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镜》 第一章 逐鹿庄园之夜 夜色如墨,月隐星藏,苍茫大地上,一座古老的牢笼,孤零零地矗立在逐狼庄园之内,仿佛是远古巨人的遗迹,静静地诉说着无尽的秘密与残酷。这个巨大的牢笼里,非比寻常,其结构独特,能随风势与地心引力微妙变化而缓缓摇摆,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在暗夜中缓缓呼吸。 牢笼之内,狼影憧憧,千百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幽冥之火,照亮了这片死亡之地。狼群或坐或卧,偶尔发出低沉的咆哮,那是对即将到来战斗的渴望,也是对未知的恐惧。它们,是这里的王者,是入侵者的噩梦,每一声喘息都仿佛在诉说着过往挑战者的悲歌。 杨赐,一袭青衫,背负长剑,立于牢笼一侧的高台之上,直视着那摇摇欲坠的牢笼中心。他,是今日的闯关者,一位孤胆英雄,只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踏入这片死亡之地,誓要从狼群中寻得宝物。 “你可准备好了?” 站他身边的,乃逐狼庄园的庄主,其面容冷峻,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成为了一尊不可捉摸的幽灵。宽厚的黑袍里,隐隐可见一支血笛,那笛子通体血红,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那是召唤与控制狼群的异物,也是庄主权力的象征。 血笛的出现,让杨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深知,这支血笛不仅代表着庄主对狼群的绝对控制,更隐藏着一种不可言喻的邪恶力量。他必须小心应对,才能在这场闯关里存活下来。 庄主的目光如同深渊一般的深邃,他静静地注视着地面,仿佛已看穿大地的内心。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再次朗声道:“你,可准备好了?” 杨赐的内心又是一紧,话语上的再一次重复,意味着他不能抱有任何的动摇和犹豫,否则,他将在这场闯关里一败涂地。 牢笼内的狼群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纷纷站起身来,发出更加急促的咆哮。它们仿佛已经嗅到了杨赐身上的血腥味,准备展开一场残酷的猎杀。 正于此时,逐狼庄园外,一群黑魅般的人影悄悄临近。他们身着夜行衣,面容被斗篷的阴影所遮盖,只露出两只闪烁着寒光的眼珠子。 庄园的守卫们似乎并未察觉到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他们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巡逻着庄园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这群黑魅般的人影却仿佛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能够避开所有的守卫,接近隐形地靠近了牢笼。 杨赐心中一惊,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目光迅速转向庄主,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逐狼庄主见状,稳声道:“他们终于来了,这是我一直在等待的。” “他们也是为噬魂镜来的?”杨赐压低了声音,他试图从庄主的眼中寻找答案。 逐狼庄主深吸了一口气,认同此番话道:“嗯,他们是五毒门下的人,噬魂镜乃我逐狼庄园的镇庄之宝,此物拥有着控制灵魂,灵魂转生之神效,若与还魂幡相互配合,更有着打通三界,逆转生死之无上法力。” “但……” “若是想取得噬魂镜,就必须以毒盟之血为引,方可从那牢笼底部的狼潭内,取出此宝,估计,毒盟之血就在五毒门主的身上,青峰他这个人呐,少林寺那个臭老和尚,当年不该放他走的,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一番话之后尽是唏嘘,逐狼庄主倒没怠慢半分,手弓掐唇一个口哨。 顿时,一抹黑影掠入了两人的后方,沉声道:“庄主,属下等已准备好了。” 紧接着又怒道:“哼,那些宵小之辈,竟敢欺我狼庄无人?属下可无少林寺那副假慈悲,此番必教五毒门派,永远在江湖上消失……” 杨赐虽初入逐狼庄园,对庄园倒是有些了解的,来者乃逐狼庄园的第一护法--黑风。 此人天生了一目障眼,另一目却瞎了。可在修为的悟性上,仅比逐浪庄主--丑无痕低了那么一点点。 听闻当年此人与武当派掌门人大战一场,三天三夜后才至落败,并坠入了山崖,在江湖上足足消失了十几年,今日才刚得知此人竟成了逐狼庄园的第一护法。 其中的来龙去脉,杨赐大概是能猜得出两、三分,估计是当时丑无痕在山崖底下救了黑风一命,并安排此人在逐狼庄园里隐姓埋名,以躲尘世之无尽仇杀。 “黑风护法,近来可好,我师父都没想到你老人家还健在,若是得知哈,估计会高兴得连夜赶去武当门派,调戏那老头去了,记得当年恩师对我说哈,黑风大哥的身世其实也是蛮可怜的,埋怨武当掌门人不该下那样的重手,哪怕是留着性命,给关进禁闭室里,陪着我们练武多美好啊。” 黑风嘿嘿一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 “承蒙杨少爷错爱了,我黑风不过是个江湖中的漂泊者,幸得丑庄主的收留,才得以在这逐狼庄园中安身立命。至于武当之事,早已是过往云烟,我黑风如今只求淡泊名利,守护好庄主与兄弟们足矣。” 杨赐听得大为赞赏,他相信师父常对他的嘱咐之言,说一个人呐,不会永远不变的,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好人能变坏人,坏人也能变好人。 做人呐,得以慈悲为怀,但少林寺那老和尚的慈悲是学不得的,学那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终将要倒大霉的。但可以学折中之道也,圆滑之道也,这个圆滑并不指的是世俗中所理解的“圆滑”,而是做人规矩方面的“圆润”。“圆”者方可成“方”也,只有在“圆”字里守方墨成了“规”,才有后面之“矩”字,此乃一立方体之体态,乃万物生灵,始而复返之循环也。 跟老子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乃同理本质偏去一旁的,有一点点的歪道也。 这些话啊,杨赐刚开始听得糊里糊涂的,直到年长了一些之后,才知其精髓。 意思就是说啊,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做事不能只看开始,还得看最终结果。 牢笼的狼群在叫唤,已潜至牢笼外的,五毒教派的人“狼”们,也在叫唤。 只不过,多了一些凄惨的咒骂声,兵刃交接的打斗声。 杨赐心中一念,心中虽有些许不忍,却也只能对天哀叹一声,知道这群五毒教的,是中了埋伏。 可此刻的他,重心已放在牢笼里的群狼,更放在牢笼底部,狼潭里的噬魂镜,此番他便是依师父之托,前来取镜的,以免去后世可能发生的生灵涂炭。 对于外面正在发生的杀戮,他亦是感叹,亦是无奈。 江湖恩怨,岂是轻易能解? 只听丑无痕背着身子,对着黑风细语道:“你暗中安排的人马,此刻已到齐五毒教总部了嘛?” 黑风也是细语回道:“庄主请放心,属下已安排大部队人马,五毒教今夜犯我疆土,嘿嘿嘿,应该是想不到庄主也玩了个回马枪,反过来去攻打五毒教的腹地。” “但,众狼头魂乃狼庄的重要囚犯,就算借它的群狼之力,守得住庄园,事后能镇压得住这帮异人之魂魄嘛?” 丑无痕淡淡道:“无妨,狼魂未到月圆之夜,功力只有月满的一半,九尾蜈蚣能镇压得住。” 九尾蜈蚣? 杨赐心中一惊,却装作没听见。 他曾听师父无意中说起,九尾蜈蚣乃上古毒虫,其毒无比,能噬人心智,控人魂魄,资质只比噬魂镜稍差了一些。却也唯有修炼至高深境界的武者方能驾驭,稍有不慎,便会遭其反噬,落得个魂飞魄散的悲催下场。 这个丑无痕什么时候,竟也能驱使如此凶悍之物了? 等黑风离去后,丑无痕方似笑非笑的,脸部浮现出一阵阴一阵白地道:“实不相瞒,我知杨少爷乃名门正派之人,师尊更是荣登神界的曲艺,曲老前辈,以你们的神体啊,是碰不得毒物,邪物的,这只九尾蜈蚣,正是那只传说中的上古神虫,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其认可,方能与之共存。不过,此虫虽强,却也极难驾驭,需以特殊的法门镇压其戾气,再以狼魂之力,以毒攻毒,否则,便是我也难以控制。” 说到这里,丑无痕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望向了远方:“不过,狼魂首亦只是其中之一,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杨赐点了点头,认同道:“这个事啊,师父已经对我说了,说此番前来,除了取噬魂镜外,还得封印狼首的魂魄进冥界里,本来他已死去,按照规矩,是不得继续在世间苟活的,是必须进冥界投胎三生还俗的,我师父算过了,他投胎后会做一个红尘女子,起初会出生在一个富裕人家的家庭里,父亲乃贩盐富商,母亲乃城中的第一美女,也算是找了门好人家吧。但因为他此生作孽甚多,按照神律来判,是必须接受几代宿命磨难考验的,方可转正为伪善之魂,再待进寺庙里潜修个几百年的时间,才可修得正果,成为善人。这个过程很复杂的,我一时之间,也难以说得清楚……” 丑无痕已听得心中一震:“曲老前辈的功力,居然能查生死薄了?” 杨赐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嗯,我师父此刻的轮回之眼,确实能查阅世间每个人的生死轮回了,大概也就能查得到,前生后世几千年的光景吧,再遥远一些,因为算力上的禁锢,就不行了,至多能看透个轮廓,看不透全貌。” 第二章 狼魂墨渊 夜,寂静得可怕。 面对群狼的围困,杨赐神色凝重,他的呼吸变得深沉而有节奏,仿佛在与周围的环境进行某种无声的对话。四周,一双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是狼群特有的猎食信号,它们围成一个半圆,缓缓逼近,每一步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胁。 风,似乎也在此刻凝固,只留下狼群低沉的喘息和杨赐沉稳的心跳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压抑至极的氛围。 突然,一声悠长而尖锐的狼嚎划破夜空,那是众狼头魂对狼群发起攻击的信号。瞬间,群狼如同离弦之箭,从四面八方猛地扑向杨赐。月光下,它们的身影如同鬼魅,速度快得惊人,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杨赐收摄心神,身形如同风中落叶,轻盈地飘忽不定。他深知,面对如此数量庞大的狼群,硬碰硬绝非上策,唯有利用自己的轻功与拳脚功夫,才能在狼群中穿梭自如,寻找生机。 第一波狼群已至,杨赐身形一侧,巧妙地躲过了一只巨狼的扑击,同时右手成拳,猛然击出,拳风呼啸,带着阵阵劲风,正中另一只狼的侧腹。那狼哀嚎一声,翻滚而出,给其他狼群带来了短暂的慌乱。 但狼群岂是易于对付之辈,它们迅速调整攻势,更加凶猛地向杨赐扑来。杨赐身形再次一闪,如同游鱼般穿梭于狼群之中,他的拳脚如同疾风骤雨,每一次出击都精准而有力,不断有狼在他的拳风下哀嚎倒地。 几番试探过后,狼群里剩下能活动的,已所剩无几,然而,在这场混乱与绝望之中,一股更为深沉的寒意悄然弥漫。 那是一头体型魁梧,毛色漆黑如夜的“人形巨狼”,其身躯仿佛凝聚了山林间最深沉的夜色,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它缓缓从狼群后方走出,步伐稳健而有力,每一步都似乎在大地之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狼爪脚印。那双如同深渊中的两点寒星般的双眼,闪烁着智慧与狡黠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的本质。 它的面容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既狰狞又神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森白的獠牙,那是它身为狼族首领的标志,也是它力量的象征。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它一步步向前,一股难以言喻的蟒兽之力,开始在其体内涌动,它的身形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毛发逐渐变得稀疏,肌肉线条更加分明,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那是蜕变的征兆。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所有生物都屏住了呼吸,见证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墨渊的双眸中爆发出更为耀目的光芒,那是解脱束缚、重获自由的喜悦,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与征服的渴望。 终于,当最后一丝变化完成,站在众人面前的已不再是单纯的巨狼,而是半人半狼的怪物——狼人墨渊。它的身体融合了人类与狼族的优点,既拥有狼的敏捷与力量,又具备人类的智慧与狡诈。这是关押在逐狼庄园里,数十载的众狼头魂——墨渊,终于挣脱了枷锁,以狼人的姿态重获新生,准备在这片土地上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倏忽,牢笼的大门打开,杨赐双手轻轻抬起,指尖微动,在空气中挥洒着粉尘落下,情态如勾勒着无形的符咒。 随着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模糊,就像是晨雾中的景象,逐渐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的体型开始扭曲,不再是实体的存在,而是化作了一缕缕轻烟,又或是流动的暗影,难以捉摸。 幻化身形的过程中,杨赐的气息似乎也随之消散,就连最敏锐的感官也难以捕捉到他的存在。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与空气共舞,每一步都轻盈无声,即便是落地的脚步声也被完美的隐身效果所吞噬。 当杨赐完全隐身之时,他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之间,成为了一个无形的守护者。他的双眼依旧闪烁着睿智的光辉,尽管身体已不可见,但他的意志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为的沉稳。他轻轻地迈出步伐,每一步都如同在虚空中行走,却又能精准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动态。 那是…… 灵魂脱窍之术,曲艺的成名绝技--涅槃焚身。 站在高台上,俯下深望的丑无痕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惊叹与震撼。他见过无数的奇术异能,但如此精妙绝伦、令人叹为观止的隐身之法,却是生平仅见。他微微眯起眼睛,试图捕捉那虚无缥缈中的一丝痕迹,却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杨赐仿佛真的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一部分,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丑无痕不禁感叹,曲艺此人,果真是天赋异禀,竟能将如此高深的隐身之术修炼至如此境界。 墨渊的神态亦是凝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骇,然而这震骇并未打乱他素来沉稳如山的节奏。他的一双兽目,仿佛摸索至深邃的夜空,既映照出了周围环境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又隐藏了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即便面对如此超乎想象的涅槃焚身绝技,他依然保持着那份王者的从容与镇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欲在无声地宣告:无论对手多么强大,他都将以其卓越的智谋与不屈的意志,将其屈服。 枕卧他身旁的几头恶狼,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波动,裂牙切齿地望向了墨渊,但紧接着,它们开始用那异常敏锐的鼻子,努力地嗅探着四周的气息。群狼的嗅觉如同自然界中最精密的探测器,能够捕捉到空气中最为渺然的气味。它们围绕在墨渊的周围,鼻子不停地抽动,就像在追寻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猎物。 杨赐不为所动,他知道,真正的战斗,往往不在于肉体的碰撞,而在于心境的较量。 在这一刻,他的心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至深境界,仿佛他拥有了操控时间的无上神通。他不仅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更仿佛将这一刻的时间轻轻捏住,使之静止。周围的世界,无论是墨渊的凝视、群狼的躁动,还是远处战场的喧嚣,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所笼罩,一切动作、声音、乃至思想,都在这一刻凝固,唯有心跳与思绪,在这静止的时空中自由流淌。此等感受,就犹如一副超越了时空的意识体,站在了宇宙的尽头,审视着过往与未来。 墨渊凝气之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牢笼外悄然侵入,如同无形的利刃,划破了这片寂静的空间,也刺破了群狼内心的防线。 “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狼吼声在牢笼内回荡,几头恶狼已无法忍受这股血腥的诱惑,它们眼中闪烁着狂热与渴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挣脱了主人对其的束缚,猛地扑向牢笼的出口,仿佛要将这股压抑已久的本能彻底释放。 与此同时,墨渊亦是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挣扎。他紧握双拳,肌肉紧绷,极力想要按捺住与群狼一同冲出牢笼的内心冲动。但那股血腥味太过于浓烈了,浓烈到像是将一碗鲜肉汤,端放在一位极度饥饿者的面前。 那是对食物的渴望,更是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惨烈与绝望,它不仅仅是战斗留下的痕迹,更是生命消逝前最后的悲鸣。这股气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击着墨渊的强蛮意志,唤醒了他作为掠食者的本能。 这股生物的本能,如同野火燎原,难以遏制。 墨渊的理智,与本能之间展开了激烈的较量,就如同夜空中最辉煌的星系,与最深沉的黑暗在相互撕扯。但最终,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狂野,与对生命的尊重,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黑暗,占据了上风。 他狠狠地舔了一口獠牙,那是一种原始的仪式,一种对即将暴风雨来临的宣告,也是对自我力量的确认。 那一刻,墨渊的神色变得异常狰狞,他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火焰,闪烁着既冷酷又炽热的锋芒。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那笑中既有对战斗的渴望,也有对生命即将得到救赎的欣慰。 第三章 深入狼潭 牢笼外的战况趋于白热化的程度,杨赐只叹息了一声,他的身影便在众人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向着牢笼深处的地底进发。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愈发的恐怖。原本阴暗潮湿的地底隧道,此刻仿佛成了通往地狱的门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肉难闻味道,那是无数生灵,成为狼群腹中,在此终结后留下的痕迹。 穴道两旁,偶尔可见的白骨森森,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和碎骨头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如同死神的低语,在空旷的隧道中回荡,令人心生胆颤。 穴道的墙壁上,偶尔还能看到粘稠的液体缓缓滑落,那是从上方岩缝中渗出的地下水,混杂着不知名的暗红色物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这些景象,似乎是在无声地提醒着闯入者,他正踏入的是一个被诅咒的世界,一个充满死亡与恐惧的深渊。 倏忽,杨赐刚转入一个洞穴,后方便传来咿呀咿呀的轻脚步声,那声音在空旷的隧道中显得异常诡异,如同某种未知生物在低语,又似亡魂在深夜的徘徊。 杨赐凝神细听,那脚步声虽轻,却带了富含节奏感的力度,显然并非地府中游荡的孤魂野鬼,更不是那些行动僵硬、毫无生气的僵尸所能发出的。而应该是逐浪山庄的庄主--丑无痕。 不消片刻,两人便肩头并进。 而且,两人的背后,还悄悄地跟随了一个黑影。 丑无痕装作不知。 杨赐亦是心知肚明,因取得牢笼地底的噬魂镜,必须以毒盟之血为引,而毒盟之血,必然就在五毒门主,青峰的身上。 从此人的气息以及步伐的轻重来判断,他的修为与丑无痕相比之,丝毫不落下风。而充沛了整个地底洞穴的杀意,更可感受到其体内潜藏的可怕力量,那是一种足以撼动山河的霸气与狠辣。 若是独自面对,恐怕任何人都讨不到好处。 杨赐不由记起了师父对他的嘱咐,五毒门派,最毒的莫过于青峰,其次是护法冷严。 听说两人啊,自幼便被浸泡在上百种剧毒虫蛇熬制的药液中,渗至骨髓,最终与血肉融为一体。每当毒液发作,青峰需运功逼毒,而这一过程里,他不仅要与毒液抗争,还要同时修炼内功,让毒与力在体内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青峰的毒身愈发强大,他的内力也随之深厚无比,足以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而护法冷严,他的毒身修炼之路虽与青峰略有不同,却同样的惊心动魄。冷严除了浸泡于毒液之中,还被要求每日服用由各种罕见毒草炼制的丹药。这些丹药毒性猛烈,初时几乎令他痛不欲生,但冷严凭借惊人的意志力,硬是将这些毒药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更为奇特的是,冷严还学会了如何操控这些毒素,使它们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威力。他的指尖轻轻一挥,便能释放出足以致人死地的毒雾,而他自己,却如同行走于毒雾之中的幽灵,丝毫不受影响。 杨赐深知,面对这样修得毒身强者的其中一位,任何正面的冲突都将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当下脚步加快了几分,琢磨着要是在如此狭窄的洞穴里,跟青峰这样的巨毒之怪物打斗,肯定吃大亏。 “杨少爷小心,过了前面那座奈何桥,便是狼潭了……” 丑无痕所指的奈何桥,并不是像陆地表面,平常那样横跨河道两岸的桥梁,乃是一座由枯骨搭建的简易桥梁,底部乃十几丈开外的深渊,只见其中一处凹凸磷石面,密密麻麻趴满了虫子。 斜眼看去,不时看到一些发红光体在枯骨间穿梭,它们有的身披甲壳,闪烁着幽幽的魅惑;有的身体透明,内脏清晰可见,如同活的水蛭;还有的则生有数对利爪,尖锐的口器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虫豸之间,还隐藏着几种罕见的毒物。 杨赐依稀认得,那通体漆黑,形如巨蝎,尾钩上滴落着绿色毒液的是“幽冥蝎”,它们正用那闪烁着寒光的钳子,小心翼翼地撕扯着一块皮屑;还有身披彩鳞,翅膀轻轻振动便能散发出令人眩晕香气的“迷幻蝶”,它们在恶狼残体的上空盘旋,每一次翅膀的拍打都似乎在编织着一个个令人沉醉的梦境;更有那体型庞大,皮肤褶皱间藏着无数细小眼睛,缓缓移动的“百目蟾蜍”,它正慵懒地趴在恶狼残体的腹部,那些细小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世间的一切,却又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是偶尔伸出那沾满粘液的舌头,卷走一丝丝腐肉。 这头恶狼的残体,显然是失足掉下去的,此刻却成了这些毒物与虫豸共享的盛宴。它的双眼空洞地凝视着上方,毛发早已被啃噬殆尽,露出森森白骨,而那些毒物与虫豸的啃食,更让这具尸体显得支离破碎,不堪入目。 杨赐站在奈何桥上,目睹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与恐惧。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那些毒物与虫豸的残忍与贪婪,让这座桥梁变得更加危险与不可预测。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丑无痕低声催促道,他的声音在幽暗的桥上显得格外沉重。 杨赐点了点头,他明白,此时任何一丝的犹豫与迟疑,都可能将两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温热的气息自丹田涌动,瞬间遍及全身,肌肉随之紧绷,仿佛蓄势待发的弓弦。他双腿一蹬,整个人几乎脱离了重力的束缚,轻盈地跃起,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中,却轻若无物,未激起丝毫声响,犹如在云端漫步。 丑无痕见状,心中暗自赞叹。马不停蹄地亦随其后。 他知道,青峰已在身后虎视眈眈,那个视毒物为宝贝的疯子,随时可能偷袭。 正当两人以惊人的轻功在险象环生的环境中疾驰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几条小狼的身影,它们围成一圈,眼神中透露出警惕与敌意,显然是将二人当成了入侵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杨赐心中一凛,但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更加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通过黯淡的荧光,他发现其中一条狼崽的身体,被一条色彩斑斓、剧毒无比的毒蛇紧紧缠绕,蛇信子不断吞吐,显然是在准备给予致命一击。狼崽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这触动了作为强者,内心深处的怜悯。 “无痕兄,小心!” 杨赐低声提醒丑无痕,同时身形一闪,借助着轻功的灵动,轻巧地绕过了其余小狼的包围圈,直奔向那被蛇缠绕的狼崽。他的动作迅速而精准,每一秒都在与死神赛跑。 就在即将触碰到狼崽的那一刻,毒蛇猛然发起攻击,毒牙闪烁着寒光,直取要害。 杨赐身形一侧,右手迅速探出,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了毒蛇的七寸之处,用力一捏,毒蛇顿时动弹不得。 第四章 狼潭血誓 毒蛇被制,杨赐的动作并未停歇,他左手轻轻一挥,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内力涌出,将缠绕在狼崽身上的蛇身缓缓剥离,随即轻轻一抛,那毒蛇便如同失去了力量的绸带,远远地被甩出了数丈之外,重重地摔落在地,挣扎了几下后便再无动静。 小狼崽得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感激,它迅速站起身来,与周围的同伴一同后退了几步,但仍保持着警惕,似乎在衡量着杨赐与丑无痕的意图。杨赐并未追击,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并无恶意,随后转身准备继续前行。 当穿过了由枯骨搭建的奈何桥,眼前的景象愈发阴森恐怖。前方,一片幽深的潭水映入眼帘,潭水漆黑如墨,表面平静无波,却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气,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 这便是传说中的狼潭,据说潭水深不可测,其中生活着无数被毒物滋养,变得异常凶猛的恶狼。它们不仅拥有锋利的爪牙,更能在黑暗中精准地捕捉猎物,是真正的地底霸主。 “杨少爷,噬魂镜便在那峭壁之上……” 随着丑无痕的话语落下,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前方那片幽暗而深邃的峭壁。这峭壁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矗立在狼潭的一侧,其表面藓苔满织,布满了岁月与潮气侵蚀的痕迹,仿佛每一寸岩石都承载着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峭壁之上,一处突兀的石台尤为引人注目,它仿佛是大自然雕琢的艺术品,巧妙地嵌于峭壁之中,四周环绕着几株扭曲生长的怪树,枝叶稀疏,却散发着幽幽的荧光,为这幽暗的环境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美感。石台上,一块石碑赫然在目,那石碑并非寻常石料所制,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灰色,表面雕刻着一尊狼人像,其形态狰狞,双目圆睁,仿佛正凝视着下方的一切,透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狼人像的嘴角微微下撇,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与不甘。 更为奇特的是,狼人像的双眼似乎镶嵌着两颗微光闪烁的宝石,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是两盏永不熄灭的明灯,指引着某种未知的方向。而石碑的下方,竟有一滩淡淡的血迹,似乎是某个古老祭礼留下的痕迹,为这场景增添了几分不祥的气息。 在狼人像的下方,噬魂镜静静地躺在那里,它并非杨赐想象中的那般华丽璀璨,反而显得质朴无华,镜面光滑如镜,却似乎能映照出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镜框由不知名的金属打造,其上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符文,每一笔每一划都渗透出冰冻至骨髓的力量,逼人不敢直视。 围绕噬魂镜的,是一圈由小石子堆砌而成的简易祭坛,祭坛上散落着几片干枯的树叶和一些看似随意摆放的枯枝,显然,这里曾有人进行过某种仪式,而噬魂镜,便是那仪式的核心。在祭坛的一角,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上,立着一座小小的墓碑,墓碑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文字,似乎记录着某个逝去者的名字与往事,但由于岁月的侵蚀,那些文字已经难以辨认,只留下极为模糊的痕迹,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杨赐静静地站在峭壁之下,仰望着这一切,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敬畏之情。 而一旁的丑无痕,尽管面对如此震撼的场面,表情却依然平静如水,甚至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青峰,毒盟之血拿来,我饶你不死……” 近乎残酷的声浪打破了狼潭的平静,如同惊雷般在浩大的洞穴内回荡。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不仅惊起了栖息在峭壁上的异虫,也让潜伏峭壁的蝙蝠,惊慌失措地振翅高飞,瞬间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 寂静,空气凝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唯有心跳在胸膛中轻轻回响,与洞穴的脉搏共鸣。 “青峰,给我滚出来……” …… 继续无声,比先前的宁静更加深沉,蝙蝠在黑暗中静止,宛如夜色中的幽灵,异虫也隐匿了踪迹,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丑无痕已然盛怒之极。 他的手指咔咔作响,那是一种骨骼与关节在极端愤怒下迸发出的低沉轰鸣,宛如远古战场上战鼓的密集敲打,每一声都震颤着空气,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带着不可抗拒的毁灭之力。 随着内力的汹涌澎湃,丑无痕的身体周围逐渐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却异常强大的无形气场。这气场如同实质,波动着肉眼难以捕捉的波纹,是他体内力量在愤怒中彻底觉醒的象征,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巨兽,终于挣脱了束缚。 他的脚步缓缓而坚定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了洞穴的“脉搏”之上,那是一种超越视觉的感知,让他仿佛与洞穴内的大地、与这片古老而神秘的空间,建立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每一次落脚,都像是与洞穴深处沉睡的灵魂对话,唤醒着沉睡的力量。 丑无痕的身影在黑暗中愈发显得挺拔而孤傲,他的双眼如同两把锋利的剑,穿透黑暗,在这一刻,不再是负面的情绪,而是化作了疯狂燃烧的战斗意志,犹如熊熊烈火,不仅点燃了洞穴中的空气,更点燃了目睹这一幕的,杨赐心中的豪情壮志。 难怪,狼潭之外,战火正炽,毒盟的阴影如同乌云般地笼罩,而丑无痕的愤怒,正是那把能够穿透这片阴霾,照亮逐狼庄园那片光明的利剑。 终于,青峰不再沉寂,缓缓从阴暗的角落里浮现。 他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双眼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能射穿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身穿一袭黑色的长袍,袍角在洞穴的微风中轻轻摆动,如同夜色中的魅影,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青峰的面容苍白而消瘦,但那双眼睛却异常的明亮,透露出一种超越常人的狡黠与狠辣。 “丑无痕,你竟敢孤身闯入我的领地,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丑无痕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的领地?哼,有本事便来拿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那些被你残害的无辜生命。” “你还记得三十年前那场大屠杀吗?你,青峰,为了夺取我陈家世代守护的宝物——‘龙吟玉笛’,将整个云隐村化为一片焦土。在那场浩劫之中,我陈家男女老幼,无一幸免。我的家族,那个曾经繁荣昌盛、与世无争的陈家,在你的野心和贪婪之下,几乎灭绝。” 说到这里,丑无痕强烈按捺着心底的极致悲痛:“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躲在密室的暗格中,透过细小的缝隙,亲眼目睹了父母、兄弟姐妹,还有那些善良淳朴的村民们,在你的残暴之下,一个个的倒下,那一刻,我就发誓,无论未来的路有多艰难,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亲手宰了你,为我的家人,为云隐村的每一个无辜生命讨回公道!” 青峰略思片刻,心中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瞬间被揭开,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陈家?云隐村?那些名字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那是他试图遗忘,却又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他的脸色变得阴沉,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与不安,但很快,这股情绪就被更深的冷漠所取代。 “原来你就是陈家的狗绝种啊……” 第五章 毒术巅峰对决 黑幺幺的洞穴,时间仿佛被厚重的石壁所隔绝,静止在了这一刻。 洞穴顶部,稀疏的钟乳石如同古老的石剑,悬挂于半空,偶尔滴落的水珠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死寂。 狼谭里的一滩潭水,弥漫着一股湿润与与霉变的气味,混合着泥土与岩石的原始气息。狼人像双眼里的宝石,所射出的光线,犹如细碎的银沙洒落,仅能勉强勾勒出前方十几尺的轮廓,而更远处则沉浸在一汪混沌的幽暗之中,如同未被探索的深渊。 丑无痕的功力,在这一刻已发挥到了极致。 皮蕴透光发紫的身形,宛如一尊从深渊中崛起的紫色战神,将原本黑暗的虚空映照得扭曲而怪异。他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火焰,那是一种混合了愤怒与狂暴的气息,情似两颗燃烧着的星辰,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稍微片刻,那紫色的身芒便吞噬了整个洞穴,仿佛全新的宇宙于其内大爆炸,释放出无尽的量子与能量波动。此力量之强大,让空气为之激荡,嘶吼,摇晃出低烈度的地震。 杨赐着实被这股超强悍的力量所震撼,他的身躯已禁不住微微地发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音波在耳边的轰鸣,不得不调动起全身的功力,以抵抗巨大的冲击,避免遭其误伤。 青风亦是不好受,溢出体外的毒气,已幻化为贴身护罩,黑色的衣襟,随着鼻孔的呼吸托雾漂浮,透露出他内心的波动与不安。 他不敢贸然出手,强压着心绪中涌动的凌乱,仔细观察对手气脉流动的微妙迹象,耐心搜寻着可能出现的每一个破绽。 丑无痕捕捉了个眨眼的时机,出手的动作几乎达至瞬发的境界,紫色的残影划过虚空,拳头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刚猛力道,猛然间爆轰而出,其势之猛,意在一击之间将眼前的仇人,彻底的摧毁。 青风顿觉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体外护罩的毒气如游蛇缠树,试图以柔化刚,将刚猛的力道化解于无形之中。 若是将两人的对招,拖慢数十倍,你会观察到,毒气游蛇们扭歪、盘旋,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它们的每一次移动都充满了智慧与策略,企图将攻击引导至偏离要害的位置。 可是,丑无痕的拳头所携带的力量太过于惊人,即便是青风那浑厚的毒气护罩,也在紫色的残影轰击之下,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随时崩溃瓦解。 惊恐至深,青风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毒素催动到了极致,欲将所有的不利因素皆燃烧殆尽,只留下一颗无畏的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全力以赴,才有可能存活下来。 几乎是电闪雷鸣的一刹那,两人的拳风与毒气交织,形成了一片混沌的局面。洞壁掉落的石块,在强大的能量冲击下纷纷粉碎,飞溅而出。 在即将决出胜负的关头,一抹黑影的毒镖,已偷偷送到了丑无痕的后背。 杨赐暗叫一声“不好”。 另一边暗处里的人影,比他的出手更快,更为的迅猛。 那人手中的刀锋,在紫芒与青芒的合并氛围里,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精准无误地击中了离弦的毒镖。 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响动,毒镖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震飞,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深深嵌入了石壁之中。 杨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认得那是逐狼庄园的第一护法--黑风。 青峰趁势脱离了战局,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滴落在尘土中,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他刚才与丑无痕的缠斗,虽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已到了强弩之末。 好在他事先有所准备,暗中安排了冷严作为后援,却不想丑无痕老谋深算。作了同样的安排,让黑风紧盯着冷严。 这样一来,原本设想中的单打独斗,瞬间变成了三个对两个的局面。 虽然从人数上来看,丑无痕一方占尽了优势,也有着杨赐的伺机而动。 但青峰与冷严乃是施毒之人,擅长的并非拳脚功夫,而是那令人防不胜防的毒术。 而将毒功发挥到顶端,是需要酝酿一定的时间的。不仅仅是因为施毒需要精准的手法,和对时机的把握,更因为毒气毒药的生效,需要一个过程。 丑无痕很显然意识到这一点,故第一招便集结了全身力道。 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点,青峰真吹成了青山里的风。 “黑风,你伤口处的毒伤,无碍吧?” “嘿嘿,这小子确实不好对付,属下无能,还是拦不下他……” 杨赐这才注意到,黑风的左臂上有一处不太明显的伤口,伤口周围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青紫色,显然是中了毒所致。 “黑风大哥……” “杨兄请放心,这点小伤难不倒我。” “冷小老儿,你看我手上的是什么?” 却见黑风手中紧握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瓶身晶莹剔透,雕刻花纹,在瓶身的显眼位置,用行云流水般的书法书写着“解药”二字,字迹苍劲有力。 他轻轻摇晃着小瓷瓶,瓶中的药丸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如同胜利的号角在耳边回响。 冷言脸色变得愤怒异常,他深知那个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那是他精心研制的解药,每一颗药丸皆采用了世间极为罕见的药材,经过无数次的尝毒与调配,才最终得以成形。这些药丸不仅能够解除他所施下的各种剧毒,更是他身为毒术大师的骄傲与象征。 然而,此刻这些珍贵的解药,却落入了黑风的三脚猫功夫里,无疑是对他毒术身份的极大嘲讽与侮辱。 冷严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他瞪视着黑风,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以为有了我的解药,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别忘了,毒术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胜负,只有不断变化的策略与手段。” 黑风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哼,冷小老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真正的毒术高手,不仅要精通制毒与施毒,更要懂得解毒与自救。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毒术巅峰!” 话音未落,冷严身形暴起,如同一只潜伏已久的毒蛇,猛然间向黑风扑去。他的双手快速翻动,十指间闪烁着寒光,那是他精心准备的毒针,每一根都足以致命。 黑风调戏归调戏,手底下的功夫丝毫不敢大意。 只见他脖子一缩,身子往后急退,便轻松躲过了冷严的第一波攻击,同时手中的小瓷瓶轻轻一挥,一颗药丸便准确无误地飞向了潭水深渊。 冷严心中大惊,不得不收住了前倾的身子,侧飞去营救。 因为解药的耗材实在是太昂贵了,一颗解药的价值,堪比一锭黄金,哪怕损失了亲爹亲娘,亦不能损失一颗解药啊! 没料到,那药丸如有灵性一般,竟然在空中拐了个弯,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冷严急忙运功抵挡,双手快速结印,形成了一道毒气屏障。可是,那颗药丸像是穿透了虚空一般,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屏障,直接击中了他的胸口。 “哈哈,还你一颗了……” 第六章 冷严狂变 冷严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低头看着胸口那颗药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万万没想到,黑风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将解药“还”给了他。更让他震惊的是,那颗药丸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竟然化作了一股清凉的气流,迅速渗入他的体内。 “这……这是怎么回事?”冷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毒素正在被迅速中和,甚至连他多年积累的毒功也在逐渐消散。 黑风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冷小老儿,你以为你的毒术天下无敌?殊不知,真正的毒术巅峰,不仅在于制毒与施毒,更在于解毒与反制。这颗药丸,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解药’,不仅能解百毒,还能化解你体内的毒功。” 冷严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最终变得一片惨白。他颤抖着抬起手,试图凝聚毒气,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毒功的存在。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仿佛一头被拔去獠牙的猛兽,再也无法威胁任何人。 “你……你……”冷严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伤疤。 黑风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中没有一丝怜悯:“冷小老儿,你作恶多端,今日不过是自食其果。从今以后,你就好好做个普通人吧。” “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这是你逼我的……” 冷严猛然从怀中掏出一只毒虫。那毒虫通体漆黑,形似蜈蚣,却比寻常蜈蚣大了数倍,身体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闪烁着幽幽的寒光。毒虫的头部生有一对尖锐的毒牙,牙尖滴落着墨绿色的毒液,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冷严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决绝,他毫不犹豫地将毒虫塞入口中,用力咀嚼起来。毒虫在他的口中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墨绿色的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地面上,瞬间腐蚀出一片焦黑的痕迹。 “你……你疯了!”青峰的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他万万没想到,冷严竟然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冷严的喉咙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黑色的纹路,仿佛一条条毒蛇在他的体内游走。他的双眼变得血红,瞳孔逐渐放大,最终完全被血色所吞噬。 “哈哈哈……黑风,你以为你的解药能奈何得了我?这只‘噬心毒蛊’是我用毕生心血培育的终极毒物,一旦服下,便能让我在短时间内恢复巅峰状态,甚至超越巅峰!不过……代价可能就是我的生命!”冷严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扭曲,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层黑色的鳞片,手指变得尖锐如钩,指甲如同利刃般闪烁着寒光。他的气息变得狂暴而混乱,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他的力量所扭曲,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黑风,丑无痕,还有你这个臭小子……今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冷严的声音中充满了疯狂与杀意,他的身体猛然跃起,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直扑青峰而去。 青峰淬不及防,迅速后退,同时双手快速结印,试图抵挡冷严的攻击。然而,此时的冷严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毒术大师,而是一头被毒蛊彻底控制的怪物。他的速度极快,力量也远超常人,青峰的防御在他面前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撕裂。 “砰!” 一声闷响,青峰被冷严一掌击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战场上的瞬间变化,惊呆了所有人,青峰与冷严,不是自己人嘛,怎么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接着冷严的举动,更是震垮了底线,眼睁睁看着冷严狠狠地咬了一口青峰的肩膀,狂热的吸着鲜血。青峰就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疯狂的颤抖。 “冷严!你疯了吗?!”丑无痕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场面。 冷严抬起头,嘴角还挂着黑风的鲜血,他的双眼已经完全被血色吞噬,瞳孔放大,眼神中透出一股野兽般的凶残。他的喉咙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哈哈哈……力量……我需要更多的力量!” “你夺我爱妻,我取你狗命……” 区区两言,已道尽了两人的复杂关系。 丑无痕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常的愤怒,他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黑风,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砰!” 冷严的后背着着实实挨了一记重拳,这一拳,凝聚了丑无痕的全身功力,其力已可撼动山河,震得周围空气都为之颤抖。 然而,冷严只是转身抬起了头,轻蔑地笑了笑。 那笑容,仿佛地狱里爬起来的魔鬼,在狰狞着:“就凭你这点力量,也想击败我?” 丑无痕心中不禁一凛。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修为,“你这个怪物……” “丑无痕,你以为你的护体真气,就能抵挡住我?真是可笑!今天,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将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说着,冷严的身体猛然跃起,如同一头黑色的恶魔,朝着丑无痕扑去。他的速度极快,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就来到了丑无痕的面前。他的双手如同利刃般刺向丑无痕的胸口,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丑无痕的护体真气在冷严的攻击下瞬间被撕裂,他的身体被冷严的双手狠狠地抓住。他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冷严的手中传来,瞬间涌入他的体内,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啊!”丑无痕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他的身体被冷严高高举起,随后狠狠地摔向地面。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了一般,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杨赐与黑风几乎是同时出手,他们的身影在瞬间化作两道模糊的光影,朝着冷严的方向疾驰而去。 杨赐双手抱圆,其态攻守皆备,祭出的拳气如同从一个死角里探出,霸道无比,足以撕裂一切阻挡在面前的东西。而黑风则双掌齐出,掌风如刀,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直取冷严的侧面。 可是,冷严此时的状态已经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他的身体被噬心毒蛊的力量彻底掌控,仿佛已经成为了毒蛊的傀儡,力量和速度都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境界。就在杨赐和黑风的攻击即将命中他的瞬间,冷严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黑色气流,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御屏障。 “轰!” 杨赐的拳头和黑风的掌风同时击中了冷严身上的黑色气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强大的冲击波瞬间将周围的虚空,震得扭曲起来,周围的岩石被震得纷纷碎裂,尘土飞扬。然而,冷严却只是身体微微一颤,随后便再次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哈哈,你们这些自不量力的东西,去死吧……” 声音中充满了狂傲,看似已经完全失去了人性。 杨赐和黑风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们万万没想到,冷严在服用了噬心毒蛊之后,竟然变得如此强悍,两人的攻击,竟然也无法对他造成丝毫的伤害。 杨赐的拳头虽然犀利,但在冷严的黑色气流面前,却如同被吞噬了一般,根本无法穿透那层诡异的防御。而黑风的掌风虽然强大,却也只是让冷严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第七章 血色秘辛 洞窟深处突然传来岩石崩塌的轰鸣,碎石如暴雨般砸在众人头顶。冷严癫狂的笑声穿透岩层,震得水潭泛起层层涟漪:“你们以为逃得掉?这噬心蛊的毒液早该顺着血脉......“ “不可能!“杨赐的虎口金纹忽明忽暗,方才全力一击之时,已有几丝带毒血雾渗入护体罡气。 此刻那些毒雾正在金纹间游走,如同三条嗜血的赤链缠绕着他周身要穴。他低头看着掌心逐渐扩散的乌斑,喉间泛起铁锈味——这噬心蛊的阴毒竟比他想象的更深。 “哼,你们活不过今夜了......“冷严嘶哑的声音里混着粘稠的血沫,被毒液侵蚀的牙龈翻卷着露出森白牙齿。他突然张开五指,指尖迸射出二十道血色毒箭,箭头泛着幽蓝的鬼火,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腐蚀出焦黑痕迹。 黑风连忙挥动青铜臂弯格挡,汗液却在触碰毒箭的瞬间汽化成血雾,青铜器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裂痕。 杨赐感觉丹田突然涌起灼烧感,那是护体罡气被毒雾侵蚀的征兆。他强提一口气,袖中暗藏的七星镖应声而出,却在穿透毒雾时发出刺耳的金属疲劳声。镖身上的北斗七星纹路黯淡下去,三枚镖钉入岩壁的深度还不及半寸,就被毒液腐蚀得锈迹斑斑。 水潭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漆黑的毒泡从潭底喷涌而出。冷严踩着毒泡跃至半空,身后拖曳出长达十丈的血色残影。他的头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沾染着蠕动的蛊虫,最长的那缕发丝竟卷着半具森白骸骨,尸骸颈间赫然佩戴着青风腰间那只青铜铃铛。 岩石崩塌的轰鸣尚未平息,冷严癫狂的笑声已如附骨之疽般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丑无痕立于水潭边缘,足下青石被震得裂纹横生。他左手按在腰间那柄缠绕紫电的龙骨鞭上,右手五指缓缓蜷起,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 冷严的毒箭破空而至时,他瞳孔骤缩如针,喉间滚出低吼。紫电鞭骤然甩出,鞭梢劈开毒箭的幽蓝鬼火,电光与毒雾相撞的瞬间炸开刺目火花。二十支毒箭尽数被击落,却有两支险险擦过他耳际,带起的腐蚀气浪削去他一缕黑发。 “聒噪蝼蚁。”他冷笑一声,足尖踏碎脚下碎石,整个人如鬼魅般弹射而起。紫色战气自周身爆发,洞窟顶部的钟乳石竟被震得簌簌掉落,却在触及他衣角的刹那化作齑粉。 “咳咳,噬心蛊的毒液,噬心蛊的毒液,早该顺着血脉......” 话音未落,丑无痕的龙骨鞭已缠上冷严脖颈。鞭身游走的紫电如毒蛇吐信,与冷严颈间蠕动的黑色脉络死死纠缠。冷严狂笑着喷出血雾,却被鞭风逼得连连后退,背后的水潭突然掀起滔天巨浪。 “你以为老夫的血脉是摆设?”冷严嘶吼着召唤毒虫,却被丑无痕一脚踹进沸腾的毒泡中。无数蛊虫从冷严伤口钻出,却在触碰到紫电鞭的瞬间发出焦糊嘶鸣,化作黑烟消散,脖颈上的黑色脉络已蔓延至下颚,“可惜太迟了......” 丑无痕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未流血珠却染上紫电。他盯着冷严腰间晃动的青铜铃铛。 “你以为她会在意你这副肮脏的躯壳?”他猛然拽住冷严的头发,紫电鞭绞碎对方肩头肌肉,“看看你自己!连噬心蛊都啃不烂的怪物,也配提‘血脉’二字?” 冷严的狂笑戛然而止。 洞窟深处传来骨骼碎裂的闷响,无数被毒液侵蚀的狼人魂魄,从崩塌的岩缝中爬出。它们的眼睛泛着浑浊的灰白,獠牙滴落粘稠黑血,却在看到丑无痕时突然发出凄厉哀嚎,仿佛看到了比噬心蛊更恐怖的存在。 叮铃铃…… 叮铃铃…… 洞窟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铜铃声。 那是从冷严腰间青铜铃铛里传出的声响,与他狂乱的笑声格格不入。青色的裂纹在铃身表面浮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铃铛内哭嚎。丑无痕的紫电鞭骤然收紧,冷严肩头被绞碎的肌肉组织混着黑血喷溅在铃铛上,霎时腐蚀出蜂窝状的焦痕。 “你以为靠这腐烂的躯壳就能掩盖血脉?”丑无痕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他左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间迸发的紫电竟将石壁熔成赤红铁水,“看看你的脚下——连这洞里的怨灵都在惧怕你!” 被毒液侵蚀的狼人魂魄发出刺耳的尖叫,它们扭曲的肢体在地面划出焦黑的沟壑,却在触及丑无痕脚下时突然扭曲爆裂。一缕缕黑烟从尸体中升起,凝成冷严的面容,却又在紫电中化作飞灰。 冷严踉跄后退,脖颈上的黑色脉络突然暴涨成三尺长的毒蛇,张口咬向丑无痕的手腕。后者反手抓住毒蛇七寸,紫电如雷霆般灌入蛇身,毒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鳞片片片剥落。 “你吸了天魔宗九千冤魂的血肉,倒是学会用别人的痛苦取乐了。”丑无痕扯下染血的衣袍,露出胸口狰狞的狼头烙印。随着他话语落地,整个洞窟的温度骤降,水潭表面结出霜花,连冷严狂乱的笑声都冻结在冰晶里。 冷严的青铜铃铛突然自行飞起,悬浮在两人之间。铃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与丑无痕胸口的烙印产生共鸣。无数血色丝线从铃铛中射出,缠住丑无痕的双脚,将他拖向沸腾的毒潭。 “这是...天魔噬魂阵?”冷严嘶吼着,眼中爬满血丝,“你早就知道我是狼潭最后的血脉传承者!” 丑无痕的头颅重重磕在石壁上,额角传来的钝痛让他意识到护体罡气正在崩溃。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冷严提及的“血脉”——几年前青峰抱着染血的青铜铃铛找到他时,曾说过同样的四个字。 毒潭中的毒泡突然疯狂旋转,凝结成巨大的漩涡。冷严的身体被血色丝线拖入漩涡中心,他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皮下蠕动的黑色蛊虫。而丑无痕胸口的狼头烙印,正发出与漩涡同频的紫光。 洞窟最深处的岩壁上,一道刻着“天魔旧部恭迎少主归位”的鲜血图腾缓缓亮起。冷严癫狂大笑的声音中夹杂着无数冤魂的哀嚎,整个狼潭洞穴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某种沉睡千年的存在正在苏醒...... 猛然,狼潭漩涡中心爆发出刺目的紫光,冷严破碎的皮肤下涌出数十条漆黑蛊虫,它们在空中结成遮天蔽日的毒网。丑无痕的狼头烙印突然迸射出万丈紫焰,将最靠近他的蛊虫烧成灰烬,但其余毒虫却借势缠上他的四肢。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血脉相连!“冷严嘶吼着,毒血顺着裂开的嘴角喷溅在岩壁上,腐蚀出狰狞的骷髅图案。那些血色丝线骤然收紧,丑无痕的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胸口的紫电鞭却在此刻与烙印产生剧烈震动,鞭梢炸开成数百道细小电弧,最终将缠绕他的蛊虫尽数击碎。 岩壁上的鲜血图腾骤然亮起九盏鬼火,冷严的笑声与冤魂哀嚎交织成诡异的乐章。他脖颈处的黑色脉络暴涨成三头六臂的魔影,每一只手掌都抓着不同形态的毒物:嘶嘶作响的毒蛇、滴落绿液的蟾蜍、眼睛流血的蜘蛛..… “受死吧!“魔影齐声怒吼,无数毒物轰然砸向丑无痕。后者突然张口喷出紫电,却在触及毒物的瞬间被腐蚀出黑洞。冷严趁机抓住机会,血色丝线如绞索般勒住丑无痕的咽喉:“三百年前天魔宗十万弟子,如今只剩你这具躯壳配得上废物之称!“ 剧痛让丑无痕额角渗出鲜血,却也让他看清了冷严腰间青铜铃铛的秘密——铃身内侧刻着的,分明是青风左肩的怪异纹路! “原来是你.……“他突然狂笑起来,尽管喉咙被丝线勒得发疼。紫电鞭猛然缠住铃铛,两人瞬间被拖入毒潭漩涡中心。冷严惊恐地发现,那些本该侵蚀他的紫电,此刻竟像温顺的电流般涌入体内。 洞窟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被镇压千年的天魔虚影缓缓升起。它的瞳孔是两个旋转的黑洞,身躯由无数毒尸拼接而成,手中握着的正是青峰佩戴的那枚,类似于青铜铃铛的幻象。 青铜铃铛竟也能产生魂魄? 当虚影的指尖触碰到铃铛时,整个狼潭的表面突然沸腾,所有毒虫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朝着虚影的方向疯狂汇聚…… 第八章 血瞳圣女 “不!“冷严癫狂地扑向青铜铃铛,腐烂的指尖刚触及暗金火焰,整条手臂便化作飞灰。他残缺的身体坠入毒潭,却在接触水面的刹那凝成血色冰晶——潭底竟浮起一具与青峰面容七分相似的女子尸身! 丑无痕的紫电鞭突然不受控制地缠住女子尸身,鞭梢刺入心口时,整个洞穴回荡起凄厉的狼嚎。岩壁上的鲜血腾竟开始流动,在众人头顶汇聚成天魔宗主的虚影。 “恭迎圣女归位!“ 冷严残存的头颅发出最后的嘶吼,他的眼珠突然爆裂,涌出数以万计的蛊虫。这些毒虫在空中组成青峰的面容,又迅速坍缩成拳头大小的血色珠子,稳稳落在女子尸身胸前。 “原来你早就把圣女精魂封在铃铛里......“ 黑风突然咳出黑血,他的本命毒丹正在与侵入体内的蛊毒激烈对抗,“冷老鬼,你所谓复仇,不过是想用圣女血脉重铸天魔金身!“ 潭水开始逆流,女子尸身缓缓立起。她脖颈处的青铜铃铛突然睁开九只血眼,每只瞳孔都映出冷严破碎的面容。丑无痕的狼头烙印突然离体飞出,化作紫色锁链缠住正在苏醒的天魔虚影。 “三百年前你用十万弟子血祭,三百年后还想故技重施?“杨赐突然撕开上衣,虎口金纹已蔓延至心口。他徒手抓住游走的毒血雾,金纹与毒雾接触处发出烙铁淬火般的声响:“今日就算碎我金身,也要断了你这天魔传承!“ 冷严残留的半张脸突然诡笑,他的舌根处钻出条双头蛊虫,分别咬住两枚青铜铃铛。天魔虚影的胸口突然裂开黑洞,青峰腰间的铃铛不受控制地飞向其中,铃舌指骨径直刺入他的左肩纹路。 鲜血顺着梵文纹路注入铃身,整个洞穴的地面浮现出巨大的血阵。无数狼人魂魄从阵眼涌出,却不再是攻击姿态,而是朝着青峰的方向跪拜,它们灰白的眼珠里竟都映着那具女子尸身的面容。 “现在明白了吗?“冷严最后的残躯正在消散,声音却从血阵每个角落传来,“从你们踏入狼潭那刻起,就注定要成为圣女苏醒的祭品......“ 黑风突然捏碎本命毒丹,墨绿色雾气瞬间笼罩血阵。在这生死一瞬,左肩的纹路与女子尸身完全重合,而丑无痕的紫电锁链正死死缠着天魔虚影的咽喉——那虚影的面容,分明与丑无痕有八分相似! 诡异! 血雾中突然爆开七彩霞光,杨赐胸口的金纹竟化作实体巨龙盘踞空中。龙爪撕开血阵的瞬间,女子尸身的青铜铃铛发出刺耳尖啸,九只血瞳同时迸射红光。地面浮现的狼头图腾突然睁开第三只眼,幽绿磷火沿着岩缝爬上黑风的面庞。 “你根本就不懂何为武道!“黑风嘶吼着扯开衣襟,胸口赫然露出布满咒文的烙印——那图案竟与女子尸身颈间的青铜铃铛如出一辙。紫电锁链突然绞碎天魔虚影的半边面孔,露出底下与丑无痕完全相同的五官。 “错得离谱。“女子尸身缓缓转头,腐烂的嘴角扯出诡异的笑,她手中不知何时握着半块龙形玉佩,“三百年了,你们还以为能逃过命运的齿轮?“玉佩与杨赐胸前的金龙纹路产生共鸣,整座洞穴开始剧烈震颤。 冷严的残魂突然在血阵中心凝聚成形,他腐烂的左手竟握着青峰的断剑:“当年我亲手将你母亲投入血池,就等着今天她的血脉与我的蛊虫完美融合……“话音未落,黑风的紫电鞭突然变化异常,墨绿毒血喷溅在血阵中央的莲花台上。原本枯萎的莲花瞬间绽放,花瓣上的露珠竟是液态的蛊虫。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共生蛊!“九只血瞳同时转向黑风。女子尸身胸前的青铜铃铛亦是突然张开巨口,将冷严的残魂连同黑风的毒血尽数吞噬。洞顶掉落的钟乳石竟在半空融化,变成流淌的黄金液体浇在莲花台上。 当最后一滴黄金坠落,女子尸身突然裂开七道缝隙。杨赐胸口的金龙猛然跃出,与女子体内冲出的银蟒绞杀在一起。黑风趁机咬破舌尖喷出本命精血,紫电锁链裹着冲天妖气扑向天魔虚影。就在锁链即将斩断虚影脖颈的刹那,丑无痕的狼头突然从血雾中显形,他额间的狼王纹正在吞噬天魔虚影的脸庞。 “大哥!“黑风惊恐地看着兄长额头浮现的魔纹。女子尸身突然发出清脆的童声,她腐烂的手指轻轻点在杨赐眉心。金龙与银蟒突然调转方向,朝着青峰冲去。黑风想要阻拦却发现双腿被血阵死死钉住,紫电鞭缠住的竟是自己半截躯体——原来整场战斗都是精心设计的献祭仪式。 “圣女大人,您的容器...还差最后一道魂契。“冷严的残魂在血阵中幻化成无数光点,“只要杨家血脉完全觉醒,天魔金身就能真正降临人间...“话音未落,女子尸身的腹部突然裂开,取出枚沾满血污的胎儿。胎儿脐带竟连接着青峰的本命灵脉,胎动时九只血瞳同时亮起。 胎儿脐带突然绷直如弓弦,青峰的本命灵脉被抽成半透明状。他踉跄跪倒在血阵边缘,左肩纹路竟开始逆向生长——血色梵文如同活物般爬上脖颈,在他眼睑下方凝成九颗朱砂痣。 “这才是真正的圣女纹!“冷严的残魂在莲花台上方重组人形,腐烂的左手捏着青峰的灵脉用力一扯。血阵中顿时浮现三百年前的场景: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将婴儿交给黑衣剑客,自己纵身跃入沸腾的血池。 黑风胸口的咒文烙印突然灼烧起来,他盯着画面中黑衣剑客腰间的紫玉葫芦,瞳孔剧烈收缩——那分明是师门传承三百年的掌门信物! “师尊当年抱回来的弃婴,将重临现世……“他猛然转头看向丑无痕,后者额间的狼王纹正在吞噬天魔虚影的面容,笑声诡异:“咯咯咯,莫非,你早就知道青峰是你的老祖宗?“ 话未说完,杨赐胸前的金龙突然发出悲鸣。银蟒獠牙深深刺入龙颈,龙血化作金雨洒在胎儿身上。那团血肉模糊的胚胎瞬间膨胀成八岁女童模样,脐带末端连接的竟是青峰尸身那--空洞的左眼眶! “大哥小心!“黑风嘶吼着掷出本命毒丹。墨绿色光球撞上女童瞬间,毒雾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毒经文字。女童咯咯笑着伸手抓取文字,指尖触碰处毒经竟化作血色流沙涌入她掌心。 丑无痕的紫电锁链突然调转方向,将杨赐的金龙死死缠住。他额间的狼王纹已吞噬天魔虚影大半面容,露出的嘴角却勾起与冷严如出一辙的冷笑:“三百年前天魔宗主血祭全宗时,就该想到秘宝终究要噬主。“ 地面突然裂开九道深渊,每道裂缝中都爬出浑身刻满咒文的青铜尸傀。它们脖颈悬挂的铃铛与青峰腰间残破的青铜铃产生共鸣,洞穴顶部的钟乳石开始坠落液态黄金,在血阵中央凝成巨大的天魔鼎。 第九章 魔纹噬心之鼎鸣 液态黄金如天河倒灌,轰然注入血阵中央那口骤然凝结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天魔鼎中。鼎身古朴,铭刻着无数扭曲哀嚎的人面浮雕,此刻在黄金液体的浸润下,浮雕的眼眶竟亮起猩红的光芒,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发出无声的尖啸。 “成了!”冷严残魂凝聚的光点在鼎口上方狂舞,声音因极致的兴奋而扭曲变形,“天魔鼎现,万魂归位!以圣女血脉为引,以杨家金龙为薪,以狼王魔纹为钥……开!” 他腐烂的左手虚影猛地指向被紫电锁链死死缠住的杨赐金龙。那银蟒的獠牙更深地刺入龙颈,龙血化作的金雨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不再洒向女童,而是汇成一股金红色的洪流,汹涌地注入鼎口!金龙发出震彻灵魂的悲鸣,庞大的龙躯肉眼可见地变得虚幻。 “大哥!放开它!”黑风目眦欲裂,他胸口师门烙印的灼痛已深入骨髓,但更痛的是看到丑无痕——那额间的狼王纹已彻底吞噬了天魔虚影的面容,只留下一双冰冷、漠然、完全不属于丑无痕的漆黑瞳孔,正死死操控着紫电锁链。黑风不顾被血阵钉死的双腿,强行逆转本命毒丹爆裂后残留的墨绿毒力,试图冲击锁链,却如同蚍蜉撼树。 女童——那由青峰本命灵脉滋养、杨赐金龙精血浇灌的圣女容器,此刻已完全成型。她悬浮在沸腾的毒潭上方,八岁的身躯玲珑,肌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金色泽。她空洞的左眼眶里,连接着青峰尸身的脐带正疯狂汲取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而右眼,则缓缓睁开。那并非孩童的纯真眼眸,而是一只旋转着混沌漩涡、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九重血瞳!与女子尸身青铜铃铛上的九只血眼如出一辙,却更加强大、更加邪异。 她咯咯笑着,声音清脆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她伸出那只青金色的小手,不是抓向黑风的毒经文字,而是直接按在了虚空中。 “嗡——” 整个狼潭洞穴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那九道裂开的深渊中爬出的青铜尸傀,脖颈上的铃铛同时发出刺穿耳膜的尖鸣。它们身上刻满的古老咒文骤然亮起,彼此勾连,形成一张覆盖整个洞穴的巨大咒网! “禁!”女童口中吐出一个冰冷、毫无情感的音节。 正试图挣脱血阵束缚的黑风,动作猛地一僵,他发现自己调动毒力的经脉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结。杨赐金龙挣扎的力量瞬间衰弱,龙躯更加透明。就连丑无痕额间狼王纹操控紫电锁链的动作,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 这女童,竟能言出法随,引动青铜尸傀的咒力,瞬间压制全场! “完美的容器!完美的力量!”冷严残魂的光芒因激动而暴涨,“圣女大人,您的时代……噗!” 他狂喜的话语戛然而止。一只覆盖着细密紫电鳞片的手掌,毫无征兆地从他凝聚的光点中心穿透而出! 是丑无痕! 或者说,是暂时夺回了一丝身体控制权的丑无痕!他额间的狼王纹剧烈闪烁,漆黑冰冷的瞳孔深处,属于他本人的、带着无尽痛苦与暴戾的紫芒疯狂挣扎。 “老鬼……你的戏……唱完了!”丑无痕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穿透冷严残魂的手掌猛地一握! “不——!你怎么可能?!”冷严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嚎。构成他残魂的光点疯狂逃逸、试图重组,但丑无痕掌心的紫电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将大部分光点湮灭!只有最核心的一小点,裹挟着极度怨毒与惊惶,化作一缕血光,猛地射向悬浮的女童眉心! “以我残魂……补汝灵识!”冷严最后的意念在洞穴中回荡。 那缕血光精准地没入女童的九重血瞳之中! 女童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咯咯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稚嫩与苍老、天真与怨毒的极端扭曲表情。她右眼的九重血瞳疯狂旋转,左眼空洞的眼眶里,竟隐隐有新的血肉在脐带的连接下蠕动滋生! “呃啊——!”丑无痕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吼。强行压制狼王魔纹的反噬和湮灭冷严残魂的代价极其巨大。他额间的魔纹紫黑光芒大盛,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吞噬,那双冰冷的瞳孔再次占据上风,操控紫电锁链的力量陡然增强,金龙发出一声濒死的哀鸣,龙躯即将彻底崩散! “就是现在!”黑风捕捉到了丑无痕那瞬间的挣扎和女童因融合残魂而出现的短暂迟滞。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再试图冲击紫电锁链,而是将逆转毒力形成的所有墨绿能量,连同胸口灼烧师门烙印产生的剧痛,全部灌注向自己那半截被血阵钉住、又被紫电鞭“误缠”的躯体! “毒爆·残躯祭!” 轰!!! 被钉在地上的半截躯体如同灌满了炸药的皮囊,轰然爆开!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粘稠如液态翡翠的恐怖毒瘴冲天而起!这毒瘴蕴含着黑风毕生修为的本命剧毒和师门烙印中某种古老的反噬诅咒,瞬间冲破了女童“禁”字咒力的封锁,如同一条狂暴的翡翠毒龙,直扑向血阵中央的天魔鼎! 毒龙的目标,并非鼎身,而是鼎口正在疯狂吞噬杨赐金龙精血的金红色洪流! “滋啦——!!!” 剧毒与蕴含神圣龙力的精血猛烈碰撞!金红与翡翠两色能量疯狂对冲、湮灭、腐蚀,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爆开漫天腥臭刺鼻的彩雾!原本稳定注入鼎中的金红洪流瞬间被污染、阻滞、甚至开始倒流! “放肆!”女童(融合了冷严残魂意识)发出尖锐的咆哮,稚嫩的嗓音里充满了被蝼蚁冒犯的狂怒。她右眼的九重血瞳骤然锁定自爆残躯后气息奄奄、仅剩上半身被血阵牢牢吸附的黑风! 九道凝练如实质、足以洞穿神魂的血色光束,从血瞳中爆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思维! 黑风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耗尽一切,连自爆残躯争取的这丝机会,似乎也即将化为泡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充满不屈意志的龙吟,撕裂了毒雾与血光! 是杨赐! 他胸口的虎口金纹早已蔓延全身,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他双目赤红如血,口中喷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燃烧的金色烈焰!他竟主动切断了与即将溃散的金龙虚影的联系,将所有残存的本源金身之力,连同燃烧的生命精元,化作一道人形的金色流星! 他舍弃了防御,舍弃了未来,以身为矛,以魂为焰,撞向了那九道射向黑风的灭魂血光! “黑风大哥!走啊!!!” 第十章 圣镜涤尘 杨赐化身的金色流星,以血肉为祭,狠狠撞上那九道灭魂血光!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湮灭。金与红的光芒在接触点疯狂对冲、消融,发出布帛被生生撕裂的刺耳锐鸣,空间仿佛被撕开一道无形的裂口。杨赐燃烧的身影瞬间被那毁灭性的血光吞没大半,耀眼的金焰猛地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光芒中心迸出。血光如同贪婪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右臂。没有抵抗的过程,没有骨裂的声响,那条灌注了毕生修为、曾挥出无数降魔之拳的手臂,在血光侵蚀下,无声无息地化为虚无,只留下瞬间汽化的惨白烟气! 剧痛如万仞穿心,杨赐眼前一黑,几乎彻底沉沦。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剧痛和黑暗吞噬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感应从他灵魂深处升起。 嗡——! 狼潭峭壁之上,那面沉寂的噬魂镜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古朴的镜身剧烈震颤,表面覆盖的尘埃碎石簌簌落下,露出其下幽邃如深渊的镜面。镜框上那些古老繁复的符文次第亮起,流淌出冰冷而纯粹的光晕。 它感应到了!感应到了杨赐那燃烧生命所释放的、毫无杂质的守护之念,那纯粹到极致的灵魂力量!这力量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唤醒了镜中沉睡的、逆转生死的古老法则! “咻——!” 一道刺目的银白镜光,如同划破亘古长夜的雷霆,自峭壁石台上爆射而出!目标并非任何人,而是直直射向狼潭中央,那沸腾着金红毒血与翡翠毒瘴的天魔鼎! 镜光精准地没入鼎中翻滚的血浆。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整个沸腾的狼潭,以天魔鼎为中心,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翻涌的毒泡凝固在空中,纠缠的金红与翡翠毒雾停止了湮灭,连那液态黄金注入的轰鸣都诡异地消失了万分之一刹那。 下一瞬—— “哗啦!!!” 凝固的潭水猛地炸开!那面噬魂镜竟自行挣脱了岩壁的束缚,化作一道拖着长长银白光尾的流星,悍然射入血潭中央!镜身没入血水的瞬间,整个狼潭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潭中蕴含的庞大阴戾灵力、毒煞之气、乃至散逸的魂魄碎片,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镜中涌去! 漩涡的中心,正是那悬浮的女童! 噬魂镜悬停在她胸前,镜面正对着她那只疯狂旋转的九重血瞳。镜框上所有的符文都燃烧起来,亮得刺眼。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其色彩的、仿佛蕴含了宇宙初开时所有光明的镜光,自镜面喷薄而出,瞬间将女童彻底笼罩! “啊——!!!” 这一次的惨叫,不再是女童那稚嫩扭曲的混合音,而是纯粹属于冷严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濒临毁灭的凄厉嘶嚎!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底层,震得整个洞穴簌簌发抖。 镜光之下,女童右眼那只融合了冷严残魂的九重血瞳,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劣质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无数道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那是冷严残存的怨念与毒蛊本源——如同被阳光暴晒的雪水,疯狂地从裂痕中蒸腾、逸散,又在镜光的净化下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迅速湮灭成虚无的尘埃! “不!我的大业!我的不朽……”冷严的意念在镜光中绝望地尖啸,充满了不甘,却无法阻止自身存在的彻底崩解。那恶毒的灵魂烙印,那纠缠了三百年的野心与怨恨,在这逆转生死的镜光面前,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被彻底抹去,再无一丝痕迹。 随着冷严残魂的彻底湮灭,笼罩女童周身的、那令人窒息的黑暗邪气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她身体上诡异的青金色泽迅速黯淡、消散,露出底下属于孩童的、带着病态苍白的细腻肌肤。右眼那只恐怖的九重血瞳彻底崩碎、消失,变回了一只紧闭的、属于八岁女童的普通眼眸。左眼眶里那蠕动的脐带也瞬间枯萎、断裂,化作飞灰飘散。 光芒散尽。 噬魂镜完成了它的净化使命,镜身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从半空坠落,“噗通”一声沉入血水翻涌的潭底漩涡,消失不见。 一个穿着破烂衣衫、身形单薄瘦小的女孩,茫然地站在齐腰深的、粘稠腥臭的血水中央。她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缓缓睁开那双属于孩童的、清澈却空洞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和茫然。她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身处这片血腥地狱,只是本能地抱紧自己冰凉的双臂,像一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 “咳…咳咳…”血阵边缘,黑风仅存的上半身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的黑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他口中涌出。自爆残躯和毒力反噬,已将他推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连呼吸都带着破风箱的嘶鸣。他黯淡无光的眼睛,死死盯着血潭中那个茫然无助的小小身影,浑浊的瞳孔深处,挣扎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属于兄长的焦急和担忧。 “呃…嗬…”丑无痕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额间那吞噬了大半天魔虚影面容的狼王魔纹,此刻正疯狂地反噬!紫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脸上扭曲、蠕动、膨胀,每一次脉动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更有一股冰冷邪恶的意志,正疯狂地试图占据他最后的神智,操控他的躯体去夺取那沉入潭底的噬魂镜! “兄……弟……”丑无痕的紫眸中,属于他本人的痛苦和暴戾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疯狂地明灭闪烁,对抗着魔纹的侵蚀。他看到了血潭中茫然无措的女孩,更看到了血阵边缘气若游丝、却仍用目光“守护”着女孩的黑风。 那目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被魔念和野心层层包裹的心脏。“滚…出去!”丑无痕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手成爪,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抓向自己额头那片蠕动膨胀的魔纹!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紫金色的血液混合着诡异的黑气瞬间喷溅! “嗤啦——!” 仿佛撕开了一层坚韧的、活着的皮革!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丑无痕撕心裂肺的惨嚎,一大片覆盖着紫黑色诡异纹路的皮肤,被他硬生生从额头上撕扯了下来!鲜血瞬间糊满了他狰狞痛苦的面孔,那伤口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下面微微跳动的脑膜! 魔纹离体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虚弱感如同万丈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支撑了他数十年的、雄浑霸道的功力如同泄闸的洪水,疯狂地从那恐怖的伤口流逝!他再也无法站立,双膝一软,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之中,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濒死的嗬嗬声,彻底成了一个血染的废人。 第十一章 镜隐心渊 “桀桀桀…天助我也!噬魂镜是我的了!”一声充满狂喜和贪婪的嘶哑怪笑,如同夜枭啼鸣,骤然从洞穴阴影深处炸响! 一道庞大的黑影裹挟着腥风,如同鬼魅般扑向血潭中心!是墨渊!这头狡猾的狼人头领,竟一直隐忍潜伏在侧,等待着这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的绝佳时机!他眼中燃烧着对力量无穷的渴望,布满黑毛的巨爪撕裂空气,直抓向噬魂镜沉没的漩涡中心! 他的利爪,距离翻涌的血水漩涡不过咫尺!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潭水的刹那—— 嗡! 沉入潭底的噬魂镜,仿佛感应到了新的、充满掠夺与恶念的接触,镜身猛地一震!一道远比刚才净化女童时更加凝练、更加酷烈、带着纯粹毁灭意志的银白镜光,毫无征兆地从潭底漩涡中心逆冲而出! 这道光,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墨渊脸上狂喜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被那毁灭性的光柱正面轰中! “嗷呜——!!!” 一声凄厉到不似狼嚎、混合了无尽痛苦与惊骇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狼潭洞穴!镜光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黄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墨渊覆盖着坚硬毛皮和强横妖力的胸膛!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骨骼碎裂。被镜光命中的部位,墨渊那魁梧雄壮的狼人之躯,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汽化、湮灭!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滋滋”冒着青烟的恐怖空洞,出现在他胸口!他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巨大的身体僵在半空,那双燃烧着贪婪的绿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凝固的、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噗通!” 墨渊焦黑的残骸砸落血潭边缘,激起粘稠的血浪,也彻底宣告了这场血腥盛宴的终结。牢笼之外,狼群的哀嚎与奔逃声浪渐远,最终被洞穴内死寂的嗡鸣取代。唯有血水不甘地“咕嘟”作响,重伤者压抑的喘息,以及血潭中央那小小身影发出的、细碎无助的啜泣,撕扯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那道穿透岩层裂缝的金红晨曦,如同神祇垂怜的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女孩苍白沾血的小脸。她茫然地仰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泪珠滚落,折射出微弱的虹彩。阳光带来的暖意似乎穿透了彻骨的冰冷和恐惧,一丝微弱的生气,极其缓慢地在她空洞的眸底凝聚。 然而,这脆弱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女孩瘦小的身体猛地一颤,清澈的瞳孔骤然涣散,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她软软地向后倒去,小小的身躯无声无息地沉入那片粘稠、腥臭的血水之中,只留下几缕乌黑的发丝漂浮在污浊的水面,旋即被翻涌的暗流吞没。 “她!”黑风仅存的上半身猛地一挣,牵动致命伤势,又喷出一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中最后 那点焦急也化作了绝望的灰烬。 “镜…我的镜……”跪倒在血泊中的丑无痕,被撕掉魔纹的额头伤口狰狞可怖,紫金色的血混着黑气汩汩流淌。极度的虚弱和功力流逝带来的空乏感几乎将他吞噬,但噬魂镜沉入潭底的景象,以及那镜光瞬间灭杀墨渊的恐怖威能,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残存的神智。那是他筹谋半生、付出巨大代价想要掌控的力量!如今近在咫尺,却沉入这污秽的深渊! 贪婪的火焰,夹杂着被魔纹反噬残留的暴戾,猛地在他浑浊的紫眸中点燃,暂时压过了剧痛和虚弱。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血潭边缘爬去。污血浸透了他的残破衣袍,每一步都留下触目惊心的拖痕。他的眼中只剩下那翻涌的漩涡,那里沉着他的力量,他的野心,他未来一切的希望! 就在他布满血污的手即将探入潭水的刹那—— “哗啦!” 血潭中心猛地爆开一团柔和的银光! 并非之前那毁灭性的镜光,而是一种内敛、深邃,仿佛包容了星海的光晕。沉入潭底的噬魂镜自行浮出水面,古朴的镜身纤尘不染,幽邃的镜面此刻却像活了过来,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它没有飞向任何人,而是悬停在昏迷沉浮的女孩上方。 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噬魂镜的镜身,如同投入水中的月影,竟开始变得虚幻、透明!它不再是一个实体,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密如发丝、流淌着纯净银辉的光流!这些光流如同拥有生命,又似归巢的倦鸟,轻柔而迅疾地涌向女孩沉入水中的心口位置。 无声无息,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那蕴含着逆转生死之力的上古秘宝,就这样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河,尽数没入了女孩瘦小的胸膛! 光芒消散。 血潭恢复了翻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女孩依旧昏迷着漂浮在水面,衣衫褴褛,沾满血污,小脸苍白如纸。唯有在她心口的位置,皮肤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银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左肩胛骨下方,一处原本被污垢遮掩的皮肤上,悄然浮现出一个极淡的、暗青色的狼头印记,轮廓模糊,却带着一种古老而蛮荒的气息。 丑无痕的手僵在了血水边缘,离女孩的身体仅有寸许。他脸上的贪婪和暴戾瞬间凝固,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取代。镜…没了?他筹谋半生,牺牲了无数,甚至差点搭上自己和兄弟性命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这么…钻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身体里? 要拿到镜…就必须…杀了她?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他混乱的脑海。 杀意,毫无预兆地升腾而起!那么纯粹,那么直接!只要剖开她的胸膛,那镜子…那力量…或许就还是他的!失去力量的恐惧、野心破灭的愤怒、以及被魔纹侵蚀后残留的冷酷,在这一刻疯狂地交织。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孩脆弱的脖颈,那只沾满血污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却足以扼杀这脆弱生命的紫芒。 “咳…咳咳…大…哥…”黑风微弱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丑无痕被杀意笼罩的混沌。“看…看她…她只是个…孩子…”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力,带着血沫。丑无痕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黑风,兄弟那濒死的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哀求。那眼神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在尸山血海中,拖着重伤的身体,将奄奄一息、同样被仇恨和力量扭曲的黑风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孩子…她只是个孩子…无辜卷入这场血腥漩涡的孩子… 杀意与残存的良知在他胸中激烈地撕扯、碰撞。额头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魔纹残留的恶念还在不甘地嚎叫。他痛苦地闭上眼,喉结滚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最终,那凝聚着紫芒的手指颓然垂下。 “啊——!!!”一声包含着无尽痛苦、不甘、挣扎和最终释然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震得洞穴顶部落下簌簌灰尘。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将头砸向冰冷的地面,咚的一声闷响,鲜血再次染红地面,人也彻底昏死过去。 “杨…杨少爷…”黑风气若游丝,目光艰难地转向一直强撑着守护在侧的杨赐。 杨赐的状况同样凄惨,右臂齐肩消失的伤口被一股微弱的金光勉强封住,阻止了血液流失,但脸色苍白如金纸,气息微弱。他目睹了噬魂镜入体,目睹了丑无痕那惊心动魄的挣扎与最终的放弃。他强提一口气,踉跄着涉入粘稠冰冷的血潭,忍着刺鼻的腥臭和钻心的虚弱,小心翼翼地将那昏迷的女孩抱了出来。 女孩的身体轻得可怕,像一片羽毛,冰冷而脆弱。杨赐脱下自己破烂不堪的外袍,将她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 “黑风大哥…保重!我带她和…庄主,去寻师尊!”杨赐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艰难地将同样昏迷的丑无痕负在背上,一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孩,一步一挪,朝着洞穴外那缕象征着生机的晨曦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血泊中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第十二章 隐雾谷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荒山野岭。杨赐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灵力早已枯竭,仅存的体力也濒临极限。终于,在翻过一道终年被云雾笼罩的险峻山脊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隐藏于群山环抱之中的世外山谷——隐雾谷。 谷中灵气氤氲,远非外界可比。入口处,两株千年古松虬枝盘结,如同天然的迎客门扉。谷内并不辽阔,却处处透着清幽与祥和。一条清澈见底、流淌着乳白色灵泉的溪流蜿蜒穿过谷底,发出悦耳的淙淙声。溪流两岸,是大片大片奇异的花海。那些花朵并非凡品,花瓣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光晕,散发出的香气清雅宁神,吸入一口,连灵魂的疲惫都似乎被抚平了几分。 最引人注目的,是谷地中央一片稀疏的梅林。这些梅树姿态古拙,枝干遒劲如铁,此刻并非花期,枝叶却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色光泽。梅林深处,几间古朴的竹舍依山而建,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与山岩融为一体,浑然天成。竹舍前,有一方小小的药圃,里面种植的草药灵气盎然,叶片上滚动着露珠,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隐隐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肃穆。梅林四周的地面上,看似随意地矗立着几根半人高的石柱。石柱材质非金非玉,呈暗沉的青铜色,表面蚀刻着极其复杂玄奥的符文,符文线条深深凹陷,内里似乎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能量。这些符文石柱以一种奇特的方位排列,隐隐构成一个无形的力场,将整个竹舍区域笼罩其中。它们的存在,仿佛在无声地镇压着什么,又像是在守护着这片净土不受外界侵扰。 竹舍的门无声开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清瘦、面容古拙的老者出现在门口。他须发皆白,眼神却温润深邃,仿佛蕴含着星河流转。正是杨赐的师尊,曲艺。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不堪的杨赐,掠过他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额头血肉模糊的丑无痕,最后落在他怀中那个被破旧外袍包裹、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小身影上。老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师尊!”杨赐看到曲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连同背上的丑无痕和怀中的女孩,一起向前栽倒。 曲艺身形未动,衣袖却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无比浑厚的力量凭空而生,稳稳托住了倒下的三人,将他们缓缓平放在竹舍前铺着青石板的空地上。 无需多问,曲艺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片刻,尤其在那昏迷女孩心口位置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他蹲下身,枯瘦却稳定的手指迅速搭在女孩纤细的手腕上,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探入。 “生机微弱如游丝,魂魄受创极重…却有一股至阴至纯的庞大能量蛰伏于心窍…与魂魄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生?”曲艺低声自语,眼中精光闪烁。他又迅速检查了丑无痕的伤势,看到那被强行撕掉魔纹的可怖伤口时,古井无波的面容也掠过一丝动容。最后才看向自己爱徒那断臂的惨烈伤口,眼中满是痛惜,却无太多意外,仿佛早已窥见天机。 “带他们进来。”曲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转身率先走入竹舍。 竹舍内陈设极为简单,一榻、一几、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竹木的清气。在曲艺的示意下,杨赐强撑着将丑无痕安置在唯一的竹榻上,自己则抱着女孩,虚弱地靠坐在墙角的蒲团上。 曲艺先取出几枚清香扑鼻、灵气四溢的丹药,分别喂入杨赐和丑无痕口中,又取出一小瓶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碧绿药膏,仔细涂抹在杨赐的断臂伤口处。药膏触及伤处,金光微闪,剧烈的疼痛顿时缓解了大半。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女孩身上。 他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银针,手法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精准地刺入女孩周身要穴。银针入体,女孩苍白的皮肤下,那心口处极其微弱的银光似乎被引动,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了一下。随着曲艺指尖灵力轻弹针尾,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开始梳理女孩紊乱的生机,护住她脆弱的心脉魂魄。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竹舍外,七彩花海在微风中摇曳,灵泉潺潺,梅树枝叶轻摆,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唯有舍内,弥漫着沉重的伤患气息和未解的谜团。 杨赐服下丹药调息片刻,精神稍复,便迫不及待地将狼潭发生的一切,巨细靡遗地向师尊禀报:从丑无痕与青峰的宿怨,到冷严的疯狂与噬心毒蛊,再到天魔虚影、圣女尸身、血祭仪式、墨渊的偷袭与覆灭,最后,便是噬魂镜化作光流没入女孩心口,以及丑无痕那惊心动魄的挣扎与放弃。 曲艺静静听着,当听到噬魂镜入体时,他捻着银针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回女孩身上,变得无比深邃。 “师尊,”杨赐看着昏迷的女孩,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怜悯,“这女童…究竟是何来历?为何噬魂镜会…选择她?丑庄主最后似乎在她肩上看到了一个印记…” 曲艺缓缓收回银针,女孩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他示意杨赐将女孩小心放平在干净的席子上。 “她的身世…”曲艺的目光投向窗外缭绕的云雾,仿佛穿透了时空,“为师方才探其本源,其血脉极为古老驳杂,却又蕴含着一种…被强行‘纯化’过的痕迹。那肩上的印记,若为师所料不差,应是‘墨渊狼族’王脉后裔的‘荒狼之印’。” “墨渊狼族?”杨赐一惊,“就是被囚禁在逐狼庄园牢笼里的那个狼人族群?墨渊是他们的头领?这女童是墨渊的后代?” “未必是直系。”曲艺微微摇头,“墨渊狼族早已式微,王脉凋零。此印出现在她身上,有两种可能。 其一,她是狼族遗落在外的王血后裔,不知何故落入墨渊或五毒门手中,成为他们计划里唤醒‘圣女’或进行某种血祭仪式的关键容器。其二…”曲艺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可能是墨渊狼族与…人类强行结合的产物。墨渊为求力量延续或达成某种目的,掳掠人类女子,强行诞下混血后裔…此印便是血脉被激发或诅咒的证明。看其年纪幼小,此等遭遇,何其残忍。” 杨赐闻言,看着女孩苍白稚嫩的小脸,想到她可能经历的恐怖,心中不禁涌起强烈的愤怒与同情。 “那噬魂镜…”杨赐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噬魂镜乃通灵圣物,有逆转生死、镇压魂魄之能。”曲艺的目光再次落回女孩心口,“此女童当时魂魄濒临消散,肉身被邪力侵蚀殆尽,却又因仪式之故,体内残留着庞大的、驳杂的魂魄力量(狼人魂魄、圣女残魂、冷严残念、乃至仪式中逸散的魂魄碎片),以及一丝被强行灌注的‘生’之契机(杨赐的金龙精血残余、净化之光带来的生机)。此等状态,堪称生死混沌、魂魄熔炉。噬魂镜感应到此等奇异而极端的‘魂域’,又感应到她灵魂深处那一点纯粹的求生本能(阳光下的那丝生气),加之其本身在净化过程中损耗巨大,本能地选择了与她共生。镜灵入体,护其心窍,镇其魂魄熔炉,同时也汲取她体内残留的力量进行自我修复…两者如今,已成一体,强行分离,镜毁,人亡。” 杨赐倒吸一口凉气。噬魂镜竟与这女童的性命绑在了一起!难怪丑无痕最终放弃…杀她取镜,已是绝路。 就在这时,躺在竹榻上的丑无痕发出一声痛苦的**,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虚弱和茫然,额头伤口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又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定了墙角席子上昏迷的女孩。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熄的贪婪,有噬魂镜就在眼前的疯狂渴望,但更多的,是挣扎后的疲惫、无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脆弱生命的茫然无措。杀意已褪,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野心和无法挽回的虚弱。 曲艺平静地看向他:“丑庄主,噬魂镜已与此女童性命相连,同生共死。强取,镜毁人亡,镜灵亦将反噬夺镜者,重则魂飞魄散。” 丑无痕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他颓然地闭上眼,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洞。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罢了…杨赐…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她…”话语中充满了苦涩与放弃。 杨赐默默点头,重新将女孩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孩依旧昏迷着,小脸在曲艺的救治下恢复了一丝血色, 呼吸也平稳悠长了些,只是眉头微蹙,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某种沉重的过往所困扰。 曲艺轻轻拍了拍杨赐未受伤的肩膀,递给他一个玉瓶和一张符箓:“此丹可助你稳固伤势,恢复元气。此符蕴含为师一缕神念,若遇生死大劫,或此女体内有异变,可捏碎它,为师自会知晓。带她去吧,寻一处远离纷争、灵气充沛的安身之所静养。她的身体和魂魄,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和适应。” 杨赐郑重接过,向师尊深深一揖。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丑无痕,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命运多舛的女孩, 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抱着女孩,转身一步步走出清幽的竹舍。 门外,隐雾谷的晨曦正温柔地洒满大地。七彩花海摇曳生姿,灵泉叮咚,古拙的梅树在微风中舒展着玉色的枝叶。几根蚀刻着古老符文的青铜石柱静静矗立,守护着这片宁静,也仿佛在无声地镇压着女孩体内那沉睡的、未来莫测的秘密。 杨赐抱着女孩,踏着青石板小径,身影渐渐融入山谷氤氲的灵气与晨光之中,走向未知的远方。留下竹舍内,一个废人般的枭雄在痛苦中沉沦,和一个深不可测的老者,目光穿透云雾,望向那莫测的未来。 怀中的女孩,在穿透竹林的斑驳阳光照耀下,长长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无人察觉。 第十三章 百花深处认璃玥 几年后,逐浪山庄·百花苑 正是春深时节,逐浪山庄后山的百花苑姹紫嫣红开遍。微风拂过,各色花瓣簌簌飘落,空气中弥漫着甜而不腻的馨香。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枝,在青石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花丛深处,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咯咯笑着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她穿着一身水粉色的锦缎小袄,梳着双丫髻,髻上各簪着一朵新鲜的玉兰花,跑动间裙裾飞扬,像一只灵动的小雀儿。那张小脸已褪去了昔日的苍白与惊恐,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尤其明亮,宛如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只是偶尔,那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如同平静湖面下转瞬即逝的暗流——那是记忆深处无法触及的伤痕。 花苑边缘,一座精巧的八角凉亭内,坐着两个人。 杨赐一身月白长衫,比几年前更显沉稳内敛,只是眉宇间少了些当年的锐气,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花丛中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逐浪山庄庄主丑无痕。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轮廓,只是眉宇间常年笼罩的阴鸷戾气似乎淡去了不少,额头上那道当年撕扯魔纹留下的狰狞疤痕,如今被一条镶嵌着墨玉的额带巧妙地遮掩了大半。他穿着庄重的墨色锦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的令牌。他的视线同样落在奔跑的小女孩身上,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大哥!大哥!你看!蝴蝶飞走啦!”小女孩清脆的呼唤打断了亭中的静默。她像只归巢的小鸟,一路小跑着扑进杨赐怀里,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奔跑后的热气。 杨赐立刻绽开笑容,伸手接住她,温柔地替她拂去发梢沾上的花瓣:“璃玥乖,蝴蝶飞走了,明儿还会来的。累不累?” “不累!”被唤作璃玥的女孩用力摇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丑无痕,“大哥,这位伯伯是谁呀?他一直在看我呢。” “伯伯?”丑无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纵横江湖数十载,凶名赫赫,连五毒门主都栽在他手里,如今竟被个小丫头片子叫“伯伯”?这感觉……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杨赐眼中笑意更深,带着点促狭,他轻轻拍了拍璃玥的后背,温声道:“璃玥,这位不是伯伯。他是我们逐浪山庄的庄主,也是……嗯,也是我们的爹。” “爹?”璃玥眨巴着大眼睛,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好奇。她歪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丑无痕。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在鉴定一件稀罕物什,看得丑无痕浑身不自在,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呷了一口。 “对,是爹。”杨赐肯定地点头,语气带着哄孩子的耐心,“璃玥不是总问,为什么别人有爹娘,我们只有大哥吗?喏,这就是我们的爹。他啊,以前太忙了,忙着打理这么大一个山庄,打坏人,所以一直没顾上回来陪璃玥。现在坏人打跑啦,爹就回来啦!”杨赐一边说,一边悄悄对丑无痕使了个眼色。 丑无痕接收到信号,努力想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奈何他常年冷脸,肌肉僵硬,那笑容硬生生挤出来,比哭好看不了多少,反而显得更加狰狞。他干咳一声,尽量放柔了嗓音:“咳…璃玥…好孩子,过来…让爹…看看。” 璃玥看看杨赐鼓励的眼神,又看看丑无痕那张努力“慈祥”却依旧显得有点吓人的脸,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孩子天性纯真,对“爹”这个称呼有着天然的亲近渴望。她迟疑地挪着小步子,一点点蹭到丑无痕面前,仰着小脸,怯生生地问:“你…你真的是我爹吗?” 丑无痕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圣女尸身轮廓有几分相似、却充满鲜活童真的小脸,心头莫名一软。他伸出略显粗糙的大手,动作有些笨拙地摸了摸璃玥柔软的发顶,硬邦邦地说:“嗯!如假包换!以后,你就是我丑无痕的亲闺女!这逐浪山庄上下,都是你的家!” “噗嗤!”凉亭外,假山后,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极其轻微地传来。杨赐嘴角微扬,假装没听见,心里却乐开了花:“呵,老狐狸,认女儿就认女儿,还非得强调‘亲闺女’?贼心不死啊!心里指不定还在琢磨:‘认了闺女总比噬魂镜跑掉滴好!好歹镜子还在闺女身上拴着呢!’” 璃玥却似乎被丑无痕这斩钉截铁的宣言感染了。她眼中的怯意褪去,慢慢涌上一种纯粹的、找到依靠的欢喜。她伸出小手,试探性地抓住了丑无痕的一根手指,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温热(尽管有些僵硬),小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甜甜地喊道:“爹!” 这一声“爹”,像带着蜜糖的小钩子,猝不及防地钩中了丑无痕心底最深处某个从未被触碰的角落。他浑身一震,一股陌生的、酸酸涩涩又带着暖流的感觉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反手紧紧握住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喉咙竟有些发哽,只重重地应了一声:“哎!” “成了!”杨赐心中暗喜,赶紧趁热打铁,“璃玥,快给爹看看你新学的花拳绣腿!”他朝亭外使了个眼色。 璃玥立刻来了精神,松开丑无痕的手,跑到亭子中央的空地上,像模像样地摆开架势:“爹,你看!大哥教的!”说着,便嘿哈嘿哈地打起了一套极其稚嫩可爱、破绽百出的“拳法”,小拳头挥得软绵绵,下盘更是摇摇晃晃。 丑无痕看得眉头直皱,刚想开口指点两句“下盘要稳,力从地起”,杨赐立刻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眼神示意:“捧场!捧场懂不懂?闺女高兴就行!要指点也得私下!” 丑无痕只好把话咽回去,板着脸,努力做出“欣赏”的表情,干巴巴地夸道:“嗯…架势…还行。”这评价,实在算不上高明。 璃玥却丝毫不介意,打完收功,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一脸求表扬地看着丑无痕:“爹,我厉害吗?” “厉害!我闺女最厉害!”丑无痕被那亮晶晶的眼神盯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语气竟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嘻嘻!”璃玥开心地笑了,又跑回丑无痕身边,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爹,花园后面有棵好大的梧桐树,上面有个鸟窝!爹,你能帮我看看小鸟吗?爹,山庄的厨房伯伯做的荷花酥可好吃了,我让他给你留一份好不好?爹……” 这一声声清脆的“爹”,如同魔音灌耳,彻底把丑无痕那点别扭和算计冲得七零八落。他只觉得耳朵嗡嗡响,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他只能僵硬地点头:“好…好…都依你。” “噗…咳咳…”假山后的憋笑声似乎更多了。 就在这时,璃玥忽然指着不远处花丛边几个探头探脑、穿着山庄护卫服饰的身影,好奇地问:“爹,那几个伯伯叔叔为什么总趴在地上看我们呀?” 丑无痕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色顿时一黑。只见花丛后、假山旁、甚至亭子顶上,影影绰绰地趴着、蹲着、缩着十几个山庄的精锐护卫。他们个个屏息凝神,眼神却灼灼发亮,像一群等待指令的猎犬。看到庄主的目光扫过来,有人立刻缩头,有人讪笑,还有人手里拿着…呃…一个刚编好的花环? 杨赐强忍着笑,肩膀微微耸动,凑近丑无痕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揶揄道:“庄主大人,您老贵人多忘事啊?自打您金口玉言,昭告山庄璃玥是您的‘亲闺女’,咱们的‘小美女少主’,黑风那老哥可就操碎了心!您瞧见了没?”他下巴微抬,示意花丛假山各处,“他老人家‘煞费苦心’,‘暗中’给俺妹安排了这么一批‘人马’。美其名曰保护,依我看呐,是怕咱们这位小祖宗跑跳间蹭破点油皮,或是溜达迷了路,回头您这位新晋‘亲爹’一怒之下,找他们‘狗头铡伺候’!啧啧,您瞧瞧这‘暗中’的阵仗,就差在脑门上刻了,‘少主护卫,闲人回避’八字金字招牌!” 丑无痕额角青筋跳了跳,对着花丛方向没好气地低吼一声:“都给我滚出来!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呼啦一下,十几个护卫立刻从各种掩体后站起身,动作整齐划一,脸上带着尴尬又讨好的笑容,对着凉亭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庄主!参见少主!参见杨少爷!”声音洪亮,震得花瓣又掉了不少。 璃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好玩,咯咯笑起来,指着其中一个手里还攥着半根狗尾巴草的高大护卫:“爹,那个大个子伯伯刚才还学青蛙叫逗我呢!” 被点名的护卫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狗尾巴草掉也不是,拿也不是,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杨赐这次实在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这画面实在太有喜感了!凶名在外的逐浪山庄精锐,被个小丫头片子一句话弄得手足无措。 丑无痕看着女儿纯真的笑脸,再看看眼前这群憋屈又忠心的手下,再看看旁边笑得毫无形象可言的杨赐,那点残存的威严和算计彻底烟消云散。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和疲惫,“都散了吧…嗯…那个谁,把你编的花环给少主拿来。” 那拿着花环的护卫如蒙大赦,赶紧小跑上前,恭恭敬敬地将一个用各色野花编成、略显粗糙的花环献给璃玥。 璃玥惊喜地“哇”了一声,立刻接过来戴在自己头上,美滋滋地转了个圈,问丑无痕和杨赐:“爹!大哥!好看吗?” “好看!璃玥戴什么都好看!”杨赐立刻捧场。 丑无痕看着女儿头上那顶色彩缤纷、歪歪扭扭的花环,再看看她那张笑得像花儿一样的小脸,只觉得这花园里所有的名贵花卉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刻的鲜活生动。他再次握紧了璃玥的小手,感受着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心中最后那点关于“噬魂镜容器”的念头,终于被这满园春色和稚子笑语彻底驱散。 第十四章 噬魂蚀骨处 苍莽群山深处,流云如带,缠绕着险峻的峰峦。一道飞瀑自绝壁轰然砸落,水雾弥漫,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虹彩。就在这飞瀑侧后方的峭壁上,被垂挂的藤蔓和虬结的古松半掩着,藏着一个幽深的洞口。 洞内并非漆黑一片。穹顶高处,几道天然的裂隙透入天光,如同神祇随意掷下的光矛,斜斜刺破幽暗。水汽常年浸润,石壁覆盖着一层滑腻湿润的深绿苔藓,在光线边缘闪烁着微弱的荧光。更深处,钟乳石与石笋经年累月地生长、对峙,沉默地诉说着时光的悠长。有些石笋顶端凝聚着水珠,间隔良久,才“嗒”一声轻响,坠入下方幽暗的水洼,在空旷的洞穴里激起清冷的回音。一条蜿蜒的地下河在洞穴深处无声流淌,水声淙淙,是这寂静世界里唯一的脉动。 “啊——!” 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呼骤然撕裂了洞府的宁静。声音来自洞穴中央一块相对平坦开阔的岩石平台。 璃玥小小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沸水烫到的虾。她原本盘膝而坐,正按照杨赐传授的基础法门搬运内息,此刻却再也维持不住姿势,整个人痛苦地佝偻着,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细密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的碎发。那张十二岁的、开始褪去孩童圆润、显露出少女清丽轮廓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嘴唇被自己咬得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又来了?”守在旁边的杨赐心中一紧,身形如风,瞬间移至她身后。他半跪下来,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毫不犹豫地贴上璃玥单薄的后心。精纯平和的灵力,带着春日暖阳般的温煦,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涌出,小心翼翼地探入璃玥体内,轻柔地包裹住她因剧痛而痉挛抽紧的心脉。 “别怕,玥儿,凝神!跟着我的引导走!”杨赐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璃玥意识里翻腾的痛楚。 那痛,源自她的心口深处。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扎了进去,又猛地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撕裂她的灵魂。这痛苦来得毫无征兆,如附骨之疽,是噬魂镜融入她心窍后留下的可怕烙印。每一次发作,都像是在提醒她体内沉睡着一个怎样凶戾的存在。 在杨赐温厚灵力的守护和引导下,璃玥身体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生理性疼痛逼出的泪珠,小口小口地喘息着,努力对抗着体内那肆虐的寒意。冷汗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落,沾湿了领口。 杨赐的眉头紧锁,看着璃玥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这噬魂镜的后遗症发作越来越频繁,一次比一次凶险。他必须想点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能让她沉溺在这无边的痛苦里。 他的目光投向洞口。藤蔓缝隙间,透进外面明媚的光线,隐隐传来清脆婉转的鸟鸣,还有山风送来的、混合着青草和野花的清新气息。 “玥儿,”杨赐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你听,外面是什么在叫?” 璃玥的睫毛颤了颤,依旧闭着眼,艰难地分出一丝心神。 “是…是画眉?”她的声音微弱,带着痛楚的沙哑。 “对,还有黄鹂,听那调子多亮。”杨赐的灵力依旧稳定地输送着,同时悄然分出一缕极细微的神念,如同无形的丝线,轻柔地探出洞口,拂过洞外瀑布旁一株开得正盛的野山桃树。 霎时间,洞外那原本就存在的鸟鸣声仿佛被注入了灵性,变得更加悦耳、清晰,如同就在耳边吟唱。一阵裹挟着浓郁花香的清风,被巧妙地引导着,穿过藤蔓的阻隔,打着旋儿吹进洞来。那风里带着山桃花的清甜,带着新草的湿润,带着阳光晒暖岩石的微醺气息,温柔地包裹住了岩石平台上的两人。 璃玥紧绷的身体,在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机的气息包裹下,竟奇异地放松了一点点。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花香的清冽空气涌入肺腑,仿佛一股暖流,短暂地冲淡了心口的冰冷和绞痛。 就在这时,几只被那花香和杨赐的灵力气机吸引的彩蝶,翩跹着飞入了洞口。它们色彩斑斓,薄翼在洞顶透下的光柱中闪动着梦幻般的微光,像几片会跳舞的花瓣,好奇地在空旷的洞穴里盘旋,最后竟朝着璃玥和杨赐所在的平台轻盈地飞来。 璃玥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被痛苦折磨得有些失神的眸子,映入了那几只近在咫尺、舞姿蹁跹的彩蝶。痛苦如潮水般暂时退去,留下劫后余生的虚弱,以及一丝被这鲜活美丽的小生灵勾起的、孩童般的好奇与雀跃。 她苍白的小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带着疲惫,也带着点惊喜:“大哥…看…蝴蝶…” “嗯,它们也被我们玥儿吸引来了。”杨赐见她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心头巨石稍落,温声道,“别乱动,让大哥的灵力再帮你温养一会儿。” 璃玥乖乖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几只彩蝶。它们似乎一点都不怕人,有一只甚至大胆地落在了璃玥微微曲起的膝盖上,翅膀轻轻翕动。 时间在温养中一点点流逝。心口的剧痛终于如退潮般缓缓平息,残留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隐隐的钝痛。璃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软下来,几乎要瘫在冰凉的石面上。 杨赐也缓缓收回手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次为她压制噬魂镜的反噬,都极其耗费心神。 “好些了吗?”他关切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璃玥点点头,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她看着那只还停在自己膝头、翅膀微微扇动的彩蝶,又看看另外几只还在空中轻盈飞舞的伙伴,那股被疼痛强行压下去的、属于孩子的活泼劲儿,在痛苦消退后,如同解冻的春水,悄悄冒了出来。 “大哥,”她声音依旧有点虚,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慢地朝膝盖上的蝴蝶探去,“它…它不怕我…” 杨赐看着她的动作,眼中满是怜惜,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放松下来。他故意板起脸,语气却带着纵容:“小丫头,刚缓过劲儿就皮!别再惊动了它。” 璃玥的手指停在蝴蝶翅膀上方寸许,闻言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她目光追随着那只飞起的蝴蝶,看着它和伙伴们在光柱中盘旋。一股孩子气的冲动涌上来,她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大哥,你看我抓它!”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宣泄痛苦的冲动,朝着那几只翩飞的彩蝶就扑了过去。脚步还有些虚浮踉跄,动作更是毫无章法,纯粹是凭着本能去追逐那抹鲜活的色彩。 “慢点!你这丫头!”杨赐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想去扶,却见她虽然脚步不稳,身形倒还算灵活,像只笨拙又努力的小鹿,在相对平坦的岩石平台上跌跌撞撞地追着蝴蝶跑。她粉色的衣袂随着动作翻飞,额发被汗水粘在脸颊,苍白的小脸因为这一番“剧烈”运动,终于透出些红晕,那双刚刚还盛满痛苦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映着洞顶落下的天光和飞舞的蝶影,闪烁着纯粹而灵动的光芒。 看着璃玥那笨拙追逐、脸上重新焕发生气的样子,杨赐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随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再阻止,只是全神贯注地护在她身侧,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每一个动作,随时准备在她绊倒时出手。 “呼…呼…抓不到…它们飞太快了…”璃玥扶着膝盖,微微喘息,小脸红扑扑的,额上又沁出一层细汗,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运动后的兴奋和一点点不甘心。 “歇歇吧,小祖宗,”杨赐笑着走近,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动作自然地替她擦拭额角的汗珠,“你这身子骨,刚缓过来就折腾,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了?” 璃玥任他擦拭,仰着小脸,眼睛还追着那几只飞到洞顶光柱里的蝴蝶,小声嘟囔:“它们好看嘛…” 第十五章 璃玥练功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竹篾摩擦的细微声响,从通往洞外的甬道里传来。 “杨大哥?璃玥小姐?午饭送到啦!”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响起,打破了洞内的嬉闹。 来人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身材瘦小却显得很精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赤着脚,脚底沾着新鲜的泥痕。他皮肤是常年在山野间劳作晒成的健康小麦色,一双眼睛格外大,亮晶晶的,透着山里人特有的机灵和淳朴。他叫小豆子,是山下村子里猎户的儿子。自从杨赐带着璃玥隐居在这飞瀑后的山洞,便是小豆子每隔几日,翻山越岭地送来日常所需的米粮和一些不易存放的新鲜果蔬。他肩上斜挎着一个半旧的竹篾食盒,此刻正探着头,好奇地朝洞内张望。 映入他眼帘的,正是璃玥扶着膝盖喘气、杨赐俯身替她擦汗的一幕。少女微微泛红的侧脸在洞顶天光下显得格外柔润,几缕汗湿的乌发贴在光洁的颈侧,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穿着简单的粉色布衣,身量已比几年前拔高了不少,腰肢纤细,显出一种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的、青涩又动人的轮廓。 小豆子看得有些愣神。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住在神秘山洞、被杨大哥悉心守护的“璃玥小姐”,总是带着一种易碎的苍白和疏离,像一株生长在幽暗处的、精致的兰花。他每次来,多半只能看到她安静地坐在石台上练功,或是疲惫地蜷在角落休息。何曾见过她像此刻这般,脸颊绯红,眼波流转,带着运动后的勃勃生气,整个人都鲜活明亮起来?这鲜活,让她身上那份初露端倪的少女风华,如同含苞的花蕾骤然绽放了一瞬,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少年懵懂的心田。 “小豆子?愣着做什么?进来呀。”杨赐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 小豆子猛地回神,脸上腾地一下红了,像被火燎过。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快走几步,将肩上的竹篾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平台边缘一块干净平整的大石上。 “杨…杨大哥,璃玥小姐,”他声音有点发紧,手脚麻利地打开食盒盖子,“这是今早刚蒸好的‘九转培元糕’,还有…还有我娘特意熬的‘百草凝露羹’,趁热乎的。” 食盒一开,一股奇异的混合香气顿时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洞内的水汽和苔藓气息。 那“九转培元糕”并非寻常糕点。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半透明,能看到里面丝丝缕缕缠绕的金线草脉络,表面点缀着几颗殷红如血的朱果粒和几片翠绿欲滴的嫩叶,散发着清甜的草木香气和淡淡的、令人精神一振的灵气。 而那“百草凝露羹”则盛在一个粗陶小罐里,汤色是极其澄澈的青碧色,如同初春最嫩的柳芽汁液,里面沉着几颗饱满圆润、洁白如玉的莲子,还有几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雪芝片。羹汤表面不见一丝油星,只有袅袅升腾的、带着浓郁药草清香的氤氲白气。这香气清冽而复杂,仿佛浓缩了百座灵山的草木精华,光是闻一闻,便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 这两样东西,看着朴实无华,绝非世俗的山珍海味,却是杨赐根据璃玥特殊的体质和压制噬魂镜反噬的需求,特意开出单子,由小豆子家在山中费心寻找、精心炮制的药膳。那金线草是固本培元的圣品,朱果补气血,嫩叶清心;凝露羹里的莲子安神,雪芝温养经脉,更别提那百种灵草熬出的精华,对修复璃玥被噬魂镜反复冲击的经络和魂魄,有着难以替代的滋养作用。 “辛苦你了,小豆子。”杨赐看着食盒里的东西,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也替我谢谢你娘。” “不辛苦不辛苦!”小豆子连连摆手,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璃玥,又赶紧垂下,“璃玥小姐快趁热吃吧,这羹凉了药效就散了。”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从食盒下层拿出两副粗陶碗勺,小心地摆在石面上。 璃玥的注意力早已被那奇异的香气吸引。刚才一番追逐,又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此刻腹中空空,闻到这熟悉又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眼睛都亮了。她乖乖在杨赐身边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杨赐为她盛羹舀糕。 杨赐先盛了小半碗凝露羹递给璃玥。碧玉般的羹汤在粗陶碗里荡漾,散发着清冽的草木芬芳。璃玥接过,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羹汤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妙的清苦,但很快又被莲子的甘甜和百草的清香覆盖,一股温和的暖意随之在胃里化开,如同春泉流淌过干涸的河床,疲惫和残留的隐痛似乎都被这暖流温柔地抚平了些许。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杨赐自己则拿起一块九转培元糕,慢慢吃着。糕体入口软糯微弹,带着金线草特有的韧劲和草木清香,朱果的酸甜和嫩叶的微涩在口中交织,化作精纯的暖流滋养着丹田。他一边吃,一边留意着璃玥的状态。 小豆子没有立刻离开。他安静地退到稍远一点、靠近洞壁的一块干燥石头上坐下,抱着膝盖,目光却忍不住悄悄追随着璃玥。看着她小口喝汤时微微鼓起的粉嫩脸颊,看着她因食物温暖而微微眯起、显得格外慵懒惬意的眼睛,看着她垂落肩头的乌黑发丝……少年只觉得心跳比刚才翻山时还要快上几分,脸颊也一直热热的。 洞内一时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碗勺轻碰声,以及洞顶水滴落下的规律轻响,气氛安宁而温馨。食物的暖意和药力缓缓渗透,璃玥苍白的脸颊终于染上了健康的红晕,连带着眼下的淡淡青影也淡去了许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洞顶裂隙透入的天光由明转暗,最终只剩下几缕微弱的星月清辉。杨赐点燃了石壁上插着的松油火把,跳跃的橘黄色火焰驱散了深沉的黑暗,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嶙峋的洞壁上,拉得老长。 璃玥吃饱了,药力作用下,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抱着膝盖,小小的身体蜷在杨赐身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困了就睡会儿,”杨赐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浓浓的怜惜,脱下自己的外衫,动作轻柔地盖在璃玥身上,“大哥守着你。” 璃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小脑袋一歪,枕在杨赐的腿边,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噬魂镜带来的折磨和方才的嬉闹,早已耗尽了她的心神。 杨赐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目光落在璃玥沉睡的小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守护的坚定。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小豆子也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没有出声打扰。他看着杨赐守护璃玥的姿态,心中充满了敬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地下河遥远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洞顶一道较宽的裂隙处,恰好有一束格外清亮的月光如银练般垂落,不偏不倚地洒在沉睡的璃玥身上,尤其是她微微侧身时露出的半边肩背。 借着这皎洁的月光,小豆子无意间抬起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在璃玥单薄衣衫覆盖的左侧肩胛骨下方,紧贴着脊骨的位置,那月白色的衣料下,竟隐隐浮现出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极其模糊、边缘仿佛晕染开来的暗青色印记。形状……竟依稀像是一个仰天咆哮的狰狞狼头!狼吻大张,獠牙毕露,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古老而蛮荒的凶戾气息!虽然只是一个朦胧的阴影,却让小豆子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印记……是什么?他从未见过璃玥身上有这东西!它看起来……如此不祥! 小豆子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惊扰了沉睡的女孩和守护在旁的杨赐。他心脏狂跳,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的暗青狼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这幽深的洞府,这沉睡的少女,还有这诡秘的印记……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与未知之中 第十六章 狼印噬魂 洞府深处,松油火把的橘黄光晕在嶙峋石壁上跳跃,勾勒出璃玥沉睡的轮廓。她蜷在杨赐腿边,盖着大哥的外衫,呼吸均匀绵长,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宁静。白日里追逐彩蝶的生气褪去,只剩下沉睡少女的安然。 小豆子缩在角落的石块上,眼皮沉重地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方才月光下惊鸿一瞥的暗青狼头印记,带来的寒意已被洞内暖意和疲惫驱散了大半,只剩模糊的惊悸残留在混沌的意识边缘。 万籁俱寂。唯有地下河在幽深处呜咽,石笋尖端的水珠积聚、坠落,发出悠长而空洞的“嗒”声,如同某种亘古的计时。 突然! 璃玥左肩胛骨下方,那被衣衫覆盖的位置,毫无征兆地爆出一团幽暗的绿光!光芒穿透了薄薄的布料,瞬间将周围染上一层妖异的惨绿。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沸腾的毒液,剧烈地扭曲、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肉之下疯狂地挣扎,要破体而出! “呜——嗷!!!” 一声并非来自喉咙,而是直接撕裂空气的灵魂尖啸,猛地炸响!那声音饱含着极致的痛苦、被囚禁万载的暴怒,以及一种要将世间一切生灵都拖入深渊的原始兽性!无形的音波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洞壁和人的耳膜上,震得整个洞窟嗡嗡作响,碎石簌簌落下! 小豆子一个激灵,被这恐怖绝伦的咆哮直接从懵懂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他骇然抬头,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 只见璃玥肩背处,那团沸腾的幽绿光芒猛地向外凸起!一个狰狞的轮廓清晰地挣扎出来——那是一颗完全由幽绿魂火构成的巨大狼首!獠牙如同燃烧的惨白骨刃,巨口大张,发出无声却震魂裂魄的咆哮!狼眼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漩涡! 这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狂暴怨念和古老兽性凝聚的恐怖幽魂!它疯狂地翻滚着,每一次挣扎都带出无数道细密的、嘶嘶作响的幽绿电弧,狠狠灼烧着包裹它的无形束缚——那束缚的力量源头,正是沉睡中璃玥心口深处,那面沉寂的噬魂镜! 杨赐的身影在幽魂出现的瞬间就已无声站起。他挡在璃玥身前,月白长衫在魂火绿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冷肃。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修士肝胆俱裂的凶物,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孽障!”杨赐口中低叱,双手闪电般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玄奥的法印。十指翻飞,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残影。随着法印的成型,一股沛然莫御的堂皇气息骤然从他身上腾起,与洞窟内肆虐的妖异绿光形成鲜明对抗。 “嗡——!” 璃玥心口位置,一点银芒骤然亮起,随即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白光柱,破开衣衫,直射而出!光柱并非攻击狼魂,而是瞬间展开,化作一张由无数流淌着银色符文的锁链交织而成的巨网!银网带着冰冷而神圣的秩序之力,无视狼魂的疯狂挣扎和魂火灼烧,精准无比地当头罩下,将它那庞大的幽绿狼首死死捆缚! “吼——!!!”狼魂幽魄发出更加狂暴和绝望的嘶吼,魂火身躯在银网中疯狂扭曲、冲撞,每一次撞击都让银网上的符文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能量湮灭的滋滋爆响。洞壁在这纯粹力量的碰撞下剧烈震动,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大块大块的岩石轰然砸落地面! 杨赐神色凝重,维持法印的双手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猛地吸一口气,丹田内沉寂的金丹疯狂旋转,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法印之中。口中发出一声断喝:“镇!” 随着这声敕令,噬魂镜投射出的银网骤然收缩!勒入狼魂幽魄的魂火之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油脂! 刺耳的“嗤嗤”声不绝于耳,无数幽绿色的光点如同被剥离的鳞甲,从狼魂身上被强行撕扯下来,又被银网上的符文瞬间净化、湮灭! 狼魂的挣扎瞬间变得虚弱,那毁天灭地的咆哮也化作了垂死的哀鸣。银网拖着这团被重创、缩小的幽绿光团,无视它最后徒劳的扭动,如同拖拽一只待宰的羔羊,猛地回缩,强行将其拉向璃玥的心口——拉向那面等待吞噬的噬魂镜! 就在狼魂幽魄被彻底拖入璃玥心口银芒的刹那! “轰——!” 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冲击波,以璃玥的身体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爆开! 冲击波所过之处,岩石平台上那些顽强生长在石缝里的、点缀着幽蓝荧光的苔藓和小草,如同被瞬间抽干了亿万年的生命精华,翠绿瞬间褪为死灰,继而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整个平台,眨眼间只剩下光秃秃、死气沉沉的冰冷岩石。 洞壁之上,那些湿润滑腻的深绿苔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枯槁灰败。更可怕的是,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霜,如同拥有生命的白色瘟疫,以惊人的速度沿着洞壁向上、向下、向四周疯狂蔓延!冰霜爬过之处,连岩石本身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咔咔”声,仿佛要被这极致的寒意冻裂!整个洞窟的温度骤降,呵气成霜,瞬间从幽深之地化作了寒冰炼狱! “呃……”角落里的石头上,小豆子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鸣。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那恐怖的冲击波和骤然降临的极寒冻僵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洞壁上的冰霜还要惨白。他四肢彻底失去了控制,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整个人从石头上滑落,“噗通”一声重重瘫坐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惊呼都发不出来,只能用一双瞪大到极限、充满了无与伦比惊骇的眼睛,死死盯着平台中央。 平台上,杨赐缓缓放下了结印的双手,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刚才的镇压也消耗巨大。他无视了洞窟内瞬间蔓延的冰霜死寂,目光紧紧锁在沉睡的璃玥身上,更确切地说,是锁在她左肩胛骨下方。 却见璃玥左肩胛骨下方,那原本若隐若现的暗青狼头印记,此刻正发生着惊人的蜕变!印记中蕴含的青黑、凶戾之气,如同被刚才噬魂镜的吞噬之力彻底洗刷、剥离。暗沉的色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冰冷、仿佛由月光凝练而成的银白! 印记的形态也在微妙地变化。那仰天咆哮的狼吻轮廓变得更为锐利清晰,獠牙收束,带着一种内敛的锋锐。而最核心的变化,在于狼头眉心——一只紧闭的、线条流畅而神秘的竖瞳,由银白色的光痕勾勒而出,取代了原先混沌的凶戾。整枚印记焕然一新,银光流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通灵、洞察与幽深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第三只眼。 杨赐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那枚新生的银白狼瞳印记,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松弛,甚至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疲惫也带着如释重负的弧度。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替璃玥掖了掖盖在身上的外衫边缘,仿佛生怕惊扰了她这蜕变后的沉睡。 然后,他才抬起头,目光扫过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小豆子,声音低沉而平静,穿透了洞窟内残留的魂啸余音和刺骨寒意: “成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璃玥肩头那枚流转着神秘银辉的印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她终于能‘看见’那些东西了。” 那枚银白的狼瞳印记,在洞壁冰霜反射的冷光下,悄然流转着微芒,如同深渊中悄然睁开的眼。 第十七章 洞外狼眸 洞窟深处那撕裂灵魂的狼啸与能量爆鸣,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凿穿了厚重岩壁的阻隔,在洞外的夜色中轰然炸响! 丑无痕的身影,如同一尊凝固的墨色雕像,矗立在飞瀑轰鸣溅起的冰冷水雾边缘。他离洞口不足十丈,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薄薄苔藓的岩石。瀑布砸落深潭的巨响本该淹没一切,然而,那源自璃玥体内、带着古老狼族怨毒与噬魂镜冰冷秩序的咆哮,却如同跗骨之蛆,无视物理的喧嚣,精准地刺入他的识海,在他早已被魔念和执念反复犁过的灵魂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呃!” 丑无痕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当胸击中,脚下坚硬的岩石竟被踏出蛛网般的细微裂痕。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源自同源血脉的狂暴共鸣。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被藤蔓和瀑布水汽半掩的洞口。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已不再是人类的瞳孔!两点幽绿得如同鬼火、又似淬毒狼牙的光芒,在他眼眶深处疯狂跳跃、燃烧!这光芒充满了极致的贪婪、被强行压抑的毁灭冲动,以及一种……面对同族远古王魂被吞噬时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灼痛! 他看见了!不是用肉眼,而是用他那被魔纹浸染又强行剥离后、变得异常敏锐的灵觉。他“看”到洞内爆发的幽绿魂火,那狰狞咆哮的狼首虚影;他“看”到杨赐引动噬魂镜银网镇压;他更“看”到那代表着墨渊狼族王脉最后一丝挣扎的幽魂,被冰冷的镜光锁链拖拽着,强行湮灭在璃玥的心窍之中! 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湮灭,都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丑无痕的灵魂上。那不仅是力量的消亡,更是他曾经觊觎、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容器”吞噬的“钥匙”!噬魂镜就在里面!那逆转生死的力量就在他女儿(或者说,他认定的容器)体内!近在咫尺! “嗬…嗬…”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喘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幽绿的眸光暴涨,几乎要透体而出!一股毁灭性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脚下的苔藓瞬间枯萎焦黑,连飞溅到近前的水雾都发出“嗤嗤”的声响,被无形的戾气蒸发!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蟒,只需一个念头,便会不顾一切地撕裂洞口,冲进去,将那面镜子,连同那承载镜子的脆弱躯体……一并夺回! 就在这毁灭冲动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千钧一发之际—— “爹…”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怯懦和冰冷质感的呼唤,如同细小的冰针,刺破了丑无痕狂乱的精神风暴。 丑无痕布满血丝、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珠,猛地转向身侧。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安静地站在他一步之外。男孩同样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袍,身形瘦削,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几乎与洞壁上的寒霜同色。他低垂着头,乌黑的碎发遮住了大半额头,只露出线条过于精致却毫无血色的下颌。 然而,就在那低垂的额发阴影下,一点暗青色的光芒,正透过发丝缝隙,微弱而执着地闪烁着。那光芒的轮廓——赫然也是一个仰天咆哮的狼首印记!其形态、其散发出的那种古老蛮荒的气息,竟与璃玥左肩胛骨下方被净化前的暗青狼印,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这男孩额上的印记,颜色更深沉,边缘更模糊,仿佛被强行烙印上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死气。 这男孩,没有名字。或者说,他的名字就是“容器”。是丑无痕耗费巨大心血,甚至不惜动用当年从墨渊狼族禁地搜刮出的最后一点王脉精血,结合某种禁忌的炼傀秘术,强行“培育”出的活体祭品。他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额头这枚与璃玥体内噬魂镜产生微妙共鸣的“伪·荒狼之印”。 当这男孩成熟,当他的血脉印记在秘法催动下达到某种“共振”的巅峰,便可通过一门古老而邪恶的“魂桥嫁衣”法门,在两人结合(成亲)的最亲密时刻,如同嫁接毒藤一般,将璃玥心窍中那面与灵魂共生的噬魂镜,连同其承载的所有力量与诅咒,强行剥离、转移,嫁接到这个作为“容器”的男孩体内! 届时,璃玥或许会因灵魂剥离而重创甚至死亡,而“容器”男孩则会在承受噬魂镜反噬的痛苦中走向毁灭,最终成为丑无痕掌控神镜的踏脚石! 此刻,男孩额上狼印的微弱闪烁,如同一个冰冷的锚点,瞬间将丑无痕从狂暴失控的边缘狠狠拽回。 “爹…”男孩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丝毫孩童应有的情绪起伏,像一具会发声的木偶。 他微微抬起一点头,露出那双眼睛——瞳孔是极深的墨色,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倒映着丑无痕狰狞扭曲的面容和眼中跳跃的幽绿鬼火,却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恐惧或波动。 就是这双眼睛,这额上闪烁的同源印记,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血水,兜头浇在丑无痕沸腾的杀意上。 “容器…”丑无痕喉咙里滚出两个沙哑的音节,眼中的幽绿火焰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挣扎着不肯熄灭。他死死盯着男孩额头那点暗青光芒,又猛地转头看向藤蔓掩映的洞口,仿佛能穿透岩石,看到里面璃玥肩头那枚新生的、流转着神秘银辉的狼瞳印记。 杀?夺? 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冲进去!撕开那丫头的胸膛!镜子就在那里!力量唾手可得!另一个念头却冰冷地缠绕着他:容器在此!大计未成!多年心血岂能毁于一旦?杀了她,镜子暴走反噬,容器也可能毁掉!前功尽弃!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让他头痛欲裂,幽绿的眸光忽明忽暗,气息狂暴不定。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岩石在他脚下碎裂!狂暴的戾气将身侧的男孩冲击得一个踉跄,苍白的小脸更无血色,却依旧死死站稳,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啊——!”丑无痕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冲向洞口,而是带着一股狂暴的戾气,狠狠抓向身侧男孩纤细的脖颈! 冰冷、脆弱。 男孩的脖颈在他布满老茧的巨掌中,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男孩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空洞眼眸,静静地倒映着丑无痕眼中疯狂跳跃的幽绿和痛苦。 那冰冷的触感,那毫无生气的眼神,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丑无痕混乱的识海。 “容器…”他再次低语,声音嘶哑破碎。抓住男孩脖颈的手,狂暴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法抑制的颤抖。最终,那只手颓然松开,无力地垂落身侧。 幽绿的眸光如同被强行掐灭的火焰,骤然黯淡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空洞的漆黑。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额带下那道狰狞的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他不再看洞口,不再看男孩。只是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片隐藏着噬魂镜和女儿的山壁。冰冷的山风吹拂着他墨色的衣袍,猎猎作响,更添几分孤寂与萧索。 “走。”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字眼,从他牙缝里挤出来。 男孩默默地、顺从地跟上他的脚步,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苍白的小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垂的眼帘下,那深潭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如同错觉般的涟漪,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 第十八章 山洞疗愈 丑无痕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泥沼之中。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探入怀中,紧紧攥住一个硬物——那是一块触手温润、却散发着微弱纯阳气息的古老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驱邪安魂符文,是曲艺在他离开隐雾谷时,神色凝重地交给他的。 “戴着它,”曲艺当时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能稍稍压制你体内魔纹残留的恶念,也能…在你靠近那丫头体内之物时,护住你一丝清明。” 此刻,这玉佩紧贴着他的胸膛,那温润的暖意和纯阳气息,如同微弱的炭火,艰难地对抗着从他心底深处不断翻涌上来的冰冷戾气和贪婪。正是这玉佩的存在,在刚才那最疯狂的瞬间,如同最后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了他扑向洞口、毁灭一切的手。 他走到一处远离瀑布水雾、相对干燥的背风处停下。这里地势略高,可以俯瞰下方幽深的山谷,却又能将飞瀑山洞的方向纳入视野的死角。他盘膝坐下,如同入定的老僧,又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舔舐伤口的孤狼。 男孩无声地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一块光滑岩石上坐下,抱着膝盖,将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暗青色的狼首印记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丑无痕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草木和岩石气息的山间空气,试图平复翻腾的气血和灵魂中残留的灼痛。但璃玥体内狼魂被吞噬时发出的最后哀嚎,噬魂镜银光锁链的冰冷秩序感,以及那枚新生的、仿佛能洞察虚空的银白狼瞳印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里,挥之不去。 他攥着玉佩的手指更加用力,指节泛白。曲艺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带着警醒:“魔由心生,执念是根。无痕,你强行剥离魔纹,如同剜肉补疮,看似去除了外显的毒瘤,然其根须早已深入骨髓神魂。噬魂镜之力,至阴至邪,又蕴含逆转生死的造化,对你而言是剧毒,亦是…引动魔根复燃的火种!靠近她,便是靠近深渊。” “深渊…”丑无痕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他何尝不知?可那深渊之下,沉浮着他半生追逐的力量,是他重拾雄图霸业、甚至窥视更高境界的唯一希望!为了这个希望,他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放弃?谈何容易! 他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眸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幽绿鬼火如同死灰复燃的余烬,再次不甘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他用更强大的意志力狠狠摁灭。额角青筋暴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需要时间。需要等“容器”成熟。需要等到那“魂桥嫁衣”法门可以施展的时机。在此之前,他必须忍耐!必须压抑!必须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不,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潜伏在暗处,等待最佳的收网时刻。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重新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对体内残存魔性的压制和对那块纯阳玉佩气息的引导之中。只是那紧握玉佩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飞瀑的轰鸣声浪被厚重岩壁隔绝,只余下低沉的嗡鸣,如同大地沉睡的鼾声。洞窟内,先前狼魂肆虐留下的极寒与死寂尚未完全褪去,冰霜在石壁高处反射着松油火把跳跃的橘光,空气冷冽得如同深冬。 璃玥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岩石平台上,盖着杨赐那件月白外衫,呼吸微弱而均匀。左肩胛骨下方,那枚新生的银白狼瞳印记在衣衫下若隐若现,流转着内敛而神秘的微光。只是她的小脸依旧苍白,眉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紧蹙,仿佛体内仍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拉锯。 杨赐盘膝坐在她身侧,火光在他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深吸一口气,将狼魂反噬的余悸、以及对璃玥未来的隐忧,尽数压下。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稳固她刚刚历经蜕变的根基,抚平噬魂镜带来的创伤。 “玥儿,凝神静气。”杨赐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磐石,穿透了洞窟的寒意。他伸出双手,并未直接触碰璃玥的身体,而是在她身体上方尺许处悬停。 十指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开始以一种玄奥而缓慢的韵律划动。指尖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肉眼可见的金色轨迹,这些轨迹并非散乱,而是逐渐勾勒出一个个微小而繁复的符文。每一个符文成型,都散发出温暖、厚重、如同大地般包容的气息,悄然融入璃玥身周的空气,形成一层无形的、守护的力场。 这正是杨赐师门——曲艺一脉的独门心法《地藏蕴灵诀》。此法不主杀伐,专精固本培元、蕴养生机、调和阴阳。其根源深植于古老的大地之道,讲究引地脉之厚重,化万物之生机,以滋养己身,温润他人。施展时,施术者需心神澄澈,与大地脉动相合,引动温和而浩瀚的灵力。此诀修行至深处,据说有蕴养神魂、修复道基、甚至延缓衰老之神效。 曲艺当年便是凭借此诀温养之功,在无数凶险中护持己身,最终窥得大道。杨赐作为其亲传弟子,虽尚未达师尊那般化境,但对此诀的领悟与运用已得其精髓。 随着杨赐指诀的变化,洞窟地面似乎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一股股精纯、温和、带着泥土与矿石芬芳的淡黄色灵气,如同受到召唤的溪流,从冰冷的岩石深处渗出,汇聚到杨赐的双手之下。这些灵气被他指尖的金色符文引导、提纯,化作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暖流,如同晨曦的薄雾,轻柔地覆盖在璃玥身上,尤其是她心口和肩背印记的位置。 杨赐缓缓闭上双眼,心神彻底沉入《地藏蕴灵诀》的运转之中。他的意识仿佛与脚下的大地相连,感受着地脉深处磅礴而沉静的脉动,将这份浩瀚的力量小心地剥离出一丝,再经由自身金丹的转化,化为最温和的滋养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璃玥体内。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与灵力。他需要精准地控制力量的大小,既要足以抚平璃玥体内因吞噬狼魂和印记蜕变带来的激荡,又要避免刺激到与她共生、极其敏感的噬魂镜。同时,他还要小心翼翼地引导这些力量去修复那些细微的经脉裂痕,温养她受创的魂魄。 汗水,无声无息地从杨赐的额角、鬓边渗出。初时只是细密的汗珠,很快便汇聚成流,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轮廓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平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紧抿着唇,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沉,每一次吐纳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白气。月白色的长衫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挺拔的背脊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洞内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水滴坠落的“嗒”声,以及杨赐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他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嘴唇因过度消耗而显得有些发白,但那双闭着的眼睛下方,眼神却异常坚毅,眉宇间凝聚着全神贯注的光芒。他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念,都牢牢系在璃玥的身上,感受着她体内每一丝气机的变化,引导着《地藏蕴灵诀》的力量如春雨般细细浸润。 此刻的他,仿佛已化身为一棵扎根大地的古树,将根须深深扎入岩层,汲取养分,再将所有精华毫无保留地输送给身畔那株脆弱却顽强的新苗。至于洞外那冰冷窥伺的目光,那潜伏在夜色中的杀机与算计,已被被他尽数隔绝在心念之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掌心下流淌的温厚灵力,和那个需要他倾尽全力去守护的小小生命。 第十九章 复苏与微光 在《地藏蕴灵诀》那如同大地母亲般浑厚而温和的灵力持续浸润下,璃玥体内那场风暴后的废墟,正被一点点清理、抚平。 她紧蹙的眉头,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轻柔地揉开。紧咬的牙关松开了,微微张开的唇瓣间,呼出的气息不再是带着痛楚的短促,而变得悠长、均匀,带着一种沉入深层睡眠的安宁。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之泉,渐渐透出一种温润的、健康的红晕,如同初春枝头绽放的桃花瓣,娇嫩而富有生机。 覆盖在她心口和肩背印记位置的淡黄色灵气暖流,仿佛找到了归宿,正丝丝缕缕、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肌肤。那枚新生的银白狼瞳印记,在衣衫下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贪婪地汲取着这精纯的大地生机。印记本身的光泽变得更加内敛、深邃,不再有初生时的锐利锋芒,反而多了一种与璃玥自身气息逐渐融合的温润感。那紧闭的竖瞳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丝。 杨赐的汗水,已经浸透了整个后背。他盘坐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昭示着他已接近极限。然而,当他感受到璃玥体内那逐渐稳定、蓬**来的生机,感受到她魂魄深处传来的平和韵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压过了身体的疲惫。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放缓了灵力的输出,如同退潮般,让那滋养的暖流由汹涌变为涓涓细流,最终归于平静。 他收回了悬在璃玥身前的双手,指间缭绕的金色符文悄然散去。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带着深深疲惫地吁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洞窟中凝成一团。他没有立刻调息,而是俯下身,用衣袖轻轻擦去璃玥额角残留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璃玥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那双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 不再是痛苦时的失焦,也不是沉睡时的安然。这双眼睛,清澈依旧,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微光。她似乎还带着初醒的茫然,目光先是落在杨赐汗湿而关切的脸庞上。 “大哥…”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却异常清晰。 杨赐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疲惫的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温暖而宽厚:“醒了?感觉怎么样?” 璃玥没有立刻回答,她眨了眨眼,似乎在适应身体的感觉,又像是在确认什么。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又轻轻吸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一种新奇又舒适的表情:“暖洋洋的…好舒服…心口…不疼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衣衫,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又侧头,仿佛在感受肩胛骨下那枚印记的存在。 忽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杨赐的肩膀,投向洞窟深处那片被冰霜覆盖的、死寂的角落。那里除了嶙峋的石壁和厚厚的白霜,空无一物。 然而,璃玥那双清澈的眸子却猛地定住了!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她的小嘴微张,带着一丝惊讶和不确定,喃喃道:“大哥…那石头后面…好像…有东西在动?灰蒙蒙的影子…像…像一只冻僵的小鸟?还有…好多…好多好小好小的…绿色的光点…像萤火虫,又不像…” 杨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洞窟深处依旧是那片死寂的冰霜世界,空荡、寒冷,只有火把的光在冰面上跳跃。但在听到璃玥描述的瞬间,他心中猛地一震! 他看不到任何灰影和小鸟,也看不到绿色的光点。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被刚才狼魂爆发和噬魂镜吞噬力量时,瞬间抽干生命、连魂魄都来不及逸散就被冻结湮灭的微小生灵留下的残迹!是生命彻底消亡后,残留在物质界最细微、最本源的“痕迹”!是只有触及了某种特殊“真实”的视野才能窥见的…世界的另一面! 璃玥肩头那枚新生的银白狼瞳印记,在她无意识的感知下,悄然“睁”开了!她真的“看见”了!看到了那些寻常修士都难以察觉的、生命消逝后的最细微回响! 杨赐压下心头的震动,没有点破,只是温柔地揉了揉璃玥的发顶,将她小小的身体扶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他的声音带着鼓励和安抚:“嗯,玥儿的感觉很敏锐。来,先喝口水,你睡了好一会儿了。” 他拿起旁边盛着清冽泉水的竹筒,小心地递到璃玥唇边。璃玥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啜饮着,冰凉甘甜的泉水滋润了喉咙。她靠在杨赐温暖的怀里,目光却依旧带着一丝好奇和迷惑,不时地飘向洞窟深处那片“热闹”的死寂之地。 洞外,飞瀑的轰鸣依旧。夜幕低垂,星辰在洞口藤蔓的缝隙间闪烁。洞内,火光温暖,劫波暂歇。少女初获的视野,如同在黑暗中悄然点燃的一盏微弱的灯,映照出了一个更加幽深、也更加不可思议的世界。而守护在她身边的兄长,疲惫却欣慰,汗湿的衣衫下,是如山岳般不曾动摇的守护之心。洞外潜伏的阴影,此刻似乎也被这洞内微弱的灯火与暖意,暂时逼退了几分。 但杨赐深知,这平静只是风暴眼中心的短暂安宁。 璃玥体内噬魂镜与狼瞳印记的异变,如同悬顶之剑,此地绝非久留之所。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穿透藤蔓与水雾,将洞内映得朦朦胧胧时,杨赐便已做出了决断。 他动作轻柔地将尚在熟睡中的璃玥抱起,为她裹上厚实的斗篷,遮住那枚引人注目的印记。熄灭残火,只留下冰冷的岩石平台和洞壁高处尚未消融的霜痕。没有回头,他抱着璃玥,步履沉稳地踏出了这处承载了痛苦蜕变与短暂安宁的洞窟。飞瀑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山野清晨特有的凛冽与清新。 山脚下,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已静静等候。这是黑风暗中安排,由山庄最忠诚、口风最紧的护卫提前备下的。车厢内铺着厚厚的锦垫,备好了清水和干粮,力求让虚弱的璃玥能舒适一些。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道,在碎石上发出单调而持续的颠簸声,宣告着新的、吉凶未卜的旅程正式开始。车厢内,璃玥被颠簸扰醒,蜷缩在柔软的锦垫上,小脸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即使在睡梦中,那微蹙的眉头也未曾完全舒展,仿佛体内噬魂镜的阴影仍在无声地纠缠,又或是那新生的“视野”带来的纷繁信息,侵扰了她的梦境。 杨赐坐在她身侧,闭目调息,恢复着昨夜消耗的灵力,但心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高度警戒,感知着周遭山林的一草一木,以及那如影随形、潜伏在更远处阴影中的山庄耳目。 丑无痕站在山庄最高的瞭望塔上,黑袍在凛冽的山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他目送着那辆青布马车变成山道上一个移动的小点,最终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尽头。眼神复杂难辨,贪婪、算计、一丝几乎被遗忘的父性,以及那被怀中玉佩强行压制的魔念,在他眼底如岩浆般翻涌不息。 最终,他对着虚空,无声地做了一个斩钉截铁的手势。几道如同融化于晨光阴影中的模糊身影,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悄无声息地缀上了马车的轨迹。 “庄主,一切已安排妥当。”黑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担忧。他强行出关,伤势远未痊愈,气息虚浮不稳。 “嗯。”丑无痕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如淬火的玄铁,“盯紧。若有异动…”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加上了后半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以璃玥安全为先。” “属下明白。”黑风深深躬身,目光同样投向马车消失的方向。他知道,庄主此次派出的,几乎是山庄能动用的、最为精锐也最忠诚的力量。不为别的,只为守护那个承载着山庄最大秘密、也诡异地牵动着庄主复杂心绪的小女孩。 马车一连行了数日,翻山越岭,人烟愈发稀少。 道路两旁原始的林木愈发茂密,空气中弥漫着深山特有的湿冷与草木腐朽的气息。璃玥的精神时好时坏,那“看见”的能力如同不受控的潮汐,时而让她疲惫不堪,时而又让她对着虚空露出困惑的表情。杨赐的心始终悬着,既要安抚璃玥,又要时刻警惕着暗处的眼睛和可能出现的危险。 这日黄昏,夕阳如同熔化的铜汁,带着一种不祥的粘稠感,将天际染成一片沉郁的橘红。前方山坳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依山而建的村落。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驾车的杨赐心头骤然一沉。 村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暮色中。村口歪斜的木牌上,模糊刻着“枯藤村”三字,字迹剥落,透着一股衰败。几株枯死的老树立在道旁,枝桠虬结扭曲如垂死挣扎的鬼爪,几只漆黑的乌鸦栖息其上,发出嘶哑难听的“呱呱”声,更添几分凄凉。 村中房屋多是土坯垒成,低矮破败,墙壁斑驳开裂,许多窗棂破损不堪,只用草帘或破布勉强遮挡,如同褴褛的衣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烂草木、牲口粪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发酵的味道。 更令人不安的…… 是村民们的反应。 第二十章 枯藤村 马车刚驶入村口狭窄的土路,一个正佝偻着背在井边打水的枯瘦老妇,猛地抬头看到车厢帘子缝隙中露出的杨赐和璃玥的脸。她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如同见了活鬼,“哐当”一声,手中的破木桶失手砸在井沿上,浑浊的井水泼了一地。她甚至顾不上捡桶,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不似人声的惊叫,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近的一间土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了摇摇欲坠的木门,紧接着是门栓被慌乱插上的刺耳摩擦声。 这声惊叫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一个正蹲在自家门口石阶上抽旱烟的干瘪老汉,闻声抬头,烟袋锅“吧嗒”掉在地上,火星四溅。他直勾勾地盯着马车,尤其是璃玥那苍白精致的小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手脚并用地爬回屋内,“哐啷”关紧了门。 一个在路边玩泥巴的脏兮兮小男孩,被大人的恐慌感染,吓得哇哇大哭,随即被一个脸色煞白的妇人从门缝里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拽了进去,留下半块沾着泥巴的破瓦片在尘土里打转。 关门声、插栓声、压抑的哭泣和惊恐的低语,如同瘟疫般在死寂的村落里迅速蔓延。所过之处,土路两旁瞬间空无一人,只留下敞开的鸡笼、翻倒的簸箕和几只茫然踱步的瘦鸡。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都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盯着这辆不速之客的马车。 杨赐勒住马缰,眉头紧锁。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恶名昭彰的凶徒过境引起的恐慌,但眼前这种纯粹基于“相貌”的、如同见到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极致恐惧,却从未见过。逐狼山庄的名头或许凶悍,但绝不至于让这些偏远山民仅仅看到他和璃玥的脸就吓成这般模样。 “大哥…” 璃玥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好奇地撩开一点车帘,小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一丝不安,“他们…为什么跑呀?” 杨赐压下心中的疑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事,玥儿,可能是没见过生人。我们找个地方落脚。” 眼下天色已晚,璃玥需要休息,他也需要打探情况。 村中唯一能称得上“客栈”的,是一间稍大些、门口挂着个破旧酒旗的土屋。旗子上模糊写着一个“宿”字。杨赐将马车停在门口,抱着璃玥下车。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酒气、汗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堂内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一个身材矮胖、穿着油腻围裙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用力擦拭着几个缺口的粗陶酒杯。听到门响,他头也不回,粗声粗气地喊道:“打尖还是住店?先说好,没肉,只有粗面饼子和咸菜疙瘩!” 杨赐抱着璃玥走近柜台:“住店。两间干净的上房,再备些热汤饭食。”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雪花银,“当”的一声轻响,放在油腻的柜台上。银子在昏暗的油灯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那掌柜的听到银锭落桌的声音,动作一顿,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他脸上带着长期迎来送往的油滑笑容,刚想说什么客套话,目光却先落在了杨赐脸上,笑容瞬间僵住。紧接着,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杨赐怀里探出小脑袋的璃玥。 “哐当——哗啦!” 掌柜手中擦拭的酒杯和抹布同时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上的油滑笑容如同被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和老妇如出一辙的、极致的惊恐!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肥厚的下巴上的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肥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撞在身后的酒架上,几坛劣酒一阵摇晃。 “你…你们…”掌柜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手指颤抖地指着杨赐和璃玥,如同指着两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走!快走!本店…本店不留客了!钱…钱也不要你们的!快走!”他语无伦次,一边说一边慌乱地挥手,仿佛要驱赶什么不洁之物,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再与他们对视。 杨赐心中的疑云瞬间化为实质的巨石!客栈老板,开门做生意,见钱眼开是天性。可眼前这掌柜,面对足以抵他数月收入的银锭,竟吓得连钱都不要,只想立刻赶他们走!这绝非寻常!他和璃玥的相貌,到底触动了什么禁忌?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沉声道:“掌柜的,我们只是过路借宿,并非歹人。为何村中人人见我等如避蛇蝎?还请明言!” 掌柜被他迫人的气势吓得又退了一步,后背抵在酒架上,退无可退。他眼神惊恐地扫过杨赐的脸,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璃玥,浑身抖得像筛糠,声音带着哭腔:“大…大爷饶命!小的…小的真不知道!求您行行好,快走吧!去别处…别处投宿吧!求您了!”他几乎要跪下来磕头。 杨赐心知再逼问也无用,这掌柜的恐惧是发自骨髓的。他抱起璃玥,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缩着脖子、穿着打补丁短衫、面黄肌瘦的店小二,眼睛却死死盯着柜台上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喉结上下滚动,贪婪压过了恐惧。 杨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目光。他不动声色,抱着璃玥走出客栈大门,却并未立刻上车,而是站在马车旁,仿佛在整理马鞍,眼角余光却瞥向客栈侧门。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店小二如同鬼魅般,从客栈侧面堆放杂物的阴影处探出头来,对着杨赐飞快地、紧张地招了招手,眼神里充满了对银子的渴望和一种豁出去的急切。 杨赐会意,将璃玥小心抱进车厢,低声嘱咐她稍等,然后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店小二。 店小二引着杨赐,七拐八绕,来到客栈后院一个堆放柴禾和杂物的阴暗角落。这里臭气熏天,蚊虫嗡嗡乱飞。店小二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才搓着手,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谄媚,对杨赐道:“大爷…您…您那银子…” 杨赐二话不说,又摸出一块更小的碎银,约莫二两,塞进店小二手里:“说。为何怕我们?” 店小二攥紧银子,入手沉甸甸的感觉让他胆子壮了几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近杨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讲述恐怖故事的惊悚感:“大爷…不是小的多嘴…实在是…实在是您二位…跟…跟山头那边密林子里的…那两位‘魔人’…长得太…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魔人?”杨赐心头剧震,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什么魔人?说清楚!” 店小二被杨赐突然凌厉的气势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就…就是西边最高的那座秃头山后面,有一大片老林子,邪门得很!常年雾气不散,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最近这大半年,林子里…闹魔人!”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村里有人…有人远远瞧见过!一男一女!男的跟您差不多年纪,穿着破烂的黑袍子,眼神凶得像要吃人!女的…女的…”他偷眼看了看杨赐,声音发颤,“就跟您带着的那位小小姐…年纪差不多大,长得…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粉雕玉琢,可那眼神…那眼神冷得不像活人!邪性得很!” 他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传闻,牙齿都在打颤:“都说…都说那俩魔人,专吸活人的精气!靠近林子边缘的几户猎户,家里的狗啊鸡啊,一夜之间全成了干尸!连血都没了!后来…后来有两个不信邪的后生,结伴进林子想看看究竟…结果…结果只回来一个!回来那个也疯了!整天胡言乱语,说什么‘狼…狼吃人了…’‘女娃娃是妖怪…’没过几天也…也浑身干瘪,死得透透的!” 店小二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那以后,村里人就把西边林子当成了禁地!但凡看到生面孔,尤其…尤其是跟那俩魔人长得像的,都怕得要死!大爷…我看你兄妹俩跟那俩魔人长得很像,但知道绝对不是那俩只…怪物…小的…小的知道的都说了!您…您二位行行好,拿了银子快走吧!千万别往西边去啊!” 店小二说完,如同惊弓之鸟,攥紧银子,头也不回地钻回了客栈后门,留下杨赐独自站在阴暗潮湿、弥漫着腐臭的角落里。 一模一样的相貌?一男一女?黑袍青年?形似璃玥的少女?吸取景气?干尸?狼? 杨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比洞窟中的冰霜还要刺骨!他和璃玥这几年从未踏出过逐狼山庄半步!这世上怎会有相貌与他们如此相似之人?而且行事如此诡异凶残? 难道是…噬魂镜的影响?还是…与璃玥体内那枚狼瞳印记有关?曲艺师尊当年就说过,璃玥的血脉驳杂古老…这枯藤村西边的密林里,到底藏着什么?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村落周围高低错落的屋顶和远处的山林阴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丑无痕派出的山庄精锐,如同无声的猎犬,正潜伏在暗处,将他和璃玥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店小二的话,他们必然也听到了。 马车车厢内,璃玥小小的身子不安地动了动。她似乎感应到了大哥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也感应到了这枯藤村弥漫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气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噬魂镜正安静地蛰伏着,仿佛也在无声地回应着远方密林的呼唤。 第二十一章 林中小妖 枯藤村紧闭的门窗如同无数只充满恐惧的眼睛,无声地驱赶着这辆不祥的马车。 杨赐脸色铁青,紧握缰绳的手骨节发白。店小二那惊恐万状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 一模一样的相貌?吸附精气的魔人?这绝非巧合! 他不敢再停留,更不敢将璃玥置于这充满敌意与未知恐惧的村落附近。猛一扬鞭,马车碾过村口枯死的树影,驶入了更加荒凉崎岖的山道。天色迅速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寻找安全的投宿地已无可能。 最终,杨赐在一片相对开阔、背靠巨大山岩的河滩旁勒住了马。此处视野尚可,背有依靠,前方是哗哗流淌的溪流,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他利落地卸下车辕,安抚着略显焦躁的马匹。 “玥儿,今晚只能委屈你露宿了。”杨赐将裹着厚厚斗篷的璃玥抱下车,声音带着歉意。璃玥小脸依旧苍白,但眼神还算清明,她懂事地点点头:“没事的大哥,有你在就好。” 杨赐动作麻利地清理出一块干燥地面,搬来几块大石围拢,又从附近林缘捡拾了大量枯枝。很快,一堆篝火“噼啪”作响地燃烧起来,跳跃的橘红色火焰驱散了深山的寒意与暮色,也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光亮。火光映照着璃玥的脸,她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的一块平整石头上,小口啃着干硬的粗面饼,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杨赐将水囊递给她,看着她喝下,心中忧虑更甚。噬魂镜的消耗,旅途的颠簸,加上枯藤村的惊吓,让这孩子的元气损耗不小。 就在这时! “咔嚓!哗啦——!”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重物滚落的声响,从不远处溪流上游的灌木丛后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野黄昏中格外清晰。 杨赐瞬间警觉,右手已按上腰间的剑柄,眼神锐利如鹰,扫向声音来源。璃玥也紧张地抓紧了斗篷边缘。 “待着别动。”杨赐低语一声,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灌木丛潜去。他拨开茂密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一头体型颇为壮硕的成年野猪,四蹄僵直地倒毙在溪边湿滑的石头上,已然气绝。它脖颈处有一个极其精准、深可见骨的贯穿伤,伤口边缘平滑,显然是某种锋锐的利器瞬间刺穿了要害。野猪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死得干脆利落。更关键的是,那伤口残留的气息… 杨赐太熟悉了!那是黑风惯用的窄刃短匕特有的锐利与阴冷! 杨赐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暖意。他环顾四周幽暗的林木,朗声道:“谢了,老哥!这份情,杨赐记下了!”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夜栖的飞鸟。林中一片寂静,无人回应,但杨赐知道,黑风他们一定在某个暗处。 他不再犹豫,拖起这头沉甸甸的“馈赠”回到篝火旁。璃玥看到野猪,小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好奇。“ 大哥,这是…” “嗯,是黑风伯伯他们送来的‘晚餐’。”杨赐一边说,一边抽出随身携带的锋利匕首,动作熟练地开始处理猎物。剥皮、卸下肥美的后腿肉和里脊,用溪水冲洗干净。他削尖两根粗壮的树枝,将大块的野猪肉串起,架在篝火上翻烤。 很快,油脂在高温下“滋滋”作响,滴落在火炭上,腾起诱人的青烟和浓郁的肉香。这香气在寒冷的山野夜晚显得格外诱人,连精神萎靡的璃玥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了一些,眼巴巴地看着火堆上渐渐变得金黄焦脆的烤肉。 杨赐专注地转动着树枝,让烤肉受热均匀。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沉静的脸上,明暗不定。肉香四溢,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店小二惊恐的描述,那“一男一女”、“一模一样”、“吸取景气”的魔人形象,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 “真的是易容术吗?”杨赐眉头紧锁,盯着篝火,仿佛能从火焰中看到答案。“若真是易容,目的何在?嫁祸?还是…某种邪法需要特定的皮相?”他心中疑虑重重。枯藤村就在西边密林脚下,那被村民视为禁地、充满死亡传说的老林子,此刻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很想立刻动身,潜入密林查个究竟,揪出那冒充者,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目光落到身旁眼巴巴等着烤肉的璃玥身上,杨赐的心又猛地揪紧。她小脸苍白,气息虚弱,肩头那枚银白狼瞳印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噬魂镜刚刚经历了一次异变,尚不稳定。这深山老林危机四伏,丑无痕的耳目虽在暗中守护,但也可能引来其他觊觎。他若离开,璃玥独自在此,万一…一边是必须查清的、可能威胁到他们身份和安全的诡异真相;一边是璃玥此刻脆弱的安全。杨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翻动烤肉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眉宇间纠结着难以抉择的沉重。 就在杨赐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密林的深处,几道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正以远超常人的速度穿梭于虬结的古木与浓密的藤蔓之间。正是以黑风为首的山庄精锐! 他们自然也听到了店小二的话。相比杨赐的顾虑重重,黑风等人心中只有被冒犯的愤怒和必须查清真相的决绝!逐狼山庄庄主的“亲闺女”和庄主义子的相貌,竟被邪魔外道利用,在自家地盘附近行凶作恶,败坏名声?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头儿,前面有妖气!很淡,但很邪性!”一个擅长追踪和感知的护卫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雾气格外浓郁、古树盘根错节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和某种甜腻的怪异气息。 黑风眼神冰冷,他额角的旧伤在暗夜中仿佛也在隐隐作痛。他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散开,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那妖气源头包围过去。他们不需要请示,庄主的命令是“盯紧”和“保护璃玥安全”,但揪出胆敢冒充的宵小,清除潜在的威胁,正是最好的保护! 黑风伏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后,锐利的目光穿透稀薄的夜雾,锁定了林间一小块相对空旷的洼地。眼前的景象,饶是他见惯了风浪,也忍不住瞳孔一缩! 洼地中央,燃着一小堆篝火,火光摇曳。火堆旁,赫然坐着两个人影! 一个身穿破烂黑袍的“青年”,身形与杨赐有七八分相似,正盘膝而坐,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印诀,周身缭绕着淡淡的、如同血色薄纱般的雾气。他的面容…在黑风的夜视能力下,清晰可见——那眉眼轮廓,竟真的与杨赐有惊人的相似!只是气质截然不同,眼神空洞麻木,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和贪婪,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渍。 而依偎在黑袍“青年”身边的,是一个穿着同样破烂、勉强能看出是粉色布料的“少女”!她身形娇小,年龄看起来与璃玥相仿。当她的脸转向火光时,黑风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那张脸,小巧的鼻子,微翘的嘴唇,尤其是那双本该清澈的大眼睛…此刻却闪烁着妖异的绿光,与璃玥至少有九成相似!只是璃玥的眼神是纯真带着脆弱,而眼前这个“少女”的眼神,却充满了野性的凶戾和对力量的渴望!她手中,正抓着一只刚断气的野兔,锋利的指甲轻易划开皮毛,贪婪地吸食着逸散的精气! “何方妖孽!胆敢在此作祟,冒充我山庄之人!” 黑风暴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他再无疑虑,身形如离弦之箭,第一个扑了出去!手中那柄窄刃短匕在黑暗中划过一道致命的寒芒,直刺那黑袍“青年”的心口!山庄其他护卫也同时现身,刀剑出鞘,寒光闪烁,将洼地团团围住! 洼地中的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猛地站起!那“少女”发出一声尖锐刺耳、不似人声的嘶鸣,眼中绿光大盛!黑袍“青年”则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周身血色雾气瞬间暴涨,隐隐在其身后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仰天咆哮的狼头虚影!凶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场恶战,瞬间爆发! 刀光剑影与妖异的血雾、绿芒猛烈碰撞!黑风招招狠辣,匕首专攻要害,试图尽快制服这诡异的冒牌货。山庄护卫也结成战阵,配合默契。然而,这两个“魔人”的力量十分诡异,速度奇快,身体也异常坚韧,普通的刀剑劈砍竟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那血色雾气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绿芒则能干扰心神。 黑风越打越是心惊!这绝非普通的易容术!这力量…这形态…难道真是某种精怪化形?可它们为何偏偏化成了杨赐和璃玥的模样? 就在黑风被黑袍“青年”一爪逼退,腥风扑面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少女”形态的小妖,因为激烈的战斗,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布囊被甩了出来。布囊口松开,掉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截…明显是被精心收藏的、洗得发白却边缘毛糙的青色布条!那布料…黑风觉得无比眼熟!正是杨赐平日里常穿的那种月白长衫的料子!而且布条上,似乎还用某种深色的汁液,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带着笑脸的小人图案和一个更小的心形图案! 一个荒诞又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黑风的脑海!他猛地想起,大约一年前,杨赐曾有一次在飞瀑山洞外练剑,回来后嘟囔过一句,说练剑时似乎听到小兽哀鸣,循声去看只发现几点血迹和一块被撕破的衣角,可能是哪只小狐狸被猛禽抓伤了,他还顺手用那破布条给一只躲在附近灌木丛里瑟瑟发抖、尾巴尖带点白毛的小狐狸擦了擦爪子上的泥… 难道…?! 黑风心神剧震,动作不由得一滞。那“少女”形态的小妖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掉落的布条,眼中凶戾的绿光瞬间被一种极其人性化的、混杂着惊慌、眷恋和委屈的情绪取代!她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捡那布条,全然不顾旁边护卫劈来的刀锋! “住手!抓活的!”黑风当机立断,厉声大喝!他的声音因为那个难以置信的猜想而微微发颤。 真相,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离奇,也更加…令人唏嘘。 这两只小妖,恐怕并非天生邪恶的魔物,而是…噬魂镜那逆转生死、造化万物的力量,在无意间催生出的、一场因缘际会下的悲喜剧! 第二十二章 因缘际会 篝火跳跃,将杨赐凝重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野猪肉烤得外焦里嫩,油脂滴落,香气四溢,却丝毫未能驱散他心头的沉重阴霾。枯藤村的恐惧,店小二描述的“魔人”,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心头。 他撕下一块最嫩的里脊肉,吹凉了递给眼巴巴望着的璃玥。 “慢点吃,小心烫。”杨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西方——那片被沉沉夜色和村民恐惧笼罩的密林方向。查探的冲动如同野草般疯长,可看着璃玥小口吃着肉、苍白脸颊被火光映出一点暖色,那点冲动又被硬生生摁了回去。离开她?绝无可能! 就在这时! “轰——!嗷呜——!” 一阵沉闷的能量爆鸣声,夹杂着非人的尖啸与愤怒的兽吼,猛地从密林深处炸响!声音穿透了重重林木,清晰地传到河滩营地!篝火的火焰都被这无形的冲击波震荡得猛烈摇曳! 璃玥被吓得手一抖,烤肉差点掉在地上,小脸瞬间煞白:“大哥!是…是狼叫吗?好可怕!” 杨赐“嚯”地站起,脸色剧变!这能量波动…绝非普通野兽!那尖啸声中带着妖异,而那兽吼…竟隐隐带着一丝类似洞窟狼魂的凶戾!更关键的是,他清晰地感知到其中爆发的、属于黑风那阴冷锐利的灵力,以及山庄护卫们特有的战阵杀气! “黑风他们动手了!”杨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果然提前进了密林!而且遭遇了强敌!那所谓的“魔人”…竟然如此棘手?连黑风带领的精锐都陷入了激战? “玥儿,你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动!大哥很快回来!”杨赐语速极快,不容置疑。他飞快地在篝火周围撒下一圈闪烁着微光的白色粉末——那是曲艺所赐的驱邪避瘴的灵药。又在璃玥身下的石头上飞快刻画了一个简单的守护符纹。 “大哥!”璃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小手紧紧抓住杨赐的衣角。 “别怕!有大哥在!”杨赐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记住,待在圈里,别出来!”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密林爆发出能量波动的中心疾射而去!速度之快,几乎超越了凡俗的界限!密林深处,洼地战场。 战斗比预想的更加惨烈。 黑风捂着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汩汩冒血,那血色雾气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麻痹。 几个护卫也挂了彩,包围圈被那黑袍“青年”狂暴的冲击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少女”形态的小妖速度奇快,如同鬼魅,眼中绿光摄人心魄,尖利的爪风逼得护卫们险象环生。她似乎对那掉落的、画着笑脸的青色布条异常在意,几次试图冲过去捡拾,又被刀光逼退,发出更加焦躁愤怒的尖啸。 “结‘困龙索’!别硬拼!耗死它们!” 黑风强忍伤痛,厉声指挥。山庄护卫们立刻变阵,刀剑不再强攻,而是织成一张绵密的、带着束缚灵力的光网,不求伤敌,只求将两只发狂的小妖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就在战局陷入僵持,两只小妖因久攻不下和无法触及布条而越发狂躁之际!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如同九天落雷,骤然撕裂了浓重的夜雾与妖氛,带着斩断一切的威严气势,悍然劈向那正欲扑向一名护卫的黑袍“青年”! “孽障!受死!” 杨赐人未至,声先到,饱含着惊怒与杀意! 那黑袍“青年”似乎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转身,空洞麻木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凶光,周身血雾瞬间凝聚成一面厚重的盾牌,迎向剑光! “轰——!” 剑光与血盾猛烈碰撞!狂暴的气浪将周围的古树震得枝叶狂落!血盾应声碎裂,黑袍“青年”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 “杨兄弟!” “杨少爷!” 黑风等人又惊又喜。 杨赐的身影落在洼地边缘,长剑斜指,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场中两个“魔人”。 当他看清那黑袍“青年”和“少女”的脸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瞳孔也猛地收缩!太像了!那眉眼轮廓,尤其是那“少女”看向他时,眼中瞬间闪过的、混杂着凶戾与一丝莫名熟悉的委屈,简直与璃玥如出一辙!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 “装神弄鬼!” 杨赐怒喝,长剑一振,就要再次出手,彻底了结这两个败坏他们名声的妖物! “等等!杨少爷!你看那个!” 黑风不顾伤势,猛地指向地上那块被战斗余波踢到角落的青色布条! 杨赐的剑势下意识地一缓,目光顺着黑风所指看去。 那块染着泥污、边缘毛糙的青色布条…那洗得发白的颜色…那歪歪扭扭、用炭笔画着的、带着傻乎乎笑脸的小人和旁边更小的心形图案… 嗡!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杨赐的怒火,约莫游丝了半刻,身子猛然一震! “是…是它?!” 杨赐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指向那正对着他龇牙咧嘴、眼中绿光闪烁却又带着一丝困惑的“少女”小妖,“你是那个…尾巴尖带点白的小狐狸?!” 仿佛是回应他的疑问,那“少女”形态的小妖看到杨赐指向自己,又看看地上那块布条,眼中的凶戾绿光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人性化的、巨大的委屈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她不再攻击护卫,而是猛地转向杨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声音,小手急切地指向地上的布条,又指向自己,最后指向那个挣扎着爬起来的黑袍“青年”,眼中充满了焦急和…求助? 那黑袍“青年”也停止了攻击,空洞的眼神落在杨赐身上,又看向激动的“少女”,周身狂暴的血雾似乎也平息了一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嗬嗬”声,仿佛在安抚同伴。 杨赐心中的杀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沉重的心疼。 他收起长剑,对着黑风等人做了个“解除戒备”的手势,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那两只小妖,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怕…是…是我。山洞外…受伤的小爪子…还记得吗?” 那是一年前,飞瀑山洞外,他练剑时听到的微弱哀鸣… 循声而去,只看到几点新鲜血迹和灌木丛里瑟瑟发抖的一团火红绒毛… 那是一只尾巴尖带着一小撮醒目白毛的小狐狸,前爪似乎被荆棘划伤,沾满了泥污。 他心生怜悯,随手撕下自己练剑时被树枝挂破的一角衣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那小狐狸擦去爪子上的泥泞… 当时那小狐狸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似乎充满了感激,甚至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沾着泥的手指… 那画着笑脸和小心的图案,是他一时兴起,用烧焦的树枝头在布条上随手涂鸦,本想逗逗小狐狸,结果小狐狸叼着布条就飞快地钻进了密林深处… 那“少女”小妖听到“山洞外”、“小爪子”几个词,眼中的委屈瞬间化作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向杨赐,像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亲人的孩子,紧紧抱住了杨赐的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不再是刺耳的尖啸,而是充满了悲伤、恐惧和终于找到依靠的宣泄! 那黑袍“青年”小妖也默默走了过来,虽然依旧警惕地看着黑风等人,但周身戾气已消,默默地站在“少女”身边,笨拙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 黑风等人面面相觑,既觉得匪夷所思,又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 谁能想到,搅得枯藤村人心惶惶、被传为吸附精气的“魔人”,竟是两只因缘际会得了造化、却又无法掌控力量、只凭本能和最深记忆化形的小狐狸? 杨赐蹲下身,轻轻拍着“少女”小妖颤抖的背,目光复杂地看向黑风:“老哥…它们…恐怕是受了我与璃玥身边那东西的…影响。” 黑风瞬间了然,眼中也充满了震撼。 噬魂镜!也只有那等逆转造化的邪异神物,无意中外泄的力量,才能强行点化灵智,扭曲化形!这份“缘”,是恩赐,也是诅咒。 在杨赐的安抚下,两只情绪激动的小妖终于平静下来。 黑风忍着伤痛,取出山庄特制的、用于暂时禁锢狂暴妖兽的“镇灵符索”,小心地缠绕在两只小妖手腕上。符索并非枷锁,而是散发着柔和的银光,能暂时压制它们体内狂暴失控的妖力,让它们恢复一些清明,不再被嗜血本能完全支配。 当杨赐带着两只手腕戴着银光符索、神情萎靡又带着怯生生好奇的小妖回到河滩营地时,璃玥正紧张地抱着膝盖,蜷缩在守护圈里。看到杨赐安全回来,她刚松了一口气,目光随即落在他身后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上。 “啊!”璃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她看看那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神更野性的“少女”,又看看那个缩小版、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大哥哥”,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璃玥心口位置,那枚沉寂的噬魂镜,仿佛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冰凉而温和的奇异波动瞬间扩散开来!同时,她左肩胛骨下方那枚银白的狼瞳印记,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晕! 那两只小妖手腕上的镇灵符索也同时亮起,银光流转。它们体内的妖力仿佛受到了母体的召唤,不受控制地与之共鸣! 白尾狐化成的“少女”小妖眼中绿光褪尽,露出原本属于小狐狸的、清澈懵懂的眼神,痴痴地看着璃玥,喉咙里发出依赖的呜咽。 黑袍“青年”小妖也安静了下来,空洞的眼中似乎多了一丝茫然的光。 璃玥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心口涌向肩头印记,再通过印记扩散开来。她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两只小妖。 守护圈的白光对她毫无阻碍。她伸出小手,带着一丝好奇和莫名的亲近感,轻轻触碰了一下白尾狐小妖的手腕符索。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精神涟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璃玥与两只小妖之间荡漾开来!璃玥“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那共鸣的镜力与印记! 第二十三章 密林寻妖 她“看”到了当年山洞外,小狐狸受伤无助的眼神;“看”到了杨赐用青色布条替它擦拭泥爪的温暖画面;更“看”到了噬魂镜力量爆发之夜,两只小狐狸躲在附近山洞,被那浩瀚的月华与逆转生死的法则碎片淹没时,无尽的痛苦、迷茫,以及对“山洞里那个人”和“那个香香软软的小人”气息本能的眷恋与模仿! “原来…是你们…” 璃玥喃喃自语,清澈的大眼睛里,震惊渐渐化作了浓浓的心疼和温柔。她不再害怕,反而张开小小的手臂,轻轻地、试探性地拥抱了一下那只还在呜咽的“少女”小妖。 小妖身体一僵,随即如同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璃玥的怀里,贪婪地嗅着她身上那纯净而熟悉的气息。 篝火温暖的光晕在河滩上流淌,驱散了山林深夜里的寒意。 璃玥对着“少女”小妖比划了一阵子,耳朵里听懂了它的话语:“嗯,我听清楚了,你叫阿莹,他叫墨石,对不对……” 两小妖用力的点了点头。 璃玥温柔且带了点疑惑的眼神,奔向杨赐。 杨赐明白。 “村里的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杨赐的声浪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凝,打破了篝火的噼啪声,目光锐利地投向阿荧和墨石。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阿荧猛地从璃玥怀里抬起头!那双与璃玥极其相似的清澈眼眸,此刻不再是懵懂和依赖,而是被巨大的惊恐和委屈瞬间填满!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她拼命地摇头,乌黑的长发甩动,喉咙里发出急促而破碎的“呜呜”声,如同受惊的小兽在哀鸣辩解。 墨石的反应更直接。他霍地站起身,空洞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强烈的情绪——那是被污蔑的愤怒!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不是威胁,更像是受伤野兽的悲吼。他抬起双手,对着杨赐,又对着枯藤村的方向,用力地、幅度极大地左右摆动!每一次摆动都带着全身的力量,像是在驱赶某种无形的、令人憎恶的东西。 不是!绝对不是他们! 肢体语言传递的信息如此清晰、激烈,无需任何言语。 杨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神依旧凝重。他正要追问是谁,目光却下意识地转向了璃玥。这一看,他的心猛地一跳! 璃玥不知何时已松开了阿荧。她小小的身体坐得笔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失去了焦距,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银芒在旋转、聚合,如同倒映着星空的漩涡。她左肩胛骨下方,那枚银白的狼瞳印记透过薄薄的衣衫,散发出柔和而清晰的月白光晕,与手腕上镇灵符索的银光隐隐呼应。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杨赐身上,也没有落在激烈摆动双手的墨石身上,而是穿透了他们,仿佛“看”向了阿荧和墨石身后那片无形的空间。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常人无法捕捉的声音。 “不是…”璃玥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孩童的软糯,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空灵和笃定,仿佛在转述某个直接印入她脑海的信息,“它们在说…不是它们做的。” 杨赐心头剧震!璃玥能“听见”?听见这两只小妖的意念?这绝非简单的察言观色!他立刻追问:“那它们可知,是谁?” 璃玥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分辨着嘈杂背景音中的关键信息。她眼中的银芒流转得更快了,那枚狼瞳印记的光晕也波动了一下。 “它们…很害怕…”璃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角,“它们说…是‘主人’…是‘血眼睛’…很凶很凶…比林子里的老虎还要可怕…” 阿荧像是被“血眼睛”这个词刺激到了,猛地缩回璃玥身边,双手死死抓住璃玥的胳膊,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墨石也停止了愤怒的摆动,身体紧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戒备的呜噜声,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的黑暗,仿佛那“血眼睛”随时会从阴影里扑出来。 “‘主人’?‘血眼睛’?”杨赐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锐利如刀,扫向黑风。 黑风脸色异常难看,他上前一步,沉声道:“杨兄弟,这恐怕就是逼着它们练功、吸取它们妖气的那个魔物!方才交手时就觉得蹊跷,这两只小妖身上,不该有如此重的魔气!妖气与魔气,终究不同!” 璃玥忽然抬起小手,指向密林深处,那个枯藤村村民视为禁地的方向,小脸一片苍白:“它们在说…那个‘血眼睛’…就在西边林子最深最黑的地方…它…它逼着它们学我们的样子,吓唬村里人…然后…然后它就…”璃玥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巨大的惊悸,“…它就趁着村里人害怕不敢出门的时候,去…去吸那些落单的人…吸得干干的…”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河滩!篝火的暖意仿佛被抽空。 原来如此!嫁祸!利用!那魔物驱使这两只懵懂的小妖模仿杨赐和璃玥制造恐慌,将村民的恐惧和注意力都吸引到“魔人”身上,它自己则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肆无忌惮地猎食落单的村民!枯藤村的干尸惨案,其元凶并非眼前这两只身不由己的小妖,而是那个藏在幕后、更加阴险狠毒的“血眼睛”! 杨赐眼中寒光爆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西方那片不祥的密林。 他猛地站起身,长剑嗡鸣,剑尖直指密林深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斩钉截铁: “今日,定要揪出那藏头露尾的‘血眼睛’,为枯藤村,也为这两只小妖,讨个血债血偿!” 沉沉的暮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这片古老的密林。参天古木扭曲着虬结的枝干,在头顶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穹顶,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在外。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枯叶腐败的甜腥、泥土深处渗出的阴冷湿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生灵在无声哀嚎的压抑感。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铁锈。 脚下的腐殖层厚实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如同踏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皮肉上。奇形怪状的藤蔓从头顶垂下,有的干枯如蛇蜕,有的却湿滑黏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触感。黑暗中,不知名的东西在脚边悉悉索索地爬过,留下一道道黏液的痕迹。偶尔有几点幽绿色的磷火在远处一闪而逝,如同鬼魅的眼睛。 阿荧和墨石走在最前面,手腕上的镇灵符索散发着微弱的银光,勉强驱散着紧贴在他们周身的阴寒。阿荧小小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那双酷似璃玥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恐惧,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了针尖,死死盯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仿佛那里随时会扑出吞噬一切的凶物。墨石则沉默得像一块石头,空洞的眼中偶尔掠过一丝挣扎的痛苦,步伐僵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 “跟紧!留意四周!”黑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的林间却异常清晰。他紧跟在杨赐侧后方,仅剩的独眼锐利如鹰隼,在黑暗中扫视着每一片可疑的阴影。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已被简单处理过,缠着浸透药粉的布条,但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他的眉头微微抽搐。几名山庄护卫呈扇形散开,刀剑出鞘,寒光在符索微弱的银光映照下,闪动着冰冷的杀气。 杨赐走在队伍中央,一手紧握着剑柄,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在身侧璃玥的肩头。璃玥的小脸在符索银光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呼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的目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紧张地扫视四周,反而显得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在捕捉着某些常人无法感知的、更加幽微的讯息。肩胛骨下方那枚银白的狼瞳印记,隔着衣衫散发出微微的温热感。 “大哥…”璃玥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安的颤抖,“这里的‘影子’…好多…好乱…它们在哭…”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杨赐的衣角。 杨赐心头一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跟着大哥。”他知道璃玥所说的“影子”,是那些残留于此的、无法安息的痛苦意念,这密林深处,不知吞噬了多少生灵。他抬首,目光如炬,穿透前方浓重的黑暗,锁定了阿荧墨石带路的方向——那片弥漫着不祥气息的核心区域。 脚下的路愈发难行。巨大的树根如同蟒蛇般拱出地面,盘根错节。腐烂的枝叶和滑腻的苔藓覆盖其上,稍不留神便会滑倒。空气变得更加阴冷,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铁锈腥气,越来越浓。四周的林木形态也越发扭曲怪异,许多树干上布满瘤状凸起,如同狰狞的鬼脸。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脚踩腐殖层的细微声响。 突然! 第二十四章 血眼诅咒 走在最前的阿荧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闪电击中!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啸,那声音不再属于小狐狸,反而带着一种非人的、被强行扭曲的痛苦!她手腕上的镇灵符索银光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发出“滋滋”的哀鸣,似乎在与一股强大的外力激烈对抗! 几乎同时,墨石也发出一声沉闷如野兽的低吼!他猛地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竟被一种粘稠、污秽的暗红色光芒彻底占据!那光芒充满了极致的暴虐和毁灭欲望!他周身原本被符索压制的血色妖雾轰然爆发,如同沸腾的血浆,瞬间挣脱了银光的束缚,带着刺鼻的腥风,悍然扑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山庄护卫! “小心!”黑风暴喝,反应快如闪电!那柄窄刃短匕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阴寒,精准无比地截向墨石攻向护卫咽喉的利爪! “铛——!” 匕首与妖化的利爪猛烈碰撞,竟爆出金铁交鸣的火星!一股沛然巨力传来,黑风闷哼一声,被震得踉跄后退,旧伤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墨石一击受阻,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咆哮,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黑风,周身血雾翻腾,如同披上了一层流动的血甲,再次扑上!速度、力量,比之前暴涨了数倍不止! 另一边,阿荧的状态更加诡异!她小小的身体悬浮起来,离地尺许,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根根倒竖! 那双酷似璃玥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惨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白!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吸摄之力的灰色气流,如同活物般从她周身毛孔喷涌而出,瞬间缠上了另一名试图靠近救助的护卫! 那护卫被灰气缠住的瞬间,身体猛地僵直,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变得灰败干瘪,仿佛全身的精气神正被那诡异的灰气疯狂抽走! “是‘血眼睛’的邪力!它在操控它们!” 杨赐目眦欲裂,怒吼如同惊雷炸响!长剑呛然出鞘,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黄色剑罡撕裂黑暗,带着大地的厚重与无匹的锋芒,悍然斩向缠绕护卫的灰色气流!剑罡所过之处,阴寒之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嗤嗤”的消融声! “断!” 剑罡斩落!那灰色气流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毒蛇,猛地扭曲收缩,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利嘶鸣,终于松开了对护卫的缠绕。那护卫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瘫倒在地,脸色灰败,气若游丝。 然而,阿荧的惨白双眸却猛地转向杨赐!那目光冰冷、怨毒,如同万载玄冰!她悬浮的身体微微一晃,竟舍弃了护卫,裹挟着更加汹涌的灰色气流,如同一个惨白的幽灵,直扑杨赐!那气流所过之处,地面细小的苔藓和菌类瞬间枯萎,化作飞灰! “杨大哥!” “护住小姐!” 场面瞬间混乱!黑风与狂化的墨石缠斗在一起,血雾翻涌,匕首的寒光与血色利爪猛烈碰撞,每一次交锋都爆开刺目的能量涟漪,将周围的古树震得木屑纷飞!山庄护卫们既要保护昏迷的同袍和中间的璃玥,又要躲避阿荧那无差别攻击的灰色气流,刀光剑影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杨赐眼神冰冷如铁,面对扑来的阿荧,他竟不闪不避!长剑在身前划出一个浑圆的金色光弧,光弧瞬间扩张,化作一面凝实厚重、流转着山岳虚影的土黄色光盾! “地藏·守岳!” “轰——!” 惨白的灰色气流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在金色光盾之上!沉闷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光盾剧烈震颤,表面流转的山岳虚影明灭不定,杨赐脚下坚硬的腐殖层瞬间龟裂下陷!那灰色气流带着恐怖的侵蚀之力,疯狂地啃噬着光盾,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被众人护在核心的璃玥,身体猛地一颤!左肩胛骨下方那枚银白的狼瞳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她的皮肉上!剧烈的灼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啊!” 伴随着灼痛,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无尽怨毒与悲怆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血! 滔天的血浪淹没了视线!不是战场,而是一座巨大、古老、刻满狰狞狼首图腾的黑色石质祭坛!祭坛下方,跪伏着无数惊恐绝望的凡人,男女老幼,密密麻麻,如同待宰的羔羊。他们被粗大的黑色锁链捆缚着,发出震天的、混杂着愤怒与哀求的悲鸣与哀嚎! 祭坛中央,一个身形枯槁、穿着褴褛祭司袍的老恶人被数根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骨矛,以极其残忍的姿态钉在冰冷的祭坛上!他的皮毛被整张剥去,露出血淋淋的筋肉和森白的骨骼!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两个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苍穹,不断涌出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污血! 一个冰冷、宏大、充满非人恶意的声音在祭坛上空回荡,如同神祇的宣判:“…尔等之罪,唯血可涤!汝既自诩守护者,便以汝之血肉魂灵为引,承此永世诅咒!以汝之眼,观族灭之痛!以汝之魂,燃祭坛之火!汝之怨,即为锁!汝之血,即为食!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随着这恶毒的诅咒落下,祭坛上那老恶人枯槁的胸膛猛地向上弓起,仿佛承受着无法言喻的极致痛苦! 一声凄厉到超越所有声音极限的、混合着绝望与诅咒的哀嚎,撕裂了血色的天空!一股庞大到足以扭曲空间的怨毒之气,如同黑色的飓风,从他空洞的眼眶、从他剥皮的躯体中狂涌而出! 这股怨气并未消散,反而被祭坛上那些狰狞的狼首图腾疯狂地吸收、转化!祭坛如同一个巨大的、邪恶的心脏,开始搏动!粘稠的污血从祭坛的每一道缝隙里渗出,汇聚到老恶人——那空洞的眼眶之中! 污血越聚越多,越聚越浓!最终,在老恶人那空洞的左眼眶深处,一点妖异、粘稠、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恶意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深渊中睁开的魔眼,缓缓亮起! 它贪婪地吸收着祭坛下方无数人被屠杀时逸散的精血与恐惧,吸收着墨燮祭司那滔天的怨毒诅咒,吸收着整座祭坛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邪之力…那点暗红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凝实,最终化作一枚悬浮在空洞眼眶中的、不断搏动着的——血眼! 画面轰然破碎! 璃玥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剧烈地喘息着,小脸煞白如纸。那滔天的血海、剥皮的祭司、绝望的哀嚎、还有那枚在污血中诞生的、充满无尽恶意的血眼…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灵魂层面的冲击让她几乎晕厥。 “大哥…”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手指死死指向密林深处那最黑暗、最压抑的方向,“我…我看到了!是它!那个祭坛…那个被剥皮的老爷爷…血眼睛…就在那里!它在看我们!”她的指尖,正对着杨赐前方那片翻滚着不祥血雾的黑暗核心! 几乎在璃玥指向的同时,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翻滚着粘稠血雾的黑暗中心,猛地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 那光芒如烧红的炭火,又似地狱深渊睁开的魔瞳!冰冷、怨毒、贪婪、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邪恶!它穿透了血雾,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死死地锁定了杨赐!目光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一种…仿佛看到了久违猎物的疯狂饥渴!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瞬间攫住了杨赐的心脏!那不仅仅是杀意,更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污秽侵蚀!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似乎都要在那邪恶目光下凝固!护体的土黄色灵力光罩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 “呃!”杨赐闷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丹田内金丹疯狂旋转,《地藏蕴灵诀》运转到极致!一股浑厚磅礴的大地之力被他强行抽取,周身爆发出强烈的土黄色光芒,如同披上了一件厚重的山岩铠甲,硬生生顶住了那目光的侵蚀! “墨燮!”熟悉的气息,伴随着杨赐的惊呼,带着无比的凝重与一丝恍然,在混乱的战场上炸响,“你是当年彝族的大祭司,墨燮!” 那血眼的光芒骤然暴涨!仿佛被这个名字深深刺痛!翻滚的血雾如同沸腾的血海,猛地向中心收缩!一个由污血、怨气、腐烂枝叶和泥土强行凝聚而成的、极其扭曲怪诞的轮廓,在血眼下方隐隐浮现!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像一滩蠕动的污秽烂泥,又像一个由无数痛苦面孔哀嚎着拼凑成的怪物!唯有那悬浮在“头部”位置的两点猩红血眼,真实不虚,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邪恶! “嗬…嗬嗬…”一阵如同破风箱拉动、又似无数冤魂在喉咙里尖笑的怪异声响,从那扭曲的轮廓中发出,带着滔天的怨毒与疯狂,“…卑…鄙…的…窃…贼…族…人…的血…还…来…!” 血眼骤然红光爆射!一股粘稠、污秽、带着强烈精神冲击的暗红色能量束,如同来自地狱的吐息,无视了空间,瞬间跨越数十丈距离,撕裂了沿途的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悍然轰向苦苦支撑着“守岳”光盾的杨赐! 光盾与血红能量束接触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湮灭!土黄色的厚重光盾如同被强酸腐蚀的金属,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薄、黯淡!光盾表面流转的山岳虚影哀鸣着破碎! 巨大的冲击力让杨赐脚下深陷,泥土翻飞!他全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最可怕的是那能量束中蕴含的怨毒诅咒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光盾的防御,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护体灵力,试图钻入他的经脉,污染他的金丹! “噗!”杨赐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珠在血眼妖异的红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守岳光盾摇摇欲坠,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血眼那污秽、扭曲的轮廓在血雾中发出无声的狂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窃贼”被彻底吞噬的下场! “杨兄弟!”黑风目眦欲裂,欲不顾一切地想要抽身救援,却被狂暴的墨石死死缠住,血雾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逼得他险象环生! “大哥——!”璃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绝望而剧烈颤抖。肩头的狼瞳印记灼热得如同燃烧,她死死盯着那即将破碎的光盾和光盾后父亲染血的身影,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守护的意念,顷然间火山般在她幼小的心田中轰然爆发! 第二十五章 墨石殉道 污血凝成的扭曲轮廓在翻滚的血雾中无声狂笑,悬浮的血眼红光炽盛如熔炉。那道粘稠污秽的暗红能量束死死钉在杨赐的“守岳”光盾之上,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光盾表面的土黄光芒剧烈闪烁,山岳虚影早已崩碎无踪,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 “噗——!” 杨赐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由赤红转为金纸般的惨白!那污秽的能量不仅冲击着他的肉身,更带着墨燮祭司积攒千年的滔天怨毒诅咒,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狠狠扎入他的识海!眼前景物开始模糊、旋转,耳畔充斥着无数冤魂凄厉的哀嚎与诅咒!他感觉自己正被拖向一个冰冷、污秽、永无天日的深渊!丹田内金丹的光芒急剧黯淡,运转迟滞,护体灵力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给我去死吧!”黑风愤怒的嘶吼声带着血沫!他拼着硬挨墨石一记血爪横扫肩头,皮开肉绽,借力猛地将手中窄刃匕首掷出!匕首化作一道阴寒刺骨的乌光,直射血眼下方那扭曲的污血轮廓! “铛!”一声脆响,匕首如同撞上无形铁壁,被一层骤然浮现的、由粘稠血污和怨气凝结的屏障弹开!污血轮廓甚至未曾晃动分毫,血眼中红光一闪,一道细若发丝却快如闪电的血芒后发先至,精准地刺向黑风眉心! 黑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睁睁看着那夺命血芒逼近!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吼——!” 千钧一发!一声狂暴的、带着玉石俱焚意味的咆哮炸响!竟是陷入狂化的墨石!他血红的双眼中,属于自身意志的挣扎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清明!他竟放弃了追杀黑风,庞大的身躯带着决绝的惨烈,猛地横移,用自己坚实的后背,悍然挡在了黑风面前! “噗嗤!” 血芒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洞穿了墨石的后心!一个碗口大的焦黑空洞赫然出现!墨石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血光瞬间熄灭,重新变得空洞,却失去了所有凶戾,只剩下一种解脱般的茫然。他如同推山倒海般轰然砸倒在地,激起漫天腐叶尘土,再无声息。 “墨石!”阿荧悬浮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惨白的眼眸中,属于小狐狸的悲伤与绝望如同火山般喷涌!束缚她手腕的镇灵符索银光疯狂闪烁,与侵入她体内的邪力激烈对抗,发出刺耳的尖鸣!灰色的气流在她周身狂暴地翻腾,却不再攻击,反而带着一种混乱的悲鸣。 “啊——!!!” 一声超越了孩童极限、如同雏凤初啼般清越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尖啸,猛地从璃玥口中爆发出来!这尖啸并非声音,而是一股纯粹、浩大、带着洗涤灵魂般澄澈力量的意念冲击! 嗡——! 以璃玥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涟漪轰然扩散!她肩头那枚银白狼瞳印记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月华般的清冷,而是如同正午骄阳般炽烈、神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白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神剑,自印记中冲天而起,悍然刺破了密林上方厚重的黑暗穹顶! 光柱所过之处,翻滚的污秽血雾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的“嗤嗤”声,疯狂消融退散!那死死钉在杨赐光盾上的暗红能量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汽化湮灭!连墨燮血眼那怨毒的红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光辉压制得剧烈摇曳!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阿荧身上! 当那净化一切的银白光辉扫过她悬浮的身体时,侵入她体内的灰色邪力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阴影,发出刺耳的尖啸,疯狂地从她七窍中逃逸而出!阿荧惨白的双眼瞬间恢复了清明!那酷似璃玥的眸子里,属于小狐狸的纯净、悲伤、以及对璃玥深深的眷恋,重新占据了主导! “嗷呜…”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幼狐的悲鸣,从阿荧口中发出。她周身狂暴的灰色气流瞬间消散,身体软软地从半空跌落。 与此同时,那冲天而起的银白光柱并未停歇!它的光芒穿透了物质与精神的界限,如同无形的桥梁,瞬间连接了璃玥的意识与这片古老土地最深处沉睡的记忆!她眼中银芒流转,不再是恐惧的碎片,而是清晰的“看见”! 她看见了!千年之前,同样的密林深处,那时或许还是一片圣地,那座由巨大黑色岩石垒砌、刻满古老繁复彝文符咒的祭坛!祭坛中央,枯槁的老祭司墨燮被数根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骨矛钉死!他的彝族长袍被撕裂,象征智慧的银质头冠滚落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两个空洞的眼眶正对着苍穹!无数被粗大铁链捆缚的彝族百姓——穿着靛蓝粗布衣的汉子,包着头帕的妇人,懵懂的孩童——密密麻麻跪伏在祭坛下,发出震天的、绝望的哭嚎与哀求! 那冰冷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非人的恶毒:“…墨燮!汝之血肉,永镇此坛!汝之怨魂,饲此血眼!汝之族人,世代为奴!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伴随着这恶毒的最终诅咒,一股庞大到足以扭曲时空的怨毒之气,混合着祭坛积攒的阴邪地脉之力,以及下方无数族人被屠杀时逸散的精血恐惧,如同黑色的洪流,疯狂涌入墨燮空洞的眼眶!污血汇聚、凝结、最终化作那枚搏动着的、凝聚了世间极致恶意的——血眼! “不——!”璃玥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呐喊!她看清了!看清了那诅咒的核心!那束缚着墨燮祭司永世不得解脱、也禁锢着下方无数彝族先民残魂的枷锁,正是祭坛上那些闪烁着邪异黑光的古老彝文符咒!它们如同活着的毒蛇,缠绕着墨燮的残躯,连接着下方的血池与怨魂! “破开它!”一个源自血脉、源自那银白狼瞳印记的意念,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璃玥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小手,指尖凝聚着肩头印记喷薄而出的神圣银辉,对着血雾深处那翻滚的污血轮廓、对着那两点怨毒的血眼、更对着记忆中那座黑色祭坛的核心符咒,凌空一点! “碎!” 随着这声稚嫩却带着无上威严的敕令,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光束,如同跨越时空的审判之矛,从璃玥指尖爆射而出!光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没入翻滚的血雾,精准无比地刺向墨燮血眼下方那由污血怨气凝聚的扭曲轮廓核心——那正是血眼与千年诅咒根基相连的节点! “嗷——!!!” 一声混合着惊骇、剧痛与无尽怨毒的凄厉尖啸,猛地从血雾深处那扭曲的污血轮廓中炸响!不再是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而是仿佛千万个灵魂被同时撕裂的、直达灵魂最深处的惨嚎! 璃玥指尖射出的那道银色光束,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滚烫的油脂!精准地命中了墨燮血眼与下方污血怨气根基相连的、最核心的诅咒节点! 嗤——! 刺耳的消融声如同亿万只毒虫在啃噬!那由污血、怨念、腐烂物强行拼凑的扭曲轮廓猛地一僵,随即疯狂地、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滚、扭曲、膨胀!构成它躯体的粘稠污血大片大片地汽化、湮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无数张在污血中沉浮哀嚎的痛苦面孔瞬间破碎,化作青烟消散! 悬浮在“头部”位置的两点猩红血眼,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猛地爆射出刺目欲盲的红光!红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与深入骨髓的恐惧!那光芒剧烈地摇曳、明灭,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不——!吾之根基!永世诅咒!岂能被…被…”墨燮那非人的意念在剧痛和根基动摇的恐惧中疯狂咆哮,充满了歇斯底里的不甘!血眼红光大盛,试图强行稳住崩溃的形体,调动更深的怨力进行反扑! 然而,璃玥这一指,蕴含的不仅是银白狼瞳印记的神圣净化之力,更带着洞穿千年时空、直指诅咒本源的真知!光束中蕴含的破碎之力,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沿着那无形诅咒锁链最脆弱的脉络,狠狠斩下! 嗡——! 整个密林深处,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形的、巨大的锁链崩断的哀鸣! 环绕着污血轮廓翻滚的浓稠血雾,如同失去了源头,瞬间变得稀薄、黯淡!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与怨毒气息,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更显著的变化,发生在那些被山庄护卫护在身后、一直如同雕塑般僵立不动、眼神空洞麻木的彝族百姓身上! 当诅咒核心被撼动的瞬间,他们灰败的脸上,那层如同死灰般的麻木骤然破碎!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痛苦与迷茫,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浮现在他们的眼眸深处。束缚着他们身体的无形枷锁似乎松动了,几个离得最近的老人和妇人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沙哑而断续的**。 第二十六章 古祭坛崩 “阿爷…阿嬷…”一个被妇人死死搂在怀里的小男孩,似乎最先恢复了部分神智,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妇人脸上滑落的浑浊泪水,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怯生生地去擦。 “成了!”黑风捂着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虽不明就里,但眼前这邪魔根基动摇、受其控制的百姓开始复苏的景象,无疑是绝佳的战机!“杨兄弟!趁它病,要它命!” 杨赐的压力骤然一轻!那死死钉在光盾上的污秽能量束彻底溃散,侵蚀识海的怨毒诅咒之力也如同退潮般减弱。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长鲸吸水,将周围山林间精纯的草木灵气疯狂纳入体内!丹田中黯淡的金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地藏蕴灵诀》运转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地脉·镇岳印!” 杨赐双掌猛然在胸前合十,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周身土黄色的灵力瞬间凝聚、压缩,化作一方古朴厚重、大如山岳的土黄色巨印虚影!巨印之上,山川河流的纹路清晰可见,散发着镇压八荒、定鼎乾坤的磅礴威压!这是《地藏蕴灵诀》中记载的、引动大地本源之力的杀伐绝技!以杨赐如今的修为强行施展,已是搏命之举! 巨印成型,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悍然朝着血雾深处那翻滚扭曲、根基动摇的污血轮廓当头砸下! 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残留的稀薄血雾被彻底排空、湮灭! “蝼…蚁…尔敢!!!”墨燮的意念发出疯狂的咆哮!血眼红光大炽,下方污血轮廓不顾自身崩溃,强行收缩凝聚,化作一只由极致污秽与怨念构成的、遮天蔽日的巨大血爪!血爪上流淌着粘稠的黑色诅咒符文,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悍然抓向镇压而下的山岳巨印! 轰隆隆——!!! 如同天崩地裂!山岳巨印与污秽血爪猛烈碰撞!狂暴到无法想象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周围十丈内,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如同脆弱的麦秆般被连根拔起,绞成漫天木屑齑粉!地面被硬生生刮去三尺,坚硬的岩石如同酥脆的饼干般碎裂!整个密林仿佛都在这一击下颤抖**! “噗——!”杨赐如遭雷击,鲜血狂喷,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数十丈外的泥地上,月白长衫破碎染血,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挣扎了几下竟无法立刻站起! 那污秽血爪也在碰撞中轰然爆碎,化作漫天腥臭的血雨!血雾深处那扭曲的轮廓剧烈地闪烁、明灭,体积缩小了近乎一半,变得虚幻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悬浮的血眼更是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就是现在!斩其邪眼!”黑风强忍剧痛,眼中闪过狠厉的决绝!他知道杨赐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是唯一的机会!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那柄阴冷的窄刃匕首上! “以血饲锋!破邪!” 匕首吸收了黑风的精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不再是阴寒,而是带着一种燃烧生命本源的惨烈与锋锐!黑风的身体如同融入阴影,化作一道近乎无形的血色流光,速度超越了极限,无视了空间,直刺那悬浮在污血轮廓之上、光芒黯淡且布满裂痕的怨毒血眼! 这一击,凝聚了黑风毕生修为、燃烧精血的决死意志!快!准!狠!目标只有一个——彻底摧毁那枚维系墨燮存在的核心! 血眼似乎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转动,猩红的光芒死死锁定袭来的血色流光!一股绝望而疯狂的怨毒意念爆发,下方残存的污血轮廓不顾一切地向上翻涌,试图阻挡! 然而,黑风的速度太快了!燃烧生命换来的极速,让那翻涌的污血如同慢动作!血色流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薄纸,“噗”地一声轻响,精准无比地从血眼正中央贯穿而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血眼的光芒骤然僵住。那道贯穿的裂痕迅速扩大、蔓延,如同破碎的琉璃。猩红的光泽如同退潮般急速黯淡、熄灭。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深渊、充满无尽不甘与解脱的、悠长叹息,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幽幽响起: “嗬…终…于…” 咔嚓! 血眼彻底碎裂,化作无数暗红色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烬,迅速湮灭在空气中。 下方那仅存的、虚幻的污血轮廓发出一阵无声的剧烈抽搐,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猛地向内塌陷、收缩,最终化作一缕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烟,袅袅升起,又在空气中迅速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随着血眼的崩碎和污血轮廓的消散,弥漫在密林深处那令人窒息的阴寒怨毒气息,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清冷的月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古木稀疏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这片如同被巨犁翻过、一片狼藉的战场上。 死寂。 只有劫后余生者粗重的喘息,伤者压抑的**,以及微风拂过断枝残叶的沙沙声。 被山庄护卫护在中间的数十名彝族百姓,身上的无形枷锁彻底崩解。他们眼中的麻木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深沉的悲痛,以及一丝重获自由的、难以置信的恍惚。几个妇人紧紧搂着恢复神智的孩子,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响起,饱含着劫后余生的辛酸。老人们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望着这片曾经是家园、如今已成废墟的土地,无声地淌下泪水。 璃玥小小的身体晃了晃,肩头那枚银白狼瞳印记的光芒如同耗尽灯油的烛火,缓缓黯淡下去,灼热的痛感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深的疲惫。她看着血眼崩碎的方向,看着那些哭泣的彝族百姓,又看向倒在不远处、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杨赐,小嘴一瘪,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大哥!”她挣脱护卫的搀扶,踉跄着扑向杨赐。 阿荧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手腕上的镇灵符索光芒早已熄灭。她看着墨石倒毙的、焦黑空洞的躯体,又看看消散的血雾,最后目光落在扑向杨赐的璃玥身上。那双酷似璃玥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悲伤,也有一丝大仇得报的茫然和解脱。她默默地走到墨石身边,小小的身体蜷缩下来,依偎在墨石冰冷的臂膀旁,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如同呜咽般的哀鸣。 黑风保持着掷出匕首的姿势,半跪在地。他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到了极点,那口精血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他看着消散的血眼,看着复苏的百姓,又看看重伤的杨赐和哭泣的璃玥,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和黑暗瞬间将他吞没,身体一歪,昏死过去。 杨赐在璃玥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身。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环顾这片惨烈的战场,目光最终落在那片血眼崩碎、污血轮廓消散的空地上。那里,除了战斗的痕迹,什么也没有留下。墨燮祭司积攒千年的怨魂,那枚邪恶的血眼,似乎已彻底的烟消云散。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幸存的彝族百姓如惊弓之鸟蜷缩一处,眼中尽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岁月沟壑的老丈颤巍巍走来,枯瘦的手掌抚摸着焦黑的土地,浑浊的老泪滴落在冒着青烟的腐叶上。 “多谢恩公...替彝族寨除了这千年祸根...”老丈的声音沙哑如磨砂,带着彝语特有的腔调,“只是想不到,墨燮大祭司他...竟真的化作那般模样...” 杨赐强提一口真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叹声道:“老丈可知这邪物的来历?我观那血眼怨力滔天,绝非寻常妖物,其中似有无数冤魂哀嚎...” 老丈闻言浑身一颤,眼中浮现深切的恐惧与悲凉。他示意两个年轻彝人将自己扶起,众人蹒跚行至一处断壁残垣旁坐下。 一人乖巧地取来水囊,清冽的山泉暂缓了喉间血腥。 “那是三百年前的往事了...” 老丈望着逐渐散去的血雾,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墨燮大祭司本是吾族百年难遇的智者,通晓星辰运转、山川地脉。那时汉人官兵围剿彝山,欲夺我族守护的‘月魂玉’...” 他干枯的手指在泥土上划出扭曲的图案:“大祭司为保全族,在祖祭坛行禁术‘彝俗噬天’,以自身精血为引,召唤彝神之力。谁知祭坛下的古战场怨气太盛,法术反噬...待族人赶到时,只见大祭司双目流血,狂笑着将月魂玉塞进空洞的眼眶...” 璃玥突然捂住心口,肩头狼瞳印记微微发烫。杨赐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玥儿?” “大哥...我好像看见...”小女孩脸色苍白,“无数铁甲士兵在火海中惨叫...一个披着狼皮的老者站在祭坛上,把发光的玉石按进流血的眼窝里,然后那位老者,就遭到无数的冤魂缠身...” 老丈骇然盯着璃玥:“这女娃竟能通灵往事?!”他猛地压低声音:“当年大祭司确实将月魂玉嵌入右眼,那玉乃天外陨铁所铸,能吸纳魂魄。怨气与神玉在他体内冲撞,右眼化作赤红,左眼却保持清明——这便是‘血眼睛’的由来!” 杨赐若有所思:“所以血眼实为神玉与怨气的结合体?那为何...” “因爱成狂啊...”老丈突然老泪纵横,“大祭司清醒时命族人杀他,可谁忍下手?他趁清醒自封于祭坛,谁知汉军统帅得知神玉异变,竟派人掘坟取宝...”老人拳头攥得发白,“那些贼人破棺时,大祭司突然苏醒,右眼血光暴涨,将整支军队吸成干尸——自此彻底堕入魔道,徘徊在祖祭坛周边,吞噬一切生灵...” 正当众人沉浸在悲壮往事时,杨赐突然剧烈咳嗽,黑血自指缝渗出。璃玥慌忙运起微薄真气疏导,却觉大哥体内真气乱如沸鼎——血眼虽灭,其诅咒之力已侵入五脏六腑。 “必须立即救治!”老丈见状骇然,急忙召来幸存彝人,“抬恩公下山!彝族寨巫云或有解法!” 第二十七章 噬祖狼咒 次日黄昏,残阳泣血。 一行人蹒跚行至山脊,终于望见谷底彝寨——数十座吊脚楼依山而建,檐角悬挂的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寨墙以巨木夯成,表面刻满狰狞的熊首图腾,正是远古彝族遗支。 “止步!“寨门箭楼上突现十余名彝兵,弩箭寒光森然。为首汉子额缠赤巾,厉声喝问:“何处来的汉人?敢闯我彝族寨!“ 杨赐踏前一步,声透疲乏却不失威严:“可是罗颇头人麾下?我乃逐狼山庄杨赐,护送尔族受难乡亲归寨!“ 说罢侧身让出身后狼狈不堪的彝民。 箭楼顿时哗然。忽见寨门洞开,一位白发披肩、手持骨杖的老妪疾步而出,额间银月纹刺在夕照下泛光。她目光扫过遍体鳞伤的族人,最终定格在杨赐染血的空袖管上。 “天神垂怜...“老妪骨杖顿地,语带哽咽,“老身乃寨中巫云果基莫,速迎恩人入寨!“ 吊脚楼内火塘噼啪作响。杨赐盘坐竹榻任巫云处置伤口,药泥敷上断臂时不禁闷哼一声。璃玥守在一旁小脸发白,忽扯杨赐衣角低语:“东楼第三间窗后...有人在用彝语说汉狗携灾星至。“ 果基莫巫云闻言色变,药钵险些打翻。她急摇檐角铜铃,片刻即有壮汉押着个独眼彝民入内。巫云骨杖直指其人:“阿突!可是你妄议恩人?“ 独眼汉子梗颈辩驳:“墨燮祭司就是追索汉人至祖祭坛才招来灾祸!如今寨中壮丁十不存一,凭什么...“话未说完忽被门外沉喝打断:“凭他救回你阿母性命!“ 但见一位腰缠虎皮、胸覆铜镜的魁梧老者迈入,身后跟着方才箭楼头领。果基莫连忙俯身:“罗颇头人。“ 老者扶起杨赐,触手却觉其肌肤滚烫——连番恶战早已引动旧伤,体内真气正疯狂反噬。罗颇头人面色凝重:“恩人高义,彝族寨永世不忘。然寨中粮药匮乏,巫医又于月前罹难...“ “大哥袖中...师尊所赠《地藏药典》...“璃玥突然提醒,话音未落杨赐已轰然倒地。众人惊呼声中,唯见少年怀中滚出羊皮卷轴,赫然露出百草经络图与彝文注疏——正是当年曲艺游历彝山时与巫医共撰之作!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巫云颤抖展开药典,失声惊呼:“天神赐福!这其中有克制血咒的秘方!“罗颇头人猛挥铜刀斩断桌角:“传令!开启祖灵洞藏药,全寨药师听候巫云调遣!“ 药房肆角…… 药气蒸腾…… 火光弥漫…… 而杨赐的意识,正在黑暗中徘徊。 在他的意识深处,他的魂魄即如扁舟沉浮于怒海,每一次颠簸都扯动五脏六腑。恍惚间又见墨燮祭司血瞳圆睁,那枚月魂玉在空洞眼窝中疯狂旋转,射出万千血红丝线,缠缚他的经脉要穴。丝线另一端连接着无尽怨魂,嘶嚎着将腐臭怨毒灌入他的奇经八脉。 “呃啊!”他猛地睁眼,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片刻,映入眼帘是璃玥哭肿的双眼。小丫头正用沾湿的麻布擦拭他额头冷汗,火塘跳跃的红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大哥醒了!”璃玥惊喜呼唤,嗓音沙哑。 杨赐这才察觉自己赤膊躺在竹榻上,心口处一道血符如活物般微微搏动,与火塘火焰节奏暗合。断臂处敷着墨绿色药泥,清凉感暂压灼痛,但更凶险的是体内——血咒之力如毒藤扎根丹田,正疯狂蚕食他苦修多年的地藏真气。 “恩人莫动。”果基莫巫云捧着一瓮黑陶药罐蹒跚而来,罐中沸腾的汤药泛着诡异蓝光,“此乃按大祭司遗方调配的‘镇魂汤’,或可暂压血咒。”她以骨杖蘸药,在杨赐心口血符周围画出繁复彝文。药汁触及皮肤竟发出烙铁般的“滋滋”声,血符骤然收缩,剧痛令杨赐险些再度昏厥。 窗外雷雨更骤,忽闻东楼传来凄厉惨叫!璃玥猛地抓住杨赐完好的左臂:“是那个独眼阿突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钻进他喉咙了!” 几乎同时,安置黑风的偏房传来彝人惊呼。杨赐强撑起身,璃玥奋力搀扶。但见黑风躺卧的竹榻已被黑血浸透,肩头伤口钻出无数血红细丝,如活虫般刺入房梁,正将整座吊脚楼织成血色茧巢! “血咒化形!”果基莫巫云骨杖顿地,檐角铜铃无风自鸣,“快取祖传的炼蛊鼎来!” 罗颇头人赤膊冲入雨幕,片刻捧回一尊遍布蚀痕的青铜方鼎。鼎身熊首图腾的双眼镶嵌着月魂玉碎片,与杨赐记忆中祭坛所见一般无二。 头人咬破指尖将血滴入鼎中,玉眼骤然亮起幽蓝光芒。 “此鼎乃墨燮大祭司当年炼制熊神蛊所用,或能炼化血咒。”果基莫急促念咒,将整罐镇魂汤倒入鼎中。蓝光暴涨间,鼎内浮现扭曲血影——赫然是墨燮祭司临终景象! “原来如此...”杨赐猛然醒悟,“血眼诅咒需以施咒者残魂为引方能化解...”他推开璃玥,踉跄扑到鼎前,完好的左手猛地探入沸腾药液! “大哥不可!”璃玥惊叫未落,鼎中血影如获至宝般缠上杨赐手臂。心口血符骤然炽亮,与鼎身玉眼产生共鸣。剧痛中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墨燮祭司并非自愿堕魔,当年汉军统帅竟与逐狼庄园初代庄主莫獠有血脉关联! “呃...”黑风突然在血丝缠绕中睁开双眼,瞳孔竟呈现与月魂玉相同的幽蓝色,“庄主...小心...”他嘶哑的警告被更多涌出的血丝堵回喉咙。那些血丝如有生命般汇向药鼎,与杨赐体内抽出的咒力融合成沸腾血球。 果基莫巫云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洒向鼎中:“以彝族寨巫云之血,启通天彻地之蛊!”血球剧烈震荡,表面浮现出丑无痕的身影——他正立于逐狼庄园地牢深处,脚下踩着与彝寨相似的狼首图腾! 雨夜中忽然传来箭楼守卫的哀嚎。一支玄铁重箭破窗而入,精准钉在药鼎边缘。箭尾缠着的帛书血字狰狞:“炼蛊逆天,寨毁人亡!” 璃玥肩头狼瞳印记突然灼痛,她惊恐地指向寨外山巅:“那里...有和丑叔叔一样的气息!” 暴雨忽歇,夜枭啼哭穿透死寂。罗颇头人猛地扯开胸前铜镜,古铜肌肤赫然露出狰狞熊首刺青——那黑熊目露血光,獠牙毕露,竟与寨墙图腾截然不同! “是逐狼庄的噬祖狼咒!“果基莫巫云骨杖指向铜镜映出的幻象,“三百年前莫獠老贼败于墨燮大祭司,竟将战败怨气炼成咒毒,世代诅咒我族熊神!“ 杨赐强忍剧痛内视,惊见丹田内盘踞的血咒化作狼形,正疯狂撕咬地藏真气。更可怖的是,狼形咒毒额间竟浮现与璃玥相似的狼瞳纹路! “不对...“他猛然抓住巫云手腕,“这咒毒与璃玥的印记同源!“ 窗外忽传来彝兵惨叫。众人冲至廊前,但见守寨彝兵浑身长出狼毛,眼泛绿光反噬同胞!箭楼上的独眼阿突仰天狂笑,被血丝洞穿的喉管竟发出狼嗥:“莫獠老祖已醒!熊崽子们纳命来!“ “护住药鼎!“罗颇头人虎目赤红,铜刀斩断狼化彝兵咽喉,“果基莫!开祖灵洞请熊神!“ 巫云骨杖插入火塘,诵咒声穿云裂石。寨中央巨熊石雕隆隆沉降,露出幽深地穴。凛冽寒气中,竟浮出万千彝魂虚影,齐朝璃玥叩拜! “他们说...需要狼瞳之力打开祖灵封印...“璃玥茫然伸手触及虚影,肩头印记骤亮。就在她闭目内视的刹那,剧痛如天雷劈落灵台! “呃!“小女孩七窍溢血,蜷缩在地痉挛,“看不见了...有黑狼堵住心窍...“ 杨赐扶抱璃玥的瞬间,鼎中血雾突然凝成丑无痕面容,发出桀桀怪笑:“好侄女,为叔教你个道理——狼崽子不该帮熊瞎子!“ 山巅倏然爆起滔天狼啸,一道黑影踏月而来。那人玄铁重甲刻满狼噬熊图,面甲缝隙露出与丑无痕七分相似的眉眼,额心狼瞳却猩红如血! “莫獠!!“果基莫巫云骇然倒退,“你竟夺舍嫡系血脉重生...“ 黑影掀开面甲,露出丑无痕苍白的面容,瞳孔却翻滚着三百年前的怨毒:“墨燮老儿镇我魂魄时,可想过他的月魂玉会认狼为主?“他突然抓向心口,撕出血肉模糊的狼形符石——正是逐狼庄世代相传的镇庄之宝“狼心“! 璃玥突然凄厉尖叫,肩头狼瞳印记离体飞出,化作流光没入狼心符石。符石剧烈搏动,竟与杨赐丹田狼咒产生共鸣! “原来如此...“杨赐呕着黑血惨笑,“从血眼诅咒到狼心符石...全是针对璃玥的局?“ “错!“假丑无痕狂笑震落檐上残雨,“是要借这丫头的狼瞳之力,唤醒真正的主人——逐狼地宫沉睡的狼魔神!“ 大地突然剧烈震颤,彝寨各处裂开血红缝隙。无数狼化彝兵如提线木偶般跪拜,他们的血气汇成洪流涌向山巅。假丑无痕额间狼瞳射出血光,在空中映出骇人景象——地宫深处,三头巨狼正啃噬着青铜锁链,锁链尽头缚着与璃玥面容相似的少女! 璃玥突然挣脱杨赐怀抱,瞳孔尽化狼眸:“那是...我?“ 第二十八章 狼魔神醒 “不——!”璃玥抱着头颅发出凄厉尖叫,那景象与她灵魂深处某些破碎的片段产生了恐怖的共鸣,头痛欲裂,肩胛骨下那枚刚刚黯淡的银白狼瞳印记再次灼热发亮,不受控制地迸射出丝丝银芒,与假丑无痕(莫獠)手中那搏动不休的“狼心”符石激烈呼应。 莫獠狂笑,感受着狼心符石与璃玥印记之间强大的吸力,眼中贪婪炽盛如焰:“三百年的等待!墨燮那老鬼以为用月魂玉镇我魂魄,以彝寨血脉为囚笼便能磨灭我?可笑!他至死不知,他强行剥离融入己身的狼魔神之力,早已沾染了他的灵魂气息!这丫头,这完美的容器,这流淌着墨燮血脉与狼魔神之力的结晶,才是打开地宫,迎接吾主重临世间的唯一钥匙!” 真相如同毒刺,狠狠扎入杨赐的心口!原来璃玥的身世,竟是如此一场跨越三百年的残酷算计!墨燮祭司对抗莫獠,最终却因融合狼魔神之力而失控,其血脉后裔,或许正是璃玥的某一代先人,成为了承载这力量的容器,世代相传,直至璃玥这一代,因噬魂镜的异变而彻底觉醒!而莫獠,则一直潜伏,等待着夺舍重生,并利用这血脉钥匙,完成他唤醒旧主的野心! “休想!”罗颇头人目眦欲裂,先祖的悲愿与寨民的惨状激得他浑身血气奔涌。他猛地将手中铜刀插入地面,双手狠狠撕开胸前衣襟,那狰狞的熊首刺青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咆哮。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胸口的熊首图腾上! “以罗颇血脉为引,唤祖灵熊神之力!护我彝寨,镇压邪魔!” 轰!一股洪荒般厚重、暴烈的气息从罗颇头人体内爆发开来!他的身躯肉眼可见地膨胀,肌肉贲张如岩,古铜色的皮肤上浮现出浓密的、闪烁着土黄光泽的熊毛虚影,双眼化作棕褐的熊瞳,充斥着野性的力量与守护的决绝!他一把拔起插入地面的铜刀,那刀身嗡鸣,附着上一层凝实的土黄色光芒,带着劈山断岳的威势,怒吼着扑向莫獠! “螳臂当车!”莫獠嗤笑,甚至未直接动手。他手中狼心符石血光一闪,那些跪拜于地、被吸食血气的狼化彝兵如同接到了指令,眼中绿芒大盛,发出疯狂的嗥叫,如同潮水般悍不畏死地扑向罗颇头人! 与此同时,莫獠额间那猩红狼瞳射出的血光更盛,与狼心符石、璃玥印记之力三者勾连,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血色光柱,狠狠轰击在山巅某处! 轰隆隆——! 大地震颤得更加剧烈,彝寨的房屋成片倒塌,山巅岩石崩裂,露出一道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幽暗与古老凶戾气息的裂缝!裂缝深处,仿佛有一尊沉睡了万古的庞然巨物正在苏醒,每一次呼吸都引得地动山摇,恐怖的威压如同海啸般席卷而出! “巫云!”杨赐强压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与诅咒侵蚀,对着焦急万分的果基莫巫云嘶声喊道,“护住玥儿!绝不能让她落入莫獠之手!我去助头人!” 他知道,必须阻止莫獠完全唤醒地宫下的存在,否则一切皆休!哪怕此刻他五脏如焚,真气紊乱,也必须一战! 他完好的左手虚空一抓,地上那柄沾染了污血的长剑飞入手中。地藏真气虽被诅咒侵蚀,但那坚韧不屈的意志仍催动着残存的力量,剑身泛起微弱却凝练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大地般的执着。他身影踉跄,却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密密麻麻的狼化彝兵,剑光掠处,试图为罗颇头人分担压力。 罗颇头人已深陷重围。他力大无穷,铜刀挥舞间,狼化彝兵触之即伤,碰之即死,血肉横飞。但这些狼兵早已失去神智,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前仆后继,数量仿佛无穷无尽。更有甚者,他们身上缭绕的血色咒力竟能污浊罗颇的熊神之力,使得他的动作渐渐滞涩,身上也开始出现道道血痕。 “桀桀桀…徒劳的挣扎!”莫獠悬浮于半空,享受着狼心符石与地宫裂缝中涌出的力量,戏谑地看着下方的困兽之斗。他的大部分心神,都用于维持那血色光柱,加速着唤醒的进程。 果基莫巫云将痛苦蜷缩的璃玥紧紧护在身后,手中骨杖连连挥动,口中诵念着古老的彝寨祈祝咒文,一层柔和的、带着草木清气的碧绿光晕笼罩住她和璃玥,勉强抵挡着那弥漫天地间的恐怖威压和血色侵蚀。但她苍老的脸上已无血色,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 璃玥在剧烈的头痛和灵魂撕裂感中挣扎,地宫景象和莫獠的话语如同噩梦般在她脑中回荡。混乱中,她肩头的狼瞳印记与莫獠手中的符石产生的共鸣越来越强,一股冰冷的、充满毁灭与奴役意味的力量试图透过印记,侵入她的心窍,掌控她的神智! “不…不要…”璃玥无意识地**,小手死死抓住心口的衣物,噬魂镜在她心窍中微微震动,散发出道道清凉的银辉,护住她的核心灵智,与那外来的侵蚀之力激烈对抗。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名被独眼阿突咬伤、一直昏迷不醒的山庄护卫,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伤口处冒出的血色细丝并未因莫獠的现身而停止,反而更加疯狂地生长,如同庞大的血色藤蔓,瞬间缠住了近在咫尺的药鼎! 滋滋滋——! 血色细丝一接触鼎身,那青铜方鼎上的熊首图腾双眼——那两枚月魂玉碎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蓝光芒!仿佛被同源而邪恶的力量彻底激怒! 紧接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躺在血丝茧巢中、气息奄奄的黑风,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瞳孔不再是纯粹的幽蓝,而是变成了极其诡异的蓝红交织之色!一半是月魂玉的冰冷幽蓝,一半是血咒的疯狂猩红! “庄…主…”黑风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极其怪异的语调,仿佛两个意识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控制…狼心…反噬…”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那只未被血丝完全缠绕的手,手中紧握的,竟是之前掉落的那柄窄刃匕首!匕首上,沾染着他自己的精血与月魂玉的幽蓝光芒,此刻竟嗡嗡作响!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匕首狠狠掷出!目标并非莫獠,而是——那尊正与血色细丝激烈对抗的青铜药鼎! “铛——!!!!!” 匕首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药鼎!蕴含其上的奇异力量瞬间爆发! 轰! 药鼎猛地剧震,鼎身上的熊首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发出震天咆哮!两枚月魂玉碎片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蓝光柱,不再是温和的治愈之力,而是充满了被亵渎的愤怒与古老的镇压意志! 这两道幽蓝光柱并没有射向莫獠,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扭动,一道狠狠撞向连接璃玥与狼心符石的血色能量通道,另一道则直射地宫裂缝上方、莫獠维持的那道血色光柱! “什么?!”莫獠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转化为惊怒!他完全没料到这彝寨的古老遗物和黑风这个将死之人,竟能爆发出如此诡异、足以干扰他仪式的力量! 幽蓝与血红的光柱猛烈碰撞,能量疯狂湮灭,发出令人失聪的爆鸣!天空仿佛被撕裂,一半猩红,一半幽蓝! 笼罩璃玥的那股侵蚀之力骤然一松! 也就在这一刻,因药鼎异动和能量冲击,莫獠对狼化彝兵的操控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 深陷重围、浑身浴血的罗颇头人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他仰天发出一声真正的熊吼,胸口的熊首刺青爆发出最后的、燃烧生命本源的光芒!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巨大的铜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如同陨星般砸向地面! “熊神!撼地!” 轰——!!! 一股恐怖的冲击波以罗颇为中心炸开,方圆十丈内的狼化彝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筋骨断折,倒飞出去!清出了一片短暂的空白! 而杨赐,同样抓住了这机会! 在黑风掷出匕首、幽蓝光柱干扰血色通道的瞬间,他感受到体内那狼形诅咒与狼心符石的联系也出现了一丝波动! 就是现在! 他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竟不再压制体内的诅咒与紊乱的真气,反而强行催动《地藏蕴灵诀》最后的力量,引导着那狂暴的狼形诅咒之力,连同自己残存的所有地藏真气,尽数灌入手中长剑! 剑身无法承受这极端的力量,发出不堪重负的龟裂声,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金黄与血黑的璀璨光芒! “地藏净孽!一剑斩缘!” 他嘶哑怒吼,以身化剑,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金黑流星,并非射向莫獠,而是径直射向那枚悬浮于空、正与幽蓝光柱对抗的狼心符石! 他要斩断这诅咒的核心!斩断璃玥与这邪恶仪式的联系! 莫獠惊怒交加,想要回防,却被两道幽蓝光柱死死缠住血色光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金黑流星,以玉石俱焚的气势,狠狠撞向狼心符石! “不——!”莫獠发出不甘的咆哮。 璀璨的光爆吞噬了一切。 能量风暴席卷山巅。 在意识被光芒吞没的前一瞬,杨赐仿佛看到,那一直沉睡于地宫裂缝深处的三头巨狼虚影,其中一头,猛地睁开了猩红的巨目,冰冷的目光穿透无尽时空,落在了他的身上。 第二十九章 无痕一念 毁灭的能量风暴如同怒海狂涛,在山巅疯狂肆虐,撕扯着一切。光芒刺目,声响震天,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在这片混沌的中心,杨赐感觉自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肉身与灵魂都在被狂暴的力量无情地撕裂。金黑交织的剑光与狼心符石碰撞的刹那,反噬而来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那不仅仅是莫獠的力量,更夹杂着地宫深处那尊即将苏醒的古老存在的恐怖意志。 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经脉如同被寸寸扯断,丹田气海彻底崩溃。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口中、从断臂伤口、甚至从全身毛孔中涌出。意识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吞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狼心符石剧烈震颤,表面裂开无数细密纹路,迸发出的血色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终究…还是不行么…”无尽的疲惫和遗憾淹没了他,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后方抛飞出去。 “大哥——!” 璃玥凄厉的哭喊声穿透能量的轰鸣,如同刀子般扎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她看着杨赐那染血的身影无力地坠落,看着那曾经温暖宽厚的胸膛再无起伏,小小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肩头的狼瞳印记疯狂闪烁,噬魂镜在心窍中悲鸣,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绝望与悲怆,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啊——!!!” 不再是孩童的哭喊,而是一种混合了狼的孤傲、少女的绝望、以及某种古老神祇怒意的长啸!银白色的光芒从她体内不受控制地炸开,不再是温和的月华,而是充满了毁灭性的冲击波,将护在她身前的果基莫巫云都震得踉跄后退! 也就在杨赐重创濒死、璃玥悲啸爆发的同一瞬间! 远在逐狼庄园深处,地下祭坛中。 丑无痕盘膝坐在一个复杂的血色阵法中央,周身缭绕着浓稠如墨的魔气。阵法四周矗立着数根刻满魔纹的石柱,石柱顶端镶嵌着巨大的幽能水晶,正源源不断地将一股股精纯而邪恶的能量注入他体内。他的气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暴戾,额间那道被撕裂魔纹的伤口处,血肉蠕动,一条更加狰狞、闪烁着紫黑色幽光的魔纹正缓缓成型、加深。 他正在进行最关键的时刻,试图彻底融合山庄地脉积累的魔气,修复旧伤,甚至冲击更高的境界,以完全掌控体内那不受控制的力量,并为后续夺取噬魂镜做准备。 突然!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中紫黑色的魔光剧烈闪烁,充满了暴戾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骤然黯淡了下去,几乎熄灭! 是杨赐! 同时,另一股更加微弱、却与他血脉、与他野心、甚至与他灵魂深处某种被封印的感知隐隐相连的气息,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悲鸣与绝望! 是璃玥!那个承载着噬魂镜,被他视为“容器”,却又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了他一丝父性涟漪的“女儿”! 两股感知,如同两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入了他被魔气充斥的识海深处! “呃啊!”丑无痕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周身稳定输入的能量瞬间变得紊乱,刚刚凝聚的魔纹闪烁不定,几乎溃散。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幅画面:杨赐幼时蹒跚学步,少年时练剑不服输的眼神,成年后沉稳却依旧带着敬意的目光…还有璃玥,那双清澈又带着怯懦的眼睛,那声软糯的“爹”… “废物!这点干扰都承受不住,如何成就大事!”一个冰冷、残酷、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那是魔纹凝聚带来的心魔呓语,“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吞噬他们!夺取神镜!唤醒狼魔神!世间万物皆可奴役!情感只是累赘!” “不…不对…”丑无痕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肌肉扭曲,显露出极大的痛苦。紫黑色的魔气与他眼中挣扎的清明之光激烈对抗。“那是…我的…兄弟和孩子…”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却仿佛用尽了力气。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瞬息之间! “噗——!”悬浮于山巅空中,正全力对抗幽蓝光柱、并因狼心符石受创而反噬吐血的莫獠,猛地感觉到,那股通过狼心符石与遥远逐狼庄园地脉隐隐相连、为他提供后援的精纯魔气,骤然中断、紊乱了那么一刹那!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对于他此刻正处于能量对抗最关键的时刻,无疑是致命的破绽! “怎么回事?!”莫獠惊骇欲绝,旧主的意志因能量供应波动而发出一丝不满的震颤,让他本就因符石受损而动荡的力量瞬间失控了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足以改变战局! 轰! 两道来自青铜药鼎的幽蓝光柱,本就蕴含着墨燮祭司残留的、对莫獠的极致怨恨与镇压意志,此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威力仿佛暴涨三分,猛地压过了血色光柱,狠狠冲击在狼心符石之上! 咔嚓! 狼心符石表面的裂纹瞬间扩大,发出一声清晰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虽然未曾彻底崩碎,但光芒骤然黯淡了大半,其与地宫裂缝、与璃玥印记的连接也变得极不稳定,剧烈闪烁起来! “不——!”莫獠惊怒咆哮,拼命想要稳住符石,重新建立连接。 而下方,被璃玥爆发出的银白冲击波震退的果基莫巫云,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看到了杨赐的坠落,看到了璃玥的爆发,更看到了莫獠瞬间的慌乱与符石的黯淡。 “彝神的子民!最后的时刻到了!”她高举骨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声吟唱,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所有的生机都灌注到骨杖之中,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碧绿流光,并非攻击莫獠,而是射向了那尊与血色细丝纠缠的青铜药鼎! “以吾之魂,唤墨燮先祖残留之志!封!” 碧绿流光没入药鼎,鼎身巨震,那两枚月魂玉碎片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炽烈幽蓝光芒,竟暂时脱离了鼎身,化作两道交缠的蓝色闪电,一道狠狠劈向狼心符石,另一道则直射地宫裂缝,试图强行弥合那裂开的缝隙! “老虔婆!你敢!”莫獠气得几乎发疯,不顾一切地分心,凌空一掌拍向果基莫巫云! 噗嗤!干枯的巫云身体如同落叶般被震飞,鲜血洒长空,生命气息急速消散。 但她的牺牲,为璃玥,也为这混乱的战场,争取到了唯一的一线生机! 璃玥在那股巨大的悲恸与力量爆发后,身体软软倒下,肩头的狼瞳印记光芒黯淡下去,噬魂镜的力量也因过度激发而暂时沉寂。她跌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小手无力地伸向杨赐坠落的方向,泪水模糊了视线,意识渐渐陷入黑暗。 而那道射向地宫裂缝的幽蓝闪电,虽然未能彻底弥合裂缝,却也让那恐怖的苏醒进程猛地一滞,弥漫而出的威压骤然减弱。 整个山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短暂寂静。 只有能量湮灭的余波在呜咽,伤者的**在风中飘零。 以及… 逐狼庄园地底,丑无痕猛地喷出一口紫黑色的淤血,周身狂暴的魔气渐渐平息,额间那未完成的魔纹缓缓隐去。他低着头,长发披散,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方才那一念之间的挣扎与干扰,后果已然显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阻隔,望向彝寨的方向,眼中翻滚着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愤怒,有懊恼,有一闪而逝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打断、计划出现变数后的冰冷与算计。 “杨赐…璃玥…”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沙哑而冰冷,“你们最好…别真的死了。” 尤其是璃玥,那容器,那钥匙,绝不能就此毁掉! 他的身影缓缓融入地底祭坛的阴影之中,杀机开始在黑暗中酝酿。 而山巅之上,短暂的平衡脆弱无比。莫獠正在疯狂尝试重新稳固狼心符石,地宫下的存在虽被暂时阻滞,但那苏醒的意志却愈发焦躁与愤怒。 罗颇头人重伤倒地,挣扎着想要爬起。 黑风躺在血丝茧中,气息微弱,瞳孔中的蓝红光芒依旧在交织争斗。 杨赐生死不知。 璃玥昏迷不醒。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冰冷。 希望的火苗,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第三十章 重固精元 狂风呼啸,卷动着彝族寨冲天的火光与浓重的血腥,断壁残垣间,昔日安宁祥和的村落已成人间炼狱。 杨赐单膝跪地,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莫獠虽被巫云舍命引动上古禁术,结合寨中秘宝与地脉之力强行封印于祖祭坛深处,但那最后爆发的魔威,依旧重创了他的五脏六腑,崩断了不知多少经脉。 意识模糊间,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生死之大关,如同天堑横亘于前。 就在此时,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无尽慈祥与急切意味的灵魂波动,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接在他即将沉寂的识海最深处响起: “赐儿…撑住!紧守灵台方寸地,神意抱元,气贯生死桥!念起即觉,觉即不随…涅槃非死,寂灭重生…” 是师父曲艺的声音!虽缥缈如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指引,仿佛黑夜中的明灯,绝境中的天梯! 杨赐濒临涣散的精神猛地一振!是师父的灵魂烙印,在千里之外,以无上精神秘法感应到他的危机,跨越虚空传来指引! “师父!”杨赐在心底无声呐喊,求生的意志如同被浇上热油的烈焰,轰然爆发! 他不再抗拒剧痛,反而以残存的神意引导那散乱的真气,甚至引纳周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杂着魔气、灵气与血气的狂暴能量,按照师父过往教导中那些晦涩难懂、从未敢轻易尝试的逆天法门,强行冲击周身闭塞的关窍! 这一刻,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战场,一个熔炉!破碎的经脉在狂暴能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却又在《地藏蕴灵诀》深厚的根基与曲艺灵魂指引带来的微妙道境下,于损毁中焕发出一丝微弱的生机。 勘破感悟涌上心头,生死之间,不过一念;阴阳轮转,寂灭蕴生。肉身虽破,神意可不朽!他仿佛看到了内宇尘埃的生灭,万物轮回的轨迹,一种超越肉身的宏大视角骤然开启。 而识海的热血与爆发也随之奔腾:“给我破啊!”他内心咆哮,不屈的意志如同钢刀,狠狠斩向困锁自身的死亡枷锁!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咔嚓…”体内似乎有什么壁垒被悍然冲垮!一股新生的、更加精纯凝练的真气自丹田废墟中诞生,如同初春的第一缕泉涌,虽细微,却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可能!他强行闯过了生死玄关,功力在破而后立中竟有了更进一步的迹象! “噗!”又是一口淤血喷出,但这口血却带着暗沉的死气。杨赐猛地睁开了双眼,眸中神光一闪而逝,虽疲惫到了极点,却再无死气。 放眼望去,满场尸骸,景象惨不忍睹。昔日雄健豪迈的罗颇头人,此刻仰面倒在祭坛边缘,胸膛塌陷,双目圆睁,凝固着最后的愤怒与不甘,手中仍紧紧握着那柄断裂的铜刀,周身覆盖着一层诡异的冰霜与焦黑交织的痕迹,显然是硬撼莫獠魔威所致,死状极惨。 而不远处的果基莫巫云,这位慈祥而坚韧的老者,则蜷缩在一角,身体干枯如同朽木,生命精气仿佛被彻底吸干,只有那支骨杖还散发着微弱的碧光,护住了她最后一丝尊严,脸上带着施法过度后的安详与深深的忧虑,直至生命最后一刻,她仍在守护。 杨赐心中一痛,强忍悲怆,挣扎着爬起身。他踉跄着走到璃玥身边,小心探查。小丫头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体内气息紊乱,元气大伤,却无性命之忧,只是力竭昏厥。他稍稍松了口气。 再查看黑风及其他幸存的山庄护卫,心头更沉。黑风伤势极重,不仅肩胛粉碎,胸口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魔气侵蚀入体,若非他修为深厚且体内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吊着性命,恐怕早已殒命。其余护卫也是伤亡惨重,个个带伤,中毒的中毒,骨折的骨折,气息奄奄。 顾不上仔细处理,杨赐立刻盘膝坐下,手掐印诀。“师父,助我…”他默念一声,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运转《地藏蕴灵诀》中最为艰深的“重固精元”之法。周身泛起微弱的土黄色光晕,如同大地般沉厚,缓缓吸纳着周围稀薄的天地灵气,更引动地脉残余的纯净之力,化作丝丝暖流,先护住自己刚刚重塑的心脉与丹田,继而分出细微的一缕,渡入璃玥体内,稳住她亏损的元气。 过程虽凶险万分,宛若刀尖起舞。 且每一次引导,都牵扯着破碎经脉的剧痛,魔气的污秽与血煞的狂暴时时反噬,企图淹没那一丁点的灵明。 但杨赐那接近顽固不化的求生意志,强撑着他:“区区残能,也敢作祟!给我炼!” 势如烘炉烈火,焚尽杂质,唯留精纯。 渐渐地,那丝厚土本源真气越来越雄厚,流淌过处,受损的经脉如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其中蕴含的生机与大地精粹,对周边的感知,更上一层。 这已到了突破生死玄关最后的关头,晋入《地藏蕴灵诀》更高深境界的征兆——【地脉灵犀】之境!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份新得的能力用于救治。再分出屡屡真气渡入璃玥体内,不再是简单的温养,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调和之力,轻柔地抚平她紊乱的气息,引导她自身微弱的元气归位,如同大地安抚受惊的幼芽。璃玥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呼吸也变得越发平稳悠长。 接着,他看向重伤的黑风。魔气侵蚀是其致命伤。 杨赐凝神静气,调动那丝厚土本源,缓缓贴近黑风胸口那可怖的爪痕。 这一次,不再是强行逼退魔气,那会剧烈损耗黑风本就微弱的生机,而是以大地包容万物、化育一切的意境,徐徐渗透、包裹、安抚那狂暴的魔气,如同淤泥沉淀浊水,竟暂时将那魔气的侵蚀之力隔绝、中和,使其不再恶化。 “咳…”黑风喉咙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 杨赐心中一喜,此法有效!但这也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大部分本源真气,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他不能半点停歇,又如法炮制,以剩余真气为引,勉强为另外两名伤势最重、濒临死亡的山庄护卫暂时稳住心脉,吊住性命。至于其他伤者,他已无能为力,只能期望他们能撑下去。 做完这一切,杨赐几乎虚脱,新生的经脉隐隐作痛,那是过度消耗的征兆。但他知道,必须立刻离开! 此地冲天怨气、血腥与能量波动,无异于黑暗中的明灯,随时可能吸引更可怕的存在。 他强撑着站起,目光扫过惨烈的战场,最终落在罗颇头人与果基莫巫云的遗体上。悲恸与敬意涌上心头,艰难地躬身三拜。 “头人,巫云前辈,安息吧…此恩,杨赐永生铭记!永世不忘!”他低沉誓言,声音沙哑却坚定。 随即,他抛开心扉,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璃玥背负身后,又以残存气力扶起意识模糊的黑风,对尚能行动的几名护卫嘶哑道:“走!互相搀扶,跟上我!先离开这里再行定夺!” 第三十一章 毒功封印 三天之后。 彝族寨虽经历浩劫,死伤惨重,焦土与哀恸尚未完全散去,但幸存下来的黎民百姓依旧在残垣断壁中挺直了脊梁。阳光下,一场庄重而肃穆的仪式正在寨子中央清理出的空地上举行。没有往日的喧嚣与欢庆,只有沉甸甸的悲伤与对新生的渴望。 在族中长者和几位受伤稍轻的战士主持下,百姓们推选出了寨子的新首领——一位以勇武和公正闻名的中年汉子,名唤阿铁拉。他脸上还带着与魔物搏杀留下的伤痕,眼神却已充满肩负起带领族人重建家园重任的坚毅。 同时,新任的巫师也被推举出来,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名叫依娜。她是巫云最出色的女徒弟,此前因外出寻药修行,恰好躲过了死劫,也因此成为了巫师传承唯一的火种。她面容清丽,眼神中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一丝未散的惊悸,额间描绘着新鲜的靛蓝巫纹,象征着责任与力量的传承。 杨赐在一旁静默观礼。他看着那尊被临时安置在仪式高台中央、裂缝已被初步清理但依旧触目惊心的莫獠之鼎,心中明了此物乃彝族圣物,自己一个外人实不好过多询问其归属与处置。待仪式稍歇,他上前向新任首领阿铁拉和新巫师依娜致意。 “首领,巫师。”杨赐拱手,“此鼎乃贵族圣物,如今裂缝虽暂缓恶化,但内蕴邪气并未根除,不知二位后续打算如何处置?” 阿铁拉看向依娜,显然在涉及法器和传承的问题上,以巫师的意见为主。 依娜走上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鼎身冰冷的青铜,感受着其下微弱却顽固的邪恶悸动,她眉头微蹙,摇了摇头,声音清冽却带着一丝无奈:“杨大侠,实不相瞒。此鼎乃上古流传,蕴含的力量与禁忌极为深奥。我虽得师父部分真传,但功力尚浅,许多秘法还未及修习,尤其是关于封印和净化此等邪鼎的法门…眼下,我只能以温和的巫力暂且安抚,阻止裂缝扩大,但要彻底修复或封印,力有未逮。” 杨赐闻言,心中了然,正思忖间,一个略显沙哑却坚定的声音插了进来。 “或许…我有一法可以尝试。” 众人转头,只见黑风在不远处盘膝而坐,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比起前几日的奄奄一息已平稳了许多。 他竟已重新开始运转功力,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阴寒却内敛的气息——那是他曾经放弃,如今为了生存与责任而不得不重新拾起的毒功。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莫獠之鼎,最后落在杨赐和依娜身上:“我这几日疗伤,也在思索此鼎之患。 我以前练的毒功虽走偏锋,但万物相生相克,极阴之毒或许能反克鼎中逸散的至邪之气。我可尝试将自身修炼的阴寒毒煞,转化为一种特殊的封印之力,如同冰封火炭,将鼎剩余的裂缝彻底封死,阻绝其与外界的联系,至少可保百年无虞。” 他顿了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补充道:“当然,此法凶险,需精准控制,且对施术者损耗极大。” 他这么做,自然是存了私心。他深知丑无痕的谋划,将此鼎暂时封印,而非彻底毁去或净化,正是为将来丑无痕若能吸收炼化鼎中的莫獠之力,增强其功力铺路。同时,这也确实能解了彝族寨眼前的危机,算是一举两得。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眼下首要之事,是稳住鼎炉,安抚人心。 杨赐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黑风话中的未尽之意,但他并未点破。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彝族寨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更需要这定时的圣物不再出乱子。他看向依娜和阿铁拉。 依娜沉吟片刻,与阿铁拉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了点头:“黑风前辈的方法虽险,但或许是当前唯一可行之路。我等愿全力配合前辈,所需药材或辅助,寨子必倾尽所有。” “好。”黑风也不多言,重新闭上双眼,周身那阴寒的气息愈发凝聚。 决定既下,寨中立刻行动起来。依娜指挥着幸存下来的几位略通药理的族人,按照黑风简短列出的清单,迅速搜集来一些草药,其中不乏几味带有微毒、平日慎用的品种,这让族人们眼中不禁浮现出疑虑。 封印之地选在了寨子边缘一处相对开阔、远离民居的平地,这是依娜的建议,以免封印过程中出现意外波及无辜。那尊巨大的莫獠之鼎被小心翼翼地抬至此地,鼎身上那道狰狞的裂缝如同黑色的伤疤,在阳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黑风走到鼎前三丈处盘膝坐下,示意众人退至更远处。杨赐站在稍近的位置,手按剑柄,眼神锐利,既是护法,也随时准备应对不测。新任首领阿铁拉手持长刀,带着几名最精锐的战士在外围警戒,神情肃穆。巫师依娜则站在杨赐身侧不远处,手中紧握着她的骨杖,准备在必要时以彝族巫术从旁辅助或稳定局面。 黑风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他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霎时间,一股肉眼可见的淡灰色气流开始从他周身毛孔丝丝缕缕地渗出,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 明明是正午时分,却让人感到一股刺骨的阴寒。 那灰色气流并不散逸,反而如同受到无形力场的约束,缓缓向黑风双手之间汇聚。渐渐地,一颗约莫拳头大小、不断翻滚蠕动的深灰色毒气球在他掌心成型。球体表面不时浮现出扭曲的诡异纹路,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腐败与死寂的气息。 远处观望的彝族民众们纷纷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世代与自然共生,崇尚的是山林的生命之力与火焰的温暖,何曾见过如此阴邪诡异的能量?即便是知道黑风是在相助,那源自本能的排斥与不适感依旧难以抑制。几个孩童更是被那毒球散发出的寒意和气息吓得躲到了大人身后。 “啊……” 旁观的璃玥,首先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看她的表情,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忍住,璃玥……” 此时,黑风掌中毒球的颜色愈发深邃,几乎化为墨黑。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低喝一声:“去!” 只见那墨黑色的毒球应声激飞而出,并非直撞大鼎,而是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悬停在那道裂缝之前。黑风双手印诀一变,十指如同牵动着无形的丝线,猛地向前一推! “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墨黑毒球骤然变形,化作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凝练无比的黑色毒煞,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又似闻到血腥味的蚂蟥,猛地朝鼎身裂缝钻去! 就在毒煞触及裂缝的瞬间,异变陡生! 莫獠之鼎仿佛被彻底激怒,鼎身猛地一震!一声低沉却充满暴戾的咆哮似乎从鼎内深处传出,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所有人的心神之上!那道原本沉寂的裂缝中,猛地爆发出浓郁如墨的邪气,试图抵抗毒煞的侵入! 黑风闷哼一声,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但他眼神冰冷,毫无退缩之意,双手印诀再变,催动着更多更精纯的毒煞前赴后继地涌上。 两股同样阴邪、却性质迥异的力量就在那裂缝入口处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与吞噬!黑色的邪气与灰色的毒煞相互纠缠、撕咬、湮灭,发出接连不断的“噼啪”爆响,偶尔逸散出的丝丝能量落在地上,竟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惊肉跳,连杨赐的眉头都紧紧锁起。他看得出,黑风是在刀尖上跳舞,用自己的毒功强行去堵塞邪气的溢出点,其间凶险,稍有不慎,要么被邪气反噬,要么自身毒力失控,后果都不堪设想。 时间一点点过去,黑风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但那汗水刚渗出便被周身阴寒的气息冻结成冰霜。他的嘴唇紧抿,显然消耗极大。然而,在他的全力施为下,那墨黑的毒煞终究是更胜一筹,开始一点点地压过鼎中邪气,如同最阴冷的冰霜,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裂缝深处蔓延、渗透。 毒煞所过之处,裂缝边缘的青铜竟被覆盖上了一层灰黑色的、如同冰晶般的毒痂,那沸腾的邪气被这层毒痂强行封堵在内。 过程极其缓慢,每一寸的推进都似乎耗费着黑风巨大的心力。气氛紧张得几乎令人窒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那裂缝处无声的厮杀。 终于,在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之时,最后一丝裂缝被灰黑色的毒痂彻底覆盖。 黑风猛地收回双手,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瘫软在地。他大口喘息着,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灰败的颜色,显然这一次封印,对他本就未痊愈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而那尊莫獠之鼎,此刻静静地立在原地。那道狰狞的裂缝已经被一层光滑而诡异的灰黑色物质完全填平,再也感受不到丝毫邪气外溢,仿佛变成了一件死物。只是那层灰黑色的毒痂,散发着幽幽的寒意,与古朴的青铜鼎身显得格格不入,给人一种极其不安的压抑感。 封印,成了。 但场中一片寂静,无人欢呼。 彝族众人看着那被毒功封印的圣鼎,心情复杂无比。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那封印本身的气息,却让他们从心底感到排斥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依娜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骨杖尖端靠近毒痂封印,感知了片刻,对阿铁拉和杨赐点了点头,轻声道:“邪气…确实被封住了,很彻底。” 阿铁拉松了口气,对着黑风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彝族感谢勇士的礼节:“多谢黑风前辈出手相助,彝族寨永感大恩。” 黑风只是摆了摆手,声音疲惫沙哑:“各取所需罢了。记住,此封印并非一劳永逸,二十年之内,若无人动它,该保无恙。但若强行破除………后果自负,至于二十年之后,我想你们应该会有解决之法的。” 他说完,便重新闭上眼睛调息,不再多言。 第三十二章 宅叔客栈 彝族寨的清晨,薄雾如纱,缠绕在焦黑的残柱与未熄的袅袅青烟之间。三日来,哭声渐歇,只剩零星啜泣。新起的土灶里,第一锅荞面饼腾起白汽,混着草药的苦味,成了劫后第一缕“活着”的凭证。 依娜立在祭台边,以骨杖蘸了松脂,在鼎身灰黑毒痂上补下最后一道彝文符纹。笔划收势时,她抬眼望向远处—— 黑风正独自盘坐在寨门外的青石上,背对晨光,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树。灰黑毒煞仍在他周身游弋,却不再狂躁,只偶尔凝成细线,钻回他袖口。那毒功反噬极重,他唇色发乌,指节僵白,却强撑着不肯调息。 “前辈。”阿铁拉走来,双手奉上一只粗陶罐,“寨里仅剩的老酒,敬您。” 黑风没接,只抬了抬下巴:“留着给孩子压惊。”他目光掠过远处土屋——璃玥趴在窗棂上,小脸被药汤蒸得通红,正小声咳嗽,却仍努力朝外张望。她肩头狼瞳印记已淡成一道银痕,像随时会融进晨光里。 杨赐从火塘边起身,断臂以布带吊在胸前,脸色仍白,但眼底已聚起光。他向依娜和阿铁拉抱拳:“彝族寨大恩,杨某记下了。鼎既暂安,我等也该启程——再留,恐引狼魔余党。” 阿铁拉欲留,依娜却摇头:“狼心符石虽碎,地宫裂缝未合。你们带走的,是狼魔神真正的‘钥匙’。 ”她指尖轻点璃玥,“她若留,彝寨永无宁日。” 黑风闻言,霍地起身,毒煞卷起一阵冷风:“那就走。迟一步,丑无痕未必肯等。” …… 辰时末,寨门缓缓开启。 黑风与余下的三名山庄护卫(一人断腿,一人瞎眼,一人以布缠腹)立于门外。杨赐用仅剩的左臂将璃玥抱上马背,自己翻身上前,缰绳咬在齿间。小女孩回头望,看见依娜站在祭台上,高举骨杖,口中低诵送别巫咒;阿铁拉率十数名彝兵,以刀背击胸,沉闷的“咚咚”声像大地心跳。 璃玥忽然挣扎,探手入怀,摸出一块用彩线缠好的青灰石——那是依娜昨夜偷偷塞给她的,石心嵌着月魂玉碎屑,冰凉却安稳。她冲寨子挥手,声音被山风吹散:“再见!等玥儿回来——” 黑风翻身上另一匹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祭台。那毒痂封印的鼎,在晨光下像一具被封喉的兽,灰黑死寂。他扯动缰绳,低喝:“走!” 蹄声踏碎晨露,五骑转出焦土,沿山脊古道而去。身后,彝族寨的炊烟升起,像一条不肯折断的线,系在远行者脚踝。 …… 十里外,密林阴处。 丑无痕负手而立,玄衣猎猎。他脚边,一个十岁男孩瑟缩跪着,额间狼印青得发黑。男孩怀里,抱着一只巴掌大的铜匣——匣面雕着三头狼噬月,缝隙里渗出血光。 “他们离了寨。”丑无痕声音轻得像耳语,“鼎被封,钥匙却自己送上门来。” 男孩抬头,空洞的眼里映出远方五骑的剪影。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铜匣边缘渗出的血,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极轻的、不属于孩童的呜咽。 丑无痕伸手,按在男孩发顶,指间魔纹一闪即逝。 “好孩子。你娘……会替你高兴的。” 风掠过林梢,卷起几片焦叶,像无声的讥笑。五骑渐远,渐远,最终没入苍莽青山,只留下一路尚未散尽的狼烟。 天刚蒙蒙亮,依娜就提着骨杖到了祭台边。她昨晚几乎没睡,眼皮还在打架,可心里总惦记着那口被毒功封死的鼎。结果一脚踩进空地,她整个人愣住—— “鼎呢?!” 地上只剩一堆灰黑色的碎渣,原本两百多斤、被毒痂裹得严严实实的青铜大鼎,像被橡皮擦抹掉一样,连个印子都没留。 “大事不好啦!”一个护卫跌跌撞撞冲过来,嗓子都劈叉了,“鼎不见了!” 依娜脑子嗡的一声,冲到现场。五名守夜的护卫齐刷刷跪成一排,脸色比纸还白。 “说清楚!” “就……就半夜突然闻到一股腥甜味,然后听见有人吹笛子,声音特别小,像从耳朵眼里钻进去。再睁眼,天都亮了,鼎没了!” “笛子?”依娜皱眉,蹲下捻起地上的毒痂碎末——碎得过分均匀,像被什么力量生生震成齑粉。她指尖一搓,灰末里竟藏着几丝猩红的魔气,冷得像冰针。 “不是普通贼。”依娜喃喃,“能破黑风的毒封,还能让五个大活人瞬间昏死……” 她忽然想起昨夜黑风收功时,眼底闪过的那道幽光,心里咯噔一下。 …… 与此同时,二十多里外的山道上,一辆不起眼的灰篷马车正慢悠悠地晃。 车厢里,丑无痕盘腿坐着,单手按着鼎沿。那鼎原本灰黑的毒痂已经剥落大半,露出铜绿斑驳的狼首浮雕。他指尖冒出一缕紫黑魔焰,像舔舐似的把残余毒煞一点点卷进鼎腹。 “黑风那点毒功,也敢封我的鼎?”他嗤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鼎内传出闷闷的嘶吼,像千万只手在挠铜壁。丑无痕另一只手五指一翻,猩红丝线“嗖”地缠住身旁男孩的脖子——那孩子不过十岁,额间狼印红得发紫,眼神却空得吓人。 每有一缕黑影从鼎口溢出,就被红线猛地拽回,顺带在男孩胸口烙下一道暗红纹路。孩子疼得直抖,却连哼都不敢哼。 “再忍忍。”丑无痕拍拍他的头,像在哄一条刚断奶的小狼,“等回了山庄,给你换双真正的眼睛。” 车外,雨后的山风卷着湿冷的土腥味,吹得车帘“扑啦啦”响。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正好照在鼎沿——那狼首铜眼忽然渗出一颗血珠,顺着铜绿斑驳的纹路滑下,滴在丑无痕靴尖。 他低头看了眼,笑了。 马蹄声碎,踏过泥泞的山道,碾碎一地的枯枝与寂静。 离开彝族寨已有三日。这三天,杨赐一行人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黑风的伤势在药物和自身功力压制下暂时稳定,但脸色依旧难看,周身那股阴寒的毒功气息似乎因封印莫獠之鼎而变得更加凝练,也更为内敛,偶尔看向璃玥的眼神复杂难明。三名山庄护卫互相搀扶,咬牙坚持。璃玥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地趴在杨赐背上,偶尔醒来,也是眼神空洞,肩头的银白狼瞳印记黯淡无光,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显然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消耗和惊吓。 杨赐自己的情况也不算好。强行冲击生死关带来的新生经脉还十分脆弱,体内真气恢复缓慢,断臂处更是时常隐隐作痛。但他必须撑住,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不敢有丝毫停留,丑无痕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彝寨的惨状更是时刻提醒着他敌人的可怕与残忍。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众人得以喘息,也为璃玥寻求更进一步的调理。 第四日晌午,连日阴霾的天空终于透出一丝微光,前方蜿蜒的山路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片起伏的屋舍轮廓,一座城镇的雏形渐渐清晰。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镇口。 这座城镇规模不大,依着一条水量不甚充沛的河流而建。镇口的木牌坊饱经风霜,上面刻着的字迹已模糊难辨,只能依稀看出一个“琴”字。镇中的道路是夯实的土路,因前几日的雨水而显得有些泥泞,车辙印和脚印杂乱交错。两旁的房屋多是灰墙黑瓦,低矮而陈旧,许多窗纸破损,用木板或草席勉强堵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炊烟味,以及淡淡的牲畜粪便气息。 行人不多,且大多面色黄瘦,衣着简朴甚至破旧,看到杨赐这一行风尘仆仆、带着兵刃、且明显有伤在身的外来人,都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加快脚步,脸上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和不易察觉的警惕。几个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人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又漠不关心地垂下。整个小镇透着一股疲惫、萧条的气息。 杨赐勒住马,目光扫过街道,眉头微蹙。这镇子比他想象中更为破败,但也正因为如此,或许反而能暂时避开某些视线。 他记得这个地方。三年前他带着璃玥与丑无痕,曾途经此镇,当时落脚的地方,就是镇中那家颇有特色的“宅叔客栈”。印象最深的是客栈门面上并非寻常匾额,而是横挂了一把旧木竖琴,琴身之上,龙飞凤舞地书写了一个大大的“玩”字。客栈的老板是个乐呵呵的微胖中年人,自称“宅叔”,极其痴迷音律,尤其爱收集和摆弄各种乐器,取名“宅叔玩音乐”可谓名副其实,在这偏远小镇显得格外特立独行,令人过目不忘。 那时客栈虽不算豪华,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时常有丝竹之声传出,为这沉闷的小镇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宅叔老板的热情好客和那手亲自酿造的、带着淡淡桂花香的米酒,都给当时行色匆匆的杨赐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去宅叔客栈。”杨赐对身后的黑风等人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那里或许能提供一个相对安稳的休整之所。 凭着记忆,他引着众人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拐过一个街角。然而,当那座熟悉的二层小楼映入眼帘时,杨赐的心却微微一沉。 客栈还在,但那扇熟悉的、曾经总是敞开着迎接四方客的木门,此刻却紧紧关闭。门板上落着一把沉重的铁锁,锁头上已经结了蛛网,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门楣上方,那把曾经作为标志的旧木竖琴依然挂着,但琴弦却断了好几根,无力地垂落下来,琴身布满污渍,那个曾意气风发的“玩”字也黯淡无光,边角翘起,显得破败而寂寥。 最显眼的是门板上贴着的一张泛黄的公告,墨迹已然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内容: “东主有喜,已赴京赶考功名。小店即日起歇业,归期未定。旧友新客若需相助,可寻隔壁巷口‘张氏杂货铺’张三哥商议住宿事宜。宅叔玩音乐谨启。” 第三十三章 黑店 赴京赶考?杨赐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印象中那位抱着乐器笑呵呵的胖老板,居然还有这般雄心壮志?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人各有志,或许这三年间发生了些什么吧。只是眼前这紧闭的门户,荒凉的景象,与记忆中的热闹温馨对比鲜明,不免让人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呼…呼…抓不到…它们飞太快了…” 正在杨赐望着紧闭的客栈大门出神之际,身后传来璃玥细微的、带着喘息的嘟囔声。他回头,只见璃玥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被黑风从马背上抱下来。她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脚步有些虚浮,却扶着旁边拴马的石桩,微微喘息着,仰头望着客栈屋檐下几只正在穿梭飞舞的麻雀,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久违的、属于孩童的好奇和一点点不甘心。那场噩梦般的经历,似乎暂时被这几只活泼的小生命驱散了几分。 “歇歇吧,小祖宗,”杨赐压下心中的感慨,笑着走近,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动作极其自然地替她擦拭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你这身子骨,刚缓过来一点就折腾,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了?”语气里满是怜惜。 璃玥任他擦拭,仰着小脸,眼睛还追着那几只飞到更高处、在灰暗天空背景下变成几个小黑点的鸟儿,小声嘟囔:“它们好看嘛…飞得真自在…”她的声音依旧微弱,但那份专注和渴望,却让杨赐心头微微一松。 能关注外界,总比一直沉湎在恐惧中好。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竹篾摩擦的细微声响,从旁边通往巷子深处的狭窄甬道里传来。 “几位客官,是要找宿头吗?”一个清亮的、带着几分讨好和机灵的年轻嗓音响起,打破了门前的沉寂。 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从巷口拐了出来,身材瘦小却显得很精干,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脚上一双沾着泥点的布鞋。他皮肤是常年在市井间奔波的健康小麦色,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股小生意人特有的伶俐。他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竹篾箱子,里面似乎装着些针头线脑、杂货物件,看样子正是公告里提到的、宅叔委托照应事务的隔壁张三。 少年看到杨赐这一行人——尤其是杨赐和黑风身上隐约透出的不凡气度以及难以完全掩饰的伤痕,还有被小心翼翼护着的、脸色苍白却容貌精致的璃玥——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快步上前,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几位爷,小姐,是看到宅叔留的告示了吧?小的就是张三,街坊们都叫我三儿。宅叔进京前特意交代了,若有他的朋友来,让我务必安排好。”他搓着手,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的行李和马匹,“您几位这是远道而来?看着辛苦了!镇里现在能落脚的地儿不多,您要是不嫌弃,小的家里倒还有几间空房,虽然简陋,但保证干净清爽,价钱也绝对公道!” 他的话语又快又密,带着一种急于招揽生意的迫切,却也并不显得过分讨厌。 杨赐与黑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黑风微微颔首,示意此地暂无异常,此人身上也无太多的异样。 眼前这少年张三,看起来确是寻常市井之徒,宅叔的安排也合乎情理。这镇子气氛沉闷,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杨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张小弟带路,寻个清净处歇脚吧。” “好嘞!爷您放心,包您满意!”张三见生意做成,脸上笑开了花,连忙殷勤地在前引路,“您几位跟我来,拐过这个弯就到,很近!小心脚下,这路有点滑…” 一行人跟着少年张三,牵着马匹,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穿过几条愈发狭窄、污水横流的巷子,最终停在了一扇歪歪扭扭的木门前。这门比宅叔客栈那紧闭的大门更为寒酸,门板上虫蛀的痕迹清晰可见。 “到了到了,几位爷请进,小心门槛。”张三赔着笑,费力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霉味、劣质油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让本就身体不适的璃玥忍不住蹙起了小小的眉头,往杨赐身后缩了缩。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糊着泛黄窗纸的小窗透进些微天光。所谓的“几间空房”,其实就是将原本不算大的堂屋用薄木板勉强隔成了三个小间,隔音可想而知几乎为零。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踩上去感觉潮湿而软腻。 张三引他们进入的是最大的一间,但也仅能放下一张简陋的板床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板床上的被褥颜色暗沉,摸上去有些潮乎乎的,还散发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汗味。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水渍和蛛网,角落里堆着些不知名的杂物,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整个房间压抑而憋闷,与记忆中宅叔客栈那虽然朴素却干净温馨的房间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黑风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除了霉味之外的其他气息。那三名受伤的护卫被安置在隔壁更小的房间,条件同样简陋。 “委屈几位爷和小姐了,”张三搓着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讨好的笑容,“我们这小地方,比不得大城镇。您几位先歇着,我这就去张罗些热乎饭菜来!”说完,他便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脚步声消失在堂屋另一端,似乎是去了厨房。 杨赐将璃玥小心地扶到板床边坐下,自己也拉过那张破旧的木椅坐下,缓缓调息,试图驱散赶路的疲惫和新旧伤势带来的隐痛。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过了一会儿,张三端着一个大木托盘回来了,上面摆着几碗寡淡的菜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还有几个看起来硬邦邦的杂面馍馍。 “几位爷,小姐,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垫垫肚子。”他将食物放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桌子上,笑容可掬。 杨赐道了声谢,看似随意地拿起一个馍馍,问道:“张小弟,我三年前路过此地,曾在宅叔客栈住过几日,与宅叔老板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雄心,赴京赶考去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三正摆放碗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脸上笑容更盛,语气却自然流畅:“可不是嘛!杨爷您有所不知,宅叔老板别看整天乐呵呵摆弄乐器,其实心里一直藏着个功名梦呢!说是祖上也是读书人,不能断了念想。这几年攒了些钱,又得了贵人资助,这才下定决心去搏一搏。走得急,这客栈不就托付给我照看了嘛。”他一边说,一边眼神飘忽,似乎不敢长时间与杨赐对视。 “原来如此。”杨赐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示意黑风和璃玥先用些食物。 张三见状,连忙道:“那几位慢用,灶上还烧着水,我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说完,便又匆匆退了出去。 房间内暂时只剩下杨赐、黑风和默默小口喝着粥的璃玥。 黑风拿起一个硬馍,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却没有吃。他压低声音,仅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杨赐道:“杨兄弟,这话,不尽不实。” 杨赐目光一凝:“哦?黑风兄看出了什么?” 黑风眼神锐利,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其一,他说宅叔‘走得急’。但客栈门锁积灰甚厚,绝非短期所为。那告示纸张泛黄,墨迹沉旧,至少贴出数月之久。若真是赴京赶考,春闱已过,秋闱未至,此时进京,时机不对。” “其二,”黑风继续冷声道,“我方才观察他步伐身形,虽刻意掩饰,但落脚沉稳,臂膀摆动间隐有发力痕迹,绝非普通市井少年。尤其在他提及‘贵人资助’时,眼中非但有羡慕,更有一闪而逝的…凶戾与贪婪。虽然极快掩饰过去,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其三,”黑风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这粥菜虽粗陋,但分量十足,他一个靠杂货铺营生的少年,对我们这几个来历不明、还带着伤的陌生人,未免太过热情和大方了些。事出反常必有妖。” 杨赐闻言,神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并非没有疑虑,只是伤势和疲惫让他一时未能细想。经黑风这一点拨,种种疑点顿时浮上心头。宅叔那般热爱客栈和音律的人,真的会轻易放弃一切去追求一个渺茫的功名吗?就算去了,何至于将客栈荒废至此,只托付给一个邻家少年? “黑风兄的意思是…”杨赐眼中寒光微闪。 “这个张三,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宅叔老板,恐怕也不是‘赴京赶考’那么简单。”黑风的声音冰冷而肯定,“今晚,须得防他一防。” 是夜,月黑风高。 第三十四章 黑风寨风云 小镇的夜晚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凄凉。 杨赐与黑风假意熄灯歇下,实则和衣而卧,凝神戒备。璃玥在杨赐的安抚下,服了些安神的药物,沉沉睡去,但小手仍紧紧抓着杨赐的衣角。 果然,约莫子时前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如同鬼魅般靠近了他们的房门。来人动作娴熟,在门外停顿片刻,似乎在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带着一丝甜腻气息的白烟,从门缝底下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吹了进来。 迷烟! 杨赐与黑风几乎同时屏住呼吸,体内真气暗自运转,抵御着迷烟的侵袭。杨赐更是悄无声息地扯过一旁微湿的布巾,轻轻覆在璃玥口鼻之上。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得意味道的轻哼。然后,一把薄薄的刀片从门缝中插入,悄无声息地拨开了那简陋的门栓。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黑影灵活地闪了进来,手中似乎还握着一把短刃,在极微弱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芒。正是那张三!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板床,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凶戾的光芒,再无白日里的半分讨好和机灵,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然而,就在他举起短刃,准备朝着床上鼓起的被褥刺下时—— “等你多时了!” 一声冰冷的低喝如同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只铁钳般的手已经从侧面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同时,另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冰冷的锋刃已然抵在了他的后心要害! 灯火骤然亮起。 杨赐单手扣着张三的手腕,眼神冰冷如霜。黑风则站在张三身后,手中的窄刃匕首散发着森然寒意。 张三吓得魂飞魄散,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筛糠:“好…好汉饶命!饶命啊!” “说!你究竟是谁?宅叔老板到底在哪?”杨赐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意。 张三在两人强大的气势压迫下,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涕泪横流地哭喊道:“我说!我说!好汉饶命!我…我们不是坏人…不不,我们是土匪…是‘黑煞帮’的外围眼线…就在镇外的黑风寨…” “宅叔…宅叔老板没去赶考…他…他被我们大当家请上山了…”张三哆哆嗦嗦地交代。 “请?”黑风匕首微微用力,刺破了他后背的衣物。 “啊!是绑!是绑上山了!”张三吃痛,连忙改口,“大当家听说宅叔祖上阔过,在这客栈地下埋了一坛子黄金!可那老家伙嘴硬得很,死活不肯说藏在哪儿!大当家又舍不得杀他,就把他关在山后的一个秘密山洞里,天天逼问…让我在这儿守着客栈,看看有没有他什么亲人朋友来找,好一并拿下,或者能套出点话…” 原来如此!所谓的赴京赶考,根本就是个幌子!宅叔竟是被土匪绑了去,逼问那莫须有的黄金! 杨赐脑海中闪过三年前那位热情爽朗、执着于音乐的客栈老板,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他虽不是什么烂好人,但对此人印象颇佳,更何况这些土匪行事歹毒,竟为虚无缥缈的财宝害得人家破人亡,客栈荒废。 “那山洞在何处?有多少人看守?宅叔现在情况如何?”杨赐一连串冷声追问。 张三为了保命,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黑风寨的地形、山洞的位置、看守的人数以及换岗的时间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寨子里大部分人马前几天出去做‘买卖’了,还没回来。现在山上连同大当家也就十来个兄弟,看着山洞的只有两个人…宅叔还活着,就是吃了些苦头…”张三颤声道。 杨赐与黑风对视一眼。 “杨兄弟,你的意思?”黑风问道。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去硬闯土匪窝并非上策,但… 杨赐看了一眼床上依旧安睡的璃玥,又想到那位可能正在受苦的故人,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黑风兄,你伤势未愈,留下照看玥儿和兄弟们。我亲自去一趟那山洞。”杨赐沉声道,“既是故人,岂能见死不救?顺便,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活动了一下那只完好的手臂,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眼中寒芒渐盛。 夜色正浓,正是救人除恶的好时机。 根据张三提供的路线,杨赐避开了可能有暗哨的大路,专挑崎岖难行的山间小径,身形在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灌木丛中快速穿梭。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座依托险峻山势而建的寨子轮廓出现在前方。这就是黑风寨。寨墙用粗糙的圆木和山石混合搭建,不算高大,却透着股蛮横的匪气。几处望楼上闪烁着昏暗的灯火,如同野兽沉睡时微睁的眼睛。整个寨子静悄悄的,大部分匪徒似乎确实如张三所说,外出未归。 杨赐轻易地避开了一个打着哈欠、心不在焉的哨兵,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寨墙,落在寨内阴影处。寨内房屋杂乱无章,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柴火烟味和一种淡淡的牲畜腥臊气。 他按照张三的描述,朝着寨子后山摸去。越往后走,灯火越稀疏,环境也越发荒凉。最终,在一片陡峭的山壁下,看到了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洞口,洞口两侧插着两只火把,噼啪地燃烧着,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洞口一小片区域。 这里就是关押宅叔的秘密山洞。 洞口并无守卫,但洞内隐隐有说话声和猖狂的笑声传来。 杨赐屏息凝神,将身形隐藏在洞口旁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锐利的目光向洞内望去。 山洞内部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借着洞壁插着的几只火把的光亮,可以看清环境。地面凹凸不平,散落着些枯草和杂物,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泥土和霉腐的气息。最里面,是一个用儿臂粗的木头粗糙钉成的牢笼。 牢笼里,一个身影正无力地靠着木栏瘫坐着。 正是宅叔! 但眼前的他,与三年前那个乐呵呵、微胖富态的客栈老板判若两人。他身上的绸缎衣服早已变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暗色的可疑污渍。原本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眶乌青,显得憔悴不堪。最显眼的是他额角有一处已经结痂的伤口,显然是受过殴打。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脚上也戴着粗糙的镣铐。 此刻,他正情绪激动地朝着牢笼外嘶喊,声音沙哑而绝望: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天杀的土匪!强盗!我告诉你们,没有什么黄金!那都是祖上骗人的话!我就是一个开客栈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救命啊——!” 牢笼外,三个土匪正围着一小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对于宅叔的哭喊,他们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哈哈大笑,显得极为享受这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这三个土匪,相貌各异: 一个身材壮硕如牛,满脸横肉,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穿着件脏兮兮的皮坎肩,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还有几道狰狞的旧疤。他笑声最大,拿起酒囊灌了一口,粗声粗气地骂道:“嚎!接着嚎!老东西,嗓子嚎破了也没用!这荒山野岭,鬼都嫌冷清!” 另一个则是个瘦高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透着股奸猾气。他撕下一只兔腿,一边啃一边阴阳怪气地笑道:“宅叔老板,你就别嘴硬了。没黄金?你祖上可是这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土财主,能没点家底?说出来,哥几个给你个痛快,还能让你上路前吃顿好的,不比在这活受罪强?” 第三个个子稍矮,但看起来最为精悍,腰间别着两把短斧,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平添几分凶恶。他相对沉默,只是冷冷地看着牢笼里的宅叔,偶尔舔舔嘴唇,眼神如同打量猎物。 那壮硕土匪似乎被宅叔的哭喊吵得烦了,猛地站起身,走到牢笼前,用力踹了一脚木栏,震得整个牢笼都晃了一下:“老东西!再嚷嚷,信不信爷爷现在就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宅叔被吓得一个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抽泣。 瘦高个土匪嘿嘿一笑:“牛哥,别吓唬他了,真吓傻了,咱们上哪找黄金去?”他转向牢笼,语气带着诱惑,“老宅叔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我们大当家说了,只要你说出藏金的地方,不仅放你走,还分你一成!够你下半辈子逍遥了!何必为了那死物,把命都搭上呢?” 精悍的刀疤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跟他废什么话。大当家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哼,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他话中的寒意让宅叔又是一颤。 牛哥回到火堆旁,抓起酒囊又灌了一口,抹抹嘴道:“妈的,说起来也怪。大当家这次出去‘干活’,听说碰上了硬茬子,折了几个兄弟,心情正不好呢。明天回来要是还没问出个屁来,这老家伙怕是真要见阎王了。” 瘦高个压低了些声音:“听说了吗?好像不是普通的商队,跟北边那个…什么逐狼山庄好像有点关系…” “逐狼山庄?”刀疤脸眉头一皱,“那可不是好惹的主…” “怕什么!”牛哥满不在乎地打断,“天塌下来有大当家顶着!咱们只管撬开这老东西的嘴就行!”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岩石后杨赐的耳中。 逐狼山庄? 杨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这些土匪,竟然和逐狼山庄扯上了关系?是巧合,还是… 他原本只是想救出故人,惩戒匪类。但现在,事情似乎变得不那么简单了。这些土匪口中的“硬茬子”、“折了兄弟”,会不会与丑无痕或者山庄的某些行动有关? 看来,有必要抓个“舌头”,好好问一问了。 杨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锁定了那三个毫无察觉、依旧在喝酒吃肉、谈论着明日如何逼供的土匪。 尤其是那个看起来知道些内情的瘦高个。 第三十五章 救人于水火 山洞内,火光跳跃,将土匪们的身影投在嶙峋的洞壁上,拉得扭曲而诡异。 那壮硕的牛哥又灌了几口劣酒,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拍了拍鼓胀的肚子:“娘的,这兔子肉咸了,酒也喝多了,老子去放放水。”说着,便摇摇晃晃地朝着洞外走去。 那精悍的刀疤脸也默默站起身,瞥了一眼牢笼里瑟瑟发抖的宅叔,冷声道:“我也去。你看好他。”这话是对那瘦高个说的。 瘦高个正啃着兔子头上最后一点肉渣,闻言含糊不清地应道:“放心吧刀哥,一个被绑成粽子的老家伙,还能飞了不成?” 牛哥和刀疤脸一前一后走出了山洞,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风中。 山洞里顿时只剩下瘦高个土匪和牢笼中绝望的宅叔。瘦高个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将骨头随手扔进火堆,溅起几点火星。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踱到牢笼前,隔着木栏,用油腻的手指指着宅叔,得意地笑道:“老东西,听见没?明天我们大当家就回来了!那可是个活阎王!你现在说还来得及,等明天…嘿嘿,那可就不是少吃几顿饭的事了…” 宅叔恐惧地缩了缩身子,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求饶的声音,只剩下无声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滑落。 就在瘦高个志得意满、毫无防备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扑出! 速度快得惊人! 瘦高个只觉得后颈猛地一痛,仿佛被铁钳狠狠砸中,眼前一黑,刚要发出的惊呼被一只大手死死捂回了喉咙里!紧接着,膝弯处遭到重重一击,他双腿一软,身不由己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身体被 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扭转,冰冷的锋刃瞬间贴上了他的咽喉,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瘦高个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彻底制服,动弹不得。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看清袭击者,却只看到一双在火光映照下冰冷得如同寒潭的眼睛。 杨赐单膝压住瘦高个的后背,一手捂着他的嘴,另一手持着短刃抵住他的喉管,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想活命,就别出声。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敢有半句虚言,立刻送你见阎王!” 瘦高个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眨着眼睛,表示配合。他能感觉到身后之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杀气,绝对是个手上沾过血的狠角色,远非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土匪可比。 杨赐稍稍松开捂嘴的手,但刀刃依旧紧贴皮肤。 “你们刚才说的逐狼山庄,怎么回事?黑风寨和他们有什么关联?”杨赐的问题直指核心。 瘦高个大口喘着气,喉咙被刀刃硌得生疼,颤声答道:“好…好汉饶命!我说,我全说!是…是我们大当家…他…他前些日子带我们出去做买卖,劫了一队人马,本来以为是肥羊,没想到点子扎手…” “说重点!”杨赐刀刃微微用力,一丝血线立刻从瘦高个脖子上渗出。 “啊!是是是!”瘦高个吃痛,不敢再啰嗦,“那队人…他们…他们打着商队的幌子,但里面有好几个硬茬子,武功路数很怪,拼死护着中间一辆马车…我们虽然得了手,但也折了好几个兄弟…后来…后来 清理东西的时候,在大当家杀的一个护卫身上,找到了一块令牌…” “什么令牌?” “是…是一块黑色的狼头令牌!那狼眼睛是红色的,看着就瘆人!”瘦高个的声音带着恐惧,“我们大当家见多识广,一看那令牌,脸都白了…说那是…是北边逐狼山庄的身份牌!而且还是山庄里级别不低的人物才能有的!” 杨赐心中一动,狼头令牌,确实是逐狼山庄核心成员的标志。红色狼睛…那至少是统领级别的。 “后来呢?” “大当家吓坏了,说惹了不该惹的人…本想赶紧把东西处理掉躲起来…可没过两天,就有一个人…一个人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寨子里,找到了大当家…”瘦高个咽了口唾沫,眼神中充满后怕,“那人穿着黑衣服,蒙着脸,就露出一双眼睛,冷得跟冰一样…他亮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但狼眼睛是金色的!” 金色狼睛!杨赐瞳孔微缩,那是庄主丑无痕直属暗卫的标志! “那人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我们劫杀山庄重要人物,本是死罪…但庄主开恩,给我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瘦高个哆哆嗦嗦地继续说,“他说…让我们黑风寨以后暗中听候逐狼山庄的调遣,成为山庄在外围的一颗钉子,负责打探消息,处理一些…一些山庄不便直接出面的‘脏活’…作为交换,山庄可以暂时不追究我们之前的事,还会给我们一些银钱和支持…” 杨赐紧皱眉头:“这次你们大当家出去,也是为逐狼山庄办事?” “是…是的…好像是要去接应一批从南边来的‘货’,具体是什么我们这些小喽啰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不太顺利,好像又碰上了对头…”瘦高个不敢隐瞒。 杨赐心里暗叹…… 这丑无痕还是不死心呐,不仅在追踪璃玥,还在暗中扩张势力,其图谋恐怕远比想象中的大。 “你们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走哪条路?”杨赐问出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按…按理说明天晌午前就能到…通常是从…从西边的那条驼铃古道回来…”瘦高个刚说完。 就在这时,山洞外隐约传来了牛哥粗鲁的哼歌声和脚步声,他们快要回来了! 杨赐眼神一冷,毫不犹豫,刀柄重重砸在瘦高个的后脑勺上。瘦高个闷哼一声,顿时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牢笼里的宅叔目睹了这一切,吓得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 杨赐迅速将瘦高个的身体拖到阴影处,用一些杂物粗略掩盖。然后他走到牢笼前,短刃一挥,“咔嚓”几声,精钢打造的锁头应声而断! “宅叔老板,别怕,是我,三年前住过你客栈的杨赐。”杨赐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我来救你出去,跟我走!” 宅叔愣愣地看着杨赐,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点头。 杨赐一把扯断他身上的绳索和脚镣,将他从牢笼中扶了出来。宅叔身体虚弱,几乎站立不稳。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杨赐目光扫过山洞,迅速有了决断。他扶着宅叔,并没有立刻冲向洞口,而是反而向着山洞更深的黑暗处潜去。他记得张三说过,这山洞似乎还有另一个出口… 就在他们的身影没入黑暗后不久,牛哥和刀疤脸骂骂咧咧地走进了山洞。 “嗯?猴子那家伙跑哪偷懒去了?”牛哥没看到瘦高个,嚷嚷道。 刀疤脸目光锐利,立刻发现了地上被破坏的锁头和空荡荡的牢笼,脸色骤变:“不好!人跑了!” 整个山洞顿时响起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 而此刻,杨赐已扶着虚弱的宅叔,在山洞深处找到了一条狭窄的、被落石部分堵塞的缝隙,正艰难地向外穿行。 第三十六章 夜战黑风寨 身后,黑风寨方向人声鼎沸,火把如龙,显然土匪们已经发现宅叔被劫,正倾巢而出,呼喝着追来。 “站住!” “狗娘养的!敢来黑风寨撒野!” “放箭!快放箭!” 嗖嗖嗖——! 几声梆子响,零星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身后射来,但距离尚远,力道已衰,大多无力地钉在杨赐身后的土地上,或被他一剑格开。 杨赐冷哼一声,并不回头,只是将速度又提了三分。他虽独臂负人,但功力精深,提气纵跃间,每一步都跨出丈余,将追兵渐渐甩开一段距离。宅叔伏在他背上,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两侧景物飞速倒退,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感激。 然而,黑风寨既以此为名,对周边地形自是了如指掌。很快,前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更多的呼喝声,显然有土匪抄了近路,从侧翼包抄过来。 杨赐眼神一凝,心知不能再往镇子方向去,以免牵连无辜。他当机立断,折向朝着镇外一片较为开阔的荒原掠去。那里地势相对平坦,虽有半人高的荒草,但视野开阔,不易被埋伏,也便于他施展。 终于,他冲入荒原中心,将宅叔小心地放在一块巨大的、半埋于土中的青石之后。 “宅叔,你且在此躲避,无论发生何事,切勿出来!”杨赐沉声嘱咐,语气不容置疑。 宅叔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点头,蜷缩在青石后,大气不敢出。 杨赐缓缓转身,面向追兵来的方向,独自屹立于苍茫夜色下的荒原之中。夜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清冷的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映出一片冰寒的肃杀。他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剑身在月下流淌着一泓秋水般的寒光。 不过片刻功夫,蹄声如雷,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数十名土匪纵马驰入荒原,呈半圆形散开,将杨赐团团围住。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色阴鸷,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人称“鹞子”的刘洪。他身旁,则是那壮硕如牛的“牛哥”和一脸狠戾的“刀疤脸”。 “好小子!独臂也敢来捋虎须!报上名来,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鬼!”牛哥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声如洪钟地吼道。 杨赐目光扫过众匪,最后落在二当家刘洪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我的名号,你们还不配知道。识相的,立刻滚回山寨,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狂妄!”刀疤脸怒喝一声,一拍马鞍,身形如大鸟般腾空而起,手中两把短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左一右,疾劈杨赐头颅与肩颈!这一击势大力沉,角度刁钻,显是实战中磨练出的杀招! 与此同时,牛哥也咆哮着策马冲来,沉重的鬼头刀借着马力,拦腰横斩,刀风凌厉! 面对左右夹攻,杨赐竟是不闪不避! 就在刀斧及体的刹那,他眼中精光暴涨,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带着大地般沉凝气息的力量轰然爆发! “地藏·不动印!” 他左足猛地踏地,轰然一声闷响,仿佛整个荒原都随之震颤了一下!以他足心为中心,一圈凝实的土黄色气浪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刀疤脸和牛哥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迎面撞来,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前冲之势骤然一滞,气血翻腾,难受得几乎吐血!刀斧劈落的速度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之差! 杨赐动了! 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月光与夜色,变得模糊不清。并非是纯粹的快,而是一种蕴含了天地至理、阴阳变化的玄妙步法,如同暗合周天星斗运转,于方寸之间挪移腾挪,妙到毫巅地避开了刀斧的致命锋芒。 同时,他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 剑光乍起! 并非追求极致的速度与锋芒,那剑光吞吐不定,时而厚重如山岳压顶,带着无可匹敌的镇压之力;时而轻灵如清风拂柳,于匪夷所思的角度点出,精准地刺向对手招式流转间最薄弱的一环!剑势圆融绵长,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汲取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每一剑都带着一种宏大的意境,并非杀人,更像是要度化、镇压一切邪祟! 嗤!嗤!嗤! 剑光过处,血花绽放! 刀疤脸惨叫一声,持斧的右手手腕被剑尖点中,筋骨齐断,短斧脱手飞出!他踉跄后退,脸上写满了惊骇。 牛哥更为狼狈,他势大力沉的一刀斩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杨赐的剑身却如同粘在了他的鬼头刀上,一引一荡,一股巧劲传来,牛哥只觉得一股庞然巨力扯得他下盘不稳,庞大的身躯竟被带得原地转了半圈,随即被杨赐一脚踹在屁股上,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了出去,啃了一嘴泥草。 兔起鹘落之间,两名悍匪已惨败! 众土匪一片哗然,脸上皆露出惧色。 二当家刘洪瞳孔收缩,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死死盯着杨赐的剑路与步法,又看了看他空荡荡的右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传闻,失声惊呼:“地藏镇岳!你…你是逐狼山庄的杨赐?!” 杨赐收剑而立,衣袂飘飞,神色冷漠:“既然认得我,还不退下?” 刘洪脸色阴晴不定,眼中闪过贪婪、恐惧与挣扎之色。他咬牙道:“杨爷!此事或许是个误会!您带走宅叔,我们绝不再追究!甚至…甚至寨中还有些金银,愿奉上给杨爷赔罪!只求杨爷高抬贵手,放过我等!并…并在丑庄主面前,美言几句?”他试图服软,并抬出丑无痕,希望能攀上关系。 杨赐心中冷笑,果然与山庄有勾结。他正欲开口,那青石后的宅叔却因听到“金银”二字,又惊又怒,忍不住探出头来嘶喊:“杨爷!别信他们!他们绑了我两个月,就为逼问那子虚乌有的祖传黄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黄金!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啊!”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 刘洪见软的不行,又被宅叔揭穿,眼中瞬间凶光毕露,厉声道:“杨赐!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知道你厉害,但我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你也未必讨得好!再说,你护着那个老东西,能施展几分功夫?识相的,把他交出来,我们黑风寨就当欠你一个人情!否则…” “否则怎样?”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荒原另一侧的密林中传来。 蹄声得得,只见数十骑精悍人马如幽灵般涌出,无声地切断了土匪们的后路。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额系墨玉额带,正是丑无痕!他目光如电,扫过场中,最后落在杨赐和青石后的宅叔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庄主!”刘洪等土匪见到丑无痕,如同见了救星,又像是见了阎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纷纷下马跪倒在地,“庄主恕罪!庄主恕罪!” 丑无痕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驱马缓缓来到杨赐面前不远处,淡淡道:“我道是谁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原来是你。怎么,我逐狼山庄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几个土鸡瓦狗来讨价还价了?” 刘洪等人闻言,更是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 杨赐眉头微皱,丑无痕是什么时候下山的? 丑无痕目光转向刘洪,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刘二当家,你的人伤了我庄兄弟,绑了我兄弟要救的人。这笔账,怎么算?” 刘洪冷汗涔涔,颤声道:“小的…小的愿献上寨中所有财物赔罪!只求庄主饶我等狗命!” “财物?”丑无痕嗤笑一声,“你看我像缺那点黄白之物的人吗?” 刘洪心一横,咬牙道:“那…那庄主但有所命,黑风寨上下,万死不辞!” 丑无痕这才似乎有些满意,微微颔首:“罢了,看在你们还算懂事的份上。宅叔,我兄弟要带走。至于你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土匪,“黄金嘛,既然宅叔说没有,那或许是真没有。我也不为难你们。这样吧,所有财物,你们自留一半,另一半,连同寨中库藏的三成粮草,明日午时之前,送到我指定的地方。此事,便算了结。如何?” 这话看似给了条生路,实则狠辣。黑风寨失了宅叔这个“金矿”,再被抽走一半财物和三成粮草,实力必然大损,日后只能更加依附于逐狼山庄,成为其随时可以舍弃的爪牙。 刘洪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叩首:“谢庄主恩典!谢庄主恩典!” 丑无痕不再理会他们,看向杨赐,语气放缓了些:“兄弟,此间事了,带上人,跟我回去吧。” 然而,就在这时,宅叔却猛地抓住杨赐的衣角,压低声音,急促而惊恐地说道:“杨爷!不行!不能信他们!我…我店里那些伙计,还有我的家小…当初都被他们一起抓上山了!就关在山寨地牢里!我要是走了,他们…他们肯定没命了!” 杨赐闻言,眼神骤然一寒!原来如此!这些土匪竟还留了如此后手! 他猛地抬头,看向丑无痕,又看向正暗自庆幸的刘洪,手中长剑再次嗡鸣起来。 气氛瞬间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丑无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呦——!!!” 一声清越穿云、似鹿鸣又似凤啼的兽吼,毫无征兆地从远空传来! 紧接着,另一声更加高亢、充满野性与力量的咆哮随之应和! 众人骇然抬头,只见月光之下,两道庞大的黑影正以惊人的速度从荒原尽头疾掠而来! 那似乎是两只形貌奇异的巨兽!一只通体洁白如雪,头生晶莹玉角,四蹄踏动间仿佛有云气相随;另一只则青黑如铁,形似巨狼却背生双翼,鳞甲森然!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在那只洁白异兽的背上,赫然坐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正是当初在彝族寨失去踪影的两只小妖——墨石与阿莹! 它们竟然在此刻,骑着如此神异的坐骑,赶到了! 第三十七章 惊天内幕 墨石与阿莹两小妖,与之前又有不同。虽仍保持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身上妖气凝练了许多,眼神也更加灵动清晰,显然这段时间皆有际遇,修为精进。阿莹怀中紧紧抱着一架残破的古琴,琴身焦黑,似乎经历过烈焰焚烧,却仍隐隐散发着一丝奇异的波动。 它们的突然出现,让场中局势再添变数。黑风寨的土匪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连丑无痕带来的山庄精锐也面露惊容,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刃。 丑无痕目光一凝,落在了阿莹以及墨石的面容,还有阿莹怀中那架焦黑的古琴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深沉的平静。 杨赐亦是心头震动,没想到会在此地再见这两只小妖,而且是如此方式。 墨石骑在铁翼狼兽背上,率先指向丑无痕,声音虽仍带一丝砂砾感,却清晰了许多,对着杨赐急声道:“杨大哥!不能信他!我们看到了!彝族寨那个被毒封的鼎,是被他派人偷走的!” 阿莹也用力点头,小手抚过怀中焦琴的断弦,声音空灵却带着急切:“是的!就在昨夜,月牙弯的时候!几个穿着和他手下一样衣服的人,用很厉害的法器打破了黑风前辈的毒封,还把看守鼎的彝族大哥打伤了,扛着鼎往北边去了!我们远远跟着,看到他们进了…进了逐狼山庄的外围哨站!”她怀中的焦琴似乎与她心意相通,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佐证她的话语。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一段时间不见,两小妖居然能说人话了…… 但更震惊的是…… 杨赐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丑无痕,充满了难以置信与震怒:“大哥!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何要窃取彝族圣物?那鼎蕴含邪力,彝族寨刚刚经历大难,你此举与趁火打劫何异?!” 丑无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脸色丝毫未变,只是淡淡地扫了墨石和小莹一眼,那眼神冰冷,让两只小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转而看向杨赐,叹了口气,语气竟带着几分无奈与失望:“兄弟,你我相交多年,竟宁可相信两只来历不明、非我族类的小妖,也不信为兄?” 他抬手止住欲要辩解的杨赐,继续道:“没错,那鼎确是我派人取回。但绝非‘窃取’!兄弟,你可知那鼎的真正来历?它并非什么彝族圣物,而是三百年前,魔头莫獠用以炼制‘狼魔血丹’的邪鼎!其核心更是嵌入了部分狼魔神本源之力!此物留在彝寨,如同孩童抱金于市,非但不能保佑他们,反而会不断吸引魔气,招致灾祸!我将其取回,是要以山庄地脉之力将其彻底净化封印,永绝后患!此举,是为彝族寨,也是为天下苍生除一隐患!” 他言辞恳切,目光坦然,仿佛所做的一切皆是大义所在。 “至于怂恿黑风寨?”丑无痕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洪等人,冷哼一声,“兄弟,你久不在江湖走动,可知如今世道?黑风寨为祸一方,劫掠商旅,绑票勒索,无恶不作。我派人与之接触,许以利益,加以约束,正是要导其向善,渐收己用,总比他们无法无天,害死更多无辜之人要强!今日他们冒犯于你,正好借此机会加以惩戒,令其交出半数财物粮草,亦是削其势力,令其日后行事有所顾忌,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惩恶’?”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窃鼎之举粉饰为顾全大局的无奈善后,将勾结土匪美化为曲线救国的权宜之计。若非杨赐深知其野心,且刚经历了彝寨惨剧,恐怕真要被他这番义正辞严所说动。 杨赐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如同沸鼎。 丑无痕的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那鼎确是邪物,留在彝寨或许真有不妥。黑风寨也确是恶徒,加以约束似乎比一味剿杀更“现实”。 他与丑无痕三年相处,虽知其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但对方也确实多次在危难时出手相助,更认了璃玥为女,平日里对璃玥的些许关怀也并非全然作假。这份复杂的关系,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着他的判断。 他能感觉到,青石后的宅叔正紧张地看着他;墨石和阿莹眼中充满了焦急与担忧;周围的土匪和山庄护卫则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场对峙的结果。 一边是看似“合理”的解释和多年的情谊,以及维持现状的“安稳”;另一边是刚刚建立的信任的小妖、无辜者的控诉:宅叔及其伙计家小和内心对公义最直接的判断。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额角有青筋微微跳动。 他想起了彝寨祭坛上罗颇头人战死的英姿,想起了果基莫巫云耗尽生命吟唱送别巫咒的悲怆,想起了那些失去亲人、家园被毁的彝族百姓麻木而悲伤的眼神…如果那鼎真是为了他们好,丑无痕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提出相助?而非要行此鬼祟盗窃之举? 他又想起了黑风寨地牢里宅叔的惨状,想起了那些被扣押的无辜伙计和家小…如果真是为了约束,为何又要纵容甚至利用他们行凶作恶,直到撞上铁板才来“惩戒”? 丑无痕的话,或许能骗过别人,但骗不过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杨赐! 那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隐藏的依旧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算计!取鼎,是为了其中的力量;勾结土匪,是为了扩张势力、处理脏活!他甚至可能早就知道黑风寨绑了宅叔,却故意放任,直到自己插手,才出来收拾局面,既卖了人情,又进一步控制了土匪! 杨赐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继而冰冷。他缓缓抬起剑,剑尖虽未直接指向丑无痕,但那决绝的姿态已说明一切。 “大哥,”杨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决裂的痛楚,“你的理由,很‘充分’。但抱歉,我无法相信。” “彝寨的鼎,如何处置,应由彝族幸存者和巫云传承者依娜来决定,而非由你强行‘代劳’!若真为苍生计,山庄大可派出人手,协助彝寨共同封印看守,而非深夜窃取!” “黑风寨恶行累累,若真要约束,为何不早制止他们绑架宅叔及其家小?为何要等到如今?你想要的,根本不是导其向善,而是要将这股恶力收为己用,成为你野心的工具!” 他每说一句,丑无痕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便增强一分。 “大胆……” 丑无痕晃了晃手,示意身后的一位骠骑,莫过于暴躁。 杨赐于视无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丑无痕:“那鼎,请你还回彝寨,或者交由依娜巫师定夺。黑风寨绑架的无辜之人,必须立刻全部释放!否则…” “否则怎样?”丑无痕打断他,声音冷得如同冰窖寒风,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威严与怒意,“杨赐,你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与我为敌?与逐狼山庄为敌?别忘了,璃玥还在山庄!别忘了,是谁在你重伤时收留了你!” 他直接抬出了璃玥,这是最沉重的砝码,也是赤裸裸的威胁。 杨赐的心猛地一揪,璃玥的名字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脏。这是他最大的软肋。 就在杨赐心神震动,局势一触即发之际—— “呦——!” 阿莹怀中的那架焦黑古琴,突然无端自鸣,发出一声尖锐、凄厉、却又带着某种净化之力的琴音!那音波如同实质,瞬间扫过全场! “呃啊!” 跪在地上的刘洪突然抱住脑袋发出一声惨叫,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清明,仿佛被这琴音强行唤醒了一丝良知,脱口喊道:“我想起来了!庄主的人前几日还吩咐我们留意一批从南边来的孩子,说是…说是要送去山庄做…做‘药引’…” 话未说完,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第三十八章 决裂 “药引”二字,如同两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死寂的荒原上,也烫在了杨赐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听闻的指控所吞噬。所有目光,惊疑的、恐惧的、难以置信的,齐刷刷地聚焦在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刘洪身上,随即又猛地转向场中那如同山岳般峙立的两人身上。 杨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一震!先前因丑无痕一番“大义”言辞而产生的些许动摇和挣扎,瞬间被这赤裸裸的、触及人伦底线的罪恶彻底碾碎、焚毁!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寒与暴怒,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自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席卷四肢百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剑,死死钉在丑无痕的脸上。那目光中,再无半分犹疑、痛楚或昔日情谊,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实质的杀意与彻底的决裂! “丑、无、痕——”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生生挤碎磨烂,再混合着血沫喷吐而出,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嘶哑与震颤,“他方才所言……可是真的?!你逐狼山庄……竟敢行此伤天害理、残害幼童的畜牲勾当?!那‘药引’……是何物?!说!” 最后一声“说”,如同惊雷炸响,裹挟着杨赐滔天的怒火与磅礴的气势,震得周围火把光芒一阵摇曳,离得近的几个土匪更是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丑无痕的脸色,在刘洪脱口而出的瞬间,便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迅捷的懊恼与暴戾,似乎也没料到这个废物竟会在那诡异的琴音影响下失口吐出如此隐秘!但仅仅一瞬,那情绪便被更深沉的、冰冷的威严与怒意所覆盖。 面对杨赐如同狂风暴雨般的逼问,丑无痕并未立刻回答。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他周身那无形却庞大的气场骤然收缩、凝聚,变得愈发沉重、压抑,仿佛暴风雨前不断积聚的、足以碾碎一切的铅云。 在一片死寂中,只能听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指骨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的、一连串清晰无比、令人牙酸的—— “咔!咔!咔!” 骨节爆鸣声,如同沉闷的雷音,在他拳掌之间炸响!每一次声响,都仿佛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与他表面上的平静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反差。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带来窒息般的恐惧。 他身后的山庄精锐们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刃,气息变得粗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杨赐和那两只突然出现的小妖,如同即将扑击的猎犬。 跪在地上的刘洪早已吓瘫,裤裆间一片湿热骚臭,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墨石与阿莹也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下意识地驱动身下异兽,向杨赐靠近了些,眼中充满了警惕与不安。阿莹怀中的焦尾琴发出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嗡鸣。 青石后的宅叔更是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丑无痕的反应,等待着那即将爆发的、石破天惊的冲突! 丑无痕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杨赐因极致愤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扫过他紧握的、嗡鸣不止的长剑,扫过那两只戒备的小妖,最后,似乎无意地、却又极其深刻地,掠过杨赐身后青石的方向——那里,藏着璃玥未来的希望,也藏着他丑无痕野心不可或缺的“钥匙”。 与杨赐彻底翻脸,在此刻,在此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必须立刻出手,以雷霆万势击杀或制服杨赐!这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这枚好用的棋子,失去这层温情脉脉的伪装!更意味着,一旦动手,动静绝不会小,很可能立刻惊动甚至伤及璃玥!那个他耗费无数心血、等待多年、承载着噬魂镜与狼魔神之力的完美容器!一旦有所闪失,他所有的图谋都将前功尽弃!更何况,旁边还有两只来历不明、似乎能克制某些力量的小妖虎视眈眈! 代价太大!时机不对! 无数算计在丑无痕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那滔天的怒火、被冒犯的威严、灭口的杀机,最终被更深沉的、对全局的谋划和对“容器”的绝对重视强行压下! “咔!” 最后一声极其清脆、仿佛金铁交击的骨响之后,丑无痕紧攥的拳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他周身的恐怖气场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威压却并未消散,反而内敛得更加危险。他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极其勉强、扭曲的“平静”。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声音沙哑而冰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兄弟,你宁可信一个吓破了胆的土匪头子的胡言乱语,也不愿信为兄的一句解释?” 他并未直接回答“药引”之事,而是再次试图转移焦点,语气中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被误解与背叛的沉痛:“也罢!既然你心中已认定我是那十恶不赦之徒,多说无益!你要护着这老弱妇孺,显示你的仁义,我成全你!”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刘洪等人,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无比:“刘洪!你黑风寨绑人在先,污蔑在后,罪无可赦!即刻起,将所绑宅叔伙计家小,一个不少地给我安全送到镇上!若有半分损伤,我剥了你的皮!之后,带着你的人和你们那一半财物,立刻滚出黑风寨地界,永不许回来!否则,休怪我逐狼山庄踏平你这土匪窝!” 这一番话,看似严厉惩处了黑风寨,实则将“药引”之事轻轻揭过,并给了刘洪等人一条“生路”,让他们远走高飞,彻底断了与杨赐对质的可能。 刘洪如蒙大赦,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滚爬爬地磕头:“谢庄主不杀之恩!谢庄主!小的这就放人! 这就滚!立刻滚!”说着,屁滚尿流地带着几个心腹,连马都不要了,踉踉跄跄地朝着山寨方向跑去,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丑无痕这才重新看向杨赐,眼神复杂难明,语气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人,我会让他们放。至于你,兄弟,好自为之!带着你要护的人,离开吧。今日之事,我就当从未发生过。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警告,“凡事,适可而止。莫要逼我……清理门户。” 说完,他竟不再给杨赐任何开口的机会,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我们走!”他对身后手下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逐狼山庄一行人如同黑色的潮水,随着丑无痕,迅速而有序地退去,马蹄声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荒原的夜色深处,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无尽的沉默。 杨赐依旧站在原地,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与力量无处宣泄的憋闷。他看着丑无痕离去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只能将那冲天的怒火死死压回心底。 他知道,丑无痕退走,并非心虚或仁慈,而是因为璃玥,因为那该死的、庞大的、他还未能完全窥破的野心!这一次,他借助小妖的意外出现和刘洪的失言,勉强逼退了丑无痕,救下了宅叔及其家小,但裂痕已深似鸿沟,再难弥合。 下一次见面,恐怕就是你死我活了。 他缓缓收剑入鞘,发出一声轻微而疲惫的叹息,转身走向青石。 “没事了,宅叔。他们……退了。” 荒原上的风,带着血腥与尘土的气息,吹拂着杨赐染血的衣袍。他望着丑无痕及其麾下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那压抑在胸口的滔天怒意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暂时退了……只是暂时。 他知道,丑无痕的退让,绝非认输或忏悔,仅仅是权衡利弊下的暂时隐忍。为了璃玥这把“钥匙”,为了那不可告人的庞大图谋,他选择将杀机与怒火强行压下。但这笔账,已然刻下,下一次相逢,必是雷霆万钧、你死我活之局。 “杨……杨爷……”青石后,宅叔颤巍巍地探出头,脸上混着泪痕与污渍,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惧与难以置信的感激,“他们……他们真的走了?您……您没事吧?” 杨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纷乱的心绪,转身扶起虚弱的宅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 沉稳:“没事了,宅叔。黑风寨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放了你店里的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离开。”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 第三十九章 分头行动 墨石与阿莹已从异兽背上跃下。那通体雪白的玉角兽亲昵地用头蹭了蹭阿莹的手心,随即化作一道柔和白光,融入她体内;而那青黑铁翼狼兽则对墨石低吼一声,身影逐渐变淡,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 两小妖的气息似乎因此消耗而略显萎靡,但眼神卻亮晶晶地看著杨赐。 “杨大哥!”阿莹抱着那架焦尾古琴,快步上前,小脸上满是关切,“你受伤了?” “无妨,皮外伤,你们,那天怎么走了……”杨赐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古琴上,眼中带着感激与探究,“方才多谢你们及时赶到,还有这琴音……若非那一声惊弦,恐怕也逼不出那厮的破绽。”他想到了刘洪在琴音影响下的失言。 阿莹低头看了看焦尾琴,眼神有些黯然:“那天我带着墨石在山里疯狂的乱跑,不小心掉进一个很黑很深的洞里,在里面找到了这个……它好像很伤心,一直在哭,但它救了墨石,刚才感觉到这边有很可怕、很虚伪的气息,它自己就响了……” 墨石在一旁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却肯定的音节,表示阿莹说得对。 杨赐心中释然,暗道这两小妖的运道真好。 仔细看这焦尾琴绝非凡物,恐怕是一件有灵性的古宝,除了有疗体扶伤之外,对邪恶与虚伪之气亦有着天然的感应和克制。此番机缘,倒是让这两只小妖得了护身之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从荒原一侧传来。只见黑风带着那三名伤势不轻的山庄护卫,护着脸色苍白的璃玥,正快速向这边靠拢。显然,他们一直隐藏在附近,密切关注着局势,直到丑无痕退走才现身。 “杨兄弟!”黑风快步上前,独眼迅速扫过现场,看到杨赐无恙且宅叔已被救出,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庄主他……” “不必多言。”杨赐抬手打断了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黑风一眼,“黑风兄,今日之事,你皆已目睹。前路如何,你……自行抉择。” 他的意思很清楚。丑无痕的所作所为,尤其是那“药引”之事,已彻底越界。黑风是继续效忠那个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疯狂的庄主,还是……? 黑风独眼中光芒剧烈闪烁,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也随着紧绷的面皮微微抽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不仅有着物理的创伤,更有被魔气侵蚀后难以祛除的冰寒。他想起了彝寨之中,杨赐不惜损耗本源为他稳住伤势;想起了方才,丑无痕那看似顾全大局实则冷酷无情的退让,甚至未曾多问一句他这重伤下属的状况。 忠诚与道义,恩情与野心,在他心中激烈碰撞。 良久,他猛地一咬牙,仿佛做出了某种极其艰难的决定,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对着杨赐,缓缓地、重重地一抱拳,声音沙哑而低沉:“杨兄弟,黑风……愿随你一行!” 这不是一个轻易的承诺。这意味着背叛他效忠多年的山庄,背叛那个曾经令他敬畏的庄主,踏上一条吉凶未卜、甚至可能被无尽追杀的危途。 杨赐深深地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与最终的坚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沉甸甸的责任。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黑风的肩膀:“好!此后,祸福与共!” “祸福与共!”黑风沉声应道,身后那三名护卫也挣扎着挺直了腰板,眼中流露出同样的决心。他们早已对山庄的某些作为心存疑虑,今日更是心寒,杨赐的仁义与担当,让他们做出了选择。 “大哥……”璃玥被一名护卫小心地放下地,踉跄着扑到杨赐身边,小手紧紧抓住他染血的衣角,仰着小脸,眼中噙满了泪水,既有害怕,更有担忧,“你流了好多血……” “傻丫头,大哥没事。”杨赐心中一软,弯腰用完好的手臂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安慰道,“看,宅叔救出来了,我们还多了两位新朋友。”他指了指墨石和阿莹。 璃玥欢喜地看向两小妖。阿莹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略带羞涩的笑容;墨石则笨拙地想学人类拱手,动作却显得有些滑稽。 此刻,远处黑风寨方向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可见火光晃动,似乎有人正慌乱地朝这边赶来,还推着几辆骡车。想必是刘洪等人生怕丑无痕反悔,正急忙履行“放人”的承诺。 杨赐不再犹豫,沉声道:“走!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地方再从长计议!” 他背起虚弱的宅叔,黑风与护卫搀扶着伤员,阿莹和墨石警惕地断后,璃玥则紧紧跟在杨赐身边。一行人趁着夜色,迅速消失在荒原的另一端,朝着与逐狼山庄势力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色苍茫,前路未知。 但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孤身奋战。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荒原,卷起枯草与沙尘,扑打在匆匆前行的一行人脸上。身后,黑风寨方向的火光和隐约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黑暗深处,唯有头顶一弯残月洒下清冷微弱的光辉,勉强照亮脚下坎坷不平的路。 杨赐背着气息微弱的宅叔,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显露出他力战后的疲惫与伤势的影响。璃玥紧紧跟在他身侧,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摆,小脸苍白,不时担忧地抬头看看大哥的侧脸,又紧张地回头望望那片吞噬了光亮的黑暗,仿佛害怕那恐怖的追兵会随时从阴影中扑出。 黑风独眼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可疑的阴影与声响,手中紧握着那柄窄刃匕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寒气息。那三名山庄护卫互相搀扶,咬牙忍着伤痛,努力跟上队伍的速度。墨石与阿莹断后,两小妖似乎对荒野极为适应,行动悄无声息,如同融入了夜色之中,唯有阿莹怀中那架焦尾古琴,偶尔因颠簸而发出一两声极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咳……咳咳……”背上的宅叔发出虚弱的咳嗽声,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前方一片模糊的黑影,“杨……杨爷……那边……那边好像有个废弃的土地祠……我……我往年送酒曾路过……或可……暂避……” 众人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远处荒丘脚下,隐约有一处低矮建筑的轮廓,大半掩映在枯黄的荒草与乱石之中,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杨赐与黑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就去那里歇脚。大家坚持一下。”杨赐沉声道,调整了一下背负宅叔的姿势,加快了脚步。 靠近之后,才发现那确实是一座早已荒废不知多少年的小祠。庙门早已朽烂倒塌,只剩半扇歪斜地倚在门框上,被风吹动,发出“吱呀”的哀鸣。院墙坍塌大半,院内荒草齐腰高,残破的瓦砾和不知名的兽粪随处可见,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尘土和衰败的气息。 正殿倒是还算完整,只是屋顶破了几个大洞,月光如同破碎的银练,从窟窿中投射下来,照亮了殿内蛛网密布、神像倾颓的凄凉景象。神台上那尊泥塑的土地爷早已色彩剥落,面目模糊,半边身子垮塌下来,露出里面干枯的草秸。 虽破败不堪,但四壁犹在,总算是个能遮风挡雨、隔绝外界视线的地方。 “快,进去。”黑风率先踏入殿内,匕首挥动,迅速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一名护卫从行囊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一小堆篝火,橘黄色的光芒跳跃起来,勉强驱散了殿内的阴冷与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杨赐小心地将宅叔放在火堆旁干燥的草堆上,仔细检查了他的状况。主要是长期囚禁带来的虚弱和惊吓,并无严重外伤。他取出水囊,喂宅叔喝了几口水,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给黑风和那三名护卫处理伤口。他自己的断臂处也隐隐作痛,但此刻只能强忍。 璃玥乖巧地坐在杨赐身边,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拿出干净的布条,学着杨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帮一名手臂受伤的护卫擦拭血迹,虽然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阿莹和墨石则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破败的古祠。阿莹怀中的焦尾琴忽然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走到那尊破损的土地神像前,歪着头看了看,然后伸出小手,轻轻拂去神像膝盖上厚厚的灰尘。 “这里……好像不全是死寂……”她轻声说道,眼神有些困惑。 墨石也走过来,用鼻子嗅了嗅空气,喉咙里发出表示同意的咕噜声。 第四十章 抚远城 杨赐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他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空旷的荒原,眉头紧锁。 “黑风兄,此地虽暂避,但绝非久留之所。”杨赐声音低沉,“丑无痕此番退走,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之所以未立刻发作,一来是投鼠忌器,担心玥儿;二来,那‘药引’之事被刘洪当众捅破,他需时间善后,稳住内部,并掐断所有可能外泄的线索。但以他的性子,一旦处理妥当,必然会发动一切力量来追杀我们,尤其是……你和我。” 黑风默默点头,独眼中寒光闪烁:“我知道。山庄追踪的手段极为了得,尤其是擅长追踪气味的‘獒犬’和能窥探远方的‘水镜术’。我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留下的痕迹太多,恐怕瞒不了多久。” “必须分开走。”杨赐斩钉截铁地道,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只有化整为零,才能最大可能地躲过追杀,争取时间。” 他目光扫过众人,快速做出安排:“宅叔体弱,需人护送,且他是本地人,熟悉周遭小路。黑风兄,你伤势不轻,但经验最丰富,由你带着两名兄弟,护送宅叔连夜离开,寻一处绝对隐秘的所在藏身,并设法联络打听宅叔伙计家小的下落,确保他们安全。我们约定一个月后,在南方三百里外的‘清河镇’汇合。若届时我等未至……你们便自行离去,再莫回头。” 黑风深知这是当前最理智的选择,虽然不愿与杨赐分开,但还是重重点头:“好!清河镇,一月为期!杨兄弟,你放心,只要我黑风还有一口气在,必护宅叔周全!” 那两名被点到的护卫也挣扎着行礼领命。 杨赐又看向墨石和阿莹:“你二人并非人类,气息与我等不同,且有异兽与古琴相助,行动最为便捷灵活。我想请你们先行一步,沿路尽可能抹去宅叔他们留下的痕迹,并在前方探路,若发现任何可疑或危险,务必想办法预警。” 阿莹抱着琴,认真地点头:“杨大哥放心,我们会小心的。”墨石也捶了捶胸口,表示包在他们身上。 “至于我和玥儿……”杨赐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身边、听闻要分开而露出惊慌神色的小女孩,语气变得无比坚定,“我们会另寻小路,昼伏夜出,前往清河镇与你们汇合。” 这安排,无疑将最危险、吸引主要火力的任务,揽在了他自己和璃玥身上。 “大哥……”璃玥的小手抓得更紧了,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舍。 杨赐蹲下身,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柔声道:“玥儿不怕,大哥在。只有分开走,大家才都有活路。还记得大哥教你的龟息法吗?关键时刻,它能帮你躲过探查。我们要像山林里最警觉的小兔子一样,悄悄地走,好不好?” 璃玥看着大哥坚定而温柔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将眼中的泪花逼了回去:“嗯!玥儿不怕!玥儿会很乖很小心!” 事不宜迟,众人立刻行动。 黑风与两名护卫搀扶起宅叔,对着杨赐重重一抱拳:“保重!”随即毅然转身,很快便消失在庙外的夜色之中。 墨石与阿莹也对着杨赐和璃玥点了点头,阿莹怀中的焦尾琴发出一声悠远的轻鸣,两小妖的身影如同融入夜风,悄无声息地飘远,执行他们探路与抹踪的任务。 破败的古祠内,顿时只剩下杨赐、璃玥和另一名伤势最终、几乎无法行动而被迫留下的护卫。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残破的神像,更显空旷与寂寥。 杨赐将篝火压小,只余一点微光。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将璃玥揽在怀里,用披风裹紧她小小的身体。 “睡吧,玥儿。天快亮前,我们就出发。”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璃玥依偎在大哥温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与尘土气息,心中虽然害怕,却也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她轻轻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为接下来的逃亡积蓄力量。 那名重伤的护卫靠在角落,很快因疲惫和伤痛陷入了昏睡,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杨赐却毫无睡意。他目光锐利地透过殿门的缝隙,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荒野,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他知道,真正的逃亡,现在才刚刚开始。丑无痕的网,恐怕早已悄然撒开。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远处荒原的尽头,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尖锐得如同针尖般的—— “嗷呜~~” 那是夜枭的啼鸣?还是……训练有素的獒犬,在向主人发出发现气味的信号? 杨赐的心猛地一紧,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轻轻摇醒怀中的璃玥,对她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 眼神,如同最警惕的头狼,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离开破败的古祠已三日,杨赐一行人马不停蹄,朝着师父曲艺隐居的“忘忧谷”方向行进。 受伤最重的护卫无法长途跋涉,杨赐将其妥善安置在一处信得过的农家,留下足量银钱和山庄特制伤药,并修书一封,嘱托农户待其伤愈后送往附近山庄据点,自有兄弟接应。 墨石与阿莹完成了任务,返回跟杨赐碰面后,决定跟随,有他们一路上的陪伴,确实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丑无痕派出的人马果然如影随形,却始终保持着数里之距,如同阴霾般吊在后面。那股隐隐传来的、经过刻意压制却依旧能被杨赐敏锐捕捉到的杀气,如同悬顶之剑,提醒着他们危机从未远离。显然,丑无痕或因运送窃得的宝鼎需大量人手,或因对杨赐师门仍有忌惮,又或是那丝扭曲的“旧情”作祟,并未立刻撕破脸皮全力扑杀,但这远距离的盯梢,同样令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第四日午后,一座巍峨的城池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高耸的城墙、熙攘的人流,显示着此地的繁华。 “前面是‘抚远城’,距离清河镇尚有一百余里,算是这方圆数百里内最大的城了。我们在此补充些物资,也让马匹歇歇脚。”杨赐对众人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后远方的尘土,那些尾巴果然也慢了下来,显然也在犹豫是否要跟入这人员复杂的巨城。 一行人驱马缓行入城。果然,刚一进入城门主干道,奇异的一幕便发生了。 原本喧闹的街道,仿佛被施了静音咒一般,迅速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马背上的杨赐和步行的墨石,然后又惊诧地在璃玥和阿莹的脸上来回扫视。 “咦?快看那两人!” “天爷!我眼花了不成?怎地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那两个女娃…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双生子也没这么像的吧?连眼神气度都…” 路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惊奇与不可思议。杨赐与墨石,一个英挺冷峻,一个野性未驯,却拥有着毫无二致的面容;璃玥与阿莹,一个娇弱灵秀,一个懵懂纯真,却如同镜中倒影。这诡异的双对“双生”景象,成了抚远城街头最引人注目的奇观。 杨赐面不改色,早已习惯各种目光,只是将璃玥更护紧了些。墨石则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警惕地回望那些视线。璃玥好奇地打量着繁华的街市,并未太在意旁人。阿莹则似乎有些害怕,悄悄往墨石身后缩了缩。 那些远远盯梢的逐狼山庄人马,见此情景,更是为难。他们这一行人本就显眼,若再跟着进城,只怕立刻就会暴露。领头者打了个手势,几名手下迅速分散,只有两三人脱下外衫,换上普通行囊,远远混入人流,勉强跟着,其余人则留在城外等候。 杨赐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他需要的就是这短暂的缓冲。他领着众人,看似随意地在城中逛了片刻,采买了些干粮药物,随后便牵着马,拐进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走向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茶馆——“清心茶肆”。 茶肆不大,布置得却颇为雅致,竹椅木桌,茶香袅袅。此时并非饭点,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散客低声闲聊。 杨赐选了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让璃玥坐在自己身边,墨石和阿莹坐在对面。 小二热情地上来招呼。杨赐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 茶水点心刚上桌,就听得旁边一桌几个商人打扮的客人正在高谈阔论,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传入杨赐他们耳中。 第四十一章 藏身故友之处 “嘿,你们是不知道,前几天西边那可出了大事了!”一个胖商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何事?莫非又是马贼闹事?”同伴问。 “比马贼厉害多了!听说是一个叫什么‘黑风寨’的土匪窝,让人给端了!”胖商人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哦?竟有此事?是哪路官兵如此神勇?” “屁的官兵!”胖商人嗤笑一声,“听说啊,就两个人!一个使剑的侠客,厉害得没边!还有一个更神,说是能驱使狼群猛兽!两人一晚上就把黑风寨搅得天翻地覆,还把之前被绑票的‘宅叔客栈’老板和伙计都给救出来了!寨子里的土匪死的死逃的逃,连寨子都烧了大半!” “侠客?驱兽?”另一人惊讶道,“这…听着怎么像说书先生编的故事…” “千真万确!”胖商人拍着胸脯,“我有个表亲就在那边行商,亲眼所见!现在那边都传遍了!都说那是隐世的侠客,路见不平呢!” “啧啧,真是奇人异事…不过那黑风寨作恶多端,端了也是活该!只是不知那两位侠客高姓大名…” “这就没人知道了,行事低调得很呐…” 听着旁边的议论,璃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杨赐。墨石和阿莹也竖起了耳朵。 杨赐面色平静,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闲谈。消息传得真快,这倒是意外之喜,至少“侠客”和“驱兽”这两个特征,能一定程度上混淆丑无痕的视听。 这时,茶肆门口光线一暗,走进来三个风尘仆仆的汉子。他们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眼神却精悍锐利,进门后目光迅速扫过全场,然后在离杨赐他们不远不近的一张桌子坐下,也要了壶茶,看似休息,实则注意力若有若无地总飘向杨赐这一桌。 正是山庄派来乔装跟踪的几人。 杨赐恍若未觉,只是轻轻将一块桂花糕放到璃玥面前的碟子里:“玥儿,尝尝这个,小心烫。” 璃玥乖巧点头,小口吃起来。 那几人见杨赐等人并无异动,似乎稍稍放松了些警惕,也开始低声交谈,内容无非是些路途见闻,伪装得极好。 然而,就在气氛看似缓和下来之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突兀的琴弦震颤之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竟是阿莹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用粗布包裹着的那架焦尾古琴! 阿莹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慌忙用手按住琴弦,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这声微弱的琴音,在安静的茶肆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门口那三名乔装的山庄探子,目光瞬间锐利如刀,齐齐射向阿莹和她怀中的布包! 杨赐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墨石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警惕。 茶肆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声微弱的琴鸣后,骤然绷紧! 乔装探子的目光死死锁定阿莹怀中的布包,为首那人眼中惊疑之色更浓。 阿莹被那几道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身子朝墨石那边缩了缩。墨石立刻侧身,用自己不算宽阔的肩膀挡住了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呼噜声,像一头护崽的幼狼。 杨赐放下茶杯,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刚才那声异响只是错觉,他对璃玥温声道:“玥儿,可是点心太干了?喝口茶顺一顺。”他巧妙地用话语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 同时,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三名探子,眼神深处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茶肆小二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提着茶壶过来添水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那为首的探子与两名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权衡利弊,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就在这时,茶肆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和马蹄声,似乎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经过,暂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杨赐抓住这个时机,放下茶钱,起身道:“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他牵起璃玥,墨石和阿莹也立刻跟上。 一行人迅速走出茶肆,融入街道的人流之中。 那三名探子也立刻结账,远远地跟了上去。但他们发现,街上人流如织,杨赐等人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跟踪难度大增。更麻烦的是,有一个看起来挺憨厚的壮汉,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他们视线受阻的关键位置,或是恰好有推车的小贩、嬉闹的孩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几次三番之后,他们竟在一个岔路口,眼睁睁看着杨赐几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等他们挤过去,巷子里早已空无一人! “妈的!跟丢了!”一名探子懊恼地低骂。 为首者脸色阴沉,看了看错综复杂的小巷,咬牙道:“他们肯定还在城里!分头找!重点查客栈和车马行!发现踪迹,立刻发信号!” “是!”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杨赐并未去寻找客栈或车马行。 在甩开跟踪的瞬间,杨赐便已带着众人,凭借多年前的记忆,快速穿行在抚远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最终来到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前。院门紧闭,门楣上没有任何牌匾,显得毫不起眼。 杨赐上前,有节奏地轻叩门环。 片刻后,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老仆模样的探出头来,疑惑地打量着门外这群气质各异的人。 杨赐并未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半截手指大小的墨玉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的“曲”字,递了过去。 老仆看到令牌,脸色骤然一变,眼神变得无比恭敬,连忙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路:“贵客快请进!” 众人迅速闪身而入,老仆警惕地看了看门外,随即紧紧关上了门,插上门栓。 院内别有洞天,清幽雅致,与门外的朴素形成鲜明对比。 “此地是师父的一处旧友居所,绝对安全。”杨赐对略显惊讶的众人解释道,“我们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天亮前出发。” 直到此刻,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璃玥长出了一口气,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阿莹也小心翼翼地放松了抱着焦尾琴的手臂。 是夜,月明星稀。 “阿莹,” 杨赐声音温和,尽量不惊扰到似乎对古琴格外依赖和紧张的少女,“白日里…多谢你了。若非你那琴音惊扰,恐怕我们还难以轻易摆脱盯梢。” 他顿了顿,看着少女清澈却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眸,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架琴…似乎颇有不凡之处。我听墨石言道,当初他几乎没了气息,近乎濒死,是你不惜代价,以此琴之力救回了他?可否告知,当时是怎样的情形?” 阿莹抱着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布面,眼神飘向远方,似乎陷入了那段既痛苦又神奇的回忆。 “那时…墨石为了护着我,被很厉害很厉害的打伤了…”阿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流了好多血…怎么叫都不醒,身体也越来越冷…我…我好害怕…”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继续道:“我抱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哭…后来,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拨动了这琴弦…我也不知道怎么拨的,好像…好像是它自己在教我…” “然后呢?”杨赐追问,璃玥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听着。 “然后…就有很好听很好听的声音跑出来,像月光一样,暖暖的,柔柔的,把墨石包住了。”阿莹努力地描述着,“他身上的伤…就慢慢的不流血了,脸色也好像好了一点…但是…但是弹完那一下之后,我觉得好累好累,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琴吸走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墨石已经能动了,虽然还是很虚弱,但…但总算是活了过来。”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琴,小声道:“后来我再想弹出那种声音,就怎么也做不到了。它好像…只有在特别着急的时候,才会帮我一下。” 杨赐闻言,神色凝重。他示意阿莹将琴放在石桌上,小心地解开粗布。一架形制古朴、尾端确有一片焦黑痕迹的七弦琴显露出来。琴身木质暗沉,纹路奇特,那焦黑处并非死寂,反而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灵韵。他尝试以指尖轻轻拂过琴弦,琴弦微颤,发出的音色清越中正,却并无白日那一声的奇特穿透力,更无阿莹所说的疗愈之效。 “灵物自晦,择主而侍。”杨赐沉吟道,“此琴绝非凡品,似有残灵蕴藏其中。阿莹姑娘,你或许在情急之下,无意间契合了某种音律之道,激发了它的本源之力,才得以救回墨石。但这消耗的,恐怕是你自身的元气精神。” 他看向阿莹和墨石,郑重道:“此琴非凡,福祸难料。日后若非万不得已,切勿轻易尝试激发其力,恐遭反噬。”两小妖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时,院门轻响,先前那位老仆端着一个木制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上放着几只白瓷茶杯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捧着一个小碟,里面盛着几块精致的桂花糖糕,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院中的生客,尤其是容貌一模一样的杨赐墨石和璃玥阿莹。 第四十二章 乔装出城 “贵客久等,粗茶淡点,聊以解乏。”老仆笑容慈祥,将茶水分给大家,又示意孙子将点心放在石桌中央,“小老儿姓木,单名一个‘恩’字。这是我的小孙儿,小名唤作‘虎头’,顽皮得很,让诸位见笑了。” “木伯客气了,叨扰之处,还望海涵。”杨赐拱手回礼,接过茶水,只觉茶香清冽,入口微涩回甘,竟是难得的上好山泉泡的雨前茶,“好茶。木伯在此隐居,倒是好生惬意。” “哪里谈得上惬意,不过是替故人守着这处落脚点,图个清静罢了。”木伯呵呵一笑,摸了摸孙子的头,“虎头,别愣着,给哥哥姐姐们分点心。” 小虎头胆子不小,脆生生地应了,拿起糕点先递给了看起来年纪最小的璃玥和阿莹。璃玥小声道谢,阿莹则有些害羞地接过。 杨赐饮了口茶,似不经意问道:“木伯在此多年,可还安好?不知…谷中近来如何?”他问的自然是师父曲艺所在的忘忧谷。 木伯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知道杨赐是在探问师门情况,便捋了捋胡须,像聊家常般说道:“劳贵客挂心。小老儿身子骨还硬朗。谷中嘛…唉,老先生还是老样子,终日与琴棋书画为伴,种种药草,赏赏山景,说是修身养性,实则懒得出奇,等闲不肯迈出谷口半步。倒是谷里那些猴儿们越发淘气了,前些日子差点把他精心培育的几株‘忘忧兰’给祸害了,气得他吹胡子瞪眼,追着猴儿满山跑,哈哈…” 他言语风趣,将一位隐世高人描绘得如同邻家老翁,引得璃玥掩嘴轻笑,连墨石紧绷的脸也柔和了些许。 杨赐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他能想象师父那副又气又无奈的模样。但他听出了木伯的言外之意:师父一切安好,忘忧谷平静如常,但也暗示师父不欲过多沾染外界俗务。 “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可好?”杨赐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好,好得很!”木伯肯定道,“一顿饭还能吃两碗粟米饭,吼起猴儿来中气十足。就是时常念叨,说清净日子快到头咯,怕是又有麻烦要找上门喽…”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杨赐一眼。 杨赐心中一凛,师父莫非早已算到他会来? 杨赐放下茶杯,神色转为严肃,低声道:“不瞒木伯,此番前来,确是有事相求师父,也…也确实惹了些麻烦上身。今日入城时,便有逐狼山庄的探子一路尾随,虽暂时甩脱,但他们必然还在城中大肆搜寻。我等在此久留,恐会连累木伯。” 木伯闻言,非但毫无惧色,反而呵呵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老练的精明:“贵客放心,既然进了这个门,便是小老儿的客人,断没有怕事的道理。逐狼山庄…哼,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不过嘛,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抚远城,他们想翻天也没那么容易。”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说起来,也是巧了。城中张家,乃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富户,他家大小姐三日后要出阁,远嫁京城吏部侍郎的公子。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光是抬嫁妆的仆役、护院家丁就有上百人,明日一早便要从南门出发。” 木伯看向杨赐,眼中带着笑意:“贵客一行人数不多,若是不嫌委屈,小老儿或可代为安排,让几位乔装改扮,混入张家的送亲队伍中。那些山庄的探子,注意力必在独行的可疑之人身上,绝难想到你们会藏身于这大喜事的队伍里。只要出了城,天高地阔,便好应对了。” 杨赐眼睛一亮!此计大妙!利用热闹庞大的送亲队伍做掩护,确实是眼下最安全、最出乎意料的金蝉脱壳之法! “如此甚好!只是…要劳烦木伯打点,还需置办些行头。”杨赐感激道。 “无妨无妨。”木伯摆摆手,“小老儿在城中还有些薄面,与张府管家也相熟。几位只需准备好,明日拂晓前,自有安排。” 计议已定,众人心中稍安。 翌日,天还未亮,小院侧门便悄然打开。 在木伯的周密安排下,杨赐一行人已然模样大变。 杨赐与墨石换上了张家护院统一的青色劲装,戴上了宽檐斗笠,刻意压低了帽檐,混入一众身材魁梧的护院家丁中,虽面容相似,但在人多眼杂的队伍里,倒也不那么显眼了。 璃玥和阿莹则被安排坐进了一顶供丫鬟婆子乘坐的青布小轿中,换上了寻常丫鬟的服饰,低着头,用脂粉稍稍修饰了过于出众的容颜。 木伯的孙子小虎头,竟也蹦蹦跳跳地跟在队伍旁边,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像是去看热闹的邻家小孩,实则他那双机灵的眼睛,不时滴溜溜地扫视着周围,竟是在帮忙留意可疑人物。 天光微亮时,张府门前已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片喜庆热闹。披红挂彩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启程,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杨赐等人混在队伍中部,低着头,随着人流缓缓向城南门移动。 果然,在城门口,他们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茶肆里那几名山庄探子!他们目光如鹰隼般,仔细审视着出城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独行的、或者看起来有伤病的队伍。 当看到这支吹吹打打、喜庆洋洋的送亲队伍时,那几个探子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粗略地扫视了一圈。 却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队伍很顺利的就离开了抚远城,沿着官道向南而行。 走出数里后,喧闹的锣鼓声渐渐远去。 杨赐压低斗笠,与身旁的墨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轿中的璃玥和阿莹也悄悄掀开轿帘一角,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城墙,亦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暂时安全之时—— “咻——啪!” 一支响箭突然从官道旁的树林中尖啸着射向天空,猛然炸响! 送亲队伍顿时一阵骚乱! 紧接着,十余道蒙面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扑出,手中兵刃寒光闪闪,竟是直扑队伍中间那几辆装载着最贵重嫁妆的马车而来! “有土匪!保护小姐!保护嫁妆!”护院头目惊怒交加,大声呼喝,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杨赐瞳孔骤缩!这些土匪出现得太过蹊跷,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莫非… 他的目光猛地看向那些蒙面人,他们的身手路数,隐隐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逐狼山庄的影子! “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识相的,把金银细软、新娘子都给爷爷留下!饶尔等不死!” 正是黑风寨的二当家,刘洪! 张家护院头目虽惊不乱,强自镇定上前交涉:“好汉!我等乃是抚远城张府送亲队伍,前往京城结亲。 家主与本地守备大人亦有交情,还请好汉行个方便,日后必有厚报!”他试图以势压人,以财通路。“呸!什么张府李府!京城来的又怎样?爷爷黑风寨刘洪,只认金银不认人!少废话!拿钱留人!”刘洪狞笑一声,大刀一挥,手下喽啰们顿时鼓噪起来,缩小包围圈,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送亲的队伍多是仆役丫鬟,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哭喊声一片,乱作一团。那顶华丽的花轿被护在中间,轿中的新娘张婉儿虽吓得瑟瑟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 一声冰冷的冷哼,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嘈杂,如同寒冰坠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送亲队伍中,一名穿着普通护院服饰、一直低着头戴着斗笠的男子,缓缓抬起了头,并伸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斗笠下,是一张英挺却冷峻非凡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目光扫过之处,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让那些嚣张的土匪们没来由地心头一凛。 正是杨赐! 他越众而出,步伐沉稳,一步步走向匪首刘洪。他周身并无凌厉的气势爆发,但那种经历过尸山血海、见过真正大场面的沉静与冷漠,却比任何张牙舞爪都更具压迫感。 刘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待他看清杨赐的面容时,先是觉得有些眼熟,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你…你…”刘洪手中的鬼头大刀开始微微颤抖,脸上的狞笑僵住,转为难以置信的惊骇,舌头如同打了结,“…杨…杨…你是逐…”那个“狼”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仿佛说出那个名字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他身后的土匪中也有几个老匪,此刻也认出了杨赐,顿时面如土色,如同白日见了活鬼,手脚冰凉,下意识地就往后退,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杨赐在刘洪面前三尺处站定,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直刺对方心底:“刘洪,才几日不见,胆子倒是见长了。连我护着的人,你也敢动?” 声音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凛冽的杀意。 刘洪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 “杨…杨爷!饶命!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杨爷法驾在此!冲撞了杨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刘洪再无半点嚣张气焰,点头哈腰,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赔罪,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这就滚!立刻滚!求杨爷大人大量,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对着手下使眼色。那些土匪哪里还用他示意,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搬开路障,连滚带爬地退向山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转眼间就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目瞪口呆的送亲众人。 一场泼天大祸,竟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第四十三章 张家婚宴 张家众人惊魂甫定,看着傲立场中、仅凭一面之威便吓退群匪的杨赐,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这时,花轿帘子被掀开,在新娘张婉儿的搀扶下,一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老夫人一一张婉儿的母亲,张毓秀走了下来。 老夫人虽脸色发白,但仪态不失,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杨赐面前,便要躬身行礼:“老身张氏,携小女婉儿,多谢恩公救命大恩!若非恩公,我张家今日恐遭灭顶之灾!恩公在上,请受老身一拜!” 杨赐侧身避过,伸手虚扶:“老夫人不必多礼,你们也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新娘张婉儿也盈盈一福,声音虽微颤却清晰婉转:“婉儿多谢恩公搭救之恩。”她偷偷抬眼看向杨赐,只见对方面容冷峻,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令人心折,少女芳心不由得怦然一动,脸颊微红。 老夫人涕零交加,再三拜谢,并诚挚邀请道:“恩公气度非凡,必非池中之物。此番大恩,张家无以为报。恩公若是也要前往京城,若不嫌弃,请务必与我等同行,也让老身略尽地主之谊,到了京城,定要重谢恩公!” 杨赐略一沉吟,他本欲低调行事,但想到此行目标亦是京城的必经之道,虽然多费了些时日,距离清河镇多了些距离,但总算彻底甩脱了身后那如影随形的追踪感。 “如此,便叨扰了。” 有了杨赐的“护送”,接下来的路程变得异常顺利。或许是刘洪逃回黑风寨后描述了杨赐的可怕,再无任何宵小敢前来骚扰。 璃玥、墨石和阿莹依旧伪装成仆役丫鬟,混在队伍中,有惊无险。 十数日后,巍峨的帝都城墙终于映入眼帘。车马辚辚,人流如织,一派繁华盛世景象。 入了城,张家早已安排好了宽敞的别院落脚。张老夫人再次郑重向杨赐道谢,并送上丰厚的金银作为酬谢,杨赐只取了些许盘缠,其余坚辞不受。 张婉儿对这位神秘而强大的恩公愈发好奇与倾慕,在母亲的首肯下,再次向杨赐发出邀请:“恩公,三日后便是婉儿出阁之期,夫家将在府中设宴。恩公若得闲暇,万望赏光莅临。” 杨赐欲想推辞,可挨不住璃玥那份盼望的小眼睛,这两日来,璃玥跟张婉儿的关系就差姐妹相称了,便拱手道:“恭喜小姐。届时杨某若得空,定当前往叨扰。” 三日后,华灯初上。 吏部侍郎公子府邸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杨赐如约而至,他只带了璃玥一同前来,让墨石和阿莹留在别院看守那至关重要的焦尾琴。璃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梳着双丫髻,虽依旧难掩病弱之气,但清澈的眼眸和精致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灵秀可爱,安静地跟在杨赐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繁华场面。 杨赐气质不凡,虽只着一身素净青衫,却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很快便有相熟的张家之人迎上来,将他引至贵宾席。新郎名为李辰,乃吏部侍郎之子,风度翩翩,听闻岳家途中惊险,全赖这位杨义士出手相救,对杨赐更是格外感激与敬重,亲自过来敬酒致谢。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李辰与杨赐相谈甚欢,发现这位义士不仅武功高强,谈吐见识亦是不凡,对时局、武道乃至一些玄异之事均有独到见解,绝非寻常武夫,心中更是钦佩。 待到宾客稍稀,李辰将杨赐请至一旁静室品茗。屏退左右后,李辰脸上的笑容渐渐被一抹浓重的忧虑所取代。 他起身,对着杨赐深深一揖。 杨赐眉梢微挑:“李公子这是何意?” 李辰叹息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杨兄,实不相瞒,小弟有一事相求,此事关乎国本,亦牵连甚广,凶险异常,本不该劳烦杨兄。但观杨兄非常人,且侠肝义胆,小弟实无他法,只能冒昧开口。” 杨赐神色不变:“公子请讲。” 李辰面色凝重,低声道:“杨兄可知,近来宫中…出了大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陛下…陛下他已近一月未曾临朝了!” 杨赐目光一凝:“哦?陛下龙体欠安?” 李辰摇头,声音更低:“非是寻常疾患。据宫中极少数的知情人秘传,陛下…陛下很可能是…中了邪祟!” “中邪?”杨赐眼中精光一闪。 “正是!”李辰重重点头,“据说陛下月前于宫中夜宴后,便一病不起,起初只是精神萎靡,后来竟时常胡言乱语,状若癫狂,有时又昏睡不醒,御医束手无策。更有甚者…侍奉的宫人偶尔听到陛下寝殿中传出…非人之声!且有阴风阵阵,烛火难明!宫中私下皆传,是有妖邪作祟,侵扰圣体!”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家父身为朝廷重臣,忧心如焚。曾暗中请过几位有道行的法师入宫查看,皆是无功而返,甚至有一人出来后便疯癫了!如今朝中人心惶惶,几位皇子年幼,太后垂帘,外戚与权臣各怀心思,若陛下长久不愈,恐生大变故!” 李辰看向杨赐,眼神恳切:“杨兄身手不凡,气度恢弘,更难得的是,令妹…”他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眼神清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璃玥,“…似乎亦非常人。小弟冒昧猜想,杨兄或许有应对此类…异事之法?故斗胆恳请杨兄,能否设法入宫一探?若能解救陛下,非但天下苍生之幸,亦是旷世奇功!我李家乃至张氏一族,必倾尽全力报答杨兄!” 杨赐沉默片刻。皇帝中邪,宫闱秘闻,此事牵扯极大,凶险莫测。但另一方面,这或许也是一个契机,一个能接触到最高权力、甚至可能找到化解璃玥身上隐患所需的资源或信息的契机。 他看了一眼璃玥,小丫头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肩头那枚银白狼瞳印记在宫灯下仿佛微不可查地流转过一丝光华。 “此事,杨某需斟酌。”杨赐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宫中规矩森严,如何入宫?以何名目?皆需从长计议。” 李辰见杨赐并未一口回绝,顿时看到希望,连忙道:“这个不难!家父可设法安排,便以荐举奇人异士为陛下诊治为名。只是…宫禁重重,邪祟诡异,其中风险…” “风险杨某自知。”杨赐打断他,站起身,“三日后,给我答复。” 说完,他牵起璃玥,告辞离去。 回到别院,杨赐将宫中之事告知了墨石与阿莹。 阿莹抱紧了焦尾琴,小声道:“宫里…确实感觉到好可怕…有很多…哭着的影子…” 璃玥也轻轻拉住杨赐的衣角:“大哥,那个皇帝伯伯…好像被很黑很冷的东西缠住了…我好像能‘看’到一点点…” 杨赐目光扫过众人,最终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皇宫必须去一趟。不仅是为了探查此事,或许也能找到关于玥儿体质或那噬魂镜的一些线索。鉴于此行凶险,墨石、阿莹在外策应便可,我带玥儿进宫。” 两日后,经由吏部侍郎李大人暗中运作,一切安排妥当。杨赐被冠以“海外方士”的名头,而璃玥则作为他的“灵瞳”弟子,墨石与阿莹则被暂时安置在宫外一处隐秘的联络点,焦尾琴亦留在此处,以防宫禁森严,法器难入。 穿过重重宫阙,森严的守卫和繁复的礼仪无不彰显着皇权的至高无上。越是靠近皇帝寝宫——养心殿,气氛便越发凝重压抑。宫人们步履匆匆,面色惶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焚香却又夹杂着一丝腐朽的怪异气息。 李大人亲自引路,神色紧张,低声对杨赐道:“杨先生,一切就拜托了!切记,殿内除了太后信得过的总管大太监赵高外,其余人等皆不可轻信。” 养心殿外,侍卫林立,目光锐利。通报之后,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一股更加浓郁、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其中混杂着药味、檀香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烂的腥甜味。 殿内光线昏暗,即使白日也点着大量的蜡烛和宫灯,但光线却似乎无法完全驱散深处的黑暗,反而投下幢幢鬼影。帷幕低垂,随风轻微摆动,如同隐伏的鬼魅。 一个面白无须、眼神精明中带着深深忧虑的老太监迎了上来,正是总管太监赵高。他仔细打量了杨赐和璃玥一番,尤其是多看了几眼璃玥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然后尖着嗓子低声道:“先生请随咱家来,陛下刚服过药,此刻或许清醒些。” 内殿更是昏暗,龙榻之上,隐约可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身影躺在锦被之中,正是皇帝子婴。他面色灰败,眼眶深陷,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偶尔,他会突然睁开双眼,但那瞳孔中却是一片浑浊与空洞,甚至闪过一丝诡异的绿芒,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身体也不自然地抽搐一下。 第四十四章 魔童宫临 璃玥一进入内殿,小脸瞬间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杨赐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大哥…好多…好多黑色的丝线…从屋顶、墙角伸下来…缠在皇帝伯伯身上…还在往他身体里钻…好冷…好痛苦的感觉…” 杨赐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他虽不能像璃玥那样直接“看见”,但强大的灵觉能清晰地感知到此处汇聚着一股极其阴寒、怨毒的能量场,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正在不断吞噬着龙榻上那本就微弱的生机。 “陛下并非得病,而是邪气缠身,侵蚀龙体。”杨赐沉声道,“此邪气非比寻常,似与地脉阴煞有所勾连,且…带有一丝人为布设的痕迹。” 赵高闻言,脸色骤变,尖声道:“先生果真看出了!可能化解?!” “需先寻得邪气源头,或布阵之枢机。”杨赐道,“公公,陛下近日可曾收过什么特殊贡品?或寝殿周遭有无新设之物?” 赵高凝眉苦思,忽然道:“约莫一月前,国师徐翔曾进献一尊‘东海仙玉雕’,说是能凝聚灵气,佑护陛下长生,陛下甚是喜爱,便置于寝殿窗边案上!” 杨赐目光立刻投向窗边。只见一尊尺余高的玉雕,材质确是上乘,雕工精巧,乃蟠龙出海之像,乍看之下宝光莹莹。但在杨赐眼中,却能察觉到那玉雕深处隐隐散发出的、与整个寝殿邪气同源的能量波动,那蟠龙的眼睛,竟隐隐泛着一丝血红! “问题便出在此物之上!”杨赐断喝,“此非仙玉,实乃‘引煞之石’!雕工亦构成邪阵,不断汲取地底阴煞怨气,转化后侵蚀陛下!” 赵高又惊又怒:“竟是国师?!他怎敢…” 话音未落,那玉雕似乎感应到了被窥破,猛地一震!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骤然从中爆发出来,化作一张狰狞的鬼面,发出无声的咆哮,直扑杨赐和璃玥! 同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以及兵刃交击之声!显然,外面的守卫遭到了袭击! “护驾!快护驾!”赵高吓得尖声大叫,瘫软在地。 杨赐早有防备,将璃玥往身后一拉,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土黄色罡气瞬间点出,正中那扑来的鬼面! “噗!”的一声,鬼面如同被戳破的气囊,骤然消散,但那玉雕却嗡嗡作响,更多的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出! “玥儿,能看清核心吗?”杨赐急问。 璃玥强忍不适,眼中银芒微闪,左肩狼瞳印记发热,急声道:“大哥!玉雕龙嘴里!有一颗黑色的珠子!所有的黑线都是从那里出来的!” “好!”杨赐身形一动,避开数道袭来的黑气,如同鬼魅般掠至案前,手掌包裹着浑厚真气,直接抓向那玉雕蟠龙张开的巨口!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玉雕的刹那—— “何方妖人,竟敢污蔑陛下所爱之物,诅咒龙体!”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御清风,飘然入殿。来人身着阴阳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方外之人的超然,正是国师徐翔。他身后跟着两名眼神沉静、太阳穴高鼓的中年道士,显然是高手。 徐翔目光扫过杨赐与璃玥,尤其在璃玥身上微微一顿,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随即义正辞严:“陛下乃真龙天子,百邪不侵!尔等江湖术士,不知从何处听得陛下微恙,便敢入宫胡言乱语,妄图以邪说惑众,其心可诛!看来,陛下此番抱恙,说不定便是尔等这等妖人暗中作祟!” 他竟抢先发难,反咬一口!言辞犀利,气势逼人。 赵高一时愣住,看看杨赐,又看看徐翔,不知所措。 杨赐面色不变,心如古井,淡淡道:“是非曲直,一试便知。国师既言此玉无害,可敢让我近前一观?” 徐翔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陛下珍宝,岂容你这来历不明之人亵渎?护驾!将此二人拿下!” 他身后两名道士应声而动,身形如鬼魅般交错而出,一人直取杨赐,指风凌厉,直点周身大穴,带着一股阴柔缠劲;另一人则扑向璃玥,手掌变得乌黑,腥风扑面,竟是极为歹毒的掌功! “哼!”杨赐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如平地惊雷。他并未拔剑,只是右足微微踏前一步,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仿佛巍峨山岳骤然拔地而起! 《地藏蕴灵诀》运转,一股浑厚磅礴、承载万物的大地精气自他体内勃发而出,瞬间充斥周身丈许之地! 那两名道士只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又似陷入泥沼之中,身形骤然一滞,凌厉的指风掌劲竟被那浑厚浩荡的罡气消弭于无形!两人脸上同时露出骇然之色。 徐翔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杨赐功力如此精深。他不再犹豫,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猛地朝那玉雕一指! “嗡!” 玉雕剧震,蟠龙双眼骤然再次亮起血红邪光!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冰冷刺骨、怨毒无比的黑色煞气如决堤洪流般汹涌而出,瞬间化作一张铺天盖地,更为巨大的鬼面,发出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尖啸,朝杨赐和璃玥猛扑而下!煞气过处,烛火尽数熄灭,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薄薄黑霜! “冥顽不灵!”杨赐冷喝,终于出手! 长剑并未出鞘,他只是并指如剑,凌空点出。指尖凝聚的并非凌厉剑气,而是一股极其凝练、沉重如山的土黄色罡气,如同缩小的山岳,悍然撞向那狰狞鬼面! “轰——!” 罡气与煞气猛烈碰撞,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狂暴的气劲向四周炸开,帷幕撕裂,瓷器粉碎!赵高被气浪掀飞出去,狼狈不堪。 鬼面嘶吼,竟将土黄罡气吞噬大半,但自身也黯淡不少,继续压下。 杨赐身形微晃,眼中闪过一抹凝重。这邪煞之力远超预料,阴毒诡异,竟能侵蚀他的地藏罡气。 “大哥!龙嘴里的黑珠在转动!”璃玥急声提醒,她肩头银芒微闪,已窥破关键。 徐翔见状,狞笑一声,法诀再变,那鬼面骤然分化,变为数十条黑色触手,绕过杨赐,如毒蟒般从四面八方噬向璃玥和龙榻上的皇帝! “尔敢!”杨赐怒意勃发,长剑终于呛然出鞘! 剑光并非耀眼的亮白,而是一种内敛的、厚重的暗金色,如同沉睡的大地苏醒!剑势展开,不见华丽招式,却似带动了周围一方天地的气机,沉重、磅礴、碾压一切! “地藏剑势·镇八荒!” 暗金色剑光如潮水般弥漫开来,那些诡异刁钻的黑色触手一入剑光范围,便如同陷入无边大地,被那沉重无比的剑意层层碾压、束缚、最终崩碎湮灭! 徐翔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眼中惊骇更甚。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突然出现的一面黑色小幡上! “九幽敕令,万魂噬……” 咒语未半,异变陡生!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逐狼山庄深处。 幽暗的狼潭之中,水波不兴,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阴冷魔气。 丑无痕盘坐于潭心巨石之上,周身魔纹闪烁不定,正在炼化那尊窃取自彝寨的莫獠之鼎。鼎身剧震,表面的毒痂早已脱落,露出下面暗红如血的诡异纹路,鼎内发出阵阵不甘的咆哮与诅咒。 突然,鼎身猛地一震,一道极其微弱、却与他血脉隐隐相连的感应,如同纤细却坚韧的丝线,骤然穿透空间,链接而来! “嗯?”丑无痕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魔光暴涨,“狼瞳印记?竟在此时被引动?而且…如此剧烈!” 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禁锢在鼎旁、额有暗青狼印的男孩“容器”,猛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中爆发出痛苦与渴望交织的幽光,周身散发出与鼎中魔气、与远方感应同源的气息! 鼎、男孩、远方的狼瞳印记,三者之间仿佛构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能量开始疯狂共鸣、牵引! 丑无痕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与极致的贪婪:“哈哈哈!天助我也!竟是皇道龙气与至阴邪煞共同刺激!完美容器…终于要彻底苏醒了吗?!引动她!彻底引动她的魔性!” 他疯狂催动魔功,不惜代价地将自身魔元注入鼎中,再通过鼎与男孩的链接,疯狂放大那股对远方狼瞳的牵引之力! —— 养心殿内。 正全力应对徐翔邪法的杨赐,心口猛地一悸!一股极其熟悉又无比厌恶的冰冷魔念,如同毒针般刺入他的感知! 他霍然转头,看向璃玥! 只见璃玥娇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左肩胛骨下那枚银白狼瞳印记不受控制地浮现,但此刻,那银色不再纯净,而是迅速被一种暴戾、猩红的光芒浸染! “呃啊……”璃玥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抱着头跪倒在地。 “玥儿!”杨赐大惊,欲要回身。 徐翔却抓住机会,黑色小幡摇动,无数怨魂虚影尖啸着转向扑来,将他死死缠住。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充满了原始兽性与暴虐的嘶吼,从璃玥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双眼已彻底化为一片血红,再无半分清明!细密的、如同狼毫般的暗红纹路迅速爬满她白皙的皮肤,一股滔天的、混乱的、足以令万物战栗的魔威从她幼小的身体中轰然爆发! “刺啦——!” 她身上的衣衫竟被这股骤然膨胀的可怕力量震得寸寸碎裂,化作蝶舞! 下一秒,在摇曳的烛光与未散的煞气中,在皇帝子婴恰好因外界剧变而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的惊恐注视下—— 一个肌肤遍布诡异血纹、双眼猩红如血、长发无风狂舞、散发着纯粹毁灭与饥饿气息的——女魔童,降临于帝国皇帝的寝宫龙榻之旁! 第四十五章 来自阿莹的呼唤 璃玥——不,此刻悬浮于半空的,是一尊肌肤遍布妖异血纹、双目赤红如熔岩、长发狂舞如魔蛇的恐怖存在!她娇小的身躯被磅礴的魔气包裹,左肩那枚狼瞳印记炽亮得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邪眼,喷薄出毁灭性的能量洪流! “呀——!” 又是一声非人的咆哮,震得殿宇梁柱**,瓦砾簌簌落下!无形的音波混合着实质的魔威,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保护陛下!”总管太监赵高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爬爬地想扑到龙榻前,却被那恐怖的威压直接掀飞,重重撞在蟠龙金柱上,昏死过去。 徐翔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惊骇!他本以为引出的是可控的“魔种”,却万万没想到是这等毁天灭地的凶物!那纯粹的、原始的毁灭意志,让他这个玩弄邪术的国师都感到灵魂战栗! “九幽壁障!”徐翔仓促间将黑色小幡往身前一插,咬破舌尖,精血喷溅,幡面黑气大盛,化作一道扭曲的、布满痛苦面孔的幽暗光墙,试图阻挡魔威。 然而—— “嘭!!!” 魔威冲击之下,那光墙如同纸糊般瞬间破碎!徐翔如遭重击,鲜血狂喷倒飞出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两名道士更是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那恐怖的魔气边缘扫中,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瞬间筋骨断折,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杨赐首当其冲! 但他竟未后退!面对这世间最极致的恐怖,面对这他誓死守护却骤然魔化的妹妹,一股滔天的悲愤与决绝自他心底爆发! “玥儿——!醒来!”他嘶声怒吼,声裂金石!竟逆着魔威洪流,一步踏前!周身土黄色的地藏罡气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不再是沉稳如山,而是充满了悲壮与暴烈的守护意志,如同大地崩裂前最后的倔强! “地藏悲恸·撼宇穹!” 他双掌猛地向前推出,磅礴罡气化作一道凝实无比、表面浮现出无数玄奥符文的光柱,悍然撞向那毁灭魔威的最核心!这不是攻击,而是倾尽所有的——封印与唤醒! 轰隆隆——!!! 两股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猛烈对撞!养心殿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大块大块的琉璃瓦、雕梁画栋如同雨点般砸落! 地面剧烈摇晃,龙榻倾覆,皇帝子婴被气浪掀飞,滚落角落。 杨赐的罡气光柱在魔威中艰难挺进,竟真的暂时阻遏了魔气的扩散!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他被震裂的虎口、嘴角、甚至毛孔中渗出!他脚下的金砖寸寸龟裂,双腿深陷其中,全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 他是在用生命,为璃玥争取一线清明! “呃啊……!”杨赐双目赤红,七窍溢血,意志却如同不屈的磐石,死死对抗着那无边魔海,“玥儿!看着我!我是大哥!!!” 也许是那声灌注了全部神魂与亲情的呼唤,穿透了层层魔障。 也许是杨赐那不惜燃尽生命也要守护她的意志,触动了她灵魂最深处。 璃玥那疯狂肆虐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凝滞。血红的眼眸深处,那无尽的暴虐与杀戮中,似乎挣扎着闪过一瞬难以言喻的痛苦与……茫然。 就在此时!距皇宫十数里外,一处隐秘民居内。 正小心翼翼擦拭焦尾琴的阿莹,心脏猛地一抽!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入她的灵魂最深处! “啊!”她发出一声痛呼,手中古琴险些脱手。 “呜?”一旁的墨石立刻警觉地站起,眼中充满担忧。 “痛…好痛…心里好难受…”阿莹捂住心口,小脸瞬间煞白,一种大难临头、挚友濒危的极致恐慌感毫无征兆地淹没了她,“是玥儿!玥儿她…她出事了!很可怕…很黑…好多血…” 她语无伦次,但那股源自血脉共鸣般的惊悸却无比真实清晰!左肩胛骨下方,那枚与璃玥同源的、微弱的狼印残痕,此刻竟也灼热发烫,隐隐作痛! 焦尾琴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焦灼与远方的惊天魔气,琴身无风自动,嗡嗡作响,那焦黑的尾部更是流转起幽暗的光泽。 墨石虽不能完全理解,但看到阿莹如此痛苦焦急,又感受到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恐怖波动方向来自皇宫,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焦躁的咆哮,一把拉起阿莹的手就要往外冲——他要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去救伙伴! “不…不行…那边…力量太可怕了…我们去了也没用…”阿莹却猛地拉住他,虽然害怕得浑身发抖,但眼神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极致的灵光,“琴…对了!琴!它上次能救你,这次一定能帮到玥儿!” 她猛地将焦尾琴按在身前,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将所有的心神、所有的祈求、所有的意志,都灌注于这架神秘的古琴之中! 没有乐章,没有指法,只有最纯粹、最急切、最强烈的意念——唤醒她!守护她! “铮——!!!!” 阿莹十指猛地划过琴弦!一声穿云裂石、超越人耳极限的清越琴音,如同九天凤唳,骤然从琴体爆发,穿透屋顶,无视时空的距离,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浩瀚净化与安抚之力的精神涟漪,朝着皇宫养心殿的方向悍然荡去! 这琴音,并非物理层面的攻击,而是直击灵魂本源!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逐狼山庄狼潭中。 正疯狂催动魔功、试图彻底掌控璃玥这完美“容器”的丑无痕,身体猛地一震! “噗——!” 一口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紫黑色逆血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溅落在剧烈震颤的莫獠之鼎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他通过鼎、通过“容器”男孩与璃玥魔化印记构建的能量链接,如同被一柄无形巨锤狠狠砸中!那蕴含着纯净净化之力的琴音涟漪,沿着这邪恶的链接逆冲而至,狠狠轰入了他的识海! “啊——!是谁?!竟敢破我法术!!”丑无痕发出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周身魔气瞬间紊乱反噬,疯狂冲击着他自身的经脉!额间那道未完成的魔纹剧烈闪烁,仿佛要崩溃炸开!他不得不全力运转魔功压制 反噬,再也无法分神远程操控璃玥。 那源自源头的魔念控制,骤然中断! 养心殿内。 正与杨赐苦苦抗衡的魔化璃玥,娇躯猛地一僵! 那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将更深沉恶念注入她灵魂的远程控制力瞬间消失!阿莹那蕴含纯净愿力的琴音及时涌入,如同炎夏甘霖,冰雪春风,虽不足以立刻净化那滔天魔气,却让她灵魂最深处被魔性压制的那一点灵光,得到了喘息之机! “大哥……” 一声微弱、沙哑、却带着璃玥原本声线的呼唤,如同风中残烛,从魔化的躯体内艰难挤出。 杨赐浑身巨震!看到了!他看到了璃玥血红眼眸中那一闪而逝的清明与痛苦! “玥儿!撑住!大哥在!”他狂喜大吼,不顾一切地催发最后的本源真气,地藏罡气光芒再盛,死死缠绕住那开始出现动摇的魔气。 魔性失去了外部源头支撑,又遭到内外夹击,顿时变得狂躁而不稳!璃玥体内的噬魂镜与狼瞳印记之力开始本能地反噬那试图操控它们的邪恶意志! “不……滚开……”魔化璃玥抱着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嚎,周身魔气如同沸腾的开水剧烈翻滚、冲突、左冲右突!道道血红魔光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迸射而出,无差别地轰击四周!殿内残存的器物、梁柱、墙壁被炸得千疮百孔! 更深远的影响,沿着那被丑无痕强行构建、尚未完全断绝的邪恶链接,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倒灌而去! 狼潭之中,刚刚压下体内魔气反噬的丑无痕,还未来得及喘息,脸色骤然剧变! “怎么可能?!这股反噬之力……”他感觉到一股混合了璃玥本源魔性、噬魂镜怨力、以及部分皇城邪煞的混乱能量,沿着能量链接咆哮涌来,其凶猛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他身下的莫獠之鼎首先承受不住,“咔嚓”一声,鼎身竟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鼎内被封印的莫獠残魂发出凄厉的惨叫! 更可怕的是,旁边那个作为“容器”的男孩,额间暗青狼印骤然爆发出刺目血光,他猛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死死盯着丑无痕,喉咙里发出不再是呜咽,而是充满怨恨的咆哮!反噬之力大部分通过他作为中转,但他根本无法承受,身体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血线,眼看就要爆体而亡! “该死!”丑无痕惊怒交加,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一掌拍在男孩头顶,强行截断能量链接,并粗暴地将大部分反噬之力导入自身! “噗——!”他再次狂喷鲜血,这一次鲜血中甚至带着内脏的碎片!周身魔纹明灭不定,气息瞬间萎靡了下去,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骇然与一丝恐惧。他强行切断联系,虽保住了“容器”和鼎未彻底毁灭,但自身却结结实实承受了这恐怖的反噬,魔功受损极重! “璃玥……杨赐……好!很好!”他踉跄后退,靠着冰冷的潭壁,眼中充满了怨毒与杀意,却不得不立刻闭目调息,压制体内肆虐的混乱力量。 第四十六章 皇妹璃玥 养心殿内,随着远方链接的彻底切断,魔化璃玥周身的狂暴魔气如同失去了源头活水,虽然依旧汹涌,却不再增长。 阿莹那纯净的琴音之力持续不断地传来,如同温柔的丝线,一遍遍抚过璃玥狂暴的灵魂。 杨赐倾尽所有的地藏罡气,如同最坚韧的护壁,将她与外界隔绝,为她守护着最后一方不被魔气侵蚀的灵台。 “大哥……我好冷……好黑……”璃玥眼中的血红剧烈闪烁,时而暴虐,时而清明,挣扎得越来越剧烈。那滔天的魔气开始向内收缩,似乎要与她本身的神魂进行最后的争夺。 杨赐看得心胆俱裂,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喷出,洒落在长剑之上! 剑身嗡鸣,暗金色的光芒中染上了一抹凄艳的血色! “以我之血,唤尔之魂!地藏宏愿,净此魔氛!玥儿——归来!” 他并非攻击,而是将全部力量,连同自己的生命本源,化作一道温暖、浩大、充满无尽守护与唤醒意志的血色光柱,彻底将璃玥包裹! “啊——!!!” 璃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周身魔气轰然爆开,将养心殿最后的穹顶彻底掀飞! 月光,清冷的月光,终于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照在她身上。 魔气在月光与杨赐的血色罡气双重作用下,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缩回她左肩的狼瞳印记之中。那印记的颜色从暴戾的血红缓缓褪回银白,只是那银白之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化开的深邃与黯淡。 肌肤上的血纹隐去,血红的长发恢复墨黑,狂舞的长发柔顺披落。 那双眼睛,终于彻底恢复了清澈,只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恐惧与茫然。 她小小的身体从半空中缓缓坠落。 杨赐踉跄上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大哥……我……我做了好可怕的梦……”璃玥虚弱地呢喃着,小手紧紧抓住杨赐破碎的衣襟,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没事了……梦醒了,大哥在……”杨赐抱着她,声音沙哑疲惫,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他抬头望向窗外洒落的月光,又仿佛望向远方那琴音传来的方向,轻声道:“都过去了……” 殿内一片狼藉,如同末日废墟。皇帝昏厥,国师不知死活,太监宫女非死即伤。 唯有月光下,相拥的兄妹二人,构成这残破景象中唯一温暖的画面。 倏忽! 一声凄厉的、仿佛撕裂了凝固夜色的嘶吼,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宫殿深处炸响:“护驾——!” 这呼喊尚未完全消散,沉重的殿门便在一阵令人牙酸的“轰隆”巨响中被猛然撞开!霎时间,无数火把的光芒如同狂暴的赤色洪流,蛮横地冲破了殿内原本幽暗摇曳的烛光,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殿堂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在墙壁上投下无数巨大、扭曲、如同鬼魅般舞动的黑影。 伴随着一片铿锵刺耳、令人心悸的铁甲撞击声与沉重如擂鼓般的脚步声,一队队御林军士兵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汹涌地从洞开的殿门狂泻而入!他们身着精铁打造的玄甲,甲片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冰冷、坚硬、如同猛兽獠牙般的寒芒。头盔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冰冷、警惕、如同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锐利光芒。 他们并非鱼贯而入,而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摧枯拉朽的气势,瞬间充斥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沉重的脚步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如同战鼓擂动,敲打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手中的长戟、横刀,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一片片流动的、致命的寒光,随着士兵们快速而有序的移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闪烁着死亡气息的光网,将杨赐与璃玥死死困在核心。 那森然的锋刃并非静止,而是随着包围圈的悄然收缩,微微调整着角度,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起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寒光流转,如同毒蛇吐信,无声地宣告着绝境。杀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气息,它凝若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肩头,仿佛冰冷的铁水灌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空气粘稠得如同沼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火把燃烧的焦糊气息。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勒紧了咽喉,扼住了心跳,连脚下坚硬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宣告着无处可逃的绝望。 杨赐与璃玥背靠着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紧绷的肌肉和急促的心跳,在这片由铁甲、寒刃与死寂构成的囚笼中,他们如同被逼至悬崖边缘的困兽,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只有那无数双隐藏在盔甲阴影下的眼睛,射出冰冷、无情、如同看待死物的目光,将他们牢牢钉在原地。 杨赐青衫染血,长剑横胸,眸光如电,虽陷重围却无半分惧色。璃玥偎在他身后,面色苍白如纸,眼中却有一股倔强不屈的火焰在跳动。她肩头那枚银白狼瞳印记微微发热,似与这皇宫深处的某种气机隐隐呼应。 “杨赐,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可留你全尸!”御林军统领厉声喝道,声如雷霆,震得宫墙簌簌作响。 杨赐冷笑,剑尖斜指:“杨某头在此,有本事,自来取!” 话音未落,他已如猎豹般扑出!剑光乍起,如银河倾泻,又似潜龙出渊,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剑光所过之处,空气嘶鸣,竟隐隐带出风雷之声! “噗噗噗!” 血光迸溅!最前排三名御林军精锐喉间绽开血花,哼都未哼便仰天倒地。 “结阵!绞杀!”统领怒吼。 盾牌如山推进,长矛如毒蛇出洞,从四面八方向中心攒刺!更有数十劲弩手占据高处,弩箭闪烁着幽蓝光泽,显是淬了剧毒! 杨赐身形如鬼魅,在方寸之地闪转腾挪,长剑舞成一团光幕,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竟是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挡住了如潮攻势!但他深知,久守必失,体内真气正飞速消耗。 璃玥忽然闷哼一声,一支冷箭擦着她手臂掠过,带起一溜血珠。她眼中血色一闪,左肩狼瞳印记骤然灼热,一股暴戾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 “玥儿,凝神!”杨赐百忙中回手一掌按在她后心,温和醇厚的地藏真气渡入,勉强压下那股躁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先帝驾到——!!!” 一声尖利焦急的呼喊,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从深宫方向传来! 所有人为之一怔。 只见一名白发苍苍、身着深紫色蟒袍的老太监,慌慌张张、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脸色煞白,汗出如浆,手中却高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一一实为画轴,另一手紧握一枚龙凤呈祥的玉佩信物,那玉佩在火光下流淌着温润光华,一看便知非俗物。 “住手!统统给咱家住手!刀下留人!!”老太监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他竟不顾一切地冲入剑拔弩张的战阵之中,张开双臂,死死挡在杨赐和璃玥身前,面对那无数闪着寒光的兵刃,浑身颤抖却寸步不让。 御林军统领一愣,收刀沉声道:“刘公公?此乃钦犯,陛下有旨,格杀勿论!您这是……” “糊涂!天大的糊涂!”刘公公跺脚急道,声音带着哭腔,“不能杀!万万不能杀!这位璃玥姑娘……她,她是先帝流落在外的小公主啊!!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什么?!”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所有御林军兵士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那杀气腾腾的统领也愣住了。 杨赐瞳孔骤然收缩,护着璃玥的手臂微微一紧。璃玥更是茫然抬头,看着老太监手中那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画卷之上,一位雍容华贵的宫装美人翩然独立,眉眼如画,气质空灵,竟与璃玥有着七八分的惊人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通透,仿佛能洞彻人心。美人身旁,题着一行俊逸洒脱的诗句,落款赫然盖着先帝私印! 而那枚龙凤玉佩,与画中美人间佩戴的,一模一样! 第四十七章 斩杀邪臣 “此乃先帝亲手为玥公主生母——灵妃娘娘所绘的画像!这枚玉佩,乃是先帝与灵妃的定情信物,亦是认亲之物!”刘公公老泪纵横,对着皇宫方向噗通跪下,泣不成声,“陛下!老奴斗胆闯宫惊驾,罪该万死!但此乃先帝血脉,皇室秘辛,老奴不得不言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那老太监——刘伴伴,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悲愤与积压多年的秘密彻底点燃!他布满皱纹的脸因激动而剧烈扭曲,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枯瘦的身躯猛地一挺,竟挣脱了虚弱的桎梏,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悲鸣,嘶声裂肺地呐喊: “灵妃娘娘……她并非病故啊!乃是当年……当年为奸人所害,被迫离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控诉,“离宫之时……娘娘她……她已怀有先帝骨肉啊——!!!” “此事……此事……”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某个方向,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帷幕烧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太后娘娘亦知!!”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殿内烛火都猛地摇曳了一下。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强撑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先帝……先帝临终前……曾密诏老奴……命老奴……暗中寻访小公主下落……”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扭曲的笑容,仰头望向殿顶那深邃的黑暗,喃喃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软软地瘫倒在地,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而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可怕的死寂。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嘶喊似乎还在雕梁画栋间嗡嗡回响,余音不绝。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如同鬼魅的低语。 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却都极力压抑着,仿佛怕惊扰了这凝固的时空。无数道目光,或惊骇欲绝,或难以置信,或恐惧闪烁,齐刷刷地聚焦在瘫倒的老太监身上,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御座上的子婴,以及……他身边那位身份骤然变得无比敏感的女子——璃玥。 殿内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足以颠覆乾坤的恐怖气息,连那跳跃的火光,似乎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御林军们面面相觑,手中兵刃不知不觉垂了下去。这惊天秘闻,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杨赐低头看向怀中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璃玥,心中巨浪滔天。他终于明白,为何璃玥身负如此奇特的狼瞳印记,为何她的血脉能引动噬魂镜……这一切,或许都与她离奇的身世息息相关! 先帝与灵妃……那定然是一段牵扯了江湖与庙堂、充满了无奈与悲情的往事。 “轰隆——!!” 就在这时,养心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巨响,紧接着是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恶波动冲天而起,伴随着皇帝子婴一声痛苦压抑的嘶吼! “不好!陛下!”刘公公脸色剧变。 杨赐眼中精光一闪,揽住璃玥纤腰,低喝道:“皇宫邪祟未除,陛下危在旦夕!此事容后再说,先救驾要紧!” 他目光如炬,扫向御林军统领:“统领大人,是继续纠缠不清,还是随我入殿护驾,诛杀邪佞,你自行决断!” 那统领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一咬牙,收刀入鞘,单膝跪地:“末将……愿随杨大侠护驾!请大侠示下!” “好!所有将士,封锁养心殿四周,任何人不得出入!擅闯者,格杀勿论!”杨赐声如寒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下一刻,他身形已化作一道青烟,携着璃玥,直扑那邪气爆发之源! 养心殿内,黑气弥漫,鬼哭啾啾。国师徐翔面目狰狞,周身环绕着无数怨魂,正疯狂抽取着皇帝子婴的精血龙气。子婴皇帝萎顿于地,面色金纸,气若游丝。 “桀桀桀……龙气归吾,大道可期……”徐翔发出得意狂笑。 “妖道!拿命来!”杨赐人未至,声先到,一道煌煌剑罡如天外飞仙,撕裂重重黑雾,直斩徐翔! 徐翔怪笑一声,袖袍一挥,一面由怨气凝聚的鬼盾浮现。 “铛!” 巨响声中,剑罡鬼盾同时溃散,气流狂卷! 璃玥紧随其后,她左肩狼瞳印记感受到此地滔天怨气,竟自主激发,散发出灼热银辉,与那邪气激烈对抗,发出“滋滋”声响。她虽不懂运用,但那纯净的净化之力,却让徐翔周身的怨魂发出凄厉惨叫,变得不稳定起来。 “嗯?狼神之力?还有……皇道气息?”徐翔惊疑不定地看向璃玥,眼中贪婪之色更盛,“好好好!今日便将你们一并炼化!”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于身前一面黑色幡旗上,口中念念有词:“九幽魔尊,听吾号令,噬魂夺魄……” 更强大的吸力传来,皇帝子婴身体剧烈抽搐,眼看就要魂飞魄散! 杨赐岂容他得逞?《地藏蕴灵诀》催至极限,周身泛起厚重黄光,如同大地般沉凝,强行抵消那吸魂邪力。他剑法再变,不再是轻灵迅捷,而是变得古朴厚重,每一剑都似带动大地之力,碾压一切邪祟!这正是融合了两种风格后的领悟——至快至猛与至拙至重的结合! 剑光如山,重重压下! 徐翔顿时感到压力倍增,他没想到杨赐在经历连番大战后,竟还有如此战力,更没想到璃玥的奇异力量对他邪功隐隐有所克制。 “可恶!既然如此,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九幽噬魂阵的真正威力!”徐翔怒吼,猛地将幡旗插入地面! 整个养心殿地面骤然亮起无数诡异符文,黑气如潮水般涌出,化作无数只鬼手,抓向杨赐和璃玥!殿顶,一张巨大的、由怨气凝聚的鬼脸缓缓浮现,张开巨口,欲要将整个大殿吞噬! 危机一刻,璃玥肩头狼瞳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福至心灵,下意识地抬手,指尖一滴尚未干涸的血珠滴落在地。 嗡——! 血珠落处,那蔓延的黑色符文竟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退! 与此同时,皇帝子婴腰间佩戴的一块传承玉佩,似乎受到璃玥血脉与狼瞳之力的共同激发,骤然亮起柔和却坚定的明黄光芒,与璃玥肩头银辉交相辉映! 皇道龙气与狼神印记,在这一刻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共鸣! “以吾之血,唤尔之灵!皇天后土,诛邪辟易!”杨赐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契机,将全部真气灌注长剑,以身化剑,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璀璨光柱,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刺阵眼——那面黑色幡旗! 徐翔惊恐欲绝,想要阻挡已来不及! “不——!!!” 轰隆!!!! 光柱精准命中幡旗!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黑气如同雪遇骄阳,瞬间消融溃散!那巨大的鬼脸发出不甘的哀嚎,崩碎于无形! 徐翔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鲜血狂喷,重重砸在墙壁上,筋骨尽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绝望,气息迅速萎靡下去。 邪阵,破! 养心殿内,黑气渐散,月光重新洒落,虽一片狼藉,却再无那令人窒息的邪恶。 皇帝子婴悠悠转醒,虽虚弱无比,但眼中已恢复了清明。他看着挡在身前的杨赐和璃玥,看着那狼藉的战场和奄奄一息的国师,瞬间明白了一切。 “救驾……有功……”他艰难开口,目光最终落在璃玥那张与画像酷似的脸上,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皇妹……” 刘公公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哭喊着:“陛下!陛下您没事吧!老奴死罪啊!” 殿内死寂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口子。子婴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勿容置疑意味的摆手动作,示意刘伴伴不必惶恐。然而,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却始终牢牢锁在璃玥身上,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寻,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决然:“刘伴伴,”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璃玥身上移开,落在匍匐在地的老太监身上,“你……无罪。” 这三个字如同赦令,让刘伴伴紧绷的身躯猛地一颤,几乎瘫软下去。子婴的目光随即又转向璃玥,仿佛在确认什么,才继续道:“有功。”这“有功”二字,说得意味深长,显然不仅仅指方才的护驾。 接着,子婴的视线陡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精准地刺向殿中持剑而立的杨赐。方才面对璃玥时的复杂情绪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冰封般的威严与不容置喙的决断。他挺直了背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口玉言的份量,响彻殿宇:“杨赐!” 杨赐闻声,手腕一翻,那柄沾染了妖道血迹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干脆利落地滑入鞘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江湖人的洒脱。 子婴的目光扫过杨赐收剑的手,继续沉声道:“护驾有功,揭露妖道,更……”他再次停顿,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臣子,最终定格在璃玥身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寻回先帝血脉!于国有大功!”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先帝血脉!这四个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千层浪。 子婴无视周遭的震动,声音带着帝王的恢弘气度:“此前种种,一概不究!”这“一概不究”斩钉截铁,彻底斩断了杨赐过往可能背负的所有罪名或嫌疑。“朕,”他微微昂首,冕旒轻晃,珠玉碰撞发出细微的清响,“自有封赏!” 杨赐这才微微躬身,姿态不卑不亢,脊梁挺直如松。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上的帝王,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草民所为,只为诛邪救人,非为封赏。” 第四十八章 公主归位 龙榻之上,皇帝子婴发出一声微弱却清晰的**,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在璃玥脸上停顿了许久。那张与画像中灵妃惊人相似、却又更显稚嫩柔弱的小脸,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些尘封的碎片。他曾无意中在太后宫中见过那幅被珍藏的、先帝为灵妃所绘的小像……也曾隐约听过一些关于那位神秘妃子骤然“病故”的模糊传闻…… 刘伴伴见状,连忙压低声音,用最快的速度、最简练的语言,将方才揭露的惊天秘辛再次禀明。 子婴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搭在锦被上的、过于苍白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药味的浊气,目光复杂地看向璃玥,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柔和:“你……叫璃玥?” 已披了一身华贵衣衫的璃玥,下意识地往杨赐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着杨赐的衣角,但还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方才……是你……和这位义士,救了朕?”子婴继续问道,目光转向杨赐。 杨赐拱手,不卑不亢:“草民杨赐,见过陛下。救驾乃份内之事,不敢居功。陛下龙体初愈,还需静养。” 子婴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刘伴伴连忙上前搀扶。 “刘伴伴,”子婴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朕口谕:即刻起,封锁养心殿,今日殿内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令者,斩!” “是!陛下!”刘伴伴精神一振,连忙应道。 “御医!”子婴又唤道。 一直战战兢兢候在殿外的御医们连滚爬爬地进来,小心翼翼地为皇帝诊脉、处理伤势。 子婴任由御医摆布,目光却再次落回璃玥身上,沉吟片刻,道:“璃玥……皇妹……受惊了。刘伴伴,先带皇妹去偏殿歇息,命宫女好生伺候,梳洗更衣,不得有误。” “老奴遵旨!”刘伴伴恭敬应道,然后走到璃玥面前,脸上挤出最和蔼的笑容,“公主殿下,请随老奴来。” 璃玥抬头看向杨赐,眼中满是依赖和不安。 杨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去吧,玥儿,大哥就在这里。”他知道,皇帝需要时间接受和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需要确认璃玥的身份。 璃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刘伴伴走了。 子婴又看向杨赐,道:“杨义士,你也受伤不轻,暂且在此疗伤休息。待朕处理完眼前琐事,再与你细谈。” “谢陛下。”杨赐点头。立刻有太监引他到一旁坐下,御医也过来为他处理手臂和身上的伤口。 殿内很快被清理干净,徐翔和两名昏迷的道士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人头落地。 剩余的御林军安静地退到殿外守卫,气氛依旧凝重,却已不再是之前的剑拔弩张。 子婴靠在榻上,闭目眼神,脸色在御医的调理下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但眉宇间的疲惫和深思却愈发浓重。他知道,璃玥的出现,以及她背后所牵扯出的先帝与灵妃的旧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必将在这深宫乃至朝堂,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太后……会作何反应?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朝臣,又会如何利用此事? 而此刻,在偏殿中,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璃玥沐浴更衣。当温热的水流洗去血污和尘埃,换上柔软华丽的宫装,梳起精致的发髻,镜中映出的女孩,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怯懦,但那眉宇间的精致与灵秀,在与华服的映衬下,竟真的与宫中流传的、关于那位绝色灵妃的描述,有了几分重叠。 刘伴伴站在一旁,看着镜中的璃玥,眼中再次涌出浑浊的泪水,喃喃道:“像……真像啊……灵妃娘娘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公主殿下……” 璃玥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又想起方才那可怕的经历和身份的巨变,浑然觉得如同身在梦中,不知所措。 约莫一个时辰后,皇帝子婴服了药,稍事休息,精神略好了些。他传旨,命杨赐和梳洗完毕的璃玥一同前往御花园暖阁见驾。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暖阁内,驱散了些许皇宫深处的阴冷。 子婴换上了一身常服,坐在软榻上,虽然依旧难掩病容,但眼神已恢复了属于帝王的清明与沉稳。他看着被宫女引进来的璃玥,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惊艳。 洗净铅华,换上藕荷色宫装裙袄的璃玥,如同含苞待放的清新玉兰。苍白的脸色在温暖的光线下柔和了许多,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因为不安而微微闪烁,却更显楚楚动人。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宽大的衣袖和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带着一种初入宫廷的稚拙与拘谨,却也隐隐透露出几分浑然天成的贵气。她肩头那枚银白狼瞳印记被衣领巧妙遮掩,不再显现。 杨赐跟在她身后,虽衣着简单,甚至带着伤后的疲惫,但身姿挺拔,目光沉静,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皇妹,杨义士,不必多礼,坐吧。”子婴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谢陛下。”杨赐拱手,从容落座。璃玥也学着杨赐的样子,小声说了句“谢陛下”,然后有些局促地坐在杨赐旁边的绣墩上,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内侍奉上香茗和精致的点心。 子婴看着璃玥,语气愈发温和:“皇妹,在宫中可还习惯?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刘伴伴,或直接来告诉朕。” 璃玥轻轻点头,小声道:“习惯……谢谢陛下。”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子婴微微一笑,试图让她放松些:“不必如此拘谨。你既是先帝血脉,便是朕的皇妹,这皇宫,也是你的家。”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杨赐,神色郑重起来:“杨义士,此次朕能脱险,诛杀妖道,全赖义士与皇妹舍身相救。此恩,朕铭记于心。” 杨赐放下茶盏,道:“陛下言重了。锄奸扶弱,本是我辈份内之事。只是……”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陛下可知,那妖道徐翔,与宫外一方势力,或许有所勾结?” 子婴目光一凝:“哦?义士所指是?” “逐狼山庄。”杨赐沉声道,“此山庄名为江湖门派,实则行事诡秘,手段狠辣,庄主丑无痕更是野心勃勃。草民怀疑,徐翔引入宫中的邪术乃至那尊引煞玉雕,或许均与此庄脱不开干系。且此庄近年来暗中活动频繁,恐图谋不小。” 他没有提及璃玥作为“容器”的细节,只将重点引向山庄的恶行和对皇权的潜在威胁。 子婴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上的软枕。他年少登基,虽性情温和,却也深知权术利害。国师与境外江湖势力勾结,谋害皇帝,这简直是动摇国本的大逆之罪! “逐狼山庄……朕似乎听皇城司提起过,盘踞北地,势大力雄,行事亦正亦邪……”子婴沉吟道,“若其真与徐翔勾结,意图不轨,朕绝不容恕!” 一股属于帝王的威势自然而然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虽然依旧带着病弱,却已有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刘伴伴!”子婴唤道。 “老奴在。”刘伴伴连忙上前。 “传朕旨意,令皇城司都指挥使即刻密查逐狼山庄,尤其是其与徐翔往来之证据!一有发现,立刻密报于朕!” “是!陛下!”刘伴伴领命,匆匆而去。 子婴又看向杨赐,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杨义士,你不仅救了朕,更为朕拔除了身边毒瘤,揭露了潜在隐患。朕……不知该如何赏你。金银爵位,只要你开口……” 杨赐微微一笑,摇头打断道:“陛下,草民闲云野鹤惯了,不求功名利禄。只愿陛下早日康复,朝局安稳。此外……”他看了一眼身旁因为听到“逐狼山庄”而显得有些不安的璃玥,“璃玥公主身份特殊,且身世坎坷,如今虽回归宫廷,但昔日仇敌未必甘心。草民恳请陛下,务必护得公主周全。” 子婴郑重颔首:“这是自然!皇妹既是先帝血脉,朕必视若亲妹,绝不会让她再受丝毫委屈!这皇宫大内,朕倒要看看,谁敢动她分毫!”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锐气和对亲情的维护。 这时,璃玥似乎被桌上那碟做得如同花瓣般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吸引,悄悄咽了口口水。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子婴的眼睛。 子婴不禁莞尔,亲自将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更加温和:“皇妹尝尝,这是御膳房刚做的,甜而不腻。” 璃玥抬头看了看杨赐,见杨赐微笑着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咬了一下。 顿时,清甜软糯的口感在口中化开,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辰,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纯真满足的笑意。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似乎都被这小小的甜蜜冲淡了些许。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窗外御花园中,奇花异草争妍斗艳,蜂蝶翩跹,远处亭台楼阁精巧华丽,偶尔有宫人安静地走过,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第四十九章 太后觐见 看着璃玥那难得一见的、属于孩童的快乐神情,子婴和杨赐相视一笑,暖阁内的气氛也变得轻松缓和起来。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暗流依旧汹涌。逐狼山庄的威胁并未解除,丑无痕的野心也不会因此停止。皇宫虽深,却也并非绝对的安全港。璃玥公主的身份曝光,必将引来各方势力的关注和算计。 接下来的几日,皇宫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平静。 皇帝子婴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下,身体逐渐好转,已能开始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关于养心殿的变故,对外只宣称是陛下积劳成疾,突发急症,现已无恙。国师徐翔则被暂时秘密关押,严加审讯,力求挖出他与逐狼山庄勾结的所有细节。 璃玥被正式安置在离皇帝寝宫不远的“灵犀宫”中。子婴亲自赐下封号——“灵玥公主”,以示对先帝灵妃的追思,也明确了璃玥尊贵的身份。宫中添了不少宫女太监伺候,规格待遇皆按长公主仪制。 刘伴伴被指派为灵犀宫的总管太监,他几乎是倾注了全部心血来照顾这位失而复得的小公主,事无巨细,亲自过问,仿佛要将对灵妃娘娘的愧疚与思念,全都补偿在璃玥身上。 璃玥起初对这一切感到无比陌生和拘谨。华丽的宫殿、繁复的礼节、成群伺候的陌生人,都让她无所适从。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殿内,要么望着窗外的飞鸟出神,要么就是摆弄杨赐悄悄带给她的、民间的小玩意儿——一只草编的蚱蜢,一个彩绘的泥人,这些简单的东西反而能让她露出真心的笑容。 杨赐被皇帝特许留在宫中养伤,并被授了一个“宫廷侍卫教习”的虚职,方便他自由出入宫廷,实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和挽留。他的伤势在御医和自身功力的调理下,恢复得很快。他时常去灵犀宫看望璃玥,教她一些简单的呼吸吐纳之法,帮助她平复心绪,控制体内偶尔还会躁动的力量,也会给她讲些江湖上的趣事,舒缓她的思乡之情。 只有在杨赐面前,璃玥才会彻底放松下来,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看到的新鲜事,哪个小宫女摔了一跤,御花园的池子里多了几尾漂亮的锦鲤……看着她渐渐褪去惊惶,露出属于她这个年龄应有的些许活泼,杨赐心中也略感欣慰。 这一日,天气晴好,子婴处理完政务,兴致颇高,便邀杨赐一同游览御花园,并特意命人去灵犀宫接来了璃玥。 皇帝出行,仪仗虽已从简,但依旧规模不小。前后有侍卫开道清场,宫女太监随行伺候。 御花园内,果然景色非凡。时值春夏之交,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姹紫嫣红,香气馥郁。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布置得巧夺天工,一步一景,极具匠心。远处太液池波光粼粼,几只天鹅优雅地游弋其间。 璃玥今日穿了一身浅粉色的宫装,衬得小脸愈发莹白。她跟在子婴和杨赐身边,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瑰丽景象,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叹和好奇。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浅浅的弧度,像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美好。 子婴看着璃玥快乐的样子,心情也愉悦起来,亲自为她介绍着园中的景致和花卉来历,言语间颇有些兄长的温和。杨赐跟在稍后一步,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璃玥,同时也保持着惯有的警惕,留意着四周。 行至一处水榭,子婴命人备下茶点,三人临水而坐,欣赏着池中景致。 子婴饮了口茶,对杨赐道:“杨卿,皇城司已查到一些线索。那徐翔果然与逐狼山庄有暗中往来,通信中使用密语,提及‘大事’、‘北地之助’等词。只是更具体的证据,还需时日挖掘。” 杨赐点头:“陛下英明。丑无痕此人狡猾多端,行事隐秘,必然留有后手。陛下还需小心防范。” 子婴冷哼一声:“跳梁小丑,若真敢觊觎社稷,朕必让其粉身碎骨!”少年天子的锐气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他顿了顿,看向正小口吃着点心、好奇地望着池中游鱼的璃玥,语气又柔和下来:“只是,皇妹的身份……如今宫中已是人尽皆知。太后那边……”他微微蹙眉,没有再说下去。 杨赐明白皇帝的顾虑。太后的态度暧昧不明,宗室、朝臣中难免有人会利用璃玥的身世大做文章。璃玥的归来,无疑打破了后宫乃至前朝某种微妙的平衡。 “公主殿下纯善,陛下多加呵护,明里暗里,总需得多费些心思。”杨赐含蓄地提醒。 “朕知道。”子婴颔首,“朕已加派了可靠的人手护卫灵犀宫。只是……长久之计,还需为皇妹寻一个稳妥的依靠。”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杨赐。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走来,在刘伴伴耳边低语了几句。刘伴伴面色微变,上前几步,低声向子婴禀报:“陛下,太后娘娘驾往灵犀宫,说是听闻公主回宫,特去探望。” 子婴和杨赐的脸色几乎同时微微一凝。 太后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皇帝和杨赐都不在灵犀宫的时候去“探望”? 子婴站起身,对璃玥温声道:“皇妹,太后娘娘去看你了,我们回去吧。” 璃玥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微妙,但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变化,乖巧地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点心。 一行人即刻起驾返回灵犀宫。 一路上,子婴沉默不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杨赐跟在一旁,眼神深邃。 灵犀宫外,太后鸾驾的仪仗安静地停驻着,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压。宫门内,气氛却远不如外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当子婴、杨赐和璃玥赶回时,太后正端坐在正殿主位之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她身着暗紫色绣金凤纹宫装,头戴珠翠,仪态万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凤目深邃难测,透着久居深宫的威严与沉静。 见到皇帝进来,太后放下茶盏,露出慈和的笑容:“皇帝来了。哀家听闻你身子大好,又寻回了灵妃妹妹的血脉,心中欢喜,便过来瞧瞧。这便是璃玥吧?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她的语气温和,姿态雍容,仿佛只是一位关心晚辈的寻常长辈。 璃玥有些怯生生地上前,依着刘伴伴事先紧急教导的礼仪,笨拙地行礼:“璃玥……参见太后娘娘。”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亲自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璃玥脸上,细细端详,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似是感慨,又似是别的什么,“像,真是像极了灵妃妹妹当年的模样……可怜见的,在外头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她拉过璃玥的手,轻轻拍着,语气愈发慈爱:“如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有皇帝和哀家为你做主,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子婴见状,心下稍安,也笑道:“母后说的是。皇妹天性纯良,日后还需母后多多教导呵护。” 太后含笑点头:“这是自然。哀家一见这孩子就觉投缘。”她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目光依旧停留在璃玥脸上,语气带着关切,“只是瞧这孩子脸色似乎还有些苍白,气息也弱,莫非是之前落下的病根?可让御医好生瞧过了?听说那日养心殿……这孩子似乎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提及养心殿,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子婴未作多想,顺着话头叹道:“母后有所不知,那日确实凶险。若非皇妹她……”他本想说“皇妹她身上似有一股奇异力量,关键时刻竟能震慑邪祟”,但话到嘴边,觉得此事玄异,不便详说,便改口道,“……皇妹她福大命大,与杨卿一同护驾,方才化险为夷。” 太后的凤目微微一眯,捕捉到了皇帝那瞬间的迟疑和改口。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拉着璃玥的手更紧了些,仿佛只是好奇:“哦?哀家倒是听说了一些,说是当时情况危急,玥儿似乎……嗯,与平常有些不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力气也大了许多?可有此事?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身上带了什么特别的物件护体?若真有这样的宝物,也好让皇帝放心,免得日后……” 她的话语轻柔,如同春风拂面,却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向那不可言说的秘密。璃玥被她问得有些发懵,小脸更白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一噬魂镜所在,眼神慌乱地看向杨赐。 子婴听得太后如此描述,脸色微微一变。他当时虽意识模糊,但并非全无印象,璃玥那一刻的变化确实诡异非常,绝非寻常。被太后这般挑明,他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疑虑和寒意,目光也下意识地看向璃玥。 殿内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 第五十章 璃玥离宫 就在这时,杨赐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沉稳地接口道:“启禀太后,陛下。那日情况确实万分危急,公主殿下年纪幼小,突遭巨变,目睹妖道行凶,陛下遇险,惊惧交加之下,激发了人体潜藏的血勇之气,一时行为异于常情,亦是可能。加之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邪祟难侵,方才共渡难关。至于宝物之说,实属宫人以讹传讹,公主流落在外时,身边并无长物,唯有草民所赠的一枚寻常护身符罢了,当不得奇珍。” 他这番话,巧妙地将璃玥的异状归结为“惊吓过度激发潜能”和“陛下洪福庇护”,既解释了异常,又捧了皇帝,同时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宝物”的猜测,并将璃玥可能的异常反应归于普通人的应激反应,滴水不漏。 太后目光转向杨赐,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但脸上笑容不变:“原来如此。杨教习倒是见多识广,分析得在理。看来是哀家多虑了。只是玥儿这身子,还是得好好调理才是。”她轻轻拍了拍璃玥的手背,语气依旧充满关怀。 子婴听了杨赐的解释,也觉得有理,心中疑虑稍减,点头道:“杨卿所言甚是。皇妹确是受惊了。刘伴伴,传朕旨意,让太医院再派最好的太医来为公主请平安脉,用最好的药材,务必让公主尽快康复。” “是,陛下。”刘伴伴连忙应下。 太后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起身摆驾回宫了。 自始至终,她都表现得如同一位慈爱关切的长辈。 然而,太后鸾驾一走,灵犀宫内的气氛却并未真正轻松下来。 子婴虽然被杨赐暂时说服,但太后的话就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了心里。他看向璃玥的目光,在关爱之余,终究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慎和疑惑。 杨赐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太后今日前来,绝非单纯探望那么简单。她的话语看似关切,实则步步试探,直指璃玥最核心的秘密!这深宫之中,果然城墙府深,危机四伏。太后对璃玥的态度,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其背后不知牵扯着多少旧日恩怨和现实算计。 璃玥似乎也感受到了那无形的压力,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小手一直不安地绞着衣角。 杨赐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太后已然起疑,皇帝心中也存了疙瘩,璃玥身上的隐患更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惊雷。皇宫虽能提供一时的庇护,却也可能是最华丽的囚笼和最危险的漩涡。 他必须尽快带璃玥离开! 是夜,杨赐求见皇帝子婴。 在御书房中,杨赐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地对子婴道:“陛下,今日太后娘娘所言,虽是无心,却提醒了草民一事。” 子婴放下奏折,看向他:“杨卿所指何事?” “公主殿下当日受惊匪浅,体内气血至今未平,时有惊悸之状。”杨赐沉声道,“寻常太医恐难根治其本源。草民师从一位世外高人,师尊医术通玄,尤擅调理此类惊惧失魂之症,且于武道一途亦有独到见解,或能从根本上解决公主殿下的隐患。” 他顿了顿,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继续道:“且公主殿下初回宫廷,身份特殊,今日太后问询,已见端倪。日后难免处于风口浪尖,于其静养恐非益事。草民斗胆恳请陛下,允准草民带公主离宫一段时日,前往师尊隐居之所,一则彻底调理身体,根除病患;二则也可暂避宫中纷扰,待陛下肃清朝野,公主年岁稍长,心性更为沉稳之后,再回宫不迟。” 子婴闻言,沉吟起来。他并非不明白杨赐的顾虑。太后今日的试探,他也看在眼里。璃玥的存在,确实触动了许多敏感的神经。让她暂时离开漩涡中心,或许真是更好的选择。而且,若能根治那日的“后遗症”,他也更能安心。 “杨卿的师尊……在何处隐居?需要多久?”子婴问道。 “师尊居所在京城以北的深山之中,路途不算近。调理之法因人而异,短则数月,长则……可能需一两年光景。”杨赐谨慎地回答,“期间,草民会定期遣人向陛下报平安。” 子婴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好。朕准了。皇妹就托付给杨卿了。务必保她周全,彻底治好她的病。”他拿起纸笔,“朕给你三千兵马,再给你一道手谕,沿途关隘见谕放行,并备足盘缠银两。” “谢陛下信任!”杨赐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躬身谢恩。 离开御书房后,杨赐并未立刻回灵犀宫,而是借着夜色,悄然出了皇宫,来到了吏部侍郎李辰的府邸。 他将宫中情况简要告知李辰,只言公主需离宫寻医静养,并恳请李辰帮忙安置阿莹和墨石两小妖。 “李兄,我此行还需带上两位朋友,他们身份特殊,不便露面,更不宜随公主入宫。能否请李兄在城外安排一处隐秘安全的住所,让他们暂时栖身,等我安顿好公主,再作打算?” 李辰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出于对杨赐的信任和感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杨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在京郊有一处别院,甚是幽静,仆役也都是可靠之人,定会妥善安置贵友。” “如此,多谢李兄!”杨赐感激道。 当夜,杨赐便悄悄将阿莹和墨石从藏身之处接出,由李辰的心腹家丁护送,秘密前往京郊别院安置。阿莹简单说了当日她感应到璃玥的情形,便抱着她的焦尾琴,默默发呆。 墨石依旧沉默寡言,两小妖虽不解为何突然又要分开,但对杨赐的安排并无异议。 临别时,阿莹担忧地看着杨赐:“杨大哥,玥姐姐她……没事吧?” 杨赐安抚道:“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你们在此安心住下,尽量不要外出,等我回来。” 处理完这一切,杨赐才回到宫中。 次日清晨,一道盖着朱红御玺的旨意传遍宫闱。皇帝子婴以“灵玥公主璃玥需离宫静养,调摄心神”为由,命公主即刻启程。旨意措辞含糊,并未言明具体去向,只道由杨赐全权陪同护卫。 与旨意一同下达的,还有一道不容置疑的军令:由皇帝子婴亲自遴选、从禁军最核心的“龙骧”、“虎贲”二营中特简三千精锐羽林,随行护驾! 这道军令彰显了皇帝对公主离宫非同寻常的重视,也瞬间压下了所有可能的议论。宫墙之内,纵然有人心中疑窦丛生,揣测公主离宫的真实缘由,但在子婴日益深重的威仪和这三千御前亲军的威慑之下,所有疑虑都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泛起微澜便沉入死寂,无人敢置喙半句。 杨赐深知此行关乎重大,不仅涉及公主安危,更牵动璃玥体内噬魂镜的阴寒与狼瞳印记的躁动。他一面精心打点公主贴身所需之物,确保舒适周全;一面则迅速整饬这支由皇帝亲点的庞大扈从。这三千甲士,皆是子婴从心腹精锐中亲手勾选,个个身经百战,披坚执锐,行动间悄然无声,纪律森严如铁。 他们被秘密集结于宫外指定校场,对外只称是奉旨执行特殊戍卫任务。 第三日,天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皇宫侧门那沉重的包铁木门在低沉的铰链声中缓缓开启。门外景象,肃杀而壮观。三千铁骑早已列阵完毕,玄色轻甲在初露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青铜光泽,宛如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战马口衔枚,蹄裹布,虽是人马众多,却只闻低沉的呼吸与偶尔的甲叶轻碰之声,汇成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队伍核心,是一辆看似朴素的青布篷车,但细看之下,车辕坚固异常,轮毂宽厚,拉车的亦是御苑中神骏非凡的千里马,显然是经过御赐的特殊改装。车驾前后,各有数骑精锐侍卫拱卫。 车帘微掀,璃玥探出小半张脸,清澈的眸子望向身后那渐行渐远、在晨雾中显得愈发巍峨而压抑的宫墙。迷茫如同薄雾般笼罩着她稚嫩的脸庞,但在这迷茫深处,却悄然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前路未卜,未来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群山,但她并不十分惧怕。只要侧目能看到车旁那个挺拔如松、沉稳如山的身影——她的大哥杨赐,心底便涌起一股莫名的安稳。 与此同时,京郊那座静谧的别院中。阿莹临窗而坐,纤指轻拢慢捻,拨动着焦尾古琴的丝弦。琴音幽幽,如泣如诉,穿透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与若有若无的牵挂,飘向远方,仿佛在追随着那支由皇权意志驱动、渐行渐远的庞大队伍。 庭院里,墨石盘膝坐于青石之上,手中一柄粗糙的短刃在磨石上反复推拉,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之声。 第五十一章 接应 就在三千铁骑浩浩荡荡驶出京城,蹄声如雷、旌旗蔽空之际—— 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自吏部侍郎李辰府邸那不起眼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疾驰而出。马上骑士作普通驿卒打扮,一身风尘仆仆的灰衣,头戴宽檐笠帽,刻意压低了面容。虽衣着寻常,但他身形挺拔,控辔之间显露出极其精湛的马术,尤其那双掩在笠帽阴影下的眼睛,锐利如鹰,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他伏低身体,几乎与马背融为一体,巧妙地利用清晨尚未散尽的浓雾和街巷交错投下的阴影,一路穿行于京城错综复杂的巷道之间,灵活地避开主道与人群,悄无声息地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他的怀中,紧贴胸口处,揣着一份无比紧要的密令——那是杨赐通过吏部侍郎李辰的秘密渠道发出的指令,薄薄的一纸文书,却仿佛重若千钧。 指令的目标清晰而急迫:立即前往京畿之外西北方向约八十里处的清河镇,设法联络并接应潜伏于该地的黑风大哥及其手下。命他们即刻启程,或尽快前往与北上的大队人马汇合,或迅速赶往指定的下一个秘密汇合点待命。 杨赐虽身居庙堂之高,却从未将全部信任寄托于皇宫那看似森严的守卫之上。 他深谙,那三千羽林铁骑固然雄壮,阵列如山,足以震慑寻常宵小,却未必能防住江湖中那些无孔不入的诡谲手段,更遑论那在暗处虎视眈眈、精于刺杀与奇袭的逐狼山庄。 他需要的是另一重保障——一群真正信得过、且深谙江湖路数、擅长应对各种阴私伎俩的自己人,能在光明正大的军阵之外,替他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威胁。 黑风和他手下那帮常年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弟兄们,正是执行此类任务的最佳人选。他们手段利落,背景复杂,且与杨赐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与利益牵连。 因此,这匹快驿,肩负重任,走的绝非三千铁骑旌旗招展的官道,而是一条更为隐秘、曲折,却可节省大量时间的捷径小路。 他的核心任务,便是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支浩浩荡荡、吸引了一切注意力的庞大队伍所牵引时,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完成关键信息的传递与隐秘力量的调动。 这正是杨赐深思熟虑后布下的一招暗棋,一记后手。 快马加鞭,风驰电掣! 那驿卒身形紧贴马背,宛若与坐骑融为一体,严格遵守着“换马不换人”的严令。 凭借着对这条隐秘路线的极致熟悉,以及吏部侍郎李辰所提供的、以紧急公务传递为绝佳掩护的特别通关文书,他如一道灰色的闪电,穿梭于官道小径、密林河谷,一路畅行无阻,所有关隘哨卡见此文书无不即刻放行。 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远非任何拖曳着辎重、需保持阵列的大规模队伍所能企及。马蹄踏碎尘土,日夜兼程,只为将那份关乎大局的密令尽快送达。 数日后,清河镇。 这座位于南北交通要道上的枢纽小镇,集市叫卖声嚣,车马穿梭不息。黑风寨引发的动荡已然过去,官府贴出的海捕文书也渐渐被风雨侵蚀褪色,但镇民们茶余饭后,依旧会压低了声音,既惊且畏地谈论起那晚如同神兵天降、于重重围困中救走宅叔的神秘侠客,以及那一声震慑心魄、不似凡间应有的异兽咆哮。 而在镇郊,一处竹林掩映、看似寻常的农家院落里,正藏着这场风波的核心。 黑风带着两名伤势已大致痊愈、眼神愈发锐利精悍的手下,以及被他们拼死救回的宅叔及其惊魂未定的家小,在此低调隐居。他们深居简出,极少露面,日常所需皆由可靠之人秘密送入,如同潜龙在渊,耐心等待着与杨赐约定的一个月期限到来,同时也时刻保持着最高警惕,留意着院墙之外的任何风吹草动,以防追兵或新的危机悄然临近。 这天午后,阳光斜照,院中竹影斑驳,一片静谧中,院门忽然被有节奏地轻轻叩响——三长两短,正是约定的信号。 黑风那只独眼骤然睁开,寒光凛冽,抬手向屋内两名手下打了个戒备的手势。他自己则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贴近门边,浑身肌肉绷紧,沉声低喝:“谁?” “风雨夜归人。”门外传来一个沙哑而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正是杨赐当初约定的暗号前半句。 “何处觅香尘。”黑风心中猛地一热,毫不犹豫地对出下半句,一把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的,正是那名伪装成驿卒的信使。他满面风霜,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显然经历了不眠不休的急奔。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直直看向黑风。他不等进门,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封以玄色火漆密封的信函,那火漆上正印着一个隐约的龙纹暗记: “黑风大哥?杨大人急信!十万火急!” 黑风一把接过信,指尖触到火漆的瞬间便知无误。他利落地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目光如电扫过纸上那熟悉的字迹和特殊的印鉴。短短数行字,却让他的独眼骤然收缩,随即精光爆射,一股难以抑制的灼热战意与杀伐之气透体而出,竟让身旁的信使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信上内容简短: “公主身份曝光,宫廷波诡,已离京北上。三千羽林护送,目标太大,急需尔等暗中策应。速带可靠兄弟,前往以下地点……” 落款处正是杨赐那独特的飞鹰暗纹印记! “杨兄弟果然得手了!竟真将公主带出了那龙潭虎穴!”黑风又惊又喜,独眼中精光连闪,但随即脸色骤然凝重,“三千羽林……阵仗如此之大,这是生怕江湖上的魑魅魍魉不知道肥羊上路了啊!‘丑无痕’那等专嗅腥气的恶徒,必定闻风而动!” 他立刻对信使道:“兄弟辛苦!回复杨爷,黑风即刻点齐人马,昼夜兼程,定如期而至,绝不负所托!” 信使重重点头,毫不拖泥带水,接过黑风早已备好的简单回执竹筒,转身如狸猫般迅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曲折的巷弄阴影之中。 黑风猛地关上院门,转身对院内闻声聚拢、翘首以盼的众人沉声道:“收拾紧要东西,兵器备足,我们马上就走!杨兄弟那边已动了,需要人手!” 宅叔面露忧色,上前一步:“黑风老大,这…前方吉凶未卜,是否…” 黑风一摆手,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宅叔,你们妇孺就在此安心等待,藏好了!我们办完大事自会回来接应。杨兄弟亲自安排的事,错不了!”旋即他转向两名心腹手下,命令道:“放‘穿云雀’,用赤羽急令!联系在附近镇子潜伏休整的另外三位弟兄,让他们放下一切事务,直接去第二汇合点与我们碰头!”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道矫健的身影便自这处僻静的院落悄然掠出,如同几滴墨水汇入奔流的江河,毫不犹豫地向着北方疾行而去。他们的行动迅捷而隐秘,没有引起清河镇任何人的注意。 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段,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回了逐狼山庄。 一份是京城暗桩用飞鸽传来的密报,详细描述了三千铁骑护送“灵玥公主”车驾离京的盛大场面,并附带了宫中隐约流传的关于公主身世的惊人猜测。 另一份,则是负责追踪杨赐的那一组探子,他们远远尾随着大队人马,确认了队伍前进的方向和规模,同时也报回了清河镇附近疑似有黑风等人活动的痕迹,以及那匹神秘快驿的可能动向。 狼潭深处,阴冷的气息几乎要凝结成冰。 丑无痕看着手中两份密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额间那道未完成的魔纹隐隐发黑,周身散发出极其危险的气息。 下面跪着的心腹手下大气都不敢出。 “公主……灵玥公主……先帝血脉……呵呵……哈哈哈哈哈!”丑无痕先是低笑,随即变成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戾气的狂笑,“好一个杨赐!好一个皇室!我竟不知……我亲手培养的‘容器’,竟是流落民间的金枝玉叶!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惊喜’啊!” 他猛地收住笑声,脸色变得无比狰狞,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石壁上,坚硬的岩石瞬间龟裂! “璃玥……公主?难怪……难怪她的血脉能同时承载噬魂镜和狼神之力,如此契合……原来竟掺杂了刘汉皇室最正统的龙气!真是……完美的‘药引’!完美的‘钥匙’!”他的眼中闪烁着极度贪婪和兴奋的光芒,但随即被更深的愤怒和忌惮所取代。 “子婴小儿!竟敢派三千羽林!他想干什么?向天下宣告这‘公主’的存在?向我示威吗?!”丑无痕咆哮着,“还有杨赐!你这个叛徒!你以为凭借三千兵马,就能护住她?就能逃脱我的手掌心?!” 狂怒之后,他迅速冷静下来,眼神阴鸷得可怕。 第五十二章 忘忧谷 “皇室插手……事情变得复杂了,但也更有趣了……”丑无痕喃喃自语,“这意味着,掌控了她,或许就掌控了天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冷声下令: “第一,加派人手,严密监视那三千人的一举一动,但他们的一兵一卒,每日行程,宿营地点,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绝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第二,立刻查清那匹从李辰府邸出来的快驿去了哪里,见了谁!如果涉及到黑风那些叛徒……找到他们,盯死他们!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他眼中闪过冷酷的杀意。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诡异,“给北边‘那位’传信……告诉他,‘药引’和‘钥匙’正在北上,而且……身份比他想象的更有价值。问他,之前的价码,是不是该重新谈谈了?” “是!庄主!”心腹手下感到一股寒意,连忙领命而去。 空旷的狼潭中,只剩下丑无痕一人。他走到那尊裂了一道细纹的莫獠之鼎前,抚摸着冰冷的鼎身,看着鼎旁那个眼神空洞、额有青狼印记的男孩容器。 “公主殿下……”他发出低沉而扭曲的笑声,“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注定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夺走!皇室?呵……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岩,看到了那支招摇北上的庞大队伍,看到了马车中那个茫然无助的女孩,也看到了守护在一旁的杨赐。 仇恨、贪婪、野心,在他眼中交织成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逐狼山庄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毒蛇,沿着隐秘的渠道迅速向北蔓延,穿过边关,越过荒漠,最终抵达了一片与中原风貌截然不同的地域。 这里是广袤无垠的北漠,风吹过,卷起漫天黄沙,呜咽声如同远古亡魂的哭泣。在一片依偎着古老残破烽燧台建立的、风格粗犷而诡异的营地里,一匹累得口吐白沫的沙漠健马轰然倒地,骑手甚至来不及喝水,便将一封用狼皮包裹、以特殊火漆封印的信函,呈给了营地中央最大帐篷外的守卫。 帐篷以黑色和暗红色的厚毡制成,上面绘满了狰狞的狼头、扭曲的符文以及日月星辰的图案,充满了原始而神秘的气息。帐篷顶端,悬挂着一串由细小骨骸和金属片制成的风铃,在干燥的风中碰撞,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叮当声。 守卫接过信,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入帐篷。 帐篷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草药、兽油和某种奇异檀香的复杂气味。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铺着完整雪狼皮的王座上。他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即使坐着,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披散着编入细小骨饰的黑色长发,裸露的古铜色臂膀上,布满了青黑色的、与丑无痕有些相似却更为繁复狰狞的刺青图腾。 他并未回头,只是伸出了一只带着厚重金属护腕的手。守卫恭敬地将信放在他手中,然后无声地退下。 那人拆开狼皮,目光扫过信上的内容。信是以一种极为晦涩的密语写就,但他阅读起来毫无障碍。 起初,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信中的信息有所不满。但当他读到“药引”和“钥匙”的身份竟是“先帝血脉”、“汉室公主”时,他那双深陷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公主?刘汉皇室的……公主?”他低沉地自语,声音沙哑而充满力量,如同砂石摩擦。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转过身来。他的面容粗犷,颧骨高耸,鼻梁如鹰钩,一道深刻的疤痕从额角划过眉骨,更添几分凶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的颜色竟是罕见的暗金色,开阖之间,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他正是丑无痕口中的“北边那位”——北漠最大部落联盟的实际掌控者,同时也是漠北萨满教派中地位尊崇、掌握着古老秘法的大祭司,被称为“苍狼之主”的兀朮。 “哈哈哈!”兀朮突然发出一阵洪亮而充满野性的大笑,震得帐篷顶部的骨铃都嗡嗡作响,“好!好一个丑无痕!竟然送来了如此一份‘大礼’!汉家天子的血脉……还是身负奇异力量的公主……这可比原本计划的‘药引’要珍贵百倍、千倍!” 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狂热:“若是能以她的血脉和灵魂为祭,不仅‘狼神之力’可以彻底唤醒,甚至……连那沉睡在漠北极寒之地的远古‘龙骸’之力,都有可能被引动!届时,漠北的铁骑必将踏破中原山河,重现祖辈的荣光!刘汉的龙气,将成为我兀朮登顶的祭品!” 他大步走到帐篷一侧,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由无数块硝制过的皮子拼凑而成的古老地图,上面标注着中原的山川河流与北漠的荒漠戈壁。 “三千羽林护送?”兀朮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杨赐队伍行进的路线上,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哼,汉人皇帝倒是舍得下本钱。可惜……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人数不过是待宰的牛羊。” 他沉思片刻,回到案前,拿起一柄镶嵌着幽绿宝石的匕首,在一块薄薄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羊皮上快速刻画起来,使用的同样是那种晦涩的密语。 “告诉丑无痕,”他一边写,一边对如同影子般出现在帐篷角落的一个侍从说道,“价码,可以翻倍。 本尊不仅要‘药引’和‘钥匙’,更要那公主完好无损地送到北漠来!至于那三千汉军……本尊会派出‘苍狼骑’接应他行动。记住,此事若成,先前许诺的漠南草场、盐铁通道,尽数归他!甚至……本尊可以助他,吞并中原江湖!” 侍从低声应命,接过羊皮,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帐篷外的风沙中。 兀朮独自站在帐中,暗金色的眼眸望向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支庞大的队伍,看到了马车中那蕴含着无上价值的“公主”。 “狼神庇佑……这将是我兀朮,乃至整个北漠,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低沉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野心与渴望。 与北漠的风沙肃杀截然不同,杨赐率领的三千铁骑,经过一段波澜不惊但精神紧绷的行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忘忧谷。 越是靠近师父曲艺的隐居之地,周围的景色便越发清幽奇崛。 官道早已消失在身后,队伍沿着一条几乎被藤蔓和野花掩盖的古老栈道,在崇山峻岭间蜿蜒前行。两侧山峰如刀劈斧削,云雾在山腰间缭绕不散,不时有猿啼鸟鸣从深涧中传来,空灵悠远。 三千训练有素的羽林精锐,到了此地也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战马不时打着响鼻,对脚下狭窄的道路和深不见底的峡谷感到不安。 杨赐却神色如常,他对这条路熟悉无比。越是深入,他心中的紧迫感便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回到熟悉之地的安宁。他知道,只要进入谷中,外间的纷扰和追杀,至少能暂时被隔绝在外。 终于,在穿过一道仅容一骑通过的天然石门后,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外界的险峻与喧嚣彻底斩断。 一片巨大的、宁静祥和的山谷呈现在众人面前。谷内气候温润,与外界的季节似乎都有些不同。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柔和地洒落下来。 放眼望去,四处是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许多甚至是外界早已绝迹的珍稀品种,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如同玉带般从谷中穿过,潺潺水声悦耳动听。溪边点缀着几座小巧精致的竹楼,依水而建,古朴自然。 远处,是大片绿油油的药田,被整齐地划分成畦,各种药材长势喜人。更远处,隐约可见果树林立,枝头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几只羽毛艳丽的珍禽在林间悠闲踱步,见到大队人马进来,也不惊飞,只是好奇地歪头打量。 山谷深处,云雾缭绕之地,一道银练般的瀑布从百丈高的悬崖上飞泻而下,汇入下方一汪碧蓝的深潭,水汽氤氲,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瀑布旁,一座更为宽敞、与山势融为一体的木石结构院落悄然矗立,那就是师父曲艺的真正居所——“忘忧居”。 整个山谷仿佛被施加了神奇的魔法,空气清新得令人沉醉,吸一口都觉得心旷神怡,连日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三千铁骑的肃杀之气,到了这里,竟也被这宁静祥和的氛围冲淡了许多,士兵们虽然依旧保持着纪律,但眼神中的警惕却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璃玥早已忍不住掀开了车帘,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被眼前这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景色深深震撼了。她在冰冷的皇宫和颠沛流离的逃亡中度过太久,从未见过如此生机勃勃、安宁美好的地方。 “大哥……这里好美……”她喃喃自语,苍白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孩童的、纯粹惊叹的神情。 杨赐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嗯,这就是师父的忘忧谷。在这里,玥儿可以安心住下。” 队伍在谷口一片开阔地停下扎营,羽林军纪律严明,并未深入打扰谷中清净。杨赐只带了少数亲卫,护送着璃玥的马车,沿着溪边小径,向着深处的“忘忧居”行去。 还未到院门,就听到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戏谑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哼,臭小子,闹出这么大动静回来?三千铁甲……你这是要把我这小小的忘忧谷给踏平了不成?啧啧,这女娃娃……了不得,了不得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门前的青石上。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看不出具体年纪。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拎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眼神清亮如孩童,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更多是玩世不恭的笑意,打量着马车旁的杨赐和刚刚探出头的璃玥。 正是杨赐的师父,忘忧谷主——曲艺。 他的目光在璃玥脸上停顿片刻,尤其是在她那双清澈却隐含不安的眼睛和那若隐若现的独特气息上停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了然。 璃玥被这突然出现、气质非凡的老者看得有些害羞,下意识地往杨赐身后缩了缩。 杨赐连忙翻身下马,恭敬行礼:“师父,弟子回来了。事出有因,惊扰师父清修,还请师父恕罪。” 曲艺灌了口酒,哈哈一笑,摆摆手:“行了行了,少来这些虚礼。先进来吧,把这小女娃的情况,好好跟我说道说道。还有外边那些兵疙瘩,让你的人安分点,别吓着我的花花草草和宝贝猴儿。” 第五十三章 师父揭秘 忘忧居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杨赐眉宇间的沉郁。 他与曲艺对坐于竹榻之上,璃玥则被安置在内间榻上安睡,窗外瀑布声轰鸣,却更衬得屋内气氛凝肃。 “师父,”杨赐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这三年……之事,说来话长,桩桩件件,皆系于玥儿一身。” 曲艺盘膝而坐,手持酒葫芦,却并未豪饮,只是轻轻摩挲着温润的壶身,目光澄澈而深邃,仿佛能容纳世间所有悲欢离合。 他微微颔首,示意杨赐继续说下去。 杨赐目光投向内间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缓缓开口:“自当年山庄惊变,弟子携玥儿逃出,其后三年,可谓步步荆棘,日夜惊心。” “初离山庄那半年,玥儿体内噬魂镜的反噬便初现端倪。起初只是每月望月之夜,心口隐痛,冷汗涔涔。弟子以师父所授《地藏蕴灵诀》勉强为其疏导,尚能压制。” “然一年之后,反噬愈烈,已不拘于月时。常常毫无征兆,剧痛便骤然袭来,如冰锥刺心,寒毒彻骨。 发作时,她浑身冰冷,唇色发紫,唯心口一点滚烫,那镜力似要破体而出。最凶险一次,是在北地寒夜,她痛至昏迷,气息几绝,弟子……弟子几乎以为要失去她。”杨赐声音微哽,握紧了拳,指节发白。 “为抵御此痛,弟子遍寻古方,辅以金针渡穴,耗损自身真元,方勉强护住其心脉。然此法如同抱薪救火,镜力与其血脉纠缠愈深,反噬之力亦随之增长,终非长久之计。” “约莫两年前,一次反噬剧痛过后,弟子于其左肩胛骨下,首次发现一暗青狼头印记,若隐若现,其状狞厉,散发着古老蛮荒之气。彼时印记模糊,亦无特异之处,弟子只疑是噬魂镜力侵蚀血脉所致之异象。” “然一年前,此印记开始产生变化。每逢月圆,或她情绪剧烈波动之际,印记颜色便转深,且玥儿会变得焦躁不安,目露凶光,力大无比,甚至……甚至无意识间伤及靠近的生灵。虽片刻即复,然其形态,竟与山庄古籍中记载的某种古老狼族图腾愈发相似。弟子百思不得其解,只恐是镜力引动了什么更深藏的东西。” “约半年前起,玥儿身体虽仍受反噬之苦,却渐渐显现出一种奇异能力。起初只是偶尔能感知到周围生灵的情绪波动,尤能趋避某些阴邪之气。” “后来,她竟能‘看见’常人不可见之物——非是鬼魅,而是残留的‘痕迹’。或是草木凋零前的悲鸣,或是岩石承载的古远记忆,甚至是……人心中强烈念头留下的印记。她常于梦中惊醒,言道‘看见’了冰冷的火焰,或是无声的哭泣。此能力时灵时不灵,却令她时时惊惧,心神难安。”杨赐叹息,“弟子揣测,此恐是噬魂镜逆转生死之能,与其特殊血脉结合,阴差阳错开启了她灵识中的某扇‘门’。” 停顿少刻,杨赐再说道:“三年来,丑无痕虽一开始从良,却从未放弃其幽暗之念。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更有甚者,其所派之人,功法诡异,似能引动玥儿体内镜力与印记,令其痛苦加倍,几欲失控。我等辗转南北,然终难彻底摆脱。每一次遭遇,皆是一次生死考验。玥儿虽年幼,亦知处境危殆,日渐沉默……” 杨赐将三年来的艰难困苦、担忧恐惧,一一道出,每一件事都清晰具体,仿佛将那些日夜煎熬的时光再次剖开。说到最后,他语气沉重:“弟子无能,虽竭尽全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玥儿受苦,于其体内异状根源,仍雾里看花,不得其法。恳请师父慈悲,救救玥儿!” 曲艺静静聆听,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唯有在听到“狼瞳印记”与“视见幽玄”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放下酒葫芦,缓缓道:“痴儿,非你之过。噬魂镜乃上古凶物,其力非凡俗能御。至于那印记……呵,果然是‘祂’的血脉在苏醒。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站起身,袍袖无风自动:“罢了,既然来了,老夫便看看,这丫头身上究竟系着怎样的因果宿命。” 曲艺引杨赐来到忘忧居深处一间静室。此室无窗,四壁光滑如镜,却非铜非玉,触手冰凉,其上刻满无数繁复异常的太古符文,中央地面则是一幅巨大的阴阳太极图,只是太极鱼眼处,空空如也。 曲艺让杨赐将沉睡的璃玥轻轻抱至太极图中心放下。只见曲艺神色一肃,并指如剑,凌空虚划,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古老而晦涩的法咒。 随着他的吟诵,静室四壁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幽幽清光,如同星河流转。室内无端生出清风,环绕着璃玥娇小的身体旋转。她左肩胛下的狼瞳印记似乎受到感应,竟微微发热,散发出淡淡的银辉。 曲艺取出一枚古朴的龟甲,将其置于璃玥额前,另一手猛然按向地面太极图的一处枢纽,低喝一声:“天地无极,玄镜通幽!开!” 轰! 整个静室轻微一震,所有符文的光芒瞬间汇聚于屋顶,投射下一道朦胧清冷的光柱,将璃玥笼罩其中。 光柱之中,无数细密的光点如同尘埃般飞舞、凝聚,最终在璃玥上方尺许处,化作一道扭曲不定、边缘流淌着七彩霞光的——门! 此门非金非木,似虚似实,门内光影变幻,仿佛蕴含着无尽时空的碎片。一股浩瀚、古老、冰冷而又带着一丝悲悯的气息从门内弥漫开来,正是那通天玄术凝聚的“玄门”! 杨赐屏息凝神,紧紧盯着玄门内的景象。 只见门内光晕流转,景象飞速倒退,仿佛时光倒流。最终,画面定格在一片云雾缭绕、仙葩盛开的奇异山境之中。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身影缓缓清晰。 她容颜绝美,却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与淡淡的哀愁,眉眼间与璃玥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成熟风韵与无法言喻的雍容气度。她立于一处断崖边,眺望云海,手中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充满了温柔、不舍,还有一丝决绝。 “那是……玥儿的生母?”杨赐心中剧震。 景象再变。夜色深沉,雷雨交加。女子在一处简陋却干净的山洞中临盆,气息微弱,汗湿重衫。她怀中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婴(璃玥),眼神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与担忧。女婴的左肩胛下,那枚狼瞳印记竟清晰可见,只是初生时更为鲜红,如同血烙。 女子艰难地取出一面巴掌大小、边缘破损、纹路古拙的青铜镜碎片一一正是那噬魂镜的一块核心碎片,将其贴近女婴心口。镜碎片竟化作一道幽光,缓缓融入女婴体内。女子做完这一切,已是油尽灯枯,她最后吻了吻女儿的额头,一滴清泪滑落,低喃道:“活下去……等……来寻你……”随即气绝身亡,身体竟渐渐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景象并未结束。玄门内的画面再次飞快流转,显示出一个模糊的黑影匆匆赶到山洞,只看到地上残留的血迹和那面带泪痕、嗷嗷待哺的女婴,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女子的特殊灵气波动。黑影发出一声愤怒不甘的低吼,却最终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女婴…… 看到这里,杨赐已是心神激荡,难以自持。原来如此!璃玥的印记乃天生地长,源自其母的神秘血脉! 而那噬魂镜碎片,竟是其生母临终前为护她性命,以自身消亡为代价,融入其心窍的! 玄门内的景象渐渐模糊,最终消散无形。静室内的清光与符文也随之黯淡下去,恢复如常。唯有璃玥肩头的狼瞳印记,仍残留着一丝微热的余温。 曲艺收回手,脸色略显苍白,显然施展此术耗费极大。他长叹一声:“果然是她……‘幽寰圣女’一脉的最后传人。难怪身负‘荒古狼神’血契印记,能承噬魂镜力而不即刻崩灭。” 杨赐急问:“师父,‘幽寰圣女’?‘荒古狼神’?这究竟是……” 曲艺目光悠远,缓缓道:“此乃一桩极为古老的秘辛。‘幽寰’乃一支早已避世的神秘遗族,传说其身负守护幽冥与现世平衡之责,其圣女血脉特殊,可与某些古老存在沟通。而‘荒古狼神’,并非真正的神祇,乃是一缕极为古老强大的先天精魂,与‘幽寰’一族有着极深的渊源契约,其力量便体现为那狼瞳印记。” 他看向璃玥:“此女之母,应是末代圣女。她不知因何缘由离开族地,遭逢大难,临死前将族中圣物碎片——亦是镇压契约的关键之物‘噬魂镜’的一部分——融入女儿体内,一是护其心魄,二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其女能继承遗志,或彻底掌控这份力量,或终结这份契约。而丑无痕……”曲艺冷笑,“他所图甚大,不仅想得到完整的噬魂镜,更想掌控这‘狼神’之力与‘幽寰’血脉,其野心,恐早已超脱江湖纷争。” 第五十四章 三界玄门 杨赐听得心神震撼,久久无言。原来璃玥的身上,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身世与宿命。 “那……师父,如今该如何是好?玥儿她……” 曲艺为璃玥盖上了一件衣物,沉吟片刻,忽道:“赐儿,随我来。” 他起身,引着杨赐穿过几重翠竹掩映的回廊,来到忘忧居后山一处僻静之地。此地杨赐并不陌生,幼时练功顽皮,常在此处躲懒嬉闹。只见一片平坦的青石广场,四周立着几尊饱经风霜、刻满模糊符文的石兽,中央则是一口看似干涸的古井,井沿缠绕着枯老的藤蔓。 “师父,这里是……”杨赐环顾四周,幼时记忆涌上心头。 曲艺抚须,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笑意:“不错,正是你小时候常来捣蛋的地方。那时你性子跳脱,没少在这些石兽上刻划,还被老夫罚扫了三日庭院。” 杨赐闻言,面上微窘,心中却因这熟悉的回忆稍感松缓。 却见曲艺神色一肃,道:“看好了。”话音未落,他袖袍无风自动,双手骤然结出一个极其繁复古奥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苍茫晦涩的咒文。随着他的吟诵,那几尊石兽仿佛自沉睡中苏醒,双目依次亮起幽幽清光,周身符文逐次点亮,流淌不息。 一股庞大而古老的气息自地底深处苏醒,广场微微震颤。那口干涸的古井井口,骤然喷薄出璀璨夺目的光柱,直冲云霄!光柱之中,无数玄奥符文生灭流转,交织成一幅浩瀚星图般的巨大光门。 光门之内,景象骤变!不再是小谷幽景,而是呈现出三重截然不同、却又诡异交融的天地异象! 曲艺收势,指向那光门,声音沉凝如钟:“此乃‘天地结节’,非人力所能及,乃造化自然生成之窍穴,贯通三界壁垒之处。” “你可知,这‘天地结节’之所以能显化于世,被吾等察觉,契机全系于此兽。”曲艺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当年,有樵夫于深山误入迷阵,见此地夜半时分忽有光华冲霄,循光而来,却见这石兽双目迸射异芒,其口中所含珠石正与月华星辉相感,道道流光如丝线般注入虚空,竟生生撕开了一道细微裂隙,便是此结节最初显现之状。吾师门前辈恰经此地,感知到剧烈空间波动,方才发现了这惊天之秘。” “然传授于我,又嘱咐我有朝一日,传于弟子。” “依我看呐,现在正是时候了。” 他手指光门左侧,那里云雾缭绕,霞光万道,隐约可见琼楼玉宇、仙鹤翔舞,一股清圣浩然、令人心旷神怡却又倍感自身渺小的气息扑面而来。“此一隙,往上方,可通神界边缘。然神道高渺,非具大功德、大神通者,触之必遭天谴反噬,神魂俱灭。” 旋即,他指向光门右侧,那边幽暗深邃,黑雾翻涌,似有无数扭曲哀嚎的影子沉浮,刺骨的阴寒与死寂之气弥漫,隐隐传来锁链拖曳与恶鬼呜咽之声。“此一隙,往下方,可通冥鬼之地。生人勿近,阳气稍弱者,顷刻便会被吸尽元阳,化为枯骨,永坠无间。” 最后,他手指光门正中,那景象最为奇异,时而古木参天、妖气纵横,蛮荒气息扑面;时而又有湖光山色、奇花异草,美轮美奂却暗藏杀机;更深处,似有庞大狰狞的阴影掠过,发出震慑心魄的低吼。“而此一隙,往平行之处,可通妖界!万类纷杂,弱肉强食,法则与人、神、鬼三界皆不相同。” 杨赐震撼无言,只觉眼前景象光怪陆离,远超他半生江湖所见所闻。神界之威,冥府之怖,已令人心胆俱寒,而那妖界,更是第一回听得如此清晰具体的描述!他猛然记起墨石与阿莹,还有那把奇异的焦尾琴,急忙道:“师父!弟子此行,还带回两位…同伴。一者名为墨石,沉默寡言,力大无穷,体魄异于常人;一者名为阿莹,怀抱一具焦尾古琴,琴音有安魂定魄、甚至驱邪破妄之奇效。还有…还有两只奇异猛兽,一者形似幼狼却灵慧异常,一者如白狐而尾尖带火…它们皆与玥儿颇为亲近。” 曲艺闻言,非但不惊,反而露出了然笑容,道:“果然如此。你所言墨石与阿莹,并非你所理解的山野精怪或通灵神兽。若老夫所料不差,它们本体,当是自妖界而来,通过某些特殊裂隙流落至此界的妖兽化形。” “妖兽?”杨赐一怔,此词与他心中所想的“祥瑞神兽”截然不同。 “正是。”曲艺颔首,“妖界生灵,谓之妖、谓之精、谓之怪,亦谓之兽。其形态万千,习性各异,有善有恶,有强有弱。墨石之沉稳如山,阿莹之音通灵,皆符合某些强大妖兽种族的特征。它们化为人形,伴于璃玥身旁,恐非偶然。或是受幽寰圣女血脉气息吸引,或是感应到狼神印记的召唤,甚至可能与那噬魂镜碎片有关。此乃因果缘法,强求不得。”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杨赐:“你可知,为何世人罕知妖界?因其界域壁垒最为坚韧,也最为混乱,寻常难以触及,即便偶有裂隙,也多不稳定,且妖族对人界大多戒备疏离。似此等稳定通往妖界的结节,更是万中无一。丑无痕野心勃勃,其所图谋的,或许便包含了借助类似通道,染指妖界之力。” 杨赐听得心神激荡,只觉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以往许多不解之处,此刻豁然开朗。原来墨石与阿莹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焦尾琴的异状,小兽的灵慧,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远在京城郊外别院中。 正于月下轻抚焦尾琴的阿莹,指尖猛地一颤,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嗡鸣。她讶然抬头,望向北方忘忧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莫名的悸动,低语道:“奇怪…方才似乎…感觉到一股很古老、很亲切…又有点吓人的气息召唤…” 同一时间,在院中闭目假寐的墨石也骤然睁开双眼,古铜色的皮肤下仿佛有力量微微鼓动,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阿莹身边,一同望向北方,目光沉凝。 忘忧谷中,曲艺大袖一挥,那震撼的天地结节景象缓缓收敛,光柱缩回井口,石兽目光黯淡,广场恢复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今日之事,勿对外人言。”曲艺语气凝重,“妖界之事,牵扯甚广,知之无益。你当前要务,仍是守护好璃玥,引导她掌控自身之力。待她状况稍稳,老夫再细思彻底解决噬魂镜与狼神印记之法。” 杨赐重重颔首,将今日所见所闻深深印入脑海。前方虽更显迷雾重重,凶险未卜,但至少,他已窥见了一丝真相的轮廓。 夜色如墨,浸染着忘忧谷的静谧。璃玥在安神药力作用下沉睡着,呼吸渐渐平稳,只是偶尔睫毛微颤,似在梦境边缘徘徊。 杨赐守在她榻前,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师父关于“天地结节”、“妖界”、“幽寰圣女”、“荒古狼神”的惊人话语。这些信息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他过往的认知。墨石与阿莹竟是来自妖界的妖兽,这个事实让他心中滋味杂陈,既有恍然,亦有更深的不安——它们因何而来?是善是恶?与玥儿的宿命究竟有何种深刻的牵连? 窗外,三千铁骑驻扎的营地方向传来隐约的刁斗之声,秩序井然,将这世外桃源般的山谷隐隐围护其中,却也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宁静。丑无痕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室的态度暧昧难明,如今又牵扯出神秘莫测的妖界……各方势力如同暗流,正在这片宁静的山谷之外汹涌汇聚。 他轻轻握住璃玥微凉的小手,感受到那细微的脉搏跳动,心中那份守护的信念愈发坚定。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对手是人是魔是妖,他都必须护得她周全。 与此同时,谷外数十里的一座荒山密林中。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汇合。 “确认了吗?目标确实进入了忘忧谷?”一个嘶哑的声音低低响起,正是丑无痕麾下负责追踪的头目。 “千真万确!三千羽林军驻守谷外,阵仗极大。谷口有奇异阵法守护,难以潜入,但气息绝不会错!” 另一人恭敬回应。 “忘忧谷…曲艺那老怪物的地盘…”头目沉吟片刻,声音愈发阴沉,“庄主已有严令,暂勿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曲艺深浅难测,加之三千精锐,强攻绝非上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诈的光芒:“立刻飞鸽传书禀报庄主,详陈此地情况。另,派出‘影鸦’,严密监视山谷所有出口,连一只苍蝇飞出来都要给我盯死了!再令‘地听’小组,设法潜伏靠近,探查谷内虚实,尤其是那女娃的状况和曲艺的动向。庄主与北漠‘那位’的交易正在紧要关头,这份‘大礼’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黑影领命,迅速散去,融入浓夜。 第五十五章 逆源溯魂 更遥远的北方,北漠王庭金帐之内。 身形魁梧、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的兀朮把玩着手中一枚狰狞的狼头骨杯,听着手下萨满祭司的汇报。 “……如此说来,那‘钥匙’已入了中土隐士的巢穴?还有汉家皇帝的军队守护?”兀朮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暗金色的眼眸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烁不定,“丑无痕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藏东西。” 阶下一名身着繁复图腾祭袍的祭司躬身道:“伟大的苍狼之主,根据契约,丑无痕需将‘钥匙’完好送至漠北。如今情况有变,我们是否……” 兀朮抬手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急什么?汉人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丑无痕先去碰碰那忘忧谷的钉子。曲艺…本尊听过他的名字,是个棘手的老家伙。待他们两败俱伤,或是丑无痕设法将人带出之时,才是我们‘苍狼骑’出动的最佳时机。” 他仰头饮尽杯中猩红的液体,目光仿佛穿透金帐,看到了南方那片土地:“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做好准备。猎物已经入网,只等收网的时刻到来。这一次,无论是‘钥匙’还是‘药引’,连同那汉家公主的尊贵血脉,都将成为献给狼神最丰盛的祭品,助本尊成就真正的不朽霸业!” 暗流涌动,杀机四伏。忘忧谷的宁静,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假寐。 而在谷内深处,曲艺独立于竹楼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渐趋圆满的明月,白眉微蹙。 “月将满,阴气盛,噬魂镜恐再生波澜…狼神印记亦会更为活跃。那丫头…怕是又要受苦了。”他低声自语,袖中手指掐算不止,“劫数已至,避无可避。能否熬过这一关,就看她的造化和…那小子能否把握住一线生机了。” 忘忧谷的夜色,被琉璃般的月光洗得清冷。 而在数千里之外的逐浪山庄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地下密室,幽暗无光,唯有几盏鲛人油灯摇曳着碧绿的火苗,将墙壁上扭曲的魔纹映照得如同活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草药苦涩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丑无痕盘膝坐在一个巨大的、以鲜血勾勒的阵法中央,周身黑气缭绕,如同蛰伏的毒蟒。他额间那条重新变得清晰、甚至更加狰狞的紫黑色魔纹,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不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他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诡异的潮红,嘴角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渍,显然强行压制魔纹反噬并远程感应忘忧谷的情况,对他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咳咳……”他猛地咳嗽了几声,睁开双眼,眸中尽是疲惫与难以宣泄的暴戾。感应被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力量挡了回来,那是忘忧谷的守护阵法,以及曲艺那老家伙深不可测的修为。 “曲艺……老匹夫!坏我好事!”丑无痕低吼一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玄铁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谋划多年,眼看“容器”日渐成熟,噬魂镜与狼神印记的力量也在一次次刺激下趋于活跃,却被半路杀出的曲艺彻底打乱!如今璃玥被带入忘忧谷,有曲艺坐镇,三千羽林环卫,他再想强夺,单凭自身的实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挫败感、愤怒、以及对那股力量的极致渴望,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欲疯狂。魔纹受到他情绪的牵引,闪烁得更加剧烈,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诱惑着他释放内心的恶念,以杀戮和毁灭来平息这股躁动。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压制不住魔性之时——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的蛊惑力的声音,如同直接从他灵魂深处响起:“啧啧……区区一个曲艺,一座忘忧谷,便将你逼至如此境地了吗?丑无痕,你的野心,难道仅止于此?” 丑无痕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但随即被更深的贪婪所取代。他并未惊慌,反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识海。 识海中,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弥漫着粘稠的血色雾气。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双巨大、残暴、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狼眸,正冷冷地注视着他。那正是被封印在他体内、属于上古狼魔神莫獠的一缕残魂意志! “莫獠……”丑无痕的意识凝聚成形,与那双狼眸对峙,“你不过是一缕苟延残喘的孤魂,也配嘲笑本尊?” “孤魂?哈哈哈……”莫獠的残念发出桀骜的狂笑,震得丑无痕的识海都在颤抖,“若无本尊这‘孤魂’的魔狼本源之力,你当年早已被仇家碎尸万段,焉能有今日?丑无痕,别忘了,是你主动接纳了本尊的力量,是你渴望变得更强!如今遇到挫折,便像条丧家之犬般无能狂怒了吗?” 丑无痕脸色阴沉,默然不语。莫獠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当年他为了复仇和力量,确实与这缕魔魂达成了危险的共生,这才有了后来纵横江湖的逐浪庄主。但这魔魂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他的意志,引诱他走向更深沉的黑暗。 “本尊的力量,岂是那般好借的?”莫獠的声音充满戏谑,“你想要完全掌控噬魂镜,想要驾驭狼神印记,甚至想要那丫头体内可能觉醒的‘幽寰’血脉……凭你现在这半人半魔的样子,做得到吗?曲艺的修为已近半神之境,你连他的谷口都进不去!” “那你待如何?”丑无痕冷冷道,他知道莫獠此时出现,绝不只是为了嘲讽。 “很简单。”莫獠的狼眸中幽光大盛,“放开你对‘容器’的压制……让本尊的意志,暂时主导那具身体。” “什么?!”丑无痕意识剧烈波动,“你休想!那是我苦心培育多年的……” “蠢货!”莫獠打断他,声音带着极致的诱惑,“你以为本尊看得上那具孱弱的皮囊?本尊是要借他之身,引动你当年布下的‘逆源溯魂’封印!那封印深处,禁锢着本尊全盛时期的一成魔元!只要释放出那一成魔元,本尊便能暂时凝聚更强的魂体,足以施展‘破界魔瞳’,窥视忘忧谷虚实,甚至……隔空引动那丫头体内的狼神印记,让她自行出来寻你!” 丑无痕心中剧震。逆源溯魂封印,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也是他准备用来在最后关头强行吞噬莫獠残魂、夺取其全部力量的底牌。没想到莫獠竟然也知道,而且还提出了如此疯狂的计划! “引动封印,释放你的魔元?届时你力量大增,反噬于我怎么办?”丑无痕警惕道。 “哼,本尊如今只是一缕残魂,即便得一成魔元,也远未恢复,仍需依仗你这具身躯作为庐舍。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待得到那丫头,开启噬魂镜真正的奥秘,共享不朽之力,岂不美哉? ”莫獠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难道你甘心永远被曲艺挡在门外?甘心看着那完美的‘钥匙’从指尖溜走?丑无痕,别忘了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是称霸江湖?还是……更广阔的天地?” 称霸江湖……更广阔的天地…… 这几个字如同魔咒,狠狠击中了丑无痕内心最深的渴望。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掌控无上力量,凌驾众生之上的景象。犹豫、警惕,在绝对的力量诱惑面前,开始一点点瓦解。 “如何引动封印?”丑无痕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很简单……放松你对‘容器’识海的禁锢……让本尊的意志……与他共鸣……”莫獠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飘忽,充满了催眠的力量。 丑无痕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对力量的贪婪压倒了一切。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中那道一直牢牢禁锢着某个角落的无形壁垒,悄然松动了一丝。 …… 逐浪山庄,另一处更加阴森、布满禁制的石室内。 一个瘦小的男孩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正是那个被丑无痕视为“容器”、额有暗青狼印的孩子。他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颤!额头的暗青狼印骤然亮起,散发出妖异的光芒!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毁灭欲望的陌生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贫瘠的识海! “呃……啊……”男孩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哑低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瞬间被幽绿的魔光充斥!他原本空洞的眼神,此刻被无尽的暴戾和一种古老的狡诈所取代。 “容器”借由丑无痕的默许和莫獠残魂的入侵,暂时被“激活”了。他一一或者说,暂时主导这具身体的莫獠意志缓缓抬起头,看向石室墙壁上某个毫不起眼的、刻着细微符文的石块,那里,正是“逆源溯魂”封印的节点之一。 他伸出瘦弱的手指,指尖逼出一滴暗红色的、蕴含着丑无痕魔气的血液,颤抖着,点向了那个符文。 就在那滴蕴含魔气的血液即将触及符文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逐浪山庄地下密室。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让所有身处此地的人,无论是丑无痕还是那些守卫,都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悄然蔓延。 石室角落,被莫獠意志暂时主导的男孩身体剧烈一震,点向符文的手指僵在半空,那滴暗红血液险险悬停。他(莫獠)眼中幽绿的魔光爆闪,充满了惊疑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愤怒。 “是谁?!竟敢干扰本尊?!”沙哑扭曲的咆哮从男孩喉咙里挤出,与那稚嫩的嗓音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第五十六章 逆道魔元 几乎在同一时间,盘坐在主密室阵法中央的丑无痕也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感受到的不是干扰,而是一股更直接、更狂暴的反噬!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脏腑碎片的紫黑色逆血狂喷而出,将他面前的阵法纹路染得一片狼藉。周身缭绕的黑气瞬间紊乱,如同被无形大手狠狠搅动,额间魔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光芒急剧黯淡! “怎么回事?!莫獠!你做了什么?!”丑无痕又惊又怒,意识疯狂沟通识海中的魔魂。计划才刚刚开始,封印还未引动,为何会遭到如此凶猛的反噬? 识海中,莫獠那巨大的狼眸虚影也显得有些涣散,充满了暴怒与困惑:“不是本尊!是封印……封印自身产生了排斥!有什么东西……引动了封印深处更古老的力量……在抗拒本尊的魔元!” “更古老的力量?”丑无痕心头巨震。这逆源溯魂封印,是他根据一处上古遗迹中得来的残卷布下,自以为已经完全掌控,难道其中还隐藏着他未知的禁忌? 不待他细想,那股反噬之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经脉与魂魄,逼得他不得不全力运转魔功抵御,再也无暇他顾。与莫獠的链接也变得极其不稳定。 石室内,被莫獠意志控制的男孩的情况更为糟糕。那股源自封印的排斥力量,似乎对他莫獠这个“外来者”格外敏感和强烈! “吼!” 男孩发出一声痛苦的厉啸,瘦小的身体表面,那些原本隐没的暗青狼印如同被烧红的烙铁,骤然变得清晰且灼热发亮!道道幽绿色的魔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七窍中逸散出来,与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排斥力激烈碰撞,发出“嗤嗤”的声响。 他抱紧头颅,在地上疯狂翻滚,撞击着坚硬的石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那双幽绿的眸子时而疯狂,时而闪过一丝属于本体的痛苦与茫然。 “该死的……这具身体……太弱了……承受不住……”莫獠嘶吼着,试图强行稳固对这具容器的控制,但那股排斥力如同附骨之疽,不断瓦解着他的魂力。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石室角落传来。并非墙壁,而是来自男孩怀中——一块他一直贴身佩戴、看似普通、却隐隐与逆源溯魂封印有着微妙联系的护身玉符,竟在这股力量冲击下,裂开了一道细缝! 玉符碎裂的瞬间,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清凉气息逸散而出,如同甘泉般流过男孩灼热的身体,竟让他狂暴的挣扎稍稍一滞。本体那丝痛苦茫然的意识,似乎因为这熟悉的气息而得到了瞬间的喘息。 也正是这刹那的停滞与气息外泄,让远在忘忧谷,正于静室中打坐的曲艺,白眉猛地一扬! “嗯?”曲艺眼中精光一闪,手指急速掐算,“竟是‘镇魂玉’的气息?而且……碎了?逐浪山庄方向……好混乱的魔气与……一股被引动的古老封禁之力?丑无痕那小子,果然在玩火自残!” 他瞬间明了,丑无痕定然是试图借助那“容器”和莫獠残魂做些什么危险之举,却意外触动了某种更深的禁忌,遭到了反噬。 “时机稍纵即逝……”曲艺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已消失在静室中,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杨赐守护璃玥的竹楼外。 “赐儿!”曲艺的声音直接传入杨赐耳中,“庄内生变,魔气反噬,其‘容器’与莫獠魂念暂陷混乱。 此为良机,你可速去谷外接应黑风,依计行事,或可有所斩获!谷内自有为师看护!” 竹楼内,正凝神戒备的杨赐闻言,眼中骤然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看了一眼榻上因谷外魔气波动而微微蹙眉、但被曲艺阵法守护着的璃玥,重重一点头:“弟子明白!师父,玥儿拜托您了!”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掠出竹楼,朝着谷外黑风等人应潜伏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知道,师父所说的“良机”,或许是重创丑无痕,或许是救出那可怜的“容器”男孩,或许是查明真相的关键一步! 与此同时,逐浪山庄石室内。 玉符碎裂带来的短暂清明转瞬即逝。男孩(莫獠)眼中的幽绿魔光再次大盛,压过了本体的意识。但经过刚才的反噬和玉符冲击,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已远不如前,变得极不稳定,魂力也损耗巨大。 他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封印节点,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疯狂。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男孩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再次凝聚起残存的魔气,扭曲的手指带着毁灭般的气势,狠狠点向那个符文! 这一次,没有明显的阻隔。 指尖触及符文的瞬间—— “轰隆!!!” 整个逐浪山庄地底,如同爆发了一场剧烈的地震!地面龟裂,墙壁倒塌,无数禁制光芒疯狂闪烁后湮灭!一道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精纯魔气、古老怨念以及一丝神圣封印之力的暗红色光柱,猛地从封印核心处冲天而起,直接轰穿了层层岩石,破开地面,在逐浪山庄上空形成一道骇人的能量漩涡! 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庄,所有弟子仆役皆被震倒在地,修为稍弱者直接昏死过去。 光柱持续了数息时间,才缓缓收敛。但地底深处,那被强行撕开一道裂口的封印中,一股令人战栗的、属于上古狼魔神的恐怖气息,正如涓涓细流般逸散出来…… 男孩瘫倒在废墟中,气息萎靡,额间狼印黯淡,眼中魔光闪烁不定,显然付出了极大代价。但他嘴角却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感应着那逸散出的、与他同源的强大魔元,沙哑道:“成了……虽然只有一丝… …但足够了……丑无痕……接下来……看你的了……” 而主密室中的丑无痕,在最初的震惊与反噬痛苦之后,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逸散出的精纯魔元!他眼中瞬间被狂喜和贪婪充斥! “魔元……莫獠的魔元!哈哈哈哈!天助我也!”他疯狂地吸纳着那逸散的魔元,修补自身伤势,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暴涨! 然而,在他心神被力量充斥的这一刻,他并未察觉到,识海中莫獠那缕残魂,在付出巨大代价引动封印后,虽然虚弱,但其核心深处,一丝更加隐晦、更加阴冷的意志,却如同毒蛇般悄然潜伏了下来,等待着最佳的反噬时机。 忘忧谷外三十里,一处背风的山坳。 杨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嶙峋的怪石,悄无声息地落在预先约定的接头地点。 月光如水,洒在他凝重的脸上。他刚刚接收到师父曲艺以秘法传来的讯息,心中波澜起伏——丑无痕果然贼心不死,竟试图以邪法引动谷内气机,虽被师父及时阻隔,但那份森然的恶意已如实质般压来。 “黑风兄。”杨赐低唤一声。 阴影处,几道身影应声而出,正是黑风及其手下精锐。黑风的独眼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杨兄弟,谷内情况如何?方才我等察觉到一股极其阴邪的波动自山庄方向传来,转瞬即逝,但令人心悸。” “丑无痕按捺不住了。”杨赐言简意赅,“师父推断,他可能会兵行险着。你我联手,能把丑无痕劝回来最好,真无法回头了,只能是……。” “丑兄……应该尚有救的……”黑风嘴边颤颤悠悠,还是下不了那个狠心。 然而,就在此刻—— “不必麻烦了。”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一丝戏谑和无限杀机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骤然刮过整个山坳!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山坳入口处,空间一阵扭曲,如同水波荡漾,一个漆黑的漩涡凭空出现。漩涡中,浓稠如墨的魔气翻滚涌出,瞬间将周围的月光都吞噬殆尽。两道身影从中一步踏出。 为首者,正是丑无痕!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袍,但此刻,衣袍上隐隐有暗红色的魔纹流动,如同活物。他的面容似乎年轻了几分,但眼神却更加深邃、冰冷,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点幽绿的鬼火在燃烧,那是吸纳了莫獠魔元后力量暴涨的迹象。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比之前强大了何止一倍!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呼吸困难,灵魂战栗。 而更让人心头一沉的是,他手中还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那个额有暗青狼印的男孩“容器”。男孩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一个随时会破碎的瓷娃娃。一根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由魔气凝结的黑色丝线,从丑无痕的掌心伸出,牢牢缠绕在男孩的脖颈和心脉位置,将他与丑无痕的生命和力量强行连接在一起。男孩的存在,仿佛成了丑无痕一个邪恶的“力量增幅器”和“护身符”。 丑无痕竟然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魔界通道,直接瞬间移动到了他们面前!这等手段,已近乎鬼神! 在丑无痕身后半步,魔气稍稍稀薄处,隐约可见几名身着逐狼山庄核心服饰、眼神麻木空洞的高手,显然是被他以绝对力量控制的死士。 杨赐和黑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们万万没想到,丑无痕的实力精进如斯,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丑无痕!”黑风上前一步,独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痛心,更有一丝最后的不忍,“收手吧!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为了力量,连孩子都不放过吗?我们兄弟当年结义,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自相残杀?” 丑无痕冰冷的目光扫过黑风,嘴角扯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兄弟?黑风,你还是这般天真。这世间,唯有力量永恒。所谓情义,不过是弱者抱团取暖的借口罢了。念在昔日你为我出生入死的份上,现在跪下,献上你的灵魂印记,臣服于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你!”黑风气得浑身发抖,仅存的一只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冥顽不灵!既然你执意要坠入魔道,今日我黑风便与你割袍断义,替天行道!”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窄刃匕首,寒光闪耀。 “替天行道?就凭你?一个废了三年毒功的蠢货……”丑无痕嗤笑一声,目光越过黑风,死死锁定在杨赐身上,“杨赐,把我的‘钥匙’交出来。否则,今日这荒山,便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第五十七章 黑风之死 杨赐缓缓拔出长剑,剑身映照着冷月清辉,一股沉稳如山、却又暗藏滔天怒意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起。“丑无痕,你已入魔太深。璃玥绝不会交给你这等邪魔。” “邪魔?哈哈哈!”丑无痕狂笑,声震四野,“成王败寇!待我掌控噬魂镜,唤醒狼神,融合幽寰血脉,我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尔等蝼蚁,也配妄论正邪?”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 “杀!一个不留!” 他身后的几名魔化死士如同得到指令的傀儡,眼中红光大盛,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挥舞着缠绕魔气的兵刃,悍不畏死地扑向杨赐和黑风等人! 大战瞬间爆发! 黑风怒吼一声,率先迎上两名死士。他的匕首快如闪电,刁钻狠辣,每一击都直取要害。然而,那些死士仿佛不知疼痛,即便被刺中,只要不是致命伤,依旧疯狂进攻,魔气更是不断侵蚀着黑风的护体真气。 杨赐则被另外三名死士缠住。他剑法展开,地藏罡气浑厚磅礴,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剑光过处,魔气纷纷溃散。但他心系黑风,更警惕着一直未动的丑无痕,不敢全力施为。 山坳内,刀光剑影,魔气纵横,怒吼与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黑风的手下也都是百战精英,结阵对抗,一时竟不落下风。 但丑无痕只是冷冷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场与他无关的戏剧。他轻轻摩挲着连接男孩的魔气丝线,男孩的身体微微颤抖,额间狼印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芒。 终于,当黑风拼着挨了一记重击,终于将一名死士的头颅斩下时,丑无痕动了。 他没有攻击杨赐,而是如同鬼魅般,一步跨出,便出现在了黑风的身侧! 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老友,该上路了。”丑无痕的声音如同叹息,却带着刻骨的冰冷。他并指如剑,指尖缠绕着凝练到极致的漆黑魔元,无声无息地点向黑风的后心要害!这一指,蕴含的力量足以洞穿金石,灭绝生机! “黑风兄小心!”杨赐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被死士死死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黑风刚奋力击杀一名强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察觉到背后致命的危机,已然来不及完全躲闪!他勉强扭动身体,避开了后心要害,但丑无痕那蕴含着恐怖魔元的一指,依旧狠狠地点在了他的左胸侧后方! “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 黑风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向前踉跄,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急速萎靡下去。那阴寒歹毒的魔元如同无数根细针,瞬间侵入他的经脉五脏,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 “呃……”黑风艰难地转过头,看着丑无痕那近在咫尺、冷漠无情的脸,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伤与最终的了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鲜血不断涌出。 “看来……我们的路……真的……到头了……”他惨然一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沉重地向前跪倒下去。膝盖砸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努力抬起头,看着丑无痕,眼神涣散,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属于过往的情谊和最终的劝诫,仿佛在说:“无痕……回头……是岸……” 然后,他头颅垂下,气息彻底断绝。至死,他都跪在丑无痕的脚下,这个他曾誓死追随,最终却兵刃相向的“兄弟”面前。 “黑风大哥!!” 杨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眼睁睁看着黑风惨死,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瞬间淹没了他!与他并肩作战的黑风手下们也发出了愤怒和悲痛的咆哮。 “丑无痕!我与你势不两立!!”杨赐双眼赤红,体内地藏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甚至隐隐有冲破瓶颈的迹象!他不再保留,长剑爆发出璀璨的金黄光芒,如同愤怒的山神,一剑将缠斗的死士震飞,不顾一切地冲向丑无痕! “愤怒吗?痛苦吗?这就是弱者的悲哀!”丑无痕看着状若疯魔冲来的杨赐,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他随手将黑风的尸体踢开,仿佛丢弃一件垃圾。然后,他抬起了那只连接着男孩“容器”的手。 “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魔威……是何等令人绝望!” 他话音未落,周身魔气轰然爆发,如同黑色的海啸般向四周席卷!同时,他通过魔气丝线,强行抽取男孩“容器”体内那丝刚刚引动出的、属于莫獠的精纯魔元,与自身力量融合! “魔魂侵蚀·万灵寂灭!” 丑无痕双手结印,向前猛地一推!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极致污秽、死寂、湮灭意志的精神风暴,混合着实质的魔气冲击,呈扇形向前方悍然扩散! 这攻击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和生命本源! 首当其冲的,是那三千名结阵以待、试图以血肉之躯保护杨赐的羽林御林军! 只见那无形的波动扫过军阵——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前排的士兵们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眼神瞬间黯淡、空洞,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变得灰败。他们保持着持械戒备的姿势,如同被定格的石雕,然后直挺挺地、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如同被收割的麦子! 他们的身体没有明显外伤,但灵魂已在瞬间被那恐怖的魔魂侵蚀之力彻底湮灭! 仅仅是一次呼吸的时间! 三千精锐御林军,全军覆没! 荒原之上,瞬间多出了一片由静止尸体组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荒原的呜咽声,和杨赐那因为极致愤怒和悲痛而发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重喘息。 杨赐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愤怒和无力感。他看着眼前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将士们瞬间化为冰冷的尸体,看着跪伏在地、死不瞑目的黑风…… 他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而丑无痕,在做完这一切后,周身那如黑潮般汹涌鼓荡的魔气,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像是拥有了生命般,剧烈地扭曲、收缩,最终如百川归海,疯狂地倒灌回他的体内。这个过程并非平静的回归,而更像是一场残酷的吞噬与更替——是古老的莫獠魔魂,正在完成对这具人类皮囊最后的征服与重塑。 他身体内部仿佛传来无声的嘶吼与碎裂声,那是丑无痕残存意识的哀叫,被彻底碾碎、吞噬的最后回响。随之,那曾属于“丑无痕”的最后一丝人性微光,如同风中残烛般,自他幽绿的瞳孔深处剧烈闪烁了一下,继而彻底熄灭、湮灭无踪。 此刻,站在原地的存在,其双眼已不再映照世间万物,只余下两道如同无底深渊的裂隙,纯粹、冰冷、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生魂与光亮。这不再是人的眼睛,而是莫獠窥视世界的窗口。 他静立原地,身形未动,却已剥离了最后一丝“人”的气息。先前属于丑无痕的那些微小习惯与情感痕迹,已被彻底抹除。现在,这更像是一具被远古凶厉魔魂彻底同化、完美驾驭的——莫獠躯壳!一具只为杀戮与毁灭而存在的完美容器。 他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僵硬而陌生,颈骨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齿酸的“喀”声,这并非人类习惯的姿态,而是魔物在适应这具新生的、更强大的躯体时所进行的某种校准。随即,那两道不含丝毫温度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再次精准地锁定了孤身一人的杨破。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勾勒出一个绝非人类肌肉记忆所能做出的、扭曲而诡异的弧度——那是彻底剥离了情感与理智,纯粹属于顶级掠食者发现猎物时的、残忍而愉悦的狩猎信号。 “现在,轮到你了。” 那声音已非人语,更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带着洞穿灵魂的冰寒,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杨赐的心脉之上。 莫獠——此刻唯有以此名号称呼这具躯壳,在死寂的荒原上不啻惊雷,宣告着“人”的彻底消亡与“魔”的完美降临。 杨赐立于遍地尸骸之中,黑风跪伏身死的景象犹在眼前,三千羽林顷刻覆灭的惨状灼烧着他的瞳孔。悲恸、愤怒、乃至一丝面对绝对力量的绝望,如同毒焰般啃噬着他的意志。然而,就在这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他脑海中闪过璃玥纯真的眼眸,闪过师父曲艺的谆谆教诲,一股源自《地藏蕴灵诀》本源的、大地般沉雄厚重的力量,自丹田金丹深处勃然爆发! “地藏慈悲,亦镇邪魔!”杨赐双目陡然绽射金光,周身土黄色罡气冲天而起,不再是单纯的守势,而是化作无数道凝若实质的符文锁链,环绕周身,将其衬得如同镇狱明王!“丑无痕!不,莫獠!今日杨某便以这血肉之躯,一试你这上古魔魂,究竟有几分斤两!” “蝼蚁之光,也敢与魔月争辉?”莫獠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扩大,露出森白利齿。他并未见如何动作,身形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一只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甲、五指如钩的魔爪,已撕裂虚空,直抓杨赐天灵!速度之快,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唯有那尖锐的破空声刺痛耳膜。 第五十八章 至阳道力 “来得好!”杨赐不退反进,长剑嗡鸣,一招“地脉九震”悍然斩出。剑势看似缓慢,却引动脚下大地脉动,每一剑挥出都带着山岳倾塌般的巨力,剑罡层层叠加,九重劲道如同海啸般迎向魔爪。 “轰——!!!” 剑爪交击,爆出的并非金铁之声,而是如同陨星撞地般的沉闷巨响!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呈环形炸开,将地面硬生生刮去三尺!杨赐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阴寒巨力沿剑身传来,虎口迸裂,鲜血淋漓,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体内气血翻腾,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而莫獠,只是身形微微晃了晃,魔爪上鳞片闪烁幽光,将那磅礴的地脉剑罡轻易化解。“啧啧,这具身体,比想象中还要契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语气中带着满意。 两者高下,一触即判! “地藏之力,不过如此。”莫獠踏步向前,每一步落下,地面都凝结出黑色冰霜,魔威如潮,步步紧逼,“交出璃玥,本尊或可赐你一个痛快。” 杨赐拄剑起身,抹去嘴角血迹,眼神却愈发坚定。他深知,硬拼绝无胜算,唯有智取,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他悄然运转心法,感应着这片天地间残留的战场杀伐之气与地脉灵机,试图寻找莫獠这完美魔躯可能存在的弱点。 就在莫獠第二击即将发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无量天尊!魔头,休得猖狂!” 一声清越道号,如同九天仙音,穿透重重魔氛,响彻荒野!天际,一道青色流光疾射而来,速度快到极致,初始尚在天边,眨眼已至头顶!流光散去,露出一位鹤发童颜、手持拂尘的青袍老道,不是曲艺又是谁? 他面容古井无波,眼神却锐利如剑,直刺莫獠:“贫道这忘忧谷,岂是汝等魑魅魍魉撒野之地?莫獠,你苟延残喘至今,不思悔改,竟敢夺舍行凶,荼毒生灵,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孽障!” 曲艺的出现,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投入一颗璀璨星辰。他并未立刻出手攻击,而是拂尘轻挥,洒下点点清辉,将那弥漫的魔气稍稍逼退,一道柔和的灵力瞬间护住杨赐周身,助他稳住伤势。 “师父!”杨赐心中一定。 莫獠缓缓转头,幽深的瞳孔如两口古井,倒映着曲艺那袭洗得发白的道袍。他嘴角原本挂着的残忍笑意微微一收,首次显露出一丝凝重。 “曲艺老儿?”他声音低沉,仿佛来自九幽的回响,“你的速度,倒是不慢。可惜——”他刻意拉长语调,目光如刀,刮过曲艺清癯的面容和微微佝偻的身形,“凭你这具行将就木的肉身,又能发挥当年几成修为?” 话语中的狂傲未减,却透着一股源自记忆深处的忌惮。他认得这老道,更认得那拂尘曾染过何等存在的鲜血。 曲艺并未动怒,眸光平静如古潭深水,只淡淡吐出三字:“杀你,足矣。” 话音未落,他已出手!左手掐诀如莲花绽放,右手拂尘看似随意地一挥——三千银丝骤然迸发!那一刻,不似凡间手段,倒像是九天星河决堤,浩瀚银辉席卷天地,至阳至纯的道力弥漫开来,将方圆百丈照得亮如白昼。银丝过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涟漪层层扩散,仿佛天地法则都被具现化为一道道锁链,要将世间一切邪祟彻底禁锢、净化。 “哼!玄门小道,也敢卖弄!”莫獠厉啸震天,周身魔气如火山喷发,冲天而起!滚滚黑烟瞬间凝聚成一颗山岳般大小的狰狞狼首,眼窝燃烧着绿色鬼火,巨口张开,似要吞天食地,悍然迎向那漫天银丝! “轰——!” 至阳道力与至阴魔气悍然对撞!没有想象中的惊天爆炸,只有刺耳至极的“嗤嗤”消融声。银光与黑气纠缠、撕咬,彼此侵蚀,迸溅出万千流光碎影。一半天空清辉圣洁,一半天空魔影幢幢,竟成僵持之势! 曲艺身形一动,如青烟幻灭,步踏天罡,脚下浮现玄奥星图。他口中真言低诵,周天星辰似受牵引,垂落道道清冷星辉,为他披上一件璀璨战衣。而莫獠则仰仗不灭魔躯,力大无穷,攻势霸道绝伦。身形晃动间,分化出万千逼真魔影,遮天蔽日;巨口张合,喷吐蚀魂魔火,烧得虚空扭曲! 战至酣处,天地能量已如沸水般翻腾不息。曲艺道袍鼓荡,眸中精光暴涨,心知久战于己不利。他身形陡然一定,如狂涛中的礁石,万千银丝随其心念收束,竟于刹那间凝成一柄光芒夺目的道剑! 此剑非金非玉,乃是他三百年纯阳道基所化,剑成一刻,清越剑鸣直上九霄,连漫天魔云都被荡开一圈涟漪。 “来得好!”莫獠见状,不惊反笑,狂态毕露!他竟不闪不避,魔躯在爆响中节节拔高,化作三丈魔神,周身鳞甲幽光闪烁,以最为坚硬的魔心要害,硬撼这必杀一击! “铮——!” 似洪钟大吕,又似天柱崩折!道剑精准刺中魔心,至阳道力与万载魔罡悍然对撞,爆出的音波席卷四方,远处山岩应声碎裂。剑尖入体三寸,灼热道力灼得魔躯“滋滋”作响,却如遇亘古玄冰,再难寸进! 漆黑的魔血自创口渗出,顺着晶莹剑身流淌,每一滴都重若千钧,更蕴含恐怖腐蚀之力,将周遭灵气吞噬湮灭。 曲艺苍老的面庞上掠过一抹异样的潮红,旋即转为苍白。气血一阵翻涌,终究是岁月不饶人,这全力一击几乎抽干了他紫府中沉淀的真元,真气循环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这电光石火的破绽,在莫獠这等魔头眼中,却如同暗室明灯! “老家伙,你的时代过去了!”莫獠狞声如夜枭啼哭,蓄势已久的魔爪快得超越了思维极限,无视了空间距离,裹挟着蚀魂腐骨的森寒杀意,直抓曲艺心脉!爪风未至,那极致冰冷的杀机已先将方圆十丈的空气冻结,片片冰晶凭空凝结、坠落。 后方紧攥双拳、屏息观战的杨赐,眼见师尊遇险,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目眦欲裂,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脱口而出:“师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莫獠那凝聚滔天魔元的一爪,在即将撕裂曲艺心脉的刹那,竟硬生生凝滞半空!他脸上原本纯粹的魔性狰狞骤然扭曲,仿佛有另一股力量自灵魂深处激烈反扑,眼中竟闪过一丝属于“人”的痛苦与挣扎。那只魔爪剧烈颤抖,黑气翻涌不定,恍若有两道意识正在这具躯壳中展开残酷厮杀。 “不……不可能!丑无痕!你早已魂飞魄散!”莫獠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声线忽而沙哑如九幽恶鬼,忽而又隐约透出几分属于丑无痕本尊的音色——那是深埋于血脉中不曾泯灭的执念! 正是丑无痕残存的意识!在曲艺以精纯道力持续压迫、目睹杨赐濒死激发旧情、加之魔躯接连受创的刺激之下,那缕本应被彻底吞噬的意志,竟于生死关头猛烈反扑! “璃……玥……我的……女儿……”断断续续的、充满痛苦与矛盾的意念,从莫獠喉中艰难挤出。这突如其来的内在冲突,让他周身的魔气瞬间变得极不稳定,出现了巨大的破绽! 就在莫獠的魔爪即将触碰到曲艺心口道袍的刹那—— “就是现在!” 曲艺原本略显浑浊的双眸中,骤然爆射出堪破虚实的精光。他苦等已久的,正是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更是魔魂内部激烈冲突的致命间隙!岂会错过这天赐良机?只见他须发皆张,那柄看似古朴的拂尘迎着初升的晨曦猛然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近乎返璞归真的青色流光,自尘梢弹射而出!它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宛如从永夜中刺出的第一缕破晓之光,蕴含着曲艺毕生参悟的纯阳道则,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指莫獠眉心深处那团剧烈波动、融合未稳的魔魂核心! 与此同时,一旁的杨赐将《地藏蕴灵诀》催至极限! 功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行运转,磅礴浩荡的大地元气如同百川归海,自他双足汹涌灌入四肢百骸! “铿——!” 清越剑鸣响彻天地!杨赐人随剑走,意与剑合,通体绽放出沉稳厚重、却锐利无匹的金黄佛光!他以身化剑,成为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金黄剑罡!这已非寻常武学,而是融入了地藏菩萨“安忍不动,静虑深密”的宏愿之力,更承载着为逝者讨还血债的滔天怒火,如同擎天之柱倾塌,直刺莫獠后心要害! 前有破晓青芒诛魂灭魄,后有地藏剑罡洞穿寰宇。内有丑无痕执念激烈反噬,外有曲艺毕生功力雷霆一击。 瞬息之间,方才还魔威滔天的莫獠,陷入了真正的十面埋伏、生死绝境! “吼——!!!” 莫獠发出一声震彻九霄的咆哮,声浪如实质般将周围山石震成齑粉! 生死关头,他彻底燃烧本源魔血,三丈魔躯再度膨胀,鳞片缝隙中喷涌出粘稠如血的暗红魔焰,强行压制住体内丑无痕意识的疯狂反扑。滔天魔气化作一道旋转的黑暗漩涡,宛若魔神张开巨口,试图吞噬那前后夹击的致命杀招。 然而,曲艺这蓄势已久的拂尘一击,早已超脱了寻常招式的范畴。那道凝练青光仿佛蕴含着天地正气运行的至理,竟似热刀切油般,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层层魔障! “噗嗤!” 青光贯入莫獠眉心,虽被其燃烧魔魂产生的恐怖力量抵消大半,未能将其魔魂核心彻底击碎,但那至阳至纯的道力已如病毒般侵入其中!莫獠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七窍中同时溢出污血,眉心处一个透明的窟窿触目惊心,周身沸腾的魔气为之一滞! 旧力已泄,新力未生,防御降至冰点——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轰——!” 第五十九章 魂体出窍 杨赐身剑合一所化的金黄剑罡,如同天罚之矛,结结实实地轰击在莫獠毫无防护的后心之上!地藏宏愿之力与复仇怒火完美融合,轰然爆发!璀璨的金光瞬间吞噬了莫獠的魔躯,净化邪魔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这一剑,蕴含的不仅是无坚不摧的地藏罡气,更是黑风营弟兄血染沙场的惨烈,是三千羽林军化作枯骨的不甘,是他目睹师尊濒危的决绝!此刻,所有情绪与力量,皆在这一击中轰然爆发! “呃啊——!” 莫獠庞大的魔躯如遭雷击,剧烈一震,仰天喷出的魔血竟在空中燃烧起黑色火焰。胸前心脏位置,一截金黄剑尖透体而出,佛光与魔气激烈交缠,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之声。他周身汹涌的魔焰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气息如雪崩般萎靡。 他低头看着胸前那截属于“弱者”的剑尖,猩红的瞳孔中先是愕然,随即涌起倾尽三江五湖也难以洗刷的怨毒与疯狂。这具融合了丑无痕根基、耗费无数心血才炼成的完美魔躯,竟被一个他视若蝼蚁的小辈重创至此! “你们……该死!统统该死!”沙哑扭曲的咆哮震荡四野,充满了极致的不甘与暴戾。他猛地转头,目光穿越混乱的能量乱流,死死锁定了远处那个一直被魔气丝线缠绕、因力量剧烈反噬而奄奄一息的男孩——“容器”! 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退路,也是最原始的“养料”。 魔躯已残,道魔合击之下败局已定,但……魔道诡谲,岂是常人所能揣度? “既然此身已不可为……”莫獠脸上露出一个极端残忍而决绝的狞笑,放弃了压制体内肆虐的佛力道韵,反而将残存的所有魔元疯狂燃烧,“那便用这最后的‘本源’,助本座完成最终的蜕变吧!” 话音未落,他张口朝着男孩的方向,猛地一吸! 这一吸,并非针对实体,而是直接掠夺生命本源与灵魂烙印!缠绕男孩的魔气丝线瞬间绷紧到极致,男孩瘦小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眼中最后一点生机之光急速黯淡。而一股最为精纯、却也最为黑暗古老的魔性能量,正跨越空间,如百川归海般涌向莫獠残破的躯体! 他竟然要在这穷途末路之际,欲强行吞噬“容器”,进行一场不计后果的终极涅槃! “不好!他在强行吞噬本源,欲要破境!”曲艺阅历何等丰富,一眼便看出莫獠此举并非简单疗伤,而是要以那无辜孩童的全部生机为祭品,冲击那传说中的上古魔境!他脸色骤然剧变,声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急迫:“快!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然而,魔道涅槃,只在刹那之间。 曲艺话音未落,那股自男孩体内抽离的漆黑本源已如百川归海,尽数没入莫獠残破的魔躯之中! “嗷——吼——!” 一声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魔啸,猛地从莫獠口中爆发!这声长啸不再带有丝毫人性的杂质,充满了纯粹、暴戾、古老的魔性,音波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汐,轰然扩散!首当其冲的曲艺和杨赐只觉神魂如遭重锤,护体罡气瞬间破碎,身形不受控制地被狠狠震飞出去,撞碎后方山壁,烟尘弥漫。 “哈哈哈哈!完美!这才是本尊应有的姿态!” 烟尘中,魔影重现。只见莫獠残破的身躯已然复原,体型虽未再增,但周身的魔焰已从暗红转为深邃的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额间一道诡异的魔纹如活物般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恐怖的威压如同万丈海啸,笼罩天地,在这威压之下,连空间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真正的、属于上古狼魔的恐怖威能,正在这具躯壳中彻底苏醒! 曲艺挣扎着从碎石中站起,道袍破碎,嘴角溢血,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自身伤势,目光死死锁定着气息仍在无止境疯狂攀升的莫獠,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随即化为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猛地转头,对刚刚拄着剑站起身、面色苍白的杨赐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赐儿!此魔已非方才可比,其上古魔魂正在彻底苏醒,已成气候,凡间手段难伤!为师需以毕生修为引动‘九霄荡魔大阵’,或可借天地正气将其暂时封印!” 他语气一顿,目光扫过远处因力量被抽干而昏迷的男孩璃玥,厉声道:“此阵凶险,余波足以荡平山岳!你速带璃玥离开,逃得越远越好,绝不可回头!” 话音未落,曲艺已纵身冲天而起!他白发狂舞,原本略显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周身道力如同燃烧的青色火焰。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古老的道咒如同黄钟大吕,响彻云霄。 随着他的吟唱,忘忧谷深处,那口看似干涸的古井再次轰鸣,井口喷薄出的不再是清光,而是九道粗壮无比、分别呈现青、赤、黄、白、黑、紫、金、绿、蓝九色的光柱,如同九条巨龙,咆哮着冲天而起,直入九霄! 苍穹之上,风起云涌!原本被魔气染黑的天空,此刻被九色光霞强行驱散,一个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巨大太极八卦阵图在天幕上缓缓旋转、凝聚!阵图中心,阴阳鱼眼处雷光交织,散发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煌煌天威! 这便是“九霄荡魔大阵”,引动的是九天清气、大地龙脉以及周天星辰之力,乃道门至高无上的降魔神通之一!曲艺竟是以自身毕生修为和忘忧谷积攒数百年的地脉灵气为引,强行启动此阵! “师尊!”杨赐看到师父须发皆张、道袍鼓荡、身体仿佛成为沟通天地的桥梁,甚至肌肤表面都开始出现细微的龟裂,金色的血液丝丝渗出,便知此举乃是燃烧生命本源,代价巨大!他心如刀绞,却知此刻绝非犹豫之时。 “走!”曲艺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杨赐猛一咬牙,眼中含泪,最后看了一眼空中那如同金色神祇般的师父,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将身法提升到极致,朝着与战场相反的方向亡命飞遁! “想走?都给本尊留下!”莫獠狂啸,他虽感受到天上大阵传来的恐怖压力,但刚刚吞噬“容器”本源、魔魂初步苏醒带来的强大力量让他充满了自信。他巨爪一挥,一道撕裂空间的漆黑魔刃便朝着杨赐背影斩去! 然而,就在魔刃即将触及杨赐的刹那—— “嗡!” 异变突生! 曲艺那原本紧闭双目的肉身,眉心之处骤然迸射出万丈霞光!一道凝实无比、通体散发着柔和却坚韧金 光的灵魂虚影,竟自他天灵盖一跃而出,悬浮于空! 灵魂出窍! 此乃道家传说中至高无上的境界“阳神出游”,非大决心、大毅力、大修为者不可为。这意味着曲艺已在瞬息之间做出了决断——彻底放弃了肉身存续的最后可能,将苦修三百载的全部神魂本源、毕生道果,毫无保留地投入这决定苍生的一战! 那灵魂虚影的面容与曲艺一般无二,却褪尽了所有尘世沧桑,眼神深邃空灵如浩瀚星海,仿佛已窥见天地法则的脉络。魂体凝练如实质,散发出的金光并非刺目,却带着一种万邪不侵、万法难伤的永恒道韵。 更令人震惊的一幕紧随其后! 只见那金光璀璨的主魂在空中微微一晃,玄妙道韵流转,竟瞬间分化出四道略浅一些、但同样凝实强大的魂力分身!四道分身如流光般射向四方,精准无比地镇守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与中央主魂气机瞬间相连,结成一道覆盖天地的无形魂力屏障! “嗡——!” 恰在此时,莫獠那足以斩裂虚空的恐怖魔刃轰然斩至!预想中魂飞魄散的场景并未出现,魔刃狠狠劈在无形的魂力屏障之上,竟爆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金色涟漪与黑色魔气疯狂交织侵蚀,屏障剧烈震颤,却硬生生将这必杀一击挡在了结界之外! 以身合道,魂御九霄!曲艺竟是以这兵解自身、舍弃轮回的决绝方式,为这方天地,争取到了最后一线生机! “嗤啦——!” 刺耳欲聋的撕裂声震撼苍穹,仿佛空间本身都被这一击割伤。一击未能破障,莫獠凶性彻底激发,周身魔元毫无保留地灌入魔刃之中!那柄吞噬光线的漆黑魔刃发出饥渴的嗡鸣,携着斩灭轮回的恐怖意志,再次狠狠劈落在金色的魂力屏障之上! 这一次的碰撞,远超先前! 魔刃与魂障交界处,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光芒与深渊般浓稠的黑暗,两股截然相反的本源力量如同洪荒巨兽般疯狂撕咬、抵消!刺耳的摩擦声直贯神魂,溅射出的每一缕金光或黑气,都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将下方大地蚀刻出无数深坑。 僵持仅持续了一瞬,伴随着一声仿佛琉璃破碎的清脆悲鸣,巨大的魔刃与坚韧的魂障,竟如同冰雪遇阳般,同时湮灭于无形! 轰然爆散的能量乱流中,镇守四方的四道魂力分身剧烈地一晃,原本凝实的光芒骤然黯淡,变得如同风中残烛,透明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魂力屏障虽破,却在湮灭前的那一刹那,将魔刃最致命的冲击力导向了天空,成功地将杨赐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护住,为他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远离战场的短暂路径。 曲艺的主魂虚影在硬撼魔刃的反噬下微微一颤,面容相较之前又模糊了少许,仿佛水墨画上被水汽洇开的痕迹。然而,他那双由纯粹魂光凝聚的眼眸,却依旧如古井深潭,其中蕴含的决然意志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这舍身的付出而愈发坚不可摧。 第六十章 道剑 而悬浮于阵眼中央的曲艺灵魂本体,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当他看到那个被莫獠吞噬本源后如同破布娃娃般瘫软在地、气息如同游丝般的男孩——“容器”时,眼中那洞彻世情的锐利悄然融化,掠过一丝深切的悲悯。这孩童,不过是魔头野心的牺牲品,自幼便被种下魔种,命运何其残酷。 “唉……造化弄人,痴儿,你亦是可怜之人。”一声轻叹,蕴含着数百载红尘历练的沧桑与无奈。话音未落,他灵魂本体竟毫不犹豫地再次分离——一道极其微弱、却凝练无比、蕴含着本源生命精气的金光分身离体而出,如同跨越空间般瞬间出现在男孩身侧。 这分身的光芒淡若萤火,显然此举对他本就消耗巨大的魂体更是雪上加霜。分身缓缓俯身,指尖轻柔地凝聚出一滴纯粹由生命道韵凝结而成的金色露珠,露珠虽小,却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滴蕴含着他最后慈悲的金色露珠,点入男孩那近乎彻底枯竭的心脉深处,化作一道温暖的屏障,死死护住了那微若星火的一线生机。 做完这一切,那缕本就微弱的分身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如青烟般缓缓消散,回归本体。而曲艺灵魂本体的光芒,也随之明显黯淡了一分。但他眼中并无悔意,唯有如星空般浩瀚的平静。 曲艺这慈悲一念,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如同堤坝上的蚁穴,再次分散了他本已濒临枯竭的灵魂本源。魂体上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黯淡了一分,流转间已现滞涩之象。 “老匹夫!自身已是风中残烛,还敢妄动恻隐,分心去救那蝼蚁?”莫獠何等眼力,瞬间便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破绽,怒极反笑!在他眼中,这种无谓的仁慈正是修行者最大的愚蠢。他当即舍弃了追杀杨赐的念头——只要将曲艺这主魂彻底湮灭,其余不过土鸡瓦狗! “给本尊湮灭吧!” 咆哮声中,莫獠三丈魔躯猛地一踏,脚下大地轰然塌陷!他借力冲天而起,周身沸腾的魔焰瞬间凝聚成无数狰狞咆哮的骷髅鬼首,每一颗都燃烧着怨毒的灵魂之火,发出摄魂夺魄的凄厉尖啸,如同漫天坠落的黑色灾星,从四面八方撞向空中曲艺的灵魂本体和那四道已然黯淡的分身! 这还未完!他额间那道诡异的魔纹骤然亮起,如同睁开的第三只魔眼,一道无形无质、却直击灵魂本源的恐怖冲击波,如同死亡涟漪般无声扩散,后发先至,直袭曲艺魂核所在!此乃针对神魂的绝杀之术,防不胜防! 面对这铺天盖地、物理与神魂双重打击的绝杀之局,曲艺灵魂本体却依旧面色平静,古井无波。 “无量天尊。”他口诵道号,双手在胸前缓缓合十。下一刻,镇守四方的四道分身化作流光,瞬间回归本体!原本黯淡的金光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虽不及最初炽盛,却多了一份纯粹与决绝! “魔头,你的对手,始终是贫道!” 话音落下,曲艺魂体光芒万丈,雄浑的灵魂之力奔涌而出,竟化作万千柄凝练无比的金色道剑,每一柄都蕴含着斩邪除魔的坚定意志,如同金色的流星雨逆天而上,悍然迎向那漫天魔焰骷髅与无形的灵魂冲击! “轰轰轰轰——!” 金色道剑与黑色骷髅在半空中疯狂对撞、湮灭!道音禅唱与魔啸鬼哭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乐章!光芒爆闪,能量乱流将天空都搅动得扭曲变形!这是最纯粹的灵魂之力与最黑暗的魔源之力的终极对撼,毫无花巧,唯有道心与魔念的正面碾压! 天空,已然化作了道与魔终极碰撞的惨烈战场! 万千金色道剑,如星河倾泻,与那无穷无尽的黑色魔焰骷髅疯狂交织、碰撞、爆炸!每一次交锋,都爆发出太阳核心般刺目的光芒,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被狠狠撕扯、扭曲,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是来自空气,而是源于规则本源的剧烈摩擦! 下方,曲艺以生命引动的“九霄荡魔大阵”已然运转到极致。九色霞光如同来自仙界的瀑布,从苍穹深处垂落,蕴含着天地正气,不断冲刷、净化着莫獠周身那粘稠如血的魔气,发出“滋滋”的消融之声,极大限制了其魔威的发挥。 而莫獠,则凭借刚刚彻底苏醒的上古狼魔之力,仰天狂啸,魔躯一次次膨胀,挥动利爪,凝聚魔焰巨柱,疯狂冲击着大阵的光壁。整个大阵的光幕剧烈摇曳,道道涟漪急促扩散,仿佛随时可能崩碎。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封印与反封印的角力,是秩序与混乱在本源层面的殊死搏杀! 曲艺凭借大阵加持和燃烧灵魂换来的力量,竟暂时与这上古魔头形成了僵持之势!然而,这平衡脆弱得如同蛛丝。他灵魂所化的金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每一次与魔焰的悍然对撞,都让他的魂体剧烈震颤,面容愈发模糊,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他是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烛火,为杨赐和璃玥争取那渺茫的生机,更是为这方饱经磨难的人间,苦苦支撑着最后一道防线! 反观莫獠,虽被大阵暂时困住,但其魔焰反而在高压下愈发狂暴凶戾!他不断发出震彻千里的咆哮,魔音穿云裂石:“曲艺!老匹夫!你这破阵困不住我!待本尊破阵而出,必将尔等神魂俱灭,炼入九幽魔火,令尔等永世不得超生!血洗人间,鸡犬不留!” 魔威如潮,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大阵和那愈发黯淡的灵魂金光。天地为炉,炼的不仅是道魔,更是那一线微弱的希望。 战局持续胶着,天地失色。 曲艺灵魂所化的金光愈发稀薄,如风中残烛,却依旧死死钉在九霄荡魔大阵的阵眼之上,以自身道消魂散为代价,引动周天星辰之力与大地龙脉,化作亿万道霞光锁链,缠绕捆缚着莫獠那不断膨胀的魔躯。 然后…… 不断的收缩…… 莫獠怒啸连连,他虽凭借上古狼魔的强横魔躯与滔天魔元硬抗大阵碾压,可久攻不下,魔心愈发焦躁。 他猩红的魔瞳扫过战场,猛地定格在远处——那个被曲艺一魂护着的、因力量被抽干而昏迷的男孩“容器”! 男孩额间那暗青色的狼印,此刻因魔元剧烈波动而微微闪烁,如同黑暗中微弱的萤火。 一个极其恶毒、却又在眼下困境中显得无比“高效”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莫獠的心头! “老匹夫!你以为凭借这破阵就能阻挡本尊?笑话!”莫獠发出桀骜的狂笑,攻势陡然一变,不再试图强行突破大阵最坚固的正面,而是将大部分魔元凝聚于一点,化作一根漆黑如墨、缭绕着无数怨魂哀嚎的魔针,猛地刺向大阵光幕的某处边缘——那里,正是与男孩气息隐隐相连、最为薄弱的节点! “不好!他欲以‘容器’为引,里应外合,破阵而出!”曲艺的灵魂剧震,瞬间洞悉了莫獠的意图。那男孩体内被种下的魔种与莫獠同源,若以其为桥梁,的确可能从内部瓦解大阵的平衡!他想阻止,但自身魂力已近乎枯竭,维持大阵已是勉强,根本无力分心他顾。 经过一番胶着…… 莫獠那志在必得、刺向阵法节点的魔针,在即将触及光幕的刹那,他庞大的魔躯猛地一震!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不自然的凝滞!那狰狞狼首上,竟浮现出另一种扭曲的痛苦神色,与原本的暴戾疯狂交织在一起,显得诡异无比。 “丑…无…痕!你这废物!又来阻我!?”莫獠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声音时而沙哑如磨石,时而竟隐约带上一丝属于原来丑无痕的音色! 是丑无痕残存的意识! 原来,曲艺之前分离魂力分身护住男孩生机的那一滴生命精露,不仅吊住了男孩的命,其蕴含的纯阳生机,更如同一点星火,投入了丑无痕那被魔魂压制、几乎熄灭的本源意识深处!这源于曲艺的慈悲之举,阴差阳错地激发了丑无痕灵魂最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执念——对璃玥那扭曲的“父爱”?抑或是身为“人”的最后一点不甘? 此刻,眼见莫獠要彻底毁掉男孩一一这曾是他野心的工具,却也倾注过心血,甚至可能波及远处逃亡的璃玥,这丝执念竟在莫獠魔魂因全力破阵而出现细微松懈的瞬间,猛地爆发了! “璃玥……我的……不能……毁……”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溺水者的最后挣扎,在莫獠的识海中掀起波澜! 就是这瞬间的阻碍,让那根致命的魔针偏差了毫厘,未能精准命中阵法最薄弱处! “你,也是可怜!”曲艺岂会错过这转瞬即逝的良机?他燃烧最后的本源,强行催动大阵,九色霞光如同受到刺激的巨蟒,猛地收缩缠绕,将莫獠的魔躯勒得更紧! “啊啊啊!两个蝼蚁,都给本尊去死!”莫獠彻底暴怒,魔魂疯狂反扑,瞬间将丑无痕那丝反抗意识碾碎!但就在丑无痕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刹那,异变达到了顶峰—— 一道极其黯淡、几乎透明的灰色残魂,竟硬生生从莫獠那凝实的魔魂主体上被“挤”了出来!如同蜕皮般,带着不甘、悔恨与一丝解脱,脱离了莫獠的魔躯! 第六十一章 归位的序曲 这道残魂,面目模糊,但依稀能看出丑无痕的轮廓!他脱离了魔躯,却并未立刻消散,而是凭借着曲艺那滴生命精露残留的微弱联系,如同飞蛾扑火般,射向了昏迷的男孩! “曲…艺…!”残魂发出微弱如丝的声音,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护…住…她…我…欠…”话语未尽,残魂已猛地撞入男孩体内! 这一幕,让曲艺都为之愕然。他没想到丑无痕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悔过”,并试图以残魂守护男孩,间接保护璃玥? 然而,莫獠的狞笑打断了这一切:“蠢货!脱离本尊魔元滋养,你这缕残魂顷刻即灭!正好,连同这废物体内的本源,一同化为本尊破阵的资粮吧!” 其魔爪在空中虚虚一引,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霸道、更加贪婪的吸力骤然爆发,如同无形的黑色漩涡,不仅笼罩向男孩那仅存的微弱生机,更是要将丑无痕刚刚投入的、蕴含着其最后执念的残魂也强行剥离、吞噬! 他要将这纠缠数百年的宿敌之魂,连同这具培育多年的完美容器,彻底融为一体,化为他登临无上魔道的最后一块踏脚石! 眼看丑无痕那奋不顾身的残魂和男孩心脉中最后一缕生机,就要被这魔漩无情吞噬,彻底万劫不复—— “嗡——!” 一声奇异的震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自男孩濒死的躯壳最深处响起! 一直昏迷不醒、如同破碎人偶般的男孩,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他额间那道象征着魔种、原本呈现暗青色的狼头印记,此刻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魔性青黑,而是化作了一种极其诡异而复杂的色彩:既有上古狼魔本源暴戾的幽暗,又夹杂了丑无痕残魂中那股不屈执念的灰蒙色调,更有点点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粒流转其中——那正是曲艺不惜损耗魂源渡入的一滴生命精露所化的纯阳道力! 在这生死一线的微妙刹那,在这具被各方力量视为棋子、濒临彻底崩解的“容器”之内,三股本该相互排斥、湮灭的截然不同的力量——暴虐的上古魔种本源、充满执念与人性烙印的人魂残片、以及蕴含无限生机的纯阳道力——竟因这阴差阳错的碰撞,达成了一个极其脆弱、混乱不堪,却又玄妙地暂时维持住平衡的三角鼎立之势! 魔性、人性、道性,三种本源在这狭小的方寸之地相互绞杀、侵蚀,却又诡异地相互制约,形成了一個极不稳定的混沌漩涡,硬生生抵住了莫獠那恐怖的吞噬之力!男孩的身体悬浮起来,被这三色交织的光芒托住,仿佛风暴眼中短暂而诡异的宁静。 这突如其来的体内异变,不仅暂时抵住了莫獠那霸道的吞噬之力,更产生了一种超越空间、难以言喻的 玄奥共鸣,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正在亡命飞遁的杨赐心有所感,猛地回头! 已抱入他怀中的璃玥,左肩的狼瞳印记亦不受控制地灼热发亮,与远方那三色光芒产生了强烈的感应! 她体内那两股被曲艺以生命精露暂时封印的力量——源自噬魂镜的诡异碎片与深植血脉的狼神印记,此刻也如同嗅到了宿命的气息,在她经脉深处剧烈躁动,几欲破封而出! 而苍穹之上,那由曲艺灵魂主导、勾连天地正气的“九霄荡魔大阵”,其流转不息的九色霞光,似乎也被这下方程咬金般出现的奇异三角平衡所引动。阵法运转出现了一丝微妙偏差,一道纯净温和的霞光竟自行分离,如同受到本源的吸引,化作涓涓细流,跨越虚空,轻柔地投向了下方光芒中心的男孩,悄然汇入那脆弱的平衡之中。 天地人三才定位? 魔性、人性、道性三元归宗? 在这一刻,因宿命的纠缠、因果的碰撞、以及一曲艺舍身种下的慈悲之因……种种不可思议的巧合,竟在这具被各方视为棋子的“容器”身上,达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变数的混沌元点! 这平衡脆弱如琉璃,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某种原始奥秘。它不再仅仅是力量的对抗,更像是一个正在孕育未知的……混沌漩涡! 莫獠那始终带着戏谑与狂傲的脸色,第一次真正的骤变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那具培育多年的“容器”之间牢不可破的血魂联系,正被一股难以理解的力量强行扭曲、剥离!更令他心悸的是,那“容器”体内形成的诡异三角平衡,非但不再受他吞噬,反而产生出一股混沌、原始的恐怖吸力,竟开始倒卷乾坤,反向疯狂攫取他本体的精纯魔元! 这感觉,仿佛蝼蚁突然要吞噬巨象! “不可能!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惊怒交加之下,莫獠试图凭借强横的魔魂修为,强行切断这逆转的链接。 然而,由魔种、人魂、道力、乃至一丝天地阵力共同铸就的混沌漩涡,一旦开始逆转,其产生的吸扯之力已近乎规则层面!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就在他魔元震荡,心神失守的这电光石火之间—— 下方,一直被三色光芒包裹的男孩,那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皮,微微一颤。 随即,猛然睁开! 眼眶之中,竟非人类瞳孔,亦非魔物凶光。左眼是一片深邃旋转的混沌漩涡,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感知;右眼则是一片清澈剔透的琉璃色泽,倒映着周遭破碎的天地与能量乱流,纯净得令人心颤。 这双眼睛里,没有记忆,没有情感,甚至没有明确的意识。 只有一片混沌,以及混沌深处,正在孕育的、一点微弱的…… 灵明初光。 然后…… 在那双奇异的眼眸深处,混沌的漩涡急速旋转。属于莫獠的残暴魔性、丑无痕的执念与悔恨、曲艺舍身留下的道力微光,如同宿命的走马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轮番闪现、碰撞、交融……最终,所有的光芒、色彩、乃至意识碎片,都向内发生了一场无声的坍缩,归于一片吞噬一切的、极致的黑暗与虚无般的平静。 仿佛过了亘古,又仿佛只是一瞬。 在那片连时间概念都失去意义的黑暗尽头,一点纯粹无比、不染丝毫杂质的光芒,缓缓亮起。 它并非日月之辉,亦非法力之光,那光芒如此微弱,却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质朴与纯真,如同混沌中 萌发的第一缕意识,微弱,却昭示着无限的可能。 男孩——或者说,此刻在这具躯壳中暂居主导的、某个难以名状的新生意蕴,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空中魔气翻腾、面目狰狞的莫獠,掠过远处魂光黯淡、却依旧挺立的曲艺,最终望向天边那两个几乎已成黑点的、杨赐与璃玥远去的身影。 那目光中,无喜无悲,无恩无怨,只有一片初生般的澄澈。 他缓缓地,抬起了一只稚嫩的小手,对着身前混乱的虚空,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 但—— 就在那只看似无力的小手合拢的刹那,一种无形无质、却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规则波动,以男孩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整个运转中的“九霄荡魔大阵”,那垂落的九色霞光骤然凝固,仿佛被无形之手按下了暂停键。阵中被困的莫獠,其滔天魔焰如同被冻结,狰狞的表情僵在脸上,他感受到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蝼蚁面对苍穹般的渺小与悸动。 远处,曲艺那残存的金色魂力,如同温顺的溪流,不再受他意志主导,而是谦卑地向着某个方向微微摇曳。 正亡命飞遁的杨赐猛地感到怀中一沉,璃玥左肩的狼瞳印记不再灼热,反而变得冰凉,她体内那躁动的噬魂镜碎片与狼神印记之力,如同被彻底驯服的野兽,蛰伏不动。 甚至,在更遥远的京郊别院中,正在抚琴的阿莹,怀中那具传承古老的焦尾琴,琴弦无风自颤,发出一串微弱却清越的悲鸣,琴身内蕴藏的某种灵性,似乎在恐惧,又似乎在……朝拜。 凡与此间因果纠缠,与“魔”之本源、“魂”之印记、“镜”之诡秘、“印”之传承相关的所有力量、所有存在,无论正邪,无论强弱,在这一刻,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源自法则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召唤。 或者说,是归位的序曲。 凝固的九色霞光不再垂落,反而开始向内收缩、坍缩,如同被一只无形巨口吞噬,连同其中被冻结的莫獠那狰狞的魔影,一同向着中心——那个静立虚空的男孩——汇聚而去。 莫獠的眼中,最后残留的暴戾与疯狂被一种更深沉的、面对绝对存在的茫然所取代。 他的魔躯,他那刚刚彻底苏醒、意图吞噬天地的上古狼魔之魂,在这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连挣扎都显得毫无意义。构成他存在的每一缕魔气,每一丝魂念,都如同风中沙堡,悄无声息地瓦解、剥离,化作最精纯的本源粒子,被那混沌的漩涡吸纳。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不甘的咆哮,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彻底的湮灭与沉寂。 他就这样,在凝固的霞光中,如同被橡皮擦去的污迹,一点点、不可逆转地消散殆尽。 与此同时,曲艺那残存的金色魂力,也感受到了那不容置疑的牵引。 他那本就稀薄、即将燃尽的魂体,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不再抗拒,反而流露出一种释然与平和。他最后看了一眼杨赐和璃玥远去的方向,魂体化作点点温暖的金色光雨,如同归巢的倦鸟,主动投向那混沌的中心。 那光雨中,蕴含着他毕生的道悟、守护的意志,以及对弟子最后的祝福与牵挂。他的消失,带着一种殉道者的悲壮与安详,与莫獠暴戾湮灭的对比,宛如天庭之韵。 第六十二章 七年之恙 天空中的“九霄荡魔大阵”,失去了核心与目标,那璀璨的阵图与霞光在完成了这最后的“归位”仪式后,也如同耗尽能量的星辰,光芒迅速黯淡、消散,最终彻底隐没于重新流动的云层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暴风雨后的、死寂般的宁静。 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仿佛苍天也为之缄默。淅淅沥沥的冰冷雨丝开始飘落,起初细微,很快便连成一片,化为倾盆大雨,冲刷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洗刷着焦土与血迹,却洗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空茫。雨水打在残破的枝叶和岩石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更衬得这方天地寂寥无比。 在这片混沌力量的中心,那个引发了一切的男孩,缓缓从悬浮状态落下,轻盈地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周身那奇异的光芒已然内敛,双眼恢复了孩童应有的黑白分明,只是那眼神依旧空洞,仿佛刚才那撼动法则的一幕与他毫无关系。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单薄的衣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悲不喜,如同一个刚刚睡醒、尚未理解周遭世界的婴孩。 杨赐抱着璃玥,凭借着最后的本能,疯狂地催动着残存真气,向着原本战场的方向奔去。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到师父身边! 怀中的璃玥似乎因为那股恐怖召唤的消失而恢复了平静,只是依旧昏迷,小脸苍白。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泥泞拖慢了脚步。杨赐的心跳如同擂鼓,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终于,他冲破了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断木残垣,回到了那片曾经爆发最终决战的山谷边缘。 他猛地停住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雨幕中,哪里还有那遮天蔽日的九霄荡魔大阵的踪迹?哪里还有师父曲艺那如同山岳般守护着他的金色魂影?哪里还有莫獠那滔天的凶戾魔焰?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被肆虐过的焦土,被雨水冲刷后露出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地面。空气中残留着狂暴能量撕扯后的紊乱气息,以及……一种彻底的、万物归墟般的空寂。 “师……师父?”杨赐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放下璃玥,踉跄着向前摸索,目光疯狂地扫视着空旷的雨幕。 “莫獠!丑无痕!你们出来!”他嘶吼着,声音在雨中显得如此无力。 没有人回应。只有雨声哗啦,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他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气息。师父那温和醇厚的地藏罡气,曲艺那浩瀚缥缈的灵魂波动,甚至莫獠那令人作呕的邪恶魔气……全都消失了,干干净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这世间彻底抹去。 一种彻骨的冰寒,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支撑他、教导他、在他最绝望时如同明灯般指引他的师父……那个亦兄亦父、亦师亦友的存在…… 为了守护他,守护璃玥,守护这方天地,燃尽了自己最后的神魂,与那万古魔头一同……归于寂灭。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不……不可能……师父!!!” 一声撕心裂肺的、仿佛濒死野兽般的悲嚎,猛地从杨赐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泥泞之中,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他双手死死抠进泥水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那是一种信仰崩塌、天地倾覆的巨大悲痛。过往与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严厉的训诫,那些温和的指点,那些无声的关怀……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啊啊啊——!!!”他仰天狂啸,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与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再强一点?为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牺牲?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是他这个无用的弟子!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拉住了他浸满泥水的衣角。 杨赐猛地一震,猩红的泪眼望去,只见璃玥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站在他身边,小脸上满是雨水和担忧,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唤道:“大哥……” 杨赐看着璃玥清澈却带着惊悸的眼睛,看着这张与师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需要他继续守护的脸庞,那滔天的悲痛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猛地将璃玥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哽咽破碎,一遍遍地重复着:“没了……玥儿……师父没了……都没了……” 大雨滂沱,冲刷着世间的悲伤与污秽。 就在这无尽的悲恸中,一个稚嫩而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身旁响起,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你……你好,我……我……叫……石头。” 杨赐霍然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那个引发了一切的“容器”男孩,不知何时已静静站在不远处。他浑身湿透,眼神依旧带着初生般的懵懂与纯净,正对着他怀中的璃玥,露出了一个毫无杂质、纯粹无比的微笑。 仿佛刚才那场席卷天地、葬送了两位绝世存在的惊变,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境。 光阴如水,静静流淌在忘忧谷中,洗刷着曾经的惨烈与悲怆,却也沉淀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转眼,一年过去了。 谷中的景色依旧如同世外桃源,飞瀑流泉,奇花争妍,只是多了几处新垒的土丘,静静地立在谷中最幽静的一片竹林旁。 那里,竖着三座简朴的石碑。 其一曰: 青衫落拓隐仙踪, 忘忧谷里道从容。 九霄霞散诛魔日, 一点魂归天地中。 其二曰: 野心权欲尽成空, 魔种深埋孽债浓。 残魂一缕归寂处, 荒冢斜阳泣晚风。 其三曰: 独眼横刀意气豪, 黑风寨里称英豪。 黄泉路远君先行, 义胆忠魂化碧涛。 杨赐时常会来到这片墓地,有时一坐便是半日。他不再像初时那般撕心裂肺地恸哭,那份蚀骨的悲伤,仿佛被时光研磨成了极细的沙,无声地渗透进他生命的每一寸肌理,最终化作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淡然。那不是释怀,而是一种承载了太多沉重后的沉寂。他清理着坟茔边的杂草,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对话。 偶尔,他会将目光投向在溪边笨拙地练习着基础拳脚的石头。一年过去,石头长高了些,依旧沉默寡言,眼神大多时候是孩童般的纯净。但有时,当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或是他无意中凝视某处时,杨赐会恍惚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师父曲艺的,一种温和而浩然的道韵。这丝气息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虽微茫,却真切地慰藉着杨赐那颗布满裂痕的心。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忘忧谷外的世界或许已是沧海桑田,谷内却仿佛被时光温柔地遗忘,只是悄然记录着生命的成长。 七年,弹指而过。 曾经的稚子,已长成挺拔的少年。石头年满十七,身形颀长,面容继承了其本源“容器”的清秀,但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质。他早已将杨赐所授的《地藏蕴灵诀》基础功法练得纯熟无比,体内真气充盈流转。 然而,他所流露出来的气息,却与杨赐那大地般沉厚、包容的地藏罡气截然不同。那气息时而中正平和,隐隐带着曲艺道法的影子;时而却又会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莫獠的古老与暴戾;甚至偶尔,在他眼神深处,会极快地掠过一抹属于丑无痕的、混杂着悔恨与执拗的阴郁之色。这些迥异的气息在他身上交织、碰撞,却又诡异地维持着一种独特的气机,最终都归于他本身那深不见底的、混沌般的沉寂。 杨赐如今也已是二十七岁的年纪,面容褪去了青年的锐利,多了几分沉稳与风霜。对于石头身上这些异状,他早已从最初的惊疑警惕,变成了如今的见怪不怪。他深知这少年体内承载着何等复杂的因果,只要他不为恶,杨赐便愿意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畸形的平静。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于璃玥。 当年那个瘦弱苍白、需要他时刻护在身后的小女孩,如今也已亭亭玉立,年方十八,正是灼灼其华的年纪。 昔日的病弱之气早已被山谷的灵秀滋养得无影无踪。 她身姿窈窕,穿着一身杨赐用谷中灵植染就的淡紫色衣裙,行走间裙裾飘飘,宛如山间精魅。肌肤胜雪,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那张小脸完全长开了,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既有其生母灵妃画像中的空灵绝俗,又多了几分被娇宠着长大的、不谙世事的纯真。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却如同浸透了月华的清泉,顾盼间灵动生辉,左肩胛下的狼瞳印记平日隐没不见,唯有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神秘的银辉。 她依旧是杨赐最珍视的妹妹,是这片忘忧谷中最为亮丽鲜活的一抹色彩。只是,随着年岁渐长,那份源自血脉的不凡,以及体内沉睡的力量,似乎也在悄然苏醒,为她绝美的容颜平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 忘忧谷的宁静,并非与世隔绝。它如同暴风眼中唯一平静的点,四周早已暗流汹涌。 十年间,北漠的苍狼之主兀朮,从未放弃过他的野心。 在丑无痕与莫獠相继湮灭于那场惊天变故后,他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和暗中布局,以雷霆手段接管了群龙无首、元气大伤的逐狼山庄残余势力。 那些曾经效忠丑无痕的部众,要么臣服于兀朮更加强大的力量和许诺的荣华,要么便已化作漠北黄沙下的枯骨。如今的逐狼山庄,名义上或许还保留着旧称,实则早已成为兀朮窥视中原、寻找“钥匙”与“药引”的前哨站。 第六十三章 残存的道力 这份来自北方的压力,以及皇室对唯一“灵玥公主”的重视,使得子婴皇帝不得不持续加强对忘忧谷的“守护”。 谷外原本可能只是象征性的兵营,如今已悄然增至三座,呈犄角之势扼守要道。每日清晨与黄昏,兵营上空的炊烟袅袅升起,与谷内的云雾交织,却又泾渭分明,无声地提醒着谷中之人,这片世外桃源并非法外之地。 偶尔,会有身着宫廷服饰、风尘仆仆的使者,手持鎏金封印的锦盒,穿过兵营的层层守卫,叩响忘忧谷的禁制。盒中或是南海鲛珠,或是西域香药,皆是世间难寻的珍品。随礼而来的,永远是子婴那笔力日渐沉稳,却内容大同小异的亲笔信。 信中必有一问,如同固定的程式:“北地风起,京中月明。皇妹芳龄渐长,谷中清苦,非久居之所。朕于凤台别苑已植琼花千树,备霓裳百箱,日夜盼皇妹归。兄妹团聚,共享天伦,不知皇妹何时回宫?朕心中甚是挂念。” 这封信,每次都由杨赐先行看过。他会将信中问候与馈赠清单平淡地告知璃玥,唯独那句核心的问询,转述时语气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璃玥的反应,则七年里如一日。她或许正在逗弄一只新生的灵雀,或许在溪边洗涤她那如瀑的青丝,闻言也只是抬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对凤台琼枝、霓裳羽衣的向往,只有如同溪水般的温顺与淡然。她会对杨赐轻轻摇头,声音软糯却坚定:“大哥在哪儿,玥儿就在哪儿。宫里……太闷了。” 她的无心,并非矫情,而是这七年山谷生活浸润出的本心。她对子婴,有对兄长的敬意,却无对皇权的归属。那份来自血脉的牵引,远不如与杨赐、石头之间朝夕相处的亲情来得真实。 谷内的宁静与谷外的暗涌,形成微妙平衡。然而,这平衡正被远在漠北的一场隐秘祭典所打破。 北漠深处,一座依傍着黑色山崖建立的、古老而庞大的狼神庙内。火光摇曳,映照出墙壁上斑驳剥落、却依旧狰狞的远古狼形壁画。 兀朮并未身着戎装,而是换上了一套繁复沉重的萨满祭袍,袍子上绣满了暗红色的扭曲符文与星辰图案。他站在庙宇中央,面前是一个以黑曜石垒砌的祭坛,坛中并非燃烧的火焰,而是翻滚着、如同活物般的浓稠黑气——那是高度凝聚的幽冥煞气。 祭坛四周,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摆放着九盏青铜灯奴,灯焰并非寻常的暖黄,而是幽幽的绿色,如同九只狼眼在黑暗中凝视。 兀朮手中握着一柄镶嵌着硕大幽绿宝石的骨质权杖,他的面容在绿色火焰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深邃诡谲。他闭着双眼,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拗口的招魂秘咒,声音低沉而富有某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与无形的存在沟通。 “游离于生死缝隙的古老战魂……承袭了万载怨恨的狼神遗念……听吾号令……”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与诱惑,“莫獠!汝之魔躯虽陨,然汝之戾气未散,执念犹存!吾以千魂为引,以北漠龙脉为基,唤汝真名,招汝残灵!” 随着他的吟唱,祭坛中的黑气翻滚得愈发剧烈,隐隐形成一张模糊而痛苦的巨狼面孔轮廓。那九盏青铜灯奴的绿色火焰猛地蹿高,发出“噼啪”的爆响,整个庙宇内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的狼形壁画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嗜血的气息。 兀朮猛地睁开双眼,暗金色的瞳孔中精光暴涨,他将权杖重重顿地! “归来兮!莫獠!此地有汝未尽之野心,有汝渴求之血脉!吾将助汝重聚魔魂,再临世间!以此为契,共掌乾坤!”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狼神庙为中心,穿透了物理的空间阻隔,循着冥冥中与莫獠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丝因果联系,如同精准的箭矢,射向了南方,射向了那看似平静的忘忧谷方向。 这一记来自遥远北漠的“招魂”,目标直指那曾与莫獠本源深度纠缠、如今体内依旧潜藏着其暴戾气息的——石头! 招魂的波动,无声无息地侵入了忘忧谷。 是夜,月隐星稀。 正在自己竹屋内打坐调息的石头,身躯猛地一震!他豁然睁开双眼,那双平日里澄澈或偶尔闪过异色的眸子,此刻竟完全被一种混乱、暴戾的猩红所充斥! “吼……”一声压抑的、完全不似人声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他周身原本平衡流转的复杂气息瞬间被打乱,一股浓稠如墨、带着纯粹毁灭意志的魔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将他身下的蒲团、周围的竹壁都侵蚀出滋滋作响的痕迹。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破碎而狂暴的画面:尸山血海,白骨铺路,苍穹泣血……一种对力量的极致渴望,一种碾碎一切的疯狂念头,如同毒草般疯长。那是属于莫獠的残暴记忆与意志,正在被强行唤醒、放大!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已然熟睡的璃玥,也在梦中蹙紧了眉头。她左肩的狼瞳印记灼热发亮,体内沉寂的噬魂镜碎片与狼神印记之力隐隐躁动,仿佛感受到了同源却充满恶意的召唤。 而正在墓前静坐的杨赐,心湖亦是莫名一荡。他敏锐地察觉到谷中灵气的细微紊乱,以及一股……若有若无、却令他脊背生寒的熟悉邪气。他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首先投向了石头居住的竹屋方向。 “终究……还是来了吗?”他低声自语,那沉淀了七年的淡然,被一丝凝重所取代。 石头竹屋内,那狂暴的、属于莫獠的猩红魔气几乎要冲破屋顶,将他清秀的面容扭曲得狰狞可怖。毁灭的欲望在他眼中燃烧,他喉咙里发出的低吼越来越响,周身竹壁被侵蚀的“滋滋”声令人牙酸,仿佛下一刻,这具年轻的躯壳就要被彻底吞噬,化身为只知杀戮的魔物。 然而,就在那魔气即将失控爆发的临界点—— 一股温和却无比坚韧的金色光芒,骤然自石头心脉最深处涌现!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浩然与慈悲,如同无声的潮汐,迅速蔓延至他四肢百骸。光芒所过之处,那沸腾的猩红魔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不甘的嘶鸣,被强行压制、逼退,蜷缩回意识深处那混沌的角落。 是曲艺残存的道力! 七年前,曲艺舍身注入的那一滴生命精露与部分本源魂力,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作了一道最坚固的守护封印,深植于石头的本源之中,与那魔性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此刻,感受到莫獠残魂被外力引动而暴走,这道守护之力自动激发,以其精纯磅礴的纯阳道韵,强行将躁动的魔性镇压了下去。 石头眼中骇人的猩红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疲惫与茫然,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丑无痕的灰暗色调——那是一种混杂着悔恨、不甘与某种解脱的复杂情绪,在魔性被镇压的瞬间,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一丝。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衫,瘫软在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生死搏杀。 隔壁,璃玥狼瞳印记的灼热感也悄然消退,她翻了个身,在梦中咂了咂嘴,继续沉沉睡去,对刚才惊心动魄的交锋一无所知。 竹屋外,杨赐静静立于月色之下,灵识细细探查过屋内,确认石头的气息已彻底平稳,呼吸匀长,他紧绷的心弦才为之一松。 而后,他的身影如一抹青烟,悄然融入夜色,无声退去。 谷中重归寂静,只有夜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 与此同时,远在北漠狼神庙内的兀朮,猛地睁开了双眼,暗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疑与了然。 祭坛中翻滚的黑气缓缓平复,那模糊的狼首轮廓已然消散。九盏青铜灯奴的绿色火焰也恢复了原本的高度,只是光芒似乎黯淡了几分。 “哼!”兀朮发出一声冷哼,将骨质权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居然还残留有守护之力,曲艺那个老匹夫,屡坏我大事!” 他感应到了招魂过程的阻滞,以及在最后关头,那股突然涌现、将莫獠残魂强行压制的纯正道家力量。 这并未让他失望,反而验证了他的猜测,并让他对石头体内的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评估。 “五……六……”兀朮低声计算着,眼神中闪烁着冰冷而精准的光芒,“看来,尚需两到三回,以更强大的魂祭冲击,方能彻底磨灭那残存的道力印记,唤醒沉睡的狼魔之魂!” 他缓缓走出阴森的狼神庙,漠北夜晚凛冽的寒风卷起他沉重的祭袍。庙外,是一片巨大的营地,篝火如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精锐的北漠骑兵静静地伫立或巡逻,他们的战马偶尔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而不散。金属甲胄与兵刃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汇聚成一片肃杀的钢铁森林。 兀朮的目光扫过这片强大的、属于他的力量,眼神阴森得吓人,嘴角却勾起一抹残酷而期待的弧度。 “待魔魂苏醒,‘钥匙’归位……这眼前的万千铁骑,便不仅仅是漠北的苍狼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寒冰摩擦,“届时,铁蹄所向,将是中原的万里河山,是刘汉皇室那摇摇欲坠的龙椅……子婴小儿,你派再多兵守着那山谷又如何?待本尊亲自南下,你那宵小羽林,不过是螳臂当车!” 翌日清晨,忘忧谷在鸟鸣声中苏醒,仿佛昨夜什么也未曾发生。 第六十四章 胡闹 杨赐如同往常一样,在瀑布边演练剑法。他的动作沉稳流畅,地藏罡气引而不发,与周围的山石流水融为一体。只是,他的目光会比平日更频繁地掠过不远处正在晨练的石头。 石头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二致,依旧沉默地练习着杨赐所授的功法。他周身气息内敛,那复杂的异状似乎完全隐藏了起来。但杨赐敏锐地察觉到,石头今日的动作间,似乎少了一丝往日的圆融,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滞涩,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较劲。而且,石头的眼神,在偶尔望向那片墓地时,会流露出一丝比以往更深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那其中,似乎就夹杂着丑无痕特有的那种灰暗的悔恨。 璃玥换上了一身新裁的鹅黄色衣裙,正赤着脚在溪边戏水,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驱散了几分凝滞的气氛。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得不可方物。 杨赐收剑而立,走到溪边,看着水中妹妹无忧无虑的倒影,又看了看不远处沉默如石的少年。 “石头,昨夜……可还安好?”杨赐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石头练功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他低着头,声音有些闷:“还好,大哥。” 他没有多说,杨赐也没有再问。有些东西,彼此心照不宣。 时光荏苒,距离北漠那次隐秘的招魂,又过去了一段平静的岁月。 忘忧谷依旧在杨赐的守护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石头体内的异动似乎暂时被压制,但他眼神中偶尔闪过的复杂光芒,以及修炼时那愈发明显、与地藏罡气截然不同的混沌气息,都让杨赐心中的隐忧日渐加深。 璃玥出落得愈发夺目,只是那份不谙世事的天真里,偶尔也会因为子婴越来越频繁、语气也愈发迫切的来信,而染上一丝轻愁。谷外的兵营,似乎也增加了换防的频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就在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忘忧谷的禁制,忽然被一股奇异而熟悉的力量触动了。 并非强行冲击,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湖面,带着一种自然的亲和与……鼎盛的妖气! 杨赐瞬间警觉,身影一闪已至谷口。当他看清来者时,饶是以他如今的心境,也不由得愣住了。 来人正是失踪了七年之久的阿莹与墨石! 岁月仿佛在他们身上停滞了。 阿莹依旧是那个抱着焦尾古琴、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少女模样。 墨石也还是那副沉默寡言、身形精悍的少年样子,与七年前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和如今已是青年模样的杨赐、璃玥相比,他们显得过分“年轻”了。 然而,真正让杨赐瞳孔微缩的,是他们身边多出来的一个小不点。 那是个约莫三、四岁的人类男童模样的小娃,长得粉雕玉琢,大眼睛乌溜溜的,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他一只手紧紧拽着阿莹的衣角,另一只手含在嘴里,正好奇地打量着杨赐和闻讯赶来的璃玥。 但就在这纯真无邪的外表下,一股精纯无比、毫不掩饰的鼎盛妖气,如同温暖的旭日,又似澎湃的潮汐,自然而然地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这妖气并不邪异,反而带着一种草木精华般的清新与古老,但其强大程度,却让杨赐都感到暗自心惊。 “杨大哥!玥儿姐姐!”阿莹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欣喜又带着几分局促的笑容,连忙拉着那小娃上前。 墨石跟在后面,依旧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他的目光在触及杨赐时,也微微颔首,流露出旧识的熟稔。 璃玥惊喜地跑过去,拉住阿莹的手:“阿莹!墨石!你们终于回来了!这七年你们去哪儿了?这个小娃娃是……?”她的目光被那妖气鼎盛的小娃吸引,满是好奇。 小娃似乎不怕生,看着璃玥,眨了眨大眼睛,忽然奶声奶气地开口,语出惊人:“香香!姐姐身上,有好闻的……月亮味道!” 他说的正是璃玥体内,那源自幽寰圣女血脉与狼神印记的独特气息。 “哈哈,好逗的小娃……” 璃玥满是欢喜之余,拿出了珍藏的灵果招待,那小娃也是不客气,拿起一个就“咔嚓咔嚓”啃得欢快,周身那浓郁的妖气随着他的动作活泼地荡漾着。 “杨大哥,玥儿姐姐,对不起,这么久才回来看你们。”阿莹抱着焦尾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七年前我们离开后,其实是……是回到了妖界。” “妖界?”杨赐眉头微动,这印证了师父曲艺当年的猜测。 “嗯。”阿莹点点头,“我和墨石的本体,确实是妖界生灵。当年流落人界,是因为妖界一处通往人界的裂隙不稳定。七年前,我们感应到族群的召唤,就……就回去了一趟。” 她看了看身边吃得正香的小娃,脸上泛起一丝温柔又无奈的神色,“他……他叫‘胡闹’,是我们回去之后……呃,机缘巧合下……照顾的小家伙。” “胡闹?”璃玥忍不住笑了,“这名字真有趣。” 名为胡闹的小娃抬起头,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婆婆说……我生来……就爱胡闹……所以叫胡闹!” 他说话间,一丝精纯的妖气不自觉逸出,竟让旁边一株含苞待放的灵花瞬间绽放,然后又迅速凋谢,周而复始,仿佛在瞬间经历了数次枯荣。 杨赐和璃玥看得暗暗咋舌。这名为胡闹的小妖,对妖力的掌控显然还十分的稚嫩,但其力量的本质却如此的惊人。 墨石难得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他……血脉特殊。在妖界,也少见。” 阿莹接着说道:“妖界最近也不太平,有一些……动荡。我们担心人界的朋友,再加上胡闹他……他好像对人界特别好奇,所以就带着他,想办法又通过裂隙回来了。”她看向杨赐,眼神带着恳切,“杨大哥,我们能……暂时在忘忧谷住一段时间吗?胡闹他还小,妖气控制不好,在外面恐怕……” 杨赐看着眼前这奇异的组合——容颜未变的故友,以及这个妖气冲天、名为胡闹的小娃。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阿莹怀中那架似乎也蕴藏着更多秘密的焦尾琴,又想到如今谷内岌岌可危的平衡,以及北方虎视眈眈的兀朮。 最终,他点了点头,淡然道:“谷中空屋尚有,你们自便便是。只是……”他看了一眼正试图用妖力让璃玥头发无风自动、玩得不亦乐乎的胡闹,“让他收敛些,莫要惊扰了谷中安宁,也……莫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隐隐觉得,阿莹和墨石的归来,以及这个名为胡闹的小妖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 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他们的到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忘忧谷,似乎注定要更加的“热闹”了。 胡闹的到来,确实给忘忧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乐”。他对人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时而用妖力催生大片奇异的花海,时而又不小心让溪水倒流,偶尔还会模仿鸟叫,引得谷中百鸟齐鸣,混乱不堪。 璃玥倒是很喜欢这个天真烂漫又力量强大的小弟弟,常常陪他玩耍,耐心教他控制力量。阿莹和墨石则负责收拾胡闹闯下的各种“烂摊子”,墨石更是如同沉默的护卫,时刻跟在胡闹不远处,确保他的安全。 而在这片看似鸡飞狗跳的日常中,杨赐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一向沉稳的石头,对胡闹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注。他常常会沉默地站在远处,看着胡闹嬉闹,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复杂与挣扎,而是带着一种……探究,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渴望。 直到某天夜里,北漠第二次招魂的波动,再次悄然而至。 这一次,那无形的邪恶力量更加凝练、更具穿透性。石头在房中瞬间被魔气笼罩,眼中猩红再现,额角甚至隐隐有鳞片状的纹路浮现,莫獠的残魂咆哮着试图占据主导。 然而,就在那魔气即将再次冲击曲艺道力封印的刹那—— 隔壁房间正四仰八叉睡得香甜的胡闹,似乎被这讨厌的邪气惊扰了美梦,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一股纯粹而磅礴的、带着原始生命活力的妖气,无意识地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这股妖气并非针对魔气,其性质甚至与道力、魔元都截然不同。但它那充满生机、近乎本源的力量,扫过石头周身时,竟如同温暖的阳光融化冰雪,那被引动的暴戾魔气像是遇到了某种天然的“净化剂”,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迅速变得萎靡,退缩的速度比上次更快! 同时,阿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怀中的焦尾琴。一声极其微弱、却清越无比的琴音响起,融入那荡漾的妖气之中,仿佛给这净化之力增添了一份安魂定魄的韵律。 第六十五章 上古妖王 石屋内,石头眼中的猩红迅速褪去,魔气被重新压回深处。他大汗淋漓地瘫倒在地,喘息着,眼中除了疲惫,更多了一丝茫然。他清晰地感觉到,这次魔气被镇压,除了曲艺师父的道力,似乎还有一种……温暖而陌生的力量帮助了他。 远处北漠狼神庙中的兀朮,再次猛地睁开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之色。 “怎么回事?!那股妖孽的力量……是什么玩意儿?竟能干扰魔魂复苏?!”他察觉到招魂过程受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充满生机的力量的阻碍,虽然未能完全阻断,但效果大打折扣。 而忘忧谷中,杨赐站在夜色里,感受着那渐渐平息的邪气与那股一闪而过的、温暖而强大的妖气,目光深邃地望向了胡闹所在的竹屋。 这个意外闯入的小妖,其鼎盛的妖气,似乎……对压制石头体内的魔性,有着意想不到的奇效?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又一种巧妙安排? 谷中的局势,因为这对妖界的来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半月后的某一日…… 北漠,狼神庙深处的秘殿,气氛比以往更加阴森诡谲。 兀朮站在一座更加庞大、符文也更加古老复杂的祭坛前。祭坛周围,不再仅仅是九盏青铜灯奴,而是多出了三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器皿。 左侧,是一尊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熔铸而成的黑铁魂瓮,瓮口不断有凄厉的哀嚎虚影挣扎欲出。 右侧,是一面以不知名巨兽腿骨为杆、以人皮鞣制而成的惨白魂幡,幡面上用暗红色的血液绘制着蠕动的咒文,散发出勾魂摄魄的波动。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摆放的一个玉盘。那玉盘质地温润,却盛放着一颗仍在微微搏动、血迹淋淋的巨大心脏!心脏表面布满了诡异的魔纹,丝丝缕缕的精纯魔气从中弥漫开来——这显然是从某个强大魔物体内新鲜取出,用以极大增强招魂力量的核心祭品! 兀朮的眼神狂热而专注。前两次招魂受阻,尤其是那股莫名出现的、充满生机的干扰力量,让他意识到常规手段已难以奏效。他必须不惜代价,动用这些珍藏的禁忌器皿,以最强的力量,强行撕裂那忘忧谷中的守护,彻底唤醒莫獠! “以千魂为柴,以魔心为引,以古幡为桥……这一次,看尔等如何抵挡!”兀朮低沉地念诵着,开始将自身磅礴的魔元与萨满灵力,疯狂注入三件器皿之中。魂瓮哀嚎骤响,魂幡无风自动,那颗魔心更是剧烈搏动起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魔威! 忘忧谷内,胡闹正追着一只闪烁着磷光的蝴蝶,跑得咯咯发笑。 阿莹和墨石紧跟在后,璃玥也含笑看着。杨赐与石头则在稍远处,看似平静,实则心神紧绷,都在默默抵御着那来自北漠、不断增强的无形压力。 突然—— 兀朮蓄势已久的第三次招魂,悍然发动! 比之前强烈十倍、蕴含着无数怨魂嘶吼与精纯魔能的恐怖波动,如同无形的海啸,跨越空间,精准地轰击在石头的精神世界!同时,这股力量也波及到了谷中所有与“魔”、“魂”相关的存在。 “呃啊——!”石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眼瞬间被猩红彻底覆盖,周身魔气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般冲天而起!曲艺的道力金光再次涌现,奋力抵抗,但在那魔心与魂瓮的加持下,魔气的冲击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更麻烦的是,丑无痕那灰暗的悔恨意念也在魔气冲击下变得混乱不堪,时而助魔,时而抗魔,让石头的意识陷入了彻底的混沌与撕裂般的痛苦。 与此同时,璃玥左肩狼瞳印记灼热欲焚,体内力量躁动不安。阿莹怀中的焦尾琴发出尖锐的预警嗡鸣! 而被这股混合了极致邪恶与混乱力量波及最直接的,却是正在奔跑的胡闹! 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停下了脚步。那庞大的、充满恶意的能量,与他体内精纯而原始的妖力产生了剧烈的、本能的排斥和冲突!他感到极其难受,仿佛身体要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撕开。 “难受……好难受……”胡闹捂着脑袋,小脸皱成一团,周身那鼎盛的妖气不受控制地疯狂外泄、激荡! 就在这多方力量应激、达到顶点的刹那—— 异变陡生! 胡闹面前的空间,仿佛一面被重锤击碎的琉璃,“咔嚓”一声,竟被他失控暴走的庞大妖气,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 那并非阿莹和墨石描述过的、相对稳定的妖界裂隙。这道强行打开的门户,边缘极不稳定,闪烁着混乱的彩色流光,门内并非青山绿水,而是一片光怪陆离、仿佛由无数巨大发光菌类、扭曲水晶丛林和流淌着岩浆的暗红河流构成的诡异世界!空气中弥漫出浓烈、野蛮、充满原始掠夺性的妖气,其精纯与古老程度,远超阿莹和墨石身上所散发的妖气! 一股浩瀚如渊、带着无上威严与冰冷嗜血之意的恐怖妖王之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那不稳定的门后世界中扑面而来! 这股气息是如此强大,以至于—— 忘忧谷内的所有人都感到灵魂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那强行洞开的不稳定界门之后,光怪陆离的景象逐渐清晰。并非寻常的山川地貌,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由无数巨大暗红色晶簇构成的诡异丛林,晶簇之间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高温和硫磺气息的暗红岩浆。天空是永恒的暗紫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些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发光苔藓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而在这片死寂而危险的世界中央,最令人震撼的景象赫然呈现—— 一座由黑色不明金属和苍白巨骨垒砌而成的、高达千丈的巨型祭坛巍然矗立。祭坛之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 那似乎是一具人形的轮廓,但比例远超常人,仅仅是蜷缩在那里,就如同一座沉睡的山脉。祂的肌肤呈现出暗金的色泽,上面覆盖着古老而复杂的天然妖纹,这些纹路此刻正随着祂的呼吸明灭不定,每一次明灭,都引动着整个妖界的能量潮汐随之起伏。 然而,真正让所有人感到窒息的是,这尊散发着无上妖威、仿佛亘古便已存在的古老存在,其四肢、脖颈乃至躯干,都被无数根粗大得惊人的、铭刻着密密麻麻金色封印符文的赤红色锁链死死缠绕、贯穿,牢牢地锁在了那座祭坛之上! 锁链不知延伸至何处虚无,绷得笔直,发出低沉而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可能崩断,却又坚韧无比地履行着它们的禁锢职责。每一次锁链的轻微颤动,都伴随着祭坛周围空间的扭曲和暗红色晶簇的炸裂。 刚才那股席卷而出、震慑心魄的妖王之气,正是从这尊被重重束缚的古老存在身上散发出来的!祂似乎因为外界力量的剧烈波动而被短暂惊醒,但沉重的枷锁限制着祂,使得祂无法真正脱离祭坛,只能散发出威压,那双如同两轮血色湖泊般的巨眼,在厚重的眼皮下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缝隙,冰冷、漠然,又带着一丝被囚禁万古的暴怒与厌倦,扫向了界门之外——那窥视祂的蝼蚁们。 北漠狼神庙中,兀朮通过祭坛水镜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击,随即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状态。 “上古妖王!被封印的、真正的上古妖王!”他呼吸急促,暗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贪婪火焰,“这气息……这力量层次……远超莫獠!远超狼魔神!这是足以颠覆三界秩序的本源之力!” 他原本的计划是唤醒莫獠,利用其力量逐鹿中原。但此刻,一个更诱人、更强大的目标出现在他面前。 一尊被封印、力量受到限制的上古妖王,简直是上天赐予他的完美“神器”! “若能掌控这尊妖王……不,哪怕只是汲取祂一丝本源,或者利用祂被封印的状态与之达成契约……” 兀朮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疯狂的念头。与掌控一尊被封印的妖王相比,唤醒莫獠那个残缺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魔魂,似乎都成了次要选项。 他死死盯着水镜中那尊被赤红锁链束缚的庞大身影,以及那剧烈波动、似乎随时会关闭的不稳定界门。 “必须稳住这道门!必须找到方法接触祂!”兀朮立刻改变了策略,他不再全力催动招魂仪式去冲击石头,而是分出一部分心神和力量,试图通过胡闹无意中建立起的脆弱连接,将自己的意念如同触手般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界门,试图理解其构成,并传递出“合作”的讯号。 第六十六章 引动天机 忘忧谷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那道不稳定的界门在喷薄出妖王之气后,边缘的彩色流光闪烁得更加剧烈,发出令人不安的“嗡嗡”声,显然无法持久。 而被界门内恐怖景象和威压震慑的众人,反应各异。 胡闹吓得小脸煞白,死死抱住阿莹的腿,他体内的妖气在那真正的妖王面前,如同溪流之于瀚海,本能地感到恐惧与臣服。阿莹和墨石亦是面色苍白,他们能感受到门后世界与他们的故乡截然不同,那尊被锁的妖王带给他们的压迫感是血脉层级的。 璃玥左肩的狼瞳印记灼热无比,体内幽寰圣女的血脉与狼神印记之力在那上古妖威的刺激下,不受控制地剧烈翻腾,她感到一阵阵心悸与眩晕。 而受影响最深的,却是刚刚从魔气冲击中勉强恢复一丝清明的石头! 他体内的三方力量——莫獠的暴戾魔性、曲艺的纯阳道力、丑无痕的悔恨执念——在感受到那来自界门后的、更古老、更本源、同样充满野性力量的妖王气息时,竟同时产生了更为剧烈的反应! 魔性在战栗与贪婪之间摇摆,道力在警示与净化之间流转,而丑无痕的悔念……似乎在那被囚禁的妖王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禁锢”之意,变得异常活跃。 这种内外交困的刺激,让石头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压抑的低吼,周身气息混乱到了极点,眼看就要再次失控! 杨赐挡在众人最前面,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他面色凝重如水,地藏罡气全力运转,于身前布下了一道厚重的土黄色光幕,抵御着那弥散出来的妖王威压,和界门不稳定所带来的空间波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痛苦挣扎的石头,又看了看那扇通往未知囚笼般妖界的门户,心中明白。 这尊被封印的上古妖王的存在,或许会彻底打乱兀朮的计划,但也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巨大灾难。 而石头体内的平衡,似乎也因为这外部的极致刺激,来到了一个关键的临界点。 “阿莹!墨石!”杨赐当机立断,沉声喝道,“助我稳住这道门片刻……我们必须立刻封闭它!” 与此同时…… 北漠。 兀朮不再满足于隔空施法。 他以那尊血迹淋淋的魔心为核心,结合魂瓮中收集的万千怨魂与魂幡的引渡之力,强行在狼神庙前的广袤戈壁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不稳定燃烧着绿色魔焰的传送门! 门后,并非实体军队,而是由精纯魔气、怨念与部分被奴役的魔物残魂构成的汹涌魔潮!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如同翻滚的黑色沥青海洋,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与咆哮,其中隐现着扭曲的利爪、猩红的眼球和吞噬一切的巨口。这是兀朮以秘法催生的、介于虚实之间的魔军,其目标直指那仍在忘忧谷上空剧烈波动、显露出被缚妖王景象的脆弱界门! “去吧!吞噬那妖王!夺取祂的本源!”兀朮立于高处,权杖挥向界门,声音如同滚雷。 黑色的魔潮如同决堤的洪水,悍然冲入了那光怪陆离的古老妖界! 魔气与妖界那原始、蛮荒的气息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魔潮所过之处,暗红色的晶簇纷纷炸裂,流淌的岩浆被染上污秽的黑色。 然而,面对这汹涌的入侵,祭坛之上那被赤链锁住的古老妖王,仅仅是抬起了那沉重如山的眼皮。血色湖泊般的巨眼中闪过一丝被蝼蚁挑衅的暴怒。祂甚至没有大的动作,只是被锁链束缚的巨臂微微震动了一下。 “嗡——!” 整个妖界随之共鸣! 无数巨大的、散发着荧光的菌类猛地喷射出浓郁的孢子云雾,这些云雾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与致幻性,瞬间将大片魔潮消融、瓦解。地面裂开,涌出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暗影触须,将魔气纠缠、拖入地底深处。 天空那蠕动的发光苔藓洒下冰冷的光辉,凡被照到的魔物残魂,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散! 魔潮的第一波攻势,在这片古老妖界自身的防御机制,和妖王无意识的威压面前,竟显得如此无力,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徒劳地粉碎、后退! 兀朮在高处看得分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耗费巨大代价召唤的魔军,竟连靠近那祭坛都做不到!那尊妖王甚至未曾真正出手! 他看着魔潮在妖界的天然防御下迅速消耗,又看了看界门外,忘忧谷中杨赐等人似乎正在合力,试图封闭那扇门。 不能再等了! 兀朮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他猛地转身,望向神庙外那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的北漠军营,那里有他麾下最忠诚、最精锐的数万苍狼骑! “勇士们!”兀朮的声音通过秘法,如同魔音贯耳,响彻每一个士兵的脑海,“为了北漠的荣耀!为了狼神的眷顾!为了不朽的霸业!今日,需要你们奉献一切!” 他高高举起了那柄镶嵌着幽绿宝石的骨质权杖,口中念诵起比招魂咒更加古老、更加邪恶的献祭秘文! 权杖顶端的宝石爆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光芒,化作一个巨大的、旋转的黑色漩涡,笼罩了整个军营上空! 帐篷内的战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到灵魂一阵剧痛,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从躯壳中剥离!他们的身体软软倒下,眼神瞬间空洞,而一道道蕴含着他们毕生战意、血气与生命本源的魂魄,如同受到牵引的萤火,凄厉地尖啸着,身不由己地投入了那黑色的漩涡之中! 数万精锐战士的魂魄!这是一股何等庞大而纯粹的力量! 漩涡吸收了这海量的魂魄,颜色由幽暗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沸腾的血红色!兀朮脸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显然施展此等禁术对他负荷极大,但他眼神中的疯狂却愈发炽烈。 “以万魂为矛,破汝枷锁!妖王……归顺于我吧!!”他嘶吼着,将权杖狠狠指向那古老妖界中的祭坛! 那道凝聚了数万生魂的血色魂柱,如同突破了时空的限制,发出撕裂寰宇的尖啸,无视了妖界的屏障,精准无比地、悍然轰击在束缚妖王的一根最为粗大的赤红色锁链之上! “轰嚓——!!!”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规则层面的剧烈碰撞与碎裂声! 那根承受了数万生魂冲击的赤红锁链,其上铭刻的金色符文疯狂闪烁,最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竟从中段崩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虽然未能彻底断裂,但锁链的光泽瞬间黯淡了大半,束缚之力明显减弱! 祭坛之上,那尊古老的妖王猛地睁大了双眼!血色的湖泊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外界的景象——那扇不稳定的界门,以及门后兀朮疯狂而期待的脸。一直被压抑的、浩瀚如星海的妖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锁链的裂痕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让整个妖界的能量潮汐瞬间狂暴了数倍! 几乎在同一时间。 远在数千里之外,中原皇都。 正值午后,天空原本晴朗。端坐于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子婴皇帝,心口猛地一悸,手中朱笔跌落,染红了奏疏。 他愕然抬头,只见皇宫上方的苍穹,毫无征兆地汇聚起厚重的、翻滚不休的漆黑雷云!雷云之中,并非寻常闪电,而是交织着血色与幽绿色的诡异电蛇,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鸣,仿佛苍天震怒,又似某种维系天地平衡的规则被强行撕裂后产生的恐怖异象! “轰隆——!!!” 一道横贯天际的血色雷霆撕裂长空,将整个皇都映照得一片惨红!煌煌天威笼罩而下,无数百姓惊恐跪伏,宫人瑟瑟发抖。 子婴扶着桌案站起,脸色苍白地望着窗外的末世般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绝非寻常天象!这雷声……这血色……仿佛预示着有什么亘古存在的禁忌被打破,一场席卷人、妖、魔三界的巨大浩劫,已然拉开了序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忘忧谷的皇妹璃玥,那份牵挂与担忧,在此刻化为了冰冷的寒意。 皇都上方的血色雷霆并未持续太久,但那撕裂规则般的巨响与煌煌天威,却深深撼动了维系中原国运的龙脉根基。 无形的龙脉之气剧烈震荡,如同一条受创的巨龙在地底翻腾,磅礴的皇道气息与天地正气不受控制地溢散、寻方奔流。 这股源自社稷本源的特殊波动,跨越千山万水,其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透过谷内潜藏的异阵,竟奇迹般地与石头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石头体内,那深植于本源、平日里只是默默守护、压制魔性的,独独属于曲艺的残存道力与魂念,在这纯正浩大、蕴含生机的龙脉气息刺激下,如同沉睡的种子遇到了甘霖与惊雷,猛然间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并非简单的增强,而是……苏醒! “嗡——” 石头身躯剧震,双眼不再是猩红或混沌,而是骤然爆射出两道纯粹、温和却洞彻虚实的金色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的意志,不再是石头本身的懵懂或挣扎,而是属于曲艺的、历经沧桑、智慧如海的独特气息! 那股平和而浩瀚的灵魂波动,以石头为中心荡漾开来,瞬间抚平了谷中因界门和妖王威压而残留的躁动。 第六十七章 借体还灵 杨赐正因方才的连番变故而心神紧绷,此刻感受到这股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气息,他浑身猛地一颤,如遭雷击!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石头,不,是望向那双此刻充满了师父神韵的金色眼眸。 “师……师父?!”杨赐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那沉淀了七年的悲痛、思念与隐忍,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踉跄上前,虎目之中,热泪再也无法抑制,滚滚而下。 “石头”或者说,暂时主导了这具躯壳的曲艺残魂,缓缓转过头,那双金色的眼眸落在杨赐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以及一丝历经生死轮回后的通透与淡然。 “痴儿……” “莫哭。” 曲艺之残魂略略探出石头之体,抬起手,指尖流淌着柔和的金光,轻轻点在杨赐的眉心。一股温暖醇和的力量涌入,抚平他激动的心绪。 “为师这一缕残念,得益于龙脉之气与这孩子体内的微妙之力,方能短暂苏醒。” “然此非长久之计,吾魂残缺,依托于他,终非正道。” 言罢,他(曲艺)缓缓闭上了眼睛,但当其再次睁开时,那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万千梵文流转,无数星辰生灭!一股超越时空、窥探轮回本质的玄奥意境弥漫开来——正是佛道至高神通之一的“轮回之眼”! 借助石头体内那混沌初开般的特殊状态,以及龙脉之气所带来的短暂“真实”,曲艺的这缕残魂目光,跨越冥河,掠过望乡台,无视了万千浑噩游魂,精准地捕捉到了散落于轮回边缘、属于他自身的、最为精纯本源的灵魂碎片! 那些碎片,是他在九霄荡魔中散逸的、未曾被完全磨灭的真灵。 “聚!”曲艺口吐真言,声如道钟,响彻虚空! 轮回之眼的力量牵引下,那些散落的灵魂碎片如同受到母亲召唤的游子,穿透冥界壁垒,跨越生死界限,化作点点璀璨夺目的金色光粒,从虚无中汇聚而来,融入石头躯壳内那道苏醒的残魂之中! 每融入一点,残魂便凝实一分,气息便壮大一截!那过程并非简单的叠加,而是一种本质的升华与重塑,仿佛破碎的瓷器被无形的大手以天地法则为粘合剂,重新塑造,焕发新生! 忘忧谷内,众人屏息,见证着这近乎神迹的一幕。 点点金芒如同夏夜流萤,源源不断地从虚空渗出,融入“石头”体内。他周身散发出的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纯粹,属于曲艺的气息也愈发清晰、完整,甚至渐渐压过了石头本身的存在感。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充满了温暖与生机,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也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山谷的阴霾。璃玥捂着嘴,大眼睛里满是惊喜与泪水。阿莹和墨石亦是面露敬畏,他们能感受到这是一种涉及本源规则的伟大力量。 杨赐泪眼朦胧地看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酸楚。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复活,而是师父以莫大毅力和机缘,于轮回边缘,重塑真灵! 终于,当最后一点金芒融入,光芒渐渐内敛。 站在原地的,依旧是石头的躯壳,但气质已然大变。眉宇间那份属于少年的稚嫩与挣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与智慧。那双眼睛,依旧是金色,却不再有之前的虚幻感,而是如同沉淀了岁月精华的琥珀,深邃、温和,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悲喜。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这具年轻的、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已然是曲艺那独有的、带着一丝沧桑的清朗: “魂虽暂聚,形非吾形。此身因果,甚为奇妙。”他看向杨赐,眼中带着欣慰与一丝凝重,“赐儿,七年不见,你辛苦了。” “师父!”杨赐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弟子……弟子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曲艺虚抬右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杨赐托起。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为师能暂归,亦是暂借了此子之躯,以及……那北漠狂徒与上古妖王引发的天地剧变之机。”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北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然,危机未解,反趋深重。兀朮疯狂,妖王将醒,龙脉震荡……此番归来,恐亦不得清闲。” “汝,为何物?为何被困于此?” 稍作一番运息,曲艺的神念便传递出平和而古老的意念,不带敌意,只有纯粹的探寻。 那妖王庞大的意志微微一滞,似乎有些意外。祂被封印万古,感受到的多是恐惧、贪婪或毁灭的意念,如此平和而高渺的探询,极少遇到。 “蝼蚁……亦敢窥探本皇?”妖王的意念如同亿万雷霆在脑海中炸响,充满了傲慢与被冒犯的怒意,一股毁灭性的精神风暴席卷向曲艺的神念。 然而,曲艺的神念如同狂风中的磐石,纹丝不动,反而在那精神风暴中细细感悟着其中蕴含的法则碎片与情绪烙印。 “困汝者,是天?是地?是……己心?”曲艺的意念依旧平和,却直指核心。他感受到这妖王的强大,也感受到了那封印锁链上蕴含的、某种连这妖王自身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更加古老宏大的意志。这并非简单的囚禁,更像是一种……惩戒或等待。 妖王的怒意更盛,锁链哗啦作响,试图碾碎这烦人的神念。但曲艺的神念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在祂狂暴的意志间隙中穿梭,捕捉着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尔等……觊觎本皇之力……皆该死!”妖王咆哮,但在这咆哮深处,曲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孤寂,与对真正“理解”的渴望。 神念交锋短暂而激烈,曲艺在妖王意志的反扑下迅速收回神念,脸色微微一白,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其力虽强,其心已困。兀朮欲驱虎吞狼,却不知此虎……反噬之烈,远超其想象。” 北漠,狼神庙前。兀朮刚刚从献祭数万精锐的虚弱中稍稍恢复,便感受到了那股跨越虚空而来的、平和却深不可测的神念探查,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道撕裂长空、仿佛无视空间距离的年轻身影! 来者正是曲艺!他一步踏出,脚下道纹生灭,仿佛缩地成寸,直接从忘忧谷跨越而至北漠上空!新生道体与轮回真灵结合,让他对空间的领悟达到了新的高度。 “是你?!老匹夫!你竟未死?!还变成了这般模样!”兀朮又惊又怒,感应到曲艺身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以及那令他心悸的、更加精纯浩大的道韵。 “兀朮,尔以生灵为祭,扰乱阴阳,其罪当诛。”曲艺声音平静,却如同天道律令,响彻在北漠每一个生灵的心头。他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出手! 并指如剑,一剑划出!这一剑,看似缓慢,却引动了整个北漠的地脉之气与天空的风云规则!并非简单的能量冲击,而是蕴含着“地水火风”四大本源之力的具现!大地隆起化为巨掌,天空凝聚冰霜巨剑,岩浆从地底喷涌如龙,狂风嘶吼化作亿万风刃!四种力量交织成一片混沌的领域,将兀朮连同其脚下的狼神庙尽数笼罩! 兀朮咆哮,周身魔元与萨满之力疯狂涌出,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三头六臂狼魔法相,六臂各持魔兵,硬撼那混沌领域! “轰轰轰轰——!!!” 规则对撞,能量湮灭!北漠的天空仿佛被打碎的镜子,露出背后漆黑的虚空!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狼魔法相在混沌领域的碾压下不断崩碎又重组,兀朮口喷鲜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感觉对方的力量层次并未绝对超越他,但那对力量本质的理解与运用,对规则的撬动,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不可能!你不过借体归来,怎会……”兀朮嘶吼,再次催动那魂瓮与魂幡,引动残存的魔气与怨魂,化作一条污秽的血河,冲向曲艺。 曲艺面色不变,双眸之中轮回虚影再次一闪。 “轮回……禁!” 言出法随!那汹涌的血河竟在靠近曲艺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墙壁阻挡,继而其时间流速仿佛被加快万倍,其中的怨魂在凄厉惨叫中迅速走完“一生”,化作纯净的灵魂光点消散,污秽魔气也如同经历了万载风化,归于尘土! 兀朮目瞪口呆,这是对时间规则的干涉?! “妖王!此时不出,更待何时!”穷途末路之下,兀朮对着那古老妖界的方向发出了最后的咆哮,试图引动妖王之力。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是预期的援手。 妖界中,那尊被锁的妖王,血色眼眸冷漠地瞥了这边一眼,竟带着一丝嘲弄。 祂虽渴望自由,却更厌恶被蝼蚁利用。 更何况,方才曲艺神念中那丝“理解”,让祂对这年轻的“老匹夫”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好奇。 祂非但没有出手,反而刻意收敛了自身气息,作隔岸观火之态。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兀朮心神剧震,原本孤注一掷的打算落空,气势瞬间衰竭。 第六十八章 肆虐黄沙 曲艺岂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破绽? 他身形如电,穿透层层魔障,一指蕴含着他新生道体全部精华与轮回感悟,点向了兀朮的眉心。 这一指,仿佛凝聚了天地正气与轮回法则,要将一切邪佞彻底净化。 “这一指,为那数万北漠儿郎,为这方天地秩序。” 指风凌厉,尚未及体,那蕴含的恐怖道韵已让兀朮魂海欲裂!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然而,兀朮毕竟是雄踞北漠多年的枭雄,在最后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肉痛与怨毒的厉色,猛地捏碎了怀中一枚一直未曾动用的、形似狼牙的漆黑玉佩! “噗!” 玉佩破碎,一股浓郁如墨、带着空间波动的黑烟猛地炸开,瞬间将兀朮包裹!与此同时,曲艺那蕴含着净化之力的一指,也点入了黑烟之中。 “嗤——!” 一声轻响,伴随着兀朮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 黑烟剧烈翻滚,随即如同被无形之力撕扯,骤然收缩成一个黑点,下一刻便凭空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污血,以及一丝迅速消散的空间波动。 曲艺一指落空,身形微微一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他以新生道体强行催动如此强大的力量,又追击兀朮至此,本就已是强弩之末。 方才那一指更是凝聚了他大半心神与道力,此刻骤然放松,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与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这尚未完全稳固的魂体与道体一同淹没。 他勉强稳住身形,看了一眼兀朮消失的地方,眉头微蹙。对方显然付出了极大代价,动用了他也不知道的保命秘宝,强行撕裂空间遁走了。 虽未能竟全功,但经此一役,兀朮魔元大损,肉身亦受重创,短时间内已难成气候。 “还是……让他逃了……” 曲艺喃喃自语,声音带了一丝无奈。 而后,那强行凝聚的魂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对石头这具躯壳的掌控也迅速的减弱。 随即,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 回归于忘忧谷上空的年轻身影,周身那玄妙莫测的金色道韵,如潮水般退去。 “石头”的身体晃了晃,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从空中缓缓坠落。 幸而杨赐一直密切关注,见状立刻飞身而起,将其稳稳接住。 怀中的少年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但杨赐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属于师父曲艺的、浩瀚而熟悉的灵魂波动已经彻底沉寂下去,深藏于这具身体的灵台最深处,如同进入了某种深度的休眠,以修复过度消耗的本源。 此刻主导这具身体的,再次变回了石头本身的意识。 北漠边缘,名为“黄沙集”的小镇,终年笼罩在风沙的淫威之下。 土黄色的墙壁被岁月和风沙蚀刻出无数沟壑,低矮的房屋如同匍匐在地的疲惫野兽。街道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都用粗布蒙着脸,行色匆匆,眼神里带着漠然与艰辛生活磨砺出的警惕。 镇外三里,有一座早已荒废的土坯庙宇,供奉的神祇泥塑早已坍塌半边,面目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骨架和满地的狼藉。庙宇一角,勉强能避风的所在,蜷缩着一个小乞丐。 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瘦削得像一根在风中摇曳的芦苇。衣衫褴褛,破布条几乎遮不住身体,裸露出的皮肤布满污垢和细小的伤痕,那是与野狗争食或被人驱赶留下的印记。 他的脸庞,依稀能看出底子不差,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甚至有些倔强,尤其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单眼皮眼睛,若是洗净了,定是有几分像官家子弟的儒雅之气,还带了一些野性与怯懦的矛盾气质。 但此刻,这双眼睛里只有麻木、恐惧和深不见底的饥饿。 他面前摆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破碗,碗里空空如也,积了薄薄一层沙土。他把身子尽量缩成一团,试图用单薄的体温对抗从破庙四面漏进来的、带着沙砾的冷风。 顷刻…… 脚步声夹杂着粗野的笑骂由远及近。 “嘿!看那怂货,还在这儿挺尸呢!”几个穿着略好些、显然是镇上游手好闲的青皮混混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壮硕少年,是这黄沙集里有名的小霸王。 小乞丐吓得浑身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那小霸王走到近前,用脚尖嫌弃地踢了踢那只破碗。 “当啷!”一声脆响,本就豁口的瓷碗哪里经得起这般力道,瞬间碎裂成几片,混入泥土之中。 “妈的,看着就晦气!滚远点讨饭!”小霸王啐了一口,又狠狠踢了小乞丐一脚,正中他的肋骨。 小乞丐痛得闷哼一声,却连惨叫都不敢发出,只是捂着被踢的地方,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虾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死死忍住,只是那瘦弱的肩膀在不住地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恐惧与无助。他不敢反抗,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些欺凌他的人一眼,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化作了更深的怯懦,烙印在他的骨子里。 混混们哄笑着扬长而去,留下小乞丐独自在破庙角落里,对着那堆碎瓷片发呆。最后的容身之所,似乎也随着这只碗的破碎而变得更加摇摇欲坠。饥饿如同火烧般啃噬着他的胃,他知道,不能再待在这里等死了。 小乞丐挣扎着爬起来,忍着肋间的疼痛,步履蹒跚地走向黄沙集。他必须去讨点吃的,否则真的会饿死在这狂傲的风沙里。 镇子上依旧冷清。他挨家挨户,对着那些紧闭或半掩的门扉,伸出脏兮兮的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乞求着。迎接他的多半是厌恶的眼神、不耐烦的驱赶,或者干脆是“砰”的关门声。 不知走了多久,问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娘,或许是看他实在可怜,或许是今天生意尚可,犹豫了一下,用油纸包了两个还有些温热的肉包子,飞快地塞到他手里,低声道:“快走快走,别挡着生意!” 小乞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那肉包子的香气瞬间钻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口水疯狂分泌,胃部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紧紧攥着油纸包,如同攥着救命的神药,连声道谢都忘了,转身就想找个角落赶紧吃掉这来之不易的恩赐。 就在他埋头疾走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阵更加喧闹的驱赶和骂声。 “滚开!老不死的!臭死了!” “离远点!别把晦气传过来!” “再不走打断你的腿!” 只见一个更加凄惨的身影被几个人从一间茶馆门口推搡出来,踉跄着摔倒在尘土里。 那是一个老乞丐,或者说,那形态更像是一具披着褴褛布片的骷髅。 他瘦得脱了形,裸露的皮肤是那种不健康的青灰色,布满了诡异的暗斑和似乎难以愈合的溃烂伤口,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腐臭和某种草药的怪异气味,令人作呕。 他蜷缩在地上,低垂着头,乱糟糟、沾满污物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嘴唇和一个异常高挺却带着不自然弯曲的鼻梁轮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骨节粗大得惊人,指甲长而弯曲,呈暗紫色,此刻正无力地抠抓着身下的泥土,仿佛蕴含着某种与他此刻孱弱状态完全不符的力量感。 周围的人无不掩鼻侧目,骂声不绝,却无人上前,只有纯粹的厌恶与驱赶。 小乞丐看了看手中的肉包子,又看了看那个倒在尘土中、似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欠缺的老乞丐。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包子的温热和香气,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看着那个老乞丐,比他还要凄惨,还要无助……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极其微弱地,在他被恐惧和饥饿占据的心里滋生出来。 他的内心剧烈挣扎着。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一个声音在说:你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管别人的死活?快吃掉!另一个更微弱的声音在说:他……他可能快死了……就一口吃的…… 最终,那丝微弱的善念,或许是源于自身无数次乞讨被拒的感同身受,战胜了强烈的食欲。他咬了咬牙,脸上露出极其痛苦和不舍的神色,仿佛剜掉自己一块肉一般,一步步挪到那老乞丐身边。 他蹲下身,不敢看老乞丐那可怕的模样,飞快地将手中那两个还带着他体温的肉包子,塞到了老乞丐那只布满暗斑和污垢、骨节粗大的手中。然后,像是怕自己后悔,也像是怕沾染上更多的晦气,他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那一直低垂着头的“老乞丐”,握着那两个肉包子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 乱发之下,一双原本浑浊死寂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一丝缝隙,那眼神深处,没有感激,只有一丝极其隐晦、如同深渊寒冰般的……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