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绝嗣权宦一胎双宝,她成掌上娇》 第一章 谁的孽种? “说,你还没嫁人,腹中的孽种是谁的?” 炸雷般的厉喝声,在陈婉清耳边响起,瞬间惊醒她。 她神情茫然,抬眼看去,祖母陈老夫人正坐在上首,满是皱纹的脸阴沉可怖,冷冷看着她。 而她,正跪在地上,膝盖下的砖石又冷又硬。 这是...齐国公府陈家,祖母的院中,她不是死了吗? 她重生了? 陈婉清下意识的抬手摸颈部,利刃贯穿喉咙的痛楚深入骨髓,可肌肤却光洁如初。 她低头去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她怀孕了? 上一世,她亲手救回的周染芳,声称是三房叔母宋氏外甥女,千里迢迢从川蜀周家投奔过来,路上遇匪仆人走失。 她好心带周染芳回府送到三房,周染芳认亲后在陈家住下,两人亲密无间,如同亲姐妹一般,但凡她有的,都少不了周染芳的那份。 周染芳却暗中算计,叫她失贞于人,还力劝她下嫁孩子“生父”梁廷鉴。 她出嫁后,周染芳诬陷继兄奸污嫁入陈家,害死继兄后,还与梁廷鉴联手,害死爹爹! 陈家兵权易主,姑母一家、五叔、堂姐这些血肉至亲们,纷纷惨死! 梁廷鉴却踩着父兄尸骨,青云直上,梁家再现往日荣光! 亲人惨死,她才得知,周染芳居然是她同母异父的继姐! 她居然重生回被诊出有孕,祖母要打死她,周染芳阻拦并劝她下嫁梁廷鉴的那一天.... 这一世,她定要护住父兄亲人的命,叫周染芳梁廷鉴血债血偿,死无葬身之地!! 可眼下第一个要解决的,是怒不可遏想要打死她,嘴上说是为陈家名声,实际是为三房四房承袭爹爹爵位官职、扫清障碍的祖母—— 陈老夫人! “老夫人,婉儿身子弱,还怀着孩子呢,禁不起久跪...”一道娇俏的声音,将陈婉清从回忆拉回现实。 修长瘦骨伶仃的手伸了过来,搀起陈婉清,顺着那手朝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娇怯怯,盈盈带泪的脸,周染芳望着陈老夫人言辞恳切:“先叫婉儿起来罢?” 周染芳? 陈婉清眼中满是冰冷恨意。 “好妹妹...”上一世,也是这道娇俏的声音,曾说出恶毒无比的话语:“你生产当日,廷鉴早将你我的儿子调换,你的儿子早活生生饿死,成了一堆枯骨!” 周染芳脸上毫无被拆穿的恐慌,咯咯笑着:“你那一双儿女,根本不是梁家血脉,婚前失贞那日,廷鉴将你送上了贵人的床....” 上一世她怀揣利刃,一击毙命,周染芳瞬间没了声息,只可惜,梁廷鉴却被人护住,没能结果了他... 陈婉清的手下意识的去抽刀,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现在不是上一世,那把利刃也没有随身携带... 她的手被周染芳一把握住,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慰着:“婉儿别怕!” 冰冷的触感,蛇一般阴冷,只往陈婉清心里钻,她的手瞬间一紧。 周染芳却安抚的朝她笑了一笑,压低声:“放心,姨母一会儿就到!” 三婶? 陈婉清心里冷笑,今日之事,必定有三房的手笔,若是三婶宋氏,知道周染芳是冒名顶替的外甥女,还暗中坏三房事情,也不知宋氏会作何想? 上首的陈老夫人满面怒容,盯了周染芳一眼:“你一个外人,也敢来掺和陈家事?” “平日给你几分颜面,你就开染坊?” “滚出去!!” 周染芳神情一僵,刚要开口,陈婉清推开周染芳的手,身体站的笔直。 陈婉清面容冷静,凝视着陈老夫人:“孙女腹中的孩子...” “她腹中的孩子,是梁家公子,梁廷鉴的!”周染芳猛然开口打断陈婉清的话,声音有些许尖锐,“老夫人,您不能动婉儿,当心梁家怪罪!” 陈婉清扯了扯嘴角,这是嫌她死的不够快? 一个落魄的前太子师梁家,陈老夫人岂会怕? 陈老夫人胸膛起伏不定,面色铁青瞪着陈婉清,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伤风败俗!”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连你三房表妹都知道你做的下贱事!” 陈老夫人手中龙头拐杖连连顿地,“笃笃”作响,“来人,拖出去!” “打死她!” “不能叫她败坏陈家名声!” 话音未落,陈老夫人身旁侍立的几个健壮仆妇,一边搂袖子,一边伸手去拖陈婉清。 陈婉清劈手一掌扇过去,“啪”的一声脆响,为首的仆妇脸上,五个鲜红指印。 陈婉清清喝一声:“谁敢动我?” 她冷冷瞧着眼前的仆妇们,“爹爹马上就要带兵回朝,你们逼死他唯一的血脉,都活腻了?” 仆妇们面色大变,齐齐后退几步,又都回头去看陈老夫人。 陈婉清透过人群,视线恰与陈老夫人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对上。 端坐上首的陈老夫人冷笑一声:“你爹官做的再大,他也是我儿子!” “跟陈国公府议亲的当口上,你出了这等事,你爹若知道,自然容不下你这败坏陈家名声的下贱东西!” “容不容的下,祖母您说了不算!”陈婉清分毫不让,“若无爹爹战场拼死杀敌,哪有您今日安享尊荣?” 上一世,祖母数次逼迫爹爹在三房四房中,择人承袭世袭爵位官职,爹爹因她这个独生女儿多次拒绝,祖母夺了母亲管家权给三房不算,居然想要趁着爹爹母亲不在,借机打杀她! 而陈国公武愈庶出长子武茂,风流成性,为人暴戾,屡次奸淫妇人,圣上看在战功赫赫已故的陈国公面上,屡次饶恕。 自从知晓圣上有意赐婚后,爹爹就长吁短叹,她也愁眉不展,周染芳就是拿捏着她不想嫁入武家的心思,这才成功算计了她。 这一世,他们休想得逞! “好!” “好!”陈老夫人手指着陈婉清,抖的厉害,一脸的痛心疾首:“好个孙女!” “你就是这般孝顺长辈的吗?” 陈婉清早见识过祖母的手段,在她老人家眼中,唯有陈家男丁能入的了眼,自己二房独女这个绊脚石,和母亲这个二嫁妇,早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好给三房四房腾出位置! 祖母老早说过,她最是一碗水端平的,不偏不私,顶好是三房承袭爵位兵权,四房承袭官职家产,这样一来,皆大欢喜! 可偏偏二房母女俩,占着茅坑不拉屎,白白享了这么多年福,陈家银钱,就不该花费在她们母女身上! 上一世,她就是这般,屡屡拿着孝道压人! “孝顺长辈?” “那也要长辈先爱护子孙后辈!”陈婉清昂首注视着陈老夫人,“像祖母这般,一心想要打杀孙女的,有什么值得人孝顺的?” 陈老夫人的手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了起来,盯着陈婉清的眼中满是凶光。 “祖母不要忘了,这个国公府,是爹爹立战功拼死挣下的,您和三叔他们,不过是爹爹发达之后,依附爹爹而居!” 陈老夫人神情阴冷,拄着拐杖迈着小脚上前,恶狠狠道:“像你这样不知廉耻,婚前失贞,早该沉猪笼!” “但凡你有半点廉耻之心,就不该活在世上,连累陈家的名声!” “今日,老婆子就大义灭亲!!” 她猛然扬起拐杖,朝着陈婉清狠狠砸了下去! 第二章 配虎狼药 呼啸风声伴着周染芳的尖叫声,陈婉清一把握住当头而下的拐杖,使劲一扯,夺了拐杖,“呯”的丢在一旁。 陈老夫人面色煞白,身体直打颤。 “祖母年纪大了,还是少动气的好!” “不然若是活活气死或是跌死,岂不是看不见堂兄们成亲生子?” “忤逆不孝!”陈老夫人面色由白转红,颤抖着跌坐在椅子上,手将桌子拍的“啪啪”响,“忤逆不孝啊!!” “来人,拿板子来!” “今日我必要除了婉丫头这个祸害!” 周染芳推着陈婉清,连连催促:“快走!” “老夫人发狠要打死你呢!” 她压低声音,在陈婉清耳边说:“我给你挡着,你快去梁家!” “进了梁家,你和孩子,就都安全了!” “祖母必定拿你没办法的!” 劝她去梁家? 聘者为妇奔为妾! 陈婉清心下鄙夷,周染芳还真是想尽办法将自己推进梁家,既然这么喜欢梁廷鉴,她为何自己不嫁过去? 说话间,有人取了板子来。 陈婉清直视着老夫人,目如寒星:“敢问祖母,哪条律法规定,女子失贞,就该死?” “我身为长辈,处置儿孙,还需理由?”缓过气的陈老夫人理直气壮,指着一众仆妇,“还不动手?” “你们若不听使唤,即刻发卖了你们!” 一众仆妇们只得再次上前,要去拉扯陈婉清将她按住。 周染芳扑了上去,一头撞开众人,张手将陈婉清护在身后,“别动她!” 一面拦,一面回头去看陈婉清,“婉儿快走!” “我拦着她们!” “你和腹中的孩子,千万不能有事!” 陈婉清心里冷笑一声,这么关心自己腹中的孩子? 也好! 等拿你对付完祖母和三房,咱们的帐,再细算! “祖母!”陈婉清立在原地,凛然喝道:“来您院前,我吩咐下去,若是半个时辰不见我回,就叫身边丫鬟去午门外,敲登闻鼓!” “现下,半个时辰早已过去,我的丫鬟该是走了两刻钟了!” 院子死寂一片,陈老夫人和众人骇然。 “婉丫头,你叫人敲登闻鼓做什么?” “问一问圣上,孙女被祖母打杀,祖母是何罪名!” 陈老夫人满是褶子的脸抖动着,神情精彩极了,她的手颤的厉害,嘴上还硬气无比:“圣上多少大事,怎会管臣下家事?” “家事?”陈婉清冷冷看着陈老夫人,“枉顾人命,是家事?” “祖母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更何况,律法有云:祖父母故意殴杀子孙者,杖六十、徒一年!” “祖母你放着这国公府老夫人不做一心要我死,不知能不能挺过六十杖刑?” “你!”陈老夫人又气又怒,瞪着陈婉清直喘粗气。 陈婉清掷地有声,“祖母不给我留活路,您也休想安生做这国公府老夫人!!” 见陈婉清要玉石俱焚,陈老夫人惊疑不定,忙挥手叫人去打听。 没片刻,一溜烟跑回来的婆子,抖着满脸横肉,连连点头:“....是朝午门方向去了....” “快!”陈老夫人手按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忙指挥人:“叫人快马将人追回来!” “万万不要惊动了圣上!” 陈婉清睥睨着众人:“仆杀主,历来是要砍头的逆案,你们还敢杀我不成?” “嘭”的几声,仆妇们手中板子接连落地,个个神情惊恐,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陈老夫人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强压怒气挤出一个笑来:“婉丫头,你也太过了些,祖母不过是与你玩笑罢了,怎的还闹到圣上面前了呢?” --------------- 甩开追着她一脸有话说的周染芳,陈婉清快步朝宁安院走。 远远的隔着花树,一行人急匆匆的朝老夫人院中去。 稍一打量,见是仆妇们簇拥着三房宋氏,陈婉清眼神冰冷。 “小姐...”丫鬟绿萼快步上前扶着陈琼姿低声:“您没事罢?” “我照您吩咐,去颍国公府林家,刚进午门地界,就被三房的人追了回来!” 陈琼姿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后背满是湿冷的汗。 上一世的今日,她被大夫诊出身孕,恰逢母亲和大伯母四婶她们去了城外蟠龙山蟠龙寺,为出征的爹爹和四叔等人祈福礼佛,又要做水陆道场,没有半月功夫,回不来! 祖母院中仆妇来叫,她当即觉出不对,命绿萼去林家看姑母回京没有,若是回京,就请她回来一趟。 颍国公府就在午门附近,方才祖母想要打杀她,她谎称绿萼去敲登闻鼓,这才将她吓住。 可祖母既然起了杀心,必定不会轻易罢手! 陈琼姿深吸了口气,大步朝内走。 守着院子的玉牒面色仓皇,迎上两人:“小姐,您回来了?” 陈琼姿扫了一眼,眉心微动:“朱砂、宫粉呢?” 玉牒提壶倒水,端给陈琼姿:“朱砂去城外蟠龙寺,请夫人了!” “宫粉去金川门千户所,找大少爷了!” 看着绿萼玉牒两个丫鬟满目忧虑,陈琼姿心里又酸又涩,眼眶发热。 她身边的四个丫鬟,上一世被祖母借机发落,死的死,卖的卖,不然她也不会在眼皮子下面被人换了孩子都不知道。 这一世,她身边的人都要好好的,一个都能少。 母亲和大伯母她们去了蟠龙寺,就算朱砂去请,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继兄陈悟,眼下在金川门千户所中任七品百户一职,远在金川门外,三日内未必能赶回来。 夜长梦多,祖母若是再次下手,必定选择今晚。 孤立无援,难道她要束手就擒吗? 陈婉清沉沉一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祖母不是以名声做缚,要打杀她吗? 那就叫大家都来看看,祖母的好名声! “去将院中各处的灯,都拿到厅里来,灯油盛满!” “备桶水,再去厨房,拿坛烈酒来!” “这是做什么?”绿萼玉牒好奇不已。 陈婉清却没为她们二人解惑。 -------- 将人都留在外面,宋氏迫不及待的问陈老夫人:“母亲,今日这事没成,恪英前程怎么办?” “二房只婉丫头一个独女,二哥难道打算叫二嫂带来的拖油瓶,承袭二房不成?” “一个继子改姓陈也就算了,二哥竟然叫他入金川门千户所做百户,咱们恪英才是他嫡亲侄子,倒还不如一个外人!” “胡说!”宋氏的话正中陈老夫人心事,她叱骂着:“老二胳膊肘怎么会朝外拐?” “我孙子可是正六品的官,差事肥着呢!” 宋氏撇嘴,“正六品文官,怎及武官承袭二房官职,名正言顺!” “二哥必定没想叫恪英承袭二房!” 见陈老夫人阴沉着脸,宋氏又添了把柴:“要不是管宁安院的仆妇梁婆子悄悄报上来,婉丫头这个月没来葵水,咱们可不知道,她居然与人私通,还坐下胎来!” “娘您不也说这是个好机会,才将大嫂二嫂她们支去城外寺庙礼佛,赶巧恪英和他爹都出公差也不在家,咱们可只有半月功夫,若成不了,恪英承袭不了二房,那门好亲事,可不成了!” “媒人说,户部侍郎家的女儿抢手着呢,长远侯夫人也看上了她,想为家中次子说亲呢!” 陈老夫人一惊,顿时出声:“当真?” 宋氏连连点头。 “打死婉丫头,是行不通了!”陈老夫人当机立断:“还有一个法子!” 宋氏一喜,忙立起身子:“娘,什么法子?” 陈老夫人眼中满是阴毒:“婉丫头自幼身子弱,你去找个大夫,配一副虎狼药来,只说要堕胎,哄婉丫头喝下!” “等药效发作,婉丫头一尸两命,咱们也落个清净!” 第三章 灌堕胎药 “老二回来也怪不着咱们,要怪就怪她运道不济!” 宋氏神情怔怔,不由得抬手捂嘴,随即眼中爆发出亮光来,满面喜色:“还是娘有办法!” “我这就去办!” 漪澜院,仆妇快步走进来,在周染芳耳边低声回禀。 周染芳顿时变了脸色,“宋氏叫人去配堕胎药?” 那仆妇连连点头。 周染芳神情瞬间阴冷,她的手下意识抚上小腹:“不行,不能叫她们坏我的事!” “你即刻去左军都督府衙门,将事情告知陈寒英,请他回来拦下宋氏!” 那仆妇应下出去后,周染芳看向宁安院的方向,眼中满是志在必得:“陈婉清,你可真是好命,若不是贵人发话务必要你嫁进梁家,我本该眼睁睁看着你死!” “暂且容你些时日,等你嫁进梁家,为我孩儿铺好路,就是你的死期!” 暮色四合,周染芳快步进了宁安院,“婉儿,不好了------!” 陈婉清缓缓起身,看了玉牒和绿萼一眼,两个丫鬟微微颔首退了下去。 冷冽目光落在周染芳身上,陈婉清径直下逐客令:“出去,我这不欢迎你!” 周染芳神情一僵,满面忧色:“婉儿,我听仆妇说,老夫人叫姨母去配堕胎药!” “你自幼身子不好,堕胎药性凶猛,伤了身体可怎么好?” “你还是听我的,嫁进梁家,好歹能保住命!” 陈婉清心里冷笑,她果然来劝自己嫁梁廷鉴了! “来人,送客!” 周染芳眼圈瞬间红了,“婉儿,你还在怪我么?” “我不是有意害你,叫你失身梁廷鉴的,你不想嫁武茂,嫁梁廷鉴,是最好的法子....” “我也是为你好!” “老夫人和姨母若是在堕胎药中做手脚,你还有命在?” 陈婉清心里一哂,周染芳此刻应该也怀了梁廷鉴的孩子罢? 否则,上一世怎么那么巧,两人前后相隔三日生产,梁廷鉴还将她和周染芳的孩子调换了? 算算时间,周染芳就要诬陷继兄奸污,她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移花接木才是! 等她带着身孕嫁给堂兄陈恪英,看宋氏还笑不笑的出来。 这一世,就要她和三房狗咬狗,等他们成婚后,再将周染芳怀了梁家孩子、身世作假这些事情一点一点抖出来,三房必定闹的天翻地覆。 拿定主意,陈婉清冷冷看着周染芳,眼中满是嫌恶。 对上陈婉清眼神,周染芳豆大泪珠无声落下,柔柔怯怯,显出几分手足无措来,她苦口婆心:“婉儿,你就听姐姐劝,做了梁家妇,老夫人也奈何不得你!” 陈婉清神情冰冷,没半点意动模样。 周染芳眉心一动,泪眼中阴霾顿现:“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梁廷鉴出身清贵,他风姿出众,多少女子倾心!” “更何况,你二人已经做了夫妻,怀了孩子!” 陈婉清嗤笑一声:“梁家已经落败,我嫁过去做什么?” 周染芳眼中阴郁更重,她神情急切:“纵然梁家失势,可他祖父毕竟是前太子师,文臣清流之首,也堪配你!” “更何况,伯父之前就对梁家多有帮助,他也赞过梁廷鉴人才出众,有伯父相助,梁家起复,指日可待!” 听了这话,陈婉清心里越发悲愤,眼中几乎要喷火,爹爹常教导她,人要存善心行善事,是爹爹的话错了,还是人心难测? 明明是陈家救梁家于水火,自己救周染芳,他二人究竟为何要恩将仇报? “滚出去!”陈婉清红了双眼,凛然喝道。 走出去的瞬间,周染芳面色狰狞,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对着跟来的人低喝:“传话出去,拦一拦陈寒英,叫这贱人,先吃点苦头!” --------- 金乌西坠,残月初升。 夜色笼罩下的齐国公府,犹如一座庞然巨兽,无声盘踞。 一长串白色灯笼,游龙一般蜿蜒在黑沉夜色中,进了宁安院。 宋氏坐在宁安院正厅,端着茶,含笑打量布置精雅的屋子,颇有种扬眉吐气、苦尽甘来的感觉。 过了今晚,除了陈婉清这个眼中钉,整个陈家,就都是三房的了! 正要低头饮茶,却隐隐闻着一股酒味,宋氏神情不愉,只以为哪个仆妇又偷喝酒。 抬起眼皮撩了一眼立在厅中身姿笔挺的陈婉清,宋氏脸沉了下来:“婉丫头,不是做婶婶的不疼你,实在是你伤风败俗!” “哪有女儿家,出嫁前怀孕的?” “为了陈家名声,你还是喝了这堕胎药罢!” “将你腹中孽种堕下,过了今夜,人不知鬼不觉,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几个仆妇逼上前,为首一人端着一碗黑漆漆汤药,正冒着热气。 陈婉清神情讥诮,“三婶婶,你这是要越俎代庖?” “我母亲爹爹尚在,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教我?” 宋氏一双吊梢眼瞬间立了起来,凶恶无比:“你母亲爹爹眼下不在,婶婶我只好代行母职!” “待行母职?”陈婉清面色微沉,“我娘活的好好的,三婶怕是没这个能耐!” 宋氏胸膛起伏不定,眼中满是戾气,只抬了抬下巴:“还愣着做什么?” “伺候二小姐喝药!” “砰”的一声,陈婉清一巴掌将药碗打翻,黑色汁液混着碎瓷片四溅,浓烈的苦味瞬间蔓延开来。 宋氏将手中茶盏重重撂下,“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 “再倒一碗!” 仆妇们打开带来的食盒,捧出药罐,又倒了一碗。 宋氏霍然起身,厉色喝道:“抓住她!” “将药灌下去!” 几个仆妇齐齐上前,将陈婉清团团围住。 陈婉清冷冷看着宋氏,“婶婶当真要如此?” “不怕死吗?” 隔着人群,看着陈婉清死到临头还这般傲气,宋氏暗恨不已,要是没有她,她的儿子陈恪英,早就是齐国公世子了,何需费心求娶户部侍郎之女,若是承袭二房,想必公主也娶得! 宋氏面容狰狞,抓起茶盏,重重摔在地上:“动手!” 仆妇们逼上前去,合力去抓陈婉清。 陈婉清一把抓起案几上的汝窑美人瓠,“砰”的一声,砸在了一个仆妇头上。 那仆妇头上瞬间涌出鲜血,双眼一翻晕倒在地,其余仆妇齐齐色变,纷纷后退几步。 “没用的东西!”宋氏叱骂一声,要亲自动手:“抓住她,我来灌!” “三婶,你可想好了...”陈婉清端起案几上的灯,朝她走过去:“再不停手,你可要去鬼门关走一趟了!” 宋氏嗤笑一声,“吓唬谁?” “这大晚上的府门都关了,总不成,你又派人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陈婉清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笑。 宋氏顿时警惕起来,扭头四处看着:“不可能!” “你的丫鬟呢?” 陈婉清一抬手,手上灯盏砸向宋氏。 灯油混合着火苗,翻滚着在空中划出一道橘黄的弧线,淋漓落在宋氏衣裙上,“唰”的一声,火苗腾空而起,瞬间朝上攀爬。 第四章 火烧宋氏 仆妇们惊叫着,连连拍打宋氏身上火苗,宋氏脚下团团转,口中还不住厉声喝骂:“贱丫头,你做什么?” 她又叱骂仆妇们:“还不过来把火扑灭?” 仆妇们乱哄哄的无头苍蝇一般,“水!” “快找水来!” 仆妇们想找水灭火,厅中却没有水源,想要开门出去,门却打不开,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陈婉清闲庭信步,将厅中燃着的灯烛,一一砸向宋氏和她的帮凶们。 火光乍起,噼啪声中,刺鼻的灯油味道,混合着衣料燃烧的味道,以及腾空而起的烟尘,将众人隔开。 仆妇们身上也燃着了,一时间,没人顾的上宋氏。 眼见着火苗顺着衣裙爬到了胸口,宋氏神情骇然,伸手拍火,却瞬间凄厉大叫,不住的吹着手... 宁安院正厅瞬间化为一片火海.... 就连陈婉清身上衣衫也燃着了,她却一动不动,立在烈焰中,只用帕子挡住口鼻,静静的看着众人。 宋氏被燃烧的烟尘呛的咳嗽不已,不经意间,隔着飘摇不定的火苗,对上陈婉清宛如看死人一般的目光,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陈婉清要烧死她! 宋氏惨叫连连:“来人啊——” “救命——” 仆妇们和宋氏接连不断的嚎叫着,纷纷在地上打滚,火势不但没小,还渐渐的朝着其他地方蔓延,火势逼人,满布烟尘。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呛咳声中,众人快要窒息之际,屋外忽然响起了喧哗声:“走水了!” “快来人,走水了!” “快抬水来!” “小姐-----!”绿萼凄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伴随着“啪啪”的拍门声:“我们小姐还在屋里!” “快救我们小姐!” “不好!”有人高声叫了起来:“火势这么大,快出去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救火!” “当心火势蔓延到别处!” 宁安院中人声鼎沸,纷沓的脚步声响起来,隔窗望去,人影幢幢。 院门外,原本巡街的五城兵马司等人,俱都持着救火器具急奔进来。 “扑通”一声,门从外被人踹开,半边门扉“嘭”的摔在地上,激荡的风将屋内的火势一荡,复又归位。 漫天火光中,几个妇人在地上翻滚哀嚎不止,唯有一个女子立在火中央,烈焰焚身,却巍然不动,宛若凤凰涅盘。 眼前的一幕,过于诡异,众人呆愣了一瞬,这才清醒过来,加快动作。 一桶接一通的水泼了进去,火势熄灭大半,绿萼第一个冲了进来直奔陈婉清,奈何水汽和烟尘中太大,她一面咳嗽一面大叫:“小姐,小姐.....” “你在哪?” “我在这....”陈婉清声音镇定,一把拉住绿萼冲了出去。 玉牒拎起一桶水,“哗”的一声,从陈婉清头上浇下去,陈婉清衣衫上的余火彻底熄灭,衣衫却完好无损,没有半点被烧灼的痕迹,只发髻湿透凌乱,面上满是清透水珠。 陈婉清顾不上自己满身水,只将绿萼看了又看,见她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其余人先后冲进去,七手八脚的将几个仆妇连同宋氏拖到院中。 宋氏一干人等,身上脸上手上都有烧灼伤和燎泡,个个呻吟出声,下人们慌忙奔去请大夫来看伤。 绿萼拿着帕子不住的擦拭着陈婉清脸上发上的水渍,好在是春末夏初,纵然衣衫打湿,也不会受凉。 随即,她在陈婉清耳畔压低声音回禀着:“按照小姐的吩咐,玉牒去了祠堂...” “我锁了门,看见火起,算着时间,跑出去叫人都来救火,又趁乱叫人开门,去街上叫五城兵马司的人进来...” 陈婉清微微颔首,她面容沉静,看着宋氏等人的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侥幸活命的宋氏张大嘴巴,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恐惧的泪水将她脸上烟尘冲成一道道的黑白相间的沟壑。 劫后余生,宋氏呛咳着,浑身颤抖着回头去看。 宁安院正厅的火被扑灭,整间屋子烧成残垣断壁,散发着袅袅烟尘。 但相邻的厢房,仍旧不断有红色火苗从窗户、门内窜出来,舔舐着整个房屋,渐渐的朝着旁边的屋子蔓延。 陈家下人们高声呼喝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将一盆盆、一桶桶水运来,泼了过去.... 只是那些水,犹如浇在烧的通红的铁板上一般,只激起一阵阵的水汽白烟,火势却没见少多少。 宋氏上下牙咯咯直响,她面色灰败,身体瘫软在地急促喘息着,要是再晚一刻,她就要葬身火海,被烧成灰烬。 大夫被人拖过来,先给宋氏处理包扎脸上手上大大小小的燎泡烧伤,又去看其他人的伤。 院子里吵吵嚷嚷,一连运水泼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方才将火势扑灭。 “怎么回事?” “怎么会走水?” “可有人受伤?” 院外忽然有人大步进来,高声喝问。 一个管事正躬身对着一身官服的陈寒英回报着:“回大爷,是宁安院走水,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火势已经全部扑灭!” “只是三夫人和几个仆妇被烧伤....”那管事看了一眼宋氏几人,朝着陈寒英回话。 陈婉清不由得转头去看,大堂兄陈寒英? 他是左军都督府佥事,担着军队、后勤调度,战事未完正是公务繁忙之际,怎么会有空回来? 与陈寒英并肩进来的,还有一人,但他立在阴影处,看不清楚面目,陈婉清却明显察觉到那人锐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宛若实质。 陈婉清收回目光,专注眼前,她的计划中,并没有大堂兄这个变数,且大堂兄早已分府别居,待她一向疏离,未必会如她所愿。 宋氏瘫软的身体猛然一动,且顾不上其他,她本能的张口朝陈寒英求救,“大侄儿,你可回来了,婉丫头放火,要烧死我!” 陈寒英皱眉,朝阴影处看了一眼,神情微变,“二妹妹放火,要烧死您?” 宋氏连连点头,指着那些仆妇们:“是是,她们亲眼所见,是婉丫头放的火!” 仆妇们呻吟着,参差不齐的应着:“是!” “奴婢们亲眼所见....” 宋氏神情狰狞,转头去看陈婉清,却见陈婉清立在不远处,一双眼眸落在她身上,黑沉的好像漆黑的夜空,不见一丝光亮。 对上陈婉清的眼睛,想着那被打翻的药,宋氏生生打了个激灵! 陈婉清这是要干什么? 要杀了她? 第五章 不速之客 宋氏的的心,直直的朝下落去,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陈婉清缓缓走了过来,眼神黑冷:“三婶说,我纵火要烧死你...” “那你说说看,你做了什么,我要纵火烧死你?” 宋氏眼睁睁的看着陈婉清一步步走过来,吓的手脚并用,爬到陈寒英身后,一把抱住陈寒英的腿:“侄儿救我!” “婉丫头要杀我!” 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冷气,相互眉眼乱飞,又是激动又是眼神隐晦。 陈寒英扯起宋氏,拎着胳膊,丢给一旁救火的仆妇,他脸色微沉,理了理衣衫:“三婶好生说话!” 他转头打量了一眼陈婉清,又看了看被烧毁的宁安院,“三婶这么晚了,在宁安院做什么?” 宋氏神情一僵,眼珠直转:“我奉老夫人的命,给婉丫头送...” “送什么?”陈寒英追问。 宋氏顾左右而言他:“大侄儿,你别管送什么,就是婉丫头纵火,要烧死我!” 陈婉清立在原地,十分不解的看着宋氏:“三婶是说,我无缘无故,要连我的宁安院一并烧毁了,好烧死你?” 宋氏脱口而出:“你分明是因为那碗...” 戛然而止的话,和她脸上的惊惧,叫在场之人,浮想联翩。 陈寒英的视线,在宋氏和陈婉清之间来回转着,神情凝重。 “分明是什么?”陈婉清侧头,追问一句。 宋氏蓦然浑身发抖,恶狠狠的瞪着陈婉清:“就是你,是你故意纵火,还锁了门,想烧死我们!” 刚帮着灭火的兵马司众人连连摇头,纷纷开口:“这位夫人,怕是吓傻了罢?” “净说胡话!” “我们方才可是亲眼看见的,陈小姐身上的火,可比她们身上的大!” “人家陈小姐都没烧伤,怎么就烧了她们呢?” “就是!” 宋氏这才发现陈婉清身上的衣衫完好无损,不像她们,个个衣衫烧毁,狼狈不堪。 “就是她捣的鬼!”宋氏指着陈婉清疯了一般大叫,“就是她放的火,你们相信我!” 陈婉清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无比,注视着宋氏:“婶婶说说看,为什么同样的火,烧坏了你,却烧不坏我?” “是你!”宋氏厉声尖叫,“这是你的院子,自然是你捣鬼!” “是吗?”陈婉清转身看着在场的人,扬声问着:“大家伙有谁见过、听过,同一场火,烧了她们,不烧我的?” “没有!” “没有啊!” “没听说过!” 陈家下人连同五城兵马司的人,纷纷摇头。 烧毁的屋子里面忽然钻出一个满面黑尘的人来,高举着手中东西:“小姐,咱们从宝光寺请回来,供奉在正厅的木雕观音菩萨,也没有被烧毁!” “什么?” “观音菩萨?” 众人纷纷围拢上去观看,稀奇不已:“真的哎!” 更有人上手去摸,“确实是木雕,确实没有烧毁!” “难道,是观音菩萨显灵,保佑了陈小姐?” 黑夜里,不知是谁来了这么一句,众人顿时纷纷跪下参拜。 “观音菩萨显灵了!” “观音菩萨显灵了!” “快!快拜拜,叫观音菩萨保佑咱们!” 好一通忙乱后,忽然有人开口: “怕是宋夫人,做了什么亏心事罢?” “不然为什么,她被烧,而陈小姐没事?” 众人的目光顿时转向宋氏,宋氏顿时瑟缩了一下,神情惊惧。 正在此时,有下人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声音惶恐:“不好了!” “祠堂的牌位掉了下来!” 宁安院中,有片刻的寂静,众人呆若木鸡,又哄然炸开了。 嘁嘁喳喳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果然如此,这宋氏果然做了亏心事,陈家祖宗都发怒了!” 被众人的目光笼罩着,宋氏的双脚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她身体颤抖着:“我不是...” “我没有...” 陈婉清转身对着方才帮忙灭火的五城兵马司诸人说道:“既然她说我纵火想烧死她,那么我现在报案自首,请府衙彻查此次失火一事!” “将我缉拿归案!” “不行!” “不可!” 陈寒英和宋氏异口同声。 陈婉清对上陈寒英的视线,眼神嘲弄。 陈寒英快步走到陈婉清身旁,面容严肃:“这是陈家家事,还是不要闹到官府的好!” “堂兄当真要插手这件事?”陈婉清语含告诫,“我劝堂兄,不要淌这浑水!” 陈寒英注视着陈婉清,神情冷峻:“二妹妹何出此言,我是陈家人,维护陈家声誉,责无旁贷!” 陈婉清嗤笑一声,“陈家声誉?” “但愿堂兄初心不改!” 陈寒英朝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抱拳道:“今夜辛苦诸位帮忙救火,寒英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份内事!”诸人纷纷谦虚。 陈寒英深谙官场之道,“明日中午,我做东,请诸位兄弟,在清风楼小聚!” 说着,陈寒英示意管事们,拿了银子送人出去,又挥退前来救火的一众下人。 出来巡夜的兵丁们都是微末小吏,见掌着左军都督府的陈大人亲自宴请,哪有不去的,顿时纷纷应声,日后说出去,面上也有光彩。 五城兵马司的人走后,陈婉清的视线又落在宋氏身上,宋氏一对上陈婉清的目光,顿时连连后退,颤着声音喊陈寒英:“大侄儿,你可要救救婶娘!” 陈寒英扫了一眼狼藉的宁安院,挥手示意:“夜深了,暂且都回去罢!” “此事明日再说!” 宋氏如逢大赦,长舒了口气要走。 “不行!”陈婉清清喝一声,“事情未完,三婶怎能离开?” “二妹妹!”陈寒英不赞成的看她一眼,“明日再说!” “且慢!”阴影之处的人走了出来。 陈寒英神情一凛,如临大敌,他转身拱手,姿态恭敬:“萧大人,陈家失火,招待不周,公务一事,烦请明日再谈!” 陈婉清顺着陈寒英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蹙眉。 那人身量高大,一身大红蟒衣,被灯光照耀的璀璨无比,顺着如血般的红色朝上,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长眉入鬓,英气勃勃,那双眼睛却如深潭,幽暗深沉。 连掌权多年的陈寒英在他面前,都透着小心谨慎,逊色三分。 他是谁? 居然能让堂兄都忌惮? 陈婉清不由得暗忖,着蟒衣?难道是皇室中人? 可堂兄分明称他为萧大人.... 萧信! 陈婉清头皮一炸,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使萧信,听闻他极得圣宠,满朝文武只有他,得了圣上御赐的蟒衣! 与此同时,浮现心头的,是手段狠辣,是杀人无数,是恶名昭彰的诏狱... 陈婉清背脊一寒,这煞神怎的来了陈家? 第六章 外生枝 本想借这场火,断了祖母和宋氏杀她的心思,谁知居然节外生枝! 陈婉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陈大人,何不等令妹,将今夜未完之事继续下去。”萧信视线越过陈寒英,遥遥看向陈婉清,话语平平,听不出喜怒。 陈寒英额上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拱着的手始终未曾放下,“萧大人,这里杂乱不堪,还请大人移步正厅,下官好叫人奉茶!” 萧信晦暗目光始终落在陈婉清身上,一语不发。 陈婉清对上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心里诧异无比,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萧信看她片刻,移开视线,“本官既然执掌锦衣卫,刑讯侦稽,正是职责所在,有人告发陈二小姐纵火,本官怎能视而不见?” 陈婉清心里一突,整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失火案常由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查,她动的手脚不怕勘验,可若是锦衣卫介入,情势可就不由她掌控了! 陈寒英忙转头,朝着陈婉清使眼色,是要她知道轻重的意思。 陈婉清神情微变,正要说话,却被萧信强势打断:“陈大人再要阻拦,本官明日弹劾你包庇之责!” 陈寒英哪里听不出话语中的威胁? 回府路上,恰好撞上刚刚回京的萧信,不过寒暄几句,萧信居然言称有公务相商,因家事紧急,陈寒英只得请萧信同行。 陈寒英心里不知转了多少念头,猜度身边这年纪轻轻、手段狠辣,叫众臣都畏惧的锦衣卫指挥使萧信,刻意结交他是何目的。 萧信本是太监出身,毫无根基却极得圣宠,锦衣卫由他一手建立,暗中监视朝臣,掌控诏狱,凡是进了诏狱的朝臣,非死既残。 当年未及弱冠的他,一手炮制了宰相何唯倒台一案,株连数万余人。 此案后,圣上裁撤延续千年的宰相制度,六部直属,君权在握。 就连当年的太子师傅梁昌海,也是他萧信借着何唯一案,将人牵连下狱。 梁家牵连着东宫太子,而太子又与陈胜等一系功勋关系匪浅,是以陈胜为梁家求情,梁家只梁昌海一人流徙,家人无恙,只是子弟三代不得科举。 思及其中厉害关系,陈寒英遍体寒意,不敢有一点怠慢之心。 萧信恶名,早已家喻户晓,陈家与他素日之间并无往来,他却主动接近,陈寒英疑窦重重,只等着人走后,去信给二叔陈胜,问上一问,谁知他竟然要过问这失火一事! 失火事小,家中女眷残害子嗣,若是叫他知道,借题发挥..... 陈寒英只觉眼前一黑,这萧信明摆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圣上立朝之初的三大功勋派系,不过短短十六年,已被剪除其二,只剩当初追随他的嫡系人马。 叔父虽为圣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但时有唇亡齿寒之感,是以令自己和母亲早早分府别居,若万不得已,陈家血脉能一息尚存... 难道萧信是欲借今日之事,朝陈家发难? 不等陈寒英想个明白,萧信出声:“不如就请陈家三夫人,说一说,今晚失火之事?” 原本松了口气的宋氏,转了转眼珠,随即恶狠狠的指着陈婉清:“大人可要为我做主!” “是她放火,要烧死我!” 萧信看向陈婉清,目光深沉,神情平静无波:“陈二小姐,你怎么说?” 陈婉清的双手掩在袖下,紧紧绞在一起,心里七上八下,他是什么意思? 当真来断案的? 她该怎么办? 要说出宋氏和祖母毒杀她吗? 说,就要承认火是自己动的手脚! 不说,宋氏逃过一劫,必定卷土重来,麻烦重重! 她原想借今日之事,压下宋氏,收回管家权,可眼下这局面,萧信到底是要做什么? 陈婉清心如擂鼓,抬眼去看,正撞进萧信眼眸中,他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 陈婉清心里一紧,方觉堂兄息事宁人为哪般,搬倒宋氏,打压祖母,只是内院之事,可若是被萧信借题发挥牵连在外领兵的爹爹,那就得不偿失! 想到爹爹,陈婉清眼眶发热,“今日的火,原是不小心碰倒蜡烛引起...” “贱人胡说!”宋氏指着陈婉清,厉声喊,“大人且叫人去看看,那般大的火,是蜡烛能烧的起来的么?” 她一面呵斥,一面叫人看自己身上脸上的伤,“分明是你拿着灯,掷在我身上的!” 萧信神情骤变,看着宋氏眼神冷厉,“不知陈三夫人,奉老夫人的命,给陈二小姐送的什么?” 原本连说带比划的宋氏,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鸡,顿时哑声。 随即,她连连摆手,强笑着:“没什么没什么,不过一碗药!” “什么药?” “三婶!!”陈寒英急喝一声。 萧信看了陈寒英一眼,似笑非笑。 陈寒英面色急切,额头青筋直跳。 宋氏瞥了一眼陈婉清,神情恶毒无比,声音尖利:“堕胎药!” 萧信蓦然抬眼,直直看向陈婉清,视线旋即移到她的腹部,神情晦暗不明。 陈婉清身体微微颤着,背脊却挺的笔直,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只低垂着眼,一语不发。 宋氏见了越发得意,口沫横飞,眼神鄙夷:“我们这陈二小姐,还没出嫁呢,就与人私通,居然坐下胎来,我们不过是要堕下这个孽种,她居然想烧死我?” “大人您说,像这等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是不是该浸猪笼?” 萧信注视着陈婉清,见她眼睫微颤,面色惨白,也不为辩白,遂问:“陈二小姐,不知宋三夫人所说,可属实?” 他语气平平,陈婉清却听出了几分森然冷意,她指甲深陷掌心犹不觉疼,只觉身上衣衫湿冷刺骨,叫她不寒而栗。 重生不过一日,祖母打杀,三婶灌毒,绝地求生眼见要成功,又杀出个程咬金来! 原想着夺回管家权,将未婚先孕的消息彻底压下,谁知被萧信当面质问未婚先孕一事,不消一日,她的事定会传遍京都,成千夫所指。 名声? 上一世,就是被名声胁裹,落的惨烈境地。 今生,她还要被名声束缚吗? 顷刻之间,陈婉清有了抉择,她缓缓抬头,直视萧信:“三婶所说,属实!” 这话一出,陈婉清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彻底落地。 失去贞洁又怎样? 未婚先孕又怎样? 声名狼藉又怎样,既然重来一世,她的人生,自有她来掌控,外人怎么看,与她何干? 她要走的路,注定荆棘丛生,该专注脚下才是,何必在意外人眼光! 不知怎的,萧信原本冷厉的神情,瞬间和缓下来,居然给人如沐春风的错觉。 第七章 试探堂兄 陈婉清疑心夜晚太黑,她看花了眼。 萧信扫了一眼宋氏,面若寒霜,扬声道:“来人!” 一列锦衣卫小跑进来听令。 萧信指着宋氏及一干仆妇,“押走,带回细审!” 宋氏瞪大双眼,叫嚷起来,“大人,您弄错了,该抓的是她!” 仆妇们也瞬间炸开了锅,却又在锦衣卫们出鞘的刀中,齐齐闭嘴。 陈寒英见势不对,忙陪着笑脸拦道:“萧大人,失火一事,是陈家家事,何须劳动锦衣卫?” “家事?”萧信挑眉,视线落在陈婉清身上,眼神专注。 他收回视线,盯着陈寒英神情不愉:“这非你一家之事!” “城中失火,不容小觑,本官奉命监管五城兵马司,他们居然火禁失察,等查清楚,明日需得问责五城兵马司!” “天亮后,本官派人来清查火场!” “这....”陈寒英眼见着宋氏要被带走,只得搬出陈胜:“请大人看在叔父的面上网开一面,等下官查清缘由,再做定夺!” 萧信沉声道:“网开一面?” “陈大人是叫本官徇私?” 陈寒英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一揖到地,“萧大人,此事毕竟关乎女子名节,还请大人慎重!” 萧信沉默片刻,走到陈婉清面前,定住脚步。 “陈二小姐,你意下如何?”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扑面而来的威压感和着一股奇异的冷香,叫陈婉清心里一悸。 他身量高,陈婉清的视线堪堪落在他胸前的缂丝蟒纹上,四爪蟒栩栩如生。 又落入两难境地。 今夜之事走向当真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断的做出选择,却不断面临更坏的局面。 是听堂兄的,替宋氏和祖母掩盖杀人恶行,放虎归山? 还是借萧信的手,将宋氏一干人等送进监狱,用下毒一事,将祖母牵连上,叫这婆媳俩再无回陈家作威作福的可能? 投鼠忌器,她不能不顾忌爹爹。 陈婉清泪盈于睫,这一世,她要爹爹好生活着,长命百岁! 夜色苍茫,残月如钩。 鸟雀促织交替鸣叫,风中弥漫着浓重的烧焦味。 面前的女子狼狈不堪,一张素白的脸在朦胧月色下,如玉生辉,她眼睫低垂,眉心紧蹙,神情中满是难以抉择。 不过几息,她抬眼看了过来,眼中是全然陌生、和不可忽视的警惕,隐隐可见水光。 负手而立的萧信定定的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陈婉清屈膝行礼,郑重无比:“我听堂兄的!” 萧信哂笑一声,将陈婉清从头看到脚。 见他满眼的嘲弄,陈婉清不由得垂眼,避开他探究视线。 陈寒英走了过来,朝着萧信拱手:“萧大人,夜深了,请!” 萧信抬脚就走,到了院门,他定住脚步,回过身,遥遥看着陈婉清。 夜色太浓,他眼中情绪看不分明,陈婉清不明所以,只得微微屈膝。 陈寒英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着,若有所思。 萧信丢下一句“本官明日再来拜访”,大步走了出去。 宋氏和几个仆妇们搀扶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院中一片狼藉,促织叫的更欢了,陈婉清挺直的双肩,慢慢松懈下去。 两个丫鬟紧紧围拢过来,一脸的劫后余生,“小姐....” 陈婉清抬手搂住两人,含泪一笑:“没事了!” 陈寒英大步进来,陈婉清迎上前,“堂兄....” 陈寒英抬手,重重一掌掴在陈婉清脸上,将她打了个趔趄。 两个丫鬟尖叫一声,扑上前扶住陈婉清,绿萼颤声道:“大爷怎的打人?” 陈婉清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抬手将两个丫鬟推到身后,冷冷看着陈寒英:“堂兄好大的威风!” 陈寒英眼中满是怒火,“陈婉清,你怎的如此肆意妄为?” “居然在家中纵火,还差点烧死三婶?” “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 他指着被玉牒捧在手中的观音菩萨,厉声喝道:“当真以为旁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做的手脚?” “那萧信若是以今夜失火之事,牵连叔父,你是想害的全家进诏狱不成?” 陈婉清望着大出她许多,眉眼与爹爹有几分相似的堂兄,整个人如坠冰窟:“堂兄怎么不问问,三婶今夜来我院中,是要做什么?” 陈寒英怒火中烧,“长辈做事,岂容你置喙?” 陈婉清转身进了被烧毁的正厅,在灰烬中翻找着什么。 角落中翻找出一个烧毁一角的食盒来,将盒子上面厚厚的灰尘拂去,陈婉清取出里面的药罐摇了摇,“还好没洒!” 走出去,将罐子递给陈寒英,陈婉清神色郑重无比:“堂兄既然执意插手,不如找人验验,看看这里面的,究竟是什么?” “等查了这药,堂兄自然....” “嘭”的一声,药罐重重摔落在地,裂成碎片,些许药液在陶片间缓缓流淌。 陈婉清怔怔的看着那碎裂的药罐,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抬眼去看陈寒英,“你做什么...”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陈婉清忽然反应过来。 她的眼神太过尖锐,刺的陈寒英面色不自然,他别开头,不看陈婉清:“不过是堕胎药而已! “二妹妹,大局为重!” “我也是为了陈家好!” “若是让那萧信拿到把柄,必定对陈家不利!” “好一个大局为重!”陈婉清浑身发抖,颤着指尖,指向三房和祖母院的方向,瞬间红了眼眶:“你都知道,你知道她们要我的命!” “你明明知道!!” 陈寒英眼中一丝不忍,却又瞬间消失,只浓眉紧皱:“你不是没事吗?” “不要无理取闹!” “三婶和祖母,农妇出身目不识丁,难免愚昧,你不要过多计较,好歹忍让些!” “忍让些?”陈婉清直觉骨头缝里窜出凉气来,怒声质问:“她们要我的命,我还要忍让?” “若不是你行差踏错,她们怎么会如此?”陈寒英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着。 这话犹如一个耳光,重重扇在陈婉清脸上,叫她瞬间面色煞白,直觉无地自容,踉跄后退。 两个丫鬟,一把扶住陈婉清,忍不住辩白:“我们小姐,也是被人算计...” 陈寒英冷声斥道:“若她行的正,坐的端,谁能算计到她?” “二妹妹也该找找自身缘由!” 第八章 留了后手 陈婉清推开两个丫鬟,竭力站直身体。 祖母因她是女子,偏心男丁,她不奇怪,她自有母亲爹爹疼爱。 三婶与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伤心。 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堂兄这般看她,她如遭雷击,好一阵心灰意冷。 爹爹母亲他们,若是知晓,也会这般看她吗? 他们会觉得贞洁大过天,比她的命更重要吗? 眼前不期然浮现母亲、爹爹,横眉怒目厉声斥责她的场景,陈婉清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痛的几乎要站不住。 “小姐....”两个丫鬟见陈婉清面色惨白,神情哀戚,不由得担忧不已。 陈婉清深吸一口气,抬眼注视着正义凛然的陈寒英,冷声问道:“既如此说,那请问堂兄,堂嫂怀胎八月因何动了胎气难产而亡,你抬进府的文姨娘,又是为何过门不足七月产子?” “你!”陈寒英一窒。 短短几句话,叫他瞬间面色铁青,颇有几分无地自容。 “夜深了,堂兄请罢!”陈婉清抚摸着微微肿胀的脸颊,神情冷若冰霜:“念在你是我兄长的份上,这一巴掌,我暂且不予你计较,再有下次,就断亲罢!” 陈寒英强忍怒气,“你这里烧毁了,我叫人给你安排院子!” “不必!”陈婉清断然拒绝,“无需堂兄你费心!” 陈寒英盯了陈婉清片刻,生硬说道:“叔父叔母不在,祖母和三婶再为难你,叫人来找我!” 陈婉清垂眼不语。 不见回应,陈寒英只得抬脚出了院子。 绿萼双眼含泪,去看陈婉清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抱怨:“脸都肿了,这大爷也太可恶了,还不如不来呢!” 玉牒忧心忡忡:“小姐,要不,咱们暂且去姑奶奶那避一避罢!” 陈婉清摇摇头,“姑母尚未归京,姑父在家,我们去不合适!” “可....”玉牒再要说,陈婉清转身进厅,捧着个被火燎黑半边的鬼谷子下山图青花带盖梅瓶,十分郑重的递给玉牒:“捧好了,明日一早出去,找大夫看看,是什么药!” “记得,带足银子,多找几家,问清楚药方!” 玉牒和绿萼傻眼了,看看地上,又看看梅瓶,结结巴巴:“小....小姐....药....” “大爷不是......” 陈婉清轻轻点头,眼中满是冷意,“堂兄与我,一向疏离,这么关紧的东西,我怎能毫无保留的交到他手上?” “自然要留一手!” 玉牒回过神来,迟疑道:“大爷也不可信么?” 陈婉清抬脚朝外走,“你们别忘了,祖母为何要打杀我!” “爹爹一心为我筹谋,故而迟迟没有定下承袭人选,这才叫人起了杀心!” “他也是陈家男丁呢,若不是伯父早早过世,叫他承袭了伯父官职,想必他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绿萼和玉牒齐齐白了脸,“那小姐岂不是孤立无援?” 陈婉清默然,孤立无援? 那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绿萼紧抱观音菩萨像,玉牒紧搂梅瓶,陈婉清主仆三人朝外院书房走去。 命守卫开了外院书房,陈婉清进书房院中厢房,暂且住下。 主仆几人洗漱更衣过后,绿萼在安置好的观音菩萨像面前,拜了又拜,絮絮叨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小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玉牒将门窗关紧,只留一盏灯烛,又放下床帐,和绿萼紧紧守在陈婉清身旁。 见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陈婉清有几分好笑,刮了刮绿萼的鼻子,将两人拉过来,主仆三人依偎在一起:“放心睡罢!” 绿萼和玉牒两人都是一脸的兴奋,“小姐,那火是怎么回事?” “当真是菩萨显灵,只烧三夫人她们?” 陈婉清脸上笑意微凝,“哪里是菩萨显灵?” “不过是我使的小手段罢了!” 上一世,曾有一身怀奇淫技巧之人,名叫张钦,为投入权贵门下一展所长,当众演示烈焰焚身却毫发无损的把戏,还夸下海口:像这样的本事,他有不下百种! 谁知,他的张扬没能为他吸引到他想投靠的权贵,反倒被人当做妖孽,捉拿下狱,惨死狱中。 陈婉清机缘巧合看到过他的卷宗,印象颇深,这才借用他的把戏,对付宋氏。 玉牒若有所思,“小姐要水、烈酒,就是为这场火做准备的?” 陈婉清轻轻点头。 生着一双圆溜溜葡萄一般的眼睛的绿萼,神情惊恐:“小姐,若是火势控制不住,烧了您可怎么办?” 陈婉清微微一笑,“绿萼,你不是守在外面吗?” “若是火势过大,你必定会叫人的,是不是?” “还有玉牒,去了祠堂,会很快赶回来的!” 绿萼点头如捣蒜,“奴婢定会看准时机,绝不会叫小姐受伤!” 玉牒神情动容,“我也不会叫小姐受伤!” 陈婉清眼眶一热,握住绿萼和玉牒的手:“今晚,多亏有你们!” 绿萼惋惜不已:“小姐怎的不当众揭穿三夫人?” “若是揭穿,那三夫人必定没好下场!” 陈婉清神情凝重,缄默不言,拉着二人睡下:“快睡罢,养足精神,明日还有十分棘手的事要办!” “是什么?”绿萼问了一句。 玉牒道:“三夫人今日吃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老夫人那...” “还得防着梁家上门提亲...” “梁家不是好人家....”绿萼小声嘟囔着,玉牒也连连附和。 两个丫鬟眼巴巴的看着陈婉清,绿萼迟疑着开口:“小姐...您别信表小姐的话,上次就是她害的您!” 玉牒也道:“那梁廷鉴不是好人,国公爷好心救他们梁家,他却想入赘陈家,国公爷明明说不愿折辱故人之后做赘婿,他却联合表小姐,算计您!” 陈婉清见她们满眼关切,不由得一笑,“我知道,我不会再被她骗了!” 绿萼原本还有许多的话要劝,见陈婉清一口应下,顿时十分意外。 自从那表小姐入府,将自己小姐哄的团团转,就连小姐素日的闺中好友,小姐都疏远了,绿萼又怕她家小姐在周染芳手上吃亏,毕竟上一次出事,就是她带着小姐,甩开她们几个丫鬟... 耳畔两个丫鬟呼吸渐渐平缓绵长,睡的熟了。 朦胧月色透窗而来,陈婉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下地。 走到窗前,看着西边的残月,陈婉清从衣领内拉出一枚五彩丝绳系的玉珏,丝绳半旧,已经褪色。 这玉珏为龙形,首尾相连弯曲如环,上吻上翘下吻后翻,口大张怒目圆睁,如长啸模样,颈后鬣毛向后飘拂,神形兼备,灵动飞扬,一看就不是凡品。 花朝节那天,周染芳约她出府游玩,谁知居然算计她失贞! 第九章 纷争再起 她醒来回府,沐浴的时候才发现脖子上居然挂着这枚玉珏,可不论她怎么回忆,对失贞一事以及这玉珏来源,脑海中都是空白一片。 思及上一世,周染芳所说,梁廷鉴将她送上贵人的床,陈婉清心里一突。 这玉珏,定是梁廷鉴背后的贵人,侵犯她后留下的! 陈婉清紧紧攥住玉珏,眼中满是冰冷恨意! 算计她,还留下证物,居然猖狂至此! 等她查出来是谁,管他是什么贵人,定要将他打落尘埃! 陈婉清苦苦思索着,难道这世上有什么药,能抹去人的关键记忆不成? 还有腹中的孽种,该尽早处置了才是,可这个念头一起,陈婉清心里犹如刀割。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小腹,眼前顿时浮现上一世,女儿时音稚嫩的面容,耳边是一声接一声、软软糯糯的“娘——” 她的时音,她的女儿,她的珍宝! 陈婉清的心紧紧揪成一团,一滴晶莹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翌日,清晨。 陈婉清用过早饭后,进了爹爹陈胜书房,找了一卷书,坐在窗下翻看。 绿萼端了茶进来,轻轻放在陈婉清手旁:“小姐,听说昨夜,三夫人都没回院子,径直去了老夫人院中,到现在都没出来!” 陈婉清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手中书翻了一页。 绿萼面色沉重,“小姐,三夫人必定要跟老夫人告状!” 陈婉清早司空见惯:“昨夜火那么大,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见!” “就是三婶不告状,祖母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放心,祖母的人,进不来的!” 绿萼神情疑惑。 说话间,院外传来阵阵喧哗声,陈老夫人院中的仆妇们想要进来,却被守卫拦在门外。 两方争执起来,守卫们丝毫不让:“书房重地,国公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仆妇们仗着是陈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指着守卫,趾高气昂喝道:“滚开!” “误了老夫人的事,你担的起嘛!” 说着就要强闯,守卫们手中利刃出鞘,齐齐上前一步厉喝:“退后!” 雪白的利刃,折射着冷白的光芒,杀气扑面而来,仆妇们齐齐后退,为首的仆妇脸颊肉一抖,双眼瞪大,指着内里喝道:“那她们凭什么在里头?” 守卫们顺着那仆妇的手指方向,朝后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仆妇们,不屑回答,眼神轻蔑。 绿萼走出来,立在台阶上,双手叉腰用下巴看人:“这是国公大人的书房,咱们小姐是国公大人爱女,你说凭什么?” 陈婉清走了出来,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啰嗦什么,宁安院的东西都烧了,还不赶紧叫人挑了衣衫用物送过来?” 绿萼重重点头,拿眼角看人。 几个仆妇脸上青红一片,猛然掉头朝陈老夫人院中跑。 “哼!”绿萼腰杆挺直,吐了一口恶气:“叫她们再横,这陈家虽然是三房管家,可陈家终究是小姐的家!” 陈婉清示意绿萼,绿萼款款下了台阶,朝着几个守卫笑的和煦:“辛苦几位守着...” 她将几个荷包递了过去,“你们不当值的时候,打酒喝!” 守卫们齐齐避开,恭敬有礼:“我们都是追随国公大人的,小姐不必如此!” 绿萼意外无比。 命人开了府库,取了各色用物,又叫人赶制衣衫,绿萼这才朝回走。 一面走,绿萼一面四处张望着,自言自语,“朱砂、宫粉怎的还没回来?” 随即她又叹息一声:“不说城外蟠龙寺,就说金川门千户所,就远在金川门外,什么时候赶回来,还不一定呢!” “也不知道玉牒出去,药验的如何了!” -------- 没能将人叫过去,陈老夫人怎会善罢甘休? 老夫人院中的仆妇,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被守卫们挡了回去。 绿萼忧心不已,陈婉清却始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看书。 有素日与绿萼交好的下人,偷偷递了消息进来,一大早梁家大张旗鼓遣媒人上门提亲,老夫人和三夫人面都没露,直接命人将媒人赶了出去。 并说老夫人气势汹汹的出了院子,正朝这边来,绿萼心急如焚,朝外冲去。 一气奔到外院,问了守卫,没见陈悟回来,几位夫人也不见踪影,绿萼只得心事重重的在外院等。 没片刻,忽听脚步声和交谈声朝这边来,她不由得询声望去。 “大爷?” 绿萼眉眼中满是嫌恶,掉头就跑。 来人正是陈寒英,见丫鬟仓皇奔跑,他面沉如水呵斥着:“跑什么?规矩都去哪里了!” 绿萼只得站稳身形,垂手立着。 陈寒英喝问:“什么事惊慌?” 绿萼面色急切语出如珠:“老夫人又要打死.....” “住口!”陈寒英面色黑沉,喝止住绿萼,又朝旁边的人拱了拱手:“...治家不严,叫萧大人见笑!” 绿萼这才发现陈寒英身旁有人,正是萧信。 她顿时僵住了,骨碌碌的眼珠转动着。 萧信气势凛然,他轻轻一眼瞥来,绿萼顿时垂下头去,大气不敢出,暗暗叫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竟然叫大爷撞上,他不但不帮小姐,还打人! 她低着头气愤不已,没看见陈寒英狠狠瞪过来的眼神,只听见陈寒英恭恭敬敬的请萧信移步:“大人请!” 萧信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似乎无意问着:“不知昨日失火之事,查的如何?” 陈寒英沉默片刻,话语中透着小心谨慎:“尚在查。” 那萧信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直到两人走远了,绿萼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转头就要回外院书房,又见前面陈寒英两人也是去外院书房,她不由得转了转眼珠,快步跟了上去。 --------- 书房院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以及尖利的呵斥声:“老夫人来了,还不快快让开?” 陈婉清放下书,转身进了陈胜书房,将一物入袖。 七八个仆妇簇拥着陈老夫人和宋氏来了,陈老夫人一手拄拐,一手搭在仆妇胳膊上,跟着的宋氏,手上脸上都包扎着厚厚的白布,滑稽极了。 门口守卫仍旧是之前说辞,陈老夫人气的手中拐杖重重顿地,“我是陈家老夫人,这陈家,还有我不能去的地儿?” 守卫们耿直说道:“国公大人有令,外院书房,除了几位爷,只有小姐许进!” 陈老夫人扬起手中拐杖,就朝守卫头上砸去,却被一柄狭长利刃架住拐杖。 “婉丫头,你做什么?” 第十章 惩治宋氏 陈老夫人脸上的血色顿时退的干干净净,宋氏死死缩到陈老夫人身后,一把揪住陈老夫人衣袖:“母亲,你看她,我就说,她想杀了我们!” 仆妇们看着陈婉清手中雪亮、狭长的匕首,连声尖叫着,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陈老夫人恼羞成怒,甩开仆妇的手,指着陈婉清的鼻子大骂:“好哇!” “你这不孝的东西,居然要杀我!” “来人,给我打死她!” 仆妇们交换着眼色,个个摩拳擦掌,搂衣袖,跃跃欲试。 “我看谁敢!”陈婉清手中利刃,横在胸前,上前一步。 宋氏脸上满是轻蔑神情,一双描画的细细的眉高高挑起:“婉丫头,你装什么?” “你那奸夫,今日一早,居然遣媒人上门提亲,你要脸不要?” 仆妇们跟着哄笑出声,陈婉清冷冷的视线扫过去,笑声戛然而止。 宋氏朝着自己带来的人,冷喝一声:“怕她干什么?” 陈婉清的视线,在宋氏脸上手上一转:“三婶的伤好了?” “你!”宋氏神色大变,下意识的抬手捂脸,随即羞恼不已:“母亲,你看看,我就说,昨晚她是故意装神弄鬼,将我烧成这个样子!” 陈老夫人神情厌恶,哼了一声,双手柱拐:“装神弄鬼,这样没有廉耻的人,嫁出去没得败坏陈家名声,换了旁人,早一索子吊死了!” “就是!”宋氏连声附和着。 “吊死?”陈婉清重复一句,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下了台阶:“我若吊死,必定带一个人一起死!” “祖母和三婶说说,希望我带走你们当中的谁?” 陈老夫人和宋氏齐齐一惊,对视一眼,又别开头去。 陈婉清翻转着手中雪亮的匕首,猛然抬眼看宋氏:“三婶,这个人,是你吗?” 乍然对上陈婉清的眼神,宋氏蓦然想起昨晚她那看死人的眼神,顿时神情慌乱,双手连连摆动,“不不不.....” “那你是要选祖母了?” 宋氏瞬间失声,望向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顿时暴怒,“不孝的东西,看我做什么?” 宋氏慌忙转开视线,陈婉清却猛然持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眼睛余光扫着近在咫尺的利刃,上下牙直打颤,身体僵直,“婉丫头,我可是你嫡亲的婶婶啊!!” “婉丫头,你做什么?”陈老夫人险些气晕过去,“你敢杀你长辈?” 陈婉清朝她讥讽一笑:“长辈?”视线又落回宋氏身上,“祖母和我是血亲,尚且要我死,更何况你这个外人?” 陈婉清手上一动,刀刃下压,一道血痕顿现,宋氏立即惨叫出声:“母亲救我-----!” 陈老夫人指着陈婉清,气的大喝:“还不放人?” “是想叫我报官抓你吗?” “报官?”陈婉清轻轻一笑:“好啊,不如叫府衙查查,婶婶昨晚端来宁安院,逼我喝的,都是什么?” 宋氏神情不屑:“不过是堕胎药.....” “婶婶可是忘了,昨日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可是要追查到底!” 宋氏眼神惊恐瞪大,“.....昨晚的药,早就打翻了,能查出什么?” 陈婉清轻轻瞥了一眼宋氏:“婶婶怕是不知道,你带来的食盒中,药罐里面还有余下的药,被我从灰烬里刨出来了!” “什么?”宋氏顿时大惊失色,“不能报官!” 宋氏急了。 “不知三婶,有没有去祠堂告罪,请求祖宗的原谅?”陈婉清欣赏着宋氏变化多端的神情,转了话题。 “我没罪!”宋氏语气生硬,头竭力朝后仰,斜瞅着脖子下的刀:“快放开我!” 陈婉清双眼定定的看着陈老夫人,“那就要看祖母的意思了!” 陈老夫人面色紫涨,眼中满是怒火,手中拐杖连连点地:“家门不幸!” “出了你这忤逆不孝的孽障!” 陈婉清神情淡然,“那祖母不如去府衙告我不孝?” 陈老夫人神情难堪,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陈婉清:“你要干什么?” 陈婉清好整以暇的将刀换了个手,“既然祖母问了,那就请祖母,送婶婶去祠堂跪上一个月,请求祖宗的原谅!” “再由三房,赔偿昨夜火烧宁安院的损失!” “三婶一并将中馈交出来!” 自从爹爹将她们从乡下接来后,祖母叫三房管家,短短几年不知昧了多少银钱,这一次,统统给她吐出来! “婉丫头,你休想!”宋氏声音尖利,聒噪无比,“想叫我出钱,你做梦!” “绝对不可能!”陈老夫人也断然拒绝。 陈婉清抓住宋氏的肩膀,转向陈老夫人,神情中满是嘲弄:“婶婶可当着五城兵马司和萧大人的面说了,那药,是祖母叫她端来的!” “我若是将药罐交给府衙,府衙审问起来,也不知道,婶婶受不受得住刑,能咬死不将祖母供出来?” “或者祖母,可是有好法子,撇清关系?” 外院书房前,顿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怒瞪着陈婉清。 “母亲,不能答应他!”宋氏急切无比,“恪英正在议亲....” “老三家的,你就去祠堂,跪上一个月!”陈老夫人一锤定音。 “母亲.....”宋氏大急。 “还有我宁安院的损失!”陈婉清没有丝毫退让,“里面陈设器物、衣衫首饰,我已经列了单子,还有修缮宁安院的花费,不知婶婶想怎么赔?” “是一样样的赔东西,还是折价?” 宋氏脸涨的通红:“婉丫头,你休想从我这敲诈银子,明明是你自己放的火!!” 陈婉清也不生气,“那就即刻见官罢!” “等到了府衙定了损,自然会有人来陪我损失!” “折价多少银子?”陈老夫人神情阴冷。 “现银五千两!”陈婉清镇定自若。 陈老夫人像是不认识陈婉清一般,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疑色:“婉丫头,你是诳我们的罢?” “昨夜,那么大火,任什么都烧光了....” 陈婉清也不意外,“祖母不信?” “那就等着瞧罢!” 转头看向一旁的守卫,陈婉清清喝一声:“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等等!” 宋氏和陈老夫人齐齐出声。 “母亲....”宋氏期期艾艾,面犯难色:“您知道的,我们三房哪有那么些现银,您帮衬帮衬...” 第十一章 夺回中馈 “三婶早前不是在西安门大街,置办了一间铺子吗?”陈婉清好心提醒着,“那铺子小是小了点,胜在地段好,听说是花三千两置办下来的!” “拿铺子抵,三婶还是占了便宜的!” “余下的两千两,就由祖母补齐!” “婉丫头,你少得寸进尺!!”宋氏急赤白脸,“那是我嫁妆铺子!” “嫁妆铺子??” 陈婉清十分惊讶,“婶婶是说,你一个定远县农户之女,成日土里刨食的娘家,陪嫁了你一个皇城边上的铺子做陪嫁?” “你!”宋氏面色铁青,恶狠狠斜着陈婉清,一双吊梢眼中,像是淬了毒。 “是你三叔....”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陈婉清恍然大悟,“哦——” “三叔一个从五品的京官,月俸十五石,居然能掏出三千两银子买铺子.....” “想来是贪腐了的!”陈婉清一锤定音。 “婉丫头!!”宋氏面目狰狞,想要撕扯陈婉清,却被颈边的刀刃逼的动弹不得。 陈老夫人忽然出声:“老三家的,给她!” “母亲!!”宋氏不依。 陈老夫人一眼扫了过去,眼神阴毒,吓的宋氏赶忙闭嘴。 “还请三婶着人,一并将对牌、钥匙,连同铺子契纸一道送来!” 命侍卫将宋氏心腹仆妇送来铺子契纸、对牌、钥匙等物送进书房,陈婉清收了手中的刀,一把将宋氏推向守门侍卫,“带人将她压入祠堂!” “是!”侍卫们齐声应下。 陈老夫人冷冷盯着陈婉清,浑浊眼球中满是厉色:“婉丫头,你过份了!” 陈婉清手腕一转,匕首灵动无比挽了个花儿,顺势向前一击。 陈老夫人面色铁青,下意识的朝后退,她厉色喝道:“婉丫头!!” 陈婉清气定神闲,并指轻抚手中利刃,“还是爹爹说的对,尊严,只在剑锋之下!” “看,有了它,连祖母也肯好好同我说话了!” 陈老夫人气的拐杖狠狠砸地,“你这孽障,当初生下来就该直接溺死....” 陈婉清蓦然抬眼,陈老夫人顿时闭嘴,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婉清住手!!” 陈寒英大步流星过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绿萼,和面沉如水的萧信。 “大爷,您亲眼看到了,是老夫人一味要打杀我们小姐!” “三夫人放火烧了我们宁安院不算,还追到外院书房来了!” 绿萼边抹眼泪,边带着哭腔说。 “大孙子,你回来的正好!”陈老夫人大喜,指着陈婉清:“快!” “将婉丫头捆了,这丫头疯魔了,居然想要杀你祖母!” 陈寒英看着陈婉清手中的匕首,冷声斥道:“女子拿刀,成何体统!” “更何况还是对着长辈?” “长辈?”陈婉清扫了陈老夫人一眼,“堂兄知不知道,你敬爱的长辈,正对我赶尽杀绝?” 陈寒英面色一沉,随手点了几个侍卫,“送老夫人回去!” “带人守住院子,没我的命令,不许人进出!” “大孙子,你敢关你祖母?” 陈老夫人瞪着陈寒英,“你该关的是婉丫头,她婚前失贞,败坏陈家名声,你祖母我,是在为陈家除....” “祖母!!”陈寒英眉心一沉,打断她的话。 陈老夫人满脸不甘,被人请走了。 陈寒英转头盯着陈婉清,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刀:“你跟我进来!” 陈婉清立在原地,纹丝未动,只用一方帕子轻拭刃身。 陈寒英欲要发作,一眼看见立在不远的萧信,他忙快步上前,躬身示意人朝外:“大人,请到厅中奉茶!” 萧信视线越过他,目光落在陈婉清身上。 耀眼的日光中,微风徐徐,碧树哗啦,陈婉清黑发紫衫随风摇摆,越显身姿窈窕。 碎金般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树枝桠缝隙中落下,跳动着落在陈婉清的身上,她那一头黑发在阳光下闪耀着润泽的光,衬的她肌肤越发白皙,几近透明,手中利刃寒光凛凛,如一泓秋水照亮了陈婉清的眉眼。 风卷起她耳边的碎发,在腮边飘来荡去,她卷翘的眼睫低垂,正用拇指试探刃身是否锋利,神情十分专注,旁若无人。 见萧信长久的注视陈婉清,陈寒英浓眉紧锁,快步走到陈婉清身旁,低声呵斥:“回书房去等着,我有事问你!” 随即,陈寒英走到萧信身旁,神色恭敬:“大人,请!” 萧信睨了陈寒英一眼,淡淡道:“陈二小姐一道来!” 看着身后的陈婉清,陈寒英欲言又止。 三人沿着长廊,进了外院正厅,分主次落座。 下人奉了茶后,萧信端杯,却只用杯盖轻拂茶叶,并不饮用。 他不开口,陈寒英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候着。 陈婉清扫了一眼故作深沉的萧信,和一副小心谨慎的堂兄,不由垂下眼睛,掩住眼中嘲讽。 权势这东西,当真是好东西! 国公府的名头再响,也得忌惮锦衣卫的权势! 萧信隔着氤氲茶雾,看了陈婉清一眼,她规规矩矩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端庄模样。 陈婉清敏锐察觉他凌厉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衣袖上,她的心不由得一动。 袖中,那把入鞘匕首正紧贴肌肤。 “咚”的一声,萧信放下茶杯,注视着陈婉清,“陈二小姐,是这场失火案的嫌犯...” 陈婉清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陈寒英面色紧张:“大人,这件事....” 萧信抬手,止住陈寒英,立起身来:“案子没有查清楚前,请陈二小姐每隔三日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走一趟,就从明日开始罢!” 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陈婉清心里一凛,萧信这是要做什么? 陈寒英面色大变,“大人,我妹妹是女眷,出入锦衣卫衙门,与她名声有损....” 萧信从善如流,“不然换陈三夫人去?” 陈寒英有片刻失声,他艰难道:“请大人高抬贵手...” 萧信微微一笑,“那就看陈大人,几时能查清失火案了!” 陈寒英立即道:“已经查清了,是不慎失火,非是人为!” “哦?这么快!”萧信兴味盎然,赞了一句:“陈大人当真是雷厉风行!” “那本官即刻命人前来复核勘验!” “未勘验出结果前,陈二小姐仍需如期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接受问讯!” 说罢,他大步出去。 陈寒英忙将人送了出去,回来后,他面上笼着一层寒霜,压低声音:“你当真怀孕了?” “孩子父亲是谁?” “怎能这般不自爱,失了规矩体统?” 第十二章 祖母赔偿 陈婉清神情淡然:“不知道!” 陈寒英神色大变,在原地兜着圈子,他眼中满是怒火,死死盯着陈婉清: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婉清淡淡瞥了陈寒英一眼,“怎么,堂兄也想大义灭亲?” 陈寒英猛然转头,“昨日祖母为难你,你怎的不找我?” 陈婉清神情淡漠,“堂兄,你们大房不是一向明哲保身?” “昨晚不还让我忍让?” 陈寒英有片刻的沉默,缓了语气:“听说上午梁家上门提亲,孩子父亲是他?” 陈婉清神情顿时冷了下来,“与你何干?” 陈寒英额上青筋直跳,指骨咯咯作响:“我是你堂兄,会眼睁睁看你去死?” “堂兄素来孝顺,是想忤逆祖母?” 陈婉清一句话,叫陈寒英更是额头青筋直跳:“我是你兄长,长兄如父....” “我爹娘又没死,怎么个个上赶着做我爹娘?” “你!”陈寒英语塞。 深吸了口气,陈寒英语气生硬:“你一个闺中女子,出入锦衣卫衙门难免叫人指摘...” “那堂兄怎的不换三婶去?” 陈寒英无视陈婉清的反诘,“三婶去,万一道出实情,于陈家不利!” 他恳切无比:“二妹妹,兄长知道你自幼懂事,去了锦衣卫衙门,定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陈婉清懒得跟陈寒英上演兄妹情深的把戏,“既是如此,还请堂兄先陪我办几件事情!” “什么事?”陈寒英皱眉。 “跟我走就是了!”陈婉清抬脚就走。 离着老夫人院子尚有段距离,陈寒英停住脚,脸沉了下去,“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陈婉清扫了一眼院门外守着的几个侍卫,转头看向陈寒英,轻轻一笑:“三房赔偿宁安院烧毁的损失,还差两千两,祖母说她来给...” “可祖母那脾气,我怪怕的,不如兄长现在去找祖母,将银子取了给我,我即刻就要的!” 陈寒英仿佛听天方夜谭一般,诧异无比:“你要祖母赔银子给你?” “兄长错了!”陈婉清纠正他,“不是我要祖母赔,是祖母自己主动替三房承担火烧宁安院的损失!” “不可能!”陈寒英断然拒绝,“自来只有子孙孝敬长辈的,哪有问长辈要银子的?” “陈婉清,你太过分了!” “这银子,我稍后补给你就是!” 陈婉清缓缓摇头,笑的奇异:“兄长若不去,我可不能保证,去了锦衣卫会说出什么话了!” “你----!”陈寒英眼中满是戾气,“你怎能如此不懂事?” 陈婉清抬手抚脸,“堂兄又想动手打人不成?” 陈寒英强忍怒气,“祖母年迈,你就不怕将她气出个好歹来?” 陈婉清拊掌,做恍然大悟状:“堂兄说的对,若是祖母有个好歹,你和爹爹都要丁忧,那我说什么,你都不用怕了,是不是?” “陈婉清!!”陈寒英再好的涵养,也被陈婉清的口无遮拦,气的勃然变色。 陈婉清面无表情,抬了抬下巴,朝老夫人院子示意:“那兄长,你去还是不去呢?” “等着!”陈寒英丢下两个字,大步朝院子走去。 陈婉清冷哼一声,忙快步跟了过去。 院内,仆妇们都立在檐下面色惊慌,屋内时不时的有重物坠地,以及器物碎裂声喝骂声。 断断续续传来陈寒英的低劝声,陈老夫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咒骂声.... 陈婉清气定神闲的等着,堂兄愿意做孝子贤孙,那就叫他去承受承受祖母的怒火! 虽然不能伤筋动骨,好歹能出口恶气! 半个时辰后,陈寒英出来,侧脸上赫然五个指印,他发髻散乱,衣衫上尽是淋漓茶水痕迹,下巴和手背上有条状红痕,又红又肿。 陈婉清满意的一笑,战况很激烈嘛! 看来祖母的身板硬朗的很,拿着拐杖再敲十人,也不在话下! 点清银票收入袖中,陈婉清无视陈寒英的黑脸,做手势请陈寒英前行。 “还有何事?”陈寒英怒气横生,侧看陈婉清。 陈婉清抬手比划着陈寒英满身的狼狈,笑吟吟的摇头:“第二件事,暂且不急,堂兄先去整理整理,不能坠了堂兄威仪!” 陈寒英侧目拂袖,“说罢,什么事!” “趁早办了,明日到了锦衣卫,说话好歹有分寸些!” 陈婉清也不跟他客气,“明晨卯时,我在花厅见内院管事妈妈们,还请堂兄发话下去,召集诸人,届时请堂兄一道来!” 陈寒英浓黑的眉,一点一点皱起来,“你召集她们,做什么?” 陈婉清面不改色,说的云淡风轻:“三婶罚入祠堂一月,祖母被堂兄关了起来,母亲四婶外出未归,内院中馈无人主持,我只好勉为其难,接手中馈!” 陈寒英正要发作,陈婉清又接了一句:“堂兄放心,我只是暂时接手!” “等母亲回来,还是要交到母亲手中!” 陈寒英怒瞪她一眼:“胡闹!” “堂堂一个国公府,居然由你暂代中馈,成何体统!” “是呀!”陈婉清语声清脆,“我也没想到呢,堂堂国公府,居然出了毒杀亲孙女的人伦逆....” 陈寒英森然喝断:“住口!” 陈婉清的脸骤然沉了下来,“堂兄既然不与妹妹我主持公道,我也不强求,索性去姑母家,求姑父派得力仆妇前来,暂代中馈!” “胡闹!”陈寒英的手反复握拳又松开,他深吸气,眉宇间满是不解:“二妹妹,你的性情何时变得这般乖张?” “之前那个温柔娴雅的你,去哪了?” 死了啊! 陈婉清讽刺一笑。 温柔娴雅,上一世,爹爹也常夸她的,直说自己这个泥腿子居然生了个人人夸赞的大家闺秀! 可她这个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还害的爹爹继兄惨死.... 陈婉清忽然很想爹爹,很想见他,若是再见面,她定要扑到爹爹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爹爹也会和以往一样,摸着她的头,低声哄慰她,许诺她许许多多的东西.... “我的女儿,日后定会平安顺遂一辈子,谁待她好,我就叫谁承袭了我的官职爵位....” 爹爹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陈婉清泪眼模糊,仿佛看见了爹爹粗犷的脸.... -------- 绿萼喜气洋洋,看向坐在窗边擦拭匕首的陈婉清,“小姐太好了,三夫人被罚入祠堂,老夫人也被大爷关了起来,这下小姐可以放心了!” 陈婉清头也不抬,沉声道:“还远没到可以放心的时候!” 绿萼不解,“至少到夫人和国公大人回来前,都没人找您麻烦了啊?” “绿萼,堂兄关祖母,是怕我伤了她!” “啊----!”绿萼失望不已,“我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为小姐出头呢!” 第十三章 收为臂膀 陈婉清嘲讽一笑,她这位堂兄,与大伯母李氏母子俩,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待人疏离。 她母亲和大伯母两看相厌,她和堂兄也是一般。 在大堂兄眼中,陈氏一族前程最为重要,是以陈婉清从未想过要他援手,可他执意踏进这滩浑水来,就别怪她利用他了。 陈婉清手上肌肤感受匕首传来的阵阵凉意,只觉浑身血液渐渐沸腾起来。 这把刀,上一世饮了周染芳的血,这一世,也该用它了结周染芳的性命。 绿萼瘪嘴,眼泪汪汪,忧心忡忡,“大少爷和夫人,怎的还不回来?” “也不知道国公大人,什么时候回京城?” 陈婉清听着绿萼的话,将刀入鞘,沉声吩咐:“好了绿萼,先办正事!” “是!”绿萼吸了吸鼻子,“奴婢这就去!” “可....她们会放人吗?” 陈婉清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会的,放心!” “去罢!” 绿萼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不过两刻钟,院外传来话语声,和着杂乱脚步声。 “小姐,我们回来了!”绿萼扬声,声音中满是雀跃。 陈婉清将匕首入袖,起身走了出去。 两个丫鬟扶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那老嬷嬷一眼看见陈婉清,顿时挥开丫鬟的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两个丫鬟紧跟着跪了下去。 “周嬷嬷这是做什么?”陈婉清快步下了台阶,示意绿萼将人扶起来,“您是母亲身边伺候的人,又是姑母给的,怎能跪我?” 绿萼气的眼圈都红了:“小姐,您不知道,她们心肠坏着呢,居然硬生生压着嬷嬷跪在砖石地上一天一夜,不叫睡觉不给吃食,我去时还跪着呢,这会都不成人形了!” 周嬷嬷摆摆手,不要绿萼扶,她憔悴的脸上满是愧疚,哽咽着出声:“小姐,老奴有罪!” “是老奴不好,粗心大意,没护好小姐,叫小姐受苦了....” 陈婉清心里一哂,聪明人就是会讲话,明明是祖母和三婶将她关了起来,她却先来请罪,说是她的错,半点不提她受的这无妄之灾.... 母亲是二嫁之身,又带着继兄,只生了自己一个女儿,爹爹长年征战在外,无异于绝后,再加上宋氏时常挑拨,更被祖母不喜、处处刁难。 嫁入颍国公府的姑母十分喜爱自己,既是为和缓婆媳关系,又是为了母亲少吃些暗亏,特意将颍国公府里的一位嬷嬷,给了母亲。 说是服侍,不如说是护着母亲些,不叫婆媳关系过于僵硬。 许是周嬷嬷一番观察下来,见母亲性情软弱立不起来,并没十分用心,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都做壁上观,是以母亲待她也是淡淡的。 这次,祖母三婶算计自己,为防周嬷嬷坏事,先将她锁了起来,倒叫她吃了一番苦头,至于母亲院中那些粗使的仆妇、小丫头,三婶却并不曾理会。 重生而来,陈婉清没打算单打独斗,像周嬷嬷这般见多识广的,若是能收服为她所用,日后也是一条臂膀。 看着周嬷嬷花白的乱蓬蓬的头发,和她十分疲惫的面容,陈婉清叹息一声,亲手去扶:“有心算无心,不是嬷嬷的错!” “嬷嬷起来罢!” “你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怎好这般跪着!” 周嬷嬷连连摆手,“不敢劳动小姐!” 绿萼忙抢上前,一把搀扶起周嬷嬷。 陈婉清示意两个丫鬟扶着周嬷嬷进屋,将周嬷嬷按在椅子上后,又叫绿萼找活血化瘀的伤药,又打发人去请大夫,洗漱换衣敷腿用药用饭.... 好一通忙碌后,陈婉清命两个丫鬟扶着周嬷嬷去歇下养伤。 临走时,周嬷嬷神情动容,想要说什么时,恰好玉牒抱着包袱,急匆匆的回来。 陈婉清带着玉牒去了书房,周嬷嬷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她紧紧攥住绿萼手腕,沉声道:“绿萼丫头,跟嬷嬷好生说一说,这两日咱们小姐的事情!” 绿萼惊诧周嬷嬷饿了快两天,手劲还这般大,随后又疑惑起来,周嬷嬷往日可没有这般“咱们小姐”过。 小姐私下说过,周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她们这种泥腿子出身的,她心里是不大瞧的起的。 绿萼当时还十分迷茫的看了看自己的腿,“小姐,没有泥啊?我的衣衫可都是干干净净的!” ......... 书房里,玉牒神情凝重,先将包袱中的梅瓶小心翼翼的放好,又十分慎重的从怀中掏出几张方子,放在陈婉清面前。 “小姐,为了万无一失,奴婢一连找了四家....” “分别是城东的百草堂、城南的益善厅、城北的回春堂、城西的宁远堂,这四家坐堂大夫看过,都说只凭汤药,无法辩别出完整药方....” 玉牒瞬间落泪,几近崩溃:“....但是奴婢使了银子,他们辨认出里面所用的牛膝、红花、桃仁等破血药,用量十分大,还有一味本不该出现的生附子....” “...体弱之人一碗下去,就会命丧当场,若不细究,却只以为是小产过后血崩而亡...” “三夫人她们心思实在过于恶毒!” 陈婉清面容沉静,拿起方子,扫了一眼,点头道:“我知道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却不像玉牒那般难过,人心难测,上一世,她不就深有体会么? 见玉牒哭的抑制不住,陈婉清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好啦,我这不是没事么?” 几个丫鬟,自她记事,就来了她身边,感情自然深厚无比。 玉牒素来沉稳,不像绿萼跳脱,可她眼下也乱了方寸,她泪眼朦胧的扯着陈婉清的衣袖:“这一次,您将她们打了回去,可下一次呢?” “下一次?”陈婉清低声,紧紧握住手中方子,正色道:“没有下一次了!” “我不会再给她们,伤害我的机会!” “那小姐,您有什么好法子?” 陈婉清微微一笑,“好了玉牒,你也跑了一天,累坏了罢,去吃了东西,歇息歇息!” “明日一早,随我接管中馈,咱们一道将陈家这些魑魅魍魉,清理出去!” 玉牒呆愣了一瞬,几乎忘了哭:“小姐,今日我不在,您又做了什么?” “瞧我这记性!”陈婉清从袖袋中掏出银票,与宋氏送来的铺子契纸一起,递给玉牒:“收好!” “这是哪里来的?”玉牒接过去,翻来覆去的看。 “三婶火烧宁安院的代价!” “什么?”玉牒惊讶无比,“三夫人这般吝啬的人,居然赔偿您这些东西,她怕是要活生生的气吐血罢?” 陈婉清笑意盈盈,“何止呢!” “她眼下在祠堂关着呢,没有一月功夫,出不来!” “而且呀,你手里的银票,可是我从祖母那得来的!” 玉牒将银票和契纸紧紧捂在胸口,她目光闪闪的望着陈婉清,神情崇拜极了。 “等顺利接手中馈,将祖母、三婶的人手换掉,咱们就去看看新入手的铺子,看看做个什么营生好!” 玉牒连连点头,笑的十分开心。 院外忽然传来喧哗声,玉牒隔窗一看,神情顿时变了,“小姐,表小姐来了!” 第十四章 掌掴继姐 周染芳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院门,见陈婉清走出来,顿时眼前一亮:“婉儿,你没事罢?” “我听说,老夫人和姨母,又来找你了?” 消息还真是灵通,陈婉清心里冷笑,“你来做什么?” 周染芳捏着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微微喘息着,“我听人说老夫人和姨母又来找你麻烦,心里急的什么似的....” 她眼神探究,定在陈婉清面上,语带关切:“昨夜宁安院好大的火,天都映红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陈婉清静静的看着周染芳,神情淡漠:“陈家事,有你过问的余地?” “寄人篱下,就要懂规矩!” 周染芳神情一僵,面色难堪,转瞬间又带着笑意问:“听说你还把姨母关进祠堂,还叫她拿铺子做赔偿,连老夫人都被你禁足了?” “你几时变的这般厉害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 周染芳娇俏笑着,自说自话,似是丝毫不在意陈婉清的不待见。 嘴上夸着,周染芳心里却是不信,陈婉清哪里有这能耐,不然也不会被她耍的团团转。 往日,陈婉清总是轻易被宋氏三言两语挑起怒火,又被老夫人百般看不顺眼,而自己总是耐心抚慰她,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短短时日就叫陈婉清将自己引为知己.... 想着被她请回来救人的陈寒英,周染芳暗恨:若不是看这贱人有用,她才不叫陈寒英回来救她! 这贱人不但不感恩,还冷脸待她,合该被毒死、烧死! 心里恶念翻涌,周染芳面上却若无其事,表功道:“昨日知道姨母要对你下手,我就连忙叫人请了大表哥回来,他果然救下了你!” “婉儿,你该怎么谢我才好?” 她十分亲呢的去拉着陈婉清的手。 周染芳的手在这夏初也是冷冰冰的,犹如阴冷的蛇一般,想要缠绕上陈婉清的肌肤。 “啪”的一声脆响,周染芳侧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头被打的侧向一旁。 “你!”周染芳眼神怨毒盯着陈婉清,随即又泫然欲泣:“婉儿,你做什么打人?” 陈婉清立在阶上,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手,冷冷盯着周染芳,“要你多事?” 盯着周染芳落荒而逃的背影,陈婉清暗忖:这两日忙着对付祖母和三婶,一时没顾得上收拾周染芳,她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么? 周染芳身边,必定有人为她做事,内里打听消息,外与梁廷鉴勾结。 正式接掌中馈,得寻个法子,先砍了周染芳的臂膀! 想着上一世周染芳的手段,陈婉清有几分不寒而栗,随即她浑身热血沸腾,心跳快的几乎压不住! 这一世,她占了先机,倒要看看周染芳是个什么下场! 周染芳可不像是宋氏,宋氏是张扬的明坏,可周染芳,却像是蛰伏的毒蛇,冷不丁咬人一口! 绿萼送周嬷嬷回来,一脸不解的说:“我从周嬷嬷那回来,遇上表小姐,她问我,大少爷几时回来!” “说小姐您在家性命攸关,大少爷是您亲兄长,怎的不闻不问?” “忒的无情!” “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陈婉清瞳孔一缩,心里顿时警觉,周染芳此刻打听兄长动向,必定是要寻机诬陷兄长奸污! “你怎么回的?” 绿萼神情疑惑:“我敷衍了过去,说大少爷自去了金川门千户所,就不大回来,前程要紧!” “谁知表小姐反应更奇怪了,她似乎很不高兴,念叨着什么....他的前程自是要紧的....毕竟是个男嗣呢....” 陈婉清警惕之下,更添了几分怀疑,周染芳和继兄陈悟,应该是同父同母,怎的看她上一世行事,和眼前情形,他们两人倒像是仇人一般? 算算时间,上一世,周染芳是在她出嫁后,诬陷兄长嫁入陈家,那时,她腹中必定怀着孩子,兄长难道不曾察觉周染芳有异? 想起丫鬟宫粉去金川门千户所找兄长,陈婉清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万万不能叫周染芳的阴谋算计再得逞! 陈婉清隔着衣袖摩挲匕首,眼中满是冰冷杀意! 这一世,绝不叫兄长再出半点差池! -------- 翌日。 卯时,花厅。 厅外,一众仆妇们垂手立着,有人不时的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厅内,陈婉清端坐交椅,玉牒绿萼立在陈婉清身后。 陈婉清暗忖,得找个由头清洗陈家,将祖母和三婶的得力人手都换掉,断了周染芳臂膀,若是再能放个眼线在她们身边,就更好了! 总有一天,她将这婆媳俩,通通赶回老家去! 还有周染芳、梁廷鉴两人,她要将两人奸情暴露人前,叫他们自食恶果! 正出神,一旁侍立的绿萼忽然出声:“小姐,大爷来了!” 厅外嗡嗡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陈婉清抬眸,静静的看着龙行虎步,朝这边来的陈寒英,他一身武人装扮,身体高大。 陈家祖上几代都是种地务农的,到了爹爹这一代,出了爹爹陈胜这个异类,成日喜欢舞刀弄枪。彼时,前朝势微,天下大乱,流民盗贼四起,爹爹拉了一帮人马结寨自保,后见当今圣上势大,就和同胞兄长投奔过去,拥着圣上开国立朝。 爹爹战功卓绝,得封国公,而伯父英年早逝,圣上为嘉奖伯父一脉,赐婚堂姐嫁与周王,远赴封地,伯父官职由大堂兄承袭,是以堂兄而立之年,就入了左军都督府做佥事,他丧妻之后,至今未娶,府上妾室通房却没断过。 三房三叔任着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堂兄陈恪英的兵部武选司正六品主事这个肥差,还是爹爹为他谋来的。 四房父子俩跟着爹爹出征,五叔现下是湖广按察使,姑母嫁了颍国公林家。 陈婉清耳边响起祖母早训斥三婶的话,“...我一气生了五儿一女,就数老三不争气,当年他大哥二哥提携他要带他一起打仗,你们夫妻二人贪生怕死,你头一个跳出来反对,他也躲你身后不应声!” “老四憨实,跟了去!” “现在好了,你们三房落下了,找我抱怨,有什么用?” 彼时,三婶帕子捂住眼睛,呜呜咽咽的哭着叫祖母想法子.... 谁能想到,当年在土里刨食饭都吃不饱的一家人,骤然飞黄腾达,入了京都。 爹爹他知不知道,家中的这些龌龊事? 皮靴踏地声,接连不断响起,落在陈婉清面前。 陈婉清缓缓起身,垂着眼睛,福了一福。 兄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压抑沉闷。 陈寒英与陈婉英前后走出去,他立在阶上,双手背后,面色黑沉,一语不发。 陈婉清走过去,与陈寒英并肩站着,扫了一眼心怀各异的仆妇们,扬声道:“三婶虔诚,自请入祠堂为祖宗祈福,家中中馈由我接手!” 第十五章 入锦衣卫 “从今天起,每日卯时,凡有领牌、回事的,皆在此处!” 仆妇们虽不言语,却低垂着头,纷纷交换眼神。 陈婉清将下方情况尽收眼底,“我既主事,可不比三婶心慈手软,若令行禁止则罢,若不尊,即刻惩处!” 一众仆妇的头,垂的更低了些。 陈婉清看向陈寒英,“兄长意下如何?” 陈寒英眉头紧锁,语气凝重:“你定就是!” “我先去衙门一趟,晚点我回来接你,亲自送你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陈婉清笑意盈盈,“有兄长护送,再好不过了!” 陈寒英走后,陈婉清进了花厅坐下,外院管事侯大媳妇忙捧了家中下人花名册来,奉给陈婉清。 陈婉清接了看过,交给玉牒念名册,传人进来细看。 一面看,陈婉清一面留心,这些仆妇们,管着何事,是哪一房的人... 名册看毕,陈婉清注视着侍立一旁的侯大媳妇,沉声道:“侯嬷嬷和侯大管事,是跟了爹爹多年的老人了,我年纪轻,乍然接手中馈,还需你和大管事,多多提点!” 侯大媳妇神情振奋,连连出声:“不敢不敢!” 谁料,陈婉清随即道:“我的令,你们夫妇若是不尊....” 侯大媳妇一个激灵,弯腰弓背连连保证:“不敢不敢.....” 陈婉清起身,朝外走,侯大媳妇忙跟上。 立在阶上,扫视着一众仆妇,陈婉清冷声道:“内院中事,一切照旧,由侯大媳妇每日巡查报我,若有欺我年幼,懒散的、吃酒的、赌博的、吵架拌嘴的、遗失物件的、相互推诿的、滥支冒领的、仗着脸面大不服约束的,种种类此,一律发卖!” “侯大媳妇若徇私,一并惩处,绝不姑息!” 这话一出,下面的下人们顿时面面相觑,齐齐应声。 若是平时,保管个个心里暗喜,换了娇小姐理事,自然比锱铢必较的三夫人好搪塞! 可府里这两日的情势翻转,主子间斗法,众人都看在眼里,此时此地,哪有人敢去触陈婉清的逆鳞? 是以,陈婉清初初掌家,风平浪静。 一个时辰后,仆妇们陆续散去,下人来报:“大爷在外院等!” 陈婉清回院更衣后带着绿萼玉牒出去。 刚走到外院,正见侯大引着几个锦衣卫校尉朝宁安院去。 陈寒英叫人备下的马车,等在门外。 上车后,陈婉清想起了什么,撩起帘子朝外吩咐一声:“玉牒,传话给门上,留意哥哥和母亲他们,若是回来,及时来报!” “是!”玉牒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 马车穿街过巷,到了通政司南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陈婉清下车,刚想打量锦衣卫衙门,却见一旁的陈寒英神情凝重,紧紧盯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陈婉清诧异,“堂兄有事?” 陈寒英马鞭击打掌心,浓眉紧皱,神情不愉:“同样是兄长,你为何总是唤我堂兄,叫陈悟哥哥?” “你就这般区别对待?” 陈婉清转开视线,抿唇不语。 陈寒英看着她,忽道: “你早知道那药有问题。” 他是笃定的语气,陈婉清一样从容淡定,“什么药?” 陈寒英视线落在她身上上,语气重了几分:“二妹妹当知道我在说什么。” “怎么?”陈婉清笑了一声,只笑意不达眼底,“堂兄又想为妹妹主持公道了?” 陈寒英沉默不语。 陈婉清一哂,抬脚就要入内。 “婉清!”陈寒英叫住她。 陈婉清定住脚步,回眸看他。 陈寒英却又没有出声,他脸上写满了踌躇未定。 “婉清...”陈寒英面容沉重,“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你知道咱们陈家,会是什么下场吗?” 陈婉清面容平静无波,“我知道!” “知道就好!”陈寒英加重语气,慎重告诫:“你要知道,你姓陈!” 陈婉清定定的看他,“堂兄,你不是问,我为何总是唤你堂兄,叫陈悟哥哥?” 陈寒英欲言又止。 “若是哥哥他在,拼着性命不要,他也会为我主持公道!” “而你,明明知道祖母和三婶一心要我性命,却一味劝我息事宁人!” 仿佛被陈婉清眼神刺疼,陈寒英眼神有些躲闪:“祖母年纪大了,耳根子软,是非不分,三婶出身低,愚昧...” “她们毕竟是我们长辈!” 陈婉清点头,心里刺疼,“是啊!” “祖母是长辈,就这般纵容三房算计我,吃爹爹绝户!” “三婶是长辈,就光明正大灌我毒药,想毒死我!” “婉清!”陈寒英厉色喝道:“休要胡言!” “我胡言?” 陈婉清哼笑一声,“若非堂兄承袭了伯父官职,想必你也会和她们一道,联手绞杀我!” “你!”陈寒英面色铁青,“一个女儿家,这般逞口舌之利!” “你终究是女子,懂什么!” 话一出口,陈寒英脸上有几分悔意。 陈婉清脸上的笑,骤然冷了下来,“我是不懂,三叔堂兄你们这些男人,躲在妇人身后,任由妇人为你们出头算计,截取利益!” “那一碗毒药下去,我一死,你们这些男丁,顺势瓜分了爹爹的官职家产,还要踩我一脚,唾骂我死的晚了!” “凭什么?”陈婉清掷地有声,“这个国公府,是爹爹一手打下来的,我是爹爹的血脉,就因为我是女子,就被你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迫不及待的想要除去?” 陈寒英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怒道:“口出狂言,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陈婉清转身就走。 陈寒英大步越过她,朝着锦衣卫衙门外的守卫打着招呼,“萧大人有约,本官来迟,还请通传一声!” 守卫们验过陈寒英牙牌,将人放了进去。 陈婉清跟在陈寒英身后入内,她目不斜视,听着陈寒英与人寒暄,又经过层层查验,被人引入内里。 沿路走来,目之所及,这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占地面积极广,入目只有黑白灰三色,肃穆庄严。 来往人等,脚步匆匆,却无喧哗之声,只闻皮靴踏地声、佩刀撞击革带声,陈婉清余光看去,正是一列列着靛青色服饰的锦衣卫校尉们疾步出去。 时值正午,外间金灿灿的阳光,半点都没有照进来,显得这里越发阴森可怖。 来人引着两人进了一间房,看上去似乎是办公的地方。 第十六章 孩子生父? 陈寒英被请走,只留陈婉清独自等着。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见这里满墙的案卷,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稍稍回落。 还好不是在刑房问话! 忽的有脚步声响起,陈婉清心里一惊。 萧信进来,脚步在陈婉清面前定了片刻,方才走到书案后坐下。 陈婉清眉心紧蹙,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是失火而已,难道他要亲自审? 陈婉清不由得垂眼,审视的看着自己身上,难道她犯下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重案? 居然劳动他亲自出面? “笃笃!”两声轻响,打断了陈婉清的胡思乱想。 陈婉清瞬间抬头,心神紧绷。 萧信指着书案对面的椅子,嗓音暗哑低沉:“坐下说话!” 一盏热茶散发着袅袅茶烟,被放在陈婉清身侧桌上。 既然叫人上茶,那就不是审问犯人了! 陈婉清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慢慢松开了,只觉手心湿冷,挺直双肩也渐渐放松。 她脑中转的飞快,想着他可能问到的话,以及她该如何斟酌着回复。 岂料萧信一张口,就叫陈婉清遍体生寒。 “你的丫鬟,昨日满城跑着找大夫,叫人验药....” 陈婉清浑身一凛,拇指紧紧掐住手心,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万万不能被他拿了把柄,牵连爹爹! “我恰好拿到了药方,你要不要看一看,与你手中握着的,可有出入?” 萧信单手将一张纸,朝陈婉清的方向,推了一推。 陈婉清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好一会儿才发出声来。 “不必了!” 不过一张药方,凭着锦衣卫的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没必要造假或是诈她。 陈婉清屏息静待,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既然不看,想必心知肚明,这药里被人动的手脚!” 眼前若是有面镜子照着,陈婉清就会知道她的脸色有多差,她垂着眼睛,竭力保持镇静,可她那扑闪的眼睫、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和唇、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暴露了她内心的忐忑。 萧信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着,手指微动:“失火一案,还在勘验,可这蓄意下毒杀人,就是另外一桩案子了!” “我可请刑部查案,将凶手缉拿归案!” “凶手”二字,语气颇重。 “你意下如何?” 他果然是要借这个案子牵连爹爹,陈婉清深深吸气,几乎要将手心掐破,她逼着自己抬头,直视萧信:“这与失火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萧信挑眉,手指轻点药方:“两钱生附子,足以使人丧命!” “这药里,可有足足十钱!” “这是毒杀案!” 陈婉清背上瞬间生出冷汗,他怎么知道药的具体剂量? 玉牒花了大价钱,也只得了残缺的药方! 他该不是蓄谋已久,正等着她这个苦主指认三婶,好牵连到爹爹身上罢? 陈婉清想对付三婶和祖母,却绝不愿意被人捏着做刀,对爹爹不利! 陈婉清心里一悸,“不是下毒!” “萧大人请我来,只为失火,至于那药....”陈婉清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不过是堕胎药罢了!” “不必大人额外费心!” 萧信面色深沉,眼中满是嘲讽:“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陈二小姐何必心慈手软!” 陈婉清心里一跳,却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暗暗松了一口气,三婶那里,她自有道理,必不会轻饶了去! 只要爹爹安然无恙,再听十句百句嘲讽,她都甘之如饴! 萧信再度开口,却仍旧与失火毫不相干,且面色和缓了几分:“这些日子,你心里必定很害怕罢?” 他眼神中满是歉疚:“是我不好,出京多日未归!” “你放心,日后有我在,必定不叫旁人伤了你!” 这般语气,倒像是两人有旧一般,陈婉清双眸睁大,诧异看他。 萧信注视着她,神情渐渐变了。 她迟疑起来,“萧大人...我们以前见过吗?” 萧信面色一沉,眉峰低压:“是我回来的晚了,叫你受了委屈,你怪我也是应当!” “只别再说这种话!” 陈婉清心里怪异的感觉越发浓了,她只摇着头,“萧大人,您大概是将我错认成旁人了罢?” “我们之前并不曾见过的!” 萧信神情骤然一冷,定定的看着她片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不记得了?” 陈婉清一愣,“记得什么?” 萧信深深看她,似在分辨她话语中的真假。 他脸色僵硬,喉结上下滑动几下,语气生硬:“陈二小姐,你可还记得,你腹中孩子生父是谁?” 陈婉清眉心微皱,不意他竟然有窥探人私密之事的癖好。 她不由抬眼看去,萧信定定的看着她,他的眼眸幽深暗沉,似漆黑的夜空,一点星光也无。 “这与失火一事,同样毫无干系!”陈婉清不打算将自己的隐私,暴露人前。 萧信视线在她脸上一转,又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陈婉清顿时如芒刺在背,面色泛白,手不由得覆上小腹。 萧信深深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问:“不知陈二小姐,可愿生下你腹中的孩子?” 陈婉清心里十分不喜,只觉屡次被他冒犯,不由得怒道:“萧大人奉命监察百官,难道也要监察内帷不成?” “我的私事,似乎不在大人职权范围之内!” 她这般言语不敬,以为萧信必定动怒,谁知他居然不生气,看着她神情晦暗: “三日后,还望陈二小姐,如期而至!” 陈婉清走后,萧信沉默良久,召来心腹:“快马去宁国府,问问林一针,什么情况下,会叫人短短时日失了记忆...” 走出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已经是日暮时分,天边晚霞绚丽。 陈婉清匪夷所思之下,只觉毛骨悚然。 她不明白,萧信这是要做什么? 他似乎对她的事情十分感兴趣,对失火一事,提都没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 翌日,寅时末。 花厅内安安静静,空无一人,阶下摆着一张桌子,上有文房四宝,书册若干,皮匣一只。 阶下,侯大管事带着账房一干人等垂手立着,侯大媳妇侯嬷嬷带着管事媳妇立在另外一边。 另有内院仆妇、丫鬟诸人在后面三五成群,有人神情忿忿,有人一脸八卦,瞄着前面的人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今日叫咱们各院的都来,是要做什么?” “连侯大管事和账房他们都叫来了,好大的阵仗!” 又有人幸灾乐祸,“...居然敢动咱们三房的人,等三夫人出来,看能饶了谁?” “嫂子说的是,管厨房的陆婆子被看了起来,还换上了四房的人,等三夫人出来,有好戏看了!” 第十七章 处置恶仆 “别看宁安院那位一时风光,等老夫人和三夫人出来,看她如何收场!” 身后窸窸窣窣,侯大媳妇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立着。 昨日,二小姐越过她,命周嬷嬷带人捆了管厨房的陆婆子,她原还慌张,她家那口子却嗤道:“妇人之见!” “凭主子们怎么斗法,只做好你的差事就是了....” 侯嬷嬷仍旧惴惴不安:“若是助着她,老夫人和三夫人出来,饶得了我们?” 侯大一派镇定:“等国公爷回京,一切自有定论!” “可老夫人.....”侯嬷嬷欲言又止。 侯大不耐烦的瞪她一眼:“这陈家终究是国公爷的,那位主子又是国公爷的唯一血脉,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不成为了老母,逼死自己亲骨肉?” “又或者为了女儿,打杀老母背上弑亲不孝骂名?” “顶多各打五十大板,一碗水端平罢了!” 吃了定心丸,侯嬷嬷气定神闲,关起门来横竖是一家人,管它谁当家,她只规规矩矩办事罢了! 卯时。 几个丫鬟簇拥着陈婉清进来。 嘈杂声顿时消失,众人规规矩矩的立好。 陈婉清在檐下交椅上坐下,从玉牒手中接过名册,交给侯嬷嬷。 侯嬷嬷忙双手接过,立在众人面前。 陈婉清扫视着下面心思各异的面孔,朗声道:“连年战事,圣上命上下俭省,特放人出宫,陈家自然响应,今日放一批人出府,与家人团聚!” 这话一出,一众丫鬟仆妇神色大变,个个眼睛乱瞟,交换眼神。 因着连年征战,立朝不足二十年,进陈家的人签的都是死契,现在放出去,叫人怎么活? 陈婉清抬了抬手。 侯嬷嬷拿着名册,高声说:“念到名字的,上前来!” “王婆子....” “任大娘....” “罗娘子....” “芫荽....” “香菜....” “李宝姐....” 一气点了二十几人,仆妇丫鬟皆有。 侯嬷嬷念毕,将册子毕恭毕敬的还给陈婉清,玉牒上前接过收好。 被点到名字的人,立在原地没动,个个面色惨白,如丧考妣。 其余没被点到的,不约而同的朝后退了五六步,拉开距离,竭力隐藏身形,生怕被陈婉清惦记上。 老夫人院中的王婆子气的双眼发红,腮帮子肉直抖,啪啪拍着巴掌:“二小姐这是要活生生逼死咱们哪——!” 宋氏院中的大丫鬟芫荽,也跟着双手叉腰,转头朝一众人叫嚷着:“二小姐要打发咱们,问过三夫人和老夫人没有?” “就是!”宋氏院中的婆子立即跟上,扬声叫喊:“人人都说陈家是积善之家,居然要逼着咱们去死!” 有人出头,其余人顿时打蛇随棍上,叫嚷开来:“想打发咱们出府,不如现在就一头碰死在府门口!” “说的对!” “咱们在陈家这么些年,服侍的三夫人、老夫人都说好,二小姐凭什么撵人?” “老夫人、三夫人都没发话,二小姐就自己做主了?” 有人阴阳怪气,“不过是个闺阁小姐呵,真以为自己能做的了老夫人和三夫人的主了?” 十几人紧紧拥在王婆子、芫荽身边,怒瞪着陈婉清,也有些人落在后面,面色惊疑不定。 陈婉清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这里面好些张面孔,眼熟的很! 有拿板子的、有来捉她的、有关门的、有端药的、有将她一步步逼进墙角的.... 一个个....都是伥鬼! 陈婉清缓缓起身,抬了抬手。 玉牒忙将一叠纸双手递了上去,陈婉清从中抽了一张,展开来: “立卖契人姚二狗,今有亲侄女姚芫荽,庚年九岁,今因父病在床,难以度日,情愿央亲眷王祥,将女投卖与定远县陈家名下为仆。当日三面议作时值礼银伍两柒钱整,其人银当日两相交足,其女自卖之后,听主改名叫唤,并无来历不明、拐带、走失等情,俱系引领一面承当。倘有不测,皆有天命,今恐无凭,立此卖契为照。建元八年九月十五日...” 芫荽面色剧变,她死死盯着陈婉清,胸部起伏不定,一方碧色绢帕被揉皱成一团。 与陈婉清对视片刻,芫荽终是一脸不甘的低了头。 陈婉清扫视着这二十几人,沉声道: “想死?” 扬了扬手中,厚厚一叠卖身契,陈婉清一字一顿: “倘-有-不-测,皆-有-天-命!!” “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这里,签字画押,一清二楚!” “死了,拖出去不过一副薄棺埋了!” 其中一人面色仓皇,却态度强硬:“我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没亲口发落,我不走!” “我.......我也是老夫人的人....”有人立即高声附和。 “对!” 这话一出,这些人顿时惊醒,七嘴八舌的叫着:“我是三夫人的人!” “我是老夫人的人!” 陈婉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你们是陈家买来的!” “这些卖身契可不在老夫人和三夫人手上!” “现下,我给你们两条路!” “一、老实出府,不但有安家银子,就连卖身银子,也一并给你们,还可去官府消契,恢复良民!” “二、直接撵出去,你们还是我陈家的奴仆,至于生死,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犹如冷水滴入沸腾的油锅,众人轰的一声炸开了,七嘴八舌的吵着: “我老大年纪,出了陈家,不是叫我去死吗?” “我不走!” “你们不走,我....我走!我想回家....我都多少年没回过家了....” “我爹娘早死了,哪还有家?” “出去等着饿死吗,待在陈家,有月钱有四季衣裳,吃穿不愁,还有大夫看病,吃药不用花钱,出去了,处处不要银钱开路?” 争论不休时,忽的有婆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陈婉清面前,脸庞亮堂,声音响亮:“我愿意出去!” “任大娘,你出去能干啥?”有人奚落,“你这半老徐娘,怕是只好做个半掩门罢?” 众人哄笑起来,任大娘恶狠狠的回瞪,泼辣无比:“你娘才做半掩门呢!” “老娘我手上有的是手艺,针凿饭食,哪样不比你们好?” “当年死了丈夫,被夫家强压着卖了,现在有机会脱籍,为什么不干?” “拿了银子出去,做个小买卖,再养个一儿半女的,不比跟着干这腌臜事强?” 第十八章 混淆子孙 任大娘狠狠抹了把泪,望着陈婉清:“她们不走,我走!” 陈婉清端坐交椅上,正端着一盏蜜水,慢条斯理的啜饮着。 闻言打量了任大娘一眼,见她神情忐忑,将茶盏递给绿萼,陈婉清示意玉牒将任大娘卖身契交给侯大管事:“给她银子,着人去放籍!” 任大娘视线跟着那张卖身契移动,见侯大管事收了卖身契,账房管事取了几锭白花花雪亮雪亮的纹银出来,任大娘顿时瞪大双眼,眼珠子恨不得粘在上面。 她手按着地,一咕噜爬起来,紧紧盯着账房。 账房管事拉长声音:“....卖身银子七两二钱,安家银子十两,共计纹银十七两二钱整!” 任大娘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双手一遍又一遍的在身上擦着,见银子递了过来,她忙双手去接。 数了又数,任大娘仔细包好银子,收入怀中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又折回来扑到地上,冲陈婉清“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罢!”陈婉清手指轻敲扶手,注视着任大娘:“毕竟是陈家出去的,若有要命的难处,可来找我身边的玉牒!” 任大娘抹了一把脸,除了狠狠点头,别无它话。 原本站在一旁看笑话的丫鬟仆妇们,见任大娘银子到手,顿时心气浮动,七嘴八舌挤上前去:“我出去!” “我也出去!” ..... 好一通乱哄哄后,侯大管事和账房等人告退离去,拿了银子的婆子丫鬟们欢天喜地的跟了出去,各自收拾东西,预备出府。 下面只剩一人独立,三房宋氏身边的大丫鬟芫荽。 见绿萼玉牒拥着陈婉清下了台阶要走,芫荽声音骤然尖锐:“二小姐!” 陈婉清脚步不停,对侯嬷嬷道:“撵出去!” 侯嬷嬷忙招了个粗使婆子进来。 粗使婆子的手粗糙的很,不顾芫荽的挣扎,紧紧钳住她,朝花厅外拖。 看着陈婉清出了花厅越走越远,芫荽一口死死咬在婆子手腕上不松嘴。 婆子叱骂着,劈手扇在芫荽脸上。 芫荽脸上瞬间五个鲜红指印浮起,她一头将婆子撞了个倒仰,又提着裙子去追陈婉清。 绿萼玉牒闻声早拦在陈婉清面前,怒视着芫荽。 侯嬷嬷看见,忙呼喝叫人来捉,几个婆子大步赶上来,架着芫荽就走。 侯嬷嬷朝着陈婉清陪着笑脸:“惊着小姐了.....” 芫荽离水的鱼一般挣扎起来,厉声呵斥着婆子们,又朝陈婉清高声道:“二小姐,我有话跟你说!” 陈婉清视若罔闻。 看着陈婉清背影,芫荽声音高了几度,厉声喝道:“我腹中有陈家血脉!” 一石击破千层浪! 众人纷纷变色。 芫荽可是宋氏最为倚重的心腹,整整跟了她八年! 她居然背主? 陈婉清定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松开她!” 芫荽踉跄着站稳,咬牙切齿的斜着陈婉清,脸上满是胜券在握,“二小姐,你不能撵走我!” 陈婉清转身,注视着芫荽俏丽的眉眼,挥了挥手。 侯嬷嬷带人退开了。 “你拼死叫住我,就是为这个?” 芫荽轻抚着红肿侧脸,理一理散乱的发,挺直腰背,又是三房得用的大丫鬟了! 陈婉清云淡风轻,“既然怀了陈家血脉,倒是个有功的....” 芫荽下巴扬起,斜着陈婉清,一脸的得意。 陈婉清浅浅一笑,“孩子是三叔的,还是堂兄的?” 芫荽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婉清了然一笑:“看来是堂兄的!” 芫荽眼中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慌张:“你怎的知道?” 陈婉清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三婶善妒,三房这么多年,只堂兄一个子嗣,你若敢爬三叔的床,怀了三叔的孩子,三婶早处置你了!” “你一直隐瞒,要被发落出去才说,想必是忌讳堂兄正在议亲,三婶必定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若是知晓你有孕,为堂兄婚事顺利,三婶必定先处置了你,将事情瞒的死死的!” “我说的对不对?” 芫荽神情顿时难堪起来。 陈婉清兴味盎然,“三婶可知道这个消息?” 芫荽的脸色瞬间青了,一语不发。 陈婉清唇角上扬,笑容越来越盛,却骤然一收: “撵出去!” “你!”芫荽顿时瞪大双眼。 绿萼顿时要唤人过来。 芫荽脸色顿时煞白,忙哀声道:“二小姐,求求您留下我!” “我腹中的可是陈家血脉!” 陈婉清不为所动,冷声道:“我从不留无用之人!” 芫荽忙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我听二小姐的,日后都听您的!” “你这等背主之人,留着做什么?”绿萼双手叉腰,义愤填膺:“你跟三夫人蛇鼠一窝,祸害咱们小姐呢!” 玉牒也连连点头,只等陈婉清发号施令。 芫荽膝行着去扯陈婉清的裙摆,她面色仓皇急切无比:“二小姐,求求您给我和腹中孩子一条生路!” “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后小姐指东,我绝不往西!” “生路?”陈婉清弯腰,掐住芫荽的下巴,迫她抬头,细细打量她俏丽的脸,片刻后缓缓一笑:“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芫荽眼中顿时爆发着亮光来,“什么明路?” “你现在就去祖母院中,说你怀了三叔亲骨肉,怕三婶妒忌,害了三叔亲骨肉,叫祖母庇护你和腹中孩子,直到顺利生产!” 芫荽冷似的,猛然打了个寒颤,喃喃道:“这可是栽赃...” “三老爷差事完毕回府,若是知道,怎么会认?” “三夫人岂会饶我?” “更何况,这孩子明明是....” 陈婉清直起身子,拿帕子擦手,似笑非笑:“路,指给你了,走与不走,随你的意!” 芫荽双眼发直,呆愣住了,一方帕子斜斜飘到地上。 这明路,当真的是明路吗? 孩子生下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陈婉清走了,声音远远传来,“...若是遇上生死难关,拿着帕子来找我!” 芫荽神情呆滞,只觉地面又硬又冷,碎石子硌的膝盖生疼,就连小腹也隐隐作痛。 她心里一悸,忙一手护住腹部,一手按在地上正要起身。 手下触感异样,低头一看,是那方绢帕,绣着一支红梅,芫荽一把抓起,塞进袖中。 呆愣片刻,芫荽跌跌撞撞朝老夫人院中奔去。 走的远了,绿萼不忿,“小姐这般好心做什么?” “这等人,直接撵她出去不好吗?” 陈婉清悠然道:“我哪有那么好心?不过拿她搅乱三房罢了!” “她自己一头撞进来,就别怪我拿她做棋子!” “等三叔知道他的儿子原是他的孙子,而三婶知道原本是她心腹的芫荽成了三房姨娘,想必他们二人脸色精彩的很!” “我等着看他们夫妻、父子反目成仇的那天!” 第十九章 三房父子 第二日一早,周嬷嬷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进来,陈婉清忙示意玉牒搬椅子,叫周嬷嬷坐下。 周嬷嬷气喘吁吁,强撑着见礼,这才落座。 “谢小姐赐座!” 陈婉清看着周嬷嬷,见她眉心紧蹙,额边冷汗无声滚落,就问:“嬷嬷腿上可用了药?” 周嬷嬷笑着应声,轻抚着膝盖:“上了,只是我这腿,是老毛病了!” “终究是岁数大了,不饶人!” 陈婉清凝眉,她叫绿萼:“你现在去表哥那里,就说我找他寻几丸正骨紫金丹来!” 周嬷嬷神情微变。 “是!”绿萼应声出去。 陈婉清又叫玉牒取了薄毯来,盖在周嬷嬷膝上。 “虽说是夏日,可也得保暖!” “爹爹也有腿寒毛病,原是给他备下的,用羊羔毛织就,给嬷嬷使正好!” 周嬷嬷手轻轻抚摸毯子,眼中满是泪意,她神情动容十分感慨:“老奴怎当的起?” “驸马身份贵重,为了我求药,岂不是扰他清净?” 陈婉清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几丸药罢了,只是宫造,外面轻易寻不到,若有,就买给嬷嬷了!” 周嬷嬷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言,“不知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婉清沉吟着:“嬷嬷是母亲的人,我也没什么好瞒您的,中馈入手,业已处置了三婶、祖母身边的帮凶,接下来....” “三房父子,怕是就要回来了,若知道我关了三婶,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周嬷嬷神情凝重,“三夫人和老夫人只是内宅妇人,可三老爷父子,官场浸淫,可没那么好对付!” “小姐可要当心才是!” 陈婉清颔首,示意玉牒倒茶,“嬷嬷放心,如何对付三叔,我已经有主意了!” 玉牒换了一盏稍烫的茶,又给陈婉清端了一盏菊花蜜水。 周嬷嬷捧着热茶,轻轻吹拂着,饮了一口后,说:“三夫人素日管着中馈,不可能干看着不伸手,素日我留心下来,例如厨房这等油水重的地儿,一直都是她的人把持着!” “小姐选了四房的人接手,这很好...” 陈婉清径直道:“四叔四婶,素日为人倒还老实厚道不像三房可恶,不如拉拢过来,为我所用!” 周嬷嬷笑的开怀,“打一派,拉一派,不错!” “小姐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老奴托大了!” 陈婉清苦笑,“我?” “我若胸中有丘壑,也不会被人逼到这份上!” 周嬷嬷满眼怜惜,“兔子急了也咬人呢,更何况要命的事!” 陈婉清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周嬷嬷的视线定在她手中的菊花蜜水上,眼中若有所思,“以老奴所见,陈家枝枝蔓蔓过多,小姐已经大力修剪,何不重新采买一批下人进来,调教好了分到各院?” “也好叫人知道,陈家真正的主子,是谁!” “哪怕将来小姐嫁了出去,陈家内院暗里也掌控在您手中!” “任谁也翻不起风浪!” 犹如一只大手,拨开云雾,陈婉清如奉纶音,当即立起身来,折腰下拜:“嬷嬷好手段!” “婉清佩服!” 周嬷嬷忙搁下手中茶盏,起身要扶,“小姐折煞老奴,这如何当的起?” 陈婉清一把按住她,“嬷嬷坐,别拘礼!” 抑制不住心情激荡,陈婉清来回走着,神情激昂:“嬷嬷简直说到我心坎上了!” “这正是我这几日日思夜想,想要做的事情!” 周嬷嬷满眼赞赏的看着她,“小姐若不嫌弃老奴病弱,老奴愿服侍小姐您!” “不!”陈婉清断然拒绝。 周嬷嬷一怔,手紧抓毯子。 陈婉清回头,正色道:“嬷嬷还是在母亲身边,好好看护着母亲!” “这....”周嬷嬷迟疑,“我到小姐身边服侍,您岂不是更得心应手?” 陈婉清摇头,神情凝重:“您在母亲身边,我才更放心!” 周嬷嬷眼中满是疑虑。 “嬷嬷放心,非是不用你。”陈婉清坐了下来,“我掌中馈,不是长久之计...” “等母亲她们回来,堂兄必定会撤了祖母院外的人,叫大伯母出面,强压着我交出中馈....” “届时,我会交到母亲手上,母亲在明,我在暗,还请嬷嬷扶持母亲,助我牢牢握紧这中馈之权!” 周嬷嬷神色大震,“小姐果然聪慧,想的长远!” 陈婉清冷声道:“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别人想抢走,绝无可能!” 她看着周嬷嬷,“嬷嬷来母亲身边,也有些时候了,我知嬷嬷以往顾虑....” 周嬷嬷的脸瞬间白了,难堪愧疚之情,混杂在一起。 陈婉清谆谆道:“嬷嬷放心,嬷嬷晚年养老,有我!” “城外的庄子、或是城内的铺子,您择一个!” “我即刻兑现!” 周嬷嬷眼眶瞬间湿润,“小姐....不是这么说....” 第二十章 危机再现 “您能想着叫人救老奴一命,老奴就感激不尽了!” “老奴什么也不要,日后必定助小姐完成心愿!” 陈婉清笑着摇头,“日后仰仗嬷嬷的地方,还很多,嬷嬷不必跟我客气!” 正说话间,绿萼进来,将手中锦盒给陈婉清。 陈婉清打开看,一个锦盒里,整整齐齐八枚正骨紫金丹,上面贴着鹅黄签子。 将盒子盖上,示意绿萼递给周嬷嬷,陈婉清嘱咐着:“这药行气活血,消肿止痛最灵验不过,爹爹服用都说好,嬷嬷拿回去,用黄酒送服!” “不出三日,您的腿疼,就能缓解大半!” 周嬷嬷接了盒子,“老奴就不跟小姐客气了!” 她细细摩挲着盒子,眼神怀念:“这药,我在宫中时见过...没想到,也有吃上的一天!” 陈婉清道:“嬷嬷放心,吃完了,再去和表哥讨就是!” 一旁的绿萼忽然说道:“我方才去的时候,林家大爷神色不大好呢!” “表哥他怎么了?”陈婉清顿时担忧起来。 绿萼道:“说是宁安公主有孕,但胎象不好,林大爷这阵子十分忧心!” 陈婉清面色大变,腾的立起! “宁安公主有孕?” “今年是哪年哪月?” 众人诧异,玉牒道:“建元十六年四月...” 陈婉清犹如困兽,在屋内团团转着,她面色惨白,只觉胸中坠了巨石一般,喘不上气! 现在是建元十六年四月.... 姑母和表姐回林家老宅祭祖,正在归京途中,表姐林妙嫣与晋王世子的婚期,就定在八月..... 上一世,圣上欲迁都,命太子九月出巡关中、洛阳。 十月,宁安公主生产血崩而亡,母子俱殒! 十二月,太子归京,重病不起,次年五月薨逝世! 早年为巩固政权,给太子铺路,圣上接连以皇室宗亲与功勋武将联姻,以期日后辅佐太子,太子妃就出自陈国公武家,且太子妃舅父也是手握重兵的大将梁国公苏阑。 太子妃所出长子早夭,诞下次子十余天后薨逝。 太子薨后,圣上越过太子妃嫡出之子,立侧妃之子为皇太孙。 太孙弱冠之年,且太孙母家出自文臣一脉,背后无功勋武将支持,但太子妃次子背后站着功勋武将苏家、林家,林家又嫁女晋王,那晋王素有争储之心.... 为太孙计,圣上接连诛杀功勋,苏阑、林家姑父被赐死,皆株连满门... 姑父与爹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一世,姑父死后没多久,爹爹带兵出征却遭梁家攻奸,下狱惨死.... 陈婉清心口刀绞一般痛,重生这几日,只顾解决眼前事,居然没有关注府外情形! 没想到这一世,皇权之争,早已展露狰狞面目.... 表姐绝不能嫁晋王世子! 若没有联姻晋王,圣上也许不会这般忌惮姑父! 宁安公主若没死,姑父出事,公主还能从中转圜.... 姑父不死,爹爹被人陷害攻奸,也不会孤立无援! 陈婉清的手紧紧掐着掌心,竭力保持冷静,好将脑海中乱纷纷的念头按下。 她不能慌,得想好了,一步步来! 缓缓坐下来,陈婉清沉思片刻,沉声道: “玉牒,你现在去一趟林家,打听打听姑母和表姐走到哪里了?” “还有多长时间到京都?” 玉牒一口应下。 陈婉清暗忖,看来这几日,要去一趟公主府,看看宁安公主的情况了! 上一世公主表嫂难产,一尸两命,她得想法子,找最好的稳婆,和最好的女科圣手备着,预防万一! 京都稳婆好找,且未必能好过姑母和宫中备下的,可这女科圣手又去哪里找呢? 表嫂贵为公主,上一世难产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究竟什么样的名医,才能救她性命? 还有表姐与晋王世子联姻,是圣上钦定,该怎么才能解除婚约,且不连累表姐名声? “小姐,出了什么事?”见陈婉清脸色难看,绿萼惊疑不定,一脸关切的看着陈婉清。 周嬷嬷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小姐可是有什么烦恼事,说出来,老奴也能帮着参详参详!” 陈婉清垂着眼睛,神情肃穆:“嬷嬷既然问,我也就不瞒你了!” “嬷嬷可知,哪里有比宫中太医,医术更精湛更好的大夫?” 周嬷嬷一怔,“比宫中太医更好的大夫?” “不知小姐指的是哪种大夫,大夫们擅长的病症,也不一样!” 病症? 陈婉清冥思苦想,表嫂的病症算什么? 产后血崩而亡,说是女科,但又不全是女科,若按女科算,上一世宫里、公主府、国公府大夫那么多,怎的没留住性命? 当真是个个技不如人吗? 陈婉清只隐隐有个头绪,“女科,产后血崩....” “还有急症!” “关键时刻,能要救命的那种!” 周嬷嬷闻言,不由得看向陈婉清的腹部,眼中满是深思。 “小姐所说,老奴倒想起一人来,但....” “此人未必请的动!” 陈婉清精神一震,眼睛一亮:“嬷嬷说说看!” 周嬷嬷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小姐可曾听说过,早年京中有位姓林的,绰号林一针的大夫!” 陈婉清细细思索,摇头道:“不曾,我往日并不曾留心这些!” 周嬷嬷神情凝重,“小姐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是涉及宫中秘事!” 陈婉清端茶欲饮,听了这一句手上一顿,一旁的绿萼忙接过茶杯。 周嬷嬷神情怅然,眼中满是沉痛:“东宫太子妃娘娘,诞下嫡次子十二日后薨逝.....” “与这林一针林大夫有干系?”陈婉清讶然。 周嬷嬷点头又摇头,神情讳莫如深:“太子妃娘娘生产后好几日,身子一直不大好,宫中太医来来回回的看,却仍旧没有起色,有人荐了林一针,说他游历天下,初至京都就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针名声大噪,专治疑难杂症,能起死回生...” 陈婉清听住了,忙追问:“他没治好?” 这话刚出口,陈婉清随即反应过来,若治好了,太子妃娘娘又怎会薨逝? 周嬷嬷摇摇头长叹一声,似是有难言之隐,“他入了东宫一趟....太子妃娘娘薨逝后,他就再也没在京都露面....” 陈婉清心里骤然一紧,手脚冰凉:“连他也无能为力吗?” “时也,命也!”周嬷嬷没答陈婉清的话,只是万分感慨:“自来女子生产,是道鬼门关....” “能不能活下来,端看....怎么选...” 第二十一章 继兄陈悟 周嬷嬷语焉不详的话,叫陈婉清心里更是怪异,难道太子妃娘娘,当年的死,另有隐情不成? “自那事后,他行踪成谜,早年听说他在距京都四百里开外的宁国府出现过!” 宁国府? 陈婉清暗暗记下,决心叫人前去查探一番,若当真在那,就去将人请回来! 只眼下亟待解决的,是陈家的事情。 “有几件事情,还得嬷嬷助我!” 周嬷嬷精神一震,“小姐您讲!” 陈婉清抬眼看她,神情凝重:“我算着,母亲她们也该回来了,请嬷嬷在她们回来前,在祖母、三婶、周染芳身边,埋下人手,留意她们动向,我要知道她们的一举一动!” 周嬷嬷神情严肃,沉吟着:“小姐这般大动作,是出了什么事情?” 陈婉清正色道:“我原本想徐徐图之,可时不我待!” “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掌握了她们的动向,我就能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做我想做的事情!” 周嬷嬷走后,陈婉清只觉心浮气躁,胸腹间闷的难受,就想着出去走一走。 顺道好生想一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将思路理一理。 午后阳光刺眼,陈婉清拿了一柄团扇遮阳,慢慢朝园中走,绿萼忙跟在后面。 刚走了没多远,玉牒匆匆回来,回禀着:“....问了林家人,说姑太太和表小姐还有十来日的功夫,就到京了!” 陈婉清道一声“知道了”,她捏着扇子慢慢踱着步子,想心事。 表姐八月婚期,满打满算还有三个多月,等她们回京,见了姑母姑父,好好商量,看看能不能想到法子,解了婚事。 毕竟是与亲王联姻,圣上钦定,怕是难得很,得想法子,先打听打听晋王世子的事情,以备不时之需。 还要想法子去宁国府寻访林一针林大夫,打听靠得住的稳婆.... 陈婉清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张钦! 这个时间,他应当还没当众演示,若是她想办法招揽,说不定日后用的上! 正想的入神,身后传来呼唤:“妹妹——” 伴着两个丫鬟的惊喜声,“小姐,是大少爷!” 陈婉清手中团扇啪嗒坠地,哥哥回来了! 陈悟将丫鬟宫粉远远的落下,大步流星,朝陈婉清而来。 陈婉清一头扑了过去,陈悟朝后退了两步,扶着陈婉清站好,轻斥她:“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还像小时候一般横冲直撞!” 陈婉清扶着陈悟的手臂,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人高马大的长兄,笑的眉眼弯弯:“哥哥!” 身材魁梧面容端毅的陈悟,抬手轻轻揉着陈婉清的头发,将她从头看到脚又按着她的头将她转了个圈,见她没有异样,这才上舒了一口气,“宫粉说你出事了?” “可有哪里受伤?” 宫粉匆匆赶过来,朝陈婉清行礼后,也同样瞬也不瞬的看着陈婉清,一脸的关切。 陈婉清没顾上宫粉,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陈悟,上一世陈悟被周染芳诬陷,败坏名声,又被害溺水而死,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了。 虽然不同父,但陈悟和她都是严氏所生,血脉相连,天然有份亲近在,更何况兄妹两人自幼感情极好。 “哥哥....” 上一世兄长惨死的事情,始终叫她耿耿于怀,哥哥还那么年轻,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死在了内宅阴私中,她怎能不恨? 陈婉清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望着陈悟,揪着他的袖子忍不住嚎啕大哭。 太好了,哥哥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陈悟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一手虚虚搂住陈婉清,轻抚她的后背,一面拧眉问着绿萼玉牒:“怎么回事?” “宫粉去,只说祖母叫妹妹有事,却说不清楚什么事情!” “你们两人说!” 绿萼见陈婉清哭的凄惨,正跟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玉牒只得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待听到玉牒说,老夫人打杀、宋氏强灌堕胎药、火烧宁安院、陈寒英掌掴、打上书房、锦衣卫问话.... 她越说,陈悟脸越黑,手上不由得将陈婉清按在怀中,强压怒气,耐心拍哄着。 “哥哥回来了!” “婉婉别怕!” “一切都有哥哥在!” 陈婉清渐渐止住哭泣,陈悟接了丫鬟手中帕子,耐心的给她擦着泪水。 “哥哥这些时日都不去千户所了,在家陪着你,别怕!” “有我呢!” 陈婉清抽泣着点头,“你军中没事么,就这么待在家里?” “军里的事情,哪里有你重要!” 陈悟示意玉牒宫粉跟紧陈婉清,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粗声道:“你先回去,哥哥去去就来!” 陈悟按住佩剑的手,紧了又松,面色冷沉,眼中暗芒闪动。 陈婉清见他脸上神色不对,忙叫住了他:“哥哥做什么去?” 陈悟脸上神色缓了一缓:“哥哥带了东西给你,因急着进来,放在外院,这就取来给你!” “说谎!”陈婉清双眼睁圆,瞪他一眼:“你不许去!” 见被陈婉清看穿,陈悟手握上腰间佩刀,“唰”的抽出一截,怒声道:“这等恶妇,我这就去结果了她们!” “哥哥别去,她们不值当你杀人!”陈婉清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 “可她们想杀你!”陈悟红了眼睛。 “我这不是没事嘛!”陈婉清拦着他,“我有办法的!” “婉婉......” “哥哥信我!”陈婉清按住陈悟的手,将刀推了回去:“我若办不到,还有你,还有爹爹!” “对!”陈悟强压怒气点头,“还有我,还有爹爹!” 陈悟却没意识到,陈婉清话语中,竟然忽略了两人的母亲,严氏。 陈悟虽然应下,陈婉清却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陈婉清眨了眨眼睛,将再度涌上来的泪水掩下:“哥哥,你答应我三件事!” “好!”陈悟问也不问,直接应下。 陈婉清心里热流涌动,语带哽咽:“你只能有我一个妹妹!” 陈悟神情坚定:“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妹妹!” “你离周染芳远远的!” 陈悟毫不迟疑:“好,我见她就绕道走!” “你不要饮酒,更不要醉酒后去水边上!” 陈悟连连点头:“好!我再不饮酒,也不去水边上!” 陈悟事事应她,一如既往。 陈婉清这才破涕为笑,她仔细的看着陈悟,想从他的脸上,找寻与周染芳相似的痕迹.... 第二十二章 兄妹情深 却是徒劳。 然而,陈婉清心里还是被上一世的阴影笼罩着..... 周染芳既然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继姐,说兄长和她是亲兄妹,那母亲哥哥为何不曾认出她来? 她的过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又是如何伪装成宋氏外甥女的? 若是将来,她的身世大白,哥哥....他会怎么选择? 他和她同父同母,身上也留着相同的血,比自己更亲.... 哥哥会认下她吗? 哥哥也会叫她妹妹吗? 哥哥会怪自己,伤害了周染芳吗? 这个念头一起,本是夏日,陈婉清忽然打了个寒颤,只觉从头顶凉到脚跟! 哥哥,不再是她陈婉清一个人的哥哥... 极小的时候,母亲常垂泪,感慨她为何不是男儿...将来...母亲也有可能不只是她的母亲.... 他们的目光,通通会被周染芳吸引过去..... 就像爹爹,不光是她爹爹,还是祖母的儿子,三叔的兄长,堂兄的叔父.... 又有谁,是独一无二,永远不会背弃她,抛弃她的? 一时间,陈婉清惘然极了,只觉剜心般痛! “怎的又哭了?”陈悟忙不迭的哄着:“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快别哭了!” “当心眼睛又肿了!” 陈婉清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望着一脸关切的陈悟,陈婉清心里万般不舍,沉积恶念翻涌如浪潮:周染芳,既然你选择假扮宋氏外甥女,那你就一辈子做宋氏外甥女好了! 她决计不会给周染芳,说出身世真相的机会! 母亲和哥哥,也永远不会知道周染芳是她们的女儿、妹妹! 将陈婉清送回去后,陈悟大步到了宁安院。 金灿灿的夕阳照耀下,宁安院断壁残垣,焦黑一片。 陈悟神情狠厉,一刀鞘砸在墙上,碎石簌簌落下。 他大步进去,扫视着院内狼藉,又进了宁安院正厅。 半晌后,从里面出来的他,身上满是黑色烟尘。 立在正厅阶上,陈悟手握腰刀,注视着天边火烧一般的晚霞,面色铁青。 随即,他转头,目光扫向三房的方向,又转到老夫人院,沉沉一笑。 “唰”的一声,拔出手中的刀,横在眼前,陈悟闭目吸气,反手重重将刀入鞘。 回了住处,匆匆洗漱,换了一身衣衫后,陈悟径直去了外院书房。 陈婉清因兄长回来,十分欢喜,叫人去外面酒楼,叫了一桌席面。 见陈悟进来,陈婉清忙唤绿萼上茶,又叫摆饭。 一时饭毕,陈悟他扫视着继父陈胜的书房院子,开口道:“你住这里,委屈了你!” “我明日送你去姑母那里,住些日子!” 陈婉清缓缓摇头。 陈悟将手中茶杯放下,正色道:“爹爹没回来,你在这陈家,不安全!” 陈婉清眼中满是暖意,“哥哥,现在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 陈悟不赞成,“她们贼心不死,必定还会想法子害你!” “再去锦衣卫,我陪着妹妹去!” 陈婉清看着陈悟,眼神微暖,无奈一笑,“哥哥,我可以的!” “不信你问绿萼她们!” 陈悟面色愠怒:“不过短短几日,你都在鬼门关走了几遭了?” “你可以,不过是被逼至此!” 他双眼泛红,眼中满是疼惜,“谁家女儿不是娇养着?” “你却要遭受这般不公待遇!” 陈婉清眼眶一热,心里又酸又涩又暖,哥哥总是心疼她的,“我总要长大学着理事呀!” 陈悟起身,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织锦袋,放在陈婉清手旁,他瓮声瓮气的道:“宁安院烧毁了,你素日用的东西都没了,想要什么就叫人去买,别委屈了自己!” “刁奴可恶,弹压不住时,记得我在!” 陈婉清的视线定在他微红的眼眶,“哥哥-----” 陈悟径直走了出去,边走边抬手擦脸。 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几个丫鬟低声感叹着,“大少爷对小姐,当真不错!” 一旁的绿萼不忿:“我们大少爷当然好,前几日他若在,小姐也不会受这些委屈!” “他和大爷,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陈婉清抬手将袋子拿了起来,扯开系带,她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 里面是一叠有零有整的银票,二两、五两、最大的也不过十两,取出数数,一共二百六十四两。 陈悟身为百户,年俸不过三十两,这些必定是他积攒下来的,母亲纵然私下补贴,毕竟有限。 哥哥因是继子,不受祖母待见,是以早早去了营中。饶是这般,还要受祖母敲打三房冷眼和嘲讽,叫他不要痴心妄想,不要想着一步登天.... 自去了营中,他很少回家,每回回来,都带东西给她,就算是祖母不喜冷待,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捧着织锦袋子,陈婉清泪水落的又凶又急。 几个丫鬟见陈婉清哭,都有些不知所措,绿萼也跟着红了眼眶,玉牒为叫陈婉清开怀,忙上前劝:“小姐,大少爷心疼您,给银子您花,您怎的还不高兴,反倒哭了?” “难道嫌少?” 绿萼也跟着附和,“这些日子老夫人不做人,您没都哭呢!” 陈婉清将锦袋紧紧按在胸口,嗔了一唱一和的两个丫鬟一眼:“你们知道什么?” 绿萼扬声:“奴婢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大少爷待自个儿妹妹好!” 宫粉默不作声的端了盆热水来。 玉谍和绿萼服侍陈婉清净面。 陈婉清将锦袋放在手中摩挲着,唇角扬起:“哥哥是很好的!” 随即,她唤玉牒:“将我交由你收起来的,祖母那拿来的银票,取一千两来!” 玉牒应声,取了银票来。 陈婉清接了,装入锦袋内,交给玉牒:“收起来罢!” 第二日,去锦衣卫的时辰,陈悟大步进来。 陈婉清忙放下茶盏,迎了上去:“哥哥!” 陈悟定住脚步,“我陪你一道去!” 陈婉清为不叫陈悟担忧,只避重就轻:“哥哥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为了失火的事,例行问上几句罢了!” “并没有怎么样....” 陈悟只静静看着她,一语不发。 陈婉清的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笑的无奈:“我真的没事!” 见他神情仍旧十分凝重,似乎她是要入狱一般,陈婉清只得转了话题:“哥哥,你帮我查几个人的消息!” “说罢!”陈悟抬手揉了一把脸,振奋精神:“管他是谁,哥哥定帮你找出来!” 第二十三章 假托梦境 陈婉清沉吟着,“一个是早年间,在京都名噪一时的林一针林大夫,听说现在在宁国府!” “另一个叫张钦....”陈婉清凝眉思索着,“是和州人氏!” “还有一人,是晋王世子!” 前面两人尚可,听了后面一人,陈悟眉心拧的更紧,“你打听秦颐做什么,又不是不认识,八月里,他就要和你林家表姐完婚了!” 陈婉清沉默片刻,叫众人都下去。 见她这般,陈悟顿时警觉,视线下意识的扫向陈婉清腹部,眼神担忧:“婉婉,出什么事情了?” 陈婉清却一无所觉,只想着该如何开口。 重生一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她怎么忍心叫兄长得知他上一世惨死的事情,陈婉清只得假称是做梦..... “你是说梦里,林家表妹嫁了晋王世子后,宁安公主和姑父、父亲都相继出事了?”陈悟松了口气,追问着。 陈婉清面色沉重,将她的打算说了,“等姑母回京,我去林家劝姑母姑父,看看可有法子解了与晋王世子的婚约!” “在这之前,我得先打听清楚秦颐的事情,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陈悟起身,走到窗前沉默半晌,这才转身正色道:“婉婉,你方才所说梦境一事,你千万别告诉旁人,知道么?” 陈婉清轻声道:“哥哥是否觉得,我因梦境,影响当下,不妥当?” 陈悟缓缓摇头,“我是你的兄长,自然相信你,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走过来,大手紧紧按在陈婉清肩上,眼中满是担忧:“你还小,不懂你所说之事,你所行之事,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这会招来杀身之祸,知不知道?” 陈婉清轻轻一叹,“哥哥是指,若是晋王世子知晓,是我从中作梗破坏与林家联姻,会对我不利么?” 陈悟点头,“晋王早有争嫡之心,所以世子长年滞留京都,迟迟不召回封地,就是为了打探朝中消息!” 这事,陈婉清怎能不清楚? 上一世,圣上重用晋王是希望他能辅佐太子,而不是让他到京都做皇帝,察觉晋王心思后,圣上下召斥责晋王:秋后若不取世子归,直贬你到西南! 为了保住姑母一家和爹爹的性命,就算是再危险的事情,她都会做! 但陈婉清为叫陈悟放心,只风轻云淡道:“我会小心,不叫他察觉的!” 陈悟长叹一声,“我劝不动你,我身边的鲁临兄弟,给你使罢!” “鲁临他们是自小服侍你的,给我做什么?”陈婉清疑惑着,“我不缺人服侍!” 陈悟眉心紧皱,“我不能日日守在你身边,鲁临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身手尚可,日后你出门时带上,好歹能护你一护!” “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只管叫他去做!” “给了我,你怎么办?”听着陈悟这般说,陈婉清有几分意动。 陈悟应道:“我身为百户,想做我随从的人多着呢,还缺人使唤么?” 陈婉清这才笑吟吟的点头,“哥哥现在叫人进来,我有话吩咐!” 陈悟自然应允。 陈悟与陈婉清刚走出内院,恰好撞见大步进来的陈寒英。 陈婉清行礼,“堂兄!” 陈寒英瞥了一眼陈悟,面色一沉:“不好好当差,居然擅离职守?” “谁准你的假?” 左军都督府负责统辖在京及浙江、辽东、山东等地都司卫所,陈悟所在金川门千户所,正在陈寒英管辖范围内。 陈悟没应,只微微躬身后,示意陈婉清先上马车。 陈婉清满眼担忧的看着陈悟,又蹙眉看了陈寒英一眼。 陈悟抬手揉揉她的头,笑的温和:“事情完了,哥哥带你去逸春楼吃鲥鱼,好不好?” 陈婉清掩下眼中担忧,笑着点头,“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次我请客!” 陈悟扶着她上车,“上车罢,时辰不早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外,陈悟不得入内,眼睁睁的看着陈婉清被陈寒英带进去。 陈婉清走时交代过他,要很久才出来,叫他去旁边茶楼等,陈悟却只是立在原地未动。 还是一样的地方,还是一样的热茶,只是这次桌上多了两碟点心,且陈寒英刚进锦衣卫衙门内,就被人请走。 陈婉清静静的等着。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外。 陈悟耳朵一动,闻声转头,神情微诧。 长街那头,接连不断的响起阵阵闷雷般的马蹄声。 一众身着深青色武官服饰的锦衣卫们,拱卫着一身着大红织金飞鱼补罗之人,疾驰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大门外,方才勒马。 为首之人胯下的马嘶鸣一声,马蹄高高扬起,他在马上回身,看了陈悟一眼,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身后整支队伍,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并无杂乱之声。 陈悟与马上之人对视一眼,视线转到他身后,人马装备皆精良的那些锦衣卫身上,眼中满是艳羡,暗自赞叹:不愧是京卫之首,所用之物与马匹皆是最上等不说,这些人的身手也与军中不相上下! 锦衣卫里的人快步迎了出来,口称“大人”,牵马的牵马,接马鞭的接马鞭。 众人簇拥着萧信朝内走,隔着一众人群,萧信扫了一眼陈悟。 有知机的下属忙道:“这是齐国公府二小姐的兄长,送陈二小姐来此,在这里等的!” “左军都督府陈大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萧信收回视线,快步入内。 一路穿庭过院,锦衣卫里众人见了他纷纷避让行礼。 萧信目不斜视,只脚步比平日稍显匆忙了两分。 候着他过去,有小吏捧着文书三三两两碰头,低声私语:“...咱们大人这般急着去见左军都督府的陈大人,想必是战事有什么变故罢...” 被人请过去的陈寒英,等了萧信许久,却不见人来。 陈寒英不知道,此刻与他一墙之隔的院中,萧信正立在廊下,长久的凝视着端坐的陈婉清,他的手中,似乎摩挲着什么东西,指尖隐隐露出一截褪色的五彩丝绳,夹杂着一抹温润玉色。 陈婉清一无所觉,只静静的等着。 萧信手腕微动,收好东西,缓步走进去。 听见脚步声,陈婉清转头,见是萧信,她起身,屈膝行礼。 萧信照旧请她坐下,又扫了一眼没动的桌上茶点,“不喜欢?” 第二十四章 再见萧信 陈婉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怔,这种地方,她怎么可能安然自在的吃东西? 萧信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哂然道:“陈二小姐不必拘束,你不是阶下囚!” 陈婉清腹诽着,她本就不是阶下囚,是他借题发挥而已! 随即她意识到不妥,忙收敛神情,他既然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千万不能将心思写在脸上。 萧信仍旧像上次一般,与她对面而坐,转入正题:“请陈二小姐,将那晚失火一事始末,原原本本道来!” 陈婉清斟酌着,删删减减,隐去关键信息,将事情讲了出来。 萧信似乎听的极为认真,只定定的看着陈婉清。 他的目光过于专注,陈婉清心里隐隐不适,只得垂下视线,避开与他对视。 将心里过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讲出来后,陈婉清心里着实一松,就是他再盘问,也不可能叫他牵连到爹爹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不见萧信出声,陈婉清不由得抬头,试探着问:“大人,我能走了么?” 萧信避而不答,他食指轻点书案,幽深眼眸注视着她:“你方才说,陈三夫人去宁安院,是给你送堕胎药,你与她争执起来,不慎打翻灯烛?” 陈婉清点头应是。 萧信忽道:“你想保住这个孩子,是不是?” 他语气温柔笃定,眉眼隐隐含着笑意。 陈婉清心里一惊,脑中转的飞快,瞬间做出决定:“失火一事,是我的过失,我愿认罚!” 萧信却未遂她意,再度将问题抛了过去:“大夫可把了脉,你的脉象可安稳?” 陈婉清蓦然垂眼,掩住眼中异样情绪,她指甲狠狠掐入掌心,试图扭转劣势:“我愿罚银结案,还请大人应允!” “罚银结案?”萧信追问一句,声音低沉,眼神不悦:“失火一事,尚在勘验中,定论未下,你何必这般急着替人受过?” “我岂能放过那作恶之人,叫你蒙受不白之冤?” 他这般态度,倒叫陈婉清不由得怔怔看他,心里诧异不已。 萧信不容她多想,步步紧逼:“陈二小姐,可有想过叫孩子生父上门提亲,叫你腹中孩子名正言顺的诞生?” 陈婉清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萧信这般咄咄逼人,总是戳人痛脚,总问些与失火无关的事情。 她腾的站起,转头看向一旁:“大人若无别事,恕我先行告退!” 她虽然拿定主意,决心不在意名声,可也架不住被人这般盘问! 这人怎的这般叫人厌烦,只盯着她私节一事,穷追不舍! 忿然的陈婉清不看萧信,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脚步声响。 他居然从桌后走了出来! 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这人要做什么? 忽的响起极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一盏茶递到了她面前。 “不要动怒,当心动了胎气,于身体无益!” 斗彩海象云纹茶杯,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手指捏着,再往上,是耀眼的大红织金衣袖... 陈婉清不敢再往上看,只极为小心的接过茶杯,尽量不触碰到他的指尖。 茶香中,混着一股奇异的冷香,陈婉清掩袖举杯,侧身浅饮一口,微凉茶水入喉,入口柔和清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多谢大人赐茶!”陈婉清将茶杯放在桌上,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萧信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示意她落座:“陈二小姐,可是觉得我冒犯了你?” 他忽然态度温和起来,陈婉清心里顿时警惕。 这人既然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手段自然了得! 他一会咄咄逼人,一会平易近人,必定是想逼她乱了阵脚,另有所图! 她暗自失悔,不该因为没有性命之忧,就失了敬畏之心!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方才可要近的多。 近的陈婉清只微微垂眼,视线余光就能看见萧信搭在扶手上的手,以及衣袖上的织金纹样。 “不敢!”陈婉清仔细答话,“大人毕竟是为了案子!” 话虽这么说,陈婉清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想着,不过失火而已,他为什么紧揪着不放? 还总是问些题外话! “口是心非!”萧信轻笑一声。 陈婉清浑身一凛,只觉芒刺在背,怎么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萧信垂下去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轻漾,“本官不了解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不问清个中情由,如何能顺利结案?” 陈婉清却不信他的说辞,不过一场失火,需要他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审查,还一连多日都结不了案? 这又不是谋逆大案! 陈婉清忍不住侧头闭眼,隐约有几分悔意。 早知这般,她情愿另想法子对付三婶和祖母,也好过和眼前这人打交道!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不同于京都别的衙门,这里屋宇高大,墙体较旁处更为厚实,且诏狱半入地下,是以外间再盛的日光,都照不进来半点,白日屋内也需掌灯。 高大的雕花窗斜开一角,一线天光与屋内烛光交织融汇,如月生辉。 萧信侧首,注视着与他同坐一侧的陈婉清,只觉墙角漏刻声越发清晰。 两人咫尺之遥,陈婉清整个人仿佛渡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她微微低头,弧线柔美,隐隐可见眉心紧蹙。 微风轻拂,陈婉清紫色的裙裳扬起又落下,渐渐与萧信那低垂的大红织金衣衫下摆近了几分,几乎要交缠在一起.... 陈婉清视线余光瞥见,心跳几乎停跳一拍,忙伸手理好衣衫,以免惹恼萧信。 京中传闻,萧信素来不喜与人距离过近,他尚未掌权之时,有好男风喜娈童之人,见他容貌姣好起了不轨之心,却被萧信一刀毙命,自那之后,再无人敢近他的身。 将衣衫收拾妥帖,陈婉清偷偷松了口气,却瞥见萧信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顺着那手朝上,映入眼帘的,正是萧信隐隐含怒的眉眼。 陈婉清心沉到了谷底,她都这般谨慎了,竟然还是惹恼了他? 不行! 陈婉清心思转的飞快,三日后不能再来了,再来一趟,命都要丢在这里了! 她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能折在这里! 这般想着,陈婉清哪里还敢安生坐着,她起身,正色一礼,诚恳道:“陈家失火一事,无论私怨与否,实非蓄意,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她屏息道:“若大人不再追究,除罚银外,我另有厚礼酬谢,稍后即遣人送到您府上!” 萧信不答,陈婉清却察觉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脸上。 陈婉清面不改色,心里却打起鼓来... 听说他极得圣宠,又身居高位,想必不缺银子... 可天下无人不爱财,谁又嫌银子咬手呢? 正忐忑不安时,萧信起身,高大身影瞬间笼罩住陈婉清,宛若实质的威压扑面而来。 第二十五章 逾越界限 陈婉清心惊之余,居然还分心去想,他一个太监,为何身上会带着冷香? 听说宫中常用龙涎香,难道他也熏香..... “陈二小姐,是打算贿赂我?” 陈婉清极力忍住想要退到安全距离的念头,“非是贿赂,只是感谢大人这些时日的照拂!” 萧信似乎有了几分兴趣:“有人送我金银珠宝,有人送我宅院田地,有人送我古董字画....” “不知道陈二小姐,打算送些什么?” 陈婉清深深吸气,她打算送的,是俗的不能再俗的银子! 谁料萧信似乎了解她的心思一般,“若陈二小姐,打算送银子,尽早免了!” “我不缺送银子的人!” 陈婉清气馁,这是什么意思? 叫她别枉费心思? 那这失火案子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她不由得抬头,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却正好撞入萧信幽深眼眸中,他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情绪莫测。 陈婉清心念电转,这条路行不通,她该怎么办? 难道要叫陈寒英出面斡旋? 还是请姑父从中转圜? 不行,若是他们插手,这事情就复杂了,就不单单是桩失火案....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萧信深深看着她:“无需你费心思猜度,送什么东西...” 陈婉清提着心,听他接下来的条件。 “只要陈二小姐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这案子今日就能了结!” 陈婉清有种不妙的感觉。 萧信负手而立,神情罕见的凝重:“陈二小姐,可愿叫孩子生父上门提亲,让你腹中孩子名正言顺的诞生?” 他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负在身后的手,松了又紧。 还是那个问题,陈婉清一双杏眼圆睁,眼中满是不忿,他怎的总是揪住这件事不放? “这与失火一事,没有关系!” 萧信凝视着她,语气加重:“这与我,至关重要!” 陈婉清很想问上一句,与你何干? 可她终究没胆子惹怒他! 照周染芳所说,梁廷鉴连番算计她,还将她送上贵人的床… 想来,那个贵人,就是她腹中孩子的生父! 贵人知晓亲子养在梁家,必定大力扶持梁廷鉴。 但暗地里,梁廷鉴怎会甘愿养他人之子?所以他与周染芳联手,掉包活活饿死了她的儿子! “不愿!”陈婉清神情恼怒,斩钉截铁道。 若是知晓这贵人是谁,定要叫他好看! 还叫他上门提亲? 敢和周染芳梁廷鉴,联手算计她,这种人还上赶着嫁,难不成自己是什么软柿子,任人蹂躏不成? 陈婉清只觉得身周骤然一冷,难道太阳落山了么,这里果然阴森可怖!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萧信正定定的看着她,他面沉如水,眉峰低压,眼中似乎压抑着什么,隐隐有痛苦挣扎之色。 陈婉清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愈发不解,他生什么气? 这事与他有何干系? 且这几次见他,从未见他这般情绪外露过。 萧信看了她好一会儿,声音低沉暗哑,神情似庆幸,又似不甘: “你果然都忘记了...” “也好!” “反正不是什么愉快回忆!” 陈婉清满头雾水,一脸疑惑的瞧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萧信缓缓一笑,眼中满是志在必得:“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什么来日方长? 陈婉清更加疑惑不解,她左右看看,疑心萧信在看旁人。 可左右空无一人,萧信却只是看着她,目光炙热又深沉,须臾不离她的脸庞。 陈婉清的心,顿时砰砰直跳,她下意识的躲闪着他的目光,不与他对视。 萧信喉结滚动几下,声音越发低沉,他走近一步,迫的陈婉清后退一步:“不上门提亲,那你腹中的孩子,又预备怎么办?” “难道要叫他生下来,就没有爹爹么?” 陈婉清有些忿然,不欲回答。 她腹中的孩子,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人未免也管的太宽了些! 萧信却不由她沉默,声音透着不容忽视的不悦:“你不愿嫁孩子生父,那想嫁谁?” “难道你另有心上人?” “还是你...没打算留下这孩子?” 他语气平淡,但陈婉清却从中嗅到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 且逾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陈婉清看不透萧信,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的事情有着超乎寻常的浓厚兴趣,但事情要朝着最坏的余地打算,她心中愈发警醒防备他。 心中所想,自然不能吐露出来,但在他面前,她无处遁形,只能竭力打消他的戒心。 自幼爹爹教导,话不说满,事不做绝! 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余地! 顷刻之间,陈婉清抬眼,直视萧信,面容诚恳:“虽然不懂大人为何执意要过问我的私事,可大人既然问了,婉清不妨直言!”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萧信神色,见他面色稍缓,她不动声色,接着说:“腹中孩子的去留,我暂且没想好!” “婚姻一事,自有父母之命,将来不论嫁谁,自有我爹爹做主!” 萧信神色虽缓了几分,却面色平平:“那你可有心上人?” 陈婉清毫不迟疑:“婉清没有心上人!” 萧信定定的看她片刻,似乎在审视她有没有说谎。 陈婉清没有说谎,自然不怵他打量。 “既然没有心上人,何不留下这个孩子,嫁孩子生父?” 陈婉清蹙眉,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怒意:“肮脏手段算计,玷污人清白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为何要嫁给他,叫他阴谋诡计得逞?” 萧信神情阴郁,眼中隐隐有戾气,沉默片刻才道:“若是他有难言之隐,非出本意呢?” 陈婉清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人说话,“一丘之貉,旁人黑,独他清白么?” “我不信!” “大人的错,望你行事思虑周全,不要迁怒腹中无辜的孩子!”萧信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朝书桌后走,“陈二小姐可以走了!” 陈婉清不解,听了后一句,瞬间一喜,“那这案子...” 萧信在书案后坐下,垂目去拿卷宗,沉声道:“陈二小姐放心,案子今日可了结!” “日后不必来了!” 陈婉清大喜过望,不期他能守约,忙郑重下拜:“多谢大人!” 萧信抬眸看她,唇角平平,说不上是喜是怒。 陈婉清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萧信收回视线,翻开卷宗,“等国公大人回朝,我必登门拜访!” “陈二小姐,不妨等上一等!” 陈婉清疑惑,“等什么?” 萧信注视她片刻,忽然一笑:“届时婉清自然知晓!” 他容色过人,又极少笑,笑容本引人瞩目,只陈婉清刹那间,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他居然叫她婉清? 比这更叫她心惊的是,他去拜访爹爹做什么? 陈婉清整个人如坠深渊,他想做什么? 难道要对爹爹不利? 还是要和爹爹告状? 陈婉清百爪挠心,问又问不得,她只得转身朝外走。 走到门边,她忍不住回头,却见萧信正看着她。 对视片刻,萧信忽的一笑,昏暗中,一口白牙森森,好似野兽亮出利爪。 陈婉清落荒而逃。 第二十六章 暗流涌动 逸春楼前。 陈婉清下了马车,兄妹三人一道进去。 殷勤的店小二将三人朝二楼雅间领。 见不少身着黑衣佩剑的侍卫来回走动着,陈寒英不由凝眉:“逸春楼,今日有贵客?” 店小二打着哈哈,“看客官说的,您们三位,不正是贵客么?” 陈寒英抛了一角银子过去,那店小二眼疾手快的接了,躬身笑的见牙不见眼:“回大人,今日有人在咱们逸春楼宴请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 陈寒英转身对着陈悟两人说:“待会快些点菜,吃完早点回去!” 陈婉清心里装着事情,又听萧信要来这,生怕撞上,自然点头。 进了雅间,陈婉清更觉胸闷,就走到窗边,推开窗想透口气。 店小二殷勤的上茶,陈寒英和陈悟分别坐下,中间隔着好几张椅子,仿佛楚河汉界。 夜风微凉,陈婉清立在窗前,望着灰蓝的天出神。 身后店小二连声陪着不是,“这位大人,不是小的撒谎...” “为着宴请萧大人这位贵客,楼上那位,将咱们楼中新到的鲥鱼都包圆了!” “且满京都买都没处买去!” 陈悟似在发怒,陈寒英斥责陈悟,陈婉清忙转头要劝,却忽的听见楼下传来阵阵马蹄声,混合着马的嘶鸣声。 灰蓝夜空下,萧信正翻身下马,带人朝内走。 逸春楼中急奔出一行人来,抱拳迎上萧信,谄媚寒暄。 忽的,萧信转头,遥遥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啪”的一声,关上窗户。 这声音稍大了些,倒将她自己惊了一跳。 陈悟忙过来,看看她,又看看窗外,“怎的了?” 陈婉清忙摇头,“没事!” 她拉拉陈悟袖子,“哥哥,没有鲥鱼就算了,改日咱们叫采买上的人买回去,叫厨房做也是一样的!” 陈悟歉疚一笑,“是我的疏忽,竟然忘记叫人先来订了!” 店小二见商量妥当,忙推荐了几道逸春楼拿手的菜。 陈婉清坐下,端茶欲饮,不期然想起下午萧信递来的那杯明前,她不由得皱眉,将茶放下。 陈悟扬声叫小二重新去换陈婉清常喝的茶来,店小二答应着开门出去了。 门开合的瞬间,寒暄声、脚步声、喧嚣声涌入耳中,听动静至少二十余人上来,朝三楼去。 陈悟和陈寒英,齐齐朝外扫了一眼,又交换了个眼神,面色凝重。 “怎么了?”陈婉清抬头,见两人面色异样,不由得问。 “无事!”两人齐齐摇头。 店小二上来,在陈寒英和陈悟面前各摆一壶酒,陈婉清面前的是白瓷瓶盛着的梅汁,瓶身上还沁着细密的水珠,一看就是冰湃过的。 菜一道道上来,将一张偌大的圆桌,摆的满满当当,不但有方才点的菜,还有十来道做法各异的鲥鱼。 扑鼻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 鲥鱼宴! 陈婉清心里一动,方才不还没有鲥鱼么? 这么些,又是哪里来的? 三人面色诧异,齐齐看着店小二,“我们并没点这些,如何上了这么多菜?” 店小二笑的谄媚,腰弯的好似从没直起来过一般,他连连掌嘴:“是小的记岔了,鲥鱼多的是,并没被人包圆,这些是小店专程给诸位的赔偿!” 陈寒英一掌拍在桌上,碗筷碟盏齐齐一跳,他冷喝一声:“老实说话,再遮遮掩掩,叫你们掌柜上来说话!” 陈悟上下打量着店小二,若有所思。 店小二忙道:“是楼上的萧大人,知晓陈大人在此用饭,特意让送来的!” 陈寒英神色微变,瞬间转头去看陈婉清。 陈婉清与他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陈悟顺着陈寒英的视线,看向陈婉清,神情凝重。 沉默片刻,陈寒英掏银子赏了店小二,“退下罢!” 店小二接了银子,退了出去。 雅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阵阵热气混合着香气盘旋。 陈寒英定定看了陈婉清片刻,欲言又止,抬手提壶倒酒。 “吃饭!” “吃完早点回去!” 不知怎的,他的话中隐隐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陈婉清心内疑惑解开,知道萧信是因堂兄送的鲥鱼,她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萧信既然与堂兄有往来,想必拜访爹爹也是为公务。 浅啜一口梅汁,浓郁冰凉酸甜,沁人心脾,陈婉清顿时眼前一亮,索性一口气将杯中梅汁饮尽。 刚倒了第二杯,陈悟将一碟子剔好刺的鱼肉放在她面前,“梅汁冰过,少喝点,吃鱼罢!” 陈婉清嗔了哥哥一眼,“我自己来,你都动手将刺挑完了,还有什么乐趣?” 兄妹两人坐的近,陈悟却用的不多,只时不时的给陈婉清夹菜。 对面的陈寒英,却一杯接一杯的饮酒,面前的菜,一筷子未动。 陈婉清知道今晚这多出来的鲥鱼价格昂贵,只不明白陈寒英为何这般面容沉重。 “堂兄可是担忧这桌菜,价格昂贵?” 陈婉清大包大揽,“堂兄放心,我带了银子的!” “一会儿我会帐!” 陈寒英倒酒的手一顿,睨了陈婉清一眼,轻嗤一声,手中酒壶重重顿下。 “以后你少出来抛头露面,少给陈家惹事! 第二十七章 针锋相对 “陈寒英!”陈悟怒喝一声,站起来指着陈寒英:“你少说婉婉!” “别什么都算在我妹妹头上!” 陈寒英脸瞬间黑了,陈婉清赶在他话出口前,抱着陈悟胳膊将他硬生生拉坐下。 “哥哥,吃饭!” 陈婉清将筷子塞进陈悟手中,“给我剔鱼刺!” “要大块的鱼肉!” 安抚好陈悟,陈婉清将目光转向陈寒英。 陈寒英懒得搭理她,起身走到窗旁。 一顿饭不欢而散。 在陈家门口下了马车,陈婉清正要入内,陈寒英叫住她,却不说什么事,只是瞧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 陈婉清不解的看着陈寒英。 “堂兄有事?” 陈寒英盯着陈婉清神情不愉:“我接了消息,母亲、二婶、四婶,正在回京的路上,明日就到!” “她们原要在蟠龙寺做半个月水路道场的,是你使人去叫的罢?” “为一己之私,闹的阖家人仰马翻,这就是你素日学的规矩?” “明日长辈们回来,你好自为之!”陈寒英隐含告诫。 陈婉清神情怔怔。 母亲...要回来了? 重生这几日,事情接憧而至,前世今生,她有许久没见过母亲了罢? 上一世,最后一次见面,两人不欢而散,谁也没有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面.... 她兀自出神,连陈寒英几时走也不知道。 “婉婉....”陈悟唤她。 陈婉清眨了眨眼,回神看他,只神情仍旧惘然。 “别怕!” “哥哥在!” 陈悟宽厚大手,轻轻揉了揉陈婉清的头发,“母亲一向疼爱你!” “至于其他人,你不必理会!” 他的手掌温热,落在头顶上,陈婉清心里涟漪散去,暖流涌动。 她吸了吸鼻子,盈盈笑着:“哥哥,你真好!” 陈悟却别开头,眼中隐隐有水光,“是哥哥没用!” 陈婉清心里不由得一痛,“哥哥胡说什么?” 陈悟转过头来,极郑重的说:“你放心,哥哥不会叫你和母亲,失了倚仗!” 陈婉清神情一怔,随即道:“哥哥不必为了我和母亲,为自己而活就好!” 陈婉清走后,陈悟沉默许久,喃喃道:“为自己而活么?” 辞别陈悟,陈婉清带着绿萼朝内走,经过鲁临身旁,他朝着陈婉清微微躬身。 陈婉清定住脚步,转身看他。 鲁临身形健壮,沉默寡言。 他和弟弟鲁行两人,是跟了陈悟多年的小厮,既是小厮,也跟着一道习武。 和陈悟手中的不多的银钱一般,他们都是陈悟手中极为珍贵的东西。 他的心腹,他的臂膀。 可兄长给了她。 倾其所有。 陈婉清心里酸楚,眼中不由得浮上泪光。 “小姐,有什么吩咐?”鲁临出声。 陈婉清凝神,看了漪澜院一眼,“表小姐那边,这几天有什么动静?” 鲁临望了一眼,摇头:“鲁行盯着,没有动静!” 陈婉清点头,回望陈悟,“护好兄长,我送你们兄弟一份前程!” 鲁临抱拳,“小人份内之事,小姐放心!” 陈婉清撂下一句话,“兄长回千户所时,你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你带给他!” ........... 漪澜院。 周染芳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跃的灯烛怔怔出神。 她的脸庞被灯光照着,时明时暗间,神色阴沉可怖,影子投在墙上,一时拉长,一时缩短。 一个小丫鬟溜着墙边进来:“小姐....” 周染芳头也没回,“打听到了什么?” 荷叶稚嫩的脸上满是惶恐,垂头道:“管事妈妈们,不叫打听消息!” “说是再瞎打听,就撵出去!” 周染芳回头,眼神冰冷。 荷叶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只是一个扫地的....” “滚出去!” 荷叶手脚并用,爬起来出去。 盯着跳动的烛火,周染芳陷入沉思。 手中簪子,下意识的在桌上划出一道深深刻痕,她姣好面容上,神情阴冷。 原计划的好好的,谁知陈婉清居然接二连三,坏了她的计划。 宋氏、老夫人被关,陈婉清出手处置宋氏老夫人的人,居然将她身边的人也放出去了。 陈婉清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漪澜院依附三房,仆妇丫鬟们明面上都是宋氏的人,但暗地里有贵人安插的人手,助她成事,谁知居然被一道处置了! 陈悟回来,正是她施展的大好机会,毕竟陈家正乱着,谁知陈悟日日与陈婉清在一道,几乎是寸步不离。 可这般,她就没机会动手了么? 周染芳冷冷一笑,内院失了人手,可这陈家,依旧有贵人的人手呢! 她倒是小看了陈婉清,短短时日,居然扭转局面! 只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第二十八章 三叔发难 次日,卯时。 玉牒来报,大爷陈寒英撤了老夫人院外守卫。 陈婉清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绿萼神情担忧,“大爷做什么撤了人?” “老夫人出来,定找小姐麻烦!” 陈婉清神情淡然,“他原就等着这一日,母亲和大伯母、四婶回来,一来好粉饰太平!” “二来,想着我必定有所顾忌,不敢再朝祖母下手!” 绿萼点头,转了转眼珠:“小姐,您会朝老夫人下手吗?” 陈婉清微微一笑,没答绿萼。 陈寒英以为,她对付祖母,只会持刀威胁吗? 偶尔动动手脚,使使绊子,叫祖母和三房离心,她在一旁看热闹,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午间,陈婉清和陈悟一道用饭。 宫粉进来,看向陈婉清,又看看陈悟,欲言又止。 陈婉清会意,借着更衣,进了内室。 宫粉低声道:“嬷嬷叫人传话,说表小姐出了院子,在园中逛了许久...” “可有什么人,与她接触了?” 宫粉摇头,“没有。” 陈婉清垂目沉思,点头:“知道了!” 宫粉神情凝重,又道:“二门上传话进来,说三老爷和二少爷打发人回来,说交了差事,约莫下值就回来!” 陈婉清眉梢微动,“今日人可是齐了!” “告诉周嬷嬷,晚饭就摆在老夫人院中,给诸位长辈接风洗尘,也好一家团聚!” “还有,使人传话给芫荽,说三老爷要回来了,她的事情,也该过明路了!” 宫粉答应着出去了。 申时,老夫人院中。 陈老夫人高坐,双眼直直的看着门外。 陈寒英、陈婉清、陈悟三人坐在下首椅子上。 仆妇进来回禀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回来了!” 陈老夫人眉心一皱,“三老爷他们呢?” 仆妇摇头,“还没有消息!” 说话间,大房夫人李氏并二房夫人严氏、四房夫人白氏三人进来,朝着陈老夫人见礼。 陈老夫人随意挥了挥手,皱着眉:“既然回来了,都坐罢!” 她催促着身边服侍的人,“去问问三老爷和少爷,走哪里了?” 陈寒英等人早立起身,朝着几位长辈行礼。 “婉儿...”严氏一把拉住女儿陈婉清的手,将她搂进怀里,仔细摩挲打量着着:“出什么事了?” 陈悟上前一步行礼:“母亲!” 严氏应了一声,“悟儿也回来了!” 她目光仍旧在陈婉清身上,神情担忧,眼中满是关切。 陈婉清看着母亲秀丽的眉眼润泽的黑发,感受着她温热的掌心抚摸着自己,心里又酸又涩,一时出不了声。 上一世,最后一面,母亲华发早生,两鬓斑白,形容憔悴... 陈婉清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上一世母亲她...知不知道周染芳的身世? 又知不知道,周染芳害了兄长性命,害了自己的孩子? 依偎在母亲怀中,陈婉清最终将满腹心思压了下去,只感受着母亲久违的怀抱。 一旁的四婶白氏,笑着打趣:“婉丫头都多大了,还在你母亲怀中撒娇呢!” 陈婉清看了她一眼,娇俏一笑。 严氏摸着陈婉清的头发,朝微胖的白氏笑的温和:“婉儿她还是个孩子呢!” 忽的有目光落在陈婉清身上,陈婉清视线一转,是一身素服,手持念珠的大伯母李氏,她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守寡多年的李氏,和老夫人坐的近,又都着素服,打眼一看,不像婆媳,倒像姐妹。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陈婉清,“孩子?她可....” 陈寒英忽然重重咳了一声。 陈老夫人瞪了陈寒英一眼,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三老爷、二爷回来了!” “母亲!” “祖母!” 看着并肩进来朝着她行礼的三房父子,陈老夫人笑的满脸褶子:“老三,恪英,快快近前来,叫我好好看看!” 陈义和陈恪英双双上前,立在陈老夫人面前。 陈老夫人看了看儿子陈义,直点头,一脸的心疼:“瘦多了!” “也黑了!” “辛苦我儿了!” 陈义在工部清吏屯田司任员外郎,因着战事统筹军需,两个月前去了京都附近的屯田处。 “为朝廷办差,何来辛苦!”面色黧黑的陈义坐下,接过丫鬟手中端来的茶。 陈老夫人又看孙子陈恪英面容白净,笑道:“恪儿倒比你老子好些!” 陈婉清倚在母亲严氏怀中,视线落在二堂兄陈恪英身上。 陈恪英官服未去,一身青袍,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一派文雅,只一双吊梢眼睛,随了宋氏,有几分阴鸷。 “他在兵部武选司,哪里像他老子我在外面行走,风吹日晒!”陈义饮了口茶,将茶杯放下。 白氏看着陈恪英,笑容里满是期待:“恪英侄儿,你在武选司,可知道你四伯和你弟弟,这次立下军功不曾?” 兵部武选司,掌着武官的考核、功绩评定及奖惩事宜,凡是立了军功的,都得经过兵部武选司认定军功和赏赐。 四房父子两人都上了战场,虽说跟着陈胜,问题不大,但白氏想着一家人,问上一问,好歹吃个定心丸。 若是丈夫儿子升迁,她脸上也有光彩,放眼陈家,大房二房五房前程显赫,三房得宠,唯有四房垫底。 陈恪英坐的端正,面容虽恭敬,语气却不怎么好:“四婶,这是公务,怎好在家里说的?” 白氏神情一僵,强笑着:“我不过是替你四叔和你兄弟担心....” 陈恪英端茶,不再言语。 陈老夫人帮腔,斥着白氏:“老四家的,怎的这般没规矩,男人外面的事情,也是你个妇道人家能问的?” 白氏垂头,双手紧紧揪着帕子,面色难堪。 目睹这一切的陈婉清,心里唯有叹息。 还没叹完,火烧到了她身上。 陈义朝着陈婉清发难,“婉丫头,你叫人将你三婶关了祠堂?” 第二十九章 狐假虎威 “一个晚辈,居然关长辈,简直闻所未闻!” “我倒要给你爹去信,问一问,他是如何管教的!” 陈义目光掠过陈婉清,定在严氏身上,眼中满是阴霾。 严氏触及陈义目光,面色泛白。 陈婉清缓缓坐正身体,握住母亲的手。 陈悟身形一动,陈婉清转头看他一眼,陈悟垂下眼睛。 陈恪英却冲着陈义摇头,不赞成道:“爹,二叔在外领兵,这事问不着他,该问二婶才是!” “圣人曰,女不教,母之过!” 陈老夫人点头,毫不留情面:“一个二嫁妇,能有什么教养!” 陈悟陈婉清两人瞬间变色。 严氏脸灰了几分,秀丽的眉眼瞬间笼罩一抹忧色,她语气生硬:“三弟、侄儿别急,等我细问婉....” “还问什么?”陈义“咚”的一声,将手中茶杯顿在桌上,神情不耐:“来人,去祠堂接了三夫人出来!” 老夫人院中伺候的人,无人应声,纷纷垂头。 陈义脸沉了下去,声音冷了几分:“我的话,都没人听了?” 他看向陈老夫人:“母亲,您的人儿子都使唤不动了?” 陈老夫人脸阴了几分,扫了陈婉清一眼,嘴角向下:“老三,忍忍罢!” “你刚回来,不知道呢,婉丫头厉害着呢,她不但叫你媳妇去跪祠堂,还掌了家,将我这伺候的人,换了个遍,等闲使不动呢!” 陈寒英立时出声,神情严肃:“祖母!” 陈老夫人一噎,瞪了陈寒英一眼,手中拐杖顿地,没好气道:“喊什么?” “你奶奶我还没被你气死呢!” “再喊,拐杖敲你!” 陈寒英神情无奈。 “荒唐!”陈义点着陈婉清,厉声斥责:“你敢动你祖母身边的人?” “简直忤逆不孝!” 陈恪英看了陈婉清一眼,眼中满是冷意。 李氏垂眼,数着手中念珠。 严氏一脸担忧,紧紧攥着陈婉清的手。 陈婉清手被攥的疼,却没出声,只任由严氏握住。 白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定在陈婉清身上,有几分目瞪口呆。 陈婉清唇角微微扬起,注视着陈义,眼中却没半点笑意。 “三叔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关三婶吗?” 陈寒英立时制止:“婉清!” 陈婉清转头,“堂兄不想叫三叔知道内情?” “倘日后这事叫人捅出来,岂不是打三叔一个措手不及?” 陈义脸色越发黑沉,“不管是什么,即刻叫人接了你三婶出来!” “你需得好好向你三婶陪个不是!” “我和你婶婶,再看要不要宽宥你!” 陈婉清笑吟吟的,“三叔不妨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即刻接三婶出来!” 白氏将陈婉清看了又看,猛的拿帕子捂住嘴,双眼越发瞪大。 李氏手上念珠一顿,扫了陈婉清一眼,念珠复又拨动。 陈婉清注视着陈义,将宋氏与陈老夫人合谋下毒一事,简单道来。 陈义、陈恪英等人齐齐变色。 “婉儿...”严氏瞬间泪目。 陈婉清朝着严氏,微微摇头,“娘,女儿没事!” 李氏手中念珠彻底不动,白氏低呼出声。 陈义呵斥陈婉清,“胡说八道!” “你三婶岂是那等恶毒妇人?” 陈婉清笑容未变,“三叔不信,何不问问祖母和堂兄?” 陈老夫人见儿子看了过来,别开脸。 陈义又去看陈寒英,陈寒英微微点头。 陈义脸上神情变幻,咬牙道:“你三婶无知妇人,不是诚心,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若是穷追不舍,就是你作为晚辈的不对了!” 随即,陈义冷冷瞧着严氏,“不管怎么说,婉丫头忤逆长辈擅自行事,等二哥回来,我必要讨个说法!” 严氏面白如纸,含泪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这事,本就是三弟妹不对!” 陈义神情越发倨傲,“大嫂,你是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对错?” 严氏神情难堪,搂住陈婉清的手臂,不自觉用力。 陈婉清轻抚母亲手背,瞧着陈义淡淡道:“三叔怕是还不知道,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手中有三婶下毒的药方。” “什么?”陈义瞬间站了起来,他仿佛没有听清似的,“你说谁?” 陈恪英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婉清,不自觉的坐端正。 陈寒英面色大变,盯着陈婉清:“婉清,你说什么?” “萧信怎会有那药方?” “药罐那晚明明摔了!” 陈悟指骨“咯”的一声轻响,盯着陈寒英面色沉怒。 陈婉清盯着陈寒英,直看得他移开目光,面上浮上不自然之色。 “是啊,堂兄为保全三婶祖母,亲手摔了药罐!” “可萧大人,第二日,就拿到了药方呢!” 陈婉清若无其事,扳着手指细数其中药物:“...红花、牛膝、桃仁,俱是活血化瘀的好药,用量大不说...” 她双眼紧紧盯着陈义陈寒英几人,语气沉重缓慢:“独有一味,生附子...” “足足十钱!!” 陈婉清霍然起身,握拳逼近陈老夫人,怒声质问:“祖母,您究竟恨我到何种地步?” “竟要这般置我于死地?” “我是您的孙女吗?” “爹爹是您的儿子吗?” “他在战场上拼死杀敌庇佑全家,您又在家中做什么?” “想要亲手毁了陈家吗?” “啪”的一声,拐杖脱手跌在地上,陈老夫人面色惨白,身体后仰,她极力避开陈婉清骇人目光,一手紧紧攥着扶手,一手按着胸口,眼睛只去看陈寒英:“寒英...” 陈寒英浓眉紧皱,走到陈婉清身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手中当真有那药方?” “案子不是结了么?” 陈婉清冷笑一声,横了陈寒英一眼:“萧大人说了,等爹爹带兵回朝,他必要登门拜访!” “堂兄不如亲口问上一问,看看我可有说谎!” 陈寒英团团转着,犹如困兽。 严氏拿着帕子,无声流泪,伸手去拉陈婉清。 陈婉清朝着母亲轻轻摇头,又看三房父子,冷声道:“若不是为了保全爹爹,保全陈家,我怎会将三婶关进祠堂?” “大可由锦衣卫出手、刑部介入!” “说不得,三叔也得去刑部大牢走一遭!” “三叔,你自己选罢!” 陈义面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白,几番变幻后,他踱了过来,挤出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看这事闹的,侄女,这事怎的锦衣卫也知道了?” 第三十章 宋氏被弃 陈婉清拖陈寒英下水,“是堂兄请他来家,正好撞上!” “萧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掌着刑讯侦稽自是公正无私,怎会袖手旁观?” 陈义脸颊肉抖了几抖,看上去滑稽极了:“萧大人,是如何说的?” 陈婉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陈寒英:“这几日,堂兄陪着我去锦衣卫,接受问讯!” “萧大人几次逼问下毒一事,我可都咬死没认呢!” “若有下一次,我可不知道,能不能守口如瓶了!” 陈义神色大慰,连连道:“好侄女,三叔错怪你了,你是个好孩子!” “都是你三婶!”他咬牙切齿,“这等蛇蝎心肠的恶妇!” “罚的好!” “若叫锦衣卫来查,咱们陈家,可都撕掳不开!” 陈婉清淡淡一笑,“三叔不怪我就好,只是三叔,婶婶若放出来,你可得看好了她,若萧大人登门拜访爹爹时,叫他知晓,可就不好啦!” 陈义眼中满是阴霾,“好孩子,你说的是!” 他转头看着陈恪英,恼怒道:“明日将你母亲送入城外道观清修!” 陈恪英拧眉,“爹,这不妥罢?” 陈义冷声喝道:“有什么不妥?” “那萧信何等厉害人物,何宰相、梁太师都栽在他手中,他正虎视眈眈,要拿勋贵开刀呢!” “若叫他借这事对付咱们陈家,你我都得下狱!” 陈恪英仍旧犹豫,“道观清苦...” 陈义大手一挥,瞪着儿子:“咱们不罚,等着锦衣卫来罚不成?” “咱们罚,她顶多吃点苦头,锦衣卫罚,咱们父子,都得丢命!” 陈恪英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目睹这一切的陈婉清,心里冷笑。 看啊! 这就是男人们,但凡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一切好说! 一旦有点苗头,他们割舍的更快! 只为保全自己! 也不知道三婶知道,悔是不悔! ............... 尘埃落定,开团圆宴。 众人落座,大家心思各异,只谈笑间看去,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谁能想到方才还剑拔弩张呢? 一时饭毕,众人饮茶。 闲谈间,陈义将陈恪英亲事托给李氏。 忽的一道人影扑了出来,跪在陈老夫人面前,“求老夫人给奴婢做主!” 陈老夫人忙使人扶起来,“芫荽,好好的,跪什么,当心惊着我孙儿!”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芫荽。 陈老夫人喜笑颜开,对着陈义道:“儿啊,你要当爹了!” “芫荽这孩子,肚子里有了你的骨肉!” 原本坐着的陈恪英脸色一沉,眼神如刀般锐利,刺向芫荽。 芫荽却垂着头,不与他对视,眼神闪躲。 陈恪英面色渐渐黑了。 陈义看着芫荽,疑惑:“她...有了我的骨肉?” 陈老夫人连连点头,拍着芫荽的手,感慨着:“没想到,你当爷爷的年纪了,还能再给我添个孙儿!” “噗”的一声,白氏口中茶喷了出来。 陈老夫人盯了一眼,神情厌恶:“什么动静!” 丫鬟们忙帮白氏清理着。 李氏手上念珠没有半分停留,只目光时不时的落在陈婉清身上。 陈婉清正与母亲低声说着什么,察觉有人看她,她抬头,正见伯母李氏的目光,落在自己腹部。 李氏神情肃穆,收回目光,念珠碰撞,磕哒轻响。 严氏拉着陈婉清要问个究竟,却碍于不是地方,只能将满腹话语咽下。 陈悟始终坐在陈婉清身旁,沉默不语。 陈义盯着芫荽,语气冷了几分:“你是服侍恪英母亲的,我竟不知,我何时收你入房?” “还令你有了身孕?” 芫荽扑通一声跪下了,身体颤抖着,带着哭腔:“...出公差前夜..老爷醉了,夫人命我送醒酒汤...” 陈义黧黑的脸上,添了几分冷厉:“那晚,分明是锦玉...她还叫你主子处置了...” 芫荽头垂的更低,“...老爷醉了...拉着奴婢不放...口中直喊锦玉...夫人问...奴婢报上去的....是锦玉...” 锦玉,是陈义上峰所赠,为宋氏不喜,宋氏泼妇,管他甚严,陈义素日难得近身一回。 陈义眼中冷意更盛,“既然怀了身孕,为何不回了你主子,由她做主抬你做通房妾室?” 芫荽仰头,泪眼婆娑的看着陈义。 “夫人性子,老爷难道不知?” “若回了她,奴婢就和那锦玉一般,再见不到老爷了!” 她望着陈义的目光,满是倾慕。 陈义居高临下的看着芫荽,她虽出身卑微,但容貌俏丽,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可怜,一身窄紧衣衫,裹的胸鼓腰细。 芫荽在宋氏身边待了八年,陈义看着她从稚龄长成,他本不是什么圣人,只宋氏素日看的紧,不许他纳妾蓄美。 且他这把年纪,膝下只一子,也确实单薄了些! 陈义沉吟,“既是如此,就抬了你做姨娘,住在东跨院罢!” 芫荽眼中滑下泪来,再次俯身磕头,“谢老爷,老爷事忙夫人不在,还请老爷允许,奴婢情愿替您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陈老夫人赞道:“我就说这丫头素日好!” “三房眼下无人,你们父子又忙,就叫她住在我院中,我也能照看照看!” “都听母亲的!”陈义点头。 陈老夫人道:“那就过了明路,抬了姨娘,一应供给,都按姨娘份例!” 芫荽立在一旁,垂头听着,脸上并没有十分的喜色。 见她沉稳,陈义倒高看她一眼。 芫荽不着痕迹的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视若不见,只微微一笑,对着身后的绿萼,低低的吩咐了一句。 “三房添人添丁,是难得的喜事,命厨房给祠堂送几道好菜!” 绿萼点头,出去传话。 事情顺利,芫荽提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自回房歇息。 刚迈入房门,就被一只大手扯了进去。 她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墙上,那声音狠厉无比:“你这贱人,几时背着我,爬了我爹的床?” 陈恪英神情阴冷,手上逐渐用力。 芫荽喉管被遏住,眼前发黑,她脸涨的通红,使劲拍打着陈恪英:“..松手...” 陈恪英只冷冷盯着芫荽,任她咳嗽不止,眼泪长流。 “孩子...孩子...是二爷的...” 芫荽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陈恪英松开手,芫荽滑坐在地上,又手脚并用,爬的远远的,抚着脖子大口喘息着。 屋内没点灯,陈恪英坐在桌旁,只一个黑影,看不清楚面目。 第三十一章 心怀鬼胎 他声音冷的吓人:“既然是我的,你做什么说是我爹的?” 芫荽手抚着脖子,声音嘶哑:“二爷正在议亲...若这个档口,我说我有孕,岂不叫您为难?” “夫人想给您说的,可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婚事若成,您的前程不就有了?” “而且我有孕这事传出去,您这亲,还如何能结?” 陈恪英在黑暗中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倒是挺会为我着想!” “我的孩子,成了我的弟弟!” 芫荽心中一动,“我素日待二爷的心,您都忘了吗?” “夫人每每要过继您给二房,国公爷总说,老爷只你一个,怕三房绝嗣!” “这孩子是您的亲骨肉,若生下来,名义上是二爷兄弟,实则是您的孩子,三房照样在您手里捏着!” “您过继给岂不二房名正言顺,这么一来,二房三房不都是您的?” “且老爷再纳妾生子,三房岂不是落到旁人手中了?” 一番话说完,芫荽止不住的喘息着,她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桌旁,一把抓起茶杯,将杯中残茶饮尽。 陈恪英一把拉过她,按在膝上,语气沉沉:“既如此说,你倒真是一心为我了!” 芫荽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扭着身子要挣脱他的手:“我不为您,我为谁来?” “却不识好人心,一上来就要掐死我!” “就算是恼了我,也该问上一问,给人家一个辩白的机会!” 陈恪英神色舒缓,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脖颈,“你有这心,为何不早说,倒叫我误会你琵琶别抱!” 他的手一面摩挲着芫荽脖颈的细腻肌肤,一面朝下,伸入衣内。 芫荽一把按住他的手,嗔道:“当心孩子!” 陈恪英顺势亲了一口,手上握住,“我又不做什么!” “不过是补偿方才的过失...” 口上这么说,他却将她身上衣衫扯的更松了些... 一番缠绵,芫荽气喘不止,拉住他的衣袖:“这事且别告诉夫人...” “母亲又不是外人!”陈恪英埋首她胸前。 芫荽气苦,“叫夫人知道,她去道观清修,我成了老爷的姨娘,她回来不得扒了我的皮!” 陈恪英满不在乎:“我将实情告诉她不就好了!” 芫荽推着他:“那也不成,夫人正为你婚事忧心,为防万一,她会放过我?” “咱们的事情,但凡漏出一点风声,我死无葬身之地!” “你好歹也为我和孩子想想!” 看了一眼外面黑沉的夜空,芫荽催着陈恪英,“你出来够久了,该回席上了!” 陈恪英起身,理了理衣衫,抬手轻佻的抚了抚芫荽的下巴,“我走了!” 走出两步,陈恪英转身,在黑暗中回头: “好姐姐,记住你的话,若是叫我知道,你在我们父子之间左右逢源...” “可仔细了!” 芫荽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手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不觉间后背衣衫湿透。 老爷在三房住着,她在老夫人院中,怎能扯上关系? 可想着二爷的告诫,芫荽叹息一声。 往日出府,见有人街头卖艺,一根绳子两头系着,人在上面走,边走身体随着绳索左右来回荡着,众人都提心吊胆,那人不定几时掉下来,跌死了。 她眼下,就犹如在半空中走绳索的感觉,稍有不慎,就跌个粉身碎骨。 可戏文也说了,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 她若没有卖身陈家,没有见识过富贵,也许会安安份份的出府,谋个生路! 可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她才不要去过幼年时,家中贫病交加,吃了上顿没下顿、被人随意买卖的日子! 一手轻抚腹部,芫荽眼中满是锐光,她的孩子,必得顺顺利利生下,承袭陈家这偌大家业! 等将来主母进门,也奈何不得她! 她毕竟可是那主母的半个长辈呢! 更别说,她的孩子,才是二爷长子! 芫荽无声笑了! ....... 严氏院中。 严氏挥退下人,带着着陈婉清进内室。 正要盘问陈婉清,陈悟立在内室门外,扬声道:“母亲!” 严氏心里急的什么似的,只想打发陈悟,好细问陈婉清。 “悟儿,你先回去歇着,咱们母子,明日再说话!” 陈悟却道:“母亲,妹妹和你都累了一天了,叫她回去歇着罢!” “有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严氏气恼,但陈悟素来自有主张。 僵持不过,严氏只得放陈婉清回去。 走了出去,陈婉清朝着陈悟吐了吐舌头,悄悄一笑。 陈悟眼中有笑意,微微点头,只叫丫鬟们跟紧了陈婉清。 陈婉清离去后,严氏出来,瞪着儿子,“还不走?” 陈悟沉默片刻,躬身道:“母亲,儿有一请!” 严氏面容疲惫,“坐下说罢!” 陈悟在严氏下首坐下,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母亲,明日不要骂妹妹...” “你妹妹她...” 陈悟打断严氏的话,“母亲,妹妹是被人算计了!” “她不是有意走错路的!” “母亲放心,儿会为妹妹挑一位好夫婿的!” 严氏迟疑看向陈悟。 陈悟与她对视片刻,垂下眼睛:“儿子知道,这些年因着儿子,叫母亲为难了!” “妹妹遭受这些,都是受儿子所累!” “等为妹妹择一位佳婿入赘后,儿子自会走的远远的,再不叫您和妹妹为难!” “你千万要好好待妹妹,妹妹好,您才能好!” 严氏顿时红了眼眶,忍不住拍打着儿子:“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你是要剜娘的心么?” “娘还要看你成亲生子呢!” 陈悟面容微苦,“若不是为了儿子,母亲当年也不会...” “这么些年...也不至于这么自苦!” 严氏瞬间张皇,左右四顾,忙低声喝止:“胡说什么?” “当心叫人听见!” 随即,她面色灰败,眼泪长流:“你是在怪我?” “我都是为了谁!” 陈悟起身,在严氏面前缓缓跪下,朝着严氏叩头。 他双手紧紧按地,语声凝噎:“母亲,等妹妹婚姻大事定下,儿子就走,等闯下一片天地后,再回来见您和妹妹!” “母亲放心!” 严氏犹自沉浸在往事中,她涕泪俱下,她一手紧紧揪住胸前衣襟,喃喃:“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 “若不那么着,咱们都得死!” 她用帕子堵住嘴,哭的几乎昏死过去。 待止住悲伤,回过神来,室内空无一人。 只余面前地上,点点水迹宛然。 第三十二章 孩子去留 翌日,辰时末。 国公府陈家,严氏院中。 陈恪英立在正厅,垂头对着严氏,恭恭敬敬的道:“...这二千两银票,是我爹特意交代叫我交给二婶的...” “这如何使得?”双眼红肿的严氏坐立不安,连连摆手。 陈恪英眼中阴郁更盛,只将头垂的越发低:“爹爹说了,宁安院烧了,修缮也得一笔银子,再有多的,二婶也好给二妹妹置办些衣衫首饰,也是爹爹的一片心!” 严氏坚辞不受,陈恪英却道:“...时辰不早了,侄儿该送母亲去道观清修了!” 说完,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严氏一眼。 来严氏院前,陈恪英一再为母亲求情,陈义却道:二房若是收了银子,松口叫你母亲留下,你就坡下驴,就不用送人出城,将来萧信登门,听是二房的主意,也未必会追究... 谁知满腹心思的严氏却没有领会陈恪英那一眼的意思,“既然你有事要忙,那就早些走罢!” “别耽误了出城的时辰!” 陈恪英面上有瞬间的狰狞,却极快的隐没,他行礼道:“侄儿告退!” 快步出去,陈恪英面色铁青。 陈婉清与陈悟并肩走来,只看见陈恪英急匆匆的背影。 “他来见母亲做什么?”陈婉清好奇。 陈悟定住脚步。 陈婉清转头看了兄长一眼,神情疑惑。 “婉婉...”陈悟沉默片刻,抬眼看她,眼中有不容忽视的凝重:“不要怕,一切都有哥哥在!” 陈婉清一头雾水,“什么?” 陈悟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抚了抚陈婉清的头发。 兄妹两人才见了严氏,话还没说上两句,下人来报: “大夫人来了!” 严氏忙带着一双儿女迎了出去。 妯娌两人见礼后,携手入内。 陈婉清与陈悟齐齐行礼:“大伯母!” 李氏仍旧一身半旧素衣簪着老银簪子,轻轻颔首。 与严氏一道坐下后,李氏抬眸,看陈悟:“你告了假?” 陈悟点头应是。 李氏复又拨念珠,“正是年少有为该好好用功的时候,早日娶妻生子,叫你母亲放心才是!” 陈悟起身,郑重行礼:“多谢大伯母关怀!” 李氏看他,“带着你妹妹出去罢,我和你母亲娘俩,说说话!” 陈悟立在原地,垂眸:“大伯母来,可是为了婉婉?” 陈婉清不由得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打量陈悟一眼,“既然知道,还不出去?” “这不是你们该听的事情!” 陈悟却没动,“大伯母说的岔了,我是婉婉的兄长,有何不能听?” 李氏皱眉,手中念珠拨的越发急:“既然如此,那就坐罢!” 陈悟转身坐下。 李氏清了清嗓子,看了陈婉清一眼,“婉清,出去逛一逛再来!” 陈婉清注视李氏片刻,轻轻摇头。 “大伯母,既然是为了我的事而来,我也想听一听呢!” “啪”的一声轻响,李氏手中念珠扣在桌上。 李氏素日待人虽冷淡,却极少动怒,此刻她却沉了脸,“长辈说事,岂有你一个闺阁女子旁听的道理?” “还不出去?” 陈婉清起身,屈膝行礼,而后正色道:“大伯母来,无非是为了中馈一事!” 严氏见李氏面色越发严肃,顿时阻拦:“婉儿...” 陈婉清朝着严氏摇头,又看着李氏:“母亲回来,掌家一事,自然交给母亲!” “大伯母可告诉堂兄,叫他尽可放心!” 李氏面色转圜,微微点头:“你能明理,这很好!” “不过,我跟你母亲另外有事商量,下去罢!” 陈婉清屈膝一礼,退了出去,临走时,她看了陈悟一眼。 陈悟冲她微微点头。 李氏注视着陈婉清的背影,对严氏肃容道:“婉清尚未婚配,居然有孕,实属不妥!” “我正要与你商量,找个妥帖大夫,将她腹中孩子堕了,把这事情瞒的严严实实,也不耽误她嫁人!” 陈悟猛然转头,紧紧盯着李氏。 李氏察觉,眉心微皱。 严氏怔怔的看着李氏,忽的落下泪来,她神情凄苦,连声抱怨着:“这孩子,怎的做下这等事情来...” “她爹爹回来,叫我可怎么交代?” 李氏眉心竖纹深深,神情隐隐不耐,“弟妹,先别顾着扯旁的,先处置她腹中的孩子!” 陈悟垂眼,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严氏捏着帕子拭泪,哭:“我能有什么主意?” “她的事,他爹一概不叫我插手!” “...日前议亲的武家,武家那姑奶奶可是嫁了太子的,她都想不中,她爹也由着她,我有什么办法?” 严氏掩面,哭的断断续续,只一声接一声的诉命苦。 李氏手中的佛珠,紧紧缠绕着,越收越紧,指尖勒的似要滴血一般红。 第三十三章 任人摆布? 严氏的悲泣声,扰的李氏面容再不复平静... 不知多少年前开始,严氏时常落泪,仿佛是个水做的。 婆母责骂,哭。 三房挑衅,哭。 下人不敬,哭。 .... 严氏常常哭诉她自己命苦,丈夫不贴心,女儿为何不是男儿身,儿子不与她亲近... 凡此种种,都值得她哭上一哭。 可在旁人看来,严氏是个十分命好的人。 书香门第出身,嫁人后,一举得男。 夫死,战乱中被陈胜所救,带着儿子二嫁,夫妻恩爱,没有妾室通房庶子扰心。 纵然婆母刁难、妯娌难缠,没给陈胜生下男嗣,可毕竟她是国公夫人! 谁能不眼热! 暗自叹息一声,李氏只觉额头上血脉跳疼难耐,常年吃斋茹素念佛都压不下这直朝上窜的火气! 严氏自来没眼色,总是这般! 犹如在和尚面前骂贼秃! 李氏本不是坏心眼的人,可耐不住严氏总这般含沙射影,她每见一回都气短嗓子堵! 正天人交战之际,陈悟起身,他朝着严氏、李氏各自一揖:“母亲、伯母,妹妹的事情,还是问问妹妹的意见罢?” 李氏瞬间回神,驳道:“不成!” “你妹妹她还小,懂什么?” “这等大事,还得咱们这些长辈为她拿主意!” 说着,李氏示意严氏,“弟妹,你说是不是?” 严氏抽噎着,好不容易收住泪,连连点头:“大嫂说的是,哪家女儿不是爹娘做主,偏偏婉儿这孩子,自来主意大...” 说着说着,严氏眼中又坠下泪来,絮叨着女儿被丈夫惯的不成样子... 见严氏这般拎不清,李氏含怒带气,喝了一声:“弟妹!” 严氏仿佛一惊,带泪茫然看李氏:“什么?” 李氏忍气,别开脸:“先别忙着哭,还是着紧请了大夫来,堕了侄女腹中孩子,将这事翻篇儿!” 严氏怔怔,手中帕子无声落地,“这如何使得,堕胎伤身!” “婉儿自落地就身子弱,她爹爹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才将身体将养好...” 李氏骤然转头看严氏,“难道你想叫她未婚先孕,生下孩子来养着?” 严氏喏喏,“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何苦要伤天害命!” 李氏身体摇晃几下,一把攥住扶手。 喘匀气后,李氏手上捏着佛珠,面庞似寒霜一般斥责: “糊涂!” “哪家的女儿,不嫁人先生孩子的?” 沉默许久的陈悟,上前一步,长揖倒地:“伯母请听侄儿一言!” 李氏语气生硬,“说罢!” 陈悟直起身,垂眸道:“今日之事,必定是堂兄所托,还请伯母转告堂兄...” “这是婉婉的事情...” 他语气罕见的凝重,“请堂兄、伯母及诸位长辈,不要打着为妹妹好的名义,擅自做主!” “她的事情,她自己做主! “这个孩子,留与不留,她自己做决定,不由旁人做主!” “就是我和母亲,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李氏倒吸一口冷气,她上下打量着陈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这是要害了你妹妹...” 陈悟抬眼,眸中冷光更盛:“伯母敢担保,如祖母、三婶之流,不会再在药中动手脚?” 李氏手中念珠停住,眼神一凝。 随即,她缓缓起身,神情凝重:“我既然来,自然有万全准备,从开方大夫、到抓药、熬药,必定万无一失!” 陈悟上前一步,迎上李氏审视目光:“伯母就没有想过,问一问婉婉...” “问一问,她这个本人的意见?” “她可愿意被人摆布,背负着一生的枷锁?” 李氏立在原地,仿佛头一次认识陈悟一般,定定的打量着他。 陈悟背光而立,金灿灿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给身材高大的他渡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他面目隐在暗处,看不清楚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十分锐利,明亮逼人。 直到此刻,李氏才意识到,陈悟这个继子,居然比陈家任何一个子嗣更肖似陈胜这个武将。 这种肖似,并非是容貌,而是气度,行事手段。 曾几何时,陈胜也是这般,护在严氏面前,对着老夫人说:一个水、一个火,既然不能相容,那就少见面罢! 旁人不知,李氏却是知晓,严氏身旁的周嬷嬷,就是陈胜去了一趟林家,姑奶奶才遣来的... 李氏心惊,一个似是而非的念头,从她心里闪过。 陈家二房,由陈悟承袭,未尝不可... 不及她细想,陈悟再次长揖倒地:“请大伯母,稍安勿躁,给婉婉时间,叫她想清楚,再做决定不迟!” 李氏怔愣,神情晦涩:“你可知道,若是月份大了,再堕胎,更是伤身...” “消息走漏,你妹妹还如何嫁人?” 陈悟没答,只转头,凝视着门外金灿灿的阳光。 一方小小的门,框着碧树蓝天朝阳,一只鸟雀“叽哩”一声振翅高飞,枝叶颤动。 鸟雀飞过陈家高高低低的院子,飞过被围起来的宁安院,院中工匠成群忙忙碌碌,搬搬抬抬,飞过漪澜院... 它越飞越高,与成群鸟雀汇集成群,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 周染芳立在粉白浓香的蔷薇花架后头,注视着远远走过去的陈婉清,眼神阴冷。 等了片刻,陈悟出来,周染芳的手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花枝,却“呀”的一声低呼,松开了手。 白皙手掌上瞬间沁出鲜红血珠,几根尖刺宛然。 周染芳大恨,忍痛拔刺,又拿帕子按住手掌止血。 再抬头时,陈悟正立在原地,似是遥遥看她。 周染芳眼中瞬间沁出泪来,她紧紧按住手掌,从花枝缝隙中看陈悟,神情似喜似悲似恨。 正要绕过去迎上时,陈悟转头走了。 周染芳咬住唇,忍住即将出口的呼声。 眼睁睁的看着陈悟走远,周染芳猛然伸出手,帕子缓缓飘落。 金灿灿的日光下,她的手掌干瘦苍白,手腕细骨伶仃,两根细细的金镯子,直直朝下滑。 她的手直直的朝前伸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蜷缩回来。 呆呆出了片刻神,周染芳弯腰捡起帕子,毅然转头,朝严氏院中走去。 ....... 从宁安公主府出来,陈婉清坐上马车,只觉心里憋闷,一时不想回府,就吩咐人转道,去看看从宋氏手中收回来的铺子。 车轮碾在青石路上,辚辚作响。 车身摇摇晃晃,陈婉清陷入沉思... 宁安公主出身尊贵,待人却亲和,素日和她也十分要好,陈婉清这次去看她,却与之前所见,迥然不同。 表嫂她并非是娇弱女子,但她怀胎才三月就到了要卧床保胎的地步,且眉宇间一股郁气,一看就气质孱弱。 陈婉清心里如坠巨石,难不成要劝表哥表嫂不要这个孩子? 第三十四章 于礼不合 怕是要被人打出公主府! 若是她和夫君情意盛笃的时候,有人来说,你怀的这个孩子,生产时会要你的命,快堕了罢! 她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表哥表嫂成婚两年,十分难得才怀上这一胎,自然看的眼珠子一般! 方才她去,表哥正眼都没看她,只围着表嫂嘘寒问暖,就连表嫂靠枕的角度,饮的茶水,都不放心丫鬟,一一亲自动手试过,还一连声的赶她走,只怕陈婉清待久了,累着表嫂了... 还有半年功夫,也不知道哥哥那里打听的林一针的消息如何了! 还有周染芳那里,需得着人走一趟蜀中,查查底细。 只是却不好叫兄长知晓... 正出神之际,绿萼道:“小姐,该下车了!” 陈婉清回神,车外人声鼎沸,叫卖声不觉于耳。 隔窗一看,马车停在离西安门大街两条街外的太平桥,外面行人摩肩接踵,驶不过去。 下了马车,交代车夫在街口外等着,鲁临隔开人群,护着陈婉清主仆三人上了太平桥。 桥下,船夫摇橹而过,碧波荡漾。 过桥,宽阔的青石板路两旁,是挂着各色幡牌的店铺。 夏日的骄阳,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不堪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入目皆是陌生的人脸不停的晃动着... 绿萼也叽叽喳喳的在她耳畔不时的说着话,引她去看街旁店铺中卖的各式物件。 陈婉清原本沉甸甸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她轻轻舒了口气,看着绿萼亮闪闪的眼睛,见玉牒脸上也写满了兴奋,就不由得笑着:“看中什么,买罢!” 绿萼欢呼一声,和玉牒对视一眼,笑的越发欢快,却不忘将陈婉清牢牢的护在里面,避开人群。 这些时日,陈婉清的心弦紧绷,没片刻松弛。 此时此刻,与身边人在这闹市中,却意外的有难得的宁静之感。 真是奇怪! 陈婉清不解的摇头,也罢,天大的难事,也等过了这半日再说! 太平桥毗邻皇城,这里各色铺子俱全,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烟火气十足。 主仆三人边走边逛,绿萼玉牒两人各挑了一对小巧的金葫芦耳坠,给没跟出来的宫粉朱砂两人各挑了一支金梅花簪子。 陈婉清给母亲严氏带了一对镯子,哥哥陈悟,陈婉清在兵器铺子定了一张硬弓。 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人到了西安门大街。 西安门大街通着皇城,寸土寸金。 宋氏的铺子正在西安门大街中间,门脸虽然不大,位置却十分显眼。 它的左边是一家古董铺子,右边是一家书画铺子,独宋氏的果子铺夹在中间。 陈婉清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间壁的茶楼,叫鲁临去叫宋氏铺子的掌柜过来说话。 上了二楼雅间,陈婉清只觉得今年夏日比往年更热了些,她用帕子拭了拭被太阳晒的稍稍发红的脸庞,吩咐绿萼,“叫人上冰湃梅汁来!” 绿萼却道,“小姐,还是换豆蔻熟水罢,这天却不是十分热!” 玉牒一面给陈婉清扇着扇子,一面也跟着劝,“绿萼说的是,小姐好歹也养养身子!” 陈婉清瞪了两人一眼,“啰嗦什么?” 绿萼只得怏怏的去了。 没片刻,绿萼回来,脚步虚浮,神情有些仓皇。 她边走边回头,似乎后边有人追赶似的。 陈婉清见她神情有异,不由得问道:“绿萼,怎的了?” 绿萼迟疑,“我仿佛看见了锦衣卫的萧大人...” 陈婉清一怔,随即道:“这里离西长安街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不远,碰见也是常事,咱们又不与他照面,怕什么?” 绿萼反手关门,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姐,没那胆量几次进锦衣卫还跟没事人似的!” 玉牒看了绿萼一眼,“胡说什么?” 绿萼忙吐了吐舌头,朝着陈婉清讨饶一笑。 陈婉清也不理会,只觉心里火烧一般,浑身上下热的厉害,胸口又烦闷起来,只欲用冰饮子压一压。 叫绿萼再去催后,她起身走到窗旁透气。 鲁临回来,神情不怎么好,“...掌柜的说,铺子生意不错,他一时抽不开身!” “铺子虽然归了小姐,但铺子上上下下从掌柜到伙计,是三夫人雇下的人,生意一道小姐不通,还是回家等着年底收钱就是了!” 陈婉清叫玉牒端了冰湃梅汁给鲁临,“天气热,喝了歇一歇!” 鲁临谢过,接过去,一口气饮尽,垂手退了出去。 绿萼气愤填膺,“这掌柜的,什么意思?” “居然这般托大!” “不过是卖些干、鲜果子罢了,倒拿乔起来!” 陈婉清面容平静,吩咐玉牒:“叫茶楼的人上些吃食,用了就回府!” “再拿银子给鲁临,叫人去太平桥传话,叫车夫从柏川桥绕过来接!” 玉牒答应着出去了。 “小姐,铺子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绿萼见陈婉清不大放在心上的模样,就追问着。 陈婉清微微一笑,“算了?” “凭什么?” “既然不听使唤,直接连人带铺子转手就是!” 忽的,“咚咚”两声,门被敲响了。 绿萼奇道:“玉牒回来便回来,还敲门做什么?” 边说,边走去开门。 “小姐...”绿萼声音迟疑,有几分惊慌。 陈婉清不由得转头。 绿萼拦在门口,回首望着她,面色雪白。 夏日耀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恰好落在雅间门口。 一抹耀眼夺目的红,在日光中,随风微微摆动着。 陈婉清瞳孔微缩,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品红织金蟒首牛角斗牛服渐渐映入眼帘,陈婉清满身的燥热瞬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觉后背凉森森的一片。 “萧大人!”陈婉清屈膝行礼,看了绿萼一眼。 绿萼忙退到陈婉清身后,跟着行礼。 陈婉清垂眸静立,察觉萧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低垂的视线余光中,萧信身后,是一片深青,不知跟了多少人来。 陈婉清心里无数似是而非的念头闪过,他来做什么? 是方才看见绿萼了么? 他怎的会关注一个丫鬟? 还是他又起了什么心思? 几息之后,萧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陈二小姐,不请我进去坐么?” 陈婉清瞬间松了口气,好歹没有像上次一般直呼她的名字。 她垂首敛目,姿态恭敬:“萧大人,这不合礼数!” 萧信抬了抬手,身后着深青服饰的武官们,潮水一般,顷刻散了个干净。 第三十五章 梁家提亲 “陈二小姐放心,本官一介太监,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陈婉清的脸忽的烧了起来,暗忖着,萧信是不是在嘲讽她? 仿佛听不懂陈婉清的婉拒之意,萧信抬脚迈了进来。 陈婉清带着绿萼后退几步,主仆两人步调出奇的一致。 萧信的脚步停在陈婉清面前,“时辰不早,不如我请陈二小姐一道用饭?” 陈婉清心思电转,婉拒:“谢大人好意,我们正要回府!” 萧信越过她走了进去,径直落座,“这间茶楼旁的一般,武夷茶倒是不错!” “陈二小姐,可以一品!” 陈婉清心内叹气,对绿萼吩咐道:“去叫人上一壶武夷茶!” 绿萼不放心的看着陈婉清,又不敢去看萧信,只得应下。 绿萼刚要出去,鲁临和玉牒两人上来,“小姐,马车到了!” 陈婉清心里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转身对着萧信,“萧大人,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武夷茶稍后就叫人送来,大人慢用!” 陈婉清敏锐的察觉萧信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一凝。 “陈二小姐,稍安勿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本官稍后亲自送你回府!” 萧信都这般说了,陈婉清要是再推拒,就是不识好歹了! 就算她爹爹陈胜在,也未必愿意开罪他! 爹爹常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听说锦衣卫行事,向来剑走偏锋! 三司审案,一向讲究实证。 但锦衣卫是先拿人,再找证据,若是无证,就带人围了家宅,不怕找不出证据来... 似萧信这般,以身做刀上位的,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正好捏了把柄,趁势而上! 一瞬间,陈婉清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她面色如常,吩咐鲁临下去等,又看了绿萼一眼。 绿萼出去,叫人上茶。 茶上的很快,玉牒过来要斟茶,却被萧信止住,“都下去!” 绿萼玉牒齐齐看陈婉清,眼中满是担忧。 陈婉清微微颔首,两人退了出去。 萧信提壶斟茶,茶水泊泊注入茶盏,热气氤氲开来,盏中茶色金黄、清澈明亮,香气浓长清幽。 隔着氤氲雾气,陈婉清大着胆子,看了萧信一眼。 他的面容被雾气萦绕着,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一如他的为人,云山雾罩。 他的眉浓且长,眉眼低垂,因着专注,越显锋锐。 正走神间,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一盏茶,放在陈婉清面前。 盏中金黄茶汤微微荡漾着,起伏又回落。 陈婉清满身的森森冷意稍稍退却,因着萧信无形的威压,顿时觉得这件雅间小的很,胸口间的那股烦闷又冒了上来,脸颊发烫。 看了一眼弥漫着热气的武夷茶,陈婉清委实没有要品上一品的心思,她不由得抚了抚胸轻轻吸气,将那股烦闷之意强压下去。 一眼扫见桌上放着的冰湃梅汁,因放的久了,白瓷瓶上沁出细密的水珠,她不由得口舌生津。 陈婉清垂眸,神情是十足的歉疚,“我喝不惯武夷茶,还是喝这梅汁罢!” 指尖方碰到沁凉的瓷瓶,瓷瓶却被人移开了。 陈婉清不由得一怔,抬头去看萧信。 萧信将瓷瓶放在一旁,定定的看着她,眉稍微动:“你不舒服?” 陈婉清本能的摇头。 萧信却起身走了出去,走时还将装着梅汁的瓷瓶一并带走了。 陈婉清有片刻的愣怔,看看桌子,又看看门口。 萧信回来的很快。 跟着进来的人,将桌上的茶撤下,另上了一道紫苏熟水,并几样精致茶点,南北口味皆有。 陈婉清注视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紫苏熟水,有片刻的失神。 这是什么情况? 这情形怎的这般眼熟? 小时汤药喝的多了,长大一点但凡感染风寒,她就不爱喝药,爹爹无法,就哄她喝紫苏熟水。 可现在是夏日! 她放着冰湃饮子不喝,却喝这热气腾腾的紫苏熟水? 她又没病! 陈婉心里满是抗拒,但在萧信灼灼目光下,她只得缓缓伸手。 稍稍沾唇,陈婉清就势将茶盏放下,看向萧信,“萧大人,今日可是有事?” 萧信看着她,堪称目不转睛:“无事!” 陈婉清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明。 萧信背窗而坐,他面容深沉,眼中是陈婉清看不懂的晦暗。 与他对视片刻,他的眼神实在是过于迫人,陈婉清颇有些不自在,她转开视线,去看桌上点心,间或研究茶盏形制花纹,或是将目光放在他胸前衣衫纹路上。 他似乎很爱穿红,陈婉清心思渐渐拐到旁处,不过他穿,却不压人..... “这紫苏熟水和这几样点心,你不喜欢?” 陈婉清瞬间回神,脱口而出:“我病了才喝这个!” 萧信歉然一笑,“是我思虑不周,想着天气热若中暑气,紫苏熟水可行气宽中...” “你想喝梅汁?” “我叫人拿没有冰湃过的来!” 他生的好,笑起来叫陈婉清几乎有些失神,她心里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要冰湃的!” 萧信眉心一动,“你现在身体不宜...” 陈婉清坚持,“我只要冰湃过的!” 萧信眼中似乎有几分无奈,陈婉清疑心是她看花了眼。 一壶冰湃梅汁放在陈婉清面前,萧信执壶,倒了浅浅一盏。 陈婉清小口饮着,将满心的疑惑按下。 两盏过后,萧信移盏,将点心朝她面前移了移。 陈婉清视线掠过各色点心,看向萧信,满腹疑窦。 萧信神情没有丝毫异样,“你这些时日好不好,腹中孩儿可闹人?” “可有哪里不适?” 陈婉清双眸瞬间睁圆,盯着萧信,眼中满是诧异。 萧信仿佛不知道他的话,有多惊世骇俗一般,仍旧定定的看着陈婉清,等着她的回答。 陈婉清眨了眨眼睛,神情越发警惕,这是什么诡异局面? 她和他,很熟吗? 能坦言无忌到这个地步? 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这话,定会以为这是丈夫对孕中妻子的关切! 萧信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无需这般戒备。” 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沉吟着:“我们之间....有段渊源,日后你自然知晓!” 陈婉清心里暗嗤:若是上一世天真的她,必定信他鬼话! 可凡是刻意接近她的,哪一个不是怀揣着目的而来? 譬如,周染芳... 譬如,梁廷鉴... 想到周染芳,陈婉清气的咬牙,干什么不重生回救下周染芳的那日,她必定不会烂好心再去救人... 说来,似这等吃亏的事情,她做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小的时候救下的人,带伤不辞而别不说,还卷走了她的宝贝,叫母亲戳着她的额头,好一顿骂.... “小姐....”玉牒在门外唤着,“夫人打发人来找,说是梁家来人议亲,请您即刻回去!” 第三十六章 杀梁廷鉴 陈婉清瞬间回神,梁家上门提亲? 梁廷鉴? 陈婉清满腹心思瞬间飞走,心神转移到了梁家上门提亲一事上。 起身刚走两步,陈婉清忽的觉得不妥,忙转身和萧信辞别。 萧信原本还算得上和煦的神情,骤然冷厉下来,眼角眉梢俱都含着冰霜一般。 陈婉清愈发不解,她小心翼翼的道:“萧大人,恕我先行一步,家中有事唤我回去...” 通常人都会通情达理,点头示意慢走,但偏偏萧信是个异类。 他盯着陈婉清,眼神莫测,一语不发。 陈婉清心里惴惴不安,“大人,我该走了!” 萧信眼眸深沉,语气幽冷:“你要嫁梁家?” 陈婉清憷眉,“这是我的事情....” 萧信强势打断她,气势越发咄咄逼人:“婉清的意思,我无权过问?” 陈婉清浑身一凛,那日离开锦衣卫时萧信的笑,叫她毛骨悚然。 而今,这种感觉又再度出现了。 陈婉清垂眸,掩住眼中情绪,手紧紧攥住衣裙,屏息道:“大人,您与我素昧平生,这般直呼姓名,实在不妥!” “素昧平生?”萧信挑眉,呵的一声笑了。 他声音如裂金石,仿佛蕴着无尽的怒意,叫陈婉清不由得心惊。 “啪”的一声,萧信手中茶盏裂开。 陈婉清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气,直觉自己就像那茶盏一般,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捏碎。 她缓缓抬眼,去看萧信。 萧信正看着她,他眼中情绪涌动,似伤,似怒,似悲。 陈婉清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与他一触即离,朝着他屈膝行礼:“大人,我该走了!” 她话音未落,萧信起身,丢了手中瓷片,大步走了出去。 桌上瓷片尖锐边缘仿佛凝着一抹红,陈婉清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回程路上,陈婉清垂眸想着心事。 绿萼和玉牒低声说着什么,又叫陈婉清:“小姐,那萧大人骑马带着人跟着咱们呢!” 陈婉清心里一动,撩开帘子朝外看。 马车前后,是一列列深青色服饰的锦衣卫,而萧信就在马车侧后方,不远不近的跟着。 灼灼日光下,萧信一身红衣,摄人心魄。 察觉陈婉清视线,他看了过来,陈婉清忙放下帘子。 马车在陈家大门外停下,陈婉清下了马车,正要谢萧信相送,却见萧信带人径直打马离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陈婉清长长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 刚进内院,宫粉快步迎了上来,低声说着:“....周嬷嬷打发我告诉小姐,表小姐今日找了夫人,说了好一番话,劝夫人答应梁家婚事....” “夫人似乎有些意动...” “没多少功夫,梁家夫人就来了,两人在内院正厅,聊的很是热络呢!” 陈婉清神情一凛,朝漪澜院看了一眼。 好一个周染芳,没想到陈家居然还有她的人手! 倒是小看了她! 陈婉清转身,带人去内院正厅。 宫粉又道:“...送三夫人出城的人,方才传了消息回来,三夫人的马车不知怎的,惊了马,三夫人被甩出车外,跌破了头,摔断了胳膊,大夫说要养好几个月呢!” 陈婉清的脚生生刹住,诧异无比的看着宫粉,“惊马?” 宫粉神情凝重,点头道:“是惊马!” “三爷、跟着去的人,连驾车的马夫都没事,就三夫人一人受伤!” 陈婉清面色猝然一变。 好端端的,居然惊马? 正入神,绿萼催促着:“小姐,快呀,梁家提亲呢!” 陈婉清收敛心神,刚走到厅门口,就听一道暗哑粗噶的声音响起,透着无比热切: “严夫人,等二姑娘过了门,成了梁家媳妇,我这个做婆母的,必定拿她当亲女儿待!” 身后顿时响起抽气声,陈婉清回头,绿萼忙抬手捂嘴,面色仓皇。 几个丫鬟眼中,是不容忽视的忧虑,陈婉清转过头去,面容平静。 若是重生第一日,亲眼目睹梁家上门提亲,陈婉清必定愤恨无比,可眼下,恨意深入骨髓,她的心境反倒平和起来。 陈婉清绕过屏风朝厅中走,边走边朗声说道:“母亲!” 厅内人纷纷朝她看过来。 “二妹妹....”坐在下首的一人立起身来,眼中含着无限的喜悦,注视着陈婉清。 陈婉清目不斜视,走向严氏,盈盈一拜。 “母亲。” 严氏朝陈婉清伸手,笑盈盈的:“婉儿,你回来了?” “可曾用了饭?” “脸怎的这般红?” 握住母亲的手,陈婉清顺势在严氏身旁坐下,“没有在外面用饭,只喝了梅汁...” “天气太热了呢...” 严氏怜惜无比的摸着陈婉清红通通的脸颊,朝下人道:“去端冰碗子来,可别热坏了我的女儿!” 边嘱咐,严氏边命人给陈婉清打扇。 陈婉清倚在母亲身旁,听着母亲一声接一声的叮嘱:“先少用些解解暑,待会母亲和你哥哥,再陪你用饭...” 陈婉清一面应着,一面接过丫鬟手中的扇子,轻轻摇着,淡淡看了一眼厅内坐着的母子,“母亲有客?” 严氏点头,“是梁夫人,和梁家公子,你素日也见过的!” 说完,她推陈婉清嗔着:“快,去见见客人!” 陈婉清持扇起身,朝着梁夫人见礼。 梁夫人掀起眼皮撩了陈婉清一眼,将她从头看向脚,越看眉皱的越紧:“二姑娘回来了?” “素闻陈家二小姐温柔娴雅...”她朝着严氏,要笑不笑:“临嫁人了,还是要在家中好好待嫁!” “一个姑娘家,整日这么朝外跑,可是不像话!” 陈婉清垂眼,遮住眼中嘲弄。 这话说的,好像她陈婉清已经是梁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一般,竟然这般迫不及待的要摆婆婆款儿,要给她立规矩呢! 严氏却没听出梁夫人的弦外之音,连声赞着:“夫人夸的是!” “我们陈家的女儿,规矩好着呢!” “我们国公爷都夸的!” 梁夫人神情一僵,一时不知道严氏是有心卖弄,还是故意给她难堪。 陈婉清走到梁廷鉴面前,屈膝一礼,“梁公子!” 她借着行礼,缓缓看向眼前的梁廷鉴。 梁廷鉴生的星眉朗目,本就满身书卷气的他,着一身月白道袍,端的俊逸出尘。 只是若细看,就能看出那衣衫料子,已经是过时了的。 毕竟梁家今非昔比,早已不复梁师在世时,满门清贵! 陈婉清眼前蓦然闪过上一世,他躲她手中刀,满地翻滚的狼狈模样.... 这样的人,也配上战场杀敌么? 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舞文弄墨的他,当真拉的开硬弓,举得动快刀? 他究竟是如何栽赃陷害攻奸爹爹,害得爹爹惨死的? 她的双眼发亮,直直的盯着他露在衣领外的脖颈,屏息思索着.... 是现在就杀了他,还是等一等,叫他和周染芳两人自相残杀? 陈婉清整个人亢奋起来,一颗心悸动无比。 她忍不住伸手入袖,摸到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第三十七章 一头碰死 杀了他! 就现在! 他一死,任周染芳再多的阴谋诡计,也再难得逞! 陈婉清再不迟疑,借着扇子遮挡抽出袖中匕首,她脸庞上神采奕奕,笑容灿烂,好似春日暖阳一般。 梁廷鉴被这笑容所感,回了一礼后,不由的伸手去扶陈婉清,他眸光温柔,语气感伤:“二妹妹,多日不见,你好么?” 梁廷鉴的手尚未触碰到陈婉清的衣袖,就被一股大力扯开,差点摔个趔趄。 “离我妹妹远些!” 大步而来的陈悟挡在陈婉清面前,怒声斥责梁廷鉴。 随即,他转头深深看了陈婉清一眼,隔着衣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无声说了句“收回去”。 陈婉清垂眸掩下眼中瞬间上涌的泪,和着满心的失望。 差一点儿... 就差一点儿! 终究是她不够迅速果决! 梁廷鉴的声音隔着陈悟传来,“陈兄!” 梁夫人暗哑的嗓音瞬间尖锐刺耳,“陈家哥儿,怎的这般没礼数?” “看摔着了你妹夫,你妹妹必定不依的!” 陈悟身体高壮,山一般的挡在陈婉清面前,“梁夫人仔细说话,我妹妹可没嫁入梁家!” 梁夫人哼了一声,“你来的晚,方才我和你母亲才议定陈梁两家亲事呢!” “过些日子,你就该改口啦!” 严氏忙道:“梁夫人慢来,婚事还得我女儿和他爹爹点头呢!” 陈婉清收敛神情,走到陈悟身旁站定,望着梁夫人冷冷驳道:“这婚事,我不答应!” “梁夫人慎言!” 梁夫人一双柳眉一点点竖了起来,她眼中满是凶光,“长辈商议事情,哪里有你一个晚辈置喙的道理?” “更何况是婚姻大事,旁的女子知晓议婚,早躲回房中等消息,你却巴巴的跑来!” “果然是....” 她眼神鄙夷,从上倒下打量着陈婉清,神情不言而喻。 陈悟的手,握上腰间的刀柄,松了又紧。 陈婉清轻轻按了按兄长的手,朝前走了一步,神情凛然: “送客!” “你!”梁夫人面色铁青,猛然转头去看严氏:“你的女儿好生没规矩,你这做母亲的,也不管一管?” “这门婚事,我得劝我儿廷鉴,好好思量思量了!” 严氏一手接过仆妇手中的冰碗,招手示意陈婉清:“快来!” “再晚一刻,凉气散了,味儿就不好了!” 陈婉清面上凛然之色敛下,走到严氏身旁,就着她的手,去吃冰碗。 严氏只等着陈婉清摇头不要后,这才将碗递给下人,又抽了帕子给陈婉清拭唇。 见她这般动作,轻慢自己,梁夫人面色隐隐狰狞。 严氏慢条斯理的回着梁夫人:“我这女儿,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 “自来娇惯大的,梁夫人不喜....” 见严氏稍稍沉吟,梁夫人眼中忍不住得意,带出一个笑来。 严氏点了点头,继续道:“忍着罢!” “你---!”梁夫人气的仰倒。 梁廷鉴一把扶住梁夫人,扭头对陈婉清道:“二妹妹,你快来跟母亲陪个不是,再承诺日后绝不违逆母亲....” “叫母亲消了这口气,否则咱们婚事难成!” 梁夫人越发气怒,“啪”的一掌,扇在梁廷鉴脸上,“还说什么?” “你巴巴的求着,叫我来提亲!” “这种女子,求来做什么?” “梁家几世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梁廷鉴又气又怒,捂着脸望着陈婉清,眼中满是失望:“二妹妹,你怎的这般不懂事?” “我为了你,在母亲面前求了又求,她好不容易才同意咱们的事情!” “前些日子登门,被你家赶出去,母亲生了好大的气!” “若是母亲这口气不消,你我婚事如何能成?” 看着梁家母子两人,念唱作打,陈婉清几乎要拍手赞上一句,这母子两人比外面登台唱戏的角儿,功底都好! 若她没有重活一世,必定被梁廷鉴这般顶着母亲压力,一心求娶感动的痛哭流涕,死心塌地的非他不嫁! 上一世,她就是这般被梁廷鉴“深情”打动,嫁入梁家。 大婚当天伊始,梁廷鉴就借口婆母不喜,自己性子娇纵没规矩,要好生修身养性为由,分院另居,叫她颜面扫地.... 而爹爹因她嫁了梁廷鉴,又有了孩子,为了女儿外孙,不仅定下梁廷鉴这个女婿承袭官职,还大力扶持梁廷鉴,用陈家军中人脉为他铺路,带他上战场立下军功,一路为他保驾护航.... 可爹爹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换来的,却是梁廷鉴与人勾结,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攻奸爹爹,致使爹爹下狱惨死... 思及旧事,陈婉清眼中满是凛冽杀意,“梁公子,我方才说了,这门婚事,我没有同意!” 梁夫人腾的立起来,指着陈婉清喝道:“我劝二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扫了一眼陈婉清的腹部,眼神鄙夷:“可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我给足了陈家脸面,就坡下驴,早些过门,大家都好!” “再晚一晚,肚子大了,有你哭的时候!” 陈悟面色一沉,踏步上前,并指指着梁夫人喝道:“收起你那等丑恶嘴脸,我妹妹说了不嫁,就不嫁!” “再啰唆,打你们出去!” 梁夫人气的身体直打颤,衣袖掩面唾骂陈悟:“哪里来的恶汉,半点不为自己妹妹想!” “若不是看在她腹中怀了我梁家骨肉的份上,我何必登门求亲?” “我怀了梁家骨肉?”陈婉清站了起来,注视着梁夫人,微微一笑:“是谁告诉你的?” 梁夫人不由得去看梁廷鉴,“你干的好事!” “叫你母亲受这等屈辱!” 梁廷鉴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婉清:“二妹妹,分明是那日花朝节....” “我们....” “我们...” 他的脸渐渐涨的通红,一副恪守礼节,不好张口的君子模样。 “我们?”陈婉清轻嗤一声,“梁公子,不妨说说那日细节!” “你!”梁廷鉴面色由红转青再转白,霎时间,精彩极了。 他忍不住拂袖,“二妹妹,这种事情,岂能与外人言?” 陈婉清转身环视一圈,“这里有外人吗?” “听听!”梁夫人啪啪拍着双手,眼神嫌恶:“这是闺阁女子该说的话吗?” “陈家武人门庭,果然粗俗!” “要不怎么养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 陈婉清转身,“啪”的一掌,重重扇在梁夫人脸上。 “啊------!”梁夫人惨叫一声,捂脸扭头死死瞪着陈婉清。 “二妹妹,你做什么?” 梁廷鉴朝陈婉清怒喝一声,大步过来。 陈悟迅疾抬手,手中刀鞘,抵着梁廷鉴胸口,森然喝道:“退后!” 梁廷鉴面色青白,眼中满是怒火,直直的看着陈悟身后的陈婉清。 陈婉清定定的看着梁廷鉴,眼中写满了,你奈我何? 梁夫人眼中几乎要喷火,她转头朝着严氏怒声喝道:“严夫人,今日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碰死在陈家!” 第三十八章 削发代首 “啪啪”两声,陈婉清拍了拍手,朝着玉牒嘱咐,“去!” “给梁夫人,备一口薄皮棺材!” 梁夫人指着陈婉清,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母亲....” “陈婉清!!”梁廷鉴一把揽住母亲,重重一拳,捶在桌上,“你敢这般辱我母亲?” “若不是看在咱们两家素日交情的份上,你又怀了我的孩子....” “就你这等顽劣不堪的模样,谁会娶你?” “娶?”陈婉清挑眉,“不入赘了?” 这话犹如一个巴掌,重重扇在梁廷鉴脸上,他面容隐隐狰狞,再无半分清俊模样。 “你怎的会知道?” 陈婉清扫了一眼晕的人事不知的梁夫人,淡淡道:“你想娶我....” “那就叫你母亲,亲自跪下来叩头,诚心向我道歉!” “否则婚事免谈!” 原本晕过去的梁夫人一把推开梁廷鉴翻身坐起,恶声喝道:“贱人休想!” 梁廷鉴的脸白的毫无人色,语气生硬:“二妹妹,你怎的变成这般荒唐模样了?” “你就丝毫不顾忌,咱们的孩子?” 梁夫人恶声恶气,一双眼睛立起来瞪着陈婉清:“廷儿,还和她说什么?” “咱们这就走,看她肚子大了如何做人!” “有她求我们的时候!” 梁廷鉴扼腕顿足,连连叹息。 “你这样不敬母亲,我也没法子!” “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他扶起梁夫人,要朝外走。 “慢着!”陈婉清叫住了他们。 梁廷鉴定住脚步,缓缓转身,神情和缓:“二妹妹,你终于想通了?” “过了门,你可得好好学学规矩,万不能再忤逆母亲....” 陈婉清盯着他,直看得他闭上嘴,面色渐渐难看。 持扇拍了拍梁廷鉴的脸,陈婉清姿态轻佻,神情却冷若冰霜,她无视他的怒目,告诫着: “今日你们走出陈家大门,我若是听见一丝儿不好的风声,都着落在你的身上!” “你!”梁廷鉴眼中满是阴霾。 隔着梁廷鉴,陈婉清扫了一眼面孔扭曲的梁夫人,看着手中扇子眉心一皱:“梁家因梁师的缘故,三代不得科举!” “想必梁公子正忧心无法出仕!” 她神情厌恶,随手将扇子弃在地上,“但事在人为,梁公子定会想办法重振梁家,以武入仕...” “恰好,我成事的本事未必有,但坏事的手段却不缺...” 她看着梁廷鉴,灿然一笑:“谁叫我爹爹和姑父有本事呢?” “你说,是不是?” “梁公子?” ......... 正值日中,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马车难以通行,一步三停。 马车内的梁夫人脸上满是戾气,她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梁廷鉴,脸上怒容越盛:“...不是传话说,万无一失了么?” “这下又如何?” 梁廷鉴双手按膝,垂着眼睛,面无表情道:“害母亲受辱,是儿子的不是!” “这婚事就这么算了?”梁夫人忿忿不平。 “不!” 梁廷鉴缓缓抬眼,眸中一道暗芒闪过。 “...既然交代下来,我自然要办好!” “这是梁家翻身的唯一机会!”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梁夫人神情阴冷,“总不成,真叫你娘我去给她跪下磕头?” 梁廷鉴微微摇头,眼中戾气横生:“儿子自有办法,叫她再不能这般傲气!” 梁夫人嘲讽一笑,“她失了名节,未婚先孕都不在乎,你还能拿她如何?” “那是她没有被逼人绝境!”梁廷鉴阴郁一笑,“若是...她落入土匪手中,受尽凌辱,被人厌弃呢?” “那时,她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等我将她从匪徒手中救出,将事情传遍京都,叫她无法做人...” “彻底被所有人厌弃之后,再提亲,她必定求之不得,牢牢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 梁夫人神色愣怔着,“....这不是结亲,是结仇!” “若她或是陈家知晓实情,必定与你不死不休!” “儿啊,你当真要如此么?” 梁廷鉴道:“等娶回去关在后院,她知晓又如何,能翻出什么浪来?” “陈家....有‘她’在呢!” 梁夫人不由得心惊肉跳,淳淳叮嘱:“...小心行事!” “母亲放心!”梁廷鉴神情愠怒:“...倒是小瞧了陈悟,该传话给‘她’,可以动手了!” 忽的阵阵马蹄声响,马车骤然加速朝前,带的车身颠簸起伏像是浪头的舟。 母子俩东倒西歪,滚地葫芦一般接连撞向车壁,两人眼冒金星,惨叫连连。 马车渐渐停住了,梁夫人捂住额头,哎呦着呻吟出声。 梁廷鉴一手紧扣车壁,一面稳住身形,朝外呵斥着:“武六,怎么回事?” 无人应声。 外面十分安静。 街上明明方才还有嘈杂不堪的人声,眼下却静的诡异。 梁廷鉴面色铁青,起身掀开车帘。 一泓秋水般锋芒的利刃,从他眼前迅疾划过,离他双眼仅有寸许! 手中车帘“唰”的一声,齐齐断开,他猝不及防,跌回车厢。 梁廷鉴瞬间一身冷汗! 他手脚冰凉,视线顺着那震颤嗡鸣、雪亮的刀锋向上。 执刀之人背对着日光,骑在马上,高大身体将日光遮挡的严严实实,犹如一片浓重阴云笼罩着他。 梁廷鉴看不清楚来人面目,只觉那人双眸锐利逼人,鹰隼一般,正盯着他,眼中满是凛冽杀意。 现在明明是艳阳高照,梁廷鉴却如置身隆冬大雪时分。 被那样一双看死人一般的眼睛盯着,他手脚发软,半分也动弹不得。 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当街杀人! 蓦然,一片品红织金蟒首牛角斗牛服映入眼帘,梁廷鉴瞬间猜到了来人身份,不由得失声:“不知梁某犯了何事?” “惹怒了锦衣卫上官?” 雪亮刀锋缓缓收回,梁廷鉴不由得松了口气。 刹那间,变故横生,那人手腕一转,刀锋平平,横扫出去。 直指梁廷鉴。 “我的儿——!”梁老夫人凄厉尖叫,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梁廷鉴头皮一凉,“当”的一声,束发玉冠连着大束头发掉了下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梁廷鉴死死盯着车厢中散乱的发和碎裂的玉冠,目眦尽裂。 竟然这般羞辱他! 俯身将碎裂的玉冠拾起,梁廷鉴死死攥住,殷红血迹从指缝间缓缓滴落。 猝尔,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削发代首!! 第三十九章 林家养子 陈婉清回房,将铺子契书叫绿萼,叫拿去给周嬷嬷,“叫中人来,把西安门大街上的那铺子卖了,价格低一些,多的钱,给买家留着处置那掌柜的。” 绿萼接过契纸,转身出去传话。 片刻后,绿萼回来,眉飞色舞道:“小姐,听说三夫人受伤醒来,在道观闹的不可开交,吵着要回来呢!” “她咒骂芫荽,骂三老爷,摔碗打碟的....” 陈婉清淡淡应了一声,“由她去!” 正说话间,陈悟走了进来。 他走到陈婉清面前,伸出手。 陈婉清看了一眼伸到面前的手掌,默默将双手背在身后。 陈悟在她面前坐下来,弯腰细看她神情,哄着她:“给哥哥看看!” 陈婉清眨眨眼睛,嘟了嘟嘴,取出袖袋中匕首递了过去。 陈悟接过,翻来覆去的看刀鞘,又将匕首出鞘。 一抹精光闪过,瞬间照亮他的眉眼。 “好快的刀!”陈悟眼中满是惊叹,“父亲的?” 陈婉清点头,“爹爹出征收缴得来的....” 陈悟瞪她一眼,“你不告而取,父亲知道么?” 陈婉清有几分羞愧,垂头道:“没有!” 随即,她抬头保证:“爹爹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陈悟将刀入鞘,握着刀柄还她。 陈婉清忙收入袖袋中,抬头却见陈悟正看着她。 她不由得讨好一笑。 陈悟神情凝重,深吸了口气,斟酌着开口:“婉婉,我知道,你恨他....” “可是,不要因为恨他,毁了自己的人生!” “杀他容易,善后也不难,可你的后半生不能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中!”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陈婉清的头发,“你还小,你要明白,还有无比快活的日子等着你,不要冲动!” “不值得!” 陈婉清静静的凝视着陈悟端毅的面容,忽的想,哥哥若是做了爹爹,必定是个很好很好的爹爹! 看着陈婉清黑白分明清澈的眼睛,陈悟极为认真的说道:“你腹中的孩子,去还是留...” “都由你自己做决定...” “你好生想一想,想清楚了,告诉哥哥!” “不要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看,哥哥都支持你!” 陈婉清眼中渐渐蓄起清亮的泪,只是她定定的看着陈悟,一语不发。 陈悟无奈叹息一声,“别怕!” “若是想生,就生下来,我来养!” “不会耽误你嫁人!” 陈婉清含泪笑了,嗔他:“哥哥你自己都没有娶亲呢,养什么孩子!” 陈悟一笑,“我若养了你的孩子,还娶亲做什么?” “尽胡说!”陈婉清含泪瞪他一眼,“看母亲知道,又要生气了!” “那你可千万不能告状,否则母亲又要骂我了!”陈悟摸了摸鼻子。 陈婉清极为认真的看着陈悟,轻声唤他:“哥哥,若我决定要这个孩子,不会给你养的!” “我会好生待她,将她抚养成人!” “哥哥,你也会娶妻生子,与嫂嫂白头到老!” 陈悟无奈的摇头,“你啊!” 顿了顿,陈悟道:“你上次叫我打听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真的?”陈婉清眼睛一亮,“情况如何?” 陈悟沉吟着,“我的这个一个朋友,于打听消息一道,很是擅长,且为人不错,你要不要去见一见,亲自问上一问?” 陈婉清只听了前半句话,连连点头:“好!” 陈悟起身,“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第二日,陈婉清坐了马车,跟着陈悟到了国子监附近的清风茶楼。 “他在太平门千户所任百户,姓白,字悯中,素有一副热心肠,擅长打听消息,交游广阔,为人可靠。” 陈悟言语简单,将友人情况介绍了。 白悯中? 陈婉清只觉这名字隐隐有些耳熟,只面生的很。 一身黑色袍服的白悯中,笑容满面,朝着陈婉清见礼,“二小姐!” 陈婉清回礼。 三人落座后,陈悟提壶斟茶,“妹妹应当识得他的。” 陈婉清稍稍疑惑,去看白悯中。 白悯中大笑了起来,他微黑的肤色,衬的一双牙齿极白,不但不难看,反倒有几分阳刚的男子气息。 “看陈兄说的,二小姐从没见过我,不认识也属正常!” 陈悟将茶放在陈婉清面前,“他是林家养子。” “是颍国公近年来最为欣赏的一个,所以荐他去了太平门任百户!” 陈婉清恍然,姑父领兵出征,遇上战亡士兵家中孩子无人抚养的,就充做养子,只是姑父养子众多,陈婉清出入林家,并没有个个都见过... 她歉疚一笑,“是我眼拙,没有认出表兄!” 白悯中看她一眼,眼中有几分意外,随后又笑起来,笑容爽朗。 “二小姐不必过谦,我到林家时,你还小,等你大些,我去了军中。” “不过...”他收回视线,看着手中茶杯,垂目道:“我常见你去找你表姐。” “表姐?”陈婉清凝眉,“她在回京的路上,也快到了!” 白悯中点头,语气唏嘘:“是啊,她要回来了!” 不知怎的,陈婉清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低落的味道。 言归正传,陈悟问之前托白悯中打听的事情。 白悯中笑道:“宣州卫有我的朋友,我去信托他查林一针此人,日前他回信说,此人隐居在宁国府城外百余里的一座山中,深居简出!” “至于和州张钦,此人外出游历,行踪不定,正在打探!” “另外...”白悯中看向陈婉清,眼神探究:“晋王世子秦颐...他是你表姐未婚夫,八月就要完婚的,你打听他,是为了什么?” 陈婉清有片刻的默然,白悯中是哥哥的朋友,又兼是姑父养子,按说当信的过。 可实在是事关重大,她不能不慎重,只能歉疚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只这事,实在是事关重大,还请帮我!” 随即,陈婉清从袖中取出钱袋,朝白悯中推了过去,“我知晓,这其中要耗费心力时间、搭人情....”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余下的,事后再谢兄长!” 白悯中神情讶然,看着陈悟笑着摇头,“陈兄,你这般榆木性子,居然有个七窍玲珑心的妹妹,实在是出人意料!” 陈悟笑着摇摇头,径直饮茶。 将钱袋推回去,白悯中笑着道:“我若是收了你的银子,你哥哥怕是会跟我绝交!” 第四十章 张网以待 陈婉清却摇头,目光坚定:“哥哥不是这种人!” 白悯中坚持不收,“我和你哥哥,是过命的交情,旁的不敢说,你的事,我必会当做自己事来办!” 见他如此,陈婉清只得作罢,日后寻机会再谢他。 白悯中又问:“不知二小姐,具体要打听些什么?” 陈婉清沉吟片刻,眉目间神色坚毅,“我想知晓,秦颐...或是晋王,有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径!” 白悯中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坐直身体,定定的看着陈婉清,面容沉重。 陈婉清与他对视,神情平静无波。 片刻之后,白悯中神情恢复如常,应了一个“好”字。 白悯中提壶斟茶,随口问着:“消息...你什么时候要?” 陈婉清不假思索道:“越快越好,定要赶在六月前!” 白悯中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 陈婉清心里一动,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正思索间,陈悟举杯,对着白悯中示意:“我离家之后,若是我妹妹有托,还请你鼎力相助,等回京我请你喝...” 陈婉清忽然看了陈悟一眼。 陈悟顿时改口:“我请你喝茶!” 白悯中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这人,不请我喝酒,改请喝茶起来了!” 他看了陈婉清一眼,“原来缘故在这里!” 白悯中朝陈婉清眨眼,“还是你们兄妹感情好,能管得住他!” 陈悟无奈一笑,“什么话!” “我妹妹也是为我好!” 看看时辰不早,陈悟索性请白悯中去附近酒楼吃饭。 他问着陈婉清,“这附近酒楼多,你想吃什么菜?” 陈婉清压低声音,“请人办事,不该问问客人的意思么?” 白悯中笑的不可自抑,“你们兄妹可真是有意思....” 陈悟摇头,“不必管他,改日哥哥单请他!” 陈婉清睨他一眼,问着白悯中:“表兄是哪里人士?” 白悯中神情微黯,“扬州人!” “那就去淮安楼罢!” 出了茶楼,三人去附近的淮安楼。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白悯中隔着陈悟,与陈婉清攀谈起来,问林妙嫣几时到京。 陈婉清答他,奈何街上人多嘈杂,一时没听清。 陈悟绕到外侧,让白悯中到了陈婉清身边。 白悯中身量极高,只得微微低头,侧向陈婉清,又问了一遍。 “约莫还有七八天!” 陈婉清答着,忽的街那头驶过来一骑人马,街上行人骚动起来,纷纷避让。 人潮汹涌,朝三人挤过来,陈悟面容急切:“婉婉小心!” 白悯中手臂下意识的按在墙壁上,身体与陈婉清拉开距离,却被人潮挤的越发朝陈婉清靠近,他额上青筋暴起,用身体抵挡人潮的挤压。 瞬间放大的脸,让陈婉清看清白悯中的眼眸,他的瞳仁居然是琥珀色的... 她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白悯中这个林家养子,对表姐有着异样的关切呢! 陈婉清不知道,从远处看,她倒像是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白悯中的臂弯中,还一脸温情脉脉的看着眼前人,神情仰慕。 白悯中身后,一行人骑马极速过去,为首之人盯了她一眼,眼神锐利似刀锋一般。 进了淮安楼,三人落座。 鲁临忽然急匆匆找来,他看向陈悟和白悯中,神情有些许的迟疑。 陈婉清看着陈悟和白悯中,“哥哥,我交代了鲁临帮我办事,许是有了眉目...” 陈悟点头,“去罢,别走远了!” 带着鲁临出去,陈婉清给了小二一锭碎银子,进了左近一间雅间。 鲁临低声回禀着,“小姐,漪澜院有动静了!” 陈婉清双目一凝,“周染芳?” 鲁临应是,“鲁行传信给我,他盯了表小姐这些时日...” “今日辰时,看守园子的程婆子,悄悄进了漪澜院,一刻钟后,才出来!” “这些时日,表小姐一直跟门上打探大少爷的行踪!” 陈婉清转身坐下,手指轻点桌面。 昨日梁家提亲被拒,今日周染芳那就有了动静.... 这中间有没有梁廷鉴的手笔? 陈婉清眸光越来越冷,片刻之后,才问:“三堂兄在哪?” 鲁临躬身,“此刻应当在衙门当值!” 陈婉清点头,她抬眼注视着鲁临,“有几件事,要你去办!” “小姐吩咐!” 陈婉清起身,“你现在回去,找我院中的玉牒,跟她说,将哥哥给我的锦袋取了给你带上!” 鲁临应是。 陈婉清转了几个圈子,思索一番后,转头看他: “我要你想法子,一会儿来找哥哥,和哥哥一起回金川门千户所,等回去军中,再将锦袋给哥哥!” “这....”鲁临迟疑,“大少爷不说回,我怎么劝他?” “且他叫我们兄弟,护着小姐您...” 陈婉清斩钉截铁的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哄也好,骗也罢,午后必须动身!” “这事关哥哥性命!” 鲁临额上瞬间沁出黄豆大的汗珠来,“是!” 陈婉清又道,“传话给鲁行,叫他去我院中支五百两银子,以哥哥的名义,请三堂兄下衙后去镜花楼喝酒!” “就说,哥哥要替不懂事的我,给三房陪个不是!” 鲁临双目顿时睁大,“大少爷不是回军中了么,还怎么请他喝酒?” “你跟鲁行说....”陈婉清沉吟着,“三堂兄到后,叫他只管道歉,态度越诚恳越好,只说军中有急令,召回哥哥....哥哥万分歉意,留下话请三堂兄好好饮酒,一切花费,他来会账,不必给他省银子!” “必要时,可以请他朋友来一道作陪!” “鲁行只管付账,其余的一概不必管!” 鲁临一面听一面点头。 陈婉清团团转了几个圈子,看着鲁临正色道:“务必跟鲁行交代清楚,等人醉了,趁黑扶好三堂兄回府...” “另外,叫他出府时,逢人就说,三堂兄和哥哥晚上在镜花楼喝酒,不醉不归...” “你走前,去跟哥哥说,我要静一静,晚点过去,让他们先用饭,不必等我!” 鲁临应下出去。 陈婉清坐在桌边,以手支头,闭目细细想着其中关窍,可有遗漏的... 网张好了.... 周染芳,你可会钻进来? 忽的,陈婉清想起老夫人院中养胎的芫荽,她若是知道,周染芳算计了陈恪英,又会如何? 若是事后,将事情透给她.... 依着她的心思,必定不愿陈恪英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她一定会极力促成这么婚事。 还有三婶宋氏,若是知晓儿子取了她的“外甥女”,一定很高兴罢? 我若是芫荽,就等陈恪英婚后,以长辈的身份,明里暗里压制周染芳.... 陈婉清不由得勾唇,这么一来,这局面就有意思多了么! 想着三房鸡飞狗跳的日子近在眼前,陈婉清的心情别提有多畅快! 须臾之间,异样的感觉袭来,陈婉清蓦然睁眼,却正对上一双幽深眼眸。 萧信? 第四十一章 扫清障碍 陈婉清猛然坐直身体,他居然坐在她对面! 萧信今日没有穿红色飞鱼服,只一身黑衣,几乎与他身后画在雪白墙上的山水墨画融为一体。 陈婉清不由得抬手捂住嘴,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声压了下去,双眼睁得浑圆,“你几时进来的?” 她朝雅间的门看了一眼,门关的好好的!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会悄无声息? 萧信唇边含着一抹笑意,扬手屈指弹了弹他身后的墙。 墙从中间悄无声息的裂开,露出一道门。 门后,一人手扶腰刀,冲着陈婉清微微躬身,那人身后,是一间布置一模一样的雅间。 这雅间居然是相通的? 无良商家,坑人至此! 陈婉清别开头,狠狠闭眼。 一个念头瞬间浮现心间,他有没有听见她和鲁临的话? 听去了多少? 陈婉清只觉手脚冰冷,遍体寒意。 她不由得去看萧信,只觉这人怎的像跗骨之蛆一般,叫她头疼无比。 这是什么道理,短短时日,怎的在哪里都能碰见他? 萧信兴味十足的看着她,“婉清是不是在想,你们主仆方才的话,我听了多少?” 陈婉清的身体瞬间紧绷,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一语不发,只面色泛白,双手下意识的绞在一起。 萧信注视着她,微微一笑:“不多不少,恰好听了全程!” 陈婉清眼前一黑,身体一晃,手紧紧抓住扶手。 这算什么? 但凡她起意做点什么事情,都被他撞上? 他又要拿她的把柄,威胁什么? 陈婉清扑闪着眼睫,脑袋转的飞快,想着说辞。 萧信却不容她多想,“我的人,已经缀上了你的人...” “我业已叫人通过左军都督府,给你兄长下了道令,叫他返回军中!” “你兄长回千户所,名正言顺!” “不必你费心想借口!” 陈婉清心里懊悔无比。 是她大意了,谋划着算计人,却不妨隔墙有耳! 萧信是什么意思? 他有这么好心,给她“善后”? 等等! 他的人,跟上了鲁临? 陈婉清深深吸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萧大人,家中下人只是听令于我,请您的人不要动他!” 萧信大马金刀的坐着,意味深长的道:“那就要看婉清,你的意思了!” 陈婉清心里一颤,竭力忽略他直呼自己名字带来的异样感觉,脑中一时念头飞转,她不停的想着,方才嘱咐鲁临,话语中可曾漏过一星半点的把柄? 没有! 陈婉清心中大定,她只是叫人请三堂兄喝酒,并没有什么! 对! 就是这样! 顷刻之间,陈婉清直视着萧信,镇定自若:“萧大人,我只是替兄长宴请三堂兄而已,并没有做什么!” 萧信挑眉,大笑起来,“你替你兄长,宴请你堂兄,押妓喝花酒?” “还找借口将你兄长支走?” 陈婉清的脸瞬间火烧一般,涨的通红。 这话怎的倒了他嘴里,这般难听? 陈婉清忿忿:“有何不可?” 萧信笑声渐渐止住,盯着她,神情晦暗,“你与三房水火不容,居然假借你兄长名义设宴...” 陈婉清自忖并没有把柄落入他手中,她挺直腰背,理直气壮:“这是陈家家事,萧大人就不必刨根问底了罢?” 萧信似笑非笑,“我可以不问,不如问问你的兄长他可知情,他就在旁边....” “不行!”陈婉清斩钉截铁,镇定面容有几分气急败坏。 方才好不容易做的心里建设,瞬间坍塌。 不能叫哥哥知道这事! 他必定第一个不许! 再有,她不想叫哥哥知道自己暗中算计周染芳,日后若是他们兄妹相认,那她还如何面对哥哥? 这个萧信,怎的这般叫人生厌? 总是坏人事情! 陈婉清心里越发忿忿,却在触及萧信眼眸时,一个激灵,头脑瞬间清醒。 是从何时开始,她竟然这般大意,居然对他有了怨怼情绪,丢掉了对他的警惕、敬畏之心? 陈婉清脸上血色霎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心里有几分慌乱,她都不敢问上一句,萧大人,意欲何为? 若是彻底落了下风,叫他以为拿捏了把柄,为所欲为,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婉清垂眸,声音冷静自持:“不需大人代劳,我自会告知兄长!” “笃笃”两声轻响,萧信嗓音低沉,“我会为你扫清障碍!” “不论你做什么!” 陈婉清瞬间抬头,看着萧信,一时间疑心她耳朵出了问题。 阳光透窗而来,光柱间万千尘埃,翻滚不休,横亘在两人中间。 萧信半边轮廓浸在日光中,另半边脸沉在暗处,幽深的眼眸,正定定的看着她。 他屈指叩击,姿态漫不经心,却无端端叫人心惊,仿佛暗夜中悄无声息盘踞的巨兽,蓄势待发。 陈婉清掌心湿冷,满是冷汗。 雅间内忽的安静下来,静的陈婉清听见自己咚咚心跳声,越来越响。 她满心苦涩,终究问出了那句:“萧大人,要什么?” 他要的,她给不给的起? 萧信忽然笑了,原本幽深的眼眸中,锋芒乍起,气势逼人。 “他是谁?” 陈婉清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萧信仔细看着陈婉清脸上的神情,似乎想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来。 “那个与你走在一起的男子...” 将你护在怀中的男人。 陈婉清愣怔一下,“哥哥的朋友,颍国公林家养子!” 萧信眉稍微动,“你和他...” “砰砰”几声,门被拍响。 “婉婉...”陈悟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在里面吗?” “若是在,你应一声!” 白悯中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陈悟,你别急,说不定不在这间,找酒楼的人问问!” “咱们也去别的雅间看看!” “鲁临说了,她就在这里!”陈悟声音凝重,“我必须找到她,先送她回家!” “陈悟!”白悯中语气急促,“鲁临说军中急召,你还是先回千户所去,你妹妹我来找!” “不行!” “什么都没我妹妹重要!” 陈婉清一下子站起来,“哥...” “唔...” 看着挡在她面前身体高大的萧信,陈婉清极力忍住朝后退的念头,看了一眼门外,神情担忧。 “萧大人,我兄长在找我...”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清澈眼中满是乞求:“我该走了!” 第四十二章 不许议亲 萧信负手而立,深深看她:“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 “只一件事,齐国公回朝前,不许议亲!”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陈婉清听着门外的喧闹,只有点头的份。 她绕过他要走,萧信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一触即离。 “等一等!” 他的手虽然很快移开,但灼热触感透过衣衫印在她肩头肌肤上,刹那间,陈婉清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她望着他,眼中不可避免的透出几分惊色。 萧信喉结快速滑动几下,眼神暗了几分:“这几日,我会安排人去陈家!” 陈婉清浑身僵硬,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锦衣卫的人,去陈家? 陈婉清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扑朔迷离的传言... 一个跟随多年的下属,忽然拿出一张驾贴给上峰,说他是锦衣卫安插在上峰边多年的暗探... 他是要在陈家安插人手,好监视爹爹? 陈婉清的心似乎被人紧紧揪住一般,“不...” 正要想着怎么叫萧信收回往陈家安插人一事,陈悟的声音再次响起,“婉婉,你在里面吗?” 他焦急无比的声音中夹杂着白悯中和小二的劝阻,“悯中,你不要拦我!” “门撞坏了,我陪就是!” 萧信看了一眼,被拍的微微震颤的门,又转头看了陈婉清片刻,“去罢!” “你兄长似乎很着急呢!” 陈婉清迟疑着,朝门边走去,边走边回头去看萧信。 萧信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幽暗深沉。 手搭在门上,陈婉清忐忑不安的回头,屋内已经没了萧信的身影,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一把拉开门,陈婉清看着面容急切,满头大汗的陈悟,不由得红了眼圈儿:“哥哥...” 陈悟一把扶住陈婉清的双肩,上下看着她,“怎的了?” “婉婉,出什么事了?” “怎的迟迟不开门?” 陈婉清手脚发软,缓缓摇头,走了出去,“没事儿,方才睡着了!” “没听见你唤我!” 一旁的小二,“嗨”了一声,没好气的道:“您是睡着了,这位爷险些没将门卸了!” 白悯中早迈步进去,四处查看,又朝陈悟摇头。 陈悟眼中疑色一闪而过,松了口气:“你吓死哥哥了,没事就好!” “饿坏了罢?” “走,去吃饭!” 陈悟拉着陈婉清就走,白悯中却在房中细细搜寻着。 他在屋内兜了几个圈子,一把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左右看了,又折返回来,半跪下去,看着砖石地上若隐若现,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脚印... 立起身来,他视线左右扫寻着,最终定在那面墙上。 他的手按在须臾不离身的佩剑上,缓缓出剑,单手挽了个剑花儿,以剑柄去敲击墙面。 蓦然,一连串的沉闷声后,落空声响起。 白悯中摸索几下,一掌按了上去,墙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缝隙。 他瞳孔一缩,手中剑翻转,一手按墙,以剑尖探路。 门彻底大开,室内空空如也。 唯余桌上,一盏茶烟袅袅,在日光中氤氲盘旋。 ......... 一路同行,将陈婉清送到陈家门外不远处,白悯中笑容满面的应着放心不下的陈悟:“...放心,你我兄弟,我怎会不看顾你妹妹...” 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一脸依依不舍眼圈儿通红的陈婉清,若有所思。 陈悟要将鲁临留下,陈婉清再三不肯,只要了留在府里的鲁行。 陈悟又对陈婉清连声交代着:“我先回千户所,若是事情不紧急,我尽快赶回来..” “没甚要紧的事情,不要出府!” “就是出府,也带上鲁行,叫悯中陪着!” 陈婉清吸了吸鼻子,“哥哥不必着急,军中事情要紧!” “别急着回家!” 陈悟一脸的不放心,奈何鲁临催的紧,只得翻身上马。 目送着他们主仆二人打马离去,陈婉清微微松了口气,挺直双肩不由松懈了几分。 正要回府,陈婉清忽然察觉白悯中在看她。 “表兄?” 白悯中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笑容疏离:“你不想陈悟回陈家?” 陈婉清有几分意外,随即看他一眼:“表兄看见的,不一定是你想的那般!” 白悯中点头,面上恢复如常,“二小姐说的是!” “是我狭隘了!” 陈婉清从袖中取出钱袋来,托在手中,递到白悯中面前:“请表兄帮我办一件事!” 白悯中扫了一眼钱袋,缓缓摇头:“我既然答应了你哥哥,定会照拂你!” “若收了银子,你哥哥知道,会揍我的!” 陈婉清将手朝前送了一送,“所以,这是封口费!” “表兄可要守口如瓶!” 白悯中神情惊讶,看了陈婉清好一会儿,“你和陈悟,却不像兄妹!” 陈婉清只当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嘲讽,“哥哥既然说表兄擅长打听消息,且交游广阔...” “那么,请表兄,帮我查一个人!” “且这件事,不能叫哥哥知晓半分!” 白悯中眼神微微眯起,“你怎的知道,我收了银子,不会透给你哥哥?” 陈婉清转头,看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声音沉静:“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 “银货两讫,才能长久!” 她转头,看着白悯中:“表兄既然与哥哥同病相怜,怜惜他的处境,难道不曾有过想出人头地的想法?” 白悯中脸上笑容消失,神情渐渐凝重。 “你哥哥他...知不知道,你背着他行事?” 陈婉清盯了白悯中一眼,“表姐可知道你对她的心思?” 白悯中身上气息顿时一冷,面色沉了下来。 陈婉清摊了摊手,“看,表兄不一样有两幅面孔么?” “我哥哥可知道?” 白悯中骤然转头,面色冷硬:“我可以为你打听消息...” “我只要知道一件事情,你查秦颐,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婉清审视他良久,方才开口:“助表姐解除婚约!” 白悯中猛然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她:“你疯了?” “她还有几个月就出嫁了!” “现在解除婚约,你是想做什么?” “叫她背负骂名,日后再也嫁不出去?” 他眼中满是锐利锋芒,审视着陈婉清:“还是...你看上秦颐身为晋王世子,想自己嫁?” 第四十三章 釜底抽薪 陈婉清冷笑一声,乜他一眼:“什么臭男人!” “也值得我去抢?” 白悯中神情一僵,语气生硬:“你不说清楚缘由,我不会帮你!” “就算是你哥哥的情面,也不行!” 陈婉清收回视线,“你要想表姐一家活命,最好打听清楚秦颐的消息!” 白悯中神情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陈婉清惦记着入夜之后的大戏,哪里有功夫与他多废话。 “你自己思量思量,若愿意,探听了消息,来找我!” “若不愿,我再找旁人就是!” 说罢,她径直朝陈家走去。 白悯中不待她走远,大步跟了上去,“我愿意!” 陈婉清定住脚步,歪头好奇看他,眼神笃定:“你果然喜欢表姐!” 白悯中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眼神躲闪:“胡说什么?” “她是我妹妹!” “那表姐回京,我抽空问问!”陈婉清抬脚就走。 “你敢!”白悯中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来,面色瞬间由红转白,又变青。 “你看,你和表姐亲如一家,也有不为人知的心思...”陈婉清头也不回,目视前方:“你怎么能笃定,我瞒着哥哥行事,就是心思不纯?” 白悯中与她并肩同行,咬牙切齿:“查谁?” “周染芳!” “蜀中保宁府人,父辈行商!” 三夫人宋氏出身定远县农户,亲妹子模样十分出挑,被途经定远县的蜀中商人周六郎看中,花了大笔聘礼,将人娶走。 一连十数年,不通音信。 陈婉清出城归途,遇上被人欺辱的周染芳,将她救下。 听说她身世后,虽然不喜宋氏,却还是将她带回陈家认亲。 她一直秉持着爹爹教诲,不曾因为周染芳是宋氏“外甥女”,就薄待厌弃她。 谁知她居然百般算计自己! 这一回,她若再心慈手软,枉费再世为人! .... 亥时初,夜幕低垂。 陈婉清独坐灯下临摹经书,静待消息。 绿萼蹑手蹑脚的进来,将凉茶换下,端上一盏红枣茶。 一旁的周嬷嬷,问着:“小姐若要平心静气,何不临摹心经?” “为何抄写孝经?” 陈婉清将手中笔在砚台中饱蘸了墨,又将笔锋在砚台边缘一荡,方才说道:“嬷嬷,我抄写孝经,不过是为爹爹祈福!” “等经书抄完,拿去蟠龙寺,请高僧加持,为爹爹消灾解难,求佛祖保佑他远诸患难,得安隐长寿!” 周嬷嬷若有所思,“小姐至仁至孝!” “国公爷知晓,必定感动!” 陈婉清下笔不停,“我做这个,不为感动爹爹,只要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足矣!” 说话间,朱砂进来,屈膝行礼:“小姐,外面传话进来,表小姐出了漪澜院!” 陈婉清应了一声,“知道了!” “叫巡夜的避开些,别惊扰了她!” “是!”朱砂应着出去。 周嬷嬷拍了拍膝盖,将手中茶盏放下,“老奴也去看看,务必将这件事办实了!” 陈婉清放下笔,抬眸看周嬷嬷:“还请周嬷嬷,等周染芳得手后,将事情传到芫荽的耳中!” “这件事情,务必要由她闹出来!” “叫三房再也无法遮掩!” “哎!”周嬷嬷响亮答应一声,轻轻抚了抚衣衫,转身出去。 一篇孝经抄完,陈婉清叫玉牒进来,将纸张收好,明日打发人送去蟠龙寺,请高僧加持,供奉佛前。 轻轻抚摸着僵硬的脖颈,陈婉清转了转脖子,她起身立在窗前,仰望着夜空。 中天之上,一轮明月,将周身云层照的深远透亮。 月辉撒下,照耀人间万户。 这等好的月色,最适宜月下漫步,若提了灯笼,反倒遮住了月色清辉... 陈婉清的思绪不由得飘远,周染芳...你会如何做呢? 回陈悟所住的行止院必经之路上,有座小小的园子,穿过这座园子,向东是二房,向西是三房。 园子虽小,却仿着江南园景,造的十分雅致,假山池塘、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内里遍植花木。 月色如水,却照不亮隐在树下阴影中的人,只隐约看见一截月白色裙摆下,露出一双纤细脚尖,绣鞋上满绣缠枝花卉。 一阵窸窸窣窣声,一个粗壮婆子一溜烟过来,喘着粗气对阴影中的人低声道:“...人进了大门...老婆子看得真真的..” “喝的烂醉...” “鲁行搀扶着,东倒西歪...” 一只白皙的手掌,伸了出来,托着一锭雪亮的银子,足足十两重。 “哎哟---!” “这怎么好!”婆子眼睛发光,夸张的叫了一声,又忙降了声调,作势掌嘴,一手将银子紧紧攥在手心,笑的谄媚。 “小姐放心,老奴早将那边的灯笼都灭了!”她弯腰撅腚,退了几步,这才转身,“我这就出去迎一迎!” 婆子一面走,一面左右张望着。 月亮钻进云层里,皎洁月色顿时暗了几分,园中树影婆娑,顿显魅影重重。 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以及脚踩长廊的吱呀声。 随风飘来的浓重酒气,昭示着来人身份。 树下人影一动,裙摆微漾,旋即定住了。 婆子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大声叫着: “哎呦呦,我的爷!” “这晚了,怎的才回来?” “前面园子门可锁了呢!” 鲁行瓮声瓮气的道:“爷几个喝酒呢!” “去叫开门!” 婆子一把搀扶过鲁行手中的人,“我来罢!” “鲁家哥儿出去罢!” “省的老婆子一会儿还得将送你出来!” “绕路不说,还耽搁老婆子家去!” 鲁行犹自不放心:“扶好了,别摔了!” “跟院中人交代,熬了醒酒汤...” 那婆子扶着东倒西歪、头垂在胸前的“陈悟”转身就走,口中嘟囔着:“老婆子力气大着呢,这小哥儿,忒得啰嗦!” 鲁行转身朝外,他拐出园子,左右机警的看了看,飞身上树,又跃上墙头。 高低起伏不平的围墙,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远眺着几道若隐若现的人影,进了园中休憩的一座二层小楼。 他从围墙上纵身跃上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又悄无声息的从树上滑下。 左右打量一番,鲁行放轻脚步,后背贴在小楼背后的墙上,凝神静听。 乱纷纷、沉重的脚步声,一路朝上,伴着楼梯吱呀声响。 第四十四章 移花接木 鲁行扭头朝上看了一眼,纵身提气,一个倒挂金钩,悬在二楼屋檐上。 黑黢黢的楼阁上,没有点灯。 “扑通”一声后,又是床榻轻响。 只听婆子连声说着:“人弄来了,老婆子去外面守着!” “明天一早,等小姐弄出动静来,老婆子就引人过来!” “咚”的一声,仿佛是踢着了什么东西,那婆子嘟囔着:“这黑漆漆的,我来点灯!” “别点灯!”有人低喝一声,“出去!” “好好好,不点...”老婆子连声应着,磕磕绊绊的下楼去了。 鲁行屏息静待,屋内始终没有声响,他不由得怀疑,里面是否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响起幽幽一叹,犹如女鬼吟唱。 鲁行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直冒凉气。 “...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活的好好的...” “...徒留我一人...” 听着满是怨恨的女声,鲁行一头雾水。 “为什么...” 那声音逐渐破碎,带着颤音,叫人心惊:“...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叮”的一声,似是革带落地。 “..你不要怪我...” “...这都是你欠我的...” 接着又是“咚咚”两声,似乎是靴子掉落。 屋内的人又哭又笑,“...纵然她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你们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么...” “...就拿下半生来偿还我罢!” 接连不断的“嗤”声响起,似是衣料被撕碎的声音。 又是“啪”的重重一掌,和着男子的闷哼。 鲁行越听,眉皱的越紧。 屋内骤然响起男子混乱的呓语,“...唔...” “..是美人儿啊...” “...今晚真是尽兴...” 床榻重重一响,男子满足的喟叹声,将女子的惊呼声压了下去。 一刻钟后,屋内声音渐渐平息。 只剩男子的轻微鼾声。 鲁行打了个寒颤,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看着眼前颠倒的天与地,正要翻身下地,却听屋内女子声音再度响起,阴毒无比。 “等你醒来,知道你做下这等违逆人伦之事,你可还能安然自在的活?” “我要你心怀愧疚,娶我,让我腹中孩儿名正言顺的出生!” “你心爱的妹妹,嫁入梁家,为我的孩儿铺路,你在陈家,为我孩儿保驾护航!” “他安然诞下之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呵呵...哈哈哈...” 阵阵癫狂的冷笑回荡着,鲁行面色骇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屋内。 直到屋内再无人声,他这才一个鹞子翻身,落地急奔翻墙出了园子。 看着苍茫夜色,鲁行茫然四顾,兜了几个圈子,一头扎进了外院书房。 陈婉清静静的听了鲁行的禀报,示意绿萼去端些吃食茶水来。 “夜深了,你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回去歇着罢!” 鲁行立在原地,怔怔的看了陈婉清一眼。 书桌上一盏瓜形灯,散发着橘色光芒。 陈婉清一身半旧家常衣衫,坐在书桌后,手边是厚厚一摞纸张,旁边砚台中墨汁见底... 鲁行垂眼,原来二小姐也没睡,在等消息呢... 这满眼的橘色暖光,似乎驱散了鲁行心中些许的阴霾,他躬身,带着几分小心:“二小姐...您怎么知道,表小姐要算计大少爷?” 陈婉清没应,兀自垂目出神。 鲁行面色惴惴不安。 陈婉清出了片刻神,抬手拿起书桌上的羊脂玉镇纸,交给玉牒递给鲁行。 “辛苦了!” 鲁行惊愕,“二小姐...” 陈婉清抬了抬手,示意他接下。 她眉宇间有几分倦意,“我说了,你和你哥哥,是兄长的人...” “你们两人自幼跟随他,护好了兄长,他若安然无恙,我必送你们兄弟一场前程!” “从这个月开始,你们在哥哥那里领多少月钱,我一样给你们双份!” “只一条,譬如今晚的事情,不该叫兄长知道的,不要告诉他!” 鲁行毫不迟疑,径直拒绝:“我不能背主!” “你的心是好的!”陈婉清叹息一声,“你细细思量思量,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叫兄长知晓,他会怎么想?” “若是他当真中算计,娶了表小姐,替别人养孩子不算,还殒命,你们兄弟,该如何自处?” 鲁行面色骤变,双拳顿时紧握,只是仍旧一声不吭。 陈婉清抬手掐了掐眉心,“等这事了了,我会亲自跟哥哥说,不叫你们夹在中间为难!” 鲁行气息粗重,沉默好一会儿,才接了玉牒手中东西。 “多谢二小姐赏赐!” 陈婉清摆摆手,“回去歇着,等这件事情了了,随我去一趟宁国府!” 鲁行走后,陈婉清在书桌后端坐良久。 丫鬟们见她一径沉默,面色冷凝,不由得面面相觑。 还是绿萼大着胆子上前,“小姐,不早了,睡罢!” 陈婉清示意她们下去自去睡,“我再坐一会儿,你们不必陪着!” 挥退几个丫鬟后,陈婉清转身,凝望着窗外西沉的月亮,心里沉甸甸的。 却原来,上一世,内里竟然是这般缘由... 若今晚当真是哥哥被周染芳算计,本就憨厚的他,必定要担负起责任。 周染芳再道出身世实情,叫哥哥心神俱受重创,陷入血亲**中,叫他一蹶不振!再拿捏着哥哥愧疚心思,为所欲为! 先前,她总是想不明白,哥哥婚后为何没有察觉周染芳异常... 想来不是他没有察觉,是他明明知道,却选择包庇,选择弥补,任周染芳施为! 想起上一世哥哥酒后落水而亡,陈婉清浑身直颤,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落下。 哥哥... 这一世,妹妹必定不叫你重蹈覆辙! 你定会娶妻生子,长命百岁! .... 天边现了鱼肚白,第一抹晨曦初现。 屋内的灯跳跃几下,“噗”的一声灭了。 陈婉清眼前顿时一黑,不过一瞬,屋内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显现。 一张一张的将夜里随手写下的纸张,收拾整齐。 忽的,她手中动作一顿,萧信说,要往陈家安插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什么人? 内院还是外院? 他几次三番出现在她面前,且举动异常,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要借她,对爹爹不利? 可失火一案,已经了结... 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思及萧信告诫,爹爹带兵回朝前,不许她议亲一事,陈婉清心里更是万分不解,她议不议亲,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没等她想出头绪,宫粉进来回禀:“小姐,鲁行来报,园子里闹起来了!” 第四十五章 撞壁自尽 “周嬷嬷打发人说,芫荽领人,朝园子去了!” “有人去通知夫人了!” 陈婉清凝眉,“将事情传到四房、老夫人、三老爷耳中!” “就说...是哥哥...” 宫粉面色一变,立即应下。 “还有,告诉侯嬷嬷、侯大管事,陈家若买人进来,务必报给我!” ......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油亮碧绿的树叶上,叶尖上凝结的露珠,闪耀着璀璨光芒。 “来人哪----!” 婆子拍着巴掌,满园子叫嚷着:“快来人哪------!” 栖息在枝头的鸟雀被这高昂的声音惊动,呼啦啦成群飞起。 三三两两手拿扫把的仆妇们聚拢过来,“程婆子,你中邪了?” 程婆子口沫横飞,指着园子中央的小楼,神秘兮兮:“那楼里-----” “有人!” “嘁!”有人嗤她,“楼里有人怎的?” “不是人,难不成是鬼?” 程婆子拍着大腿,一张脸眉飞色舞:“嗨呀!” “老婆子起早,打那过,见那楼门半掩,就直说晦气,怕野猫溜进去瞎造,老婆子不得挨训?” “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瞪大眼睛。 “二楼上,有一对野鸳鸯----!”程婆子连声咂嘴:“谁这么干柴烈火,光天化日之下居然....” 犹如沸水倾入油锅,众人“哄”的一声炸开了,一窝蜂的嚷着:“走走走!” “这是什么鬼热闹?” “可得去看看!” 程婆子左右张望一眼,一把拉住一个仆妇,“快,报上去!” “请二夫人亲自来处置!” 那仆妇撇撇嘴,上下打量她一眼。 程婆子哼一声,摸出十个大钱,塞在那仆妇手中。 那仆妇收了钱,这才转身去了。 众人你拉我扯,闹哄哄的上了二楼。 打头的人,一眼看见屋内情形,顿时定住脚步。 后面的人被挡住去路,不停催促着:“走呀,怎的不走了?” 被挡住去路的人,从后掂着脚朝上看,顿时瞪大了双眼,倒抽一口凉气。 “表...表...小姐?” 下面被堵在楼梯上的人,追问着:“谁?” 见无人应答,下面的人奋力推搡着,挤上了楼,险些摔个狗吃屎。 那妇人挣扎着爬起来,连声说着“晦气!” 正拍着手上灰,却一眼看见缩在墙角,衣衫褴褛的女子。 她头发乱蓬蓬,紧紧抱着双膝,极力拉扯着身上衣衫,却怎么也遮盖不住肩头的青紫伤痕。 众人面面相觑,又齐齐扭头,去看临窗的床榻。 榻上,一个男子赤裸上身,背对着众人正在鼾睡。 榻下,男女里衣堆叠交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淫靡气息。 方才还争着抢着,要看热闹的众人,都鸦雀无声。 不知是谁带头,发一声喊,齐齐奔下楼去,却迎头撞上二夫人、四夫人联袂而来。 “表小姐...” 为首的婆子上气不接下气,对着严氏、白氏两人禀道:“表小姐...叫人奸污了!” 严氏、白氏早听人禀报园子出了奸情,却不料是三房的人。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表小姐居然被人奸污了? “谁这般大胆?”严氏沉了脸,指了一个仆妇:“去外院,告诉侯大管事,去报官!” 白氏一把按住,“二嫂,不能报官!” “先看看!”她朝严氏轻轻摇头。 严氏皱眉,示意人:“去!” “带人上去,将表小姐请下来!” “再将那歹人捆住了!” 正说话间,楼梯一阵乱响,跌跌撞撞滚下一个人来。 周染芳直直扑向严氏和白氏,“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白着脸,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求婶婶们,为我做主!” 严氏弯腰要搀扶起周染芳,周染芳却不起来,只砰砰磕头。 不一会儿,她额头上青紫一片。 白氏连声叫人取披风来,好裹住满身狼狈的周染芳。 严氏劝她:“有什么事情先起来,收拾干净,再说话!” 周染芳连连摇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扯着严氏衣衫下摆,仰头看她:“求...求婶婶,求婶婶们,给我一条活路...” “若不然,我只有一死了!” 严氏和白氏齐齐对视一眼,脸上满身诧异。 “这话说的怪异!”白氏越发不解,“我们如何给你活路?” 围观的仆妇中,忽然有人出声:“...是谁强了咱们表小姐?” “说的是啊,是谁呢?” 众人纷纷追问着,周染芳惨白的脸上泪珠儿大颗大颗滚落,她咬着唇,哭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只她双手紧紧攥住严氏裙摆,不肯有片刻的放松。 严氏急了,忍不住跟着红了眼圈儿,弯腰去扶她:“你这孩子,别光顾着哭!” “把话说清楚啊!” 白氏仰头看了一眼楼上,指使婆子们,“管他是谁,去将人拖下来!” “叫侯大管事来!” “传仗!” “打死!” 依着白氏,这等事情自然是胆大包天的陈家下人做的,自然是要捂的死死的,一丝风声也不能走漏! “是....”周染芳一脸的屈辱,咬着牙,神情愤恨欲死,“...是..” “是陈悟..” 小楼内,顿时安静下来。 齐刷刷的目光,盯着周染芳。 “你说谁?”严氏面色煞白,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周染芳。 周染芳慢慢挺直身体,仰头望着严氏,含泪的眼睛亮的惊人。 她面容悲凄,眼中却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一字一顿,缓慢却清晰的道:“是您的儿子,陈悟!” 严氏踉跄一下,身体直直朝后倒去。 白氏一把扶住,“二嫂!” 严氏甫一站稳,抬手一掌扇在周染芳脸上,厉声斥责: “胡说!” “我儿素来忠厚老实!” 周染芳抬手抚脸,手撑着地,缓缓站起身来,盯着严氏,“你的儿子陈悟污了我的清白!” 严氏垂在身侧的手,猛然一抖,面色死灰。 周染芳一眼瞥见,眼中隐秘的快意极快闪过,她的泪再次夺眶而出,哭的楚楚可怜:“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他奸污...” “二夫人还这般…” “我活不成了!” 周染芳悲鸣一声,扭身一头撞向墙角。 白氏急喝一声,“拦住她!!” 众人一窝蜂奔了过去,却是晚了。 只听“嘭”的一声,血光飞溅。 婆子们呆若木鸡。 第四十六章 三房逼娶 程婆子挤开众人飞扑出去,一把接住身体软倒的周染芳,顿足惋惜不已:“表小姐,您受了委屈,两位夫人都亲眼目睹的...” “她们自然会为您做主的!” “再不然,还有三夫人和三老爷呢!” 奄奄一满脸血迹的周染芳禁不住大放悲声,哭起宋氏来:“姨母——” “要是您在,染芳也不会被人欺辱...” 白氏看看摇摇欲坠的严氏,再看看眼前狼狈场面,一时觉得棘手无比。 “是谁欺辱了我们表小姐?” 门外一道女声,乍然响起。 芫荽带人走了进来。 众人顿时一惊,她不是住在老夫人院中吗? 怎的惊动了她? 芫荽本姓姚,抬了姨娘后,众人都称她一声姚姨娘。 姚姨娘抖开一领披风裹住周染芳,又亲自扶起她,坐在椅子上,拿帕子按住额头上的伤,又连声叫人取伤药、打热水。 连严氏在内的人,都怔怔的看她动作。 一连串事情做完,姚姨娘低声安慰着周染芳:“表小姐放心,夫人不在,我必定不叫旁人欺负了咱们三房的人!” 周染芳白着脸,一声不吭,只默默垂泪。 姚姨娘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将目光放在严氏两人身上,神情肃穆,眼神却闪烁不定:“三夫人虽然去道观清修,可三老爷、少爷都在的...” “二夫人,不给个说法,就这般任由您儿子欺辱了三房表小姐,说不过去罢?” 严氏泪水涟涟。 她靠在白氏身上,捂着胸口,连连摇头,“我儿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白氏自蟠龙寺回来,知道陈婉清力压宋氏,将她的人提起来管厨房后,就渐渐靠向严氏。 此番见严氏落下风,白氏不免心惊,怕三房重新得势,四房又要吃亏,不免替严氏说话:“姚姨娘,这事只是表小姐一面之词,还是先查问清楚再说罢!” 姚姨娘冷笑一声,“还查问什么?” “我已经着人去请我们老爷了!” 她扫了一眼严氏,“还是跟我们老爷说罢!” 说着,她指挥着来的人,扶起周染芳,“走!” “去老夫人院中,求老夫人为我们三房做主!” 白氏急了,忙指挥人拦住:“...姚姨娘,这种事情,怎好惊动老夫人?” 两方人挟裹着绞在一起,拉扯不休。 场面一时混乱不已。 “吵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厉喝,三老爷扶着陈老夫人上了台阶。 白氏扼腕,拉了一把严氏,低声急道:“二嫂,别顾着哭!” “看看眼前哪!” 白氏咬牙,恨不得掐醒严氏,叫她不要发昏。 都火烧眉毛,还只顾着哭! 严氏越发悲戚,拿着帕子捂嘴:“...我的命,好苦啊...” “我的儿...” 白氏气的咬牙,一把扯过自己心腹,低喝一声:“快去请二小姐!!” 四房心腹贴着墙,快步溜了出去。 陈老夫人和三老爷带着人进来,屋内顿时拥挤不堪。 头一拨来看热闹的婆子们,见势不好,你拉我扯潮水一般涌了出去,却没走远,只在附近,远远的观望着。 三老爷扶着陈老夫人坐下,这才扫了一眼众人,率先朝严氏发难:“二嫂,这事,你打算私了,还是公了?” 严氏泪眼朦胧,捏着帕子望过去:“什么私了?” “什么公了?” 三老爷面色一沉,哼了一声摇头晃脑:“私了嘛...” “自然是,一床锦被一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悟娶了我那外甥女,肉烂在自己锅里!” 严氏神情怔怔,“公了呢?” “公了?”三老爷眼中狠厉,“自然是报官!” “拘了陈悟入狱,告他一个强奸民女!” 三老爷摸着下颌上的短须,心内快慰不已。 当真是报应不爽! 二房逼他将亲手妻子送入道观清修,还敲诈了大笔银两失了铺面,叫三房好大损失! 今日却出了这等事情,若不拿捏了二房把柄,岂不错失良机? 三老爷暗忖着,将周染芳配了陈悟最好! 宋氏外甥女嫁进二房,纵然陈悟不是二哥亲生,可天长日久的,总是三房占了便宜不是? 左右二哥没儿子,继子也是子! 拿捏了陈悟短处,不怕他不听话! 二房最终还是三房的! 瞥了一眼严氏死了老子娘一般的满脸悲戚,三老爷恨不得放声大笑,痛饮三杯! “不能报官!”严氏面色青白,连声道。 陈老夫人素来厌恶严氏,冷声说道:“老三,你就是心软!” 她扫了一眼二儿媳,嘴朝下撇:“依我看,还是报官,叫严氏那个拖油瓶,吃个教训也好!” “省的他仗着陈家的势,败坏陈家名声!” 三老爷却道:“母亲,都是自家人,还是商量着来罢!” “说不定,二嫂愿娶呢?” 陈老夫人却执意要给陈悟一个教训,好叫严氏再抬不起头:“不行,必须报官!” “不能轻饶了他!” 严氏“扑通”一声,跪在陈老夫人面前,两手乱摆,涕泪横流:“老夫人,千万别报官!” “我儿愿娶!” 三老爷脸上喜不胜收,捋着胡子:“愿娶就好!” “这事就好办了!” “来呀-----!” “谁愿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三老爷的话。 陈婉清带人进来,快步搀扶起严氏,一脸好奇的看着众人:“这是怎的了?” “怎的大清早的,都聚在这里?” 她看向三老爷,“三叔不上衙门么?” 三老爷轻咳一声,瞪她一眼:“大人的事,是你能过问的?” 陈老夫人在触及陈婉清目光时,没好气的别开头。 白氏将这里的事情一一说了。 陈婉清转头去看周染芳,神情惊讶:“表小姐是说,我哥哥.....这不可能!” 周染芳咬着唇侧着脸,眼中屈辱的泪要掉不掉,她未曾梳洗,一张雪白的脸上神情憔悴,头发乱蓬蓬的,越发叫人怜爱。 姚姨娘眼中精光一闪,指着周染芳脖颈上,披风都遮不住的红痕紫印,轻哼一声:“二小姐,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陈婉清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神情不解。 却被身旁的严氏清喝一声,一把捂住眼睛,将人按在怀里。 “什么污秽东西,也不怕污了我女儿的眼!” 姚姨娘、周染芳两人面色大变。 陈婉清任由母亲捂住她的眼睛,十分疑惑不解的说着:“表小姐弄错人了罢?” “我哥哥昨日被军中召回千户所去了呀!” 第四十七章 李代桃僵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喜,有人忧! “婉儿!”严氏一把扶着陈婉清的双肩,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你哥哥回千户所了?” 陈婉清颔首。 “不可能!”三老爷、周染芳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后,齐齐转头,死死盯着陈婉清。 陈婉清和严氏并肩站着,面容沉静:“我昨日和哥哥一起在淮安楼吃饭,左军都督府来人传话,说是军中急召,叫哥哥赶回金川门千户所!” “哥哥送我回来,家门都没入,就走了啊!” 白氏长松口气,又一把捂住嘴,脸上满是热闹大了的兴奋神情。 三老爷面色瞬间铁青,转头看向周染芳,眼中满是戾气。 周染芳瞬间站起身,“不可能!” “明明是陈悟!” 陈婉清看向周染芳,神情娇俏天真,“表小姐,怎的一口咬定是我哥哥?” “可有证据?” 周染芳下意识的朝楼上看,面色狰狞,不复往日娇怯,她斩钉截铁的道:“是陈悟!” “他就在楼上!” “陈婉清,你就别在为你哥哥遮掩了!” 陈婉清定定看她片刻,转头看向三老爷:“三叔,这般大的事情,我总不能拿左军都督府的事情撒谎罢?” “大堂兄不正在左军都督府中么,你要不要派人去问一问,可有这事?” 三老爷视线来回扫视着,神情阴晴不定。 “不必了!” “是与不是,叫人下来,一看便知!” 陈婉清神情有几分惊慌,恰落入三老爷眼中,见陈婉清一副心虚模样,他大手一挥:“去!” “将人拖下来!” 几个三房仆妇,摩拳擦掌得令上去。 “啊——!” 楼上瞬间沸腾,好一阵喧闹,几个仆妇脚下拌蒜,顺着楼梯成团滚了下来。 哎呀呻吟声响成一片。 三老爷不免吹胡子瞪眼,“蠢材!” 几个仆妇神色张皇,手脚并用爬起来,惊的说不出一句整话。 “三...三...” 三老爷没好气,呵斥着:“喊什么?” “老爷我在这,说!” 一个仆妇伸长脖子,直直咽了一口口水,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楼上的,是三爷!” “贱妇胡说!”三老爷瞬间暴跳如雷。 小楼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三老爷的喘气声,和着楼上踢踏脚步声。 “吵什么吵?”楼梯上走下一人来,他趿着鞋,披着衣衫胸腹半露,露出精干身躯。 正是三房之子,陈恪英! 陈恪英神情不愉,脸上是宿醉后的浮肿,眉宇间却是一副餍足后的春情。 他边走,边捏着额头,一脸的头疼。 “拿醒酒汤来!” 见了他这般不羁模样,在场的女眷们,瞠目结舌,纷纷转身低头。 严氏更是将陈婉清搂在怀中,紧紧捂住她眼睛。 姚姨娘看了呆若木鸡的周染芳一眼,眼神刀子一般剐了过去。 周染芳却没有察觉,只愣愣的盯着陈恪英,失声道:“怎么是你?” 她身后的程婆子一点一点后退,蹑手蹑脚的朝外。 陈恪英斜周染芳一眼,顿时皱眉:“大清早的,你来我院中做什么?” 周染芳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昨晚...是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恪英这才转头,看着众人,眉心一皱:“你们都在我院里做什么?” 三老爷上前,劈手一掌扇了过去,将陈恪英打的一个趔趄,“这话该问你才是!” “你怎的在这?” 陈恪英宿醉才醒,正是头疼的时候,还没闹清楚眼前情形,先是被周染芳质问,再被亲爹掌掴,再好的脾气,也来了火气。 “爹,你来我面前耍什么威风?” 三老爷怒瞪着陈恪英,指着周染芳,怒喝着:“这怎么回事?” “你表妹说陈悟昨夜在这奸污她,怎的是你从上面下来?” 陈恪英瞬间脱口而出:“陈悟?” “她癔症了?” “陈悟请我去镜花楼饮酒,却被军中急召,回了金川门千户所!” “她是在哪里看见的陈悟?” “见鬼了吗?”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变幻着,喜的更喜,怒的更怒。 严氏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一软,却被陈婉清和她身后的白氏一把扶住,“二嫂撑住!” “悟哥儿的冤屈,总算洗刷干净了!” 陈婉清搂住严氏,倚在严氏怀中,静观事态发展。 三老爷勃然大怒,瞪着周染芳,“好外甥女,你来,跟姨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老夫人冷冷盯了周染芳一眼,“伤风败俗!” 周染芳面色由白转红,又转青,隐隐有转黑的架势,她嘴巴闭的像个蚌壳一般,一语不发,只神情屈辱无比。 三老爷不容她沉默,大喝一声:“说!” 一旁的姚姨娘不知何时,松开了周染芳的胳膊,上前劝慰着三老爷:“老爷别发怒,表小姐也不想的...” “她只当是陈悟呢,谁知居然是咱们三爷!” 她指着周染芳额头上的伤,示意三老爷去看,“方才表小姐还要撞墙自尽,当真是节烈呢!” 这话一出,三老爷、陈恪英、周染芳三人齐齐面色大变。 陈恪英神情阴冷,双眸眯起,紧紧盯着周染芳:“你是怎么...和我睡到一张床上的?” 周染芳别开头不看他,只眼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说话!”陈恪英大喝一声,一步步走过去。 周染芳身体一抖,忍不住朝墙角退去。 陈恪英定定看了周染芳片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仰头。 周染芳身体颤抖着,带着哭腔:“我...我见月色好,出来赏月...” “是...是表哥喝醉了,强将我拽进楼来...” “这园子门每晚上锁,你来这里赏月?”陈恪英冷笑一声,一把将周染芳摔在地上,他转头喝道:“去叫跟着我的人来!” 一刻钟后,尚富、尚荣两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进来。 只他二人浑身上下狼狈的很,尚富脸上青紫,腮帮子高高肿起,一只胳膊高高吊起来,尚荣浑身酒气未散,站都站不稳当,还需要尚荣完好的手提溜着。 陈恪英双目一睁,咬牙喝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满脸惊慌,下饺子一般“扑通”跪倒,尚富战战兢兢地的回着话:“回三爷,昨晚...” 第四十八章 我不做妾 “昨晚,小的在镜花楼雅间外守着,无缘无故的,被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 陈恪英双眼一眯,眼中戾气顿生:“你没说,你是齐国公府三房的?” 尚富一脸的委屈:“说了,那人冷笑着说,打的就是齐国公府的人!” “是谁家的人动的手?”陈恪英咬牙喝问着。 尚富垂下头:“长远侯家的...” 陈恪英面色阴沉可怖,“好一个袁三,居然打我的脸!” 他早听说长远侯袁家,也看上了户部侍郎家的女儿,两厢正在角力,看花落谁家! 陈家有李氏出面,陈寒英作保,原以为这门亲事,十拿九稳,谁知袁家居然公然打他的人! 赤裸裸的打他的脸! 这要不打回去,还以为他陈恪英怕了他袁三! 陈恪英阴冷视线扫向尚荣,“他被人打,你又是怎么回事?” 尚荣连连磕头,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落,“三爷请了素日交好的朋友来,他们跟着的人,拉着我攀交情,我就...” “你就怎么样?” 陈恪英声音越发冷了几分,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 尚荣小心翼翼的抬头,瞅了陈恪英一眼:“我就跟着喝了几杯...” 话未说完,陈恪英狠狠一脚,朝他心窝踢过去。 “我待你们一向宽厚,倒纵的你们规矩松散!” 尚荣闷哼一声,面色瞬间青白,又忙爬起来跪的端正。 “啰嗦什么?”三老爷走过来,呵斥了陈恪英一句。 “我来问你们,是谁送三爷回来的?” 尚荣不由得看向尚富。 尚富头抵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是小的求了鲁行,替我们送三爷回来的!” 三老爷沉着脸,扫了一眼严氏和陈婉清,“叫鲁行来!” 鲁行进来,毕恭毕敬的行礼。 陈恪英正要出声,却被三老爷制止,他拍了拍椅子扶手,目光阴冷的审视着鲁行:“你不是跟着你们主子吗,怎的跟着三爷,还送他回来?” 鲁行面不改色,躬身道:“我们主子临时被召回军中,又不好言而无信,只得叫小的在镜花楼等着会账。” “好好的,你们主子宴请三爷做甚?” 鲁行视线落在地面,言语简短:“替二小姐,赔不是!” 三老爷瞬间转头,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一脸的不忿,头转向一旁,低声抱怨着:“哥哥做什么替我赔不是?” “我又没错!” 陈恪英冷冷盯着鲁行,“你送我回来,可将我送到了三房院中?” 鲁行声音镇定无比,“小的送到了这园子门口,守园子的程婆子,因夜深了急着锁门,从小的手中接了三爷过去!” 陈恪英盯着鲁行,目光欲要噬人,阴冷无比。 “你主子被召回千户所,消息可传回家中了?” 鲁行摇头,“没有!” “事发突然,我们主子没来得及回家!” “就连小的,也是鲁临传话才知道!” 陈恪英抬了抬手,“找程婆子来!” 随即,他转头去看周染芳,目光冷的毫无温度:“表妹不是信誓旦旦说,奸污你的是陈悟?” 缩在墙角的周染芳瑟瑟发抖。 “你怎的知道,陈悟什么时间回来,会经过这园子?” “你使人盯着他?” 周染芳面色剧变,脸白的毫无血色。 “还是...你有意攀附,算计陈悟...”陈悟慢慢走向周染芳,“却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周染芳连连摇头,“...不...” “..不是...“ “我没有...” 侯大管事媳妇侯嬷嬷忽的来了,她朝着严氏回禀:“回夫人,外院来人,说门上抓住了个卷着包袱出逃的婆子,从她包袱中搜出了不少财物...” “叫请示夫人,如何处置?” 严氏和白氏对视一眼,齐齐出声:“是谁?“ 侯嬷嬷道:“守园子门的程婆子!” 陈恪英冷笑数声。 严氏皱眉,示意侯嬷嬷:“拿了那婆子卖身契,远远的发卖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视线纷纷落在周染芳身上,神色各异。 陈恪英忽然笑了一声,笑声瘆人。 他走到周染芳面前,重重一掌扇了过去。 “母亲好心收留你,倒叫你生出了野心,还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周染芳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脸上立时肿了起来。 陈恪英弯腰,一把抓起周染芳的头发,神情骇人:“你喜欢陈悟?” 周染芳连连摇头,神情惊恐不已。 “我成全你!” 陈恪英拖着她朝外走,“我这就使人,将你送去给陈悟做妾!” 周染芳惨叫着抓住头发,“表哥,别...” 陈恪英充耳不闻,他神情阴鸷,径直拖着周染芳朝外。 周染芳手脚并用挣扎着,朝严氏白氏三老爷等人胡乱叫着:“婶婶,婶婶...” “姨夫...” “老夫人救我!” 严氏因周染芳算计陈悟,不欲多管闲事,却也不愿见自己儿子与周染芳扯上关系。 “恪英住手!” “悟儿尚未娶妻,哪有先纳妾的道理?” 陈恪英冷笑数声,脚步未停。 白氏也不愿见三房痛快,忍不住出声:“这是怎么说?” “方才表小姐一口咬死悟哥儿奸污,三老爷不是逼着二嫂,要么就要报官,要么抓悟哥儿入狱?” “怎么人换成了恪英,这事就不了了之?” 陈恪英冷冷盯了白氏一眼,眼神越发阴鸷。 白氏却不惧他,笑的慈爱:“恪英,不是婶婶说你,你和你表妹...” “咳...”她停顿一下,笑的隐晦:“都这般了,还将人送给悟哥儿?” “到底是兄弟呢,是不是不大妥当?” “万一...有了孩子了呢?” “兄弟易妻,传出去,咱们陈家还要脸不要?” 周染芳眉心一动,看了白氏一眼,又看向严氏,眼中有几分犹豫不决。 一直没发话的陈老夫人,瞪着白氏:“老四家的,还不快闭上你的臭嘴!” 白氏悻悻,避开陈老夫人的眼睛。 “什么妻!”三老爷面色阴沉,他站起身来,“我做主,恪英纳了她做妾就是!” 周染芳顿时叫了起来,声音尖利:“我不做妾!” 陈恪英抓着周染芳的头发,将她半提起来,面色阴沉,恶狠狠的看她:“你一个商户女,还想嫁我为妻不成?” 许是被这变故惊到了,姚姨娘手扶着腹部,望着三老爷和陈恪英,面色不忍:“老爷,三爷,表小姐她到底是夫人的外甥女呢!” 第四十九章 一石二鸟 “作妾...叫夫人脸上怎么过的去!” 周染芳眼睛一亮,一把抓住陈恪英的手,神情凄婉:“表哥,看着姨母的面上,你就娶了我罢!” 陈恪英斩钉截铁的喝道:“休想!” 姚姨娘忙道:“三爷,当心表小姐寻短见哪!” “她方才可是撞了墙的!” 周染芳当即一把扯下头上簪子,抵在喉间,神情狠绝:“表哥若不娶,我就去死!” “逼死了我,姨母问起,表哥如何答?” “官府问起,表哥前程安在?” 姚姨娘惊慌失措:“三爷...要不,您就娶了表小姐罢!” “横竖都是自家人!” “千万别闹出了人命!” 陈恪英冷冷扫了姚姨娘一眼,“闭嘴!” 姚姨娘顿时朝老夫人身后躲着,泫然欲泣。 她轻轻扯着老夫人的袖子,“老夫人...” “夫人回来,若是知道表小姐...”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轻斥一声:“没你的事!” 她上下打量着周染芳:“儿子和外甥女,谁轻谁重,老三家的,能不知道?” 姚姨娘见陈老夫人不想多管,就去看三老爷:“老爷...” 三老爷面色黑沉,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周染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手中簪子发狠朝下一沉,鲜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 姚姨娘顿时凄厉的尖叫一声,“不好了,表小姐寻死了!”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嚷着。 “叫大夫来!”陈恪英大喝一声,一把攥住周染芳的手腕,将簪子拔出来丢远,死死按住她的伤口。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出,由手腕晕染上他的衣袖。 血腥气瞬时间弥漫开来。 周染芳奄奄一息,一把攥住陈恪英的手腕,指甲深陷肉中,双眼死死盯着他:“...娶...娶...我...” 陈恪英面色黑的厉害,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只按住伤口的力道,没有半刻放松。 周染芳喉咙“嗬嗬”直响,出气多进气少,面如金纸,顷刻间奄奄一息。 只一双眼睛,还一直看着陈恪英,眼中满是希冀的光。 陈恪英额上青筋暴起,扭头朝外喝着:“大夫呢!” “怎的还没来?” 周染芳紧紧攥住他的手,忽然无力垂落下去。 不知是谁倒抽一口冷气,低声惊叫:“死了么?” 围着的人,霎时间一静,又“哄”的一声炸开了。 陈恪英额上瞬间沁出冷汗来,他发一声喊,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 “我娶——!!” 陈婉清立在人群外,静静的看着无头苍蝇一般,忙乱的人群。 她一时有些恍惚。 死了么? 随即,陈婉清摇头自嘲一笑。 周染芳满腹心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 毕竟她腹中还有孩子呢! 转身走出去,已是日上中天,园子中碧树红花,香浓扑鼻,鸟雀成群。 一片春和景明。 与小楼内方才的剑拔弩张、跌宕起伏,完全是两个世界。 金灿灿的暖阳照在身上,陈婉清身上却并没半点暖意... 眼前的一幕,固然有她暗中推波助澜,可更多的,是叫陈婉清心惊不已。 原来...上一世,哥哥他面临的,就是这样一副百口莫辩的局面。 娶,还是不娶? 不娶,背负一条人命! 娶? 明明是人先算计的他! 说出来都没人信!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陈婉清心里顿时无比庆幸,连夜支走哥哥,设计陈恪英入局! 同时她又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下手,以绝后患? 若是重生回来那日,先杀周染芳,再杀梁廷鉴,也没有这许多烦恼! 到底心慈手软了些! 陈婉清双眸紧闭,又瞬间睁开,眼中满是冷厉的光。 “玉牒,叫鲁行过来!” 鲁行受命而去,半日后回来,将一份名单交予陈婉清。 “二小姐,这是程婆子所述,与她一起,安插进陈家的人名单!” “具体是谁指派,她也不清楚,只说受命来助周染芳行事!” 陈婉清接过名单,搁在一旁,又叫绿萼去找外院侯大管事,要家中下人名册。 拿着家中下人名册,与鲁行带回来的名单两相比对,陈婉清心中有了数。 这些人,和上一次处置的三房、老夫人帮凶人等比较,有些在内,有些不在内。 立在窗前,望着碧蓝的天空,陈婉清暗自思索着,是谁暗中在陈家埋伏人手? 又是谁,一心要周染芳推自己嫁入梁家? 难道梁廷鉴真有那么大能耐,短短一二年间,在陈家布下这许多暗桩? 随即,陈婉清摇头否定,梁廷鉴若真有这等手腕,还能不叫爹爹察觉,倒真不是池中之物了! 那梁家也不至于落败至此! 正出神间,周嬷嬷进来,朝着陈婉清回话:“...表小姐脖子上的伤,看着吓人,只到底未伤及性命...” “也不知怎的,大夫要用上好的金疮药,表小姐只是不让,也不肯喝熬好的汤药...” 陈婉清眉梢微动,周染芳不肯用药? 稍稍思索一番,陈婉清心里有了数。 “想来,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她必定会疑心药被人动了手脚!” 陈婉清没说出口的是,还有一重,她怕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毕竟活血药,有可能伤及胎儿。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周嬷嬷又道。 陈婉清点了点头,婚期定了就好。 届时,她必定好好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毕竟,今晨之事,只是个开端呢! 陈婉清将鲁行带回来的名单,交给周嬷嬷,“嬷嬷看看,记下后,让人暗中盯紧了!” 周嬷嬷接过单子,细细一看,眼眸中精光一闪:“这是...” 陈婉清颔首,“与程婆子一样的人。” 周嬷嬷将单子仍交给陈婉清,“小姐放心,老奴必定盯住了!” 陈婉清命周嬷嬷预备出行一事,“我明日动身,去一趟宁国府!” 沉思片刻,陈婉清沉吟着:“鲁行,你去找侯大管事,将我要去一趟宁国府的事情说与他听,叫他传话下去...” “就说,我要出城一趟,叫他准备一辆轻便的马车,一应物事,都要用最好的!” 鲁行神情微变,“小姐这是要大张旗鼓的出行?” “若是叫那些人知晓,岂不危险?” 陈婉清点头,“既然旁人在陈家埋下棋子,我怎么坐视不理?” “这次去宁国府,寻访林一针,是其一!” 她在书房内慢慢走动着,神情凝重:“其二,我想看看,那些人背后的主子,是谁!” 鲁行目光随着她转,“小姐打算怎么做?” 第五十章 以身入局 陈婉清思量片刻,“这些人若接了消息,必定朝外送...” “一来,周嬷嬷着人盯着他们的动向,看看都给谁家送消息!” “二来,梁家求亲不成,我又刻意激怒了他们,梁家怎么会善罢甘休?” 鲁行眼中满是不赞成:“小姐,是要以身做饵?” 陈婉清双颊嫣红,双眸明亮,掷地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梁廷鉴不动则罢,若动,必定露出马脚! 这一次,她定要将隐在梁廷鉴背后、屡次算计她的贵人,从云端拉下,彻底打落尘埃! 鲁行神情沉重,“大少爷若是知道,必定忧心!” “那就别让他知道!”陈婉清挥了挥手。 周嬷嬷也满脸担忧,“小姐,您的身体,您还怀着身孕...” 陈婉清缓缓抚上平坦小腹,眼前蓦然闪过女儿时音的脸,沉默片刻,她垂眸,眼底泛起水光:“我的孩子,怎会这般娇弱!” 这一世,她定要彻底解除爹爹性命之忧,纵然粉身碎骨,她也绝不迟疑! 强压下锥心般的痛,陈婉清看向鲁行,“书房守卫都是爹爹的人,你挑一些,与我随行!” 顿了顿,陈婉清又道:“你拿了爹爹的帖子,去林家,找姑父借些人手!” “换了装扮,与我分开走,暗中盯着梁家!” “从林家出来,你去找一趟白悯中,告诉他,我要去一趟宁国府!” 想着陈悟的交代,临行前将她托付给白悯中,陈婉清微微一叹。 还是知会他一声罢,日后哥哥知晓,也该放心! “是!”鲁行应下后,转身出去。 周嬷嬷迟疑着:“这事,毕竟事关重大,可要与夫人商量商量?” 陈婉清沉默片刻,“不必,我自会与母亲说!” 转身坐在书桌前,陈婉清提笔,将心中所思所想,疑惑之处,一一记下,直待爹爹回来细细探讨。 不过一个日夜,陈家下人间消息满天飞,暗中沸反盈天。 三房表小姐周染芳算计陈悟,反与三房之子陈恪英睡到一处的消息,不胫而走。 被人揭穿后,表小姐以死相逼,与陈恪英订下婚事,且婚期就在一个月后的事情,更是叫众人惊掉了下巴! 众人再看陈恪英,只觉他头顶绿茵茵的一片。 陈恪英回三房后,发了好大脾气,近身服侍的两个小厮打了一顿板子,犹自不解气,又命人喊了人伢子来,将两个小厮一并发卖了。 他目光越发阴鸷,陈家下人但凡看见陈恪英的,都低头绕道走,生怕一个不甚惹恼他遭了池鱼之殃。 ..... 酉时末。 天边红霞似锦。 鲁行来报,白悯中要见她。 陈婉清带着丫鬟,跟着鲁行,从侧门出府。 转到府外的巷子里,白悯中一身黑衣,抱着剑,靠墙站着。 见陈婉清,他站直身体,走到她面前:“你去宁国府做什么?” 陈婉清径直回他:“找林一针!”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剑上,停留的有些久。 白悯中神情有些不自在,面色愠怒。 “你盯着我的剑做什么?” “表兄,你身手怎么样?”陈婉清忽然问他。 “尚可!”白悯中活动了一下手腕,神情坦荡。 陈婉清点头,“那有劳你,陪我一道去!” 白悯中点头,“原本上峰安排有趟差事,为了陪你,我可是推了的!” 陈婉清了然一笑,“放心,我加钱!” 白悯中神情一僵,没好气的别开头。 陈婉清微微一笑,“不要钱?” 白悯中看着她,欲言又止。 陈婉清也不催促。 天边晚霞映在白悯中微黑的面庞上,他神情怅然若失:“你表姐回来,替我看看她,好不好!” 陈婉清直接拒绝,“我不做替人牵红线的事情!” “你!”白悯中瞬间转头盯着陈婉清,神情中有几分恼怒。 陈婉清浅浅一笑,露出洁白贝齿:“看,我们两人打交道,还是要银货两讫的好,不然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是不是?” 白悯中扫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鲁行与丫鬟们,压低声音:“你怎的这般市侩?” “张口闭口就是钱,一点儿不像大家闺秀!” 陈婉清神情讶然,摊着手笑盈盈道:“表兄何必动怒,能用银子解决的,何必欠人情?” “需知,人情债,可是最不好还!” “你口口声声为我奔走,又不要钱,无非是想要通过我,知晓表姐境况...” “我才不做那莺莺传中的红娘!” “想看表姐好不好,你怎的不自己走到她面前,亲自看一眼,问一上问?” 白悯中神情变幻几番,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我是什么身份,能光明正大的走到她面前?” 语气卑微,可堪怜见,再不复初见时的男子气概。 陈婉清转头,凝视着天边绚丽晚霞,默然片刻:“谁知道呢?” “你若自己不努力走到她的面前,叫她知晓你的存在,她怎会知晓你的心意?” “就算她退了晋王世子的婚事,也还是有很多选择的,是不是?” 走出巷子,陈婉清回头去看,白悯中仍旧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 翌日,陈婉清将绿萼玉牒留在家中,带了宫粉朱砂两人出城。 白悯中骑马,带着陈家侍卫们,护卫在马车左右。 陈婉清一行人出发后一柱香功夫,梁家出来一骑快马,朝着城外疾驰。 鲁行暗中带着林家护卫,换了装束,远远缀在那人后面。 出京都至龙江驿,前行六十里至大胜驿,再行九十里至采石驿,往前百八十里至水阳驿,再行九十里,至宁国府宣城县宛陵驿。 一路共计四百余里,马车五天可达。 日暮时分,一行人投店,包下一个院子。 陈婉清寻机,将所谋划的事情,跟白悯中透露了几分。 白悯中这才醒悟,陈婉清之前为何问他身手如何! 可他本就是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又在军中多年,怎会惧怕阴谋诡计? 饶是如此,他仍旧横了陈婉清一眼,气的哼笑一声:“你支使起我来,倒真不客气!” “以身犯险,还拖上我!” “难怪你哥哥不放心你独自出门!” 陈婉清笑而不语,亲手提壶,给白悯中斟茶。 “表兄喝茶!” “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也未必就是真的!” 白悯中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这才伸手端茶。 端茶欲饮,他手上一顿,看向陈婉清:“对了,鲁行呢?” “他不是你哥哥的人,怎么没跟着你?” “他的身手,倒还在你哥哥之上!” 陈婉清莞尔一笑:“既然要扮做猎物,猎杀猎手,怎能没有后着?” 第五十一章 不留活口 白悯中点了点她,轻斥一声:“小狐狸!” 陈婉清双眼晶亮,望着他:“鲁行身手,比之表兄你,如何?” 白悯中再度横她一眼。 陈婉清了然一笑。 白悯中双眼眯起,视线定在她脸上,沉吟着:“我刚才想起来,那日在淮安楼,你独自在雅间中,似乎见了旁的人?” 陈婉清瞳孔微缩,却面不改色道:“表兄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哪有什么人?” 白悯中身体前倾,一脸的兴味盎然:“放心,你告诉表兄,那人是谁,我定不告诉你哥哥!” “...”陈婉清看着白悯中一脸诱骗小孩的神情,颇有几分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这个表兄,明明初见时,不是这般模样的! 正说着话,忽的有阵阵马蹄声响,听着人数不下百人。 白悯中朝外看了一眼,快步到了窗边,朝外看了一眼:“咦?” 陈婉清疑惑,跟着走了过去。 却只看见阵阵烟尘弥漫在客店前的官道上。 落日的方向,隐隐有大队人马驰离。 陈婉清问:“是什么人?离下一个驿站,可还有九十里呢,他们不住驿站么?” 白悯中神情凝重,“看样子是京卫,只是没着公服,却不知出京去是什么公干!” “他们人数众多,必定扎营!” 陈婉清忽然想起一事来,“你之前说,上峰安排的有差事,难道是出京公干?” 她有几分歉疚,“与我一道,耽误了表兄的差事!” 白悯中摇摇头,不大在意:“不是什么要紧事,也不是京卫这般兴师动众的出京!” 陈婉清见他如此说,倒松了口气。 只白悯中虽然神情未变,双眼却紧紧盯着客店外的官道,眼中满是深思。 ....... 一直到水阳驿,一路都风平浪静,没有丝毫风波。 陈婉清诧异之余,暗忖:难道梁家没打算趁她出城做手脚? 可鲁行明明一路缀着梁家出城的人! 梁廷鉴只叫一个人暗中跟着她,要做什么? 水阳驿前行九十里,即至宁国府宣城县宛陵驿。 眼见宁国府在望,陈婉清喜忧参半,等请回林一针,先去给宁安表嫂请脉,看看情况如何。 梁家情形未明,还不知前路如何。 是夜,一行人投宿客店。 鲁行头戴斗笠,深夜孤身前来。 “如何?”陈婉清面容沉静。 这一路上,鲁行带人远远的跟在后面,缀着从梁家出来的人,只在夜间隐藏行迹,来见陈婉清。 鲁行摘了斗笠,微微躬身,神情肃穆:“那人弃马,登船走了水路!” 白悯中与他交换一个眼神,齐齐看向陈婉清。 陈婉清垂目,手指轻点桌面,兀自出神。 江南一带,水系发达,这一带的支流河湖纵横交错。 水阳江蜿蜒流过水阳镇之后,又与青弋江汇合流入长江,继而一路奔腾入海。 而宁国府境内,更泊着青龙湖、太平湖。 那人登船走水路,当真是如游鱼入水,彻底隐匿了踪迹,无处追寻。 去宁国府,水陆皆可通行。 须臾之间,陈婉清拿定主意:“走陆路!” “不必管他!” 若乘船行至江上,船只倾覆,就算有满身的武艺,也没处使去。 第二日清晨。 陈婉清白悯中在前,鲁行带人在后,照常赶路。 翌日日中时分,一行人进入宁国府泾县地界。 陈婉清撩起帘子,探身出去,微风拂面,阳光正好,官道一侧黛色山脉连绵起伏。 泾县多山,河流溪壑纵横交错,境内东南一座孤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那里,就是林一针隐居之地。 遥遥看着那座山,陈婉清笑容明媚。 快要到了! 那林一针,是否能不负期望,保住宁安表嫂母子的命? 陈婉清心里满是期待。 白悯中骑在马上,告诫一声:“坐好了!” “前面山势崎岖陡峭,一侧又是河谷,不太好走!” 陈婉清放眼放去,目光尽头,蜿蜒曲折的官道,渐渐隐入郁郁葱葱的密林中。 马车一侧,是又深又窄的河谷,河水轰隆咆哮而下,前赴后继的拍在河谷崖壁上,激起一簇簇雪白浪花。 水汽扑面而来。 顷刻间,陈婉清脸上一凉,鬓边脸上满是细密水珠。 车前护卫马蹄下的碎石,翻滚着掉进河谷,迟迟不见回响,陈婉清忙缩回身体。 马车摇晃的幅度逐渐大了,车窗帘子跟着起伏不定,河流在窗外时隐时现,似一条银白的龙,咆哮着朝下游而去。 半个时辰后,轰隆声渐小,河谷彻底被密林遮挡。 鼻端萦绕的草木清香更盛,空气清润,沁人心脾。 进入密林了。 一旁的宫粉,抚摸着胳膊奇道:“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咻----” “咻咻----” “咻咻咻----” 有什么东西,撕裂空气,呼啸旋转急速而来! 陈婉清眉梢一动,立即高喝了一声:“表兄!!” 霎那间,一支利箭“噗”一声,穿透车帘,擦着陈婉清的耳根过去,“咚”的一声,钉在车壁。 陈婉清耳后顿时火辣辣的烧灼疼,两个丫鬟尖叫一声正要细看,马车瞬间停住,主仆三人齐齐朝后一倒。 “小姐!”朱砂宫粉两人七手八脚扶起陈婉清。 “铮”的一声,车外利器出鞘声,金戈声、喊杀声、怒喝声、闷哼声,马嘶鸣声交织成片。 “什么人?”车外的白悯中急喝一声。 来了! 陈婉清心里一跳,一把抽出袖中匕首。 拍拍两个一脸惊恐的丫鬟,陈婉清凝神听着外间动静,竭力忍住想要掀开帘子,看一看的心。 梁家这是做什么? 想一劳永逸,干脆杀了她,以绝后患? 叮叮咚咚声响,如同鼓点一般,激的陈婉清浑身一震,握刀的手,瞬间沁出湿冷的汗。 梁家只有一人,居然能以一敌十,支撑这么久? 梁家哪里来的弓箭手? 一道粗犷声音,狞笑着高声叫嚷:“留下女的!” “男的杀光,不留活口!” “哈哈哈...老大,留下女的,叫咱们也开开荤!” 有不少人应和着,语声粗俗。 陈婉清从车窗缝隙朝外看,白悯中手中的剑,被他挥舞的水泼不进,将激射过来的箭矢,都一一打落在地。 而马车前方,一拨彪形大汉跃了出来,约莫二十余人。 为首之人豹首环眼,挥舞着手中大刀,一道耀眼的弧光,从那刀刃上一闪而过。 他手中刀,直指护卫在马车前的陈家护卫们。 十余个彪形大汉,齐齐扑上前,与护卫们交起手来。 白悯中持剑,挡在陈婉清马车前。 打量着这些身人上的短褐,和所使的杂七杂八的兵器,陈婉清眉心一动。 土匪? 第五十二章 黄雀在后 陈婉清可不相信巧合! 她的视线,定在一旁地上斜斜摆动的箭矢上,又看了看射进马车的箭矢... 待会寻个空子,叫白悯中看一看箭矢才好,若是寻常打猎所用还好,若是军中制式,这事可就越发有意思了! 梁家,难道勾结军中? 两个丫鬟面色煞白,紧紧依偎在陈婉清身边,瞬也不瞬的盯着车帘。 忽的,有阵阵马蹄声,从车后疾驰而来。 伴着一声清喝,车身一颤,似乎有人正踏着车顶过去。 两个丫鬟顿时双眼含泪,齐齐仰头去看。 陈婉清迫不及待的撩开帘子,鲁行正从车顶纵身而下,扑向那豹首环眼大汉。 他手中刀,比他的人先至,直指豹首环眼咽喉。 “鲁行,留活口!”陈婉清紧紧揪住帘子,清喝一声。 鲁行手中刀一斜,劈向那豹首环眼汉子的肩膀,瞬时血肉横飞,那汉子惨叫一声。 手中刀方落,鲁行身体腾空而起,半空中回首看了陈婉清一眼,一脚踹向那豹首环眼的胸膛。 噔噔瞪几步,那豹首环眼定住脚步,一手捂住肩膀伤口,死死盯着横空杀出来的鲁行,面容狰狞。 他左右移动脚步,想找鲁行破绽。 对阵陈家护卫的土匪们那边,也不时的响起兵器碰撞声、闷哼声、惨叫声。 陈婉清循声看去,随着护卫们的刀扬起又落下,血肉片片横飞。 不过一息,紧随鲁行而来的林家护卫,一轮箭雨放到土匪弓箭手后,抽出刀剑加入战局。 一众土匪们,怎会是训练有素的陈林两家护卫对手? 鲁行指挥着护卫们将活捉的土匪们堵住嘴,反绑了手脚,串成一串。 受伤的侍卫们,正相互包扎着伤口。 陈婉清收刀下车,拔起地上箭矢,对着阳光细看。 “这是猎户打猎用的箭!” 白悯中在她身后说道,他倒提着剑,将护卫们收集上来的弓,递给她看。 陈婉清轻轻松了口气,接过弓细看。 弓箭上确实没有军中印记。 还好,情势尚且没有很坏。 梁家虽然勾结土匪,但至少没有军中势力。 白悯中面色冷沉,“你方才留活口,是要问口供吗?” 陈婉清一笑,面容镇定:“自然!” 他转头瞅了一眼串的粽子般的土匪,颔首道:“也太多了些,只留为首的,其余的杀了,可好?” 陈婉清见他说的轻描淡写,不由得道:“这里离泾县府衙没多远,若送去府衙,你也能得一份功劳。” “都杀了,还如何领赏钱、立功升迁?” 白悯中讶然失笑,“不愧是表妹,想的就是周到!” “也罢!”白悯中手中剑挽了个剑花,“我再辛苦辛苦,问出口供给你!” 前方密林中,忽的射出一枚羽箭,呼啸旋转,瞬息而至。 白悯中神情巨变,一把拉开陈婉清,反手将她推入马车后。 “叮”的一声,金戈响起,那箭正撞上白悯中立起的剑— “——咚”,石屑飞溅—— 箭钉入道旁石中,没入寸许,尾羽震颤不住。 力道十足。 陈婉清瞬间色变,这箭若是射在人身上,顷刻丧命! 土匪中还有这等能人? 白悯中厉喝一声:“鲁行!” “看好你家小姐!” “其余人,跟我上!” 陈婉清心里一沉,急呼一声:“表兄,别过去!!” 鲁行早纵身过来,持刀护在陈婉清身前。 马匹不安的用蹄子刨地,打着响鼻。 白悯中和一众护卫要冲上前,却被密密麻麻、蝗虫一般的箭雨,压的抬不了头,纷纷找掩体。 一众被绑住的土匪们,呜呜挣扎着,想躲避箭矢,一个起身,却被另一个带着扯了回去,摔做一团。 一瞬间,惨叫连连,毙命好几个,其余土匪霎时间不敢再动。 白悯中叱骂声远远传来。 鲁行侧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箭矢,低声道:“有些眼熟,像是军中的强弓!” 陈婉清背靠着马车,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她一直以为,她才是那个黄雀! 却没想到,还有杀着! 这难道也是梁廷鉴设下的计谋? 她还真是小看了他! 他当真有军中人手? 陈婉清心里懊悔不已,今日她要陷在这里不算,还连累鲁行白悯中、丫鬟及一众侍卫们! 见她神情十分凝重,鲁行又道:“我能认出,白悯中自然能认出。” “他定会有法子的!” 陈婉清苦苦思索着破局之法,却没有丝毫头绪。 看着白悯中正带人冲上去,陈婉清脑中嗡的一声,她破釜沉舟,抽出匕首就朝外走。 鲁行一把拦住,“二小姐!” “危险!” 陈婉清挥开他的手,“他们要的是我,我出去就是!” “总不能连累大家,都死在这!” 鲁行隔着衣衫,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恕小人得罪了!” 他的手紧若铁箍,“您若有个闪失,我没法给大少爷交代!” “咱们这么些人,未必就会输!”他挡在陈婉清面前,寸步不让。 白悯中已然第一个冲在前头,相继有护卫中箭倒地,陈婉清不由得眼中喷火,怒喝一声:“放手!” 鲁行眼中满是不甘,手纹丝不动。 “您不能出去!” 陈婉清急斥一声:“难道就要大家白白送死么?” “我先出去,对面箭停了,你们再伺机想法子!” 迫于陈婉清凌厉眼神,鲁行只得咬牙松手。 陈婉清冲了出去,鲁行提着刀,紧紧护在她身旁。 陈婉清朝前方密林疾奔,口中高声喊着,“我是陈婉清!” “你们要的是我,我在这!” “不要伤了其他人!” 清越的声音传了出去,林中弓弦声顿时为之一静。 白悯中回头,神情瞬间大变,他狠狠的瞪了鲁行一眼,怒吼一声:“回去!!” 前方林中,传出一道平平无奇的声音:“前面何人?” “放下手中武器!” “饶尔等不死!” 白悯中额上青筋毕露,他双眼血红,紧紧握着手中剑,一脸警惕的看着对面,大声喝道:“颍国公门下,京都太平门千户所百户白悯中,何方宵小,敢在此劫道?” “颍国公...林漳?” 对面似乎响起嘁嘁喳喳声。 猝尔,一二十骑人马从密林中疾驰出来,顷刻间到了白悯中和一众护卫跟前。 两方对峙,白悯中手中剑,直指对方,高喝一声:“来者何人?” 第五十三章 兵戎消弭 为首之人一脸络腮胡子,他拉着马缰绳上下打量着白悯中,大笑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咱们是京卫!” 白悯中半信半疑,打量他们马匹手中武器制式,心里先信了一半。 及至马上之人,抬手丢了一面令牌过来,白悯中接过,定睛一看:“锦衣卫?” 他这才信了眼前的,正是出京看见的京卫。 大胡子伏在马上捞过令牌收入怀中,拨转马头,疾驰回去。 一场兵戎相见,瞬间烟消云散。 情势接连翻转,众人一时不敢相信,只觉劫后余生。 待回过神来,白悯中气势汹汹的走到陈婉清面前,他面色铁青,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 只得沉眉横着鲁行怒斥:“你就是这般护着你家小姐的?” 鲁行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陈婉清看不下去,“表兄,你别骂他,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白悯中转头咬牙怒瞪着她,气的一双眉险些成了倒八字,他隔空点着她:“要你强出头,做好人?” “你落到土匪手中,我和他活着回去...” “你想着你哥哥脾气好,能放过我,是吗?” 陈婉清顿时学鲁行垂头,鹌鹑一般,任他唾骂。 见她这般,白悯中提着手中剑,一腔怒气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无处发作,额上青筋直跳。 “百户大人,好大的威风!” 嘀嗒马蹄声响,一道凉凉的声音,从白悯中背后传来。 白悯中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就要寻个人撒火,看见来人的瞬间抱拳躬身,强敛怒容: “小人见过萧大人!” 萧信翻身下马,越众而出,走到白悯中面前,伸手。 白悯中强忍怒意,将手中剑双手奉了上去。 接过白悯中手中的剑,萧信细细端详一番,屈指轻弹剑尖,剑身轻颤,嗡鸣不止。 “是把好剑!” 他侧看白悯中一眼,眼神含着不屑冷意:“只是持剑对着妇孺撒气,到底落了下乘!” “你说是不是,百户大人?” 语毕,他将手中剑扔了过去。 白悯中抬手接剑,神情扭曲,面色紫涨。 萧信冷哼一声,“颍国公门下,就是这般行事?” “回了京,我倒要向他林漳讨教讨教!” 将剑入鞘,白悯中再度抱拳躬身,脚步随着萧信转,他整个人脸朝地,一句不敢驳。 陈婉清听见一声萧大人,瞬间抬头,正对上萧信幽深的眼眸。 萧信口中教训着白悯中,眼睛却隔着人群,定定的瞧着她。 似乎一瞬间,松涛声、呼啸风声、马嘶鸣声、人声...都渐渐远去,只她扑通扑通心跳声越来越大。 陈婉清耳膜鼓涨,血脉随着心跳搏动,整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他? 这可是距离京都四百里之遥的宁国府! 不及多想,陈婉清忙维护白悯中:“萧大人,表兄也是担忧我,还请您不要...” 话未说完,萧信大步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会在这?” 白悯中鲁行齐齐看着两人,神情诧异。 陈婉清还想反问一句呢,却没胆子,只垂了头不说话,避开他的眼神。 萧信哂笑一声,“方才不是胆子挺大?” “要以你一人,保全所有人?” 陈婉清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直红到了耳后。 “跟我来!”萧信转身就走。 陈婉清定在原地没动。 萧信回首,看了她一眼。 陈婉清只得跟了上去。 白悯中和鲁行忙拦,却被萧信凌厉眼神所摄,不敢妄动。 两人要跟上陈婉清,却被萧信的人拦住。 越过死伤的土匪,和带伤的护卫,以及萧信手下百余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更深的林中,里面十分寂静,不闻鸟雀声。 萧信在树下定住脚步,转身注视着陈婉清,一语不发。 陈婉清抬头看着,这里树木高大,枝桠横生,将天空遮的严严实实,只有一线天光照下来。 明明山林外还是阳光普照,进来后仿佛天都变阴暗了,令人身上隐隐生寒。 她不由得抱了抱双臂。 萧信抬手解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陈婉清一惊,只觉肩头一热,随即意识到不妥。 她的手一动,萧信目光止住了她:“你是不是又要说,于礼不合?” “不过一件御寒衣衫而已!” 陈婉清有些不自在的转开视线,避开他晦暗的目光。 萧信走近一步,陈婉清心里砰的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你怀着身孕,怎的出了京都?” “出了什么事?” “方才可曾伤着你?” 萧信连连问着,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专注极了。 陈婉清一语不发,兀自摇头。 萧信从下到上细细看她,忽的目光一凝:“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伸手去探陈婉清耳后擦伤。 陈婉清看着他的手,下意识的朝旁避开一步。 萧信手一顿,慢慢收了回去:“方才,可吓着你了?” 他的嗓音暗沉,陈婉清看他一眼,屏息微微摇头。 萧信叹息一声,眼中满是无奈:“你就这般怕我?” “我又不吃人!” 陈婉清迟疑片刻,抬眼看他,神情郑重:“今日的事,回京之后,您别去找颍国公...” 萧信面色一沉,“你跟那个百户,关系很好?” “他是我表兄!”陈婉清纠正。 “颍国公养子众多,怕是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罢!”萧信负手而立,淡淡道:“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兄?” “居然搬出颍国公的名头唬人!” 陈婉清垂眸不语,他是不是管的有点宽了? “你在腹诽我什么?”萧信忽然凑近了,细看她神色。 呼吸间温热气息携着一股冷香扑面而来,陈婉清心里一颤,不由得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视线:“没有!” 她脚下踩着树枝,咔嚓一声,萧信一把扶住她的手臂,手掌一触即离。 “你从京都,来这里做什么?” 陈婉清将他触碰过的手臂悄悄放在背后,按下心中异样感觉,回着:“去泾县找人!” “找谁?”萧信视线始终笼罩着她,神情晦暗不明。 陈婉清心跳的更急,居然忘记正事! 她转头去看树梢之上的天色,今日天晚了,跟来的人有的伤了,该找地方投宿医治,将人安顿好,明日才能接着赶路。 心里惦记着重要的事情,陈婉清无意再耽搁下去,她屈膝朝萧信行礼:“大人,我该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萧信身体一动,拦住她的去路,“说说看,你来找谁,我来替你找!” 第五十四章 意外收获 陈婉清摇头,“不敢劳烦...” 萧信面色一沉,将她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你再说一句试试?”他盯着她,眼眸渐渐暗了几分。 陈婉清神情一僵,只得屏息答着:“隐居在这里的大夫,林一针!” 萧信瞬间看向她的腹部,双手紧紧按住她的双肩,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可是腹中孩子不好?” 陈婉清心里一惊,顺着他的手朝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忽略了他声音中显而易见的紧张。 两人对视着,陈婉清微微摇头,心里却止不住的纷乱。 他行为举止,怎么这般怪异? 肩上肌肤如同烙铁一般烧灼,陈婉清顾不上惹怒他的风险,抬手轻轻拂开他的手。 萧信缓缓松手,他深深看她。 陈婉清总觉得,他像是松了口气一般。 但又并没有见他如何动作,陈婉清想着,不知为何,见了他,她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定定看她片刻,萧信声音低沉沙哑:“你这么远来,找他做什么?” 陈婉清这才看他,“我找他,给人瞧病!” 萧信喉结滑动几下,幽深眼眸中,一点星辰般的光芒闪过。 “你要找他,怎的不告诉我?” 陈婉清抬头,怔怔的看他。 “我已经将他绑了,正要带回京都!”他含笑看着她:“一会儿我就提他过来,给你把脉!” 陈婉清心里一动,总觉有哪里不对。 这个‘绑’字... “他...犯了什么事?”陈婉清小心翼翼的问,“很严重吗?” 萧信沉眉,“我屡次请他出山,他屡次推脱,直说不上京,我只好亲自来绑他回去!” 不是犯事就好,陈婉清舒了口气,“那...回京后,我能请他,给旁人看病吗?” 她生怕萧信不应,“我会付银子的,多少都行!” 萧信眉目舒缓,眼中含笑:“不用你给银子!” “旁人再多钱,都不行!” “他不能在人前露面!” 陈婉清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沉浸在他答应她请林一针这件事上。 事情一波三折,好在顺利,陈婉清由衷松了口气。 她再次向萧信告辞,“多谢大人答允,我该回去了!” 萧信却不放她走,“你要去哪里?” 阴暗天光下,他的目光灼灼,不复往日幽深。 陈婉清心尖一颤,不知怎的,脸上有些发热。 她强自镇定,“表兄他们还在等我,时辰不早,我们要返程了!” 萧信抬脚朝外走,“正好,我也要回京,我们一路走!” “可...” 萧信不容置疑,“你不是大老远来找林一针?” “人都没见,就急着先走?” 迟疑片刻,陈婉清只得点头。 萧信徐徐一笑。 陈婉清顿觉昏暗的林子中,都亮了几分,她不由得转开头,强压心中悸动。 这人也生的太好了些,还是少笑的好! 不然如何维持锦衣卫上官的威仪? 将衣衫还给萧信,出了林子,陈婉清一眼看见白悯中正跟守在外围的锦衣卫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却能看见他面上态度强硬。 锦衣卫们手扶腰刀,任白悯中如何说,一步不让。 鲁行带着两个丫鬟,立在白悯中身后,神情如出一辙的焦急。 陈婉清的脚步不由得快了些,萧信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当心摔着!” 她看他一眼,道一声谢,加快脚步朝白悯中他们而去。 “表兄!” “鲁行!” 白悯中鲁行两人闻声,齐齐看她。 两个丫鬟热泪盈眶,围了上去:“小姐----!” 将她从头看到脚,见她安然无恙,白悯中面无表情,冷声道:“走罢!” 鲁行默默立到陈婉清身后。 陈婉清颔首,正要走,却听身后的萧信道:“天色已晚,先去泾县县衙!” “后日启程回京!” 白悯中瞬间转头看着陈婉清,欲言又止。 陈婉清朝他微微点头,“表兄,林一针林大夫被萧大人绑...” 她话语转的生硬,“请了回京!” 她看萧信一眼,“萧大人正好回京,我们一道走!” 白悯中垂眸不语。 萧信也不理会,只亲自送陈婉清回马车上。 路过那些被绑的粽子般的一串土匪,萧信面沉如水。 及至扶着陈婉清上马车时,见了马车车厢内插着的那枚箭,萧信神情冷厉,跟着上车一把拔下箭,放在手中端详。 陈婉清斟酌着,小心翼翼的问:“大人,能不能将这箭交给我?” 萧信抬眸,静静的看她,他目光落在她耳后的伤,“你的伤,是这箭划的?” 陈婉清点头,伸手取箭。 萧信却并不松手,定定的看她片刻后,他垂眸,看着手中箭,语气沉沉:“方才两边交手,你喊着,你在这,他们要的是你,是怎么回事?” 陈婉清心里一悸,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萧信仿佛不着急她的答案,只是盯着她瞧。 陈婉清脑中转的飞快,权衡着利弊,她要借梁家勾结土匪一事,将梁廷鉴下狱。 梁廷鉴若入狱,必定向身后贵人求援,但凡有动作,那人必定浮出水面! 前世今生,种种仇恨,陈婉清必定是要一一清算的! 只是,萧信和锦衣卫若是横插一手,这事会不会横生枝节?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婉清抬眸,看着萧信,一时踌躇起来,不知该如何抉择。 要将实情告诉他吗? 仿佛看懂了她眼中的犹豫,萧信将箭交到她手中,下了马车。 陈婉清紧紧握着手中箭,看着萧信的背影,忽的扑到窗口。 “萧大人!” 萧信定住脚步,回身看她。 陈婉清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那些土匪,是表兄和护卫们擒获的,能不能让表兄他们将人一并送到县衙,交给县衙查办?” 萧信看她片刻,点了点头。 陈婉清松了口气,不由得笑了,笑容诚挚:“多谢大人!” 萧信颔首。 启程去泾县县城,已经是日暮时分,天边残阳如血。 萧信带着一部分锦衣卫先行,另一部分离开队伍不知去向。 白悯中和鲁行护卫着马车居中。 陈林两家护卫们,解押着俘获的土匪们。 陈婉清朝后看去,一长串的土匪们被绑缚着双手,一根绳子牵着,跌跌撞撞的走着。 身上带伤的土匪,就算是摔了,也一声不吭的爬起来,十分安静。 宫粉朱砂见陈婉清朝后看,就道:“锦衣卫的人,方才出手很是狠辣呢!” 第五十五章 剑拔弩张 “他们摘了土匪们的下巴,挑了手筋,若不是要赶路,定还会挑了他们脚筋的...” 说起土匪,和忽然冒出来的锦衣卫,两个丫鬟都面色泛白,心有余悸。 陈婉清若有所思,回头去看马车前,骑在马上的萧信。 纵然骑着马,也能看出他身材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一身黑色绣暗纹窄袖衣衫,更是衬的他肩宽腰细,器宇轩昂。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是父母双亡、太监出身,为何像个手握重兵,杀伐果断的武将? 世人都传,他心狠手辣,为诛功勋,手段酷烈,再硬的骨头,到了诏狱都会认罪招供! 当年入狱的宰相,可是为圣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的心腹谋士,而那太子师傅梁昌海,更是英敏强记精通经文,被赞为国初名儒,亦是被圣上所聘,为太子讲经... 更别提折损在锦衣卫诏狱的两大派系功勋之首,越仲、袁汝贞这两大派系领军人物殒命后,他们身后的功勋势力,顿时烟消云散。 听说,诏狱中剥皮、抽肠、刺心等种种酷刑层出不穷... 本是夏日,陈婉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忙转了心思。 那林一针林大夫,当年仓促离京隐居在此,必定有缘故。 这样的人,她原本备了重金,若是他不愿,就以医者仁心,打动他。 可没想到,居然被萧信捷足先登,他绑林一针回京做什么? 林一针多年不敢踏足京都,又是在忌讳什么? 陈婉清心里乱麻一般,理不出个头绪来。 ...... 直到星子伴着弯月,遥遥挂在灰蓝天幕上,一行人才驶进泾县县城。 清脆马蹄声中,马车摇摇晃晃,行在青石板路上,辘辘作响。 陈婉清小心撩起帘子,隔窗朝外看着。 街上行人寥寥。 忽的,前方街道上,响起杂乱不堪的马蹄声。 一身官服的县令带头滚下马来,他一手扶着歪斜的官帽,带着手下官吏们扑在萧信马前,高声跪迎萧信。 马上的萧信不知说了什么,那县令忙爬起来,立在道旁,拱手请萧信前行。 萧信打马过去,县令才带着官吏们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陈婉清的马车径直驶入后衙。 县令夫人早带了丫鬟仆妇,迎进陈婉清。 后衙热水茶点齐备,一番洗漱更衣后,县令夫人殷勤周到的请陈婉清入席用饭。 一时饭毕,陈婉清再三谢过,县令夫人这才留下仆妇,退了出去。 连日赶路,加上今日连番变故,陈婉清叫宫粉朱砂先去歇息,不必在前伺候。 因着忧心受伤护卫,陈婉清遣了仆妇去叫鲁行过来。 不多时,白悯中和鲁行并肩进了后衙。 鲁行回话:“...伤了的护卫,已经请了大夫治伤,县衙中人没有二话,供应药食热水,十分周到...” 陈婉清松了口气,“取了银子,上下打点打点,该给的药钱诊金饭钱,都给足了!” “等回了京,两家护卫都发一笔压惊银子,伤了的,多加一份!” 鲁行应下。 白悯中一反常态,端着一盏茶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陈婉清唤他,“表兄,那些土匪,可收监了?” 白悯中颔首,淡淡应了一声:“嗯。” 陈婉清神色舒展,“有劳表兄,今夜暂且歇息,明日去狱中,问口供!” 白悯中垂着眼睛,看着手中茶盏,“有锦衣卫在,想来这事轮不到我们插手!” 陈婉清却道:“表兄放心,那些土匪,是表兄和护卫们擒获押送过来的,锦衣卫不会插手!” 白悯中看她片刻,转头喝道:“鲁行出去,看着些人!” “不要关门!” 鲁行去看陈婉清,见白悯中神情凝重,陈婉清疑惑之下,点了点头。 白悯中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几趟,陈婉清的目光随着他转。 定住脚步,白悯中回头,看着陈婉清,他面容沉重:“按说我不该过问,可你哥哥既然将你托付给我,我不得不慎重...” 陈婉清疑惑看他,“表兄要说什么?” 白悯中朝外看了一眼,面色冷沉:“你早认识锦衣卫中人?” “是几时的事情?” “你哥哥可知道?” 陈婉清神情坦然,“哥哥知道啊,就是前些日子失火,他送我去锦衣卫问话!” 白悯中眉心紧皱,竖纹深深,讶异看她:“他居然知道?” 陈婉清点头。 白悯中紧皱的眉,瞬间高高抬起,好一会儿才落下。 他转头看着外面墨蓝的天,语气生硬:“我与你哥哥莫逆之交,他十分在意你这个妹妹,你莫要行差踏错!” 陈婉清蹙眉,想着他的话,“什么行差踏错?” 白悯中回头看她,语含告诫:“你不必忧心,你哥哥十分心疼你的遭遇,他定会为你择个佳婿,你莫要左了主意,走错了路!” 陈婉清满头雾水,“表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白悯中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与锦衣卫打交道,是何等凶险的事情?” 仆妇进来禀报:“陈小姐,锦衣卫萧大人着人传话,要来见您,马上就到!” 白悯中骤然回头,原本立在门外的鲁行,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暗骂一声,白悯中大步走出院子。 萧信踏着月色而来,身后跟着十余人。 白悯中快步迎上,抱拳躬身拦住他:“属下见过萧大人!” 萧信淡淡应一声,径直朝内走。 见萧信要进去,白悯寸步不让:“天色已晚,女眷所在,大人不宜入内!” 萧信丝毫不理会他的阻拦,如入无人之境,他气势逼人,迫的白悯中步步后退。 白悯中神色变幻不定,不由得握上腰间的剑柄,“还请大人止步!” “放肆!!” 萧信身后跟着的人厉喝一声,手中利刃齐齐出鞘,雪亮刀锋直指白悯中。 萧信盯着白悯中,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满是冷厉的光。 “白悯中,白百户?” 白悯中面色冷硬,他缓缓松开剑柄,再次抱拳躬身,咬牙道:“属下在!” 萧信负手而立,“看在你是二小姐表兄份上,暂且饶你,再敢犯上,当心你项上人头!” 白悯中却道:“大人身居高位,当...” 他缓缓直起身体,直视萧信:“秉持礼法!” “勿要有他念!” “她与您,非是同路人!” 第五十六章 困兽犹斗 萧信缓缓一笑,眼中锋芒乍起:“你在教我做事?” 白悯中的手,再次握上手中剑柄,与萧信无声对峙。 萧信身后的人上前一步,却被萧信抬手止住。 执掌锦衣卫,萧信自然无需时刻携带兵器,自有手下人替他处理一切。 但今日被人如此挑衅,萧信没有打算假手于人,他闪电般出手,一把遏住白悯中的喉咙,手背筋脉高高暴起。 白悯中一拳朝萧信下颌攻去... 却被萧信反手握住拳头,生生朝外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白悯中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冷汗,他闷哼一声,面容痛苦,却紧咬牙关。 白悯中双脚渐渐离地,头被迫朝后仰,脸瞬间憋的通红。 萧信睥睨着他,“就凭你?” “不自量力!” 他左手稍稍用力,又是“咔嚓”一声。 白悯中手中剑朝上一抛,闪电般单手横拉出剑,刺向萧信。 那银白剑尖如蛇吐信一般,寒光凛凛直探萧信脖颈。 危在旦夕,萧信却面不改色,哼笑一声,“困兽犹斗?” 他右手力道瞬间重了几分,白悯中的脸由红转青渐渐死灰,手中剑“砰”的一声坠地,激起灰尘阵阵。 萧信骤然松手,白悯中踉跄着后退几步,手扶着脖颈,剧烈呛咳着,右手脱力一般垂在身边。 白悯中抬眼,正与萧信凌厉视线对上,他极快垂下眼睛,遮挡住眼中的异色,弯腰去捡地上佩剑。 萧信面无表情的看白悯中一眼,转头对身后人道:“带林一针过来!” 他看向白悯中,慢条斯理道:“想逞英雄?” “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实力,百户大人,你说是不是?” 白悯中竭力平稳气息紧紧攥住手中剑,他面色青白,声音沙哑:“萧大人教训的是,只是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不能叫我这表妹,有半分闪失!” 他踏前一步,再度直视着萧信,“还请大人,打消那不可能的念头!” 萧信哂笑,眼神冰冷:“二小姐心慈手软,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再挡路,送你下去,一家团聚!” 白悯中神色骤变。 萧信脸上神情一敛,看向他身后。 白悯中不由得回头,陈婉清正立在院门口,狐疑的看着二人。 陈婉清走过来,视线定在白悯中颈上几道青紫指印上,面色一惊。 “表兄,你这是怎么了?” 萧信瞥了白悯中一眼,语气沉沉:“你表兄今日击杀土匪,想必武艺不错,我就起心,和他切磋一二!” 陈婉清惊疑不定的去看白悯中,眼神仍旧落在他脖颈上,“这明明是...” 萧信朝她走了两步,“怪我!下手没个轻重!” 他回头,看了白悯中一眼,眼神锐利如刀锋。 陈婉清眉心紧蹙,眼中满是疑色:“表兄....” 白悯中低垂着眼睛,声音沙哑:“是我技不如人!” 陈婉清看看白悯中,又看看萧信,只觉两人之间十分怪异。 萧信看着陈婉清,温声道:“好了,快进去罢,林一针一会儿就来!” “你不是想见他?” 陈婉清眼睛一亮,顿时问:“是我请他,怎么好劳动他来见我,还是我去见他!” 萧信微微一笑,“他已经过来了!” 一个形容消瘦竹竿一般瘦高,看不出年纪的人进院,他胡子乱蓬蓬,头发随意挽成一个髻,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瞽目,乍看倒像是瞎子一般。 只看他走路,陈婉清却知他并不是瞎子。 他就是林一针? 陈婉清的心神,瞬间被眼前人吸引过去。 那林一针,面上极不情愿似的,满是怒气,直冲冲的朝陈婉清而去。 到了跟前,招呼不打一声,径直捞起陈婉清的手腕,三指深深压下。 立在一旁的白悯中脚步一动,萧信一眼扫过去,白悯中立时定住脚步。 陈婉清却没察觉白悯中与萧信之间的暗流涌动,好奇的看着眼前盛名在外的林一针,他只一心把脉,侧着头,满脸的怒气瞬间转为沉思,神情十分专注。 足足一刻钟后,他示意陈婉清换了只手。 陈婉清看了看萧信,他的视线正落在林一针身上,面色紧绷,眼神瞬也不瞬。 他似乎有几分紧张。 陈婉清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 两只手号完,林一针忽的凑近陈婉清,就着灯笼的光,盯着她的双眼,看的极为认真。 看着那双异与常人的双眼,陈婉清心里一惊,没出声,也没有闪避。 两人距离近的陈婉清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不大好闻的气息,糅杂着皂角味道,像是夏日多汗,没有清洗干净的酸腐味。 他隐居山野,条件简陋,倒也正常。 陈婉清不知他在看什么,眼睛眨也不敢眨,没一会儿双眼就酸涨起来,有了泪意。 林一针忽然掉头就走,仿佛身后有鬼撵着似的。 陈婉清有些莫名,她还没说上话,他怎的就走了? “回来!”萧信淡淡道。 林一针脚步定住,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怨气似的,转身朝回走。 陈婉清起身,朝林一针福了一福。 “使不得使不得!”林一针跳起来窜到一旁,双手连连摆动着。 陈婉清看了看萧信,神情迟疑。 萧信道:“别理他,他就是这个疯样子!” 陈婉清稍稍松了口气,看着林一针,小心翼翼的问:“林大夫,到了京都,能不能请您去给一个人诊脉?” “什么人?”林一针开口。 陈婉清神情凝重,“一个怀孕的妇人!” 林一针立即拒绝,“我不给孕妇看病!” 萧信忽然看他一眼,林一针顿时话风一转:“我诊金贵的很,你还是另请高明罢!” 陈婉清立即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这是五百两银票,做定金,余下五百两,诊脉后一并奉上!” “若是不够,再添一倍!” 林一针连连摇头:“京都贵人,规矩忒多,一个不甚,小命不保!” 他拒绝,“不去不去!” “我才不去淌那浑水!” 陈婉清顿时急了,连连保证:“我作保,保您性命无忧!” 林一针上下打量着她,神情怀疑:“你?” 萧信忽然咳嗽一声。 林一针似乎被针扎着一般,泄气道:“好好好,老夫就破个例,跟你走一趟!” 陈婉清双眼亮晶晶的,笑着道谢。 林一针摆了摆手,哼了一声,正要走。 萧信朝白悯中抬了抬下巴。 第五十七章 中噬魂散 林一针大步过去,上下打量一眼白悯中,脸色差到极点:“忒的麻烦!” 捞起白悯中垂着的手臂,从手腕到手肘细细捏了一遍,林一针也不去管白悯中越来越青白的脸,径直从怀中取出一卷金针,拈起最粗的一根,从前臂朝掌侧斜斜刺入,他一手握住白悯中手肘,一手握住手腕朝反方向一旋。 “咔”一声,白悯中闷哼出声。 “好了!”林一针收针,撂下一句话,背着双手,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白悯中满头冷汗,伤手缓缓抬起,五指微微颤抖。 陈婉清看看林一针的背影,又看看白悯中,神情担忧:“表兄你的手,怎么了?” 萧信走到陈婉清面前,沉声道:“伤口还疼么?” 不过擦伤,陈婉清只微微摇头,一脸关切的去看白悯中。 想要过去细看,却被萧信挡住去路。 萧信注视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叹息一声。 陈婉清的心,像是被一支羽毛轻轻扫过一般,忽的一缩。 萧信深深看她,缓缓抬手,去触碰她的脸庞。 陈婉清心里一悸,看着他的手,头侧开来。 萧信手一顿,手掌摊开在她的眼前。 掌心上是一个掐丝珐琅盒子,精致小巧。 陈婉清顺着那盒子,看向萧信。 萧信凝视着她,眼神温柔:“这是伤药,记得叫人给你抹!” “不会伤着你腹中孩子的!” 陈婉清看他片刻,摇头婉拒:“不过擦伤而已,不必用药,明日就...” 在萧信迫人的目光中,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只得将药接过。 药盒上犹带着余温,陈婉清忽然怔怔的想,难道他一直握在手中? 萧信走后,白悯中神色变幻,欲言又止。 陈婉清忙走过去,细看他的手:“...这是怎么了?何时受的伤?” “是不是伤了骨头?可叫大夫看...” 话一出口,她才想起林一针不就是大夫么? 记起他脖子上的青紫印记,她忙将药盒递了过去:“表兄,你的脖子伤了,这药你拿去用...” 白悯中没接,看她的目光复杂。 陈婉清见他眼神怪异的很,心里更是不解。 ..... 县衙后院,另一座院子中。 “她情况如何?” 林一针一脸怨气的瞪着萧信,一双瞽目鼓的几乎突了出来。 “老天怎么不降道雷,劈死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萧信乜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自然是祸害遗千年!” 林一针翻他一眼,揣着手,蹲在椅子上,满腹怨气:“京都岂是人待的地方?” “当年要不是我跑的快,早死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萧信屈指叩击桌面,“笃笃”两声。 林一针顿时闭嘴。 “她身体如何?”萧信神情凝重。 林一针身体后倚,斜着他:“你不先问问她腹中那两个小崽子如何?” 萧信瞬间转头,神色大变。 林一针冲他点头,竖起两根手指,晃了一晃,“虽然月份尚浅,但我绝不会诊错!” “双胎!” 萧信的手,瞬间成拳,指节泛白。 跃动的橘色烛火下,他紧绷着脸,垂着眼睛,眼睫在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身体如何?”萧信再次开口。 林一针难得见他如此,不由拍胸:“放心!” “有我在,保管她安然无恙!” 萧信起身,一揖倒地:“她...和一双孩儿,就托付给你了!”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仿佛椅子烫屁股似的,林一针几乎跳起来,整个人朝后缩:“你又来!” “当年我就是被你小子这一套,坑的死死的!” 萧信起身,看着神情恼怒的林一针,缓缓道:“当年我和你说,若富贵,必定不忘!” “如何,这些年,我可曾食言?” 林一针从椅子上下来,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那倒没有!” 萧信坐下,沉声道:“回京之后,还和在山中一样,你要什么奇珍异宝,我都给你寻来,想制什么药,都由你...” “想拿人试药试针,都由你!” “想剥人皮,诏狱随你出入!” “有我在一日,自然护你一日!” “当然,我若死了,你的命也就到头了!” 听了前几句话,林一针连连点头,再听后一句,不免吹胡子瞪眼。 萧信又问,“可看出什么了?” 林一针难得正色,神情严肃:“她中了噬魂散!” “噬魂散?”萧信眼中戾气渐重。 林一针唏嘘,“噬魂散这个东西,你也知道,历来是禁药,自来难弄,我年青时随着师傅游历,倒是见识过那么一两回...” “中了此药的人,看似清醒与常人无异,应答自如,但事后记忆全无,且双眼中留下的痕迹,至死方消!” 萧信面色狰狞,眼神阴寒暴戾,他气息渐渐粗重,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泛白。 林一针上下打量着他,脸上神情孩子般的好奇:“你向来谨慎,就算毒发,一般人也难近你的身...” “你是如何与她...还有了孩子...” “难道是你见人生的美,乘人之危?” 萧信脸色一沉,横他一眼。 林一针兀自摇头,“不对,你怎会是这般下作,饥不择食的人?” 他直拍大腿,神情看似惋惜,细看却是幸灾乐祸:“我劝了你多少回,毒发时定要找伎子纾解,你偏偏强行压制!看看,阴寒之毒长年累月积累在体内,翻车了罢...” “早告诉你这法子,弊大于利,你非要用...” 他絮絮叨叨,“当初还不如挨上一刀呢,我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么,手起刀落,快着呢!保管你不受罪!” “哪像那些个人,阉猪一般,忒的惨烈!” 萧信转头,阴测测的看他一眼,“嫌舌头长,不如给你割了?” 林一针顿时缩了缩脖子,转了话题:“你是想她记起,还是不想她记起?” “要不要我研制解药?” “若她记起,你的身份可就...” “若不记起你,那这人和孩子,可未必认得你是谁...” 萧信沉默不语。 林一针顿时长叹摇头,一叹三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 夜半时分。 一骑人马叩开城门,疾驰向县衙。 每匹马后,都拖着一个被绑缚住双手,不知死活的人。 县衙大牢深处,凄厉惨叫声,接二连三,经久不散。 牢房内,壁上油灯闪烁不定,明明灭灭间,照亮一身黑衣的萧信。 他端坐桌后,闭目养神,手却放在桌上,轻轻叩击着。 那声音十分轻,远远比不上一声声狼哭鬼嚎可怖,却叫一旁陪着的县令,和一众官吏们,战战兢兢,面若死灰。 一个个小心翼翼的掏出帕子,擦着额头上不时滚落的冷汗。 大胡子大步过来,将一张张按了手印的纸放在萧信面前,眉飞色舞道:“大人,招了!” 第五十八章 请君入瓮 说着,他斜了一眼县令,神情不屑:“何大人手下尽是些不中用的玩意儿,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 “还得咱们锦衣卫亲自出手!” 萧信睁眼,淡淡“唔”了一声,不看那口供,“将梁家的人带进来!” 大胡子得令,转身出去。 没片刻,提了一个人进来,掷在地上。 一股尿骚混着屎臭,随着那人到来,渐渐弥漫开来。 大胡子抬手掩鼻,神情嫌弃。 萧信注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瘫成乱泥一般的人,缓缓开口:“你主子,是如何交代你的?” 地上的人身体剧烈颤抖着,抬头看了萧信一眼又极快的低头,他鼻翼煽动着,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我...家...家主子,说....” “说...”他双手紧紧按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候着陈二小姐出行....花重金买通土匪...将她劫了去....” “然后呢?”萧信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只右手食指与拇指摩挲个不停。 守在一旁的大胡子,盯着地上臭气熏天的人,那眼神俨然是看死人,他跟了萧信多年,深知萧信秉性,那细微动作,代表着他杀心炽烈。 “等...等她落入土匪手中....主子...再....再去....救....” “你们主子,是如何知道她的行踪的?”萧信抬眸盯着地上人,眼眸黑深:“你又是如何,与这几百里之外的土匪,联络上的?” 地上那人,越发战战兢兢:“陈家,有人与我们主子传递消息...” “...主子给我信物...说沿途土匪都能调遣....再许以重金...” 大胡子适时将一面令牌,放在萧信面前。 萧信拈起令牌,在手中摩挲着:“即刻写封信,告诉你主子,事情成了,请他星夜赶来!” 地上的人正抖的筛子一般,闻言顿时身体一僵。 “怎么,不肯?”萧信声音低沉些许。 大胡子高喝着:“来人,拖出去---!” 那人顿时点头如捣蒜,涕泪俱下:“我写,我写---!” 萧信起身,县令一干人等,忙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 他立在阶上,凝视着西沉的弯月,缓缓开口:“何县令。” 那县令顿时应声,“卑职在!” “大人您吩咐!” 萧信缓步下了台阶,“看好了里面的人,若有走失,你的前程,就到头了!” 何县令脸色瞬间像吞了苦胆一般。 谁知萧信又道:“等事情了结,本官自然为你请功!” 何县令顿时感激涕零,连声拜谢。 “我还要在此盘桓几日,还请尊夫人,好生照料陈二小姐,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何县令一叠声的应着。 ..... 翌日,清晨。 白悯中在陈婉清院外,逮着鲁行便斥:“叫你守门,你居然擅自离开,你们小姐出了差池,你如何向陈悟交代?” 他狠狠瞪着鲁行,气息粗重。 鲁行垂目,任由他骂。 “她的人,也是你能训的?”萧信走到白悯中身后,淡淡道,“不过叫过去问句话,大惊小怪什么?” 白悯中色变,立即转身,躬身抱拳:“萧大人!” 萧信扫他一眼,“我后日启程,她与我一道回京!” “你留下来!” 白悯中脸色越发难看,不假思索道:“不行!” 萧信面色一沉。 白悯中咬牙,“这不合规矩!” 萧信抬了抬手,大胡子将口供递了过去。 白悯中神情迟疑,接过后一看,顿时勃然色变:“这丧心病狂的禽兽!” 萧信道:“我留下人手给你,你带人上山,在土匪窝中设伏...” “等着他来!” “捉了人,即刻押送回京!” “有了这一件功劳,你升官指日可待!” “只有一条,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不能将她牵扯进去!” 白悯中神情微变,忍不住抬头,去看萧信。 两人视线交锋,萧信神情坦然。 “你对她,到底是何心思?”白悯中问,语气有几分郑重。 萧信抬脚就走,不屑理会。 白悯中大步跟了上去,忍不住道:“你若为她好,就离她远些!” 萧信回头,盯他一眼,眼中寒芒乍起:“你一心维护她,是个好的,但愿你初心不改!” “日后,但凡叫我发现你对她有贰心,背地里动手脚,休怪我心狠手辣!” “我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去!” 白悯中垂眼,语气生硬:“大人若是真为她好,还请放她一条生路,离她远些!” 萧信示意鲁行进去通报,这才乜他一眼:“本官要做什么,岂容你置喙?” “你百般作态,不就是想入我的眼么?” “即是如此,我给你机会,端看你能不能抓住!” “她要做什么,像昨日一般,好好护着!” 萧信语气重了几分,脸上是罕见的凝重:“拿命护着!” “你死,她都不能有半点闪失!” 白悯中视线定在地上,好半晌才应了一声:“是!” 片刻后,他直视萧信:“若是...她要做的事情,与大人您的心意,背道而驰呢?” 萧信骤然看他,眼神冷厉:“因着她,我才高看你一眼,若无她,你又是谁?” “不要错了主意!” 白悯中面色变幻几番,沉默不语。 鲁行出来,请萧信进去。 见萧信抬脚要走,白悯中面色隐忍:“萧大人---!” 萧信不理会他,直接进去。 白悯中定在原地,怔怔出了片刻神,对上鲁行目光,他的脸顿时涨红。 他朝鲁行走了两步,要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下来。 鲁行垂着眼睛,一语不发。 县衙姓周的吏员,离的老远,朝白悯中抱拳,笑的谄媚:“百户大人哪,您可真是叫我们好找!” 他一般拉住白悯中的胳膊,“快,咱们县令大人有请!” 白悯中收敛神情,“什么事?” “我们县令大人连夜提审,问出口供,萧大人交代下来,余下的事情,要您接手!” “快快快,别叫大人久等!” 白悯中被那人拖着朝前,边走边回头,看向陈婉清的院子。 门口,空无一人。 ..... 陈婉清迎上萧信,屈膝一礼后,朝外看了一眼。 “方才好像听见表兄的声音...” 萧信顺着她的视线朝外,“你表兄,我有事要他去办。” 第五十九章 阳奉阴违 陈婉清神情讶异,不假思索道:“他又不是锦衣卫的人...” 萧信笑睨她一眼,“你的人,我便不能使?” 陈婉清脸上一热,“他带着伤...” “放心,死不了!”萧信在椅子上坐下,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等事情办完,必定全须全尾的还你!” 陈婉清脸上犹带热意,避开他带笑的眼。 她坐的端正,垂着眼睛,“多谢大人昨日赠药!” 萧信放下茶盏,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 陈婉清一怔,忍不住身体后仰。 萧信抬手,将她的脸微微一转,他目光一凝,定在她侧脸上:“你没用我给你的药?” 下颌上的手指温热,带着薄茧,力道不容挣脱。 肌肤上异样的触感,叫陈婉清的心顿时剧烈跳动起来。 不待她反应,萧信松手,直起身朝旁边的丫鬟伸手:“药!” 朱砂忙取了药来,奉给萧信,又和宫粉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惧。 萧信打开掐丝珐琅药盒,淡淡的药香溢出。 指尖轻挑药膏,萧信再次弯腰,指挥陈婉清:“脸转过去!” 陈婉清双手紧紧攥住椅子,满脸抗拒:“不劳烦大人,我自己来!” “别乱动!”萧信轻斥一声,“阳奉阴违!” “你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照办过?” 陈婉清总疑心他在阴阳自己,却没有证据。 自己几时答应他事情了? 萧信立在她面前,微微躬身,将指尖药膏轻轻涂抹在陈婉清明显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他神情专注,仿佛这是十分要紧的事情。 稍显粗糙的指腹,在她耳根处轻轻涂抹,阵阵药香袭来,陈婉清止不住的目眩神迷。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近的他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顿时生了细小颗粒。 那股冷香更是钻鼻入脑,她的身体紧紧贴在椅背上,却仍旧止不住身体从内到外的战栗。 她垂着眼睛,心思转的飞快... 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上药? 男女授受不亲... 可他是太监...像他这种人...内宫行走都没人会说什么的.... 一瞬间,陈婉清将两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的种种,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明明之前,他还拿捏着她要算计陈恪英的把柄,要往陈家安插人! 可现在,他是什么意思? 陈婉清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见爹爹,若是爹爹在,必定能看清眼前这个人的意图! 仿佛是几息,又仿佛是几个时辰,萧信终于停手。 陈婉清着实松了口气,垂着眼睛,起身行礼谢他,又叫丫鬟端水给萧信净手。 视线余光,看着萧信净手后坐下,陈婉清几不可见的舒了口气。 她得想法子,离他远远的! 不能再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下去,这人心思深沉,实在可怖! 正思量间,听萧信说:“你昨日受了惊吓,今日好好歇一天,明日一道启程回京!” 陈婉清不假思索道:“大人出京必定有公务在身,我的马车行程慢,就不拖累大人行程了!” 萧信坐的端正,“你出京时,有白悯中护着尚可,可眼下,我有公务交办他....” “你难道就这么上路?不怕再遇见土匪?” 陈婉清摇头,“我身边护卫身手不错,寻常土匪打不过的!” 萧信轻笑一声,“寻常土匪?” “你也知道那些土匪不寻常?” 陈婉清一怔,抬眸看他,她说的,明明是后来杀出来的锦衣卫! 萧信眼眸黑深,定定的看着她:“你倒是胆子大,还敢以身入局,反猎他人!” 他知道了?陈婉清心里暗忖,他都知道些什么?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 陈婉清蹙眉,他是说陈林两家护卫? 明明是精兵,只不过不比他手下锦衣卫装备精良,若无强弓压制,交起手来那些护卫未必会输给锦衣卫! 爹爹和姑父两人,手下怎么可能是无用之人? 陈婉清忿忿,为护卫们打抱不平,“若不是大人您的人,突然杀出来,用强弓压制,表兄他们未必会如此狼狈!” 萧信眼中忽然浮现笑意,语含歉意:“是我的不是,没约束好手下,打乱了你的计划。” 见他这般言语,陈婉清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萧信正色,“我问了你身边的人,你的谋划不错,跟着的人确实身手出众,也没出什么纰漏,若无意外,此刻也该顺利拿到口供。” 陈婉清屏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萧信定定的看着她,声音低沉:“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若是你,就不会坐在马车中以身犯险!” “该布好局,交由手下人去做!” 陈婉清若有所思,“我若不在其中,怎能诱人出手?” 萧信眼中一缕暗芒闪过,“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只要跟着你们的人,确信你在车队中,你大可金蝉脱壳,隐身幕后!” “且那马车中埋下杀着,趁机反杀!” 陈婉清仍旧有疑惑,“这原本是我的私事,怎好只叫他们冒险?” 萧信神情无奈,微微摇头:“你是主,他们是仆,这些本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更何况,慈不掌兵!” “还有,土匪下山,山上必定留的有人手,只将捉的人捆了,不端掉土匪窝,不等你们走出宁国府,必定再次被土匪围上!” 萧信面色冷沉,眼中锋芒尽显:“斩草要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陈婉清越发惊讶,他在教自己做事.... 端掉土匪窝? 她带着的这些护卫,虽然身手不错,却也没厉害到能去山上剿匪罢? 陈婉清不由得怔怔,原来站在权利顶端的人是这般想的,管它阳谋阴谋,只以绝对的实力,荡平一切! 萧信这一番话,简直是醍醐灌顶,是她将事情想的简单了。 思索片刻,陈婉清低低的道:“多谢大人指点!” 灵光一闪,她忽然试探着问:“昨日,锦衣卫中有人离开,是去扫清剩余土匪?” 萧信颔首,“既然我在,自然为你善后!” “必定不叫你有后顾之忧!” 陈婉清更是一惊,怔怔看他,初时畏惧、忌惮他,到现在他溢于言表的袒护,更叫她心情无比复杂。 萧信凝视着她,“你不必多想,我说了,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心里热流涌动,陈婉清起身,深深一礼:“多谢大人!” 萧信伸手扶起她,眼神歉疚,声音低沉:“是我的不是,遣去陈家的人尚未派去,你却出京,我若收到消息,你也不必受昨日那般惊吓!” 陈婉清心里一动,望着他深沉眼眸,大着胆子问:“您遣人,去陈家,是为了监视陈家吗?” 第六十章 以牙还牙 陈婉清知道这话原不该问,只是想着萧信这几次的态度,似乎颇是宽容,像淮安楼一般,她想试一试,他的态度,“仰或是监视我爹爹?” 萧信眉梢一动,眼神暗了几分:“你竟是这般想的?” 陈婉清心里一沉,难道他真的想派人监视爹爹? 萧信微微叹息一声,“我说不是,你信不信?” 陈婉清半信半疑,只是望着他。 萧信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无奈,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有恶意!” “至少,对你没有!” “有些事情,不要看人怎么说怎么做,要跳出来,看清楚,再下决定!” “毕竟,身在局中事关己身,无法做到心思清明,也属常理!” 他的话似是而非,陈婉清更是疑惑,将他的话,翻来覆去的想,却毫无头绪。 萧信走后,县令夫人又来奉承,嘘寒问暖,细致入微。 陈婉清颇是不自在,有种借了锦衣卫的势,在旁人面前狐假虎威的感觉。 她只得耐心寒暄了一阵,将人送走。 沉思片刻,陈婉清叫鲁行去请白悯中。 白悯中来后,十分沉默,与昨日判若两人,脸上隐隐有愧色。 短短一夜,他下颌青黑,胡茬明显,面容憔悴,脖子上指印愈发醒目。 “表兄,你这是怎么了?”陈婉清讶然问道:“可是伤的重了?你的手...” 白悯中摇头,“没事....昨晚没歇息好...” 他取出口供递给陈婉清。 陈婉清接过细看,本来松了口气的她,待看清纸上内容后,一张脸霎时雪白。 她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痛的她浑身打颤,眼中瞬间浮上泪来。 她自问,往日并不曾得罪他梁廷鉴,他为何要一而再再二三的害她? 前有明月楼失贞,后有勾结土匪劫掠.... 她知道他不怀好意,可没想到他能恶劣到如此地步! 手中纸张一点点变形,陈婉清深吸一口气,指甲掐着掌心,竭力镇静下来,慢慢将纸张抚平。 这梁廷鉴心思阴毒至此,居然想一心毁了她! 若轻易放过他,她陈婉清誓不为人! 陈婉清轻拭眼中泪水,看向白悯中,“表兄,烦请你给何县令说一声,叫他俱实上奏,我这就带了口供回京报案,叫府衙捉拿梁廷鉴!” 白悯中却道:“余下的事情,你不必操心,跟着锦衣卫先行返京!” 陈婉清神情微变,“你不一起走?” 白悯中站起身来,垂着眼睛道:“...昨日锦衣卫的人夜半而归,已经捉住梁家跟着你的人,叫他传信给梁廷鉴,引他出京来此!” “我留在此处,等捉了梁廷鉴,将此事坐实,叫他辩无可辩!” 陈婉清欣慰不已,表兄虽然总是端着兄长的架子训斥她,却还是一心为她好。 “有了这口供,他还能狡辩不成?”思索着他的话,陈婉清拧眉。 白悯中微微摇头,“你不懂,只凭下人口供,拿不下梁廷鉴!” 陈婉清瞬间紧张,急道:“为何?” 白悯中神情凝重:“梁师余荫尚在,梁家大可推其他人出来顶罪!” “唯有人赃俱获,这案子,才算坐实了!” “才能彻底解了你的隐患!” 陈婉清迟疑,“可表兄出来多日,若是还在此地盘桓,千户所中追究起来...” “且你手伤....” 白悯中径直道:“无碍!” “你的事情,是大事!” “等鲁行回京,替我告假就是!” 陈婉清垂眸沉思几息,须臾之间下了决定:“那就辛苦表兄,护卫们都留下给你!” “确保万无一失!” “我也暂且不回京,留在县衙,等着他来!” “拿下他,我们一道回京!” 白悯中立即驳道:“不必,人手护着你一起回京,锦衣卫中有人与我一道处理此事!” “你安心回京,等待消息就好!” 锦衣卫中人?不待陈婉清细想,白悯中看着她,眼中情绪莫明:“你先行回京,也免你哥哥担忧!” 陈婉清眼眶一热,“多谢表兄,为了我的事情奔走多日,等回了京,我再好好谢你!” 白悯中忽然看她一眼,又极快掉开视线,遮住眼中异样情绪。 沉默片刻,他声音沉闷:“你日后不怪我就好!” “你一心为我,我怎么会怪你?”陈婉清奇怪。 白悯中欲言又止,临走时,他垂着眼睛,面容沉重:“你自己多加小心,锦衣卫的人,不要尽信!” 这话没头没脑,陈婉清蹙眉。 他指的是谁? 蓦然,萧信身影出现在她脑海中。 锦衣卫中人,她一向十分忌惮,萧信这个锦衣卫之首,这几次虽然对她态度宽容,可她却并没有敢全然信他。 一旁的鲁行,注视着白悯中的背影,神情格外凝重。 陈婉清不由得正色:“怎么了?表兄那是不是很棘手?” 鲁行收回视线,眉稍微动:“百户他....似乎借这事,搭上了锦衣卫...” 陈婉清一怔,随即道:“于表兄来说,也是好事一桩,我本就想着借这件事,给他请功,若能入锦衣卫的眼,升迁一二,他前程自然无虞!” 陈婉清没说出口的话是,若白悯中升迁,林家大厦将倾之时,不定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鲁行极快的看了陈婉清一眼,又垂下眼睛。 陈婉清宽慰一笑,“你不必担忧,若有机缘,你和你哥哥,我想法子送你们入军中,博个前程!” “也不枉你们跟哥哥一场!” ..... 县衙另一座院子中,萧信拿着一枚令牌,细细端详着上面纹路。 忽的,他面色一沉,眼中锋芒乍现。 一旁的大胡子道:“大人,您可看出这令牌是谁家的了?” 他目光隐隐兴奋,仿佛嗅到血腥气的苍蝇一般搓着手:“是不是等回了京,咱们就能抄上一家两家,好再发一笔横财了?” “急什么?”萧信把玩着令牌,唇边带着一丝兴味盎然的笑,但眼神冷的毫无温度,“这个,可是一条大鱼,若是心急,它就脱钩了!” “什么大鱼?”大胡子摩拳擦掌:“大鱼好,越大的鱼,咱们兄弟越有干劲儿!” 萧信睨他一眼,“花朝节那日,出入明月楼的宾客名单,收在哪里?” 大胡子道:“之前拿给大人时,大人心情不好,看也不看,只叫人收在书房呢!” 萧信颔首,“回京后找出来给我!” 大胡子点头,忽的想起一事:“明月楼之事,和这令牌,可是一人手笔?” 萧信眼神瞬间阴鸷,右手食指拇指缓缓摩挲起来。 大胡子眼皮一跳,随即眼睛亮的吓人,他手握住腰刀,紧了又松,呼吸渐渐粗重。 果不其然,萧信沉声吩咐:“你带人,助那白悯中,拿住梁廷鉴!” “是!”大胡子响亮应着。 萧信垂眸注视着自己右手,“拿到供词之后,将他丢给土匪们,每人轮上一次!” 大胡子一怔,随即看萧信,神情迟疑:“大人,这个轮,难道是...” 第六十一章 背后主使 “奸....了他?” 萧信沉沉一笑,浑身上下气息骇人:“若是这般,他还能撑下来,那就....” “给他去势!” 大胡子哈哈大笑,“叫他们这些自诩清贵,看不起咱们这些阉人!” “也叫他这清贵之后,尝尝成为阉人,是什么滋味!” 萧信拿起那枚令牌,对着日光细看,桀然一笑:“贵人,是么?” “这么喜欢躲在背后,算计人?” “我很想看看,将你钓出水面时,你摇头摆尾,惊慌失措的模样呢!” “也不知道,你这等尊贵的人,入诏狱那日,可会像他人一般摇尾乞怜?” 萧信抬了抬手,大胡子忙躬身细听。 “...着人备下....放在土匪窝中...” “捉拿梁廷鉴那日,带上何县令,当面翻出来,叫他做个见证....” “钓鱼这事,还着落在他身上!” 大胡子越听眼睛越亮,连连点头应是。 随即,大胡子压低声音:“大人...北边的人已经如约来了,您看,属下什么时候去见合适?” “不过,他们话里话外,想亲自跟您谈!” 萧信目光一凝,收起令牌:“你约他们酉时,桃花潭一见!” ....... 申时初,金乌西坠。 陈婉清走出院门。 萧信一身黑衣,立在院外,背对着她,凝视着天边夕阳出神。 金灿灿的日光,将他影子拉的细长,落在陈婉清脚前。 陈婉清屏息,默不作声的盯着萧信的背影。 想起白悯中的话,和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她定定的看着萧信背影,想要看透眼前这个能令小儿止啼之人的真实意图。 不知怎的,她觉得萧信立在那里,有几分孑然一身,遗世独立的味道。 “来了?”萧信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 蓦然回神,陈婉清自嘲一笑,她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似他这般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可能如她所想? 陈婉清慢慢走了过去,立在他身后。 萧信头也不回,看着天边夕阳,“你看,晚霞是不是很美?” 陈婉清视线转到天边,夕阳过于耀眼,她不由得抬手,挡在眼前。 察觉萧信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转头看萧信。 萧信正凝视着她,璀璨夕阳似乎尽数落在他眼中,明亮逼人,不复幽深。 “这泾县别的尚可,只桃花潭因夹岸十里桃花而得名,眼下桃花落尽,一片青绿,衬着那潭水,尚可一观,要不要去走一走?” 陈婉清想要拒绝,可对上那双眼睛,鬼使神差一般,出口的话却成了“好”。 萧信徐徐一笑,刹那间,眼眸中满是柔情。 陈婉清双眸微睁,立即转开视线,但她耳后却悄悄红了。 马车上,回过神的陈婉清有些懊悔,明日就要回京,且天色已晚,她居然和萧信一道出城。 当真是美色误人! 以后切记,不要看着他的脸说话,陈婉清暗忖。 泾县县城十余里外,桃花潭所在。 岸边桃树吐碧,柳绿如烟,一汪碧波托着一艘高两层的游船,轻轻荡漾,起伏不定。 水波声起,浆板滑动,击碎游船碧树倒影。 陈婉清立在船头,静静的看着远处,金色夕阳似火,晚霞犹如燃烧的绚丽霞锦,水天相接之处,碧波在残阳中流金,远山如黛,亦沾染碎金之色。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句诗蓦然浮现陈婉清眼前。 美景如斯,她久久没有出声。 萧信立在陈婉清身后,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那被金灿灿的夕阳勾勒出的纤细身形,看着她的发丝被风吹拂,到了他的眼前。 他的手,缓缓抬起。 似乎想要触碰那轻盈发丝。 却又怕惊扰了她,停在半空,任由发尾轻扫他的指尖。 他凌厉的眉眼,渐渐染上一抹柔色。 夕阳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天色渐暗。 风渐渐大了,萧信满眼不舍,柔声道:“进船舱去罢,当心着凉!” 夜幕低垂。 船上一切齐备,菜色自然多是河鲜。 一时饭毕,陈婉清正饮着茶,忽的听见阵阵哗啦水声、拨浆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隐隐有压低声音的嘈杂。 她不由得朝外看了一眼。 萧信提壶,给她斟茶:“这太平猴魁不错,回味醇香甘甜,多饮无妨。” “若是喜欢,回京时带上一些!” 陈婉清再度看他一眼,垂下眼帘,端茶浅饮。 大胡子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陈婉清一眼。 萧信淡淡道:“说罢。” 大胡子立即躬身,说了句:“...他们传话,想亲自见您...” 他没有压低声音,陈婉清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萧信沉声道:“告诉他们,若真有诚心,叫他们主子来跟我谈!” “我在京都恭候他的大驾,端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大胡子应声出去,临走时又看了陈婉清一眼,眼中满是考量。 陈婉清一面饮茶,心思却转的飞快。 萧信今晚与她出城,是来见什么人? 什么样的人,进京都需要莫大的胆量? 又有什么人,会找上执掌锦衣卫的萧信做交易? 她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且有几分失落,原来是拿她做挡箭牌! 她还奇怪,他为何请她赏景... 但他说起秘事,怎的丝毫不避讳她? 也不怕她泄密? 也是,她这种微不足道之人,他怎会忌惮? 陈婉清思绪飞转时,却察觉萧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由得抬头,放下茶盏,“可以回去了么?” 萧信微微摇头,他沉吟片刻,看着她,眼中满是异样的神采:“此次梁家勾结土匪谋害你,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他眼眸幽深,暗含希冀,“等查出来是谁,我们见面,我亲口告诉你,可好?” 两人见面,他亲口告诉她? 陈婉清心里一悸,眉心微蹙,不意他忽然提起这个。 她沉默着,一时没有回答。 只要捉拿梁廷鉴下狱,梁家背后那人自然浮出水面,何须他亲自来告诉她? 想着上一次淮安楼,他不许她议亲,和亲手给她抹药一事,陈婉清心里一跳。 她垂下眼眸,缓缓摇头:“表兄既然留在此地,有了消息,他定会告诉我的!” “大人执掌锦衣卫,事务繁忙,我怎好拿此等小事扰您!” 萧信凝视着她,眼中神采渐渐暗了几分,神情晦暗。 须臾之间,他垂了眼眸,点头道:“也好!” 一路回了县衙,两人之间再无别话。 送陈婉清回院后,萧信在她院外伫立良久。 一轮明月孤悬,将他身影照的格外孤寂。 林一针双手揣袖,从夜色中踢踢踏踏走了出来,一脸的幸灾乐祸:“如何?” “你跟只绿头苍蝇一般,只围着人打转,人只有嫌弃你的份儿罢?” 第六十二章 欲擒故纵 萧信横他一眼,眼锋如刀。 他转身就走,将林一针远远甩在身后。 林一针“哈”的笑出声,摇头道:“该!” 他快步赶上萧信,倒退着走路,看着萧信探头探脑:“她是个什么态度?” “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详参详?” 萧信睨他一眼,“你一个糟老头子,懂什么男女之情?” “嘿——!”林一针来了脾气,“居然嘲笑起我来!” “老夫什么没见过!” 他斜着萧信,一甩袖子梗着脖子,气呼呼道:“就你这臭脾气,想抱得美人归,下辈子吧!” 萧信注视着墨蓝天空上的明月,掷地有声道:“不会!” “我定会娶她,与她白首偕老,叫一双孩儿,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 林一针讶然,上下打量着他:“你还惦记着你那有眼无珠的老子呢?” “他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世,又不是你的错,当年却当众将你叱骂的狗血淋头!” “那种人,认祖归宗做什么?” “以你现在的地位,难道还惦记着那劳什子爵位不成?” 萧信沉默半晌,语气凝滞:“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林一针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因为你那好胜心作祟,想要压你那些异母兄弟一头!叫你老子后悔当年那般待你,好高看你一眼!” “要不,就是你母亲!” 林一针叹了口气,难道正经起来:“她还是不肯见你?” 萧信沉默不言。 林一针扼腕:“你为何不将实情说了,若说给她听,她必定体谅你的不易...” “当年...若不是你小小年纪瞒着她入宫换银子...你兄弟别说一年,三个月都撑不过去...” “本是大人造孽,却怪在你头上,什么道理!” 他越说越气愤,“说来,也是我滥好心,银子没赚着,倒将自己搭了进去!” 萧信脸色越来越阴沉,乜他一眼。 林一针瞥见,只得告饶:“好好好,我不提就是!” 他哼一声,“就你这臭脾气,谁受得了?” “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鸡飞蛋打才好!” 萧信缓缓摇头,他眼神暗沉,幽如深潭:“我爬的再高,可在世人眼中,终究是奸佞宦臣!” “我欲正名,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叫谁瞧的起!” “我既然要娶她,自然要为她的后半生打算,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出世,我不能叫我的一双孩子,长大后被世人嘲笑,是太监所出!” “若是你有了孩子,议亲之时,会择一身家清白,人品贵重之门户结亲,还是与太监家结亲?” 林一针双眼愣怔,猛然打了个寒颤:“我这种人,合该孤独终老,死在路旁没人埋的,怎会有孩子?” 萧信却道:“放心,等孩子生下,认你做义父,给你养老送终!” “当真么?”林一针乱蓬蓬的胡子中,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你真的愿意叫孩子认我做义父?” 萧信斜他,眉一皱:“你若还是这副鬼见愁的样子,吓着我的孩儿,这事就作罢!” 林一针闻言,立即扒拉着胡子,“放心,我明日就剃光!” “绝不吓着咱们家孩儿!” 他犹自沉浸在有人喊他义父的场景中,乐淘淘的。 转眼瞅见萧信眉峰不展,他不由得问:“说说呀,老夫给你参详参详!” 萧信默然片刻,“她似乎很防备我!” “哈!”林一针耸肩,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打听打听你的名声!不防备你的,只有傻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是我,我也防着你!” “那依你所说...”萧信沉吟,“我该...” 林一针手一摊,“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女人,哪里了解女人心思?” 萧信双眼一点一点眯起,盯着他,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林一针哈哈大笑,窜离他一丈远:“谁让你屡次坑我,踢着铁板了罢?” “也叫我看一回你的笑话!” 萧信不理会他,只朝前走,面上却没多少愠怒之色。 林一针笑够了,双手揣袖,看着夜空中匆匆流散的云彩,与他并肩走着:“你有主意了么?”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萧信悠悠然,“兵法有云,攻其所必救,乖其所之也...” 林一针侧目,鼻子轻嗤,骂一声:“跟她,你居然还用上兵法了!” “你就那么笃定,她会如你所愿?” 萧信笑了一声,“我本来无甚把握,可这泾县一行,倒有几分意外收获!” “恰好,我还有那么点用处!” 林一针定住脚步,神情鄙夷嘴角向下:“你是什么意思?” “引着她,利用你手中权势,你再趁机达到你的目的?” 萧信缓缓一笑,“只要能将她迎娶过门,略施小计,又有何妨?” “阴谋诡计,岂是君子所为?”林一针忍不住唾弃,“更何况,是对着女子使手段!” “君子?”萧信眉梢一动,嘲弄道:“我这种手染鲜血,从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能是什么君子?” ....... 回京的路上,陈婉清甚少见到萧信,只林一针日日来给陈婉清诊脉。 跟着的丫鬟宫粉朱砂不免低声议论:“这林大夫,剃了胡子,梳洗更衣,倒看着年轻十岁,有了人样,只那一双眼睛近看,还是吓人!” “...这些人还换了咱家的马车做甚?” 陈婉清坐在马车上,不理会两个丫鬟的议论,她手捧书卷,思绪早已飞远... 一则,忧心白悯中设伏梁廷鉴一事,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知道梁廷鉴有没有被诱出京都.... 二则,回京后,要请林一针去给宁安公主请脉,表嫂那里,她也不能贸然带人上门,得想个法子,迂回一下。 只这事,关紧之处,是要先和萧信打招呼,虽然之前他同意了的,可回京之后,不能不再备下厚礼请林一针,萧信那,是绝越不过去的。 想到萧信,陈婉清就有些头痛,上次见面,他亲手给她抹药,更别提船上用饭,他给她布菜倒茶,十分周到... 这样毫不避讳的亲近照拂,叫陈婉清暗自心惊,更添了几分警惕。 她视线轻移,落在乘坐的这辆马车上。 回京启程之时,萧信没有出现,只叫人传话,道她出京乘坐的马车已经损毁,叫她乘坐这辆外表不甚华丽,内里却大有乾坤,一应俱全的马车。 此时此刻,朱砂正取出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陈婉清。 而宫粉也取了一叠精致糕点,放在陈婉清面前的桌上。 朱砂撩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这马车,比咱们家的马车倒稳当实用许多,只是走的不快!” “这才走了没多久,又要停下歇息了!” 第六十三章 一箭双雕 去宁国府,轻车快马,只用五天。 回京都城跟着锦衣卫走,行程却慢了一倍,算算时间姑母表姐必定已经回京,陈婉清心急如焚,却也不好催促。 好在走的再慢,京都还是到了。 陈婉清甫一回家,绿萼玉牒就迎了上来,说:姑奶奶和表小姐日日遣人来问,小姐可曾回来了? 还将林夫人命人送来的几大箱子土产、各色器玩,一一指给陈婉清看。 拿起一个绘彩泥人,陈婉清莞尔一笑:“这必定是表姐搜罗的!” 将泥人放在梳妆台上,陈婉清遣人去林家递话,说明日去看望姑母和表姐。 洗漱更衣后,陈婉清先去见母亲严氏。 严氏见了陈婉清,笑的合不拢嘴,将周嬷嬷一干人等支使的团团转。 母女两人亲亲热热的用了饭,正说着贴心话,又有闻讯来的白氏,将陈婉清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白氏说起陈恪英周染芳的婚事,定在五月初九日,但三房上下没有半分要办喜事的喜庆模样。 陈家三房父子两人,脸一日黑似一日,而那周染芳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一副随时丧命模样。 白氏此时看陈婉清,两眼放光,比看观音菩萨还虔诚:“二小姐可算回来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这事,还得你回来拿主意....” “婚期紧的很,三房那你三婶不在,谁也不敢去触那父子霉头,问上一句这婚事该如何办!” 白氏一副为严氏分忧的模样,几句话说的严氏脸上笑容全无,直说头疼。 陈婉清也不惧,只笑着说:“四婶问一问祖母罢!” “毕竟是堂兄婚姻大事呢!” “咱们怎好擅自做主的?” “若祖母说如何办,咱们就如何办!” 白氏眼睛一亮,笑着拍手:“说得极是,有老夫人发话,三房父子还能说什么不成?” 看着白氏的兴头儿,陈婉清与周嬷嬷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有白氏明里帮衬,周嬷嬷暗中扶持,母亲这里,陈婉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婉清命周嬷嬷备下厚礼,着人送到萧信府上。 一个时辰后,去的人回话,“....林大夫说了,小姐几时用他,他几时过来!” 陈婉清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入夜时分。 周嬷嬷进了陈婉清院子。 “....暗中盯着的这些人,只去了梁家,其余的,倒不见如何动作!” 陈婉清蹙眉,难道勾结土匪一事,梁廷鉴背后的贵人不曾插手? 她思索片刻,只得暂且将此事按下,等白悯中拿住梁廷鉴,再做定夺。 “劳烦嬷嬷初九一早遣人,将恪英堂兄与表小姐喜结连理一事,告诉三婶!” “最好是安排三房的人去,叫她想法子将道观搅乱,将三婶从道观偷出来接回城,掐着时辰,赶上大婚吉时!” 周嬷嬷端茶的手一顿,眼中若有所思:“小姐是想,让三夫人和老夫人,这对婆媳对上?” 陈婉清意味深长的道:“初九是堂兄大婚,三婶身为母亲,儿子成亲,她怎能不亲眼见证?” 顿了顿,她垂下眼帘,遮挡住眼中嘲弄情绪:“祖母和三房一向同气连枝,不叫这婆媳、母子、夫妻反目成仇,将她们撕掳开来,难消我心头之恨!” 周嬷嬷神情凝重,点头应下。 陈婉清抬手,提起杯盖轻拂茶盏中飘拂的茶叶,“还有一件紧要之事,需要嬷嬷去办!” “小姐您说!”周嬷嬷正色。 隔着袅袅茶烟,周嬷嬷只听陈婉清声音平缓,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之事,“大婚当天,我要周染芳拜堂之时,当众昏倒....” 周嬷嬷不解其意,静待陈婉清下文。 陈婉清沉吟着,“请嬷嬷提前备下大夫....不,提前备下,过于刻意落人口实,不好...” 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稍稍思索,她眼神锐利看着周嬷嬷: “那日,嬷嬷还是想法子,在姚姨娘饮食上动动手脚,吓她一吓,叫她闹起来,逼人赶着陈恪英大婚当口请来大夫!” “最好是将大夫请到喜堂上!” 周嬷嬷双眉微沉,越发不解,只陈婉清交代下来的事情,她定会不走样的办好,遂郑重应下。 ......... 第二日一早。 听得要去林家,原本笑容满面的严氏,顿时神情一僵:“叫周嬷嬷着人陪着你去,我就不去了!” 陈婉清心里叹息一声,知道母亲与姑母素来不睦,只得作罢。 更何况,她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此时已是四月底,离着八月表姐出嫁,没几个月了,需得抓紧办正事。 颍国公府,林家。 陈婉清被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入内。 刚进姑母的院门,表姐林妙嫣就迎了出来。 她长相明艳瑰丽,未语先笑,身量高挑,是女子中少有的。 “我和母亲回京,就听说你一遍遍的打发人来问,显见着是想我们了!” 林妙嫣语出如珠,“打发人去请,你竟然出京了,实在是气人!” 她抬手轻轻揪了揪陈婉清的鼻子,嗔着陈婉清:“跑哪里了,倒叫我和母亲好等!” 一连串的话说完,陈婉清还没说话,她自己倒先笑起来。 林妙嫣身后一个长相清丽、小巧玲珑的女子,正是林妙嫣堂妹林妙婉,她别开脸,看也不看陈婉清。 陈婉清笑吟吟的,“表姐,婉妹妹!” 林妙嫣左手拉起陈婉清,右手拉住林妙婉朝内走,边走边说:“别看婉儿气呼呼的,她可惦记你呢!” “谁惦记她了?“林妙婉脸色一变,怒瞪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有几分歉疚,只朝着她笑,林妙婉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见了姑母,陈婉清眼眶一热,她松开林妙嫣的手,缓缓下拜。 “姑母—!” 珠圆玉润的陈韵秋一把拉住陈婉清,点着她的额头嗔道:“你这孩子,忒的多礼,姑母是外人不成?” 陈婉清一脸孺慕的看着多年不见的陈韵秋,想着上一世姑母惨烈结局,眼中泪珠不由得滚滚而落,她扑在陈韵秋怀中,哭的泣不成声。 陈韵秋一把搂住陈婉清,秀丽的眉顿时蹙了起来,看着侄女:“你又欺负她了?” 林妙嫣也看林妙婉。 林妙婉双眼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我欺负她?” “伯母你的心也太偏了!” 第六十四章 池鱼之殃 她险些气的吐血,“你们离京,我和她面都没见,我今日可一句话都没说,这也能怪在我的头上?” 林妙婉欲上前质问陈婉清,林妙嫣一把拉住,朝她摇头,眼中满是不赞成:“婉儿!” 林妙婉又瞪了一眼陈婉清,气的几乎发狂,“都是婉,怎的我这个婉,就是她脚底泥?” “伯母姐姐,你们偏心!” 她叫嚷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婉儿—!”林妙嫣急了。 陈韵秋忙叫林妙嫣去追,“看着点妹妹!” 见林妙嫣出去,陈韵秋忙轻抚着陈婉清的背脊,“好了,好了,姑母都给你出气了,怎的还哭?” 陈婉清脸埋在她怀中,身体颤的厉害,哭的不能自抑。 “你这孩子,婉儿是口舌利了些,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值得你惦记到现在?” 陈婉清摇头,断断续续的说:“...不是...为她...” “那你为什么哭的这个样子?”陈韵秋拿帕子给陈婉清拭泪。 陈婉清左右看了一眼,陈韵秋挥了挥手,屋里伺候的都退了出去。 陈婉清犹自不放心,拉着姑母进了她的内室,一脸凝重的关门落锁。 陈韵秋摇头,好笑不已:“这孩子,小大人一般,忒的淘气!” 陈婉清候着陈韵秋坐下,提着裙子,一脸郑重的跪下,恭恭敬敬的叩头。 陈韵秋顿时变了脸色,去扶陈婉清:“婉婉,你这是做什么?” “姑母都听说了,必定为你做主!” “快起来!” 陈婉清挣开陈韵秋的手,看着姑母连连摇头,“姑母,那些都不重要,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跟您说!” “起来说话,地上凉!” 陈婉清摇了摇头,她深吸了口气,膝行向前,扶着陈韵秋的膝盖,仰望着她:“姑母,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十分匪夷所思...”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见陈婉清面色沉重,陈韵秋不由拧眉:“你说,姑母听着!” 陈婉清抬手拭泪,声音冷静:“我上一次见姑母,是建元十七年八月!” 陈韵秋眉心一动,神情诧异。 “建元十六年...也就是今年九月,圣上欲迁都,命太子出巡关中洛阳,十二月太子归京病重不起,建元十七年五月,太子薨!” 陈韵秋一把拉起陈婉清,神情大变:“你说什么?” 陈婉清没有丝毫迟疑,“太子薨逝,圣上诛杀林叔父、姑父、苏阑一干人等....” “原太子妃武氏一系功勋人马,无一幸免!” 陈韵秋面色惨白,“你方才说...建元十七年八月,见我...是在什么地方?” 陈婉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接一颗砸了下来。 见她这般,陈韵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一把攥住陈婉清的手:“那你妙嫣姐姐...你表哥呢?” 陈婉清垂下眼睛,避开她希冀的眼神。 陈韵秋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身体抖的十分厉害,面色灰败。 “怎么会...你表姐明明嫁了晋王世子..你表哥可是驸马...你姑父功勋卓着....” 陈婉清缓缓跪下,定定看着陈韵秋,“姑母,您知道,圣上择定的太孙,是谁吗?” 陈韵秋神情怔忪,“你方才说原太子妃武氏一系功勋人马,无一幸免....” 陈婉清点头。 “难道圣上竟然弃了太子妃所出嫡次子,立了侧妃齐氏之子?”陈韵秋惊道。 陈婉清点头,“姑母也知道,太子妃武氏生下次子十二日后薨逝,长子九岁夭折,齐氏所出长子,是太子事实上的长子!” “这位齐侧妃出自太常寺卿齐家,乃是文臣,太孙身后无任何勋贵、军中势力支持!” 陈韵秋眼中迷茫渐渐褪去,“太孙年幼,圣上忌惮太子妃武氏所出之子,身后站着武家、苏阑、你姑父、陈家....” “圣上年迈,他要为太孙上位扫清障碍,所以....” 陈韵秋神思不属,紧紧攥住陈婉清的手,保养得当的指甲深陷陈婉清手中,却不自知。 “姑母....”见陈韵秋精神恍惚,陈婉清摇晃着她,急道:“表姐的婚事...表姐不能嫁晋王世子!” 陈韵秋瞬间回神,“为何?” “她嫁出去,该逃过一劫才是!” 陈婉清摇头,哽咽着:“晋王素有夺嫡之心,圣上忌惮姑父会助晋王或是助太子妃之子夺位,搅乱朝局,这才...” 陈韵秋一把扶住陈婉清的胳膊,定定的瞧着她:“好孩子,咱娘俩一向亲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但你必定不会拿这等事情骗姑母的,姑母相信你...” 话虽如此说,陈婉清看着姑母双眼红肿,面色惨白,与方才初见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心里又酸又疼,她将陈韵秋揽在怀中,轻轻说道:“姑母,我骗谁,也不会骗您的!” 陈韵秋待陈婉清一向很好,比之严氏,也不差什么。 有些时候,陈婉清觉得,陈韵秋比严氏更像是她的母亲,是她可以信赖依靠倾诉的人,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她半跪下来,仰头看着陈韵秋,“姑母,爹爹、表姐、表哥、姑父,乃至于林侍郎,婉儿妹妹一家,在那场帝位更迭中,无一幸免!” “我这次出京,带回一个人,就是要一步步扭转乾坤,必定不叫我的亲人们,再落到满门抄斩的境地!” 陈韵秋弯腰,扶起陈婉清:“坐下说话!” 陈婉清与陈韵秋携手,在榻上坐下。 陈婉清问,“姑母可去看宁安嫂嫂了?” 陈韵秋点头,眉间一抹愁绪,“你表嫂...身份贵重极了,这好不容易怀上,怀象却不大好呢,你哥哥也日夜悬心!” 陈婉清沉吟着,“我请的这个人,就是为了表嫂腹中孩子!” “这却是为何?”陈韵秋疑惑。 陈婉清紧紧握住姑母的手,抬眼看她:“我说了,姑母别怪,表嫂这一胎不好!” 陈韵秋神情一僵,急道:“我知道不好,你的不好,是怎么个不好?” “和太子妃武氏一样!”陈婉清一针见血。 陈韵秋身体猛然一晃,陈婉清一把扶住。 “那你哥哥,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啊!”陈韵秋紧紧揪住胸口衣襟,忍不住潸然泪下:“他们小两口感情那般好!” 第六十五章 未雨绸缪 陈婉清神色黯然,上一世,丧妻丧子接连两重打击,表哥一蹶不振,最后被株连惨死。 看着姑母哭的十分伤心,陈婉清只得拿起帕子给她擦泪,“姑母别哭,那些都还没发生,咱们还来得及!” 陈韵秋深深吸气,接过帕子拭泪,“你说的是,咱们还有时间!” 随即,她愁容满面:“你表姐的婚期,就在八月里,这都快五月了,嫁妆齐备,又是嫁入皇家,该如何解了婚约?” 陈婉清握着陈韵秋的手,正色道:“姑母别急,你先旁敲侧击一下,问问姑父,朝中可有风声,圣上有没有意向迁都?” “有没有打算派太子出巡?” “不必问!”陈韵秋连连叹息:“我回京那日,听你姑父提过,朝中人不少人反对迁都呢!” 陈婉清心里一沉,上一世的朝政轨迹,如出一辙。 陈韵秋将陈婉清拥入怀中,十分感慨:“婉婉当真是大了,知道操心了!” 陈婉清依偎在陈韵秋怀中,她的视线定在窗户上,声音低了几分:“姑母放心,那个人若是能保住表嫂和侄儿,姑父被圣上问罪,表嫂也许能在中间转圜一二,姑父也许能逃过一劫...” “还有晋王世子那里,我也在叫人打听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法子解除婚约!” 陈韵秋幽幽叹息一声,轻轻抚摸着陈婉清的发,“这事,我和你姑父商量罢,你一个小孩子,为难你了!” 陈婉清心里一颤,眼前忽然浮现萧信的脸来。 “锦衣卫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这句萧信亲口说的话,叫陈婉清心中涟漪渐起。 若是叫萧信出手,解除这桩婚约,她会付出什么代价? “婉婉...”陈婉清闭着眼睛,眼前红色朦胧一片,姑母的手十分温暖,她的声音在陈婉清头顶响起:“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听说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和姑母说说?” 陈婉清索性枕在陈韵秋的腿上,“姑母,是我识人不清,中了算计!” “不过没关系,我也算计回去了!” 陈婉清三言两语,将陈老夫人、三房、周染芳,以及梁家的事情说了,只隐去了她即将送给三房的“大礼”,以及梁家勾结土匪一事。 陈韵秋长叹一声。 陈婉清机敏无比,只作不觉:“姑母生气,也是应该,毕竟你夹在中间为难,又是祖母,又是三叔,听了这些,您又该头疼了!” 纤细指尖轻点陈婉清的额头,“在你姑母面前,还弄鬼!” 陈婉清噗嗤一笑,仰头去看陈韵秋,“就知道瞒不过姑母!” 陈韵秋连连摇头,“姑母什么没见过,你这点子算计,在我眼里,都不够看!” “该出手时,就出手,你三婶和你祖母,也是拎不清!该叫她们受点教训!” 陈韵秋轻轻抚着她的发,“别的尚且不论,你腹中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陈婉清心里一酸,喉头仿佛被棉花堵住一般,好一会才能出声:“姑母,说来您可能不信....” “这个孩子,我养了一场,我舍不得不要她!” “她会喊我‘娘’呢!” “生她的时候,整整疼了三天,气的只想打她一顿,怎的这样磨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红彤彤的团子,渐渐地会走路会说话,长成一个玉雪可爱的小人,扎着小揪揪,跌跌撞撞的朝你扑过来,要你抱、搂着你的脖子,娇声娇气的说着话,她的小手小脸贴着我的脸...我的心都要化了...” 陈婉清的声音渐渐小了,只觉整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痛的浑身发抖。 下了决心,要为爹爹哥哥报仇,她就叫人将时音远远的抱走.... 她重生回来了,时音呢?时音如何了? 陈婉清不敢去想,失去母亲的护持,那个孩子的命运会是什么.... 更不敢回想,那个早已化为白骨,生生饿死的孩子... 刚生产完,她累极昏睡过去,连那孩子的面也没见,他就被梁廷鉴换走! 陈婉清心如刀割,霎时间满口血沫,她暗自发誓:生产之日,身边需得是信的过的人,孩子也绝不能离开她视线半步! 这一世,再也不要亏欠这两个孩子半分! 陈韵秋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体会不到做母亲的心? 虽然陈婉清一副少女姿态,可她言语中的真情流露,却叫陈韵秋无比伤感,她唯有长叹一声,为陈婉清擦去脸上泪痕,“既是如此,就留下罢!” “叫你姑父,在那些养子中,挑个最好的,给这孩子做爹!” “若是看不中,也没什么,姑母养你们母子俩一辈子,绝不叫你的孩子受半点委屈!” “就是你爹爹、你母亲那,有姑母在!” 陈婉清阖着眼睛,转身将陈韵秋搂住,头埋在她的怀中,许久才出声,她声音沉闷无比:“姑母,你知道么?” “有的时候,我也怀疑,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梦!” “我明明死了的,被人一刀割断脖子!!” “真的很痛,从来没有那么痛过!” 陈婉清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可一睁眼,我竟然回到了没出嫁,被人发现未婚先孕的那一天....” 她紧紧搂住陈韵秋的腰,眼泪不断的从她紧闭的眼中涌出。 “可我不敢赌!” “我不敢拿你们的命去赌!” 陈婉清的哭声渐渐大了,“我只想你们好好活着,你们和爹爹,都要好好活着!” 陈韵秋搂着她,坐在窗前,只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发,声音坚定:“好孩子,别哭,我们都还活着,绝不会有事!” ........ 翌日。 陈婉清亲自去请林一针。 马车停在萧信私宅,陈婉清下车,立在马车旁打量着萧信的宅邸,心里不由得讶异。 萧信执掌锦衣卫,竟然住在南城这等不起眼的地方。 京都城中,素来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俗语,南城一向是贫困人等聚集的地方。 不待她有更多感慨,林一针大步出来,他一身藏青道袍,头上着帽,带着同色面衣,黑纱之下露出一双眼睛,倒是叫人有些意外。 随即,陈婉清想起来萧信说过,他不能在人前露面的话,想来以面衣黑纱遮挡,就是为了不叫人认出来。 再见林一针衣衫整洁,陈婉清不由得松了口气,好歹不是那幅初见时,落拓不羁的模样。 第六十六章 找回记忆 陈婉清请林一针上专程给他备下的马车,谁知林一针只是摇头,“我与你同乘,为你诊脉!” 陈婉清诧异,却也没多说。 叫一个丫鬟自去后一辆车,陈婉清与林一针同乘,车内只留了玉牒伺候。 林一针解下面衣,示意陈婉清伸手。 陈婉清毕恭毕敬,伸出手去。 林一针照旧双手诊脉,诊完也不多说,只道一个“好”字。 陈婉清自放下袖子,叫玉牒倒茶给林一针。 林一针接茶,看了陈婉清一眼:“你倒自在,也不怕我?” 陈婉清奇怪看他一眼,“为何怕你?” 林一针越发好奇,眼中满是兴奋:“那你怕不怕萧信?” 陈婉清对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林一针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他看着她,“我观你脉象,你似乎失了一段记忆,要不要我帮你找回来?” 陈婉清不由得蹙眉,失去的记忆? 花朝节那日被算计失贞的事情,是什么好事情吗? 阴影还差不多,值得她找回来? 她取出钱袋,双手奉了过去:“这里是六百两银票!” 林一针摆摆手,“我答应萧信,不收你的钱!” 陈婉清顿了顿,“这是...一会看诊的封口费,兼买你,不要多事!” 林一针“哈”的一声挑眉,转开了头。 “啧”,林一针不知是不是在说她,“...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陈婉清不知是不是该装没听见。 林一针又喃喃自语,“...我这义父,也不知做不做的成?” 随既,他笑出了声,也不知是在说谁:“..想得偿所愿...且有的等了!” “...这京都可算没白来,有热闹看了...” 见林一针神色变幻不定,自说自话,陈婉清微微摇头,也不管他。 马车停在颍国公府林家门外,林一针带好面衣,这才下车,与陈婉清一道入内。 下人在前带路,将两人引至外院正厅,又有仆妇上茶。 稍后,颍国公林漳走进来,他龙骧虎步,鬓发半白,双目炯炯。 陈婉清起身,屈膝行礼:“姑父。” 林漳笑着看她,一双锐利眼睛瞬间温和下来,笑起来眼角纹路深深:“婉婉来了。” 陈婉清一脸仰慕的看着林漳,眼中满是期盼:“姑父可有爹爹的消息,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爹爹和四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朝?” 林漳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才接到战报,北边战事进入尾声了,大军班师回朝,约莫要到六月中了!” 陈婉清瞬间眉开眼笑,双眼晶亮:“真的?” “爹爹胜了么?” 林漳笑着摇头,“你这孩子,你爹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 “满朝武将,除了魏国公,也就已故的陈国公武愈能压他一头!” 陈婉清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向他引见林一针。 “姑父,这是我昨日和姑母说的大夫...”陈婉清看了一眼林一针,见他定定的站着,没有要解面衣的意思,遂道:“他不愿离开隐居之地见生人,是我强请出来的,请姑父见谅!” 林漳摆摆手,“不碍事!” “先生请用茶!” 林一针却只道:“林大人,不必客气!” 林漳看着林一针道:“昨日听我这侄女提起,说大夫精通医理,林家上下钦慕之至!” 林一针却不理会林漳的奉承寒暄:“我本乡野粗鄙人,见识浅陋,称不上精通医理,林大人不必客套!” 林漳面色如常,“大夫何必自谦,稍后请随内子去看看儿媳,仰赖大夫,若能缓解一二,必定重谢!” 随后,林漳叫人进去请陈韵秋,会同陈婉清、林一针去公主府。 公主府毗邻皇城,距离颍国公府邸不远,马车行走两刻钟即到。 马车刚停稳,林漳长子林凤衍带人迎了出来,亲手扶下陈韵秋。 “母亲! “妹妹!” “这位...”林凤衍抱拳,迟疑看向正抬手整理衣衫的林一针,视线定在他的面衣上:“敢问尊下如何称呼?” 林一针一副散漫姿态,“山野中人,无名无姓!” 见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告知名姓,林凤衍只当神医都秉性怪异,且他性情宽厚,又加上陈韵秋早派人传话,他也不以为忤。 公主府第,大门用绿油,铜环石础,墙砖镌凿玲珑花样,正门五间七架,厅堂九间十一架,施花样兽头,梁、栋、斗棋、檐桶彩色绘饰,惟不用金。 整体建筑并不豪奢,反而处处透着简朴坚固。 一行人到了正院,宁安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快步出来,迎上林凤衍屈膝行礼,又朝着陈韵秋等人行礼。 林凤衍脚步不停,“公主现在如何?” “可又呕了?” “药可吃了?” 那婢子答:“没有再呕,药吃了,只说胸口闷,精神恹恹的!” 林凤衍闻言,快步朝内,刚走两步,忙转身请母亲陈韵秋先行。 陈韵秋拧眉,“还不快去!” 林凤衍这才转身大步朝内,早有婢子打起帘子,请进众人。 陈婉清与林一针稍稍落后,陈韵秋先行。 隔着一道珠帘,宁安公主秦玉卿看见陈韵秋,就要站起来,陈韵秋忙道:“身子要紧,我日日都来,何必拘着虚礼!” 她紧走几步,拉住宁安公主的手,细细看她神色,“瘦了许多,委实辛苦你了!” 秦玉卿温婉一笑,和林凤衍扶着陈韵秋坐下,“母亲。” 陈韵秋应着,仔细问这几日饮食、胎象。 秦玉卿一一答了,又忙命上茶。 陈韵秋却道不急,她转身朝后看向陈婉清。 陈婉清忙上前问好,秦玉卿朝她伸出手去,拉她在身前坐下,嗔她:“来了不知道上前,还等着人请呢!” “姑母才回京,婆媳两人好不容易亲热亲热,我怎好轻易扰了你们?” 秦玉卿点了点她的额头,啐她:“我自怀胎,一步都不叫多走的,你也不知道多来陪陪我!” “听说你出城了?”秦玉卿眼中露出几分艳羡,她面色白皙,眉宇间一股郁气,说话微微喘息,配着眉间朱砂痣,十足的病美人。 陈婉清有些歉疚,“是我的不是,我以后常来陪表嫂就是!” “只怕表哥多嫌我!” 秦玉卿盈盈一笑,“你哥哥不敢的!” 她转头和林凤衍相视一笑,两人眼中满是缱绻柔情。 看着眼前这对神仙眷侣,陈婉清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陈韵秋适时道:“婉婉这次出城,正是听说玉卿这些时日身子不适,专程请了一位说是早年在京都颇有几分名声,只现今隐居在乡野的大夫,给玉卿瞧瞧!” 第六十七章 危言耸听 秦玉卿握了握陈婉清的手,笑容越盛:“倒是劳你记挂,还专程走一趟!” 陈婉清回握她的手,笑吟吟道:“我日日盼着表嫂腹中孩儿平安诞下,我好第一个抱呢!” 她顺势起身,请了林一针过来。 林凤衍道:“大夫请坐,待我将公主情况说与您听!” 林一针摆手,“不必!” “先诊脉!” 婢子上前,安枕挽袖,露出秦玉卿腕部,又搭上一方帕子。 秦玉卿却道:“何须如此,拿走罢!” 林一针也不多言语,伸手按在秦玉卿右手腕上,半刻钟后,换了左手。 诊完脉,林一针道:“借一步说话!” 林凤衍同林一针到外间厅中坐下。 婢子端了茶来,林凤衍请林一针用茶。 林一针也不用茶,只沉吟片刻,“可是在用宫中太医开的方子?” 林凤衍应是,“宫中好几位太医常来行走!” 林一针又问:“尊夫人可是自有孕后,就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胸闷欲吐,且日渐消瘦?” 林凤衍应:“是,先生好脉息!” “宫中太医都说妇人妊娠之初,有此反应,也属常理!” “殿下她原本是个爽朗之人,连马也骑得!却一日瘦似一日,气质更是羸弱,宫中太医只叫静养,轻易不叫下床,更别说...” 林凤衍脸上满是忧虑,“先生可有好法子,让她好受些?” “宫中太医来来回回的看,却总是含含糊糊没个准话,请先生明示!” “胎儿寄生母体,吸食母体精气壮大自身,想要恢复如常....”林一针做了个手势,“除非....” “除非什么?”林一针的话,林凤衍初时不解,待见他手势后,立时面如土色,“这...” 林一针不顾林凤衍难堪的脸色,言语更是锋利,直指命门:“据脉象来看,孕期暂无性命之忧,待到临产之时,即是踏上黄泉,母子殒命之时!” “驸马早做定夺!” 林凤衍色变,拍案而起:“你这庸医,危言耸听!” “不过是妇人有孕,你居然大言不惭?” “宫中太医都没你这等放肆!” “无知蠢物!”林一针也不与他辩,冷笑几声,拂袖而走。 “你——!”林凤衍脸瞬间黑了下来,指着林一针的背影,气的指尖发颤。 须臾之间,他快步赶上林一针,拦住他,一揖到地:“敢问先生,可有良方?” 他语声凝噎,双目通红,隐隐可见薄薄水光:“我们夫妻情深意笃,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孩儿,难道要告诉公主....” “我这个做父亲的,要亲手扼杀我们的孩子?” “这何其残忍?” 林一针一针见血:“既是情深意笃,那敢问驸马,是相伴一生的妻子重要,还是那团未成形的血肉重要?” 惊雷一般,林凤衍呆立当场,双眼定住。 他伫立许久,连林一针是何时走的都不知晓。 回过神来,他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掩面,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许久之后,婢子蹑手蹑脚的进来,低声回禀:“驸马,殿下问,怎的还不进去?” “国公夫人还等着!” 林凤衍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声血红双眸,他声音沙哑:“叫外面的人,都进来!” 门外守着的人,鱼贯而入,垂手听命。 “方才的话,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林凤衍布满血丝的眼球缓缓转动,看向那几个婢子,清俊的脸上满是狠厉:“若泄露一个字...” “通通杖毙!” 婢子们纷纷白了脸,齐齐跪下磕头:“是!” 林凤衍按着扶手勉力站起,拖着步子出厅。 即将走入卧房,他抬手揉脸,深吸口气,将眼中泪意逼下,又是平日意气风发模样。 他脸上神色平和,满是和煦笑容,“母亲这就要走了么?” “儿子已命人设宴,母亲和妹妹好歹留下用饭...” 陈韵秋笑着摇头,“我们来的久了,扰了你媳妇清静,这就回去,你好生照看着,若是想吃什么,缺什么,打发人过去取!” “是!”林凤衍恭恭敬敬的应着,他垂下视线,避开陈婉清看他的目光。 秦玉卿要送,却被陈韵秋按住了,“快别动,安生歇着!” 出府路上,陈韵秋看着送出来的儿子,眼中满是担忧:“那大夫如何说?” 林凤衍含糊了过去,但知子莫若母,陈韵秋怎会看不出儿子的异样? “可是宁安情形不好?” 林凤衍沉默半晌,脸色生硬,咬牙回着:“母亲放心,儿子再寻访名医就是!” “定不叫公主和孩子有恙!” 陈韵秋长叹一声,愁眉不展。 儿媳身份非凡,小夫妻情笃又初初有孕,一时怎么接受得了? 跟在陈韵秋身后的陈婉清,心事重重,只想亲口问一问林一针宁安公主情况。 回程的马车上,陈韵秋拍拍陈婉清的手,“你尽心了,你哥哥那我会看着的!” 将陈韵秋送回去后,陈婉清叫马车转道,送林一针回去。 下了马车,陈婉清喊住他,斟酌着问:“依您看,宁安公主这胎如何?” 林一针径直道:“不如何!” “若执意要保胎,生产之日,就是她踏上黄泉之时!” 陈婉清见他毫不避讳,仿佛母子两条人命在他眼中无甚要紧一般,她的心不由得刺疼。 难道....重来一世,仍旧改变不了什么吗? 那姑母姑父呢? 爹爹呢? 陈婉清心中如坠巨石,压的她无法喘气,她眼中蓦然浮现泪光: “生产凶险,难道宁安公主母子,当真不可救吗?” 林一针揣着手,看她片刻,“可救不可救,端看怎么选!” 这话隐隐耳熟,陈婉清蹙眉,不由得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可救就可救,不可救便不可救,谁选?” “宁安公主选?” 林一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不愿多说:“驸马若有心,就可救,若无心,观世音菩萨现世,也救不了!” 陈婉清再要问,林一针掉头就走,仿佛身后有狼追赶一般。 浓重阴影瞬间笼罩上陈婉清心头,她神情惴惴不安。 想要上前请他出来,问个究竟,却止步不前。 这是萧信府邸,不可擅闯。 驸马? 林一针的意思,宁安公主的生机,着落在表哥身上? 表哥又不是大夫,如何能救? 还是这是他的推脱之词? 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她不想轻易放弃,只得再次遣人传话进去。 谁知林一针却道不见。 陈婉清不由得泄气,她垂头转身,不料身后有人,她一头撞了上去。 “小心!”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 萧信一把扶住陈婉清的手臂,陈婉清瞬间回神,避开他的手行礼:“萧大人!” 第六十八章 诱她入怀 她朝他身后看,居然没人跟着,也没骑马.... 萧信朝她身后看去面色微沉,语气莫名冷了几分:“林一针不肯见你?” 陈婉清忙摇头,“不是,才请他看诊毕,刚送他回来!” 萧信颔首,脸色缓和,“要不要进去坐坐,饮杯茶。” 陈婉清心里一惊,立即摇头:“不了,出来久了,我该回去了!” 话一出口,她立时去看萧信脸色。 萧信却没有生气模样,只点头:“那我送你回去!” 陈婉清婉拒,萧信也由她。 两人走到马车边上,陈婉清正要上车,萧信叫住了她:“事情不顺利吗?” 他的眸光落在她带着愁绪的眉宇间,眼神暗了几分。 陈婉清微微叹息一声,“林大夫说,若执意保胎,生产之时母子性命不保....” 萧信凝视着她,“你在为此事烦忧?” 陈婉清心绪难平,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垂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陈婉清点头,神情怏怏不乐。 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萧信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耐心安慰:“林一针的医术,未必是最好的,这天下名医何其多,再找就是!” 陈婉清强打起精神,抬头看萧信,见他眼中满是关切,她心里一动,欲言又止。 萧信眉稍微动,定定的看着她:“怎么了?” 陈婉清神色迟疑,提着心道:“你上次说,要在我身边放人....” 萧信注视着她,眼神幽深,似疑问,似鼓励。 陈婉清一鼓作气,“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理由,我都接受!” 萧信神眼眸中一点锐芒乍现,他神色微动,喉结动了一动。 陈婉清察言观色,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提着的心放下一半:“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件事情?” “好!”萧信没有丝毫迟疑。 陈婉清紧皱的眉稍稍舒缓,“那人是我表嫂宁安公主,她自怀胎一直不大好,林一针说,‘驸马若有心,就可救,若无心,观世音菩萨现世,也救不了!’....” “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林一针,若是表嫂生产遇险,他能不能出手相救?” “酬金随他提!” “不论能不能救下公主性命,事后,我必定保他性命无忧!也绝不叫人为难他!” “驸马那里,我来解决!” 陈婉清怕他不应,忙补充道:“您只帮我问一问,若是他实在不愿...” “也....也不必强求!” 她满腹愁绪,最后几字哽的几乎说不出来。 宁安表嫂的命运,关乎林家、关乎姑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命,更关乎爹爹! 重生以来,事事顺利,若是宁安表嫂的命运无法扭转,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姑母一家、爹爹、哥哥这些她最亲的人,还是会像上一世那般惨烈死去? 陈婉清整个人陷入莫大的悲怆中,她眼睫微颤,死死咬唇,强压不断上涌的泪意。 萧信深深看她,看她一脸的希冀,看她清澈眼眸渐渐弥漫起朦胧雾气,亦看穿她强自镇定下的脆弱。 他手背筋脉浮起,抬了起来,却又缓缓收了回去。 良久之后,他只道:“放心。”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犹如天籁,陈婉清紧绷的心神瞬间一松,强忍多时的泪,突破桎梏,纷纷落下。 她忙垂头屈膝行礼掩饰泪水,道谢后匆匆上车。 正要叫车夫启程,车窗“笃笃”响了两声。 陈婉清忙拭泪,撩起帘子。 萧信将一物递了过来,他的视线落在她湿润通红的眼眶上,面色深沉:“下次再来,无需等在门外,直接入内!” 陈婉清正要拒绝,萧信又道:“林一针若是不听调遣,把这个给他看!” 陈婉清神色迟疑,视线定在那物事上。 是一面十分小巧精致的金牌,陈婉清心里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告诉她,不能收.... 另外一道声音却驳,有了这东西,日后定能驱使林一针救宁安表嫂的命! 她雾气朦胧的眼眸中,写满了举棋不定,那模样像极了被大人拿糖诱拐的孩童,十分渴望想要,却又不敢伸手去拿,只眼巴巴的瞧着。 萧信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如常,手中金牌,仍旧举在她面前。 “拿着罢!”萧信有几分无奈,“不要你做什么事情交换!” 终究抵不住这巨大诱惑,陈婉清缓缓伸手,将金牌接了过去。 帘子徐徐落下,遮挡住萧信的身影,也彻底遮挡住他看着她的幽深眼眸。 马车动了,陈婉清这才长出一口气,将金牌紧紧攥在掌心。 跟着的玉牒绿萼两人低低议论着:“这个萧大人,现在看,倒没有之前那么可怖了....” ------ 马车走远,萧信转身入内,刚进大门,林一针揣着手,从影壁后转出来,戏谑:“多好的机会啊,怎的不将人骗进来,好生哄上一哄,一个坐在车里一个立在车外,能有什么用?” “若进了屋,什么做不得?” 萧信也不理他,只对着迎上来的大胡子道:“将花朝节,出入明月楼的宾客名单找出来!” 大胡子忙转身,随他进了外院书房。 林一针见萧信不理会他,也不生气,慢悠悠跟了进去,择了一张椅子,一跃而上半蹲下来,他双手揣入袖中,视线随着萧信打转。 大胡子将名单放在萧信面前,垂手立在一旁。 萧信拿起名单在书桌后坐下,“传话下去,叫府里即刻预备成亲所用之物!” 顿了顿,他又道:“所用东西,皆用最好的!” “叫匠人即刻修葺兰泽院,移栽花木....” 林一针嗤笑出声,“八字还没一撇,就想成亲?” “难不成,你要强娶?” 萧信不理会他,只看着手中名单,命大胡子:“备下端午节礼,送去陈家!” “再叫朝雨、轻尘进来!” 大胡子连声应下,满面喜色出去。 林一针斜着萧信,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呵!” “兰泽院?” “你费尽心思,将人娶进来,居然别院分居?” 林一针双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就你这般模样,还许诺我做孩子义父,我看还是算了罢!” 第六十九章 分院别居 “她必定不知晓这件事情,她若知道,可未必会答应!” 萧信仍旧不理会他,他提笔蘸墨,在名单上勾划着。 林一针“嘿”的一声,横倚在椅子上,双腿高高吊起,挑挑拣拣着桌上点心,高高抛起,用嘴去接。 片刻之后,两个样貌身高一般无二的少年并肩进来,单膝点地,齐声道:“大人!” 林一针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他一脸稀奇的垫着脚尖,围着那两人打转,将两人从头看到脚,眼中发亮。 朝雨轻尘两人面不改色,任由他打量。 萧信放下手上名单,命道:“你们二人,即日起,去见齐国公府陈家二小姐!” “一明一暗,护卫在她身边!” “是!”两人应声。 萧信神色郑重,又命:“护好她,事她,如事我!” 两人神情凛然,齐齐应声。 萧信挥了挥手,两人后退几步,转身出去。 林一针兴致盎然,几步窜到萧信桌前。 “不厚道!”他忿忿不平,“你有这好东西,居然藏着掖着,不叫我知道!” “他们是人,不是你口中的‘东西’!”萧信头也不抬,“你没见过双胎?” 林一针摸着下巴,“见过,只没见过品相这般完整的!” “还是一男一女!” 他面庞发亮,神情兴奋无比的搓手:“给了我!” “待我....” “不行!”萧信斩钉截铁,“他们我有用处!” “哼!”林一针不屑,“不就是要讨好你那还没过门的媳妇!” 萧信手上动作一停,淡淡看他一眼:“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林一针神情一僵,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梗着脖子,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萧信。 “我就知道,你们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声音低了几分,“居然告状!” 本以为萧信要发怒,却见萧信眉眼仿佛带着笑意,林一针不由得“哼”了一声。 他脸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你当真要淌那浑水?” “只要保住她腹中两个小崽子就是了,旁人与你何干?” “何苦要搅进去?” 萧信沉默片刻,“旁人死活,原不与我相干,可那是她想做的事,是她想保的人!” “我不愿看见她伤心!” 林一针长叹一声,“你既然有这心,可曾对她说过,叫她知道你的心思?” 萧信沉默。 “剃头挑子一头热!”林一针不免吹胡子瞪眼,“你可仔细了,小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萧信手上动作一顿,冷冷看他一眼,“再有下次...” “好好好....”林一针双手举起告饶,“我的错,我不该!” “下次,下次我必定言听计从!” 萧信收回视线,扬声叫人进来。 大胡子从门外进来,萧信将手中文书递了过去,“...传令下去,盯紧了他的行踪...” “...叫埋伏在他府上的探子,都动起来...” 大胡子双手接过,转身出去。 林一针斜着他,“你分院别居,难道要娶她过门做摆设?” 萧信眉梢一动,盯他一眼:“你很闲?” 林一针犹如椅子生刺一般,窜将起来叱他:“不识好人心!” 萧信垂眸,“你若无事,替我去看看我母亲!” 林一针瞪他,“媳妇媳妇要老夫我替你操心,老娘老娘要我替你看顾!” “上辈子欠你的?” 话虽如此说,他走出去,大声呼喝:“来人——!” “备厚礼——!” “备车——” ------------ 马车缓缓停住,陈婉清犹自不觉,神情怔怔,手中紧紧握着萧信所赠金牌。 “小姐?” “小姐?” 绿萼玉牒两人连唤好几声,陈婉清才回过神来,收起金牌:“到了么?” 主仆三人方下车,却见陈家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正朝下卸着行李。 陈婉清瞥见一个着月白道袍,外穿鸦青氅衣的人从马车上下来,边整理衣衫边朝内走。 暮色中,那人一身书卷气,清隽俊逸,风神冠玉。 “五叔?”陈婉清讶然。 陈行策闻声抬头,看着阶上的陈婉清,笑的温润:“是婉婉啊!” 陈婉清快步下了台阶,迎向陈行策,她双眸发亮:“五叔,你几时回京的?” “我怎的没有接到消息?” “今日刚到,你这是去哪里了?”陈行策笑看向陈婉清,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锦袋递了过去:“拿着玩罢!” 陈婉清笑吟吟,“和姑母去看宁安表嫂了!” 抽开系带,是一枚透雕双面工喜鹊衔梅花连珠纹白玉佩,小小一枚,质地温润。 陈婉清不由得莞尔一笑,“多谢五叔!” 陈行策点点头,眼中满是暖意:“我记得你最喜欢梅花!” 叔侄两人并肩走进去,陈行策道:“给你带了湖广特产,等行李收拾出来,叫人送过去给你!” “谢谢五叔!”陈婉清雀跃应着。 陈行策又道:“我在任上,得了些孤本,等闲暇时,你来我书房,挑些去!” 叙着离别之情,一路走到了分岔路口,两人各自回院。 前行十余步,陈婉清总觉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一般。 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却犹如浓重阴云笼罩在陈婉清的心头。 她不由得停住脚步,转头去看暮色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小姐,怎么了?”绿萼看看陈行策,又看陈婉清。 陈婉清没答,只眉头紧锁,定定的看着陈行策的身影在花树间穿行,渐渐消失在宝瓶门后。 须臾之间,她提起裙子,小跑过去。 “小姐?”绿萼玉牒齐齐喊道。 陈婉清头也不回,“你们先回去,叫周嬷嬷在院中等我!” 远处的陈行策闻声转头,定住脚步,又朝陈婉清的方向走了回去。 “婉婉?” “怎么了?” 他一把扶住急奔过来的陈婉清。 陈婉清抬手压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望着陈行策,喘息着问:“五叔,你这次回京,是为了什么事情?” 陈行策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五叔任期已满,回京述职!” “嗡”的一声,陈婉清脑中轰响。 任期已满,回京述职! 陈婉清双眼蓦然睁的浑圆,浑身僵冷,无法动弹。 她这才记起,那阴云一般笼罩着她的,是什么! 第七十章 火中取栗 上一世,五叔陈行策本为湖广按察使,三年任期已满回京述职,改任浙江按察使。 但五叔刚上任,就因受命查一桩杀妻案而陷入官场倾轧,被浙江官场排挤逼迫,短短一个月,忧惧之下的五叔陈行策竟然在督抚衙门自缢身亡。 陈婉清连五叔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有关他的一切,只有纸上寥寥数语。案件尘埃落定后,她已经深陷梁家,无力南下接他回乡安葬... 陈婉清心里剜心般痛,忍不住泪盈于睫,又怕陈行策看出异样,她竭力忍住起伏不定的心绪。 “婉婉,怎么了?”浑然不觉陈婉清满腹心思的陈行策,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哭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他弯下腰,细看陈婉清神色。 他与爹爹生的明明不像,给她的感觉却像是爹爹一般,陈婉清心里满是融融暖意,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摇头:“太久没见五叔,有些想您了!” 陈行策歉然一笑,“是五叔不好,好几年没回京,好在吏部考评还需些时日,我这些时日都在家,多陪陪你可好?” 陈婉清含泪点头,“那我去找你,你不许嫌我烦!” 陈行策应道,“我约了友人,后日去大报恩寺,带你一道去,可好?” 陈婉清欣然应允。 与陈行策道别后,陈婉清独自一人行走在暮色中。 晚风习习,倦鸟归朝。 此时天色蒙昧,树影幢幢,明明是盛夏,陈婉清却犹如行走在凛冬,浑身血液几乎被寒冰凝结。 五叔陈行策,他是祖母最小的孩子,年纪与大堂兄相差无几。 与爹爹、伯父、四叔这些前半生土里刨食、后半生以武为生的武夫,更是迥然不同,他生就一副文人模样,年少聪颖,乡试时高中解元,考中进士后,又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观政外放,仕途顺遂。 湖广按察使任上,他理刑经验丰富,办事认真。 什么样的案件,能难倒这样一位办案经验丰富的刑侦好手? 又是什么样的形势,能逼得堂堂三品大员忧惧自杀? 陈婉清眼前不由得浮现,陈行策深陷迷阵,孤掌难鸣的景象.... 她猛然打个寒噤,手不自觉的抚上双臂,衣衫似乎单薄了些。 年幼时候,五叔他也曾手把手的教她握笔描红,也曾将她担在肩头,上街看花灯,更是袒护她的顽皮... 性情纯善的他,也会为了她,与祖母据理力争... 陈婉清深深吸气,抬手将脸上干涸泪痕缓缓擦去,她大步向前,回了院中。 檐下灯笼高悬,已然亮起,随风微微摇晃。 绿萼玉牒快步迎了上来,“叫我们先回,小姐您怎的这许久才回来?” 陈婉清沉声道:“周嬷嬷可来了?” “来了,正等着您呢!”绿萼应声,“周嬷嬷还带了一个人进来,说是什么人赠礼...” 陈婉清脚步微顿,“赠礼?” 玉牒应着,“是一个相貌极英气的女孩!” “不论周嬷嬷怎么盘问,她应答的滴水不漏!” 陈婉清心思电转,萧信动作居然这么快? 下午才说同意他放人过来,晚上人就送来了? 陈婉清的心悬在半空中,犹如一根丝线吊着,飘飘荡荡。 林一针在他手上,纵然她无所求,他想瞒着自己安插人进陈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 陈婉清此刻心情颇为复杂,袖袋中小小的金牌,沉甸甸的,犹如压在她的心上。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人生在世,皆有所图。 自己图的,是家人一世安稳,长命百岁。 他图的,又是什么? 若说之前,她总是疑心他想要借机对付爹爹,可经了这些时日的事情,陈婉清却不像之前那般笃定。 更何况,她的心思,也不清白。 她不是不知道萧信有所图,却在一次次接触中,一点一点试探他的底线,他对她的态度.... 她未必没有利用他,以及他手中权势,达到她目的的隐秘卑劣心思! 且今日这人,过了明路,放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萧信必定了如指掌。 这意味着什么,陈婉清再清楚不过。 火中取栗…… 虽险,胜算却大! 房门半掩,一线灯光倾泻出来,照亮陈婉清侧脸,她眼眸亮的惊人,定定的看着前方。 整个人微微战栗着,陈婉清深深吸气,步伐坚定,走了进去。 屋内,一个身量极为高挑的女子,正背对着陈婉清,一字一句答着周嬷嬷的问话。 见陈婉清进来,那女子比周嬷嬷更早转身,她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叩首,额头抵在手背,她声音沉稳,不见一丝惊慌:“奴婢朝雨,见过二小姐!” 陈婉清脚步在朝雨面前定了片刻,“起来罢!” “你主子将你派到我身边,是如何说的?” 朝雨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回小姐的话,从即日开始,一切听您吩咐!” 这个朝雨,相貌确如玉牒所说,眉眼英气中犹带几分稚气,丝带挽着发髻,通身上下无一装饰,碧色衣衫简洁利落,恰如一杆翠竹挺立。 若忽视她衣衫打扮,端看脸,会以为她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只不过,她是萧信派来的人,必定不容小觑。 陈婉清定定的看着朝雨,暗自想着,也不知道她的本事如何! 眼前就有个机会,试她一试! 接过玉牒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陈婉清抬手示意行礼的周嬷嬷坐下说话。 “嬷嬷可知,五叔回来了?” 周嬷嬷连声应着,她看了朝雨一眼,眼中满是审视:“老奴知道,已经吩咐厨房摆宴,给五老爷接风洗尘!” “老夫人那,也一连声的催着人去请大爷、三爷、三老爷回来,一家子骨肉聚一聚....” “正好五叔回来了,恪英堂兄的婚事,要大办!”陈婉清缓缓坐下,“凡是交好的人家,早点下帖子,可别叫人说陈家轻慢!” “府里上上下下也该装点起来,不然大婚时,看着也不像,别叫人挑礼!” 周嬷嬷应声。 陈婉清又道:“那日交代下去的事情,请嬷嬷费心,叫人做的干净利索些!” “五叔掌一省刑名按劾,咱们动的手脚,他未必看不出端倪!” “这...”周嬷嬷迟疑,她又扫了一眼朝雨,眼神警惕:“小姐可要改了日子,等五老爷不在家中时,再行事?” “若是叫五老爷看出来,岂不是坏了小姐的事情?” 第七十一章 试她手段 “开弓没有回头箭!”陈婉清摇头,“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更何况,我就是要在大婚之时,揭开三房这遮羞布!” “叫三房名声扫地!” 周嬷嬷神情愈发凝重,“外人看,陈家几房,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房也是陈家人,当众叫他们名声扫地,与小姐、乃至二老爷无益...” 败坏名声,与她和爹爹无益处? 陈婉清沉默片刻,她面容沉静:“嬷嬷照做就是!” 周嬷嬷见陈婉清拿定主意,遂应下。 一旁的朝雨,似乎没听见陈婉清和周嬷嬷的话,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陈婉清目光微凝,示意朝雨上前来。 朝雨走近几步,脚步极轻。 陈婉清若有所思,“他既然派你来,想必,你是个有本事的!” 朝雨垂眸,面色平静,既没有被夸的喜悦,也没有诚惶诚恐。 陈婉清指了指周嬷嬷,“五月初九,是我堂兄陈恪英大婚,我有几件事情要周嬷嬷去办!” “可我五叔忽然回京,这些事情,又不能叫他察觉,是我在中间动的手脚!” “叫我看看你的手段!” 周嬷嬷神情微变,双眼紧紧盯着朝雨。 “是!”朝雨也不多言,只是应下。 周嬷嬷不由得皱眉,欲言又止。 陈婉清道:“嬷嬷有话直说!” 周嬷嬷又看了一眼朝雨。 陈婉清了然,命朝雨退下。 周嬷嬷面容沉重,“这个丫鬟,不知是何人所赠,我问了好一会,居然没问出她的来路!” “三房大婚之时,事关重大,叫这来历不明的丫鬟知道,岂不坏事?” 陈婉清微微摇头,“嬷嬷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她是....”陈婉清斟酌着:“她的主人,我知道是谁,无妨!” “那日事情棘手,有她在旁协助,说不得,还顺利些!” “叫鲁行盯着些!” 周嬷嬷松了口气,“既然信的过,老奴就放心了!” 周嬷嬷走后,陈婉清立在窗前,看着一弯细骨伶仃的下弦月,兀自怔怔出神。 爹爹六月回朝,若要劝爹爹急流勇退,保住性命,需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正好,陈家内里,三房不堪的很,籍由此事,叫爹爹将三房一家彻底分出去。 若污了陈家名声,爹爹必定受到牵累,若能想法子以此为由外任,定可避开即将到来的、帝位更迭掀起的狂风巨浪.... 只是,爹爹性情与伯父相似,大堂兄陈寒英更是一脉相承,他们力担起肩负陈家的责任,他未必会如自己所愿。 可不论如何,她定要助爹爹避开这场劫难! 原本五叔回来,陈婉清还要忌惮几分,可有萧信的人在,不用岂不是浪费? 萧信派来的人,怎么可能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无害? 若是当真单纯,也不会连周嬷嬷都问不出底细来! 更何况,她想试一试萧信,上一次,明知她出手对付陈恪英,他却没有动作。 这一次呢? 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取出金牌细看,这金牌大如鸡卵,灯烛照耀下璀璨光华,上镌刻着“谨诚”二字。 陈婉清的心里忽然一动,这倒像是他的字。 若是明知她的事情,萧信仍旧默许纵容,那么有些事情,就可以想上一想了..... 纵然要付出代价,她也绝不迟疑! ....... 五月初一一早,陈行策带了陈婉清去城外大报恩寺会友。 林家遣人送了节礼来,陈家也打点了节礼,送往各家。 严氏白氏相携理事,外院忽然来报,锦衣卫都指挥使萧信遣人送来节礼,且其中大半,都指明了要给陈二小姐陈婉清。 两人面面相觑,去了外院。 看着展开足足七八页的礼单,和那些堆满了正厅院中,几乎叫人下不去脚的礼盒,严氏傻了眼,白氏嘴巴张大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跟在严氏身旁的周嬷嬷,眼风不时的落在一旁垂着头的朝雨身上。 消息不胫而走,陈家上下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喜,有人忧。 萧信从不与朝臣应酬,严氏、白氏六神无主,只得派人传话给陈寒英和三老爷。 且这毕竟是官面上的事情,回不回礼,如何回礼,中间分寸拿捏,得由在外行走的男人们拿主意。 三老爷回来的很快,望着堆了满地的礼,神情呆滞片刻,忽然醒悟。 他面带喜色,眼中爆发出亮光,双手一击:“这是好事!” “我就说那丫头是个好的,居然入了那阎罗的眼!” “三叔!”陈寒英大步进来,浓眉紧皱。 陈寒英高喝一声,“来人!” “将东西统统退回去!” “哎——!”三老爷拦着,“寒英,退回去做什么?” “这是好事啊!” 他取过礼单,屈指弹着:“看看,看看,这般大的手笔,果然非同凡响!” “圣上颇为倚重他萧信,咱们若搭上他,还愁什么?” 陈寒英怒气满面,恨铁不成钢:“三叔,这礼,不能收!” 三老爷气的倒仰:“你懂什么?” “素来只见锦衣卫抄家的,你几时见过锦衣卫给人送礼的?” 他不免沾沾自喜,“咱们陈家,可是头一份!” 陈寒英越发气怒,对着长辈又不好发作:“三叔,你也说了,锦衣卫何时给人送过礼的?不嫌烫手么?” 三老爷瞪眼:“你跟我吼什么,人可说了,这里面大半都是送给婉丫头的!” 陈寒英脸色顿时黑沉,他环顾四周,“二小姐呢?” “去叫她来!” 仆妇忙回,“五老爷带二小姐去大报恩寺了!” 陈寒英劈手夺过礼单,大步走到严氏面前,“二婶,叫了侯大管事来,叫他将这些东西,悉数退回去!” 他面色生硬,“叫他委婉些,言语间别冲撞了!” “哎!”严氏连声应着,正要去接,却被三老爷再次拦住。 “你再委婉,将礼送回去,岂不是打那萧大人的脸?” “你是想给陈家结仇?” 寥寥数语,说的陈寒英面色铁青。 他沉默片刻,指挥自己长随李山,“去!” “接了二小姐回来,跟我去颍国公府!” 三老爷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陈寒英黑着脸,“我请姑父出面,总不会得罪那萧信了罢?” 谁知长随去了半晌,却不见人回。 陈寒英恼怒之下,又派出去几拨人。 谁知赶着回来的人道:“...李山说...大报恩寺内外,都是锦衣卫的人,他不敢上前....” 陈寒英脸沉如水。 陈三老爷摸着下颌短须,眼中放光:“看看!” “我说么,这还需退么?” 第七十二章 与虎谋皮 此时的陈婉清却不知晓,因她,陈家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也不知道陈寒英暴跳如雷,更不知晓,陈三老爷的满腹算计。 陈行策交好的友人,俱都是文人墨客,因着大报恩寺后山有碑林,且是前朝名士真迹。 难得闲暇,他们几人自然起心,去临摹拓本。 临摹拓本本就费功夫,陈婉清并不精通此道,看了一会儿后,她和五叔说了一声,自去庙中逛一逛。 陈行策不免叮嘱她,要仔细小心,不要走远,更是叫小厮跟着她。 大报恩寺,建庙已有百年余,历经战火,后又重建。 因寺中一座宏伟大佛精妙绝伦,而闻名天下。 传言,圣上得天下前,曾在此庙修行。 陈婉清却不以为然,谁人不知圣上起兵入主京都之前,根本没有踏足此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大报恩寺香火不似蟠龙寺鼎盛,今日更是游人稀少。 陈婉清顺着长廊慢慢走着,进了那座大佛殿。 殿内空无一人,大佛垂目,俯视人间疾苦,隐隐有磐音传来。 陈婉清不知世间是否真有神佛,她重生而来,本就疑窦重重,更没有要跪拜的心思。 静静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神佛,她双手合十面容虔诚,若真有神佛,她愿付出一切代价,换亲人得以活命,哪怕短折而死。 抑或,与虎谋皮。 巨大的佛像俯瞰着脚下身姿窈窕的少女,少女仰头注视着那大佛,眼神澄澈,面容沉静。 蓦然,一缕阳光从大殿高处照下,将陈婉清笼罩其中,宛若佛光万丈。 远远看去,她整个人熠熠生辉,耀眼极了,就连那随风摇摆的衣衫,飘逸黑发都镀着金色光芒。 磐音绕梁,经久未消。 陈婉清若有所觉,转头看向大殿深处。 有人拨开重重帷幕,朝她走来。 看着那熟悉身影,陈婉清清浅一笑,眼眸清亮。 萧信眼中满是惊艳,定定的看着她,“好巧。” “不巧,我在等你。” 萧信眼神一沉,徐徐一笑。 “你怎知我要来?” 陈婉清转身朝外走,“若不知,那你派人来我身边,还有什么意义?” 萧信紧跟她的步伐,“泾县那边,有消息了...” 陈婉清回眸,“今日不谈那些烦心事!” 萧信笑容愈盛,“好!” “不谈那些烦心事!” 两人并肩出去,大殿外春和景明,一片明媚春光,生机盎然。 满目碧色,鸟雀鸣叫,陈婉清沉寂的心,渐渐活泛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赏景了!” “不知萧大人可有闲暇,一道赏景?” 萧信却不看景,只看她:“不止今日,日后,我都陪你!” 陈婉清看他一眼,他面不改色,目光灼灼。 她不置可否。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沿着光影斑驳的长廊,静静的走着。 寺中大树年久日深,高大无比,遮天蔽日。 金色阳光星星点点,从枝叶间隙落下,在两人肩头身上跳跃个不住。 萧信不复往日威严可怖,他眉眼含笑,唇角微扬。 上下台阶、或是转弯,他轻轻托住她的手臂一触即离,神色关切姿态却不轻浮。 陈婉清毫无异色,两人几乎将寺庙走遍,渐渐走到后山碑林处。 遥遥看见两人,陈行策快步过来,他看着萧信目光微变,又看陈婉清,神情关切: “怎的去了这许久?” “在寺中逛得久了些!”陈婉清笑回:“五叔,临摹好了么?” 陈行策摇头,“尚需几日功夫,家中来人接了,今日先回,改日再来。” 他看向萧信,目露疑色拱手行礼:“萧大人?” 萧信颔首,执晚辈礼:“萧信见过世叔。” 陈行策惊的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萧大人客气,咱们同朝为官,称官即可,何须如此。” 萧信也不辩,只温和笑着:“世叔说的是。” 饶是陈行策智计过人,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陈婉清看萧信一眼。 萧信转身,面对着她:“端午那天,城外有赛舟,要不要去看?” 陈婉清摇头,“人多,热。” 萧信一笑,“我备了节礼,想必此刻已经送到了,你回去看看,可有喜欢的。” 陈婉清轻轻应了一声。 陈行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着,欲言又止。 上了马车,目送着萧信走远,陈行策放下帘子,转头看陈婉清。 陈婉清神色自若,回看陈行策:“五叔?” 陈行策沉默片刻,神情严肃:“你如何会与他走在一起?” 陈婉清微笑着答:“五叔,你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何来此问?” 陈行策目光一黯,“你的事,五叔都知道了,但也不必妄自菲薄,与一个阉人走在一起。” “以陈家门第,何愁没有才俊…” 陈婉清脸上笑容依旧,打断他的话:“五叔多虑了,这事并非你想的那般。” 陈行策仔细端详她神色,似是不信。 陈婉清叹息着道:“凌家婶婶病逝后,你为何未婚守节,又是为何多年不娶?” 陈行策面上一红,瞪她一眼。 陈婉清只作未见,笑盈盈道:“我知道五叔,未必就是为了凌家婶婶守着,只是一时不想成家罢了,对不对?” 陈行策再度瞪她。 陈婉清叹息着,“五叔,这世间,并非只有男女之情,也不是男女走在一起,就是要谈婚论嫁!” 陈行策直摇头,“这些日子,你老老实实的跟着我,不许再见他!” 陈婉清一哂,她看着陈行策,玩心大起:“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拖着我当挡箭牌,明明说是带我看花灯,却拐去偷偷见凌婶婶,还将给我买的兔子花灯送人...” 陈行策跟着笑起来,笑的很不好意思,随即他笑容渐渐淡了,黯然神伤。 “她...走的该有十年了....” 陈婉清轻轻应了一声,“你在蟠龙寺为她点的长明灯,经年未熄。” 马车旁有孩童追逐着跑过,声音清脆悦耳,陈婉清循声掀帘望去,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孩追着同伴跑过去,面容稚嫩,后面跟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叫她们不要乱跑,最后是一个着襕衫的少年含笑看着那少女... 转过头来,陈行策正看着车窗外,神情怀念。 “你婶婶若转世为人,眼下也该是这髫年...” 他握住腰间双鱼佩,神情黯然:“这几日,随我去看看她...” “她一向喜欢你,你若去,她必定欢喜....” 第七十三章 环环相扣 两人刚下马车,周嬷嬷安排的人早迎了上来,“二小姐,您可回来了,大爷火气大的,快将屋子拆了!” 陈婉清神情一凝,“大堂兄来了?” 那仆妇连连点头,将事情前后说的清楚明白。 陈行策在旁,越听眉头越紧。 两人并肩进去,绕过照壁,踏入外院正厅,陈行策扫了一眼堆的下不去脚的院子,神情诧异。 陈婉清侧身,从礼盒堆中穿过,小心翼翼的进了正厅。 朝着陈行策见礼后,陈寒英面色黑沉,立在阶上,冷冷盯着陈婉清。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少给陈家惹祸?”陈寒英强压怒气,盯着陈婉清。 陈婉清缓缓行礼,“大堂兄何以这般大的火气?” 陈寒英咬牙,指着满院子系着红绸的礼盒怒目:“你干的好事!” 陈三老爷从陈寒英身后挤出来,笑容和煦:“婉丫头,你回来了?” “累不累?”他朝旁喝一声,“二小姐回来,不知道上茶?” 他搓手,笑的谄媚:“你看,你堂兄马上大婚,既然你和萧大人关系这般好,能不能请他来喝杯喜酒?” 陈婉清眉心一动,随即徐徐一笑:“三叔不妨下贴子,至于他来与不来,我却不知!” 陈三老爷顿时笑的合不拢嘴,“好侄女...” “三叔!”陈寒英怒瞪陈三老爷,怒气更盛了几分。 陈婉清眼眸一转,看着眼前叔侄,再看满院子的礼盒,顿时了然。 这必然是萧信的手笔,送个节礼,倒挑动的这叔侄先内讧起来。 “不过节礼而已,堂兄生的哪门子气?”陈婉清坐下,接过茶,细细品着。 陈寒英大步到了陈婉清面前,“你没事招惹那个阉人作甚?” 陈婉清抬眸,漫不经心道:“堂兄慎言,你怎知咱们陈家没有暗探?” 陈寒英神情一僵,将下人挥退。 陈三老爷打着圆场,“寒英,你过分了不是!” “婉丫头也是为了咱们陈家着想,你看看,你二叔再厉害,也得在战场上拼杀,哪有朝中有人来得便宜?” “更何况,咱们若交好锦衣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陈行策在陈婉清身边坐下,视线在陈寒英与陈三老爷之间来回转着,若有所思。 陈寒英眼神锋利,看了陈三老爷一眼:“三叔,你打歪主意前,好歹也先看看人!” “想攀附他?也得看看有没有命!” “你忘了梁老太爷,是怎么死的了?” 陈三老爷脖子一缩,“我又不是他!” 陈寒英不欲再与他歪缠,只抖着礼单,盘问陈婉清:“你是如何认得萧信的?又是何时....” 他扫了一眼堆成山的礼盒,面色青黑。 “堂兄忘了?不是你将人引来的?”陈婉清好整以暇,接过礼单:“也是你亲自送我去的锦衣卫...” “你!”陈寒英一窒,“我却没有叫你与他,过从甚密!” 最后四个字,仿佛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他好端端的送来这些东西,还指名道姓给你,是什么意思?”陈寒英面色铁青,怒气冲天:“咱们陈家,又该如何自处?” “你又叫外人如何看咱们陈家?” “还有...”他点着那些礼盒,“这些东西烫手山芋一般,又怎么处置?” “这个简单!”陈婉清扬声叫侯大管事进来。 “若照常理,咱们交好的人家,送节礼,是什么章程?” 侯大管事说了。 陈婉清又道:“那次一等的,交情一般的人家呢?” 侯大管事回:“照规矩再减一等!” 陈婉清点头,“既然如此,按照交情一般的规矩来,将多的退回去,再按照咱们家素日的规矩回礼!” 这就是要走动起来的意思了,侯大管事不免去看陈寒英。 陈婉清眉头一皱,面色冷了几分:“侯大管事,这是陈家,齐国公府,不是左军都督佥事陈大人府上!” 侯大管事立即低头,陈寒英横了陈婉清一眼:“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纵然分家,我还是你兄长,照样管束得了你!” 他转头,朝着侯大管事喝道:“统统送回去!” 陈婉清寸步不让:“堂兄,陈家,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 陈寒英怒斥:“就算陈家男人死绝了,那也轮不到你来当家做主!” 陈婉清顿时色变。 “哎哎哎....这是怎么说...”陈三老爷站了出来,拦在中间,“你们兄妹,要打起来是怎么着?” 他佯装恼怒,“寒英你这做兄长的,怎么能这么和妹妹说话?” “陈家的女儿,娇贵着呢!” “就算要管教,还有你三叔五叔在呢!” 陈寒英气的七窍生烟,“三叔你别犯浑!” 陈三老爷顿时变脸,“你是长辈我是长辈?” “不要以为你官职高,我就不敢大嘴巴抽你!” 见几人争论不休,陈行策走过来,立在陈婉清身后道:“三哥,寒英,照婉婉说的办!” “那萧信,远不得近不得!” “咱们不攀附,却也不能得罪!” 陈寒英陈三老爷,齐齐甩袖,谁也不看谁。 侯大管事这才擦汗,照陈婉清的话去做。 陈婉清立在原地,看着小厮们忙忙碌碌,搬搬抬抬,她暗自沉思。 不过一件微末小事,堂兄就这般大反应... 枉她之前,还为拿下中馈权沾沾自喜。 管理内院算什么? 不过是男人指头缝里,露出来的一点子渣子,就叫女人们抢破头! 蛮横如堂兄,占着一个长字,就可对她发号施令,横加指责! 堂兄再有能耐,昏聩如三叔,占着一个孝字,尽可打压堂兄。 五叔,纵然是兄弟中排行最小的,却是家里的文曲星,能叫三叔言听计从。 这世间事环环相扣,孝道、父权、夫权、皇权,层层凌驾在女子头上,枷锁一般! 陈婉清缓缓抬头,仰望碧空,她能走到哪一步? 若要真正掌控陈家乃至于掌控自己的命运,改写亲人惨死结局,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喧闹渐退,外院花厅寂静无声,唯有漏刻声声。 陈婉清垂目坐着,面容沉静。 陈三老爷焦躁的走来走去,不时的朝外张望着。 陈寒英与陈行策说着话,间或朝外看上一眼。 大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厮急步进来,“侯大管事回来了!” “如何?”陈三老爷急问,“萧府可接了帖子?” 第七十四章 峰回路转 那小厮直摇头,“小的不知!” 陈寒英神情凝重,视线落在紧跟着进来的侯大管事身上。 “...奴才亲自将节礼退了回去,将咱们家的节礼奉上...”侯大管事躬身,“萧府门上接了,没说什么,帖子也收了!” “萧大人可说没说,来不来喝喜酒?”陈三老爷面色急切。 侯大管事却小心翼翼的看了陈婉清一眼,“奴才没见着萧大人!” 陈三老爷点头,“也是,你什么身份!” 陈寒英面色稍缓,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陈婉清。 他眼神一沉,“萧府门上,是个什么态度?” 侯大管事朝着陈婉清躬身,面色更恭敬了几分:“萧府传话出来,叫小的带话给二小姐,问二小姐好!” “还说,若送来的节礼不好,等端午节宫里赏赐下来,再送来给二小姐挑喜欢的!” “啪”的一掌,陈寒英重重拍在扶手上,转头瞪着陈婉清。 “你果然与他有勾连!” 陈婉清起身就走。 陈寒英勃然大怒:“陈婉清!!” 陈三老爷抬手用力下压,“吵什么?” “好事么,不是?” “说不得,萧大人就来喝我儿恪英的喜酒了!” 他背着手,哼着曲,悠然走出去了。 陈行策起身,看陈寒英一眼,温声道:“寒英,你别忧心,婉婉心里有成算的!” “这些时日我都在家,况且你二叔也快回来了!” 陈寒英脸色生硬,“有劳五叔!” ........ 漪澜院。 丛丛碧竹上,一只通体雪白的鸟雀立在随风摆动的梢头,婉转啼叫,间或振翅欲飞。 竹下,一只花猫仰头望着那鸟,蓄势待发。 院中不闻人声,只听鸟叫竹啸,仿佛时间停止流逝一般。 蓦然,鸟雀离枝,那猫纵身窜起,一爪将鸟扑下,雪白鸟羽四散。 “啪”的一声,屋内有什么东西打翻。 那猫口中叼着犹在扑腾的鸟雀,自顾自的走了。 一枚白色鸟羽飘飘荡荡,顺着大开的窗,落在地上碎瓷间,渐渐氤染成褐色。 那褐色液体缓缓流淌,浸湿甩在床前的绣花鞋。 “啪嗒啪嗒”声响,小丫鬟荷叶溜着墙边进来,一面收拾,一面口中嘟囔着:“....又摔!有多少碗,够姑娘您摔的?” “眼瞅着都要大婚了,药不用药,饭不用饭,怎么拜堂?” 不见动静,荷叶仰头,一身素白衣衫裹住的周染芳,肤色蜡黄,瘦的骷髅一般,靠在床头,只定定的瞅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 荷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碧蓝的天,和随风摆动的竹子。 不解的摇头,荷叶接着收拾。 “外面什么动静,怎的这般吵闹?”沙哑粗噶聒人的嗓音,在荷叶耳畔响起。 荷叶头也不抬,“还能什么动静?给您和三爷筹备婚事。” “不对!” 床上的人一动,素白衫裙垂了下来,沾染上了褐色药液,“平日不是这动静!” 荷叶不由得心疼:“上好的挑线裙子,污了可洗不出来!” 提起裙子,荷叶一手抹眼睛,抽抽噎噎:“妈妈们知道,又要拧我了,姑娘好歹也当心些!” 过分干瘦的手掌摊在荷叶面前,上面是一对银丁香。 荷叶立即不哭了,接过来小心收在荷包里。 “外面吵什么?” 荷叶仰头看了周染芳一眼。 周染芳眼窝深陷,内里仿佛有鬼火烧着一般,十分骇人。 荷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垂头手指紧紧攥住荷包。 “....是大爷....”她翻着眼睛努力回想,“还有三老爷....为什么人送来的节礼吵...” “节礼,有什么好吵的?”周染芳缓缓起身,赤脚下地。 荷叶一把扶住踉踉跄跄的她,又将碎瓷片踢开。 “....节礼是什么姓萧的....送给二小姐的....” “大爷说给陈家惹了祸....” “三老爷却说是好事...” 总之,年幼的荷叶也说不明白。 周染芳摇摇晃晃,走到窗边,勉强站住了,低低的喘息着。 “萧....” 周染芳声音中满是疑惑,“...连大爷都忌惮,三老爷却欢喜....” “呵呵呵....”她忽的笑了起来,神情渐渐癫狂。 荷叶却疑心她疯魔了,笑的叫人害怕。 “....难道被太监看上了?”周染芳转身,看着荷叶,她眼睛发亮整个人精神许多,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周染芳脸上神情少有的和煦,“自己开钱匣子,拿十两银子....五两给你买糖,另外的五两,出去找个人,和他说,叫他给千户所的悟少爷带句话....” “就说,她妹子不好了...叫他快回来....” 荷叶本不愿意,却抵不住五两银子的诱惑,她一个月月钱才五百文。 “找谁?”她舔了舔嘴唇。 周染芳脸上笑意越浓,示意荷叶附耳过来。 目送着荷叶出去,周染芳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神情阴郁。 她垂目,手慢慢抚摸上尚且平坦的腹部,眼神既怜且伤。 “我的孩儿,再等等,为娘必定叫你平安出世,富贵一生!” 她抬眸,看向窗外蓝天,冷笑数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必定要为我孩儿保驾护航!” “这个爹,你当定了!” 她眼神骤然暴戾,“若我不能如愿,你们也别想安安生生做人!” 荷叶出了院子,兴颠颠的朝外走,没发现身后有仆妇缀上了她。 ......... 陈婉清正与陈行策对弈,有人来报,“外院有人找二小姐!” “是谁?” 下人道:“那人没说,只说来投奔二小姐,二小姐若不收留他,他只好出京回宁国府泾县了!” 陈婉清眼皮一跳,丢下手中棋子就走,刚走两步又回来,对着一脸诧异的陈行策道:“五叔,若是吏部考评一事有了眉目,记得打发人告诉我!” “十分要紧,千万记得!” 不待陈行策答应,陈婉清疾步出去。 到了外院正厅,见身着藏蓝道袍、带着面衣的人,陈婉清眼睛顿时一亮:“是你?” 林一针哼了一声。 陈婉清顾不上其他,“你怎么来了?” 林一针隔着面衣,啧的一声,不耐烦极了:“你自己做的事情,心里没数?” 陈婉清有些不敢置信,“你答应了?” 林一针双手揣袖,哼了一声,“我敢不答应么?” “好叫你再到他面前,编排我一顿?” 第七十五章 千金买骨 这个他,自然是萧信了,陈婉清丝毫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语,双眸发亮:“你方才说,投奔我,是真的么?” 林一针摊手,“拜你所赐,我被萧信赶出来了,你留不留?” “留留留!”陈婉清点头如捣蒜。 她喜出望外,“你想要什么,直接说,我必定满足你!” 林一针这才缓了声气,“我要一个僻静的院子,不要生人出入,要配药用的物什...” 林林总总,提了一堆要求。 陈婉清直接应下。 林一针勉强满意,“我还要每日来给你诊脉!” 陈婉清虽然疑惑,却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只是应好。 叫人传话给周嬷嬷和侯大管事,务必要照应好,不能怠慢了他。 可饶是如此,周嬷嬷来回话,不免神情诧异,“这人粗俗无礼,傲慢的很,十分挑剔,挑来选去,挑中了宁安院旁边的一座小院子...” “拨婢女仆妇伺候,他一概不用,只要老实憨厚的小厮,还说他的院子,不经允许,左脚进,剁左脚,右脚进,剁右脚!” “还要活的蛇鼠,真真是个怪人!” 陈婉清满腔的喜悦,渐渐冷静下来,她思索着:“但凡本事高的人,都有些怪癖!” “他要什么,给他最好的,万万不能怠慢了!” “另外,他院中一概支出,从我帐上走!” “拨去的人,月钱翻倍,叫他们都用心伺候着,若是叫人挑出不好,都撵出去!” 周嬷嬷应声,随即迟疑看陈婉清,“小姐,这走私帐,您的银钱流水一般,且又负担着鲁家兄弟俩的月钱....” 千金买马骨,一点银钱,又算的了什么? 陈婉清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小姐,只有固定月钱。 她出生时,陈胜已经身居高位,战功赫赫,每逢战事带回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泰半都归入了陈婉清的嫁妆中。 是以,陈婉清小小年纪,就有了不菲身家,更别提城外各处田庄产出。 财帛动人心,这个道理,陈婉清这一世才明白。 然而,若没手段,再多的钱财,她也守不住。 这些钱财,若是能支撑她收揽人才,铸成她步步朝上的阶梯,就是全部花用尽了,又何妨? 漪澜院内发生的一切,经了周嬷嬷,报给了陈婉清。 陈婉清命鲁行给陈悟送信,叫他不要轻信他人话语,她安然无事。 沉思片刻,又命人叫朝雨来。 “你回去,跟你主子请示一下,就说我想动用他的人手去办一件事...” 朝雨回:“大人说了,但凭小姐吩咐!” 陈婉清定定的看着她,试探着问:“你们主子,在梁师府上,可有人手?” 朝雨看陈婉清一眼,沉默一瞬,“有!” 陈婉清眉梢微动,思索着说道:“...择机在梁夫人耳边吹吹风,就说...她的儿子梁廷鉴在外有相好的女子,且怀有身孕....” 朝雨应下,转身出去。 陈婉清神情微凝,下意识的取出金牌摩挲着。 萧信...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信,林一针是真的无处可去,来投奔她,就像她也不信,朝雨是真的,只是来服侍她一般... 手中金牌一顿,陈婉清不由得环顾自己,她有什么,值得他萧信图谋的? 能叫他这般纵容,事事依她? 蓦然,陈婉清耳边响起萧信的话语,“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一切都有我在,为你善后...” 那日大报恩寺,她只是抱着一点隐隐约约的、萧信可能会去的念头。 果然,他出现了... 五月初九,近在眼前,是与不是,即刻见分晓。 ....... 时间倏忽而过,五月初九已至。 天色蒙昧,尚不十分亮,陈家侧门开了一条缝,挤出一个年轻媳妇来,她伸出一只脚左右张望一番,侧身出去,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声响。 出了陈家,在街上雇辆马车,候着城门开,直奔城外道观。 约莫半个时辰后,沉寂了一夜的陈家,渐渐喧闹起来。 陈家张灯结彩,大排筵席,身着喜庆衣衫的下人们忙忙碌碌,脚下生风,备下鞭炮、点燃红色烫金双喜字儿大蜡烛,就连进门的路上都铺了红毡子,门神、对联焕然一新,内外各门都红灯高挂,悬挂双喜字彩绸。 陈家三房,陈三老爷张开双手,由丫鬟服侍着穿上一身新衣,预备去祠堂告庙。 陈恪英身着喜服,神情阴鸷,等着陈三老爷告庙后拜见陈三老爷,遵父命去亲迎。 漪澜院中,仆妇为周染芳带上一顶华丽无比的金丝冠,又将她蜡黄的脸擦的雪白,再涂抹上胭脂、口脂,好叫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些。 陈老夫人院中,姨娘姚芫荽孕相已显,不知怎的,她心神不定,坐卧不安。 严氏白氏早早用了饭,在周嬷嬷的协助下,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各项琐事。 陈婉清坐在梳妆镜前,把玩着手中簪子,绿萼在她身后,将各色首饰递给她看。 见陈婉清一径摇头,绿萼急了:“怎的什么都不要...” 陈婉清嗔她一眼:“三房大婚,我装扮起来做什么?” “更何况,我今日又不能出席,需得避忌呢!” 绿萼不免嘟嘴,怏怏不乐。 “好啦,你们去看热闹,回来说与我听,不好么?”陈婉清安慰她。 绿萼悻悻摇头,“小姐不能出去,我们出去做什么?” 陈婉清盈盈一笑,“你们素日都聒噪的很,留我一个人清净清净不好么?” 绿萼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陈婉清忽的想起什么,看向镜子,朝雨仍旧立在她身后不远,眉目安静。 与她身边的几个丫鬟比较,朝雨这个人,过分的安静,常常使人忽略她的存在。 朝雨忽然抬眼,与镜子中的陈婉清对视一眼,她复又垂眼:“小姐放心!” 绿萼转头,奇怪看她一眼:“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陈婉清微微一怔,看她意思,一切都已经就绪? 难道陈家,还有萧信的人,否则她这个时间,不该在周嬷嬷手下协助吗? 陈婉清满心疑惑,只是不表。 酉时初,吉时将到。 陈恪英骑在马上,一行人吹吹打打,抬着花轿出门。 这门婚事虽然急匆匆办就,在大笔银钱支撑下,却不显简薄。 第七十六章 大闹喜堂 照时下规矩,男方娶亲,花轿不走回头路,需得叫世人见证这对新人缔结姻缘。 但周染芳本就长居陈家,又是从陈家出嫁,照规矩是要先挪出去,再迎进来的,但看看她那身子骨,这事只得作罢,花轿绕到两条街外,再回来,也就是了。 外院,陈三老爷、陈行策、陈寒英一同招呼宾客,又有萧信打发人来,说要来赴宴,陈三老爷脸上不免喜气洋洋,陈寒英神色凝重。 内院,李氏早早前来,与严氏、白氏一道招待前来赴宴的女眷。 陈老夫人年高,只是高坐,颍国公府林夫人带着一双儿女,与林侍郎家眷,早早前来,侍奉在陈老夫人面前。 远远看见骑在马上的陈恪英一行人迎着花轿回来,机灵的下人,忙点燃鞭炮。 “噼里啪啦”声响中,不少邻人顽童围观跟随,争抢陈家散出的喜钱。 花轿落地,陈恪英下马,用红绸牵出周染芳,在喜娘的引导下,踏上红色毡毯,步步朝内。 宾客满门,陈恪英却全无身为新郎的喜气,神色淡漠,态度敷衍。 宾客们不免议论纷纷。 刚迈入喜堂,陈三老爷在上首坐定,正要接受新人拜礼,却听门外有人高声:“三夫人回来了!” 陈三老爷、陈恪英齐齐朝外看去,一个年轻媳妇扶着宋氏快步进来。 三夫人宋氏头发乱蓬蓬,面色枯黄,脸颊深深凹陷进去,一双吊梢眼中淬毒一般,闪烁着阴冷的光。 她一边手臂用布巾吊在胸前,通身上下半点喜气都无,穿的戴的连她身边的那个年轻媳妇也不如。 “这婚不能成!” 宋氏胸脯起伏不定,一把扯过陈恪英与周染芳手中的红绸,掷在地上。 陈三老爷脸一拉,瞪着她,“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的这时间回来了?” 宋氏冷冷回瞪过去,不甘示弱道:“我的儿子成亲,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知道?” “嗡”的一声,观礼宾客们炸开了锅,指指点点。 陈三老爷面子上挂不住,他脸色涨的通红,喝着仆妇:“三夫人病了,扶她下去,好好将养!” 宋氏吊梢眼一扫,刀子一般:“谁敢?” 她余威尚在,众仆妇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 宋氏走到周染芳面前,一把揭开盖袱,反手一掌扇了过去。 “我好心收留你,你敢算计我恪儿?” “一个商户之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配是不配?” 众人顿时哗然。 周染芳头上金丝冠摇摇欲坠,她惊叫一声,抬手捂脸,倒在喜娘怀中。 “姨母....”她双眼含泪,委屈无比:“我是染芳,是您嫡亲的外甥女啊!” 宋氏横她一眼,“外甥女?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敢坏我儿前程?” “啊——” 人群中忽然响起更为尖利的叫声,那声音透着十足的惊恐。 众人不由得循声望去。 人群散开,一身喜庆的姚姨娘立在原地,裙衫下摆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鲜红湿濡,她惊恐的瞪大双眼,嘴唇颤抖,眼泪扑簌簌朝下落:“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如杜鹃啼血,姚姨娘凄厉尖叫,“快叫大夫!!” 她冲了过来,一把揪住陈恪英的衣袖,“三爷,快!” “快叫大夫!” “我的孩子——” 她两眼一番,朝后倒去,陈恪英一把抱住,急喝一声:“快请大夫!” 陈三老爷面色一沉,也连声叫人:“来人,快,快去请大夫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咱们家,现成的大夫...” “只是....” 陈三老爷顾不上许多,大手一挥,“快去找来!” 陈恪英面容急切,不停的摇晃着姚姨娘,“芫荽...芫荽...你醒醒!” 观礼的人纷纷低声议论,“这难道是新郎的房内人?” 有知情的人朝着急的团团转的陈三老爷抬下巴,“胡说,明明是三老爷的房内人!” “什么?” 高一声低一声的抽气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来。 众人的目光,从陈三老爷看到陈恪英,再从陈恪英看到陈三老爷,目光越发隐晦暧昧。 “父父子子....” “谁又说得清呢,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 窸窸窣窣声不断,宋氏听的一知半解,不由得将目光放在姚姨娘芫荽身上,那吊梢眼一棱,扫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大步上前,扯过就打。 “你这贱人,敢背着我勾引三老爷?”她只单手能动,却比旁人双手还强上许多。 吃这一打,姚姨娘顿时醒转,她顶着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下意识的朝陈恪英怀中躲:“三爷救我——” 人群顿时哗然—— 陈恪英一把搂住姚芫荽,眉头皱起,神情越发阴郁。 芫荽俏丽脸庞上泪水涟涟,越发叫人怜爱。 陈三老爷本就着急芫荽腹中孩子,兼又恨宋氏搅了婚礼,在一众宾客面前颜面大失,恼恨心起,照着宋氏脸上扇去。 “你干的好事!” “儿子大喜的日子,你发什么颠?” 宋氏大恨,指着芫荽和陈三老爷,“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背着我干的好事!” 她扑过去,单手撕扯陈三老爷,“你敢背着我,偷我的丫头?” “还留下那个孽障,抬她为妾?” 陈三老爷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况且又被宋氏压了半辈子,早起降服之心。 两人一时间,演起全武行来。 芫荽只顾伤心腹中孩子,生怕下半辈子倚靠没了,她紧紧揪住陈恪英的衣衫,哭的肝肠寸断:“三爷救我,救救孩子!” “夫人要打杀我呢!” 陈恪英连声安抚着她,姿态亲呢极了,两人依偎在一起,仿佛他们才是那对新人。 众人更是傻眼,只恨爹娘少生一双眼睛,一时不知该看哪边才好! 一旁的周染芳将脸埋在喜娘怀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闪烁不定。 陈三老爷很快招架不住宋氏攻势,脸上道道血痕,宋氏发髻蓬松,忧不解恨,只将他颌下胡子扯了一把下来,啐他:“你一把老骨头,羞也不羞?” “还学人纳妾,也不看看自己身子骨,经不经得起淘腾!” 第七十七章 谁的孽种 将陈三老爷掀个趔趄,宋氏转头去又撕掳芫荽。 陈恪英不免护在头里,他神情越发阴鸷,“母亲,芫荽她还怀着身孕...” 宋氏气的咬牙,一口啐过去:“你失心疯了?” “叫你老子再生一个,好跟你争家产?” 陈恪英顾忌人多,不好将实情说出,只喝道:“母亲,这事晚点再说!” “您先消消气!” 正在此时,下人请了林一针来,“让让,让让!” 被人推了进来的林一针,给芫荽看诊。 就地诊脉后,林一针下针如飞。 芫荽一把抓住林一针手腕,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夫,我的孩子...” 她哀求着落泪,“我的孩子,保住了么?” 林一针收针,“你腹中孩子无碍!” 芫荽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得仰头去看陈恪英,两眼含泪神色欣慰:“三爷....孩子....孩子保住了!” 陈恪英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神色舒缓:“是,孩子保住了!” 两人间温情脉脉,羡煞旁人。 见情形不对,宋氏和陈三老爷齐齐皱眉,正要发问,却听扑通一声。 “啊!!”喜娘尖叫——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朝前涌动,“新娘子晕倒了!” 一个与朝雨面容一般无二的人,逆着人群,垂头挤了出去。 不消人说,林一针过去,捞起周染芳手腕把脉。 “咦?” 不过片刻,林一针起身,朗声恭喜陈恪英:“新郎官好福气!” “新娘子有孕,两月余!” 声音传遍喜堂,喧闹人群顿时一静,落针可闻。 陈恪英脸色霎时间铁青,他将芫荽交给仆妇:“扶好姨娘回房!” 抬手拿起一盏冷茶,照周染芳面上泼去。 周染芳幽幽醒转,脸上红白脂粉晕染开来,好不滑稽。 陈恪英俯视她,目光刀锋一般寸寸刮着她:“小楼一夜,距今不过一月,你就有了两月余身孕了?” 周染芳身体一抖,从红白脂粉下透出煞白来,犹如浮着一张面具。 “你说什么?”她神情惊恐,瞳孔一缩。 陈恪英弯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几乎抵住她的鼻尖,阴测测道:“说!” “你腹中孽种,是谁的?” “居然栽在我的头上?” 观礼的宾客们,纷纷交换眼神,直呼不虚此行。 今日这场婚礼算是来着了,简直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堪称一场大戏。 闻讯赶来的严氏白氏两人早傻愣在原地,李氏沉着,一叠声的唤人,“来人,请各家夫人们入席!” 匆匆赶来的陈寒英陈行策两人也拱手示意,请一众宾客去前院就坐。 宾客们本不愿就此错过后半场戏,却不过陈行策陈寒英的面子,正要散去,却见侯大管事大步进来。 “三老爷,五老爷,萧....” 听的一个萧字,陈三老爷双眼瞪圆,指着侯大:“快说!” “可是萧大人来了?” 侯大管事点头喘着粗气:“萧大人来了!” “此刻,就在大门外下马!” 陈三老爷精神一震,“快!” “开中门,迎贵客!” 他不顾满身狼狈,和喜堂内的宾客,大步朝外奔去。 陈寒英与陈行策朝着一众宾客拱手陪礼连连致歉,这才跟了出去。 陈恪英一把松开周染芳,理了理身上衣衫,紧跟着朝外走去。 陈家中门大开,陈三老爷、陈行策领着陈家诸人,恭恭敬敬迎进萧信。 萧信今日着紫色贴里,与平时着蟒袍模样大相庭径,更显丰神俊秀。 他带着随从进来,朝着陈三老爷道喜。 陈三老爷面庞发亮,弯腰撅臀,亦步亦趋,直呼陈家蓬荜生辉。 见萧信进来,原本低声议论的宾客,为之一静,随即纷纷围拢过来拜见。 好一阵喧闹后,萧信犹如在自家一般,闲庭信步,和众人寒暄着,被簇拥着进入喜堂。 “本官来的晚了,新人可曾成礼?” 萧信扫了一眼喜堂,含笑问着。 陈三老爷能请到萧信,脸上颇有光彩,不由得谄媚笑着,用袖扫椅:“大人请上座!” “大人来的正正好,不知犬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大人亲自证婚?” 陈恪英面色一黑,满眼戾气:“爹,这婚不能成!” 萧信转头,看了陈恪英一眼:“这是令郞?” “一表人才,陈大人好福气!” 陈三老爷怒瞪陈恪英一眼,斥他:“胡闹!” “婚姻大事,怎能儿戏!” 宋氏满面怒容,正要阻拦,陈三老爷走过去,脸上笑着,眼神却阴毒无比,他声音压的极低:“再敢闹,休了你!” 他朝仆妇低喝:“还不扶夫人下去梳洗,换身衣衫再来受礼!” 宋氏既惊且怒,被几个仆妇架了下去。 喜堂内红烛高照,一派富丽堂皇。 周染芳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萧信,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手中帕子几乎撕裂。 没想到这传闻中,凶神恶煞的萧信,居然是这般耀眼的人物。 满堂宾客,不论官职地位高低,纷纷前来见礼,他却只是端坐,手持茶盏,间或含笑点头。 能得他一笑,那些人顿时喜气洋洋,仿佛是莫大荣耀。 宾客中不乏佼佼者,萧信只是坐着,就将人衬的黯然失色,泯然众人。 就连一身喜服的陈恪英,此刻也像一抹干涸暗红的血。 更别提在她面前一向倨傲的陈三老爷,此刻恨不得匍匐在萧信脚下。 他瞥了她一眼,脸上笑容更深了些。 周染芳的心顿时砰砰直跳,整个人如坠云里,却忍不住脸庞一热,不由自主的回了一笑。 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周染芳暗自惋惜,这般权势赫赫的出色人物,任凭他再出众,是个太监,也不大足意了! 到底不能嫁个太监! 忽的,周染芳想起荷叶所说,他看上了陈婉清一事,一时间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满心快意。 可惜这般人才,又是一等一的权势,就是干看着,也赏心悦目极了! 陈婉清若被他盯上,必定不能善了,且太监身体残缺,素喜折磨人... 周染芳一颗心被搅弄的七上八下,思绪飘忽不定。 见周染芳痴痴的盯着萧信,陈恪英面色青红交加,恶狠狠的盯着她,目光欲要噬人。 陈三老爷立起眼睛呵斥喜娘,“还不将盖袱盖好?” “成何体统!” 随即,他转身弯腰,朝萧信笑:“下人不成体统,叫大人见笑!” 第七十八章 奸夫是谁 喜娘忙抽出帕子,草草擦了周染芳脸上的残妆,盖上盖袱,送到陈恪英身边。 又捡起红绸,一头塞在周染芳手中,一头递给陈恪英。 陈恪英面色阴冷,只盯着那红绸,不伸手。 喜娘战战兢兢,不由得去看陈三老爷。 陈三老爷一眼瞪过去,陈恪英狠狠闭眼,颤抖着手,接过红绸。 在萧信和满堂宾客的见证中,两人对拜。 一众宾客连声赞着“金童玉女”“佳偶天成”,仿佛刚才的闹剧,没有发生过一般。 陈三老爷也摸着短蓄,呵呵笑着,只脸上道道血痕,越发醒目。 礼成后,陈家氛围一时大好,众人笑容满面,簇拥着萧信入席。 新娘子送入洞房,揭开盖袱,对着周染芳的脸,就是口齿最伶俐的妇人,也夸不出来。 陈老夫人、林夫人等人,都已经听说喜堂上发生的事情,个个面色难堪。 只请来的全福人何夫人笑容发僵,连声夸赞新娘子秀丽无双。 旁人都不说话,唯有林妙婉,指着周染芳笑的直不起腰:“秀丽无双?” “何夫人到底看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林侍郎夫人忙去拉林妙婉,嗔她一眼。 林妙婉却不悦的嘟嘴,“本来就是嘛,跟打翻了的颜料一般!” 周染芳见众人神色有异,忙命丫鬟取镜来照。 镜子里,一张脸红白相间,戏台上五官移位的丑角一般,滑稽无比。 想着方才萧信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张脸,周染芳的脸顿时烧的通红,扑在被上,羞的无法见人。 陈老夫人冷着脸,起身就走。 陈韵秋忙带着妯娌、侄女跟上。 前院,宴席过半,萧信告辞。 陈三老爷带着陈家上下,毕恭毕敬的送了出去。 萧信立在陈家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陈三老爷摸着短蓄的手一动,顺着萧信的视线朝回看,随即了然一笑,面有得色。 陈寒英面沉如水,与陈行策对视一眼,两人神情凝重。 宾客慢慢散去,喧嚣声渐渐平息。 喜堂上的发生的一切,周嬷嬷早打发人报给陈婉清。 陈婉清正与来看她的表姐林妙嫣,在窗前对弈。 林妙嫣神色颇为复杂,“婉婉,这周家表妹,你日后可得远着些,当心她再次出手伤人!” 自回京后,林妙嫣也听说了些事情,很是担心陈婉清。 陈婉清轻轻一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表姐放心!” 林妙嫣不由得摇头,“你现在这样子,我放心什么?” 陈婉清转了话题,“表姐...可有心上人?” 林妙嫣嗔她一眼,脸色微红:“我马上要嫁人,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 陈婉清却不依她,“嫁人是嫁人,心上人是心上人,你只说有没有?” 林妙嫣指尖轻点陈婉清的额头,嗔她:“就你顽皮!” 见她眼神清朗,陈婉清心下了然。 陈韵秋使人来说,天晚了该回林家了。 将林妙嫣送出去后,陈婉清命人叫鲁行进来。 鲁行来后,回禀说:“...喜堂上,有人暗中出手,致使表小姐晕倒...” “可看清是谁了?” 鲁行道:“看身形像是朝雨,却着男装。” 陈婉清目光微凝。 鲁行又道:“三爷似乎想悔婚,恰逢萧大人来,陈三老爷强压着三爷,成了这婚!” 陈婉清心里一动,脑海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这么闲? 三叔请,他就来? 内室,洗漱完走出来的陈婉清,正要睡下,却见梳妆台上,放着一封信。 定定看了那信片刻,陈婉清走过去,拿起来。 信封空白,取出信展开看,只有寥寥几个字。 “满意否?” 字体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一如其人。 萧信低沉嗓音,似乎在她耳畔响起。 陈婉清眼前缓缓浮现大报恩寺,他从重重帷幕后走出的翩然身姿。 她唇角微扬无声一笑,抬手取下灯笼罩,将信点燃。 火焰明明灭灭,照亮她的眉眼,她眼中跃动光芒,亮如星辰。 夜深了,喧闹一天的陈家,彻底安静下来。 陈家三房,却响起接连不断的惨厉叫声,瘆人无比,却无人敢去问上一声。 新房内,周染芳身着中衣,被陈恪英恶狠狠的摔在地上。 陈恪英一脚踩在周染芳的腹部,神情狠戾:“那奸夫,是谁?” 浓烈的酒气,紧紧笼罩着周染芳,她神情惊恐,抬手去挡:“表兄...” “还敢叫我表兄?”陈恪英一掌甩去。 周染芳脸上顿时红肿不堪,她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抬手护住腹部。 陈恪英狞笑一声,脚尖用力,朝下碾压。 “不不不...”周染芳连连摇头,去抓他的脚:“别....别伤我的孩子...” 陈恪英脚越发用力。 周染芳眼泪鼻涕一起流,身体紧紧弓起,她神情痛苦:“孩子...孩子...是陈悟的!” 陈恪英脚慢慢松开,周染芳来不及喘息,她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外跑。 却不妨发髻被陈恪英扯住。 “啊——!”她惊恐大叫。 头皮剧痛,整个人被迫后仰,与陈恪英脸贴着脸。 “还敢骗我?”陈恪英掐着她的下颌,“若真是陈悟,你还用的着在那园子中小楼算计他?” 周染芳被掐的斜看向陈恪英,“孩子就是他的,我没骗你!” 陈恪英狞笑一声,“是吗?” 他袖中刀一翻,刀尖在周染芳脸上荡了两下,“不如,我剖出这孽种,送给陈悟,看他认是不认!” 周染芳眼中满是惧色,头竭力后仰避开那刀,双眼因惊恐而瞪的格外大:“表兄,别...” “别?” 陈恪英冷笑数声,“说!” “这孽种,是谁的?” “不然,我明日就为你们母子二人...” “发丧!” 他的声音极轻,呼吸间气息喷在周染芳脸颊上。 听在周染芳耳中却状若恶鬼,怕极之下,她灵光一闪:“你不能杀我!” “是那萧大人为我们主婚,我若死了,他问起来,你如何答?” “当我是什么?”他像看死人一般,阴恻恻的道:“你怀着旁人的孩子,算计陈悟,算计我...” “还敢拿姓萧的吓唬我?” 第七十九章 夫妻离心 “那萧信,分明是盯上了二妹妹!” “喜堂上,你朝着他媚笑,当我死的吗?也不看看你那副鬼样子!” 周染芳死死抓住他的手,使出全身力气将刀朝后推:“表兄...” “你定是醉酒了,是我啊!我是染芳...你的表妹!” 她一面斜着那寒气逼人的刀,一面从眼中滚下泪来。 此时的她,脸上残妆洗的干净,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一双带泪的眼,盈盈动人。 陈恪英不为所动,刀尖渐渐逼向周染芳的脖颈,瞬间一道血线蜿蜒。 周染芳一把推开刀,却被陈恪英瞬间遏住喉咙。 “好表妹,收起你这一套!”他眼中戾气越盛,眼神冷酷:“你不如选一选...” “今夜是你们母子,一起死....” “还是选你肚子中的这个孽种死?” ........... 第二日,清晨。 内院正厅。 照规矩,新婚夫妇要拜见众位亲长。 谁知齐聚一堂的众人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人来。 严氏白氏对视一眼,去看宋氏与三老爷。 谁知两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喜气洋洋,根本不看彼此。 严氏不免遣人去请。 周嬷嬷派去的人,匆匆回来,面色惊慌:“....三爷说,三奶奶病了...” “见亲长一事,就罢了!” “病了?”白氏讶异,眉头一皱:“什么病,连这等日子都起不来?” 那仆妇身体抖的厉害,“...说是,三奶奶小产了!” 厅内顿时一静。 陈老夫人八风不动,大夫人李氏不由得长叹一声,拨动腕上念珠:“造孽...” 严氏白氏看着彼此,惊的说不出话来。 宋氏却喜上眉梢,“好!” 陈三老爷丝毫不在乎,只站起身:“既是如此,就散了罢!” “衙门还有公务要处理,寒英侄儿,一道走?” 陈寒英面沉如水,斜了陈婉清一眼,“三叔先走,我有事!” 陈三老爷也不在意,抬脚就走,却被宋氏一声喝住:“站住!” “大清早的,发什么疯?”陈三老爷回头,眼神一冷。 宋氏指着陈三老爷,咬牙切齿:“你干的好事!” 陈三老爷不欲理会,转身要走。 宋氏三步并做两步,拦住去路,厉声道:“今日阖家在此,你不说个清楚明白,我跟你没完!” 陈三老爷一把推开宋氏,瞪眼呵斥:“无知妇人!” “看误了公务,上峰怪罪下来,哪个担待?” “少拿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宋氏眉毛倒竖,吊捎眼中满是凶光:“你几时与芫荽那贱人滚到一处的?” “我日日严防死守,她是几时近你的身?” 今日陈家男女老小都在,被人赤裸裸的喝问内帷之事,陈三老爷不免紫涨面皮,“我的事情,岂有你过问的道理?” 宋氏冷笑一声,“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陈三老爷正喜搭上了萧信,春风得意,早不是之前四处钻营,被人管束的服服帖帖的时候了,他也不多说,抬手就是一掌。 “来人,将三夫人送回道观清修!” 陈行策看不下去,不免出言相劝:“三哥,有话好说!” 宋氏捂脸,死死瞪着陈三老爷,脸上红的吓人,她转头看着上首的陈老夫人,扑了过去大放悲声:“娘——” “嚎什么丧?”陈老夫人脸沉了下来,一把推开她:“老三不对,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当你是个好的?” 宋氏又是气,又是委屈:“他偷我的人——” “什么偷?”陈三老爷气急败坏,“不过个把房内人,你就妒忌成这样!” “这么多年,我房中有过几个妾室通房?” 宋氏挣扎着爬起来,指着陈三老爷怒火中烧:“当年,你求着娶我,答应过我的!” 她厉声喝他:“你发过誓!” “这一辈子绝不纳妾!” 陈三老爷嗤笑一声,摊着双手:“当年?” “当年,你是谁,我是谁?” “如今,我又是谁,你又是谁?” 一习话,说的宋氏面色煞白,手臂无力垂下。 陈三老爷看都懒得看她,仔细理着身上衣衫。 “当年,我是定远县农户的女儿,你为定远县农户的儿子...” “如今,我仍旧是定远县农户的女儿,你却....” 宋氏声音沙哑,神色凄楚,脸上再不复方才厉色。 陈三老爷神情倨傲,替她补了未说出口的话:“如今,我是齐国公之弟,左军都督府佥事之叔、按察使之兄....” 他扫了一眼陈婉清,神色更添几分喜悦,“锦衣卫都指挥使,是我座上宾!” 看向宋氏,他神情轻蔑:“你怎的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慢说一个妾,就是五个、十个...老爷我也纳得起!” 宋氏口唇颤抖,面色灰败,求援一般去看陈老夫人:“娘.....” 陈老夫人却冷着脸,“你嫁进陈家,这么多年,只生了恪英一个,你年纪也大了,旁人能生,生他七个八个,又能怎的?” “总归是老三血脉,你是嫡母,要大度!” “忌妒,要不得!” 宋氏哀嚎一声,一头撞在陈老夫人怀里又拉又扯:“母亲—— “娘!!” “你怎的也不为我做主?” 陈老夫人推开宋氏,脸沉了下来:“老三说的对,他现在不比当年,你也该大度些!” 宋氏起身,环顾左右。 李氏垂目,手持念珠,缓缓拨动。 严氏避开她的眼神,白氏眉眼乱飞,一副站高岸看戏模样。 几个陈家男人,宋氏更是指望不上,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滚滚落下。 看着宋氏孤立无援的模样,陈婉清满心快意。 若不是深知宋氏和陈三老爷本性,她又怎么能谋算的这般顺利? 今日场面,本是她一手造就,畅快之余,陈婉清却渐生悲凉。 少年夫妻结发,一方渐渐走上高位,另一方却念念不忘当初誓言.. 他们当初也是恩爱过的罢! 只是可惜,时移世易,人心易变! 这世间,真情随着时间流逝,真心相爱的两人,还是日渐离心! 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么? 陈婉清蓦然警醒,上一世,她不就是陷入男人精心编织的谎言中,连累的家人惨死么? 这一世,她绝不再重蹈覆辙! 对上陈婉清洞察世事的眼睛,宋氏狠狠抹了一把泪,转头去撕掳陈三老爷。 “我嫁给你,夫妻这么多年,当年如何,以后还如何!” “想要越过我纳妾....” “除非我死——” 第八十章 母子离心 陈三老爷一把掀开宋氏,吹胡子瞪眼:“不知所谓!” “再闹,我就休了你!” 他看着满身狼狈,面目可憎的宋氏,满眼嫌恶: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配做陈家三夫人不配!” “我能容你,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宋氏一个趔趄,跌在地上,气的捶地:“叫我儿来——!” “叫恪英来——” “我不信我的儿子,他不为我做主!” 陈恪英被人请了过来,他面目浮肿,阴沉着脸,双目阴鸷更盛从前,一身浓重酒气。 宋氏扯着陈恪英的袖子,指着陈三老爷,目眦尽裂,浑身发颤,且哭且诉。 陈恪英冷冷扫了一眼陈三老爷和宋氏,一把扯回袖子,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吵什么?” 宋氏神情有片刻呆滞,随即又放声大哭:“你是我的儿,我拼死生下你,你怎的不为我做主!” 陈恪英神情阴冷,斜了陈三老爷一眼:“母亲,你哭什么?” “爹的性子,你第一天知道么?” “为了攀附上那太监,他拿我婚事做筏子,明知周染芳怀着他人的孽种,他却强逼着我娶!” 陈三老爷神情一僵,随即呵斥:“你懂什么?” “机会难得,若那萧大人为你主婚,说出去,你脸上不也光彩么?” “不过一个女人,休了再娶就是!” “哼!”陈恪英冷笑一声,嘲讽着:“那你怎的不娶?” “偏偏叫我当着宾客的面,戴这绿帽?” 陈行策陈寒英齐齐变色:“恪英,胡说什么?” 陈恪英扫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 “啪”的一掌,陈三老爷狠狠扇在陈恪英脸上:“混账东西!” 他脸颊上肉抽搐,“你这是跟我说话?” 宋氏大张着嘴巴,扑了过去,心疼不已的看着陈恪英的脸:“我的儿——” 陈恪英神情不耐,一把推开宋氏。 “你敢打他?” “我跟你没完!” 宋氏一头撞到陈三老爷怀中,将他抓了个满脸花。 陈三老爷摸着脸上伤痕,抬手将宋氏扇倒在地上,“反了你了!” “来人!” “送她去城外道观,没有我允许,谁都不许接!” 宋氏悲鸣一声,声色俱厉:“我不去!” “陈义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种子!” “不是当年求着娶我的时候了?” 陈三老爷背着手,冷冷看她:“当年?” “我当年要知道,我陈家能富贵满门,为何还要娶你这悍妇?” “你若再不知事,就休你回宋家!” “你们宋家,眼下可靠着陈家过活,回了宋家,有你好日子过?” 宋氏撕心裂肺:“我是陈家三房主母——!” “我是陈家三房主母!!” “你敢休我?” 她一头将陈三老爷撞倒在地,翻身骑在他身上,雨点一般的拳头落在陈三老爷头上脸上。 众人目瞪口呆。 陈老夫人指挥着人,厉色道:“还不拉开!” “看伤了我儿!” 她手中拐杖扬起去打宋氏,“敢打我儿,反了你了!” 宋氏双眼通红,一把扯过拐杖,反手抽在陈三老爷身上。 陈三老爷只管呻吟喝骂,却毫无招架之力。 李氏严氏白氏几人,急的团团转,喊仆妇来拉宋氏。 上前的仆妇们却被宋氏一拐杖扫翻。 陈寒英和陈行策,碍着男女有别,只得叫陈恪英去拉。 陈恪英却站在原地,冷眼瞧着,一动不动。 厅内一时闹哄哄的,宋氏在陈老夫人、陈三老爷的骂声中,一连抽了十来下,这才“砰”的一声,掷了拐杖。 她起身,一脚踏向陈三老爷裆部。 看着捂住裆部惨叫连连的陈三老爷,宋氏大汗淋漓,啐了他一口:“想休我?” “我先打死你!” 陈老夫人气的面色铁青,指着宋氏破口大骂。 宋氏不理会她,只端起案上不知谁的茶盏,一口喝干。 “嘭”的一声,将茶盏摔在地上,跌个粉碎:“叫芫荽来!” “叫那贱人过来,我要问她!” 陈三老爷被人扶起,勉强在椅子上坐下,整张脸疼的皱在一起,骂着宋氏。 宋氏回骂,丝毫不落下风。 旁观的陈婉清,双眸睁大,恨不得拍手叫好。 宋氏了得! 伤了一只手,还这般厉害! 这悍妇之名,名不虚传! 要不怎能压制得了陈三老爷这么多年! 芫荽被人请来,她战战兢兢,只往陈恪英身后躲。 陈恪英阴沉着脸,“母亲叫她来做什么?” 宋氏面色狰狞,看向他身后的姚姨娘姚芫荽:“这贱人,敢背着我爬床,自然是处置了她!” “恪儿,叫人牙子来,发卖了她!” “你敢动她!”陈三老爷吸着气,脸色黑的吓人:“她肚子中有我陈家骨肉!” “就是!”陈老夫人帮腔,“老三家的,你今日太过份了!” “芫荽怀着陈家血脉,岂能轻易发卖?” 宋氏朝陈恪英看去,陈恪英一动未动,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恪儿,你还等什么?” 宋氏气息粗重,连声催促着。 陈恪英低垂着眼睛,不看宋氏。 芫荽见宋氏死死盯着她,吓的她紧紧揪住陈恪英的衣衫,身体直抖。 宋氏的脸色,瞬间变了,“恪儿!” 她提高声音,嗓音尖利,“你还磨蹭什么?” “连娘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陈恪英须臾之间抬眼,眼神冷的毫无温度:“母亲,爹和祖母说的对,她腹中有陈家血脉!” “不能卖!” 宋氏一脸的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陈恪英别开头,不看宋氏,神情淡漠。 宋氏的脸,由青转白,又变灰,眼中瞬间失了神采,死寂一片。 她嘴唇抖的厉害,双眼中瞬间落下泪来:“恪儿——” “你是我的儿子啊——” “我九死一生生下你,一心为你打算,你就是这么对娘的?” 陈恪英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陈三老爷冷哼一声,“到底是我儿子!” “不愧是我乖孙!”陈老夫人也赞。 宋氏的视线在芫荽和陈恪英身上来回转着,见芫荽紧紧缩在陈恪英身后,她泪流满面:“好儿子,你告诉你娘,她腹中的,究竟是谁的孩子?” 陈三老爷神情一冷,怀疑的看向陈恪英和芫荽。 芫荽不由得一抖,呜咽出声,她压低声音哀求:“三爷,救救我...” 陈恪英瞬间抬头,盯着宋氏的眼中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 “母亲,她腹中....” 第八十一章 弑父之心 “自然,是爹的骨肉!” 这话一出,芫荽大大的松了口气。 宋氏瞬间面色死灰,指着陈恪英,抖的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 她喉咙中咯咯作响,双眼一翻,身体瞬间朝后倒去。 见宋氏晕倒,陈三老爷哼了一声,扬声叫人将她送走。 陈恪英也不阻拦,只离去时,看了芫荽一眼。 候着人都散去后,芫荽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 见无人留意,这才溜进园中小楼。 刚上了二楼,见四下无人,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手抚上小腹。 忽的,“笃笃”两声。 芫荽转头,光亮照不到的阴影处,陈恪英坐在那里,看不清楚神情。 “过来!”他声音冷的没有温度。 芫荽手脚发软,却还是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 “三爷...”她眼中含泪,望着他,楚楚可怜。 陈恪英一把将她扯了过来,逼近她,双眼血红:“我为了你,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可是弃了我的母亲!” “你可要争气些,为我生个儿子才是!” 芫荽心里一沉,连连点头。 陈恪英抬手去解她衣衫,芫荽一手按住,声音中满是惶恐:“三爷,孩子...” 他抬头,盯她一眼。 芫荽一抖,几乎要哭了出来:“三爷,使不得,看伤了孩子!” 陈恪英定定看她,他神情阴冷的叫人心惊。 他抬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芫荽朝下按去。 芫荽无法,只得跪在他的腿间,抖抖索索的去解他衣衫系带。 边解,芫荽边抬头去看他神色,苦着脸,盼他改了主意。 陈恪英却缓缓闭眼,不去看她。 芫荽无法,只得含泪俯就。 吞吐间,她视线余光朝上,陈恪英脸上却全无半点愉悦之色。 他闭着眼睛,抬手按住芫荽的头,狠狠朝下压。 动作大开大阖,全无半点怜惜之意。 他掐着芫荽后颈,冷声道:“拿出你的手段来!” 芫荽不由得一愣,他竟然还不满足? 陈恪英抬手抚摸她的发,指尖在她脸颊上缓缓流连着,阴冷目光看她半晌,方才接着说:“回三房!” “回老爷身边去!” 芫荽一喜,随即后背又是一凉。 “回老爷身边?” 陈恪英的手轻轻触着她的滑嫩脸庞,声音冷酷无比:“等你生下腹中孩子,爹他也就该去见祖父了!” 芫荽双眼圆睁,含着他,一时忘了动作。 陈恪英面无表情,“怕了?” 芫荽一个激灵,陈恪英却不容她多想:“好芫荽,好姐姐...” “我们自小一处长大,你当初引着我知人事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胆小模样!” 说着,不待芫荽反应,他将她狠狠朝下一压。 芫荽几乎要呕出来,陈恪英却不放过她。 他双眼定定的看着面前虚空,大手掌控着她的后颈,他低头,像是与她交颈缠绵,气息喷在她的侧脸,叫她不寒而栗:“等你生下我的儿子,爹爹一死,三房内外,尽在你我掌控之间!” “再没人能在我头上放肆!” 芫荽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她吓的浑身颤抖,眼泪肆意横流。 陈恪英却无半点收敛,只肆意发泄。 行尸走肉一般回了老夫人院中,芫荽呆坐半晌,一动不动。 她的耳畔回响着陈恪英冷酷,毫不留情的话语,“纵然回了三房,姐姐也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若是背着我,和老爷....” “姐姐可要当心了!” “若事成,我明媒正娶!” “娶姐姐,为妻!” 芫荽怕极,呜咽出声,扑在床上。 好半晌,她从床上起来,翻箱倒柜。 找着那方红梅帕子后,芫荽神情挣扎,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犹如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正在犹豫,门外来人传话:“三老爷说三房无人主事,叫姨娘明日搬回三房!” 芫荽浑身一抖,面色煞白。 .... 入夜时分。 芫荽掩了身形,悄悄进了陈婉清院中。 内室中,芫荽跪在陈婉清面前,痛哭失声:“我只是想过的好一些,不想颠沛流离,被人发卖...” “我不想死,我只想好好活着...” “三爷...” 芫荽浑身抖的筛子一般,她眼中满是恐惧,“就是个疯子!” “哪有做人儿子的,居然一心要.....” “求二小姐,救救我!” 她膝行着到了陈婉清面前,“求二小姐,发发慈悲,救救我!” 陈婉清叹息一声,朝她伸出手:“起来!” 芫荽摇头,苦苦哀求:“我知道我命贱,不配站着说话!” “只求小姐救救我!” 陈婉清沉吟着,“堂兄居然将心思告诉你,想必是信的过你,一时半会儿的,你不会有性命之忧!” 芫荽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他是大家公子,纵然出了丑事,陈家只有为他遮掩的!” “他是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我这低贱之人,逃不过一个死字!” “我不要为他陪葬!” “孩子生下,我离死就不远了!” 芫荽砰砰磕头,“求二小姐救救我,来世当牛做马,也报答二小姐的恩情!” 陈婉清看着她,“我不需要你来世报答我的恩情,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芫荽不由抬眼看她,眼神希冀。 “只要能活,我什么都听小姐的!” 陈婉清再度朝她伸出手,“等你诞下孩子,堂兄要动手的时候,你来找我!” “卖身契给你,我赠你一笔银子,助你离开陈家!” 芫荽看着那纤纤素手,定了定心,将手放了上去。 “我听小姐吩咐!” ... 同一时间,锦衣卫。 诏狱深处,烛火飘摇不定,阴风阵阵犹如鬼哭狼嚎一般,席卷着腌臜气味,钻鼻入脑。 白悯中不由得皱眉。 刚刚解押回京,满身鲜血伤痕累累的梁廷鉴,被人犹如丢破布袋一般丢入牢房。 他脸朝下,扑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咔嚓”一声,牢房上锁。 手扶腰刀的大胡子哈哈笑着,蒲扇般的手掌拍着白悯中的肩膀朝外走,“白老弟,这桩差事办的漂亮极了!” “咱们萧大人,直夸你呢!” “走,快去见他,别叫大人久等!” 白悯中面不改色,微微躬身十分谦虚:“不过是听几位大人吩咐!” 大胡子凑近了,压低声音:“我听大人口风,你这百户要动一动了!” 他比了个手势,“该是这个了!” “今日晚了,明日咱们兄弟一起喝酒!” “好好庆祝庆祝!” 第一章 谁的孽种? “说,你还没嫁人,腹中的孽种是谁的?” 炸雷般的厉喝声,在陈婉清耳边响起,瞬间惊醒她。 她神情茫然,抬眼看去,祖母陈老夫人正坐在上首,满是皱纹的脸阴沉可怖,冷冷看着她。 而她,正跪在地上,膝盖下的砖石又冷又硬。 这是...齐国公府陈家,祖母的院中,她不是死了吗? 她重生了? 陈婉清下意识的抬手摸颈部,利刃贯穿喉咙的痛楚深入骨髓,可肌肤却光洁如初。 她低头去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她怀孕了? 上一世,她亲手救回的周染芳,声称是三房叔母宋氏外甥女,千里迢迢从川蜀周家投奔过来,路上遇匪仆人走失。 她好心带周染芳回府送到三房,周染芳认亲后在陈家住下,两人亲密无间,如同亲姐妹一般,但凡她有的,都少不了周染芳的那份。 周染芳却暗中算计,叫她失贞于人,还力劝她下嫁孩子“生父”梁廷鉴。 她出嫁后,周染芳诬陷继兄奸污嫁入陈家,害死继兄后,还与梁廷鉴联手,害死爹爹! 陈家兵权易主,姑母一家、五叔、堂姐这些血肉至亲们,纷纷惨死! 梁廷鉴却踩着父兄尸骨,青云直上,梁家再现往日荣光! 亲人惨死,她才得知,周染芳居然是她同母异父的继姐! 她居然重生回被诊出有孕,祖母要打死她,周染芳阻拦并劝她下嫁梁廷鉴的那一天.... 这一世,她定要护住父兄亲人的命,叫周染芳梁廷鉴血债血偿,死无葬身之地!! 可眼下第一个要解决的,是怒不可遏想要打死她,嘴上说是为陈家名声,实际是为三房四房承袭爹爹爵位官职、扫清障碍的祖母—— 陈老夫人! “老夫人,婉儿身子弱,还怀着孩子呢,禁不起久跪...”一道娇俏的声音,将陈婉清从回忆拉回现实。 修长瘦骨伶仃的手伸了过来,搀起陈婉清,顺着那手朝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娇怯怯,盈盈带泪的脸,周染芳望着陈老夫人言辞恳切:“先叫婉儿起来罢?” 周染芳? 陈婉清眼中满是冰冷恨意。 “好妹妹...”上一世,也是这道娇俏的声音,曾说出恶毒无比的话语:“你生产当日,廷鉴早将你我的儿子调换,你的儿子早活生生饿死,成了一堆枯骨!” 周染芳脸上毫无被拆穿的恐慌,咯咯笑着:“你那一双儿女,根本不是梁家血脉,婚前失贞那日,廷鉴将你送上了贵人的床....” 上一世她怀揣利刃,一击毙命,周染芳瞬间没了声息,只可惜,梁廷鉴却被人护住,没能结果了他... 陈婉清的手下意识的去抽刀,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现在不是上一世,那把利刃也没有随身携带... 她的手被周染芳一把握住,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慰着:“婉儿别怕!” 冰冷的触感,蛇一般阴冷,只往陈婉清心里钻,她的手瞬间一紧。 周染芳却安抚的朝她笑了一笑,压低声:“放心,姨母一会儿就到!” 三婶? 陈婉清心里冷笑,今日之事,必定有三房的手笔,若是三婶宋氏,知道周染芳是冒名顶替的外甥女,还暗中坏三房事情,也不知宋氏会作何想? 上首的陈老夫人满面怒容,盯了周染芳一眼:“你一个外人,也敢来掺和陈家事?” “平日给你几分颜面,你就开染坊?” “滚出去!!” 周染芳神情一僵,刚要开口,陈婉清推开周染芳的手,身体站的笔直。 陈婉清面容冷静,凝视着陈老夫人:“孙女腹中的孩子...” “她腹中的孩子,是梁家公子,梁廷鉴的!”周染芳猛然开口打断陈婉清的话,声音有些许尖锐,“老夫人,您不能动婉儿,当心梁家怪罪!” 陈婉清扯了扯嘴角,这是嫌她死的不够快? 一个落魄的前太子师梁家,陈老夫人岂会怕? 陈老夫人胸膛起伏不定,面色铁青瞪着陈婉清,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伤风败俗!”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连你三房表妹都知道你做的下贱事!” 陈老夫人手中龙头拐杖连连顿地,“笃笃”作响,“来人,拖出去!” “打死她!” “不能叫她败坏陈家名声!” 话音未落,陈老夫人身旁侍立的几个健壮仆妇,一边搂袖子,一边伸手去拖陈婉清。 陈婉清劈手一掌扇过去,“啪”的一声脆响,为首的仆妇脸上,五个鲜红指印。 陈婉清清喝一声:“谁敢动我?” 她冷冷瞧着眼前的仆妇们,“爹爹马上就要带兵回朝,你们逼死他唯一的血脉,都活腻了?” 仆妇们面色大变,齐齐后退几步,又都回头去看陈老夫人。 陈婉清透过人群,视线恰与陈老夫人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对上。 端坐上首的陈老夫人冷笑一声:“你爹官做的再大,他也是我儿子!” “跟陈国公府议亲的当口上,你出了这等事,你爹若知道,自然容不下你这败坏陈家名声的下贱东西!” “容不容的下,祖母您说了不算!”陈婉清分毫不让,“若无爹爹战场拼死杀敌,哪有您今日安享尊荣?” 上一世,祖母数次逼迫爹爹在三房四房中,择人承袭世袭爵位官职,爹爹因她这个独生女儿多次拒绝,祖母夺了母亲管家权给三房不算,居然想要趁着爹爹母亲不在,借机打杀她! 而陈国公武愈庶出长子武茂,风流成性,为人暴戾,屡次奸淫妇人,圣上看在战功赫赫已故的陈国公面上,屡次饶恕。 自从知晓圣上有意赐婚后,爹爹就长吁短叹,她也愁眉不展,周染芳就是拿捏着她不想嫁入武家的心思,这才成功算计了她。 这一世,他们休想得逞! “好!” “好!”陈老夫人手指着陈婉清,抖的厉害,一脸的痛心疾首:“好个孙女!” “你就是这般孝顺长辈的吗?” 陈婉清早见识过祖母的手段,在她老人家眼中,唯有陈家男丁能入的了眼,自己二房独女这个绊脚石,和母亲这个二嫁妇,早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好给三房四房腾出位置! 祖母老早说过,她最是一碗水端平的,不偏不私,顶好是三房承袭爵位兵权,四房承袭官职家产,这样一来,皆大欢喜! 可偏偏二房母女俩,占着茅坑不拉屎,白白享了这么多年福,陈家银钱,就不该花费在她们母女身上! 上一世,她就是这般,屡屡拿着孝道压人! “孝顺长辈?” “那也要长辈先爱护子孙后辈!”陈婉清昂首注视着陈老夫人,“像祖母这般,一心想要打杀孙女的,有什么值得人孝顺的?” 陈老夫人的手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了起来,盯着陈婉清的眼中满是凶光。 “祖母不要忘了,这个国公府,是爹爹立战功拼死挣下的,您和三叔他们,不过是爹爹发达之后,依附爹爹而居!” 陈老夫人神情阴冷,拄着拐杖迈着小脚上前,恶狠狠道:“像你这样不知廉耻,婚前失贞,早该沉猪笼!” “但凡你有半点廉耻之心,就不该活在世上,连累陈家的名声!” “今日,老婆子就大义灭亲!!” 她猛然扬起拐杖,朝着陈婉清狠狠砸了下去! 第二章 配虎狼药 呼啸风声伴着周染芳的尖叫声,陈婉清一把握住当头而下的拐杖,使劲一扯,夺了拐杖,“呯”的丢在一旁。 陈老夫人面色煞白,身体直打颤。 “祖母年纪大了,还是少动气的好!” “不然若是活活气死或是跌死,岂不是看不见堂兄们成亲生子?” “忤逆不孝!”陈老夫人面色由白转红,颤抖着跌坐在椅子上,手将桌子拍的“啪啪”响,“忤逆不孝啊!!” “来人,拿板子来!” “今日我必要除了婉丫头这个祸害!” 周染芳推着陈婉清,连连催促:“快走!” “老夫人发狠要打死你呢!” 她压低声音,在陈婉清耳边说:“我给你挡着,你快去梁家!” “进了梁家,你和孩子,就都安全了!” “祖母必定拿你没办法的!” 劝她去梁家? 聘者为妇奔为妾! 陈婉清心下鄙夷,周染芳还真是想尽办法将自己推进梁家,既然这么喜欢梁廷鉴,她为何自己不嫁过去? 说话间,有人取了板子来。 陈婉清直视着老夫人,目如寒星:“敢问祖母,哪条律法规定,女子失贞,就该死?” “我身为长辈,处置儿孙,还需理由?”缓过气的陈老夫人理直气壮,指着一众仆妇,“还不动手?” “你们若不听使唤,即刻发卖了你们!” 一众仆妇们只得再次上前,要去拉扯陈婉清将她按住。 周染芳扑了上去,一头撞开众人,张手将陈婉清护在身后,“别动她!” 一面拦,一面回头去看陈婉清,“婉儿快走!” “我拦着她们!” “你和腹中的孩子,千万不能有事!” 陈婉清心里冷笑一声,这么关心自己腹中的孩子? 也好! 等拿你对付完祖母和三房,咱们的帐,再细算! “祖母!”陈婉清立在原地,凛然喝道:“来您院前,我吩咐下去,若是半个时辰不见我回,就叫身边丫鬟去午门外,敲登闻鼓!” “现下,半个时辰早已过去,我的丫鬟该是走了两刻钟了!” 院子死寂一片,陈老夫人和众人骇然。 “婉丫头,你叫人敲登闻鼓做什么?” “问一问圣上,孙女被祖母打杀,祖母是何罪名!” 陈老夫人满是褶子的脸抖动着,神情精彩极了,她的手颤的厉害,嘴上还硬气无比:“圣上多少大事,怎会管臣下家事?” “家事?”陈婉清冷冷看着陈老夫人,“枉顾人命,是家事?” “祖母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更何况,律法有云:祖父母故意殴杀子孙者,杖六十、徒一年!” “祖母你放着这国公府老夫人不做一心要我死,不知能不能挺过六十杖刑?” “你!”陈老夫人又气又怒,瞪着陈婉清直喘粗气。 陈婉清掷地有声,“祖母不给我留活路,您也休想安生做这国公府老夫人!!” 见陈婉清要玉石俱焚,陈老夫人惊疑不定,忙挥手叫人去打听。 没片刻,一溜烟跑回来的婆子,抖着满脸横肉,连连点头:“....是朝午门方向去了....” “快!”陈老夫人手按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忙指挥人:“叫人快马将人追回来!” “万万不要惊动了圣上!” 陈婉清睥睨着众人:“仆杀主,历来是要砍头的逆案,你们还敢杀我不成?” “嘭”的几声,仆妇们手中板子接连落地,个个神情惊恐,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陈老夫人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强压怒气挤出一个笑来:“婉丫头,你也太过了些,祖母不过是与你玩笑罢了,怎的还闹到圣上面前了呢?” --------------- 甩开追着她一脸有话说的周染芳,陈婉清快步朝宁安院走。 远远的隔着花树,一行人急匆匆的朝老夫人院中去。 稍一打量,见是仆妇们簇拥着三房宋氏,陈婉清眼神冰冷。 “小姐...”丫鬟绿萼快步上前扶着陈琼姿低声:“您没事罢?” “我照您吩咐,去颍国公府林家,刚进午门地界,就被三房的人追了回来!” 陈琼姿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后背满是湿冷的汗。 上一世的今日,她被大夫诊出身孕,恰逢母亲和大伯母四婶她们去了城外蟠龙山蟠龙寺,为出征的爹爹和四叔等人祈福礼佛,又要做水陆道场,没有半月功夫,回不来! 祖母院中仆妇来叫,她当即觉出不对,命绿萼去林家看姑母回京没有,若是回京,就请她回来一趟。 颍国公府就在午门附近,方才祖母想要打杀她,她谎称绿萼去敲登闻鼓,这才将她吓住。 可祖母既然起了杀心,必定不会轻易罢手! 陈琼姿深吸了口气,大步朝内走。 守着院子的玉牒面色仓皇,迎上两人:“小姐,您回来了?” 陈琼姿扫了一眼,眉心微动:“朱砂、宫粉呢?” 玉牒提壶倒水,端给陈琼姿:“朱砂去城外蟠龙寺,请夫人了!” “宫粉去金川门千户所,找大少爷了!” 看着绿萼玉牒两个丫鬟满目忧虑,陈琼姿心里又酸又涩,眼眶发热。 她身边的四个丫鬟,上一世被祖母借机发落,死的死,卖的卖,不然她也不会在眼皮子下面被人换了孩子都不知道。 这一世,她身边的人都要好好的,一个都能少。 母亲和大伯母她们去了蟠龙寺,就算朱砂去请,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继兄陈悟,眼下在金川门千户所中任七品百户一职,远在金川门外,三日内未必能赶回来。 夜长梦多,祖母若是再次下手,必定选择今晚。 孤立无援,难道她要束手就擒吗? 陈婉清沉沉一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祖母不是以名声做缚,要打杀她吗? 那就叫大家都来看看,祖母的好名声! “去将院中各处的灯,都拿到厅里来,灯油盛满!” “备桶水,再去厨房,拿坛烈酒来!” “这是做什么?”绿萼玉牒好奇不已。 陈婉清却没为她们二人解惑。 -------- 将人都留在外面,宋氏迫不及待的问陈老夫人:“母亲,今日这事没成,恪英前程怎么办?” “二房只婉丫头一个独女,二哥难道打算叫二嫂带来的拖油瓶,承袭二房不成?” “一个继子改姓陈也就算了,二哥竟然叫他入金川门千户所做百户,咱们恪英才是他嫡亲侄子,倒还不如一个外人!” “胡说!”宋氏的话正中陈老夫人心事,她叱骂着:“老二胳膊肘怎么会朝外拐?” “我孙子可是正六品的官,差事肥着呢!” 宋氏撇嘴,“正六品文官,怎及武官承袭二房官职,名正言顺!” “二哥必定没想叫恪英承袭二房!” 见陈老夫人阴沉着脸,宋氏又添了把柴:“要不是管宁安院的仆妇梁婆子悄悄报上来,婉丫头这个月没来葵水,咱们可不知道,她居然与人私通,还坐下胎来!” “娘您不也说这是个好机会,才将大嫂二嫂她们支去城外寺庙礼佛,赶巧恪英和他爹都出公差也不在家,咱们可只有半月功夫,若成不了,恪英承袭不了二房,那门好亲事,可不成了!” “媒人说,户部侍郎家的女儿抢手着呢,长远侯夫人也看上了她,想为家中次子说亲呢!” 陈老夫人一惊,顿时出声:“当真?” 宋氏连连点头。 “打死婉丫头,是行不通了!”陈老夫人当机立断:“还有一个法子!” 宋氏一喜,忙立起身子:“娘,什么法子?” 陈老夫人眼中满是阴毒:“婉丫头自幼身子弱,你去找个大夫,配一副虎狼药来,只说要堕胎,哄婉丫头喝下!” “等药效发作,婉丫头一尸两命,咱们也落个清净!” 第三章 灌堕胎药 “老二回来也怪不着咱们,要怪就怪她运道不济!” 宋氏神情怔怔,不由得抬手捂嘴,随即眼中爆发出亮光来,满面喜色:“还是娘有办法!” “我这就去办!” 漪澜院,仆妇快步走进来,在周染芳耳边低声回禀。 周染芳顿时变了脸色,“宋氏叫人去配堕胎药?” 那仆妇连连点头。 周染芳神情瞬间阴冷,她的手下意识抚上小腹:“不行,不能叫她们坏我的事!” “你即刻去左军都督府衙门,将事情告知陈寒英,请他回来拦下宋氏!” 那仆妇应下出去后,周染芳看向宁安院的方向,眼中满是志在必得:“陈婉清,你可真是好命,若不是贵人发话务必要你嫁进梁家,我本该眼睁睁看着你死!” “暂且容你些时日,等你嫁进梁家,为我孩儿铺好路,就是你的死期!” 暮色四合,周染芳快步进了宁安院,“婉儿,不好了------!” 陈婉清缓缓起身,看了玉牒和绿萼一眼,两个丫鬟微微颔首退了下去。 冷冽目光落在周染芳身上,陈婉清径直下逐客令:“出去,我这不欢迎你!” 周染芳神情一僵,满面忧色:“婉儿,我听仆妇说,老夫人叫姨母去配堕胎药!” “你自幼身子不好,堕胎药性凶猛,伤了身体可怎么好?” “你还是听我的,嫁进梁家,好歹能保住命!” 陈婉清心里冷笑,她果然来劝自己嫁梁廷鉴了! “来人,送客!” 周染芳眼圈瞬间红了,“婉儿,你还在怪我么?” “我不是有意害你,叫你失身梁廷鉴的,你不想嫁武茂,嫁梁廷鉴,是最好的法子....” “我也是为你好!” “老夫人和姨母若是在堕胎药中做手脚,你还有命在?” 陈婉清心里一哂,周染芳此刻应该也怀了梁廷鉴的孩子罢? 否则,上一世怎么那么巧,两人前后相隔三日生产,梁廷鉴还将她和周染芳的孩子调换了? 算算时间,周染芳就要诬陷继兄奸污,她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移花接木才是! 等她带着身孕嫁给堂兄陈恪英,看宋氏还笑不笑的出来。 这一世,就要她和三房狗咬狗,等他们成婚后,再将周染芳怀了梁家孩子、身世作假这些事情一点一点抖出来,三房必定闹的天翻地覆。 拿定主意,陈婉清冷冷看着周染芳,眼中满是嫌恶。 对上陈婉清眼神,周染芳豆大泪珠无声落下,柔柔怯怯,显出几分手足无措来,她苦口婆心:“婉儿,你就听姐姐劝,做了梁家妇,老夫人也奈何不得你!” 陈婉清神情冰冷,没半点意动模样。 周染芳眉心一动,泪眼中阴霾顿现:“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梁廷鉴出身清贵,他风姿出众,多少女子倾心!” “更何况,你二人已经做了夫妻,怀了孩子!” 陈婉清嗤笑一声:“梁家已经落败,我嫁过去做什么?” 周染芳眼中阴郁更重,她神情急切:“纵然梁家失势,可他祖父毕竟是前太子师,文臣清流之首,也堪配你!” “更何况,伯父之前就对梁家多有帮助,他也赞过梁廷鉴人才出众,有伯父相助,梁家起复,指日可待!” 听了这话,陈婉清心里越发悲愤,眼中几乎要喷火,爹爹常教导她,人要存善心行善事,是爹爹的话错了,还是人心难测? 明明是陈家救梁家于水火,自己救周染芳,他二人究竟为何要恩将仇报? “滚出去!”陈婉清红了双眼,凛然喝道。 走出去的瞬间,周染芳面色狰狞,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对着跟来的人低喝:“传话出去,拦一拦陈寒英,叫这贱人,先吃点苦头!” --------- 金乌西坠,残月初升。 夜色笼罩下的齐国公府,犹如一座庞然巨兽,无声盘踞。 一长串白色灯笼,游龙一般蜿蜒在黑沉夜色中,进了宁安院。 宋氏坐在宁安院正厅,端着茶,含笑打量布置精雅的屋子,颇有种扬眉吐气、苦尽甘来的感觉。 过了今晚,除了陈婉清这个眼中钉,整个陈家,就都是三房的了! 正要低头饮茶,却隐隐闻着一股酒味,宋氏神情不愉,只以为哪个仆妇又偷喝酒。 抬起眼皮撩了一眼立在厅中身姿笔挺的陈婉清,宋氏脸沉了下来:“婉丫头,不是做婶婶的不疼你,实在是你伤风败俗!” “哪有女儿家,出嫁前怀孕的?” “为了陈家名声,你还是喝了这堕胎药罢!” “将你腹中孽种堕下,过了今夜,人不知鬼不觉,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几个仆妇逼上前,为首一人端着一碗黑漆漆汤药,正冒着热气。 陈婉清神情讥诮,“三婶婶,你这是要越俎代庖?” “我母亲爹爹尚在,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教我?” 宋氏一双吊梢眼瞬间立了起来,凶恶无比:“你母亲爹爹眼下不在,婶婶我只好代行母职!” “待行母职?”陈婉清面色微沉,“我娘活的好好的,三婶怕是没这个能耐!” 宋氏胸膛起伏不定,眼中满是戾气,只抬了抬下巴:“还愣着做什么?” “伺候二小姐喝药!” “砰”的一声,陈婉清一巴掌将药碗打翻,黑色汁液混着碎瓷片四溅,浓烈的苦味瞬间蔓延开来。 宋氏将手中茶盏重重撂下,“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 “再倒一碗!” 仆妇们打开带来的食盒,捧出药罐,又倒了一碗。 宋氏霍然起身,厉色喝道:“抓住她!” “将药灌下去!” 几个仆妇齐齐上前,将陈婉清团团围住。 陈婉清冷冷看着宋氏,“婶婶当真要如此?” “不怕死吗?” 隔着人群,看着陈婉清死到临头还这般傲气,宋氏暗恨不已,要是没有她,她的儿子陈恪英,早就是齐国公世子了,何需费心求娶户部侍郎之女,若是承袭二房,想必公主也娶得! 宋氏面容狰狞,抓起茶盏,重重摔在地上:“动手!” 仆妇们逼上前去,合力去抓陈婉清。 陈婉清一把抓起案几上的汝窑美人瓠,“砰”的一声,砸在了一个仆妇头上。 那仆妇头上瞬间涌出鲜血,双眼一翻晕倒在地,其余仆妇齐齐色变,纷纷后退几步。 “没用的东西!”宋氏叱骂一声,要亲自动手:“抓住她,我来灌!” “三婶,你可想好了...”陈婉清端起案几上的灯,朝她走过去:“再不停手,你可要去鬼门关走一趟了!” 宋氏嗤笑一声,“吓唬谁?” “这大晚上的府门都关了,总不成,你又派人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陈婉清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笑。 宋氏顿时警惕起来,扭头四处看着:“不可能!” “你的丫鬟呢?” 陈婉清一抬手,手上灯盏砸向宋氏。 灯油混合着火苗,翻滚着在空中划出一道橘黄的弧线,淋漓落在宋氏衣裙上,“唰”的一声,火苗腾空而起,瞬间朝上攀爬。 第四章 火烧宋氏 仆妇们惊叫着,连连拍打宋氏身上火苗,宋氏脚下团团转,口中还不住厉声喝骂:“贱丫头,你做什么?” 她又叱骂仆妇们:“还不过来把火扑灭?” 仆妇们乱哄哄的无头苍蝇一般,“水!” “快找水来!” 仆妇们想找水灭火,厅中却没有水源,想要开门出去,门却打不开,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陈婉清闲庭信步,将厅中燃着的灯烛,一一砸向宋氏和她的帮凶们。 火光乍起,噼啪声中,刺鼻的灯油味道,混合着衣料燃烧的味道,以及腾空而起的烟尘,将众人隔开。 仆妇们身上也燃着了,一时间,没人顾的上宋氏。 眼见着火苗顺着衣裙爬到了胸口,宋氏神情骇然,伸手拍火,却瞬间凄厉大叫,不住的吹着手... 宁安院正厅瞬间化为一片火海.... 就连陈婉清身上衣衫也燃着了,她却一动不动,立在烈焰中,只用帕子挡住口鼻,静静的看着众人。 宋氏被燃烧的烟尘呛的咳嗽不已,不经意间,隔着飘摇不定的火苗,对上陈婉清宛如看死人一般的目光,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陈婉清要烧死她! 宋氏惨叫连连:“来人啊——” “救命——” 仆妇们和宋氏接连不断的嚎叫着,纷纷在地上打滚,火势不但没小,还渐渐的朝着其他地方蔓延,火势逼人,满布烟尘。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呛咳声中,众人快要窒息之际,屋外忽然响起了喧哗声:“走水了!” “快来人,走水了!” “快抬水来!” “小姐-----!”绿萼凄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伴随着“啪啪”的拍门声:“我们小姐还在屋里!” “快救我们小姐!” “不好!”有人高声叫了起来:“火势这么大,快出去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救火!” “当心火势蔓延到别处!” 宁安院中人声鼎沸,纷沓的脚步声响起来,隔窗望去,人影幢幢。 院门外,原本巡街的五城兵马司等人,俱都持着救火器具急奔进来。 “扑通”一声,门从外被人踹开,半边门扉“嘭”的摔在地上,激荡的风将屋内的火势一荡,复又归位。 漫天火光中,几个妇人在地上翻滚哀嚎不止,唯有一个女子立在火中央,烈焰焚身,却巍然不动,宛若凤凰涅盘。 眼前的一幕,过于诡异,众人呆愣了一瞬,这才清醒过来,加快动作。 一桶接一通的水泼了进去,火势熄灭大半,绿萼第一个冲了进来直奔陈婉清,奈何水汽和烟尘中太大,她一面咳嗽一面大叫:“小姐,小姐.....” “你在哪?” “我在这....”陈婉清声音镇定,一把拉住绿萼冲了出去。 玉牒拎起一桶水,“哗”的一声,从陈婉清头上浇下去,陈婉清衣衫上的余火彻底熄灭,衣衫却完好无损,没有半点被烧灼的痕迹,只发髻湿透凌乱,面上满是清透水珠。 陈婉清顾不上自己满身水,只将绿萼看了又看,见她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其余人先后冲进去,七手八脚的将几个仆妇连同宋氏拖到院中。 宋氏一干人等,身上脸上手上都有烧灼伤和燎泡,个个呻吟出声,下人们慌忙奔去请大夫来看伤。 绿萼拿着帕子不住的擦拭着陈婉清脸上发上的水渍,好在是春末夏初,纵然衣衫打湿,也不会受凉。 随即,她在陈婉清耳畔压低声音回禀着:“按照小姐的吩咐,玉牒去了祠堂...” “我锁了门,看见火起,算着时间,跑出去叫人都来救火,又趁乱叫人开门,去街上叫五城兵马司的人进来...” 陈婉清微微颔首,她面容沉静,看着宋氏等人的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侥幸活命的宋氏张大嘴巴,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恐惧的泪水将她脸上烟尘冲成一道道的黑白相间的沟壑。 劫后余生,宋氏呛咳着,浑身颤抖着回头去看。 宁安院正厅的火被扑灭,整间屋子烧成残垣断壁,散发着袅袅烟尘。 但相邻的厢房,仍旧不断有红色火苗从窗户、门内窜出来,舔舐着整个房屋,渐渐的朝着旁边的屋子蔓延。 陈家下人们高声呼喝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将一盆盆、一桶桶水运来,泼了过去.... 只是那些水,犹如浇在烧的通红的铁板上一般,只激起一阵阵的水汽白烟,火势却没见少多少。 宋氏上下牙咯咯直响,她面色灰败,身体瘫软在地急促喘息着,要是再晚一刻,她就要葬身火海,被烧成灰烬。 大夫被人拖过来,先给宋氏处理包扎脸上手上大大小小的燎泡烧伤,又去看其他人的伤。 院子里吵吵嚷嚷,一连运水泼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方才将火势扑灭。 “怎么回事?” “怎么会走水?” “可有人受伤?” 院外忽然有人大步进来,高声喝问。 一个管事正躬身对着一身官服的陈寒英回报着:“回大爷,是宁安院走水,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火势已经全部扑灭!” “只是三夫人和几个仆妇被烧伤....”那管事看了一眼宋氏几人,朝着陈寒英回话。 陈婉清不由得转头去看,大堂兄陈寒英? 他是左军都督府佥事,担着军队、后勤调度,战事未完正是公务繁忙之际,怎么会有空回来? 与陈寒英并肩进来的,还有一人,但他立在阴影处,看不清楚面目,陈婉清却明显察觉到那人锐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宛若实质。 陈婉清收回目光,专注眼前,她的计划中,并没有大堂兄这个变数,且大堂兄早已分府别居,待她一向疏离,未必会如她所愿。 宋氏瘫软的身体猛然一动,且顾不上其他,她本能的张口朝陈寒英求救,“大侄儿,你可回来了,婉丫头放火,要烧死我!” 陈寒英皱眉,朝阴影处看了一眼,神情微变,“二妹妹放火,要烧死您?” 宋氏连连点头,指着那些仆妇们:“是是,她们亲眼所见,是婉丫头放的火!” 仆妇们呻吟着,参差不齐的应着:“是!” “奴婢们亲眼所见....” 宋氏神情狰狞,转头去看陈婉清,却见陈婉清立在不远处,一双眼眸落在她身上,黑沉的好像漆黑的夜空,不见一丝光亮。 对上陈婉清的眼睛,想着那被打翻的药,宋氏生生打了个激灵! 陈婉清这是要干什么? 要杀了她? 第五章 不速之客 宋氏的的心,直直的朝下落去,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陈婉清缓缓走了过来,眼神黑冷:“三婶说,我纵火要烧死你...” “那你说说看,你做了什么,我要纵火烧死你?” 宋氏眼睁睁的看着陈婉清一步步走过来,吓的手脚并用,爬到陈寒英身后,一把抱住陈寒英的腿:“侄儿救我!” “婉丫头要杀我!” 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冷气,相互眉眼乱飞,又是激动又是眼神隐晦。 陈寒英扯起宋氏,拎着胳膊,丢给一旁救火的仆妇,他脸色微沉,理了理衣衫:“三婶好生说话!” 他转头打量了一眼陈婉清,又看了看被烧毁的宁安院,“三婶这么晚了,在宁安院做什么?” 宋氏神情一僵,眼珠直转:“我奉老夫人的命,给婉丫头送...” “送什么?”陈寒英追问。 宋氏顾左右而言他:“大侄儿,你别管送什么,就是婉丫头纵火,要烧死我!” 陈婉清立在原地,十分不解的看着宋氏:“三婶是说,我无缘无故,要连我的宁安院一并烧毁了,好烧死你?” 宋氏脱口而出:“你分明是因为那碗...” 戛然而止的话,和她脸上的惊惧,叫在场之人,浮想联翩。 陈寒英的视线,在宋氏和陈婉清之间来回转着,神情凝重。 “分明是什么?”陈婉清侧头,追问一句。 宋氏蓦然浑身发抖,恶狠狠的瞪着陈婉清:“就是你,是你故意纵火,还锁了门,想烧死我们!” 刚帮着灭火的兵马司众人连连摇头,纷纷开口:“这位夫人,怕是吓傻了罢?” “净说胡话!” “我们方才可是亲眼看见的,陈小姐身上的火,可比她们身上的大!” “人家陈小姐都没烧伤,怎么就烧了她们呢?” “就是!” 宋氏这才发现陈婉清身上的衣衫完好无损,不像她们,个个衣衫烧毁,狼狈不堪。 “就是她捣的鬼!”宋氏指着陈婉清疯了一般大叫,“就是她放的火,你们相信我!” 陈婉清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无比,注视着宋氏:“婶婶说说看,为什么同样的火,烧坏了你,却烧不坏我?” “是你!”宋氏厉声尖叫,“这是你的院子,自然是你捣鬼!” “是吗?”陈婉清转身看着在场的人,扬声问着:“大家伙有谁见过、听过,同一场火,烧了她们,不烧我的?” “没有!” “没有啊!” “没听说过!” 陈家下人连同五城兵马司的人,纷纷摇头。 烧毁的屋子里面忽然钻出一个满面黑尘的人来,高举着手中东西:“小姐,咱们从宝光寺请回来,供奉在正厅的木雕观音菩萨,也没有被烧毁!” “什么?” “观音菩萨?” 众人纷纷围拢上去观看,稀奇不已:“真的哎!” 更有人上手去摸,“确实是木雕,确实没有烧毁!” “难道,是观音菩萨显灵,保佑了陈小姐?” 黑夜里,不知是谁来了这么一句,众人顿时纷纷跪下参拜。 “观音菩萨显灵了!” “观音菩萨显灵了!” “快!快拜拜,叫观音菩萨保佑咱们!” 好一通忙乱后,忽然有人开口: “怕是宋夫人,做了什么亏心事罢?” “不然为什么,她被烧,而陈小姐没事?” 众人的目光顿时转向宋氏,宋氏顿时瑟缩了一下,神情惊惧。 正在此时,有下人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声音惶恐:“不好了!” “祠堂的牌位掉了下来!” 宁安院中,有片刻的寂静,众人呆若木鸡,又哄然炸开了。 嘁嘁喳喳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果然如此,这宋氏果然做了亏心事,陈家祖宗都发怒了!” 被众人的目光笼罩着,宋氏的双脚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她身体颤抖着:“我不是...” “我没有...” 陈婉清转身对着方才帮忙灭火的五城兵马司诸人说道:“既然她说我纵火想烧死她,那么我现在报案自首,请府衙彻查此次失火一事!” “将我缉拿归案!” “不行!” “不可!” 陈寒英和宋氏异口同声。 陈婉清对上陈寒英的视线,眼神嘲弄。 陈寒英快步走到陈婉清身旁,面容严肃:“这是陈家家事,还是不要闹到官府的好!” “堂兄当真要插手这件事?”陈婉清语含告诫,“我劝堂兄,不要淌这浑水!” 陈寒英注视着陈婉清,神情冷峻:“二妹妹何出此言,我是陈家人,维护陈家声誉,责无旁贷!” 陈婉清嗤笑一声,“陈家声誉?” “但愿堂兄初心不改!” 陈寒英朝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抱拳道:“今夜辛苦诸位帮忙救火,寒英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份内事!”诸人纷纷谦虚。 陈寒英深谙官场之道,“明日中午,我做东,请诸位兄弟,在清风楼小聚!” 说着,陈寒英示意管事们,拿了银子送人出去,又挥退前来救火的一众下人。 出来巡夜的兵丁们都是微末小吏,见掌着左军都督府的陈大人亲自宴请,哪有不去的,顿时纷纷应声,日后说出去,面上也有光彩。 五城兵马司的人走后,陈婉清的视线又落在宋氏身上,宋氏一对上陈婉清的目光,顿时连连后退,颤着声音喊陈寒英:“大侄儿,你可要救救婶娘!” 陈寒英扫了一眼狼藉的宁安院,挥手示意:“夜深了,暂且都回去罢!” “此事明日再说!” 宋氏如逢大赦,长舒了口气要走。 “不行!”陈婉清清喝一声,“事情未完,三婶怎能离开?” “二妹妹!”陈寒英不赞成的看她一眼,“明日再说!” “且慢!”阴影之处的人走了出来。 陈寒英神情一凛,如临大敌,他转身拱手,姿态恭敬:“萧大人,陈家失火,招待不周,公务一事,烦请明日再谈!” 陈婉清顺着陈寒英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蹙眉。 那人身量高大,一身大红蟒衣,被灯光照耀的璀璨无比,顺着如血般的红色朝上,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长眉入鬓,英气勃勃,那双眼睛却如深潭,幽暗深沉。 连掌权多年的陈寒英在他面前,都透着小心谨慎,逊色三分。 他是谁? 居然能让堂兄都忌惮? 陈婉清不由得暗忖,着蟒衣?难道是皇室中人? 可堂兄分明称他为萧大人.... 萧信! 陈婉清头皮一炸,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使萧信,听闻他极得圣宠,满朝文武只有他,得了圣上御赐的蟒衣! 与此同时,浮现心头的,是手段狠辣,是杀人无数,是恶名昭彰的诏狱... 陈婉清背脊一寒,这煞神怎的来了陈家? 第六章 外生枝 本想借这场火,断了祖母和宋氏杀她的心思,谁知居然节外生枝! 陈婉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陈大人,何不等令妹,将今夜未完之事继续下去。”萧信视线越过陈寒英,遥遥看向陈婉清,话语平平,听不出喜怒。 陈寒英额上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拱着的手始终未曾放下,“萧大人,这里杂乱不堪,还请大人移步正厅,下官好叫人奉茶!” 萧信晦暗目光始终落在陈婉清身上,一语不发。 陈婉清对上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心里诧异无比,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萧信看她片刻,移开视线,“本官既然执掌锦衣卫,刑讯侦稽,正是职责所在,有人告发陈二小姐纵火,本官怎能视而不见?” 陈婉清心里一突,整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失火案常由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查,她动的手脚不怕勘验,可若是锦衣卫介入,情势可就不由她掌控了! 陈寒英忙转头,朝着陈婉清使眼色,是要她知道轻重的意思。 陈婉清神情微变,正要说话,却被萧信强势打断:“陈大人再要阻拦,本官明日弹劾你包庇之责!” 陈寒英哪里听不出话语中的威胁? 回府路上,恰好撞上刚刚回京的萧信,不过寒暄几句,萧信居然言称有公务相商,因家事紧急,陈寒英只得请萧信同行。 陈寒英心里不知转了多少念头,猜度身边这年纪轻轻、手段狠辣,叫众臣都畏惧的锦衣卫指挥使萧信,刻意结交他是何目的。 萧信本是太监出身,毫无根基却极得圣宠,锦衣卫由他一手建立,暗中监视朝臣,掌控诏狱,凡是进了诏狱的朝臣,非死既残。 当年未及弱冠的他,一手炮制了宰相何唯倒台一案,株连数万余人。 此案后,圣上裁撤延续千年的宰相制度,六部直属,君权在握。 就连当年的太子师傅梁昌海,也是他萧信借着何唯一案,将人牵连下狱。 梁家牵连着东宫太子,而太子又与陈胜等一系功勋关系匪浅,是以陈胜为梁家求情,梁家只梁昌海一人流徙,家人无恙,只是子弟三代不得科举。 思及其中厉害关系,陈寒英遍体寒意,不敢有一点怠慢之心。 萧信恶名,早已家喻户晓,陈家与他素日之间并无往来,他却主动接近,陈寒英疑窦重重,只等着人走后,去信给二叔陈胜,问上一问,谁知他竟然要过问这失火一事! 失火事小,家中女眷残害子嗣,若是叫他知道,借题发挥..... 陈寒英只觉眼前一黑,这萧信明摆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圣上立朝之初的三大功勋派系,不过短短十六年,已被剪除其二,只剩当初追随他的嫡系人马。 叔父虽为圣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但时有唇亡齿寒之感,是以令自己和母亲早早分府别居,若万不得已,陈家血脉能一息尚存... 难道萧信是欲借今日之事,朝陈家发难? 不等陈寒英想个明白,萧信出声:“不如就请陈家三夫人,说一说,今晚失火之事?” 原本松了口气的宋氏,转了转眼珠,随即恶狠狠的指着陈婉清:“大人可要为我做主!” “是她放火,要烧死我!” 萧信看向陈婉清,目光深沉,神情平静无波:“陈二小姐,你怎么说?” 陈婉清的双手掩在袖下,紧紧绞在一起,心里七上八下,他是什么意思? 当真来断案的? 她该怎么办? 要说出宋氏和祖母毒杀她吗? 说,就要承认火是自己动的手脚! 不说,宋氏逃过一劫,必定卷土重来,麻烦重重! 她原想借今日之事,压下宋氏,收回管家权,可眼下这局面,萧信到底是要做什么? 陈婉清心如擂鼓,抬眼去看,正撞进萧信眼眸中,他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 陈婉清心里一紧,方觉堂兄息事宁人为哪般,搬倒宋氏,打压祖母,只是内院之事,可若是被萧信借题发挥牵连在外领兵的爹爹,那就得不偿失! 想到爹爹,陈婉清眼眶发热,“今日的火,原是不小心碰倒蜡烛引起...” “贱人胡说!”宋氏指着陈婉清,厉声喊,“大人且叫人去看看,那般大的火,是蜡烛能烧的起来的么?” 她一面呵斥,一面叫人看自己身上脸上的伤,“分明是你拿着灯,掷在我身上的!” 萧信神情骤变,看着宋氏眼神冷厉,“不知陈三夫人,奉老夫人的命,给陈二小姐送的什么?” 原本连说带比划的宋氏,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鸡,顿时哑声。 随即,她连连摆手,强笑着:“没什么没什么,不过一碗药!” “什么药?” “三婶!!”陈寒英急喝一声。 萧信看了陈寒英一眼,似笑非笑。 陈寒英面色急切,额头青筋直跳。 宋氏瞥了一眼陈婉清,神情恶毒无比,声音尖利:“堕胎药!” 萧信蓦然抬眼,直直看向陈婉清,视线旋即移到她的腹部,神情晦暗不明。 陈婉清身体微微颤着,背脊却挺的笔直,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只低垂着眼,一语不发。 宋氏见了越发得意,口沫横飞,眼神鄙夷:“我们这陈二小姐,还没出嫁呢,就与人私通,居然坐下胎来,我们不过是要堕下这个孽种,她居然想烧死我?” “大人您说,像这等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是不是该浸猪笼?” 萧信注视着陈婉清,见她眼睫微颤,面色惨白,也不为辩白,遂问:“陈二小姐,不知宋三夫人所说,可属实?” 他语气平平,陈婉清却听出了几分森然冷意,她指甲深陷掌心犹不觉疼,只觉身上衣衫湿冷刺骨,叫她不寒而栗。 重生不过一日,祖母打杀,三婶灌毒,绝地求生眼见要成功,又杀出个程咬金来! 原想着夺回管家权,将未婚先孕的消息彻底压下,谁知被萧信当面质问未婚先孕一事,不消一日,她的事定会传遍京都,成千夫所指。 名声? 上一世,就是被名声胁裹,落的惨烈境地。 今生,她还要被名声束缚吗? 顷刻之间,陈婉清有了抉择,她缓缓抬头,直视萧信:“三婶所说,属实!” 这话一出,陈婉清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彻底落地。 失去贞洁又怎样? 未婚先孕又怎样? 声名狼藉又怎样,既然重来一世,她的人生,自有她来掌控,外人怎么看,与她何干? 她要走的路,注定荆棘丛生,该专注脚下才是,何必在意外人眼光! 不知怎的,萧信原本冷厉的神情,瞬间和缓下来,居然给人如沐春风的错觉。 第七章 试探堂兄 陈婉清疑心夜晚太黑,她看花了眼。 萧信扫了一眼宋氏,面若寒霜,扬声道:“来人!” 一列锦衣卫小跑进来听令。 萧信指着宋氏及一干仆妇,“押走,带回细审!” 宋氏瞪大双眼,叫嚷起来,“大人,您弄错了,该抓的是她!” 仆妇们也瞬间炸开了锅,却又在锦衣卫们出鞘的刀中,齐齐闭嘴。 陈寒英见势不对,忙陪着笑脸拦道:“萧大人,失火一事,是陈家家事,何须劳动锦衣卫?” “家事?”萧信挑眉,视线落在陈婉清身上,眼神专注。 他收回视线,盯着陈寒英神情不愉:“这非你一家之事!” “城中失火,不容小觑,本官奉命监管五城兵马司,他们居然火禁失察,等查清楚,明日需得问责五城兵马司!” “天亮后,本官派人来清查火场!” “这....”陈寒英眼见着宋氏要被带走,只得搬出陈胜:“请大人看在叔父的面上网开一面,等下官查清缘由,再做定夺!” 萧信沉声道:“网开一面?” “陈大人是叫本官徇私?” 陈寒英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一揖到地,“萧大人,此事毕竟关乎女子名节,还请大人慎重!” 萧信沉默片刻,走到陈婉清面前,定住脚步。 “陈二小姐,你意下如何?”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扑面而来的威压感和着一股奇异的冷香,叫陈婉清心里一悸。 他身量高,陈婉清的视线堪堪落在他胸前的缂丝蟒纹上,四爪蟒栩栩如生。 又落入两难境地。 今夜之事走向当真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断的做出选择,却不断面临更坏的局面。 是听堂兄的,替宋氏和祖母掩盖杀人恶行,放虎归山? 还是借萧信的手,将宋氏一干人等送进监狱,用下毒一事,将祖母牵连上,叫这婆媳俩再无回陈家作威作福的可能? 投鼠忌器,她不能不顾忌爹爹。 陈婉清泪盈于睫,这一世,她要爹爹好生活着,长命百岁! 夜色苍茫,残月如钩。 鸟雀促织交替鸣叫,风中弥漫着浓重的烧焦味。 面前的女子狼狈不堪,一张素白的脸在朦胧月色下,如玉生辉,她眼睫低垂,眉心紧蹙,神情中满是难以抉择。 不过几息,她抬眼看了过来,眼中是全然陌生、和不可忽视的警惕,隐隐可见水光。 负手而立的萧信定定的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陈婉清屈膝行礼,郑重无比:“我听堂兄的!” 萧信哂笑一声,将陈婉清从头看到脚。 见他满眼的嘲弄,陈婉清不由得垂眼,避开他探究视线。 陈寒英走了过来,朝着萧信拱手:“萧大人,夜深了,请!” 萧信抬脚就走,到了院门,他定住脚步,回过身,遥遥看着陈婉清。 夜色太浓,他眼中情绪看不分明,陈婉清不明所以,只得微微屈膝。 陈寒英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着,若有所思。 萧信丢下一句“本官明日再来拜访”,大步走了出去。 宋氏和几个仆妇们搀扶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院中一片狼藉,促织叫的更欢了,陈婉清挺直的双肩,慢慢松懈下去。 两个丫鬟紧紧围拢过来,一脸的劫后余生,“小姐....” 陈婉清抬手搂住两人,含泪一笑:“没事了!” 陈寒英大步进来,陈婉清迎上前,“堂兄....” 陈寒英抬手,重重一掌掴在陈婉清脸上,将她打了个趔趄。 两个丫鬟尖叫一声,扑上前扶住陈婉清,绿萼颤声道:“大爷怎的打人?” 陈婉清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抬手将两个丫鬟推到身后,冷冷看着陈寒英:“堂兄好大的威风!” 陈寒英眼中满是怒火,“陈婉清,你怎的如此肆意妄为?” “居然在家中纵火,还差点烧死三婶?” “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 他指着被玉牒捧在手中的观音菩萨,厉声喝道:“当真以为旁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做的手脚?” “那萧信若是以今夜失火之事,牵连叔父,你是想害的全家进诏狱不成?” 陈婉清望着大出她许多,眉眼与爹爹有几分相似的堂兄,整个人如坠冰窟:“堂兄怎么不问问,三婶今夜来我院中,是要做什么?” 陈寒英怒火中烧,“长辈做事,岂容你置喙?” 陈婉清转身进了被烧毁的正厅,在灰烬中翻找着什么。 角落中翻找出一个烧毁一角的食盒来,将盒子上面厚厚的灰尘拂去,陈婉清取出里面的药罐摇了摇,“还好没洒!” 走出去,将罐子递给陈寒英,陈婉清神色郑重无比:“堂兄既然执意插手,不如找人验验,看看这里面的,究竟是什么?” “等查了这药,堂兄自然....” “嘭”的一声,药罐重重摔落在地,裂成碎片,些许药液在陶片间缓缓流淌。 陈婉清怔怔的看着那碎裂的药罐,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抬眼去看陈寒英,“你做什么...”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陈婉清忽然反应过来。 她的眼神太过尖锐,刺的陈寒英面色不自然,他别开头,不看陈婉清:“不过是堕胎药而已! “二妹妹,大局为重!” “我也是为了陈家好!” “若是让那萧信拿到把柄,必定对陈家不利!” “好一个大局为重!”陈婉清浑身发抖,颤着指尖,指向三房和祖母院的方向,瞬间红了眼眶:“你都知道,你知道她们要我的命!” “你明明知道!!” 陈寒英眼中一丝不忍,却又瞬间消失,只浓眉紧皱:“你不是没事吗?” “不要无理取闹!” “三婶和祖母,农妇出身目不识丁,难免愚昧,你不要过多计较,好歹忍让些!” “忍让些?”陈婉清直觉骨头缝里窜出凉气来,怒声质问:“她们要我的命,我还要忍让?” “若不是你行差踏错,她们怎么会如此?”陈寒英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着。 这话犹如一个耳光,重重扇在陈婉清脸上,叫她瞬间面色煞白,直觉无地自容,踉跄后退。 两个丫鬟,一把扶住陈婉清,忍不住辩白:“我们小姐,也是被人算计...” 陈寒英冷声斥道:“若她行的正,坐的端,谁能算计到她?” “二妹妹也该找找自身缘由!” 第八章 留了后手 陈婉清推开两个丫鬟,竭力站直身体。 祖母因她是女子,偏心男丁,她不奇怪,她自有母亲爹爹疼爱。 三婶与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伤心。 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堂兄这般看她,她如遭雷击,好一阵心灰意冷。 爹爹母亲他们,若是知晓,也会这般看她吗? 他们会觉得贞洁大过天,比她的命更重要吗? 眼前不期然浮现母亲、爹爹,横眉怒目厉声斥责她的场景,陈婉清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痛的几乎要站不住。 “小姐....”两个丫鬟见陈婉清面色惨白,神情哀戚,不由得担忧不已。 陈婉清深吸一口气,抬眼注视着正义凛然的陈寒英,冷声问道:“既如此说,那请问堂兄,堂嫂怀胎八月因何动了胎气难产而亡,你抬进府的文姨娘,又是为何过门不足七月产子?” “你!”陈寒英一窒。 短短几句话,叫他瞬间面色铁青,颇有几分无地自容。 “夜深了,堂兄请罢!”陈婉清抚摸着微微肿胀的脸颊,神情冷若冰霜:“念在你是我兄长的份上,这一巴掌,我暂且不予你计较,再有下次,就断亲罢!” 陈寒英强忍怒气,“你这里烧毁了,我叫人给你安排院子!” “不必!”陈婉清断然拒绝,“无需堂兄你费心!” 陈寒英盯了陈婉清片刻,生硬说道:“叔父叔母不在,祖母和三婶再为难你,叫人来找我!” 陈婉清垂眼不语。 不见回应,陈寒英只得抬脚出了院子。 绿萼双眼含泪,去看陈婉清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抱怨:“脸都肿了,这大爷也太可恶了,还不如不来呢!” 玉牒忧心忡忡:“小姐,要不,咱们暂且去姑奶奶那避一避罢!” 陈婉清摇摇头,“姑母尚未归京,姑父在家,我们去不合适!” “可....”玉牒再要说,陈婉清转身进厅,捧着个被火燎黑半边的鬼谷子下山图青花带盖梅瓶,十分郑重的递给玉牒:“捧好了,明日一早出去,找大夫看看,是什么药!” “记得,带足银子,多找几家,问清楚药方!” 玉牒和绿萼傻眼了,看看地上,又看看梅瓶,结结巴巴:“小....小姐....药....” “大爷不是......” 陈婉清轻轻点头,眼中满是冷意,“堂兄与我,一向疏离,这么关紧的东西,我怎能毫无保留的交到他手上?” “自然要留一手!” 玉牒回过神来,迟疑道:“大爷也不可信么?” 陈婉清抬脚朝外走,“你们别忘了,祖母为何要打杀我!” “爹爹一心为我筹谋,故而迟迟没有定下承袭人选,这才叫人起了杀心!” “他也是陈家男丁呢,若不是伯父早早过世,叫他承袭了伯父官职,想必他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绿萼和玉牒齐齐白了脸,“那小姐岂不是孤立无援?” 陈婉清默然,孤立无援? 那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绿萼紧抱观音菩萨像,玉牒紧搂梅瓶,陈婉清主仆三人朝外院书房走去。 命守卫开了外院书房,陈婉清进书房院中厢房,暂且住下。 主仆几人洗漱更衣过后,绿萼在安置好的观音菩萨像面前,拜了又拜,絮絮叨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小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玉牒将门窗关紧,只留一盏灯烛,又放下床帐,和绿萼紧紧守在陈婉清身旁。 见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陈婉清有几分好笑,刮了刮绿萼的鼻子,将两人拉过来,主仆三人依偎在一起:“放心睡罢!” 绿萼和玉牒两人都是一脸的兴奋,“小姐,那火是怎么回事?” “当真是菩萨显灵,只烧三夫人她们?” 陈婉清脸上笑意微凝,“哪里是菩萨显灵?” “不过是我使的小手段罢了!” 上一世,曾有一身怀奇淫技巧之人,名叫张钦,为投入权贵门下一展所长,当众演示烈焰焚身却毫发无损的把戏,还夸下海口:像这样的本事,他有不下百种! 谁知,他的张扬没能为他吸引到他想投靠的权贵,反倒被人当做妖孽,捉拿下狱,惨死狱中。 陈婉清机缘巧合看到过他的卷宗,印象颇深,这才借用他的把戏,对付宋氏。 玉牒若有所思,“小姐要水、烈酒,就是为这场火做准备的?” 陈婉清轻轻点头。 生着一双圆溜溜葡萄一般的眼睛的绿萼,神情惊恐:“小姐,若是火势控制不住,烧了您可怎么办?” 陈婉清微微一笑,“绿萼,你不是守在外面吗?” “若是火势过大,你必定会叫人的,是不是?” “还有玉牒,去了祠堂,会很快赶回来的!” 绿萼点头如捣蒜,“奴婢定会看准时机,绝不会叫小姐受伤!” 玉牒神情动容,“我也不会叫小姐受伤!” 陈婉清眼眶一热,握住绿萼和玉牒的手:“今晚,多亏有你们!” 绿萼惋惜不已:“小姐怎的不当众揭穿三夫人?” “若是揭穿,那三夫人必定没好下场!” 陈婉清神情凝重,缄默不言,拉着二人睡下:“快睡罢,养足精神,明日还有十分棘手的事要办!” “是什么?”绿萼问了一句。 玉牒道:“三夫人今日吃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老夫人那...” “还得防着梁家上门提亲...” “梁家不是好人家....”绿萼小声嘟囔着,玉牒也连连附和。 两个丫鬟眼巴巴的看着陈婉清,绿萼迟疑着开口:“小姐...您别信表小姐的话,上次就是她害的您!” 玉牒也道:“那梁廷鉴不是好人,国公爷好心救他们梁家,他却想入赘陈家,国公爷明明说不愿折辱故人之后做赘婿,他却联合表小姐,算计您!” 陈婉清见她们满眼关切,不由得一笑,“我知道,我不会再被她骗了!” 绿萼原本还有许多的话要劝,见陈婉清一口应下,顿时十分意外。 自从那表小姐入府,将自己小姐哄的团团转,就连小姐素日的闺中好友,小姐都疏远了,绿萼又怕她家小姐在周染芳手上吃亏,毕竟上一次出事,就是她带着小姐,甩开她们几个丫鬟... 耳畔两个丫鬟呼吸渐渐平缓绵长,睡的熟了。 朦胧月色透窗而来,陈婉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下地。 走到窗前,看着西边的残月,陈婉清从衣领内拉出一枚五彩丝绳系的玉珏,丝绳半旧,已经褪色。 这玉珏为龙形,首尾相连弯曲如环,上吻上翘下吻后翻,口大张怒目圆睁,如长啸模样,颈后鬣毛向后飘拂,神形兼备,灵动飞扬,一看就不是凡品。 花朝节那天,周染芳约她出府游玩,谁知居然算计她失贞! 第九章 纷争再起 她醒来回府,沐浴的时候才发现脖子上居然挂着这枚玉珏,可不论她怎么回忆,对失贞一事以及这玉珏来源,脑海中都是空白一片。 思及上一世,周染芳所说,梁廷鉴将她送上贵人的床,陈婉清心里一突。 这玉珏,定是梁廷鉴背后的贵人,侵犯她后留下的! 陈婉清紧紧攥住玉珏,眼中满是冰冷恨意! 算计她,还留下证物,居然猖狂至此! 等她查出来是谁,管他是什么贵人,定要将他打落尘埃! 陈婉清苦苦思索着,难道这世上有什么药,能抹去人的关键记忆不成? 还有腹中的孽种,该尽早处置了才是,可这个念头一起,陈婉清心里犹如刀割。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小腹,眼前顿时浮现上一世,女儿时音稚嫩的面容,耳边是一声接一声、软软糯糯的“娘——” 她的时音,她的女儿,她的珍宝! 陈婉清的心紧紧揪成一团,一滴晶莹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翌日,清晨。 陈婉清用过早饭后,进了爹爹陈胜书房,找了一卷书,坐在窗下翻看。 绿萼端了茶进来,轻轻放在陈婉清手旁:“小姐,听说昨夜,三夫人都没回院子,径直去了老夫人院中,到现在都没出来!” 陈婉清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手中书翻了一页。 绿萼面色沉重,“小姐,三夫人必定要跟老夫人告状!” 陈婉清早司空见惯:“昨夜火那么大,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见!” “就是三婶不告状,祖母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放心,祖母的人,进不来的!” 绿萼神情疑惑。 说话间,院外传来阵阵喧哗声,陈老夫人院中的仆妇们想要进来,却被守卫拦在门外。 两方争执起来,守卫们丝毫不让:“书房重地,国公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仆妇们仗着是陈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指着守卫,趾高气昂喝道:“滚开!” “误了老夫人的事,你担的起嘛!” 说着就要强闯,守卫们手中利刃出鞘,齐齐上前一步厉喝:“退后!” 雪白的利刃,折射着冷白的光芒,杀气扑面而来,仆妇们齐齐后退,为首的仆妇脸颊肉一抖,双眼瞪大,指着内里喝道:“那她们凭什么在里头?” 守卫们顺着那仆妇的手指方向,朝后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仆妇们,不屑回答,眼神轻蔑。 绿萼走出来,立在台阶上,双手叉腰用下巴看人:“这是国公大人的书房,咱们小姐是国公大人爱女,你说凭什么?” 陈婉清走了出来,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啰嗦什么,宁安院的东西都烧了,还不赶紧叫人挑了衣衫用物送过来?” 绿萼重重点头,拿眼角看人。 几个仆妇脸上青红一片,猛然掉头朝陈老夫人院中跑。 “哼!”绿萼腰杆挺直,吐了一口恶气:“叫她们再横,这陈家虽然是三房管家,可陈家终究是小姐的家!” 陈婉清示意绿萼,绿萼款款下了台阶,朝着几个守卫笑的和煦:“辛苦几位守着...” 她将几个荷包递了过去,“你们不当值的时候,打酒喝!” 守卫们齐齐避开,恭敬有礼:“我们都是追随国公大人的,小姐不必如此!” 绿萼意外无比。 命人开了府库,取了各色用物,又叫人赶制衣衫,绿萼这才朝回走。 一面走,绿萼一面四处张望着,自言自语,“朱砂、宫粉怎的还没回来?” 随即她又叹息一声:“不说城外蟠龙寺,就说金川门千户所,就远在金川门外,什么时候赶回来,还不一定呢!” “也不知道玉牒出去,药验的如何了!” -------- 没能将人叫过去,陈老夫人怎会善罢甘休? 老夫人院中的仆妇,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被守卫们挡了回去。 绿萼忧心不已,陈婉清却始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看书。 有素日与绿萼交好的下人,偷偷递了消息进来,一大早梁家大张旗鼓遣媒人上门提亲,老夫人和三夫人面都没露,直接命人将媒人赶了出去。 并说老夫人气势汹汹的出了院子,正朝这边来,绿萼心急如焚,朝外冲去。 一气奔到外院,问了守卫,没见陈悟回来,几位夫人也不见踪影,绿萼只得心事重重的在外院等。 没片刻,忽听脚步声和交谈声朝这边来,她不由得询声望去。 “大爷?” 绿萼眉眼中满是嫌恶,掉头就跑。 来人正是陈寒英,见丫鬟仓皇奔跑,他面沉如水呵斥着:“跑什么?规矩都去哪里了!” 绿萼只得站稳身形,垂手立着。 陈寒英喝问:“什么事惊慌?” 绿萼面色急切语出如珠:“老夫人又要打死.....” “住口!”陈寒英面色黑沉,喝止住绿萼,又朝旁边的人拱了拱手:“...治家不严,叫萧大人见笑!” 绿萼这才发现陈寒英身旁有人,正是萧信。 她顿时僵住了,骨碌碌的眼珠转动着。 萧信气势凛然,他轻轻一眼瞥来,绿萼顿时垂下头去,大气不敢出,暗暗叫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竟然叫大爷撞上,他不但不帮小姐,还打人! 她低着头气愤不已,没看见陈寒英狠狠瞪过来的眼神,只听见陈寒英恭恭敬敬的请萧信移步:“大人请!” 萧信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似乎无意问着:“不知昨日失火之事,查的如何?” 陈寒英沉默片刻,话语中透着小心谨慎:“尚在查。” 那萧信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直到两人走远了,绿萼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转头就要回外院书房,又见前面陈寒英两人也是去外院书房,她不由得转了转眼珠,快步跟了上去。 --------- 书房院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以及尖利的呵斥声:“老夫人来了,还不快快让开?” 陈婉清放下书,转身进了陈胜书房,将一物入袖。 七八个仆妇簇拥着陈老夫人和宋氏来了,陈老夫人一手拄拐,一手搭在仆妇胳膊上,跟着的宋氏,手上脸上都包扎着厚厚的白布,滑稽极了。 门口守卫仍旧是之前说辞,陈老夫人气的手中拐杖重重顿地,“我是陈家老夫人,这陈家,还有我不能去的地儿?” 守卫们耿直说道:“国公大人有令,外院书房,除了几位爷,只有小姐许进!” 陈老夫人扬起手中拐杖,就朝守卫头上砸去,却被一柄狭长利刃架住拐杖。 “婉丫头,你做什么?” 第十章 惩治宋氏 陈老夫人脸上的血色顿时退的干干净净,宋氏死死缩到陈老夫人身后,一把揪住陈老夫人衣袖:“母亲,你看她,我就说,她想杀了我们!” 仆妇们看着陈婉清手中雪亮、狭长的匕首,连声尖叫着,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陈老夫人恼羞成怒,甩开仆妇的手,指着陈婉清的鼻子大骂:“好哇!” “你这不孝的东西,居然要杀我!” “来人,给我打死她!” 仆妇们交换着眼色,个个摩拳擦掌,搂衣袖,跃跃欲试。 “我看谁敢!”陈婉清手中利刃,横在胸前,上前一步。 宋氏脸上满是轻蔑神情,一双描画的细细的眉高高挑起:“婉丫头,你装什么?” “你那奸夫,今日一早,居然遣媒人上门提亲,你要脸不要?” 仆妇们跟着哄笑出声,陈婉清冷冷的视线扫过去,笑声戛然而止。 宋氏朝着自己带来的人,冷喝一声:“怕她干什么?” 陈婉清的视线,在宋氏脸上手上一转:“三婶的伤好了?” “你!”宋氏神色大变,下意识的抬手捂脸,随即羞恼不已:“母亲,你看看,我就说,昨晚她是故意装神弄鬼,将我烧成这个样子!” 陈老夫人神情厌恶,哼了一声,双手柱拐:“装神弄鬼,这样没有廉耻的人,嫁出去没得败坏陈家名声,换了旁人,早一索子吊死了!” “就是!”宋氏连声附和着。 “吊死?”陈婉清重复一句,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下了台阶:“我若吊死,必定带一个人一起死!” “祖母和三婶说说,希望我带走你们当中的谁?” 陈老夫人和宋氏齐齐一惊,对视一眼,又别开头去。 陈婉清翻转着手中雪亮的匕首,猛然抬眼看宋氏:“三婶,这个人,是你吗?” 乍然对上陈婉清的眼神,宋氏蓦然想起昨晚她那看死人的眼神,顿时神情慌乱,双手连连摆动,“不不不.....” “那你是要选祖母了?” 宋氏瞬间失声,望向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顿时暴怒,“不孝的东西,看我做什么?” 宋氏慌忙转开视线,陈婉清却猛然持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眼睛余光扫着近在咫尺的利刃,上下牙直打颤,身体僵直,“婉丫头,我可是你嫡亲的婶婶啊!!” “婉丫头,你做什么?”陈老夫人险些气晕过去,“你敢杀你长辈?” 陈婉清朝她讥讽一笑:“长辈?”视线又落回宋氏身上,“祖母和我是血亲,尚且要我死,更何况你这个外人?” 陈婉清手上一动,刀刃下压,一道血痕顿现,宋氏立即惨叫出声:“母亲救我-----!” 陈老夫人指着陈婉清,气的大喝:“还不放人?” “是想叫我报官抓你吗?” “报官?”陈婉清轻轻一笑:“好啊,不如叫府衙查查,婶婶昨晚端来宁安院,逼我喝的,都是什么?” 宋氏神情不屑:“不过是堕胎药.....” “婶婶可是忘了,昨日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可是要追查到底!” 宋氏眼神惊恐瞪大,“.....昨晚的药,早就打翻了,能查出什么?” 陈婉清轻轻瞥了一眼宋氏:“婶婶怕是不知道,你带来的食盒中,药罐里面还有余下的药,被我从灰烬里刨出来了!” “什么?”宋氏顿时大惊失色,“不能报官!” 宋氏急了。 “不知三婶,有没有去祠堂告罪,请求祖宗的原谅?”陈婉清欣赏着宋氏变化多端的神情,转了话题。 “我没罪!”宋氏语气生硬,头竭力朝后仰,斜瞅着脖子下的刀:“快放开我!” 陈婉清双眼定定的看着陈老夫人,“那就要看祖母的意思了!” 陈老夫人面色紫涨,眼中满是怒火,手中拐杖连连点地:“家门不幸!” “出了你这忤逆不孝的孽障!” 陈婉清神情淡然,“那祖母不如去府衙告我不孝?” 陈老夫人神情难堪,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陈婉清:“你要干什么?” 陈婉清好整以暇的将刀换了个手,“既然祖母问了,那就请祖母,送婶婶去祠堂跪上一个月,请求祖宗的原谅!” “再由三房,赔偿昨夜火烧宁安院的损失!” “三婶一并将中馈交出来!” 自从爹爹将她们从乡下接来后,祖母叫三房管家,短短几年不知昧了多少银钱,这一次,统统给她吐出来! “婉丫头,你休想!”宋氏声音尖利,聒噪无比,“想叫我出钱,你做梦!” “绝对不可能!”陈老夫人也断然拒绝。 陈婉清抓住宋氏的肩膀,转向陈老夫人,神情中满是嘲弄:“婶婶可当着五城兵马司和萧大人的面说了,那药,是祖母叫她端来的!” “我若是将药罐交给府衙,府衙审问起来,也不知道,婶婶受不受得住刑,能咬死不将祖母供出来?” “或者祖母,可是有好法子,撇清关系?” 外院书房前,顿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怒瞪着陈婉清。 “母亲,不能答应他!”宋氏急切无比,“恪英正在议亲....” “老三家的,你就去祠堂,跪上一个月!”陈老夫人一锤定音。 “母亲.....”宋氏大急。 “还有我宁安院的损失!”陈婉清没有丝毫退让,“里面陈设器物、衣衫首饰,我已经列了单子,还有修缮宁安院的花费,不知婶婶想怎么赔?” “是一样样的赔东西,还是折价?” 宋氏脸涨的通红:“婉丫头,你休想从我这敲诈银子,明明是你自己放的火!!” 陈婉清也不生气,“那就即刻见官罢!” “等到了府衙定了损,自然会有人来陪我损失!” “折价多少银子?”陈老夫人神情阴冷。 “现银五千两!”陈婉清镇定自若。 陈老夫人像是不认识陈婉清一般,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疑色:“婉丫头,你是诳我们的罢?” “昨夜,那么大火,任什么都烧光了....” 陈婉清也不意外,“祖母不信?” “那就等着瞧罢!” 转头看向一旁的守卫,陈婉清清喝一声:“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等等!” 宋氏和陈老夫人齐齐出声。 “母亲....”宋氏期期艾艾,面犯难色:“您知道的,我们三房哪有那么些现银,您帮衬帮衬...” 第十一章 夺回中馈 “三婶早前不是在西安门大街,置办了一间铺子吗?”陈婉清好心提醒着,“那铺子小是小了点,胜在地段好,听说是花三千两置办下来的!” “拿铺子抵,三婶还是占了便宜的!” “余下的两千两,就由祖母补齐!” “婉丫头,你少得寸进尺!!”宋氏急赤白脸,“那是我嫁妆铺子!” “嫁妆铺子??” 陈婉清十分惊讶,“婶婶是说,你一个定远县农户之女,成日土里刨食的娘家,陪嫁了你一个皇城边上的铺子做陪嫁?” “你!”宋氏面色铁青,恶狠狠斜着陈婉清,一双吊梢眼中,像是淬了毒。 “是你三叔....”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陈婉清恍然大悟,“哦——” “三叔一个从五品的京官,月俸十五石,居然能掏出三千两银子买铺子.....” “想来是贪腐了的!”陈婉清一锤定音。 “婉丫头!!”宋氏面目狰狞,想要撕扯陈婉清,却被颈边的刀刃逼的动弹不得。 陈老夫人忽然出声:“老三家的,给她!” “母亲!!”宋氏不依。 陈老夫人一眼扫了过去,眼神阴毒,吓的宋氏赶忙闭嘴。 “还请三婶着人,一并将对牌、钥匙,连同铺子契纸一道送来!” 命侍卫将宋氏心腹仆妇送来铺子契纸、对牌、钥匙等物送进书房,陈婉清收了手中的刀,一把将宋氏推向守门侍卫,“带人将她压入祠堂!” “是!”侍卫们齐声应下。 陈老夫人冷冷盯着陈婉清,浑浊眼球中满是厉色:“婉丫头,你过份了!” 陈婉清手腕一转,匕首灵动无比挽了个花儿,顺势向前一击。 陈老夫人面色铁青,下意识的朝后退,她厉色喝道:“婉丫头!!” 陈婉清气定神闲,并指轻抚手中利刃,“还是爹爹说的对,尊严,只在剑锋之下!” “看,有了它,连祖母也肯好好同我说话了!” 陈老夫人气的拐杖狠狠砸地,“你这孽障,当初生下来就该直接溺死....” 陈婉清蓦然抬眼,陈老夫人顿时闭嘴,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婉清住手!!” 陈寒英大步流星过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绿萼,和面沉如水的萧信。 “大爷,您亲眼看到了,是老夫人一味要打杀我们小姐!” “三夫人放火烧了我们宁安院不算,还追到外院书房来了!” 绿萼边抹眼泪,边带着哭腔说。 “大孙子,你回来的正好!”陈老夫人大喜,指着陈婉清:“快!” “将婉丫头捆了,这丫头疯魔了,居然想要杀你祖母!” 陈寒英看着陈婉清手中的匕首,冷声斥道:“女子拿刀,成何体统!” “更何况还是对着长辈?” “长辈?”陈婉清扫了陈老夫人一眼,“堂兄知不知道,你敬爱的长辈,正对我赶尽杀绝?” 陈寒英面色一沉,随手点了几个侍卫,“送老夫人回去!” “带人守住院子,没我的命令,不许人进出!” “大孙子,你敢关你祖母?” 陈老夫人瞪着陈寒英,“你该关的是婉丫头,她婚前失贞,败坏陈家名声,你祖母我,是在为陈家除....” “祖母!!”陈寒英眉心一沉,打断她的话。 陈老夫人满脸不甘,被人请走了。 陈寒英转头盯着陈婉清,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刀:“你跟我进来!” 陈婉清立在原地,纹丝未动,只用一方帕子轻拭刃身。 陈寒英欲要发作,一眼看见立在不远的萧信,他忙快步上前,躬身示意人朝外:“大人,请到厅中奉茶!” 萧信视线越过他,目光落在陈婉清身上。 耀眼的日光中,微风徐徐,碧树哗啦,陈婉清黑发紫衫随风摇摆,越显身姿窈窕。 碎金般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树枝桠缝隙中落下,跳动着落在陈婉清的身上,她那一头黑发在阳光下闪耀着润泽的光,衬的她肌肤越发白皙,几近透明,手中利刃寒光凛凛,如一泓秋水照亮了陈婉清的眉眼。 风卷起她耳边的碎发,在腮边飘来荡去,她卷翘的眼睫低垂,正用拇指试探刃身是否锋利,神情十分专注,旁若无人。 见萧信长久的注视陈婉清,陈寒英浓眉紧锁,快步走到陈婉清身旁,低声呵斥:“回书房去等着,我有事问你!” 随即,陈寒英走到萧信身旁,神色恭敬:“大人,请!” 萧信睨了陈寒英一眼,淡淡道:“陈二小姐一道来!” 看着身后的陈婉清,陈寒英欲言又止。 三人沿着长廊,进了外院正厅,分主次落座。 下人奉了茶后,萧信端杯,却只用杯盖轻拂茶叶,并不饮用。 他不开口,陈寒英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候着。 陈婉清扫了一眼故作深沉的萧信,和一副小心谨慎的堂兄,不由垂下眼睛,掩住眼中嘲讽。 权势这东西,当真是好东西! 国公府的名头再响,也得忌惮锦衣卫的权势! 萧信隔着氤氲茶雾,看了陈婉清一眼,她规规矩矩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端庄模样。 陈婉清敏锐察觉他凌厉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衣袖上,她的心不由得一动。 袖中,那把入鞘匕首正紧贴肌肤。 “咚”的一声,萧信放下茶杯,注视着陈婉清,“陈二小姐,是这场失火案的嫌犯...” 陈婉清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陈寒英面色紧张:“大人,这件事....” 萧信抬手,止住陈寒英,立起身来:“案子没有查清楚前,请陈二小姐每隔三日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走一趟,就从明日开始罢!” 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陈婉清心里一凛,萧信这是要做什么? 陈寒英面色大变,“大人,我妹妹是女眷,出入锦衣卫衙门,与她名声有损....” 萧信从善如流,“不然换陈三夫人去?” 陈寒英有片刻失声,他艰难道:“请大人高抬贵手...” 萧信微微一笑,“那就看陈大人,几时能查清失火案了!” 陈寒英立即道:“已经查清了,是不慎失火,非是人为!” “哦?这么快!”萧信兴味盎然,赞了一句:“陈大人当真是雷厉风行!” “那本官即刻命人前来复核勘验!” “未勘验出结果前,陈二小姐仍需如期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接受问讯!” 说罢,他大步出去。 陈寒英忙将人送了出去,回来后,他面上笼着一层寒霜,压低声音:“你当真怀孕了?” “孩子父亲是谁?” “怎能这般不自爱,失了规矩体统?” 第十二章 祖母赔偿 陈婉清神情淡然:“不知道!” 陈寒英神色大变,在原地兜着圈子,他眼中满是怒火,死死盯着陈婉清: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婉清淡淡瞥了陈寒英一眼,“怎么,堂兄也想大义灭亲?” 陈寒英猛然转头,“昨日祖母为难你,你怎的不找我?” 陈婉清神情淡漠,“堂兄,你们大房不是一向明哲保身?” “昨晚不还让我忍让?” 陈寒英有片刻的沉默,缓了语气:“听说上午梁家上门提亲,孩子父亲是他?” 陈婉清神情顿时冷了下来,“与你何干?” 陈寒英额上青筋直跳,指骨咯咯作响:“我是你堂兄,会眼睁睁看你去死?” “堂兄素来孝顺,是想忤逆祖母?” 陈婉清一句话,叫陈寒英更是额头青筋直跳:“我是你兄长,长兄如父....” “我爹娘又没死,怎么个个上赶着做我爹娘?” “你!”陈寒英语塞。 深吸了口气,陈寒英语气生硬:“你一个闺中女子,出入锦衣卫衙门难免叫人指摘...” “那堂兄怎的不换三婶去?” 陈寒英无视陈婉清的反诘,“三婶去,万一道出实情,于陈家不利!” 他恳切无比:“二妹妹,兄长知道你自幼懂事,去了锦衣卫衙门,定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陈婉清懒得跟陈寒英上演兄妹情深的把戏,“既是如此,还请堂兄先陪我办几件事情!” “什么事?”陈寒英皱眉。 “跟我走就是了!”陈婉清抬脚就走。 离着老夫人院子尚有段距离,陈寒英停住脚,脸沉了下去,“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陈婉清扫了一眼院门外守着的几个侍卫,转头看向陈寒英,轻轻一笑:“三房赔偿宁安院烧毁的损失,还差两千两,祖母说她来给...” “可祖母那脾气,我怪怕的,不如兄长现在去找祖母,将银子取了给我,我即刻就要的!” 陈寒英仿佛听天方夜谭一般,诧异无比:“你要祖母赔银子给你?” “兄长错了!”陈婉清纠正他,“不是我要祖母赔,是祖母自己主动替三房承担火烧宁安院的损失!” “不可能!”陈寒英断然拒绝,“自来只有子孙孝敬长辈的,哪有问长辈要银子的?” “陈婉清,你太过分了!” “这银子,我稍后补给你就是!” 陈婉清缓缓摇头,笑的奇异:“兄长若不去,我可不能保证,去了锦衣卫会说出什么话了!” “你----!”陈寒英眼中满是戾气,“你怎能如此不懂事?” 陈婉清抬手抚脸,“堂兄又想动手打人不成?” 陈寒英强忍怒气,“祖母年迈,你就不怕将她气出个好歹来?” 陈婉清拊掌,做恍然大悟状:“堂兄说的对,若是祖母有个好歹,你和爹爹都要丁忧,那我说什么,你都不用怕了,是不是?” “陈婉清!!”陈寒英再好的涵养,也被陈婉清的口无遮拦,气的勃然变色。 陈婉清面无表情,抬了抬下巴,朝老夫人院子示意:“那兄长,你去还是不去呢?” “等着!”陈寒英丢下两个字,大步朝院子走去。 陈婉清冷哼一声,忙快步跟了过去。 院内,仆妇们都立在檐下面色惊慌,屋内时不时的有重物坠地,以及器物碎裂声喝骂声。 断断续续传来陈寒英的低劝声,陈老夫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咒骂声.... 陈婉清气定神闲的等着,堂兄愿意做孝子贤孙,那就叫他去承受承受祖母的怒火! 虽然不能伤筋动骨,好歹能出口恶气! 半个时辰后,陈寒英出来,侧脸上赫然五个指印,他发髻散乱,衣衫上尽是淋漓茶水痕迹,下巴和手背上有条状红痕,又红又肿。 陈婉清满意的一笑,战况很激烈嘛! 看来祖母的身板硬朗的很,拿着拐杖再敲十人,也不在话下! 点清银票收入袖中,陈婉清无视陈寒英的黑脸,做手势请陈寒英前行。 “还有何事?”陈寒英怒气横生,侧看陈婉清。 陈婉清抬手比划着陈寒英满身的狼狈,笑吟吟的摇头:“第二件事,暂且不急,堂兄先去整理整理,不能坠了堂兄威仪!” 陈寒英侧目拂袖,“说罢,什么事!” “趁早办了,明日到了锦衣卫,说话好歹有分寸些!” 陈婉清也不跟他客气,“明晨卯时,我在花厅见内院管事妈妈们,还请堂兄发话下去,召集诸人,届时请堂兄一道来!” 陈寒英浓黑的眉,一点一点皱起来,“你召集她们,做什么?” 陈婉清面不改色,说的云淡风轻:“三婶罚入祠堂一月,祖母被堂兄关了起来,母亲四婶外出未归,内院中馈无人主持,我只好勉为其难,接手中馈!” 陈寒英正要发作,陈婉清又接了一句:“堂兄放心,我只是暂时接手!” “等母亲回来,还是要交到母亲手中!” 陈寒英怒瞪她一眼:“胡闹!” “堂堂一个国公府,居然由你暂代中馈,成何体统!” “是呀!”陈婉清语声清脆,“我也没想到呢,堂堂国公府,居然出了毒杀亲孙女的人伦逆....” 陈寒英森然喝断:“住口!” 陈婉清的脸骤然沉了下来,“堂兄既然不与妹妹我主持公道,我也不强求,索性去姑母家,求姑父派得力仆妇前来,暂代中馈!” “胡闹!”陈寒英的手反复握拳又松开,他深吸气,眉宇间满是不解:“二妹妹,你的性情何时变得这般乖张?” “之前那个温柔娴雅的你,去哪了?” 死了啊! 陈婉清讽刺一笑。 温柔娴雅,上一世,爹爹也常夸她的,直说自己这个泥腿子居然生了个人人夸赞的大家闺秀! 可她这个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还害的爹爹继兄惨死.... 陈婉清忽然很想爹爹,很想见他,若是再见面,她定要扑到爹爹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爹爹也会和以往一样,摸着她的头,低声哄慰她,许诺她许许多多的东西.... “我的女儿,日后定会平安顺遂一辈子,谁待她好,我就叫谁承袭了我的官职爵位....” 爹爹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陈婉清泪眼模糊,仿佛看见了爹爹粗犷的脸.... -------- 绿萼喜气洋洋,看向坐在窗边擦拭匕首的陈婉清,“小姐太好了,三夫人被罚入祠堂,老夫人也被大爷关了起来,这下小姐可以放心了!” 陈婉清头也不抬,沉声道:“还远没到可以放心的时候!” 绿萼不解,“至少到夫人和国公大人回来前,都没人找您麻烦了啊?” “绿萼,堂兄关祖母,是怕我伤了她!” “啊----!”绿萼失望不已,“我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为小姐出头呢!” 第十三章 收为臂膀 陈婉清嘲讽一笑,她这位堂兄,与大伯母李氏母子俩,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待人疏离。 她母亲和大伯母两看相厌,她和堂兄也是一般。 在大堂兄眼中,陈氏一族前程最为重要,是以陈婉清从未想过要他援手,可他执意踏进这滩浑水来,就别怪她利用他了。 陈婉清手上肌肤感受匕首传来的阵阵凉意,只觉浑身血液渐渐沸腾起来。 这把刀,上一世饮了周染芳的血,这一世,也该用它了结周染芳的性命。 绿萼瘪嘴,眼泪汪汪,忧心忡忡,“大少爷和夫人,怎的还不回来?” “也不知道国公大人,什么时候回京城?” 陈婉清听着绿萼的话,将刀入鞘,沉声吩咐:“好了绿萼,先办正事!” “是!”绿萼吸了吸鼻子,“奴婢这就去!” “可....她们会放人吗?” 陈婉清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会的,放心!” “去罢!” 绿萼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不过两刻钟,院外传来话语声,和着杂乱脚步声。 “小姐,我们回来了!”绿萼扬声,声音中满是雀跃。 陈婉清将匕首入袖,起身走了出去。 两个丫鬟扶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那老嬷嬷一眼看见陈婉清,顿时挥开丫鬟的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两个丫鬟紧跟着跪了下去。 “周嬷嬷这是做什么?”陈婉清快步下了台阶,示意绿萼将人扶起来,“您是母亲身边伺候的人,又是姑母给的,怎能跪我?” 绿萼气的眼圈都红了:“小姐,您不知道,她们心肠坏着呢,居然硬生生压着嬷嬷跪在砖石地上一天一夜,不叫睡觉不给吃食,我去时还跪着呢,这会都不成人形了!” 周嬷嬷摆摆手,不要绿萼扶,她憔悴的脸上满是愧疚,哽咽着出声:“小姐,老奴有罪!” “是老奴不好,粗心大意,没护好小姐,叫小姐受苦了....” 陈婉清心里一哂,聪明人就是会讲话,明明是祖母和三婶将她关了起来,她却先来请罪,说是她的错,半点不提她受的这无妄之灾.... 母亲是二嫁之身,又带着继兄,只生了自己一个女儿,爹爹长年征战在外,无异于绝后,再加上宋氏时常挑拨,更被祖母不喜、处处刁难。 嫁入颍国公府的姑母十分喜爱自己,既是为和缓婆媳关系,又是为了母亲少吃些暗亏,特意将颍国公府里的一位嬷嬷,给了母亲。 说是服侍,不如说是护着母亲些,不叫婆媳关系过于僵硬。 许是周嬷嬷一番观察下来,见母亲性情软弱立不起来,并没十分用心,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都做壁上观,是以母亲待她也是淡淡的。 这次,祖母三婶算计自己,为防周嬷嬷坏事,先将她锁了起来,倒叫她吃了一番苦头,至于母亲院中那些粗使的仆妇、小丫头,三婶却并不曾理会。 重生而来,陈婉清没打算单打独斗,像周嬷嬷这般见多识广的,若是能收服为她所用,日后也是一条臂膀。 看着周嬷嬷花白的乱蓬蓬的头发,和她十分疲惫的面容,陈婉清叹息一声,亲手去扶:“有心算无心,不是嬷嬷的错!” “嬷嬷起来罢!” “你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怎好这般跪着!” 周嬷嬷连连摆手,“不敢劳动小姐!” 绿萼忙抢上前,一把搀扶起周嬷嬷。 陈婉清示意两个丫鬟扶着周嬷嬷进屋,将周嬷嬷按在椅子上后,又叫绿萼找活血化瘀的伤药,又打发人去请大夫,洗漱换衣敷腿用药用饭.... 好一通忙碌后,陈婉清命两个丫鬟扶着周嬷嬷去歇下养伤。 临走时,周嬷嬷神情动容,想要说什么时,恰好玉牒抱着包袱,急匆匆的回来。 陈婉清带着玉牒去了书房,周嬷嬷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她紧紧攥住绿萼手腕,沉声道:“绿萼丫头,跟嬷嬷好生说一说,这两日咱们小姐的事情!” 绿萼惊诧周嬷嬷饿了快两天,手劲还这般大,随后又疑惑起来,周嬷嬷往日可没有这般“咱们小姐”过。 小姐私下说过,周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她们这种泥腿子出身的,她心里是不大瞧的起的。 绿萼当时还十分迷茫的看了看自己的腿,“小姐,没有泥啊?我的衣衫可都是干干净净的!” ......... 书房里,玉牒神情凝重,先将包袱中的梅瓶小心翼翼的放好,又十分慎重的从怀中掏出几张方子,放在陈婉清面前。 “小姐,为了万无一失,奴婢一连找了四家....” “分别是城东的百草堂、城南的益善厅、城北的回春堂、城西的宁远堂,这四家坐堂大夫看过,都说只凭汤药,无法辩别出完整药方....” 玉牒瞬间落泪,几近崩溃:“....但是奴婢使了银子,他们辨认出里面所用的牛膝、红花、桃仁等破血药,用量十分大,还有一味本不该出现的生附子....” “...体弱之人一碗下去,就会命丧当场,若不细究,却只以为是小产过后血崩而亡...” “三夫人她们心思实在过于恶毒!” 陈婉清面容沉静,拿起方子,扫了一眼,点头道:“我知道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却不像玉牒那般难过,人心难测,上一世,她不就深有体会么? 见玉牒哭的抑制不住,陈婉清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好啦,我这不是没事么?” 几个丫鬟,自她记事,就来了她身边,感情自然深厚无比。 玉牒素来沉稳,不像绿萼跳脱,可她眼下也乱了方寸,她泪眼朦胧的扯着陈婉清的衣袖:“这一次,您将她们打了回去,可下一次呢?” “下一次?”陈婉清低声,紧紧握住手中方子,正色道:“没有下一次了!” “我不会再给她们,伤害我的机会!” “那小姐,您有什么好法子?” 陈婉清微微一笑,“好了玉牒,你也跑了一天,累坏了罢,去吃了东西,歇息歇息!” “明日一早,随我接管中馈,咱们一道将陈家这些魑魅魍魉,清理出去!” 玉牒呆愣了一瞬,几乎忘了哭:“小姐,今日我不在,您又做了什么?” “瞧我这记性!”陈婉清从袖袋中掏出银票,与宋氏送来的铺子契纸一起,递给玉牒:“收好!” “这是哪里来的?”玉牒接过去,翻来覆去的看。 “三婶火烧宁安院的代价!” “什么?”玉牒惊讶无比,“三夫人这般吝啬的人,居然赔偿您这些东西,她怕是要活生生的气吐血罢?” 陈婉清笑意盈盈,“何止呢!” “她眼下在祠堂关着呢,没有一月功夫,出不来!” “而且呀,你手里的银票,可是我从祖母那得来的!” 玉牒将银票和契纸紧紧捂在胸口,她目光闪闪的望着陈婉清,神情崇拜极了。 “等顺利接手中馈,将祖母、三婶的人手换掉,咱们就去看看新入手的铺子,看看做个什么营生好!” 玉牒连连点头,笑的十分开心。 院外忽然传来喧哗声,玉牒隔窗一看,神情顿时变了,“小姐,表小姐来了!” 第十四章 掌掴继姐 周染芳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院门,见陈婉清走出来,顿时眼前一亮:“婉儿,你没事罢?” “我听说,老夫人和姨母,又来找你了?” 消息还真是灵通,陈婉清心里冷笑,“你来做什么?” 周染芳捏着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微微喘息着,“我听人说老夫人和姨母又来找你麻烦,心里急的什么似的....” 她眼神探究,定在陈婉清面上,语带关切:“昨夜宁安院好大的火,天都映红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陈婉清静静的看着周染芳,神情淡漠:“陈家事,有你过问的余地?” “寄人篱下,就要懂规矩!” 周染芳神情一僵,面色难堪,转瞬间又带着笑意问:“听说你还把姨母关进祠堂,还叫她拿铺子做赔偿,连老夫人都被你禁足了?” “你几时变的这般厉害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 周染芳娇俏笑着,自说自话,似是丝毫不在意陈婉清的不待见。 嘴上夸着,周染芳心里却是不信,陈婉清哪里有这能耐,不然也不会被她耍的团团转。 往日,陈婉清总是轻易被宋氏三言两语挑起怒火,又被老夫人百般看不顺眼,而自己总是耐心抚慰她,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短短时日就叫陈婉清将自己引为知己.... 想着被她请回来救人的陈寒英,周染芳暗恨:若不是看这贱人有用,她才不叫陈寒英回来救她! 这贱人不但不感恩,还冷脸待她,合该被毒死、烧死! 心里恶念翻涌,周染芳面上却若无其事,表功道:“昨日知道姨母要对你下手,我就连忙叫人请了大表哥回来,他果然救下了你!” “婉儿,你该怎么谢我才好?” 她十分亲呢的去拉着陈婉清的手。 周染芳的手在这夏初也是冷冰冰的,犹如阴冷的蛇一般,想要缠绕上陈婉清的肌肤。 “啪”的一声脆响,周染芳侧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头被打的侧向一旁。 “你!”周染芳眼神怨毒盯着陈婉清,随即又泫然欲泣:“婉儿,你做什么打人?” 陈婉清立在阶上,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手,冷冷盯着周染芳,“要你多事?” 盯着周染芳落荒而逃的背影,陈婉清暗忖:这两日忙着对付祖母和三婶,一时没顾得上收拾周染芳,她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么? 周染芳身边,必定有人为她做事,内里打听消息,外与梁廷鉴勾结。 正式接掌中馈,得寻个法子,先砍了周染芳的臂膀! 想着上一世周染芳的手段,陈婉清有几分不寒而栗,随即她浑身热血沸腾,心跳快的几乎压不住! 这一世,她占了先机,倒要看看周染芳是个什么下场! 周染芳可不像是宋氏,宋氏是张扬的明坏,可周染芳,却像是蛰伏的毒蛇,冷不丁咬人一口! 绿萼送周嬷嬷回来,一脸不解的说:“我从周嬷嬷那回来,遇上表小姐,她问我,大少爷几时回来!” “说小姐您在家性命攸关,大少爷是您亲兄长,怎的不闻不问?” “忒的无情!” “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陈婉清瞳孔一缩,心里顿时警觉,周染芳此刻打听兄长动向,必定是要寻机诬陷兄长奸污! “你怎么回的?” 绿萼神情疑惑:“我敷衍了过去,说大少爷自去了金川门千户所,就不大回来,前程要紧!” “谁知表小姐反应更奇怪了,她似乎很不高兴,念叨着什么....他的前程自是要紧的....毕竟是个男嗣呢....” 陈婉清警惕之下,更添了几分怀疑,周染芳和继兄陈悟,应该是同父同母,怎的看她上一世行事,和眼前情形,他们两人倒像是仇人一般? 算算时间,上一世,周染芳是在她出嫁后,诬陷兄长嫁入陈家,那时,她腹中必定怀着孩子,兄长难道不曾察觉周染芳有异? 想起丫鬟宫粉去金川门千户所找兄长,陈婉清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万万不能叫周染芳的阴谋算计再得逞! 陈婉清隔着衣袖摩挲匕首,眼中满是冰冷杀意! 这一世,绝不叫兄长再出半点差池! -------- 翌日。 卯时,花厅。 厅外,一众仆妇们垂手立着,有人不时的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厅内,陈婉清端坐交椅,玉牒绿萼立在陈婉清身后。 陈婉清暗忖,得找个由头清洗陈家,将祖母和三婶的得力人手都换掉,断了周染芳臂膀,若是再能放个眼线在她们身边,就更好了! 总有一天,她将这婆媳俩,通通赶回老家去! 还有周染芳、梁廷鉴两人,她要将两人奸情暴露人前,叫他们自食恶果! 正出神,一旁侍立的绿萼忽然出声:“小姐,大爷来了!” 厅外嗡嗡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陈婉清抬眸,静静的看着龙行虎步,朝这边来的陈寒英,他一身武人装扮,身体高大。 陈家祖上几代都是种地务农的,到了爹爹这一代,出了爹爹陈胜这个异类,成日喜欢舞刀弄枪。彼时,前朝势微,天下大乱,流民盗贼四起,爹爹拉了一帮人马结寨自保,后见当今圣上势大,就和同胞兄长投奔过去,拥着圣上开国立朝。 爹爹战功卓绝,得封国公,而伯父英年早逝,圣上为嘉奖伯父一脉,赐婚堂姐嫁与周王,远赴封地,伯父官职由大堂兄承袭,是以堂兄而立之年,就入了左军都督府做佥事,他丧妻之后,至今未娶,府上妾室通房却没断过。 三房三叔任着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堂兄陈恪英的兵部武选司正六品主事这个肥差,还是爹爹为他谋来的。 四房父子俩跟着爹爹出征,五叔现下是湖广按察使,姑母嫁了颍国公林家。 陈婉清耳边响起祖母早训斥三婶的话,“...我一气生了五儿一女,就数老三不争气,当年他大哥二哥提携他要带他一起打仗,你们夫妻二人贪生怕死,你头一个跳出来反对,他也躲你身后不应声!” “老四憨实,跟了去!” “现在好了,你们三房落下了,找我抱怨,有什么用?” 彼时,三婶帕子捂住眼睛,呜呜咽咽的哭着叫祖母想法子.... 谁能想到,当年在土里刨食饭都吃不饱的一家人,骤然飞黄腾达,入了京都。 爹爹他知不知道,家中的这些龌龊事? 皮靴踏地声,接连不断响起,落在陈婉清面前。 陈婉清缓缓起身,垂着眼睛,福了一福。 兄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压抑沉闷。 陈寒英与陈婉英前后走出去,他立在阶上,双手背后,面色黑沉,一语不发。 陈婉清走过去,与陈寒英并肩站着,扫了一眼心怀各异的仆妇们,扬声道:“三婶虔诚,自请入祠堂为祖宗祈福,家中中馈由我接手!” 第十五章 入锦衣卫 “从今天起,每日卯时,凡有领牌、回事的,皆在此处!” 仆妇们虽不言语,却低垂着头,纷纷交换眼神。 陈婉清将下方情况尽收眼底,“我既主事,可不比三婶心慈手软,若令行禁止则罢,若不尊,即刻惩处!” 一众仆妇的头,垂的更低了些。 陈婉清看向陈寒英,“兄长意下如何?” 陈寒英眉头紧锁,语气凝重:“你定就是!” “我先去衙门一趟,晚点我回来接你,亲自送你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陈婉清笑意盈盈,“有兄长护送,再好不过了!” 陈寒英走后,陈婉清进了花厅坐下,外院管事侯大媳妇忙捧了家中下人花名册来,奉给陈婉清。 陈婉清接了看过,交给玉牒念名册,传人进来细看。 一面看,陈婉清一面留心,这些仆妇们,管着何事,是哪一房的人... 名册看毕,陈婉清注视着侍立一旁的侯大媳妇,沉声道:“侯嬷嬷和侯大管事,是跟了爹爹多年的老人了,我年纪轻,乍然接手中馈,还需你和大管事,多多提点!” 侯大媳妇神情振奋,连连出声:“不敢不敢!” 谁料,陈婉清随即道:“我的令,你们夫妇若是不尊....” 侯大媳妇一个激灵,弯腰弓背连连保证:“不敢不敢.....” 陈婉清起身,朝外走,侯大媳妇忙跟上。 立在阶上,扫视着一众仆妇,陈婉清冷声道:“内院中事,一切照旧,由侯大媳妇每日巡查报我,若有欺我年幼,懒散的、吃酒的、赌博的、吵架拌嘴的、遗失物件的、相互推诿的、滥支冒领的、仗着脸面大不服约束的,种种类此,一律发卖!” “侯大媳妇若徇私,一并惩处,绝不姑息!” 这话一出,下面的下人们顿时面面相觑,齐齐应声。 若是平时,保管个个心里暗喜,换了娇小姐理事,自然比锱铢必较的三夫人好搪塞! 可府里这两日的情势翻转,主子间斗法,众人都看在眼里,此时此地,哪有人敢去触陈婉清的逆鳞? 是以,陈婉清初初掌家,风平浪静。 一个时辰后,仆妇们陆续散去,下人来报:“大爷在外院等!” 陈婉清回院更衣后带着绿萼玉牒出去。 刚走到外院,正见侯大引着几个锦衣卫校尉朝宁安院去。 陈寒英叫人备下的马车,等在门外。 上车后,陈婉清想起了什么,撩起帘子朝外吩咐一声:“玉牒,传话给门上,留意哥哥和母亲他们,若是回来,及时来报!” “是!”玉牒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 马车穿街过巷,到了通政司南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陈婉清下车,刚想打量锦衣卫衙门,却见一旁的陈寒英神情凝重,紧紧盯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陈婉清诧异,“堂兄有事?” 陈寒英马鞭击打掌心,浓眉紧皱,神情不愉:“同样是兄长,你为何总是唤我堂兄,叫陈悟哥哥?” “你就这般区别对待?” 陈婉清转开视线,抿唇不语。 陈寒英看着她,忽道: “你早知道那药有问题。” 他是笃定的语气,陈婉清一样从容淡定,“什么药?” 陈寒英视线落在她身上上,语气重了几分:“二妹妹当知道我在说什么。” “怎么?”陈婉清笑了一声,只笑意不达眼底,“堂兄又想为妹妹主持公道了?” 陈寒英沉默不语。 陈婉清一哂,抬脚就要入内。 “婉清!”陈寒英叫住她。 陈婉清定住脚步,回眸看他。 陈寒英却又没有出声,他脸上写满了踌躇未定。 “婉清...”陈寒英面容沉重,“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你知道咱们陈家,会是什么下场吗?” 陈婉清面容平静无波,“我知道!” “知道就好!”陈寒英加重语气,慎重告诫:“你要知道,你姓陈!” 陈婉清定定的看他,“堂兄,你不是问,我为何总是唤你堂兄,叫陈悟哥哥?” 陈寒英欲言又止。 “若是哥哥他在,拼着性命不要,他也会为我主持公道!” “而你,明明知道祖母和三婶一心要我性命,却一味劝我息事宁人!” 仿佛被陈婉清眼神刺疼,陈寒英眼神有些躲闪:“祖母年纪大了,耳根子软,是非不分,三婶出身低,愚昧...” “她们毕竟是我们长辈!” 陈婉清点头,心里刺疼,“是啊!” “祖母是长辈,就这般纵容三房算计我,吃爹爹绝户!” “三婶是长辈,就光明正大灌我毒药,想毒死我!” “婉清!”陈寒英厉色喝道:“休要胡言!” “我胡言?” 陈婉清哼笑一声,“若非堂兄承袭了伯父官职,想必你也会和她们一道,联手绞杀我!” “你!”陈寒英面色铁青,“一个女儿家,这般逞口舌之利!” “你终究是女子,懂什么!” 话一出口,陈寒英脸上有几分悔意。 陈婉清脸上的笑,骤然冷了下来,“我是不懂,三叔堂兄你们这些男人,躲在妇人身后,任由妇人为你们出头算计,截取利益!” “那一碗毒药下去,我一死,你们这些男丁,顺势瓜分了爹爹的官职家产,还要踩我一脚,唾骂我死的晚了!” “凭什么?”陈婉清掷地有声,“这个国公府,是爹爹一手打下来的,我是爹爹的血脉,就因为我是女子,就被你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迫不及待的想要除去?” 陈寒英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怒道:“口出狂言,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陈婉清转身就走。 陈寒英大步越过她,朝着锦衣卫衙门外的守卫打着招呼,“萧大人有约,本官来迟,还请通传一声!” 守卫们验过陈寒英牙牌,将人放了进去。 陈婉清跟在陈寒英身后入内,她目不斜视,听着陈寒英与人寒暄,又经过层层查验,被人引入内里。 沿路走来,目之所及,这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占地面积极广,入目只有黑白灰三色,肃穆庄严。 来往人等,脚步匆匆,却无喧哗之声,只闻皮靴踏地声、佩刀撞击革带声,陈婉清余光看去,正是一列列着靛青色服饰的锦衣卫校尉们疾步出去。 时值正午,外间金灿灿的阳光,半点都没有照进来,显得这里越发阴森可怖。 来人引着两人进了一间房,看上去似乎是办公的地方。 第十六章 孩子生父? 陈寒英被请走,只留陈婉清独自等着。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见这里满墙的案卷,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稍稍回落。 还好不是在刑房问话! 忽的有脚步声响起,陈婉清心里一惊。 萧信进来,脚步在陈婉清面前定了片刻,方才走到书案后坐下。 陈婉清眉心紧蹙,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是失火而已,难道他要亲自审? 陈婉清不由得垂眼,审视的看着自己身上,难道她犯下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重案? 居然劳动他亲自出面? “笃笃!”两声轻响,打断了陈婉清的胡思乱想。 陈婉清瞬间抬头,心神紧绷。 萧信指着书案对面的椅子,嗓音暗哑低沉:“坐下说话!” 一盏热茶散发着袅袅茶烟,被放在陈婉清身侧桌上。 既然叫人上茶,那就不是审问犯人了! 陈婉清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慢慢松开了,只觉手心湿冷,挺直双肩也渐渐放松。 她脑中转的飞快,想着他可能问到的话,以及她该如何斟酌着回复。 岂料萧信一张口,就叫陈婉清遍体生寒。 “你的丫鬟,昨日满城跑着找大夫,叫人验药....” 陈婉清浑身一凛,拇指紧紧掐住手心,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万万不能被他拿了把柄,牵连爹爹! “我恰好拿到了药方,你要不要看一看,与你手中握着的,可有出入?” 萧信单手将一张纸,朝陈婉清的方向,推了一推。 陈婉清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好一会儿才发出声来。 “不必了!” 不过一张药方,凭着锦衣卫的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没必要造假或是诈她。 陈婉清屏息静待,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既然不看,想必心知肚明,这药里被人动的手脚!” 眼前若是有面镜子照着,陈婉清就会知道她的脸色有多差,她垂着眼睛,竭力保持镇静,可她那扑闪的眼睫、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和唇、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暴露了她内心的忐忑。 萧信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着,手指微动:“失火一案,还在勘验,可这蓄意下毒杀人,就是另外一桩案子了!” “我可请刑部查案,将凶手缉拿归案!” “凶手”二字,语气颇重。 “你意下如何?” 他果然是要借这个案子牵连爹爹,陈婉清深深吸气,几乎要将手心掐破,她逼着自己抬头,直视萧信:“这与失火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萧信挑眉,手指轻点药方:“两钱生附子,足以使人丧命!” “这药里,可有足足十钱!” “这是毒杀案!” 陈婉清背上瞬间生出冷汗,他怎么知道药的具体剂量? 玉牒花了大价钱,也只得了残缺的药方! 他该不是蓄谋已久,正等着她这个苦主指认三婶,好牵连到爹爹身上罢? 陈婉清想对付三婶和祖母,却绝不愿意被人捏着做刀,对爹爹不利! 陈婉清心里一悸,“不是下毒!” “萧大人请我来,只为失火,至于那药....”陈婉清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不过是堕胎药罢了!” “不必大人额外费心!” 萧信面色深沉,眼中满是嘲讽:“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陈二小姐何必心慈手软!” 陈婉清心里一跳,却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暗暗松了一口气,三婶那里,她自有道理,必不会轻饶了去! 只要爹爹安然无恙,再听十句百句嘲讽,她都甘之如饴! 萧信再度开口,却仍旧与失火毫不相干,且面色和缓了几分:“这些日子,你心里必定很害怕罢?” 他眼神中满是歉疚:“是我不好,出京多日未归!” “你放心,日后有我在,必定不叫旁人伤了你!” 这般语气,倒像是两人有旧一般,陈婉清双眸睁大,诧异看他。 萧信注视着她,神情渐渐变了。 她迟疑起来,“萧大人...我们以前见过吗?” 萧信面色一沉,眉峰低压:“是我回来的晚了,叫你受了委屈,你怪我也是应当!” “只别再说这种话!” 陈婉清心里怪异的感觉越发浓了,她只摇着头,“萧大人,您大概是将我错认成旁人了罢?” “我们之前并不曾见过的!” 萧信神情骤然一冷,定定的看着她片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不记得了?” 陈婉清一愣,“记得什么?” 萧信深深看她,似在分辨她话语中的真假。 他脸色僵硬,喉结上下滑动几下,语气生硬:“陈二小姐,你可还记得,你腹中孩子生父是谁?” 陈婉清眉心微皱,不意他竟然有窥探人私密之事的癖好。 她不由抬眼看去,萧信定定的看着她,他的眼眸幽深暗沉,似漆黑的夜空,一点星光也无。 “这与失火一事,同样毫无干系!”陈婉清不打算将自己的隐私,暴露人前。 萧信视线在她脸上一转,又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陈婉清顿时如芒刺在背,面色泛白,手不由得覆上小腹。 萧信深深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问:“不知陈二小姐,可愿生下你腹中的孩子?” 陈婉清心里十分不喜,只觉屡次被他冒犯,不由得怒道:“萧大人奉命监察百官,难道也要监察内帷不成?” “我的私事,似乎不在大人职权范围之内!” 她这般言语不敬,以为萧信必定动怒,谁知他居然不生气,看着她神情晦暗: “三日后,还望陈二小姐,如期而至!” 陈婉清走后,萧信沉默良久,召来心腹:“快马去宁国府,问问林一针,什么情况下,会叫人短短时日失了记忆...” 走出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已经是日暮时分,天边晚霞绚丽。 陈婉清匪夷所思之下,只觉毛骨悚然。 她不明白,萧信这是要做什么? 他似乎对她的事情十分感兴趣,对失火一事,提都没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 翌日,寅时末。 花厅内安安静静,空无一人,阶下摆着一张桌子,上有文房四宝,书册若干,皮匣一只。 阶下,侯大管事带着账房一干人等垂手立着,侯大媳妇侯嬷嬷带着管事媳妇立在另外一边。 另有内院仆妇、丫鬟诸人在后面三五成群,有人神情忿忿,有人一脸八卦,瞄着前面的人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今日叫咱们各院的都来,是要做什么?” “连侯大管事和账房他们都叫来了,好大的阵仗!” 又有人幸灾乐祸,“...居然敢动咱们三房的人,等三夫人出来,看能饶了谁?” “嫂子说的是,管厨房的陆婆子被看了起来,还换上了四房的人,等三夫人出来,有好戏看了!” 第十七章 处置恶仆 “别看宁安院那位一时风光,等老夫人和三夫人出来,看她如何收场!” 身后窸窸窣窣,侯大媳妇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立着。 昨日,二小姐越过她,命周嬷嬷带人捆了管厨房的陆婆子,她原还慌张,她家那口子却嗤道:“妇人之见!” “凭主子们怎么斗法,只做好你的差事就是了....” 侯嬷嬷仍旧惴惴不安:“若是助着她,老夫人和三夫人出来,饶得了我们?” 侯大一派镇定:“等国公爷回京,一切自有定论!” “可老夫人.....”侯嬷嬷欲言又止。 侯大不耐烦的瞪她一眼:“这陈家终究是国公爷的,那位主子又是国公爷的唯一血脉,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不成为了老母,逼死自己亲骨肉?” “又或者为了女儿,打杀老母背上弑亲不孝骂名?” “顶多各打五十大板,一碗水端平罢了!” 吃了定心丸,侯嬷嬷气定神闲,关起门来横竖是一家人,管它谁当家,她只规规矩矩办事罢了! 卯时。 几个丫鬟簇拥着陈婉清进来。 嘈杂声顿时消失,众人规规矩矩的立好。 陈婉清在檐下交椅上坐下,从玉牒手中接过名册,交给侯嬷嬷。 侯嬷嬷忙双手接过,立在众人面前。 陈婉清扫视着下面心思各异的面孔,朗声道:“连年战事,圣上命上下俭省,特放人出宫,陈家自然响应,今日放一批人出府,与家人团聚!” 这话一出,一众丫鬟仆妇神色大变,个个眼睛乱瞟,交换眼神。 因着连年征战,立朝不足二十年,进陈家的人签的都是死契,现在放出去,叫人怎么活? 陈婉清抬了抬手。 侯嬷嬷拿着名册,高声说:“念到名字的,上前来!” “王婆子....” “任大娘....” “罗娘子....” “芫荽....” “香菜....” “李宝姐....” 一气点了二十几人,仆妇丫鬟皆有。 侯嬷嬷念毕,将册子毕恭毕敬的还给陈婉清,玉牒上前接过收好。 被点到名字的人,立在原地没动,个个面色惨白,如丧考妣。 其余没被点到的,不约而同的朝后退了五六步,拉开距离,竭力隐藏身形,生怕被陈婉清惦记上。 老夫人院中的王婆子气的双眼发红,腮帮子肉直抖,啪啪拍着巴掌:“二小姐这是要活生生逼死咱们哪——!” 宋氏院中的大丫鬟芫荽,也跟着双手叉腰,转头朝一众人叫嚷着:“二小姐要打发咱们,问过三夫人和老夫人没有?” “就是!”宋氏院中的婆子立即跟上,扬声叫喊:“人人都说陈家是积善之家,居然要逼着咱们去死!” 有人出头,其余人顿时打蛇随棍上,叫嚷开来:“想打发咱们出府,不如现在就一头碰死在府门口!” “说的对!” “咱们在陈家这么些年,服侍的三夫人、老夫人都说好,二小姐凭什么撵人?” “老夫人、三夫人都没发话,二小姐就自己做主了?” 有人阴阳怪气,“不过是个闺阁小姐呵,真以为自己能做的了老夫人和三夫人的主了?” 十几人紧紧拥在王婆子、芫荽身边,怒瞪着陈婉清,也有些人落在后面,面色惊疑不定。 陈婉清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这里面好些张面孔,眼熟的很! 有拿板子的、有来捉她的、有关门的、有端药的、有将她一步步逼进墙角的.... 一个个....都是伥鬼! 陈婉清缓缓起身,抬了抬手。 玉牒忙将一叠纸双手递了上去,陈婉清从中抽了一张,展开来: “立卖契人姚二狗,今有亲侄女姚芫荽,庚年九岁,今因父病在床,难以度日,情愿央亲眷王祥,将女投卖与定远县陈家名下为仆。当日三面议作时值礼银伍两柒钱整,其人银当日两相交足,其女自卖之后,听主改名叫唤,并无来历不明、拐带、走失等情,俱系引领一面承当。倘有不测,皆有天命,今恐无凭,立此卖契为照。建元八年九月十五日...” 芫荽面色剧变,她死死盯着陈婉清,胸部起伏不定,一方碧色绢帕被揉皱成一团。 与陈婉清对视片刻,芫荽终是一脸不甘的低了头。 陈婉清扫视着这二十几人,沉声道: “想死?” 扬了扬手中,厚厚一叠卖身契,陈婉清一字一顿: “倘-有-不-测,皆-有-天-命!!” “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这里,签字画押,一清二楚!” “死了,拖出去不过一副薄棺埋了!” 其中一人面色仓皇,却态度强硬:“我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没亲口发落,我不走!” “我.......我也是老夫人的人....”有人立即高声附和。 “对!” 这话一出,这些人顿时惊醒,七嘴八舌的叫着:“我是三夫人的人!” “我是老夫人的人!” 陈婉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你们是陈家买来的!” “这些卖身契可不在老夫人和三夫人手上!” “现下,我给你们两条路!” “一、老实出府,不但有安家银子,就连卖身银子,也一并给你们,还可去官府消契,恢复良民!” “二、直接撵出去,你们还是我陈家的奴仆,至于生死,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犹如冷水滴入沸腾的油锅,众人轰的一声炸开了,七嘴八舌的吵着: “我老大年纪,出了陈家,不是叫我去死吗?” “我不走!” “你们不走,我....我走!我想回家....我都多少年没回过家了....” “我爹娘早死了,哪还有家?” “出去等着饿死吗,待在陈家,有月钱有四季衣裳,吃穿不愁,还有大夫看病,吃药不用花钱,出去了,处处不要银钱开路?” 争论不休时,忽的有婆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陈婉清面前,脸庞亮堂,声音响亮:“我愿意出去!” “任大娘,你出去能干啥?”有人奚落,“你这半老徐娘,怕是只好做个半掩门罢?” 众人哄笑起来,任大娘恶狠狠的回瞪,泼辣无比:“你娘才做半掩门呢!” “老娘我手上有的是手艺,针凿饭食,哪样不比你们好?” “当年死了丈夫,被夫家强压着卖了,现在有机会脱籍,为什么不干?” “拿了银子出去,做个小买卖,再养个一儿半女的,不比跟着干这腌臜事强?” 第十八章 混淆子孙 任大娘狠狠抹了把泪,望着陈婉清:“她们不走,我走!” 陈婉清端坐交椅上,正端着一盏蜜水,慢条斯理的啜饮着。 闻言打量了任大娘一眼,见她神情忐忑,将茶盏递给绿萼,陈婉清示意玉牒将任大娘卖身契交给侯大管事:“给她银子,着人去放籍!” 任大娘视线跟着那张卖身契移动,见侯大管事收了卖身契,账房管事取了几锭白花花雪亮雪亮的纹银出来,任大娘顿时瞪大双眼,眼珠子恨不得粘在上面。 她手按着地,一咕噜爬起来,紧紧盯着账房。 账房管事拉长声音:“....卖身银子七两二钱,安家银子十两,共计纹银十七两二钱整!” 任大娘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双手一遍又一遍的在身上擦着,见银子递了过来,她忙双手去接。 数了又数,任大娘仔细包好银子,收入怀中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又折回来扑到地上,冲陈婉清“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罢!”陈婉清手指轻敲扶手,注视着任大娘:“毕竟是陈家出去的,若有要命的难处,可来找我身边的玉牒!” 任大娘抹了一把脸,除了狠狠点头,别无它话。 原本站在一旁看笑话的丫鬟仆妇们,见任大娘银子到手,顿时心气浮动,七嘴八舌挤上前去:“我出去!” “我也出去!” ..... 好一通乱哄哄后,侯大管事和账房等人告退离去,拿了银子的婆子丫鬟们欢天喜地的跟了出去,各自收拾东西,预备出府。 下面只剩一人独立,三房宋氏身边的大丫鬟芫荽。 见绿萼玉牒拥着陈婉清下了台阶要走,芫荽声音骤然尖锐:“二小姐!” 陈婉清脚步不停,对侯嬷嬷道:“撵出去!” 侯嬷嬷忙招了个粗使婆子进来。 粗使婆子的手粗糙的很,不顾芫荽的挣扎,紧紧钳住她,朝花厅外拖。 看着陈婉清出了花厅越走越远,芫荽一口死死咬在婆子手腕上不松嘴。 婆子叱骂着,劈手扇在芫荽脸上。 芫荽脸上瞬间五个鲜红指印浮起,她一头将婆子撞了个倒仰,又提着裙子去追陈婉清。 绿萼玉牒闻声早拦在陈婉清面前,怒视着芫荽。 侯嬷嬷看见,忙呼喝叫人来捉,几个婆子大步赶上来,架着芫荽就走。 侯嬷嬷朝着陈婉清陪着笑脸:“惊着小姐了.....” 芫荽离水的鱼一般挣扎起来,厉声呵斥着婆子们,又朝陈婉清高声道:“二小姐,我有话跟你说!” 陈婉清视若罔闻。 看着陈婉清背影,芫荽声音高了几度,厉声喝道:“我腹中有陈家血脉!” 一石击破千层浪! 众人纷纷变色。 芫荽可是宋氏最为倚重的心腹,整整跟了她八年! 她居然背主? 陈婉清定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松开她!” 芫荽踉跄着站稳,咬牙切齿的斜着陈婉清,脸上满是胜券在握,“二小姐,你不能撵走我!” 陈婉清转身,注视着芫荽俏丽的眉眼,挥了挥手。 侯嬷嬷带人退开了。 “你拼死叫住我,就是为这个?” 芫荽轻抚着红肿侧脸,理一理散乱的发,挺直腰背,又是三房得用的大丫鬟了! 陈婉清云淡风轻,“既然怀了陈家血脉,倒是个有功的....” 芫荽下巴扬起,斜着陈婉清,一脸的得意。 陈婉清浅浅一笑,“孩子是三叔的,还是堂兄的?” 芫荽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婉清了然一笑:“看来是堂兄的!” 芫荽眼中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慌张:“你怎的知道?” 陈婉清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三婶善妒,三房这么多年,只堂兄一个子嗣,你若敢爬三叔的床,怀了三叔的孩子,三婶早处置你了!” “你一直隐瞒,要被发落出去才说,想必是忌讳堂兄正在议亲,三婶必定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若是知晓你有孕,为堂兄婚事顺利,三婶必定先处置了你,将事情瞒的死死的!” “我说的对不对?” 芫荽神情顿时难堪起来。 陈婉清兴味盎然,“三婶可知道这个消息?” 芫荽的脸色瞬间青了,一语不发。 陈婉清唇角上扬,笑容越来越盛,却骤然一收: “撵出去!” “你!”芫荽顿时瞪大双眼。 绿萼顿时要唤人过来。 芫荽脸色顿时煞白,忙哀声道:“二小姐,求求您留下我!” “我腹中的可是陈家血脉!” 陈婉清不为所动,冷声道:“我从不留无用之人!” 芫荽忙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我听二小姐的,日后都听您的!” “你这等背主之人,留着做什么?”绿萼双手叉腰,义愤填膺:“你跟三夫人蛇鼠一窝,祸害咱们小姐呢!” 玉牒也连连点头,只等陈婉清发号施令。 芫荽膝行着去扯陈婉清的裙摆,她面色仓皇急切无比:“二小姐,求求您给我和腹中孩子一条生路!” “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后小姐指东,我绝不往西!” “生路?”陈婉清弯腰,掐住芫荽的下巴,迫她抬头,细细打量她俏丽的脸,片刻后缓缓一笑:“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芫荽眼中顿时爆发着亮光来,“什么明路?” “你现在就去祖母院中,说你怀了三叔亲骨肉,怕三婶妒忌,害了三叔亲骨肉,叫祖母庇护你和腹中孩子,直到顺利生产!” 芫荽冷似的,猛然打了个寒颤,喃喃道:“这可是栽赃...” “三老爷差事完毕回府,若是知道,怎么会认?” “三夫人岂会饶我?” “更何况,这孩子明明是....” 陈婉清直起身子,拿帕子擦手,似笑非笑:“路,指给你了,走与不走,随你的意!” 芫荽双眼发直,呆愣住了,一方帕子斜斜飘到地上。 这明路,当真的是明路吗? 孩子生下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陈婉清走了,声音远远传来,“...若是遇上生死难关,拿着帕子来找我!” 芫荽神情呆滞,只觉地面又硬又冷,碎石子硌的膝盖生疼,就连小腹也隐隐作痛。 她心里一悸,忙一手护住腹部,一手按在地上正要起身。 手下触感异样,低头一看,是那方绢帕,绣着一支红梅,芫荽一把抓起,塞进袖中。 呆愣片刻,芫荽跌跌撞撞朝老夫人院中奔去。 走的远了,绿萼不忿,“小姐这般好心做什么?” “这等人,直接撵她出去不好吗?” 陈婉清悠然道:“我哪有那么好心?不过拿她搅乱三房罢了!” “她自己一头撞进来,就别怪我拿她做棋子!” “等三叔知道他的儿子原是他的孙子,而三婶知道原本是她心腹的芫荽成了三房姨娘,想必他们二人脸色精彩的很!” “我等着看他们夫妻、父子反目成仇的那天!” 第十九章 三房父子 第二日一早,周嬷嬷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进来,陈婉清忙示意玉牒搬椅子,叫周嬷嬷坐下。 周嬷嬷气喘吁吁,强撑着见礼,这才落座。 “谢小姐赐座!” 陈婉清看着周嬷嬷,见她眉心紧蹙,额边冷汗无声滚落,就问:“嬷嬷腿上可用了药?” 周嬷嬷笑着应声,轻抚着膝盖:“上了,只是我这腿,是老毛病了!” “终究是岁数大了,不饶人!” 陈婉清凝眉,她叫绿萼:“你现在去表哥那里,就说我找他寻几丸正骨紫金丹来!” 周嬷嬷神情微变。 “是!”绿萼应声出去。 陈婉清又叫玉牒取了薄毯来,盖在周嬷嬷膝上。 “虽说是夏日,可也得保暖!” “爹爹也有腿寒毛病,原是给他备下的,用羊羔毛织就,给嬷嬷使正好!” 周嬷嬷手轻轻抚摸毯子,眼中满是泪意,她神情动容十分感慨:“老奴怎当的起?” “驸马身份贵重,为了我求药,岂不是扰他清净?” 陈婉清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几丸药罢了,只是宫造,外面轻易寻不到,若有,就买给嬷嬷了!” 周嬷嬷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言,“不知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婉清沉吟着:“嬷嬷是母亲的人,我也没什么好瞒您的,中馈入手,业已处置了三婶、祖母身边的帮凶,接下来....” “三房父子,怕是就要回来了,若知道我关了三婶,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周嬷嬷神情凝重,“三夫人和老夫人只是内宅妇人,可三老爷父子,官场浸淫,可没那么好对付!” “小姐可要当心才是!” 陈婉清颔首,示意玉牒倒茶,“嬷嬷放心,如何对付三叔,我已经有主意了!” 玉牒换了一盏稍烫的茶,又给陈婉清端了一盏菊花蜜水。 周嬷嬷捧着热茶,轻轻吹拂着,饮了一口后,说:“三夫人素日管着中馈,不可能干看着不伸手,素日我留心下来,例如厨房这等油水重的地儿,一直都是她的人把持着!” “小姐选了四房的人接手,这很好...” 陈婉清径直道:“四叔四婶,素日为人倒还老实厚道不像三房可恶,不如拉拢过来,为我所用!” 周嬷嬷笑的开怀,“打一派,拉一派,不错!” “小姐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老奴托大了!” 陈婉清苦笑,“我?” “我若胸中有丘壑,也不会被人逼到这份上!” 周嬷嬷满眼怜惜,“兔子急了也咬人呢,更何况要命的事!” 陈婉清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周嬷嬷的视线定在她手中的菊花蜜水上,眼中若有所思,“以老奴所见,陈家枝枝蔓蔓过多,小姐已经大力修剪,何不重新采买一批下人进来,调教好了分到各院?” “也好叫人知道,陈家真正的主子,是谁!” “哪怕将来小姐嫁了出去,陈家内院暗里也掌控在您手中!” “任谁也翻不起风浪!” 犹如一只大手,拨开云雾,陈婉清如奉纶音,当即立起身来,折腰下拜:“嬷嬷好手段!” “婉清佩服!” 周嬷嬷忙搁下手中茶盏,起身要扶,“小姐折煞老奴,这如何当的起?” 陈婉清一把按住她,“嬷嬷坐,别拘礼!” 抑制不住心情激荡,陈婉清来回走着,神情激昂:“嬷嬷简直说到我心坎上了!” “这正是我这几日日思夜想,想要做的事情!” 周嬷嬷满眼赞赏的看着她,“小姐若不嫌弃老奴病弱,老奴愿服侍小姐您!” “不!”陈婉清断然拒绝。 周嬷嬷一怔,手紧抓毯子。 陈婉清回头,正色道:“嬷嬷还是在母亲身边,好好看护着母亲!” “这....”周嬷嬷迟疑,“我到小姐身边服侍,您岂不是更得心应手?” 陈婉清摇头,神情凝重:“您在母亲身边,我才更放心!” 周嬷嬷眼中满是疑虑。 “嬷嬷放心,非是不用你。”陈婉清坐了下来,“我掌中馈,不是长久之计...” “等母亲她们回来,堂兄必定会撤了祖母院外的人,叫大伯母出面,强压着我交出中馈....” “届时,我会交到母亲手上,母亲在明,我在暗,还请嬷嬷扶持母亲,助我牢牢握紧这中馈之权!” 周嬷嬷神色大震,“小姐果然聪慧,想的长远!” 陈婉清冷声道:“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别人想抢走,绝无可能!” 她看着周嬷嬷,“嬷嬷来母亲身边,也有些时候了,我知嬷嬷以往顾虑....” 周嬷嬷的脸瞬间白了,难堪愧疚之情,混杂在一起。 陈婉清谆谆道:“嬷嬷放心,嬷嬷晚年养老,有我!” “城外的庄子、或是城内的铺子,您择一个!” “我即刻兑现!” 周嬷嬷眼眶瞬间湿润,“小姐....不是这么说....” 第二十章 危机再现 “您能想着叫人救老奴一命,老奴就感激不尽了!” “老奴什么也不要,日后必定助小姐完成心愿!” 陈婉清笑着摇头,“日后仰仗嬷嬷的地方,还很多,嬷嬷不必跟我客气!” 正说话间,绿萼进来,将手中锦盒给陈婉清。 陈婉清打开看,一个锦盒里,整整齐齐八枚正骨紫金丹,上面贴着鹅黄签子。 将盒子盖上,示意绿萼递给周嬷嬷,陈婉清嘱咐着:“这药行气活血,消肿止痛最灵验不过,爹爹服用都说好,嬷嬷拿回去,用黄酒送服!” “不出三日,您的腿疼,就能缓解大半!” 周嬷嬷接了盒子,“老奴就不跟小姐客气了!” 她细细摩挲着盒子,眼神怀念:“这药,我在宫中时见过...没想到,也有吃上的一天!” 陈婉清道:“嬷嬷放心,吃完了,再去和表哥讨就是!” 一旁的绿萼忽然说道:“我方才去的时候,林家大爷神色不大好呢!” “表哥他怎么了?”陈婉清顿时担忧起来。 绿萼道:“说是宁安公主有孕,但胎象不好,林大爷这阵子十分忧心!” 陈婉清面色大变,腾的立起! “宁安公主有孕?” “今年是哪年哪月?” 众人诧异,玉牒道:“建元十六年四月...” 陈婉清犹如困兽,在屋内团团转着,她面色惨白,只觉胸中坠了巨石一般,喘不上气! 现在是建元十六年四月.... 姑母和表姐回林家老宅祭祖,正在归京途中,表姐林妙嫣与晋王世子的婚期,就定在八月..... 上一世,圣上欲迁都,命太子九月出巡关中、洛阳。 十月,宁安公主生产血崩而亡,母子俱殒! 十二月,太子归京,重病不起,次年五月薨逝世! 早年为巩固政权,给太子铺路,圣上接连以皇室宗亲与功勋武将联姻,以期日后辅佐太子,太子妃就出自陈国公武家,且太子妃舅父也是手握重兵的大将梁国公苏阑。 太子妃所出长子早夭,诞下次子十余天后薨逝。 太子薨后,圣上越过太子妃嫡出之子,立侧妃之子为皇太孙。 太孙弱冠之年,且太孙母家出自文臣一脉,背后无功勋武将支持,但太子妃次子背后站着功勋武将苏家、林家,林家又嫁女晋王,那晋王素有争储之心.... 为太孙计,圣上接连诛杀功勋,苏阑、林家姑父被赐死,皆株连满门... 姑父与爹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一世,姑父死后没多久,爹爹带兵出征却遭梁家攻奸,下狱惨死.... 陈婉清心口刀绞一般痛,重生这几日,只顾解决眼前事,居然没有关注府外情形! 没想到这一世,皇权之争,早已展露狰狞面目.... 表姐绝不能嫁晋王世子! 若没有联姻晋王,圣上也许不会这般忌惮姑父! 宁安公主若没死,姑父出事,公主还能从中转圜.... 姑父不死,爹爹被人陷害攻奸,也不会孤立无援! 陈婉清的手紧紧掐着掌心,竭力保持冷静,好将脑海中乱纷纷的念头按下。 她不能慌,得想好了,一步步来! 缓缓坐下来,陈婉清沉思片刻,沉声道: “玉牒,你现在去一趟林家,打听打听姑母和表姐走到哪里了?” “还有多长时间到京都?” 玉牒一口应下。 陈婉清暗忖,看来这几日,要去一趟公主府,看看宁安公主的情况了! 上一世公主表嫂难产,一尸两命,她得想法子,找最好的稳婆,和最好的女科圣手备着,预防万一! 京都稳婆好找,且未必能好过姑母和宫中备下的,可这女科圣手又去哪里找呢? 表嫂贵为公主,上一世难产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究竟什么样的名医,才能救她性命? 还有表姐与晋王世子联姻,是圣上钦定,该怎么才能解除婚约,且不连累表姐名声? “小姐,出了什么事?”见陈婉清脸色难看,绿萼惊疑不定,一脸关切的看着陈婉清。 周嬷嬷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小姐可是有什么烦恼事,说出来,老奴也能帮着参详参详!” 陈婉清垂着眼睛,神情肃穆:“嬷嬷既然问,我也就不瞒你了!” “嬷嬷可知,哪里有比宫中太医,医术更精湛更好的大夫?” 周嬷嬷一怔,“比宫中太医更好的大夫?” “不知小姐指的是哪种大夫,大夫们擅长的病症,也不一样!” 病症? 陈婉清冥思苦想,表嫂的病症算什么? 产后血崩而亡,说是女科,但又不全是女科,若按女科算,上一世宫里、公主府、国公府大夫那么多,怎的没留住性命? 当真是个个技不如人吗? 陈婉清只隐隐有个头绪,“女科,产后血崩....” “还有急症!” “关键时刻,能要救命的那种!” 周嬷嬷闻言,不由得看向陈婉清的腹部,眼中满是深思。 “小姐所说,老奴倒想起一人来,但....” “此人未必请的动!” 陈婉清精神一震,眼睛一亮:“嬷嬷说说看!” 周嬷嬷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小姐可曾听说过,早年京中有位姓林的,绰号林一针的大夫!” 陈婉清细细思索,摇头道:“不曾,我往日并不曾留心这些!” 周嬷嬷神情凝重,“小姐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是涉及宫中秘事!” 陈婉清端茶欲饮,听了这一句手上一顿,一旁的绿萼忙接过茶杯。 周嬷嬷神情怅然,眼中满是沉痛:“东宫太子妃娘娘,诞下嫡次子十二日后薨逝.....” “与这林一针林大夫有干系?”陈婉清讶然。 周嬷嬷点头又摇头,神情讳莫如深:“太子妃娘娘生产后好几日,身子一直不大好,宫中太医来来回回的看,却仍旧没有起色,有人荐了林一针,说他游历天下,初至京都就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针名声大噪,专治疑难杂症,能起死回生...” 陈婉清听住了,忙追问:“他没治好?” 这话刚出口,陈婉清随即反应过来,若治好了,太子妃娘娘又怎会薨逝? 周嬷嬷摇摇头长叹一声,似是有难言之隐,“他入了东宫一趟....太子妃娘娘薨逝后,他就再也没在京都露面....” 陈婉清心里骤然一紧,手脚冰凉:“连他也无能为力吗?” “时也,命也!”周嬷嬷没答陈婉清的话,只是万分感慨:“自来女子生产,是道鬼门关....” “能不能活下来,端看....怎么选...” 第二十一章 继兄陈悟 周嬷嬷语焉不详的话,叫陈婉清心里更是怪异,难道太子妃娘娘,当年的死,另有隐情不成? “自那事后,他行踪成谜,早年听说他在距京都四百里开外的宁国府出现过!” 宁国府? 陈婉清暗暗记下,决心叫人前去查探一番,若当真在那,就去将人请回来! 只眼下亟待解决的,是陈家的事情。 “有几件事情,还得嬷嬷助我!” 周嬷嬷精神一震,“小姐您讲!” 陈婉清抬眼看她,神情凝重:“我算着,母亲她们也该回来了,请嬷嬷在她们回来前,在祖母、三婶、周染芳身边,埋下人手,留意她们动向,我要知道她们的一举一动!” 周嬷嬷神情严肃,沉吟着:“小姐这般大动作,是出了什么事情?” 陈婉清正色道:“我原本想徐徐图之,可时不我待!” “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掌握了她们的动向,我就能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做我想做的事情!” 周嬷嬷走后,陈婉清只觉心浮气躁,胸腹间闷的难受,就想着出去走一走。 顺道好生想一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将思路理一理。 午后阳光刺眼,陈婉清拿了一柄团扇遮阳,慢慢朝园中走,绿萼忙跟在后面。 刚走了没多远,玉牒匆匆回来,回禀着:“....问了林家人,说姑太太和表小姐还有十来日的功夫,就到京了!” 陈婉清道一声“知道了”,她捏着扇子慢慢踱着步子,想心事。 表姐八月婚期,满打满算还有三个多月,等她们回京,见了姑母姑父,好好商量,看看能不能想到法子,解了婚事。 毕竟是与亲王联姻,圣上钦定,怕是难得很,得想法子,先打听打听晋王世子的事情,以备不时之需。 还要想法子去宁国府寻访林一针林大夫,打听靠得住的稳婆.... 陈婉清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张钦! 这个时间,他应当还没当众演示,若是她想办法招揽,说不定日后用的上! 正想的入神,身后传来呼唤:“妹妹——” 伴着两个丫鬟的惊喜声,“小姐,是大少爷!” 陈婉清手中团扇啪嗒坠地,哥哥回来了! 陈悟将丫鬟宫粉远远的落下,大步流星,朝陈婉清而来。 陈婉清一头扑了过去,陈悟朝后退了两步,扶着陈婉清站好,轻斥她:“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还像小时候一般横冲直撞!” 陈婉清扶着陈悟的手臂,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人高马大的长兄,笑的眉眼弯弯:“哥哥!” 身材魁梧面容端毅的陈悟,抬手轻轻揉着陈婉清的头发,将她从头看到脚又按着她的头将她转了个圈,见她没有异样,这才上舒了一口气,“宫粉说你出事了?” “可有哪里受伤?” 宫粉匆匆赶过来,朝陈婉清行礼后,也同样瞬也不瞬的看着陈婉清,一脸的关切。 陈婉清没顾上宫粉,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陈悟,上一世陈悟被周染芳诬陷,败坏名声,又被害溺水而死,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了。 虽然不同父,但陈悟和她都是严氏所生,血脉相连,天然有份亲近在,更何况兄妹两人自幼感情极好。 “哥哥....” 上一世兄长惨死的事情,始终叫她耿耿于怀,哥哥还那么年轻,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死在了内宅阴私中,她怎能不恨? 陈婉清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望着陈悟,揪着他的袖子忍不住嚎啕大哭。 太好了,哥哥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陈悟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一手虚虚搂住陈婉清,轻抚她的后背,一面拧眉问着绿萼玉牒:“怎么回事?” “宫粉去,只说祖母叫妹妹有事,却说不清楚什么事情!” “你们两人说!” 绿萼见陈婉清哭的凄惨,正跟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玉牒只得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待听到玉牒说,老夫人打杀、宋氏强灌堕胎药、火烧宁安院、陈寒英掌掴、打上书房、锦衣卫问话.... 她越说,陈悟脸越黑,手上不由得将陈婉清按在怀中,强压怒气,耐心拍哄着。 “哥哥回来了!” “婉婉别怕!” “一切都有哥哥在!” 陈婉清渐渐止住哭泣,陈悟接了丫鬟手中帕子,耐心的给她擦着泪水。 “哥哥这些时日都不去千户所了,在家陪着你,别怕!” “有我呢!” 陈婉清抽泣着点头,“你军中没事么,就这么待在家里?” “军里的事情,哪里有你重要!” 陈悟示意玉牒宫粉跟紧陈婉清,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粗声道:“你先回去,哥哥去去就来!” 陈悟按住佩剑的手,紧了又松,面色冷沉,眼中暗芒闪动。 陈婉清见他脸上神色不对,忙叫住了他:“哥哥做什么去?” 陈悟脸上神色缓了一缓:“哥哥带了东西给你,因急着进来,放在外院,这就取来给你!” “说谎!”陈婉清双眼睁圆,瞪他一眼:“你不许去!” 见被陈婉清看穿,陈悟手握上腰间佩刀,“唰”的抽出一截,怒声道:“这等恶妇,我这就去结果了她们!” “哥哥别去,她们不值当你杀人!”陈婉清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 “可她们想杀你!”陈悟红了眼睛。 “我这不是没事嘛!”陈婉清拦着他,“我有办法的!” “婉婉......” “哥哥信我!”陈婉清按住陈悟的手,将刀推了回去:“我若办不到,还有你,还有爹爹!” “对!”陈悟强压怒气点头,“还有我,还有爹爹!” 陈悟却没意识到,陈婉清话语中,竟然忽略了两人的母亲,严氏。 陈悟虽然应下,陈婉清却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陈婉清眨了眨眼睛,将再度涌上来的泪水掩下:“哥哥,你答应我三件事!” “好!”陈悟问也不问,直接应下。 陈婉清心里热流涌动,语带哽咽:“你只能有我一个妹妹!” 陈悟神情坚定:“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妹妹!” “你离周染芳远远的!” 陈悟毫不迟疑:“好,我见她就绕道走!” “你不要饮酒,更不要醉酒后去水边上!” 陈悟连连点头:“好!我再不饮酒,也不去水边上!” 陈悟事事应她,一如既往。 陈婉清这才破涕为笑,她仔细的看着陈悟,想从他的脸上,找寻与周染芳相似的痕迹.... 第二十二章 兄妹情深 却是徒劳。 然而,陈婉清心里还是被上一世的阴影笼罩着..... 周染芳既然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继姐,说兄长和她是亲兄妹,那母亲哥哥为何不曾认出她来? 她的过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又是如何伪装成宋氏外甥女的? 若是将来,她的身世大白,哥哥....他会怎么选择? 他和她同父同母,身上也留着相同的血,比自己更亲.... 哥哥会认下她吗? 哥哥也会叫她妹妹吗? 哥哥会怪自己,伤害了周染芳吗? 这个念头一起,本是夏日,陈婉清忽然打了个寒颤,只觉从头顶凉到脚跟! 哥哥,不再是她陈婉清一个人的哥哥... 极小的时候,母亲常垂泪,感慨她为何不是男儿...将来...母亲也有可能不只是她的母亲.... 他们的目光,通通会被周染芳吸引过去..... 就像爹爹,不光是她爹爹,还是祖母的儿子,三叔的兄长,堂兄的叔父.... 又有谁,是独一无二,永远不会背弃她,抛弃她的? 一时间,陈婉清惘然极了,只觉剜心般痛! “怎的又哭了?”陈悟忙不迭的哄着:“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快别哭了!” “当心眼睛又肿了!” 陈婉清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望着一脸关切的陈悟,陈婉清心里万般不舍,沉积恶念翻涌如浪潮:周染芳,既然你选择假扮宋氏外甥女,那你就一辈子做宋氏外甥女好了! 她决计不会给周染芳,说出身世真相的机会! 母亲和哥哥,也永远不会知道周染芳是她们的女儿、妹妹! 将陈婉清送回去后,陈悟大步到了宁安院。 金灿灿的夕阳照耀下,宁安院断壁残垣,焦黑一片。 陈悟神情狠厉,一刀鞘砸在墙上,碎石簌簌落下。 他大步进去,扫视着院内狼藉,又进了宁安院正厅。 半晌后,从里面出来的他,身上满是黑色烟尘。 立在正厅阶上,陈悟手握腰刀,注视着天边火烧一般的晚霞,面色铁青。 随即,他转头,目光扫向三房的方向,又转到老夫人院,沉沉一笑。 “唰”的一声,拔出手中的刀,横在眼前,陈悟闭目吸气,反手重重将刀入鞘。 回了住处,匆匆洗漱,换了一身衣衫后,陈悟径直去了外院书房。 陈婉清因兄长回来,十分欢喜,叫人去外面酒楼,叫了一桌席面。 见陈悟进来,陈婉清忙唤绿萼上茶,又叫摆饭。 一时饭毕,陈悟他扫视着继父陈胜的书房院子,开口道:“你住这里,委屈了你!” “我明日送你去姑母那里,住些日子!” 陈婉清缓缓摇头。 陈悟将手中茶杯放下,正色道:“爹爹没回来,你在这陈家,不安全!” 陈婉清眼中满是暖意,“哥哥,现在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 陈悟不赞成,“她们贼心不死,必定还会想法子害你!” “再去锦衣卫,我陪着妹妹去!” 陈婉清看着陈悟,眼神微暖,无奈一笑,“哥哥,我可以的!” “不信你问绿萼她们!” 陈悟面色愠怒:“不过短短几日,你都在鬼门关走了几遭了?” “你可以,不过是被逼至此!” 他双眼泛红,眼中满是疼惜,“谁家女儿不是娇养着?” “你却要遭受这般不公待遇!” 陈婉清眼眶一热,心里又酸又涩又暖,哥哥总是心疼她的,“我总要长大学着理事呀!” 陈悟起身,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织锦袋,放在陈婉清手旁,他瓮声瓮气的道:“宁安院烧毁了,你素日用的东西都没了,想要什么就叫人去买,别委屈了自己!” “刁奴可恶,弹压不住时,记得我在!” 陈婉清的视线定在他微红的眼眶,“哥哥-----” 陈悟径直走了出去,边走边抬手擦脸。 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几个丫鬟低声感叹着,“大少爷对小姐,当真不错!” 一旁的绿萼不忿:“我们大少爷当然好,前几日他若在,小姐也不会受这些委屈!” “他和大爷,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陈婉清抬手将袋子拿了起来,扯开系带,她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 里面是一叠有零有整的银票,二两、五两、最大的也不过十两,取出数数,一共二百六十四两。 陈悟身为百户,年俸不过三十两,这些必定是他积攒下来的,母亲纵然私下补贴,毕竟有限。 哥哥因是继子,不受祖母待见,是以早早去了营中。饶是这般,还要受祖母敲打三房冷眼和嘲讽,叫他不要痴心妄想,不要想着一步登天.... 自去了营中,他很少回家,每回回来,都带东西给她,就算是祖母不喜冷待,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捧着织锦袋子,陈婉清泪水落的又凶又急。 几个丫鬟见陈婉清哭,都有些不知所措,绿萼也跟着红了眼眶,玉牒为叫陈婉清开怀,忙上前劝:“小姐,大少爷心疼您,给银子您花,您怎的还不高兴,反倒哭了?” “难道嫌少?” 绿萼也跟着附和,“这些日子老夫人不做人,您没都哭呢!” 陈婉清将锦袋紧紧按在胸口,嗔了一唱一和的两个丫鬟一眼:“你们知道什么?” 绿萼扬声:“奴婢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大少爷待自个儿妹妹好!” 宫粉默不作声的端了盆热水来。 玉谍和绿萼服侍陈婉清净面。 陈婉清将锦袋放在手中摩挲着,唇角扬起:“哥哥是很好的!” 随即,她唤玉牒:“将我交由你收起来的,祖母那拿来的银票,取一千两来!” 玉牒应声,取了银票来。 陈婉清接了,装入锦袋内,交给玉牒:“收起来罢!” 第二日,去锦衣卫的时辰,陈悟大步进来。 陈婉清忙放下茶盏,迎了上去:“哥哥!” 陈悟定住脚步,“我陪你一道去!” 陈婉清为不叫陈悟担忧,只避重就轻:“哥哥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为了失火的事,例行问上几句罢了!” “并没有怎么样....” 陈悟只静静看着她,一语不发。 陈婉清的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笑的无奈:“我真的没事!” 见他神情仍旧十分凝重,似乎她是要入狱一般,陈婉清只得转了话题:“哥哥,你帮我查几个人的消息!” “说罢!”陈悟抬手揉了一把脸,振奋精神:“管他是谁,哥哥定帮你找出来!” 第二十三章 假托梦境 陈婉清沉吟着,“一个是早年间,在京都名噪一时的林一针林大夫,听说现在在宁国府!” “另一个叫张钦....”陈婉清凝眉思索着,“是和州人氏!” “还有一人,是晋王世子!” 前面两人尚可,听了后面一人,陈悟眉心拧的更紧,“你打听秦颐做什么,又不是不认识,八月里,他就要和你林家表姐完婚了!” 陈婉清沉默片刻,叫众人都下去。 见她这般,陈悟顿时警觉,视线下意识的扫向陈婉清腹部,眼神担忧:“婉婉,出什么事情了?” 陈婉清却一无所觉,只想着该如何开口。 重生一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她怎么忍心叫兄长得知他上一世惨死的事情,陈婉清只得假称是做梦..... “你是说梦里,林家表妹嫁了晋王世子后,宁安公主和姑父、父亲都相继出事了?”陈悟松了口气,追问着。 陈婉清面色沉重,将她的打算说了,“等姑母回京,我去林家劝姑母姑父,看看可有法子解了与晋王世子的婚约!” “在这之前,我得先打听清楚秦颐的事情,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陈悟起身,走到窗前沉默半晌,这才转身正色道:“婉婉,你方才所说梦境一事,你千万别告诉旁人,知道么?” 陈婉清轻声道:“哥哥是否觉得,我因梦境,影响当下,不妥当?” 陈悟缓缓摇头,“我是你的兄长,自然相信你,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走过来,大手紧紧按在陈婉清肩上,眼中满是担忧:“你还小,不懂你所说之事,你所行之事,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这会招来杀身之祸,知不知道?” 陈婉清轻轻一叹,“哥哥是指,若是晋王世子知晓,是我从中作梗破坏与林家联姻,会对我不利么?” 陈悟点头,“晋王早有争嫡之心,所以世子长年滞留京都,迟迟不召回封地,就是为了打探朝中消息!” 这事,陈婉清怎能不清楚? 上一世,圣上重用晋王是希望他能辅佐太子,而不是让他到京都做皇帝,察觉晋王心思后,圣上下召斥责晋王:秋后若不取世子归,直贬你到西南! 为了保住姑母一家和爹爹的性命,就算是再危险的事情,她都会做! 但陈婉清为叫陈悟放心,只风轻云淡道:“我会小心,不叫他察觉的!” 陈悟长叹一声,“我劝不动你,我身边的鲁临兄弟,给你使罢!” “鲁临他们是自小服侍你的,给我做什么?”陈婉清疑惑着,“我不缺人服侍!” 陈悟眉心紧皱,“我不能日日守在你身边,鲁临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身手尚可,日后你出门时带上,好歹能护你一护!” “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只管叫他去做!” “给了我,你怎么办?”听着陈悟这般说,陈婉清有几分意动。 陈悟应道:“我身为百户,想做我随从的人多着呢,还缺人使唤么?” 陈婉清这才笑吟吟的点头,“哥哥现在叫人进来,我有话吩咐!” 陈悟自然应允。 陈悟与陈婉清刚走出内院,恰好撞见大步进来的陈寒英。 陈婉清行礼,“堂兄!” 陈寒英瞥了一眼陈悟,面色一沉:“不好好当差,居然擅离职守?” “谁准你的假?” 左军都督府负责统辖在京及浙江、辽东、山东等地都司卫所,陈悟所在金川门千户所,正在陈寒英管辖范围内。 陈悟没应,只微微躬身后,示意陈婉清先上马车。 陈婉清满眼担忧的看着陈悟,又蹙眉看了陈寒英一眼。 陈悟抬手揉揉她的头,笑的温和:“事情完了,哥哥带你去逸春楼吃鲥鱼,好不好?” 陈婉清掩下眼中担忧,笑着点头,“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次我请客!” 陈悟扶着她上车,“上车罢,时辰不早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外,陈悟不得入内,眼睁睁的看着陈婉清被陈寒英带进去。 陈婉清走时交代过他,要很久才出来,叫他去旁边茶楼等,陈悟却只是立在原地未动。 还是一样的地方,还是一样的热茶,只是这次桌上多了两碟点心,且陈寒英刚进锦衣卫衙门内,就被人请走。 陈婉清静静的等着。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外。 陈悟耳朵一动,闻声转头,神情微诧。 长街那头,接连不断的响起阵阵闷雷般的马蹄声。 一众身着深青色武官服饰的锦衣卫们,拱卫着一身着大红织金飞鱼补罗之人,疾驰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大门外,方才勒马。 为首之人胯下的马嘶鸣一声,马蹄高高扬起,他在马上回身,看了陈悟一眼,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身后整支队伍,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并无杂乱之声。 陈悟与马上之人对视一眼,视线转到他身后,人马装备皆精良的那些锦衣卫身上,眼中满是艳羡,暗自赞叹:不愧是京卫之首,所用之物与马匹皆是最上等不说,这些人的身手也与军中不相上下! 锦衣卫里的人快步迎了出来,口称“大人”,牵马的牵马,接马鞭的接马鞭。 众人簇拥着萧信朝内走,隔着一众人群,萧信扫了一眼陈悟。 有知机的下属忙道:“这是齐国公府二小姐的兄长,送陈二小姐来此,在这里等的!” “左军都督府陈大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萧信收回视线,快步入内。 一路穿庭过院,锦衣卫里众人见了他纷纷避让行礼。 萧信目不斜视,只脚步比平日稍显匆忙了两分。 候着他过去,有小吏捧着文书三三两两碰头,低声私语:“...咱们大人这般急着去见左军都督府的陈大人,想必是战事有什么变故罢...” 被人请过去的陈寒英,等了萧信许久,却不见人来。 陈寒英不知道,此刻与他一墙之隔的院中,萧信正立在廊下,长久的凝视着端坐的陈婉清,他的手中,似乎摩挲着什么东西,指尖隐隐露出一截褪色的五彩丝绳,夹杂着一抹温润玉色。 陈婉清一无所觉,只静静的等着。 萧信手腕微动,收好东西,缓步走进去。 听见脚步声,陈婉清转头,见是萧信,她起身,屈膝行礼。 萧信照旧请她坐下,又扫了一眼没动的桌上茶点,“不喜欢?” 第二十四章 再见萧信 陈婉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怔,这种地方,她怎么可能安然自在的吃东西? 萧信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哂然道:“陈二小姐不必拘束,你不是阶下囚!” 陈婉清腹诽着,她本就不是阶下囚,是他借题发挥而已! 随即她意识到不妥,忙收敛神情,他既然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千万不能将心思写在脸上。 萧信仍旧像上次一般,与她对面而坐,转入正题:“请陈二小姐,将那晚失火一事始末,原原本本道来!” 陈婉清斟酌着,删删减减,隐去关键信息,将事情讲了出来。 萧信似乎听的极为认真,只定定的看着陈婉清。 他的目光过于专注,陈婉清心里隐隐不适,只得垂下视线,避开与他对视。 将心里过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讲出来后,陈婉清心里着实一松,就是他再盘问,也不可能叫他牵连到爹爹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不见萧信出声,陈婉清不由得抬头,试探着问:“大人,我能走了么?” 萧信避而不答,他食指轻点书案,幽深眼眸注视着她:“你方才说,陈三夫人去宁安院,是给你送堕胎药,你与她争执起来,不慎打翻灯烛?” 陈婉清点头应是。 萧信忽道:“你想保住这个孩子,是不是?” 他语气温柔笃定,眉眼隐隐含着笑意。 陈婉清心里一惊,脑中转的飞快,瞬间做出决定:“失火一事,是我的过失,我愿认罚!” 萧信却未遂她意,再度将问题抛了过去:“大夫可把了脉,你的脉象可安稳?” 陈婉清蓦然垂眼,掩住眼中异样情绪,她指甲狠狠掐入掌心,试图扭转劣势:“我愿罚银结案,还请大人应允!” “罚银结案?”萧信追问一句,声音低沉,眼神不悦:“失火一事,尚在勘验中,定论未下,你何必这般急着替人受过?” “我岂能放过那作恶之人,叫你蒙受不白之冤?” 他这般态度,倒叫陈婉清不由得怔怔看他,心里诧异不已。 萧信不容她多想,步步紧逼:“陈二小姐,可有想过叫孩子生父上门提亲,叫你腹中孩子名正言顺的诞生?” 陈婉清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萧信这般咄咄逼人,总是戳人痛脚,总问些与失火无关的事情。 她腾的站起,转头看向一旁:“大人若无别事,恕我先行告退!” 她虽然拿定主意,决心不在意名声,可也架不住被人这般盘问! 这人怎的这般叫人厌烦,只盯着她私节一事,穷追不舍! 忿然的陈婉清不看萧信,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脚步声响。 他居然从桌后走了出来! 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这人要做什么? 忽的响起极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一盏茶递到了她面前。 “不要动怒,当心动了胎气,于身体无益!” 斗彩海象云纹茶杯,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手指捏着,再往上,是耀眼的大红织金衣袖... 陈婉清不敢再往上看,只极为小心的接过茶杯,尽量不触碰到他的指尖。 茶香中,混着一股奇异的冷香,陈婉清掩袖举杯,侧身浅饮一口,微凉茶水入喉,入口柔和清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多谢大人赐茶!”陈婉清将茶杯放在桌上,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萧信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示意她落座:“陈二小姐,可是觉得我冒犯了你?” 他忽然态度温和起来,陈婉清心里顿时警惕。 这人既然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手段自然了得! 他一会咄咄逼人,一会平易近人,必定是想逼她乱了阵脚,另有所图! 她暗自失悔,不该因为没有性命之忧,就失了敬畏之心!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方才可要近的多。 近的陈婉清只微微垂眼,视线余光就能看见萧信搭在扶手上的手,以及衣袖上的织金纹样。 “不敢!”陈婉清仔细答话,“大人毕竟是为了案子!” 话虽这么说,陈婉清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想着,不过失火而已,他为什么紧揪着不放? 还总是问些题外话! “口是心非!”萧信轻笑一声。 陈婉清浑身一凛,只觉芒刺在背,怎么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萧信垂下去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轻漾,“本官不了解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不问清个中情由,如何能顺利结案?” 陈婉清却不信他的说辞,不过一场失火,需要他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审查,还一连多日都结不了案? 这又不是谋逆大案! 陈婉清忍不住侧头闭眼,隐约有几分悔意。 早知这般,她情愿另想法子对付三婶和祖母,也好过和眼前这人打交道!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不同于京都别的衙门,这里屋宇高大,墙体较旁处更为厚实,且诏狱半入地下,是以外间再盛的日光,都照不进来半点,白日屋内也需掌灯。 高大的雕花窗斜开一角,一线天光与屋内烛光交织融汇,如月生辉。 萧信侧首,注视着与他同坐一侧的陈婉清,只觉墙角漏刻声越发清晰。 两人咫尺之遥,陈婉清整个人仿佛渡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她微微低头,弧线柔美,隐隐可见眉心紧蹙。 微风轻拂,陈婉清紫色的裙裳扬起又落下,渐渐与萧信那低垂的大红织金衣衫下摆近了几分,几乎要交缠在一起.... 陈婉清视线余光瞥见,心跳几乎停跳一拍,忙伸手理好衣衫,以免惹恼萧信。 京中传闻,萧信素来不喜与人距离过近,他尚未掌权之时,有好男风喜娈童之人,见他容貌姣好起了不轨之心,却被萧信一刀毙命,自那之后,再无人敢近他的身。 将衣衫收拾妥帖,陈婉清偷偷松了口气,却瞥见萧信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顺着那手朝上,映入眼帘的,正是萧信隐隐含怒的眉眼。 陈婉清心沉到了谷底,她都这般谨慎了,竟然还是惹恼了他? 不行! 陈婉清心思转的飞快,三日后不能再来了,再来一趟,命都要丢在这里了! 她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能折在这里! 这般想着,陈婉清哪里还敢安生坐着,她起身,正色一礼,诚恳道:“陈家失火一事,无论私怨与否,实非蓄意,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她屏息道:“若大人不再追究,除罚银外,我另有厚礼酬谢,稍后即遣人送到您府上!” 萧信不答,陈婉清却察觉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脸上。 陈婉清面不改色,心里却打起鼓来... 听说他极得圣宠,又身居高位,想必不缺银子... 可天下无人不爱财,谁又嫌银子咬手呢? 正忐忑不安时,萧信起身,高大身影瞬间笼罩住陈婉清,宛若实质的威压扑面而来。 第二十五章 逾越界限 陈婉清心惊之余,居然还分心去想,他一个太监,为何身上会带着冷香? 听说宫中常用龙涎香,难道他也熏香..... “陈二小姐,是打算贿赂我?” 陈婉清极力忍住想要退到安全距离的念头,“非是贿赂,只是感谢大人这些时日的照拂!” 萧信似乎有了几分兴趣:“有人送我金银珠宝,有人送我宅院田地,有人送我古董字画....” “不知道陈二小姐,打算送些什么?” 陈婉清深深吸气,她打算送的,是俗的不能再俗的银子! 谁料萧信似乎了解她的心思一般,“若陈二小姐,打算送银子,尽早免了!” “我不缺送银子的人!” 陈婉清气馁,这是什么意思? 叫她别枉费心思? 那这失火案子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她不由得抬头,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却正好撞入萧信幽深眼眸中,他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情绪莫测。 陈婉清心念电转,这条路行不通,她该怎么办? 难道要叫陈寒英出面斡旋? 还是请姑父从中转圜? 不行,若是他们插手,这事情就复杂了,就不单单是桩失火案....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萧信深深看着她:“无需你费心思猜度,送什么东西...” 陈婉清提着心,听他接下来的条件。 “只要陈二小姐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这案子今日就能了结!” 陈婉清有种不妙的感觉。 萧信负手而立,神情罕见的凝重:“陈二小姐,可愿叫孩子生父上门提亲,让你腹中孩子名正言顺的诞生?” 他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负在身后的手,松了又紧。 还是那个问题,陈婉清一双杏眼圆睁,眼中满是不忿,他怎的总是揪住这件事不放? “这与失火一事,没有关系!” 萧信凝视着她,语气加重:“这与我,至关重要!” 陈婉清很想问上一句,与你何干? 可她终究没胆子惹怒他! 照周染芳所说,梁廷鉴连番算计她,还将她送上贵人的床… 想来,那个贵人,就是她腹中孩子的生父! 贵人知晓亲子养在梁家,必定大力扶持梁廷鉴。 但暗地里,梁廷鉴怎会甘愿养他人之子?所以他与周染芳联手,掉包活活饿死了她的儿子! “不愿!”陈婉清神情恼怒,斩钉截铁道。 若是知晓这贵人是谁,定要叫他好看! 还叫他上门提亲? 敢和周染芳梁廷鉴,联手算计她,这种人还上赶着嫁,难不成自己是什么软柿子,任人蹂躏不成? 陈婉清只觉得身周骤然一冷,难道太阳落山了么,这里果然阴森可怖!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萧信正定定的看着她,他面沉如水,眉峰低压,眼中似乎压抑着什么,隐隐有痛苦挣扎之色。 陈婉清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愈发不解,他生什么气? 这事与他有何干系? 且这几次见他,从未见他这般情绪外露过。 萧信看了她好一会儿,声音低沉暗哑,神情似庆幸,又似不甘: “你果然都忘记了...” “也好!” “反正不是什么愉快回忆!” 陈婉清满头雾水,一脸疑惑的瞧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萧信缓缓一笑,眼中满是志在必得:“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什么来日方长? 陈婉清更加疑惑不解,她左右看看,疑心萧信在看旁人。 可左右空无一人,萧信却只是看着她,目光炙热又深沉,须臾不离她的脸庞。 陈婉清的心,顿时砰砰直跳,她下意识的躲闪着他的目光,不与他对视。 萧信喉结滚动几下,声音越发低沉,他走近一步,迫的陈婉清后退一步:“不上门提亲,那你腹中的孩子,又预备怎么办?” “难道要叫他生下来,就没有爹爹么?” 陈婉清有些忿然,不欲回答。 她腹中的孩子,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人未免也管的太宽了些! 萧信却不由她沉默,声音透着不容忽视的不悦:“你不愿嫁孩子生父,那想嫁谁?” “难道你另有心上人?” “还是你...没打算留下这孩子?” 他语气平淡,但陈婉清却从中嗅到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 且逾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陈婉清看不透萧信,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的事情有着超乎寻常的浓厚兴趣,但事情要朝着最坏的余地打算,她心中愈发警醒防备他。 心中所想,自然不能吐露出来,但在他面前,她无处遁形,只能竭力打消他的戒心。 自幼爹爹教导,话不说满,事不做绝! 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余地! 顷刻之间,陈婉清抬眼,直视萧信,面容诚恳:“虽然不懂大人为何执意要过问我的私事,可大人既然问了,婉清不妨直言!”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萧信神色,见他面色稍缓,她不动声色,接着说:“腹中孩子的去留,我暂且没想好!” “婚姻一事,自有父母之命,将来不论嫁谁,自有我爹爹做主!” 萧信神色虽缓了几分,却面色平平:“那你可有心上人?” 陈婉清毫不迟疑:“婉清没有心上人!” 萧信定定的看她片刻,似乎在审视她有没有说谎。 陈婉清没有说谎,自然不怵他打量。 “既然没有心上人,何不留下这个孩子,嫁孩子生父?” 陈婉清蹙眉,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怒意:“肮脏手段算计,玷污人清白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为何要嫁给他,叫他阴谋诡计得逞?” 萧信神情阴郁,眼中隐隐有戾气,沉默片刻才道:“若是他有难言之隐,非出本意呢?” 陈婉清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人说话,“一丘之貉,旁人黑,独他清白么?” “我不信!” “大人的错,望你行事思虑周全,不要迁怒腹中无辜的孩子!”萧信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朝书桌后走,“陈二小姐可以走了!” 陈婉清不解,听了后一句,瞬间一喜,“那这案子...” 萧信在书案后坐下,垂目去拿卷宗,沉声道:“陈二小姐放心,案子今日可了结!” “日后不必来了!” 陈婉清大喜过望,不期他能守约,忙郑重下拜:“多谢大人!” 萧信抬眸看她,唇角平平,说不上是喜是怒。 陈婉清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萧信收回视线,翻开卷宗,“等国公大人回朝,我必登门拜访!” “陈二小姐,不妨等上一等!” 陈婉清疑惑,“等什么?” 萧信注视她片刻,忽然一笑:“届时婉清自然知晓!” 他容色过人,又极少笑,笑容本引人瞩目,只陈婉清刹那间,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他居然叫她婉清? 比这更叫她心惊的是,他去拜访爹爹做什么? 陈婉清整个人如坠深渊,他想做什么? 难道要对爹爹不利? 还是要和爹爹告状? 陈婉清百爪挠心,问又问不得,她只得转身朝外走。 走到门边,她忍不住回头,却见萧信正看着她。 对视片刻,萧信忽的一笑,昏暗中,一口白牙森森,好似野兽亮出利爪。 陈婉清落荒而逃。 第二十六章 暗流涌动 逸春楼前。 陈婉清下了马车,兄妹三人一道进去。 殷勤的店小二将三人朝二楼雅间领。 见不少身着黑衣佩剑的侍卫来回走动着,陈寒英不由凝眉:“逸春楼,今日有贵客?” 店小二打着哈哈,“看客官说的,您们三位,不正是贵客么?” 陈寒英抛了一角银子过去,那店小二眼疾手快的接了,躬身笑的见牙不见眼:“回大人,今日有人在咱们逸春楼宴请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 陈寒英转身对着陈悟两人说:“待会快些点菜,吃完早点回去!” 陈婉清心里装着事情,又听萧信要来这,生怕撞上,自然点头。 进了雅间,陈婉清更觉胸闷,就走到窗边,推开窗想透口气。 店小二殷勤的上茶,陈寒英和陈悟分别坐下,中间隔着好几张椅子,仿佛楚河汉界。 夜风微凉,陈婉清立在窗前,望着灰蓝的天出神。 身后店小二连声陪着不是,“这位大人,不是小的撒谎...” “为着宴请萧大人这位贵客,楼上那位,将咱们楼中新到的鲥鱼都包圆了!” “且满京都买都没处买去!” 陈悟似在发怒,陈寒英斥责陈悟,陈婉清忙转头要劝,却忽的听见楼下传来阵阵马蹄声,混合着马的嘶鸣声。 灰蓝夜空下,萧信正翻身下马,带人朝内走。 逸春楼中急奔出一行人来,抱拳迎上萧信,谄媚寒暄。 忽的,萧信转头,遥遥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啪”的一声,关上窗户。 这声音稍大了些,倒将她自己惊了一跳。 陈悟忙过来,看看她,又看看窗外,“怎的了?” 陈婉清忙摇头,“没事!” 她拉拉陈悟袖子,“哥哥,没有鲥鱼就算了,改日咱们叫采买上的人买回去,叫厨房做也是一样的!” 陈悟歉疚一笑,“是我的疏忽,竟然忘记叫人先来订了!” 店小二见商量妥当,忙推荐了几道逸春楼拿手的菜。 陈婉清坐下,端茶欲饮,不期然想起下午萧信递来的那杯明前,她不由得皱眉,将茶放下。 陈悟扬声叫小二重新去换陈婉清常喝的茶来,店小二答应着开门出去了。 门开合的瞬间,寒暄声、脚步声、喧嚣声涌入耳中,听动静至少二十余人上来,朝三楼去。 陈悟和陈寒英,齐齐朝外扫了一眼,又交换了个眼神,面色凝重。 “怎么了?”陈婉清抬头,见两人面色异样,不由得问。 “无事!”两人齐齐摇头。 店小二上来,在陈寒英和陈悟面前各摆一壶酒,陈婉清面前的是白瓷瓶盛着的梅汁,瓶身上还沁着细密的水珠,一看就是冰湃过的。 菜一道道上来,将一张偌大的圆桌,摆的满满当当,不但有方才点的菜,还有十来道做法各异的鲥鱼。 扑鼻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 鲥鱼宴! 陈婉清心里一动,方才不还没有鲥鱼么? 这么些,又是哪里来的? 三人面色诧异,齐齐看着店小二,“我们并没点这些,如何上了这么多菜?” 店小二笑的谄媚,腰弯的好似从没直起来过一般,他连连掌嘴:“是小的记岔了,鲥鱼多的是,并没被人包圆,这些是小店专程给诸位的赔偿!” 陈寒英一掌拍在桌上,碗筷碟盏齐齐一跳,他冷喝一声:“老实说话,再遮遮掩掩,叫你们掌柜上来说话!” 陈悟上下打量着店小二,若有所思。 店小二忙道:“是楼上的萧大人,知晓陈大人在此用饭,特意让送来的!” 陈寒英神色微变,瞬间转头去看陈婉清。 陈婉清与他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陈悟顺着陈寒英的视线,看向陈婉清,神情凝重。 沉默片刻,陈寒英掏银子赏了店小二,“退下罢!” 店小二接了银子,退了出去。 雅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阵阵热气混合着香气盘旋。 陈寒英定定看了陈婉清片刻,欲言又止,抬手提壶倒酒。 “吃饭!” “吃完早点回去!” 不知怎的,他的话中隐隐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陈婉清心内疑惑解开,知道萧信是因堂兄送的鲥鱼,她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萧信既然与堂兄有往来,想必拜访爹爹也是为公务。 浅啜一口梅汁,浓郁冰凉酸甜,沁人心脾,陈婉清顿时眼前一亮,索性一口气将杯中梅汁饮尽。 刚倒了第二杯,陈悟将一碟子剔好刺的鱼肉放在她面前,“梅汁冰过,少喝点,吃鱼罢!” 陈婉清嗔了哥哥一眼,“我自己来,你都动手将刺挑完了,还有什么乐趣?” 兄妹两人坐的近,陈悟却用的不多,只时不时的给陈婉清夹菜。 对面的陈寒英,却一杯接一杯的饮酒,面前的菜,一筷子未动。 陈婉清知道今晚这多出来的鲥鱼价格昂贵,只不明白陈寒英为何这般面容沉重。 “堂兄可是担忧这桌菜,价格昂贵?” 陈婉清大包大揽,“堂兄放心,我带了银子的!” “一会儿我会帐!” 陈寒英倒酒的手一顿,睨了陈婉清一眼,轻嗤一声,手中酒壶重重顿下。 “以后你少出来抛头露面,少给陈家惹事! 第二十七章 针锋相对 “陈寒英!”陈悟怒喝一声,站起来指着陈寒英:“你少说婉婉!” “别什么都算在我妹妹头上!” 陈寒英脸瞬间黑了,陈婉清赶在他话出口前,抱着陈悟胳膊将他硬生生拉坐下。 “哥哥,吃饭!” 陈婉清将筷子塞进陈悟手中,“给我剔鱼刺!” “要大块的鱼肉!” 安抚好陈悟,陈婉清将目光转向陈寒英。 陈寒英懒得搭理她,起身走到窗旁。 一顿饭不欢而散。 在陈家门口下了马车,陈婉清正要入内,陈寒英叫住她,却不说什么事,只是瞧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 陈婉清不解的看着陈寒英。 “堂兄有事?” 陈寒英盯着陈婉清神情不愉:“我接了消息,母亲、二婶、四婶,正在回京的路上,明日就到!” “她们原要在蟠龙寺做半个月水路道场的,是你使人去叫的罢?” “为一己之私,闹的阖家人仰马翻,这就是你素日学的规矩?” “明日长辈们回来,你好自为之!”陈寒英隐含告诫。 陈婉清神情怔怔。 母亲...要回来了? 重生这几日,事情接憧而至,前世今生,她有许久没见过母亲了罢? 上一世,最后一次见面,两人不欢而散,谁也没有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面.... 她兀自出神,连陈寒英几时走也不知道。 “婉婉....”陈悟唤她。 陈婉清眨了眨眼,回神看他,只神情仍旧惘然。 “别怕!” “哥哥在!” 陈悟宽厚大手,轻轻揉了揉陈婉清的头发,“母亲一向疼爱你!” “至于其他人,你不必理会!” 他的手掌温热,落在头顶上,陈婉清心里涟漪散去,暖流涌动。 她吸了吸鼻子,盈盈笑着:“哥哥,你真好!” 陈悟却别开头,眼中隐隐有水光,“是哥哥没用!” 陈婉清心里不由得一痛,“哥哥胡说什么?” 陈悟转过头来,极郑重的说:“你放心,哥哥不会叫你和母亲,失了倚仗!” 陈婉清神情一怔,随即道:“哥哥不必为了我和母亲,为自己而活就好!” 陈婉清走后,陈悟沉默许久,喃喃道:“为自己而活么?” 辞别陈悟,陈婉清带着绿萼朝内走,经过鲁临身旁,他朝着陈婉清微微躬身。 陈婉清定住脚步,转身看他。 鲁临身形健壮,沉默寡言。 他和弟弟鲁行两人,是跟了陈悟多年的小厮,既是小厮,也跟着一道习武。 和陈悟手中的不多的银钱一般,他们都是陈悟手中极为珍贵的东西。 他的心腹,他的臂膀。 可兄长给了她。 倾其所有。 陈婉清心里酸楚,眼中不由得浮上泪光。 “小姐,有什么吩咐?”鲁临出声。 陈婉清凝神,看了漪澜院一眼,“表小姐那边,这几天有什么动静?” 鲁临望了一眼,摇头:“鲁行盯着,没有动静!” 陈婉清点头,回望陈悟,“护好兄长,我送你们兄弟一份前程!” 鲁临抱拳,“小人份内之事,小姐放心!” 陈婉清撂下一句话,“兄长回千户所时,你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你带给他!” ........... 漪澜院。 周染芳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跃的灯烛怔怔出神。 她的脸庞被灯光照着,时明时暗间,神色阴沉可怖,影子投在墙上,一时拉长,一时缩短。 一个小丫鬟溜着墙边进来:“小姐....” 周染芳头也没回,“打听到了什么?” 荷叶稚嫩的脸上满是惶恐,垂头道:“管事妈妈们,不叫打听消息!” “说是再瞎打听,就撵出去!” 周染芳回头,眼神冰冷。 荷叶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只是一个扫地的....” “滚出去!” 荷叶手脚并用,爬起来出去。 盯着跳动的烛火,周染芳陷入沉思。 手中簪子,下意识的在桌上划出一道深深刻痕,她姣好面容上,神情阴冷。 原计划的好好的,谁知陈婉清居然接二连三,坏了她的计划。 宋氏、老夫人被关,陈婉清出手处置宋氏老夫人的人,居然将她身边的人也放出去了。 陈婉清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漪澜院依附三房,仆妇丫鬟们明面上都是宋氏的人,但暗地里有贵人安插的人手,助她成事,谁知居然被一道处置了! 陈悟回来,正是她施展的大好机会,毕竟陈家正乱着,谁知陈悟日日与陈婉清在一道,几乎是寸步不离。 可这般,她就没机会动手了么? 周染芳冷冷一笑,内院失了人手,可这陈家,依旧有贵人的人手呢! 她倒是小看了陈婉清,短短时日,居然扭转局面! 只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第二十八章 三叔发难 次日,卯时。 玉牒来报,大爷陈寒英撤了老夫人院外守卫。 陈婉清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绿萼神情担忧,“大爷做什么撤了人?” “老夫人出来,定找小姐麻烦!” 陈婉清神情淡然,“他原就等着这一日,母亲和大伯母、四婶回来,一来好粉饰太平!” “二来,想着我必定有所顾忌,不敢再朝祖母下手!” 绿萼点头,转了转眼珠:“小姐,您会朝老夫人下手吗?” 陈婉清微微一笑,没答绿萼。 陈寒英以为,她对付祖母,只会持刀威胁吗? 偶尔动动手脚,使使绊子,叫祖母和三房离心,她在一旁看热闹,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午间,陈婉清和陈悟一道用饭。 宫粉进来,看向陈婉清,又看看陈悟,欲言又止。 陈婉清会意,借着更衣,进了内室。 宫粉低声道:“嬷嬷叫人传话,说表小姐出了院子,在园中逛了许久...” “可有什么人,与她接触了?” 宫粉摇头,“没有。” 陈婉清垂目沉思,点头:“知道了!” 宫粉神情凝重,又道:“二门上传话进来,说三老爷和二少爷打发人回来,说交了差事,约莫下值就回来!” 陈婉清眉梢微动,“今日人可是齐了!” “告诉周嬷嬷,晚饭就摆在老夫人院中,给诸位长辈接风洗尘,也好一家团聚!” “还有,使人传话给芫荽,说三老爷要回来了,她的事情,也该过明路了!” 宫粉答应着出去了。 申时,老夫人院中。 陈老夫人高坐,双眼直直的看着门外。 陈寒英、陈婉清、陈悟三人坐在下首椅子上。 仆妇进来回禀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回来了!” 陈老夫人眉心一皱,“三老爷他们呢?” 仆妇摇头,“还没有消息!” 说话间,大房夫人李氏并二房夫人严氏、四房夫人白氏三人进来,朝着陈老夫人见礼。 陈老夫人随意挥了挥手,皱着眉:“既然回来了,都坐罢!” 她催促着身边服侍的人,“去问问三老爷和少爷,走哪里了?” 陈寒英等人早立起身,朝着几位长辈行礼。 “婉儿...”严氏一把拉住女儿陈婉清的手,将她搂进怀里,仔细摩挲打量着着:“出什么事了?” 陈悟上前一步行礼:“母亲!” 严氏应了一声,“悟儿也回来了!” 她目光仍旧在陈婉清身上,神情担忧,眼中满是关切。 陈婉清看着母亲秀丽的眉眼润泽的黑发,感受着她温热的掌心抚摸着自己,心里又酸又涩,一时出不了声。 上一世,最后一面,母亲华发早生,两鬓斑白,形容憔悴... 陈婉清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上一世母亲她...知不知道周染芳的身世? 又知不知道,周染芳害了兄长性命,害了自己的孩子? 依偎在母亲怀中,陈婉清最终将满腹心思压了下去,只感受着母亲久违的怀抱。 一旁的四婶白氏,笑着打趣:“婉丫头都多大了,还在你母亲怀中撒娇呢!” 陈婉清看了她一眼,娇俏一笑。 严氏摸着陈婉清的头发,朝微胖的白氏笑的温和:“婉儿她还是个孩子呢!” 忽的有目光落在陈婉清身上,陈婉清视线一转,是一身素服,手持念珠的大伯母李氏,她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守寡多年的李氏,和老夫人坐的近,又都着素服,打眼一看,不像婆媳,倒像姐妹。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陈婉清,“孩子?她可....” 陈寒英忽然重重咳了一声。 陈老夫人瞪了陈寒英一眼,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三老爷、二爷回来了!” “母亲!” “祖母!” 看着并肩进来朝着她行礼的三房父子,陈老夫人笑的满脸褶子:“老三,恪英,快快近前来,叫我好好看看!” 陈义和陈恪英双双上前,立在陈老夫人面前。 陈老夫人看了看儿子陈义,直点头,一脸的心疼:“瘦多了!” “也黑了!” “辛苦我儿了!” 陈义在工部清吏屯田司任员外郎,因着战事统筹军需,两个月前去了京都附近的屯田处。 “为朝廷办差,何来辛苦!”面色黧黑的陈义坐下,接过丫鬟手中端来的茶。 陈老夫人又看孙子陈恪英面容白净,笑道:“恪儿倒比你老子好些!” 陈婉清倚在母亲严氏怀中,视线落在二堂兄陈恪英身上。 陈恪英官服未去,一身青袍,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一派文雅,只一双吊梢眼睛,随了宋氏,有几分阴鸷。 “他在兵部武选司,哪里像他老子我在外面行走,风吹日晒!”陈义饮了口茶,将茶杯放下。 白氏看着陈恪英,笑容里满是期待:“恪英侄儿,你在武选司,可知道你四伯和你弟弟,这次立下军功不曾?” 兵部武选司,掌着武官的考核、功绩评定及奖惩事宜,凡是立了军功的,都得经过兵部武选司认定军功和赏赐。 四房父子两人都上了战场,虽说跟着陈胜,问题不大,但白氏想着一家人,问上一问,好歹吃个定心丸。 若是丈夫儿子升迁,她脸上也有光彩,放眼陈家,大房二房五房前程显赫,三房得宠,唯有四房垫底。 陈恪英坐的端正,面容虽恭敬,语气却不怎么好:“四婶,这是公务,怎好在家里说的?” 白氏神情一僵,强笑着:“我不过是替你四叔和你兄弟担心....” 陈恪英端茶,不再言语。 陈老夫人帮腔,斥着白氏:“老四家的,怎的这般没规矩,男人外面的事情,也是你个妇道人家能问的?” 白氏垂头,双手紧紧揪着帕子,面色难堪。 目睹这一切的陈婉清,心里唯有叹息。 还没叹完,火烧到了她身上。 陈义朝着陈婉清发难,“婉丫头,你叫人将你三婶关了祠堂?” 第二十九章 狐假虎威 “一个晚辈,居然关长辈,简直闻所未闻!” “我倒要给你爹去信,问一问,他是如何管教的!” 陈义目光掠过陈婉清,定在严氏身上,眼中满是阴霾。 严氏触及陈义目光,面色泛白。 陈婉清缓缓坐正身体,握住母亲的手。 陈悟身形一动,陈婉清转头看他一眼,陈悟垂下眼睛。 陈恪英却冲着陈义摇头,不赞成道:“爹,二叔在外领兵,这事问不着他,该问二婶才是!” “圣人曰,女不教,母之过!” 陈老夫人点头,毫不留情面:“一个二嫁妇,能有什么教养!” 陈悟陈婉清两人瞬间变色。 严氏脸灰了几分,秀丽的眉眼瞬间笼罩一抹忧色,她语气生硬:“三弟、侄儿别急,等我细问婉....” “还问什么?”陈义“咚”的一声,将手中茶杯顿在桌上,神情不耐:“来人,去祠堂接了三夫人出来!” 老夫人院中伺候的人,无人应声,纷纷垂头。 陈义脸沉了下去,声音冷了几分:“我的话,都没人听了?” 他看向陈老夫人:“母亲,您的人儿子都使唤不动了?” 陈老夫人脸阴了几分,扫了陈婉清一眼,嘴角向下:“老三,忍忍罢!” “你刚回来,不知道呢,婉丫头厉害着呢,她不但叫你媳妇去跪祠堂,还掌了家,将我这伺候的人,换了个遍,等闲使不动呢!” 陈寒英立时出声,神情严肃:“祖母!” 陈老夫人一噎,瞪了陈寒英一眼,手中拐杖顿地,没好气道:“喊什么?” “你奶奶我还没被你气死呢!” “再喊,拐杖敲你!” 陈寒英神情无奈。 “荒唐!”陈义点着陈婉清,厉声斥责:“你敢动你祖母身边的人?” “简直忤逆不孝!” 陈恪英看了陈婉清一眼,眼中满是冷意。 李氏垂眼,数着手中念珠。 严氏一脸担忧,紧紧攥着陈婉清的手。 陈婉清手被攥的疼,却没出声,只任由严氏握住。 白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定在陈婉清身上,有几分目瞪口呆。 陈婉清唇角微微扬起,注视着陈义,眼中却没半点笑意。 “三叔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关三婶吗?” 陈寒英立时制止:“婉清!” 陈婉清转头,“堂兄不想叫三叔知道内情?” “倘日后这事叫人捅出来,岂不是打三叔一个措手不及?” 陈义脸色越发黑沉,“不管是什么,即刻叫人接了你三婶出来!” “你需得好好向你三婶陪个不是!” “我和你婶婶,再看要不要宽宥你!” 陈婉清笑吟吟的,“三叔不妨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即刻接三婶出来!” 白氏将陈婉清看了又看,猛的拿帕子捂住嘴,双眼越发瞪大。 李氏手上念珠一顿,扫了陈婉清一眼,念珠复又拨动。 陈婉清注视着陈义,将宋氏与陈老夫人合谋下毒一事,简单道来。 陈义、陈恪英等人齐齐变色。 “婉儿...”严氏瞬间泪目。 陈婉清朝着严氏,微微摇头,“娘,女儿没事!” 李氏手中念珠彻底不动,白氏低呼出声。 陈义呵斥陈婉清,“胡说八道!” “你三婶岂是那等恶毒妇人?” 陈婉清笑容未变,“三叔不信,何不问问祖母和堂兄?” 陈老夫人见儿子看了过来,别开脸。 陈义又去看陈寒英,陈寒英微微点头。 陈义脸上神情变幻,咬牙道:“你三婶无知妇人,不是诚心,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若是穷追不舍,就是你作为晚辈的不对了!” 随即,陈义冷冷瞧着严氏,“不管怎么说,婉丫头忤逆长辈擅自行事,等二哥回来,我必要讨个说法!” 严氏面白如纸,含泪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这事,本就是三弟妹不对!” 陈义神情越发倨傲,“大嫂,你是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对错?” 严氏神情难堪,搂住陈婉清的手臂,不自觉用力。 陈婉清轻抚母亲手背,瞧着陈义淡淡道:“三叔怕是还不知道,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手中有三婶下毒的药方。” “什么?”陈义瞬间站了起来,他仿佛没有听清似的,“你说谁?” 陈恪英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婉清,不自觉的坐端正。 陈寒英面色大变,盯着陈婉清:“婉清,你说什么?” “萧信怎会有那药方?” “药罐那晚明明摔了!” 陈悟指骨“咯”的一声轻响,盯着陈寒英面色沉怒。 陈婉清盯着陈寒英,直看得他移开目光,面上浮上不自然之色。 “是啊,堂兄为保全三婶祖母,亲手摔了药罐!” “可萧大人,第二日,就拿到了药方呢!” 陈婉清若无其事,扳着手指细数其中药物:“...红花、牛膝、桃仁,俱是活血化瘀的好药,用量大不说...” 她双眼紧紧盯着陈义陈寒英几人,语气沉重缓慢:“独有一味,生附子...” “足足十钱!!” 陈婉清霍然起身,握拳逼近陈老夫人,怒声质问:“祖母,您究竟恨我到何种地步?” “竟要这般置我于死地?” “我是您的孙女吗?” “爹爹是您的儿子吗?” “他在战场上拼死杀敌庇佑全家,您又在家中做什么?” “想要亲手毁了陈家吗?” “啪”的一声,拐杖脱手跌在地上,陈老夫人面色惨白,身体后仰,她极力避开陈婉清骇人目光,一手紧紧攥着扶手,一手按着胸口,眼睛只去看陈寒英:“寒英...” 陈寒英浓眉紧皱,走到陈婉清身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手中当真有那药方?” “案子不是结了么?” 陈婉清冷笑一声,横了陈寒英一眼:“萧大人说了,等爹爹带兵回朝,他必要登门拜访!” “堂兄不如亲口问上一问,看看我可有说谎!” 陈寒英团团转着,犹如困兽。 严氏拿着帕子,无声流泪,伸手去拉陈婉清。 陈婉清朝着母亲轻轻摇头,又看三房父子,冷声道:“若不是为了保全爹爹,保全陈家,我怎会将三婶关进祠堂?” “大可由锦衣卫出手、刑部介入!” “说不得,三叔也得去刑部大牢走一遭!” “三叔,你自己选罢!” 陈义面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白,几番变幻后,他踱了过来,挤出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看这事闹的,侄女,这事怎的锦衣卫也知道了?” 第三十章 宋氏被弃 陈婉清拖陈寒英下水,“是堂兄请他来家,正好撞上!” “萧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掌着刑讯侦稽自是公正无私,怎会袖手旁观?” 陈义脸颊肉抖了几抖,看上去滑稽极了:“萧大人,是如何说的?” 陈婉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陈寒英:“这几日,堂兄陪着我去锦衣卫,接受问讯!” “萧大人几次逼问下毒一事,我可都咬死没认呢!” “若有下一次,我可不知道,能不能守口如瓶了!” 陈义神色大慰,连连道:“好侄女,三叔错怪你了,你是个好孩子!” “都是你三婶!”他咬牙切齿,“这等蛇蝎心肠的恶妇!” “罚的好!” “若叫锦衣卫来查,咱们陈家,可都撕掳不开!” 陈婉清淡淡一笑,“三叔不怪我就好,只是三叔,婶婶若放出来,你可得看好了她,若萧大人登门拜访爹爹时,叫他知晓,可就不好啦!” 陈义眼中满是阴霾,“好孩子,你说的是!” 他转头看着陈恪英,恼怒道:“明日将你母亲送入城外道观清修!” 陈恪英拧眉,“爹,这不妥罢?” 陈义冷声喝道:“有什么不妥?” “那萧信何等厉害人物,何宰相、梁太师都栽在他手中,他正虎视眈眈,要拿勋贵开刀呢!” “若叫他借这事对付咱们陈家,你我都得下狱!” 陈恪英仍旧犹豫,“道观清苦...” 陈义大手一挥,瞪着儿子:“咱们不罚,等着锦衣卫来罚不成?” “咱们罚,她顶多吃点苦头,锦衣卫罚,咱们父子,都得丢命!” 陈恪英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目睹这一切的陈婉清,心里冷笑。 看啊! 这就是男人们,但凡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一切好说! 一旦有点苗头,他们割舍的更快! 只为保全自己! 也不知道三婶知道,悔是不悔! ............... 尘埃落定,开团圆宴。 众人落座,大家心思各异,只谈笑间看去,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谁能想到方才还剑拔弩张呢? 一时饭毕,众人饮茶。 闲谈间,陈义将陈恪英亲事托给李氏。 忽的一道人影扑了出来,跪在陈老夫人面前,“求老夫人给奴婢做主!” 陈老夫人忙使人扶起来,“芫荽,好好的,跪什么,当心惊着我孙儿!”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芫荽。 陈老夫人喜笑颜开,对着陈义道:“儿啊,你要当爹了!” “芫荽这孩子,肚子里有了你的骨肉!” 原本坐着的陈恪英脸色一沉,眼神如刀般锐利,刺向芫荽。 芫荽却垂着头,不与他对视,眼神闪躲。 陈恪英面色渐渐黑了。 陈义看着芫荽,疑惑:“她...有了我的骨肉?” 陈老夫人连连点头,拍着芫荽的手,感慨着:“没想到,你当爷爷的年纪了,还能再给我添个孙儿!” “噗”的一声,白氏口中茶喷了出来。 陈老夫人盯了一眼,神情厌恶:“什么动静!” 丫鬟们忙帮白氏清理着。 李氏手上念珠没有半分停留,只目光时不时的落在陈婉清身上。 陈婉清正与母亲低声说着什么,察觉有人看她,她抬头,正见伯母李氏的目光,落在自己腹部。 李氏神情肃穆,收回目光,念珠碰撞,磕哒轻响。 严氏拉着陈婉清要问个究竟,却碍于不是地方,只能将满腹话语咽下。 陈悟始终坐在陈婉清身旁,沉默不语。 陈义盯着芫荽,语气冷了几分:“你是服侍恪英母亲的,我竟不知,我何时收你入房?” “还令你有了身孕?” 芫荽扑通一声跪下了,身体颤抖着,带着哭腔:“...出公差前夜..老爷醉了,夫人命我送醒酒汤...” 陈义黧黑的脸上,添了几分冷厉:“那晚,分明是锦玉...她还叫你主子处置了...” 芫荽头垂的更低,“...老爷醉了...拉着奴婢不放...口中直喊锦玉...夫人问...奴婢报上去的....是锦玉...” 锦玉,是陈义上峰所赠,为宋氏不喜,宋氏泼妇,管他甚严,陈义素日难得近身一回。 陈义眼中冷意更盛,“既然怀了身孕,为何不回了你主子,由她做主抬你做通房妾室?” 芫荽仰头,泪眼婆娑的看着陈义。 “夫人性子,老爷难道不知?” “若回了她,奴婢就和那锦玉一般,再见不到老爷了!” 她望着陈义的目光,满是倾慕。 陈义居高临下的看着芫荽,她虽出身卑微,但容貌俏丽,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可怜,一身窄紧衣衫,裹的胸鼓腰细。 芫荽在宋氏身边待了八年,陈义看着她从稚龄长成,他本不是什么圣人,只宋氏素日看的紧,不许他纳妾蓄美。 且他这把年纪,膝下只一子,也确实单薄了些! 陈义沉吟,“既是如此,就抬了你做姨娘,住在东跨院罢!” 芫荽眼中滑下泪来,再次俯身磕头,“谢老爷,老爷事忙夫人不在,还请老爷允许,奴婢情愿替您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陈老夫人赞道:“我就说这丫头素日好!” “三房眼下无人,你们父子又忙,就叫她住在我院中,我也能照看照看!” “都听母亲的!”陈义点头。 陈老夫人道:“那就过了明路,抬了姨娘,一应供给,都按姨娘份例!” 芫荽立在一旁,垂头听着,脸上并没有十分的喜色。 见她沉稳,陈义倒高看她一眼。 芫荽不着痕迹的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视若不见,只微微一笑,对着身后的绿萼,低低的吩咐了一句。 “三房添人添丁,是难得的喜事,命厨房给祠堂送几道好菜!” 绿萼点头,出去传话。 事情顺利,芫荽提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自回房歇息。 刚迈入房门,就被一只大手扯了进去。 她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墙上,那声音狠厉无比:“你这贱人,几时背着我,爬了我爹的床?” 陈恪英神情阴冷,手上逐渐用力。 芫荽喉管被遏住,眼前发黑,她脸涨的通红,使劲拍打着陈恪英:“..松手...” 陈恪英只冷冷盯着芫荽,任她咳嗽不止,眼泪长流。 “孩子...孩子...是二爷的...” 芫荽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陈恪英松开手,芫荽滑坐在地上,又手脚并用,爬的远远的,抚着脖子大口喘息着。 屋内没点灯,陈恪英坐在桌旁,只一个黑影,看不清楚面目。 第三十一章 心怀鬼胎 他声音冷的吓人:“既然是我的,你做什么说是我爹的?” 芫荽手抚着脖子,声音嘶哑:“二爷正在议亲...若这个档口,我说我有孕,岂不叫您为难?” “夫人想给您说的,可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婚事若成,您的前程不就有了?” “而且我有孕这事传出去,您这亲,还如何能结?” 陈恪英在黑暗中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倒是挺会为我着想!” “我的孩子,成了我的弟弟!” 芫荽心中一动,“我素日待二爷的心,您都忘了吗?” “夫人每每要过继您给二房,国公爷总说,老爷只你一个,怕三房绝嗣!” “这孩子是您的亲骨肉,若生下来,名义上是二爷兄弟,实则是您的孩子,三房照样在您手里捏着!” “您过继给岂不二房名正言顺,这么一来,二房三房不都是您的?” “且老爷再纳妾生子,三房岂不是落到旁人手中了?” 一番话说完,芫荽止不住的喘息着,她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桌旁,一把抓起茶杯,将杯中残茶饮尽。 陈恪英一把拉过她,按在膝上,语气沉沉:“既如此说,你倒真是一心为我了!” 芫荽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扭着身子要挣脱他的手:“我不为您,我为谁来?” “却不识好人心,一上来就要掐死我!” “就算是恼了我,也该问上一问,给人家一个辩白的机会!” 陈恪英神色舒缓,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脖颈,“你有这心,为何不早说,倒叫我误会你琵琶别抱!” 他的手一面摩挲着芫荽脖颈的细腻肌肤,一面朝下,伸入衣内。 芫荽一把按住他的手,嗔道:“当心孩子!” 陈恪英顺势亲了一口,手上握住,“我又不做什么!” “不过是补偿方才的过失...” 口上这么说,他却将她身上衣衫扯的更松了些... 一番缠绵,芫荽气喘不止,拉住他的衣袖:“这事且别告诉夫人...” “母亲又不是外人!”陈恪英埋首她胸前。 芫荽气苦,“叫夫人知道,她去道观清修,我成了老爷的姨娘,她回来不得扒了我的皮!” 陈恪英满不在乎:“我将实情告诉她不就好了!” 芫荽推着他:“那也不成,夫人正为你婚事忧心,为防万一,她会放过我?” “咱们的事情,但凡漏出一点风声,我死无葬身之地!” “你好歹也为我和孩子想想!” 看了一眼外面黑沉的夜空,芫荽催着陈恪英,“你出来够久了,该回席上了!” 陈恪英起身,理了理衣衫,抬手轻佻的抚了抚芫荽的下巴,“我走了!” 走出两步,陈恪英转身,在黑暗中回头: “好姐姐,记住你的话,若是叫我知道,你在我们父子之间左右逢源...” “可仔细了!” 芫荽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手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不觉间后背衣衫湿透。 老爷在三房住着,她在老夫人院中,怎能扯上关系? 可想着二爷的告诫,芫荽叹息一声。 往日出府,见有人街头卖艺,一根绳子两头系着,人在上面走,边走身体随着绳索左右来回荡着,众人都提心吊胆,那人不定几时掉下来,跌死了。 她眼下,就犹如在半空中走绳索的感觉,稍有不慎,就跌个粉身碎骨。 可戏文也说了,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 她若没有卖身陈家,没有见识过富贵,也许会安安份份的出府,谋个生路! 可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她才不要去过幼年时,家中贫病交加,吃了上顿没下顿、被人随意买卖的日子! 一手轻抚腹部,芫荽眼中满是锐光,她的孩子,必得顺顺利利生下,承袭陈家这偌大家业! 等将来主母进门,也奈何不得她! 她毕竟可是那主母的半个长辈呢! 更别说,她的孩子,才是二爷长子! 芫荽无声笑了! ....... 严氏院中。 严氏挥退下人,带着着陈婉清进内室。 正要盘问陈婉清,陈悟立在内室门外,扬声道:“母亲!” 严氏心里急的什么似的,只想打发陈悟,好细问陈婉清。 “悟儿,你先回去歇着,咱们母子,明日再说话!” 陈悟却道:“母亲,妹妹和你都累了一天了,叫她回去歇着罢!” “有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严氏气恼,但陈悟素来自有主张。 僵持不过,严氏只得放陈婉清回去。 走了出去,陈婉清朝着陈悟吐了吐舌头,悄悄一笑。 陈悟眼中有笑意,微微点头,只叫丫鬟们跟紧了陈婉清。 陈婉清离去后,严氏出来,瞪着儿子,“还不走?” 陈悟沉默片刻,躬身道:“母亲,儿有一请!” 严氏面容疲惫,“坐下说罢!” 陈悟在严氏下首坐下,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母亲,明日不要骂妹妹...” “你妹妹她...” 陈悟打断严氏的话,“母亲,妹妹是被人算计了!” “她不是有意走错路的!” “母亲放心,儿会为妹妹挑一位好夫婿的!” 严氏迟疑看向陈悟。 陈悟与她对视片刻,垂下眼睛:“儿子知道,这些年因着儿子,叫母亲为难了!” “妹妹遭受这些,都是受儿子所累!” “等为妹妹择一位佳婿入赘后,儿子自会走的远远的,再不叫您和妹妹为难!” “你千万要好好待妹妹,妹妹好,您才能好!” 严氏顿时红了眼眶,忍不住拍打着儿子:“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你是要剜娘的心么?” “娘还要看你成亲生子呢!” 陈悟面容微苦,“若不是为了儿子,母亲当年也不会...” “这么些年...也不至于这么自苦!” 严氏瞬间张皇,左右四顾,忙低声喝止:“胡说什么?” “当心叫人听见!” 随即,她面色灰败,眼泪长流:“你是在怪我?” “我都是为了谁!” 陈悟起身,在严氏面前缓缓跪下,朝着严氏叩头。 他双手紧紧按地,语声凝噎:“母亲,等妹妹婚姻大事定下,儿子就走,等闯下一片天地后,再回来见您和妹妹!” “母亲放心!” 严氏犹自沉浸在往事中,她涕泪俱下,她一手紧紧揪住胸前衣襟,喃喃:“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 “若不那么着,咱们都得死!” 她用帕子堵住嘴,哭的几乎昏死过去。 待止住悲伤,回过神来,室内空无一人。 只余面前地上,点点水迹宛然。 第三十二章 孩子去留 翌日,辰时末。 国公府陈家,严氏院中。 陈恪英立在正厅,垂头对着严氏,恭恭敬敬的道:“...这二千两银票,是我爹特意交代叫我交给二婶的...” “这如何使得?”双眼红肿的严氏坐立不安,连连摆手。 陈恪英眼中阴郁更盛,只将头垂的越发低:“爹爹说了,宁安院烧了,修缮也得一笔银子,再有多的,二婶也好给二妹妹置办些衣衫首饰,也是爹爹的一片心!” 严氏坚辞不受,陈恪英却道:“...时辰不早了,侄儿该送母亲去道观清修了!” 说完,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严氏一眼。 来严氏院前,陈恪英一再为母亲求情,陈义却道:二房若是收了银子,松口叫你母亲留下,你就坡下驴,就不用送人出城,将来萧信登门,听是二房的主意,也未必会追究... 谁知满腹心思的严氏却没有领会陈恪英那一眼的意思,“既然你有事要忙,那就早些走罢!” “别耽误了出城的时辰!” 陈恪英面上有瞬间的狰狞,却极快的隐没,他行礼道:“侄儿告退!” 快步出去,陈恪英面色铁青。 陈婉清与陈悟并肩走来,只看见陈恪英急匆匆的背影。 “他来见母亲做什么?”陈婉清好奇。 陈悟定住脚步。 陈婉清转头看了兄长一眼,神情疑惑。 “婉婉...”陈悟沉默片刻,抬眼看她,眼中有不容忽视的凝重:“不要怕,一切都有哥哥在!” 陈婉清一头雾水,“什么?” 陈悟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抚了抚陈婉清的头发。 兄妹两人才见了严氏,话还没说上两句,下人来报: “大夫人来了!” 严氏忙带着一双儿女迎了出去。 妯娌两人见礼后,携手入内。 陈婉清与陈悟齐齐行礼:“大伯母!” 李氏仍旧一身半旧素衣簪着老银簪子,轻轻颔首。 与严氏一道坐下后,李氏抬眸,看陈悟:“你告了假?” 陈悟点头应是。 李氏复又拨念珠,“正是年少有为该好好用功的时候,早日娶妻生子,叫你母亲放心才是!” 陈悟起身,郑重行礼:“多谢大伯母关怀!” 李氏看他,“带着你妹妹出去罢,我和你母亲娘俩,说说话!” 陈悟立在原地,垂眸:“大伯母来,可是为了婉婉?” 陈婉清不由得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打量陈悟一眼,“既然知道,还不出去?” “这不是你们该听的事情!” 陈悟却没动,“大伯母说的岔了,我是婉婉的兄长,有何不能听?” 李氏皱眉,手中念珠拨的越发急:“既然如此,那就坐罢!” 陈悟转身坐下。 李氏清了清嗓子,看了陈婉清一眼,“婉清,出去逛一逛再来!” 陈婉清注视李氏片刻,轻轻摇头。 “大伯母,既然是为了我的事而来,我也想听一听呢!” “啪”的一声轻响,李氏手中念珠扣在桌上。 李氏素日待人虽冷淡,却极少动怒,此刻她却沉了脸,“长辈说事,岂有你一个闺阁女子旁听的道理?” “还不出去?” 陈婉清起身,屈膝行礼,而后正色道:“大伯母来,无非是为了中馈一事!” 严氏见李氏面色越发严肃,顿时阻拦:“婉儿...” 陈婉清朝着严氏摇头,又看着李氏:“母亲回来,掌家一事,自然交给母亲!” “大伯母可告诉堂兄,叫他尽可放心!” 李氏面色转圜,微微点头:“你能明理,这很好!” “不过,我跟你母亲另外有事商量,下去罢!” 陈婉清屈膝一礼,退了出去,临走时,她看了陈悟一眼。 陈悟冲她微微点头。 李氏注视着陈婉清的背影,对严氏肃容道:“婉清尚未婚配,居然有孕,实属不妥!” “我正要与你商量,找个妥帖大夫,将她腹中孩子堕了,把这事情瞒的严严实实,也不耽误她嫁人!” 陈悟猛然转头,紧紧盯着李氏。 李氏察觉,眉心微皱。 严氏怔怔的看着李氏,忽的落下泪来,她神情凄苦,连声抱怨着:“这孩子,怎的做下这等事情来...” “她爹爹回来,叫我可怎么交代?” 李氏眉心竖纹深深,神情隐隐不耐,“弟妹,先别顾着扯旁的,先处置她腹中的孩子!” 陈悟垂眼,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严氏捏着帕子拭泪,哭:“我能有什么主意?” “她的事,他爹一概不叫我插手!” “...日前议亲的武家,武家那姑奶奶可是嫁了太子的,她都想不中,她爹也由着她,我有什么办法?” 严氏掩面,哭的断断续续,只一声接一声的诉命苦。 李氏手中的佛珠,紧紧缠绕着,越收越紧,指尖勒的似要滴血一般红。 第三十三章 任人摆布? 严氏的悲泣声,扰的李氏面容再不复平静... 不知多少年前开始,严氏时常落泪,仿佛是个水做的。 婆母责骂,哭。 三房挑衅,哭。 下人不敬,哭。 .... 严氏常常哭诉她自己命苦,丈夫不贴心,女儿为何不是男儿身,儿子不与她亲近... 凡此种种,都值得她哭上一哭。 可在旁人看来,严氏是个十分命好的人。 书香门第出身,嫁人后,一举得男。 夫死,战乱中被陈胜所救,带着儿子二嫁,夫妻恩爱,没有妾室通房庶子扰心。 纵然婆母刁难、妯娌难缠,没给陈胜生下男嗣,可毕竟她是国公夫人! 谁能不眼热! 暗自叹息一声,李氏只觉额头上血脉跳疼难耐,常年吃斋茹素念佛都压不下这直朝上窜的火气! 严氏自来没眼色,总是这般! 犹如在和尚面前骂贼秃! 李氏本不是坏心眼的人,可耐不住严氏总这般含沙射影,她每见一回都气短嗓子堵! 正天人交战之际,陈悟起身,他朝着严氏、李氏各自一揖:“母亲、伯母,妹妹的事情,还是问问妹妹的意见罢?” 李氏瞬间回神,驳道:“不成!” “你妹妹她还小,懂什么?” “这等大事,还得咱们这些长辈为她拿主意!” 说着,李氏示意严氏,“弟妹,你说是不是?” 严氏抽噎着,好不容易收住泪,连连点头:“大嫂说的是,哪家女儿不是爹娘做主,偏偏婉儿这孩子,自来主意大...” 说着说着,严氏眼中又坠下泪来,絮叨着女儿被丈夫惯的不成样子... 见严氏这般拎不清,李氏含怒带气,喝了一声:“弟妹!” 严氏仿佛一惊,带泪茫然看李氏:“什么?” 李氏忍气,别开脸:“先别忙着哭,还是着紧请了大夫来,堕了侄女腹中孩子,将这事翻篇儿!” 严氏怔怔,手中帕子无声落地,“这如何使得,堕胎伤身!” “婉儿自落地就身子弱,她爹爹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才将身体将养好...” 李氏骤然转头看严氏,“难道你想叫她未婚先孕,生下孩子来养着?” 严氏喏喏,“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何苦要伤天害命!” 李氏身体摇晃几下,一把攥住扶手。 喘匀气后,李氏手上捏着佛珠,面庞似寒霜一般斥责: “糊涂!” “哪家的女儿,不嫁人先生孩子的?” 沉默许久的陈悟,上前一步,长揖倒地:“伯母请听侄儿一言!” 李氏语气生硬,“说罢!” 陈悟直起身,垂眸道:“今日之事,必定是堂兄所托,还请伯母转告堂兄...” “这是婉婉的事情...” 他语气罕见的凝重,“请堂兄、伯母及诸位长辈,不要打着为妹妹好的名义,擅自做主!” “她的事情,她自己做主! “这个孩子,留与不留,她自己做决定,不由旁人做主!” “就是我和母亲,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李氏倒吸一口冷气,她上下打量着陈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这是要害了你妹妹...” 陈悟抬眼,眸中冷光更盛:“伯母敢担保,如祖母、三婶之流,不会再在药中动手脚?” 李氏手中念珠停住,眼神一凝。 随即,她缓缓起身,神情凝重:“我既然来,自然有万全准备,从开方大夫、到抓药、熬药,必定万无一失!” 陈悟上前一步,迎上李氏审视目光:“伯母就没有想过,问一问婉婉...” “问一问,她这个本人的意见?” “她可愿意被人摆布,背负着一生的枷锁?” 李氏立在原地,仿佛头一次认识陈悟一般,定定的打量着他。 陈悟背光而立,金灿灿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给身材高大的他渡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他面目隐在暗处,看不清楚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十分锐利,明亮逼人。 直到此刻,李氏才意识到,陈悟这个继子,居然比陈家任何一个子嗣更肖似陈胜这个武将。 这种肖似,并非是容貌,而是气度,行事手段。 曾几何时,陈胜也是这般,护在严氏面前,对着老夫人说:一个水、一个火,既然不能相容,那就少见面罢! 旁人不知,李氏却是知晓,严氏身旁的周嬷嬷,就是陈胜去了一趟林家,姑奶奶才遣来的... 李氏心惊,一个似是而非的念头,从她心里闪过。 陈家二房,由陈悟承袭,未尝不可... 不及她细想,陈悟再次长揖倒地:“请大伯母,稍安勿躁,给婉婉时间,叫她想清楚,再做决定不迟!” 李氏怔愣,神情晦涩:“你可知道,若是月份大了,再堕胎,更是伤身...” “消息走漏,你妹妹还如何嫁人?” 陈悟没答,只转头,凝视着门外金灿灿的阳光。 一方小小的门,框着碧树蓝天朝阳,一只鸟雀“叽哩”一声振翅高飞,枝叶颤动。 鸟雀飞过陈家高高低低的院子,飞过被围起来的宁安院,院中工匠成群忙忙碌碌,搬搬抬抬,飞过漪澜院... 它越飞越高,与成群鸟雀汇集成群,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 周染芳立在粉白浓香的蔷薇花架后头,注视着远远走过去的陈婉清,眼神阴冷。 等了片刻,陈悟出来,周染芳的手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花枝,却“呀”的一声低呼,松开了手。 白皙手掌上瞬间沁出鲜红血珠,几根尖刺宛然。 周染芳大恨,忍痛拔刺,又拿帕子按住手掌止血。 再抬头时,陈悟正立在原地,似是遥遥看她。 周染芳眼中瞬间沁出泪来,她紧紧按住手掌,从花枝缝隙中看陈悟,神情似喜似悲似恨。 正要绕过去迎上时,陈悟转头走了。 周染芳咬住唇,忍住即将出口的呼声。 眼睁睁的看着陈悟走远,周染芳猛然伸出手,帕子缓缓飘落。 金灿灿的日光下,她的手掌干瘦苍白,手腕细骨伶仃,两根细细的金镯子,直直朝下滑。 她的手直直的朝前伸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蜷缩回来。 呆呆出了片刻神,周染芳弯腰捡起帕子,毅然转头,朝严氏院中走去。 ....... 从宁安公主府出来,陈婉清坐上马车,只觉心里憋闷,一时不想回府,就吩咐人转道,去看看从宋氏手中收回来的铺子。 车轮碾在青石路上,辚辚作响。 车身摇摇晃晃,陈婉清陷入沉思... 宁安公主出身尊贵,待人却亲和,素日和她也十分要好,陈婉清这次去看她,却与之前所见,迥然不同。 表嫂她并非是娇弱女子,但她怀胎才三月就到了要卧床保胎的地步,且眉宇间一股郁气,一看就气质孱弱。 陈婉清心里如坠巨石,难不成要劝表哥表嫂不要这个孩子? 第三十四章 于礼不合 怕是要被人打出公主府! 若是她和夫君情意盛笃的时候,有人来说,你怀的这个孩子,生产时会要你的命,快堕了罢! 她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表哥表嫂成婚两年,十分难得才怀上这一胎,自然看的眼珠子一般! 方才她去,表哥正眼都没看她,只围着表嫂嘘寒问暖,就连表嫂靠枕的角度,饮的茶水,都不放心丫鬟,一一亲自动手试过,还一连声的赶她走,只怕陈婉清待久了,累着表嫂了... 还有半年功夫,也不知道哥哥那里打听的林一针的消息如何了! 还有周染芳那里,需得着人走一趟蜀中,查查底细。 只是却不好叫兄长知晓... 正出神之际,绿萼道:“小姐,该下车了!” 陈婉清回神,车外人声鼎沸,叫卖声不觉于耳。 隔窗一看,马车停在离西安门大街两条街外的太平桥,外面行人摩肩接踵,驶不过去。 下了马车,交代车夫在街口外等着,鲁临隔开人群,护着陈婉清主仆三人上了太平桥。 桥下,船夫摇橹而过,碧波荡漾。 过桥,宽阔的青石板路两旁,是挂着各色幡牌的店铺。 夏日的骄阳,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不堪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入目皆是陌生的人脸不停的晃动着... 绿萼也叽叽喳喳的在她耳畔不时的说着话,引她去看街旁店铺中卖的各式物件。 陈婉清原本沉甸甸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她轻轻舒了口气,看着绿萼亮闪闪的眼睛,见玉牒脸上也写满了兴奋,就不由得笑着:“看中什么,买罢!” 绿萼欢呼一声,和玉牒对视一眼,笑的越发欢快,却不忘将陈婉清牢牢的护在里面,避开人群。 这些时日,陈婉清的心弦紧绷,没片刻松弛。 此时此刻,与身边人在这闹市中,却意外的有难得的宁静之感。 真是奇怪! 陈婉清不解的摇头,也罢,天大的难事,也等过了这半日再说! 太平桥毗邻皇城,这里各色铺子俱全,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烟火气十足。 主仆三人边走边逛,绿萼玉牒两人各挑了一对小巧的金葫芦耳坠,给没跟出来的宫粉朱砂两人各挑了一支金梅花簪子。 陈婉清给母亲严氏带了一对镯子,哥哥陈悟,陈婉清在兵器铺子定了一张硬弓。 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人到了西安门大街。 西安门大街通着皇城,寸土寸金。 宋氏的铺子正在西安门大街中间,门脸虽然不大,位置却十分显眼。 它的左边是一家古董铺子,右边是一家书画铺子,独宋氏的果子铺夹在中间。 陈婉清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间壁的茶楼,叫鲁临去叫宋氏铺子的掌柜过来说话。 上了二楼雅间,陈婉清只觉得今年夏日比往年更热了些,她用帕子拭了拭被太阳晒的稍稍发红的脸庞,吩咐绿萼,“叫人上冰湃梅汁来!” 绿萼却道,“小姐,还是换豆蔻熟水罢,这天却不是十分热!” 玉牒一面给陈婉清扇着扇子,一面也跟着劝,“绿萼说的是,小姐好歹也养养身子!” 陈婉清瞪了两人一眼,“啰嗦什么?” 绿萼只得怏怏的去了。 没片刻,绿萼回来,脚步虚浮,神情有些仓皇。 她边走边回头,似乎后边有人追赶似的。 陈婉清见她神情有异,不由得问道:“绿萼,怎的了?” 绿萼迟疑,“我仿佛看见了锦衣卫的萧大人...” 陈婉清一怔,随即道:“这里离西长安街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不远,碰见也是常事,咱们又不与他照面,怕什么?” 绿萼反手关门,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姐,没那胆量几次进锦衣卫还跟没事人似的!” 玉牒看了绿萼一眼,“胡说什么?” 绿萼忙吐了吐舌头,朝着陈婉清讨饶一笑。 陈婉清也不理会,只觉心里火烧一般,浑身上下热的厉害,胸口又烦闷起来,只欲用冰饮子压一压。 叫绿萼再去催后,她起身走到窗旁透气。 鲁临回来,神情不怎么好,“...掌柜的说,铺子生意不错,他一时抽不开身!” “铺子虽然归了小姐,但铺子上上下下从掌柜到伙计,是三夫人雇下的人,生意一道小姐不通,还是回家等着年底收钱就是了!” 陈婉清叫玉牒端了冰湃梅汁给鲁临,“天气热,喝了歇一歇!” 鲁临谢过,接过去,一口气饮尽,垂手退了出去。 绿萼气愤填膺,“这掌柜的,什么意思?” “居然这般托大!” “不过是卖些干、鲜果子罢了,倒拿乔起来!” 陈婉清面容平静,吩咐玉牒:“叫茶楼的人上些吃食,用了就回府!” “再拿银子给鲁临,叫人去太平桥传话,叫车夫从柏川桥绕过来接!” 玉牒答应着出去了。 “小姐,铺子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绿萼见陈婉清不大放在心上的模样,就追问着。 陈婉清微微一笑,“算了?” “凭什么?” “既然不听使唤,直接连人带铺子转手就是!” 忽的,“咚咚”两声,门被敲响了。 绿萼奇道:“玉牒回来便回来,还敲门做什么?” 边说,边走去开门。 “小姐...”绿萼声音迟疑,有几分惊慌。 陈婉清不由得转头。 绿萼拦在门口,回首望着她,面色雪白。 夏日耀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恰好落在雅间门口。 一抹耀眼夺目的红,在日光中,随风微微摆动着。 陈婉清瞳孔微缩,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品红织金蟒首牛角斗牛服渐渐映入眼帘,陈婉清满身的燥热瞬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觉后背凉森森的一片。 “萧大人!”陈婉清屈膝行礼,看了绿萼一眼。 绿萼忙退到陈婉清身后,跟着行礼。 陈婉清垂眸静立,察觉萧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低垂的视线余光中,萧信身后,是一片深青,不知跟了多少人来。 陈婉清心里无数似是而非的念头闪过,他来做什么? 是方才看见绿萼了么? 他怎的会关注一个丫鬟? 还是他又起了什么心思? 几息之后,萧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陈二小姐,不请我进去坐么?” 陈婉清瞬间松了口气,好歹没有像上次一般直呼她的名字。 她垂首敛目,姿态恭敬:“萧大人,这不合礼数!” 萧信抬了抬手,身后着深青服饰的武官们,潮水一般,顷刻散了个干净。 第三十五章 梁家提亲 “陈二小姐放心,本官一介太监,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陈婉清的脸忽的烧了起来,暗忖着,萧信是不是在嘲讽她? 仿佛听不懂陈婉清的婉拒之意,萧信抬脚迈了进来。 陈婉清带着绿萼后退几步,主仆两人步调出奇的一致。 萧信的脚步停在陈婉清面前,“时辰不早,不如我请陈二小姐一道用饭?” 陈婉清心思电转,婉拒:“谢大人好意,我们正要回府!” 萧信越过她走了进去,径直落座,“这间茶楼旁的一般,武夷茶倒是不错!” “陈二小姐,可以一品!” 陈婉清心内叹气,对绿萼吩咐道:“去叫人上一壶武夷茶!” 绿萼不放心的看着陈婉清,又不敢去看萧信,只得应下。 绿萼刚要出去,鲁临和玉牒两人上来,“小姐,马车到了!” 陈婉清心里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转身对着萧信,“萧大人,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武夷茶稍后就叫人送来,大人慢用!” 陈婉清敏锐的察觉萧信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一凝。 “陈二小姐,稍安勿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本官稍后亲自送你回府!” 萧信都这般说了,陈婉清要是再推拒,就是不识好歹了! 就算她爹爹陈胜在,也未必愿意开罪他! 爹爹常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听说锦衣卫行事,向来剑走偏锋! 三司审案,一向讲究实证。 但锦衣卫是先拿人,再找证据,若是无证,就带人围了家宅,不怕找不出证据来... 似萧信这般,以身做刀上位的,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正好捏了把柄,趁势而上! 一瞬间,陈婉清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她面色如常,吩咐鲁临下去等,又看了绿萼一眼。 绿萼出去,叫人上茶。 茶上的很快,玉牒过来要斟茶,却被萧信止住,“都下去!” 绿萼玉牒齐齐看陈婉清,眼中满是担忧。 陈婉清微微颔首,两人退了出去。 萧信提壶斟茶,茶水泊泊注入茶盏,热气氤氲开来,盏中茶色金黄、清澈明亮,香气浓长清幽。 隔着氤氲雾气,陈婉清大着胆子,看了萧信一眼。 他的面容被雾气萦绕着,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一如他的为人,云山雾罩。 他的眉浓且长,眉眼低垂,因着专注,越显锋锐。 正走神间,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一盏茶,放在陈婉清面前。 盏中金黄茶汤微微荡漾着,起伏又回落。 陈婉清满身的森森冷意稍稍退却,因着萧信无形的威压,顿时觉得这件雅间小的很,胸口间的那股烦闷又冒了上来,脸颊发烫。 看了一眼弥漫着热气的武夷茶,陈婉清委实没有要品上一品的心思,她不由得抚了抚胸轻轻吸气,将那股烦闷之意强压下去。 一眼扫见桌上放着的冰湃梅汁,因放的久了,白瓷瓶上沁出细密的水珠,她不由得口舌生津。 陈婉清垂眸,神情是十足的歉疚,“我喝不惯武夷茶,还是喝这梅汁罢!” 指尖方碰到沁凉的瓷瓶,瓷瓶却被人移开了。 陈婉清不由得一怔,抬头去看萧信。 萧信将瓷瓶放在一旁,定定的看着她,眉稍微动:“你不舒服?” 陈婉清本能的摇头。 萧信却起身走了出去,走时还将装着梅汁的瓷瓶一并带走了。 陈婉清有片刻的愣怔,看看桌子,又看看门口。 萧信回来的很快。 跟着进来的人,将桌上的茶撤下,另上了一道紫苏熟水,并几样精致茶点,南北口味皆有。 陈婉清注视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紫苏熟水,有片刻的失神。 这是什么情况? 这情形怎的这般眼熟? 小时汤药喝的多了,长大一点但凡感染风寒,她就不爱喝药,爹爹无法,就哄她喝紫苏熟水。 可现在是夏日! 她放着冰湃饮子不喝,却喝这热气腾腾的紫苏熟水? 她又没病! 陈婉心里满是抗拒,但在萧信灼灼目光下,她只得缓缓伸手。 稍稍沾唇,陈婉清就势将茶盏放下,看向萧信,“萧大人,今日可是有事?” 萧信看着她,堪称目不转睛:“无事!” 陈婉清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明。 萧信背窗而坐,他面容深沉,眼中是陈婉清看不懂的晦暗。 与他对视片刻,他的眼神实在是过于迫人,陈婉清颇有些不自在,她转开视线,去看桌上点心,间或研究茶盏形制花纹,或是将目光放在他胸前衣衫纹路上。 他似乎很爱穿红,陈婉清心思渐渐拐到旁处,不过他穿,却不压人..... “这紫苏熟水和这几样点心,你不喜欢?” 陈婉清瞬间回神,脱口而出:“我病了才喝这个!” 萧信歉然一笑,“是我思虑不周,想着天气热若中暑气,紫苏熟水可行气宽中...” “你想喝梅汁?” “我叫人拿没有冰湃过的来!” 他生的好,笑起来叫陈婉清几乎有些失神,她心里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要冰湃的!” 萧信眉心一动,“你现在身体不宜...” 陈婉清坚持,“我只要冰湃过的!” 萧信眼中似乎有几分无奈,陈婉清疑心是她看花了眼。 一壶冰湃梅汁放在陈婉清面前,萧信执壶,倒了浅浅一盏。 陈婉清小口饮着,将满心的疑惑按下。 两盏过后,萧信移盏,将点心朝她面前移了移。 陈婉清视线掠过各色点心,看向萧信,满腹疑窦。 萧信神情没有丝毫异样,“你这些时日好不好,腹中孩儿可闹人?” “可有哪里不适?” 陈婉清双眸瞬间睁圆,盯着萧信,眼中满是诧异。 萧信仿佛不知道他的话,有多惊世骇俗一般,仍旧定定的看着陈婉清,等着她的回答。 陈婉清眨了眨眼睛,神情越发警惕,这是什么诡异局面? 她和他,很熟吗? 能坦言无忌到这个地步? 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这话,定会以为这是丈夫对孕中妻子的关切! 萧信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无需这般戒备。” 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沉吟着:“我们之间....有段渊源,日后你自然知晓!” 陈婉清心里暗嗤:若是上一世天真的她,必定信他鬼话! 可凡是刻意接近她的,哪一个不是怀揣着目的而来? 譬如,周染芳... 譬如,梁廷鉴... 想到周染芳,陈婉清气的咬牙,干什么不重生回救下周染芳的那日,她必定不会烂好心再去救人... 说来,似这等吃亏的事情,她做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小的时候救下的人,带伤不辞而别不说,还卷走了她的宝贝,叫母亲戳着她的额头,好一顿骂.... “小姐....”玉牒在门外唤着,“夫人打发人来找,说是梁家来人议亲,请您即刻回去!” 第三十六章 杀梁廷鉴 陈婉清瞬间回神,梁家上门提亲? 梁廷鉴? 陈婉清满腹心思瞬间飞走,心神转移到了梁家上门提亲一事上。 起身刚走两步,陈婉清忽的觉得不妥,忙转身和萧信辞别。 萧信原本还算得上和煦的神情,骤然冷厉下来,眼角眉梢俱都含着冰霜一般。 陈婉清愈发不解,她小心翼翼的道:“萧大人,恕我先行一步,家中有事唤我回去...” 通常人都会通情达理,点头示意慢走,但偏偏萧信是个异类。 他盯着陈婉清,眼神莫测,一语不发。 陈婉清心里惴惴不安,“大人,我该走了!” 萧信眼眸深沉,语气幽冷:“你要嫁梁家?” 陈婉清憷眉,“这是我的事情....” 萧信强势打断她,气势越发咄咄逼人:“婉清的意思,我无权过问?” 陈婉清浑身一凛,那日离开锦衣卫时萧信的笑,叫她毛骨悚然。 而今,这种感觉又再度出现了。 陈婉清垂眸,掩住眼中情绪,手紧紧攥住衣裙,屏息道:“大人,您与我素昧平生,这般直呼姓名,实在不妥!” “素昧平生?”萧信挑眉,呵的一声笑了。 他声音如裂金石,仿佛蕴着无尽的怒意,叫陈婉清不由得心惊。 “啪”的一声,萧信手中茶盏裂开。 陈婉清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气,直觉自己就像那茶盏一般,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捏碎。 她缓缓抬眼,去看萧信。 萧信正看着她,他眼中情绪涌动,似伤,似怒,似悲。 陈婉清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与他一触即离,朝着他屈膝行礼:“大人,我该走了!” 她话音未落,萧信起身,丢了手中瓷片,大步走了出去。 桌上瓷片尖锐边缘仿佛凝着一抹红,陈婉清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回程路上,陈婉清垂眸想着心事。 绿萼和玉牒低声说着什么,又叫陈婉清:“小姐,那萧大人骑马带着人跟着咱们呢!” 陈婉清心里一动,撩开帘子朝外看。 马车前后,是一列列深青色服饰的锦衣卫,而萧信就在马车侧后方,不远不近的跟着。 灼灼日光下,萧信一身红衣,摄人心魄。 察觉陈婉清视线,他看了过来,陈婉清忙放下帘子。 马车在陈家大门外停下,陈婉清下了马车,正要谢萧信相送,却见萧信带人径直打马离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陈婉清长长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 刚进内院,宫粉快步迎了上来,低声说着:“....周嬷嬷打发我告诉小姐,表小姐今日找了夫人,说了好一番话,劝夫人答应梁家婚事....” “夫人似乎有些意动...” “没多少功夫,梁家夫人就来了,两人在内院正厅,聊的很是热络呢!” 陈婉清神情一凛,朝漪澜院看了一眼。 好一个周染芳,没想到陈家居然还有她的人手! 倒是小看了她! 陈婉清转身,带人去内院正厅。 宫粉又道:“...送三夫人出城的人,方才传了消息回来,三夫人的马车不知怎的,惊了马,三夫人被甩出车外,跌破了头,摔断了胳膊,大夫说要养好几个月呢!” 陈婉清的脚生生刹住,诧异无比的看着宫粉,“惊马?” 宫粉神情凝重,点头道:“是惊马!” “三爷、跟着去的人,连驾车的马夫都没事,就三夫人一人受伤!” 陈婉清面色猝然一变。 好端端的,居然惊马? 正入神,绿萼催促着:“小姐,快呀,梁家提亲呢!” 陈婉清收敛心神,刚走到厅门口,就听一道暗哑粗噶的声音响起,透着无比热切: “严夫人,等二姑娘过了门,成了梁家媳妇,我这个做婆母的,必定拿她当亲女儿待!” 身后顿时响起抽气声,陈婉清回头,绿萼忙抬手捂嘴,面色仓皇。 几个丫鬟眼中,是不容忽视的忧虑,陈婉清转过头去,面容平静。 若是重生第一日,亲眼目睹梁家上门提亲,陈婉清必定愤恨无比,可眼下,恨意深入骨髓,她的心境反倒平和起来。 陈婉清绕过屏风朝厅中走,边走边朗声说道:“母亲!” 厅内人纷纷朝她看过来。 “二妹妹....”坐在下首的一人立起身来,眼中含着无限的喜悦,注视着陈婉清。 陈婉清目不斜视,走向严氏,盈盈一拜。 “母亲。” 严氏朝陈婉清伸手,笑盈盈的:“婉儿,你回来了?” “可曾用了饭?” “脸怎的这般红?” 握住母亲的手,陈婉清顺势在严氏身旁坐下,“没有在外面用饭,只喝了梅汁...” “天气太热了呢...” 严氏怜惜无比的摸着陈婉清红通通的脸颊,朝下人道:“去端冰碗子来,可别热坏了我的女儿!” 边嘱咐,严氏边命人给陈婉清打扇。 陈婉清倚在母亲身旁,听着母亲一声接一声的叮嘱:“先少用些解解暑,待会母亲和你哥哥,再陪你用饭...” 陈婉清一面应着,一面接过丫鬟手中的扇子,轻轻摇着,淡淡看了一眼厅内坐着的母子,“母亲有客?” 严氏点头,“是梁夫人,和梁家公子,你素日也见过的!” 说完,她推陈婉清嗔着:“快,去见见客人!” 陈婉清持扇起身,朝着梁夫人见礼。 梁夫人掀起眼皮撩了陈婉清一眼,将她从头看向脚,越看眉皱的越紧:“二姑娘回来了?” “素闻陈家二小姐温柔娴雅...”她朝着严氏,要笑不笑:“临嫁人了,还是要在家中好好待嫁!” “一个姑娘家,整日这么朝外跑,可是不像话!” 陈婉清垂眼,遮住眼中嘲弄。 这话说的,好像她陈婉清已经是梁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一般,竟然这般迫不及待的要摆婆婆款儿,要给她立规矩呢! 严氏却没听出梁夫人的弦外之音,连声赞着:“夫人夸的是!” “我们陈家的女儿,规矩好着呢!” “我们国公爷都夸的!” 梁夫人神情一僵,一时不知道严氏是有心卖弄,还是故意给她难堪。 陈婉清走到梁廷鉴面前,屈膝一礼,“梁公子!” 她借着行礼,缓缓看向眼前的梁廷鉴。 梁廷鉴生的星眉朗目,本就满身书卷气的他,着一身月白道袍,端的俊逸出尘。 只是若细看,就能看出那衣衫料子,已经是过时了的。 毕竟梁家今非昔比,早已不复梁师在世时,满门清贵! 陈婉清眼前蓦然闪过上一世,他躲她手中刀,满地翻滚的狼狈模样.... 这样的人,也配上战场杀敌么? 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舞文弄墨的他,当真拉的开硬弓,举得动快刀? 他究竟是如何栽赃陷害攻奸爹爹,害得爹爹惨死的? 她的双眼发亮,直直的盯着他露在衣领外的脖颈,屏息思索着.... 是现在就杀了他,还是等一等,叫他和周染芳两人自相残杀? 陈婉清整个人亢奋起来,一颗心悸动无比。 她忍不住伸手入袖,摸到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第三十七章 一头碰死 杀了他! 就现在! 他一死,任周染芳再多的阴谋诡计,也再难得逞! 陈婉清再不迟疑,借着扇子遮挡抽出袖中匕首,她脸庞上神采奕奕,笑容灿烂,好似春日暖阳一般。 梁廷鉴被这笑容所感,回了一礼后,不由的伸手去扶陈婉清,他眸光温柔,语气感伤:“二妹妹,多日不见,你好么?” 梁廷鉴的手尚未触碰到陈婉清的衣袖,就被一股大力扯开,差点摔个趔趄。 “离我妹妹远些!” 大步而来的陈悟挡在陈婉清面前,怒声斥责梁廷鉴。 随即,他转头深深看了陈婉清一眼,隔着衣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无声说了句“收回去”。 陈婉清垂眸掩下眼中瞬间上涌的泪,和着满心的失望。 差一点儿... 就差一点儿! 终究是她不够迅速果决! 梁廷鉴的声音隔着陈悟传来,“陈兄!” 梁夫人暗哑的嗓音瞬间尖锐刺耳,“陈家哥儿,怎的这般没礼数?” “看摔着了你妹夫,你妹妹必定不依的!” 陈悟身体高壮,山一般的挡在陈婉清面前,“梁夫人仔细说话,我妹妹可没嫁入梁家!” 梁夫人哼了一声,“你来的晚,方才我和你母亲才议定陈梁两家亲事呢!” “过些日子,你就该改口啦!” 严氏忙道:“梁夫人慢来,婚事还得我女儿和他爹爹点头呢!” 陈婉清收敛神情,走到陈悟身旁站定,望着梁夫人冷冷驳道:“这婚事,我不答应!” “梁夫人慎言!” 梁夫人一双柳眉一点点竖了起来,她眼中满是凶光,“长辈商议事情,哪里有你一个晚辈置喙的道理?” “更何况是婚姻大事,旁的女子知晓议婚,早躲回房中等消息,你却巴巴的跑来!” “果然是....” 她眼神鄙夷,从上倒下打量着陈婉清,神情不言而喻。 陈悟的手,握上腰间的刀柄,松了又紧。 陈婉清轻轻按了按兄长的手,朝前走了一步,神情凛然: “送客!” “你!”梁夫人面色铁青,猛然转头去看严氏:“你的女儿好生没规矩,你这做母亲的,也不管一管?” “这门婚事,我得劝我儿廷鉴,好好思量思量了!” 严氏一手接过仆妇手中的冰碗,招手示意陈婉清:“快来!” “再晚一刻,凉气散了,味儿就不好了!” 陈婉清面上凛然之色敛下,走到严氏身旁,就着她的手,去吃冰碗。 严氏只等着陈婉清摇头不要后,这才将碗递给下人,又抽了帕子给陈婉清拭唇。 见她这般动作,轻慢自己,梁夫人面色隐隐狰狞。 严氏慢条斯理的回着梁夫人:“我这女儿,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 “自来娇惯大的,梁夫人不喜....” 见严氏稍稍沉吟,梁夫人眼中忍不住得意,带出一个笑来。 严氏点了点头,继续道:“忍着罢!” “你---!”梁夫人气的仰倒。 梁廷鉴一把扶住梁夫人,扭头对陈婉清道:“二妹妹,你快来跟母亲陪个不是,再承诺日后绝不违逆母亲....” “叫母亲消了这口气,否则咱们婚事难成!” 梁夫人越发气怒,“啪”的一掌,扇在梁廷鉴脸上,“还说什么?” “你巴巴的求着,叫我来提亲!” “这种女子,求来做什么?” “梁家几世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梁廷鉴又气又怒,捂着脸望着陈婉清,眼中满是失望:“二妹妹,你怎的这般不懂事?” “我为了你,在母亲面前求了又求,她好不容易才同意咱们的事情!” “前些日子登门,被你家赶出去,母亲生了好大的气!” “若是母亲这口气不消,你我婚事如何能成?” 看着梁家母子两人,念唱作打,陈婉清几乎要拍手赞上一句,这母子两人比外面登台唱戏的角儿,功底都好! 若她没有重活一世,必定被梁廷鉴这般顶着母亲压力,一心求娶感动的痛哭流涕,死心塌地的非他不嫁! 上一世,她就是这般被梁廷鉴“深情”打动,嫁入梁家。 大婚当天伊始,梁廷鉴就借口婆母不喜,自己性子娇纵没规矩,要好生修身养性为由,分院另居,叫她颜面扫地.... 而爹爹因她嫁了梁廷鉴,又有了孩子,为了女儿外孙,不仅定下梁廷鉴这个女婿承袭官职,还大力扶持梁廷鉴,用陈家军中人脉为他铺路,带他上战场立下军功,一路为他保驾护航.... 可爹爹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换来的,却是梁廷鉴与人勾结,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攻奸爹爹,致使爹爹下狱惨死... 思及旧事,陈婉清眼中满是凛冽杀意,“梁公子,我方才说了,这门婚事,我没有同意!” 梁夫人腾的立起来,指着陈婉清喝道:“我劝二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扫了一眼陈婉清的腹部,眼神鄙夷:“可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我给足了陈家脸面,就坡下驴,早些过门,大家都好!” “再晚一晚,肚子大了,有你哭的时候!” 陈悟面色一沉,踏步上前,并指指着梁夫人喝道:“收起你那等丑恶嘴脸,我妹妹说了不嫁,就不嫁!” “再啰唆,打你们出去!” 梁夫人气的身体直打颤,衣袖掩面唾骂陈悟:“哪里来的恶汉,半点不为自己妹妹想!” “若不是看在她腹中怀了我梁家骨肉的份上,我何必登门求亲?” “我怀了梁家骨肉?”陈婉清站了起来,注视着梁夫人,微微一笑:“是谁告诉你的?” 梁夫人不由得去看梁廷鉴,“你干的好事!” “叫你母亲受这等屈辱!” 梁廷鉴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婉清:“二妹妹,分明是那日花朝节....” “我们....” “我们...” 他的脸渐渐涨的通红,一副恪守礼节,不好张口的君子模样。 “我们?”陈婉清轻嗤一声,“梁公子,不妨说说那日细节!” “你!”梁廷鉴面色由红转青再转白,霎时间,精彩极了。 他忍不住拂袖,“二妹妹,这种事情,岂能与外人言?” 陈婉清转身环视一圈,“这里有外人吗?” “听听!”梁夫人啪啪拍着双手,眼神嫌恶:“这是闺阁女子该说的话吗?” “陈家武人门庭,果然粗俗!” “要不怎么养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 陈婉清转身,“啪”的一掌,重重扇在梁夫人脸上。 “啊------!”梁夫人惨叫一声,捂脸扭头死死瞪着陈婉清。 “二妹妹,你做什么?” 梁廷鉴朝陈婉清怒喝一声,大步过来。 陈悟迅疾抬手,手中刀鞘,抵着梁廷鉴胸口,森然喝道:“退后!” 梁廷鉴面色青白,眼中满是怒火,直直的看着陈悟身后的陈婉清。 陈婉清定定的看着梁廷鉴,眼中写满了,你奈我何? 梁夫人眼中几乎要喷火,她转头朝着严氏怒声喝道:“严夫人,今日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碰死在陈家!” 第三十八章 削发代首 “啪啪”两声,陈婉清拍了拍手,朝着玉牒嘱咐,“去!” “给梁夫人,备一口薄皮棺材!” 梁夫人指着陈婉清,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母亲....” “陈婉清!!”梁廷鉴一把揽住母亲,重重一拳,捶在桌上,“你敢这般辱我母亲?” “若不是看在咱们两家素日交情的份上,你又怀了我的孩子....” “就你这等顽劣不堪的模样,谁会娶你?” “娶?”陈婉清挑眉,“不入赘了?” 这话犹如一个巴掌,重重扇在梁廷鉴脸上,他面容隐隐狰狞,再无半分清俊模样。 “你怎的会知道?” 陈婉清扫了一眼晕的人事不知的梁夫人,淡淡道:“你想娶我....” “那就叫你母亲,亲自跪下来叩头,诚心向我道歉!” “否则婚事免谈!” 原本晕过去的梁夫人一把推开梁廷鉴翻身坐起,恶声喝道:“贱人休想!” 梁廷鉴的脸白的毫无人色,语气生硬:“二妹妹,你怎的变成这般荒唐模样了?” “你就丝毫不顾忌,咱们的孩子?” 梁夫人恶声恶气,一双眼睛立起来瞪着陈婉清:“廷儿,还和她说什么?” “咱们这就走,看她肚子大了如何做人!” “有她求我们的时候!” 梁廷鉴扼腕顿足,连连叹息。 “你这样不敬母亲,我也没法子!” “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他扶起梁夫人,要朝外走。 “慢着!”陈婉清叫住了他们。 梁廷鉴定住脚步,缓缓转身,神情和缓:“二妹妹,你终于想通了?” “过了门,你可得好好学学规矩,万不能再忤逆母亲....” 陈婉清盯着他,直看得他闭上嘴,面色渐渐难看。 持扇拍了拍梁廷鉴的脸,陈婉清姿态轻佻,神情却冷若冰霜,她无视他的怒目,告诫着: “今日你们走出陈家大门,我若是听见一丝儿不好的风声,都着落在你的身上!” “你!”梁廷鉴眼中满是阴霾。 隔着梁廷鉴,陈婉清扫了一眼面孔扭曲的梁夫人,看着手中扇子眉心一皱:“梁家因梁师的缘故,三代不得科举!” “想必梁公子正忧心无法出仕!” 她神情厌恶,随手将扇子弃在地上,“但事在人为,梁公子定会想办法重振梁家,以武入仕...” “恰好,我成事的本事未必有,但坏事的手段却不缺...” 她看着梁廷鉴,灿然一笑:“谁叫我爹爹和姑父有本事呢?” “你说,是不是?” “梁公子?” ......... 正值日中,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马车难以通行,一步三停。 马车内的梁夫人脸上满是戾气,她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梁廷鉴,脸上怒容越盛:“...不是传话说,万无一失了么?” “这下又如何?” 梁廷鉴双手按膝,垂着眼睛,面无表情道:“害母亲受辱,是儿子的不是!” “这婚事就这么算了?”梁夫人忿忿不平。 “不!” 梁廷鉴缓缓抬眼,眸中一道暗芒闪过。 “...既然交代下来,我自然要办好!” “这是梁家翻身的唯一机会!”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梁夫人神情阴冷,“总不成,真叫你娘我去给她跪下磕头?” 梁廷鉴微微摇头,眼中戾气横生:“儿子自有办法,叫她再不能这般傲气!” 梁夫人嘲讽一笑,“她失了名节,未婚先孕都不在乎,你还能拿她如何?” “那是她没有被逼人绝境!”梁廷鉴阴郁一笑,“若是...她落入土匪手中,受尽凌辱,被人厌弃呢?” “那时,她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等我将她从匪徒手中救出,将事情传遍京都,叫她无法做人...” “彻底被所有人厌弃之后,再提亲,她必定求之不得,牢牢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 梁夫人神色愣怔着,“....这不是结亲,是结仇!” “若她或是陈家知晓实情,必定与你不死不休!” “儿啊,你当真要如此么?” 梁廷鉴道:“等娶回去关在后院,她知晓又如何,能翻出什么浪来?” “陈家....有‘她’在呢!” 梁夫人不由得心惊肉跳,淳淳叮嘱:“...小心行事!” “母亲放心!”梁廷鉴神情愠怒:“...倒是小瞧了陈悟,该传话给‘她’,可以动手了!” 忽的阵阵马蹄声响,马车骤然加速朝前,带的车身颠簸起伏像是浪头的舟。 母子俩东倒西歪,滚地葫芦一般接连撞向车壁,两人眼冒金星,惨叫连连。 马车渐渐停住了,梁夫人捂住额头,哎呦着呻吟出声。 梁廷鉴一手紧扣车壁,一面稳住身形,朝外呵斥着:“武六,怎么回事?” 无人应声。 外面十分安静。 街上明明方才还有嘈杂不堪的人声,眼下却静的诡异。 梁廷鉴面色铁青,起身掀开车帘。 一泓秋水般锋芒的利刃,从他眼前迅疾划过,离他双眼仅有寸许! 手中车帘“唰”的一声,齐齐断开,他猝不及防,跌回车厢。 梁廷鉴瞬间一身冷汗! 他手脚冰凉,视线顺着那震颤嗡鸣、雪亮的刀锋向上。 执刀之人背对着日光,骑在马上,高大身体将日光遮挡的严严实实,犹如一片浓重阴云笼罩着他。 梁廷鉴看不清楚来人面目,只觉那人双眸锐利逼人,鹰隼一般,正盯着他,眼中满是凛冽杀意。 现在明明是艳阳高照,梁廷鉴却如置身隆冬大雪时分。 被那样一双看死人一般的眼睛盯着,他手脚发软,半分也动弹不得。 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当街杀人! 蓦然,一片品红织金蟒首牛角斗牛服映入眼帘,梁廷鉴瞬间猜到了来人身份,不由得失声:“不知梁某犯了何事?” “惹怒了锦衣卫上官?” 雪亮刀锋缓缓收回,梁廷鉴不由得松了口气。 刹那间,变故横生,那人手腕一转,刀锋平平,横扫出去。 直指梁廷鉴。 “我的儿——!”梁老夫人凄厉尖叫,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梁廷鉴头皮一凉,“当”的一声,束发玉冠连着大束头发掉了下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梁廷鉴死死盯着车厢中散乱的发和碎裂的玉冠,目眦尽裂。 竟然这般羞辱他! 俯身将碎裂的玉冠拾起,梁廷鉴死死攥住,殷红血迹从指缝间缓缓滴落。 猝尔,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削发代首!! 第三十九章 林家养子 陈婉清回房,将铺子契书叫绿萼,叫拿去给周嬷嬷,“叫中人来,把西安门大街上的那铺子卖了,价格低一些,多的钱,给买家留着处置那掌柜的。” 绿萼接过契纸,转身出去传话。 片刻后,绿萼回来,眉飞色舞道:“小姐,听说三夫人受伤醒来,在道观闹的不可开交,吵着要回来呢!” “她咒骂芫荽,骂三老爷,摔碗打碟的....” 陈婉清淡淡应了一声,“由她去!” 正说话间,陈悟走了进来。 他走到陈婉清面前,伸出手。 陈婉清看了一眼伸到面前的手掌,默默将双手背在身后。 陈悟在她面前坐下来,弯腰细看她神情,哄着她:“给哥哥看看!” 陈婉清眨眨眼睛,嘟了嘟嘴,取出袖袋中匕首递了过去。 陈悟接过,翻来覆去的看刀鞘,又将匕首出鞘。 一抹精光闪过,瞬间照亮他的眉眼。 “好快的刀!”陈悟眼中满是惊叹,“父亲的?” 陈婉清点头,“爹爹出征收缴得来的....” 陈悟瞪她一眼,“你不告而取,父亲知道么?” 陈婉清有几分羞愧,垂头道:“没有!” 随即,她抬头保证:“爹爹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陈悟将刀入鞘,握着刀柄还她。 陈婉清忙收入袖袋中,抬头却见陈悟正看着她。 她不由得讨好一笑。 陈悟神情凝重,深吸了口气,斟酌着开口:“婉婉,我知道,你恨他....” “可是,不要因为恨他,毁了自己的人生!” “杀他容易,善后也不难,可你的后半生不能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中!”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陈婉清的头发,“你还小,你要明白,还有无比快活的日子等着你,不要冲动!” “不值得!” 陈婉清静静的凝视着陈悟端毅的面容,忽的想,哥哥若是做了爹爹,必定是个很好很好的爹爹! 看着陈婉清黑白分明清澈的眼睛,陈悟极为认真的说道:“你腹中的孩子,去还是留...” “都由你自己做决定...” “你好生想一想,想清楚了,告诉哥哥!” “不要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看,哥哥都支持你!” 陈婉清眼中渐渐蓄起清亮的泪,只是她定定的看着陈悟,一语不发。 陈悟无奈叹息一声,“别怕!” “若是想生,就生下来,我来养!” “不会耽误你嫁人!” 陈婉清含泪笑了,嗔他:“哥哥你自己都没有娶亲呢,养什么孩子!” 陈悟一笑,“我若养了你的孩子,还娶亲做什么?” “尽胡说!”陈婉清含泪瞪他一眼,“看母亲知道,又要生气了!” “那你可千万不能告状,否则母亲又要骂我了!”陈悟摸了摸鼻子。 陈婉清极为认真的看着陈悟,轻声唤他:“哥哥,若我决定要这个孩子,不会给你养的!” “我会好生待她,将她抚养成人!” “哥哥,你也会娶妻生子,与嫂嫂白头到老!” 陈悟无奈的摇头,“你啊!” 顿了顿,陈悟道:“你上次叫我打听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真的?”陈婉清眼睛一亮,“情况如何?” 陈悟沉吟着,“我的这个一个朋友,于打听消息一道,很是擅长,且为人不错,你要不要去见一见,亲自问上一问?” 陈婉清只听了前半句话,连连点头:“好!” 陈悟起身,“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第二日,陈婉清坐了马车,跟着陈悟到了国子监附近的清风茶楼。 “他在太平门千户所任百户,姓白,字悯中,素有一副热心肠,擅长打听消息,交游广阔,为人可靠。” 陈悟言语简单,将友人情况介绍了。 白悯中? 陈婉清只觉这名字隐隐有些耳熟,只面生的很。 一身黑色袍服的白悯中,笑容满面,朝着陈婉清见礼,“二小姐!” 陈婉清回礼。 三人落座后,陈悟提壶斟茶,“妹妹应当识得他的。” 陈婉清稍稍疑惑,去看白悯中。 白悯中大笑了起来,他微黑的肤色,衬的一双牙齿极白,不但不难看,反倒有几分阳刚的男子气息。 “看陈兄说的,二小姐从没见过我,不认识也属正常!” 陈悟将茶放在陈婉清面前,“他是林家养子。” “是颍国公近年来最为欣赏的一个,所以荐他去了太平门任百户!” 陈婉清恍然,姑父领兵出征,遇上战亡士兵家中孩子无人抚养的,就充做养子,只是姑父养子众多,陈婉清出入林家,并没有个个都见过... 她歉疚一笑,“是我眼拙,没有认出表兄!” 白悯中看她一眼,眼中有几分意外,随后又笑起来,笑容爽朗。 “二小姐不必过谦,我到林家时,你还小,等你大些,我去了军中。” “不过...”他收回视线,看着手中茶杯,垂目道:“我常见你去找你表姐。” “表姐?”陈婉清凝眉,“她在回京的路上,也快到了!” 白悯中点头,语气唏嘘:“是啊,她要回来了!” 不知怎的,陈婉清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低落的味道。 言归正传,陈悟问之前托白悯中打听的事情。 白悯中笑道:“宣州卫有我的朋友,我去信托他查林一针此人,日前他回信说,此人隐居在宁国府城外百余里的一座山中,深居简出!” “至于和州张钦,此人外出游历,行踪不定,正在打探!” “另外...”白悯中看向陈婉清,眼神探究:“晋王世子秦颐...他是你表姐未婚夫,八月就要完婚的,你打听他,是为了什么?” 陈婉清有片刻的默然,白悯中是哥哥的朋友,又兼是姑父养子,按说当信的过。 可实在是事关重大,她不能不慎重,只能歉疚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只这事,实在是事关重大,还请帮我!” 随即,陈婉清从袖中取出钱袋,朝白悯中推了过去,“我知晓,这其中要耗费心力时间、搭人情....”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余下的,事后再谢兄长!” 白悯中神情讶然,看着陈悟笑着摇头,“陈兄,你这般榆木性子,居然有个七窍玲珑心的妹妹,实在是出人意料!” 陈悟笑着摇摇头,径直饮茶。 将钱袋推回去,白悯中笑着道:“我若是收了你的银子,你哥哥怕是会跟我绝交!” 第四十章 张网以待 陈婉清却摇头,目光坚定:“哥哥不是这种人!” 白悯中坚持不收,“我和你哥哥,是过命的交情,旁的不敢说,你的事,我必会当做自己事来办!” 见他如此,陈婉清只得作罢,日后寻机会再谢他。 白悯中又问:“不知二小姐,具体要打听些什么?” 陈婉清沉吟片刻,眉目间神色坚毅,“我想知晓,秦颐...或是晋王,有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径!” 白悯中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坐直身体,定定的看着陈婉清,面容沉重。 陈婉清与他对视,神情平静无波。 片刻之后,白悯中神情恢复如常,应了一个“好”字。 白悯中提壶斟茶,随口问着:“消息...你什么时候要?” 陈婉清不假思索道:“越快越好,定要赶在六月前!” 白悯中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 陈婉清心里一动,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正思索间,陈悟举杯,对着白悯中示意:“我离家之后,若是我妹妹有托,还请你鼎力相助,等回京我请你喝...” 陈婉清忽然看了陈悟一眼。 陈悟顿时改口:“我请你喝茶!” 白悯中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这人,不请我喝酒,改请喝茶起来了!” 他看了陈婉清一眼,“原来缘故在这里!” 白悯中朝陈婉清眨眼,“还是你们兄妹感情好,能管得住他!” 陈悟无奈一笑,“什么话!” “我妹妹也是为我好!” 看看时辰不早,陈悟索性请白悯中去附近酒楼吃饭。 他问着陈婉清,“这附近酒楼多,你想吃什么菜?” 陈婉清压低声音,“请人办事,不该问问客人的意思么?” 白悯中笑的不可自抑,“你们兄妹可真是有意思....” 陈悟摇头,“不必管他,改日哥哥单请他!” 陈婉清睨他一眼,问着白悯中:“表兄是哪里人士?” 白悯中神情微黯,“扬州人!” “那就去淮安楼罢!” 出了茶楼,三人去附近的淮安楼。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白悯中隔着陈悟,与陈婉清攀谈起来,问林妙嫣几时到京。 陈婉清答他,奈何街上人多嘈杂,一时没听清。 陈悟绕到外侧,让白悯中到了陈婉清身边。 白悯中身量极高,只得微微低头,侧向陈婉清,又问了一遍。 “约莫还有七八天!” 陈婉清答着,忽的街那头驶过来一骑人马,街上行人骚动起来,纷纷避让。 人潮汹涌,朝三人挤过来,陈悟面容急切:“婉婉小心!” 白悯中手臂下意识的按在墙壁上,身体与陈婉清拉开距离,却被人潮挤的越发朝陈婉清靠近,他额上青筋暴起,用身体抵挡人潮的挤压。 瞬间放大的脸,让陈婉清看清白悯中的眼眸,他的瞳仁居然是琥珀色的... 她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白悯中这个林家养子,对表姐有着异样的关切呢! 陈婉清不知道,从远处看,她倒像是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白悯中的臂弯中,还一脸温情脉脉的看着眼前人,神情仰慕。 白悯中身后,一行人骑马极速过去,为首之人盯了她一眼,眼神锐利似刀锋一般。 进了淮安楼,三人落座。 鲁临忽然急匆匆找来,他看向陈悟和白悯中,神情有些许的迟疑。 陈婉清看着陈悟和白悯中,“哥哥,我交代了鲁临帮我办事,许是有了眉目...” 陈悟点头,“去罢,别走远了!” 带着鲁临出去,陈婉清给了小二一锭碎银子,进了左近一间雅间。 鲁临低声回禀着,“小姐,漪澜院有动静了!” 陈婉清双目一凝,“周染芳?” 鲁临应是,“鲁行传信给我,他盯了表小姐这些时日...” “今日辰时,看守园子的程婆子,悄悄进了漪澜院,一刻钟后,才出来!” “这些时日,表小姐一直跟门上打探大少爷的行踪!” 陈婉清转身坐下,手指轻点桌面。 昨日梁家提亲被拒,今日周染芳那就有了动静.... 这中间有没有梁廷鉴的手笔? 陈婉清眸光越来越冷,片刻之后,才问:“三堂兄在哪?” 鲁临躬身,“此刻应当在衙门当值!” 陈婉清点头,她抬眼注视着鲁临,“有几件事,要你去办!” “小姐吩咐!” 陈婉清起身,“你现在回去,找我院中的玉牒,跟她说,将哥哥给我的锦袋取了给你带上!” 鲁临应是。 陈婉清转了几个圈子,思索一番后,转头看他: “我要你想法子,一会儿来找哥哥,和哥哥一起回金川门千户所,等回去军中,再将锦袋给哥哥!” “这....”鲁临迟疑,“大少爷不说回,我怎么劝他?” “且他叫我们兄弟,护着小姐您...” 陈婉清斩钉截铁的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哄也好,骗也罢,午后必须动身!” “这事关哥哥性命!” 鲁临额上瞬间沁出黄豆大的汗珠来,“是!” 陈婉清又道,“传话给鲁行,叫他去我院中支五百两银子,以哥哥的名义,请三堂兄下衙后去镜花楼喝酒!” “就说,哥哥要替不懂事的我,给三房陪个不是!” 鲁临双目顿时睁大,“大少爷不是回军中了么,还怎么请他喝酒?” “你跟鲁行说....”陈婉清沉吟着,“三堂兄到后,叫他只管道歉,态度越诚恳越好,只说军中有急令,召回哥哥....哥哥万分歉意,留下话请三堂兄好好饮酒,一切花费,他来会账,不必给他省银子!” “必要时,可以请他朋友来一道作陪!” “鲁行只管付账,其余的一概不必管!” 鲁临一面听一面点头。 陈婉清团团转了几个圈子,看着鲁临正色道:“务必跟鲁行交代清楚,等人醉了,趁黑扶好三堂兄回府...” “另外,叫他出府时,逢人就说,三堂兄和哥哥晚上在镜花楼喝酒,不醉不归...” “你走前,去跟哥哥说,我要静一静,晚点过去,让他们先用饭,不必等我!” 鲁临应下出去。 陈婉清坐在桌边,以手支头,闭目细细想着其中关窍,可有遗漏的... 网张好了.... 周染芳,你可会钻进来? 忽的,陈婉清想起老夫人院中养胎的芫荽,她若是知道,周染芳算计了陈恪英,又会如何? 若是事后,将事情透给她.... 依着她的心思,必定不愿陈恪英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她一定会极力促成这么婚事。 还有三婶宋氏,若是知晓儿子取了她的“外甥女”,一定很高兴罢? 我若是芫荽,就等陈恪英婚后,以长辈的身份,明里暗里压制周染芳.... 陈婉清不由得勾唇,这么一来,这局面就有意思多了么! 想着三房鸡飞狗跳的日子近在眼前,陈婉清的心情别提有多畅快! 须臾之间,异样的感觉袭来,陈婉清蓦然睁眼,却正对上一双幽深眼眸。 萧信? 第四十一章 扫清障碍 陈婉清猛然坐直身体,他居然坐在她对面! 萧信今日没有穿红色飞鱼服,只一身黑衣,几乎与他身后画在雪白墙上的山水墨画融为一体。 陈婉清不由得抬手捂住嘴,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声压了下去,双眼睁得浑圆,“你几时进来的?” 她朝雅间的门看了一眼,门关的好好的!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会悄无声息? 萧信唇边含着一抹笑意,扬手屈指弹了弹他身后的墙。 墙从中间悄无声息的裂开,露出一道门。 门后,一人手扶腰刀,冲着陈婉清微微躬身,那人身后,是一间布置一模一样的雅间。 这雅间居然是相通的? 无良商家,坑人至此! 陈婉清别开头,狠狠闭眼。 一个念头瞬间浮现心间,他有没有听见她和鲁临的话? 听去了多少? 陈婉清只觉手脚冰冷,遍体寒意。 她不由得去看萧信,只觉这人怎的像跗骨之蛆一般,叫她头疼无比。 这是什么道理,短短时日,怎的在哪里都能碰见他? 萧信兴味十足的看着她,“婉清是不是在想,你们主仆方才的话,我听了多少?” 陈婉清的身体瞬间紧绷,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一语不发,只面色泛白,双手下意识的绞在一起。 萧信注视着她,微微一笑:“不多不少,恰好听了全程!” 陈婉清眼前一黑,身体一晃,手紧紧抓住扶手。 这算什么? 但凡她起意做点什么事情,都被他撞上? 他又要拿她的把柄,威胁什么? 陈婉清扑闪着眼睫,脑袋转的飞快,想着说辞。 萧信却不容她多想,“我的人,已经缀上了你的人...” “我业已叫人通过左军都督府,给你兄长下了道令,叫他返回军中!” “你兄长回千户所,名正言顺!” “不必你费心想借口!” 陈婉清心里懊悔无比。 是她大意了,谋划着算计人,却不妨隔墙有耳! 萧信是什么意思? 他有这么好心,给她“善后”? 等等! 他的人,跟上了鲁临? 陈婉清深深吸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萧大人,家中下人只是听令于我,请您的人不要动他!” 萧信大马金刀的坐着,意味深长的道:“那就要看婉清,你的意思了!” 陈婉清心里一颤,竭力忽略他直呼自己名字带来的异样感觉,脑中一时念头飞转,她不停的想着,方才嘱咐鲁临,话语中可曾漏过一星半点的把柄? 没有! 陈婉清心中大定,她只是叫人请三堂兄喝酒,并没有什么! 对! 就是这样! 顷刻之间,陈婉清直视着萧信,镇定自若:“萧大人,我只是替兄长宴请三堂兄而已,并没有做什么!” 萧信挑眉,大笑起来,“你替你兄长,宴请你堂兄,押妓喝花酒?” “还找借口将你兄长支走?” 陈婉清的脸瞬间火烧一般,涨的通红。 这话怎的倒了他嘴里,这般难听? 陈婉清忿忿:“有何不可?” 萧信笑声渐渐止住,盯着她,神情晦暗,“你与三房水火不容,居然假借你兄长名义设宴...” 陈婉清自忖并没有把柄落入他手中,她挺直腰背,理直气壮:“这是陈家家事,萧大人就不必刨根问底了罢?” 萧信似笑非笑,“我可以不问,不如问问你的兄长他可知情,他就在旁边....” “不行!”陈婉清斩钉截铁,镇定面容有几分气急败坏。 方才好不容易做的心里建设,瞬间坍塌。 不能叫哥哥知道这事! 他必定第一个不许! 再有,她不想叫哥哥知道自己暗中算计周染芳,日后若是他们兄妹相认,那她还如何面对哥哥? 这个萧信,怎的这般叫人生厌? 总是坏人事情! 陈婉清心里越发忿忿,却在触及萧信眼眸时,一个激灵,头脑瞬间清醒。 是从何时开始,她竟然这般大意,居然对他有了怨怼情绪,丢掉了对他的警惕、敬畏之心? 陈婉清脸上血色霎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心里有几分慌乱,她都不敢问上一句,萧大人,意欲何为? 若是彻底落了下风,叫他以为拿捏了把柄,为所欲为,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婉清垂眸,声音冷静自持:“不需大人代劳,我自会告知兄长!” “笃笃”两声轻响,萧信嗓音低沉,“我会为你扫清障碍!” “不论你做什么!” 陈婉清瞬间抬头,看着萧信,一时间疑心她耳朵出了问题。 阳光透窗而来,光柱间万千尘埃,翻滚不休,横亘在两人中间。 萧信半边轮廓浸在日光中,另半边脸沉在暗处,幽深的眼眸,正定定的看着她。 他屈指叩击,姿态漫不经心,却无端端叫人心惊,仿佛暗夜中悄无声息盘踞的巨兽,蓄势待发。 陈婉清掌心湿冷,满是冷汗。 雅间内忽的安静下来,静的陈婉清听见自己咚咚心跳声,越来越响。 她满心苦涩,终究问出了那句:“萧大人,要什么?” 他要的,她给不给的起? 萧信忽然笑了,原本幽深的眼眸中,锋芒乍起,气势逼人。 “他是谁?” 陈婉清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萧信仔细看着陈婉清脸上的神情,似乎想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来。 “那个与你走在一起的男子...” 将你护在怀中的男人。 陈婉清愣怔一下,“哥哥的朋友,颍国公林家养子!” 萧信眉稍微动,“你和他...” “砰砰”几声,门被拍响。 “婉婉...”陈悟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在里面吗?” “若是在,你应一声!” 白悯中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陈悟,你别急,说不定不在这间,找酒楼的人问问!” “咱们也去别的雅间看看!” “鲁临说了,她就在这里!”陈悟声音凝重,“我必须找到她,先送她回家!” “陈悟!”白悯中语气急促,“鲁临说军中急召,你还是先回千户所去,你妹妹我来找!” “不行!” “什么都没我妹妹重要!” 陈婉清一下子站起来,“哥...” “唔...” 看着挡在她面前身体高大的萧信,陈婉清极力忍住朝后退的念头,看了一眼门外,神情担忧。 “萧大人,我兄长在找我...”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清澈眼中满是乞求:“我该走了!” 第四十二章 不许议亲 萧信负手而立,深深看她:“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 “只一件事,齐国公回朝前,不许议亲!”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陈婉清听着门外的喧闹,只有点头的份。 她绕过他要走,萧信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一触即离。 “等一等!” 他的手虽然很快移开,但灼热触感透过衣衫印在她肩头肌肤上,刹那间,陈婉清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她望着他,眼中不可避免的透出几分惊色。 萧信喉结快速滑动几下,眼神暗了几分:“这几日,我会安排人去陈家!” 陈婉清浑身僵硬,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锦衣卫的人,去陈家? 陈婉清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扑朔迷离的传言... 一个跟随多年的下属,忽然拿出一张驾贴给上峰,说他是锦衣卫安插在上峰边多年的暗探... 他是要在陈家安插人手,好监视爹爹? 陈婉清的心似乎被人紧紧揪住一般,“不...” 正要想着怎么叫萧信收回往陈家安插人一事,陈悟的声音再次响起,“婉婉,你在里面吗?” 他焦急无比的声音中夹杂着白悯中和小二的劝阻,“悯中,你不要拦我!” “门撞坏了,我陪就是!” 萧信看了一眼,被拍的微微震颤的门,又转头看了陈婉清片刻,“去罢!” “你兄长似乎很着急呢!” 陈婉清迟疑着,朝门边走去,边走边回头去看萧信。 萧信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幽暗深沉。 手搭在门上,陈婉清忐忑不安的回头,屋内已经没了萧信的身影,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一把拉开门,陈婉清看着面容急切,满头大汗的陈悟,不由得红了眼圈儿:“哥哥...” 陈悟一把扶住陈婉清的双肩,上下看着她,“怎的了?” “婉婉,出什么事了?” “怎的迟迟不开门?” 陈婉清手脚发软,缓缓摇头,走了出去,“没事儿,方才睡着了!” “没听见你唤我!” 一旁的小二,“嗨”了一声,没好气的道:“您是睡着了,这位爷险些没将门卸了!” 白悯中早迈步进去,四处查看,又朝陈悟摇头。 陈悟眼中疑色一闪而过,松了口气:“你吓死哥哥了,没事就好!” “饿坏了罢?” “走,去吃饭!” 陈悟拉着陈婉清就走,白悯中却在房中细细搜寻着。 他在屋内兜了几个圈子,一把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左右看了,又折返回来,半跪下去,看着砖石地上若隐若现,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脚印... 立起身来,他视线左右扫寻着,最终定在那面墙上。 他的手按在须臾不离身的佩剑上,缓缓出剑,单手挽了个剑花儿,以剑柄去敲击墙面。 蓦然,一连串的沉闷声后,落空声响起。 白悯中摸索几下,一掌按了上去,墙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缝隙。 他瞳孔一缩,手中剑翻转,一手按墙,以剑尖探路。 门彻底大开,室内空空如也。 唯余桌上,一盏茶烟袅袅,在日光中氤氲盘旋。 ......... 一路同行,将陈婉清送到陈家门外不远处,白悯中笑容满面的应着放心不下的陈悟:“...放心,你我兄弟,我怎会不看顾你妹妹...” 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一脸依依不舍眼圈儿通红的陈婉清,若有所思。 陈悟要将鲁临留下,陈婉清再三不肯,只要了留在府里的鲁行。 陈悟又对陈婉清连声交代着:“我先回千户所,若是事情不紧急,我尽快赶回来..” “没甚要紧的事情,不要出府!” “就是出府,也带上鲁行,叫悯中陪着!” 陈婉清吸了吸鼻子,“哥哥不必着急,军中事情要紧!” “别急着回家!” 陈悟一脸的不放心,奈何鲁临催的紧,只得翻身上马。 目送着他们主仆二人打马离去,陈婉清微微松了口气,挺直双肩不由松懈了几分。 正要回府,陈婉清忽然察觉白悯中在看她。 “表兄?” 白悯中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笑容疏离:“你不想陈悟回陈家?” 陈婉清有几分意外,随即看他一眼:“表兄看见的,不一定是你想的那般!” 白悯中点头,面上恢复如常,“二小姐说的是!” “是我狭隘了!” 陈婉清从袖中取出钱袋来,托在手中,递到白悯中面前:“请表兄帮我办一件事!” 白悯中扫了一眼钱袋,缓缓摇头:“我既然答应了你哥哥,定会照拂你!” “若收了银子,你哥哥知道,会揍我的!” 陈婉清将手朝前送了一送,“所以,这是封口费!” “表兄可要守口如瓶!” 白悯中神情惊讶,看了陈婉清好一会儿,“你和陈悟,却不像兄妹!” 陈婉清只当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嘲讽,“哥哥既然说表兄擅长打听消息,且交游广阔...” “那么,请表兄,帮我查一个人!” “且这件事,不能叫哥哥知晓半分!” 白悯中眼神微微眯起,“你怎的知道,我收了银子,不会透给你哥哥?” 陈婉清转头,看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声音沉静:“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 “银货两讫,才能长久!” 她转头,看着白悯中:“表兄既然与哥哥同病相怜,怜惜他的处境,难道不曾有过想出人头地的想法?” 白悯中脸上笑容消失,神情渐渐凝重。 “你哥哥他...知不知道,你背着他行事?” 陈婉清盯了白悯中一眼,“表姐可知道你对她的心思?” 白悯中身上气息顿时一冷,面色沉了下来。 陈婉清摊了摊手,“看,表兄不一样有两幅面孔么?” “我哥哥可知道?” 白悯中骤然转头,面色冷硬:“我可以为你打听消息...” “我只要知道一件事情,你查秦颐,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婉清审视他良久,方才开口:“助表姐解除婚约!” 白悯中猛然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她:“你疯了?” “她还有几个月就出嫁了!” “现在解除婚约,你是想做什么?” “叫她背负骂名,日后再也嫁不出去?” 他眼中满是锐利锋芒,审视着陈婉清:“还是...你看上秦颐身为晋王世子,想自己嫁?” 第四十三章 釜底抽薪 陈婉清冷笑一声,乜他一眼:“什么臭男人!” “也值得我去抢?” 白悯中神情一僵,语气生硬:“你不说清楚缘由,我不会帮你!” “就算是你哥哥的情面,也不行!” 陈婉清收回视线,“你要想表姐一家活命,最好打听清楚秦颐的消息!” 白悯中神情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陈婉清惦记着入夜之后的大戏,哪里有功夫与他多废话。 “你自己思量思量,若愿意,探听了消息,来找我!” “若不愿,我再找旁人就是!” 说罢,她径直朝陈家走去。 白悯中不待她走远,大步跟了上去,“我愿意!” 陈婉清定住脚步,歪头好奇看他,眼神笃定:“你果然喜欢表姐!” 白悯中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眼神躲闪:“胡说什么?” “她是我妹妹!” “那表姐回京,我抽空问问!”陈婉清抬脚就走。 “你敢!”白悯中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来,面色瞬间由红转白,又变青。 “你看,你和表姐亲如一家,也有不为人知的心思...”陈婉清头也不回,目视前方:“你怎么能笃定,我瞒着哥哥行事,就是心思不纯?” 白悯中与她并肩同行,咬牙切齿:“查谁?” “周染芳!” “蜀中保宁府人,父辈行商!” 三夫人宋氏出身定远县农户,亲妹子模样十分出挑,被途经定远县的蜀中商人周六郎看中,花了大笔聘礼,将人娶走。 一连十数年,不通音信。 陈婉清出城归途,遇上被人欺辱的周染芳,将她救下。 听说她身世后,虽然不喜宋氏,却还是将她带回陈家认亲。 她一直秉持着爹爹教诲,不曾因为周染芳是宋氏“外甥女”,就薄待厌弃她。 谁知她居然百般算计自己! 这一回,她若再心慈手软,枉费再世为人! .... 亥时初,夜幕低垂。 陈婉清独坐灯下临摹经书,静待消息。 绿萼蹑手蹑脚的进来,将凉茶换下,端上一盏红枣茶。 一旁的周嬷嬷,问着:“小姐若要平心静气,何不临摹心经?” “为何抄写孝经?” 陈婉清将手中笔在砚台中饱蘸了墨,又将笔锋在砚台边缘一荡,方才说道:“嬷嬷,我抄写孝经,不过是为爹爹祈福!” “等经书抄完,拿去蟠龙寺,请高僧加持,为爹爹消灾解难,求佛祖保佑他远诸患难,得安隐长寿!” 周嬷嬷若有所思,“小姐至仁至孝!” “国公爷知晓,必定感动!” 陈婉清下笔不停,“我做这个,不为感动爹爹,只要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足矣!” 说话间,朱砂进来,屈膝行礼:“小姐,外面传话进来,表小姐出了漪澜院!” 陈婉清应了一声,“知道了!” “叫巡夜的避开些,别惊扰了她!” “是!”朱砂应着出去。 周嬷嬷拍了拍膝盖,将手中茶盏放下,“老奴也去看看,务必将这件事办实了!” 陈婉清放下笔,抬眸看周嬷嬷:“还请周嬷嬷,等周染芳得手后,将事情传到芫荽的耳中!” “这件事情,务必要由她闹出来!” “叫三房再也无法遮掩!” “哎!”周嬷嬷响亮答应一声,轻轻抚了抚衣衫,转身出去。 一篇孝经抄完,陈婉清叫玉牒进来,将纸张收好,明日打发人送去蟠龙寺,请高僧加持,供奉佛前。 轻轻抚摸着僵硬的脖颈,陈婉清转了转脖子,她起身立在窗前,仰望着夜空。 中天之上,一轮明月,将周身云层照的深远透亮。 月辉撒下,照耀人间万户。 这等好的月色,最适宜月下漫步,若提了灯笼,反倒遮住了月色清辉... 陈婉清的思绪不由得飘远,周染芳...你会如何做呢? 回陈悟所住的行止院必经之路上,有座小小的园子,穿过这座园子,向东是二房,向西是三房。 园子虽小,却仿着江南园景,造的十分雅致,假山池塘、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内里遍植花木。 月色如水,却照不亮隐在树下阴影中的人,只隐约看见一截月白色裙摆下,露出一双纤细脚尖,绣鞋上满绣缠枝花卉。 一阵窸窸窣窣声,一个粗壮婆子一溜烟过来,喘着粗气对阴影中的人低声道:“...人进了大门...老婆子看得真真的..” “喝的烂醉...” “鲁行搀扶着,东倒西歪...” 一只白皙的手掌,伸了出来,托着一锭雪亮的银子,足足十两重。 “哎哟---!” “这怎么好!”婆子眼睛发光,夸张的叫了一声,又忙降了声调,作势掌嘴,一手将银子紧紧攥在手心,笑的谄媚。 “小姐放心,老奴早将那边的灯笼都灭了!”她弯腰撅腚,退了几步,这才转身,“我这就出去迎一迎!” 婆子一面走,一面左右张望着。 月亮钻进云层里,皎洁月色顿时暗了几分,园中树影婆娑,顿显魅影重重。 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以及脚踩长廊的吱呀声。 随风飘来的浓重酒气,昭示着来人身份。 树下人影一动,裙摆微漾,旋即定住了。 婆子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大声叫着: “哎呦呦,我的爷!” “这晚了,怎的才回来?” “前面园子门可锁了呢!” 鲁行瓮声瓮气的道:“爷几个喝酒呢!” “去叫开门!” 婆子一把搀扶过鲁行手中的人,“我来罢!” “鲁家哥儿出去罢!” “省的老婆子一会儿还得将送你出来!” “绕路不说,还耽搁老婆子家去!” 鲁行犹自不放心:“扶好了,别摔了!” “跟院中人交代,熬了醒酒汤...” 那婆子扶着东倒西歪、头垂在胸前的“陈悟”转身就走,口中嘟囔着:“老婆子力气大着呢,这小哥儿,忒得啰嗦!” 鲁行转身朝外,他拐出园子,左右机警的看了看,飞身上树,又跃上墙头。 高低起伏不平的围墙,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远眺着几道若隐若现的人影,进了园中休憩的一座二层小楼。 他从围墙上纵身跃上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又悄无声息的从树上滑下。 左右打量一番,鲁行放轻脚步,后背贴在小楼背后的墙上,凝神静听。 乱纷纷、沉重的脚步声,一路朝上,伴着楼梯吱呀声响。 第四十四章 移花接木 鲁行扭头朝上看了一眼,纵身提气,一个倒挂金钩,悬在二楼屋檐上。 黑黢黢的楼阁上,没有点灯。 “扑通”一声后,又是床榻轻响。 只听婆子连声说着:“人弄来了,老婆子去外面守着!” “明天一早,等小姐弄出动静来,老婆子就引人过来!” “咚”的一声,仿佛是踢着了什么东西,那婆子嘟囔着:“这黑漆漆的,我来点灯!” “别点灯!”有人低喝一声,“出去!” “好好好,不点...”老婆子连声应着,磕磕绊绊的下楼去了。 鲁行屏息静待,屋内始终没有声响,他不由得怀疑,里面是否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响起幽幽一叹,犹如女鬼吟唱。 鲁行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直冒凉气。 “...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活的好好的...” “...徒留我一人...” 听着满是怨恨的女声,鲁行一头雾水。 “为什么...” 那声音逐渐破碎,带着颤音,叫人心惊:“...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叮”的一声,似是革带落地。 “..你不要怪我...” “...这都是你欠我的...” 接着又是“咚咚”两声,似乎是靴子掉落。 屋内的人又哭又笑,“...纵然她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你们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么...” “...就拿下半生来偿还我罢!” 接连不断的“嗤”声响起,似是衣料被撕碎的声音。 又是“啪”的重重一掌,和着男子的闷哼。 鲁行越听,眉皱的越紧。 屋内骤然响起男子混乱的呓语,“...唔...” “..是美人儿啊...” “...今晚真是尽兴...” 床榻重重一响,男子满足的喟叹声,将女子的惊呼声压了下去。 一刻钟后,屋内声音渐渐平息。 只剩男子的轻微鼾声。 鲁行打了个寒颤,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看着眼前颠倒的天与地,正要翻身下地,却听屋内女子声音再度响起,阴毒无比。 “等你醒来,知道你做下这等违逆人伦之事,你可还能安然自在的活?” “我要你心怀愧疚,娶我,让我腹中孩儿名正言顺的出生!” “你心爱的妹妹,嫁入梁家,为我的孩儿铺路,你在陈家,为我孩儿保驾护航!” “他安然诞下之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呵呵...哈哈哈...” 阵阵癫狂的冷笑回荡着,鲁行面色骇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屋内。 直到屋内再无人声,他这才一个鹞子翻身,落地急奔翻墙出了园子。 看着苍茫夜色,鲁行茫然四顾,兜了几个圈子,一头扎进了外院书房。 陈婉清静静的听了鲁行的禀报,示意绿萼去端些吃食茶水来。 “夜深了,你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回去歇着罢!” 鲁行立在原地,怔怔的看了陈婉清一眼。 书桌上一盏瓜形灯,散发着橘色光芒。 陈婉清一身半旧家常衣衫,坐在书桌后,手边是厚厚一摞纸张,旁边砚台中墨汁见底... 鲁行垂眼,原来二小姐也没睡,在等消息呢... 这满眼的橘色暖光,似乎驱散了鲁行心中些许的阴霾,他躬身,带着几分小心:“二小姐...您怎么知道,表小姐要算计大少爷?” 陈婉清没应,兀自垂目出神。 鲁行面色惴惴不安。 陈婉清出了片刻神,抬手拿起书桌上的羊脂玉镇纸,交给玉牒递给鲁行。 “辛苦了!” 鲁行惊愕,“二小姐...” 陈婉清抬了抬手,示意他接下。 她眉宇间有几分倦意,“我说了,你和你哥哥,是兄长的人...” “你们两人自幼跟随他,护好了兄长,他若安然无恙,我必送你们兄弟一场前程!” “从这个月开始,你们在哥哥那里领多少月钱,我一样给你们双份!” “只一条,譬如今晚的事情,不该叫兄长知道的,不要告诉他!” 鲁行毫不迟疑,径直拒绝:“我不能背主!” “你的心是好的!”陈婉清叹息一声,“你细细思量思量,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叫兄长知晓,他会怎么想?” “若是他当真中算计,娶了表小姐,替别人养孩子不算,还殒命,你们兄弟,该如何自处?” 鲁行面色骤变,双拳顿时紧握,只是仍旧一声不吭。 陈婉清抬手掐了掐眉心,“等这事了了,我会亲自跟哥哥说,不叫你们夹在中间为难!” 鲁行气息粗重,沉默好一会儿,才接了玉牒手中东西。 “多谢二小姐赏赐!” 陈婉清摆摆手,“回去歇着,等这件事情了了,随我去一趟宁国府!” 鲁行走后,陈婉清在书桌后端坐良久。 丫鬟们见她一径沉默,面色冷凝,不由得面面相觑。 还是绿萼大着胆子上前,“小姐,不早了,睡罢!” 陈婉清示意她们下去自去睡,“我再坐一会儿,你们不必陪着!” 挥退几个丫鬟后,陈婉清转身,凝望着窗外西沉的月亮,心里沉甸甸的。 却原来,上一世,内里竟然是这般缘由... 若今晚当真是哥哥被周染芳算计,本就憨厚的他,必定要担负起责任。 周染芳再道出身世实情,叫哥哥心神俱受重创,陷入血亲**中,叫他一蹶不振!再拿捏着哥哥愧疚心思,为所欲为! 先前,她总是想不明白,哥哥婚后为何没有察觉周染芳异常... 想来不是他没有察觉,是他明明知道,却选择包庇,选择弥补,任周染芳施为! 想起上一世哥哥酒后落水而亡,陈婉清浑身直颤,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落下。 哥哥... 这一世,妹妹必定不叫你重蹈覆辙! 你定会娶妻生子,长命百岁! .... 天边现了鱼肚白,第一抹晨曦初现。 屋内的灯跳跃几下,“噗”的一声灭了。 陈婉清眼前顿时一黑,不过一瞬,屋内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显现。 一张一张的将夜里随手写下的纸张,收拾整齐。 忽的,她手中动作一顿,萧信说,要往陈家安插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什么人? 内院还是外院? 他几次三番出现在她面前,且举动异常,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要借她,对爹爹不利? 可失火一案,已经了结... 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思及萧信告诫,爹爹带兵回朝前,不许她议亲一事,陈婉清心里更是万分不解,她议不议亲,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没等她想出头绪,宫粉进来回禀:“小姐,鲁行来报,园子里闹起来了!” 第四十五章 撞壁自尽 “周嬷嬷打发人说,芫荽领人,朝园子去了!” “有人去通知夫人了!” 陈婉清凝眉,“将事情传到四房、老夫人、三老爷耳中!” “就说...是哥哥...” 宫粉面色一变,立即应下。 “还有,告诉侯嬷嬷、侯大管事,陈家若买人进来,务必报给我!” ......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油亮碧绿的树叶上,叶尖上凝结的露珠,闪耀着璀璨光芒。 “来人哪----!” 婆子拍着巴掌,满园子叫嚷着:“快来人哪------!” 栖息在枝头的鸟雀被这高昂的声音惊动,呼啦啦成群飞起。 三三两两手拿扫把的仆妇们聚拢过来,“程婆子,你中邪了?” 程婆子口沫横飞,指着园子中央的小楼,神秘兮兮:“那楼里-----” “有人!” “嘁!”有人嗤她,“楼里有人怎的?” “不是人,难不成是鬼?” 程婆子拍着大腿,一张脸眉飞色舞:“嗨呀!” “老婆子起早,打那过,见那楼门半掩,就直说晦气,怕野猫溜进去瞎造,老婆子不得挨训?” “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瞪大眼睛。 “二楼上,有一对野鸳鸯----!”程婆子连声咂嘴:“谁这么干柴烈火,光天化日之下居然....” 犹如沸水倾入油锅,众人“哄”的一声炸开了,一窝蜂的嚷着:“走走走!” “这是什么鬼热闹?” “可得去看看!” 程婆子左右张望一眼,一把拉住一个仆妇,“快,报上去!” “请二夫人亲自来处置!” 那仆妇撇撇嘴,上下打量她一眼。 程婆子哼一声,摸出十个大钱,塞在那仆妇手中。 那仆妇收了钱,这才转身去了。 众人你拉我扯,闹哄哄的上了二楼。 打头的人,一眼看见屋内情形,顿时定住脚步。 后面的人被挡住去路,不停催促着:“走呀,怎的不走了?” 被挡住去路的人,从后掂着脚朝上看,顿时瞪大了双眼,倒抽一口凉气。 “表...表...小姐?” 下面被堵在楼梯上的人,追问着:“谁?” 见无人应答,下面的人奋力推搡着,挤上了楼,险些摔个狗吃屎。 那妇人挣扎着爬起来,连声说着“晦气!” 正拍着手上灰,却一眼看见缩在墙角,衣衫褴褛的女子。 她头发乱蓬蓬,紧紧抱着双膝,极力拉扯着身上衣衫,却怎么也遮盖不住肩头的青紫伤痕。 众人面面相觑,又齐齐扭头,去看临窗的床榻。 榻上,一个男子赤裸上身,背对着众人正在鼾睡。 榻下,男女里衣堆叠交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淫靡气息。 方才还争着抢着,要看热闹的众人,都鸦雀无声。 不知是谁带头,发一声喊,齐齐奔下楼去,却迎头撞上二夫人、四夫人联袂而来。 “表小姐...” 为首的婆子上气不接下气,对着严氏、白氏两人禀道:“表小姐...叫人奸污了!” 严氏、白氏早听人禀报园子出了奸情,却不料是三房的人。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表小姐居然被人奸污了? “谁这般大胆?”严氏沉了脸,指了一个仆妇:“去外院,告诉侯大管事,去报官!” 白氏一把按住,“二嫂,不能报官!” “先看看!”她朝严氏轻轻摇头。 严氏皱眉,示意人:“去!” “带人上去,将表小姐请下来!” “再将那歹人捆住了!” 正说话间,楼梯一阵乱响,跌跌撞撞滚下一个人来。 周染芳直直扑向严氏和白氏,“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白着脸,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求婶婶们,为我做主!” 严氏弯腰要搀扶起周染芳,周染芳却不起来,只砰砰磕头。 不一会儿,她额头上青紫一片。 白氏连声叫人取披风来,好裹住满身狼狈的周染芳。 严氏劝她:“有什么事情先起来,收拾干净,再说话!” 周染芳连连摇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扯着严氏衣衫下摆,仰头看她:“求...求婶婶,求婶婶们,给我一条活路...” “若不然,我只有一死了!” 严氏和白氏齐齐对视一眼,脸上满身诧异。 “这话说的怪异!”白氏越发不解,“我们如何给你活路?” 围观的仆妇中,忽然有人出声:“...是谁强了咱们表小姐?” “说的是啊,是谁呢?” 众人纷纷追问着,周染芳惨白的脸上泪珠儿大颗大颗滚落,她咬着唇,哭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只她双手紧紧攥住严氏裙摆,不肯有片刻的放松。 严氏急了,忍不住跟着红了眼圈儿,弯腰去扶她:“你这孩子,别光顾着哭!” “把话说清楚啊!” 白氏仰头看了一眼楼上,指使婆子们,“管他是谁,去将人拖下来!” “叫侯大管事来!” “传仗!” “打死!” 依着白氏,这等事情自然是胆大包天的陈家下人做的,自然是要捂的死死的,一丝风声也不能走漏! “是....”周染芳一脸的屈辱,咬着牙,神情愤恨欲死,“...是..” “是陈悟..” 小楼内,顿时安静下来。 齐刷刷的目光,盯着周染芳。 “你说谁?”严氏面色煞白,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周染芳。 周染芳慢慢挺直身体,仰头望着严氏,含泪的眼睛亮的惊人。 她面容悲凄,眼中却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一字一顿,缓慢却清晰的道:“是您的儿子,陈悟!” 严氏踉跄一下,身体直直朝后倒去。 白氏一把扶住,“二嫂!” 严氏甫一站稳,抬手一掌扇在周染芳脸上,厉声斥责: “胡说!” “我儿素来忠厚老实!” 周染芳抬手抚脸,手撑着地,缓缓站起身来,盯着严氏,“你的儿子陈悟污了我的清白!” 严氏垂在身侧的手,猛然一抖,面色死灰。 周染芳一眼瞥见,眼中隐秘的快意极快闪过,她的泪再次夺眶而出,哭的楚楚可怜:“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他奸污...” “二夫人还这般…” “我活不成了!” 周染芳悲鸣一声,扭身一头撞向墙角。 白氏急喝一声,“拦住她!!” 众人一窝蜂奔了过去,却是晚了。 只听“嘭”的一声,血光飞溅。 婆子们呆若木鸡。 第四十六章 三房逼娶 程婆子挤开众人飞扑出去,一把接住身体软倒的周染芳,顿足惋惜不已:“表小姐,您受了委屈,两位夫人都亲眼目睹的...” “她们自然会为您做主的!” “再不然,还有三夫人和三老爷呢!” 奄奄一满脸血迹的周染芳禁不住大放悲声,哭起宋氏来:“姨母——” “要是您在,染芳也不会被人欺辱...” 白氏看看摇摇欲坠的严氏,再看看眼前狼狈场面,一时觉得棘手无比。 “是谁欺辱了我们表小姐?” 门外一道女声,乍然响起。 芫荽带人走了进来。 众人顿时一惊,她不是住在老夫人院中吗? 怎的惊动了她? 芫荽本姓姚,抬了姨娘后,众人都称她一声姚姨娘。 姚姨娘抖开一领披风裹住周染芳,又亲自扶起她,坐在椅子上,拿帕子按住额头上的伤,又连声叫人取伤药、打热水。 连严氏在内的人,都怔怔的看她动作。 一连串事情做完,姚姨娘低声安慰着周染芳:“表小姐放心,夫人不在,我必定不叫旁人欺负了咱们三房的人!” 周染芳白着脸,一声不吭,只默默垂泪。 姚姨娘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将目光放在严氏两人身上,神情肃穆,眼神却闪烁不定:“三夫人虽然去道观清修,可三老爷、少爷都在的...” “二夫人,不给个说法,就这般任由您儿子欺辱了三房表小姐,说不过去罢?” 严氏泪水涟涟。 她靠在白氏身上,捂着胸口,连连摇头,“我儿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白氏自蟠龙寺回来,知道陈婉清力压宋氏,将她的人提起来管厨房后,就渐渐靠向严氏。 此番见严氏落下风,白氏不免心惊,怕三房重新得势,四房又要吃亏,不免替严氏说话:“姚姨娘,这事只是表小姐一面之词,还是先查问清楚再说罢!” 姚姨娘冷笑一声,“还查问什么?” “我已经着人去请我们老爷了!” 她扫了一眼严氏,“还是跟我们老爷说罢!” 说着,她指挥着来的人,扶起周染芳,“走!” “去老夫人院中,求老夫人为我们三房做主!” 白氏急了,忙指挥人拦住:“...姚姨娘,这种事情,怎好惊动老夫人?” 两方人挟裹着绞在一起,拉扯不休。 场面一时混乱不已。 “吵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厉喝,三老爷扶着陈老夫人上了台阶。 白氏扼腕,拉了一把严氏,低声急道:“二嫂,别顾着哭!” “看看眼前哪!” 白氏咬牙,恨不得掐醒严氏,叫她不要发昏。 都火烧眉毛,还只顾着哭! 严氏越发悲戚,拿着帕子捂嘴:“...我的命,好苦啊...” “我的儿...” 白氏气的咬牙,一把扯过自己心腹,低喝一声:“快去请二小姐!!” 四房心腹贴着墙,快步溜了出去。 陈老夫人和三老爷带着人进来,屋内顿时拥挤不堪。 头一拨来看热闹的婆子们,见势不好,你拉我扯潮水一般涌了出去,却没走远,只在附近,远远的观望着。 三老爷扶着陈老夫人坐下,这才扫了一眼众人,率先朝严氏发难:“二嫂,这事,你打算私了,还是公了?” 严氏泪眼朦胧,捏着帕子望过去:“什么私了?” “什么公了?” 三老爷面色一沉,哼了一声摇头晃脑:“私了嘛...” “自然是,一床锦被一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悟娶了我那外甥女,肉烂在自己锅里!” 严氏神情怔怔,“公了呢?” “公了?”三老爷眼中狠厉,“自然是报官!” “拘了陈悟入狱,告他一个强奸民女!” 三老爷摸着下颌上的短须,心内快慰不已。 当真是报应不爽! 二房逼他将亲手妻子送入道观清修,还敲诈了大笔银两失了铺面,叫三房好大损失! 今日却出了这等事情,若不拿捏了二房把柄,岂不错失良机? 三老爷暗忖着,将周染芳配了陈悟最好! 宋氏外甥女嫁进二房,纵然陈悟不是二哥亲生,可天长日久的,总是三房占了便宜不是? 左右二哥没儿子,继子也是子! 拿捏了陈悟短处,不怕他不听话! 二房最终还是三房的! 瞥了一眼严氏死了老子娘一般的满脸悲戚,三老爷恨不得放声大笑,痛饮三杯! “不能报官!”严氏面色青白,连声道。 陈老夫人素来厌恶严氏,冷声说道:“老三,你就是心软!” 她扫了一眼二儿媳,嘴朝下撇:“依我看,还是报官,叫严氏那个拖油瓶,吃个教训也好!” “省的他仗着陈家的势,败坏陈家名声!” 三老爷却道:“母亲,都是自家人,还是商量着来罢!” “说不定,二嫂愿娶呢?” 陈老夫人却执意要给陈悟一个教训,好叫严氏再抬不起头:“不行,必须报官!” “不能轻饶了他!” 严氏“扑通”一声,跪在陈老夫人面前,两手乱摆,涕泪横流:“老夫人,千万别报官!” “我儿愿娶!” 三老爷脸上喜不胜收,捋着胡子:“愿娶就好!” “这事就好办了!” “来呀-----!” “谁愿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三老爷的话。 陈婉清带人进来,快步搀扶起严氏,一脸好奇的看着众人:“这是怎的了?” “怎的大清早的,都聚在这里?” 她看向三老爷,“三叔不上衙门么?” 三老爷轻咳一声,瞪她一眼:“大人的事,是你能过问的?” 陈老夫人在触及陈婉清目光时,没好气的别开头。 白氏将这里的事情一一说了。 陈婉清转头去看周染芳,神情惊讶:“表小姐是说,我哥哥.....这不可能!” 周染芳咬着唇侧着脸,眼中屈辱的泪要掉不掉,她未曾梳洗,一张雪白的脸上神情憔悴,头发乱蓬蓬的,越发叫人怜爱。 姚姨娘眼中精光一闪,指着周染芳脖颈上,披风都遮不住的红痕紫印,轻哼一声:“二小姐,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陈婉清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神情不解。 却被身旁的严氏清喝一声,一把捂住眼睛,将人按在怀里。 “什么污秽东西,也不怕污了我女儿的眼!” 姚姨娘、周染芳两人面色大变。 陈婉清任由母亲捂住她的眼睛,十分疑惑不解的说着:“表小姐弄错人了罢?” “我哥哥昨日被军中召回千户所去了呀!” 第四十七章 李代桃僵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喜,有人忧! “婉儿!”严氏一把扶着陈婉清的双肩,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你哥哥回千户所了?” 陈婉清颔首。 “不可能!”三老爷、周染芳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后,齐齐转头,死死盯着陈婉清。 陈婉清和严氏并肩站着,面容沉静:“我昨日和哥哥一起在淮安楼吃饭,左军都督府来人传话,说是军中急召,叫哥哥赶回金川门千户所!” “哥哥送我回来,家门都没入,就走了啊!” 白氏长松口气,又一把捂住嘴,脸上满是热闹大了的兴奋神情。 三老爷面色瞬间铁青,转头看向周染芳,眼中满是戾气。 周染芳瞬间站起身,“不可能!” “明明是陈悟!” 陈婉清看向周染芳,神情娇俏天真,“表小姐,怎的一口咬定是我哥哥?” “可有证据?” 周染芳下意识的朝楼上看,面色狰狞,不复往日娇怯,她斩钉截铁的道:“是陈悟!” “他就在楼上!” “陈婉清,你就别在为你哥哥遮掩了!” 陈婉清定定看她片刻,转头看向三老爷:“三叔,这般大的事情,我总不能拿左军都督府的事情撒谎罢?” “大堂兄不正在左军都督府中么,你要不要派人去问一问,可有这事?” 三老爷视线来回扫视着,神情阴晴不定。 “不必了!” “是与不是,叫人下来,一看便知!” 陈婉清神情有几分惊慌,恰落入三老爷眼中,见陈婉清一副心虚模样,他大手一挥:“去!” “将人拖下来!” 几个三房仆妇,摩拳擦掌得令上去。 “啊——!” 楼上瞬间沸腾,好一阵喧闹,几个仆妇脚下拌蒜,顺着楼梯成团滚了下来。 哎呀呻吟声响成一片。 三老爷不免吹胡子瞪眼,“蠢材!” 几个仆妇神色张皇,手脚并用爬起来,惊的说不出一句整话。 “三...三...” 三老爷没好气,呵斥着:“喊什么?” “老爷我在这,说!” 一个仆妇伸长脖子,直直咽了一口口水,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楼上的,是三爷!” “贱妇胡说!”三老爷瞬间暴跳如雷。 小楼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三老爷的喘气声,和着楼上踢踏脚步声。 “吵什么吵?”楼梯上走下一人来,他趿着鞋,披着衣衫胸腹半露,露出精干身躯。 正是三房之子,陈恪英! 陈恪英神情不愉,脸上是宿醉后的浮肿,眉宇间却是一副餍足后的春情。 他边走,边捏着额头,一脸的头疼。 “拿醒酒汤来!” 见了他这般不羁模样,在场的女眷们,瞠目结舌,纷纷转身低头。 严氏更是将陈婉清搂在怀中,紧紧捂住她眼睛。 姚姨娘看了呆若木鸡的周染芳一眼,眼神刀子一般剐了过去。 周染芳却没有察觉,只愣愣的盯着陈恪英,失声道:“怎么是你?” 她身后的程婆子一点一点后退,蹑手蹑脚的朝外。 陈恪英斜周染芳一眼,顿时皱眉:“大清早的,你来我院中做什么?” 周染芳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昨晚...是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恪英这才转头,看着众人,眉心一皱:“你们都在我院里做什么?” 三老爷上前,劈手一掌扇了过去,将陈恪英打的一个趔趄,“这话该问你才是!” “你怎的在这?” 陈恪英宿醉才醒,正是头疼的时候,还没闹清楚眼前情形,先是被周染芳质问,再被亲爹掌掴,再好的脾气,也来了火气。 “爹,你来我面前耍什么威风?” 三老爷怒瞪着陈恪英,指着周染芳,怒喝着:“这怎么回事?” “你表妹说陈悟昨夜在这奸污她,怎的是你从上面下来?” 陈恪英瞬间脱口而出:“陈悟?” “她癔症了?” “陈悟请我去镜花楼饮酒,却被军中急召,回了金川门千户所!” “她是在哪里看见的陈悟?” “见鬼了吗?”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变幻着,喜的更喜,怒的更怒。 严氏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一软,却被陈婉清和她身后的白氏一把扶住,“二嫂撑住!” “悟哥儿的冤屈,总算洗刷干净了!” 陈婉清搂住严氏,倚在严氏怀中,静观事态发展。 三老爷勃然大怒,瞪着周染芳,“好外甥女,你来,跟姨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老夫人冷冷盯了周染芳一眼,“伤风败俗!” 周染芳面色由白转红,又转青,隐隐有转黑的架势,她嘴巴闭的像个蚌壳一般,一语不发,只神情屈辱无比。 三老爷不容她沉默,大喝一声:“说!” 一旁的姚姨娘不知何时,松开了周染芳的胳膊,上前劝慰着三老爷:“老爷别发怒,表小姐也不想的...” “她只当是陈悟呢,谁知居然是咱们三爷!” 她指着周染芳额头上的伤,示意三老爷去看,“方才表小姐还要撞墙自尽,当真是节烈呢!” 这话一出,三老爷、陈恪英、周染芳三人齐齐面色大变。 陈恪英神情阴冷,双眸眯起,紧紧盯着周染芳:“你是怎么...和我睡到一张床上的?” 周染芳别开头不看他,只眼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说话!”陈恪英大喝一声,一步步走过去。 周染芳身体一抖,忍不住朝墙角退去。 陈恪英定定看了周染芳片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仰头。 周染芳身体颤抖着,带着哭腔:“我...我见月色好,出来赏月...” “是...是表哥喝醉了,强将我拽进楼来...” “这园子门每晚上锁,你来这里赏月?”陈恪英冷笑一声,一把将周染芳摔在地上,他转头喝道:“去叫跟着我的人来!” 一刻钟后,尚富、尚荣两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进来。 只他二人浑身上下狼狈的很,尚富脸上青紫,腮帮子高高肿起,一只胳膊高高吊起来,尚荣浑身酒气未散,站都站不稳当,还需要尚荣完好的手提溜着。 陈恪英双目一睁,咬牙喝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满脸惊慌,下饺子一般“扑通”跪倒,尚富战战兢兢地的回着话:“回三爷,昨晚...” 第四十八章 我不做妾 “昨晚,小的在镜花楼雅间外守着,无缘无故的,被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 陈恪英双眼一眯,眼中戾气顿生:“你没说,你是齐国公府三房的?” 尚富一脸的委屈:“说了,那人冷笑着说,打的就是齐国公府的人!” “是谁家的人动的手?”陈恪英咬牙喝问着。 尚富垂下头:“长远侯家的...” 陈恪英面色阴沉可怖,“好一个袁三,居然打我的脸!” 他早听说长远侯袁家,也看上了户部侍郎家的女儿,两厢正在角力,看花落谁家! 陈家有李氏出面,陈寒英作保,原以为这门亲事,十拿九稳,谁知袁家居然公然打他的人! 赤裸裸的打他的脸! 这要不打回去,还以为他陈恪英怕了他袁三! 陈恪英阴冷视线扫向尚荣,“他被人打,你又是怎么回事?” 尚荣连连磕头,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落,“三爷请了素日交好的朋友来,他们跟着的人,拉着我攀交情,我就...” “你就怎么样?” 陈恪英声音越发冷了几分,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 尚荣小心翼翼的抬头,瞅了陈恪英一眼:“我就跟着喝了几杯...” 话未说完,陈恪英狠狠一脚,朝他心窝踢过去。 “我待你们一向宽厚,倒纵的你们规矩松散!” 尚荣闷哼一声,面色瞬间青白,又忙爬起来跪的端正。 “啰嗦什么?”三老爷走过来,呵斥了陈恪英一句。 “我来问你们,是谁送三爷回来的?” 尚荣不由得看向尚富。 尚富头抵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是小的求了鲁行,替我们送三爷回来的!” 三老爷沉着脸,扫了一眼严氏和陈婉清,“叫鲁行来!” 鲁行进来,毕恭毕敬的行礼。 陈恪英正要出声,却被三老爷制止,他拍了拍椅子扶手,目光阴冷的审视着鲁行:“你不是跟着你们主子吗,怎的跟着三爷,还送他回来?” 鲁行面不改色,躬身道:“我们主子临时被召回军中,又不好言而无信,只得叫小的在镜花楼等着会账。” “好好的,你们主子宴请三爷做甚?” 鲁行视线落在地面,言语简短:“替二小姐,赔不是!” 三老爷瞬间转头,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一脸的不忿,头转向一旁,低声抱怨着:“哥哥做什么替我赔不是?” “我又没错!” 陈恪英冷冷盯着鲁行,“你送我回来,可将我送到了三房院中?” 鲁行声音镇定无比,“小的送到了这园子门口,守园子的程婆子,因夜深了急着锁门,从小的手中接了三爷过去!” 陈恪英盯着鲁行,目光欲要噬人,阴冷无比。 “你主子被召回千户所,消息可传回家中了?” 鲁行摇头,“没有!” “事发突然,我们主子没来得及回家!” “就连小的,也是鲁临传话才知道!” 陈恪英抬了抬手,“找程婆子来!” 随即,他转头去看周染芳,目光冷的毫无温度:“表妹不是信誓旦旦说,奸污你的是陈悟?” 缩在墙角的周染芳瑟瑟发抖。 “你怎的知道,陈悟什么时间回来,会经过这园子?” “你使人盯着他?” 周染芳面色剧变,脸白的毫无血色。 “还是...你有意攀附,算计陈悟...”陈悟慢慢走向周染芳,“却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周染芳连连摇头,“...不...” “..不是...“ “我没有...” 侯大管事媳妇侯嬷嬷忽的来了,她朝着严氏回禀:“回夫人,外院来人,说门上抓住了个卷着包袱出逃的婆子,从她包袱中搜出了不少财物...” “叫请示夫人,如何处置?” 严氏和白氏对视一眼,齐齐出声:“是谁?“ 侯嬷嬷道:“守园子门的程婆子!” 陈恪英冷笑数声。 严氏皱眉,示意侯嬷嬷:“拿了那婆子卖身契,远远的发卖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视线纷纷落在周染芳身上,神色各异。 陈恪英忽然笑了一声,笑声瘆人。 他走到周染芳面前,重重一掌扇了过去。 “母亲好心收留你,倒叫你生出了野心,还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周染芳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脸上立时肿了起来。 陈恪英弯腰,一把抓起周染芳的头发,神情骇人:“你喜欢陈悟?” 周染芳连连摇头,神情惊恐不已。 “我成全你!” 陈恪英拖着她朝外走,“我这就使人,将你送去给陈悟做妾!” 周染芳惨叫着抓住头发,“表哥,别...” 陈恪英充耳不闻,他神情阴鸷,径直拖着周染芳朝外。 周染芳手脚并用挣扎着,朝严氏白氏三老爷等人胡乱叫着:“婶婶,婶婶...” “姨夫...” “老夫人救我!” 严氏因周染芳算计陈悟,不欲多管闲事,却也不愿见自己儿子与周染芳扯上关系。 “恪英住手!” “悟儿尚未娶妻,哪有先纳妾的道理?” 陈恪英冷笑数声,脚步未停。 白氏也不愿见三房痛快,忍不住出声:“这是怎么说?” “方才表小姐一口咬死悟哥儿奸污,三老爷不是逼着二嫂,要么就要报官,要么抓悟哥儿入狱?” “怎么人换成了恪英,这事就不了了之?” 陈恪英冷冷盯了白氏一眼,眼神越发阴鸷。 白氏却不惧他,笑的慈爱:“恪英,不是婶婶说你,你和你表妹...” “咳...”她停顿一下,笑的隐晦:“都这般了,还将人送给悟哥儿?” “到底是兄弟呢,是不是不大妥当?” “万一...有了孩子了呢?” “兄弟易妻,传出去,咱们陈家还要脸不要?” 周染芳眉心一动,看了白氏一眼,又看向严氏,眼中有几分犹豫不决。 一直没发话的陈老夫人,瞪着白氏:“老四家的,还不快闭上你的臭嘴!” 白氏悻悻,避开陈老夫人的眼睛。 “什么妻!”三老爷面色阴沉,他站起身来,“我做主,恪英纳了她做妾就是!” 周染芳顿时叫了起来,声音尖利:“我不做妾!” 陈恪英抓着周染芳的头发,将她半提起来,面色阴沉,恶狠狠的看她:“你一个商户女,还想嫁我为妻不成?” 许是被这变故惊到了,姚姨娘手扶着腹部,望着三老爷和陈恪英,面色不忍:“老爷,三爷,表小姐她到底是夫人的外甥女呢!” 第四十九章 一石二鸟 “作妾...叫夫人脸上怎么过的去!” 周染芳眼睛一亮,一把抓住陈恪英的手,神情凄婉:“表哥,看着姨母的面上,你就娶了我罢!” 陈恪英斩钉截铁的喝道:“休想!” 姚姨娘忙道:“三爷,当心表小姐寻短见哪!” “她方才可是撞了墙的!” 周染芳当即一把扯下头上簪子,抵在喉间,神情狠绝:“表哥若不娶,我就去死!” “逼死了我,姨母问起,表哥如何答?” “官府问起,表哥前程安在?” 姚姨娘惊慌失措:“三爷...要不,您就娶了表小姐罢!” “横竖都是自家人!” “千万别闹出了人命!” 陈恪英冷冷扫了姚姨娘一眼,“闭嘴!” 姚姨娘顿时朝老夫人身后躲着,泫然欲泣。 她轻轻扯着老夫人的袖子,“老夫人...” “夫人回来,若是知道表小姐...”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轻斥一声:“没你的事!” 她上下打量着周染芳:“儿子和外甥女,谁轻谁重,老三家的,能不知道?” 姚姨娘见陈老夫人不想多管,就去看三老爷:“老爷...” 三老爷面色黑沉,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周染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手中簪子发狠朝下一沉,鲜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 姚姨娘顿时凄厉的尖叫一声,“不好了,表小姐寻死了!”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嚷着。 “叫大夫来!”陈恪英大喝一声,一把攥住周染芳的手腕,将簪子拔出来丢远,死死按住她的伤口。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出,由手腕晕染上他的衣袖。 血腥气瞬时间弥漫开来。 周染芳奄奄一息,一把攥住陈恪英的手腕,指甲深陷肉中,双眼死死盯着他:“...娶...娶...我...” 陈恪英面色黑的厉害,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只按住伤口的力道,没有半刻放松。 周染芳喉咙“嗬嗬”直响,出气多进气少,面如金纸,顷刻间奄奄一息。 只一双眼睛,还一直看着陈恪英,眼中满是希冀的光。 陈恪英额上青筋暴起,扭头朝外喝着:“大夫呢!” “怎的还没来?” 周染芳紧紧攥住他的手,忽然无力垂落下去。 不知是谁倒抽一口冷气,低声惊叫:“死了么?” 围着的人,霎时间一静,又“哄”的一声炸开了。 陈恪英额上瞬间沁出冷汗来,他发一声喊,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 “我娶——!!” 陈婉清立在人群外,静静的看着无头苍蝇一般,忙乱的人群。 她一时有些恍惚。 死了么? 随即,陈婉清摇头自嘲一笑。 周染芳满腹心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 毕竟她腹中还有孩子呢! 转身走出去,已是日上中天,园子中碧树红花,香浓扑鼻,鸟雀成群。 一片春和景明。 与小楼内方才的剑拔弩张、跌宕起伏,完全是两个世界。 金灿灿的暖阳照在身上,陈婉清身上却并没半点暖意... 眼前的一幕,固然有她暗中推波助澜,可更多的,是叫陈婉清心惊不已。 原来...上一世,哥哥他面临的,就是这样一副百口莫辩的局面。 娶,还是不娶? 不娶,背负一条人命! 娶? 明明是人先算计的他! 说出来都没人信!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陈婉清心里顿时无比庆幸,连夜支走哥哥,设计陈恪英入局! 同时她又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下手,以绝后患? 若是重生回来那日,先杀周染芳,再杀梁廷鉴,也没有这许多烦恼! 到底心慈手软了些! 陈婉清双眸紧闭,又瞬间睁开,眼中满是冷厉的光。 “玉牒,叫鲁行过来!” 鲁行受命而去,半日后回来,将一份名单交予陈婉清。 “二小姐,这是程婆子所述,与她一起,安插进陈家的人名单!” “具体是谁指派,她也不清楚,只说受命来助周染芳行事!” 陈婉清接过名单,搁在一旁,又叫绿萼去找外院侯大管事,要家中下人名册。 拿着家中下人名册,与鲁行带回来的名单两相比对,陈婉清心中有了数。 这些人,和上一次处置的三房、老夫人帮凶人等比较,有些在内,有些不在内。 立在窗前,望着碧蓝的天空,陈婉清暗自思索着,是谁暗中在陈家埋伏人手? 又是谁,一心要周染芳推自己嫁入梁家? 难道梁廷鉴真有那么大能耐,短短一二年间,在陈家布下这许多暗桩? 随即,陈婉清摇头否定,梁廷鉴若真有这等手腕,还能不叫爹爹察觉,倒真不是池中之物了! 那梁家也不至于落败至此! 正出神间,周嬷嬷进来,朝着陈婉清回话:“...表小姐脖子上的伤,看着吓人,只到底未伤及性命...” “也不知怎的,大夫要用上好的金疮药,表小姐只是不让,也不肯喝熬好的汤药...” 陈婉清眉梢微动,周染芳不肯用药? 稍稍思索一番,陈婉清心里有了数。 “想来,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她必定会疑心药被人动了手脚!” 陈婉清没说出口的是,还有一重,她怕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毕竟活血药,有可能伤及胎儿。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周嬷嬷又道。 陈婉清点了点头,婚期定了就好。 届时,她必定好好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毕竟,今晨之事,只是个开端呢! 陈婉清将鲁行带回来的名单,交给周嬷嬷,“嬷嬷看看,记下后,让人暗中盯紧了!” 周嬷嬷接过单子,细细一看,眼眸中精光一闪:“这是...” 陈婉清颔首,“与程婆子一样的人。” 周嬷嬷将单子仍交给陈婉清,“小姐放心,老奴必定盯住了!” 陈婉清命周嬷嬷预备出行一事,“我明日动身,去一趟宁国府!” 沉思片刻,陈婉清沉吟着:“鲁行,你去找侯大管事,将我要去一趟宁国府的事情说与他听,叫他传话下去...” “就说,我要出城一趟,叫他准备一辆轻便的马车,一应物事,都要用最好的!” 鲁行神情微变,“小姐这是要大张旗鼓的出行?” “若是叫那些人知晓,岂不危险?” 陈婉清点头,“既然旁人在陈家埋下棋子,我怎么坐视不理?” “这次去宁国府,寻访林一针,是其一!” 她在书房内慢慢走动着,神情凝重:“其二,我想看看,那些人背后的主子,是谁!” 鲁行目光随着她转,“小姐打算怎么做?” 第五十章 以身入局 陈婉清思量片刻,“这些人若接了消息,必定朝外送...” “一来,周嬷嬷着人盯着他们的动向,看看都给谁家送消息!” “二来,梁家求亲不成,我又刻意激怒了他们,梁家怎么会善罢甘休?” 鲁行眼中满是不赞成:“小姐,是要以身做饵?” 陈婉清双颊嫣红,双眸明亮,掷地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梁廷鉴不动则罢,若动,必定露出马脚! 这一次,她定要将隐在梁廷鉴背后、屡次算计她的贵人,从云端拉下,彻底打落尘埃! 鲁行神情沉重,“大少爷若是知道,必定忧心!” “那就别让他知道!”陈婉清挥了挥手。 周嬷嬷也满脸担忧,“小姐,您的身体,您还怀着身孕...” 陈婉清缓缓抚上平坦小腹,眼前蓦然闪过女儿时音的脸,沉默片刻,她垂眸,眼底泛起水光:“我的孩子,怎会这般娇弱!” 这一世,她定要彻底解除爹爹性命之忧,纵然粉身碎骨,她也绝不迟疑! 强压下锥心般的痛,陈婉清看向鲁行,“书房守卫都是爹爹的人,你挑一些,与我随行!” 顿了顿,陈婉清又道:“你拿了爹爹的帖子,去林家,找姑父借些人手!” “换了装扮,与我分开走,暗中盯着梁家!” “从林家出来,你去找一趟白悯中,告诉他,我要去一趟宁国府!” 想着陈悟的交代,临行前将她托付给白悯中,陈婉清微微一叹。 还是知会他一声罢,日后哥哥知晓,也该放心! “是!”鲁行应下后,转身出去。 周嬷嬷迟疑着:“这事,毕竟事关重大,可要与夫人商量商量?” 陈婉清沉默片刻,“不必,我自会与母亲说!” 转身坐在书桌前,陈婉清提笔,将心中所思所想,疑惑之处,一一记下,直待爹爹回来细细探讨。 不过一个日夜,陈家下人间消息满天飞,暗中沸反盈天。 三房表小姐周染芳算计陈悟,反与三房之子陈恪英睡到一处的消息,不胫而走。 被人揭穿后,表小姐以死相逼,与陈恪英订下婚事,且婚期就在一个月后的事情,更是叫众人惊掉了下巴! 众人再看陈恪英,只觉他头顶绿茵茵的一片。 陈恪英回三房后,发了好大脾气,近身服侍的两个小厮打了一顿板子,犹自不解气,又命人喊了人伢子来,将两个小厮一并发卖了。 他目光越发阴鸷,陈家下人但凡看见陈恪英的,都低头绕道走,生怕一个不甚惹恼他遭了池鱼之殃。 ..... 酉时末。 天边红霞似锦。 鲁行来报,白悯中要见她。 陈婉清带着丫鬟,跟着鲁行,从侧门出府。 转到府外的巷子里,白悯中一身黑衣,抱着剑,靠墙站着。 见陈婉清,他站直身体,走到她面前:“你去宁国府做什么?” 陈婉清径直回他:“找林一针!”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剑上,停留的有些久。 白悯中神情有些不自在,面色愠怒。 “你盯着我的剑做什么?” “表兄,你身手怎么样?”陈婉清忽然问他。 “尚可!”白悯中活动了一下手腕,神情坦荡。 陈婉清点头,“那有劳你,陪我一道去!” 白悯中点头,“原本上峰安排有趟差事,为了陪你,我可是推了的!” 陈婉清了然一笑,“放心,我加钱!” 白悯中神情一僵,没好气的别开头。 陈婉清微微一笑,“不要钱?” 白悯中看着她,欲言又止。 陈婉清也不催促。 天边晚霞映在白悯中微黑的面庞上,他神情怅然若失:“你表姐回来,替我看看她,好不好!” 陈婉清直接拒绝,“我不做替人牵红线的事情!” “你!”白悯中瞬间转头盯着陈婉清,神情中有几分恼怒。 陈婉清浅浅一笑,露出洁白贝齿:“看,我们两人打交道,还是要银货两讫的好,不然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是不是?” 白悯中扫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鲁行与丫鬟们,压低声音:“你怎的这般市侩?” “张口闭口就是钱,一点儿不像大家闺秀!” 陈婉清神情讶然,摊着手笑盈盈道:“表兄何必动怒,能用银子解决的,何必欠人情?” “需知,人情债,可是最不好还!” “你口口声声为我奔走,又不要钱,无非是想要通过我,知晓表姐境况...” “我才不做那莺莺传中的红娘!” “想看表姐好不好,你怎的不自己走到她面前,亲自看一眼,问一上问?” 白悯中神情变幻几番,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我是什么身份,能光明正大的走到她面前?” 语气卑微,可堪怜见,再不复初见时的男子气概。 陈婉清转头,凝视着天边绚丽晚霞,默然片刻:“谁知道呢?” “你若自己不努力走到她的面前,叫她知晓你的存在,她怎会知晓你的心意?” “就算她退了晋王世子的婚事,也还是有很多选择的,是不是?” 走出巷子,陈婉清回头去看,白悯中仍旧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 翌日,陈婉清将绿萼玉牒留在家中,带了宫粉朱砂两人出城。 白悯中骑马,带着陈家侍卫们,护卫在马车左右。 陈婉清一行人出发后一柱香功夫,梁家出来一骑快马,朝着城外疾驰。 鲁行暗中带着林家护卫,换了装束,远远缀在那人后面。 出京都至龙江驿,前行六十里至大胜驿,再行九十里至采石驿,往前百八十里至水阳驿,再行九十里,至宁国府宣城县宛陵驿。 一路共计四百余里,马车五天可达。 日暮时分,一行人投店,包下一个院子。 陈婉清寻机,将所谋划的事情,跟白悯中透露了几分。 白悯中这才醒悟,陈婉清之前为何问他身手如何! 可他本就是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又在军中多年,怎会惧怕阴谋诡计? 饶是如此,他仍旧横了陈婉清一眼,气的哼笑一声:“你支使起我来,倒真不客气!” “以身犯险,还拖上我!” “难怪你哥哥不放心你独自出门!” 陈婉清笑而不语,亲手提壶,给白悯中斟茶。 “表兄喝茶!” “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也未必就是真的!” 白悯中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这才伸手端茶。 端茶欲饮,他手上一顿,看向陈婉清:“对了,鲁行呢?” “他不是你哥哥的人,怎么没跟着你?” “他的身手,倒还在你哥哥之上!” 陈婉清莞尔一笑:“既然要扮做猎物,猎杀猎手,怎能没有后着?” 第五十一章 不留活口 白悯中点了点她,轻斥一声:“小狐狸!” 陈婉清双眼晶亮,望着他:“鲁行身手,比之表兄你,如何?” 白悯中再度横她一眼。 陈婉清了然一笑。 白悯中双眼眯起,视线定在她脸上,沉吟着:“我刚才想起来,那日在淮安楼,你独自在雅间中,似乎见了旁的人?” 陈婉清瞳孔微缩,却面不改色道:“表兄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哪有什么人?” 白悯中身体前倾,一脸的兴味盎然:“放心,你告诉表兄,那人是谁,我定不告诉你哥哥!” “...”陈婉清看着白悯中一脸诱骗小孩的神情,颇有几分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这个表兄,明明初见时,不是这般模样的! 正说着话,忽的有阵阵马蹄声响,听着人数不下百人。 白悯中朝外看了一眼,快步到了窗边,朝外看了一眼:“咦?” 陈婉清疑惑,跟着走了过去。 却只看见阵阵烟尘弥漫在客店前的官道上。 落日的方向,隐隐有大队人马驰离。 陈婉清问:“是什么人?离下一个驿站,可还有九十里呢,他们不住驿站么?” 白悯中神情凝重,“看样子是京卫,只是没着公服,却不知出京去是什么公干!” “他们人数众多,必定扎营!” 陈婉清忽然想起一事来,“你之前说,上峰安排的有差事,难道是出京公干?” 她有几分歉疚,“与我一道,耽误了表兄的差事!” 白悯中摇摇头,不大在意:“不是什么要紧事,也不是京卫这般兴师动众的出京!” 陈婉清见他如此说,倒松了口气。 只白悯中虽然神情未变,双眼却紧紧盯着客店外的官道,眼中满是深思。 ....... 一直到水阳驿,一路都风平浪静,没有丝毫风波。 陈婉清诧异之余,暗忖:难道梁家没打算趁她出城做手脚? 可鲁行明明一路缀着梁家出城的人! 梁廷鉴只叫一个人暗中跟着她,要做什么? 水阳驿前行九十里,即至宁国府宣城县宛陵驿。 眼见宁国府在望,陈婉清喜忧参半,等请回林一针,先去给宁安表嫂请脉,看看情况如何。 梁家情形未明,还不知前路如何。 是夜,一行人投宿客店。 鲁行头戴斗笠,深夜孤身前来。 “如何?”陈婉清面容沉静。 这一路上,鲁行带人远远的跟在后面,缀着从梁家出来的人,只在夜间隐藏行迹,来见陈婉清。 鲁行摘了斗笠,微微躬身,神情肃穆:“那人弃马,登船走了水路!” 白悯中与他交换一个眼神,齐齐看向陈婉清。 陈婉清垂目,手指轻点桌面,兀自出神。 江南一带,水系发达,这一带的支流河湖纵横交错。 水阳江蜿蜒流过水阳镇之后,又与青弋江汇合流入长江,继而一路奔腾入海。 而宁国府境内,更泊着青龙湖、太平湖。 那人登船走水路,当真是如游鱼入水,彻底隐匿了踪迹,无处追寻。 去宁国府,水陆皆可通行。 须臾之间,陈婉清拿定主意:“走陆路!” “不必管他!” 若乘船行至江上,船只倾覆,就算有满身的武艺,也没处使去。 第二日清晨。 陈婉清白悯中在前,鲁行带人在后,照常赶路。 翌日日中时分,一行人进入宁国府泾县地界。 陈婉清撩起帘子,探身出去,微风拂面,阳光正好,官道一侧黛色山脉连绵起伏。 泾县多山,河流溪壑纵横交错,境内东南一座孤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那里,就是林一针隐居之地。 遥遥看着那座山,陈婉清笑容明媚。 快要到了! 那林一针,是否能不负期望,保住宁安表嫂母子的命? 陈婉清心里满是期待。 白悯中骑在马上,告诫一声:“坐好了!” “前面山势崎岖陡峭,一侧又是河谷,不太好走!” 陈婉清放眼放去,目光尽头,蜿蜒曲折的官道,渐渐隐入郁郁葱葱的密林中。 马车一侧,是又深又窄的河谷,河水轰隆咆哮而下,前赴后继的拍在河谷崖壁上,激起一簇簇雪白浪花。 水汽扑面而来。 顷刻间,陈婉清脸上一凉,鬓边脸上满是细密水珠。 车前护卫马蹄下的碎石,翻滚着掉进河谷,迟迟不见回响,陈婉清忙缩回身体。 马车摇晃的幅度逐渐大了,车窗帘子跟着起伏不定,河流在窗外时隐时现,似一条银白的龙,咆哮着朝下游而去。 半个时辰后,轰隆声渐小,河谷彻底被密林遮挡。 鼻端萦绕的草木清香更盛,空气清润,沁人心脾。 进入密林了。 一旁的宫粉,抚摸着胳膊奇道:“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咻----” “咻咻----” “咻咻咻----” 有什么东西,撕裂空气,呼啸旋转急速而来! 陈婉清眉梢一动,立即高喝了一声:“表兄!!” 霎那间,一支利箭“噗”一声,穿透车帘,擦着陈婉清的耳根过去,“咚”的一声,钉在车壁。 陈婉清耳后顿时火辣辣的烧灼疼,两个丫鬟尖叫一声正要细看,马车瞬间停住,主仆三人齐齐朝后一倒。 “小姐!”朱砂宫粉两人七手八脚扶起陈婉清。 “铮”的一声,车外利器出鞘声,金戈声、喊杀声、怒喝声、闷哼声,马嘶鸣声交织成片。 “什么人?”车外的白悯中急喝一声。 来了! 陈婉清心里一跳,一把抽出袖中匕首。 拍拍两个一脸惊恐的丫鬟,陈婉清凝神听着外间动静,竭力忍住想要掀开帘子,看一看的心。 梁家这是做什么? 想一劳永逸,干脆杀了她,以绝后患? 叮叮咚咚声响,如同鼓点一般,激的陈婉清浑身一震,握刀的手,瞬间沁出湿冷的汗。 梁家只有一人,居然能以一敌十,支撑这么久? 梁家哪里来的弓箭手? 一道粗犷声音,狞笑着高声叫嚷:“留下女的!” “男的杀光,不留活口!” “哈哈哈...老大,留下女的,叫咱们也开开荤!” 有不少人应和着,语声粗俗。 陈婉清从车窗缝隙朝外看,白悯中手中的剑,被他挥舞的水泼不进,将激射过来的箭矢,都一一打落在地。 而马车前方,一拨彪形大汉跃了出来,约莫二十余人。 为首之人豹首环眼,挥舞着手中大刀,一道耀眼的弧光,从那刀刃上一闪而过。 他手中刀,直指护卫在马车前的陈家护卫们。 十余个彪形大汉,齐齐扑上前,与护卫们交起手来。 白悯中持剑,挡在陈婉清马车前。 打量着这些身人上的短褐,和所使的杂七杂八的兵器,陈婉清眉心一动。 土匪? 第五十二章 黄雀在后 陈婉清可不相信巧合! 她的视线,定在一旁地上斜斜摆动的箭矢上,又看了看射进马车的箭矢... 待会寻个空子,叫白悯中看一看箭矢才好,若是寻常打猎所用还好,若是军中制式,这事可就越发有意思了! 梁家,难道勾结军中? 两个丫鬟面色煞白,紧紧依偎在陈婉清身边,瞬也不瞬的盯着车帘。 忽的,有阵阵马蹄声,从车后疾驰而来。 伴着一声清喝,车身一颤,似乎有人正踏着车顶过去。 两个丫鬟顿时双眼含泪,齐齐仰头去看。 陈婉清迫不及待的撩开帘子,鲁行正从车顶纵身而下,扑向那豹首环眼大汉。 他手中刀,比他的人先至,直指豹首环眼咽喉。 “鲁行,留活口!”陈婉清紧紧揪住帘子,清喝一声。 鲁行手中刀一斜,劈向那豹首环眼汉子的肩膀,瞬时血肉横飞,那汉子惨叫一声。 手中刀方落,鲁行身体腾空而起,半空中回首看了陈婉清一眼,一脚踹向那豹首环眼的胸膛。 噔噔瞪几步,那豹首环眼定住脚步,一手捂住肩膀伤口,死死盯着横空杀出来的鲁行,面容狰狞。 他左右移动脚步,想找鲁行破绽。 对阵陈家护卫的土匪们那边,也不时的响起兵器碰撞声、闷哼声、惨叫声。 陈婉清循声看去,随着护卫们的刀扬起又落下,血肉片片横飞。 不过一息,紧随鲁行而来的林家护卫,一轮箭雨放到土匪弓箭手后,抽出刀剑加入战局。 一众土匪们,怎会是训练有素的陈林两家护卫对手? 鲁行指挥着护卫们将活捉的土匪们堵住嘴,反绑了手脚,串成一串。 受伤的侍卫们,正相互包扎着伤口。 陈婉清收刀下车,拔起地上箭矢,对着阳光细看。 “这是猎户打猎用的箭!” 白悯中在她身后说道,他倒提着剑,将护卫们收集上来的弓,递给她看。 陈婉清轻轻松了口气,接过弓细看。 弓箭上确实没有军中印记。 还好,情势尚且没有很坏。 梁家虽然勾结土匪,但至少没有军中势力。 白悯中面色冷沉,“你方才留活口,是要问口供吗?” 陈婉清一笑,面容镇定:“自然!” 他转头瞅了一眼串的粽子般的土匪,颔首道:“也太多了些,只留为首的,其余的杀了,可好?” 陈婉清见他说的轻描淡写,不由得道:“这里离泾县府衙没多远,若送去府衙,你也能得一份功劳。” “都杀了,还如何领赏钱、立功升迁?” 白悯中讶然失笑,“不愧是表妹,想的就是周到!” “也罢!”白悯中手中剑挽了个剑花,“我再辛苦辛苦,问出口供给你!” 前方密林中,忽的射出一枚羽箭,呼啸旋转,瞬息而至。 白悯中神情巨变,一把拉开陈婉清,反手将她推入马车后。 “叮”的一声,金戈响起,那箭正撞上白悯中立起的剑— “——咚”,石屑飞溅—— 箭钉入道旁石中,没入寸许,尾羽震颤不住。 力道十足。 陈婉清瞬间色变,这箭若是射在人身上,顷刻丧命! 土匪中还有这等能人? 白悯中厉喝一声:“鲁行!” “看好你家小姐!” “其余人,跟我上!” 陈婉清心里一沉,急呼一声:“表兄,别过去!!” 鲁行早纵身过来,持刀护在陈婉清身前。 马匹不安的用蹄子刨地,打着响鼻。 白悯中和一众护卫要冲上前,却被密密麻麻、蝗虫一般的箭雨,压的抬不了头,纷纷找掩体。 一众被绑住的土匪们,呜呜挣扎着,想躲避箭矢,一个起身,却被另一个带着扯了回去,摔做一团。 一瞬间,惨叫连连,毙命好几个,其余土匪霎时间不敢再动。 白悯中叱骂声远远传来。 鲁行侧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箭矢,低声道:“有些眼熟,像是军中的强弓!” 陈婉清背靠着马车,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她一直以为,她才是那个黄雀! 却没想到,还有杀着! 这难道也是梁廷鉴设下的计谋? 她还真是小看了他! 他当真有军中人手? 陈婉清心里懊悔不已,今日她要陷在这里不算,还连累鲁行白悯中、丫鬟及一众侍卫们! 见她神情十分凝重,鲁行又道:“我能认出,白悯中自然能认出。” “他定会有法子的!” 陈婉清苦苦思索着破局之法,却没有丝毫头绪。 看着白悯中正带人冲上去,陈婉清脑中嗡的一声,她破釜沉舟,抽出匕首就朝外走。 鲁行一把拦住,“二小姐!” “危险!” 陈婉清挥开他的手,“他们要的是我,我出去就是!” “总不能连累大家,都死在这!” 鲁行隔着衣衫,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恕小人得罪了!” 他的手紧若铁箍,“您若有个闪失,我没法给大少爷交代!” “咱们这么些人,未必就会输!”他挡在陈婉清面前,寸步不让。 白悯中已然第一个冲在前头,相继有护卫中箭倒地,陈婉清不由得眼中喷火,怒喝一声:“放手!” 鲁行眼中满是不甘,手纹丝不动。 “您不能出去!” 陈婉清急斥一声:“难道就要大家白白送死么?” “我先出去,对面箭停了,你们再伺机想法子!” 迫于陈婉清凌厉眼神,鲁行只得咬牙松手。 陈婉清冲了出去,鲁行提着刀,紧紧护在她身旁。 陈婉清朝前方密林疾奔,口中高声喊着,“我是陈婉清!” “你们要的是我,我在这!” “不要伤了其他人!” 清越的声音传了出去,林中弓弦声顿时为之一静。 白悯中回头,神情瞬间大变,他狠狠的瞪了鲁行一眼,怒吼一声:“回去!!” 前方林中,传出一道平平无奇的声音:“前面何人?” “放下手中武器!” “饶尔等不死!” 白悯中额上青筋毕露,他双眼血红,紧紧握着手中剑,一脸警惕的看着对面,大声喝道:“颍国公门下,京都太平门千户所百户白悯中,何方宵小,敢在此劫道?” “颍国公...林漳?” 对面似乎响起嘁嘁喳喳声。 猝尔,一二十骑人马从密林中疾驰出来,顷刻间到了白悯中和一众护卫跟前。 两方对峙,白悯中手中剑,直指对方,高喝一声:“来者何人?” 第五十三章 兵戎消弭 为首之人一脸络腮胡子,他拉着马缰绳上下打量着白悯中,大笑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咱们是京卫!” 白悯中半信半疑,打量他们马匹手中武器制式,心里先信了一半。 及至马上之人,抬手丢了一面令牌过来,白悯中接过,定睛一看:“锦衣卫?” 他这才信了眼前的,正是出京看见的京卫。 大胡子伏在马上捞过令牌收入怀中,拨转马头,疾驰回去。 一场兵戎相见,瞬间烟消云散。 情势接连翻转,众人一时不敢相信,只觉劫后余生。 待回过神来,白悯中气势汹汹的走到陈婉清面前,他面色铁青,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 只得沉眉横着鲁行怒斥:“你就是这般护着你家小姐的?” 鲁行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陈婉清看不下去,“表兄,你别骂他,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白悯中转头咬牙怒瞪着她,气的一双眉险些成了倒八字,他隔空点着她:“要你强出头,做好人?” “你落到土匪手中,我和他活着回去...” “你想着你哥哥脾气好,能放过我,是吗?” 陈婉清顿时学鲁行垂头,鹌鹑一般,任他唾骂。 见她这般,白悯中提着手中剑,一腔怒气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无处发作,额上青筋直跳。 “百户大人,好大的威风!” 嘀嗒马蹄声响,一道凉凉的声音,从白悯中背后传来。 白悯中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就要寻个人撒火,看见来人的瞬间抱拳躬身,强敛怒容: “小人见过萧大人!” 萧信翻身下马,越众而出,走到白悯中面前,伸手。 白悯中强忍怒意,将手中剑双手奉了上去。 接过白悯中手中的剑,萧信细细端详一番,屈指轻弹剑尖,剑身轻颤,嗡鸣不止。 “是把好剑!” 他侧看白悯中一眼,眼神含着不屑冷意:“只是持剑对着妇孺撒气,到底落了下乘!” “你说是不是,百户大人?” 语毕,他将手中剑扔了过去。 白悯中抬手接剑,神情扭曲,面色紫涨。 萧信冷哼一声,“颍国公门下,就是这般行事?” “回了京,我倒要向他林漳讨教讨教!” 将剑入鞘,白悯中再度抱拳躬身,脚步随着萧信转,他整个人脸朝地,一句不敢驳。 陈婉清听见一声萧大人,瞬间抬头,正对上萧信幽深的眼眸。 萧信口中教训着白悯中,眼睛却隔着人群,定定的瞧着她。 似乎一瞬间,松涛声、呼啸风声、马嘶鸣声、人声...都渐渐远去,只她扑通扑通心跳声越来越大。 陈婉清耳膜鼓涨,血脉随着心跳搏动,整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他? 这可是距离京都四百里之遥的宁国府! 不及多想,陈婉清忙维护白悯中:“萧大人,表兄也是担忧我,还请您不要...” 话未说完,萧信大步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会在这?” 白悯中鲁行齐齐看着两人,神情诧异。 陈婉清还想反问一句呢,却没胆子,只垂了头不说话,避开他的眼神。 萧信哂笑一声,“方才不是胆子挺大?” “要以你一人,保全所有人?” 陈婉清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直红到了耳后。 “跟我来!”萧信转身就走。 陈婉清定在原地没动。 萧信回首,看了她一眼。 陈婉清只得跟了上去。 白悯中和鲁行忙拦,却被萧信凌厉眼神所摄,不敢妄动。 两人要跟上陈婉清,却被萧信的人拦住。 越过死伤的土匪,和带伤的护卫,以及萧信手下百余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更深的林中,里面十分寂静,不闻鸟雀声。 萧信在树下定住脚步,转身注视着陈婉清,一语不发。 陈婉清抬头看着,这里树木高大,枝桠横生,将天空遮的严严实实,只有一线天光照下来。 明明山林外还是阳光普照,进来后仿佛天都变阴暗了,令人身上隐隐生寒。 她不由得抱了抱双臂。 萧信抬手解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陈婉清一惊,只觉肩头一热,随即意识到不妥。 她的手一动,萧信目光止住了她:“你是不是又要说,于礼不合?” “不过一件御寒衣衫而已!” 陈婉清有些不自在的转开视线,避开他晦暗的目光。 萧信走近一步,陈婉清心里砰的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你怀着身孕,怎的出了京都?” “出了什么事?” “方才可曾伤着你?” 萧信连连问着,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专注极了。 陈婉清一语不发,兀自摇头。 萧信从下到上细细看她,忽的目光一凝:“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伸手去探陈婉清耳后擦伤。 陈婉清看着他的手,下意识的朝旁避开一步。 萧信手一顿,慢慢收了回去:“方才,可吓着你了?” 他的嗓音暗沉,陈婉清看他一眼,屏息微微摇头。 萧信叹息一声,眼中满是无奈:“你就这般怕我?” “我又不吃人!” 陈婉清迟疑片刻,抬眼看他,神情郑重:“今日的事,回京之后,您别去找颍国公...” 萧信面色一沉,“你跟那个百户,关系很好?” “他是我表兄!”陈婉清纠正。 “颍国公养子众多,怕是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罢!”萧信负手而立,淡淡道:“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兄?” “居然搬出颍国公的名头唬人!” 陈婉清垂眸不语,他是不是管的有点宽了? “你在腹诽我什么?”萧信忽然凑近了,细看她神色。 呼吸间温热气息携着一股冷香扑面而来,陈婉清心里一颤,不由得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视线:“没有!” 她脚下踩着树枝,咔嚓一声,萧信一把扶住她的手臂,手掌一触即离。 “你从京都,来这里做什么?” 陈婉清将他触碰过的手臂悄悄放在背后,按下心中异样感觉,回着:“去泾县找人!” “找谁?”萧信视线始终笼罩着她,神情晦暗不明。 陈婉清心跳的更急,居然忘记正事! 她转头去看树梢之上的天色,今日天晚了,跟来的人有的伤了,该找地方投宿医治,将人安顿好,明日才能接着赶路。 心里惦记着重要的事情,陈婉清无意再耽搁下去,她屈膝朝萧信行礼:“大人,我该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萧信身体一动,拦住她的去路,“说说看,你来找谁,我来替你找!” 第五十四章 意外收获 陈婉清摇头,“不敢劳烦...” 萧信面色一沉,将她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你再说一句试试?”他盯着她,眼眸渐渐暗了几分。 陈婉清神情一僵,只得屏息答着:“隐居在这里的大夫,林一针!” 萧信瞬间看向她的腹部,双手紧紧按住她的双肩,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可是腹中孩子不好?” 陈婉清心里一惊,顺着他的手朝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忽略了他声音中显而易见的紧张。 两人对视着,陈婉清微微摇头,心里却止不住的纷乱。 他行为举止,怎么这般怪异? 肩上肌肤如同烙铁一般烧灼,陈婉清顾不上惹怒他的风险,抬手轻轻拂开他的手。 萧信缓缓松手,他深深看她。 陈婉清总觉得,他像是松了口气一般。 但又并没有见他如何动作,陈婉清想着,不知为何,见了他,她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定定看她片刻,萧信声音低沉沙哑:“你这么远来,找他做什么?” 陈婉清这才看他,“我找他,给人瞧病!” 萧信喉结滑动几下,幽深眼眸中,一点星辰般的光芒闪过。 “你要找他,怎的不告诉我?” 陈婉清抬头,怔怔的看他。 “我已经将他绑了,正要带回京都!”他含笑看着她:“一会儿我就提他过来,给你把脉!” 陈婉清心里一动,总觉有哪里不对。 这个‘绑’字... “他...犯了什么事?”陈婉清小心翼翼的问,“很严重吗?” 萧信沉眉,“我屡次请他出山,他屡次推脱,直说不上京,我只好亲自来绑他回去!” 不是犯事就好,陈婉清舒了口气,“那...回京后,我能请他,给旁人看病吗?” 她生怕萧信不应,“我会付银子的,多少都行!” 萧信眉目舒缓,眼中含笑:“不用你给银子!” “旁人再多钱,都不行!” “他不能在人前露面!” 陈婉清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沉浸在他答应她请林一针这件事上。 事情一波三折,好在顺利,陈婉清由衷松了口气。 她再次向萧信告辞,“多谢大人答允,我该回去了!” 萧信却不放她走,“你要去哪里?” 阴暗天光下,他的目光灼灼,不复往日幽深。 陈婉清心尖一颤,不知怎的,脸上有些发热。 她强自镇定,“表兄他们还在等我,时辰不早,我们要返程了!” 萧信抬脚朝外走,“正好,我也要回京,我们一路走!” “可...” 萧信不容置疑,“你不是大老远来找林一针?” “人都没见,就急着先走?” 迟疑片刻,陈婉清只得点头。 萧信徐徐一笑。 陈婉清顿觉昏暗的林子中,都亮了几分,她不由得转开头,强压心中悸动。 这人也生的太好了些,还是少笑的好! 不然如何维持锦衣卫上官的威仪? 将衣衫还给萧信,出了林子,陈婉清一眼看见白悯中正跟守在外围的锦衣卫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却能看见他面上态度强硬。 锦衣卫们手扶腰刀,任白悯中如何说,一步不让。 鲁行带着两个丫鬟,立在白悯中身后,神情如出一辙的焦急。 陈婉清的脚步不由得快了些,萧信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当心摔着!” 她看他一眼,道一声谢,加快脚步朝白悯中他们而去。 “表兄!” “鲁行!” 白悯中鲁行两人闻声,齐齐看她。 两个丫鬟热泪盈眶,围了上去:“小姐----!” 将她从头看到脚,见她安然无恙,白悯中面无表情,冷声道:“走罢!” 鲁行默默立到陈婉清身后。 陈婉清颔首,正要走,却听身后的萧信道:“天色已晚,先去泾县县衙!” “后日启程回京!” 白悯中瞬间转头看着陈婉清,欲言又止。 陈婉清朝他微微点头,“表兄,林一针林大夫被萧大人绑...” 她话语转的生硬,“请了回京!” 她看萧信一眼,“萧大人正好回京,我们一道走!” 白悯中垂眸不语。 萧信也不理会,只亲自送陈婉清回马车上。 路过那些被绑的粽子般的一串土匪,萧信面沉如水。 及至扶着陈婉清上马车时,见了马车车厢内插着的那枚箭,萧信神情冷厉,跟着上车一把拔下箭,放在手中端详。 陈婉清斟酌着,小心翼翼的问:“大人,能不能将这箭交给我?” 萧信抬眸,静静的看她,他目光落在她耳后的伤,“你的伤,是这箭划的?” 陈婉清点头,伸手取箭。 萧信却并不松手,定定的看她片刻后,他垂眸,看着手中箭,语气沉沉:“方才两边交手,你喊着,你在这,他们要的是你,是怎么回事?” 陈婉清心里一悸,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萧信仿佛不着急她的答案,只是盯着她瞧。 陈婉清脑中转的飞快,权衡着利弊,她要借梁家勾结土匪一事,将梁廷鉴下狱。 梁廷鉴若入狱,必定向身后贵人求援,但凡有动作,那人必定浮出水面! 前世今生,种种仇恨,陈婉清必定是要一一清算的! 只是,萧信和锦衣卫若是横插一手,这事会不会横生枝节?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婉清抬眸,看着萧信,一时踌躇起来,不知该如何抉择。 要将实情告诉他吗? 仿佛看懂了她眼中的犹豫,萧信将箭交到她手中,下了马车。 陈婉清紧紧握着手中箭,看着萧信的背影,忽的扑到窗口。 “萧大人!” 萧信定住脚步,回身看她。 陈婉清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那些土匪,是表兄和护卫们擒获的,能不能让表兄他们将人一并送到县衙,交给县衙查办?” 萧信看她片刻,点了点头。 陈婉清松了口气,不由得笑了,笑容诚挚:“多谢大人!” 萧信颔首。 启程去泾县县城,已经是日暮时分,天边残阳如血。 萧信带着一部分锦衣卫先行,另一部分离开队伍不知去向。 白悯中和鲁行护卫着马车居中。 陈林两家护卫们,解押着俘获的土匪们。 陈婉清朝后看去,一长串的土匪们被绑缚着双手,一根绳子牵着,跌跌撞撞的走着。 身上带伤的土匪,就算是摔了,也一声不吭的爬起来,十分安静。 宫粉朱砂见陈婉清朝后看,就道:“锦衣卫的人,方才出手很是狠辣呢!” 第五十五章 剑拔弩张 “他们摘了土匪们的下巴,挑了手筋,若不是要赶路,定还会挑了他们脚筋的...” 说起土匪,和忽然冒出来的锦衣卫,两个丫鬟都面色泛白,心有余悸。 陈婉清若有所思,回头去看马车前,骑在马上的萧信。 纵然骑着马,也能看出他身材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一身黑色绣暗纹窄袖衣衫,更是衬的他肩宽腰细,器宇轩昂。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是父母双亡、太监出身,为何像个手握重兵,杀伐果断的武将? 世人都传,他心狠手辣,为诛功勋,手段酷烈,再硬的骨头,到了诏狱都会认罪招供! 当年入狱的宰相,可是为圣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的心腹谋士,而那太子师傅梁昌海,更是英敏强记精通经文,被赞为国初名儒,亦是被圣上所聘,为太子讲经... 更别提折损在锦衣卫诏狱的两大派系功勋之首,越仲、袁汝贞这两大派系领军人物殒命后,他们身后的功勋势力,顿时烟消云散。 听说,诏狱中剥皮、抽肠、刺心等种种酷刑层出不穷... 本是夏日,陈婉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忙转了心思。 那林一针林大夫,当年仓促离京隐居在此,必定有缘故。 这样的人,她原本备了重金,若是他不愿,就以医者仁心,打动他。 可没想到,居然被萧信捷足先登,他绑林一针回京做什么? 林一针多年不敢踏足京都,又是在忌讳什么? 陈婉清心里乱麻一般,理不出个头绪来。 ...... 直到星子伴着弯月,遥遥挂在灰蓝天幕上,一行人才驶进泾县县城。 清脆马蹄声中,马车摇摇晃晃,行在青石板路上,辘辘作响。 陈婉清小心撩起帘子,隔窗朝外看着。 街上行人寥寥。 忽的,前方街道上,响起杂乱不堪的马蹄声。 一身官服的县令带头滚下马来,他一手扶着歪斜的官帽,带着手下官吏们扑在萧信马前,高声跪迎萧信。 马上的萧信不知说了什么,那县令忙爬起来,立在道旁,拱手请萧信前行。 萧信打马过去,县令才带着官吏们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陈婉清的马车径直驶入后衙。 县令夫人早带了丫鬟仆妇,迎进陈婉清。 后衙热水茶点齐备,一番洗漱更衣后,县令夫人殷勤周到的请陈婉清入席用饭。 一时饭毕,陈婉清再三谢过,县令夫人这才留下仆妇,退了出去。 连日赶路,加上今日连番变故,陈婉清叫宫粉朱砂先去歇息,不必在前伺候。 因着忧心受伤护卫,陈婉清遣了仆妇去叫鲁行过来。 不多时,白悯中和鲁行并肩进了后衙。 鲁行回话:“...伤了的护卫,已经请了大夫治伤,县衙中人没有二话,供应药食热水,十分周到...” 陈婉清松了口气,“取了银子,上下打点打点,该给的药钱诊金饭钱,都给足了!” “等回了京,两家护卫都发一笔压惊银子,伤了的,多加一份!” 鲁行应下。 白悯中一反常态,端着一盏茶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陈婉清唤他,“表兄,那些土匪,可收监了?” 白悯中颔首,淡淡应了一声:“嗯。” 陈婉清神色舒展,“有劳表兄,今夜暂且歇息,明日去狱中,问口供!” 白悯中垂着眼睛,看着手中茶盏,“有锦衣卫在,想来这事轮不到我们插手!” 陈婉清却道:“表兄放心,那些土匪,是表兄和护卫们擒获押送过来的,锦衣卫不会插手!” 白悯中看她片刻,转头喝道:“鲁行出去,看着些人!” “不要关门!” 鲁行去看陈婉清,见白悯中神情凝重,陈婉清疑惑之下,点了点头。 白悯中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几趟,陈婉清的目光随着他转。 定住脚步,白悯中回头,看着陈婉清,他面容沉重:“按说我不该过问,可你哥哥既然将你托付给我,我不得不慎重...” 陈婉清疑惑看他,“表兄要说什么?” 白悯中朝外看了一眼,面色冷沉:“你早认识锦衣卫中人?” “是几时的事情?” “你哥哥可知道?” 陈婉清神情坦然,“哥哥知道啊,就是前些日子失火,他送我去锦衣卫问话!” 白悯中眉心紧皱,竖纹深深,讶异看她:“他居然知道?” 陈婉清点头。 白悯中紧皱的眉,瞬间高高抬起,好一会儿才落下。 他转头看着外面墨蓝的天,语气生硬:“我与你哥哥莫逆之交,他十分在意你这个妹妹,你莫要行差踏错!” 陈婉清蹙眉,想着他的话,“什么行差踏错?” 白悯中回头看她,语含告诫:“你不必忧心,你哥哥十分心疼你的遭遇,他定会为你择个佳婿,你莫要左了主意,走错了路!” 陈婉清满头雾水,“表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白悯中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与锦衣卫打交道,是何等凶险的事情?” 仆妇进来禀报:“陈小姐,锦衣卫萧大人着人传话,要来见您,马上就到!” 白悯中骤然回头,原本立在门外的鲁行,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暗骂一声,白悯中大步走出院子。 萧信踏着月色而来,身后跟着十余人。 白悯中快步迎上,抱拳躬身拦住他:“属下见过萧大人!” 萧信淡淡应一声,径直朝内走。 见萧信要进去,白悯寸步不让:“天色已晚,女眷所在,大人不宜入内!” 萧信丝毫不理会他的阻拦,如入无人之境,他气势逼人,迫的白悯中步步后退。 白悯中神色变幻不定,不由得握上腰间的剑柄,“还请大人止步!” “放肆!!” 萧信身后跟着的人厉喝一声,手中利刃齐齐出鞘,雪亮刀锋直指白悯中。 萧信盯着白悯中,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满是冷厉的光。 “白悯中,白百户?” 白悯中面色冷硬,他缓缓松开剑柄,再次抱拳躬身,咬牙道:“属下在!” 萧信负手而立,“看在你是二小姐表兄份上,暂且饶你,再敢犯上,当心你项上人头!” 白悯中却道:“大人身居高位,当...” 他缓缓直起身体,直视萧信:“秉持礼法!” “勿要有他念!” “她与您,非是同路人!” 第五十六章 困兽犹斗 萧信缓缓一笑,眼中锋芒乍起:“你在教我做事?” 白悯中的手,再次握上手中剑柄,与萧信无声对峙。 萧信身后的人上前一步,却被萧信抬手止住。 执掌锦衣卫,萧信自然无需时刻携带兵器,自有手下人替他处理一切。 但今日被人如此挑衅,萧信没有打算假手于人,他闪电般出手,一把遏住白悯中的喉咙,手背筋脉高高暴起。 白悯中一拳朝萧信下颌攻去... 却被萧信反手握住拳头,生生朝外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白悯中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冷汗,他闷哼一声,面容痛苦,却紧咬牙关。 白悯中双脚渐渐离地,头被迫朝后仰,脸瞬间憋的通红。 萧信睥睨着他,“就凭你?” “不自量力!” 他左手稍稍用力,又是“咔嚓”一声。 白悯中手中剑朝上一抛,闪电般单手横拉出剑,刺向萧信。 那银白剑尖如蛇吐信一般,寒光凛凛直探萧信脖颈。 危在旦夕,萧信却面不改色,哼笑一声,“困兽犹斗?” 他右手力道瞬间重了几分,白悯中的脸由红转青渐渐死灰,手中剑“砰”的一声坠地,激起灰尘阵阵。 萧信骤然松手,白悯中踉跄着后退几步,手扶着脖颈,剧烈呛咳着,右手脱力一般垂在身边。 白悯中抬眼,正与萧信凌厉视线对上,他极快垂下眼睛,遮挡住眼中的异色,弯腰去捡地上佩剑。 萧信面无表情的看白悯中一眼,转头对身后人道:“带林一针过来!” 他看向白悯中,慢条斯理道:“想逞英雄?” “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实力,百户大人,你说是不是?” 白悯中竭力平稳气息紧紧攥住手中剑,他面色青白,声音沙哑:“萧大人教训的是,只是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不能叫我这表妹,有半分闪失!” 他踏前一步,再度直视着萧信,“还请大人,打消那不可能的念头!” 萧信哂笑,眼神冰冷:“二小姐心慈手软,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再挡路,送你下去,一家团聚!” 白悯中神色骤变。 萧信脸上神情一敛,看向他身后。 白悯中不由得回头,陈婉清正立在院门口,狐疑的看着二人。 陈婉清走过来,视线定在白悯中颈上几道青紫指印上,面色一惊。 “表兄,你这是怎么了?” 萧信瞥了白悯中一眼,语气沉沉:“你表兄今日击杀土匪,想必武艺不错,我就起心,和他切磋一二!” 陈婉清惊疑不定的去看白悯中,眼神仍旧落在他脖颈上,“这明明是...” 萧信朝她走了两步,“怪我!下手没个轻重!” 他回头,看了白悯中一眼,眼神锐利如刀锋。 陈婉清眉心紧蹙,眼中满是疑色:“表兄....” 白悯中低垂着眼睛,声音沙哑:“是我技不如人!” 陈婉清看看白悯中,又看看萧信,只觉两人之间十分怪异。 萧信看着陈婉清,温声道:“好了,快进去罢,林一针一会儿就来!” “你不是想见他?” 陈婉清眼睛一亮,顿时问:“是我请他,怎么好劳动他来见我,还是我去见他!” 萧信微微一笑,“他已经过来了!” 一个形容消瘦竹竿一般瘦高,看不出年纪的人进院,他胡子乱蓬蓬,头发随意挽成一个髻,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瞽目,乍看倒像是瞎子一般。 只看他走路,陈婉清却知他并不是瞎子。 他就是林一针? 陈婉清的心神,瞬间被眼前人吸引过去。 那林一针,面上极不情愿似的,满是怒气,直冲冲的朝陈婉清而去。 到了跟前,招呼不打一声,径直捞起陈婉清的手腕,三指深深压下。 立在一旁的白悯中脚步一动,萧信一眼扫过去,白悯中立时定住脚步。 陈婉清却没察觉白悯中与萧信之间的暗流涌动,好奇的看着眼前盛名在外的林一针,他只一心把脉,侧着头,满脸的怒气瞬间转为沉思,神情十分专注。 足足一刻钟后,他示意陈婉清换了只手。 陈婉清看了看萧信,他的视线正落在林一针身上,面色紧绷,眼神瞬也不瞬。 他似乎有几分紧张。 陈婉清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 两只手号完,林一针忽的凑近陈婉清,就着灯笼的光,盯着她的双眼,看的极为认真。 看着那双异与常人的双眼,陈婉清心里一惊,没出声,也没有闪避。 两人距离近的陈婉清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不大好闻的气息,糅杂着皂角味道,像是夏日多汗,没有清洗干净的酸腐味。 他隐居山野,条件简陋,倒也正常。 陈婉清不知他在看什么,眼睛眨也不敢眨,没一会儿双眼就酸涨起来,有了泪意。 林一针忽然掉头就走,仿佛身后有鬼撵着似的。 陈婉清有些莫名,她还没说上话,他怎的就走了? “回来!”萧信淡淡道。 林一针脚步定住,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怨气似的,转身朝回走。 陈婉清起身,朝林一针福了一福。 “使不得使不得!”林一针跳起来窜到一旁,双手连连摆动着。 陈婉清看了看萧信,神情迟疑。 萧信道:“别理他,他就是这个疯样子!” 陈婉清稍稍松了口气,看着林一针,小心翼翼的问:“林大夫,到了京都,能不能请您去给一个人诊脉?” “什么人?”林一针开口。 陈婉清神情凝重,“一个怀孕的妇人!” 林一针立即拒绝,“我不给孕妇看病!” 萧信忽然看他一眼,林一针顿时话风一转:“我诊金贵的很,你还是另请高明罢!” 陈婉清立即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这是五百两银票,做定金,余下五百两,诊脉后一并奉上!” “若是不够,再添一倍!” 林一针连连摇头:“京都贵人,规矩忒多,一个不甚,小命不保!” 他拒绝,“不去不去!” “我才不去淌那浑水!” 陈婉清顿时急了,连连保证:“我作保,保您性命无忧!” 林一针上下打量着她,神情怀疑:“你?” 萧信忽然咳嗽一声。 林一针似乎被针扎着一般,泄气道:“好好好,老夫就破个例,跟你走一趟!” 陈婉清双眼亮晶晶的,笑着道谢。 林一针摆了摆手,哼了一声,正要走。 萧信朝白悯中抬了抬下巴。 第五十七章 中噬魂散 林一针大步过去,上下打量一眼白悯中,脸色差到极点:“忒的麻烦!” 捞起白悯中垂着的手臂,从手腕到手肘细细捏了一遍,林一针也不去管白悯中越来越青白的脸,径直从怀中取出一卷金针,拈起最粗的一根,从前臂朝掌侧斜斜刺入,他一手握住白悯中手肘,一手握住手腕朝反方向一旋。 “咔”一声,白悯中闷哼出声。 “好了!”林一针收针,撂下一句话,背着双手,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白悯中满头冷汗,伤手缓缓抬起,五指微微颤抖。 陈婉清看看林一针的背影,又看看白悯中,神情担忧:“表兄你的手,怎么了?” 萧信走到陈婉清面前,沉声道:“伤口还疼么?” 不过擦伤,陈婉清只微微摇头,一脸关切的去看白悯中。 想要过去细看,却被萧信挡住去路。 萧信注视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叹息一声。 陈婉清的心,像是被一支羽毛轻轻扫过一般,忽的一缩。 萧信深深看她,缓缓抬手,去触碰她的脸庞。 陈婉清心里一悸,看着他的手,头侧开来。 萧信手一顿,手掌摊开在她的眼前。 掌心上是一个掐丝珐琅盒子,精致小巧。 陈婉清顺着那盒子,看向萧信。 萧信凝视着她,眼神温柔:“这是伤药,记得叫人给你抹!” “不会伤着你腹中孩子的!” 陈婉清看他片刻,摇头婉拒:“不过擦伤而已,不必用药,明日就...” 在萧信迫人的目光中,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只得将药接过。 药盒上犹带着余温,陈婉清忽然怔怔的想,难道他一直握在手中? 萧信走后,白悯中神色变幻,欲言又止。 陈婉清忙走过去,细看他的手:“...这是怎么了?何时受的伤?” “是不是伤了骨头?可叫大夫看...” 话一出口,她才想起林一针不就是大夫么? 记起他脖子上的青紫印记,她忙将药盒递了过去:“表兄,你的脖子伤了,这药你拿去用...” 白悯中没接,看她的目光复杂。 陈婉清见他眼神怪异的很,心里更是不解。 ..... 县衙后院,另一座院子中。 “她情况如何?” 林一针一脸怨气的瞪着萧信,一双瞽目鼓的几乎突了出来。 “老天怎么不降道雷,劈死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萧信乜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自然是祸害遗千年!” 林一针翻他一眼,揣着手,蹲在椅子上,满腹怨气:“京都岂是人待的地方?” “当年要不是我跑的快,早死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萧信屈指叩击桌面,“笃笃”两声。 林一针顿时闭嘴。 “她身体如何?”萧信神情凝重。 林一针身体后倚,斜着他:“你不先问问她腹中那两个小崽子如何?” 萧信瞬间转头,神色大变。 林一针冲他点头,竖起两根手指,晃了一晃,“虽然月份尚浅,但我绝不会诊错!” “双胎!” 萧信的手,瞬间成拳,指节泛白。 跃动的橘色烛火下,他紧绷着脸,垂着眼睛,眼睫在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身体如何?”萧信再次开口。 林一针难得见他如此,不由拍胸:“放心!” “有我在,保管她安然无恙!” 萧信起身,一揖倒地:“她...和一双孩儿,就托付给你了!”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仿佛椅子烫屁股似的,林一针几乎跳起来,整个人朝后缩:“你又来!” “当年我就是被你小子这一套,坑的死死的!” 萧信起身,看着神情恼怒的林一针,缓缓道:“当年我和你说,若富贵,必定不忘!” “如何,这些年,我可曾食言?” 林一针从椅子上下来,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那倒没有!” 萧信坐下,沉声道:“回京之后,还和在山中一样,你要什么奇珍异宝,我都给你寻来,想制什么药,都由你...” “想拿人试药试针,都由你!” “想剥人皮,诏狱随你出入!” “有我在一日,自然护你一日!” “当然,我若死了,你的命也就到头了!” 听了前几句话,林一针连连点头,再听后一句,不免吹胡子瞪眼。 萧信又问,“可看出什么了?” 林一针难得正色,神情严肃:“她中了噬魂散!” “噬魂散?”萧信眼中戾气渐重。 林一针唏嘘,“噬魂散这个东西,你也知道,历来是禁药,自来难弄,我年青时随着师傅游历,倒是见识过那么一两回...” “中了此药的人,看似清醒与常人无异,应答自如,但事后记忆全无,且双眼中留下的痕迹,至死方消!” 萧信面色狰狞,眼神阴寒暴戾,他气息渐渐粗重,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泛白。 林一针上下打量着他,脸上神情孩子般的好奇:“你向来谨慎,就算毒发,一般人也难近你的身...” “你是如何与她...还有了孩子...” “难道是你见人生的美,乘人之危?” 萧信脸色一沉,横他一眼。 林一针兀自摇头,“不对,你怎会是这般下作,饥不择食的人?” 他直拍大腿,神情看似惋惜,细看却是幸灾乐祸:“我劝了你多少回,毒发时定要找伎子纾解,你偏偏强行压制!看看,阴寒之毒长年累月积累在体内,翻车了罢...” “早告诉你这法子,弊大于利,你非要用...” 他絮絮叨叨,“当初还不如挨上一刀呢,我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么,手起刀落,快着呢!保管你不受罪!” “哪像那些个人,阉猪一般,忒的惨烈!” 萧信转头,阴测测的看他一眼,“嫌舌头长,不如给你割了?” 林一针顿时缩了缩脖子,转了话题:“你是想她记起,还是不想她记起?” “要不要我研制解药?” “若她记起,你的身份可就...” “若不记起你,那这人和孩子,可未必认得你是谁...” 萧信沉默不语。 林一针顿时长叹摇头,一叹三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 夜半时分。 一骑人马叩开城门,疾驰向县衙。 每匹马后,都拖着一个被绑缚住双手,不知死活的人。 县衙大牢深处,凄厉惨叫声,接二连三,经久不散。 牢房内,壁上油灯闪烁不定,明明灭灭间,照亮一身黑衣的萧信。 他端坐桌后,闭目养神,手却放在桌上,轻轻叩击着。 那声音十分轻,远远比不上一声声狼哭鬼嚎可怖,却叫一旁陪着的县令,和一众官吏们,战战兢兢,面若死灰。 一个个小心翼翼的掏出帕子,擦着额头上不时滚落的冷汗。 大胡子大步过来,将一张张按了手印的纸放在萧信面前,眉飞色舞道:“大人,招了!” 第五十八章 请君入瓮 说着,他斜了一眼县令,神情不屑:“何大人手下尽是些不中用的玩意儿,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 “还得咱们锦衣卫亲自出手!” 萧信睁眼,淡淡“唔”了一声,不看那口供,“将梁家的人带进来!” 大胡子得令,转身出去。 没片刻,提了一个人进来,掷在地上。 一股尿骚混着屎臭,随着那人到来,渐渐弥漫开来。 大胡子抬手掩鼻,神情嫌弃。 萧信注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瘫成乱泥一般的人,缓缓开口:“你主子,是如何交代你的?” 地上的人身体剧烈颤抖着,抬头看了萧信一眼又极快的低头,他鼻翼煽动着,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我...家...家主子,说....” “说...”他双手紧紧按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候着陈二小姐出行....花重金买通土匪...将她劫了去....” “然后呢?”萧信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只右手食指与拇指摩挲个不停。 守在一旁的大胡子,盯着地上臭气熏天的人,那眼神俨然是看死人,他跟了萧信多年,深知萧信秉性,那细微动作,代表着他杀心炽烈。 “等...等她落入土匪手中....主子...再....再去....救....” “你们主子,是如何知道她的行踪的?”萧信抬眸盯着地上人,眼眸黑深:“你又是如何,与这几百里之外的土匪,联络上的?” 地上那人,越发战战兢兢:“陈家,有人与我们主子传递消息...” “...主子给我信物...说沿途土匪都能调遣....再许以重金...” 大胡子适时将一面令牌,放在萧信面前。 萧信拈起令牌,在手中摩挲着:“即刻写封信,告诉你主子,事情成了,请他星夜赶来!” 地上的人正抖的筛子一般,闻言顿时身体一僵。 “怎么,不肯?”萧信声音低沉些许。 大胡子高喝着:“来人,拖出去---!” 那人顿时点头如捣蒜,涕泪俱下:“我写,我写---!” 萧信起身,县令一干人等,忙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 他立在阶上,凝视着西沉的弯月,缓缓开口:“何县令。” 那县令顿时应声,“卑职在!” “大人您吩咐!” 萧信缓步下了台阶,“看好了里面的人,若有走失,你的前程,就到头了!” 何县令脸色瞬间像吞了苦胆一般。 谁知萧信又道:“等事情了结,本官自然为你请功!” 何县令顿时感激涕零,连声拜谢。 “我还要在此盘桓几日,还请尊夫人,好生照料陈二小姐,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何县令一叠声的应着。 ..... 翌日,清晨。 白悯中在陈婉清院外,逮着鲁行便斥:“叫你守门,你居然擅自离开,你们小姐出了差池,你如何向陈悟交代?” 他狠狠瞪着鲁行,气息粗重。 鲁行垂目,任由他骂。 “她的人,也是你能训的?”萧信走到白悯中身后,淡淡道,“不过叫过去问句话,大惊小怪什么?” 白悯中色变,立即转身,躬身抱拳:“萧大人!” 萧信扫他一眼,“我后日启程,她与我一道回京!” “你留下来!” 白悯中脸色越发难看,不假思索道:“不行!” 萧信面色一沉。 白悯中咬牙,“这不合规矩!” 萧信抬了抬手,大胡子将口供递了过去。 白悯中神情迟疑,接过后一看,顿时勃然色变:“这丧心病狂的禽兽!” 萧信道:“我留下人手给你,你带人上山,在土匪窝中设伏...” “等着他来!” “捉了人,即刻押送回京!” “有了这一件功劳,你升官指日可待!” “只有一条,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不能将她牵扯进去!” 白悯中神情微变,忍不住抬头,去看萧信。 两人视线交锋,萧信神情坦然。 “你对她,到底是何心思?”白悯中问,语气有几分郑重。 萧信抬脚就走,不屑理会。 白悯中大步跟了上去,忍不住道:“你若为她好,就离她远些!” 萧信回头,盯他一眼,眼中寒芒乍起:“你一心维护她,是个好的,但愿你初心不改!” “日后,但凡叫我发现你对她有贰心,背地里动手脚,休怪我心狠手辣!” “我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去!” 白悯中垂眼,语气生硬:“大人若是真为她好,还请放她一条生路,离她远些!” 萧信示意鲁行进去通报,这才乜他一眼:“本官要做什么,岂容你置喙?” “你百般作态,不就是想入我的眼么?” “即是如此,我给你机会,端看你能不能抓住!” “她要做什么,像昨日一般,好好护着!” 萧信语气重了几分,脸上是罕见的凝重:“拿命护着!” “你死,她都不能有半点闪失!” 白悯中视线定在地上,好半晌才应了一声:“是!” 片刻后,他直视萧信:“若是...她要做的事情,与大人您的心意,背道而驰呢?” 萧信骤然看他,眼神冷厉:“因着她,我才高看你一眼,若无她,你又是谁?” “不要错了主意!” 白悯中面色变幻几番,沉默不语。 鲁行出来,请萧信进去。 见萧信抬脚要走,白悯中面色隐忍:“萧大人---!” 萧信不理会他,直接进去。 白悯中定在原地,怔怔出了片刻神,对上鲁行目光,他的脸顿时涨红。 他朝鲁行走了两步,要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下来。 鲁行垂着眼睛,一语不发。 县衙姓周的吏员,离的老远,朝白悯中抱拳,笑的谄媚:“百户大人哪,您可真是叫我们好找!” 他一般拉住白悯中的胳膊,“快,咱们县令大人有请!” 白悯中收敛神情,“什么事?” “我们县令大人连夜提审,问出口供,萧大人交代下来,余下的事情,要您接手!” “快快快,别叫大人久等!” 白悯中被那人拖着朝前,边走边回头,看向陈婉清的院子。 门口,空无一人。 ..... 陈婉清迎上萧信,屈膝一礼后,朝外看了一眼。 “方才好像听见表兄的声音...” 萧信顺着她的视线朝外,“你表兄,我有事要他去办。” 第五十九章 阳奉阴违 陈婉清神情讶异,不假思索道:“他又不是锦衣卫的人...” 萧信笑睨她一眼,“你的人,我便不能使?” 陈婉清脸上一热,“他带着伤...” “放心,死不了!”萧信在椅子上坐下,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等事情办完,必定全须全尾的还你!” 陈婉清脸上犹带热意,避开他带笑的眼。 她坐的端正,垂着眼睛,“多谢大人昨日赠药!” 萧信放下茶盏,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 陈婉清一怔,忍不住身体后仰。 萧信抬手,将她的脸微微一转,他目光一凝,定在她侧脸上:“你没用我给你的药?” 下颌上的手指温热,带着薄茧,力道不容挣脱。 肌肤上异样的触感,叫陈婉清的心顿时剧烈跳动起来。 不待她反应,萧信松手,直起身朝旁边的丫鬟伸手:“药!” 朱砂忙取了药来,奉给萧信,又和宫粉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惧。 萧信打开掐丝珐琅药盒,淡淡的药香溢出。 指尖轻挑药膏,萧信再次弯腰,指挥陈婉清:“脸转过去!” 陈婉清双手紧紧攥住椅子,满脸抗拒:“不劳烦大人,我自己来!” “别乱动!”萧信轻斥一声,“阳奉阴违!” “你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照办过?” 陈婉清总疑心他在阴阳自己,却没有证据。 自己几时答应他事情了? 萧信立在她面前,微微躬身,将指尖药膏轻轻涂抹在陈婉清明显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他神情专注,仿佛这是十分要紧的事情。 稍显粗糙的指腹,在她耳根处轻轻涂抹,阵阵药香袭来,陈婉清止不住的目眩神迷。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近的他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顿时生了细小颗粒。 那股冷香更是钻鼻入脑,她的身体紧紧贴在椅背上,却仍旧止不住身体从内到外的战栗。 她垂着眼睛,心思转的飞快... 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上药? 男女授受不亲... 可他是太监...像他这种人...内宫行走都没人会说什么的.... 一瞬间,陈婉清将两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的种种,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明明之前,他还拿捏着她要算计陈恪英的把柄,要往陈家安插人! 可现在,他是什么意思? 陈婉清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见爹爹,若是爹爹在,必定能看清眼前这个人的意图! 仿佛是几息,又仿佛是几个时辰,萧信终于停手。 陈婉清着实松了口气,垂着眼睛,起身行礼谢他,又叫丫鬟端水给萧信净手。 视线余光,看着萧信净手后坐下,陈婉清几不可见的舒了口气。 她得想法子,离他远远的! 不能再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下去,这人心思深沉,实在可怖! 正思量间,听萧信说:“你昨日受了惊吓,今日好好歇一天,明日一道启程回京!” 陈婉清不假思索道:“大人出京必定有公务在身,我的马车行程慢,就不拖累大人行程了!” 萧信坐的端正,“你出京时,有白悯中护着尚可,可眼下,我有公务交办他....” “你难道就这么上路?不怕再遇见土匪?” 陈婉清摇头,“我身边护卫身手不错,寻常土匪打不过的!” 萧信轻笑一声,“寻常土匪?” “你也知道那些土匪不寻常?” 陈婉清一怔,抬眸看他,她说的,明明是后来杀出来的锦衣卫! 萧信眼眸黑深,定定的看着她:“你倒是胆子大,还敢以身入局,反猎他人!” 他知道了?陈婉清心里暗忖,他都知道些什么?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 陈婉清蹙眉,他是说陈林两家护卫? 明明是精兵,只不过不比他手下锦衣卫装备精良,若无强弓压制,交起手来那些护卫未必会输给锦衣卫! 爹爹和姑父两人,手下怎么可能是无用之人? 陈婉清忿忿,为护卫们打抱不平,“若不是大人您的人,突然杀出来,用强弓压制,表兄他们未必会如此狼狈!” 萧信眼中忽然浮现笑意,语含歉意:“是我的不是,没约束好手下,打乱了你的计划。” 见他这般言语,陈婉清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萧信正色,“我问了你身边的人,你的谋划不错,跟着的人确实身手出众,也没出什么纰漏,若无意外,此刻也该顺利拿到口供。” 陈婉清屏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萧信定定的看着她,声音低沉:“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若是你,就不会坐在马车中以身犯险!” “该布好局,交由手下人去做!” 陈婉清若有所思,“我若不在其中,怎能诱人出手?” 萧信眼中一缕暗芒闪过,“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只要跟着你们的人,确信你在车队中,你大可金蝉脱壳,隐身幕后!” “且那马车中埋下杀着,趁机反杀!” 陈婉清仍旧有疑惑,“这原本是我的私事,怎好只叫他们冒险?” 萧信神情无奈,微微摇头:“你是主,他们是仆,这些本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更何况,慈不掌兵!” “还有,土匪下山,山上必定留的有人手,只将捉的人捆了,不端掉土匪窝,不等你们走出宁国府,必定再次被土匪围上!” 萧信面色冷沉,眼中锋芒尽显:“斩草要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陈婉清越发惊讶,他在教自己做事.... 端掉土匪窝? 她带着的这些护卫,虽然身手不错,却也没厉害到能去山上剿匪罢? 陈婉清不由得怔怔,原来站在权利顶端的人是这般想的,管它阳谋阴谋,只以绝对的实力,荡平一切! 萧信这一番话,简直是醍醐灌顶,是她将事情想的简单了。 思索片刻,陈婉清低低的道:“多谢大人指点!” 灵光一闪,她忽然试探着问:“昨日,锦衣卫中有人离开,是去扫清剩余土匪?” 萧信颔首,“既然我在,自然为你善后!” “必定不叫你有后顾之忧!” 陈婉清更是一惊,怔怔看他,初时畏惧、忌惮他,到现在他溢于言表的袒护,更叫她心情无比复杂。 萧信凝视着她,“你不必多想,我说了,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心里热流涌动,陈婉清起身,深深一礼:“多谢大人!” 萧信伸手扶起她,眼神歉疚,声音低沉:“是我的不是,遣去陈家的人尚未派去,你却出京,我若收到消息,你也不必受昨日那般惊吓!” 陈婉清心里一动,望着他深沉眼眸,大着胆子问:“您遣人,去陈家,是为了监视陈家吗?” 第六十章 以牙还牙 陈婉清知道这话原不该问,只是想着萧信这几次的态度,似乎颇是宽容,像淮安楼一般,她想试一试,他的态度,“仰或是监视我爹爹?” 萧信眉梢一动,眼神暗了几分:“你竟是这般想的?” 陈婉清心里一沉,难道他真的想派人监视爹爹? 萧信微微叹息一声,“我说不是,你信不信?” 陈婉清半信半疑,只是望着他。 萧信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无奈,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有恶意!” “至少,对你没有!” “有些事情,不要看人怎么说怎么做,要跳出来,看清楚,再下决定!” “毕竟,身在局中事关己身,无法做到心思清明,也属常理!” 他的话似是而非,陈婉清更是疑惑,将他的话,翻来覆去的想,却毫无头绪。 萧信走后,县令夫人又来奉承,嘘寒问暖,细致入微。 陈婉清颇是不自在,有种借了锦衣卫的势,在旁人面前狐假虎威的感觉。 她只得耐心寒暄了一阵,将人送走。 沉思片刻,陈婉清叫鲁行去请白悯中。 白悯中来后,十分沉默,与昨日判若两人,脸上隐隐有愧色。 短短一夜,他下颌青黑,胡茬明显,面容憔悴,脖子上指印愈发醒目。 “表兄,你这是怎么了?”陈婉清讶然问道:“可是伤的重了?你的手...” 白悯中摇头,“没事....昨晚没歇息好...” 他取出口供递给陈婉清。 陈婉清接过细看,本来松了口气的她,待看清纸上内容后,一张脸霎时雪白。 她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痛的她浑身打颤,眼中瞬间浮上泪来。 她自问,往日并不曾得罪他梁廷鉴,他为何要一而再再二三的害她? 前有明月楼失贞,后有勾结土匪劫掠.... 她知道他不怀好意,可没想到他能恶劣到如此地步! 手中纸张一点点变形,陈婉清深吸一口气,指甲掐着掌心,竭力镇静下来,慢慢将纸张抚平。 这梁廷鉴心思阴毒至此,居然想一心毁了她! 若轻易放过他,她陈婉清誓不为人! 陈婉清轻拭眼中泪水,看向白悯中,“表兄,烦请你给何县令说一声,叫他俱实上奏,我这就带了口供回京报案,叫府衙捉拿梁廷鉴!” 白悯中却道:“余下的事情,你不必操心,跟着锦衣卫先行返京!” 陈婉清神情微变,“你不一起走?” 白悯中站起身来,垂着眼睛道:“...昨日锦衣卫的人夜半而归,已经捉住梁家跟着你的人,叫他传信给梁廷鉴,引他出京来此!” “我留在此处,等捉了梁廷鉴,将此事坐实,叫他辩无可辩!” 陈婉清欣慰不已,表兄虽然总是端着兄长的架子训斥她,却还是一心为她好。 “有了这口供,他还能狡辩不成?”思索着他的话,陈婉清拧眉。 白悯中微微摇头,“你不懂,只凭下人口供,拿不下梁廷鉴!” 陈婉清瞬间紧张,急道:“为何?” 白悯中神情凝重:“梁师余荫尚在,梁家大可推其他人出来顶罪!” “唯有人赃俱获,这案子,才算坐实了!” “才能彻底解了你的隐患!” 陈婉清迟疑,“可表兄出来多日,若是还在此地盘桓,千户所中追究起来...” “且你手伤....” 白悯中径直道:“无碍!” “你的事情,是大事!” “等鲁行回京,替我告假就是!” 陈婉清垂眸沉思几息,须臾之间下了决定:“那就辛苦表兄,护卫们都留下给你!” “确保万无一失!” “我也暂且不回京,留在县衙,等着他来!” “拿下他,我们一道回京!” 白悯中立即驳道:“不必,人手护着你一起回京,锦衣卫中有人与我一道处理此事!” “你安心回京,等待消息就好!” 锦衣卫中人?不待陈婉清细想,白悯中看着她,眼中情绪莫明:“你先行回京,也免你哥哥担忧!” 陈婉清眼眶一热,“多谢表兄,为了我的事情奔走多日,等回了京,我再好好谢你!” 白悯中忽然看她一眼,又极快掉开视线,遮住眼中异样情绪。 沉默片刻,他声音沉闷:“你日后不怪我就好!” “你一心为我,我怎么会怪你?”陈婉清奇怪。 白悯中欲言又止,临走时,他垂着眼睛,面容沉重:“你自己多加小心,锦衣卫的人,不要尽信!” 这话没头没脑,陈婉清蹙眉。 他指的是谁? 蓦然,萧信身影出现在她脑海中。 锦衣卫中人,她一向十分忌惮,萧信这个锦衣卫之首,这几次虽然对她态度宽容,可她却并没有敢全然信他。 一旁的鲁行,注视着白悯中的背影,神情格外凝重。 陈婉清不由得正色:“怎么了?表兄那是不是很棘手?” 鲁行收回视线,眉稍微动:“百户他....似乎借这事,搭上了锦衣卫...” 陈婉清一怔,随即道:“于表兄来说,也是好事一桩,我本就想着借这件事,给他请功,若能入锦衣卫的眼,升迁一二,他前程自然无虞!” 陈婉清没说出口的话是,若白悯中升迁,林家大厦将倾之时,不定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鲁行极快的看了陈婉清一眼,又垂下眼睛。 陈婉清宽慰一笑,“你不必担忧,若有机缘,你和你哥哥,我想法子送你们入军中,博个前程!” “也不枉你们跟哥哥一场!” ..... 县衙另一座院子中,萧信拿着一枚令牌,细细端详着上面纹路。 忽的,他面色一沉,眼中锋芒乍现。 一旁的大胡子道:“大人,您可看出这令牌是谁家的了?” 他目光隐隐兴奋,仿佛嗅到血腥气的苍蝇一般搓着手:“是不是等回了京,咱们就能抄上一家两家,好再发一笔横财了?” “急什么?”萧信把玩着令牌,唇边带着一丝兴味盎然的笑,但眼神冷的毫无温度,“这个,可是一条大鱼,若是心急,它就脱钩了!” “什么大鱼?”大胡子摩拳擦掌:“大鱼好,越大的鱼,咱们兄弟越有干劲儿!” 萧信睨他一眼,“花朝节那日,出入明月楼的宾客名单,收在哪里?” 大胡子道:“之前拿给大人时,大人心情不好,看也不看,只叫人收在书房呢!” 萧信颔首,“回京后找出来给我!” 大胡子点头,忽的想起一事:“明月楼之事,和这令牌,可是一人手笔?” 萧信眼神瞬间阴鸷,右手食指拇指缓缓摩挲起来。 大胡子眼皮一跳,随即眼睛亮的吓人,他手握住腰刀,紧了又松,呼吸渐渐粗重。 果不其然,萧信沉声吩咐:“你带人,助那白悯中,拿住梁廷鉴!” “是!”大胡子响亮应着。 萧信垂眸注视着自己右手,“拿到供词之后,将他丢给土匪们,每人轮上一次!” 大胡子一怔,随即看萧信,神情迟疑:“大人,这个轮,难道是...” 第六十一章 背后主使 “奸....了他?” 萧信沉沉一笑,浑身上下气息骇人:“若是这般,他还能撑下来,那就....” “给他去势!” 大胡子哈哈大笑,“叫他们这些自诩清贵,看不起咱们这些阉人!” “也叫他这清贵之后,尝尝成为阉人,是什么滋味!” 萧信拿起那枚令牌,对着日光细看,桀然一笑:“贵人,是么?” “这么喜欢躲在背后,算计人?” “我很想看看,将你钓出水面时,你摇头摆尾,惊慌失措的模样呢!” “也不知道,你这等尊贵的人,入诏狱那日,可会像他人一般摇尾乞怜?” 萧信抬了抬手,大胡子忙躬身细听。 “...着人备下....放在土匪窝中...” “捉拿梁廷鉴那日,带上何县令,当面翻出来,叫他做个见证....” “钓鱼这事,还着落在他身上!” 大胡子越听眼睛越亮,连连点头应是。 随即,大胡子压低声音:“大人...北边的人已经如约来了,您看,属下什么时候去见合适?” “不过,他们话里话外,想亲自跟您谈!” 萧信目光一凝,收起令牌:“你约他们酉时,桃花潭一见!” ....... 申时初,金乌西坠。 陈婉清走出院门。 萧信一身黑衣,立在院外,背对着她,凝视着天边夕阳出神。 金灿灿的日光,将他影子拉的细长,落在陈婉清脚前。 陈婉清屏息,默不作声的盯着萧信的背影。 想起白悯中的话,和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她定定的看着萧信背影,想要看透眼前这个能令小儿止啼之人的真实意图。 不知怎的,她觉得萧信立在那里,有几分孑然一身,遗世独立的味道。 “来了?”萧信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 蓦然回神,陈婉清自嘲一笑,她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似他这般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可能如她所想? 陈婉清慢慢走了过去,立在他身后。 萧信头也不回,看着天边夕阳,“你看,晚霞是不是很美?” 陈婉清视线转到天边,夕阳过于耀眼,她不由得抬手,挡在眼前。 察觉萧信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转头看萧信。 萧信正凝视着她,璀璨夕阳似乎尽数落在他眼中,明亮逼人,不复幽深。 “这泾县别的尚可,只桃花潭因夹岸十里桃花而得名,眼下桃花落尽,一片青绿,衬着那潭水,尚可一观,要不要去走一走?” 陈婉清想要拒绝,可对上那双眼睛,鬼使神差一般,出口的话却成了“好”。 萧信徐徐一笑,刹那间,眼眸中满是柔情。 陈婉清双眸微睁,立即转开视线,但她耳后却悄悄红了。 马车上,回过神的陈婉清有些懊悔,明日就要回京,且天色已晚,她居然和萧信一道出城。 当真是美色误人! 以后切记,不要看着他的脸说话,陈婉清暗忖。 泾县县城十余里外,桃花潭所在。 岸边桃树吐碧,柳绿如烟,一汪碧波托着一艘高两层的游船,轻轻荡漾,起伏不定。 水波声起,浆板滑动,击碎游船碧树倒影。 陈婉清立在船头,静静的看着远处,金色夕阳似火,晚霞犹如燃烧的绚丽霞锦,水天相接之处,碧波在残阳中流金,远山如黛,亦沾染碎金之色。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句诗蓦然浮现陈婉清眼前。 美景如斯,她久久没有出声。 萧信立在陈婉清身后,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那被金灿灿的夕阳勾勒出的纤细身形,看着她的发丝被风吹拂,到了他的眼前。 他的手,缓缓抬起。 似乎想要触碰那轻盈发丝。 却又怕惊扰了她,停在半空,任由发尾轻扫他的指尖。 他凌厉的眉眼,渐渐染上一抹柔色。 夕阳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天色渐暗。 风渐渐大了,萧信满眼不舍,柔声道:“进船舱去罢,当心着凉!” 夜幕低垂。 船上一切齐备,菜色自然多是河鲜。 一时饭毕,陈婉清正饮着茶,忽的听见阵阵哗啦水声、拨浆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隐隐有压低声音的嘈杂。 她不由得朝外看了一眼。 萧信提壶,给她斟茶:“这太平猴魁不错,回味醇香甘甜,多饮无妨。” “若是喜欢,回京时带上一些!” 陈婉清再度看他一眼,垂下眼帘,端茶浅饮。 大胡子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陈婉清一眼。 萧信淡淡道:“说罢。” 大胡子立即躬身,说了句:“...他们传话,想亲自见您...” 他没有压低声音,陈婉清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萧信沉声道:“告诉他们,若真有诚心,叫他们主子来跟我谈!” “我在京都恭候他的大驾,端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大胡子应声出去,临走时又看了陈婉清一眼,眼中满是考量。 陈婉清一面饮茶,心思却转的飞快。 萧信今晚与她出城,是来见什么人? 什么样的人,进京都需要莫大的胆量? 又有什么人,会找上执掌锦衣卫的萧信做交易? 她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且有几分失落,原来是拿她做挡箭牌! 她还奇怪,他为何请她赏景... 但他说起秘事,怎的丝毫不避讳她? 也不怕她泄密? 也是,她这种微不足道之人,他怎会忌惮? 陈婉清思绪飞转时,却察觉萧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由得抬头,放下茶盏,“可以回去了么?” 萧信微微摇头,他沉吟片刻,看着她,眼中满是异样的神采:“此次梁家勾结土匪谋害你,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他眼眸幽深,暗含希冀,“等查出来是谁,我们见面,我亲口告诉你,可好?” 两人见面,他亲口告诉她? 陈婉清心里一悸,眉心微蹙,不意他忽然提起这个。 她沉默着,一时没有回答。 只要捉拿梁廷鉴下狱,梁家背后那人自然浮出水面,何须他亲自来告诉她? 想着上一次淮安楼,他不许她议亲,和亲手给她抹药一事,陈婉清心里一跳。 她垂下眼眸,缓缓摇头:“表兄既然留在此地,有了消息,他定会告诉我的!” “大人执掌锦衣卫,事务繁忙,我怎好拿此等小事扰您!” 萧信凝视着她,眼中神采渐渐暗了几分,神情晦暗。 须臾之间,他垂了眼眸,点头道:“也好!” 一路回了县衙,两人之间再无别话。 送陈婉清回院后,萧信在她院外伫立良久。 一轮明月孤悬,将他身影照的格外孤寂。 林一针双手揣袖,从夜色中踢踢踏踏走了出来,一脸的幸灾乐祸:“如何?” “你跟只绿头苍蝇一般,只围着人打转,人只有嫌弃你的份儿罢?” 第六十二章 欲擒故纵 萧信横他一眼,眼锋如刀。 他转身就走,将林一针远远甩在身后。 林一针“哈”的笑出声,摇头道:“该!” 他快步赶上萧信,倒退着走路,看着萧信探头探脑:“她是个什么态度?” “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详参详?” 萧信睨他一眼,“你一个糟老头子,懂什么男女之情?” “嘿——!”林一针来了脾气,“居然嘲笑起我来!” “老夫什么没见过!” 他斜着萧信,一甩袖子梗着脖子,气呼呼道:“就你这臭脾气,想抱得美人归,下辈子吧!” 萧信注视着墨蓝天空上的明月,掷地有声道:“不会!” “我定会娶她,与她白首偕老,叫一双孩儿,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 林一针讶然,上下打量着他:“你还惦记着你那有眼无珠的老子呢?” “他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世,又不是你的错,当年却当众将你叱骂的狗血淋头!” “那种人,认祖归宗做什么?” “以你现在的地位,难道还惦记着那劳什子爵位不成?” 萧信沉默半晌,语气凝滞:“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林一针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因为你那好胜心作祟,想要压你那些异母兄弟一头!叫你老子后悔当年那般待你,好高看你一眼!” “要不,就是你母亲!” 林一针叹了口气,难道正经起来:“她还是不肯见你?” 萧信沉默不言。 林一针扼腕:“你为何不将实情说了,若说给她听,她必定体谅你的不易...” “当年...若不是你小小年纪瞒着她入宫换银子...你兄弟别说一年,三个月都撑不过去...” “本是大人造孽,却怪在你头上,什么道理!” 他越说越气愤,“说来,也是我滥好心,银子没赚着,倒将自己搭了进去!” 萧信脸色越来越阴沉,乜他一眼。 林一针瞥见,只得告饶:“好好好,我不提就是!” 他哼一声,“就你这臭脾气,谁受得了?” “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鸡飞蛋打才好!” 萧信缓缓摇头,他眼神暗沉,幽如深潭:“我爬的再高,可在世人眼中,终究是奸佞宦臣!” “我欲正名,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叫谁瞧的起!” “我既然要娶她,自然要为她的后半生打算,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出世,我不能叫我的一双孩子,长大后被世人嘲笑,是太监所出!” “若是你有了孩子,议亲之时,会择一身家清白,人品贵重之门户结亲,还是与太监家结亲?” 林一针双眼愣怔,猛然打了个寒颤:“我这种人,合该孤独终老,死在路旁没人埋的,怎会有孩子?” 萧信却道:“放心,等孩子生下,认你做义父,给你养老送终!” “当真么?”林一针乱蓬蓬的胡子中,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你真的愿意叫孩子认我做义父?” 萧信斜他,眉一皱:“你若还是这副鬼见愁的样子,吓着我的孩儿,这事就作罢!” 林一针闻言,立即扒拉着胡子,“放心,我明日就剃光!” “绝不吓着咱们家孩儿!” 他犹自沉浸在有人喊他义父的场景中,乐淘淘的。 转眼瞅见萧信眉峰不展,他不由得问:“说说呀,老夫给你参详参详!” 萧信默然片刻,“她似乎很防备我!” “哈!”林一针耸肩,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打听打听你的名声!不防备你的,只有傻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是我,我也防着你!” “那依你所说...”萧信沉吟,“我该...” 林一针手一摊,“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女人,哪里了解女人心思?” 萧信双眼一点一点眯起,盯着他,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林一针哈哈大笑,窜离他一丈远:“谁让你屡次坑我,踢着铁板了罢?” “也叫我看一回你的笑话!” 萧信不理会他,只朝前走,面上却没多少愠怒之色。 林一针笑够了,双手揣袖,看着夜空中匆匆流散的云彩,与他并肩走着:“你有主意了么?”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萧信悠悠然,“兵法有云,攻其所必救,乖其所之也...” 林一针侧目,鼻子轻嗤,骂一声:“跟她,你居然还用上兵法了!” “你就那么笃定,她会如你所愿?” 萧信笑了一声,“我本来无甚把握,可这泾县一行,倒有几分意外收获!” “恰好,我还有那么点用处!” 林一针定住脚步,神情鄙夷嘴角向下:“你是什么意思?” “引着她,利用你手中权势,你再趁机达到你的目的?” 萧信缓缓一笑,“只要能将她迎娶过门,略施小计,又有何妨?” “阴谋诡计,岂是君子所为?”林一针忍不住唾弃,“更何况,是对着女子使手段!” “君子?”萧信眉梢一动,嘲弄道:“我这种手染鲜血,从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能是什么君子?” ....... 回京的路上,陈婉清甚少见到萧信,只林一针日日来给陈婉清诊脉。 跟着的丫鬟宫粉朱砂不免低声议论:“这林大夫,剃了胡子,梳洗更衣,倒看着年轻十岁,有了人样,只那一双眼睛近看,还是吓人!” “...这些人还换了咱家的马车做甚?” 陈婉清坐在马车上,不理会两个丫鬟的议论,她手捧书卷,思绪早已飞远... 一则,忧心白悯中设伏梁廷鉴一事,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知道梁廷鉴有没有被诱出京都.... 二则,回京后,要请林一针去给宁安公主请脉,表嫂那里,她也不能贸然带人上门,得想个法子,迂回一下。 只这事,关紧之处,是要先和萧信打招呼,虽然之前他同意了的,可回京之后,不能不再备下厚礼请林一针,萧信那,是绝越不过去的。 想到萧信,陈婉清就有些头痛,上次见面,他亲手给她抹药,更别提船上用饭,他给她布菜倒茶,十分周到... 这样毫不避讳的亲近照拂,叫陈婉清暗自心惊,更添了几分警惕。 她视线轻移,落在乘坐的这辆马车上。 回京启程之时,萧信没有出现,只叫人传话,道她出京乘坐的马车已经损毁,叫她乘坐这辆外表不甚华丽,内里却大有乾坤,一应俱全的马车。 此时此刻,朱砂正取出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陈婉清。 而宫粉也取了一叠精致糕点,放在陈婉清面前的桌上。 朱砂撩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这马车,比咱们家的马车倒稳当实用许多,只是走的不快!” “这才走了没多久,又要停下歇息了!” 第六十三章 一箭双雕 去宁国府,轻车快马,只用五天。 回京都城跟着锦衣卫走,行程却慢了一倍,算算时间姑母表姐必定已经回京,陈婉清心急如焚,却也不好催促。 好在走的再慢,京都还是到了。 陈婉清甫一回家,绿萼玉牒就迎了上来,说:姑奶奶和表小姐日日遣人来问,小姐可曾回来了? 还将林夫人命人送来的几大箱子土产、各色器玩,一一指给陈婉清看。 拿起一个绘彩泥人,陈婉清莞尔一笑:“这必定是表姐搜罗的!” 将泥人放在梳妆台上,陈婉清遣人去林家递话,说明日去看望姑母和表姐。 洗漱更衣后,陈婉清先去见母亲严氏。 严氏见了陈婉清,笑的合不拢嘴,将周嬷嬷一干人等支使的团团转。 母女两人亲亲热热的用了饭,正说着贴心话,又有闻讯来的白氏,将陈婉清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白氏说起陈恪英周染芳的婚事,定在五月初九日,但三房上下没有半分要办喜事的喜庆模样。 陈家三房父子两人,脸一日黑似一日,而那周染芳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一副随时丧命模样。 白氏此时看陈婉清,两眼放光,比看观音菩萨还虔诚:“二小姐可算回来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这事,还得你回来拿主意....” “婚期紧的很,三房那你三婶不在,谁也不敢去触那父子霉头,问上一句这婚事该如何办!” 白氏一副为严氏分忧的模样,几句话说的严氏脸上笑容全无,直说头疼。 陈婉清也不惧,只笑着说:“四婶问一问祖母罢!” “毕竟是堂兄婚姻大事呢!” “咱们怎好擅自做主的?” “若祖母说如何办,咱们就如何办!” 白氏眼睛一亮,笑着拍手:“说得极是,有老夫人发话,三房父子还能说什么不成?” 看着白氏的兴头儿,陈婉清与周嬷嬷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有白氏明里帮衬,周嬷嬷暗中扶持,母亲这里,陈婉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婉清命周嬷嬷备下厚礼,着人送到萧信府上。 一个时辰后,去的人回话,“....林大夫说了,小姐几时用他,他几时过来!” 陈婉清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入夜时分。 周嬷嬷进了陈婉清院子。 “....暗中盯着的这些人,只去了梁家,其余的,倒不见如何动作!” 陈婉清蹙眉,难道勾结土匪一事,梁廷鉴背后的贵人不曾插手? 她思索片刻,只得暂且将此事按下,等白悯中拿住梁廷鉴,再做定夺。 “劳烦嬷嬷初九一早遣人,将恪英堂兄与表小姐喜结连理一事,告诉三婶!” “最好是安排三房的人去,叫她想法子将道观搅乱,将三婶从道观偷出来接回城,掐着时辰,赶上大婚吉时!” 周嬷嬷端茶的手一顿,眼中若有所思:“小姐是想,让三夫人和老夫人,这对婆媳对上?” 陈婉清意味深长的道:“初九是堂兄大婚,三婶身为母亲,儿子成亲,她怎能不亲眼见证?” 顿了顿,她垂下眼帘,遮挡住眼中嘲弄情绪:“祖母和三房一向同气连枝,不叫这婆媳、母子、夫妻反目成仇,将她们撕掳开来,难消我心头之恨!” 周嬷嬷神情凝重,点头应下。 陈婉清抬手,提起杯盖轻拂茶盏中飘拂的茶叶,“还有一件紧要之事,需要嬷嬷去办!” “小姐您说!”周嬷嬷正色。 隔着袅袅茶烟,周嬷嬷只听陈婉清声音平缓,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之事,“大婚当天,我要周染芳拜堂之时,当众昏倒....” 周嬷嬷不解其意,静待陈婉清下文。 陈婉清沉吟着,“请嬷嬷提前备下大夫....不,提前备下,过于刻意落人口实,不好...” 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稍稍思索,她眼神锐利看着周嬷嬷: “那日,嬷嬷还是想法子,在姚姨娘饮食上动动手脚,吓她一吓,叫她闹起来,逼人赶着陈恪英大婚当口请来大夫!” “最好是将大夫请到喜堂上!” 周嬷嬷双眉微沉,越发不解,只陈婉清交代下来的事情,她定会不走样的办好,遂郑重应下。 ......... 第二日一早。 听得要去林家,原本笑容满面的严氏,顿时神情一僵:“叫周嬷嬷着人陪着你去,我就不去了!” 陈婉清心里叹息一声,知道母亲与姑母素来不睦,只得作罢。 更何况,她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此时已是四月底,离着八月表姐出嫁,没几个月了,需得抓紧办正事。 颍国公府,林家。 陈婉清被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入内。 刚进姑母的院门,表姐林妙嫣就迎了出来。 她长相明艳瑰丽,未语先笑,身量高挑,是女子中少有的。 “我和母亲回京,就听说你一遍遍的打发人来问,显见着是想我们了!” 林妙嫣语出如珠,“打发人去请,你竟然出京了,实在是气人!” 她抬手轻轻揪了揪陈婉清的鼻子,嗔着陈婉清:“跑哪里了,倒叫我和母亲好等!” 一连串的话说完,陈婉清还没说话,她自己倒先笑起来。 林妙嫣身后一个长相清丽、小巧玲珑的女子,正是林妙嫣堂妹林妙婉,她别开脸,看也不看陈婉清。 陈婉清笑吟吟的,“表姐,婉妹妹!” 林妙嫣左手拉起陈婉清,右手拉住林妙婉朝内走,边走边说:“别看婉儿气呼呼的,她可惦记你呢!” “谁惦记她了?“林妙婉脸色一变,怒瞪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有几分歉疚,只朝着她笑,林妙婉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见了姑母,陈婉清眼眶一热,她松开林妙嫣的手,缓缓下拜。 “姑母—!” 珠圆玉润的陈韵秋一把拉住陈婉清,点着她的额头嗔道:“你这孩子,忒的多礼,姑母是外人不成?” 陈婉清一脸孺慕的看着多年不见的陈韵秋,想着上一世姑母惨烈结局,眼中泪珠不由得滚滚而落,她扑在陈韵秋怀中,哭的泣不成声。 陈韵秋一把搂住陈婉清,秀丽的眉顿时蹙了起来,看着侄女:“你又欺负她了?” 林妙嫣也看林妙婉。 林妙婉双眼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我欺负她?” “伯母你的心也太偏了!” 第六十四章 池鱼之殃 她险些气的吐血,“你们离京,我和她面都没见,我今日可一句话都没说,这也能怪在我的头上?” 林妙婉欲上前质问陈婉清,林妙嫣一把拉住,朝她摇头,眼中满是不赞成:“婉儿!” 林妙婉又瞪了一眼陈婉清,气的几乎发狂,“都是婉,怎的我这个婉,就是她脚底泥?” “伯母姐姐,你们偏心!” 她叫嚷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婉儿—!”林妙嫣急了。 陈韵秋忙叫林妙嫣去追,“看着点妹妹!” 见林妙嫣出去,陈韵秋忙轻抚着陈婉清的背脊,“好了,好了,姑母都给你出气了,怎的还哭?” 陈婉清脸埋在她怀中,身体颤的厉害,哭的不能自抑。 “你这孩子,婉儿是口舌利了些,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值得你惦记到现在?” 陈婉清摇头,断断续续的说:“...不是...为她...” “那你为什么哭的这个样子?”陈韵秋拿帕子给陈婉清拭泪。 陈婉清左右看了一眼,陈韵秋挥了挥手,屋里伺候的都退了出去。 陈婉清犹自不放心,拉着姑母进了她的内室,一脸凝重的关门落锁。 陈韵秋摇头,好笑不已:“这孩子,小大人一般,忒的淘气!” 陈婉清候着陈韵秋坐下,提着裙子,一脸郑重的跪下,恭恭敬敬的叩头。 陈韵秋顿时变了脸色,去扶陈婉清:“婉婉,你这是做什么?” “姑母都听说了,必定为你做主!” “快起来!” 陈婉清挣开陈韵秋的手,看着姑母连连摇头,“姑母,那些都不重要,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跟您说!” “起来说话,地上凉!” 陈婉清摇了摇头,她深吸了口气,膝行向前,扶着陈韵秋的膝盖,仰望着她:“姑母,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十分匪夷所思...”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见陈婉清面色沉重,陈韵秋不由拧眉:“你说,姑母听着!” 陈婉清抬手拭泪,声音冷静:“我上一次见姑母,是建元十七年八月!” 陈韵秋眉心一动,神情诧异。 “建元十六年...也就是今年九月,圣上欲迁都,命太子出巡关中洛阳,十二月太子归京病重不起,建元十七年五月,太子薨!” 陈韵秋一把拉起陈婉清,神情大变:“你说什么?” 陈婉清没有丝毫迟疑,“太子薨逝,圣上诛杀林叔父、姑父、苏阑一干人等....” “原太子妃武氏一系功勋人马,无一幸免!” 陈韵秋面色惨白,“你方才说...建元十七年八月,见我...是在什么地方?” 陈婉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接一颗砸了下来。 见她这般,陈韵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一把攥住陈婉清的手:“那你妙嫣姐姐...你表哥呢?” 陈婉清垂下眼睛,避开她希冀的眼神。 陈韵秋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身体抖的十分厉害,面色灰败。 “怎么会...你表姐明明嫁了晋王世子..你表哥可是驸马...你姑父功勋卓着....” 陈婉清缓缓跪下,定定看着陈韵秋,“姑母,您知道,圣上择定的太孙,是谁吗?” 陈韵秋神情怔忪,“你方才说原太子妃武氏一系功勋人马,无一幸免....” 陈婉清点头。 “难道圣上竟然弃了太子妃所出嫡次子,立了侧妃齐氏之子?”陈韵秋惊道。 陈婉清点头,“姑母也知道,太子妃武氏生下次子十二日后薨逝,长子九岁夭折,齐氏所出长子,是太子事实上的长子!” “这位齐侧妃出自太常寺卿齐家,乃是文臣,太孙身后无任何勋贵、军中势力支持!” 陈韵秋眼中迷茫渐渐褪去,“太孙年幼,圣上忌惮太子妃武氏所出之子,身后站着武家、苏阑、你姑父、陈家....” “圣上年迈,他要为太孙上位扫清障碍,所以....” 陈韵秋神思不属,紧紧攥住陈婉清的手,保养得当的指甲深陷陈婉清手中,却不自知。 “姑母....”见陈韵秋精神恍惚,陈婉清摇晃着她,急道:“表姐的婚事...表姐不能嫁晋王世子!” 陈韵秋瞬间回神,“为何?” “她嫁出去,该逃过一劫才是!” 陈婉清摇头,哽咽着:“晋王素有夺嫡之心,圣上忌惮姑父会助晋王或是助太子妃之子夺位,搅乱朝局,这才...” 陈韵秋一把扶住陈婉清的胳膊,定定的瞧着她:“好孩子,咱娘俩一向亲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但你必定不会拿这等事情骗姑母的,姑母相信你...” 话虽如此说,陈婉清看着姑母双眼红肿,面色惨白,与方才初见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心里又酸又疼,她将陈韵秋揽在怀中,轻轻说道:“姑母,我骗谁,也不会骗您的!” 陈韵秋待陈婉清一向很好,比之严氏,也不差什么。 有些时候,陈婉清觉得,陈韵秋比严氏更像是她的母亲,是她可以信赖依靠倾诉的人,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她半跪下来,仰头看着陈韵秋,“姑母,爹爹、表姐、表哥、姑父,乃至于林侍郎,婉儿妹妹一家,在那场帝位更迭中,无一幸免!” “我这次出京,带回一个人,就是要一步步扭转乾坤,必定不叫我的亲人们,再落到满门抄斩的境地!” 陈韵秋弯腰,扶起陈婉清:“坐下说话!” 陈婉清与陈韵秋携手,在榻上坐下。 陈婉清问,“姑母可去看宁安嫂嫂了?” 陈韵秋点头,眉间一抹愁绪,“你表嫂...身份贵重极了,这好不容易怀上,怀象却不大好呢,你哥哥也日夜悬心!” 陈婉清沉吟着,“我请的这个人,就是为了表嫂腹中孩子!” “这却是为何?”陈韵秋疑惑。 陈婉清紧紧握住姑母的手,抬眼看她:“我说了,姑母别怪,表嫂这一胎不好!” 陈韵秋神情一僵,急道:“我知道不好,你的不好,是怎么个不好?” “和太子妃武氏一样!”陈婉清一针见血。 陈韵秋身体猛然一晃,陈婉清一把扶住。 “那你哥哥,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啊!”陈韵秋紧紧揪住胸口衣襟,忍不住潸然泪下:“他们小两口感情那般好!” 第六十五章 未雨绸缪 陈婉清神色黯然,上一世,丧妻丧子接连两重打击,表哥一蹶不振,最后被株连惨死。 看着姑母哭的十分伤心,陈婉清只得拿起帕子给她擦泪,“姑母别哭,那些都还没发生,咱们还来得及!” 陈韵秋深深吸气,接过帕子拭泪,“你说的是,咱们还有时间!” 随即,她愁容满面:“你表姐的婚期,就在八月里,这都快五月了,嫁妆齐备,又是嫁入皇家,该如何解了婚约?” 陈婉清握着陈韵秋的手,正色道:“姑母别急,你先旁敲侧击一下,问问姑父,朝中可有风声,圣上有没有意向迁都?” “有没有打算派太子出巡?” “不必问!”陈韵秋连连叹息:“我回京那日,听你姑父提过,朝中人不少人反对迁都呢!” 陈婉清心里一沉,上一世的朝政轨迹,如出一辙。 陈韵秋将陈婉清拥入怀中,十分感慨:“婉婉当真是大了,知道操心了!” 陈婉清依偎在陈韵秋怀中,她的视线定在窗户上,声音低了几分:“姑母放心,那个人若是能保住表嫂和侄儿,姑父被圣上问罪,表嫂也许能在中间转圜一二,姑父也许能逃过一劫...” “还有晋王世子那里,我也在叫人打听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法子解除婚约!” 陈韵秋幽幽叹息一声,轻轻抚摸着陈婉清的发,“这事,我和你姑父商量罢,你一个小孩子,为难你了!” 陈婉清心里一颤,眼前忽然浮现萧信的脸来。 “锦衣卫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这句萧信亲口说的话,叫陈婉清心中涟漪渐起。 若是叫萧信出手,解除这桩婚约,她会付出什么代价? “婉婉...”陈婉清闭着眼睛,眼前红色朦胧一片,姑母的手十分温暖,她的声音在陈婉清头顶响起:“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听说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和姑母说说?” 陈婉清索性枕在陈韵秋的腿上,“姑母,是我识人不清,中了算计!” “不过没关系,我也算计回去了!” 陈婉清三言两语,将陈老夫人、三房、周染芳,以及梁家的事情说了,只隐去了她即将送给三房的“大礼”,以及梁家勾结土匪一事。 陈韵秋长叹一声。 陈婉清机敏无比,只作不觉:“姑母生气,也是应该,毕竟你夹在中间为难,又是祖母,又是三叔,听了这些,您又该头疼了!” 纤细指尖轻点陈婉清的额头,“在你姑母面前,还弄鬼!” 陈婉清噗嗤一笑,仰头去看陈韵秋,“就知道瞒不过姑母!” 陈韵秋连连摇头,“姑母什么没见过,你这点子算计,在我眼里,都不够看!” “该出手时,就出手,你三婶和你祖母,也是拎不清!该叫她们受点教训!” 陈韵秋轻轻抚着她的发,“别的尚且不论,你腹中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陈婉清心里一酸,喉头仿佛被棉花堵住一般,好一会才能出声:“姑母,说来您可能不信....” “这个孩子,我养了一场,我舍不得不要她!” “她会喊我‘娘’呢!” “生她的时候,整整疼了三天,气的只想打她一顿,怎的这样磨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红彤彤的团子,渐渐地会走路会说话,长成一个玉雪可爱的小人,扎着小揪揪,跌跌撞撞的朝你扑过来,要你抱、搂着你的脖子,娇声娇气的说着话,她的小手小脸贴着我的脸...我的心都要化了...” 陈婉清的声音渐渐小了,只觉整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痛的浑身发抖。 下了决心,要为爹爹哥哥报仇,她就叫人将时音远远的抱走.... 她重生回来了,时音呢?时音如何了? 陈婉清不敢去想,失去母亲的护持,那个孩子的命运会是什么.... 更不敢回想,那个早已化为白骨,生生饿死的孩子... 刚生产完,她累极昏睡过去,连那孩子的面也没见,他就被梁廷鉴换走! 陈婉清心如刀割,霎时间满口血沫,她暗自发誓:生产之日,身边需得是信的过的人,孩子也绝不能离开她视线半步! 这一世,再也不要亏欠这两个孩子半分! 陈韵秋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体会不到做母亲的心? 虽然陈婉清一副少女姿态,可她言语中的真情流露,却叫陈韵秋无比伤感,她唯有长叹一声,为陈婉清擦去脸上泪痕,“既是如此,就留下罢!” “叫你姑父,在那些养子中,挑个最好的,给这孩子做爹!” “若是看不中,也没什么,姑母养你们母子俩一辈子,绝不叫你的孩子受半点委屈!” “就是你爹爹、你母亲那,有姑母在!” 陈婉清阖着眼睛,转身将陈韵秋搂住,头埋在她的怀中,许久才出声,她声音沉闷无比:“姑母,你知道么?” “有的时候,我也怀疑,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梦!” “我明明死了的,被人一刀割断脖子!!” “真的很痛,从来没有那么痛过!” 陈婉清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可一睁眼,我竟然回到了没出嫁,被人发现未婚先孕的那一天....” 她紧紧搂住陈韵秋的腰,眼泪不断的从她紧闭的眼中涌出。 “可我不敢赌!” “我不敢拿你们的命去赌!” 陈婉清的哭声渐渐大了,“我只想你们好好活着,你们和爹爹,都要好好活着!” 陈韵秋搂着她,坐在窗前,只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发,声音坚定:“好孩子,别哭,我们都还活着,绝不会有事!” ........ 翌日。 陈婉清亲自去请林一针。 马车停在萧信私宅,陈婉清下车,立在马车旁打量着萧信的宅邸,心里不由得讶异。 萧信执掌锦衣卫,竟然住在南城这等不起眼的地方。 京都城中,素来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俗语,南城一向是贫困人等聚集的地方。 不待她有更多感慨,林一针大步出来,他一身藏青道袍,头上着帽,带着同色面衣,黑纱之下露出一双眼睛,倒是叫人有些意外。 随即,陈婉清想起来萧信说过,他不能在人前露面的话,想来以面衣黑纱遮挡,就是为了不叫人认出来。 再见林一针衣衫整洁,陈婉清不由得松了口气,好歹不是那幅初见时,落拓不羁的模样。 第六十六章 找回记忆 陈婉清请林一针上专程给他备下的马车,谁知林一针只是摇头,“我与你同乘,为你诊脉!” 陈婉清诧异,却也没多说。 叫一个丫鬟自去后一辆车,陈婉清与林一针同乘,车内只留了玉牒伺候。 林一针解下面衣,示意陈婉清伸手。 陈婉清毕恭毕敬,伸出手去。 林一针照旧双手诊脉,诊完也不多说,只道一个“好”字。 陈婉清自放下袖子,叫玉牒倒茶给林一针。 林一针接茶,看了陈婉清一眼:“你倒自在,也不怕我?” 陈婉清奇怪看他一眼,“为何怕你?” 林一针越发好奇,眼中满是兴奋:“那你怕不怕萧信?” 陈婉清对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林一针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他看着她,“我观你脉象,你似乎失了一段记忆,要不要我帮你找回来?” 陈婉清不由得蹙眉,失去的记忆? 花朝节那日被算计失贞的事情,是什么好事情吗? 阴影还差不多,值得她找回来? 她取出钱袋,双手奉了过去:“这里是六百两银票!” 林一针摆摆手,“我答应萧信,不收你的钱!” 陈婉清顿了顿,“这是...一会看诊的封口费,兼买你,不要多事!” 林一针“哈”的一声挑眉,转开了头。 “啧”,林一针不知是不是在说她,“...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陈婉清不知是不是该装没听见。 林一针又喃喃自语,“...我这义父,也不知做不做的成?” 随既,他笑出了声,也不知是在说谁:“..想得偿所愿...且有的等了!” “...这京都可算没白来,有热闹看了...” 见林一针神色变幻不定,自说自话,陈婉清微微摇头,也不管他。 马车停在颍国公府林家门外,林一针带好面衣,这才下车,与陈婉清一道入内。 下人在前带路,将两人引至外院正厅,又有仆妇上茶。 稍后,颍国公林漳走进来,他龙骧虎步,鬓发半白,双目炯炯。 陈婉清起身,屈膝行礼:“姑父。” 林漳笑着看她,一双锐利眼睛瞬间温和下来,笑起来眼角纹路深深:“婉婉来了。” 陈婉清一脸仰慕的看着林漳,眼中满是期盼:“姑父可有爹爹的消息,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爹爹和四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朝?” 林漳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才接到战报,北边战事进入尾声了,大军班师回朝,约莫要到六月中了!” 陈婉清瞬间眉开眼笑,双眼晶亮:“真的?” “爹爹胜了么?” 林漳笑着摇头,“你这孩子,你爹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 “满朝武将,除了魏国公,也就已故的陈国公武愈能压他一头!” 陈婉清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向他引见林一针。 “姑父,这是我昨日和姑母说的大夫...”陈婉清看了一眼林一针,见他定定的站着,没有要解面衣的意思,遂道:“他不愿离开隐居之地见生人,是我强请出来的,请姑父见谅!” 林漳摆摆手,“不碍事!” “先生请用茶!” 林一针却只道:“林大人,不必客气!” 林漳看着林一针道:“昨日听我这侄女提起,说大夫精通医理,林家上下钦慕之至!” 林一针却不理会林漳的奉承寒暄:“我本乡野粗鄙人,见识浅陋,称不上精通医理,林大人不必客套!” 林漳面色如常,“大夫何必自谦,稍后请随内子去看看儿媳,仰赖大夫,若能缓解一二,必定重谢!” 随后,林漳叫人进去请陈韵秋,会同陈婉清、林一针去公主府。 公主府毗邻皇城,距离颍国公府邸不远,马车行走两刻钟即到。 马车刚停稳,林漳长子林凤衍带人迎了出来,亲手扶下陈韵秋。 “母亲! “妹妹!” “这位...”林凤衍抱拳,迟疑看向正抬手整理衣衫的林一针,视线定在他的面衣上:“敢问尊下如何称呼?” 林一针一副散漫姿态,“山野中人,无名无姓!” 见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告知名姓,林凤衍只当神医都秉性怪异,且他性情宽厚,又加上陈韵秋早派人传话,他也不以为忤。 公主府第,大门用绿油,铜环石础,墙砖镌凿玲珑花样,正门五间七架,厅堂九间十一架,施花样兽头,梁、栋、斗棋、檐桶彩色绘饰,惟不用金。 整体建筑并不豪奢,反而处处透着简朴坚固。 一行人到了正院,宁安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快步出来,迎上林凤衍屈膝行礼,又朝着陈韵秋等人行礼。 林凤衍脚步不停,“公主现在如何?” “可又呕了?” “药可吃了?” 那婢子答:“没有再呕,药吃了,只说胸口闷,精神恹恹的!” 林凤衍闻言,快步朝内,刚走两步,忙转身请母亲陈韵秋先行。 陈韵秋拧眉,“还不快去!” 林凤衍这才转身大步朝内,早有婢子打起帘子,请进众人。 陈婉清与林一针稍稍落后,陈韵秋先行。 隔着一道珠帘,宁安公主秦玉卿看见陈韵秋,就要站起来,陈韵秋忙道:“身子要紧,我日日都来,何必拘着虚礼!” 她紧走几步,拉住宁安公主的手,细细看她神色,“瘦了许多,委实辛苦你了!” 秦玉卿温婉一笑,和林凤衍扶着陈韵秋坐下,“母亲。” 陈韵秋应着,仔细问这几日饮食、胎象。 秦玉卿一一答了,又忙命上茶。 陈韵秋却道不急,她转身朝后看向陈婉清。 陈婉清忙上前问好,秦玉卿朝她伸出手去,拉她在身前坐下,嗔她:“来了不知道上前,还等着人请呢!” “姑母才回京,婆媳两人好不容易亲热亲热,我怎好轻易扰了你们?” 秦玉卿点了点她的额头,啐她:“我自怀胎,一步都不叫多走的,你也不知道多来陪陪我!” “听说你出城了?”秦玉卿眼中露出几分艳羡,她面色白皙,眉宇间一股郁气,说话微微喘息,配着眉间朱砂痣,十足的病美人。 陈婉清有些歉疚,“是我的不是,我以后常来陪表嫂就是!” “只怕表哥多嫌我!” 秦玉卿盈盈一笑,“你哥哥不敢的!” 她转头和林凤衍相视一笑,两人眼中满是缱绻柔情。 看着眼前这对神仙眷侣,陈婉清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陈韵秋适时道:“婉婉这次出城,正是听说玉卿这些时日身子不适,专程请了一位说是早年在京都颇有几分名声,只现今隐居在乡野的大夫,给玉卿瞧瞧!” 第六十七章 危言耸听 秦玉卿握了握陈婉清的手,笑容越盛:“倒是劳你记挂,还专程走一趟!” 陈婉清回握她的手,笑吟吟道:“我日日盼着表嫂腹中孩儿平安诞下,我好第一个抱呢!” 她顺势起身,请了林一针过来。 林凤衍道:“大夫请坐,待我将公主情况说与您听!” 林一针摆手,“不必!” “先诊脉!” 婢子上前,安枕挽袖,露出秦玉卿腕部,又搭上一方帕子。 秦玉卿却道:“何须如此,拿走罢!” 林一针也不多言语,伸手按在秦玉卿右手腕上,半刻钟后,换了左手。 诊完脉,林一针道:“借一步说话!” 林凤衍同林一针到外间厅中坐下。 婢子端了茶来,林凤衍请林一针用茶。 林一针也不用茶,只沉吟片刻,“可是在用宫中太医开的方子?” 林凤衍应是,“宫中好几位太医常来行走!” 林一针又问:“尊夫人可是自有孕后,就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胸闷欲吐,且日渐消瘦?” 林凤衍应:“是,先生好脉息!” “宫中太医都说妇人妊娠之初,有此反应,也属常理!” “殿下她原本是个爽朗之人,连马也骑得!却一日瘦似一日,气质更是羸弱,宫中太医只叫静养,轻易不叫下床,更别说...” 林凤衍脸上满是忧虑,“先生可有好法子,让她好受些?” “宫中太医来来回回的看,却总是含含糊糊没个准话,请先生明示!” “胎儿寄生母体,吸食母体精气壮大自身,想要恢复如常....”林一针做了个手势,“除非....” “除非什么?”林一针的话,林凤衍初时不解,待见他手势后,立时面如土色,“这...” 林一针不顾林凤衍难堪的脸色,言语更是锋利,直指命门:“据脉象来看,孕期暂无性命之忧,待到临产之时,即是踏上黄泉,母子殒命之时!” “驸马早做定夺!” 林凤衍色变,拍案而起:“你这庸医,危言耸听!” “不过是妇人有孕,你居然大言不惭?” “宫中太医都没你这等放肆!” “无知蠢物!”林一针也不与他辩,冷笑几声,拂袖而走。 “你——!”林凤衍脸瞬间黑了下来,指着林一针的背影,气的指尖发颤。 须臾之间,他快步赶上林一针,拦住他,一揖到地:“敢问先生,可有良方?” 他语声凝噎,双目通红,隐隐可见薄薄水光:“我们夫妻情深意笃,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孩儿,难道要告诉公主....” “我这个做父亲的,要亲手扼杀我们的孩子?” “这何其残忍?” 林一针一针见血:“既是情深意笃,那敢问驸马,是相伴一生的妻子重要,还是那团未成形的血肉重要?” 惊雷一般,林凤衍呆立当场,双眼定住。 他伫立许久,连林一针是何时走的都不知晓。 回过神来,他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掩面,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许久之后,婢子蹑手蹑脚的进来,低声回禀:“驸马,殿下问,怎的还不进去?” “国公夫人还等着!” 林凤衍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声血红双眸,他声音沙哑:“叫外面的人,都进来!” 门外守着的人,鱼贯而入,垂手听命。 “方才的话,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林凤衍布满血丝的眼球缓缓转动,看向那几个婢子,清俊的脸上满是狠厉:“若泄露一个字...” “通通杖毙!” 婢子们纷纷白了脸,齐齐跪下磕头:“是!” 林凤衍按着扶手勉力站起,拖着步子出厅。 即将走入卧房,他抬手揉脸,深吸口气,将眼中泪意逼下,又是平日意气风发模样。 他脸上神色平和,满是和煦笑容,“母亲这就要走了么?” “儿子已命人设宴,母亲和妹妹好歹留下用饭...” 陈韵秋笑着摇头,“我们来的久了,扰了你媳妇清静,这就回去,你好生照看着,若是想吃什么,缺什么,打发人过去取!” “是!”林凤衍恭恭敬敬的应着,他垂下视线,避开陈婉清看他的目光。 秦玉卿要送,却被陈韵秋按住了,“快别动,安生歇着!” 出府路上,陈韵秋看着送出来的儿子,眼中满是担忧:“那大夫如何说?” 林凤衍含糊了过去,但知子莫若母,陈韵秋怎会看不出儿子的异样? “可是宁安情形不好?” 林凤衍沉默半晌,脸色生硬,咬牙回着:“母亲放心,儿子再寻访名医就是!” “定不叫公主和孩子有恙!” 陈韵秋长叹一声,愁眉不展。 儿媳身份非凡,小夫妻情笃又初初有孕,一时怎么接受得了? 跟在陈韵秋身后的陈婉清,心事重重,只想亲口问一问林一针宁安公主情况。 回程的马车上,陈韵秋拍拍陈婉清的手,“你尽心了,你哥哥那我会看着的!” 将陈韵秋送回去后,陈婉清叫马车转道,送林一针回去。 下了马车,陈婉清喊住他,斟酌着问:“依您看,宁安公主这胎如何?” 林一针径直道:“不如何!” “若执意要保胎,生产之日,就是她踏上黄泉之时!” 陈婉清见他毫不避讳,仿佛母子两条人命在他眼中无甚要紧一般,她的心不由得刺疼。 难道....重来一世,仍旧改变不了什么吗? 那姑母姑父呢? 爹爹呢? 陈婉清心中如坠巨石,压的她无法喘气,她眼中蓦然浮现泪光: “生产凶险,难道宁安公主母子,当真不可救吗?” 林一针揣着手,看她片刻,“可救不可救,端看怎么选!” 这话隐隐耳熟,陈婉清蹙眉,不由得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可救就可救,不可救便不可救,谁选?” “宁安公主选?” 林一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不愿多说:“驸马若有心,就可救,若无心,观世音菩萨现世,也救不了!” 陈婉清再要问,林一针掉头就走,仿佛身后有狼追赶一般。 浓重阴影瞬间笼罩上陈婉清心头,她神情惴惴不安。 想要上前请他出来,问个究竟,却止步不前。 这是萧信府邸,不可擅闯。 驸马? 林一针的意思,宁安公主的生机,着落在表哥身上? 表哥又不是大夫,如何能救? 还是这是他的推脱之词? 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她不想轻易放弃,只得再次遣人传话进去。 谁知林一针却道不见。 陈婉清不由得泄气,她垂头转身,不料身后有人,她一头撞了上去。 “小心!”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 萧信一把扶住陈婉清的手臂,陈婉清瞬间回神,避开他的手行礼:“萧大人!” 第六十八章 诱她入怀 她朝他身后看,居然没人跟着,也没骑马.... 萧信朝她身后看去面色微沉,语气莫名冷了几分:“林一针不肯见你?” 陈婉清忙摇头,“不是,才请他看诊毕,刚送他回来!” 萧信颔首,脸色缓和,“要不要进去坐坐,饮杯茶。” 陈婉清心里一惊,立即摇头:“不了,出来久了,我该回去了!” 话一出口,她立时去看萧信脸色。 萧信却没有生气模样,只点头:“那我送你回去!” 陈婉清婉拒,萧信也由她。 两人走到马车边上,陈婉清正要上车,萧信叫住了她:“事情不顺利吗?” 他的眸光落在她带着愁绪的眉宇间,眼神暗了几分。 陈婉清微微叹息一声,“林大夫说,若执意保胎,生产之时母子性命不保....” 萧信凝视着她,“你在为此事烦忧?” 陈婉清心绪难平,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垂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陈婉清点头,神情怏怏不乐。 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萧信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耐心安慰:“林一针的医术,未必是最好的,这天下名医何其多,再找就是!” 陈婉清强打起精神,抬头看萧信,见他眼中满是关切,她心里一动,欲言又止。 萧信眉稍微动,定定的看着她:“怎么了?” 陈婉清神色迟疑,提着心道:“你上次说,要在我身边放人....” 萧信注视着她,眼神幽深,似疑问,似鼓励。 陈婉清一鼓作气,“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理由,我都接受!” 萧信神眼眸中一点锐芒乍现,他神色微动,喉结动了一动。 陈婉清察言观色,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提着的心放下一半:“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件事情?” “好!”萧信没有丝毫迟疑。 陈婉清紧皱的眉稍稍舒缓,“那人是我表嫂宁安公主,她自怀胎一直不大好,林一针说,‘驸马若有心,就可救,若无心,观世音菩萨现世,也救不了!’....” “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林一针,若是表嫂生产遇险,他能不能出手相救?” “酬金随他提!” “不论能不能救下公主性命,事后,我必定保他性命无忧!也绝不叫人为难他!” “驸马那里,我来解决!” 陈婉清怕他不应,忙补充道:“您只帮我问一问,若是他实在不愿...” “也....也不必强求!” 她满腹愁绪,最后几字哽的几乎说不出来。 宁安表嫂的命运,关乎林家、关乎姑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命,更关乎爹爹! 重生以来,事事顺利,若是宁安表嫂的命运无法扭转,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姑母一家、爹爹、哥哥这些她最亲的人,还是会像上一世那般惨烈死去? 陈婉清整个人陷入莫大的悲怆中,她眼睫微颤,死死咬唇,强压不断上涌的泪意。 萧信深深看她,看她一脸的希冀,看她清澈眼眸渐渐弥漫起朦胧雾气,亦看穿她强自镇定下的脆弱。 他手背筋脉浮起,抬了起来,却又缓缓收了回去。 良久之后,他只道:“放心。”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犹如天籁,陈婉清紧绷的心神瞬间一松,强忍多时的泪,突破桎梏,纷纷落下。 她忙垂头屈膝行礼掩饰泪水,道谢后匆匆上车。 正要叫车夫启程,车窗“笃笃”响了两声。 陈婉清忙拭泪,撩起帘子。 萧信将一物递了过来,他的视线落在她湿润通红的眼眶上,面色深沉:“下次再来,无需等在门外,直接入内!” 陈婉清正要拒绝,萧信又道:“林一针若是不听调遣,把这个给他看!” 陈婉清神色迟疑,视线定在那物事上。 是一面十分小巧精致的金牌,陈婉清心里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告诉她,不能收.... 另外一道声音却驳,有了这东西,日后定能驱使林一针救宁安表嫂的命! 她雾气朦胧的眼眸中,写满了举棋不定,那模样像极了被大人拿糖诱拐的孩童,十分渴望想要,却又不敢伸手去拿,只眼巴巴的瞧着。 萧信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如常,手中金牌,仍旧举在她面前。 “拿着罢!”萧信有几分无奈,“不要你做什么事情交换!” 终究抵不住这巨大诱惑,陈婉清缓缓伸手,将金牌接了过去。 帘子徐徐落下,遮挡住萧信的身影,也彻底遮挡住他看着她的幽深眼眸。 马车动了,陈婉清这才长出一口气,将金牌紧紧攥在掌心。 跟着的玉牒绿萼两人低低议论着:“这个萧大人,现在看,倒没有之前那么可怖了....” ------ 马车走远,萧信转身入内,刚进大门,林一针揣着手,从影壁后转出来,戏谑:“多好的机会啊,怎的不将人骗进来,好生哄上一哄,一个坐在车里一个立在车外,能有什么用?” “若进了屋,什么做不得?” 萧信也不理他,只对着迎上来的大胡子道:“将花朝节,出入明月楼的宾客名单找出来!” 大胡子忙转身,随他进了外院书房。 林一针见萧信不理会他,也不生气,慢悠悠跟了进去,择了一张椅子,一跃而上半蹲下来,他双手揣入袖中,视线随着萧信打转。 大胡子将名单放在萧信面前,垂手立在一旁。 萧信拿起名单在书桌后坐下,“传话下去,叫府里即刻预备成亲所用之物!” 顿了顿,他又道:“所用东西,皆用最好的!” “叫匠人即刻修葺兰泽院,移栽花木....” 林一针嗤笑出声,“八字还没一撇,就想成亲?” “难不成,你要强娶?” 萧信不理会他,只看着手中名单,命大胡子:“备下端午节礼,送去陈家!” “再叫朝雨、轻尘进来!” 大胡子连声应下,满面喜色出去。 林一针斜着萧信,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呵!” “兰泽院?” “你费尽心思,将人娶进来,居然别院分居?” 林一针双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就你这般模样,还许诺我做孩子义父,我看还是算了罢!” 第六十九章 分院别居 “她必定不知晓这件事情,她若知道,可未必会答应!” 萧信仍旧不理会他,他提笔蘸墨,在名单上勾划着。 林一针“嘿”的一声,横倚在椅子上,双腿高高吊起,挑挑拣拣着桌上点心,高高抛起,用嘴去接。 片刻之后,两个样貌身高一般无二的少年并肩进来,单膝点地,齐声道:“大人!” 林一针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他一脸稀奇的垫着脚尖,围着那两人打转,将两人从头看到脚,眼中发亮。 朝雨轻尘两人面不改色,任由他打量。 萧信放下手上名单,命道:“你们二人,即日起,去见齐国公府陈家二小姐!” “一明一暗,护卫在她身边!” “是!”两人应声。 萧信神色郑重,又命:“护好她,事她,如事我!” 两人神情凛然,齐齐应声。 萧信挥了挥手,两人后退几步,转身出去。 林一针兴致盎然,几步窜到萧信桌前。 “不厚道!”他忿忿不平,“你有这好东西,居然藏着掖着,不叫我知道!” “他们是人,不是你口中的‘东西’!”萧信头也不抬,“你没见过双胎?” 林一针摸着下巴,“见过,只没见过品相这般完整的!” “还是一男一女!” 他面庞发亮,神情兴奋无比的搓手:“给了我!” “待我....” “不行!”萧信斩钉截铁,“他们我有用处!” “哼!”林一针不屑,“不就是要讨好你那还没过门的媳妇!” 萧信手上动作一停,淡淡看他一眼:“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林一针神情一僵,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梗着脖子,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萧信。 “我就知道,你们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声音低了几分,“居然告状!” 本以为萧信要发怒,却见萧信眉眼仿佛带着笑意,林一针不由得“哼”了一声。 他脸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你当真要淌那浑水?” “只要保住她腹中两个小崽子就是了,旁人与你何干?” “何苦要搅进去?” 萧信沉默片刻,“旁人死活,原不与我相干,可那是她想做的事,是她想保的人!” “我不愿看见她伤心!” 林一针长叹一声,“你既然有这心,可曾对她说过,叫她知道你的心思?” 萧信沉默。 “剃头挑子一头热!”林一针不免吹胡子瞪眼,“你可仔细了,小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萧信手上动作一顿,冷冷看他一眼,“再有下次...” “好好好....”林一针双手举起告饶,“我的错,我不该!” “下次,下次我必定言听计从!” 萧信收回视线,扬声叫人进来。 大胡子从门外进来,萧信将手中文书递了过去,“...传令下去,盯紧了他的行踪...” “...叫埋伏在他府上的探子,都动起来...” 大胡子双手接过,转身出去。 林一针斜着他,“你分院别居,难道要娶她过门做摆设?” 萧信眉梢一动,盯他一眼:“你很闲?” 林一针犹如椅子生刺一般,窜将起来叱他:“不识好人心!” 萧信垂眸,“你若无事,替我去看看我母亲!” 林一针瞪他,“媳妇媳妇要老夫我替你操心,老娘老娘要我替你看顾!” “上辈子欠你的?” 话虽如此说,他走出去,大声呼喝:“来人——!” “备厚礼——!” “备车——” ------------ 马车缓缓停住,陈婉清犹自不觉,神情怔怔,手中紧紧握着萧信所赠金牌。 “小姐?” “小姐?” 绿萼玉牒两人连唤好几声,陈婉清才回过神来,收起金牌:“到了么?” 主仆三人方下车,却见陈家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正朝下卸着行李。 陈婉清瞥见一个着月白道袍,外穿鸦青氅衣的人从马车上下来,边整理衣衫边朝内走。 暮色中,那人一身书卷气,清隽俊逸,风神冠玉。 “五叔?”陈婉清讶然。 陈行策闻声抬头,看着阶上的陈婉清,笑的温润:“是婉婉啊!” 陈婉清快步下了台阶,迎向陈行策,她双眸发亮:“五叔,你几时回京的?” “我怎的没有接到消息?” “今日刚到,你这是去哪里了?”陈行策笑看向陈婉清,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锦袋递了过去:“拿着玩罢!” 陈婉清笑吟吟,“和姑母去看宁安表嫂了!” 抽开系带,是一枚透雕双面工喜鹊衔梅花连珠纹白玉佩,小小一枚,质地温润。 陈婉清不由得莞尔一笑,“多谢五叔!” 陈行策点点头,眼中满是暖意:“我记得你最喜欢梅花!” 叔侄两人并肩走进去,陈行策道:“给你带了湖广特产,等行李收拾出来,叫人送过去给你!” “谢谢五叔!”陈婉清雀跃应着。 陈行策又道:“我在任上,得了些孤本,等闲暇时,你来我书房,挑些去!” 叙着离别之情,一路走到了分岔路口,两人各自回院。 前行十余步,陈婉清总觉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一般。 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却犹如浓重阴云笼罩在陈婉清的心头。 她不由得停住脚步,转头去看暮色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小姐,怎么了?”绿萼看看陈行策,又看陈婉清。 陈婉清没答,只眉头紧锁,定定的看着陈行策的身影在花树间穿行,渐渐消失在宝瓶门后。 须臾之间,她提起裙子,小跑过去。 “小姐?”绿萼玉牒齐齐喊道。 陈婉清头也不回,“你们先回去,叫周嬷嬷在院中等我!” 远处的陈行策闻声转头,定住脚步,又朝陈婉清的方向走了回去。 “婉婉?” “怎么了?” 他一把扶住急奔过来的陈婉清。 陈婉清抬手压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望着陈行策,喘息着问:“五叔,你这次回京,是为了什么事情?” 陈行策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五叔任期已满,回京述职!” “嗡”的一声,陈婉清脑中轰响。 任期已满,回京述职! 陈婉清双眼蓦然睁的浑圆,浑身僵冷,无法动弹。 她这才记起,那阴云一般笼罩着她的,是什么! 第七十章 火中取栗 上一世,五叔陈行策本为湖广按察使,三年任期已满回京述职,改任浙江按察使。 但五叔刚上任,就因受命查一桩杀妻案而陷入官场倾轧,被浙江官场排挤逼迫,短短一个月,忧惧之下的五叔陈行策竟然在督抚衙门自缢身亡。 陈婉清连五叔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有关他的一切,只有纸上寥寥数语。案件尘埃落定后,她已经深陷梁家,无力南下接他回乡安葬... 陈婉清心里剜心般痛,忍不住泪盈于睫,又怕陈行策看出异样,她竭力忍住起伏不定的心绪。 “婉婉,怎么了?”浑然不觉陈婉清满腹心思的陈行策,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哭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他弯下腰,细看陈婉清神色。 他与爹爹生的明明不像,给她的感觉却像是爹爹一般,陈婉清心里满是融融暖意,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摇头:“太久没见五叔,有些想您了!” 陈行策歉然一笑,“是五叔不好,好几年没回京,好在吏部考评还需些时日,我这些时日都在家,多陪陪你可好?” 陈婉清含泪点头,“那我去找你,你不许嫌我烦!” 陈行策应道,“我约了友人,后日去大报恩寺,带你一道去,可好?” 陈婉清欣然应允。 与陈行策道别后,陈婉清独自一人行走在暮色中。 晚风习习,倦鸟归朝。 此时天色蒙昧,树影幢幢,明明是盛夏,陈婉清却犹如行走在凛冬,浑身血液几乎被寒冰凝结。 五叔陈行策,他是祖母最小的孩子,年纪与大堂兄相差无几。 与爹爹、伯父、四叔这些前半生土里刨食、后半生以武为生的武夫,更是迥然不同,他生就一副文人模样,年少聪颖,乡试时高中解元,考中进士后,又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观政外放,仕途顺遂。 湖广按察使任上,他理刑经验丰富,办事认真。 什么样的案件,能难倒这样一位办案经验丰富的刑侦好手? 又是什么样的形势,能逼得堂堂三品大员忧惧自杀? 陈婉清眼前不由得浮现,陈行策深陷迷阵,孤掌难鸣的景象.... 她猛然打个寒噤,手不自觉的抚上双臂,衣衫似乎单薄了些。 年幼时候,五叔他也曾手把手的教她握笔描红,也曾将她担在肩头,上街看花灯,更是袒护她的顽皮... 性情纯善的他,也会为了她,与祖母据理力争... 陈婉清深深吸气,抬手将脸上干涸泪痕缓缓擦去,她大步向前,回了院中。 檐下灯笼高悬,已然亮起,随风微微摇晃。 绿萼玉牒快步迎了上来,“叫我们先回,小姐您怎的这许久才回来?” 陈婉清沉声道:“周嬷嬷可来了?” “来了,正等着您呢!”绿萼应声,“周嬷嬷还带了一个人进来,说是什么人赠礼...” 陈婉清脚步微顿,“赠礼?” 玉牒应着,“是一个相貌极英气的女孩!” “不论周嬷嬷怎么盘问,她应答的滴水不漏!” 陈婉清心思电转,萧信动作居然这么快? 下午才说同意他放人过来,晚上人就送来了? 陈婉清的心悬在半空中,犹如一根丝线吊着,飘飘荡荡。 林一针在他手上,纵然她无所求,他想瞒着自己安插人进陈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 陈婉清此刻心情颇为复杂,袖袋中小小的金牌,沉甸甸的,犹如压在她的心上。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人生在世,皆有所图。 自己图的,是家人一世安稳,长命百岁。 他图的,又是什么? 若说之前,她总是疑心他想要借机对付爹爹,可经了这些时日的事情,陈婉清却不像之前那般笃定。 更何况,她的心思,也不清白。 她不是不知道萧信有所图,却在一次次接触中,一点一点试探他的底线,他对她的态度.... 她未必没有利用他,以及他手中权势,达到她目的的隐秘卑劣心思! 且今日这人,过了明路,放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萧信必定了如指掌。 这意味着什么,陈婉清再清楚不过。 火中取栗…… 虽险,胜算却大! 房门半掩,一线灯光倾泻出来,照亮陈婉清侧脸,她眼眸亮的惊人,定定的看着前方。 整个人微微战栗着,陈婉清深深吸气,步伐坚定,走了进去。 屋内,一个身量极为高挑的女子,正背对着陈婉清,一字一句答着周嬷嬷的问话。 见陈婉清进来,那女子比周嬷嬷更早转身,她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叩首,额头抵在手背,她声音沉稳,不见一丝惊慌:“奴婢朝雨,见过二小姐!” 陈婉清脚步在朝雨面前定了片刻,“起来罢!” “你主子将你派到我身边,是如何说的?” 朝雨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回小姐的话,从即日开始,一切听您吩咐!” 这个朝雨,相貌确如玉牒所说,眉眼英气中犹带几分稚气,丝带挽着发髻,通身上下无一装饰,碧色衣衫简洁利落,恰如一杆翠竹挺立。 若忽视她衣衫打扮,端看脸,会以为她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只不过,她是萧信派来的人,必定不容小觑。 陈婉清定定的看着朝雨,暗自想着,也不知道她的本事如何! 眼前就有个机会,试她一试! 接过玉牒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陈婉清抬手示意行礼的周嬷嬷坐下说话。 “嬷嬷可知,五叔回来了?” 周嬷嬷连声应着,她看了朝雨一眼,眼中满是审视:“老奴知道,已经吩咐厨房摆宴,给五老爷接风洗尘!” “老夫人那,也一连声的催着人去请大爷、三爷、三老爷回来,一家子骨肉聚一聚....” “正好五叔回来了,恪英堂兄的婚事,要大办!”陈婉清缓缓坐下,“凡是交好的人家,早点下帖子,可别叫人说陈家轻慢!” “府里上上下下也该装点起来,不然大婚时,看着也不像,别叫人挑礼!” 周嬷嬷应声。 陈婉清又道:“那日交代下去的事情,请嬷嬷费心,叫人做的干净利索些!” “五叔掌一省刑名按劾,咱们动的手脚,他未必看不出端倪!” “这...”周嬷嬷迟疑,她又扫了一眼朝雨,眼神警惕:“小姐可要改了日子,等五老爷不在家中时,再行事?” “若是叫五老爷看出来,岂不是坏了小姐的事情?” 第七十一章 试她手段 “开弓没有回头箭!”陈婉清摇头,“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更何况,我就是要在大婚之时,揭开三房这遮羞布!” “叫三房名声扫地!” 周嬷嬷神情愈发凝重,“外人看,陈家几房,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房也是陈家人,当众叫他们名声扫地,与小姐、乃至二老爷无益...” 败坏名声,与她和爹爹无益处? 陈婉清沉默片刻,她面容沉静:“嬷嬷照做就是!” 周嬷嬷见陈婉清拿定主意,遂应下。 一旁的朝雨,似乎没听见陈婉清和周嬷嬷的话,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陈婉清目光微凝,示意朝雨上前来。 朝雨走近几步,脚步极轻。 陈婉清若有所思,“他既然派你来,想必,你是个有本事的!” 朝雨垂眸,面色平静,既没有被夸的喜悦,也没有诚惶诚恐。 陈婉清指了指周嬷嬷,“五月初九,是我堂兄陈恪英大婚,我有几件事情要周嬷嬷去办!” “可我五叔忽然回京,这些事情,又不能叫他察觉,是我在中间动的手脚!” “叫我看看你的手段!” 周嬷嬷神情微变,双眼紧紧盯着朝雨。 “是!”朝雨也不多言,只是应下。 周嬷嬷不由得皱眉,欲言又止。 陈婉清道:“嬷嬷有话直说!” 周嬷嬷又看了一眼朝雨。 陈婉清了然,命朝雨退下。 周嬷嬷面容沉重,“这个丫鬟,不知是何人所赠,我问了好一会,居然没问出她的来路!” “三房大婚之时,事关重大,叫这来历不明的丫鬟知道,岂不坏事?” 陈婉清微微摇头,“嬷嬷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她是....”陈婉清斟酌着:“她的主人,我知道是谁,无妨!” “那日事情棘手,有她在旁协助,说不得,还顺利些!” “叫鲁行盯着些!” 周嬷嬷松了口气,“既然信的过,老奴就放心了!” 周嬷嬷走后,陈婉清立在窗前,看着一弯细骨伶仃的下弦月,兀自怔怔出神。 爹爹六月回朝,若要劝爹爹急流勇退,保住性命,需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正好,陈家内里,三房不堪的很,籍由此事,叫爹爹将三房一家彻底分出去。 若污了陈家名声,爹爹必定受到牵累,若能想法子以此为由外任,定可避开即将到来的、帝位更迭掀起的狂风巨浪.... 只是,爹爹性情与伯父相似,大堂兄陈寒英更是一脉相承,他们力担起肩负陈家的责任,他未必会如自己所愿。 可不论如何,她定要助爹爹避开这场劫难! 原本五叔回来,陈婉清还要忌惮几分,可有萧信的人在,不用岂不是浪费? 萧信派来的人,怎么可能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无害? 若是当真单纯,也不会连周嬷嬷都问不出底细来! 更何况,她想试一试萧信,上一次,明知她出手对付陈恪英,他却没有动作。 这一次呢? 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取出金牌细看,这金牌大如鸡卵,灯烛照耀下璀璨光华,上镌刻着“谨诚”二字。 陈婉清的心里忽然一动,这倒像是他的字。 若是明知她的事情,萧信仍旧默许纵容,那么有些事情,就可以想上一想了..... 纵然要付出代价,她也绝不迟疑! ....... 五月初一一早,陈行策带了陈婉清去城外大报恩寺会友。 林家遣人送了节礼来,陈家也打点了节礼,送往各家。 严氏白氏相携理事,外院忽然来报,锦衣卫都指挥使萧信遣人送来节礼,且其中大半,都指明了要给陈二小姐陈婉清。 两人面面相觑,去了外院。 看着展开足足七八页的礼单,和那些堆满了正厅院中,几乎叫人下不去脚的礼盒,严氏傻了眼,白氏嘴巴张大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跟在严氏身旁的周嬷嬷,眼风不时的落在一旁垂着头的朝雨身上。 消息不胫而走,陈家上下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喜,有人忧。 萧信从不与朝臣应酬,严氏、白氏六神无主,只得派人传话给陈寒英和三老爷。 且这毕竟是官面上的事情,回不回礼,如何回礼,中间分寸拿捏,得由在外行走的男人们拿主意。 三老爷回来的很快,望着堆了满地的礼,神情呆滞片刻,忽然醒悟。 他面带喜色,眼中爆发出亮光,双手一击:“这是好事!” “我就说那丫头是个好的,居然入了那阎罗的眼!” “三叔!”陈寒英大步进来,浓眉紧皱。 陈寒英高喝一声,“来人!” “将东西统统退回去!” “哎——!”三老爷拦着,“寒英,退回去做什么?” “这是好事啊!” 他取过礼单,屈指弹着:“看看,看看,这般大的手笔,果然非同凡响!” “圣上颇为倚重他萧信,咱们若搭上他,还愁什么?” 陈寒英怒气满面,恨铁不成钢:“三叔,这礼,不能收!” 三老爷气的倒仰:“你懂什么?” “素来只见锦衣卫抄家的,你几时见过锦衣卫给人送礼的?” 他不免沾沾自喜,“咱们陈家,可是头一份!” 陈寒英越发气怒,对着长辈又不好发作:“三叔,你也说了,锦衣卫何时给人送过礼的?不嫌烫手么?” 三老爷瞪眼:“你跟我吼什么,人可说了,这里面大半都是送给婉丫头的!” 陈寒英脸色顿时黑沉,他环顾四周,“二小姐呢?” “去叫她来!” 仆妇忙回,“五老爷带二小姐去大报恩寺了!” 陈寒英劈手夺过礼单,大步走到严氏面前,“二婶,叫了侯大管事来,叫他将这些东西,悉数退回去!” 他面色生硬,“叫他委婉些,言语间别冲撞了!” “哎!”严氏连声应着,正要去接,却被三老爷再次拦住。 “你再委婉,将礼送回去,岂不是打那萧大人的脸?” “你是想给陈家结仇?” 寥寥数语,说的陈寒英面色铁青。 他沉默片刻,指挥自己长随李山,“去!” “接了二小姐回来,跟我去颍国公府!” 三老爷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陈寒英黑着脸,“我请姑父出面,总不会得罪那萧信了罢?” 谁知长随去了半晌,却不见人回。 陈寒英恼怒之下,又派出去几拨人。 谁知赶着回来的人道:“...李山说...大报恩寺内外,都是锦衣卫的人,他不敢上前....” 陈寒英脸沉如水。 陈三老爷摸着下颌短须,眼中放光:“看看!” “我说么,这还需退么?” 第七十二章 与虎谋皮 此时的陈婉清却不知晓,因她,陈家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也不知道陈寒英暴跳如雷,更不知晓,陈三老爷的满腹算计。 陈行策交好的友人,俱都是文人墨客,因着大报恩寺后山有碑林,且是前朝名士真迹。 难得闲暇,他们几人自然起心,去临摹拓本。 临摹拓本本就费功夫,陈婉清并不精通此道,看了一会儿后,她和五叔说了一声,自去庙中逛一逛。 陈行策不免叮嘱她,要仔细小心,不要走远,更是叫小厮跟着她。 大报恩寺,建庙已有百年余,历经战火,后又重建。 因寺中一座宏伟大佛精妙绝伦,而闻名天下。 传言,圣上得天下前,曾在此庙修行。 陈婉清却不以为然,谁人不知圣上起兵入主京都之前,根本没有踏足此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大报恩寺香火不似蟠龙寺鼎盛,今日更是游人稀少。 陈婉清顺着长廊慢慢走着,进了那座大佛殿。 殿内空无一人,大佛垂目,俯视人间疾苦,隐隐有磐音传来。 陈婉清不知世间是否真有神佛,她重生而来,本就疑窦重重,更没有要跪拜的心思。 静静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神佛,她双手合十面容虔诚,若真有神佛,她愿付出一切代价,换亲人得以活命,哪怕短折而死。 抑或,与虎谋皮。 巨大的佛像俯瞰着脚下身姿窈窕的少女,少女仰头注视着那大佛,眼神澄澈,面容沉静。 蓦然,一缕阳光从大殿高处照下,将陈婉清笼罩其中,宛若佛光万丈。 远远看去,她整个人熠熠生辉,耀眼极了,就连那随风摇摆的衣衫,飘逸黑发都镀着金色光芒。 磐音绕梁,经久未消。 陈婉清若有所觉,转头看向大殿深处。 有人拨开重重帷幕,朝她走来。 看着那熟悉身影,陈婉清清浅一笑,眼眸清亮。 萧信眼中满是惊艳,定定的看着她,“好巧。” “不巧,我在等你。” 萧信眼神一沉,徐徐一笑。 “你怎知我要来?” 陈婉清转身朝外走,“若不知,那你派人来我身边,还有什么意义?” 萧信紧跟她的步伐,“泾县那边,有消息了...” 陈婉清回眸,“今日不谈那些烦心事!” 萧信笑容愈盛,“好!” “不谈那些烦心事!” 两人并肩出去,大殿外春和景明,一片明媚春光,生机盎然。 满目碧色,鸟雀鸣叫,陈婉清沉寂的心,渐渐活泛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赏景了!” “不知萧大人可有闲暇,一道赏景?” 萧信却不看景,只看她:“不止今日,日后,我都陪你!” 陈婉清看他一眼,他面不改色,目光灼灼。 她不置可否。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沿着光影斑驳的长廊,静静的走着。 寺中大树年久日深,高大无比,遮天蔽日。 金色阳光星星点点,从枝叶间隙落下,在两人肩头身上跳跃个不住。 萧信不复往日威严可怖,他眉眼含笑,唇角微扬。 上下台阶、或是转弯,他轻轻托住她的手臂一触即离,神色关切姿态却不轻浮。 陈婉清毫无异色,两人几乎将寺庙走遍,渐渐走到后山碑林处。 遥遥看见两人,陈行策快步过来,他看着萧信目光微变,又看陈婉清,神情关切: “怎的去了这许久?” “在寺中逛得久了些!”陈婉清笑回:“五叔,临摹好了么?” 陈行策摇头,“尚需几日功夫,家中来人接了,今日先回,改日再来。” 他看向萧信,目露疑色拱手行礼:“萧大人?” 萧信颔首,执晚辈礼:“萧信见过世叔。” 陈行策惊的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萧大人客气,咱们同朝为官,称官即可,何须如此。” 萧信也不辩,只温和笑着:“世叔说的是。” 饶是陈行策智计过人,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陈婉清看萧信一眼。 萧信转身,面对着她:“端午那天,城外有赛舟,要不要去看?” 陈婉清摇头,“人多,热。” 萧信一笑,“我备了节礼,想必此刻已经送到了,你回去看看,可有喜欢的。” 陈婉清轻轻应了一声。 陈行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着,欲言又止。 上了马车,目送着萧信走远,陈行策放下帘子,转头看陈婉清。 陈婉清神色自若,回看陈行策:“五叔?” 陈行策沉默片刻,神情严肃:“你如何会与他走在一起?” 陈婉清微笑着答:“五叔,你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何来此问?” 陈行策目光一黯,“你的事,五叔都知道了,但也不必妄自菲薄,与一个阉人走在一起。” “以陈家门第,何愁没有才俊…” 陈婉清脸上笑容依旧,打断他的话:“五叔多虑了,这事并非你想的那般。” 陈行策仔细端详她神色,似是不信。 陈婉清叹息着道:“凌家婶婶病逝后,你为何未婚守节,又是为何多年不娶?” 陈行策面上一红,瞪她一眼。 陈婉清只作未见,笑盈盈道:“我知道五叔,未必就是为了凌家婶婶守着,只是一时不想成家罢了,对不对?” 陈行策再度瞪她。 陈婉清叹息着,“五叔,这世间,并非只有男女之情,也不是男女走在一起,就是要谈婚论嫁!” 陈行策直摇头,“这些日子,你老老实实的跟着我,不许再见他!” 陈婉清一哂,她看着陈行策,玩心大起:“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拖着我当挡箭牌,明明说是带我看花灯,却拐去偷偷见凌婶婶,还将给我买的兔子花灯送人...” 陈行策跟着笑起来,笑的很不好意思,随即他笑容渐渐淡了,黯然神伤。 “她...走的该有十年了....” 陈婉清轻轻应了一声,“你在蟠龙寺为她点的长明灯,经年未熄。” 马车旁有孩童追逐着跑过,声音清脆悦耳,陈婉清循声掀帘望去,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孩追着同伴跑过去,面容稚嫩,后面跟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叫她们不要乱跑,最后是一个着襕衫的少年含笑看着那少女... 转过头来,陈行策正看着车窗外,神情怀念。 “你婶婶若转世为人,眼下也该是这髫年...” 他握住腰间双鱼佩,神情黯然:“这几日,随我去看看她...” “她一向喜欢你,你若去,她必定欢喜....” 第七十三章 环环相扣 两人刚下马车,周嬷嬷安排的人早迎了上来,“二小姐,您可回来了,大爷火气大的,快将屋子拆了!” 陈婉清神情一凝,“大堂兄来了?” 那仆妇连连点头,将事情前后说的清楚明白。 陈行策在旁,越听眉头越紧。 两人并肩进去,绕过照壁,踏入外院正厅,陈行策扫了一眼堆的下不去脚的院子,神情诧异。 陈婉清侧身,从礼盒堆中穿过,小心翼翼的进了正厅。 朝着陈行策见礼后,陈寒英面色黑沉,立在阶上,冷冷盯着陈婉清。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少给陈家惹祸?”陈寒英强压怒气,盯着陈婉清。 陈婉清缓缓行礼,“大堂兄何以这般大的火气?” 陈寒英咬牙,指着满院子系着红绸的礼盒怒目:“你干的好事!” 陈三老爷从陈寒英身后挤出来,笑容和煦:“婉丫头,你回来了?” “累不累?”他朝旁喝一声,“二小姐回来,不知道上茶?” 他搓手,笑的谄媚:“你看,你堂兄马上大婚,既然你和萧大人关系这般好,能不能请他来喝杯喜酒?” 陈婉清眉心一动,随即徐徐一笑:“三叔不妨下贴子,至于他来与不来,我却不知!” 陈三老爷顿时笑的合不拢嘴,“好侄女...” “三叔!”陈寒英怒瞪陈三老爷,怒气更盛了几分。 陈婉清眼眸一转,看着眼前叔侄,再看满院子的礼盒,顿时了然。 这必然是萧信的手笔,送个节礼,倒挑动的这叔侄先内讧起来。 “不过节礼而已,堂兄生的哪门子气?”陈婉清坐下,接过茶,细细品着。 陈寒英大步到了陈婉清面前,“你没事招惹那个阉人作甚?” 陈婉清抬眸,漫不经心道:“堂兄慎言,你怎知咱们陈家没有暗探?” 陈寒英神情一僵,将下人挥退。 陈三老爷打着圆场,“寒英,你过分了不是!” “婉丫头也是为了咱们陈家着想,你看看,你二叔再厉害,也得在战场上拼杀,哪有朝中有人来得便宜?” “更何况,咱们若交好锦衣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陈行策在陈婉清身边坐下,视线在陈寒英与陈三老爷之间来回转着,若有所思。 陈寒英眼神锋利,看了陈三老爷一眼:“三叔,你打歪主意前,好歹也先看看人!” “想攀附他?也得看看有没有命!” “你忘了梁老太爷,是怎么死的了?” 陈三老爷脖子一缩,“我又不是他!” 陈寒英不欲再与他歪缠,只抖着礼单,盘问陈婉清:“你是如何认得萧信的?又是何时....” 他扫了一眼堆成山的礼盒,面色青黑。 “堂兄忘了?不是你将人引来的?”陈婉清好整以暇,接过礼单:“也是你亲自送我去的锦衣卫...” “你!”陈寒英一窒,“我却没有叫你与他,过从甚密!” 最后四个字,仿佛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他好端端的送来这些东西,还指名道姓给你,是什么意思?”陈寒英面色铁青,怒气冲天:“咱们陈家,又该如何自处?” “你又叫外人如何看咱们陈家?” “还有...”他点着那些礼盒,“这些东西烫手山芋一般,又怎么处置?” “这个简单!”陈婉清扬声叫侯大管事进来。 “若照常理,咱们交好的人家,送节礼,是什么章程?” 侯大管事说了。 陈婉清又道:“那次一等的,交情一般的人家呢?” 侯大管事回:“照规矩再减一等!” 陈婉清点头,“既然如此,按照交情一般的规矩来,将多的退回去,再按照咱们家素日的规矩回礼!” 这就是要走动起来的意思了,侯大管事不免去看陈寒英。 陈婉清眉头一皱,面色冷了几分:“侯大管事,这是陈家,齐国公府,不是左军都督佥事陈大人府上!” 侯大管事立即低头,陈寒英横了陈婉清一眼:“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纵然分家,我还是你兄长,照样管束得了你!” 他转头,朝着侯大管事喝道:“统统送回去!” 陈婉清寸步不让:“堂兄,陈家,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 陈寒英怒斥:“就算陈家男人死绝了,那也轮不到你来当家做主!” 陈婉清顿时色变。 “哎哎哎....这是怎么说...”陈三老爷站了出来,拦在中间,“你们兄妹,要打起来是怎么着?” 他佯装恼怒,“寒英你这做兄长的,怎么能这么和妹妹说话?” “陈家的女儿,娇贵着呢!” “就算要管教,还有你三叔五叔在呢!” 陈寒英气的七窍生烟,“三叔你别犯浑!” 陈三老爷顿时变脸,“你是长辈我是长辈?” “不要以为你官职高,我就不敢大嘴巴抽你!” 见几人争论不休,陈行策走过来,立在陈婉清身后道:“三哥,寒英,照婉婉说的办!” “那萧信,远不得近不得!” “咱们不攀附,却也不能得罪!” 陈寒英陈三老爷,齐齐甩袖,谁也不看谁。 侯大管事这才擦汗,照陈婉清的话去做。 陈婉清立在原地,看着小厮们忙忙碌碌,搬搬抬抬,她暗自沉思。 不过一件微末小事,堂兄就这般大反应... 枉她之前,还为拿下中馈权沾沾自喜。 管理内院算什么? 不过是男人指头缝里,露出来的一点子渣子,就叫女人们抢破头! 蛮横如堂兄,占着一个长字,就可对她发号施令,横加指责! 堂兄再有能耐,昏聩如三叔,占着一个孝字,尽可打压堂兄。 五叔,纵然是兄弟中排行最小的,却是家里的文曲星,能叫三叔言听计从。 这世间事环环相扣,孝道、父权、夫权、皇权,层层凌驾在女子头上,枷锁一般! 陈婉清缓缓抬头,仰望碧空,她能走到哪一步? 若要真正掌控陈家乃至于掌控自己的命运,改写亲人惨死结局,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喧闹渐退,外院花厅寂静无声,唯有漏刻声声。 陈婉清垂目坐着,面容沉静。 陈三老爷焦躁的走来走去,不时的朝外张望着。 陈寒英与陈行策说着话,间或朝外看上一眼。 大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厮急步进来,“侯大管事回来了!” “如何?”陈三老爷急问,“萧府可接了帖子?” 第七十四章 峰回路转 那小厮直摇头,“小的不知!” 陈寒英神情凝重,视线落在紧跟着进来的侯大管事身上。 “...奴才亲自将节礼退了回去,将咱们家的节礼奉上...”侯大管事躬身,“萧府门上接了,没说什么,帖子也收了!” “萧大人可说没说,来不来喝喜酒?”陈三老爷面色急切。 侯大管事却小心翼翼的看了陈婉清一眼,“奴才没见着萧大人!” 陈三老爷点头,“也是,你什么身份!” 陈寒英面色稍缓,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陈婉清。 他眼神一沉,“萧府门上,是个什么态度?” 侯大管事朝着陈婉清躬身,面色更恭敬了几分:“萧府传话出来,叫小的带话给二小姐,问二小姐好!” “还说,若送来的节礼不好,等端午节宫里赏赐下来,再送来给二小姐挑喜欢的!” “啪”的一掌,陈寒英重重拍在扶手上,转头瞪着陈婉清。 “你果然与他有勾连!” 陈婉清起身就走。 陈寒英勃然大怒:“陈婉清!!” 陈三老爷抬手用力下压,“吵什么?” “好事么,不是?” “说不得,萧大人就来喝我儿恪英的喜酒了!” 他背着手,哼着曲,悠然走出去了。 陈行策起身,看陈寒英一眼,温声道:“寒英,你别忧心,婉婉心里有成算的!” “这些时日我都在家,况且你二叔也快回来了!” 陈寒英脸色生硬,“有劳五叔!” ........ 漪澜院。 丛丛碧竹上,一只通体雪白的鸟雀立在随风摆动的梢头,婉转啼叫,间或振翅欲飞。 竹下,一只花猫仰头望着那鸟,蓄势待发。 院中不闻人声,只听鸟叫竹啸,仿佛时间停止流逝一般。 蓦然,鸟雀离枝,那猫纵身窜起,一爪将鸟扑下,雪白鸟羽四散。 “啪”的一声,屋内有什么东西打翻。 那猫口中叼着犹在扑腾的鸟雀,自顾自的走了。 一枚白色鸟羽飘飘荡荡,顺着大开的窗,落在地上碎瓷间,渐渐氤染成褐色。 那褐色液体缓缓流淌,浸湿甩在床前的绣花鞋。 “啪嗒啪嗒”声响,小丫鬟荷叶溜着墙边进来,一面收拾,一面口中嘟囔着:“....又摔!有多少碗,够姑娘您摔的?” “眼瞅着都要大婚了,药不用药,饭不用饭,怎么拜堂?” 不见动静,荷叶仰头,一身素白衣衫裹住的周染芳,肤色蜡黄,瘦的骷髅一般,靠在床头,只定定的瞅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 荷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碧蓝的天,和随风摆动的竹子。 不解的摇头,荷叶接着收拾。 “外面什么动静,怎的这般吵闹?”沙哑粗噶聒人的嗓音,在荷叶耳畔响起。 荷叶头也不抬,“还能什么动静?给您和三爷筹备婚事。” “不对!” 床上的人一动,素白衫裙垂了下来,沾染上了褐色药液,“平日不是这动静!” 荷叶不由得心疼:“上好的挑线裙子,污了可洗不出来!” 提起裙子,荷叶一手抹眼睛,抽抽噎噎:“妈妈们知道,又要拧我了,姑娘好歹也当心些!” 过分干瘦的手掌摊在荷叶面前,上面是一对银丁香。 荷叶立即不哭了,接过来小心收在荷包里。 “外面吵什么?” 荷叶仰头看了周染芳一眼。 周染芳眼窝深陷,内里仿佛有鬼火烧着一般,十分骇人。 荷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垂头手指紧紧攥住荷包。 “....是大爷....”她翻着眼睛努力回想,“还有三老爷....为什么人送来的节礼吵...” “节礼,有什么好吵的?”周染芳缓缓起身,赤脚下地。 荷叶一把扶住踉踉跄跄的她,又将碎瓷片踢开。 “....节礼是什么姓萧的....送给二小姐的....” “大爷说给陈家惹了祸....” “三老爷却说是好事...” 总之,年幼的荷叶也说不明白。 周染芳摇摇晃晃,走到窗边,勉强站住了,低低的喘息着。 “萧....” 周染芳声音中满是疑惑,“...连大爷都忌惮,三老爷却欢喜....” “呵呵呵....”她忽的笑了起来,神情渐渐癫狂。 荷叶却疑心她疯魔了,笑的叫人害怕。 “....难道被太监看上了?”周染芳转身,看着荷叶,她眼睛发亮整个人精神许多,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周染芳脸上神情少有的和煦,“自己开钱匣子,拿十两银子....五两给你买糖,另外的五两,出去找个人,和他说,叫他给千户所的悟少爷带句话....” “就说,她妹子不好了...叫他快回来....” 荷叶本不愿意,却抵不住五两银子的诱惑,她一个月月钱才五百文。 “找谁?”她舔了舔嘴唇。 周染芳脸上笑意越浓,示意荷叶附耳过来。 目送着荷叶出去,周染芳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神情阴郁。 她垂目,手慢慢抚摸上尚且平坦的腹部,眼神既怜且伤。 “我的孩儿,再等等,为娘必定叫你平安出世,富贵一生!” 她抬眸,看向窗外蓝天,冷笑数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必定要为我孩儿保驾护航!” “这个爹,你当定了!” 她眼神骤然暴戾,“若我不能如愿,你们也别想安安生生做人!” 荷叶出了院子,兴颠颠的朝外走,没发现身后有仆妇缀上了她。 ......... 陈婉清正与陈行策对弈,有人来报,“外院有人找二小姐!” “是谁?” 下人道:“那人没说,只说来投奔二小姐,二小姐若不收留他,他只好出京回宁国府泾县了!” 陈婉清眼皮一跳,丢下手中棋子就走,刚走两步又回来,对着一脸诧异的陈行策道:“五叔,若是吏部考评一事有了眉目,记得打发人告诉我!” “十分要紧,千万记得!” 不待陈行策答应,陈婉清疾步出去。 到了外院正厅,见身着藏蓝道袍、带着面衣的人,陈婉清眼睛顿时一亮:“是你?” 林一针哼了一声。 陈婉清顾不上其他,“你怎么来了?” 林一针隔着面衣,啧的一声,不耐烦极了:“你自己做的事情,心里没数?” 陈婉清有些不敢置信,“你答应了?” 林一针双手揣袖,哼了一声,“我敢不答应么?” “好叫你再到他面前,编排我一顿?” 第七十五章 千金买骨 这个他,自然是萧信了,陈婉清丝毫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语,双眸发亮:“你方才说,投奔我,是真的么?” 林一针摊手,“拜你所赐,我被萧信赶出来了,你留不留?” “留留留!”陈婉清点头如捣蒜。 她喜出望外,“你想要什么,直接说,我必定满足你!” 林一针这才缓了声气,“我要一个僻静的院子,不要生人出入,要配药用的物什...” 林林总总,提了一堆要求。 陈婉清直接应下。 林一针勉强满意,“我还要每日来给你诊脉!” 陈婉清虽然疑惑,却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只是应好。 叫人传话给周嬷嬷和侯大管事,务必要照应好,不能怠慢了他。 可饶是如此,周嬷嬷来回话,不免神情诧异,“这人粗俗无礼,傲慢的很,十分挑剔,挑来选去,挑中了宁安院旁边的一座小院子...” “拨婢女仆妇伺候,他一概不用,只要老实憨厚的小厮,还说他的院子,不经允许,左脚进,剁左脚,右脚进,剁右脚!” “还要活的蛇鼠,真真是个怪人!” 陈婉清满腔的喜悦,渐渐冷静下来,她思索着:“但凡本事高的人,都有些怪癖!” “他要什么,给他最好的,万万不能怠慢了!” “另外,他院中一概支出,从我帐上走!” “拨去的人,月钱翻倍,叫他们都用心伺候着,若是叫人挑出不好,都撵出去!” 周嬷嬷应声,随即迟疑看陈婉清,“小姐,这走私帐,您的银钱流水一般,且又负担着鲁家兄弟俩的月钱....” 千金买马骨,一点银钱,又算的了什么? 陈婉清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小姐,只有固定月钱。 她出生时,陈胜已经身居高位,战功赫赫,每逢战事带回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泰半都归入了陈婉清的嫁妆中。 是以,陈婉清小小年纪,就有了不菲身家,更别提城外各处田庄产出。 财帛动人心,这个道理,陈婉清这一世才明白。 然而,若没手段,再多的钱财,她也守不住。 这些钱财,若是能支撑她收揽人才,铸成她步步朝上的阶梯,就是全部花用尽了,又何妨? 漪澜院内发生的一切,经了周嬷嬷,报给了陈婉清。 陈婉清命鲁行给陈悟送信,叫他不要轻信他人话语,她安然无事。 沉思片刻,又命人叫朝雨来。 “你回去,跟你主子请示一下,就说我想动用他的人手去办一件事...” 朝雨回:“大人说了,但凭小姐吩咐!” 陈婉清定定的看着她,试探着问:“你们主子,在梁师府上,可有人手?” 朝雨看陈婉清一眼,沉默一瞬,“有!” 陈婉清眉梢微动,思索着说道:“...择机在梁夫人耳边吹吹风,就说...她的儿子梁廷鉴在外有相好的女子,且怀有身孕....” 朝雨应下,转身出去。 陈婉清神情微凝,下意识的取出金牌摩挲着。 萧信...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信,林一针是真的无处可去,来投奔她,就像她也不信,朝雨是真的,只是来服侍她一般... 手中金牌一顿,陈婉清不由得环顾自己,她有什么,值得他萧信图谋的? 能叫他这般纵容,事事依她? 蓦然,陈婉清耳边响起萧信的话语,“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一切都有我在,为你善后...” 那日大报恩寺,她只是抱着一点隐隐约约的、萧信可能会去的念头。 果然,他出现了... 五月初九,近在眼前,是与不是,即刻见分晓。 ....... 时间倏忽而过,五月初九已至。 天色蒙昧,尚不十分亮,陈家侧门开了一条缝,挤出一个年轻媳妇来,她伸出一只脚左右张望一番,侧身出去,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声响。 出了陈家,在街上雇辆马车,候着城门开,直奔城外道观。 约莫半个时辰后,沉寂了一夜的陈家,渐渐喧闹起来。 陈家张灯结彩,大排筵席,身着喜庆衣衫的下人们忙忙碌碌,脚下生风,备下鞭炮、点燃红色烫金双喜字儿大蜡烛,就连进门的路上都铺了红毡子,门神、对联焕然一新,内外各门都红灯高挂,悬挂双喜字彩绸。 陈家三房,陈三老爷张开双手,由丫鬟服侍着穿上一身新衣,预备去祠堂告庙。 陈恪英身着喜服,神情阴鸷,等着陈三老爷告庙后拜见陈三老爷,遵父命去亲迎。 漪澜院中,仆妇为周染芳带上一顶华丽无比的金丝冠,又将她蜡黄的脸擦的雪白,再涂抹上胭脂、口脂,好叫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些。 陈老夫人院中,姨娘姚芫荽孕相已显,不知怎的,她心神不定,坐卧不安。 严氏白氏早早用了饭,在周嬷嬷的协助下,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各项琐事。 陈婉清坐在梳妆镜前,把玩着手中簪子,绿萼在她身后,将各色首饰递给她看。 见陈婉清一径摇头,绿萼急了:“怎的什么都不要...” 陈婉清嗔她一眼:“三房大婚,我装扮起来做什么?” “更何况,我今日又不能出席,需得避忌呢!” 绿萼不免嘟嘴,怏怏不乐。 “好啦,你们去看热闹,回来说与我听,不好么?”陈婉清安慰她。 绿萼悻悻摇头,“小姐不能出去,我们出去做什么?” 陈婉清盈盈一笑,“你们素日都聒噪的很,留我一个人清净清净不好么?” 绿萼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陈婉清忽的想起什么,看向镜子,朝雨仍旧立在她身后不远,眉目安静。 与她身边的几个丫鬟比较,朝雨这个人,过分的安静,常常使人忽略她的存在。 朝雨忽然抬眼,与镜子中的陈婉清对视一眼,她复又垂眼:“小姐放心!” 绿萼转头,奇怪看她一眼:“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陈婉清微微一怔,看她意思,一切都已经就绪? 难道陈家,还有萧信的人,否则她这个时间,不该在周嬷嬷手下协助吗? 陈婉清满心疑惑,只是不表。 酉时初,吉时将到。 陈恪英骑在马上,一行人吹吹打打,抬着花轿出门。 这门婚事虽然急匆匆办就,在大笔银钱支撑下,却不显简薄。 第七十六章 大闹喜堂 照时下规矩,男方娶亲,花轿不走回头路,需得叫世人见证这对新人缔结姻缘。 但周染芳本就长居陈家,又是从陈家出嫁,照规矩是要先挪出去,再迎进来的,但看看她那身子骨,这事只得作罢,花轿绕到两条街外,再回来,也就是了。 外院,陈三老爷、陈行策、陈寒英一同招呼宾客,又有萧信打发人来,说要来赴宴,陈三老爷脸上不免喜气洋洋,陈寒英神色凝重。 内院,李氏早早前来,与严氏、白氏一道招待前来赴宴的女眷。 陈老夫人年高,只是高坐,颍国公府林夫人带着一双儿女,与林侍郎家眷,早早前来,侍奉在陈老夫人面前。 远远看见骑在马上的陈恪英一行人迎着花轿回来,机灵的下人,忙点燃鞭炮。 “噼里啪啦”声响中,不少邻人顽童围观跟随,争抢陈家散出的喜钱。 花轿落地,陈恪英下马,用红绸牵出周染芳,在喜娘的引导下,踏上红色毡毯,步步朝内。 宾客满门,陈恪英却全无身为新郎的喜气,神色淡漠,态度敷衍。 宾客们不免议论纷纷。 刚迈入喜堂,陈三老爷在上首坐定,正要接受新人拜礼,却听门外有人高声:“三夫人回来了!” 陈三老爷、陈恪英齐齐朝外看去,一个年轻媳妇扶着宋氏快步进来。 三夫人宋氏头发乱蓬蓬,面色枯黄,脸颊深深凹陷进去,一双吊梢眼中淬毒一般,闪烁着阴冷的光。 她一边手臂用布巾吊在胸前,通身上下半点喜气都无,穿的戴的连她身边的那个年轻媳妇也不如。 “这婚不能成!” 宋氏胸脯起伏不定,一把扯过陈恪英与周染芳手中的红绸,掷在地上。 陈三老爷脸一拉,瞪着她,“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的这时间回来了?” 宋氏冷冷回瞪过去,不甘示弱道:“我的儿子成亲,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知道?” “嗡”的一声,观礼宾客们炸开了锅,指指点点。 陈三老爷面子上挂不住,他脸色涨的通红,喝着仆妇:“三夫人病了,扶她下去,好好将养!” 宋氏吊梢眼一扫,刀子一般:“谁敢?” 她余威尚在,众仆妇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 宋氏走到周染芳面前,一把揭开盖袱,反手一掌扇了过去。 “我好心收留你,你敢算计我恪儿?” “一个商户之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配是不配?” 众人顿时哗然。 周染芳头上金丝冠摇摇欲坠,她惊叫一声,抬手捂脸,倒在喜娘怀中。 “姨母....”她双眼含泪,委屈无比:“我是染芳,是您嫡亲的外甥女啊!” 宋氏横她一眼,“外甥女?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敢坏我儿前程?” “啊——” 人群中忽然响起更为尖利的叫声,那声音透着十足的惊恐。 众人不由得循声望去。 人群散开,一身喜庆的姚姨娘立在原地,裙衫下摆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鲜红湿濡,她惊恐的瞪大双眼,嘴唇颤抖,眼泪扑簌簌朝下落:“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如杜鹃啼血,姚姨娘凄厉尖叫,“快叫大夫!!” 她冲了过来,一把揪住陈恪英的衣袖,“三爷,快!” “快叫大夫!” “我的孩子——” 她两眼一番,朝后倒去,陈恪英一把抱住,急喝一声:“快请大夫!” 陈三老爷面色一沉,也连声叫人:“来人,快,快去请大夫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咱们家,现成的大夫...” “只是....” 陈三老爷顾不上许多,大手一挥,“快去找来!” 陈恪英面容急切,不停的摇晃着姚姨娘,“芫荽...芫荽...你醒醒!” 观礼的人纷纷低声议论,“这难道是新郎的房内人?” 有知情的人朝着急的团团转的陈三老爷抬下巴,“胡说,明明是三老爷的房内人!” “什么?” 高一声低一声的抽气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来。 众人的目光,从陈三老爷看到陈恪英,再从陈恪英看到陈三老爷,目光越发隐晦暧昧。 “父父子子....” “谁又说得清呢,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 窸窸窣窣声不断,宋氏听的一知半解,不由得将目光放在姚姨娘芫荽身上,那吊梢眼一棱,扫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大步上前,扯过就打。 “你这贱人,敢背着我勾引三老爷?”她只单手能动,却比旁人双手还强上许多。 吃这一打,姚姨娘顿时醒转,她顶着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下意识的朝陈恪英怀中躲:“三爷救我——” 人群顿时哗然—— 陈恪英一把搂住姚芫荽,眉头皱起,神情越发阴郁。 芫荽俏丽脸庞上泪水涟涟,越发叫人怜爱。 陈三老爷本就着急芫荽腹中孩子,兼又恨宋氏搅了婚礼,在一众宾客面前颜面大失,恼恨心起,照着宋氏脸上扇去。 “你干的好事!” “儿子大喜的日子,你发什么颠?” 宋氏大恨,指着芫荽和陈三老爷,“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背着我干的好事!” 她扑过去,单手撕扯陈三老爷,“你敢背着我,偷我的丫头?” “还留下那个孽障,抬她为妾?” 陈三老爷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况且又被宋氏压了半辈子,早起降服之心。 两人一时间,演起全武行来。 芫荽只顾伤心腹中孩子,生怕下半辈子倚靠没了,她紧紧揪住陈恪英的衣衫,哭的肝肠寸断:“三爷救我,救救孩子!” “夫人要打杀我呢!” 陈恪英连声安抚着她,姿态亲呢极了,两人依偎在一起,仿佛他们才是那对新人。 众人更是傻眼,只恨爹娘少生一双眼睛,一时不知该看哪边才好! 一旁的周染芳将脸埋在喜娘怀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闪烁不定。 陈三老爷很快招架不住宋氏攻势,脸上道道血痕,宋氏发髻蓬松,忧不解恨,只将他颌下胡子扯了一把下来,啐他:“你一把老骨头,羞也不羞?” “还学人纳妾,也不看看自己身子骨,经不经得起淘腾!” 第七十七章 谁的孽种 将陈三老爷掀个趔趄,宋氏转头去又撕掳芫荽。 陈恪英不免护在头里,他神情越发阴鸷,“母亲,芫荽她还怀着身孕...” 宋氏气的咬牙,一口啐过去:“你失心疯了?” “叫你老子再生一个,好跟你争家产?” 陈恪英顾忌人多,不好将实情说出,只喝道:“母亲,这事晚点再说!” “您先消消气!” 正在此时,下人请了林一针来,“让让,让让!” 被人推了进来的林一针,给芫荽看诊。 就地诊脉后,林一针下针如飞。 芫荽一把抓住林一针手腕,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夫,我的孩子...” 她哀求着落泪,“我的孩子,保住了么?” 林一针收针,“你腹中孩子无碍!” 芫荽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得仰头去看陈恪英,两眼含泪神色欣慰:“三爷....孩子....孩子保住了!” 陈恪英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神色舒缓:“是,孩子保住了!” 两人间温情脉脉,羡煞旁人。 见情形不对,宋氏和陈三老爷齐齐皱眉,正要发问,却听扑通一声。 “啊!!”喜娘尖叫——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朝前涌动,“新娘子晕倒了!” 一个与朝雨面容一般无二的人,逆着人群,垂头挤了出去。 不消人说,林一针过去,捞起周染芳手腕把脉。 “咦?” 不过片刻,林一针起身,朗声恭喜陈恪英:“新郎官好福气!” “新娘子有孕,两月余!” 声音传遍喜堂,喧闹人群顿时一静,落针可闻。 陈恪英脸色霎时间铁青,他将芫荽交给仆妇:“扶好姨娘回房!” 抬手拿起一盏冷茶,照周染芳面上泼去。 周染芳幽幽醒转,脸上红白脂粉晕染开来,好不滑稽。 陈恪英俯视她,目光刀锋一般寸寸刮着她:“小楼一夜,距今不过一月,你就有了两月余身孕了?” 周染芳身体一抖,从红白脂粉下透出煞白来,犹如浮着一张面具。 “你说什么?”她神情惊恐,瞳孔一缩。 陈恪英弯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几乎抵住她的鼻尖,阴测测道:“说!” “你腹中孽种,是谁的?” “居然栽在我的头上?” 观礼的宾客们,纷纷交换眼神,直呼不虚此行。 今日这场婚礼算是来着了,简直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堪称一场大戏。 闻讯赶来的严氏白氏两人早傻愣在原地,李氏沉着,一叠声的唤人,“来人,请各家夫人们入席!” 匆匆赶来的陈寒英陈行策两人也拱手示意,请一众宾客去前院就坐。 宾客们本不愿就此错过后半场戏,却不过陈行策陈寒英的面子,正要散去,却见侯大管事大步进来。 “三老爷,五老爷,萧....” 听的一个萧字,陈三老爷双眼瞪圆,指着侯大:“快说!” “可是萧大人来了?” 侯大管事点头喘着粗气:“萧大人来了!” “此刻,就在大门外下马!” 陈三老爷精神一震,“快!” “开中门,迎贵客!” 他不顾满身狼狈,和喜堂内的宾客,大步朝外奔去。 陈寒英与陈行策朝着一众宾客拱手陪礼连连致歉,这才跟了出去。 陈恪英一把松开周染芳,理了理身上衣衫,紧跟着朝外走去。 陈家中门大开,陈三老爷、陈行策领着陈家诸人,恭恭敬敬迎进萧信。 萧信今日着紫色贴里,与平时着蟒袍模样大相庭径,更显丰神俊秀。 他带着随从进来,朝着陈三老爷道喜。 陈三老爷面庞发亮,弯腰撅臀,亦步亦趋,直呼陈家蓬荜生辉。 见萧信进来,原本低声议论的宾客,为之一静,随即纷纷围拢过来拜见。 好一阵喧闹后,萧信犹如在自家一般,闲庭信步,和众人寒暄着,被簇拥着进入喜堂。 “本官来的晚了,新人可曾成礼?” 萧信扫了一眼喜堂,含笑问着。 陈三老爷能请到萧信,脸上颇有光彩,不由得谄媚笑着,用袖扫椅:“大人请上座!” “大人来的正正好,不知犬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大人亲自证婚?” 陈恪英面色一黑,满眼戾气:“爹,这婚不能成!” 萧信转头,看了陈恪英一眼:“这是令郞?” “一表人才,陈大人好福气!” 陈三老爷怒瞪陈恪英一眼,斥他:“胡闹!” “婚姻大事,怎能儿戏!” 宋氏满面怒容,正要阻拦,陈三老爷走过去,脸上笑着,眼神却阴毒无比,他声音压的极低:“再敢闹,休了你!” 他朝仆妇低喝:“还不扶夫人下去梳洗,换身衣衫再来受礼!” 宋氏既惊且怒,被几个仆妇架了下去。 喜堂内红烛高照,一派富丽堂皇。 周染芳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萧信,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手中帕子几乎撕裂。 没想到这传闻中,凶神恶煞的萧信,居然是这般耀眼的人物。 满堂宾客,不论官职地位高低,纷纷前来见礼,他却只是端坐,手持茶盏,间或含笑点头。 能得他一笑,那些人顿时喜气洋洋,仿佛是莫大荣耀。 宾客中不乏佼佼者,萧信只是坐着,就将人衬的黯然失色,泯然众人。 就连一身喜服的陈恪英,此刻也像一抹干涸暗红的血。 更别提在她面前一向倨傲的陈三老爷,此刻恨不得匍匐在萧信脚下。 他瞥了她一眼,脸上笑容更深了些。 周染芳的心顿时砰砰直跳,整个人如坠云里,却忍不住脸庞一热,不由自主的回了一笑。 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周染芳暗自惋惜,这般权势赫赫的出色人物,任凭他再出众,是个太监,也不大足意了! 到底不能嫁个太监! 忽的,周染芳想起荷叶所说,他看上了陈婉清一事,一时间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满心快意。 可惜这般人才,又是一等一的权势,就是干看着,也赏心悦目极了! 陈婉清若被他盯上,必定不能善了,且太监身体残缺,素喜折磨人... 周染芳一颗心被搅弄的七上八下,思绪飘忽不定。 见周染芳痴痴的盯着萧信,陈恪英面色青红交加,恶狠狠的盯着她,目光欲要噬人。 陈三老爷立起眼睛呵斥喜娘,“还不将盖袱盖好?” “成何体统!” 随即,他转身弯腰,朝萧信笑:“下人不成体统,叫大人见笑!” 第七十八章 奸夫是谁 喜娘忙抽出帕子,草草擦了周染芳脸上的残妆,盖上盖袱,送到陈恪英身边。 又捡起红绸,一头塞在周染芳手中,一头递给陈恪英。 陈恪英面色阴冷,只盯着那红绸,不伸手。 喜娘战战兢兢,不由得去看陈三老爷。 陈三老爷一眼瞪过去,陈恪英狠狠闭眼,颤抖着手,接过红绸。 在萧信和满堂宾客的见证中,两人对拜。 一众宾客连声赞着“金童玉女”“佳偶天成”,仿佛刚才的闹剧,没有发生过一般。 陈三老爷也摸着短蓄,呵呵笑着,只脸上道道血痕,越发醒目。 礼成后,陈家氛围一时大好,众人笑容满面,簇拥着萧信入席。 新娘子送入洞房,揭开盖袱,对着周染芳的脸,就是口齿最伶俐的妇人,也夸不出来。 陈老夫人、林夫人等人,都已经听说喜堂上发生的事情,个个面色难堪。 只请来的全福人何夫人笑容发僵,连声夸赞新娘子秀丽无双。 旁人都不说话,唯有林妙婉,指着周染芳笑的直不起腰:“秀丽无双?” “何夫人到底看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林侍郎夫人忙去拉林妙婉,嗔她一眼。 林妙婉却不悦的嘟嘴,“本来就是嘛,跟打翻了的颜料一般!” 周染芳见众人神色有异,忙命丫鬟取镜来照。 镜子里,一张脸红白相间,戏台上五官移位的丑角一般,滑稽无比。 想着方才萧信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张脸,周染芳的脸顿时烧的通红,扑在被上,羞的无法见人。 陈老夫人冷着脸,起身就走。 陈韵秋忙带着妯娌、侄女跟上。 前院,宴席过半,萧信告辞。 陈三老爷带着陈家上下,毕恭毕敬的送了出去。 萧信立在陈家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陈三老爷摸着短蓄的手一动,顺着萧信的视线朝回看,随即了然一笑,面有得色。 陈寒英面沉如水,与陈行策对视一眼,两人神情凝重。 宾客慢慢散去,喧嚣声渐渐平息。 喜堂上的发生的一切,周嬷嬷早打发人报给陈婉清。 陈婉清正与来看她的表姐林妙嫣,在窗前对弈。 林妙嫣神色颇为复杂,“婉婉,这周家表妹,你日后可得远着些,当心她再次出手伤人!” 自回京后,林妙嫣也听说了些事情,很是担心陈婉清。 陈婉清轻轻一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表姐放心!” 林妙嫣不由得摇头,“你现在这样子,我放心什么?” 陈婉清转了话题,“表姐...可有心上人?” 林妙嫣嗔她一眼,脸色微红:“我马上要嫁人,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 陈婉清却不依她,“嫁人是嫁人,心上人是心上人,你只说有没有?” 林妙嫣指尖轻点陈婉清的额头,嗔她:“就你顽皮!” 见她眼神清朗,陈婉清心下了然。 陈韵秋使人来说,天晚了该回林家了。 将林妙嫣送出去后,陈婉清命人叫鲁行进来。 鲁行来后,回禀说:“...喜堂上,有人暗中出手,致使表小姐晕倒...” “可看清是谁了?” 鲁行道:“看身形像是朝雨,却着男装。” 陈婉清目光微凝。 鲁行又道:“三爷似乎想悔婚,恰逢萧大人来,陈三老爷强压着三爷,成了这婚!” 陈婉清心里一动,脑海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这么闲? 三叔请,他就来? 内室,洗漱完走出来的陈婉清,正要睡下,却见梳妆台上,放着一封信。 定定看了那信片刻,陈婉清走过去,拿起来。 信封空白,取出信展开看,只有寥寥几个字。 “满意否?” 字体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一如其人。 萧信低沉嗓音,似乎在她耳畔响起。 陈婉清眼前缓缓浮现大报恩寺,他从重重帷幕后走出的翩然身姿。 她唇角微扬无声一笑,抬手取下灯笼罩,将信点燃。 火焰明明灭灭,照亮她的眉眼,她眼中跃动光芒,亮如星辰。 夜深了,喧闹一天的陈家,彻底安静下来。 陈家三房,却响起接连不断的惨厉叫声,瘆人无比,却无人敢去问上一声。 新房内,周染芳身着中衣,被陈恪英恶狠狠的摔在地上。 陈恪英一脚踩在周染芳的腹部,神情狠戾:“那奸夫,是谁?” 浓烈的酒气,紧紧笼罩着周染芳,她神情惊恐,抬手去挡:“表兄...” “还敢叫我表兄?”陈恪英一掌甩去。 周染芳脸上顿时红肿不堪,她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抬手护住腹部。 陈恪英狞笑一声,脚尖用力,朝下碾压。 “不不不...”周染芳连连摇头,去抓他的脚:“别....别伤我的孩子...” 陈恪英脚越发用力。 周染芳眼泪鼻涕一起流,身体紧紧弓起,她神情痛苦:“孩子...孩子...是陈悟的!” 陈恪英脚慢慢松开,周染芳来不及喘息,她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外跑。 却不妨发髻被陈恪英扯住。 “啊——!”她惊恐大叫。 头皮剧痛,整个人被迫后仰,与陈恪英脸贴着脸。 “还敢骗我?”陈恪英掐着她的下颌,“若真是陈悟,你还用的着在那园子中小楼算计他?” 周染芳被掐的斜看向陈恪英,“孩子就是他的,我没骗你!” 陈恪英狞笑一声,“是吗?” 他袖中刀一翻,刀尖在周染芳脸上荡了两下,“不如,我剖出这孽种,送给陈悟,看他认是不认!” 周染芳眼中满是惧色,头竭力后仰避开那刀,双眼因惊恐而瞪的格外大:“表兄,别...” “别?” 陈恪英冷笑数声,“说!” “这孽种,是谁的?” “不然,我明日就为你们母子二人...” “发丧!” 他的声音极轻,呼吸间气息喷在周染芳脸颊上。 听在周染芳耳中却状若恶鬼,怕极之下,她灵光一闪:“你不能杀我!” “是那萧大人为我们主婚,我若死了,他问起来,你如何答?” “当我是什么?”他像看死人一般,阴恻恻的道:“你怀着旁人的孩子,算计陈悟,算计我...” “还敢拿姓萧的吓唬我?” 第七十九章 夫妻离心 “那萧信,分明是盯上了二妹妹!” “喜堂上,你朝着他媚笑,当我死的吗?也不看看你那副鬼样子!” 周染芳死死抓住他的手,使出全身力气将刀朝后推:“表兄...” “你定是醉酒了,是我啊!我是染芳...你的表妹!” 她一面斜着那寒气逼人的刀,一面从眼中滚下泪来。 此时的她,脸上残妆洗的干净,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一双带泪的眼,盈盈动人。 陈恪英不为所动,刀尖渐渐逼向周染芳的脖颈,瞬间一道血线蜿蜒。 周染芳一把推开刀,却被陈恪英瞬间遏住喉咙。 “好表妹,收起你这一套!”他眼中戾气越盛,眼神冷酷:“你不如选一选...” “今夜是你们母子,一起死....” “还是选你肚子中的这个孽种死?” ........... 第二日,清晨。 内院正厅。 照规矩,新婚夫妇要拜见众位亲长。 谁知齐聚一堂的众人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人来。 严氏白氏对视一眼,去看宋氏与三老爷。 谁知两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喜气洋洋,根本不看彼此。 严氏不免遣人去请。 周嬷嬷派去的人,匆匆回来,面色惊慌:“....三爷说,三奶奶病了...” “见亲长一事,就罢了!” “病了?”白氏讶异,眉头一皱:“什么病,连这等日子都起不来?” 那仆妇身体抖的厉害,“...说是,三奶奶小产了!” 厅内顿时一静。 陈老夫人八风不动,大夫人李氏不由得长叹一声,拨动腕上念珠:“造孽...” 严氏白氏看着彼此,惊的说不出话来。 宋氏却喜上眉梢,“好!” 陈三老爷丝毫不在乎,只站起身:“既是如此,就散了罢!” “衙门还有公务要处理,寒英侄儿,一道走?” 陈寒英面沉如水,斜了陈婉清一眼,“三叔先走,我有事!” 陈三老爷也不在意,抬脚就走,却被宋氏一声喝住:“站住!” “大清早的,发什么疯?”陈三老爷回头,眼神一冷。 宋氏指着陈三老爷,咬牙切齿:“你干的好事!” 陈三老爷不欲理会,转身要走。 宋氏三步并做两步,拦住去路,厉声道:“今日阖家在此,你不说个清楚明白,我跟你没完!” 陈三老爷一把推开宋氏,瞪眼呵斥:“无知妇人!” “看误了公务,上峰怪罪下来,哪个担待?” “少拿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宋氏眉毛倒竖,吊捎眼中满是凶光:“你几时与芫荽那贱人滚到一处的?” “我日日严防死守,她是几时近你的身?” 今日陈家男女老小都在,被人赤裸裸的喝问内帷之事,陈三老爷不免紫涨面皮,“我的事情,岂有你过问的道理?” 宋氏冷笑一声,“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陈三老爷正喜搭上了萧信,春风得意,早不是之前四处钻营,被人管束的服服帖帖的时候了,他也不多说,抬手就是一掌。 “来人,将三夫人送回道观清修!” 陈行策看不下去,不免出言相劝:“三哥,有话好说!” 宋氏捂脸,死死瞪着陈三老爷,脸上红的吓人,她转头看着上首的陈老夫人,扑了过去大放悲声:“娘——” “嚎什么丧?”陈老夫人脸沉了下来,一把推开她:“老三不对,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当你是个好的?” 宋氏又是气,又是委屈:“他偷我的人——” “什么偷?”陈三老爷气急败坏,“不过个把房内人,你就妒忌成这样!” “这么多年,我房中有过几个妾室通房?” 宋氏挣扎着爬起来,指着陈三老爷怒火中烧:“当年,你求着娶我,答应过我的!” 她厉声喝他:“你发过誓!” “这一辈子绝不纳妾!” 陈三老爷嗤笑一声,摊着双手:“当年?” “当年,你是谁,我是谁?” “如今,我又是谁,你又是谁?” 一习话,说的宋氏面色煞白,手臂无力垂下。 陈三老爷看都懒得看她,仔细理着身上衣衫。 “当年,我是定远县农户的女儿,你为定远县农户的儿子...” “如今,我仍旧是定远县农户的女儿,你却....” 宋氏声音沙哑,神色凄楚,脸上再不复方才厉色。 陈三老爷神情倨傲,替她补了未说出口的话:“如今,我是齐国公之弟,左军都督府佥事之叔、按察使之兄....” 他扫了一眼陈婉清,神色更添几分喜悦,“锦衣卫都指挥使,是我座上宾!” 看向宋氏,他神情轻蔑:“你怎的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慢说一个妾,就是五个、十个...老爷我也纳得起!” 宋氏口唇颤抖,面色灰败,求援一般去看陈老夫人:“娘.....” 陈老夫人却冷着脸,“你嫁进陈家,这么多年,只生了恪英一个,你年纪也大了,旁人能生,生他七个八个,又能怎的?” “总归是老三血脉,你是嫡母,要大度!” “忌妒,要不得!” 宋氏哀嚎一声,一头撞在陈老夫人怀里又拉又扯:“母亲—— “娘!!” “你怎的也不为我做主?” 陈老夫人推开宋氏,脸沉了下来:“老三说的对,他现在不比当年,你也该大度些!” 宋氏起身,环顾左右。 李氏垂目,手持念珠,缓缓拨动。 严氏避开她的眼神,白氏眉眼乱飞,一副站高岸看戏模样。 几个陈家男人,宋氏更是指望不上,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滚滚落下。 看着宋氏孤立无援的模样,陈婉清满心快意。 若不是深知宋氏和陈三老爷本性,她又怎么能谋算的这般顺利? 今日场面,本是她一手造就,畅快之余,陈婉清却渐生悲凉。 少年夫妻结发,一方渐渐走上高位,另一方却念念不忘当初誓言.. 他们当初也是恩爱过的罢! 只是可惜,时移世易,人心易变! 这世间,真情随着时间流逝,真心相爱的两人,还是日渐离心! 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么? 陈婉清蓦然警醒,上一世,她不就是陷入男人精心编织的谎言中,连累的家人惨死么? 这一世,她绝不再重蹈覆辙! 对上陈婉清洞察世事的眼睛,宋氏狠狠抹了一把泪,转头去撕掳陈三老爷。 “我嫁给你,夫妻这么多年,当年如何,以后还如何!” “想要越过我纳妾....” “除非我死——” 第八十章 母子离心 陈三老爷一把掀开宋氏,吹胡子瞪眼:“不知所谓!” “再闹,我就休了你!” 他看着满身狼狈,面目可憎的宋氏,满眼嫌恶: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配做陈家三夫人不配!” “我能容你,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宋氏一个趔趄,跌在地上,气的捶地:“叫我儿来——!” “叫恪英来——” “我不信我的儿子,他不为我做主!” 陈恪英被人请了过来,他面目浮肿,阴沉着脸,双目阴鸷更盛从前,一身浓重酒气。 宋氏扯着陈恪英的袖子,指着陈三老爷,目眦尽裂,浑身发颤,且哭且诉。 陈恪英冷冷扫了一眼陈三老爷和宋氏,一把扯回袖子,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吵什么?” 宋氏神情有片刻呆滞,随即又放声大哭:“你是我的儿,我拼死生下你,你怎的不为我做主!” 陈恪英神情阴冷,斜了陈三老爷一眼:“母亲,你哭什么?” “爹的性子,你第一天知道么?” “为了攀附上那太监,他拿我婚事做筏子,明知周染芳怀着他人的孽种,他却强逼着我娶!” 陈三老爷神情一僵,随即呵斥:“你懂什么?” “机会难得,若那萧大人为你主婚,说出去,你脸上不也光彩么?” “不过一个女人,休了再娶就是!” “哼!”陈恪英冷笑一声,嘲讽着:“那你怎的不娶?” “偏偏叫我当着宾客的面,戴这绿帽?” 陈行策陈寒英齐齐变色:“恪英,胡说什么?” 陈恪英扫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 “啪”的一掌,陈三老爷狠狠扇在陈恪英脸上:“混账东西!” 他脸颊上肉抽搐,“你这是跟我说话?” 宋氏大张着嘴巴,扑了过去,心疼不已的看着陈恪英的脸:“我的儿——” 陈恪英神情不耐,一把推开宋氏。 “你敢打他?” “我跟你没完!” 宋氏一头撞到陈三老爷怀中,将他抓了个满脸花。 陈三老爷摸着脸上伤痕,抬手将宋氏扇倒在地上,“反了你了!” “来人!” “送她去城外道观,没有我允许,谁都不许接!” 宋氏悲鸣一声,声色俱厉:“我不去!” “陈义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种子!” “不是当年求着娶我的时候了?” 陈三老爷背着手,冷冷看她:“当年?” “我当年要知道,我陈家能富贵满门,为何还要娶你这悍妇?” “你若再不知事,就休你回宋家!” “你们宋家,眼下可靠着陈家过活,回了宋家,有你好日子过?” 宋氏撕心裂肺:“我是陈家三房主母——!” “我是陈家三房主母!!” “你敢休我?” 她一头将陈三老爷撞倒在地,翻身骑在他身上,雨点一般的拳头落在陈三老爷头上脸上。 众人目瞪口呆。 陈老夫人指挥着人,厉色道:“还不拉开!” “看伤了我儿!” 她手中拐杖扬起去打宋氏,“敢打我儿,反了你了!” 宋氏双眼通红,一把扯过拐杖,反手抽在陈三老爷身上。 陈三老爷只管呻吟喝骂,却毫无招架之力。 李氏严氏白氏几人,急的团团转,喊仆妇来拉宋氏。 上前的仆妇们却被宋氏一拐杖扫翻。 陈寒英和陈行策,碍着男女有别,只得叫陈恪英去拉。 陈恪英却站在原地,冷眼瞧着,一动不动。 厅内一时闹哄哄的,宋氏在陈老夫人、陈三老爷的骂声中,一连抽了十来下,这才“砰”的一声,掷了拐杖。 她起身,一脚踏向陈三老爷裆部。 看着捂住裆部惨叫连连的陈三老爷,宋氏大汗淋漓,啐了他一口:“想休我?” “我先打死你!” 陈老夫人气的面色铁青,指着宋氏破口大骂。 宋氏不理会她,只端起案上不知谁的茶盏,一口喝干。 “嘭”的一声,将茶盏摔在地上,跌个粉碎:“叫芫荽来!” “叫那贱人过来,我要问她!” 陈三老爷被人扶起,勉强在椅子上坐下,整张脸疼的皱在一起,骂着宋氏。 宋氏回骂,丝毫不落下风。 旁观的陈婉清,双眸睁大,恨不得拍手叫好。 宋氏了得! 伤了一只手,还这般厉害! 这悍妇之名,名不虚传! 要不怎能压制得了陈三老爷这么多年! 芫荽被人请来,她战战兢兢,只往陈恪英身后躲。 陈恪英阴沉着脸,“母亲叫她来做什么?” 宋氏面色狰狞,看向他身后的姚姨娘姚芫荽:“这贱人,敢背着我爬床,自然是处置了她!” “恪儿,叫人牙子来,发卖了她!” “你敢动她!”陈三老爷吸着气,脸色黑的吓人:“她肚子中有我陈家骨肉!” “就是!”陈老夫人帮腔,“老三家的,你今日太过份了!” “芫荽怀着陈家血脉,岂能轻易发卖?” 宋氏朝陈恪英看去,陈恪英一动未动,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恪儿,你还等什么?” 宋氏气息粗重,连声催促着。 陈恪英低垂着眼睛,不看宋氏。 芫荽见宋氏死死盯着她,吓的她紧紧揪住陈恪英的衣衫,身体直抖。 宋氏的脸色,瞬间变了,“恪儿!” 她提高声音,嗓音尖利,“你还磨蹭什么?” “连娘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陈恪英须臾之间抬眼,眼神冷的毫无温度:“母亲,爹和祖母说的对,她腹中有陈家血脉!” “不能卖!” 宋氏一脸的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陈恪英别开头,不看宋氏,神情淡漠。 宋氏的脸,由青转白,又变灰,眼中瞬间失了神采,死寂一片。 她嘴唇抖的厉害,双眼中瞬间落下泪来:“恪儿——” “你是我的儿子啊——” “我九死一生生下你,一心为你打算,你就是这么对娘的?” 陈恪英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陈三老爷冷哼一声,“到底是我儿子!” “不愧是我乖孙!”陈老夫人也赞。 宋氏的视线在芫荽和陈恪英身上来回转着,见芫荽紧紧缩在陈恪英身后,她泪流满面:“好儿子,你告诉你娘,她腹中的,究竟是谁的孩子?” 陈三老爷神情一冷,怀疑的看向陈恪英和芫荽。 芫荽不由得一抖,呜咽出声,她压低声音哀求:“三爷,救救我...” 陈恪英瞬间抬头,盯着宋氏的眼中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 “母亲,她腹中....” 第八十一章 弑父之心 “自然,是爹的骨肉!” 这话一出,芫荽大大的松了口气。 宋氏瞬间面色死灰,指着陈恪英,抖的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 她喉咙中咯咯作响,双眼一翻,身体瞬间朝后倒去。 见宋氏晕倒,陈三老爷哼了一声,扬声叫人将她送走。 陈恪英也不阻拦,只离去时,看了芫荽一眼。 候着人都散去后,芫荽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 见无人留意,这才溜进园中小楼。 刚上了二楼,见四下无人,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手抚上小腹。 忽的,“笃笃”两声。 芫荽转头,光亮照不到的阴影处,陈恪英坐在那里,看不清楚神情。 “过来!”他声音冷的没有温度。 芫荽手脚发软,却还是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 “三爷...”她眼中含泪,望着他,楚楚可怜。 陈恪英一把将她扯了过来,逼近她,双眼血红:“我为了你,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可是弃了我的母亲!” “你可要争气些,为我生个儿子才是!” 芫荽心里一沉,连连点头。 陈恪英抬手去解她衣衫,芫荽一手按住,声音中满是惶恐:“三爷,孩子...” 他抬头,盯她一眼。 芫荽一抖,几乎要哭了出来:“三爷,使不得,看伤了孩子!” 陈恪英定定看她,他神情阴冷的叫人心惊。 他抬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芫荽朝下按去。 芫荽无法,只得跪在他的腿间,抖抖索索的去解他衣衫系带。 边解,芫荽边抬头去看他神色,苦着脸,盼他改了主意。 陈恪英却缓缓闭眼,不去看她。 芫荽无法,只得含泪俯就。 吞吐间,她视线余光朝上,陈恪英脸上却全无半点愉悦之色。 他闭着眼睛,抬手按住芫荽的头,狠狠朝下压。 动作大开大阖,全无半点怜惜之意。 他掐着芫荽后颈,冷声道:“拿出你的手段来!” 芫荽不由得一愣,他竟然还不满足? 陈恪英抬手抚摸她的发,指尖在她脸颊上缓缓流连着,阴冷目光看她半晌,方才接着说:“回三房!” “回老爷身边去!” 芫荽一喜,随即后背又是一凉。 “回老爷身边?” 陈恪英的手轻轻触着她的滑嫩脸庞,声音冷酷无比:“等你生下腹中孩子,爹他也就该去见祖父了!” 芫荽双眼圆睁,含着他,一时忘了动作。 陈恪英面无表情,“怕了?” 芫荽一个激灵,陈恪英却不容她多想:“好芫荽,好姐姐...” “我们自小一处长大,你当初引着我知人事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胆小模样!” 说着,不待芫荽反应,他将她狠狠朝下一压。 芫荽几乎要呕出来,陈恪英却不放过她。 他双眼定定的看着面前虚空,大手掌控着她的后颈,他低头,像是与她交颈缠绵,气息喷在她的侧脸,叫她不寒而栗:“等你生下我的儿子,爹爹一死,三房内外,尽在你我掌控之间!” “再没人能在我头上放肆!” 芫荽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她吓的浑身颤抖,眼泪肆意横流。 陈恪英却无半点收敛,只肆意发泄。 行尸走肉一般回了老夫人院中,芫荽呆坐半晌,一动不动。 她的耳畔回响着陈恪英冷酷,毫不留情的话语,“纵然回了三房,姐姐也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若是背着我,和老爷....” “姐姐可要当心了!” “若事成,我明媒正娶!” “娶姐姐,为妻!” 芫荽怕极,呜咽出声,扑在床上。 好半晌,她从床上起来,翻箱倒柜。 找着那方红梅帕子后,芫荽神情挣扎,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犹如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正在犹豫,门外来人传话:“三老爷说三房无人主事,叫姨娘明日搬回三房!” 芫荽浑身一抖,面色煞白。 .... 入夜时分。 芫荽掩了身形,悄悄进了陈婉清院中。 内室中,芫荽跪在陈婉清面前,痛哭失声:“我只是想过的好一些,不想颠沛流离,被人发卖...” “我不想死,我只想好好活着...” “三爷...” 芫荽浑身抖的筛子一般,她眼中满是恐惧,“就是个疯子!” “哪有做人儿子的,居然一心要.....” “求二小姐,救救我!” 她膝行着到了陈婉清面前,“求二小姐,发发慈悲,救救我!” 陈婉清叹息一声,朝她伸出手:“起来!” 芫荽摇头,苦苦哀求:“我知道我命贱,不配站着说话!” “只求小姐救救我!” 陈婉清沉吟着,“堂兄居然将心思告诉你,想必是信的过你,一时半会儿的,你不会有性命之忧!” 芫荽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他是大家公子,纵然出了丑事,陈家只有为他遮掩的!” “他是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我这低贱之人,逃不过一个死字!” “我不要为他陪葬!” “孩子生下,我离死就不远了!” 芫荽砰砰磕头,“求二小姐救救我,来世当牛做马,也报答二小姐的恩情!” 陈婉清看着她,“我不需要你来世报答我的恩情,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芫荽不由抬眼看她,眼神希冀。 “只要能活,我什么都听小姐的!” 陈婉清再度朝她伸出手,“等你诞下孩子,堂兄要动手的时候,你来找我!” “卖身契给你,我赠你一笔银子,助你离开陈家!” 芫荽看着那纤纤素手,定了定心,将手放了上去。 “我听小姐吩咐!” ... 同一时间,锦衣卫。 诏狱深处,烛火飘摇不定,阴风阵阵犹如鬼哭狼嚎一般,席卷着腌臜气味,钻鼻入脑。 白悯中不由得皱眉。 刚刚解押回京,满身鲜血伤痕累累的梁廷鉴,被人犹如丢破布袋一般丢入牢房。 他脸朝下,扑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咔嚓”一声,牢房上锁。 手扶腰刀的大胡子哈哈笑着,蒲扇般的手掌拍着白悯中的肩膀朝外走,“白老弟,这桩差事办的漂亮极了!” “咱们萧大人,直夸你呢!” “走,快去见他,别叫大人久等!” 白悯中面不改色,微微躬身十分谦虚:“不过是听几位大人吩咐!” 大胡子凑近了,压低声音:“我听大人口风,你这百户要动一动了!” 他比了个手势,“该是这个了!” “今日晚了,明日咱们兄弟一起喝酒!” “好好庆祝庆祝!” 第八十二章 瓮中捉鳖 白悯中心里一跳,看那手势,是要晋升千户的意思,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由得回头,看了牢房中的梁廷鉴一眼。 一只硕大的老鼠,吱吱叫着,从梁廷鉴头上爬过去。 梁廷鉴仍旧一动不动,死人一般。 白悯中收回目光,落后半步,随大胡子走了出去。 穿过锦衣卫衙门重重院落,白悯中进了一座院子。 正是萧信处理公务所在。 堂上明烛高照,亮如白昼,案几上文书堆叠。 萧信一身大红织金过肩蟒衣坐在案几后,正批复文书,他扫了白悯中一眼,淡淡道:“你明日就去告诉她,梁廷鉴已经解押回京,叫她也高兴高兴!” 白悯中自是知道,这个“她”是谁。 “即日起,明升你为太平门副千户,暗入锦衣卫为检校,负责侦察在京中官吏的大小之事!” “尤其是颍国公府林家!” 白悯中眉头一紧,脸上喜色散尽。 “怎么,你不愿意?” 白悯中抬眼直视萧信,面色僵硬:“萧大人,您明明知晓,我和颍国公府的关系...” 萧信笑了一声:“你是林家养子,出入林家,自然比旁人更为便宜!” 白悯中沉默不语。 萧信端坐,注视着下方的白悯中,手指轻轻敲击扶手,笃笃作响。 一声接一声的清响声中,白悯中额上慢慢沁出汗珠来。 他身体一矮,半跪下去,咬牙抱拳:“请大人收回成命!” “卑职宁愿,不升千户!” 萧信没有答他。 灯烛燃烧,爆着灯花儿,劈啪作响。 豆大汗珠,顺着白悯中的眼睛,滑落下去,沁入眼睛,他的视线顿时模糊一片。 辉煌灯火中,金红二色交织,渐渐成了血色。 那片血色中,萧信不动如山,声音冷沉:“你不想娶林家小姐了么?” 白悯中神情一僵,愕然看他:“大人怎会知晓?” 萧信居高临下,注视着他:“锦衣卫用人,怎么会不清查底细?” 白悯中单手按在地上,手背经脉瞬间暴起。 “探听林家秘事,你不做,锦衣卫中有的是人做!”萧信一副倨傲口吻,施恩一般:“不过看在你是她表兄的份上,这才交给你罢了!” 白悯中缓缓低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许久之后,他才道:“大人...是要动林家?” 萧信不置可否,“林漳若一直是国公,你这身份低微的养子,何时才能心愿得偿?” 白悯中面容苦涩,声音凝滞:“她...知道吗?” 萧信轻笑一声,“她若想知道,我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叫她知道,我想叫她知道的真相!” 白悯中骤然抬头,“您就不怕她将来知道实情....” “这不是有你吗?”萧信好整以暇的看他,“白千户?” 白悯中的面色瞬间铁青,“为何是我?” “你有的选吗?”萧信声音缥缈,犹如从云端传来。 白悯中后背,渐渐湿濡一片。 他的头,缓缓低了下去,叩首:“卑职遵命!” 萧信弯了弯唇,清冷眼眸注视着他,嘉奖一般:“好好做,白千户年轻有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白悯中额头抵在冰冷砖石上,面容生硬,有片刻的狰狞,又恢复如常。 “谢大人提拔!” 萧信颔首。 白悯中起身后退几步,转身出去。 出了锦衣卫,牵了马,他却并没骑,只慢慢朝住处走着。 夜深人静的街头,空无一人。 马蹄击打在青石板上,嘀嗒作响。 白悯中深深吸气,夏夜微凉的气息涌入胸腔,他徐徐吐气,仿佛要将胸中郁气尽数吐出。 回头看去,黑夜中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犹如一座狰狞巨兽,吞噬人心。 立在颍国公府外,看着匾额上的鎏金大字,白悯中神情迷惘,又渐渐镇定如初,眼神越发晦暗。 回了住处,白悯中掬水泼面,水珠接连不断的落入水中,将映在水中面容彻底击碎,水面涟漪顿起,撞向桶壁。 注视着那水面,他眼前缓缓浮现设伏梁廷鉴那日情形.... 土匪所在山峰,险峻奇绝,名为黑虎寨。 这寨中,早已遍布化身土匪的锦衣卫,守株待兔,单等梁廷鉴前来。 那大胡子脱下黑衣,换上土匪装束,嬉笑怒骂间,比土匪还像土匪。 有消息传来,梁廷鉴已至泾县,即将上山。 也不知大胡子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叫梁家下人,乖乖听命,接引梁廷鉴上山。 梁廷鉴警觉,在山下徘徊,久久不上山。 大胡子竟然早有准备,取了一件与陈婉清出京所穿十分相似的衣衫,着人送了下去,这才引的梁廷鉴上山。 他哈哈笑着,“白兄弟,今日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白悯中面容严肃,微微躬身,“听大人吩咐!” 黑虎寨简陋阔大的厅上,不知哪里寻来的红绿绸缎,缠绕装扮的不伦不类。 大胡子大马金刀的坐着,眼中满是精光。 下首两列长长的直排到厅门的交椅上,“土匪”们七扭八歪,或蹲或坐,看着带着随从进来的梁廷鉴,鼓噪叫嚣着,声音震天响。 立在不起眼角落中的白悯中,注视着缓缓走进来的梁廷鉴,神情诧异。 梁廷鉴头戴唐巾,身穿道袍,足蹑云履,一副风清月朗的文人书生模样,站在这黑虎寨厅中,当真是鹤立鸡群,他身后两个随从,面目普通,垂着头看不出什么异样。 一心算计陈婉清的人,居然是这般模样,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白悯中紧紧盯着梁廷鉴,梁廷鉴面对着一众虎视眈眈的“土匪”,却毫无惧色,他扫了一眼红绿绸缎,拱手为礼,“听闻诸位请了梁某未婚妻来此做客,梁某特意前来接她回家,还请诸位请她出来,让我们夫妻团聚!” 梁廷鉴为人风雅,话也说的文绉绉。 白悯中不由得侧目,好一个颠倒黑白,不要脸的人! 坐在上首的大胡子,哈哈一笑:“你这书生,你来要,我就给么?” “也不问问规矩,我要的东西,可带来了?” 梁廷鉴点头,“既然来此,自然懂规矩!” 他抬手,从袖袋中取出一叠银票:“赎金在此,请大当家过目!” 大胡子挥了挥手,自有手下接过,递给大胡子。 大胡子就着手上的手扫了一眼,大笑着摇头。 梁廷鉴面色一变,“大当家的,这是何意?” 第八十三章 私藏甲胄 “可是嫌梁某诚意不足?” “这可是足足三千两银票!!” 大胡子抬手捋着下颌浓密胡须,红光满面:“不瞒你说,那小娘子娇滴滴的,我们这些兄弟受用了,做了一回新郎,都说喜欢的紧....” “一时竟然舍不得放她下山!” “大家伙商量定了,兄弟们办场婚事,一道娶了她!” “叫她做咱们黑虎寨的压寨夫人!” “咱们兄弟,向来是有难同当,有女人同享!” 一众“土匪”们七嘴八舌的应着,聒噪无比。 “你——”梁廷鉴脸顿时一沉,“大当家的,可是要言而无信?” “什么信不信的!”大胡子大手一挥,“老子和这些兄弟们,自然是人也要,钱也要!” 他哈哈笑着,手下一众“土匪”们跟着哄笑出声,神情得意无比。 梁廷鉴冷冷盯着大胡子,眼神愠怒:“大当家的,可是忘了什么事情?” 大胡子一副痞赖模样,侧头看他:“什么事情?” “老子我一向记性不好!” 梁廷鉴上前一步,阴恻恻道:“大当家的,容我提醒你一句,咱们之前可是有约——” “什么约?”大胡子掏了掏耳朵,弹了弹指甲,斜他一眼:“无凭无据,你说有约就有约?” 梁廷鉴盯他半晌,忍气开口:“你开个价!” 大胡子嘿笑一声,“什么价不价?弟兄们难得有这么个可心的....” “你不如问问我们这些兄弟,他们舍不舍得将美人儿放走?” “土匪”们顿时叫嚷起来,“不放!” “再多钱也不放!” 一个“土匪”忽然窜起来,“唰”的拔刀,架在梁廷鉴脖子上,他回望着大胡子:“老大,干脆做了他!” “就是!”众“土匪”们纷纷应声,“做了他,人财都要!” 梁廷鉴眼皮一跳,冷冷盯着大胡子。 “做什么做?”另一道尖利声音传了出来,“他模样俊俏,我看....” “大当家不如赏了我,等我玩够了,再送他上路!” 梁廷鉴闻声转头,一个相貌猥琐的男人添着唇,死死盯着他,眼中满是贪婪的光。 梁廷鉴脸色阴沉,手腕一翻,一枚令牌亮了出来。 大胡子手一抬,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梁廷鉴眼神阴戾,微微一笑。 “大当家的,可是忘记了这个?” “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这令牌主人,是如何交代你的?” “若我在你这黑虎寨,出了什么意外,他定会将你这黑虎寨连根拔起!” 大胡子挑眉,挥了挥手。 持刀“土匪”退了下去。 大胡子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一码归一码,我们给他办事,跟你有什么干系?” 梁廷鉴哼笑一声,缓缓踱步:“大当家的,记性若是不好,不如,我给你提个醒——” “当初,我可是遣人,请你劫了陈家二小姐上山,等着我来!” “你却临时反悔,想将人截留?” 大胡子啪啪拍了拍手,起身走了下来,“看看,我就说么,我记性不好!” “梁公子要早说,哪里还有这么些事儿!” 他哈哈笑着,凑过去细看梁廷鉴手中令牌,点头:“是这个没错!” “来人——” “请出来!” 梁廷鉴轻蔑一笑,轻轻吁了口气,顺着大胡子回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厅后却转出来一群衙役,簇拥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人。 梁廷鉴神色瞬间大变,头也不回喝了一声:“李大!” 他身后两个随从,瞬间抬手,袖中疾射出泛着冷光的弩箭。 “叮”的声响,那两枚弩箭,被白悯中手中剑击飞,射入梁柱。 原本抱头要朝衙役身后躲的何县令,受惊之后,满脸羞恼,指着梁廷鉴喝道: “拿下这贼子!!” 梁廷鉴步步后退,隔着两个随从死死盯着大胡子,怒喝出声:“大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胡子哈哈笑着,挥了挥手,一众“土匪”们手中兵器出鞘,齐齐扑了过去。 两个随从“唰”的抽出腰间软剑,横在身前,他们一脸狠厉,将梁廷鉴护在身后。 一面是“土匪”,一面是衙役,梁廷鉴面色铁青,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大当家的,你敢勾结官府,算计我?” 大胡子仍旧笑容满面,颇是自得:“什么勾结官府?” “老子我就是官府!” “你——” 话未说完,“咻”的一声,一个随从重重倒地,胸上赫然一枚羽箭,尾羽微微震颤个不住。 梁廷鉴面容扭曲,再不复之前风度翩翩,森然喝道:“你忘了我手中这令牌的主人是谁吗?” “敢算计我,是想死吗?” “是谁?”大胡子含笑问他。 “是——” 梁廷鉴身后随从一个手刀,将他打晕。 那随从一手拎着梁廷鉴,一手持软剑横在胸前,抬着下巴,厉色喝道:“识相的,老老实实放我们下山,否则我家主子,荡平黑——” 凌厉破空声响中,一枚羽箭呼啸而来,“咚”的一声,穿胸而过,将他钉在墙上。 那随从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大胡子笑嘻嘻的,回头对着白悯中竖拇指,“好箭法!” 白悯中收弓,大步过来。 大胡子对着何县令笑,“何大人,受惊了!” 何县令惊魂未定,白着脸:“大人,这...” 大胡子伸手,“请——” “我们大人说了,这土匪是在泾县县内,与人勾结,自然要大人一道做个见证!” 何县令连连点头,“本官都听见了,这贼人亲口供认,勾结土匪,劫掠官眷,实在可恶,本官必定按照朝廷法度....” 大胡子笑着打断他,“这山寨中不法之事,想必很多,大人不如叫人搜上一搜,若能有所收获,大人的功劳,岂不是....” “啊哈哈....” 何县令与大胡子对视一眼,齐齐大笑起来。 他神情激动,挥手叫衙役们,“去!” “好生搜上一搜!” “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是!”衙役们四散开来。 何县令望着地上昏迷的梁廷鉴,神情遗憾:“也不知道,这贼人背后主使是谁,倒是可惜!” 大胡子一笑,捡起地上掉落令牌,吹去浮尘:“这个简单,何大人忘记我们兄弟,是做什么的了?” 何县令转眼一想,锦衣卫不正擅长刑讯逼供? 遂摇头笑叹,“是我一时昏头。” 一箱接一箱的金银被抬了出来。 又过得一时半刻,有衙役一溜烟进来,“大人——” “这山寨,居然私藏甲胄!!” 第八十四章 阉梁廷鉴 何县令一个激灵,脸色瞬间大变,“甲胄?” 私藏甲胄,视同谋反! 律法有云:“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毎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那衙役喘着粗气,连连点头。 何县令与大胡子对视一眼,神情凝重又格外激动,“这些土匪,怎会有甲胄?” 大胡子扬了扬手中令牌,“何大人,可是忘了这个?” “这些土匪,可是为人驱使!” “等查出背后主使来,坐实这谋反一事,何大人可是立下了首功,升迁指日可待!” 何县令顿时喝道:“快快,带我过去!” 是夜。 县衙。 牢房昏暗,一灯如豆,闪烁不定。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梁廷鉴猛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醒了?” 梁廷鉴抹了一把脸上水迹,神情警惕。 有人轻笑一声,声音隐隐熟悉。 梁廷鉴循声望去,目眦尽裂,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是你?” 大胡子哈哈笑着,“是我!” 梁廷鉴摆了摆头,竭力睁大眼睛,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满脸寒霜:“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算计我?” “我自然不是什么东西!”大胡子仍旧满面笑容,“我不过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萧大人麾下,一个微末小吏罢了!” 梁廷鉴的脸,瞬间白的毫无人色,“锦衣卫?” “怎么会?” 须臾间,梁廷鉴咬牙切齿:“你居然是萧信的走狗?” 大胡子也不恼怒,只将两枚一模一样的令牌,递到他面前,“这令牌的主人是谁?” 梁廷鉴神色狠戾,冷笑数声:“凭你也配问他是谁?” “洗干净脖子等死罢!” “也罢!你不说,咱们也能查出来!”大胡子满不在乎,招了招手,“叫人都进来!” 不过片刻,小小的牢房中,挤满了衣衫褴褛、满身臭气的人。 牢房外,还有带着脚铐的人等着。 梁廷鉴神色大变,死死盯着大胡子,呼吸瞬间急促:“你要做什么?” 大胡子笑吟吟的,指着梁廷鉴,“都去罢!” 那些人居然开始解腰带,梁廷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混账!”梁廷鉴怒斥出声:“敢动我?”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话音未落,却被离他最近的人饿虎扑食一般,扑在地上。 “嗤啦”,衣料撕破声响起,随即又是几声闷哼,梁廷鉴声音惊恐:“你们要干什么?” “滚开——!!” 大胡子悠悠然走了出去,瞥了一眼立在牢房外的白悯中。 “事情还算顺利,要不要喝一杯?” “啊----!!” 惨叫声喝骂声,响彻整个牢房。 撞击声、混浊而又兴奋的喘气声,相继响起。 白悯中神情惊愕,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牢房,又看看大胡子。 大胡子笑着招手,守在外面的锦衣卫上前几步,躬身道:“大人!” “盯着些,完事了,叫老蒯来!” “阉了他!” 白悯中面色一变,瞳孔紧缩。 “是!”那锦衣卫点头,手扶腰刀,退了回去。 大胡子一眼瞥见,哈哈笑着:“你怕什么!” “又不阉你!” 白悯中面色一沉,欲言又止。 走了一程,听着经久不消的凄厉惨叫,白悯中还是问出了口:“为何要这般折辱他....” 大胡子奇怪的看他一眼,“看着是条汉子,怎的这般娘们兮兮?” “什么折辱?” “要是陈二小姐当真落在土匪手中呢?” 白悯中浑身一凛,神情剧变,眼中瞬间杀意弥漫。 大胡子仿佛心情很好,哈哈笑着:“走!” “喝酒去!” ............. 翌日,清晨。 白悯中先去太平门户所点卯,正式升任副千户,又转道去齐国公府。 谁知陈婉清却去了颍国公府,白悯中得知消息,直接骑马赶去林家。 在林家门前下马,白悯中仰头看着颍国公匾额,出了片刻神。 身后忽的响起阵阵马蹄声,他不由得转头。 “悯中回来了?”林漳着青绫罩甲,正翻身下马。 将马缰绳交给下人,他脚步停在白悯中身前,上下打量着白悯中,“有日子不见你了,听说你升千户了?” 白悯中缓缓抬手抱拳,垂目道:“义父!” 林漳不由得点头,目露赞赏:“不错!” “我果然没看错你!” “中午一块用饭,咱们父子,好好喝几杯!” 看着龙行虎步的林漳背影,白悯中有片刻的失神,随即他收敛神情,跟着走了进去。 林家内院上房。 陈韵秋说起宁安公主愁容满面:“....你哥哥想法子找宫中太医问话,个个讳莫如深,不肯吐露真言...” “他现在也是左右为难,又不肯叫公主知晓内情....” “我昨日去看,他年纪轻轻,居然有了白发!” 陈婉清心里也跟着焦急,却不好再增添姑母烦恼,只得安慰着,“左右还有好几个月,再向旁处请名医也来得及....” “那日的大夫,我留在陈家,若是有个万一,定能派上用场,姑母放心!” 陈韵秋愁眉稍稍舒展,“还是你想的周到!” 陈婉清惦记着林妙嫣,“表姐和晋王世子婚事,不知姑母和姑父商量的如何了?” 陈韵秋长叹一声,“这婚事,是圣上所赐,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大咧咧的提退婚,恐圣上迁怒....” 陈婉清思索着,“不知晋王一家私下可有什么不法事情...” 陈韵秋沉吟道:“有倒是有,你姑父这些日子已经查出些眉目了,只是这中间分寸把握,不好拿捏!” “圣上心思,深不可测,若是有个万一....只怕晋王世子事发,圣上依旧会叫你表姐嫁过去!” 陈婉清一怔,这却是她没想过的问题,姑父自然比她更了解那位圣上秉性。 晋王世子再如何,也是他皇家血脉,岂是不相干的外人可比的? 可若说有谁比姑父还了解圣上心思,陈婉清怔怔的想,只怕非萧信莫属了罢? “若是....”陈婉清凝眉,“有人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晋王世子事发,表姐的婚事是不是就能顺利解了?” 陈韵秋一把攥住陈婉清的手,“这事凶险,你不要动心思!” “也不是你该管的!” 陈韵秋正色告诫:“有你姑父在呢,万事有他!” 陈婉清见姑母这般,只得应下。 正在此时,仆妇进来,回禀着:“回夫人,二老爷叫人回话,说是陈行策陈大人,吏部考评为上等,诸位大人的口风,改任浙江按察使!” 陈韵秋看着陈婉清笑吟吟的道:“如何,这下放心了罢?” “你五叔的事情,还需你个小孩子操心?” “倒巴巴的求我托人给你问!” “好在二老爷是你姑父胞弟又任着吏部侍郎,倒不是外人!” 陈婉清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第八十五章 求官改任 五叔的任地,居然和上一世一样! 浙江按擦使,五叔殒命之地! 不行! 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五叔赴任! 正想着心事,林妙嫣进来,娇嗔道:“母亲,你和妹妹可说完话了?” “每回妹妹来,您就将我支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您和婉婉才是母女呢!” 陈韵秋没好气的睨了女儿一眼,“妹妹在这,也没个姐姐样儿!” 林妙嫣朝陈韵秋皱了皱鼻子,坐在陈婉清身边,“陪母亲吃完饭,我们一道去找堂妹!” “上次她负气,这几日都不见过来!” “想是还在生气,我若不去哄一哄,还不知道几时能好呢!” 这话正中陈婉清心事,她正想着找林侍郎问一问,看看可能想法子疏通疏通,改了五叔任地。 林妙嫣挽住她手臂,“等去了,你们好生说话,可别再跟斗鸡一般了!” 此时的陈婉清哪有心思和林妙嫣使气,自然应下。 陪陈韵秋用完饭,小憩片刻,两姐妹带着人朝外走。 刚出垂花门,恰见白悯中立在垂花门外。 林妙嫣停住脚步,神情微微诧异,她屈膝行礼:“兄长!” “你来见爹爹么?” 白悯中视线落在地上,还了一礼:“见过大小姐!” 他缓缓抬眼,注视着眼前的林妙嫣,“我方才从义父那出来!” 陈婉清正要开口,林妙嫣却指着白悯中为她二人介绍着:“这是我爹爹义子,白悯中。” “这是陈家表妹!” “表兄。”陈婉清福了一福,正要问白悯中他几时回的京都,梁廷鉴可解押回京,却见白悯中忽的看她一眼,“表妹。” 陈婉清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停住,她眉梢一动,看着白悯中。 白悯中却极快的看林妙嫣一眼,复又垂眼:“大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林妙嫣笑道:“和妹妹去二叔那里!” 白悯中点头,“正好要出去,我送你们过去!” 林妙嫣笑着摇头,“兄长事忙,且不必费心!” 白悯中却不多言,只大步朝外走。 陈婉清盯着白悯中的背影,微微蹙眉,他居然装作不认识自己,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林妙嫣见她发呆,不由得莞尔一笑:“兄长他一向不善言辞,走罢!” 上马车时,陈婉清看了白悯中一眼,白悯中冲她微微摇头。 陈婉清压下心中疑惑,在林妙嫣身边坐下。 马车前行约莫半柱香时间,到了户部侍郎林泽府上。 下了马车,林妙嫣言笑晏晏,谢过白悯中,这才携着陈婉清朝里走。 林家早有人迎接出来,与林妙嫣熟捻亲呢的攀谈着,“...二小姐,正等着大小姐呢!” 陈婉清回头,白悯中牵着马,立在林家大门外,视线却落在她身旁林妙嫣身上。 不过片刻,白悯中看陈婉清一眼后,翻身上马离开。 陈婉清心里一动,只觉白悯中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之前见他,他如烈日骄阳,出京一趟,却像沉入水底的月,叫人看不真切。 边朝内走,陈婉清边问林妙嫣:“表姐,不知林叔父在不在家?” 一旁的仆妇接口:“大人在家呢!” 陈婉清意动,望着林妙嫣,眼中满是期待:“姐姐,我想去拜访拜访林叔父...” “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林妙嫣噗嗤一声笑了,“妹妹,这是二叔家,又不是旁处,你自管去就是!” 说着,她指了仆妇,“叫这妈妈带你过去罢!” “我先去看看妙婉!” 陈婉清应下,随着那仆妇,朝外院书房走。 林家书房内,吏部侍郎林泽头戴方巾着绿缎道袍,他面容白秀,年逾四十,一副儒雅模样。 看着缓缓下拜的陈婉清,他笑容温和中带着几分疏离,“二小姐来了。” “家中一向可好?” “等你爹爹回京,我再上门拜访。” 林泽坐在书桌后,示意长随唤仆妇来,送陈婉清去林妙婉院子。 “我这里不是你们女孩子玩的地方,还是去找你妹妹玩去罢!” 陈婉清微微摇头,看着林泽,正色道:“我今日来,是专程拜访叔父的!” 林泽稍稍意外,仔细看她:“坐下说话。” 又叫长随上茶。 候着陈婉清坐下,上茶后,林泽才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陈婉清斟酌着道:“我听姑母说,五叔即将调任浙江按察使,能不能请叔父,帮忙疏通一下,将五叔调任他处?” 林泽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看着陈婉清的视线,隐含压迫。 “是你五叔,让你来的?” 他疾言厉色,面沉如水:“我与守仁相交多年,竟不知,他何时变的如此下作?” “居然让一个孩子出面替他求官?” “他怎的自己不来?” “是不敢吗?” 林泽越发气怒,一掌拍在桌上,“李盛!” “去!” “请陈行策来!” 陈婉清没想到,她的一句话,居然招致林泽这般大的怒火。 她大惊失色,猛然站起来,拦着林泽:“不是的,林叔父!” “不是求官,是调任!只要不去浙江!” “这件事情,五叔不知道!” “是我自作主张....” 林泽冷冷盯着她,“你一个闺阁女子,妄图插手朝政官员调任升迁?” “你爹爹素日是如何管教你的?” 陈婉清要辩,却被林泽喝止,“老实坐着!” “我只和你五叔说话!” 陈婉清悻悻,事情不成,碰一鼻子灰不说,还要连累五叔。 她不由得神色怏怏,在椅子上坐下,不免坐立难安,度日如年。 想要解释,林泽压根不理会她,只径直处理事务。 半柱香后,陈行策匆匆进来,看她一眼后,抱拳与林泽寒暄:“济慎兄。” 陈婉清不由得站起身来,神情忐忑中,带着几分委屈,“五叔。” 林泽起身,“守仁兄。” 他从书桌后走出来,指着陈婉清,森然道:“国公爷领兵在外,可家中晚辈,却不可叫失了教养。” “你这侄女,太过胆大妄为!” 陈婉清的脸,顿时火辣辣的,不免垂头丧气。 陈行策神情凝重,“济慎兄何出此言?” 林泽瞥陈婉清一眼,“你姑母遣人打听你五叔考评一事,是不是你授意?” 第八十六章 护他周全 陈婉清脸越发红,点头应是,“是我!” 林泽不免拂袖,“胡闹!” “女子该以贞静为要,她小小年纪,居然为你跑官....” 林泽满面怒气,“何等大胆!” 陈行策上前几步,将陈婉清拦在身后,他面容诚恳,连声道歉:“济慎兄,别动怒!” “是我的错!” “她年纪尚小,不懂事,也是有的!” “只是,她也不是不知晓分寸,必定事出有因,等我慢慢问她...” 陈婉清顿时急了,五叔并不知道她行事,为何要替她道歉? “五叔,我....” 陈行策看她一眼,朝她轻轻摇头。 陈婉清眼眶一热,忙垂头,紧咬嘴唇。 这林泽,怎的这般迂腐? 她并没有求给五叔升官,或是平调,只要避开浙江,不就行了嘛? 怎的不容人将话说完,还叫了五叔来? 陈婉清又羞又气,整张脸渐渐涨的通红。 临走时,林泽看她一眼,对着陈行策说:“你这侄女,该好好教教规矩了,忒不像话!” 陈婉清别开脸,紧皱着眉头,不看林泽,只强忍屈辱泪意辞别,跟着陈行策朝外走。 两人一路出了林家,上了马车。 陈婉清始终垂头,不敢看陈行策的眼睛。 回了陈家,陈行策带她回了五房院子。 进了书房,两人落座,陈行策端了茶给她。 陈婉清接了,闷闷的坐在椅子上,也不饮。 陈行策在她身边坐下,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说说罢,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陈婉清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圈儿渐渐红了,忙掩饰一般低下头。 一滴泪水夺眶而出,她赶紧抬手抹去。 陈行策将她手中茶盏拿走,“不想喝,就不喝!” 他起身,走到窗前,揭开棋盘上的锦帕,“接着下棋罢!” 陈婉清深深吸气,起身走了过去,在棋盘前坐下。 她食指中指拈了棋子,扫了一眼,草草下在棋盘上。 陈行策跟着下了一子。 陈婉清心里郁气横冲直撞,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只凭着本能落子,一子接着一子,下的极快,全无平日谨慎。 陈行策也不多言,只跟着落子。 只听“呯呯”清脆声响,一局进入尾声。 不出意外,陈婉清现了颓势,她浑不在意,只丢了手中棋子。 陈行策将棋盘上棋子,一一拈起,放入棋罐。 “人生,就像是这棋盘上的棋子,落子,皆有迹可循。” “切不可过多干涉!” 陈婉清心里一痛,凝视着陈行策,她眼眸水洗过一般清亮,却隐隐哀伤:“五叔,若是...照着轨迹走,会丧命呢?” 他凝视着陈婉清,面容沉静:“命既如此,接受就是!” “我不接受!”陈婉清斩钉截铁。 她霍然起身,大步朝外。 “婉婉——”陈行策沉声唤她,“回来。” 陈婉清双肩缓缓垂下,转身拖着脚步朝回走。 “坐。”陈行策示意她,他接着将棋子收好,问她:“你执黑,还是执白?” 陈婉清拈起黑子,这次她没有急于落子,指尖摩挲着那枚黑棋,迟迟没有落下。 她视线定在棋盘上,神情寂寥清冷:“五叔,我讲个故事给你,好不好?” 陈婉清缓缓落下一子,垂眸将一桩震动朝野、情节离奇骇人听闻的杀妻大案,娓娓道来... 叔父妾室与侄子私通被侄妇撞破,因与侄妇积怨已久,妾室买通婢女,联手杀侄妇... 原告被告皆是世家豪族、亲朋故旧盘根错节,各路钦差星驰... 由县衙、到州府、再到朝中御史为私人交情,亲自拟折递至御前.... 从邻省抽调仵作数次验尸,再到一省巡抚公然上书提及被告一族态度强硬,以势压人... 接连几次验尸,由前两次“自缢身亡”,到新任浙江按察使会同福建仵作验出他杀,初检复检各官及浙江仵作争执不休,浙江大小官员沆瀣一气,浙江巡抚坚决维护本省官员,不认他杀结果.... 新任浙江按察使,到任不过一月,孤掌难鸣之下,在府衙自缢身亡。 陈婉清眼含热泪,凝望着陈行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陈行策静静的看着她,眼眸通透,是洞察世事的清明,“婉婉,你不必忧心。” “五叔会小心的!” 陈婉清心里难过极了,她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前路艰险,五叔不惧么?” 陈行策定定看她片刻,从容应道,“不惧!” 陈婉清将想要劝他调任的话,咽了回去,只郑重说了一句:“五叔,你要当心!” 陈行策探身过来,揉了揉陈婉清的头,“放心。” “等我下次回京,我们再一起去看你凌婶婶。” 陈婉清含泪点头,“好!” 从陈行策院中出来,陈婉清眼中泪珠瞬间落下,她脚步虚浮,神情却坚定无比。 既然五叔有他的坚持,那么她,定要想办法,护他周全! 唤来朝雨,陈婉清沉声道:“传信给你主子,我要见他!” 朝雨应下,出去片刻就回来,“请小姐移步。” 陈婉清没带旁人,只带了朝雨,去了离陈家不远的茶楼。 上了雅间,她独自坐着,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怔怔出神。 萧信来的很快,他看着陈婉清笑问,“如何,我的人用的还趁手么?” 陈婉清起身,快步迎了上前,声音沙哑隐隐急切:“萧大人...” “当心!”萧信快了几步,一把扶住,待她站稳,才松开手。 见她面色雪白眼眶发红,睫毛湿漉漉的,萧信面色一沉:“你哭过了?” “出什么事情了?”他眼中满是担忧。 陈婉清垂下视线,避开他的打量,“我想借你的人一用。” 萧信将她从脚看到头,放缓声音:“先告诉我,出什么事情了?” 陈婉清心绪尚未平缓,胸口闷的厉害,不欲多说,只道:“你只说,肯不肯借!” 萧信立即应下:“做什么,要多少人?” “我现在就叫人过来!” 见他应下,陈婉清轻轻吁了口气,神情现出几分疲惫:“不是现在,也不必很多,要身手很好的,去护一个人!” 萧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是谁?” 陈婉清答:“我的五叔,陈行策!” 萧信颔首,“好!” “我调身手最好的人来!” “必定护他周全!” “你放心!” 陈婉清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抬眸看他。 两人离的近,近的陈婉清能看清萧信深沉眼眸中,她的倒影。 尘埃落定,她这才觉出方才急切之下,态度强硬,萧信居然不以为忤。 萧信视线定在她雪白脸庞,和水洗一般的清亮眼眸上,他眼中满是怜惜,手缓缓抬起,去触碰她的眉眼。 第八十七章 不舍分离 看着他的手,陈婉清微微一怔。 萧信一顿,手收回去,紧握成拳。 他声音低了几度,眼中满是关切:“什么事情,叫你这般伤心,说给我听听?” 陈婉清沉默片刻,三言两语说了,隐去其中关窍。 萧信立即道:“这个好办!” “我来想办法,给他改任地就是。” “你不必担心!” 陈婉清摇头拒绝,“我原是这个打算,可五叔不肯,他有他自己的坚持。” 萧信沉吟着,“既然如此,我给他寻一个精通刑名的幕僚,再安排两个人贴身护卫,等他赴任,我命任地卫所关注此案,定期报上来,叫你知道消息。” “必定不叫他出差池!” “你看,这般安排可好?” 陈婉清眼中一亮,她只想着叫人护着五叔,不叫他出意外,可萧信居然提出安排精通刑名的幕僚,这么一来,叔父若是遇上难关,也不至于商量的人都没有,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 一股敬佩感激之情,从心内涌了出来,陈婉清由衷的道谢。 萧信徐徐一笑,“谢什么,不过举手之劳!” 陈婉清耳根一热,方才想起十分要紧的事情来,“那我该拿什么谢你呢?” “我好像没什么可以跟你交换的。” 这么说,似乎有些无赖,只贪图萧信的帮助,却无法回报。 萧信大笑起来,“我不需要你跟我交换什么。” 陈婉清心里一动,疑惑看他,他费心思安排人帮她,竟然没所图么? 萧信似乎看懂了她内心的想法,身体探了过来,离她十分近。 “我不需要你谢,也不需要你拿什么交换...” 他虽然笑着,眼神却郑重极了,“只要你有了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还像今日这般,想着告诉我,就是了!” “能见你一面,我很开心!” 他眼神渐渐暗了几分,嗓音低沉充满磁性,尾音像把小扇子一般,轻轻扫过陈婉清的心。 陈婉清心里一动,看着他的笑容,有片刻的失神。 萧信含笑看她,神情愉悦,“许久没见你了,你好不好?” 这问的什么话?陈婉清眉心一动,腹诽着,她分明就坐在他面前。 看着他问询的眼睛,陈婉清只得点头。 萧信凝视着她,“晚上我们一道用饭可好,你平日喜欢吃些什么?” 陈婉清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就摇头:“今日天晚了...” 萧信极快的接道:“那明日巳时末,我来接你!” 刚才求人,眼下若接连拒绝....沉默一瞬,陈婉清应了下来。 萧信脸上笑容更深了,转了话题:“国公大人已经班师回朝,下月回京....” 陈婉清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他说要上门拜访爹爹的事情来。 “你之前说,要拜访我爹爹,是为了什么事情?” 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萧信的援手,陈婉清没了之前的防备,直接问出了口。 萧信脸上笑容不减,“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征求他的同意!” “是朝政上的事情吗?”陈婉清疑惑。 萧信深深看她,眼中光芒炙热,气势惊人。 看着他侵略性十足的模样,陈婉清整颗心砰砰急跳,一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锦衣卫,与他面对面,惊心动魄的时刻,她的脸不由得白了几分。 “别怕!”萧信收敛浑身气息,微微摇头,“与朝政无关。” 陈婉清稍稍松了口气,既然与朝政无关,那么就是私人拜访了。 她忽的想起一件事情来,“我今日见到表兄了,梁廷鉴是不是解押回京了?” 萧信点头,“此刻关押在诏狱!” 陈婉清顿时振奋起来,“我能不能去见一见他?” 萧信眉梢一动,眼神顿时一沉:“你见他...做什么?” 陈婉清神情严肃:“我有事,要问他!” 萧信仔细看她,“晚些时候,我带你去!” 陈婉清讶异,“为什么要晚些时候?” 萧信缓缓说道:“泾县时,将梁廷鉴与土匪们关押在一起,他们内讧起来.....” 他顿了一下,“梁廷鉴现在情形不大好,你去见,也问不了话!” 陈婉清不解的看他,“他们打架吗?伤的很重?” 萧信注视着她,面不改色,“不止伤重!” 不止? 这是什么意思? 陈婉清不解,却也不再多问。 原本想着详细问问花朝节那日事情,谁知梁廷鉴伤重,问出他背后贵人一事,只得暂时搁浅了。 仿佛知道她心思一般,萧信道:“你放心,等他清醒了供出幕后主使,我带你去见他!” 陈婉清颔首,郑重道谢。 萧信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这个梁廷鉴,若照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陈婉清毫不迟疑,“证据确凿,杀了他!” 萧信忽然笑了,眼中满是奇异的光彩:“好,就依你!” 见天色不早,陈婉清告辞起身要走,垂落的衣袖却被什么东西勾住。 她不由得回头,双眸瞬间圆睁.... 衣袖一角正握在萧信掌中,她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萧信坐在那里未动,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如常,仿佛不觉得他这般举动,有什么不妥。 两人对视着,陈婉清的脸渐渐的变了,她抬手去扯衣袖。 衣袖紧绷,纹丝不动。 陈婉清不由得有几分气恼,斥他:“放开!” “腹中孩儿,好不好?”萧信缓缓起身,走到她身旁,指尖仍旧缠绕着衣袖一角,原本紧绷的衣袖,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渐渐垂落。 陈婉清眉心一蹙,没答他。 此时夕阳西下,满室昏黄。 萧信立在她面前,高大身影映照在墙上,他声音低沉暗哑:“许久未见你,一时竟舍不得与你分离....” 陈婉清的心一颤,瞬间跳空一拍,她不由得转头看他。 萧信凝视着她,面色深沉,眼神幽暗如深潭。 陈婉清按捺住心里的异样,强自镇定:“我们明日不是还要见面么?” 萧信粲然一笑,“婉清说的是,明日我们还要见的。” 陈婉清试探着去抽他手中衣袖。 萧信含笑看她,任由衣袖从他指尖缓缓滑落。 将衣袖理好,陈婉清不由得松了口气,抬眸看他一眼。 萧信正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放在身后的手,轻轻握拳。 回了陈家,鲁行迎了上来,“二小姐,白悯中在大少爷院中,等着见您!” 第八十八章 染芳生事 陈婉清转道,去了陈悟院子。 见了白悯中,陈婉清请他坐。 白悯中却只立着,也不多言,只道:“梁廷鉴已经押解回京,关入诏狱!” 这个消息,陈婉清已经听萧信提起,她看他一眼,本要细问为何在林妙嫣面前装作不认识,却听白悯中道:“那梁廷鉴背后之人,似乎来头不小...” “你要当心!” 陈婉清瞬间回神,“表兄知道是谁?” 白悯中神情凝滞,缓缓摇头:“我尚且不知,不过....” 他欲言又止。 “什么?”陈婉清疑惑看他。 “我虽然不知道,但锦衣卫中人应该知道!”白悯中一面说,一面细看陈婉清神色。 陈婉清面色如常,既不着急,也无意外之色,萧信说了,若问出背后主使,自然告诉她。 白悯中喉头慢慢滑动一下,眼中满是深思:“我没在京都的这些时候,你可见过锦衣卫萧大人?” 陈婉清点头,“见过。” 白悯中垂眸,没再问。 陈婉清见他脸上神情异样,不由得问:“表兄,怎么了?” 白悯中极快的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睛摇头:“无事!” 陈婉清起身缓缓下拜:“多谢表兄,这些时日让你费心了,我已经叫人备下厚礼,即刻送到你府上!” 白悯中缓缓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朝旁边避让:“表妹不必客气!” 不知怎的,陈婉清心里异样,总觉他的笑意味深长。 “不需表妹送厚礼,你已经,给了我莫大的惊喜了!” 陈婉清不由得侧目,“什么?” 白悯中微微一笑,“我刚回京,已经升任副千户,且...” 他抬眼,定定的看着她:“入锦衣卫行走!” 陈婉清一喜,“当真?” “恭喜表兄高升!”这话,她说的真心实意。 白悯中脸上却没欣喜之色,只垂目思量着什么。 须臾之间,他抬眸看她:“日后,你要外出,或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表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无比郑重,倒叫陈婉清疑心,“表兄,你这是怎么了?” “我哪有什么需要赴汤蹈火的事情?” 白悯中没答。 陈婉清想起什么,“在林家,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刹那间,白悯中神色变了,“还请表妹,不要在你表姐她们面前,提起我入锦衣卫之事!” “跟任何人,都不要提!” “这却是为何?”陈婉清越发不解,“这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 门外传来一道浑厚声音。 陈婉清和白悯中朝外看去。 身着方领罩甲的陈悟带着鲁临,大步进来。 “哥哥——” 陈婉清欢呼一声,乳雀投林一般扑了过去。 “当心!”陈悟忙扶住陈婉清,佯装斥责:“跑什么?” 陈婉清目光闪闪的看着陈悟,眉开眼笑:“哥哥怎么回来了?” 陈悟瞪她一眼,“我要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要上天?” 陈婉清睨他一眼,佯装不悦:“胡说什么?” 陈悟抬手点着她的额头,只将她戳的身体后仰,“我不在,你都干了些什么?” 陈婉清不由得看向鲁临,鲁临却不敢看她。 “你看鲁临干什么?”陈悟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居然私自出京?” “也不看看你现在,怀着孩子呢,乱跑什么?” “身体不要了?” 陈婉清抬手摸了摸头,哼了一声。 陈悟转身朝着白悯中抱拳折腰下拜,满脸感激:“事情我都知道了,悯中,妹妹顽皮,多谢你护她周全!” 白悯中一把托住陈悟,不叫他拜,“咱们兄弟,谁跟谁!” “客气什么!” 白悯中在陈悟面前,又是那个笑起来灿若骄阳的一般的男儿,“托妹妹的福,我升了千户。” “虽然是个副千户,也赶在你前头了!” 陈悟十分惊喜,“你升官了?好好好!” “今日可非得好好庆祝庆祝不可!” 陈悟笑着指挥鲁临,“去!” “到外面叫桌席面,我和白千户,好好....” 话未说完,他转头看了陈婉清一眼,“我不喝酒,我以茶代酒!” “敬咱们白千户高升!” 白悯中指着他,大笑着摇头。 “喝酒就算了,我还有事情,咱们兄弟,改日再聚!” “再说,你刚回来,还要和你妹妹...''算账''呢!” 白悯中冲陈婉清挑眉,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陈婉清不欲理会他。 陈悟拉着他,“跑什么?妹妹又不是外人,又不是没有一道用过饭!” 正说着话,下人来报:“二小姐,老夫人传话,叫您过去!” 陈悟神色一变,“什么事情?” 那仆妇头垂的十分低,“奴婢不知!” 陈婉清脸上笑意渐渐淡了,“是单叫我,还是母亲四婶他们,都叫了?” 仆妇回:“只叫了您!” 陈婉清垂眸,思索着:“眼下,谁在老夫人院中?” 那仆妇回:“三奶奶在。” 周染芳?陈婉清眉梢一动,缓缓道:“告诉周嬷嬷,五叔难得回家,哥哥也回来了,今晚阖家团聚,都请去老夫人院中用饭!” “三房姚姨娘,怀着孩子,身份贵重,一并请了过去!” 那仆妇连声应是,转身退了出去。 陈悟面沉如水,送白悯中,“我这次回来的急,回来看看婉婉,明日一早就要走...” 他欲言又止。 白悯中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事,“你放心,你不在,妹妹交给我!” 陈悟顿时感激一笑,“好兄弟!” 白悯中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送走白悯中后,陈悟示意陈婉清跟他进去。 分别坐下,陈悟瞪她一眼,佯装恼怒:“老实交代!” 陈婉清哪里怕他?她笑吟吟的看他,“交代什么?” 陈悟长叹一声,“真是拿你没法子!” 他从怀中,掏出那个锦袋,“原本给你的,你倒好,往里面塞这么大额的银票!” “自己收好了!”他将锦袋一股脑塞在陈婉清手中。 陈婉清看着他,缓缓摇头,只是不收:“哥哥,我不缺银子的!” 陈悟笑叹一声,眼中隐隐有水光,“哥哥知道,你不缺银子,是哥哥没用...” “我若有出息,早接你和母亲出去单过,也不必看人脸色!” 陈婉清神情黯然,“哥哥已经很好了...” 你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已经很好了! 第八十九章 祖母问责 她将锦袋放回他手中,“你在军中,也要打点结交,或是自己买宅子置地,日后娶妻,都用的上!” 陈悟神情动容,他抬手揉了把脸,眼眶泛红,“妹妹替我收着罢,我要用时,再来取!” 陈婉清拗不过,只得收下。 陈悟细问他走后这些时日的事情,陈婉清挑简单说了。 陈悟沉默片刻,忽的问陈婉清:“婉婉,若是我向父亲争取承袭一事,你意下如何?” 陈婉清一怔,眼中满是担忧:“哥哥,何时有了这个想法?” 陈悟垂着眼睛,憨厚面容上满是不忍:“若是我来承袭,这陈家,再无人敢起心思,百般欺辱你!” “日后,你嫁人,我定为你撑腰,你不嫁人,我养你和孩子一世!” 陈婉清抬手,按在陈悟手上,正色道:“哥哥,我说过,你要为自己而活!” “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一切都由我自己担着!” “我不要你背负我的命运!” “我的路,我自己走!” 陈悟看她,面容沉重,眼神挣扎。 陈婉清面容沉静,神情格外凝重:“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妹妹都支持你!” “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回来承袭陈家!” 陈悟沉默下来,神情变幻不定,难以抉择。 陈婉清不由得安慰:“哥哥别担心,爹爹下月回京,到时你们谈谈!” 陈悟重重点头。 ....... 陈婉清刚走进去老夫人院中正厅,忽的听见呼啸风声,一个茶盏朝着陈婉清面门砸过来—— 陈悟眼疾手快一把拉开陈婉清。 “当”的一声,茶盏跌地摔的粉碎,淋漓茶水在碎瓷片间蜿蜒,缓缓流到陈婉清脚前。 陈悟面色铁青,正要上前,却被陈婉清一把拉住,她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抬眸去看。 老夫人坐在上首,冷着脸呵斥她:“婉丫头,你竟然敢插手你五叔的事?” 陈婉清眼神一凝,扫了一眼坐在她下手的周染芳,眼中满是锐利光芒。 陈婉清跨过碎瓷,走了进去:“祖母又是听信谁的挑唆?” 老夫人哼了一声,神情狠厉:“你干的事情,莫以为没人知道!” “要是耽误了你五叔前程,看我饶你不饶!” 陈婉清视线定在周染芳身上,唇角微扬,眼中却尽是冷意。 周染芳刚刚新婚,一身红衣华丽无比,但她面色青白,仿佛大病一场,整个人毫无半点喜气。 与陈婉清对视一眼,周染芳讥诮一笑,视线转到陈悟身上,神情骤然阴冷。 “听说表小姐刚刚丧子,怎的不好生养一养,这么快就出来搬弄是非了?”陈婉清盯着周染芳问。 周染芳神情一僵,眼中瞬间满是恨意,她的手,缓缓抚上腹部,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什么表小姐,她是你三嫂!”老夫人疾言厉色。 “三嫂?”陈婉清眉梢一动,“听说,表小姐怀着旁人的孩子,嫁给三堂哥,也不知道三堂哥,认是不认这个妻子!” “祖母可喝了她敬的茶?” “您素来喜爱堂兄,却原来,都是装的!” 陈婉清瞥了一眼周染芳,神情轻蔑:“这样的妻子,原是堂兄耻辱,您却带在身边....” “堂兄若知道,岂不跟祖母您离心?” 老夫人的脸顿时黑了下来,神情惊慌:“你少胡扯——” 陈婉清择了一张椅子,缓缓坐下:“祖母偏心,我一向知道!” “可我没想到,您能偏心成这般模样!” “当初,我被人算计失贞,您喊打喊杀....” “这表小姐婚前失贞,怀了旁人的孩子嫁给堂兄,堂兄和表小姐婚前同样有染,怎的您却视而不见?” 老夫人面色顿时难堪无比,“你说什么?” “三房的事情,是你能挑刺的?” “我打你个口无遮拦的东西!” 她手中拐杖一举,陈悟顿时站在陈婉清身前,手握上随身佩剑。 “你....你....你....”老夫人脸颊上肉一抖,眼神瞬间惊慌:“你...要干什么?” 陈婉清起身,扯了扯陈悟袖子,冲他摇头:“哥哥。” 陈悟后退,与陈婉清站在一起,神情不愉。 老夫人颤着手,指着陈婉清,“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你忘了你姓什么了?” 姚姨娘走了进来。 “姚姨娘来的正好!”陈婉清朝周染芳抬了抬下巴,“三房婶婶不在,无人主事,姨娘也该担起来才是!” “该教教表小姐规矩,可别再闹出什么事来,叫堂兄再次丢脸!” 姚姨娘顺着陈婉清的视线,看向周染芳,她神色微变,随即了然。 “二小姐说的是,老爷是嘱咐过!”姚姨娘笑的恭顺:“只是我年纪轻,不大懂呢!” 陈婉清盯了周染芳一眼,“这个容易,你得空,多跟母亲、四婶请教请教就是!” “三叔对你,可是期望颇高呢!” “是!”姚姨娘看了周染芳一眼,眼中满是审视。 见两人一唱一和,周染芳紧紧攥住手中帕子,脸色难看的很。 不过片刻,严氏白氏相携而来,陈三老爷父子、陈行策先后过来。 陈恪英一眼看见姚姨娘,正要过去,视线一转,瞥见周染芳,他脸一沉,眼神冷的要杀人。 周染芳身体一抖,忙白着脸,借口身体不适,退了出去。 陈婉清跟了出去,临出门时,对着周嬷嬷低声说,“...找几个口齿伶俐的仆妇,日日给老夫人讲些因果报应...” “说些京都官宦家败,阖家被发卖,年老妇人流放三千里....” 夜幕低垂,一轮不是十分圆的月亮,低低的挂在房顶上,散发着皎洁的光。 陈婉清踏上老夫人院外通向各房的长廊,长廊年久,踩上去吱呀作响。 已经入夜,陈家各处都亮了灯笼,月光灯笼光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的,似乎藏着什么鬼魅。 夜风阵阵,廊上灯笼跟着微微摇晃,照在长廊上,落下一圈圈光晕。 陈婉清慢慢走着。 忽的,她定住脚步,手探入袖中,紧紧握住匕首。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到了她的面前。 陈婉清整个人被皎洁月光照耀着,衣衫随夜风摆动,飘摇不定。 “表小姐?” 第九十章 杀人诛心 周染芳立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野兽一般满是寒芒。 “你真是好命呢!” 她声音中满是嫉恨,隐隐羡慕。 好命?陈婉清勾唇,眼神嘲弄,静静的看着她。 “你别得意!”周染芳眼神恶毒,“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呵呵冷笑起来,神情渐渐癫狂。 “走着瞧罢!” 周染芳猛然凑近陈婉清,眼中淬毒一般,死死盯着陈婉清:“听说你被锦衣卫那太监盯上了...” 陈婉清心里一动,抬眸看她,神情冷静无波。 周染芳笑容扭曲,咬牙道:“素闻太监身体残缺性子残暴,床榻上生性爱折磨人,我看你能笑到几时?” “到时,别叫人玩弄的小产才好!” 陈婉清仍旧静静盯着她,“是么?” 没有看到预期中的惊慌失措,周染芳冷笑几声,“我看能装到几时!” 视线下移,落在陈婉清腹部,她眼眶一缩,面容扭曲:“你腹中的孽种...” “哈哈哈....你怕是不知道罢,你怀的,压根不是梁廷鉴的孩子!” “那日,梁廷鉴将你送上贵人的床,好助梁家东山再起!” “而他,却和我极尽缠绵...” “你怕是不知道,你腹中孩子生父,是谁罢?” 陈婉清不动声色,袖中匕首滑出,“是谁?” 周染芳哈哈大笑着,月色之下,神情越发阴森可怖,“等着瞧罢,他定会上门,讨要你腹中孩子的!” “哈哈哈....到时,你夹在他和那太监中间,有你哭的时候!” “可惜我的孩儿...” 她的手一把按住小腹,眼神怨毒:“我的孩儿...” 陈婉清静静的注视着周染芳,她早听人报了上来,周染芳在陈恪英的刀口下,为了活命,选择堕掉她一心要保住的孩子。 “你一定很痛苦罢?为了自己活命,选择放弃那个孩子!”陈婉清缓缓开口,“后悔吗?” 周染芳神情瞬间狠戾,她逼近一步,眼中是滔天恨意:“若有的选...” 她双眼渐渐涌上泪水,神情痛苦无比:“我若有的选,怎么会放弃它?” 周染芳瞬间出手,来掐陈婉清的脖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不肯乖乖嫁入梁家,我怎么会如此?” “我的孩儿,又怎么会死?” 陈婉清手中匕首,在月色下划出一道亮眼的弧光。 周染芳凄厉惨叫一声,瞬间收回手。 她捂住鲜血淋漓的手,抬眸怒骂:“你这贱人!” 带血的匕首,紧紧抵在周染芳的脖颈上,刀尖深陷肉中。 一抹血线随着周染芳的喘息,蜿蜒流下。 浓重血腥气渐渐弥漫开来。 陈婉清清澈眼眸,静静注视着她,浮现出一抹幽深笑意来。 “想死吗?” “好姐姐?” 她手中刀尖,缓缓朝上,挑起周染芳下巴,逼的周染芳步步后退,身体紧紧贴在廊柱上,退无可退。 温热血液迅疾涌了出来,浸湿周染芳胸前衣襟。 周染芳呼吸一窒,脖子随着那刀尖的滑动,被迫仰起。 “婉清....婉婉....” “好妹妹,快...快放下...” “我们是好姐妹,对不对?” 周染芳从眼角向下瞥着陈婉清手中的寒光凛凛的刀,“当心伤手!” 陈婉清笑了一声,“姐姐。” 周染芳一怔,眼睛不由得看向陈婉清。 陈婉清笑意越深,力道加重:“再惹我试试看,看看我会不会杀了你!” 周染芳神情渐渐变了,她眼神痛楚,“妹妹,别...” “杀了我,你也要偿命的!” “偿命?”陈婉清笑的奇异,“今晚,你死在这,可未必有人知道。” “以我陈家的权势,我杀人又如何?” “三堂兄巴不得你死,他好另娶,他自然为我善后,三叔一心巴结萧信,自然也为我遮掩...” “三婶正恨你坏了堂兄婚事,你腹中孩子没了,梁廷鉴会不顾一切娶你吗?” “又有谁,希望你活着呢?” 杀人诛心! 一连串的话,叫周染芳面色灰败,眼中光彩渐渐黯淡,她眼中毫无征兆的落下泪,不顾脖颈前的刀,彻底崩溃大哭。 陈婉清收回刀,周染芳的身体瘫软下来,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过片刻,周染芳仰头,她带泪的脸上神情凶狠,盯着陈婉清,厉声喝道: “凭什么?” “我不信我的命就该如此!” “孩子没了,再怀就是!” “谁也别想阻挡我的路!” 陈婉清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手中的刀,轻轻在她脸颊上来回滑动着。 凉冰冰的刀刃,激的周染芳一个激灵,她瞬间屏息,不敢再动。 直到将刀刃上的血迹都蹭干净,陈婉清这才持刀,拍了拍周染芳的脸,慢条斯理的说道: “若是再动歪心思,将手段使到我亲人身上,可当心了!” “下一次,这柄刀,扎的可就不是脖子了!” 陈婉清手中刀尖立起,从她脸颊一路朝下游走。 周染芳哽咽着,却一动不敢动。 刀尖游走之处,颗颗血珠顿现,待缓缓划向胸口,刀尖停顿片刻,陈婉清手上猛然用力。 周染芳神情惊恐,厉声尖叫起来,“啊——” 惨叫声惊的树上鸟雀四散。 “婉婉——,是你吗?” 走廊尽头,远远传来陈悟的声音。 周染芳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奋力朝陈悟伸出手去,“救我——” 陈悟大步过来,周染芳眼中瞬间亮了起来,满是希冀的光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哥——” “啊!”一股力道袭来,周染芳手捂胸口,身体瞬间被掀翻滚出老远。 陈悟一把捞起陈婉清,将她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看着周染芳,“婉婉,她可伤了你?” “跟这种人见面做什么?” “怎的不带上人,伤了你可怎么好?” 陈悟一叠声的问着,上下打量着陈婉清。 陈婉清摇头,将手中刀背在身后,陈悟早嗅到血腥气,一把夺过刀。 “你受伤了?” 陈婉清摇头,“不是我,是她!” 陈悟满眼厌恶,扫了周染芳一眼。 周染芳撕心裂肺的咳嗽着,她强撑着爬起来,面色死灰。 她盯着陈悟,见陈悟将陈婉清护在身后,盯着自己眼中满是嫌恶,她不由得落泪,好一阵心灰意冷。 周染芳声嘶力竭:“陈悟——!!” “你是瞎子吗?” “她要杀我!” 陈悟满眼失望,“你若不作恶,算计我妹妹,我妹妹这么良善的人,怎么会还手?” “分明是你作恶多端,居然还反咬一口!” 他朝后喝一声:“鲁临,叫陈恪英来,看好了她!” 周染芳痛哭流涕,她跌跌撞撞的朝前扑了过来,想要触碰陈悟:“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你听我说,我是——” 第九十一章 坚守秘密 陈婉清心里一动,不能叫她和哥哥相认! 正要上前,陈悟却先她一步,一脚将她踹开。 “别靠近我妹妹!” 周染芳被陈悟一脚踹出几步远,她跌在地上,先还惨叫呻吟,声音却渐渐小了。 须臾之间,她伏在地上,高高昂起头,恨恨盯着陈悟,嘴边缓缓落下一线血液。 “陈悟....” 周染芳又哭又笑,断断续续,一声接一声的叫着陈悟名字。 “你好....” “你好狠的心!” “你会后悔的!” “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这么待我的!” 陈悟不由得勃然变色。 匆匆赶来的陈恪英,盯着地上的周染芳,视线在陈悟身上定了片刻,嘿然冷笑着:“她对你可真是一片深情,矢志不渝啊!” 陈悟隐忍怒气,盯了陈恪英一眼:“三爷慎言,她是你的妻子!” “呵!”陈恪英冷笑,“我的妻子,却日日惦记着你!” 他眼中满是冷厉的光,“她可说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我可是替你受过呢!” “你——”陈悟大怒,“这不可能!” 陈恪英也不说话,只是冷笑。 他走过去,提起周染芳,劈脸扇去,“乔张作势给谁看?” “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斜睨了陈悟一眼,“你百般纠缠,人家可看得上你一丁半点?” 陈悟黑着脸,不看陈恪英。 陈恪英嫌脏似的,掏出帕子擦手,丢在周染芳身上。 他从她身上跨了过去,头也不回的呵斥着:“还不快滚回去,等着人请你不成?” 满身狼狈的周染芳,挣扎着爬起来,她最后看了陈悟一眼,跌跌撞撞的走了。 盯着两人远去,陈婉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陈悟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将刀收好,牵着陈婉清手腕朝回走。 长廊上灯笼随风摇摆,地上光晕晃动,盯的久了陈婉清不由得眼睛酸涩,她抬头去看牵着她的陈悟。 陈悟背影宽厚,高大如山,他步伐坚定,牵着她朝前走,大掌干燥温热。 陈婉清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一时患得患失起来。 若是哥哥知道... 若是哥哥知道... 他会不会后悔? 他会后悔,今晚这般对待周染芳吗? 会的罢?他肯定会心生愧疚... 陈婉清揣揣不安,她强忍泪意,将满心苦涩压下。 须臾之间,她下了决心,不能叫哥哥知道! 这一生,坚决不能叫哥哥知道! 还有母亲那里,她定要守住这个秘密,不能叫他们知晓周染芳身世! 也绝不会给周染芳说出这个秘密的机会! 自私也罢,所有的罪孽,她一人来担! 若有因果报应,就报在她身上! 第二日,送走陈悟,陈婉清仍旧怏怏不乐,打不起精神来。 直到巳时末,朝雨进来,回禀着:“小姐,萧大人来接您出去!” 陈婉清回神,换了身衣衫,出了陈家。 萧信并没有大张旗鼓,只在离陈家一条街外的茶楼里等着。 见了陈婉清,萧信叫人上茶,见她心事重重,不由得问着:“你有心事?” 陈婉清没答。 萧信凝着她,“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陈婉清十分意外,看他一眼:“你不去衙门处理公务么?” 萧信徐徐一笑,“自然是你更要紧些!” 陈婉清脸上一热,移开目光。 萧信身体前倾,稍稍靠近她,目光沉沉定在她身上,他声音轻而缓:“想去哪里?” “是去金银楼看首饰,还是去看衣衫布料,再不就是去古董书画铺子?” “上次大报恩寺,你似乎喜欢,要不要再去?” 陈婉清稍一迟疑,“我想去人少一点的地方...” 萧信笑容更盛,“好。” “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必定喜欢!” 半个时辰后,马车出城。 陈婉清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景色,不由得愣了。 萧信下马,走到她面前,示意她朝前看,“如何,还喜欢么?” 今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天边大朵大朵洁白云团低垂着,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云团照下来,将那云团镶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的碧色荷叶铺陈,粉紫荷花随风摇曳生姿,清越鸣叫声中,白色水鸟振翅飞远。 湖风拂面,夹杂着荷叶荷花清香,岸边垂柳依依,浓荫遍地。 陈婉清不自觉的朝前走了几步,脸上漾出笑容来,湖风清爽令人心旷神怡,她胸中郁气也消散些许。 萧信跟在她身侧,只定定的看着她,见她开怀,他眼中满是柔情。 陈婉清满眼欣喜,只看他一眼,又去看眼前盛景。 萧信不看景色,却只是看着她。 陈婉清转头,正撞入萧信幽深眼眸。 见萧信目光总是在她身上,眼中情绪莫测看不分明,她不由得问:“你总看我做什么?” 萧信笑而不语,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染上一层金光,让萧信的脸庞显得越发的丰神俊朗。 陈婉清不由得转开视线,心里微微一颤,深觉怪异,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萧信带着她,沿着岸边柳荫慢慢走着。 “先去用饭,等太阳落山时,我带你游湖!” 萧信与她并肩走着,“我在这里有座庄子,景色不错,夏日赏荷,秋日听雨,冬日赏雪....” 他转头看她一眼,眼中深情缱绻,“以后你可以常来。” 陈婉清看过来时,他却敛了眼中情思。 “大人公务繁忙,我怎好扰你清净!”她微微摇头。 萧信定住脚步,“不必叫我大人。” 他凝视着她,眼神炙热明亮,暗含期待:“谨诚,我的字。” 陈婉清转头看他,笑容清浅,“称字,这不合适,过于不敬!” 萧信挑眉,“这个敬字...” 他吸了口气,牙疼似的,微微皱眉。 陈婉清不由得笑出了声。 萧信无奈的摇头,眼中满是笑意:“我并不比你大多少,你也不是官场上人,不必这般...” “总是远着我,我又不是你的长辈。” 陈婉清不解,只看着他。 发丝被风吹到脸上,遮挡住她的脸庞,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清粼粼的,眼波流转间光华流转,灿若星辰。 萧信深深凝视着她,喉结微微滑动,放在身后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似乎想要帮她拨开那被风吹乱的发丝。 第九十二章 同舟共渡 陈婉清转身,朝前走去,她的发丝扬起,缓缓从他指尖滑过。 恰似一尾游鱼,甩着轻纱一般的尾鳍,从他手中溜走。 看了看空荡荡的手,萧信缓缓一笑,收了回去。 他立在原地,定定的看着陈婉清背影,眼中满是炙热光芒。 片刻之后,他跟了上去。 萧信的庄子果然像他所说,景色颇佳,前院满目苍绿浓荫匝地,后园临水,且大半平台延伸入水。 水边,船只系着缆绳,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宴席就摆在后园临湖开阔处,这里只闻蛙鸣鸟叫水声,却不闻人声,连下人都少见走动。 看着桌上菜色,陈婉清微微一怔,居然都是她素日喜欢的菜色。 就连手边,都摆着小小一壶冰镇梅汁。 陈婉清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萧信身上,思索着什么。 萧信察觉,面色如常,亲手给她布菜,“尝尝看,可合你的胃口。” 陈婉清心随意动,注视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她虽存了利用他的心思,可他对她,若说宽容,也太过了些.... 世人常以讹传讹,但陈婉清不觉得他会是这般好脾气的人。 萧信手中动作一顿,深深看她一眼。 他放下筷子,提壶斟了一盏梅汁,深红胭脂色徐徐落入薄如纸的白瓷盏内,他笑睨着她:“你这么聪明,我不信你不明白!” 陈婉清有瞬间的怔愣,“明白什么?” 萧信放下梅汁,坐的端正,“现在不明白,天长日久,慢慢的,你自然就明白了!” 天长日久? 陈婉清忽的想起他之前说的,来日方长... 天长日久,来日方长.... 她在心里反复咀嚼着,神色间越发疑惑不解。 萧信只是笑看着她,“看来是我做的不够好,竟然不能叫你明白我的意思,是我的错。” 陈婉清心里一动,忍不住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他神色如常,任由她打量。 纵然陈婉清两世为人,但萧信向来滴水不漏,且她毕竟阅历浅薄,怎么看的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萧信也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只精心照顾她用饭。 看他这般仔细周到,陈婉清更是疑窦丛生。 她又不是宫中贵人,何须他这般殷勤周到? 饭毕,萧信命人领陈婉清去小憩片刻。 “等你睡醒,我们去湖上泛舟!” 既来之侧安之,陈婉清从善如流。 只进了客房,陈婉清了无睡意,只伏在窗前案上,看着窗外满眼苍绿出神。 清风徐徐,蝉鸣阵阵,房中只她一人,她不免思绪翻飞,想着萧信到底是何意.... 想来想去,毫无头绪,她眼皮渐渐沉重,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从梦中惊醒,她坐直身体,茫然四顾,一时竟然分不清身处何地。 身上衣衫滑落,陈婉清不由得一怔,弯腰捡起。 是一件男装,且颜色样式十分眼熟。 陈婉清心里跳空一拍,不由得左右看了一眼,房中无人,房门紧闭。 萧信来过? 陈婉清慢慢攥紧手中衣衫,过的片刻,又抬手将那褶皱抚平。 将衣衫叠好,放在案上,陈婉清起身,打开房门。 侯在外面的人,鱼贯进来,服侍她洗漱。 出的门来,已是红云似锦,晚霞漫天。 萧信从暮色中朝她走来,身披霞光万丈,容色倾城。 陈婉清心尖一颤,暗叹一声:他这般容色,若是正常人,定会迷倒万千女子。 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果然换了装束。 萧信含笑看她,“睡的好么?” 陈婉清定定看他片刻,清浅一笑。 萧信笑意深深,“我们去游湖。” 陈婉清立在岸边,湖水如镜,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看看小舟,看看萧信。 一叶扁舟,堪堪只能坐下两人。 萧信立在舟中,朝她伸出手来。 他笑容灿烂眼神明亮,比天边晚霞更绚烂,与平日所见迥然不同。 陈婉清微微定心,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萧信扶着她上船,船身吃重,左右摇晃颠簸起来。 陈婉清受惊之下,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扑在萧信怀中。 “别怕。”萧信搂住她,醇厚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声音低沉了许多。 陈婉清只觉他的手掌十分灼热,隔着薄薄衣衫,腰上肌肤滚烫,她整颗心顿时砰砰直跳,不由得动了动,从萧信怀中挣脱出来。 萧信扶着她坐下。 陈婉清心紧紧揪成一团,双手死死攥住船舷,面色泛白。 他在她对面坐下,安慰的看她一眼:“放心,不会叫你落水的。” 他操起浆板,轻轻一点岸边,船只离岸。 小舟破水,在水面滑行,很快便没入荷花丛中,在半人多高疏疏密密的荷叶荷花空隙中穿行,荷叶荷花莲蓬摇摇摆摆,分开又合拢。 陈婉婉只觉天光时明时暗,她整个人被小舟两侧的荷叶荷花遮挡住视线。 阵阵水腥气混合着荷叶荷花清香草木香,在她身周萦绕不去。 荷叶荷花挤挤挨挨,从她脸庞身旁手边接连不断的涌过去,偶有轻微“噼啪”荷叶折断声,小舟行走其间,只闻浆板拨水的哗啦声,又有许多蜻蜓在陈婉清头顶天空盘旋回转,流连不去。 时不时的有青蛙“呱”的一声,从低矮新生的荷叶中跳跃而起,扑通落入水中,游远了。 陈婉清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情景,之前赏荷,顶多远观罢了,没想到藕荷深处,竟然是这般景象。 她一时目不暇接,双手渐渐离开船舷,满眼新奇。 湖上热气蒸腾,她鼻尖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忍不住伸手去拨弄船边清亮的湖水。 一个带着黄蕊的鲜嫩莲蓬递在她眼前,陈婉清接了过去,不禁转头看了萧信一眼,夕阳仿佛尽数落入他的眼中,亮的惊人,他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 陷入他那炙热眼眸中,陈婉清有片刻失神,只觉有些移不开眼,整颗心不受控制的急跳起来。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忽的,一只蜻蜓振翅,嗡嗡而来,在两人之间盘旋,徐徐落在陈婉清手中莲蓬上。 仿佛界限被打破,陈婉清猛然回神,低下头去看停驻在莲蓬上的蜻蜓。 视线余光中,萧信似乎在笑。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的,陈婉清的脸上布满红晕。 蜻蜓停留片刻,飞走了,陈婉清目光追着那蜻蜓,怅然若失。 几支荷叶荷花莲蓬被放在陈婉清裙边,上面晶莹剔透的水珠微微滚动着。 出了荷丛,小舟前行之势渐缓,慢慢停住。 湖面开阔,一轮红日将落未落,坠在天边,红霞倒影在湖面,将湖水染的绚丽无比。 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叶扁舟,和舟上两人。 “你因为什么不开心?”萧信低沉的声音,忽的响起来。 陈婉清低头,慢慢剥着莲蓬,她声音低落:“你...有没有什么秘密...” “是连最亲的亲人,都不能说的?” 第九十三章 等一个人 萧信沉默片刻,答着她:“有。” 陈婉清抬头看他,眼中隐含忧伤。 萧信长久的注视着陈婉清,眼神幽深,“这个秘密,若是叫世人知晓,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定定的看她,神色郑重极了,“我当年入宫之时,并未...” “你不必告诉我!”陈婉清头皮发麻,整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她忙拦住他:“这事关你身家性命,我怎么能听?” 她何德何能,敢听他的秘密? 若是泄露了一星半点儿,岂不是连她都要一起死? 陈婉清后背顿时一凉。 “告诉你,无妨!” 萧信眼中情绪莫测,陈婉清心里悸动不安,他居然这么相信她? 她的头立时摇的拨浪鼓一般,“你千万不要说出来!” “若是叫人知道....” 陈婉清心里忐忑不安,她可不想知晓太多秘密,她还想好好活着呢! 沉默片刻,萧信缓缓一笑,“放心,我信的过你!” “你必定会帮我保守秘密的,是不是?” 陈婉清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她能替他保守秘密。 萧信笑看着她,他离她近了些,声音极轻,郑重无比:“那我...能不能听听你的秘密?” 小舟因他动作,微微摇晃起来,陈婉清不由得身体一歪,萧信抬手扶住她的肩膀。 两人距离十分近,呼吸可闻。 陈婉清不由得避开他的目光,轻轻拂开他的手。 萧信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顺着那手,看向陈婉清,眼神幽深。 陈婉清目光躲闪着,垂头去剥着手中莲蓬。 萧信看着她黑亮光泽的发,扑闪卷翘的睫毛,和秀气挺直的琼鼻。 陈婉清垂眸将压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有那么一个人,与我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 “可她一心算计我和我的在意的人…..” “旁人都不知晓她的身世,她也不知道我知晓她的身世...” “我只想,叫她再也不要说出这个秘密...” 她指尖纤细白嫩,指甲光洁,透着淡淡的粉色,那指尖轻轻撕着碧色莲蓬,交映成辉,煞是好看。 她掌心细腻柔软,握上去柔若无骨。 萧信知道,她的手,握在他掌心的滋味。 亦知道,她与他,十指交错,交叠在一起,是何等的契合。 他的视线慢慢转到她不停开合的水润红唇上,他眼神一暗,喉结动了一动,不由得抬手松了松衣领。 只有他知道,也唯有他记得,与她唇齿相接的滋味,是何等的美妙。 陈婉清抬眸的瞬间,萧信眼中情思顿时一敛。 他得耐心些,不能在婚事定下前吓跑了她! 至少……要等齐国公回朝,正式上门提亲,明媒正娶。 陈婉清看着他,面容有几分沉重,兼有几分忐忑:“我这般想法,是不是太恶劣了些?” “毕竟…她与我,也有血缘关系呢!” “若是叫我在意的人知晓她的身世,会不会怪我…” 萧信毫不迟疑:“那就永远别叫你在意的人知晓她的身世!” “叫她永远闭嘴!” 陈婉清蓦然看他,神色愣怔。 萧信凝着她,“你这算什么恶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还是心太善了些,这种人早些处置了就是!” “是谁?你若不方便,交给我便是!” 陈婉清见萧信这般,忙道:“我自己会处理的!” 萧信看她,神色凝重:“不要逞强,你不忍心动手,交给我,我来处置,总不叫你为难。” 陈婉清立即说:“我知道你会帮我,只是这件事情,我想亲自来...” 叫周染芳死在旁人手上,岂不便宜了她? 陈婉清垂了头,声音极轻:“....杀她二人,我要自己动手!” 绝不假手于人! “好!”萧信不由分说,“我陪着你!” 陈婉清顿时抬头,双眼睁大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萧信正色,重复着:“不管你杀谁,我都陪着你,给你递刀,为你善后!” 陈婉清怔怔看他,一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许是怕吓着她,萧信忽的一笑,“别怕,我总在你身后。” “有我在,你放手去做!” 陈婉清仔细看他半晌,见他神色不似作假,不由得问:“为什么...” 萧信笑意未减,凝视着她的眼中满是璀璨光芒,“我和你一见如故,舍不得你不开心。” “可...”陈婉清有几分瞠目结舌,杀人的事,在他眼中,这么轻而易举? 竟然不需经过官府? 更何况,这理由也太... 一枚莲蓬剥得七八颗莲子,陈婉清剥去莲衣,拈起一枚递了过去。 洁白莲子圆润饱满,似珍珠一般,嵌在纤纤指尖上。 萧信却没接,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渐渐暗沉。 陈婉清奇怪看他一眼,“你不喜欢莲——” 她声音戛然而止—— 萧信忽的低头,含住莲子,温热柔软的唇蜻蜓点水一般,轻触她指尖。 陈婉清一惊,她双眼圆睁,只觉指尖一烫,仿佛被虫蛰似的,忙将手背在身后。 萧信不由得哑然失笑。 陈婉清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她转开脸,神情窘迫,又羞又恼。 “生气了?” 萧信细细品味着她亲自剥的莲子,洁白莲子入口,脆甜之中,夹杂一丝清苦,回味悠长。 陈婉清不看他,小巧玲珑的耳朵红的几乎要滴血。 萧信脸上笑意更深,他俯身,从她身侧拿起一枚莲蓬,剥开莲子来,摊在掌心递给她。 “喏,给你的赔礼!” 陈婉清含怒带怨瞪他一眼。 萧信大笑起来,他拿起她裙边荷花递了过去,“不逗你了,别生气。” “换这个给你做赔礼?” 暮色中,漫天晚霞散去,粉紫天际,圆月初升。 陈婉清凝视着晚风中手持荷花的萧信,缓缓伸手,接了过去。 船只在镜子般的湖面缓缓划动。 萧信声音低沉:“每年盛夏,这片荷花开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一个人泛舟湖上...” “盛夏之时,这里的夜晚,漂亮极了,躺在舟中随波逐流,看夜空中星辰璀璨,是在京都城中看不到的风景!” 陈婉清怔怔看他,“所以你在这里置下庄子?” 萧信微微摇头,“我在这里置下庄子,不是为了看风景,是为了等一个人。” 第九十四章 往事浪潮 天渐渐的暗了,他看着陈婉清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脸上隐隐怀念。 “是谁?”陈婉清不解,她心里忽的一动,看萧信这般,难道他有求而不得之人? 萧信没答,转了话题:“你知道,这么一大片荷花莲蓬,能卖多少银子?” “什么?”陈婉清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 萧信徐徐一笑,“一支莲蓬,三枚大钱,再加一支荷花,五个大钱...” 陈婉清有些意外,他这样的人,还要采莲蓬荷叶卖钱么?她脸上不由得露了几分出来。 萧信毫不避讳,“我年幼时,为了生计,城里城外跑,想尽办法赚钱,这里的荷叶莲蓬采的若是顺利,一整个夏天能赚足足一两银子。” 陈婉清环顾左右,“这么一大片水域,必定有主人罢?” 萧信一笑,“是啊,确实有主人,我那时得小心又小心,不叫人捉住,否则又是一顿好打!” 陈婉清心里忽的不是滋味,“你年少时,很艰难么?” 萧信笑着点头,“是很难,我有个双胎弟弟,自生下来,就多病多灾,大夫都说活不到成年,我需得想尽法子赚钱为他请大夫抓药...” 说起同胞弟弟,萧信眼神哀伤:“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可惜...” 陈婉清望着他,几乎屏息,不敢问他那弟弟,现今可在人世? 萧信垂眸,掩去眼底情绪,他神情隐隐悲怆:“他...我入宫三年后头一次出宫回家,才知道他已经死了两年,就在他十一岁那年的冬天...” 陈婉清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脸上满是不忍。 “那令尊令堂呢...” 何以要你小小年纪承担一切。 萧信脸上说不出什么神情,“我母亲自生下我们兄弟两人就体弱,父亲早死...” 陈婉清沉默下来,她出生时,家中日子颇过得去,从来没有吃过苦,更没想到萧信年幼之时,会如此清苦。 但若不是如此,又何必入宫做太监?且自来入宫中做太监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面对这般情景,陈婉清一时词穷,倒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 外人看他,他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叫朝臣忌惮,可内里,家人俱亡,他小小年纪要担起养家重任,又入宫身体残缺... 陈婉清垂着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天光蒙昧,陈婉清怀抱粉紫荷花,她姿容娇妍清丽,如月生辉,又似美玉荧光。 看着她,萧信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当年那张犹带婴儿肥的稚嫩面容,那面容渐渐与眼前人重叠在一起.... 往事如浪潮,掀起波涛,瞬间没顶... 彼时,娇嫩荷花莲蓬落满地被人践踏碾落成泥,他弓着身体护住头,正被人朝死里打... 而她,坐在高头大马上,遥遥指着他,对着身后抱着她的高大武将说着什么... 武将高高抛下一锭银子,将他带回。 那小小的人儿,跟前跟后,看大夫为他治伤,嘘寒问暖,将吃食玩物围着他,摆了满床... 而他,惦记家中弟弟病重,母亲不能理事,强撑着爬起来,不辞而别。 临走时,他拿走了一样东西,是她最心爱的宝贝,献宝似的放在他枕边... 萧信手一动,袖中滑出一样东西,隐隐露出玉色,轻轻摩挲片刻,他将东西贴身放好。 林一针有句话说的没错,常人难近他的身,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可...若那人是她,未尝不可。 他毒发之时,她跌跌撞撞,不停的回头,神情惊恐躲避着什么,却猛然撞入他的怀中。 认出她的一瞬间,他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放纵一切的发生,沉沦其中。 这一生,她原是他的可望不可及。 她是光,是热,是阳光,而他,是血,是刀,是黑暗,与她始终泾渭分明。 原本,就那么远远的看她一眼就好,看她嫁人生子,看她与旁人白头偕老... 可机会一旦摆在眼前,他若不抓住,必定后悔终身。 他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 没有人知道他的阴暗心思,就连她也不记得他。 就算她忘了他,忘记过往,忘记明月楼的一切,忘记那日他的承诺... 没关系,他记得就好。 湖里荷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我终是等到了你! 婉婉,我们来日方长! 浆板轻点,小舟回程,穿过高高芦苇。 月影波涛急速后退,高高芦苇弯弯,从陈婉清肩头拂过。 船只到岸,萧信起身,朝陈婉清伸出手去。 陈婉清将手放在他掌心,萧信手上用力,扶着她上岸,他随后跟了上去。 身后小舟伴着月影轻摇。 回了陈家,绿萼迎了上来,回禀着:“颍国公府打发人来,请您后日去盛园呢。” 陈婉清问:“姑母可曾说了什么事?” 难道是表姐与晋王世子的事情有眉目了? 绿萼道:“来的嬷嬷说,姑奶奶似乎在张罗给小姐您选婿,叫您亲自过去挑一挑呢!” 立在一旁的朝雨,忽的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换了一身衣衫,在书桌前坐下,写了封信。 走出来将信递给绿萼,“给鲁行,叫他明日送给白悯中!” 已经是五月了,晋王世子与表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还有周染芳的身世,也要查个清楚明白,内里到底是如何,她也得掌握详实,才好机变。 ..... 宁安公主府,外院书房。 林凤衍在黑暗中枯坐良久。 小丫鬟蹑手蹑脚进来点灯,橘色光芒跳跃几下,瞬间照亮了整间书房,也照亮了林凤衍的侧脸。 他神情肃穆,半边脸沉浸在昏暗中,越显神情晦暗。 他平日待人和煦极了,小丫鬟们原不怕他,今日却不知怎的无端端叫人心惊。 那小丫鬟面带惊色,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低声回禀着:“驸马爷,公主着人来问,怎么还不进内院?” “该用晚饭了,驸马身体要紧!” 林凤衍眼眶蓦然一热,神情动容,他立时垂眼,声音沙哑:“告诉公主,我处理公务晚了,这就回!” “叫她安心!” 那小丫鬟答应着去了。 林凤衍手紧紧按在扶手上,想要起身,却迟迟未动,手背青筋瞬间暴起。 他面容痛苦眼中满是痛苦挣扎。 自公主有孕,府中大夫来来去去,如过江之鲫。 宫中太医缄口不言,只是含糊。 另请来的各路大夫,都是一个说辞:“公主这胎,着实凶险...” “驸马再请高明,老朽无能为力...” 第九十五章 扼杀骨肉 林凤衍心里越发打鼓,今日他花重金,终于从宫中太医口中得了实话。 公主腹中胎儿越大一分,公主就越危险一分。 到了今日,林风衍这才相信,公主这胎,保不得! 可要下狠心,堕了她腹中孩子,林凤衍心如刀割。 他和公主成婚两年,情深意笃,恩爱无比,怎么忍心亲手扼杀自己的亲骨肉? 日日对着一无所知,蒙在鼓中的公主,林凤衍不堪重负,几乎不敢面对她的眼睛。 他该要如何告诉公主,他林凤衍要亲手杀死他们的孩子? 林风衍神情挣扎,迟迟下不了决心,他不由得闭上眼睛,眉心竖纹深深。 半晌之后,他霍然睁开眼睛,哑声唤人:“长安!” 伴着他长大的随从长安,闻声进来:“公子!” “去罢!” “将备下的东西拿进来!” “是!”长安躬身,转身出去。 片刻之后,长安手上提着食盒进来,“公子...” 他躬身,压低声音:“是我亲眼看着大夫开药抓方,我亲手熬的,没有假手与人!” 林凤衍缓缓起身,去接食盒。 只那食盒仿佛有千斤重般,他竟一时没提起来,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长安看着他面色担忧,欲言又止。 林凤衍咬牙,提起食盒朝外走。 长安神情凝重,跟了出去。 一面走,一面留意周围,他紧跟着林凤衍,低声道:“公子,您再好好想想...” “好歹和公主言语一声啊...” “否则公主知道,岂不怪罪?” 林凤衍目不斜视,大步向前,“公主凤体要紧,这个恶人,我来做就是,总不能叫她跟着伤心难过!” 长安急的团团转,“公子,要不,再请那日表小姐找的那个大夫看一看,再做决定也不迟...” 林凤衍猛然刹住脚步,他转头盯着长安,神情冷厉:“以后,表小姐再来,别叫她见公主!” “这...这却是为何?”长安傻眼。 林凤衍没答,大步走远了。 随即长安回过味来,埋怨起陈婉清来,若不是她多事,公子也不至于陷入这两难境地,背负这沉重枷锁! 公主院中,婢子们远远的看着林凤衍进来,忙迎了上来,要接他手中食盒,“驸马怎的才回来?” “殿下一直问呢!” 林凤衍面如寒霜:“退下!” 婢子们一愣,面面相觑,退开几步。 林凤衍上了台阶,立在门外,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屋内,出了片刻神。 一线灯光从半开的门倾泻出来,照在他脚下,他垂眸看着那光,神情晦暗不清。 屋内传出阵阵莺声燕语,是公主身边服侍的婢子们,在和公主说笑。 “公主您看,这是宫中娘娘们打发人送来的婴儿衣衫,就等着公主腹中孩子诞生好穿呢!” “还有这些长命锁,个个花样都不一样,精致的不得了!” 珠帘后,秦玉卿斜倚在榻上,含笑看着婢子们手中的东西。 “娘娘们送的,自然是好的!” 听着秦玉卿的声音,门外的林凤衍低垂的眼中,似乎有水光闪动。 定定神,他抬头,脸上满是和煦笑容眼神如常,走了进去。 “驸马回来了!”婢子们纷纷迎了上来。 林风衍越过一众婢子们,将手中食盒放在榻旁桌上。 秦玉卿坐正身体,婢子忙跪下穿鞋。 林凤衍快走几步,握住秦玉卿的手:“起来做什么?” “快躺好!” “都趟一天了,骨头都散架了!”秦玉卿嗔了一句,笑的温婉,“回来了?” 她看着林凤衍,眼中满是担忧:“是不是公务棘手?” “怎的一日比一日晚?” 本朝驸马都慰皆不得与政事,但林凤衍本是颍国公独子,尚公主后,圣上加恩,掌府部事务。 林凤衍垂下眼睛,“左不过是那些事情,也无甚要紧!” 秦玉卿叹息一声,“我知你抱负,等我好些,入宫见父皇,授你实职!” “宫里才传出来消息,要给你封侯呢!” 林凤衍面容晦涩,他摇摇头,接过婢子手中茶,轻轻吹拂,递到秦玉卿唇边:“孕中多思,与身体无益。” “理会这些做什么?” “我唯愿多陪陪你和孩儿!” 许是说到动情处,他语声凝噎。 秦玉卿凝视着他,眼中满是柔情,她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推给他。 林凤衍一口饮了,秦玉卿叫人摆饭。 “凤衍,我听说齐国公这场战事大胜,趁着父皇高兴,我去求求他,叫他松口,你袭了林家....” 林凤衍抬手按在秦玉卿的唇上,“别!” “圣上不会喜欢你插手这些的!” 秦玉卿迟疑,“那林家...” 林凤衍垂眸,“二叔家,不拘哪个兄弟袭了就是!” 他抬眼,极快的看了公主一眼,“父亲自会做主,你无需忧心!” 秦玉卿叹一声,“终究是我误了你!” 林凤衍抬手搂过秦玉卿,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殿下别这般说...” “凤衍能尚主,三生有幸!” 秦玉卿靠在林凤衍肩头,动容不已。 透明窗户上映照出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也倒映出林凤衍深沉面容。 视线缓缓扫过塌边桌上的食盒,林凤衍针刺一般眼眶一缩,他扶起秦玉卿。 “今日看的那大夫,倒像是个可靠的...”他起身去开食盒,“我叫人照方抓药,公主服下,明日就没那么难受了!” 林凤衍背对着秦玉卿,手在食盒上按了片刻,缓缓打开,端出药倒在碗中。 褐色液体冒着热气,一滴水珠忽的落了下去,激起涟漪阵阵。 林凤衍抬手抹脸,看着指尖水迹,手微微颤抖,眼神既愧又痛。 转过身来,他面色如常,手上药碗端的十分稳当,坐在秦玉卿身边,银匙轻搅吹拂,喂到秦玉卿唇边。 秦玉卿一无所觉,饮下些许,随即说着:“看了许多大夫,我这身体到底如何呢?” “总没起色,难道是我们孩儿有什么问题不成?” 林凤衍手一抖,碗中银匙“叮”的一声,药瞬间一荡,褐色药液泼洒出来些许。 秦玉卿诧异看他,见林凤衍双眼泛红,神色有异,她顿时蹙眉:“你怎么了?” 林凤衍垂下眼睛,掩住心内悲恸:“没什么,一时没拿稳。” 秦玉卿的视线,从他的脸,慢慢看到他手中药,她眼眶慢慢红了,好一会儿才问:“凤衍,这是什么药?” 第九十六章 分府别居 林凤衍沉默。 方才还温馨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秦玉卿“哇”的一声呕出口血来,林风衍面色巨变,他一把扶住秦玉卿朝外厉声喝着:“快请大夫——” 婢子们乱成一团。 秦玉卿伏在榻边连声呕着,头上玉簪滑落在地,“叮”的一声,碎成三节。 她面色涨红额头经脉浮起,发髻散乱,颤着手去揪林凤衍衣袖,“凤衍....” 林凤衍心神巨震,又悔又痛,他紧紧抱着她,用袖子胡乱擦着她唇边血迹,又去握她的手:“玉卿,我在!” “你好...好狠的心...”秦玉卿眼中满是受伤,她颤着唇,一把推开他。 他紧紧搂住秦玉卿,看着地上混着药液的鲜血,他紧咬牙关,将眼中泪意合着胸中痛意逼了回去。 “我在,你定不会有事的!”林凤衍似承诺,似保证,眼神痛楚极了。 还好林凤衍将大夫请了住在公主府,大夫来的很快,好一番忙活后,擦着汗道:“公主安然无恙!” 林凤衍怒目:“那为何会呕血?” 那大夫避开他目光,战战兢兢:“...急火攻心...” 林凤衍悔恨交加,忙去看秦玉卿,他神色欣慰:“公主没事就好!” 秦玉卿却手按在腹部,疾言厉色:“那我腹中孩子呢?” 那大夫看了林凤衍一眼,“胎儿无恙!” 秦玉卿长长松了口气,身体软了下去,林凤衍一把扶住,示意大夫出去。 不妨秦玉卿一把揪住林凤嫣的袖子,看着他一字一顿:“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林凤衍声音沙哑,将一盏茶递过去:“公主且用些,润润喉。” 秦玉卿逼视着他。 林凤衍避开她的目光,艰难说道:“这是...对公主身体好的药...” “那对咱们孩儿呢?”秦玉卿紧紧盯着他。 林凤衍脸色生硬,没答。 气氛一时凝滞。 “呯”的一声,秦玉卿一掌打翻林凤衍手中茶盏。 她身体一晃,朝旁倒去,林凤衍急忙抢上前抱住,“公主!” 他紧紧搂住她,面容急切满是担忧。 秦玉卿一掌扇在他的脸上,厉声呵斥:“滚开!” 林凤衍神情隐忍,双目血红:“公主——” 秦玉卿一把推开他,气喘吁吁朝外喝着:“来人——!” 珠帘外的婢子们,齐齐涌了进来。 秦玉卿艰难下地,含泪道:“即刻备车回宫!” “不可!”林凤衍忙阻拦:“公主,您的身体容不得颠簸!” 婢子们只听公主调遣,立即上前扶住秦玉卿。 林凤衍眼皮一跳,见秦玉卿挣扎着朝外走,忙拦。 秦玉卿骤然色变:“你敢拦吾?” 金枝玉叶一朝发怒,有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林凤衍神色巨变,他掀袍在秦玉卿面前缓缓跪下,以额触地:“夜叩宫门,实属不妥,请公主三思!” 秦玉卿笑容凄苦,“好一个驸马!” “我竟小瞧了你!” 她身体一软,跌坐在榻上气喘吁吁,林凤衍膝行着去扶,却被秦玉卿喝止:“别碰吾!” 林凤衍手一僵,停在半空,他面容生硬,“公主要打要罚,臣受着,万望保重凤体!” 秦玉卿抓起桌上茶杯朝他掷去。 林凤衍不闪不避,那茶杯不偏不倚,“咚”的一声,砸在林凤衍额上。 林凤衍闷哼一声,霎时间鲜血混着茶水,淋漓落在他胸前衣襟上。 秦玉卿惊呼一声,眼中一抹慌色一闪而过,她指尖一动朝前探去,却又蜷缩着收回。 林凤衍看着秦玉卿的手,眼神希冀,却在她的手收回去时,眼中光彩寂灭。 秦玉卿扭过头,不看林凤衍,声音生硬尖锐:“出去!” 林凤衍沉默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秦玉卿眼中瞬间落泪。 婢子面面相觑,忙来劝,却被赶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面容憔悴的秦玉卿叫人备车回宫。 婢子们进来,面容惊慌:“驸马在门外,跪了一整夜!” 秦玉卿沉默良久,“为何不报?” 为首的婢子头垂的低低的:“驸马不叫扰了公主清净!” 秦玉卿坐了良久,扶着婢子的手,走到檐下。 旭日初升,碎金般的阳光,落在阶下的林风衍身上。 他身上依旧是昨日被血污的衣衫,额头上伤痕明显未曾包扎,短短一夜他沧桑许多,下颌上满是青黑胡子茬。 秦玉卿心里一痛,缓缓出声:“给吾一个理由!” 林凤衍沉默片刻,他缓缓叩头额头抵地:“是臣的错,请公主降罪!” 秦玉卿神色变幻,注视着阶下的林凤衍,良久才发话:“今日起,无诏,驸马不得入公主府!” 林凤衍身体一震,抬眸望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请公主收回成命,凤体....” 秦玉卿不怒自威:“吾的命,你敢不遵?” 林凤衍神情僵硬,沉默许久之后才道:“臣,遵命!” 秦玉卿眼中瞬间落下泪来,她转身急急朝内走,眼前一晕,身体跟着晃了一晃,唬的婢子们忙搀扶住。 林凤衍大步抢上来扶住她,却被秦玉卿挣脱,她看也不看林凤衍,只扶着婢子的手,慢慢进去了。 林凤衍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身旁,是流水一般的婢子,将他日常用物挪了出来,堆了满院。 一个婢子捧着东西上前,小心翼翼的端给他:“公主有命,请驸马速速离开!” 那是一件尚未缝制完成的男子外衫,是两人情浓、公主尚未有孕时,说要亲手做给林凤衍的,只孕后不能动针搁置在那里。 看着那上面的花样纹路细密针脚,林凤衍神色黯然,轻轻抚摸片刻,接了过去,哑声道:“侍候好公主,若是公主不好,速速遣人去林府找我!” 那婢子应声:“驸马安心,婢子晓得轻重!” 林凤衍脚步迟缓虚浮,怀抱衣衫,慢慢走了出去。 初升日光将他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 盛园。 下了马车,陈婉清打量着眼前名满京都的园子。 白墙黑瓦,丛丛碧竹越墙而出,随风潇潇,透着一股幽静。 这座园子原是依附宰相的巨贾所造别院,仿着江南园林修筑,专为奉承拍马宰相一系官员,游乐宴饮纳美所在。 宰相被诛后,那巨贾亦被牵连,家业彻底落败。巨贾子孙为避祸,低价转手别院,却因占地庞大价格昂贵又沾上宰相一案,一时无人敢接手,渐渐荒废。 六七年前,不知何人竟然出手买下这园子,修缮一番后,做了个富贵人家来往宴请所在,因只做高官富户生意,普通平民百姓,皆不得入内。 第九十七章 相看夫婿 想着今日的事,陈婉清不由得失笑,她眼下哪有心思嫁人,还是和姑母说清楚的好,只是浪费姑母一片好心。 被人迎了进去,陈婉清这才发现,门外看着十分不起眼的园子,内里却十分雅致,移步换景,造景堪称登峰造极。 陈韵秋携着林妙嫣、林妙婉早等在里面一座小楼中。 见了陈婉清,陈韵秋将她揽在怀中,不停摩挲着,问长问短。 一旁坐着的林妙嫣抬手轻轻划脸,笑意盈盈的羞着陈婉清。 陈婉清冲她皱了皱鼻子,转头对上林妙婉的眼睛,林妙婉冷哼一声。 林妙嫣不由得嗔林妙婉,“巴巴的要来,来了见了,又跟乌眼鸡一般,到底是怎么样?” 林妙婉不忿,“我偏要来,看看她能挑个什么好的!” 说着话,她拿眼睛去看陈婉清,谁知陈婉清浑不在意,她脸上不由得更是恼怒了几分,整个人气鼓鼓的。 陈韵秋和陈婉清说着话,神色欣慰不已,“这事,原是咱们娘俩私下说,谁知前几日,你哥哥专程来找你姑父,十分郑重的托你姑父给你找个夫婿...” “你哥哥虽然不大说话,对你倒是一片真心,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陈婉清有几分意外,“哥哥几时找的姑父,我怎么不知道?” 陈韵秋没好气的嗔她一眼,“这事,做哥哥的,怎好跟你说的?” 陈婉清摇头,“我眼下且不要什么夫婿,姑母替我谢谢姑父!” 她有事要做,哪里能分心嫁人? 陈韵秋却道:“又没叫你现在就嫁人,先慢慢挑,若是有能入眼的,就筹备起来,正好赶上孩子落地,现成的爹...” 陈婉清啼笑皆非,“姑母,哪有男子愿意给旁人孩子做爹的?” 陈韵秋却不以为然,“这你放心,只要是你选中的,有林家在一日,他愿也得愿,不愿也得愿!” 陈婉清有几分傻眼,“姑母,这不妥罢?” “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傻孩子!”陈韵秋点着陈婉清额头,“你当那些人没好处么?” “只要他们点头,你姑父必定想法子提拔!” “婚事一办,孩子生下,你和离也由得你,好歹叫你腹中孩子名正言顺的诞生!” “日后行事也便宜!” 陈婉清迟疑起来,“....忒得麻烦...” “我不能自己养么?” “非得叫孩子和外人姓?” 陈韵秋道:“这个容易,你看中谁,索性叫人入赘,孩子姓陈!” “有你爹爹和你姑父在,能翻出什么浪?” 陈婉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不是以势压人吗?” 陈韵秋尚且没说话,林妙婉哼了一声,斜着陈婉清:“谁叫你识人不清?” “我早说....” 林妙嫣喝止:“妹妹,不许胡说!” 林妙婉不服气:“本来就是嘛,大姐姐你凶我做什么?” “现下倒好,还要伯母为她操心选婿,我看她能选个什么好的来!” 林妙婉脸一沉,林妙婉越发气恼。 “好了你们姐妹别吵!”陈韵秋制止两人,“今日有正事,别耽搁了!” 她接过仆妇手中册子,递给陈婉清:“先看看,你姑父挑的,我又细细看了一遍,选了这七八个。” “人都请了来,都在园子里,看好了,再见见人!” “若是不行,再挑就是!” “哈!”林妙婉瞪大眼睛,“宫中选妃也没她这样的罢?” “伯母你偏心!” 陈韵秋笑道:“妙婉放心,你还小,等你择婿时,伯母保管排场比这个大!” 林妙婉脸一红,更生气了,“谁要像她?” 陈婉清捧着册子,烫手山芋一般,求救去看林妙嫣。 脸上满是“姐姐救我!” 林妙嫣好笑不已,“母亲,好不好的,还是叫表妹看人,只看册子,能看出什么来?” 陈韵秋点头:“还是嫣儿想的周到!” 她示意身旁仆妇,“叫人过来罢!” 陈婉清哭笑不得,将手中册子放在一旁。 “姑母,还是算了罢...” 陈韵秋大包大揽,“先看看人,能入眼再说!” “不过费些银钱人手,只要你选定人,剩下的一切事情,都交给姑母来操持!” “保管你满意!” 陈韵秋拍拍她的手,“放心,都有姑母!” 说话间,下人搬来透亮的薄纱屏风放好。 “先隔着屏风看一看,说上一两句话,再去外面一道赏景,好好聊聊!” “这盛园景色好,不着急,一个一个来!” 片刻之后,门外进来一人,立在屏风外,朝着屏风内行礼。 “悯中见过义母。” 隔着屏风见白悯中身姿挺拔,颇有林漳风范,陈韵秋含笑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悯中,多日不见,听你义父说你长进了,升了千户,日后可要多回家来!” 白悯中声音沉稳,“是,义母说的是,悯中定多回家,看望义父义母!” 陈婉清脑中“嗡”的一声响了,她转头看了林妙嫣一眼,神情诧异。 白悯中? 他来凑什么热闹? 他不是喜欢表姐吗? 林妙嫣用团扇遮脸,凑过来,低声说:“这是你那日见过的,我义兄...” 见陈婉清面色有异,她只当陈婉清有意,她欣慰不已:“可是相中他了?” 陈婉清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这是什么鬼热闹? 天天看旁人热闹,今日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林妙婉会错意,“我这位义兄出身虽然低了些,好在深得爹爹看重,将来不愁前程,若是他,配你倒也...” 她压低声音,“有爹爹在,也不怕他薄待你的孩儿。” 陈婉清心里一热,感念林妙嫣好心,却坚定摇头。 “那好罢!”林妙嫣无奈,“再看看别的。” 陆陆续续进来七八位青年,文武皆有,陈韵秋一一问过家世,看了谈吐,倒是个个都好。 问陈婉清,她却个个摇头。 陈韵秋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 “走罢,咱们也去赏景。” 陈婉清叹息一声,不好拂了姑母的一片心,只等着一会儿说都看不上罢了。 出了小楼,陈韵秋携着陈婉清几人朝前走,上了一座风景颇佳的凉亭。 在亭中坐了片刻,用了茶,陈韵秋道:“婉婉去走动走动罢!” 陈婉清会意,姑母这是叫她自己去看人了。 想来,她走下去,必定会“偶遇”些人。 时下乱世初定,男女大防,倒没那么严苛。 但凡男女相看,都是这般,由家人陪同着,见上一面,若是合意,顺势定下。 若不合意,只说是宴请聚会,也无人说什么。 一面下了台阶,陈婉清一面看着,凉亭地势高,周围一切尽收眼底,姑母在上面远远的看着她,还只朝她摆手,示意她下去。 陈婉清叹息一声,左右看着,想着在哪里待一会子消磨时间避开那些人,回去只跟姑母说,都不投机。 谁知才下台阶,白悯中从树后转出来,朝她施礼:“表妹。” 第九十八章 不许议亲 陈婉清蹙眉,还了一礼:“表兄,你来凑什么热闹?” 白悯中微微一笑,“表妹选婿,我这个做表兄的怎能不来?” 陈婉清没好气看他一眼,“你不是喜欢我表姐?” 白悯中面不改色,玩笑一般:“也不妨碍我娶表妹!” 陈婉清诧异看他,又朝凉亭上看了一眼,“你疯了?” 白悯中顺着她的目光朝上看,“难道表妹相中旁人了?” 陈婉清似笑非笑的看他,“表兄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前竟然装不认识,我倒要问问表姐。” 白悯中哈哈一笑,忙道:“不过玩笑罢了,表妹别生气!” 他凑近一些,朝她眨眨眼睛,压低声音:“这事,你可得保密,千万不要告诉你表姐!” 陈婉清看着他,眼神怀疑。 白悯中做投降状,“好好好!” “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乱开玩笑。” 他无奈道:“义父有命,我怎敢推辞?” 陈婉清摇头,“你既然有心仪之人,为何不...” 白悯中却苦笑,“我受林家大恩,哪有推脱的余地?” “若是这般说,岂不是不识抬举?” 见他这般说,陈婉清歉疚顿生:“是我误会你了,表兄别往心里去!” “今日之事,表兄无须担忧,我会告诉姑母,是我没相中你。” 白悯中哭笑不得,“你这么说,我倒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生平头一次相看,居然被嫌弃...” 陈婉清乜斜他一眼。 白悯中玩笑一般,“既然如此,表妹可要记得欠我这遭,将来我生死攸关之时,搭把手救我一救!” 陈婉清双眸微微睁大,“我救你?” 白悯中神色极其郑重,他长揖倒地:“拜托了!” 陈婉清不免惊讶,“表兄,你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白悯中微微一笑,岔开话题:“怎么样?才见了好几个青年才俊过去,表妹可有相中的?” 陈婉清心里疑惑极了,思索着方才白悯中突如其来的大礼,答着:“我无心婚嫁,姑母也是一片好心。” 白悯中神色舒展,“没相中就好,若相中了,那麻烦才大了呢!” 陈婉清愈发不解,忽的想起正事来:“托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白悯中神色一变,“晋王世子的消息打听到了。” 他从袖袋中取出信件,递给陈婉清。 陈婉清接过去入袖袋,只等稍后细看。 见白悯中仍旧立在她身前,陈婉清道:“表兄自便,我找个清静地方待上一会儿,好回去跟姑母复命。” 白悯中点点头,指着左前方山石曲径通幽处,“那边有个十分清静的所在,合欢树正当花期,少有人去,表妹可去那儿。” 陈婉清谢过,朝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这里果然僻静,一路上没遇上什么人。 从窄窄一线天中穿出来,陈婉清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大片的合欢花树开的正盛,远远看去,粉色云雾连绵不绝,随风摇曳生姿。 走近了细看,如同碎金洒在枝头,又似梦幻云霞点缀绿叶间,美得动人心弦。 陈婉清嗅着淡淡花香,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树下,石凳铺上帕子,敛裙坐了下去。 刚取出信还没抽出来,一枚粉色羽扇一般的绒绒花朵,飘然而至,落在陈婉清手中的信上。 陈婉清拈起花朵,对着日光细看,粉色羽扇闪烁着耀眼光泽,微风拂过,花丝摇曳如同少女轻颤的睫毛,轻盈灵动。 蓦然,视线尽头,一人缓缓走来。 陈婉清手中高举的花朵缓缓收回,注视着那人。 萧信走到陈婉清面前,陈婉清仍旧坐着,只是仰头看他,似乎丝毫不奇怪他的出现。 两人一立一坐,谁也没有言语。 萧信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面沉如水。 金灿灿的日光,被浓密树冠分割成斑驳跃动的亮斑,落在陈婉清的脸上身上。 浓荫下,她肤色白的发光,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黑色碎发在腮边飘来荡去,总是没个安生时候,间或抚上她润泽红唇。 看了萧信片刻,陈婉清收回视线,转动着手中合欢花,“萧大人今日也在此宴饮?” 萧信沉默片刻,声音沉沉,从她头顶传来:“你在相看?” 陈婉清轻嗅手中花香,“是。” 萧信沉沉一笑,“你忘了,答应我什么了?” 陈婉清莞尔一笑,“不过是长辈好心...” 萧信霍然半跪下来,双手搭在她身旁,目光灼灼迫视着她:“你答应过我,齐国公回朝前...” “不议亲!” 不议亲三字,他咬的极重。 陈婉清漫不经心,将合欢花连同信件收入袖袋。 猝不及防间,却被萧信攥住手腕。 陈婉清一惊,手中信件连同那花不慎落地。 她嗔他一眼,忙弯腰去拾,却被萧信拦住。 他逼近她,双眼紧盯着她,眉峰低压,面色不愉。 陈婉清被他这番强硬姿态迫的身体后倾,他却一点一点逼近,将她圈在他和树之间,动弹不得。 萧信身材高大,纵然她坐着,他半跪着,也高出她许多。 陈婉清却不像前次湖上那般,被他逗弄的面色绯红,她镇定自若,轻轻推了推他。 萧信一怔,松开手,让开了些。 陈婉清俯身去捡信。 萧信快她一步,将信捡起,却不给她。 “谁的信?” 陈婉清看他,“表兄的。” “白悯中?”萧信眼神微动。 陈婉清伸手,“叫他帮忙打听的消息。” 萧信这才将信放在她手中,“若要打听消息,锦衣卫下北镇抚司最为便利。” 陈婉清收好信,睨他一眼:“公器私用?” 萧信一哂,抬手轻弹她的额头,“我好心为你,倒叫你挑我的刺。” 陈婉清抬手捂住额头,嗔怒瞪他一眼。 萧信笑了起来,似乎不经意的问她:“若是嫁人,你想嫁什么样的,与你情投意合的,还是与你门当户对的...” “今日相看,可有入眼的,说与我听,我帮你参详参详。” “你年幼,当心叫不怀好意的人蒙骗了去。” 只他放在她身边的手,慢慢收紧,不似他面上那般云淡风轻。 他姿势未变,仍旧单膝点地,且双手放在她身边,仿佛将她圈在怀中一般。 陈婉清不答,只垂下眼睛,“我忘了问,萧大人因何,不让我议亲?” 萧信呼吸蓦然一重。 “那是因为...” 第九十九章 不要顽皮 陈婉清抬眼看他,他却沉吟起来,只定定的瞧着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有风袭来,花树飘摇,花朵纷纷扬扬落下,倒像是在两人之间落了一场花雨一般。 陈婉清仰头,去看那漫天花雨,不由得抬手去接了一枚在手中。 拿着那花朵转了一转,陈婉清玩笑一般,粉色羽扇轻扫,从萧信眉眼之间,缓缓滑了下去。 顺着高高隆起的鼻梁一路向下,直到他紧抿的薄唇,紧绷的下颌... 萧信呼吸粗重,他一把攥住陈婉清手腕,喉结急速滑动,眼神暗了几分,哑声道:“不要顽皮。” 陈婉清也不惧怕,只轻轻一挣,脱出手来。 萧信的手缓缓收回,他胸膛起伏不定,似在平复被陈婉清扰乱的呼吸,“回答我。” 陈婉清只摆弄着手中花朵,轻轻摇头,“嫁人?” “我此生不做此想!” 萧信神情一僵,“为何?” 陈婉清笑了一笑,只这笑意不达眼底:“世间男子多负心薄幸,为了利益满口谎言不择手段算计,我何苦要与人同床异梦?” 萧信看她片刻,声音凝滞:“你不必因梁廷鉴之事自苦,这世间总有人真心待你,不会为了利益算计你!” 陈婉清一笑,也不反驳。 萧信眉梢一动,深深看她:“那依你所想,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入你的眼?” 陈婉清摇摇头,“我眼下没有考虑那么多,自然是随心随性的活,做我想做的事。” 萧信凝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一笑,“好。” “若是婉婉哪一天有了想嫁人的想法,一定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陈婉清浅浅一笑,点头应下。 萧信取走她手中花朵,深深看她:“方才动作,过于孟浪...” “日后万不可在旁人面前做。” 他的手,虚虚握拳笼着那花,仿佛怕手劲儿过重,将娇嫩的花碾碎了。 陈婉清睨他一眼,娇俏一笑,“旁人也不像你这般,在我面前....” 她顿了一顿,转开脸:“还不起来?” “叫人看见,你威严何在?” 萧信缓缓起身,朝陈婉清伸出手去。 陈婉清的目光,却越过他,朝他身后看去。 萧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林妙婉怒气冲冲走过来,“好哇!叫我们巴巴的等着,你倒好...” 陈婉清立起来,看着林妙婉正要说话,却见林妙婉一把拉着她,将她扯到身后。 “你还不长点记性?”林妙婉斜着萧信,又去瞪陈婉清:“伯母为你操碎了心,你怎的又私会外男?” “伯母不是说了,若看不中,再挑...” 萧信看了林妙婉一眼。 林妙婉顿时捂住嘴,她面色发白,蹬蹬朝后退了几步。 陈婉清朝着萧信微微摇头。 萧信颔首,转身走了。 林妙婉怒气更甚,扯着陈婉清就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回头数落她,走出老远,口中的话,几乎没重过样。 陈婉清不由得失笑,以前怎么不知她竟然这般多话。 被林妙婉扯着,陈婉清跌跌撞撞跟着,谁知竟然迎头撞上一行人。 “哟?” 为首红衣女子阴阳怪气,“我道是谁呢,好大的排场,竟然围了盛园,整整一个时辰不叫人出入!” 陈婉清一怔,姑母今日怎的这般大手笔? 林妙婉见了来人,不由得松开陈婉清,抬手摸了摸汗涔涔的脸颊,“哪里来的蝈蝈叫?” “你!” 那红衣女子眼睛一转,看着林妙婉身后的陈婉清,笑的肆意:“原来又是你们这哼哈二将!” “我说林妙婉,你不是跟陈婉清闹翻了么?” “怎的又走在一起?” “忘记教训了?” 林妙婉白了那红衣女子一眼,拉着陈婉清就走。 那红衣女子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姐们拦住去路,团团围了上来,将林陈两人逼的朝后退。 林妙婉声音尖利,指着她们:“季惠贞,你们要干什么?” 红衣女子季惠贞乃是江阴侯季晟之女,亦是京中贵女,她身后跟着的女子们,是她素日的拥护者。 她们的父兄,与陈林两家虽然都是武将,位列侯爵,但分属两个阵营,她们自然与陈婉清林妙婉不睦,往日一见面就针锋相对。 季惠贞视线在陈婉清与林妙婉身上转着,眼神嘲弄:“今日盛园中好生热闹....” “喂!” 她抬了抬下巴,“今天是你们谁相看?” 她笑容轻蔑,“我可打听了,今日来的都是无甚根基的低阶文武官员!” “你们陈林两家,女儿嫁出不去了?” “要这般自降身份?” 跟着的小姐们跟着哄笑起来,指着陈婉清与林妙婉七嘴八舌的嘲笑着。 林妙婉脸涨的通红,要上前理论,却被陈婉清一把拉住。 “姑母在等,我们还是先回去罢!” 林妙婉不忿,不欲生事,拉着陈婉清掉头就走。 “站住!”路再次被人拦住。 季惠贞抬了抬下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陈婉清与林妙婉。 “本小姐叫你们走了么?” 陈婉清不动声色,林妙婉怒目而视。 季惠贞眼中满是嘲弄,“林妙婉,你日后还是少跟陈婉清走在一块,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将你衬的像个黄毛丫头!” 陈婉清眉梢一动,林妙婉脸红的要滴血一般,她冷冷道:“跟你什么关系?” 季惠贞掩袖,笑的乐不可支:“我劝你,若是相看,可千万不要带上陈婉清,否则,人家看上的是谁,可不一定呢!” 明晃晃的挑拨离间,林妙婉又不傻,怎会上当? 她冷笑一声,“要你多管闲事!” “也好过你日日追着人跑,人却看不上你强!” “你!”季惠贞脸色一变,手顿时高高扬起—— 陈婉清一个错步拦在林妙婉面前,一把攥住季惠贞的手腕:“你敢出手伤人?” 林妙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陈婉清。 季惠贞神情恼怒,眼中满是戾气。 林妙婉的话正中季惠贞心事,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一个人,只那人身份非凡,不是她能肖想的。 一来,季家战功地位不及陈林两家,能够位列武将巅峰得封国公,也没有资格与皇室联姻,是以只能暗自喜欢罢了。 今日被林妙婉当面戳破,叫她下不来台,顿时面色黑的吓人。 陈婉清却不惧她,“季妹妹,素闻季家伯父为人缜密,且深得圣上赏识在外练兵,他可知道,你在京中这般跋扈?” 季惠贞冷笑一声,一把抽回手:“教训我?” “你也配?” 她轻蔑看向陈婉清,“你当你陈家是好的?” “你们陈家三房大婚闹的那一出,父父子子的....难道就清白了?” 第一百章 戳瞎眼睛 “住口!”陈婉清清喝一声,“这也是你这千金小姐能挂在嘴边的?” 季惠贞面色一惊,随即嘲讽一笑:“怎么?” “敢做不敢叫人说?” “你们陈家府上,腌臜着呢!” 她眼睛在陈婉清脸上一转,“你这般愤怒,难道你跟你那堂兄...” 季惠贞眼神暧昧,转头和身后人调笑,“也不清不楚?” 身后人哄笑起来,连连应和。 “啪——” 刚转过脸,季惠贞脸上一疼,眼冒金星。 陈婉清甩了甩手,眉心蹙着。 季惠贞气的七窍生烟,抬手摸脸,厉色喝道:“你敢打我?” “打你怎的?”陈婉清冷冷瞧着她,“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林妙婉攥紧拳头,双眼放光,亮晶晶的看着陈婉清。 “你——”季惠贞一双柳叶眉,渐渐倒竖起来,“你这贱——” “啪——” 季惠贞另外半边脸上顿时浮现一个鲜红巴掌印,她愣怔着,还没来得及发作,林妙婉一头撞了过去。 “哎呦”一声,季惠贞被撞的跌坐在地上。 围着的小姐们,连声叫着,正要上前帮手,却被陈婉清一个闪身拦住。 “你们谁要是敢帮手,我就去你们家,找你们父兄说话,罚你们再也出不了家门!”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林妙婉将季惠贞压着打,她怒喝:“叫你口无遮拦,挑拨离间,我撕烂你的嘴!” 季惠贞手忙脚乱的抵挡着林妙婉,抽空朝跟班们喊着:“愣着干什么?” “还不上前帮忙?” 那几个贵女们,齐齐对视一眼,朝后退了几步。 季惠贞见状,更加恼怒叱骂起来,她手在身边乱摸,忽然握住一个什么东西。 林妙婉见无人相帮季惠贞,越发放开手脚,一把掐住季惠贞的脸颊:“服不服?” “下次还敢不敢了?” 季惠贞双眼发红,咬紧牙关不开口。 林妙婉哼了一声,“还不服气?” “你这手下败将,次次挑衅,岂能容你?” 见林妙婉喜气洋洋揪着季惠贞不撒人,陈婉清道:“妹妹,走罢,姑母还等着呢!” 林妙婉这才松开手,趾高气昂:“今日放你一遭...” 她正要起身,季惠贞发狠,握住手中尖利石头就朝林妙婉眼睛刺去—— “妙婉小心!” 陈婉清扑过去,一把推开林妙婉。 耳根处瞬间被划破,鲜血溢出,火辣辣的疼,她不由得痛呼一声。 林妙婉爬起来,看着陈婉清神情痛楚,一捂住耳后,再看季惠贞手中带血的石块,她顿时面色发白。 “好啊——” “你敢伤人!” 季惠贞身体一抖,丢了手中石块,连忙站起来:“谁让你欺负我的!” “我这是自保!” 她振振有词:“对!” “我这是自保!” 季惠贞看着与她一道的几人,神情狠厉:“你们都看到了,是她们先动手的!” 几个小姐面面相觑,神情迟疑。 季惠贞面色阴冷,一眼扫了过去。 几人只得点头。 林妙婉扶起陈婉清,颤着手去掰她的手,她眼中沁出泪来:“我看看!” 陈婉清蹙着眉,“我没事!” 林妙婉轻轻拿下陈婉清的手,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皮开肉绽的狭长伤口,鲜血缓缓顺着那伤口,蜿蜒而下。 忙掏出帕子按住,林妙婉脸一沉,“你按住些伤!” 她抬手摸了摸泪,伸手去抓季惠云。 陈婉清一把拉住林妙婉:“离她远些!” 这个季惠贞,居然这般狠辣,出手就朝林妙婉眼睛戳! 林妙婉带着哭腔,“我去找伯母!” 季惠贞面色一变,随即嘲讽:“哼,打不过,就告状?” “没出息!” 林妙婉脸瞬间涨红,又要扑过去,陈婉清拦住她,一脸警惕的看着季惠贞:“季小姐,素日大家口角,都有不是...” “你怎的这般手段毒辣,要扎妙婉眼睛?” “若是伤她一星半点,你担的起?” 季惠贞冷哼一声:“你眼睛瞎了?” “没看见她压着我打?” 陈婉清将林妙婉护在身后,面沉如水:“她父亲,是户部侍郎,她伯父,位列国公,她长嫂,为当朝公主...” “你行事前,是否半点都不为你季家考虑?” “伤她后果,你季家担的起吗?” 季惠贞面色大变,眼中隐隐惊慌,话语生硬:“你少以势压人!” 陈婉清步步逼近,“我以势压人又怎样?” “跟妙婉道歉!” 季惠贞步步后退,她梗着脖子:“凭什么?” “明明是她先动的手!” 她神情慌乱,指着一旁几人,“她们都看见的!” 陈婉清一眼扫过去,几人点头的瞬间又齐齐摇头。 季惠贞大恨。 陈婉清放下手,皱眉道:“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我劝你乖乖给妙婉道歉!” “否则——” 季惠贞撇嘴,“否则怎样?” 陈婉清袖中一动,匕首滑出,架在季惠贞脖子上。 “否则,我就在季小姐脖子上,也原样划上一道...” 她手上一动,季惠贞脸色瞬间白了,“陈婉清,你想死吗?” “我要告你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陈婉清不惧,“死人,是没办法报官的,只有活人才能告官!” 旁观的几人,战战兢兢:“惠贞,你就服个软...” 季惠贞强忍眼中泪意,看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她面色生硬:“我错了!” 陈婉清凝眉,“跟妙婉道歉!” 季惠贞强忍屈辱,斜看林妙婉:“林小姐,我错了!” 林妙婉脸上满是压制不住的笑,她连连点头,学着陈婉清的样子装模作样:“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万万不能如此...” 陈婉清却警告季惠贞:“日后你见了妙婉,记得绕道走,有她的地方,不能有你!否则叫我知道,你再生事,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季惠贞紧绷着脸,没有应声。 林妙婉在陈婉清身后,扬着下巴,“听见没有?” “日后见到我,记得绕路走!” 她挥舞着拳头,“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僵持半晌,季惠贞点头后,陈婉清才放开了她。 季惠贞连连后退七八步,口中犹自放着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林妙婉不由得“嘿”了一声,开始挽袖子。 季惠贞转身就跑,边跑似乎还抬手摸脸。 林妙婉指着季惠贞哈哈大笑,“她哭了,哈哈,她哭了!” 陈婉清无奈的摇头,目光扫向一旁缩的鹌鹑一般的几个小姐。 几人触及她的目光,齐齐一抖,仿佛见着什么凶神恶煞一般,面色泛白。 陈婉清手中匕首泛着冷光,朝着她们走了几步,漫不经心的道:“你们也知道,我们陈林两家一向护短....” 第一百零一章 乘胜追击 几人紧紧盯着她手中匕首,大气不敢出。 “若是叫我听见什么流言蜚语,或是对林小姐不利的言语——” 陈婉清抬眸,静静的看着她们:“那时,上门的,可不就是我了!” 几人齐齐点头。 陈婉清又道:“日后,你们几个再助着季惠贞欺辱人,可当心了。” 几人再度点头,又慌忙摇头。 挥了挥手,几人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林妙婉欢呼一声,上前挽住陈婉清,她目光闪闪,满眼崇拜的望着陈婉清:“姐姐,你几时这般厉害了?” “她们都吓死了!” 目光落到她手中匕首上,林妙婉伸出手去,“给我看看!” 陈婉清手一动,避开林妙婉的手,“当心!这刀利,小心伤手!” 她将匕首入鞘,收入袖中。 林妙婉满眼艳羡,“等我回去,也弄一柄....” 陈婉清看她一眼,“欠收拾么?” “你这莽撞性子,一时气上头,拿着刀伤人了,可怎么收场?” 林妙婉堵嘴,怏怏不乐:“那为什么你能拿?” 陈婉清无奈,“我有分寸的。” “好罢!”林妙婉转了转眼珠,“就这么放过季惠贞,我不甘心!” 陈婉清与她并肩朝前走,“你安生些,别生事!” 林妙婉岂是听人劝的性子? 况且好容易压季惠贞这个死对头一回,不痛打落水狗,不是她的风格! 林妙婉忽然抬手开始撕扯身上衣衫,陈婉清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你别管!” 林妙婉口上答着,手上动作不停,将外衫撕裂好几个口子,又抬手将头发揉乱。 她左右打量着陈婉清,猛然抬手将陈婉清耳根处的血迹,抹了一把,那伤处顿时看着骇人无比。 陈婉清眉心皱的越紧,她伸手要拦:“妙——” 林妙婉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陈婉清一怔,忙跟了上去。 离着那凉亭还有段距离,林妙婉骤然大哭起来,边哭边喊:“伯母——” “大姐姐——” 她声音凄厉,听着惊心动魄。 陈婉清目瞪口呆,抬手拍了拍额头,忙跟了过去。 凉亭内的人,瞬间骚动起来。 “怎么了?” “怎么了?” 陈韵秋、林妙嫣带着人扑了下来,团团围住林妙婉。 林妙婉嚎啕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头发乱蓬蓬,衣衫凌乱一看就被人撕扯过。 林家众人看清林妙婉模样,顿时白了脸:“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你?” 林妙婉只不说话,只是扑到陈韵秋怀中,哭的肝肠寸断。 陈韵秋厉声道:“是谁伤了你?” “妙婉,跟伯母说!” 林妙嫣呼吸急促,眼神愠怒:“去!叫跟着来的侍卫们都进来!” 她接过仆妇手中的披风,裹在林妙婉身上。 林妙婉委屈极了,“伯母,我差点就见不到您跟大姐姐了!” “我...我要被人打死了!” 林妙婉素来性子骄纵,和那些女孩们多有口角,大人们都一笑了事,但今日她满身狼狈,嚎啕大哭,衣衫一看就被人撕扯过,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泥。 她哭的发颤,将满手刺目鲜红的血,举到陈韵秋面前。 陈韵秋一把握住林妙婉手腕,面色铁青扭头朝跟来的人喝道: “打发人回府告诉国公爷,调兵来!” “围了盛园!” 她声音中透着森森冷意,“谁敢伤我林家女儿?” 林妙婉抽泣着,“伯母,是季惠贞!” “她伤了婉姐姐!” 陈韵秋面白如纸,心几乎停跳:“婉清?” “她人呢?” “快去找!” 林妙婉朝来的方向一指,“在那呢!” “她伤了,走不快!” 陈韵秋将林妙婉塞在林妙嫣怀中,“看好妹妹!” 她带人疾步过去,迎上陈婉清。 陈婉清气喘吁吁,额上满是细密汗珠,她朝着陈韵秋行礼:“姑母——” 陈韵秋一把扶住,上下打量陈婉清,声音急促:“伤了哪里?” 陈婉清摇头,“姑母,没大碍的。” 跟着过来的仆妇眼尖,指着陈婉清拿帕子捂住的脖子,惊呼着:“伤了脖子,流了这么多血....” 陈韵秋攥住陈婉清的手,去看她伤处,越看脸越黑,她连声喝道:“快请大夫!” “是季惠贞伤了你?” 陈婉清还没答,就见赶过来的林妙婉朝着她使眼色。 “季惠贞手段狠辣,她拿着尖利石块,要戳妙婉眼睛,我挡了一下...”陈婉清衡量一下,终究是林妙婉重要些,说与姑母知道,林侍郎家也好早做准备,防着那季惠贞日后再伤了林妙婉。 陈韵秋忙回头,细看林妙婉眼睛。 林妙婉抽噎着,“我没事,是婉姐姐替我挡了!” “好一个季惠贞!”陈韵秋森然喝道,“这般混账!” 林妙婉连连点头:“伯母,你要替我做主,今日要不是婉姐姐,我眼睛就瞎了!” 不踩死季惠贞,她林字倒着写! 陈韵秋满面怒容:“好,好的很!!” 好一个季惠贞! 敢伤她陈林家的人,当真以为颍国公府好欺负! 居然敢欺负到她侄女头上!! 匆匆赶来的侍卫们,朝着陈韵秋行礼,“夫人!” 陈韵秋手扶着陈婉清,朝着侍卫们道:“你们即刻封锁盛园,找到季家小姐,带到我面前来!” “我有话问她!” “是!”侍卫们领命去了。 陈韵秋面色急切,“大夫呢?” “怎的还不来?” 陈婉清拉了拉陈韵秋衣袖,“姑母,不过是皮外伤,不妨事!” “我回家,叫留在家里的那大夫处理就是!” “他医术高明,不会有事的!” “那怎么行?”陈韵秋下意识的反对。 陈婉清朝着她微微摇头,“外面大夫,不清楚我的情况,不好用药的!” 陈韵秋想起了什么似的,这才罢了。 回了小楼,陈韵秋亲自拿了湿帕子,清理陈婉清伤口,一面清理,一面怒骂季惠贞。 林妙婉在一旁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要插手,却又帮不上忙。 林妙嫣早叫人将带来的衣衫,伺候着陈婉清换上了。 好一番忙碌,散出去的侍卫们,先后进来回禀着:“...找遍了,没找着季家小姐...” 陈韵秋面如寒霜,“想来知道闯下祸事,逃回家中去了!” “也罢,你们几个护着小姐们先回家,我带人去一趟季家!” 第一百零二章 打上季家 林妙婉不由得眼睛一亮,“伯母,我跟您去!” 这等热闹,她怎么能放过? 陈韵秋道:“你老实回家,不许惹是生非!” 林妙婉脸一垮,“明明是那季惠贞先挑事,拦着我们不叫走!” “不信,你问婉姐姐!” 陈婉清点头,“是季家小姐先生事,妙婉不理会,她却不依不饶!” “谁不依不饶?”林凤衍大步进来,朝着陈韵秋行礼:“母亲,我听人说,妹妹被人欺负了?” “父亲打发我带人过来。” 他视线在林妙嫣三人身上转着,林妙嫣眼中满是怒气,将事情说了。 林凤衍怒容满面:“我这就带人,去季家问上一问,那江阴侯,是如何教女的!” 陈韵秋起身,“先护着你三个妹妹回家,咱们再一道过去!” 刚走出去,一行人迎面碰上白悯中,他视线从林妙嫣身上极快扫过,定在陈婉清身上。 “听说表妹伤了,可要紧?” 陈韵秋面色不大好,“是悯中啊,我正要带人去季家,给你两个妹妹讨个说法!” 白悯中立即道:“我陪着义母一起过去!” 出了盛园,林凤衍白悯中将陈林三姝分别送回家,又护着陈韵秋的马车,气势汹汹,朝季家杀去。 林妙婉回家,直扑林泽书房,添油加醋将事情告诉父亲,又说陈婉清受伤,陈韵秋已经去了林家找季惠贞算账。 她拿出自幼撒娇撒痴对付父亲的手段来,叫他赶紧带人前去助阵,免得伯母势单力薄吃亏。 林泽虽然怀疑,却知道陈韵秋堂堂国公夫人,不是自己女儿这般骄纵寻隙生事之人,若无缘由必定不会打上旁人的门。 眼瞅着父亲带人出门,林妙婉转了转眼珠,喊人备车,赶快去陈家。 陈婉清刚回了陈家,遣人去林一针那说了一声,换身衣衫正要去看伤,丫鬟来报:“林二小姐来了...” 林妙婉急匆匆进来,拉起陈婉清就走。 “哎——”陈婉清急道:“去哪里?” 林妙婉头也不回,脚步匆匆:“季惠贞倒霉,我要不亲眼看见,我肠子都能悔青!” 陈婉清无奈一笑,“姑母知道,看不罚你!” 林妙婉手上没片刻松懈,“那也值!” 两人上了林家马车,林妙婉催促着车夫快些。 车夫高声应着。 ......... 半个时辰前—— 林凤衍在江阴侯府门前下马,手中马鞭指着季家大门,森冷喝道:“打进去!” 林家一众侍卫得令,手中刀未出鞘高高扬起,扑向马鞭指的方向。 季府门房守卫们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阻拦,“什么人?” “敢在江阴侯府门前撒野?” 话未说完,门房守卫们惨叫出声,有人扭头朝内奔去报信。 林凤衍手按腰间佩剑,顺着侍卫们趟开的路,大步朝内走。 白悯中持剑,护在陈韵秋马车前,小心扶下陈韵秋。 林凤衍施施然,踏着满地狼藉在一声接一声的哎呦中,进了季家大门。 闻讯赶来的季二老爷看着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下人,脸色发青,“什么人敢在我江阴侯府放肆?” 林凤衍冷笑一声,为首的侍卫一鞭子甩了过去,“敢对驸马都慰不敬?” 季二老爷面色狰狞,强忍怒气,抱拳躬身:“下官,见过驸马爷。” 林凤衍虽然大林妙婉她许多,但他们兄妹感情极好,自然不能容忍旁人动她,更何况还伤了陈婉清。 他抬了抬下巴,神情倨傲:“叫季惠贞出来!” 季二老爷神色惊疑不定,却一口拒绝:“不可能!” “我季家女儿,岂是....” 话未说完,林凤衍抬手。 “嘭”的数声响起,正厅内桌上瓷器齐齐被刀鞘敲碎。 季二老爷面色生硬,眼皮跳了一跳,“驸马发怒,要寻隙生事,也得给个叫人心服口服的理由罢?” “你不配!”林凤衍扫他一眼。 季二老爷神色一僵,忍气道:“驸马,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季家女儿,一向循规蹈矩!” “是不是误会,叫人出来,一问便知!” “你!”季二老爷勃然大怒,“我季家女儿,岂是你一个外男,想见就见的?” 林凤衍上下打量几眼季二老爷,“再啰嗦,打断你的腿! 季二老爷脸顿时一沉,“驸马,我敬您,与您好生说话,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凤衍踏前一步,“是吗,我倒要看看,你要对我怎么不客气?” 他立在季二老爷面前,弯了弯唇,眼神冷漠:“都给我进去搜!” “找到季小姐,带出来!” “不要惊扰了旁的夫人小姐...” 季二老爷急喝一声:“站住!我季家内院,岂是你们能擅闯的?” 他身后涌出十数个侍卫,手中刀出鞘,直指林凤衍。 “他不能,我能不能?” 陈韵秋带人转过影壁。 “你们季家教女无方,欺辱林家女儿在前,打伤齐国公府女儿在后,不打算给个说法吗?” “季二老爷难道是想接着打杀我儿子不成?” 季二老爷面色愈发难堪,“这位夫人,难道是颍国公夫人?” 陈韵秋冷哼一声,“正是!” 季二老爷脸越发青黑,林凤衍虽是驸马都慰,但不掌兵权,又是晚辈,他同样在朝为官,尚可压他一头。 可颍国公夫人,可是有正经诰命在身,且身后站着颍国公、齐国公两大数一数二的武将,向来是可以在京中横着走的,旁人敢这般放肆,闯进来打砸,欺到他脸上来,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可这颍国公夫人身份贵重,不可小觑。 须臾之间,季二老爷躬身请陈韵秋上座,又连声叫人上茶。 “不必!”陈韵秋只道:“请季家小姐出来!” 季二老爷神色凝重,“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夫人也知道,孩子们在一处玩闹,一时口角是有的,但要说伤人,决计不会!” “误会?”陈韵秋眼中满是怒意,“我林家女儿好生生的被你们季家小姐打了一顿不说,她居然要刺瞎我林家女儿的眼睛!” “若不是我娘家侄女拦下,我林家女儿伤了眼睛,你们季家哪一个担的起?” “我那侄女脖子上血淋淋伤口,若是误会,她怎会下这般狠手?” “小小年纪,下手怎的这般狠毒?” “叫季惠贞出来!” 第一百零三章 季家靠山 季二老爷沉脸:“她此刻不在家中!” 陈韵秋冷笑:“不在?” “她闯了祸,不躲在家中会去哪?” “我看她就是仗着你们这些不讲道理的大人撑腰,就这般欺负我们陈林两家女儿!” “你若再不将人交出来,我陈林两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林凤衍眉眼中满是不耐,“母亲,他不交人,直接打进去,搜出来就是!” 语毕,他挥了挥手。 林家侍卫们闻风而动。 季家侍卫们踏前一步。 两方对峙起来。 白悯中手中剑出鞘,闪电般扫了过去,季家侍卫们手中刀刃,齐齐断裂。 断刃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季家诸人顿时色变。 季二老爷脸色铁青,瞪着白悯中:“敢问这位大人,在何处高就?” 白悯中手中剑入鞘,他按着剑柄,漫不经心道:“太平门副千户,白悯中,见过季二老爷!” 季二老爷脸颊抽搐眼前发黑,指着他怒骂:“混账东西,一个小小千户,也敢来我江阴侯府放肆!” 林泽林侍郎带着人快步进来,扬声道:“季大人——” 季二老爷定睛一看,暗暗叫苦。 这林侍郎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他是颍国公之弟,把持户部多年,眼中最是不揉沙子。 按说他兄长颍国公领兵,他出任户部掌管钱粮不妥,奈何林家深得帝心。 今日这事,注定不能善了。 他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比了个手势,叫人赶紧从后门将侄女送走,避一避风头。 那人会意,转身就走。 刹那间,季二老爷放缓面容,笑容和煦:“林大人!” 林侍郎走到陈韵秋面前,行礼道:“嫂嫂。” 陈韵秋眼中微诧,面上不动声色:“二叔来了。” 林家两子上前与陈韵秋等人见礼。 季二老爷面色越发暗沉,这是当他是死人了! 这般目中无人! “季大人...”林侍郎也无别话,“你们季家纵女伤人,你看今日这事,该如何料理?” 季二老爷眼眶一缩,这林侍郎竟然这般咄咄逼人,方才还是季惠贞伤人,立即转为季家纵女伤人! 长兄不在,他这个叔父理当担起教导之责,怕是一个不慎,连他也要吃挂落! 季二老爷一时暗悔,早知该叫人出来,也好过眼下骑虎难下! 可眼下若是妥协,传扬出去,岂不叫人说嘴,说他季家畏惧林家权势? “林侍郎,这都是误会!” “女孩们年幼拌嘴,说恼了,动手也是有的!” “误会?”林侍郎面容一变,神情凛然:“你们季家女儿意图刺我女儿双眼,是误会?” 季二老爷额上满是冷汗,“林侍郎...” “林侍郎,你虽身为户部侍郎,却也无权擅闯季家!”门外忽的有人急喝一声。 来人正是江阴侯世子季瑛。 他恭恭敬敬的请进一人来,那人极年轻,面容清秀,举止雍容,通身装扮贵气十足。 季瑛厉声道:“这是圣上御赐江阴侯府,林侍郎该知道擅闯侯府,是何等罪名!” 众人视线顿时落在季瑛和那人身上。 林凤衍眼眸一暗,浮出一个笑来。 白悯中神情一变,眼中满是兴味。 林侍郎转头,视线落在与季瑛一道进来的人身上,他抬手理了理衣衫,走过去抱拳道:“谨国公。” 谨国公李霁俊秀面容上,满是和煦笑容:“林侍郎。” 季二老爷抢上前来,面上放光:“谨国公大驾光临,季家当真是蓬荜生辉...” 他热络寒暄着,方才还惶惶不安的面色一扫而空。 眼下这位谨国公与侄儿季瑛交好,且与林陈两家不同,他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谨国公年纪轻轻,位列国公,自然不是因军功封爵。 他父亲谨国公乃是圣上嫡亲外甥,追随圣上打天下的元老,圣上待他们父子二人极亲厚,他自幼养在宫中,待遇与皇子无异,只年纪轻轻尚未娶妻。 李霁父亲病死,李霁袭爵,虽掌着右军都督府,却从没经过战事,只受命外出练兵历练。 李霁走到陈韵秋面前,含笑施礼:“林夫人!” 陈韵秋还了一礼,“谨国公。” 李霁笑容温和,避让开来:“夫人不必多礼,您是长辈,多日不见,不知姑姑凤体可安康,听说姑姑有娠,侄儿尚未前去看望。” 陈韵秋缓缓一笑,“劳谨国公惦记,殿下一切都好!” 李霁缓缓走到林凤衍面前,行礼如仪:“侄儿见过姑父。” 林凤衍点头,“谨国公客气。” 李霁转头,看向白悯中:“这位是...” “太平门副千户,白悯中,见过谨国公。” “好!”李霁扫了一眼落满地的断刃,点头赞:“勇武过人,颍国公好福气!” 林凤衍看他一眼,面色无波。 白悯中垂眸,不动声色。 季瑛抬手躬身,带着十分的小心,请李霁上座,亲手端了热茶来。 又连声叫人来收拾这满地狼藉。 李霁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若是有个什么,我替两家调停调停,叫季家给林家陪个不是。” 他笑容诚挚,“林家也是我的长辈,季家么...” 他坐在那里,轻轻拍着膝盖,“我与季世子,也算是莫逆之交。” 闻言,季二老爷不免挺直腰板。 “姑父和林夫人,不如给我一个薄面,如何?” 须臾之间,林凤衍和林侍郎交换一个眼神。 “我这好说,只是...”林凤衍沉吟着。 李霁笑容未变,“姑父不妨直言,咱们也不是外人。” “既然有谨国公做这个中人,我就直言!”林凤衍笑了一笑,“还请季二老爷,请出季小姐来。” “我们当面问上一问缘由。” “毕竟是季小姐,伤人在前!” 李霁眉稍微动,抬了抬下巴。 季二老爷下意识的要驳,季瑛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只得挥手叫人去请。 片刻之后,面色惊慌的季惠贞被人带出来。 她看着正厅中一干生面孔正虎视眈眈,她面色泛白,嘴唇颤抖。 转眼看见李霁,季惠贞眼睛一亮,扑了过去,“谨国公救我!” 季瑛眼疾手快,一把捞起她:“妹妹好生说话,国公爷在,定不容旁人放肆!” 说着,他扫了林家诸人一眼。 季惠贞面色稍定。 林凤衍扫了季惠贞一眼,哂笑一声:“就是你要刺妙婉眼睛?” 第一百零四章 扳回一局 季惠贞连连摇头,神情惊慌的无以复加:“不...” “不是我!” “我没有!” 季二老爷即刻喝道:“如何?我说不是我季家女儿所为罢?” 他手指门外,“诸位,恕不远送!” 林凤衍微微点头,“既然季小姐没有做过,那么...” “我林家连夜告上府衙,想来那盛园事发时,不止我妹妹她们在,府衙来查,想必有人证,真凶不日落网!” 季惠贞面色雪白,汗如浆出:“不不不...” 陈韵秋上下打量着季惠贞,“我听妙婉说,你总是带人寻隙生事,想必今日你交好的那些女孩们也在,请过来,一问便知!” 季惠贞转头看了李霁一眼,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你只管问,我不惧你!” “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何要认?” “季惠贞——” 厅外传来一声怒喝: “你敢做不敢当?” .......... 马车刚刚停稳,林妙婉催着陈婉清下车,拖着她的手,就朝季家大门内跑。 陈婉清一把拉回她,“别乱闯!” 林妙婉急的热锅上的蚂蚁,等着看季惠贞倒霉,哪里等的了? 她拉着陈婉清就朝内奔。 进了季家,陈婉清看着满地狼藉,不由得皱眉,林妙婉却惊呼一声,捂住嘴巴,眼睛发亮。 刚饶过影壁,正要往前,林妙婉眼疾手快,一把拖回陈婉清,她在影壁后探头探脑,一脸兴奋的看着压低声音:“我爹爹和大哥哥他们在里面...” 陈婉清神情颇是无奈,也跟着放低声音:“你要跟着来,来了,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林妙婉扒着影壁朝里看,“你知道什么,叫他们知道我来,定要赶我回去。” 陈婉清朝内看了一眼,正厅内外,同样一片狼藉,想是一路打进来的。 林妙婉原本只是观望着,谁知竟然见季惠贞颠倒黑白,不由得怒火烧心,拉着陈婉清就冲了出去。 “你们怎么来了?”陈韵秋一把拉住二人,“胡闹!” 林妙婉顾不上答话,只望着季惠贞怒道:“分明是你要拿尖利石块刺我眼睛,婉姐姐替我挡了,你还狡辩!” 季惠贞不妨陈婉清和林妙婉乍然出现,她不由得面色一惊,朝李霁身后躲去。 “国公爷救我!” 李霁眉心一皱,到底没说什么,他视线落在林妙婉和陈婉清身上。 “躲在旁人身后,算什么本事?”林妙婉正是气盛的时候,“有本事你出来!” 季惠贞眼睛一转,呜呜哭着,“国公爷,您看,分明是她打我,他们林家,还打上门来...” 她牵着李霁袖子,摇晃着,“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般堪可怜见的姿态,若是一个美人做,倒也赏心悦目,只季惠贞容貌肖似江阴侯,实在是平平,叫人生不起怜惜之心。 只李霁却面色如常,他似乎习惯了季惠贞这般模样,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妨,我定会为你做主,安心就是!” 季惠贞盯着林妙婉,唇边一抹得意的笑,眼神挑衅。 若说往日,她一个侯爷之女,为何敢屡次挑衅林妙婉和陈婉清,概因她亲兄长攀上了谨国公。 今日她听着前院动静,差点吓破胆,还好她打发人从后门溜出去请回兄长和李霁来。 季惠贞得意非凡,差点笑出声来。 林妙婉气的几乎跳起来,她要上前理论,陈婉清拉住她,朝她摇头,又示意她去看姑母陈韵秋林凤衍,和她爹爹林侍郎并她兄长。 一眼看见几人齐齐瞪着她,林妙婉一缩脖子,忙躲在陈婉清身后。 忽的,她想起一事来,她指着陈婉清脖子上的伤,“季惠贞,婉姐姐脖子上的伤,不是你划的,又是哪个?” 季惠贞自持有人撑腰,抵死不认,她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划的?” “你——”林妙婉平生从未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人,不由气的咬牙。 陈韵秋眉心一皱,正要说话,林侍郎抬手止住。 “今日之事,既然季家执意如此,那么林某连夜拟折,弹劾江阴侯教女无方,季二纵亲行凶,并提告季氏惠贞!” 季家人等顿时色变,季二老爷呼吸粗重:“林侍郎,我这侄女没做过的事情,你为何要这般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陈婉清踏前一步,眉宇间神色凛然:“季大人,你在朝为官,食君之俸,该知道处事何为公正!” “今日之事,你可曾了解其中详情?” 季二老爷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与林侍郎说话,你是哪家女孩儿?” “这里岂有你说话余地?” 林妙婉为陈婉清壮声势,“她是齐国公之女,季惠贞刺我双目,是她推开我,替我受过!” “她才是受害人,你说,她有没有说话余地?” 原本端坐的李霁身体一动,他目光微沉,细细打量陈婉清的脸,随即他狭长眼眸落在陈婉清腹部,眼神隐隐兴奋。 陈婉清没留意他,只看向他身旁的季惠贞,她眸色平和:“季小姐,妙婉与你,素日针锋相对,时常吵闹,是也不是?” 林妙婉身体一动,陈婉清不看她,将她按了回去。 季惠贞瞥了一眼林妙婉,撇嘴:“是!” “今日是你先拦住我们去路的,是也不是?” 季惠贞哼笑一声:“是!” “今日是妙婉先嘲笑你的,是也不是?” 季惠贞看了李霁一眼,面色瞬间狰狞:“是!” “今日是我先动手打你,是也不是?” 季惠贞神情意外,随即一喜,只当陈婉清也畏惧李霁权势,随即应声:“是!” “今日是妙婉将你撞在地上压着打的,是也不是?” 季惠贞笑的得意,“是!” “你为了反击拿石块刺妙婉眼睛,是也不是?” “是!. “不...不是...” 季惠贞面色唰的一下白了! 陈婉清话语骤然尖锐,“是你先造谣生事,说我与堂兄不清不楚,我才打你的,是也不是?” 季惠贞顿时叫嚷开来,“你撒谎!” “我没有——!” 林妙婉欢呼一声,紧紧抱住陈婉清,脸上满是崇拜:“你太厉害了!” 陈婉清轻轻一笑,拍了拍林妙婉的手。 李霁眼眸一亮,紧紧盯住陈婉清,眼神中是难以自抑的兴奋。 陈婉清神色镇定,转头对着季二老爷,“还需要问下去吗,季大人?” 第一百零五章 靠山倒戈 季二老爷脸色黑的吓人,呼吸粗重,他斥着季惠贞:“我季家满门清誉,都毁于你手!” 林侍郎上前,面色冷沉:“季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这个孽障...”季二老爷面色惭愧,只骂却不说如何处置。 季瑛却只护着自家妹子,他仗着李霁在此,大咧咧道:“不过些许小事,何必大动干戈?” “更何况你们也动手了!” “我定备下厚礼,送到诸位府上,给两位妹妹压压惊就是!” 林凤衍冷笑一声,林妙婉忿忿不平。 陈韵秋缓缓道:“季家执意如此行事袒护晚辈,传扬出去,你们季家女儿谁人敢娶?季家男子谁人敢嫁?” “季大人与季世子想清楚了,若一味袒护,日后京都大大小小宴会,有我,无季家!” 身为一品国公夫人,公主婆母,她陈韵秋怕过谁? 当真撕破脸,她定要叫季家男丁在官场上寸步难行,内眷再不能出门交际应酬! 季二老爷与季瑛面色难堪,自持李霁为他们季家撑腰,两人均一语不发。 李霁却看向陈婉清,“陈二小姐,你的意思呢?” 季惠贞失声:“问她做什么?” 季瑛帮腔,“是呀,国公爷,这事问她不妥罢?” 李霁淡淡看他一眼,季瑛忙垂下眼睛。 陈婉清看向李霁,见是不认识之人,也未留意。 她转向季二老爷,“季大人,既然在朝为官,当熟知律法,蓄意伤人,该当何罪?” 季二的脸由红转黑,迟迟不开口。 陈婉清道:“律法有云,以它物伤人,成伤者,笞二十...” “言语侮辱女子,割舌。” 季惠贞身体一抖,忙朝李霁身后躲,她神色愤恨,瞪着陈婉清:“想罚我?” “你也配?” 李霁缓缓起身,走了过去,在陈婉清面前,定住脚步。 他看着她。 陈婉清微微诧异,让开道路。 李霁跟着转身朝她一礼,神色郑重:“谨国公李霁,见过陈二小姐。” 陈婉清不解,却照礼节还了一礼。 其余诸人更是神色怪异。 李霁笑容满面,“算来,我与二小姐,也是亲戚了...” 陈婉清不由得看向陈韵秋,面色迟疑。 陈韵秋指着他道:“他称呼你宁安嫂嫂为姑姑!” 陈婉清恍然,“原来是嫂嫂的侄子,失礼失礼。” 她在身上摸着却摸了个空,“今日出来的急,没带见面礼,日后定补上!” 李霁神色一僵却又渐渐和缓,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姑姑?” 陈婉清迟疑看他,疑心他在唤她。 看陈婉清一眼,李霁垂眸掩饰眼中奇异光彩:“今日,叫二小姐受惊了!” 他声音淡漠,“就按二小姐说的办。” “笞二十,或是割舌...” “季小姐,选一样罢!” 季府上下齐齐傻眼,个个面如土色。 请李霁来,原是为季家撑腰的,反倒为陈婉清撑起腰来! 林家几人意外之余,更是不解。 林凤衍陈韵秋与林侍郎相互换了眼神,不动声色。 白悯中的目光,却在陈婉清与李霁身上来回转着,若有所思。 “国公爷——”季瑛不解,面色更是十分难堪。 季惠贞面色惨白,她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叫嚷着:“国公爷,您说过要为我做主的。” 季瑛快步过来,难堪的脸上隐隐惊慌,他拱手道:“国公爷,这么重的刑罚,我妹子经不起的。” “请....求您,收回成命!” 李霁头也不回,视线只定在陈婉清腹部,笑容和煦,声音轻飘飘的,“谁叫她伤了二小姐呢。” 陈婉清只觉他的笑,透出一股子邪气,叫人寒毛耸立。 季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上下打量着陈婉清,微眯的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李霁抬手,朝陈婉清脖颈上的伤处探去。 陈婉清心里警铃大作,朝后退了一步。 “谨国公——” 萧信大步进来,他身后黑压压的锦衣卫涌了进来,整个院落瞬间拥挤。 他视线定在李霁的手上,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李霁收回手,缓缓抱拳,笑容和煦:“萧指挥使?” “尊驾怎的来了这里?” “方才出宫,萧某正碰见皇孙的人四处找谨国公,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李霁神色一变,“皇孙找我?” 他稍一思索,猛然拍额,“是了,皇孙前些日子托我给他找样东西,我竟然浑忘了!” 李霁抱拳,谢过萧信:“多谢,改日一道喝酒!” 与萧信错肩而过,李霁朝外走,锦衣卫潮水一般分开道路。 李霁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大步到了陈婉清面前,“我稍后打发人,将伤药送到陈家...” “姑姑...”他眼神奇异,扫了季家人一眼,“务要为不相干的人忧心...” 李霁看向萧信,“季家小姐冒犯了陈二小姐,我抽不出空子来,请萧大人,帮忙看着行刑!” 萧信视线一沉,口中应着:“好说!” 盯着李霁身影,萧信手指轻轻摩挲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眼中满是凛冽杀意。 大胡子顺着萧信的视线看过去,压低声音:“大人,是他么?” 萧信面沉如水,收回目光。 大胡子哈哈笑着去和白悯中、林侍郎林凤衍打招呼。 季家人仿佛惊弓之鸟一般,死死盯着锦衣卫们。 萧信视线转向陈婉清,他仔仔细细看她,目光落在她脖子伤处,眸色顿时一沉。 陈婉清见是萧信,眼眸发亮,冲他微微一笑。 谁知萧信转开脸,不看她。 陈婉清眉微微蹙着,神色间有几分不解。 大胡子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萧信听罢,微微颔首。 大胡子扬声下命:“动手!” 锦衣卫们上前,去拖季惠贞。 季惠贞尖叫一声朝后跑去,却被锦衣卫们的刀,拦住去路。 季二老爷暗暗叫苦,今日是撞了哪门子邪? 大佛一个接一个,个个对季家不利! “萧大人!”季二老爷苦着脸,走过来连连下拜:“不过是女孩们玩笑,偶有失手,您不必当真!” 萧信不理会他。 锦衣卫们拖起季惠贞就走。 季惠贞朝季瑛伸出手,声音尖利:“哥哥救我——!” “萧信!”季瑛拦在季惠贞面前,指着萧信怒火冲天:“你敢在江阴侯府撒野?” “叫你的人撤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 萧信手段 萧信抬眸,眼神淡漠,仿佛在看死人一般:“这锦衣卫,要不要让给你来执掌?” 他神色徒然冷了下来,挥了挥手。 季惠贞瞬间被拖到萧信面前。 萧信垂眸,冷冷看着她:“原该割了你的舌头的,可现在我要积福,不好造杀孽,还是笞二十罢!” 得了令,锦衣卫将季惠贞按在长凳上,一五一十的打了起来。 季惠贞奋力挣扎怒骂惨叫,不过十来下,她面色青白高昂的头垂落下去,声息渐渐弱了.... “你这贱人,都是你生事,害我妹子!”季瑛面色狰狞,抽刀朝陈婉清扑过去。 林凤衍一把拉开陈婉清。 白悯中林家护卫大胡子锦衣卫们齐齐出刀,萧信却比他们更快一步,凌空飞起,当胸一脚,将季瑛踹出老远。 无声落地,萧信回眸,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看着萧信,眼神明亮专注,唇边笑意宛然。 转头对上陈韵秋的眼睛,陈婉清心里咚的一跳,垂下眼睛,任由姑母和林妙婉将她护在中间。 萧信立在陈婉清身前不远处,挥了挥手。 锦衣卫们将林家人与季家人隔开来。 季瑛剧烈咳嗽着,手中刀却没松手,他刀尖点地挣扎着爬起来,恨恨盯着萧信,一双眼中满是狠戾。 七八柄雪亮的刀,齐齐指着他咽喉。 自有锦衣卫上前按住,将他提到萧信面前。 季二老爷脸色青灰,知道不能得罪萧信,他虽然恼怒季瑛兄妹行事不端,却也不能在季惠贞被人用刑后,季瑛这个侯府世子再被责罚。 一个女孩儿,与承继侯府的世子,孰轻孰重,他自然清楚。 他若袖手旁观,只会叫人戳着他脊梁骨骂,更无颜面对在外的兄长。 “萧大人,你当真要为难季家吗?”季二老爷沉声道:“陈林两家与我侄女的事情不管真假,萧大人已经为了谨国公一句话动用私刑责罚我侄女,我江阴侯府可以不追究,再针对我江阴侯府世子,若圣上知道....” 京都人都知道,萧信心狠手辣,他能执掌锦衣卫,就是因为他从不与朝臣来往,也不掺和朝中那些派系争斗,圣上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锦衣卫是圣上手中一把利器,可若一旦这般利器,生了私心,就是它折断之日,更别提萧信搭上谨国公,或是陈林两家。 这不会是圣上愿意看到的。 季二老爷满以为萧信权衡利弊之后,会松开季瑛,谁知他却笑的渗人:“季大人,想无中生有?” “倒是忘记,叫你先见识见识我锦衣卫的手段了!” 他头朝后,吩咐一句:“找个人,告发江阴侯...” 季二老爷刹那间面色死灰,他仿佛苍老了十来岁,扑通一声跪下了,“萧大人,别...” 萧信也不与他多废话,只抬了抬手:“打断季世子的腿。” 锦衣卫一拥而上,季瑛神色巨变,声音尖利,“萧信你敢……” “世子——”下人们嚎哭着,根本不敢上前。 “你干什么,萧信,你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啊——!” 凄厉嚎叫也掩盖不住的清脆声响,仿佛是骨头碎裂。 季瑛冷汗如浆般涌出,瞬间面如金纸,他抱着断腿,在地上翻滚哭嚎着。 季二老爷挣扎着爬起来,惨白着脸想要上前,大胡子一刀鞘将人拍开,啧了一声:“季大人,离远些,别耽误我们办事!” 大胡子走到季瑛面前,刀鞘拍着他的脸,“季世子,说来教导子女这事,该着落在江阴侯身上的,可他这不是不在嘛,只好委屈你这个儿子代他受过!” “下次再不长眼,冲撞陈二小姐,咱们大人可是会生气的。” 季瑛面色扭曲可怖,他不但不肯服软,指着萧信,口中反倒不干不净起来。 “一个太监,也学人英雄救美,你该不会是看上陈家小姐,想要染指,也不洒泡...” “啊——” 一道寒光闪过—— 季瑛左手紧紧抱着右手手腕,那手腕从根上齐刷刷的断开,鲜血如浆一般涌出来,断手和着淋漓血迹滚落灰尘中,跳了一跳。 他叫声尖利骇人,在场之人俱都身体一抖,只觉毛骨悚然。 林妙婉不明所以,惦着脚要看:“他怎么了?” 陈韵秋面色凝重,一把捂住她的眼睛。 陈婉清面色微白,只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萧信持剑,剑尖在季瑛脸上缓缓游走,珊瑚一般鲜红血珠,顺着剑刃一颗接一颗的落下,汪在季瑛怒睁眼眶中。 “季世子,听闻你素有大志,也不知你这身体残缺之人,能否承继你父亲衣钵?” “还是他会弃了你,选你堂兄弟承袭?” 季瑛口中嚎叫瞬间停住,他咬紧牙关,脸色死白,身体僵硬。 一旁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季二老爷瑟瑟发抖。 想要强撑不肯服软,可是萧信让他心惧,要服软却又拉不下脸来,周围那么多下人看着,他要是跟萧信低了头,往后还怎么在府里立足,外间人会怎么看他? 季二老爷只觉身体发抖手脚发软,因萧信敢堂而皇之在季家伤人,他深吸着气不去看断手的季瑛,只凭着一腔怒气,看着萧信气愤填膺:“萧大人带锦衣卫闯入侯府,可有圣旨?” “季大人,不该问问谨国公么?” “他来你这江阴侯府,可有圣旨?” 季二老爷脸色瞬变。 萧信神色淡漠:“江阴侯教女无方纵女行凶,季大人包庇行凶之人,季大人好歹也是官身,可别像季世子这般不知好歹行犯上之举,妄图阻拦锦衣卫行刑。” “你!” 季二老爷一双眼珠子几乎从眼眶中突出来:“可大庭广众之下,你居然断了季瑛一只手……” 大胡子哈哈笑着,“季大人,红口白牙,可别冤枉了我我们大人,我们大人只是受谨国公命,代为行刑!” “季世子却持利器伤人,更辱骂我们大人!” “我家大人最是良善不过,方才还说不愿造杀孽,若不是季世子犯上,我们怎会轻易动手。” 季二老爷神色狰狞,一句脏话险些脱口而出! 萧信良善? 天大的笑话! 他怒喝道:“他当着众人的面,斩断季瑛的手,岂能由你们颠倒黑白?!” 第一百零七章 颠倒黑白 “众人的面?”萧厌轻嗤一声。 静观这一切的林侍郎道:“本官什么也没看见!” 林凤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本驸马眼神不好。” 白悯中道:“萧大人受谨国公所托,是季世子冒犯在前,我亲眼所见。” 大胡子连带旁的锦衣卫们,齐刷刷点头:“我们也看到了。” 白悯中还不忘添油加醋,神情愤愤:“我们今日因两个妹妹受伤前来跟季家理论,怎料季家仗势欺人竟颠倒黑白。” “我们亲眼看到萧大人受谨国公所托,只为惩戒季小姐,是季世子上前阻拦,辱及萧大人名声,萧大人为自保出手,此事在场之人都能作证,季大人可别想冤枉了萧大人!” 陈韵秋和林凤衍齐齐看了白悯中一眼,那意思分明是:季家又不能拿萧信怎么样,他怎的还强出头? 萧信今晚似乎心情不佳,只打量着季二老爷,那眼神仿佛在思量着,从哪里下手,断他手还是断他脚。 季二老爷浑身冷汗直冒,怎么会看不出来,林家人是在包庇萧信,可方才还将林家人得罪完了,他也不指望林家人能不落井下石。 兄长不在,季瑛断了只手,他若不闻不问,兄长回来,他没法交代。 季二老爷心惊于萧信阴恻恻的目光,他厉声嘶吼:“萧信!” “我江阴侯府,定要弹劾你肆意妄为,滥用私刑!” 萧信桀然一笑,“去吧,本官等着。” 季二老爷目眦尽裂:“你……” 这般猖狂! 当真以为圣上老大,他老二? 萧信看着脸上色煞白,神情暴怒的季二老爷,十分贴心的劝道:“季大人也不用这么愧疚,毕竟这两人也不是你所出,你的儿女,往后好生教养规劝着就好。” “至于他们兄妹,还是要传信江阴侯,好生管教!” “免得回头他们二人再惹出是非来,累及季家上下。” 萧信说完之后,完全不看面容扭曲的季二老爷,只看向林侍郎一干人等。 “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 “萧信,你敢猖狂至此?” 唰! 一道寒光擦着季二老爷耳边过去,瞬间打断了他嘴里的话。 嗡鸣声中,季二老爷神色惊慌,只觉耳朵生疼,他忙抬手去摸,待摸到耳朵完整时,不由身体一软,被身后下人接住。 再看指尖鲜血,他面容惊恐,喉中嗬嗬作响,整张脸渐渐青紫。 “二老爷!”下人们惊骇出声,忙揉胸掐人中。 缓过气来的季二老爷,抬眼对上萧信回眸时满是杀意的眼神,脸上青紫瞬间转为灰白。 萧信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季二老爷愣怔着立在原地,带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脸颊上肉也抖个不停。 季家一片死寂,任由萧信和林家一干人等,踩着一片狼藉,扬长而去。 出了季家,林侍郎林凤衍急急赶上萧信。 萧信已经上马,正拨转马头要走。 林家叔侄两人忙抱拳,纷纷谢道:“今日多谢萧大人援手!” “林家必定备下厚礼,送到大人府上,以表谢意。” 萧信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他们一眼,眼神淡漠:“林侍郎和驸马都慰不必客套,非出真心,且不必虚情假意!” “我不是为你们林家。” 林侍郎和林凤衍对视一眼,顿觉有几分尴尬,他们无意结交萧信,落下话柄。 可不管怎么说,萧信都是为了陈林两家之事出手,林家不能不领他这份情。 林侍郎沉声道:“萧大人高义,若江阴侯府弹劾,我必定如实上奏,为大人澄清!” 萧信仿佛不大领他情面,挽了挽马缰绳,不看他,“本官不惧!” 陈韵秋林妙婉陈婉清三人走了出来。 萧信一眼瞥见,他面色一沉,轻叱一声双脚一踢马腹,提起马缰绳就走。 锦衣卫们呼啦啦的跟上,清脆马蹄声中,渐渐走远了。 林凤衍神色不大好看,“这般无礼...” 林侍郎看他一眼,面容严肃:“噤声!” “这种人,咱们只有敬而远之,万万不能开罪了!” 林凤衍神色一敛,忙应下。 陈家姑侄三人上车,一行人打道回府。 林妙婉叽叽喳喳,抱着陈婉清胳膊说个不停,并单方面宣布两人休战。 “婉姐姐,你之前要是像今日这般厉害,我定不会因为你亲近周染芳,冷落我生气...” 陈婉清随口应着,低垂着眉眼,思索着什么。 她敏锐察觉到姑母的眼神,时不时的落在她身上。 一行人回国公府,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甫一进内厅,林侍郎就瞪了林妙婉一眼:“你又生事!” “明日起,老老实实在房中学规矩,不学好,不许出来!” 林妙婉不忿,正要撒泼开闹,陈婉清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林妙婉顿悟,双眼含泪,泫然欲泣:“爹爹好狠的心,又不是我的错!” “您都听见了,是那季惠贞...” 林侍郎脸一沉:“你为何会出现在季家?” 林妙婉顿时一缩脖子,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敢看林侍郎。 她求救一般看向陈婉清,就差合十作揖了。 陈婉清暗叹一声:“叔父不要生气,是我带妙婉去的,我不放心姑母。” 林妙婉大大松了口气,看陈婉清一眼,眨了眨眼睛,暗示她够意思! 林侍郎看陈婉清,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让你五叔换任地?” 陈婉清张了张嘴,避开他探究的眼神,沉默不语。 林漳和林妙嫣父女进来,林漳问道:“怎的去了这么久?” 陈韵秋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林漳神色凝重:“怎的居然是这般收场?” “江阴侯府攀上谨国公,一向得意,那李霁又怎会...” 林侍郎和林凤衍陈韵秋神情凝重,几人目光齐齐落在陈婉清和林妙婉身上。 林妙婉顿觉不妙,不由得往陈婉清身后缩。 林侍郎又瞪了女儿一眼:“将你们在盛园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 林妙婉嘟嘴,不情不愿的说起来,只有些颠三倒四。 陈婉清跟着补充,将在场都有哪些人,季惠贞说了哪些话,她们又是如何答的,娓娓道来,说的清楚明白。 林妙婉连连点头,满脸崇拜的望着陈婉清。 林漳沉吟片刻,示意陈韵秋带着几个孩子们先去用饭。 候着女眷出去,林漳思索片刻,与胞弟林泽道:“事情既然出了,不做则已,做就做绝!” 林侍郎神情凝重:“兄长的意思是....” 第一百零八章 夜入陈家 “季世子因此事手被废,陈林两家与他季家必定成仇,势如水火,想办法将季家彻底压下去!” “他季家不倒,我们的人,如何提上来?” 林侍郎却道:“可季家不是攀上了谨国公?” 林漳不屑,“虎父出犬子,那李霁可不像他爹!” “空有花架子,不掌兵权,有何可惧!” “且看今日行事,那李霁倒不像是站在季家那边。” 林凤衍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悯中坐在他下首,也只静静听着。 林漳看了一眼林凤衍:“你媳妇儿有孕,身体又病病歪歪,你怎的这两日住在家中,不在公主府照看着?” 林凤衍答非所问,“我想为父分忧!” 林漳大手一挥:“很用不着,家中这些事无需你操心,你侍候好公主就是!” “公主那,万万不能出纰漏!” 林凤衍呼吸一窒,应了一声。 林漳起身,招呼胞弟一道用饭。 “萧信那,咱们备了厚礼谢他就是!” “等下月你嫂子他二哥回来,咱们兄弟几个,好好商量商量!” 林凤衍和白悯中跟在两人身后。 ...... 回了陈家,已经是戌时中了。 今日短短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陈婉清有几分倦意,她换了一身衣衫,去林一针那处理伤口。 林一针只叫陈婉清进,陈婉清只得将丫鬟打发回去。 小小院中,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摆满了簸箩,晾着各种药材,风中满是清苦的药香。 请她在椅子上坐下,林一针这才就着灯笼光,细看她脖子上的伤。 看着那皮开肉绽隐隐泛白的伤,林一针不免啧啧出声:“没看出来,陈二小姐勇武过人,居然与人斗殴!” 陈婉清一哂,“不是斗殴。” 林一针拿了药箱,取出各色用物,陈婉清扫了一眼,问着:“这些药,可会伤了腹中孩子?” “哼!”林一针斜她一眼,“我的药,要是伤了你腹中的孩子,有些人怕是又要收拾我了!” 陈婉清不解,奇怪的看他一眼,“谁要收拾你?” 林一针正要答,隔壁屋子不知什么东西响了一声,他神色一变,猛然闭嘴,只再次清理起她的伤口,“会疼,你忍着些。” 陈婉清应了一声。 猝不及防间,林一针握住烈酒浸湿的布按了上去。 陈婉清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她额上瞬间沁出冷汗。 “忒的娇气!”林一针看她这般模样,口中说着,手上动作却放轻了些,轻轻拭着伤口:“不清理干净,你这伤口怎么能长好?” 陈婉清冷汗直冒,她竭力支撑着,不叫身体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清理干净上了药,林一针交代,“每日来清洗伤口。” “结痂后,换这个抹。”将另一盒药膏放在陈婉清手边,他又交代:“你这伤口深,且得些日子养呢!” 说毕,他抬脚走了出去。 陈婉清整个人脱力一般,伏在一旁桌上,低低喘息着。 视线内,橘色烛火渐渐晕成一片。 伤口处,许是烈酒和药刺激,一阵阵火辣辣的疼,陈婉清蹙眉闭眼,深深吸着气,平复着那一阵阵的烧灼疼。 蓦然,口中被人塞进来一枚东西。 陈婉清一惊,瞬间睁眼坐起。 萧信正半跪在她面前,抬手轻触她汗涔涔的脸颊,他声音暗哑:“止疼的,含一枚,一会儿就不疼了!” 明明盛园见她,她还是明眸善睐花朵一般的动人女子,此刻却满头冷汗气息奄奄.... 萧信满眼痛惜,面色深沉:“我原顾忌着你怀孩子,不宜见血光...” “等你生产之后,我拔了她的舌头!” “别!” 陈婉清一把握住他的衣袖,口中药丸化开,一线清凉入喉,伤处火辣辣的烧灼疼,似乎轻了些许。 萧信垂眸,盯着陈婉清的手看。 那手指白皙,被他暗色衣袖衬的更是莹白如玉。 手指纤细,看着就没甚力气,他只需轻轻一动,就能挣脱。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动。 陈婉清正色看他:“已经惩戒过了,不必再伤她!” 萧信深黑眼眸中又疼又伤又气,种种情绪涌动着。 “你为旁人想,可知她会感念你放过她?” “下次再见,你们是敌非友!” 陈婉清缓缓松手。 那衣袖慢慢垂落,萧信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手,又看向她的眼睛。 “怕了?”萧信紧紧看着她的脸,眼中有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不是觉得我下手太狠?” 陈婉清抬眼看他,眸色专注,她轻轻摇头:“被人欺到面前,还忍气吞声不还手,日后你还如何执掌锦衣卫?” “更何况,明明你是为护我才出手。” 萧信瞬间笑了,眼睛明亮逼人。 陈婉清伸出手。 看着那白皙掌心,萧信神情微变,定定看着陈婉清。 陈婉清眼睛澄澈清明,隐隐倒影着他的身影,和一抹亮色跃动烛火。 萧信缓缓抬手,握住她的指尖,眼中笑意几乎满的要溢出来。 陈婉清手上稍稍用力,拉他起来。 她松开手,萧信在她身旁坐下。 “今日的事,季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 陈婉清眼中满是担忧,“你会被圣上问责吗?” 萧信脸上笑意深深,眼中满是暖色,他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陈婉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萧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受伤了?” “旁人的事情,你那般上心做什么?” “你自己还怀着孩子呢,扑过去做什么?” 陈婉清答着:“不是旁人,是我表妹。” “我若不拦,会伤到她眼睛的。” 萧信声音低沉,手指轻轻拨开她额上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你要时刻记着,你自己,最重要!” “旁的什么姐姐妹妹,不理会也罢!” “我给你的人,怎么不带上?” 他的指腹温热,带着薄茧,在陈婉清微凉的额上轻轻滑动着,呼吸间温热气息扑在陈婉清侧脸上。 陈婉清抬手,轻轻拨开他的手,心里转着念头,之前他身上总是带着冷香,这些时日,仿佛没了... “你怎么来了?” 萧信睨她:“我若不来,就不知道你这般英勇无畏...” 第一百零九章 你不信我? 陈婉清嗔他一眼。 萧信抬手,扶着她的下颌,轻轻一转,他目光落在那狰狞伤口上,呼吸顿时一重。 他眼中满是怜惜,嘴上却不饶人:“你耳后这块肌肤,生在你身上,也太过受罪,伤的总是它。” 陈婉清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既然来了,好生说话,总这般成何体统!” 萧信面色深沉,“我给你的人,若是不好,我再换就是!” 陈婉清缓缓摇头,“你的人,是办大事的,这种小事,麻烦她做什么?” 萧信面色一沉,“你支使不动?” 陈婉清诧异看他一眼,“没有。” 萧信这才缓了脸色,“唯有你的安危,是大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陈婉清垂眸,暗自想着:她的安危么?倒也没有那么要紧,只要爹爹他们安好。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萧信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慢慢握紧,看着与他并肩坐着的她,脸上满是愉悦。 院中,林一针似乎在炮制什么,叮叮咚咚的敲击着。 远远传来打更声。 二更,已是亥时。 “天晚了,你该回去了!”陈婉清转头,看着他。 萧信深深看她,眼神幽暗深沉:“小心李霁,离他远些。” 陈婉清心里一动,“他有什么不妥吗?” 萧信收回目光,看着轻轻摩挲的手指,声音冷了几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陈婉清不解,今日那李霁看着笑容满面,平易近人,只陈婉清总觉他看着她笑的时候,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萧信转头看她,“还没有到时候,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日后出去,不论去哪,一定要带上朝雨。” 见陈婉清没有立即答应,萧信神情中满是无奈,“朝雨身手过人,她能护你安全。” “好。” 陈婉清应下。 萧信这才放心似的,松了口气。 “你跟太子...关系如何?”陈婉清垂着眼睛,忽然开口。 萧信神情一变,“你怎会问这个?” 陈婉清看他,面容沉静:“不方便讲么?” 萧信缓了神色,斟酌着:“他是储君...素日不大看得惯锦衣卫行事,我与他...并不亲近。” 实际上是,太子数次谏言圣上,锦衣卫行事杀人过滥,恐伤天和,且太子监国辅政,与圣上重典驭下以猛治国不同,太子更倾向于行宽通平易之政,因此与圣上颇多分歧,如前太子师梁昌海牵进宰相案中,圣上要处死梁昌海,经太子力保,梁昌海才得免一死,改流徙。 陈婉清若有所思:“太子素日身体可好?” 萧信定定的看着她,神情晦暗。 陈婉清有几分不解,“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萧信眉梢一动,“若是有人青天白日问起太子圣体,是该抓起来,严刑拷问!” 陈婉清眨眨眼睛,眼中一抹惊色:“好罢,我不问就是!” 萧信将她看了又看,转而问她:“你怎么想起问太子?” 陈婉清迟疑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子八月出巡关中,回来就病重迁延不愈后至薨逝,这件事情一直压在她心底,若是太子不死,那爹爹姑父他们,这一世是不是能安然无恙? 随着这段时日,与萧信的交集越来越多,这个念头在陈婉清心里越来越清晰。 萧信执掌锦衣卫,又深得圣上信任,他自然知道太子身体状况。 若是太子出巡时,多加防备,是不是就会安然无恙? 只是这事告诉姑母,姑母是亲人,自然信她。 可萧信呢? 他会把她当做妖魔鬼怪吗? 她迟迟没答,萧信观她神色,脸色渐渐凝重:“出了何事?” “告诉我。” 陈婉清面有难色,“现在不能告诉你。” 萧信哂笑一声,抬手轻弹她的额头:“生气了?” 陈婉清一头雾水,不解看他。 “我方才这般说,你现在也拿这话堵我,是不是?”萧信无奈叹息,“时机不到,告诉你,不过徒增你的烦恼。” 陈婉清收回视线,垂眸道:“不是不告诉你,是....” “这事过于惊世骇俗....” 萧信脸色一沉,“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信你?” 陈婉清听懂了他这番拗口的话,沉默不语。 萧信定定的看着她,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两人之间再次沉默下来,只听灯烛爆着灯花儿,噼啪作响。 萧信脸色紧绷,垂眸道:“太子体胖,去岁生了背痈,几旬才愈,别无异常。” 语毕,他起身朝外走。 陈婉清一怔,急忙起身去追。 萧信听得身后动静,停住脚步转身。 陈婉清没料到他会停下,猝不及防一下撞入他的怀中。 萧信抬手扶住她的腰,眉峰一沉:“跑什么?” “忘记自己是有孕的人了?” 陈婉清顾不上其他,只知道有话跟他说,且不能拖到明日。 “我不会说出去的!” 陈婉清抬手,做起誓言状:“我发誓,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向第三个人透露!” “若有违,我....” 萧信忽然抬手,止住她:“别乱起誓。” 他从她极其郑重的眼眸,看向她的手,又看回她的眼睛。 他缓缓抬手,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松开她曲下的两指。 “你不必发誓,我信你。” 陈婉清心里跳空一拍,脸上顿时一热。 他屡次助她护她,她却不信他,防备他。 他,始终信她。 陈婉清看着萧信锐利的眉眼,心里愧疚极了。 也疑惑极了。 自他出现在她眼前,就是这副姿态。 可为什么? 他就这么信她? 她就这么值得他信任? 她张口要问,萧信却止住她:“不想说,就不必说,等你觉得能真正信任我的时候...” “再毫无保留的告诉我,好不好?” 陈婉清心神激荡之下,连连点头,她只顾着自己心事,没留意萧信始终揽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 亦没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缱绻,满是柔情。 忽的,萧信转头,朝外看了一眼,眼神阴恻恻的。 院中,林一针一手拿着药杵,一手做封口状,悄无声息的朝后退。 正在此时,院门“咚咚”被敲响。 陈婉清一震,方才如梦初醒,见萧信正握住她的手,而她整个人几乎被萧信揽着,她脸庞上顿时绯红一片,忙挣脱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羊入虎口 萧信眉眼一沉,朝外看去,林一针耸肩,做出个“这可不怪我”的神情,转身慢吞吞的去开门。 “小姐,您在里面吗?” 是绿萼她们的声音。 陈婉清转身就走。 萧信一把拉住她。 陈婉清疑惑看他。 萧信缓缓松开手,“不要急,慢慢走。” 顿了顿,他又道:“记住我的话。” 门外喧哗声越来越大,林一针动作再慢,也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陈婉清连声应下,朝半开的院门走去。 几个丫鬟立在门外,见陈婉清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 绿萼性子急,“小姐怎的进去那么久不出来?” 陈婉清回头,萧信已经不在那里。 .......... 翌日,午后。 陈婉清带朝雨和几个丫鬟,去了颍国公府。 陈婉清心事重重,示意陈韵秋屏退身边人后,这才将白悯中给的关于晋王世子的消息,交给了陈韵秋。 陈韵秋展开信,一目十行的看着,越看她脸色越青,手中信纸也不知不觉的落下。 陈韵秋整个人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一行热泪从她紧闭双眼滚滚而下,她的手死死攥住扶手,嘶哑着道:“我的嫣儿——” “我的嫣儿,她自小我眼珠子一般的呵护大,我捧在手心的娇娇儿,竟然要嫁给这等人?” 陈婉清沉默,捡起信收好。 她走到陈韵秋身旁,抬手给陈韵秋拭泪,陈韵秋一把抱住她,脸埋在她怀中。 断断续续的沉闷哭声,从陈婉清怀中传了出来。 陈婉清神情怔怔,视线落在虚空.... 信上写,晋王世子继承父志,素有雄心,暗地招揽人才,收买朝臣.... 内帷之中,男女不忌.... 更有一桩要命事体,被晋王压得死死的,严命不得外泄... 许久之后,陈婉清拿帕子,轻轻擦着陈韵秋脸上泪水。 “姑母,你说,若是将那桩要命的事情捅出来,表姐这婚事是不是就...” 陈韵秋一把攥住陈婉清的手,她眼眶发红,头上金钗滑落,叮的一声坠地。 “婉婉,不要胡来!” “圣上的心,深不可测!” “子孙行事不端,若叫外人道破,圣上只会雷霆震怒,将此事捅出来的人,没有好果子吃的!” 陈婉清怔怔,“外人?” “那若不是外人呢?” 陈韵秋双目一睁,“婉婉,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婉清看着陈韵秋,神色郑重无比:“姑母,好比咱们刺绣,总要将丝线理顺,才能下针,是不是?” 陈韵秋看着陈婉清,不明所以。 陈婉清弯腰,捡起金钗:“这事,就像是一团乱麻,无处下手。” 她将金钗插入陈韵秋发髻上扶正,思索着道:“我打听了,各地藩王轮番回京朝觐,今年恰是晋王次子来京朝觐,月底到京。若是由晋王府的人,出面告发晋王世子的那桩要命事体,圣上必定派人查证...”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中间,若是有人能推波助澜,将事情往谋逆上引....” 陈韵秋倒吸一口凉气,“婉婉,你是说,咱们想法子,坐实晋王世子谋逆?” “这事非同小可,中间千丝万缕,可不是说说就成的!” “若事发,那林家还如何能撕掳开来?” 陈婉清神色凝重,她在陈韵秋身边缓缓坐下,“我有一个法子,能在晋王世子事发后,谋逆没有被爆出前,寻机将姑母和表姐择出来,只是不知姑父那里,肯是不肯。” 陈韵秋面容沉重,“不妥,前去查案的人,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 陈婉清垂目道:“若是我能左右查案的人呢?” 陈韵秋保养得当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她面色隐隐泛白:“婉婉,圣上近年颇为倚重锦衣卫,这案子只会交给锦衣卫查证....” 她忽的想起了什么,“你想打那萧信的主意?” 陈婉清没有反驳。 陈韵秋一把握住陈婉清的手,声音尖锐,颇有几分疾言厉色:“婉婉,你想从那萧信身上下手?” 陈婉清睫毛微颤,嗯了一声。 “不行!”陈韵秋直接反对:“我说昨日在季家,他看你的眼神怪异的很!” “你不能....”陈韵秋头晕目眩,“你不能和他走的太近!” “不能起心思,叫他帮咱们!” “为什么?”陈婉清不解。 陈韵秋狠狠点着陈婉清额头,痛心疾首的说:“你这傻孩子,你怎么想的?” “居然想叫萧信帮林家?” “就凭你一句话?” “他为什么帮你,帮咱们?” “他一个阉人,他图什么?” “你一个女儿家,你知不知道,你这般,就是羊入虎口!” 陈韵秋一连串话说完,不由得抬手扶胸。 见陈婉清不说话,陈韵秋险些气晕过去。 “婉婉,姑母都是为你好...” 陈婉清蓦然抬眼,“姑母,我是为了表姐终身!” “萧信没你们想的那...” “住口!”陈韵秋一掌拍在桌子上,她怒声道:“你表姐,再怎么,也有我有你姑父有你表哥!” “也轮不到你在这里....” 陈韵秋看着陈婉清澄澈眼眸,不由得抬手轻轻扶着她的脸,神情感伤:“婉婉,听姑母话,啊?” “你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 “那萧信,不是好相与的。” “日后见了他,避着些。” “昨日他帮了你,这个情,自有我们来领,我们来报!” “有我,有你姑父,有你爹爹!” “无需将你陷进去...” 陈婉清静静看了陈韵秋片刻,忽然抬手搂住她的腰,脸贴在她的怀中,听着她的咚咚心跳。 正在此时,门外报:“大小姐来了!” 林妙嫣进来,一眼看着母亲和表妹,不由得嗔道:“好啊!” “趁我不在,又来抢我母亲!” 她走上前,轻轻刮着陈婉清的鼻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赖在我母亲怀中,羞不羞?” 陈婉清懒懒看她一眼,将脸在陈韵秋怀中蹭了蹭,一把将她拉过来,一手揽住她,一手始终不松开陈韵秋。 林妙嫣咯咯笑起来,与陈婉清闹成一团。 陈韵秋含笑看着两姐妹打闹,神色欣慰,眼眶却渐渐红了。 两人闹了好一阵,林妙嫣这才说道:“母亲,我去看了嫂嫂,嫂嫂似乎不大好,也不大开心,我提了提哥哥,也不见她开口...” “实在是不知,他们之间是为什么事情争吵!” “公主府的下人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陈婉清忙坐的端正,问林妙嫣:“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探望宁安 林妙嫣将林凤衍不知何故,搬回家中的事情,说了出来。 林凤衍也日日去公主府,却连大门都进不去。 陈韵秋不免焦头烂额,“你哥哥也是,怎么问,都不张口,实在是急死人!” “公主怀着身孕,身体又不好!” 陈婉清道:“今日姐姐去过了,不好再去扰嫂嫂亲近,我明日过去看看。” 陈韵秋抬手摸摸她的头,“你去也好,顺带把你那的大夫带上,给你表嫂看看,叫你表哥安心!” 陈婉清应下,即刻派人去公主府递话。 不过半柱香,去的人回话:“...请二小姐明日准时过去,公主十分想念您呢。” 陈韵秋见了,不免长叹一声,拉着陈婉清的手交代了又交代:“等去了,说话委婉些,问问可是你哥哥哪里做的不好?” “回来告诉我,我定叫他改了,给公主赔罪!” “毕竟怀着孩子呢,小夫妻,还是要在一处的好!” 陈婉清一一应下。 辞别回家,刚走出垂花门,就见林凤衍立在外面。 陈婉清一怔,忙行礼:“表哥?” 林凤衍眼下青黑,胡茬明显,似乎没怎么打理,一副萎靡不振模样。 他不看陈婉清,只看着旁处:“你明日要带大夫去公主府?” 陈婉清点头,“是。” 林凤衍神色不大好看,“你不必过去!” 陈婉清眉心一动,不解道:“这是为何?” “我已经叫人问过了,表嫂答应我明日过去探望。” 林凤衍面色一变,神情有几分凌厉:“你去,会惊扰她养胎!” 他看她一眼,“明日,你找个借口说你有事,去不了。” 陈婉清不明白林凤衍为何看上去似乎很生气,她不由得问:“表哥,出什么事情了?” “你们现在这样,姑母很担心!” 林凤衍怒声,“你不必管!” 陈婉清越发疑惑不解,“表哥,难道你就不担心表嫂的身体,和她腹中的孩子吗?” 林凤衍眼中一抹痛色,他脸色生硬,“我说了,不必你管!” 陈婉清见他这般固执,不由得动怒:“表兄生我的气,我虽然不知为何,但眼下,表嫂身体最为要紧!” “你进不了公主府,我前去探望,回来告诉姑母,也好安她的心,你为何阻拦?”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表嫂身体情况如何吗?” “她好不好,饭用的香不香?” “晚上觉睡的如何?” “她腹中孩子如何?” 林凤衍脸色渐渐变了,他挺直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整个人现出几分沧桑。 “你去罢!” “不要多说话,也不要扰了她清静,尤其不要叫那大夫,在她面前乱说...” “问问伺候的婢子们,将情况问详细了,回来告诉我!” 林凤衍长揖到地,转身走了。 陈婉清神情怅然,一时不明白这夫妻两人是怎么了,分明之前还如胶似漆。 第二日,陈婉清带着林一针,去宁安公主府。 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正院。 院中婢子们鸦雀无声,安静的很,个个面色沉重。 乍一见宁安公主,陈婉清心惊不已。 秦玉卿斜倚在榻上,消瘦许多,显出孕相。 她面色无华,口唇暗淡,眉眼间郁气更盛从前,再不是之前笑吟吟的模样。 见了陈婉清吃惊模样,秦玉卿握住她的手坐起来,眼中忽然滚下泪来。 陈婉清心知有异,只好拿帕子,轻轻擦着她的泪水。 秦玉卿红着眼眶,强忍泪水,接过帕子,自己擦,她勉强笑道:“久不见妹妹,倒叫妹妹笑话...” 陈婉清听她嗓音轻颤,知道她心里必定不好受,也不好直接问缘由,只好引着她说旁的:“听人说,有孕后,口味行事忽然改变,与之前大不一样的,都是因了腹中孩子的喜好改变。” “想来,姐姐腹中的孩子,必定是个娇滴滴的女儿!” 秦玉卿一怔,“这却是为何?” 陈婉清缓缓道:“姐姐看,你怀这孩子前,可曾时常落泪?” 秦玉卿连连摇头。 陈婉清又道:“那姐姐,之前是不是时常骑马,自怀了这个孩子后,一回也不曾骑?” 秦玉卿连连点头,“一闻到马的味道,就想吐!哪怕你表哥....” 她语气一顿,“你表哥去了马厩回来,不洗三回,都不肯进来的!” 陈婉清却深深叹气,她一手扶上腹部,“我腹中这个,倒是皮实。” “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是大夫日日诊脉说好,我都感受不到这孩子动静!” 秦玉卿看看陈婉清,又看看她腹部,吃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有孩子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是....” 秦玉卿捂住嘴,“你哪里来的孩子?” 陈婉清言语简洁,将事情说了。 秦玉卿神情变化不定,容色间越来越愤怒:“这等忘恩负义之人,留着做什么?” “直接赶出去!” 秦玉卿一把握住陈婉清的手,“你素来胆子小,我派人给你,处置了她!” 陈婉清摇头,“表嫂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会处置她的!” “你怀有孩子,不能叫你沾染这些事情,对孩子不好呢!” 说完,陈婉清抬手轻轻抚摸着秦玉卿的腹部,凑过去低声道:“我是姑姑——” “你要乖乖的,不要闹你娘亲...” “等你出生,姑姑第一个抱你,你可要记得姑姑的声音啊!” 秦玉卿噗嗤一声笑了,“孩子才多大,又隔着肚子,能听清什么?” 陈婉清不赞成的看她一眼,“不许说它,它听得懂的。” 见陈婉清煞有介事,秦玉卿笑的前仰后合,几乎要笑出泪来。 旁边伺候的婢子们,顿时一惊,随后又齐齐松了口气。 “哪里来的这许多歪理?” 秦玉卿抬手轻轻扶着胸口,平复着气息。 陈婉清正色:“这哪里是歪理?” “等你腹中孩儿出生,你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它必定是个哭起来叫人心碎,笑起来能叫人心都融化的小美人坯子!” 秦玉卿嗔她一眼,“你这般说,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陈婉清心里好一阵锥心般的痛。 上一世,她扶着悲痛欲绝的姑母,看着表哥抱着那个一出生就没了气息的孩子出来,他双目无神,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手却紧紧的搂着那孩子,哭的压抑。 晃动的襁褓中,露出那那孩子的脸来,她五官生的极好,只是脸色青紫....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公主出城 陈婉清强压心痛,和秦玉卿道:“嫂嫂要多笑才好,你日日开心,这孩子在腹中也日日开心。” 秦玉卿神情一黯,笑容凝滞,她抬手轻轻抚摸腹部:“这孩子不得它爹爹欢心呢,生下来,也唯有我喜爱它罢了!” “哭,或是笑,都由它罢!” “我惟愿它平平安安出生,一世活的开心自在!” 陈婉清大为不解,“怎么会?” “表哥他....” 秦玉卿转过脸去,眼中一片水光隐隐约约。 陈婉清知道有内情,却不好追问,免得引起秦玉卿伤心。 她斟酌着道:“给我把脉的大夫,我带来了,表嫂可要叫他给你看看?” 秦玉卿微微点头,“看看也好。” 林一针进来,为秦玉卿诊脉后,看着陈婉清道:“公主郁结于心,对身体不利!” “可有什么法子纾解?”陈婉清问。 林一针直接道:“要么自己看开,要么换个居所,抛下烦心事!” 陈婉清眉心紧皱。 公主离府,是大事,谈何容易。 谁知秦玉卿却道:“大夫说的是,我这些日子,一直钻牛角尖,郁结于心,以泪洗面,不是以前的我了!” 她侧头想了一想,“我在城外,有个园子,去那住些时日罢!” 陈婉清待要劝,却顿住了,若是换个环境,叫她心情好起来,说不定她身体有起色呢? 只是陈婉清到底担心舟车劳顿,秦玉卿受不住颠簸。 婢子们也劝。 秦玉卿却坚持,又指了林一针和陈婉清,“就请妹妹带着这大夫,陪我一道出城。” 陈婉清稍稍安心,若有林一针跟着,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 马车驶出公主府,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下人来报,驸马林凤衍却正等在公主府外。 听婢子报林凤衍来了,车内的秦玉卿径直道:“不必理会!” 林凤衍拦在马车前,苦苦相劝:“公主,您凤体要紧,禁不起颠簸,还是不要离开公主府...” 秦玉卿隔着帘子,声音淡漠:“驸马,你无故阻拦吾的车架,是何道理?” “若不退开,命人将你叉开,你面上可不好看!” 林凤衍自得了消息,秦玉卿要出城,他心内深深懊悔,不该松口叫陈婉清去看望。 若无陈婉清,公主定还好端端的,不会出城。 今日之事,必定是他这个好表妹的主意! 林凤衍满眼担忧,又急又怒又气! 陈婉清掀开车帘,看着林凤衍眉间竖纹深深,知道他担心,就劝:“表哥放心,我陪着公主一起,还有大夫跟着,公主不会有事的!” 林凤衍闻声,迫不及待的抬头朝内看。 半开的帘子中,只看见陈婉清身旁公主的大片衣裙,与衣裙下的精致绣花鞋,再往上看,是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纹丝不动。 林凤衍见她好生生的坐着,虽然看不见脸,只听声音知道身体尚好,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随即,林凤衍怒火中烧看着陈婉清,他脸庞紧绷,面色生硬:“劳表妹,护好公主!” “我跟在车旁,有事随时叫我!” 陈婉清将林凤衍情况尽收眼底,心里叹息一声,自然应下。 马车内,陈婉清带着小心,仔细看着秦玉卿面色。 秦玉卿却拿着书,打发时间,翻了一页,她看也不看陈婉清:“你不必紧张!” “她们倒比你还要紧张呢,这车里车外布置许久,走的又慢,不到天黑,是到不了的!” 陈婉清心里高高提起,只得应声。 看了一眼车外的林凤衍,陈婉清满心疑惑,不知这对夫妇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马车驶入城外园子,已经是日暮时分。 陈婉清立在车旁,看着早就下马的林凤衍一脸希冀的等在车旁,伸手去扶秦玉卿。 见是林凤衍,秦玉卿原本伸出的手,缓缓转了方向。 看着伸到眼前的手,陈婉清愣怔一下,在林凤衍的怒目中,扶下秦玉卿。 秦玉卿下车,与陈婉清并肩朝内走。 林凤衍大步跟上,秦玉卿头也不回:“不许放他进来!” 林凤衍神情一僵,沉声唤她:“公主——” 秦玉卿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径直入内。 林凤衍下意识去追,公主府侍卫立即拦住,“无召,驸马不得入内!” 进了园子大门,陈婉清回头,林凤衍立在门外,身影被夕阳拉的老长。 公主府早有人飞马过来传令,是以园中一切齐备。 秦玉卿入住主院,陈婉清与林一针,分别入住客院。 稍稍歇息后,陈婉清请了林一针,为秦玉卿请脉。 林一针只道了一个好字,正当陈婉清放下心来时,却见林一针朝她使了个眼色。 陈婉清寻机问,林一针只道:现在无碍,凶险只在生产之时。 陈婉清整颗心立时沉入谷底。 秦玉卿派人来请她过去一道用饭,陈婉清收敛心神,朝主院去。 “做什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了一起用晚饭?”秦玉卿握住陈婉清的手,牵着她朝外走。 陈婉清笑道:“马车坐久了,腰有些酸,我稍躺了躺。” 秦玉卿点头:“倒也是,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只是还不显!” 见朝外走,陈婉清不由得道:“天要黑了,这是要去哪里?” 秦玉卿显然兴致颇高,“这园子是我还未出嫁时,圣上赏赐的,我带你瞧瞧!” 陈婉清虽然不好扫她兴致,却也担心她身体,“一路坐车过来,想必你也累了,明日再看也不迟!” 秦玉卿此刻不复在公主府时的郁郁寡欢,她脸庞发亮,眼中满是光彩,“我知道你担心我身体,我没事的!” “从这里,到望月亭,都点了灯笼,又有人前后跟着,不会有事!” 她抬手轻轻抚摸腹部,“我也会小心的!” 她拉着陈婉清的手,神情有几分做女儿时的雀跃:“我们先去望月亭用饭!” 见她心情好,陈婉清自然由着她。 两人出了主院,婢子们手提灯笼,簇拥着她们朝北边的望月亭去。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没,夜幕彻底降临,明月初升。 促织鸣叫,鸟雀应和,一盏接一盏的灯笼,照亮两人脚下的路。 望月亭,顾名思义,自然是建在山上。 许是心情好,秦玉卿不用人扶,和陈婉清并肩朝上走。 好在这山,只是假山,石阶也只有短短一二十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夫妻亲疏 亭中早熏了艾,以绝蚊虫。 四角悬着灯笼,用以照明。 石凳上也铺了锦垫。 上了亭中,秦玉卿立在亭边,静静的望着夜空出神。 夜风袭来,扬起她的衣衫,她身姿纤瘦轻盈,仿佛要凌空飞去的仙子。 十五已过,月亮分外明亮,却不十分圆。 陈婉清走过去,与她立在一处,看着天边皎洁月色,视线一转,看向园外。 从这亭子朝下看,恰好将园门外的情形,尽收眼底。 林凤衍立在月色中,身形一动未动。 陈婉清收回视线,看了身边人一眼,她似乎没有看他,又似乎在看他。 许久之后,秦玉卿看着那圆月,眼角隐隐有晶莹泪光闪烁,“我与他成婚后这两年,过的十分舒心,原以为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谁知....” 她欲言又止。 陈婉清眼前蓦然闪过三叔与三婶宋氏来,她不由得心绪低沉:“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公主何必感伤,这世间,总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 秦玉卿缓缓转头,看陈婉清一眼:“你还叫我公主么?” “我身体不好,你找大夫,我心情不好,你想法子为我排解...” “你我,大可抛开姑嫂关系,做朋友。” 她朝陈婉清伸出手去,“不管你是看在凤衍的面上,还是什么别的,我都领你的情。” “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能助你完成的,定会不遗余力的帮你!” “例如,找出那个伤害你的幕后凶手...” “或是惩治梁家!” 陈婉清握住她的手,扶着她坐下。 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陈婉清拿起公筷,夹了其中一道,放在她的碗中。 随后,陈婉清稍稍思索,“嫂嫂既然这般说...” “那就请嫂嫂,满足我一个心愿。” “说罢!” “等你腹中孩子出生,叫我第一个抱它,谁也不能跟我抢!”陈婉清神色郑重无比,“不管是表哥、姑母、表姐,哪怕是宫中的娘娘也不行!” “谁也不能排在我的前头!” 秦玉卿满脸惊讶,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婉清:“你这是什么心愿?” “这就是我的心愿!” “我方才说的两件事情那些,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不必了,幕后凶手,惩治梁家,这是我的事情,无需嫂嫂援手!” “我只愿嫂嫂你腹中孩子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长大!” 秦玉卿眼神动容,“好!” “我答应你!” 陈婉清点头,正色无比:“那说好了,嫂嫂若生产,可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万万不能食言!” 秦玉卿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好,我绝不食言!” 陈婉清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这才开始用饭。 一时饭毕,撤了碗盘,上了茶,两人倚在美人靠上,望着越升越高的月亮,不时说着什么。 亭子外,下人来报:“..驸马守在园子外,一直要见公主...” “守卫们叫请公主示下。” 秦玉卿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眼神又痛又伤:“告诉驸马,我不会见他的,叫他自便罢!” 谁知不过一时三刻,那下人又回转来,“驸马说城门已关,请公主容他入园暂且歇息一晚,明早离去!” “谁许你替他传话的?”秦玉卿立时变脸,“再多嘴,打出去!” 那下人忙退下了。 虽然将人呵斥下去,秦玉卿脸上却满是挣扎。 陈婉清仰望着在薄纱般的云层间穿梭的月亮,静静说道:“夏日清凉,随便哪棵树下歪一晚,顶多明日顶着一身蚊虫叮咬的包去上值,也就是了!” “反正这里没什么野兽,不怕被叼走!” “当然,表哥若是被叮咬的满身包,站在你面前,你也决计不能心软!” 秦玉卿嗔她一眼,“他是你表哥呢!” “这般没心没肺!” “心疼了?”陈婉清睨她一眼,懒洋洋的摇着团扇,“表哥又怎样?” “惹人伤心,合该结结实实打上一顿才好!” 秦玉卿抬手揪了揪陈婉清的脸颊,“哪有你这般劝人的!” 陈婉清抬手揉了揉脸,“我哪里有劝?” “我正想告诉你,像他这样脾气的,就该好好冷着他,叫他想清楚自己错在哪!” 秦玉卿无奈的笑了,“可别叫他听见,否则他定会被你气死!” “谁叫他瞪我来着?”陈婉清皱了皱鼻子。 秦玉卿笑,“那你可要在这里陪我住些日子,这里有许多我还没嫁人前收集的小玩意,你看了定会喜欢!” 陈婉清自然一口应下。 时候不早,两人慢慢朝山下走。 月亮升上中天,清辉如许,照耀人间万户。 陈婉清语调沉静,伴着一声接一声的蝉鸣促织,“不知是哪里听来的话....” “说夫妻之间,有些时候,就像是父母和孩子。” “父母一心为了孩子好,一意孤行,却不告诉孩子。” “孩子被迫接受父母的好,实际上那些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于是孩子痛苦无比。” “天长日久下来,两方关系渐渐别扭,明明是出发点是因为爱,却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秦玉卿惊讶,“这说法倒是新奇,从没听人说过。” 随即她又道:“你怎么老气横秋的,又没嫁人,哪里来的这许多感慨?” 陈婉清微微一笑,“没嫁人,还没见过旁的夫妻相处么?” 一夜过后,陈婉清陪着秦玉卿在园子中整整住了半个月,放风筝、合香、制胭脂、下棋、斗草、赏花、钓鱼,日日都不重样,秦玉卿脸上笑容日渐多了起来。 秦玉卿又命人去接陈韵秋林夫人和林妙嫣林妙婉等一干女眷,陈韵秋和林夫人没来,只叫林妙嫣和林妙婉两姐妹来作陪。 这些时日,林凤衍日日打马前来,在园子外问公主安,秦玉卿都不大理会,林凤衍仍旧风雨无阻。 陈婉清见公主心情一日好似一日,面色红润,不像之前那般郁郁寡欢,卧床不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辞别宁安公主和林家两姐妹回城。 表姐与晋王世子的事情,如同悬在她头上的利刃,一日不解决,她一日不能安心。 刚回陈家,丫鬟就来报,林凤衍来了。 陈婉清换了身衣衫,去见他。 “表哥。” 林凤衍日日骑马奔波,黑了些许。 他面沉如水,看她神色依旧不大和善,“公主现下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间之计 陈婉清静静的看着他,“公主心情舒朗,脸上天天都带着笑,园子中日日换着花样做菜,公主脸颊圆润了些许。” “我走的时候,她们正在看着人采荷花莲蓬,又命人网了许多鱼,商量着叫人做全鱼宴!” “已经六月了,表姐表妹和公主商量着晒书。” “公主起意,画一幅荷花扇面。” ....... 陈婉清将园中相处琐碎时光,娓娓道来。 林凤衍听的极为认真。 “她腹中孩子如何?” 陈婉清没有丝毫隐瞒,“大夫日日把脉,眼下暂且无碍,凶险只在生产之时!” 林凤衍声音沙哑,现出几分疲色,“日前,是我心急,失了分寸迁怒于你,表妹别怪!” 陈婉清神色间没有丝毫波澜,“表哥关心妻儿,实属正常。” “多谢你想法子叫她疏散心情叫她开怀,原是我的错。”林凤衍起身行了一礼,告辞出去。 陈婉清叫住了他。 林凤衍回头。 陈婉清沉默片刻,斟酌着:“我虽然不知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公主待你...未必无情。” 林凤衍双眸一亮,大步过来,他神情激动要说什么,却被陈婉清抬手止住。 “若两人都有情,但却出了问题,表哥是否想过,你们之间的问题,症结在哪?” 林凤衍欲言又止,他神情愧疚,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想必表哥你这个过来人,比我懂的多!”陈婉清面容沉静,“我只知道,若做错了事,老老实实认错,坦诚相待重新来过,至于公主会不会原谅,那就不是旁人能干涉的了。” 林凤衍喃喃道:“坦诚相待么?” 他极为感激的看了陈婉清一眼,神情诚恳:“多谢表妹指点!” 陈婉清摇摇头,目送他出去,忽的想起一事来。 上一世,并没有她找大夫给宁安公主看诊,表哥夫妇之间感情也没有出现问题,那这一世,因她的介入,而发生的改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林凤衍走后约莫两个时辰,遣人送来厚礼。 彼时,陈婉清正约见白悯中打听季家消息。 白悯中告知,季世子断手的第二日,季家将萧信、陈林两家一并告到圣上面前,在外练兵的江阴侯得知消息,也言辞激烈的上折弹劾萧信及陈林两家。 圣上命陈林两家自辩,又召萧信问话,谁知谨国公李霁却站了出来,为陈家说话。 白悯中道,不知朝中如何博弈,圣上最终废了季瑛世子之位,在外练兵的江阴侯得知消息,连夜上了请罪折子。 陈婉清听了,稍稍松了口气。 回了陈家,她衡量着晋王世子一事,原想着请萧信出手,但姑母既然忌惮萧信,那么她只能另外想法子了。 既然要越过萧信行事,那么已经入了锦衣卫的白悯中,和萧信派在她身边的朝雨,都不能动用。 好在她身边还有陈悟留下的鲁行。 命人唤了鲁行进来,陈婉清叫他去查查晋王次子秦胤的行踪。 若是能以利诱,让这秦胤出头首告,拉晋王世子下水,换他上位,世子由他来做,想必他会考虑一二。 不过半日,鲁行回来禀报,晋王次子秦胤已于日前到京,入住晋王府留邸,且日日与晋王世子秦颐,同进同出。 与晋王世子同进同出? 陈婉清面色凝重,难道这兄弟两人感情很好? 可白悯中信上明明说.... 陈婉清掩下心中异样,叫鲁行找她身边的丫鬟支银子,去盯着秦胤,寻机一见。 鲁行神色异样,看了陈婉清一眼,极快的垂下眼睛。 “晋王世子,多出入风月场所,您去,怕是不大方便...” 陈婉清蹙眉,随即道:“我换了装束,也扮成男子前去就是!” “风月场所,鱼龙混杂,正好可以掩饰行踪。” 鲁行面色更是怪异,欲言又止。 三日后,金乌西坠。 着了男装雌雄莫辨的陈婉清,看着眼前的长春院,这才明白那日鲁行的欲言又止,是何意。 原来晋王世子常出入的风月场所,竟然是象姑馆。 这长春院门外挂着匾牌,镂金为字,红烛高燃,悬着明角灯笼。 迟疑一瞬,陈婉清直接带着鲁行入内。 立时有人迎了上来,鲁行直接抛了一小锭银子过去。 那人眉开眼笑的接了,“两位爷,咱们院中有扬州新到的上等货色,二位尝尝鲜?” 陈婉清眼神厌恶,一副倨傲模样。 那人上下打量着陈婉清,龇牙一笑,“这位小爷,千万别瞧不起咱们这儿,一会儿包您满意!” 陈婉清皱眉,鲁行不由道:“啰嗦什么,带路就是!” “得嘞,二位爷,这边请!” 陈婉清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迎面而来的,三三两两,都搂着面貌姣好若女子的少年。 这些少年,不过十二三岁,有长相阴柔,婀娜娇美的,也有长相俊美,玉树身姿的,人人都带着脂粉气。 这长春院布置颇为清雅,目之所及,皆以疏帘相隔,隐隐可见内里调笑吟唱之声,亦有两两对弈者。 那人引着两人进了其中一间,听着间壁阵阵调笑弹乐声,陈婉清不由得皱眉:“有没有清静一点的?” 那人依旧笑吟吟的,“自是有清静所在,只是价钱...” 鲁行立时递了一锭约莫十两左右的银子过去。 那人笑眯了眼睛,点头哈腰:“二位爷,随小的来!” 走过长长的一段曲折长廊,喧闹声渐渐远了。 那人推开房门,引两人进去,又叮嘱着:“二位爷,可别乱走,今晚有贵客,可别冲撞了!” 陈婉清颔首,那贵客,自然是晋王府的人了。 “二位稍候!” 待那人走远,陈婉清朝鲁行示意。 鲁行道一声“小心”,出门机警的看了看,走远了。 陈婉清四处打量,这房间阔大,一道珠帘一分为二,琴棋书画一应俱全,放着冰碗冰盆,可供雪藕浮瓜之便。 隔窗望去,隐隐可见园子中红灯浮动,花香扑鼻。 门外忽的响起脚步声,渐渐近了。 “吱呀”一声,门轻轻一响,浓郁馥雅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压下花香。 “嗑哒”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放下。 陈婉清转身,她微微一怔,进来的是个居然是个眉目姣好的红衣女子。 不不,不是女子,长春院怎么会有女子? 他立在那里,朝陈婉清行礼,行动间婷婷袅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情。 他朝陈婉清微微一笑,提壶斟酒持杯走了过来,声音低沉沙哑:“南衣,见过公子。” 陈婉清止住他,开门见山问:“你出来见客,一晚需要多少银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兄弟阋墙 那南衣如水眼眸在陈婉清脸上一转,恭恭敬敬道:“茶局一两银子,留宿过夜十两。” 陈婉清也不多言,“你会什么才艺?” “奴会弹琴!” 陈婉清取出一枚金叶子递了过去。 那南衣顿时吃惊不已,“公子留宿,也用不了这许多,这数额太大。” 陈婉清摇摇头,“我不留宿,劳你弹首曲子,这是酬金!” “至于茶局银子,我会另外支付!” “我要借贵宝地见位客人!” 南衣双手接过,收在袖中,请陈婉清坐下。 他收起酒杯酒盏,另起炉烧水烹茶。 将茶放在陈婉清面前,他起身走到珠帘后的琴案后,叮叮咚咚的弹起来。 陈婉清注视着那袅袅升起的茶烟,静静出神,想着心事。 相邻不远的另一雅间内,筹光交错,热闹不堪。 上首的晋王世子秦颐正搂着一个长相阴美的少年,那少年在秦颐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秦颐猛然大笑起来,坐在他下手交好的勋贵子弟们,人手一个美少年,亦跟着哄堂大笑。 秦颐贵为晋王世子,晋王深受圣上看重,他这皇孙又是圣上名义上的长孙,且被祖母留在京都,自来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一众勋贵子弟,向来唯他马首是瞻。 他亦靠着风月场所,结交一众勋贵子弟,为晋王大事筹谋。 秦颐一眼瞥见独坐下首,只蒙头喝酒的胞弟秦胤身上,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一推身边少年,“去!” “给咱们昭德郡王斟酒!” 秦胤手上酒杯一顿,复又举起,一口将酒饮尽。 一众勋贵子弟们顿时哄笑起来,只等着看秦胤笑话。 谁都知道,秦胤是庶出,且不得晋王欢心,晋王只喜爱长子秦颐,在封地时秦颐就时时打压秦胤,更别提来了京都,秦颐他更是将人带在身边,美名其曰手足情深,实际上不过是随时拿秦胤取乐,好叫众人看清形势,谁才是晋王府将来的主人。 “昭德郡王不好此道,世子叫奴去,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那少年手扶上秦颐胸膛,微微挑开衣领,朝内摩挲着。 他娇嗔一句,有几分不甘愿,他本是新进长春院的,自持入了晋王世子的眼,颇有些拿乔,秦颐看不上的人,他自然也看不上。 秦颐脸一沉,捏起那少年的下颌,抬手拍了拍那少年的脸,阴森森道:“他若不喝,本世子就剁了你的手!” 那少年脸顿时白了,他忙起身斟满酒杯,走到秦胤面前,双膝挨着他跪下,楚楚可怜望着他:“求...昭德郡王怜惜奴的性命...” 那少年睫毛浓密卷翘,一双眼睛清亮含着水一般,见秦胤眼风扫都不扫他一下,那少年咬牙,去牵秦颐袖子,“郡王...” 他哀哀唤着,几乎要哭出来。 “昭德郡王怎的这般不是抬举?”有人嘲讽,“世子好心让美人儿给你劝酒,你敢不给面子?” 有人幸灾乐祸:“别光求呀,你平日怎么伺候世子的,拿出你的手段来呀?” 那少年小心翼翼的看了秦颐一眼,见秦颐只捏着杯子,去逗弄旁的美人,不理会他,他顿时咬牙,一仰头将杯中酒倒入口中,凑到秦胤面前。 秦胤一掌推开那少年,他下颌紧绷眼神愠怒,扫了一眼等着看好戏的众人,摔了酒杯,拂袖就走。 “我去更衣!” “哎——” “怎么走了?” “这么不识抬举!”众人哗然。 那少年匍匐在地上一脸希冀的看着秦颐。 秦颐挥了挥手,身边侍卫走了过来,抽出刀—— 那少年双眼惊恐的看着那雪亮的刀,朝着秦颐磕头:“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秦颐眉心一皱,“聒噪!” 侍卫收刀,少年大喜。 “拖出去!”秦颐抬了抬下巴,“别弄脏了这里!” 少年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须臾之间,一声凄厉尖叫,传了进来。 秦胤出了房间,朝着净室走去,闻得那凄厉惨叫,他步伐越走越快,面色越来越沉。 忽然,他定住脚步,冷冷盯着前方长廊,“谁?” 鲁行从廊柱后闪身出来,“二公子,我家主人请见!” 秦胤冷冷盯着鲁行,双眼微微眯起:“你家主人,是谁?” 鲁行道:“二公子,一见便知!” “我家主人,知您现在处境,她托我问您一句,想不想取而代之?” “她可助你,心想事成!” 秦胤面色大变,双拳骤然握紧,他眼眸闪动,“好大的口气!” 鲁行不再多言,他转身就走。 秦胤矗立片刻,抬脚跟上。 ....... 夜色掩映下,一行人机警无比,手持兵器,紧紧护卫着一人,悄无声息进了长春院后门,直奔后园中的一座隐蔽小楼。 忽的,为首之人停住脚步他抬了抬手,神情警惕的看着前方黑沉夜色中,静静矗立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的小楼。 以及楼外,沉默立着的一群黑衣人。 身后的人动作整齐划一,手中利剑齐齐出鞘直指前方,将一人团团护卫在中间。 一个高大身影缓缓从小楼走了出来,朝着那被护在中间的人,长揖到地:“殿下如约而至,臣接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被护卫在中间的人,越众而出,双手扶起下拜那人,哈哈大笑道:“...此言差矣!” “分明是本王来的晚了,叫你久等!” “殿下一路南下,路上奔波,可还顺利?” 两人立在原地寒暄着,热络的仿佛是多年老友。 跟着那殿下的一行人一分为二,一部分持剑,背对着两人,极快的跟了过去,双眼机警的打量着四周,将两人与那楼外的黑衣人隔开。 另一部分越过攀谈的两人,流水一般进了小楼。 那殿下仿佛没有看见手下人动作,神色十分自然。 约莫盏茶功夫,进去查探的人涌了出来,报着:“殿下,楼内一切正常,没有埋伏!” “哈哈哈...见笑了,手下人跟着本王在北地粗野惯了。” “没规矩!”他斥责着手下人,“....既然与本王相约,怎么会是那般人?” “小心谨慎,是他们的职责!殿下,请!” “你就不要跟本王客气了!” 两人把臂一道入内。 门外两群人泾渭分明,沉默矗立,严阵以待。 听得门内传出来阵阵爽朗笑声,又高声叫人拿酒来。 想必事情商谈进展顺利,两方人手脸上神情松了些许。 须臾之间,前院忽的传来一声惨叫。 那殿下手下人面色齐齐一变,眼神瞬间狠厉,手也不由得搭在了剑柄上。 他们齐齐看向那群黑衣人,眼神怀疑。 黑衣人领头的面色一冷,朝前院看了一眼,“你们去,还是我们去看?” 那殿下守卫领头之人,双眼紧盯着对方,头也不回的吩咐着: “齐三,带人过去看看!” “若有人靠近,抓活的!” “是!” 七八个人手中剑出鞘,在黑漆漆的树林中穿行着,朝前院摸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贪色害命 悠扬乐声中,蓦然响起凄厉惨叫,惊的南衣“筝”的一声断了弦。 他下意识的朝陈婉清看去,陈婉清却垂眸,面不改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衣扶着被划破的手,惊疑不定的朝外看了一眼。 “咚咚”两人,门被敲响。 鲁行进来,“人来了!” 陈婉清端坐,示意南衣先出去。 南衣走了出去,走出七八步远,回头只看见一片玄色衣衫一角,一闪而过。 秦胤眼神警惕,打量着陈婉清,见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穿金戴玉极年轻的俊俏少年,他不由得沉了脸,转身就走。 手刚搭上门,身后传来一道清亮嗓音:“二公子,既然来了,何不坐下饮杯茶?” “也好散散酒气!” “你本不是局中人,何必沾染一身乌烟瘴气!” 泊泊声响,茶香四溢。 秦胤转身,在陈婉清对面坐下,审视着陈婉清。 陈婉清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休宁县产的松萝茶,色如梨花,香如豆蕊,饮如嚼雪,不知二公子可品尝过?” 秦胤不接,也不饮,只是盯着陈婉清瞧,他神情警惕。 “你是谁?” 陈婉清微微摇头,“我是谁,不重要!” “我今日来见二公子,所为何事,才是最重要的!” 秦胤眼神冷冷盯着她,满是怀疑:“你是京都人?哪家府上的?” 陈婉清没答:“二公子既然来了京都,该知道世子,八月成婚!” 秦胤脸色一沉,“装神弄鬼!” 陈婉清浅浅饮了口茶,“世子所娶,乃是圣上赐婚,颍国公之女,而你...” “听说,晋王欲为二公子相看的,乃是晋地正四品指挥佥事之女!” “与世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秦胤面色越发难堪,“你想说什么?” “世子尚未娶亲,得岳家助力,就如此飞扬跋扈,若是他与颍国公之女缔结姻缘,顺利承袭爵位,岂不是如虎添翼?” “那你大仇,何时能报?” 秦胤面色发黑,眼皮一跳:“你说什么?” 陈婉清抬眸看他,眼神锐利:“身为人子,你甘心么?” “二公子,难道甘心被世子踩在脚下,一辈子翻不了身?” 秦胤骤然抬手,朝陈婉清袭来。 凌厉风声中,陈婉清端坐不动,看着到了咽喉面前的手,她神情凛然,眼神瞬间犀利,一针见血道:“杀我,你母亲能死而复生么?” 秦胤的手僵在陈婉清面前,一点一点儿握拳,他面色铁青,狠戾眼中渐渐泛起血红:“你是谁?” “找上我,到底想干什么?” 陈婉清面容沉静,“我心悦林家小姐已久,奈何她已经有了婚约。你说,我怎么甘心,将心上人拱手让人?” 秦胤气息粗重,“那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 陈婉清轻轻一笑,“这确实是我的事情,可与二公子也息息相关,不是吗?” “若是二公子,在大婚前以生母命案告发世子,那世子不但不能与颍国公之女成亲,想必那世子之位,也该换人做了!” “届时,二公子大可坐收渔翁之利,顺势登上世子之位!” “而我,也就有了机会,求娶那林小姐。” 秦胤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婉清,“我凭什么信你?” “信与不信....”陈婉清缓缓一笑,胸有成竹:“相信二公子自有衡量!” “二公子久居晋地,难得来一趟京都,自然要好生逛一逛的!” “可京都居,大不易!” 陈婉清抬手,将一张大额银票,放在秦胤面前:“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秦胤看着那银票上面,一万两、见票即兑的字样,眼瞳顿时一缩。 陈婉清起身要走,秦胤瓮声瓮气叫住她:“你叫什么,住哪里?” “我如何找你?” 陈婉清头也不回:“二公子不必找我,等世子案发,我再来恭贺二公子!” “二公子可要动作快些,离八月大婚,没多少时间了!” 出了雅间,陈婉清带着鲁行朝外走。 走出一程,鲁行压低声音问:“那秦胤,会去告发秦颐么?” 陈婉清微微一笑,低声道:“他告发便罢,若不去告发,那就将今日合谋之事,捅到秦颐面前...” “届时,他在晋王府无立锥之地,自然孤注一掷!” 鲁行神情一变,沉默片刻,方才应下。 陈婉清睨他一眼,“怎么?觉得我太狠毒?” 鲁行面色僵硬,生硬道:“没有。” 陈婉清唇角微微上扬,笑容璀璨:“我要做的事,不择手段也要做到,能利用的人,自然是要利用一二的,若不能利诱,就....” 刚拐过转弯,两人就与一行七八人迎头碰上。 为首之人是个方头大耳口阔鼻直的中年男子,他满身浓烈酒气,整张脸通红,看着笑意盈盈的陈婉清,不由得眼睛一亮,朝身后几人说:“好个美人胚子,只年岁稍大了些!” 身后几人凑趣,淫邪眼神有如实质一般,黏腻落在灯下的陈婉清身上,品头论足道:“年岁是大了些,不比那十二三岁的体软,身子骨已经定了型...” “...不过床榻之上,倒比那年幼的要得趣许多,想必叫声更叫人兴奋...” 这话露骨难听,鲁行身体一动,陈婉清抬手拦住了他。 “不要节外生枝!” 陈婉清带着鲁行朝后退了两步,让开道路,她行男子礼节:“不甚挡了诸位的路,诸位先请!” 为首中年男人却不走,只逼近陈婉清,眼中满是浓重欲色:“你是新来的?” “叫什么?” 陈婉清面不改色,只眼神警惕上下打量着他:“我不是长春院中人,你认错人了。” “还请几位,让一让!” “今晚诸位花销,我请了!” 陈婉清本打算息事宁人,谁知那人浑不在意陈婉清说什么,只色眯眯的盯着她的脸瞧,口中斥骂着:“这龟公,好不厚道!” “那美人儿被秦颐霸占了,他有这等好货色,却藏着掖着,不拿出来给爷享用!” 他抬手朝陈婉清抓过来,浓重酒气直往陈婉清脸上扑,“爷今晚就为你赎身,带你回府,好好养着!” “来来来,先叫爷好好疼疼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闯入杀局 “放肆!”陈婉清面色一冷,朝后退了一步,清喝一声: “废了他的手!” 鲁行越过她,一掌击在那人手腕上。 咔嚓一声清响。 “哎呦——”那人吃痛收回手,涨红的脸瞬间青白。 身后跟着的人怒骂出声:“敢伤武爷?” “找死么?” 那人捧着手腕,面色狰狞,指着鲁行:“打死他!” “把那美人儿给爷抢过来!” “满京都,还没有爷弄不上手的人!” 他身后窜出四五个打手模样的人,恶狠狠的扑向鲁行,与鲁行交起手来。 那人隔着人群,朝着陈婉清看了过去,放着狠话:“美人儿,乖乖的过来,爷既往不咎!” “否则,爷定叫你知道厉害!” 陈婉清上下打量着那人,皱眉道:“你姓武?” “你和陈国公武愈,是什么关系?” 那人身后的几人鼓噪起来,助威一般:“好叫你知道,武爷乃是陈国公胞弟,武家三爷!” “你若乖乖过来,武爷自然疼你!” 好一个武家三爷! 陈婉清冷笑一声,武家叔侄,可真是一脉相承,武三好男风,武茂好女色,不愧是叔侄! 两方动手的长廊,正是三岔口,一处长廊通向长春院外,一处通向陈婉清方才待的雅间,另一外却不知通向哪里,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陈婉清四处打量着,眼神一凝,一处长廊后,一角玄色衣衫一闪而过。 鲁行手上动作干脆利落,三下五去二,将那几人解决。 他立在陈婉清面前,神情凝重。 看着躺在地上,不停哎呦呻吟的手下,那武三面色紫涨:“废物!”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瞧着陈婉清,眼中满是志在必得:“出去叫人来!” “这美人儿,爷今晚要定了!” 身后一人应声朝外走。 陈婉清示意鲁行,“留下他!” 鲁行从长廊上窜出,飞身过去。 武三神色一喜,趁着鲁行被拖住,他与身后两人,摩拳擦掌步步朝前。 陈婉清袖中匕首滑出,步步后退,她遥遥看了鲁行一眼,身形渐渐没入幽暗长廊中。 “美人儿,你想往哪里逃?” 那武三与两个酒肉朋友,呼吸粗重,步伐沉重,丝毫没有留意身后鲁行已经解决了他手下,悄无声息缀了上来。 陈婉清在前,不时的回头看,她脚步虚浮,似乎是惧怕不已,狼狈奔逃。 后面三人,兴致越发高昂,口中满是淫词浪语,不堪入耳。 幽静黑暗,空荡荡的长廊上,陈婉清手中匕首出鞘,她闪身立在廊柱后,静静屏息等着。 “美人儿,你在哪?” 武三的声音,越发近了,“你别躲呀,等跟爷我回了府,有你躲的时候...” 另外两道声音响起来,垂涎三尺:“武爷,这美人儿有点意思,倒像个良家,你受用完了,能不能叫咱们也....” “哈哈哈...” 两人谄媚笑着。 武三搓着手,“急什么,总得先叫爷尝尝味!” “有你们喝汤的时候!” “谢武爷——” 两人跟着大笑起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空气中的酒气也越发浓重,陈婉清默默数着,一、二、三.... “扑通”一声,重物坠地。 “谁?”武三厉喝。 寒光一闪,扑哧一声,伴随着破肉入骨声中,温热带着腥气的液体溅到陈婉清脸上。 陈婉清手中匕首朝外抽了一抽,奋力朝前一送。 她略微定一定心,迅疾抽刀。 接连扑通两声,另一种酒香随风而至,陈婉清瞬间警觉。 “鲁行!” “我在!”鲁行出声,他似乎与什么人交起手来。 “是我!”那人声音隐隐耳熟,带着笑意,“快住手,自己人!” 黑暗中,陈婉清将手中匕首换了个姿势,利刃朝前,口吻惊喜:“自己人?” 那人低声:“方才还得你赠银——” “哎——”仿佛是拳头击打皮肉的声音,那人恼怒:“快叫你的人住手!” “我可是帮你做掉了一个人——” 他声音中含着无限惊喜,“这下,你该告诉我,你是谁了罢?” 陈婉清双目一睁,“二公子?” 黑暗中,秦胤应了一声。 陈婉清唇边浮起一个幽冷的笑,“既然是朋友.....” “鲁行,留下他!” 秦胤怒骂一声,似乎不敢相信:“你他娘的,我可是帮了你——” “你居然要杀我?” 陈婉清紧紧盯着黑暗中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鲁行,动作快些!” “别惊动了人!” 鲁行应了一声。 那秦胤怒气冲天,“你方才还有求于我——” “你知道我是谁,你敢杀我?” “我改了主意。”陈婉清道:“你死在这,我一样能拉世子下马!” 秦胤连连骂娘,“你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老子明明帮了你!” “帮我?”陈婉清语声冰冷,“你分明是想拿捏我的把柄!” “杀了你,大可栽到世子头上,我一样能达到目的!” 秦胤一面招架鲁行,一面破口大骂,时不时的闷哼一声。 忽的,呼啸风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陈婉清一凛,森然喝道:“鲁行小心!!” “叮”的一声,陈婉清手中匕首扬起,火星飞溅瞬间,陈婉清看见一柄利剑如蛇吐信,缠了上来。 陈婉清脖子上一凉,蛇一般的冰冷触感,紧紧贴在她颈上,如同跗骨之蛆般,随着她的脉搏微微颤抖。 刹那间,陈婉清背上满是冷汗,她紧紧盯着那剑尖,“阁下是谁?” “只要别伤了我的人,一切好说!” 身后人没有应声。 鲁行闷哼一声,声音离陈婉清更近了些。 “鲁行别动!”陈婉清急喝一声。 秦胤相继闷哼出声。 陈婉清心思转的飞快,她朝身后喝道:“别动他们!” “要银子好说,我随身带着,这就给你!”说着她就去掏袖袋。 那剑一动,脖子上瞬间刺疼,陈婉清立时停手。 更多脚步声响起,陈婉清手中匕首被夺走,有人用布蒙了她的双眼,绑了她的双手,押着她朝前走。 跌跌撞撞的走着,陈婉清眼前似乎浮起朦胧的光,那光越来越亮。 她屏息,静静的听着,脚步声,呼吸声,人似乎还不少... 他们是谁? 今晚,长春院的贵客,又是谁? 难道不是晋王世子么? 鲁行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人灭口 脚下磕磕碰碰踢着门槛,似乎进了一间屋子。 陈婉清心思转的飞快,想着脱身之法。 “鲁行?“ “我在!” 听见鲁行的声音,陈婉清稍稍松了口气,人活着就好。 “你他娘的,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人?”秦胤抱怨着,“老子今晚算是倒了大霉了!” 陈婉清冷哼一声,“你要是不想着拿捏我的把柄,也就不会被人抓了!” 秦胤咬牙切齿,呼吸粗重,“别叫我知道你是谁,等我脱身,看我怎么弄死你!” 陈婉清反唇相讥,“二公子别忘了,杀人你也有份!” “你——” 脚步声响起,有灯光迅速靠近,似乎有人借着灯笼的光,在打量她。 低低交谈声响起,“....杀了三个人,伤了五六个...” “...死的是陈国公武家的和...” 陈婉清静静的听着,忽的,她心里一动,怎么有北边的口音? 他们到底是谁? “上面说,做了他们,别坏了咱们两家的事!” “咱们动手不免露了行藏,还得你们动手、善后!” 听得这一句,陈婉清当机立断,拖秦胤下水,她大喝一声:“你们敢杀晋王府的人?” 秦胤低低的骂了一声,“你他娘的,又拿老子垫背?” “晋王府?” 窸窸窣窣声响起,有人快步出去,片刻之后又有人进来,声音威严冷漠:“哪个是晋王府的人?” 秦胤当即抬手胡乱一指,不偏不倚,指向陈婉清,“他!” “带走!”那威严声音喝道:“其余两人杀了!” “什么?”秦胤傻眼,“不不不,我才是晋王府的人!” 有人上来押他,秦胤双手被绑,乱踢乱打:“我是晋王府昭德郡王,谁敢动我?” “昭德郡王?” “是你杀了陈国公府武三爷?” 秦胤忙否认,“不是我,是他——” “是——”秦胤不知陈婉清姓名,急中生智大喝一声: “是鲁行!” “鲁行?”有人意外,重复一句。 秦胤肯定无比,“是鲁行!” 陈婉清大急,不能叫鲁行出事,她立时出声:“我要见你们主子!” 朦胧灯光瞬间移到陈婉清面前,隔着黑布,陈婉清只觉有人凑近,细细打量她,面前人呼吸瞬间沉重,惊声道:“是你?” 陈婉清的心瞬间停跳一拍。 他是谁? “别动她!”那威严声音,离她远了些,朝人喝道。 陈婉清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是谁? 秦胤怒骂一声,“你到底是谁?” “这么能惹祸!” “等老子脱身,翻遍整个京都,也要将你刨出来!” 他声音恨恨,“老子要被你害死了!” 陈婉清冷声道:“闭嘴!” 秦胤悻悻,“咱们好歹一道杀过人,你放心,待会人来,我保你就是!” “不过,你得求我,告诉我你是谁!否则——” 他哼哼两声,欠揍无比。 陈婉清十分想揍他两拳。 难怪被人压的出不了头,原来是个蠢的! 那人回来的很快,他低低的道一声:“得罪了!” 陈婉清一怔,手臂被人托住,朝外走。 “跟我去见主子!”那声音隐隐带着几分恭敬。 陈婉清更是不解。 鲁行张口欲唤:“小——” “在这等我!”陈婉清立时截断他。 秦胤听着动静不对,惊恐道:“哎——!” “哎——?” “我呢?” “你只带她走,是要干什么?” 那人不理会,只吩咐一句,“看好昭德郡王,将他与人分开,等着命令!” 秦胤惊恐的声音被远远的甩在身后,陈婉清静静的走着,默默记着脚下的路。 走了约莫半柱香功夫,那人提醒陈婉清:“上台阶了...” “前面是门槛...” “小心!” 陈婉清心里飞快思索着,到底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呢? 他到底是谁? 他主子又是谁? 迈过门槛,陈婉清站定,手被松开,眼前黑布被人解开,她眼睛蓦然一亮。 灯光刺眼,她不由得皱眉闭眼,稍稍适应了会,这才眨着眼睛,打量着四周。 室内宽阔,一色布置与她见秦胤待过的雅间,一般无二。 两人对面坐着,正对着她的一人,是个面色稍黑,长须丰颊,目光沉稳威严,面部刚毅之人。 他端坐着,右手扶腰带,左手撑膝,神情肃穆的看着陈婉清,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陈婉清视线一转,那人对面之人转过身来,侧看她一眼,他横眉入鬓,眉眼锋利,不是萧信又是哪个? 萧信手中握着酒杯,皱眉看她,面沉如水。 陈婉清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怎的在这种时候碰见萧信? 完了完了.... 她该如何狡辩? 不不... 是要如何圆谎才能脱身? 方才还杀了三个人... 陈婉清心如擂鼓,一个不慎,她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且听方才那些人的话语,萧信分明是在与人密谋些什么。 北边口音... 与他密谋的人,是谁? 杀人灭口? 拔舌? 毒哑? 打入诏狱? 一瞬间,陈婉清思绪翻飞,想着哪种下场对她来说,能保住命,且好接受一些... 她朝外瞟了一眼,想着跑路的可能性,一眼看见门外密密麻麻立着的都是人,且手按腰间兵器,一看就分属两个阵营。 一瞬间,陈婉清脑海中闪过被人剁成肉泥的情形,她彻底熄了逃跑的心思.... 更别提鲁行和那要蠢的要命的秦胤在他们手中。 “咚”的一声,萧信手中酒杯顿下,大步朝她走来。 陈婉清一个激灵,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心思,睁大眼睛看着他。 萧信立在她面前,高大身影笼罩住她,将灯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面色深沉,晦暗双眼定定的瞧着她,视线在她脸上身上巡梭着,似乎在想,该要如何处置她才好。 陈婉清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萧信,大气不敢出。 一路上想好的说辞,被这意外情况彻底打乱。 怎么会是他? 他在这长春院见什么人? 方才捉了她的,是他的人? 刹那间,陈婉清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萧信微微叹息一声,那声音极轻,落在陈婉清耳中,却有如重锤。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平王密谋 他什么也没说,牵起她的手朝前走。 陈婉清愣怔一下,盯着两人牵着的手,失了神。 萧信的手掌干燥温暖,他按着她在他的座位上坐下,朝外扬声道:“打盆热水来。” 一盆热水很快端了进来,萧信挽袖,打湿帕子,拧掉多余的水。 陈婉清看着他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萧信伸过来的手,她下意识的一躲。 “躲什么?”萧信捏住她的下颌,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 又抬手将她的双手,浸在热水中,轻轻揉搓着。 清水瞬间浑浊,透着血色。 热水略烫,陈婉清有瞬间的恍惚,这是什么情况? 萧信抬手接过干帕子,轻轻擦着她手上水迹,“不是跟你说了,我有正事,不是来...” 他轻轻咳嗽一声,睇她一眼:“你怎的就这般不放心,非要跟过来?”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我岂是乱来的人?” 陈婉清看着他,眼神诧异,写满了你又胡说八道。 萧信另外取了干净帕子,叫人送了烈酒进来,倒在帕子上。 陈婉清怔怔看他动作。 萧信转过她的脸,帕子按在她的颈部。 陈婉清皱眉,“嘶”了一声。 萧信轻轻拭着伤处,口中不轻不重的教训着,“旧伤还没好,这又添新伤,你怎的就不能老实些?” “不是跟你说了,老实在家待着,我忙完自会去看你和腹中孩子...” 陈婉清侧看他一眼,脸上满是不解。 萧信睨着她,眼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清理完毕上完药,萧信看着她脖颈处的新旧两道伤痕,无奈叹着:“你什么时候,才能将我的话听进去?” 陈婉清心里一动,脸上隐隐发烫。 萧信抬手,解下身上外衫,披在她身上:“你也看到了,这屋内只有客人,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陈婉清看他片刻,视线转到那客人身上。 那人冲她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深思。 “这是平王殿下。”萧信道。 陈婉清面不改色,却满背森凉寒意。 平王? 今年可不是平王奉召入京朝觐! 他一个藩王,居然离开封地,私自回京? 不要命了吗? 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要他潜行回京都? 陈婉清胸腔中的心,猛然悸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上一世,圣上薨逝太孙登基三月削藩,平王起事.... 而萧信,上一世他在新帝与起兵夺嫡的藩王之间,左右逢源屹立不倒... 原来,这么早,他们就暗中联络了么? 陈婉清眼眸低垂,指甲深陷肉中,这才明白方才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缘由! 两方共商大事,她却在外杀人,若是引来官兵搜查,萧信和平王他们密谋一事,必定暴露人前! 任是谁处在这种境地下,都欲杀她灭口! 她心里飞快转着念头,刚才认出她、带她来这的,想必是萧信的人。 难怪萧信方才那般亲昵,必定是要骗过平王! 只要平王相信她是萧信的人,自然不会动她! 今晚,能不能从这要命的地方脱身,只能靠萧信了! 平王视线在萧信和陈婉清身上来回转着,似乎在审视什么,眼神意味深长。 陈婉清心里暗骂一声,竭力忍住了,她佯装不知平王无召私入京都一事,起身行礼。 她着男装,又不想露了身份,正思量着如何说,却听萧信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齐国公府陈二小姐。” 陈婉清强压心中异样,适时的,脸上飞起一抹薄红,她嗔他一眼:“你怎的什么都往外说?” 萧信扶她坐下,“殿下不是外人,他知道你我情况!” 陈婉清满头雾水,你我什么情况? 她不动声色,看他一眼。 萧信端了一盏热茶,递到陈婉清唇边。 “方才是不是吓坏了?” 萧信声音中满是关切,眼中满是柔情,若不是场合不对,陈婉清都要赞一声,他戏演的真不错。 她刚刚杀人,又落入他人之手,险些被杀,精神亢奋之下,根本没觉出怕来。 看着喂到唇边的热茶,陈婉清思索着,这里面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还是哑药... 一时又想着,若要杀她,萧信何必大费周章在平王面前演戏? 但平王就不一定了,为不泄露行踪,说不得就朝她下手了! 正浮想联翩,却听平王问:“谨诚,不知何时喝你和陈二小姐的喜酒?” 陈婉清心尖一颤,拉了拉萧信的袖子,示意他含糊其辞。 手却被萧信稳稳握住,他定定的看着陈婉清的眼睛,眼神深沉:“总要等国公爷回朝,正式拜见过岳父,才好办婚事!” 萧信手上微微用力,看着她道:“约莫在年内,赶在孩子诞生前,定不叫殿下久等!” 陈婉清双眸瞬间睁圆,萧信却看着她微微一笑。 平王哈哈笑着,“那时,本王却不好亲自前来喝喜酒,只能派人来京都道贺了!” “到时,一道恭贺你喜得麟儿!” 陈婉清气的脸色绯红,忍不住掐他手掌。 本来搪塞过去就好,说什么年内成婚? 一个慌撒下去,还要撒另一个慌去圆! 只说未婚夫妻,过了今晚这一劫就是! 日后平王追问,只说他或是她另有所爱,解除婚约就行! 他却说什么年内,赶着孩子诞生前成婚? 陈婉清越发不解,却又顾忌平王在,一时不敢造次。 萧信却含笑看着她,一脸的宠溺,手掌反过来,与她十指交握:“不要顽皮,王爷是好意!” 他看着平王,笑道:“我与她的事情,少有人知,内子面薄,王爷勿怪!” 平王离的近,自然看见,他笑而不语。 陈婉清气的忍不住转头不看他。 萧信唤她喝茶。 见陈婉清不理他,他一笑,叫人换燕窝来。 萧信握着陈婉清的手,放在他的膝上,含笑看向平王:“与内子成婚是小事,怎敢惊动尊驾!” 陈婉清满腹疑心,要问,却知道不是场合,只得强压下心思。 平王哈哈笑着,“什么小事,你我交情莫逆,你成婚,怎能是小事!” 他视线落在陈婉清的颈上的伤,眼神一沉,“是手下人不是,居然惊了陈二小姐,差点伤了人!” 他挥着手,“来人!” “叫人过来,跟陈二小姐陪个不是!” 门外有人大步进来,立在不远处,朝着陈婉清与萧信躬身抱拳,“是卑职的不是,没问清楚,误伤陈二小姐,请陈二小姐与萧大人责罚!” 第一百二十章 放手一搏 他单膝跪地,双手捧着那把匕首,将那匕首高举过头顶。 陈婉清起身走了过去,细看那匕首,正是被夺走的那柄。 看了片刻,陈婉清接过匕首,“不知者不怪,起来罢!” “我的人呢?” 那人起身,“二小姐的人,咱们好生招待着,不会伤了分毫,小姐放心!” 陈婉清听鲁行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平王挥了挥手,“自己下去,领二十鞭子!” 那人后退几步,转身退了出去。 “稍后,命人备厚礼,送去给陈二小姐压惊!”平王看着她眼神探究,神情关切似的,“方才外面闹哄哄的,是怎么了?” “陈二小姐,怎的与那晋王府的人走在一起?” 陈婉清心里一紧,她面不改色,含混道:“遇见陈国公府的武三,以为我是长春院的人,意图不轨纠缠不休...” “晋王府的人恰好撞上,杀了他们!” 平王抚掌,哈哈笑着:“果然是虎父无犬女,陈二小姐孤身来长春院,居然能杀了陈国公府的武三!” “还这等面不改色...” “实在是胆识过人!” 陈婉清心里一沉,刚刚发生的事情她有意含糊其辞,平王他居然一清二楚,长廊上那么黑,他居然清楚是她杀的武三? 这么说,早有人守在那里,亲眼目睹一切的发生? 话音一转,平王沉声道:“你爹陈胜战功赫赫,却不及武家在圣上心中重要,陈国公府势力庞大,你不怕被人告官么?” 陈婉清转着念头,平王谨慎多疑,她和萧信以男女情事做筏,想必不能叫他放下戒心。 须臾之间,陈婉清下了决心,决定放手一搏,以利诱之。 看了萧信一眼,萧信看着她,微微垂了垂眼皮。 陈婉清声音隐隐沙哑,垂眸道:“有晋王府的人在。” 平王一怔,随即赞赏:“好一招祸水东引!” “你想拿晋王府的人做替死鬼?” “叫晋王府与那武家对上?” 陈婉清沉默片刻,沉声道:“若不是王爷的人,他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我也不会扰了王爷清净!”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人坏了你的好事!”平王看了萧信一眼,有几分意外:“你早拿定主意,要拿他做杀死武三的替死鬼?” 陈婉清抬眸,弯了弯唇:“王爷坏我好事,是不是要补偿一二?” “哦?”平王饶有兴致的看她一眼,“你想要什么补偿?” “放了我的人!” “拿秦胤,告发晋王世子秦颐,买凶杀弟却误杀陈国公府武三!” “逼奸庶母致死!” 陈婉清声音缓而慢,坚定无比:“废秦颐世子之位!” 平王慢慢坐直身体,讶异道:“你在打秦颐主意?” 陈婉清无视萧信看她眼神,凛然看向平王:“王爷只说,肯是不肯?” 平王脸上神色渐渐变了,他看向萧信挑眉,眼中满是赞赏:“你这未婚妻,有点意思!” “难怪你要让步,保她性命!” “这等机巧心思,手段也够狠!” 他上下看着她,眼中满是好奇:“陈胜一个莽夫,怎的生出你这般的女儿来?” “你打秦颐主意,是为了什么?” 陈婉清转了话题,“秦颐是晋王在京都的手眼,若是将秦颐这臂膀断掉....” “晋王远在晋地,想对京情况都了如指掌,岂不是难上了那么些?” “关键时刻,争的,不就是那一线先机!” “好!”平王眼中爆发出亮光来,“我说谨诚好端端的,口口声声要娶你为妻,还...” “你果然不错,见识非凡!” 平王大笑出声,看着萧信:“你这媳妇娶的很好!” “方才事情,一笔勾销!” “你我还照之前商议的来!” 平王正色看着陈婉清,“今晚,有心也好,无心也罢!” “你既然闯了进来...”他正色看她,“将来事成,谨诚功劳另算,本王册封你为县主!” 册封? 那要等他登上那宝座才能算数,眼下不过镜花水月不值一提,没有她谋划的事情要紧! 陈婉清微微垂目,神情水波不兴。 平王不由得刮目相看,“这份镇定,常人难及!” “等世子入京,必定叫他去你们府上拜访!” 大事议定,平王神采奕奕,起身道:“夜深了,本王也该离京返程了!” 萧信早站起身,恭声道:“我送殿下出城!” 平王挥了挥手,“不必!” “你出面,动静太大,这里尚且要善后!” 他拍了拍萧信肩膀,正色道:“二小姐方才说的那件事情,我叫留守京都的人手助你们一臂之力!” “务必断了我那好哥哥的臂膀!” 趁着夜色遮掩,平王一行人走了。 萧信丢下一句,“你在这等着!” 他走了出去,久久不见回来。 陈婉清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她等着萧信的雷霆震怒,等着萧信斥她坏他大事.... 正惴惴不安时,门外进来一人,陈婉清不由得去看。 “是你?”她惊讶的看着来人。 大胡子呵呵笑着,将几样吃食放在陈婉清面前,“二小姐没用饭罢?” “大人叫您先吃饭。” 听着声音熟悉,陈婉清仔细看他,“方才送我过来的是你?” 大胡子点头,作势抹了一把冷汗:“二小姐,差一点儿,兄弟们就该去见阎王爷了!” 陈婉清劫后余生:“不该是我去见阎王爷么?” 大胡子哭笑不得:“得亏我们一道从泾县回来,记得二小姐样貌和那鲁行,不然伤了二小姐和您腹中孩子半点儿,咱们可都好去死上一死了!” 陈婉清诧异之余,心里暖流涌动。 不过顺路回京,没想到居然能叫人记住她。 大胡子退了出去,陈婉清无心用饭,心里一面惦记鲁行,一面惦记长廊上死的三个人尸首,一面惦记秦胤那个坏她事的蠢东西,会不会口无遮拦。 正想的入神,眼前一暗。 萧信立在她身前。 陈婉清看着他,心里一悸,忙要起身。 萧信大掌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按了回去,他看了一眼没动的饭菜。 “怎么不吃?” 陈婉清忐忑不安,朝外看了一眼:“能走了么?” 萧信没答,只朝她伸出手。 “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互诉衷肠 陈婉清疑惑不解。 “匕首。” 从袖袋取出匕首,放在那大掌上。 陈婉清的心,瞬间提的高高的。 她的目光定在那匕首上,方才就是这把匕首杀了武三.... 陈婉清整个身体紧绷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幽暗长廊上,温热血液溅在她的脸上,血腥气萦绕鼻端.... “嗒”的一声,萧信将那匕首放在一旁。 陈婉清瞬间回神,正对上萧信的双眼。 萧信抬手,屈指轻轻触着她的脸,眼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别样的情绪。 两人一坐一立,陈婉清仰头看他,她眨了眨眼睛,心忽然跳的急促起来。 若是他问,她大晚上跑来长春院做什么,她该如何回答? 若是他问,她与秦胤一道杀人,是怎么回事,她又该如何回答? 萧信手掌温热干燥,他的掌心托着她的脸颊,拇指在她眼下肌肤轻轻滑动着。 这姿势暧昧又轻佻,只他脸上却并没有多余情绪,叫陈婉清一时不敢妄动。 他拇指生着薄茧,叫陈婉清心里异样不适更是不解。 他静静的看着她。 陈婉清心弦刹那间绷紧。 她等着他的质问。 萧信看她半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他在她身旁坐下,端起燕窝,轻轻搅了搅,喂到她唇边。 陈婉清目不转睛的看他,萧信手中银匙朝前送了送。 “吃罢!” 陈婉清只得张口,由着他一勺一勺的喂,将一碗燕窝粥用完。 萧信拿帕子轻轻拭了拭她的唇,拿起匕首,牵起她朝外走。 陈婉清心里惊疑不定,跟着他一道出去。 他的外衫阔大,出门时拖在她的脚下,她踩上衣衫下摆,整个人不由的踉跄一下。 萧信一把扶住,打横抱起她,下了台阶。 黑沉夜色中,隐隐有不少人散在周围,跟着他们两人,只听见极轻的脚步声。 陈婉清心里疑惑越来越重,她看着萧信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神情专注的看着前方,脸庞轮廓分明,下颌线条流畅,忽明忽暗的光影,从他脸上身上掠过.... 他的双手托着她,步伐坚定,沉稳极了。 陈婉清半边身体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胸膛的那颗心,跳动的强劲有力,他炙热体温透过薄薄衣衫,叫陈婉清的半边身体渐渐烧灼起来,另外半边却寒浸浸的。 冰火两重天。 拐来拐去,走了好一会儿,出一道门,看着停在门外的马车,陈婉清瞬间警醒,她低声问:“鲁行...” “他没事!”萧信声音平稳,不见一丝怒色。 一盏极小的灯,将马车内照的透亮。 一支香,散着丝丝缕缕的轻烟,气息淡雅清怡。 清脆马蹄声混合着车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响声,不绝于耳。 陈婉清靠着车壁,身体紧绷,手心湿冷。 本是盛夏,她却犹如身处寒冬。 这些时日,她与萧信相处越发得心应手,可今晚,她闯了进去,差点坏他大事... 这等机密事情,他必定筹谋许久,却为留她性命,不知在平王面前做了什么让步,萧信此刻必定很生气罢? 陈婉清悄悄看他一眼,正撞入萧信沉渊如晦的眼眸中。 她不由得移开目光,吞了吞口水。 萧信抬手敲了敲车壁,马车缓缓停下。 他沉声道:“人都散开!” 车外人应了一声,脚步声马蹄声渐渐走远了。 陈婉清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小心翼翼的看了萧信一眼。 他仍旧是那副深沉模样,神色喜怒莫辩,定定的看着她,一语不发。 陈婉清眼睫轻颤,她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整颗心狂跳,只觉车内越发叫人气闷,有种想要逃离的迫切感。 他要跟她算账了。 “方才是不是很怕?”萧信缓缓开口,声音暗哑,有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陈婉清心提了起来,不明白他指的,是平王,还是武三... 武三觊觎纠缠,她不怕... 平王杀人灭口,她后怕... 可她,眼下更怕的是他。 她居然怕他生气。 若当真细算起来,她不听他的,没带他的人,还避开他行事... 更恶劣的是,她居然搅局,闯入他与平王密谋。 若是消息走漏,平王私下离开封地回京,还与天子近臣,执掌锦衣卫的萧信秘密见面... 不但平王会被彻底清算,萧信也势必被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陈婉清心彻底沉到谷底。 既愧又悔。 “今晚的事....”她小心翼翼的看了对面的萧信一眼,眼中满是愧疚,她犹如被霜打的茄子一般,想要道歉,喉咙却堵的厉害,迟迟开不了口。 “今晚的事,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护好你!”萧信开口,声音低沉,“叫你受武三那般纠缠羞辱。” 他声音落在陈婉清耳中,不亚于惊雷,陈婉清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然抬头,失神看他。 “你还怀着身孕,我却叫你陷入那般难堪境地...” 他眼中满是歉意怜惜,“你当时...是不是怕极了?” 陈婉清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热了几分,她连连摇头。 她不怕的。 萧信止住她,他面沉如水,“你放心,武三该杀!” “他的事情,我绝不会叫人查到你的头上!” “你安心就是!” 陈婉清心里热流涌动,她深深吸气,压下心中悸动,“不是的!” “是我不好,我差点坏了你的事情!” 她羞愧的垂下头,无措的绞着手:“我闯进去,叫你在平王面前难做...” “是我要说抱歉才对!” “不要说抱歉!”她的手,忽然被他握住。 他手指轻轻松开她绞在一起的手,将她双手包裹在他手掌中。 陈婉清喉咙一阵阵发紧,萧信掌心炙热,她冰冷的双手,渐渐被暖的温热。 她抬眸看他,他单膝点地,望着她神色愧疚:“若是我动作快些,若是我待你再好一些,若是...” “你是不是就能多信我几分?” 陈婉清的心瞬间跳空一拍,她的手下意识的一动,萧信的手却紧紧握住她,不容她挣脱。 他声音凝滞,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若是你能多信我几分,你是不是就不会什么都自己去做...” “也就不会像今晚这般,被人觊觎,陷入这等险境....” 他垂眸,颤声道:“若是今晚我不在...” “若是今晚与平王密谋的,是旁人...” 他蓦然抬眼,眼眶发红,后怕又庆幸:“你被平王的人捉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萧信声音暗哑低沉,仿佛蕴着无限悲伤。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深情守护 陈婉清眼中的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砸在萧信手背上。 仿佛烧灼一般,萧信的手忽然一抖。 他抬手,捧住陈婉清半边脸,拇指轻轻擦去泪痕。 种种情绪混杂,叫陈婉清一时无法冷静思考,她循着本能,握住他的手,泪眼盈盈望着他。 萧信静静凝视着她,好半晌,才无奈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着,“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要怎么做,你才能信我一回?” 泪珠儿从陈婉清眼中缓缓滴落,她十分艰难的开口,“今晚,我是去...” 萧信止住了她的话,他轻轻为她拭泪,“你累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他起身坐了回去,抬手轻敲车壁,马车缓缓走动起来。 “噗”的一声,灯熄灭了。 萧信没有追问,更没有责骂,陈婉清本该庆幸,可不知怎的,她心里空落落的,一颗心不上不下,无处安放。 今晚的事情接二连三,叫她心神俱疲。 可萧信的态度,却越发叫她琢磨不透,更令她不敢深想。 黑暗中,连他轮廓都不大看得清,她无声松了口气。 心神松懈之后,陈婉清的手轻轻握紧,手上仿佛还残留有萧信手掌和他脸颊的温度。 嗅着缓缓飘来的香,陈婉清整个人靠在车壁上,悄悄合上眼睛。 先养养精神,再想如何与萧信分说.... 只那香气越发浓郁,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萧信坐在黑暗中,静静的凝视着陈婉清。 车帘被风扬起又落下,偶尔有光亮星子一般,骤然划过,照亮陈婉清的面容,又极快泯灭。 萧信放在膝上的手,一点一点的攥紧。 陈婉清头朝一旁歪倒的瞬间,萧信闪电般伸出手,扶住了她。 他在她身旁坐下,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 陈婉清气息绵长,一无所觉。 萧信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他剑眉紧皱,无奈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 陈婉清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绣着红梅的素绫帐子。 她拥被坐起来,茫然四顾,这是她的卧房。 她是如何回来的? 好半晌没有头绪,她扬声唤人:“来人。” 门外丫鬟们进来,服侍陈婉清洗漱更衣。 用过早饭后,陈婉清留下朝雨。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朝雨回道:“奴婢去府外接您回来的,你睡熟了!” 陈婉清微微点头,“你家大人,可留了什么话?” 朝雨摇头,“没有。” 陈婉清有片刻的愣怔,昨晚的事情,萧信就这般轻轻揭过? 暂时不用面对他,她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只那悬着的心,仍旧没有放下。 朝雨出去,陈婉清命人叫鲁行进来。 即将走出去的朝雨,回头看了陈婉清一眼,眼前顿时浮现昨日夜间陈府角门外的一幕.... 角门檐下,灯笼随风摇摆,散发着微弱的光。 车帘半掩,车内的萧信静静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子,他素日冷峻威严的脸上,罕见的现了柔情,眼神缱绻,含情脉脉。 随即,他神情一敛,看着正为陈婉清诊脉的林一针,问着:“她如何?” 林一针收回搭在陈婉清腕上的手,“略有些惊悸,旁的无大碍!” “腹中孩子呢?”萧信喉头滚动,徐徐吐了口气。 林一针道:“这两个孩子,不愧是我的义子,随了我,结实着呢!” 随即,他神情一僵,对上萧信的冷眼,呵呵干笑:“随你,随你!” 萧信下车,捧着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陈婉清,交给朝雨,叮嘱一句:“小心!” 朝雨点头,和林一针,先后进去... 沉重脚步声瞬间惊醒朝雨,她与大步进来的鲁行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鲁行进来,陈婉清上下看他,“你可还好?” 鲁行道:“小的没事!” “只是皮外伤!” 陈婉清点头,叫丫鬟去拿外伤药给他。 沉吟了片刻,陈婉清问他:“昨晚,我们分开后,那秦胤可说了什么?” 鲁行摇头,“他不知道您的身份,那帮人将我与他分开看管。” 陈婉清点头,“这些时日,你待在府中不要出去,避避风头。” “昨晚的事情,不要在人前提起!” 鲁行看她一眼,“那武...” 陈婉清冲他微微摇头,“你不必管,静观其变罢!” 既然有了平王发话相助,武三的死,正好栽到晋王世子头上。 她只等着晋王世子事发,再择机助表姐解除婚约。 秦胤那... 想着那个蠢东西,陈婉清好一阵头疼,拿钱办事他顺势捡便宜上位就行,非得跳出来坏人事情! 还自以为是的想拿捏她杀人把柄,想要知道她是谁! 落到锦衣卫和平王手中,他可要放聪明一点,别那么蠢才是! 鲁行走时,陈婉清方才想起,被萧信拿去的匕首,问了朝雨,也不曾看见。 陈婉清迟疑起来,萧信拿她的匕首做什么? 锦衣卫。 萧信手中拿着帕子,缓缓擦拭那狭长匕首。 凛凛寒光,映照出他冷峻锋利的眉眼。 秦胤臊眉耷眼,懒懒站在下面,他看着上面正眼也不瞧他的萧信,“我都说了,我只是去更衣...” “更衣?”萧信挑眉,冷冷看他一眼,手中匕首稍稍一转,一道寒光从他脸庞上闪过。 “昭德郡王与世子所在雅间外十余步外就是净室,你更衣却去了后园长廊,出现在了杀人现场?” 秦胤怒气冲天,“我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 “是那个叫....” “鲁行!”秦胤咬牙切齿:“对!是鲁行,和他那不要脸的主子!” “这等心黑手辣,翻脸不认人的东西,等我找着她,必定将她...” 萧信眼一抬,眼神瞬间凌厉,“你要将她如何?” 秦胤怒气横生,“不亲手宰了她,我跟她姓!” 萧信仿佛笑了一笑,凉森森瞥秦胤一眼,“宰了她?” 秦胤一个激灵,聪明了一回:“不不不...” “她做了什么,叫你这般恼羞成怒?” 秦胤声音一哽,“她——” 他面色僵硬,硬生生转了话语:“我远远见她被武三调戏,那武三还要仗势强抢她入府,这才出手帮她一把,谁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借刀杀人 “哼!” “她居然要杀我!”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白眼狼?”萧信低声重复,“忘恩负义?” “你可知道,她是谁?” 秦胤面色难堪,“不知道!” “不过她那张脸,我过目不忘!” “我初来京都不识人,京都勋贵子弟,就那么些,我晋王府难道查不出来?” “更别提,她还爱慕颍国公家千金,一问便知!” 旁边大胡子脸上笑容一顿,低低“啧”了一声,“这个傻子,这么好骗?” 萧信看秦胤片刻,忽然开口:“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 秦胤面上顿时有几分紧张,“萧大人,什么什么交易?” 萧信屈指,轻轻敲击案几,“容我提醒你一句,一万两银票!” 秦胤双手顿时在身上乱摸起来,待看见萧信的手,缓缓展开那银票。 他目瞪口呆:“你们几时摸去的?” 萧信手中匕首入鞘,“你们二人,都商议了什么?” 秦胤连连摇头,他好歹知道轻重,跟锦衣卫的人说他跟人合谋要告发亲兄长,将秦颐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他爹晋王能扒了他的皮! 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萧信缓缓笑了一下,换了一副平易近人的神色:“给你两个选择。” “一,认下杀害陈国公府武三一事,杀人偿命。” 秦胤的脸,瞬间黑了。 “二,指认你兄长秦颐,买凶杀你,误杀武三!” 秦胤的脸,由黑转青。 他瞪大了双眼,“京都都是些什么怪物?” “昨晚遇上一个,今天又是一个!” “横竖都将我包在里面了是吧?” 旁边大胡子像看傻子一般,满眼怜惜:“昭德郡王,我们大人也是为您好!” “也不忍心叫你一个人担那命案不是?” “您说说,好端端的,长春院昨晚它就死人了,死的还是陈国公府武家的人!” “总得有人偿命不是?” “您和您兄长,恰巧就出现在长春院!” “我们大人,可是给您机会,叫您先选...” 大胡子笑容未变,“同样的话,咱们自然要问一问晋王世子,您猜,他会怎么选?” 秦胤骂了一句。 “他向来看我不顺眼,定会趁机弄死我!” 大胡子一脸的孺子可教,总算没傻到家! 正在这时,门外来人报,“禀大人,晋王世子到了。” 秦胤顿时色变,他朝萧信扑了过去,隔着案几望着萧信神情急切,面色狰狞:“我选——!” “我要弄死秦颐!” 萧信淡淡瞥他一眼,微微颔首。 他起身朝外走,秦胤顿时急了,“还有,我要知道她是谁!” 萧信上下打量他一眼,哂笑一声,走了出去。 秦胤疑惑,看大胡子:“他什么意思?” 大胡子笑容满面,“昭德郡王,你要知道她是谁,做什么?” 秦胤脸拉了下来,“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亏,敢叫我栽这个大跟头,我定要叫她好看!” 大胡子哈哈笑着,抬手揽着他朝外走,“先合计合计你那好兄长的事情,咱们再说其他!” 秦胤连连点头,与大胡子肩并肩朝外走,迎头碰上秦颐。 正与萧信寒暄的秦颐一眼看见秦胤,抬手一鞭子抽了过去。 “你干的好事!!” 秦胤正要躲,大胡子手一动,秦胤被迫直挺挺的迎了上去。 “啊——” 秦胤脸上顿时一条血淋淋的鞭痕。 秦颐手持马鞭,指着秦胤就骂:“你这孽种,来京朝觐,居然敢肆意妄为?” “连累父王,你担的起吗?” 秦胤手捂脸,怒瞪秦颐,眼中满是杀意。 秦颐看他眼神,手中马鞭高高扬起,接二连三的朝秦胤抽了过去:“你这是什么眼神?” “要造反吗?” “跟你那下贱的娘一样!” “都该死!” 一连抽了七八鞭子,秦胤脸上身上道道血痕,衣衫褴褛,他紧咬牙关,一把攥住秦颐手中马鞭,手背青筋暴起。 秦颐回抽,没抽动,他勃然大怒:“反了你了!” 萧信看了大胡子一眼。 大胡子忙上前打着圆场,“世子息怒——” “好歹都是自己兄弟,有话好好说!” “谁跟他是兄弟?”秦颐抬起下巴,斜了秦胤一眼:“他娘下贱,生出他这个贱种,日日惹是生非!” “平素在王府放肆,也就罢了!” “来京都了,还不收敛!” 秦颐怒气冲天,指着秦胤对着大胡子道:“他居然敢卷入陈国公府武家命案,他作死没事,别连累我们晋王府!” “还不松手?” “要叫人看笑话倒几时?” 秦胤缓缓松手,秦颐冷笑一声,对着萧信抱拳:“搅了大人,是我们的不是!” “我这就带他回去,好生管教!” 萧信一笑,颇好说话似的:“世子客气。” 大胡子也跟着帮腔:“世子,昭德郡王还小,慢慢教导就是,可别...” 秦颐横秦胤一眼,“慢慢教导?” “下贱种子,从根上就歪了,岂是能教导过来的?” 秦胤垂着脸,看不清楚神情,双手紧紧攥着,骨节泛白,筋脉暴起。 秦颐挥舞着手中马鞭,不耐烦呵斥着:“还不走?” “等着人请?” 秦胤缓缓抬头,双眼血红,死死盯着秦颐。 秦颐瞬间恼怒,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敢这般眼神看我,等回去,有你好看!” 那鞭子却被大胡子一把攥住,他呵呵笑着:“世子,打也打了,教训也教训了,咱们该问案子了!” 秦颐脸一沉,侧看了一眼一旁负手的萧信:“萧大人,晋王府的面子,您也不给吗?” 萧信含笑,“世子此言差矣,锦衣卫不过是例行问话。” “问完话,自然送昭德郡王回去!” 秦颐眼中怒意更盛,“他好歹是我晋王府的人,在锦衣卫待一晚,是我晋王府给萧大人面子,大人当真以为,我晋王府怕了锦衣卫?” 萧信面不改色,笑道:“世子哪里话。” “锦衣卫上下,不过是阉臣走狗,哪能跟您这天潢贵胄相提并论!” 秦颐轻蔑一笑,“算你识相!” 他手中鞭子挽了一挽,“秦胤,还不滚回去?” 秦胤抬脚就走,将秦颐远远甩在身后,秦颐面色顿时难堪到了极点。 萧信看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微微点头,抬脚跟上。 秦胤出了锦衣卫大门,抢过一匹马,不辨方向,打马就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怒击冤鼓 秦颐跟了出来,指着秦胤背影就骂,又喝令人去追。 大胡子毕恭毕敬,“世子放心,我们这就带人去追!” 他挥了挥手,侍立的锦衣卫们纷纷翻身上马。 秦颐脸上怒气稍缓,手中马鞭凌空一记,指着秦胤去的方向,恶狠狠道:“这贱种,等捉住他,定要吊起来,抽他一百鞭!” 秦胤满腔怒气,在胸腔中无处发作,他伏在马背上,狠狠抽马,道旁百姓们纷纷惊叫避让。 他眼前不断闪现秦颐将母亲压在身下欺辱的情形,母亲奋力挣扎… 视线一转,母亲身体僵硬冰冷,马鞭紧紧缠绕在她脖颈上,年幼的他悲恸大哭,晋王却严令不得走漏消息,对外只说生母自缢...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以及大胡子的劝声:“昭德郡王——” “快停下!” “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午门!” “万万不能惊动圣上!” 秦胤赤红的双眼抬起,朝前看去。 午门前,巨大的登闻鼓矗立着。 母亲死不瞑目的脸,在他眼前不断放大,秦胤飞身下马,直直扑了过去,抓起鼓槌,奋力一击。 鼓声浑厚,声动四方。 午门内值守登闻鼓的监察御史疾步出来,清喝:“谁人有冤?” 锦衣卫衙门就在午门外,秦颐很快带人赶上。 远远听见登闻鼓响,再定睛一看,秦胤手持鼓槌,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鼓声如雷,秦颐目眦尽裂,打马赶上,一鞭子抽了过去:“秦胤,你找死么?” 监察御史指着秦颐,怒声喝道:“敢阻拦伸冤者——” “死罪!” 秦颐扫了一眼那监察御史,手中马鞭指着秦胤:“还不滚过来?” 秦胤头也不回,弃了鼓槌,掀袍跪下,以头触地。 他声色俱厉,悲愤长喝:“晋王庶子秦胤,状告晋王世子秦颐,买凶杀弟,误杀武三,逼奸庶母致死!” “请苍天明鉴——!” 秦胤声音含着无限悲戚,叫人闻声落泪。 秦颐霎时间脸色铁青,他额头青筋暴起,翻身下马,疾步朝着秦胤走来,边走边喝:“秦胤,你想死?” “我成全你!” 他手中马鞭狠狠朝秦胤背上抽去。 “啪——” 秦胤身体一颤。 “放肆!”监察御史指着秦颐,怒喝:“来人!” “拿下他!” 秦颐怒瞪那监察御史,“你知道我是谁么?” 监察御史面色黑沉,“敢阻拦伸冤者,死罪!” “晋王世子,去御前分说罢!” 一列侍卫,手持刀剑,紧紧围住秦颐。 秦颐高声怒骂着秦胤。 秦胤却始终没有起身,只跪伏在地上,口口声声哭着惨死的生母。 午门附近,越来越多百姓聚集,个个指着秦颐,义愤填膺。 秦颐原本暴戾的脸色,慢慢变的慌乱起来。 消息不胫而走,陈国公武家的人闻讯赶来,个个身穿孝服手拿棍棒,强行冲开监察御史指派的侍卫与秦颐的人,将秦颐殴打的几乎丧命。 午门前,一片混乱。 陈国公府武家将晋王府告上御前。 圣上命三司会同锦衣卫审理此案。 锦衣卫早封了长春院,抓了上下人等,严加审讯。 秦胤指认秦颐买凶杀弟,当晚陈国公府武三一行人误入杀人现场,枉做刀下替死鬼。 消息传开,京都一片哗然。 圣上见晋王府兄弟阋墙,申斥严办。 两兄弟对薄公堂,秦胤当堂控诉秦颐逼奸生母,不从反杀... 消息呈至御前,圣上勃然大怒,命锦衣卫会同驸马都慰急赴晋地,限期查清此案。 并传旨晋王,若晋王府中人敢阻拦办案,视同谋逆。 ........ 陈婉清再见萧信,已经是十日后。 一个雨天。 磅礴大雨击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作响。 檐下铁马叮当。 雨势如注,冲刷着窗外的芭蕉,碧叶轻摇,残红坠地。 泥腥气和着草木清香,顺着窗户涌了进来。 陈婉清与萧信对面而坐。 桌上茶烟袅袅,淡雅清香弥漫。 每当萧信一语不发,一脸深沉看着她的时候,陈婉清总是想下意识的反思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当然,她确实犯事。 还不小。 摸黑杀了武三。 还拖秦胤下水,妄图拉他垫背。 这十来日,她日日关注外间消息,见事情进展顺利,她着实松了口气。 “那晚...为了留我性命,你答应了平王什么条件?” 萧信闻言,微微摇头:“没有什么。” “你反应很快,无需我提点,就能与我配合默契。”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陈婉清知道,事情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过了惊心动魄的那夜,陈婉清头脑渐渐清明,自然明白他担了多少风险。 见陈婉清不信,萧信徐徐一笑,眼神赞赏:“你很聪明,反应机敏,平王纵然有怀疑,有你放出的晋王世子作饵,他不得不心动!” “秦胤状告秦颐,你费了不少心思罢?”陈婉清看着他,双眼晶亮,“将这件事情坐实,长春院中人,还有武家下人....” 萧信毫不在意,“些许小事,你不必在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陈婉清看着他,问了之前问过他的问题。 萧信仍旧笑着,定定的看着她。 “我这个人,天下皆知,素来不是什么好人。” “你这么聪明,你应该明白,我是为了什么。” 陈婉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敢去想他话语背后的深意,“可是...” “这怎么可能?” 萧信笑意更深,眼神炙热几分:“有什么不可能?” 陈婉清微微摇头,躲避着他的眼神:“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萧信身体前倾,朝她靠近些许,他双眼定定的看着她:“谁说你给不了?” 他眼神陌生满是侵略性,隐隐有危险的气息。 陈婉清的心瞬间跳空一拍,她顿时转了话题,将在心里思量多日的事情说了出来。 “萧大人,有兴趣做个交易吗?” 这些时日以来,她不是不清楚萧信对她的别样兴趣,可与其相信男女之情,不如以利相合,唯有共同利益,方牢不可破。 萧信眉梢一动,“说来听听?”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权益婚姻 陈婉清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悸动,“那晚,你在平王面前,说我是你未婚妻子...” 萧信微微一笑,眼神幽深炙热:“权宜之计,没提前与你商量,是我的不是!” “平王那,你不必担忧,我会解决。” 他事事想在前头,不叫她为难,陈婉清眼中一热,脱口而出:“我是说,我们不如假成婚。” “假成婚?”萧信不动声色的抬眸看她,搭在扶手上的手瞬间收紧,却又缓缓松开。 他幽深眼眸明亮逼人,有几分摄人心魄的味道,笑容诚挚:“如你所愿!” 陈婉清不由得有几分炫目,她稍稍避开他的眼睛,正色道:“平王谨慎,若是撒慌,他必定起疑心!” “与他合作,需得坦诚取得他的信任,否则后患无穷!” 萧信看着她,唇角不由得扬了起来,鼓励一般,声音轻柔:“说说看,我们如何假成婚?” 陈婉清道:“我们假成婚,平王远在北地,不明就里,自然放心,又有晋王世子的事情,他必定不会再怀疑你与他合作的诚心!” “你不怕吗?”萧信轻声问。 “嗯?”陈婉清不解。 萧信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深意:“与我成婚,你不怕吗?” “怕什么?”陈婉清疑惑,“你也说了,不过权宜之计,顺势而为!” 萧信深深看她,“我与平王所谋之事,危险无比,一个不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怕被我牵累吗?” 陈婉清反问,“那晚,你为何要骗平王,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你不怕吗?” “你不怕平王识破,不怕我拆穿你,将你的秘密告诉旁人吗?” 萧信粲然一笑,“我信你。” “你不会。” 陈婉清耳后一热,两相比较,她心思恶劣的多。 他信她,她却一再利用他。 梁廷鉴人在诏狱,背后主使需他清查。 江阴侯府,是他护她。 她杀武三,废秦颐,桩桩件件,都得他助力。 且上一世,萧信在新帝与起兵夺嫡的藩王间左右逢源,屹立不倒,若得他相助,爹爹姑母一家,必定性命无忧。 陈婉清面容虽然平静,心里却涟漪阵阵,“那晚的事,你为护我,定是许诺了什么给平王,我怎能置身事外?” “若说怕,该是你怕才对,我差点就坏了你的大事!” “且我势单力薄,帮不上你什么。” “唯有借着这桩假婚姻,彻底打消平王疑心!” “不要妄自菲薄,至少在晋王世子一事上,你心思过人,不输男子。”萧信含笑看她:“来说说成婚一事。” “我们下月完婚。” 陈婉清一怔,“这么快?” 萧县颔首,“既然定下,何必拖拖拉拉!” 陈婉清点头,也是,平王的人必定盯着他们,早点办完婚事,叫平王放心,以免夜长梦多。 他俯身,“过来一些。” 陈婉清好奇看他,他从袖袋中掏出锦盒,取出一支累丝嵌宝梅花金簪,斜插在她鬓边。 陈婉清抬手,轻轻抚着簪子,“这是做什么?” 萧信笑着欣赏她戴这簪子的模样,“很美。” “今日来的匆忙,没备什么东西,这个算是定亲信物。” 陈婉清不由得汗颜,“我没有什么可以赠你的,等下次见面,给你补上。” 萧信神采奕奕,眼中满是期待:“好。” 他目光落在陈婉清腹部,又缓缓朝上,看着她的双眸,他眼中满是欢喜,“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注定此生无嗣,你腹中孩子出生,随我姓萧。” “这....”陈婉清迟疑,“这场婚事,只是权宜之计,我的孩子,我自己可以养,没有必要要你....” 萧信含笑看她,没有出声。 迫于他的眼神,陈婉清只得让步:“你确定...要孩子跟你姓?” 她本就得他庇护良多,孩子跟他姓,意味着他要担负孩子的一生。 天下哪有男子愿意替别人养孩子? 萧信脸上笑意未变,只眼神暗了几分,声音幽冷:“嫁了我,孩子姓陈?” “还是婉婉觉得,我不配做孩子的爹?” “若你执意要孩子姓陈,我可以入赘...” 他声音隐隐低落,似乎感伤身世。 萧信入赘陈家?陈婉清呼吸一窒,立即妥协:“不必,孩子跟你姓萧就是!” 萧信笑起来,连声谢她。 陈婉清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高兴,接着说道:“婚后,我们互不干涉!” “这个互不干涉,是指...”萧信含笑,手指轻点扶手。 陈婉清道:“你公私事务,我一概不过问...” “我们还和现在一般,各行其事。” 顿了顿,她又道:“婚后,我是我,陈家是陈家。” 萧信颔首,幽幽问了一句:“你的事情,我也不能过问么...” “你指的是什么?” 萧信定定的看着她,“例如,你见了谁,与谁走的近,有什么难事,我都不能过问么?” “婚后,你我要形同陌路?” “本是权宜之计,假婚姻而已。”陈婉清迟疑,“你要如何?” 萧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权宜之计,假婚姻也好,真婚姻也罢,我与你,自然是要像一家人一样。” “否则,被人察觉出异样来,岂不前功尽弃?” 他考虑的周到,陈婉清自然应下。 随即,她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若平王事情顺利,或是你等的心爱之人回来,咱们再和离。” “想必那时候,已经过了数年,尘埃落定,定然无碍。” “我等的心爱之人?”萧信眉峰一动,他看着陈婉清欲言又止,“和离?” 陈婉清应了一声,那日城外游湖,他说他在等一个人,定是他的心上人。 她没有必要误人终身。 他定定的看她片刻,缓缓一笑:“好。” “都依你!” 不知怎的,陈婉清从他话语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诧异看他,“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或是咱们立个字据?” 萧信神色一冷,眼神晦暗:“你信不过我?” 陈婉清忙摇头,“不是....” 提及信任这个话题,陈婉清不免心虚,她忙转开话题,“我的匕首呢?” 萧信抬手,将匕首放在桌上,朝她推了过去,“哪里来的匕首?” “拿我爹爹的!”陈婉清宝贝一般,拿起那匕首,抽出细看。 这匕首与她,意义非同一般。 萧信声音低沉,似乎隐隐不满:“为何记得随身带匕首,却故意甩开我给你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缘定今生 陈婉清手中动作一顿将匕首入袖,她极快的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我不想事事都依靠你!” 不妨额头又被他弹了一下,“你若当真事事依靠我,我定甘之如饴!” 陈婉清抬手抚摸额头,面容沉静,声音极轻却坚定无比:“我想试一试。” 她抬眸,看着萧信:“你待我很好,你也很厉害,一直帮我。” “但是我有想做的事情,想护的人!” “我不能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下,什么都依靠你!” 话虽这么说,陈婉清心里却清楚,萧信事事为她善后,始终是她的倚仗。 萧信深深看她,神情似无奈,好像拿她没办法,妥协似的:“那你能不能稍微信我几分?” “做事情前,好歹告诉我?” “你怎就知道,我不让你去做?” 陈婉清与他对视片刻,只得点头。 “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去长春院见秦胤,是要做什么?” 想起姑母的交代,陈婉清神情顿时有几分难堪,她躲闪着他的目光,低声道:“你知道的,我表姐八月就要嫁晋王世子秦颐...” “你表姐不想嫁秦颐?”他声音隐隐有质疑。 陈婉清垂眸,“是我不想表姐嫁他!” “所以,你偷偷去见秦胤,花钱收买他去告发秦颐。” 陈婉清点头。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陈婉清轻轻舒了口气,“秦颐眼下名声不堪的很,解除婚约,应当不难。” 萧信无奈叹息一声,落在陈婉清耳中,居然有种别样的意味。 “你避开我的人也就算了,怎的白悯中也不带?” 陈婉清看他一眼,“表兄现在不也是你的人么?” 萧信哼笑一声,隔空点了点她,“我为你,才叫他入锦衣卫,方便你行事!” “你倒好,为怕我知道,索性弃他不用。” 仿佛气闷似的,他起身朝窗边走去。 陈婉清目光追随着他,忙起身跟了过去。 “你别生气...”她扑闪着睫毛,满脸纠结,努力想着说辞。 “我日后不瞒着你就是....”她做乖巧状,这次事情实在捅的篓子太大。 萧信转头看她,声音低沉了几分:“当真?” 陈婉清忙点头不迭,“自然当真!” “我发誓!” 萧信眼中隐隐有笑意,他抬手将她的手握住,哑声道:“好端端的,总发誓!” “上次怎么交代你的?” “却总是阳奉阴违,半点也不听我的。” 他半真半假的斥她,手上却把玩着她的纤细手指。 陈婉清嗔他一眼,要抽手,他却牢牢握住她的手不放。 “腹中孩儿好么?”他执着她的手问。 陈婉清点头,揶揄他:“你都叫林一针住在陈家了,怎的还来问我?” 她腹中孩子父不详,他却日日关心。 萧信也不恼她的调侃,他抬手捏住她的下颌,朝旁边轻转,就着天光去看她耳后伤痕。 “我再派十个林一针过去,也挡不住你总受伤。” 他轻轻抚摸着那深深浅浅的伤痕,凝视着她,几乎抵住她的额头:“这儿还疼么?” 萧信手指带着薄茧,在那伤处流连不去,呼吸间气息也扑在她的肌肤上,陈婉清又痒又难耐,她身体止不住的发软,心里悸动的厉害。 她拨开他的手,笑出了声:“好痒——” 手却被萧信握住。 此时雨停风住,窗外芭蕉叶轻轻摇晃,晶莹剔透的雨滴,从叶尖上缓缓滑落。 萧信目光贪婪的看着陈婉清的笑颜,从她笑弯的眼眸,看向她的水润红唇,他眼眸越发幽深暗沉,喉头止不住的动了一动。 他缓缓低下头去,陈婉清脸一动侧开了。 两人鼻尖缓缓交错,气息交缠。 萧信抬手将她压入怀中,深深吸气。 “吓着你了?”他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在她发上落下一吻。 陈婉清心里一颤,被他拥在胸前,听着他胸腔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忽然想着,她的决定,是错还是对?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明日我下衙,来接你好不好?” “做什么?” 萧信声音中带着笑意,和满足的味道:“大婚时的礼服,该试一试了!” 陈婉清瞬间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大婚时的礼服?” 刚才定下婚事,明日试大婚礼服? 哪有男方备新娘成婚礼服的? 萧信此刻心情好极了,他弯唇,定定看着陈婉清,满眼愉悦:“下月大婚,时间紧凑了些....” “还要请高僧合个好日子,事情多着呢!” “只好委屈婉婉,若有什么不足,婚后我定补给你!” “好不好?”他声音沙哑,一手揽着她,一手把玩着她的发梢,将那发稍在指尖弯来绕去。 陈婉清惊疑不定的看他,“是不是太快了些?” 看着萧信迫不及待的样子,陈婉清后知后觉,怎么有种掉坑里的错觉? 萧信眼眸亮的惊人,“快么?” “若不是岳父没回来,还没正式拜访,婉婉想这月成婚,也不是不可以。” 陈婉清心里一跳,她只顾着眼前,却忘记爹爹了。 她不由得心里发虚,这可是私定终身,虽然是假婚姻。 爹爹若知道,陈婉清心里打起鼓来,该怎么跟爹爹他们说呢? 萧信见她出神,也不扰她,只定的看着她。 幽暗天光下,陈婉清肌肤如玉生辉,似在发光一般,萧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手指轻轻触着她的脸庞,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游走着。 陈婉清蹙眉,打掉他的手,“别捣乱!” 萧信不由得笑了,“什么事情叫你发愁?” 陈婉清眉皱的更狠,“你我婚事,我得想想,怎么和我爹爹说!” “这个容易!”萧信毫不迟疑,“等岳父回朝,我亲自登门拜访,跟他说就是!” 陈婉清迟疑看他,“你要如何跟他说?” 萧信一笑,“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安心等着嫁我就是!” 陈婉清半信半疑的看他。 萧信笑吟吟的道:“还有你表姐,解除婚约一事,交给我,好不好?” 陈婉清摇头,“姑母不叫我插手。” 萧信看她片刻,“是不是上次在季家的事情,你姑母不叫你和我...” 陈婉清一怔,不意他竟然这般敏锐。 “与姑母无关,是我自己。” 萧信面不改色,“你无需顾忌,在我面前也不必隐晦遮掩。” “这案子,是林驸马与锦衣卫一同查,我必定助林家,解除婚约。” “不叫你表姐嫁晋王世子。” “当真么?” 萧信无奈,“我几时骗过你?” 他捧着她的脸,深深看她:“我知道我的身份,叫人背后唾弃叱骂...” “你呢?” 萧信眼含期待,“我不在乎世人眼光,也不管别人怎么看...” “你如何看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蓄谋已久 两人离的极近,近的能看见他眼眸中她的倒影。 陈婉清抬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 他眉骨高,眼窝深,素日锋利的眉眼,此刻却尽显温柔深邃。 萧信眉眼犹如寒冰遇春一般,满是柔情,他微微合目,细细感受着陈婉清纤细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的眉宇,他喉头滚动的更快了些,深深喟叹一声。 陈婉清收回手之际,萧信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陈婉清火烧一般,要抽回手,萧信的手却纹丝不动。 他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 “回答我。” 看他的吻又落在她的手上,陈婉清忍住心中异样,转开目光:“我声名狼藉,腹中还怀着旁人的孩子,你在意吗?” 萧信抬手封住她的唇,“不要这般说。” 他额头抵住她,声音低沉暗哑:“你是很好的。” “很好很好...” “是我,配不上你。” 陈婉清蓦然睁大双眼,想要说什么,却被萧信紧紧搂住。 他的力道很大,仿佛想将她深入他的骨髓,又或者害怕她反悔一般。 婉婉,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我的蓄谋已久,你眼下遭受的一切,你未婚先孕,都因我而起... 婉婉,你会原谅我么? ....... 陈婉清匆匆赶到颍国公府,陈韵秋居住的内院。 迎面遇上林漳大步出来,他额上脸颊上,满是淋漓干涸血迹。 “姑父,您这是...”陈婉清诧异不已。 “是婉婉啊。”林漳面不改色,“你来了,好生陪陪你姑母。” 说完,他大步朝外走去。 陈婉清神色诧异,回头看着林漳背影,神色凝重起来。 “你们去外院等我!”她丢下一句,将带来的人,都遣走。 匆匆进去,却看见林妙嫣和林妙婉正陪着陈韵秋坐着,三人眼眶红着。 地上满是狼藉,东西碎了一地。 林凤衍被圣上指派,去晋地查晋王世子一案,尚未归来。 见了陈婉清,陈韵秋强笑着,“婉婉如何来了?” “哇——”林妙婉一个急冲,将陈婉清撞的后退几步,她扑在陈婉清怀中嚎啕大哭。 陈婉清拍哄着林妙婉,看向林妙嫣和陈韵秋:“姑母,怎么了?” 陈韵秋还没开口,林妙婉呜呜咽咽:“伯父眼睛瞎了么?” “他看不见那晋王世子,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这般固执,非要姐姐嫁过去?” 陈婉清不由得去看林妙嫣。 林妙嫣神情凄苦,默默流泪。 陈韵秋双眼红肿,恨恨说着:“不过叫他出面解除婚约,他就推三阻四不肯!” 陈婉清叹息一声,扶着林妙婉坐下,又走到林妙嫣身边,为她拭泪。 林妙嫣接过帕子,自己擦着。 陈婉清走到陈韵秋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问道:“姑父如何说?” 陈韵秋脸上余怒未消,“他是个混账东西!” “竟然说,世子尚未定罪,急什么?” 陈婉清稍稍松了口气,“姑父素来谨慎,想来还不到时候。” 陈韵秋一掌拍在桌上,“什么还不到时候!” “婉婉不必为他开解,他不过是舍不得晋王权势罢了!” 陈婉清看着林妙嫣脸上泪水涟涟,落个不停,忙劝着陈韵秋:“姑母,您也别急,姑父心里有数的,定会想个妥帖法子,解除这婚事。” 陈韵秋面色生硬,“婉婉,你今日来,姑母将你姐姐托付给你,你带她们去城外,去你宁安嫂嫂那散散心!” “府里乱糟糟的,没个安生时候!” 陈婉清叹息一声,“姑母别忧心,您也放宽心,既然是哥哥与锦衣卫去查,且那晋王世子已经下了狱,这婚事定然成不了!” 陈韵秋低低的应了一声,招呼人来收拾东西,护送三人去城外宁安公主园子。 在宁安公主园子住了不过十来日,陈婉清又匆匆回城。 她接到两个消息,一是爹爹陈胜,班师回朝,离京都只有三日路程了。 二是林家传出颍国公林漳养外室。 前些日子,因着林妙嫣与晋王世子婚事,且晋王世子不堪的很,夫妻两人已经大闹一场,传的沸沸扬扬。 林漳愚忠,只说婚事是圣上所赐,他的女儿必定要嫁进晋王府。 陈韵秋却哪顾的上那么多,愤怒之下,将林漳头打破,叫他连日顶着伤上朝,被一众朝臣嘲笑惧内。 林漳养外室的消息一传到陈韵秋耳中,素来刚烈的姑母陈韵秋愤怒不已,带人打上外室的门,闹出手刃负心汉的消息。 不过短短三日,姑母一举成为京都知名妒妇,她还放出话,要和离析产携女大归。 林妙嫣不免日夜忧心,陈婉清好说歹说,劝住了,又将宁安公主托付给她,又叮嘱林妙婉盯紧了林妙嫣,时时开解。 安排好一切,她这才匆匆回城。 赶到林家,林家门上告知,陈韵秋已经回了陈家。 陈婉清忙命马车转头,赶回陈家,又叫人传信给陈悟,叫他三日后回家。 陈家老夫人院中,众人齐聚。 男人们个个面色忧虑,女人们陪着陈韵秋抹眼泪。 五叔已经去江浙赴任,陈寒英义愤填膺,直言要打上颍国公府,为姑母讨个公道。 陈三老爷陈义却阻拦:“老大,你二叔眼看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咱们一道去!” “有你二叔在,咱们陈家,还怕他林家怎的?” 陈义吹胡子瞪眼,“你二叔,这一仗又是大胜,若是他去御前,参那林漳一本,他敢不低头?”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附和,陈韵秋这才收泪。 周嬷嬷早亲自盯着人收拾出陈韵秋的院子来,陈婉清一一看过,这才放下心来,将林妙嫣和宁安公主情况,说给陈韵秋,叫她安心。 陈婉清又安慰她:“姑母别忧心,您和表姐回陈家来,旁人我不敢说,爹爹必定是要养您和表姐一辈子的!” 陈韵秋双眼浮肿,面色苍白,嗔她一眼:“我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 “还要你爹爹养?” “我这些年积攒下的银钱,除了你表哥表哥,连你和妙婉出嫁,我都备好了!” 陈婉清端了热茶,又叫人打热水来,为陈韵秋擦脸更衣。 叫人都出去后,陈婉清顾不上别的,附耳在陈韵秋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陈韵秋瞬间色变,一把攥住陈婉清的手腕,“你说什么?” 陈婉清冲她微微点头,“姑母放心!” “表姐婚事,能解!” 陈韵秋眼前一黑,朝前栽去,陈婉清一把扶住,吓的面无人色:“姑母——” “你这孩子!!”陈韵秋气的扬起手要打,却又一把抱住她,语声急切:“这般大的事情,你就自己做主了?” “可是他胁迫你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陈胜回京 “他拿什么威胁的你?” “你告诉姑母,我这就去找他!” 陈韵秋紧紧抓住陈婉清的手,“敢这般欺辱我陈家女儿,当真以为我陈家林家无人了么?” “好一个萧信!” 她咬牙切齿,“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陈婉清忙拉住她,“姑母,他没有胁迫,是我自愿的。” 陈韵秋狠狠点着陈婉清额头,气的眼泪长流:“谁要你自作主张?”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打他主意吗?” 见姑母发怒,陈婉清不由得瑟缩一下,“我没有打他主意,他自己愿意的。” “你糊涂!” 陈韵秋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家,嫁他一个阉人,他自然事事愿意!” 陈婉清扑闪着眼睛看着姑母,心里内疚的无以复加,内里情由事关重大,也并非是表姐的事情造成的,实在是不能开口告诉姑母实情。 陈韵秋见陈婉清害怕模样,又是气又是怜,她不由得柔肠百结:“你这孩子,我一向是跟你表姐一般疼爱,也是姑母不该。” “姑母若是早点告诉你,你就不会做出这般决定了。” 陈婉清不解看她。 陈韵秋叹息一声,将事情说了出来。 陈婉清神色震惊,“您是说,这段时间的事情,是您和姑父想出来的法子?” 陈韵秋点头,“我们原想着,我和你姑父大闹一场,我带着你表姐和离,回陈家!” “她改姓陈,这门婚事,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陈婉清不由得瞠目结舌,“那姑父的伤...” 陈韵秋神色疲惫,“做戏,自然做全套,不然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姑父也肯么?”陈婉清心里五味杂陈,“妻离子散,背负骂名...” 陈韵秋长叹一声,“不肯又如何,你表姐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能眼见着你表姐跳火坑?” “你姑父说了,圣意难为,一切有他扛着,只要我和你表姐平安!” 陈婉清眼眶不由得湿润,“可这等事体,又不能明明白白的讲出来,日后您和姑父...” 陈韵秋怔怔道:“唯有先过眼前难关,再说其他!” 陈婉清不由得沉默。 陈韵秋的手,紧紧攥住陈婉清,“婉婉,你跟姑母好生说说,那萧信的事情!” 陈婉清轻轻摇头,“姑母,您别担心!” “萧信他人,很好的。” “你这傻子!”陈韵秋恨铁不成钢,“满京都,也唯有你,会说他是好人!” “你怎的不出去打听打听,他素日的为人?” 陈婉清垂下眼睛,“我知道他名声很不好,我的名声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陈韵秋一怔,不由得伤心:“你这孩子...” “不过一件小事,就压垮你了么?” “未婚先孕算什么?” “你的人生长着呢,焉知不会碰见你心爱的男人?” “何苦要自暴自弃?” 陈婉清缓缓摇头,她轻轻依偎着陈韵秋怀中:“姑母,我没有自暴自弃。” “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在外人眼中,名声很差,但在我眼中,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萧信对旁人或许很坏,但对她,一直都很好。 陈韵秋胸膛起伏不定,只强自按捺,“你爹爹马上要回来了,你怎么跟他说?” 陈婉清声音极轻,“萧信说,他会登门拜访,说服爹爹的。” 陈韵秋没再多说,只眼中满是深思。 ........ 三日后,烈日炎炎。 京都城外。 朝臣们身着朝服,神情肃穆,静静矗立。 今日是齐国公陈胜大胜而归,领兵回朝的日子。 圣上龙颜大悦,命文武百官前来迎接大军。 道旁围观的百姓们,纷纷低声议论,有人不停擦汗踮着脚朝远处看:“怎的还不来?” 立朝后,边疆战事不断,但胜多败少,百姓们人心安定,纷纷前来瞻仰齐国公真面容。 遥远天际,马蹄声如滚雷,遥遥可见烈烈旌旗招展。 礼官立时命人奏乐。 激昂乐声中,前来观看的百姓们,顿时心潮澎湃,躁动起来。 班师回朝的大军一路疾驰,渐渐近了,他们在城外停下,列队等着。 为首之人身着铠甲,头戴盔帽,遮挡了大半面容。 百姓们只看见他风尘仆仆,面色黧黑,一双眼睛明亮锋利逼人。 齐国公下马,跪听圣旨,又缴印于朝。 圣上又召齐国公入朝觐见。 城门口茶楼,二楼雅间。 陈婉清早早守在窗口,只为陈胜打马经过时,好看他一眼。 直等了两个时辰,城门处才响起马蹄声。 陈婉清身体几乎探出窗外,她挥着手,满脸笑容,高声叫着:“爹爹——” 一连叫了数声,陈胜在马上遥遥看她一眼,挥了挥手,很快去的远了。 一旁的丫鬟绿萼不解,“小姐等了两个时辰,只看一眼,还不如在家等着呢!” “国公爷总要回家的呀?” 陈婉清满心兴奋雀跃,嗔她:“你懂什么?” “回罢!” 日暮时分。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外,茶楼雅间。 萧信大步进来,朝着陈韵秋一揖到地,“晚辈见过林夫人!” 陈韵秋神色不大好看,“萧大人不必多礼,我不是你长辈,无需行此大礼。” 萧信面不改色,“我与婉婉,下月成婚,夫人既是她长辈,我自然要尊敬些。” 陈韵秋脸色微沉,她看着萧信:“婚姻一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婉婉还小,不明白嫁人,是多么慎重的一件事!” 她有几分疾言厉色:“可萧大人,官场浸淫多年,执掌锦衣卫,你怎么可能不懂?” “还请萧大人,打消这个念头。” “您与婉婉,不是同路人。” 萧信一针见血,“夫人可是指我身为太监,身体残缺,不该耽误婉婉终身?” 陈韵秋眉心皱的更深,“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诱的婉婉答应嫁你!” “可我不答应,她爹爹也不会答应!” “萧大人身居高位,若要娶妻,多少人愿嫁,你何苦要和婉婉成婚?” “她不是你可以肆意玩弄觊觎的人,陈林两家,论权势未必比得过你,但陈林两家,绝不惧你!” 陈韵秋厉声道:“你不要打婉婉主意!” “她不是你该肖想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世重逢 萧信沉默片刻,提壶斟茶:“夫人稍安勿躁,我与婉婉,非是你想的那般...” “她也远非你们所想,只是娇弱的深闺女子。” 将一盏茶放在陈韵秋面前,萧信端茶低头嗅着茶香,“夫人可能不知道,我很早就认识婉婉...” “她心地善良,见不得旁人落难,我早年曾受她和陈大人恩惠,得以活命。” 他正色看陈韵秋,“婉婉情况,夫人知晓,婉婉与其嫁别人,或是委曲求全...” “不若嫁我,至少我有能力护住她们母子。” “夫人当真以为,婉婉未婚有孕,是个意外么?” 萧信神情凝重,“夫人可知晓,婉婉为你们林家上下奔走,远至泾县求医遇匪,甚至为林小姐婚事,不惜暗中联络晋王府中人,以至于被陈国公府武三觊觎,意图掠夺!” “这原不该是她小小年纪该承受的。” 陈韵秋的脸瞬间白了几分,她眼中顿时沁出泪来,“这个孩子...” 萧信静静的看着她,“我不知晓,她何以小小年纪,有那般重的心事,要背负一切。” “可我能助她!” “但凡是她想做的事情,我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陈韵秋强忍泪水,“你说的可是真的?” “夫人不要舍近求远,你从中阻拦,婉婉不要我帮她,她只会自己去做,以身犯险,与她无益!” 陈韵秋神情悲痛,喃喃道:“怎么会如此?” 萧信起身告辞,“今日之事,出我口,入你耳,还望夫人保密,不要婉婉知晓。” “她怀着身孕,不宜多思!” 萧信来的快,去的也快。 陈韵秋满面愁容,举棋不定,心里更是愧疚难安。 ...... 陈家上下张灯结彩,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走路生风。 李氏、白氏、严氏并陈韵秋陈婉清,齐聚陈老夫人院中,翘首以盼,等着陈胜和四房父子回家。 不消严氏和陈婉清吩咐,周嬷嬷早命人整治宴席,一趟接一趟的打发人去宫门外等消息。 直到酉时中,陈家下人飞马来报,国公爷面圣出宫,会合了陈家几个爷们,正往家走。 陈婉清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忙起身朝外院奔去。 刚走到外院,迎面碰上陈胜、陈悟、陈寒英、陈三老爷父子、陈四老爷父子一行人等。 “爹爹——” 陈婉清眼中再无其它,她欢呼雀跃着奔了过去。 摇晃视线中,陈胜面容越发清晰,陈婉清眼中顿时涌上热泪。 “爹爹——” 陈胜一眼看见陈婉清,他将手中盔帽递给一旁的陈悟,大步朝前,迎上陈婉清。 “婉婉...” 犹如乳燕投林,陈婉清整个人扑在陈胜怀中,忍不住无声哽咽。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爹爹了.... 陈胜大笑出声,轻轻抚摸着陈婉清的头发,“爹爹不过出去两年,你这孩子...” 他本是魁梧大将,此刻盔甲在身,出口的话却越发轻柔,再不是军中粗声粗气模样。 陈婉清脸埋在他的怀中,含糊不清,一声声的唤着“爹爹”。 陈胜眼眶渐渐湿润,他一下一下的顺着陈婉清的背,“是爹爹不好,出去的久了,叫我们婉婉等了好久,是不是?” 陈婉清肩膀颤抖,双手紧紧搂住陈胜不放,她连连点头,又忙摇头。 “婉婉猜猜看,这次爹爹回来,带什么好东西给你了?” 陈婉清依依不舍的松开他,鼻音浓重眼睛通红:“只要爹爹平安,我不要旁的东西!” “咦?”陈胜做出意外神情,弯腰仔细看陈婉清:“我的女儿长大了,不缠着爹爹要好东西了?”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陈胜,想着上一世他凄惨下场,陈婉清再忍不住,强忍多时的眼泪纷纷落下,她呜咽着,隐隐有要嚎啕大哭的架势。 陈胜哈哈大笑,忙哄她:“好好好,爹爹不该!” “爹爹不该逗你!” “看着个子像大人了,却还是小孩子模样!”他朝着众人玩笑一句,忙用粗糙大掌为陈婉清擦着脸上眼泪。 陈四老爷陈重跟着大笑,“她哪次见你不是这样?” “哭的惨兮兮。” “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陈婉清含泪朝陈重行礼,“四叔。” 陈重笑:“不枉你爹爹疼你一场,女儿就是贴心,知道心疼人!” “哪像你堂哥,粗的很!” 陈婉清转头朝四房堂兄见礼。 陈济英默默点头,笑的憨厚。 陈悟满脸心疼的看着陈婉清,陈寒英面沉如水。 陈三老爷则凑趣儿,笑道:“二哥,别说孩子,你一走两年,我也想你的紧!” 陈胜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瞎凑什么热闹!” 众人哈哈笑起来。 陈胜将陈婉清脸上泪痕擦干净,忙低声哄着:“快别哭,爹爹给你看一样宝贝。”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一般塞在陈婉清手中,“圣上赏赐的东西中,我一眼看见这个,想着你肯定喜欢,专门揣了,先带给你。” 陈婉清泪眼朦胧,看着手中东西,是一个小小的卧兔,羊脂白玉雕成,通体白色触手温润,只一双眼睛,嵌着红色宝石,灵动精巧,栩栩如生。 陈婉清嘟了嘟嘴,心里暖洋洋的,爹爹眼中,她还是个孩子呢。 陈胜弯腰看她,“不喜欢?” “唔...”他思索着,大手一挥:“晚点叫人把圣上赏赐的箱笼都抬到宁安院,你喜欢什么自个儿挑。” 听了“宁安院”三个字,陈寒英、陈三老爷,脸上都不自在起来。 陈婉清浑然不觉,她摇摇头,握着那玉兔,含泪笑起来:“有这兔子,我就不要别的啦!” 陈胜哈哈笑着,“我就知道婉婉会喜欢。” 陈悟忽然说:“宁安院烧了,在修缮呢。” 陈胜脸色一变,顿时细看陈婉清:“婉婉可伤了?” 陈三老爷忙岔开话,“侄女好着呢!” “二哥快走,母亲还等着你呢!” 陈胜点头,“婉婉现在住哪?” “住在爹爹书房院中。”陈婉清手上摩挲着那玉兔,应了一声。 正说着话,严氏、白氏两人迎了出来。 白氏一手拉着儿子,又去看陈重,见父子两人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严氏立在一旁,含泪看着陈胜与几人说话。 陈胜走到严氏面前,停下脚步,抬手轻轻抚了抚严氏的脸,对她笑:“我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逼立恪英 严氏点点头,强忍眼泪,“回来就好,先去见过母亲,回去洗漱换衣,热水已经备下。” 陈胜转头看了陈悟一眼,“悟儿叫人去千户所告假,咱们一家难得团聚,你留几日,好生团圆团圆。” 陈悟应下。 陈胜抬手轻轻摸了摸陈婉清的头,“你和哥哥一起来,一起去见你祖母。” 陈胜一行人进了老夫人院中,老夫人见了两个儿子和孙子回来,自是欢喜,众人不免又是好一番热闹。 陈寒英与陈胜陈富说着战事,陈三老爷凑在陈老夫人面前低低的说着什么。 陈婉清与陈悟两人坐在下首。 陈悟一眼接一眼的看陈婉清。 陈婉清佯装不知,就是不与他对视。 “婉婉...”陈悟无奈,开口唤她。 陈婉清抬手捂住耳朵,嗔他一眼:“鲁行又告状。” 陈悟起身,在她身边坐下,神情严肃。 陈婉清放下手,怏怏不乐的看他。 陈悟瞪她一眼,压低声音:“父亲回来,你可老实些罢!” 陈婉清嘟了嘟嘴,低声道:“知道了!” 陈悟却不信她会老老实实,他看她好一会儿,皱眉道:“婉婉,像长春院那等地方...” “知道了——” 陈婉清拉长声音,“我日后不去就是...” 陈悟正要说话,陈婉清小手一挥,大包大揽,“危险地方,我一概不去!” “你!”陈悟一窒,又瞪她一眼:“你要当真像你说的这般老实,就好了!” 陈婉清眉眼弯弯,笑着去拉他衣袖:“哥哥,好兄长——” “这些事情,你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要告诉爹爹...” 陈悟哼一声,任由她撒娇,只绷着的脸,渐渐缓了神色,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陈婉清的头发,心有余悸:“再碰上武三那种恶人,直接报出爹爹名号,将人吓退就是...” “你怎的....” 陈婉清却摇头,不欲多说。 陈悟简直拿她没办法,只觉妹妹胆子越来越大。 “哥哥,你想不想,动一动?” “什么?”陈悟不解。 陈婉清思索着,“若是有机会,你想不想离开金川门千户所?” 陈悟神色微变,“离开金川门千户所?” 陈婉清暗自想着,平王这般早就拉拢萧信,必定是为将来大事做准备,若是有可能,何不提早下注,为哥哥谋一个前程? 端看圣上就知道,越早投靠过去的,越得信任。 只是这事,急不得,得看准时机,才好下手。 还是要找爹爹谈一谈才是。 “婉婉,你说的离开金川门千户所,这是什么意思?”陈悟神情凝重,追问一句。 陈婉清沉吟着,“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过几日,我和哥哥细说。” 随即,她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看去,正是陈老夫人。 见陈婉清看过去,陈老夫人冷哼一声,眼中满是算计。 陈婉清眉心一蹙,此时众人正说起陈韵秋的事,三房四房等人义愤填膺,个个气的恨不得林漳就在眼前,好将人暴揍一顿。 陈胜端着茶,淡淡道:“妹妹无需忧心,这事,为兄自有主张,必定不叫林漳欺辱你。” “等明日,我就上折,参林漳宠妾灭妻。” 厅内众人顿时一静,面面相觑。 陈胜大胜而归,正深得圣心,他若上折,圣上必定降旨申斥林漳。 “好!”陈寒英紧随其后,“我与二叔一道上折!” “看那林漳嚣张到几时!” 这几日,陈家人都为陈韵秋忧心,眼见陈胜归来,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陈韵秋心事重重,满脸苦涩,却碍于内情不好说出,陈胜若为她出头,必定要闹上御前,林漳不免受责罚。 可陈家不出头,这场戏如何能唱下去? 陈韵秋不免愁肠百结。 陈婉清知她心事,不免握住她的手,朝她微微摇头。 陈韵秋虽然不解其意,却还是松了口气。 厅内气氛一时大好,门外下人来报:“有人送了拜帖,给国公爷。” 陈胜只当是军中同僚,正要叫人放到书房,却听门外人回禀:“侯大管事叫国公爷亲自过目。” 见说得慎重,陈胜叫人递了进来,展开看时,眉宇间满是疑色。 “我与他并没有交集,好端端的,他来拜访我做什么?” “是谁?”坐在陈胜下手的陈四老爷陈重问。 “锦衣卫都指挥使,萧信。”将拜帖捏在手中,陈胜凝神细思。 陈重道:“许是圣上有事要他代为传达?” 陈胜微微摇头。 陈婉清听见是萧信要来拜访,心里顿时一紧。 爹爹今日才回来,他这么快就送拜帖来? 她要不要提前跟爹爹说,好叫爹爹心里有个准备? 正思量间,却见姑母陈韵秋转头看自己。 陈婉清忙转开视线,尽量忽略姑母的眼神。 陈三老爷看着气氛大好,不由得看了陈老夫人一眼,眼神暗示着什么。 陈老夫人微微点头,她笑的满脸褶子,看着儿孙满堂,和陈胜说:“老二,今晚难得大家都在...” “你几年才回京一趟,今日就定下,叫你侄儿恪英,承袭二房罢?” “你看旁的国公府,早早立下世子,唯有咱们府上迟迟没立...” “你膝下没子嗣,娘只好委屈三房,将恪儿给你!” 白氏脸色瞬间变了,目光落在自己儿子陈济英身上。 陈三老爷摸着下颌短蓄,满脸期待的看着陈胜。 陈韵秋却不大赞成,“娘,这是二哥的事情,你不懂别插手!” 陈老夫人瞪了陈韵秋一眼,“你一个孩子,懂什么?” 她满脸热忱,指着姚姨娘与周染芳,对陈胜说:“你三弟房中姨娘怀着身孕,没几个月就生了,三房不算是没后。” “且你侄儿已经娶妻成家,总不能老大年纪,还没着落罢?” “你只得了婉丫头一个,你挣下的偌大家业,总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连番话说的众人神色各异。 姚姨娘不由得看了陈婉清一眼。 周染芳眼中满是喜色。 陈恪英面色平静,眼中却有得色。 白氏忍不住扯了扯陈重衣袖,朝他使着眼色,陈重却垂头,一声不吭。 白氏忍气,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视线又转到严氏身上。 严氏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白氏再忍不住,“娘,你偏心!” “怎的只算了恪英,还有我们济英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自请下堂 陈老夫人瞪了白氏一眼,看着四房父子,满眼欣慰,安抚似的:“老四父子跟着老二,这几年,也一级一级的升上来,将来也不愁什么。” 白氏翻了翻眼睛,伸手拧了一把闷不吭声的陈重。 陈重脸上不好看,沉着脸拨开她的手。 众人说的热闹,陈胜端着茶杯,徐徐吹拂着,一时没有应声。 陈老夫人脸上笑容一僵,连声催促他:“老二,这也是好事。” “左右都是自家人,你媳妇又生不出来!” 陈婉清心里瞬间针扎一般的痛,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母亲被祖母当众指着鼻子骂,不是头一遭了罢? 她为何笃定,母亲生不出来? 陈老夫人瞥了一眼陈婉清,脸上满是鄙夷:“老二,你还不知道罢?” “你日日捧在手心的婉丫头,不是个好的!” “她...” “祖母!” “母亲!” 陈寒英、陈韵秋、严氏三人齐齐开口。 陈寒英陈韵秋满脸不赞同,严氏面色泛白,眼中满是泪光。 陈悟脸色一变,转头看向陈婉清,低声说了句“别怕”。 陈婉清缓缓摇头,面色平静。 “喊什么?”陈老夫人手中拐杖重重一顿,她眼神从严氏面上扫过,满是轻蔑:“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严氏垂头,看不清楚神情。 陈胜面沉如水,扫了一眼众人。 陈韵秋秀眉一拧,“母亲,二哥刚回来,满身风尘,还是先叫他回去洗漱歇息,晚些一道吃团圆宴!” 陈老夫人却呵斥她:“你拦我做什么?” “你娘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娘——”陈韵秋无奈,左右为难。 “哼哼!”陈老夫人笑了两声,扬声道:“老二!” “你那好女儿,还没嫁人呢,就有了身孕!” “你膝下无子,娘不为你打算,可怎么成?” “今天就定下恪儿,啊?” 陈胜手中茶杯“咯”的一声脆响,淋漓茶水流了满手,严氏惊呼一声,抽出帕子去擦。 丢了手中碎瓷片,陈胜接过帕子擦手,不看看着陈老夫人,只正色道:“母亲,这是大事,不是你也不是三弟,一厢情愿的事情!” 陈老夫人手中拐杖一顿,“你少唬你老娘!” “我虽然不识字,还能不知道,你的东西,还不是你想给谁,就给谁的?” 陈胜淡淡道:“母亲,我的爵位世袭但我膝下无子,朝廷有律法,绝嗣停袭。” “更何况,我膝下还有悟儿这个继子!” 众人目光,顿时落在陈悟面上,个个目光含着打量。 陈三父子目光阴鸷,恨不得生吃了陈悟。 白氏眼中隐隐不满,却隐忍不发。 周染芳看着陈悟,眼神冷厉,唇边却含着一抹笑意。 一时间,陈悟如芒刺在背,神色僵硬。 陈婉清察觉,牵了牵他的袖子,对着他轻轻一笑。 陈悟缓了神色,借着袖子遮掩,反握住她的手。 陈老夫人神情一僵,连连摆着手,“你娘没读过书,听不懂你那些弯弯绕...” “那拖油瓶...”陈老夫人瞥陈悟一眼,嘴角向下:“又不是你生的!” “你只说,给不给恪英。” 陈寒英咳嗽一声,“祖母,二叔意思是说,他没有亲生儿子,朝廷不叫旁人袭。” “您再逼二叔,也没用!” 陈老夫人瞪大眼睛,“你说啥?” “生不出,就不叫旁人袭?” “那要是生的出呢?” 陈寒英道:“生的出,自然能。” “侄子也不行?”陈老夫人追问。 “朝中没有先例,叫侄子袭。” “若想开先例,需得圣上同意。” 陈老夫人脸颊上肉一抖,眼睛立起来:“那过继嗣子....” “过继嗣子也不行,需得圣上首肯!” 陈老夫人又气又怒,身体直发抖,“给了老二的东西,怎还这不许那不许?” “那老二,你去跟圣上说,叫他点头同意!” “你可是才打了大胜仗!” 陈胜将手中茶杯放下,起身施礼:“母亲,儿子先回去更衣。” 不待陈老夫人答,他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陈胜回头,看了严氏一眼,“先带着孩子们回罢!” “别扰了母亲清静!” 严氏陈悟陈婉清纷纷告辞,跟了出去。 陈老夫人碰了一鼻子灰,看着陈胜的背影,气的只拍桌子,“这憨货,眼里只有他那不中用的媳妇!” 陈寒英无奈摇头,“祖母,您也太霸道了些,二叔刚回来,你也不问问他好不好,伤没伤,尽说些旁的!” “你懂什么?”陈老夫人瞪他一眼。 陈韵秋也劝,“母亲,你安安生生享福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陈老夫人作势要打,“你们兄妹五个,就你三哥过的不好,我不为他打算,为谁打算?” 陈三老爷拦住陈老夫人,“母亲,承袭一事二哥不肯出力,算他欠三房的,先叫二哥提拔提拔我和恪英...” 他转了转眼珠,“恪英成亲,他这个做二叔的不在...” “...听说这次二哥带了不少箱笼回来...圣上也赏赐不少...” 陈老夫人连连点头,“这话说的是,叫他把东西分了,再提拔你和恪英,得了实惠再说旁的!” 陈三老爷不由得笑起来,“母亲说的是!” “二哥最孝顺不过,您说,他必定听!” 陈胜严氏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二房院中。 严氏与陈胜进了卧房,陈胜放下手中盔帽,展开双臂。 严氏熟练的解着陈胜身上甲胄,丫鬟们接了过去,搁在架子上。 叫下人都退出去,陈胜将汗湿的衣衫搭在架上,走进浴间,严氏捧了一叠干净衣衫跟了进来。 陈胜提起一桶热水浇下,问了一句:“我不在这两年,家中可出什么事了?” 听他问了这一句,严氏脚步一顿。 再抬起头时,满面泪痕。 陈胜见她神色异常,走了过来,“可是母亲又为难你和女儿了?” 严氏手中衣衫坠地,忍不住扑在他湿漉漉的怀中:“你休了我....” 陈胜双手一紧。 “你休了我罢,我什么都不要,只带着女儿离开...” 陈胜脸色一变,捧着严氏的脸,眉头拧紧:“好端端的,怎又提这个?” 严氏泪眼盈盈,攀上陈胜的手,她仰头看着陈胜,脸白如纸:“...我知道,我一个寡妇带着悟儿,得你相救,本是大恩...” “是我配不上你...也只生了咱们女儿一个...” “你放心,我出去只守着女儿过活,绝不再嫁!” “你休了我,再娶妻纳妾,好给你生个儿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扶持陈悟 她越说声音越小,泪落得越急,整个人依偎在陈胜怀中,手也紧紧抓住陈胜,一副依依不舍模样。 陈胜搂住她,抬手为她擦泪,连声叹息:“说什么胡话!” “咱们做夫妻都多少年了,你都不嫌弃我是个武夫,有今日没明日的,既然嫁了我,咱们自然一心一意的过活。” “母亲那,有我。” 严氏连连摇头,“母亲她们看我不顺眼,没什么,她是长辈,为你,我心甘情愿!” “可我们女儿.....我们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 “婉婉怎么了?”陈胜面色凝重,“女儿出什么事了?” “方才怎么说她有孕?” 严氏一手捧着心口,哭的隐忍:“...母亲和三弟妹,要打杀婉婉...” 她断断续续,将四月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三房外甥女周染芳算计陈婉清未婚先孕... 老夫人和三夫人借口陈婉清坏陈家名声打杀放火烧.... 三房外甥女诬陷陈悟奸污,三房逼娶.... 她这个母亲却护不住他们唯一的女儿.... 陈胜呼吸粗重,脸青的骇人。 严氏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你就给我一封休书罢,叫我带着女儿离开陈家,也好去了母亲和三房的眼中钉,陈家也安宁些!” “别叫她们说嘴!” “也别叫她们为难你!” 陈胜的手臂越收越紧,他粗声道:“你和婉婉哪里也不去,这就是你们的家!” 过了良久,他才说了一句:“你放心!” 严氏抬头看他,脸上满是依赖,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陈胜换了一身方领罩甲走了出来,严氏也换了一身鲜亮衣衫跟在后头,脸上犹带红晕。 陈婉清与陈悟双双立起,恭恭敬敬行礼。 陈胜仔细看陈婉清,他眼中满是痛惜,口中却说:“叫爹爹看看,眼睛可哭肿了?” 陈婉清扑闪着眼睛,抿唇一笑。 “这些时日,我都在家,好好陪陪你们母女。”陈胜率先走了出去。 团圆宴上,任陈老夫人如何说,陈胜只是不松口。 三房父子不免神情愠怒。 四房夫妻不时的看着陈老夫人,又看看陈胜,视线最后落在陈悟身上。 宴毕,回了二房院中。 一家四口在厅中坐下,严氏亲手端茶给陈胜。 陈胜接过,慢慢饮了一口,放在一旁。 他看向陈悟,“悟儿。” 陈悟恭恭敬敬的立着,“父亲。” “你愿不愿意,回陈家来?” 这话大有深意,陈婉清不由得看陈胜,又看看陈悟。 陈悟怔住,一时没有言语。 严氏神情难掩激动,推他,嗔道:“这孩子,你爹爹问你话呢!” “怎的像个木头桩子一般?” 陈悟慢慢抱拳,沉声道:“儿子听父亲吩咐!” 陈胜点头,“如此,甚好!” “你不是我亲生,承袭一事,难!” 陈悟垂着眼睛,静静听陈胜的话。 “但你我父子一场,我能为你筹谋的,必定为你筹谋!” “你若能担大任,我必定提拔你,军中人脉尽数交你手中。” 陈胜指着陈婉清,正色道:“但你得保证,将来,你需得看顾你妹妹!” “保她一世无忧!” 陈悟深深吸气,应声道:“是,儿子谨遵父亲吩咐!” “绝不违背父亲命令!” “儿子,必定护佑妹妹,一世无忧!” 随后,他看着陈胜,神情极为认真:“父亲,就算没有您方才那番话,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会保护妹妹!” 陈胜满脸欣慰,点头:“好,我果然没看错你!” 严氏望着陈悟,忍不住热泪盈眶,“你可要争气,不要辜负你爹爹期望!” 陈胜起身,拍了拍严氏,“你们母子说会话,我带婉婉出去走走!” 严氏连连点头,示意陈婉清跟上陈胜。 父女两人出了院门,正是漫天星辰,璀璨闪烁。 陈婉清望着走在前面,陈胜高大的背影,心里热流涌动。 爹爹回来了,真好! 她步伐轻快,一步一步印着陈胜的脚印朝前走,只觉今晚风清月朗,连那闪烁不定的星星都格外可喜。 陈婉清只顾低头,却不妨陈胜停下脚步,她一头撞了上去。 陈胜无奈看着她,抬手揉她额头:“撞疼了没?” 陈婉清笑的开心极了,连连摇头。 “傻孩子!”陈胜抬手揉揉陈婉清的头,“都要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这般顽皮!” “爹爹,您不生气么?”陈婉清有些意外,他怎的这般平静? 一般人家的父亲知道女儿做出这般荒唐事情,狠心的逼女儿自尽,好一点的,定也是指着鼻子骂不知廉耻! 陈胜面色平和,“军中有人品出众的,爹爹挑一挑,你相看相看,若有相中的,叫人入赘!” “相不中也没什么,孩子生下来,爹爹养着就是!” “日后有喜欢的男子,再招赘进来!” “再不成,你学那些个公主,养几个面首讨你欢心,也使得!” “别怕花费银子,爹爹有的是银子!” “爹爹只有你一个孩子,挣下家业定不会给旁人!你放心就是!” “爹爹...”陈婉清瞠目结舌,“您...” “这...” 陈婉清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爹爹的想法,也太惊世骇俗了! 陈胜转身,朝外院书房走,“你祖母和三房那,你放心就是!” “爹爹择机,将你三叔外放,走时叫你祖母一道过去,颐养天年!” 爹爹为她,这是要将三房和祖母一道打包送出京都? 陈婉清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慢慢溢满眼眶。 爹爹,终究是她的爹爹,始终将她放在旁人前头! “爹爹不打算在三房四房中挑一个,承袭么?” 陈胜摇头,“你爹爹不是那迂腐之人!” “婉婉...”漫天星光中,陈胜看着陈婉清,“不是只有男丁才叫子嗣,你是爹爹的心头宝。” “此生,我有你,有你母亲,就足够了!” “至于身后事,哪管它洪水滔天!” 陈婉清凝视着陈胜,忍不住泪水涟涟。 陈胜唏嘘不已,抬手擦着她脸上泪水,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都是爹爹不好,叫我的宝贝女儿受委屈了!” “爹爹好好补偿补偿你可好?” “让我想想,给我们婉婉置办个什么才好?” 陈胜做思考状,“一个庄子?铺子?还是一座宅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父女交心 陈婉清抽噎着摇头,“我不要什么补偿!” “那你想要什么?” 陈婉清牵着陈胜袖子进了书房,她看着陈胜,深吸口气,才说道:“爹爹,我给腹中孩子,找了个一个爹。” “哦?”陈胜有几分意外,“是谁?” “是谁这么有幸,叫我的女儿看上!”陈胜打趣陈婉清,“必定是一表人才!” “爹爹想岔了!”陈婉清声音冷静,毫无羞涩之意,“是方才给你递拜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萧信。” “他?”陈胜有几分不敢相信,原本含笑的脸,瞬间神情凝重,“怎会是他?他可是...” 陈胜眉心紧皱,“他可不是一般人,婉婉,与他打交道,连你爹爹都要小心又小心。” 陈婉清点头,“我知道,所以提前告知爹爹,叫爹爹心中有数!” “婉婉,这件事情,爹爹要好生想一想。” 陈婉清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遂点头应声。 她转了话题,“爹爹,女儿一直在等您回来!” 陈胜面容愧疚,“爹爹知道,你母亲都告诉我了。” 他抬手拍拍陈婉清肩膀,刚毅面庞上满是懊悔:“是爹爹不好,没保护好你,若不是当年爹爹接你祖母他们上京,你也不会遭这番罪..” 陈婉清摇头,“爹爹,眼下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小事!” “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告诉爹爹...” 陈婉清将上一世她所经历之事,原原本本道来.... 周染芳算计婚前失贞、推她嫁入梁家、生下双胎梁周联手掉包孩子、周染芳算计陈悟惨死、 帝位更迭、林家满门惨死... 梁廷鉴与人合谋朝堂之上攻坚陈胜,陈胜惨死、梁家青云直上... 陈胜越听面色越凝重,他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走着,步伐越来越快,隐隐有风雷之势。 须臾之间,他定住脚步,回身看着陈婉清目光锐利:“婉婉,你刚才所说之事,都有谁知道?” 陈婉清目露哀伤,静静看着他:“姑母,哥哥...” “我只告诉了他们两人,哥哥只知道其中一些事情,姑母知晓的多一些,也未知全貌。” 陈胜脚步定在陈婉清面前,看着眼前面容沉静仿佛一夕之间长大的陈婉清,手缓缓抬起,定了片刻,才重重按在陈婉清肩膀。 “婉婉,告诉爹爹,你选萧信,是为了什么?” 陈婉清呼吸急促,难掩悲伤:“他眼下炙手可热,深受圣上宠信,若有万一,他必定能保爹爹和姑父性命!” 陈胜长叹一声,“傻孩子!” “你利用他,焉知他人不会利用你?” 陈婉清掷地有声:“若我有一分利用价值,自然要发挥到最大!” “何惧旁人利用!” “只要爹爹你们安好,我什么也不怕!” 陈胜连连点头,神情激动:“好!” “这份劲头儿,是我的女儿!” “当年,你爹爹我就是看准时机,放手一博,才有今日!” “来!”陈胜在她身旁坐下,“将你方才所说之事,以及你这些日子所做之事,再详详细细跟爹爹说说!” 陈婉清将前世的事情又复述一遍,以及重生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只隐去平王与萧信密谋,将她与萧信婚嫁一事,落在陈国公武三与晋王世子一案上。 她语调慢慢平缓,不复方才悲戚。 陈胜凝眉:“你是说,梁家踩着陈家上位,背后有人主导这一切?” 陈婉清点头,从袖袋中掏出那份安插在陈家的暗桩名单,交给陈胜。 “这是受命进入陈家,助周染芳算计我和哥哥的人员名册,我一直叫人暗中盯着,只等着爹爹回来商议!” 陈胜接过名册,满脸欣慰:“好,我女儿长大了,知道按兵不动!” 可随后,他眼中满是哀伤,“婉婉,是爹爹不好,没保护好你!” 陈婉清微微摇头,凝视着陈胜刚毅面容,“不是的,爹爹,是旁人心怀不轨!” “爹爹待女儿,已经很好很好了!” 陈胜转头的瞬间,眼中隐隐有水光,他长叹一声,“这事交给爹爹,爹爹来查!” “爹爹,这些事情,你心中有数就行,暂时先不要动手!” “婉婉有什么好想法?”陈胜沉声问。 “梁廷鉴眼下就关在诏狱,唯有审问他,才能知道幕后主使!” “也或者...”她沉思着,“我出嫁之时,激周染芳一激,若她动起来,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查出她背后之人!” 陈胜却反对,“要收拾她,何时不能动手!” “你出嫁,是一辈子难得一回的大事,怎能叫那些腌臜事搅合!” “不论嫁谁,我女儿,必定要风风光光平平安安的出嫁,才能一生顺遂!” 陈婉清哭笑不得:“爹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婚事一切从简!” 陈胜却斩钉截铁道:“不成!” “管它什么计,你出嫁,必得一路顺遂,求个好兆头,后半生平平安安!” 陈婉清无奈,“明日萧信登门,爹爹识人无数,可以先看看,他的为人,是否可以深交。” “若是爹爹也认可,那么咱们再议下一步!” “若是爹爹不认可,那么,日后,我是我,爹爹是爹爹!” 陈胜十分意外,满脸诧异的看着陈婉清:“婉婉的意思是...” “爹爹手握重兵,自然惹人觊觎,萧信也不例外!” “他执掌锦衣卫,权势只在京都,却渗透不到军中,爹爹却不一样,爹爹势力尽在军中,若他想借与我成婚一事,要与爹爹联手...” “爹爹要三思而后行!” “不要因为我嫁了他,而出手助他!” 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全心全意不计一切代价的,扶持娶了女儿的人! 陈婉清深吸口气,竭力压下激荡心神,“爹爹,我不想你重蹈覆辙,不要为了女儿,做出任何牺牲!” “我出嫁后,我是我,陈家是陈家,不要为了女儿,用陈家人脉扶持我所嫁之人!” 陈胜一脸震惊的看着陈婉清,他喃喃道:“婉婉,你这孩子,果然是长大了!” “只是这长大的代价,也太大了!” 陈婉清满心苦涩,若是有的选,她愿意永远做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不想付出亲人的性命,作为成长的代价。 “可...”陈胜犹豫,“你选择嫁他,若他从你身上谋取不到好处,那他对你和孩子,怎么会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双管齐下 “他要好处,只能我来给,不要爹爹你来替我负担!” 陈婉清满眼泪光,郑重无比:“爹爹,您不能背负着女儿的一生,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 陈胜看了陈婉清片刻,抬手掩面长叹,“是爹爹不好,竟然叫婉婉有了这般念头。” 他放下手,面容沉重无比,眼中满是疼惜:“婉婉,你要记住,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儿,爹爹的掌上明珠,不管你嫁不嫁人,都是爹爹的孩子!” “爹爹不可能放任你不管!” “你不要有那般沉重念头!” 陈婉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喃喃道:“爹爹,明明是女儿连累了您...” 陈胜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说什么胡话!” “再来一次,爹爹也会为你和你的孩儿打算,怎么会放任你们不管?” “只要你平平安安,爹爹纵然再死一回,又有何妨?” 陈婉清眼中泪瞬间决堤,似磅礴大雨落下,揪住陈胜袖子,泣不成声。 陈胜眼中满是动容,轻拍她肩膀,给她擦泪:“婉婉别哭,当心伤了腹中孩子!” “我还等着你的孩子出生,叫我外公呢!” 陈婉清连连点头,含泪哽咽,“等它出生,你可要好好给它起个名字。” “这个自然!” 陈婉清抬手拭泪,收敛心神,“还有,姑父提起,圣上有意迁都,咱们需得做两手准备!” “太子九月出巡,最迟年底归来,若是病重,爹爹要早做打算早早离京外放,或是暗中联络藩王,或是想法子叫哥哥出任藩王任地。” “您和姑父,也要及时抽身自保,否则让圣上忌惮引火烧身!” 陈胜点头,面色冷厉:“你姑父,我深知他为人,怎的越老越不像样?” “居然宠妾灭妻!” 陈婉清忙将姑母与姑父商议做戏一事,合盘脱出。 陈胜脸色这才好转几分,“我说呢,你姑父不是那等人!” 随即他唏嘘着,“都是做爹爹的,为了孩子,煞费苦心!” 陈婉清想起什么,赶忙说:“姑母正为表姐的事情忧心,您又说要上折弹劾姑父,怕是姑母心中不自在呢!” “这个不妨,我有分寸,等我与你姑父商议商议,试一试圣上态度。” “圣上态度,如何试探?”陈婉清道。 陈胜道:“我做个嚣张跋扈样子,与你姑父大闹一场吵的沸反盈天,闹上御前,再提些十分过分的要求,看看圣上如何处置。” 陈婉清一怔,“若是圣上迁怒...” “爹爹...”她有几分愧疚,“女儿想着,若是三叔名声被污,势必连累爹爹名声,爹爹将来抽身退步,也有现成的理由...” 陈胜摇头,“哪家没有些污糟事,这些事情圣上绝不会放在眼中,倒是你方才说的,太子若骤然薨毙,改立太子侧妃之子为太孙,咱们陈林两家,才真的岌岌可危!” “圣上绝不会容忍主幼臣壮!” 陈婉清不由得惴惴不安,“那...现在就想办法,调离京都呢?” “无济于事,就算我远在边疆练兵,一道圣旨照样解了兵权,解押回京!” 陈婉清不由得沉默下来,神情沮丧。 见陈婉清神情怏怏,陈胜不由得安慰她,“婉婉放心,陈、林两家,明面上闹翻,与爹爹与你姑父处境,只有好,没有坏。” 忽的,陈婉清眼前一亮:“爹爹,若是太子出巡,想法子保住太子不生病呢?” 可这么一来,就与萧信平王所谋,背道而驰... 随即,陈婉清神情凛然,她嫁萧信,联手平王,谋出路! 爹爹护佑太子,扭转局面! 尽人事,听天命! “婉婉,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命星已定,非人力可更改!”陈胜面容凝重,不过片刻,他又道:“但事在人为,太子出巡,我想法子上折,护卫在他左右!” 陈婉清不由得沉思,爹爹为明,她为暗,这么一来,胜算要大的多! 她仍有些举棋不定,迟疑问他:“那爹爹试探,如何能看出圣上态度?” “若是圣上申斥、严厉驳回我的无理要求,将我与你姑父各打五十大板,要咱们两家以和为贵,那么圣上对爹爹姑父暂时没有忌惮之心....” “若是圣上严斥你姑父,赏赐安抚爹爹,那么圣上绝对不想看见陈林两家,亲如一家。” 陈婉清眼中满是忧虑,陈胜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晚了,回去歇着罢!” “万事有我!” ..... 夜幕低垂。 芫荽脚步匆匆,不时回头张望着,溜进了园子。 走到小楼前,她提着裙子上了台阶,略定一定神,左右张望一番,将门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 楼内没有点灯,黑暗中她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的朝上走。 脚下楼梯“吱呀”作响,芫荽不由得跟着心惊胆战。 上了二楼,芫荽竭力睁大眼睛,左右巡梭着。 宴散时,陈恪英暗示要她来这,她始终提着心。 没见着人,芫荽不由得松了口气。 正要转身下楼,却被人从后搂住,跟着侧颈一痛。 身后那人又吻又咬,兼有坚硬胡茬碾在肌肤上,芫荽不由得惊呼一声。 “别...” 她竭力挣扎,“别留下痕迹...” 陈恪英一把转过她,双手紧紧钳住她双肩,黑暗中双眸亮的骇人:“他碰你了?” 芫荽望着他野兽一般的眼睛,听出几分危险的味道。 她忙摇头,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怎么会呢?” 陈恪英的手在她颈间流连着,力道缓缓收紧。 芫荽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疑心他想掐死她。 “脖子上衣领遮不住,叫人看见...”她极力描补着,“旁人看见还好,老爷看见,我可怎么解释?” 她呼吸急促,试探着去握他的手:“我说有身子,孩子要紧,没叫他近身...” 陈恪英沉默半晌,手上力道慢慢松懈下来,朝她肩头摩挲着。 芫荽额上汗涔涔的,几乎脱力。 陈恪英的手凉冰冰的,从她肩头滑向她的后颈。 他握住她的后颈,拉她入怀,凑在她耳边,低声:“好姐姐,别背叛我。” “若有,也藏严实了,千万别叫我发现...” “否则...”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除了陈悟 芫荽不由得的打了个寒颤,暗暗叫苦。 自她回了三房,三老爷早视她为房中人,要不是她拿每每身孕说事,将他朝外推,他早就... 偏偏陈恪英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阴沉喜怒不定,又有那般不能言说的悖逆心思。 芫荽整颗心揪成一团,任由陈恪英与她耳鬓厮磨。 她双手紧紧抵住他的胸膛,直觉陈恪英越来越难伺候。 但凡他不顺,有不舒心,就拿她泄愤。 芫荽苦不堪言。 若不是每次她苦苦哀求,口口声声为腹中孩子着想,陈恪英哪里还有半分顾忌? 听她又拿孩子搪塞,陈恪英一面将她朝床榻推,一面解着她衣衫,“...月份也大了,大夫不也说你的胎安稳?” “我小心些就是,姐姐你也可怜可怜我....” 见躲不过去,芫荽只得小心护住肚子。 一时风停雨住,墨色夜空中群星璀璨,闪烁不定。 陈恪英从后紧紧搂住芫荽,下颌搁在她的肩膀上,吻了吻她的侧脸。 “明日寻个机会,来我书房,我把攒下的东西,都给你!” “你替我收着!” 芫荽心里一动,转头看他。 屋里黑沉沉的,看不清他的面容。 陈恪英仿佛心情好了些,“我那表妹不是善茬,我不放心将我身家交给她,你好生替我收着!” 本来满腹怨气的芫荽,心软了几分,她抬手轻轻抚摸着陈恪英的脸颊。 陈恪英脸贴着她的手,满足的叹息:“我只有你了...” “只有姐姐你,是一心一意,待我的!”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腹部,“等孩子出世,咱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芫荽心里又酸又涩夹杂着一丝丝甜,忍不住说:“我生产前,你想法子外放,我跟你走!” “好不好?” 陈恪英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只是沉浸在欢好后的余韵中,“外放?” “我为什么要走?” 芫荽心里更加急切,“你也看到了,老爷也是一心为你,你就....” 话未说完,芫荽敏锐察觉到陈恪英气息瞬间变的阴森可怖。 陈恪英一个翻身将芫荽压在身下,将她抵抗他的两手狠狠按在枕边。 他俯身,离她脸庞极近。 芫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颤声唤他:“三郎...” 陈恪英不为所动,凶狠目光一点点的在她脸上巡梭着。 芫荽忍不住避开他的视线,却被陈恪英掐住脸颊。 “疼...”她带着哭腔哀求。 却被陈恪英狠狠咬住,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 一番嘶咬之后,陈恪英舔舐着她唇上的血迹,声音低柔:“姐姐想逃?” 芫荽顿时毛骨悚然。 他竟然察觉到了她的心思? 陈恪英钳住她的下颌,阴森森道:“姐姐既然诱了我,怎么还能盘算着若无其事,安安生生的活?” “自然是要陪着我,一起受这煎熬!” 他松开她,起身下地,在黑暗中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好姐姐,且歇了你那心思!” 芫荽屏息,大气不敢出。 陈恪英穿好衣衫,大步下楼,全然不顾动静会招来人,只将碍事的东西,统统踹开。 听着响动,芫荽不由得坐起身,抱着双臂,无声落泪。 好半晌,她才狠狠擦泪,起身穿衣,拖着无力的双腿,若无其事的朝回走。 回了三房,陈恪英一脚踹开房门,进了卧房。 周染芳正对镜梳发,她小产之后,更加清瘦,将养了些时日,脸色好了些许。 一身素白中衣,弱质芊芊,黑发蜿蜒,倒也别有风姿。 只陈恪英见她,早厌恶到骨子里。 一眼瞥见她,他黑着脸,“滚出去!” 周染芳婷婷袅袅的起身,将手中梳子放下,细眉一皱:“谁又惹你了?” 她起身,端了盏醒酒汤走过来,“今晚你饮了不少酒,必定头疼,我特意叫人为你煮的!” 周染芳双手端着那盏,身上衣领微微散着,隐隐可见衣内玲珑曲线,暗藏风光。 陈恪英冷笑数声,“装什么?” “你当你做出这个样子,我就会碰你?” “再不滚出去,叫人拖你出去!” 周染芳也不气恼,只放下手中盏,走到他面前。 灯烛跃动间,陈恪英眉眼间的慵懒餍足,与他唇颊上的艳色口脂,令她眉心一动,眼中满是阴霾。 尖利指甲深陷掌心,周染芳不动声色,只抬手欲揉陈恪英的两侧额头。 “你饮了酒,又不肯喝解酒汤,我给你捏一捏罢!” 陈恪英一掌推开她,朝外喝:“来人——” 周染芳一个趔趄站住了,缓缓理了理衣衫,“你要便宜了那陈悟?” 陈恪英骤然转头,神情阴冷。 “今晚,国公爷回来,你可是亲耳听见了,他属意陈悟呢!” 陈恪英面色渐渐狰狞,抬手掐住周染芳的脖子,将她拖到面前,“怎么?” “看人家春风得意,你贼心不死,还想给我再戴一次绿帽子?” 周染芳面色涨红,使劲去掰陈恪英的手。 陈恪英的手渐渐收紧,双目渐渐染上一层血色,“你还想将我当做便宜王八?” 周染芳口唇泛紫,她十分艰难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杀...了....他!” 陈恪英手指一点一点松开,面色冰冷的看着周染芳跌坐在地上,咳的几乎将心肺都吐出来。 周染芳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伸手去捉陈恪英的衣衫下摆。 她眼中盈盈泪光浮动,仰脸看着陈恪英,颤颤巍巍说:“杀了陈悟!” 陈恪英定定的看着她,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有陈悟在,国公爷永远不会看见你的存在...” “除掉陈悟,你就能得偿所愿!” 陈恪英唇角上扬,脸上却毫无笑意,“挑拨离间?” “好叫我们兄弟,自相残杀?” 他重重一掌扇在周染芳脸上,“我杀了陈悟,为他偿命,你就得了意了,是不是?” 抚摸着脸颊上的的掌印,周染芳连连摇头,含泪道:“表兄,我们夫妻一体,我怎么这么想?” “我一心为你——” 猝不及防间,她的下颌被陈恪英一把钳住,“一心为我?” 陈恪英扬起她的下颌,阴测测道:“那你去杀!” “杀了他,我就....” 第一百三十六章 萧信登门 他松开她的下颌,不轻不重的拍着她的脸颊,姿态轻佻: “让你做陈家三房名副其实的三奶奶!” 周染芳低垂的眼中,一抹厉色闪过,手紧紧攥住裙摆。 “好!” “我杀!” 陈恪英冷笑一声,“给我滚出去!” “陈悟死之前,再踏进来一步,砍了你的脚!” 周染芳掩住眼中厉色,缓缓起身:“我要人手!” 陈恪英再次打量她,哼笑一声。 “想办事?自己想法子!” “你若失手,可别怪表兄我,不给你留情面!” 周染芳披衣走出去,回头望一眼窗纸上印出的陈恪英身影,脸上瞬间阴沉。 “先叫你得意几日,等除了陈悟,就轮到你了!” “想置身事外?” “做梦!” 周染芳眉头紧紧皱着:“梁廷鉴出京,怎的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陈婉清早早回京,安然无恙,他又做什么去了?” 抬手抚摸小腹,周染芳忍不住的心烦意乱,事情进展不顺利,看来要想法子联络那人了。 因着陈胜归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陈家上下人心浮动的,又岂止三房? 四房院中。 陈重白氏夫妇卧房中的灯,久久未熄。 白氏坐在梳妆镜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发。 “母亲总是偏心三房,咱们济英哪点比不上恪英?” 白氏累累坠坠说了一堆,却不见陈重反应,她不由得大恨,走过去推着陈重:“你倒是说话啊?” 陈重合着眼,手枕在头下,只是不言语。 白氏气极,不由得揪了他一般。 陈重眉一皱,一把抓住白氏的手,“你操的什么心!” “跟着二哥,我又还不老,还愁咱们儿子没有前程?” 白氏不忿,“那二哥为什么不叫咱们儿子承袭?” 陈重瓮声瓮气道:“二哥的事情,他自有主意,你看娘和三哥他们想了多少年了,二哥可松过口?” 说起这个,白氏越发气恼,一指头戳过去,“就你老实,事事不张口!” “你看三房,但凡有个什么,都撺着母亲朝三房扒拉!” “咱们四房,有个什么?” 陈重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上,“二哥事事心里有数,既然跟着他走,他不会亏待我的!” “这次回来,箱笼里面的东西,都是二哥专程叫人留给我们的,你记得点了数,留些喜欢的,剩下的,留着给咱们济英说亲用!” 说着话,他手在白氏腰背间摩挲,与她温存起来:“这次回来,短时间内怕是没战事...” 白氏眼睛一亮,“真的?” “你和儿子不走了?” 她不由得转了心思,“倒好给济英相看起来了!” “济英的婚事,叫二哥做主罢!” “那怎么行?”白氏眼睛立起来,“我才是济英的娘!” 陈重笑起来,“谁说你不是济英娘了?” “咱们能力毕竟有限,若是二哥出面,咱们济英就能娶个门第高一些的媳妇了!” “门第高?”白氏不悦,“那岂不压在我头上?” “陈家几房,大嫂二嫂就算了,三嫂将我压的死死的...再来一个厉害儿媳妇,我还活不活了?” “妇人之见!”陈重刚说了一句,耳朵就被白氏揪住了,“松手松手!” “为济英好,你就是把人供起来,又能怎的?” 见白氏张口要骂,陈重忙道:“更何况,我这心思,还没跟二哥说!” “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呢!” 白氏忽然怔住了,察觉陈重的手伸到小衣里,她一把按住。 “想什么呢?”陈重将她拉下,“我好不容易回来,也不说与我亲近亲近,尽说些乱七八糟的...” 白氏翻身起来,顺势拉陈重起身,“我有正事跟你说!” “我也有正事跟你说...”陈重摩挲着她的后颈,凑了过去,“我们还不算老,不如再生一个...” 白氏一巴掌拍在陈重脸上,“别捣乱!” 她正色道:“叫你一打岔,险些浑忘了!” 她将这些时日,家中发生事情统统说给陈重。 “三房的想头,怕是不成!” “有母亲和三嫂做下的那事,纵然旁人不提,二嫂必定是要说的,她又爱哭...” “二哥又疼婉丫头,婉丫头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三房承袭?” 陈重有几分头疼,“旁人的事情,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白氏嗔他一眼,“什么旁人?” “我不是为了你和儿子?” 陈重拉着她睡下,“睡觉,明日再说!” 白氏气的拧他腰间的肉,“睡什么睡!” “我跟你说,我想好了,我拿定主意,要靠上婉丫头!” “我就说么,二哥的孩子,怎么会是个孬的!” “果然一出手,三嫂就不成了!” “等我抽空跟她表一表心,说不定将你和济英的官职动一动,留在京中,也不用上战场拼命了!” 越说白氏越兴奋,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转头一看,陈重已经背过去身去,睡的熟了。 白氏不由得一哽,气的捶床。 翌日,清晨。 朝雨来报,“小姐,萧大人来了,国公爷在外厅见他!” 陈婉清应了一声,一时有几分好奇,萧信信誓旦旦,他当真能说服爹爹吗? 他会如何说? 她心里似猫爪挠般,起了心思,一路到了外院正厅,立在前后堂相连的落地屏风后凝神静听。 外院正厅。 陈胜头戴乌纱帽,身着麒麟补团领袍、束玉带,端坐厅中。 萧信同样着官帽,一身大红蟒衣,束玉带,正朝着陈胜施礼下拜。 “晚辈萧信,见过世叔。” 晨间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他整个人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光彩夺目,十分耀眼。 若是抛开他的身份不谈,倒是个一表人才难得一见的。 陈胜眼中满是打量,听的身后极轻的脚步声,他微微侧目,看向屏风后,重重一咳。 萧信顺着陈胜视线过去,见屏风后露出的紫色衣衫一角受惊似的,飘然远去,眼中顿时满是笑意。 陈胜收回目光,视线定在萧信的笑眼上,面色一沉,不怒自威:“指挥使大人与我同朝为官,且你我两家,不是世交,何来世叔一说?” 萧信立在原地,噙着一抹笑意,“世叔领兵在外,谨诚一直无缘拜会,昨日大胜回朝,满朝文武钦佩至极,您功勋卓着,难怪圣上日日称赞。” 陈胜面容刚毅,听他奉承,却不喜不怒,只淡淡道:“我与指挥使大人素无交集,大人登门,可是圣上有公务交办?”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诚心求娶 “若无,萧大人请回罢!” “萧大人执掌锦衣卫,不必我多说,自然知道圣上忌讳!” 萧信面不改色,只含笑说道:“世叔谨慎,理所应当!” “只是,晚辈今日前来,不为公务,只为求亲!” 他开门见山,“素闻世叔膝下一女,爱如珍宝,特来求娶!” “你既然知道,我只这一女,且爱如珍宝,为何嫁你?”陈胜森然冷声,“萧大人,该知晓自己身份,不是世间女子良配!” “我的爱女,不是什么人都能登门求娶的!” 陈胜霍然起身,手一挥: “萧大人,请罢!” 萧信笑容未变,退后一步,再次施礼:“世叔,朝中人都知晓,世叔您是武将,杀伐果断,但少有人知您心怀慈悲,与颍国公等诸位武将不同。” “诸多武将收养战亡遗孤为义子,以期长大后,延续势力,回报一二!” “可您,年年接济那些孤儿,从不求回报,更不为世人知晓!” 陈胜眼神瞬间凌厉,“你居然查我?” “非也!”萧信直视陈胜凌厉眼神,眼神微暖:“世叔施恩不图报,可还记得十二年前,城外救下的一个,差点被人打死的孩子?” 陈胜紧紧盯着萧信,眼中有几分疑色,随即微微摇头。 萧信笑了一笑,神情黯然,“世叔救人不知凡几,不记得,也是常事!” “我正是当年,得您和爱女援手搭救,还带回家中请医延药,才得以活命的那个孩子!” 陈胜沉眉思索,随即面色和缓,“多年前,是有那么一个孩子,受了重伤,却不告而别。” “原来是你啊,你怎的入宫了?” 不待萧信回答,陈胜回过神来,瞬间勃然大怒,“我们救你,本不图回报,可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女儿,是何道理?” “岂非恩将仇报?” 他逼近一步,面色黑沉,“为人父母,谁人不想自己女儿一生和顺,婚姻美满,你本是一介太监,该知晓自己身份!” “还学人娶妻,简直混账!” 陈胜声色俱厉,怒斥萧信。 萧信神色坦然,直视陈胜,面容诚恳:“世叔怎知,我不能与她,婚姻和顺美满?” 陈胜扫了萧信一眼,“你身体残缺,娶我女儿,是要她独守空房?” 萧信沉默片刻,微微摇头,“夫妻间事,不足与外人道也。” “你——”陈胜气的七窍生烟,指着萧信怒骂,“我的女儿,怎会嫁给一个太监?” 萧信上前一步,“请世叔移步,我有事禀明。” 陈胜看他片刻,拂袖朝外走,“跟我来!” 萧信走出厅,左右看了一眼,长廊柱后,一抹紫色衣衫,随风轻轻摇摆。 他微微一笑,跟上陈胜步伐。 进了书房,陈胜在书桌后坐下,屏退左右,“叫人都走远些!” 长随领命出去,退出院外。 萧信掀袍,单膝点地,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陈胜霍然抬头,怒视萧信,“你说什么?” 萧信垂眸,不再言语。 陈胜一掌拍在桌上,笔墨纸砚齐齐一震。 “混账东西!” “敢欺我女儿至此!” 陈胜起身取下墙上佩剑,怒气冲冲,朝着萧信大步走去。 手中剑寒光凛凛,直刺萧信胸膛。 萧信不闪不避,神色平静无波。 陈胜手中剑尖,定住,缓缓上移,指着萧信脖颈,凛然喝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萧信无视那剑,“世叔杀我,无济于事。” “不若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 陈胜手中剑瞬间向前,缓缓刺破皮肉,鲜红血液蜿蜒而下,与那大红蟒衣,融为一体。 萧信不闪不避,亦不动,任由陈胜手中力道一点一点加重。 陈胜凝视着那刺目鲜血,“叮”的一声,剑尖点地。 “婉婉可知晓?” 萧信摇头,“她被人下药,那日事情,记忆全无。” 陈胜负手,在书房来回走着,面色越来越凝重。 他大步走向萧信,狠狠一脚踹过去:“你这混账东西,欺负我女儿不算,还敢欺君?” “你自己死,别连累我女儿!” 萧信立直身体,“世叔别担心,我纵然死,也定不会连累婉婉!” “别叫我世叔,我可不认识你这混账东西!” “世叔,您不认识我不奇怪,我那混账爹,您总该认识罢?” 陈胜转头,脸色黑的吓人,“你爹是谁?” 萧信缓缓一笑,道出一个人名来。 “您与他相识多年,我叫您一声世叔,也不为过!” 陈胜神情变幻,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骂娘。 他大步走到萧信面前,仔细盯着萧信看。 萧信含笑,任由他打量。 陈胜脸上神情五彩缤纷,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又是懊悔,种种情绪交织。 萧信忍不住笑着,神情顽劣的如同孩子一般,“世叔要是去我那混账爹面前,问他知不知道我是谁,保管吓他一大跳!” “他将这秘密死守,若是知道您知晓内情,那脸色定是精彩极了!” 陈胜深深拧眉,“他一世英明,怎么会生出你这个混账东西?” 萧信点头,深以为然:“是啊,他一世英明,怎么会生而不养,养而不教,让我入宫为宦?” 他神情渐渐寂寥,缓缓跪的端正,朝陈胜叩首,“世叔,我的秘密,毫无保留,全都告诉您了!” “若是日后我对婉婉,对孩子不好,世叔去御前告发我就是!” “谨诚死而无憾!” 萧信声音低沉,孤寂无比:“我这一生,为世人、为家族不容,唯有婉婉与您,施以援手...”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请世叔,给我一个机会,照顾婉婉和她腹中孩子!” 陈胜眼中满是动容,却森然喝道:“不行!” “我的女儿,竟要嫁给一个太监?” “你要叫我的外孙,喊一个太监做爹?” “你是要叫她们母子一辈子被世人耻笑?” 萧信抬头,凝视着陈胜,“世叔放心,我必定正名,给婉婉和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 “你要如何做?”陈胜沉声问,“只凭三言两语,我凭什么信你?” 萧信抬手,以指为笔,以地为纸,缓缓写下寥寥数语。 陈胜面色骤然一变,“你...” “简直大逆不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求得佳人 萧信巍然不惧,“世叔一片慈心为婉婉,焉知我不是为了婉婉,和她腹中的孩子?” “为了她们母子,就算殒命,我也不惧!” 陈胜神情变幻,难以抉择。 他委实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权宦萧信,居然是这等出身! 本该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长大,却流落街头险些丧命,入宫为宦后却异军突起,以宦官之身,执掌锦衣卫! 还这般野心勃勃... 倒也不愧是他那老相识的孩子。 “起来。”陈胜转过身去,不看萧信。 萧信缓缓起身,“多谢岳父答允。” “你!”陈胜转身,瞪他一眼。 “谁说我答应了?” 萧信垂眼,静待下文。 “想娶我的女儿,先答应我几件事!” “岳父请讲。” “一,婉婉若有喜欢的人,和离另嫁也好,养外室面首也好,你无权干涉,不得阻拦!” 萧信眼眸顿时一沉,额头筋脉跳了一跳。 “二,不得薄待婉婉与她腹中的孩子。” “三,不要妄想从婉婉身上谋取任何好处,日后有任何图谋,来找我。” 萧信长揖倒地,诚恳道谢:“谨诚遵命,多谢岳父允嫁。” 陈胜怒气冲天,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你打算怎么办?” 萧信立即道:“我即刻遣官谋上门,过六礼...” “谁问你这个了?”陈胜面色黑沉,“那些算计婉婉的人...” “岳父放心,小婿一个都不会放过!” 陈胜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去罢!” 萧信退了两步,转身出去。 “回来!”陈胜喝了一声。 萧信定住脚步,静听吩咐。 “婉婉那,你打算如何跟她说?” 萧信垂眸,“她眼下怀着孩子,不宜多思多虑,情绪激动,对她身体不利,等她生产身体恢复,再告诉她实情....” “也罢!”陈胜点头,瞪他一眼:“我的女儿,是个心肠软的,就叫她以为孩子是旁人的,免得叫你三言两语,诱哄过去!” “你若敢再欺负她,我要你好看!” 好一番警告后,陈胜挥袖,“去罢!” 萧信却笑道:“既然来了,我能不能去看看婉婉?” 陈胜立时脸沉了下来,怒目而视。 萧信自问自答:“多谢岳父,小婿去了!” “回来!”陈胜急喝一声,“你就这么去见她?” 萧信稍稍处理伤口,这才告辞出去。 看着萧信背影,陈胜紧紧按住额头,头疼无比。 出了陈胜书房,萧信闲庭信步,一路到了外厅,他招手喊了一个下人过来,“去回禀你家二小姐,就说萧信等着见他。” 不过盏茶功夫,陈婉清沿着长廊迤逦而至。 萧信含笑看着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她而动,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他。 陈婉清脚步缓缓定在萧信面前,“你受伤了?” 萧信笑容炽烈,定定的看着她。 看他神情,陈婉清心里一动,眼中有几分不可思议:“我爹爹同意了?” 萧信颔首,笑容越来越盛。 “你是如何说服他的?”陈婉清十分好奇。 萧信笑而不语。 陈婉清轻轻蹙眉,“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萧信凝视着她,沉声道:“等我们大婚后,我必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为什么是大婚之后?”陈婉清诧异。 萧信唇角微扬,只是笑看着她,仿佛心情很好似的。 “你送的玉佩,我日日不离身!” 他轻轻抚摸腰间悬着的玉佩,双眼亮的惊人,“...明日就遣官媒上门来,拿了我们八字请期,过六礼...” 萧信满脸期待,“真想时间过的再快些,早些迎娶你...” “到那日,我必定亲自来迎,好不好...” 陈婉清却道:“却也不必那么麻烦,一切从简就是!” “不过是个...” 萧信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睨她一眼:“不许混说,你我婚事,怎能从简?” “必定要风光大办!” “....”陈婉清不解,“又不是真...” 萧信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暗了几分。 陈婉清顿时住嘴,别开脸,低声:“凶什么?” “我哪有凶你?”萧信无奈,抬手将她的脸转过来,轻轻摩挲着:“你总是要一切从简,我怎能委屈了你?” 陈婉清头一动,避开他的手,嗔他一眼:“我不觉得委屈。” 萧信深深叹息一声,顺势牵住她的手,“后日我来接你出去,去看新房,若是有哪里不喜欢,赶着改了...” “放开她!” 一声厉喝传来。 两人齐齐转头。 陈悟与陈寒英大步过来,神情不愉。 陈婉清的手下意识一动,却被萧信紧紧握住。 看着萧信握着陈婉清的手,陈悟眼眶一缩,大步上前,要拉开陈婉清,却被萧信挡在面前。 萧信牵着陈婉清的手并没有放开,只乜陈悟一眼:“吵什么?” 陈悟一拳砸了过去,却被陈寒英一把拉了回去:“别造次!” 陈悟怒目而视,“撒手!” “放开我妹妹!” 萧信面色沉沉,眼中满是审视,“你是陈悟?” 陈寒英视线在萧信与陈婉清身上来回转着,面沉如水,“萧大人,您这是何意?” 陈婉清扯了扯萧信的袖子,轻轻挣脱他的手,走了出来:“哥哥。” “堂兄。” 陈悟一把拉过陈婉清,将她护在身后。 “哥哥...”陈婉清刚要开口,却被陈悟瞪了一眼,“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你要跟她算什么帐?”萧信立在原地,冷冷看陈悟一眼。 陈婉清轻轻蹙眉,看他一眼。 萧信收敛神色,抬手理了理身上衣衫,朝着陈寒英陈悟两人施礼,淡淡道:“见过两位舅兄。” “萧信今日登门求娶,国公大人已经允婚。” 陈寒英陈悟齐齐后退一步,面色剧变。 萧信不理会两人,只朝着陈悟身后的陈婉清说:“后日我来接你。” 语毕,他朝着陈寒英陈悟拱手,“告辞。” 看着萧信背影,陈寒英陈悟齐齐转头去看陈婉清。 陈婉清若无其事,屈膝行礼:“哥哥,堂兄,我回去了!” “站住!”陈寒英脸黑了下来,“你和他...怎么回事?” 陈婉清面色平静,“他来拜见爹爹,提了亲事,爹爹答应了。” 陈悟陈寒英齐齐出声,“这怎么可能?” “我去找父亲!”陈悟怒气冲冲,转头就走。 陈寒英紧随其后。 不过片刻,陈悟陈寒英两人大步回来。 陈悟双手紧紧攥拳,上下看着陈婉清,眼中满是担心:“婉婉,那萧信是不是仗着手中权势逼你点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劫杀萧信 陈寒英却扫了一眼陈悟,他横眉怒目看陈婉清,“陈婉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想连累二叔?” 他并指指着陈婉清,脸黑的吓人,“我早告诫过你,不要与那萧信...” 陈婉清抬眸,静静看着陈寒英,“堂兄,我嫁谁,你也要干涉么?” 陈寒英脸上怒气越盛,还不待发作,陈婉清却被陈悟拉走。 一路进了行止院,扶着陈婉清坐下,陈悟迫不及待:“妹妹,婉婉,你不能嫁萧信!” “他一个太监——” “你放心,我去跟爹爹说...” 陈婉清拉了拉陈悟的袖子,“哥哥,我若不点头,爹爹不会答应的。” 陈悟神情一僵,“为什么?” 陈婉清轻浅一笑,“哥哥别问为什么。” 陈悟脸色僵硬,视线下移,落在陈婉清腹部,他失魂落魄,“是因为孩子?” 他猛然抬手,握住她的双肩,“我已经叫姑父帮着为你挑选夫婿了,你别急...” “定会给你,挑个好的!”陈悟声音沙哑,眼眶慢慢红了。 陈婉清微微摇头,“哥哥,不要担心。” “不过是桩婚事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她拉下陈悟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似的,“昨日爹爹说的,要你回陈家来...” 陈悟反手握住陈婉清的手,死死攥住:“我不能叫你嫁一个太监,我去找母亲,叫母亲和爹爹说!” “你等着!” 陈悟不由分说,起身就走。 “哥哥!”陈婉清扬声。 她的声音沉静悦耳,叫陈悟的脚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陈婉清疾步走了过去,立在他背后:“我方才说了,我愿意的。” 陈悟却久久没有应声,他背对着她,高大身躯像一堵墙一般,挡在陈婉清面前。 陈婉清拉了拉陈悟袖子。 陈悟转过身来。 他双眸血红含着泪水,里面盛满了悲痛。 陈婉清不由得一怔,“哥哥...” “是父亲吗?”他神情愤怒,声音中满是痛苦。 “什么?”陈婉清不解。 “父亲为了他的仕途,要将你嫁给那个太监?”陈悟神情隐隐暴戾,那血红眼眸中,满是欲要噬人的光,紧紧攥住的双拳,咯的响了一声。 素来憨厚的哥哥,眼中为何有那想要杀人的神情?陈婉清隐隐心惊,连连摇头:“不是的...” “是我自己要嫁他!” “我不信!” “我好端端的妹妹,居然自愿嫁给一个太监?” “是父亲逼你,还是那萧信逼你?” 陈悟眼中满是痛苦,他双眼紧紧盯着陈婉清,仿佛只要她说出来,他就立刻去找人拼命。 陈婉清握住陈悟愤怒的拳,轻轻掰开他的手。 陈悟怔怔的看她动作。 将他两只拳头都松开,陈婉清用帕子轻轻擦了擦他的手心,望着他的眼睛,十分郑重的说:“哥哥,我是认真的。” 陈悟的双肩蓦然卸了力道,慢慢耷拉下来,声音沙哑:“我知道了,是哥哥没用。”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陈婉清的头,“回去罢。” 陈婉清凝视着陈悟朝内走的身影,忽然开口:“哥哥,我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 “一桩婚事而已,当真没有什么要紧的!” “是我自己的决定!” 陈悟身体一僵,却什么也没说。 陈婉清走后,陈悟在屋内独坐良久。 直到日头西斜,昏黄日光透窗照到他脚前,他这才惊醒一般,扬声叫鲁临鲁行进来。 鲁家兄弟闻声进来,听陈悟吩咐。 他坐在那儿,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鲁行年纪小些,身手比你哥强上许多,人又机灵,鲁临你是老大,你性情敦厚,不善机变,但胜在沉稳,遇事你们兄弟多商量。” “你们兄弟二人,跟在二小姐身边,要好好护着她。” 鲁家两兄弟神情诧异,看着陈悟:“少爷...” 陈悟摆了摆手,“去罢,我要出远门一趟,若是长时间没有回来,我留的东西,你们兄弟看着分了罢!” 这话更是怪异,鲁临鲁行大为不解,要追问,却被陈悟赶了出去。 兄弟两人立在院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头雾水。 没过多久,陈悟开门,握着佩剑,身着黑衣,大步出去。 两人要跟,却被喝止。 目送陈悟出去,兄弟两人面面相觑。 “少爷做什么去?” “昨日国公爷才说,要叫他回来跟在身边,他出什么远门?” 两人齐齐出声,“走!” 两兄弟取了马,出了陈家,问了大门外守卫陈悟走的方向,打马一路跟过去。 远远的跟着陈悟到了城南,见他在一处宅院外徘徊隐匿身形,鲁临不解。 两人下马,远远的看着。 鲁行自来机敏,忽然惊呼一声“不好!” 鲁临忙急问:“怎么了?” “快,大少爷要...”鲁行一把揪住鲁临衣衫,压低声音:“大少爷要杀萧信!” “什么?”鲁临顿时脸色煞白,“这怎么可能?” 鲁行指着那宅院,“这是萧信的宅子!” “他这不是送死么?” “萧信手下那么多人!”鲁临一把拖住鲁行朝前走,“还磨叽什么?” “咱们赶快去拦住少爷!” 鲁行却按住鲁临的手,“来不及了——” 他面色凝重,示意鲁临去看。 远远从长街那头打马过来的一列列着深青色服饰的锦衣卫,中间隐隐夹杂着一个红影。 马蹄阵阵,顷刻而至。 萧信回来了。 “我去帮少爷,你现在去找二小姐,务必带着二小姐来这!” “找二小姐做什么?”鲁临不解,“咱们不该去拦住少爷么?” 鲁行顾不上解释那么多,“萧信可不是善茬,少爷去杀他,无论成与不成,只有一个死!” “只有二小姐才能救少爷!” “快!” 他一把将鲁临推远,握住手中刀柄.... 萧信登门求亲的消息,在陈家上下传开,连久不露面的大夫人李氏都惊动了。 众人齐聚陈老夫人院中。 李氏陈寒英母子连声反对,陈三老爷却满面红光,赞这门亲事结的好。 四房父子照样不发表意见,白氏却一眼接一眼的去看陈婉清。 见陈婉清脸上看不出什么,白氏又去看严氏。 严氏却神色淡淡,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白氏叹息一声,严氏向来听陈胜的。 不论如何反对,如何问,陈婉清只是缄默不言,陈胜只沉声吩咐严氏筹办婚事。 心思各异的众人不欢而散。 出了陈老夫人院,严氏带着陈婉清去看库中早早给她备下的嫁妆。 白氏忙追上,“二嫂——” 第一百四十章 染芳含恨 严氏见了白氏,脸上带出几分亲热来:“四弟妹,这么急做什么?” 白氏微微喘息着,拿眼睛去看陈婉清。 陈婉清会意,“母亲,您先去看罢,我和四婶说句话,一会儿去找您!” 严氏点头,带着人走了。 陈婉清沿着长廊慢慢朝前走,“四婶有事?” 白氏笑的尴尬,又带着几分谄媚,看着陈婉清身后的丫鬟,一时欲言又止。 陈婉清挥退丫鬟,方才看向白氏:“四婶有事,直接说罢。” 白氏这才开口,笑着说:“好侄女,你对婶娘的好,婶娘都记在心里头,绝不敢忘!” “你放心,日后你做什么,我们跟着做什么,你说一,我们绝不说二...” 陈婉清诧异看了白氏一眼,有几分啼笑皆非。 “四婶言重了。” 白氏却连连摆手,“你四婶说话,从来不扯幌子!” “你四叔回来,我也跟他说了...” 白氏一面观察陈婉清脸色,一面说:“你四叔也说,他和你济英哥哥,都靠着你爹爹提携,叫我在家,也事事依着你和你母亲行事!” 陈婉清静静听着,“四叔四婶不必如此,爹爹常说,都是一家人,自然是盼着一家人好。” 白氏连连点头,喜不自胜:“一家人,一家人好...” 她委婉着道:“婉婉,你济英哥哥早到年岁说亲了,只是跟着你四叔你爹爹一直在外奔波,他若还是要离开京都去卫所,更加不好说亲,我怎么舍得他去的那么远?” “还有你四叔,不比你爹爹,早早的就到了圣上身边,你看...” 陈婉清心下了然,白氏是为了四叔和济英堂兄的前程。 “知道了,四婶放心就是!”陈婉清对于主动依附过来的四房,乐见其成,只要不是想着暗中给她使拌子就好。 这次大胜,四房父子是陈家人,看着爹爹面上,也必定要擢升一二的。 见陈婉清一口应下,白氏顿时眉开眼笑,“那四婶就谢过侄女了!” “出嫁的事情,你放心,四婶必定帮你母亲,办的风风光光....” 陈婉清却道:“有一件事,麻烦四婶。” “婉婉尽管说!”白氏拍着胸脯。 “三房那里,还请四婶帮着费心。” “这个自然!”白氏大包大揽,她巴不得将三房踩的死死的。 刚与白氏分开,陈婉清正要去找母亲,却被人拦住去路。 周染芳缓缓走了过来,她满脸快意,一双眼睛盯着陈婉清,笑的肆意:“人都说,你爹爹疼你如珠,爱你如宝...” “眼下如何,打脸了罢?” 她娇俏笑着,抬手轻轻抚脸,“我都替你臊的慌!” 周染芳哈哈大笑着,丝毫没有半分顾忌,“堂堂一个国公爷的女儿,居然嫁给一个太监!” “哈哈哈....” “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周染芳整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哎呦——” “我还当你爹爹他们有多爱你,多喜欢你呢!” “也不过如此!” 她围着陈婉清打转,满脸嘲讽:“陈婉清,你再身娇肉贵又如何?” “还不是要被你最亲最爱的人,拿去做垫脚石!” “嫁给一个太监....” 陈婉清看着神情癫狂的周染芳,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周染芳被打的一个趔趄。 “你!” 周染芳脸色笑容顿时消失,满眼怒火的瞪着陈婉清。 陈婉清目不斜视,抬脚就走。 周染芳在陈婉清背后,恶狠狠的嚷着:“我等着看,你嫁给一个死太监,是什么下场!” 陈婉清转身,又是重重一掌,将她扇在地上。 周染芳顶着两颊红肿指印,瞪着陈婉清,眼神轻蔑无比:“你未婚先孕,萧信是个太监,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视线落在陈婉清腹部,颇有些扬眉吐气:“萧信居然愿意娶你这未婚先孕之人,想必是他床榻之上,有什么特殊爱好罢?” “要不就是,他一个太监生不出,捡便宜甘愿喜当爹,只是他可不知道你肚子里的是谁的...” “若是他知道,呵呵呵...” 陈婉清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陈婉清,你都要嫁太监了,怎的不见你那好哥哥,为你出头?” “想必是放弃你了罢?” “还有你那好母亲,她也不要你了罢?” 陈婉清转身,朝她走了一步,正要动作,却听有人老远喊着:“二小姐——” 陈婉清转头,是鲁临大步过来。 鲁临面容沉重,“二小姐,快——” “什么事?”陈婉清问。 鲁临面色焦灼不安,“少爷去杀萧信了!” 陈婉清浑身一凛,满脸不可置信:“哥哥去杀萧信?” 鲁临连连点头,“我回来找您时,少爷正埋伏在萧信宅子外!” “萧信带人,已经到街口,两人就要对上!” “什么?”周染芳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面色煞白,去揪鲁临:“你说陈悟去杀萧信?” 鲁临朝后避让一步,看向陈婉清。 “走!”陈婉清顾不上理会周染芳,带着鲁临大步朝外走。 听鲁临说哥哥去杀萧信,陈婉清整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 “哥哥怎么会去杀萧信?” 鲁临也不清楚,只快步跟上陈婉清,“少爷关在屋里整整一下午,才将我们兄弟叫进去,说他要出远门...若是回不来,叫我们分东西的话...” “他带剑出去,鲁行察觉不对,我们跟过去,才发现他...” 陈婉清心急如焚,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膀飞出陈家。 她一把拔下头上定亲时萧信亲手簪上的簪子,递给鲁临,“你快马过去,将这个给萧信看!” “万万不能叫他伤了哥哥!” 鲁临却道:“鲁行说,只有您去,少爷才能活命!” “马车已经备下!” 萧信宅邸远在城南,陈悟有性命之忧,陈婉清哪里能慢悠悠坐马车过去,她指着鲁临的马,急道:“你骑马,带我过去!” 鲁临迟疑起来,陈婉清怒喝一声:“还等什么?” 鲁临只得飞身上马,一把抓住陈婉清的手臂,将她提上马背。 “小姐抓稳了!” 他一提马缰绳,拨转马头就跑动起来。 “若是不舒服,您说一声,我停马!” “啰嗦什么?”陈婉清双眼紧紧盯着前方,轻叱一声:“催马快些!”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周染芳脸上再无半点得意之色,整张面庞渐渐狰狞可怖。 “陈悟,同样是妹妹,你就这般区别对待?” “你为陈婉清,居然去杀萧信?” “你不要命了吗?”周染芳眼中忽的落下泪来,她急速朝外奔去,“你该死!” “却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旁人谁敢动你?” 她一气奔到陈家大门口,早不见了陈婉清与鲁临的身影,她急切无比,问明萧信府邸所在,朝那个方向奔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受他一剑 城南,萧信宅邸外。 萧信负手而立,定定看着被人团团围着的陈悟与鲁行。 两人犹如困兽一般,身上带伤,背靠着背,手中兵器指着前方围住他们的人,一脸的警惕。 一旁的大胡子看了萧信一眼,请他示下。 “大人,您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陈家舅爷,许是天色昏暗,看花了眼,认错了人...” 大胡子看着萧信微微摩挲的手指,忙为陈悟撇清。 “还有你!”大胡子隔着人群,瞪着鲁行,“你常跟着二小姐,又不是不知道情况,怎的还跟着陈家舅爷胡闹!” 鲁行只是护着陈悟,没有出声。 “萧信,你这阉人,居然妄想娶我妹妹!”陈悟双眼死死盯着萧信,手中剑一抖,骤然跃起,“我的妹妹,岂能是你这阉人,能觊觎的?” 大胡子瞥了一眼萧信阴沉的脸,暗暗叫苦。 这陈家舅爷,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上来就杀。 怕萧信一出手,将人弄死,大胡子凌空腾起,一脚踹了过去。 “陈家舅爷,怎么说话的?”大胡子朝他使着眼色,低声道:“差不多就得,我们大人一直让着你,没动真格,你想死是怎么着?” “二小姐,和我们大人,那是两情相...” 话没说完,陈悟一剑刺去。 大胡子“嘿”的一声,两指夹住剑尖:“怎的油盐不进?” 陈悟双眸怒的血红,“两情相悦?” “他一个太监,也配和我妹妹两情相悦?” 大胡子无奈叹息,“二小姐那般玲珑的人,怎么有你这个牛一般的犟种哥哥?” “你妹妹本就和我们大人...” 陈悟手腕一动,抽出剑身,朝大胡子喉咙扫去。 大胡子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身体后仰避开剑锋,他顿时变了脸色闪身出去,隔着人群瞪陈悟:“怎的好赖不分?” “都退下!”萧信缓步下了台阶,“我来领教领教陈百户的剑法!” 他伸手,一柄剑递到他手中。 萧信闲庭信步,挽了个剑花。 围着陈悟鲁行的人,缓缓散开。 陈悟手中剑横在胸前,怒视萧信:“你这阉...” 话未说完,萧信手中剑舞成耀眼的光团,疾如风袭向陈悟面门。 陈悟举剑格挡,应付的颇为吃力。 不一时,陈悟身上又添几道伤口。 一旁的鲁行手中刀一动,萧信一眼瞥去,鲁行避开他凌厉眼神,咬牙举刀加入战局,去助陈悟。 见两人打一个,大胡子等人也不着急,只是看着。 萧信步疾剑快,剑随步动,以一对二,游刃有余,轻松化解两人攻势。 他手中剑招频出,将陈悟鲁行两人击得节节败退,剑尖蕴着凛凛寒芒,如灵蛇吐信,接连点在陈悟鲁行手腕上。 “砰”的两声,陈悟手中剑、鲁行手中刀双双脱手,钉在地上,摇摇摆摆。 鲁行死死握住手腕,鲜血从他指缝间缓缓滴落。 陈悟整个人也跌在地上,脖颈被萧信的剑尖指着。 “住手——!” 长街那头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伴着一声清喝。 萧信抬眸看向来人,弯了弯唇,手一松,剑瞬间脱手,恰跌在陈悟手边。 陈悟一把抓起那剑,一个鲤鱼打挺,迅疾刺向萧信。 大胡子等人瞬间一动,手中兵器直指陈悟,却被萧信负在身后的手势止住。 那是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萧信看着那直挺挺刺过来的剑,不闪不避,却朝着陈悟微微一笑。 陈悟一怔,手中剑顺利刺入萧信胸膛。 他顿时面色一变,有几分不可置信。 “哥哥——” 刚刚赶到的陈婉清在马上,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看着那剑刺在萧信胸膛,鲜血顺着那剑不断涌出,陈婉清面色惨白,她几乎无法呼吸,跌跌撞撞下马,扑了过去。 “哥哥不可以——” “萧信——” 萧信似乎这才发现陈婉清,他抬眸看她,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口中却瞬间涌出鲜血来,他一把攥住剑身拔了出来,手捂胸口,身体也跟着摇晃数下。 陈婉清下意识的伸出手,萧信整个人扑在她怀中,压的陈婉清后退几步。 被陈婉清一把接住,萧信下巴搁在陈婉清肩头,转头朝陈悟挑衅一笑。 陈悟瞬间怒火中烧,手中剑立时举起,却被陈婉清一眼看见,她声音急切带着哭腔:“哥哥!!” 见陈婉清脸色难看,又顾忌着怕伤了她,陈悟只得咬牙放下。 陈婉清的心似乎被人死死揪住,疼痛难当,她视线瞬间模糊,想要去看怀中人:“萧信,你怎么样?” 萧信却没声息,陈婉清心里一惊,她也不辨是谁,泪眼模糊直接命道:“快去叫林一针来!” 见那人不动,她不由得重了语气:“还不快去?” 众人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哄的一声,四散开来。 有不长眼的要去扶萧信,却被大胡子一脚踹开。 他扫了萧信一眼,摸了摸胡子,一惊一乍:“大人,您怎么伤的这般重?” “快!” “快扶大人进去!” 口上说着,他却不动,只让陈婉清扶着萧信朝内走:“二小姐,劳烦您把大人扶进去!” 陈婉清只忧心萧信伤势,忙扶着他朝内走,边走边问:“你怎么样?” “林一针怎么还不来?” 嗅着浓重血腥气,陈婉清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 大胡子看着萧信高大身体倚在陈婉清身上,作出娇弱无力的样子,不由得摸着胡子啧了一声。 “咱们大人,这份心计,这份手段,居然用在这上头!” “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有些没眼看,也就陈二小姐好糊弄。 转头看着沉着脸,手中还拿着滴血“凶器”的陈悟,大胡子手一挥:“请罢——” 一众锦衣卫涌上来,夺了陈悟手中剑,将他和鲁行压了进去。 鲁临见势不对,忙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朝陈家疾驰。 一路进了厅中,陈婉清正要扶着萧信坐下,细看他的伤,却被随后跟进来的大胡子阻拦:“大人伤重,一会大夫来看了,就不好挪动,还是去内堂。” 陈婉清不辨方向,跟着那大胡子指引,扶着萧信朝内走。 不知转了几道回廊,才进了一间屋子,将萧信扶着在榻上躺下。 陈婉清急的团团转,“林一针怎的还不来?” 萧信看了跟进来的大胡子一眼,大胡子会意,“我这就去催!” 大胡子走出去带上门,笑着摇头,挥手叫人都走远些。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只要你 陈婉清端了盏灯,放在萧信身旁案几上,她胡乱扒着萧信衣衫,想要细看他的伤,奈何眼中有泪,一时看不清楚。 她不由得抬手,用手背狠狠擦去眼中泪,原本白皙的手上又是泪又是血污。 萧信眼神一暗,握住她的手腕,“婉婉,我们还没大婚,现在就扒我衣衫,不合适罢?” 他半躺着看陈婉清,轻轻触她含泪的眉眼,脸上满是笑意。 陈婉清一眼看见他掌心的割伤,顾不上他意味深长的话,忙掏出帕子,紧紧裹住他手掌。 见她失了冷静,一副急慌慌的模样,萧信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眼中满是愉悦。 包好手,陈婉清又去看他胸口处的伤,萧信却不让。 “没到大婚,怎好坦诚相见?” 陈婉清嗔他一眼,“胡说什么?” “伤口若不及时处理...” 话未说完,萧信却握住她脏污的手不放,“我没事,一点小伤,别怕!” 他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深意,“你担心我?” 陈婉清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回头看向门口,“林一针怎的还没来?” 萧信却拉她在他身边坐下,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侧脸,手指顺着下颌缓缓滑动,拇指轻轻抹去她脸上泪痕。 他深深看她,手轻轻握着她的后颈,将她朝下拉,靠在他胸前。 “你的伤——”陈婉清惊叫一声。 萧信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怕,伤没事,不致命的。” “可是...” “陪我待一会儿。”他侧头,在她发上落下一吻,“你那兄长,实在是吵的很!” 她仰头看他,橘色烛光下,他面色口唇泛白,眉眼隐隐有倦色,她只得小心避开他的伤,头枕在他胸口。 陈婉清静静听着他胸腔内的沉稳心跳,萧信的手掌,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她紧绷的神经渐渐平缓下来。 “大婚时的喜帐喜被上,你想绣鸳鸯,还是绣龙凤双喜?” 萧信忽然问着。 陈婉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抬头看他。 萧信凝视着她,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你喜欢梅花,或者绣喜鹊闹梅?” 陈婉清怔怔看他,萧信粗粝拇指在她脸上游走,渐渐在她下颌唇边流连。 他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如常,眼眸却渐渐暗沉:“我听说,你们兄妹感情甚好,你该不会,因为你兄长反对,要反悔罢?” 陈婉清看着他,似乎在思量什么,一时没有应声,她缓缓起身。 萧信脸色渐渐变了,手上一动,将陈婉清压了回来。 两人距离再度拉进,陈婉清整个人砸了下去,萧信闷哼一声,手上却没放开。 “不要命了么?”陈婉清脸白了几分,挣扎着要看他的伤。 萧信却不让,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罕见的强势:“我只要你,不要命!” 陈婉清含怒带嗔瞪他一眼,她眼眸被泪水洗的透亮,在橘色烛光下,波光潋滟,灵动诱人。 萧信目光深沉,抬手抚住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声音低沉暗哑:“你若敢反悔...” 鬼使神差般,陈婉清接了一句,“我若反悔,你怎样?” 萧信蓦然笑了,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凑了过去—— “伤哪了?” 外间响起踢踢沓沓的脚步声。 “伤哪了——”林一针推门半只脚踏进来,一眼看见萧信要杀人的眼神,以及伏在他怀中正回头看的陈婉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调转脚步就退了出去。 “...他好着呢,又没死,巴巴的叫我做什么?” “赶着见阎王?” 听着门外林一针高一声低一声的抱怨,陈婉清拂开萧信的手,坐了起来,脸上渐渐生了红晕。 萧信拉住她的手腕,顺势牵住她的手。 “我...”两人同时开口,又都沉默下来。 陈婉清抬眸看他,“我去叫林一针进来...” 萧信却不放手,只屈指,轻轻触着她的侧脸,“先回答我。” 陈婉清握住他的手,缓缓摇头,“你放心。” 萧信脸庞瞬间亮了几分,倦色一扫而空。 陈婉清提着心看他,眼中流露几分忐忑:“我兄长他伤了你,是他不对,我会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你能不能....” 她看了一眼那血迹斑斑的伤口,到底底气不足,声音低了几分:“你能不能不要动他?” 看着陈婉清一脸的小心翼翼,萧信眼中情绪涌动,脸上却笑的很是大度:“舅兄关心你,为了你,也是人之常情。” “你放心,我不会叫人动他的。” “受他一剑,叫他知道我与你缔结姻缘的诚心,他也该放心了罢?” 萧信抬手,将陈婉清发间歪斜的簪子扶正,拂了拂她耳边有些散乱的发。 忽然想起什么,他猛然坐起,眉峰低压,“鲁临带你骑马过来的?” 陈婉清听他不追究陈悟伤他,刚松了口气,又见萧信坐起,他一动胸口伤处瞬间涌出血液。 她顿时慌了几分,起身要喊人,却被萧信握住双肩,“你这么急赶来做什么?” “可有哪里不舒服?” “腹中孩儿好不好?” 见萧信满脸关切,陈婉清连连摇头,“我没事。” “先叫林一针给你看伤。” 萧信扬声叫林一针进来。 林一针进来,陈婉清要起身避开,却被萧信按住,“你不要动。” 他神色冷峻,“给她看看。” 林一针示意陈婉清挽袖,她疑惑不解,却只得按捺下来。 这次诊脉,时间较往常更长了些,陈婉清心里奇怪,看看林一针,又看看萧信。 萧信却定定的看着她,眼睛瞬也不瞬。 陈婉清不解,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两只手轮流诊过,林一针问:“有没有腹痛?” 陈婉清思索着,“刚才有一阵儿,腹中有针刺一般隐痛。” 萧信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缓缓覆在陈婉清手上,他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一针点头,“惊惧忧思所致,好在不甚要紧。” 他脸上难得带了几分正色,看了萧信一眼:“月份渐大,该注意些了。” 萧信的手掌,力道有些大,陈婉清没有留意,只起身让出位置,让林一针为他看伤。 见萧信不松手,陈婉清不由得轻声说:“要看伤了。” 萧信如梦初醒一般,看陈婉清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什么,手却没有松开。 “大人——”大胡子在门外回道:“齐国公与左军都督府的陈大人,一道过来了!” “正在门外下马!”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以退为进 陈婉清顿时一惊,“我爹爹来了!” 她起身朝外走,萧信顿时手捂胸口,痛苦的呻吟一声。 林一针轻嗤一声。 陈婉清忙转身,扶住他,“你怎么样?” 萧信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到屏风后面去。” “不叫你,别出来。” 陈婉清不明所以,“我爹爹来,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萧信指了指她衣衫,“你衣衫上染了血,岳父见了,岂不担忧?” 陈婉清低头一看,衣襟上却是淋漓干涸血迹,这才去了屏风后。 萧信扬声叫请人进来,又叫林一针看伤。 陈婉清立在屏风后,听着衣料窸窣,伴随着吸气声,闷哼声。 不过片刻,纷沓的脚步声响起,进来的人似乎还不少。 陈婉清不由得探头去看,萧信衣衫退至腰间,背对着她坐在榻上,林一针正弯腰,仔细清理着伤口。 旁边丢着萧信染血的衣衫,和弃了的带血白布,看上去触目惊心。 陈胜陈寒英两人立在榻前不远处,面色凝重。 “见过岳父大人,恕小婿无法行礼!”萧信躬了躬身,声音低沉,稍显虚弱。 陈胜连连摆手,声音浑厚:“谨诚不必多礼。” “你这伤...”他面露迟疑,随即震怒:“是陈悟干的?” “那逆子呢?” “谨诚放心,我必定...” 萧信低低咳嗽一声,摆手道:“岳父大人,舅兄也是无意,不是有心,岳父千万别责罚他,他也是为婉婉好!” 陈胜面沉如水,“谨诚放心,今日的事情,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一旁的陈寒英审视着萧信,和他胸膛上明显的伤,忽然开口:“萧大人,你手下能人众多,陈悟身手并不出众,是如何伤了你的?” 屋内顿时一静,陈胜看了陈寒英一眼,“寒英,不得放肆。” 萧信却淡淡一笑,“舅兄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他叫人去将陈悟请出来,“岳父大人带舅兄回去罢,也别责罚他,更别骂他,婉婉有这样护她的兄长,我很高兴。” “您也该高兴才是。” 陈胜一时没有说话。 陈悟被人带了进来,面上仍有余怒未消。 看着陈胜,陈悟神情不大自然,别别扭扭行礼后,他瞪着萧信:“婉婉呢?” 萧信没答,只抬手挥开林一针,他坐在榻上,朝陈悟行礼:“请舅兄恕我不能起身,今日的事,是谨诚的不是,还请舅兄谅解。” “我是诚心求娶婉婉,岳父亦应允,还请舅兄不要阻拦。” “这一剑,该能表一表我的决心罢?” 陈悟想起萧信那挑衅一笑,瞬间暴怒,他双拳紧攥,指着萧信:“分明是你故意,以你的身手,你怎么可能避不开?” 萧信看着陈悟,直言不讳:“舅兄说的是,谨诚能避,却不避,只是为了婉婉。” “若这一剑,能消除舅兄心中成见,叫舅兄放心将婉婉嫁与我,谨诚亦不悔。” 陈悟只觉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一时只恨自己嘴笨,又恨萧信狡辩。 陈胜看了萧信几眼,挥手道:“陈家教子无方,伤了谨诚,按律,伤人者笞二十...” “来人,拖下去!” “打!” 屏风后的陈婉清一惊,手不由得按在屏风上,发出轻微响声。 萧信回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看向陈胜:“岳父大人不必如此,伤了舅兄,婉婉心里难过,我亦不安。” 陈胜踌躇不定。 萧信穿好衣衫,强撑着下地,朝着陈胜行礼:“岳父,信有一请。” “说罢。”陈胜审视着他。 萧信不顾陈悟陈寒英的眼神,面容镇定,“婉婉有孕在身,月份渐大,蟠龙寺高僧算过,下月初三,上上大吉,请岳父允婚。” 陈悟陈寒英齐齐出声反对,陈胜却应:“可。” “多谢岳父。” 萧信看了一眼陈悟,唇角微扬,他请陈胜几人去前厅就座,又唤人摆宴,款待陈家诸人。 陈胜带着陈寒英走出去,陈悟落在后面,瞪着萧信,“我妹妹呢?” 萧信微微一笑,“舅兄放心,婉婉很好,宴毕你们一道回去。” 陈悟握拳,忍气吞声:“都这般晚了,还留她在这里坐什么?” “叫人非议么?” “这就要怪舅兄了,要不是舅兄来口口声声要杀我,婉婉也不会着急赶来,动了胎气...” “什么?”陈悟顿时脸黑了几分,一把揪住萧信衣衫,“她人呢?” 萧信推开他,抬手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舅兄放心,我不是你,没你那么莽撞,请大夫看过,她腹痛好些了,暂无大恙,在旁处歇息。” 陈悟面色愈发难看,连连喘着粗气。 萧信只作不见,比着手请他出去用茶,又叫人传话,叫大胡子等人好生陪着。 目送着陈悟等人走远,萧信转身进去。 走到屏风后,萧信看着陈婉清缓缓一笑,“这下,你放心了罢?” 陈婉清仰头看他,橘色跃动光芒照亮他的侧脸,他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整个人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眼中似有橘色光影闪烁不定。 陈婉清心里热流涌动,视线落在他的胸口,想要触碰,却又不敢,“伤的严重吗?” 萧信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微微摇头。 屏风后空间狭小,萧信个子高大,将陈婉清出去的路堵的严严实实。 陈婉清的手被他按在胸口,她隔着屏风朝外看了一眼,“我该走了。” 萧信朝前走了一步,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身后是墙退无可退。 身前是他,她转开视线,避开他的眼神,“天晚了,我该回去了。” 萧信的视线追随着她的双眼,须臾不放,他笑意深深:“你听到了?” “岳父允婚,我们下月初三完婚。” 陈婉清轻轻了一声,脸颊微微发热。 萧信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感受着掌心下他的心跳,和热忱的怀抱,陈婉清沉默下来,盯着屏风外的橘色光芒出神。 萧信也没有说话,两人安安静静的相拥在一起。 忽然有人进来,“咦”了一声,“大人呢?” 另一人道:“不在这里,再去找找。” 陈婉清一动,推了推萧信,“有人找你呢!” “不用理会。”萧信沉稳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方才问你,你怎的不答我?” “什么?”陈婉清不解。 “纹样想用鸳鸯戏水,还是龙凤呈祥,喜鹊闹梅?” “不必麻烦,假...” 萧信一把捂住她的嘴,沉了眉,“你怎么时时刻刻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妒火中烧 陈婉清的脸极小,萧信手大,本是捂嘴,却连她鼻子也捂住了,只露出一双扑闪扑闪会说话的眼睛望着他。 她的气息,她的唇,挨着他的掌心,萧信不由得有几分心猿意马。 他强压悸动,装出一副正色模样,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日后不许再提这事,若是叫旁人知晓,可怎么好?” “就你我两人,也不能提么?” 萧信喉结极速动了几下,做出个恼怒样子:“不能提!” “既然成婚,就是夫妻。” 陈婉清的眉一蹙,萧信顿时睨她一眼,她终究没说什么不中听的出来。 她轻轻拉下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 他缓缓低头,抵住她的额头。 两人气息交缠,呼吸可闻,萧信鼻尖轻轻触碰着她,微微闭眼,神情迷醉。 陈婉清的脸上越来越热,她心里悸动的厉害,忍不住侧开头,推了推他。 萧信缓缓松开她,见她不看他,玲珑秀巧的耳朵红的几乎滴血一般,他笑了一声,轻轻捏了捏那耳垂。 陈婉清蓦然转头,挣开他的手,斜斜嗔他一眼,只她脸色绯红,眼眸水润,眼神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倒有些说不出来的妩媚诱惑。 萧信抬手松了松衣领,有些不敢再看,他牵着她走到侧间,打湿帕子清理她手上的泪痕血污。 陈婉清要自己来,却被萧信制止。 看他动作,陈婉清忽的问了一句:“不是说你伤重,不宜挪动,你怎的...” 他换了一身衣衫,除了脸白些,行动自如,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伤重模样来。 见她质疑,萧信神情自然,手上动作不停,拧去帕子上多余的水,泠泠落在盆中。 “手下人莽撞惯了,见我受伤,自然惊慌。” 萧信握住她的手,仔细擦拭手上已经干透的血迹,玩笑一般:“我若不强撑着起来,你见我伤重,再反悔不嫁怎么办?” 顿了顿,他又道:“你亲眼看见,这可做不了假。” 陈婉清睇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调侃,她推开他,自己洗手。 萧信在一旁看她,得寸进尺:“这些日子,你日日过来看我,好不好?” “看什么?”陈婉清去拿干帕子。 萧信快了一步,将帕子拿在手中,一点一点擦干净她的手。 “来探病。”他说的理直气壮。 陈婉清忍不住笑起来。 萧信轻轻抚摸她鬓边的发,“你来探病,我这伤说不定也好的快些,大婚那天好亲自去迎你。” 陈婉清正要说话,萧信极快道:“不许再提那些。” 她无奈摇头,应一声,“知道了。” 萧信顿时笑了,丢了帕子,牵着她走出去进了隔壁房间,温声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人送衣衫过来,我需得出去陪陪岳父和两位舅兄。” “不好太过失礼。”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走了出去。 陈婉清缓缓坐下,不一时,有仆妇捧着与她身上形制花色一样的衣衫进来,服侍她换过,又送了一桌席面进来。 前院宴散,萧信亲自来接陈婉清,送她出去与父兄一道回陈家。 亲自扶着陈婉清上马车,萧信又与陈胜陈悟等人寒暄起来。 萧家大门外不远处的暗巷内,周染芳躲在阴影处,死死盯着萧家大门口。 一眼看见立在陈胜身后的陈悟,见他好端端的站着,她不由得咬紧牙关,咯咯作响。 “陈悟,你没死?” 一路狂奔过来的周染芳,提心吊胆等了这许久,见陈悟安然无恙,居然还与那萧信有说有笑,她顿时心里一松,随即升起滔天恨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陈悟,你好...” “你好狠的心!” 她死死咬唇,一掌一掌拍向巷壁,仿佛要将心中愤懑尽数发出,手掌瞬间鲜血淋漓。 唇边血线滴落,周染芳咽下满口血沫。 阵阵马蹄声响,陈悟骑马护着陈婉清的车,从她面前过去,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身体侧向马车,一声接一声的问着陈婉清,脸上满是关切。 那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他的关心,他的疼爱,本该是她的! 都是陈婉清,是她鸠占鹊巢! 周染芳喉间咯咯作响,一双眼睛因为愤怒烧的血红。 月上中天,陈悟沐浴在皎洁月光中,而她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只敢暗中窥视着这一切。 周染芳不由得自惭形秽,五脏六腑更是被怒火烧灼的几欲疯狂。 “你们给我等着...”她神情渐渐癫狂,原本姣好面容彻底狰狞不堪,“陈悟、陈婉清,你们给我等着!” “我要你们死!!” 她转身就走,沿着暗巷疾步前奔,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慢一步,就要被满腹怒火燃烧殆尽。 一路狂奔至一座府邸外,周染芳叫人进去传话。 等了许久,她才被人带了进去,在宅邸中不知穿过多少重院落,才被引进一间屋子。 “你见我,有什么重要事情?” “可是忘了规矩?” 屏风后,一道人影影影绰绰,似乎倚在榻上,漫不经心的问。 周染芳跪伏在地上,身体一抖,面色瞬间白了,“没有大事,怎敢前来打扰大人清静?” “梁廷鉴失踪了!” 周染芳强压心中恐惧,双手死死抓住地毯,仰头望着屏风后的那人,“我问了梁家人,他跟着陈婉清出京后,就没回来...” “定是遭遇不测!” 周染芳满以为那人会震惊无比,派人追查梁廷鉴下落,谁知屏风后的人声音平静无波,丝毫没有意外之色,“还有呢?” “锦衣卫都指挥使萧信,今日登门求娶陈婉清!”周染芳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嫉妒?不屑? 又是,又都不是。 “大人,陈婉清是要嫁入梁家的,却嫁萧信那太监...” 屏风后的人似乎对这个消息,比对梁廷鉴感兴趣,他瞬间坐了起来。 “萧信求娶?” “陈家可答应了?” 周染芳哽了哽,“答应了!” “好!”屏风后的人,双手一击,喝了一声。 他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起身在阔大的室内走来走去,隐隐听见腰间环佩叮当。 第一百四十五章 毒设连环 “如此一来,可比嫁梁家划算的多,陈萧两家势力,皆由她一人维系...” “哈哈哈....好!” “嫁萧信,一个太监,还是执掌锦衣卫的太监,更是好上加好!” 周染芳有几分愣怔,好什么? 计划不成,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隔着屏风想要看清那人面容,却是徒劳。 谁知那人却定住脚步,一双眼睛锐利无比,似乎透过屏风定在她身上,将她看的垂下头去。 “她腹中孩子可好?” 周染芳疑惑,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是陈婉清。 “好。”周染芳咬牙,满心不齿,“梁家两度上门求娶,她都不应!” “未婚先孕,居然还一心要生下她腹中孩子,简直是不知廉耻!” “掌嘴!”那人冷冷喝了一声。 周染芳满心以为陈婉清会被那人厌弃,谁知他居然是这般反应! 正愣怔间,带她进来的人,走了过来,挽袖照脸扇去。 “啪”的一掌,周染芳脑中嗡嗡作响,半边脸瞬间肿了。 她不明白,那人为何要维护陈婉清,她不过是说了两句实情而已。 “大人..”捂住火辣辣的脸,周染芳不解,心里又惊又惧,声音含混:“陈婉清嫁萧信,岂不是坏了您的事?” “要不要我...” 屏风后的那人,在榻上坐下,“不要动歪心思,陈婉清和她腹中的孩子,若有一点闪失,都在你身上!” “退下!” “....”周染芳身体瞬间一僵,心里更是不忿。 随即她转了念头,不让动陈婉清,还不能动陈悟吗? “大人,陈婉清不能动,那陈胜继子陈悟,可是碍事的紧...” “这次齐国公回京,可亲口说,他属意陈悟呢!” “若是陈悟承袭陈家,对大人岂不是大大不利?” 屏风后的人挥了挥手,“你不是在陈家?” “除了他就是!” 周染芳迟疑,“他会武,我...” 那人不耐起来,“我命人助你就是!” 出了府邸,周染芳眼泪唰的一声落下,随即她狠狠擦去,扬脸露出一个冷酷的笑来。 陈婉清萧信大婚当日,陈悟若当着陈婉清的面死去,陈婉清必定伤心欲绝,她若悲伤过度,惊惧之下小产,可怪不得她! 这场婚事,必定叫她终身难忘! 凭什么她这般好命? 人人都护她? 等她腹中孩子流产,那贵人算盘落空,还会护着她么? .......... 翌日一早,萧信正式遣官媒上门提亲,定下亲事。 午后,陈胜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去了颍国公府。 也不知陈胜与林漳到底如何谈的,出了林家,陈胜满面怒色。 第二日,朝堂之上,陈胜明折弹劾林漳,宠妾灭妻,苛待亲妹,要圣上判林漳与他妹妹陈韵秋和离大归。 林漳当着满朝文武指责陈胜居功自傲,陈胜一副嚣张跋扈模样,反唇相讥,指责林漳为老不修,偌大年纪,学人置外室。 两人斗鸡一般,闹的沸反盈天。 圣上当即降下旨意,斥林漳行为不端,命他处置外室迎回正妻,并罚他停职反省三月,却额外赏赐陈胜诸多金帛,言语安抚。 陈胜本已位列国公,多年战功赫赫,早被被授为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参与军国大事,年禄三千石,且爵位世袭,赐丹书铁券。 如今大胜,功勋卓着加无可加,圣上另赐彤弓,加封太子太师。 陈胜谢恩之后却道,他膝下无子嗣,唯有一个继子养育多年与亲子无异,他求圣上允许继子承袭爵位,并为家中子侄请封。 圣上沉思良久,许了陈胜择一侄子为锦衣卫带俸指挥同知,同时继子袭爵。 此言一出,满朝沸腾,纷纷谏言圣上,此风不可长。 概因立朝以来,绝嗣没有亲生的后代,爵位停袭。 齐国公府开了先例,日后岂不乱了纲常? 但圣上为开国之君,一言九鼎,出口的话,岂会轻易收回? 与门庭冷落的林家不同,圣旨颁布,本就炙手可热的陈家瞬间门庭若市。 陈家上下因这道圣旨人心浮动,三房四房更是面上和气,暗中较劲。 眼见陈胜属意陈悟,三房四房承袭无望,纷纷将眼睛盯着那锦衣卫带俸指挥同知上。 这锦衣卫带俸指挥同知,有头衔领取俸禄,且不用实际到岗履职,实在是难得的实惠,说出去面上也有光彩。 不同于其他人的喜气洋洋,陈胜陈婉清父女却如出一辙的忧心忡忡。 “爹爹。”书房内,陈婉清面色凝重,“圣上心思,深不可测,这可如何是好?” 陈胜凝眉,“我提的事情,原以为圣上会严斥驳回,谁知他却应了!” “自来功高震主,卸磨杀驴...”想着立朝来,那些拥护圣上登基的功臣下场,陈婉清遍体寒意。 一旁的陈悟,忽道:“父亲,不如我想法子辞了这承袭一事!” “不可!”陈胜看他一眼,“圣旨已下,反复无常,岂非儿戏?” “爹爹,不如你和姑父,趁着这个机会自请外放,先离开京都,避开这场风波再说!” 陈胜点头,“等这风波稍稍平息,我暗中命人上书弹劾我与你姑父两人,若是圣上降旨申斥,我趁机自请外放,也好安一安圣上的心。” 陈婉清却道:“若是让萧信帮忙,他毕竟...” “婉婉!”不待陈胜开口,陈悟先皱眉:“你不要信他,这个人狡猾的很!” “你性子纯善,莫要被他骗了去!” “那日分明是他见你来了,故意受伤的。” “自己行事莽撞,怪别人作甚?”陈胜沉脸,“今日叫你来,一起听一听,是要你明白事理,知道轻重的意思。” 陈悟浓眉紧皱:“可父亲为何要将婉婉嫁给一个太监?” 陈胜正色:“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陈家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婉婉不论嫁文官武将,都犹如逆风执炬,有烧手之患!” 陈悟“腾”的立起,面色涨红:“父亲,婉婉是您女儿,您怎能为了前程,不顾她的安危幸福,将她嫁给一个太监?”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陈悟承袭 陈胜森然道:“我若不为她想,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叫你承袭!” “若你不持剑想要去杀那萧信,你妹妹也不会担心你,匆匆忙忙赶过去,动了胎气!” 陈悟脸色越发难堪,只是双拳紧攥,好半晌,他才颓然坐下。 陈婉清见父子起了争执,心里不免难过。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父兄,声音冷静:“萧信常伴君侧,他必定了解圣上心思,若是他能从中斡旋一二,陈家困境迎刃而解!” 陈胜却摇头,“婉婉,还不是时候,陈家远没到要求助萧信的时候。” 他正色道:“你哥哥虽然性情鲁莽,但他有句话没有说错,萧信心思深沉,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叫他听令的。” “你时刻记着,萧信经历非同常人,他能走到今天,心机手段定远超常人,你嫁过去,与他相处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不要全然信他。” 陈婉清默默咀嚼陈胜的话,记在心里。 三日后,陈家大开筵席,内院宴请女眷,外院宴请男宾。 一为庆贺陈胜加封太子太师,二为陈悟即将承袭爵位宴请。 虽然有圣旨钦定,但仍需五军都督府初验、吏部验封司复验,再经过圣上审批册封。 萧信一早命人送了贺礼,说晚些时候过来,亲自道贺。 板上钉钉的事情,前来赴宴的众人,自然恭贺陈悟。 心愿得偿的陈悟,面上却毫无喜色,只立在陈胜身后,一一还礼。 常与陈胜一道出征的一众武将们,纷纷拍着陈悟肩膀,勉励一番。 门上忽传,谨国公李霁前来拜贺。 他年纪虽轻,但位列国公,又是皇亲地位尊贵,陈胜只得带着陈悟等人亲自迎了出去。 李霁隔着几步远,笑容和煦的下拜:“见过伯父!” 陈胜快步几步,一把扶住:“谨国公何必行如此大礼!” 李霁却道:“伯父与我父亲,原是一道并肩拼杀的,您就像是我父亲一般,若是不敬您,我父亲怕是要气活过来!” 一道前来赴宴的武将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直说李霁不像旁人,高高在上,摆架子。 李霁也不以为忤,与那些武将们寒暄起来,又含笑看着陈悟,“这就是齐国公世子了?” “果然仪表非凡!” 陈悟缓缓行礼,他一把扶住,连连笑着:“不敢当!” 李霁着意看了陈悟几眼,只看的陈悟心里疑惑。 执着陈悟的手,李霁和陈胜笑道:“我与世子,一见如故,还请伯父恕我将他借走,我们一道说说话。” 正在此时,门上通报,梁国公苏阑来了,陈胜忙道:“谨国公自便。” 梁国公苏阑,亦是与陈胜一道作战的武将,两人交情不错,听闻陈胜林漳闹翻,不免起意做个中人,为两人说和。 见苏阑与林漳并肩前来,陈胜不免沉脸,“你不闭门思过,来这做什么?” 林漳亦没好气,“我来见韵秋和我的女儿!” 陈韵秋自与他“闹翻”就回了陈家,多日不归。 “韵秋和孩子,不想见你!”陈胜手一挥,“请罢!” 满脸络腮胡子的苏阑,看看陈胜,看看林漳,眉心不免皱成疙瘩。 “齐国公,进去说话,站在这里吵,叫人看笑话!” 陈胜看了一眼左右,来往宾客视线都落在他们几人身上,他不由得拂袖:“去书房说话!” 苏阑松了口气,拍拍林漳肩膀,“还不跟上?” “老弟只能帮你到这了!” 林漳抱拳,谢过苏阑,满脸感激:“待会儿我好好敬你几杯酒!” “舅兄若消气,我定摆酒谢你!” “好说!”苏阑手抚腰带,大手一挥:“快去快去,我等着与你不醉不归!” 看着林漳与陈胜先后走远了,苏阑不免喃喃自语:“都是一样的拼杀立功,我就做不得太子太师么?” 书房。 陈胜与林漳坐下。 林漳道:“凤衍传了消息回来,晋王世子逼奸庶母致死,证据确凿。” “晋王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人查吗?”陈胜问。 林漳摇头,“晋王府邸的人,自然得了晋王授意阻拦,但锦衣卫中人向来蛮横,还凭借萧信手令,调了卫所兵力协助查案!” 陈胜讶异:“他竟然这般大胆?” “萧信的人,实在是.....” “晋王可颇得圣上看重!” “当时晋王在塞外练兵,鞭长莫及!”林漳面色凝重,“等他赶回王府,锦衣卫已经拿到证据。” 陈胜脸上又喜又忧,“证据确凿,甥女与晋王世子婚事可解,你和韵秋也该放心了!” 林漳长叹一声,“萧信这等手段,树敌无数,你当真要将侄女嫁给他?” 陈胜点头,“婚事已经定下,我心里有数。” 林漳道:“既然是姻亲,等这事告一段落,我请他喝酒,表一表谢意!” 他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走着,“想法子外任罢,这京都,咱哥俩是不能再待了!” 内院。 李氏、严氏、白氏陈韵秋几人一道招待前来赴宴的女眷们。 陈老夫人在得知陈悟承袭后,就狠狠叱骂陈胜一番,气的病倒了。 今日满府庆贺,她也拒不出来露面。 林妙嫣林妙婉与陈婉清一道,招呼那些常来常往的女孩子们。 正值六月,园中花团锦簇,女孩子们三五成群,陈婉清指挥着仆妇婢女端了茶水点心,各色玩意儿来给女孩子们消遣。 唯有一人,独坐花荫中,死死揪住手中帕子,恨恨的盯着陈婉清,眼神怨毒。 陈婉清察觉那道视线看了过去,竟然是江阴侯之女季惠贞! 季家那日事情,瞬间涌上心头,陈婉清顿时蹙眉,问了身边仆妇:“咱们今日,可请了江阴侯府?” 那仆妇顺着陈婉清视线看过去,摇头道:“没有呢,那位小姐,是跟着长兴侯夫人来的!” “长兴侯夫人?”陈婉清暗忖,陈家与长兴侯府袁家,不过泛泛之交。 陈婉清定在原地,出了片刻神,“和周嬷嬷说,叫人看紧了她,别叫她生事!” “是!”那仆妇应了一声,出去传话。 叫周嬷嬷着人暗中看着季惠贞,防止她起异心生事。 刚嘱咐完毕,就见季惠贞朝她走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捉奸见双 季惠贞瘦的厉害,双眼犹如两丸黑漆漆的珠子,嵌在过分大的眼眶中,盯着人看的时候,有几分渗人。 见陈婉清看见她,季惠贞咧嘴,阴森森一笑。 她正要说话,一旁毫不起眼的朝雨忽然抬手,扣住季惠贞的手腕,扶住她的手臂:“日头大,奴婢扶季小姐去凉亭。” 季惠贞张口要骂,却发不出声音来,她的脸上瞬间满是惧色,由朝雨扶着走。 “婉姐姐——”林妙婉快步过来,看着季惠贞的身影,小脸一沉:“季惠贞?” “她怎么敢来陈家?” 陈婉清摇头,“跟着长兴侯夫人来的,许是亲戚罢!” 林妙婉攥着拳头,哼了一声,“算她跑的快,否则我定要再揍她一顿!” “你要揍谁?” 林妙嫣的声音响起来,林妙婉顿时笑起来,转身搂住林妙嫣的胳膊,“姐姐,我说着玩的,不揍谁!” 林妙嫣点了点林妙婉的额头,“好歹长点记性,别又叫二叔罚你!” 林妙婉连连点头。 林妙嫣看着陈婉清,低声说:“外院来人传话,说是你哥哥找你呢!” 陈婉清疑惑,“哥哥这时候不招呼宾客,找我做什么?” 将这里交给林家姐妹,陈婉清朝外院走去。 见她匆匆走远了,周染芳从树后出来,笑盈盈的看着林家姐妹:“婉婉做什么去了?” “方才那季小姐,怎么了?” 林妙婉一动,被林妙嫣拉了回去,林妙嫣行礼,十分疏离:“表嫂。” 周染芳脸上笑容未变,心里却暗骂一声。 转头看见上了凉亭的季惠贞,她转了转眼珠,跟了过去。 “季妹妹!”周染芳笑着招呼,“你怎么一人坐在这里?” 季惠贞看了周染芳一眼,翻了翻眼睛,不理会她。 谁知周染芳短短一句话,就叫季惠贞转了态度。 “当真?” 周染芳笑的矜持,她神情颇有些难堪,“这我怎好说谎?” “只是瞒着外人罢了!” “陈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季惠贞脸上神色变幻,“好一个陈婉清,居然婚前失贞!” “还怀了孩子!” 她眼中满是厉色,“我定要叫她扬名京都!” 周染芳却摇头,长叹一声,“名声算得了什么,她若在乎,也不会怀着她腹中的孽种,到处招摇。” 她指尖微微一动,指了指外院,“喏!” “又出去了,不知是见哪个情郎呢!” 周染芳脸上笑容越来越盛,似无意,又似蛊惑:“若依了我,就跟上去,叫嚷出来,叫大家都来看看!” “再不济,传到萧信耳朵中,她红杏出墙,定没好果子吃!” 季惠贞腾的站起,顺着周染芳指的方向走,刚走没两步,她又折回来:“日后咱们姐妹,倒好常来常往!” 周染芳掩袖一笑,“自然!” 待季惠贞走远,周染芳放下袖子,笑容淡了。 “蠢货!” “你这种人,只好为我所用,做个垫脚石罢了!” 陈婉清快步出了垂花门,却不见陈悟。 前院宾客众多,却不好进去找,她左右看看,想找人前去传话,一时却没见小厮。 陈婉清不由得疑惑起来,转身朝回走,刚踏上风雨连廊,却见一人迎面过来。 见是男子,陈婉清不由得蹙眉,这风雨连廊通向内院,谁人做客,在旁人家乱走乱闯? 那人却远远的朝陈婉清行礼,口中直称“姑姑”。 陈婉清不由得讶异,待人走进,才发现他是在江阴侯府见过的谨国公李霁。 想起萧信所说,离他远些的话,陈婉清虽然不解,却照办。 他虽然是宁安嫂嫂的侄儿,但身份尊贵,且年长与她,和她又没有血缘关系,自然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谨国公。”陈婉清恪守礼仪,缓缓行礼,随后她错身半步,朝内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李霁在她身后唤她:“姑姑。” 陈婉清定住脚步,转身看他,“谨国公不必如此称呼我。” 李霁仿若未闻,他笑容满面,如春风般和煦上前一步,款款行礼:“侄儿李霁,问姑姑安。” “多日不见,姑姑可好?” 陈婉清眉心一动,点头:“多谢关心,我很好。” 李霁视线在她脸上巡梭着,似乎想找出点什么,随后他视线缓缓下移,定在陈婉清腹部,眼中满是异样神采。 陈婉清心里更是纳罕,隐隐警惕后退一步,她指了指外院方向,“宴席已开,谨国公可前去入席。” 李霁抬眸看着陈婉清,他笑容依旧和煦,只眼神因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兴奋,越发明亮。 “姑姑可是忘记什么事情了?” 他的目光,仿佛实质一般,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脸庞,言语中满是深意。 陈婉清心里越发不适,只得暗自忍耐,“请国公明示。” 江阴侯府他摆明是去帮季家兄妹的,却不知为何忽然倒戈,陈婉清细细想来,心里阴影更重。 李霁含笑看她:“姑姑忘记了么?” “你上次可是许诺,要给侄儿见面礼的。” “我久等你不来,只好亲自登门来讨。” 陈婉清心里一跳,暗恨自己不该因他是宁安嫂嫂的侄儿,就客套起来,落人口实。 她面不改色,“今日家中宴客,等忙完,我必定叫人送到你的府上。” 李霁笑容肆意,仿佛孩子似的,直接戳穿她:“姑姑你说谎。” “等宴客完毕,你定要胡乱拿东西打发侄儿。” 李霁身着白色圆领袍,上缀的麒麟补子,分明是公侯伯等一众勋贵的象征,做派言语却活脱脱一个孩子,仿佛陈婉清真是他的长辈一般。 看年纪他与陈婉清不相上下,因他面容俊秀,笑容满面,这般做派却不讨人厌。 陈婉清的心却瞬间提了起来,似他这般,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又怎么会是像他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你放心,我必定...” 陈婉清话未说完,李霁逼近她,“姑姑,你不必专程备什么东西...” 他视线在她头上腰间,来回巡梭着,“不如,将你身上的物件,不拘什么赏我一件做见面礼,可好?” 陈婉清心里一沉。 李霁视线定在她头上那支累丝嵌宝梅花金簪上,“我看这簪子就很好。” 陈婉清后退一步,“不行——!” 李霁抬手就拔了下来,拿在手中,眼中满是兴味。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告密萧信 陈婉清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伸手去讨:“还给我!” 李霁把玩着那累丝嵌宝梅花金簪,又放在鼻子下细细嗅着,仿佛能嗅到梅花香气一般。 他睨她一眼,笑容更盛,“姑姑这般紧张这簪子,是谁送的?” 陈婉清心里急跳起来,萧信赠的,怎能落到他的手中? 缓了缓,她脸上浮出一抹笑来:“这不妥,怎能如此怠慢你?” “我使过的东西,怎好给你?” 李霁却道:“就是要姑姑常用的物件才好,我带在身边,就像是姑姑日日陪着我一般...” 这话说的隐晦露骨,陈婉清的心重重一跳,她不动声色:“你既然叫我一声姑姑,这见面礼,自然还是要好好挑一挑的,才是咱们亲戚一场的情分。” 李霁却握住簪子不松手,“姑姑不妨和侄儿说说,这簪子是谁送你的?” 他打量簪子,皱眉:“什么好的,值得姑姑戴在头上?” “侄儿送你比这好千倍万倍的来!” 见他这般,陈婉清装出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也罢!” “你既然喜欢,就送你好了,这样的簪子,我多的是!” “只是这簪子给了你,你可千万不要给旁的人!”陈婉清笑睇他一眼,“否则,我可是要生气的!” “若是叫我知道,你送旁人,休怪我不顾姑侄情分!” “你既然得了簪子——” 陈婉清声音放缓,“我原说送你一个上好的翡翠笔洗,还是算了罢!” 李霁眼眸一亮,“姑姑此话当真?” 陈婉清缓缓摇头,“你都得了簪子,怎能如此贪心?” 李霁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摊开掌心,“簪子还你。” 陈婉清接过簪子,握在手中,紧绷的心弦却始终没有松懈。 李霁的手缓缓收回,笑意更深,“那我就等着姑姑的翡翠笔洗了。”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是亲戚,日后姑姑与我常来常往,可别生分了。” 陈婉清微微颔首,“你该去入席了,不好出来太久的。” 李霁却不理会,只走近一步,伸手去探她脖颈处:“叫我看看那日姑姑的伤...” 陈婉清一个激灵,避开他的手。 “陈婉清!!” 一道厉喝传来,伴随极快的脚步声。 季惠贞满面怒色,气冲冲的过来,她手掌高高扬起,“你都要嫁人了,还敢勾引——” 李霁顺着陈婉清的视线,淡淡看了季惠贞一眼。 触上李霁眼神,季惠贞又气又怒又慌,她脸涨的通红,手也僵在半空中。 看着陈婉清与李霁距离那般近,季惠贞眼中满是愤恨,只觉十分屈辱:“谨国公,您怎能和她私会?” 私会两个字,叫陈婉清的眉心重重一跳。 季惠贞避开李霁眼神,一头朝陈婉清扑去,“我打你这个不要脸的!” 李霁脚步一动,拦在陈婉清面前,他脸上仍旧挂着笑:“季小姐。” 见李霁护着陈婉清,季惠贞眼神怨毒,面容扭曲:“谨国公,您知不知道,她陈婉清水性杨花与人私通,未婚先孕还怀了孽种,即将嫁给一个太监!” “这等人,您护着她做什么?” 陈婉清脸色一沉,她有孕之事,并没有大肆宣扬,季惠贞是如何知道的? “二小姐的事情,岂有你置喙的道理?” 李霁淡淡道:“来人。” 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风雨连廊,陈婉清顿时惊悚,他身边居然有高手隐藏行迹,进了陈家? 李霁抬了抬下巴,“带走。” 见季惠贞出去,周染芳怎能不跟过来看看热闹? 远远见季惠贞落了下风,她转了转眼珠,绕路朝外院走去。 李霁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季惠贞看着步步逼近的两人,顿时厉声尖叫:“别过来!” “别碰我!” 她在风雨连廊上奔逃躲避着,口中不干不净的骂着陈婉清:“你这贱人,水性杨花....” 李霁转身对着陈婉清道:“姑姑回去罢!” 陈婉清看了季惠贞一眼,朝内院走去。 季惠贞谩骂,她原本是要出手教训的,既然李霁将人带走,她也就罢了,今日陈家宴客,动静太大不好。 陈婉清的身影在长廊上消失后,李霁一步步走向季惠贞。 季惠贞为了不被拖走,双手紧紧抱住廊柱不松手。 见李霁过来,她又气又怨,眼中含泪:“国公爷,我说的都是真的,您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陈婉清就是个浪荡下贱的...” 李霁负手立在她面前,“哦?”了一声,“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季惠贞脸上满是快意,“是她三嫂,周染芳告诉我的,您别被她骗了!” 李霁点头,笑容满面的走到她面前。 季惠贞见他如往常一般冲她笑着,顿时心里一热,“国公爷——” “啊——”短促的惨厉叫声,刚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黑衣人捂住季惠贞的嘴,季惠贞紧紧扒住廊柱的手指被李霁一根一根反折过去,指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贴在她的手背上。 接连不断的脆响声中,季惠贞呜呜闷哼着,她冷汗涔涔,和着泪模糊了双眼。 朦胧视线中,李霁仍旧笑的十分好看,一如往昔,手上动作却没半分迟疑。 季惠贞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李霁取了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丢回季家,叫他们好生管教。” 一个黑衣人沉默点头,拖起季惠贞就走。 李霁立在长廊上,朝着另外一个黑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外院长廊,隐藏行迹的周染芳守了好一会儿。 见萧信被人迎进来,她忙奔了过去,与萧信错身之际,她低声道:“萧大人,陈婉清正私会外男,还与人交换信物!” 萧信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与迎他的人,谈笑风生。 周染芳却隐秘一笑,她笃定他听到了。 陈婉清,你不守妇道,与人私会,萧信能忍受你给他戴绿帽? 且有你好果子吃! 周染芳满心欢喜的朝回走,她虽然没有看清那男子是谁,但凭萧信的手段,定能查出来! 绕到风雨连廊外,她朝长廊上看了一眼,没了陈婉清与季惠贞的踪迹。 回了园中,见陈婉清好端端的招呼宾客,周染芳不由得暗骂一声,这季惠贞也是个不中用的! 宾客散尽,周染芳朝三房走,刚走到僻静处,却被一只大手捂住嘴拖走。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惩戒染芳 陈家居然出了歹徒? 周染芳浑身冰凉骇然不已,她呜呜挣扎着双脚乱蹬,死命去掰那粗大手掌和勒住脖子的粗壮手臂,却无济于事。 碧蓝的天,丛丛花树从她头顶上方急速倒退,周染芳眼中忽的落泪,她就要死了么? 蓦然,天地翻转,她被人扼住脖子抵在墙上,一支火红的凌霄花垂在她眼前,随风摇摆。 一柄锐利的尖刀朝她脸上伸了过来,周染芳双眼因惊恐睁的分外大,她凄厉大叫,那出口的声音却像是呜咽一般。 看着那刀尖上闪烁的寒芒,周染芳眼中泪簌簌而下,摆着头极力躲避那刀。 脖子上的大掌迫她仰头,手指强势捏她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冰冷刀尖伸入,在她口中肆意搅弄。 口中舌头瞬间被利刃划破,血液倒灌,疼的周染芳绝望又痛苦的大叫,她眼中泪水顺着眼角接连不断的流入发间。 谁能来救救她?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仿佛是几息,又仿佛是几个时辰,那酷刑停止,扼住她的大掌也松开。 周染芳颤抖着,整个人滑落在地上,她睁大双眼,想要看清那人的脸,眼中却满是模糊泪水。 在那人目光中,她不由得瑟瑟发抖。 那刽子手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再多嘴,搅弄是非,就割了你的舌头!” 周染芳瞬间屏息,不敢再哭。 一阵风卷过,那人消失不见。 周染芳捂住嘴,厉声嘶吼着,只觉舌头几乎被那利刃搅碎,疼的钻心,满口鲜血呛入喉咙,她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无数星星点点的血迹喷溅在衣衫下摆上。 是谁? 究竟是谁要这般害她? 周染芳整个人缩成一团,脑中嗡嗡作响。 许久之后,她才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回走。 是了,必定是萧信! 周染芳心里愤恨不已,都这般了,他竟然还要维护陈婉清么? 他这是警告她不要乱说话,想要为陈婉清遮掩她私会外男的事情? 周染芳心里怒恨滔天,凭什么? 陈婉清明明是个人尽可夫风流浪荡的下贱坯子,为什么人人都护她? 萧信,你好的很! 你这个睁眼瞎! 等着瞧罢! 你们大婚之日,我必定奉上一份大礼! 你不是护着陈婉清吗? 我偏要叫满京都的人,都看看她是个什么放荡模样! ........ 陈家宾客渐渐散了,大胡子在萧信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一旁的昭德郡王秦胤伸长耳朵,想要听上一听,萧信看他一眼,他只好摸摸鼻子走开了些。 也不知大胡子说了什么,萧信面上隐隐有戾气,他示意秦胤先走,他还有事。 秦胤却道:“你说了要护我安全的,我先走,被人暗算怎么办?” 这些时日,秦胤怕他爹晋王找人收拾他,他始终跟着萧信,求一份安心。 “这是京都,你是皇孙,谁敢动你?”萧信皱眉。 秦胤哼一声:“我算什么皇孙?” 萧信不耐,指了大胡子:“叫他陪你!” 秦胤一口回绝:“他长的太丑!” “你帮我找的人呢?” “找着她,我就不跟着你了!” “她有那等身手,手狠心黑,肯定能护住我!” 萧信看他一眼,眼中隐隐有戾气,他朝大胡子挥了挥手,“送他进宫...” “别别别,我走!”秦胤头都大了,“我走还不成么?” 他磨磨蹭蹭,看着萧信走远了才问大胡子,“他干什么去?” “看他媳妇去了?” 大胡子看他几眼,笑了一声。 秦胤摸着下巴,“不知道他媳妇是不是跟他长的一样漂亮,要是生的丑,岂不是让人可惜?” 大胡子别开脸,不看他:“我劝你,还是不要惦记那个人了!” 秦胤却不肯:“我生平头一次吃这么大亏,不找出她来,我不甘心!” “我记得她生的很好,可惜不是女的!” “要是女的,我就娶了做媳妇,有她在,我还愁什么!” “她和我父王对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大胡子离秦胤更远了,恨不得晋王就此上京,将这小子收走,他再日日惦记萧信的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别连累了自己! 宾客走后,陈婉清去找陈悟,想要问一问哥哥找自己究竟何事。 谁知却见萧信立在前方路上,他背对着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陈婉清难得起了顽心,她故意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过去,在他身后张牙舞爪,想要吓他一吓。 谁知萧信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唤她:“婉婉。” 陈婉清泄气,“你怎么知道是我?” 萧信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她头上的累丝嵌宝梅花金簪上,眼神渐渐暗沉。 见他神情不对,陈婉清脸上笑容淡了,“怎么了?” 萧信没答,只看了她片刻,“我们出去走走?” 陈婉清看了看天色,“有些晚了。” 已经是日暮时分。 萧信却并不是征求她意见,他牵住她的手腕,朝外走。 “岳父那,我会让人去说。” 看见有人过来,萧信松开手,与陈婉清并肩走。 一路上萧信没有说话,只带着陈婉清出了陈家,上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上,萧信闭目沉思。 陈婉清心里讶异,却也没问。 马车在萧信府邸外停下,陈婉清下了车,看着萧信有些疑惑,不是出去走走么? 怎么来了他这里? 萧信扶着陈婉清下了马车牵着她的手,堂而皇之的进内,一路上手再没有松开。 大门外,正翻身下马的秦胤看着与萧信并肩进去的女子俏丽身影,顿时扼腕:“早知路上不磨蹭了,也能赶上看看萧大人未婚妻是何模样!” 大胡子讥笑一声,“叫大人知道你心思,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胤甩了甩马鞭,“我又不跟他抢,看一眼怎么了?” 大胡子懒得理他,只将马缰绳甩给手下人,大步进去。 一路进了内院,推开一间房门,萧信叫陈婉清坐下,他去去就来。 陈婉清心里更是奇怪,她打量着这间房,布置的十分雅致,只是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不过片刻,萧信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十分精致的匣子,只他脸上神色却不大好。 陈婉清看他几眼,“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五十章 醋海生波 萧信脸色深沉,朝陈婉清招了招手。 “来!” 陈婉清走过去,萧信牵着她的手,进了侧间。 扶着她坐下,萧信开了匣子,转到她面前。 “看看,可喜欢?” 陈婉清看他一眼,去看匣子。 此时天光渐暗,满室余晖,匣子里面琳琅满目一二十支各色簪子。 金玉宝石镶就,在夕阳余晖中相映成辉。 陈婉清更是疑惑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萧信拿了一支珍珠簪子,在手中缓缓转动,珠光幽幽,映照在他脸上,越显他神情莫测。 他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含义,陈婉清却看不明白。 萧信抬手,取了她头上的累丝嵌宝梅花金簪,丢在一旁,为她簪上那珍珠簪。 陈婉清更是一头雾水,怔怔看他动作。 萧信立在一旁,静静看她,视线定在她的脸上细细端详。 陈婉清凝眉看他,满心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换我簪子做什么?” 萧信没答,只抬手揭了她面前桌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布。 一面镜子,将陈婉清和她身旁的萧信照的十分清晰。 萧信立在她身后,注视着镜子中的她,缓缓问:“喜欢么?” 陈婉清透过镜子看他,他的视线与陈婉清交汇,眼神晦暗不明。 “这珠簪,可喜欢?” 陈婉清摸不透他的意思,一时没答。 萧信缓缓笑了,只那笑,却叫陈婉清心跳立时快了几拍。 “看来是不喜欢。”萧信自问自答,取下珠簪,换了一支水头颜色极佳的翡翠簪子,斜斜插在陈婉清发间。 陈婉清看着他动作,心里越发纳罕,她不由得去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 他正看着镜子中的她,似乎在思量那簪子衬不衬她。 察觉陈婉清视线,萧信缓缓收回目光,他看着她,眼底幽暗深沉,似最深最黑的夜,一点星光也无。 满室夕阳中,一抹碧绿的光,随着陈婉清的动作,如一泓碧色春水,落在她颊边白皙肌肤上。 萧信屈指触碰她的脸颊,他垂眸看她,看她神情懵懂无知,双眼清澈明亮,如同孩子一般。 与她对视片刻,萧信再度取下那翡翠簪子,换上一只宝石的。 陈婉清敏锐察觉他情绪不对,却没有打断他的动作。 直到将匣子里的所有簪子都试了一遍,萧信才捡起那累丝嵌宝梅花金簪,细细端详:“这样的簪子,你多的是...” “那这匣子里的簪子,你可有喜欢的?” 陈婉清心里一动,原来如此。 李霁的事情,他知道了。 萧信俯身,双手按在她身侧桌上,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双眼紧紧盯着镜子中的她:“嗯?” “告诉我,可有喜欢的?” 陈婉清与镜子中的他对视片刻,难得有几分心虚,她那不过是为了将簪子拿回来的托词。 萧信身体压的更低,他手臂收紧,将她拢在怀中,脸颊轻轻蹭着她的侧脸,隐隐有要与她耳鬓厮磨的架势。 从镜子中看,两人倒像是交颈鸳鸯一般。 陈婉清这才知道,他生气的缘由,他下颌的胡子茬碾在她肌肤上,又疼又痒,叫她不自在之余更有几分心惊肉跳,透不过气来。 她不由得侧了侧头,想要拉开距离。 萧信却不容她躲避,他大掌制住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她脸上肌肤,顺势在她鬓边落下一吻,“怎么不回答我?” 陈婉清脸庞蓦然一热,她拂开他的手挣脱他的怀抱,起身要走,却被萧信挡住她的去路。 他面沉如水,眼中似乎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愠怒,“我送你的簪子样式普通,你多的是,不合你心,自然可以将这簪子随意赠人。” “是不是?” 萧信满身威压,高大身体渐渐逼近陈婉清,他双眼紧紧盯着她,两人离的十分近,彼此呼吸交缠,气息可闻。 这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陈婉清不由得别开脸,避开他的眼睛。 萧信却抬手,将她的脸转了过来,逼她看着他。 四目相对,她脸上飞起一抹薄红,有几分气恼,忍不住抬手去推他:“你发什么疯?” “方才我都由着你,你怎的还这般胡搅蛮缠?” 萧信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势必要个说法。 陈婉清僵持不过,只得回他:“你既然都知道了,不过是托词而已。” “托词?” 萧信目光灼灼,咄咄逼人:“什么是托词?” “簪子不重要,是托词?” “还是你与他嬉笑怒骂,是托词?” 我的心意,就那么不重要? 陈婉清一怔,不明白他今日是怎么了,素日那般冷静理智的一个人,为何会这般咄咄逼人,曲解她意。 萧信抬手,轻抚她的脸,眼神暗沉,隐隐酝酿着危险气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要离他远些?” 陈婉清无奈:“我记得你的话,离他远些,只是家中宴客,碰上了而已。” “他夺了我的簪子,那簪子是你送的,我怎么能不拿回来?” “那你就那般说?”萧信定定的看着她,眼神隐隐不愉:“我不信,你不明白那簪子的意义。” 陈婉清一哽,“我那么说,不是你送的簪子不重要,是簪子不能落到他的手上。” 萧信垂眸,沉默片刻抬眼看她:“簪子你不喜欢亦不勉强,换一个你喜欢的。” “好不好?” 他这个样子,陈婉清从没见过,她深深吸气,眉心紧蹙,只觉无奈极了。 萧信何时变成这般模样? 他该知道,那种局面下,拿回簪子才是正确做法,若任由李霁取走,日后不定会生出什么风波来! 但他生气,陈婉清不欲两人不欢而散,只得安抚他。 她伸手拿起那累丝嵌宝梅花金簪,举到他眼前:“今日的事,是我不好,行事不谨,叫他钻了空子,你生气,也是应该。” “我喜欢这个,不要旁的。” 如寒冰遇春一般,萧信脸上霎时间有了几分笑意,他接过她手中簪子,重新簪在她头上。 见他消气,陈婉清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萧信却扶住她后颈,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温热的唇落在额头上,陈婉清神经瞬间紧绷,本能察觉危险,她推他:“我该回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下聘风波 萧信却没松手的意思,他笑容灿烂,整个人神采飞扬,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陈婉清有瞬间失神。 “晚饭后,我送你回去,岳父知道你在我这里,不会说什么的。”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右手拇指在她脸颊上游走,渐渐落在她唇边,隐隐有要抚上唇瓣的意思。 陈婉清忍不住拂开他的手。 “婚房你看过了,大婚后,你是想单住一个院子,还是想与我住在一起?”他声音暗沉沙哑,隐隐含着期待。 陈婉清不假思索,“单住一个院子。” 还没成婚就这般难缠,还是远着些好,毕竟是假婚姻,没必要彻底陷进去。 萧信面色一冷,盯着她,有几分欲言又止。 陈婉清不解的看他,他却一把将她压入怀中,气息渐渐重了几分,扑在她的耳后,叫她忍不住战栗起来。 察觉不对,陈婉清疑惑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萧信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只恨她是个榆木脑袋:“你怎么这般没心没肺?” 陈婉清抽回手,嗔他一眼,“你怎么咬人?” 萧信看着她微微嘟起来的唇,喉头忍不住动了一下。 眼前的陈婉清像是一枚散发着迷人芳香气息的果子,诱人无比。 他十分想要咬上一口,再次尝一尝味道,却又清楚知道,时机还不成熟,一不小心,就将她吓就跑了。 萧信强压心中旖旎,轻轻揉了揉他咬过的地方,“那李霁没有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你不要信他。” “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 “知道么?” 陈婉清点头,“我知道,处在他那个位置的人,哪里有心思简单的?” “他到底有什么不妥?” 萧信忽然转了话题,“等大婚后,我带你去见梁廷鉴!” 陈婉清心神瞬间被吸引过去,“他伤好了?” 萧信语焉不详,“能说话了。” 陈婉清应了一声,却见萧信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一下一下啄吻着她的手,她脸上不由得一红,抽回了手背在身后,萧信却顺势搂住她的腰身。 “你答应李霁什么了?” 陈婉清沉默一瞬,“送他翡翠笔洗。” 她极快的接道:“是为了换回你送的簪子。” “还有呢?” “他口口声声喊我姑姑,日后要常来常往...” 萧信冷哼了一声,眼神一沉。 陈婉清心里瞬间一紧,她忽然意识不对,自己心虚什么? 此刻的萧信却大度极了,“他拿去就拿去,我自有办法拿回来,你跟他虚与委蛇做什么?” 陈婉清双眼瞬间睁的浑圆,气怒不已:“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萧信大笑起来,“谁让你一副这簪子不重要,要随意处置,还与他谈笑风生来着?” 他将她搂在怀中,有几分埋怨:“这是我们定亲信物,你口口声声不珍惜,我怎能不气?” “我要是将你送我的玉佩转送旁的女人,你心里如何想?” “所以,你就来来回回的折腾我?”陈婉清不可思议的看他,清亮眼眸中满是怒气,“我头发都要散了!” 萧信轻轻抚摸着她的发,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眼睛,他声音低了几度,脸上满是歉疚,大方认错。 “方才是我不好。” 他眼中满是深情:“这些簪子,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我不是要折腾你,梅花簪子你若不喜欢,我们再换更好的来,世上簪子那么多,总有你喜欢的。” “但是,你只能喜欢我...” 萧信停住话语,只是望着陈婉清,眼中满是深意。 陈婉清的心瞬间跳空一拍,她满眼惊讶的看着萧信。 见她如此,他才扬着唇角,慢悠悠的补充: “...只能喜欢我送的...” 陈婉清忽然接了一句,“那我爹爹我母亲,我姑母送的,我都不能戴了么?” “我自己买的,也不能戴么?” “你这是什么道理?” 萧信沉默一瞬,“他们是你的亲人,这没什么,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就别管了。” 无关紧要的人,”李霁吗?”陈婉清点头,“他自然是无关紧要的人。” 萧信仿佛松了口气,神色恢复如常,“翡翠笔洗我来送,不要和他有过多交集。” 时间倏忽而过,到了萧信下聘的日子。 长长的队伍,一色披红,抬着足足一百六十六抬的聘礼,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喧阗震天的鼓乐齐鸣声中,流水般进了陈家的门。 正喧闹不堪,又有几个内侍打马前来,高声传话:圣上知道陈萧结亲,特命人赐礼。 四个全福人与陈家诸人俱都一愣。 得了消息的陈胜带人迎了出去。 刚到大门外,就见一行十余人打马前来,后面跟着抬箱的内侍们。 为首的正是谨国公李霁。 李霁翻身下马,他衣饰鲜亮,光彩照人,朝着陈胜笑容满面的抱拳贺喜:“齐国公,圣上知道您嫁女之喜,特意遣使赐礼。” “我正好在宫中,就抢了这桩差事,好沾沾喜气。” 陈胜面上难掩讶异,却没说什么,只恭恭敬敬的请进李霁一行人等。 进了陈家外院正厅,李霁打量着堆了满院的大红龙凤喜盒,不由得点头,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萧大人这聘礼,办的倒不简薄!” “不算辱没了姑姑。” 陈胜眼中更是疑惑,却毕恭毕敬请李霁上座用茶。 李霁却道不忙,他振了振袖,指着为首箱中的龙凤金簪并玉如意等物,道:“这些皆是圣上所赐。” 陈胜忙朝着宫城方向行礼谢恩。 李霁又指着剩下几箱,“这些,是侄儿添的,姑姑出嫁,好歹是侄儿的一片心意。” 陈家诸人面面相觑,陈胜却面不改色,再次谢了李霁。 李霁这才在上首坐下,看着萧信请的全福人与媒人,与陈家过聘礼。 只待双方交割完毕,他一跃而起,笑容灿烂,脸上满是期待:“姑姑人呢?” “请她出来一见。” 陈胜道:“宫使俱在,小女不好抛头露面。” 李霁却摆摆手,“国公大人何必如此迂腐,算起来我们也是亲戚,算的了什么?” “等见过姑姑,我好回去宫中复命。” 见他如此说,陈胜只得命人去请陈婉清出来。 接到消息,陈婉清不由得心里一沉,直觉李霁来的怪异。 陈婉清借口更衣拖延时间,叫朝雨给萧信传话,问一问,他可知道这事。 直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朝雨才回来,道萧信入宫,没有出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李霁威逼 见时间不能再拖,陈婉清只得换了一套素日很少穿的隆重衣衫,去了外院。 进了厅中,全福人和媒人纷纷朝陈婉清见礼,李霁却拨开几人走了过来,朝着陈婉清施礼。 “姑姑。” “谨国公。” 直起身看清陈婉清模样,李霁眼中满是难掩的惊艳之色,他赞赏不已:“姑姑今日当真是明艳动人。” 陈胜走过来,“谨国公送了宫中赐礼来,你谢恩罢。” 陈婉清面容沉静,朝着李霁行大礼,却被李霁一把托住:“姑姑何须如此,倒显得咱们姑侄生分。” 陈婉清后退一步,避开李霁的手,“谨国公带着圣意而来,陈家怎敢怠慢。” 她恭恭敬敬将礼行完,随后退至一旁。 李霁却没有要起身回宫的意思,他示意几个全福人,“你们接着做你们的。” 几位夫人开了礼盒,取了几件金饰,用托盘盛了,要给陈婉清戴上。 给陈婉清戴了首饰,说一番吉祥话贺喜,这下聘便算完成。 李霁在一旁看着,忽然叫停:“这几件不好!” 几位全福人和媒人们齐齐对视一眼,又看向托盘中的金饰。 这些金饰都是京都最好的金匠,将金、银拉成细丝,掐、填、攒、焊、编织、堆垒等手法制成,精巧繁复,再镶嵌珍珠、宝石等,因工艺繁复、造型华丽,都是内造,专供宫中贵人的。 亦是萧信特意交代,他亲手挑的。 这都不好,什么样的才叫好? 众人不由得看向李霁,一时间不明白他葫芦中卖的什么药。 李霁拍了拍手,随从开了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来,捧了过来。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的头面首饰,掩鬓、花钿、挑心、顶簪、满冠、花头簪、草虫,整整齐齐九件。 更叫众人惊讶的是,这一套头面首饰乃是楼阁造型,方寸之间以金丝制成高高低低的楼阁,外绕树木,内设神殿,殿内有仙女、仙鹤,亦有不足米粒大的男女人物。 堪称雍容华美,巧夺天工。 有全福人不禁惊呼:“这套头面,是皇后娘娘戴的呀!” “早些年,皇后娘娘还在时,我在宫宴上,远远的见皇后娘娘戴过!” 剩下的全福人和媒人眼睛都直了,看着那金光璀璨耀眼无比的整套首饰,惊的说不出话来。 厅中顿时一静,就连陈胜也不禁的变了脸色。 陈婉清没看那套头面首饰,只看着李霁,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 李霁满面笑容未变,只眼中满是傲色,“这套头面,确是先皇后娘娘的。” “只是皇后娘娘在世时,早赏了我。” 他取下其中一枚金楼阁掩鬓,在手中转了转,笑意盈盈,“今日正好为姑姑簪上。” “方是做侄儿,对姑姑的一片心。” 李霁说着话,朝陈婉清走了过来,他眼中满是异样神采,看着她笑容更深了些,“姑姑,就让侄儿为你簪上,恭贺你出嫁之喜!” 陈婉清急退一步,萧信下聘,他李霁来捣什么乱? 她嫁萧信,却弃了萧信的东西不用,戴了李霁的头面首饰,还是皇后娘娘的遗物..... 今日这里可有萧信请的媒人与全福人在,若让李霁亲手为她簪上这掩鬓,满京都的人,还不知道会如何指指点点! 一支梅花簪子,就叫萧信来来回回折腾她好久,若是知晓这事,还不知道会如何大动干戈! 陈胜也大步过来,将陈婉清挡在身后:“谨国公,这不妥!” 李霁脸上仍旧笑着,“有何不妥?” 陈胜道:“今日萧家下聘,按礼,小女该用萧家送来的首饰,贸然用这些,实在是有违礼制!” 李霁笑了一声,“好叫国公大人知道,今日我来,乃是圣意。” 陈胜脸上不由得难堪起来,态度却仍旧强硬:“这实在不妥。” 李霁却看向他身后的陈婉清,笑容和煦:“姑姑,你要抗旨么?” “你——”陈胜脸一沉,“谨国公,你来只是赐礼,圣上何时下旨,要你插手小女受聘一事?” 李霁却忽然软了态度,脸上有几分孩子般的委屈神情:“陈大人,我称二小姐一声姑姑,视您为父,那萧信情况,您不是不清楚,一介太监!” 他一副不平模样:“我姑姑正青春年少,怎堪配?” 转身指着那紫檀木匣子中的首饰,以及厅外从宫中出来的箱笼,李霁满脸正色:“好叫姑姑知道,她虽然嫁了那太监,我却仍旧是她侄儿!” “日后,那萧信若苛待了她,以及...” 李霁视线落在陈婉清腹部,定了片刻,才慷慨激昂道:“我必定为姑姑做主撑腰,定不叫那萧信欺辱了姑姑!” 这番话说的,厅内诸人更是面色各异。 陈家人个个感慨不已,神情触动,萧信所遣的人,却面色难看。 陈胜却分毫不让,“谨国公,论公,你我同属国公,论私,你是皇亲贵胄!” “我陈家再不堪,也定不会坐视女儿被人欺负而袖手旁观!” “你无须多虑!” “我的女儿,自然还是要簪萧家首饰!” 李霁眼中一缕暗芒闪过,他含笑看着陈胜,“齐国公,可是要违逆圣意?” 陈胜没料到这总是满面笑容,未及弱冠的少年这般难缠,居然拿圣意来压他。 陈婉清不想叫陈胜难做,她走了过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爹爹,这些全福夫人们也该饮杯茶,歇一歇了!” 陈胜脸色转圜,示意人请诸位坐下,再换热茶来。 趁着众人忙碌,李霁却走到陈婉清身边,抬手从上到下示意着,他笑吟吟的摇头,口吻十分惋惜:“姑姑,你这等通身气派,不说勋贵,就是皇亲贵胄也嫁得!” “嫁那萧信自然是委屈了你!” 陈婉清还未及说话,李霁又意味深长的道:“姑姑放心,你为了我,嫁那萧信,这番心意,侄儿领了!” “李霁,绝不负你!” 陈婉清脑中“嗡”的一声,失声道:“你说什么?” 什么叫她为了他,嫁萧信? 这话若传到萧信耳中,以萧信那小心眼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如何! 一支簪子,就叫他来来回回折腾她许久,再听了这话,岂不是要气疯? 这李霁是失心疯了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掌掴萧信 “你可知...”他轻轻咳了一声,凑过去在陈婉清耳畔,十分隐晦的说:“他一个太监,身体残缺,给不了姑姑想要的...” 李霁气息呵在陈婉清耳畔,无端端叫人厌恶,她顿时皱眉侧身避开了他。 李霁笑的奇异,眼神难掩兴奋:“姑姑日后,若是闺中寂寞...可来找我。” “不拘是什么,侄儿责无旁贷!” 他眼神向下一滑,从她面庞滑到她腹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得意。 陈婉清心里一沉,他这是暗示她婚后红杏出墙么? 口口声声称她姑姑,却藏着这等腌臜心思! 好一个谨国公! 好一个李霁! 李霁目光粘腻仿若实质一般,在陈婉清脸上身上游走,她愤怒之下,更有几分毛骨悚然。 见李霁这般,又笑的邪气,加上有萧信的话在前,陈婉清后退一步,离他更远了些。 李霁却逼近一步,“姑姑起意嫁萧信,可是因为那晚,江阴侯府,他替我监看行刑?” 他双眼紧紧盯着陈婉清,脸上虽然笑着,眼中却显出几分戾色来。 陈婉清不由得心惊,没有答他。 她为何嫁萧信,没必要告诉他这等心怀不轨之人。 李霁只当她为萧信遮掩,“自来美人爱英雄,姑姑别认错了人!” “那晚,为你做主的,可是侄儿我!” “他萧信,可不是什么救美的英雄!” “姑姑倒也不必以身相许!” 陈婉清的脸,瞬间煞白一片,她拧眉冷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霁却不容她躲避,“姑姑放心,有侄儿在!” “那萧信,你无须怕他!” “只需与他做个假夫妻便是,可万万不能动了心思,与他假戏真做!” “否则...”他抬手,欲触碰陈婉清的脸庞,“侄儿可是要生气的。” 陈婉清连连后退,避开他的手,忍不住低喝一声:“休得放肆!” 她没想到,当着陈家人的面,这李霁敢如此放肆,却又顾忌萧信和爹爹颜面,没有声张。 “好!”李霁拊掌,他眼眸中满是光亮,盯着陈婉清神情凛然的脸,笑容肆意:“就是这般!” “拿出你齐国公府嫡女的气势来,日后万万不要叫萧信,近你的身!” “他若敢侵犯你,你就狠狠掌掴他!” 陈婉清满脸怒容,看着李霁,双唇紧抿。 李霁却话音一转,“当然,姑姑也得时不时的给点甜头,叫他为你所用。” 陈婉清心里瞬间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 “若是做好了,我定会护着你,日后你和你....”李霁隐晦看了陈婉清腹部一眼,许诺道:“定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陈婉清险些气笑,原来,他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要通过掌控她,好拉拢萧信? 原本还有几分忌惮的陈婉清,心里瞬间鄙夷不已。 他屡次看向自己腹部,必定是那日听季惠贞所说,知晓自己有孕想要拿捏一二罢? 他们两人果然蛇鼠一窝! 想必那日江阴侯府和办宴那日,他也是做戏给她看! 好一个李霁! 面上一口一个姑姑,心里却满腹算计! 威逼、利诱,还妄图引诱她红杏出墙,好拿捏她的把柄,叫她为他所用? 陈婉清满心不耻,脸上怒容却慢慢散了,她神情有几分凄婉:“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勉强我戴你的首饰?” 李霁神情一怔,“我都是为了姑姑...” 陈婉清缓缓摇头,眼中浮现一抹泪光,“你这人怎的这般不晓事...” “我与萧信婚事在即,我若戴了旁人的东西,叫他颜面扫地,日后他可还会好生对我?” “我又拿什么叫他为我所用?” 李霁沉吟着,“倒是我想左了。” 他将手中掩鬓放了回去,“那就算是给姑姑添妆罢!” 陈婉清无声勾唇,垂眸掩住眼中冰冷。 顺利戴上萧信送来的金饰,陈婉清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送走李霁,陈家下人们忙忙碌碌将聘礼入库,陈婉清定在原地出神。 陈胜问:“李霁都跟你说了什么?” 陈婉清回神,慢慢说道:“李霁意图通过我,拉拢萧信。” 陈胜点头,“来者不善,你告诉萧信,要当心。” 陈婉清点头,应了一声。 仰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她满腹心事回了内院。 ——— 同一天空之下,长长的宫道上,萧信沉着脸,大步朝宫外去,步伐稍显匆忙。 猝尔,萧信定住脚步,看着迎面走来的一个年逾五十,身着大红圆领袍服缀白泽补子的官员。 来人正是魏国公许成梁,他面貌清癯,颧骨稍高,身材魁伟,一副武将模样。 魏国公许成梁看着一身蟒袍的萧信,他脸色一沉,威严尽显:“你是什么东西?” “居然也学人娶妻?” “没得糟践齐国公家女儿!” “还不速速退了亲去!” 萧信脸色晦暗,盯了魏国公片刻,咬着牙,沉沉一笑:“我娶不娶妻,娶谁家女儿,与魏国公你有何干系?” 魏国公脸黑了几分,他踏前一步,并指指着萧信,“竖子!” “你敢这般与我说话?” 萧信笑了一声,眼中尽是嘲讽:“魏国公,你虽是朝廷柱石,战功赫赫,但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 “我一介太监,无父无母,娶妻还要你同意不成?” “你!”魏国公面色铁青,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呵斥萧信:“你素日狂妄惯了,仗着圣上宠爱,肆意妄为,多少忠臣良将死于你手...” “大祸临头,居然还不知收敛?” 魏国公疾言厉色,“娶陈胜女儿,你是想死的更快吗?仰或是想害死人家好好的女儿?” “陈胜位列国公,他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何要嫁你这身体残缺之人?” “你是不是又用你那权势压的陈家点头?” “陈胜乃是勋贵手握兵权,你执掌宫禁,娶他女儿,岂不是叫圣上忌惮?” 萧信挑眉,鄙夷看他:“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你们这些人,哪个不是盼着我早死?” 魏国公目眦尽裂,猛然抬手朝萧信脸上掴去,“你这孽...” 他的手腕,却被萧信一把攥住。 第一百五十四章 落子无悔 魏国公想要收回手,萧信的手却如铁箍一般,他死死盯着萧信,厉喝出声:“松手!” 萧信身量高出魏国公不少,瞧着魏国公,冷笑出声:“魏国公好大的威风,居然敢在宫中张狂至此!” “你出手殴打我,是想去诏狱喝茶不成?” “你这孽障,敢威胁我?”魏国公气极,浑身发颤:“不要仗着你执掌锦衣卫,就敢跟我叫嚣!” 萧信一把推开魏国公,他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冷冷乜他一眼:“跟你叫嚣又如何?” “你比之当年的宰辅、太子师,又如何?” “难道我动不得你?” 见萧信赤裸裸的威胁他,魏国公身不由得双目发红,“我怎的生...” “魏国公,慎言!”萧信打断了他的话,阴测测的瞧着他:“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你再歪缠,妄图插手我的事,休怪我不给你这老臣脸面!” “届时,我认得你是谁,锦衣卫可不认得你是谁!” 魏国公脸色渐渐如猪肝一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萧信撞开他,大步离去。 瞧着萧信远去的背影,魏国公不由得失魂落魄,他这才发现,萧信当真是杀伐果断说一不二,敢与他抗衡了。 不过十来年功夫,当年那个满眼戾气浑身是刺的尖锐少年,已经长成眼前这个站在他面前,比他还要高还要壮,面带煞气,威严可怖的权宦。 魏国公长叹一声,只觉头大如斗,家中几子资质平庸,这个萧信却手腕谋略过人。 若没当年那些事情,此子长在他身边,定能承继他的衣钵,将魏国公府延续下去,可惜... 入了歧途! 悔之晚矣! 魏国公本想借此机会,与他缓和关系,谁知萧信一如既往,十年如一日的与他针锋相对。 他不由得隐隐担忧,若是他百年之后,萧信对魏国公府中人下手,有谁能制衡萧信? ....... 萧信出宫,来了陈家。 接了消息的陈婉清,请他在修缮一新的宁安院见面。 此时正是午后歇晌时分,陈家上下少有人走动。 宁安院内空空荡荡,隐隐有蝉鸣鸟啼。 陈婉清走的急了,额头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她不时拿帕子拭汗,手中团扇稍稍举高遮挡耀眼阳光。 一路进了厅堂,见萧信正仰头看着中堂上的画,她不由得定住脚步,转着手中团扇,思索着该如何说李霁的事。 好一会儿不见萧信有动静,她不由得抬眸去看。 却见萧信立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面色深沉。 陈婉清走了过去,看着他笑问:“你来了,热不热?” “可用了午饭?” 萧信没答,只是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婉清微微讶异,却也没有多问,只自顾自的说:“...你遣媒人和全福人送聘礼来,宫中赐礼,是李霁来的,我就想着问你一声,是不是扰了你的公务?” 萧信凝视着她,他眼神幽深晦暗,神情隐隐寂寥:“婉婉,你后悔吗?” “什么?”陈婉清愣了一下。 以往萧信见她,总是满眼笑意,想与她亲近,或是牵手,或是抚脸,今日却一反常态,倒像是才认识的时候一般疏离。 萧信又问一遍,“与我定下亲事,嫁我,你后悔吗?” 陈婉清越发不解,“出了什么事情?” 萧信没答,他只看着她,脸上有几分难堪,“武三死的那晚,我有旁的法子在平王面前保住你,却选了...” “我喜欢你,却以卑劣手段迫使你主动提出嫁我。” 他顿了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陈婉清顾不上心里异样,她神情惊诧无比,“后悔什么?” 萧信的视线定在她的脸上,须臾不离,眼神隐隐痛苦挣扎:“你若后悔,我即刻解除婚约,平王和宫里,你不必担忧,我自有法子应对!” “那些聘礼,也不必退回,你腹中孩子出生,你我共同养育,决不食言!” “日后也绝不会因为婚事不成,起意报复陈家。” 他一口气说完,再度沉默下来,将视线转到旁处,掩住低垂眼眸中的无尽失落。 陈婉清仔细看了萧信片刻,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萧信瞬间转头,他垂眸看陈婉清的手,又看着她,眼中满是震惊。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信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追问。 陈婉清一时没答,萧信仿佛不敢相信,他的手越发用力,死死盯着陈婉清的眼睛。 见他眼神炙热明亮满是期待,陈婉清与他对视片刻,缓缓说道:“婚期已定,七月初三,我等着你来迎我过门。” 萧信满脸动容,他声音沙哑,执着她的手问:“嫁了我,会被我牵累,有性命之忧,你怕不怕?” 陈婉清没答,只抬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怀中,轻轻说了一句:“落子无悔。” 萧信长叹一声,紧紧搂住她。 听着他胸膛中的心跳声,陈婉清叹息一声,他必定是遇上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叫他这般患得患失。 许久之后,萧信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婉婉,我给过你机会了!” “你既然此刻不后悔,日后再想反悔,可就晚了!” 陈婉清脸贴在他胸膛上,低低的应了一声,他身体源源不断传来热意,叫她背上起了融融汗意,她想推开他,却又怕他再流露出那般寂寥神情。 萧信低头,轻柔的吻,十分郑重的落在她的发上。 他与她相拥,久久不愿松开。 陈婉清实在忍受不了他火炉一般的身体,只得轻轻推了推他,“热。” 她抬眸看他,“是谁说了什么吗?” 萧信依依不舍的松开她,又是满眼笑意,“不重要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陈婉清凝视着他,很想问上一句,若当真是无关紧要之人,又怎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叫素来沉稳的他,这般患得患失? 见陈婉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满是疑问,萧信轻咳一声,脸上神情有些窘迫:“方才是我一时想左了,若你当真反悔不嫁我,我必定要悔恨终身。” 第一百五十五章 秦胤觊觎 “冷静下来,还是要想尽法子叫你嫁我!” 外人面前手段狠辣威严赫赫的萧信,此刻却像个少年一般,陈婉清不由得嗔他一眼,“你怎的这般反复无常?” 萧信粲然一笑:“我既怕你心不甘情不愿的嫁我,日后受我牵累,又怕你不嫁我,我抱憾终身!” 陈婉清不解,“我有那么重要?” 萧信笑容灿烂,脸上寂寥神情一扫而空,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面庞,“我孑然一身,此生有你,足矣!” 陈婉清脑海中,砰的一声,仿佛黑夜中焰火腾空升起,漫天星雨徐徐落下,她脸上渐渐生了红晕。 萧信忍不住笑出了声,神情愉悦,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她:“你也不讨厌我的,是不是?” 陈婉清眼睫轻颤,转开视线,不看他。 萧信有几分意动,他低下头,轻轻啄吻着她的脸颊,渐渐朝唇边流连。 察觉他意图,陈婉清的脸瞬间红到耳后,她抬手轻轻推开他的脸。 萧信稍稍拉开距离,抚摸她红透了的脸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陈婉清避开他炙热眼神,说起正事:“李霁今日过来,仿佛是要通过我,拉拢你。” 萧信在宫内,接到手下人传来的消息,因伴圣驾,一时不得脱身来陈家,早心急如焚,偏偏出宫遇上魏国公,耽误了些时候,差点叫他钻了牛角尖,好在陈婉清坚定不移。 听陈婉清这般说,他眼中一冷:“拉拢我?” 陈婉清点头。 两人坐下,萧信道:“你将他所说的话,一一告诉我。” 听陈婉清讲,李霁逼她用皇后遗物,萧信眼中满是阴霾。 因事关萧信,陈婉清毫无保留,连同李霁那句,“你因我嫁萧信”,以及提及婚后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萧信脸渐渐沉了下来,神情冷峻,他哂笑一声。 “这谨国公,打的好算盘!” 将事情和盘托出后,陈婉清留心萧信神色,思忖他可会像上次簪子一事,起意折腾她。 萧信一眼看见,抬手轻轻敲了她额头一下,斜睨她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 陈婉清揉了揉额头,“这话若叫你的人传到你耳中,还不知你会气成什么样子,我想着还不如我先告诉你...” “免得你又拿我出气!” 萧信又气又笑,忍不住伸手将她拉过去,抱在怀中,颇有几分不满:“你以为,我会因为那李霁几句话,和你生气?” 陈婉清眨眨眼睛,没有否认。 “在你眼中,我就这般小气,动辄和你生气?”萧信佯装不愉。 “也不知是谁,来来回回拿我试簪子。”陈婉清没好气的横他一眼。 “你怎的这般不开窍?”萧信无奈叹息着,他忍不住说:“我那明明是....” “是什么?”陈婉清好奇问了一句。 萧信却沉默下来。 陈婉清看着他,眼眸澄澈,面容沉静:“我嫁你,和他没有关系。” “我不想你因他之故,心生芥蒂。” 萧信一笑,“我知道。” 他语气笃定,“你嫁我,是你想嫁,若不是你愿意,谁逼你也没用,是不是?” 陈婉清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萧信精神大震,他粲然一笑,“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陈婉清疑惑,“李霁究竟有什么不妥,你为何不告诉我?” 萧信笑容依旧,只眼神霎时间暗了几分,“还不到时候,你现在知道,徒增烦恼。” 陈婉清待要问,萧信却道:“这院子修缮好了,你是不是从这里出嫁?” 转头看着修缮一新的宁安院,陈婉清眼中满是留恋,“这里我住了许多年,自然还是从这里出嫁。” 萧信朝她伸出手来,“带我看看你的院子。” 陈婉清将手放在他的掌上,两人起身,并肩去看宁安院。 宁安院自四月烧毁,到现在修缮完毕,已经数月,内里布置温馨清雅。 两人走到陈婉清的起居室,里面靠墙有两列书架,中间悬挂字画,均以梅花为题。 靠窗一张罗汉床,旁有花几,罗汉床对面有张月牙桌,桌旁地上一个大缸,里面十数卷画卷。 萧信随手拿了一卷,含笑看陈婉清:“这些都是你画的么?” 陈婉清摇摇头,拉开系带,将画卷展开,“我画的,都烧毁了,这些是我爹爹回来后命人收集的。” 是一副墨梅图。 萧信笑容瞬间凝固,“婉婉,是我对不住你。” 陈婉清奇怪看他一眼,“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知道的呀,院子是我烧的,只是为了不叫我祖母和三婶得逞而已。” 萧信面容凝重,眼中满是伤痛,“我若早些回京,你也不必孤立无援,叫人逼到这个地步。” 陈婉清更是纳罕,“那时我们还没认识呢,你朝自己身上揽做什么?” “我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信却没再言语,只将陈婉清拥在怀中,许久才问了一句,“日后,你若发现我有事情瞒着你,你会原谅我吗?” 不是生气,而是用了“原谅”,陈婉清仰头看他,“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萧信看着她微微点头,眼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很严重。” 陈婉清稍稍思索,答他:“我现在说不好,你也只是假设。” “能不能原谅,要看事情轻重程度。” “我的底线,不能伤害我的亲人性命。” “至于秘密,每个人都有。” “我自己也有秘密,我都不能做到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又为何要这样要求你对我毫无保留?” 萧信脸上满是动容,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暗哑,说的有些艰难:“婉婉,记住你今日的话,若是日后发现我瞒着你的事情,记得一定要原谅我。” 陈婉清点头应了一声“好”。 萧信眼中顿时爆发出亮光来,“你可要记得,你点头了的。” 陈婉清神情讶异,“你我婚姻是权宜之计,你何必如此?” 一句话说的萧信脸沉了下来,气的咬牙:“我怎么没发现你记性如此好?” 陈婉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信脸更黑了几分,“你还笑?” 陈婉清忙转了话题,“你的底线是什么?” 萧信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婚姻既成,一世不离。” 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永远不要离开我。” ........ 从陈家出来,萧信满身喜气,压也压不住。 骑马回了城南宅邸,萧信脸上笑意未消,就连一向看不顺眼的秦胤,都觉得顺眼不少。 秦胤凑上来,眼巴巴的瞅着萧信,“萧大人,这都多久了,有她消息了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季瑛投靠 萧信难得有几分和颜悦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 “驸马他们已经从晋地返程,折子也已经快马急递入京,呈到圣上面前。” “你即将心想事成。” 秦胤顿时大乐,“当真?” 大胡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昭德郡王晋封世子之日,可记得要请咱们这些兄弟喝酒,咱们兄弟为你,可没少担干系!” 秦胤嘴巴咧到耳根儿,拍着胸脯保证:“这个自然!” “若事成,定不忘你和萧大人大恩!” 萧信看着大胡子将秦胤忽悠的找不着北,不由得摇摇头,也不去管。 秦胤乐的眉开眼笑,却不忘正事。 “萧大人!” 萧信今日颇有耐心,“什么事?” 大胡子一把拉住秦胤,却被他挣脱。 “大人,那鲁行的主子,可查出来是谁家的了?” 萧信脸上笑意渐渐淡了,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胤:“你总要找她,做什么?” 秦胤抬手理了理衣衫,“我总归是要回晋地的,我父王必定等着跟我算账...” “若是萧大人查出,她是谁家的,我也好结交一番!” “哦?” “是吗?”萧信注视着他,“她在京都,你在晋地,结交她做什么?” 秦胤脸上有了几分可疑的红,“若她家中有姊妹,我也好求娶一二。” “等定下婚约,邀她随我一道去晋地,我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闻言,萧信抬脚朝秦胤走了过来。 大胡子不由得头皮发麻,离秦胤远些,免得萧信发怒,收拾秦胤,殃及了他。 秦胤一无所觉,仍旧笑呵呵的。 萧信上下打量着秦胤,眼中隐隐有风暴聚集:“你那晚,差点被她杀了,你还惦记着结交她?” 秦胤叉腰,抬手摸着下颌,脸上满是回味,眼神倾慕:“我生平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前脚谈笑风生,后脚利索杀人!” “萧大人,您不知道,那般黑的夜里,我与她联手,杀了武三几人,她转头要杀我的时候...” “我这心里...” 秦胤满脸神往,一时不知怎么表达心中澎湃之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眼睛晶亮,闪闪发光,“我喜欢她!” 大胡子脚下一个趔趄,忙去看萧信脸色。 萧信指骨握的咯吱响,不怒反笑:“喜欢她?” 秦胤连连点头,手抚胸口:“我要与她做朋友,若能结亲最好,不能结亲,就结拜!” “做异性兄弟!” “再不成,我家中有妹妹,嫁一个给她就是!” “总之,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萧信缓缓走到秦胤面前,“你怎知,她会如你所愿?” 秦胤胸有成竹,“她要杀我一事,我不与她计较就是,她必定感念我的恩德,为我高尚品德打动,自然诚心与我做朋友!” 大胡子仿佛都一次认识秦胤一般,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好家伙!”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萧信抬手揪住秦胤的衣领,“听说昭德郡王自幼习武武艺过人,走!” “咱们切磋切磋,叫我看看你学的如何!” 秦胤被萧信拖着走,连声道:“哎——” “哎?” “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 “我只略通拳脚!” “那我考教考教你!”萧信声音冷酷。 大胡子不由得啧啧叹着。 半个时辰后,萧信从演武场出来,提着秦胤丢给大胡子,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大胡子一把接过秦胤,要扶他站起来。 秦胤却连声呻吟着,整个人瘫在地上,立都立不起来。 大胡子定睛一看,秦胤脸上像是开了绸缎铺子一般,红的青的紫的,惨不忍睹,一身衣衫也又破又脏。 秦胤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勉强睁开条缝看着大胡子,气息微弱,口齿不清:“你说,萧大人,为什么...” “我都说了,我武艺平平!” 大胡子连连摇头,“谁叫你惦记他的人来着?” “该!” 秦胤不忿,直起身体却“哎呦”一声跌了回去,“谁惦记他的人了?” “不过就是托他找人罢了!” 大胡子看傻子一般看着秦胤,“武艺平平,你还和人一道杀人?” “我那不是...”秦胤勉强抬手捂脸,“我那不是碰巧撞上了嘛,她都能杀,我为什么不行?” “萧大人和她,下手一般黑!” “我不过是想知道她是谁,她就要杀我!” “我不过托萧大人找人,他居然...” 秦胤不说还好,一说,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大胡子招手,喊了侍卫来背他回去,又连声喊人叫林一针回来。 “人两口子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看着秦胤被人背在背上,哎呦个不停,大胡子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 ..... 谨国公府。 后园亭中。 李霁倚在美人靠上,他瓷白手指捏着一只玉碗,对着金灿灿的夕阳细细打量着。 手中玉碗转动,隐隐浮现一条栩栩如生的游龙。 “果然是好物件!”李霁口中夸着,手上却毫不留情面的将那玉碗掷在锦盒中。 听那沉闷声响,跪在亭外的两人,身体齐齐一震。 好在锦盒上铺着厚厚锦缎,玉碗倒没有摔裂。 “国公大人...”跪的稍前那人,声音沙哑,难掩愤恨:“这是我江阴侯府珍藏多年的珍宝,今日献给大人,求大人...” “求大人,网开一面!” “江阴侯府?”李霁笑容满面,眼中却满是嘲弄:“你季瑛何时能代表江阴侯府了?” “季晟可知道你来?” 季瑛左手按地,右腕断臂杵在地上,他额头抵地:“是季瑛的不是!” “季瑛今日携妹子前来,特来给大人赔罪!” 李霁起身,缓缓下亭,走到一株开的正盛的玉簪花旁,折了一支,拿在手中,慢悠悠把玩着。 季瑛余光不停地跟着李霁转,身体也转向李霁的方向,跪的越发端正。 李霁的脚步,停在季惠贞面前。 季惠贞身体一抖,将姿势怪异的手,朝袖中藏了藏。 李霁居高临下的看着季惠贞,“抬起头来。” 季惠贞身体抖的更加厉害,她颤颤巍巍的抬头,去看李霁,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 李霁手持雪白的花簇,面容俊秀。 季惠贞眼前却浮现陈家宴客那日他笑意盈盈,亲自动手,掰断她手指的样子,她呜咽一声,险些哭出声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李霁诡计 “闭嘴!”季瑛恶狠狠的低喝。 李霁声音中含住笑意,“季瑛,你怎能如此粗鲁,这可是你妹子!” 季瑛忙收敛,“是,大人教训的是!” 李霁慢条斯理,将手中玉簪花上多余的枝叶弃掉,“你带你妹妹来见我,是要做什么?” 簌簌花枝落在季瑛面前,他仰头,小心翼翼的看了李霁一眼。 李霁立在他面前,身后是黑压压的花木,和一眼忘不到头的高墙屋檐,一轮落日直直的照过来,给李霁镀上一层金光,宛若神邸。 但季瑛知道,李霁虽然时常笑着,但手段阴狠,不输萧信。 想着李霁的反复无常,喜怒阴晴不定,季瑛暗恨。 但他走投无路,世子之位被废,手脚俱残,若不想法子谋出路,余生注定是个废人。 之前以为攀上李霁高枕无忧,谁知转眼被弃如敝履! 还被萧信打断腿,砍断右手!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季瑛和妹子,愿投在大人门下,甘为驱使!” “呵”,李霁轻笑一声,“你手脚俱废,投我门下,是要叫世人都知道,我谨国公府,什么废物都收?” 季瑛低垂的脸上,面色瞬间狰狞,声音却平静:“小的,必定守口如瓶!” “小人本事,大人是知道的,绝不叫大人失望!” 李霁不置可否。 他抬脚上了凉亭,季瑛忙跟着转了方向,跪了过去。 李霁淡淡道:“你妹子留下,我替你养着,你去帮我办件事。” 季瑛一听,喜出望外:“大人吩咐!” 李霁起身,将手中玉簪花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下了凉亭。 “去向萧信投诚!” 眼见着李霁走远了,傻愣在原地的季瑛一骨碌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跟了过去。 他大步到了李霁面前,弓腰呵背,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我...” “我被萧信断了前程,还如何能向他投诚?” “那就带着你妹子,回去罢!” 季瑛面色顿时青白,咬牙道:“小的愿去!” 李霁脸上也无多少喜色,只是朝前走着。 季瑛忙一瘸一拐的跟上,“请大人明示。” “大人可是要我假意投诚,暗中将萧信动向报告给您?” 李霁悠悠然看着天边晚霞,唇边含着笑意,笑睨季瑛一眼:“你想法子,进入萧信府邸,盯着陈婉清。” “陈婉清?”季瑛越发不解。 李霁颔首,“盯着她,护好她腹中的孩子!” “尤其是不要让她和萧信同床共寝!” “若萧信起了心思...”李霁眼中厉色一闪,“给我想法子搅了它。” 季瑛顿时愣怔住了,“萧信府邸,怎会容我进去?” “且陈婉清住在内宅,岂是我能踏足之地?” “你是个聪明人...”李霁笑容未变,“该知道如何做。” 他拍了拍季瑛的肩膀,鼓励似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若陈婉清腹中孩子顺利诞下,我纳你妹子进府,给她一个名分。” “等你父亲回京,你家中事,我助你就是!” “世子之位,你承袭不了,旁人也休想!” 李霁走远了,季瑛还呆愣在原地出神。 太阳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时而凝眉,时而咬牙。 半晌之后,他才如梦初醒一般,一瘸一拐的朝回走。 季惠贞跪坐在原地看见季瑛,忍不住瘪着嘴,泫然欲泣:“哥哥——” 季瑛拉她起来,抬手抚摸着她带泪的脸。 “能回家了吗?”季惠贞左右看着,神情惊恐不安。 季瑛垂眸,“你留在这,哥哥去办件事!” “事情办妥,哥哥来接你回家。” “到时,没人能再瞧不起我们兄妹!” 季惠贞的脸瞬间白了,她连连摇头:“不,不,哥哥...” “我不待这,我要回家!” 她神色惊恐,使劲攥着季瑛的袖子。 季瑛面色隐忍,“你不是喜欢他吗?” “他答应哥哥,差事办好,纳你进府,给你名份!” 季惠贞忍不住后退一步,她脸上失了血色,眼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接连落下:“他好狠!” “我不喜欢他了!” “哥哥,我不敢喜欢他了!” “你带我回家!” “我不要再来这!” 季瑛面色铁青,低喝一声:“晚了!” “妹妹...”他单手死死钳住季惠贞的肩膀,“你好生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的手残废,谁能娶你?” “我形同废人,谁能嫁我?” “爹爹回来,你我兄妹,就是弃子!” “哥哥!”季惠贞泪眼望他,揪住他的袖子哀求:“我们回乡下老家去,不再来京都了,好不好?” 季瑛一把抽出袖子,“我是江阴侯之子,为何要躲回乡下?” 原本少年意气,变为消沉颓废,他瞬间翻脸暴怒:“若不是为护你,我堂堂江阴侯世子,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说完,他大步离去。 季惠贞跌跌撞撞的追他,“哥哥,你带我走,不要留我在这!” “哥哥——” “我害怕——” 谁知季瑛瘸着腿,越走越快,很快不见身影。 季惠贞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和空荡荡的园子,越发惊恐,泪流满面:“哥哥,别丢下我..” ............ 赶赴晋地查晋王世子秦颐一案的锦衣卫,会同驸马都慰林凤衍的折子,急递入京后,朝野哗然。 晋王世子秦颐逼奸庶母致死一案,证据确凿,又有陈国公府在朝堂之上,死咬不放,要世子秦颐杀人偿命。 圣上震怒,却迟迟没有下文。 秦胤心急火燎一般,一路长驱直入,奔到锦衣卫。 “萧大人,您可得帮我想想办法!”秦胤脸上痕迹未消,全然忘记了萧信揍他那顿,“圣上迟迟不下旨意,万一叫秦颐翻身出狱,我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萧信端坐案几后,面不改色,手中笔没有丝毫停顿。 见萧信如老僧坐定,不急不徐,秦胤急的直打转,“您倒是帮忙想想办法啊?” 萧信神色淡淡,瞥他一眼:“你急什么?” “陈国公府的人盯着呢,他们都不急。” 秦胤却没那么好糊弄,毕竟性命攸关。 “我这都火烧眉毛了...”他扑过去,连连作揖:“您就想想办法,救我一救!” “大恩大德,我必定不忘!” 第一百五十八章 婚约解除 萧信睨他一眼,“你有这功夫,在我跟前打转,不如出京,去迎一迎你父王。” “父王?”秦胤傻眼,“他要入京?” 一旁的大胡子哈哈笑着,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晋王上了请罪折子,圣上召他回京面圣!” 秦胤倒抽一口凉气,双眼发直:“完了完了!” “他来了,我死的更快!” 秦胤哀声连天,“他素来喜欢我那兄长,看我不顺眼!” 他转身扑到萧信面前,抱住萧信大腿:“萧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我!” “我父王来,必定拿鞭子抽死我!” 萧信沉眉,轻轻一动,踢开秦胤:“成何体统!” “起来!” “我不!”秦胤耍赖,“您不帮我想法子,我不起来!” 萧信冷哼一声,“再不起来,关你到晋王留邸。” 秦胤怏怏不乐,只得起身。 萧信扫他一眼,面色微沉:“你若怕,就到太子面前,多哭一哭。” “哭?”秦胤迟疑。 萧信额头青筋一跳,显然忍耐到了极点:“你只管哭,别的什么也别说。” “太子向来仁厚,你又是他嫡亲侄子,自然为你说话。” 秦胤更是不解,“太子仁厚,怎么会为我处置我那兄长?” “你兄长是圣上长孙,有这祖孙情份在,圣上怎么忍心狠心处置他这长孙?唯有太子出面谏言,废黜你兄长世子之位,也能保全你兄长性命,全了圣上一片慈心!” 秦胤仍旧举棋不定,“当真管用吗?” 萧信手中笔,顿在笔架上,“咯”的一响。 他阴恻恻的看秦胤一眼。 秦胤难得灵光一回,“我这就去东宫。” 大胡子看着秦胤的背影,叹息摇头:“晋王怎的生了这憨傻儿子。” 萧信起身,“告诉平王的人,可以动一动了,要赶在晋王抵京前将秦颐的事情定下,以免夜长梦多。” “陈国公府,就由他们出面联络。” “晋王来京,是个好时机。”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剩下的,就看他们手段!” 大胡子瞬间回神,眼中隐隐兴奋:“是!” 数日后,圣上以帷薄不修定晋王世子秦颐罪名,秦颐世子之位被废,贬为庶人,终身封禁。 萧信暗中叫人传信给林漳,叫他上折请求解除与晋王世子婚约。 林漳原还犹豫,怕触怒圣上,思来想去他掩人耳目,偷偷见陈胜,与他商议。 陈胜却赞同,叫他只管上就是。 林漳这才提着心上折子,请求解了女儿林妙嫣与原晋王世子婚约。 折子呈上,恰逢太子在侧,圣上原本不准,谁知太子仁厚,说了一句:“好端端的女儿家,难道要一辈子关在高墙内院?” “岂不毁人一生?” 有太子劝谏,林妙嫣与晋王世子得以解除婚约。 消息传回林家,林漳顿时喜出望外,他忙叫人先传消息给陈家与胞弟林泽家,又更衣梳洗,亲自去陈家,请回陈韵秋和女儿林妙嫣。 压在林家头上多日的阴云,终于散开。 林漳与陈韵秋两人如释重负,忙叫人打点了厚礼,不敢明目张胆,只叫人趁着夜色送到萧信府邸中。 就连陈婉清出嫁前添妆,陈韵秋索性拿出大半私房,直接给陈婉清做陪嫁,怕林漳知道多想,陈韵秋这才将陈婉清所做之事,一一告诉林漳。 林漳不免嗔她这做姑母的小气,直接将颍国公府名下位于蟠龙山的一座避暑庄子并京郊两百亩上等良田加了进去。 白悯中得知消息,径直回了颍国公府。 林漳见他,脸上满是喜意,连声说:“你既然回来,咱们父子,好生喝一杯。” “可惜凤衍还没回京!” 白悯中自然应下。 林漳红光满面,直接命人请出陈韵秋与林妙嫣来。 “都是一家人,今日难得高兴,一起用饭。” 恰逢林泽听说消息,携妻子儿女来道贺。 不一时,陈婉清与陈胜陈悟也来了。 林漳不免笑容满面,高声叫人设宴款待。 一大家子因没有旁人,也不分内堂外堂,只分两张圆桌围着坐了,中间用镂空屏风隔开。 平日女儿家,是不许饮酒的,今日高兴,特许林妙嫣和林妙婉用些果酒,只陈婉清,陈韵秋只倒了浅浅一杯。 大人们说的高兴,不大顾的上,林妙婉淘气,偷偷拿了酒壶,给陈婉清和自己与林妙嫣杯子满上。 陈婉清一笑,也由她去。 林妙嫣看着堂妹顽皮,也只笑意盈盈的看着,若放在平时,必定要管教一二的。今日实在是高兴,她从内心发出的笑容,耀眼无比,再加上饮了酒,脸上红扑扑的,与平日明艳模样,格外不一样。 白悯中隔着屏风默默的看着,不由得入了神。 他平时来林家,大部分都在外院逗留,甚少能见到林妙嫣,这段时日,林妙嫣更是随母住在陈家,他根本没有理由去陈家见她,更别提还有个知道内情的陈婉清在,若是见他专程去见林妙嫣,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他视线一转,正对上陈婉清了然眼神,她眼神狡黠明亮,狐狸一般,含着嘲弄笑意。 白悯中脸上一红,默默收回视线,将杯中酒饮下。 转头一瞧,旁边坐着的陈悟,也沉默无比,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竟喝出了饮酒的架势。 白悯中见了,不由得夺过他手中杯子,“你这是怎么了?” “当真被你妹妹管束的酒也不沾?” 陈悟摇摇头,没有出声。 白悯中拍拍他的肩膀,“出去走走?” 两人出了厅,一路朝外,走到一座高亭中。 “得偿所愿,怎不见你开心?” 白悯中看着眼前偌大的林家,转头看了陈悟一眼。 即将成为齐国公府世子的陈悟,衣衫装扮俱不同以往,华贵不少,但他端毅脸上满是愁绪,声音沉闷:“得偿所愿?我原本是为了妹妹才起意争取的...” “可到头来,却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 白悯中深深叹息,随即看他一眼:“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 “你妹妹...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 他很想说一句,能入萧信的眼,叫萧信视为眼珠子的女子,能是什么善茬? 他这表妹,却不是什么良善人! 可惜碍于与陈悟情份,这话却不好说得。 陈悟皱眉,“父亲也不知为何,执意要将妹妹嫁给萧信。” 白悯中知晓内情,却不好在背后说人,只说:“你有没有想过,嫁萧信,是你妹妹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五叔消息 陈悟脱口而出:“不可能!” “我妹妹那般纯善,怎么可能愿意嫁萧信?” “必定是萧信逼她!” 白悯中忍了又忍,只得隐晦的说:“你妹妹,没你想的那么...” 他斟酌着用词,“弱不禁风!” 陈悟不解的看了白悯中一眼,“悯中,你这是何意?” “我的妹妹,我自小看大的,我还能不了解么?” 白悯中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一叶障目,良言难劝。 “你不知道...”说起萧信,陈悟脸上罕见的出现怒气:“那日我和鲁行联手,都不是他的敌手!” “见妹妹来,他故意不避,装作被我刺伤,吓的妹妹落泪!” “他还扑在妹妹怀中,故意朝我挑衅的笑!” “他分明是故意的!” 陈悟一拳砸在亭柱上,气愤无比:“这萧信奸诈狡猾!” “妹妹嫁他,日后怎生了得?” 白悯中摇摇头,萧信手段,他自是领教过。 他暗道:你那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与那萧信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看着陈悟一心沉浸着陈婉清即将所嫁非人中,白悯中心情很是微妙。 本来两人处境相同,谁知陈悟有朝一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大家梦寐以求的东西,陈悟他却始终不以为意,只惦记着他那柔柔弱弱的妹妹! 可实际上,她那妹妹暗中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也不知道她和萧信,谁是谁的猎物。 思及自身,白悯中不由得自嘲一笑,他还有心思惦记旁人的事情,他自己的心事,还不知道着落在哪里呢? 下了凉亭,猝不及防遇见了林妙嫣。 白悯中顿时定在原地,陈悟一无所觉,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林妙嫣朝着白悯中微微见礼后,转身要走。 白悯中唤住了她,“妹妹。” 林妙嫣一怔,“兄长。” 白悯中看她片刻,出声安慰:“你不要伤心,原是晋王世子不好,非你之过。” 林妙嫣莞尔一笑,“多谢兄长关怀。” 她郎朗大方,“我不伤心,我只庆幸能解了婚约。” “这些时日,家中上上下下为了我的事,都十分忧心!” “我若只管沉浸在伤心中,岂不伤了大家爱护我之心?” 她脸上红晕未消,眼睛晶亮,笑看着他,隐隐有果酒香气袭来。 白悯中不由得有几分沉醉,私心只想与她多待些时候。 他细细品味着她的话,他也算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这个“大家”自然包含他了。 他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热意,满含深意的说:“日后,你定能觅得一心一意待你的人。” 林妙嫣笑着道谢,两人并肩进去。 视线余光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妙嫣,白悯中心中顿生旖旎。 林妙嫣婚约既解,林家一时半会的必定不会再定下亲事,他,是不是有机会了? 但他是林漳义子,只是个副千户,林家再次择婿,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眼光放到他身上... “林漳若一直是国公,你这身份低微的养子,何时才能心愿得偿?”萧信的话,蓦然在他耳边响起。 白悯中不由得看了林漳一眼,他正与陈胜林泽几人推杯换盏。 几人说的热闹,林泽满面春风,“我有几个同年,家中子侄才华出众,等这阵风头过了,给侄女相看相看...” 白悯中放在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握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隔着屏风,看了林妙嫣一眼。 林妙嫣一无所觉,只顾着照顾林妙婉与陈婉清。 须臾之间,白悯中下定决心,是时候去见见萧信了。 林家婚事能解,其中必定有萧信手笔,若是萧信出手,他定能心愿得偿。 届时,他那好表妹,若是知道萧信所为,暗地里背着她动了林家,她会是何反应? 白悯中忽然有些期待。 ........ 一时宴散,陈婉清与父兄出了林家,正要上马车,朝雨却低声回禀:“大人来了,要见您。” 陈婉清顿时定住脚步,顺着朝雨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街对面,萧信正从马车上下来,他边走边理衣衫,遥遥看着陈婉清,似乎在笑。 陈婉清唇角微扬,不由自主的迎了两步。 陈胜忽然重重咳嗽一声。 陈婉清只得立在原地,陈悟走过来,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萧信大步过来,看她一眼后,朝着陈胜陈悟行礼:“岳父。” “舅兄。” 陈胜淡淡应了一声。 陈悟却虎视眈眈。 萧信走到陈婉清面前,又看了陈悟一眼。 陈悟没动。 陈胜出声:“悟儿,上车。” 陈悟一脸不甘,又瞪了萧信好几眼,这才跟着一道上马车。 此时正值午后,日光炽烈,热浪逼人。 陈婉清手中团扇,摇的有些快。 她白皙脸颊上一抹嫣红,似两朵桃花绽放在粉颊,更添了几分娇艳,素日清亮的眼眸,此刻转盼流光,隐隐有几分迷离妩媚。 萧信看着陈婉清,眼神一暗,放在身后的手动了一下。 身后两道目光宛若实质一般,定在他的身上。 萧信不动声色,接过陈婉清手中团扇,为她挡住头顶日光。 隐隐嗅着一股酒香,他眉梢一动,有几分意外:“饮酒了?” 陈婉清满眼惊喜:“今日高兴,饮的果酒。” “你怎么来了?” 萧信含笑看她,从袖子掏出一份文书,“五叔有消息了。” 陈婉清眼睛一亮,随即有几分忐忑不安,“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算算时间,五叔陈行策上任,也有些时日了。 她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萧信怎么忍心见她担忧,忙笑着说:“是好消息。” “他没事。” 陈婉清顿时松了口气,接过文书,按在胸口,她仰头笑看着他,脸上满是钦佩感激之情,“谢谢你。” 萧信定定的看着陈婉清,她笑容甜美,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此时此刻,她眼中只有他,再无其他。 “文书你拿回去细看。” 顿了顿,他又道:“我刚接到消息,想着你一直挂心,就给你送来了。” 陈婉清有几分意外,“怎的不叫人传话给我?” “或是我派人去取...”看着他身上官服,她不由得蹙眉:你亲自过来,岂不耽误你的公务?” 第一百六十章 萧信所图 萧信手中团扇轻轻一转,遮挡住碍事的目光。 他轻轻抚摸她微微蹙的眉,指背轻触她嫣红脸颊,声音低沉几分:“我想见你。” 陈婉清心尖一颤,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嗔他一眼:“我爹爹他们在呢。” 萧信低笑出声,借着衣袖遮挡反握住她的手,“放心,他们看不见。” 陈婉清脸上瞬间一热,直红到耳后。 萧信眼中满是不舍,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将扇子还给她,“我走了,你上车罢。” 上了马车,陈婉清撩起帘子,看着萧信走到陈胜父子车旁,寒暄一番,这才离去。 临走之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马车上,陈婉清迫不及待的看那文书。 文书上说,陈行策到任后,一经接触案情,便觉此案内情复杂,涉事官员众多,备感压力巨大。 经检验,尸体并非自缢。 陈行策于是与初检、覆检各官并浙江仵作起了争执,随后他打道巡抚衙门,向巡抚理论。 巡抚是第二次蒸检的负责人,若被翻案成功,巡抚将承担连带责任,因此巡抚坚决与浙省众官员站在一起,与陈行策当场争吵。 陈行策顶住巨大压力,以一己之力,坚持不以自缢定案。 争吵激烈处,浙江省一众官员围住陈行策不放,意图逼他就范。 萧信派去的护卫,以武力强势将众人驱散。 跟着陈行策一道赴任的刑名师爷手腕过人,在一个年幼丫鬟身上找到案件破绽。那丫鬟因年纪小不起眼,屡屡被人忽略,她正是案件的目击证人。 到案后,那丫鬟将叔父妾室与侄妇婢女一道,按住那侄妇手脚,用力将其掐死的情形描述一遍。 陈行策提审妾室、婢女上堂对质,二人招供画押,案情遂得大白。 主犯妾室在监自缢身亡。 婢女从旁加功,以奴弑主,即行处斩。 侄子几经审讯,并无同谋加功之事,照拟杖一百,流三千里。 一众在籍职官于谋命重案代为主讼、作词捏控,发云贵两广极边烟瘴之地充军。 其他受贿、失察官员,革职发边疆充当苦差,效力赎罪。 其余不能审出实情的巡抚、按察使、府道官员交吏部议处,分别革职降调。 陈行策得了朝中嘉奖,民间都称他为“青天”。 看完后,陈婉清将纸张按在胸口,忍不住热泪盈眶。 太好了,五叔终于安然无恙。 陈婉清心里热流涌动,怔然出神,若不是萧信出手,五叔怎能保住性命? 回了陈家,陈婉清将文书给了陈胜。 陈胜一目十行的看,指着文书上提及的刑名师爷,问了一句:“这师爷叫什么名字?” “倒是个能干的,若是能长久的辅佐你五叔,倒也是一桩美事。” 陈婉清略想一想,将萧信提过的名字说了。 陈胜颇是惊讶:“竟然是他?” 陈婉清不解,“爹爹认识这师爷?” 她对朝中人事,懂的不多,只知晓萧信派遣的,必定是精通于此的人。 陈胜面色沉重,“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他是...”陈胜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走着,神情郑重极了。 陈婉清满头雾水,越发不解其意。 “他是越仲的幕僚,越仲以谋逆问诛后,他的幕僚失去踪迹,没想到,竟然在萧信手中。” 越仲? 陈婉清瞬间色变。 越仲本是江南水军领军人物,当年圣上式微,两人本是敌手,后见圣上势大,率十万人来投,一跃成为立朝三大功勋派系之首。 谁知天下初定不过十年,圣上以谋逆定罪,此人在诏狱伏诛,他身后势力顿时烟消云散。 陈胜神情凝重,在书桌后坐下。 “婉婉,这萧信深不可测,却早在多年前,就开始暗中笼络人手,为他所用。” 陈胜看着陈婉清,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说:“你要当心!” 陈婉清沉思片刻,却摇头道:“爹爹,我明白你的担忧。” “我有求于他,他对我,亦不设防。” “爹爹要不要试着相信他一二?” “这师爷的根底,若不是爹爹说,我本不知晓,他大可以派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去,却偏偏将这等人才派去五叔身边,担这等风险。” “圣上素喜卸磨杀驴,咱们不得不防!” 陈胜却叹息一声,“婉婉,你想的岔了,爹爹的意思是,萧信对你超出寻常的好,所图必定不小...” “若是有朝一日,你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你会如何?” 陈婉清却没悟到陈胜的意思,只一心沉浸在陈行策得以活命的欣喜中。 ....... 出嫁在即,陈婉清有些惦记城外的宁安公主,虽然遣了林一针定期去诊脉,但她还是想亲自去看一看。 这日一早,她命人备车,叫朝雨与鲁行等人跟她一道。 去了园中,见宁安公主面色红润,精神也好,又得知林凤衍自去了晋地后,一日一封书信,问公主安。 提起林凤衍,宁安公主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面上有些松动。 陈婉清心里稍稍安稳几分,但看着宁安公主高高隆起的腹部,想着十月产期将近,她心里瞬间又沉甸甸的。 回城路上,陈婉清犹自出神,忽的听见清越钟声,宏辉嘹喨。 她不由得转头,“哪里来的钟声?” 朝雨道:“是普济寺。” 她撩起帘子,前方山林中,露出庙宇飞檐翘角,隐隐有梵音磐声。 陈婉清心中一动,“去庙里走走。” 朝车外说了一声,马车转道,朝普济寺去。 普济寺位于城郊半山腰,不是蟠龙寺那般大庙,但胜在离城近,香火自然旺盛。 陈婉清临时起意,去上柱香,求个心安,顺带抽签,卜个吉凶。 马车刚转入山道,就听后面马蹄阵阵疾驰而过。 有人大声叱咤,鞭子凌空抽了一记,“啪”的一响。 “都滚开!” “没长眼睛吗?” 车身微微摇晃,朝一旁避让。 陈婉清微微皱眉,隔着帘子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车外鲁行答了一句,声音中蕴含冷意:“是陈国公府的人,嫌山道拥挤,喝令人都让开道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 陈婉清撩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一行一二十着素服的豪奴,骑在马上,手持马鞭,不停的抽打着路上行人。 他们身后,一方面阔耳之人着孝服,骑在马上,马鞭一下一下砸在掌心,眉眼间满是不耐。 他身后,另有两人骑着马,衣衫面目都十分普通。 寺庙前本是摊贩们做小本生意的地方,自然有不少小商贩担着担子朝寺庙走,又有不少妇孺走在路上,兼有马车牛车驴车夹在中间,怎能跑的了马? 偏偏那些豪奴们,只不停的呵斥着,鞭笞着。 走路的行人们纷纷抱头躲避鞭子,担担的商贩们被挟裹在中间寸步难行,贩卖的东西也倾覆在路上,急的那些商贩们忙惶惶去捡拾,却被人踩踏哀嚎连天。 赶着车的车夫们急的满头大汗要将车赶到一旁,却被挤的水泄不通。 一时间,山道上惨叫连连,拥挤不堪,人声马声驴声混杂在一起,响个不住。 那骑在马上着孝服之人,一脸不耐烦,朝着离他最近的豪奴,一鞭子抽了过去。 那豪奴一个激灵,忙翻身下马,拳打脚踢,“都滚!” “别挡着我们爷的路!” 其余豪奴纷纷效仿。 仿佛狼入羊群,山道上的人们更是躲避不及,一瞬间闹的沸反盈天。 妇孺尖叫,孩童嚎啕大哭,喝骂声不绝于耳。 更过分是,有豪奴去掀挡在路中间的一辆青呢小车。 车身倾斜,轰然倒地。 山道上的人们,顿时无头苍蝇一般,想要四散奔逃,却挤不出去。 车里的年老妇人被那豪奴一把揪出来,丢在地上。 陈婉清面色一沉,眼底满是冷意,急喝一声:“鲁行!” 鲁行的手早按在腰间刀柄上,得了令,他沉着脸翻身下马,大步过去。 揪起一个豪奴后领,随手一掷,丢下山道。 几个豪奴们见了纷纷搂袖子,恶狗扑食般扑了过来:“好大的狗胆!” “敢动陈国公府的人?” 鲁行也不言语,只喝了一声,手中刀未出鞘,当头砸了过去。 鲜血飞溅,一个豪奴扑通倒地。 “好!” “狗杂种!”一个豪奴喝了一声,手中长鞭劈头盖脸的朝鲁行甩去。 “也不瞧瞧咱们是谁!” 他眼中满是鄙夷,“敢动咱们陈国公府的人,你有几条命?” 鲁行一把扯住鞭稍,手臂肌肉骤然暴起,大喝一声:“给我过来!” 那豪奴瞬间被鲁行拉的飞了起来,鲁行手臂抡圆,将那人摔在着孝服的人马前。 鲁行扫了一眼那马上之人,大步过去,一把扶起那年老妇人,交给旁人照管,他将刀挂在腰间,发一声喊,双臂用力,将倾覆马车扶正。 “好!”山道上,不知是谁带头,纷纷喝起彩来。 陈婉清命跟着来的侍卫们,去维持秩序,叫人都离开。 有人维持秩序,人们相互搀扶着避开,也有胆子大的留在原地观望,又有摊贩们乍着手,哭着去抢原本要贩卖,眼下却被踩踏损坏的货物。 马车牛车驴车也能动了,不少人忙忙离开这是非之地,朝寺庙赶去。 几辆马车却停在原地未动,其中就有那辆青呢小车,那年老妇人立在车旁,正朝这边张望着。 那着孝服之人,瞥了一眼陈婉清的马车,脸色阴鸷,冷冷喝了一声:“都是死的吗?” 余下豪奴见状,纷纷奔了过来,取出马上兵器,团团围住鲁行。 鲁行一手按住刀柄,昂首挺立,他扫了一眼这着狗仗人势的豪奴们,转头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微微颔首。 鲁行一笑,手中刀迅疾出鞘,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人攻去。 不过盏茶功夫,那些个豪奴,个个灰头土脸,跌在地上,呻吟出声。 “没用的东西!”那着孝服之人眼中满是怒火,他手中马鞭指着陈婉清:“你是哪家的?” “敢管我陈国公府的事?” 陈婉清冷冷瞧了他一眼,“陈国公在世时,素来怜悯悲民,你是谁?” “敢这般败坏他身后名?” 那人身后两人驱马近前,在他身后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那人脸上顿时阴的要下雨一般。 一旁的朝雨忽道:“小姐,他是陈国公庶出长子武茂,凭借陈国公功勋,封郑国公。” 陈婉清眉心一皱,陈国公生前是赫赫有名的悍将,国公府又是太子的岳家,怎的尽出这些败类? 武茂脚跟一动,驱马靠近陈婉清的马车。 鲁行身体一动要拦,武茂身后两人却抽出兵器,直扑鲁行。 待看清两人手中兵器,鲁行神色凝重。 陈婉清更是讶异,他们使的,不是常见的刀剑,而是战场上常用的双锏。 锏的分量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杀伤力十分大,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人活活砸死。 那两人必定是陈国公府的家将! 鲁行一人,怎是那两人敌手? 见两人步步逼近鲁行,陈婉清弯腰出了马车。 “鲁行,回来!” 鲁行听令,一个纵身,回了马车前。 侍卫们手中兵器早已出鞘,与鲁行一道,护着陈婉清。 武茂隔着那些侍卫们,看着陈婉清轻蔑笑了一声,“我道是谁?” “却原来是你这不守妇道的女人!” 这话一出,陈家诸人顿时变了颜色。 陈婉清瞧着他,十分庆幸当初没有答应与武家结亲。 武茂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婉清,眼中既怒且恨:“你拒了我,眼下如何?” “听说,你马上要嫁给萧信那太监....” 不远处的人群,有几分骚动,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哼哼!”武茂冷笑一声,“瞧不上我,等你落到萧信那太监手中,可有好果子吃?” 陈婉清抬了抬下巴,做出一副倨傲样子:“既然知道,还不快滚?” “等萧信知道,你不照样乖乖赔礼道歉?” “你!”武茂不意陈婉清是这等反应,顿时脸一黑,他有几分气急败坏: “嫁给太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幸好武家没娶你过门!” 陈婉清嘲讽一笑:“武家有你这等有辱门庭的败类,简直是陈国公府的耻辱!” “我若是你,就乖乖回家,还求什么佛拜什么神?” “哪个神仙敢庇佑你这等践踏百姓之人?” 武茂脸色黑的吓人,“牙尖嘴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我是谁!” 第一百六十二章 纳你为妾 “来人!” 他手中马鞭指着陈婉清,“去!” “给我砸了她的马车!” “谁敢!”鲁行大喝一声,与一众侍卫们齐齐踏前一步,手中刀尖纷纷朝着那些豪奴们。 武茂抬了抬下巴,两个家将手中双锏举起,分开一众豪奴上前。 剑拔弩张,情势瞬间紧张起来。 陈婉清立在原地没动,只扬声道:“武茂,你仗势欺人,是想闹上御前?” 武茂讥讽一笑,指着陈婉清:“把她给我捉过来!” “不赏她一顿鞭子,难消我心头之恨!” 陈国公府两个家将得了令,手中双锏高高举起,一左一右朝鲁行袭来。 那些豪奴们也跟陈家护卫们交起手来。 “鲁行小心!”陈婉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紧盯着鲁行。 鲁行仗着身手灵活,尚且没落下风。 陈婉清沉声吩咐护在她身前的两个侍卫,“去助鲁行!” 那两个侍卫没动,“小姐,您身边不能没人。” 一个家将持锏照着鲁行头顶砸下,鲁行一个错身避让开来,那锏砸在地上,瞬间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另一人手中锏直直砸向鲁行后脑勺。 陈婉清心一紧,沉眉怒喝,“还不快去?” 两个侍卫只得上前。 陈武两家下人交起手来,打的如火如荼。 武茂却十分悠闲,盯着陈婉清,笑的嚣张:“你若此刻乖乖过来,在我马前跪下...” “磕三个响头认错,我就饶恕你今日的罪过。” 他眼睛在陈婉清脸上一转,眼中满是狎弄淫色: “再纳你进府,免你被萧信折辱!” 陈婉清冷冷一笑,“这话,你不如留着,跟萧信说去!” “看他饶不饶你!” 她看着武茂脸上十分精彩的神情,火上浇油:“就凭你,也配与他争?” “他虽然是太监,却比你这等败类,强上百倍!” 拿他跟个太监相提并论,且输人一等,武茂勃然大怒,驱马上前,手中马鞭高高扬起—— 朝雨忽然动了。 她脚尖点地,身姿如燕,手腕微微一转,手臂缠上鞭身,清喝一声:“给我下来!” 扑通一声巨响,武茂跌在地上灰头土脸,他喝骂着挣扎起身,却被朝雨一脚踩住胸膛。 朝雨身材纤细,却如磐石一般,将身材高大的武茂,压的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一道青色人影扑了出来,窜入打斗人群极速游走,他手中银光划出一道道耀眼弧线,武家家将手中双锏,齐齐断裂,沉闷落地。 豪奴们手中兵器也争先恐后、乒乓落地。 仿佛一阵青烟,那青色人影悄无声息立在陈婉清面色。 他沉默无声,手中兵器银白如练,端的是柄利器。 陈婉清看他一眼,见他相貌与朝雨一般,顿时又惊又喜。 萧信怎么没有告诉她,来她身边的,是双生子? 围观的人群,静默片刻,轰然叫好,对着一众惨白着脸的武家豪奴们指指点点,唾骂不休。 武茂口中不停咒骂,神情羞愤欲死。 陈婉清走到武茂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蔑视。 武茂瞪着她,眼珠子几乎夺眶而出,他咬牙切齿,面色青的骇人:“陈婉清——” “你敢动我?” 陈婉清“啧”了一声,眉紧紧蹙着,颇有几分烦恼。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倒不好下黑手。 便宜他了! “你放纵豪奴,践踏百姓,叫你的人,去给那些百姓赔礼道歉,赔偿损失银子!” “贱人休想!” 朝雨重重一脚踩在武茂脸上。 武家下人们鼓噪起来,纷纷喝骂着要上前,却被鲁行等人持刀逼退。 陈婉清扬声:“鲁行!” “叫百姓们都过来,一人啐他一口!” “你敢!”武茂目眦尽裂,脸贴在地上,死死瞪着陈婉清。 鲁行应声,朝着百姓们走去。 武茂忍气吞声,忙喝:“赵雄赵武!” “带人去赔礼,陪银子!” 家将们面色铁青,恶狠狠瞪了陈家诸人一眼,从怀中掏出钱袋,朝围观的百姓们走去。 陈婉清示意鲁行,“叫人去寺庙传消息,方才有踩伤的,打坏东西的,尽管来要赔偿银子!” 鲁行收了刀,招手喊人吩咐一番。 那家将豪奴们走近围观人群,也不知是谁带头,人人争先恐后,朝他们啐去。 武家下人们个个黑着脸,神情屈辱,拱手赔礼,朝着百姓们手中塞银子。 百姓们手中握着银锭子,犹不解气,只围着他们喝骂。 又有不少人闻讯从寺庙出来,来讨赔偿银子。 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直到武家发完赔偿银子,才搂起袖子,一拳放倒一人。 人群中的青壮年们纷纷加入,将武家下人们围着打。 武家下人们也不敢还手,只抱着头承受。 直闹了半个时辰,人群才渐渐散去。 路过陈婉清等人时,百姓们个个满脸感激,朝陈家诸人行礼道谢。 武家下人们个个脸上身上带伤,一瘸一拐的回来。 陈婉清这才命人放了武茂。 家将豪奴们七手八脚来扶,武茂一脚将人踹倒。 翻身上马,满身狼狈的他指着陈婉清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武家下人们忙骑马跟上。 陈婉清叫人帮着收拾残局,正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寺庙方向缓缓驶来,在陈家马车旁停下。 车帘掀开,脚凳放下,仆妇们扶下一个带着帷帽的妇人,立在道旁。 其中一个仆妇走到陈婉清面前,毕恭毕敬道:“陈小姐,我们少夫人想见您一面。” 陈婉清转头,看了那少夫人一眼:“你是谁家的?” 那仆妇答:“我们是长兴侯府的,那是我们大少夫人。” 陈婉清微微一忖,一时不明白这长兴侯府少夫人见她做什么。 上次季惠贞来陈家,就是长兴侯夫人带来的。 再往前,长兴侯府家的次子,跟堂兄陈恪英争夺吏部侍郎家的婚事。 陈婉清本能的对长兴侯府观感不好。 出于礼节,陈婉清带着朝雨一道过去。 两人对拜行礼,那少夫人纤纤玉指掀开帷幕,却被仆妇眼疾手快的放下了。 “少夫人不可!” “您执意在这里逗留,已经是犯了大忌,再抛头露面,当心夫人大公子知道不喜!” 第一百六十三章 捉陈婉清 惊鸿一瞥,那帷幕之后,竟然是一张生着杏眼桃腮、看上去刚刚及笄的少女,她梳着妇人发髻,眉宇间一抹忧色。 长兴侯府少夫人声音温软,“二小姐,我母家姓孟,家中行五。” 陈婉清稍稍思索,孟氏是京都大族,清贵文臣,她从善如流,“孟少夫人。” 那幕帘微微动了一动,孟氏朝着旁边仆妇道:“你们退下,我跟二小姐说会儿话。” 那些仆妇走到几步开外,不错眼的盯着孟氏。 孟氏抬手微微撩开帷幕,露出一双温柔眼眸来,她看陈婉清,面容歉疚,“二小姐,我身边的仆妇,是婆母所赐,长辈的意思,我不好忤逆。” “冒犯了二小姐,我代为致歉。” 陈婉清看看她,单刀直入:“少夫人见我,有事?” 孟氏看着陈婉清,温柔眼中满是崇拜:“方才在庙里,听说了武家人行事,又听是二小姐为百姓们主持公道,五娘很是敬佩,就想看一看二小姐,与你结识结识。” 陈婉清微微一笑,“这里乱糟糟的,不是久留之地,少夫人回罢!” 孟氏轻咬贝齿,有几分难言之隐般。 陈婉清只是看着她,没有出言询问。 她终于鼓起勇气,满眼恳求望着陈婉清:“日后,你我二人能不能做个手帕交?” “我爹爹常教导我们,要爱护百姓,怀仁义之心,方才在庙中我听说消息,急的不得了!” “但身边人苦劝,不得出来!” “二小姐你侠义心肠,不惧武国公府权势,能仗义执言,为这些百姓着想,没有像我们这些人一般袖手旁观,五娘心里...” 她眼中慢慢溢出清亮泪水,似乎受过什么委屈一般,神情很是难过。 “你不必称呼我为少夫人,我并不想做什么少夫人,你叫我五娘罢...”她声音越来越小,隐隐有哽咽之意,“我们就当姐妹一般来往,好么?” “少夫人当知道,你我两家,交情平平,你的处境...”陈婉清有几分疑惑却没答应,她看了一眼那几个仆妇,斟酌着道:“你在长兴侯府必定不得自由,若贸然与我走的近,恐长辈不喜。” “与你处境无益!” 孟氏却连连摇头,“我连交朋友这点自由也没有了么?” 陈婉清一叹。 孟氏却伸手,牵住陈婉清袖子,摇了一摇,撒娇一般:“二小姐就答应五娘罢?” 她与陈婉清年纪相仿,却一副小女儿姿态,想必在家中也是这般和哥哥姐姐撒娇的罢? 陈婉清无奈,没有一口回绝:“日后若有机会...” 孟氏连连点头,喜极而泣也不管陈婉清说什么,只当她答应了,“日后若有机会,宴会上也好,一道出游也好,我给你写信。” 陈婉清只得应下,示意她去看朝这边来的仆妇们,“你该回去了。” 孟氏依依不舍,“二小姐闺名是什么?” “婉清。” 孟氏灿然一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姐姐当的起!” 陈婉清清浅一笑。 仆妇们过来,七手八脚的给孟五娘整理着头上帷帽。 那孟氏屈膝行礼后,被仆妇们簇拥着朝马车走,她边走边回头,叮嘱一句:“姐姐别忘了我们说过的话...” 陈婉清应了一声,眉心微动。 长兴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看着当真是一派天真纯善,不谙世事。 残局收拾完毕,陈婉清上了马车,刚走出十来步远,被人拦住。 鲁行与人交谈声传了进来,一旁的朝雨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眼神微微讶异。 片刻后,鲁行靠过来,在车窗外说:“有人要见您。” “是方才那辆被掀翻车的主人。” “一个年老妇人。” 陈婉清疑惑,“她年纪大了,想必方才人多,没拿到赔偿银子。” “朝雨,你拿银子给鲁行,给那老妇人。” 鲁行接了荷包去了,没一会儿,又回转来。 “她接了银子,又说马车坏了,回不了家,要借咱家马车一用。” 陈婉清不假思索:“也罢,城外确实不好雇车,你分出人手,送她回家。” “我先去寺里,你叫人骑马,去城里雇辆车来。” 这里山道虽然蜿蜒,却不崎岖,离寺也不甚远,走过去也无妨。 陈婉清下了马车,车外立着位年老妇人,她一身蓝布衣衫虽旧,却浆洗的干净。 看清楚她的脸时,陈婉清不由得一怔。 这老妇人虽然面容消瘦脸上满是岁月风霜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清透无比,倒像是年轻人一般,她皮肤白皙,隐隐能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位美人。 陈婉清屈膝行礼,放缓声色:“夫人请上车罢。” 她点一点头,带着朝雨朝寺里去。 谁知那老妇人却叫住她,“陈二小姐。” 陈婉清转身,和颜悦色看那老妇人:“夫人。” 那老妇人走过来,仔细看着陈婉清,从头到脚,极为认真。 陈婉清心里讶异,却没多说什么。 那老妇人视线定在陈婉清脸上,仿佛在思量着什么,好一会儿才说:“方才武家人说,你即将嫁给萧信?” 陈婉清眉心一动,只觉这话问的古怪,却仍旧笑意盈盈:“是。” 那老妇人说话时声音沙哑,带着沧桑之意,看着陈婉清的眼神,既意外震惊又不忍。 陈婉清见她无话,带着人走了。 进了寺,陈婉清稍稍平心静气,默默祝祷一番,亲手上香,捐了香油钱,这才去签筒抽签。 签文上曰: 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得樊笼处处空;南北东西无障碍,任君直上九霄宫。 解曰:任君无疑,路有亨通,随心自在,逍遥得意。此签万事先凶后吉也。 先凶后吉... 先凶后吉... 陈婉清默念几遍,将签文放回。 宁安公主生产一事,始终压在她心里,这签文上说先凶后吉,想来事情虽然凶险,必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罢! ...... 纵马回城的武茂狂怒不已,他一口气冲回武国公府。 勒停马,扫了一眼身后鹌鹑一般弯腰缩背的废物,武茂青着脸一鞭子接一鞭子抽了过去:“废物!” “个个都是废物!” “去!” 他手中马鞭一下一下砸在掌心,眉眼间满是怒气,“召集弓弩手!” “我亲自去捉了陈婉清,定要她在我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拦道强掳 身后家将忙劝:“爷,那萧信...” 武茂回头,一眼横了过去,神情中满是要杀人般的戾气。 那家将顿时住口。 “萧信怎么了?” “他还能为了一个女人,跟爷翻脸不成?” 余下人等忙苦劝:“爷,犯不着在这当口惹怒萧信!” “三老爷的事情,要不是他,那晋王世子且没那么容易了结!” 武茂冷哼几声,阴着脸道:“不过一个女人!” “他喜欢,我还他十个!” 随即,他冷笑几声:“不过一个没根儿的奴才,居然学人娶妻?” “陈家可是国公府,他也配?” 余下人面面相觑。 武茂抬着下巴,“去!” “去镜花楼,将那最当红的伎子赎了,给萧信送去!” “就说是我的赔礼!” “陈家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敢跟我作对,我要叫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等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她!” 两个家将到底老实持重,知道轻重:“爷,咱们掳了陈家小姐,齐国公那,可如何交代?” 武茂眼中满是狠厉,“陈胜不过是我爹面前的一条狗!” “现下我爹过世,倒叫他出了头!” “一个女儿,我掳了就掳了!”他满不在意,“他若识相,我就纳妾,叫他做个便宜丈人!” “若不识相,等我玩够了,还他就是!” “一个被玩坏的女儿,看哪个敢娶!” 众人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再劝。 武茂拿定主意,纠集一帮人马,转头朝城外奔去。 他们身后,几人远远缀着,其中两人脱离队伍,抄近路朝城外普济寺方向奔去。 普济寺外。 陈婉清上了雇来的马车,朝前走了没多久,忽闻马蹄阵阵。 众人顿时警惕,控马护在马车前。 鲁行远远看着前方山道上黄烟弥漫,人影幢幢,沉脸朝后嘱咐一句:“护好小姐!” 他反手抽刀,紧紧盯着前方路上。 陈婉清撩起帘子,“怎么了?” 鲁行回头,看陈婉清一眼:“像是武国公府的人回来了!” “来者不善!” “小姐,您先回寺里,避一避!” “这里有我们!” 陈婉清凝眉,“叫大家转头,都回寺里!” “叫人想法子,回去传信给爹爹!” “武茂胆大妄为,需得避其锋芒,没必要硬碰硬!” “是!”鲁行招手,喊了几个侍卫,嘱咐一番。 陈家众人折返,其中几个侍卫喊了和尚领路,从寺庙一侧山路下去,回城搬救兵。 见陈家马车调头,武茂仿佛见了血的苍蝇一般,眼中满是兴奋:“都给我上!” “拦住他们!” “别叫他们跑了!” 山路狭窄,马车掉头不易,武家人马快,不几时就赶了上来,与陈家众人对峙起来。 鲁行等人手中刀早出鞘,冷冷盯着武茂。 武茂控马,在队伍前方游走,看着陈婉清的马车哈哈大笑:“陈二小姐,你不是挺嚣张吗?” “怎么现在做了缩头乌龟了?” 马车内的陈婉清面容沉静,只眼中一抹嫌恶。 武茂见马车内不见动静,安静的好似无人一般,不由得哼了一声。 “弓弩手,预备!”武茂的手,高高扬起。 阵阵机簧声响起,一架架小巧精良泛着黑光的弓弩对准了陈家等人。 鲁行等人顿时面色泛白。 陈婉清深深吸气,一把撩起帘子,大步下了马车。 朝雨紧紧跟着她。 鲁行见了,顿时一惊:“小姐!” 他一个鹞子翻身下马,去抓,却抓了个空。 “小姐!”鲁行声音中隐隐恐慌。 陈婉清充耳不闻。 她满心愤怒,眼中满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武茂,你想造反吗?” 陈婉清大步走到陈家诸人面前,“京畿重地,你敢动用弓弩?” 武茂哈哈笑着,十分嚣张:“要不如此,怎能逼你出来?” “百姓你尚且不忍伤,想必你陈家人,你也不忍伤!” 他视线一转,马鞭指着陈婉清和她身旁的朝雨,“对!” “就是你!” “还有你家二小姐,一道过来!” “否则,我一声令下,你们陈家都被射成筛子!” 朝雨身体一动,陈婉清抬手拦住。 她怒极反笑,“武茂——” “我陈婉清...” “你要得起吗?” “你不如摸摸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武茂此时像看囊中物一般看着陈婉清,“等到了我的床上,有你嘴硬的时候!” 他眼神贪婪,“我玩了那么多女人,还没玩过像你陈二小姐这般的高门贵女!” “放肆!!” 陈家诸人顿时怒喝出声,却被陈婉清抬手拦住。 武茂得意无比,瞧着陈婉清:“你的人身手再好,又如何?” “再利的刀,再快的身法,能快的过弩箭?” “咦?”他摸着下巴,左右看着:“你手下还有一个人呢?” “叫他出来,我要看看他手上那柄利器!” 鲁行手中刀缓缓一动,刀尖直指武茂,他眼睛不看陈婉清只死死盯着马上的武茂,以及那些弓弩手,脸颊微微抽动:“小姐,这有我们,您快走,到马车后面去!” 陈婉清却没动,只看着武茂等人与陈家人的距离,以及他们手中弓弩的数量、射程。 一旁的朝雨忽然低声道:“小姐,我和哥哥去杀了他!” 轻尘没有现身,但陈婉清知道,他就在周围。 陈婉清摇头,“他们手中的,是军中所用弓弩,就算你和你哥哥杀了他,也避不开那些弩箭。” “胜算不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朝雨面容微动,却听陈婉清压低声音说:“你跟我一道过去,我诱他下马,你乘机挟持他...” 朝雨应下,陈婉清抬脚朝前走,鲁行面色剧变忙拦:“小姐,您不能过去!” “噗嗤”一声,一支精钢弩箭,射在鲁行脚尖前不到三寸处。 陈家诸人死死盯着武茂一行人,呼吸粗重,满脸怒容。 陈婉清看鲁行一眼,沉声道:“都退回去!” “不要妄动!” “等我的命令!”她低声嘱咐一句。 鲁行脸色难堪极了,胸膛起伏不定,攥着刀柄的手,筋脉暴起。 “这才对嘛!”武茂哈哈大笑,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陈婉清,“爷就喜欢乖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