上朝。 蔺绍与蘅芜共乘一驾青帷马车,行至半途,车轮突地“咯”一声异响,接着剧烈颠簸,车轴断裂的脆响刺耳响起。 “不好!”驾车的侍卫急喝,“车轮塌了!” 马匹受惊,前蹄扬起,长嘶不止,车身猛然倾斜,险些翻倒。马车在崎岖山道上失控疾驰,离崖边不过数尺之距! “抱紧我!”蔺绍一把将蘅芜揽入怀中,纵身跃出车外。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数圈,蔺绍始终将她护在身下。马车轰然撞上山壁,前轮坠入深渊,整架车悬在崖边,摇摇欲坠。 尘土飞扬,山风凛冽。 “你怎么样?”蔺绍立即撑起身子,声音紧绷,一双眸子上下扫视蘅芜全身。 “我没事……只是擦破点皮。”蘅芜动了动手臂,手肘处渗出血丝,她轻蹙眉,却不想叫他担心。 蔺绍却已沉下脸,眸中杀意翻涌:“伤了。” “就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蘅芜想坐起,却被他强硬按回草地。 “别动。”他低喝,随即抬手打了个响指,属下立刻上前:“大人!” “封锁此地,不准走漏半点风声!查马车,拆了每一个零件,我要知道是谁动的手脚!”蔺绍声音冷得像霜,“还有车夫,带回来,严审!” “是!” 他又转向一旁呆立的车夫,那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你,昨晚是谁让你修的车?碰过车轮没有?谁给的银子?说!” 车夫战战兢兢:“小人……小人不知啊!是府里的老张头说车轴有些松,让我紧一紧……小人只拧了螺钉,绝没动其他地方啊!” “老张头?”蔺绍眯眼,“把他抓来。” “大人!”慕少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气喘吁吁地奔上山道,“听说马车出事了?!你们没事吧?!” 蔺绍冷冷瞥他:“你还知道问?若你不是整日闲逛,早该查清府中人事。” “我……我这不是昨夜写检讨写到三更嘛……”慕少白讪讪,目光转向蘅芜,见她手臂渗血,顿时大惊,“蘅芜大人!您受伤了?!蔺大人!这可是御前命官!您要是护不住人,回头陛下怪罪下来——” “陛下?”蔺绍冷笑一声,将蘅芜打横抱起,“他若敢怪,我便当场辞官。” 慕少白嘴巴微张:“……你疯啦?” 第六十二章 牢里上吊了 “走。”蔺绍抱着蘅芜走向另一辆备车,语调不容置疑,“上大夫,治伤。” “可上朝……”蘅芜小声提醒。 “不上了。”他低头看她,声音沉沉,“你比早朝重要。” 慕少白在后面听得直咂舌:“完了完了,丞相大人彻底栽了。” 城内医馆内,白药香气弥漫。 大夫为蘅芜清理伤口,蔺绍立于一旁,黑袍垂地,气势沉沉,一双眼始终没离开她半寸。 “姑娘体质好,只是表皮擦伤,涂些金创药,三日可愈。”大夫笑呵呵,“不过这几日别沾水,免得化脓。” “听见了?”蔺绍沉声。 蘅芜睨他一眼:“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自然知道。” “嗯。”他点头,随即吩咐左右,“从今日起,蘅芜大人身边需两名贴身侍女,随行护药、换药,不得懈怠。” “蔺大人,”蘅芜无奈,“我只是擦破点皮,又不是断了腿。” “在我眼里,你少一根发丝,都是大事。”他语出平常,却说得极认真。 她一怔,耳尖微红,低下头去。 慕少白扒在门口探头:“我说……你们这氛围,是不是有点太……太那个了?” “滚进来。”蔺绍冷冷道。 慕少白缩了缩脖子,苦着脸走进来:“大人息怒,卑职是来问案情的……那车轮真被人动了手脚?” “车轴被锯了一半,再跑十里必断。”蔺绍眼神冷峻,“痕迹是昨夜留下的。府中有人内应。” “老张头招了没?”慕少白问。 “还没。”蔺绍冷哼,“左一正在审。他若不说,那就只能请他去刑部大牢住几天了。” 慕少白搓了搓手臂:“这么狠?那老张头平日就爱喝两口,嘴碎但不至于卖主……会不会是被人蒙骗?” “无论是否蒙骗,疏忽致朝廷重臣遇险,罪不容赦。”蔺绍淡淡道,“但幕后之人,才该死。” 慕少白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蘅芜:“那……今晚还去玉霄楼吗?” “嗯?”蘅芜挑眉,“你不是怕蔺大人砍你?” “我……我那是说笑!”慕少白摆手,“查案要紧!查案要紧!柳眠烟那账册还没破译呢,今晚必须再去一趟!” 蔺绍冷眼扫来:“你还想带她去?” “不不不!”慕少白吓得连连后退,“我一个人去!我发誓不碰花酒、不听小曲、不看舞姬!我只偷偷翻账册!” “你去?”蘅芜冷笑,“你上次躲在屏风后偷看,被丫鬟掀了盖头,当场抓包,还敢吹?” “那次是意外!”慕少白脸都绿了,“再说了,我那是为了引蛇出洞!战略牺牲!” “战略牺牲你被扒光扔进池塘?”蘅芜笑出声。 “咳。”蔺绍清了清嗓子,眼神警告,“以后她去任何地方,必须我知情。” 慕少白举手投降:“我记住了!从今往后,我见了蘅芜大人都得先写折子申请通行令!还得加盖大理寺大印!” “不必那么麻烦。”蔺绍淡淡道,“你只需记住她若少一根头发,我就剃你满门。” 慕少白浑身一抖:“……我今晚在家抄《女则》。” “怂什么?”蘅芜笑看他,“你不是号称铁面无私?连柳眠烟都怕你三分?” “那是以前!”慕少白悲愤,“以前我不知道蔺大人会吃醋啊!现在我进去一趟,都得先算生死簿!” 蔺绍端起茶杯,轻吹一口:“你终于明白了。” “……”慕少白欲哭无泪。 这时,左一匆匆进来,单膝跪地:“大人,老张头招了。昨夜有人给他五两银子,说只要他帮忙‘松动车轴螺钉其他不用管。那人戴着斗笠,脸看不清,但说话带江南口音。” “江南?”蘅芜皱眉,“柳眠烟是江南人士。” 蔺绍眼神一沉:“查那笔银子的来源。银子成色、字号,一查便知。另外,排查近三日进出府中的外人。” “是!” “还有,”他目光冷厉,“加派人手,守在蘅芜房外,三步一岗,夜间巡逻不得停。” “大人!”慕少白忍不住,“您这是把蘅芜当囚犯护了!” “她是我的人。”蔺绍淡淡道,“我高兴怎么护,就怎么护。” 慕少白翻了个白眼,嘀咕:“全京城都知道丞相大人独宠女官了……陛下要是听见,怕是连早朝都不用上了,直接来看戏。” 皇宫,含元殿。 早朝已过半,文武百官列立两旁。 薛离璟懒洋洋靠在龙椅上,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陛下?”太监急忙上前,“可是着凉了?” “无事。”薛离璟揉了揉鼻尖,狐疑地望向殿外,“谁在骂朕?” 一旁侍立的内侍低笑:“陛下,怕不是蔺相和蘅芜大人没来上朝,您少了两尊吵架的活戏看,心生怨念?” “嗯?”薛离璟挑眉,“他们没来?” “回陛下,蔺相马车途中出事,疑似遭人破坏,蔺相已命人封锁现场,带蘅芜大人去疗伤,奏折说‘情势紧急,暂请告假’。” “哦?”薛离璟眯眼,随即笑了,“好啊,终于出事了?本以为他们能一直风平浪静呢。” 他懒懒往后一靠,指尖轻敲龙椅扶手:“传令,今日早朝速结,朕要去看热闹。” “陛下?” “去查,谁动的马车。”他眸光微闪,“顺便……告诉蔺绍,他若敢借机不回朝,朕就亲自去他府上,把他俩从被窝里拖出来。” 日暮西沉,暮色染红天际,已经是傍晚时间了。 蔺绍府中,蘅芜靠在廊下软榻,手臂缠着纱布,正翻看一份卷宗。 蔺绍走来,见她又在看案卷,眉心一皱:“伤还没好,又操心?” “案子不能停。”她抬头,唇角微扬,“再说,你不也一整天在查刺客?” “不一样。”他坐在她身旁,低声,“你是我的人,命比案子重要。” “那要是有一天,案子牵扯到你的命呢?”她看着他,眸光清亮。 他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那就一起死。” 她一怔。 他却笑了,抬手轻抚她脸颊:“但在我死之前,得先护你活下来。” 她心头一颤,刚想开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慌乱脚步。 “大人!不好了!”左一飞奔而入,“车夫……车夫在牢里上吊了!” 蔺绍猛然站起,眼神骤冷:“什么?” “就在一刻钟前!狱卒刚送饭进去,人还好好的!再进去时,人已经吊在梁上了!一根腰带,自尽无疑!” “自尽?”蘅芜冷笑,“谁信?这个时候死,分明是灭口!” 蔺绍眸光森寒,转头看向左一:“尸体呢?” “还吊着……没敢放下来。” “带路。”蔺绍抓起外袍,“我去看看。” “我也去。”蘅芜起身。 “不行。”他皱眉,“尸体腐气重,你刚受伤。” 第六十三章 不合规矩 “我不想做你的笼中雀。”她直视他,“你要拦我,我就自己翻墙出去,你可以试试看。” 他盯着她看了两息,终于叹气:“……随你。” 几人来到了牢房,这里湿气严重,四处一股死尸腐烂的味道,上面还有一具尸体倒挂着,看起来特别的渗人。 绞绳高悬,车夫的尸体垂下,脸色青紫,舌头外吐,死样非常的惨。 蔺绍冷冷打量片刻,忽然抬手,割断绳索。 尸体重重落地,发出闷响。 他蹲下身,掀开车夫衣领,眉头一皱:“脖颈有针孔。” “什么?”慕少白凑近,“中毒?” “七步断魂针。”蔺绍声音冷如冰,“入肤无痕,发作极快,三步内毙命,吊死只是伪装。” 慕少白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宫里大内死士的手法!谁敢在丞相府动用这种人?!” 蔺绍缓缓站起,眸中寒光乍现:“看来,有人不想让我查下去。” 他转身,望向这条阴森偏暗的走廊,声音低沉道:“那就别怪我,敢动我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慕少白搓了搓手臂,小声问蘅芜:“他这状态……是不是要杀人了?” 蘅芜看着蔺绍的背影,轻轻一笑:“不,他只是……护短,这样做也是正常。” 夜风穿廊而过,烛火一闪一闪的。 蔺绍回身,看向她,目光深邃:“今晚,你还是留在我房中。” 慕少白:“……我先走了。” 他转身就跑,边跑边嘟囔:“这哪是查案?这是在我面前秀恩爱啊!” 蘅芜看着他背影,笑着摇头,转头却对上蔺绍灼灼目光。 “怎么?”她问。 他走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今晚,不准走。” 她抬眼,笑意浅淡:“那你得答应我,不许乱来。” “我答应你。”他低头,唇角擦过她额角。 蘅芜来到了蔺绍的房中,这时候两人已经洗漱完毕。 蔺绍的卧房内。蘅芜坐在床沿,手臂上的纱布已被解开,露出尚未愈合的伤口,泛着浅浅的红痕。蔺绍坐在她身后,手中拿着药膏,指尖温热,动作却极轻,仿佛怕碰碎了什么宝物。 “疼吗?”他低声问,声音沉的不像话。 “不疼。”蘅芜淡淡答,却在他指尖触到一处旧伤时,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颤。 蔺绍察觉到了,抬眼望她侧脸:“这里?” 她没回头,只点了点头。 他指腹在那道伤痕上停留片刻,嗓音低哑:“那时我就该明白,这世上能让我心乱的,只有你。” 蘅芜眸光微动,欲言又止。 他却已换了一副语气,带了些命令的口吻:“这几日,你不必上朝了。” “不行。”她立刻反驳,“车夫昨夜莫名自尽,幕后之人步步紧逼,正是查案关键之时,我岂能避而不理?” “你是女官,不是死士。”他拧眉,将药盖合上,语气不容置疑,“我要你活着查案,不是用命去拼。” “那如果死的是你呢?”她忽然抬头,直视他,“你是不是也要为了我,放弃查案,躲在家里?” 蔺绍顿住,眸光沉了又沉,看起来非常的可怕。 良久,他低笑一声:“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起疯。” “不是疯。”她轻声道,“是信你。” 他凝视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抚过她鬓边碎发:“那好你去上朝,但每一步,都得走在我视线之内。” “行,我当你的跟班。”她嘴角微扬。 他眸光一暗,忽然将她揽入怀中,额头抵着她的,嗓音低哑:“可别只是跟班……做我的命也行。” 她心跳漏了一拍,刚要推他,门外却忽然传来慕少白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忐忑:“那个……蔺大人?早朝时辰快到了,我……我来接蘅芜大人同去。” “滚。”蔺绍头也不回,冷冷吐出一个字。 “我……我这就滚!”慕少白吓得声音都抖了,“我外头等!外头等!” 蘅芜轻笑出声,推了推蔺绍:“你还真把人吓成狗了。” “他早就是狗。”蔺绍冷哼,“还知道来接你,算他有点脑子。” 两人梳洗整装,一前一后步入宫门。 含元殿前,文武百官已列队等候。见蔺绍与蘅芜并肩而来,不少大臣投来眼神,脸上堆起虚伪笑意。 “蔺相!可算见您安然无恙了!”礼部尚书拱手,满脸关切,“听闻您马车昨夜出了意外,可有受伤?实在令人担忧啊。” “是啊是啊!”户部侍郎也凑上来,“那车轴竟会松动,简直是天降横祸!幸好蔺相福大命大,死不了!” “嗯。”蔺绍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只是冷笑道:“本相确实有福气,死不掉。” 众人一僵,讪讪地收回笑脸。 一旁,刑部尚书干笑两声:“蔺相说笑了,谁不知您是国之柱石,岂能轻易倒下?倒是……蘅芜大人,您手臂可好些了?昨夜听说也受了惊,真是让人心疼,我等还想去府里看看您。” 蘅芜冷笑:“多谢关心。不过我好得很,倒不如大人多关心关心昨夜自尽的车夫,毕竟他可是死的不明不白的。” 那尚书脸色一白,连忙摆手:“这……这等刑狱之事,自有大理寺处置,下官不敢多言。” “明智。”蘅芜轻轻一笑,看着这些人的目光却如刀片一般。 就在这时,钟鼓齐鸣,薛离璟缓步登殿,龙袍曳地,慵懒中带着几分兴味看向众人。 “哟。”他一眼瞧见蘅芜,唇角微扬,“今日小美人也来了?身子可撑得住?” 蘅芜躬身行礼:“谢陛下垂询,臣无碍。” “无碍就好。”薛离璟摆摆手,“不过贤德妃昨儿还念叨你,说想邀你去后宫赏花宴,朕想了想,也觉得你该去走走。总跟这群臭男人混一块,容易变糙,你要不和后宫的人多走走。” 满殿大臣皆笑,却没人敢笑大声。 蘅芜却皱眉:“臣乃女官,出入后宫,不合规矩。” “规矩?”薛离璟嗤笑,“朕让你去,就是规矩。再说了,贤德妃身子弱,难得想找个人说话,你去陪陪她,也算是为君分忧。” 蔺绍眉头一锁,刚要开口,却被薛离璟一眼瞪住:“怎么?蔺相舍不得?可她不是你小妾吗?小妾见见妃子,天经地义。” 满殿哄笑。 蔺绍沉着脸,终是未再言语,只在蘅芜转身离去时,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若觉不对,立刻离开。我在宫外等你。” 她点头,目光坚定:“我知道。” 薛离璟的性格,蘅芜不是第一次知道,但现在不得不从,没得选择。 第六十四章 真不是人 蘅芜踏进贤德妃所居的内阁时,却未见其人,只有一名宫女迎上:“蘅芜大人,娘娘在后湖亭等您,说那里的海棠开得正好,想邀请你去欣赏。” “哦?”蘅芜眯眼,“她怎知我会来?” “陛下亲口说的呀。”那宫女低头一笑,“娘娘可盼了一早上。” 蘅芜心中警铃微作,却仍跟着前往。 后湖亭中,春水如镜,几只白色的鸽子从水面上飞起。 可刚转过回廊,一道黑影猛然从假山后扑出,带着浓重酒气的男子一把搂住她腰,狞笑:“美人儿,等你好久了!听说你清高得很,今儿我倒要看看你能清高到几时!” 蘅芜眼神一冷,膝盖猛顶其下腹,抬腿一记回旋踢,将那男子狠狠踹入湖中,溅起大片水花。 那人狼狈浮出水面,怒吼:“你敢!我是镇北王之子慕容迪!你一个女官敢动我?!” “我不仅敢动你。”蘅芜居高临下,眼神如冰,“我还想把你沉湖。” 慕容迪湿淋淋爬上岸,指着她:“你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还有贤德妃,她不会。” “贤德妃?”蘅芜冷笑,“她根本不在这里吧?是你故意引我来的?” 慕容迪咧嘴一笑,淫邪满面的笑起来:“美人,你知道吗?她可说了,只要你敢来,就让我好好宠幸你……她说你仗着蔺绍宠你,眼里没人,该教训教训。” 蘅芜眸光一厉,抬脚便要再踹,却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 “哎呀!”贤德妃一身素白宫装,惊慌失措地跑来,假装无辜的道,“这是怎么了?蘅芜大人!您怎么和……和这位公子打起来了?” 她见慕容迪湿透狼狈,立刻扑上去:“天啊!迪公子!您怎么掉水里了?可是……可是与蘅芜大人……私会不慎落水?” 蘅芜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贤德妃,你设局引我至此,纵容镇北王世子行凶,还敢颠倒黑白?” “我……我怎敢!”贤德妃抽泣着,语无伦次的,“我不过是想请蘅芜大人赏花,谁知……谁知你们竟……竟在此私会!还闹出这般丑事!” “幽会?”蘅芜冷笑,“你睁眼说瞎话也不怕遭报应?刚才那畜生要非礼我,是你指使的?” “你胡说!”贤德妃哭得更凶,“迪公子乃皇亲贵胄,怎会做这等事?分明是你勾引在先!我……我要告诉陛下!告诉蔺相!你们……你们私通败坏朝纲!”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冰冷嗓音。下一秒,有脚步声踏入。 “谁私通?” 蔺绍大步而入,表情跟要吃人一般,看起来冰冷冷的。 薛离璟跟在他身后,神情莫测,眼底的深意让人猜测不透。 贤德妃一见蔺绍,立刻扑过去,泪眼婆娑:“蔺相!您可要为我做主!蘅芜大人她……她与镇北王世子私会,被我发现后竟要杀人灭口!还将迪公子推入湖中!” 蔺绍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到蘅芜面前,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我没事。”蘅芜抬眸,声音平静,“倒是贤德妃,她勾结外男,设局陷害朝廷命官,罪不容诛。” “你血口喷人!”贤德妃尖叫,“陛下!您听到了!她竟敢污蔑本宫!” 薛离璟慢悠悠走到湖边,看着湿透的慕容迪,挑眉:“镇北王世子?你不是在北境练兵吗?怎的偷跑回京,还湿得像条落水狗?” 慕容迪跪地:“陛下!小臣奉母妃之命进宫请安,路过此处……恰逢蘅芜大人……” “恰好想非礼她?”蔺绍冷冷接话,“难不成,你还敢当着我的面撒谎?” 他目光像是要杀人,扫向贤德妃:“本相念你深居后宫,屡次隐忍。可你若再敢动她一根手指—” 他逼近一步,声音低沉得近乎可怕:“我不介意让你死在深宫。” 贤德妃浑身一抖,泪也不流了,瑟缩后退。 薛离璟打着哈欠,摆摆手:“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一个赏花宴弄得像武斗场,没劲。” 他看向蘅芜,忽而一笑:“小美人,下次别去别人家做客了,太危险。要不……搬宫里来住?朕给你单独修个阁楼,保你安全。” 蘅芜淡笑:“谢陛下美意,臣还是喜欢睡在……蔺相府上。” 蔺绍勾唇,眼底掠过一丝得意。 贤德妃咬唇,眼中恨意翻涌,却不敢再言。 众人散去。 两人出宫走到安全的地方。 蔺绍牵起蘅芜的手,低声问:“还生气?” “不生气。”她看他,“我只是在想,下次她再使阴招,我能不能直接打断她那张嘴。” 他低笑,将她拥入怀中:“别急,她迟早会自己作死。” 她仰头,眸光清亮:“那你得保证,到时候别拦着我。” 这边,贤德妃被皇帝拉着回到寝宫。 “你真是越来越不懂分寸了。”薛离璟一掌甩在贤德妃脸上,清脆响亮,殿内瞬间死寂。 贤德妃跌坐在地,左颊迅速泛起红痕,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想吓吓她,没想真的伤她啊!她一个女官, 整日跟在蔺相身边,上朝议政、出入宫禁,比妃嫔还自在,传出去成何体统!我只是……只是想让她知道,后宫不是她能随意来去的地方……”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满心委屈仿佛被误解至极。 薛离璟负手而立,眸光冰冷地俯视着她:“你拿镇北王世子当枪使?你知不知道慕容家这些年蠢蠢欲动,就等着一个由头挑起边乱?你倒好,亲手把他们推进来,还想借刀杀人?” “臣妾不知……迪公子他会做出这等事……”贤德妃抽泣着辩解,“我只让他在亭中等一等,说若有女官独自前来,便上前搭话,羞辱她一番即可……我没让他动手啊!” “呵。”薛离璟冷笑,“你当蘅芜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你以为她是来听笑话的?” 贤德妃咬唇,眼泪不断滚落,却不敢再说话。 薛离璟耻笑,声音低沉下来:“你知道现在朝廷上下,六部九卿,有一半是蔺绍提拔的人?军中将领,十个里有七个是他门生。北境战报每日先送他府上,再递入宫。朕批个折子要三天,他一道令下,边军隔夜就动。” 他缓缓回头,目光如刀:“整个江山,现在是他撑着。朕若因你后宫妇人的一时嫉妒,动了他身边的人你说,他会如何?” 贤德妃身子一颤,脸色惨白。 “他会当场辞官,薛离璟冷冷道,“你说他是忠臣,可他也最狠。他能为你挡万箭,也能让整个皇城血流成河。你现在动蘅芜,就是逼他翻脸,也是保不住我的皇位。” 第六十五章 为何被追杀 夜风拂过丞相府的朱红大门,檐下灯笼轻晃。翌日清晨,几名宫婢便捧着锦盒鱼贯而入,领头的嬷嬷满脸堆笑:“蘅芜大人,贤德妃娘娘昨夜连夜挑选了二十件珍品,说是赔罪礼,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蘅芜坐在窗边,手中正抚着一卷兵书,闻言抬眼,淡淡扫了那些珠光宝气的盒子一眼,嘴角微扬:“她终于学会动脑子了?” 侍女团圆撇嘴:“奴婢看她是怕了。昨儿陛下斥责,今日就送礼,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怕,是好事。”蘅芜合上书卷,指尖轻敲案几,“但若只是怕,却不改,那就没意思了。” 她起身踱步,目光落在那几只雕花檀木盒上,却连碰都没碰一下:“送去库房吧,锁起来。一匣不退,一物不戴。” 团圆一愣:“不退?可她这是示好啊!” “示好?”蘅芜冷笑,“这是示弱。弱者献礼,不是为了和解,是为了喘息。她想等下一次机会而我,偏不让她有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蔺绍一袭玄袍步入厅中,腰间玉带垂着一枚青螭佩,神色清冷如常,却在看见蘅芜时眸底微温。 “听说贤德妃送了礼?”他语气平静,眼神却已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没为难你吧?” “她哪敢。”蘅芜轻笑,走上前去,抬手拂去他肩上一点落花,“倒是你,一大早就在书房磨墨,写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蔺绍眸光一闪,没答,只道:“随我去看看。” 蘅芜挑眉,也不多问,跟在他身后穿过回廊,步入那间常年锁着的书房。门一关,墨香扑面而来,案上铺着一纸明黄诏书,字迹遒劲,龙飞凤舞,正是拟好的册封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蔺绍侍妾蘅芜,才德兼备,侍主有功,特晋为侧妃,出入同仪,礼遇如嫡。】 她看着那“侧妃”二字,静默片刻,指尖轻轻抚过纸面,像是触到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你早就打算好了?”她问,声音很轻。 “全短时间就该做了。”蔺绍转身,凝视着她,“你不是侍妾,也不是什么避讳不得见人的影子。你是能与我并肩的人。这朝堂,这天下,你一起殊荣。” 蘅芜抬眼看他,目光清亮如星:“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此我再不是那个可以自由出入六部、查案断狱的女官。我是你的妻,就得守妇道,就得穿华服、坐香车,再不能佩刀上殿。” “你想继续当女官?”蔺绍微微皱眉。 “我想做我想做的事。”她笑了一下,忽然转身走向门口,“现在,我想去街上走走。” “蘅芜!”他唤住她。 她停步,背对着他:“左一,拿这道旨意出去,昭告全府——蘅芜,是丞相侧妃。” 门外,侍卫左一立刻躬身领命:“是!属下这就去!” 蔺绍盯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你就这么不愿接受?” “我不是不愿。”她回头,阳光落在她脸上,明媚如春水初融,“我只是还没想好,要不要把刀挂在婚服上。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回来拜谢陛下,叩谢君恩。” 说罢,她推门而出,衣袂翻飞,如一阵风掠过庭院。 蔺绍立在原地,良久,才低声一笑:“这女人……真是越来越难缠了。” 半个时辰后,京城最繁华的云水街上,人声鼎沸。 茶楼酒肆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蘅芜换了一身淡青色细纱长裙,外罩素锦披帛,发间只插一支白玉簪,清丽脱俗,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蔺绍跟在她身后三步远,依旧是一身玄袍,面色冷峻,手按佩刀,像一尊移动的门神。 “你能不能别跟得这么近?”蘅芜回头笑,“我都快以为我是被押解的钦犯了。” “昨夜有人追杀你,今日还敢出来?”蔺绍皱眉。 “那不是没追上吗?”她眨眨眼,“再说了,你不在我身边,我才真危险。” 他冷哼一声:“嘴甜。”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前方一阵骚动。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几个彪形大汉挥着铁链,狂奔而来,人群四散躲避。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踉跄奔逃,脸上带血,手臂被划出一道深痕,却仍咬牙狂奔。 眼看她即将被擒,蘅芜眸光一冷,扯了扯身边的蔺绍,让他去处理。 “咻!” 银针钉入为首男子肩井穴,那人顿时手臂一麻,铁链脱手。 蘅芜趁机飞身上前,一脚踢开另一人,反手将女子护在身后。 “谁准你们在天子脚下行凶?”她冷声质问。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认出她面容,脸色骤变:“是……是丞相府身边的那位!快走!” 说罢,几人竟转身就逃,连头都不敢回。 蘅芜皱眉:“看来是冲着她来的,而且,知道我的身份。” 她回头看向那女子,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谁在追你?” 女子浑身发抖,抬起头来。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 她眉目如画,眸若秋水,唇若点朱,纵然狼狈,也掩不住那份惊世之美。 更诡异的是,她盯着蔺绍,眼神瞬间从惊恐转为炽热,像是见到了宿命之人。 “你……你是……蔺丞相?”她声音颤抖,却带着异样的激动。 蔺绍眉头紧锁:“你是谁?为何被追杀?” 女子没回答,反而突然跪下,声音哽咽:“救命之恩,奴婢粉身难报!但若能侍奉丞相左右,死亦无憾!” 蘅芜一愣,随即失笑:“你这姑娘,是不是摔糊涂了?我们刚救了你,你就想着去给人当奴婢?” “不是奴婢!”女子猛然抬头,目光灼灼,“若能为妾,便是天恩!” 蔺绍神色一沉:“放肆!起来!” “别吓着她。”蘅芜却笑着扶起女子,“她受了伤,先找个地方安置。” “我不走!”女子紧紧抓住蘅芜的手,眼泪滚落,“姐姐救我,我不走!但……但我想知道,丞相可有侧妃?若无,我愿为妾;若有,我愿为婢,只为能日日见他一面!” 四周行人纷纷侧目。 第六十六章 你怎来了 蘅芜眨了眨眼,看看蔺绍,又看看这姑娘,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情之一字,来得可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蔺绍脸色铁青:“送她去医馆,查清身份,再报官处理。” “是是是,丞相大人。”蘅芜拖长音调,牵起女子的手,“走吧,先包扎伤口。至于你想当妾的事,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慢慢商量,我一个下人也做不了主。” 女子仍依依不舍地望着蔺绍,直到背影远去,才喃喃道:“他是丞相,英明神武,谁不想嫁……” 蘅芜听得真切,回头一笑:“姑娘,你梦里常梦见他?” 女子红了脸,低头不语。 蘅芜望向街角处正冷着脸的蔺绍,眼中笑意更深。 “蔺绍。”她忽然开口。 “嗯。” “你说,她该不会是哪个敌国派来的细作吧?专程来色诱你,让你荒废成为废物吧?” 他冷着脸看她:“你觉得我会那么容易被色诱?还是你对我没有信心?” “难说。”她走近一步,仰头直视他,“毕竟—连我当初也是丫鬟的名号,混进你府里的。” 他一怔,随即低笑:“那又如何?你早就是我心上的贼,还用偷偷摸摸,只是看到你塞别的女人进来,我吃醋。” 她笑着摇头:“可她不一样。她看你的那一眼,不像喜欢,倒像……是冲你来的。” “冲我来的?”他嗤笑,“荒谬。” “那你猜,她会不会跟你,然后天天喊你夫君?”蘅芜调侃。 “谁敢?”他眸光一冷,“我蔺绍的女人,只能是你。” 微风阵阵,吹的让人如此舒服。 女子在一旁听得呆住,小声问:“所以……你们……真是夫妻?” 蘅芜笑着挽住蔺绍的手臂,仰头看他:“现在还不是正式的,算是吧。” 她顿了顿,声音清亮:“你说,我若戴上凤冠,穿嫁衣成为你的正妻,旁人会怎么说?” 蔺绍低头看她,眼中风暴褪去,只剩柔光,看起来让人脸红耳赤的。 天色微明,丞相府后园已传来阵阵药香。 那夜带回的女子被安置在偏院,由医女细细诊治。她名叫苏挽云,出身江南苏家,族中早衰,父母双亡,辗转流落京城,却因容貌绝色,被权贵盯上,欲强纳入府为妾,她誓死不从而遭追杀。 如今她换上素雅罗裙,青丝绾成垂鬟,肤若凝脂,眸光流转,端的是风姿绰约。 她捧着一盏温药,低眉顺眼地站在书房外,声音轻软:“蘅芜姐姐,药煎好了。” 蘅芜正在翻阅一卷案卷,闻言抬头,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忽而一笑:“哟,这一打扮,还真是倾城之貌。难怪那些人不肯放过你。” 苏挽云脸颊微红,低头道:“奴不敢当。” “别动不动就奴啊婢的。”蘅芜合上卷宗,撑着下巴打量她,“你若真想留下,也不是不行,可你想当蔺绍的妾?这恐怕有点难,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是。”苏挽云抬眼,目光坚定,“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丞相大人。可……可我愿意从最低做起,哪怕只是扫地焚香,只要能日日看见他,便已心满意足。” 蘅芜轻笑出声,摇着头:“你这心思,倒是痴得有趣。可你知不知道,蔺绍的妾,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正说着,门外靴声沉稳逼近,蔺绍推门而入,眸光冰冷地落在苏挽云身上:“谁允许你留在府中的?” 苏挽云浑身一颤,却强撑着福身行礼:“蔺丞相,是蘅芜姐姐收留我养伤的,我……我并无冒犯之意。” “养伤可以,留人不行。”蔺绍声音如寒霜,“我蔺家门楣,不纳来路不明之女。” 蘅芜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挑眉:“哎,话别说太死。你也知道,朝中多少名门闺秀求着要进你这丞相府当妾?李尚书的千金、王阁老的外甥女,连宫里的公主都动过心思。可你呢,一个都没收。” “那是她们不知分寸。”蔺绍语气淡淡。 “那你倒是说说,谁才算有资格?”蘅芜坐直了身子,笑意更深,“难道非得是三公九卿的女儿,还得祖上有过五代忠臣,才配给你暖床?” 这话一出,苏挽云脸色煞白,指尖发抖,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一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蔺绍皱眉:“你说话越来越没轻重。” “我可是一本正经。”蘅芜摊手,“这位苏姑娘呢,也挺真心。你看她看你的眼神,跟看神仙似的,哎,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挺招女人喜欢的?” 蔺绍冷冷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苏挽云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泪光闪动。 翌日清晨,仆人来报,苏挽云已悄然离府,只留下一封信,大概是觉得自己身份配不上,所以离开了。 蘅芜听罢,嗤笑一声:“走得好,省得我打发。” 她刚要坐下喝茶,书房门却被猛地推开。 蔺绍大步而入,脸色阴沉如铁:“你对她说了什么?” 蘅芜眨眨眼:“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人家姑娘自己想通了,识趣走了,跟你我有何干系?” “她说……我听院里的人说,你在那女子面前说我不行。”蔺绍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所以她才明白自己没希望?” 愣了。 蘅芜愣了一瞬,随即笑得前仰后合,茶水都洒在袖上:“哎哟我的天……我可没说!我说的是你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像庙里的菩萨,凡人难入法眼,这话也有错?” “你当着一个姑娘的面,说这些?”蔺绍怒意未消,“你还嫌我不够难做人?” “哎,你不是最难做的。”蘅芜擦着嘴角笑泪,悠悠起身,“最难受的是那些想嫁你的小姐们,日日写诗寄情,夜夜焚香祷告,结果你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住。你说,是我害人,还是你太无情?” 蔺绍盯着她,良久,忽然冷笑:“你以为你就能逃?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那道旨意还在书房摆着,陛下不会等你一辈子。” 蘅芜笑容微敛,转身背对着他,不知如何开口了。 “我知道。”她轻声道,“可我要的不是一道旨意,是你亲口说你要我。”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朗笑。 “哟!这可是个好机会,当着蔺大人的面,不如现在就定下来?” 只见一道明黄身影大步踏进,玄底绣金的官服衬得身形修长,来人正是慕少白,眉目俊朗,笑意飞扬,手中还晃着一卷案宗。 “慕少白?”蘅芜挑眉,“你怎来了?” “我还能为了什么?”慕少白将案宗往桌上一拍,挑眉看她,“大理寺昨夜抓了个通敌叛国的细作,我是不是得请你出山?” 蔺绍眸色一沉:“细作?什么身份?” “北狄派来的,混进了兵部档案房,盗取边防布防图。”慕少白收起嬉笑,正色道,“人已审了三遍,咬死不说幕后主使。我怀疑……朝中有人接应,这一时半会的也查不出来。” 第六十七章 出事了 三人想了想,不如趁着现在时间来得及,先去大理寺探探情况,好过坐在府里坐以待毙。 临出门前,蔺绍拿过一件披风,目光却落在蘅芜单薄的身上,知道她可能会冷,再说了,前段时间,蘅芜受了伤还没好。 “外面冷,你一个女孩子多注意身体,前段时间受伤还没好,得吸取教训”。 蘅芜抬起头,刚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神,一时半会,脸颊有点发热。 慕少白在一边还乐滋滋的说,“你们别在这吹冷风了,还有心情亲亲我我的,慢一点人都死了。” 蔺绍冷不丁的瞪了他一眼。 三人骑马飞向大理寺,等到了门口,才发现门口阴森森的,一阵凉风,吹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发现他们两个也比自己更加的郁闷,而她却穿着一身素色长裙。 在这夜色当中,特别像个女鬼一般。 来到了地牢,里面发现了一群被绑起来的俘虏,他们的目光,阴森的像是要吃人的魔鬼。 少白说,这些人是敌国的俘虏。那大概率也不可能会放过他们。 而这些人却被铁链锁着,脸上出现几道边痕,还在往外恐怖的渗血,尽管如此,他们却咬着牙不吭声。眼里却有一股狠劲。 “你们是敌国的细作吗?周兵部档案库还偷了我们的光布防图,前天又派了刺客想刺杀我和丞相大人,连我都差点丧命于你们手下。” 说话的时候,蘅芜的表情有点恐怖,她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命差点就又交代出去了,好不容易重活一辈子。 可是,这个俘虏冷笑一声,高傲的偏过头去,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旁的慕少白靠在柱子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懒洋洋的开口。 “姑奶奶,你要是有办法的话,我也不至于严刑拷打,我可是向来铁面无情的,如果有办法,他们早就开口了。我也不至于让你们两个过来呀。” “前两天我严刑拷打,问了3天,骨头硬得很,就连名字都不给,我也用过了水火都试过了。差不过扒皮抽筋,可他就是不开口。” 蔺绍语气冷淡,眼神却淡淡地扫过这些人。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句实话都不说,只因为他们是死士,经过考验。 “这个办法没有用的话,那就换别的方法,我相信总有办法能够适应,他们也没必要对他们仁慈。这些人估计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所有的关键是在这个俘虏身上,他应该是这些俘虏的首领,只有对他下手,才能看出最后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差役领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走进来,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粗糙短袄,脸冻得发红,死死的拽着差役的衣服。 孩子看起来很害羞,连脑袋都不敢抬,这让在场的众人都愣了。 “这是谁的孩子啊,怎么带到这里来?”蘅芜表情有些呆滞,微微皱起眉头。 慕少白收起扇子,淡淡说道。 “真的是碰巧。今早城南萍乡起火,这孩子是唯一活下来的,我查到这个孩子似乎跟眼前这个俘虏有点关系。听说他爹半年前死在了一场火灾,正是你昨晚抓到的人顶替的身份。” 蔺绍目光微动,他转向眼前的这个俘虏。 “没错的话,你认得这个小孩。” 那人原本低头不语,却听见了蔺绍的话,猛地抬头视线撞上孩子的脸,瞳孔一缩,嘴唇微微发颤。 看来,十有八九被人猜对了。这个孩子很可能是这个俘虏的孩子。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反应如此之大。 “就根本不可能,他不就早就死了吗?”俘虏的声音抖得,似乎有点不可置信,还有一点心疼。 蘅芜蹲下身来,轻轻地握住了这孩子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呢,你还记得你的父亲是谁吗?” 小孩胆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 “我...我叫小禾,爹说,别,跟别人说姓名。” 她应该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所以她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咚咚一声。” 一声闷响,这个俘虏重重磕在地上,铁链哗啦乱响,他的额头转着砖面。 “我全部都说,我全都招了,只求你们放过他,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蔺绍的眼神一沉“快说。” “我原本是北狄皇室的暗卫,我3年前前进了,借着陈家独子的身份,混进了档案房。” 他的语速极快,像是怕迟了就会后悔。 “但是我不是主谋,是徐尚书和李侍郎勾结北堤定期传军情,他们答应保护了家人活命,但是我不从。他们就要杀了我孩子。” “你确定你的儿子是小禾?” 蘅芜回头看着孩子。 小禾蒙蒙点头“娘亲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 “放屁!”男人吼了起来“我不是说了吗?我让你们走的远远的,让她给你改名留在京城的,谁还让你姓陈,你们完全就是在找死。”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眼里泛着泪光。 “他还是个孩子啊,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你们要是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蘅芜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她对着手下说道。 “好了,孩子终归是无辜的,先把孩子带下去,找个干净的地方给他安顿起来,专人照看,吃穿用度一样不能少。” 再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不应该承受这些无妄之灾。 “爹...” “徐尚书和李侍郎,每十天就会密会,一次看一个女人传信。” “如果你们能够找到那个穿青衣的女人。你们就能够查到徐尚书的证据。” 蘅芜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她看了眼蔺绍,笑了笑说。 “他既然喜欢去喝茶,走,我们去他喝茶的地方,喝上一杯不就知道情况了吗?” 蘅芜前往花楼,在花楼找了个姑娘随同他们前去。 可没想到徐尚书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的计划还没实行,可惜这姑娘就被徐尚书给抓起来了。 徐尚书看了眼周围,大手一挥,命人把这青楼女子抓起来。 “不用废话了,先把人抓起来吧。” 第六十八章 狗咬人呢 素筝大惊,被拖走前拼力打翻茶杯,但现在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的被人带走。 “住手!”慕少白猛地起身,既然是他们的人,他无法坐视不管。 蔺绍一把按住他肩头,声音冷:“不能露面。撤。” 两人迅速隐入暗巷。茶寮中,只留下徐尚书阴沉的脸。 归途中,下起了细雨。 三人行至朱雀大街,忽见前方灯火下,一对男女并肩而行。 男子穿青衫,执油纸伞,伞偏向身旁女子。那女子披着素色斗篷,身形纤细,小腹微隆,低头轻抚腹部,嘴角带着笑。 “那是……徐晚晚?”慕少白一愣。 蘅芜眼神骤冷。 徐晚晚是尚书府千金,几个月前缠着蔺绍不放,送诗递玉,甚至闹到皇帝面前哭求婚配。蔺绍拒了,她被禁足,从此销声匿迹。 如今,竟挺着肚子,和个书生亲昵同行。 “站住。”蘅芜走过去,声音清冷。 徐晚晚一惊,抬头见是她,脸色刷白,转身要跑。 “跑?”蘅芜袖中丝绦一扬,纤绳如蛇缠上她手腕,轻轻一扯,人就被拽回,“几个月不见,尚书千金夜游街头,还怀了野种?” “你!”徐晚晚红了眼,抬手就朝她脸上抓去,“贱人!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说我!” 手未落下,黑影掠过。 “砰!” 她被一脚踹中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摔在湿滑的石板上,蜷成一团,痛叫出声。 蔺绍站在雨中,黑袍翻飞,眼神如铁:“再动她一下,断你手。” “蔺绍!”徐晚晚捂着胸口,泪涌出来,指着书生尖叫,“你看!你看他!我爱的是他!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装什么冷情!你就是嫌我配不上你!可我宁可跟个穷书生走!” 书生急忙扶她,声音发抖:“晚晚!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挣扎站起,指着蘅芜吼,“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爹说你们要害他,我还不信!现在你们连我都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徐家的骨血!我爹不会放过你们!” “哦?”蘅芜缓步走近,雨水顺着发丝滑下,眸子却亮得惊人,“那你爹知道你私奔在外,还怀了穷书生的孩子,会怎么想?” 慕少白嗤笑:“我看是被赶出来的吧?堂堂千金未婚先孕,徐家脸往哪搁?” “住口!”徐晚晚歇斯底里,“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我不需要你们审判!我爱他!他穷,可他肯娶我!他肯为我弃功名、抗父命!” 她瞪着蔺绍,泪水混着雨水:“你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最显赫的地位,可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你心里只有这个贱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蔺绍不动声色,声音低沉:“你不懂,有些事,比爱更重要。” “重要?”她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爹今晚要见北狄人?为什么他书房藏着紫藤花?为什么他要我嫁给三皇子做妾,换军饷批文?你们查他,因为他通敌可我早就知道!我全都知道!” 空气顿时凝住。 蘅芜目光一凛:“你说什么?他要你嫁三皇子?” “对!”徐晚晚仰头大笑,笑里带血,“他要我拿身子换权势!可我不干!我宁可跟阿谨走!哪怕穷死饿死,我也要自己做主!” 书生阿谨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发抖却坚定:“晚晚,别怕,有我在。” 蘅芜看着她,忽然轻叹:“你若早说这些,何至于此?” “早说?”她讥笑,“你们大理寺只认证据,管什么苦不苦?我要告爹,就是不孝;不告,就是帮凶。你们给过我选择吗?” 蔺绍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现在,你有了。” 徐晚晚一震,猛地抬头。 “只要你愿意作证,指认徐尚书通敌,大理寺保你母子平安,另赐户籍田产,远迁他乡。”蘅芜声音轻柔,却字字钉入人心,“你不必再当徐家的棋子。” “然后呢?”她哽咽,“我就成了背族弃祖的人,史书上写我大逆不道?你们要我大义灭亲,可你们谁尝过,亲爹拿女儿换银子的滋味?我爹根本不爱我。” 话刚说完,徐晚晚昏迷过去。 书生阿谨背起昏迷的徐晚晚,她方才情绪激荡,腹中疼痛,已然晕了过去。他脚步踉跄却不肯停下,口中喃喃:“晚晚,撑住……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 蘅芜撑着伞立在原地,看着两人背影渐行渐远,终被夜色吞没。她轻轻闭了闭眼,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怜意。 “你心软了。”蔺绍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没否认,只道:“她不是坏人,是被逼到绝路的。” “可她爹是。”蔺绍目光冷冽,“通敌卖国,拿女儿换批文,与虎谋皮者,终将饲虎。” “所以我留了活路。”蘅芜睁眼,目光清亮,“也是个可怜人。” 蔺绍默然片刻,忽道:“徐尚书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刚落,府门传来急促叩响。 “大人,左一求见!” 片刻后,左一快步进来,湿透的斗篷滴着水,神色紧绷:“大人,徐尚书……来了。” 蔺绍眉头一皱:“这个时候?” “说是有要事,必须面见大人。”左一压低声音,“他带着两个随从,已在前厅候着,言辞倨傲,不容推辞。” 慕少白扇子一合,冷笑:“好啊,狐狸自己送上门来了?刚才还在松鹤楼杀人灭口,现在倒有脸来拜会?走,会会他。” 前厅灯火通明。 徐尚书端坐主位,头戴玉冠,面色沉稳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指尖轻轻摩挲杯沿,目光平静地望向门口。 见蔺绍三人进来,他缓缓起身,拱手一礼:“夜深叨扰,尚望见谅。” 蔺绍站在门槛内,未动,声音冷淡:“尚书大人夤夜造访,所为何事?” 徐尚书轻叹一声,放下茶盏,眼中掠过一抹得意:“本官今日在松鹤楼茶寮,遇一女子意图行刺,幸得随从及时发现,当场格杀。临死前,她说是蔺丞相做的。” 慕少白眼神一眯,冷笑出声:“哦?这没有证据不能凭空捏造吧?” 第六十九章 小禾出事了 “不。”徐尚书摇头,语气沉重,“她说她是蔺大人的暗探,受命来刺杀我。她还说……三日前兵部档案房那场大火,也是蔺大人派人纵的。” 蔺绍眼神不动,仿佛听了个笑话:“荒谬。” “我知道这听起来离谱。”徐尚书缓缓起身,走近一步,“但一个将死之人,为何要攀咬你?除非……她说的是真的。” “那她有没有说,是谁指使她刺杀你的?”蘅芜忽然开口,语气温柔,却针对人心。 徐尚书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压下:“她说,是你教她用紫藤花汁写信,让她接近我,套取军情。” “呵。”慕少白忍不住笑出声,走到案前坐下,折扇一敲桌角,“徐大人,你这是来告状,还是来栽赃?” “我是来提醒蔺大人。”徐尚书转向蔺绍,正色道,“有人借你之名行事,败坏清誉。我徐某念在同朝为官,特来相告,望你彻查,莫让小人得逞。” 蔺绍终于动了,他缓步上前,黑袍拖地,目光冰冷到了极点:“尚书大人说得有板有眼,可有人证?物证?” “尸体还在松鹤楼后巷,可随时查验。”徐尚书坦然道,“至于信……她袖中搜出一张字条,字迹与你案卷上笔迹相似。” “相似?”蘅芜轻笑,“天下笔迹相似者何止千万?尚书大人仅凭一面之词,就想定蔺大人的罪?” “我不是定罪。”徐尚书语气微沉,“我是提醒。若蔺大人不知情,那便是被人利用;若知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急促。 左一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名差役,押着一个满脸淤青、衣衫褴褛的男子。 那男子一见徐尚书,浑身一震,猛地挣扎起来:“大人!救我!小的什么都没说!小的守口如瓶啊!” 徐尚书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慕少白咧嘴一笑,扇子一指:“这位,是松鹤楼后巷那个被你灭口的同伙。我们大理寺的人,正好在附近巡查,把他救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杀干净呢。” “你!”徐尚书怒视,却硬生生止住。 男子噗通跪地,抖如筛糠:“大人!是您亲自吩咐的!说那女子知道了紫藤花的事,要灭口!还说……还说要是她咬出您,就栽给蔺大人!小的是您的亲兵,小的不敢不说实话啊!” 徐尚书后退一步,额头冷汗直冒,却强撑镇定:“胡言乱语!此人定是受人指使,诬陷于我!” “哦?”慕少白慢悠悠起身,走到他面前,扇子挑起他下巴,“那你说,为什么你的亲兵,会知道你昨晚去了松鹤楼?为什么他知道紫藤花?为什么他知道要栽赃蔺绍?” “本官本官不知!”徐尚书声音发颤。 蔺绍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徐尚书,你刚才说那女子要刺杀你。可她一个弱女子,无兵无刃,如何行刺?你随从一拥而上便能制住,何必杀她?又何必急于灭口?” “我……我怕她还有同党!”徐尚书额角青筋暴起。 “可她死了之后,你立刻来我府上,提我名字。”蔺绍步步逼近,“你不怕大理寺查你杀人,却怕我背黑锅,为什么?因为你心里清楚,那女人不该死。她本可以活,但你知道她一旦开口,你就完了。” “我没有!”徐尚书猛地挥手,袖中一张薄纸飘落。 蘅芜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摊开一看赫然是半张烧焦的纸,边缘残留着淡淡紫色痕迹。 “紫藤花汁。”她轻声道,“这是密信写的吧。” 徐尚书脸色彻底黑了,双腿一软,几乎跪下。 慕少白冷笑:“左一,把他押回大理寺大牢,严加看管。这可是通敌卖国、杀人灭口、构陷朝廷命官三重大罪。” “不!你们不能这样!”徐尚书嘶吼,“我是尚书!我有功名!你们无凭无据。” “证据?”慕少白一脚踹在他膝弯,将他压跪在地,“刚才这人亲口指认,你亲耳听见。还有这紫藤花信,你袖子里掉出来的。再加上我们抓到的北狄暗卫供词,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徐尚书浑身发抖,嘴唇哆嗦:“你们……你们会后悔的……陛下不会信你们……三皇子不会放过你们……” “三皇子?”蘅芜眸光一冷,“你果然和他有勾结。” “哈哈哈……”徐尚书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凄厉,“你们以为……你们动得了我?我背后的人,是这朝堂的天!蔺绍,你不过是个冷面阎罗,可你也护不了所有人!那个孩子,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护得住吗?” 蔺绍眼神骤寒:“你说什么?” “小禾……那个北狄细作的儿子……你以为他真安全?”徐尚书狞笑,“我早就在他吃的粥里下了药……三天之内,肠穿胃烂……你救不了他!” “你说什么!”蔺绍一拳砸在他脸上,血花四溅,“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解药!”徐尚书嘴角流血,却笑得癫狂,“除非……你们放我走,我让人去救他。” 蘅芜一把揪住他衣领,声音冷得像霜:“你最好祈祷孩子没事。否则,我不但要你死,还要你徐家九族陪葬。” 徐尚书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终于浮起恐惧。 慕少白一挥手:“押走!一个字都不许问,关进地牢,铁链锁死!” 差役拖着徐尚书离去,他一路嘶吼:“你们会后悔的!我会回来的!你们等着!等着,我要你们去死!” 大厅堂终于安静。 蘅芜转身就走。 蔺绍一把拉住她手腕:“你去哪?” “查小禾。”她头也不回,“立刻。” “我也去。” 两人脚步匆匆,刚出厅门,左一追上来:“大人!不好了!小禾……小禾开始吐血了!” 蘅芜猛地停住,呼吸一滞。 蔺绍眼中杀意暴涨:“传太医!封锁府中所有饮食!查是谁给他喂的药!” 慕少白紧随其后,咬牙切齿:“徐尚书那老狗,居然早有后手……” 蘅芜握紧拳头,声音冷如冰刃:“他还说了什么?关于三皇子?” 左一低头:“他还说……三日后,北门会有北狄大军接应……只要城门一开,京城……就破了。” 看来这三皇子,还勾结了敌国。 第七十章 还需忠于他 蔺绍站在宫门之外,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湿透,手中紧握着那枚象征出入禁宫的玉符。他刚刚从御前退下,脚步沉得像压了千斤寒冰。 宫灯映着他冰冷的脸,眸底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原以为,只要证据确凿,只要通敌之罪坐实,帝王便不会姑息。 可薛离璟只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叩扶手,语气平淡如谈一场春日闲话:“徐尚书……是被迷惑了。” “被迷惑?”蔺绍当时站在殿中,声音冷得几乎咬碎:“他勾结北狄,密信往来,以女儿换军饷批文,杀人灭口,栽赃臣下,这等大罪,陛下却觉得是小事?” 薛离璟微微一笑,抬眸看他,眼神深不见底:“蔺卿,你掌大多事情,断人生死。可朕掌天下,要的是朝局安稳。徐尚书三朝元老,功在社稷,一时糊涂,尚可挽回。他若死了,三皇子那边……怕是坐不住。” “所以陛下要包庇叛国之臣?”蔺绍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那北狄细作的口供、亲兵指证,全都视若无睹?” “不是包庇。”薛离璟缓缓起身,踱步至他面前,声音低了几分,“是留着他,换更大的棋。蔺卿,你一向聪明,怎的今日反倒看不透?徐尚书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蔺绍盯着他,一字一句:“那小禾呢?他才六岁,是北狄细作之子不假,可他从未害人,是您亲口允诺由臣庇护。可徐尚书说了,他在小禾的粥中下了毒,肠穿胃烂,三日即亡!陛下,您难道不怕两国交战?” 薛离璟沉默片刻,终于道:“朕自有安排。小禾的事,交给太医院便是。你……不必插手。” “不必插手?”蔺绍笑了,笑得云淡风轻的,“臣明白了。原来臣这个丞相,只配听命行事,连救一个孩子都不配做主。” “蔺绍。”帝王语气微沉,“你手握监察百官之权,天下刑狱尽归你掌。若连这点分寸都拿捏不住,朕留你何用?”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回去吧。徐尚书,朕会亲自处理,你,不要再查了。” 话音落下,殿门开启,内侍低声恭送。 蔺绍呆滞了片刻,笑了。 他转身离去,背影却孤单的很。 半刻钟后,城南巷口。 暴雨未歇,泥水四溅。 蔺绍孤身前行,两名随从落后数步。左一原想随行入宫,却被他留在府中守着小禾,他不敢赌,哪怕一刻的疏忽。 忽地,前方暗巷中迎面寒光一闪。 箭矢破空! “大人小心!”随从猛然扑上,挡在蔺绍身前,闷哼一声,肩头已中一箭。 第二波箭雨紧随而至,四面八方皆有黑影跃出。 蔺绍拔剑,剑锋划出一道冷弧,瞬间削断一人咽喉,他目光如铁,冷喝:“刺客印堂发黑,指节粗硬,北门军伍出身!是谁调的兵?” 无人回答,唯有刀锋相击之声震耳欲聋。 眼看第三波围杀逼近,巷口骤然响起一声厉喝:“住手!” 火把高举,左一带着一队大理寺亲卫狂奔而至,刀出鞘,弓上弦,片刻间将刺客逼退。 “大人!”左一冲至跟前,急喘着,“末将察觉不对,调了死卫一路暗随!幸好……幸好您无恙!” 蔺绍收剑入鞘,指尖微颤,不知是怒,还是冷。 他望着地上死去的随从,以及那些被擒的刺客,缓缓开口:“押回去。一个都不准死。我要他们亲口说,是谁下令的。” 左一抱拳:“是!” 丞相府,大厅的正堂。 蘅芜已在厅中等候多时,眉心微蹙。见蔺绍湿衣而归,肩头染血,她霍然起身。 “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蔺绍解下外袍,扔在一旁,声音哑得厉害。 “陛下怎么说?”她问。 蔺绍沉默片刻,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徐尚书,不能杀。” 蘅芜眼神一凛:“为什么?证据确凿,通敌卖国,他连三皇子都咬了出来!” “陛下想包庇他。”蔺绍冷笑,“他,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蘅芜猛地站起,袖中丝绦一震,“他是在保他!他在怕三皇子反扑!可小禾呢?他有没有问小禾的情况?有没有提解药?” “没有。”蔺绍闭眼,“他说,小禾的事,交给太医院。” “太医院?”蘅芜耻笑出声,“太医里有多少是三皇子的人?有多少是陛下的人?他们连脉都懒得把,小禾现在吐血不止,高热不退,你让太医院救他?” 蔺绍猛地睁开眼,眸底一片深邃:“我已经命人封锁厨房,彻查当日送粥的下人。小禾……不能有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蘅芜声音骤冷,“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陛下默许的?” 堂内骤然一静。 慕少白从侧门走入,扇子一合,冷冷道:“我早说了,帝王无情。徐尚书敢通敌,是因为他背后有人撑腰。谁?三皇子?不,是皇帝。 他需要徐尚书牵制你,需要你来压住朝中旧党,需要一个随时能捏死的棋子。现在棋子快死了,他当然要保。” “可小禾是无辜的!”蔺绍低吼,声音撕裂般,“这个徐尚书真的该死,可惜我救不了小禾!” “因为你不该查得太深。”蘅芜盯着他,眸光淡淡的道,“你不该动徐尚书。你不该逼宫般把证据砸在陛下脸上。你忘了功高震主,自古便是死局。” 蔺绍呼吸沉重,手指攥紧椅背,骨节发白。 “你们是说……今晚的刺杀,”他缓缓开口,“也是陛下授意的?” “不然呢?”慕少白冷笑,“你刚进宫没多久,外面就有人要你命。这么巧?而且刺客用的是北门军的制式短刀,调兵令需御前朱批,你说,谁能调动?” “左一说,有两人的身上有皇宫的令牌。”蔺绍低声,“这已经很明显了吧。” “那就是双面布置。”蘅芜冷笑,“陛下想杀你,又不想脏手。让三皇子的人动手,事后推责,他还能装仁君。” 许久,蔺绍缓缓抬头,声音低沉却清晰:“若陛下已不容我……那我,是否还需忠于他?” “你想造反?”慕少白眯眼。 “我想知道。”蔺绍目光如刀,扫过二人,“如果我反了,你们跟不跟?” 第七十一章 破解死局 蘅芜直视他,没有退避:“我从未效忠帝王,只效忠你。你要走哪条路,我便陪你走到底。” 慕少白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爹当年死在御前,一口血喷在玉阶上,只因权利滔天,但是陛下并未承认我慕家的付出,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龙椅上坐的,不是明君,是猛兽。蔺绍,我支持你。” 蔺绍闭眼,再睁眼时,已无波澜。 “小禾还活着。”他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这朝廷,再夺走任何一个该被保护的人。” “可你要怎么救他?”蘅芜问,“太医院靠不住,宫里又阻你插手。你若强闯,便是抗旨。” “那就不是抗旨。”蔺绍站起身,走向内室,“是救人。” 他推开小禾房门。 孩子躺在榻上,面色青白,嘴角残留血迹,呼吸微弱如游丝。一名老医正低头把脉,见蔺绍进来,慌忙行礼。 “如何?”蔺绍问。 “回大人……脉象散乱,腑脏似有腐毒……老夫……老夫无能为力……” 蔺绍一把掀开药箱,抓起药包一一拆开,嗅闻、查看,最终目光定在一味褐色药粉上。 “这是……乌心藤?” 老医颤声:“是……是宫里送来的,说是陛下亲赐……” “胡说!”蘅芜冲进来,一把夺过药包,“乌心藤加紫藤花汁,入体三日,蚀肠烂胃!这是毒!不是药!” 慕少白怒极反笑:“好啊!陛下不给解药,反倒送来加料的毒!这是要小禾死得更快!” 蔺绍站在床前,缓缓蹲下,握住小禾滚烫的小手。 孩子微微睁眼,声音细若蚊呐:“蔺……叔……我怕……” “不怕。”蔺绍轻声说,指腹擦去他嘴角的血,“你不会死。” “我想……见娘……” “好,叔带你去见她。”蔺绍抬头,目光如寒潭深水,“只要你活着,天涯海角,我都带你去。” 他站起身,对外厉喝:“左一!” “在!” “封锁此院,任何人不得进出。擅入者,杀无赦。” “是!” “备马。我要出城。” “大人?去哪?” 蔺绍目光冷彻:“去找一个,能解此毒的人。” 慕少白眯眼:“你说的是……玄山隐医?可他已经失踪三年了。” 蔺绍策马在前,黑袍猎猎,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身后的蘅芜紧随其后,素白衣裙早已沾满泥泞,发丝贴在脸颊,慕少白落后半步,一手握缰,一手撑着油纸伞,伞大半偏向蘅芜,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 “玄山八百里,荒无人烟,你说这隐医三年前就失踪了,他真会在这?”慕少白喘着气,声音里带着质疑。 “他不在,也一定有人知道他在。”蘅芜声音平静,目光始终望着山顶,“只要他曾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 蔺绍没说话,只是抬手一扬,勒马停在山腰岔路前。前方小径隐入浓雾,石阶上长满青苔,多年无人踏足。 “就在这上面。”蘅芜轻声道,“他从不下山,但会收留迷路的樵夫,赐一碗药汤,便能活过寒冬。他曾说,医者不救帝王,只救苍生。” 慕少白嗤笑:“听上去像疯子。” “可疯子,有时比清醒人看得更透。”蔺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若天下医者皆听命于宫,那他便只能藏于山林。” 三人弃马步行,攀上最后一段陡坡。 草庐静立于崖边,茅顶压着青石,门扉半掩。院中晒着几筐草药,却被雨水打湿,一片狼藉。 蔺绍推门而入,屋内空无一人,炉火熄灭,案上摊着一本泛黄医书。 “人不在。”慕少白一脚踢翻药碾,“白跑一趟!小禾还躺在榻上等死,我们却在这看一本疯子写的字!” “等等。”蘅芜蹲在墙角,指尖抚过地面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一颗心的轮廓,七窍分明,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她呼吸微滞。 这一幕,她见过。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站起,望向门外。 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院外石阶上,披着破旧蓑衣,头戴竹笠,手里拄着一根枯枝,慢悠悠地走来。 他停在门口,缓缓抬头。 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清亮如星,直直落在蘅芜脸上。 “你……来了。”老头声音沙哑,像是多年未曾开口。 蘅芜瞳孔一缩,指尖微颤。 她竟说不出话。 老头却笑了,转身走进屋,从墙角取下一个紫檀木匣,轻轻打开。 匣中,静静躺着一颗心。 非血肉,似玉非玉。 “七窍玲珑心。”老头低语,“百医争抢,只为得其一窍之秘。谁能解?解得开,我便随你们走。” 蔺绍上前一步,凝视那心:“如何解?” “用你想救人的念头,触它。”老头将木匣推至三人面前,“心若有执,便不得通;心若无执,自可七窍皆明。” 蔺绍伸手,指尖触及那心。 刹那间,心内光华一闪,他心头剧震,猛地缩手。 “你执于怒。”老头淡淡道,“怒则心塞,一窍不通。” 慕少白冷笑一声,伸手触去。 光流转,显出他父亲倒在玉阶上。他咬牙,指尖发抖,随即狠狠甩手:“这破心,显人痛处,算什么解?” “你执于恨。”老头摇头,“恨如锁链,七窍皆闭。” 他转向蘅芜,目光深邃:“你呢?” 蘅芜静静看着那心,良久,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 她没有伸手,而是突然抬脚,一脚将木匣踢翻! “哗啦!!” 玲珑心坠地,撞上青石,瞬间碎裂! 老头望着蘅芜,眼中竟有几分欣慰。 “你解了。” 蘅芜冷冷道:“我不解心,我只救人。你若再啰嗦,我现在就走。” 老头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屋瓦微颤。 他弯腰,从碎玉中拾起一枚心核,收入袖中,随即转身:“走吧。带路。” 慕少白震惊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看老头:“这就……成了?她把东西砸了,你反而答应跟我们走?” “世人皆求解,却不知,破执方为真解。”老头回头瞥他一眼,“你若再问一句废话,我不去了。” 慕少白立刻闭嘴。 下山途中,天色已经变暗了。 蔺绍策马靠近蘅芜,声音低沉:“你怎知他就是隐医?又怎知……毁心便可?” 蘅芜望着前方老者的背影,手指缓缓收拢。 “直觉。”她淡淡道。 “直觉?”蔺绍皱眉,“你从不靠直觉行事。” “这次是。”她侧过脸,月光落在她眼中,深不见底,“有些事,不必解释。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小禾。” 蔺绍盯着她片刻,终是收回目光。 慕少白策马赶上来,插嘴道:“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在这打哑谜?老头在前头走着,咱们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真能救小禾?” 第七十二章 人都没了 暴雨过后,一行人回到了丞相府。蔺绍策马冲入府门,身后老医背负药匣,步履沉稳;蘅芜牵马随入,素衣未整,面上风尘却掩不住眼中的担心;慕少白最后一个跃下马背,甩开湿透的披风,冷哼一声。 “总算回来了。”他揉了揉被雨水浸透的肩头,抬眼望向内院,“小禾那孩子……还能撑住吗?” 蔺绍不答,大步朝偏院疾行。 那老医紧随其后,脚步虽缓,却走的很急。蘅芜低声吩咐左一:“封锁内外院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小禾房中半步,连茶水都由我亲自端进去。” 左一抱拳:“是!” 房中烛火微晃,小禾仍躺在榻上,呼吸愈发微弱,嘴唇泛紫,额上冷汗涔涔。老医走近床前,伸手探其脉息,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他缓缓收回手,道:“晚了两个时辰,毒已入心脉。若再迟半刻,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屋内众人皆是一震。 “现在呢?”蔺绍嗓音嘶哑,“还能救?” 老医点头:“能,但需七步解毒,一步错,便前功尽弃。” “你尽管施为,”蔺绍沉声道,“所需之物,府中若无,立刻派人全城搜罗,死也要给我找来!” 老医不慌不忙打开紫檀木匣,取出三味药粉,又从袖中取出一小包干枯草叶,目光转向蘅芜:“玄霜藤、赤血蕨、冰心兰,这三味药,可有?” 蘅芜略一思索,倏然睁眼:“冰心兰……我曾在相府药库见过一株,是当年边关进贡的稀品,一直未用。” “快取来!”慕少白厉声催促。 蘅芜转身便走,片刻后捧着一只玉盒返回。老医揭开盒盖,见其中兰草通体幽蓝,叶尖凝露,顿时点头:“正是此物。” 他动作极快,碾药、煎汁、调配,手法行云流水。待药汤熬成,端至床前,竟泛着银光。 “此药入口即化,但极苦,孩子若咬舌,需人按住。”老医冷冷道。 蔺绍亲自上前,一手扶起小禾,轻拍他脸颊:“小禾,睁开眼。喝下这药,就不疼了。” 小禾微微睁眼,瞳孔涣散,唇瓣颤抖:“……我……冷……” “不怕,马上就好了。”蔺绍将药碗递至唇边,一寸寸喂入。 药汁入喉,小禾猛地呛咳,脸色骤然涨红,继而转青,身体剧烈抽搐! “按住他!”老医一声断喝。 左一与慕少白立刻上前压住他四肢。蘅芜死死攥住他的手,指尖泛白。 “啊!”小禾发出一声凄厉哭喊,随即昏死过去。 老医探其鼻息,良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活了。” 蔺绍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却强撑着站住。 “还需静养三日,每日服药两次,忌荤腥、断风寒。三日后,若能睁眼说话,便算脱险。”老医合上药匣,“命,我救下了。接下来,看你们的。” 慕少白松了口气,抹了把脸:“老头,你到底是谁?连宫里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毒,你三下五除二就解了?” 老医不答,只淡淡扫他一眼:“名字早忘了。世人称我为神医,也有人叫我疯老头,你们记住。今日所见,不得外传。” 说罢,转身欲走。 “且慢。”蘅芜忽然开口,“你救了小禾,我欠你一命。但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会送他回北狄?” 玄医子脚步一顿,回头,目光如刀:“他是北狄皇嗣之子,生母是敌国公主。留在大胤,便是祸根。你们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他是孩子。”蘅芜冷声道,“不是棋子。我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我只觉得他不该死。” 玄医子沉默片刻,低笑一声:“不该。所以,我才来。” 屋外忽有脚步声急促逼近。 一名大理寺密探冲入,跪地禀报:“大人!不好了!昨夜关押的那十二名北狄死士……全死了!死状诡异,喉间一点血痕,像是被人以极细银针穿喉,无声无息。” 慕少白猛地转身:“全死了?!连审都没审!谁干的?!” “现场无打斗痕迹,牢门未破,守卫毫无察觉……属下怀疑,是内鬼动手。” 慕少白怒极,一掌拍碎案几:“废物!十二个活口,一个线索都没留下!” 蔺绍眸光骤冷:“灭口。” “谁想灭口?”慕少白冷笑,“怕死士说出幕后主使?那幕后主使是谁?徐尚书?三皇子?还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宫里那位?” 蘅芜淡淡接口:“现在连证人都没了,谁都能推得一干二净。” 慕少白咬牙:“我得回大理寺亲自查!这群人竟敢动我大理寺的天牢,真当我慕家无人?!” 说罢,转身就走。 三个时辰后,大理寺大狱。 慕少白踏入地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几乎令他呕吐。 十二具尸体横陈于牢房之内,个个面容安详,唯有喉间一点猩红,如梅花落雪。 他蹲下身,翻开一具尸体的眼皮,又探其手指关节,冷声问:“尸首何时发现的?” “今晨卯时。”狱卒颤声答,“守夜的四人全睡着了,醒来时……人都没了。” “催眠香?”慕少白眯眼。 “不像。他们只是……睡得沉了些。” 慕少白冷哼一声,正欲起身,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傲慢的嗓音。 “哎哟,这不是大理寺少卿慕大人吗?怎的亲自蹲在牢里,跟死人说话?” 一名紫袍玉带的老者踱步而入,身后跟着八名宫中禁卫,腰佩金刀,气势逼人。 正是高大人,贤德妃之父,当朝国丈,官居御史大夫,位高权重。 慕少白缓缓站起,抱拳却无半分恭敬:“高大人,大理寺重地,您怎的……私自闯入?” “私自?”高大人嗤笑,拂袖环视四周,“奉天子诏令,命我彻查北狄死士暴毙一案,所有涉案人等,由我接管。慕大人,你,退下吧。” 慕少白瞳孔一缩:“此案归大理寺管辖,朝廷有制,非三法司共审,不得插手!你无权接管!” “制度?”高大人仰头大笑,“天子金口玉言,便是制度!慕少白,你爹当年权倾朝野,结果呢?一口血喷在玉阶上,连收尸都要我点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 第七十三章 够了 “你!”他一字一顿,“不过依仗女儿得宠,便以为天下皆在掌中?” “天下不在掌中,”高大人冷笑,逼近一步,“可在陛下心中,我高家举足轻重。而你,不过一介孤臣之后,靠着祖荫混个官位,也配跟我争?” 他抬手一指牢房:“这些尸体,我带走。大理寺,不必再管。” “谁敢动!”慕少白猛地抽出佩刀,寒光一闪,直指高大人咽喉! 高大人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轻轻拂袖。 “拿下。” 八名禁卫齐步上前,刀出半寸。 气氛一触即发。 “慕少白。”高大人慢悠悠道,“你想清楚。今日你若拦我,明日,大理寺就会多一具尸体,说不定,还是你爹的旧模样。” 慕少白死死盯着他,刀尖微微颤抖。 “你可以带走尸体。”他终于收刀入鞘,声音冰冷,“但我会向陛下亲自奏报大理寺,不容他人染指。” 高大人哈哈大笑:“奏报?随便你。可你要记住有些事,查得越深,死得越快。” 他一挥手,禁卫抬尸而出。 慕少白立于原地,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许久,他抬头望向漆黑牢顶,低声自语:“爹……你说得对。这朝堂,不是讲理的地方。” 翌日清晨,丞相府。 小禾终于睁开了眼。 “我……我还活着?”他声音微弱,望着床前众人。 蔺绍紧握他的手,眼底泛红:“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害你。” 蘅芜端来温粥,轻声道:“先喝点东西。” 小禾看着她,忽然流泪:“姐姐……我梦见娘了,她说……她等我回家……” 屋内一静。 蘅芜低头,手中瓷勺轻颤。 片刻,她轻声说:“等你好起来,我们送你回去。” 蔺绍猛地抬头看她。 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时,慕少白推门而入,脸色阴沉如铁。 “我查到了。”他声音低哑,“昨晚进牢的,很可能是高大人的人,如若不可能我倒立。” 蔺绍缓缓起身,目光如冰:“所以,是贤德妃授意,高大人动手,杀了死士灭口?” “不止。”慕少白冷笑,“徐尚书昨晚还被放走了,可据我眼线传报他今早已被秘密送往城外别院,由三皇子的人亲自看守。” “陛下默许,三皇子目的夺人,国丈杀人。”蘅芜站起身,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好一出三方共演的戏。” 蔺绍淡定的分析。 “他们以为,棋局已定。” 夜色中,两人人影落在御书房屋顶。 御书房内,烛火冉冉。檀香袅袅。皇帝端坐龙椅,面容隐在昏黄光晕里,看不真切,唯有双眸微闪,似醒非醒。 高大人立于下首,紫袍垂地,手握玉笏,神情倨傲;贤德妃则轻移莲步,披着银狐披风,容颜娇媚,却眉间藏锋。 “陛下。”她柔声启唇,声音如春水拂柳,“臣妾这几日思来想去,总觉朝中有一事不安。” 皇帝缓缓抬眼:“何事?” “蔺相。”贤德妃轻轻吐出三字,眸光微敛,“他治水有功,赈灾救民,百姓口口称赞,街头巷尾,孩童皆诵其名。这般声望……是否,太盛了些?” 皇帝不动声色:“他辅政多年,功在社稷,有何不可?” 高大人立刻接话,声音沉稳却暗藏锋芒:“陛下明鉴,蔺绍的确有才。可正因有才,才更需防。自古权臣,哪一个不是功高盖主,最终却架空天子,摄政称尊?前朝李太师,不正是如此?” 皇帝指尖轻叩龙椅扶手,发出笃、笃两声。 贤德妃顺势上前半步,语气愈发哀婉:“臣妾不敢妄议大臣。可这几日,他在民间可是深得民心。” “哦?”皇帝眉头微动,“竟有此谣?” “千真万确。”高大人沉声道,“臣已命大理寺查缉传播之人,可惜……线索皆断于城南平民巷,查无可查。但此等言论能起,必有推手。而最大得益者,便是蔺绍本人。”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低叹:“蔺绍……他真会如此?” 贤德妃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悲悯:“陛下仁厚,自然不信。可人心难测。他如今执掌户部、兵部,又兼理钦天监,六部已有其三。再这般下去,恐怕连禁军都要听他调令了。” 高大人点头附和:“陛下,老臣斗胆进言,蔺相之才,可用;但其势,不可纵。宜逐步削权,明升暗降,外放虚职,方保江山稳固。” 皇帝闭目片刻,忽而睁开,目光幽深:“那依你之见,从何处下手?” “先夺其兵权。”高大人低声道,“北境边防副将空缺已久,正好让蔺绍承担,实则远调离京,远离中枢。待他一走,再慢慢收拢其党羽。” “其次,户部。”贤德妃接道,“慕少白乃其心腹,可借北狄死士案,治他一个过错。蔺绍失此臂膀,便如断一翼。” 皇帝微微颔首:“大理寺那边……慕家势大,怕不好动。” “不必动他性命。”高大人冷笑,“只需将大理寺划归刑部直管,慕少白便成虚职。再安插我高家门生,便可掌控刑狱,反过来制衡蔺绍。” 贤德妃眸光一闪,轻轻跪下:“我还有一策。” “讲。” 皇帝眼中微光闪动,半晌未语。 殿内寂静,唯有香炉青烟盘旋而上。 终于,他缓缓道:“此事……容后再议。” 高大人却不依不饶:“陛下,时不我待。昨日老臣亲见,城东百姓为蔺绍立生祠,焚香祷告,若再纵容,民心尽归其人,江山社稷……危矣!” 皇帝猛一拍案,声音骤起:“够了!” 二人皆是一震,跪伏在地。 皇帝站起身,踱步至窗前,声音低沉:“朕知道你们所虑。可蔺绍……是他陪着朕从太子之争中活下来的,朕,还是不敢动手……” 贤德妃咬唇,低声道:“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懂权术。谁比谁更忠,不在旧情,而在当下。” 高大人补了一句:“陛下,忠臣不怕多,怕的是只有一人能让万民信服。” 皇帝背影僵了僵。 第七十四章 蔺相接旨 夜色一片漆黑,丞相府内,蘅芜坐在廊下,手中捏着半块冷掉的饼,指尖轻捻着碎屑,静静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 “你又没吃完。”蔺绍从饭厅出来,手中拿着帕子,自然地替她擦了擦手指。 她淡淡一笑:“不饿。” 他不语,只将帕子收起,目光落在她眼底淡淡的青影上。三天了,小禾虽已退烧清醒,但她几乎未阖眼,药汤、粥饭,皆由她亲手端送。 连梦里,都听见她在呓语。 “你比谁都累。”他轻声说。 她抬眸看他,忽然问:“你会怕吗?” “怕什么?” “怕权势。”她看着月光下的青砖,“怕被人忌惮,怕一觉醒来,所有信任都成了刀。”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早就不信这两个字了。从先帝驾崩那夜起,我就知道,能信的,只有手里攥着的实权,还有……你还在站在我这一边。” 她心头一颤,垂下眼帘。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名内侍捧着明黄圣旨疾步而入,身后两名禁军持戟而立,气势森严。 “蔺相接旨!”内侍尖声念道,“圣上体恤重臣劳苦,特命蔺绍即日起在家静养,诸事暂歇,待旨再起。钦此。” 院中风起,错乱众人的心。 蘅芜眼神骤冷,指尖掐进掌心。 蔺绍却面不改色,跪地接旨,双手恭敬捧过:“臣,领旨。” 内侍走后,她猛地转身:“你为何不问?为何不争?你明明知道这是削权的开始!” 他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争?当着禁军的面拔剑问天子为何疑我?然后被当场拿下,岂不是达到圣上的目的?” “那你打算如何?任由高大人在朝中为所欲为?他昨日已接管户部批文,今日就放了徐尚书的亲侄出狱,收金五百两!明日呢?后日呢?” “我知道。”他望着天边残月,“所以,我不能留在京城。” “你要走?” “去苏州。”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北境边防空缺是幌子,户部失权是表象,问题,不在朝堂,而在民间。我听闻苏州一带已有农民聚众焚衙,砸粮仓,杀税吏。这不是暴乱,是活不下去的人在咬最后一口命。”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你想去看那火,是想等火势燎原,再回来救火?” “不。”他摇头,“我是想看,火从哪里烧起。” 她忽而笑了,笑中带涩:“你以为圣上不知?他放你走,正是巴不得你远离中枢。高大人贪墨横行,激起民变,然后你千里赴难,救灾安民,百姓感恩,声望再起,他忌你今日之盛,却不知,你早就算到了他的忌惮。” 蔺绍凝视她良久,终是低声道:“你总是比我更懂人心。” 她转身欲走,忽又停下:“我去准备行李。” “不必。”他说,“你留下。” 她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你留下。”他重复,“京城不能无眼。我要你盯住宫里,盯住高家,盯住那对父女的一举一动。小禾还在养病,你也……更安全些。” “安全?”她摇头,“你以为解如意这几日为何频频来访?送点心,问病情,嘘寒问暖?她是来看我有没有死。” “我知道她恨你。”蔺绍皱眉,“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我不会让她靠近小禾。”蔺绍沉声道。 “她不只冲小禾来。”蘅芜望着西厢方向,眸光如霜,“她要的是整个相府垮台。只要你在,她不敢动手。可你一走……她就会动。” “所以我才要你留下。”他上前一步,握紧她手腕,“你比谁都清醒,比谁都狠得下心。若她敢动,你就……废了她。” 她抬眸看他,唇角微扬:“蔺绍,你在教我杀人?” “我在信你。”他凝视她,“全天下,我只信你一个。” 她怔住,片刻后轻轻抽回手:“我会守好这府门。但你答应我苏州若乱,你不可孤身入险。你若死在江南,我便一把火烧了这相府,提头进宫,血溅金殿。” 他笑了:“好,我答应你。” 翌日清晨,蔺绍启程。 城门外,蘅芜未送。 但她站在阁楼窗前,目送那匹黑马远去,直至消失在晨雾之中。 三日后,江南急报传回。 苏州府因漕粮加征三成,百姓不堪重负,千人围衙。税吏被绑于旗杆,活活烧死;县令逃入府库,被农夫以锄头砸门而入,乱石击毙。 更有流民揭竿而起,占据城南,也就是起义。 朝堂哗然。 大理寺尚未反应,高大人已抢先上奏:“此乃逆贼作乱,宜派兵剿灭,杀鸡儆猴!” 皇帝未置可否。 而与此同时,京中传出流言。 蘅芜听闻,冷笑不已。 她坐在小禾房中,正喂他喝药,忽听门外脚步轻巧,抬眼便见解如意款款而入,手中捧着一盅燕窝,笑容温婉。 “姐姐,我特意炖的,加了雪莲,最补气养神。”她柔声道,“听说小禾醒了,我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 蘅芜不动声色,接过燕窝,轻轻搁在桌上:“多谢表妹。只是小禾现下忌油腻,太医叮嘱,连蛋黄都不能碰,何况燕窝?” 解如意笑容一滞,随即又道:“是我疏忽了。可姐姐你也该保重,这几日眼窝都凹下去了。你这般操劳,外人看了,还道相府亏待你呢。” “外人怎么看,我不在乎。”蘅芜抬眼,直视她,“倒是你,这几日进出频繁,也不怕惹人闲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日日往病榻前跑,不怕坏了名声?” 解如意笑意不减,却眼神一冷:“姐姐何必如此尖刻?我一片好心,难道还比不上你日日守着他,连饭都顾不上吃?” “我守的是人。”蘅芜淡淡道,“你守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两人对视,即是一场无烟的硝烟战场。 小禾忽然轻咳两声,睁开眼:“姐姐……我渴了。” 蘅芜立刻转身倒水,动作温柔。 解如意却趁机靠近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小禾额头,低语:“小禾,你知不知道,你娘是北狄的公主?你爹……是北狄的太子。他们派你来大胤,就是为了当细作,刺探军情的。” 小禾浑身一颤,瞪大眼睛。 第七十五章 三皇子 蘅芜猛地转身,一把将解如意推开,怒喝:“住口!” “我……我说错了吗?”解如意踉跄后退,眼中含泪,“我只是可怜他,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他若真是北狄皇子,那他生来就是敌人,留在我朝,迟早引战祸!” “滚出去。”蘅芜声音冷如冰,“再让我看见你靠近他一步,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解如意盯着她,脸上泪水未干,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好啊,姐姐。你护他,护蔺相,护这府里每一个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一世吗?” 小禾颤抖着抓住蘅芜的手:“姐姐……我是坏人吗?” 她俯身抱住他,声音坚定:“不是。你是孩子,是我的朋友。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护你。” 夜深,蘅芜独坐灯下,翻阅传达回来的密报。 忽有暗卫悄入:“姑娘,查到了。那日宫中传流言,说是蔺相在苏州策反,源头来自礼部文书房正是高大人叔父掌管之处。” 她指尖一顿,缓缓合上密报。 “他们想逼我动手。”她低语,“她知道我若动她,便是给了高家借口,可若我不动……她就会一点点,毁掉我想护的一切。” 清晨,蘅芜素衣青裙,未施脂粉,发间只一支白玉簪子,来到了皇宫,这片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内侍引她穿过重重宫道,她低垂着眼,看似恭顺,实则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她知道,这一趟入宫,绝非寻常召见。 书房门开,帝王端坐案后,一袭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冷峻。他抬眼望她,目光落在她眉心那点朱砂痣上,忽然一怔。 “……像。”他低声道,声音竟有些微颤,“朕……竟从未察觉,你与她如此相像。” 蘅芜心头一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纹丝不动,只微微垂首:“陛下谬赞,臣妾不过卑微之人,岂敢与先皇后相提并论。” 薛离璟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离她不过三步之遥。他凝视她,眼神复杂,似怀念,似痛惜,又似某种压抑已久的恸哭。 “她走得太突然。”他声音低沉,“那夜风雪交加,她跪在殿外求朕赦免北狄俘虏,朕不允,她便长跪至天明。等朕回心转意,人已冻毙在雪中……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 蘅芜听着,心头却觉得恶心。那一夜,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不是,但她确实是被这个狗皇毒死的,前世。 她重生于这具躯体,成了丞相蔺绍的妾室,隐去过往,只为避开这场命运。可如今,她竟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所以,”薛离璟忽而轻笑,“朕不想让你也难做人。蔺绍已被贬归隐,你若再被牵连,岂非寒了忠臣之心?你且留在宫中,朕给你一处清净院落,平日不必行礼,也不必见任何人,只当……是朕欠下的一个交代。” “陛下厚爱,臣妾惶恐。”蘅芜缓缓跪下,额头轻触地面,“但臣妾身份卑微,恐污宫闱清静,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不是请求。”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这是旨意。”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已恢复如常:“臣妾……遵旨。” 于是她被安置在宫西一处偏僻的殿宇,听雨斋。这里几乎无人踏足,青苔爬满台阶,看起来就是年久失修的状态。 她不愿住,却不得不住。她更不敢写信给蔺绍宫中耳目众多,一旦被查出私通外臣,便是杀身之祸。她只能静观其变,藏锋敛芒。 三日后午后,天色阴沉,细雨不断。 她正于窗前翻阅一本旧诗集,忽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节奏。 “哟,这里竟还有人住?”一道清朗却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倚在门框上,身着银纹锦袍,腰悬玉带,眉眼如画,唇角微扬,一双凤眸含笑,却又藏着几分审视。 三皇子薛白。 “听闻父皇新留了一个美人在宫中,本王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缓步走进,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叩桌面,“美人多愁善感,孤常听人说,最美的花,往往开在最冷的寒夜。” 蘅芜不动声色,将诗集合上,淡淡道:“殿下说笑了,臣妾不过是奉旨暂居,并非什么美人。” “哦?”他挑眉,“可你的眼神,不像妾室。” 她抬眸看他,目光平静如水:“殿下想看什么?” “我想看你怕不怕。”他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低,“整个皇宫都知道父皇为何留你,因为你像可你不该像,因为你本该恨他。可你现在却顺从地住在这里,连一封信都不敢写。你是在等什么?等蔺绍回来救你?” 蘅芜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淡然:“殿下多虑了。臣妾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薛白轻笑,靠回椅背:“真无趣。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敢掀桌子的人。” “殿下若是来看热闹的,那臣妾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她起身,作势欲送客。 他却不急着走,反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搁在桌上:“这是当年先皇后之物,据说遗失多年。今早在父皇书房外捡到的,你说……是巧合吗?” 蘅芜盯着那玉佩,瞳孔微缩。那是她前世贴身之物,刻着北狄皇族图腾,死后应随葬,怎会出现在此处? “殿下若捡到了宫中旧物,不如交给尚仪局。”她语气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 “尚仪局?”他嗤笑一声,“那种地方,东西一交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不如……先放你这儿?也好让这,有点温度。” 说完,他起身,长袍拂过地面,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别装得太老实,蘅芜。我对你感兴趣,可不是因为你想当个安分的小妾。” 门轻轻合上,雨声渐密。 蘅芜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她缓缓拾起那枚玉佩,指尖抚过冰冷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意。 她知道,薛白不是单纯的调戏。他是试探,是窥探,更是在向她释放某种信号。 而这枚玉佩的出现,绝非偶然。 夜深,她独坐灯下,将玉佩藏入枕底,铺开一张素笺,笔尖悬空良久,终是未落一字。 不能写信给蔺绍,她不能冒险。 但她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写一封信,寄给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她提笔 信写完,她吹熄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忽然,院外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你也懂用暗语。”薛白的声音再度响起,竟又来了,“我以为你只会沉默。” 第七十六章 下毒十年之久 薛白逐渐逼近,就在他要继续靠近时,一把短剑直逼他而来。 执剑之人并没有动手,而是在他脖根处停下来。 断剑寒光凛凛,冷色的光芒晃眼,薛白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三皇子,你若再不走,休怪我手下无情。” 蘅芜声音冰冷刺骨,她单手执着短剑,寒光凛冽的盯着薛白。 看她如此强硬,面前的人忽然笑起来,他并没有后退,反倒漫不经心的抬手。 薛白把剑刃朝着旁边挪开几寸,随后便缓缓开口说道:“蘅芜大人,你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薛白语气漫不经心,饶有趣味的直视蘅芜。 若非眼前的人是蘅芜,要是别人敢这么对他,怕早就身首异处,绝无开口的机会。 “三皇子应该清楚,我并非说的是玩笑话,我也并非是你宫中的那些女子,可以任你拿捏。” 蘅芜表明态度,她咬着牙,冷冰冰的吐出这一句话。 见她态度强硬,薛白忍不住咋舌,脸上的笑意不减,“那又如何?” “想必你也清楚,我父皇把你关在此处,难道你打算一直和我耗着?你有时间耗着,丞相大人可未必有时间跟你耗。” 薛白忽然间提到蔺绍,他知道这是蘅芜的软肋。 果不其然,他才刚说完,面前的人眼眶立即变红,“住嘴!” “蘅芜大人,没想到你也会那么着急,难不成你也在害怕吗?害怕丞相死在江南?” 薛白继续试探。 他不清楚蘅芜的心思,却能从她的言行举止上来琢磨。 “呵呵,三皇子还真是可笑,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蘅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故作轻松的开口:“我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也并非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要说我怕,我又怕过什么?” 屋内静悄悄的,唯独她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 薛白眼眸微动,他有些好奇,便不假思索的低声询问。 “那你怕什么?” 薛白身边女子无数,他能够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和普通女子不同。 “我怕自己心软,怕自己不够狠。”蘅芜一顿,“所有,三皇子你可要小心一点,哪怕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蘅芜手上微微用力,又继续把短剑对准薛白。 两两相对,薛白到底是忍不住的笑出来,他朝着后面退半步,在原地抬手鼓掌。 看他这副样子,蘅芜很是诧异,不理解他为何会突然鼓掌。 “有趣,难怪蔺绍对你和别的女子不同,你的确不一样。” 薛白话里话外都是赞赏,刚说完这句话,他的语气陡然变冷。 “我是当今皇子,除去我父皇以外,别的人看到我都要地位顺眼的,敢拿剑指着我的,你倒是第一个人。” “那又如何?我先前便和皇子你说的很清楚,是你自己要自讨没趣,难不成还能怪我?” 蘅芜并没有任何的收敛,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薛白。 “我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够阻拦,哪怕是皇上,那也不行。” 蘅芜表明她的态度,两人继续对峙,她原以为面前的人会继续纠缠,没曾想到对方,却忽然变得格外正经。 “蘅芜大人,你还是太过天真,你恐怕根本就不清楚,蔺绍现在的处境可比你想的更加糟糕,你以为蔺绍能活着回京城吗?” 薛白目光凌冽,直勾勾的逼问蘅芜。 他的语气严谨,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蘅芜像是察觉到什么,她瞳孔皱缩,握着短剑的手也抓紧几分,“你这是何意?” “三皇子,有些话可不能够乱说,你为何要骗我?” 蘅芜以为是对方骗人,没想到对方却忽然间开始冷笑起来。 “本皇子为何要骗你?” 薛白冷笑着反问,“我的叔父在兵部当差,你可能不清楚,前几日我便在我叔父的房中找一封信。” “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的,‘若蔺绍勾结流民,即刻绞杀。’在那信封的末尾,便是父皇的署名。” 伴随着他把话说完,蘅芜身上的力气好像抽空,她的手虚晃一下,又再一次握紧。 剑柄握在她的手掌,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丝丝痛意从手掌传开。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在这里阻拦我?难道你想让我留在此处等死?” 蘅芜想不明白,更加不清楚对方是何用意。 双方立场不同,她也很难相信别人,且不说薛白身上流着龙血,那更是不值得相信的。 “我阻拦你,也无非是想要告诉你,要想救蔺绍,只能依靠我。” 薛白没有任何遮掩,说出他的想法。 得知他要救蔺绍,蘅芜却陷入怀疑中,“三皇子,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你能够把信封上的内容告知于我,明日便能够拿我去换取功名,你可不是什么好人。” 蘅芜心里清楚的很,薛白头到尾都别有用心。 这样的人不值得信,更加不值得托付。 “凡事别说的太肯定,我会选择帮你,那也是因为我被人下毒十年之久。” 薛白忽然间开口。 或许是听到了那几个字眼,蘅芜顿时沉默下来,她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薛白。 “我倒有些好奇,你为何知道我活不过一个月?” 想起刚才的话,薛白又接着追问。 在这之前,蘅芜便忽然说他活不过一月,薛白对此事颇为介意,更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见他询问,蘅芜倒是没有隐瞒,说出真相。 “我看过你的脉象。每到换季换药,想必你手心发热,唇色发紫,甚至右耳会有隐斑出现……” 蘅芜没有任何犹豫,说出他的情况。 一开始薛白还不相信,伴随着后面的话说出来,薛白立刻打断:“对,你说的那些情况都是对的,但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吗?” 薛白以为对方是凑巧,想要接着打探。 蘅芜本事不小,她要想脉通身边的人,也能知道病情。 “我若猜的没错,应该是名为‘蚀骨香’的毒,此毒万分歹毒,你前面说被下毒十年之久,这十年期间,此毒恐怕早就已经侵蚀你的心脉肺腑。” “按照时间来推断,你左右不过再撑三十日,三十日过后必定咳血而亡。” 蘅芜一直看着薛白,直到对方的面色变白。 薛白没有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他的身体朝着后面退去,踉跄几步,栽倒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第七十七章 另外的毒存在 “不对,这些年我方便无数名医,就连太医都查不出具体的情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蘅芜前面说的情况都是对的,但那些太医却查不出他的病状。 不仅是太医,就连江湖上面的名医他也有在暗中寻找。 但最后的结果无疑是让人失望的,没有人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这些都不要紧,你要想解毒的话,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必须先帮我。” 蘅芜灿然一笑,如今她已经掌握大局,自然也不害怕对方反水。 薛白没那么大的能耐,他要是有本事恐怕早就解毒,不会等到今天。 “你想要让我做什么?” 薛白听出蘅芜话里的意思,他并不想死,要想活着,那就只能配合她。 对于对方要做什么,他并不清楚。 “出宫。”蘅芜慢悠悠的把短剑收起来,“我想要自由,不想再继续任人摆布。” 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她还要帮助蔺绍。 薛白要说的都是真的,蔺绍在江南那边必定寸步难行,要能得到她的助力,或许会好很多。 “你既然说我药毒发身亡,你觉得我还会和你谈条件吗?” 他不过是将死之人,蘅芜又凭什么那么肯定自己会帮忙? “难道你不想搏一搏吗?” 蘅芜冷声道:“你在宫里的处境也并不好,这些年你常年被人欺压,就连朝臣都压着你,难道你不想翻身?” 蘅芜不相信薛白会无动于衷,他要真的无所谓,怕不会把消息说出来。 心里的想法会揭穿,薛白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他的眼眶发红,最终把头颅地下直勾勾的盯着蘅芜。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蘅芜面无表情开口:“我可以给你解药,但你必须要救蔺绍。同样的,我也可以告诉你幕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你要想继续风流快活下去,我可以现在就走,至于你的死活,我绝不插手。” 蘅芜把短剑收起,在旁边坐下来。 她已经有五成把握,断定薛白不会对她怎样。 或许是看她前面说的真切,薛白心里痒痒的,他目光如炬,一眨不眨的看着蘅芜。 “你当真能解毒?” 蘅芜前面说的很对,他并不想死,也一直在尝试着解毒。 但迄今为止,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他把毒解开。 蘅芜要真有能耐,他倒是愿意和她合作。 “嗯。”蘅芜点头,“你若不信我,我可以帮你解一半,剩下的一半,等你兑现承诺后,我再帮你解。” 蘅芜没那么愚蠢,不会一下子帮他把毒解开。 她暂时还不相信薛白,要想让她彻底解毒,得要帮她把事情做完。 “成交。” 左右不过三十日,蘅芜真有本事,那他就不必死掉。 说着,薛白没有任何犹豫,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推到蘅芜面前。 “明天我带你出宫,你要骗我,那我们谁也别活,包括蔺绍。” 薛白说完就站起来,两人无声对视,最终薛白离开院落。 薛白速度很快,第二天伴随着一阵喧闹,大殿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蘅芜接旨,因三皇子念其才德,特准蘅芜入府讲解史书,特许其出宫三日,钦此。” 蘅芜跪下来接过圣旨,她指尖用力,面无表情的收下圣旨。 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蘅芜简单的收拾一下,便乘坐着马车随内侍出宫。 路上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人说话。 来到宫门口,马车便停下来,蘅芜还没有任何反应,车帘便被人掀开。 薛白换上一身白衣,此时朝着她笑了笑,“蘅芜大人。” 薛白风流倜傥,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卷书。 他收敛了昨日的模样,倒是变成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蘅芜没有说话,反而从马车上下去。 她乘坐上薛白的马车,离开皇宫。 上车后两个人都没说话,反倒是薛白打破沉默,“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我中毒的事吗?” 薛白盯着蘅芜,马车在宽广的街道上行驶着,车里安静至极,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两人的呼吸。 蘅芜掀眼皮子,没开口。 “从我发病开始,我便又偷偷观察,后面我察觉不对,每次发病我就留下药渣。” “就在前两年,我终于是查到一些东西,我会中毒,是尚药局的老太监所为,他的背后是——高延年。” 薛白把他调查的事情说出来。 听到这一个名字,蘅芜眼神变冷,“听你那么说,我也能够猜到,想要杀掉蔺绍的,怕也是他们。” 高家当真是有本事,居然想要杀当朝丞相。 不过他们连薛白都敢动,那就别提蔺绍了。 薛白继续说着自己的情报,从薛白口里,蘅芜知道很多事情。 马车行驶没多久,很快就抵达三皇子府邸。 蘅芜倒是说到做到,一来到府邸,她便被安排在偏厅里。 蘅芜拿出一只小瓷瓶,随后把里面的药汁倒出来。 控制好剂量,蘅芜手里的东西推过去,“喝。” 薛白在一旁坐着,他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一只手撑着下巴。 看到面前的药,他的眼眸微眯,盯着那碗药却没有动静。 “你不会给我下毒吧?”薛白半开玩笑的询问。 “你要是怕我下毒,那也可以不喝,但我们既然已经决定联手,我肯定不会骗人。” 蘅芜一向说到做到,但这并非是真正的解药,而是能缓解他的病情。 要想得到真正的解药,必须确定蔺绍的安全。 薛白考虑一下,或许是觉得他说的对,干脆端起药一饮而尽。 药喝下去,片刻功夫,薛白突然间猛咳起来。 “你下毒了?” 薛白瞳孔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询问。 “不是我下毒,而是你身体里还有另外的毒存在。” 蘅芜上前去把脉,很快就得知情况。 “胡说八道,谁还能对我下毒?” 薛白冷脸质问,他身体里怎么可能会有两种毒素? 刚刚问完,外面便响起一阵脚步,一名穿着青色长袍的老人从外面进来。 “三皇子,今天有莲子百合粥,你身子弱多喝一些。” 老人的话说完,薛白便立刻把嘴角的血迹抹掉。 蘅芜盯着面前的人,仿佛看透一切。 “把东西放在这里,没什么事情你就下去,我要为你们三皇子看病。” 蘅芜冷冰冰的下达目的。 管家赵成去看薛白,没想到对方却挥手,赵成没说什么,慢慢退下去。 等到人走掉,蘅芜从袖子下面拿出一根银针,随后放到那莲子百合粥里。 当银针拿出来,针尖瞬间变成黑色的。 “三皇子,你身边的人也未必全部都是信得过的。” 第七十八章 是你的猜测 “是毒针。” 薛白无法变得淡定,他立即从座位上跳起,怒目圆瞪:“粥里面有毒。刚才这一碗粥,那可是赵成送来的,他从小侍奉在我的身边,我更是把他当成亲人。” 或许是不可置信,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在我身边十年,怎么敢对我下如此毒手?” 想到朝夕相处的人对自己下毒手,薛白脸色苍白的很,没有一丝血色。 倘若是别人对他下毒,他都不会那么的愤怒。 唯独那个人是赵成,是打小在他跟前伺候的。 薛白胸口上下起伏着,心里面怒一番涌。 看他这副模样,蘅芜表情却极为淡定,她慢悠悠的把毒针收起来。 从她发现薛白中毒十年起,蘅芜心里面便有猜测,能长时间对他进行下毒的,肯定是身边亲近的人。 “这不是很正常吗?” 蘅芜掀起眼皮子去看薛白,一字一句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是你身边那些亲人,在利益面前照样可以出卖你。” “他就是你的一个奴才,你觉得在利益面前他能够撑得住吗?” 要是能够撑得住,那只能说明对方给的还不够多。 “你府中上下无数人,真心实意对你的,又有多少人呢?” 赵成都能够对他进行下毒,更别提是别人。 薛白一愣,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的抓起,直至指尖泛白。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身边别的眼线?” 薛白自认为足够小心翼翼,但今天的事却让他知道,他早就深陷泥潭内。 “这是必然的,赵成是别人的棋子,恐怕你身边其他的奴仆,都会把你的饮食起居全部都传递出去。” 至于对方效忠谁,她也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薛白身边早就没有一人能信得过。 “难道是父皇做的?他为何要那么做?为何要残害我?” 赵成一开始便是薛离璟的人,他的身份贵为皇子,能够差遣赵成的人,怕就剩下当今皇上。 他气势汹汹的,第一时间就把矛头对准薛离璟。 “此事我也不好妄下定义,但我想你应该清楚,你是至今唯一活到成年的皇子。后宫妃嫔无数,为何那么多年却未能剩下一儿半女,这一点你就没有怀疑吗?” “另外,你能够中毒十年之久,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你母妃之死吗?” 薛白就算能够活到现在,但身后也无人能够帮他撑腰。 他身上有身中剧毒,压根就活不到继承大统的那天。 蘅芜一句话就点醒薛白,面前的人情绪激动,瞬间就站起来,质问面前的蘅芜。 “你的意思是说,我母妃当年会死,那并非是一场意外?” 薛白开始认真思考,“这么多年来,后宫的妃嫔也算不少,但要说后宫谁能够掌管大局,那就剩下最得宠的贤德妃。” 贤德妃在后宫那么久,凭借着她的手段和实力,完全可以在背后动手。 要想让后宫的妃嫔没有孩子,那不过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她甚至是都不需要费力。 “你还算有点脑子,但我觉得里面还是有点问题的。我记得你先前说过,高延年是皇上身边的人,但他要对你下毒,那又何必大费周章,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又何必布局十年,下毒害你呢?” 背后的人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可见他的心思非常的慎密。 薛离璟是当今皇上,要真的想解决薛白,一道圣旨就能决定薛白的生死,哪怕是把他终生囚禁,那也比下毒十年来的轻松简单。 “对……你说的都对。”薛白喃喃自语:“既然不是父皇做的,那就剩下……” 薛白嘴唇哆嗦着,他正在努力的吸收这一天所得到的信息。 “三皇子,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可并非出自我的嘴。” 担心会惹祸上身,蘅芜忙不迭的打断,她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的提醒薛白。 “我今日那么说,也无非是想告诉你,背后对你下毒的人,并不想让你死,只是想让你无法继承储位。” 试问一下,谁又能够接受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子为天子呢? 等到这句话说完,薛白身体的力气就好像是被抽空,他又重重的跌坐回位子上。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脸色更是一阵铁青。 双方谁都没有开口,周围陷入一片寂静,谁都没有打破这宁静。 或许是缓过神来,面前的人眼神坚定,说出内心的想法。 “听你那么说,我府里面也未必是安全的,我一定要彻查,把府邸里面的细作全部都给找出来。” 他倒是想要看看,这背后的人又能奈他如何。 见他大费周章的,蘅芜走到他的身旁,一只手便按在他的肩膀上。 “三皇子,你就算是把所有人换掉,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能够把人安插在你身边,那同样的也能安插别人来你的身边,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按兵不动。” 蘅芜觉得他的行为太过莽撞,就算是要把府里面彻底的清查,那也要慢慢来。 “那我该怎么做?” 薛白咬牙询问:“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要是不好过,你恐怕也无法好过。” 眼下身边的人都不可信,唯一能够信得过的恐怕就剩下蘅芜。 “你身边早就没有可信的人,如今你能够信得过的,那就剩下我。我不图你任何东西,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离开皇宫,救下蔺绍。” 别的他不在意,唯独最在意的就剩下蔺绍。 蔺绍远在江南,那边的情况尚未得知。 她不能按兵不动,必须在皇宫里面帮助蔺绍。 “我身中奇毒,你觉得我能怎么做呢?” 他拖着病殃殃的身体,除非解毒,不然早晚都要死。 “你放心,我会给你解毒。” 说罢,蘅芜从怀里面取出木盒,等到木盒打开,里面的银针便露出来。 针细如发丝,要是不仔细查看,恐怕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银针。 “今晚子时,我会给你施针,把你身体里面的毒素引出来。”蘅芜盯着他,“但在这之前,你必须要封锁整个府邸,不能够让任何人进出,尤其是贤德妃身边的人。” 第七十九章 你干的不错 蘅芜从皇宫里面被接出来,贤德妃恐怕早就知道消息,就怕今晚会过来找人。 在解毒的途中,她不能够被任何人打扰,谁都不行。 薛白没有吭声,他的眼神万分复杂,一直盯着蘅芜。 两人对视,蘅芜自然能清楚的看到他眼里面的怀疑,以及挣扎和不甘。 薛白正值壮年,谁有希望自己英年早逝呢? “一切依你。” 薛白内心挣扎,最终是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暮色沉沉,子时以至。 三皇子府内戒严,里外外全部都是官兵把守,就连巡逻的队伍都比往日要多上三倍。 薛白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找人假扮自己睡在寝殿,自己则是在偏厅和蘅芜见面。 偏厅的烛光摇曳,柔和的光芒笼罩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在他来前,蘅芜早就点燃安神香,看到人从外面走来,蘅芜冷静的吩咐,“脱衣。” 蘅芜手里拿着银针,她将银针放置烛火上,用烛火进行烘烤。 “脱……脱衣?”薛白急得咳嗽,“你想做什么?” 薛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眼睛瞪得老大。 看他那么大的反应,对面的人把银针拿在手中,白眼直翻。 “我要为你解毒,你不脱衣,我如何给你安插银针?” 蘅芜眉眼间有几分无奈,似乎觉得他太过啰嗦。 得知是解毒,薛白连连点头,迅速脱下外袍,身体挺的笔直,坐在软榻之上。 蘅芜看他身上穿着的里衣,最终是把那里衣都扒下来。 薛白欲要开口,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刺痛。 蘅芜手起针落,“身体放松,银针进入你静脉时会有痛感,你不要乱动,以免插错穴位。” 刚说完又有一根银针插入薛白的身体。 蘅芜力道掌握的很好,银针插进身体,那一瞬间是无比疼痛的。 想着刚才说的话,薛白硬生生的忍下来。 三根银针插进相对应的穴位,薛白感觉浑身上下都变得舒畅不少,就连胸口的窒息感也在逐渐的减少。 蘅芜在一旁等着,时刻关注着薛白的身体情况,以免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两人相对无言,蘅芜出神时,察觉有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蘅芜,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或许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薛白终究是开口询问。 每当他看到蘅芜,心中总会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们好像许久之前见过,至于在什么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可能是你见过我,但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印象。” 蘅芜淡淡的说道。 薛白还想要继续说话,背部的疼痛感再次传来。 蘅芜把他身后的银针取下来,刚取下来的银针都是黑色的,简单的把银针处理,她又重新放回盒子内。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皇子,江南传来密报。” 侍卫声音低缓,说话时还不忘查看周边的情况。 “呈上来。”薛白把里衣披好,冷声的吩咐。 侍卫从外面推门而入,看到在屋子里面的人,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没关系,你尽管说。” 薛白看出对方的犹豫,在一旁命令道。 “蔺绍已经被软禁在江南府衙,押解回京的诏书已经发出去,三天后便启程。” 侍卫把消息说出来,蘅芜却无法冷静,“谁颁布的命令?” 蔺绍到底是当朝丞相,谁又有这个胆子? 侍卫犹豫,在薛白的注视下开口:“是兵部尚书高大人,他联合了五名御史,亲自请皇上下旨。” 得知所有信息,侍卫被打发走。 “高延年还真是聪明,居然想借陛下的手借刀杀人。” 蘅芜一下就看出这里面的问题。 一旦蔺绍死掉,往后在这朝堂中便是高家做主,高延年真是打的好算盘。 “三皇子,你可不要忘记我们先前的条件,你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双方先前就谈过条件,薛白必须帮助她解救蔺绍,要是不愿意救人,她也不会帮忙解毒。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薛白冷哼一声,他拿出一枚赤令金牌递给蘅芜,“这是调兵符,可以调动京郊三千多名禁军,我把她交给你,你大可放心。” 蘅芜看着手里的调兵符,没有任何犹豫的辩结果。 仅此一夜,他们双方算得上是战友。 蘅芜眼看时候差不多,最终是转身离开。 次日,薛白神清气爽,他带着蘅芜离开府邸。 薛白是有目的性的,没多久就带着人来到茶楼里。 茶楼位置优越,地段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 蘅芜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依稀看到松风阁三个大字。 “你放心,明轩是我的心腹,他不会泄露你任何信息的。” 薛白察觉到对方的犹豫,连忙在一边安抚。 蘅芜没有犹豫的,跟着他一起进到茶楼里面。 等来到了二楼的雅间,一个身穿绿袍的人便推门而入。 来者正是温州刺史张明轩,人从外面走进来,张明轩行礼恭敬道:“殿下,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经将江南赋税账册抄写两份,一份藏在密道,一份随身携带。” 说完,他便将一本册子递上来。 “你干的不错,我今日叫你前来,是想介绍一人给你认识,正是我身旁的蘅芜大人。” 薛白大大方方的介绍。 张明轩眼光微闪,他拿着茶杯的手掉落在地上。 “您……您是蔺大人的夫人……下官失敬,竟不知您的身份。” 张明轩连忙作揖,赔礼道歉。 “无碍,张大人无需多礼,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蘅芜不拘小节,她更加在意的是大事。 “对。殿下,你今日找我来可是为了江南起义的事情?” 张明轩心里隐隐约约的有几分猜测。 薛白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进来,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 “你可能不知道,几天前有流民居在乐青山里面,他们因朝廷征粮过重,准备要起义,但那天我却意外收到蔺绍大人的信件。” 张明轩把前些日子的事情说出来。 得知蔺绍的消息,蘅芜一时之间按耐不住,连忙询问。 “他在信中可有交代什么?” 第八十章 中箭 “乱由官生,民不欲反,乃官逼之迫之。”张明轩缓缓开口:“得知消息,我便在暗中接济流民,当我询问丞相有何打算,丞相却说自有安排。” 张明轩把知道的信息全都说出口。 得知他的所作所为,薛白在旁边冷哼一声,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那么错。 “张明轩,你的胆子真的很大,难道你不怕被人参一本,说你勾结流民吗?” 周围全部都是眼睛,张明轩要真的留下什么把柄,那可是抄九族的大罪。 “怕。”张明轩说出心中的想法,他双手抱拳,举到头顶的位置,“比起害怕,我更加相信丞相大人的为人,他能那么说,那肯定是有所考究的。” 生死攸关的事情,谁又能够不害怕呢? 张明轩早就看透当今的朝廷,他希望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 “当然,我信丞相,同样也相信三殿下。” 蘅芜端起旁边的茶杯,忽然笑起来,“看来你的消息还不够通透,你可知道蔺绍已被软禁,不久便会押解回京?” 蘅芜倒有些好奇,想看看对方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原本也是不知情的,要不是薛白告诉她,也同样被蒙在鼓里。 “我知道。”张明轩双拳紧握:“丞相大人早有部署,这是其中的一环。” “起义的百姓早就被收编为先锋队,并且人数高达千人,所有人分为三营,都由旧部老兵率领。” 他们效忠蔺绍,绝对不可能有二心。 “至于押解回京,那都是做给朝廷看的,是我们在背后做的手脚。” 张明轩声音忽然放低,他把大致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告知给蘅芜二人。 薛白大吃一惊,他目光一闪,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想在这背后骗过朝廷,又或者是有其他的举动? “丞相早就知道高延年的心思,故意将计就计被捕回京,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先锋队也会沿途布防,直逼京城。” 这都是其中的棋局,蔺绍去到江南开始,就在慢慢的扩展势力。 按照现在的趋势,高延年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听你那么说,你和先锋队那边有联系吗?” 蘅芜眸光流传,轻声询问。 要能和先锋队取得联系,这将会是至关重要的。 “自然是有联系的,我们每三日就会有书信往来。”张明轩点头回答:“前几日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抵达宁州,那里距京城不过五日的路程。” “只要夫人和殿下开口,他们就可以兵临城下,直达皇城。” 先锋队不会行动,他们会在暗中动手。 所有的先锋队在暗中隐藏,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里面更加不存在叛徒。 薛白听他说完那些话,还是感觉到恍惚。 薛白当下便站起来,他的声音八高几分,眼里的杀意显现,“荒唐,你真敢这么做吗?” 哪怕是他,那都从来都没有过逼宫的心思。 张明轩等人胆子大的不行,居然敢逼宫。 看他反应如此激烈,蘅芜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口,“小声一些,隔墙有耳。” 茶楼的人原本就多,薛白一惊一乍的,很容易暴露位置。 薛白压低思绪,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些都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如今权臣当道,帝王昏庸无能,难道殿下您想看到百姓再这样下去吗?” 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你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我父皇是天子,你们的事情一旦暴露,人头落地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算先锋队强大,但他们又怎么能够比得过朝廷的那些精锐?” 况且朝廷的官兵数量庞大,先锋队那区区千人,又怎能抵挡那么多的官兵? “三皇子,你可别小瞧这一千人,若是加上你手里的三千禁军,我们也能搏一搏。” 薛离璟早就痛失民心,他们要真想起义,必定会有无数百姓揭竿而起。 蘅芜忽的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薛白。 “你可要好好的想一想,若你想要活命,我可以帮助你解毒。倘若你尚且有一丝良知,都不至于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饭。” 蘅芜说话铿锵有力,每一个字全部都敲在薛白身上。 “殿下,属下愿意听从殿下差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明轩单膝跪在地上,他郑重的在旁边宣誓。 “也罢,我和高家的恩怨,也的确应该彻底的清理干净。” 薛白来到张明轩身边,单手把人扶起来。 “既然你愿意效忠于我,那从此往后,我们共谋大业。” …… 是夜,蘅芜坐在软榻上,她垂头摩挲着手里面的令牌。 三皇子府里静悄悄的,周围更是没有一点的动静。 蘅芜思绪逐渐飘远,就在她想事情的时候,外面有一道孤影闪过。 蘅芜眼膜忽闪,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一些手掌聚拢,把令牌牢牢握在手中。 蘅芜悄悄朝着外面一撇,藏在袖中的银针,已然滑落到指尖。 三皇子府里戒备森严,能够深更半夜闯入此地,绝非一般的人。 对方来到这里,又精准的找到她所在的地方,怕是奔着她来的。 蘅芜进入警戒状态,银针刚拿在手里,一支短箭便破窗而入。 位置刁钻,直逼她心口而来。 “砰!” 随着一声脆响,一把银剑飞过来,银剑与短箭相撞,顷刻间,短箭就被撞飞。 薛白单脚踹开房门,拔出腰间的长箭。 门口的刺客发现异常,又继续射出第二箭。 “快来人,有刺客。” 薛白说完,又用长剑打飞第二支箭。 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刚说完话,门口的刺客又射出无数短箭。 薛白用剑打飞几支,眼看着有一只短箭逼近蘅芜,薛白毫不犹豫的跑到蘅芜面前挡着。 三皇子府邸的守卫巨多,没多久不少的守卫就跑出来。 刺客察觉到不对劲,也快速的准备离开此地。 薛白发现刺客的举动,连忙低声呵斥,“去追。” 护卫快速的追过去,刺客凭借着矫健的身姿,没多久就跳到房檐上。 双方展开追逐战,薛白身体摇摇欲坠,却没办法再继续追下去。 蘅芜看到地面上的血迹,心头一动。 “薛白。” 第八十一章 又是什么东西 蘅芜皱眉走过来,她连忙扶住要晕倒的薛白。 把人带到房里面,她立刻把脉查看。 当她得知对方的情况,一张脸霎时没有任何的血色。 “胡闹,你刚才为何要挡在我的前面?” 蘅芜声音颤抖:“我的身手强大,你就算是不挡,我也能够平安无事。但刚才那一箭射在你的胸口,要是在偏移一寸,你必定一命呜呼。” 蘅芜不明白对方会那么的傻,她早就发现刺客的存在,凭借她的手段,肯定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薛白给她挡着一箭,完全是没必要的。 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要是刺客再瞄准一点,薛白必定会死光,哪怕是再强的医者,那也没办法起死回生。 “我也不清楚,看到那一支箭射向你,我忍不住想挡在你的身前,咳咳咳……” 刚说完话,薛白突然间就咳出一摊血。 红色血液耀眼,一下子就染红地面。 “你先别说话,我帮你把箭拔出来。” 蘅芜心里一狠,她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薛白,后者接过来,便毫不犹豫的叼在嘴里。 蘅芜把外面的衣裳撕开,果断的拔出那一支箭。 箭入体不感觉到疼痛,可当那支箭拔出来时,疼得薛白身体直哆嗦。 “你忍着一点,我下手会尽量轻一些。”蘅芜说完,立刻翻出药囊给他处理伤口。 好在箭上面没有毒药,就是伤口刺的有些深,只要注意伤口别再裂开,就不至于致命。 把上面的鲜血处理干净,她拿出一个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撒在伤口上。 等到粉末均匀的撒在上面,蘅芜松口气,快速的帮他把伤口包扎完毕。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没有必要挡在我的前面。” 蘅芜把手中的东西收起来,冷不丁的提醒薛白。 她的能力并不弱,就算面对杀手,也有一定自保的实力。 “我做不到,要是再发生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挡在你面前。” 薛白没有任何犹豫,他闷闷的说道。 “给我一个理由。” 蘅芜心口闷的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酸涩感蔓延,让她没办法喘息。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看到你受伤,看到你受伤,我的心会不由自主的疼起来。” 薛白垂眸盯着伤口,毫不掩饰的说出心里话。 “……”蘅芜迅速站起来,“今日的事就当做是我欠你的,以后你有需要可以跟我提要求。” 经过这么折腾,天光大亮。 天边泛起鱼肚白,蘅芜没有任何的困意,她转身就朝着外面走。 “你的身体不宜过多操劳,好好的在府中养伤,我去丞相府看看。” 蔺绍离开京城有段时间,她来到三皇子府一段时间,却还从没回过丞相府。 蘅芜打算回去看看,哪怕是远远的瞧一瞧,至少也能够放心。 “那行,我会叫几个护卫跟着你。” 薛白担心她的情况,离别前吩咐两句。 蘅芜不宜出现在大众面前,离开府邸时,她戴上斗笠,确定没人察觉,这才放心的离开。 街道上热闹非凡,哪怕是天刚亮没多久,小贩们也陆陆续续的上街上。 蘅芜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或许是许久未出来,她倒是有些不适应。 看着街道上热闹的人群,蘅芜心中感慨万千。 蔺绍要真有想法,恐怕这皇城中必定会兴起一阵腥风血雨。 一路上迷迷糊糊的,蘅芜没多久就来到丞相府,刚刚来到府邸附近,她就听到一阵怒喝声。 “真是不知好歹,你们敢拦着我办差?” 男子的声音非常的粗糙,甚至带着几分不爽。 “这里是蔺家,不是你们撒泼打野的地方,我劝你们赶紧走,不然就怪我不客气。” 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蘅芜听到声音后,立刻跑过去查看情况。 此时的丞相府门口人满为患,周围站着路过的行人,他们都在看好戏。 “那又如何?蔺绍勾结逆党,罪名早就定下来,你这府邸是要被抄没的,今天所有人都必须给我搬出来。” “就是今天不搬,明天官差上门,那可未必有我这么好说话。” 那人非常的得意,明显是按照命令来办事的。 至于他背后所靠何人,那就不得而知,但胆敢上蔺家来闹事,身后的势力必定不容小视。 老夫人气的不行,身体剧烈的颤抖,明显是被那人给惹的。 蘅芜不想蔺家出事,立刻拨开人群走进去,“你口口声声的说是在办差,那你可有官府的官文?” “就算真的要抄没蔺家,那也要有刑部批文,有大理寺的立案文书才行。” “倘若你能够拿出文书,我便相信你们的言辞,要是拿不出文书来,你们这些人全部给我滚。” 蘅芜伸手指着外面,即便是面对一群粗壮的奴仆,他也毫不退缩。 那人没想到蘅芜会出来,脸被气的一阵黑一阵白,“你又是什么东西?” 奴仆非常的不满,说着就上手去摘蘅芜的斗笠。 还没有等到他碰到,蘅芜朝着后面走去,主动揭开斗笠。 “我乃是蔺绍的夫人,今日你若是敢动手,休怪我不客气。” 蘅芜自证身份,“你们无凭无据的,不能拿走这里的任何东西。” 蘅芜立场坚定,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蔺家的人。 “真喜欢多管闲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立刻给我滚开,这是上面下达的命令,连皇子都管不得。” 管事双手抱拳,举到头顶的位置。 “你口口声声的说皇子都管不了,那三殿下能够来管吗?” 蘅芜冷声质问。 她刚才就一直在观察暗中的情况,离开三皇子府邸时,她的身后就有几个护卫在暗中跟着。 刚才她看的真切,有一名护卫已经回去禀告薛白,对方怕已经在来的路上。 蘅芜也不害怕那名管事,她行的端坐的直,不相信对方敢乱来。 “可笑,三皇子为何会管蔺家的事情?况且他自身难保,根本就不可能回来的。” 管事显然知道什么,他神态冷漠,打算继续办事。 “来人……” 管事刚准备吩咐下去,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都给我滚开。” 第一章 重生 “就是她偷了厨房的玫瑰露,这丫头手脚不干净,赖妈妈,您快把她打死丢出去,免得脏了咱们府上的地儿!” “该死的小贱蹄子,还敢在这里装死!来人!用井水给我将她泼醒,老娘就不信了,还整治不了一个小丫头!” “哗啦”兜头一盆冷水淋下来,蘅芜浑身一个激灵,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睁开眼。 满院子的人乌泱泱围着她,打头的一个婆子身穿深紫色绸布袄子,正满脸刻薄地盯着她,神色凶狠。 “小蹄子,你老实交代,到底把玫瑰露藏哪儿了?那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物件,你敢私藏,把你撵出去卖给人伢子都是轻的,说不定少爷一发怒,弄死你都是有可能的!” 蘅芜甩了甩剧痛的脑袋,还没能够完全分辨出目前的情况。 她不是在帮助薛离璟夺得帝位后,被卸磨杀驴,在冷宫服毒自尽了吗,这又是哪儿? 脑子乱哄哄一团糟,不少陌生记忆仿若走马观花在脑海中闪过,她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自己竟然重生在了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身上! 这姑娘也叫蘅芜,只是从小家境贫寒,十六岁这年被父亲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换了十两银子给哥哥讨媳妇。 偏巧的是,这家的主人,正是当朝丞相,也是与她斗智斗勇,争了半辈子的男人,蔺绍! 且说原主这姑娘人踏实本分,被分派到厨房里做活儿,在府里也一直谨小慎微,却架不住生得貌美,被其他人嫉恨上,便偷了玫瑰露嫁祸给她。 原主受了刑,身娇体弱扛不住,便一命呜呼。 “你到底说不说!你若是不把玫瑰露,今儿我就算是在这里打死了你都是活该!” 眼看着厨房管事赖妈妈已经耐心告罄,抬起蒲扇般的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蘅芜脸色一冷,素手一扬稳稳接住对方的手腕。 她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我压根就没有拿过玫瑰露,又如何拿出来?” “她竟然还在撒谎!”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站出来指责她,是与原主同住一屋的绿荷,鼻孔朝天对着她道: “依我看,妈妈就不该跟她客气,直接让人打死她丢出去才是正经,她这上不得台面的贱丫头。说不定早就把玫瑰露投出去卖掉了!” 绿荷素日里就与原主不对付,常常凭借着一张巧嘴背地里使绊子让原主吃闷亏。 这次也是她跟别人说,看见自己在房间里藏了玫瑰露,赖妈妈才将她绑到这里来问罪的。 赖妈妈果然怒火更盛。 蘅芜脸色微冷,便接话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偷了玫瑰露,可有实质证据?” “我……我亲眼看见的!”绿荷眼珠子乱转。 蘅芜嘲讽一笑:“那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我还能说我看见过你偷藏玫瑰露呢,总不能单凭谁会说话,谁就有理吧!” 她又看向赖妈妈,清丽的眸子里是波澜不兴的清冷锐利:“我敢用性命起誓,此事绝非我所为!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搜查各院!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怕搜查!” “我听说衙门有一种猎犬,鼻子极为灵敏,玫瑰露香气浓郁,接触过的人衣服上定然会有残余的气味,普通人闻不见,这种狗却是可以轻而易举找到的。” 绿荷眼神闪烁,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衙门的猎犬哪里是我们能借到的,我看你就是在拖延时间!” 赖妈妈却是没说话,脸色变了又变,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蘅芜也坦然与之对视,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闪躲慌乱,一派从容道:“我既然提出来了,自然也有办法可以弄到这种猎犬,当务之急,应是要找出玫瑰露才是,不然妈妈就是在这里打死了我,恐怕也难以向上面交差。” 赖妈妈沉吟一瞬,最后一咬牙:“好!我姑且信你一次,你个小蹄子若是敢耍花样,可就不单单是打死你那么简单了!” 绿荷还想再说什么,对上赖妈妈严厉的目光,终究是没敢开口,闭上了嘴,身侧的手死死攥紧衣角,明显心虚。 蘅芜没有错过她的失态,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冷笑,便收回视线。 她跟在薛离璟身边那么久,甘愿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自然也对京中各大衙门的事情了如指掌。 知道每年巡城司都会有一批淘汰下来的猎犬送到郊外散养,有专人看管。若是有人家愿意领养这些狗回去看家护院,只需要给五百文钱便可。 赖妈妈按照蘅芜的说法,果真让人牵了一头猎犬回来。 全府的下人都被召集在了前院,府里的大管事刘全亲自监督,猎犬闻过玫瑰露后,再一一去下人们的身上闻。 这种狗经过专门训练,很有灵性,根本不用费太多心思,狗便能懂了主人的意思,蹦跳着在一众仆人之间穿梭。 蘅芜身量笔直,站在人群里,不卑不亢,精致迭艳的小脸上,是一派清冷之色。 而她身边不远处站着的绿荷,此时却是脸色发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两股战战,身子抖得几乎要站不住。 蘅芜冷眼看着她,假意关切:“你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可是身子不适?” 安静的庭院里,她这一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全犀利的视线如有实质朝着她们看来,本就心虚的绿荷惊了一下。 正在此时,猎犬已经到了她身便,突然凑近鼻子在她身上闻了又闻,嘴里发出“嗷嗷”激动的声音。 “好啊!原来是你个小蹄子偷了东西,还敢贼喊捉贼,骗我老婆子!”赖妈妈锐声厉斥。 绿荷腿一软,整个人仰面摔在地上,面露惊恐。 赖妈妈却已经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扯起来“啪啪”就是两巴掌:“小蹄子!说!你把玫瑰露藏哪里去了!” 绿荷吓得“哇”一声哭起来:“妈妈饶命,我……我……我不知道什么玫瑰露。” 赖妈妈见她还嘴硬,气得又让人狠狠抽了她几巴掌,声色俱厉:“你说不说!” 蘅芜冷眼看着,内心却无半点波澜,对方手段恶毒,害死了原主,这个公道,她得讨! 绿荷被打得肿成猪头脸,嗷嗷惨叫不止,终究是扛不住,抽噎着惊叫:“我……我说!妈妈!我说!玫瑰露是在……” 她话音未落,却见走廊拐角处一身着浅黄色绸纱百迭裙的少女翩然而来,她神色略焦急,秀丽的眉微微蹙着,许是因为走得急,额头上一层薄汗,轻轻喘息。 “这是怎么回事?” 绿荷见了她像是终于找到救星,连滚带爬冲过去跪在她面前:“表姑娘救我!” 第二章 玫瑰露 蘅芜很快从记忆里搜寻出这女子的身份,一个失了父母双亲,寄住在府里的孤女,也是男主人蔺绍的远房表妹,名唤解如意。 因着她素日里宽和待人,温和大度,府里的下人对这位客居的表小姐都极为尊敬。 见是她来,赖妈妈表情明显松动,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这地方腌臜,我们正在处置偷东西的下人,姑娘怎的来了?” 解如意用巾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汗珠,微喘一口气,这才轻声软语问道:“她偷了什么?” “是前个月里宫里赏赐下来的玫瑰露。”赖妈妈勾着头答。 解如意一脸和善:“我还当是多大的事,一瓶玫瑰露罢了,妈妈何必在此喊打喊杀的。” 她低头看向狼狈的绿荷,沉吟道:“你先起来,这玫瑰露的钱,这次我就先替你付了,可不能再有下次。” 绿荷连忙磕头谢恩:“谢表小姐!谢表小姐!” 蘅芜微微眯起眼,她向来敏锐,直觉这里面有猫腻。 解如意微微一笑,又看向赖妈妈道:“妈妈把人放了吧,这份钱,从我的月例银子里面扣。” 赖妈妈两条浓密的眉头微蹙,明显对这位表姑娘的僭越行为很是不满。 但是到底什么都没说,她懒怠地扯了扯唇角:“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怕是庙里供着的菩萨,都要给姑娘让座。” 解如意只当听不出她话中嘲讽,又装作不经意间看向了蘅芜,眼神里带着深意:“这丫头看着倒是机灵,正巧我房里伺候的春和前两日回家探亲去了,我正愁找谁顶上呢,不如就让她先来我这里伺候两天?” 这次她看向了管事刘全。 刘全这两日的确是在为这位表小姐寻摸新伺候的丫鬟,听她自己点了两个人,便顺水推舟应了。 如此,原本该轰轰烈烈,杀鸡儆猴的一件事,就被解如意三言两语地解决了。 自然是又在府里收获一波好评,除了两位管事的,底下人都称赞表小姐温柔善良。 蘅芜就这般莫名其妙,从厨房杂役,被调派成了表姑娘房里伺候的人。 她有种敏锐的直觉,这表姑娘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既来之则安之,只有救下,才能接触到蔺绍,才能想办法再利用这位权相,找到那对渣男贱女报仇! 解如意的院子是除了蔺绍以外,府里最好的位置,里面一应装饰都是极好的,虽不算是富丽堂皇,却也精致讨喜。 “以后你们在姑娘跟前伺候,要完事小心,可别因为姑娘脾气好,你们便怠慢了,否则我也是不依的!”解如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桃红声色俱厉地开口。 解如意坐在位置上喝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藏着阴冷。 蘅芜不动声色,把所有人的神态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快速分析着。 才到解如意院子里的第一个早上,蘅芜便被指派打扰整个屋子。 桃红颐指气使站在她面前:“我们姑娘爱干净,要把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擦得一尘不染知不知道!若是有定点差错,仔细你的皮!” 解如意也不辩争,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恭敬应了一声,便开始忙手里的事情。 好在她向来做事一丝不苟,打扰是洒扫这样的小事,也做得极为妥帖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来。 桃红中午验收成果,转了一圈,见实在无可挑剔,这才垮着脸指派她去做别的事情了。 晚上连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又要被指使去给解如意烧水洗浴,一天也闲不下来。 一连三天,这样的为难数不胜数,蘅芜每日里忙得像个陀螺,稍有不慎,就被桃红耳提面命,明里暗里挤兑不算,有时候还会体罚。 让她顶着花盆罚跪都是轻的,直接用热茶泼或者跪仙人掌都是常事。 每次解如意都是冷眼旁观。 她如今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这位表姑娘调派她过来,为的就是磋磨为难她。 桃红一个奴才,不过是受了主子的指派,才这般与她为难罢了。 这三天她一刻不得闲,甚至连这个家的男主子都没见过。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若是再让解如意折腾下去,自己只会被折磨死,更何谈为原主报仇,为自己报仇? 好在这三天她也没闲着,平日里与人为善,倒是从不少下人口中,打听到了一点蔺绍的踪迹。 自一个月前开始,这位权相大人,每天辰时都会到隔壁的绿芜居坐上片刻,雷打不动。 巧的是,一个月前,也是她殒命于冷宫的日子。皇帝把消息压着,只是让人备了一口薄棺草草葬了,所以她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波澜。 蘅芜算准了时机,早上给解如意梳头的时候,装模作样看了眼空空的桂花油:“姑娘,头油没了,我再去拿一瓶新的。” 解如意冷冷睨了她一眼,桃红这个嘴替便开始骂上了:“头油没了,你不知道提前备下,让姑娘好等!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说完仍不解气,还上手来抓着她胳膊就掐了一把。 蘅芜本就是故意的,故而也就咬牙受了,惊叫一声,越发显得一张瓷白精致的小脸无辜可怜。 “姐姐饶了我,我……我这就去那一瓶新的来。” 桃红翻了白眼,又狠狠掐了她胳膊两把:“瞧不上你这副浪样儿!赶紧的,别让姑娘等着了!” 蘅芜抹着眼泪就去了外间放杂物的柜子前,趁着没人注意,没有去拿头油,反而走向最角落的柜子,假装不经意间打开了那扇精致的梨花木雕花柜门。 里面赫然放着一瓶用了一半的玫瑰露! 这是她前两日就发现的,可见绿荷偷玫瑰露嫁祸给她,也是这位表姑娘的手笔。 “要死啊你!让你拿头油,谁让你乱翻柜子的!”跟着出来的桃红气得眼睛冒火。 蘅芜却是装作惊讶害怕“一不小心”就把玫瑰露翻出来。 “啊!” 一整瓶玫瑰露都碎在了地上,浓郁的香气瞬间散出来。 桃红气得冲上来抓着她就是“啪啪”两个耳光:“谁让你动玫瑰露的!” 蘅芜装作害怕,疼得轻轻颤抖:“我……我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玫瑰露,这是绿荷偷的那一瓶……” “你胡说什么!”解如意紧跟着追出来,神色有明显的慌乱,死死咬着牙,脸上的温和大度再也绷不住,恼羞成怒:“大胆奴才!翻我的柜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打碎了东西,桃红,把她架出去,好好教训,以儆效尤!” 她眼底阴光闪烁。 第三章 嫁祸 “姑娘说得对,这种脚蹄子,就该用针刑,才能让她好好长长记性!”桃红冷笑着拿出随身携带的绣花针。 蘅芜身子一颤,针刑,就是拿绣花针往人身上扎,这往既看不见伤口,又让人疼的想死。 桃红果真拖着她去院子里,先是让人掌嘴,拿着绣花针就在她身上一通乱扎,尤其是指间和腋下这种敏感部位,更是下了死手。 不肖片刻,蘅芜已经是全身大汗淋漓,发髻散乱,浑身狼狈。 “小贱人!看你还敢不敢再乱说话,我把你嘴缝起来!”桃红脸上带着刻薄阴冷的笑,还真要拿针去扎她的嘴。 蘅芜已经算准时机,蔺绍也该路过这里了,突然惊呼一声,蓄积力量一把将桃红推开就往外冲,锐声大喊:“救命!救命啊!” 桃红脸色一变:“快拦住她!” 然而此时蘅芜凭借着自己惊人的爆发力,硬是将所有拦着的人通通推开,憋着一股劲儿横冲直撞,冲出院门。 游廊拐角处几个人徐徐而来,打头的年轻男人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锦袍,面如冠玉,矜贵肃冷,寒潭般的深眸中是一派冷绝漠然。 正是蔺绍! 蘅芜心中一喜,卯足了劲儿冲上去,一头扑在蔺绍脚边。 “求爷救命!” 蔺绍顿住脚步。 桃红紧跟着追出来,因为跑的急,还在大喘气,却顾不得喘息,急忙跪地行礼,又呵斥蘅芜:“你这蹄子,不过是做错事罚你一顿,你便要求到大人头上,莫不是以为大人会袒护你不成!满京城谁不知道,咱们家大人最是公正无私的一个人,又如何会被你一个小蹄子蛊惑!” 原是丫鬟做错了事挨罚。 蔺绍修眉微蹙,他向来是个冷峻严肃的人,不喜欢过问府里这些小事,便要抬脚离开。 蘅芜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大人!不是这样的,奴婢前两日被人冤枉偷了府里的玫瑰露,差点因此丢了性命,今早却在表姑娘处看到那瓶玫瑰露,什么都没说,却被桃红姑娘抓着就是一通打,奴婢不明白,明明奴婢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之事,为何要蒙受冤屈,受这样的磋磨折辱!” 她知道蔺绍是个公正的人,听到事情缘由,便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蔺绍正要抬脚离开的动作顿住,垂眸看向跪在自己身边求他做主的小丫头。 这一看,他却是心神俱震。 此时蘅芜微微扬着脑袋,蔺绍一低头便能看见她精致迭艳的漂亮脸蛋,瓷白娇嫩的皮肤上,那凌乱的巴掌印便显得尤为明显。 然最让蔺绍震惊的,还是这双眸子。 略微狭长圆润的一双杏眼,光彩莹莹,眸底深处藏着一抹倔强不服输。明明娇弱单薄仿佛风一吹便会倒的人儿,却又透着青柏般卓然独立的生命力。 这双眸子,这样的感觉,真是与那个人一模一样啊…… 想到此处,他漆黑的深眸中不免划过一抹黯然神伤。 那人终究是不在了。 “大人……”蘅芜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走神,又轻轻唤了一句。 蔺绍寒低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抿了抿唇,亲自上前,伸手将她扶起来。 手刚刚接触到蘅芜的胳膊,便听见女子一声轻吟。 蘅芜疼得脸色发白,饱满莹润的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她疼得眼角晕红,又自然而然地借着蔺绍的手站起来。 宽大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浮动,露出里面被针扎过的胳膊,上面甚至还有不少新旧交错的青紫掐痕,以及……触目惊心的片片暗红色针眼伤痕。 原本针刑是看不出伤的,但是因为她皮肤娇嫩白皙,才被针扎的地方,伤口便格外明显。 蔺绍神色一凝。 连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人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狠毒了些,是犯了多大的错,才要用这么狠的招数惩戒。 蔺绍厉声斥责:“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解如意也已经追来,她眸子里明显闪烁着一抹强作镇定的心虚慌乱,上前对着蔺绍盈盈一拜。 “让表哥见笑了,我房里的丫鬟犯了错,便让桃红稍加惩戒,没想到她居然胆大妄为来惊扰表哥。” 说完她宽和大度地对桃红道:“也不过是她看错了东西,犯了口角胡说八道罢了,你怎么把人弄成这样,快带她回去收拾一下,此事我也不予计较了。” “是!”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桃红伸手就要去抓蘅芜。 蘅芜像是受惊的小鹿,吓得瑟缩一下,忙躲到了蔺绍的身后,她佯装害怕的样子,低眉敛目道:“表姑娘,求您饶了我,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桃红姑娘打死的。” 说完她便含泪将自己另外一只胳膊也露出来,上面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 “这些日子桃红姑娘对我动辄打骂,明明我已经尽力做好了本职工作,桃红姑娘却仍然不放过我,我如今发现了被偷的玫瑰露,还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这般回去,桃红姑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再次对着蔺绍跪下,白净的小脸上已经是满脸泪痕:“求爷救我一命,哪怕让我去做府里最粗俗的活儿,让我洗恭桶倒粪水,都绝无怨言,奴婢只是想活命啊……” 她最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如今无权无势,想要靠近蔺绍,唯有让他怜惜。 蔺绍脸色沉了沉,一惯清冷淡漠的俊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怒意:“倒是没想到,我府上向来家风清正,竟还出了这等歹毒的恶奴!” 沉声吩咐:“来人!将这刁奴打一顿发卖了去,还有这什么玫瑰露的事情,也要彻查清楚!” 桃红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扑通”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啊!” 解如意也是心急如焚,蹙着眉道:“表哥,我原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但是谅在桃红是初犯,您饶她一次!” 蔺绍却是不买账,冰冷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冷冷看向她,语气带着嘲讽:“你底下的人做了什么,你当真是一点不知道?” 他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想不到,桃红做这一切,都是经过解如意默许,甚至可能是她授意。 解如意亦是心头一震,吓得不敢再多言。 还有玫瑰露的事情,若是被表哥知道都是她一首设计嫁祸……她心里隐隐后悔惊怕起来。 第四章 你叫蘅芜 蘅芜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蔺绍知道表姑娘为人,不可能再让她回去当值了。 “多谢大人。”她紧跟着磕头谢礼。 蔺绍垂眸看她,眸中情绪复杂难辨,却是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蘅芜……”蘅芜强撑着回答。 却不想,这具身子实在太过娇弱,连日来被磋磨,再加上刚刚闹了一场,已经是强弩之末。 如今精神放松下来,说完这句话,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蔺绍在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眼神就狠狠震颤了一下,身侧的手也下意识握紧。 最后终究是存了几分不忍,弯腰将人打横抱起,转头对随从锦奎吩咐:“去传个大夫来!”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开。 解如意两眼阴狠看着他们离开,嫉妒的火焰在胸腔中燃烧,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了蔺绍怀里的人。 最后她连被拖走的桃红也没顾,怒气冲冲走了。 蘅芜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她这一病,便昏睡了三天。再次醒来,她只觉得浑身都痛,一张苍白的小脸皱成一团。 “姑娘可算是醒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丫头端了杯水喂到她嘴边。 清凉的茶水入喉,嗓子那种灼烧般的痛感终于舒缓了一些。 她看着小丫头,眼底浮现出几分好奇。 那活该倒也爽利,率先介绍道:“我叫团圆,是在大人院里做洒扫杂活儿的,姑娘被大人亲点到书房里伺候,与我同住一屋。” 原是如此,蘅芜见团圆眉眼坦率,便多了几分好感,真心致谢:“多谢你这几日照顾我。” 团圆又倒了杯凉茶给她,笑眯眯道:“说起来,这也是大人吩咐的,说姑娘你身子不好,又受了磋磨,让我年纪大多担待照顾你一些。” 她眉眼间都是喜色:“姑娘可真是好运气,大人素日里沉默寡言又严肃,与我们这些人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却独独对姑娘这般上心,还特意调拨了姑娘去书房伺候,要知道,以前书房重地,我们别说是去里面伺候,就是靠近也是不行的。” “是吗?”蘅芜捧着茶水,微微出神。 她总觉得蔺绍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不过如今终于能接近他了,总是个好消息。 下一步就是取得他的信任,利用他这个权臣,重新在朝中搅弄风云,把渣男贱女拉下马。 蘅芜垂下眸,将冰凉茶水一饮而尽。 待身子好起来,蘅芜也开始到书房伺候。 蔺绍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书房里一应摆设都极为规整,陈设简单,一板一眼与他本人极为契合。 蘅芜如今才刚刚接触到书房,不敢乱看,只是每日照常洒扫收拾,泡茶研磨,除此之外,蔺绍便很少让她靠近书房。 蔺绍平素公务繁重,一心为公,总是行色匆匆,有时候忙起来,便忘了自己这位小丫鬟。 这日下了雨,蔺绍一身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解了蓑衣递给迎上来的小厮,大步流星往书房去。 他眉眼间染着几分戾气,明显心情不佳。 今日宫里传来消息,杜皇贵妃的死很有些蹊跷,这里面似乎还有皇帝新宠贤德妃的手笔。 他带着九卿衙门的堂官联名上疏,要求皇上彻查此事,却被皇帝驳回,言明贵妃已经入土为安,逝者安息,不要再生波澜。 为此蔺绍心中很是不平静。 正巧蘅芜闲来无事,站在书房外面不远处的廊下,看着天青色的雨幕微微出神。 少女仙姿玉立,柔静娴雅中又透着一股子卓然独立的气韵,翩然背影与记忆里的人影逐渐重合。 蔺绍心神摇荡,深眸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来,他快走几步,这位素日里冷峻肃然的丞相大人,最后几乎是小跑到了蘅芜身后,颤抖的手几次抬起落下。 蘅芜似有所感,她回过头,看见蔺绍,男人清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从外面带回来的冰凉水气,目光却是直勾勾盯着她。 她略有些诧异,忙欠身行礼:“大人。” 蔺绍眼底的光明显逐渐暗淡下去,他盯着蘅芜怔怔失神。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那双眸子却又极像她。 可终究不是她。 他骨节分明的手倏然攥紧,退后两步,很快收敛神色,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冷静。 “泡一壶茶来……就用金芽雪龙茶。”他倏地没头没脑吩咐这么一句,便进了书房。 蘅芜不做他想,恭敬应是。 这金芽雪龙茶原是皇家御贡的茶,每年取自清明前后的嫩芽,因为用料做工极为考究,抛去其中的损耗,每年产量不过几十斤,尽数上交宫中。 而蔺绍府里这一盒,乃是杜皇贵妃在世时赏给他的。 二人都是极为出色的政治家,平日里虽然明争暗斗不少,却也有几分惺惺相惜,那日杜皇贵妃难得来了兴致邀他下棋,他赢了后,贵妃便把这罐茶送给了他。 平日里这茶都是他珍藏着的,只有兴致来了,才亲手泡上一壶。 蔺绍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盯着泡茶的蘅芜出神。 她滗掉茶乳,将浅绿色的茶汤倒进白瓷盖碗里,用托盘盛上,放在蔺绍的手边。 然后便低眉敛目要退出去。 蔺绍却叫住她。 他抬起瓷杯,细细品了一口,深眸出现短暂的迷茫,又很快被他收敛。 将茶杯放在桌上,他的眉眼舒展开,这才问道:“这金芽雪龙乃是宫中贡品,普通人接触不得,你如何会其中冲泡的要法?” 而且这味道,竟与他在杜皇贵妃宫中喝到的一模一样。 蘅芜心中暗惊,自己倒是大意了,忙垂眼回话:“回大人的话,奴婢幼时曾跟着乡野夫子学过两年字,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这法子是从书里看来的。” “是吗?”蔺绍抬眼打量着她,锋利的目光像是要将人看穿。 蘅芜稳住心神,目光坦然,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破绽。 不过好在对方也没有在这事儿上纠缠,反而问了一句:“你上次说,你叫蘅芜?是那两个字?” 蘅芜便道:“是蘅芜梦冷惜分襟,橘浦饷愁深的蘅芜。” 蔺绍眸光微顿,紧紧凝视着她,目光越发晦暗莫测。 他沉沉开口:“你可知,前不久才薨逝的杜皇贵妃的字,便与你这蘅芜,一模一样?” 第五章 不要离开我 蘅芜脸色微变,佯装被吓到,忙跪在地上:“大人恕罪,奴婢身份卑贱,万万不知皇贵妃的小字是何。若有冲撞,还请大人重新赐名!” 蔺绍又紧紧逼问:“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蘅芜搜寻原主记忆,对答如流:“也是那乡野夫子替我娶的,那时候奴婢尚年幼。” 蔺绍微微眯起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在思索。 蘅芜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对方信了没信。 可这是一查便能查到的事情,她若是撒谎,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蔺绍再聪明的人,也不该猜到她是借尸还魂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 事实上,早在蘅芜昏迷的那三天,蔺绍便已经让人暗中查过她的背景了,普普通通的一个村妇,家中贫困才被卖到府上做丫鬟,并无特别之处。 可他心里就是隐隐有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似乎无比清晰的直觉…… 蔺绍按了按眉心,闭上眼,摆了摆手:“你退出去吧。” 蘅芜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应是,又大着胆子瞥了蔺绍一眼,瞧见他腰间挂着的青绿色镂刻祥云玉佩,总觉得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怕敏锐的蔺绍察觉到什么,她只能歇了心思。 自那日之后,蔺绍对她便不似之前冷漠,偶尔公务闲暇之余,还会与她说上两句话,一开始只是些杂学怪谈。 蘅芜博览群书,对很多事情都有独特见解,虽然有意藏拙,却也不动声色透露出一些自己的才学。 蔺绍果然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也不将她当个普通侍女对待,遇到一些难题,反而会旁敲侧击来问她。 蘅芜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慢慢赢得蔺绍信任也是指日可待。 这日蔺绍照旧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蘅芜用过晚膳去伺候笔墨的时候,正好送晚膳的小丫鬟刚刚从里面出来。 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剩下的清粥里出来,蘅芜眉头一蹙。 这味道…… 她待想探究,那小丫鬟已经端着托盘急急离开了。 蘅芜提着心推门进去,却见蔺绍正坐在桌案后面提笔写着什么。 她低眉敛目,上前为蔺绍研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蔺绍好几次欲言又止。 “大人可有什么觉得不适之处?要不要奴婢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刚刚那碗白粥,应该是被人下了某种催情的药物。 若问她为什么熟悉,只因为自己死前,崔笑晴为了让她的死更加顺理成章,便是送了这样一份药给她,药效发作再找来外男,让她被“捉奸在床”。如此一碗毒药赐给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碗药的味道,化成灰她都识得。 但是这样隐晦的事情,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提醒,一时间陷入两难。 蔺绍也发觉到她的拘谨,眉头微蹙,抬眼看她:“怎么?” 蘅芜鼓起勇气,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在这时候,又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表哥,我新炖了燕窝粥给你送来。” 解如意娇娇柔柔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蔺绍明显不耐:“不必了,你回吧。” 这一次解如意却不如之前那般善解人意,反而有些迫不及待推门进来,看见蘅芜的那一刻,她脸色僵了一下,又很快收回视线。 柔柔笑道:“蘅芜也在啊,你先出去,这里有我伺候就行。” 若是在平时,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蘅芜自然不会多留。 可是她已经知道了蔺绍被人下药,而且很有可能跟这位突然出现的表姑娘有关,出于二人交情,她不能坐视不理。 蘅芜略一思量,打定主意留下:“我还要为大人研磨,表姑娘金尊玉贵,这种粗活儿交给奴婢们就好。” 解如意暗暗咬牙,眼含警告盯着她:“我让你出去。” 蘅芜却寸步不让。 解如意也急了,干脆上前一把挤开她,把汤药放在桌上,柔柔道:“表哥……我心疼你辛苦伏案写作,前两日与人学了按摩之法,不如给你试试。” 她说着就将手贴在了蔺绍的身上。 蔺绍眉眼一沉,厉声拒绝:“不必!你回去,我这里用不着你!” 已经是非常不客气的逐客令。 然解如意却固执地想要触碰到他,只要表哥药效发作,成功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那她便能顺理成章嫁给表哥。 至于旁边的蘅芜……她则是直接忽视了,一个贱婢而已,敢管主子的房里事,留着她等完事儿了给她们端热水清理也好。 解如意想的很好,可是当她的手刚刚接触到蔺绍的肩膀,便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拂开。 蔺绍清隽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浅浅潮红,漆黑深眸有些混沌了,却咬牙支撑,依旧疾言厉色:“滚出去!” 就在刚刚解如意接触到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 一股难以言说的燥热难耐,从小腹处席卷而来,欲念燃烧,带着不可控之势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灼烧殆尽。 解如意被推得狼狈摔在地上,可是看到表哥如今的样子,她也豁出去了。 再次扑上去,不管不顾地想要亲吻他:“表哥,你现在很难受对吧?让我为你排忧解难,表哥,我愿意的……” 蔺绍只觉得恶心,再次将人拂开,额间青筋暴跳:“滚!”几乎是咬牙切齿! 蘅芜见事态不对,早就跑出去把锦奎找来了。 锦奎推门进来之际,蔺绍冷冷命令:“把她丢出去!” 解如意已经是满脸泪痕:“表哥就这么狠心,你已经如今这个样子,若是不找人疏解,只怕会爆体而亡,你……” 蔺绍却不想再听,直接让人锦奎把她丢出去了。 蘅芜一口气没来得及松下来。却见原本青筋暴起的男人,此时满脸潮红,正双眼迷离盯着她,一步步朝着她靠近。 他的眼前光影重重,身体燥热难耐,眼前的人逐渐与心里的人重合,他迫不及待想要上去拥她入怀,甚至得到更多。 蘅芜本能觉得害怕,想要转身出去找大夫,男人却先一步冲上来将她从后面抱住,滚烫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服贴在她身上。 蘅芜吓得身子轻轻颤栗:“大人……” 她的话没能够说出口,蔺绍便先一步吻了下来。迫不及待地索取她唇齿间的甜蜜美好。 蘅芜本能地挣扎,却被男人紧紧禁锢住,将她抵在门上,辗转厮磨。 他的手逐渐不安分起来,大手掐住她的腰肢,将她提起来了抵在自己腰腹上,再次欺身而来,喷洒出的呼吸灼烫袭人。 “蘅芜……我的蘅芜……芜儿……不要,不要离开我。” 他低哑醉人的声音饱含情欲爱恋,抵死缠绵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蘅芜正在挣扎的动作却是猛地一顿,漂亮的眸子猛地睁大,一颗心狂跳起来。 这个蘅芜,到底是哪个蘅芜? 第六章 一碗避子汤 “蘅芜……我的蘅芜……芜儿……不要,不要离开我。“ 蔺绍低哑醉人的声音饱含情欲爱恋,抵死缠绵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蘅芜正在挣扎的动作却是猛地一顿,漂亮的眸子猛地睁大,一颗心狂跳起来。 这个蘅芜,到底是哪个蘅芜?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喊的这个蘅芜,该不会是…… “芜儿,我等了你那么久,你终于回来了。“蔺绍迷离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离开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蘅芜的心脏狠狠一抽,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说的是前世的自己!是那个与他争斗了半辈子,最后惨死在冷宫的杜皇贵妃蘅芜! 原来如此,原来蔺绍对她的不同,对她的关照,甚至刚才那种复杂难辨的眼神,都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和死去的贵妃同名同姓,甚至可能还有几分相似!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愤怒从胸腔涌起,蘅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她拼尽全力在这个世界求生,小心翼翼地讨好,忍辱负重地谋划,到头来在他眼里,她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够了!“蘅芜狠狠推开他,眼中燃烧着怒火,“我不是你的芜儿!我是我!“ 可是药效正酣的蔺绍哪里听得进去,他只是更加疯狂地将她拉回怀中,唇舌纠缠不休。 蘅芜气得浑身发抖,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如潮水般汹涌,她猛地张嘴,狠狠咬在了蔺绍的唇上。 “嘶——“ 浓烈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蔺绍吃痛,迷离的眼神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看着眼前这张愤怒得通红的小脸,脑中的迷雾逐渐散去。 不是她……不是杜皇贵妃…… 这是那个叫蘅芜的小丫鬟,是解如意房里的侍女,是他亲自从厨房调来书房的人。 “我……“蔺绍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看着蘅芜嘴角还残留着他的血迹,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慌乱,“对不起,我……我刚才……“ 他伸手想要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蘅芜却冷冷避开了。 “大人清醒了?“蘅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蔺绍看着她疏离的神色,心中莫名一痛。他刚才的确是将她当成了另一个人,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是我唐突了,我向你道歉。“蔺绍深深弯腰,声音诚恳,“刚才是我失了理智,绝非有意冒犯。“ 蘅芜看着他道歉的身影,心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心虚。 她在气什么呢?气他把自己当成替身?可是她本来就是在利用这种相似性接近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更何况,她现在还需要借助他的势力,需要他的庇护,才能在这个府邸中存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杀了狗男女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蘅芜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缓缓走向还在药效中挣扎的蔺绍,伸手轻抚他发烫的额头。 “大人,您体内的药性还没散,这样下去会伤身的。“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柔软,“奴婢愿意为大人分忧。“ 蔺绍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蘅芜点点头,眸子里是一片清明:“奴婢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也知道蔺绍刚才把她当成了别人,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需要这个男人的力量,需要他的信任。 而且,如果她真的能够成为他身边的人,那么她的计划就能更快实现。 至于感情……她早就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前世的经历已经告诉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依靠。 “大人不必有心理负担,“蘅芜轻声说道,“奴婢本就是您府中的人,伺候主子本是分内之事。更何况,您刚才也是因为被人下药才会如此,并非您的本意。“ 蔺绍盯着她看了很久,眼中的复杂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你当真愿意?“他的声音有些哑。 蘅芜点头,主动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月色如水,照进这间简朴的书房。夜很长,也很短。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蘅芜便悄悄起身。她动作很轻,没有惊醒身边还在沉睡的男人。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直奔蔺绍身边侍卫锦奎的住处。 锦奎正在院中练剑,看到她过来,神色有些诧异:“蘅芜姑娘?这么早,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注意到她衣衫上的褶皱和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痕迹,顿时明白了什么,脸色微红。 “锦奎大哥,“蘅芜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我想求你一件事。“ 锦奎收了剑,正色道:“姑娘请说。“ “能否为我弄一碗避子汤来?“蘅芜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锦奎一愣,随即点头:“这个容易,我这就去为姑娘准备。“ “还有,“蘅芜看着他,“此事还请不要告诉大人。“ 锦奎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是蔺绍的心腹,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一炷香后,锦奎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蘅芜接过来,看着碗中苦涩的汤药,心中没有任何波澜。这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必要手段罢了。 她一仰头,将整碗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却远不如心中的苦涩来得浓烈。 回到书房时,蔺绍还在沉睡。蘅芜静静坐在窗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 昨夜之后,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了。虽然没有名分,但她已经是蔺绍的女人。这个身份,足够她在这个府邸中立足,也足够她慢慢接触到更多的权力和秘密。 至于感情…… 蘅芜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眼中一片冰冷。她已经不奢望什么感情了。她要的,只是复仇的机会。 第七章 不知廉耻 蔺绍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的。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却只摸到了已经凉透的床榻。房间里静悄悄的,哪里还有蘅芜的身影。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而被褥上那一抹刺眼的嫣红,却让他多了一丝欣慰。 落红。 蔺绍盯着那片红痕,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想起了自己在药效作用下的失态,想起了那个小丫鬟清澈的眸子里闪过的愤怒和委屈,更想起了她最后的主动献身。 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却为了救他,毫不犹豫地付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蔺绍伸手轻抚那片落红,指尖微微颤抖。这个叫蘅芜的小丫鬟,真的和她那么像……不仅仅是名字,连那种倔强不屈的性子,连那种明明害怕却还要硬撑的模样,都和杜皇贵妃如出一辙。 更重要的是,这丫头还有几分小聪明。昨夜若不是她机敏地发现了玫瑰露被人动了手脚,若不是她及时找到他,恐怕他就要在解如意的算计下做出一番丑态,违背自己初心了。 想到解如意,蔺绍的眉头紧紧皱起。那个表面温和善良的表妹,竟然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若不是昨夜的意外,他还被蒙在鼓里,把她当成什么良善女子。 而蘅芜,不仅救了他,还为他付出了这么多……着实是个好姑娘。 蔺绍缓缓起身,开始穿衣。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个女子,他要给她一个名分。纵然她出身卑微,纵然这样做会招来非议,但她值得更好的待遇。 更何况,他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穿戴整齐后,蔺绍推门而出,准备去找蘅芜。 此时的蘅芜,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她挽起袖子,正在细心地熬制莲子羹。雪白的莲子在砂锅里慢慢煮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这莲子羹要熬得软糯,还得放点冰糖调味。“蘅芜一边搅拌一边喃喃自语,“大人昨夜消耗颇大,正好用这个补补身子。“ 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是用了心思的。前世在宫中时,她也经常亲手为薛离璟准备各种汤羹,对这些颇有心得。 正当她专心致志地看着火候时,厨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哟,这不是我们的蘅芜姑娘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蘅芜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顿,抬头看去,只见解如意正带着桃红缓缓走进厨房。 解如意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本来应该显得清雅脱俗,但她脸上那副阴冷的表情,却让整个人都透着让人发麻的阴狠。 桃红跟在她身后,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蘅芜,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表姑娘来厨房,可是有什么吩咐?“蘅芜面无表情地问道,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解如意冷笑一声:“我能有什么吩咐?倒是你,一大早就跑到厨房来忙活,这是在给谁做吃的呢?“ 她的目光阴冷地扫过蘅芜手中的莲子羹,语气里满是讥讽。 蘅芜垂下眼眸,淡淡道:“不过是给大人准备些汤羹,表姑娘若是觉得不妥……“ “不妥?“解如意突然拔高了声音,“当然不妥!你一个下贱的丫鬟,也配给表哥准备吃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她越说越气,特别是想到昨夜蔺绍对她的厌恶冷漠,心中的嫉妒之火就烧得更旺。 明明该是她伺候表哥的,明明该是她得到表哥怜爱的! “表姑娘言重了。“蘅芜的声音依然平静,“奴婢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本分?“解如意怒极反笑,“你个小贱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说着,忽然目光一顿,紧紧盯着蘅芜的脖颈处。 那里,有几个浅浅的红痕,正好被衣领遮住了大半,但还是有一角露在外面。那种暧昧的痕迹,解如意再熟悉不过了。 一瞬间,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你这个小贱人!“解如意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划破空气,“你竟然勾引了表哥!“ 她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抬起手就要给蘅芜一巴掌。 然而她的手刚刚扬起,就被蘅芜稳稳地捏住了手腕。 “表姑娘这是作什么?“蘅芜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中已经有了寒光,“奴婢不过是在做吃食,何来勾引一说?“ “还敢狡辩!“解如意用力想要挣脱,却发现蘅芜的力气大得出奇,根本挣不开,“你脖子上的痕迹是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蘅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表姑娘眼力倒是不错。“ 她松开解如意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将那些痕迹遮得更严实些,然后抬眼看着解如意,眸中全是嘲弄。 “不过表姑娘似乎搞错了什么。“蘅芜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奴婢从未勾引过大人,是大人主动要了奴婢的。“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解如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接着说道:“想来也是,大人宁愿要奴婢这样一个下贱的丫鬟,也不愿意碰表姑娘您呢。表姑娘说,这是为什么呢?“ “你!“解如意气得险些晕过去,“你这个贱人!你竟敢……“ “来人!“她突然尖声叫道,“来人啊!“ 很快,几个侍卫匆匆赶来。 “表姑娘有何吩咐?“为首的侍卫恭敬地问道。 解如意指着蘅芜,声音里带着疯狂:“把门关上!今日我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还愣着做什么?“解如意厉声道,“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 无奈之下,侍卫们只得将厨房的门关上。 厨房里瞬间变得昏暗起来,只有灶台上的火光闪烁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摆的阴影。 解如意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她死死盯着蘅芜,眼中满是恶毒的光芒。 “现在没人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你还能狂到什么时候!“ 蘅芜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心中暗自冷笑。这个解如意,终于撕下了温柔善良的伪装,露出了真面目。 不过这样也好,她正愁没机会对付这个女人呢。 第八章 哪怕没名没分 解如意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恨不得将蘅芜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蘅芜敏锐地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但很有节奏,她太熟悉了——是蔺绍的脚步声。 蘅芜心中瞬间有了计较,她需要让蔺绍看清楚解如意的真面目。既然这个女人要撕下伪装,那就让她撕得彻底一些! “表姑娘,是奴婢错了。“蘅芜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奴婢不该勾引大人的,求表姑娘饶命!“ 解如意愣了一下,没想到蘅芜会突然服软,但紧接着,一股更大的愤怒涌上心头。 这个贱人!居然还敢在她面前装可怜!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解如意彻底撕下了温和的面具,声音尖利刺耳,“你个下贱的狐狸精!长了一副勾人的脸蛋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我今天就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拿什么去勾引男人!“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条细长的皮鞭,黑色的鞭身在火光下闪着冷光。 “你以为勾引了表哥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解如意举起皮鞭,眼中满是恶毒,“像你这种卑贱的东西,就该在泥里打滚,永远别想翻身!“ 蘅芜跪在地上,听着解如意越来越恶毒的话语,心中冷笑不止。这个女人终于露出了本性,那些什么温柔善良,什么菩萨心肠,全都是装出来的! “表哥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你这种货色?“解如意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你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等表哥玩腻了,还不是要把你一脚踢开!到那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门外,蔺绍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本来是想来厨房找蘅芜的,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解如意的声音!那个一向温和善良的表妹,此刻说出的话却如此恶毒! 蔺绍紧紧握拳,回想起平日里解如意在他面前的温柔模样,再对比现在这副嘴脸,心中的愤怒涌起。 原来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我要用这鞭子把你的脸抽烂!“解如意举起皮鞭,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让所有人都看看,勾引主子的下场!“ 皮鞭呼啸着抽下,蘅芜却没有躲闪。 她故意朝着皮鞭的方向挪了挪身子,让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啊!“蘅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白嫩的胳膊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红的伤痕。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被人狠狠踹开。 “住手!“蔺绍怒气冲冲地冲进来,看到蘅芜跪在地上,胳膊上鲜血淋漓,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解如意看到蔺绍突然出现,手中的皮鞭吓得差点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 “表……表哥?你怎么……“ “怎么?“蔺绍的声音冰冷如霜,“我怎么什么?怎么听到了你的真面目?怎么看到了你的恶毒嘴脸?“ 他一步步走向解如意,每一步都带着骇人的威压。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温和善良的女子,没想到你竟是这副模样!“蔺绍的眸子冷得像是能结冰,“居然敢对我的人动手!“ 解如意慌了,她从未见过表哥如此愤怒的样子,吓得浑身发抖。 “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气昏了头?“蔺绍冷笑,“那刚才那些话,也是气昏了头说的?“ 解如意脸色更加惨白,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都被蔺绍听到了。 这时候,厨房外面聚集了不少下人,他们都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过来,此刻正在门外窃窃私语。 “天哪,表小姐居然用鞭子抽人!“ “我以为她一向温和呢,没想到竟然这么狠毒!“ “亏得我们以前还夸她善良,原来都是装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指指点点的声音传进厨房,解如意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蔺绍没有理会那些议论声,他快步走到蘅芜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 “伤得重不重?“他的声音温柔得如春风化雨,和刚才对解如意时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蘅芜咬着唇,眼中含着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大人,奴婢没事,都是奴婢不好,惹表姑娘生气了。“ 她这副柔弱的模样,看得蔺绍心疼不已。 “胡说什么,这怎么能怪你?“蔺绍轻抚着她胳膊上的伤口,心中的怒火更盛,“来人!“ 锦奎等人听到召唤,立刻进来行礼。 “将表小姐送回院中,从今日起禁足一个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蔺绍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锦奎等人应声而去,架着脸色惨白的解如意就往外走。 “表哥!表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表妹啊!“解如意拼命挣扎,声音里带着绝望。 蔺绍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小心地抱起蘅芜,大步朝外走去。 “都散了!“他冷冷地对围观的下人们说道。 众人见状,纷纷散开,但心中都记住了今日的事情——那个表面温和的表小姐,原来是个如此恶毒的女人。 蔺绍抱着蘅芜回到书房,轻轻将她放在榻上,然后转身去拿药箱。 “让我看看伤口。“他轻声说道,动作很轻很轻。 蘅芜乖巧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蔺绍看着那道伤口,眉头紧皱,似乎有点心疼。他拿起药粉,小心翼翼地为她敷药。 “疼吗?“他问道。 蘅芜摇摇头:“不疼,大人轻一些就好。“ 她的声音软糯,像是受惊的小鹿,看得蔺绍心都要化了。 不过,蔺绍毕竟是精明的人,他能感觉到蘅芜在刻意表现出柔弱的一面。但他并没有点破,而是继续温柔地为她包扎伤口。 “昨夜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蔺绍一边包扎一边说道,“我会补偿你的。“ 蘅芜抬起眼,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轻声说道:“大人言重了,奴婢什么都不要,只想留在大人身边伺候。“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轻柔:“哪怕没名没分,奴婢也心甘情愿。“ 听到这话,蔺绍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这个女子,总是这样,明明可以提出什么要求,却偏偏什么都不要,只想留在他身边。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懂事,怎能不让人心疼? “傻丫头,“蔺绍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值得更好的。“ 蘅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 她只想要他的信任和庇护,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九章 封为侍妾 大厅里灯火通明,红烛高照,铜炉中焚着沉水香,氤氲缭绕。 丞相府上下大小奴婢、管事、嬷嬷共计百余人,齐齐列队立于厅中,鸦雀无声。众人皆知今日必有大事发生,否则不至于连扫院子的粗使婆子都被唤来。 蔺绍一身玄色锦袍,玉带束腰,缓步走入大厅,身后跟着锦奎,手中捧着一方托盘,上面覆着猩红锦缎。 他站定于主位之前,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如钟鸣般清晰:“今日召集诸位,是为一件要紧事。” 众人屏息。 “从今日起,蘅芜不再是奴婢,而是我蔺绍的妾室,名分已定,礼制如姨娘,此后她的一应用度,与府中正经姨娘同级,任何人不得轻慢,违者重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厅内一片哗然。 有人惊得张大了嘴,有人迅速低头掩饰眼中的嫉妒,更有人偷偷抬眼去看那站在蔺绍身侧、低眉顺目的蘅芜。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绣兰细裙,发间只簪一支银丝流苏,素净得近乎寡淡。可正因如此,反衬出几分清冷出尘的气韵,像雪后初开的梅花,不动声色便攫住了所有目光。 “恭喜蘅芜姑娘!”有伶俐的丫鬟率先跪下行礼。 紧接着,一排排人跪了下去,齐声道:“恭贺蘅芜姑娘!” 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却激不起蘅芜心中半点波澜。她微微抬眸,看了眼蔺绍的侧脸——他正垂眸看着她,眼中似有温色流转。 可她知道,那不是情,是占有,是新鲜,是男人对一件得来不易之物的珍视。 她弯唇,极轻地笑了笑,然后缓缓跪下,声音轻柔却清晰:“奴婢……不,妾身谢大人恩典。” 蔺绍伸手扶她,指尖微温,低声道:“以后不必下跪。” 她点头,垂首退至一侧,姿态恭顺,可眼底早已一片冷静。 人群陆续散去,议论声如细雨般洒满了整个府邸。 “天爷,蘅芜不过是个小厨房的粗使丫头,怎就攀上了大人?” “你可不知,前几日表小姐拿鞭子抽她,大人当场撞见,怒不可遏……” “啧,这手段可真高,装可怜都能装出个姨娘来!” “别说了,如今她可是主子,得罪不起……” 雅苑内,夜风穿廊,却吹不散屋内的压抑气息。 绿荷跪在地上,声音发颤:“表小姐……奴婢刚从大厅回来,大人当众宣布,蘅芜……已是妾室,用度同姨娘……” “啪!” 一只青瓷茶盏砸在她脚边,碎瓷飞溅。 解如意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妾室?她也配?!”她猛地站起,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一个下贱的灶台丫头,连鞋底都沾着灰,也敢称姨娘?!” 她一步步在房中踱步,裙裾翻飞,像一头困兽。 “她装!她装可怜!她勾引表哥!她算计我!”解如意咬牙切齿,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一鞭子……那一鞭子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想借表哥的手废了我!” 绿荷不敢抬头,只低声劝:“小姐,如今她得势,您又被禁足……不如先忍一忍……” “忍?!”解如意冷笑,猛地转头,“我忍她步步高升?我忍她躺在表哥身边?我忍她用那副清纯模样骗尽所有人?!” 她猛地抓起案上一对鎏金耳坠,狠狠砸向墙壁:“等我一个月后出来,我要她生不如死!我要她跪着给我舔鞋!我要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狠毒!” 她喘着粗气,眼中燃着恨火,仿佛已经看见蘅芜跪在她脚下,满脸是血地哀求。 ——贱人,你夺走的一切,我会千倍奉还! 同一时刻,厨房里炉火未熄,锅中温着一碗银耳莲子羹。 蘅芜独自走进来,衣袖轻拂,动作从容。灶台边,赖妈妈正蹲着擦地,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她曾是这厨房的掌事嬷嬷,没少对蘅芜非打即骂。前些日子还当众骂她“狐媚子,迟早被人睡烂了扔出门”,如今这贱丫头竟摇身一变成了主子? 赖妈妈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蘅芜清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赖妈妈,这么晚了还不回房休息?” 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 赖妈妈哆嗦着站起,低着头:“蘅……蘅姨娘,老奴……老奴收拾厨房……” “哦?”蘅芜轻笑,走到锅边掀开盖子,热气扑面,“我饿了,来拿点吃的。这羹是你煮的?” “是……是的,姨娘。” “味道如何,我得试试。”她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小口,细细品味,然后——眉头一皱。 “怎么?太甜了?”赖妈妈紧张地问。 蘅芜放下勺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才道:“不是太甜,是苦的。这银耳,怕是放了两日,馊了。” 赖妈妈脸色一白:“不可能!今早才买的……” “你说什么?”蘅芜抬眸,目光如刀,“你敢质疑我?” “奴婢不敢!奴婢……” “来人。”蘅芜不疾不徐地开口,门外立刻有两名粗使婆子应声而入。 “赖妈妈怠慢主子,用坏食材欺瞒,按府规,杖二十,罚薪三月,暂夺掌厨之权。” “不!蘅姨娘饶命!奴婢真不知银耳坏了!饶命啊!”赖妈妈跪地磕头,老泪纵横。 蘅芜却只是轻轻拂了拂袖,像是掸去一粒尘埃。 “拖下去。” 两名婆子立刻上前,架起赖妈妈就往外拖。她一路哭喊,声音凄厉:“蘅芜!你这个狐媚子!不得好死!你勾引主子,迟早被天打雷劈——” 话未说完,便被布巾堵了嘴,消失在夜色中。 厨房里恢复寂静。 蘅芜独自站在炉火旁,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明暗交错。 她端起那碗莲子羹,走到窗边,轻轻倾倒于地。 乳白的羹汤渗入泥土,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她转身,正要离开,忽听门外一声冷笑。 “好大的威风啊,如今连厨房的汤都能说馊就馊,说罚就罚了?” 蘅芜顿步,缓缓回头。 门外,站着一位穿紫裙的丫鬟,正是解如意的贴身侍女——桃红。 她倚着门框,眼里满是讥讽:“蘅姨娘,您可真会演。装柔弱,装无辜,装得连大人都为你动心。可您别忘了,表小姐禁足只有一个多月,等她出来,您这姨娘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蘅芜静静看着她,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极淡,却带着一丝凉意,像月光洒在刀刃上。 “桃红姑娘说得对。”她缓缓道,“我这位置,确实坐不稳。” 她缓步上前,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 “可你说错了——不是等她出来,是我,等她出来。” 第十章 在我跟前伺候 蘅芜转身离去,裙裾轻拂过青石阶,脚步不疾不徐,仿佛方才桃红那一番讥讽不过是耳边一阵微风。可她眼底却冷得像冬夜的湖水,深不见底。 她没有回自己新拨的“兰漪院”,而是绕了条小径,往西侧花园走去。夜风微凉,吹动她发间银丝流苏,窸窣作响。她知道,桃红回去后,定会原原本本告诉解如意,而解如意,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雅苑内,烛火未熄。 “你没骗我?”解如意死死攥着桃红的手腕,声音发颤,“她真的当众处罚了赖妈妈?还说银耳馊了?” “千真万确!”桃红揉着手腕,咬牙道,“她一句话,赖妈妈就被拖去打了二十板子,现在还躺在柴房哭呢!小姐,她这是立威!她这是在给您下马威啊!” 解如意猛地一拳砸在案上,指尖沁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她敢……她竟敢……”她双目泛红,嗓音嘶哑,“她一个灶台丫头,如今竟敢踩在我头上?我才是相府未来的女主人,我是表小姐!她算什么东西?!” “小姐!”桃红忽然压低声音,双眸闪出一道精光,“您不能坐以待毙。再等一个月,她根基更深,您就真动不了她了。” “那我能怎么办?”解如意冷笑,“被禁足在这雅苑,连门都不能出,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 “不。”桃红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笑意,“您得出去。” “出去?怎么出?表哥下了令,没他允许,谁也不许放我出去一步。” “那就——”桃红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您得低头。” “你说什么?”解如意猛地推开她,怒目而视。 “您得去求他。”桃红毫不退缩,直视她双眼,“您得亲自去书房,端一碗莲子羹,穿得……动人些。您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妹,血脉亲情,他总不能真一辈子关着您。只要他心一软,让您出来,您就有机会。” 解如意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她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是让我……去勾引他?” “不是勾引。”桃红轻笑,“是唤醒他的怜惜。您记得小时候,您发烧,是他在榻前守了三夜。您被蜜蜂蛰了脸,是他亲手给您敷药。他是您表哥,可也是男人……男人,谁能拒绝一个楚楚可怜、又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呢?” 解如意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蔺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曾以为,那眼里只会有她。 可如今,那双眼里,却盛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蘅芜,你真的该死。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没了方才的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好。”她轻声说,“我低头。” 当晚,解如意换上一身烟霞色轻纱长裙,薄如蝉翼,勾勒出她玲珑身段。肩头半露,锁骨若隐若现,裙摆随风轻扬,仿佛月下盛开的昙花,妖冶而蛊惑。 她亲自熬了一碗莲子羹,放入冰盏降温,香气清甜。手捧托盘,她一步步走向书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而就在假山之后,蘅芜静静伫立,藏身于树影深处。 她早料到解如意不会甘心。 她看着那抹烟霞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摇曳,看着她一步步靠近书房,看着她轻轻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锦奎探出头来。 “表小姐?大人正在批阅奏折,不便见客。” “锦奎哥哥,”解如意声音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我熬了一碗莲子羹,知道表哥深夜劳累,特意送来,就放门口可好?” 锦奎犹豫了一瞬。 “不必了。”一道冷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正是蔺绍,“放下吧。” 解如意眼中一亮,正要迈步,却被锦奎伸手拦住。 “大人说放下,便是让您放下。”锦奎语气不容置疑,“请回吧,表小姐。” “我……”解如意咬唇,眼中瞬间泛起水光,像受惊的小鹿,“表哥,我只求见一面,就一面……我知错了,我不该冲动,不该拿鞭子……我只想当面道歉……” “不必。”蔺绍的声音平静无波,“错便是错,罚已既出,不必多言。你回雅苑去,一个月后,若能悔过,我自会放你出来。” 门,“砰”地关上。 解如意僵在原地,托盘从手中滑落,瓷碗摔得粉碎,莲子羹洒了一地。 她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面前崩塌。 良久,她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疯般冲回雅苑。 而暗处,蘅芜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欲走。 却忽听得一阵凄厉的哭喊从雅苑传来—— “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打翻茶盏的!小姐——” 是团圆的声音! 蘅芜瞳孔骤缩,立刻折身疾行。 雅苑内,烛火乱晃。 解如意一把揪住团圆的头发,将她狠狠掼在地上。 团圆年仅十四,是厨房新来的粗使丫头,生得瘦小,却心善。前些日子,蘅芜被赖妈妈罚跪灶前,是团圆偷偷给她送了一碗热粥,还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灰。 如今,她手中捧着的茶盏被打翻,茶水溅了地毯一角。 “贱婢!”解如意双眼赤红,抄起藤条便抽,“我让你碰!我让你手贱!你和蘅芜是一伙的吧?你也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啪!啪!啪!” 藤条抽在团圆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姑娘蜷缩在地上,不敢躲,只抱着头呜呜哭。 “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您……” “求我?”解如意冷笑,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拎起来,“你也配求我?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死是不是?!蘅芜装清高,你给她送吃送喝,你们沆瀣一气,都想踩在我头上!” 她猛地将团圆摔向墙角,藤条再次扬起—— “住手!” 一声清冷喝止。 解如意猛然回头,只见蘅芜立在门口,月白衣裙如雪,眼神却冷得能冻结人心。 “你来做什么?!”解如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指着她怒吼,“滚出去!这是我的院子,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蘅芜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团圆身边,蹲下身,轻轻将她扶起。 团圆脸上满是泪痕,手臂上全是血痕,颤抖着抓住蘅芜的衣角:“蘅……蘅姐姐……” 第十一章 你和她相似 “别怕。”蘅芜轻轻抚摸她的发,声音温柔得像春夜细雨,“没事了。” 她抬头,看向解如意,目光如刀:“她不过是个孩子,打翻茶盏,至多训斥几句。你将她打成这样,是想让她死吗?” “死?”解如意疯狂大笑,“对!我就是要她死!我就是要让你们一个个都生不如死!你以为你成了妾室就了不起了?你不过是个jian人!一个靠装可怜、装清纯爬上男人床的贱货!你救她?你救得了她一时,救得了她一世吗?!” 蘅芜缓缓站起,拍了拍衣袖,神色平静得可怕。 “你说得对。”她淡淡道,“我救不了她一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解如意扭曲的脸,扫过满地狼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根还在滴血的藤条。 “可今天,她在我眼前,我就不能看着她死。” 她抬手,从发间取下那支银丝流苏,轻轻放在团圆手中。 “拿着,去找大夫,伤好了,来兰漪院找我。” 团圆哽咽着点头,艰难爬起,在两名吓傻的丫鬟搀扶下,踉跄离去。 蘅芜这才重新看向解如意,唇角微扬,像是笑,又不像。 “表小姐,今夜你受辱于书房门前,心中憋闷,我懂。” 解如意一愣。 “可你若拿无辜之人出气,”蘅芜声音陡然转冷,“那便不是憋闷,是恶。” 兰漪院的灯火,燃得比往日更久。 蘅芜坐在铜镜前,青丝尚湿,一缕一缕贴着肩头蜿蜒而下,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洇湿了月白中衣的领口。她指尖夹着玉梳,一下一下缓缓理着长发,动作轻柔。 团圆蜷在暖榻一角,手臂上敷了药,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妥帖。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裙角,声音细若蚊蚋:“蘅……蘅姐姐,我、我以后真的能跟着您吗?不用回厨房了?” 蘅芜抬眼,从镜中望她,眸光微漾,像月下湖心投下的一粒星子。 “你想回去吗?”她轻声问。 “不……不想。”团圆摇头,眼圈又红了,“厨房里……赖妈妈见了我就骂,说我是‘攀高枝的癞蛤蟆’,说我沾了您的光才躲过那一顿打……可我、我真不是为了自己……那一日您跪在灶前,我都瞧见了……您明明那么冷,脸上沾了灰,也没人敢给您擦……我……我就是心疼……”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膝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蘅芜放下玉梳,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你看我。”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团圆怯怯抬眼,撞进那双如寒潭般沉静的眸子里。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跪着说话,也不必再低头。你想留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机会。但你要记住——”她一字一顿,缓缓道,“忠心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我会护你,但你若有一日背叛我,我也会亲手,将你推入泥潭。” 团圆呼吸一滞,连忙点头,声音坚定:“我绝不背叛您!哪怕刀架在脖子上,我也只认您一个主子!” 蘅芜这才笑了,那笑意极淡,却像初春雪后乍现的阳光,照得人心头一暖。 “去歇着吧。”她柔声道,“明日一早,我教你规矩。” 团圆含泪应下,被人领去偏房安置。 蘅芜立于窗前,望着外头一庭月色,良久未动。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回那条曾经走过的路—深宅之中,无亲无故,唯有步步为营,才能活下去。她不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灶台丫头,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捧在掌心、却又一朝跌落尘埃的皇贵妃。 她是蘅芜。 两个身份,同一具魂魄。 她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往事压下。这时,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锦奎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禀夫人,大人来了。” 蘅芜一怔,旋即恢复平静。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穿过回廊,行至门前。 蔺绍一身墨色常服,肩头还沾着夜露,眉宇间透着几分局促与罕见的犹豫。 他站在门外,没有立刻推门,只是隔着窗纱望进去。 那抹月白的身影立在灯下,发尾微湿,衣襟微敞,肩头一片雪色在昏黄灯火中若隐若现。她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来,眸光淡淡,如雾中望月。 “大人?”她微微福身,声音清冷如泉,“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蔺绍喉结微动,竟一时语塞。 他本是为了查案而来——皇贵妃生前曾秘密召见过几名江湖医师,行踪诡异,宫中秘档被毁,线索断在了城西一家药堂。 他本想问问蘅芜可曾听闻类似传闻,毕竟她出身卑微,或许知晓些底层消息。 可此刻,看着她立在那里,眉目如画,却冷得拒人千里,他忽然想起那一日,皇贵妃也曾在御花园中回眸一笑,灯火映着她的侧脸,他说:“你与旁人不同。” 如今,眼前这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最近很少出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蘅芜抬眼,似笑非笑:“大人禁了表小姐的足,又何必担心我也要生事?我一个侍妾,安分守己才是本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蔺绍皱眉,跨前一步,目光扫过她肩头未干的湿发,“你身子可还好?听说……你那日罚跪灶前,受了寒。” 蘅芜心头一震,眸光微闪。 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她垂眸,语气却依旧平淡:“多谢大人关心。不过很久之前罢了,早已无碍。” 蔺绍盯着她,忽觉喉间发紧。 他一向冷静自持,断案如神,外人都称他“铁面御史”,可面对这个女子,他竟屡次失神。她像一面镜,照出他深埋心底的执念。 “锦奎说……你救了一个叫团圆的丫头?”他换了个话题。 “是。”蘅芜点头,“她不过失手打翻茶盏,却被打得遍体鳞伤。大人觉得,这样的错,该罚到这个地步吗?” 蔺绍沉默。 他知道解如意的性子,也知她近来愈发狂躁。可他未曾想到,她竟会迁怒于一个十四岁的粗使丫头。 “她太过分了。”他低声道。 第十二章 报应来了 “过分的不是她。”蘅芜抬眼,直视他,“是大人给了她为所欲为的底气。您禁她的足,却不断她的权。她房中依旧有丫鬟伺候,有膳食供应,有锦衣玉食。您以为这是惩罚?在她眼里,不过是小惩大诫。她恨的不是您,是您偏心——偏心到连一个侍妾都能掌罚嬷嬷,而她这个表小姐,反倒被关在雅苑动弹不得。” 蔺绍眸光一凛。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所以……你是替我来劝诫的?”他声音微沉。 “我不敢。”蘅芜退后半步,唇角微扬,“我只是个侍妾,身份卑微。妾身若劝您,岂不是以下犯上?” 蔺绍忽然觉得心口发闷。 她总这样,明明说的每句话都合情合理,可听在耳中,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不得安宁。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低声问,目光灼灼。 蘅芜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让:“我想活下去。也想保护该保护的人。这算答案吗?” 两人对视良久,烛火在她眸中跳跃,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光。 门外,锦奎低头立着,不敢出声。他忽然明白,为何主子会对这个侍妾如此在意。 她不像奴婢,也不像妾室。 她像一个……本该站在高处的人。 屋内,沉默如潮水般蔓延。 终于,蔺绍缓缓道:“明日……我让内务司送些药材和布匹来。给你那个丫头,也给你。” 蘅芜微微一怔。 “不必了。”她轻声道,“若大人真有心,不如……让雅苑断了炭火,撤了热水。让她也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蔺绍瞳孔微缩。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子——那双看似温婉的眼底,竟藏着如此冷厉的锋芒。 “你……恨她?”他问。 “谈不上恨。”蘅芜转身,走向内室。 帘幕落下,屋内只剩一盏孤灯。 蔺绍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良久,他低声对锦奎道:“去办吧。雅苑……明日起,一切用度减半。” “是。”锦奎应道,却迟疑着没走,“大人……您对这位蘅芜姑娘,是否……太特殊了些?她与皇贵妃同名,又……神态举止,有时竟让人恍惚……您……” 话未说完,蔺绍已抬眼看向他,目光如刀。 “不该问的,别问。” 锦奎心头一凛,低头退下。 夜色渐深,府中烛火次第熄灭,唯有雅苑偏院的窗棂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桃红提着食盒,裹紧外裳,匆匆穿过冷清的回廊。晚风扑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嘴里低声嘀咕:“这鬼天气,冷得连灶火都懒得多烧一会儿。表小姐今日饿着肚子,明日定要发作的!” 她脚步未停,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早已熄了灶,只余一盏小灯摇曳。一个身量娇小的丫头正蹲在井边搓洗着几只粗瓷碗,水汽从她指尖腾起,冻得手指通红。 桃红一见那人,眉头立时皱起,冷笑道:“哟,这不是蘅姑娘跟前的团圆丫头么?这么晚了还干活儿,倒是勤快得紧。你们主子待你好,可别忘了自己是下贱胚子!” 团圆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抬头望她,脸上没有惧色,反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桃红姐姐这话,我可听不懂。”她站起身,拍拍手,声音清亮,“我团圆再卑微,也是夫人身边人。你呢?如今连厨房的婆子都不愿搭理你,还敢在我面前摆谱?” “你!”桃红脸色一沉,“不过是个刚脱了粗役的贱婢,竟敢顶撞我?我奉表小姐之命来取燕窝和晚饭,还不快去端来!” 团圆冷笑一声,负手而立,像模像样地踱了两步:“燕窝?荤菜?桃红姐姐,您怕是不知道今早的规矩吧?相爷亲自下令——从今日起,雅苑的膳食,只供素菜糙米,炭火减半,热水限量,一切用度,依罪婢之例。您主子嘛……”她顿了顿,嘴角微扬,“相爷说了,伪善者,当以实罚教之。” “胡说八道!”桃红怒极,“相爷怎么会管这些琐事?你分明是仗着蘅芜那贱人的势,在这儿胡言乱语!” 团圆不恼,反笑:“信不信由你。锦奎侍卫亲自传的话,厨房总管记了档,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查。不过嘛……”她拖长音调,“你主子前些日子打我打得那么狠,如今也该尝尝被克扣的滋味了,是不是?” 桃红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你……你等着!表小姐不会放过你们主仆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奔向蘅芜住处,想看看那女人是不是真有通天的本事。 屋内,蘅芜正坐在灯下看书,烛光映着她素净的脸颊,眉心微蹙,似有心事。团圆轻轻推门进来,低声道:“姑娘,桃红来要燕窝,我照您说的回了,她气得跳脚。” 蘅芜抬眼,淡淡一笑:“跳脚便跳脚,气坏了身子,更是她的报应。” 团圆抿嘴笑道:“我还特意让人在厨房传话——表小姐素日对下人好,全是装的,真正心疼的只有自己。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是报应不爽。” 蘅芜轻抚书页,眸光微闪:“人心易动,流言如刀。她从前靠施恩收买人心,如今恩断义绝,便是孤家寡人。这才刚开始。” 团圆还想再说,却见蘅芜摆了摆手:“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团圆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蘅芜缓缓合上书卷,抬手揉了揉额角。她知道,今日这一招,已让解如意动了根本。可她更清楚——若想在这深宅立足,光打压对手不够,还需……再进一步。 她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件藕荷色褙子,素净无绣,只在领口滚了一圈青丝绦带。她换下华服,重新梳了发髻,簪了一支素银簪,又往脸上扑了些薄粉,掩去几分艳色。 “得让相爷觉得,我不是只会争权夺势的女人。”她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抚过唇角,“我也可以,温婉懂事。” 她亲自熬了一盅老母鸡汤,加了黄芪、枸杞,小火慢炖两个时辰,直到汤色金黄清亮。她用锦盒盛了,捧在手中,踩着月色,向书房走去。 第十三章 随我入宫 书房外,廊下小厮见她来,连忙躬身:“蘅姑娘。” 蘅芜点头,轻声道:“相爷可还在?” “在的,方才还见灯亮着。” 她提步上前,正要叩门,却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顿住,手指悬在半空。 屋内,蔺绍独坐案前,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画卷,缓缓展开。烛光下,画中女子身着凤袍,眉眼含笑,手持一枝白梅,立于雪中回廊。她眉心一点朱砂,宛如泪痣,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 蔺绍指尖轻抚画上容颜,声音低哑:“你若还在……该多好。” 他闭了闭眼,将画收入袖中,正欲起身,却听“叩叩”两声轻响。 “谁?”他沉声问。 “妾身蘅芜,奉鸡汤前来,惊扰大人了。”她的声音清柔,如春水初融。 蔺绍眸光一暗,沉默片刻,才道:“进来。” 蘅芜推门而入,低头垂眸,步履轻缓。她将锦盒放在案上,双手打开,恭敬道:“这是妾身亲自熬的鸡汤,听说大人近日案牍劳形,特来献上,愿大人保重贵体。” 蔺绍看着那盅汤,又抬头看她。 今夜的蘅芜,与往日大不相同。素衣淡妆,眉目温顺,竟有几分他记忆中那人初入宫时的模样。 “你……怎么穿成这样?”他声音微沉。 蘅芜抬眼,眸光澄澈:“妾身思及前些日子言行失度,恐惹大人厌烦,故今日特来赔罪。这身衣裳,是妾身做丫鬟时穿的,想着……也让大人看看,我并未忘本。” 蔺绍心头一震。 她竟说得出这种话?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比画中那人更令他捉摸不透。画中人已逝,而眼前人……却步步为营,心机深沉,却又在某一刻,流露出让他心软的温柔。 “你不必如此。”他低声说,“你不是她。” 蘅芜微微一怔,随即垂眸:“妾身从不曾妄想取代谁。只是……大人若不嫌弃,妾身愿尽绵薄之力,替大人分忧。” “分忧?”蔺绍冷笑,“你让我罚如意,断她用度,这便是你的‘分忧’?” “是。”蘅芜坦然抬头,“她若继续猖狂,终有一日,会坏了大人的名声。大人看似冷面执法,实则优柔寡断。您禁她足,却不削她权,岂不是纵容?妾身代您行狠心之事,反替您背了恶名——这,难道不是分忧?” 蔺绍盯着她,良久,竟缓缓笑了。 “你倒是敢说。” “妾身只求……不被误解。”她轻声道,指尖微微颤抖,“大人夜夜独坐书房,可是因为……太孤独了?” 蔺绍猛地抬眼。 蘅芜却已后退一步,低眉顺目:“妾身失言了。请大人恕罪。” 屋内陷入沉默。 风穿窗而入,吹得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如玉,楚楚动人。 蔺绍忽觉喉间发涩,低声道:“汤……拿来吧。” 蘅芜捧起汤盅,双手递上。 他接过,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她:“你今日来,就为了这碗汤?” 她抬眸,眼中似有星火:“还有一事……想求大人。” “说。” “团圆……她虽跟了我,到底年幼,又无父母。妾身想为她求个正式的名分,录入婢册,日后也算有个归处。” 蔺绍冷笑:“你倒替她想得长远。” “她是真心待我。”蘅芜声音微颤,“而我……不想再辜负任何一个真心对我之人。” 蔺绍凝视她,忽然觉得她眼底有光,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雪夜,白梅树下,那人对他说:“蔺绍,这世上最怕的,不是被人伤害,是明明有人对你好,你却不敢信。” 他猛地灌了一口鸡汤。 蔺绍将那盅鸡汤一饮而尽,瓷盅轻轻搁在案上,发出细微一声响。 “这汤……很不错。”他低声道,嗓音比方才柔和了几分,像是被这温热的滋味熨平了冷硬的棱角。 蘅芜垂首站在一旁,唇角微扬,却不敢太明显。她只轻声道:“大人若喜欢,妾身日后常来熬便是。” 蔺绍望着她,目光复杂。良久,他忽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略显疲惫:“这几日奏折堆积,头有些胀。” 话音未落,蘅芜已轻步上前,声音温柔得几近融化:“让妾身为大人按一按吧。” 她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落在他紧绷的肩颈处,力道适中,动作细腻。她的掌心微热,指节修长,按压的节奏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心神。 蔺绍本欲拒绝,可那熟悉的触感却像一根细线,轻轻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蘅芜……”他低唤一声,声音哑得几乎不像自己。 她没应,只指尖微微一顿。 他知道她在听。 烛火静静摇曳,屋内只剩两人呼吸交错。他忽然伸手,猛地扣住她腕子,将她往怀中一带。蘅芜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膝上,惊得睁大眼,却未挣扎。 “你……”她轻喘,指尖抵在他胸前,声音颤着,“大人,这样不合礼数……” “礼数?”蔺绍冷笑,却将她搂得更紧,下颌轻轻抵在她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方才说,不想再辜负真心对你的人……那我问你——你对我,可是真心?” 蘅芜身子一僵。 她怎敢说假? 可她又怎能说真? 她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宫婢,也不是这具身子原本的主人。她是重生之人,是被那高座之上笑得温雅的皇帝与贤妃联手陷害,活生生剜心取命、抛尸乱葬岗的冤魂! 她回来,不是为了情爱,是为了血债血偿。 可眼前这男人……他也在那场局中,冷眼旁观。他不曾救她,也不曾信她。她恨他,也……曾爱过他。 “妾身……”她嗓音微涩,眼底泛起水光,“若非真心,又怎敢夜夜独来书房,不怕闲话,不怕非议?若非真心,又怎敢替大人行那得罪人的事,背那恶名?” 蔺绍眸色一暗,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刺进她的眼底:“可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你不像你,你太静,太稳,仿佛所有悲喜都不入心……你到底是谁?” “我是蘅芜。”她直视着他,泪水终于滑落,却笑得凄美,“是任人欺凌的婢女,也是如今……只想陪在你身边的女人。” 那一瞬,蔺绍心口狠狠一震。 他不再多问,猛地抬手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 唇齿相接,炽热如焚。那不是温柔的抚慰,而是压抑渴望与试探,是试探她是否真是他记忆中那人,也是想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第十四章 你算什么东西 蘅芜闭上眼,任他索取,手指却悄悄攥紧了他衣襟。她心中翻涌着恨与痛,可这一刻,又有种难以言说的悲凉将她淹没——若他们从未生于这权谋深宅,若他们只是寻常男女,该多好。 良久,蔺绍终于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喘息粗重。 “过几日……是皇上的生辰。”他哑声开口,指尖仍抚在她唇上,“今年我奉旨进宫,要带一名女眷随行。我……想带你去。” 蘅芜猛然睁眼,瞳孔骤缩。 “什么?” “我已经命人去私衣坊,为你制了礼服。”蔺绍看着她,眼中竟有一丝罕见的温柔,“紫檀金线,配你最衬。下午你便出府去试衣,不必惊动他人。” 她怔在原地,心如擂鼓。 进宫……见皇帝……见贤妃…… 那两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人,如今,竟又要相见了?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曾跪在殿前求他明察,皇帝却笑着赐她一杯毒酒:“蘅芜,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睡不安稳。” 贤妃则站在他身侧,柔声道:“姐姐,安心去吧,来世莫要再入这宫门。” 她恨他们,恨到骨髓里。 如今,她终于要回去了。 “大人……”她强压住情绪,声音却微微发抖,“您为何要带我进宫?我不懂规矩,也不配——” “配。”蔺绍打断她,眸光坚定,“你是唯一敢说真话的人。也是唯一……让我心乱的人。” 他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别到她耳后,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去吧。”他低声道,“下午就去试衣。别怕,有我在。” 蘅芜望着他,终于缓缓点头,可眼底深处,早已燃起冰冷的火。 她不是怕进宫。 她是怕……自己忍不住,当场动手。 但她知道,还不能急。 她要让他们,亲眼看着她步步登高,再狠狠将他们踩入泥中。 “是。”她轻声应下,退后一步,福了福身,“妾身……谢大人厚爱。” 门外风起,吹动檐下铜铃,叮铃作响。 蘅芜走出书房,抬头望天,月光惨白如霜。 她握紧袖中匕首的触感——那是她贴身藏了三年的凶器,从乱葬岗爬出来时,唯一没被夺走的东西。 “皇上……贤妃……”她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一回,该我了。” 她缓步前行,身影融进夜色。 远处,团圆悄然迎上来,低声道:“姑娘,您脸色不好,是……出什么事了?” 蘅芜停下脚步,望向她,忽然笑了,那笑温柔得近乎悲悯。 “团圆,你还记得我曾说过,这世上最痛的,不是死,是明明有人对你好,你却不得不亲手推开?” 团圆一怔,茫然点头。 蘅芜抬手抚过她的发,轻声道:“可现在,我明白了。最痛的,不是推开,是笑着走向那些杀你的人,还得叫他们一声——主子。” 她顿了顿,眸光冷如寒星。 “下午我要出府试衣……你去准备一辆马车,要偏门走,别惊动任何人。” 私衣坊内,檀香袅袅,金线织锦在烛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 各色绸缎如流水般铺展在案上,绣娘们低头穿针引线,脚步轻悄,连呼吸都放得极低——这里不是寻常裁缝铺,而是专为京城高门贵女制衣的顶级绣坊,一针一线皆是身份象征。 蘅芜带着团圆缓步走入,身姿端雅,裙裾微动,未语先静。掌柜的早已候在一旁,满脸堆笑:“夫人来了,可算盼到了。您那件紫檀金线裙,刚绣完最后一道云纹,小的特意留着没动,就等您亲自来试。” 她还未应声,一道娇纵的声音忽从内室传来—— “这裙子本姑娘要了!” 帘子一掀,徐晚晚挽着母亲徐夫人走了出来。她一身桃红绣蝶裙,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眉目艳丽却带着几分刻薄,眼神一扫,落在那件尚未收起的紫檀裙上,眼底顿时燃起贪婪。 “好漂亮的料子!金线勾云,凤凰衔珠,这不是只有三品以上命妇才能用的规制吗?”她几步上前,伸手就去抚那衣襟,“娘,我要这件!” 掌柜的额头沁出汗来,连忙拦:“大小姐使不得!这是蔺相爷亲自定下的,给……给府上一位夫人做的。” “夫人?”徐晚晚嗤笑一声,目光如刀扫向门口的蘅芜,上下打量,见她虽气质清冷,却只穿了件素青暗纹裙,连首饰都无几件,顿时冷笑,“她?一个连命妇都不是的侍妾,也配穿紫檀金线?这是僭越!” “徐小姐慎言。”蘅芜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如寒泉滴石。 “我慎什么言?”徐晚晚甩开帕子,指着她鼻尖,“你一个侍妾,连正式名分都没有,居然让蔺相为你定这般规制的衣裳?你这是想冒充贵妇,勾引皇眷不成?” 四周绣娘纷纷低头,无人敢应。唯有团圆气得脸色发白,攥紧了拳头。 蘅芜却只是静静站着,唇角微扬,眸底冷光暗涌。 重生一年前,她还是宫中皇贵妃,统领六宫,徐晚晚的父亲徐尚书因贪墨军饷被查,正是她力谏圣上宽宥其罪,才保下徐家一门富贵。 可这徐晚晚非但不感恩,反倒在宫宴上当众讥讽她“出身卑微,靠美色上位”,更煽动其他嫔妃排挤她。 如今……她竟还敢这般嚣张。 “徐小姐。”蘅芜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静,“紫檀金线,确为三品以上命妇可用。但——”她微微一顿,唇角弧度加深,“圣上特赐蔺相府女眷‘等同三品’礼遇,凭的是军功、忠心,而非出身。” 她缓步上前,目光直视徐晚晚:“你父尚书之职,三品顶峰,可你母亲至今仍穿的是青罗裙,因何?规矩在此,不是谁想僭就越得。” 徐晚晚脸色涨红,指着她:“你……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我?!” “我是蔺相要带进宫的人。”蘅芜淡淡道,“三日后圣上生辰宴,满京命妇皆在。到时,徐小姐若还这般不懂规矩……”她眸光微闪,“怕是连你父亲,也护不住你。” 第十五章 这菜是谁教你的 “你胡说!”徐晚晚怒极,抬手便朝她脸上甩去,“一个贱妾,也敢这么大的口气?!” 掌风扑面,蘅芜却未动。 ——只听“啪”一声脆响! 不是打在她脸上,而是徐晚晚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扣住。 “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 低沉嗓音如寒冰压境,众人循声望去—— 蔺绍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前,玄袍玉带,眉目冷峻,眸光一扫,整个私衣坊瞬间鸦雀无声。 徐夫人吓得后退一步,颤声道:“蔺……蔺相爷?您怎么来了?” 蔺绍看也未看她,目光只落在蘅芜脸上,见她指尖微颤,唇色发白,心头一紧,随即转向徐晚晚,冷笑:“徐尚书教女有方啊。当街行凶,辱骂朝廷命官家眷,你倒是威风。” “她……她是贱妾!不配穿那样的衣服!”徐晚晚挣扎着,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 “贱妾?”蔺绍眸光一冷,声音陡然压下,“你可知道,圣上亲赐‘等同三品’诏书,已送入我府?你今日辱的,不是一名侍妾,是朝廷诰命!按律,诬陷命官家眷,杖八十,削籍为民!” “什么?!”徐夫人惊叫出声,“相爷,晚晚年幼无知,冲撞了您,我们赔礼!赔礼!” 蔺绍冷笑,松开徐晚晚的手腕,任她踉跄后退。他缓步走到蘅芜身侧,将她轻轻拉至身后,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这件衣服,”他目光扫向掌柜,“装盒,明日亲自送入相府。再传话下去——私衣坊今后若有人敢怠慢我府中夫人,我便拆了你这铺子。” “是是是!”掌柜连连叩首。 蔺绍又转身,目光如刀刺向徐晚晚:“至于你——三日后宫宴,你若再敢对蘅芜出言不逊……我不介意让皇上知道,徐家的女儿,是如何不知廉耻、目无尊卑的。” 徐晚晚脸色惨白,几乎站不住。 蘅芜站在他身侧,望着他挺拔背影,心口猛地一揪。 ——这一世,他竟会这般护她。 可她不能心软。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袖中匕首的冷硬轮廓,眼神渐渐幽深。 “走。”蔺绍回身,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我送你回府。” 马车缓缓驶出私衣坊,团圆坐在外驾,低着头,眼眶发红。 车内,蘅芜静静靠在软垫上,手仍被蔺绍握在掌心。他掌心温热,却让她如坐针毡。 “怕吗?”他忽然问。 她抬眸,对上他深邃双眼。 “怕。”她轻声道,“怕自己配不上这样的荣耀。” 蔺绍却笑了,抬手抚上她脸颊,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你值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值得。” 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沉闷声响。 蘅芜望着车帘外飞逝的街景,耳边回响着徐晚晚的讥讽、掌柜的谄媚、蔺绍的维护……还有,那深宫中,皇上饮茶时的轻笑:“蘅芜,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睡不安稳。” 她闭了闭眼。 聪明?这一世,她不会再因聪明而死。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 她活回来了。 马车行至相府偏门,蔺绍先下车,转身伸出手。 蘅芜迟疑一瞬,将手放入他掌心。 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微颤。 “明天。”他低声说,“还有许多事要准备。别怕,一切有我。” 她点头,正欲进府,忽听远处传来马蹄急响。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披甲执令,高声喊道:“圣上口谕——蔺相即刻入宫,商议生辰大典仪制!” 蔺绍皱眉,转身看向蘅芜:“我得走一趟。” 她轻声:“去吧,我等您。” 他凝视她片刻,终是点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夜风拂过,蘅芜立在门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不动。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洒在相府清幽的院落中。蘅芜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推门而入时,团圆已提着灯在屋内等候。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团圆忙上前接过她肩上的薄披风,担忧地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今日在私衣坊,那徐家小姐真是欺人太甚!要不是相爷及时赶到……我真怕您受委屈。” 蘅芜轻轻一笑,坐到铜镜前,任团圆为她卸下发钗:“我没事。倒是你,脾气这般冲,回头惹了徐家记恨,吃亏的还是你。” 团圆哼了声,忽而转移话题:“小姐,晚膳还没用呢,您想吃点什么?我去厨房给您端来。” 蘅芜起身,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素色布裙,换了衣裳:“不劳你去了,我亲自下厨。” “啊?”团圆瞪大眼,“您要去厨房?使不得!万一烫着伤着,相爷知道了还不得……” “怕什么。”蘅芜轻笑,眉眼间竟浮出几分罕见的柔和,“他喜欢吃的,我自己做一次,也让他知道,有人惦记着他。” “相爷喜欢吃什么?”团圆好奇追问。 “麻婆豆腐,要辣得呛人;佛跳墙,得炖足三个时辰。”蘅芜语气自然,像是早已烂熟于心。 团圆愣住:“小姐……您怎么知道这些?相爷从没在府里提过他爱吃什么啊……” 蘅芜动作微顿,随即低头系上围裙,淡淡道:“问了厨房的婆子罢了。” 团圆将信将疑,却也没再追问,只默默跟去厨房打下手。 灶火燃起,锅铲翻动。蘅芜挽起袖子,亲手炒制麻婆豆腐,红油翻滚,辣香扑鼻;另一边,砂锅里佛跳墙慢煨,浓郁香气随风四散,竟一路飘出了院墙。 此时,宫中议事后归来的蔺绍刚下马,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久违的香气。 他脚步一顿,鼻翼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是……麻婆豆腐?” 他大步穿过回廊,循着香味一路寻来,最终停在厨房门口。 只见蘅芜站在灶前,一手执勺,一手扶锅,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眉头微蹙,专注地试味,指尖沾了点汤汁送入口中,唇角微动,似在品评。 那一瞬,蔺绍如遭雷击。 ——这动作,这神情,这味道…… 怎么会? 他猛地推门而入,惊得团圆手一抖,差点打翻汤碗。 “相爷?!”团圆慌忙行礼。 蔺绍却看也不看她,目光死死锁住蘅芜,声音低哑:“这菜……是谁教你的?” 蘅芜回头,见是他,眸光微闪,轻声道:“我听厨房的人说您爱吃,就试着做了。” 第十六章 伺候沐浴 “胡说!”他突然逼近,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轻哼出声,“整个相府,没人知道我喜欢这些!连我母亲都不知我嗜辣!你一个侍妾——从哪儿听来的?!” 火光跳跃,照得他眸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痛与怒。 蘅芜垂眸,睫毛轻颤:“相爷误会了,我只是……打听了一下。” “打听?”蔺绍冷笑,声音微颤,“那你可知道,这麻婆豆腐是我在西南戍边时,一个故人做的?她……她也爱吃辣,说辣能驱寒,能醒神,能让人记住痛……”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如刀刻:“你连这都晓得?” 蘅芜呼吸微滞,指尖发凉。 她不能说——她当然不能说。 她曾在宫中设宴,亲自为他做这道菜。那时他远征归来,满身风尘,她端着热腾腾的麻婆豆腐送到书房,笑着说:“你若再不回来,我就把它端到军营去。” 他吃了三碗饭,说这是天下最好吃的菜。 后来,她死在冷宫,他再未踏足御膳房半步。 如今……他竟还记着。 “我……我真的只是……”蘅芜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告诉我,”蔺绍眸色幽深,几乎将她看穿,“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连我随口说过的一句话都记得?为什么……连她走路的姿势、笑的样子,都和你一模一样?” “相爷!”蘅芜终于抬头,眼中含雾,声音轻却坚定,“我不是谁……我只是蘅芜侍妾。我喜欢您,所以想知道您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习惯几点歇息……这……难道有错吗?” 她仰头望着他,泪光浮动,却倔强不肯落下。 蔺绍浑身一震,手劲不由松了几分。 “你喜欢我?”他低语,像是自嘲,又像是不信。 “是。”蘅芜点头,声音清晰,“从第一眼见您,就喜欢了。” 空气凝滞。 良久,蔺绍缓缓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抬手捏了捏眉心,苦笑出声:“是我疯了……是我想她了。”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她就是那个蘅芜?她不能说。 “相爷。”她最终低声开口,“也许……这是天意。让您遇见一个叫蘅芜的人,不是为了让她成为她的影子,而是为了让她……成为您的妻。” “妻?”蔺绍猛地抬头,眸光锐利如刀。 “是。”蘅芜直视他,一字一句,“我不只是侍妾,我也想成为您的妻。堂堂正正,入宗庙,拜高堂,与您并肩而立,生死不离。” 寂静。 灶火噼啪作响,汤汁沸腾。 蔺绍看着她,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竟带了几分苍凉。 “你知不知道,”他缓缓逼近,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困在灶台与他之间,“一个侍妾说这种话,是大不敬?” 蘅芜不退,仰头迎视:“可您也说过,我已是朝廷诰命,等同三品。” “你倒是记得清楚。”他低语,气息拂过她脸颊。 “因为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她轻声回应。 两人对视,呼吸交缠,时间仿佛静止。 门外忽传来脚步声,团圆端着碗筷进来,见状猛地刹住,脸色涨红:“奴婢……奴婢只是来摆碗筷……” 蔺绍倏然退开,神色恢复冷峻,却不再质疑。 他走到桌前,坐下,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送入口中。 辣意冲上舌尖,他眯了眯眼,喉结微动。 “太咸了。”他淡淡道。 蘅芜站在灶边,指尖微颤。 他却忽而抬眼,望向她:“但……很像。” 她心头一跳。 他低笑一声,又夹了一筷子:“下次,少放半勺盐。她……也是这样,总爱放多。” 说完,他低头吃饭,不再看她。 蘅芜怔在原地,眼眶发热。 团圆悄悄拉她衣袖,小声问:“姑娘,您……没事吧?” 蘅芜摇摇头,望着蔺绍低头吃饭的侧脸,轻声说:“我没事。” 一刻钟之后,蘅芜随同蔺绍来到浴房。 水汽氤氲,弥漫在整个净室。 蔺绍背靠在宽大的浴桶边缘,肩头沉入热水中,闭目养神。水波轻荡,映着烛光微微晃动,他的眉宇依旧未展,仿佛朝堂上的纷争仍缠绕心头。 “过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倦意。 蘅芜站在屏风外,手里捧着一条干净的白布巾,闻言脚步微顿。 “相爷,妾身在外头候着便可。” “我说,过来。”他并未睁眼,语气却不容置疑。 她轻轻咬了唇,终究还是踏进净室。青砖地面微凉,她赤足踩在上面,一步步走近那桶蒸腾的热水。雾气中,他的身形若隐若现,宽肩窄腰,肩胛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低着头,将布巾搭在手边铜架上,正欲转身,却被他突然伸手一扯。 “啊!”她惊呼,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桶中,水花四溅。 温热的水瞬间浸透她的衣裙,布料紧贴肌肤,勾勒出纤细腰肢与起伏的曲线。她狼狈地挣扎着要爬起,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按在身前。 “怎么这么笨?”他低笑,声音沙哑,“连站都站不稳?” “相爷……快放开我,这不合礼数……”她喘息着,声音微颤,心跳如鼓。 “礼数?”他抬眸,眸光幽深如夜,直直看进她眼底,“你昨日还说教我,现在倒讲起礼数来了?” 她心头一震,嘴唇微启,却说不出话。 他忽然抬手,指尖抚上她湿透的鬓发,顺着脸颊滑下,停在她唇边。拇指轻轻摩挲,带起一阵战栗。 “你说你喜欢我。”他低语,“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哪里?” 她呼吸一滞,睫毛轻颤:“我……喜欢您说话的样子,喜欢您皱眉时眼角的纹路,喜欢您握笔时指节的力度……喜欢您……哪怕对我发怒,也从不伤我。” “胡闹。”他声音低哑,却并未推开她。 “不是胡闹。”她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若您不信,便让我用行动告诉您我不是谁的替代,我是……蘅芜。” “蘅芜……”他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咀嚼着一段尘封的过往,眼神忽明忽暗。 下一瞬,他猛地俯身,吻住了她。 炽热、强势、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他的唇如烈火般燃尽她最后一丝理智。她呜咽一声,双手本能地抵在他胸前,却在触到他肌肤的瞬间软了下来,十指缓缓收拢,抓皱了他的湿衣。 第十七章 让路 水波剧烈晃动,桶沿溢出的水流了一地。他的吻越来越深,一手托住她后颈,一手环住她腰肢,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别逃……”他在她唇边低语,嗓音沙哑如裂帛,“就算你是假的……也别逃。” 她心口一疼,眼底泛起水雾,却主动抬起脸,迎上他的吻。 这一夜,水声与喘息交织,月光透过窗棂,静静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天光微亮时,蘅芜幽幽转醒。 她躺在熟悉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发丝还带着淡淡水汽。屋内寂静无声,唯有晨风拂过帘幕,轻轻摇曳。 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是她的屋子,干净整洁,昨夜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可颈间残留的红痕,腰间的酸软,都在提醒她:那不是梦。 “小姐?您醒了?”团圆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袭华裳,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哎哟,可算醒了!相爷说了,今儿您得进宫赴宴,早朝一散他就回来接您,让我赶紧给您梳妆!” “进宫?”蘅芜怔住,“我……一个侍妾,为何要进宫?” “奴婢也纳闷呢!”团圆把衣裙放在床边,一边伺候她起身一边嘀咕,“昨儿相爷亲自挑的这身绯红绣金流云裙,说是让你穿上,可您明明只是侍妾,这品级都越了……” 蘅芜低头看着那件华服——绯红为底,金线织就云纹飞凤,腰襕处绣着五瓣梅。 她指尖微颤:“他……为何带我去?” “奴婢哪知道啊!”团圆吐了吐舌头,“不过昨夜您伺候相爷沐浴后,他回书房待到三更天,一个人坐着,也不点灯,就那么静静的……后来才回房。您说,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蘅芜没有回答。 她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昨夜的吻、他的低语、那句“就算你是假的,也别逃”反复在耳边回响。 他是想起了谁?还是……在试探?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时,朝阳正从金瓦飞檐上跃出,映得宫墙熠熠生辉。 蘅芜坐在车厢内,手指紧紧攥着裙角。蔺绍在一旁闭目养神,侧脸冷峻,眉心微蹙,仿佛仍在思量朝中之事。 “相爷。”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今日是皇上生辰,宫宴必有命妇列席。我一个侍妾,随您入宫,恐遭非议。” 他睁开眼,淡淡扫她一眼:“谁敢非议?” “可……规矩如此。” “规矩?”他冷笑一声,“当年先帝赐我‘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如今我带个侍妾进宫贺寿,也需向谁请示?” 她抿唇不语。 他却忽然倾身,伸手拂去她肩头一缕碎发,低声道:“今日,就让我带你见见世面。” 她心头一颤,正欲开口,马车忽然一颠。 她脚下未稳,整个人前倾,眼看就要撞上车壁。 “小心!”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她跌坐在他膝上,后背紧贴他胸膛,鼻尖撞上他下颌,一阵酥麻窜上脊背。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低斥,声音却带着几分无奈,手臂却未松开,反而将她圈得更紧。 “对不起……”她耳尖泛红,挣扎欲起。 “别动。”他箍住她腰,“再动,我就真不放你走了。” 她僵住,心跳如雷。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叹:“蘅芜……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她仰头,与他对视,声音轻却坚定:“我想您记得我,不是因为谁,而是因为我是我。” 他沉默良久,忽而低笑:“可若我告诉你,我带你是因你与那人同名……你还会想留下吗?” 他眸光一震,紧扣她腰的手指猛然收紧。 马车停在宫门外。 宫人高声唱喏:“蔺相驾到——” 他缓缓松开她,整理她微乱的衣襟,低声道:“记住,在宫中,少言,少看,少动心。” 她点头,却被他突然握住手。 “若有人问起你身份……”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你就说——蔺某的夫人,未过门,已入心。” 她呼吸一滞。 他挑开车帘,率先下车,转身伸手:“来,我扶你。” 她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良久,终于将手放入他掌心。 阳光洒落,映得两人身影交叠。 远处宫门深处,钟鼓齐鸣,礼乐骤起。 “小姐。”团圆小跑着追上来,偷偷塞给她一个小锦囊,“这是相爷让交给您的,说……万一不适,就打开。” 她低头,指尖摩挲着锦囊上的暗纹,是一朵半开的梅花。 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宫门外的宁静。 蘅芜刚扶着蔺绍的手踏上石阶,忽闻身后一阵喧哗。几辆朱轮华盖的马车自御道驶来,车辕上绣着徐氏族徽——一对衔珠飞燕,金线勾边,气势逼人。 她脚步微顿,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 蔺绍察觉她异样,侧目低问:“怎么了?” 她还未开口,便听得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哎呀,这不是相爷吗?今日竟有幸在宫门前遇见您!” 众人回头。 徐晚晚披着霞影红狐裘,缓步走下马车。她生得明媚娇艳,柳眉含春,眼波流转,一出场便如春风吹破冰河,惹得四周宫人频频侧目。 可当她的视线落在蔺绍身旁的蘅芜身上时,那笑意骤然一凝,眼中划过一道冷光。 “原来是尚书府的千金。”蔺绍语气淡漠,连正眼都未给,只牵起蘅芜的手,“让路。” 徐晚晚脸色一僵,旋即又扬起笑,莲步轻移,竟径直朝蔺绍走去,手中帕子轻掩唇角:“相爷莫要这般冷淡嘛。父尚书常在家中提起您,说您才高八斗、风仪无双,今日一见,果真……比传闻更胜三分。” 她说话时眸光含情,故意放慢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搔刮人心。 蔺绍却眉峰一压,神色骤冷:“尚书家教甚严,怎的竟教出个不知礼数的女儿?宫门重地,也敢如此轻佻?” 徐晚晚笑容瞬间僵住,脸涨得通红。 她身后一名身着素青襦裙的女子快步上前,柔声解围:“姐姐只是仰慕相爷风采,言语稍显热络,并无冒犯之意。还望相爷宽宥。” 第十八章 太像了 这女子眉目清秀,气质温婉,正是徐晚晚的庶妹——徐清。 她说话时始终低着头,姿态谦卑,可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蘅芜一眼便认出了她。 那一日在私衣纺,徐晚晚当众羞辱她出身低微,说她“连给尚书府丫鬟提鞋都不配”,正是这徐清悄悄塞给她一方素帕,低声说:“有些人,仗着嫡出便肆意妄为,你莫往心里去。” 那时她只道对方心善,如今看来……怕是另有所图。 “原来是你。”蘅芜淡淡开口,目光直视徐清。 徐清抬眸,眼波温软如水:“蘅芜姐姐……好久不见。那日之后,我一直挂念着您,生怕您受了委屈。” “挂念我?”蘅芜轻笑,“倒不必。那一日你姐姐骂我时,你可曾出声?” 徐清脸色微白,咬了咬唇:“我……位卑言轻,不敢忤逆姐姐……但我心里,一直为姐姐不平。” “够了。”蔺绍忽然出声,语气森然,“宫宴将启,尔等在此喧哗,是想让陛下等你们不成?” 他牵起蘅芜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徐晚晚气得指尖发颤,死死盯着二人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过是个侍妾,装什么正经!相爷迟早会知道你是什么货色!” 徐清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姐姐,莫冲动……她现在是相爷带进宫的人,哪怕只是侍妾,也不能轻易动。” “动不了?”徐晚晚冷笑,“等进了宴席,我自有办法让她出丑!什么未过门已入心?可笑!相爷怎会真心待一个贱籍出身的婢女!” 徐清眸光微闪,忽而压低声音:“姐姐,若真想压她一头……不如让我来。” “你?”徐晚晚嗤笑,“你向来与她虚与委蛇,莫不是真起了同情心?” “不。”徐清唇角微扬,眸底却冷得像冰,“我不过是想看看,她能靠那张脸撑到几时。毕竟……相爷那样的人,怎会长久留一个替身?”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蘅芜被蔺绍牵着手,穿过长长的回廊。两侧宫灯高悬,绣帷低垂,脚下是金砖铺地,映着晨光如镜。 “还紧张?”他忽而问。 她摇头,声音轻却坚定:“有您在,便不怕。” 他侧头看她一眼,目光微深,终是低声道:“若有人挑衅,不必忍让。今日,你是蔺某带来的人,谁若不敬你,便是不敬我。” “小姐,请入席。”宫人低声引导,声音恭敬却不亲近。 蘅芜微微颔首,随着引路的宫婢穿过雕梁画栋的大殿。宫宴设在含元殿,殿内金烛高照,锦绣铺陈,百官命妇分列左右,香气氤氲,丝竹轻奏。殿中中央一道玉阶直通御座,此刻尚未有人落座,却已气氛凝重。 蔺绍松开她的手,低声道:“你去女眷席那边,我与几位大臣先谈几句。” 她点头,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蹭,便垂眸退开。 刚走到东侧女眷席,还未落座,徐晚晚已娇笑着起身,拉住她的手腕:“哎呀,这不是蘅芜妹妹吗?相爷竟真把你带来了,我还以为只是做做样子!” 她笑得甜美,指尖却用力掐进蘅芜的皮肉,眼中尽是讥诮。 “姐姐说笑了。”蘅芜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浅笑如常,“能来宫宴,是相爷抬爱。” “哎哟,妹妹可别谦虚。”徐清也起身,素手轻扶她肩头,语气温柔,“相爷待你这般不同,谁人不知?” 她嘴上说着好话,眼神却悄悄扫向蔺绍的方向,似有意无意。 蘅芜垂眸,轻轻拂开她的手:“徐二小姐太过抬爱了。我不过是个侍妾,岂敢与小姐们相提并论?” “侍妾?”徐晚晚嗤笑一声,凑近她耳边,声音压低却尖锐,“可昨儿相爷亲口说你是‘未过门,已入心’……这话若传出去,怕是连皇后都要重新给你排位分呢。” 蘅芜抬眼,目光平静如水:“姐姐若觉得不妥,大可当面问相爷。” 徐晚晚一噎,脸色微变。 这时徐清又柔声插话:“姐姐,莫要为难蘅芜姐姐了。今日是皇上寿辰,咱们姐妹该和和气气才是。”她顿了顿,笑意盈盈,“再说了,皇上和贤德妃一会儿就到了,咱们可得端庄些,别丢了尚书府的脸面。” “哼,就你会做人。”徐晚晚冷哼一声,却也不再纠缠,只是目光频频飘向蔺绍所在的方向,眼底情愫难掩。 蘅芜默默坐下,指尖轻抚袖中锦囊,那朵半开的梅花仿佛烙在掌心。 她低着头,听着四周女眷轻语笑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 她的心,早已被拉回前世。 那夜冷宫烛火摇曳,她跪在冰冷地砖上,薛离璟站在门外,背影挺拔如松,却未曾回头。贤德妃捧着酒杯走来,唇角含笑:“蘅芜,皇上念你忠心,赐你一醉,来生投个好胎。” ——忠心?她为他筹谋十年,平乱党、除权臣、稳江山,换来的却是毒酒一杯! 她咬紧牙根,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妹妹,吃些莲子羹吧?”徐清忽然推来一碗热腾腾的甜羹,笑容温婉,“你脸色有些白,可是不适?” 蘅芜抬眼,对上她那双似水柔情的眸子,心底却冷笑。 上辈子,就是这双眼睛,在她被贬冷宫后,还曾提着食盒来看她,哭着说:“姐姐,我求了贤德妃无数次,她就是不肯救你……” 可她后来才知道,徐清早早就投了贤德妃门下,那碗“救命汤药”,竟是加剧毒性的引子。 “多谢。”蘅芜微笑,却不接碗,“我不饿。” “真不吃?”徐清略显担忧,“听说皇上最爱这莲子羹,贤德妃亲自督办的呢。” “哦?”蘅芜轻声道,“那倒是巧了,我也曾听闻,贤德妃最擅长的,便是用甜食掩苦毒。” 话音落下,徐清笑容一僵。 徐晚晚却浑然不觉,只顾望着蔺绍的方向,喃喃道:“相爷今日穿这玄色锦袍,当真如谪仙临世……我若能与他共度一生,死也无憾。” “姐姐这话,让相爷听见可不好。”徐清低声劝道,却掩不住唇角一丝冷笑。 “有什么不好?”徐晚晚不服气,“我心仪相爷,人尽皆知!总比某些人,勾栏出身,靠一张脸爬上高位,还要虚伪!” 蘅芜依旧低头,仿佛未闻。 可当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她脊背骤然绷直。 第十九章 她叫什么名字 脚步声由远及近,龙袍翻动,金线绣日月山河。 薛离璟来了。 她缓缓抬头。 十年了。 那张脸依旧俊朗非凡,眉如刀裁,目若寒星,唇角含笑,风度翩翩。他牵着贤德妃的手,缓步登阶,举止亲昵,仿佛天下尽在掌中。 “恭迎皇上,万福金安。”满殿文武齐声下跪,声震大殿。 蘅芜也跪下,额头触地,却透过发丝缝隙,死死盯着那双明黄靴履。 就是这双脚,踩着她的骨血,走上权力巅峰。 贤德妃轻笑着扶起薛离璟,柔声道:“陛下,今日寿辰,不必多礼,快请平身。” 她一袭凤尾金纱裙,鬓边一朵赤红牡丹,艳压群芳。她扫视殿内,目光掠过蘅芜时,微微一顿,随即勾唇一笑:“咦?蔺相今日竟带了个美人来?倒是头一回见。” 蔺绍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回禀陛下,此乃府中侍妾,臣特允她入宫观礼。” “哦?”薛离璟终于看向她,眸光微闪,“侍疾?倒是个贴心的。” 蘅芜低头,指尖微颤,却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四目相对。 薛离璟眼底掠过一丝异样,似有震惊,似有迟疑。 他猛地攥紧手中玉如意,指节发白。 ——这双眼睛……怎会如此熟悉? 贤德妃察觉他异样,轻轻挽住他手臂,娇声道:“陛下,看什么呢?不过一个侍妾罢了,不值得您多看。” “朕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薛离璟低声。 “眼熟?”贤德妃轻笑,“天下美人千千万,陛下日理万机,哪能一一记得?再说了,她这等身份,如何入得了您的眼?” 她话音未落,徐晚晚已起身,福身行礼:“陛下,贤德妃娘娘,臣女尚书之女徐晚晚,今日特来为陛下贺寿。” “哦?尚书之女?”薛离璟微笑,“抬起头来。” 徐晚晚抬眸,眼波流转,满是仰慕:“陛下天人之姿,臣女仰慕已久。” “倒是位佳人。”薛离璟点头,却不甚在意,目光又不自觉飘向蘅芜。 贤德妃笑容微敛,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这时,徐清也起身行礼,声音温婉:“臣女徐清,恭祝陛下圣体安康,福寿绵长。” “免礼。”薛离璟淡淡道,却忽然皱眉,“你……可是常在贤德妃宫中走动?” 徐清一怔,随即垂首:“回陛下,臣女曾蒙妃娘娘垂怜,得赐绣艺指点,故常去请安。” “原来如此。”薛离璟点头,却不再多言。 贤德妃轻轻抚着腕上玉镯,笑意温柔:“清儿是个有福的,心思玲珑,最懂讨人欢心。” 徐清含笑低头,眼角余光却悄然瞥向蘅芜,带着一丝挑衅。 蘅芜依旧沉默,只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指尖却冰凉。 “妹妹,你怎么不吃?”徐晚晚忽然笑吟吟道,“待会还有歌舞助兴呢,听说是西域进贡的胡旋舞女,跳得那叫一个好!相爷最爱看这类热闹了。” 她特意加重“相爷”二字,眼神勾向蔺绍。 蔺绍正与几位大臣低声议事,神色冷峻,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蘅芜这边。 “是吗?”蘅芜轻声道,“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她抬眼,正对上蔺绍的视线。 他微微颔首,仿佛在问:“还好吗?” 她回以一笑,眼底却翻涌着血海深仇。 “皇上,”贤德妃忽然娇声道,“今日寿宴,不如让新来的舞姬跳一曲‘霓裳羽衣’,也好助助兴?” “准。”薛离璟微笑,“传舞姬。” 乐声骤起,琵琶横笛齐鸣,一群舞姬轻步入场,水袖翻飞,宛如流云。 蘅芜看着那舞姿,忽然浑身一僵。 ——这一舞,正是她前世编排的! 那年她尚是宫中女官,为讨薛离璟欢心,耗尽心血创此舞,寓意君臣一心,江山永固。 可后来……她被贬冷宫,此舞被贤德妃改为“霓裳”,说是她所献,博得龙心大悦。 如今,历史重演。 她盯着贤德妃那得意的笑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妹妹,你怎么了?”徐清忽然关切地问,“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蘅芜缓缓抬头,望着她,唇角微扬:“我很好。只是忽然想起,有些人,窃人之心,夺人之功,却不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徐清笑容一滞。 徐晚晚却嗤笑:“装神弄鬼!你一个贱婢,懂什么天道?” “我懂不懂不重要。”蘅芜淡淡道,“重要的是——有些人,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忘了,死过一次的人,最不怕再死第二次。” “陛下,这侍妾……”贤德妃忽然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搭上薛离璟的袖口,目光却死死锁在蘅芜身上,似有千般思绪翻涌,“她的眼睛……您可瞧见了?” 薛离璟眉心微跳,还未答话,只觉心头猛地一震。他再度看向那跪伏在地的女子——蘅芜已缓缓抬头,眸光清冷如寒潭秋水,映着殿中金烛,竟似有星河流转。 “这双眼睛……”他喃喃出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像极了她。” 贤德妃身子一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强撑笑意:“陛下莫非伤心过度,认错了?贵妃已仙逝十年,魂归黄土,怎会……” “朕没有认错。”薛离璟语气忽然沉下,目光如刀般扫过她。 贤德妃脸色骤白,强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许是思念过甚……这侍妾不过是长相相似罢了,出身低微,怎配与贵妃相比?” “相似?”薛离璟冷笑,“若只是相似,为何朕一见她,心口如刀绞?为何她抬头那一刻,朕竟忘了呼吸?”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震大殿:“蔺绍!” 蔺绍立刻上前,拱手行礼:“臣在。” “你带进宫的这个侍妾,”薛离璟目光灼灼,“她叫什么名字?” 满殿寂静,连乐声都悄然停歇。 众人都望向蘅芜。 她缓缓起身,衣袂轻扬,一步步走出女眷席,在百官注视之下,独自立于殿心。裙裾拂过金砖,无声无息,却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她福身,动作端雅如旧日宫中女官,声音清越如泉:“妾,蘅芜。” 第二十章 真是巧合 “蘅……芜?”薛离璟喃喃重复,瞳孔骤缩,猛地站起,玉如意“哐”地跌落在地。 “轰——” 一道惊雷劈过天际,震得殿外铜铃乱响。 他踉跄后退一步,靠住龙椅,额角渗出冷汗,颤抖着指向她:“你……你说你叫什么?!” “蘅芜。”她再答,一字一句,清晰如刃。 殿内死寂,仿佛连风都凝固了。窗外惊雷又起,电光划破夜幕,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薛离璟的手指剧烈颤抖,喉头滚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目光死死锁住蘅芜,却在她平静如水的眼神中,竟不敢再向前一步。 “皇上?”贤德妃轻声唤道,指尖轻轻抚上他手臂,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紧张,“您怎么了?不过是个侍妾,名字相似罢了,怎值得您如此失态?” 薛离璟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是朕一时恍惚。继续宴饮吧,不必在意。” “是,陛下。”太监总管忙高声传令,“歌舞继续,众卿免礼,用膳!” 人群渐渐恢复喧闹,唯独蔺绍站在原地,眉头微锁,目光在薛离璟与蘅芜之间来回扫视。他不动声色地退到席间,低声对身旁心腹道:“去查,十年前贵妃之死,宫中档案,一丝一毫,都不许漏。” 蘅芜缓缓落座,指尖轻抚茶盏边缘,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徐清这时轻笑着端起酒杯,柔声道:“陛下,臣女不才,愿献舞一曲,为陛下寿辰添彩。” “哦?”薛离璟转过头,勉强一笑,“清儿有心了。” 徐清含羞带怯地低头,起身步入殿中。乐师会意,立刻奏起《采莲曲》,清丽婉转,如溪水潺潺。她足尖轻点,水袖翻飞,腰肢柔软如柳,每一个转身都恰到好处,引得满堂喝彩。 “徐小姐这舞,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位老臣抚须赞叹。 “是啊,若非出身庶支,怕是早入宫为妃了。” “可惜啊可惜。” 徐晚晚听得心花怒放,嘴角翘起,故意提高声音道:“妹妹果真了得,这般才艺,就算比不上贤德妃娘娘亲授的舞姬,也差不了多少了。不过呢——”她顿了顿,目光斜斜扫向蘅芜,“有些人,连舞都不会跳,只靠一副皮相,就敢在相爷身边晃荡,也不怕脏了这大殿的光。” 蘅芜只是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青笋,轻笑道:“徐小姐这话,倒像是在说我?” “不是你是谁?”徐晚晚嗤笑,“一个侍妾,连名字都上不得玉牒,也配坐在这里?要我说,不如去后厨帮忙端菜,倒还实在些。” 蔺绍眉峰一动,正要开口,却见徐晚晚已盈盈起身,福身向龙座:“陛下,臣女有一请。” “讲。”薛离璟淡淡道。 “相爷府中这位……蘅芜姑娘,既入宫观礼,也是难得的荣宠。不如让她也露一手才艺,好让我们这些闺秀开开眼界?毕竟——”她笑得俏皮,“能得相爷青眼,定有过人之处。” 全场目光再次聚焦蘅芜。 蘅芜缓缓放下筷子,抬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徐小姐此言差矣。我才疏学浅,岂敢在陛下面前献丑?” “哎呀,姐姐何必谦虚?”徐清也笑着接口,语气温柔却不怀好意,“相爷待你不同,定是因你有特别之处。不如——就跳一支简单的?就当是助兴,如何?” “是啊,跳一支嘛!”有几位大臣家的小姐也跟着起哄。 蘅芜轻轻一笑,缓缓起身,裙裾如云展开。 “既然诸位如此盛情相邀……”她抬眸,目光掠过徐晚晚得意的脸,徐清隐含挑衅的笑意,最后落在薛离璟那微微发白的脸上,“那妾,便献丑了。” 她走向殿中,脚步轻缓,却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之上。 “奏先贵妃之曲。”她轻声道。 乐师一愣:“可那是——” “我说,先贵妃的凤凰霓裳。”蘅芜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乐师咽了口唾沫,望向太监总管。总管犹豫片刻,终于点头。 琴声起。 前奏低回婉转,如泣如诉,似有千言万语藏于其中。紧接着,琵琶轻拨,笛声穿云,如春风拂面,又似故人低语。 蘅芜抬袖,起舞。 水袖翻飞,如云卷云舒;足尖点地,似落叶随风。她舞姿并不张扬,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哀婉与克制。 薛离璟猛地一颤,死死抓住龙椅扶手,瞳孔剧烈收缩。 ——这舞……这舞是他此生最难忘的一支!当年贵妃为他所创,只跳过一次,便被他珍藏于心。后来贵妃死后,他命人烧毁所有乐谱,连记忆都几乎封存。 可如今,竟又重现! “这……这舞是谁教你的?”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发抖。 蘅芜不答,继续舞动。 她的裙裾旋转如花,抬眸一瞬间,目光直直刺入薛离璟眼底。 那一眼,如冰刃,如烈火,如十载冤魂归来。 徐晚晚的脸色变了:“这舞……怎么和宫中记载的霓裳羽衣一模一样?可……可霓裳是贤德妃所献……” “闭嘴!”贤德妃厉声喝道,脸色惨白。 徐清也僵在原地,手心冷汗涔涔——她记得,母亲曾说过,当年其实是抄了贵妃的舞,只是换了名字,献给了圣上。可这事……天下知者寥寥! 而此刻,蘅芜的舞,竟与分毫不差,却又多了几分原作的哀怨与深情,仿佛在控诉,在呐喊。 一曲终了。 蘅芜缓缓收势,低头敛袖,气息平稳,仿佛只是跳了一支寻常舞。 全场寂静无声。 许久,一位老臣颤声道:“此舞……此舞不似人间所有,若非倾注心血,断难创出。老臣斗胆问一句——这舞,可是姑娘自创?” 蘅芜抬眸,目光澄澈:“回大人,乃妾于病中梦中所得。一舞既成,便觉心头大畅,仿佛……所经历之事,皆在眼前。” “竟这么神奇。”薛离璟喃喃,心口剧痛。 “是啊。”蘅芜轻笑,转向徐晚晚,“徐小姐方才说我只会倚仗皮相,可如今,妾已献艺,不知小姐可还觉得,我‘脏了这大殿的光’?” 徐晚晚脸色涨红,张口结舌,半晌才怒道:“你……你这舞定是偷学来的!宫中舞谱严禁外传,你一个侍妾,怎会知晓?” “偷学?”蘅芜笑意加深,“那我倒要问了,徐小姐,你口中的霓裳羽衣,又是从何而来?若说是贤德妃所创,为何与我这支几乎一模一样?” “你放肆!”贤德妃拍案而起。 第二十一章 有人托梦罢了 “臣女并无放肆。”蘅芜福身,姿态恭敬,“只是献舞而已。若说抄袭,也该由真正创舞之人来辩。可惜……那位贵妃,已长眠十年。” 话音落下,满殿哗然。 蔺绍忽然起身,冷冷开口:“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讲。”薛离璟声音沙哑。 “十年前贵妃薨逝,圣上悲恸欲绝,下令封存其一切遗物,甚至连她所创之舞,也命人销毁。可为何——”他目光转向贤德妃,“贤德妃却能在次年献上一支与此几乎相同的舞,并得封‘霓裳’之名,受尽恩宠?” “你!”贤德妃脸色煞白。 “蔺相慎言!”薛离璟厉声喝止,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慌乱。 蔺绍不退反进:“臣不敢妄言。只是今日见此舞重现,心生疑惑。若此舞真为贵妃所创,那窃取者,岂非大逆不道?” “够了!”薛离璟猛然站起,龙袍翻动,“今日乃朕寿辰,不谈旧事!舞也看了,宴也尽了,众卿退下吧!” “陛下!”徐晚晚不服,还想开口。 “退下!”薛离璟怒吼,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不敢多言。 蘅芜缓缓走回蔺绍身边,低声道:“他怕了。” 蔺绍看着她,声音低沉:“你到底是谁?这舞……不可能是梦中所得。” 宴席散得仓促,灯火未熄,人心已乱。 徐晚晚端着一盏金丝琉璃酒杯,裙裾轻曳,面上泛着羞涩红晕,一步步走向蔺绍。她低眉顺眼,声音娇软如春水:“蔺相……今夜良辰美景,妾身斗胆,想敬您一杯。” 她抬起眼,眸光流转,带着几分期待与仰慕:“您瞧,妾虽不及那位‘蘅芜姑娘’那般莫测,可也算生得周正,举止端庄。相爷日理万机,若不嫌弃,何不……多看看我?” 话音未落,蔺绍眼皮都没抬,伸手一拨—— “啪!” 酒杯落地,碎成数片,琥珀色的酒液溅上徐晚晚的绣鞋。 她猛地后退一步,惊叫出声:“你——!” “滚。”蔺绍声音冷得像冰刃刮骨。 徐清急忙上前想扶姐姐,刚开口:“蔺相何必动怒,我姐她只是……” 可她话还没说完,蔺绍已转头看向她,目光如刀,寒意彻骨。他只轻轻一瞪,徐清便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之力扼住咽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全场宾客早已悄然退去,唯有这角落尚存残局。蔺绍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走向蘅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走。” “蔺相!你做什么!”蘅芜猝然低呼,脚步踉跄,几乎跌倒。 “闭嘴。”他咬牙,声音低沉如雷在喉间滚动,“别在我面前演。” 他拉着她穿过长廊,灯笼摇曳,光影斑驳,两人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仿佛命运纠缠的绳索。穿回朱红宫门,绕过九龙壁,直奔御花园。 夜风拂面,花香袭人,可这园中景致越是美,越衬得人心冰冷。 终于到了一处僻静亭台,四面垂柳掩映,月色如水洒落青石阶上。蔺绍猛地将蘅芜一推,她背撞栏杆,痛得闷哼一声。 “说!”他逼近一步,眸中怒火翻腾,“你到底是谁?!” 蘅芜喘息未定,抬眼看他,眼中竟泛起泪光:“蔺相……你弄疼我了……” “我弄疼你?”蔺绍冷笑,一手猛然掐住她咽喉,力道之重,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你以为我还看不出来吗?你不是什么侍妾!你就是她——十年前被皇帝赐死在冷宫的贵妃!对不对?!” 蘅芜瞳孔微缩,胸口剧烈起伏,泪珠滚落脸颊,在月光下晶莹如血。 “咳……”她艰难地喘着气,声音破碎,“你说……贵妃?她……她已经死了啊……我只是……只是听闻她悲惨结局,心中不忍……才想替她……讨一个公道……” “公道?”蔺绍怒极反笑,手上却未松半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那一夜冷宫火起,是谁亲自端去那杯毒酒?!是谁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蘅芜身体猛地一震,泪水汹涌而出,可这一次,不是柔弱,而是压抑十年的恨意在眼中翻涌。 “我……我不知道……”她哽咽,“我只是梦见了……梦见一个女子,披着染血的凤袍,躺在冰冷的地上……她说她叫沈蘅芜,是这天下最美的花……却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掐断根脉……” “你闭嘴!”蔺绍低吼,眼底竟有猩红闪过,“你不该提她的名字!你不该跳那支舞!你不该……让皇上露出那种表情!” “那你告诉我……”蘅芜突然抬头,泪眼中迸出锋利光芒,“若我不是她,为何皇上见我第一眼,就失态如疯?为何他听见‘蘅芜’二字,如同见鬼?为何你查了十年都没有结果,而我一出现,所有真相都在蠢蠢欲动?!” 她一字一句,如针扎心。 蔺绍呼吸一滞,手指微微发抖。 “你说皇上怕了?”蘅芜喘息着,抬手抹去泪痕,嘴角竟勾起一丝冷笑,“当然怕。因为他知道,他欠下的命债,从来就没有还清。” “你以为他真的信什么梦中得舞?”她轻笑,笑声却凄厉如夜枭。 “放肆!”蔺绍怒喝,却已松开了手。 蘅芜跌坐在地,捂着喉咙咳嗽,声音嘶哑却坚定:“你也不信他是无辜的,对吧?否则你何必暗中派人去查十年前的太医记录?何必盯紧贤德妃身边的宫女?你早就在怀疑贵妃之死,根本就是一场谋杀,而幕后之人……就坐在那金銮殿上!” 夜风骤起,吹乱她的长发,也吹乱了蔺绍的心神。 良久,他缓缓跪下,与她平视,声音沙哑:“你说你是为她讨公道……那你告诉我,若你不是贵妃本人,你怎么会知道那支凤凰霓裳?怎么会在最后一式时,做出那个只有贵妃才懂的‘折腰回首’?那是……她当年为皇上许愿长寿,特意加上的动作,连乐谱都没记!” 蘅芜沉默。 月光下,她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深,终于被掘开一角。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蔺绍盯着她,缓缓道,“可我还是不信。贵妃死时,全身血脉俱断,毒入心脉,七窍流血。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活下来?” 第二十二章 故意这样做 “所以你就觉得……我是鬼?”蘅芜轻笑,忽然伸手,抚上自己左肩。 徐晚晚踉跄着躲在假山后,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刚才循着人影追来,原想借机再向蔺绍示好,却撞见这等光景——那人素来冷若冰霜、不染尘色的蔺相,竟将那个低贱的侍妾摁在亭中,亲吻如狂。 她眼睁睁看着他掐住她咽喉,又俯身吻她泪痕,那姿态,不是占有,不是轻薄,而像在亲吻挚爱之人。 “蘅芜……”她咬着牙,把这名字在齿间碾碎,“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你也配称‘蘅芜’?你也配让他为你失态?” 她死死攥着衣袖,胸口起伏不定。可越是愤怒,心里就越发寒。她忽然明白——蔺绍怕的不是什么旧案翻起,怕的是这个人,真的就是那个人。否则,一个侍妾,如何能让他失控至此? 亭中,月色静静洒落。 蘅芜伏在地上,肩头微微颤抖,像是终于撑不住,崩溃般哭了出来。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溅起微不可察的声响。她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 “我……我只是听说了贵妃的事……”她哽咽着,抬手抹了抹泪,“她在冷宫被赐死,连尸骨都未归故里……我听一个老宫女讲起,说她临死前还在唱那支舞……我……我就……梦见了……” 她仰起脸,泪眼朦胧,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像一朵带雨的花,凄艳欲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梦见她……或许是我太同情她了……或许……是她太冤……”她声音轻得像风,“我练这支舞,只是想……替她活一次……哪怕只有一刻,也让天下人知道,她不是个罪人……她是……被人害死的……” 蔺绍怔住了。 他站在她面前,拳头紧握,指节泛白,却再没有刚才那股暴戾之气。他盯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仿佛在辨认一个早已消散的影子。 风掠过柳枝,拂动她的发丝,也拂过他心上那道十年未愈的伤。 良久,他缓缓蹲下,抬手,轻轻抚过她湿漉漉的脸颊。指尖颤抖,像是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遗物。 “别哭了。”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下一瞬,他忽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不是刚才那种带着愤怒与质问的撕咬,而是一记极轻、极缓的吻,像雪落梅花,像夜露凝霜。他的唇贴着她的,颤抖着,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散。 “你……”他终于松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别再说什么替她讨公道的话……你若真是她……就该恨我……恨我当年,没能护住她……” “我不是她……”蘅芜轻轻摇头,泪珠又滚下,“我只是……心疼她……也心疼你……” 话音未落,蔺绍猛地将她拉进怀里,手臂收紧,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 “回家。”他终于松开她,站起身,声音恢复冷硬,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回家。” 就在这时,一道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蘅芜姑娘?”一名宫女提着灯笼走来,穿着贤德妃宫中的服色,脸上带着恭敬笑意,“娘娘方才醒来,听闻您在园中,特命奴婢前来相请,说想与您说说话。” 蔺绍眸光一冷,侧身挡在蘅芜面前:“她累了,改日再拜访。” “蔺相误会了。”宫女低头,语气不变,“娘娘说了,若姑娘不愿来,也不强求。只是她提了您的名字,说‘蘅芜’二字,让她想起旧人,心中怅然,想见一见,聊表思念之情。” “旧人?”蘅芜轻声重复,唇角微扬,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她缓缓起身,整了整裙裾,朝蔺绍微微一笑:“相爷,无妨的。贤德妃乃宫中贵人,若我避而不见,反倒失礼。我去去就回。” “我陪你。” “不必。”她摇头,“您先回吧,我自有分寸。” 蔺绍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头:“一刻钟。若你不出来,我亲自来带人。” “嗯。”她轻应,转身随那宫女离去,裙裾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 徐晚晚从假山后走出,望着那背影,冷笑出声。 “‘蘅芜’?呵……贱婢也配用这个名字?” 她抬手抚过自己精心描画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可你再像,也不是她。蔺相心里的贵妃,早就死了十年。而我还活着,我还年轻,我还有机会……只要你一失势,那个位置,就是我的。” 贤德妃的宫室,华贵中透着阴沉。 雕花铜炉燃着安神香,袅袅青烟缠绕梁柱,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紧张。宫女引着蘅芜至外殿,轻声道:“姑娘稍候,娘娘刚小憩片刻,醒后便见您。” 说罢,她转身入内,门轻轻掩上。 蘅芜站在殿前,静静打量四周。 这宫殿她太熟悉了。十年前,她还是贵妃时,这里不过是她宫苑的偏殿。那时贤德妃不过是婕妤,跪在她脚下捧茶,声音轻得像猫。 如今,她成了“侍妾”,站在这人的宫门外,等一个“接见”。 她唇角微扬,抬手抚过廊柱上的雕花——凤凰衔珠,是她当年最爱的纹样。如今这殿里处处都是,仿佛在炫耀什么。 一刻钟过去,殿内毫无动静。 又一刻钟。 夜风渐凉,吹得她单薄的衣裙猎猎作响。宫女却始终未出,连茶都未上一杯。 蘅芜并不急,只是静静站着,目光落在紧闭的殿门上,仿佛在等一场戏开场。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宫女走出来,面上带着歉意:“姑娘久等了,娘娘方才做了个噩梦,惊醒后心神不宁,说想静一静,改日再请姑娘叙话。” 蘅芜笑了。 她笑得极轻,却让那宫女心头一颤。 “原来是这样。”她缓缓道。 第二十三章 借刀杀人 月色如霜,冷风穿廊。 那宫人低着头,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曲折幽深的宫道上引路,脚步却越走越偏。“蘅芜姑娘,请这边走,蔺相正在前头等您。” 蘅芜却忽然停下。 她站在一处断砖残垣前,目光落在前方那一片荒草丛生的院墙黑瓦颓圮,朱门半倾,一道铁链横锁在门楣之上,风吹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 她认得这里。 十年前,她的凤冠被摘,凤袍被剥,从此踏进这扇门,成了“罪妃”,一囚便是十年。每日听着更漏滴尽,看着春去秋来,无人问津,连死讯都要靠宫婢口耳相传。 “你说……蔺相在前头等我?”蘅芜轻笑,声音如冰泉击石。 那宫人回头,额上已渗出细汗:“是、是的,姑娘快些走吧,夜深了。” “夜深?”蘅芜缓步向前,裙裾拂过荒草,眼神却如刀锋般盯住他,“你可知道,每到深夜,这冷宫里总会传来女人的哭声?那是因为冤魂不散,是因为……有人死得不甘心。” 宫人脸色一白:“姑娘说笑了,哪有什么冤魂……咱们快走吧。” “你不该带我来这里。”蘅芜忽地站定,冷冷盯着他,“蔺相若真在此处等我,为何不见侍卫?不见灯火?为何偏偏是你这个连腰牌都没佩的小奴?” 那人喉头滚动,强笑道:“奴才奉命行事,不敢多问……” “奉谁的命?”蘅芜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贤德妃吗?还是……你想替主子试试,我若死在这冷宫旧地,会不会也像当年那位贵妃一样,悄无声息地烂在这泥地里?” “你——!”宫人猛地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我会带您来这儿?你……你怎会识得这条路?!” “识得?”蘅芜嘴角勾起一抹凄冷的笑,“我不仅识得,我还在这儿睡过十年。每一块砖、每一寸土、每一根藤蔓爬过的墙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我怎么会不认识?” 风忽然停了。 灯笼的火光剧烈晃动,映得那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不是侍妾……你不是……”他后退两步,声音发颤,“你根本就是她!贵妃……你还活着?!” “狗奴才。”蘅芜冷笑,“你害过我一回,如今还想再害我一次?可你忘了——能从冷宫活下来的人,从来就不怕冷。” “我、我……”宫人转身欲逃。 “站住。”一道冷峻声音自夜幕中撕裂寂静。 玄色大氅翻飞,蔺绍踏着月光而来,腰间佩剑未出鞘,眸中却已寒光四射。 他目光扫过那颤抖的宫人,又落在蘅芜身上——她站在荒院前,衣衫单薄,背影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孤绝的梅。 “谁准你带她来这?”蔺绍声音极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落地。 “蔺相……小的只是……”宫人跪地磕头,语无伦次,“是贤德妃宫里传话,说您在此……小的不敢不从……” “放屁!”蘅芜怒斥,眼中怒火迸现,“他分明是要将我引至冷宫弃尸荒院!什么传话?你当我傻?还是当蔺相瞎?!” 蔺绍眼神一厉,一步上前,抽出腰间长剑,寒光闪过—— “啊——!” 血光飞溅,那宫人尚未反应过来,脖颈已喷出猩红,重重倒地,抽搐两下,不动了。 蘅芜怔住,看着那具尸体,心头却无半分恐惧,只有一丝快意翻涌。 她曾被此人亲手拖进冷宫,当众羞辱,断食三日。这一剑,迟了十年。 蔺绍收剑入鞘,淡淡道:“冒犯你者,死。” 他转身看向蘅芜,眉头紧锁:“你为何会跟来?谁让你来的?” “是贤德妃的人。”蘅芜低声,“他们假传你的口信,说你在此等我。可我知道,你从不会在这种地方等任何人。”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怎么知道这是冷宫?” 蘅芜抬眼,与他对视:“因为……我听说过这里的事。宫里传言,当年贵妃便是被囚于此,直至……死去。” “你信那些传言?”他语气微沉。 “我不信,但我能感受到。”她缓缓道,“站在这里,我好像能听见她的声音。她在哭,她在问——为什么最信任的人,要亲手把她推入地狱?” 蔺绍瞳孔一缩,猛地攥紧拳头。 良久,他低声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她住过的地方。” 蘅芜心头一震。 蔺绍转身前行,步伐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血泪之上。蘅芜默默跟上,两人穿过几道荒废宫门,终于来到一座小院。 院墙斑驳,檐角垂落蛛网,院中一口枯井,井边曾有一株海棠,如今只剩焦黑残根。 但一切都未变。 蘅芜站在门口,眼眶骤然发热。 这里……是她的家。 十年前,她在这里绣舞衣、写诗笺、熬药汤。她在这里等过一个永远不会来的赦令,也在这里写下最后一道遗书,托付给唯一信得过的老宫女。 “这就是……先贵妃的冷宫?”蘅芜声音微颤。 蔺绍点头,目光扫过残破屋舍,嗓音低沉:“没人来过。我命人封了这里,谁都不许动。哪怕皇上要拆,我也挡下了。” “为什么?”她问。 “因为……”他缓缓走入院中,指尖拂过窗棂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她曾用指甲刻下的“愿君安”三字,“她值得被记住。而不是被抹去。” 蘅芜鼻尖一酸,强忍泪水。 “你知道吗?”蔺绍忽然开口,“当年满朝都说她勾结外臣、意图谋逆,可她死前,只问了我一句话,蔺绍,你信我吗?’” 他转头看她,眼神如刀锋剜心:“我没回答。我不能回答。因为我若说信,我就活不到第二天。” “所以你选择了沉默?”蘅芜轻声问。 “我选择了活着。”他声音沙哑,“只有活着,才能查清真相,才能替她守住最后一丝尊严。可我……对不起她。” 月光洒落,照得他侧脸如石刻般冷硬,却又藏不住眉宇间的痛楚。 蘅芜看着他,忽然明白,这个男人,十年来从未放下。 第二十四章 分开 他不是权臣,不是冷相,他是那个曾在雨夜里抱着她尸体痛哭、发誓要为她翻案的蔺绍。 “你说她是有勇有谋的女子?”蘅芜低声问。 “她当然是。”蔺绍嘴角竟浮现一丝极淡的笑,“她敢在御前直言先帝错政,敢烧了三省奏折逼皇上彻查贪官,更敢在我被构陷时,独自跪在午门三日三夜,求皇上开恩。她是这深宫里……唯一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可她说真话,却落得如此下场。” “因为她说的太多了。”蔺绍闭了闭眼,“她不知道,有些真相,不该由女人来揭。” 风起,吹动残帘。 蘅芜缓缓走入屋内,指尖抚过蒙尘的案几,仿佛还能看见那个骄傲女子伏案写字的模样。 “你说……她真的冤吗?”她试探着问。 蔺绍冷笑:“贤德妃告发她私通边将,可那封密信,笔迹是伪造的。太医验尸说她毒发身亡,可我亲眼看过她最后一面——她七窍未流血,脉象未断,是被人勒死的!” “什么?!”蘅芜故作惊讶猛地回头,“你说她……不是毒死的?!” “对。”蔺绍眼神森冷,“她是被缢杀的。然后才被人灌毒,伪造死状。皇上……亲眼下令。” 蘅芜浑身发冷。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毒死的,原来……她是被人亲手掐死的? “那你为何不揭发?”她声音颤抖。 “揭发?”蔺绍讥笑,“你以为我不想?可证据呢?那晚守在冷宫的八个侍卫,第二天全被调往边关,半年内死于‘意外’。太医被赐自尽,连尸体都没留下。我能拿什么去告?拿命去拼吗?” “那你现在呢?”蘅芜直视他,“现在你还敢吗?”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力道极重:“现在我有你了。” “我?” “你跳的那支舞,你说的那些话,你的眼泪……都像她。”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她,但我知道,你让她重新活了过来。而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蘅芜怔住,心头如潮水翻涌。 原来,他早已怀疑。 不是因为她像,而是因为她唤醒了他尘封十年的记忆。 “蔺绍……”她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发现真相,我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死在这宫里?” “不会。”他斩钉截铁,“只要我蔺绍还活着一日,就没人能动你分毫。” “可你护得住我一次,护得住我一世吗?”她苦笑,“这宫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贤德妃不会罢休,皇上也不会安心。你真以为……一剑斩了一个小奴,就能高枕无忧?” 蔺绍眼神一凛,忽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那你就别再一个人走。”他在她耳边低语,“跟在我身边,让我亲眼看着你,亲手护着你。否则……我怕我再晚一步,就又要失去你一次。” 蘅芜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泪水终于无声滑落。 她不是来报仇的。 她是来……让他重新爱上她的。 良久,她轻声问:“我能……再看一眼她的屋子吗?” 蔺绍点头,松开她,亲自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 屋内陈设如旧,床榻上还铺着褪色的红缎被,梳妆台上铜镜蒙尘,一支玉簪斜插在匣中——那是她最喜欢的凤尾簪。 蘅芜走上前,轻轻拿起那支簪,指尖微微发抖。 “你喜欢这支簪?”蔺绍问。 “嗯。”她低声答,“像极了她当年戴的那支。” “这本就是她的。”蔺绍望着她背影,“我一直留着,等一个人来取。” 蘅芜握紧玉簪,缓缓转身:“如果……她回来了,你会认出她吗?” 蔺绍凝视她良久,忽然伸手,抚过她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若她真回来,”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入骨,“我不需要她证明。只要她还愿意看我一眼。” 她刚启唇,院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侍卫飞奔而来,跪地道:“相爷!不好了!贤德妃……贤德妃派人封锁了宫门,说今夜有刺客闯入,全宫戒严!您的腰牌已被作废,无法出宫!” 蔺绍眸光骤冷。 他转身拉住蘅芜的手,沉声道:“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可宫门已闭,我们去哪儿?”蘅芜问。 “去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他握紧她的手,眼神决绝,“跟我来,相信我。” 蘅芜看着他,终于点头。 夜色如墨,冷宫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暗门在蔺绍掌心一抹机关后缓缓开启,一道幽深狭窄的阶梯蜿蜒向下。 “这是……”蘅芜瞪大了眼,声音微颤,“这宫中竟有密道?” 蔺绍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扯她手腕:“走吧,别再回头。” 两人踏入密道,身后石门轰然闭合,隔绝了冷宫的死寂。密道内潮湿阴冷,火把在壁上跳跃,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光亮。 “出来了。”蔺绍低声道,率先推开了尽头的铁门。 门外,是京城最繁华的长街。 灯火如昼,人潮如织,满城花灯高悬,琉璃灯、莲花灯、走马灯,一盏盏在夜风中摇曳生姿,映得整条街如同星河倒灌人间。 “今日是人间花灯节。”蔺绍看着满街喧闹,眉头微皱,却在瞥见蘅芜呆立原地、眼中映着流光溢彩时,神色柔和下来。 她仰头望着一盏飘在空中的孔明灯,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天真笑意,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在御花园里追萤火虫的贵妃。 “好看吗?”他轻声问。 “嗯……”她喃喃,“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灯。宫里也有元宵宴,可那灯,都是死的,挂在殿前,没人敢笑,没人敢跳。可这里……人人都在笑。” 她转身看向蔺绍,眸中亮得惊人:“你也笑了。” 蔺绍一怔,抬手摸了摸嘴角。竟不知何时,他竟真的扬起了笑。 “你喜欢,我便给你。”他松开她的手,走向街边一个小贩。 “公子,要哪盏?兔子灯最俏,小姑娘都爱。”小贩笑着递上一盏扎得精致的兔子花灯,红绸为耳,金粉点眼,提着一节竹柄,底下还缀着铃铛。 蔺绍付了银子,转身递给她:“喏,给你。” 蘅芜怔住,接过灯,铃铛轻响,像是碎了的梦又拼了回来。 “谢谢……”她低头笑了,笑容清亮如春水。 就在此时,人群骤然涌动,一队舞龙队伍锣鼓喧天而来,人群欢呼着围拢上去,推搡之间,两人瞬间被冲散。 第二十五章 是你 “相爷!”蘅芜惊呼,想抓住他衣袖,却只捞到一缕冷风。 “蘅芜!”蔺绍猛地转身,伸出手,却被人流狠狠撞开。 “别走远!原地等我!”他大喊,可声音瞬间淹没在喧嚣之中。 蘅芜提着花灯,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心跳如鼓。她想退到墙边,却被一股蛮力猛地拽入小巷! “谁?!”她惊叫出声,却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张描金绣凤的软榻上,嘴巴被一块丝帕塞住,双手被红绸反绑在身后。四壁垂纱,香炉袅袅,明珠嵌顶,华贵得如同王侯内室。 “醒了?”一道娇媚的女声响起。 蘅芜猛地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紫红绣金长裙的女子袅袅而来,发髻高耸,步摇轻晃,面上敷着薄粉,唇若点朱,一双桃花眼带着讥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美人儿,别慌。”那女子蹲下身,指尖挑起蘅芜下巴,“我等你很久了。” 蘅芜瞪着她,眼中满是戒备。 女子轻笑:“啧,这眼神,这眉宇,还真是像。难怪他要拼了命护你。” 她起身踱步,裙裾扫过地毯,身后四名黑衣男子无声而立,气息森冷。 “你是谁?”蘅芜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虽被堵嘴,却仍不卑不亢。 蘅芜的视线模糊了一瞬,脸颊火辣辣地疼,血顺着嘴角滑下,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她喘着气,喉咙被掐得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女人面目隐在薄纱之后,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底却翻涌着恶毒的快意。 “啪——” 又是一记耳光,力道更重。 “贱人,还敢瞪我?”那女子冷笑,指尖狠狠擦过蘅芜唇边血痕,“你以为你是谁?侍妾也配做蔺绍身边的人?还敢在我面前装清高、装贞洁?” 蘅芜被呛得咳嗽,喉间腥甜,可她没有求饶。她只是冷冷看着眼前这人,哪怕意识还有些昏沉,却本能地觉得——这声音,这姿态……她见过。 可她想不起。 “你是谁……”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 女子忽然笑了,笑声如银铃,却又淬着毒。 她俯身,靠近蘅芜耳畔,轻柔得像是情人低语:“你忘了我?可我记得你每一道伤口,每一次在表哥面前告我的状。呵,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也配?” 蘅芜心头一震。 原来……是她。 解如意。 蔺绍的表妹,自幼养在丞相府中,传言里最得老太太疼爱的闺秀。可她心高气傲,一直觊觎蔺绍之位,甚至妄想做他的正妻。 可她从不敢明目张胆。 直到自己成了侍妾。 从那日起,解如意处处与她作对。 “原来……你恨我,是因为……”蘅芜喘了口气,眼中竟浮出一丝讥诮,“因为你爱他?” “闭嘴!”解如意猛地掐住她脖子,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气管碾碎,“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他的名字?他看你的目光,本该是我的!他为你废我禁足,甚至当着全府上下的人承认你,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不过会跳一支舞,会流几滴眼泪罢了!” 她松开手,任蘅芜呛咳着倒回软榻,冷笑着后退一步,整理了下袖口金线。 “今日,我要你生不如死。”她缓缓起身,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孩子,“等天黑,我会让人送一个男人进来。听说是青楼里的龟奴,专伺候醉酒贵妇……你猜,他会怎么对你?是先撕你的衣裳,还是先咬你的嘴?” 蘅芜呼吸一滞。 她死死盯着解如意,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抹极冷的审视。 “你就这么想看他心疼?”她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你折磨我,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让他痛苦,对吗?你不敢动他,所以只能拿我出气。” 解如意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裂痕。 可她立刻扬起笑:“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今晚逃不掉。没人知道你在这儿,蔺绍……也不会来。” 她转身走向门口,裙裾拂过地面,像一条蜿蜒的蛇。 “锁好门。”她冷冷吩咐守在门外的两名侍从,“一个时辰后,送人进来。我要她……哭着求死。” 门“砰”地关上,落锁声清脆如丧钟。 蘅芜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她缓缓闭眼,指尖在背后悄悄摸索着那根绑住手腕的红绸。绸缎滑腻,打的是死结,但她不急。她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远去,听着香炉里安神香袅袅飘散,听着自己微弱却坚定的心跳。 她不是怕死。 她只是不甘心。 她想起蔺绍将她从冷宫抱出时的眼神,想起他在密道中握紧她的手,想起他低声说:“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输。” 可现在……他会来吗? 她不过是个侍妾,连名分都没有。而解如意,是他的表妹,是丞相府的表小姐。若他得知此事,是救她,还是为家族和睦压下此事? 蘅芜咬紧牙关,嘴角又渗出血来。 不,她不能等他。 她必须自救。 她悄悄扭动双手,试图让绸带松动。可绑得太紧,手腕早已磨破,血浸湿了绸缎,滑腻难控。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四扫——房梁高耸,四壁垂纱,唯有角落一张紫檀案几,上面搁着一只铜镜、一支眉笔、一盒胭脂。 还有……一盏油灯。 油灯! 她眼睛一亮。 若能打翻油灯,引燃垂纱,哪怕只烧出一条缝,外面的巡更人也会发现异常。 可她被绑在榻上,离案几足有三步远。 怎么够? 她慢慢挪动身子,一点点向边缘蹭去。榻很宽,她仰面躺着,只能靠腰腹发力。每动一下,手腕都像被刀割过,可她咬牙撑着,不敢出声。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蘅芜立刻停住,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一条缝,是解如意的声音:“确定没人发现?” “小姐放心,这处别院早就废弃,周边住户都搬空了,今晚又是花灯节,街上全是人,谁会注意这儿?” “很好。”解如意轻笑,“让她多煎熬一会儿。等那男人来了,我要亲耳听她哭。” 第二十六章 你演技太差 门关上。 蘅芜闭了闭眼,继续挪动。 近了,近了……只剩一步! 她猛地侧身,整个人从榻上滚下,“砰”地摔在地毯上,肩膀剧痛,可她顾不上。她挣扎着爬向案几,用肩膀顶开抽屉——没有火折子! 她急了,抬头看向油灯。 灯芯还在燃烧,可她够不着。 她的目光落在眉笔上——木质笔杆,削得尖细。 她用嘴去够,头狠狠撞在桌角,眼前发黑。可她没停,终于咬住眉笔,拖到身侧。 她颤抖着将眉笔一头伸进油灯,火苗“腾”地窜起,点燃了木杆。 成了! 她立刻将燃烧的眉笔甩向垂落的纱帐—— 可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 “谁?!”一声低喝。 蘅芜惊得手一抖,燃烧的眉笔掉在地毯上,火苗瞬间被厚重织物压灭。 她猛地抬头,只见一名黑衣男子大步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酒壶,眼神浑浊,满脸横肉。 “解小姐说,有个小美人等着我。”他咧嘴一笑,露出黄牙,“看来,今晚有福了。” 蘅芜心沉到底。 她迅速将烧焦的眉笔藏在身下,冷冷看着他逼近。 “你不怕遭报应?”她问。 男子嗤笑:“老子干这行十几年,报应早轮不到了。”他伸手去扯她衣领,“乖乖听话,少吃点苦。” 蘅芜猛地抬腿踹向他膝盖! 男子“哎哟”一声踉跄后退,怒道:“小贱人,还敢反抗?” 他扑上来,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蘅芜眼前发黑,拼命挣扎,双腿乱蹬,终于踢中他下腹。男子闷哼一声松手,她趁机翻滚,背靠墙角,胸膛剧烈起伏。 “你以为你能逃?”男子狞笑,拔出腰间短刀,“不如让我先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 刀光一闪,直奔她脸颊! 蘅芜闭眼,却猛地听见“嗖”地一声—— “啊!”男子惨叫,刀当啷落地。一支袖箭深深扎入他右肩! 门外,一道冷峻身影疾步而入,玄色大氅翻飞,手中长剑寒光凛冽。 “蔺绍……”蘅芜睁开眼,几乎不敢相信。 蔺绍一脚踹开男子,剑尖直指其咽喉,眸中杀意滔天。 “谁派你来的?” 男子吓得魂飞魄散:“是……是解小姐!她说只要我进来……就能拿十两金子!” 蔺绍眼神一厉,剑光闪过,男子惨叫倒地,昏死过去。 他立刻转身奔向蘅芜,颤抖着解开她口中丝帕,看到她满嘴血污,脸颊红肿,双眼却倔强如星,心口猛地一疼。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指尖轻抚她伤处,“是我太大意,没料到她敢对你下手。” 蘅芜却笑了,笑得凄然:“你还是来了。” “我怎么可能不来?”他低吼,将她打横抱起,紧紧搂在怀中,“你说过,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输。可若你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那剧烈的心跳,终于轻声问:“她……是你的表妹,你会如何处置她?” 蔺绍脚步一顿,眸光冷得像冰。 “今晚之前,她是表妹。”他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她只是个……想杀我女人的人。” 夜风裹着花灯节的喧嚣吹过长街,灯笼在风中摇晃,蔺绍抱着蘅芜一路疾行,衣袂翻飞,玄色大氅在月下如墨泼洒。 他的脚步稳健,臂弯却微微颤抖,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仅存的命脉。 “疼吗?”他低声问,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蘅芜靠在他胸前,脸颊还带着伤痕,唇角渗血未干,却轻轻摇头:“不疼。” 她明明疼得连呼吸都发颤,却还是笑了:“你来的时候,就不疼了。” 蔺绍喉头一滚,没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转过街角,忽听得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蘅芜——!蘅芜你在哪里?!” 一道熟悉的女声撕破夜色,带着哭腔,楚楚可怜。 是解如意。 紧接着,一群家丁提着灯笼匆匆赶来,人人神色焦急,口中不断呼喊:“姨娘,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我们找了您整整一个时辰了!” 解如意一袭素白长裙,发髻微乱,眼眶通红,手中攥着帕子,泪水涟漪般在眼底打转。她看见蔺绍抱着蘅芜走出暗巷,整个人猛地一震,扑上前几步,颤声喊:“蘅芜!终于找到你了!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她双手掩面,放声大哭:“我找你找了好久……我听说你走丢了,立刻带人四处寻你,生怕你被人贩子拐了去!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家丁们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是啊,解小姐一听说蘅芜姨娘不见,饭都没吃就带我们出来找!” “这世道不太平,姑娘家独自乱走多危险!解小姐可是真心疼您啊!” “我们都快找遍全城了,小姐眼睛都哭肿了!” 蘅芜靠在蔺绍怀里,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幕,唇角微微上扬,讥诮地勾起。 好一出苦情戏。 她不动声色,目光却悄悄打量蔺绍。 他眉头紧锁,眸光冷冽如霜,抱着她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 “你闭嘴。”蔺绍冷冷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所有人一静。 解如意抬起头,泪眼朦胧:“表哥……你说什么?” “我说,”蔺绍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刀,“你演技太差。” 解如意脸色一白,眼中的泪水却流得更凶:“表哥,你在说什么?我……我不过是担心蘅芜姑娘……” “担心?”蔺绍冷笑,低头看了眼怀中人,“你让人把她绑在废院,找了个地痞想玷污她,再让人报信说她失踪——你以为我不知道?” 解如意猛地一颤,眼泪却还在流:“表哥,你……你冤枉我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是你表妹!我怎么可能害你身边的人?!” 她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蔺绍的衣袖,哭得肝肠寸断:“你是不是不信我?是不是因为她……你就信她不信我?!表哥,我从小陪你长大,你记得小时候我为你挡过刺客,你病了我整夜守在床前……可你现在,却为了个侍妾……要这样对我?!” 第二十七章 姑娘,疼吗 她声音凄厉,带着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家丁们个个动容,有人悄悄抹泪。 蘅芜冷冷看着,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这女人,当真是狠。 她把“情”字玩到了极致——亲情、怜悯、委屈,样样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若不是蔺绍亲自救她,若不是那黑衣人招供,谁会信,这双柔弱的手,刚沾过鲜血? 蔺绍却看也不看她,只是轻轻将蘅芜放进一旁马车,盖上锦袍,柔声道:“闭眼休息,别看她。” 蘅芜没有动,只望着他:“你要怎么处置她?” 蔺绍回头,目光深邃如夜海:“你说呢?” 她轻声道:“别让她再靠近我。” 蔺绍点头,转身走向解如意,一把将她拽起,毫不留情甩出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炸开夜空。 解如意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二掌,是为了你动她。”蔺绍声音冷得像冰,“第三掌——” 他又一巴掌甩下! “是为了你敢算计我。” 解如意踉跄后退,脸上迅速浮起红痕,眼中泪水终于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恨意。 “你打我?!”她嘶声尖叫,“你竟敢打我?!蔺绍,我是你表妹!你为了个下贱女人打我?!她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你竟为了她伤我?!” 她突然疯了般扑上来,紧紧抱住蔺绍的腰,泪与血混在一起:“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没争过,我只要你!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你现在,却为了她……要毁了我?!” 蔺绍猛地将她推开,力道之大,让她狠狠撞在墙上。 “再靠近她一步,”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我废了你。” 说完,他转身登上马车,帘幕落下,车轮缓缓滚动。 解如意跌坐在地,看着马车远去,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从指缝中滴落。 “蘅芜……”她喃喃,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你不过是个卑贱女人……我不会让你活着……我不会……” 兰漪院内,烛火微明。 团圆听到脚步声,猛地从凳上跳起,冲出门外,见蔺绍抱着蘅芜回来,眼眶瞬间红了:“姑娘!姑娘你可回来了!我……我以为……” 蘅芜勉强笑了笑:“没事了。” 团圆扑上来扶她,手一碰到她脸颊的伤,顿时哽咽:“谁干的?谁敢打你?!” 蔺绍站在一旁,声音低沉:“解如意。” “那个贱人!”团圆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响,“她表面温柔善良,背地里竟如此狠毒!姑娘和她无冤无仇,她竟……竟想毁你清白!” 蘅芜轻轻摇头:“她要的,从来不是我的命。” “那她要什么?” “她要的是他。”蘅芜抬眼,看向蔺绍。 蔺绍站在窗前,月光洒在他侧脸,轮廓冷峻。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 团圆咬牙:“您可别心软!这种人,就该让她尝尝苦头!” 蔺绍没答,只道:“你先照顾她,我去趟如意的院子。” “现在?!”团圆惊道,“她刚害了姑娘,您还要去见她?!” “正因如此。”蔺绍转身,大氅翻动,“有些话,得当面说清。” 雅苑。 解如意坐在铜镜前,脸上红肿未消,嘴角血迹已凝固。她手中握着一支金簪,一下下划着梳妆台,木屑纷飞。 门被推开。 她没回头,只冷笑:“你还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 蔺绍走进来,反手关门。 “我来告诉你,”他站在她身后,声音平静得可怕,“从今往后,你不准踏出这院子半步。” 解如意猛地回头:“你软禁我?!” “是。”蔺绍盯着她,“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见任何人,不能写信,不能出门。你若再动蘅芜一根手指——” “我就算死,也要拉她垫背!”解如意突然尖叫,金簪直指他,“你以为你能护她一辈子?!她不过是个侍妾,连妾都不是!她不配!我不服!” 蔺绍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刃:“你嫉妒她,因为你清楚,她是我的侍妾。” “你——!” “你从小被捧在手心,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蔺绍冷声,“可人心,不是靠讨好和眼泪换来的。蘅芜不怕你,不怕死,不怕我不要她。而你,连面对她都不敢,只能背后下刀。” 解如意浑身发抖,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好,好一个蘅芜!表哥,你会后悔的……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我会看着你抱着她的尸首,痛不欲生!” 蔺绍转身欲走。 她猛地冲上来,死死抱住他腰,哭喊:“别走!别丢下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比她温柔,比她听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求你……别不要我……” 蔺绍掰开她的手,眼神冰冷:“你不是疯了。你是蠢。” 门“砰”地关上。 解如意跌坐在地,望着紧闭的门,忽然抓起铜镜狠狠砸向地面! “碎!全都给我碎!” 碎片四溅,映出她扭曲的脸。 “蘅芜……下一次,我不会失手……” 兰漪院。 蘅芜靠在榻上,指尖轻轻抚过唇角伤痕。 团圆端来药膏,心疼地抹上:“姑娘,疼吗?” 蘅芜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月色。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 蔺绍推门而入,神色疲惫,却仍走到她身边坐下。 “睡了吗?”他轻声问。 “在等你。”她抬眼看他,“她……说了什么?”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她说,你会死。” 蘅芜笑了笑:“那她一定不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死。” 蔺绍凝视她,眸中翻涌着什么,终是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所以,”他声音低沉,“你要活着,替我看看,她怎么疯。” 外头夜风拂过,檐下铜铃轻响。 屋内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交握的手。 许久,蘅芜忽然开口:“蔺绍。” “嗯。” “下次她若再动手……”她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别留情。” 蔺绍看着她,缓缓勾唇:“你说呢?” 第二十八章 江南水患 天光初透,晨雾如纱。 兰漪院内,烛火尚未熄尽,窗纸上已泛出淡青色的微光。蘅芜在榻上缓缓睁眼,身侧空着,只余下一缕玄色大氅的冷香,还缠在枕畔。 她指尖轻轻抚过昨夜的伤,唇角微动,却没有笑。 “姑娘醒了?”团圆端着热水进来,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您昨晚……可吓死我了。我整夜都不敢合眼,就怕您发热说胡话。” 蘅芜坐起身,任她扶着,淡淡道:“我没那么娇弱。” “可您是受了伤啊!”团圆眼圈一红,拧了帕子替她擦脸,“要不是蔺大人及时赶到……我不敢想。” 蘅芜闭眼,任温热的布巾覆在脸上,声音轻得像梦呓:“他来了,是因为我有用。男人的心,从来不是为女人跳的。” 团圆一怔,急道:“可他昨夜一直守在您床前!连解如意派人来请都没去!他亲手给您换药,喂您喝粥,话都没多说一句,就那么看着您……这还不算上心?” 蘅芜睁开眼,目光清冷如秋水:“那是责任。他若放任我被辱,是他的耻。他救我,是护他的颜面,不是因我不可替代。” 团圆咬唇,还想争辩,却听外头脚步声沉稳而至,熟悉的玄色身影已推门而入。 蔺绍换上了朝服,黑玉冠束发,玄金纹边的袍角垂地,眉目冷峻如刀削。他一进门,目光便落在蘅芜脸上,微微一顿。 “伤势如何?”他走近,声音低沉。 “不妨事。”蘅芜垂眸,任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微凉,“只是擦伤。” 蔺绍点头,却在她身旁坐下,语气缓了些:“昨晚……我本该早些察觉。解如意派人假传你走失,我若再晚一步——” “没有晚。”蘅芜抬眼,直视他,“你来了。”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细密而紧绷。 团圆识趣地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蔺绍忽然伸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动作轻得几乎像幻觉。 “今日我要上朝。”他说,“皇帝欲命我南下治水。” 蘅芜眉梢微动:“水患?” “江南连月暴雨,堤坝崩塌,百姓流离。”蔺绍眸色深沉,“我若不去,民心必乱。” 蘅芜静静看着他:“那你去便是。我不拦你。” “可你才刚受惊。”他低声道,“我不放心。” 她忽然笑了,笑意清浅却锋利:“蔺绍,我不是你养在深闺的贵妇。我是陪你走过密道、见过血、挨过刀的人。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命——谁也别为谁停下。” 蔺绍看着她,忽而低笑一声,竟抬手抚上她脸颊,拇指擦过她唇角未愈的伤:“你这张嘴……每次都说得我心头发闷。” “那你就别听。”她偏头躲开,却不恼,只是眼底有光闪动,“快去上朝吧,别误了时辰。” 蔺绍起身,临出门前却又顿住,回头道:“等我回来。” 她靠在软枕上,阳光照进半边身子。 他眸光一沉,终是转身离去,衣袂翻飞,背影如刃破风。 --- 紫宸殿上,金砖映日,群臣列立。 蔺绍立于殿中,一身朝服凛然,眉目冷峻如霜雪。皇帝高坐龙椅,神色温和,却难掩一丝疲惫。 “爱卿昨夜可歇好了?”皇帝开口,语气温和,“听说你府中出了些事?” 蔺绍拱手:“回陛下,小事已平,不劳挂心。” “哦?”皇帝笑了笑,目光扫向右侧,“徐尚书,你方才所奏,关于令嫒与蔺卿的婚事——朕觉得甚好。蔺卿年少有为,尚未正娶,徐小姐温婉贤淑,堪称良配。不知蔺卿意下如何?” 众臣目光齐刷刷落在蔺绍身上。 徐尚书站在队列中,满面春风,微微昂首,俨然已将这门亲事视作囊中之物。 蔺绍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声音平静得如同寒潭深水: “臣,拒婚。” 满殿一静。 皇帝微怔:“为何?” “回陛下。”蔺绍抬眸,目光直视徐尚书,“徐小姐姿容出众,才德兼备,本是良配。但——臣不喜欢她。”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徐尚书脸色瞬间涨红,颤声:“蔺绍!你怎敢如此无礼!” 蔺绍缓缓转头,眸光如刀:“更无礼的是令嫒。昨日派人跟踪我的家眷,今日又在府外散布谣言,不守妇德。徐小姐如此心性,岂配为正妻?” “你血口喷人!”徐尚书怒极,“晚晚乃闺中淑女,岂会做此下作之事?!” “是不是下作,陛下可派人查。”蔺绍冷声道,“臣只问一句——若徐小姐如此‘贤淑’,为何昨夜派人往我府中洒石灰粉,欲烧我贱内容颜?证据尚在,可随时呈上。” 徐尚书浑身一震,脸色骤白。 皇帝眉头一皱:“竟有此事?” 蔺绍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双手呈上:“这是昨夜抓到的仆妇供词,连同她收银的账单,皆在此处。徐尚书教女无方,纵容其行凶害人,臣若娶其女,岂非自掘坟墓?” “你——!你诬陷!”徐尚书气得手指发抖,猛地呛出一口血,整个人一倒,被身后其他大臣接住,已昏死过去。 “快!快传太医!”有大臣惊呼。 两名侍从连忙将徐尚书抬出殿外。 殿中气氛凝重,几位与徐家交好的大臣互视一眼,纷纷出列。 “陛下!”左都御史出列,“蔺绍目无尊长,当众羞辱朝廷重臣,实乃大不敬!” “是啊!”礼部侍郎附和,“徐尚书乃三朝元老,蔺绍不过一介新贵,竟敢如此放肆,若不惩戒,纲纪何存!” “臣附议!蔺绍骄狂无度,不宜掌权!” 一时间,弹劾之声四起。 皇帝却抬手,轻轻一压。 “够了。”他声音不高,却压下全场,“徐尚书纵女行凶,自有国法处置。至于蔺卿——” 他看向蔺绍,目光深邃:“你可知,江南水患已致三万百姓无家可归?朕本欲派三位大臣同往,如今——朕信你一人。” 蔺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臣,愿往!” “好。”皇帝点头,“三日之内,启程南下。务必安抚民心,重建堤防。” 第二十九章 不合礼数 “遵旨。” 蔺绍起身,衣袍猎猎,目光扫过群臣,冷冷一笑:“诸位若再有闲心弹劾我,不如多想想——江南饿殍遍野,谁来救?” 说罢,转身离去,步履坚定,背影如山。 殿中无人再言。 兰漪院,晨光洒满庭院。 团圆正给蘅芜梳头,铜镜映出她清丽面容,眉间却无半分娇弱。 “姑娘,您说……蔺大人这次南下,会不会带您一起去?”团圆一边挽发一边问,满脸憧憬。 蘅芜看着镜中人,淡淡道:“不会。我是侍妾,又非正室,哪有随行的资格?” “可您是他在乎的人啊!”团圆不服,“您瞧昨夜他守您那模样,连眼都不眨一下!还有今早,他走前还特意叮嘱厨房给您炖燕窝……这哪是不在乎?” 蘅芜抬手,指尖轻点唇角:“在乎又如何?男人的情,来得快,去得更快。今日他能为我打脸徐尚书,明日就能为政局娶别人。” 团圆急得跺脚:“可您不能这么想啊!您得争!女人一辈子,不就为了个归宿?” 蘅芜忽然笑了,笑得极轻,极冷:“我的归宿,从来不是男人。是活着,是站着,是哪怕被踩进泥里。” 团圆张了张嘴,愣住。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是蔺绍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朝服未脱,神情疲惫,却仍看着她:“我回来了。” 蘅芜抬眸,平静问道:“朝中如何?” “徐尚书被气晕,弹劾我的人不少。”他走近,忽然站在她身后,“但我答应皇帝,南下治水。三日后启程。” 团圆惊道:“您要走?那……那姑娘怎么办?” 蔺绍看向蘅芜,目光深沉:“你愿随我同去吗?” 屋内一时寂静。 蘅芜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口: “你让我去,是心疼我,还是需要我?” 蔺绍沉默片刻,低声道:“若我说,两者皆有,你信吗?” 她凝视他,忽然轻轻笑了:“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我在途中死了,”她直视他双眼,“别为我收尸。让我曝尸荒野。” 蔺绍瞳孔一缩,猛地将她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闭嘴。”他咬牙,声音沙哑,“你不准死。你不准——有事。” 暮色四合,兰漪院的檐角染上了一层淡金,晚风拂过廊下铜铃,叮咚作响。 蘅芜站在院中石阶上,指尖轻轻搭在院墙边那株老梅枝头,目光望向远处府门的方向。 她换了身利落的墨色骑装,外罩一件素青披风,乌发束成一条粗辫垂在身后,腰间别着一柄短刀,是昨日蔺绍亲自命人送来的防身之物。 “姑娘,真不坐马车吗?”团圆小跑着出来,手里还提着个包袱,眼圈红红的,“马颠啊!您身子还没全好……” “我从小在山里跑惯了。”蘅芜转身,接过她手中的包袱随手系在马鞍后,“马车慢,还招人眼。我要跟着他走正道,就得像个人样。” 正说着,玄色身影自长廊尽头走来。蔺绍未穿朝服,一身劲装外罩轻甲,肩披黑氅,眉目冷峻如霜雪初融。他手中握着一卷摊开的羊皮地图,边走边看,神情专注。 “你倒真是半点不客气。”他走近,瞥了眼那匹枣红烈马,“我还特意为你备了软轿。” “软轿是给病人的。”蘅芜抬眸,唇角微扬,“我不是。” 蔺绍低笑一声,将地图递到她手中:“那来看看,你说的地方,是不是真有用。” 她接过地图,就着余晖细看。江南水系密布,堤防如网,但她目光很快落在一处山坳洼地——那里三面环山,东口通江,南侧正是广袤的旱田区。 “就是这儿。”她指尖点下,声音清亮,“此处地势低洼,每逢汛期江水倒灌,百姓便苦不堪言。但若在此筑坝成库,汛时可蓄洪,旱时可放水灌溉,一举两得。” 蔺绍眉梢一动,俯身细看:“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形?” “我在你书房看过一本江南地志,里面提过这片‘死水洼’。”蘅芜抬眼,眸光清亮,“说它既不养鱼也不宜耕,当地人叫它‘葬龙潭’。可若换个思路,它本就是天生的水库。” 蔺绍凝视她良久,忽而低声道:“你在后院绣花、煮茶、看账本——真是委屈你了。” 她轻笑:“我从不觉得自己委屈。只是你今日若不用我,明日别人也会用。” 他眸色一沉,伸手接过地图卷起,语气却缓了下来:“你想当官?” “我想堂堂正正的活一次。”她直视他,“不是侍妾,不是婢女,不是谁的附属。若我能助你治水成功——请你替我在皇帝面前请封一个女官之职。哪怕是九品,我也要穿官服,戴官帽,立于朝堂之下。” 风忽然停了。 蔺绍看着她,那双惯常冷峻的眼中,竟泛起一丝震动。 “你可知,女子为官,前无古人。” “所以我才要走第一步。”她缓缓跪下,双膝触地却不低头,“相爷,我不是求你怜悯。我是以才学,换一个名分。” 他久久未语。 夜色渐浓,灯笼一盏盏亮起,映得她眉目如画,却坚如磐石。 终于,他伸出手,将她拉起。 “我答应你。”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若江南水患因你而解,我亲自向皇帝请旨——封你为工部从九品水利协办,赐官牒、佩印,与男官同列。” 她眼中光闪,却没有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需要感激,她要的是兑现。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明。 府门前,一队随行官员已列队等候,粮车、药箱、文书车次第排开。蔺绍正与副使交代事务,忽听得马蹄声急。 众人回头。 只见蘅芜一身骑装,手持长鞭,已利落翻身上马。那匹枣红烈马昂首嘶鸣,她双腿一夹,竟直接跨坐于马背正中,姿态飒爽如风。 “这……这不合礼数!”礼部一名小官脱口而出,“女子骑马便罢了,怎能如此……如此……” “如此英气逼人?”蔺绍冷冷接话,抬眼看向她,唇角竟浮起一丝笑意,“你倒是不怕人看。” “怕什么?”蘅芜扬鞭,眉梢轻挑,“我又没穿裙子。” 团圆跌跌撞撞追出来,怀里抱着个小包袱,眼睛哭得肿红:“姑娘!我……我给您带了干粮、药、还有……还有您最爱的那支玉簪……” 第三十章 我并非善人。 “上来。”蘅芜伸出手。 “啊?” “我说,上来!”她语气不容置疑,“你要再哭,我就把你丢在这儿。” 团圆一愣,破涕为笑,颤巍巍爬上马背,紧搂住她的腰。 “坐稳了。”蘅芜低声道,随即扬鞭喝马,“驾!” 枣红马长嘶一声,如箭离弦,扬起一路烟尘。 众人惊愕未定,只见那女子策马奔腾,披风猎猎,身后少女搂腰尖叫,笑声却如银铃洒满晨光。 蔺绍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久久未动。 “大人……不追吗?”副使低声问。 “她不是等我追的人。”他翻身上马,扬鞭冷笑。 三日后,江南道上。 细雨如丝,青山如黛。 一行人行至一处高地,前方河道蜿蜒,两岸尽是龟裂的旱田,农人蹲在田头,愁眉不展。 蔺绍勒马,展开地图正欲查看,却见蘅芜已翻身下马,走到田边蹲下,抓起一把干土,捻了捻。 “这里去年就该修渠。”她声音清冷,“官府年年说报灾,却从不勘地。水来了就淹,走了就旱,百姓哪有活路?” 蔺绍走来,站在她身后:“你说得对。所以这次,我们不仅要治水,还要——立规。” 她抬头,雨丝落在她睫毛上,像碎星闪烁:“那我先带你去看‘葬龙潭’。” 他点头,忽而弯腰,将她拉起,顺势扶她上马。 她未拒,只低声说:“你不怕我骑得太快?” “我怕你不够快。”他跃上马背,双手环住她,缰绳一扯,“驾!” 马蹄奔腾,穿林越岭。 团圆骑在另一匹马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喃喃道:“姑娘……您说,我们真的能在江南建起一座水库吗?” 蘅芜回眸,风吹起她的披风,眼中火光跃动: “不是‘我们’,是‘我’。” 她扬鞭指向远处雾霭中的山谷。 “那片死地,我要它活过来。” 江南道上,细雨初歇,云层低垂如灰纱覆城。一行人马行至江南总督府前,朱红大门早已大开,总督亲率幕僚、家仆立于阶下迎候。 “下官江南总督陆廷章,恭迎蔺相大人驾临!”老者年过五旬,身形清瘦,一见蔺绍翻身下马,忙疾步上前,躬身行礼,满面堆笑。 “陆大人不必多礼。”蔺绍抬手扶起,语气平和却透着威仪,“劳您亲迎,实不敢当。” “蔺相为国分忧,远道而来赈灾治水,乃我江南之幸!”陆廷章连声说道,目光一转,却落在了站在蔺绍身侧的蘅芜身上——她披风微湿,眉目冷清,一言不发,却自有一股清冽气度。 他一愣,迟疑问道:“这位是……” “她姓蘅,是我此行随行的谋士。”蔺绍淡淡道,“才识过人,堪当大任。” “谋士?”陆廷章一怔,不由多看了蘅芜两眼。女子随官南下已是少见,更遑论以“谋士”之名位列幕僚。 但他久经宦海,只一笑:“蔺相用人不拘一格,果然非常人所及!快请,快请入府安歇!” 府中早已备下客房,蘅芜与团圆被安排在西院一隅的厢房,虽清幽却不显冷待。蔺绍并未多言,只嘱咐下人好生伺候,便与陆廷章去了正堂议事。 夜幕渐起,灯火次第点亮,窗外传来远处市井人声。 “姑娘,这府邸气派是气派,可总督看您那一眼,分明透着不信呢。”团圆一边铺床一边嘟囔,“什么谋士?您明明……” “我是什么,不重要。”蘅芜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拨开竹帘一角,望着外头青石板路泛着湿光,“重要的是,我能做什么。”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扉轻叩两下,随即推开,蔺绍走了进来,黑氅未卸,眉宇间尚有倦色。 “走,换身衣裳,我去市井看看。”他声音低沉。 “现在?”团圆一惊,“外头还在滴水,街上都是泥!” “正因为街上都是水,才更要去看。”蔺绍看向蘅芜,“你随我来。” 蘅芜点头,取过披风系上,随他悄然离了府邸,只带两名亲卫随行,不惊动总督一人。 城中景象,远比想象更糟。 青石板路积水盈寸,低洼处水深及踝,沿街民宅门槛浸水,百姓端盆舀水,孩童赤脚在水中嬉戏,妇人蹲在屋前洗菜,水混着泥沙从门缝倒出,腥气扑鼻。 “这雨不过一日,怎会积成这样?”蔺绍皱眉,蹲下伸手探了探积水,面色渐沉,“排水渠堵塞严重,地势低处未设暗沟——这是年久失修!” 蘅芜默然不语,目光扫过街巷两侧,忽而脚步一顿。 前方巷口,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背着一个更小的男童,踉跄几步,终是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积水里,水花四溅。她死死护住背上的弟弟,手臂擦破渗血,却先转头去看弟弟是否受伤。 “弟弟……疼吗?”她声音微颤,眼泪却没掉。 蘅芜几乎是冲过去的。 她跪在泥水中,一手扶起女孩,一手迅速从袖中掏出干净帕子,轻轻擦拭她手臂上的血迹:“摔着了?痛不痛?” 女孩抬头,见是个清秀女子,穿着虽素却干净体面,怔了片刻,忽然红了眼眶,低低抽泣起来。 “我……我没力气了……弟弟饿,我要找点吃的……可家里地淹了,粮也没了……” 话未说完,泪已滚落。 蘅芜心头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她迅速从腰间小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塞进女孩手里:“拿着,去前头面摊买碗热面,给你弟弟吃,别再出来了,天黑路滑。” 女孩呆住,手抖得几乎接不住银子。 “拿着!”蘅芜声音轻却坚定,“饿着的滋味,我懂。” 她懂。她记得六岁那年,寒冬腊月,母亲咳血倒在家门口,她抱着弟弟在雪地里爬了三里路,只为讨一口冷粥。那口粥烫得燎了舌头,却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 她站起身,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蔺绍低声开口。 “你方才……很像一个人。”他站在她身后,雨丝落进他眉间,声音低缓如风吹古琴,“她也是这样,看见乞儿会停下马车,亲自喂粥。” 蘅芜脚步一顿,未回头,只淡淡道:“我不是你的什么故人,我也不是什么善人。” “那你为何给银子?” 第三十一章 感同身受罢了 “你被饿过吗?那种痛苦,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那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感觉,我不想要再体会……” “但我从来也不是一个自弃的人,既然我有能力,我可以帮助大家,我为什么不用着我的能力来帮一帮大家呢?” “我就是见不得别人饿着,你现在明白了吗?” 蔺绍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这便是他的心中所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现在已经不同了,你是给得起银子的人。” 他的声音里染上几分异样。 这话一出,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那又怎么样?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在你看来,我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可那又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我是活了下来,但还有很多人没有活下来……”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变了。 蔺绍叹了一口气,把身上的外衣解下来,轻轻地套在她的身上,声音不由地染上几分心疼,“走吧,明天还要去看你说的水漂。” 听到这番话,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她脸色闪过几分冷漠,死死地盯着他看,“你不恨这些失职的官员?” 她很不甘心,手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是他们的贪婪造就了这一切,但他们却是一点也没有受到处置,甚至还可以在背后过着奢侈无度的生活。” “完全忘记了他们过着的荣华是从谁的身上得来的,他们视民如草芥!” 她的眼眸里染上了几分泪花,眼眸里满是不甘。 她的声音过于震耳,甚至引来了周围几户人家的观望。 蔺绍见此,他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声音一字一句,是从来没有过的重视,“放心吧,这一次南下,我不仅要修堤,还要换人,把这些蛀虫都处理掉。” 听着他的这番话,蘅芜眉头微微一挑,声音里染上几分异样,“你打算动陆廷章?” “这件事情终究与他脱不了关系,若他知错就改,我可以饶他一命,若他继续装聋作哑……”蔺绍眼眸微微透着冷意,望向总督府方向,身上满是冰冷的气息,“我不介意让他沦为阶下囚,顺便把他背后所有人都扯出来,九族也都流放。” 他的声音过分冰冷,却是在此时给了蘅芜安全感。 若是他真的可以说到做到,她的嘴角微微一勾。 蘅芜心情愉悦了很多,不再是一腔怒火,“好啊,到时候,你可要记得带上我,我有的是法子让这些蛀虫一个个露出现形!” 她咬咬牙,无论如何,她都必定要改变这里,让所有的百姓都吃得起饭,这才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蔺绍闻言,那双眸子里透着暗淡不定的光芒,道,“所以,这是我带你过来的目的,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翌日清晨,陆廷章早早便在府门恭候,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他见蔺绍携蘅芜一同出现,那双带着贪婪的眼眸微诧,脸上依旧扯出一个笑脸,“蔺相昨夜可安歇得好?” “尚可。”蔺绍那双眸子瞥了一下眼前人,眸底暗了暗,“今日我想实地勘察葬龙潭,还请大人派熟悉地形的向导一名。” “自然!我已命人备好马车,还调了两名老河工随行,对那一带了如指掌。” “不必马车。”蘅芜眼神瞥向陆廷章,心中暗道这个陆廷章果然有点东西,警惕心也很强,但他越是不让她细查,她越是要反着来,便开口,“我要骑马。” 陆廷章眼眸里闪过一抹暗色,连忙道,“可那山路崎岖,另是说寻常女子,就算是受过训练的男子,都不一定可以……”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我说了,我要骑马。”蘅芜抬眼,那双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陆廷章,“陆大人如此费心,该不会是这里有什么见得不人的东西吧?若是如此,我和蔺相,更应该要自己去。” 这话一出,陆廷章的脸色顿时苍白一片。 “姑娘误会了,我陆谋做事向来光明,绝对不是那种鼠辈!我只是担心姑娘一介女子会受不住苦罢了,既然姑娘执意,那我自然不会拦着……” 陆廷章眼神闪烁,连忙给自己找补。 一下子,这番话也便让陆廷章给圆回来,做得滴水不漏。 很快,一行人骑马出城,沿着江面出行。 山路泥泞,荆棘丛生,向导几次劝蘅芜下马步行,她却始终端坐马上,鞭策不辍,眉间无半分退意。 终于,一行人来到一处高地。 映入他们眼映的,便是三面环山,以及谷底的一洼死水。 细看之下,能看到那水混浊,还能闻到一股子腐烂味道,当地人称之为“葬龙潭”,传说是龙脉断绝之地,触之不吉。 如今来到这里,果然名不虚传。 “总算到了。” 蘅芜松了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潭边,抓起一把淤泥。 “看,这里的土质黏重,蓄水极佳。若在此处筑坝,高不过三十丈,宽不过百步,却可纳三江之洪,缓汛期之患。” 蔺绍闻言,也跟着蹲下,指尖捻着泥到鼻间闻了闻,“你说得对。” “而且……若在南侧开渠引水,正好灌溉那片旱田。” “正是。”她抬头,眼里闪过几分惊讶,他果然懂她! 她的眼中闪着光,“只要三个月,堤成渠通,这里就能变成活龙潭。” 陆廷章在旁听,他一脸不可置信,“三个月?不可能!至少得半年!而且材料,人手和预算……” “预算由朝廷拨付。”蔺绍站起身,眼睛定定地落在陆廷章的身上,“至于人手,我征调沿江五县壮丁,按工发粮,以工代赈,至于材料,江南木材丰盛,石材可从山中开采。” 他一通安排下来,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似乎都没有想到蔺绍居然会算得这么清楚。 蔺绍目光扫过众人,把他们异样的脸色收入眼底,冷着声音开口,“十日之内动工,谁敢拖延,以渎职论处。” 他的声音温润,但语气却是不容他们拒绝的强势。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 陆廷章眉头一下子皱起来,若是人人都像蔺绍一样,这么会处理,那还有他们背后那些人什么事? 他握紧手中的拳头,道,“蔺相……此事重大,需层层上报,工部备案,并不是一朝之间就可以处理好的……” “等你备好案,百姓早饿死了。”蔺绍眼眸间皆是冷意,“别忘了谁才是此次的监工,你若不愿配合,我现在就可以写折子上报,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介小小官员,是如何和圣上交代……” 这话一出,直接给陆廷章扣了一顶大帽子。 一瞬间,陆廷章的脸色便是苍白一片,他可扛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与皇命对抗,就算是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够砍的! 第三十二章 密谋 蔺绍蹲在一旁,目光紧随她笔尖游走。只见她笔下线条流畅,主坝弧度、泄洪口位置、石料排列、引渠坡度……一一清晰标注,旁侧还密密写满注解。 “你这设计……为何坝基要嵌入山体十丈?”蔺绍凝神细看,忽而发问。 “因北侧山岩为青冈石,质地坚硬,若不深嵌,汛期水压过大,坝体易裂。”她头也不抬,语气如刀削斧凿,“且我设三道暗梁,以铁筋穿石,仿古法‘锁龙骨’,能抗百年一遇洪峰。” 蔺绍瞳孔微缩:“你说的是前朝工部失传的‘龙脊筑法’?那不是只存在于《河防备要》残卷中的记载?” 蘅芜终于抬眼,嘴角微扬:“你读过那本书?不错,正是‘龙脊筑法’。我六岁时,曾在一残壁上,抄下过三页。” 蔺绍怔住,雨声仿佛刹那远去。他看着她——湿衣贴背,面容清瘦,可眼中却有烈火燃烧,仿佛能烧穿这无边阴云。 他忽然低声:“你到底是谁?六岁能读《河防备要》,十三岁通晓水纹走势……你究竟读过多少我不知的书?” “我不重要。”她垂下眼,笔尖不停,“重要的是,这张图能让五千亩旱地变成良田,能让三万百姓免于饥荒。”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哭喊。 几名家仆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冲上山道,后头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灾民,老弱妇孺皆有,个个满身泥水,抱着破席与小孩,脸上写满绝望。 “大人!大人救命啊!”一老妇扑跪在地,抱着襁褓嚎啕,“昨晚山洪冲了村子,房子全塌了!我们……我们没地方去了!” 蔺绍猛地站起,大步迎上:“谁是带队里正?出来!” 一名中年汉子浑身湿透,颤巍巍上前:“草民……草民李大根,是青石村的里正……全村四十户,死了六个,剩下这些人,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蔺绍眉头紧锁,环视众人:“城中不是设有赈灾棚?为何你们不在那里?” “大人!”一名青年村民忽然哭喊,“棚子被雨水泡塌了!米粮都泡了,官差说……说要等上宪批文才发新粮……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空气一滞。 蔺绍眼神骤冷,转身就走:“走,先回城,我带你们安置。” “可是……大人,雨太大了!”陆廷章想拦,“您贵为相爷,若染了风寒……” “闭嘴。”蔺绍头也不回,“人命比我的风寒值钱。” 一行人匆匆下山,冒雨疾行。最终,蔺绍命亲卫打开城西三间闲置的粮仓偏房,清理出屋,升起炭火,又令厨下速煮热粥。 蘅芜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帮着安抚孩童,将炭盆搬到每一间屋内。 一名老翁哆嗦着问:“这……这真是给我们住的?能住多久?” “住到新屋建好。”蘅芜蹲在他面前,轻轻将毯子掖好,“而且,不会再塌。” 老人眼眶一红:“姑娘,你们是神仙派来的吧……” 她没有回答,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回到总督府西院时,天已全黑。雨势更猛,院中积水已漫过台阶。蔺绍亲自提了一食盒过来,推开门,见蘅芜正就着烛火,将修建图仔细卷起。 “吃点东西。”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揭开,是热腾腾的鸡汤面与几样小菜,“你还没吃饭。” 她抬眼,淡淡一笑:“你也没吃。” “我吃不吃不重要。”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倒是你……刚才是你提醒我把这些人安置在高处、通风、避湿——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吹了吹热气,缓缓道:“因为我住过。八岁那年,一场洪灾,我跟着难民群在官道边的破庙里熬了半个月。那庙地势低,夜里涨水,一夜之间淹死了十七个人,其中五个是孩子。我抱着弟弟趴在房梁上,熬到天亮。” 她顿了顿,声音极轻:“所以我知道,一个棚子,若不防雨、不通风、不垫高,就是棺材。” 蔺绍手指微颤,忽然伸手,将桌上烛台拨得离她更近一些:“那你现在……怕吗?” “怕?”她抬眸,火光映在她眼中,如星子跳动,“我怕的不是雨,是有人明明能救,却袖手旁观。” 他沉默片刻,忽而起身,走到门边取来一只木箱,打开,里面是几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粉末与碎块。 “这是你刚才在图上写的防水材料——石灰混桐油、黄土加糯米浆、还有竹筋编网……”他将东西一一摆上桌,“我让陆廷章去找,他看了直摇头,说这些都是农人糊墙用的粗物,哪能拿来修坝?” “粗物?”蘅芜冷笑,拈起一块石灰,“可你知道吗?前朝长安宫墙,就是用糯米浆混合石灰筑成,千年不裂。桐油浸石,能抗水蚀十年。竹筋虽不如铁筋,但韧性极佳,遇震不断。” 她指尖轻点石灰:“大人,真正的智慧不在金殿之上,而在民间灶火之间。百姓用这些东西活命,我们却当它们是贱物,可笑。” 蔺绍盯着她,忽然低笑:“你说得对。是我……太轻慢了这些。”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我已经下令,所有材料,今夜必须备齐。明日,无论陆廷章愿不愿意,葬龙潭——开工。” 蘅芜望着他,烛光下,他眉宇间那股凌厉与决断,让她心头一动。 她忽然道:“你知道吗?很多人说,女子不能治水,不能理政,不能上工坊画图……可我现在,不仅画了,还要看着它一寸寸筑起来。” “那你怕不怕,有人要毁了它?” “怕。”她坦然点头,“但我更怕,我不做,就永远没人做。” 窗外雷声滚滚,雨敲屋瓦如战鼓。 蔺绍忽然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 “你若真能让这死潭活过来……”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我不只是向陛下请封你为官。” 他顿了顿,眸光如炬。 “我让你,名载史册。” 她怔住,烛火在她瞳中摇曳,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她轻轻开口,声音却极稳: “相爷,那今晚……我们再画一份加固图。我怕明日,有人想毁,也来不及。” 雨,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街巷如河,浑浊的泥水漫过青石板的缝隙,顺着低洼处汩汩流淌。屋檐下挤满了避雨的百姓,有的裹着破席,有的抱着熟睡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幕。一场山洪洗劫了村庄,也将城中本就脆弱的秩序冲得七零八落。 第三十三章 我去帮忙 天空下着大雨,蘅芜撑着一把油纸伞,穿着单薄清冷,更显得她越发纤细的身影。 而一直跟在蘅芜旁边的,是丫鬟团圆,此时她拎着两只竹篮,眼神十分专注。 团圆在看到眼前的路已经被混浊发臭的水给掩住,她的眉头起来。 “小姐,这里的水太脏了,您别走太近!” 团圆皱着眉,回头看向蘅芜,眼眸里带着几分心疼,她的小姐怎么可以踩在这么脏臭的水里! 没等她的话说完,便见到蘅芜已经踩下去。 一时间,团圆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蘅芜那双干净纤细的脚踩进这种又脏又臭的污水里,心都跟着一揪。 “小姐!” 团圆眼里满是惊讶,她看向蘅芜的眼眸满是心疼。 在团圆看来,蘅芜本来例是不用碰这种脏东西的! “他们的脚泡在这种脏水里一整晚,才从山里跑出来,都没有一点怨气,我们只不过是路过,又有什么好避开的,人无贵贱之分,团圆,日后这样的话少说!” 蘅芜说完,她的视线从团圆的身上移开,瞥见旁边的老妇人连一把伞都没有,她便把伞递过去。 “阿婆,喝点热粥吧,暖暖身子。” 老妇人似乎是没想到蘅芜竟然会关心她,她那双混浊的眼里闪过一抹异样,却是很快接过碗,“姑娘,谢谢你们,你们这么心善,一定是老天爷派来的仙女……” 老妇人自言自语,“可是,老天爷却是不想让我们活下去了啊,天降大灾,我们还能熬过去吗?” 一听这话,蘅芜的眉头微微一皱,但见到老妇人一副被饿坏的模样,她的眼里又多了几分心疼,“婆婆,我们不会有事的,而且,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相信我!” “明天葬龙潭的坝就开工了,等一切都处理好,田就能种,屋子也可以盖好,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婆婆,你可千万不要过于悲观!” 蘅芜的声音十分坚定,她的声音像是带着一股魔力,一下子就让老妇人不安的内心,有了主心骨。 团圆在一旁分发干衣,一边小声嘟囔:“小姐,我们知道您心善,可您这话都说了三回了,还是没有人信服,他们这些乡下人,一个个都只会欺负您,说您一个女子,懂什么筑坝修渠,您还这么心善地帮他们……” 她心里面便是替蘅芜感到委屈,明明她家的小姐可是顶顶好的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了。 却还是要被骂。 “无事,团圆,不必与他们计较。。”蘅芜安顿好老妇人,她看向远处被雨水笼罩的城门,眉头微微皱起来,“流言确实可以杀人,但善言却能救人!可无论他们如何编排我,于我而言,都不能伤害到我。” “更何况,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行动起来,而不是怨天尤人。” 蘅芜的声音很淡,却是带给了团圆希望。 就在这时,街尾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壮汉正合力推一辆陷在泥里的板车,车上还堆着粮袋,虽然早已经被大雨淋得湿透。 眼看着车轮深陷泥中,动弹不得。车夫的脸色更是难看,他只好跪在水里拼命撬动木棍,想要让板车往前走,却是毫无进展。 “让让!让让!”团圆一边喊着,一边跑过去,“这水里有断砖碎瓦,小心割脚!” 蘅芜也跟着快步跑过去,将伞递给她,“你拿着,我去帮忙。” “小姐!”团圆眼眸顿时瞪得老大,完全没想到蘅芜会这么说,“您不能碰那些脏东西!” “为什么不能?” 蘅芜此时却是已经已蹲下身,卷起袖子,纤细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入冰冷泥水中。 “小姐!”团圆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她的小姐怎么可以去碰这种脏水,更何况乡下的脏水里还混合了金汁! 团圆光是想到这一点,便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但蘅芜却是不管这些,她纤细的手指摸索车轮下的石块,眉头微微一挑,“我小时候还在泥里刨过饭吃,这算什么脏?” 她的声音很淡,却是让团圆愣在原地。 团圆只觉得自己眼眶一热,泪水便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吵闹的声音终究还是引来了巷子里的人。 他们渐渐围了过来。 有人迟疑地观望,有人却是认出了蘅芜。 周围人低声议论。 “那不是昨夜安置灾民的姑娘吗?” “听说她还帮蔺相画了筑坝图?” “女子也敢画工图?可……她确实在泥里跟人一起抬东西啊……” “一二三,起!” 蘅芜并不去理会其他人的视线,而是咬牙低喝,和几个汉子一同发力,把车轮抬起来。 “再推!快!” 她大喊,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以脏又臭的泥水里,却是很坚强地不肯松手,依旧死死拽着车板边缘。 团圆看着这一幕,她都快要心疼死了,蘅芜明明是她的小姐,可她却是连这种脏水也丝毫不顾及。 在他们的努力这下,板车被推出泥坑。 车夫心里面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的视线落在蘅芜的身上,眼神一颤,连忙向蘅芜行礼,“小姐,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蘅芜摇头,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道,“无事,等坝修好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车夫怔怔望着她,似乎是没想到蘅芜会这么说,只能重重点头。 团圆赶紧递上干布,那双通红的眼眸里满是心疼,“小姐,您昨夜画图到三更,今早又淋雨干活,您不心疼您自己,我还心疼呢!” “小丫头,我现在不是没事吗?”蘅芜三两下擦干净脸上的汗水,嘴角微微一勾。 此时,天空顿时闪过一道惊雷,虽然雨势已经渐渐变小,但她的心头上却是猛然闪过一末沉重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人未到,声音却是先到,“蘅小姐!蔺相让我来寻你,出事了!” 左一披着蓑衣,浑身湿透地跑来,眼里满是惊恐。 “怎么?”蘅芜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昨晚,陆廷章的房中来了个蒙面人。”左一压低声音,“那人威胁他,若不阻挠葬龙潭工程,就要他死,那个可恶的陆廷章为了活命,不仅暗中破坏,还要偷偷换材料、拖工期、散谣言!” 旁边的团圆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转而眼里满是气愤,“他怎么敢?!蔺相待他不薄,他竟要恩将仇报?” “他天生便是贪婪怕死之人,为了活命,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蘅芜一脸平静,像是早就料想到对方会这么做一般,她低眸,“他这种人,宁可贪生背上骂名,也不肯拿出骨气直面刀刃,确实让人生气。” 左一心里面也是气愤,若是可以杀了陆廷章,他巴不得动手! “蔺相已知此事,说会安排人盯死陆廷章,调换守仓亲卫,严防材料被动手脚,但他让我问您加固图一事,何时能交付?” 他的眼底满是疲惫。 “今晚。” 蘅芜握紧手里的拳头,“回去后我立刻重绘,主坝之外,我要加三道副堰,泄洪道再加深一尺,材料登记要一石一两都记入台账,不容任何人插手。” 这话一出,虽然更加严谨,但他们还是担心陆廷章这个小人会为了贪生而做出坏事。 “若是陆廷章从中作梗,伪报数目怎么办?”团圆心里面都快要气死了,但她也无可奈何。 “每一车石料进城时,我亲自验看。”蘅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他可以撒谎,账目上的数字却不会。” 左一脸色顿时肃然起来,他朝着蘅芜行礼,“我这就回去禀报蔺相。” 就在左一准备离开之时,蘅芜叫住了他。 “等一下。” 蘅芜眉头微微皱起来,“告诉蔺相,我不怕陆廷章捣乱,我怕的是百姓等不起。” 左一重重点头,转身离开。 第三十四章 吃醋 本就不大的屋子,此时却是挤满了人。 有衣衫褴褛,也有蜷缩在角落,更有躺在草席上咳嗽不止。 屋里用来取暖的炭火也只剩微光。 她眉头一皱,转头问一旁的老妇,“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老妇人见到是蘅芜,她受过蘅芜的一饭之恩,便连忙道,“蘅小姐,他们都是山后几个村子的,昨夜洪水又冲了一道堰,他们连夜逃下来的,无处可去,听说您这边有人管饭,就都来了。” 闻言,蘅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 一股无力感朝着她袭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画图,能搬石,能抚慰孩童。 可如今,面对着眼前这一片灾民,她却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蘅芜心里面沉闷得厉害,只能退出屋子。 她刚走出棚屋,里头便传来了阵不小的骚动。 “让一让,莫挤着了!” 一个仆人拨开人群,身后跟着另一个捧着银匣的下人。 而被他们护着的年轻公子,玉冠束发,手中执一柄扇,身上的衣衫都是一等的丝绸,显然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 他轻傲的视线落在蘅芜身上,嘴角顿时一勾。 “这位小姐,可是方才众人唤作蘅小姐?” 蘅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声音很平静,语气却是染上几分疲惫,“是我,公子有何贵干?” 那人闻言,脚步不由上前,手中折扇轻摇,声音温润“在下王宇轩,家父乃城中商贾王楚生,方才路过街巷,见你亲自舀粥,扶老携幼,心中敬佩不已。这般仁心,竟出自一位年轻女子之手,实在令人动容。” 话到这个份上,蘅芜一下子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但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她可没有心思去谈那些风花雪月的儿女私情。 “王公子过奖了。”蘅芜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将孩子交给团圆,“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我相信在面对天灾时,无论是何等人,只要有能力,都一定会帮助有需要的百姓!” 她这番话意有所指。 “力所能及?” 王宇轩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顿时笑起来,“若天下官员皆如你这般力所能及,何愁民生不兴?我王家在本地经商三十载,积财不少,却少有真正用于百姓的时候,今日见你所为,才知何为济世。” 他嘴角一勾,对身后仆人道,“打开匣子。” 仆人应声掀开盖子,里面赫然堆满银票,最上面一张赫然十万两。 “你这是做什么?” 蘅芜愣了一下,饶是她在见到这么多银票,心里也不由地多出几分异样来。 “这里总共有十万两白银。” 王宇轩嘴角一勾,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全数捐出,用于修屋,购粮,安置流民,我王家愿立字据,分文不取,只求与蘅姑娘一同,重建这片家园!” 少年的声音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连那些一直在咳嗽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良久,屋子里的人都晃过神来,他们才明白,眼前的贵公子是在帮他们!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喜色。 “恩人啊!活菩萨啊!” 有人嚎啕大哭,“我们没地方去了,是您给了我们饭吃,如今这位公子又捐了银子,我们还有活路啊!” 王宇轩看着这一幕,他神色动容,“诸位,今日之举,实是受这位蘅姑娘感召,若无她先行一步,我又岂会醒悟?” 他的声音淡淡,却是把所有的名声都送给蘅芜。 蘅芜也是一愣,她倒是没想到眼前之人,居然会为此付出一切。 他看向蘅芜,嘴角一勾,“蘅姑娘,我愿与你共担此责,不知你可愿让我与你一起共进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也想要出一份力气,更何况,这里也是我的家乡!” 他的眼眸静静看着蘅芜,只等着蘅芜的回应。 就在此时,巷口一道墨色身影缓缓走来。 玄色官袍未换,披着黑底银纹的雨披,他一出现,周围的气压便又低了些。 蔺绍站在人群外,目光沉沉落在那捧着银匣的仆人身上,又缓缓移向王宇轩,最后,定格在蘅芜脸上。 他看到了什么? 蘅芜发丝湿乱,裙角都沾是了泥,虽然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世家贵女的模样,却是出奇地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而那富家公子,正痴痴望着她,眼中满是倾慕。 蔺绍看着这一幕,他的眉头顿时一拧,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息,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他一步步逼近蘅芜。 此时,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让开道路。 有人认出他,连忙道,“是蔺相!蔺大人来了!” 王宇轩回头,便见到了蔺绍,他身上的气势并不做假,那是在高位呆久了,才会有的气势。 王宇轩也算是见过一点世面,知道蔺绍不似寻常官吏,连忙行礼,“这位大人是?” 蘅芜这才发觉蔺绍已到,她眉头微微一颤,“这位是蔺大人,此次治灾总督,亦是我的主子。” 这话一出,王宇轩的脸色顿时愣住,但他也反应很快,“原来小姐竟然是蔺大人的幕僚谋士,难怪才智过人,举止不凡。” 他心里面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蘅芜是哪家的小姐,原来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女子,如此一来,他面上了轻松不少。 王宇轩三两步便来到蘅芜的身边,一副轻浮公子的模样,抬手便揽住了蘅芜的腰。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到。 就连蘅芜自己也没有想到王宇轩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动手动脚,方才对王宇轩的好感顿时少了许多。 “阿芜,如此大功,蔺大人定不会亏待你。” 说到这里,王宇轩脸上的笑意更深,“若将来你遇到难事,可以来找我,我王宇轩,随时恭候。” 蔺绍看着这一幕,瞳孔骤缩。 在这一刻,他像是浑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势,眼睛盯着王宇轩,恨不得现在就把人一刀解决了。 蘅芜的脸色顿时一僵,他连忙推开王宇轩的手,退后一步,声音冷下去,“王公子,请自重。” “我——”王宇轩愣住。 随后像是想起了他方才与蘅芜的举动,脸上红白交加,“我只是尊敬你罢了。” “尊敬我?还是觉得我身份不高,是你可以随意沾染的女子?”蘅芜声音很冰冷,一下子就刺中了王宇轩的心。 但蘅芜却还是没有放过他,而是接着开口,“我虽为女子,却非任人轻薄之辈,今日你捐银,是善举,我代灾民谢你,但若再有逾矩之行,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第三十五章 爱的是皮囊 夜里,雨渐渐小了,总督府灯火阑珊,府里却有点不安宁起来,风一吹,窸窸窣窣的响。 廊下红灯笼在湿风中摇晃,左一押着陆延章从角门进来时,他已经瘫软如泥,官服被雨水淋湿,发冠歪斜,一路哭喊不止。 “相爷,相爷大人,求求你开恩吧。卑职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抓我,我,我可是为朝廷鞍前马后十几年的人啊!” 蔺绍站在书房前阶上,玄色官服未解,眉眼冷峻如刀削,他没看陆延章,只淡淡道“把人抓了带进来!” 左一冷脸一拽,将陆延章拖进书房。 烛火猛的一跳,房间却出奇的亮起来,照在蔺绍那精致的容颜上,桌子上还有摊开的一叠账册,墨迹未干,字字如针。 “你管仓数年,上报耗材两万三千石,但事实上,你私卖一万八千石。” 蔺绍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如寒铁一般。“每石售价8000,转手便入你腰包。合计白银四千四百” 陆延章浑身一震,嘴唇发抖“这...这不可能...定然是账本出了错。” “错?”蔺绍冷笑抽出一张借据,“你用镇灾款在南市买了三进宅院。第一次写的是你妾室之名,还借损耗之名向包工头索贿了。换他们用劣石填坝基,昨晚不是蘅姑娘提前加了三道副堰。第一场洪水就能冲跨主坝,淹死五千百姓。” “我...我不是故意的...”陆延章双膝一软,扑通跪倒。额头狠狠磕在砖上。 “大人明鉴,我是怕那蒙面人杀我。他说我不照做便让我全家恨死街头。我一时昏了头啊。” “怕死?”蔺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冰冷“那你可曾想过那些在棚屋中可血而死的老弱,那些抱着孩子跳河的母亲?他们难道就不怕死吗?你作为百姓之官,你一句怕死就能够了结这件事吗?” 陆延章已是泪横流不止,不断的磕头“卑职之罪,卑职,愿主动伏法,求大人留我一条性命,我家中还有老母在堂.” “现在哭有什么用?”这时候一道清冷的女生忽自门口传来。 蘅芜披着黑雨披,发梢人滴着水,却已经换了干净的裙裳。 她缓步走入,目光扫过桌上账本,声音平静地近乎冷酷。“你哭,米缸不会满?你磕头,死人不会复活,等堤坝修好,百姓也能够安稳过冬,你再哭也不迟。” 蘅芜走到案前解开雨披,露出怀中一卷图纸轻轻摊开,黑线纵横,山川走势,水道走向,泄洪口位置清晰分明。 “这是新的加固图,”她的指尖点在副堰的位置。 “我加了三道拦沙坝,主坝内部用铁钉穿石,材料每日清点,由我和左一亲自牵压,只要不让人换料,七日之内,主坝便可合龙。” 蔺绍俯身细看,眉头微动。“铁筋穿石,治法治废功,但稳妥,你是从何处学来?” “小时候我爹修桥,”她低声说,“死的便是赶路的百姓,不是官老爷。” 蔺绍默然片刻,忽然道“你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我来办。” “我等您派人去调材料。”她没动,“这是我得亲眼看着签押。” 他凝视她片刻,最终点头“左一。” “属下在。” “立刻传工部主事,参军半个时辰内到服役室材料清点。由蘅姑娘钦点”。 “是。” 更深露重,王府灯火通明。 王宇轩跪在堂前额头触地,身后的王楚生亦抖如筛糠。管家却慌忙的通报。 “姥爷,丞相大人到了,连门都没敲,直接进来了。” 话音未落,黑影已然到了跟前。 蔺绍大步踏入正厅,披风带雨,气势如狼,他目光一扫,冷冷地落在王宇轩的身上。 “抬起头来。” 王宇轩颤微微抬头,脸色苍白。“大人...小的...小的不知道哪里冒犯,愿听责罚。” “你知错?”蔺绍声音低沉,却如刀锋划过耳膜。 “小的...小的轻率了,不该对蘅姑娘无礼,”王宇轩声音发抖,“可我是真心敬她,她有才有德,有心。我以为以为她尚未婚配,所以所以才想...” “所以你就敢当众搂她的腰。”蔺绍逼近一步眼中寒光爆闪。“你以为她是街头卖笑的歌妓,任你轻贱。” “不敢,绝无此意。”王宇轩重重磕头,“小的愿自发闭门三月,捐30万石粮,只求大人莫要回我王家商路。” 大厅内死寂一片。 王楚生颤抖着开口,“丞相大人,犬子年少无知,但心性不坏,他自回来之后便茶饭不思。可能只是一时动心。只希望大人莫要在意。” “住口。”蔺绍打断他,语气森然。“蘅芜是本官幕中谋士,才智卓绝,功在民生,你们王家不过区区商贾。也配谈求娶?” 他目光如刀刃扫过父子二人,“今日收你十万两,是因百姓需活命,但这不是你放肆的本钱。 从今日起王家永不许入官场,若有为例,抄家问罪。” “大人。”王楚生疾呼。 “滚出去,”蔺绍冷冷道,“若在让我听见你儿子提蘅芜一次。” 他顿了顿,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我不光毁你商路,我灭你满门。” 王宇轩浑身巨烫,眼中泪水滚落却不敢擦。 蔺绍转身欲走,忽又停下。 “你爱他,”他回头目光如深渊。“那你可知道她为了修坝三夜未眠,可知道她为石料,双手摸出血,可知道她为了保护灾民的孩子熬药?跪在泥里一个时辰。” 他冷笑,“你爱的是她的风骨还是你自以为的佳人?” 王宇轩哽咽说不出话,他实在是无话可说。 蔺绍拂袖而去,脚步沉沉如踏人心。 夜半,蘅芜独坐灯下,碳盆微红,映着她苍白的脸。她正核对材料清单,指尖因为寒冷和疲倦微微有些发颤,突然,门口清响。 她抬头,看到蔺绍站在门口眉头微皱,肩头还站着夜露。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道。 “来看看你。”他走的近,解下披风附在她肩上。“左一说你一直没睡。” “还剩最后一批铁筋末入库,我得等。” 他看到她眼下青痕,突然蹲下,伸手握住她的脚。 “冰的。”他皱眉将她双足抬起,放入自己怀中。“你非得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觉得折磨。”她轻笑,“我在做我想做的事。” 他抬眼,目光深邃,“王宇轩的事你听说了?” 她点头,“左一说了,他对我倒是痴心一片。” “痴心。”蔺绍冷笑,“他是疯了,以为几句奉承一点银票就能够碰你。” “你也太凶了,”她调侃“人家好歹捐了10万两。” “那银子是买命钱,他若再敢靠近你一步,我不光收他银两,我收他命。” 第三十六章 不可能爱他 她的表情有点愣住,抬起头看他。 烛光下他眼神炽烈,近乎偏执。 “蘅芜。”他第一声换她名字声音沙哑。“你是我请来的谋士,也是我倚重的主匠,也是...” 他顿了顿,指尖抚上她脸颊。“是我认定的人,我不许任何人侵犯你,不许任何人靠近你,知道吗?” 她呼吸微滞,心口发烫,却故作镇定“相爷,这话越界了。” “你说我越界了?”他忽然起身将她拉入怀中,铁臂将她搂的紧紧“那你告诉我,你为何对他那样亲密,又为何要对他一颦一笑。” 他低头,鼻尖几乎触到她的鼻子。 “因为我很嫉妒,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嫉妒一个人。” 她猛的一颤。 “我嫉妒她能当众说喜欢你,嫉妒他能靠近你,哪怕是一瞬间。”他声音低沉如雷,滚过心间。 “但我不能,我不能在人前抱你,不能在灯下吻你,更不能说你是我的...我担心那些人会伤害你,可你早就是我的女人。” 蘅芜仰头,眼波流转,似有千言,却终化作一声轻叹。 蔺绍凝视她片刻,突然松开转身走向门口。 “睡吧。”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平静。“明天我会去盯着材料入库,你放心吧。” 蘅芜盯着他的背影忽然道。“蔺绍。” 他脚步微顿。 “谢谢你为我出头,保住了名节。” 他没回头,只抬起手抵在门框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换我来说一遍。”他低声道。“你是我的女人,其他人休想染指你。” 门轻轻合上。 远处更鼓三响,风穿回廊。 屋子里面,蘅芜望着熄了一半的烛火,指尖轻轻拂过唇角,似乎在回味那一瞬的责灼热。 忽然窗外传来几处脚步。 左一匆匆而来,声音压得极低。 “姑娘不好了,王公子在府外跪了一夜,似乎只为了求你一面,他说如果大人不许他见您,他便当场自刎。” 后院茶室岩下滴水成线,蘅芜立于廊前,指尖捻着一片新彩的嫩芽。 听到这句话,她眉心微蹙。 左一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没想到的是王宇轩,竟然在府外跪了一夜,为何这么执着要见她一面呢? 如果只是为了道歉,大可不必。她不是这般心胸狭隘的人,王公子心怀天下,愿为百姓捐出无数银两。光就这一点蘅芜足够原谅他。 她摇头轻叹,把茶叶放入青瓷杯中,热水冲下,茶烟袅袅升起。 “他倒是执着。”蘅芜自语。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湿漉漉的靴子踩在石阶上。王宇轩低着头走进来,额头的发丝贴在额前,脸色微微苍白,衣裳浸湿,手中却紧紧握成拳。 “蘅芜姑娘。”他声音沙哑。“我...求您原谅我。” 蘅芜端起茶递过去。“先喝口热的吧。” 王宇轩愣住,双手接过,指尖冰凉。“你不怪我吗?” 对于昨天一试,他也是无心之举。当时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就做出那般胆大的行为。 “我当然怪你。”蘅芜淡淡道。“昨日你当众无礼,言语轻佻,若换做旁人,我早甩你一耳光。但我知你非奸恶之徒,只是一时糊涂,被迷了心窍。” 都怪她,这张脸生的绝色,难免会惹来一些非议。 王宇轩眼眶骤然红了。“是我错了,我...我昨夜跪着想了一夜,若非是丞相大人正事。我竟不知自己已狂妄至此,您是治水的功臣,是百姓的活菩萨,我却把你当做一般女子家人去冒犯。” 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竟然还随身带着匕首。“若是您不原谅我,不肯见我,我就死在总督府面前,以死谢罪。” “你蠢不蠢?”蘅芜声音冷了下来。“一条命就为了见我一面,你死了谁养你父母,谁管那三十万石粮,能否运到灾民手中?你以为死的痛快,可百姓啃树皮的时候,可曾有人问过他们想不想活?” 王宇轩低头,肩膀微微颤抖。 蘅芜叹了口气,伸手扶他起来。 “起来吧,你能醒悟也是难得,你捐的银两已入仓七成,百姓昨日已领到第一批米面,这功德我替你记下了。” 王宇轩抬眼,泪光闪动。“您真肯原谅我?” “原谅不原谅不在嘴上。我看的是你的行为。”蘅芜将另一杯茶递给他。 “在我心里你若从此收心,安分行善。便是对我最大的尊重。若你再起邪念,别说大人不会饶你,我也不会给你倒这一杯茶。” 王宇轩双手捧杯,热意从掌心延慢到胸口。“我王宇轩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只敬您如师如母,再无半分轻慢之心,若有无此事,天打雷劈。” “别发那么毒的誓。”蘅芜轻笑。“活着好好做人,比什么都强。” 她转身从案上取了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白玉簪,雕着莲瓣,温润无瑕。 “你送我的首饰我原本不该收。”蘅芜将锦盒推过去。 “我现在已是已婚女子,收你的东西不在合理。你还是拿回去吧。” 王宇轩沉默片刻也觉得不妥,毕竟昨晚已经被蔺绍警告。 王宇轩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一缉,额头触地。 “多谢蘅芜姑娘教诲,余生终身不忘。” 他起身捧着锦盒一步步退出茶室,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蘅芜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吹了口茶,目光淡静。 突然屋檐下脚步声再起,比方才更沉更稳,她不用回头便知是谁。 “你给他茶喝却从没给我倒过一杯。未免太偏心了吧。”蔺绍站在门口,玄色官服半湿,肩头雨水顺纹路滑落,语气似嗔似怨。 蘅芜抬眼唇角微扬。“那你是想喝,还是想闹脾气?” “都有吧。”他步入屋内,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指间修长,虎口有茧。握杯微微收紧。 “刚从地牢出来,陆延章熬不住刑,招了”。 “哦?”她坐回案前,“招了什么?” “他私藏赃款的地方。底下埋着三只铁箱,合计白银十一万两。” 蔺绍目光冷冽。“我带人连夜挖出,天未亮已运至粮食。按市价三倍才买糙米,干菜碳块。现下第一批粮车已出发前往南乡各村。” 蘅芜眼神微闪。“十一万两,他上报损耗才两万三千石。这数字远超账面。” 第三十七章 想让她死 “他不止卖粮。”蔺绍冷笑。“还勾结盐山将朝廷拨下的治水专款。转手买了私盐屯在江边7号仓。昨夜一并查封,光是盐货就值八万两。” 蘅芜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是去查丰运粮分发一课没写。” “嗯。”她看着他。“你核对清单到三更半夜,我省饭能到五更,我们俩倒是默契。” 她再次低笑“相爷这是在夸我。” “不是夸你。”他走近,伸手扶去她肩头一根掉落的茶渣。 “我是心疼你,你昨晚没睡,今日又见这疯子不烦?” “烦。”她坦然道。“可我也明白有些人不是坏,是蠢,王宇轩若真狠毒,昨夜我就不会见他。但他昨晚肯跟我认错,说明心还没黑,一点善念值得留下。” 蔺绍凝视她片刻,突然道“你总替别人想,那我问你,那他今日不是跪着来,而是带刀。你还愿意见他,还愿意给他倒茶吗?” “那我就一壶茶水砸他头上。”蘅芜眨眨眼。“然后叫你来抓他。” 蔺绍表情一愣,随即低笑出声,笑意未达眼底,却多了几分暖意。 他伸手将她一缕乱发,别至耳后。“今日雨大,我本不想你出门,但工匠们已冒雨动工,铁筋今日入坝基,我要去现场盯着,你若累了就歇会儿。” “我不累。”她起身披上雨披。“跟你一起去。” “不行。”他皱眉。“你昨晚未眠,在淋雨要病倒。” “相爷。”她靠近一步,仰头看他,眼中星火微闪。“你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我,心甘情愿,我是主匠。是我画的图,每一块石料,我都必须亲眼看着入坝基,你不让我去,我今晚也睡不着。” 蔺绍盯着她,许久,终是叹息。“随你吧。” 他解下自己的大氅,严严实实裹住她,“但你要答应我若觉得冷,立刻说若晕了,我不光背你回来,还要关你三天禁闭。” “行行行,相爷说什么都对。”她笑,眼角眉梢都染了湿气。 春寒料峭,街巷在细雨中泛着侵蚀的冷光。天丝坊的朱溪门檐下挂起了金铃铛。随风轻响。惊起檐角一只麻雀。 帘子一掀,两名女子踏了进来,前头一位身着月白秀兰裙,发间只簪一只银丝长蝶发钗。容貌清丽却不张扬,后头的小丫鬟桃红抱着包袱,左张右望,一脸新鲜。 “小姐,可算出来了。”陶红压低声音,兴奋的眼睛发亮。“您被关在丞相府两个月,连个外人都见不着,这回偷偷出来可得快些,逛完赶紧回去,别让相爷知道了。” 解如意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拂过一排流苏耳坠,目光悠悠。 “他若知道我出来了又能如何,我又没逃不过,是想买点首饰罢了。再说了...”她冷笑一声。 “那蘅芜陪着表哥去江南,他忙着陪她到处逛,哪有空管我呢。” 明明两人是去江南解决水患,在解如意的心里,却是表哥陪同那贱人到处游山玩水。 她语气中的恶毒几乎溢出唇齿。 桃红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 这时门口铃铛在响,一顶青轴软轿停下,走出个穿海棠红云锦群的女子,身后跟着两名捧盒的婢女。朱翠琳琅步摇轻晃,一进门便吸引了满堂目光。 “哎呦,这不是徐尚书家的晚晚姑娘。”掌柜连忙迎上。“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新到了一批南疆珊瑚正等着您来挑呢。” 徐婉婉淡淡一笑,眼角余光却已扫到侧边的解如意,目光微动。 “这不是丞相大人府里的表妹吗?”她款步走来,笑意温婉。“听闻你被丞相大人禁足府中,我还道见不到了,今日倒是巧了,能够在这遇到你。” 解如意转过身,上下打量她一眼,陈斌浮起一丝假笑。 “徐姐姐说笑了,表哥,虽然那些到底是我青竹哪真会关我一辈子,倒是我听说姐姐最近没怎么出门,想必来天思访。是极爱这些小玩意儿。”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徐晚晚走近,指尖轻点一只雕金嵌玉的手镯。“倒是妹妹听说你前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啊。” 解如意脸色一僵,随即清笑。“姐姐的消息真灵通,可那蘅芜算什么贴心人,不过是一个侍妾连个名分都没有,偏偏赖在表哥身边不走,整个指手画脚,倒像她是正房夫人似的。” “看来传闻不假,她真的是一个侍妾。”徐晚晚挑眉故作惊讶。 “不是吗?”解如意冷笑,声音压低了。“姐姐不知道,她原是江南一户破落书生家的女儿,爹娘死的早被卖进府里,当粗使丫头。是表哥一时心软才抬了她来做侍妾。如今倒好,仗着懂点公事,识得几个字,竟敢跟表哥并肩而立,连我都得换她一声姨娘。” 她说着,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可笑的是表哥竟为了她,把我禁足三个月,连我送去的汤羹都被他原封不动的退回来。” 她咬牙切齿。“表哥护那女人可真是护的紧。我都拿这贱没办法。” 徐婉婉静静的听着,眼中却燃起了火花。 良久,她轻叹一声。“妹妹受苦了,可你知道我也喜欢蔺绍吗?” 解如意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随即转为同情。 “姐姐,您说的真吗?” “自然是真。”徐晚晚垂眸,指尖轻抚玉镯。“自去年上元灯会,他替我挡了失控的马车,我便再也没能忘记那双眼睛。清冷不可一世,他是这京城最不该动情的人,可偏偏我却对他动了心。” 解如意突然笑了,笑的阴柔。 “姐姐既真心喜欢他,何不...让他身边清净些?” “你什么意思?”徐婉婉抬眼。 “姐姐身份尊贵,尚书府嫡女,门第清显,配表哥做正妻,谁人不服。”解如意凑近,声音如蛇信子般划过耳际。“那个蘅芜呢一个卑贱的侍妾,连祖宗排位都进不去的出身,凭什么占据表哥身边的位置呢?她不死,姐姐如何进门?” 徐晚晚呼吸一滞,“你当真可以帮我?” 第三十八章 有点头晕 “不是我想帮姐姐。”解如意目光狠戾,“是帮我这个那贱人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得自由。表哥眼里只有她,哪怕我病了,哪怕我亲自跪在他跟前,他都不瞧我一眼。” 她再次轻轻笑了。“再怎么样我也是表哥的亲表妹,他不敢对我下死手,就算我弄死蘅芜。” “你不怕他查出来?”徐晚晚试探。 “怕?”解如意冷笑。“只要不是我亲手杀的,只要不留下痕迹,他就算神通广大也查不到证据。再说了,他若真的查出来也不会让那丫头活到现在。” 她指尖轻敲柜台悠悠道。“姐姐,你想想若你成了丞相夫人,我便是亲眷,你在内在掌权,我在外周旋,咱俩联手岂不比?各自孤军奋战强。” 徐晚晚目光闪烁,终于点头。“你说得对,我父亲虽为尚书,但蔺绍掌权六部,若他不点头,我嫁不进去,可若他身边没了人劝阻,若他心乱了,或许他才会明白谁才是真正有能力站在他身边的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解如意伸出手,眼光闪过一丝毒光,“我帮你进府,你帮我除掉她,她死了,表哥心伤,必有一段空窗,那时候姐姐温柔体贴,嘘寒问暖,还怕他不动心。” “可他现在在江南,离京城数几百里。”徐婉婉皱眉。 “你以为我为什么冒险出来?”解如意冷笑。“我早让人打听过了,下个月朝廷巡视。表哥必定带她回京复命,那时候她进城就是她的死期。” “你想怎么动手?”徐晚晚声音微颤。 “毒。”解如意低语,“无色无味,混在茶里,三日内发作症状如风寒转移,谁也不会怀疑我已经买通她身边一个老厨娘只等她一回京住进驿馆,第一顿饭就有她的断魂汤。” “万一,万一她不吃呢?” “吃不吃不重要。”解如意笑的阴冷。“重要的是她喝过那口茶就会开始疑心身边的人,谁对她好,她就怀疑谁下毒,谁劝她休息,她就以为要谋她性命,只要开始疯,开始怕,夜夜难眠。” 她抬眼,一字一顿。“长期以往,表哥肯定会对她厌恶,觉得如同内宅女子一般,所谓无趣罢了。” 徐晚晚倒吸一口冷气,却忍不住点头。“好,当真是好计谋,只要她倒了,我就能光明正大进府探望蔺绍,名正言顺的照顾他。” “姐姐高雅,端庄,自然是正妻之选。”解如意轻笑“至于那蘅芜不过是见不得光的影子,风一吹就没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笑的亲密无比,仿佛多年挚友。 “妹妹说的对,咱们该多走动。”徐晚晚拉起她的手。“以后你若想出来,我来接你,天丝坊,绣坊,胭脂铺铺,咱们一起逛,没人敢拦你。” “那就多谢姐姐了。”解如意甜甜一笑。“等事情成了我敬你。” 话还没说完,门口忽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大街上传报消息。 一名衙役模样的人冲进来大声道。“钦差即令,南乡堤坝今日开工浇筑。丞相大人与蘅芜姑娘亲临监工,百姓跪送十里。称二人为河神眷侣,圣上闻之大悦。已下旨特赏,不日将亲书匾额赐下。” 满堂寂静。 解如意的笑容僵在脸上,指甲卡的折断在柜台上。 徐婉婉脸色发白。“圣上亲赐,这怎么可能呢?” 解如意喃喃自语,眼底翻涌着恨意。“蘅芜,你不过是区区一个贱人,你怎配站在表哥身边获得如此光耀?” 她猛的拽紧帕子直接发白。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让你过得太过逍遥,你等着看吧。”解如意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她发誓一定要除掉蘅芜。 徐往往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寒意,却仍强笑道。“妹妹放心,只要咱们联手,她必死无疑。” 雨势如注,山道泥泞,南乡的山岭被灰白的雨幕裹得严严实实。 铁筋已入坝基,工匠们赤着上身,喊着号子将一筐筐石料抬上堤基,雨水顺着他们脊背的沟壑往下淌。 蔺绍立在高坡处,蓑衣已被雨水浸透,墨发贴在额角,眉峰紧锁,盯着远处搬运的队伍。 “去把库房的粟米和腊肉都拉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再让随行的厨子熬两锅姜汤,加足辣椒,天寒,他们扛不住。” 随从愣了一下:“大人,这些粮是备着回程用的,若是全发了……” “我问你,”蔺绍转头,目光如刀,“他们是在替朝廷筑堤,还是在替你存口粮?” 那人立即噤声,低头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蔺绍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另一侧,却见蘅芜正站在泥地里,仰头望着雨幕中的施工处,发丝早已湿透,贴在脸颊,肩头的蓑衣不知何时滑落了一半,露出里衣被雨水浸成深色。 “蘅芜。”他快步走过去,声音冷了下来,“谁准你站这儿吹风的?” 她回过头,勉强一笑:“我看他们在抬铁筋,怕位置不对……刚想提醒。” “你知不知道你嘴唇都青了?”他一把抓住她手腕,触手滚烫。 她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我没事儿。”她低声道,“就是有点头晕,许是没睡好……” 话没说完,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蔺绍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臂膀用力,直接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她挣扎,声音却虚浮无力,“这么多人看着,成什么样子!” “成什么样子?”他低眸看她,眼神沉得像这山间的乌云,“你烧得像个炭盆,还讲什么体面?” 她靠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如鼓,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 “工人们还在……”她喃喃。 “他们有我派的人盯着。”他大步往山下走,脚步稳健,踏碎一地泥水,“你再嘴硬一句,我今晚就让人把你捆回总督府关起来。” 她咬唇,终于安静下来,额头抵着他胸口,烧得厉害,意识有些飘忽。 第三十九章 真是不乖 不远处,雨声轰鸣,山道陡滑,雨下的极大。 蔺绍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得实,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他最珍爱的宝贝。 蘅芜抬头,脸颊烧的通红。 “早让你别来。”他嗓音低哑,“你说你心甘情愿,可你病了,谁替我画图?谁替我看水文?你倒下,后面的工作都无法进行了。” 她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弱的可怜:“你……你不是还在吗?” “我不在呢?”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万一我不在呢?你就能这么任性?” 她没说话,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像只做错事的小鸟。 山下百姓原聚在屋檐下看热闹,见雨太大,正三三两两往回走。忽见丞相大人抱着人冒雨下山,衣袍尽湿,脚步却毫不停歇,人群瞬间静了。 有老妇人颤声道:“那不是蘅芜姑娘?哎哟菩萨保佑,莫不是病了?” “丞相大人对她是真上心啊……这般风雨还亲自抱着走。” “人家是眷侣,你懂什么……” 话音未落,蔺绍已从人群旁走过,头也没偏一下,只低声对怀中人说:“再撑一会儿,到了就熬药,总督府有暖阁,炭火早备好了。” 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进了府门,下人忙乱迎上。蔺绍直接将她抱进内室,放在榻上,掀开被褥盖严实,又伸手探她额头,眉头越皱越紧。 “请大夫!”他对外吼了一声,随即转身扶她坐起,掰开她唇,“张嘴。” “做什么……”她虚弱地抵抗。 “喝药。”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丸,毫不犹豫塞进她嘴里,“驱寒的,我随身带的。” 她被噎了一下,咳嗽起来,他立刻拍她背,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她。 “你……总带着这种药?”她喘着气问,她依稀记得,这药好像很贵重,仅此只有一颗。 “嗯。”他盯着她,“自你跟着我去江南,我就开始带了。” 她怔了怔,想笑,却牵动额角疼得皱眉。 他看得心疼,低声道:“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算账。擅自淋雨,不披蓑衣,明知身子弱还硬撑——你当我看不出你是故意的?你是想让我心疼是不是?” 她一愣,随即笑了,烧得迷糊,话却大胆:“……你既然知道,还抱这么紧。” 他一顿,眼神暗了些。 “你以为我为什么抱?”他俯身,额头抵住她,“你以为我不怕吗?你若真倒下了,这堤修不成是小,我……”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脚步急促,大夫匆匆进来行礼。 蔺绍缓缓直起身,却仍握着她的手没松。 “让她睡。”他对大夫说,“药照常开,但必须熬得浓。我守着。” 大夫点头退出,屋内重归寂静,只剩雨打窗棂的声响。 她闭着眼,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 “你……不走?” “不走。”他坐到榻边,握紧她的手,“你烧退之前,哪儿也不去。” 她嘴角微扬,喃喃:“……那我得多烧几天。” 他瞪她,却掩不住眼底的柔软。 “你试试看。”他低声道,“我让你烧到忘记怎么说话。” 她轻笑,昏昏沉沉睡去。 他静静看着她,指尖拂过她烧红的脸颊,良久,低语:“小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放心我,怕我被人算计,所以宁可自己病了也要守在这儿……” 窗外雨声渐歇,天边裂出一道灰白。 屋内烛火摇曳,映着他未眠的双眼。 突然,她睫毛轻颤,睁了条缝,望着他。 “蔺绍……” “我在。” “明天……还要去山上吗?” 他凝视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去。但你不准跟着。” 她不服气:“可我是主匠,我必须去。” “你是病人。”他打断她,语气强硬,“你若再敢偷溜,我就把你锁在房里,钥匙扔进井底。” 她鼓起脸,烧未退,脾气却不小:“……那你得先抓住我。” 他冷笑:“你以为你跑得掉?” 她眨眨眼,声音弱却倔:“从前跑掉了,现在也能。” 他盯着她,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那这次,我就不让你逃了。” 她心跳一滞,脸更红了,不知是烧的,还是别的什么。 门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随从在帘外低声:“大人,京中有八百里加急密信,已到府衙。” 蔺绍眼神一冷,起身走向门边,却在迈出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望着他,眼里有担忧,有依赖,还有他不敢深看的情意。 他顿了顿,低声说:“睡一会儿,我处理完就回来。” 她轻轻点头。 他转身掀帘而出,背影挺拔如刀,慢慢消失在厅堂之中,蘅芜却只是叹息一声。 风穿堂而过,吹动帷帐。 她望着那空荡的门口,唇边缓缓浮起一抹笑。 “……你不在的时候,我偏要去山上。” 雨还在下。 青石板路上积水成洼,山道泥泞不堪,脚印深浅交错。工人们肩扛石料、拖拽绳索,在陡坡上艰难跋涉,蓑衣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看起来难受极了。 突然,一声闷响。 一个年轻力壮的工人踉跄几步,猛地跪倒在泥水中,手中的石杠砸地,溅起一片浑浊。他额头滚烫,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竟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小七!小七你咋了?”身旁的同伴惊呼,慌忙扶住他。 小七眼神涣散,嘴里喃喃:“头……好重……冷……” 人群骚动,有人喊:“又是个淋雨烧着了!这鬼天气,天天泡在水里干活,谁撑得住啊!” 工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得直跺脚:“可不能停啊!堤坝再不赶工,下一轮暴雨来,下游几个县全得淹!” 话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已疾步穿过人群,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蔺绍,他作为监督,自然是要在这看着。 他二话不说,蹲下身探手摸了摸小七的额头,眉头立刻拧成一团。 “烧得厉害。”他低声道,随即抬手示意,“抬到边上棚子去,拿干布擦身,烧火驱寒。快!” 两名工人连忙架起小七,往临时搭起的避雨棚里走。蔺绍紧随其后,一路护着,生怕他磕着碰着。 第四十章 感情升温 那棚子是临时用竹竿和油布搭的,四面漏风,里面只铺了干草和几块木板,勉强能躺人。小七被安置下后,浑身发抖,嘴里还在哼哼。 蔺绍蹲在旁边,解开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 “先撑着,大夫很快就来。”他声音沉稳,却掩不住眼底的焦灼。 就在这时,帘子一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蘅芜披着素青色斗篷,帽檐压得低,发丝微湿,脸上带着病后的苍白,却执意撑着伞站在门口。 “你来了?”蔺绍抬眼,语气一沉,“谁让你来的?” 她没答,只是走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俯身塞进小七口中。 “这是清热解表的方子,我昨夜配的,虽不治本,但能退烧。”她声音轻,却清晰。 蔺绍盯着她,眼底浮起怒意:“你自己的病还没好,就敢往工地跑?” “我好得差不多了。”她抬头,眼眸清澈,“再说,我带了伞,也没淋雨。” “你以为我信?”他声音压低,却更显凌厉,“你昨夜烧到说胡话,今早连床都起不来,现在却站在这儿?” 她抿了抿唇,没辩解,只是轻轻拍了拍小七的手背,确认他呼吸平稳了些,才转头看他:“你担心我,我很高兴。可这里的人,也都是有家有口的。你让我安心养病,可我怎么能安心?” 蔺绍怔住,胸口起伏,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他看着她,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看着她眼底的倔强与温柔,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下一瞬,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蘅芜一僵,呼吸骤停。 雨声、人声、火堆噼啪声,全在那一刻远去。她只感觉到他的唇又烫又急,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意,狠狠碾过她的柔软。 她没有推开。 反而抬起手,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 片刻后,蔺绍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粗重。 “你再敢这样。”他声音沙哑,“我不管你是不是病着,我都把你绑回府里,关上三天。” 她喘了口气,唇瓣微红,抬眼看他,眼里却带着笑:“那你绑啊。你绑得住我一次,还能绑住我一辈子?” 他眸色一深,正要再说话,外面传来工头的声音:“大人,雨势小了,咱们……是不是继续开工?” 蔺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这才松开她,转身对外道:“所有人,原地歇半个时辰。烧水喝,湿衣换了。等大夫来给小七看过,再定后续。” “是!” 帘子落下,棚内一时安静。 蘅芜低头整理药瓶,指尖微颤。 蔺绍看着她,语气缓了下来:“在这儿坐着,别乱走。我让厨房送些热粥来。” 她抬眼,轻轻“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别总拿命拼。你不光是我的,现在我们还在动工期。你倒了,谁替我拿主意?” 她怔了怔,抬眸看他。 他已转身要走,背影挺直,却在帘边顿了顿。 “晚上我带你回去。”他说,“总督府的暖阁烧着炭,你不能再耗在这儿。” 她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那你要我回去,是因为我是主匠,还是……因为我是你的人?” 他没回头,却低笑了一声。 “你说呢?” 天色渐暗,雨势终于小了。 工人们陆续收工,三三两两走向营地。蔺绍处理完最后的事务,折返回棚,见蘅芜竟靠在草堆上睡着了,斗篷滑落一角,露出半截苍白的颈子。 他心头一紧,轻步上前,将她裹紧,俯身打横抱起。 她迷迷糊糊睁了眼:“……你干嘛?” “带你走。”他沉声道,“不许挣扎,不然我直接把你扛回府。” 她哼了一声,却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那你走快点,我饿了。” 他低头看她,无奈又心疼:“你还知道饿?” “你不饿?”她眯着眼,“我都闻到饭香了,前面那家酒楼,是不是?”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处临街的二层小楼,檐下挂着红灯笼,是这当地比较有名的酒楼。 “你怎么知道?”他皱眉。 “我来的时候路过。”她懒洋洋道,“听说他们家的鱼汤是用山泉炖的,配上竹笋,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他失笑:“你就记得吃。” “人活着,不就图个滋味?”她嘟囔,“你抱我走了这么远,不得犒劳你一下?” 他摇头,却还是抱着她走向酒楼。 小二见有人来,连忙迎上:“客官里边请!外头凉,给您上壶热茶?” 蔺绍扫了眼厅堂,空了大半,只角落坐着几个避雨的行商,低声谈着南边的粮价。 “楼上清净些。”他淡淡道。 小二应了声,引他们上了二楼雅间。 窗边临河,雨后河水涨了不少,哗哗流淌。蔺绍将蘅芜放在椅上,自己坐在对面,解下大氅。 “想吃什么?”他问。 她翻着菜单,眼睛发亮:“鱼汤、炒笋、腊味蒸饭,再来一壶桂花酿,配你这身黑袍,正好风雅。” 他挑眉:“你倒会享受。” “我不享受,谁替我享受?”她笑吟吟地看他,“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我若再不找点乐子,这日子多苦啊。” 他凝视她片刻,忽然道:“你说……我们以后,也能这样吗?” 她一顿:“什么?” “就是……”他声音低了些,“不在这工地上,不在总督府,就找个临水的小楼,开一间酒馆,你掌勺,我记账。下雨的时候,咱们关了门,喝点小酒,看看河景。” 她怔住,眼底渐渐泛起柔光。 “你疯啦?”她轻声道,“堂堂丞相大人,要当酒楼掌柜?传出去,朝廷的脸往哪儿搁?” “那你就当个厨娘。”他盯着她,认真,“只要你在身边,我做什么都行。” 她心头一热,眼眶竟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小二端着菜进来,笑呵呵:“客官,您点的都齐了!鱼汤刚出锅,趁热喝!” 菜上齐后,小二退下。 蘅芜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吹了吹,递到他唇边:“你尝尝。” 他看着她,没动。 “怎么?”她歪头。 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将那勺汤含了下去,却不松手,反而将她拉近了些。 “你喂我的,我记下了。”他嗓音低沉,“以后,你喝的每口汤,我都得尝过。” 她心跳漏了一拍,抽回手,脸微红:“你少来这套。” 他轻笑,夹了块笋放进她碗里:“吃你的。” 她低头吃饭,眼角带笑。 难得两人会有这么宁静的片刻,就连蘅芜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四十一章 回京 雨后的清晨,山间雾气缭绕,薄纱般的白雾缠绕在山间上,青石垒砌的堤身盘踞江岸,坚固巍然,护住下游千家万户的安危,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完工了。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新修的堤坝前,有人蹲下抚摩粗糙的石缝,有人仰头望着刻在碑上的大字,喃喃道:“真修成了……咱们没白拼这一回。” 不远处,蘅芜立在岸边,一袭素色长裙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她望着滔滔江水从脚下流过,脸上没有欣喜,反倒泛起一丝难言的不舍。 “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蔺绍正缓步走来,玄色官袍衬得他愈发清峻,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快。 “看这水。”她轻声说,“从前它泛滥时,像头挣脱缰绳的猛兽。现在……它乖了。” 蔺绍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沉默片刻,道:“是你让它听话的。三百丈决口,两个月工期,别人要三年也未必修得稳。可你,一纸图纸,便定乾坤。” 她摇头:“是你信我,肯相信我一次。” 他侧头看她,目光深邃:“若我不信你,你也一样会做。你从来不是等谁点头才行动的人。” 她笑了,指尖轻轻拂过唇角,忽然低问:“你说……我们真的要回京了吗?” “嗯。”他点头,“昨日京中快马传来圣旨,陛下亲笔朱批:‘治水有功,功在社稷,让我们即刻回京受赏。’”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蔺绍察觉她情绪低落,眉心微皱:“舍不得?” “你说呢?”她抬头看他,眼底泛着光,“这一个月,我夜里画图,你守在旁边添灯油;我白日巡视堤基,你替我撑伞。孩子见我还会跑来牵我的衣角要糖吃……这里的人,把我当自己人。” 蔺绍静静听着,忽然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以为我不懂?”他声音很轻,“我也舍不得。小七昨夜还偷偷塞给我一双布鞋,说是他娘亲手纳的底,看的出,这里的百姓都很良善,我和你呆在这,都能感受到开心,累也是值得。” 蘅芜一怔,抬眸看他。 他极少在人前流露情绪,更别提这种话。 她垂下眼,指尖抚着袖口的绣线。 他知道蘅芜舍不得,有些话却不得不讲。 半晌,她轻笑一声:“你说得对。我到底……还是逃不过身份二字。” 他心头一紧,握住她的手:“但你要记得,无论在朝在野,在宫在野,你说的话,我永远听。你的功劳,我也从不曾独占。这次回京,我要当着满朝文武和圣上说,是你一人之功。” 她猛地抬头:“你疯了?那可是天子脚下!功高震主,你不怕……” “我怕。”他坦然承认,“可我更怕你觉得自己不被看见。这一个月,你在泥里爬、在雨里走、在灯下熬了十几个通宵。你不图名,可我不能让你白干。” 她怔怔望着他,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远处传来喧闹声。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村中百姓扶老携幼,提着篮子、抱着包袱,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村正捧着一块红布包着的匾额,颤巍巍上前。 “蔺大人!蘅姑娘!”他声音哽咽,“我们……我们给您送行了!” 身后人群齐声喊:“谢蔺大人!谢蘅姑娘!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蔺绍急忙上前扶住村正:“老人家,折煞我也。” 村正却坚持跪下,双手举匾:“这是咱们全村凑钱做的匾,上面写的,是百姓的心声!” 红布掀开,金漆大字赫然入目:功同禹稷。 蘅芜倒抽一口冷气,眼眶瞬间湿了。 “这……这太重了……”她声音发抖。 “不重!”一个老妇抱着孙儿上前,“我孙子能活到今天,全是姑娘和大人的功劳。要是按原来的来,我们村早没了!” “蘅姑娘,这是你最爱吃的梅子干,我腌了一坛,你带到京城去!”一个小姑娘踮脚递上陶罐。 “大人,这是我们山里的野参,补身子的,您和姑娘都收下!” 篮子、包袱、土产堆了一地。 蔺绍红了眼,深深作揖:“诸位父老,蔺某何德何能,受此厚待……我必代诸位,将百姓心声呈于天听。” 蘅芜站在一旁,就算是再冷的心也会被捂暖了。 她不是没被人感激过,可从未有人用“功同禹稷”来赞她。她是女子,是侍妾,是不该抛头露面的内宅女子,可在这里,他们信她,敬她,把她当救命恩人。 “我……”她哽咽着,终于开口,“我会想你们的。” 人群爆发出一阵哭声和笑声。 一个孩童跑过来,抱住她的腿:“蘅姑姑别走!留下来教我画画好不好?” 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孩子,泪如雨下:“好……姑姑答应你,以后……一定回来看你。” 蔺绍站在她身后。 他知道,她舍不得的不是山水,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而这,才是他最心疼的地方。 --- 三日后,马车驶出城门。 百姓夹道相送,有人撒花瓣,有人焚香祷告,更有老者拄拐跪地,磕头相谢。 蘅芜掀起车帘,望着渐渐远去的村落,久久未语。 蔺绍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 半晌,她终于回头,眼底稍微回神,却笑了:“你说,陛下会赏我们什么?” 他挑眉:“你要什么?金银?田产?还是……封你为女官?” 她嗤笑:“你当我真图这些金银?陛下封我为女官,怕是明天御史就要弹劾你。不过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他低笑:“说得对。我帮你的放心吧。” 她歪头想了想,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我还想吃宫门口那家玉麟楼的桂花酥。听说那可是御膳房流出的方子,每年只做九十九块。” 他失笑:“就为这个?我让人直接抄了他们的灶。” 她捶他一下:“你霸道惯了!我要的是那点,你抄了灶,还有什么意思?” 他握住她的手,眸光温润:“只要你开心,求不得的,我也给你偷来。” 她脸微红,抽手不抽,反倒问:“那你说,陛下会怎么奖赏你?” “我?”他淡淡道,“大概又是赏银千两,老一套。” “那你……会在朝堂上说清楚吗?”她盯着他,“关于堤坝的图纸,关于我的……作用?” 他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会。一个字都不会少。” 她心头一松,靠在车厢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四十二章 刺杀受伤 “其实……我也不全是为名。”她轻声道,“我只是想有一天,人们说起江安堤,就想起你和我。” “会的。”他握紧她的手,“只要我还在朝一日,你的名字,就永远与我并列。” 马车辘辘前行,驶入官道,身后,是无数送别的百姓。 夕阳西下,映得车帘金红。 她闭上眼,似是困了。 蔺绍静静看着她憔悴的睡颜,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角。 夜深时,驿站灯火微明,近在眼前。 夜色如墨一般黑,风穿林而过,发出奇怪的呜呜声,马车飞速的到达驿站门口。 驿站外松枝左右摇晃,烛火摇曳。马车刚入驿,天便黑了。侍从安顿好马匹,燃起几盏油灯,整个驿站一时静了下来。 蘅芜躺在内室的榻上,薄被覆身,眉头微蹙。连日赶路,她本已疲惫至极,却被一阵异样的动静惊醒。 “笃——”似乎有什么声音穿风而来。 箭矢破窗而入,狠狠钉入梁柱,尾羽颤动不止。 “谁!”蔺绍霍然起身,袖中滑出一柄短刃,几乎在箭落的瞬间已掠至蘅芜榻前,将她护在身后。 外面传来纷乱脚步,黑影窜动,三名蒙面刺客破门而入,刀光凛冽,直扑床榻! “找死!”蔺绍冷喝一声,身形如鹰扑兔,手中短刃划出弧光,一人喉间喷血倒地。 第二名刺客劈刀横斩,被他侧身避过,反手一拧,腕骨断裂,刀落尘埃。 第三名刺客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蔺绍飞身跃起,一脚踹中背心,重重摔在墙角。 “相爷!”蘅芜猛地坐起,声音微颤。 蔺绍喘息未定,目光扫视四周,正欲开口,却忽觉肩头一痛,那名倒地刺客竟在垂死之际抽出匕首,狠命刺入他左肩! 大意了! “啊!”蘅芜惊呼,整个人扑上前,眼睁睁看着鲜血从他官袍上迅速晕开。 “滚开!”蔺绍怒吼,一脚将刺客踹开,那匕首竟仍留在肉中。他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右手仍紧握短刃,横在胸前。 就在此时,第三名尚未断气的刺客挣扎着爬起,手中匕首竟直直朝蘅芜掷去! “不——!”蔺绍嘶吼大叫。 电光石火间,蘅芜猛地拔出腰间小巧的匕首,翻身而起,不退反进,迎着飞来的利刃,狠狠刺入刺客心口! 那人瞪大双眼,缓缓倒下,胸口汩汩冒血。 恢复寂静。 烛火摇曳,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的手还在抖,匕首未拔,血顺着刀柄流到腕上。 “蘅芜……”蔺绍喘着粗气,试图站起,却眼前发黑,重重跌坐在地。 “相爷!蘅姑娘!”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侍卫左一领着数名亲兵冲入,见满屋狼藉,大惊失色。 “保护相爷!速请大夫!”左一疾呼,命人封锁四门,搜查余敌。 他蹲下身查看蔺绍伤势,触到匕首处,眉头紧锁:“伤得不轻,得立刻止血!” 蔺绍却一把抓住左一手腕,声音虚弱却强硬:“先……先确认蘅芜无事。” “我没事。”蘅芜哑声道,双膝跪地,用力按住他肩头伤口,泪水在眼眶打转,“别说话了……求你,别说话了。” “你……你没事就好。”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拂过她脸颊,忽而眼神迷离,唇角微动,“蘅?是你吗?你还活着?” 蘅芜浑身一震,僵在原地,这个名字。 “十年前……那场火……我没能救你……我每天都在想,若那日我早到一刻,是不是你就不会……”他喃喃着,意识渐散,“蘅……别走……别再离开我……” “相爷!相爷!”左一惊呼,“他高烧了!快!抬去偏房!” 蘅芜被强行拉开,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蔺绍抬走。她踉跄追出,却被左一拦住。 “姑娘,相爷需要静养,您先歇着,我已派人快马请医,定会无事。”左一神色凝重。 她摇头,声音轻却坚定:“我要守着他。” “可您手上……”左一望着她染血的双手和衣袖。 “我不累。”她抬眼,眸光如冰湖倒映残月,“他若醒不过来,就当我这条命还给他。” 左一怔住,许久,才低声叹道:“您……和她真的太像了。” “谁?”她顿了顿。 左一苦笑:“十年前,贵妃娘娘,也是叫蘅芜,蘅芜娘娘。相爷曾是她少年的好友,后来娘娘入宫,相爷和她争斗数十年,亦敌亦友,在贵妃死后,相爷也从不近女色,直到……您出现。” 蘅芜指尖微颤,却没有说话。 “我们这些老仆都知道,相爷对您格外不同。”左一望着她,“不是因为您聪慧能干,也不是因您治水有功,而是……您名叫蘅芜,和蘅娘娘同名。他头一回见您,就怔住了。后来您提出修堤之策,他力排众议让您主持,朝中多少人笑他昏头,但他还是为你去争取了。’” 风从窗缝吹入,烛火扑闪。 蘅芜垂眸,轻声道:“所以他待我好,不过是因为一个名字?” “或许最初是。”左一低声道,“可现在……他待您,是真心。方才他快昏过去,他喊你的名字,您知道吗?他这十年,从没叫过第二个女子的名字。” 她心头一颤。 “我亲眼见过他最痛的时候。”左一声音沉下,“那年贵妃薨逝,他跪在宫外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为求见遗容一面。 圣上不准,他便拔剑自伤,血染玉阶。后来他疯了一样冲进去,却只抢到一块烧得焦黑的玉佩……从那以后,他把那块玉佩藏在贴身衣袋,从未离身。” 蘅芜猛地抬头:“那块玉佩……还在?” “在。”左一看着她,“就在他今日穿的官袍内袋里。” 她转身欲走。 “姑娘!”左一急唤,“您要去哪?” “我去守着他。”她背影决绝,“不管他心里是谁,今日为我受伤的是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熬着。” 下了几天的雨,秋雨连绵。 驿站偏房内,药香弥漫着屋子。蔺绍昏睡三日,终于醒来。 他睁眼,首先看到的是床前那个瘦削的身影。蘅芜伏在床边,发丝散落,脸色苍白,眼下青影明显。 “你……”他沙哑开口。 她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蓄满泪水:“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她声音发抖,“大夫说再晚半个时辰,血就止不住了。” 他试图坐起,却被蘅芜轻轻按住:“别动,伤口还没结痂。” 第四十三章 嬷嬷,在煮什么 “你醒了?” 一声轻柔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蔺绍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才看清床前伏着的身影,是她。 她发丝散落肩头,脸颊瘦了一圈,眼底青黑,显然多日未曾合眼。 他喉间干涩,只轻轻吐出两个字:“你……” “我在。”她立刻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却用力攥着,仿佛怕他再次消失一般,“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窗外秋雨淅沥,屋内药香浮动,烛火微微摇晃着。 他试图撑起身子,肩头却一阵钻心的痛,闷哼一声又跌回枕上。 “别动。”蘅芜慌忙按住他,“大夫说伤口再裂开,怕伤到经脉。” 他勉强笑了笑:“我还死不了。” “你说什么胡话!”她眼圈一红,声音突然拔高,随即又压低,带着颤抖,“你要是死了……我这条命,不就得归还你?” 他怔了怔,目光凝在她脸上,许久才低声道:“你说什么?我若死了,你该怎么办?” 她一愣,似是惊觉失言,慌忙低头去整理被角,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意思是,你乃国之柱石,百姓都仰仗你,怎能轻言生死。” 蔺绍看着她背影,嘴角微动,终是没再追问。 “饿了。”他忽然道。 “我给你煮点东西。”她立刻起身,“我记得你说过,生病时最想喝清淡的粥。” “你还记得?”他挑眉,轻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嗯。”她垂眸,“你说过一次,我便记住了。” 她走出房门,身影隐入廊下雨幕。 左一正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低声道:“姑娘,厨房那边……有个老嬷嬷鬼祟得很,一直在灶台边转悠,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蘅芜脚步一顿,抬眸看他:“什么模样?” “年约六旬,穿灰布衫,左手缺了根小指。”左一皱眉,“她不是驿站的人,不知何时混进来的。” “我知道了。”蘅芜眼神一冷,“你盯着外头,我去看看。” 她缓步走向厨房,寒意沁骨,屋面小雨淅淅沥沥。 厨房门虚掩着,烛光微弱,锅中米粥正咕嘟冒泡。那老嬷嬷背对着门,正往一个瓷碗里倒着什么粉末,动作极其隐秘。 蘅芜悄然推门而入,声音清淡:“嬷嬷,在煮什么?” 老嬷嬷猛地一抖,迅速将瓷罐塞进袖中,回头见是她,挤出一丝笑:“哎哟,是姑娘来了,老奴正给相爷熬点补粥呢,补气血的。” “哦?”蘅芜走近,目光扫过那碗粥,“倒是我多事了,我还亲自下厨想给相爷煮一碗。可相爷向来只喝我煮的粥。” “那……那老奴这碗,您要是不嫌弃,先尝一口?”老嬷嬷堆笑递来。 蘅芜接过碗,凑近一闻,一股极淡的腥甜味混在米香中,若非她前世在宫中阅尽毒物,绝难察觉。 她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这粥煮久了,颜色太深,怕是糊了底。嬷嬷好意我心领了,但相爷口味挑剔,我得亲手重新煮过。” “这……”老嬷嬷还想说什么,蘅芜已将碗轻轻搁在灶台,转身淘米添水,动作利落。 老嬷嬷咬了咬牙,悻悻退到一旁,冷眼旁观。 粥煮好后,蘅芜盛了一碗,又悄悄从袖中取出一颗蜡丸,碾碎后洒入粥中。 那是她重生后随身携带的解毒散,以防万一。 她端着粥回到房中,蔺绍已靠在床头,神色疲倦却清醒。 “来,喝一点。”她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他张口喝下,喉结微动,忽然一顿:“这味道……” “怎么了?”她手微抖。 “像……”他眼神渐深,看着蘅芜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剥开,“像一个人煮的粥。” 蘅芜心口一紧:“谁?” “……一个故人。”他垂眸,“她活着的时候,也总这样喂我喝粥。她说我胃口差,得慢慢来。那时她……和我争斗又对我百般关心。” “那……她一定很疼你。”蘅芜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啊。”他抬眼看向她,眸色幽深,“十年了,我再没喝到这么像的粥。” 她指尖发凉,强自镇定:“大概是……巧合吧。我会煮的东西多了,味道相近也正常。” “或许吧。”他笑了笑,不再多言,却一勺接一勺地喝了起来,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 他吃完,放下碗,望着她:“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身上藏着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你到底是什么人,蘅芜?” 她心头一颤,垂眸道:“我不过是你的侍妾,做这些,是本分。” “本分?”他冷笑一声,“谁的侍妾会为了帮我,亲自陪我去江南解决水患,谁的侍妾……能让我在昏迷时,喊出她的名字?” 她猛地抬头。 他凝视她:“十年前,她死的那晚......可现在……你出现了,名字一样,煮粥的方式一样,连说话的神态……都一样。” “你是不是……在骗我?” 蘅芜呼吸一滞,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她想说,是,我就是她,我回来了,我从地狱里爬回来见你!也是回来报仇的。 可她不能。一旦承认,便是将他置于险地。皇帝忌惮她,若知她未死,蔺绍必遭清洗。 她只能低头,声音冷而平静:“相爷高烧未退,说了胡话。我与贵妃娘娘,不过是同名罢了。” “是吗?”他盯着她,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颤,“可你的一举一动,和她太像了,罢了,哪怕你不是她,我也认了。” 她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门“砰”地被撞开! 左一冲进来,脸色铁青:“姑娘!那碗粥——有问题!” “什么?”她猛地站起。 “我刚才亲眼看见那老嬷嬷往粥里下药!她不是驿站的人, 我一路跟踪她,在她袖中搜出毒囊,是宫里的违禁品。无色无味,服后三日内心脉冻结,死状如风寒!” 蘅芜瞳孔骤缩,立刻将桌上那碗粥打翻,粥泼地,竟泛起一层极淡的青灰。 “果然!”左一怒道,“那老东西呢?” “我让人围了厨房,她想逃,被当场拿下。她说……是有人指使她,但是死不承认,我让人下去审了’!” 蔺绍脸色一沉:“到底是谁,估计这次的目的恐怕是你。” 第四十四章 谁派你来的 要杀自己的人?蘅芜在脑袋里面思索一番,要杀她的人太多了,贤德妃,解如意,徐晚晚都有可能。 房间瞬间死寂。 “带上来。”蘅芜站在偏厅中央,青衣素裙,发丝一丝不苟地挽成简单发髻,眉目淡淡的。 两名黑衣侍卫押着那老嬷嬷进来,她满脸血污,左臂断了一截,显然是被严刑拷打过。她瘫在地上,喘息粗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蔺绍靠在椅上,肩伤未愈,脸色苍白,但目光锐利如刀:“说,谁派你来的?” 老嬷嬷摇头,声音嘶哑:“老奴……不知所云……只是受人钱财……办一件事罢了……” “钱财?”蘅芜走近,蹲下身,与她平视,耻笑,“你儿子瘫在床上五年,靠你一人卖浆糊度日。你哪来的钱请大夫治他腿?又是谁,忽然把你儿子接去‘治疗的?” 老嬷嬷身体一震,瞳孔剧烈收缩。 “你儿子现在在我们手上。”左一冷冷道,“只要你说出实情,他就能活。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你……你们!”老嬷嬷挣扎着抬头,眼中泛起血丝,“你们不能动他!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告诉你主子做了什么!”蔺绍冷声,“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你以为背后之人会保你?你不过是被利用了。” “主子……主子是丞相府的小姐……解如意小姐……”老嬷嬷终于崩溃,眼泪混着血水流下,“她说……只要让一个叫蘅芜的死在半路,我就完成任务了!” 蘅芜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只指尖微微颤抖。 蔺绍猛地站起,牵动伤口,额角渗出冷汗,声音却森寒非常:“解如意?谁给她的胆子。” “少爷!”老嬷嬷突然扑过来,抱住蘅芜的腿,哀嚎出声,“姑娘!我求你!放过我儿子!我该死!可他无辜啊!是我糊涂!是我贪心!可那解如意许诺,说您若死了,她便请太医治好我儿子的腿!我……我鬼迷心窍啊!” 蘅芜低头看着她,良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嬷嬷,我会饶你一命。” 老嬷嬷一愣。 “可你选错了路。”蘅芜站起身,语气平静,“你要杀的人,不是我,是蔺相的命。你动我,等于动蔺相。” “我……我……”老嬷嬷泣不成声。 蔺绍冷眼扫过,转身便走:“左一,把人关起来。她儿子也别放过。等我回府,亲自处置解如意,我要她滚出丞相府,永世不得踏入!” “少爷!”老嬷嬷嚎啕大哭,“不要啊!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 大厅内死寂一般。 蘅芜望着他背影,眸光微闪,忽道:“等等。” 蔺绍回头。 “别赶她走。”蘅芜轻声道,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让她留在府里。” “你说什么?”蔺绍皱眉,“你可知她想杀你?” “我知道。”蘅芜转身,望向窗外细雨,“可我想……让她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活着回来的,是怎么一步步,把她曾经踩在我头上的脚,以同样的方式踩回去。” 蔺绍凝视她侧脸,忽然觉得眼前女子陌生又熟悉,看不透。 “你想怎么做?”他问。 “我要让她,以为我死了。”蘅芜缓缓道,“我要让她,得意忘形。” 翌日清晨,驿站外马蹄纷乱。 “蘅芜姑娘中毒了!”左一高声宣布,声音传遍驿站内外,“昨夜误食毒粥,现在高烧不退,怕是……撑不过今晚!” 消息如风,连夜传回丞相府。 主院厢房内,解如意正对镜描眉,唇角含笑。丫鬟桃红匆匆进来,气喘吁吁:“小姐!驿站传来消息,那个贱人……中毒了!怕是要不行了!” 笔尖一顿,眉线歪了。 她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清脆笑声,拍案而起:“当真?她终于要死了?哈哈哈……老天开眼!老天终于开眼了!” “千真万确!”桃红点头,“听左一大人说,毒入心脉,无药可救!” 解如意起身在房中转了两圈,兴奋得脸颊泛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天不会让我一直屈居人下!那女人凭什么?一个卑贱侍妾,也配做表哥的心尖人?她死了,表哥才会看清我!” 她整了整衣裙,喜道:“备轿,我要去尚书府!快!把这好消息告诉徐小姐!” 尚书府,花园亭中。 徐晚晚正在抚琴,指尖微颤,曲调哀婉。婢女忽来报:“徐小姐,解小姐来了,说有天大的喜事!” 徐晚晚蹙眉:“她又来做什么?成日聒噪。” 话音未落,解如意已掀帘而入,满脸喜色,一把搂住她肩膀:“徐小姐!我们的好日子到了!” “什么好日子?”徐晚晚推开她,冷冷道。 “蘅芜要死了!”解如意压低声音,眼睛发亮,“昨夜中了毒,听说现在人事不省,怕是撑不过三日!这下好了,表哥身边再没人碍眼了!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去,替他操持内宅,你说……到时候,咱们联手,岂不是天下无敌?” 徐晚晚手指一抖,琴弦“铮”地断了。 她猛地抬头:“你……你说她真要死了?” “千真万确!”解如意得意洋洋,“我派人盯着驿站呢!估计明天就能看到尸体了!” 徐晚晚缓缓站起,眼神从震惊转为狂喜,继而化作阴狠的冷笑:“她终于……死了?那个狐媚子…就这么没了?” “可不是!”解如意笑得花枝乱颤,“还记得咱们上次在药里动手脚的事吗?虽然没成,可这次是宫里的秘毒,绝无生机!她死定了!” 徐晚晚踱步至池边,望着水中游鱼,似乎在沉思什么。 “现在不用了。”解如意搂住她肩膀,亲昵道,“她马上就是一具尸体。而你,很快成为丞相府的女主人了。” 徐晚晚忽然转身,眼中寒光一闪:“你说……她会不会诈死?” “诈死?”解如意嗤笑,“你疯了?中无色无味,发作缓慢,死状如风寒,连太医都查不出来!她怎么可能装?再说了,她若没死,表哥怎么会震怒到要逐我出府?他现在对我恨之入骨!全是因为她!” 徐晚晚这才放心,嘴角扬起一抹阴柔的笑:“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贺礼了?庆祝一下。” “哈哈,好主意!”解如意拍手。 第四十五章 你们真的该死 驾!!! 马蹄飞塌在青石板路上,两骑并行,一前一后,疾驰入丞相府大门。 蔺绍骑在前头,身披墨色大氅,肩伤未愈,脸色苍白如纸,脊背挺直,目光一如既往的冷 。 他身后,一匹雪青马上,蘅芜身披素色披风,面色倦怠,双颊微红,唇色泛白,似病弱不堪,靠在软垫上眯着眼睛。 可她眸中无痛,只有冰寒笑意。 马未停稳,门内已冲出一队下人,齐刷刷跪地相迎。 “丞相回府——!” 然而,眼前景象却令蔺绍瞳孔一缩。 整个丞相府,白幡高挂,灯笼尽换素色,廊下挂满哀幡,纸钱随风飘零。 正厅大门敞开,灵堂赫然设于中堂,香案、烛台、牌位俱全,黑漆棺木静卧正中,上书两个朱红大字: 蘅芜! 空气如死一般寂静。 左一怒吼而出:“谁准你们设灵堂的?!” 无人应答。 脚步声由内传来,解如意披着素衣,头上缠着白布,眼眶通红,泪水涟涟,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扑跪在蔺绍马前,哭得几乎断气: “表哥!你可算回来了……我……我实在撑不住了啊……我听说,蘅姐姐她……她……昨夜……断气了啊!” 她双手颤抖着指向灵堂,嗓音嘶哑:“我听人说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高烧不退,口吐黑血,医者束手……她是为你奔波劳碌,才落得这般下场……我……我实在不忍,才替她置办了后事……表哥,节哀……” 她抬起泪眼,梨花带雨,凄楚万分:“她虽是侍妾,可到底服侍你一段时间,我总不能让她草草下葬……让她走得体面些……” 所以,她安排了灵堂。 话音未落,她竟重重磕下头去,额头触地,发出闷响。 蔺绍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你说,她死了?” “千真万确!”解如意抽泣着,“我也是好心一片啊……你带着一个死人回来,……表哥……表哥……”她模仿着气息将绝的语调,悲切万分,“都怪我,没护好蘅姐姐,对不起你……” 周围下人纷纷低头抹泪,仿佛真被感动。 蔺绍冷笑一声,翻身下马,脚步沉稳,一步步踏上台阶。 “带她下来。”他回头道。 左一立刻扶蘅芜下马,她脚一落地,便剧烈咳嗽起来,披风滑落,露出半边苍白脸颊,唇角竟还挂着一抹血痕,是昨夜她自己咬破的。 “你……你还病着?”解如意惊叫,声音尖利,“快扶她回去!别冲撞了灵堂!死者为大!她都死了,你还让她出来作甚?!” “闭嘴。”蔺绍冷冷开口。 解如意一僵,眼底闪过怒意,却不敢再言。 蔺绍缓步走入正厅,站定在那口黑漆棺木前,手指轻抚棺盖,声音低沉:“你说她死了?你人都没见到。你怎么说她死了” “这不是等你回来下葬……”解如意哽咽,“中毒之人,尸身腐得快,我怕……怕冲撞府中,已吩咐人明日一早送出去安葬……” “哦?”蔺绍缓缓转身,目光如刀,“我蔺绍的侍妾,谁准你私自下葬?” “我……我是为她好……”解如意慌了,急忙辩解,“她身份低微,又非正妻,按礼,不得入祖坟,我让她葬在城外义庄,已是仁至义尽!表哥,你别怪我多事,我……我只是……心疼你啊!” “心疼我?”蔺绍嗤笑,“所以,你连我的人是死是活都不问我一声,就敢设灵堂、备棺木、定葬期?” “我……我听说驿站传来消息……左一亲口说她撑不过夜……”解如意声音发颤,“我以为……我以为今天早上她肯定会咽气的……” “你以为?”蔺绍逼近一步,眼神凌厉,“你什么时候,能替我做主了?” “表哥!”解如意突然跪下,双手合十,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僭越了!可我是一片真心!蘅芜不过是个侍妾,死了也就死了!你何必为她动怒至此?!不如趁此机会,迎娶主母进门,稳定内宅!你总不能一辈子……让一个妾室霸着中馈吧!” 她话音刚落。 “你说谁死了?” 一道清冷女声,自厅口传来。 众人回头。 只见蘅芜立于门槛之外,风拂起她素色披风,发丝微扬,面色虽苍白,眸光却直挺挺落在解如意身上,似乎要看透她。 她缓步而入,每一步都让解如意下意识吞咽口水。 “你说……我死了?”她看着解如意,唇角缓缓勾起,笑得凄凉又讥讽,“我还没咽气,你就给我备好了棺材?我还在呼吸,你就哭得这么痛快?” 解如意瞪大双眼,猛地后退两步,像是见了鬼:“你……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驿站的消息明明说……” “消息是我放的。”蘅芜冷冷道,“我就是要看看,谁,最想我死。” “你……你装病?!”解如意声音陡然拔高,满脸震惊转为暴怒,“你竟敢诈死?!你知不知道这等事,撒谎,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蘅芜一步步逼近她,声音冷得如寒泉,“你买通老嬷嬷给我下毒时,怎么不怕遭天谴?你伪造我死讯、设我灵堂、谋我身后名时,怎么不怕?现在倒说起我来了?” “我……我没有!”解如意剧烈摇头,“我没有要害你!我只是……听闻你死了,才……才……” “才迫不及待想把我扫地出门,好让你的表哥迎娶主母,我看是你相当主母’?”蘅芜冷笑,目光一转,落在门口,“哦,对了,那位主母,是不是也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环佩轻响。 徐晚晚缓步而入,一身淡紫罗裙,裙裾绣金,发间珠翠熠熠,妆容精致,唇染朱红,步步生莲。 她缓步走到蔺绍面前,柔声道:“蔺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蘅芜姑娘……命途多舛,也莫怪她福薄。你身边不能无人照料,我……虽不及她贴心,却也愿以真心相待。” 她说着,伸手便要扶上蔺绍手臂。 “滚开。” 一声冷喝,蔺绍猛地抬手,一掌推开。 徐晚晚猝不及防,踉跄数步,狠狠跌坐在地,发簪滑落,钗环散乱,脸上霎时涨红,眼中浮现不可置信。 “你……你推我?!”她声音发抖,“蔺公子,我是为你好!你难道要守着一个死去的侍妾,一辈子不成?!” 第四十六章 滔天恨意 蔺绍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冰冷:“徐晚晚,你尚书府千金,竟也与解如意联手,妄图毒杀我身边之人?你们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驿站那碗粥是谁的手笔?我不在府,什么时候你们做主了?” “我没有!”徐晚晚猛地抬头,眼中泛泪,“我从未参与!我只是听她说蘅芜死了,才来安慰你……” “安慰?”蘅芜走上前,站在蔺绍身侧,与他对视一眼,随即看向徐晚晚,轻笑,“你来安慰,却穿得像是来赴婚宴?你连我棺材都看好了,才来安慰?还是来看我咽气没啊?” “你血口喷人!”徐晚晚尖叫,“你根本该死!一个贱妾,凭什么霸占丞相府内宅?凭什么丞相大人你茶饭不思?为你赴江南险地?为你……为你连婚事都拒了三回?!” “所以,你就想杀了我?”蘅芜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你以为,我死了,他就会回头看你们一眼?” “他会的!”解如意突然跳起来,指着蘅芜,“他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你一个妾!他需要正妻,需要子嗣!你不过是个玩物,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还要回来?!” “玩物?”蘅芜缓缓摘下披风,露出脖颈处一道淡红旧疤,声音轻得像是来自地狱,“我替他挡那一剑时,你在哪里?江南水患,我随他日夜巡堤,险些葬身洪流,你又在哪里? 他病重昏迷,口中喊的是谁的名字?是你吗?是徐晚晚吗?” 她一步步逼近二人,声音渐厉:“你们巴不得我死,是因为你们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永远上不了那个位置!” “够了。”蔺绍开口,声音低沉却震慑全场,“解如意,徐晚晚,从今日起,你们不得再踏丞相府一步。府中下人,凡参与设灵堂、传死讯者,一律发卖。左一,把那口棺材劈了。” “是!”左一应声而上,抽出腰刀,狠狠劈向棺木。 “咔——!” 木屑飞溅,棺盖裂开,露出空荡荡的内里。 解如意双目圆睁,嘶吼:“不,不是我……” 话未说完,已被侍卫拖走。 徐晚晚瘫坐在地,看着那裂开的棺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蔺绍转身,握住蘅芜的手,低声道:“疼吗?” “不疼。”她轻笑,“只要能惩罚这些恶人,就不疼。” 他凝视她良久,忽而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以后,别再诅咒自己,再敢这样,我就把你锁在身边,哪也不许去。” “宣——丞相蔺绍、蘅芜,入宫觐见圣上!” 尖细的嗓音划破丞相府大厅,朱红大门外,身穿靛蓝太监服的李公公立于阶下,手执金纹象牙牌,面容含笑,眼神却如鹰隼般掠过门槛内众人,最后在蘅芜身上微微一顿,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陛下口谕,二位救民于水患,有功社稷,特召入宫,亲授嘉奖,丞相大人,进宫吧。” 话音落下,四周下人纷纷下跪,气氛骤然紧绷起来。 蘅芜站在厅口,披风未整,指尖仍带着方才撕破伪装的冷意。她心口猛地一缩,仿佛有冰针刺入骨髓。 薛离璟。 她上辈子亲手辅佐登基的帝王,这个狼面兽心的皇帝。 她为他运筹帷幄,替他剪除异己,甚至不惜背负秽名,扶持他登上九五之尊。可终究是辜负了自己。 她饮下,含笑而终。 而他最后一刻,高高在上俯视她倒下的身影,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蘅芜垂下眼帘,指尖微微收紧,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抚过腕间那串素银铃铛,那是她重生后唯一留下的旧物,这一世,她绝不重蹈覆辙。 蔺绍目光沉沉,扫过那太监,淡淡:“陛下召见,那我和内人收拾一番。” 太监笑意不减,躬身道:“丞相大人,陛下说……有些功劳,表面看是您,不过一个侍妾这般奇女子,陛下想亲自见见。” 这话听着是夸,实则暗藏讥讽,仿佛在说:你堂堂丞相,竟听命于一个妾室? 蔺绍眸光一冷,正要开口,蘅芜却忽地抬手,轻轻搭上他手臂,声音轻软:“大人,陛下召见,岂能推拒?况且……我们刚清理完内宅,也该让外人看看,丞相府的人,是什么厉害的人。” 她抬眸,对他一笑,眸中清亮如泉,毫无惧色。 蔺绍盯着她看了片刻,终是点头:“好。你且随我一同进宫,寸步不离。” “是。”她柔顺颔首。 半个时辰后,宫门开启,金瓦朱墙映着暮色,这与一切于蘅芜来说无比熟悉。 两人并肩而行,蔺绍走在前,肩伤未愈仍挺直如松,目不斜视。蘅芜缓步其后,素色裙裾拂过汉白玉阶,脚步轻缓。 乾元殿内,烛火通明。 薛离璟端坐龙椅之上,玄金龙袍,金线绣日月山河,头戴十二旒冠,面容俊逸,唇角含笑,目光却如刀锋般,自蘅芜踏入殿门那一刻起,便再未移开。 “臣蔺绍,参见陛下。”蔺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爱卿免礼。”薛离璟抬手,目光却越过程式礼节,落在身侧那抹素影上,“这位……便是蘅芜姑娘,实在好久不见。” “贱妾在。”蘅芜跪地,垂首,姿态谦卑,声音却清冷如雪。 “不必多礼。”薛离璟缓缓起身,走下丹阶,金丝绣履踏在玉砖之上,无声无息。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竟亲自伸手扶她。 “蘅姑娘为江南百姓奔走,夜巡堤坝,亲尝毒水,连朕的御医都说,若非你及时发现疫源,江南恐成死地。如此大功,朕……该赏你什么?” 他声音温和,似真心实意。 蘅芜却在他指尖触碰到她手腕的刹那,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这双手,上辈子,就是亲手递来那杯毒酒的。 她强压心头翻涌的恨意,缓缓起身,垂眸道:“陛下,妾身不过是尽了一介女子的本分,不敢居功。” “哦?”薛离璟轻笑,眸光微闪,“可蔺卿方才在殿外,可是将治水之功,尽数归于你名下,前日,朕收到信,丞相大人可是对你称赞有加。朕倒是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 蔺绍上前一步:“陛下,治水调度、粮草调配、疫病防治,皆是蘅芜一手筹谋。臣虽为主将,但若无她在旁点拨,断不能成事。” 第四十七章 可知女官是什么 薛离璟闻言,眼里的笑意却未达底。 他踱步至蔺绍面前,轻拍其肩道:“爱卿忠心可嘉,不过……今日朕想单独与蘅姑娘说几句话。你先退下吧。” “陛下!”蔺绍眸光骤沉下来,“蘅芜是臣的侍妾,身份低微,若陛下有何训示,臣愿代为聆听,只希望陛下不要找贱内的事。” “怎么?”薛离璟挑眉,似有怒气,“朕与一个女子说说话,蔺丞相也信不过?还是……你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臣不敢。”蔺绍沉声道,“但蘅芜体弱,一路奔波尚未歇息,若陛下真有要事,可择日再议。” “不必。”蘅芜忽地开口,抬眸看向蔺绍,眼中闪过一丝极轻的暗示,唇角微扬,“大人,陛下隆恩,岂能推辞?况且……妾身也想亲自谢恩,这是陛下对臣妾的恩赐,臣妾不敢推迟。” 她语气温柔,却字字清晰。 蔺绍盯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最终,缓缓退后一步:“那……臣在殿外候着。” “去吧。”薛离璟挥袖,目送蔺绍离去,殿门关闭的刹那,整个大殿骤然安静下来。 烛火摇曳着,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似有其他深意。 “现在……”他转身,重新看向蘅芜,笑意收敛,眸光幽深,“只剩下我们了,蘅芜姑娘。” 蘅芜垂首,不动声色。 “你很聪明。”他缓步走近,“知道让他走。不然……有些话,说了,他未必愿意听。” “陛下想说什么?”她声音平静,抬起头直视眼前的圣上。 “朕想问你……想要什么。”他忽然笑开,如春风拂面,“金银?田产?还是……朕为你扶正,让你脱了妾室身份,堂堂正正做个正妻?” 蘅芜抬眸,与他对视,心口翻涌着恨意,却只能压下,缓缓跪下:“若陛下恩准,妾身……愿入宫为女官。” “哦?”薛离璟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女官?你一个贱民,又无官学背景,连字都未必识全,做女官?” “妾身自幼习算经、读史册,通药理、晓农桑。女子未必差劲。”她抬头,目光坦然,“江南治水,不正是妾身所为?若陛下不信,可命人探讨我一番。” 薛离璟眯起眼,打量她良久,忽而低笑:“你倒是有胆。别的女子求的是荣华,你求的却是权位。有意思……当真有趣。” 他踱步至龙案旁,拿起一卷奏折,随意翻动:“你知道朕为何单独留你?” “不知。” “因为朕……看不透你。”他抬眸,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蔺绍是什么性子,朕清楚。他从不让任何人在他之上。可你……却能让他言听计从。你说,你是不是……太聪明了?” 蘅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妾身不敢。不过是尽心服侍,大人愿意信我罢了。” “是吗?”薛离璟走近她,忽然蹲下,与她平视,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可朕听说……你在江南时,曾夜访漕帮,除掉了总督。 你还让蔺绍下令,将三万流民编入屯田军,不报户部,不入兵籍,你可知,这在朕眼里,像什么?” 像谋逆。 一个丫鬟出身的女人,能有这么大的能力? 蘅芜心头一凛,却依旧低头:“妾身只知救人。流民不安置,必成暴乱;屯田不立,来年无粮。至于其他……妾身从未想过。” “好一个从未想过。”薛离璟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可朕今日,偏要成全你。” 他抬手,唤来太监:“拟旨,蘅芜这次治水有功,特授女官之职,入尚仪局,掌文书典籍,赐五品俸禄,赐居宫中云澜阁。” “陛下!”太监一惊,“女官需经遴选,且……五品……从未有过先例!” “朕说了,就是先例。”薛离璟冷笑,“怎么?你也觉得,她不配?” 太监立刻跪下:“奴才不敢!” 旨意拟毕,薛离璟亲手递到蘅芜面前:“拿着吧。朕等着看你……能走多远,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蘅芜双手接过,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的恨和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终于,有机会报仇,在朝堂翻云覆雨。为自己争取机会,这是她复仇的第一步。 “谢陛下隆恩。”她跪地叩首,声音清冷。 薛离璟俯视她,忽而轻笑:“你可知,朕为何让你入宫?” “妾身不知。” “因为朕想知道……”他俯身,指尖轻轻抬起她下巴,迫使她抬头,“一个能让蔺绍俯首的女人,到底有多危险。” 蘅芜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陛下,若妾身真那么危险……您还会留我吗?” 薛离璟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好!好一个反问!朕……果然没看错你!” 笑声在大殿中回荡,门口的蔺绍何尝没有听到。 大殿外,蔺绍负手而立,眉心紧锁。 左一低声问:“大人,要不要……现在进去,怕是陛下万一看上蘅姑娘?” 蔺绍沉默良久,终是摇头:“不必。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望着紧闭的殿门,喃喃道:“我只担心……她太聪明,我何尝不想知道她想干什么。” 殿内,薛离璟已转身走向内殿,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明日,来御前当值吧。朕……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蘅芜手握圣旨,指尖冰凉。 她低声,几不可闻: “陛下,妾身会来的。” 她抬头,望向殿外,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咱们……慢慢玩吧。” “蘅芜!” 一出乾元殿门,蔺绍便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近乎急切。 寒风卷着宫墙外的落叶簌簌作响,他的手臂却稳如铁铸,将她紧紧锁在胸前。 “他……有没有碰你?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蔺绍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蘅芜靠在他肩上,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轻轻摇头,嗓音柔和:“没有。皇上只是……单独问了几句治水的事,便赐了女官之职,让我入尚仪局,五品俸禄,明日开始御前当值。” 蔺绍身体一僵,缓缓将她拉开一些,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五品?女官?你……答应了?” “我不能不答应。”蘅芜抬眸,直视他,“皇上已下旨,若推拒,便是抗旨。而我——”她顿了顿,唇角微扬,笑意清冷,“我想进宫,何尝不是帮你呢,难道你不开心吗。” 第四十八章 还不快跪下 蔺绍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叹息一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凉:“你总是这般,把所有事都扛在肩上……可你不是一个人了,有我在,一起吧。” “我知道。”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柔软下来,“所以我不怕。” 他凝视她片刻,终于点头,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马车驶回丞相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朱红大门尚未完全开启,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便从门厅内传出,带着雷霆怒气。 “跪下!还不快跪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蔺绍脚步一顿,眉头骤皱。 门口,老夫人端坐主位,身着深青锦缎长袍,银发盘成严谨的圆髻,脸上皱纹深刻,眼神锐利的像是要杀人。 而她脚边,解如意伏地跪着,披头散发,脸上泪痕交错,肩膀剧烈抽动着。 “祖母……孙女……孙女被赶出府门,无家可归……都是那贱人!是蘅芜!她蛊惑表哥,残害忠良,还假死骗人!她……她不得好死!”解如意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凄厉。 老夫人猛地一拍扶手:“住口!什么不得好死?你还有脸在这喊?我蔺家门风清正,你竟敢在府中行此阴毒之事!若非绍儿今日亲口告知,我还不知你屡次在饭菜中下药,险些害死他与蘅芜!” 解如意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泪眼中满是惊恐:“祖母!我没有!我没有下药!是她们诬陷我!是蘅芜自己身子弱,才传死讯,我……我只是听信了传言……” “传言?”老夫人无奈的看着她,“你买通厨房老嬷,三日连下三道寒毒,还让左一亲眼看见你往药膳中掺入鹤顶红!你还敢说没有?!” “我……我……”解如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蔺绍牵着蘅芜缓步踏入厅中。 众奴仆低头退避,一个个像是躲避瘟神似的。 “祖母。”蔺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您来了。” 老夫人抬头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牵着的蘅芜手上,眉头立刻皱紧:“绍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松开那丫头的手?她不过是个侍妾,怎可与你并肩而行?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解如意趁机扑上前,抱住老夫人膝盖,哭得更加凄惨:“祖母……表哥他被迷了心窍啊!这女人假死诈府,还勾结外人陷害于我……她根本不该活着回来!求您……求您让表哥休了她吧!否则蔺家家宅不宁,必遭天谴啊!” “闭嘴!”蔺绍一声怒喝,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满厅寂静。 他走到解如意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如冰:“你三番两次想杀我,还要我休了救我性命的人?你以为,我蔺绍是任你拿捏的?还是说这府里面的事情轮到你做主。” “表哥……我……我不是……”解如意脸色惨白,不断后退。 “前段时间下药加害于我,更联合徐尚书之女散布我病危消息,设灵堂、备棺木,只为逼我迎娶徐晚晚!”蔺绍声音冷得像刀,“你哪一次,是为我好?你哪一次,不是想把我蔺家内宅,变成你解家外戚的跳板!” “我没有!我没有!”解如意疯狂摇头,泪水横流,“我只是……我只是想让表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我不想看着你被一个贱妾控制!” “控制?”蔺绍冷笑,转头看向蘅芜,“蘅芜帮了我很多事,而你,只想让我被羞辱,好的很,这就是你所谓的好,真是家门不幸!” 他回身,目光如炬:“祖母,解如意屡次谋害主子,证据确凿。今日我已将她逐出府门,您若仍念旧情,可让她在佛堂禁足三月,日日诵经悔过。若再敢生事——”他眼神一厉,“我必送她去刑部大狱。” 老夫人浑身一震,看向解如意,眼中终于浮现出痛心:“如意……真是你做的?” 解如意瘫坐在地,双目失神,终于崩溃地叩首:“祖母……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太喜欢表哥了……我不能看着他被一个侍妾牵着鼻子走啊……” 老夫人闭了闭眼,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来人,送小姐去佛堂,三月内不得踏出一步,斋戒诵经,反省己过。” “是。”两名嬷嬷上前,将解如意搀扶而起。她泪流满面,回头望向蔺绍与蘅芜,眼神怨毒像是毒蛇一般,能吃人! 厅内归于安静。 老夫人看向蘅芜,神情复杂:“你……当真帮了绍儿?” 蘅芜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回老夫人,妾身不敢居功。当时水患将至,大人带着贱妾前去,只是因为我会一点治水之法。” 老夫人凝视她片刻,忽然道:“你小小侍妾,竟能有此见识?” “妾身自幼随母亲学药理农桑,也曾读过几卷杂书。”蘅芜垂眸,“只愿能在大人身边,尽一分力。” “哼。”老夫人冷哼一声,却不再苛责。 这时,蔺绍缓缓开口:“祖母,蘅芜已非寻常侍妾。今日皇上亲封她为尚仪局女官,五品俸禄,明日便要与我一同上朝,御前当值。” “什么?!”老夫人猛地抬头,满脸震惊,“女官?五品?她一个侍妾……竟能入宫为官?皇上竟允了?” “圣旨已下,不可违逆。”蔺绍笑了笑说,“从今往后,蘅芜不再是妾室身份,而是朝廷命官。她在府中,亦当以宾客之礼相待。” 老夫人怔住,目光在蔺绍与蘅芜之间来回游移,终于意识到这女人,不是一般人。 蘅芜轻轻上前,双手捧起茶盏,声音温婉:“祖母,一路劳顿,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您年纪大了,莫要为这些琐事伤神。往后,我愿日日晨昏定省,侍奉您左右。” 老夫人盯着她,久久不语。 半晌,才接过茶盏,淡淡道:“你倒是会说话。” “妾身只求家宅安宁。”蘅芜柔声道,“表小姐一时糊涂,念在亲戚情分,祖母宽宥她,已是仁至义尽。而我……只愿能与表小姐冰释前嫌,和睦相处。” 第四十九章 老夫人给的 房间内,团圆在屏风外候着,手里捧着一件新做的交织锦袍,这还是宫里送来的布料,丞相大人让人连夜赶制的衣裳。 “姑娘,这衣裳要换吗?”她轻声问。 蘅芜坐在铜镜前,指尖还在理着发尾,身上还沾着龙涎香的味道,那味道她太熟了,哪怕死过一回也忘不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停了片刻,说:“换吧。” 终究是想着,这味道会让某人吃醋,让人听了去也不好。 团圆应了,小心替她褪下身上出门换的衣服,这件袍子不是侍妾穿的桃红水绿,是女官制式,袖口绣银线云鹤,领边镶着玉扣,素净却显得很有威严,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拘谨。 “这颜色……衬您。”团圆一边系带子,一边低声道,“以前走路都低着头,现在不一样了,正经有了品阶,连管事的婆子都悄悄看您。姑娘,您是真的立住了,真是吃了不少苦,才有今天的辉煌。” 蘅芜笑了笑,没说话。她把长发挽成流云髻,只插一支白玉兰簪,干净,却压得住场面。 刚整好衣裳,外头进来个年长的嬷嬷,在门口探了探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蘅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说有话要当面讲。”声音规矩,一句不多。 团圆看了蘅芜一眼。 蘅芜已经起身,指尖掠过袖口的银鹤纹,“叫了,就去。” 走到荣寿堂时天已黑了,廊下灯笼一个个亮起来,多了几分诡异。堂里香烟淡淡,老夫人坐在上首,身边只留了两个心腹嬷嬷。 见蘅芜进来,她竟站了起来。 屋里人都愣住了。 “蘅姑娘来了。”老夫人语气平和,甚至带了点笑,“坐。” “谢老夫人。”蘅芜欠身,落座时腰背挺直,不近不远,却也不卑不亢。 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今日我在厅上话说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蘅芜抬眼:“老夫人的话都是为家宅安稳,我自然是要按照老夫人说的去做,你才是这府里面的女主人,我听信你的话也是情理之中。” “你能这么想,最好。”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推到桌前,“这是我年轻时,先帝赏的翡翠镯子,通体透亮,品相是上好的翡翠。本是家传,今日……送你,也算认个脸。” 屋里没人出声,都是心里嘀咕着,老夫人对这丫头未免太好了些,竟然把这么尊贵的东西都送她。 那两个嬷嬷互相看了一眼,这只镯子,老夫人贴身带了三十年,从不离手。 蘅芜看着锦盒,打开,镯子静静躺在红绒上,绿得沉,亮得净。 她没推辞,伸手接过,套上手腕,尺寸正好。简直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 “多谢老夫人。”她轻轻摩挲镯面,唇角微扬,“玉色纯,无瑕,确实是稀罕物。您肯给我,便是心里认了这个身份。” 老夫人眼神动了动,压下不快:“你喜欢就好。” “您是长辈,赐礼是恩;我是晚辈,受礼是义。”蘅芜笑了笑,“我要是推来推去,反倒假了。这份情,我记着。” 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倒有胆量。是个和别人不同的女子。” “只是懂得进退。”蘅修身姿微垂,声音柔和,“老夫人今日肯示好,想必也明白了,我不是靠谁的宠爱活着的人。皇上亲封,尚仪局当值,五品俸禄,这些,算是唐正的承认我的身份。” 老夫人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接话。 她原以为蘅芜不过是得宠的侍妾,再有手段,也逃不过内宅倾轧。 可看了圣旨,又见她如今气度,言谈不软不硬,更有蔺绍护着,天子另眼相待……她终于明白,这女子早已飞出池塘,她那孙子,怕是压不住了。 “我只是希望,”老夫人缓缓开口,“蔺家上下安稳,不要再出乱子。” “我也盼着。”蘅芜起身,行了一礼,“表小姐虽有错,您还留她在府中,这份仁心,我敬重。日后若能常伴您身边,纷争我自会避让,但后宅的事,我不会管。” “你能这么想,就好。”老夫人点了头,语气终于松了些。 蘅芜告退,转身离堂。团圆小步跟在后面,几乎要跑才能跟上。 一回屋,团圆压着声音:“姑娘!那可是老夫人从不离身的镯子!听说宫里人都没能拿到手,她怎么舍得给您?” 蘅芜坐在妆台前,缓缓摘下镯子,举到烛火下看,唇角微挑:“她不是舍得,是不敢不给。” “啊?” “她怕我惹事。”蘅芜轻笑,“怕我将来在宫里站稳了,回头算账;怕蔺绍为了我,跟她生分。今天这一礼,是在对我低头,也是求和。” 团圆愣住:“原来是这样……” “人心如棋。”蘅芜重新戴上镯子,“走一步,得想三步。她低头了,我要是不接,就是不懂分寸;可我要是跪地推辞,她又当我软可欺。” 话音未落,门外轻轻叩了两下。 “姑娘,丞相大人让人送了晚膳来,都是您爱吃的菜色,还有温着的桂花酿。” “请进来。” 两个小厮抬着食盒进来,摆好便退下了。 团圆刚要上前收拾碗筷,帘子一掀,蔺绍走了进来。 他穿件暗金纹常服,外披鹤氅,眉眼温柔了许多,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她腕上。 “这镯子……老夫人给的?”他问。 蘅芜抬头,淡淡一笑:“说是见面礼。” 蔺绍走近,在桌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眉心微皱:“连这个都给你了?” “嗯。”她任他握着,语气温淡,“她说,盼着一家和睦。” 蔺绍摇了摇头:“她不是这样的人。突然示好,分明是怕你进宫后,在圣前面前提她苛待晚辈。” “所以我收了。”蘅芜抽回手,夹了块鱼肉放进他碗里,“不收,才是不知好歹。” 蔺绍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啊……真是聪明,老夫人年轻也是个厉害的人物,现在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蘅芜却笑了,心里无奈的道:要是大家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恐怕不会这么想的吧。 她上辈子被皇帝毒死,如今能安然坐在这,全靠是自己从地狱爬出来的。 第五十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然呢?”蘅芜挑眉,“难道要学解如意,哭哭啼啼闹着要你休了我,再跪着求祖母做主?” 蔺绍眼神一暗,伸手将她拉近,低声道:“谁敢动你,我第一个不饶。” 她凝视着蔺绍,轻声道:“我知道。可我现在,已不再需要你时时护着我了。” “什么意思?”他抬眸。 “我是朝廷女官,五品命妇。”蘅芜直视他,“明日我就要站在你身后,与你一同上朝。御前当值,不是侍妾能做的事。你我之间,也不该只是做你的小动物被你保护。” 蔺绍怔住。 良久,他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还把你当成了从前那个躲在厨房的小丫鬟。” “可我已经走出来了。”她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身边的小丫鬟,我还是我,干杯。” 蔺绍凝视她,忽然举杯一饮而尽:“好。那我就看看,我的女官,能在御前说出什么样的话。” 两人用过晚膳,窗外月色渐黑。 团圆收拾碗筷退下后,蘅芜站在窗前,望着明月,背影显得极其单薄。 蔺绍走到她身边,低声问:“在想什么?” “在想明天。”她回头,眸光如星,“皇上让我御前当值,绝不仅仅是为了谈治水。他想知道我能走多远……而我,也想让他知道,我究竟有多危险。” 蔺绍望着她,忽然笑了:“你真是……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 “那就对了。”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你不是也常说,最懂我的人,是你吗?” 他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间:“可我现在……有点怕你了。” “怕我什么?” “怕你有一天,不再需要我。”他声音很轻,让蘅芜差点没听到。 蘅芜仰头,直视他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或许会走上高台,或许会踏入深渊,但只要我还叫蘅芜,你就永远是我唯一愿意托付的人。” 日头刚破云而出,薄弱的阳光照在丞相府的飞檐上,金瓦泛出淡淡的光晕。蘅芜立于庭院中央,手中握着一卷书,指尖缓缓抚过书页边缘,神情宁静,专注的看着。 团圆从外头匆匆跑来,喘着气:“姑娘,宫里来人了!贤德妃娘娘遣了个姓康的公公,说是特意来接您进宫叙旧,说许久不见,来接你进宫叙旧的” 蘅芜抬眸,唇角轻轻一勾,似笑非笑:“叙旧?我何时与她有旧可叙?” “那公公说,上次您在宫中献茶,娘娘一见如故,只可惜后来事忙,未能多谈,一直引为憾事。”团圆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脸色,“他……笑得可亲热了,还带了一匣子金丝酥糖,说是娘娘亲手所赐。” 蘅芜缓步走回房中,将书卷放下,淡淡道:“手赐?怕是连她手指头都没碰过。” 她缓步走到铜镜前,指尖掠过眉心,眸光渐沉。 上辈子,这笑容可亲的贤德妃,上次自己被她差点在门口暴晒晒晕,上辈子也是处处和她作对,现在还说叙旧,真是可笑。 如今她重生归来,步步为营,终于从厨房丫鬟走到五品女官之位,怎能再容这等人轻易将她推入泥潭? “备衣。”她声音清冷,“穿那件素青镶银边的宫制袍,簪子用白玉兰,别太艳,也别太素。” 团圆应下,手脚麻利地取出衣裳。不多时,蘅芜已整装完毕,发髻如云,素面朝天,唯腕间那只翡翠玉镯流转幽光,贵气逼人。 康公公在前院等候,圆脸笑眼,见蘅芜缓步而出,忙上前躬身:“蘅大人可让咱家好等!娘娘说了,若您来了,便立刻接进宫去,连御膳房的点心都备好了,都是您爱吃的。” “我爱吃的?”蘅芜轻笑,“我何时跟娘娘提过我喜欢吃什么?” 康公公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哎哟,娘娘那是心疼您,自然要投您所好!听说您清雅,不爱甜腻,特地嘱咐厨房做了百合藕粉糕、桂花酿丸子,还有一盅参鸡汤,温着呢。” 蘅芜眸光微闪。这能是鸿门宴吧,估计不简单。 她记得前世,贤德妃也是这般,日日送补药,月月换方子,一滴一滴,耗尽她的气血。 “劳娘娘费心了。”蘅芜微微一笑,语气柔和,“既如此盛情,我岂能推辞?” 康公公眉开眼笑:“姑娘真是通情达理!娘娘听见这话,定欢喜得紧!” 一行人登车入宫,沿途朱墙金瓦,宫门层层。待到了贤德妃所居的昭宁宫,已是日上三竿。 殿内熏香袅袅,是极名贵的沉水香,可清心宁神,也最能掩盖药味。 贤德妃端坐主位,珠翠满头,见蘅芜进来,立刻起身相迎,笑意盈盈:“蘅妹妹来了!快,快坐下!” 她亲自拉着蘅芜的手,指尖微凉,力道却极重了些。 “多谢娘娘盛情。”蘅芜屈膝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怎能不记得?”贤德妃叹道,眼中似有无奈之意,“你那天在御前献茶,举止从容,气度不凡,皇上都赞不绝口,我听了都为你高兴。只可惜……你身份现在非比寻常。” 她语气一转,似有怜惜,又似暗讽。 蘅芜垂眸,只作未闻。 宫女鱼贯而入,端上各色点心,香气扑鼻。一旁小炉上煨着参鸡汤,热气腾腾,还有一盘雪白的藕粉糕,上头撒着金丝桂花,诱人至极。 “来,尝尝这个。”贤德妃亲自执勺,舀了一碗汤,双手递来,“这参是长白山三十年老参,我特地命人快马加鞭送来,就为你补补身子。你如今也是女官,操劳国事,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蘅芜望着那碗汤,热气氤氲,映得她眸色微暗。 “娘娘厚爱,臣妾感激不尽。”她接过碗,却并未喝,只轻轻放在案上,“只是……昨日刚服了御医开的调理药,医嘱三日内不可杂食补品,恐药性相冲。若辜负了娘娘心意,实在惶恐。” 贤德妃笑容微滞,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哦?还有这等讲究?”她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可我听宫中御医说,参汤温和,百无禁忌,你这药若真是好方子,怎会连一点参力都受不得?莫非……是庸医误人?” 第五十一章 我要她死 话音未落,一旁立着的宫女立刻附和:“娘娘说得是!蘅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了,该好好保养才是。这汤可是皇上都尝过的,贵气养人,蘅芜姑娘虽然只是一个侍妾,但也今非昔比。” 蘅芜抬眸,扫了那宫女一眼,唇角微扬:“这位姐姐面生得很,不知在娘娘身边当差多久了?” 那宫女一愣,强笑道:“奴婢春桃,伺候娘娘三年了。” “原来如此。”蘅芜点头,“我记得三年前娘娘曾换过一波宫人,因有人私藏龙涎香,犯了宫规,全数发配去了冷宫。春桃姐姐能留到现在,必是心性纯良,忠心耿耿。” 贤德妃眼神一冷。 春桃脸色发白,低声道:“奴婢……一向守规矩。” 蘅芜轻笑,端起那碗汤,轻轻吹了吹,却依旧未饮:“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如这样,这汤我带回去,等三日后药期过了,再慢慢享用,如何?也让丞相府上下,都知道娘娘待我如何优渥。” 贤德妃终于绷不住笑意,缓缓放下茶盏:“妹妹这是信不过我?” “不敢。”蘅芜敛眸,“只是规矩在前,不敢违逆医嘱。娘娘若怪我,我愿领罚。” 殿内一时寂静。 贤德妃盯着她,良久,忽然轻笑出声:“好一个伶牙俐齿,蘅妹妹果然伶俐,难怪皇上让你御前当值。罢了,既如此,我也不强求。来人,把这汤好好包了,送蘅姑娘回去,三日后务必喝了。” “多谢娘娘体恤。”蘅芜微微一笑,眸光如冰雪映月。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名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下:“娘娘!不好了!御膳房刚才查出,那批长白参里……混了半支断肠草!幸而验得及时,否则……否则今日这一盅,怕是要出大事!” “什么?”贤德妃猛地站起,脸色大变,“断肠草?哪来的?” “说是采参人途中遭了野兽,慌乱中混了毒草进去,已将送参的差役拿下审问了!” 蘅芜低头看着那碗参汤,指尖微动,心中冷笑。断肠草?断肠草哪会只让人虚弱几个月?分明是暴毙之毒。这戏,演得未免太假。 贤德妃转头看她,满脸愧疚:“妹妹,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绝不知情!若真让你喝了……我……我怎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蔺丞相?” 蘅芜缓缓起身,神色平静:“娘娘不必自责。天有不测风云,药有难辨真伪。只是……从今往后,还请娘娘让御膳房多加查验。毕竟,宫中贵人多,谁也不想,好心办了坏事。” 贤德妃咬唇,强笑道:“妹妹说的是。” 蘅芜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贤德妃忽然开口:“妹妹慢走。下次……还愿来陪我说说话么?” 蘅芜脚步微顿,回头,眸光清冷如霜:“只要娘娘不再让好心做错事,臣妾自当常来请安。” 话落,她抬步而出,背影挺直如松,不带一丝迟疑。 团圆紧随其后,一路大气不敢出,直到上了马车,才颤声问:“姑娘……那汤真的有毒?” “毒不在汤里。”蘅芜缓缓摘下腕间玉镯,从内侧夹层中取出一粒黑色小丸,正是她前世从宫中药师手中得来的解毒药丸,遇毒则黑。 她将药丸轻轻放入茶盏残留的汤底,不过片刻,丹丸竟泛出一丝暗紫。 团圆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分明是‘要你命啊!慢则三月,快则半载,心脉衰竭而亡,且无痕无迹!” 蘅芜将药丸收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以为我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丫鬟?”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阳光洒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眼中那片寒潭。 她望向宫墙深处,轻声道:“贤德妃,你想让我消失?” “那我便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踏上你头顶的。” 车帘被风吹起,她指尖抚过唇角,似笑,似讽。 马车刚行至宫门之外,一辆玄色骏马车驾已停在道旁。一名男子立于车前,玄袍玉带,眉目如刀刻,正是蔺绍。 他听见宫门开启的声音,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蘅芜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怎么才出来?”他语气淡淡,却已朝她走来,伸手替她扶住车帘,拉着她上马车。 蘅芜抬眸看他,日光落在他肩头的云纹金线之上,熠熠生辉。“贤娘娘盛情难却,耽搁了些时辰。” 蔺绍眼神一沉,“又是她?” “还是那套把戏。”蘅芜轻笑,声音却冷,“一碗参汤,想换我一条命。” 蔺绍的手指猛然攥紧车帘钩,金属撞击声“咔”地一声轻响。他声音压得极低:“她竟敢——?” “不止是她。”蘅芜抬手,轻轻按住他手腕,动作极轻,却让他动作一滞,“背后还有人。这汤,是御膳房出的,验毒及时,像是特意安排。她演一出险些害我中毒的戏,以为我太蠢了,顺势依附于她。” 蔺绍眸光一寒,“那你为何不让我现在去昭宁宫走一趟?让她当面解释清楚?” “你现在去,就是替我出头。”蘅芜看着他,目光清透,“可我想让所有人知道蘅芜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她的手段,我也能自己接下。若你替我讨回公道,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微微仰头,唇角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我要她死,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蔺绍静静看着她,许久,缓缓松开手,低笑一声:“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狠。” “不是狠。”她转身坐进马车,掀开帘子回望他,“是清醒,我现在活的必须精彩。” 蔺绍沉默片刻,随即跃身上车,坐到她对面,“我送你回府先。” “不去。”蘅芜却摇头,“我饿了。宫里那些点心,谁敢动?找个酒楼,吃顿安心饭。” 蔺绍挑眉,“你不怕被刺杀,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怕?”她轻嗤,“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意外。我现在可有你在哦。” 马车调转方向,驶向皇城东市。那一带酒楼林立,茶肆喧嚣,文人雅士、官员贵胄常来往,是京中最热闹的所在。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座三层酒楼前,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地方。小二见是贵客,忙迎上前,将二人引入二楼雅间。 第五十二章 不能袖手旁观 包厢临窗,可俯瞰街市。小二刚退出去,蔺绍便低声问:“真不回府?” “回府也是一堆规矩。”蘅芜解下外袍,随意搭在椅上,“不如在这里,听点闲话,回去还很无聊。” 话音刚落,隔壁包厢却传来一阵放肆大笑。 “林大小姐,别哭了!你爹都流放岭南了,你还端什么清高架子?如今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能陪我们几位公子喝一杯,是你的福气!” 另一人淫笑:“是啊,听说你琴艺绝佳?不如弹一曲助助兴?我们兄弟给你捧场,说不定哪位大人一高兴,赦了你全家也未必不行啊。哈哈哈。” “滚开!你们无耻!”女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我宁死也不伺候你们这些衣冠禽兽!” “哟,烈性得很?”一人冷哼,“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林侍郎的掌上明珠?现在不过是个待发卖的奴婢!来人,把她按住!” 紧接着是桌椅翻倒、女子挣扎的哭喊。 蘅芜猛地站起,脸色沉了下来。 蔺绍伸手一拦,“你别去。” “他们要对她做什么,你听不出来?”蘅芜声音发冷。 蔺绍盯着她,“你想怎么做?冲进去英雄救美?然后呢?那几个人,一个是刑部尚书之子,一个是户部侍郎的侄子,还有一个是镇国公的小儿子。你救了她,就得罪了三个权贵门庭。” “那又如何?”蘅芜冷笑,“我如今是五品女官,御前当值,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辱罪臣之女?若我今日不管,明日他们便可欺辱更多女人,这京城,还要不要规矩?” 她一把推开包厢门,便要迈步。 蔺绍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极重,“你忘了自己是谁?!你是蘅芜,我的女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人盯着!你若出手,他们只会说你越矩、多事,甚至说你借此博名!” 蘅芜猛地回头,眼底似燃着火,“所以,我就该装聋作哑?眼睁睁看着他们毁了一个无辜女子?那我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不行,我必须去看看?” 蔺绍沉默。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轻却坚决:“我可以等报仇,可以忍辱负重。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恶行在我面前发生,却选择视而不见。” 她抬步而出,走向隔壁包厢。 蔺绍站在原地,眼中阴晴不定。片刻后,他摇头叹息一声,快步跟上。 蘅芜一脚踹开隔壁包厢的门,用尽力气。 屋内五名锦衣男子正围着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未干,手腕被一人紧紧掐住,看起来很是可怜。 众人一惊,转头见是个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哟,哪儿来的野丫头?敢闯我们的局?” “看看,这小脸蛋儿,细皮嫩肉的,不如留下陪咱们喝一杯?” 蘅芜冷冷扫过他们,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你们可知罪?” “罪?”一人端起酒杯,轻佻笑道,“我们喝酒听曲,何罪之有?反而是你这个小姑娘,来这掺和什么。” “强押朝廷命官之女,言语轻薄,意欲不轨。”蘅芜从袖中抽出一块玉牌,举于胸前,“御前女官蘅芜,奉旨巡查民间风化。你们的行为,已触犯《宫禁律》第三十七条,即刻拘押,听候发落。” 几人脸色骤变。 “女官?就你?”那镇国公之子嗤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拿宫禁律压我们?我叔父可是三朝元老!” “哦?”蘅芜唇角微扬,“那你可知,上个月兵部主事张大人之子,因调戏民女,被褫夺功名,流放三千里?” 她缓步上前,目光如刃,“而你们,胆敢在天子脚下,对流放官员之女行此下作之事。若我不报,便是渎职。若上报……你们猜,皇上是信你们几位公子的话,还是信我这个御前当值的女官?” “你威胁我们?”户部侍郎的侄子怒道,手里还拿着一小匕首。 “不是威胁。”蘅芜冷笑,“是提醒。现在,放开她,向她赔罪,自行去京畿巡察司登记认错,我可以上奏,求皇上从轻发落。否则……” 她目光扫向门口。 蔺绍缓缓走进,玄袍玉带,腰间佩刀未出鞘,却已有杀气弥漫。 “否则,就由我来处理。”他声音冷淡,却如寒霜覆地,“京畿巡察司,专管京城内外不法之事。你们几位,若不想明日上奏折被革职查办,现在给我滚。”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妙,定眼一看,这不是丞相大人,蔺绍吗? 刑部尚书之子还想争辩,支支吾吾的说:“我们……我们也是为她好,让她献艺……” “为她好?”蔺绍冷笑,“她若真要献艺,也该在宫宴之上,而非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纨绔面前!” 他一步踏前,气势如山,“再不走,我不介意打断你们的腿,亲自送你们去刑部大堂。” 几人终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包厢。 屋内只剩三人。 林晚舟瘫坐在地,浑身发抖,泪水不住滑落。 蘅芜蹲下身,轻拍她肩膀:“别怕,没事了。” 林晚舟抬头,泪眼朦胧中看清她的脸,忽然一颤:“你……你是?你真的可以救我吗?” 蘅芜点头,轻声道:“是的,我会救你的。” “我……我……”林晚舟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谢谢你……谢谢你救我……若不是你,我……我宁可跳下去自尽算了…” 蘅芜轻轻拍她的背,声音柔和:“别哭,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蔺绍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情绪复杂。 良久,他开口:“你打算怎么办?带她回府?” 蘅芜起身,擦去林晚舟脸上泪痕,“她不能回远亲家迟早会把她卖出去。先安置在我别院,我找御医给她调理身子。等风头过了,再为她谋一条出路。” “你知道收留罪臣之女,会惹多大麻烦?”蔺绍沉声问。 “我知道。”她直视他,一定是要救下这个女子了吧。 第五十三章 先去山庄 “走吧,先去山庄。”蔺绍立在门口,玄色披风垂落,眉眼淡淡如寒雪一般,“丞相府眼下不安全,你今日当众得罪了三家人,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林姑娘若留在府中,反倒成了你把柄。” 蘅芜低头看了看仍在抽泣的林晚舟,轻轻将她扶起:“你愿意跟我走吗?” 林晚舟咬着唇,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可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似乎怕连累蘅芜:“我……我听姐姐的。” “那就走。”蘅芜替她拢了拢披风,转头看向蔺绍,“你安排。” 马车再度起行,穿过东市,绕过皇城西角,一路向北出城。天色渐沉,暮云低垂,远处山影绰绰,一座隐于松林之间的山庄悄然浮现,这里是蔺绍的私人房产。 山庄不大,却幽静雅致,四面环山,溪水绕庭,守卫森严,是蔺绍早年为避政争所建,外人极少知晓。 踏入院门,蘅芜轻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怕。” 林晚舟望着她,眼中泪光微闪:“姐姐……你为何要救我?你根本不认识我。” “因为我也是从被人踩在脚下的地方爬出来的。”蘅芜凝视着她,声音低却有力,“我知道那种绝望。所以,只要我还站着,就绝不允许别人在我眼前被践踏。” 林晚舟鼻子一酸,再次落下泪来。 夜饭在厅中摆开,清淡却精致。蔺绍坐在主位,蘅芜坐于侧,两人用饭皆沉默。 “今日之事,会有人上折参你。”蔺绍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钉。 “让他们参。”蘅芜夹了一筷子青菜,却笑了,“我身为御前女官,纠察风化,难道还要纵容纨绔欺辱罪臣之女?若这都算罪,那这朝廷,不过是个遮羞的壳子,不过我还有办法帮助林大人洗清罪证。” “你胆子不小。”蔺绍抬眸,眸光深邃,“当着那几人的面亮出玉牌,还搬出宫禁律,你知道刑部尚书可能上书弹劾你越权执法?” “越权?”她无奈一声,“那几个畜生要毁人清白,我出手制止,反成越权?若律法护不住弱者,要律法何用!” 蔺绍盯着她,半晌,忽而轻笑:“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很像她。” “我永远不会变。”蘅芜放下筷子,直视他,“当初你也知道救我,不是因为我可怜,而是因为我和她很像,现在你也该明白,我救林晚舟,不是为了博名,而是因为我看得见她的命,就像你曾看得见我的卑微。” 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眼如刃,凛然生光,十分美丽。 蔺绍沉默良久,终是叹息:“你比我想象的,更像我。” 两人饭毕,正要起身,忽听外头一阵喧哗。 “表哥!表哥你别关我!老夫人已经放我出来了,你凭什么再禁我!” 解如意披头散发地冲进厅堂,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满目怒火。 蘅芜缓缓抬头,眸光一冷。 解如意一见她,先是一愣,随即怒极反笑:“哟,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的蘅姨娘,怎么在这啊?” “啪——” 一声脆响炸开,解如意脸一偏,半边脸颊瞬间红肿。 所有人都愣住了。 蘅芜缓缓收回手,神色平静得可怕:“你若再羞辱我,我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贱。” “你!”解如意捂着脸,尖叫,“你敢打我?!你不过是个侍妾,也敢动手?!我告诉祖母!让她把你赶走。” “我已经不是厨房的丫头。”蘅芜一步步逼近,声如寒冰,“我是朝廷命官。而你,解如意,私藏毒药、构陷姨娘、妄图谋害朝廷命官,桩桩件件,皆有证据。若非是大人念在亲戚情分,你早就该进大理寺大牢!” “你血口喷人!”解如意尖叫。 “是吗?”蘅芜冷笑,“那要不要我把那包砒霜,还有你写给杀手的密信,当众拿出来?” 解如意脸色骤变,嘴唇发白。 蔺绍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雪:“来人,把解小姐送回西院,加派守卫,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就算老夫人亲至,也拦不住。” “表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表妹!”解如意哭喊着挣扎。 “正因你是表妹,我才一再留情。”蔺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你三番两次害人,今日竟敢私自出门,搅乱府中秩序,你以为,老夫人的纵容,就是你的护身符?” “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解如意突然跪下,泪如雨下,“表哥,我再不敢了!求你放我一次,我一定安分守己……” 蔺绍看着她,眼神冷漠如冰:“错?你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你只是怕了。押下去。” 侍卫上前,架起她往外拖。 解如意一边挣扎一边尖声嘶喊:“蘅芜!你这个贱人!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已被拖出院外。 厅内恢复寂静。一旁的林晚舟似乎尴尬十分。 蘅芜缓缓坐下,指尖微颤,却面不改色。 蔺绍看了她一眼:“打她,值得吗?” “值得。”她冷笑,“她欠的,不止一巴掌。我只是……提前收点利息。” 蔺绍低笑一声:“你比从前狠多了。” “活着的人,不狠,就得死。”她抬眸,“你不也一样?” 他不语,只道:“随我去书房。陛下刚下了三道密旨,要我连夜拟折回奏。你也该看看,如今朝局乱成什么样。” 蘅芜起身随他去了这庄内的书房。 踏入书房,案上已堆满奏折,红头密函散落一地。 蔺绍提笔蘸墨,一边翻阅一边道:“西北旱灾,流民十万;江南漕运被劫,盐价飞涨;北境胡人蠢动,边关急报频传。可陛下呢?在御花园赏花,这些人为了贤德妃娘娘,可是劳民耗财的。” 蘅芜平静的道:“仁德?百姓饿得啃树皮,他这哪是天子,分明是个疯子。” “他是傀儡。”蔺绍笔尖一顿,声音低沉,“真正的权柄,恐怕不在他的手里,我怕是连那个人都动不得。” “他想篡位。”蘅芜直接道。 蔺绍抬眸,深深看她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看得清。”她走到案前,指尖划过一道奏折,“这些灾情,每一笔都是血。可朝廷无动于衷,是因为摄政王要借灾练兵,借乱敛财。而陛下……不过是他手中一具提线木偶。” 第五十四章 口气不小 “所以你觉得,百姓不该指望天子?” “我不指望。”蘅芜抬头,目光灼灼,“天子若不能护民,那就该换一个能护民的。百姓要的不是什么仁德圣君,而是活路!是公道!”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若生为男儿,这天下,早就该乱了。” “可我生为女子。”她也笑了,笑中带刺,“所以我只能站在你身后,替你看清那些你不愿看清的东西。” “那你可愿,一直站在我身后?” 她望着他,烛光映着她眼底的火焰:“只要你还在做对的事,我就不会离开。但若有一日,你成了那伤害百姓,和当今陛下一般,我不介意亲手解决你。”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刺: “我会亲手,劈开你。” 蔺绍凝视着她,久久不语。 良久,他低声开口:“外面传来消息,林侍郎并未死于流放途中。有人在岭南见过他,他还活着。” 蘅芜猛然抬头,眼中精光暴涨:“他还活着?” “嗯。”蔺绍看着她,“你救的,不只是他女儿。” 她手指收紧,林大人在自己重生前十年,可是一个清廉好官,没想晚年却变成这个样子,实在可惜。 “你想去找他?” 她没回答,只望他,精致的容颜下,却不知在想啥。 “蘅芜。”蔺绍忽然叫她名字,不再称“你”。 “嗯?” “小心解如意。她不会就这么罢休。” “我等着她。”她无辜的笑了,“让她来,看看是谁,先倒下。” 他凝视她片刻,忽然道:“明日随我去宫中议事。御前要设女官监,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 她挑眉:“陛下?我倒是很乐意啊。” 清晨的宫门尚未完全开启,现在天还没亮,宫道两侧,文武百官已列队候朝,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议论纷纷。 突然,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步入宫门,官袍绣着银线,腰间玉牌随步轻响,赫然是御前女官的品级。 “那……那是谁?”一位年轻官员低声问。 “御前新设的女官,叫蘅芜。”身旁的老臣冷哼一声,“女子入朝议政?成何体统!” “听说昨日她当街掌掴尚书之女,还逼得刑部尚书哑口无言,真是狂妄至极!” 议论声如针,密密扎来。 蘅芜步履从容,目光清冷,仿佛听不见也不在乎。她是第一位女官,前所未有,脊背笔直。 不多时,蔺绍缓步而来,玄袍加身,神情冷峻,周身气场令人不敢靠近。他扫了一眼人群中的蘅芜,眸光微闪,却未言语。 朝钟三响,百官入殿。 金殿高阔,蟠龙柱耸立,御座之上,年轻的帝王薛离璟端坐,眉目清俊,唇角微扬,仿佛常带笑意,可那双眼睛,却一直在看蘅芜。 “众卿有本奏来。”薛离璟轻声道,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大殿。 话音未落,徐尚书猛地出列,须发皆张,满脸涨红:“陛下!臣有本参,参御前女官蘅芜,目无尊长,殴打臣女!臣女徐晚晚不过言语几句,竟被她当街掌掴,羞辱至极!请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殿中顿时一静。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蘅芜,有冷笑,有讥讽,也有几道暗藏幸灾乐祸的目光。 蘅芜缓缓起身,行礼不卑不亢:“陛下,臣在。” 薛离璟看了她一眼,笑意微深:“蘅女官,徐尚书所言,可属实?” “属实。”蘅芜抬眸,坦然直视,“徐晚晚确被臣掌掴。” “你!口出狂言!”徐尚书怒极,手指发抖。 蘅芜却语气平静:“前日徐晚晚在丞相府接机想要安慰丞相大人,无非是以为臣死了想要取代臣的位置,入府当主母,这等心急,不知道的以为徐大人的女儿恨嫁。”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如刀削石。 “臣身为御前女官,职责在身,遇此污蔑朝臣、扰乱朝纲之举,自当执法。掌掴徐晚晚,是臣的不对!’” “至于说我打了她”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若尚书大人觉得臣出手过重,那不如问问,徐晚晚难道不怕这件事传出去丢了自己闺房名誉?” 满殿哗然! 徐尚书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血口喷人!晚晚绝不会说这种话!” “哦?”蘅芜冷笑,从袖中抽出一纸,“这是当日街口巡防司的笔录,记录徐晚晚原话。若尚书不信,大可调阅当日卷宗。要不要现在请刑部当堂对质?” 徐尚书张口结舌,额头冷汗直冒。 就在此时,蔺绍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如霜:“徐尚书,令嫒近日三番两次私会家仆,传递书信至府外,我这几天可是看了不少书信,你当真不知?” 徐尚书猛地一颤:“这……这不可能!” “不可能?”蔺绍抬眸,眼神如刀,“她想做我丞相府主母,不是一日两日了。前月还曾暗中托人向我祖母提亲,你以为,她来府中探病,真是为了孝心?” 这话一出,满殿死寂。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低头掩嘴。 徐尚书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颓然跪下:“臣……臣管教无方……请陛下责罚……” “罢了。”薛离璟轻笑一声,抬手,“徐尚书忠心可鉴,家门失察,情有可原。退下吧。” 徐尚书灰头土脸地退下,背影佝偻,仿佛老了十岁。 蘅芜站在原地,神色未动,只有指尖微微收紧,压下心头那股痛快。 薛离璟却忽然开口,声音温和:“蘅女官,这几日可还适应?” 满殿目光再次聚焦于她。 她抬眸,直视帝王:“回陛下,官袍穿得尚可,朝堂上的风,也吹得人清醒。” 薛离璟笑了,笑意真切:“你说得妙。那朕问你,西北旱灾,户部尚书主张暂缓赈灾,待秋收再议,你以为如何?” “荒谬。”蘅芜直言不讳,“西北百姓已断粮三月,啃树皮、食观音土者不计其数。若再等秋天丰收,等来的不是粮食,怕是已经遍地尸体了。” 她语气陡然凌厉:“户部尚书身居高位,却坐视百姓饿死,是不仁!更欲以国库空虚为由,削减赈银,是不义!此等官员,不当居其位!” 户部尚书当场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 薛离璟点头:“那依你之见?” 第五十五章 看错眼了 “赈灾之事,刻不容缓。”蘅芜站在大殿中央,声音清冷如泉,“臣建议,即刻从邻近粮仓调粮,命驿道昼夜不停,三日内运抵西北边境。同时,开放官仓以工代赈,百姓修渠筑堤,既能得粮果腹,又能为来年抗旱积蓄水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户部官员:“若说国库空虚,臣不否认。可百姓饿死街头,才是最大的空虚。若今日朝廷吝啬一粒米,他日边关崩塌,敌军兵临城下,那时再想赎买人心,怕是千金难换一命。” 大殿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什么。 几位年轻官员暗暗点头,眼中流露赞许之色。礼部侍郎低声对身旁同僚道:“此女所言极是,百姓若死尽,谁来纳粮?谁来服役?谁来守边?” “说得再对也是女子。”工部尚书冷哼一声,“朝廷大事,岂容妇人置喙?她今日掌掴尚书之女,明日便要革我等职司了!” “就是!”兵部右侍郎附和,“她不过一个侍妾出身,竟敢当殿咆哮,目无百官!陛下,此风断不可长!” 薛离璟端坐御座,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眸光微闪,笑意未达眼底。 他缓缓开口:“蘅女官所言,的确有理。” 众人一静。 就连蔺绍也微微抬眼,望向御座。 可薛离璟话锋一转:“但赈灾之事牵涉甚广,需稳妥行事。徐尚书在户部多年,熟悉财政调度,此事便由他牵头,会同三司拟定章程,三日后呈报。”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徐尚书立刻出列,强压心中狂喜,声音颤抖:“臣……谢陛下信任!定不负圣恩!” 蘅芜站在原地,唇角却缓缓扬起,像是早有所料。 她轻轻垂眸,行礼道:“臣遵旨。” 没人注意到,她指尖在袖中微微一动,一枚小小纸条已悄然滑入掌心。 蔺绍走至她身旁,两人并肩退出金殿。 天光已明,晨雾未散,宫道上石板微湿,映着青灰的天色,看起来灰蒙蒙的一片。 “你不出声反驳?”蔺绍低声问,声音沉稳,“刚才若你再进一步,或可争得主持赈灾之权。” 蘅芜脚步未停,轻笑一声:“争来何用?他本就不信我。” “你不恼?” “恼?”她侧头看他,眸光如星,“我若连这点心性都没有,我怎么做好我的事情。” 她语气平淡,却藏着千钧重量。 蔺绍眸光微动。他知道,她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陛下不信你,是因你的身份特殊,不信也是正常。”蔺绍道,“他怕你一个女子掌管权利,也是怕这件事处理不好。” 忽然,一阵刺耳的冷笑从身后传来。 “哎哟,瞧瞧这多情的样子。”徐尚书带着几名亲信拦住去路,满脸讥讽,“丞相大人,你可是被这女人迷了心窍?今日她在殿上咄咄逼人,分明是要架空我等老臣!你扶持她,不怕将来连你自己都保不住?” 他身旁一名御史立刻接话:“就是!一个侍妾,竟能位列朝班,成何体统?等她哪日爬上丞相床榻,是不是要封她做正妻?” “哈哈哈!”众人哄笑。 蘅芜却不动怒,只静静看着徐尚书,忽然轻声道:“徐大人,晚晚姑娘最近,可还安好?” 徐尚书笑容一僵:“你问她做什么?” “我昨夜收到消息。”蘅芜语气轻柔,如同闺中闲话,“您女儿前日深夜私会的那男人,原是后宫之前的一个弃妃的相好,如今却在你府中做西席,每夜翻墙出入小姐闺房……啧,真真痴情。” 徐尚书脸色骤变:“你胡说!那书生是我外甥!” “哦?”蘅芜笑意加深,“那您外甥的左肩上,可也有块朱砂胎记?和当年与宫女私通被鞭打留下的疤痕,重合在一起?要不要我现在请刑部调当年案卷,再请太医验身?” “你!”徐尚书浑身发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这真的不能让蘅芜说出去,不然就真的出事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连这等隐秘都查得一清二楚! “您若不信。”蘅芜靠近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我可以现在就去陛下面前,说您私藏东宫图谋不轨。您觉得,陛下会信,还是不信?” 徐尚书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这是威胁!” “我哪敢。”蘅芜退开,笑意盈盈,“我只是关心晚晚姑娘的清白罢了。毕竟……”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她还想当丞相夫人呢,若传出这等丑事,怕是连尚书府都待不下去了。” “你……你等着!”徐尚书咬牙切齿,转身仓皇离去,连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 他身后几人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多言,灰溜溜跟了上去。 蔺绍站在一旁,全程未语,此刻却低笑出声:“你何时查到这些的?” “昨夜。”蘅芜拂了拂袖子,神情淡然,“我让人盯着徐晚晚三个月了。她每一封信、每一句梦话,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比从前更狠了。”蔺绍道。 “不狠,怎么活?”她反问,眸光锐利。 蔺绍默然。 良久,他低声道:“徐尚书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蘅芜望向远处宫门,晨光初破云层,“所以他今日回去,一定会去找那个人。” “谁?” 她唇角微扬,只说了两个字:“如意。” 蔺绍眸光一凛。 不就是他的好表妹吗?明知道徐尚书和自己一派是对立面,为何还和徐晚晚往来。 “她若来。”蘅芜轻声道,眼中寒光乍现,“我正好,还她一勺毒。” 蔺绍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短短两个月时间,变化如此之大。 她是刀,是火,是让他再次着迷的人。 “蘅芜。”他低唤。 “嗯?” “若有一日,我也背叛了百姓……” “我会亲手,解决你。”她接得极快,唇角含笑,眼神却冷如霜雪。 他望着她,久久不语。 远处宫钟轻响,退朝的百官陆续散去。 马车缓缓驶过朱雀街,宫城渐远,逐渐进入闹市,街市开始喧嚣。蔺绍掀开车帘一角,目光落在身旁的蘅芜身上。 她正低头翻看一份卷宗,指尖轻点纸页,眉心微蹙,看的十分投入。 “你真打算放任徐尚书去寻如意?”蔺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试探。 第五十六章 我心中有数 “我不放任,他也会去。”蘅芜抬眼,唇角微扬,“他女儿的丑事被我捏在手里,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那个书生和他女儿的事情,她手里攥着的,可是陛下最忌讳的东西。” 蔺绍眸色一沉:“你早就知道如意和徐晚晚私下来往?” “三个月前,如意托人送了一盒胭脂给晚晚,说是南疆特供。”蘅芜合上卷宗,轻笑。 蔺绍眼神微凛:“你怎不早说?” “说与不说,都得等她动手。”蘅芜望向窗外,“我若早揭,陛下只会觉得我妇人妒心重,打压同僚。可若她自己跳出来……那就不是我动她,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蔺绍看着她,忽然低笑:“你真是越来越像她了。” “谁?” “先帝那位,死在冷宫的贵妃。”他声音极轻,“手段狠,心更狠。” 蘅芜指尖微顿,抬眸看他,眸光清冷:“那贵妃,是被诬陷谋逆,最后含冤而死。若她真有手段,又怎会死得那样惨?” 蔺绍一怔,竟无言以对。 片刻后,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 朱红大门巍然矗立,两尊石狮镇守两侧,门匾上“明镜高悬”四字苍劲有力。守门衙役见是丞相车驾,连忙跪地行礼。 “慕少白在吗?”蔺绍问。 “回大人,卿正审一桩谋逆案,已禀过刑部,正等您过目卷宗。” 蘅芜跟着下车,衣袂轻扬,目光扫过那匾额,唇角微微一动。 *慕少白……你还活着。* 上辈子,此人是在她被废前夜。 可这辈子,他还没来得及背叛她。 “蘅女官?”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一位身着深青官服的男子快步迎出,三十余岁年纪,面容清俊,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却又隐隐带着铁面无私的威严。 正是大理寺卿慕少白。 他目光落在蘅芜身上,先是怔了怔,随即竟微微躬身,行了个近乎恭敬的礼:“没想到今日能再见蘅女官,实乃荣幸。” 蘅芜轻轻还礼:“慕卿何必如此客气。你我现在是同僚。” 慕少白一笑,眼底泛起一丝复杂。 蘅芜笑了,笑意温婉:“你现在种田了?” “不敢。”慕少白也笑,“所以每日悬案必查,夜夜翻卷,生怕再被您一句话打回原形。” 蔺绍站在一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两人……怎么一见面就这般熟稔? “慕卿今日倒是好兴致。”蔺绍上前一步,语气淡淡,“竟与一位女官谈笑风生。” 慕少白这才看向他,拱手:“丞相莫怪,蘅女官有勇有谋的,连陛下都让她三分。我这点小官,哪里敢不敬?” 蔺绍冷笑:“她如今不过一介女官,你也这般恭敬?” “恭敬的是才智,不是身份。”慕少白坦然道,“蘅女官可是足智多谋,我已细读三遍,字字如刀,直指要害。更难得的是,她竟连西北三渠的历年淤塞都了如指掌……这可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懂的。” 蘅芜轻摇头:“只是多读了些河工志罢了。” “可你连去年冬修堤时,工部克扣麻袋三万条的事都查到了。”慕少白眸光微闪,“那可是机密卷宗,连我都只知大概。” 蔺绍眼神一沉,终于忍不住道:“你们聊完了吗?若没别的事,我还有公务要查。” 慕少白这才察觉气氛微妙,笑着打住:“是我说多了。丞相,蘅女官,请随我来。刚抓到一个疑犯,说是从西北逃来的粮商,身上带着半块兵部勘合令符,说是要面见陛下……可话没说完,就被人割了舌头。” “割舌?”蘅芜眼神一动,“可验过令符真伪?” “验了,是真的。”慕少白神色凝重,“但兵部说,那道令符三个月前就已销毁。” 三人步入大堂,堂内阴冷,烛火摇曳。犯人被铁链锁在柱上,浑身血污,嘴里塞着布条,见人进来,眼中满是惊惧。 慕少白挥手,衙役取下布条。 那人嘶哑着声音,颤抖道:“我……我是陇西粮商赵三……我有要事禀报陛下!有人……有人在粮仓放火!烧了八万石!他们说……说朝廷不会管,百姓饿死活该……” 蘅芜上前一步,声音平静:“你怎会有兵部令符?” “是……是一个穿青袍的官爷给我的!”那人慌乱道,“他说只要我把这令符交给陛下,就能救西北百姓!可我刚进京,就被人追杀……舌头……舌头是他们割的……” 蔺绍与慕少白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蘅芜却只是蹲下身,与那犯人平视,声音温和:“你可记得那青袍官爷长什么样?” “他……他左耳缺了一角!像被刀削过!我还听见他叫另一个同伙好像叫老徐……” “老徐?”蘅芜眸光一寒,缓缓站起。 *徐尚书……你果然等不及了。* 慕少白低声道:“这人伤重,需立刻医治。但他说的若属实,那粮仓被烧,赈灾之事岂不更加紧迫?” 蔺绍沉声:“立即封锁消息,此人交由你亲自看管,不得泄露半句。” “是。”慕少白应下,却忽又看向蘅芜,眼中闪过一丝探究,“蘅女官……我总觉得,你见过这种场面。” 蘅芜一笑:“见得多了,自然不怕。” “不,不是这个。”慕少白摇头,“是那种……从容。像是早已知道一切会发生。你的眼神,太静了,静得不像个第一次见刑讯的人。” 蔺绍蓦地踏前一步,挡在蘅芜身前:“少白,她不是你审的犯人。” 慕少白笑了笑,退开一步:“是我冒昧了。” 蘅芜却绕过蔺绍,直视慕少白:“慕卿,你若真觉得我奇怪,不如问得再直接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像谁?” 大堂骤然安静。 慕少白凝视她许久,终于低声道:“像……像死去的贵妃。不是容貌,是气质。那种……高高在上,却又深不见底的感觉。” 蔺绍眼神一冷:“住口。” 蘅芜却笑了,笑意清浅,却让慕少白心头一震。 “慕卿。”她轻声道,“若有一日,你发现我真是她……你会怎么做?” “我……”慕少白张了张口,竟答不上来。 “罢了。”蘅芜转身,朝门外走去,“案子你继续查,我心中有数。至于那个缺耳之人……”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让他活着。我想亲自见见他。” 走出大理寺,阳光洒在脸上,蘅芜却只觉一片亚历山大。 蔺绍跟上,低声道:“你为何要刺激他?慕少白若是起了疑心,迟早会查你底细。” 蔺绍盯着她,忽而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蘅芜,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静静看着他,眸光深邃如夜。 “我想让徐尚书死。”她轻声说,“但更想让徐晚晚…亲眼看着她爹,是怎么被我踩进泥里的。” 蔺绍呼吸一滞。 第五十七章 孙女被人欺辱了 丞相府后院,秋阳斜照,凉风习习。金丝楠木的廊柱下,婢女们提着铜壶往来穿梭,脚步轻悄。府中一片宁静,时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碎声。 蔺绍与蘅芜并肩步入正堂,才刚坐定,便有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下:“回禀大人、蘅女官,表小姐……表小姐不见了!” 蔺绍眉峰一蹙:“哪个表小姐?” “是……是解如意小姐!原先在佛堂禁足,可方才我去送斋饭,人影都没瞧见!房门开着,香炉还燃着,但人就是不见了!” 蔺绍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看向身旁的蘅芜。 她正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眸光沉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不用找。”她放下茶盏,声音清越,“她只带贴身婢女,定是去了徐尚书府。” 蔺绍轻挑眉:“你怎么知道?” “她若真想藏,就不会连香灰都懒得扑灭。”蘅芜冷笑,“况且,她心心念念的徐晚晚,前日刚从宫里请安回来,说是有孕了,你以为她会错过?” “徐晚晚有孕?”蔺绍眼神微动。 “三个月了。”蘅芜淡淡道,“徐尚书正四处托人打听稳婆,还悄悄给晚晚换了乳母,就怕消息走漏。可我偏要她走漏,这才几日,满京城都知道了。” 蔺绍低笑:“你就是存心让徐家难堪。” “不是我。”蘅芜抬眼,眸光如刃,“是他们自己藏不住。徐晚晚未嫁先孕,徐尚书还想保她清白?荒唐。这罪,该由她父亲一力承担。”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 “表哥!表嫂!我可算回来了!” 解如意一袭藕荷色罗裙,发间斜插一支白玉梅花簪,面上红扑扑的,像是刚从风里回来。 她脚步轻快地跨进门槛,盈盈下拜:“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好。我在佛堂待得久了,心里闷,就想着去徐家看看晚晚……她最近身子不好,我总得尽点心意。” 蘅芜端坐不动,只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禁足期间擅自离府,按律当罚。” 解如意笑容一僵,随即又柔柔地抬起头:“蘅姐姐教训的是。可我是为表哥家的颜面去的。您不知道,李侍郎家的公子李常,前几日来探望晚晚,多才多艺,谈吐风雅。我……我与他聊了几句,心中……甚是倾慕。” 她说到这儿,脸颊微红,低下了头,像极了羞怯少女。 蔺绍冷笑:“你倾慕谁,关我何事?” 解如意忙道:“表哥,若……若能请您与蘅姐姐替我去李府提亲,说一说我的品性,兴许……兴许李公子能纳我为正妻。” 堂中空气一凝。 蘅芜轻轻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痴心妄想。”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李侍郎乃清流重臣,李常更是国子监高才,明年就要下场应试。你解家早已败落,你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凭什么做人家正妻?” 解如意脸色煞白:“蘅姐姐!你怎能如此羞辱我!” “我说的是事实。”蘅芜看着她,眸光平静,“你若真想去,我可以允你去做妾,前提是,李家肯要。” “妾?”解如意猛地抬头,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说让我去做妾?我可是蔺家嫡亲的表小姐!” “现在不是。”蘅芜淡淡道,“你现在连自由出入府门的资格都没有。禁足令未解,你今日擅自离府,我便有权上报礼部,革你月例,锁你院门。你还想嫁入李家?先想想怎么活过这个月吧。” 解如意咬紧唇瓣,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落泪,只颤声道:“表哥……你也听到了,蘅姐姐她……她这般欺我辱我……你不管吗?” 蔺绍端坐不动,冷冷道:“是你先违令离府,又妄议婚嫁,不知廉耻。你还指望我替你去求人?滚出去。” 解如意浑身一颤,终于受不住,转身踉跄而去,背影狼狈。 待她走远,蘅芜才轻笑一声:“演得倒是不错,可惜,眼泪都没掉下来一滴。” 蔺绍靠在椅上,看着她:“你何必激她?让她去做妾,不是更让她死心?” “我要她恨。”蘅芜目光幽深,“恨得越深,动作就越大。徐尚书现在如履薄冰,只要她一头撞进去,我就有办法,让她把徐家最后那点脸面,都撕下来。” 蔺绍凝视她许久,忽而低笑:“你真狠。” “我若不狠,早在死在几天前了,你应该清楚的,你这个妹妹不是省油的灯。”蘅芜垂眸,指尖轻轻摩挲茶盏边缘,“她以为她能攀上李家,就能翻身?可她不知道,李常,是徐晚晚的表兄。” 蔺绍一愣:“你是说……李侍郎夫人,是徐尚书的妹妹?” “对。”蘅芜抬眼,唇角微扬,“李常若娶了解如意,就是徐家和解家的姻亲。而解家,可是你政敌余党。李侍郎会容许儿子沾这浑水?” 蔺绍眼神一亮:“所以她去提亲,等于是把李家也拖进这滩烂泥里。” “正是。”蘅芜轻声道,“只要她开口,李家必定震怒。而李家一怒,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徐尚书,为何让你女儿勾结政敌之族?” 蔺绍缓缓站起,低笑:“你这局,布得真深,还是你了解的比较透彻。” 蘅芜却不答,她不想和多余的人废话。 夜色初临,丞相府后宅却未安静。 东跨院内,解如意坐在妆台前,双手紧攥帕子,指节发白。贴身丫鬟香穗跪在脚边,低声道:“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说您受委屈了。” 解如意冷笑:“委屈?我哪有什么委屈!是她蘅芜,处处压我,步步算计!我不过想寻个归宿,她竟要我去做妾!她自己不过是表哥的侍妾,如今仗着得宠,便这般猖狂!” 香穗轻声道:“小姐,不如……咱们去老夫人面前哭诉一番?老夫人最疼您了,若她说句话,蘅女官也不敢太过分。” 解如意咬唇片刻,终于起身:“走!我倒要看看,她一个贱妾,凭什么压我一头!” 老夫人居所,烛火通明。紫檀木榻上,老太太半倚着软枕,见解如意进来,眼角微动:“如意啊,快过来。” 解如意扑通跪下,哽咽道:“祖母……孙女……孙女被人欺辱了……” “谁?” “是……是蘅芜!”解如意抽泣,“她当着表哥的面说,我配不上李常公子,只能去做妾!她说我父兄贬官,家世败落,不配入高门!她一个侍妾,凭什么评判我?” 老夫人眼神微冷:“她当真这么说?” 第五十八章 可有此事 “千真万确!”解如意哭得更厉害,“祖母,您得为我做主啊!她如今掌管中馈,连您赏我的月例都要克扣,她这是要逼死我啊!” 老太太缓缓坐直,冷声道:“来人!请蘅芜来。” 不多时,蘅芜踏入房中,衣袂轻扬,神色从容。 “老夫人。”她屈膝行礼,声音平静。 “蘅芜,”老夫人沉声问,“如意说你当众羞辱她,说她只配给人做妾,可有此事?” 蘅芜抬眸,目光澄澈:“有。” 解如意一愣,没想到她竟承认得如此干脆。 “但我说的是实话。”蘅芜淡淡道,“李常公子乃清贵之后,解小姐若真有意,妾身不反对她去提亲,但只能做妾。这是礼法,也是现实。老夫人若不信,可去问礼部尚书,问他解家如今的品级,可够格与李家结为姻亲?” 老夫人眉头紧锁:“你……你就不能留点情面?她是蔺家外戚血脉!” “血脉?”蘅芜轻笑,“那她为何不去找她亲生母亲的娘家?为何不回她父亲被贬的岭南?既然她选择留在丞相府,就得守丞相府的规矩。我不罚她擅自离府,已是宽容。” 解如意怒极反笑:“你假仁假义!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嫉妒我能嫁给高门,而你……你永远只是个侍妾!” 蘅芜缓缓转身,目光如刀:“解如意,你若再敢污蔑我一句,我不介意让全府都知道,你为何会被禁足,是因为你在我茶里下毒,还是因为你与徐晚晚密谋,想借徐尚书之手扳倒丞相府?” 解如意浑身一僵,脸色惨白。 老夫人震惊:“你说什么?” 蘅芜平静道:“佛堂有暗格,藏有她与徐晚晚往来的书信。信中言明,若她能嫁入李家,便可助徐家打通户部粮道,老夫人,您还要替她出头吗?” 屋内所有人都被吓得脸色发白,无人敢多说一句多余的。 解如意嘴唇颤抖,几乎站不稳。 老夫人终于挥袖:“滚出去!从今往后,禁足加重,院门上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一步!” 解如意瘫软在地,被两名嬷嬷架起拖走,口中犹自嘶喊:“蘅芜!你等着!你不得好死!” 蘅芜静静立着,直至人声远去。 老夫人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道:“你……真是越来越像她了。” 蘅芜一笑:“谁?” “先帝那位贵妃。”老太太声音微颤,“手段狠绝,心如铁石……连亲生骨肉都能舍。” 蘅芜眸光微闪,却只轻轻福身:“老夫人,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夜风拂面,灯笼高悬,长街如河,人流如织。 今日是上元灯节,京城市井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坊间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糖画摊前孩童嬉笑,酒楼外乐声悠扬。 蘅芜立在丞相府角门前,抬手拢了拢玄色绣银竹叶纹的披风,面上覆着一方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秋水的眼。 “小姐,真要出去?”团圆提着一盏莲花灯,眼巴巴地看着她,“若是让大人知道您私自出府……” “他不在。”蘅芜唇角微扬,声音清冷,“今夜去书房议事,我已打听清楚,不会那么快回来。” 团圆吐了吐舌:“可您一个女子,夜里上街……这也太……” “谁说我是女子?”蘅芜转身,轻笑一声。 她脱下披风,露出内里一身男子装束,鸦青劲装,腰束玉带,发髻高挽,插一支墨玉簪,袖口滚银边,步履间利落飒爽。眉目本就清峻,此刻稍加修饰,竟真如贵胄公子,风姿卓然。 “我姓白,叫白芜。”她淡淡道,“记住了?” 团圆瞪大眼,半晌才点头:“记、记住了!” 两人混入人流,穿街过巷。灯影摇曳中,蘅芜眸光微闪,似在享受这片刻自由。她极少出门,更少这样无拘无束地行走于市井。 她脚步顿了顿,随即继续前行。 “小姐……不对,公子!”团圆小跑着跟上,“那边有灯谜!听说解了能得一支金步摇呢!” 蘅芜轻笑:“我对金银不感兴趣。” “那您对什么感兴趣?”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 她侧首,只见一人斜倚在灯影下,锦袍玉冠,眉眼含笑,手里摇着一柄金丝折扇,扇面画着一枝傲雪红梅。 “慕少白?”蘅芜眸光微凝。 大理寺卿慕少白,当朝最年轻的官员,传闻中风流不羁,断案如神,一手绣春刀能让江湖悍匪闻风丧胆。此刻他嘴角微扬,眼神却亮得惊人。 “哟,这不是蘅女官吗?”他打量着她男装的模样,笑得意味深长,“这身打扮,是要去做刺客,还是去会情郎?” “慕卿认错人了。”蘅芜淡淡道,“我是白芜。” 慕少白轻笑,折扇一合,敲了敲掌心:“白公子?名字倒是清雅,可惜……” 他忽然倾身,目光落在她耳垂上,“你没戴耳塞,可耳洞还在。” 蘅芜眸光一沉,不动声色后退半步:“慕卿果然目光如炬。” “我不仅看得清,还听得真。”他眯眼一笑,“听说你今早刚罚了表小姐,把她锁在院里,连茶水都减半。啧,心狠手辣,名不虚传。” “那又如何?”蘅芜冷笑,“她该罚。” “可你不觉得……太累了?”慕少白忽然敛了笑意,“整日算计,步步为营,连夜里都不肯放松?” 蘅芜沉默一瞬,随即轻笑:“你懂什么。” “我不懂权谋,但我懂人。”他忽然伸手,将她耳侧一缕散落的发丝勾至耳后,动作轻佻却不过分,“你明明可以活得轻松些。” 蘅芜眸光骤冷,抬手拨开他的手:“慕少白,别太过分。” “好好好,我不碰。”他摊手,笑得无辜,“可既然出来了,不如去个更热闹的地方?我知道有家花楼,新来了个花魁,琴艺无双,据说连宫里的贵人都特意去听过一曲。” “我不去。”蘅芜转身欲走。 “可你已经来了。”慕少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坚决,“你看——” 他抬手一指。 前方街角,赫然立着一座三层楼阁,灯火通明,丝竹悦耳,门口停着数辆华贵马车,宾客盈门。 蘅芜皱眉:“你……早就安排好了?” 第五十九章 这么巧 “只是顺路。”他眨了眨眼,“再说了,你不是想看看这世间的热闹吗?” 两人争执间,已被迎宾小厮热情引至二楼雅间。包厢临窗,可俯瞰庭院舞台,灯火映照下,美人翩跹,裙裾飞扬。 刚落座,门扉轻启,一名女子款款而入。 云鬓堆鸦,眸含秋水,一袭月白纱裙,腰间系着碧玉环佩,步步生莲。 “奴家柳眠烟,见过二位公子。”她声音如珠落玉盘,笑意温婉。 慕少白懒洋洋靠在椅上:“柳姑娘,今夜可愿为我这位朋友抚琴一曲?” 柳眠烟目光流转,最终落在蘅芜身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她轻步上前,竟直接在蘅芜身侧坐下,素手搭上她的膝,“可曾来过玉霄楼?” 蘅芜浑身一僵,冷冷推开她的手:“姑娘请自重。” “哎呀,公子何必害羞?”柳眠烟掩唇轻笑,“奴家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清冷俊逸的男子。这眉,这眼,若是个女子,定是倾城之姿。” “这位公子……当真让奴家心动。”柳眠烟非但没有退开,反而靠近几分,指尖轻点唇角,笑意如烟似雾,“你瞧,连呼吸都这般清冷,公子世无双,教人舍不得移开眼。” 蘅芜冷冷抬手,将她搭在膝上的手拂落,语调不带波澜:“姑娘若只会说这些话,那这一曲,我不听了。” 柳眠烟轻笑一声,并不恼,反而更添兴致:“公子好硬的心肠。可越是这般人,越藏着滚烫的心,奴家最喜欢这样的。” 她素手一抬,指尖轻抚过琴弦,铮然一声,余音绕梁。 慕少白斜倚窗边,原本还带着几分戏谑看这场闹剧,可眼下却越看越不对劲。 他目光在柳眠烟与蘅芜之间来回扫视,眉头越皱越紧。这柳眠烟,向来精明世故,从不轻易亲近哪个客人,今日怎的竟似真的动了情? “柳姑娘,”他忽然插话,声音带着几分不悦,“我朋友今日出来散心,可不是来听你打情骂俏的。” 柳眠烟回头,眸光流转,似笑非笑:“慕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奴家弹琴,公子听曲,哪来的打情骂俏?倒是慕公子自己,大晚上带位俊俏公子来花楼,却不愿多听一曲,莫非……心里有鬼?” 慕少白一噎,刚要开口,却见门外人影晃动,几名侍卫模样的男子正沿楼梯而上,领头那人玄色长袍,肩绣金蟒,眉峰如刀削,眼神冷峻如寒潭正是蔺绍! 慕少白心头猛地一沉,整个人如坠冰窟。 蔺绍?他怎么在这里! 他猛地站起,连脚步都乱了,几乎是撞开包厢门冲了出去,又死死将门掩上,背靠门板,喘息急促。 走廊尽头,蔺绍正与一名侍卫低声交谈,目光没有看到了他,扫视四周。 慕少白屏住呼吸,缓缓后退,心中狂喊:完了完了!要是被他发现我带蘅芜来这种地方,还是男装现身,他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 他眼睁睁看着蔺绍与几人步入左侧雅间,门扉合上,才敢稍稍松口气。可就在这时,门内传来柳眠烟娇柔的声音:“慕公子,你怎么出去了?进来呀。” “嘘——!”慕少白急忙摆手,探头往里看,压低嗓音,“蘅芜!快走!再不走就出大事了!” 蘅芜仍端坐不动,手指轻点茶盏边缘,眸光沉静:“出什么大事?” “蔺绍!蔺绍来了!”慕少白几乎咬着牙,“就在隔壁!他带了人来,看着不像寻欢作乐,倒像是查案!你要是被他撞见在这儿……你是他的人,你信不信他当场就把你押回府里关起来!” 蘅芜抬眸,眼中却无半分惊慌,反而闪过一丝趣味:“所以他来了,才更不能走。” “你疯了?”慕少白瞪大眼,“你不怕他?” “我怕他干什么,”蘅芜淡淡道,“别忘了,我是来消遣的。” 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仍坐在琴前的柳眠烟:“你没发觉吗?她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我不是男子。她故意靠近,言语挑逗,是为了试探我。而她身上。” 她声音压低,“那枚碧玉环佩,是去年户部失窃的贡品,共十二枚,流入江湖,朝廷一直追查未果。” 慕少白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参与过卷宗整理。”蘅芜版笑起来,“而且,她左耳后有一道细疤,三年前,江南七名官员暴毙,尸体上都发现了同样的标记。” 慕少白脸色发白:“你是说……她是朝廷通缉的?” “或许不只是密探。”蘅芜眸光深沉,“她能在玉霄楼做花魁,必然有靠山。而蔺绍今晚亲自来此,不是为了寻欢,是为了查这个案子吧,前几天我在书房帮他整理了一堆东西。” 她忽然起身,整了整衣袖,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慕少白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你这是要撞上蔺绍?” “我不去见他。”蘅芜反手握住门把,“我去见柳眠烟。她既然主动靠近我,说明她需要我,或者,她以为我能为她所用。” “你这是玩火!”慕少白咬牙,“万一她识破你身份,把你供出去,你会有危险的!” “那也比你躲在这里发抖强。”蘅芜冷冷看他一眼,“你不是一向自诩断案如神?现在倒像个被夫子抓到抄书的学童。” 慕少白气结:“我这是为你好!” “我知道。”蘅芜顿了顿,语气稍缓,“所以我才没揭穿你带我出来的意图。你是想让我松口气,对吗?我们办事要紧。” 她推门而入。 柳眠烟正低头调弦,听见动静抬眸,眼中掠过一丝意外:“公子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改了主意?” 蘅芜径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柳姑娘,你刚才说,我让你心动。” 柳眠烟挑眉,轻笑:“难道不是?” 门轴轻转,蘅芜推门而出,廊下灯火幽微,雕花木栏外是寂静庭院。她刚抬步,却猛地顿住。 那人玄袍广袖,肩绣金蟒,眉锋如削,蔺绍正站在三步之外,手中攥着一卷卷宗,目光骤然锁住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蘅芜眉头微蹙,却未退后,反是平静道,“……这么巧。” 第六十章 蔺大人吃醋了 蔺绍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瞳孔微缩,喉结一动,竟罕见地结巴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声音冷峻惯了,此刻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出来走走。”蘅芜语气淡然,“被慕少白拉过来的,说玉霄楼热闹。” 蔺绍眼神一沉,指节捏得卷宗“咔”地一声响:“他带你来花楼?还穿这身衣裳?” “怎么,”蘅芜眸光一抬,“我如今连出门都需你准许?” “我不是那个意思!”蔺绍猛地咬住后牙,声音压低,几乎是从齿缝挤出,“我只是……你可知这地方有多复杂?你一个女子,乔装打扮混进来,若被人识破。” “那不正好。”蘅芜轻笑,“省得你们大理寺追查户部失窃的碧玉环佩,我还帮你查到了线索。柳眠烟身上的那枚,就是十二枚之一。” 蔺绍一震,瞳孔骤缩:“你查到了?” “不止。”蘅芜指尖微动,压低声音,“她左耳后的疤,与江南七命案的标记一致。而她能在此做花魁,背后必有势力支撑。你查的贪腐案,牵连的官员,有八个都来过这里,你说,她到底是花魁,还是眼线?” 蔺绍盯着她,眸中风暴翻涌,却又在下一瞬,猛地拽住她手腕:“先进来说话。” 不等她反应,已将她拉进一间偏室,反手“砰”地关上门,旋即厉声喝道:“所有人都退下!没我命令,不准靠近!” 门外侍卫齐声应诺,脚步声远去。 屋内烛火轻晃,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墙上,近得几乎相融。 蘅芜终于皱眉:“你做什么?” “我……”蔺绍松开她的手,背过身,手指捏了捏眉心,语气竟罕见地迟疑,“我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什么?”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寻欢。”他声音低沉,“这几日你在府中忙前院卷宗,我不便多扰你,便亲自跟进这桩案。户部失宝、江南命案、还有朝中几位重臣的行踪—都在这里交汇。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涉险。” 蘅芜一怔,竟一时语塞。 她看着他背影,那平日冷硬如铁的肩线,此刻却微微绷紧,似在压抑什么。 她忽然低笑一声:“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办案。” “可你是第一次穿男装,混进花楼,还和花魁坐得那么近!”蔺绍猛然转身,眸光如电,“你知不知道方才她靠近你时,我站在外面,手都快捏碎了!” 蘅芜一怔。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喑哑:“你以为我不怕?我怕你出事,怕你被人认出,怕……怕你被人抢走。” 屋内骤然安静。 蘅芜心头一震,脸颊微微发烫。 她想反驳,想讥讽他无理取闹,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轻叹:“……我有分寸。” “我知道你有。”蔺绍上前一步,声音低缓,“可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冒险。你懂吗?” 两人沉默对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大人!大人!是我!慕少白!” 蔺绍眼神一冷,怒意瞬间涌上:“滚!” “别啊大人!我知错了!我真知错了!”慕少白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带蘅芜出来是为了查案!查案啊!她自己都说了,柳眠烟有问题!我这不是协助办案嘛!” “协助?你协助就是带她来这种地方?”蔺绍怒不可遏,抬脚就要踹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别别别!”慕少白哀嚎,“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下次一定先报备!先写折子!先请示!我以大理寺卿的名义起誓!” “你还好意思提大理寺卿?”蔺绍气得咬牙,“你这个败类,朝廷命官,不务正业,尽带歪风!” 门缝里,慕少白探出半个脑袋,一脸惨兮兮:“大人……您看,蘅芜好好的,还查到了线索,这不是成果显着嘛……您看在成果的份上……饶我一回?”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已闪身进来,直接扑到蘅芜身后,拽着她袖子当挡箭牌:“蘅芜!救我!他要杀我!” 蘅芜冷冷瞥他一眼:“你活该。” “别啊!姐妹!我们可是同生共死过的!”慕少白死死扒着她,“你要是不管我,我今晚就得躺在这儿,明日头条就是大理寺卿暴毙玉霄楼,死因成谜!” 蔺绍冷笑:“死因简单,我亲手掐的。” “大人息怒!”慕少白缩在蘅芜身后,探头探脑,“您看,我们今晚不白来,对吧?柳眠烟有问题,她接待的那几位尚书府的管家,最近都在私下转移家产,而且她房间里有本账册,夹在琴谱里,我偷瞄了一眼,记的全是暗号!” 蔺绍眯眼:“你偷看?” “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慕少白挺起胸,“为了朝廷,为了正义,为了……大人您别杀我!” 蘅芜揉了揉眉心:“他没说谎。那账册我也看到了。而且,柳眠烟对我格外亲近,不是偶然。她可能知道我身份特殊,想拉拢我。” 蔺绍眼神一厉:“那就不能再留她自由。” “但也不能动她。”蘅芜冷静道,“她背后势力未明,若贸然抓捕,反而打草惊蛇。不如顺其自然,让她主动露出破绽。” 蔺绍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但从今夜起,你不准再擅自行动。有任何查案,必须我同行。” 蘅芜刚要反驳,慕少白立刻插嘴:“遵命!从今往后,我亲自护送蘅芜大人出入,绝不让她再进任何花楼、酒肆、赌坊、青楼、茶馆、客栈、戏园—” “茶馆戏园也要禁?”蘅芜挑眉。 “安全起见!”慕少白严肃道,“万一再遇到蔺大人吃醋,我又得挨打。” 蔺绍冷眼一扫:“你还想有下次?” “不敢了不敢了!”慕少白双手合十,“我这就回大理寺写检讨!三百字起步!” 几人商议已定,蔺绍命人暗中监视柳眠烟,随即带人离楼。 夜风微凉,马车缓缓驶出玉霄楼前巷。 帘幕半掀,蘅芜刚要上车,身后忽传来一声轻唤:“公子——” 第六十一章 是谁让你修的车 她回首,柳眠烟立于朱门之下,月白衣裙在风中轻扬,眸光幽幽:“下次……可还愿来?” 蘅芜微微一笑:“若你琴技再进,我自当再来。” 柳眠烟轻笑,指尖抚过唇角:“那奴家……可要好好练琴了。” 马车驶远,灯火渐隐。 回府途中,蔺绍始终沉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蘅芜靠在车壁,闭目养神,忽觉身上一沉——是他的外袍盖了下来。 “夜里凉。”他低声说。 她睁眼,撞进他深邃的眸中。 “你今日……为何要穿男装?”他问,声音低哑。 “方便查案。”她说。 “就只是这样?” “不然呢?” 蔺绍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将她耳边一缕碎发轻轻拨至耳后。指尖划过她耳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马车停在府门前。 踏入内院,仆从退下,四下寂静。 蔺绍忽然转身,将她抵在廊柱上,双臂撑在她身侧,眸光幽深:“今夜,你留在我房中。” 蘅芜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今晚,你侍寝。” “你——”蘅芜瞪他,“谁准你这么命令我?” “我准的。”他俯身,唇几乎擦过她耳畔,“你让我担惊受怕一整晚,总得付出点代价。” 她耳尖发烫,抬手推他:“荒唐!我是朝廷命官,不是你的玩物!” “我知道。”他低笑,却没有退开,“但你也是我的人。今夜,不许走。” “你这是滥用职权!” “嗯。”他应得坦然,“可你今晚,也越界了。所以——扯平。” 蘅芜气极,正要开口,他却忽然抬手,指尖轻抚她唇:“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 月光洒下,他眸中映着她清丽的眉眼,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知不知道,你坐在那里,一袭玄袍,眉目如画,我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 “你明知我最受不了你这副模样,还故意出现。” “我没故意。” “有。”他低笑,“你有。你就是要我看见你,对不对?” 蘅芜不语,只觉心跳乱了一拍。 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 “放我下来!”她挣扎。 “不放。”他声音沉稳,“今夜,你哪儿也不去。” 卧房门“吱呀”关上,烛火摇曳,人影交叠。 夜风拂过庭院,檐下铜铃轻响。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慕少白偷偷摸摸摸到主院外,探头探脑。 一名小厮路过,低声笑道:“慕大人,您昨夜不是写了检讨?怎么又来了?” “我……我是来问案情进展的!”慕少白挺胸,“正事!纯正事!” 小厮忍笑:“可大人昨夜说,今日任何人不得打扰,尤其是您。” “他竟然还记仇?!”慕少白欲哭无泪。 正欲离开,忽听窗内传来一声低柔嗓音—— “昨晚……你满意了?” 紧接是一声低笑,沙哑而餍足:“嗯。但下次……不准再让我找你。” 慕少白:“……我走了。” 他转身就跑,边跑边嘟囔:“疯了疯了,蔺绍这铁石心肠的人,竟也有今天!” 而屋内,蘅芜靠在床头,指尖轻轻绕着一缕墨发。 蔺绍侧身撑臂,凝视她:“以后查案,叫我一起。” 她懒懒掀眼:“那你得答应我,不许动不动就吃醋。” “我哪有吃醋。”他皱眉。 “没有?”她挑眉,“那你昨晚为何赶走所有人?还非要我侍寝?” 蔺绍沉默两息,忽然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一下:“……我就是想你了。” 她愣住。 他却已起身穿衣,恢复那副冷峻模样,只留一句淡然:“走吧,早朝要迟了。” 蘅芜看着他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窗外,朝阳初升。 “蔺绍。”她忽然出声。 他回头。 她笑意浅淡:“下次,我也想看你穿女装。” 他一僵,随即冷脸:“不可能。” “那就再侍妾一晚。” “……你威胁我?” “彼此彼此。”她撑颊而笑,“大人,你说是不是?”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鱼肚白,皇城大道上已有车马络绎不绝,朝臣陆续入宫上朝。 蔺绍与蘅芜共乘一驾青帷马车,行至半途,车轮突地“咯”一声异响,接着剧烈颠簸,车轴断裂的脆响刺耳响起。 “不好!”驾车的侍卫急喝,“车轮塌了!” 马匹受惊,前蹄扬起,长嘶不止,车身猛然倾斜,险些翻倒。马车在崎岖山道上失控疾驰,离崖边不过数尺之距! “抱紧我!”蔺绍一把将蘅芜揽入怀中,纵身跃出车外。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数圈,蔺绍始终将她护在身下。马车轰然撞上山壁,前轮坠入深渊,整架车悬在崖边,摇摇欲坠。 尘土飞扬,山风凛冽。 “你怎么样?”蔺绍立即撑起身子,声音紧绷,一双眸子上下扫视蘅芜全身。 “我没事……只是擦破点皮。”蘅芜动了动手臂,手肘处渗出血丝,她轻蹙眉,却不想叫他担心。 蔺绍却已沉下脸,眸中杀意翻涌:“伤了。” “就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蘅芜想坐起,却被他强硬按回草地。 “别动。”他低喝,随即抬手打了个响指,属下立刻上前:“大人!” “封锁此地,不准走漏半点风声!查马车,拆了每一个零件,我要知道是谁动的手脚!”蔺绍声音冷得像霜,“还有车夫,带回来,严审!” “是!” 他又转向一旁呆立的车夫,那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你,昨晚是谁让你修的车?碰过车轮没有?谁给的银子?说!” 车夫战战兢兢:“小人……小人不知啊!是府里的老张头说车轴有些松,让我紧一紧……小人只拧了螺钉,绝没动其他地方啊!” “老张头?”蔺绍眯眼,“把他抓来。” “大人!”慕少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气喘吁吁地奔上山道,“听说马车出事了?!你们没事吧?!” 蔺绍冷冷瞥他:“你还知道问?若你不是整日闲逛,早该查清府中人事。” “我……我这不是昨夜写检讨写到三更嘛……”慕少白讪讪,目光转向蘅芜,见她手臂渗血,顿时大惊,“蘅芜大人!您受伤了?!蔺大人!这可是御前命官!您要是护不住人,回头陛下怪罪下来——” “陛下?”蔺绍冷笑一声,将蘅芜打横抱起,“他若敢怪,我便当场辞官。” 慕少白嘴巴微张:“……你疯啦?” 第六十二章 牢里上吊了 “走。”蔺绍抱着蘅芜走向另一辆备车,语调不容置疑,“上大夫,治伤。” “可上朝……”蘅芜小声提醒。 “不上了。”他低头看她,声音沉沉,“你比早朝重要。” 慕少白在后面听得直咂舌:“完了完了,丞相大人彻底栽了。” 城内医馆内,白药香气弥漫。 大夫为蘅芜清理伤口,蔺绍立于一旁,黑袍垂地,气势沉沉,一双眼始终没离开她半寸。 “姑娘体质好,只是表皮擦伤,涂些金创药,三日可愈。”大夫笑呵呵,“不过这几日别沾水,免得化脓。” “听见了?”蔺绍沉声。 蘅芜睨他一眼:“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自然知道。” “嗯。”他点头,随即吩咐左右,“从今日起,蘅芜大人身边需两名贴身侍女,随行护药、换药,不得懈怠。” “蔺大人,”蘅芜无奈,“我只是擦破点皮,又不是断了腿。” “在我眼里,你少一根发丝,都是大事。”他语出平常,却说得极认真。 她一怔,耳尖微红,低下头去。 慕少白扒在门口探头:“我说……你们这氛围,是不是有点太……太那个了?” “滚进来。”蔺绍冷冷道。 慕少白缩了缩脖子,苦着脸走进来:“大人息怒,卑职是来问案情的……那车轮真被人动了手脚?” “车轴被锯了一半,再跑十里必断。”蔺绍眼神冷峻,“痕迹是昨夜留下的。府中有人内应。” “老张头招了没?”慕少白问。 “还没。”蔺绍冷哼,“左一正在审。他若不说,那就只能请他去刑部大牢住几天了。” 慕少白搓了搓手臂:“这么狠?那老张头平日就爱喝两口,嘴碎但不至于卖主……会不会是被人蒙骗?” “无论是否蒙骗,疏忽致朝廷重臣遇险,罪不容赦。”蔺绍淡淡道,“但幕后之人,才该死。” 慕少白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蘅芜:“那……今晚还去玉霄楼吗?” “嗯?”蘅芜挑眉,“你不是怕蔺大人砍你?” “我……我那是说笑!”慕少白摆手,“查案要紧!查案要紧!柳眠烟那账册还没破译呢,今晚必须再去一趟!” 蔺绍冷眼扫来:“你还想带她去?” “不不不!”慕少白吓得连连后退,“我一个人去!我发誓不碰花酒、不听小曲、不看舞姬!我只偷偷翻账册!” “你去?”蘅芜冷笑,“你上次躲在屏风后偷看,被丫鬟掀了盖头,当场抓包,还敢吹?” “那次是意外!”慕少白脸都绿了,“再说了,我那是为了引蛇出洞!战略牺牲!” “战略牺牲你被扒光扔进池塘?”蘅芜笑出声。 “咳。”蔺绍清了清嗓子,眼神警告,“以后她去任何地方,必须我知情。” 慕少白举手投降:“我记住了!从今往后,我见了蘅芜大人都得先写折子申请通行令!还得加盖大理寺大印!” “不必那么麻烦。”蔺绍淡淡道,“你只需记住她若少一根头发,我就剃你满门。” 慕少白浑身一抖:“……我今晚在家抄《女则》。” “怂什么?”蘅芜笑看他,“你不是号称铁面无私?连柳眠烟都怕你三分?” “那是以前!”慕少白悲愤,“以前我不知道蔺大人会吃醋啊!现在我进去一趟,都得先算生死簿!” 蔺绍端起茶杯,轻吹一口:“你终于明白了。” “……”慕少白欲哭无泪。 这时,左一匆匆进来,单膝跪地:“大人,老张头招了。昨夜有人给他五两银子,说只要他帮忙‘松动车轴螺钉其他不用管。那人戴着斗笠,脸看不清,但说话带江南口音。” “江南?”蘅芜皱眉,“柳眠烟是江南人士。” 蔺绍眼神一沉:“查那笔银子的来源。银子成色、字号,一查便知。另外,排查近三日进出府中的外人。” “是!” “还有,”他目光冷厉,“加派人手,守在蘅芜房外,三步一岗,夜间巡逻不得停。” “大人!”慕少白忍不住,“您这是把蘅芜当囚犯护了!” “她是我的人。”蔺绍淡淡道,“我高兴怎么护,就怎么护。” 慕少白翻了个白眼,嘀咕:“全京城都知道丞相大人独宠女官了……陛下要是听见,怕是连早朝都不用上了,直接来看戏。” 皇宫,含元殿。 早朝已过半,文武百官列立两旁。 薛离璟懒洋洋靠在龙椅上,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陛下?”太监急忙上前,“可是着凉了?” “无事。”薛离璟揉了揉鼻尖,狐疑地望向殿外,“谁在骂朕?” 一旁侍立的内侍低笑:“陛下,怕不是蔺相和蘅芜大人没来上朝,您少了两尊吵架的活戏看,心生怨念?” “嗯?”薛离璟挑眉,“他们没来?” “回陛下,蔺相马车途中出事,疑似遭人破坏,蔺相已命人封锁现场,带蘅芜大人去疗伤,奏折说‘情势紧急,暂请告假’。” “哦?”薛离璟眯眼,随即笑了,“好啊,终于出事了?本以为他们能一直风平浪静呢。” 他懒懒往后一靠,指尖轻敲龙椅扶手:“传令,今日早朝速结,朕要去看热闹。” “陛下?” “去查,谁动的马车。”他眸光微闪,“顺便……告诉蔺绍,他若敢借机不回朝,朕就亲自去他府上,把他俩从被窝里拖出来。” 日暮西沉,暮色染红天际,已经是傍晚时间了。 蔺绍府中,蘅芜靠在廊下软榻,手臂缠着纱布,正翻看一份卷宗。 蔺绍走来,见她又在看案卷,眉心一皱:“伤还没好,又操心?” “案子不能停。”她抬头,唇角微扬,“再说,你不也一整天在查刺客?” “不一样。”他坐在她身旁,低声,“你是我的人,命比案子重要。” “那要是有一天,案子牵扯到你的命呢?”她看着他,眸光清亮。 他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那就一起死。” 她一怔。 他却笑了,抬手轻抚她脸颊:“但在我死之前,得先护你活下来。” 她心头一颤,刚想开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慌乱脚步。 “大人!不好了!”左一飞奔而入,“车夫……车夫在牢里上吊了!” 蔺绍猛然站起,眼神骤冷:“什么?” “就在一刻钟前!狱卒刚送饭进去,人还好好的!再进去时,人已经吊在梁上了!一根腰带,自尽无疑!” “自尽?”蘅芜冷笑,“谁信?这个时候死,分明是灭口!” 蔺绍眸光森寒,转头看向左一:“尸体呢?” “还吊着……没敢放下来。” “带路。”蔺绍抓起外袍,“我去看看。” “我也去。”蘅芜起身。 “不行。”他皱眉,“尸体腐气重,你刚受伤。” 第六十三章 不合规矩 “我不想做你的笼中雀。”她直视他,“你要拦我,我就自己翻墙出去,你可以试试看。” 他盯着她看了两息,终于叹气:“……随你。” 几人来到了牢房,这里湿气严重,四处一股死尸腐烂的味道,上面还有一具尸体倒挂着,看起来特别的渗人。 绞绳高悬,车夫的尸体垂下,脸色青紫,舌头外吐,死样非常的惨。 蔺绍冷冷打量片刻,忽然抬手,割断绳索。 尸体重重落地,发出闷响。 他蹲下身,掀开车夫衣领,眉头一皱:“脖颈有针孔。” “什么?”慕少白凑近,“中毒?” “七步断魂针。”蔺绍声音冷如冰,“入肤无痕,发作极快,三步内毙命,吊死只是伪装。” 慕少白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宫里大内死士的手法!谁敢在丞相府动用这种人?!” 蔺绍缓缓站起,眸中寒光乍现:“看来,有人不想让我查下去。” 他转身,望向这条阴森偏暗的走廊,声音低沉道:“那就别怪我,敢动我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慕少白搓了搓手臂,小声问蘅芜:“他这状态……是不是要杀人了?” 蘅芜看着蔺绍的背影,轻轻一笑:“不,他只是……护短,这样做也是正常。” 夜风穿廊而过,烛火一闪一闪的。 蔺绍回身,看向她,目光深邃:“今晚,你还是留在我房中。” 慕少白:“……我先走了。” 他转身就跑,边跑边嘟囔:“这哪是查案?这是在我面前秀恩爱啊!” 蘅芜看着他背影,笑着摇头,转头却对上蔺绍灼灼目光。 “怎么?”她问。 他走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今晚,不准走。” 她抬眼,笑意浅淡:“那你得答应我,不许乱来。” “我答应你。”他低头,唇角擦过她额角。 蘅芜来到了蔺绍的房中,这时候两人已经洗漱完毕。 蔺绍的卧房内。蘅芜坐在床沿,手臂上的纱布已被解开,露出尚未愈合的伤口,泛着浅浅的红痕。蔺绍坐在她身后,手中拿着药膏,指尖温热,动作却极轻,仿佛怕碰碎了什么宝物。 “疼吗?”他低声问,声音沉的不像话。 “不疼。”蘅芜淡淡答,却在他指尖触到一处旧伤时,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颤。 蔺绍察觉到了,抬眼望她侧脸:“这里?” 她没回头,只点了点头。 他指腹在那道伤痕上停留片刻,嗓音低哑:“那时我就该明白,这世上能让我心乱的,只有你。” 蘅芜眸光微动,欲言又止。 他却已换了一副语气,带了些命令的口吻:“这几日,你不必上朝了。” “不行。”她立刻反驳,“车夫昨夜莫名自尽,幕后之人步步紧逼,正是查案关键之时,我岂能避而不理?” “你是女官,不是死士。”他拧眉,将药盖合上,语气不容置疑,“我要你活着查案,不是用命去拼。” “那如果死的是你呢?”她忽然抬头,直视他,“你是不是也要为了我,放弃查案,躲在家里?” 蔺绍顿住,眸光沉了又沉,看起来非常的可怕。 良久,他低笑一声:“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起疯。” “不是疯。”她轻声道,“是信你。” 他凝视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抚过她鬓边碎发:“那好你去上朝,但每一步,都得走在我视线之内。” “行,我当你的跟班。”她嘴角微扬。 他眸光一暗,忽然将她揽入怀中,额头抵着她的,嗓音低哑:“可别只是跟班……做我的命也行。” 她心跳漏了一拍,刚要推他,门外却忽然传来慕少白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忐忑:“那个……蔺大人?早朝时辰快到了,我……我来接蘅芜大人同去。” “滚。”蔺绍头也不回,冷冷吐出一个字。 “我……我这就滚!”慕少白吓得声音都抖了,“我外头等!外头等!” 蘅芜轻笑出声,推了推蔺绍:“你还真把人吓成狗了。” “他早就是狗。”蔺绍冷哼,“还知道来接你,算他有点脑子。” 两人梳洗整装,一前一后步入宫门。 含元殿前,文武百官已列队等候。见蔺绍与蘅芜并肩而来,不少大臣投来眼神,脸上堆起虚伪笑意。 “蔺相!可算见您安然无恙了!”礼部尚书拱手,满脸关切,“听闻您马车昨夜出了意外,可有受伤?实在令人担忧啊。” “是啊是啊!”户部侍郎也凑上来,“那车轴竟会松动,简直是天降横祸!幸好蔺相福大命大,死不了!” “嗯。”蔺绍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只是冷笑道:“本相确实有福气,死不掉。” 众人一僵,讪讪地收回笑脸。 一旁,刑部尚书干笑两声:“蔺相说笑了,谁不知您是国之柱石,岂能轻易倒下?倒是……蘅芜大人,您手臂可好些了?昨夜听说也受了惊,真是让人心疼,我等还想去府里看看您。” 蘅芜冷笑:“多谢关心。不过我好得很,倒不如大人多关心关心昨夜自尽的车夫,毕竟他可是死的不明不白的。” 那尚书脸色一白,连忙摆手:“这……这等刑狱之事,自有大理寺处置,下官不敢多言。” “明智。”蘅芜轻轻一笑,看着这些人的目光却如刀片一般。 就在这时,钟鼓齐鸣,薛离璟缓步登殿,龙袍曳地,慵懒中带着几分兴味看向众人。 “哟。”他一眼瞧见蘅芜,唇角微扬,“今日小美人也来了?身子可撑得住?” 蘅芜躬身行礼:“谢陛下垂询,臣无碍。” “无碍就好。”薛离璟摆摆手,“不过贤德妃昨儿还念叨你,说想邀你去后宫赏花宴,朕想了想,也觉得你该去走走。总跟这群臭男人混一块,容易变糙,你要不和后宫的人多走走。” 满殿大臣皆笑,却没人敢笑大声。 蘅芜却皱眉:“臣乃女官,出入后宫,不合规矩。” “规矩?”薛离璟嗤笑,“朕让你去,就是规矩。再说了,贤德妃身子弱,难得想找个人说话,你去陪陪她,也算是为君分忧。” 蔺绍眉头一锁,刚要开口,却被薛离璟一眼瞪住:“怎么?蔺相舍不得?可她不是你小妾吗?小妾见见妃子,天经地义。” 满殿哄笑。 蔺绍沉着脸,终是未再言语,只在蘅芜转身离去时,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若觉不对,立刻离开。我在宫外等你。” 她点头,目光坚定:“我知道。” 薛离璟的性格,蘅芜不是第一次知道,但现在不得不从,没得选择。 第六十四章 真不是人 蘅芜踏进贤德妃所居的内阁时,却未见其人,只有一名宫女迎上:“蘅芜大人,娘娘在后湖亭等您,说那里的海棠开得正好,想邀请你去欣赏。” “哦?”蘅芜眯眼,“她怎知我会来?” “陛下亲口说的呀。”那宫女低头一笑,“娘娘可盼了一早上。” 蘅芜心中警铃微作,却仍跟着前往。 后湖亭中,春水如镜,几只白色的鸽子从水面上飞起。 可刚转过回廊,一道黑影猛然从假山后扑出,带着浓重酒气的男子一把搂住她腰,狞笑:“美人儿,等你好久了!听说你清高得很,今儿我倒要看看你能清高到几时!” 蘅芜眼神一冷,膝盖猛顶其下腹,抬腿一记回旋踢,将那男子狠狠踹入湖中,溅起大片水花。 那人狼狈浮出水面,怒吼:“你敢!我是镇北王之子慕容迪!你一个女官敢动我?!” “我不仅敢动你。”蘅芜居高临下,眼神如冰,“我还想把你沉湖。” 慕容迪湿淋淋爬上岸,指着她:“你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还有贤德妃,她不会。” “贤德妃?”蘅芜冷笑,“她根本不在这里吧?是你故意引我来的?” 慕容迪咧嘴一笑,淫邪满面的笑起来:“美人,你知道吗?她可说了,只要你敢来,就让我好好宠幸你……她说你仗着蔺绍宠你,眼里没人,该教训教训。” 蘅芜眸光一厉,抬脚便要再踹,却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 “哎呀!”贤德妃一身素白宫装,惊慌失措地跑来,假装无辜的道,“这是怎么了?蘅芜大人!您怎么和……和这位公子打起来了?” 她见慕容迪湿透狼狈,立刻扑上去:“天啊!迪公子!您怎么掉水里了?可是……可是与蘅芜大人……私会不慎落水?” 蘅芜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贤德妃,你设局引我至此,纵容镇北王世子行凶,还敢颠倒黑白?” “我……我怎敢!”贤德妃抽泣着,语无伦次的,“我不过是想请蘅芜大人赏花,谁知……谁知你们竟……竟在此私会!还闹出这般丑事!” “幽会?”蘅芜冷笑,“你睁眼说瞎话也不怕遭报应?刚才那畜生要非礼我,是你指使的?” “你胡说!”贤德妃哭得更凶,“迪公子乃皇亲贵胄,怎会做这等事?分明是你勾引在先!我……我要告诉陛下!告诉蔺相!你们……你们私通败坏朝纲!”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冰冷嗓音。下一秒,有脚步声踏入。 “谁私通?” 蔺绍大步而入,表情跟要吃人一般,看起来冰冷冷的。 薛离璟跟在他身后,神情莫测,眼底的深意让人猜测不透。 贤德妃一见蔺绍,立刻扑过去,泪眼婆娑:“蔺相!您可要为我做主!蘅芜大人她……她与镇北王世子私会,被我发现后竟要杀人灭口!还将迪公子推入湖中!” 蔺绍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到蘅芜面前,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我没事。”蘅芜抬眸,声音平静,“倒是贤德妃,她勾结外男,设局陷害朝廷命官,罪不容诛。” “你血口喷人!”贤德妃尖叫,“陛下!您听到了!她竟敢污蔑本宫!” 薛离璟慢悠悠走到湖边,看着湿透的慕容迪,挑眉:“镇北王世子?你不是在北境练兵吗?怎的偷跑回京,还湿得像条落水狗?” 慕容迪跪地:“陛下!小臣奉母妃之命进宫请安,路过此处……恰逢蘅芜大人……” “恰好想非礼她?”蔺绍冷冷接话,“难不成,你还敢当着我的面撒谎?” 他目光像是要杀人,扫向贤德妃:“本相念你深居后宫,屡次隐忍。可你若再敢动她一根手指—” 他逼近一步,声音低沉得近乎可怕:“我不介意让你死在深宫。” 贤德妃浑身一抖,泪也不流了,瑟缩后退。 薛离璟打着哈欠,摆摆手:“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一个赏花宴弄得像武斗场,没劲。” 他看向蘅芜,忽而一笑:“小美人,下次别去别人家做客了,太危险。要不……搬宫里来住?朕给你单独修个阁楼,保你安全。” 蘅芜淡笑:“谢陛下美意,臣还是喜欢睡在……蔺相府上。” 蔺绍勾唇,眼底掠过一丝得意。 贤德妃咬唇,眼中恨意翻涌,却不敢再言。 众人散去。 两人出宫走到安全的地方。 蔺绍牵起蘅芜的手,低声问:“还生气?” “不生气。”她看他,“我只是在想,下次她再使阴招,我能不能直接打断她那张嘴。” 他低笑,将她拥入怀中:“别急,她迟早会自己作死。” 她仰头,眸光清亮:“那你得保证,到时候别拦着我。” 这边,贤德妃被皇帝拉着回到寝宫。 “你真是越来越不懂分寸了。”薛离璟一掌甩在贤德妃脸上,清脆响亮,殿内瞬间死寂。 贤德妃跌坐在地,左颊迅速泛起红痕,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想吓吓她,没想真的伤她啊!她一个女官, 整日跟在蔺相身边,上朝议政、出入宫禁,比妃嫔还自在,传出去成何体统!我只是……只是想让她知道,后宫不是她能随意来去的地方……”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满心委屈仿佛被误解至极。 薛离璟负手而立,眸光冰冷地俯视着她:“你拿镇北王世子当枪使?你知不知道慕容家这些年蠢蠢欲动,就等着一个由头挑起边乱?你倒好,亲手把他们推进来,还想借刀杀人?” “臣妾不知……迪公子他会做出这等事……”贤德妃抽泣着辩解,“我只让他在亭中等一等,说若有女官独自前来,便上前搭话,羞辱她一番即可……我没让他动手啊!” “呵。”薛离璟冷笑,“你当蘅芜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你以为她是来听笑话的?” 贤德妃咬唇,眼泪不断滚落,却不敢再说话。 薛离璟耻笑,声音低沉下来:“你知道现在朝廷上下,六部九卿,有一半是蔺绍提拔的人?军中将领,十个里有七个是他门生。北境战报每日先送他府上,再递入宫。朕批个折子要三天,他一道令下,边军隔夜就动。” 他缓缓回头,目光如刀:“整个江山,现在是他撑着。朕若因你后宫妇人的一时嫉妒,动了他身边的人你说,他会如何?” 贤德妃身子一颤,脸色惨白。 “他会当场辞官,薛离璟冷冷道,“你说他是忠臣,可他也最狠。他能为你挡万箭,也能让整个皇城血流成河。你现在动蘅芜,就是逼他翻脸,也是保不住我的皇位。” 第六十五章 为何被追杀 夜风拂过丞相府的朱红大门,檐下灯笼轻晃。翌日清晨,几名宫婢便捧着锦盒鱼贯而入,领头的嬷嬷满脸堆笑:“蘅芜大人,贤德妃娘娘昨夜连夜挑选了二十件珍品,说是赔罪礼,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蘅芜坐在窗边,手中正抚着一卷兵书,闻言抬眼,淡淡扫了那些珠光宝气的盒子一眼,嘴角微扬:“她终于学会动脑子了?” 侍女团圆撇嘴:“奴婢看她是怕了。昨儿陛下斥责,今日就送礼,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怕,是好事。”蘅芜合上书卷,指尖轻敲案几,“但若只是怕,却不改,那就没意思了。” 她起身踱步,目光落在那几只雕花檀木盒上,却连碰都没碰一下:“送去库房吧,锁起来。一匣不退,一物不戴。” 团圆一愣:“不退?可她这是示好啊!” “示好?”蘅芜冷笑,“这是示弱。弱者献礼,不是为了和解,是为了喘息。她想等下一次机会而我,偏不让她有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蔺绍一袭玄袍步入厅中,腰间玉带垂着一枚青螭佩,神色清冷如常,却在看见蘅芜时眸底微温。 “听说贤德妃送了礼?”他语气平静,眼神却已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没为难你吧?” “她哪敢。”蘅芜轻笑,走上前去,抬手拂去他肩上一点落花,“倒是你,一大早就在书房磨墨,写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蔺绍眸光一闪,没答,只道:“随我去看看。” 蘅芜挑眉,也不多问,跟在他身后穿过回廊,步入那间常年锁着的书房。门一关,墨香扑面而来,案上铺着一纸明黄诏书,字迹遒劲,龙飞凤舞,正是拟好的册封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蔺绍侍妾蘅芜,才德兼备,侍主有功,特晋为侧妃,出入同仪,礼遇如嫡。】 她看着那“侧妃”二字,静默片刻,指尖轻轻抚过纸面,像是触到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你早就打算好了?”她问,声音很轻。 “全短时间就该做了。”蔺绍转身,凝视着她,“你不是侍妾,也不是什么避讳不得见人的影子。你是能与我并肩的人。这朝堂,这天下,你一起殊荣。” 蘅芜抬眼看他,目光清亮如星:“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此我再不是那个可以自由出入六部、查案断狱的女官。我是你的妻,就得守妇道,就得穿华服、坐香车,再不能佩刀上殿。” “你想继续当女官?”蔺绍微微皱眉。 “我想做我想做的事。”她笑了一下,忽然转身走向门口,“现在,我想去街上走走。” “蘅芜!”他唤住她。 她停步,背对着他:“左一,拿这道旨意出去,昭告全府——蘅芜,是丞相侧妃。” 门外,侍卫左一立刻躬身领命:“是!属下这就去!” 蔺绍盯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你就这么不愿接受?” “我不是不愿。”她回头,阳光落在她脸上,明媚如春水初融,“我只是还没想好,要不要把刀挂在婚服上。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回来拜谢陛下,叩谢君恩。” 说罢,她推门而出,衣袂翻飞,如一阵风掠过庭院。 蔺绍立在原地,良久,才低声一笑:“这女人……真是越来越难缠了。” 半个时辰后,京城最繁华的云水街上,人声鼎沸。 茶楼酒肆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蘅芜换了一身淡青色细纱长裙,外罩素锦披帛,发间只插一支白玉簪,清丽脱俗,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蔺绍跟在她身后三步远,依旧是一身玄袍,面色冷峻,手按佩刀,像一尊移动的门神。 “你能不能别跟得这么近?”蘅芜回头笑,“我都快以为我是被押解的钦犯了。” “昨夜有人追杀你,今日还敢出来?”蔺绍皱眉。 “那不是没追上吗?”她眨眨眼,“再说了,你不在我身边,我才真危险。” 他冷哼一声:“嘴甜。”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前方一阵骚动。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几个彪形大汉挥着铁链,狂奔而来,人群四散躲避。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踉跄奔逃,脸上带血,手臂被划出一道深痕,却仍咬牙狂奔。 眼看她即将被擒,蘅芜眸光一冷,扯了扯身边的蔺绍,让他去处理。 “咻!” 银针钉入为首男子肩井穴,那人顿时手臂一麻,铁链脱手。 蘅芜趁机飞身上前,一脚踢开另一人,反手将女子护在身后。 “谁准你们在天子脚下行凶?”她冷声质问。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认出她面容,脸色骤变:“是……是丞相府身边的那位!快走!” 说罢,几人竟转身就逃,连头都不敢回。 蘅芜皱眉:“看来是冲着她来的,而且,知道我的身份。” 她回头看向那女子,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谁在追你?” 女子浑身发抖,抬起头来。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 她眉目如画,眸若秋水,唇若点朱,纵然狼狈,也掩不住那份惊世之美。 更诡异的是,她盯着蔺绍,眼神瞬间从惊恐转为炽热,像是见到了宿命之人。 “你……你是……蔺丞相?”她声音颤抖,却带着异样的激动。 蔺绍眉头紧锁:“你是谁?为何被追杀?” 女子没回答,反而突然跪下,声音哽咽:“救命之恩,奴婢粉身难报!但若能侍奉丞相左右,死亦无憾!” 蘅芜一愣,随即失笑:“你这姑娘,是不是摔糊涂了?我们刚救了你,你就想着去给人当奴婢?” “不是奴婢!”女子猛然抬头,目光灼灼,“若能为妾,便是天恩!” 蔺绍神色一沉:“放肆!起来!” “别吓着她。”蘅芜却笑着扶起女子,“她受了伤,先找个地方安置。” “我不走!”女子紧紧抓住蘅芜的手,眼泪滚落,“姐姐救我,我不走!但……但我想知道,丞相可有侧妃?若无,我愿为妾;若有,我愿为婢,只为能日日见他一面!” 四周行人纷纷侧目。 第六十六章 你怎来了 蘅芜眨了眨眼,看看蔺绍,又看看这姑娘,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情之一字,来得可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蔺绍脸色铁青:“送她去医馆,查清身份,再报官处理。” “是是是,丞相大人。”蘅芜拖长音调,牵起女子的手,“走吧,先包扎伤口。至于你想当妾的事,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慢慢商量,我一个下人也做不了主。” 女子仍依依不舍地望着蔺绍,直到背影远去,才喃喃道:“他是丞相,英明神武,谁不想嫁……” 蘅芜听得真切,回头一笑:“姑娘,你梦里常梦见他?” 女子红了脸,低头不语。 蘅芜望向街角处正冷着脸的蔺绍,眼中笑意更深。 “蔺绍。”她忽然开口。 “嗯。” “你说,她该不会是哪个敌国派来的细作吧?专程来色诱你,让你荒废成为废物吧?” 他冷着脸看她:“你觉得我会那么容易被色诱?还是你对我没有信心?” “难说。”她走近一步,仰头直视他,“毕竟—连我当初也是丫鬟的名号,混进你府里的。” 他一怔,随即低笑:“那又如何?你早就是我心上的贼,还用偷偷摸摸,只是看到你塞别的女人进来,我吃醋。” 她笑着摇头:“可她不一样。她看你的那一眼,不像喜欢,倒像……是冲你来的。” “冲我来的?”他嗤笑,“荒谬。” “那你猜,她会不会跟你,然后天天喊你夫君?”蘅芜调侃。 “谁敢?”他眸光一冷,“我蔺绍的女人,只能是你。” 微风阵阵,吹的让人如此舒服。 女子在一旁听得呆住,小声问:“所以……你们……真是夫妻?” 蘅芜笑着挽住蔺绍的手臂,仰头看他:“现在还不是正式的,算是吧。” 她顿了顿,声音清亮:“你说,我若戴上凤冠,穿嫁衣成为你的正妻,旁人会怎么说?” 蔺绍低头看她,眼中风暴褪去,只剩柔光,看起来让人脸红耳赤的。 天色微明,丞相府后园已传来阵阵药香。 那夜带回的女子被安置在偏院,由医女细细诊治。她名叫苏挽云,出身江南苏家,族中早衰,父母双亡,辗转流落京城,却因容貌绝色,被权贵盯上,欲强纳入府为妾,她誓死不从而遭追杀。 如今她换上素雅罗裙,青丝绾成垂鬟,肤若凝脂,眸光流转,端的是风姿绰约。 她捧着一盏温药,低眉顺眼地站在书房外,声音轻软:“蘅芜姐姐,药煎好了。” 蘅芜正在翻阅一卷案卷,闻言抬头,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忽而一笑:“哟,这一打扮,还真是倾城之貌。难怪那些人不肯放过你。” 苏挽云脸颊微红,低头道:“奴不敢当。” “别动不动就奴啊婢的。”蘅芜合上卷宗,撑着下巴打量她,“你若真想留下,也不是不行,可你想当蔺绍的妾?这恐怕有点难,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是。”苏挽云抬眼,目光坚定,“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丞相大人。可……可我愿意从最低做起,哪怕只是扫地焚香,只要能日日看见他,便已心满意足。” 蘅芜轻笑出声,摇着头:“你这心思,倒是痴得有趣。可你知不知道,蔺绍的妾,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正说着,门外靴声沉稳逼近,蔺绍推门而入,眸光冰冷地落在苏挽云身上:“谁允许你留在府中的?” 苏挽云浑身一颤,却强撑着福身行礼:“蔺丞相,是蘅芜姐姐收留我养伤的,我……我并无冒犯之意。” “养伤可以,留人不行。”蔺绍声音如寒霜,“我蔺家门楣,不纳来路不明之女。” 蘅芜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挑眉:“哎,话别说太死。你也知道,朝中多少名门闺秀求着要进你这丞相府当妾?李尚书的千金、王阁老的外甥女,连宫里的公主都动过心思。可你呢,一个都没收。” “那是她们不知分寸。”蔺绍语气淡淡。 “那你倒是说说,谁才算有资格?”蘅芜坐直了身子,笑意更深,“难道非得是三公九卿的女儿,还得祖上有过五代忠臣,才配给你暖床?” 这话一出,苏挽云脸色煞白,指尖发抖,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一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蔺绍皱眉:“你说话越来越没轻重。” “我可是一本正经。”蘅芜摊手,“这位苏姑娘呢,也挺真心。你看她看你的眼神,跟看神仙似的,哎,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挺招女人喜欢的?” 蔺绍冷冷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苏挽云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泪光闪动。 翌日清晨,仆人来报,苏挽云已悄然离府,只留下一封信,大概是觉得自己身份配不上,所以离开了。 蘅芜听罢,嗤笑一声:“走得好,省得我打发。” 她刚要坐下喝茶,书房门却被猛地推开。 蔺绍大步而入,脸色阴沉如铁:“你对她说了什么?” 蘅芜眨眨眼:“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人家姑娘自己想通了,识趣走了,跟你我有何干系?” “她说……我听院里的人说,你在那女子面前说我不行。”蔺绍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所以她才明白自己没希望?” 愣了。 蘅芜愣了一瞬,随即笑得前仰后合,茶水都洒在袖上:“哎哟我的天……我可没说!我说的是你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像庙里的菩萨,凡人难入法眼,这话也有错?” “你当着一个姑娘的面,说这些?”蔺绍怒意未消,“你还嫌我不够难做人?” “哎,你不是最难做的。”蘅芜擦着嘴角笑泪,悠悠起身,“最难受的是那些想嫁你的小姐们,日日写诗寄情,夜夜焚香祷告,结果你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住。你说,是我害人,还是你太无情?” 蔺绍盯着她,良久,忽然冷笑:“你以为你就能逃?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那道旨意还在书房摆着,陛下不会等你一辈子。” 蘅芜笑容微敛,转身背对着他,不知如何开口了。 “我知道。”她轻声道,“可我要的不是一道旨意,是你亲口说你要我。”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朗笑。 “哟!这可是个好机会,当着蔺大人的面,不如现在就定下来?” 只见一道明黄身影大步踏进,玄底绣金的官服衬得身形修长,来人正是慕少白,眉目俊朗,笑意飞扬,手中还晃着一卷案宗。 “慕少白?”蘅芜挑眉,“你怎来了?” “我还能为了什么?”慕少白将案宗往桌上一拍,挑眉看她,“大理寺昨夜抓了个通敌叛国的细作,我是不是得请你出山?” 蔺绍眸色一沉:“细作?什么身份?” “北狄派来的,混进了兵部档案房,盗取边防布防图。”慕少白收起嬉笑,正色道,“人已审了三遍,咬死不说幕后主使。我怀疑……朝中有人接应,这一时半会的也查不出来。” 第六十七章 出事了 三人想了想,不如趁着现在时间来得及,先去大理寺探探情况,好过坐在府里坐以待毙。 临出门前,蔺绍拿过一件披风,目光却落在蘅芜单薄的身上,知道她可能会冷,再说了,前段时间,蘅芜受了伤还没好。 “外面冷,你一个女孩子多注意身体,前段时间受伤还没好,得吸取教训”。 蘅芜抬起头,刚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神,一时半会,脸颊有点发热。 慕少白在一边还乐滋滋的说,“你们别在这吹冷风了,还有心情亲亲我我的,慢一点人都死了。” 蔺绍冷不丁的瞪了他一眼。 三人骑马飞向大理寺,等到了门口,才发现门口阴森森的,一阵凉风,吹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发现他们两个也比自己更加的郁闷,而她却穿着一身素色长裙。 在这夜色当中,特别像个女鬼一般。 来到了地牢,里面发现了一群被绑起来的俘虏,他们的目光,阴森的像是要吃人的魔鬼。 少白说,这些人是敌国的俘虏。那大概率也不可能会放过他们。 而这些人却被铁链锁着,脸上出现几道边痕,还在往外恐怖的渗血,尽管如此,他们却咬着牙不吭声。眼里却有一股狠劲。 “你们是敌国的细作吗?周兵部档案库还偷了我们的光布防图,前天又派了刺客想刺杀我和丞相大人,连我都差点丧命于你们手下。” 说话的时候,蘅芜的表情有点恐怖,她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命差点就又交代出去了,好不容易重活一辈子。 可是,这个俘虏冷笑一声,高傲的偏过头去,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旁的慕少白靠在柱子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懒洋洋的开口。 “姑奶奶,你要是有办法的话,我也不至于严刑拷打,我可是向来铁面无情的,如果有办法,他们早就开口了。我也不至于让你们两个过来呀。” “前两天我严刑拷打,问了3天,骨头硬得很,就连名字都不给,我也用过了水火都试过了。差不过扒皮抽筋,可他就是不开口。” 蔺绍语气冷淡,眼神却淡淡地扫过这些人。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句实话都不说,只因为他们是死士,经过考验。 “这个办法没有用的话,那就换别的方法,我相信总有办法能够适应,他们也没必要对他们仁慈。这些人估计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所有的关键是在这个俘虏身上,他应该是这些俘虏的首领,只有对他下手,才能看出最后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差役领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走进来,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粗糙短袄,脸冻得发红,死死的拽着差役的衣服。 孩子看起来很害羞,连脑袋都不敢抬,这让在场的众人都愣了。 “这是谁的孩子啊,怎么带到这里来?”蘅芜表情有些呆滞,微微皱起眉头。 慕少白收起扇子,淡淡说道。 “真的是碰巧。今早城南萍乡起火,这孩子是唯一活下来的,我查到这个孩子似乎跟眼前这个俘虏有点关系。听说他爹半年前死在了一场火灾,正是你昨晚抓到的人顶替的身份。” 蔺绍目光微动,他转向眼前的这个俘虏。 “没错的话,你认得这个小孩。” 那人原本低头不语,却听见了蔺绍的话,猛地抬头视线撞上孩子的脸,瞳孔一缩,嘴唇微微发颤。 看来,十有八九被人猜对了。这个孩子很可能是这个俘虏的孩子。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反应如此之大。 “就根本不可能,他不就早就死了吗?”俘虏的声音抖得,似乎有点不可置信,还有一点心疼。 蘅芜蹲下身来,轻轻地握住了这孩子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呢,你还记得你的父亲是谁吗?” 小孩胆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 “我...我叫小禾,爹说,别,跟别人说姓名。” 她应该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所以她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咚咚一声。” 一声闷响,这个俘虏重重磕在地上,铁链哗啦乱响,他的额头转着砖面。 “我全部都说,我全都招了,只求你们放过他,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蔺绍的眼神一沉“快说。” “我原本是北狄皇室的暗卫,我3年前前进了,借着陈家独子的身份,混进了档案房。” 他的语速极快,像是怕迟了就会后悔。 “但是我不是主谋,是徐尚书和李侍郎勾结北堤定期传军情,他们答应保护了家人活命,但是我不从。他们就要杀了我孩子。” “你确定你的儿子是小禾?” 蘅芜回头看着孩子。 小禾蒙蒙点头“娘亲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 “放屁!”男人吼了起来“我不是说了吗?我让你们走的远远的,让她给你改名留在京城的,谁还让你姓陈,你们完全就是在找死。”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眼里泛着泪光。 “他还是个孩子啊,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你们要是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蘅芜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她对着手下说道。 “好了,孩子终归是无辜的,先把孩子带下去,找个干净的地方给他安顿起来,专人照看,吃穿用度一样不能少。” 再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不应该承受这些无妄之灾。 “爹...” “徐尚书和李侍郎,每十天就会密会,一次看一个女人传信。” “如果你们能够找到那个穿青衣的女人。你们就能够查到徐尚书的证据。” 蘅芜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她看了眼蔺绍,笑了笑说。 “他既然喜欢去喝茶,走,我们去他喝茶的地方,喝上一杯不就知道情况了吗?” 蘅芜前往花楼,在花楼找了个姑娘随同他们前去。 可没想到徐尚书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的计划还没实行,可惜这姑娘就被徐尚书给抓起来了。 徐尚书看了眼周围,大手一挥,命人把这青楼女子抓起来。 “不用废话了,先把人抓起来吧。” 第六十八章 狗咬人呢 素筝大惊,被拖走前拼力打翻茶杯,但现在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的被人带走。 “住手!”慕少白猛地起身,既然是他们的人,他无法坐视不管。 蔺绍一把按住他肩头,声音冷:“不能露面。撤。” 两人迅速隐入暗巷。茶寮中,只留下徐尚书阴沉的脸。 归途中,下起了细雨。 三人行至朱雀大街,忽见前方灯火下,一对男女并肩而行。 男子穿青衫,执油纸伞,伞偏向身旁女子。那女子披着素色斗篷,身形纤细,小腹微隆,低头轻抚腹部,嘴角带着笑。 “那是……徐晚晚?”慕少白一愣。 蘅芜眼神骤冷。 徐晚晚是尚书府千金,几个月前缠着蔺绍不放,送诗递玉,甚至闹到皇帝面前哭求婚配。蔺绍拒了,她被禁足,从此销声匿迹。 如今,竟挺着肚子,和个书生亲昵同行。 “站住。”蘅芜走过去,声音清冷。 徐晚晚一惊,抬头见是她,脸色刷白,转身要跑。 “跑?”蘅芜袖中丝绦一扬,纤绳如蛇缠上她手腕,轻轻一扯,人就被拽回,“几个月不见,尚书千金夜游街头,还怀了野种?” “你!”徐晚晚红了眼,抬手就朝她脸上抓去,“贱人!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说我!” 手未落下,黑影掠过。 “砰!” 她被一脚踹中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摔在湿滑的石板上,蜷成一团,痛叫出声。 蔺绍站在雨中,黑袍翻飞,眼神如铁:“再动她一下,断你手。” “蔺绍!”徐晚晚捂着胸口,泪涌出来,指着书生尖叫,“你看!你看他!我爱的是他!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装什么冷情!你就是嫌我配不上你!可我宁可跟个穷书生走!” 书生急忙扶她,声音发抖:“晚晚!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挣扎站起,指着蘅芜吼,“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爹说你们要害他,我还不信!现在你们连我都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徐家的骨血!我爹不会放过你们!” “哦?”蘅芜缓步走近,雨水顺着发丝滑下,眸子却亮得惊人,“那你爹知道你私奔在外,还怀了穷书生的孩子,会怎么想?” 慕少白嗤笑:“我看是被赶出来的吧?堂堂千金未婚先孕,徐家脸往哪搁?” “住口!”徐晚晚歇斯底里,“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我不需要你们审判!我爱他!他穷,可他肯娶我!他肯为我弃功名、抗父命!” 她瞪着蔺绍,泪水混着雨水:“你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最显赫的地位,可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你心里只有这个贱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蔺绍不动声色,声音低沉:“你不懂,有些事,比爱更重要。” “重要?”她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爹今晚要见北狄人?为什么他书房藏着紫藤花?为什么他要我嫁给三皇子做妾,换军饷批文?你们查他,因为他通敌可我早就知道!我全都知道!” 空气顿时凝住。 蘅芜目光一凛:“你说什么?他要你嫁三皇子?” “对!”徐晚晚仰头大笑,笑里带血,“他要我拿身子换权势!可我不干!我宁可跟阿谨走!哪怕穷死饿死,我也要自己做主!” 书生阿谨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发抖却坚定:“晚晚,别怕,有我在。” 蘅芜看着她,忽然轻叹:“你若早说这些,何至于此?” “早说?”她讥笑,“你们大理寺只认证据,管什么苦不苦?我要告爹,就是不孝;不告,就是帮凶。你们给过我选择吗?” 蔺绍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现在,你有了。” 徐晚晚一震,猛地抬头。 “只要你愿意作证,指认徐尚书通敌,大理寺保你母子平安,另赐户籍田产,远迁他乡。”蘅芜声音轻柔,却字字钉入人心,“你不必再当徐家的棋子。” “然后呢?”她哽咽,“我就成了背族弃祖的人,史书上写我大逆不道?你们要我大义灭亲,可你们谁尝过,亲爹拿女儿换银子的滋味?我爹根本不爱我。” 话刚说完,徐晚晚昏迷过去。 书生阿谨背起昏迷的徐晚晚,她方才情绪激荡,腹中疼痛,已然晕了过去。他脚步踉跄却不肯停下,口中喃喃:“晚晚,撑住……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 蘅芜撑着伞立在原地,看着两人背影渐行渐远,终被夜色吞没。她轻轻闭了闭眼,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怜意。 “你心软了。”蔺绍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没否认,只道:“她不是坏人,是被逼到绝路的。” “可她爹是。”蔺绍目光冷冽,“通敌卖国,拿女儿换批文,与虎谋皮者,终将饲虎。” “所以我留了活路。”蘅芜睁眼,目光清亮,“也是个可怜人。” 蔺绍默然片刻,忽道:“徐尚书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刚落,府门传来急促叩响。 “大人,左一求见!” 片刻后,左一快步进来,湿透的斗篷滴着水,神色紧绷:“大人,徐尚书……来了。” 蔺绍眉头一皱:“这个时候?” “说是有要事,必须面见大人。”左一压低声音,“他带着两个随从,已在前厅候着,言辞倨傲,不容推辞。” 慕少白扇子一合,冷笑:“好啊,狐狸自己送上门来了?刚才还在松鹤楼杀人灭口,现在倒有脸来拜会?走,会会他。” 前厅灯火通明。 徐尚书端坐主位,头戴玉冠,面色沉稳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指尖轻轻摩挲杯沿,目光平静地望向门口。 见蔺绍三人进来,他缓缓起身,拱手一礼:“夜深叨扰,尚望见谅。” 蔺绍站在门槛内,未动,声音冷淡:“尚书大人夤夜造访,所为何事?” 徐尚书轻叹一声,放下茶盏,眼中掠过一抹得意:“本官今日在松鹤楼茶寮,遇一女子意图行刺,幸得随从及时发现,当场格杀。临死前,她说是蔺丞相做的。” 慕少白眼神一眯,冷笑出声:“哦?这没有证据不能凭空捏造吧?” 第六十九章 小禾出事了 “不。”徐尚书摇头,语气沉重,“她说她是蔺大人的暗探,受命来刺杀我。她还说……三日前兵部档案房那场大火,也是蔺大人派人纵的。” 蔺绍眼神不动,仿佛听了个笑话:“荒谬。” “我知道这听起来离谱。”徐尚书缓缓起身,走近一步,“但一个将死之人,为何要攀咬你?除非……她说的是真的。” “那她有没有说,是谁指使她刺杀你的?”蘅芜忽然开口,语气温柔,却针对人心。 徐尚书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压下:“她说,是你教她用紫藤花汁写信,让她接近我,套取军情。” “呵。”慕少白忍不住笑出声,走到案前坐下,折扇一敲桌角,“徐大人,你这是来告状,还是来栽赃?” “我是来提醒蔺大人。”徐尚书转向蔺绍,正色道,“有人借你之名行事,败坏清誉。我徐某念在同朝为官,特来相告,望你彻查,莫让小人得逞。” 蔺绍终于动了,他缓步上前,黑袍拖地,目光冰冷到了极点:“尚书大人说得有板有眼,可有人证?物证?” “尸体还在松鹤楼后巷,可随时查验。”徐尚书坦然道,“至于信……她袖中搜出一张字条,字迹与你案卷上笔迹相似。” “相似?”蘅芜轻笑,“天下笔迹相似者何止千万?尚书大人仅凭一面之词,就想定蔺大人的罪?” “我不是定罪。”徐尚书语气微沉,“我是提醒。若蔺大人不知情,那便是被人利用;若知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急促。 左一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名差役,押着一个满脸淤青、衣衫褴褛的男子。 那男子一见徐尚书,浑身一震,猛地挣扎起来:“大人!救我!小的什么都没说!小的守口如瓶啊!” 徐尚书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慕少白咧嘴一笑,扇子一指:“这位,是松鹤楼后巷那个被你灭口的同伙。我们大理寺的人,正好在附近巡查,把他救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杀干净呢。” “你!”徐尚书怒视,却硬生生止住。 男子噗通跪地,抖如筛糠:“大人!是您亲自吩咐的!说那女子知道了紫藤花的事,要灭口!还说……还说要是她咬出您,就栽给蔺大人!小的是您的亲兵,小的不敢不说实话啊!” 徐尚书后退一步,额头冷汗直冒,却强撑镇定:“胡言乱语!此人定是受人指使,诬陷于我!” “哦?”慕少白慢悠悠起身,走到他面前,扇子挑起他下巴,“那你说,为什么你的亲兵,会知道你昨晚去了松鹤楼?为什么他知道紫藤花?为什么他知道要栽赃蔺绍?” “本官本官不知!”徐尚书声音发颤。 蔺绍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徐尚书,你刚才说那女子要刺杀你。可她一个弱女子,无兵无刃,如何行刺?你随从一拥而上便能制住,何必杀她?又何必急于灭口?” “我……我怕她还有同党!”徐尚书额角青筋暴起。 “可她死了之后,你立刻来我府上,提我名字。”蔺绍步步逼近,“你不怕大理寺查你杀人,却怕我背黑锅,为什么?因为你心里清楚,那女人不该死。她本可以活,但你知道她一旦开口,你就完了。” “我没有!”徐尚书猛地挥手,袖中一张薄纸飘落。 蘅芜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摊开一看赫然是半张烧焦的纸,边缘残留着淡淡紫色痕迹。 “紫藤花汁。”她轻声道,“这是密信写的吧。” 徐尚书脸色彻底黑了,双腿一软,几乎跪下。 慕少白冷笑:“左一,把他押回大理寺大牢,严加看管。这可是通敌卖国、杀人灭口、构陷朝廷命官三重大罪。” “不!你们不能这样!”徐尚书嘶吼,“我是尚书!我有功名!你们无凭无据。” “证据?”慕少白一脚踹在他膝弯,将他压跪在地,“刚才这人亲口指认,你亲耳听见。还有这紫藤花信,你袖子里掉出来的。再加上我们抓到的北狄暗卫供词,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徐尚书浑身发抖,嘴唇哆嗦:“你们……你们会后悔的……陛下不会信你们……三皇子不会放过你们……” “三皇子?”蘅芜眸光一冷,“你果然和他有勾结。” “哈哈哈……”徐尚书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凄厉,“你们以为……你们动得了我?我背后的人,是这朝堂的天!蔺绍,你不过是个冷面阎罗,可你也护不了所有人!那个孩子,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护得住吗?” 蔺绍眼神骤寒:“你说什么?” “小禾……那个北狄细作的儿子……你以为他真安全?”徐尚书狞笑,“我早就在他吃的粥里下了药……三天之内,肠穿胃烂……你救不了他!” “你说什么!”蔺绍一拳砸在他脸上,血花四溅,“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解药!”徐尚书嘴角流血,却笑得癫狂,“除非……你们放我走,我让人去救他。” 蘅芜一把揪住他衣领,声音冷得像霜:“你最好祈祷孩子没事。否则,我不但要你死,还要你徐家九族陪葬。” 徐尚书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终于浮起恐惧。 慕少白一挥手:“押走!一个字都不许问,关进地牢,铁链锁死!” 差役拖着徐尚书离去,他一路嘶吼:“你们会后悔的!我会回来的!你们等着!等着,我要你们去死!” 大厅堂终于安静。 蘅芜转身就走。 蔺绍一把拉住她手腕:“你去哪?” “查小禾。”她头也不回,“立刻。” “我也去。” 两人脚步匆匆,刚出厅门,左一追上来:“大人!不好了!小禾……小禾开始吐血了!” 蘅芜猛地停住,呼吸一滞。 蔺绍眼中杀意暴涨:“传太医!封锁府中所有饮食!查是谁给他喂的药!” 慕少白紧随其后,咬牙切齿:“徐尚书那老狗,居然早有后手……” 蘅芜握紧拳头,声音冷如冰刃:“他还说了什么?关于三皇子?” 左一低头:“他还说……三日后,北门会有北狄大军接应……只要城门一开,京城……就破了。” 看来这三皇子,还勾结了敌国。 第七十章 还需忠于他 蔺绍站在宫门之外,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湿透,手中紧握着那枚象征出入禁宫的玉符。他刚刚从御前退下,脚步沉得像压了千斤寒冰。 宫灯映着他冰冷的脸,眸底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原以为,只要证据确凿,只要通敌之罪坐实,帝王便不会姑息。 可薛离璟只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叩扶手,语气平淡如谈一场春日闲话:“徐尚书……是被迷惑了。” “被迷惑?”蔺绍当时站在殿中,声音冷得几乎咬碎:“他勾结北狄,密信往来,以女儿换军饷批文,杀人灭口,栽赃臣下,这等大罪,陛下却觉得是小事?” 薛离璟微微一笑,抬眸看他,眼神深不见底:“蔺卿,你掌大多事情,断人生死。可朕掌天下,要的是朝局安稳。徐尚书三朝元老,功在社稷,一时糊涂,尚可挽回。他若死了,三皇子那边……怕是坐不住。” “所以陛下要包庇叛国之臣?”蔺绍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那北狄细作的口供、亲兵指证,全都视若无睹?” “不是包庇。”薛离璟缓缓起身,踱步至他面前,声音低了几分,“是留着他,换更大的棋。蔺卿,你一向聪明,怎的今日反倒看不透?徐尚书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蔺绍盯着他,一字一句:“那小禾呢?他才六岁,是北狄细作之子不假,可他从未害人,是您亲口允诺由臣庇护。可徐尚书说了,他在小禾的粥中下了毒,肠穿胃烂,三日即亡!陛下,您难道不怕两国交战?” 薛离璟沉默片刻,终于道:“朕自有安排。小禾的事,交给太医院便是。你……不必插手。” “不必插手?”蔺绍笑了,笑得云淡风轻的,“臣明白了。原来臣这个丞相,只配听命行事,连救一个孩子都不配做主。” “蔺绍。”帝王语气微沉,“你手握监察百官之权,天下刑狱尽归你掌。若连这点分寸都拿捏不住,朕留你何用?”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回去吧。徐尚书,朕会亲自处理,你,不要再查了。” 话音落下,殿门开启,内侍低声恭送。 蔺绍呆滞了片刻,笑了。 他转身离去,背影却孤单的很。 半刻钟后,城南巷口。 暴雨未歇,泥水四溅。 蔺绍孤身前行,两名随从落后数步。左一原想随行入宫,却被他留在府中守着小禾,他不敢赌,哪怕一刻的疏忽。 忽地,前方暗巷中迎面寒光一闪。 箭矢破空! “大人小心!”随从猛然扑上,挡在蔺绍身前,闷哼一声,肩头已中一箭。 第二波箭雨紧随而至,四面八方皆有黑影跃出。 蔺绍拔剑,剑锋划出一道冷弧,瞬间削断一人咽喉,他目光如铁,冷喝:“刺客印堂发黑,指节粗硬,北门军伍出身!是谁调的兵?” 无人回答,唯有刀锋相击之声震耳欲聋。 眼看第三波围杀逼近,巷口骤然响起一声厉喝:“住手!” 火把高举,左一带着一队大理寺亲卫狂奔而至,刀出鞘,弓上弦,片刻间将刺客逼退。 “大人!”左一冲至跟前,急喘着,“末将察觉不对,调了死卫一路暗随!幸好……幸好您无恙!” 蔺绍收剑入鞘,指尖微颤,不知是怒,还是冷。 他望着地上死去的随从,以及那些被擒的刺客,缓缓开口:“押回去。一个都不准死。我要他们亲口说,是谁下令的。” 左一抱拳:“是!” 丞相府,大厅的正堂。 蘅芜已在厅中等候多时,眉心微蹙。见蔺绍湿衣而归,肩头染血,她霍然起身。 “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蔺绍解下外袍,扔在一旁,声音哑得厉害。 “陛下怎么说?”她问。 蔺绍沉默片刻,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徐尚书,不能杀。” 蘅芜眼神一凛:“为什么?证据确凿,通敌卖国,他连三皇子都咬了出来!” “陛下想包庇他。”蔺绍冷笑,“他,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蘅芜猛地站起,袖中丝绦一震,“他是在保他!他在怕三皇子反扑!可小禾呢?他有没有问小禾的情况?有没有提解药?” “没有。”蔺绍闭眼,“他说,小禾的事,交给太医院。” “太医院?”蘅芜耻笑出声,“太医里有多少是三皇子的人?有多少是陛下的人?他们连脉都懒得把,小禾现在吐血不止,高热不退,你让太医院救他?” 蔺绍猛地睁开眼,眸底一片深邃:“我已经命人封锁厨房,彻查当日送粥的下人。小禾……不能有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蘅芜声音骤冷,“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陛下默许的?” 堂内骤然一静。 慕少白从侧门走入,扇子一合,冷冷道:“我早说了,帝王无情。徐尚书敢通敌,是因为他背后有人撑腰。谁?三皇子?不,是皇帝。 他需要徐尚书牵制你,需要你来压住朝中旧党,需要一个随时能捏死的棋子。现在棋子快死了,他当然要保。” “可小禾是无辜的!”蔺绍低吼,声音撕裂般,“这个徐尚书真的该死,可惜我救不了小禾!” “因为你不该查得太深。”蘅芜盯着他,眸光淡淡的道,“你不该动徐尚书。你不该逼宫般把证据砸在陛下脸上。你忘了功高震主,自古便是死局。” 蔺绍呼吸沉重,手指攥紧椅背,骨节发白。 “你们是说……今晚的刺杀,”他缓缓开口,“也是陛下授意的?” “不然呢?”慕少白冷笑,“你刚进宫没多久,外面就有人要你命。这么巧?而且刺客用的是北门军的制式短刀,调兵令需御前朱批,你说,谁能调动?” “左一说,有两人的身上有皇宫的令牌。”蔺绍低声,“这已经很明显了吧。” “那就是双面布置。”蘅芜冷笑,“陛下想杀你,又不想脏手。让三皇子的人动手,事后推责,他还能装仁君。” 许久,蔺绍缓缓抬头,声音低沉却清晰:“若陛下已不容我……那我,是否还需忠于他?” “你想造反?”慕少白眯眼。 “我想知道。”蔺绍目光如刀,扫过二人,“如果我反了,你们跟不跟?” 第七十一章 破解死局 蘅芜直视他,没有退避:“我从未效忠帝王,只效忠你。你要走哪条路,我便陪你走到底。” 慕少白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爹当年死在御前,一口血喷在玉阶上,只因权利滔天,但是陛下并未承认我慕家的付出,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龙椅上坐的,不是明君,是猛兽。蔺绍,我支持你。” 蔺绍闭眼,再睁眼时,已无波澜。 “小禾还活着。”他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这朝廷,再夺走任何一个该被保护的人。” “可你要怎么救他?”蘅芜问,“太医院靠不住,宫里又阻你插手。你若强闯,便是抗旨。” “那就不是抗旨。”蔺绍站起身,走向内室,“是救人。” 他推开小禾房门。 孩子躺在榻上,面色青白,嘴角残留血迹,呼吸微弱如游丝。一名老医正低头把脉,见蔺绍进来,慌忙行礼。 “如何?”蔺绍问。 “回大人……脉象散乱,腑脏似有腐毒……老夫……老夫无能为力……” 蔺绍一把掀开药箱,抓起药包一一拆开,嗅闻、查看,最终目光定在一味褐色药粉上。 “这是……乌心藤?” 老医颤声:“是……是宫里送来的,说是陛下亲赐……” “胡说!”蘅芜冲进来,一把夺过药包,“乌心藤加紫藤花汁,入体三日,蚀肠烂胃!这是毒!不是药!” 慕少白怒极反笑:“好啊!陛下不给解药,反倒送来加料的毒!这是要小禾死得更快!” 蔺绍站在床前,缓缓蹲下,握住小禾滚烫的小手。 孩子微微睁眼,声音细若蚊呐:“蔺……叔……我怕……” “不怕。”蔺绍轻声说,指腹擦去他嘴角的血,“你不会死。” “我想……见娘……” “好,叔带你去见她。”蔺绍抬头,目光如寒潭深水,“只要你活着,天涯海角,我都带你去。” 他站起身,对外厉喝:“左一!” “在!” “封锁此院,任何人不得进出。擅入者,杀无赦。” “是!” “备马。我要出城。” “大人?去哪?” 蔺绍目光冷彻:“去找一个,能解此毒的人。” 慕少白眯眼:“你说的是……玄山隐医?可他已经失踪三年了。” 蔺绍策马在前,黑袍猎猎,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身后的蘅芜紧随其后,素白衣裙早已沾满泥泞,发丝贴在脸颊,慕少白落后半步,一手握缰,一手撑着油纸伞,伞大半偏向蘅芜,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 “玄山八百里,荒无人烟,你说这隐医三年前就失踪了,他真会在这?”慕少白喘着气,声音里带着质疑。 “他不在,也一定有人知道他在。”蘅芜声音平静,目光始终望着山顶,“只要他曾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 蔺绍没说话,只是抬手一扬,勒马停在山腰岔路前。前方小径隐入浓雾,石阶上长满青苔,多年无人踏足。 “就在这上面。”蘅芜轻声道,“他从不下山,但会收留迷路的樵夫,赐一碗药汤,便能活过寒冬。他曾说,医者不救帝王,只救苍生。” 慕少白嗤笑:“听上去像疯子。” “可疯子,有时比清醒人看得更透。”蔺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若天下医者皆听命于宫,那他便只能藏于山林。” 三人弃马步行,攀上最后一段陡坡。 草庐静立于崖边,茅顶压着青石,门扉半掩。院中晒着几筐草药,却被雨水打湿,一片狼藉。 蔺绍推门而入,屋内空无一人,炉火熄灭,案上摊着一本泛黄医书。 “人不在。”慕少白一脚踢翻药碾,“白跑一趟!小禾还躺在榻上等死,我们却在这看一本疯子写的字!” “等等。”蘅芜蹲在墙角,指尖抚过地面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一颗心的轮廓,七窍分明,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她呼吸微滞。 这一幕,她见过。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站起,望向门外。 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院外石阶上,披着破旧蓑衣,头戴竹笠,手里拄着一根枯枝,慢悠悠地走来。 他停在门口,缓缓抬头。 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清亮如星,直直落在蘅芜脸上。 “你……来了。”老头声音沙哑,像是多年未曾开口。 蘅芜瞳孔一缩,指尖微颤。 她竟说不出话。 老头却笑了,转身走进屋,从墙角取下一个紫檀木匣,轻轻打开。 匣中,静静躺着一颗心。 非血肉,似玉非玉。 “七窍玲珑心。”老头低语,“百医争抢,只为得其一窍之秘。谁能解?解得开,我便随你们走。” 蔺绍上前一步,凝视那心:“如何解?” “用你想救人的念头,触它。”老头将木匣推至三人面前,“心若有执,便不得通;心若无执,自可七窍皆明。” 蔺绍伸手,指尖触及那心。 刹那间,心内光华一闪,他心头剧震,猛地缩手。 “你执于怒。”老头淡淡道,“怒则心塞,一窍不通。” 慕少白冷笑一声,伸手触去。 光流转,显出他父亲倒在玉阶上。他咬牙,指尖发抖,随即狠狠甩手:“这破心,显人痛处,算什么解?” “你执于恨。”老头摇头,“恨如锁链,七窍皆闭。” 他转向蘅芜,目光深邃:“你呢?” 蘅芜静静看着那心,良久,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 她没有伸手,而是突然抬脚,一脚将木匣踢翻! “哗啦!!” 玲珑心坠地,撞上青石,瞬间碎裂! 老头望着蘅芜,眼中竟有几分欣慰。 “你解了。” 蘅芜冷冷道:“我不解心,我只救人。你若再啰嗦,我现在就走。” 老头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屋瓦微颤。 他弯腰,从碎玉中拾起一枚心核,收入袖中,随即转身:“走吧。带路。” 慕少白震惊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看老头:“这就……成了?她把东西砸了,你反而答应跟我们走?” “世人皆求解,却不知,破执方为真解。”老头回头瞥他一眼,“你若再问一句废话,我不去了。” 慕少白立刻闭嘴。 下山途中,天色已经变暗了。 蔺绍策马靠近蘅芜,声音低沉:“你怎知他就是隐医?又怎知……毁心便可?” 蘅芜望着前方老者的背影,手指缓缓收拢。 “直觉。”她淡淡道。 “直觉?”蔺绍皱眉,“你从不靠直觉行事。” “这次是。”她侧过脸,月光落在她眼中,深不见底,“有些事,不必解释。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小禾。” 蔺绍盯着她片刻,终是收回目光。 慕少白策马赶上来,插嘴道:“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在这打哑谜?老头在前头走着,咱们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真能救小禾?” 第七十二章 人都没了 暴雨过后,一行人回到了丞相府。蔺绍策马冲入府门,身后老医背负药匣,步履沉稳;蘅芜牵马随入,素衣未整,面上风尘却掩不住眼中的担心;慕少白最后一个跃下马背,甩开湿透的披风,冷哼一声。 “总算回来了。”他揉了揉被雨水浸透的肩头,抬眼望向内院,“小禾那孩子……还能撑住吗?” 蔺绍不答,大步朝偏院疾行。 那老医紧随其后,脚步虽缓,却走的很急。蘅芜低声吩咐左一:“封锁内外院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小禾房中半步,连茶水都由我亲自端进去。” 左一抱拳:“是!” 房中烛火微晃,小禾仍躺在榻上,呼吸愈发微弱,嘴唇泛紫,额上冷汗涔涔。老医走近床前,伸手探其脉息,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他缓缓收回手,道:“晚了两个时辰,毒已入心脉。若再迟半刻,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屋内众人皆是一震。 “现在呢?”蔺绍嗓音嘶哑,“还能救?” 老医点头:“能,但需七步解毒,一步错,便前功尽弃。” “你尽管施为,”蔺绍沉声道,“所需之物,府中若无,立刻派人全城搜罗,死也要给我找来!” 老医不慌不忙打开紫檀木匣,取出三味药粉,又从袖中取出一小包干枯草叶,目光转向蘅芜:“玄霜藤、赤血蕨、冰心兰,这三味药,可有?” 蘅芜略一思索,倏然睁眼:“冰心兰……我曾在相府药库见过一株,是当年边关进贡的稀品,一直未用。” “快取来!”慕少白厉声催促。 蘅芜转身便走,片刻后捧着一只玉盒返回。老医揭开盒盖,见其中兰草通体幽蓝,叶尖凝露,顿时点头:“正是此物。” 他动作极快,碾药、煎汁、调配,手法行云流水。待药汤熬成,端至床前,竟泛着银光。 “此药入口即化,但极苦,孩子若咬舌,需人按住。”老医冷冷道。 蔺绍亲自上前,一手扶起小禾,轻拍他脸颊:“小禾,睁开眼。喝下这药,就不疼了。” 小禾微微睁眼,瞳孔涣散,唇瓣颤抖:“……我……冷……” “不怕,马上就好了。”蔺绍将药碗递至唇边,一寸寸喂入。 药汁入喉,小禾猛地呛咳,脸色骤然涨红,继而转青,身体剧烈抽搐! “按住他!”老医一声断喝。 左一与慕少白立刻上前压住他四肢。蘅芜死死攥住他的手,指尖泛白。 “啊!”小禾发出一声凄厉哭喊,随即昏死过去。 老医探其鼻息,良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活了。” 蔺绍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却强撑着站住。 “还需静养三日,每日服药两次,忌荤腥、断风寒。三日后,若能睁眼说话,便算脱险。”老医合上药匣,“命,我救下了。接下来,看你们的。” 慕少白松了口气,抹了把脸:“老头,你到底是谁?连宫里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毒,你三下五除二就解了?” 老医不答,只淡淡扫他一眼:“名字早忘了。世人称我为神医,也有人叫我疯老头,你们记住。今日所见,不得外传。” 说罢,转身欲走。 “且慢。”蘅芜忽然开口,“你救了小禾,我欠你一命。但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会送他回北狄?” 玄医子脚步一顿,回头,目光如刀:“他是北狄皇嗣之子,生母是敌国公主。留在大胤,便是祸根。你们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他是孩子。”蘅芜冷声道,“不是棋子。我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我只觉得他不该死。” 玄医子沉默片刻,低笑一声:“不该。所以,我才来。” 屋外忽有脚步声急促逼近。 一名大理寺密探冲入,跪地禀报:“大人!不好了!昨夜关押的那十二名北狄死士……全死了!死状诡异,喉间一点血痕,像是被人以极细银针穿喉,无声无息。” 慕少白猛地转身:“全死了?!连审都没审!谁干的?!” “现场无打斗痕迹,牢门未破,守卫毫无察觉……属下怀疑,是内鬼动手。” 慕少白怒极,一掌拍碎案几:“废物!十二个活口,一个线索都没留下!” 蔺绍眸光骤冷:“灭口。” “谁想灭口?”慕少白冷笑,“怕死士说出幕后主使?那幕后主使是谁?徐尚书?三皇子?还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宫里那位?” 蘅芜淡淡接口:“现在连证人都没了,谁都能推得一干二净。” 慕少白咬牙:“我得回大理寺亲自查!这群人竟敢动我大理寺的天牢,真当我慕家无人?!” 说罢,转身就走。 三个时辰后,大理寺大狱。 慕少白踏入地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几乎令他呕吐。 十二具尸体横陈于牢房之内,个个面容安详,唯有喉间一点猩红,如梅花落雪。 他蹲下身,翻开一具尸体的眼皮,又探其手指关节,冷声问:“尸首何时发现的?” “今晨卯时。”狱卒颤声答,“守夜的四人全睡着了,醒来时……人都没了。” “催眠香?”慕少白眯眼。 “不像。他们只是……睡得沉了些。” 慕少白冷哼一声,正欲起身,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傲慢的嗓音。 “哎哟,这不是大理寺少卿慕大人吗?怎的亲自蹲在牢里,跟死人说话?” 一名紫袍玉带的老者踱步而入,身后跟着八名宫中禁卫,腰佩金刀,气势逼人。 正是高大人,贤德妃之父,当朝国丈,官居御史大夫,位高权重。 慕少白缓缓站起,抱拳却无半分恭敬:“高大人,大理寺重地,您怎的……私自闯入?” “私自?”高大人嗤笑,拂袖环视四周,“奉天子诏令,命我彻查北狄死士暴毙一案,所有涉案人等,由我接管。慕大人,你,退下吧。” 慕少白瞳孔一缩:“此案归大理寺管辖,朝廷有制,非三法司共审,不得插手!你无权接管!” “制度?”高大人仰头大笑,“天子金口玉言,便是制度!慕少白,你爹当年权倾朝野,结果呢?一口血喷在玉阶上,连收尸都要我点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 第七十三章 够了 “你!”他一字一顿,“不过依仗女儿得宠,便以为天下皆在掌中?” “天下不在掌中,”高大人冷笑,逼近一步,“可在陛下心中,我高家举足轻重。而你,不过一介孤臣之后,靠着祖荫混个官位,也配跟我争?” 他抬手一指牢房:“这些尸体,我带走。大理寺,不必再管。” “谁敢动!”慕少白猛地抽出佩刀,寒光一闪,直指高大人咽喉! 高大人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轻轻拂袖。 “拿下。” 八名禁卫齐步上前,刀出半寸。 气氛一触即发。 “慕少白。”高大人慢悠悠道,“你想清楚。今日你若拦我,明日,大理寺就会多一具尸体,说不定,还是你爹的旧模样。” 慕少白死死盯着他,刀尖微微颤抖。 “你可以带走尸体。”他终于收刀入鞘,声音冰冷,“但我会向陛下亲自奏报大理寺,不容他人染指。” 高大人哈哈大笑:“奏报?随便你。可你要记住有些事,查得越深,死得越快。” 他一挥手,禁卫抬尸而出。 慕少白立于原地,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许久,他抬头望向漆黑牢顶,低声自语:“爹……你说得对。这朝堂,不是讲理的地方。” 翌日清晨,丞相府。 小禾终于睁开了眼。 “我……我还活着?”他声音微弱,望着床前众人。 蔺绍紧握他的手,眼底泛红:“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害你。” 蘅芜端来温粥,轻声道:“先喝点东西。” 小禾看着她,忽然流泪:“姐姐……我梦见娘了,她说……她等我回家……” 屋内一静。 蘅芜低头,手中瓷勺轻颤。 片刻,她轻声说:“等你好起来,我们送你回去。” 蔺绍猛地抬头看她。 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时,慕少白推门而入,脸色阴沉如铁。 “我查到了。”他声音低哑,“昨晚进牢的,很可能是高大人的人,如若不可能我倒立。” 蔺绍缓缓起身,目光如冰:“所以,是贤德妃授意,高大人动手,杀了死士灭口?” “不止。”慕少白冷笑,“徐尚书昨晚还被放走了,可据我眼线传报他今早已被秘密送往城外别院,由三皇子的人亲自看守。” “陛下默许,三皇子目的夺人,国丈杀人。”蘅芜站起身,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好一出三方共演的戏。” 蔺绍淡定的分析。 “他们以为,棋局已定。” 夜色中,两人人影落在御书房屋顶。 御书房内,烛火冉冉。檀香袅袅。皇帝端坐龙椅,面容隐在昏黄光晕里,看不真切,唯有双眸微闪,似醒非醒。 高大人立于下首,紫袍垂地,手握玉笏,神情倨傲;贤德妃则轻移莲步,披着银狐披风,容颜娇媚,却眉间藏锋。 “陛下。”她柔声启唇,声音如春水拂柳,“臣妾这几日思来想去,总觉朝中有一事不安。” 皇帝缓缓抬眼:“何事?” “蔺相。”贤德妃轻轻吐出三字,眸光微敛,“他治水有功,赈灾救民,百姓口口称赞,街头巷尾,孩童皆诵其名。这般声望……是否,太盛了些?” 皇帝不动声色:“他辅政多年,功在社稷,有何不可?” 高大人立刻接话,声音沉稳却暗藏锋芒:“陛下明鉴,蔺绍的确有才。可正因有才,才更需防。自古权臣,哪一个不是功高盖主,最终却架空天子,摄政称尊?前朝李太师,不正是如此?” 皇帝指尖轻叩龙椅扶手,发出笃、笃两声。 贤德妃顺势上前半步,语气愈发哀婉:“臣妾不敢妄议大臣。可这几日,他在民间可是深得民心。” “哦?”皇帝眉头微动,“竟有此谣?” “千真万确。”高大人沉声道,“臣已命大理寺查缉传播之人,可惜……线索皆断于城南平民巷,查无可查。但此等言论能起,必有推手。而最大得益者,便是蔺绍本人。”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低叹:“蔺绍……他真会如此?” 贤德妃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悲悯:“陛下仁厚,自然不信。可人心难测。他如今执掌户部、兵部,又兼理钦天监,六部已有其三。再这般下去,恐怕连禁军都要听他调令了。” 高大人点头附和:“陛下,老臣斗胆进言,蔺相之才,可用;但其势,不可纵。宜逐步削权,明升暗降,外放虚职,方保江山稳固。” 皇帝闭目片刻,忽而睁开,目光幽深:“那依你之见,从何处下手?” “先夺其兵权。”高大人低声道,“北境边防副将空缺已久,正好让蔺绍承担,实则远调离京,远离中枢。待他一走,再慢慢收拢其党羽。” “其次,户部。”贤德妃接道,“慕少白乃其心腹,可借北狄死士案,治他一个过错。蔺绍失此臂膀,便如断一翼。” 皇帝微微颔首:“大理寺那边……慕家势大,怕不好动。” “不必动他性命。”高大人冷笑,“只需将大理寺划归刑部直管,慕少白便成虚职。再安插我高家门生,便可掌控刑狱,反过来制衡蔺绍。” 贤德妃眸光一闪,轻轻跪下:“我还有一策。” “讲。” 皇帝眼中微光闪动,半晌未语。 殿内寂静,唯有香炉青烟盘旋而上。 终于,他缓缓道:“此事……容后再议。” 高大人却不依不饶:“陛下,时不我待。昨日老臣亲见,城东百姓为蔺绍立生祠,焚香祷告,若再纵容,民心尽归其人,江山社稷……危矣!” 皇帝猛一拍案,声音骤起:“够了!” 二人皆是一震,跪伏在地。 皇帝站起身,踱步至窗前,声音低沉:“朕知道你们所虑。可蔺绍……是他陪着朕从太子之争中活下来的,朕,还是不敢动手……” 贤德妃咬唇,低声道:“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懂权术。谁比谁更忠,不在旧情,而在当下。” 高大人补了一句:“陛下,忠臣不怕多,怕的是只有一人能让万民信服。” 皇帝背影僵了僵。 第七十四章 蔺相接旨 夜色一片漆黑,丞相府内,蘅芜坐在廊下,手中捏着半块冷掉的饼,指尖轻捻着碎屑,静静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 “你又没吃完。”蔺绍从饭厅出来,手中拿着帕子,自然地替她擦了擦手指。 她淡淡一笑:“不饿。” 他不语,只将帕子收起,目光落在她眼底淡淡的青影上。三天了,小禾虽已退烧清醒,但她几乎未阖眼,药汤、粥饭,皆由她亲手端送。 连梦里,都听见她在呓语。 “你比谁都累。”他轻声说。 她抬眸看他,忽然问:“你会怕吗?” “怕什么?” “怕权势。”她看着月光下的青砖,“怕被人忌惮,怕一觉醒来,所有信任都成了刀。” 蔺绍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早就不信这两个字了。从先帝驾崩那夜起,我就知道,能信的,只有手里攥着的实权,还有……你还在站在我这一边。” 她心头一颤,垂下眼帘。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名内侍捧着明黄圣旨疾步而入,身后两名禁军持戟而立,气势森严。 “蔺相接旨!”内侍尖声念道,“圣上体恤重臣劳苦,特命蔺绍即日起在家静养,诸事暂歇,待旨再起。钦此。” 院中风起,错乱众人的心。 蘅芜眼神骤冷,指尖掐进掌心。 蔺绍却面不改色,跪地接旨,双手恭敬捧过:“臣,领旨。” 内侍走后,她猛地转身:“你为何不问?为何不争?你明明知道这是削权的开始!” 他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争?当着禁军的面拔剑问天子为何疑我?然后被当场拿下,岂不是达到圣上的目的?” “那你打算如何?任由高大人在朝中为所欲为?他昨日已接管户部批文,今日就放了徐尚书的亲侄出狱,收金五百两!明日呢?后日呢?” “我知道。”他望着天边残月,“所以,我不能留在京城。” “你要走?” “去苏州。”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北境边防空缺是幌子,户部失权是表象,问题,不在朝堂,而在民间。我听闻苏州一带已有农民聚众焚衙,砸粮仓,杀税吏。这不是暴乱,是活不下去的人在咬最后一口命。”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你想去看那火,是想等火势燎原,再回来救火?” “不。”他摇头,“我是想看,火从哪里烧起。” 她忽而笑了,笑中带涩:“你以为圣上不知?他放你走,正是巴不得你远离中枢。高大人贪墨横行,激起民变,然后你千里赴难,救灾安民,百姓感恩,声望再起,他忌你今日之盛,却不知,你早就算到了他的忌惮。” 蔺绍凝视她良久,终是低声道:“你总是比我更懂人心。” 她转身欲走,忽又停下:“我去准备行李。” “不必。”他说,“你留下。” 她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你留下。”他重复,“京城不能无眼。我要你盯住宫里,盯住高家,盯住那对父女的一举一动。小禾还在养病,你也……更安全些。” “安全?”她摇头,“你以为解如意这几日为何频频来访?送点心,问病情,嘘寒问暖?她是来看我有没有死。” “我知道她恨你。”蔺绍皱眉,“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我不会让她靠近小禾。”蔺绍沉声道。 “她不只冲小禾来。”蘅芜望着西厢方向,眸光如霜,“她要的是整个相府垮台。只要你在,她不敢动手。可你一走……她就会动。” “所以我才要你留下。”他上前一步,握紧她手腕,“你比谁都清醒,比谁都狠得下心。若她敢动,你就……废了她。” 她抬眸看他,唇角微扬:“蔺绍,你在教我杀人?” “我在信你。”他凝视她,“全天下,我只信你一个。” 她怔住,片刻后轻轻抽回手:“我会守好这府门。但你答应我苏州若乱,你不可孤身入险。你若死在江南,我便一把火烧了这相府,提头进宫,血溅金殿。” 他笑了:“好,我答应你。” 翌日清晨,蔺绍启程。 城门外,蘅芜未送。 但她站在阁楼窗前,目送那匹黑马远去,直至消失在晨雾之中。 三日后,江南急报传回。 苏州府因漕粮加征三成,百姓不堪重负,千人围衙。税吏被绑于旗杆,活活烧死;县令逃入府库,被农夫以锄头砸门而入,乱石击毙。 更有流民揭竿而起,占据城南,也就是起义。 朝堂哗然。 大理寺尚未反应,高大人已抢先上奏:“此乃逆贼作乱,宜派兵剿灭,杀鸡儆猴!” 皇帝未置可否。 而与此同时,京中传出流言。 蘅芜听闻,冷笑不已。 她坐在小禾房中,正喂他喝药,忽听门外脚步轻巧,抬眼便见解如意款款而入,手中捧着一盅燕窝,笑容温婉。 “姐姐,我特意炖的,加了雪莲,最补气养神。”她柔声道,“听说小禾醒了,我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 蘅芜不动声色,接过燕窝,轻轻搁在桌上:“多谢表妹。只是小禾现下忌油腻,太医叮嘱,连蛋黄都不能碰,何况燕窝?” 解如意笑容一滞,随即又道:“是我疏忽了。可姐姐你也该保重,这几日眼窝都凹下去了。你这般操劳,外人看了,还道相府亏待你呢。” “外人怎么看,我不在乎。”蘅芜抬眼,直视她,“倒是你,这几日进出频繁,也不怕惹人闲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日日往病榻前跑,不怕坏了名声?” 解如意笑意不减,却眼神一冷:“姐姐何必如此尖刻?我一片好心,难道还比不上你日日守着他,连饭都顾不上吃?” “我守的是人。”蘅芜淡淡道,“你守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两人对视,即是一场无烟的硝烟战场。 小禾忽然轻咳两声,睁开眼:“姐姐……我渴了。” 蘅芜立刻转身倒水,动作温柔。 解如意却趁机靠近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小禾额头,低语:“小禾,你知不知道,你娘是北狄的公主?你爹……是北狄的太子。他们派你来大胤,就是为了当细作,刺探军情的。” 小禾浑身一颤,瞪大眼睛。 第七十五章 三皇子 蘅芜猛地转身,一把将解如意推开,怒喝:“住口!” “我……我说错了吗?”解如意踉跄后退,眼中含泪,“我只是可怜他,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他若真是北狄皇子,那他生来就是敌人,留在我朝,迟早引战祸!” “滚出去。”蘅芜声音冷如冰,“再让我看见你靠近他一步,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解如意盯着她,脸上泪水未干,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好啊,姐姐。你护他,护蔺相,护这府里每一个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一世吗?” 小禾颤抖着抓住蘅芜的手:“姐姐……我是坏人吗?” 她俯身抱住他,声音坚定:“不是。你是孩子,是我的朋友。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护你。” 夜深,蘅芜独坐灯下,翻阅传达回来的密报。 忽有暗卫悄入:“姑娘,查到了。那日宫中传流言,说是蔺相在苏州策反,源头来自礼部文书房正是高大人叔父掌管之处。” 她指尖一顿,缓缓合上密报。 “他们想逼我动手。”她低语,“她知道我若动她,便是给了高家借口,可若我不动……她就会一点点,毁掉我想护的一切。” 清晨,蘅芜素衣青裙,未施脂粉,发间只一支白玉簪子,来到了皇宫,这片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内侍引她穿过重重宫道,她低垂着眼,看似恭顺,实则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她知道,这一趟入宫,绝非寻常召见。 书房门开,帝王端坐案后,一袭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冷峻。他抬眼望她,目光落在她眉心那点朱砂痣上,忽然一怔。 “……像。”他低声道,声音竟有些微颤,“朕……竟从未察觉,你与她如此相像。” 蘅芜心头一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纹丝不动,只微微垂首:“陛下谬赞,臣妾不过卑微之人,岂敢与先皇后相提并论。” 薛离璟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离她不过三步之遥。他凝视她,眼神复杂,似怀念,似痛惜,又似某种压抑已久的恸哭。 “她走得太突然。”他声音低沉,“那夜风雪交加,她跪在殿外求朕赦免北狄俘虏,朕不允,她便长跪至天明。等朕回心转意,人已冻毙在雪中……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 蘅芜听着,心头却觉得恶心。那一夜,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不是,但她确实是被这个狗皇毒死的,前世。 她重生于这具躯体,成了丞相蔺绍的妾室,隐去过往,只为避开这场命运。可如今,她竟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所以,”薛离璟忽而轻笑,“朕不想让你也难做人。蔺绍已被贬归隐,你若再被牵连,岂非寒了忠臣之心?你且留在宫中,朕给你一处清净院落,平日不必行礼,也不必见任何人,只当……是朕欠下的一个交代。” “陛下厚爱,臣妾惶恐。”蘅芜缓缓跪下,额头轻触地面,“但臣妾身份卑微,恐污宫闱清静,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不是请求。”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这是旨意。”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已恢复如常:“臣妾……遵旨。” 于是她被安置在宫西一处偏僻的殿宇,听雨斋。这里几乎无人踏足,青苔爬满台阶,看起来就是年久失修的状态。 她不愿住,却不得不住。她更不敢写信给蔺绍宫中耳目众多,一旦被查出私通外臣,便是杀身之祸。她只能静观其变,藏锋敛芒。 三日后午后,天色阴沉,细雨不断。 她正于窗前翻阅一本旧诗集,忽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节奏。 “哟,这里竟还有人住?”一道清朗却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倚在门框上,身着银纹锦袍,腰悬玉带,眉眼如画,唇角微扬,一双凤眸含笑,却又藏着几分审视。 三皇子薛白。 “听闻父皇新留了一个美人在宫中,本王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缓步走进,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叩桌面,“美人多愁善感,孤常听人说,最美的花,往往开在最冷的寒夜。” 蘅芜不动声色,将诗集合上,淡淡道:“殿下说笑了,臣妾不过是奉旨暂居,并非什么美人。” “哦?”他挑眉,“可你的眼神,不像妾室。” 她抬眸看他,目光平静如水:“殿下想看什么?” “我想看你怕不怕。”他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低,“整个皇宫都知道父皇为何留你,因为你像可你不该像,因为你本该恨他。可你现在却顺从地住在这里,连一封信都不敢写。你是在等什么?等蔺绍回来救你?” 蘅芜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淡然:“殿下多虑了。臣妾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薛白轻笑,靠回椅背:“真无趣。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敢掀桌子的人。” “殿下若是来看热闹的,那臣妾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她起身,作势欲送客。 他却不急着走,反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搁在桌上:“这是当年先皇后之物,据说遗失多年。今早在父皇书房外捡到的,你说……是巧合吗?” 蘅芜盯着那玉佩,瞳孔微缩。那是她前世贴身之物,刻着北狄皇族图腾,死后应随葬,怎会出现在此处? “殿下若捡到了宫中旧物,不如交给尚仪局。”她语气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 “尚仪局?”他嗤笑一声,“那种地方,东西一交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不如……先放你这儿?也好让这,有点温度。” 说完,他起身,长袍拂过地面,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别装得太老实,蘅芜。我对你感兴趣,可不是因为你想当个安分的小妾。” 门轻轻合上,雨声渐密。 蘅芜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她缓缓拾起那枚玉佩,指尖抚过冰冷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意。 她知道,薛白不是单纯的调戏。他是试探,是窥探,更是在向她释放某种信号。 而这枚玉佩的出现,绝非偶然。 夜深,她独坐灯下,将玉佩藏入枕底,铺开一张素笺,笔尖悬空良久,终是未落一字。 不能写信给蔺绍,她不能冒险。 但她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写一封信,寄给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她提笔 信写完,她吹熄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忽然,院外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你也懂用暗语。”薛白的声音再度响起,竟又来了,“我以为你只会沉默。” 第七十六章 下毒十年之久 薛白逐渐逼近,就在他要继续靠近时,一把短剑直逼他而来。 执剑之人并没有动手,而是在他脖根处停下来。 断剑寒光凛凛,冷色的光芒晃眼,薛白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三皇子,你若再不走,休怪我手下无情。” 蘅芜声音冰冷刺骨,她单手执着短剑,寒光凛冽的盯着薛白。 看她如此强硬,面前的人忽然笑起来,他并没有后退,反倒漫不经心的抬手。 薛白把剑刃朝着旁边挪开几寸,随后便缓缓开口说道:“蘅芜大人,你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薛白语气漫不经心,饶有趣味的直视蘅芜。 若非眼前的人是蘅芜,要是别人敢这么对他,怕早就身首异处,绝无开口的机会。 “三皇子应该清楚,我并非说的是玩笑话,我也并非是你宫中的那些女子,可以任你拿捏。” 蘅芜表明态度,她咬着牙,冷冰冰的吐出这一句话。 见她态度强硬,薛白忍不住咋舌,脸上的笑意不减,“那又如何?” “想必你也清楚,我父皇把你关在此处,难道你打算一直和我耗着?你有时间耗着,丞相大人可未必有时间跟你耗。” 薛白忽然间提到蔺绍,他知道这是蘅芜的软肋。 果不其然,他才刚说完,面前的人眼眶立即变红,“住嘴!” “蘅芜大人,没想到你也会那么着急,难不成你也在害怕吗?害怕丞相死在江南?” 薛白继续试探。 他不清楚蘅芜的心思,却能从她的言行举止上来琢磨。 “呵呵,三皇子还真是可笑,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蘅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故作轻松的开口:“我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也并非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要说我怕,我又怕过什么?” 屋内静悄悄的,唯独她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 薛白眼眸微动,他有些好奇,便不假思索的低声询问。 “那你怕什么?” 薛白身边女子无数,他能够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和普通女子不同。 “我怕自己心软,怕自己不够狠。”蘅芜一顿,“所有,三皇子你可要小心一点,哪怕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蘅芜手上微微用力,又继续把短剑对准薛白。 两两相对,薛白到底是忍不住的笑出来,他朝着后面退半步,在原地抬手鼓掌。 看他这副样子,蘅芜很是诧异,不理解他为何会突然鼓掌。 “有趣,难怪蔺绍对你和别的女子不同,你的确不一样。” 薛白话里话外都是赞赏,刚说完这句话,他的语气陡然变冷。 “我是当今皇子,除去我父皇以外,别的人看到我都要地位顺眼的,敢拿剑指着我的,你倒是第一个人。” “那又如何?我先前便和皇子你说的很清楚,是你自己要自讨没趣,难不成还能怪我?” 蘅芜并没有任何的收敛,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薛白。 “我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够阻拦,哪怕是皇上,那也不行。” 蘅芜表明她的态度,两人继续对峙,她原以为面前的人会继续纠缠,没曾想到对方,却忽然变得格外正经。 “蘅芜大人,你还是太过天真,你恐怕根本就不清楚,蔺绍现在的处境可比你想的更加糟糕,你以为蔺绍能活着回京城吗?” 薛白目光凌冽,直勾勾的逼问蘅芜。 他的语气严谨,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蘅芜像是察觉到什么,她瞳孔皱缩,握着短剑的手也抓紧几分,“你这是何意?” “三皇子,有些话可不能够乱说,你为何要骗我?” 蘅芜以为是对方骗人,没想到对方却忽然间开始冷笑起来。 “本皇子为何要骗你?” 薛白冷笑着反问,“我的叔父在兵部当差,你可能不清楚,前几日我便在我叔父的房中找一封信。” “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的,‘若蔺绍勾结流民,即刻绞杀。’在那信封的末尾,便是父皇的署名。” 伴随着他把话说完,蘅芜身上的力气好像抽空,她的手虚晃一下,又再一次握紧。 剑柄握在她的手掌,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丝丝痛意从手掌传开。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在这里阻拦我?难道你想让我留在此处等死?” 蘅芜想不明白,更加不清楚对方是何用意。 双方立场不同,她也很难相信别人,且不说薛白身上流着龙血,那更是不值得相信的。 “我阻拦你,也无非是想要告诉你,要想救蔺绍,只能依靠我。” 薛白没有任何遮掩,说出他的想法。 得知他要救蔺绍,蘅芜却陷入怀疑中,“三皇子,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你能够把信封上的内容告知于我,明日便能够拿我去换取功名,你可不是什么好人。” 蘅芜心里清楚的很,薛白头到尾都别有用心。 这样的人不值得信,更加不值得托付。 “凡事别说的太肯定,我会选择帮你,那也是因为我被人下毒十年之久。” 薛白忽然间开口。 或许是听到了那几个字眼,蘅芜顿时沉默下来,她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薛白。 “我倒有些好奇,你为何知道我活不过一个月?” 想起刚才的话,薛白又接着追问。 在这之前,蘅芜便忽然说他活不过一月,薛白对此事颇为介意,更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见他询问,蘅芜倒是没有隐瞒,说出真相。 “我看过你的脉象。每到换季换药,想必你手心发热,唇色发紫,甚至右耳会有隐斑出现……” 蘅芜没有任何犹豫,说出他的情况。 一开始薛白还不相信,伴随着后面的话说出来,薛白立刻打断:“对,你说的那些情况都是对的,但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吗?” 薛白以为对方是凑巧,想要接着打探。 蘅芜本事不小,她要想脉通身边的人,也能知道病情。 “我若猜的没错,应该是名为‘蚀骨香’的毒,此毒万分歹毒,你前面说被下毒十年之久,这十年期间,此毒恐怕早就已经侵蚀你的心脉肺腑。” “按照时间来推断,你左右不过再撑三十日,三十日过后必定咳血而亡。” 蘅芜一直看着薛白,直到对方的面色变白。 薛白没有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他的身体朝着后面退去,踉跄几步,栽倒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第七十七章 另外的毒存在 “不对,这些年我方便无数名医,就连太医都查不出具体的情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蘅芜前面说的情况都是对的,但那些太医却查不出他的病状。 不仅是太医,就连江湖上面的名医他也有在暗中寻找。 但最后的结果无疑是让人失望的,没有人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这些都不要紧,你要想解毒的话,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必须先帮我。” 蘅芜灿然一笑,如今她已经掌握大局,自然也不害怕对方反水。 薛白没那么大的能耐,他要是有本事恐怕早就解毒,不会等到今天。 “你想要让我做什么?” 薛白听出蘅芜话里的意思,他并不想死,要想活着,那就只能配合她。 对于对方要做什么,他并不清楚。 “出宫。”蘅芜慢悠悠的把短剑收起来,“我想要自由,不想再继续任人摆布。” 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她还要帮助蔺绍。 薛白要说的都是真的,蔺绍在江南那边必定寸步难行,要能得到她的助力,或许会好很多。 “你既然说我药毒发身亡,你觉得我还会和你谈条件吗?” 他不过是将死之人,蘅芜又凭什么那么肯定自己会帮忙? “难道你不想搏一搏吗?” 蘅芜冷声道:“你在宫里的处境也并不好,这些年你常年被人欺压,就连朝臣都压着你,难道你不想翻身?” 蘅芜不相信薛白会无动于衷,他要真的无所谓,怕不会把消息说出来。 心里的想法会揭穿,薛白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他的眼眶发红,最终把头颅地下直勾勾的盯着蘅芜。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蘅芜面无表情开口:“我可以给你解药,但你必须要救蔺绍。同样的,我也可以告诉你幕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你要想继续风流快活下去,我可以现在就走,至于你的死活,我绝不插手。” 蘅芜把短剑收起,在旁边坐下来。 她已经有五成把握,断定薛白不会对她怎样。 或许是看她前面说的真切,薛白心里痒痒的,他目光如炬,一眨不眨的看着蘅芜。 “你当真能解毒?” 蘅芜前面说的很对,他并不想死,也一直在尝试着解毒。 但迄今为止,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他把毒解开。 蘅芜要真有能耐,他倒是愿意和她合作。 “嗯。”蘅芜点头,“你若不信我,我可以帮你解一半,剩下的一半,等你兑现承诺后,我再帮你解。” 蘅芜没那么愚蠢,不会一下子帮他把毒解开。 她暂时还不相信薛白,要想让她彻底解毒,得要帮她把事情做完。 “成交。” 左右不过三十日,蘅芜真有本事,那他就不必死掉。 说着,薛白没有任何犹豫,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推到蘅芜面前。 “明天我带你出宫,你要骗我,那我们谁也别活,包括蔺绍。” 薛白说完就站起来,两人无声对视,最终薛白离开院落。 薛白速度很快,第二天伴随着一阵喧闹,大殿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蘅芜接旨,因三皇子念其才德,特准蘅芜入府讲解史书,特许其出宫三日,钦此。” 蘅芜跪下来接过圣旨,她指尖用力,面无表情的收下圣旨。 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蘅芜简单的收拾一下,便乘坐着马车随内侍出宫。 路上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人说话。 来到宫门口,马车便停下来,蘅芜还没有任何反应,车帘便被人掀开。 薛白换上一身白衣,此时朝着她笑了笑,“蘅芜大人。” 薛白风流倜傥,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卷书。 他收敛了昨日的模样,倒是变成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蘅芜没有说话,反而从马车上下去。 她乘坐上薛白的马车,离开皇宫。 上车后两个人都没说话,反倒是薛白打破沉默,“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我中毒的事吗?” 薛白盯着蘅芜,马车在宽广的街道上行驶着,车里安静至极,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两人的呼吸。 蘅芜掀眼皮子,没开口。 “从我发病开始,我便又偷偷观察,后面我察觉不对,每次发病我就留下药渣。” “就在前两年,我终于是查到一些东西,我会中毒,是尚药局的老太监所为,他的背后是——高延年。” 薛白把他调查的事情说出来。 听到这一个名字,蘅芜眼神变冷,“听你那么说,我也能够猜到,想要杀掉蔺绍的,怕也是他们。” 高家当真是有本事,居然想要杀当朝丞相。 不过他们连薛白都敢动,那就别提蔺绍了。 薛白继续说着自己的情报,从薛白口里,蘅芜知道很多事情。 马车行驶没多久,很快就抵达三皇子府邸。 蘅芜倒是说到做到,一来到府邸,她便被安排在偏厅里。 蘅芜拿出一只小瓷瓶,随后把里面的药汁倒出来。 控制好剂量,蘅芜手里的东西推过去,“喝。” 薛白在一旁坐着,他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一只手撑着下巴。 看到面前的药,他的眼眸微眯,盯着那碗药却没有动静。 “你不会给我下毒吧?”薛白半开玩笑的询问。 “你要是怕我下毒,那也可以不喝,但我们既然已经决定联手,我肯定不会骗人。” 蘅芜一向说到做到,但这并非是真正的解药,而是能缓解他的病情。 要想得到真正的解药,必须确定蔺绍的安全。 薛白考虑一下,或许是觉得他说的对,干脆端起药一饮而尽。 药喝下去,片刻功夫,薛白突然间猛咳起来。 “你下毒了?” 薛白瞳孔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询问。 “不是我下毒,而是你身体里还有另外的毒存在。” 蘅芜上前去把脉,很快就得知情况。 “胡说八道,谁还能对我下毒?” 薛白冷脸质问,他身体里怎么可能会有两种毒素? 刚刚问完,外面便响起一阵脚步,一名穿着青色长袍的老人从外面进来。 “三皇子,今天有莲子百合粥,你身子弱多喝一些。” 老人的话说完,薛白便立刻把嘴角的血迹抹掉。 蘅芜盯着面前的人,仿佛看透一切。 “把东西放在这里,没什么事情你就下去,我要为你们三皇子看病。” 蘅芜冷冰冰的下达目的。 管家赵成去看薛白,没想到对方却挥手,赵成没说什么,慢慢退下去。 等到人走掉,蘅芜从袖子下面拿出一根银针,随后放到那莲子百合粥里。 当银针拿出来,针尖瞬间变成黑色的。 “三皇子,你身边的人也未必全部都是信得过的。” 第七十八章 是你的猜测 “是毒针。” 薛白无法变得淡定,他立即从座位上跳起,怒目圆瞪:“粥里面有毒。刚才这一碗粥,那可是赵成送来的,他从小侍奉在我的身边,我更是把他当成亲人。” 或许是不可置信,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在我身边十年,怎么敢对我下如此毒手?” 想到朝夕相处的人对自己下毒手,薛白脸色苍白的很,没有一丝血色。 倘若是别人对他下毒,他都不会那么的愤怒。 唯独那个人是赵成,是打小在他跟前伺候的。 薛白胸口上下起伏着,心里面怒一番涌。 看他这副模样,蘅芜表情却极为淡定,她慢悠悠的把毒针收起来。 从她发现薛白中毒十年起,蘅芜心里面便有猜测,能长时间对他进行下毒的,肯定是身边亲近的人。 “这不是很正常吗?” 蘅芜掀起眼皮子去看薛白,一字一句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是你身边那些亲人,在利益面前照样可以出卖你。” “他就是你的一个奴才,你觉得在利益面前他能够撑得住吗?” 要是能够撑得住,那只能说明对方给的还不够多。 “你府中上下无数人,真心实意对你的,又有多少人呢?” 赵成都能够对他进行下毒,更别提是别人。 薛白一愣,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的抓起,直至指尖泛白。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身边别的眼线?” 薛白自认为足够小心翼翼,但今天的事却让他知道,他早就深陷泥潭内。 “这是必然的,赵成是别人的棋子,恐怕你身边其他的奴仆,都会把你的饮食起居全部都传递出去。” 至于对方效忠谁,她也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薛白身边早就没有一人能信得过。 “难道是父皇做的?他为何要那么做?为何要残害我?” 赵成一开始便是薛离璟的人,他的身份贵为皇子,能够差遣赵成的人,怕就剩下当今皇上。 他气势汹汹的,第一时间就把矛头对准薛离璟。 “此事我也不好妄下定义,但我想你应该清楚,你是至今唯一活到成年的皇子。后宫妃嫔无数,为何那么多年却未能剩下一儿半女,这一点你就没有怀疑吗?” “另外,你能够中毒十年之久,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你母妃之死吗?” 薛白就算能够活到现在,但身后也无人能够帮他撑腰。 他身上有身中剧毒,压根就活不到继承大统的那天。 蘅芜一句话就点醒薛白,面前的人情绪激动,瞬间就站起来,质问面前的蘅芜。 “你的意思是说,我母妃当年会死,那并非是一场意外?” 薛白开始认真思考,“这么多年来,后宫的妃嫔也算不少,但要说后宫谁能够掌管大局,那就剩下最得宠的贤德妃。” 贤德妃在后宫那么久,凭借着她的手段和实力,完全可以在背后动手。 要想让后宫的妃嫔没有孩子,那不过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她甚至是都不需要费力。 “你还算有点脑子,但我觉得里面还是有点问题的。我记得你先前说过,高延年是皇上身边的人,但他要对你下毒,那又何必大费周章,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又何必布局十年,下毒害你呢?” 背后的人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可见他的心思非常的慎密。 薛离璟是当今皇上,要真的想解决薛白,一道圣旨就能决定薛白的生死,哪怕是把他终生囚禁,那也比下毒十年来的轻松简单。 “对……你说的都对。”薛白喃喃自语:“既然不是父皇做的,那就剩下……” 薛白嘴唇哆嗦着,他正在努力的吸收这一天所得到的信息。 “三皇子,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可并非出自我的嘴。” 担心会惹祸上身,蘅芜忙不迭的打断,她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的提醒薛白。 “我今日那么说,也无非是想告诉你,背后对你下毒的人,并不想让你死,只是想让你无法继承储位。” 试问一下,谁又能够接受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子为天子呢? 等到这句话说完,薛白身体的力气就好像是被抽空,他又重重的跌坐回位子上。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脸色更是一阵铁青。 双方谁都没有开口,周围陷入一片寂静,谁都没有打破这宁静。 或许是缓过神来,面前的人眼神坚定,说出内心的想法。 “听你那么说,我府里面也未必是安全的,我一定要彻查,把府邸里面的细作全部都给找出来。” 他倒是想要看看,这背后的人又能奈他如何。 见他大费周章的,蘅芜走到他的身旁,一只手便按在他的肩膀上。 “三皇子,你就算是把所有人换掉,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能够把人安插在你身边,那同样的也能安插别人来你的身边,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按兵不动。” 蘅芜觉得他的行为太过莽撞,就算是要把府里面彻底的清查,那也要慢慢来。 “那我该怎么做?” 薛白咬牙询问:“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要是不好过,你恐怕也无法好过。” 眼下身边的人都不可信,唯一能够信得过的恐怕就剩下蘅芜。 “你身边早就没有可信的人,如今你能够信得过的,那就剩下我。我不图你任何东西,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离开皇宫,救下蔺绍。” 别的他不在意,唯独最在意的就剩下蔺绍。 蔺绍远在江南,那边的情况尚未得知。 她不能按兵不动,必须在皇宫里面帮助蔺绍。 “我身中奇毒,你觉得我能怎么做呢?” 他拖着病殃殃的身体,除非解毒,不然早晚都要死。 “你放心,我会给你解毒。” 说罢,蘅芜从怀里面取出木盒,等到木盒打开,里面的银针便露出来。 针细如发丝,要是不仔细查看,恐怕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银针。 “今晚子时,我会给你施针,把你身体里面的毒素引出来。”蘅芜盯着他,“但在这之前,你必须要封锁整个府邸,不能够让任何人进出,尤其是贤德妃身边的人。” 第七十九章 你干的不错 蘅芜从皇宫里面被接出来,贤德妃恐怕早就知道消息,就怕今晚会过来找人。 在解毒的途中,她不能够被任何人打扰,谁都不行。 薛白没有吭声,他的眼神万分复杂,一直盯着蘅芜。 两人对视,蘅芜自然能清楚的看到他眼里面的怀疑,以及挣扎和不甘。 薛白正值壮年,谁有希望自己英年早逝呢? “一切依你。” 薛白内心挣扎,最终是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暮色沉沉,子时以至。 三皇子府内戒严,里外外全部都是官兵把守,就连巡逻的队伍都比往日要多上三倍。 薛白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找人假扮自己睡在寝殿,自己则是在偏厅和蘅芜见面。 偏厅的烛光摇曳,柔和的光芒笼罩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在他来前,蘅芜早就点燃安神香,看到人从外面走来,蘅芜冷静的吩咐,“脱衣。” 蘅芜手里拿着银针,她将银针放置烛火上,用烛火进行烘烤。 “脱……脱衣?”薛白急得咳嗽,“你想做什么?” 薛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眼睛瞪得老大。 看他那么大的反应,对面的人把银针拿在手中,白眼直翻。 “我要为你解毒,你不脱衣,我如何给你安插银针?” 蘅芜眉眼间有几分无奈,似乎觉得他太过啰嗦。 得知是解毒,薛白连连点头,迅速脱下外袍,身体挺的笔直,坐在软榻之上。 蘅芜看他身上穿着的里衣,最终是把那里衣都扒下来。 薛白欲要开口,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刺痛。 蘅芜手起针落,“身体放松,银针进入你静脉时会有痛感,你不要乱动,以免插错穴位。” 刚说完又有一根银针插入薛白的身体。 蘅芜力道掌握的很好,银针插进身体,那一瞬间是无比疼痛的。 想着刚才说的话,薛白硬生生的忍下来。 三根银针插进相对应的穴位,薛白感觉浑身上下都变得舒畅不少,就连胸口的窒息感也在逐渐的减少。 蘅芜在一旁等着,时刻关注着薛白的身体情况,以免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两人相对无言,蘅芜出神时,察觉有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蘅芜,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或许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薛白终究是开口询问。 每当他看到蘅芜,心中总会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们好像许久之前见过,至于在什么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可能是你见过我,但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印象。” 蘅芜淡淡的说道。 薛白还想要继续说话,背部的疼痛感再次传来。 蘅芜把他身后的银针取下来,刚取下来的银针都是黑色的,简单的把银针处理,她又重新放回盒子内。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皇子,江南传来密报。” 侍卫声音低缓,说话时还不忘查看周边的情况。 “呈上来。”薛白把里衣披好,冷声的吩咐。 侍卫从外面推门而入,看到在屋子里面的人,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没关系,你尽管说。” 薛白看出对方的犹豫,在一旁命令道。 “蔺绍已经被软禁在江南府衙,押解回京的诏书已经发出去,三天后便启程。” 侍卫把消息说出来,蘅芜却无法冷静,“谁颁布的命令?” 蔺绍到底是当朝丞相,谁又有这个胆子? 侍卫犹豫,在薛白的注视下开口:“是兵部尚书高大人,他联合了五名御史,亲自请皇上下旨。” 得知所有信息,侍卫被打发走。 “高延年还真是聪明,居然想借陛下的手借刀杀人。” 蘅芜一下就看出这里面的问题。 一旦蔺绍死掉,往后在这朝堂中便是高家做主,高延年真是打的好算盘。 “三皇子,你可不要忘记我们先前的条件,你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双方先前就谈过条件,薛白必须帮助她解救蔺绍,要是不愿意救人,她也不会帮忙解毒。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薛白冷哼一声,他拿出一枚赤令金牌递给蘅芜,“这是调兵符,可以调动京郊三千多名禁军,我把她交给你,你大可放心。” 蘅芜看着手里的调兵符,没有任何犹豫的辩结果。 仅此一夜,他们双方算得上是战友。 蘅芜眼看时候差不多,最终是转身离开。 次日,薛白神清气爽,他带着蘅芜离开府邸。 薛白是有目的性的,没多久就带着人来到茶楼里。 茶楼位置优越,地段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 蘅芜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依稀看到松风阁三个大字。 “你放心,明轩是我的心腹,他不会泄露你任何信息的。” 薛白察觉到对方的犹豫,连忙在一边安抚。 蘅芜没有犹豫的,跟着他一起进到茶楼里面。 等来到了二楼的雅间,一个身穿绿袍的人便推门而入。 来者正是温州刺史张明轩,人从外面走进来,张明轩行礼恭敬道:“殿下,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经将江南赋税账册抄写两份,一份藏在密道,一份随身携带。” 说完,他便将一本册子递上来。 “你干的不错,我今日叫你前来,是想介绍一人给你认识,正是我身旁的蘅芜大人。” 薛白大大方方的介绍。 张明轩眼光微闪,他拿着茶杯的手掉落在地上。 “您……您是蔺大人的夫人……下官失敬,竟不知您的身份。” 张明轩连忙作揖,赔礼道歉。 “无碍,张大人无需多礼,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蘅芜不拘小节,她更加在意的是大事。 “对。殿下,你今日找我来可是为了江南起义的事情?” 张明轩心里隐隐约约的有几分猜测。 薛白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进来,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 “你可能不知道,几天前有流民居在乐青山里面,他们因朝廷征粮过重,准备要起义,但那天我却意外收到蔺绍大人的信件。” 张明轩把前些日子的事情说出来。 得知蔺绍的消息,蘅芜一时之间按耐不住,连忙询问。 “他在信中可有交代什么?” 第八十章 中箭 “乱由官生,民不欲反,乃官逼之迫之。”张明轩缓缓开口:“得知消息,我便在暗中接济流民,当我询问丞相有何打算,丞相却说自有安排。” 张明轩把知道的信息全都说出口。 得知他的所作所为,薛白在旁边冷哼一声,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那么错。 “张明轩,你的胆子真的很大,难道你不怕被人参一本,说你勾结流民吗?” 周围全部都是眼睛,张明轩要真的留下什么把柄,那可是抄九族的大罪。 “怕。”张明轩说出心中的想法,他双手抱拳,举到头顶的位置,“比起害怕,我更加相信丞相大人的为人,他能那么说,那肯定是有所考究的。” 生死攸关的事情,谁又能够不害怕呢? 张明轩早就看透当今的朝廷,他希望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 “当然,我信丞相,同样也相信三殿下。” 蘅芜端起旁边的茶杯,忽然笑起来,“看来你的消息还不够通透,你可知道蔺绍已被软禁,不久便会押解回京?” 蘅芜倒有些好奇,想看看对方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原本也是不知情的,要不是薛白告诉她,也同样被蒙在鼓里。 “我知道。”张明轩双拳紧握:“丞相大人早有部署,这是其中的一环。” “起义的百姓早就被收编为先锋队,并且人数高达千人,所有人分为三营,都由旧部老兵率领。” 他们效忠蔺绍,绝对不可能有二心。 “至于押解回京,那都是做给朝廷看的,是我们在背后做的手脚。” 张明轩声音忽然放低,他把大致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告知给蘅芜二人。 薛白大吃一惊,他目光一闪,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想在这背后骗过朝廷,又或者是有其他的举动? “丞相早就知道高延年的心思,故意将计就计被捕回京,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先锋队也会沿途布防,直逼京城。” 这都是其中的棋局,蔺绍去到江南开始,就在慢慢的扩展势力。 按照现在的趋势,高延年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听你那么说,你和先锋队那边有联系吗?” 蘅芜眸光流传,轻声询问。 要能和先锋队取得联系,这将会是至关重要的。 “自然是有联系的,我们每三日就会有书信往来。”张明轩点头回答:“前几日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抵达宁州,那里距京城不过五日的路程。” “只要夫人和殿下开口,他们就可以兵临城下,直达皇城。” 先锋队不会行动,他们会在暗中动手。 所有的先锋队在暗中隐藏,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里面更加不存在叛徒。 薛白听他说完那些话,还是感觉到恍惚。 薛白当下便站起来,他的声音八高几分,眼里的杀意显现,“荒唐,你真敢这么做吗?” 哪怕是他,那都从来都没有过逼宫的心思。 张明轩等人胆子大的不行,居然敢逼宫。 看他反应如此激烈,蘅芜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口,“小声一些,隔墙有耳。” 茶楼的人原本就多,薛白一惊一乍的,很容易暴露位置。 薛白压低思绪,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些都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如今权臣当道,帝王昏庸无能,难道殿下您想看到百姓再这样下去吗?” 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你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我父皇是天子,你们的事情一旦暴露,人头落地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算先锋队强大,但他们又怎么能够比得过朝廷的那些精锐?” 况且朝廷的官兵数量庞大,先锋队那区区千人,又怎能抵挡那么多的官兵? “三皇子,你可别小瞧这一千人,若是加上你手里的三千禁军,我们也能搏一搏。” 薛离璟早就痛失民心,他们要真想起义,必定会有无数百姓揭竿而起。 蘅芜忽的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薛白。 “你可要好好的想一想,若你想要活命,我可以帮助你解毒。倘若你尚且有一丝良知,都不至于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饭。” 蘅芜说话铿锵有力,每一个字全部都敲在薛白身上。 “殿下,属下愿意听从殿下差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明轩单膝跪在地上,他郑重的在旁边宣誓。 “也罢,我和高家的恩怨,也的确应该彻底的清理干净。” 薛白来到张明轩身边,单手把人扶起来。 “既然你愿意效忠于我,那从此往后,我们共谋大业。” …… 是夜,蘅芜坐在软榻上,她垂头摩挲着手里面的令牌。 三皇子府里静悄悄的,周围更是没有一点的动静。 蘅芜思绪逐渐飘远,就在她想事情的时候,外面有一道孤影闪过。 蘅芜眼膜忽闪,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一些手掌聚拢,把令牌牢牢握在手中。 蘅芜悄悄朝着外面一撇,藏在袖中的银针,已然滑落到指尖。 三皇子府里戒备森严,能够深更半夜闯入此地,绝非一般的人。 对方来到这里,又精准的找到她所在的地方,怕是奔着她来的。 蘅芜进入警戒状态,银针刚拿在手里,一支短箭便破窗而入。 位置刁钻,直逼她心口而来。 “砰!” 随着一声脆响,一把银剑飞过来,银剑与短箭相撞,顷刻间,短箭就被撞飞。 薛白单脚踹开房门,拔出腰间的长箭。 门口的刺客发现异常,又继续射出第二箭。 “快来人,有刺客。” 薛白说完,又用长剑打飞第二支箭。 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刚说完话,门口的刺客又射出无数短箭。 薛白用剑打飞几支,眼看着有一只短箭逼近蘅芜,薛白毫不犹豫的跑到蘅芜面前挡着。 三皇子府邸的守卫巨多,没多久不少的守卫就跑出来。 刺客察觉到不对劲,也快速的准备离开此地。 薛白发现刺客的举动,连忙低声呵斥,“去追。” 护卫快速的追过去,刺客凭借着矫健的身姿,没多久就跳到房檐上。 双方展开追逐战,薛白身体摇摇欲坠,却没办法再继续追下去。 蘅芜看到地面上的血迹,心头一动。 “薛白。” 第八十一章 又是什么东西 蘅芜皱眉走过来,她连忙扶住要晕倒的薛白。 把人带到房里面,她立刻把脉查看。 当她得知对方的情况,一张脸霎时没有任何的血色。 “胡闹,你刚才为何要挡在我的前面?” 蘅芜声音颤抖:“我的身手强大,你就算是不挡,我也能够平安无事。但刚才那一箭射在你的胸口,要是在偏移一寸,你必定一命呜呼。” 蘅芜不明白对方会那么的傻,她早就发现刺客的存在,凭借她的手段,肯定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薛白给她挡着一箭,完全是没必要的。 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要是刺客再瞄准一点,薛白必定会死光,哪怕是再强的医者,那也没办法起死回生。 “我也不清楚,看到那一支箭射向你,我忍不住想挡在你的身前,咳咳咳……” 刚说完话,薛白突然间就咳出一摊血。 红色血液耀眼,一下子就染红地面。 “你先别说话,我帮你把箭拔出来。” 蘅芜心里一狠,她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薛白,后者接过来,便毫不犹豫的叼在嘴里。 蘅芜把外面的衣裳撕开,果断的拔出那一支箭。 箭入体不感觉到疼痛,可当那支箭拔出来时,疼得薛白身体直哆嗦。 “你忍着一点,我下手会尽量轻一些。”蘅芜说完,立刻翻出药囊给他处理伤口。 好在箭上面没有毒药,就是伤口刺的有些深,只要注意伤口别再裂开,就不至于致命。 把上面的鲜血处理干净,她拿出一个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撒在伤口上。 等到粉末均匀的撒在上面,蘅芜松口气,快速的帮他把伤口包扎完毕。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没有必要挡在我的前面。” 蘅芜把手中的东西收起来,冷不丁的提醒薛白。 她的能力并不弱,就算面对杀手,也有一定自保的实力。 “我做不到,要是再发生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挡在你面前。” 薛白没有任何犹豫,他闷闷的说道。 “给我一个理由。” 蘅芜心口闷的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酸涩感蔓延,让她没办法喘息。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看到你受伤,看到你受伤,我的心会不由自主的疼起来。” 薛白垂眸盯着伤口,毫不掩饰的说出心里话。 “……”蘅芜迅速站起来,“今日的事就当做是我欠你的,以后你有需要可以跟我提要求。” 经过这么折腾,天光大亮。 天边泛起鱼肚白,蘅芜没有任何的困意,她转身就朝着外面走。 “你的身体不宜过多操劳,好好的在府中养伤,我去丞相府看看。” 蔺绍离开京城有段时间,她来到三皇子府一段时间,却还从没回过丞相府。 蘅芜打算回去看看,哪怕是远远的瞧一瞧,至少也能够放心。 “那行,我会叫几个护卫跟着你。” 薛白担心她的情况,离别前吩咐两句。 蘅芜不宜出现在大众面前,离开府邸时,她戴上斗笠,确定没人察觉,这才放心的离开。 街道上热闹非凡,哪怕是天刚亮没多久,小贩们也陆陆续续的上街上。 蘅芜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或许是许久未出来,她倒是有些不适应。 看着街道上热闹的人群,蘅芜心中感慨万千。 蔺绍要真有想法,恐怕这皇城中必定会兴起一阵腥风血雨。 一路上迷迷糊糊的,蘅芜没多久就来到丞相府,刚刚来到府邸附近,她就听到一阵怒喝声。 “真是不知好歹,你们敢拦着我办差?” 男子的声音非常的粗糙,甚至带着几分不爽。 “这里是蔺家,不是你们撒泼打野的地方,我劝你们赶紧走,不然就怪我不客气。” 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蘅芜听到声音后,立刻跑过去查看情况。 此时的丞相府门口人满为患,周围站着路过的行人,他们都在看好戏。 “那又如何?蔺绍勾结逆党,罪名早就定下来,你这府邸是要被抄没的,今天所有人都必须给我搬出来。” “就是今天不搬,明天官差上门,那可未必有我这么好说话。” 那人非常的得意,明显是按照命令来办事的。 至于他背后所靠何人,那就不得而知,但胆敢上蔺家来闹事,身后的势力必定不容小视。 老夫人气的不行,身体剧烈的颤抖,明显是被那人给惹的。 蘅芜不想蔺家出事,立刻拨开人群走进去,“你口口声声的说是在办差,那你可有官府的官文?” “就算真的要抄没蔺家,那也要有刑部批文,有大理寺的立案文书才行。” “倘若你能够拿出文书,我便相信你们的言辞,要是拿不出文书来,你们这些人全部给我滚。” 蘅芜伸手指着外面,即便是面对一群粗壮的奴仆,他也毫不退缩。 那人没想到蘅芜会出来,脸被气的一阵黑一阵白,“你又是什么东西?” 奴仆非常的不满,说着就上手去摘蘅芜的斗笠。 还没有等到他碰到,蘅芜朝着后面走去,主动揭开斗笠。 “我乃是蔺绍的夫人,今日你若是敢动手,休怪我不客气。” 蘅芜自证身份,“你们无凭无据的,不能拿走这里的任何东西。” 蘅芜立场坚定,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蔺家的人。 “真喜欢多管闲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立刻给我滚开,这是上面下达的命令,连皇子都管不得。” 管事双手抱拳,举到头顶的位置。 “你口口声声的说皇子都管不了,那三殿下能够来管吗?” 蘅芜冷声质问。 她刚才就一直在观察暗中的情况,离开三皇子府邸时,她的身后就有几个护卫在暗中跟着。 刚才她看的真切,有一名护卫已经回去禀告薛白,对方怕已经在来的路上。 蘅芜也不害怕那名管事,她行的端坐的直,不相信对方敢乱来。 “可笑,三皇子为何会管蔺家的事情?况且他自身难保,根本就不可能回来的。” 管事显然知道什么,他神态冷漠,打算继续办事。 “来人……” 管事刚准备吩咐下去,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都给我滚开。” 第八十二章 对谁都不好 马蹄声越来越近,尘土纷飞,也对禁军迅速朝蔺家奔来。 为首的人面容俊貌,身上披着一件大氅,伴随着马蹄声靠近,围观的群众也在逐渐散开。 薛白手臂上还缠着绷带,来到蔺府门口,他甩开缰绳,利落翻身下马。 “今日还真是热闹,你们聚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薛白眼神犀利,他的视线如同尖刀扫向所有人。 他的消息得到的很及时,蘅芜被人刁难,薛白立刻带着人过来。 看到薛白,蘅芜有一瞬间恍惚,她恢复过来便朝着前面走两步。 “你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蘅芜认真的提醒,薛白身上的伤口不是小伤,要是不注意,很有可能会留下顽疾。 原先他身上就有剧毒,他这样不顾自身安全的过来,明显是没把身体当一回事。 “手下传来消息,说你遇上麻烦,我来看看。”薛白嘴唇上扬,说完话,他就把视线落在前方的管事身上。 管事有些心虚,面对他强烈的视线,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薛白越过面前的人,迅速朝着管事那边走起,“你刚才说的,你是奉命办事的,那是谁给你的命令?” 他的消息还是灵通,管事的所作所为,他压根就没有听说过。 这背后肯定是有人蓄意而为之,是有人想要除掉蔺府。 “这……”管事语塞,“三皇子请您不要为难,卑职奉旨办事,行部有文书,抄没逆党家产,还请殿下不要多管闲事。” 管事自以为事情简单,打算尽早解决蔺家的事。 蔺绍远在江南,他若是连一些老弱妇孺都对付不了,那还成何体统。 管事尽可能的冷静,想要叫薛白离开,“三皇子,今天就算是您开口,事情也没那么容易解决。” 管事自以为对方不会多管,没想到薛白却冷笑一声,“何来的旨意?” “我的人前不久才刚从皇宫出来,他们给我带来消息,父皇今天可并没有下达任何一道圣旨,是要抄没蔺家的。” “你口口声声的奉旨办事,你奉的又是谁的旨意?” 薛白咄咄逼人的开口。 他今日刚出现在此处,那肯定是做过准备的。 “说来也巧,我手中刚好有一道圣旨,不如就让你看一下,这上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薛白邪魅一笑,他从身后伸出手,后面的侍卫立刻拿出一份升圣旨来。 “唰!” 薛白抬手一甩,圣主便铺开来,上面的内容展示。 蘅芜来到身侧查看,发现的确是皇上的圣旨,上面还盖着玉玺。 “上面有玉玺的印章,这倒甚至是真的。” 别的旨意可能是假的,但像圣旨这样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得知是皇上颁布的旨意,围观的老百姓全部都凑过来看。 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 看到上面的内容,所有的百姓纷纷把事情传开。 管事距离的位置近,他比那些百姓看的还要真切。 看着上面的内容,管事嘴角发白,浑身直冒冷汗。 “不可能的,分明是有人传消息给我,告诉我今日动手的……” 管事最后的声音消失不见,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一样。 “真是可笑,你口中的命令又来自于何人?” 蘅芜看到那一道圣旨,心里面多出几分底气。 面对她的质问,管事明显不想再多说什么。 他的身体哆嗦着,还想要朝着后面撤退。 薛白压根就不给机会,抬手一挥,几名禁军就立刻去到前面。 “把所有的人都给我拿下,全部都压入大理寺严加审问,无论如何都要调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的罪名可不轻,一旦事情调查清楚,那必定是人头落地的大罪。 所有人一下被抓住,场上的情况变得非常严峻。 老百姓看出情况不对劲,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离开。 还有些人不怕死的,一直在远一点的地方眺望,就是不愿意走。 所有人被抓走,蘅芜心慢慢的松懈下来。 “你可还好?” 看到麻烦被解决,薛白就主动走到蘅芜面前,“这些人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尽管告诉我,我必定对他们严加审问。” 他们的罪名成立,死罪难逃。 “我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会那么快。” “他们昨夜刚下的计策,今天就有人上门抄家,我估计是高延年在背后干的。” 当今朝廷没人有这种胆子,高延年算是其中之一,看来他也想要加快速度,早一点解决蔺绍一家。 “不管是谁,你不能再继续留下来,先回我府上待着,过段时间再说。” 蘅芜突然出现,必定会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背后的人恐怕一直在暗处盯着,他们时刻都有准备行动。 蘅芜没有多说什么,她和老妇人点点头,最终乘坐马车离开蔺府。 蔺府不能待太久,长期待下去对谁都不好。 马车浩浩荡荡,没多久就回到三皇子府邸。 薛白身体明明还没有恢复,一回去偏要蘅芜去休息。 蘅芜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干脆回到偏远歇歇。 …… 临近傍晚,蘅芜放下手中的东西,发现外面天色不早,她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准备休息片刻。 回来后她就一直在温书,连房间门都不能出去半步。 好不容易感到疲惫,她正想休息一下,却被一道尖锐的女声给打扰,“贱人,别躲在房子里面不出来,给我滚出来见我。” 刚说完话,门就被两个奴仆撞开。 奴仆低着头,似乎是听指令办事。 柳如烟身穿绿色的衣裳,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进来。 她怒目圆睁,眼里面全部都是怒意,那一张漂亮的脸蛋,更是因为愤怒而被憋的涨红。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身边最得宠的小妾。 柳如烟仗着得到宠爱,平日里就为所欲为。 蘅芜这两日来到府里面,柳如烟忽然间被冷落,她心里面自然是不畅快的。 得知今天薛白光明正大的维护蘅芜,柳如烟气的吃不下饭。 第八十三章 你却敢动她 “蘅芜,你当真是厚颜无耻。”柳如烟眼珠子瞪的老大,她扭着腰肢,在蘅芜对面停下来。 “你到底是别人的蔺绍的妾室,明目张胆的住在三皇子府邸,是想勾引三皇子不成?” 柳如烟言语间全都是质问,她昨夜就听到消息,薛白带着一个人回来,甚至把人安排在偏院,还派禁军守卫着。 柳如烟昨天就叫人过来打听,奈何那些禁军连她的面子都不给,她的人都没办法靠近偏院。 没想到前不久她就接到消息,知道薛白和蘅芜的事情,蘅芜身份她是清楚的,她害怕蘅芜勾引薛白。 薛白到底是当朝皇子,身份无比的尊贵,甚至是远远超过蔺绍。 蘅芜堂而皇之的住在三皇子府邸,怕是别有用心。 柳如烟心里面有一股不安,她这才按耐不住,趁着薛白不在,来找蘅芜麻烦。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要是没事请你离开。” 蘅芜不想和她过多解释。 柳如烟到底是局外人,就算跟她说的再多,她也不会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说完话,蘅芜就放下手里面的杯盏。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平淡,反倒彻底的激怒对面的柳如烟,眼看着对方不将她放在眼里,柳如烟就把视线落在桌子上。 “真是好大的胆子,看我不收拾你这个贱人。” 说罢,柳如烟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抓住桌面上的茶壶,就猛的砸过去。 “哗啦啦——” 茶壶里面的热水浸洒下来,最后跌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蘅芜躲闪的非常迅速,她的衣袖仅被里面的茶水浸湿。 “我倒是没想到,三皇子府邸还有你这等泼妇。” 柳如烟是最得宠的妾室,仗着薛白对她的喜欢,柳如烟没少欺负人。 就凭借着那份喜欢,柳如烟便为所欲为的,准备上去动手。 “我的手段厉害着,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柳如烟挥舞着手臂,蘅芜看着逐渐落下来的手,就做好准备往旁边躲。 手刚挥舞到半空,外面传来一阵呵斥声,“给我住手!” 脚步声传来,薛白阴沉着一张脸,立刻跨步进入房间。 “柳如烟,你想伤我的客人?” 薛白刚刚处理完事情,就知道柳如烟来找麻烦,他清楚蘅芜有手段,却也害怕她会受伤。 “殿下,我就想教育一下她,谁叫她这般没规矩。” 柳如烟声音一下子就软下来,她立刻朝着薛白贴过去。 薛白没有吭声,视线却落在蘅芜衣摆上。 看到被浸湿的衣摆,薛白以为蘅芜被水烫到,“啪。” 薛白毫不犹豫的抬手,一巴掌就打在柳如烟脸上。 “真是胆大妄为,蘅芜是我的人,你却敢动她。” 今天就算是高延年过来,那都不能伤害蘅芜一分一毫。 薛白眼神骤冷,他毫不怜惜的吩咐道:“来人,把柳如烟带下去,禁足半个月,不得出入偏远一步。” 薛白说的话就是命令,等到他的命令下达,侍卫就从外面进来把他带走。 柳如烟心里面格外的怨恨,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眼巴巴的在后面不断的呐喊,希望薛白收回命令。 但屋内的人就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薛白朝着前面走几步,立刻去拉着蘅芜的手,“你没事吧?” 薛白眼里面带着几分忧愁,要不是他的消息来得及时,恐怕蘅芜就要被欺负。 “没事。”蘅芜看着被抓住的手脸盲,往后缩两下,“我长时间在殿下这里住着也不合适,明日我打算回丞相府。” 蘅芜仔细思考,最终打算先离开。 今日来找麻烦的人是柳如烟,下一次肯定还会有别人。 蘅芜不想应付那么多麻烦事,决定搬回丞相府,这样反而更加自在。 得知要回到丞相府,薛白却异常的激动。 “现在情况不明,你回去的话肯定会被高延年针对,留下吧!” 薛白眼中饱含着几分不舍,他不希望对方走掉。 “我心意已决,你就算是跟我说再多的话,也不可能轻易改变我的想法。” 蘅芜转移视线,狠下心转过身去。 双方僵持许久,薛白无奈的叹息离开。 …… 次日一早,蘅芜便早早的收拾东西离开偏院。 她走的还算是早,像皇子府邸里没什么人。 蘅芜担心会被其他人看到,顶着斗笠就离开三皇子府。 她带的行囊不多,左右就几件衣裳,一路上朝着丞相府走去,她觉得格外的漫长。 街上的人络绎不绝,不少的摊位已经置起来,半个时辰过去,蘅芜总算是来蔺府。 人走茶凉,平日格外热闹辉煌的府邸,此刻竟显得几分萧条,门口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蘅芜在门口愣神片刻,直到里面的人把门打开。 赵妈把屋子打开,一眼就瞧到在门口站着的蘅芜。 看到熟悉的人,赵妈眼眶微红,快速的跑出来。 “夫人。”赵妈跌跌撞撞的,言语中格外的兴奋,“您来到家门口,为何不敲门呢?” 赵妈还以为她在这边等候多时,连连拉着人进去。 “刚来没多久,老夫人还好?” 蘅芜担忧老妇人的身体情况,就怕会发生什么不测。 “一切安好,老夫人这几日吃斋念佛,就盼着您和丞相大人能平安回来。” 赵妈帮忙拿着行囊,随后就进入屋子里。 老夫人还是在内院,看到她激动的情绪激动起来。 两人刚叙旧,门口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赶紧把东西丢进来,别让蘅芜的东西脏掉我们夫人的眼睛。” 说话的声音非常尖酸刻薄,赵妈听到后更是与来的人发生争吵。 蘅芜好奇的走出去,刚好看到柳如烟身边的婢子红绡丢东西。 仔细一看,那些东西竟还有些熟悉。 那熟悉的被褥,就是她前些日子用过的。 红绡格外的神气,她身后更是带着几个老婆子。 “主子命令我把你的东西丢掉,蘅芜你还真是不自觉,这些东西也配留在我们殿下的府邸吗?” 红绡得意洋洋,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几秒,便被人质问到。 “谁的命令?” 薛白急匆匆的赶过来,声音带着几分怒气。 红绡身体紧绷,连忙跪在地上,“殿下,是……是柳姨娘的命令。” 不想受到责罚,红绡出卖柳如烟。 “来人,把他们带下人,每人杖责二十大板,柳如烟等我回府处置。” 薛白朝身后的侍卫下达命令。 侍卫不敢有任何的耽误,立刻行动起来。 薛白说完话,几步就朝着蘅芜走来,“你当真是狠心,就连离开也不给我留句话。” 第八十四章 不能坐以待毙 夜里,蔺府安静的不像话。 丞相府被查封,但还是有不少的仆人留守在此。 他们先前得到招抚,哪怕是丞相府落魄,也并没有人愿意走。 里面有些人不发眼高手低的,知道丞相府落魄,一天都没有多待。 老夫人对他们没什么好话说,当天就把那些不愿意留下的人遣散。 现在留下的都是一些中心的仆人,他们还是按照往日的态度,伺候剩下的主子。 蘅芜住进原来的屋子,她的东西不多,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 她不愿意麻烦赵妈,独自收拾一下,也能住下来。 蘅芜洗漱完毕,她的手摆弄着发丝,走到烛火边上,刚想要吹灭,却感觉到窗外有动静传来。 这段日子心惊胆战的,蘅芜自然能够察觉到不对劲,院中有一些脚步声落下。 蘅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立刻把蜡烛熄灭,她并没有回到床上,反而来到窗户口,在一侧贴着身体。 脚步声变轻很多,又好像消失不见。 蘅芜还以为是幻觉,刚准备放松警惕,却看到窗户边上有一道黑影闪过。 一道黑影过去,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黑影掠过。 确定不是幻觉,蘅芜立刻警惕起来,她手里面拿着银针,随时准备要行动。 她今夜刚回到丞相府,没想到有人这么快就有动静,看来有人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其中有一个人从窗户进来,借着外面的月色,蘅芜能够看到黑影手中举着的匕首。 那匕首散发着黑光,看样子是在上面涂抹剧毒。 蘅芜没有任何犹豫,等到人已走进来,她把袖子里面的银针甩过去。 下手的速度极快,银针立刻没入对方的脖颈处。 杀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立刻躺倒在地上。 看到眼下的动静,另外两名黑衣人逐渐察觉到不对。 但他们没有多想,以为是同伴掉以轻心。 两名杀手接着进来,他们准备今天就解决掉蘅芜。 另一名杀手刚想要进来,蘅芜就拿起藏在边上的弩箭。 杀手离她的距离并不远,弩箭射出去,一下子就刺中杀手的肩膀。 她决定回到丞相府,那也是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些东西都是用来防身的。 “不好,这娘们早有准备,赶紧撤。” 第二名杀手眼见情况不对,准备转身要离开。 他们速度极快,准备按照原路返回时,却发现院子里面多出一个人。 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蒙面的男子便快速的拿起长剑,直奔他们而来。 一股血腥味传来,蘅芜躲在房子里没出去。 她从窗户口朝着外面看,发现那道黑影有些熟悉。 “左一?” 蘅芜不太确定的呼唤,对方的身形有点像是蔺绍身边的一名亲信。 “是我。”左一确定那两名杀手没有气息,这才走过来摘下面巾。 “丞相猜到你可能会有危险,就派我过来保护你们,那三名刺客全部都是宫中的影卫。” 左一冷哼一声,他刚才看见对方的身手,就知道是皇宫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皇上想杀我?” 蘅芜有些不可置信,薛离璟就算是忌惮蔺绍,那也不至于对老弱妇孺下手。 “不只是你,他想要针对每一个丞相身边的人。” 左一摇摇头,这还仅仅只是开始,恐怕往后的日子会更加的艰险。 “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回来的?” 今天塔能够解决掉前面的影卫,那完全是对方太过愚蠢。 要真和对方硬碰硬,蘅芜心里面也没有多少把握。 “是丞相叫我来的。”左一把一枚玉佩拿出来递给蘅芜,“丞相正在回京的路上,他预计明日卯时就能够进城。” “最近这几日我会在暗中待着,保护整个府里所有人的安全。” 蔺绍早就提前猜到会有事故发生,提前派他来保护蘅芜。 蘅芜接过对方手中的玉佩,上面纹路清晰,在夜色的照耀下,玉佩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他可还好?” 就算知道蔺绍平安无事,蘅芜也想亲自听左一说出来。 “丞相大人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中了两箭,至今还没有痊愈。” 江南发生许多的事,蔺绍能够平安回来,那已经非常的不容易。 双方僵持不下,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多谢你把消息告知给我,明早我就会去见祖母,让她准备好一切。” 影卫今夜没有回去复命,皇上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蘅芜担心会有别的事情发生,打算先把东西收拾好,随时准备行动。 “夫人,你是想要走吗?” 左一猜测到里面的信息,有些不确定的询问。 “您可以放心的,我的实力够强,就算还会有人过来,我也能保护你们的安全。” 皇上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就算要动手,那也会是在晚上。 只要他们小心一点,那都不会有多大的问题,至少不会出事。 “我有这种想法,我们肯定不能坐以待毙的。” 今天派出三名死士,明天肯定会更多。 蘅芜有能力自保,老夫人可没有。 老夫人年迈,要真出现什么事情,蔺绍必定会很难受。 “我知道夫人您担心老夫人的安全,但眼下要离开,并不是什么上策。” “夫人要想走的话,不如等丞相回来,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左右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两日的时间。” 左一苦口婆心的在旁边劝解,两人站在院落里,传递着情报。 “担心是一方面,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解决才好。” 事情拖下去也不好,蘅芜不想瞒下去。 “我要是不说的话,祖母他们还被蒙在鼓里,这对他们并不好。”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怕有危险降临,避无可避。 左一闻言,最终选择答应,“夫人,你要是想说,我会跟着你的。” 左一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此,他要负责保护每个人的安全,以免出现差池。 哪怕是让他豁出命去,也必须要保护蘅芜和老夫人。 翌日,蘅芜一大清早的就醒来,她换上一身青色的长裙,简单的把头发挽起就离开房间。 左一办事还是很周到的,地面上的尸体早就被处理干净,甚至连血迹都被擦拭完毕。 一夜过去,丞相府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要不是蘅芜昨天夜里亲眼看到几名杀手进来,她都不敢相信会有杀手。 蘅芜目的很明确,她连早膳都没有用,立刻朝着老夫人的住所走去。 第八十五章 做好一切的准备 这个点老夫人刚醒没多久,蘅芜大尽早告诉老夫人,以免生出什么事端。 沿途都很安静,没多久她便来到东院的门口。 蘅芜刚刚准备要进去,却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门口躲着。 解如意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看到蘅芜准备要离开。 “站住。”蘅芜在原地呵斥一声,“你在这做什么?” 蘅芜有些不理解的询问,她要是光明正大的,蘅芜都不会过多询问。 解如意有几分尴尬,她朝着旁边的位置看去,有些牵强的找理由。 “我就有些无聊,刚好想着祖母可能会醒来,就打算来送点热水。” 解如意强颜欢笑的回答,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太过紧张,她找的借口更是漏洞百出。 一听她那么说,蘅芜就朝着解如意手里看去。 解如意两只手空空如也的,别说是热水,就连盘子都没有。 “热水呢?” 蘅芜咄咄逼人的开口,她说话的同时也在逐渐靠近解如意。 蘅芜走过去,立刻抓住解如意手腕。 动作很大,却不小心把手腕里面的纸条掉出来。 “这是什么?” 蘅芜蹲下去,她把那纸条拿在手里面。 刚刚准备打开,面前的人反应却很迅速,她立刻蘅芜手里的纸条。 解如意都没有任何的忧郁,利落的把那张纸条塞进嘴里面。 她没有嚼,是打算直接生吞下去的。 看她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蘅芜不紧不慢的伸出手,立刻就掐住解如意的喉咙。 喉咙被掐住,她没有办法继续把纸条吞进去。 蘅芜嫌弃的伸出两根手指头,把她嘴里面的纸条拿下来,纸条被打开,上面的内容展现出来。 看着上面的几个大字,蘅芜眼神冷的像冰一样,他加紧手上的力道。 “你和外面的人勾结,传递府中的信息出去?” 蘅芜声音带着几分质问,她没想到通风报信的人会是解如意。 府里的人对她不差,解如意却成为白眼狼,透露府里的信息。 眼看着被当场抓住,解如意却不愿意承认,她拼命的摇晃着脑袋辩解。 “这里面有误会,我都不知道纸条是谁写的。” 解如意还打算蒙混过关,但蘅芜并不傻。 “不知道纸条是谁写的,却慌张的要毁灭证据,你的这些行为难道都是我冤枉你?” 要不是她刚才看的真切,恐怕这一张纸条真的要被毁掉。 解如意浑身发抖,眼看着真相暴露,她抬手却推面蘅芜。 蘅芜压根就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身体被推开几步,手也松开解如意。 解如意也不再多说什么,干脆就朝着外面走去,想要远离是非之地。 没想到蘅芜却也不追,只是在原地下达命令,“左一,把解如意给我抓回来。” 蘅芜冷冰冰的吩咐。 在他醒来的时候,左一也跟着一起醒来,并且在暗中蛰伏着。 左一就好像是鬼魅一样,迅速的跑过去,他利用地面的石头,直接就击中解如意的大腿根。 解如意吃痛,她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刚想要爬起来,身体却被抓住。 “表小姐,您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左一冷笑开口,抓着解如意就带到蘅芜面前。 在左一的押解下,解如意被带到蘅芜面前,发现情况不对劲,解如意和盘托出。 “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是有意要传递消息的,是有人给了我银子,让我把府里的消息传递出去的。” 解如意当真是走投无路,对方要给她一笔巨大的钱财,解如意抵挡不住诱惑就同意下来。 “对方说每次传递消息就给我五十两银子,我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给他了。” 解如意没有那么愚蠢,在她看来就是传递消息出去,只要不伤及性命都是可以的。 “真是愚蠢。”蘅芜呵斥,“对方是谁?” 要不是她的这一层身份,蘅芜动手解决掉解如意。 解如意茫然的摇头,“我不清楚,他蒙着面,只说夜里在后巷见面……” 解如意眼神有些闪躲,现任是有些话还没有说出来。 左一一眼就看出问题,把一把匕首架在解如意脖子上:“继续说。” “对方说只要你死掉,丞相府的事情就可以结束。” 解如意心虚的低下头,不再继续说话。 “胆子还真是大。” 蘅芜看到她这畏手畏脚的样子,到底是不准备杀掉她,“把她关在房间里面,派人严加看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解如意心里面有一些不甘,一直在叫着。 赵妈在房间里听到动静,扶着门框就出来。 “夫人,表小姐她是怎么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隐约能看出来里面的问题。 “解如意和外面的人勾结,看样子是有人要对我们动手。”蘅芜担心还会有另外的内奸,立刻吩咐下去,“马上叫人彻查府中的人,但凡是进出频繁的,全部都给我抓起来审问。” “这段时间所有的吃食,都必须让我亲自确认后,才能够端给老夫人吃。” 丞相府早就变得不安全,蘅芜必须要做好一切的准备。 听见她的这些吩咐,赵妈连连点头。 事情败露出去,蘅芜干脆就进去房间里面见老夫人,把昨天的事情全部都说出口。 一整天下来,蘅芜都格外的忙碌,一直等到黄昏,蘅芜才有时间去见解如意。 解如意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春风得意,她狼狈不堪的蜷缩在角落,“你要来杀我吗?” 解如意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她一整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就算我不杀你,也有人会杀你的。” 蘅芜慢悠悠的走进去,她没有任何隐瞒,把昨天的事情也都一并告诉解如意。 解如意一开始还不相信,但看到对方认真的样子,顿时闭嘴。 解如意陷入沉默,蘅芜干脆也不跟她多说,选择离开。 现在是多事之秋,还不是他们互相争斗的时候。 蘅芜先把府里的事情解决掉,再来解决解如意。 深夜,院子里再次传来动静,蘅芜格外的敏感,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立刻拿起匕首防身。 黑夜里,身影逐渐逼近,蘅芜刚准备要动手,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蔺绍?” 蘅芜不确定的询问,两人太久没有见面,他甚至忘记对方的模样。 “是我。” 蔺绍压抑着情感,他立刻上前把人拥到怀里面。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把彼此揉入自己的身体。 “听说你组建一支先锋队,是吗?” 第八十六章 带的人并不多 天边露出鱼肚白,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去,一道急促又有力的敲门声,却击破丞相府的宁静。 敲门声一次比一次重,等到后面甚至能够听到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嗓音非常的尖细,来者正是皇宫内的太监,跟着太监一起来的,还有乌压压的一片禁军。 “传皇上口谕,蔺绍立即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太监在门口大喊,他的声音太大,以至于门口的家丁听到声音,就立刻把门打开。 有人把消息传递进去,蔺绍还在床上躺着,蘅芜得知消息便站起来。 她打发早传递消息的人,披着衣便朝着外面走去。 一晚过去,蘅芜一点睡意都没有,从昨夜开始她就一直没有睡觉。 蔺绍伤的非常严重,昨夜是她一直贴身守护,一夜未眠,她一直在给蔺绍换药擦血。 若非是她的医术厉害,恐怕蔺绍性命垂优。 得知皇上要传召蔺绍进去,蘅芜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刚刚来到院中,左一就着急忙慌的走过来,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刀,低声的提醒蘅芜,“夫人,外面情况不明,您还是在屋子里待着为好。” “您要是担心会有事情发生,我愿意替夫人去外面检查,确定事情真相您再出去。” 左一并没有忘记他的目的,他什么都不需要管,只需要保护蘅芜的安全。 蘅芜轻轻的摇头,她的神色冷淡,披着衣服的手不由得拢了拢外衣。 早晨还是有些许的凉意,她的身体瑟瑟颤抖两下,最终维持身形。 “皇宫里的人已经按耐不住,看来皇上也是有备而来的。” 这天还没有亮,对方就直接派人来传口谕,其目的已经非常的明显。 “我们还是要去看看的,要是不去看,那就是抗旨不遵,这反倒让皇上有机可乘。” 蘅芜自然清楚薛离璟的目的,他并非是什么善良单纯的人。 昨夜一夜未眠的恐怕不只是她,还有身在皇宫内院的薛离璟。 “那夫人你想怎么做?” 左一犹豫一下,最后觉得对方说的对,便在旁边询问蘅芜。 “你先去外面查看一下情况,我去里面叫醒蔺绍。” 蘅芜打算做两手准备,要真是皇上叫蔺绍进宫,那她可要提前准备好。 得到命令,左一不敢有任何耽误,立刻朝着外面走,没多久他就来到外面。 确定外面的情况,他又立刻回到房间里面传递信息。 得知对方是皇宫的太监,蘅芜上前唤醒熟睡中的蔺绍。 蔺绍原本的睡意就很浅,加上刚才又闹出不小的动静,他睡得并不沉。 “皇上叫你入宫,恐怕是有一些事情找你,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蘅芜拿起旁边的朝服,小心翼翼的给他换上。 “我自是明白的,你在附中待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蔺绍心里倒是有几分把握,他只想对方不会明目张胆的动手。 他到底也是当朝宰相,要平白无故的被问审,不仅是百姓不会饶过善罢甘休,朝廷里的忠诚也不会坐视不理。 蘅芜忧心重重的帮他穿好潮服,最后送到门口。 刚来到门口,外面的太监就已经等候多时。 太监明显有些不耐烦,看到人从里面走进来,他立马走过去。 “丞相大人真是让奴才好等,那么久没有动静,奴才还以为您要抗旨不遵呢!” 奴才假模假样的说话。 蔺绍听出了太监的语气,他没有放在心上,一只手放在身前,字字铿锵有力。 “自然是不敢的。”蔺绍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皇上如此早的召见本相,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两日他的身体抱恙,早朝那边早就告假,薛离璟那么早的叫他进宫,其目的不明。 蔺绍打算先试探一下对方的口风,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他的询问,对面的太监却讪笑两下:“丞相大人,奴才不过就是宫里的一个太监,皇上有什么事情,奴才还真是不知道。” 太监弓着腰,做出一副请的手势。 蔺绍冷哼一声,最终乘坐上外面的马车。 蘅芜就在门口站着,眼睁睁的看着人走远。 当他乘坐上马车,周边的禁军就一直在围着,他们的架势不像是保护蔺绍,倒像是害怕他逃跑。 马车慢慢的驶离丞相府,蔺绍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去。 这是皇宫的马车,平民老百姓根本就不敢靠近,加上早晨的人并不多,外面空荡荡的,倒显得有几分寂寥。 蔺绍刚刚准备把帘子放下去,却看到在街角等候多时的慕少白。 慕少白的视线与他的对视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眼看着马车驶来,慕少白立即骑着棕色的马匹走来的。 周边的禁军看到他靠近,纷纷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我乃大理寺卿,你们怎敢拦我?” 慕少白从腰间拿出令牌,举在半空中。 令牌拿在手里,那些禁军全部都不敢轻举妄动。 蔺绍朝着他身后的位置看去,才发现他带的人并不多。 慕少白就带着两名侍卫,那两名侍卫皆是带着大刀的,有一名侍卫还压着一个人。 那人是一名满脸胡须的大汉,他就被绑在马上,嘴巴里面还塞着布条。 “且慢!” 慕少白看了一眼在场的禁军,最后匆匆的跳下马,“我有些事情还想和丞相商量,可否耽误些时间?” 慕少白表达自信的目的,他就是来见蔺绍的。 蔺绍听到对方是来见自己,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他眼里闪过一丝的震惊,恢复过来后便连忙询问。 “少白,你可有什么事情?” 蔺绍不由得提醒,“有什么话你必须要尽快说,我还要进宫面圣,不能在路上耽误太久的时间。” 慕少白点点头,随后神色肃然:“丞相,昨夜我一夜未睡,提审了关押在大理寺的北境叛军俘虏。” “没想到我得知了意外消息,里面有一名俘虏,竟是黑风寨的余孽首领——李七虎。” “我连续一整夜对他进行审问,最后得知北境的动乱是他们所制造的,他们故意制造动乱,伪造官文,就是要诬陷蔺相你。” 慕少白铿锵有力:“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更是指认朝廷中有官员和他暗中勾结,意图陷害忠臣。” 身后的侍卫伴随着他说的话行动,李七虎立刻被推倒在地上。 第八十七章 再谈也不迟 他原先还想逃跑的,奈何周围全部都是禁军,他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逃。 眼看着没有任何的机会逃走,他最终选择坦白。 他要是坦白,或许还能够留下一具全尸,死的痛快一点。 “丞相,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七虎跪在地上,他不断的在原地磕头,“小人经受不住钱财的诱惑,这才假冒山匪攻城,意图栽赃蔺丞相,这些全都是本人一人所为,和丞相没有任何的关系。” 李七虎还算是老实,眼看着没有任何的退路,他选择把真相公之于众。 等他把那些话说出口,场上所有人皆是一片哗然。 慕少白手挺胸的在原地站着,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悄悄朝着蔺绍眨眼。 太监多少是有点眼力见的,他也看出这里面存在问题,得知面前的人是大理寺卿,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依旧是不死心的询问。 “您真是大理寺卿?” 太监上下查询,却看到眼前的人极具气魄。 “是我。”慕少白平静的命令太监,“我不管你奉的是谁的命令,现在立刻放开蔺丞相。我已经将罪证呈放御前,陛下此时应当已经看完我呈上去的奏折。” “等陛下看完奏折,自然是不会再怪罪丞相,你要是再敢这样折辱丞相,日后也别想好过。” 慕少白早就做好充分的准备,他也猜到薛离璟不会动手。 蔺绍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深得民心,他要是再这样指引诬陷蔺绍,那必定会失去民心,自毁朝纲。 “大人,奴才也是按照命令办事,这会奴才还没有收到消息,恐怕不能够放人。” 太监倒也没有那么着急着放人,他声音颤抖,把头埋在身前。 “也罢,你不过就是跑腿的。” 蔺绍看出对方的为难,自然是不会刁难太监。 “今日本相问你陛下此行的目的,你就算你不说,本相也能够猜到一些大概。” 蔺绍神色淡然,他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陛下早就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如今少白的证据呈上前,他怕是气的牙痒痒。” 毕竟好不容易就能够解决掉蔺绍,薛离璟心里肯定是不甘心的。 “此言差矣,我不过就是尽职尽责,丞相您既然是被冤枉的,皇上肯定会赦免你的。” 慕少白说笑着,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聊天。 半个时辰不到,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一名太监骑着白马,快马加鞭的朝着他们这里赶来。 薛离璟已经下达新的旨意,里面的内容和慕少白说的大差不差,薛离璟果然赦免蔺绍。 薛离璟不禁赦免蔺绍,甚至还给他送来一些上好的药材,让他来治疗身体。 蔺绍笑眯眯的接过圣旨,今日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他也不用再跟着一起进宫。 先前的太监态度柔和,连忙和他道歉,最后带着人离开。 “少白,多谢你这次出手相救,但这次事情虽已结束,薛离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蔺绍望着太监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叹口气。 “不必客气,你的为人我们大家都清楚,薛离璟所作所为并非明君,早晚有一天会自掘坟墓。” 慕少白忍不住的叹息。 慕少白也没有什么事情,最终他选择下马和蔺绍一起回丞相府。 两人一路上一直在聊天,所讨论的内容都离不开朝廷。 刚回到蔺府,蔺绍就发现蘅芜还在门口守着。 发现人回来,蘅芜阔步跑来,扑进蔺绍的怀里,“一切还好?” 蘅芜以为对方会一直在皇宫待着,没想到却那么早回来。 “一切都处理妥当,夫人切莫关怀。” 蔺绍没有隐瞒的,干脆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蘅芜知道后也很开心,最终在旁边邀请慕少白进屋,打算庆贺此事。 “少白,今日你可别想走,晚些时候我亲自下厨,我们好好的庆祝一下。” 蘅芜满心欢喜的说话,不仅要庆祝,更是要好好的喝上一杯。 “难得夫人准备下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留在你们府中。” 慕少白厚着脸皮说话。 厨房里,蘅芜正在切着食材,蔺绍就在旁边看着。 原本他是准备要打下手的,奈何对方不同意,他就只能围观。 慕少白没有闲着,倒是在旁边添柴,三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其乐融融。 等到最后一道才端上桌,府里却来一位不速之客。 薛白突然造访此处,他来的时候蘅芜几个人端着酒,刚准备喝上一口。 “看来,本皇子来的并不是时候,打扰到三位的雅兴了。” 薛白脸色平静,说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坚定,注意力全部都落在蘅芜身上。 蔺绍看出他的小动静,立马从位置上站起来,就挡在薛白和蘅芜之间。 “三殿下,突你突然间造访是有什么事情吗?” 蔺绍不冷不淡的询问,想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事情。 “本殿下刚从皇宫出来,想来看看丞相的。” 薛白不紧不慢的说,他看着这一桌子的饭菜,仿佛明白过来什么。 “多谢三殿下操心,要是没什么事情,请三殿下先走。” 蔺绍也是丝毫不客气,立马在旁边赶人:“这不过就是我们朋友间的酒席,三殿下留下来也不好,要有什么事情,我们下次再谈也不迟。” 蔺绍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希望对方留下。 薛白过程中没有转移视线,就这样一直盯着蘅芜,奈何她就好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一直垂头装鸡汤。 “也罢,蔺相这般不给面子,那我们下次再聊也好。” 薛白临走前侧头,深深朝着蘅芜看去。 他这次来的快去的也快,并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走掉。 慕少白好像是那些人一样,端着面前的鸡汤喝起来。 “夫人的手艺很好,你之前有做过鸡汤吗?” 慕少白有些好奇,这鸡汤的味道太过鲜美,简直胜过山珍海味。 “最近的鸡汤都是夫人亲手熬制的,夫人不想借他人之手,已经连续七日下厨了。” 左一在不远处站着,替蔺绍回答。 “夫人当真是贤惠,今日蔺相不去上朝,明天可要去?” 皇宫里恐怕已经闹得鸡犬不宁,明天早朝必定很精彩。 “去,肯定要去上朝的。” 第八十八章 给朕安静 晨光微熹,天色才刚刚亮起来没多久,进宫的大门便缓缓的开启。 蔺绍身上穿着玄色的朝服,缓慢的朝着皇宫里面走去。 他的身边没有别人,周边的文武百官都离他远远的,根本不敢接近。 看到他今天来上朝,满朝文武大臣皆是一脸震撼。 大臣的眼神有些不对,各种各样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蔺绍脊背挺的笔直,他没有和别人进行交流,独自走在最前方。 朝堂之上,薛离璟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他的面色阴晴不定,视线轻飘飘的从蔺绍身上掠过。 昨日他就下达圣旨,北镜境的冤案算是彻底的被频平平反,虽是如此,他的内心依旧充满怨念。 蔺绍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是很强大的,这次他又解决北境的反贼,此事结束,他更是深得民心。 且不说别的问题,蔺绍手里面还掌握着兵权,这两者结合起来更是让他心生忌惮。 “陛下,微臣有一事启奏。” 礼部尚书神色严谨,他双手作揖,从一侧走出来。 朝廷中分为好几派,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便是排除蔺绍的人。 礼部尚书早就看他不爽,这次机会难得,他必定不会放过机会弹劾蔺绍。 场上的人无一说话,他们的视线全都落在礼部尚书身上。 “陛下,蔺绍平反北境有功,但他手里握着兵权又煽动民情,这是谋利之人的征兆。” 礼部尚书凿凿有词,“微臣认为应该斩与玄武门之下,以儆效尤。” 礼部尚书想杀蔺绍不是一两日,在很久之前就有做想法。 今日恰巧有机会,他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必定斩草除根。 机会难得,他若是不借着北境的事情解决掉蔺绍,日后必定是后患无穷的。 礼部尚书在前面,其余的人也纷纷站出来弹劾。 他们全部都是一派的,背地里早就巴不得蔺绍死掉。 先前在江南,他们也有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若不是蔺绍命大,恐怕都没办法回到京城。 “陛下,礼部尚书所言极是,蔺绍本是当朝丞相,他手中握着兵权,又成何体统?” “是的,宁可错杀一百,那也不能够放过一人。往昔三皇子蒙冤,就是他在暗中包庇,这是养虎为患呀!” 诸多大臣相继的跪在地上,他们言之凿凿地想要将蔺绍定罪。 面对那些大臣的质问,蔺绍却不急不慢的站着。 朝廷有很多的人,除去他们这一派以外,还有不少的人都是支持维护蔺绍的。 眼看着礼部尚书胡说八道,刑部侍郎州气愤,猛地走出来。 “简直是危言耸听。在场的诸位也都是经历过不少事的,为何你们一个两个的不能明辨是非呢?” 周元礼昂首挺胸:“以我之见,丞相乃是有功之人,他击败匪寇,救百姓于水火,是朝廷的功臣。” 周元礼原本就看不起礼部尚书,看到他弹劾蔺绍,他的反应是最为激烈的。 兵部尚书秦怀远也走出来,帮着一起说话。 “微臣也支持丞相,蔺绍先前的确尚未禀报此事,但这事非同小可,若是一一上报上来,恐怕有不少百姓遭遇不测。” 慕少白发现有人维护蔺绍,心情才稍微好受一些,眼看着场上的人变得寂静,他也表达态度。 “陛下,微臣手里面有很多的证据,微臣手里面不仅有李七虎亲笔画押的罪证,更是有罪臣和李家管事合谋的书信。” 慕少白没有任何犹豫的,就从怀里面取出一张信封。 他早就猜到会有今日,昨天便早早的做好准备。 一切就像他料想的一样,东西全部都派上用场,并且在关键时刻为蔺绍辩白。 薛离璟感觉到头疼,他朝着旁边的太监传递眼神。 太监感觉到视线,就立刻进行行动。 书信被太监拿上去,薛离璟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动作又快又急的。 上面的内容简洁,一张是认罪书,还有一张就是李府管事与匪徒密会的书信。 慕少白察觉到对薛离璟的神色不对,连忙在一旁说话。 “皇上,信中的内容已经很明白清楚,他们就是想要陷害蔺丞相,借刀杀人。” 此言一出,朝堂上面的百官满脸震撼,大家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 李德昭脸色变得煞白,他伸出手指,直勾勾的指着慕少白,“闭嘴,大殿之下你岂敢血口喷人?” 李德昭还试图蒙混过去。 但蔺绍的脑子却格外的清晰,看到对方的样子,他立即逼问。 “李德昭,你口口声声说血口喷人,那我问你,为何你家里面的管事会连夜逃到江南?难道是你放的吗?” “赵成章管理着整个李府,他忽然间消失不见,我不相信你不知情。” 蔺绍也叫人调查过,赵成章昨天就看不到人。 慕少白找到证据,就一直叫人盯着李府,奈何赵成章太过狡猾,当他派人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得知对方前往江南的消息。 连续几句逼问下来,李德昭被气的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这些全都是铁证,他一时之间更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薛离璟脸色万分难堪,他盯着那封书信,指尖颤抖着。 从一开始他就有想法,他打算借着李德昭的势力打压蔺绍,但他却忘记慕少白的存在。 要是没有他今天带来的证据,他的确想要当众解决掉蔺绍。 朝廷上的氛围古怪,薛离璟无心再顾及其,他一掌便拍在桌面上。 “给朕安静。” 薛离璟语气微怒,视线夹杂着怒气看向李德昭。 当事人立刻把头低下去,不敢再继续对视。 “慕卿拿着罪证过来,朕自然是相信他的。”就算是想要借势再继续打压下去,那也无计可施。 “蔺相,你放心,朕还是相信你的。这次北境的事情多亏有你,若不是你力挽狂澜,事情怕是更加糟糕。” 薛离璟眼里说着客气话。 他目光看向李德昭,态度极其的冷淡,“李德昭,你涉嫌和北境勾结,下朝后主动去大理寺认罪。至于赵成章的事情,全部都交给慕卿。” 等到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薛离璟怒气冲冲的离场。 事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先前弹劾蔺绍的人都不敢说话,全部都压低脑袋,就怕会惹火上身。 第八十九章 心里仅有你一人 一听到下朝,那些人就立刻离开,不敢有过多的停留。 慕少白走到蔺绍身旁,双方准备离开。 两人刚刚踏出半步,身后就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皇上口谕,宣蔺绍随驾赏梅,不得耽误。” 慕少白听到是皇上要见蔺绍,反倒变得有几分严谨,立刻凑过去低声提醒。 “蔺绍,你可要小心一些,陛下突然邀你一起同行,恐怕有目的。” 慕少白并不傻,从今天的事情他就看得出来,薛离璟早就容不下蔺绍。 今天他没有解决掉蔺绍,心里面怕气的牙痒痒。 蔺绍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好,他担心对方过去容易吃亏。 “无妨,既然是陛下邀请,那我肯定是要去的。” 蔺绍淡淡一笑,“若是我不去,那便是抗旨不尊,岂不是更加能被人抓住把柄?” 去不去都有问题,与其被人诟病,倒不如堂堂正正的去见薛离璟。 蔺绍并没有和他多说,在太监的带领下,他很快就来到御花园。 这个季节梅花开的正盛,在御花园的深处,便有一片梅园,刚刚靠近梅园,一股清香的梅香便扑面而来。 蔺绍一眼就看到背对着他,站在梅林尽头的人。 他已经把人带到,很快就从此处离开,并没有过多停留下去的意思。 蔺绍并没有多想,快速的朝着薛离璟走去。 薛离璟换上一件明黄色的常服,他的背影有几分落寞,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便缓缓的回过头。 “蔺卿。” 薛离璟声音柔和,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暖意。 “今天朝堂的事情让你受惊,朕也没想到李德昭会突然掺你。” 薛离璟避轻就重的开口,他反倒是把所有的责任全部都甩给李德昭。 “皇上严重,微臣相信朝廷,亦是相信陛下。” 蔺绍双手作揖,不卑不亢的说道。 薛离璟原以为面前的人会很愤怒,甚至社会质问,他却没想到蔺绍会那么冷静。 薛离璟一时有些僵硬,随后他缓缓的朝边上走去。 “也是,你的功劳朕是看得到的,你绝对并非是这种人,好在还你情白,朕也可以放心。” 薛离璟回想起蔺绍在朝廷的情况,依旧有些好奇。 “朕有一事不理解,面对弹劾,你为何连一丝反驳都没有?” “你应该是清楚的,这罪名一旦落在你的头上,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难道你不怕死吗?” 世人终归有一死,在生死面前,很多人都是充满畏惧的。 面对他的询问,蔺绍倒是一片淡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微臣没有任何可以害怕的,只希望天底下所有的百姓,都能够过上好日子。” 蔺绍说话铿锵有力,让人找不出任何的毛病。 听他说出那么些话,薛离璟内心多少有些感触。 “也罢,朕今日叫你来是赏梅的,这梅花开的很好,你且陪朕一起,我们看看这早春的梅花。” 薛离璟并没有想继续说下去,他转身走在前面。 两人前后走着,他们来到花园深处,刚刚走过一片假山,忽然间有一个人便从头顶跌落。 蔺绍反应能力非常的迅速,在那人要掉下去的同时,立刻把人抱在怀中。 伴随着一阵特殊的香味,蔺绍一下就认出对方的身份。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她的头发微乱,手中拿着篮子,里面装着一束束极艳的梅花。 “明珠,你还真的是胡闹。” 薛离璟盯着面前的人,语气严肃,但话里面却听不出任何的怒气。 “九公主。” 蔺绍反应过来,立刻行礼问好。 他刚刚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便猜到薛明珠的身份。 薛明珠是当今最受宠的公主,年方十七,她容貌俊美,性子却娇蛮天真。 薛明珠眼底染上喜色,她立即站稳身体,直勾勾的上前去拉蔺绍。 “蔺绍,假山上面有蛇,你快点救救我。” 薛明珠脸色非常的苍白,说着还往蔺绍身后躲。 两个人的位置靠的很近,蔺绍还是朝着对面看去,却并没有看到假山上面的蛇。 蔺绍想到在一旁的薛离璟,急忙把手臂挣脱,“公主,想必蛇已经逃脱,你可以放心,它不会再继续纠缠你。” 蔺绍不卑不亢的开口,说完他甚至是朝后退半步。 薛明珠非常的娇蛮,看到他的动作,立即不高兴的质问,“你是排斥本公主的接近吗?” 薛明珠眼里的难过稍纵即逝,她有些不开心。 “男女有别,且不说明是当朝公主,就算是普通的宫女,微臣也不会有半分出格。” 蔺绍双手抱在一块。 他的语气冷淡,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看到他那么冷静,薛明珠一时有些口不择言。 “真是不知好歹,在这皇宫中对你最好的便是本公主,你以为我父皇和三哥是真的对你好吗?” “他们不过就是看到你有能力,想要利用你罢了,真正在意你的,也不过就只有我而已……” 薛明珠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打断。 “薛明珠。” 薛离璟脸色有些许的难看,他没想到对方就那么直接的说出口。 他的确是忌惮蔺绍,同样也想把蔺绍解决掉。 但这要是说出来,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哼,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马上就走,不碍你们的眼。” 薛明珠气呼呼的,她把篮子里面的梅花掏出来,全部都丢在蔺绍脚下。 事情发生的突然,薛明珠走的也很快。 经过她刚才这么一闹,薛离璟没有任何的兴致,干脆就叫人送走蔺绍。 从皇宫离开,蔺绍乘坐着马车回到府里。 刚刚来到偏院,他就看到身穿一袭素衣,坐在院中的蘅芜。 蘅芜把手上的书籍放下,她感觉到有一阵香味传来,便朝着门口看去。 “你回来的这么晚,应该是和五公主有关系。” 蘅芜嗅觉非常的敏感,她自然能闻到对方身上那非比寻常的味道。 “我和她的确是见过,但你放心,我心里仅有你一人。” 蔺绍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是相信你的,但五公主看中的东西可不会轻易放弃。” “你可能不清楚,在皇宫里面也有我的人脉,就在前几日,我还拦截到了她的一封书信,并且她昨夜就来过蔺府。” 第九十章 跟我一起去 今日是薛明珠的生辰,宴会设在含光殿,整个宫殿最为耀眼,薛离璟亲自叮嘱,一定要大办特办。 今天受邀的皇亲贵胄也不少,不少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带着家眷出席。 在这一场生日宴上面,更是惊动许久没有露面的老太妃,她也亲自抵达宴会。 蔺绍乘坐的马车就停在宫外面,一路上带着蘅芜走进含光殿里。 蔺绍穿的并不奢华,一身简单的墨色常服便是他今日的装扮,他的腰间别着青玉,长发束起。 而他身边的蘅芜,更是穿着一袭月色的长裙,发间并没有任何的簪子,仅用两枚素簪来固定住那一头青丝。 两人穿的都很普通,当他们走入含光殿的瞬间,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两人身上气场强大,配上那一张脸,即便是在普通的衣衫,那也将他们只衬托的无比耀眼。 蔺绍带着蘅芜入座,他自然能够察觉到场上那些大臣的视线,入座后,他便若无其事的给蘅芜倒上一杯茶。 “夫人今天倒是穿着素净,今天到底是九公主的生辰,你难道就不怕她诟病吗?” 蔺绍低笑着询问。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从他们在一块开始,蔺绍就注意到蘅芜穿的一直都是很素净的。 她不争不抢的,和那些皇族贵女完全不同。 “没事,今天是九公主的生辰,我若是穿的太过华丽,反倒是有些喧宾夺主。” 蘅芜平静的摇摇头,“你也应该清楚,我平日就不喜欢太过耀眼夺目的,我今天要是穿的太过耀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是来挑衅的。” 蘅芜一向就不争不抢,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讨好别人。 “难得你这般体贴,今日虽是九公主的生辰,但你还是少喝些酒,这里的茶水都是不错的,你若是觉得渴,多喝点茶水。” 蔺绍不希望蘅芜饮太多的酒,便主动提醒蘅芜喝茶。 “到底是你体贴入微。” 蘅芜并没有拒绝,端着茶水就喝起来。 蔺绍并非是普通人物,作为这次平定北境的大功臣,没人敢靠近他分毫。 刚入座没有多久,旁边的歌舞声就停下来。 从他们进场开始,周围就有很多的舞女跳舞,等到舞女停下,外面传来太监的声,“九公主到——” 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他这么一吆喝,场上所有人全部都朝着外面看去。 蘅芜只是看两眼,但很快又把视线收回来。 下一秒,薛明珠就在众人的视线中来,她身上穿着一身红色的纱裙,长发被挽起,头上更是戴着各种各样奢华的簪子。 薛明珠从外面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在人群中央坐着的蔺绍,看到他和蘅芜有说有笑的,她的样子有些落寞。 等到她走到里面,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行礼。 “诸位都不用客气,今日虽是本宫的寿辰,但这里到底不是朝廷,大家都不必拘礼,静心畅饮即可。” 薛明珠双手一抬,叫大家起来。 薛明珠说话间又悄悄的去看蔺绍,发现蔺绍扶着蘅芜坐下,心里又有几分不甘。 声乐响起,舞姬再一次挥展长袖,从外侧走进来起舞。 场上的大臣都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落座没有多久,不少的人就向薛明珠行礼问安。 他们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全部都献给薛明珠。 到底是送给薛明珠的,每人的礼物全部都是精心准备的,都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薛明珠觉得无趣,哪怕是收下那些大臣的礼物,也是神情恹恹的。 没多久过去,薛明珠就从席间离开。 她刚走没有多久,一个小宫女就弯腰前来,“丞相大人,公主请您过去一趟,她想邀请您去赏梅。” 小宫女的态度极好,说完话就在旁边候着,静静的等待着蔺绍。 场上的人都是在说话,蔺绍这边的情况没有人看到。 蔺绍放下手里面的杯盏,他神色平静,微微蹙眉的盯着面前的宫女。 “你回去告诉九公主,本相携妻而来,且能独自和她私会?” 蔺绍堂而皇之的开口,“要是公主有什么事情可以当场和我说,没必要在背地里见面。” 薛明珠这么做反而有些问题,要是被别人看去,怕是会留下不好的话柄。 见到蔺绍的态度固执,宫女也没好,再说什么就果断的先离开。 蘅芜手里面拿着茶,慢悠悠吃着桌面上那些精致的糕点。 她没有开口说话,就好像此时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多久,另外一名太监就走过来。 “蘅芜大人,九公主请您去东阁使用新制的香膏,请您务必赏脸,跟我一起去。” 薛明珠也是看到蔺绍不愿意过来,干脆就把蘅芜叫过去。 蘅芜还是打算看戏的,但她没想到那太监会叫自己。 她不清楚对方的用意,但也觉得这里面可能没那么简单。 “麻烦你回去告诉九公主,我对那些东西没有任何的想法,让她去找别人使用。” 薛明珠一下子找蔺绍离开,一下子又找蘅芜离开的,她到底是什么心思,两人都不清楚。 但不管她有什么心思,蘅芜都不打算和薛明珠赴约。 接二连三的被拒绝,太监无奈离开。 场上的人观察到这里的情况,他们互相传递眼神,但到底也没人敢说什么。 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是解决,对方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动静,但没想到第三名宫女很快就赶过来。 这次和一开始都不一样,宫女的神情紧张,立刻来到蔺绍面前,“丞相大人,陛下找你去偏殿讨论北境事情,请您别耽误。” 蔺绍原本还打算拒绝的,但一听到事情和北境有关系,多少又有些吃惊。 北境的问题全部都处理的差不多,对方忽然间那么说,恐怕是别有目的。 蘅芜猜出这里面的原由,不由的摇头去拍打蔺绍,“你我心里面心知肚明,这恐怕是有人想要叫你过去。” “你留在这里也不好,这次是陛下召见你,你还是赶紧过去吧。” 薛离璟身份摆在那里,他要是不去,那必定会忍怒薛离璟。 第九十一章 捉拿场上所有刺客 蔺绍着急忙慌的离开,等到他刚走没有多久,薛明珠身边的宫女再一次过来。 “蘅芜夫人,我们九公主请你去东阁,今日是她的生辰,你若是驳了公主的面子,那恐怕也不好。” 宫女的话里带着几分威胁,蘅芜听出对方的语气,一个宫女怎敢这么对她说话,这怕是有人在上面授意。 想到蔺绍被皇上叫走,蘅芜也没什么事情,干脆就打算去见见薛明珠。 薛明珠能够叫她过去,那肯定是有目的的,她甚至是都不用多说,就能够猜出薛明珠要做的事情。 蘅芜这一次答应的很快,轻轻松松的就同意宫女。 宫女走在前面的位置带路,没多久就把她带到东阁去。 东阁静悄悄的,蘅芜从外面走进去,才发现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整个屋子安静的有些可怕,唯有案板上摆放着一只流金香炉。 香炉里的青烟冉冉升起,里面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蘅芜朝着香炉靠近,她没有过多的举动。 “九公主,你既然想找我见面,那你也应该出来才对。” 发现对方没有出来的意思,蘅芜冷冷的开口。 一句话落下,旁边的纱幔开始晃动起来,一些宫女从外面走进来。 他们朝着蘅芜行礼,随后却一言不发的封闭了门窗。 等到门窗封闭完毕,一位嬷嬷便从旁边走过来,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夫人不要见怪,公主说你要是来,请你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嬷嬷的话说完,就有一名宫女端着茶水走过来,上好的碧螺春香味扑鼻,茶汤清澈。 宫女端着碧螺春过来,蘅芜的视线落在了碧螺春上面。 仅仅是查看了碧螺春一眼,她就瞧出这里面的问题,蘅芜不动声色,端起那一杯碧螺春,慢慢的抿上一口。 “我要是猜的没错,里面应该是被放了软筋散吧,但量并不大,喝下后就能够让人无力挣扎。” 蘅芜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来下毒的人非常的娴熟,平日怕是没少做这档子事。” 语毕,场上的那些宫女脸色大变。 宫女们都没有说话,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开始。 “你怎么知道的?” 嬷嬷到底是有些好奇,她先前就调查过蘅芜的身份,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你们可能有所不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陷阱,但你们应该忘记,我的父亲可是江南第一暗器世家的掌舵者,我从七岁开始就学会辩毒。” “就你们给我下的这毒药,那不过就是小菜一碟。” 蘅芜也懒得说那么多的废话,她的手非常的迅速,直接拿出数枚银针,甩飞出去。 每一枚银针都非常的刁钻,全部都精准的射到眼前这四名宫女的肩并上。 蘅芜并没有想过杀死这些宫女,但那几枚银针却能够堵住她们身体的穴位,让她们身体发软,无法反抗。 “我去告诉九公主,想要羞辱我的话,就叫她当面来和我对质,用这些下作手段,我只会瞧不起她。” 蘅芜言语里带着几分气愤,极具冷漠的开口。 说完话,蘅芜就准备离开宫殿,然而她刚走出去,没想到有数十名黑衣人翻墙而入。 “抓住蔺绍的妻子,其余人不必多管。” 黑衣人是有目的性的,他们全部都蒙着面拿剑。 等到话说完,所有的人就把蘅芜团团包围住。 他们全部都穿着一身黑衣,双方没有交手,蘅芜都能看出来这些人实力强大。 “你们还真是大胆,居然敢对我动手,那就来试试。” 蘅芜没有任何的惧怕,她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匕首。 她早就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子,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她必然可以独当一面。 蘅芜身体闪身飞出去,她凭借着灵巧的身法,用匕首刺破两名刺客的喉咙。 另一名刺客逼到她身后,就在要举刀的时候,却被蘅芜一个肘击,撞破鼻骨。 场上的人数太多,即便是她的身法了的,那也很难以一敌多。 蘅芜已经做好和对方殊死拼搏的打算,她捏紧手中的匕首,没想到这时大门却被踹开。 蔺绍红着眼眶,他手中拿着长剑,从门口走进来,“你们这些人当真是大胆,谁准你们动我妻子的?” 这里是皇宫内院,能够进入皇宫内的人,身份必定不简单。 蔺绍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但却想要逼他们亲口承认。 黑衣人并没有任何的惧怕,看到跑来的人反而有些得意。 “蔺绍,我原先是准备挟持你的妻子,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既然你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刺客准备继续动手,不想头顶的瓦片碎裂,慕少白带着不少人飞下来。 “真是热闹,那么大的场面,也应该有我才对。” 慕少白带着不少的侍卫,他不想说那么多的废话,立刻就动手起来。 “大理寺办案,所有人听我命令,立刻捉拿场上所有刺客。” 慕少白带来的全都是强者,他的命令下达,所有的侍卫都开始动手。 双方交战,奈何这些刺客全部都是死士,见到没有办法,他们便抹脖自尽。 远处,薛明珠看到蘅芜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她的眼里怒易沸腾。 薛明珠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对方身着华丽的衣裳,“公主,你也别太难过,我还有另外的办法。” “这一次事情没有成功,但另外一个方法却是万无一失的,能够彻底的以绝后患。” 女子的话引起薛明珠的注意,薛明珠转过头询问,“什么法子?” 她原本是想要教育一下蘅芜,没曾想最后变成这样,还好那些人都是死士。 “我手里有一种药,只需要点上一根,便可以让人昏迷不醒,要是公主能在他的榻上醒来,蔺绍必定不会再把你推开。” 薛明珠瞳孔地震,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就听出对方这话里的意思。 “你确定这样能成吗?我担心会出事。” 薛明珠心里有些不安,她害怕这样会彻底的推开蔺绍。 “这必定是没问题的,公主若是不用这种方法,恐怕再也没办法接近蔺绍。” 暮色深沉,蔺绍处理掉那些死士,最后找理由离开皇宫。 第九十二章 早点休息 刚回到府邸,管家匆匆走来。 他的神色异常,说话的语气拔高几分:“大人,您不在的时间里,表小姐在闺房中割腕,要不是丫鬟发现的及时,恐怕她的小命就救不回来。” 解如意一开始是做错事情,但她也得到应该有的惩罚。 得知她割腕自尽的消息,蔺绍和蘅芜的脸色都是一片震惊。 “你先去处理好伤口,我去看看解如意。” 蘅芜还是担心蔺绍的身体情况,看到蔺绍要去观看解如意,蘅芜连忙抬手阻拦。 和别人的情况比起来,她更加操心蔺绍的身体,不想他遭遇任何的不测。 蔺绍看出蘅芜的担忧,最后他点点头,打算让蘅芜先去看看解如意。 管家既然来回禀这件事,那就说明人没有多大问题。 两人分开行动,蘅芜迈开腿,朝着偏远走去。 她上次的事情被发生后,就一直被蘅芜安置在偏院里。 路上管家跟着蘅芜一起过来的,他把解如意身体情况告诉蘅芜。 知道对方没什么大碍,蘅芜也稍微放心一点。 来到解如意闺房,蘅芜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以及血腥味。 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味道异常的难闻,蘅芜抬起头朝着床榻上看过去,才发现当事人双目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蘅芜视线逆转,最终落到她缠着白布的手腕上。 她的手臂缠着许多的白布,或许是伤口很深,白布上面都有血丝渗出来。 解如意情况非常的狼狈,她嘴唇干裂,脸颊凹陷下来,原本清秀的脸也如同枯木般。 从她刚来到府上起,蘅芜就知道她极其的骄傲,平日里更是非常注保养。 今日看到她这么的狼狈,蘅芜还有几分不解。 “表小姐这是什么情况?” 蘅芜压低声音询问,似乎是有些好奇。 “表小姐情况并不是很好,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后面我发现不对劲,破门而入才发现她割脉。” 丫鬟没有任何犹豫的,她哭丧着脸,把大致情况告诉给蘅芜。 “大夫给她治疗过,这次的伤口很深,若不是治疗的及时,恐怕这条命就丢了。” 回想起前面看到的场景,丫鬟都有些心惊胆战的。 听丫鬟说完话,蘅芜缓缓的走到床边,俯身查看伤势。 解如意你就是割破手腕,这才导致失血过多的。 仔细检查一遍,蘅芜发现伤口不深不浅,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 倘若她要是一心求死,那绝对不会这副样子。 “她有没有说过什么?” 蘅芜陷入沉默,最终是忍不住的继续询问。 “我发现表小姐失血过多,就把大夫找来,大夫给她包扎的时候,表小姐一直叫嚷着不想死。” 听丫鬟把所有话说完,蘅芜基本上明白一个大概。 蘅芜一开始猜测就是对方故意设局,如今听丫鬟汇报完消息,她倒是更加的确定。 解如意就是故意设计的,扮演一出苦肉计。 “解如意,周围没有旁人,也没有必要一直装下去。” 蘅芜毫不犹豫的开口揭穿,她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解如意。 结合前段时间她的所作所为,蘅芜也能猜出解如意的用意。 她费尽心思的搞出小动作,怕是想要借此来获得他人同情。 解如意一下子瞪大眼睛,她紧张的手死死的抓住被褥。 “蘅芜,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是真的知道错误才会选择自尽的。” 解如意极力的辩解,说着说着,她的泪水便滚滚而落。 “我先前的确做过很多混账事,但我到底是蔺家的人,我知道错误,也是认真的悔改。” 解如意说个不停。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的,蘅芜一句话都听不下去。 “你说的任何话,在我看来都没有用。”蘅芜早就不信任解如意,“来人,好好的照顾表小姐,另外再给她煮一些参汤过来。” 解如意身体情况太过虚弱,蘅芜想到时候问罪,不想看到她病恹恹的。 蘅芜把所有的话说完,就立刻走出去。 没想到刚来到院中,那丫鬟就跟在蘅芜的身后,她脚步匆忙,拦住蘅芜的去路。 “夫人,您没有必要这么的仁慈。表小姐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丫鬟愤愤不平的说话,看她言辞激烈的样子,怕是知道什么隐情。 “你为何那么的愤怒?” 蘅芜有些不理解。 “你可能不知情,解如意三番两次的想要陷害您,上次还在您喝的茶水里下毒,害您腹痛一整夜。” 房间里的大门敞开着,丫鬟的声音不大不小,屋子里的人刚好能够听到。 蘅芜没想到丫鬟那么的真诚,她淡淡的开口。 “上次她对我下毒,我早就知道。那毒量很轻,她那样不过就是想让我出丑。” 解如意手段还是太嫩,蘅芜对毒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多。 她那会也是故意而为之的,就是想要打消解如意的疑惑。 “她那些手段都是雕虫小技,要真想让我死,恐怕也会采取别的手段。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每日照顾好她便是。” 只要她做的不过分,蘅芜都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她一条小命。 大厅之上,烛光明亮。 蘅芜匆匆的离开偏院,她原本是准备回去的,恰巧路过大厅。 老夫人就在上面坐着,屋子里面点燃着熏香,味道格外的好闻。 原本老夫人是在打盹的,看到蘅芜路过,便睁开眼睛招手。 蘅芜抬脚朝着里面走去,“老夫人,更深露重,你应该早点休息才对。” 老夫人的身体原本就不行,蘅芜也不想她太过操劳。 “我睡不着,白日里睡的倒是多,再睡下去,身子骨该乏了。” 老夫人嘴角带着笑意,她招了招手,让蘅芜在旁边的位置坐下,“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去见过如意,还真是造孽,我倒没想到她竟是这种人。” 老夫人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遗憾,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那么做。 整个府邸就那么大,老夫人作为当家主母,这些事情她多少都能够听到消息。 “祖母别太难过,如意身体并没有多大问题,好好调养一下,就能恢复如初。” 第九十三章 想的那么简单 蘅芜看出老妇人的纠结,解如意作为表小姐,和她之间多少是有着感情的。 老妇人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主动上前握着蘅芜的手。 “你的心地善良,家中并没有父亲帮衬,你嫁到我府上,倒是处处为家人着想。”老夫人眼中带着泪花。 “我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你能够放过如意,她到底是我的外孙女,我也不想看着她眼睁睁的死去。”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哪怕是对方做了再多的错事,她都不至于处理掉解如意。 蘅芜听到老夫人说出那些话,倒并不觉得有多少的意外,她能够猜出来对方的态度。 时候也不早,老夫人摆明是在等着她,看到老妇人这样操劳,蘅芜也给足面子。 “祖母,你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处理的。” 蘅芜情绪稳定,轻声回复:“到底是血浓于水,亲情难断,解如意做错的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也不会轻易的翻篇。” 要是不给对方一些教训,往后肯定会更加无法无天。 老夫人还想要继续说什么,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蔺绍迈腿从外面进来,他还穿着那一身常服。 蔺绍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的脸色并不好,视线扫过在场的众人。 “解如意做错事情绝对不能善罢甘休,如今朝廷的事情稳定,那就送她去城外的庄子里养病,没有我的命令不能回京。” 老妇人知道蘅芜的耳根子软,这才单独和蘅芜说话的。 当她听蔺绍把所有的命令下达,老夫人身躯一震,颤抖的手指质问蔺绍。 “绍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把她送到城外去?” 解如意就算做出再多事情,老夫人也没有把人送走的心思。 “你应该清楚,她才刚刚捡回一条命,你就让她搬出去,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老夫人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咳嗽起来。 有些事情她还不知情,她才选择包庇解如意。 蔺绍看到老夫人什么都不懂,最终选择告诉她真相。 “我就是想要救她,才让她远离是非之地的,她留在京城,就是祸端。” 蔺绍面无表情的开口,他的眼神冷漠,不带一丝温度。 “你可能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书房中失窃的密信,就是她和外院的小厮勾结导致的。” “要不是慕少白拦截,北境布防图恐怕早就落到敌人的手中,你说这要是被皇上知道,她该当何罪?” 蔺绍面色严峻,说完这些话,他所有注意力全部都落在老夫人身上。 这件事老夫人显然还不知道,当她听蔺绍说完,身躯晃动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 事情瞒的很好,老夫人的确不知情。 她脸色发白,一只手抓着旁边的扶手,指骨用力。 “我又何须骗你,我是有证据的。” 蔺绍正色道:“我能够留她一条小命,那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那她就不能够再留下,要是再留下,那可就没那么简单。” 蔺绍选择隐瞒,那也算是给老夫人面子。 得知所有的真相,老夫人最终是垂下头来,她抬起手往外摆了摆。 “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做,把她送到庄子外面,安心静养。” 老夫人身体无比的乏味,最终是看向旁边的嬷嬷。 “时候也不早,赶紧扶我去休息。” 嬷嬷也看出来老夫人情绪不佳,最终是没说话。 乌泱泱的一群人散去,蔺绍上前抓着蘅芜的手,“大局已定,明日我就会告诉所有人,蘅芜你会是我唯一的正妻。” 蔺绍神色严谨,他是一日都没有办法再等下去,就想要昭告天底下所有的人。 “难道你不害怕九公主刁难吗?” 薛明珠一直都很喜欢蔺绍,他突然间做出这样的举动,一定会惹怒薛明珠。 “别人的喜怒哀乐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只知道,我的正妻之位,非你不可。” 蔺绍态度严谨,仿佛是很久之前就下定决心。 蘅芜心里暖暖的,她没有说话,将手放到蔺绍的掌心上。 …… 次日黄昏,仆役全部都被蔺绍召集到院落里面。 蔺绍执着蘅芜的手心,两人一起站立在台阶上。 “从今日开始,内宅所有的事情全部都交给夫人蘅芜处理,之前所谓的通房,全部都是谣传,蘅芜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 蔺绍絮絮叨叨的说出很多话,他担心有人在轻视蘅芜,后面的话里更是带着几分威胁。 “从今往后,要是有任何的人敢议论夫人,一律逐出府邸去,杖责二十打板。” 命令下达,院落的所有奴仆满脸震惊。 管家在一旁站着,他的身体发抖,率先反应过来,“是,属下谨遵丞相之命。” 其余的嬷嬷们也开始回复,他们所有人皆是一片震惊,都没有想到蘅芜会成为嫡妻。 告诉给府上的奴仆,蔺绍就把他们全部给打发走。 事情很快就传开,不少的人都在讨论。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就敢在背后小声的嘀咕。 所有人心里都和明镜一样,都清楚事情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都是聪明人,都不愿意丢掉差事。 此事传遍大街小巷,蘅芜成为不少人饭后的话柄。 但她又是丞相亲口承诺的正妻,朝廷的那些官宦贵夫人们都不敢耽误蘅芜。 恰逢这几日他们过生辰,蘅芜同样也收到对方的邀请,而这第一场盛宴,就是在镇国公府举行的。 蘅芜身穿素装,她从外面的位置走进来。 眼下她的身份贵重,刚刚出入宴会大厅,就有不少的人把注意力落在蘅芜身上。 场上的人开始巴结,但有些人却是看不起蘅芜。 他们的身份也不低,自然是瞧不起这位新晋的丞相夫人。 薛明珠今日同样也在受邀之列,她身着盛装,身后更是带着几名宫女,气势逼人。 薛明珠一进来就听到大家对蘅芜的讨论,她面无表情的扫过在场的众人。 那些人全部都闭嘴,不敢再过多的讨论。 薛明珠视线一扫,最后落在蘅芜的身上。 蘅芜独自一人坐着,而不远处就是一些贵夫人们,她们言语轻佻,满不在乎的评论蘅芜。 第九十四章 你也离开吧 夜风吹过,蘅芜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她的步伐缓慢,没多久就走出镇国公府的大门,身后喧嚣渐止,耳边一片清明。 刚走出门口,她便仰头朝着圆月望去。 月亮挂在高处,她的指尖缓缓的落在那一枚玉镯上面。 玉镯上面的凉意传遍全身,她心底荡漾,最终默不作声的下台阶。 刚刚走到下面,小桃从旁边走来,她的声音有些轻缓,带着几分急促,“夫人,宫里的轿辇在旁边等着。” 刚说完,一顶珠红色的轿子就从旁边抬来,前后四名侍卫昂首挺胸,把轿子停在中间。 跟在旁边的还有一位黄衣太监,他手里面拿着金色的符牌。 “蔺夫人,传陛下口谕,请您立刻进宫叙旧。” 太监按照命令行事,早就在外面候着,等着蘅芜出来。 眼看着时候也不早,太监自然想要早点完成命令,不敢有过多的耽误。 得知皇上叫她进宫,蘅芜垂下眼眸,到底是没有多说。 “既然是陛下有请,那就劳烦公公带路,我随您一同前往。” 门口的动静不小,一些宾客听到声音后就出来查看情况。 但太监到底是皇宫的人,即便是宾客满是诧异,宾客们也不敢吭声。 当着所有人的面,蘅芜脸上的笑容未收,她抬起脚朝着轿子走去。 轿子摇摇晃晃,没多久便抵达皇宫深处。 等到轿子缓缓的停下,蘅芜便从轿子里走出来。 “蔺夫人,皇上正在里面等着您,奴才在外面候着,不方便陪您一起进去。” 太监说完话,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蘅芜没有多说,转头就朝着屋子里面走进去。 紫宸殿里,薛离璟独立坐在案前,他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眉宇间威严不减。 许是皇宫内的事情繁忙,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 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薛离璟抬起头,把目光锁定在蘅芜的身上。 “来的倒是快。” 薛离璟明显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蘅芜那么快就进入皇宫。 蘅芜没有多说,当下屈膝行礼,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 “臣妇参见陛下。” 蘅芜不卑不亢的开口,她身子挺得笔直,并没有抬头去看薛离璟。 “免礼。” 薛离璟连忙摆手,在他的示意下,旁边的奴仆们全部都纷纷的散去。 等到所有的奴仆散开,大殿上便剩下他们两人。 蘅芜没有说话的意思,就在大殿中央站着。 许久过去,薛离璟才缓缓的开口,“今日在寿宴上,你说的那些事情可都是真的?” 薛离璟是当今皇上,他的耳目遍布广泛,今天镇国公府的宴席上,有很多的人都是他的眼线。 消息传到他的耳中,那也是早晚的事情。 蘅芜听到后并不觉得惊讶,她甚至是早就料到,对方知晓此事。 “自然是真的。” 蘅芜与其平静如水,“我能说出这些话,那就不怕陛下去调查,倘若事情是真的,那我可就是欺君大罪。” 欺君的罪名没有人能够吃罪得起,面对他的质问,蘅芜自然是没有任何隐瞒的,说出所有的真相。 薛离璟冷笑一声,“你应该清楚,北境有军医,即便是真有什么,那也不应该由你开口。” “此事还关于公主,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揭穿公主的阴谋,你就不怕杀头吗?” 薛离璟明显有些怒气,但凡是聪明人,那都知道避其锋芒。 蘅芜一点都不害怕,更加不害怕会得罪薛明珠。 面对他的质问,蘅芜抬头直视薛离璟。 “陛下,我说的全都是真的,公主她的确做过这些事。” 蘅芜见没有旁人,也不打算再给面子,“况且陛下你也应该知道,公主三番两次的想要毒杀于我,难道这都不是真的吗?” “或许陛下想要因为她是公主,所以就对她偏袒?” 蘅芜没有任何顾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 等到她的话说完,坐在上座的人到底是有些忍不住。 薛离璟立刻把手拍在案板上,怒气横飞:“放肆。蘅芜,朕劝你别不知好歹,朕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薛离璟怒气翻涌着,他那么愤怒,明显是气蘅芜说出真相。 “我并没有指点。”蘅芜立刻跪下来,“我把这些事说出来,就是想要保命,我要是选择闭嘴,那就会像当年那些被她害死的人一样,永远沉默下来。” 这一些话说完,大殿一片安静。 周围静悄悄的,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薛离璟一直死死的盯着蘅芜,看见对方姿态挺拔,他终是忍不住的叹口气。 “也罢,我知道你内心在想些什么,明珠已经被我禁足,终身不得出宫,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能再提起。” 薛离璟多少还是有些偏袒薛明珠,这是他做的最大退步。 蘅芜听到对方被禁足的消息,也有些意料之外,她还以为薛离璟会继续纵容下去。 “是。” 蘅芜终究是选择退步,薛离璟是当今皇上他要想让一个人捂住嘴,那更是有许多的办法。 既然他选择退步,那蘅芜肯定是要识趣一些,总不能够和薛离璟对着干。 蘅芜嘴角上扬,扯出一抹弧度。 薛离璟依旧是沉默不语,他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竟觉得有些刺眼。 他会选择退步,也不过就是保下亲妹妹最后的脸面。 薛明珠做的事情太过分,要真传出去,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薛离璟眉心突突,他的内心升起一抹不耐。 “事情到此为止,你也离开吧,以后少进宫。凡事不必事事出头,这次你运气好,但好运气不会一直跟随你。” 薛离璟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但终究是忍不住的提醒蘅芜。 “多谢陛下提点。” 蘅芜再度行礼,在对方的授意下,她并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就准备离开。 一路上来到大殿门口,她原本是准备要走出去的,听到后面传来的叹息声,蘅芜停下来。 “陛下,你最近是否夜里失眠多梦?” 蘅芜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询问出口。 此话一说,坐在上面的人立刻抬头,眸光死死的锁定蘅芜。 第九十五章 有要事相商 但对面的人并没有过多停留,这会已经离开大殿。 丞相府,书房内。 蔺绍手里面拿着一封密信,他一直都没有说话。 “公主还真像是疯子,据说离席的时候一直都嚷嚷着要杀人。” 慕少白就在一边靠着,他手里拎着酒,边喝边说道。 “今日镇国公府热闹的很,你夫人倒是有本事能够把薛明珠弄成这样,据说皇上都知晓了。” 慕少白耳目众多,他多少也是接到一些消息的。 在这皇宫深院里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线。 慕少白说话时还差看着蔺绍的脸色,没想到对方的脸色极差。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蔺绍有些头疼的捏着眉心,“即便是解决公主,那也会惹祸上身。” 薛明珠身份摆在那里,蘅芜这次突然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两人还在商讨着,门口就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双方一同回头,没想到刚好就看到蘅芜。 蘅芜解开斗篷,随手放在旁边。 蔺绍早就收到消息,知道薛离璟把蘅芜接进皇宫里面。 看到蘅芜平安归来,他加快脚步走过去,连忙开口询问。 “一切可还顺利?皇上找你有什么事情?” 蔺绍话里话外都是担心。 “没有多大的问题。” 蘅芜轻轻的摇头,“皇上叫我去,不过是询问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让我别再生事。” 蘅芜说的半真半假的,显然她是不希望蔺绍操心。 “公主已经被禁足,从此以后不会再打扰到我们,眼下来看,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 看到蔺绍怀疑的眼神,蘅芜又在一边解释。 说话时蔺绍一直看着蘅芜,似乎是想从她的身上看出破绽。 奈何蘅芜的脸色很平常,蔺绍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没事就好。” 此话说完,蔺绍立刻把蘅芜抱在怀里,紧紧的不放开。 看他们两位你侬我侬的,慕少白有些不乐意的放下酒坛子,故作夸张的拍桌。 “我说二位,这即便是你们的地盘,那也要注意一下形象,我还在这里呢。” 慕少白样子有些委屈巴巴的,“你们可要理解一下我这位孤寡老人,可别在我面前秀恩爱。” 两人经常你侬我侬的,慕少白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刚刚不过就是故意那么说,想要借此来打趣蔺绍。 蔺绍侧过头去看慕少白,冷漠的吐出一句话。 “你要是觉得碍眼,那你就给我滚,深夜逗留在丞相府,成何体统?” 蔺绍嘴上是那么说,但却并非是真的要赶走慕少白。 慕少白又开始拌嘴,两个人倒是不嫌彼此。 “你们吵来吵去的,倒像是在打情骂俏。” 蘅芜无奈的摇头。 慕少白原本就是极其有趣的人,他的话比较多,经常和蔺绍拌嘴。 “哎,我不和你一般计较,我看时候也不早,也是时候该走了。” 慕少白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 刚来到门口,他似乎是想起什么,脚步又有些许的停顿。 “以前我倒觉得你是一般女子,眼下看来你可并不一般,能够在宴会上把公主逼到绝路,还真是罕见。” 慕少白这话明显是对着蘅芜说的。 当他得知消息,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一直知道蘅芜并不简单,但能够堂而皇之和公主对着干的,那还真没有几个。 慕少白视线落在蔺绍身上,后面语气压低几分。 “以前我还不懂,以为蔺绍娶你不过就是想要得到江南的势力,眼下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你压根就不是一般的女子。” 蘅芜行事手段绝非普通的人,她做事有分寸,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这样的人跟在蔺绍身边,只会有好处,不会有任何的坏处。 听他这番夸奖,蘅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过多的回答。 慕少白没有逗留的意思,摇摇头后便转身离开。 多余的人走掉,蔺绍立刻把蘅芜揽在怀里面。 “告诉我,是否真的没有什么事情?” 蔺绍明显还是有些不相信,他怕蘅芜对他有所隐瞒。 “这自然是真的。” 蘅芜靠在蔺绍怀里,两人紧紧的相拥。 双方谁也没有多说,夜里安静的很,突然,有一名黑衣人来到书房。 “属下已经查清楚,清云阁昨夜失火是公主焚烧纸人所为,并且……在公主的枕头下面还藏着一枚带毒的银簪子,她的目标是夫人。” 得知一切消息,蔺绍眼神变得非常的冷漠,“封锁消息,同时加强巡防,不要让人有机可乘。” 蔺绍刚刚把话说完,蘅芜就在旁边阻拦。 “没必要,既然她想要诅咒我,那就随便让她诅咒我,要让她梦里做噩梦都是我。” “我要活的好好的,要让她做梦都不甘心。” 蘅芜自然是清楚的,她好好的活着,就是对对方最大的惩罚。 蔺绍没有再多说什么,最后按照蘅芜说的去做。 黑衣人刚走没多久,管家就着急忙慌的进来。 管家在门口候着,声音颤抖着。 “大人,皇宫里面传消息,陛下让您明日带着夫人一起进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管家诚惶诚恐的,消息是他刚刚收到的,他马不停蹄的就把消息告诉给蔺绍。 “这时候突然传来消息,怕是有什么引擎。” 蔺绍有些担忧起来,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何用意。 “不用担心,我会陪在你身边,有任何的问题和困难,我们一起扛。” 蘅芜抬头抚平蔺绍的眉头。 秋狝大典设在城外骊山行宫,这次去参加大典的人还不少,蔺绍老早就备好马车,两人一起前往行宫。 大殿之内,蔺绍和蘅芜朝着薛离璟行礼,上面的人但笑不语,在原地拍拍手,就有四位美人从外面走进来。 “这四位美人皆是宫中教养的清白女子,朕思来想去,都觉得和蔺丞相最配,不如就让她们到丞相府伺候,蔺夫人你看如何?” 薛离璟把矛头指向蘅芜,他一只手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盯着蘅芜。 场上的人皆是一片震惊,唯独蘅芜冷静的有些可怕。 “既然是陛下赏赐,那我自然是不会拒绝,就让她们同我们一起回府。” 第九十六章 以做惩戒 夜色渐浓,丞相府内的灯火明亮。 从行宫回来,四名美人就被安置在东厢的偏院。 期间美人多次想要献殷勤,但都被蔺绍残忍的拒绝。 书房里,偌大的房间安静的有些可怕,一丁点的声音就会被放大到很多倍。 蘅芜在一旁坐着,她的指尖轻轻的摩擦着玉镯。 从行宫回来,两人就在书房,一直都没有出去过。 蔺绍和她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双手别在身后,站立在窗前。 一片寂静过后,蔺绍最终转过身来,他的手中拿着那枚毒针,在烛火的照耀下,毒针的光芒不减。 “她们胆子真大,不过才刚刚进府,就赶在我的茶中添热水三次,分明是想要试探我是否畏惧体寒。” 蘅芜声音很轻,态度却极其的冷漠。 “前面我对她们颇有试探,婉柔指腹上有茧,根本就不是琴弦磨的,应该是常年练习暗器留下的。” “至于那拿着香炉的,熏香配的是梦牵引,能够扰人心神,产生幻觉。我要真喝她递过来的茶水,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头痛欲裂,言行失控。” 蘅芜早就看清楚对方的计谋,但她有些搞不明白,薛离璟为何要安排这些美人入府。 蔺绍在一旁冷哼一声:“皇上就是想要借刀杀人,想看看你我夫妻是否同心。” 表面上是安排四位美人,实际上那四人可不简单。 蘅芜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摇摇头:“应该不是的。” 要真是这样,那太过复杂。 “我猜测,他很有可能是想要逼我动手,我要是对这四位美人动手,那就是对皇上不敬,届时薛离璟就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来给我们定罪。” 蘅芜早就看穿这里面的用途,她不是那种莽撞的人,但要对付四位美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你这样子,难道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蔺绍连忙走过来,在蘅芜的身旁坐下。 “算是。” 蘅芜笑意盈盈的:“要想让她们几人走,也不用大动干戈,但从明天开始,我将会刁难羞辱她们。” 婉柔她们的身份不简单,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宫婢。 蘅芜长时间对她们进行刁难,长此以往下来,她们肯定承受不住。 听完蘅芜说的话,蔺绍凝视片刻,“你这样做多少有些冒险,万一她们对你动手怎么办?” 她们身份本身就不简单,要真的把对方惹毛,就怕会在暗中动手。 听蔺绍那么说,对面的蘅芜却轻笑起来,她笑里带着几分狠厉。 “我的目的简单,就是要她们动手。” 温柔几人不动手,她才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麻烦。 次日,天刚刚微亮,蘅芜就把婉柔几个人叫起。 蘅芜坐在榻上,面色温婉如水:“昨日陛下赐你们入府,这一夜过去,想必你们也歇息的差不多。” “你们也应该清楚,丞相府不养闲人,从今日起,你们便各司其职,侍奉左右。” 蘅芜说罢,她便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几位美人。 在容貌这方面,这四位美人的确是上乘,每人都长得不差。 婉柔上前一步,声音软糯:“奴婢听夫人的话。” “夫人刚醒没多久,奴婢愿为夫人梳妆打扮。” 婉柔说着就来到蘅芜的身后,准备要带她去梳洗。 蘅芜抬起手,连忙阻止婉柔的动作,“不必,这些是我喜欢亲力亲为,你只需每日辰时起热水进来即可,除此之外,申时还要换一次香薰,卯时守在外间听候使唤。” 蘅芜冷冷淡淡的,最后又把视线落到婉柔的身上,“这些都是次要的,若是水温差一度,我都是不会手软的。” 蘅芜提前把话说明白。 面对蘅芜提的要求,婉柔低头应下,她的嘴角却不可查的抽动几下。 眼看着蘅芜吩咐完毕,另一名女子则是捧着茶具上前。 “夫人奴婢在茶水这方面颇有造诣,今日就由奴婢来为你煎茶吧。” 女子长相甜美,身着一身粉色的襦裙。 “你既然主动想要伺候,那我必定不会驳了你的面子。” 蘅芜看着她:“我喝茶比较讲究,茶叶需用三年陈龙井,碾碎后筛三遍,火候必须控制在文武之间,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听蘅芜那么说,对面的女子强颜欢笑点头。 昨日在行宫里,她们看到蘅芜那么好说话,都还以为蘅芜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今日来到府中,事情好像并非像她们想的那么简单。 蘅芜眉梢轻挑,她忽然抬眸声音冷凝道:“还有一件事,你们都是伺候的奴婢,以后见到我必须跪下行礼,不能直视我的眼睛。” “我说的话就是铁令,在我说话时你们不准抬头,不准辩解,否则杖毙。”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面前的四人身体发颤。 下马威给的很足,蘅芜也不想再看到她们,挥挥手后就让她们各自去忙。 当晚,蘅芜设宴在小厅,让她们四人轮流来上菜。 蘅芜坐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们。 等到所有的菜肴端上来,蘅芜立即开始挑刺,她拿着调羹碗汤。 “这一碗汤太烫,端下去凉一盏茶再送来。” 见她那么说,美人不敢耽误,立刻端下去。 片刻后,羹汤再一次被端上来,蘅芜抚摸着碗壁,一掌拍在桌子上:“混账,这汤都凉透了,你怎敢端上来的?” 话刚说完,四名美人立刻跪在地上。 她们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一切不过就是按照蘅芜的命令办事。 “来人,每人打她们十大板,以做惩戒。” 蘅芜下达命令,府里的婆子就在边上候着,蘅芜的命令下达,便立刻下去执行。 她们被按在了长椅上,每个人硬生生的挨了十大板子。 婆子下手用尽力道,每一板都疼痛入骨。 但她们知晓蘅芜的脾气,哪怕是被打的皮开肉绽,也不敢吭声。 好在蘅芜下手知道轻重,这十大板打的是狠,但也不至于让她们血流不止。 等到十大板结束,蘅芜又开始端起碗筷。 婉柔几人在旁边候着,全程低着头,她们不敢说话,静静的在一旁等待。 蘅芜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咀嚼一下。 这鱼肉还没有嚼两口,她猛的就吐在桌面上:“这鱼是谁做的?” 蘅芜故意没事找事情。 看到蘅芜询问,捧香炉的女子低声回答:“回禀夫人,那道鱼是我做的。” 第九十七章 毒妇给我拖下去 女子担心的很,就怕会有一个好歹。 “做的如此难吃,你也配下厨?今晚就跪在厨房灶前,抄写?女诫?一百遍,若没有完成,那就不能吃饭不能睡觉。” 伴随着蘅芜最后一句话说完,女子指甲掐紧掌心,点头认命。 另外三人都不敢吭声,她们尽量压低存在感。 夜里,蘅芜的房门紧闭,她坐在榻上无聊,手里端着一本书籍。 就在她看得入神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响,一道身影略入西厢。 通过她的窗户往外看,恰巧能看到那一抹身影的面貌。 身影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蔺绍。 他假扮成仆人的样子,手里拿着令牌,对旁边的管家低语。 得到命令,管家点头离开,没多久,两名粗壮的嬷嬷带着四个人来到后院的一间暖阁内。 捧香炉的女子好不容易抄写完毕,刚刚想要休息就被嬷嬷带来。 “这几日辛苦你们服侍夫人,大人赏你们沐浴更衣,歇息一晚。” 嬷嬷皮笑肉不笑的。 “既然是歇息,那为何把我们带来这里?” 婉柔有些不好的语感,她连忙在旁边询问。 “这一切都是大人的命令,我不过就是代为传话的。” 嬷嬷冷笑,“几位都是来自宫里,难道还不懂这些事情吗?” “你们长得是很漂亮,但对男女之事应该都不了解,要是能够得到大人的恩宠,说不定明日就能够升做姨娘。” 嬷嬷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她不想浪费时间,说着就立刻把门关上。 担心里面的人会跑出来,离开的时候她还把房间锁上。 屋里一片安静,没多久就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主院深处,蘅芜慢条斯理的把头顶上面的发钗拆下来。 蘅芜一边拆一边盘算着时间,等到她把最后的耳环取下,有一道身影从外面翻窗而入。 看到熟悉的身影,她连头也不抬的把那些首饰放入柜中。 “动作倒是够快的,事情办的应该很顺利吧。” 蘅芜笑颜展开,她立刻站起来去看身后的人。 “一切都很顺利,但你这么做,婉柔那几人怕是要恨死你。” 蔺绍无奈的说话,说着她把外抛解开,随手搭在旁边。 “那倒不至于。今晚过后,她们肯定以为我是在嫉妒,所以才会对她们多加羞辱。” 白天的事情全部都是她一个人故意为之的。 “说真的,我一开始没想过那么快解决她们的,但我想要杀的就是那做菜的女人。” “今日她做的那一道鱼腥臭无比,我猜是因为她知道我孕期厌腥,这才故意而为之,但知道此事的只有宫里极少数的人。” 这也算得上是秘密,能够得到这种秘闻的身份背景必定不简单。 经过蘅芜开导,蔺绍仿佛是想到什么,他同孔一瞬间就瞪大。 “听你那么说,莫不是公主曾经派人往你的饮食中下堕胎药?此事连我都没有仔细的调查,她一个婢女是怎么清楚的?” 蔺绍深思极恐,他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们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宫女,而是公主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薛明珠是不能够进出皇宫,但她的手段却非常的强大。 看来,薛离璟表面上是对对方进行禁足,但却并没有过多限制薛明珠。 “真相大白,那这四人就不能再留着。”蔺绍仿佛是下定某种决心:“明天我让人往她们的饭菜里面下软骨散,然后再栽赃她们勾引外男,找机会把她们处理掉。” 她们留在府里就是祸害,早晚有一天会伤害到蘅芜。 蔺绍不愿意看到意外,最终就打算先解决掉她们。 看到她眼里面的杀气,蘅芜急忙抬手阻止。 “不急,我们若是那么做,反而打草惊蛇。” 蘅芜心里面有衡量,“薛离璟这么做的目的也简单,不过就是在等我犯错,想办法处理掉我,我们若是下手过快,他反而会怀疑我们。” “既然已经清楚她们的做法,我们便静静等着即可,等到她们按耐不住便会主动出击的。”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等到那些人忍不住,他们就可以动手。 “你是想引蛇出洞?” 蔺绍一下子就猜出蘅芜内心的想法。 “是的,我要给她们机会,在她们去松懈的时候一举把她们拿下。” 这两个日的事情结束,想必她们对蘅芜已经恨之入骨。 但她们接到上面的命令,短时间之内必定是不会离开的。 蘅芜一点也不担心,她有很多的耐心与对方耗。 次日傍晚,婉柔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 她小心翼翼的把粥摆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声音温和,“夫人,厨房新炖的燕窝粥。” 婉柔内心有几分紧张,她很害怕会被发现。 在她的视线下,蘅芜端着粥放到唇边,刚刚呼出一口气,蘅芜就立刻把粥放在桌子上。 “这粥不对。” 蘅芜神色伶俐,立刻去看婉柔。 被她这么一看,婉柔反而有些心惊胆战的,连忙跪下来解释。 “夫人,许是糖放的有些多,奴婢这才给你去换一碗。” 婉柔说着就准备要去端碗,没想到却被蘅芜抬手阻拦。 “不对,这分明是紫心兰的毒,少量倒没事,要是长期服用的话,可是会导致滑胎的,甚至致命。” 说到最后一个字,蘅芜立刻把面前的碗摔碎。 “来人,立即把这毒妇给我拖下去,关到柴房里面。至于其他三人,则是让她们在庭院里跪着写?女诫?。” 随着侍女的尖叫,他们被家丁强行拖出去。 临近深夜,黑衣人匍匐在地上。 “夫人,柴房的女子已经招工,她们是公主的旧部,接到公主的命令潜伏宫中,在借此选秀的名义接近您,目的是长期投毒……” 探子没有任何犹豫,把所有消息说出来。 “幕后之人是谁?” 蘅芜在一旁盯着。 “是皇城司副统领周砚舟。” 话音落下,外面就传来小桃的声音。 “夫人,大事不好,柴房那边走水了。” 小桃语气着急,她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 “别急,等晚些在灭火。” 蘅芜抬手阻拦。 …… 三天后,两名婢女跪在皇宫外面,她们字字泣血,控诉着蘅芜的罪行。 第九十八章 最佳帝位 月黑风高夜。 丞相府后山的密林里,火把还没有点燃,靠着稀稀碎碎的星光勾勒出几道人影。 薛白矗立在一片竹林中,他身穿玄袍,眉眼冷峻,没有丝毫的感情。 恍惚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薛白眼里有一抹柔色闪光,他抬起头,望向缓缓走来的蘅芜。 他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喉结滚动,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出来。 “等你许久了。” 薛白低声缓缓的开口。 蘅芜没有吭声,在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夜里风很大,出发前她还拿着一件披风。 伴随着一阵风吹过来,披风也随风飘扬,蘅芜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声音冷漠的有些可怕。 “三皇子,我来此处并非是与你叙旧的,你深夜约我来此,是为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 蘅芜大胆进行猜测,她倒是觉得有这份可能。 薛白在朝廷里也遍布不少的眼线,她觉得对方应该是听到什么消息。 “并非如此。” 薛白主动上前走一步,他的声音嘶哑:“我约你来此,更是为我自己而来。” 薛白眼里情绪翻涌,他的话落下,周围鸦雀无声。 那么一瞬间,周遭连风声都停止下来。 “那天我在西郊围场中毒,要不是你提前识破陷阱,我恐怕不会和你相见,口口声声的说为大局着想,但我知道并非如此。” 薛白情绪不断翻涌,他紧紧的盯着蘅芜的眼睛。 面对他的直视,蘅芜垂下眼睫,“三殿下客气,臣妇所作所为全部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并无私心。” 说话时,蘅芜的言语坦坦荡荡的,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你当真是冷漠。” 薛白眸光微闪,他扯出一抹苦笑,“从小到大,所有人在我面前都权衡利弊,计算得失,唯独你和别人不一样。” 薛白终究是忍不住,他伸出手想要放在蘅芜的肩膀上。 他内心不断的克制着,最终还是把那手收回来。 “哪里不一样?” 蘅芜有些许的不解,她做的任何事情,全都是有目的的。 “很多时候你明明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但你偏要出手,这又是为何?” 薛白这几日一直在思考,他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都在思考蘅芜为什么要这么做。 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能够询问,他必定不会放弃机会,要询问到底。 “我会选择出手相助,完全是因为您是不可多得的选择,当今皇上荒淫无度,若是他再继续执掌天下,这江山怕早晚会拱手让人。” “我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与其让这样的昏君执掌天下,倒不如辅佐一位明君登基。” 蘅芜字字铿锵有力,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认真。 她的模样认真,样子倒不像是骗人的,看她这副样子,对面的人终究是忍不住立刻在原地笑出来。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薛白话里有几分哽咽,明明他脸上笑意满面,内容却听着让人心寒。 “我身边来往的人无数,就连我父皇都并不理想与我,没想到你却觉得我会是一位明君。” 说罢,薛白突然间抬起双手,将手放在蘅芜的肩膀上,他的态度非常的郑重。 “若是有朝一日我登基为帝,我必定会立你为后。”薛白非常的坚定,“你不必着急回我,我也不求你此时回应我。” 听完这句话,蘅芜急得很,她的身体朝着后面撤退半步,连忙摇头拒绝。 “三皇子,切勿再说这些逾矩的话,我是丞相的,是丞相夫人,你我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的联系,除非是国事。” “刚才的那些话我就当做没有听到,往后你不要再提起。” 蘅芜表明态度,说话时,她的样子全程都很冷漠,压根就不给薛白机会。 看到蘅芜这副模样,薛白有些颓废的把手放下去了,“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并没有他,我会等你的。” 即便是被拒绝,他也没有任何的难过,这会心情倒是可以。 听他那么说,蘅芜倒是有几分不理解,她瞳孔骤缩,有些疑惑的去看薛白。 “你会选择和丞相在一起,也无非是尊敬他,爱惜他,想与他并肩作战。” “但我清楚,你和他之间并没有感情的,其实你心里对我也是有些许的不同,从你三番两次救我就能够看得出来……” 薛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看到蘅芜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是停下来。 “不急,朝廷还没有安稳,等到天下太平那一日,你可愿意与我共享江山?” 薛白问出这句话,他并没有着急着询询问答案,反而是转身离去。 等到他离开,身边的那些侍卫也跟着一起走掉。 …… 军营内,帐篷里。 蔺绍放下手里的战报,他揉着眉心,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蘅芜手里面拿着一些茶水,从外面走进来。 看到许久没有见的人出现在眼前,蔺绍也有些许的激动,他阔步上前,立马把人抱在怀里。 蔺绍清楚蘅芜去做的事情,他的话里面带着几分醋意,“他找你何事?” 作为一个男子,他在清楚不过薛白对蘅芜的眼神。 薛白每次看蘅芜的眼神都不算清白,甚至有些目的。 “真是奇怪,我走路这帐篷里却闻到了一股醋味,难道是某个人的醋坛子打翻了?” 蘅芜伸出一根细嫩的手指,抬手搓着他的胸口。 “是,我是吃醋了。” 蔺绍没有任何隐瞒,堂而皇之的说出心中的醋意,“薛白对你的意思你我都清楚,我怕你对他动心,而且他就像条饿狼,我得防着他一点。” 蔺绍表面上不在意,但心里面却紧张的很。 “那你是在害怕吗?” 蘅芜嘴角轻勾,她在旁边笑着。 “当然,你要是想走,我肯定是不会拦着的,但我会跟你一起走。” 蔺绍并没有因为蘅芜的动作就松手,他双手紧紧的环在腰上。 看他这般霸道,蘅芜也没说什么,干脆就靠在他的怀里面叹气。 “应该清楚,我支持薛白有我的道理。他并非是那种无知的人,也并非是冷漠的皇子。” 第九十九章 封赏 “他对百姓有怜悯,要是这样的人日后能够管理朝廷,这是一件好事,我很欣赏他。” 蘅芜向来不擅长隐瞒心里的想法,面对蔺绍的询问,她也毫不犹豫的说出口。 话音落下,蔺绍没有再继续开口,他把头低下来,埋在她脖颈处。 察觉到他有些许的难过,蘅芜抬起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脑袋上安抚。 “你别太难过,我是欣赏他没错,但我心里面始终都是有你的。” 蘅芜说话带着些许的柔和,她最后转过身,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直视蔺绍。 “不管未来如何,哪怕是有一天你踏着尸山血水扶他上位,我都不会变心。” 她郑重的许下承诺,眼里的笑意达到眼底。 得到答案,蔺绍顺吸一口气,眸子并没有任何的转移,一瞬不瞬的盯着蘅芜。 “明天就动手,我联系北境铁骑,我早就设下埋伏,只要周砚舟调动兵马,那就是自投罗网。” 一切都准备就绪,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行动。 看到他安排妥当,蘅芜放心不少,但想到朝廷那边,她又不由得询问。 “皇上那怎么处理?” 周砚舟突然间就这样没了,皇上必定会起疑,要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怕是难以蒙混过关。 “我早就准备好,等到事成后,皇上会收到一份名单。” 那份名单写的清清楚楚的,全都是他这些年默许公主干政,纵容公主滥杀无辜的证据。 蔺绍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既已经下定决心,那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看到蔺绍那么的有把握,蘅芜没有再说什么。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就过去,寅时三刻,紫宸殿外。 薛白一身明黄色常服,缓缓的走来,他身后跟着的是蔺绍和蘅芜。 他们抬腿朝着里面走,还没有等他们走进去,大殿的门口被打开。 薛离璟披着衣裳,他来到外面的位置,恰巧看到面前的三人。 仔细的一看,薛离璟手里面还拿着一纸诏书。 “你们胆子可真大,竟敢逼宫。” 薛离璟气得浑身发抖,他怒吼一声:“朕是当今圣上,你们岂敢以下犯上?” 薛离璟有些不爽,此处到底是皇宫,他不相信对方会如此大胆。 “有何不敢?” 蘅芜看他不知死活,连忙把他的最新细数出来。 “你虽为皇上,却纵容自己的妹妹毒杀忠臣遗孤,甚至私自调动大军围剿江南,逼死三位御史,这又作何解释?” 蔺绍一挥手,一名侍卫就捧着一只镜盒上来。 盒子打开,里面竟是周砚舟死前的供状,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的,薛明珠所有罪行都一一在列。 “全都是伪证,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薛离璟不愿意承认,还一个劲的装死。 “我们又为何要陷害你?” 蘅芜继续开口,“当初柴房的那场火,是我叫人点的,我知道她们会传信于你,也知道你会下令刺杀,我故意留了一条活路给她们通风报信,目的是让你亲口下达杀人的命令。” 这些全都是他们提前布置好的,蘅芜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所有真相被揭穿,面前的人浑身颤抖,踉跄的朝着后面撤退。 “陛下要是不相信,我这里倒是还有一封信。” 蘅芜从袖口取出一张焦边的黄纸。 “您对这张纸应该很眼熟才对,这是昨夜暗卫七杀组首领被捕时交出来的,上面还盖着您的私印呢。” 这印章就是铁证,任凭他想怎么隐瞒都没有用处。 “都是假的,你们陷害朕。” 薛离璟仿佛是发疯一样,他冲上前去,就准备要拿走蘅芜手里的东西。 蔺绍反应的很迅速,他立刻把蘅芜拉到身后。 “薛离璟,你真是冥顽不灵。” 薛白眼里全是悲悯,“先前父皇病重托你监国,你却将他囚禁冷宫三年,断药绝食,却对外宣称驾崩春猎,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 薛白把当初的真相说出来。 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对面的人到底是绷不住。 “都是他活该,谁叫他废我太子之位。” 薛离璟不知悔改,反倒觉得是对方的问题。 薛离璟神志不清,他把往年的事情都说出口。 场上一片寂静,他们陷入沉默。 所有人都不知晓这件事,要不是今天薛白说来,将会一直隐瞒下来。 “薛离璟恶事做尽,不配继任当朝君主,臣妇清明,让三殿下登上帝位,臣妇愿听三殿下差遣。” 说罢,蘅芜立刻跪在地上。 场上的所有人纷纷如此,他们都等待着薛白下达命令。 “来人,把薛离璟带下去,幽禁在行宫内,终身不得踏出行宫一步,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两名铁甲士卫上前,立刻驾着瘫软在地的薛离璟。 天光大亮,一抹晨光洒落在宫墙上。 紫宸殿的风波逐渐平息,铁甲将士归列,薛白没有走向那把龙椅,而是台步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贤德妃的宫殿门没锁,蘅芜没有任何犹豫的推门而入。 当她走到里面,就看到一位身穿素衣的妇人跪在地上。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后宫禁地?” 贤德妃愤怒的回过头,当他看到对面的人瞳孔更大。 “蘅芜,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你不应该死了吗?” 贤德妃身体瘫软在地上,他不断的朝着后面撤退。 看到她这么害怕的样子,蘅芜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慢慢的靠近贤德妃。 手起刀落,鲜血洒在地上。 蘅芜把上面的血迹擦拭完毕,最终转身离开。 她刚走出门口,却迎面碰上薛白。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薛离璟势力全部都被瓦解,薛白能力出众,往后朝野必定是一片宁和。 “此事你办的很好,朕必定会重赏与你。” 薛白忽然间沉思下来,似乎是在想什么嗓子。 “我要封你为靖安郡主,享受亲王的俸禄出入可乘坐朱轮华盖车,见军不拜。” 薛白缓缓的说出口。 在蘅芜的震惊下,薛白笑意更加浓厚,“你不用着急着拒绝,你所做的这一切对得起这称号。” 薛白似乎是还有话要说,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夫人。”一名黑衣人跪地在前,“蔺将军在宫门口备好马车,请您跟我走。” 薛白明显有些不悦,蘅芜却态度坚定。 “朝廷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新帝登基,百废待兴,往后我们再叙。” 说完,蘅芜就加块脚步,选择和黑衣人一起走。 第一百章 在外面候着 红墙绿瓦,皇宫深处。 东华殿偏厅里,蘅芜坐在紫檀木椅上,左手拿着一只白玉蝴蝶簪子。 阳光温暖明媚,透过窗撒在蝴蝶簪上。 整只蝴蝶簪晶莹剔透,蘅芜一声不吭的看着贞子,她嘴角上扬,终究是没动静。 她全程没有任何反应,她面前站着十几名少女,见到她久久没有反应,里面有些人到底是坐不住。 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锦衣华府,身上更是带着阵阵香气。 这些人身份都很贵重,全是朝臣之女,她们被家中安排进宫参选秀女。 “夫人,您面前这位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沈婉柔,沈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在佛前许愿,要侍奉新主。” 嬷嬷在一旁介绍,说话时她脸上堆着笑意。 许是害怕蘅芜不清楚是谁,沈婉柔朝着前面走一步,盈盈下跪行礼。 “臣女婉柔,见过夫人。” 沈婉柔声音极度柔和,与别人不同,她进退有度,懂得拿捏分寸。 “臣女出身微贱,不敢奢望能够入宫为妃,只盼能伺候陛下左右,便心满意足。” 沈婉柔低头行礼,她并没有看蘅芜,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 她的话说完,蘅芜没有着急着回复,倒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蘅芜一声不吭的,静静的把玩着簪子。 不知过去多久,蘅芜终于把那蝴蝶玉簪放回托盘,随后她又拿起一只金丝嵌宝凤头步摇。 她放在手里掂着分量,漫不经心的开口:“东西不错。” 沈婉柔有几分不理解,她抬起头朝着蘅芜看过去,刚好看到蘅芜手上拿着的东西。 看到蘅芜手中的东西,沈婉柔连忙在旁边回答。 “此物乃家母留下的,是先皇后亲赐之物,今天献给夫人,希望夫人能喜欢。” 沈婉柔和其他人都一样,是极其聪明的人,这次他们进入皇宫,每人都带上不少的好东西。 沈家也算下血本,把先皇后的东西都带到皇宫里面。 “你们沈家真是舍得,出手也很阔绰。” 蘅芜淡淡一笑,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废话。 沈婉柔心满意足,忙着在旁边开口,“夫人您喜欢就好,只要是夫人喜欢的,它便是无价之宝。” 一旁的秀女有些看不下去,户部侍郎之女周漪兰连忙拿出一只匣子,把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 “夫人,我手里的东西那绝非普通之物能,这是我父亲从南洋花重金购得的鲛人泪项链。” “此物能够安神定魄,夫人若是带着,必定能青春常驻。” 周漪兰带着几分得意,与神婉柔的东西比起来,她的东西价值不菲。 沈婉柔脸色一沉,似乎也没想到对方会拿出比她还要珍贵的宝物。 蘅芜倒也不客气,她的手一抬,旁边的宫女就立刻把那盒子拿过来。 宫女也是经过稀罕物的,当她看到这里面的鲛人泪项链也连连称奇。 “夫人,这东西绝非一般之物。” 宫里把东西拿给蘅芜,当盒子里的东西落入眼里,蘅芜终究是抬起眼去看周漪兰。 “你比其他人都要聪明,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蘅芜并没有着急着答应对方,反而是开口询问周漪兰。 “臣女别无所求,只愿见圣上一面,仅此而已。” 周漪兰聪明至极,她自然是不敢奢求进宫为妃。 说话时她小心翼翼的,只希望蘅芜能够给她机会。 见她那么回答,蘅芜对周漪兰刮目相看,“你倒是不错的,知道我不喜欢那些争宠的人,你很合我意。” 蘅芜这次帮忙选妃,也是希望能够选择一些知书达理的人入宫。 要是对方怀揣着不好的心思,蘅芜必定会断掉她入宫的想法。 “臣女自然是清楚的,陛下初登大宝,最缺的便是支持,我家虽不如其他的贵女,但若是有机会侍奉陛下,我父亲必定全力辅助陛下。” “想必夫人也清楚,臣女的父亲在粮草调动这方面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臣女十分愿意为陛下排忧解难。” 周漪兰尽量夸大自身优势,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能够进入这朝廷的贵女,那身份都不普通。 周漪兰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愿用最大的利益,能够换她入宫的机会。 她言之凿凿的开口,看她这副模样,蘅芜赞赏的点点头。 和先前的贵女比起来,周漪兰比前面的那些人都要合适。 “嘴巴十分的伶俐,你倒是有几分用处。” 蘅芜微微的转过头去,盯着旁边的嬷嬷,“记下名字。” 周漪兰大喜,她连忙朝着蘅芜磕响头。 沈婉柔在一旁待着,她眼里满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这算是一个先例,其余的几位也纷纷开始献报,大多数都是贵重的东西,这些东西价值不菲,要是换做平常人家,这辈子吃喝都不用发愁。 面对秀女们的殷勤,蘅芜神色如常,偶尔点点头,偶尔询问几句家世背景。 除此之外,但凡是有人回答不对劲的,全部都会被淘汰掉。 等到午时三刻,大厅之中就剩下七人。 前面残酷的淘汰让她们害怕,所有人都是带着家族希望来此的,她们都不希望出现任何的差错。 那么久时间过去,蘅芜感觉到有些头疼,她抬起手揉着眉心。 “休息片刻,让她们在外面候着。” 蘅芜吩咐下去,其余的人也纷纷退下。 蘅芜倒算客气,让她们去外面等候时,还叫宫女给她们端去茶水。 一杯热茶放在手边,蘅芜刚喝上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这一上午过去,你不像是在挑秀女,倒像是在挑货物。” 蔺绍多少是有所耳闻的,他踱步从外面走来,身上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 许是刚从城外走来,他身上还带着些许的风尘。 “那么就过去,难道就这一个看得下去?” 蔺绍看到蘅芜旁边摆放着的鲛人泪项链,仔细端详询问。 “看样子她们全都是庸脂俗粉,全都进不了你的眼。” 蔺绍话里带着几分笑意,最终把东西搁在盒子里面,在蘅芜旁边坐下。 听他那么说,蘅芜不由得睁开眼,语气带着几分嗔怪,“瞎说,我不是替皇帝选妃的,我是在挑选为我们可用之人。” 要是挑了把利剑在身边,那随时随地都有风险,要是挑的人知心知底的,蘅芜也不必害怕。 “我挑的人必定是可用的,必须不会对皇上动真心,若是动真心,会出事的。” 蘅芜清楚这里面的事情。 英雄难过美人关,哪怕是当今皇上,那也未必能够过得去。 第一百零一章 给你们机会 蔺绍见蘅芜一板一眼的说话,终究是忍不住的笑出来。 “若不是你也怕了?” 蔺绍嘴角笑意浓烈,平时蘅芜做事都是很稳妥的,像今日这般认真的,还真没有几回。 “我是怕他被人拿捏。” 蘅芜放下手中的茶水,她把身后的窗户打开,看向在庭院里面那些少女们。 少女们在庭院中站着,她们低着头,即便是周围没有人,她们也不敢吭声。 “皇上性格太过仁慈,他不是昏君,但却很容易被真情打动。” “要是有人在陛下的耳边吹风,你觉得陛下能够坐怀不乱吗?” 蘅芜字字认真的说话。 见她那么认真,蔺绍端起旁边的茶水,就着蘅芜喝剩下的水饮下。 “难道你是想在皇上身边安插我们的眼线?” 见蘅芜那么的认真,蔺绍也有些许的考虑。 “不是,我不过就是想让后宫成为我们的眼线。” 蘅芜摇摇头,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把视线落在蔺绍的身上。 “我倒是想问你,在这些人里面是否有人是我们的眼线?” 后宫纷争不断,就怕这平和是表面的,风云在暗处涌动着。 “有三人是明确的,另外两人还在争取中,相信很快也会听从命令。” 蔺绍没有任何的隐瞒,坦然承认。 “沈婉柔的父亲受过我的恩惠,周漪兰的哥哥乃是我军中旧部……” 蔺绍嘴巴一张一合的,把他的人全部都说出口:“你全部都可以放心,她们进入皇宫,都是我们的势力。” 得知蔺绍这边掌握那么多人,蘅芜也有些诧异,“人还是真多,那我就把她们留下来,但我有我的要求,不准争宠,不准怀孕,更不能结党营私。” 这些全部都是忌讳,一旦一方掌握更多的势力,那将会打破平衡。 “你不准她们怀孕,难道是想让皇上绝后?” 蔺绍终究是有些忍不住,连忙在一旁询问。 “这是不可能的,我在等合适的人出现。” 明显那些人都不合适,蘅芜必定是慎重选择的。 双方没有再说话,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一名宫女从外面跑进来,她语气慌乱,没多久便进入屋子里。 “夫人,刑部尚书夫人亲自拜访,她还带着八台箱子,说要见您一面。” 刘氏以抵达宫门外,宫女得知消息后仓皇的进来汇报。 “她来做什么?” 蘅芜有些不理解,在这之前,对方是一直瞧不起她是通房丫鬟。 “她怕是有求于我,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你立刻出去把她打发走,就说我没空。” 蘅芜像是猜到一些什么内容,她毫不留情的下达命令。 见到蘅芜下定决心,宫女也没有说什么,她干脆就准备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蘅芜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再次下命令。 “叫她把东西留下,人可以回去。” 要真送来的是宝贝,那就充入国库。 宫女走出去没多久,又立刻进来。 “夫人。”宫女在旁边咽口水,“她说他带来的是真正的宝贝,能够动摇国运。” 宫女也不敢怠慢,连忙把刚才的消息说出口。 原本蘅芜还不感兴趣的,当她听对方那么说,却不由得冷笑一声。 “她要真有这样的宝贝,那我倒是想见一见,叫她进来。” 蘅芜眼眸未动,她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倒是想要看看,刘氏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接收到命令,宫女立刻走进去,对方来的很快,带着人把那八箱东西一并抬进来。 “蘅芜姐姐。” 刘氏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此时叫的亲密,让蘅芜的鸡皮疙瘩都皱起。 蘅芜脸色一黑,冷漠的询问。 “别说那些废话,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要是一些没用的东西,蘅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东西全部都被打开,蘅芜到这些东西立刻傻眼。 第一箱是一整套赤金点翠凤观霞披;第二箱是两卷帛书;第三箱是一面青铜古镜;第四箱里面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居然是一块龙纹玉佩残片…… 除去这些以外,其他几箱子放着的全部都是金银珠宝。 蔺绍看到最后一箱东西,他立刻上前去检查。 “这东西……难道是先帝驾崩前握着的那块玉佩?” 蔺绍觉得有些眼熟,但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这是自然,这是在我父亲检查遗体的时候悄悄藏的,另外半块,正是在当今陛下手里。” 刘氏手里有足够多的证据,她相信蘅芜会见她。 “刘氏,你的胆子真是很大,竟然敢以此来要挟当今陛下。” 蘅芜语气变得非常的冷漠,他冷着脸质问刘氏。 刘氏看到蘅芜这副容貌,也害怕的不行。 她立刻跪在地上,表明自己的初衷:“夫人,我送这些东西进宫,主要是希望我的女儿能够进宫来伺候,她乖巧懂事,绝对不会惹麻烦的……” 刘氏还在继续说话,但蘅芜却不给机会。 “不用和我说这些废话,我已不是当初的我,所有的东西留下你人走,如果你要是敢留下来,我不介意今晚有第三个暴毙的意外。” 蘅芜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刘氏听清楚蘅芜的意思,毫不犹豫的走出去。 等到她走后没多久,蘅芜便来到外面。 “你们要想进宫,我可以给你们机会。” 蘅芜视线一扫,就这样冷漠的看着大家。 “但丑话我要说在前面,这里没有敌人,也没有姐妹,你们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第三的安全。” 刚把所有的话说完,蘅芜就独自走向周漪兰。 “今夜你就随我去见陛下,由我亲自引荐。” 蘅芜下定决心,立马拉着周漪兰。 蔺绍看到你就那么的唐突,明显是有些意外的。 “你就不怕吗?” “我不怕,今晚我有所行动。” 晚上,蘅芜带着人去见薛白,和往日相比,今日薛白意气风发。 蘅芜和薛白说明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对方却异常的冷静。 “那就择日举行封后大典,一切按照你说的去做。” 薛白没有任何犹豫的,他的痛快倒是让蘅芜有些震惊。 “你答应的真是痛快,难道你不怕其他的大臣嫉妒吗?” 其他的大臣不吭声,但背地里可都嫉妒的很。 “朕早就不是当初的傀。他们若是敢有其他的心思,朕也不会手软。” 第一百零二章 是什么罪名 紫宸殿里,新皇后坐在凤位上,崔令柔坐在凤座之下的首位,她的身边跟着朝廷命妇。 所有的朝廷命妇都坐成两排,依次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崔令柔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她身上穿着白玉镶边的长裙,未施粉黛,头上用一支梅花簪子别着青丝。 今天是立后的第一场宫宴,表面上是庆贺,实际上倒像是试探。 场上的人各怀鬼胎,每个人心思诡谲,想法都不一样。 蘅芜作为新晋的郡主,同样也是万众瞩目,她坐在偏西的首位。 除去郡主的这一层身份,她还是当今丞相的妻子,虽然不是皇亲国戚,但身份却是无人能敌的。 蔺绍就在蘅芜身旁坐着,旁边的婢女捧着锦盒在身后。 蔺绍手里端着一杯酒,看到婢女的这副样子,他不由得在旁边询问一句。 “婢女手上的礼物,可是你送给新皇后的礼物?” 蔺绍不由得有些好奇,他倒是没想到蘅芜会准备礼物。 “不是送礼,我结盟。” 蘅芜漫不经心的回答。 这份礼物理精挑细选,也算的是配得上崔令柔身份。 “你想要拉她入局?” 蔺绍有些许的诧异,但他清楚对方的为人,随即摇摇头。 “恐怕你的算盘要打空,她并非是那种人。” 蘅芜没有任何的气馁,她眼里带着笑意,很是随意的说着。 “我知道,就因为她不是我们这种人,我才要拉她入伙。” 倘若对方和他们一样,那蘅芜就要好好的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拉她入局。 声音刚落下,场上的声乐声忽然间停下来。 一名宫女从外面走进来,她手里端着酒壶,匆忙的给在场的人倒酒,碰巧路过蘅芜的身旁,宫女脚步匆忙,不小心一踉跄。 意外发生在蘅芜的旁边,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查看,恰巧听到有人在大喊。 “小心呀!”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朝着宫女的方向看过去。 宫女朝着蘅芜那边倒去,她手里面还装着刚热好的温酒,滚烫的酒要是撒出来,最后肯定会烫伤。 所有人都为蘅芜捏一把冷汗,他们都以为蘅芜可能会被烫伤。 眼看着宫女要扑倒在自己身上,蘅芜的反应能力极其的灵敏。 她轻巧的身子朝着旁边的位置一躲,另外一只手臂抬起来,便让宫女撞在手臂上面。 力道很重,宫女因为惯性最终跌倒在地上。 酒水洒在地面上,一股热气没多久就扑散而开。 宴会发生这场意外,侍卫反应的极快,他立刻从外面跑过来。 “大胆奴婢,你竟敢冲撞郡主。” 侍卫愤怒万分,说着就把宫女压制在地面上。 原本是一件极其喜庆的事情,没想到被宫女这么一弄,倒是发生意外。 宫女立刻被控制住,伴随着侍卫的呵斥,宫女连连求饶。 “郡主,奴婢并非故意的,求郡主饶命。” 宫女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她不断的求饶。 求求饶时宫女还在不断的挣扎,一直往蘅芜的方向扑去。 蘅芜瞳孔皱缩,她看着对面的宫女,清晰的看到宫女袖子中有一抹银光闪光。 她的眼神极好,自然是能够看得出来,那银光是一把匕首。 “以下犯上便是大罪。”蘅芜声音冷的像冰碴子,“给我仔细的搜身,一定要盘查清楚是否有私藏暗器。” 得到蘅芜的命令,侍卫也不敢耽误,立刻按照蘅芜的要求去做。 宫女到底是女子之身,侍卫也不敢贸然进行搜索,好在场上有女官,她们得到蘅芜的命令,立刻上来为宫女搜身。 女官办事稳妥,按照蘅芜的要求立刻就检查完毕。 当检查到袖口时,一名女官果然在宫女的袖子中发现一把三寸短刃。 仔细检查一下,在那刀刃上面甚至还涂着一些幽蓝色的东西。 女官进行检查,脸色立刻大便起来。 “郡主殿下,此女携带凶器,她的凶器上面带着剧毒,分明是想要谋杀。”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陷入沉默,有些胆小害怕的人更是立刻躲起来。 蔺绍眼神十分的凶狠。 他怒不可遏的等着面前的宫女,气愤的手指都紧绷起来。 蔺绍想要解决掉宫女,无奈蘅芜却抢先一步行动,她按住蔺绍的手率先站立起来。 “谁派你来的?” 蘅芜也并不傻,她能够看出来对方的目的,她做那么多目的也不过就是想要杀人。 至于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仔细的询问一下就能够问出来。 “看你这样子,想必是奔着我来的,你倒是说说是谁要取我的性命?” 场上的人那么多,在别人面前不摔倒,偏偏在他的面前摔倒。 蘅芜不觉得是巧合,她觉得就是一场预谋。 面对蘅芜的质问,宫女依旧是一言不发,她保持着沉默,不愿意开口。 便是宫女不开口,蘅芜也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场上安静的可怕,薛白全程一言未发,看到对方不说话,他的态度很冷漠。 “你的胆子还真的是很大,胆敢谋杀郡主,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薛白明显也有些许的怒火。 蘅芜是他在意的人,宫女居然堂而皇之的那么针对蘅芜,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薛白打算给宫女一个机会,但对面的宫女态度却非常的坚定,从始至终都不愿意说一个字。 眼看着宫女态度那么的冷漠,他也不愿意再给对方任何的机会。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朕就想办法让你开口。” 薛白也不打算再客气下去,当下对是未下达命令。 “把这宫女给朕带下去,严加审问。” “若是敢放过任何的消息,朕为你们是我。” 薛白恶狠狠的说完话,等他再次看向蘅芜,深情却无比的温柔。 “郡主,你有没有受伤?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朕立刻去找太医过来。” 薛白一时之间太过于慌乱,说话的语气里面带着满满的焦灼。 蘅芜摇摇头,“谢陛下关怀,我并没有受伤,但我就是有些好奇,为何非要选择我呢?” 蘅芜心里面万分的不解。 她并非入宫的秀女,也没有入后宫的心思。 对方那么做,倒像是直逼她而来,想要置她于死地。 第一百零三章 巧合的事情 场上寂静无声,一点一滴的声音仿佛都被放大很多倍。 没有人敢说话,他们怕成为被怀疑的目标。 刺客胆子巨大无比,竟然敢在宴会上行凶,摆明是不把陛下和其他人放在眼里。 如此堂而皇之的动手,也不知他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周漪兰并没有说话,她垂头在原位上坐着。 场面太过安静,反倒让人感觉到不安。 她佯装淡定的看着全局,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却出卖她此刻的内心。 心里的恨意一点点蔓延,恨意遍布全身,她也没有多少害怕。 事关这次选秀,她拿出最好的东西觐见,原先她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后的。 可蘅芜在这里面搅合,不仅让她落选皇后,甚至连和陛下见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周漪兰默不作声的在原地坐着,但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蘅芜和薛白身上。 薛白对蘅芜的关心不假,但他的关心却过于直白,忘记对方是臣妇的身份。 两人关系看起来如此亲密,但并不像是普通人。 沈婉柔心思细腻,一下就察觉到问题所在。 “这不陛下和夫人,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倒没那么简单……” 沈婉柔嘀嘀咕咕的说话,她自以为声音很小声,不会被他人察觉。 没想到话刚说完,坐在一旁的婕妤却冷笑着插嘴。 “你可不要在这胡言乱语,蘅芜夫人是当今丞相的妻子地位颇高,要是出现点什么事情,陛下自然是难辞其咎的。” “抛开这一点不说,这夫人的身份,又岂是你我能够揣测的?” 便于说话直白,话里面却带着些许的笑意。 场上的人开始揣测,不少人说个不停。 关于刺客的事情,显然大家都有些意想不到。 薛白脸色阴沉,他凝视众人,厉声呵斥:“闭嘴。” 伴随着他这句话落下,场上的人寂静无声,他们也不敢再搞出任何的小动作。 “今日之事万分严重,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伤害人,简直是挑衅君威。” “传朕旨意下去,刑部立刻接管此事,立马展开调查,三日之内必定查处谋出来,若有包庇,格杀勿论。” 场上众人全部低着头,无人敢抬头。 当着所有人的面,崔令柔意外的起身站起来,她迅速的来到蘅芜的身旁。 “夫人。” 崔令柔声音非常的柔和,她清冷的话里带着一丝真诚。 “若非您刚才警觉,恐怕早就遭遇毒杀,之前我就觉得后宫没那么简单,今日来看,事情比我想的更加复杂。” 崔令柔早就做好充分的准备,她的内心惶恐的很,总担心会出意外。 看她这副担忧的模样,蘅芜轻轻一笑。 “你比我想的要聪明,我想你也应该明白,这便是我让你当皇后的原因。” 崔令柔为人亲和,绝对不可能受到他人蛊惑。 “但我有些好奇,那匕首上的毒是谁用的?” 崔令柔自然能听得出来,对方明显是知道一些什么。 她对后宫的事情了解的很少,只希望蘅芜能够告诉她。 “那毒非常的霸道,是产自南疆的牵机引,据我的了解,宫中仅有三个人接触过配方。” 至于到底是谁做的,还需要仔细的调查一下。 “南疆?” 崔令柔眼前一亮,她忽的压低声音,在蘅芜的耳畔说出一句话。 “夫人,我若是记得没错,李贵妃他的父亲曾是南疆巡抚。” 蘅芜有些许的诧异,没想到对方会知道。 事情双方都隐瞒,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两人的眼神交换,双方没有再过多的言语。 两人刚说完,蔺绍手中拿着剑,走到前面去。 “有些人到底是沉不住气,以为立皇后能够动摇格局吗?” “那你们真是想的太简单,事情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若是背后的真凶找到,你们谁也别想逃脱。” 蔺绍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她的视线最终落在李贵妃身上。 “李贵妃,我要是记得没错,你的父亲在南疆待过很长的时间,莫不是这件事和你们有关联吧?” 蔺绍没有任何的隐瞒,反倒是把矛头指向李贵妃。 熹贵妃惶恐万分,她身子一晃,险些从位置上摔下来。 “丞相,你在说什么?为何要污蔑我?” 李贵妃气得脸色煞白。 事情才刚发生没多久,对方却说是她做的。 李贵妃自然能感觉到场上的人眼神不对,所有的人都仿佛将她定罪。 “你若是再乱说,信不信陛下不会饶你?” 李贵妃故意搬出薛白,希望蔺绍能够凭先女性的心思,不要再胡乱怀疑。 “那你大可以去说,最好让陛下调查清楚。” 蔺绍一点都不害怕,干脆把事情公布。 “我这边消息来的更加早,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大家,刚刚的宫女是李贵妃从旧宅带进来的家奴,名字叫做李婉儿。” “这世上难道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我可不相信。” 蔺绍依旧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李贵妃。 此话一说出来,殿上更是安静的可怕。 李贵妃身子跌落在地下,眼神惶恐不安,颇为无助的去看薛白。 “陛下,此事和臣妾没有任何关系,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李贵妃还想要撇清楚,无奈薛白却完全偏心蘅芜。 “不用和朕说这些,你做错事情,那便应该受到惩罚。” “此时还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若是调查清楚,朕照样问罪与你。” 薛白完全是偏心,蘅芜的调查只是走个形式。 李贵妃还想要说些什么?没想到外面却传来一阵急报声。 “陛下,宫女刚刚送到牢房没有多久就自尽了,她的牙齿里面藏着毒药,当场毙命。” 公园死掉,事情便没有办法再接着调查。 “既然查无可查,那就从李贵妃身上查起,查查李贵妃最近三个月所有的账,有问题立刻并告给朕。” 薛白显然是不想善罢甘休。 薛白没有要叫大家先离开,反倒是叫所有人留下,当场解决所有的事情。 蘅芜也叫人去调查,她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便查到一些大概的方向。 “陛下,我的人查到消息,李贵妃三个月前我去南疆才买过,和南疆的商队有来往。” 第一百零四章 是你的代价 大理寺内的囚牢里,一道道的铁门纷纷开启,常年见不到光的牢狱,此时散发出阵阵寒气。 红色的火把点亮着,漆黑的墙壁有火烛在跳跃。 两名侍卫走在前面,他们手中拿着火把,为身后的人引路。 慕少白没有说话,在侍卫的带领下,他来到一间囚笼里。 整间牢笼密不透风,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腥气。 来到楼房旁,看守将门打开。 慕少白带领着一众士卫走进去,他抬眼看着被锁在墙上的男子,面无表情。 男子浑身都是伤口,他的手脚全部都被铐给锁着,肩头上有一道血痕,更是让人无法直视。 面前的人面色苍白,那双眼睛变得异常的浑浊。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被挂墙上的男子就一直在死死的盯着慕少白。 见男子不吭声,蔺绍冷笑一声。 “看来还有一口气,我倒是没想到,当年在北疆斩我三营先锋的萧沉舟,会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萧沉舟缓缓的抬起头,他盯着面前的人,嘴角露出讥笑。 “蔺绍,多年不见也变得如此软弱,竟会让一个女人替你挡刀。我要知道你如此窝囊,就应该提刀去你的府上。” 萧沉舟歇斯底里的喊着,他的态度狂妄,嚣张,完全没有刚才那副狼狈的模样。 牢笼之外的远处,蘅芜就在那边站着。 她轻轻的站在阴影处,并没有动,指尖轻捻着袖口的金线。 “那你承认,你是奔着皇后去的吗?” 蘅芜从阴影处走出来,她在一边质问。 没想到这些话说出口,对面的人反倒是有几个懵,他冷笑一声,“她算什么东西?” “他在我眼中压根就不值钱,我此次的目的也不过就是想要取你的人头,以此来逼迫蔺绍现身罢了。” 萧沉舟毫不犹豫的说出此行的目的。 “逼我先说又能怎么样?” 蔺绍甚是不理解,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对方的脑子。 “能被你当面训两句话,我倒觉得此次的行动非常的值得。” 萧沉舟向来洒脱,他没有任何的弯弯绕绕,说的每一句话全都发自内心。 场上的几人沉默下来,他们原以为对方动机不纯,没想到却是这般的简单。 蔺绍也有些许的诧异,他并没有任何生气,反倒是笑起来。 “看你这行事作风,倒是和几年前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倒也没想到,你这么一个汉子,竟也会全部皇宫装成宫女。” 事先看到萧沉舟,蔺绍都还有些许的不明白。 “你压根就不懂,当年的那场战役,你几乎毁掉我的半生,当然我也没有任何的后悔,能够见到你,只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痛快。” “你们中原人都狡猾卑鄙,你我认识多年,我倒不希望你像那些人一般,只希望你能够下手狠些。” 萧沉舟自然是清楚,他这次算是犯下滔天大罪,他也不奢求对方能够放他走。 “说的很轻巧,也是敌国将领,又是刺客,按照我国领域是应该凌迟示众的。” 慕少白脸色平静,他把这次的最新细数的说出来。 作为大理寺少卿,他自然是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罪责,像他这样的人数不胜数,每年都要死许多个。 慕少白一直盯着面前的萧沉舟,想看看他脸上的惧意。 无奈对方脸色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压根就看不出什么表情。 见他这副模样,慕少白转过头去看旁边的蔺绍,想看看蔺绍到底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蔺绍,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位刺客?” 蔺绍向来铁面无情,他肯定会秉公处理,绝对不会放过萧沉舟。 “我敬他是条汉子,看他这么不畏惧生死,倒是想饶他一命。” 蔺绍倒是没有任何隐瞒,说出内心的想法。 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有另外一部分原因不方便细说,但他觉得没必要弄死萧沉舟。 得知蔺绍要留对方一条小命,面前的人也不由得瞪大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蔺绍会那么做。 “你确定要留他一命吗?” 依照蔺绍如今的身份,要想留对方一幕,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对方这一种身份,就怕往后他还会搞别的幺蛾子。 “我自有打算。” 蔺绍抬起手,打断慕少白要说的话。 蔺绍朝着前面走一步,他隔着不远的距离,静静地凝视着萧沉舟。 “萧沉舟,我想你应该好奇,我为何上次没有杀你。” 上次蔺绍就放走过萧沉舟,他从来都不怕对方会报仇。 萧沉舟眸子亮晶晶的,仿佛多年没有解开的答案,在这一刻被人打开。 “什么原因?” 萧沉舟这些年一直在思考,为何当初蔺绍要放走他。 那么久过去,他这一点头绪都没有,看蔺绍今天要跟他说,萧沉舟很兴奋。 “我看你有本事,看重的是你的代价。” 能从五万大军围剿中活下来,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而是实力。 萧沉舟仅仅只是傻眼一刻,但很快又回过神来。 他话里带着些许的嘲讽,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蔺绍看。 “真是有能耐,见收买我不成,难道你还想我会招降?” 萧沉舟曲解蔺绍的意思,他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毫不犹豫的就说出口。 “我是不会背叛我的国家的,让我背叛国家,不如现在就杀掉我。” 萧沉舟甚至是把脖子朝着蔺绍那边伸长,等着蔺绍动手。 蘅芜没想到对方会那么顽固,听他那么说,不由得翻白眼。 “我不需要你背叛国家,我只希望你的势力能为我所用。” 萧沉舟背后有一股不小的势力,这股势力要是能够得到,绝对是无敌的。 萧沉舟陷入沉默,他就静静地盯着蔺绍看。 “怎么说?” 蔺绍半天不开口,他便主动在旁边追着询问。 “我知道你背后有势力,我要你的势力为我所用。”蔺绍耐心十足,“你如今是一名死囚,也是一名棋子,但活路只有我能给。” 蔺绍身份地位摆在这,他要给对方一条活路,那是说一不二的。 薛白也会听蔺绍的话,不会对他进行过多的为难。 第一百零五章 保证我家人平安 萧沉舟半天没吭声,他圆溜溜的眼珠子在蔺绍几个人身上转悠。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天下并没有免费的午餐,萧沉舟在战场上厮杀那么久,同样明白这些道理。 他认为蔺绍必定是有所企图的,绝非那么轻易能放过他的。 “我需要你协助我查清楚幕后的主使,调查清楚李贵妃背后的人。” 蔺绍缓缓的脱口而出,“她虽是一名贵妃,但绝非是等闲之辈。你也应该清楚,南疆毒源并非是小事,我怀疑有朝臣暗地里勾结外邦,暗通取款。” “你的身份最容易去办此事,并且不会让其他人有所发现。” 他们去调查都太过显眼,唯有让何只是毫无关联的人去调查,这才能够顺利。 萧沉舟一怔,沉默片刻后,突然笑出来,“真是有意思,难道你不怕我找机会脱身,然后把你的秘密卖给旁人?” 按照他的秉性,真是制作不出这些事情来。 他刚才故意那么说,也无非是想要吓唬吓唬蔺绍。 “你觉得我会怕吗?” 蔺绍直视萧沉舟,“恐怕你还不清楚,眼下你全家老小可都在那帮人的手里。” 这消息就像是惊雷一样,萧沉舟瞳孔骤缩,他接近嘶吼的询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查到些什么?我的家人可还安好?” 萧沉舟我再也坐不住,他身体不断的往前面冲。 要不是他四肢都被钉在墙上,恐怕早就冲到蔺绍的面前。 “你母亲卧病在床,妹妹今年才刚满十六,还没有任何的婚配。” 蔺绍知道的消息不少,他的情报网是最为强大的。 “你父亲死后,你们全家被贬,流放到边陲小城,依靠制作麻衣为生。你这次铤而走险,也无非是想要换一笔银子,让你的家人迁居到京城。” 等到最后一个字说完,对面的人脸色变得极其苍白,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疯子,谁允许你查我的家人的?” “你若是敢对我家人动手,我必定把你剥皮抽筋,让你不得好死。” 萧沉舟声嘶力竭的喊着。 “我不会对你的家人动手,但这也是我的筹码,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派人护送他们来京,安置他们在京城内。” “这不是一开始的目的吗?我能保护他们的安全,你只需要听我的话就可以。” 蔺绍明目张胆的和他谈条件。 场上一片安静,谁也没有再说话了。 蘅芜就在一旁静静的待着,他清楚对方必定会妥协。 接下来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着对方动作即可。 萧沉舟一直盯着蔺绍看,甚至想把蔺绍的身上烧出一个窟窿。 许久过去,最终萧沉舟身体像是被人卸掉一样,他靠在墙面上,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你要我做什么?” 家人是他的底线,但若蔺绍能安排他家人,并且保证家人的安全,他愿意效劳于蔺绍。 “我要你做的不简单,我需要你去调查这三个月内南疆黑市所有的情报,尤其是关于我朝官员私通贸易的记录。” 蔺绍接着道:“除此之外,还需要你让西北驿站加派密探盯着每一艘从云州渡河过来的商船,特别是挂着林记布行旗号的。” 慕少白一开始还很淡定,后面听蔺绍这么说,逐渐感觉到不对劲。 “你怀疑有人借商队运送毒药和密信吗?” 慕少白倒是没有这么怀疑过,他觉得对方是另有其他的渠道。 “嗯。”蔺绍点头:“牵机引来自南疆,但制作的手法极其的特殊,皇宫内外没有任何人会制作,唯一掌握配方的,那就是十年前随使团来过我国的南疆巫医。” “我仔细的查过,这名巫医后面消失,连档案都被抹除,你觉得谁有这样的本事?” 能够把档案抹除的还真没有几人,这人必定手法通天,身份地位很强大。 萧沉舟看蔺绍那么说,突然开口,“我知道这人在哪。” 此话一说,场上的几人同时转头去看萧沉舟。 萧沉舟好像掌握到大局,他冷笑着开口。 “你们口中的人并没有死,他现在是我国内务司影窟的供奉,专门为刺客制作毒药的,你们皇宫出现的这种毒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从影窟买走,或者偷掉配方。” 前者的可能性很大,但凡是有钱的,那都能买到这些东西。 “谁能买走?” 蘅芜追问。 看他知道那么多消息,恐怕他也清楚这背后的一些门道。 “这我不清楚,但买家必须有黄金令符,并且能够支付三千两黄金或者等值货物的。” “但据我所知,最近一年里只有三笔交易是达成的,其中一笔好像是你们的户部尚书周延年的私库走的白银。” 能够买走毒药的人身份是非常珍贵的,同时家里也非常的殷实,若是没有点资本,还真是买不起。 萧沉舟能记得那么清楚,也无非是只有这三笔交易达成。 慕少白再次被震惊到,他不可置信的摇头。 “你可别乱说,你刚才所说的那位,那可是先帝的老臣,是新政的支持者之一。” 周延年要真干出这种苟且的事,那可比他们想的要严重的多。 “这并没有任何冲突,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人才是最恐怖的。” 表面上是忠臣,背地里却干出这些肮脏龌龊的事。 好在他们及时调查清楚,不然他们还继续被蒙在鼓里,这才是最可怕的。 萧沉舟紧盯着对面的蔺绍看。 “你们要的消息我已经说出来,作为交换,你必须保证我家人平安。” 萧沉舟嘴角微微勾起来,“我们现在就来谈谈,你要如何护送我家人来京的事情。” 萧沉舟心里惦记着家人,若不是蔺绍掌握大部分信息,他绝对不会告诉蔺绍任何的消息。 “这请你放心,明天我就拍两只精锐部队出发,一支走漠北冰原,另外一只从南海渔村,双线并行。” “那我你又要如何处理?” 萧沉舟相信蔺绍有这种本事,但还有另外的问题等待着蔺绍解决。 “这也不需要你操心,我会用一个死囚伪造成你,对外则是宣称你被处决,这便可以了。” 第一百零六章 被你们捕抓 蔺绍把他的安排全都说出口,“这下你可以放心,我一向说一不二,绝对不会反悔。” 双方选择合作,那最重要的就是诚信,蔺绍对待他人向来是以诚信为本的。 萧沉舟对蔺绍的安排明显有些震惊,他缓了缓神,带着些许的玩味开口询问。 “你的安排倒是不错,但你就不怕我逃跑吗?” 萧沉舟故意开玩笑的说,想看看蔺绍是什么态度。 只要蔺绍能够帮他把家里人安排过来,他倒是愿意和蔺绍合作,但前提是必须保证他家人的安全。 “你不会跑的。” 蔺绍摇头否认,语气十分的坚定,“你心里有家人,像你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会抛弃家人不管。” 蔺绍镇定的说出口。 选择和他合作,那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萧沉舟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蔺绍,半天都没有任何的动静,明显他也被蔺绍给震惊到。 “蔺绍啊,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难对付,但你要是能够保证我家人的安全,我愿意和你合作。” “这次的事情就当做是欠你的人情,往后有机会,我必定会报答你的。” 萧沉舟向来就不喜欢欠他人,今天的恩情欠的很大。 两人说的差不多,蔺绍最终带着大家走出去,等到他们从牢笼里出来,慕少白还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事情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顺利,真是有些意外。” 慕少白如释重负,心情也跟着好转不少。 “这还仅仅是开始,往后的日子恐怕会更加的艰难。” 时间过得很快,没几天过去,有一则消息立刻传出来。 萧沉舟被处决在牢中,身子已经丢入乱葬岗。 萧沉舟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裳,他身上还是带着镣铐。 和先前相比他的待遇倒是提升不少,至少不用再被困在墙上。 狱卒端来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热腾腾的酥油饼,还有一壶酒。 萧沉舟慢悠悠的坐到椅子上,在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蔺绍。 “昨夜境外八百里里加急送来消息,北境三关哨塔连续七日未见敌军调动。” 蔺绍从外面走进来,他还不忘分享着手里的消息。 “说来也很奇怪,这已逾期了十多日有余,却无人接令,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事蔺绍也感觉颇为蹊跷,里面好像是有人在暗中出手。 “你在说什么?” 萧沉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不清楚蔺绍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你已经死去数日,却没有人为你收尸,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蔺绍早就把消息发出去,但却没有人来帮他。 倘若他的那些人真的信得过,那绝对不可能让他的尸体孤零零的在外面。 萧沉舟心底发寒,“在他们眼里,我也不过就是一枚棋子而已。” 萧沉舟心里无比的凄凉,他舍命来到此处,没想到最终却被这样对待。 “你早就应该清楚,跟着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好下场,不过现在也还早,你跟着我往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蔺绍对待手底下的人向来不错,甚至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 “我还是不相信。” 萧沉舟眼里带着些许的恨意,他甚至是怀疑蔺绍在欺骗自己。 可蔺绍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遍体生寒,甚至是连一些许的力气都没有。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我已经叫人去你们那边查消息,发现里面的军营空置,粮仓封锁。” “我猜是有人在清除异己,而你的名字也在将领名录被抹去了。” 对面的人瞬间说不出话,甚至没有任何的力气。 “我对他们这般忠诚,没想到他们却这样对我。” 萧沉舟满目苍凉,他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是为了他们。 原以为能获得好的结果,没想到不过如此。 “忠诚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我想你应该清楚才对。” “一路上你的艰辛,我都能替你感觉到不值,而你替他们去送死,意义何在呢?” 这句话让对面的人再度陷入沉默。 萧沉舟久久的没有吭声,他把头低下来,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兄弟,没关系的。” 慕少白抬手拍打着对方的肩膀,也是安慰。 “那我又是什么身份?我是叛国还是弃子?” 萧沉舟双目通红,他都分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是自己。” “若是你今天有空,和我们进皇宫去见皇上一面,你看如何?” 敌国不知道珍惜这样的人才,那是他们的损失,对方不珍惜,那有的人珍惜。 “我愿意。” 萧沉舟终究是点点头,应承下来。 他还有家人要守护,往后他不为别人拼命,只为家人和自己。 第二天,蔺绍带着萧沉舟一起进入皇宫,随着内侍的通报,两个人缓缓地走进去。 萧沉舟早就已经变成另外的样子,他身穿一身白色的儒衫,头发高高的竖起。 他手上的镣铐已经被去除,但手上的印记却清晰可见,他走到大殿中并未行跪拜之礼。 “萧沉舟?据说你是阎王爷,朕听过很多年的传闻,今日一见到真是非比寻常。” 薛白看出对方对自己的不满,他都没当一回事,淡淡的说着自己的话。 “我今日来此,并非是想和您说这些话。” 萧沉舟冷冷的回答。 “那你不想听朕说这些,那朕也就说说心里话。”薛白也不扭捏,从台阶上走下来。 “你为何来到我国,甚至来到后宫里?” 薛白明显有些不解,他的身份应该在战场上杀敌才对,并非来到后宫。 “这是我的目的,刺杀皇后。” “可惜我的运气不好,任务失败,被你们捕抓。” 萧沉舟面无表情的说出口。 这些全都是真的,他也不愿意隐瞒。 薛白后面又接着询问不少的问题,但对面的人从始至终都面如死灰。 把所有的话说完,薛白基本上也都是有所了解,知道对方为何会这样。 “你经历这么多事,想必你也是心如死灰,即便是有诸多的金银财宝摆在你面前,他也是不为所动。” 薛白无奈的摇摇头,如此好的人才,对方却没有任何的怜惜。 第一百零七章 谢娘娘相邀 “蘅芜知晓很多密探的身份,要真是被人盯上,你觉得她还能安稳度日吗?” 薛白很多事情他都知晓,他也清楚这里面的利弊。 说话时他一直紧盯着对面的蔺绍,想看看对方的脸色是否会有变化。 可惜蔺绍的脸色很平静,半天都看不出什么问题,也没有任何的转变。 “皇宫里虽然危险,但这里也有很多的守卫,她要是进入皇宫来,朕也会派人守着她,绝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一听到皇上的想法,蔺绍的眼神有些许的凌厉。 他眼光锐利,死死的注视着面前的君主。 薛白自然也发现对方的眼神,他在旁边轻咳一声,“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你放心,朕绝对不会打扰她的,偏殿已经收拾出来,朕会保护好她的安全。” 蔺绍垂眸低首:“谢陛下关怀,那就按陛下你说的去做。” 纵使他考虑的再周到,但对方要是在背后搞点小手段,一旦伤害到蘅芜,那也足以让他分心。 皇宫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安全,但也不至于危险。 薛白都如此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蔺绍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打算按照对方说的去做。 三日后,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入宫门。 蘅芜就在马车那坐着,她手里面还拿着盒子,里面是一些礼品,是她专门给新皇后准备的。 不知行驶多久,马车总算停下来,车帘被掀开,一名宫女便在身边候着,“蘅姑娘,皇后娘娘得知您进宫,特让奴婢过来,请您去朝阳宫喝茶。” 宫女长得乖巧伶俐,说话低着头,蘅芜并没有看清对方的样貌。 “带路。” 蘅芜从马车上下来,宫女在前面引路,没多久就抵达朝阳宫。 刚刚步入宫殿,一股香气便扑面而来,薛玉柔在榻上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见门口有动静,她放下东西便盈盈起身。 “没想到这距离不长,我竟等了如此之久。” 薛玉柔样子非常的柔和,她主动上前握着蘅芜的手。 “谢娘娘相邀。” 蘅芜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两人简单的叙旧,蘅芜就被拉到旁边坐下。 “本宫倒是要多谢你,昨夜送来那批锦帛,夜里抱着那锦帛睡觉,竟睡得特别安稳,连噩梦都没做。” 薛玉柔最近也总是睡不好,每到夜里就时时会有心悸。 多亏蘅芜送来的东西,她最近才感觉到情况好转,不少。 “对娘娘有用就好,里面我放了一些安魂草和月见藤,最适合娘娘这种情况使用。” “本宫倒是没想到,你对药物如此的了解。”薛玉柔眼睛亮晶晶的,“本宫的身子骨向来就很弱,每到换季就会哮喘,御医开过很多方子,但都没有用,不如你来帮我看看?” 薛玉柔话里面带着询问的口吻,想看看蘅芜是否愿意。 “没什么问题。” 蘅芜点点头,“今日我没有带东西过来,等下次有机会我帮您瞧一瞧。” 她今天就带上一些礼物,旁的东西都没有带。 薛玉柔并没有任何的生气,爽快的答应下来。 “如此就好,一切按照你说的去做。” 薛玉柔心情大好,后面又拉着蘅芜聊一些琐事。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很久,门外有太监走进来。 太监的速度不紧不慢,没多久便开口道:“娘娘,陛下请蘅姑娘过去用膳。” 蘅芜进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全部都落到薛白的耳朵里。 薛白知道两个人在聊天,这才没有过度的打扰,发现时候不早,他才命人来找蘅芜。 薛玉柔身体僵硬在原地,随后温柔的笑道。 “皇上当真是体贴,倒是本宫想的不周到,既然皇上设宴,那就赶紧去,可切勿怠慢。” 薛玉柔在原地挥挥手,目睹着蘅芜离开。 宫人在前面带路,蘅芜在身后跟场,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一处亭子处。 隔着老远的距离,蘅芜闻到了一股香味,周围像是被打点过,在湖的周边竟还点着水晶灯。 蘅芜朝着前面看过去,恰巧就看到坐在前方的薛白。 对方并没有穿龙袍,是一件极其普通的常服,他在那儿站着背对着蘅芜。 似乎是听到身后有动静,薛白缓缓的回过头,和蘅芜对视。 “来的倒是巧。我精心为你准备一桌子饭菜,你赶紧坐下。” 薛白指着对面的空位邀请蘅芜入座。 蘅芜福了福身子,刚刚准备行礼,对面的人就立马拦住。 “别,今日是一场极其普通的宴席,就当做是朋友间的吃饭,不必多礼。” 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身穿一身常服,而并非是君主的身份和蘅芜见面。 蘅芜没有多说什么,视线落在桌面上,才发现那都是一些极其普通的食材。 这些食材都是她喜欢的,并非是照他的口味而作。 “多谢陛下。” 蘅芜点头,乖巧的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薛白挥挥手,旁边的宫婢全部都离开。 四周安静的有些可怕,薛白好像是普通朋友一样,和蘅芜闲聊。 话锋一转,薛白突然间无比严肃的去看蘅芜,“我们相识一场,我竟不知道你是何身份。” “今日旁人都不在,你不如就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薛白眼光灼灼的,他一直盯着对面的蘅芜。 从两人见面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思考此事,他很好奇对方的身份。 问题一说出口,周围全部都陷入一片安静,谁也没有率先打破的意思。 “我可以告诉您我的身份,但前提是要等到萧将军带着账本归来。” 蘅芜知道身份瞒不住,感觉就大大方方的。 看蘅芜向自己敞开心扉,面前的人终于露出些许的笑意。 “好。” 说罢,薛白毫不犹豫的端起桌子上面的酒,一饮而尽。 时间飞逝,没多久宫里就传来打更声音,夜色浓重,凉风习习带着几分冷意。 桌子上面的菜肴吃得差不多,蘅芜站起身准备先行一步。 “陛下,时候不早,早些歇息。” 蘅芜朝着身后的人点点头,刚准备要走,却被叫住。 “蘅芜,明日能否来陪我说说话?” 薛白话里竟带着几分请求,他的眼神落在蘅芜身上,期待着答案。 “若是陛下不嫌弃,我愿每日前来,为您把平安脉。” 第一百零八章 胆大妄为 御花园里,各色各样的花朵开得正盛,花瓣随风飘扬,丝丝缕缕的香气不断飘散出来。 蘅芜跟在一名宫女身后,立即前往漱玉轩,刚刚抵达门口,一名奴才步履匆匆的跑来。 “蘅姑娘,陛下有事前往兵部,走前名奴才给姑娘带话,让姑娘你去御花园等待赏花,陛下稍后就到。” 蘅芜淡然点头,他的一只手探入袖中,将那盒东西好生放好。 这是她昨夜调的安神香,薛白平日过多操劳,这些东西可以缓解他的症状。 她来的时候还早,皇宫内没什么事情,蘅芜干脆就想去御花园里走走。 御花园四季如春,里面美景如画,所有的花卉,植物全都是从各处移栽过来的。 蘅芜劝退身旁的宫女,独自在御花园里走着。 她站在一片海棠面前,独自一人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好景时时有,蘅芜低头沉思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娇艳的声音。 “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蘅芜姑娘吗?想不到您的身份竟比我们这些娘娘还要尊贵,昨日竟然还能够和皇上独享宴席。” 见身后传来说话声,蘅芜便转过头去看,来的正是丽妃柳婉儿,她穿着桃红色的纱裙,鬓边簪着一只步摇。 她并非是一人而来,身边还跟着惠嫔和芳婕妤,三人面容精致,但眼底却带着些许的恨意。 见她如此酸溜溜的口吻,蘅芜便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昨夜她和薛白一起用膳,想必是被这些娘娘们听见,这才会对她如临大敌。 三人很快走到身旁,蘅芜毕恭毕敬的行礼。 “见过三位娘娘。” 蘅芜不卑不亢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来喜怒哀乐。 蘅芜不想和这些后宫的妃嫔计较,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皇上的恩宠。 但这些人心怀妒意,即便是蘅芜再怎么过多解释,对方也未必听得进去。 与其浪费口舌,倒不如就如此,省的浪费过多的精力。 “别。”惠嫔阴阳怪气道:“你能和皇上独自用膳,往后这身份怕是比我们还要尊贵,今天皇上又让你入园赏花,真是比我们这些娘娘还得宠。” 惠嫔刚入宫没多久,见到薛白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眼下蘅芜是经常见到薛白,惠嫔不生气才怪,昨夜更生气的连觉都睡不好。 “惠嫔姐姐,你的话就说的有些不对,人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皇后对她都这般客气,我们可切勿得罪她。” 芳婕妤看似调和双方的关系,实则是故意在那添油加醋。 两人有说有笑的,丽妃就在一旁站着,并没有插手的意思。 见她们这副模样,蘅芜依旧是心如止水。 “各位娘娘不必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妾身得到皇上恩准,暂时住在空宫中,妾身多谢皇上好意,这才为皇上和娘娘调理身子。” “若是几位娘娘不喜欢,我即刻离开便是。” 蘅芜不想和对方说这些,即便是说那么多,那也于事无补。 表明自身态度,蘅芜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微微行礼最终转身要走。 刚走没几步,丽妃却一改往常的模样,忽然上前挽住蘅芜的手臂。 “蘅芜姑娘,前面是我们多有得罪,你若是不嫌弃,不如跟我们一起赏花,可好?” 丽妃表面上是询问,但却拽着蘅芜的手臂不让她走。 蘅芜不清楚对方是何用意,但她态度依旧很平静。 蘅芜把自己的手给拽了回来,最终语气平静的和丽妃交流。 “娘娘言重,妾身还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久留。” 蘅芜依旧是想要走开。 惠嫔两人就好像是提前说好一样,这会又像水蛇般围上来拦着她的去路。 “蘅芜姑娘,今日你就当给我们三人面子,我们一同去赏一赏海棠。” 三人态度坚定,压根就不给蘅芜机会。 蘅芜不想和她们纠缠,看她们的这副样子,怕是要和她们去一趟。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蘅芜面色不改,今日若是拒绝她们三位的要求,以后肯定还会找别的机会,与其成为被动的一方,倒不如主动一点。 丽妃等人一喜,似乎没想到蘅芜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惠嫔显得有些耐不住,她拉着蘅芜朝着前面走,没多久就来到御花园的九曲桥上。 莫非是前面发生变故,旁人看到定会以为她们是一对姐妹。 丽妃等人有说有笑的,没多久就把蘅芜挤到一边去。 说是带着蘅芜来赏花,她们这副样子倒像是带蘅芜来看戏,故意冷落她。 惠嫔见蘅芜注意力没放在这头,干脆就悄悄的去拉丽妃的手。 丽妃嘴角微微勾起,最终毫不犹豫的大喊一声,“哎呀,有虫子!” 这话说完,丽妃身体朝着后面退去,静一下子撞倒那名宫女,偏偏那宫女旁边站着的就是蘅芜。 在惯性的驱使下,宫女很快就撞到蘅芜面前。 蘅芜原先就有留神,看到宫女转过来,她立刻朝着一侧上去,却不想脚的一滑,半边身子倾倒在栏外。 九曲桥位置很窄,一旦稍有不慎,那极有可能会掉到下面去。 蘅芜反应极其迅速,她手指抓住旁边的石雕,这才导致不掉下去。 丽妃假装没看到情况,实际上故意在等着蘅芜出糗。 蘅芜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还在想办法把眼前的问题解决。 还没有等到她想到方法,一只手就伸到她的面前。 手腕被扣住,薛玉柔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拉回桥上。 薛玉柔脸色并不好,还没有等蘅芜开口,他就率先动手,一巴掌打到丽妃脸上。 “啪!”巴掌的声音清脆无比,场上的所有人全都傻眼,万万没想到,一向柔和的皇后竟会动手打人。 “当真是胆大妄为,在这深宫中,本宫竟没想到有些人使一些下作的小手段,莫不是你们都不想活了?” 薛玉柔模样冰冷,她的视线如寒芒般扫向在场的几人。 惠嫔当场被吓得脸色发白,“皇后娘娘,您可千万不要乱说,我们都是清白的很,并没有使用下作手段。” 第一百零九章 不会心慈手软 惠嫔就怕会被查出来,她们都事先说好,决定要好好的教育一下蘅芜。 所有事情都发展的顺利,但她们却唯独忘记把皇后算在内。 最紧要的时候,皇后竟然跑出来把落水的蘅芜拉起来,甚至是还当场动手打丽妃一掌。 丽妃低头不语,她连忙垂下头来,并没有吭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你们也心知肚明,你们以为我傻,看不出来这里面的小手段吗?” “蘅芜姑娘乃是皇上和本宫的贵客,若真是在皇宫里出现任何的差池,你们担当得起吗?” 薛玉柔自然是清楚的很,薛白对蘅芜的爱护可比旁人要多几分。 后宫中的妃嫔无数,但却没有几人能够入对方的眼里。 蘅芜却唯独是例外,她自然要维护蘅芜的安全,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池。 芳婕妤到底是有些看不下去,她压低声音,话里全部都是不甘心。 “皇后娘娘,蘅芜不过就是庶民罢了,昨夜她还和陛下一起用膳,这等殊荣她根本就承受不起。” 就连她堂堂一个婕妤,那都还从未有机会和皇上单独用膳。 蘅芜的身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她却能够和薛白用膳。 芳婕妤心里不满,这的确是不假。 昨夜她就想过许多计划,甚至是想要悄无声息的处理掉蘅芜。 若不是在皇宫里面,她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绝对不会放过蘅芜。 薛玉柔脸色难看的不能再难看,终究是忍不住的呵斥一声。 “闭嘴。”薛玉柔冷冷道:“来人,封锁御花园,把在场的宫人全部都带回昭阳宫审问,至于丽妃她们三人……全部都以涉害朝廷要员拿下,事情没查清楚前,所有人都要禁足。” 薛玉柔乃是当今皇后,她说的话就是铁令,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宫人们立刻上前,他们就准备要去办事。 还没有等到丽妃被押走,薛白匆匆赶来现场。 “发生了何事?” 薛白看到场上的情况,皱眉询问。 他才刚来没多久,许多事情全部都不知情。 看到御花园那么热闹的场景,他就猜到这没什么好事。 “陛下,臣妾目睹三位妃嫔合谋,推蘅芜姑娘落水,眼下正在调查此事。” 薛玉柔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她可没想过有留情的意思。 丽妃深知事情的严重性,若事情真的闹下去,那绝非禁足那么简单,她终于崩溃大喊:“陛下,蘅芜就是一妖女,她在勾引君王,请您不要被她给蒙骗。” “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妄图想要进入后宫,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丽妃此时毫无形象可言,她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面对她的呐喊,薛白就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冷不丁的盯着丽妃。 “妖女?” 薛白嘴角微微勾起来,一步一步逼紧丽妃:“她若是妖女,你们怕都是没有活命的机会。” “比起这件事情,朕更加关心的是皇后说的话,你们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对蘅芜动手。” 薛白对待对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从来都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他倒是从没有想过,自己后宫的妃嫔居然会痛下杀手。 “朕也不怕告诉你们,蘅芜今日若真的掉下去,朕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对待她的,朕便报复回去。” 薛白说话铿锵有力。 他的话就是命令,场上所有人根本就不敢再过多言语。 薛白说完,就朝着蘅芜看过去。 蘅芜眼下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 她的指尖轻微的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凝重很多。 薛白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他脱下外袍轻轻的披在蘅芜身上。 “放心,我若有一口气在,必定会保护你的安全,谁敢对你动手,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薛白意有所指,他拢了拢蘅芜身上的衣服。 等到他再次回过头,他脸上的温柔和笑意全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寒霜。 “丽妃,惠嫔和芳婕妤,你们胆子当真是大的很,身为妃子善恶嫉妒,甚至意图谋杀,此等行径不配为人。” 薛白从始至终的态度都没有好过,尤其是在对她们三人时。 “即日起,废除谥号,杖责三十大板,一生不如踏入皇城半步,违者发配边陲。” 等到最后一个字说完,场上的三人脸色煞白,她们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开始不断的哀求。 起初她们是嫉妒蘅芜,这才会想到要推蘅芜下去。 她们也知晓薛白并不在,若薛白在皇宫里面,几人是绝对不可能那么做的。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那也算是她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三人哀嚎求救,希望能得到原谅。 “陛下,臣妾知道错,还请陛下开恩。” 三人的哀嚎声不断,她们的求饶却并没有换来原谅。 “没用。”薛白转过身背对着丽妃,“凡是做错事情,那都必须付出代价,哪怕朕是天子,做错事情同样也要付出代价。” “今日算是小惩大诫一番,往后宫中的发生这样的情况,朕必定不会心慈手软。” 薛白早就下定决心,不管对方如何求饶,都没有任何的用处。 说完他就抬起手,手掌一挥,几个禁军立刻从一旁出来,随后将场上的丽妃三人拖走。 丽妃的哭喊声渐渐的远去,她们心中后悔,心有不甘,却也无济于事。 场上的人也都识趣,他们看出薛白心情不佳,都不愿意留下来触霉头。 就连薛玉柔也借审问做借口,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走掉。 “蘅芜,我刚才的话说的很清楚,你自己知道我的手段,往后你还愿意来见我吗?” 薛白声音意外的柔情,他漂亮的眼睛盯着蘅芜看,似乎是想要寻找答案。 “陛下,先前我便答应过你,往后每天都会来请平安脉的。” 蘅芜重复先前的话,既已入宫,那她肯定会做好本分的事情。 “我说的并非平安脉。” 薛白视线紧盯着蘅芜,心脏狂跳,他想要一个答案。 “答案就在陛下心中。” …… 几天过去,丽妃事情结束皇宫难得清闲下来,所有人的嘴巴都被贴上封条,谁都不得在议论此事。 第一百一十章 不够体面 某天午后,宫门外传来三声响锣,伴随着响锣声禁军列队相迎。 一匹乌黑的骏马从宫门外踏城而入,马背上的人身穿玄甲披风,眉目冷峻没有一丝的感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摄政王蔺绍。 到达目的地,蔺绍立刻翻身下马,内侍急忙的引出来,语气非常的着急:“王爷,陛下已在勤政殿等着您。” 内侍对他格外客气,说话弯腰低头,不敢直视眼前的男子。 “走。” 内侍领着蔺绍往里面走,路上碰到很多的宫婢,他们全都低着头,都不敢去看蔺绍。 勤政殿内,薛白看到蔺绍走来极其高兴的站起。 他刚刚准备要走下去,蔺绍上前一步行跪拜之礼,“臣蔺绍,清剿所有逆贼,现已尽数平定,主谋七人全部都被伏诛。”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外东奔西走,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把所有的逆党解决掉。 再把那些逆党解决掉后,他便快马加鞭的往城中赶,只希望能够早点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此番能够顺利,全都仰仗你的功劳,辛苦。” 薛白一向就对蔺绍赞赏有加,他喜欢有实力的强者,蔺绍就是其一。 “分内之事,我等义不容辞。慕少白驻守在雁门关,三月后便能够回京。” 慕少白还想要跟着蔺绍一起来,但最终都被蔺绍拒绝。 “你倒是费些功夫,据我所知,他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慕少白能留在那边三月,那已是最大的期限了。 “难得你这次凯旋而归,今晚我会为你准备宴席,我们好好的吃一顿。” 薛白有许多的话想和蔺绍说。 看到他斗志昂扬的模样,蔺绍终究是不忍心在旁边打断。 “殿下,旁的事都不着急,眼下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 蔺绍声音略微低了些,“许久未回京,我想先见一人。” 即便没有点名道姓,双方都清楚蔺绍口中的人到底是谁。 薛白摆摆手,“她在皇宫内一切都很安全,昨夜还为皇后配了安神的汤剂,你先去,晚些时候过来用膳。” 薛白心里五味杂陈,但他终究是清楚,蔺绍和蘅芜关系匪浅。 “谢陛下。”蔺绍拱手,他刚刚想往外走,却又忍不住的停下来询问,“我离开的这些时日,她一切安好?” 边境的事情很多,他每天更是忙的数不胜数,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惦记蘅芜。 那时他脑子里没有其他想法,就想早点完成任务,回来见蘅芜。 好不容易抵达皇宫,双方甚至都能轻易的见到彼此,他却有些犹豫不决的。 “出了点小状况,倒是没什么大麻烦。” 薛白想到被处决的丽妃等人,最终还是把原委全都说出来。 “当真是不知好歹,敢问陛下这三人现在所在何处?” 蔺绍可不想让蘅芜受委屈,刚好回到京城,他想把所有事情全都办妥。 “不过是不长眼的妃子,我已经叫她们滚出京城,此生不得入京,你想见怕也没那么简单。” 丽妃等人若是再出现皇宫里,怕是会平白无故的脏了眼睛去。 薛白终究是没有再过多询问,“谢陛下。” 漱玉轩内,蘅芜手里拿着木杵,一下又一下的研磨着药粉。 “你每日倒是过得清闲,这宫里都在传,说陛下看你的眼神不清白,你这样子还真不像是糊涂人。” 薛玉柔早就看清楚这一点。 薛白次看到蘅芜时,眼里就装不下任何的东西。 蘅芜每日也照常给薛白请脉,那么久过去,双方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薛玉柔都还以为会发生变故,没想到却那么的安静。 “左右就一张嘴,很多事情并非大家看到的那样,具体是什么回事,当事人才清楚。” 刚说完,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还没有等到宫婢来传话,蘅芜就凭借着声音猜出来来是谁。 门一打开,蔺绍从外面走进来。 蘅芜在这时抬起眼睛,朝着外面看过去。 当她看到站在门外的人,眼波流转。 他穿的依旧是征战的玄甲,上面还有许多的刀痕,玄甲上染着很多暗褐色的血渍。 “蔺绍。” 蘅芜一下子从位置上站起来,她此时也顾不及周围有旁的人,立马扑进蔺绍的怀里。 “你今日回京,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蘅芜有一点懊恼,或许她应该穿的更好看一些,若是提前知道消息,她肯定会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 “手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看到你平安无事,我的内心总算得到平静。” 他心里的石头稳稳的落在地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心满意足。 “回来就好,我还说等你平安归来给你做参鸡汤,你这一身血腥味,怕是得洗洗才能喝上。” 蘅芜仔细检查着蔺绍的身体,发现人平安无事,她就伸出一根手指头,抬手去搓蔺绍。 “怕是不行,陛下传我用晚膳,你跟我一起去。” 蔺绍果断的拒绝。 两人在厅里站着,薛玉柔不知何时离开,场上静悄悄的,就剩下他们两人。 “嗯……但我得换身衣裳。” 蘅芜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顿时觉得穿出去不够体面。 往常她还会装作无所谓,眼下蔺绍已经回来,她自然是会在意一些。 …… 傍晚,大殿内酒气香醇。 薛白身穿一身墨色常服,他坐在座位上饮酒,他觉得外面有脚步声,他立刻抬起头。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们给盼了。” 薛白看到两个人一同进出,视线一顿,终究是变回正常。 “这一桌子全都是你们喜欢吃的饭菜,如今你们都回来,往后真的平安脉也有指望了。” 薛白说罢,他端起桌子上面的酒,狠狠的喝上一杯。 “陛下,您的身体并没有多大问题,就是有些气血亏耗,明日我会给你重新配一副养心丹的。” 蘅芜在蔺绍的身旁坐着,她闻声道。 “这些倒也无所谓,就是朕并非是想看到你的药,每日能看到你,朕就觉得心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