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魔刀》 第一章十二年风雪如生面 薨贵妃歧路过阴魂 北宋年间,皇帝昏庸无能,骄奢淫逸,荒废朝政,以致大权旁落于皇后花朝凤之手。然宋帝喜新厌旧,渐渐对皇后心生冷淡之情,而独宠珍妃。珍妃亦在暗中培植势力,逐步威胁皇后霸权。 当此时,朝中忠志之士多与珍妃私下结交,意图借珍妃之手除掉花皇后,还政于皇帝。近日朝堂之上忽兴废后之言,虽最后未成风浪,但亦引起滔天巨浪。正当宋廷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时,后宫突然传出珍妃遇刺,暴薨纯元宫的消息。珍妃之首级亦被贼人割去。 宋帝震怒,正欲下令京师戒严,调集禁卫军挨家挨户搜索刺客之时。皇后花朝凤突然携司礼监总管韩如海深夜入宫,并向皇帝保证破晓之前捉住刺客。皇帝虽欲发作,然皇后盛气凌人,无奈之下,只得应允。 十二年后,站在鬼王城前,薛桦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震惊的表情。 薛桦从来没有见过珍妃,也不知她是何人。只知道她是自己母亲年轻时义结金兰的姊妹,后来机缘巧合入宫为妃。不过这些都是他从师兄那里听说的,并不是他的母亲亲口告诉他的。因为从他出生后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而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夜之后,他也再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一切都要从十二年前那一个血雨腥风的冷夜说起。 十二年前,薛桦还只有七岁。正是古灵精怪,调皮捣蛋的年纪。他偷偷拿走了父亲的佩剑乌骓剑,在张灯结彩挂满红灯的院子里疯耍。几个师兄跟在他身后,想要把这危险的兵器从他手上抢过来。 就在这时,大师兄匆匆忙忙地推开院门,神色慌张地冲进父亲的书房。 薛桦和几位师兄素知大师兄李英钰为人沉稳持重。今日神情竟如此慌张,定然是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和师兄们便躲在窗户下偷听。就是在那时,在大师兄与父亲耳语之后,父亲脸上那天塌地陷般惊愕的表情,永远地印在了薛桦的脑海里。 那样如五雷轰顶般惊慌失措的表情是不应该出现在父亲薛正的脸上的。他是正派武林八大山庄中,第一大庄傲雪山庄的庄主。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侠,正派武林中人人敬仰的泰斗。他曾独闯辽国上京,一剑结果了主战派大臣的性命。即使是面对千军万马,他也铁骨铮铮,毫无惧色。 但是薛桦想不到,当大师兄“化碧苌弘”李英钰,将珍妃遇害的消息急报给父亲之时,父亲仿佛是遭遇晴天霹雳一般。一股从脚底袭到头顶的凉气,凝固了空气,冻结了薛正脸上的表情。 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他雕像一般惨白的脸上。他深邃的瞳仁里闪过一道悲伤的光芒,其中似有深深的内疚。激烈的情绪压抑在心中,无处发泄。 珍妃是他的爱妻铁梨花情同手足的姐妹,也是七年前铁梨花坠落山崖之前念念不忘,向他再三托付的人。不过当年珍妃性格暴烈,不屈于人,即使薛正百般教诲,她也始终如一匹烈马,我行我素。薛正虽然不忘亡妻的嘱托,但终究有心无力。 后来听说此女入宫为妃,薛正也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宫中虽然勾心斗角,但远比那打打杀杀,凶险万分的江湖安全,他的一桩心事也算了了。可谁知,今日竟传来她于宫中遇害的消息。 薛正定了定神,苦思冥想,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领,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如履平地?又是谁,为了怎样的目的来杀害朝廷贵妃?他眉头紧锁,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而宫廷墙高城深,戒备森严,以自己四十年武学之修为,尚且不能来去自如,更何况是江湖上其他的宵小之辈呢? 突然,一个名字出现在薛正的脑海里——彩尾狐狸。薛正一下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桩宫女失踪案,而当时最大的疑犯就是锦尾狐狸。此人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但若论轻功,江湖上无人可出其右。而且此人嗜杀残忍,好色成性,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只是十多年前他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有人说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鬼域。相传他在鬼域被鬼王所杀,剖食内脏,挫骨扬灰。难道之前的传言是假的,彩尾狐狸还幸存于世? 无论如何,他都要亲自到东京汴梁和鬼域走一趟,不然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爱妻。薛正推开房门,恰巧看见幼子薛桦和四位弟子躲在窗下。五个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小薛桦抬起头,睁着一双大大的湖水般澄澈的眼睛,安静地望着父亲。 薛正摸了摸薛桦的头,一股悲凉又袭上心头。当年爱妻坠崖之前,念念不忘的除了珍妃,还有就是他们的一双儿女——长女薛莹和幼子薛桦。 薛正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深情地望着它。这块玉佩是梨花从昆仑带来的雪魔令。据说跟着雪魔令的指引,便可以寻到当年雪魔留下的旷世神兵雪魔刀。爱妻将它交给自己,嘱咐自己待薛桦长大之时,将雪魔令传给他。薛正摸了摸这块玉佩,看了看薛桦澄澈的眼睛,又将玉佩塞回了怀里。 薛正转过头来对五位弟子吩咐道:“今日事出紧急,待我前去探查一番再做决定。你们好好守在庄里,以备非常。莹儿与白虹山庄五堂主婚期将至,此时万万不可生乱。我走之后,庄内绝不可以出事。” 五人领命,各自去巡查傲雪山庄的一角,“化碧苌弘”李英钰独守中军。薛正牵过一匹汗血宝马,趁着夜色,下山直奔东京汴梁而去。 约过了一个时辰,薛正便到了东京汴京。此时城门早已关闭,薛正将宝马系在城外一棵大树下,施展轻功,蹭蹭蹭一路飞到城墙之上。他极目望去,只见城中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貌似官府并未大肆搜捕。可死的明明是贵妃,如何宫中如此安静,难不成此事是有人在背后策划,早有预谋? 薛正向城外看去,只见城外寒风凛冽,灌木丛生。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压来,遮住了月亮,四下里一片漆黑,如若贼人从此处逃走,想要追击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彩尾狐狸轻功了得,所过之处,如一阵疾风,只留下一点斑斑驳驳的彩影和一阵狐臭之气。如果彩尾狐狸想要逃离京城,逃回鬼域,必然经过此门。薛正心想,一动不如一静,于是偷偷藏在柱子后面,屏气凝神,注视着墙里墙外的风吹草动。 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一股裹挟着狐骚的疾风沿着城墙一路吹过。薛正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黑影手里提着一个盒子一闪而过,黑影的身后有一个斑斑点点的彩色的尾巴。薛正心中大惊,心想此人莫不就是彩尾狐狸?而他手里的盒子盛放的难道是珍妃的头颅吗? 黑影越过城墙,向着鬼域的方向疯狂奔去。薛正急忙迈开脚步,施展轻功跟了上去。他将宝剑乌骓剑握在手里,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追上彩尾狐狸。奈何几次迫近,彩尾狐狸微微一加速,两人距离旋即又被拉开。路旁的杂草越来越高,冷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月亮被乌云完全遮挡,几声凄厉的杜鹃啼鸣划破黑暗的天空,叫得人心惊胆战。 但此刻的薛正已然热血沸腾,他只一心想要捉住锦尾狐狸,跟在他身后拼命地飞驰。两旁稀稀拉拉地出现几座坟茔。原来不知不觉间,薛正竟然已经闯进了鬼域。 鬼域,古时四战之地也。诸侯纷争,大国攻伐,常战于此。是以千百年来,兵祸不止。凶兵烧杀劫掠,奸污妇女,无恶不作。久而久之,此地竟荒村野草,人烟凋敝,昏雾蔼蔼,尸气瘴疠,阴风怒号,厉鬼横行。江湖中人谈到鬼域,无不胆战心惊,栗栗危惧。 薛正一身虎胆,毫不畏惧。他双目紧紧盯住前面的彩尾狐狸,倒悬宝剑,大步流星地追击着。忽然,一阵巨大的狂风吹过,薛正瞬间觉得一股阴冷的尸臭之气,瞬间灌满了整个衣衫。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队影影绰绰的鬼火,借着一阵寒冷的阴风,由远及近,狂奔而来。 幽幽的暗绿色的鬼火,延绵百里,如千军万马,甚为壮观。薛正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难道这就是江湖中老人们常常跟他提到过的阴兵借道吗? 不容薛正多想,彩尾狐狸一个激灵,没入阴兵之中。薛正将乌骓剑提起放在胸前,大喊一声,也冲入阴兵之中。谁知这一冲,竟如同在冬夜中,将头扎在冰水中一般,浑身上下都是彻骨的寒冷。阴兵的呼啸声不断在耳边聒噪着,薛正觉得自己的骨头和血肉都要被一寸寸割开。薛桦心想,这阴兵果然厉害非凡。 危机之下,薛正急中生智,双脚用力一蹬,砰的一声,跃入空中。他催动独门内功格物神功,将内劲聚集于脚底。这样一来,他在阴兵头上快速飞奔,竟如履平地一般。不一会儿,薛正又重新追上了彩尾狐狸。 薛正从空中向下看时,只见这一队阴兵的鬼火有大有小,或明或暗。分明是有丧年大小之别,死时新旧之分。天空太过晦暗,尽管有幽幽的鬼火,可依然看不清厉鬼的脸和身体,只能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和不时出现的催命的恶鬼的尖叫。 薛正心想,倘若这些阴兵尚在阳世,这般大的阵仗,攻下一座城池恐怕也是绰绰有余的。这些凶兵生时便已如恶鬼一般,残忍凶狠,杀戮百姓,那他们死后只会比生时凶恶百倍千倍。幸而他们不能杀人,只能急匆匆地赶往阴曹地府,不然恐怕又要生灵涂炭了。 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薛正才完全飞过这队阴兵。他少时曾熟读兵书,心中一算阴兵通过的时间和速度,估计这队阴兵共有十万人左右。他向前看去,只见彩尾狐狸仍在前面狂奔。而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古刹。 古刹大门如阎罗张开血盆大口,里面恐怖阴森,真如阴曹地府一般。此古刹唤作阎罗刹,是鬼域之中超度恶鬼之地。突然,彩尾狐狸身影一闪,如分身之术一般,化作三个鬼影,消失在了阎罗刹门前。 薛正见到彩尾狐狸施展的武功,心中大惊。他清晰地记得十年前,与他们夫妇血战的三个黑衣人之中,有一个便使用的是这样的武功。如何今日竟然在鬼域又重新见到这门武功,难道当年的黑衣人中真有鬼域之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那招便是鬼王的成名绝技——白骨哀·鬼影重重。只是听闻鬼王桂亦雄使出此招时,会化身千百个鬼影。难道说是因为彩尾狐狸的招式的掌握尚浅,所以才分出三个鬼影? 薛正脑中又浮现出爱妻坠崖前依依不舍的神情。他低下头,摸了摸怀中的玉佩,提起乌骓剑,冲进了阎罗刹。 可当薛正冲进去的时候,却不见了彩尾狐狸的身影。阎罗刹大殿正中是一尊巨大的阎王塑像,阎王的两边分别站着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在阎王面前,放着一个锦盒。薛正识得这个锦盒正是刚才锦尾狐狸提在手中的。 他来到锦盒之前,心跳突然加快。他想要打开这个锦盒,又不忍心看到里面的东西。但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挥动乌骓剑。一剑下去,将锦盒劈成两半。砰的一声,一股黄色的浓烟腾起。薛正赶紧捂住口鼻,挥舞衣袖,将黄烟散开。 他定睛一看,只见里面什么都没有。突然他觉得脚趾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薛正急忙低头看时,只见一条蛊虫已经沿着小腿爬上了胸口。他撕开胸口的衣服,看见胸口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灵符,上面写了一个复杂的字。但是却不是一般的汉子,仿佛是超度亡灵时灵符上的字。 薛正心中大骇,急忙冲到阎罗刹门口。就在此时,一阵黑风吹过,阎罗刹的大门咣的一声关上了。一阵刺耳的笛声响起,将空中飒飒的风声揉碎,拼命塞进薛正的耳朵里。薛正挥动乌骓剑,用力劈砍阎罗刹的大门。 奈何大门乃是精钢铸成,一时间竟无法劈开。薛正心中又惊又疑,如此情形,自己定然是被人算计了。撇开自己一时间满头雾水暂时不说,就说困在此地,敌明我暗,顷刻之间也会有送命的危险。 薛正将心定了定。向后退了一步,催动格物神功。只见一股绿色的剑气渐渐聚集在乌骓剑上。整个乌骓剑仿佛被一片巨大的翠绿色树叶包裹一般。这便是傲雪山庄历代相传,并引以为傲的格物神功。 格物神功是将无形的内力化为有形的剑气,聚集在兵刃之上,使兵刃变得坚不可摧。神功一共七层,对应的剑气也分别为七种不同的颜色。薛已修炼到第四层。这已经是历任庄主中修为最高的了。 薛正运功完毕,正待全力劈开大门之时,幽幽的笛声突然停止了。一个混沌的男声忽然响起:“怎么,我们天下第一大庄的薛大庄主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薛正听出这喑哑的声音乃是腹语,估计说话者是一个哑巴。他凛然说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缩在暗处,倘若你还是个正人君子,堂堂正正地出来和我一决雌雄。” 腹语人哼哼唧唧地暗笑了两声,回道:“哎呦,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再说这里是鬼域,可不就是得鬼鬼祟祟吗?要跟我打,先打赢我的十万手下再说吧!哈哈!” 薛正心中大惊,急忙问道:“刚才那队阴兵难道也是你操控的么?” 腹语人回道:“哎呀,多亏了薛大庄主一剑劈开锦盒,那生死蛊才得以进入你的身体。你看看你胸口的生死符,你啊,现在就是十万阴兵的祭坛了,那十万催命鬼正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找你去超度他们呢?多亏了你,连平日里老爹都无法结成的十万阴兵阵,被我结成了。你慢慢陪他们玩吧,我还有别的事呢?” 说罢,一阵阴风吹过,腹语人仿佛消失了。薛正耳中隐隐听到远方传来嗒嗒的马蹄之声。他趴下去,把耳朵贴在地上,果然,大地在发出阵痛般轻微地颤动,马蹄声由近及远,越来越响。薛正凝神细听,敌人的数量仿佛是千军万马。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情急之下,原本无法劈开的阎罗刹大门。被薛正在催动格物神功之后,一剑劈得粉碎。 寒风中薛正提剑站在阎罗刹前,十万阴兵催马从四面八方咆哮着向他冲来,有黑云压城之势。薛正临危不惧,他四下观察地形地势,只见不远处有一座白色高塔。塔尖狭小,仅容一人站立。薛正心想,倘若自己站在塔尖居高临下,一来无须同时面对十万大军,二来方便观察敌人动向。那时自己在等待援军到来,伺机冲出敌阵。 打定主意后,薛正脚下生风,直奔白塔而去。他施展轻功,沿着白塔墙壁向上攀爬。一片黑暗中,他右脚突然用力过猛,将塔的一块边角踩了下去。薛正定睛看时,只见掉下去的是一个骷髅头。薛正心里掠过一阵寒风。他再一仔细观察,原来整座白塔皆是白骨堆成。这成千上万的白骨,堆积成山,便成为了鬼域的第一高塔——白骨塔。 薛正虽然身经百战,但未曾见过如此恐怖之景象,顿时觉得浑身汗毛竖立,心中惊悚万分。但薛正旋即把心一横,壮起胆子,啪啪啪几步窜到塔顶。 站在塔顶上,薛正向下一看,只见白骨塔下的阴兵已与来时不同。刚才的阴兵只能看见幽幽的鬼火,却不见身影。眼下的鬼兵不仅头顶上的鬼火清晰可见,连巨大的身体都看得清清楚楚。阴兵身着黑袍,手执兵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的钢牙,沿着白骨塔,拼命地向薛正爬来。他们一边爬还一边发出恐怖的吼叫之声。 薛正凛然不屈,在瑟瑟的寒风中,借着从云朵间射出的微弱的月光,挥舞着被绿色剑气包裹的乌骓剑,向阴兵的头上刺去。乌骓剑锋利无比,格物神功雄厚精纯,傲雪剑法凌厉迅猛。顷刻间,几十个阴兵的头颅便被薛正击得粉碎。 薛正望眼看去,不仅白骨塔上爬满了阴兵,就连地上的阴兵也延绵不绝,竟如海浪一般,不断地向他涌来。从高处向下看,仿佛是千万只蚂蚁在一起蠕动。倘若一个闪失跌落下去,恐怕顷刻间便会被分食干净。 薛正又惊又怒,看来别人早已暗地里给自己下好了圈套。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敌人的目的并不在于珍妃,而在于傲雪山庄。他四处观察,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可是白骨塔被阴兵围得水泄不通,无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绝无成功希望。而阴兵还在不断地爬上来。薛正就这样挥舞着乌骓剑,拼命搏杀。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竟然硬生生斩杀了一千多名阴兵。 然而长时间的搏斗让他精疲力竭,内力已经完全消耗殆尽。他觉得自己手臂酸麻,双腿发软。额头上的汗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恐怕已经不能再坚持多久。薛正越来越累,他的双眼开始迷离起来,手臂只是机械性地向阴兵挥砍。他的脑中渐渐浮现出了妻子,女儿和儿子的脸庞。他停下了挥舞的手臂,摸了摸怀里的那块玉佩。他觉得自己的手好暖,玉佩好光滑,摸上去很舒心,有一种久违的幸福的感觉。 他想,难道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 第二章斩白骨鬼域落五英 水晶棺暗藏倾国颜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哨,四面八方传来了嗒嗒的马蹄的声响。薛正急忙睁开双眼,向四周望去,忽然看见四个壮汉骑着汗血宝马,挥舞着兵刃,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冲杀而来。 薛正看得清楚,四个人分别是自己的二弟子“出川蛟龙”王英彰,“雪山飞虎”杨英宇,“立地天罡”唐英源,“双忠地煞”寸英奇。 薛正心中大惊,自己从庄里出来之时,百般叮嘱五位弟子好好看守庄子,如何他们竟然会找到这里来?难道庄子出了什么事情?薛正正忧心忡忡之时,一不留神,一只阴兵已爬到自己身前,将枯黄的双手举过头顶,向自己砸来。 薛正和阴兵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阴兵的脸。在那张惨白的脸上,空洞洞地挂着两个冒着幽幽的绿光的白色眼珠。两只枯萎的蜡黄的双手,露在宽大的飘荡的黑色袍子外面,右手握着一把寒气逼人的鬼头刀,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阴兵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露出沾满血迹的钢牙,举起鬼头刀,向薛正的头顶劈来。 突然,一道紫光闪过,阴兵从头到脚被劈成两半。薛正惊魂未定,慌乱之中过了许久才看清,原来是大弟子“化碧苌弘”李英钰冲到了跟前。 李英钰身披紫色长袍,脚踩黑金皮靴,不高的身材,却生得十分壮实。在他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下,缀着两颗射着闪电般锐利目光的眸子。他手中握着宝剑“龙城剑”,刚才那一剑便是他的成名绝技——龙城飞将。一剑刺出,犹如千军万马,有力劈华山之势。 李英钰看着疲惫不堪的师父,自责地问道:“徒儿未能未卜先知,竟令恩师陷入这般境地。师父莫急,徒儿这就助你杀出一条血路。”薛正心急如焚,用责备的语气说道:“我命你五人在庄子里好好守卫,你们为何不听将令,擅自出庄。” 李英钰听罢,大惊失色,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交于薛正。薛正打开一看,上面分明是一封求救信,无论是字体还是语气都与自己的如出一辙,甚至上面还盖有自己的印章。但薛正心里清楚,自己陷入苦战,哪里还有精力去写什么求救信。五个徒弟分明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傲雪山庄现在恐有大难。 时至今日,薛正终于明白了过来。一切都是一个事先设好的局,他们要的不仅仅是珍妃的脑袋,他们要的是他们傲雪山庄所有人的性命。 薛正气得将信摔在地上,大声说道:“今日之事,你我师徒一举一动,尽在敌人算计之中。山庄此刻恐有大难,我们必须火速赶回。” 李英钰看着师父惨白的脸庞,又回头看了看四面八方围堵的水泄不通的阴兵,知道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顿时觉得又羞又恼,恨不得当即自刎谢罪。他向四面观察,只见四位师弟陷入阴兵包围之中,此刻已是寸步难行。阴兵还不断地向白骨塔的方向涌来,如此险境,究竟该如何突围? 在东面,二师弟“出川蛟龙”王英彰,挥舞着阔剑“雁门剑”,向阴兵砍杀着。他身材伟岸,嘴里叼着一个大烟袋,臂膀上的肌肉鼓起。他的两个炯炯有神的眸子,射出霸气的寒光。王英彰剑锋持重,一板一眼,却有千钧之力。宝剑附着着紫色的剑气,裹挟着厚重的剑风,呼啸而来。“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血迹斑斑,却仍有陷阵之勇。 在南面,三师弟“塞外飞虎”杨英宇,将大剑“玉门剑”抡得呼呼作响。只听噼噼啪啪的声响,阴兵的脑壳一个个像西瓜一样,碎成了八瓣。他高大的身材,装在一件巨大的黑色披风之中,头上一顶貂皮帽,双目如火,直插敌人心脏。他剑锋霸道迅捷,如雷霆霹雳,有裂石穿云之力,蕴翻江倒海之气。“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紫气长龙,纵贯万尺碧空,雪山猛虎,咆哮千里之地。 在西面,四师弟“立地天罡”唐英源,手持宝剑“临洮剑”,向阴兵不断攻杀而来。他皮肤黝黑,中等身材,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小眼射出不卑不亢,淡定沉稳的眼神。烈烈寒风中,他一柄利刃左右冲杀,一招一式,绝无多余的动作。“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他的剑虽然不及王英章那般厚重,也没有杨英宇那般霸道,却剑剑精准,直刺敌人要害。 在北面,五师弟“双忠地煞”寸英奇,舞动着宝剑“大散剑”,在敌阵之中,上下翻飞。他容颜清丽,皮肤白皙,眉清目秀,颇有书生之气。寸英奇剑招秀丽,如斜风细雨,针针入骨。雪舞倾城,化作翩翩飞刃,秋风落叶,漫卷血色枯黄。“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他横眉冷目,挥剑如雨,将鬼兵刺得四散而飞。 薛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深陷重围之中的四位爱徒,他们虽然能够抵抗一时,但长久下去体力必然不济,如不速战速决恐有危险。他屏气凝神,思索破阵之策。忽然,他听到耳边隐隐传来刺耳的笛声。这笛声似乎与刚才在阎罗刹中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薛正心想,当时阎罗刹中使用腹语之人吹奏笛子,应该是配合自己所中的生死蛊来结阵。看来要破这十万阴兵阵,必须先找出吹笛之人。 薛正仔细分辨笛声来时方向,似乎是从北面而来。他抬眼北望,只见在不远处有一座恐怖阴森的古堡。整座城堡如同一座浸泡在墨汁中的黑城。在氤氲的雾气之中,在冰冷月光的照耀下,恐怖威严之中带有几分悲凉之美。城堡若隐若现,忽明忽暗,如大漠之中的海市蜃楼一般。这便是鬼王的宫殿——鬼王城。 薛正估算了一下,从白骨塔到鬼王城约有一里远,想要从阴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冲过去已是无比困难,更何况自己早已精疲力竭,如何还能冲杀过去? 李英钰似乎看出了师父的心思,他一边挥剑攻击不断冲击的阴兵,一边对薛正说道:“师父,你可曾记得当年您在蜀中收我为徒之时,师父不嫌徒儿愚钝,传授格物神功与我,徒儿日夜苦练,于这一门内功终于也小有成就。师父养育之恩,徒儿尚未能报答,今日情况危在旦夕,正式英钰拼死效命之时。如今徒儿愿将真气输入师父体内,一片赤诚救庄之心,还望师父成全。” 薛正低下头,想了想,现在除了大弟子所说的,更无别的办法。只是如此一来,李英钰内力大损,又如何能从这累累白骨中杀出一条活路?但山庄上下五百余口命在旦夕,危急之下,薛正也无可奈何,只能大徒弟点了点头。 李英钰心领神会,腾空而起,身姿挺拔如一棵劲松。他旋转龙城剑,在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晕。双臂挥出,轰隆隆一声宛如天崩地裂。巨大的剑气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宝塔之上的一半阴兵瞬间灰飞烟灭。李英钰倾尽全力使出的这招唤作——秦时明月,是他最为得意的一招剑法。 解决了近在咫尺的阴兵,李英钰回过身来,眼神坚定地向薛正点了点头,薛正将袍子向旁边一甩,席地而坐。李英钰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丹田聚气,双臂运力,将体内的格物神功源源不断地传入薛正体内。 薛正瞬间觉得自己刚才消耗殆尽的内力又渐渐恢复了过来。李英钰的内力虽然比不上自己那般精纯,但是足够支撑他飞到鬼王城。薛正将浑身的力气聚集在脚上,一股紫色的气聚集在脚底。他大叫一声,这一声如一道霹雳划过夜空,霎时间天地变色,雷声滚滚。他的身体像一支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薛正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从白骨塔的顶端向着鬼王城的城门直飞过去。他觉得好像坐上了一辆八匹飞骏拉着的马车一般,冷风从耳边呼呼吹过。他回头看时,李英钰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转回头,鬼王城已经近在眼前。他像一片落叶一样,落在了鬼王城前。 薛正焦心如焚,现在情况万分危急,一方面自己和五个徒弟被人算计,陷入十万阴兵阵中。如果再拖下去,恐怕性命难保。另一方面,对面模仿自己笔迹诱骗傲雪五英出庄,定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庄中此刻恐怕万分危急。薛正几步冲到城门前,举起乌骓剑,运动格物神功,使出一招傲雪青松,向鬼王城大门劈去。 伴随着一股裹挟着冰雪寒气的剑风,鬼王城城门应声而碎。一阵阴风从城里扑面吹来,数十只蝙蝠一涌而出。薛正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这幽幽的笛声果然是从这鬼王城中传出。 他身形如风,倒悬宝剑,大步流星冲进城去。只见城堡之中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借着从高处窗子透进来的月光,薛正看见在大厅各个方向散落着五个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镜子。清冷的月光照在镜子上,将整座城堡烘托得又朦胧又安静,还带有几分典雅的气质,和刚刚的罗刹殿和白骨塔的阴森恐怖完全不同。 薛正心想,看来这座城堡的主人并不完全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他一定有过许多悲伤的经历,有着十分丰富的情感和复杂的内心。江湖上传言鬼王“桂亦雄”穷凶极恶,曾一日力斩千人,而且手段凶恶残忍,经常剖食敌人内脏。但是今日所见,却大不相同,薛正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薛正看到一个手持金笛的黑影站在面前的王座之上。那黑影身材矮胖,头上戴着一顶圆顶小球帽,身上似乎穿着一件袄子,脚上踩着皮靴,一副地主家少公子的打扮。黑影呵呵地笑了两声,那声音中带有一丝幽幽的恶毒与轻蔑。薛正听得清楚,这两声笑声是腹语发出,和刚才在阎罗刹中听到的是同一种声音。薛正向黑影朗声问道:“你是谁?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吗?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黑影用腹语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笑声在空荡的城堡中回响,像是没有根的风,吹过干枯的树枝。黑影喃喃道“慕容庄主和少庄主想要一统大宋的江山,成为整个武林中最强之人,二堂主想要踏平曾经将他扫地出门的党夏城,三堂主想要天下最美的女人,四堂主想要杀光不守规矩的武林后辈,六堂主想要赢遍天下所有的谋士,七堂主想要天下最英俊潇洒的男人。我嘛,我想要什么还没想好呢。至于那个又老又丑的破军,他除了出出点子,模仿笔迹之外,什么武功也不行,能有什么梦想呢。你说,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梦想,你是天下武林的泰山北斗,你的傲雪山庄是天下第一大庄,你不死,你的山庄不灭,我们怎么实现梦想啊?哈哈哈哈!” 黑影的话,薛正听了一时竟惊得哑口无言。他说的这些什么庄主什么堂主,自己从来没听过,别说这些人这么多梦想,就从中单拿出来一个梦想都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现在这些人不仅敢想,甚至敢做,可见其野心之大,来路之广,隐藏之深。 薛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只见那条绿色的蛊虫仍然在不停地蠕动。若是凡人,看到体内竟然有这样一条虫子蠕动,肯定早已吓得半死。但是薛正一身是胆,越是凶险,他便越热血喷涌。今日事已至此,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此刻唯有拼死一战,杀出一条血路来,才有生之希望。 薛正提起乌骓剑,一股深绿色的剑气环绕在剑身上。他脚踏青云,剑锋如虹,一招踏雪寻梅直扑黑影而去。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像一座闪耀着绿色光晕的桥。黑影呵呵一声,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影重重,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薛正这才反应过来,假扮锦尾狐狸引自己到此地,与吹奏金笛,结十万阴兵阵之人都是眼前之人。 薛正转过身来,只见三面镜子倒映着手持金笛的黑影。薛正挺起宝剑使出一招囊萤映雪,向一面人形的镜子刺去,他的剑尖快速地抖动,剑尖上荧光闪闪,如同夏夜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般。只听得叮的一声,乌骓剑和金笛相撞,碰撞出噼啪的火光。 薛正隐隐听到耳后有暗器袭来,他一转头,只见四枚银针从两面镜子中射过来。他急忙回转身,使出一招红炉点雪,将银针打飞。他飞身扑向一面雕刻着神像的镜子,忽然三道黑影闪过,腹语男再次使出白骨哀·鬼影重重,三个黑影又附着到了另外不同的镜子上。银针不断地从各个方向射出,每当薛桦想要攻击镜子的时候,黑影要么是用金笛来抵挡,要么就是又分出三个新的影子,逃到另外的镜子中。 薛正气得火冒三丈,心想这厮定是武功稀松平常,所以才不敢和自己正面交锋,躲躲闪闪,净使些歪门邪道的功夫。薛正拼命地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冷静分析敌人的破绽。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敌人的败招。 薛正把心一横,对着一面镜子便是一招雪泥鸿爪。正在黑影将金笛挥出的一刻,薛正忽然回身,眼睛盯着另外四面镜子。突然,从两面镜子中射出四根银针,而王座方向的镜子射出的银针速度较另外一面慢了半拍。 薛正旋即向那面镜子奔去。这样一来,他可以轻松地抵挡住迎面而来的两枚银针,可是身后的两枚银针便无计可施了。只听得,噗噗两声,两枚银针没入薛正身体,薛正瞬间觉得又痛又痒,看来敌人在银针上喂了剧毒。 薛正冲到王座旁边的镜子前,将乌骓剑举过头顶,使出一招大雪封山,将镜子劈得粉碎。果然,在镜子后面坐着一个惊慌失措,大口喘气的少年。他左臂上鲜血汩汩地流出,看来是被薛正刚才的剑招所伤。他头戴圆顶小秋帽,身穿红花锦缎袄,右手里握着一把鎏金鬼头笛,正一脸厌恶地看着薛正。 忽然,一阵伴随着兰花香气的清风吹来。薛正转过身去,只见镜子后面竟然还竖立着一个透明的水晶棺椁。而在水晶棺椁中的,是一个如兰花般清丽动人的绝世美女。 薛正定睛看时,只见这美女虽已故去,但她容颜鲜丽,香娇玉嫩,宛若水中仙子一般。一头黑发倾斜如墨,双目微闭似待神归,一身白色胧纱连衣长裙,庄重典雅,灵秀舒展。照阳春辉,浅笑款款暖风,悲高秋月,鬓间几多哀愁。 薛正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一来自己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未见过这般出水芙蓉般的美女。二来这美女分明死去多时,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存尸方法,多年之后仍然可以令尸体鲜活如生。由此观之,鬼王桂亦雄真乃奇才也。 薛正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地上的腹语少年,只见他双颊羞得绯红,痴痴地盯着水晶棺椁中的美人。他看得是如此入神,如此痴迷,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身边的危险,他手臂上的鲜血仍然在缓慢地一滴滴流下,但是此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看到。 少年脸上露出了微微的欢喜的笑容,仿佛是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少年一般。薛正虽然想要一剑刺死他,但是想到现在山庄吉凶未卜,留着他一条狗命兴许还有些用处。他冲上前去,一脚将少年的金笛从手中踢飞。将乌骓剑抵在少年的脖子上。 金笛在地上翻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将少年从美梦中惊醒。他坐在地上,用厌恶和怨毒的眼神看着薛正。和刚才的眼神不同,现在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贪婪和凶狠。 少年冷笑了两声,用腹语说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庄的庄主,乌骓剑薛正,天地人神鬼五面神镜都奈何不了你,可是就算你再厉害,此刻的你都无法去救你庄子里的人,他们此刻正在接受正义的审判呢,哈哈哈哈!” 薛正一听又惊又气,骂道:“你这贼人究竟要干什么?”说着将乌骓剑向前挺近一寸。剑尖划破了少年脖颈的皮肤,流下几滴鲜红的血液。就在这时,李英钰冲了进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满是伤痕。 薛正见李英钰冲到自己身边,急切地问道:“英章、英宇他们怎么样?”李英钰听了表情严峻,强忍泪水,向薛正摇了摇头。薛正心里咯噔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爱徒竟然今日一齐命丧于此。显赫武林十余载的傲雪五英,只剩下“化碧苌弘”李英钰一人。 此时,腹语少年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就那几个臭鱼烂虾也想冲破我辛辛苦苦设计的十万阴兵阵,哈哈!现在他们应该早已死啦死啦的啦!” 李英钰一听对方这样侮辱自己阵亡的四位师弟,加之话语中又带有敌国大燕帝国的语句,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他挺起龙城剑便向腹语少年冲来。薛正一把拉住了他,说道:“现在庄子恐怕有危险,留着他也许有用。” 李英钰点了点头,突然,他看见师父的胸口有一条绿色的蛊虫在缓慢地蠕动。薛正此刻印堂发黑,皮肤发紫,看起来中毒很深。他用龙城剑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又在薛正的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将自己的血和薛正的血连接,慢慢地,薛正的黑血开始沿着血柱流向李英钰。 薛正大惊,问道:“家钰,你这是干什么?”李英钰也不回答,任由薛正体内的黑血流进自己的身体。突然,一条绿色的蛊虫以极快的身体钻出薛正的身体,沿着血流跑进了李英钰的身体。薛正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那条绿色的蛊虫的确不见了,而在李英钰的胸口,有一条蛊虫在蠕动。 薛正抬头看时,只见李英钰两眼中盛满了感激的泪水。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铿锵有力地说道:“师父别担心,徒儿一个人便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山庄此刻有难,还希望师父以大局为重,快回山庄,主持局势。徒儿和他们大战一场,便来和您会合。” 说罢李英钰快速向门外冲去。到了鬼王城的城门前,李英钰跪了下来,向着薛正磕了三个响头。他看着薛正的脸,微笑了一下,那微笑仿佛在宣示他视死如归的决心。李英钰提起龙城剑,向着迎面而来的十万阴兵冲杀而去。 薛正回过头来,伸手去捉腹语少年。腹语少年哼了两声。突然间一道黑烟升起,五个黑影闪过,腹语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天空中响起了腹语少年喑哑难听的笑声:“姓薛的,记住,我的名字叫‘鬼城’汪伍,‘鬼王’桂亦雄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子。而这里便是鬼王城,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说罢,幽幽的笛声再次响起,这次的笛声比上次更大,更刺耳,吹得薛正心烦意乱。他望向李英钰冲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要再次将汪伍捉住不难,可是那定会花去许多时间。山庄此刻恐已经被敌侵入,留守的弟子都是些武功低微之人。而老弱妇孺和幼子薛桦也尽在庄里。 他低下头看了看妻子留下的玉佩,妻子坠崖前百般叮嘱,一定要看好他们的一双儿女。当年她殒命黄泉,自己已然无能为力,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况且五位心爱弟子皆是为了救自己而死,李英钰拼死也要掩护自己冲回山庄,如果自己还在此地停留,不是令他们白白牺牲了吗? 薛正心中生出一股悲壮之气。向天空发出一声长啸,提起乌骓剑,向着傲雪山庄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三章俏鸳鸯亡命相思路 梅花剑细论白虹庄 汴京街头灯火如昼,车水马龙,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圆月朗朗似银盆,幽幽的月光照进明月楼里,照在一桌奢华富贵的酒菜上。桌边坐着一位红衣少女,此时,她却梨花带雨,满脸泪痕。 她显然是一位富家小姐,发黑如漆,肤白胜雪,柳叶长眉如峰似峦,眉头微蹙似颦非颦,一双丹凤眼正痴痴地望着台上唱曲的伶人。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伶人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唱着。唱的是白居易的名诗《琵琶行》。《琵琶行》乃香山居士贬谪江州时,遇到独守空闺的琵琶女有感而作。故而凄风苦雨,哀怨婉转。台上的伶人的歌声如丝绸般细腻,丝丝入心,如泣如诉。 红衣少女旁若无人,一个人神仙般地坐在明月楼二楼窗边的桌旁,一边喝酒,一边听曲,一边流泪。伶人唱到伤心处,红衣少女的泪流得更凶了。在她不远处的酒桌上坐着三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为首的男人衣着光鲜,似是三人的头目。 他时不时望向少女这边,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他低头与旁边的手下耳语了几句。手下得到了指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冲着红衣少女大骂道:“好好的酒肉不吃,哭哭啼啼地打扰大哥听曲的雅兴。还不赶紧来给大哥陪个不是。” 少女放下手中的酒杯,向三个汉子横眉怒视,嗔怒道:“老娘爱哭就哭,关你屁事。” 锦衣汉子气得青筋爆裂,双手一扬将酒桌掀翻在地。“好个小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老子便捉你回去好好教训一番。”说罢飞身一纵便跳到了少女的桌前,高举双拳向少女砸来。少女单掌一推桌面,轻飘飘地退到了墙边。汉子的双拳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将桌子砸得稀烂。 少女站在墙边,拔出一把宝剑。只见宝剑剑体雪白,晶莹剔透,剑尖樱红,如漫鲜血,宝剑看上去宛如一支梅花。少女红衣黑发,手执宝剑,亭亭而立。 “梅花剑!呦,原来是薛大小姐,失敬失敬。”锦衣汉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听说你最近离庄出走,想必你的五个师兄也不在附近。咱们兄弟几个也犯不着怕你,今天就替你那不争气的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小婊子。”说罢拔出腰间佩剑,便向红衣少女刺来。 锦衣汉子孔武有力,把一柄精钢宝剑挥动得呼呼作响,出招犹如下山猛虎。红衣少女黛眉紧蹙,毫不慌乱地舞动梅花剑。剑招清丽如彻骨寒冰,又快又准。锦衣汉子虽然在力量上占了上风,但速度上却吃亏不少。况且红衣少女剑法精妙,明显是名门正派的镇派剑法。而锦衣大汉的剑法招式稀松平常,是绿林里使用的下三路剑法。 红衣少女一柄梅花剑在空中飞舞,就像凌寒中一支孤梅迎风开放,清绝艳丽。随着宝剑的挥舞,少女身上不断散出梅花般的体香,明月楼上暗香浮动,锦衣大汉只能疲于招架。两人交手了十几招,锦衣大汉渐渐感受到少女的剑气不断在身边凉飕飕地掠过。 红衣少女越战越勇,出招一招快似一招,在锦衣汉子身上点了十几个红点,宛如漫天雪白中星星点点的梅花。 另两个泼皮汉子看到头目落了下风,慌忙拔出佩剑便要上前相助。突然,从楼下传来一阵男孩清脆的笑声。一个身穿碧翠玲珑袍,头戴乌啼紫金冠,清面如玉,浅笑如风的富家书生摇着铁扇走了上来。 少年站定,向红衣少女拱手作了一揖,说道:“梅花剑薛莹果然名不虚传,几招便把我这几个不成器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这几个混账东西打扰了姑娘喝酒听曲的雅兴,回去我必好好教训他们一番。”说罢,又礼礼貌貌地向少女拱手抱拳。 “六堂主,这娘们离家出走,估计是要和小情郎私奔。现在她身边没有高人在场,我们怕他作甚,今天我们就替五庄主好好教训教训她。” 还未等锦衣大汉说完,啪!啪!啪!他脸上热辣辣地挨了三个巴掌。再一看时,他的双脸被打得血肉模糊,锦衣汉子呼嗷一声,和另外两个泼皮无赖滚着下楼去了。 红衣少女又惊又奇,分明没看到有人出手,如何这汉子脸上被招呼了几个巴掌。再定睛一看碧衣少年,此刻正手摇铁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对了,定是这公子出的手。刚才听那几个泼皮无赖称他六堂主,难道此人就是白虹山庄的六堂主,“铁扇书生”、“小李斯”叶无花么? 昔日里,自己早就听人说过,叶无花武功一般,但极善谋略。刚才自己明明没有看到他出手,他却把锦衣大汉的脸打得血肉模糊,如此看来,真是身手不凡。 虽然薛莹暗自赞叹叶无花的武功。但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正派武林八大山庄中的第一大庄,傲雪山庄的大小姐。她平素里骄傲任性,从不把谁放在眼里。 薛莹当下将宝剑收入剑鞘,傲气地说道:“不必麻烦叶堂主,我独来独往,凭着手里这把梅花剑,自是谁也不敢惹的。” “哈哈,五哥与姑娘的婚约将近,等姑娘过门,便是一家人,白虹山庄和傲雪山庄联姻相好,荣辱与共,岂不快哉!”叶无花满脸赔笑,一边摇着铁扇一边说道。 红衣少女听到叶无花所说的婚约云云,双脸瞬间羞得绯红,心中又恼又气,随手抄起桌上一个酒杯便向叶无花掷去。叶无花轻挥铁扇,将酒杯接住。他低头向酒杯闻了一闻,笑道:“上等的女儿红。好酒!好酒!独饮岂不遗憾。”他铁扇一挥,酒杯便箭似地飞向台上抱着琵琶的伶人。 眼看着酒杯飞了过来,伶人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一时间动弹不得。薛莹见酒杯向伶人飞去,惊得花容失色,大叫一声:“玉楼小心。”紧接着脚尖一点,飞到伶人面前,玉臂一甩,将酒杯狠狠地打飞。酒杯撞在柱子上摔得粉碎,美酒洒在柱子上,柱子瞬间变黑。 薛莹大惊,原来叶无花品闻酒香之时,向酒里投入了剧毒。薛莹再找叶无花,叶无花早已摇着铁扇走下楼去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哈哈哈!”。薛莹冲到楼梯口,却发现酒楼里只剩下一串叶无花远去的笑声。 薛莹心里纳罕,为何白虹山庄六庄主会突然来到此地?叶无花武功又奇又快,而且善于下毒,一旦交手,自己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刚才自己教训他的手下,叶无花如果插手,局面恐早已无法控制。父亲强加于自己的婚约,还有三天就到了,到时再做打算的话,不仅要与整个白虹山庄为敌,父亲那边恐也难交代。叶无花武功了得,尚且才是六堂主。白虹山庄里那些尚未蒙面的高手恐怕更难对付。此刻不如下定决心,早些逃走为上。 薛莹打定主意,回过头来,拉起伶人的手,双目含泪,深情款款地望着他说道:“玉楼,我婚约将近,此地如此凶险。不如,不如我们现在一起逃走吧。” 伶人惊魂未定,薛莹的手搭在他的手上,他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她的手臂传到了他的内心。秦玉楼笑了笑,将手盖在薛莹的手上,说道:“好!莹儿,容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便一起逃走。”薛莹轻轻地点了点头。 伶人快步下了楼梯,不一会便拿着一个包裹走上来。薛莹拉起秦玉楼,穿过吵闹的酒楼,穿过熙攘的街道,向城外飞也似地奔去了。 两人飞快地奔出城外,薛莹轻功娴熟,快步赶路如朔风掠雪。两人一路向北,不久便到了城外的醉月湖。薛莹有些疲劳,便和秦玉楼在一棵桃树下坐下了。 秦玉楼站起身来,向湖边走去。一轮满月挂在空中,一轮满月荡在湖中,桃花瓣缤纷地落下,萤火虫星星点点地飞着。秦玉楼卷起袍袖,掬一捧澄澈的湖水,洗了洗脸。接着转过身,向薛莹走来。 薛莹向秦玉楼看去,宛如看见一个神仙似的哥哥站在月下。秦玉楼身形俊逸,举止潇洒,瞳似漆夜,面如春风,长眉俊秀犹如墨点,朱唇微启似有樱坠。玉润不逊卫玠,姿仪胜似潘安。 薛莹看得痴了,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秦玉楼走过来,与薛莹执手相望,默默说道:“莹儿平素待我极好,今日更舍身相救,从此秦玉楼一条贱命全付于莹儿,莹儿去哪,玉楼便去哪。”一行晶莹的泪珠从薛莹的眼中流下,她双颊泛红,将头微微地靠在秦玉楼怀里。 “自从那可恶的爹答应将我许配给白虹山庄的老五,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和你远走高飞。如果,如果我娘还在就好了,她一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莹儿,你的母亲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在我八岁那年有三个恶人突然来到山庄,说要我娘交出什么雪魔令。我娘不给,他们便和我爹我娘大打出手,结果我娘被那三个恶人打下山崖。我爹后来多方搜寻,也没有找到娘的尸体。现在也不知我娘是生是死。如果将来有幸再见到我娘,我多想告诉她,这些年我活得多不开心。”薛莹鼻子一酸,倒在秦玉楼的怀里放声痛哭。 秦玉楼一边安慰薛莹,一边拉着薛莹在树下坐了下来。 “莹儿,你不要难过,你我这就离开这伤心之地,远走高飞,谁也管不着我们。” 薛莹抬起头望着秦玉楼,满脸幸福地枕在了他的怀里。 “你我相识两年,只因为你父亲的严厉古板,你从未将你我之事说与你父亲。所以他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答应白虹山庄的婚约,将你许配给白虹山庄的五庄主,‘鬼城’汪伍。其实,他心里也是想着为你谋一个好归宿。” “呸!什么为了我好,还不是他自己木讷迂腐,完全不懂女儿的心事。白虹山庄是江湖上近几年崛起的后起之秀,听说本家出自西域大燕帝国,武功路数很是奇怪。这两年做了几件大事,江湖名声越来越大。他薛正为了与武林其他门派交好,为了自己山庄的基业,就不管不顾我这个亲女儿的感受,牺牲我的幸福,他薛正还是个人吗? “自从我娘失踪之后,他对我愈加严苛,练功稍有偷懒便对我又打又骂。我薛莹没有这个父亲。”薛莹气得咬牙切齿,脸颊憋得通红。她一下子将梅花剑拔出,狠狠地插在地上,说道: “傲雪山庄自从太祖建国之时便建立。我薛家的祖先跟着太祖攻北汉,灭后蜀,立下赫赫战功。薛家各位庄主武功卓绝。一百多年前,雪魔和剑圣在昆仑隐居之前,又将神兵‘乌骓剑’赠与傲雪山庄,从此山庄又有了神兵护佑。加上历任庄主宅心仁厚,行侠仗义,傲雪山庄的名号越来越响,于是便有了‘八大山庄之首’的美誉。” 秦玉楼带着疑惑的表情问道:“可为何这几年之间,傲雪山庄的风头竟然被白虹山庄抢去了大半。难道这白虹山庄真有这么厉害?” “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武功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说他们学习了大燕帝国最厉害的武功,招式又奇又狠,七个堂主个个厉害无比,号称白虹七星。大堂主江湖人称‘微笑魅影’慕容一剑,一柄玄冰剑出神入化,未出招而寒气先到,杀敌于千里之外。二堂主黑水禅师田双虎,江湖人称“风云一举”,又唤“憨泰山”。他力能扛鼎,一把鎏金禅杖霸道无比,是大燕帝国一等一的高手。三堂主是个阴狠角色,江湖唤作“相鼠有皮”程非礼,此人心狠手辣,贪财好色。四堂主唤作“无赦无常”张不伟,是个手段毒辣的老索命鬼。五堂主就是我那个爹将我许配的又呆又哑的“鬼城”汪伍,这人我见过几次,人倒是长得白白净净,端端正正的。就是见了人一句话不说,比闺阁中的大姑娘还要怕人,可是有一次我分明看到他眼神中透出了一股凶狠,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六堂主就是刚刚明月楼上我们见过的“铁扇书生”“千机变”“小李斯”叶无花,此人为虎作伥,深谙谋略。 这些人虽然我没交过手,却也听说过他们的大名,只是这七堂主我从未听闻,也未曾见过,不知道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薛莹天生聪慧机敏,只要是江湖上听到过的名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七堂主我倒是听几个朋友说起过,确是个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的美人。” “哼,你这么说一定着急着想看看人家到底如何美貌,不理你了!”薛莹嘟嘴扭过脸不理秦玉楼。秦玉楼哄了半天,薛莹才肯回过头。 “玉楼,我和你相爱两年,对你早已死心塌地,爱你的心,海不枯,石不烂。我背弃父亲,背弃山庄,早已是这世上不能容的孤单一人了,如果你也负我,我还不如早死了的好。”说完薛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莹儿,你放心,我对天发誓,我的心里永远,永远只有你一人。”秦玉楼将薛莹紧紧地搂在怀里。 薛莹把头埋在秦玉楼怀里,抽泣了一会儿,便破涕为笑了。她抬起来一脸幸福地看着秦玉楼。 “玉楼,等找到了我娘,她一定很喜欢你。”她又说,“你说,我们将来生的孩子叫什么呢?” “莹儿说了算。对了莹儿,我们离开京城,去哪里呢?” “我娘是昆仑派的,我想如果她还在世上,必定回到了昆仑。听说那里终年漫天飞雪,万树梨花,景色绝美,天池美景更是一绝。不如我们先去昆仑吧。” “就依莹儿。”秦玉楼脱下自己的外衣套在薛莹身上,薛莹回过头来看着秦玉楼,眼神里满是依赖和希冀。她拉着秦玉楼的手,说道:“昆仑远在西北,我们先一路向西去,你看如何?”秦玉楼点了点头。 薛莹又说道:“此地不安全,玉楼,我们赶紧赶路吧。” 薛莹施展轻功,拉着秦玉楼快速地向西奔去。一路上人烟稀少。薛莹脚步如飞,两人离汴京越来越远。薛莹见一路上始终没人追来,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两人奔了约有五里路,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甚是阴森恐怖,满地爬虫蛇蚁,四条路的方向都黑洞洞没有光亮。 薛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多做停留,加快脚步,拉着秦玉楼向西路口飞快地奔去。 第四章美潘安偏无缚鸡力 守痴情薛莹斗恶鬼 两个人又跑了约两里路,秦玉楼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薛莹虽然练过武功,但毕竟路程太远,轻功耗费内劲,加之又拖着一个男人,自然也是香汗涔涔,不住地喘气。 “莹儿,对不起,我武功低微,拖累你了。”秦玉楼一脸内疚地看着薛莹。 薛莹刚要说话,突然间,一个雷鸣般的声音闪电一般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不会武功?没关系,老衲教你,不收学费。”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身躯从天而降,犹如一座小山重重地砸在了两人的面前。 薛莹再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巨大的和尚,正满脸憨笑着看着自己。和尚手里握着一把金晃晃的禅杖,披着巨大的红衣袈裟,脖子上挂着一串小骷髅头项链。 大和尚双手合十,憨态可掬,笑着说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是要去哪啊?” “我们去哪关你屁事,还不给姑奶奶滚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薛莹说罢抽出梅花剑,挡在身前。 “哈哈,原来是梅花剑薛莹薛施主,失敬失敬。姑娘与五弟婚约在即,老衲奉庄主之命在此阻止姑娘西去。” “哼,老娘爱去哪就去哪,轮得到你们来管我。”说罢薛莹将秦玉楼向路边一推,自己挥起梅花剑便向和尚刺去。和尚微微一笑,双手举起禅杖向薛莹砸来。 薛莹思忖这和尚身躯巨大,力量必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只须快速出招,那和尚行动缓慢,自然招架不及,自己便可速胜。可她哪里知道和尚这一砸又快又狠,还未及薛莹进身,禅杖便裹挟着劲风,犹如一棵倒塌的巨树,砸向了面门。 薛莹只得侧身一闪,同时用梅花剑向上一挡。谁知大和尚这一禅杖力大无比,如有千斤之重。薛莹顿觉右臂骨骼咯咯作响,宛如有人用锉刀死命打磨一般,剧痛无比。薛莹大叫一声,向左侧翻了几个跟头。 秦玉楼关心地大喊:“莹儿,你没事吧”。 薛莹回头看了一眼秦玉楼,高声叫道:“玉楼,你快躲好!”岂知和尚又一禅杖落下,薛莹来不及起身,只能梅花剑一点地,将身体向后方弹出去。但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和尚的禅杖打到了薛莹的左肩,只听得一声闷响,薛莹左肩被打得粉碎。 薛莹哎呀一声,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她定了定神,强忍住疼痛。暗自运动格物神功,一股剑气便附着于梅花剑上。 和尚见状心中不禁暗自感叹,心想格物神功果然是一门绝世内功。正当和尚感叹之时,薛莹挥起梅花剑便向大和尚急刺而来。霎时间,一股冰冷的剑气直扑大和尚面门。和尚举起禅杖向上格挡,将剑气挡飞。却不知薛莹早已闪到了和尚的身后。 原来薛莹发动内功,将剑气附着于宝剑之上,再挥剑将剑气掷出。剑气与宝剑形状相似,让人误以为是宝剑刺来。自己则瞬间跳到了敌人的身后。 薛莹举起梅花剑,对准和尚的后腰狠狠刺去。眼看就要刺进和尚身体,一只巨大的手抓住了薛莹后背,紧接着将薛莹狠狠摔到了地上。 “阿弥陀佛,薛施主,老衲劝你还是回头吧,勿要白白送了自己性命。” 这一摔,将薛莹全身骨骼几乎摔碎。薛莹又惊又恐,浑身冷汗直冒。她心想为何这泰山般身材巨大的和尚,身手却为何如此灵活?再这样打下去,自己早晚死在这里。 再一看和尚,和尚满脸憨笑地看着自己。黑夜中,和尚脖子上的那一串小骷髅头闪着寒光。薛莹不禁更加害怕了。对了,这憨笑,这武功,这巨大的身体,没错了,和尚定是白虹山庄的二堂主“憨泰山”田双虎。 白虹山庄眼线众多,自己和心上人私奔的事情一定泄露了,白虹山庄于是来找自己的不痛快。罢了,西边不行,还有别的路走。薛莹勉强站起身,拉起在路边草丛中哆哆嗦嗦的秦玉楼,转身向来时方向奔去。 薛莹拉着秦玉楼一路狂奔,秦玉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莹儿,我自幼没了爹娘,被人贩子买到戏院,什么武功也不会。你扔下我这个累赘,快走吧!” “玉楼,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们可以远走高飞的。”薛莹回过头向秦玉楼勉强笑了笑。秦玉楼看到薛莹左肩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得殷红,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两人逃回了刚才到过的十字路口。薛莹心想,既然向西的前路被阻。那便向北而去,等两个人都安全了再作计议。于是便拉着秦玉楼向北跑去。 两人跑了约两里路,只觉路越来越窄。路边隐隐有丝丝的声音传来。突然,秦玉楼的背被一只手抓住。薛莹急忙回身伸手去救,却不想一支冰冷的钢爪深深刺进了薛莹的手臂。薛莹急忙撤回手臂,低头看时,雪白的手臂上多了两个黑色的洞。 “莹儿,莹儿,救我!”薛莹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着乌黑碧蟒袍,头戴赤鳞黄皮帽,双手各持一把短倒钩,身形瘦长,双眼昏黄的恶人抓着秦玉楼。那情状就像一条蟒蛇含着一只白兔,顷刻便会吞下去。 那怪人嘿嘿一笑,说道:“怪不得小娘子不要我五弟,偏偏要跟这个小白脸去私奔,这小白脸果然是一个美人。只可惜是个男人,要是个女人,可以让本仙君好好消受几天。” 秦玉楼吓得七窍升天,浑身不停地哆嗦。薛莹抽出梅花剑,大喝一声,向蛇人刺去。哪知她一运功,便感到一股苦水涌上喉咙。原来对方的倒钩之中育有剧毒。薛莹在心里骂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光明磊落,此人暗里偷袭,真是卑鄙下作。 “哈哈,姑娘别挣扎了,我这七色葵鳞蛇毒,越挣扎越是钻心地疼。到时候宝贝儿你面目狰狞,可就不美了。” 薛莹听了对方满嘴的污言秽语,气得青筋暴裂。当即挥舞梅花剑,向对方狠狠地刺去。那怪人将秦玉楼向后一抛,挥舞双钩将薛莹的梅花剑死死锁住。薛莹的梅花剑刺又刺不进,拔又拔不出,急得她满头大汗。 无奈之下,薛莹只得把心一横,强忍蛇毒剧痛,运动格物神功,将梅花剑用力向上一扬。 蛇人知道梅花剑乃天山寒铁打造,锋利无比。格物神功内功更是一门奇绝神功,他不敢硬拼,遂松开双钩,同时弯下身去,从薛莹身边一滋溜钻到薛莹背后。 薛莹感到脖子冷飕飕的好像有舌头在蠕动,蛇人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好滑,好滑”。薛莹心中又气又恼,飞起一脚向后踢去。 怪人嘶溜溜贴着薛莹身体一个侧身,右手用钩勾住了薛莹的脚。薛莹挥剑来砍,怪人又顺着薛莹的腿滑到了另一边。薛莹不仅砍了个空,背后却被怪人用钩划了两个大口子,露出背上雪白的皮肤。 蛇人口中污言秽语道:“好白!好白!” 薛莹气得满脸通红,羞愤的泪水充满了双眼。她左脚猛蹬地面,高高跃起,将身体腾在空中,举起梅花剑向怪人亡命猛刺。 这一招白虹贯日奇快无比,眼看蛇人已避无可避。突然。蛇人身体一软,整个人滑倒平躺在地上,动作之快犹如毒蛇一般。蛇人顺势向侧边一滚,薛莹宝剑深深插入了土地半个剑身,蛇人使出一招灵蛇抬头,呲溜站起。 他伸出一只手将薛莹搂在怀中,俯身闻了一闻,嬉皮笑脸地说道:“好香!好香!” 薛莹连着吃了三招大亏。她自知不是这怪人对手,如果纠缠不清,恐怕吃亏更大了。于是便运功拔出宝剑,双足点地拼命挣脱蛇人怀抱。拉起瘫在地上的秦玉楼,向蛇人一指,说道: “前辈武功高强,薛莹自知不是对手。只是不知今日为何为难我们这一对亡命鸳鸯?” “嘿嘿嘿,今天本仙君嘛,不为财也不为色,只要小娘子带着你的小白脸原路返回,我自是不会打扰你们好事的。嘿嘿嘿。” 薛莹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眼前黄眼碧麟,似蛇非蛇的怪人。突然想起,江湖上盛言白虹山庄的三庄主“相鼠有皮”程非礼武功毒辣,又是无耻好色之徒,想必此人定是程非礼了。看来今天白虹山庄早已布置了重兵,阻断自己和玉楼的去路。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股冰凉的毒水又涌上了薛莹心头。薛莹心想如果在这条路再走下去,自己和玉楼必定丧命。于是拉起秦玉楼,再次向来时方向奔了回去。 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十字路口。薛莹心想,向西不行,向北也不行,向东是傲雪山庄的方向,自己背着父亲薛正和情郎秦玉楼私奔,绝对不能回去。所以也只剩下向南这一条路可以走。 于是她拉起秦玉楼向南奔去。薛莹受了几处很重的外伤,又中了七色葵鳞蛇毒,毒气攻心,步伐愈加沉重。秦玉楼架起薛莹,两人艰难地一步步向前。薛莹突然一个趔趄,倒在了路上,秦玉楼急忙将薛莹扶到树底坐下。 “莹儿,你怎么样?”秦玉楼关心地问道。 薛莹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这条小路阴森黑暗,路上似有送殡时抛洒的白纸铜钱,几棵树上挂着几条白绫,似乎有人前些天刚刚在这条路上送殡,情状甚是恐怖。薛莹心中暗暗叫苦,不知白虹山庄是否早已在这条路设伏。 薛莹刚一叹气,果然在树后缓缓走出一位老人。秦玉楼一看那人,吓得向后连爬了好几步。那老人眼中流脓,似瞎非瞎,满脸疙瘩,面色黝黑,一口坏牙参差龃龉。他身着乌漆露骨袍,手持九头灵蛇棍,披头散发,活脱脱一个无常索命鬼。 “不要脸的小子,老夫还没歇息,你俩哪来的脸坐在地上,真是丢你老子的脸。” 薛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平日里哪受过这样的闲气。她刚欲发作,却发现那无常鬼早已到了两人跟前。 老烂眼挥动九头灵蛇棍,对着两人劈头盖脸便是一棍。秦玉楼吓得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薛莹急忙连拉再拽着将秦玉楼拉了起来。 哪知两人刚刚站起,老烂眼又一棍子扫到两人面门。 “小小年纪毫无规矩,学人家私奔,快滚回去,给你老子下跪认错。” 薛莹吓得汗毛竖立,她颤抖着抽出梅花剑拼命一挡。岂知老烂眼这一棍用了暗劲。兵刃相交,薛莹只觉腹内翻江倒海,呕出一大口鲜血。 薛莹刚欲起身还击,老烂眼又飘到了面前,举棍便砸。 “赶紧回去,不然误了你的时辰,阎王怪罪下来,我老黑鬼可担待不起。” 眼看这一棍是躲不过去了,薛莹趴在了秦玉楼身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呸,好不害臊,没有规矩,快给我滚回去!” 眼看着薛莹和秦玉楼放弃了抵抗,老烂眼的棍却没有砸下来。他飞起一脚,将薛莹和秦玉楼踢出好远。 薛莹惊魂未定,看了看秦玉楼,秦玉楼的脸犹如扭曲泥泞的山路,惊恐万状。薛莹急忙撑着站起来,拉起秦玉楼,向来时的方向艰难地奔去。 薛莹连拖再拽地将秦玉楼拉回了来时的十字路口,心想,这面目狰狞的老烂眼不用说,定是白虹山庄的四堂主“无赦无常”张不伟了。 自己与白虹山庄五堂主“鬼城”汪伍的婚约还有三天,如果自己带着玉楼回到山庄,被薛正撞见,薛正肯定会囚禁自己,将自己嫁给那个又闷又呆的傻子。自己与秦玉楼从相识,到相知,两年来,琴箫和鸣,每一天都恩爱非常。虽然山庄如今危难,但是自己如何能舍弃这美好的感情。 薛莹抬起头,看了看秦玉楼俊秀的脸庞。那张脸,是自己每天夜里,每个梦中心心念念的一张脸。他的哭,他的笑,都像春花秋月,夏蝉冬雪。这是一个值得用一生去爱的人。无论多少艰难险阻,多少苦难艰辛,自己都要和玉楼手挽着手,勇敢地走下去。 薛莹当下横下决心,决定带秦玉楼先向东走,自己回到山庄拿些金疮药和盘缠,然后再谋划出路。如果在路上不小心遇到傲雪山庄的人,自己拉下身段,求一求情总是会过去的,总比在白虹山庄的恶鬼手里送了命好些。于是她拉起秦玉楼,向东边的路走去。 薛莹回想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天天盘算着和秦玉楼私奔,可她碍于面子,一直没有对秦玉楼说出口。今天明月楼上遇险,让自己,也让秦玉楼感到了深深的危机。自己的舍命相救也感动了玉楼,于是两人便顺理成章地远走高飞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向东走了五六里路,走进了一片竹林。翠竹海是傲雪山庄的竹林,到了自己家,薛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前面就是傲雪山庄了。等到了门口,薛莹打算自己翻墙进去,让秦玉楼在两人约定的地方等待自己。 薛莹一边拉着秦玉楼向前行走,一边盘算着。忽然,从背后袭来一阵阴风,嗖嗖嗖,几只暗箭从后方快速掠过。薛莹急忙将秦玉楼扑倒在地上。两人吓得都不敢大声喘气。 薛莹宁息静气地的听着后方的声音。一阵莎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薛莹听着脚步声马上就到了近前,分辨出来者是八个武功不凡的敌人。 她俯下身低声对秦玉楼说道:“玉楼,快走,老地方见。” 秦玉楼于是连滚带爬地向前奔去。薛莹拔出梅花剑,翻身腾空,快速向来敌刺出几剑。几个黑衣人准备不及,急忙向后退了一步。 薛莹亭亭而立,红衣飘飘,翠竹碧海当中,宛如一支绽开的荷花。她双眉紧蹙,紧咬牙关,运动格物神功,飞舞着向敌人猛扑过去。八个黑衣人身手矫健,合力围攻薛莹。 薛莹拼命地使出最后的力气,一柄梅花剑上下翻飞,一股剑气在身边来回旋转。八个黑衣人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攻进去。 双方打了十几个回合,薛莹双颊通红,但仍咬住一口气不松口。梅花剑越挥越起劲,在空中浴血起舞。一个黑衣人眼珠一转,跳出圈外,向前极速追去。 薛莹心中大叫一声不好,知道对方的目标是秦玉楼。她急欲向前追去。但此刻,自己被七名黑衣人的剑圈罩住,难以脱身。又过了几个回合,追出去的黑衣人架着秦玉楼回来了。一柄利剑架在秦玉楼脖子上。 薛莹大惊,憋住的气再也控制不住,一张嘴,一口鲜艳的血喷涌而出。两个黑衣人挥剑从后方刺来,薛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遭陷害薛莹怀头骨 奉圣旨白虹屠傲雪 正在薛莹痛苦地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死亡的到来时。突然间,哎呦两声,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薛莹惊恐地向后看去,只见两名黑衣人的左胸口分别被刺出一道血柱。两人当场毙命。 而一个中等身材的成年男子,手持一柄漆黑晶莹的宝剑,站在自己身后。其余的黑衣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捉住秦玉楼的人缓过神来,刚欲说话,一股黑色的剑气,如同一匹通身乌黑的骏马,贯穿了他的脖颈。黑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薛莹吃惊地看着手持黑剑的人,他认得,那柄剑名叫乌骓剑。而手持这柄利剑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傲雪山庄的庄主薛正。 薛正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薛莹,看见她浸满鲜血的左肩。不禁眉头紧皱。剩下的五名黑衣剑客互相使了使眼色,点了点头,一齐飞身一纵,向竹林远处逃走了。 秦玉楼吓得瘫坐在了地上。薛正走过去,抓起秦玉楼的衣领,恶狠狠地看着薛莹,怒骂道:“你喜欢的就是这种废物?” “放下他!”薛莹怒目圆睁,向父亲厉声叫道。 薛正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薛莹,看着她衣服上浸满的鲜血,叹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管你。傲雪山庄与你也再无瓜葛,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说罢,飞身一纵,向翠竹海深处飞去了。 原来刚刚在鬼王城经历了一场大战,五位心爱的弟子全部在鬼域战死。他深知此刻傲雪山庄恐怕有难,于是便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山庄。不巧刚好撞到私奔未果的女儿薛莹和秦玉楼。 薛莹爬到秦玉楼身边,用手抚摸着秦玉楼的脸。秦玉楼转过脸看着薛莹。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薛莹拉起秦玉楼,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步履艰难地向傲雪山庄走去。 穿过碧竹海,两个人到了傲雪山庄门前,薛莹对秦玉楼说道: “玉楼,我进去拿些金疮药和盘缠,你在老地方等我。” 而此刻,秦玉楼的脸上却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他喃喃道:“莹儿,这包裹是我娘去世前给我留下的唯一的遗物。我非常珍惜,现在外面风声鹤唳,我带在身边,生恐着包裹被贼人抢了去。莹儿,这包裹暂时放在你那里可好。” 薛莹想起来这是她和秦玉楼在明月楼决定私奔之时,秦玉楼下楼取来的包裹。她笑着说道: “玉楼的娘便是我的娘,玉楼的至宝便是我的至宝。这个包裹交给我,你只管放心。等你到了老地方,便赶紧寻一个草丛躲起来,我很快便来。” “莹儿,你千万小心。”秦玉楼把薛莹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薛莹依依惜别秦玉楼,一个纵跃翻墙入庄,小心翼翼地在黑漆漆的庄里摸索前进。夜已深,庄里的人都睡下了,四周出奇地安静。安静得和张灯结彩的热闹布置格格不入。薛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山庄中心的演武场。她本以为这里没有人。没想到突然间,冷飕飕地从角落里飞出一个声音。 “薛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薛莹吓得一个哆嗦。定睛看时,一个书生手摇铁扇站在自己面前。此人正是刚刚在东京汴梁明月楼上见过的“小李斯”叶无花。 薛莹吓得心惊肉跳,额头直冒冷汗。她恶狠狠地看向叶无花,强作镇定地冷笑道: “你可真是个阴魂不散的恶鬼,我到哪里,你便到哪里。说,是不是你们白虹山庄怕我逃婚,所以派你来跟踪监视我的,你竟然跟到我们傲雪山庄来了,真是卑鄙龌龊,下流无耻。” “哈哈哈!”叶无花大声笑起来,说道:“五嫂,说到卑鄙龌龊,下流无耻,六弟我可比不上你和你的那位小白脸。五嫂,你这包裹里定是装的小白脸给你的定情信物吧,给六弟我开开眼可好?” 薛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包裹,心想,这包裹秦玉楼性命相托之物,是玉楼母亲留给玉楼唯一的遗物,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 于是薛莹冷冷地说道:“这只是我自己的一些首饰,没什么好看的。姓叶的,你若此刻回去,看在你们山庄慕容庄主的面子上,我可以不追究你擅闯之责,如若不然,休怪我梅花剑不客气。” 薛莹一手抱紧包裹,一手拔出梅花剑,横眉冷目,寒风中,宛如一支怒发的梅花。 “哈哈,五嫂不给看,小弟自己抢来看便是。”说罢叶无花轻伸猿臂,一招火中取栗直扑薛莹怀中包裹。 薛莹挥舞梅花剑向叶无花刺去。叶无花将铁扇一挡,铁扇之中突然射出六把飞刀。薛莹急忙向旁边一闪,躲过了五把飞刀。可她毕竟受伤过重,速度已大不如前。一不留神,便被第六把短刃扎到了肩膀。痛得她一口黑血呕出。 叶无花挥舞铁扇向薛莹后颈猛砸。薛莹强忍疼痛,倒转剑锋来挡叶无花的铁扇。梅花剑乃是昆仑寒铁打造的神兵,硬是将铁扇生生撞开。 叶无花武功阴毒,善使暗器,但是他内功不足,竟连重伤的薛莹都抵不过。 薛莹屏住气息,运动格物神功,一股红色的剑气附着于梅花剑之上。她黛蛾紧蹙,手持梅花剑向叶无花狠狠刺去。叶无花不敢正面硬拼,一边闪展腾挪,一边偷偷地释放暗器。十几招之后,薛莹的身上被插了六把短刃。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地,梅花剑也掉落地上。 叶无花快步上前,挥舞铁扇在薛莹后颈狠狠一砸,薛莹便趴倒在地。他一脚踩在薛莹的头上,将包裹掷在薛莹眼前,冷笑道:“薛大小姐,睁开你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看这包裹里装的什么。” 叶无花用铁扇散开包裹的锦缎,只见里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 “呦,这么漂亮的锦盒,看来定是个稀世珍宝了。”叶无花轻轻一挥铁扇,一柄飞刀射出,锦盒登时完全打开。一颗血淋淋的女人的头颅出现在薛莹眼前。薛莹顿时惊得天旋地转,如临山崩海啸。 “这是谁?为什么会死?她的头为什么出现在玉楼给自己的包裹里?是谁换了玉楼的包裹?是谁想嫁祸玉楼,嫁祸我?” 正在薛莹惊恐万状之际,院子里突然间变得灯火通明。从院子的两边涌出两队人马,一干身着白衣白甲的武士押着傲雪山庄的男女老少出现在薛莹眼前。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白衣武士手执火把,火把将每个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傲雪五英的家眷,山庄低等级的弟子,端茶扫地的阿嬷,一共五百五十四人,全部被反绑双手,被白衣武士按着头颅,跪在院子中。 薛莹的头此刻正被叶无花踩在脚下,她只能用余光瞥见一边。她看见怀有身孕的二嫂、三嫂、自己房中的丫鬟阿翠都被白衣武士捉住了。 她心中又急又气,一团怒火蓦地升起,大叫一声,双手撑地,支撑着想要站起。叶无花发现了薛莹的意图,在脚上一用劲,将薛莹死死踩在脚下。 叶无花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面的方向,对薛莹说道: “嘘,别吵!圣旨来了。” 薛莹恶狠狠地向叶无花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官服,大腹便便的胖公公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胖公公身后跟随了一队大内禁卫,由四个头目带领。 在公公走到院子之后,一个俊美少年推着一个轮椅缓缓走出。少年身着一身青色纱衣,肤色雪白,眉眼乌黑,身形瘦弱,风度翩翩。轮椅上的中年男子与他面容相近,虽然年纪大了很多,但也是一等一的样貌。 他们的身后站了四名高手,薛莹看见刚才交手的大和尚,老色鬼和老烂眼就在当中,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白虹山庄在背后搞的鬼。她想,按照往日里自己的脾气,此刻只需要随便抓住几个白虹山庄的人,逼问之下一定可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可笑的是,此刻被牢牢制服的是自己和傲雪山庄的所有人。 胖公公笑呵呵地向轮椅上的人拱手抱拳,说道:“慕容庄主真是神机妙算,杀害珍妃的恶贼果然落网。今日花皇后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今夜必然可以侦破珍妃被杀一案。没想到在慕容庄主的帮助下,皇后殿下果然得偿所愿。回去后待我向皇上和皇后禀明慕容庄主的功绩,皇上皇后必定重重有赏啊!” 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向胖公公回礼道:“为皇上皇后效命是我白虹山庄的荣幸,我等绝不敢独享功劳。此次若不是公公相助,这凶恶的贼子如何乖乖就范。公公真是英明神武,神通广大。” “哈哈哈,慕容庄主,我们就不必客气了,还是抓紧时间,免得夜长梦多。”胖公公回身,一个小太监将一个金灿灿的盘子举到胖公公面前。胖公公将盘子中的书卷缓缓展开,高声叫道: “圣旨到!” 演武场中的白衣武士,大内禁卫,英俊少年以及轮椅上的中年男子都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胖公公趾高气昂地四下看了看,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贼子薛莹,受父指使,谋害朝廷贵妃,罪大恶极。经皇上皇后定夺,将傲雪山庄满门抄斩,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胖公公音如洪钟,声声震耳 。薛莹句句听得真真切切,此刻,她心中一堆疑问无人解答,一团怒火无处发泄,一腔怨气无处发作,只能横眉冷目,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的所有人。 胖公公读完圣旨,演武场中的所有人再次山呼万岁。胖公公转过身,笑呵呵地将圣旨交到轮椅上中年男子的手中。 “慕容庄主,行刑的事,就有劳白虹山庄了。” 中年男子跪着接过了圣旨,高声说道:“白虹山庄定不负皇上皇后所托。” 俊美少年将中年男子扶上轮椅,目送胖公公带着大内禁卫走出庄去。薛莹的头被叶无花踩在脚下,目眦尽裂,五内俱焚。她涌起全身所剩的最后一丝气血,高喊了一声“冤枉”。这一声凄厉无比,如杜鹃啼血,子规哀啼。 胖公公在薛莹旁边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被压在地上的薛莹和薛莹旁边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摇了摇头,笑呵呵地继续向院子外走去。 轮椅上的中年男子看胖公公一行人出了院子,对身边的俊美少年说道:“儿啊,你去验明一下罪犯薛莹的正身。” 俊美少年向轮椅上的老人恭恭敬敬地回道:“是,父亲。” 随即转身,从身旁的一个白衣武士手中拿过一把火把,忽地一下,如一片落叶一般,飘到了薛莹眼前。 薛莹心中暗暗叫苦,白虹山庄的一个少年都有如此俊俏的功夫,就算父亲和师兄们回来,也难免要一场苦战。 少年将火把照在薛莹脸上,火光冲天,晃得薛莹睁不开眼。恍惚中薛莹看见一个白衣武士拽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少妇走了出来。影影灼灼中薛莹认出此人正是二师兄王英章的妻子。 二嫂此时已怀胎七月,行走甚是不便。等到了薛莹近前,她一手抓住二嫂的头发,将二嫂的头按在薛莹面前。 俊美少年向二嫂问道:“此人可是薛莹?” 离近之后薛莹终于看清楚了二嫂的脸,只见二嫂披头散发,双眼含泪。她目光坚毅地看了看自己,又回过头恶狠狠地向少年吼道:“不,她不是薛莹,你们抓错人了。” “错,我说她就是薛莹。你明明是个弱者,还要说谎话,该杀。”少年说完,寒光一闪,白衣武士已将二嫂头颅砍下。练武场中爆发出白衣武士一阵哄笑之声和山庄男女老少的哭喊之声。 薛莹气得浑身发颤,她惊恐地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俊美少年。俊美少年又一挥手,一个白衣武士押着一个身穿翠花布衣的少女来到了薛莹面前。泪光中薛莹模模糊糊地认出是自己房中的丫鬟阿翠。 少年用火把在薛莹脸上晃了晃,向阿翠问道:“告诉我,此人可是薛莹?” 阿翠吓得浑身发抖,不住地点头道:“是,是,她是薛莹。我说实话,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俊美少年摇了摇头,笑道:“她是薛莹没错,可是你明明是个弱者,却不忠不义,出卖主人,该杀。” 话音刚落,阿翠的头颅就被白衣武士残忍地砍下。院中又是一阵欢呼哄笑之声。 山庄男女老少如临人间炼狱,一时间人人面如死灰,哭声震天。少年一摆手,一个白衣武士抓起一个男童提在空中,男童呼喊着在空中不断地挣扎着。 白衣武士来到薛莹面前,将男童摔在地上。俊美少年向薛莹一指,对男童问道:“告诉我,此人可是薛莹?” 男童挣扎着站起身,双手捂着眼睛呜呜地哭泣。薛莹认出这是大师兄李英钰爱子。又惊又气之下向地上啐出一口血水,骂道: “慕容一剑,连小孩子你都不放过,你不是人,你是禽兽,你不怕遭报应吗?” “哈哈哈,想不到薛大小姐竟然认识我这个小山庄的小堂主,没错,我正是白虹山庄的大堂主,‘玄冰剑’慕容一剑。可被你认出来,那又怎么样?看看你此刻无能又愤怒的样子,真可笑!” “薛莹,记住,傲雪山庄会有今天,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你们太弱。弱者只有被奴役,被杀戮的权利,没有叫嚷的权利。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能支配一切,而弱者,没有任何选择的可能。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圣旨已下,你们都是死人,我想杀谁,我想怎么杀,都可以。这个世界上的规则,从来都由强者来书写。” 说罢慕容一剑一挥手。白衣武士挥刃将李英钰爱子的头颅割下。小男孩的鲜血溅在薛莹的脸上,和着泪水,流进薛莹的嘴中,滋味又苦又咸。 杀戮刚刚开始,忽然间一阵风起,院中落下两男一女。三人一齐向慕容一剑和薛莹缓缓走来。 一个少年单独走在一边。他头戴一顶紫金圆顶小秋帽,身着一袭红花锦缎袄子,脚踩碎花白鹿皮靴,左配象牙折扇,右带白玉鬼头笛,俨然一副阔家少爷的模样。 少女挽着一个神仙似的哥哥走在另一边。少女身着貂皮红花袄,脚踩碧翠葱筒靴,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丰腴,姿态妖娆,双目婉转流光,勾人魂魄。 三人向慕容一剑走来。风流少女一见慕容一剑,便上来亲昵地叫道,“慕容哥哥,又有好玩的啦。” 慕容一并不回答风流少女,转而向玉面郎君一招手,“你来得正好,你看此人可是薛莹?” 薛莹身心皆受重创,意识渐渐模糊。恍恍惚惚之中看见一个俊美少年正在低头看着自己。那少年温面如玉,浅笑如风,好似神仙一般。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跟她一起私奔的恋人——秦玉楼。 第六章卖妻求荣戏子无义 稚子为质慕容索剑 薛莹始终不敢相信,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便是秦玉楼。她看着秦玉楼的脸,他的脸还是那样的俊秀,那样的诱人。只是往日里那种亲昵的表情消失了,代之以深深的厌恶和不屑。 薛莹气得七窍生烟,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堵在喉咙,疼痛得难以忍受。她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伸出双手,想要扼住秦玉楼的脖颈。可是她挣扎地越狠,叶无花的脚便踩得越用力。终于,她还是没有站起来。薛莹的双眼浸满了泪水。她颤抖着,艰难地说出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院中回荡着秦玉楼疯癫似的笑声。 “薛莹,你问我为什么?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又骄傲又善妒,只要我和别的女人说几句话,你便又哭又闹,非要我来道歉,你才肯原谅。我每见一个人,每做一件事都要向你汇报,我根本就没有生活和交往的自由。我就像生活在笼中的鸟,每天只能对你叫,对你笑。而你却不给我我想要的。你‘冰清玉洁’,你‘守身如玉’,我连摸一下你的手都要小心谨慎,生怕惹你生气。 “最不能让我容忍的是,你知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被人贩子卖到戏院做了戏子。我只是想跟你学几门上等的武功,做一个强大的人,可以保护自己,出人头地。而你,为了不让我有能力飞出你的牢笼,竟教我一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武功。你看看现在的我,谁都打不过,现在的我到底像个什么?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是大小姐,而我呢?你拿我只是当你的一个玩物罢了。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尊重过我。薛莹,我现在告诉你,这两年我很痛苦,因为我从没有爱过你。” 薛莹听后如遭晴天霹雳一般。但旋即,她恨恨地向秦玉楼说道:“这就是你背叛我,陷害我的理由吗?你可知道,你不仅害了我,还害了我们傲雪山庄全庄的人。你这么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秦玉楼,你不怕下地狱吗?” 就在此时,秦玉楼身边的风流少女抢步上前,啪啪打了薛莹两个耳光。 “好恶毒的女人,我家玉楼想做什么,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谁都阻拦不了。你看看你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我家玉楼才不会爱你这种女人呢!我们啊,一边修炼大燕帝国最上乘的武功,一边在树林里风流快活,不知有多开心。” 秦玉楼也恶狠狠地看着薛莹,说道:“薛莹,你杀害朝廷贵妃。现在圣旨已下,傲雪山庄满门抄斩,这次啊,我救不了你喽。”说罢他哈哈大笑,少女也开心地搂着秦玉楼的脖子,又是亲,又是吻。 薛莹此时心如焦炭,五内俱焚。原来自己对秦玉楼的爱一直都是一厢情愿。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爱人,竟然如此狠心地陷害自己,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为什么自己满腔的爱被当成了负担?为什么爱人的心事自己没有及时地发觉?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惜违抗婚约,背叛父亲,离开心爱的弟弟,离开心爱的山庄,远走高飞。为了他可以循序渐进地学习武功,不至于太快而走火入魔,她一直坚持先从一些低微的武功教起来。但偏偏这份心思却被狼心狗肺的秦玉楼,当作是她为了防止他逃走的手段。 薛莹顿时觉得自己又可悲又好笑,就是一个被谎言耍得团团转的傻女人。 薛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院子中被捉住的男女老少。看着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三颗头颅,想起自己骄傲任性,违抗婚约,背叛山庄。结果现在害得全庄遇难,她心中的内疚后悔之情如波涛江水,久久无法平复。此刻的她恨不得永埋地下,她已无面目再见山庄众人。 薛莹的眼泪不住地流着,她瘫在地上无法动弹。慕容一剑冷冷地看着薛莹,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挺起骄傲的胸膛,高昂着头颅,举起右手,在空中快速地挥了下去。 “杀!”慕容一剑清脆而冰冷的嗓音,像一支带毒的箭,深深刺入了薛莹的心脏。薛莹的脑中嗡嗡直响,霎时间,哭喊声,嚎叫声,嘲笑声混杂着血腥味,在薛莹的脑中反复冲击着。 白虹山庄对傲雪山庄的这场屠杀持续了很久,直到傲雪山庄五百五十四人全部流干了血,这种炼狱般的场景才慢慢地趋于平静。 从起初的内疚,后悔与伤痛,到渐渐麻木。薛莹的心犹如一颗泡在水中的石头,沉了底,带着一种绝望的窒息。她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玄冰剑,寒如冰霜,动若游蛇。刹那间,呼啸着向薛莹刺来。这一剑刺下,她所有的悔恨,所有的内疚,所有的痛苦便会烟消云散。只是,她突然觉得好不甘心。她好想抓住秦玉楼的脖子,将他的喉咙狠狠地咬断。只有这样,她才能没有遗憾地死去。 然而这一剑并没有刺下。薛莹缓缓地睁开双眼,看见一个手持乌黑宝剑的人挡在了身前。此时此刻,挡在他面前的,这伟岸而挺拔的背影,这身深蓝的貂皮披风,这一柄乌黑如夜光彩夺目的宝剑,她曾在傲雪山庄中无数次地见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啊。 薛莹摸了摸头,一直压在上面重重的脚早已不知去向。她挣扎着站起身,只见院中灯火通明,傲雪山庄所有人已全部遇难。白衣武士围成一个圈,将两人团团困在当中。 “莹儿,这是怎么回事?”薛正回过头看着薛莹。 薛莹看见父亲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就像经历了几昼夜生死搏斗的猛兽。薛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她的脸颊又红又热。突然,她心中一急,呕出一口黑血来。 “在下薛正,不知白虹山庄为何来我山庄,行此恶行,还请慕容庄主上前答话。”薛正转过身,向院中喊道。 挡在薛莹和薛桦面前的白衣武士缓缓退至两旁。“憨泰山”田双虎推着一个轮椅,缓缓地走到薛正和薛莹的面前。轮椅上的人四五十岁的年纪,虽然双腿残疾,但依然风姿绰约,只是多了几分沧桑。 他咳嗽了两声,向薛正说道:“薛大庄主,好久不见啊。” “哦?我和你慕容裕可曾见过吗?今日慕容裕为何带人来我傲雪山庄,还如此大开杀戒。如果今天不给薛某一个交代,我定会将此事公之于众,看你白虹山庄今后如何在武林立足。” “哈哈,薛庄主不要急躁,你且看这是什么。”说罢,慕容裕拿出圣旨,扔在了薛正的面前。 薛正此时若弯腰去拾,必然要向慕容裕鞠躬。如果用剑将圣旨挑起来,则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慕容裕发作起来,自己必然理亏。薛正回头看了一眼薛莹,只见薛莹头发散乱,满脸血迹,双目无光,奄奄一息地坐在地上。薛正叹了口气,紧蹙眉头,弯下腰去捡起了圣旨。 “好,久闻薛大庄主是男子汉大丈夫,今日一见果然能屈能伸,确是中原武林一大豪杰。” 薛正仔仔细细地将圣旨看了三遍。薛莹刚欲张口向父亲解释,只见薛正将圣旨扔回给了慕容裕。 他铿锵有力地向慕容裕说道:“我女儿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哦?那还请薛大庄主看看你女儿身边的锦盒中,装的是谁的头颅?” 薛正回过头,看了一眼盒中的头颅。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虽然这颗头颅现在上面满是血污,披头散发。但是他真真切切地认得,这颗头颅就是爱妻铁梨花死前心心念念托付的珍妃的啊。 可是,珍妃的头颅明明应该在彩尾狐狸手里,为何此刻却在薛莹的身边。难道,难道一切都是慕容裕设计好的局?是他们杀了珍妃,然后设下调虎离山之计,引自己和五个徒弟深入鬼域。其他人则趁傲雪山庄空虚之际,一举攻入山庄,将其他人制服。而珍妃的头颅则早已被他们调包到了薛莹的手里,然后嫁祸给傲雪山庄,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人。 薛正惊恐地看着慕容裕,眼前这个人,看上去仪表风流,实则手段残忍,心如蛇蝎。 “薛庄主果然冰雪聪明,猜到了一切。但是傲雪山庄的败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现在,你们三人插翅也难飞。”慕容裕仿佛早已看穿了薛桦,他的嘴角抖动着,表情狰狞如恶鬼一般。 “屠戮生灵,于汝何益?若是为复仇而来,杀我薛正一人便是,若是为利益而来,光明正大的派人索取便是。如此大动干戈,辱我山庄,屠我宗族,究竟是为何?何况三年前,大燕帝国起兵屠灭党夏城,又攻我大宋苗疆之地,已酿下滔天巨错。如今我知白虹山庄欲在中原武林立足,非但不追究汝之旧恶,反而准许小女婚约,为何汝要对我们痛下杀手?” 慕容裕的眼皮挑动了一下,他冷冰冰地说道:“弱者,天下之鹿也?强者,天下之雄者。大宋本为弱者,却居四百八十州之地。薛家本为弱者,却坐拥乌骓梅花两柄绝世神兵。汝薛正本为弱者,却修成四十年精纯格物神功。此三者,皆天下之至宝,不幸落入汝等假仁假义,懦弱虚伪之人手中,如何将此等天赐神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兵者,不祥之器也。然强者拥之,号令天下,驱役百姓,则可变不幸为大幸。若是我得到柴王剑,则天下之政令,莫不出于我大燕帝国皇帝之口,杀伐决断,存强除弱,天下井然。 “故,今日造访此地,一则为屠灭大宋武林第一大庄,扬我大燕帝国神威。二则为夺梅花乌骓二剑,以备他日我儿集齐五剑,令柴王剑重现江湖。三则为将汝四十年格物神功赏赐于我儿,其太和阴阳剑本就天下无双,若加之以内功辅佐,则天下无敌矣。” 听了慕容裕的话,薛正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心想,这柄乌骓剑乃傲雪山庄历代庄主代代相传的神兵。而女儿手中的梅花剑,则是妻子留给女儿的遗物。要说非要交出这两样神兵,却也不难。当年雪魔与剑圣隐居之时,剑圣便将自己的宝剑柴王剑一分为五。这乌骓剑便是“土”剑,而女儿手中的梅花剑则是“木”剑。“火”剑赤炎剑远在昆仑,“金”剑逆鳞剑藏在苗疆五仙教之中,而“水”剑玄冰剑则在眼前的慕容一剑的手中。 若是五剑中有三把被白虹山庄得到,也不至于在武林中掀起太大的风浪。只是自己这一身格物神功的修为,却如何轻易传与人。四十年来,他不断苦练,日积月累,才达到今日精纯浑厚的境界。这神功既是薛正一生的骄傲,也是薛正驰骋江湖的根本。况且听说被吸去内功之人,全身虚弱无比,如同废人一般。到那时,他画地为牢,削木为吏,只能任慕容家宰割。故而这第三件,他无论如何也很难答应。 薛正向慕容裕一指,愤怒地说到:“你的胃口倒是不小。你想要这些东西,恐怕不那么容易。今日纵鱼死网破,我父女二人,也绝不会投降。” “汝此言差矣。我愿意用一样宝贝来换取薛大庄主的三样宝贝。”说着,慕容裕拍了三下手,身后的大和尚便拎过一个七岁左右的男童。 “弟弟!”薛莹不禁大声地叫道:“你放下我的弟弟,你要这柄梅花剑,我给你。”说着她将梅花剑扔在了慕容裕的面前。 “薛大小姐就比你识时务多了。一剑,去把薛大小姐的礼物拿过来。” 慕容一剑将玄冰剑一点,把梅花剑挑在空中,左手一把抓住,背在背上。 大和尚手中的男孩,此刻正双手捂着眼睛,一边喊着爹爹,一边呜呜地哭着。薛正一看,这男孩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爱子薛桦。他不由得心头一紧,自己回来得匆忙,没有先找到儿子。不想现在竟然成了敌人手中的人质。 薛正将心一横,想到自己五个弟子并山庄上上下下五百五十四口全部死于非命。与其委曲求全,不如干脆和慕容裕拼个你死我活,也许能杀死几个敌人为他们报仇雪恨。 可是他此刻偏偏又想起了妻子死前,反复嘱托自己照顾好一双儿女。现在薛莹身受重伤,薛桦又落入敌人之手。如果呈一时英雄,他们必会死于乱战之中,到那时,自己有何面目去地下见亡妻。 薛正潸然泪下,不禁仰天长啸一声,右臂一挥,将乌骓剑扔在地上。 “哈哈哈,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观之,果真如此。”慕容裕拍着手大笑道。 薛正向慕容裕一指,说道:“慕容裕,你必须发誓饶了我女儿和儿子的性命。我的命,你拿去便是。” “好!既然薛庄主慨然相赠,我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罢,慕容裕扬天起誓:“我慕容裕今日在此发誓。我白虹山庄上上下下,若有人动了薛大小姐和薛公子一根汗毛,愿死于刀剑之下。” 满眼的悲凉之中,薛正无奈地点了点头。 慕容裕说罢转头向慕容一剑,说道:“一儿,你去把薛大庄主的神功取来吧。” 慕容一剑走到薛正面前,伸出右手五指,盖在薛正头顶上。薛正平素行走江湖,江湖上哪个人不是恭恭敬敬,他何时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但是此刻一双儿女的性命在别人手里,即使他甩个手就可将眼前的慕容一剑打飞,但他也只能强忍不发作。 薛正双目紧闭,两个眉头犹如一对鼓槌,不住地颤动,头上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 薛莹见父亲浑身战栗,心里真真如刀绞一般。但她转眼一见薛桦正在“憨泰山”手里呜呜地哭泣。也只能瘫在地上,无可奈何,只能涕泪纵横。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慕容一剑收回抓在薛正头顶的手。回过头向慕容裕道“父亲,薛正的格物功已全部被我吸完了。” 慕容裕双手一拍,眼睛里放出希望的光芒,笑着说道:“吾儿一扫天下之日,可待矣。” 慕容一剑一脸兴奋地回到慕容裕身边,仿佛是在学堂里受了表扬飞奔着回家的孩童。慕容裕一脸怜爱地看着他的儿子,伸出手来不住地抚摸他的头发。 薛正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薛莹挣扎着爬到父亲面前,只见薛正脸若黑焦,双目无神,如灵魂脱壳一般。薛莹不住地摇着薛正的腿,撕心裂肺地喊着:“父亲,父亲!” “慕容裕,你,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薛正已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连贯的话语。 慕容裕哈哈一笑,向左右道,我们打扰了薛大庄主这么久,是时候回去了。 “可是,庄主,我们就这么放了他们吗?他们可是皇上钦点的死囚,这么放了他们,恐怕日后成为祸患。”叶无花向慕容裕问道。 “可是,你没听到我对薛大庄主发的毒誓吗?难道你让我食言不成。” “庄主您刚才说的是我们白虹山庄不杀他们,可没说庄外的人不可以杀他们。” “哦?这里除了他们,难道还有不是白虹山庄的人吗?” “庄主,您看七妹身边的那位,不就不是我们庄里的人吗?” 慕容裕看出了叶无花的诡计,斩草除根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但刚刚发誓,转眼便食言,于他脸面有损。好在叶无花出此计策,正好了解他的心头之患。 慕容裕遂点头说道:“还是你点子多。好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叶无花从地上拾起一把剑,走到秦玉楼和七堂主面前。举止亲昵地拉过秦玉楼的手,说道:“妹夫,薛莹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就交给你来处理了。” 第七章绝情人怒刺绝情剑 行善人苦立行善碑 薛莹趴在地上,一脸绝望地看向秦玉楼。自己刚刚才在叶无花手里救下他的性命,现在他竟然接过了敌人手里的剑,来伤害自己。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想不通自己为何瞎了眼,看上了这样狼心狗肺的人。 秦玉楼双手颤抖,看着叶无花递过来的剑,他面露恐惧之色。他虽然跟随薛莹学习过一些武功,但若要他手执利刃杀人,却是他从未做过的事。 但秦玉楼知道如果此时放了薛莹,自己往后的日子将寝食难安。更何况自己心中久已怨恨薛莹任性霸道,对自己百般束缚,早欲杀之而后快。这次本想借慕容裕之手,除掉薛莹。不承想慕容裕刚才赌咒发誓,借刀杀人的计划彻底泡汤。到头来,还是只能自己动手。 叶无花看出秦玉楼犹豫不决。心中生出一计。他将嘴唇凑到秦玉楼的耳边,小声说道: “妹夫,你若杀了薛正三人,便是对山庄一等一的功劳。我听闻慕容庄主近日要挑选八庄主,而且也要为七妹寻得一位如意郎君。若是贤弟为山庄立下奇功,将来升官金爵,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七堂主潘碧琪也满脸娇媚地摇着秦玉楼的臂膀说道:“是啊,玉楼。你快杀了这贱女人,省着她日后寻着我们,打扰我们的美梦。” 秦玉楼向潘碧琪看了看,只见她面颊娇艳欲滴,若牡丹开放,心中不禁荡漾神驰。他再向薛莹看了一眼,只见薛莹蓬头垢面,满脸血污,形状甚是可怖。不禁觉得十分恶心。于是他当下将心一横,拿过叶无花手中长剑。颤抖着,向薛莹一步一步地走来。 薛莹早已奄奄一息,透过额前散落的头发,她看见那个神仙似的哥哥正向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幻。抑或说现实太过残酷。莫不如把它当作梦幻,就当成是在湖边那时的情形,她看着秦玉楼微笑着走过来,抱着自己。想到这里,她竟然露出了微笑,露出了以往看到秦玉楼时幸福快乐的微笑。 看到薛莹露出了微笑,秦玉楼不禁一怔。这微笑,他曾见过无数次,在酒楼上,在湖边,在自己的怀里。每次薛莹高兴的时候,都是这样向他微笑的。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心中升起了无比的厌恶。这微笑,像是在彰显她的伟大,在嘲笑着他的背叛,嘲笑着他的无耻,嘲笑着他的卑微。这微笑令他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理智,脱离了恐惧,进而变得疯狂。他提起手中的长剑,狞笑着向薛莹冲去。像一个野兽一样,狠狠地将剑向薛莹身体刺了下去。 一声闷响,是冰冷的利刃贯穿肉体的声音。秦玉楼一剑刺下,只见长剑贯穿的并不是薛莹的身体,而是扑将过来的薛正。薛正将整个身体盖在薛莹身上。这一剑,正好贯穿了薛正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秦玉楼一身。 秦玉楼双手握住宝剑,他真真切切感到了利刃刺穿肉体的感觉。这罪恶却又无比美妙,无比刺激的感觉,让他从头顶舒服到了脚底。秦玉楼享受着这欲罢不能的快感,脚下的人早已沦为鱼肉,任他宰割。他无法停下,拔出插在薛正身上的长剑,像一个疯狂发泄兽欲的猛兽,一剑一剑地刺下。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声声利刃刺穿肉体的闷响。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玉楼的双臂开始酸痛。他停了下来,脚下的薛正早已被他刺成肉泥。 他兴奋得双手颤抖,转过头看着潘碧琪,露出兴奋甚至变态的微笑。潘朵琪一蹦一跳地向秦玉楼扑过来。 “恭喜玉楼哥哥,你终于长大啦。” 秦玉楼扔下插在薛正身上的宝剑。拉起潘碧琪的手,挽着她的杨柳细腰,向慕容裕走去。 “秦!玉!楼!” 秦玉楼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这声音微弱游离,好似鬼魅发出。 秦玉楼颤抖着回过身,只见薛莹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满脸是血,如孤魂野鬼一般。秦玉楼被吓得险些失足跌落在地上,幸好潘碧琪及时扶住了他。 薛莹双目泛白,眼露凶光,对秦玉楼狠狠地说道:“薛莹来世不愿为人,愿生生世世为厉鬼。生啖你肉,痛饮你血。”说罢扑通一声,向前栽倒在地。 秦玉楼杀人的快感已然散去,看到薛莹如恶鬼一样诅咒自己,心中的懦弱和恐惧又占据了上风。他脸色发白,浑身直冒冷汗。 潘碧琪见状急忙安抚。又是拥抱,又是爱抚。好歹让秦玉楼回了神。两人走到了慕容裕跟前。 潘碧琪向大和尚手中的薛桦一指,说道:“庄主,这小杂种怎么处理呀?这回可不要麻烦我的玉楼啦。” 慕容裕一脸怜爱地看着慕容一剑,说道:“一儿,莫不如你一剑结果了他,正好试试你体内的格物神功。” 慕容一剑向慕容裕躬身行礼,回道:“是,父亲。” 说罢他拔出玄冰剑,运动内功,一股绿色的剑气附着于冰灵玉秀的宝剑之上。剑气比刚才薛正乌骓剑上的绿光还要夺目,在场众人无不赞叹。 就在此时,叶无花突然摇着折扇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 “少庄主稍等。我有一个提议,古人练剑为了追求快准狠,常常捕捉许多鸟儿,放置于笼中。习武者栖身于笼中刺鸟,渐渐地剑招便越来越快,出剑便越来越准。 “故而,我建议将这小崽子放了,放任他在院中乱跑。到时候少庄主一剑刺出,方显得少庄主的剑法厉害,大家也能得个乐子。” 在场众人无不拍手称快。慕容一剑也点头称是。“憨泰山”得了令,便松开了抓着薛桦的手。 小薛桦刚才目睹父亲和姐姐惨死。早已哭得满脸是泪。此时抓住自己的大手松开,便飞快地向父亲和姐姐的尸首跑来。薛桦扑到薛正和薛莹的尸首上,哇哇大哭。 慕容一剑仗剑而立,兰花指一点薛桦,笑道:“你不怕我的剑吗?还不快跑?” 薛桦抱着姐姐的尸身,嚎啕大哭道:“我才不怕呢,你这个大坏人,你还我爸爸,你还我姐姐。” “真是扫兴。”慕容一剑摇了摇头。他本以为小孩子会因为害怕的本能而四处逃散,却不想小薛桦趴在尸体身上一动不动,像一个活靶子。他脸上现出无精打采的神情,慵懒地挺起玄冰剑,向薛桦刺来。 玄冰剑出鞘,如同从地狱的缝隙中透出的一道绿光。眼看着,玄冰剑就要刺到薛桦的头。突然间,一道金光闪过,玄冰剑被金光硬生生地弹开。 而小薛桦也觉得自己身子蓦地腾起,被人抓到了空中,被带着飞到了一边。 还未等薛桦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便听到了一个慈祥的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弥陀佛,老衲来晚了。” 众人看时,只见院中落下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人。在火把发出微弱的光映照下,众人看见这僧人身材瘦削,须眉皆白,双目澄澈,神态慈祥,一看便知是位修为深厚的高僧。 高僧向院中的众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阿弥陀佛,贫僧少林寺如善。今日路过此地,恰巧遇到各位施主正在欺负一个孩童。我久闻白虹山庄乃是武林新贵,贵庄与傲雪山庄的恩怨贫僧不甚了解。今日不知何故非要大开杀戒,竟连一个孩童都不放过。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今日恳请各位高抬贵手,放过这个孩童。” 慕容裕微微一笑,向如善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如善大师,幸会幸会。我白虹山庄今日奉皇上之命,将杀害贵妃的凶手薛莹及傲雪山庄全部处死。圣旨在此,请大师过目。” 叶无花拾起地上的圣旨,笑嘻嘻地送到如善面前。如善接过圣旨,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读罢他不禁眉头紧锁,不住地摇头,口中喃喃道:“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如善将圣旨交回到叶无花的手中,向慕容裕说道:“傲雪山庄立庄已百余年。各代庄主惩奸除恶,救危济困,将傲雪山庄发扬光大。现任庄主薛正更是侠义心肠,多次出手相助少林。老衲久闻其教子甚严,想必其子女也定是武林后辈中的翘楚,绝无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想这当中必然存在着天大的误会,还需武林同道详察其中原委。若薛莹果真未杀害贵妃,还需还薛家一个公道。” 潘碧琪向地上一指,骂道:“老和尚,皇贵妃的头就在薛莹薛正身边,难道你是瞎了,看不见吗?” “阿弥陀佛,这并不能证明贵妃就是薛莹所杀。我与薛正庄主本是旧友,深知他为人刚正不阿,仁爱善良。若是有十足把握证明此案真为薛莹所为,老奶实在不能相信。况且今日傲雪山庄众人已全部遇难,所剩之人唯有此幼子一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愿收养此子,将他抚养成人,还请慕容庄主高抬贵手。” “臭和尚,圣旨上明明写的是‘满门抄斩’。你难道要违抗皇命吗?”潘碧琪在一旁气得直跳脚。 如善凛然道:“我们武林中人向来以侠义自居,不爱慕功名利禄,从不受朝廷挟制。薛正施主为人光明磊落,多次出手相助少林。今日若是慕容庄主一意孤行,我绝不会坐视他的遗子任人欺凌。” 慕容一剑刚才本欲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新得的神功,奈何薛桦傻傻不动,不给他展示的机会。现在如善这老和尚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自己一展神功的大好时机?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点如善,说道:“我们白虹山庄敬你是少林寺德高望重的高僧,本不想与你为敌。今日你若如此护着这罪人之子,我们也就不客气了。久闻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如善禅师伽蓝经登峰造极,一手三界如因指出神入化。今日若是大师能徒手接住我一招太和阴阳剑,我便让你带走这个孽障。” 慕容裕在旁微微皱了皱眉。他心想这如善是何等高僧。纵然爱子的太和阴阳剑固然高明玄妙,但是要那如善接住一招又有何难。 但他转念一想,玄冰剑是当年柴王剑一分为五的绝世神兵,而爱子吸取了薛正的四十年格物神功的修为。就算如善指法再高明,若想接住一剑,恐怕非要断掉几个手指不可。若如善知道这当中厉害,应该会知难而退,扔下这已经毫无希望的孽子,不要沾惹是非。 谁知慕容裕抬头看时,却见到如善眉头紧锁,站如青松,面无惧色。如善从容地对慕容一剑说道:“慕容施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此地已然杀戮过重,不宜再大动干戈。你我一招定胜负。施主请出招吧。” 慕容一剑冷笑一声,运动格物神功,一股绿色的剑气附着于玄冰剑上。他衣袂飘飘,风姿飒飒,挥动玄冰剑,剑尖一指如善,噔噔噔疾走几步,使出一招马耳东风便向如善刺来。 如善从容不迫,轻扬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太和阴阳剑剑招极快,剑尖早已点入如善所划圆圈。慕容一剑心下狂喜,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就突破如善防御,若再进一寸,必然将如善右臂齐齐砍断。 突然间,如善右手画出的圆圈中出现三根莲花瓣的指头。慕容一剑楞了一下,想不到如善竟然会主动将三根手指送到自己的剑刃之上。 慕容一剑好勇斗狠,残忍嗜血,心想就算是少林高僧,今日他多管闲事,我断他三指又如何。故而剑招速度竟丝毫不减,挥动玄冰剑直直向圈中三指刺去。谁知三指仿佛透明一般,玄冰剑竟然直接穿过,慕容一心中大骇。恍惚之际,忽然觉得自己喉咙被牢牢锁住。 慕容一定睛一看,如善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边,用左手牢牢锁住自己喉咙。他再定睛一看,只见如善右手三根手指已被齐齐斩断。慕容一剑大惊,原来刚才如善知道他的三界如因指挡不住慕容一剑的太和阴阳剑法。所以为了救下这孽子,早就打定了牺牲自己手指的决心。 他虽然砍断了乳散三根手指,但此刻毕竟被如善掐住了喉咙,分明是败了阵。脸上无光,气得嗷嗷直叫。他运动格物神功,意图用内功弹开如善左手。谁知刚一发力,便觉如善内劲犹如金铸,坚硬无比。心中不觉暗暗赞叹伽蓝经的精纯深厚。 “剑儿,切莫无礼。” 慕容裕深知儿子心高气傲,自入中原武林以来无一败绩。本次败于如善之手,定然心中不服,肯定还欲寻如善死斗。如此纠缠下去,恐怕夜长梦多。况且薛桦只是一个七岁小儿,父母双亡,山庄被屠,无依无靠,将来如何成事?不如暂且忍气吞声,饶他一命。 慕容一剑无奈,只得放下玄冰剑,对如善怒如而视。 如善松开左手,轻身一纵,向后跳回薛桦身边,双手合十,向慕容一道: “少庄主年少有为,太和阴阳剑本就是大燕至高无上的剑法,此番更吸收薛正庄主四十年修为,将来江湖之上恐怕更无敌手。今日老衲无意与各位为敌,只是不忍故交绝后,死不瞑目,故而才挺身相救。得罪之处,还望慕容庄主海涵。” 慕容裕眼见薛桦被如善抢去,慕容一剑又败在如善指下,心中本已十分不快。如今如善更加出言讥讽爱子夺人武功,脸上不禁一阵白,一阵红。鼻子冷哼一声,倒转轮椅,冷冷地向如善道: “今日大师所做之事,他日我必禀报朝廷,看你少林寺如何承担。我们走。” 说罢便带领白虹山庄众人离开山庄。慕容一剑回头冷眼看了一眼如善和薛桦。目光怨毒,有如蛇蝎。薛桦吓得浑身发抖,抱住如善大腿呜呜地哭了起来。 如善用温暖而宽厚的大手不住地抚摸着薛桦的头。他蹲下来,慈祥地看着薛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薛桦。”薛桦呜咽着答道。 “好,我叫如善。我们一起收殓了你的父亲和姐姐,然后和我回少室山吧。” 薛桦睁开眼睛,看了看如善。他看见眼前的这位高僧目光真切,神态慈祥,与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大有不同。薛桦点了点头,拉着如善跑到了薛正和薛莹的尸体旁,哭了起来。 如善带着薛桦,将山庄中遇害的人在院中一一埋葬。如善清点了一下,自薛正、薛莹以下,共五百五十四人全部遇难。只唯独不见了傲雪五英的尸体。他转念一想,傲雪五英武功极高,恐怕已在别处被白虹山庄害死。如善用木板一一写好姓名,将墓碑置于肉球坟前。 如善和薛桦在薛正墓前种下一棵桦树。薛正墓前木板上书“父傲雪山庄庄主乌骓剑薛正之墓”。旁边薛莹墓前木板上写“姊傲雪山庄梅花剑薛莹之墓”。薛桦眼含热泪在薛正和薛莹墓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咬紧牙关,攥紧双拳,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 突然间,他的眼里射出了一股凶狠的目光,好像深夜之中突然射来的两道强光。这凶恶的眼光惊了如善一跳,他听见薛桦咬着牙说道:“爹爹,姐姐,等我长大一定为你们报仇。” 如善轻轻抚摸了一下薛桦的头,说道:“孩子,你还太小,应该爱惜自己的性命,好好照顾好自己。只有这样你父亲和姐姐的在天之灵才可以得到安慰。我们快下山吧。” 薛桦点了点头,跟在如善身后,一步三回头地向山下走去。 第八章小神童慧心悟神功 俏灵猫戏语道身世 如善带着薛桦,星夜兼程,一路向西走了约十天左右,来到了嵩山少林寺地界。看守寺门的小和尚一看是达摩院首座回来了,急忙将寺门打开。如善将薛桦带到山腰间一座小别院中住下,并向薛桦嘱咐道:“孩子,你就在此地等候,我去向方丈及各位师兄复命,再作打算。” 小薛桦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目送如善出了屋子。如善大步流星,穿过寺中大大小小各座禅房,来到了少室山深处的一座别院面前。此处有树木相互掩映,隐秘僻静。如善轻扣了三下门环,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来着何人?” 如善轻声答道:“师兄,是我。” 吱呀两声,院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容清癯,脸上的五官棱角分明,剑眉鹰眼,神态严峻的老僧迎了出来。如善见了老僧,双手合十,急切地问道:“师兄,师父的病可好些了?” 这一位高僧便是如善的大师兄,罗汉堂首座如臻。 如臻面色铁青地摇了摇头。带着如善走进了院子。院子正中有一座禅房,房门紧闭。门前站着两个身着僧袍,头戴僧冠的老僧。两人一见如臻、如善,便急忙上前。其中一个身材消瘦,面色惨白的僧人焦急地向如善问道: “师兄,此次前去请东海神医谷百草,不知情况如何?谷神医肯来相助吗?” 如善向青面僧人答道:“如清师弟,我此次前去东海,虽然费了些周折,但总算见到了谷神医本人。我将事情一说,他欣然答应前来为师父疗伤。只是目前他家事缠身,需要处理几天,便会赶到少林寺。” 如清眉头一皱,狠狠地跺了跺脚,愤愤地说道:“师父病情日益加重,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几日之后。如善师兄,你本该请他立即前来的。” 如善正要辩解,如臻急忙拦住了如清,说道: “师父已经活了九十九年,更何况我们本是佛门中人,不应如此贪恋生命,缘起缘灭,切勿强求。两位师弟莫要因此争执,搅扰师父清净。” 突然,另一位身材矮胖的高僧如晦突然抓住了如善的右手。他褪去如善的袍袖,赫然看见如善的右手上,食指、中指并无名指被人齐齐斩断。二师兄如晦惊讶地说道:“师兄,此乃何人所为?” 如臻、如清见状,也着实吃惊不小。他们围在如善身边,目光关切地注视着他。如善笑着摇了摇手,轻轻说了一句是为救旧友的遗子而不小心被贼人砍断的,便糊弄了过去。 此时此刻,如善心中挂念的只有师父的安危。他眉头紧皱,疾走几步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屋里看去。只见一个面容枯槁,满脸皱纹,身材瘦小的高僧正在佛像前枯坐。高僧身前放着一本经书,和一封书信。高僧神态痛苦,但他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宛如一座金铸的佛像。 眼见恩师真悟方丈饱受病痛折磨之苦,如善心如刀割。年初之时,师父突然感染风寒,无法言语。而且身体每况愈下。如善等四个师兄弟一商量,便将师父接入这间秘密的别院中调养,以防无关之人的打扰。 与此同时,四人遍请江湖中的各路神医。但无论是成名神医,还是江湖郎中,皆无法医治。近日偶然间听说东海桃花岛有位医神,名讳谷百草,号称在世华佗。如善和三位师兄弟一商量,便由自己前去东海请谷百草来为师父医治。不巧谷百草有事耽误几日,自己也不能强求神医立刻启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师父能不能熬过这几日。 如善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回到院子中。如臻、如晦、如清围了过来。如善向三位道:“师父的身体更加消瘦了,目前也只能希望谷神医快点到来。” 三位高僧也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如善话锋一转,向三位说道:“说道我这三根手指。三位师兄弟有所不知。我回来途中,途经小孤山傲雪山庄,刚好遇到白虹山庄大肆屠杀傲雪山庄的男女老少。待我赶到时,薛庄主和山庄众人皆已遇难,唯独剩下幼子薛桦。我不忍这孩子惨死,便将他救下,带回少室山,将他置于山腰别院之中。这孩子如何处置,还需三位师兄定夺。” 三人听后不禁一惊。如臻说道:“傲雪山庄乃中原武林八大山庄第一大庄。庄主薛正平素行侠仗义,多次出手相助少林,为何突然遭此横祸。” 如善从袍袖中掏出一道圣旨,递给如臻,说道:“师兄你看,白虹山庄庄主慕容裕持此道圣旨,声称梅花剑薛莹杀害宋廷贵妃,并割下贵妃头颅。皇帝降旨将傲雪山庄满门抄斩,他们只是代替朝廷执法行刑。不过虽然我在现场确实见到珍妃头颅,但我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如臻眉头紧皱,一字一句读完圣旨。将圣旨递给二师弟如晦和四师弟如清过目,并对如善说道:“白虹山庄久居西域大燕帝国,近几年才迁到中原,为何突然与朝廷勾结,为祸中原武林?薛正侠义心肠,他的女儿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师弟你救下薛桦,确是一件功德。只是,你打算如何安置这孩子?” 如善轻叹一声,缓缓说道:“这孩童天性纯良,可惜年幼之时便目睹父姊惨死,背负血海深仇。我觉得不如将他收入少林门下。一方面让他学习佛法,修习心性。一方面教他武功,如果仇家追来,他也可以自保。” 如清听了摇了摇头,连忙说道:“不可,不可。傲雪山庄这桩案子究竟谁是谁非,尚无定论。况且圣旨上写道,将傲雪山庄全庄处死。我们若是收下这个孩子,一来是公然对抗朝廷。二来若白虹山庄等仇家上山寻事,我等照顾师父已然焦头烂额,哪还有精力去对付强敌。如此不是将少林置于险境?我看不如寻得这孩子的其他亲人后,将他速速请下山吧。” 如善听了四师弟如清所言,心中便觉不快。他素知如清是师父真悟关门弟子,师父平日里最疼如清。而如清待师父也如生父一般。此刻师父大病,如清心急如焚,任何可能打扰到少林的事情他都不会同意。但人命关天,如果不对这孩子加以庇护,放他下山,恐怕不出几日便会被仇家杀害,暴尸街头。出家人慈悲为怀,如善心中十分不忍,于是暗中组织语言,想与如清争论。 如晦站在一旁。他身材矮胖,大腹便便,神态怡然,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见两人情绪激动,又欲再起争执,急忙挡在两人之间,笑呵呵地说道: “如善师兄和如清师弟不必争吵。这孩子毕竟是傲雪山庄中人,我等岂能轻易令其改换门庭,投入少林门下。但是我们也不能放他下山,任人宰割。我看不如就让他暂居别院,等师父病情好转,我们再请师父定夺。” 如臻点了点头,对如善和如清说道:“二师弟所言极是。我看,就让他暂住别院,待师父好转再说。” 如善叹了口气,心中虽再想辩解,但既然大师兄已经发话,自己也不好多言。 四人在院中偏房用过午膳,如善下山来到山腰别院当中,还未进屋门便已听到薛桦呜呜的哭泣声。想到昔日中原第一大庄展眼之间灰飞烟灭,心中亦不免悲凉。 如善叫来一个低字辈的僧人湛玄,嘱托他按时给薛桦送饭送水。自己年事已高,又连夜赶了许多路,身心俱疲,便回到达摩院禅房睡下了。 如臻、如晦、如善并如清四位高僧苦等神医谷百草三天,却迟迟没有神医上山的一点消息。四人白天一起在深山别院照顾师父,夜晚则轮流守夜。这日如善守夜完回禅房休息,想起几日未见薛桦,不知湛玄将他安顿得如何,便疾步来到山腰别院。 如善进了院子,在院中叫了几声“薛桦”,却未见有人答应。他在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如善急忙推开房门,只见屋中空空荡荡,并无薛桦身影。 如善急忙冲出屋去,叫来湛玄。湛玄战战兢兢地向如善说道;“我早晨看他出了院子,我叫了他两声,他并不理我,径直往后山去了。我想他可能是觉得屋里憋闷,想出去玩玩,便没有阻拦。” 如善急得哎呀一声,扔下湛玄,甩手向后山奔去。如善心里不住地打鼓,心想一个七岁的孩子总不至于寻短见。或许他真的只是贪玩,抑或他心情压抑,长时间在屋子里憋着,心中烦闷,所以才急着出去。唉,都怪自己考虑不周。 如善到处寻找,忽然在树林之中看见一个孩童蹲在地上,似乎在抱头哭泣。如善几步抢到跟前,看到一条花斑毒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被活活打死。薛桦正看着一窝小兔子,神态十分焦急,地上还有一只大野兔,腿上似乎被花斑毒蛇咬了一口,伤口处已经发黑,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薛桦抬头一看,一见是如善来了,急忙跑过来抱住如善大腿,哀求道:“大师,求求你救救这只兔子吧。小兔子要没有妈妈了。” 如善松了口气,轻轻摸了摸薛桦的头,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对薛桦说:“你将这粒丹药嚼碎,敷在野兔受伤地腿上,用这块布绑好。它自然就好了。” 薛桦接过丹药,按照如善所说的一步步认认真真地去做。如善走到花斑巨蛇跟前,仔细观察了一下毒蛇。再一详查,只见蛇头部有三个指印。如善一看心中大惊,这指印和自己的成名绝技——三界如因指所造成的指印完全相同。只是火候、力道差了很多,施展者似乎毫无内功,只是凭借招式取胜。 如善眉头紧锁,回头问薛桦道:“刚才是什么人来过,杀死了这条大蛇?” 薛桦已经给野兔包扎好伤口,抬头看见如善刚才还慈祥的脸上,瞬间变得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禁害怕起来。他颤颤巍巍地答道;“刚才这里没人来过。我出来玩,看见这条坏蛇咬了大兔子一口,又想过来咬小兔子,我心里一急,就用大师您那天打坏人的招式打死了这条坏蛇。” 如善听后又惊又气,几步抢到薛桦身前,捏住薛桦肩膀,大声说道:“胡说八道,贫僧活了七十六年,也从未见过这等怪事。你说你看了一遍便学会我的指法,我看必定是什么人暗中在少林偷学,教给你的吧。究竟是谁?说!” 薛桦肩头被如善捏得疼痛难忍,自己又受了委屈,不禁哇哇大哭起来。如善见薛桦大哭,心中一软,便松开了捏住薛桦肩膀的手,颜色稍缓和一些,向薛桦说道: “薛桦,你说你是那天看我用此指打退敌人,你便学着打出此指,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现在就再打一次给我看看。” 薛桦一听,生气地努了努嘴,擦干了眼泪。摆好架势,右手一扬,在空中划了个圈,圈中果真伸出三指。如善心知此指法玄妙所在,故而纹丝不动,恍惚之间,薛桦已然近身,伸出三指,直奔自己腹部。 如善晃动右臂,伸出五指,沿着薛桦攻来方向,抓住薛桦右臂,顺势闪开薛桦攻来的三指。这指法正是如善的另一绝技——澄静指,顺势若水,以静制动。 如善知道薛桦武功极低,故而未加内劲,点到为止。但薛桦的三界如因指无论是姿势、步伐、出手竟然和自己分毫不差。只是稍微差了些火候和练习,手法略微有些稚嫩。但一个七岁的孩子,只是看了一遍,便已将少林高僧的自创指法学得分毫不差,简直是天方夜谭。况且这指法中的玄妙机巧,自己从未对人说起,竟被这孩子一一看破。 如善心中又惊又喜,自己行走江湖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武学奇才。这样的人也只有从师父那里听说过的雪魔和剑圣可以比拟。可惜两位高人皆已归隐,不知所踪。 如善低头看了看薛桦,只见薛桦一双大眼睛如湖水般澄澈透明。一头圆圆的乌黑的头发,好像一个洋葱,惹人怜爱。 薛桦天真烂漫地看着如善,他的右臂还被如善抓在手里,捏得疼了,便向如善哀求道:“大师,大师,请放开我的胳膊。” 如善回过神来,松开了右手。薛桦一蹦一跳地回到了野兔旁边,突然他高兴地跳起来,一边拍手一边高兴地叫道:“大师,你的药真灵。大兔子活过来了。” 如善见薛桦本性善良,心中欢喜,走过来对薛桦说道:“桦儿,你将野兔一家放归山林吧。”薛桦点了点头,抱起野兔一家,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依依不舍地将野兔一家放回了山林。 此后数日,如善每次来看薛桦时,薛桦总是会带一些不知哪里找到的受伤的野鸡、野兔等让如善医治。每一次,如善都欣然医治。 这日少室山下突然传来神医谷百草上山的消息。罗汉堂首座如臻,般若堂首座如晦,达摩院首座如善并戒律院主持如清四人,连忙召集众僧下山迎接。 薛桦一早便听到山下人声鼎沸,不由得童心乍起,偷偷躲到路边来看。只见四位高僧引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女孩上山而来。少林众僧跟在后面,场面十分壮观。薛桦见众人已经走远,便悻悻地回到屋子里,拿起如善带来的经书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薛桦听见门外有女孩清脆的笑声传来。出门看时,只见一个身着黄色衣衫的女孩,正在院子里追逐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女孩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她身材娇小,动作轻柔优雅,好像一只温柔的灵猫,在花丛间蹦蹦跳跳。 薛桦站在门前,一脸好奇地看着女孩。而女孩也发现薛桦正在看她,便兴高采烈地跑到薛桦面前。她仔细地盯着薛桦看了看,突然伸出小猫爪子似的小手,摸了摸薛桦的头,说道: “洋葱头,大眼睛,你好可爱呀!你叫什么名字啊?” 薛桦从未被女孩摸过头。他有些生气,嘴巴向侧边一努,说道;“我叫薛桦,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道:“我叫谷猫猫,我跟随爹爹到少林寺来给大师瞧病,爹爹让我一个人在禅房里待着。我嫌太闷了,就偷偷跑出来玩啦。你愿意跟我一起玩吗?” 薛桦一听女孩子邀请他一起玩耍,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高兴地答道:“好啊!好啊!”于是谷猫猫拉起薛桦的手,两个孩子蹦跳着来到花丛中,追逐五颜六色的蝴蝶。两人手拉手玩了半天,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了花丛之中。 薛桦对谷猫猫说道:“对了猫猫,为什么你爹爹给你起这么好玩的名字啊?是因为你爹爹喜欢小猫小狗吗?” 谷猫猫回过头来对薛桦说道:“本来我是没有名字的。我一出生就在桃花岛上。小时候我爹爹对我非常不好,常常对我又打又骂,那个时候他叫我‘小杂种’。每次一喝酒就又哭又笑,然后还动手打我。有一次,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我见他又要动手打我,便拼命地跑走了。我逃到了一个山洞里,那里又黑又冷,我害怕极了。渐渐地,我觉得呼吸好难过,只有蹲下来才舒服一些。就这样,我就在洞中蹲了一夜。 “结果第二天,我还是被爹爹找到了。谁知他见了我,非但没有打我,反而抱着我的脸仔细看了半天。突然间,他哈哈大笑起来,抱着我又亲又摸,不住地叫我乖女儿。我见他双颊绯红,呼吸很快,我想也许是他寻得太久,以为我死了,所以才不打我了。 “后来爹爹抱着我回到了桃花岛,还给我起了个名字。他见我追逐蝴蝶的时候像小猫一样,就给我起名叫‘谷猫猫’。从那以后,爸爸对我千依百顺,我想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他全都给我买,对我好极啦。你说,我的遭遇是不是很神奇呀?” “神奇,真神奇!”薛桦一边摸着脑门一边害羞地说道。 第九章纵恶念少年悔长夜 托后事方丈传真经 薛桦抬起头,忽然间看见如善和神医谷百草向别院走来。此时两人身后已没有了其他人跟随,已不似上山时那般热闹。 谷猫猫一看爹爹过来了,急忙站起身,高高兴兴地向谷百草跑去。谷百草一身湛蓝色长袍,头戴方头帽,腰间别了一块上等的蜀锦,背上背了一个木箱。他皮肤白皙,身材颀长,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见谷猫猫跑过来,便蹲下身微笑着张开双臂。 谷猫猫跑到谷百草身前,纵身一跃扑进了谷百草怀里。谷百草将谷猫猫抱起,不住地摸她的头。谷猫猫一脸幸福地枕在爹爹的胸口。 看着眼前这一对幸福的父女,薛桦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时候爹爹外出回庄,自己也是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地扑在爹爹的怀里。每当天冷下雪的时候,五位师兄便在火炉边抱着他,讲他们行走江湖时,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人和事。那时候,他的幸福,丝毫不比现在的猫猫少了半分。 他想起,以前自己偷偷跑到姐姐房里的时候,姐姐总是拿出最好吃的糕点给自己,姐姐的笑容暖暖的,暖得让他忘了夜的寒冷。 可是,几天前自己明明还拥有着这一切。而现在,一切都毁灭了。永远的,不会再回来。而猫猫和其他幸福的孩子一样,将继续拥有着家人的爱护,很久很久。 薛桦呆呆地看着谷百草怀中的猫猫,不觉间两行热泪缓缓地流下来。他心中涌上了一股苦水。这苦水里,有恐惧,有难过,有孤独。他环顾四周,身处在陌生的地方,恍惚间,仿佛是梦境一般,痛苦而又不够真实。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那边的人在欢快地笑,享受着幸福和温暖。而自己则孤零零一个人在墙的另一边,像空气一样透明。 薛桦不愿别人看到此刻悲伤的自己。他转过身,行尸走肉般地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了屋子。关上房门,置身于黑暗之中。 如善看见谷百草抱起谷猫猫,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向谷百草说道:“阿弥托佛,如臻师兄和如清师弟向来心直口快,言语中如果对谷神医有所冒犯,还请您见谅。” 谷百草苦笑一下,将猫猫放到地上。向如善拱手道:“在下医术不精,不能完全治愈方丈的病。在下刚才所开药方,大师还需给方丈按时煎服,虽然不能延缓病情进展,但可以令方丈重开金口,缓解目前的疼痛。” 如善并未答话,而是伸出右手,在谷百草左腕上轻轻一搭,暗中微微用劲。谷百草左腕酸痛,哎呀一声惨叫。 如善这一搭便知道谷百草毫无武功修为,他急忙收回右手,向谷百草微微一笑,说道:“谷神医医术高明,这一月我们遍请中原神医,所有人都一筹莫展。谷神医的药虽然无法阻止病情发展,但可以极大地减轻恩师的痛苦,并且能让吾师再次张口说话,少林寺上下都深感谷神医大德。今夜天色已晚,还请谷神医在别院暂住一夜,明日我便送二位下山。” 谷百草用惊疑地眼神看向如善,他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大师盛情。谷某此次前来本是为了医治方丈,奈何医术不精,还请大师和少林寺各位高僧见谅。谷某还有家事在身,不便久留,这就动身回东海去了。” 如善见谷百草去意已决,也不便多留。便向谷百草道;“既然谷神医有事在身,我这就送你们二位下山。” 谷神医牵起谷猫猫的小手,跟在如善身后向山下走去。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渐渐被巍峨的山峦遮挡。谷猫猫回过头,看见薛桦住的那间小屋孤独地被包裹在黑暗之中,没有生气,没有欢笑,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薛桦趴在床上哭泣了一会,听得门外安安静静,想着如善他们可能是离开了,便下床出门,向后山树林走去。 当时天色已晚,一轮圆月挂在天空。薛桦抬头,看见圆月朗朗似银盆,想起不久前几个师兄夜里在练武场教自己武功,那些武功招式自己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拳,每一掌,如何起势,如何出招,如何收招,自己学了一次便练得分毫不差。几个师兄高兴地把自己搂在怀里,说等小薛桦长大了就教自己更厉害的武功。 但展眼间,天人永隔。薛桦仰着稚嫩的脸庞,月光冰冷地倾泻在他稚嫩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失去这心爱的一切?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罪恶滔天,恶贯满盈的人。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承受这么最大的痛苦?为什么爹爹、姐姐、师兄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被人残忍地夺去生命? 以前只是听别人说起江湖上的仇杀和悲喜。没想到有一天,原本以为自己会幸幸福福、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没想到故事从一开始便是悲剧。 这份撕心裂肺的痛苦,持续地浸泡小薛桦的内心,让他无心饮食,难以入眠。以前喜爱的花花草草,虫虫兽兽仿佛也失去了色彩。为什么别人有爹娘的疼爱,兄弟的照顾?而自己茕茕孑立,孤独一身。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自己也多想好好享受幸福的感觉啊。 薛桦的内心总觉得苍天对他有亏欠,而这亏欠,别人无法弥补,只有自己去寻找,去获得。而他获得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是上天对自己亏欠的一种补偿。 薛桦呆呆地看着地面,突然,一只小蚂蚱映入他的眼帘。小蚂蚱趴在一个表面光滑的石板上,正摆弄着须子。也许是心内的痛苦和烦闷无处发泄,也许是发现四下无人,没人会发觉他的所作所为,也许是好奇蚂蚱被石头打中后的情状,薛桦心中的恶念一闪,他抓起一块石子向蚂蚱砸去。 石子准确地击中了蚂蚱小小的尸体。在和光滑的石板平面相撞后,一下又弹开了。薛桦看着石板上的蚂蚱,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生是死。他的手不住地颤抖。从出生到现在,他还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生命,哪怕是一只蚂蚁。 薛桦弯下身去,将蚂蚱捧在手心,久久地看着,两行眼泪不自觉地涌出眼角。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它,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夺走它的生命,但是现在它一动不动了,无论如何救治,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不,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地伤害别的生命。薛桦的内心陷入了极大的自责当中。如果他这时将蚂蚱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也不会有任何人发觉,有任何人知道。他完全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吃饭、睡觉、生活。退一步说,就算被发现了,只不过是一只蚂蚱,又能怎么样,就算这是少林寺,最多被如善大师责备两句而已。 可是,自己双手中捧着的这只小小的生灵,原本还有很久的生命可以活。它原本属于郁郁葱葱的森林,属于它无忧无虑的世界。仅仅因为自己心中的一丝恶念,便永远地失去了生命。就算没人知道又怎样?就算自己内心痛苦又怎样?就算一只小蚂蚱的生命并不值钱又怎么样?这都不是他伤害生灵的理由啊。 善与恶、生与死在薛桦幼小的心灵里碰撞出一层又一层的巨浪。他决心以后无论遇到多大困难,内心有多痛苦,也不会再做伤害别人的事了。因为,这份内疚与后悔,会更让他更加痛苦和难过。 薛桦站起身,捧着手中的蚂蚱,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如善送谷百草父女下山后,便回到了禅房休息。第二天早早起床,打算去别院看望师父,谁知一开门,便看见玄湛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前,看见如善出来,便跪在地上。向如善说道:“师叔在上,师侄有要事禀告。” 如善伸出手扶起玄湛,慈眉善目地对他说道:“你有什么事,说来便是。” 玄湛慌慌张张地说道:“昨晚,山腰别院的小施主和我要佛像,我以为他想要烧香拜佛,便给了他一尊小金佛。谁知我今天早上去看,便见他在佛像前跪了一夜。师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便来禀告师叔。” 如善听后眉头一皱,对玄湛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快步来到了山腰别院前。如善推开房门,见薛桦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眼角似有泪痕。 如善抬起头,看见桌上放了一尊小金佛,在薛桦的面前还摆放着一只小蚂蚱,看上去已经死去。如善伸出手摸了摸薛桦的头。薛桦抬起头看着如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他呜咽着对如善说道:“对不起,大师,我只是太难受了。我没想到,它会死。”、如善双手合十,向佛像行了一个佛礼,对薛桦说道: “阿弥陀佛,放过他人为慈,放过自己为悲。桦儿,人谁无过呢?你本性纯良,奈何苦难太多太大。但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痛苦,只要你遵从自己内心中的善良,不纵容心中的恶念,便是一门功德。” 薛桦抬起头,泪光闪闪地望着如善。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低字辈的小和尚在门外叫道:“如善师叔祖在吗?” 如善回过头去,问了一声:“什么事?”接着迈出门去,只见玄音、玄念两个小和尚神色慌张地跪在地上,对如善说道:“如善师叔,如臻师叔和如晦师叔请您快上山去。方丈他,方丈他遇刺了。” 如善听后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心中大叫一声不好,额头上不禁冷汗直冒。他扔下薛桦,立即施展少林轻功如影腿,飞快地向山顶冲去。 他心急如焚,一炷香的功夫便奔到了别院。只见门前站满了各院的僧侣,所有人各个眉头紧蹙,神色慌张。众僧侣一见是如善来了,急忙上前行礼。 如善一摆手,推开院门,只见如臻和如晦两位师兄跪在屋前。如善关上院门,疾走几步赶到屋前。只见一个身着袈裟的尸体放在两位师兄面前,尸身的心口被完全贯穿,血尽而亡。如善仔细看时,分明看得出这尸体便是四师弟如清的。 如善不禁大惊失色,哎呀一声,扑在尸身上。他抬起头,眼角泪光莹莹,看向两位师兄。如善刚欲张口质问两位师兄,忽然,屋中缓缓传出一个沉郁苍老的声音: “如善,跪下。” 如善听得出这是师父真悟方丈的声音。他当即跪在两位师兄身边。如善侧脸看时,只见两位师兄神色悲戚,面如蜡纸。如善与两位师兄相处五十余年,经历大小百余仗,也从未见过两位师兄有过如此难过的表情。他心中一凉,不禁悲不自胜。 如善抬头向方丈说道:“师父,这,究竟是何人所为?何人竟然有如此高强的武功,下手如此狠毒,竟然杀害如清师弟?”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昨夜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施主突然造访。他蒙头遮面,想要闯进屋来。如清上前阻拦,被他一掌击中心口,不幸战死。那黑衣人闯进屋来,欲夺我面前的《婆罗心经》,我与那黑衣人对了一掌,他出掌钢劲霸道,坚硬无比,虽然毫无内功修为,但仅凭外家功夫仍足以碎石裂碑。这等阴狠霸道的武功我并未见过,也不通晓武功的名目。” “我与他对了一掌,右臂骨骼几乎尽碎,已无力抵抗。贼人抢了《婆罗心经》便奔出了院子,并未进一步加害于我。看来此人深夜来袭,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用毕生心血写就的《婆罗心经》。” 如善向屋内说道:“师父,《婆罗心经》是您耗尽一生心血创下的神功,和《易筋经》、《伽蓝经》并称少林寺三大神功。师父也定下了只有即位方丈者才可以修习《婆罗心经》的规矩。如今经书被贼人夺取,这可如何是好?” 真悟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如善,你天资聪颖,武功精纯,心性又极善良,执掌达摩院以来,悉心教导门下弟子,使我派弟子武功大有长进。但是你性格过于仁懦,遇大事不能杀伐决断。以后你继续执掌达摩院,还要以研习本派武学,光大少林门派为务。” 如善低下头说道:“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如臻,你疾恶如仇,心直口快又守则重诺。但是你性格过于暴烈,遇事容易头脑发热。以后你继续执掌罗汉堂,须以伸张正义,维护武林正义为务。” “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如臻的脸上早已满面泪痕。 “如晦,虽然你平时看上去心宽体胖,无忧无虑。但是我知道实际上你心如明镜,是非分明。遇到事情沉着冷静,多谋善断。虽然你的武功看上去是几个师兄弟当中最低微的,但是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不爱争强好胜,不愿显露罢了。实则你内功深厚,武功较你几位师兄弟并不逊色。将来少林由你来执掌,我也就放心了。我死以后,方丈的位置就交给你了。如臻、如善,你们二人需要全力辅佐如晦,少林我就交给你们了。” 如臻,如善、如晦三人伏地向屋内磕了三个响头。如善眼中再也无法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汩汩地顺着眼角流淌出来。如善呜咽着向方丈说道:“师父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一阵微风拂过,屋门缓缓地打开了。三人抬起头,只见真悟方丈袈裟的右半边全部被血浸染。他心中又惊又怒,紧握双拳,暗暗发誓定要找出真凶,报仇雪恨。 方丈双目紧闭,缓缓说道;“如晦,你进来。” 如晦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跪着一步步进了屋子。方丈轻舒左臂,一阵风又将屋门关了起来。真悟对如晦说道:“如晦,我的气力只够背诵一遍,你须谨记这本《婆罗心经》,悉心修炼,将这门武学传下去。” 如晦老泪纵横,伏身于真悟面前,哽咽地说道:“是,弟子谨遵教诲。” 忽然他耳中隐隐有声音传来,声音缥缈虚无,似从千里之外而来。如晦知道师父正用腹语向自己传授内功心法,于是绷紧神经,将一字一句深深烙印在脑中。 如善跪在房前,内心凄凉悲苦。心中不断翻涌着自入少林以来和师父、师弟的种种。想起自己年幼失怙,是师父将自己拉扯成人,又悉心教导自己佛理和武功,更将自己提拔到达摩院首座的位置。师弟如清虽然性格冲动易怒,但为人刚正不阿,对待师兄弟又真诚仗义。如今师父遭贼人暗算,命在旦夕,师弟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有如刀绞一般。 如臻、如善面如死灰地跪在房前,约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屋中突然传出了如晦哭喊的声音。如臻、如善急忙推开房门,只见真悟双目紧闭,神态安详地端坐在屋中,已然圆寂。如臻、如善伏身于真悟面前,嚎啕大哭。院外之人听到屋内哭声震天,亦痛哭起来。 如臻、如晦、如善三人好生哭了一阵。如晦缓缓站起身,对如臻、如善说道: “师兄、师弟,如今师父、师弟圆寂,我们虽然悲痛,但还应以大局为重。尽快找出凶手,为师父、师弟报仇雪恨为是。” 如臻站起身来,横眉紧锁,怒目而视向如善问道:“师弟,你此次下山,带回来一个小孩。可是这孩子招惹上了什么仇人,偷偷摸上少林,无意中看到了师父眼前的经书,起了歹意,便下此黑手?” 如善悲戚地答道:“这孩子本是傲雪山庄庄主薛正和夫人铁梨花的孩子。他们全庄被白虹山庄联合朝廷屠杀殆尽,如今已然孤独一人,白虹山庄又怎会为了一个毫无武功的孩子大费周章。况且师父创立《婆罗心经》之事本就秘密至极,除了我们根本就无人知晓,白虹山庄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前几日我们请了江湖上很多有名的神医,知道师父面前放置了一本经书的只有他们。但是每个来过的神医我都已经一一试探,他们要么武功低微,要么根本毫无修为。所以一时间我也很难找出头绪。” 如晦向左右两人说道:“我同意如善师弟的看法,我们师兄弟四人轮流看守别院,就算有人偷偷溜进少林,也无法溜进别院而不引起我们注意,更不可能知道师父面前放置了一本绝世武功的秘笈。所以我想纵然白虹山庄中人武功高强,也不会是他们做的。而所有人当中,能近距离接触师父的,只有各个来诊治的神医。所以,我想我们还是挨个查访来过的神医,逐一排除,直到找到真凶。” 如臻、如善双手合十,低头向如晦道:“谨遵方丈命令。” 如臻、如晦、如善三人召集门外众僧侣,在别院中将方丈的遗体火化,并宣布如晦继任为下一任少林寺方丈。如晦宣告少林寺定会找出真凶,为武林除害。 众僧忙碌于方丈后事,直到夜晚,大礼才完全结束。如善心中凄苦迷离,缓步走下山来,到了山腰时。忽然想起早上看见薛桦跪在佛像前,不知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于是移步别院。 他推开房门,只见屋内窗户紧闭,一片漆黑。皎洁的月光穿过房门洒在地上,如善看见薛桦仍旧跪在那里,身边放着一盘饭菜,饭菜一口也没动。 第十章隐昆仑二圣匿神兵 贪名利三恶掀风雨 薛桦听见房门被推开,回过头来。月光照在薛桦的脸上,只见他眉头紧蹙。月光透过他大大的眼睛,深深地映在那光明澄澈的眼底,仿佛直射入他的内心,射入那神秘又纯净的地方。如善看着眼前这个善良、纯洁又身世悲惨的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桦儿,你带上那只蚂蚱,跟我来。” 薛桦点了点头,捧起地上早已死去多时的蚂蚱,跟在如善身后出了别院。两人来到了后山的树林中。如善一指地上的泥土,对薛桦说道:“这蚂蚱本是大自然的生灵。既然它已归于极乐,你便让他回归自然吧。” 薛桦眼中泪光莹莹,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蹲下身去。用小手挖出一个小坑,将小蚂蚱放在当中。又小心翼翼地盖上泥土。终于,薛桦再也无法忍住眼中的泪水,他奔过来扑在如善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如善慈爱地抚摸着薛桦的头。薛桦呜呜地哭了一会,直到哭得累了,才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如善从袍袖中拿出一块糕点,对薛桦说道:“桦儿,你一定饿了吧,吃点吧。” 薛桦接过如善手中的糕点,小小地咬了一口,却又放了下来。他抬起稚嫩的脸庞,向如善问道:“大师,我还是无法释怀。当时我正在想念爸爸和姐姐,心中又痛苦又难过。突然间脑中不知闪过什么想法,便已将石子掷了出去。当我看到石子砸到小蚂蚱的那一刻,心中竟然有一丝窃窃的快感。但是当我看到小蚂蚱一动不动,确认它真的死掉的时候,我却止不住害怕、内疚和后悔。因为一时的恶念,它便永远无法回到它热爱的大自然中,无法自由自在地生活,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如善摸了摸薛桦的洋葱头,缓缓地说道:“自古以来,人们为了功名利禄互相攻伐,战乱不断,致使生灵涂炭,有多少无辜的人在这无休止的战争中失去了生命。功名使人变得疯狂,杀人越货,奸yin掳掠,视他人的生命竟如蝼蚁一般。当他们疯狂发泄自己兽欲的时候,可曾有一刻像你一样反思过自己的恶念? “桦儿,你天性极善良。虽然因为心中一闪而过的恶念犯下了过错,但你反思了自己的错误,并且也为此受到了良心上的责罚。你应该勇敢地原谅自己,并以此为鉴,修习自己的心性才是。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挫折和困难,无论自己的内心多么的痛苦和难过,也不要放纵自己内心的恶。独自一人,无人监视的时候更应如此。要勇敢地面对自己内心中的善良,并努力将它发扬光大。” 薛桦点了点头,抬起小脸诚挚地看着如善。 “只有拥有了一颗强大的内心,一副强壮的身体,才有能力保护重要的人。所以,桦儿,吃饭吧!” 薛桦拼命地点了点头,低下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如善的一席话让他的内心变得厚实起来。虽然孤独和痛苦依然撕扯着他,但他已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薛桦很快便将手中的糕点咽了下去。他抹了抹嘴,抬起头看着如善,轻轻地问道:“大师,你认识我的娘亲吗?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她。我爹也很少跟我提起我娘。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如善抬起头,想了一会,缓缓说道:“你的娘亲名叫铁梨花,是昆仑十二村铸剑大师铁如山的长女,铁不平的姐姐。二十岁那年她独自来到中原,偶然间结识了你的父亲。她们两人一个剑术高明,一个刀法诡奇。两人之间互相不服气,进行了许许多多次比武。谁知慢慢他们俩竟情意相投,互相爱慕。后来你的娘亲便嫁给你的父亲,做了傲雪山庄的庄主夫人。 “我和你父亲是好友,以前我在傲雪山庄做客的时候经常看到你的娘亲。铁施主相貌端正,凤眼长眉。性格虽然孤傲倔强,但待人真诚,武功又高超精妙,一套‘天问九章’刀法霸道飘逸。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巾帼英雄。可惜后来……”说道这里,如善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后来我娘怎么了?”薛桦瞪着大眼睛,着急地看着如善。 “要说起你的娘亲,那就不能不说一下江湖上雪魔刀和柴王剑的传说。” “柴王剑?雪魔刀?”薛桦睁大了好奇地眼睛,想如善问道。 “不错。相传一百年前,江湖上有两名赫赫有名的绝世高手。一个叫雪魔,一个叫剑圣。雪魔刀和柴王剑便是他们佩戴的绝世神兵。相传两人各自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战斗。直到有一天,纷乱的天下终于被大宋平定,两人也停下了忙乱的脚步。 “终于,两人在昆仑见了面。两人虽然都心性善良,但也都争强好胜,互不相让,于是便约定在天南海北七处地方进行比武。 ”六场比武下来,双方各胜三场。而最后一场便是在昆仑的天池之上。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两人渐渐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于是便放弃了最后的一场比武,携手隐居江湖了。而他们的绝世神兵,雪魔刀和柴王剑也下落不明。 “直到七年前,江湖上再起传言。传言说当年雪魔和剑圣隐居之前,曾到昆仑十二村铸剑世家铁家逗留过一段时间。 “雪魔和剑圣考虑到两柄绝世神兵的威力太过巨大。若是落入恶人手中,恐怕江湖上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于是雪魔便将雪魔刀封印,并将刀柄上的一块美玉取下,作为可以重新开启雪魔刀的雪魔令。而柴皇爷则请铁家帮忙将柴王剑一分为五。这五把剑分别是金剑‘逆鳞剑’、木剑‘梅花剑’、水剑‘玄冰剑’、火剑‘赤炎剑’和土剑‘乌骓剑’。” “那五把神剑和雪魔令去了哪里呀?”薛桦好奇地问道。 “柴皇爷将土剑‘乌骓剑’送给了傲雪山庄第一代庄主薛天罡。 “将木剑‘梅花剑’送给了昆仑十二村铸剑世家家主铁金戈。 “将水剑‘玄冰剑’送给了大燕帝国皇帝慕容德。 “将火剑‘赤炎剑’送给了昆仑望穆楼楼主盛况。 “将金剑‘逆鳞剑’送给了五仙教第一代圣女风不欺。 “而雪魔则将雪魔令也交在了昆仑铁家的手中。 “江湖中人都对雪魔刀和柴王剑垂涎三尺。只要得到雪魔令便可以寻得雪魔刀,而将五把神剑收集并重新铸造,便可以令柴王剑重现江湖。可是,雪魔令和五把神剑都被武功高强之人所持有。所以江湖中人多半有心无胆。 “但是有三个人除外。那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个黑衣恶人。他们分别叫做‘七杀’、‘破军’、‘贪狼’。平日里三人各自为战,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是对于神兵的垂涎让他们站到了一起,他们结盟一同攻入小孤山傲雪山庄,去抢夺铁梨花手中的雪魔令、梅花剑和薛桦庄主手中的乌骓剑。 说道这里,如善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皎洁的明月,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小孤山上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这轮圆月应该也在场吧。” 薛桦攥紧了拳头,拉扯着如善的衣服,焦急地问道:“大师,后来爹爹和娘娘怎么样了?” “那‘七杀’、‘破军’和‘贪狼’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他们各怀鬼胎,各自为战,终不是你爹娘的对手。你娘的天问九章刀法霸道飘逸,将企图抢夺雪魔令的‘贪狼’打成了残废。 “可是,就当薛正和铁梨花认为已经取胜的时候,冷不防‘破军’一招偷袭而来,一掌打在你娘亲的心口。你娘亲虽然有雪魔令护身,得以逃过一劫。但是她却失足跌落山崖。 “那个时候你刚刚出生,所以,从那以后,你便再也没见过你的娘亲了。” 薛桦的眼里噙满了泪光,颤抖着向如善问道:“大师,那也就是说,我的母亲还有可能活着,是吗?” 如善看着薛桦楚楚可怜的小脸,想起小孤山那巍耸入云的绝壁,若失足跌落下去,又如何保全得了周全。但此时薛桦目光灼灼,泪光点点,如果说出真话,恐怕他还要受一次打击。如善不忍心这么做,于是对薛桦说道: “你母亲武功了得,也许她福泽绵长,有佛祖保佑,得以幸存下来也未可知。” 薛桦听了如善的话,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两只小手抓着如善的袍袖,晃着自己的大大的洋葱头,高兴地对如善说道:“大师,等我长大了,我要去找我娘。” 如善慈祥地对薛桦说道:“桦儿,你能有这份心,相信你的父亲和姐姐也该瞑目了。之前你只看我使过一次三界如因指,便学得有模有样,可见你是一个武学奇才。我虽然有心收你为徒,但是你身世太过复杂,我说服两位师兄同意留你住在少林已然十分困难,要是让他们准你入门恐怕比登天还难。不过虽然你不是少林弟子,我依然可以将我自创的武功传授与你,不过我不会传授你少林内功,也不会教你兵刃。将来你学成之后,行走江湖,不要说自己是少林弟子,也不要说我是你的师父。你可清楚了吗?” 薛桦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如善。他低下头,轻轻地晃了晃头,喃喃说道:“不,我不想学武功。” 如善吃了一惊,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学武功呢?” 薛桦说道:“因为有了武功,就会变得强大,就会想去欺负那些比自己弱的人。你看,白虹山庄就是因为武功高强,所以才来欺负我们。武功是杀人的武器,可以残忍地剥夺别人的生命。我不想长大了去欺负别人,伤害别人。” 如善听了薛桦的话,哈哈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对薛桦说道:“桦儿,武功本无善恶,而人却有善恶之分。在内心邪恶的人手里,武功便成了杀人越货的工具。但是在善良的人手里,武功便成为了保护家人,保护国家,保护正义的利刃。你不去欺负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欺负你。只有善良的人有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才可以更好地活着,才可以将自己的信念发扬光大,才可以保护更多的人不受到恶人的侵害。” 薛桦点了点头,如善拉起薛桦,两人走到了山腰别院前。如善对薛桦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便将我独创的三门指法传授与你。你需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我们明日再见。” 薛桦认真地点了点头,目送如善离开。他转身推开了房门,进到了屋子里。躺在床上,如善的谆谆教诲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荡。他坚定了自己修习武功的内心,将来一定要为父亲、姐姐和全庄人报这个血海深仇,为他们讨回一个说法。 十一章忆旧日薛桦哭坟茔 觅神兵破军寻魔令 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 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一个身形挺拔、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少林寺山腰别院后的树林里。他动作迅捷地伸展出右臂,在空中优雅地划了一个圆。忽然间清风浮动,卷起地上片片黄叶,发出飒飒的声响。只见圆圈中突然出现三根手指,重重地击在树干上。少年灵巧地收回手臂,轰的一声,一棵大树直直倒了下去。 “桦儿,你的武功又精进了。”如善看少年收了招,从树后缓步走出来。少年回过头,一看是如善来了,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他的双眼明亮澄澈,眼底仿佛一湖深邃的湖水。他身着一件白布衫衣,干净洁白,仿佛桦树的树干。一头圆滚滚的黑发,像一棵可爱的洋葱。 这个少年就是薛桦,自傲雪山庄之难,他被如善带上少林寺已经十二年。 “师父!”薛桦快步向如善跑来。一到如善身前,立刻单膝下跪,说道:“师父在上,徒儿向师父请安。” “哈哈哈,快快起来。”如善高兴地摸了摸薛桦的洋葱头。 “能在如此短短十二年之内便将少林三大绝学,三界如因指、澄静指和一缘指都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薛桦脸颊微红,急忙摆手说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徒儿才会有今天的进步。” 如善拍了拍薛桦的肩膀,说道:“桦儿,为师本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师父放心,徒儿一定完成,只是不知道师父要徒儿去做的是何事?” 如善眉头一紧,对薛桦说道:“十二年前,我的师父真悟方丈创立了一门内功心法,叫做《婆罗心经》。但是他因为操劳过度,以致身染重疾。我和几位师兄弟遍请中原神医前来医治,但是所有神医都束手无策。我想起之前偶然间听说过东海有个神医,名字唤作谷百草。他医术精湛,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于是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前往东海。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他。” 薛桦把头一歪,问道:“师父,你说的谷百草可是我刚来少林之时,见到的那位带着小女孩的神医。”薛桦清楚地记得十二年前他和谷猫猫在别院前的花丛中玩耍。那情形仿佛就在昨日,韶华易逝,展眼间竟然已过了十二年,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是的,桦儿。”如善继续说道:“当年谷百草到了少林之后,我和几位师兄弟便带着他来给师父瞧病。他望闻问切一丝不苟,在屋中给师父诊治了很久。出来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告诉我们师父的病他也无能为力,他的药只能让师父重新开口说话,但是却无法根除疾患。 “我和几个师兄弟都大为失望,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好将他送下山去。谁知当晚师父暂居的别院闯进来一个黑衣人,竟然将守夜的如清师弟一掌打死,还震伤了师父的一条臂膀,抢走了给师父的《婆罗心经》。第二天一早师父便圆寂了。” 薛桦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知道如善师父的武功超卓,整个武林中都鲜有人能够比肩。想必真悟师祖和如清师叔的武功也必然极高,怎会有人可以打死打伤他们,还抢走了绝世武功的秘籍。 “师父,那这些年少林可曾捉住凶手?” 如善眉头紧皱,摇了摇头,说道:“《婆罗心经》是先师耗尽毕生心血,参禅悟佛而创的内功心法。世上仅有的一本孤本,便是放在他面前的那本。本来上面没有书写书名,我们以为一般人见了那本秘笈也只会以为是一本普通的佛经,不会妄动邪念。谁想那黑衣人竟然直奔经书而来。就算如此,能够近距离接触师父的也只有来看病的那些神医。 我试探了他们所有人的武功,他们要么武功低微,要么根本毫无内功,如何打得过师父和师弟?思前想后也得不出头绪。这些年,我和两位师兄暗中探访了所有当年来过少林的神医,调查了他们的身世和境遇,确定他们绝不会是那晚的黑衣人。但是有一个人,这些年我们始终没有找到,那便是东海神医谷百草。” “师父可是叫我去打探此人的消息?” “不错,东海离少林相去甚远,我又执掌达摩院,很难脱开身,所以为师想你去一趟东海,暗中探查一番。如果谷百草果真练得绝世神功,那便可证明当年之事是他所为。” “是,师父,弟子定不负师命,一定查明当年杀害师祖和师叔的真凶。”薛桦眉头微蹙,一脸认真地向如善说道。、 如善脸上露出疲惫而又欣慰的微笑,他抚着薛桦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道:“桦儿,你此次下山,切记低调行事,不要惹是生非,也不要去白虹山庄寻仇。你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一定要速去速回。” 薛桦眼神坚定地向师父点了点头。两人回到山腰别院,用过了午膳,薛桦收拾了包裹。向如善告别后,疾步奔下少室山,向东直行而去。 薛桦年方十九,意气风发,这是十二年来他第一次下山。一路上他领略着沿途美丽的景色,脚步轻快地向前赶路,没出几日,便到了东京汴梁城下。 薛桦大步流星地走在城中的大街上,汴梁街头繁华而热闹,路上行人的欢笑声,小贩的吆喝声,马蹄的嗒嗒声,混合成一股美妙的音乐,与令人目眩的街市美景一起冲击着薛桦年轻的心灵。 薛桦在街市上走着,他看到一家卖花灯的小摊,想起当年父亲带着自己和姐姐来汴京时,给他们姐弟两个一人买了一个花灯。姐姐的是走马灯,自己的是八宝灯。 这小摊上的花灯和当年父亲买给他们姐弟两个的一模一样,只是父亲和姐姐两人已不在了十二年。花灯依然是那个花灯,桃花依旧是那个桃花,只是人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想到这,薛桦内心一阵酸楚。他放下了花灯,又快步走了起来。没过多久,薛桦便出了汴京,来到了小孤山下。 薛桦走在上山的小路上,脚步越发显得沉重了。这条路本来通向他温暖的家,那里有他威严的父亲,有疼爱他的姐姐,还有五个宠爱他的师兄。那个家充满欢笑,充满温馨,每当夜幕降临,他就开心地躺在姐姐的怀里,吃着姐姐从京城带回来的糖果。或者在院子中荡着秋千,听师兄们讲江湖上好玩的事情。 但是现在,他们都已躺在冰冷的地下,被他们深爱着的泥土掩埋,再也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欢笑,没有了故事。他们就静静地,冰冷地躺在那里,整整十二年。 这条回家的路,他走得太辛苦。可是他又不能停下。痛苦像恶魔一样,撩拨着他的神经,刺激着他的心灵。他强忍着泪水,一步步走到了山庄门口。山庄破旧的大门紧闭着,这十二年,他是多么梦想着打开它啊,他又是多么恐惧打开它啊。 薛桦双手颤抖着打开了大门,迈步走进了院子,练武场空空荡荡。当年秦玉楼挥舞利刃,刺穿父亲和姐姐的情景瞬间又浮上了脑海。薛桦急忙扭过脸来,他不愿,也不忍再看,径直向大杨树旁的肉球坟走去。 薛桦泪眼婆娑地趴在坟上哭了一场又一场,他从包裹中拿出三碗素饭,摆在坟前,磕了整整五百五十四个响头。薛桦坐在坟前,诉说着这十二年来自己的遭遇,自己的苦辣酸甜,喜怒哀乐。他时而欢笑,时而痛哭,仿佛他一个世纪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仿佛他的父亲和姐姐就在他的面前,正微笑地倾听着。他越说越激动,激烈的感情在他的年轻的胸中不断激荡着。 不知过了多久,薛桦说得累了,用手托着下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他仿佛看到一个黑影,一瞬间溜了过去。薛桦立刻惊醒了过来。一个翻身,躲在了墙边。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隐约中听见大厅中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翻找些什么。 薛桦顺着墙根小心翼翼疾走而行。到了房檐下,一个纵跃,跳在了空中,轻飘飘地落在了房顶。 薛桦揭开了一个瓦片,借着朦胧的月光向里观瞧。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黑影在快速地移动,似乎在翻箱倒柜。薛桦不禁愕然,心想山庄已十年无人居住,此时还能剩下些什么?定睛再一看时,黑影已没了踪迹。 薛桦急忙四下寻找,只见黑衣人倏地一下窜进了另一个屋子里,薛桦立刻紧跟黑衣人,跳到了另一个屋顶。就这样,黑衣人翻遍了傲雪山庄所有的屋子,薛桦也跟着跳过了所有的屋顶。黑衣人一无所获,站在院子里左顾右盼。 突然,黑衣人回头一看,“嗖”一声,一柄飞镖向薛桦飞来。飞镖又慢又飘,有气无力地扑向薛桦面门。薛桦哼了一声,心想这人武功也太烂了。而且我趴在房顶上,跟踪他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一看就是一个武功稀松平常的探子。待我捉住他,好好拷问一番。 想到这里,薛桦灵巧地向侧方一闪,躲过了飞来的飞镖。纵身向下一跃,落地时脚尖一点,像利箭一样裹挟着风声直奔黑衣人而来。 他一瞬间便到了黑衣人面前。薛桦刚伸出手去捉黑衣人,黑衣人回过神来,急忙转身。拔开双脚,衔枚疾走,逃遁而去。 薛桦扑了个空,见黑衣人逃走,立刻大步流星向黑衣人追去。如善虽然教过薛桦一些轻功,但终究只是些粗浅轻功。眼看着黑衣人就在眼前,但就是无法追上。 薛桦心急如焚,心想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如果放过以后恐再无法再遇。此人游走穿梭于各个房屋,宛如进出自家宅院一般熟悉熟练,看来和山庄有着莫大的关系,必须将他捉到。于是薛桦绷紧神经,加快脚步,紧紧地跟住黑衣人。 黑衣人越跑越快,不断地向后射来飞镖,薛桦都一一轻身闪过。两人沿着山路,越跑越深,越跑越高。 小孤山孤耸于平原之上,高峰直插云端。薛桦跟在黑衣人身后狂奔,不知不觉已跑到了山顶。山顶四周云雾缭绕,银银的弯月像一把滴血的镰刀,射出冰冷而凄美的月光。一枝绿叶从云朵中伸展出来,树叶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悬在山顶悬崖的上面,像一把巨大的伞。 薛桦跑到悬崖边,急忙停住脚步,慌张地四下张望。山顶除了一个石碑,空空荡荡,毫无遮掩,但就是不见了黑衣人的身影。 忽然,一股冷风掠过薛桦的后颈,薛桦急忙转身回头,但为时已晚。黑衣人已经到了薛桦的眼前,一掌劈出,如千斤大锤砸在薛桦的胸口。薛桦径直飞了出去,撞到了石碑上,轰地一声,石碑断为两截。薛桦觉得胸口骨骼尽碎,粉碎的骨渣互相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疼得他几乎昏厥过去。薛桦强忍疼痛,支撑着站起身。 黑衣人哼了一声,说道:“心口受了我一掌碎月掌,还能站起来,你也算是个汉子。说吧,你鬼鬼祟祟地跟踪我那么久,还拼命地追我,到底你和傲雪山庄有什么关系?” 薛桦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趴在房顶偷看他翻箱倒柜,他早已察觉。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把山庄每个房屋都翻找了一遍,说明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在自己的注视下仍然旁若无人地四处搜寻。这不仅是一种轻视,更是一种侮辱。 此人武功极高,却故意摆出一副武功稀烂的样子,分明是引自己上钩。只怪自己经验尚浅,竟然毫无察觉。 薛桦捂住心口,对黑衣人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到傲雪山庄翻箱倒柜?你到底要找什么?你和当年杀我全庄的人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听了哈哈大笑:“你一个将死之人,哪来的那么多问题?等我捉到你,慢慢地折磨你,到时候看你说还是不说。” 说罢跃在空中,似一只猎鹰在夜空中展翅,凶猛地向薛桦扑来。黑衣人右手伸出两根弯曲的手指,如雄鹰的利爪,直奔薛桦双目。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一招正是摘星指。 明亮的月光照在薛桦清澈的眸子上,薛桦凝住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衣人。眼看黑衣人到了薛桦跟前,薛桦却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若有所思。 澄以明心,静以养性,避重就轻,以静制动。薛桦在心里推演黑衣人招式路数,轻轻地扬起右手,伸出一指,向黑衣人膝盖点去。 薛桦动作轻盈似飞雪流光,姿态婉转如涓涓溪水。黑衣人这招掠雪摘星,迅疾凶狠,唯一的缺点就是腾身空中之时暴露的膝盖。眼看薛桦就要点到黑衣人膝盖,黑衣人急忙向侧方一翻,落在薛桦侧方。 黑衣人横眉怒视,高高地将手掌举在空中,如托宝塔一般,一招宝塔镇月,自薛桦头顶向下直劈下来。 薛桦沉下双腿,气沉丹田,将全身力气聚集于左手拇指,向上一顶,直直将黑衣人的碎月掌接住。 一缘指是师父如善教给薛桦的武功,聚集全身精气于指尖,是一门至刚的指法。谁知掌指相交,只听一声闷响,薛桦顿觉得左手拇指尽碎,痛得他天旋地转。 慌忙之中薛桦旋转右手,想使出三界如因指将黑衣人击退。谁知黑衣人像早已看破他要使出这招一样,提前劈出一掌,重重击在薛桦右肩,将薛桦击出几步之外。 薛桦重重地倒在地上,全身剧痛无比。还未等薛桦反应过来,他的衣领已被黑衣人抓起。黑衣人将薛桦提在空中,恶狠狠地说道: “澄静指、一缘指、三界如因指,如善那老不死地竟肯将他看家的本领教给你,看来你就是当年被他保护起来的小崽子。可惜那老不死的没教给你内功,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败在我碎月掌、摘星指的手中。 “你既然是薛正和铁梨花的种,那你一定知道雪魔令的下落。说出雪魔令的下落,我可以考虑放你一命,不然我就将你抛下这万丈深渊。” 说着黑衣人站到了悬崖边,将薛桦举在空中,薛桦脚下便是万丈悬崖。薛桦的领口被黑衣人死死攥住,勒得快要喘不过气,他满脸通红,从嘴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来: “母亲,你说我母亲怎么了?” “哈哈,你那个俏娘在十七年前,就是在这里,被我一掌碎月掌打落下去。你快说出雪魔令的下落,不然我就扔你下去陪她。” 薛桦觉得好像沉入水底了很久一般,意识逐渐恍惚起来,只是心中依然不断地想起眼前的人认识自己的母亲。薛桦气若游丝,口中喃喃地说道:“母亲,母亲。” 黑衣人气得哇哇直叫,不耐烦地将薛桦投掷于地,火急火燎地搜遍了薛桦的全身,又翻找了薛桦的包裹。但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黑衣人回到薛桦身旁,一把抓起薛桦,对着他的脸嘶吼道: “铁梨花那个小娘们难道就没把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你身上吗?为什么我找遍了傲雪山庄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难道雪魔令真的随着她一起跌落山谷了?” 薛桦心口、左指、右肩已被碎月掌震碎。他又被黑衣人勒了半天,此刻早已气息奄奄,意识不清。黑衣人气得满脸通红,将薛桦扔在地上,一把抓起薛桦的头发,将他硬生生拖到了悬崖边上。 “小崽子,你的娘,你的爹和你全庄的人早都死了,你怎么还苟活了这么久呢?既然你不知道雪魔令的下落,那老子早点送你们下去团聚吧。”说罢黑衣人揪住薛桦的洋葱头,用力一抛,将薛桦扔下了云枝崖。 十二章得天助流落巨树村 无妄灾难逃烈火焚 薛桦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他梦见自己被孤零零丢弃在了寒风凛冽,漫天大雪的极北之地,周围是无尽的深渊和黑暗。他又冷又累,蜷缩着身子,牙齿不断地打颤,恐惧地四下张望着。 忽然,他看到一朵鲜红色的花朵迎风开放。花茎上只有一片叶子。叶子努力地支撑着花朵,而花朵也温柔地陪伴着叶子,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花与叶苦苦支撑,相濡以沫。 忽然,在花朵的前方燃起一团温暖的篝火,薛桦拼命地向那朵美丽的鲜花和那团炽烈的火焰爬行。终于,他爬到了火焰的跟前。正当他想要仔细端详那朵鲜花时,火焰突然猛烈地燃烧起来,将他的衣服完全点燃。他的胸膛、右肩和左手都被熊熊的火焰炽烤着,那猛烈的火将他的胸膛烧得又痛又热,宛如地狱中恶鬼手中的烙铁一般。 他不住地喘息,嘶吼,终于又昏厥过去。他想大声地呼喊爹爹和姐姐的名字。突然,爹爹和姐姐满是鲜血的脸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中,薛桦惊醒了起来。 混混沌沌中,薛桦慢慢地张开眼,却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冰冷皎洁的月光射下来,洒在薛桦脚下的空地上。薛桦心口、右肩和左手的伤势极重。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感觉到自己悬浮在空中。 薛桦费劲地扭过头,看见一根粗壮的树枝勾住了他的衣服。现在他每动一下,哪怕只是轻轻地活动手指,全身都会剧烈地疼痛。 他叹了一口气,向周围看了一下,只见四周漆黑得像无底的黑洞。伤口处剧烈的疼痛让他觉得天旋地转,仿佛灵魂出窍。有那么一刻,他的意识变得恍惚,他会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可是,闭上眼,脑海中姐姐和父亲的脸却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实。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下。他想大声地哭出来,可是身体太痛了,痛到即使是简单的叫都会撕心裂肺。泪水充盈了他的双眼,像不会枯竭的泉水,汩汩地流着。一串串的泪水,滴在了地上,没有回音,也没有应答。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桦深深沉沉地睡去了。 “汪!汪!汪!” 吵闹的狗吠声使薛桦再一次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刺眼的光从叶子的间隙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地上一条大黄狗在向他吠叫。薛桦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还有些麻木,但终究不似昨晚那样疼痛了。 他举起双手,向后背摸索。却发现树枝异常粗壮,没有办法折断。 他只好摇晃了两下,用双脚勾住树枝,躯干用力向下摆,直到被勾住的衣服撕开。终于,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他下了树。 大黄狗见他下来,吠叫得更欢了,绕着他不停地转圈。薛桦虽然下了树,可毕竟受了很重的内伤,只能歪歪斜斜地靠在树干上。这树干很粗,两人手拉手环抱,可能也难以抱住。 他看了一眼大黄狗,大黄狗叫了两声,立刻转头,似乎在给他指路。于是薛桦跌跌撞撞地跟在大黄狗后面。他们沿着溪流前行,来到一条小溪面前。大黄狗停在溪边,不再向前走了。薛桦此刻已精疲力竭。他双手扶膝,不住地喘气。 “树树,你又调皮。罚你不许吃午饭,哼!”,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女声传来,薛桦抬起头,只见大黄狗正在向一个女孩子摇尾乞怜。薛桦看向女孩,怔怔地愣住了。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白玉般精致的脸庞,两颗犹如黑珍珠般明亮的双眼,漆黑的头发编成浓密的长马尾,睫毛一眨一眨地看着薛桦。 “阿哥,你是?” 薛桦很想堂堂正正喊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他身背血海深仇,眼底下仇人仍然在追杀他,而黑衣人的身份又不明朗,实在不能对陌生人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无奈之下,薛桦只得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叫,我叫木棉”。突然,薛桦的内伤发作,只觉得腹内翻江倒海,哎呀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呀!阿哥,你吐血啦。”少女急忙从怀中摸出一颗绿色的药丸,放在薛桦的手中。 “阿哥,这是树婆婆给我的千树梨花丹。你快服下吧。” 薛桦接过丹药,抬起头看着少女。少女的双眼闪烁着澄澈、纯洁而又真诚的光芒。薛桦笑了笑,一张嘴将药丸咕噜吞了下去。 “阿哥,快快跟我去找树婆婆,她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少女轻快地拉过薛桦的手。少女的手,温暖而光滑,薛桦从没有碰过女孩的手,一阵暖流沿着臂膀传到了他的胸膛。 “快走啊,阿哥,晚了会死的。”。少女拉着薛桦沿着小溪一路走,不一会便走到了山洞的洞口。薛桦向山洞中望去,发现这个山洞虽然不大,但却非常笔直。透过从洞口射进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薛桦看见山洞四周雕满了壁画。 薛桦自幼长于富贵之家,雕梁画栋自是见过不少,可是如此大规模的石雕还是头一次见。石雕贯穿了整个山洞。薛桦细看时,只见壁画上雕刻着延绵的群山。在山下,一群身着战甲的士兵,在将军的带领下,纵马疾驰。将军目光如电,形神威武。壁画气势粗朴雄浑,沉稳有力。看着这壁画,犹如置身于茫茫沙海的古战场上,亲身感受着那气势磅礴的决战。 而在山洞另一端的壁画上,却只雕刻了两个相连的石室,一个石室中有一朵美丽的花,而另一个石室中则有一片孤单的叶。虽然两个石室相隔咫尺,但是却被一道墙壁无情地阻拦。这幅壁画和之前的那幅气势磅礴的壁画比起来,风格大相径庭,薛桦心中十分惊奇。 少女拉着薛桦的手,慢慢穿过了整个山洞。快到洞口时,树树突然兴奋地叫了几声。 小女孩赶紧用手捂住树树的嘴巴,小声说道:“嘘,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果村长知道了会杀了他的。” 树树知趣地呜嗷了一声,便不再吠叫。 “喏,我们到巨树村了”。 薛桦走出洞口,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一棵无比巨大的树。整棵树看起来像一座森林,铺天盖地的绿叶,在阳光下摇晃。粗大的气根扎下来,像树干一样粗壮,而树的主干看上去,竟像是一座小山。在巨树小山般的树干下,薛桦隐隐约约看到很多民房。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树,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一个村子。薛桦愣在原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嘻嘻,怎么样,很大很美吧。”少女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 薛桦凝望着少女脸上百合般纯洁的笑容,又望向远方生机勃勃的巨树,轻声回答道:“是呀。” “阿哥,你千万跟紧我。巨树一共有七七四十九个气根,每个气根都如树干一般粗壮,彼此又相隔了一段距离。入村的道路就像迷宫一样,看上去有无数条道路,但其实只有一条是正确的。迷宫机关重重,千万不能走错哦。” 薛桦点了点头。突然,他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喜喜,怎么样,好听吧!” “好喜庆的名字啊!”薛桦刚刚说出口,便想捂住自己嘴巴,可也来不及了。他不好意思地向少女笑了笑。 少女眯起双眼,她美丽而浓密的黑发散发出阵阵清香。 “嘻嘻,我爸爸给我起这个名字,他就是想家里喜喜庆庆的,哈哈。” 薛桦望着少女纯真而可爱的微笑,伤口的疼痛仿佛也减少了几分。少女拉着薛桦的手,在巨树的气根间穿梭行走。薛桦跟在少女的身后,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巨树下的小村庄。 抬头望去,巨大的树干犹如一座小山,而小村落便安静地坐在树下。少女放慢脚步,一边轻声行走,一边左顾右盼。终于,她把薛桦带到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 喜喜轻声说道:“这是我家。但是不能让爸爸妈妈看到你。你翻过去,藏在我家的柴火堆里。我去找树婆婆要些药来。” 薛桦在少女的帮助下翻过篱笆墙,藏到了柴房中。 不一会儿,前院传来了吵闹声。一个中年女声怒骂道:“你个小妮子,谁给你的胆子到处乱跑,这几天闹大虫,被叼去了你就不闹了。” “妈妈,是树树到处乱跑,我是去找它了,我帮你惩罚她,打你个不听话的小狗。”于是前院又传来了少女的嬉笑声和狗的吠叫声。 “你个小妮子,还敢狡辩,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算了,算了,喜喜这不好好的嘛。夫人消消气,夫人消消气。”一个粗犷的男声笑道。 薛桦心想,喜喜家还真是热闹啊。他想起喜喜天真美丽的脸庞,心想如果她和自己一般年纪,也定是出落成姐姐那样的美人了。想到姐姐,他又难过好久。后来,薛桦实在耐不住疲劳,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他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薛桦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直到他听到人群吵吵嚷嚷的声音,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薛桦刚睁开眼睛,迎面便被泼了一盆冰凉透骨的水。这下他完全清醒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被绑缚在一根柱子上。 薛桦又惊又急,拼命挣扎了几下。但是绳索系得太紧,他又受了重伤,一时间竟无法挣脱。 薛桦张目四望,只见台子下面密密麻麻站满了村民。村民一个个衣着简朴,面容朴素。有的眉头紧蹙,正端详着自己,有的低声喃喃,与别人交流着什么。 “阿哥,你醒啦。”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传过来。薛桦听得出是喜喜的声音。薛桦急忙向侧方看去,只见喜喜被关在一个木制的囚笼当中,正神态焦急地望着自己。旁边刚刚泼了自己一身冷水的村民看到薛桦醒了过来,急忙跑到台子的另一边,向坐在椅子上的一位白须老者行礼道: “村长,他醒了。” 老者须发尽白,身材瘦削,颧骨突出。面容上的五官棱角分明,犹如被岁月的刀雕刻过一般,沧桑而严峻。他身着一身藏青色长褂,正神态威严地端详着薛桦。 白须老者身后站着四个仪表堂堂,威武不凡的农夫。手中各执铁犁、铁铧、耒耜、镢头。听到了村民的报告,白须老者回头看了看其中的一位,厉声说道: “老五,喜喜是你的女儿,这外人是她带进村里来的,此事理当由你来决断。” 身后手执耒耜的汉子应了一声:“是,村长。”然后走向了喜喜和薛桦。 这汉子正是喜喜的父亲岳五溪。他浓眉圆眼,五官方正,一身农夫的打扮,村民都称他为岳五哥。喜喜一看爹爹走了过来,哭嚷着叫道:“爹,爹,我是喜喜啊,快放我和阿哥出去啊。” 岳五溪走到喜喜面前,面容悲戚,眉头微颤,用手一指喜喜,正义凛然地说道:“岳喜喜,你可记得巨树村村规第一条。” 一听到汉子的话,喜喜的脸庞立刻浮现出惊恐呆滞的表情,宛如深夜撞鬼一般。喜喜颤声说道:“记得,凡外人一律不得入巨树村,否则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其性命,令其不外泄巨树村之秘密。凡村民一律不得引外人入巨树村,否则囚身于木笼之中,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岳五溪牙关紧咬,低下头,狠狠地说道:“喜喜,你既然熟记村里的规矩,为何还要明知故犯。这次,这次爹爹恐怕也难以保你了。” 喜喜看父亲流泪,着急地伸手去替父亲擦拭眼泪,叫道: “爹爹,阿哥他不是坏人。他叫木棉,他的全家都被狗官杀害了,他还受了重伤,需要赶紧医治。”喜喜一脸担心的表情,转过脸看着薛桦。 岳五溪走到薛桦面前,满面怒容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厉声叫道:“你是谁?潜入我巨树村有何目的?” 薛桦急忙说道:“我叫木棉,被奸人所害。亲人已死伤殆尽,我也受了重伤。承蒙令爱所救来到贵村,如果打扰到贵村,我这就离开,还请各位不要为难喜喜。她也是为了救我,才会触犯了村规,我愿意代她承受一切责罚。” “那你说说,杀你全家的仇人叫什么名字?”岳五溪满脸怀疑地说道。 薛桦心想如果我说出我的仇人是白虹山庄和朝廷,万一这个村子是白虹山庄的下属,将自己的消息报告给慕容裕和慕容一剑,到时恐怕性命难保。但是如果不说出实情,不仅自己恐难以全身而退,就连喜喜也要受到牵连。薛桦进退两难,一时间沉默不语。 “五哥,你看他吞吞吐吐,这定是他编造的谎言。” “五哥,不要跟他再废话了,杀了他。” “他一定是哪里来的奸细,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薛桦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村民,皆欲杀之而后快,一时竟无语凝噎。他想挣开绳索,可是自己内伤太深。他拼命地挣扎,可是越挣扎,伤口就越痛。在震天的喊声中,几个村民将几捆木头抱在薛桦脚下,又在上面泼了很多油。一个村民将火把交在了岳五溪手中。 岳五溪手执火把走到台子中间,用悲戚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我巨树村村民虽然向来待人和睦友善,但是祖宗留下的祖制不可违背。这个少年潜入我村,按照村规,现处以火刑。岳喜喜明知故犯,带外人入村,处以囚禁之刑。” 台子下的村民七嘴八舌地喊道:“好,杀了他,杀了这个外人。外人没一个好东西。” 薛桦又痛又急,他侧过脸看着喜喜,此刻喜喜也焦急地望着自己,神态惊恐万分,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她看岳五溪拿着火把一步步走向薛桦,喜喜绝望地叫喊道:“爹爹,不要啊!不要啊!” 岳五溪脚步坚定,神色严峻走到薛桦面前,对薛桦说道:“少年,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但祖制毕竟是祖制,绝对不可违背,不然村庄有毁灭的危险,为了全村的村民也只有这样了,希望你下辈子能过得好些。” 说罢,岳五溪扭过头,不愿再看即将发生的一切。他将火把向后一掷,火把一遇到油,一团熊熊烈火腾地在薛桦脚下燃起。 熊熊的烈火包裹着薛桦,烧得他满头大汗。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突然一个火苗窜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衣服点燃。炽热的火焰直接接触到薛桦的肌肤,火辣辣的又尖又锐的剧痛撕裂着他的胸膛,薛桦发出悲痛的惨叫:“爹爹,姐姐,娘,桦儿不能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十三章守旧制村长挺长矛 重侠义树神舞弯刀 火苗撕碎了薛桦的衣服,薛桦的胸口露出七颗黑痣,七颗黑痣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一个身材高挑,脊背微屈,头戴黑纱席帽,身着黑色长襟的女侠缓缓落在薛桦面前。 女侠轻轻地送出一掌,便将薛桦脚下燃烧的柴火全部震飞。女侠又急忙挥动纱袖,将薛桦身上的火扑灭。她盯着薛桦的胸口看了看,抬起头,用苍老的声音急切地问道: “你说你的爹爹和姐姐都被杀害了,可是真的?” 薛桦死里逃生,神志仍未完全清醒过来。他完全没有听清女侠的问题。 女侠看薛桦未回答,情急之下,伸出右手五指扣住薛桦喉咙,问道:“我问你,薛正,薛莹都死了吗?是谁杀了他们。快回答我!”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心急,女侠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用左手一捂嘴巴,手心竟然沾满了血。 迷迷糊糊中,薛桦听到女侠说出父亲和姐姐的名字,不禁大惊失色。他惊讶地看着女侠,心中不明这位久居这世外桃源的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父亲和姐姐的名讳的。 女侠的手指用力扣紧,薛桦被掐得又痛又闷。他手脚乱蹬,想大喊却又无法发声。 女侠看到薛桦痛苦难忍,回过神来,急忙收回了右手。用关切的口气问道:“你,你还好吧。”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颗绿色药丸,塞入薛桦嘴中。薛桦认得这颗药丸便是喜喜给自己服下的千树梨花丹。 “老妖婆,你都快死了,就不要多管闲事。” 白须老者看到女侠跳上了台子,提起一柄精铁打造的长矛,施展燕子三抄水轻功,跳到薛桦和女侠面前。老者将长矛向地上一插,只听咔嚓一声,台子上的木板顿时碎了一块。 女侠哼哼冷笑了两声:“老不死的,本来这破地方的杂杂碎碎,本姑奶奶是看不上眼的,但是今天的事姑奶奶管定了。你们谁敢动这孩子一根汗毛,我便把整个巨树村铲平。” 白须老者听了女侠的话,义正词严地对女侠说道:“树婆婆。当年你误入我巨树村,当时是我们无能,打不过你。况且看你容颜尽毁,无家可归,所以格外破例,允许你在此暂住。十七年来你救死扶伤,于村民有巨大的恩惠,所以即使你骄傲任性,目中无人,大家也都欣然接受。 “但今日之事,事关祖制,事关巨树村百年兴亡。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维护于他,我们也绝对不会有半步退让。我巨树村祖先为躲避战乱,自汉时便隐居于此,千年来因为大家一直恪守祖制,不敢越雷池半步,不允许任何一个外人踏足此地。所以巨树村才会历经千年而不倒。今日你要打破祖制,放走此人,在场的任何人都不会同意。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们就算力战而死,也不会退缩半步。” 台下的村民听了村长慷慨激昂的陈词,无不振奋。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高喊道:“血不流尽,死战不退。” 女侠冷笑了两声,说道:“老不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古板。不过就算你们一起上,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我昔日救治你们的那些恩德,你们也不必挂在心上。今日如果你们一定要阻挡我,便休怪我铁某人无情无义。” 说罢,女侠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弯刀发出濯人心魄的寒光,刀刃锋利无比,见者无不胆寒。 白须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看来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说罢蹲下马步,挺出长矛,摆好架势等待女侠的进攻。 她冷笑一声,持刀纵身跃入空中。女侠衣袂飘飘,弯刀寒光灼灼,向白须老者直劈下来。这招名唤东皇太一斩,是昆仑刀法“天问九章”中的最为霸道的一招。“天问九章”刀法迅捷无比,如清晨之光,瞬间照耀万里之外,霸气威猛,宛如上古神皇君临天下。 老者白发飘飘,长须飒飒,双手将长矛一横举过头顶。使出一招西上莲花,来挡女侠的弯刀。 只听得叮当一声,两把神兵相交,撞击出耀眼的火花。老村长双臂一震,便觉得虎口隐隐发痛。 他鹰眉紧蹙,转动双臂,将长矛端向外圈。蓄积力量,大喝一声,将长矛向女侠腰间横扫过去。长矛在空中扫出一个银色的半圆形。 老者擅使长矛,武功招式实用古朴。这一招便是“古风十九式”中的秦王扫六合。 女侠心中叫了一声好武功。接着使出一招“湘夫人”。她双脚点地,腾身而起,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周。身形袅袅,明眸渺渺,宛若仙子翩翩起舞。长臂伸出,弯刀寒光一闪,沿着长矛来时方向,直刺向老者心口。 老者只见弯刀袭来,又快又险,心中大骇。急忙侧身闪让,将长矛向左一挡。但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一分。女侠弯刀将老者衣袖划去一块,一股鲜红的血液沿着老者青色的长袍汩流下下。 十七年前,树婆婆初到巨树村之时,两人便曾大战过一番。当时老者领略了树婆婆刀法“天问九章”和内功“惩心诀”的厉害。所以这次交手,老者心中也有些许担心和恐惧。 但老者此刻眼见自己右臂留下红色的鲜血,犹如战场上战士留下荣耀的鲜血。那股“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豪情壮志,一时间充溢胸间。 老者长啸一声,挺起长矛。使出一招“胡关风沙”刺向女侠,招式猛烈如大漠风沙,裹挟着狂风直奔女侠面门。长矛的尖端不住地晃动,女侠一时间无法分辨出长矛刺来的方向。 “天问九章”招式飘逸潇洒,气势凄美婉转。招招进攻,绝不防守。女侠眼见老者使出全力,丝毫不敢怠慢。蓦地腾身而起,跳到老者身后。弯刀在老者头顶高悬,如夜空中一轮凄美绝伦的明月。女侠用刃深沉重重,好似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一招便是“天问九章”中的“国殇”。 老者越战越勇,也不收回长矛,旋转身躯,持矛回扫女侠。老者银发飘飘白须冉冉,动作大气磅礴,如身处千军万马之中,仍凛然不畏,飒飒有将军之威。这一招便是“古风十九式”之中的第五式,太白苍苍。 女侠见老者长矛扫来,舞动弯刀,旋转手臂,如祭祀时众女的舞蹈一般,灵巧地躲过长矛。她向老者面门连砍几刀,这一招便叫做“山鬼”。 老者长矛尚未收回,女侠快刀已至。无奈之中只得将长矛向上一抛,向后仰身,躲过女侠弯刀。然后接住长矛。 两人心中互相不服,各自施展全部武功。霎时间天昏地暗,阴风阵阵,两人苦斗二十余合未分胜负。岳五溪和台上另外三个汉子,石万里、周细柳、卫龙城眼见老者气力渐渐不支,恐有不测,急忙挺起兵刃,跳入圈中,合攻女侠。 女侠徐晃一招,跳出圈外。用手一点五人,冷笑道:“你们五个一起上,我又有何惧,今天我们便大战一场。”忽然女侠左手送出一掌,轰的一声,囚禁喜喜的木笼被震得粉碎。紧接着又挥出一刀,将绑缚薛桦的绳索斩断。 女侠向喜喜喊道:“快带你的阿哥离开。”说罢,深吸一口气,跃入圈中,来斗五人。 喜喜眼看五人又重新恶斗起来,再一转眼看薛桦,只见薛桦气息奄奄,浑身伤痕累累,躺在台子上一动不动。此时此刻薛桦将死之情状,似一杯苦水浇在喜喜的心上。喜喜吹了一声口哨,远方有一条大黄狗狂奔着跳在台上。喜喜拖着薛桦,将薛桦伏在大狗树树的身上。 喜喜抚着薛桦的脸,几滴晶莹的泪水滴在薛桦的脸上:“阿哥,你一定要活下去啊,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喜喜不能背叛父母,背叛村子,就算终身囚禁也绝不离开这里。阿哥,我们有缘再会吧。”说着她拍了一下树树。树树呜嗷一声,拔腿便跑。 喜喜抬头看时,只见女侠孤身一人恶斗老村长和四位壮汉。女侠的弯刀时而变为有形的利刃,时而散作无形的刀气。灵动缥缈又神奇诡谲,不知是哪一门上乘的内功。女侠凭借着极高的武功,与五人对战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将五人连连逼退。 村民一看树树背着薛桦逃走,急忙呼叫着提起武器来追。树树越跑越快,很快便出了村子,来到了气根迷宫当中。它背着薛桦灵活地左右躲闪,将村民越甩越远。此时,天空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树树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带着薛桦跑出了气根迷宫。 雨越下越大,雨水拍打在薛桦的脸上,将他浇醒。薛桦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在大狗树树的背上,树树正背着他在茫茫天地间快速前行。 天空灰蒙蒙,雨水串成一根根灰色的线,远方的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突然树树一声呜嗷,天空中电光闪闪,雷声大作。树树急忙向喜喜带他来时经过的山洞奔去。 不一会儿,树树便背着薛桦到了山洞里面。它小心翼翼地将薛桦放在地上,在薛桦身边来回走了几圈,汪汪了两声,就撒腿向村庄的方向奔去了。 薛桦本来受伤极重,加上刚刚被烈火炽烤,早已气息奄奄。此刻他躺在地上,听着外面雷声轰鸣,愤懑和痛苦不断地在心中翻江倒海。 他想起只有自己逃出了村子,喜喜还在里面,等待着她的是终生的监禁。而刚才的女侠为何对自己舍命相救,从她刚才给自己服下的丹药来看,她便是喜喜口中的树婆婆,她又是如何认识爹爹和姐姐的呢? 正当薛桦躺在地上忧思的时候。突然间地动山摇,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间。山洞发生剧烈的摇晃,薛桦头顶不断有小石块砸下。他急忙用手捂住头部,躲避石块的坠击。 晃动越来越剧烈,薛桦几乎被抛了起来。他侧过脸看着洞口,只见落木滚石纷纷砸下,如同流星陨落一般。轰轰隆隆声,似不断袭来的鼓槌,重击着他的耳膜。薛桦强忍疼痛想支撑着站起。忽然地上裂开一个大洞,薛桦从洞中跌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昏厥了过去。 第十四章 一墙之隔同沦落 彼岸花开两销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桦醒了过来。他身上的伤好了一些,不那么痛了,只是很久没有进食,又渴又饿。 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他在地上不停地摸索,摸到了一个小石子和一块碎木。他双手握住石块,用力地在碎木上摩擦,碎木终于燃烧起来。他借着微弱的火光四处察看。原来自己掉入了一个极其狭小的石室之中。 薛桦挨个敲击石室的石壁,竟未发现一处可突破之地。看来刚才剧烈的山崩将密室重重地压在了地下,现在想要出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薛桦难过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忽然,他发现地上有一株仙草,这株仙草竟然只有一片叶子。薛桦已然饿极,并未多加思索,急忙折断仙草塞在嘴里,囫囵吞枣便咽了下去。 仙草味道鲜美,薛桦吃下去并未觉得有何不适。过了一会儿,竟然觉得体力充沛,强烈的渴觉也消失了。 薛桦心想,这真是一株仙草啊!生长于如此残酷的绝境,却有如此强烈的充饥止渴的功效。薛桦呆呆地坐在地上,想起自己被困于密室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他无法出去营救喜喜和女侠,心里便又觉得难过起来。 正在薛桦难过的时候,忽然他觉得全身的血都直往上涌。全身火辣辣的,快要燃烧起来。薛桦不停地在地上打滚,大喊大叫着,他觉得有人在用火把焚烧着他,他每一寸的皮肤都被灼烧着,又热又痛。 他从这边翻滚到那边,又从那边翻滚回来。剧烈的疼痛使他忘了自己是谁,现在在哪。他从未如此大声地叫喊过,以前即使受了再重的伤,他也会忍住不发出大的声响。但这次不同,因为他太痛了,有一种浑身撕裂的灼热的濒死感。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清香,一股他从未闻过的花香。一只翩翩飞舞的蓝色蝴蝶,飘然落在薛桦的嘴上。蝴蝶的翅膀沾满了花粉。花粉清香万分,如深幽丛林中盛开的兰花,沁人心脾。 蝴蝶在薛桦的嘴上抖了抖翅膀,花粉落在薛桦的嘴里。薛桦瞬间觉得全身的剧痛一下子好了许多。他又在地上躺了一会,仙草的火热之毒竟然完全解开了。 薛桦心中不禁十分惊奇。这幽幽暗室之中哪里来的蝴蝶?薛桦捡起地上的碎木,又重新燃起了一个火把。他沿着墙壁仔细探察,果然,在一面墙上发现了一个圆圆的小洞。他透过小洞向外查看,只见黑洞洞的,看不清那边的情况。 薛桦无奈,只好坐在了地上。他想,也许这蓝蝶就是从那边飞过来的吧。那边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忽然,一个温柔纤弱的少女的声音透过小洞传了过来: “你还好吧?” 少女丝竹般舒缓悦耳的声音如夏日淙淙流淌的清泉,一下子滋润了薛桦快要干涸的心。薛桦急忙回道:“我很好。” 他接着说道:“这蝴蝶是姑娘放过来的吗?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薛桦本以为会得到少女肯定的回答,但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薛桦急忙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有什么冒犯之处,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得头靠在墙上,等待少女的回答。 过了良久,少女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毒?” 薛桦急忙答道;“我刚才太过饥饿,吃了地上的独叶仙草。然后就……” “原来是这样。” “姑娘,你的蝴蝶撒下的香粉芳香馥郁,请问它是什么花的花粉?” “我这里是个密室。地上有一朵美丽瑰奇的花,它娇艳万分,却没有枝叶,独自开放着。我的蓝蝶沾上了它的花粉,我在这边听到你痛苦的叫喊,情急之下便将蝴蝶顺着小洞送了过来。” “原来是花粉解了仙草的剧毒。”薛桦喃喃说道。姑娘的声音温柔而轻微,似乎已精疲力竭,气息微弱。薛桦心中十分担心,便问道:“姑娘是否一天未曾进食?” 少女轻轻地答道:“是的。” 薛桦叹道:“哎,早知道我将仙草撕做一半给你,我们再用花粉解毒就好了。这仙草虽然有毒,但是既充饥又解渴,而且浑身充满了力气。” “没关系,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薛桦透过墙壁,感觉到那边少女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薛桦轻声地试探道:“姑娘?” 那边并没有回答,似乎少女已经睡去了。 薛桦靠在墙边,抱着膝盖。他心想少女能发现那朵花,必然也是借助着火光看到的。刚才自己透过洞口向那边看时,却漆黑一片。看来少女为了避免被自己偷看,熄灭了火把。少女虽然关心自己,但感觉总是隔着一层纱一样,朦胧、神秘。也许这是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戒心吧。 薛桦体内仙草的毒已经完全解了。现在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薛桦举起火把,在密室里转悠。刚才情急之时,他并未仔细查看密室的墙壁。此时再仔细看时,只见在密室的上下左右前后六面石墙上,竟刻满了石雕。石雕雕刻着许多个手持宝剑练武的小人,似乎是一门剑法秘籍。薛桦走到小洞对面的石壁前,仔细端详,只见上面画了五个小人正在舞剑。分别为五个剑招。每个小人旁边分别刻着“吉、凶、宾、军、嘉”五个字。 薛桦拾起地上的一个木棍,照着五个小人的剑招修炼起来。剑招古朴简单,却又雍容大气,动作姿势与古时婚嫁、丧娶、入学、拜师、祭祀时的礼仪十分相似。武功招式虽然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极强的领悟能力。薛桦虽然天资聪颖,但仍然练习了一天,才粗浅地掌握了这面石壁上的全部剑招。 长时间高强度的练习后,薛桦觉得有些疲劳了,便靠在石壁上坐下了。他举起火把,到了昨天采摘仙草的地方,竟然发现在原地又长出了一株新的仙草。薛桦拼命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株仙草竟然和自己昨天吃下去的竟然一模一样,薛桦急忙采摘了仙草,将仙草一分为二,凑到小洞旁,轻声地叫道:“姑娘?姑娘?” “嗯?”少女温柔纤弱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姑娘,你醒了,太好了。”薛桦高兴地说道。 “嗯。” “姑娘,给。”薛桦小心翼翼地将一半仙草卷起来,从小洞塞了过去。 “这是什么?”姑娘轻声问道。 “这就是昨天我服下的独叶仙草。昨天我没有拔出它的根,今天它竟然又长出了一片叶子。我们一人一半。” “等等。” “嗯。” “这个你接着。”薛桦盯着小洞,只见两根雪白的手指夹着一只蓝色的蝴蝶,将蝴蝶慢慢塞过了小洞。 “姑娘,你把蝴蝶给了我,你怎么办?”薛桦担心地问道。 “这个没关系,蝴蝶我还有很多。” “好!” “对了,姑娘。” “嗯?” 薛桦犹豫了一下,旋即又微笑了下。他对着小洞说道:“今天我发现这边的密室六面墙壁上刻满了壁画,壁画上貌似是一门剑法。” “嗯,是什么样的剑法呢?” “我今天练习了其中一面墙上的剑法,一共五个招式。第一个招式的石雕上刻了一个吉祥的吉字,第二个上面刻了一个凶字。” “那剩下的三幅是不是分别刻着宾字、军字和嘉字。” “咦,难道姑娘那边的密室也刻有这门剑法吗?” “不是的,因为我想‘吉、凶、宾、军、嘉’是六艺当中‘礼’的五种礼节。所以,我才会这样猜测。”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啊。”薛桦本来想夸夸少女,借此让她消除对自己的戒心,两人可以更好地交流,结果换来的却是又一阵的沉默。 薛桦有点后悔,也许自己太失礼了。他抱着圆圆的洋葱头懊恼着。忽然,少女温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叫蓝小蝶,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木棉。”薛桦急忙答道。 “嘿。” “对了,小蝶。为什么你会被困在这里啊?” “我的爹爹是一个教书先生,本来我们一家四口过着贫穷但开心的日子。谁知城中的恶霸看上了我的姐姐,向我父母求亲不成,竟然出手打死了父亲和母亲,霸占了我的姐姐。结果我的姐姐不堪受辱,跳河自尽了。我怕自己也被他们捉去,就一路流浪,走到了这里突然下起雨来。我跑进山洞里躲雨,谁知雨越下越大,竟然引发了山崩。于是我便被困在这里了。” 薛桦听了少女的叙述,不觉又难过起来。原来少女与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呢,为什么困在这里?”少女问道。 “我和姑娘一样,父亲和姐姐都被奸人害死。我自己也被仇人追杀,流落此地,没想到遇到了山崩。” “你的母亲呢?” “从我出生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也不知她是生是死。” “哎,你天赋很高,就是命运太坎坷了。” 薛桦不禁奇怪道,难道她自己的身世就不坎坷么?薛桦靠在墙上,手里握着半颗仙草,他现在很疲劳,想好好地睡一觉,如果吃掉了仙草,他精力过于充沛,恐怕就难以入睡了。少女许久没有出声,也许睡着了。薛桦便也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地上,深深地睡去了。 第十五章 笛音袅袅识六乐 战马咴咴谙射术 密室里昏暗无光,分不清是正午还是午夜。昏昏沉沉中,薛桦只觉得空气闷热,浑身不舒服,没睡了多久便又起来了。薛桦来到左边的石壁上,看到墙上画了六幅画。每一幅画中的小人都好像在舞剑,动作婉转轻盈,似乎是六种古老的舞蹈。 薛桦从未接触过礼乐,于声乐丝竹一窍不通。薛桦端详了很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从地上拿起一根木棍当作宝剑,模仿着壁画上的人练起来。可是无论如何练习,总觉招式怪异,无法理解,练了几个时辰也没有进展。薛桦一气之下把木棍扔在地上,靠着墙边坐下来。 “木棉!” “小蝶,你醒啦?” “嗯,你今天继续练功了吗?” “嗯,可是怎么也练不好。壁画上画了六个小人在跳舞,可是我又完全不懂歌舞,如何练习也不得要领。” “木棉,那六幅画上是否刻有‘云门’两字?” 薛桦听了蓝小蝶的话,立刻站起身来,走到壁画前。果然,第一幅画上刻着两个小字“云门”。薛桦高兴地回到墙边,对小蝶说道:“你怎么知道?的确是刻有‘云门’二字。” “这就对了,我想这套剑法可能是和‘六艺’有关。” “六艺?” “嗯,周朝时,官学要求学生掌握六种基本才能,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你昨天练得是礼剑,今天练的是乐剑。乐指‘六乐’,分别是《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种舞蹈。你没有学过歌舞声乐,所以练习起来便会觉得困难。” 薛桦听着小蝶温柔悦耳的声音缓缓传来,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令人心驰神往。虽身处暗室,却如醉卧百花丛中,听燕语莺鸣。 薛桦微笑着,轻声对蓝小蝶说道:“小蝶,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我从小便学习这些,所以知道。对了,木棉,我有一支笛子,不如我吹奏乐曲,你跟着乐曲来练习剑招,也许会有不同。” “好!”薛桦腾地跃起,拾起地上的木棍,踌躇满志地重新走到壁画前,将壁画上的招式熟记于心。忽然,清雅悠扬的笛声缓缓地传来,如清风将花香送到面前。薛桦顿时觉得耳聪目明,如沐春风,他跟随着笛声的节奏,缓缓地施展起剑招来。 薛桦刚一出招,便觉此次与之前大有不同。之前练习剑招时,毫无头绪,只能胡乱挥舞,完全不得要领。这次在小蝶优雅舒缓的笛声引导下,自己对招式的领悟大进。就好像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看到了远处的一抹烛光。薛桦觉得浑身舒服自在。手中木棍越耍越快,剑招越练越熟。 这一招练完,他收起木棍,高兴着跑到墙边,兴奋地对小蝶说道:“小蝶,你的笛声真好听,我已经完全掌握第一招啦。” “嗯,你快去看看第二招,我再吹《咸池》给你听。” “小蝶!” “嗯?” “谢谢你!” “不客气。” “如果我们能出去。不!我们一定可以出去,我想看看你的样子,你有着这样善良而温柔的内心,我想上天也一定把你的容貌生得很美。” 薛桦本以为会得到小蝶肯定或者谦虚掩饰的回复,但等到的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薛桦双颊滚烫,顿时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急忙站起身来,拾起地上的木棍,练习起来。 蓝小蝶温柔舒缓的笛声再次传过来。薛桦心里松了一口气,小蝶好像并没有生气,也许是她比较害羞吧。于是薛桦跟着笛声的旋律,再次翩翩起舞。 就这样,不到两个时辰,薛桦掌握了左侧墙壁的全部剑招。薛桦蹲在地上,昨天被采摘的仙草,今天果然又生出了一个新的枝叶,薛桦小心翼翼地摘下仙草。将仙草分作两半,把其中的一半卷起来,刚想塞过小洞,忽然看见小蝶用两根雪白瘦削的手指将一只蓝色的蝴蝶塞了过来。 “给!”小蝶轻声说道。 “嗯,小蝶,这个给你!” “嗯!” 两人各自吃下了一半的仙草,又吸了蝴蝶沾染的花粉。一天的疲劳和饥饿顿时都消失了。 “木棉?” “嗯?” “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吧!” “嗯,一定会的,我还有两个重要的朋友,等着我去救他们。”说完薛桦走到了墙边,挨个墙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合适的突破口。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坐回了墙边。 “没关系,我们一定可以出去,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相见了。”小蝶轻声地说道。 薛桦微微吃了一惊,旋即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小蝶温柔、善良的性格中夹杂着一丝柔弱和淡淡的忧伤。起初,薛桦觉得小蝶可能涉世未深,对自己深有戒心。后来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了。两个人有着同样悲惨的身世,又同样被山崩困于地下密室之中。同样的遭遇拉近了两人的心,虽然从未谋面,但却像相识已久的朋友一般。 “小蝶!” “嗯?” “你不好奇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嘿嘿,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样,是一个善良的人。” “嗯。” “你的武学天赋极高,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武学天才,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掌握这么艰难的剑招。你待人真诚,又常常为别人考虑,只是有时候有一点点嘴贫。” “嗯。” “所以啊,如果我们逃出生天,我还真的有点好奇你的模样呢!” 薛桦听着小蝶的话,顿时知道了拉近两人内心的,其实是两个人心中都有着共同的价值,那便是与人为善。虽然各自有各自的追求,各自有各自的目标,他们或者身背血海深仇,需要学习上乘的武功,或者锐意进取,希望得到更高的名望。但是,在他们心底,善良永远是最最重要的事情,是永远不可触碰的底线。正是这种相同的想法,让两个人在心底对彼此产生最深的认同。 薛桦将头枕在墙壁上,嘴里仙草美味的汤汁顺着牙齿流到舌头上,这几日被折磨的内心,有了些许的宽慰。也许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吧。薛桦觉得累了,闭上了双眼,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被困于密室的第三天,薛桦早早爬了起来,拾起地上的木棍,照着右侧墙壁的剑招练习起来。右侧的墙壁上雕刻着五个持剑挥舞的小人。小人似乎将剑作弓,或三箭齐发,向天仰射雕,或力道方正,满弦如风帆,风姿飒爽,形态各异。薛桦少时曾于师兄们的马背之上简单学习过一些弓箭之术,因此练习起来不似昨日那般艰难。 薛桦练习起来,不禁怀念起幼时五个师兄教他射箭的情景,虽然很快便掌握了右侧石壁上的剑招,但心中仍是不快。薛桦将木棍扔在地上,靠在墙壁上。 “小蝶!”薛桦轻声叫道。石壁那边一阵沉默,薛桦不禁奇怪道,难道小蝶还未睡醒吗? “小蝶?”薛桦再次轻声地叫道。 也许小蝶真的没醒,但薛桦总觉得怪怪的,小蝶好像在刻意躲避自己,难道是因为昨天两人聊得太过熟络,小蝶想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吗?不知道为什么,薛桦的心中一阵酸楚。 薛桦又忧心着喜喜和树婆婆的安危,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自己却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当中,也无暇多顾及小蝶的感受。 他捡起地上的木棍,对着墙壁又挥舞起来。他苦闷郁结于心,形疲累滞于外。左肩的伤势尚未恢复,练习剑招时用力过度,左臂猛地一挥,左肩伤口处的肌肉似乎再次撕裂。 薛桦疼痛难忍,躺在地上咬紧牙关,不住地翻滚。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流下,却仍旧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但是伤口处实在太过疼痛,虽然薛桦意志坚强,但仍然忍不住轻声呻吟起来。 薛桦扯下衣服的一角,包在左臂上,支撑着靠在石壁上。他强忍了一会儿,瞥见地上的仙草又长出新的叶子,想起今天小蝶还没有吃东西。薛桦咬紧牙关,爬到仙草面前,摘下仙草分为两半,又爬回到墙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小蝶!” “小蝶?” “怎么了嘛?”小蝶的声音传过来,似乎有一丝不耐烦。 “给!”薛桦将一半的仙草送了过去。他以为小蝶会马上把蝴蝶塞过来,但是等了一会儿,小蝶才将蝴蝶送过小洞。 薛桦吃着手中的一半仙草,本想张口问些什么,但一想小蝶今天也许不开心,有着那样凄惨身世的女孩,又怎能开心起来呢?如果自己多嘴,可能惹得她更不开心。 而且薛桦总觉得小蝶对自己,并不像自己对她那样倾心,也许自己不够优秀,不能赢得她的青睐。所以虽然小蝶对他温柔体贴,但终究只是对他同困于密室的同情和关怀,是她的善良使然。也许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薛桦心中充满了酸楚,自己原本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庄的公子,受到姐姐和师兄们的疼爱。将来继承山庄,成为像父亲那样被人敬仰的大侠。但是转眼,一切都消散如烟。如果不是如善师父救了他的性命,十二年前,他早就成了慕容一剑的剑下之鬼了。 喜喜虽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但天真烂漫,未经污浊尘世的污染,是真心实意地帮助自己,对自己好。而至于树婆婆前辈,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于自己危难之时,仗义相救,甚至不惜得罪巨树村全村。但她的这份恩情,也值得自己倾尽一生来报答。她们两人目前生死不明,自己却于这山洞中戚戚于内心私情,确是太过小气了。 想到这里,薛桦握紧右拳,下定决心练好石壁上刻录的神功,早日冲出这密室,救出喜喜和树婆婆。 第四天薛桦醒来的时候,仍然觉得昨天拉伤的右肩还在隐隐作痛,但是他的内心无比坚定,他拾起地上木棍,对着后面墙壁上的壁画练习起来。墙壁上雕刻了五个舞剑的小人。小人似乎以剑为马,纵马驰骋,御剑遨游于天际一般。 以前傲雪五英常常将薛桦抱在马背上玩耍,所以薛桦于御马之术也并不陌生,几个时辰之内就完全掌握了后面石壁上的全部剑招。只是接连几日拼命地练习,加上内心焦急,原本未愈的伤口更加疼了。薛桦靠在石壁上,不住地呻吟。 过了好久,也许是已经适应了伤痛,他不觉得那么痛了。他摘下新长出的仙草,分了一半,从小洞塞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小洞那边塞了一只蝴蝶过来。薛桦的伤口还在疼痛,今天,他和小蝶一句话也没说,小蝶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话。也许,她还在不开心吧。她是否开心,她是否关心自己,青睐自己,或者是否对自己有一点点好感,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练好武功,早日冲破石壁,去解救自己的朋友。 所以,即使他很想问小蝶为什么突然对他冷漠,突然不开心,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想,就这样保持沉默,将来如果有机会,还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如果没机会,就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比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这一点微微受伤的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美好的事物,属不属于他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更加努力,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人。 十六章习剑法梦遇李将军 破石壁终见蓝蝶仙 第五天,薛桦左肩的伤加重了。伤口红肿发炎,又热又痛。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痛得满头大汗。他索性早早地起来,练习石壁上的武功。 薛桦低下头,看地上的壁画所刻的剑招。薛桦数了数,地上一共刻有九个手舞宝剑的小人,每幅石雕上都标有一个数字,薛桦按照数字的顺序,逐个剑招练习。几个时辰的工夫,就完全掌握了所有的剑招。 今天修习剑招顺利流畅,薛桦的心情好了很多。他采摘了地上的仙草,刚要塞过去一半。忽然,从石壁那边传过来小蝶温柔而又轻快的声音; “木棉!” 薛桦吃了一惊,转而又开心起来,回道:“小蝶!” “我饿啦,能先给我吃一半仙草吗?” “好呀!” 薛桦把一半仙草通过小洞送了过去。仙草刚刚塞过去,小蝶就把蝴蝶送了过来。 “给。嘿嘿!” 薛桦接过了小蝶的蝴蝶,吃起仙草来。 “木棉!” “嗯?” “你的伤好些了吗?” 薛桦低头看了看肩头的伤口依旧红肿,他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好多了。” “哦,我昨天听你的叫声,好像很痛,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 “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等出去了,我们一起找郎中给你医治。” 薛桦笑了笑,心想小蝶毕竟是涉世未深的闺中女子。行走江湖,多多少少总要受点伤,一般吃些丹药,涂抹些药酒,忍一忍,也就好了。哪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乡野中去找郎中。不过,今天的小蝶明显换了一个人似的,也许是她心情好了很多。无论如何,这总是令薛桦开心的事情。 “小蝶,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蝴蝶……” 小蝶急忙打住了他。 “木棉,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不仅为了死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人。更为了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不仅要活,还要活得勇敢,活得有尊严。你心地善良,待人又真诚,我想,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来!我们拉钩约定!” 薛桦听着小蝶黄莺般悦耳的声音,转过头来。只见小洞中,一根雪白的手指伸了过来。薛桦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通过小洞,触到了小蝶的手指。一股暖流顿时通过指尖,经过手臂,传入了薛桦的心。 薛桦仿佛看见一个少女,正在石壁的那边对自己微笑。薛桦也会心地笑了笑,回道:“嗯,小蝶,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小蝶缩回了手指,好奇地问道:“对了,木棉,你今天修习剑法了吗?” “嗯,今天修习了地上石壁所刻的剑法,一共九招,每招剑法上都刻有一个数字。” “那就对了,你今天练习的是‘数’的剑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套剑法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六艺剑法。相传是汉代名将李广所创的剑法。‘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这套剑法就像李广的射术一样,穿云裂石。” 小蝶突然停顿了一下,突然又用兴奋的语气说道:“呀!木棉,我们能出去啦!” “啊?”听了小蝶的话,薛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如果这套剑法真的是六艺剑法,那这套剑法一定可以打破石壁,你快试一试。” 薛桦听了小蝶的话,一个跟头翻起身。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将这五天所学的招式全部使出。可是,每次木棍碰到石头,都瞬间被折断。薛桦失望地叹了口气,回到了墙边。 “还是不行吗?” “嗯。” “没关系,还有一面墙壁上的剑招你没有学,也许秘诀就在上面。” 薛桦急忙起身,抬头看上面的石壁,只见上面的石壁上只画了一个小人,手持一把利剑,对着一块顽石,仿佛在挥毫泼墨。薛桦看了许久,也看不出门路。 “木棉,怎么了?” “这幅石壁上只画了一幅画,我看不懂。” “上面画的是什么?” “一个小人手执一把宝剑,对着石壁在写字。” “咦,好奇怪!如果这套剑法讲的是六艺的话,那么这招应该与‘书’有关,难道是指书法吗?” 薛桦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了墙边。 “算啦,木棉,你今天也很累啦,我们一定可以出去,不差这一点半点时间,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去啦,好好睡一觉吧。” “嗯!”薛桦点了点头,心中仍是疑惑着头顶的剑招。薛桦百思不得其解,无奈,只好闭起双眼,暂时先休息一晚。 睡梦中,薛桦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威武的将军,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舞动得虎虎生风。将军从英姿飒爽、裘马轻狂的少年,成长为勇敢坚毅,英勇果断的将军,却又慢慢老去,遭人构陷,终被弃用,只留下孤独寂寞的背影。薛桦看到将军的背影渐渐远去,一个老人正伏案疾书,他满头白发,一边书写,一边叹息,他的字力透纸背,诉说着将军辉煌的一生,诉说着他终不封侯的遗憾。 薛桦突然从梦中惊醒,他突然领悟,六艺剑法的精髓不在于剑招,而在于每个剑招后隐藏着的剑意。他拾起木棍,挥剑如雨,洋洋洒洒,完全忘却了剑招,而用心体会着剑招中的轻狂、快意、遗憾和悲伤。昂扬处如白虹贯日,有力劈华山之势,低沉处如古琴款款,有杜鹃啼血之哀。薛桦舒尽胸中意,如疯如癫,沉浸于剑法的意境中无法自拔。 “木棉?”突然,薛桦听到小蝶轻声地呼唤。 “小蝶,我知道啦,我知道我们怎么出去啦!”薛桦扔下木棍,兴奋地跑到小洞边。 “真的吗?” “嗯,小蝶,你一会儿保护好自己,我用力过猛,可能会导致石室坍塌。” “好的,这回我们终于不用再吃彼岸花了。” “彼岸花?” “是啊,这些天我们充饥的仙草,就是彼岸花的叶。而我这边密室当中盛开的,就是彼岸花的花朵。佛语有云:‘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这个禅语还真是悲伤啊!”薛桦轻轻低下头,若有所思。 “小蝶,我准备开始啦,你一定要小心哦!” “嗯!” 薛桦凝神屏气,将右臂作剑,将六艺剑法的剑意化于掌法之中。他左臂前伸,作引弓状,右臂向后蓄力,闭起双眼默念六艺剑法中的剑意。一个威武的将军,面对凶猛野兽时的坚决和果断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中。 他深吸一口气,向石壁冲去,挥动右臂,一掌劈在石壁上。轰的一声,石室震动了一下,头顶上的小石子纷纷落下,薛桦听到石壁上喀拉喀拉的裂开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石壁上裂开了一条大缝。薛桦跳回原地,再次出招,又一掌劈了过去,这次只见石壁被他劈出了一个大洞,阳光如同倾斜的洪水,涌入他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中。 原来这个密室和外界只隔了一道石墙。薛桦深吸一口气,双掌劈出,轰的一声,石墙完全倒塌下去。 薛桦急忙跳出石室,他向右疾走几步,来到小蝶所在石室的外面,却惊讶地发现石壁已经倒塌。也许是刚才自己用力太猛,竟然连带着将小蝶石室的石壁也震塌了。 薛桦急忙进入到石室当中,但是并未发现小蝶,也未发现那朵绚丽瑰奇的彼岸花。薛桦的心中微微掠过一丝遗憾。他走出了石室,看见这些天小蝶塞过来的六只蓝蝶,正翩翩地向溪边飞去,薛桦跟在蓝蝶的后面,踩着松软潮湿的泥土,嗅着百花散发的清香,一路向小溪潺潺处踱去。小路的两边长满了星星点点美丽的花朵,姹紫嫣红,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薛桦跟着蓝蝶一路追寻,快到溪边之时,只见一个身着淡蓝色衫衣的少女站在溪边。薛桦看时,只见她肩若削成,腰若束约,身形瘦削,姿态袅娜。薛桦从未见过如此仙女般美丽的背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少女见薛桦来了,灵动地转身,向薛桦嫣然一笑。薛桦只见她眼澄如水,瞳漆似夜,容貌清丽,肤若皓月,流光溢彩,绝艳婉约。浅笑倾城,如出水之芙蓉,身形微动,若轻舞之蝴蝶。 薛桦从未见过如此清新美丽的容颜,顿觉自惭形秽,不敢直视。少女的笑容似清风款款吹来,清凉入骨。薛桦渐渐觉得身体舒适自得,心情说不出的愉悦欢喜。 少女看薛桦愣在原地,轻轻地笑了一下,步态轻盈地飘到了薛桦跟前。轻轻地问道:“你就是木棉吗?” 小蝶丝竹般温柔纤弱的声音,让薛桦如梦方醒。薛桦脸颊羞得绯红,轻轻地点了点头。继而,他抬起头对小蝶说道:“小蝶,刚才我用力过猛,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我看石壁塌下去,我就急忙跑了出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困在那里了。” “不用谢,如果不是你的蝴蝶,我早已中毒而死了。”说着,薛桦注视到小蝶身边飞舞着几只蓝色的蝴蝶,他看着蝴蝶,好奇地问道:“这些蝴蝶一直围绕在你的身边吗?” 小蝶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就有很多蝴蝶,这些蝴蝶经常跟着我,于是我们就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嗯。”薛桦心中暗暗称奇。 “对了小蝶,你有什么打算,想要去投奔什么亲人吗?” 小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我父母姊姊全都被奸人所害,我,我已无家可归了。”说着,小蝶眼里流下几滴晶莹的泪珠,她转过头去,不让薛桦看见。可薛桦偏偏还是看见了,在他的胸中顿时生出一股想要保护她的感情。 薛桦对小蝶说道:“小蝶,不如你先跟我回巨树村吧,等我救了我的两个朋友,我们再一起闯荡江湖。” 小蝶转过脸,凝视着薛桦的脸,薛桦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拉起小蝶的手,说道:“让你一个人在荒郊野岭行走,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先跟着我,让我保护你一段时间,等将来你寻得好去处了,我再送你过去,你看好吗?” 小蝶破涕为笑,将头低下去,轻轻地点了点头。薛桦顿时觉得欢欣雀跃。 小蝶轻声说道:“在石壁中和你相处,便已知道你是个极善良的人,现在相见,更加证实了我的判断。我,我相信你!。” 薛桦拍了拍胸脯,对小蝶说道:“小蝶你放心,我一定遵守诺言,绝不加害于你。对了,我两个朋友被困在巨树村已有七日,她们一人恐因我终生被囚禁,一人深陷重围之中,生死未卜。我们必须赶紧赶回去救他们,如果他们因我而受到伤害,我会一生活在内疚当中。我们这就出发!” 说完他拉起小蝶的手,飞快地向巨树村奔去。一路上尽是山崩遗留下来的巨大的岩石和泥泞的土壤。薛桦用尽气力施展轻功,拉起小蝶腾起七尺以上,大步流星,向前疾行,尽量不让泥水溅到小蝶的身上。两人一路心急火燎地到了气根迷宫前。 薛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小蝶说道:“小蝶,过了这个气根迷宫,前面就是巨树村,喜喜和树婆婆在等着我去救他们,这里道路交错,你一定要跟紧我。” 小蝶挽起薛桦的手臂,坚定地点了点头。薛桦低头看到小蝶温柔可爱的样子,如小鸟依人一般,心神不禁为之荡漾。但一转眼,想到喜喜和树婆婆危在旦夕,他立即打起精神,坚定了营救他们的信念。 薛桦拉起小蝶,两人加快了脚步,灵活地在气根间穿梭,不一会便到了巨树村广场,到了当时他险些被焚的台子前。被困于石室之中的时候,薛桦曾无数次想象再回到巨树村时的情景。他曾想象女侠与白发老者斗得昏天地暗,难解难分,直至两人精疲力竭,双方也不肯相让,一直对峙到他回到村里。他也曾想象女侠孤身奋战,寡不敌众,被众人擒住,但大家仅仅是将她囚禁,并未加害。他甚至想过女侠失手伤了村长和村民,双方大打出手,直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但是,眼前的场景令他目瞪口呆,此时此刻,这里竟然空无一人。 小蝶看薛桦惊讶地呆在原地,便晃了晃薛桦的胳膊,轻声唤到:“木棉?木棉?怎么啦?” 薛桦低头看到小蝶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此刻,他也惊讶万分,在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的情况,但哪种可能也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相比嘈杂、混乱、充斥鲜血的场景,眼前这空无一人,死一般的寂静更令他毛骨悚然。 十七章诉衷情少年表心迹 遇山崩巨石困双英 正当薛桦沉浸在巨大的惊恐当中之时,他隐隐觉得背后凉飕飕飞来一柄利刃。薛桦急忙回过身来,只见一把白光灼灼的镰刀对着自己的后心直刺而来。 薛桦下意识将小蝶向旁边一推,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旋即又睁开。他伸出右手两指,向对方腋窝处极泉穴点去。只听叮当一声,对方的镰刀登时脱手,飞出几丈之外。这一招指法,澄万念以深虑,静心思以细察,正是如善传授给薛桦的澄静指。 薛桦定睛看时,只见一个十二三岁,头戴发带,身着补丁粗布衣服的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小男孩浓眉大眼,表情严峻,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 薛桦看他身体小小的,却生得十分结实。装在宽大的农夫衣服当中,既好看,又好笑。 他不禁冷笑一声,厉声问道:“你是谁?喜喜和树婆婆在哪里?白发老村长在哪里?村民在哪里?” “是你,是你害死了喜喜,我要为她报仇。”小男孩紧紧握住双拳,牙关紧咬,眼神凶狠得像个小狮子。 “就算我目前打不过你,将来我一定可以打败你,为喜喜报仇。” “什么?喜喜死了?”听了少年的话,薛桦脑中嗡的一声,惊得他浑身发抖。 他向前几步,一把抓起少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薛桦的眼中射出愤怒的火光,他焦急地问道:“喜喜怎么死的?你说,你说啊。” 少年向薛桦怒气冲冲地吼道:“如果不是你,喜喜也不会被树婆婆挟持,也就不会跟随树婆婆躲进砌云城中,她也就不会被山崩压在洞中了!” 听了少年的话,薛桦大概猜到了他走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右手一用力,将少年的衣领攥紧,焦急地问道: “砌云城在哪?你快带我去,我有办法救她们。” 小蝶也上前一步,目光真切地对少年说道:“是啊,我也曾被山崩困于石洞之中,是这位哥哥打开石壁,救出了我。这位哥哥有办法救出她们,你快带我们去吧。” 少年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对神仙璧人。他的眼神从仇恨,慢慢转为惊讶,继而多了一丝怀疑。他点了点头,对薛桦和小蝶说道:“你们跟我来!” 薛桦放下少年,少年飞快地奔跑起来,薛桦拉着小蝶紧紧跟在少年后面。三人一路向西奔去。薛桦能感觉到少年的气息逐渐加重,但他却察觉小蝶的气息没有任何紊乱,按理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跟着他奔跑了这么久,应该早已香汗涔涔,气喘吁吁。但不知为何,小蝶竟然丝毫未露疲态。他想了想,也许这是因为小蝶身形轻盈的原因吧。 正在薛桦和小蝶两人飞奔之时,小男孩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薛桦和小蝶也急忙停住了脚步,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男孩缘何不再前进。 薛桦定睛看时,只见男孩肩头微颤,似乎在抽泣,他和小蝶急忙赶到少年面前,惊讶地看到了男孩那早已涕泗横流的小脸,男孩因为过于激动,身体不住地颤动。 他看到薛桦和小蝶来到了面前,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眼中的泪水像泉水般喷涌着流出。他看着薛桦的脸,呜咽地说道: “我知道,喜喜是为了保护树婆婆,故意被她劫持的。可是,为什么要山崩,为什么啊?我们没有打算伤害她们啊!现在,她们两个已经被困在石洞里七天七夜了,大家拼命地挖,可是都挖不开,你说,可怎么办啊?” 小蝶看着眼前哭泣的小男孩,心中顿时生起了一股怜惜之情。她低下身子,用白皙而又温柔的手,替男孩擦拭着眼泪。 她温柔地对少年说道:“虽然,我从未见过喜喜和树婆婆,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想,她们既然肯对木棉舍命相救,那就说明她们一定是至情至性的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的。她们一定会活着,等待我们去将她们救出来。” 听了小蝶的话,少年看了看薛桦,薛桦虽然心中万分焦急,但看到少年充满希冀的眼神,薛桦的脸上浮现出坚定的微笑。他点了点头,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说道: “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救出她们的。” 男孩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拔起脚步,大步流星向前奔去。薛桦和小蝶也跟在男孩身后一路狂奔。 三人向村庄的深处越跑越远,越跑越深,路的两边不再有民房,代之的是茂密葱郁的植物,遮天蔽日地覆在头顶之上。穿过狭长的走廊,三人的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只见一个小山般巨大的石山,在山崩的摧残下,坍塌崩坏,已分辨不出原来的样貌。 男孩停了下来,薛桦和小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三人看见所有的村民都围在石山的洞口,很多村民光着上身,正在用力挖堵塞洞口的巨石,这个巨石有几人之高,表面光滑,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看上去坚硬无比。挖石的村民个个累得浑身是汗。其他村民围成一圈,神色焦急地不住地观望。 村民们听到三人的脚步声,都回过头来。众人一见是薛桦回来了,无不又惊又怒,纷纷抄起武器,向三人狂奔而来。 岳五溪手持铁铧,张牙舞爪地冲在最前,他大声叫道:“小崽子,饶了你一命,竟然还敢回来,你是嫌我们被你害得不够惨吗?如果不是你,喜喜也不会被困在石洞中,今天就让你下去给我的宝贝女儿谢罪!” 薛桦眼见一百多人手持精铁武器冲向自己,竟如战场上突遇敌军突袭一般,情况万分危急,顷刻之间,自己便可能被横尸当场。他想大声说明自己来意,无奈村民们喊声震天,将他的声音淹没。他想带着小蝶先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村民如猛兽出笼,眨眼间便奔到三人身前,他们已来不及躲避。 正在情况万分危急的时刻,一个小小的身影纵身跃在薛桦面前,挡在了岳五溪前进的路上。他张开双臂,大声地说道:“五叔,请不要伤害她们,她们可以救喜喜。” 岳五溪一看原来是村长的孙子小挚,眉头一皱,怒气冲冲地说道:“小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快让开,这个外人害死了喜喜,我要为喜喜报仇!” 村民中站出来一个目光凶狠的中年妇人,她手持两把镰刀,尖声叫道:“孩子,快让开,这里太危险!这崽子害得喜喜被困在这里七天,我们一定要马上擒住他,然后继续去挖动巨石,等大家救出喜喜,再由你爷爷决定他的生死。” 可无论村民如何叫喊,小挚始终目光坚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颗小小的磐石。他向村民大声说道: “喜喜和树婆婆虽然已经被困了七天,但是我坚信他们一定还活着。这位哥哥和这位姐姐也是从石洞中逃出来的,他们有办法打开石壁,救出喜喜。大家已经挖了七天,也挖不动巨石。现在,他们是唯一的希望,我不许大家伤害她们。” 中年妇人哼哼冷笑两声,轻蔑地说道:“小挚,他们这些谎话也就骗骗你这种小孩罢了。你别看他们人模人样的,心地坏着呢。这次回来不知道又要带来什么祸患,外人没一个好东西。小挚,你快闪开!” 身后的村民也都纷纷附和中年妇女的说辞,一时间杀声再起,村民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向薛桦和小蝶凶狠地叫喊着。 岳五溪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小挚,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挚,你快让开吧!刀剑无影,五叔不想伤到你啊!” 小挚缓缓抬起头,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点点泪光,他深情地对面前群情激昂的村民说道:“我知道各位叔叔婶婶想要救出喜喜的急切心情,其实,我比大家更想尽快救出喜喜。因为……” 说到这里,小挚擦了擦眼中的泪水,旋即大声地说道:“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喜喜啊!” 村民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但又用赞许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勇敢的男孩。 男孩稍微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可是,自从树婆婆和喜喜被困在山洞中,已经七天了。虽然树婆婆是个神医,有起死回生之术,但是她们能不能坚持这么久,我们也不知道啊!这些天,大家想尽各种办法,用牛车拉,用铁锹挖,用铁镐刨。可是,那块坚硬的巨石就像被施展了魔法一样,一动不动。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算树婆婆有通天的能力,两人恐也难逃一死啊! “木棉哥哥和小蝶姐姐虽然是外人,但是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她们是真心来救喜喜的。如果她们另有所图,为何不一走了之,却要冒着再次被捉住的风险,回到巨树村呢? “从我出生的时候,便被一遍一遍地教育道,外人没一个好东西。如果有外人进村,就一定要将他杀死,这是祖先留下的村规。可是我平时和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相处的时候,大家又有爱又善良,绝不是随意取人性命的人啊!之所以大家一直对外人抱有成见,是因为祖祖辈辈就传下来的村规,让大家看见外人,就像看见异类一样。可是大家扪心自问,外人真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吗? “当初树婆婆第一次来村子的时候,大家还不是和她大打了一架。后来,树婆婆在村子里住下了。她给大家医治好了很多病,我的爸爸妈妈就是她救的,虽然后来他们还是走了。可是,树婆婆的恩德我从来不敢忘记啊!这些难道大家都忘了吗? “木棉哥哥是喜喜带回村里的,当时他身受重伤,我想喜喜一定是想树婆婆帮他医治,才带他回来。他没有伤害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而我们却仅仅因为村规就要将他活活烧死,当你们这么做的时候,你们还觉得自己是平时那个善良有爱的自己吗? “现在他们为了救喜喜,又回到了村子,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伤害我们,我不知道木棉哥哥是否真的有办法推开巨石,救出喜喜。但是,为了这一丝希望,为了我们不能失去的重要的人,我们应该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去试一试啊!” 阳光下,那个张开双臂的男孩深情款款,慷慨陈词,一抒长久以来心中的爱恨和郁结。他大大的眼睛中,不仅映射出勇敢和善良,还有为了重要的人,不惜拼上性命的坚定。薛桦被小挚的话深深感动了,一股暖流在他胸中不停激荡着。 听了小挚的话,岳五溪狰狞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悲伤和难过。村民们一时间也都沉默不语。忽然,人群中一阵躁动,中间的村民纷纷让开道路,一个白发老者缓缓从人群中踱步而出。小挚看到老者走来,倔强地撅起小嘴,高声说道:“爷爷,即使是你,也不可以伤害她们。” 老者白发飘飘,披散在肩上。他看见小挚,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让他试试吧。” 说罢挥手转身而去。听到了老者的话语,小挚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他转过身来,对着薛桦说道:“哥哥,求求你,快去救救喜喜吧!” 薛桦对小挚点了点头。突然,人群中倏地一个黑影闪出,瞬间跳到了小蝶跟前,只见中年妇女已将两把镰刀架在了小蝶脖子上。她恶狠狠地说道:“让你去可以,但这个少女必须留下来做人质,如果你敢有一点异动,休怪我无情。” 薛桦当下旋转右手,想施招相救小蝶,但他抬起头,看见小蝶坚定而又温柔的目光。两把寒光闪闪的镰刀架在小蝶白皙的脖颈上,将小蝶的脸映衬得更加凄艳绝美。小蝶浅浅一笑,轻轻地说道:“木棉,我相信你!快去救她们吧!” 薛桦收回了右手,对小蝶说道:“小蝶,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救你。” 小蝶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我不怕!去吧。” 十八章六艺剑法长虹贯日 太白真经深如沧海 薛桦忧心忡忡地走出了人群,来到巨石前。他仔仔细细地察看了这块球形的巨石,只见巨石上坑坑洼洼,石壁坚硬无比,隐隐透着一股银色的寒光。巨石有三人高,完完全全将原来的石洞压在下面。 砌云城其他的墙面铁板一块,且又重又厚,没有突破口,只有这一个洞口可入。所以,想救出喜喜和树婆婆,只有打碎巨石一种方法。 薛桦脑中浮现出喜喜精灵般可爱的面容,和树婆婆解救自己时潇洒的身姿。现在她们就被困在里面,生死未卜。薛桦心中泛起一阵苦楚,他回头看见村民们神色焦急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岳五娘早已将小蝶脖子下的镰刀拿了下来,几个妇女围在她的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薛桦将心一横,向后退了几步,心中暗暗发狠道;“就算拼得不要了这条臂膀,我也要将这块巨石打碎。” 他摆起姿势,大喊一声,将身体腾空而起,将《六艺剑法》中的剑招化为掌法,使出一招后羿射日,将烈火焚烧般的肉掌拍在冰冷坚硬的巨石上。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声,巨石拍击处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裂痕。但即使是这小小的裂痕,就足以让村民们欢呼鼓舞。大家辛辛苦苦了七天,都没有将巨石挪动一寸,这一个裂痕,让大家看到了希望。 小挚高声向薛桦喊道:“木棉哥哥,就快成功啦,加把劲!” 薛桦心里一阵苦笑,心想自己拼尽全力仍只能打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裂痕,距离打碎它还远远不够。 这巨石还真是坚硬啊!薛桦心中不服输的精神瞬间占了上风。他决定加大力气,再来一掌。谁知刚抬起右臂,便觉一阵剧痛。他咬紧牙关,不让举起的右臂落下。他再度腾身而起,对着巨石又是一掌。砰的一声闷响,又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裂痕,巨石还是一动没动。 薛桦落在原地,他右臂的骨骼痛得更厉害了。但是喜喜和树婆婆就在眼前,就算再大的困难,他也要咬牙克服。薛桦对着巨石又拍了四掌。可是,他打出的裂痕一掌比一掌小,他的右臂却是一掌比一掌痛。村民们的表情,也从兴奋,到担忧,进而转为失望和难过。 为了救出喜喜和树婆婆,薛桦已然到了忘我的境界。他抬起骨骼几乎尽碎的右臂,发出一声悲凉的长啸,再次跃入空中,向巨石拍出绝望的一掌。 可是,即使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也只打出了两指宽的一道裂痕。他站在原地,整条右臂如同着了火一样,痛得他满头大汗。如果再拍出一掌,他的右臂可能就此残废。 薛桦抬头看了看巨石,下定决心,举起右臂想要搏命。忽然,一只苍老的手将他的右臂放了下来。薛桦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只见老村长目光严峻地看着自己。老村长语气坚定地对薛桦说道:“孩子,坐下来!” 薛桦看着老村长的脸,此刻他胸中的烈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他转过身,想再打一次巨石。但是他感觉老村长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微微发热,似乎有无穷的内力。老者将手轻轻向下一按,薛桦便无法抵抗,被按着坐在了地上。 老村长盘腿坐在了薛桦的面前,闭上双眼,缓缓说道:“孩子,我只说一遍,你要好好记住。” 看到老者和薛桦相对而坐,岳五溪急忙上前几步,担心地说道:“村长!难道你要……” 老村长坚定地摆了摆手,随即向前伸出双手,薛桦也照着老者的动作伸出双手,两人四掌相对。薛桦顿时觉得有一股深厚的内力缓缓透过老者的手掌传向自己。 薛桦惊讶地抬起头,心想,难道老者是要将内力传给自己吗?他看见老村长鬓如白雪,神色淡然,如老神仙一般。老者感觉到薛桦睁开了眼睛,眉头微微一皱,严厉地说道:“闭眼!”薛桦无奈只好乖乖听命。 村长苍老的声音在薛桦耳畔响起,他缓缓对薛桦说道:“孩子,我现在将我修习了七十年的《太白真经》传给你,你须将心法记牢,以后锄强扶弱,不得做违背道义的事情。” 薛桦皱了皱眉头,老者的声音似乎不是通过耳朵传进来的,而是传音入密,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老者缓缓地说道:“道冲用之而不盈,万物宗之而似渊。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曲骨转中极,关元入石门,上颠悟循额,悬枢走命门……” 又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薛桦认真地记住老者教给的口诀,不一会儿,老者传入的内力便令他觉得浑身发热,充满了力量。老者还在不停地传入内力,一股雄浑而深厚的内力逐渐沉积在薛桦的丹田之间。 约过了三炷香的工夫,老者收回了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薛桦说道:“孩子,去吧!去把喜喜和树婆婆救出来。” 原来老者刚才一直在观察薛桦掌劈巨石,发现他掌法精妙,迅捷若利箭穿云裂石,威猛似烈火燃遍星野。只可惜薛桦完全没有内功,所以虽然他用尽全力,依然只能打出一道小小的裂痕。假使有深厚内功的辅佐,说不定可以一战功成。 老者和村民们一样,十分忧心喜喜和树婆婆的安危,所以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将苦修七十年的内功传于薛桦,即使违背了绝不将武功传与外人的祖命,也在所不惜。在他的心中,村民都是他的亲人,他们的生命胜过一切。 薛桦睁开眼,当即跪倒在地,给老者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晚辈定不负前辈所托!”说罢翻身而起,双拳紧握,双目炯炯盯着巨石。这一掌,他一定要将巨石震碎。 薛桦双脚一蹬,便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瞬间便腾空而起。而且高度竟然比适才高出了几丈。他信心大增,当下抬起右臂,心中默念老者传授的口诀,将真气通过任督二脉聚集于掌上,一股白色的烟雾在薛桦掌上缓缓上升。 薛桦按照《六艺剑法》的剑意,如苍鹰展翅,飞身跃到巨石面前,用力将手掌向巨石拍去。这一掌,如同彗星袭月一般,发出刺目耀眼的光芒。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巨石被震得粉碎,薛桦也被掌气震飞,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看到巨石被薛桦一掌击碎,村民们无不欢呼雀跃,飞速地跑到洞口前,清理碎石。小蝶也兴奋地跑到薛桦面前。薛桦看见小蝶微微湿润的双眼,笑中带泪地对自己说道:“木棉,你终于成功了!”听到小蝶的话,薛桦彻底躺了下去,这一掌耗费了他太多的内力,此刻他已经精疲力竭。 “她们还活着,看!是她们”一个村民兴奋地喊道。 “快,快把她们接出来!”其他村民也欢呼雀跃起来。 薛桦和小蝶听到人群中欢声雷动,似乎喜喜和树婆婆还活着。小蝶扶起薛桦,两个人艰难地走到洞口。看到人群中簇拥着两个身着赤绛玄甲的人。薛桦定睛一看,两人不是树婆婆和喜喜,更是何人? 他心中顿时狂喜不止。岳五溪夫妇飞扑上前,一把抢过喜喜,搂在怀里,一任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喜喜也趴在父母的怀中,尽情地释放着这些天痛苦惊惧的情绪。 三人哭了好一会儿,岳五娘擦干喜喜脸上的泪水,向薛桦一指,对喜喜说道:“女儿,是那位恩公救了你,快去谢谢他!” 喜喜一看是薛桦,双眼立刻现出欢乐的神采,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薛桦身边。可当她看到薛桦身边的小蝶,小小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对薛桦拱手道:“谢谢木棉哥哥救命之恩,喜喜将来必定报答哥哥的恩德。” 薛桦听了连忙摆手,笑着说道:“我可不是救你的人,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村长和小挚,她们才是救出你和树婆婆的英雄。” 忽而薛桦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对了,喜喜,这些天你们是怎么坚持过来的?还有,你怎么穿着这么奇怪的盔甲?” 喜喜嘿嘿一笑,说道:“多亏了树婆婆的千树梨花丹,我们才能坚持到现在。我们发现里面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盔甲,而且洞里非常冷,我们就穿上了铠甲御寒。” “喜喜!” 突然间,喜喜听到一个男孩在背后叫她的名字。她转过身,一看喊她的人原来是小挚,便撅起了小嘴,不悦地问道:“干嘛?” 小挚双颊绯红,双眼不敢正视喜喜,吞吞吐吐地说道;“喜喜,你穿军装真好看!” 喜喜眯起眼睛,噘嘴说道;“要你管!”说着又蹦蹦跳跳回到岳五溪夫妇怀中。 另一边,树婆婆也出了洞口,她摘下头上戴的厚重的盔甲,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老村长来到了她的面前,苦笑了一下,说道:“老树妖,没想到被困七天你竟然还能活着。” 树婆婆冷笑道:“你们一百多人打我一个,将老娘我逼到这步田地,我还没找你这个老不死的算账呢!” 老者也冷笑一声,说道:“我还没追究你擅闯禁地的罪责呢,你竟然先说起我来了!” 树婆婆毫不相让,说道:“老不死的,找个好时候我们再比划比划啊!” 听了树婆婆的话,老者仰天长叹,凄怆地说道:“恐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说罢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直刺下去。树婆婆见状急忙甩出一把柳叶镖,将老者的匕首打飞。她一脸惊怒地问道:“老不死的,你这是要干什么?” 众村民一见村长要自尽,急忙都围了过来,小挚一把抱住村长,呼号道:“我不要爷爷死,我不要爷爷死,爷爷,这是为什么啊?” “是啊,是啊,这是为什么啊?”众村民也都疑惑不解。 老村长悲怆地说道:“我们巨树村之所以传千年而不倒,是因为村民们世世代代遵从祖命,不敢违抗。今天,我违背了祖命,将武功传于了外人。为了村民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我非死不可。” 岳五溪焦急地说道:“村长,我们巨树村人人心地善良,重情重义,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一个人。而且,通过和树婆婆她们接触,我们发现外人并非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她们和我们一样都有一颗善良的心,都是有血有肉的有情人。我们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祖命会规定,所有进村的外人,杀!医治外人的村民,杀!传功于外人的村民,杀!这祖命深深违背我们内心的啊!如今,连我们敬爱的村长都要因为违背祖命而自尽,这样的祖命,我们绝不愿再遵从,我岳五溪,恳请村长废除祖命!”说罢,岳五溪将铁铧倒转,对准了自己胸口。 “我石万里!” “周细柳!” “卫龙城!” “恳请村长废除祖命!”说着,三个带头的村民齐齐跪在村长面前。其他村民也纷纷跪下,齐声说道:“请村长废除祖命!” 老村长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个个视死如归的村民,虎目噙泪,悲伤地说道:“你们的心我都懂,可是,可是废除祖命会给我们村子带来滔天巨祸啊!” 岳五溪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老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像一颗星辰,划过历史的夜空,叩开那关闭了千年的秘密之门。老者纠结的面容有着写不尽的艰辛苦楚。面对着这些善良而又坚定的村民,终于,他决定说出只有历届村长才能知道的秘密: “因为,我们是叛军的后代啊!” 听到村长的话,村民们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一直以为自己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所以,他们一出生,就是巨树村的人,没有人怀疑过自己的出身,更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会是叛军的后代。 老者看到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自己,继续说道:“我们的祖先都是大汉王朝的军人。在一次对匈奴作战的过程中,军队深陷于沙漠之中,迷失了方向,被匈奴军队重重围住,无奈只好做了匈奴的俘虏。后来,我们的祖先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可是,既然已经背叛了汉朝,便无法再回到家乡了。只得背井离乡,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先祖非常担心自己的叛军身份会招来杀生之祸,所以便定下了所有外人一律杀死的祖命。而且祖先为了防止大家回忆起做叛军的惨痛经历,将所有的兵器、铠甲都放置于砌云城中,并将它作为禁地,定下了‘除村长,擅入者死’的死命。 “我们的先祖在回想起那段惨痛经历的时候,无不痛哭流涕,后悔只因一时贪图性命,没有杀身成仁,以致背井离乡,苟活于世。虽然如此,但为了后代能够世世代代地生存下去,也只好违背内心,将误入巨树村的人全部杀死。千百年来,除一人外,无人幸免。而那个幸免的外人,便是树婆婆。 “我身为一村之长,又何尝不知道你们心地善良,不愿伤害他人呢?可是,一直以来,就流传着‘擅违祖命者,必遭天谴’的谶语。所以,我宁愿自裁,也不愿拖累大家啊!” “村长,如果不肯违背自己的良心,就一定要遭受天谴的话,我们愿意承受这种天谴。我们不信,上天会忍心惩罚那些善良的人!” “是啊,爷爷,小挚不怕,如果爷爷要死,小挚就陪爷爷一起死!”小挚抬起头,深情地望着村长。 每个人又将对准自己心口的武器,向身体移近了一寸。有的人已经刺破了自己的皮肤,流出了鲜红的血。村长在每个人眼中,看出了那灿若珍宝,坚定不移的信念,看出了那矢志不渝,深邃宏大的勇敢和善良。 如果这就是人生,那么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内心生活下去呢? 村长握着匕首的手渐渐地放了下来。终于,“当”的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所有的村民都欢呼雀跃起来,不仅为了成功救下了村长,更为了他们获得了内心的自由,可以不再做违背内心的事。 十九章百花园孤立俏白桦 六艺剑大战天问刀 树婆婆一直冷眼看着眼前这些欢呼的村民。忽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薛桦,两行泪水顺着她脸上的黑纱缓缓地流下。她瞬步来到薛桦面前,还未等薛桦和小蝶反应过来,便一把将薛桦紧紧地搂入了怀中。 薛桦被树婆婆紧紧抱住,虽然他并不认识树婆婆,可是薛桦觉得她的拥抱是那样的温暖,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幸福的感觉。她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在他经历了多年的孤独困苦后,穿越了时空,来到他的面前,无声亦无言,温暖了他的心灵。 “木棉?” 小蝶看到薛桦沉浸在树婆婆的拥抱当中,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薛桦被小蝶的轻唤惊醒。他轻轻推开树婆婆的拥抱,抬头看见树婆婆脸上的黑纱。黑纱下她的容貌、眼神、表情都看不真切。一个深深的疑惑代替温暖,猛然占据了他的内心。 正在薛桦疑惑的时候,树婆婆忽然将头转向小蝶,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小蝶被树婆婆突然的发问吓到了,一时竟被吓得无法言语。 “前辈,她叫蓝小蝶,是在下的好朋友!” “哦?好朋友?”树婆婆仍死死地盯着小蝶。 也许是被树婆婆看得怕了,小蝶轻轻拽了一下薛桦的衣襟,说道:“木棉,我先去那边等你。” 树婆婆看着小蝶走远了,转过头,急切地对薛桦说道:“你的父亲和姐姐都死了?” “是的,十年前,我的父亲和姐姐都被奸人所杀。”薛桦说道。 “不,不会的,他武功那么高,怎么会?”听了薛桦的回到,树婆婆仿佛变得十分慌张,喃喃自语地说道。 “前辈可是认识家父?”薛桦疑惑的问道。 树婆婆突然双手抓住了薛桦的双肩,疯狂地摇晃他的身体,大声呼喊道:“是谁杀了他们?是谁?你说,你说啊!” 薛桦的右肩重伤尚未痊愈,刚才力劈巨石时发力过猛,右臂早已寸寸剧痛,如被巨石碾碎一般。此刻右肩又被树婆婆发狠一抓,当真奇痛无比。薛桦哎呀一声,险些仰面摔倒。 看到薛桦脸上的表情如此痛苦,树婆婆急忙收回双手。她用手轻抚了一边薛桦的右臂,竟然惊地向后退了一步,焦急地问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外伤,如果再不医治,你的这条胳膊恐怕就要废了。” 突然间,树婆婆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边咳嗽,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绿色的药丸,这颗药丸比之前喜喜给他的要大得多。 薛桦肩膀的疼痛缓解了一些,他接过树婆婆的药丸,虚弱地说道:“谢谢树婆婆!” 这时,村长和小挚来到树婆婆的身边。村长关心地向树婆婆问道:“老树妖,你的肺病可好些了吗?” 树婆婆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块纺布手绢,在嘴上轻轻地擦了擦,又塞了回去。等她的咳嗽缓解了一些,她转过头对村长说道:“老不死的,老娘这辈子没求过人,现在求你一件事。” 村长点了点头,说道:“你尽管说吧。” “这孩子的右臂受了极重的外伤,如果不赶紧医治,恐怕这条胳膊就此残废,可以允许他在我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吗?” 村长面容慈祥地看了看薛桦,转过头对树婆婆说到:“这孩子心地极为善良,又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若不是他全力相救,恐怕你和喜喜现在还被困在石洞里面。如果他就此残疾,老夫心中定会内疚一生。更何况现在巨树村已废除祖制。你们自便吧!”说罢村长便带着小挚向村子方向走去了。 树婆婆关心地对薛桦说道:“你的胳膊好些了吗?去我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吧,我来帮你医治好!” 薛桦现在右臂奇痛难忍,如烈火焚烧,又似滚石寸寸碾压一般。虽然他不想在巨树村久留,但现在如果逞强出村,恐怕右臂就此残废。树婆婆医术高明,似乎与父亲和姐姐是旧相识,应该不会加害自己,不如在她那里医治几日再走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道小蝶是否愿意。 薛桦回过头,看见小蝶在不远处等他,便对树婆婆说到:“可以带上我的好朋友吗?” 树婆婆看到薛桦目光真切地望向小蝶,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薛桦于是来到小蝶跟前,向小蝶说出自己的决定,小蝶欣然答应。于是树婆婆便带两人向自己的花园走去。 薛桦和小蝶跟在树婆婆的身后,薛桦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美丽、温柔又有点纤弱的女孩。她像一朵风中摇曳的清丽的百合,散发着幽幽的体香,又像丛林中飞舞的仙子,鬓如鸿影,飘然若风。小蝶乖巧地,紧紧地跟在薛桦的身后。薛桦看着她雪白的脸庞和发丝间清澈如水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神透出山间小兽般的纯洁和善良。薛桦突然有一种想把小蝶紧紧抱入怀中的冲动,就像紧紧抱着最为珍惜的宝贝那般,日夜相随,永不分开。 可是,他右臂骨骼寸寸地剧痛,残忍地提醒着他的能力还远远不够保护重要的人,被黑衣人抓伤的右肩还未痊愈,刚刚力劈巨石剧烈的撞击又增添了新的伤痕。 在台子上被村民焚烧的时候,薛桦目睹了树婆婆和村长的激斗,树婆婆那霸道飘逸的刀法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他想等他的手臂身上的伤好些了,可以请树婆婆指点一下,也许武功会大有精进。 走了约一炷香的工夫,三人便来到了一个巨大的花园。这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朵,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如圆盘,如杯盏,如灯笼,如火焰,如丝,如雪,如星,如船,平铺的,低垂的,怒放的,含羞的,都赶着春日慵懒的微风,一边伸着腰,一边在向他们招手。 在院子中间,栽种着一棵小小的桦树,孤独地挺立于百花丛中,洁白的树皮,干净得可以闻到雨后清新的香气。他像是她们的情人,微笑着回答她们的寒暄,他又像风中孤独坚强的旅人,卓尔不群,不染纤尘。 薛桦望着院中孤单的桦树,它的纯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树婆婆给薛桦和小蝶分别安排了一间偏房。薛桦又服下了树婆婆交给他的一粒药丸,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薛桦睡得好安心,好舒适,舒适到阳光射在他的脸上,他都没有醒过来,直到他觉得眼皮和脸颊都火辣辣的,才慢慢睁开了双眼。薛桦看见在强烈的日光下,一个戴着斗笠的黑影站在他的面前,惊得他一下完全清醒了。 薛桦腾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原来面前的人是树婆婆。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空气凝滞,薛桦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突然,树婆婆一指旁边的食盘,冷冰冰地说道:“吃完饭,来花园找我。”说完,一甩手出了房门。 薛桦狼吞虎咽地吃过了饭,穿戴整齐,出了偏房,来到了花园中。树婆婆早已站在院中空地上。薛桦走到跟前,弯腰行礼道;“前辈!” 树婆婆转过身来,扔过来一柄长剑,薛桦接过宝剑,看了一眼,发现这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宝剑。薛桦手持宝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忽然,树婆婆从背后摸出一把寒光濯濯的弯刀,薛桦认得这把弯刀便是当时她与村长激斗时使用的弯刀。 树婆婆将弯刀指向薛桦,冷冷地说道:“来!” 薛桦惊讶又疑惑地看着树婆婆,心想,难道她是要与我比武吗?可是,薛桦右臂的伤势只恢复了一点,一发力握刀,便锥心刺骨的痛。如此情形,如何向树婆婆讨教武功。 薛桦眉头紧蹙,焦急地说道:“可是……” 树婆婆用冰冷的语言打断了他:“可是什么?难道你要违背我的命令吗?” 薛桦说道:“晚辈不敢,只是晚辈右臂伤势过重,无法握刀,无法向前辈讨教武功。” 树婆婆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山间奔跑的野兽,即使受了伤,依然勇猛地追捕猎物,绝不会停下奋进的脚步;战场上厮杀的士兵,即使受了伤,依然拼命地挥舞着兵刃。 “做一个英雄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要经历多少的苦难和不幸,忍受多少的痛苦和孤单,承受多少的辱骂和非议,面对多少的嘲笑和怀疑。一个人,一把剑,面对千军万马,面对着刀山火海般的前路。你片刻不能懈怠,因为一旦失败,便可能身败名裂,一失足,便可能跌落万丈深渊。从来没有人会在你受伤痛苦时考虑你的感受,也不会有人在你疲倦难过时给你安慰。你只有抱着心中的那份光明,一步一步地迎着风雪,向未知的远方前进。 “做一个懦夫又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只要你转身,心甘情愿背起懦夫的骂名,你便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像一头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醒了哼哼两声,便会有人扔来掺杂着泔水的食物;或者像一条狗一样,慵懒地趴在地上,到处去捡别人留下的粪便,到了晚上便回到院子里,吠叫两声,向主人证明你可有可无的存在。 “薛桦,我知道你的一切,我知道你的父亲,你的姐姐,你全庄的亲人十年前便成为了人家的刀下之鬼。我纵横江湖数十载,见过的男人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右手断了,就用左手握剑,左手断了,就用嘴巴紧紧咬住匕首,就算浑身是伤,也要将利刃狠狠插进仇人的喉咙。 “薛桦,你可以放弃,你可以扔下你手中的剑,转身去好好养你的胳膊。但是,你记住,从此你在我眼中只能是一个懦夫,一个连猪狗都比不上的懦夫。你就像个蝼蚁一样!踩碎你我都嫌都脏了我的鞋,莫不如让你在风雨的摧残中,度过你可悲而又短暂的一生。去吧,只要你扔下你手中的剑,只要你从我面前爬回去,就可以了。” 听了树婆婆趾高气昂地训话,薛桦气得浑身发抖,从小到大,他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即使孤身于少林寺时,如善师父也是对他宠爱有加。他澄澈的双眼中,透出刀刃般锋利夺目的光,惊雷般射向树婆婆。 他左手握紧利剑,双脚用力一蹬,直窜到树婆婆跟前,将利剑化作弓箭,心中默念《六艺剑法》中“射”剑的剑意,右臂前旋,翻作标靶,左臂后振,气运丹田,转而蓄力于手掌,对准树婆婆头顶的百会穴奋力一击。利剑呼啸而过,如裹挟着疠风沙石,直奔树婆婆而来。 薛桦平时习武,一直使用右手,左手的力量和技巧都远远不及。此时他血往上涌,还以为是右手握剑,所以出招时用尽全力,但左手手指力量不足,一时竟无法完全控制。 树婆婆弯刀寒光一闪,向上一挡,兵刃相交,薛桦便觉得自己出招轻了。咣当一声,利剑脱手飞出几丈远,自己也被树婆婆的刀气震飞。 树婆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蔑地说道:“就这样,还想报仇呢。笑死我了,我攻过来了哦!” 薛桦拾起地上的利剑,刚一抬头,树婆婆已手持弯刀攻到近前。弯刀一闪,如燕山明月,照耀着滚滚黄沙,裹挟着冰冷的刀气扑向薛桦的身体。这一招便是“天问九章”中的怀沙刀法。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薛桦被树婆婆弯刀发出的寒光晃得睁不开眼,呆呆地坐在原地,眼见弯刀就要砍到薛桦的头皮,树婆婆急忙收招,退回原地。 “真是废物!” 树婆婆咳嗽了两声,右手一甩,嗖的一声,一只柳叶镖射向院中的白桦树。飞镖在白桦树干净纯白的树皮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薛桦仍沉浸在刚才的惊恐当中,他转过头,看着白桦树上的那一抹伤痕,格外刺眼,就像一件美丽的衣衫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又像一个美人脸上一道刺眼的伤疤。他站起身来,左手紧紧握住手中的利剑,恶狠狠地看着树婆婆。 “这眼神还不错,我来了!接招!”说着树婆婆竖起弯刀,伸展长臂,旋转身体提刀攻来。她动作灵动飘逸,如香草美人,刀气缠绵厚重,如有巴山夜雨不禁思念之意境。 弯刀快速地推向薛桦胸前。薛桦急忙将利剑横于身前。谁知树婆婆突然俯身旋足,轻盈地一转身,弯刀在空中划出一副平整的扇面,从侧方砍向薛桦的喉咙。 薛桦想格剑来挡,已然太晚,树婆婆刀法迅疾如风,霸道非常,弯刀早已到了薛桦脖颈。树婆婆急忙收刀,纵身一跃,退回原地。 “哼!”树婆婆摇了摇头,右手一扬,又一把柳叶镖飞出,白桦树又增添了一道新的伤痕。 薛桦惊愕地站在原地,他以为树婆婆叫他来,只是点拨他一下,或者教他个一招半式。没想到她不仅不传授他武功,反而对他百般羞辱。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是救过她一命,就算上次她舍命相救,但这也总该扯平了,总不至于她还会觉得自己欠她的吧,难不成是父亲和姐姐生前招惹过她,所以她怀恨在心,故意刁难自己? 刚才的那两招,弯刀距离自己只有一寸不到。只要她稍微收刀晚些,自己早已命丧黄泉。自己的武功也不是白给,《六艺剑法》高超精妙,太白真经博大深厚,绝不可能连她一招都接不下来。只是突然要他左手持剑,无法控制力量,出招便又软又飘。 薛桦看树婆婆仍有攻来之意,看来今天不破了她的“天问九章”刀法,她是不会罢休了。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绝不会向她低头。当务之急在于接住她的招式,与她周旋,伺机寻找她的破绽,一击获胜。如此,则出招不必用尽全力,只需尽力与其周旋即可。想到了办法,薛桦两眼又明亮了起来。 “想到什么了?”树婆婆冷笑了一声,纵身一跃跳入战场,薛桦打起精神,紧握宝剑,迎击过来。这次薛桦并不将招式完全施展出来,以期树婆婆变招之时可以迅速回剑,冷静地观察树婆婆出刀的动向。 薛桦这次较前两次进步极大,成功地挡住了树婆婆两招刀法。虽然依旧在第三招败下阵来,但是他的信心大增。 树婆婆右臂一甩,在白桦树皮划下了第三道伤痕。转过身,对薛桦兴奋地说道:“再来!”说着又与薛桦相斗起来。 因为薛桦的进步越来越大,树婆婆的兴致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她优美的身姿在空中不断地旋转,跳跃,伸展,弯曲,如明月下头戴面纱的大漠舞女,神秘而凄美,又如江边踽踽独行的游吟诗人,忧愁而深沉。刀法层层推进,用刃深处,如漆夜,如虎啸,如深深的叹息;用刃浅处,如涓溪,如莺鸣,如轻轻地低吟。弯刀上挑似壑,下劈如山,横扫如扇,斜刺如箭,招招灵动飘逸,又霸道无比。 薛桦全神贯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深邃如水的双眼紧紧盯住树婆婆的弯刀。他机动巧变,不拘于形,将“六艺剑法”的剑意融熟于心。出招或彬彬如礼,或婉若丝竹,或仰如射云,或迅疾如御,或精细如数,或飘洒如书。 虽然他还未完全适应左手用剑,但依然依靠着剑法的精妙和内功的深厚,与树婆婆周旋。两人从晌午一直斗到日落。薛桦从一开始只能接到三招,到勉强可以接到五招,日落之时,他已能接满树婆婆十招刀法。 二十章木棉郎求索破阵法 蝴蝶仙调制菌菇汤 两人苦斗良久,薛桦因重伤未愈,渐渐觉得体力不支,但仍然强打精神,奋力拼杀。这一次薛桦接了树婆婆十招刀法,在弯刀即将划到薛桦脸颊的一刹那,树婆婆及时收刀,跳出圈外。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聆听什么。突然,她大叫到:“是谁?”说着纵身一跃,向白桦树后跃去。 此时,从白桦树后缓缓走出一位少女,少女手中提着一个篮子。哪知树婆婆动作极快,眨眼之间便已到了那位少女面前。将弯刀悬在少女的头顶,顷刻间便会落下。 薛桦定睛一看,原来这躲在树后的少女便是小蝶。小蝶身着一袭白衣,头戴五彩花环。小蝶一见树婆婆弯刀到了眼前,被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 薛桦急忙大声叫道:“前辈刀下留人。”一边说,一边向两人奔来。 听到薛桦的呼叫,树婆婆及时收回了弯刀。她向小蝶厉声问道:“你躲在树后多久了?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小蝶战战兢兢地说道:“我看你们打了一天了,想给你们送些我煲的菌菇汤。”说着,她俯身打开篮子,从中取出一个瓦罐,捧在两人面前。 薛桦急忙上前,夹在两人当中,将两人隔开。他打开瓦罐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薛桦向瓦罐里一看,只见浓汤上蒸气弥漫,汤水玉润晶莹,这时他突然觉得又累又饿,原来刚才与树婆婆相斗时太过专注,竟然忘了自己很久没有吃过饭了。 薛桦见小蝶如此暖心地煲了好汤,心中顿时欢喜异常。开心地对树婆婆说到:“前辈,这是小蝶的一片心意。我们快一起享用吧。” 树婆婆弯刀一转,在桦树皮上又划下了一道,冷冰冰地说道:“这是你刚才输的。” 接着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交在薛桦手里,说道:“和你的浓汤一起服下吧!明天准时来花园找我。”说罢便甩手扬长而去。 薛桦和小蝶看着树婆婆离开了,小蝶向薛桦吐了吐舌头。美丽的晚霞照在小蝶白如凝脂的脸颊上,她双眼明亮如星辰,温柔地看着薛桦。她看到薛桦也在看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捋了捋头发,将瓦罐送到薛桦胸前,轻声地说道:“木棉哥哥,你累了一天了,快坐下来休息休息吧,顺便尝尝我的手艺。” 薛桦接过瓦罐,轻声说了声谢谢。两人肩并肩,齐齐坐在了地上。薛桦接过小蝶递过来的调羹,舀起一勺香浓的菌菇汤,送在嘴里。一股菌菇的鲜香顿时充溢于他的唇齿之间。这蘑菇似乎是雨过天晴,新生出的野生蘑菇,形态各异,各有各的鲜味,却又融合一体,鲜美甘醇。薛桦喝得心满意足,兴奋地向小蝶问道:“这些蘑菇都是你新摘的吗?” 小蝶点了点头,回道:“我白天没事,在村里走动,看到溪边树下有很多蘑菇,便采摘了回来。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薛桦拼命地点了点头:“好喝,好喝,好喝极了!你也来一点吧。”说着将瓦罐推向了小蝶。小蝶脸颊微红,轻轻地摇了摇头,温柔地说道:“我刚才喝过啦!你喝吧。” 薛桦一听小蝶这么说,便不再客气,直接举起瓦罐,将菌菇汤一饮而尽。小蝶看到薛桦饿成这样,不禁又好奇,又好笑。她走到白桦树旁边,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划了很多刀痕,仔细一数,竟有六十七处之多。她转过身来,问道:“木棉,这桦树上为何划了这么多刀痕啊?” 薛桦抬起头,一眼看到白桦树上的刀痕,皆是今日败于树婆婆刀下之时,树婆婆做上去的记号。白桦树洁白的树皮上,这些刀疤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薛桦看着这些刀疤,一阵心酸。心想自己虽然被称为武学奇才,学武以来一帆风顺,再精妙的武功,只需认真学上一段时间,便能完全掌握。这些年武功颇有小成,自己私下也常常颇为得意。谁料今日却竟然连树婆婆十招都难以招架。一时间低头沉思,沉默不语。 小蝶看薛桦低头不语,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到:“这次输了没关系,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加油!”说着,微笑着对薛桦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夕阳下,小蝶温柔而清丽的笑脸映在了薛桦的脑海里,像春风般,款款吹进他内心。 第二天,薛桦早早爬起来,吃过小蝶送来的早饭,便来到了花园里。可他没想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树婆婆早已站在那里了。她一见薛桦,把昨天的宝剑扔了过来。薛桦接过利剑,向树婆婆躬身行礼道:“前辈,我来了!” 树婆婆点了点头,抽出弯刀,向薛桦一指,高声说道:“今天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你准备好了吗?” 薛桦昨晚躺在床上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想如何破解树婆婆的刀法。 但思考良久,却竟然连一招可用的剑招都想不到。薛桦无奈,也只好放弃,索性倒头大睡,心想不如好好休息,养好气力,等明日再战之时,边打边想破解之招,到时候自己左手持剑更加从容自如,一定可以抵挡树婆婆更多的进攻。 所以,当树婆婆问薛桦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左手紧紧握住利剑,目光炯炯地看着树婆婆。 树婆婆似乎愣了一下,继而冷笑了两声。轻身一跃,呼啸着向薛桦奔来。薛桦刚刚摆开姿势,准备抵挡,忽然一股狂风怒卷般的刀气直冲到了自己面门。薛桦大吃一惊,树婆婆今日出招的速度,竟几倍于昨日。 弯刀在薛桦眼前一闪而过,冰冷的寒光在他眼中闪亮又寂灭,一股无法抵抗的霸王之气,伴随着树婆婆弯刀划出的优美弧线,将薛桦心中的一切计划砍了个粉碎。薛桦回过神来之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跪在了地上,树婆婆的弯刀就架在他的右肩上。 树婆婆转身,提刀回位。右手一扬,射出一枚柳叶镖,在白桦树皮上又刻下了一道刀痕。 薛桦呆呆地跪在原地,他的整个心仍在为树婆婆刚才的招式而激荡不已。他从未见过如此飘逸、霸道的招式。刀法恢弘大气,如上古帝皇,岿然而至,刹那间天昏地暗,雷惊电激,有一种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威严。刀气如日出东方,静则供万物以仰止,又如蛟龙出水,动则翻江海以啸浪。薛桦的心神又惊恐又心醉,像身处于巨龙之前,既害怕它的凶猛和易怒,又惊叹它的神圣和威严。 薛桦的心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这刀法让他觉得是那样熟悉,熟悉到好像很久之前就已习得。渐渐,心醉战胜了惊恐,他站起身,像追随光明一样,追随着刀法,他想模仿它的动作,想背诵它的口诀,想了解它的一切。 “你真的以为我只有这点能耐吗?告诉你,我昨天只用了一成功力。没想到我稍微认真一点,你便如此狼狈,真是废物。” 树婆婆冰冷的语言如一盆冷水,将薛桦浇醒。昨天他与树婆婆相斗之时,已然十分吃力。如果真如她所说,昨天只用了一成功力,那她的武功究竟是多么高深莫测啊?自己和她的差距又有多么巨大啊? 他看了看手里的剑,现在他能抵挡树婆婆的只有尚未修炼精纯的《六艺剑法》。但是,一个男子汉的尊严又让他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妥协、退让和畏缩。就算是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他也不能有丝毫的畏惧,更何况《六艺剑法》精妙深邃,他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战胜树婆婆。薛桦定了定神,高声对树婆婆叫道:“来吧!” 两人于是又相斗起来。谁想昨日薛桦尚且能接到树婆婆十招,今日想接三招却都十分困难。树婆婆的出招速度和力量都远远高于昨天,这突如其来的困难,将薛桦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越着急,就越心累,越心累,就越疲惫。他的动作逐渐走形,出招逐渐缓慢,思考逐渐迟滞。最后,薛桦竟不支地坐在地上,满头大汗,不住地喘着粗气。 树婆婆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薛桦,愤怒地甩手而去。她走出花园时,刚好遇到了小蝶,小蝶又煲了新的鲜汤,给两人送来。她一见树婆气势汹汹地走了,心中一惊,急忙跑到薛桦跟前。 小蝶见薛桦狼狈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满脸的自责和难过,汗水滴答滴答地不停地落下,她斜眼看了一下白桦树的树干,果然,白桦树上又多了很多刀痕。 小蝶低下身去,将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搭在薛桦的手腕上。薛桦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薛桦看到小蝶的眼神里映射出温柔的光芒,那是一份真诚的关怀,一份深深的信任,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小蝶温柔的眼神让薛桦本已颓废沮丧、自怨自艾的内心升起一团火焰,驱赶孤独的寒冷,温暖失落的心灵。 小蝶看到薛桦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从篮子里捧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掀开盖子,一股蒸腾的热气直扑过来。薛桦凑过鼻子闻了闻,原来是素菜包子的香气。 他低头看了看盒子,只见里面装了六个玲珑精致的小包子。小蝶又拿出一双碗筷,盛了一个包子,送到薛桦面前。薛桦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蔬菜的鲜香和香菇的丝滑和着汤汁顺入薛桦的口中。薛桦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气吃掉了四个包子。薛桦想要夹第五个包子的时候,看到小蝶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小蝶,也一定很饿了吧!这两个给你吃。” 小蝶从篮子里又拿出了一双碗筷,挨着薛桦坐了下来,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忽然,小蝶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呆呆地愣在原地。薛桦轻轻推了推小蝶,问道:“怎么了?” 小蝶转过脸看着薛桦,好奇的问道:“如果树婆婆的那一招刀法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那么当初她和喜喜被困在砌云城中时,为什么不劈开巨石呢?” 薛桦听了小蝶的话,也十分不解。刚才树婆婆的那招刀法,又霸道,又飘逸,与自己劈开巨石的“射剑”相比,都明显高出许多,但是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劈开巨石自救呢? 薛桦低下头沉思。小蝶安静地坐在旁边,微微地张开红杏一般的小口,吮吸着素菜包子的鲜汁,不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薛桦恍然大悟,自己尚未得到村长传功之前,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劈开巨石。村长传功之后,自己便有如神助,一剑劈开了巨石。想必树婆婆的内功并不如村长的《太白真经》醇厚深沉。所以,她不是没有自救,而是无法自救。 薛桦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蝶,小蝶高兴地拍了拍手,开心地说道:“那木棉你很有机会打败树婆婆啊!”薛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的右臂虽然恢复了大半,但是受伤太重,至今依然隐隐作痛。而想用左手发出和力劈巨石一样刚劲威猛的剑招,又岂是几日可以练成的。 不过,希望总还是有的。他想,只要他一边苦练左手,一边熟记树婆婆的刀法,加以分析,自己破解树婆婆刀法的日子,一定不会远。 接下来,一连四天,薛桦都早早爬起来,在花园中锻炼左手的力量和技巧。在和树婆婆的交战中,虽然他依然无法破解树婆婆的刀法,哪怕只是一招。但是,他已慢慢习惯了树婆婆进攻的速度和强度,左手用剑也越来越纯熟。他将树婆婆的每一招刀法,都熟记于心,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清楚地记住每一招进攻的路线,出刀的技巧和动作的变幻。 有时,他和小蝶坐下来吃饭,他都会不自觉地将筷子当作刀,描摹出树婆婆刀法的招式。所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即使他依然接不了树婆婆十招以上,即使白桦树上的刀痕密密麻麻,越来越多,他澄澈的眼中依然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第七日,薛桦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而是好好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他来到花园时,早已等在那里的树婆婆转过身,薛桦透过面纱,似乎看见一双诧异的双眼。薛桦左手拔出宝剑,放在腰间,昂然挺立,气沉丹田。他双目炯炯,如日光,如火炬,断喝一声,一口清气赫然而出。 “好!看来你胸有成竹了!”树婆婆这次非但没有讥讽他,反而对他称赞有加。 “那我来了哦!”说着,树婆婆纵身一跃,跳在空中,使出一招“怀沙”,纵劈而下。 薛桦并不急于进攻,而是闪展腾挪,灵巧躲避,全神贯注于树婆婆的每一招刀法,寻找可以一击制胜的机会。树婆婆出刀越来越快,薛桦只听得耳边不断有弯刀裹挟的劲风呼啸而过。但他沉着冷静,任弯刀在自己上下左右不停飞舞,织成一张严密的网,而步伐却丝毫不乱。 忽然,树婆婆轻旋身体,向后疾走几步,拖刀如持笔,动作凄美婉转,意气哀怨绵长。这一招,正是“天问九章”刀法中的“惜往日”。 薛桦见树婆婆向后蓄力,知道机会来了。他立刻跃入空中,举起宝剑,运动太白真经,将全身的内力聚集于左手,双臂怒展,似雄鹰翱翔,利剑白光闪闪,如满月弦上待发之箭。薛桦聚气完毕,大喝一声,射剑而出,宝剑划出一道霹雳霞光,直冲树婆婆的面门。 树婆婆见状,急旋双踵,对准薛桦来时的方向,双脚用力一蹬,迎着薛桦宝剑刺来的方向冲去。她弯刀一闪,如千里荒漠中高悬天际的弯月,射出冰冷的寒光,令人不胜孤寂和唏嘘。刀风霸道而犀利,如无垠荒漠的上空盘旋的雄鹰。 薛桦这一剑蓄积了所有的内力,速度极快,如流星赶月,有穿云裂石之力。正是“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一瞬之间他便冲到了树婆婆的身前。薛桦心里一喜,自己苦战七日都未能破解树婆婆的刀法,今日终于可以一洗耻辱了。 突然,薛桦眼中一道寒光闪过,自己胸腹蓦地受了重重一击。薛桦登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一声惨叫,从空中翻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树婆婆急忙来到薛桦近前,焦急地说道:“你没事吧?哎,幸好我刚才用的是刀背。刚才你那一招重若千钧,‘六艺剑法’和''太白真经’果真名不虚传。可惜,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的剑招终究快不过我的‘东皇太一斩’。” 薛桦腹中仍然剧痛无比,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树婆婆急忙从怀中摸出一颗千树梨花丹,放在薛桦口中。薛桦吞下了丹药,疼痛渐渐好了许多,但是此刻,让他更加痛苦的是自己已然用尽了浑身解数,依然无法破解树婆婆的“天问九章”。 树婆婆有些遗憾地说道:“今日的比试到此为止,你回去好好养伤吧。”说罢转身回去了。 二十一章 飘逸霸道九章意 深情款款小红灯 薛桦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太阳渐渐落下。他脑中不断回想着这几日与树婆婆比武时树婆婆施展的刀法。不知不觉,薛桦一个人坐到了傍晚。 忽然,一双冷冰冰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小蝶丝竹般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猜,我是谁?” 薛桦苦笑道:“你的声音那么好听,还能是谁呀?” 小蝶嘿嘿一笑,并不松开双手,又问道:“你猜我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菌菇汤?” “不对!” “素馅包子?” “不对!” 薛桦猜不到小蝶做了什么饭菜,伸手抓住小蝶的小手,把它从自己的眼睛上移开。他转过头来,苦笑着看着小蝶,摇了摇头。 两人四目相对,薛桦澄澈的双眼中射出的悲伤的光芒,像一曲苍凉悲戚的古琴,在小蝶的心里款款奏起。小蝶从未见过如此澄澈的双眸,清新冰冷如石上静静流淌的溪水,皎洁明亮如夜里璀璨闪烁的星辰。小蝶一时沉溺其中,不觉间,双颊微微泛红。 薛桦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猜不到。” 小蝶发现今天薛桦的意志似乎十分消沉,便轻声问道:“木棉,你今天不开心吗?” 薛桦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对了,小蝶,今天你究竟做了什么好菜呀?” 小蝶急忙从篮子当中拿出一个瓦罐,打开盖子,一股鸡汤的香味顿时弥漫在空气当中。 薛桦凑过来闻了闻,开心地说道:“小蝶,原来你还去抓了野鸡呀。” 小蝶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这不是野鸡汤哦,是新鲜的乌鸡汤。” “咦,你在哪里抓的乌鸡啊?”薛桦接过小蝶捧着的一碗汤,好奇地问道。 小蝶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靠着薛桦坐下了,说道:“当然不是我自己抓的啦,是我今天去看望喜喜,五婶给我的。” “你去看喜喜了?她怎么样,还好吗?” “她身体已经好多啦,她们一家都很感激你救了喜喜,要我代他们向你问好呢。” 薛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夹了一块乌鸡肉放在了嘴里,乌鸡肉又香又嫩,金黄色的汤汁上弥漫着热腾腾的香气,让薛桦忘记了一天的疲劳。 小蝶轻轻呷了呷乌鸡汤,微笑着看薛桦狼吞虎咽地将手里的汤一饮而尽。小蝶低下头,轻声说道:“对了,木棉,村长去五叔家说亲了,请求将喜喜许配给小挚。” “哦?”薛桦惊讶地抬起头,继而微笑着问道:“那五叔答应了吗?” “五叔自然是一百个答应,只是喜喜……” “喜喜怎么了?小挚那么好个孩子,对她又那么真诚,她应该高兴才是啊。只是两个人年龄都太小了,订婚比较合适吧。” “是啊,村长和五叔商量着也是订婚,只是喜喜好像不太同意。” “为什么?” 听了薛桦的话,小蝶脸上露出一种尴尬而神秘的笑容,笑着说道:“喜喜为什么不同意,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薛桦满是疑惑地摇了摇头,把碗递给小蝶,呷了下嘴巴说道:“你熬的汤真好喝,再给我一碗吧。” 于是小蝶又给薛桦盛了一碗。小蝶又喝了几小口,便将碗筷放回了筐子。她眉如翠羽,目若星辰,轻声向薛桦问道:“木棉,我看你好像不开心,还是没能破解树婆婆的刀法吗?” 薛桦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怅然说道:“我已经用尽了一切招式,就连我劈开巨石用的剑招都用上了,但依然败在她的东皇太一斩下。” 说着,薛桦拔出宝剑,将当时树婆婆击败自己时使用的“东皇太一斩”又施展了一遍。他这一招“东皇太一斩”,无论是姿势、动作,还是神韵、气势,竟然与树婆婆的毫无二致。薛桦身形似燕,灵动若风,将东皇太一斩的飘逸和霸气展现得淋漓尽致,竟如树婆婆亲自出招一般。小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霸道的刀法,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而更令她惊讶的是薛桦那不可思议的武学才能,他只用了七天时间,就完全模仿了对手最高超的刀法。 薛桦施展完了“东皇太一斩”,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和痛快。他意犹未尽,于是又将这几日树婆婆使用的其他刀法也一一施展。惜诵、涉江、哀郢、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加上刚才的东皇太一斩,他都完美而熟练地掌握。 薛桦动作挥洒自如,飘逸灵动,如屈子在世,贾谊重生,以剑为笔,以地作纸,袍袖作墨,百花作砚,用一把冰冷的宝剑,勾勒出一颗伤心绝望的内心。香草凋零,尽是衰败之气,丝竹未起,却闻心碎之音。他的招式七分飘逸,展伶人之仙舞,三分霸气,凛忠烈之余威。悲哀婉转,如泣如诉,荡气回肠。 小蝶整颗心沉醉于薛桦的舞蹈当中,仿佛置身于战国,置身于滚滚东流的汨罗江边,亲眼目睹容颜憔悴,被发行吟的屈子,感受着屈子国都沦丧的伤心绝望之情。不觉间,泪水从小蝶两颗明媚清丽的眸子中缓缓流淌下来。 薛桦舞完了刀法,独孤地站在原地,只留下落寞的背影。他醉心于“天问九章”刀法的飘摇洒脱的精妙,又敬畏它的不可一世的霸气。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如何破解这样的刀法,只能不住地摇头,嘴里喃喃地说道:“无招可破,无招可破。” “无招可破,便以招制招。” 薛桦惊讶地回过头来,小蝶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他。薛桦心想,小蝶说得不错,如果单论比武输赢,不管用什么招式,哪怕是敌人的招式,只要能获得胜利就是对的。但是从道义上来讲,树婆婆既不是自己的师父,更不是自己的亲人,贸然偷窃别人的招式,终是令人不齿的行为。但是自己施展“天问九章”之时,心中无比的畅快舒适,每一个抬手,每一个挥刃,每一个转身都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亲切,他竟深深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如今自己已然使尽浑身解数,依然无法破解“天问九章”,不如将《天问九章》的刀法融于“太白真经”的内功之中,也许可以一战功成。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征得树婆婆的同意。 薛桦立于树婆婆面前时,忽然抱拳拱手道: “前辈刀法精妙,晚辈自愧不如,不知晚辈可否用前辈之刀法与前辈比试。” 听了薛桦的话,树婆婆突然仰天大笑,高声说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七天了,你那个什么‘六艺剑法’,又怎么能和我的‘天问九章’相比,只是我没想到你学得如此之快。好呀,来,我们两个好好地比试一番!” 听了树婆婆的话,薛桦又惊又喜。原来树婆婆几日来对自己严加相逼,竟然是为了让自己于紧张激烈的实战当中,更加深刻地理解“天问九章”的精妙之处。自己原本还担心她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她苦心孤诣,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薛桦扔掉手中的宝剑,向树婆婆讨了一把弯刀。两人于是又比试起来。薛桦心想,如果自己的刀法如果要胜过树婆婆的刀法,必然要有些自己的东西,于是用刀之时,便在刀招中加入了太白真经的内功。谁知这样做不仅没有使自己的招式威力更大,反而失去了原本应有的飘逸,刀招变得恍惚不定,难以掌握,形如散沙,气若哑音。一连几日,又惨败于树婆婆的弯刀之下。 幸好薛桦哀叹无助之时,小蝶从旁出谋划策。小蝶的温柔善良的内心,真挚温暖的话语,像春风一般,拂过薛桦荒芜的心,让他的心又重新变得振作起来。 她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和薛桦从相识,到相知,从相互帮助,到相互依赖。两个人渐渐成为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好友。 在小蝶的建议下,薛桦放弃了将“太白真经”加入“天问九章”当中,而是专心将招式本身。虽然他的“天问九章”刀法,依然不如树婆婆那般纯熟霸气。但是他刻苦练习,每天都在不停地进步,他本已黯淡的双眸又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渐渐地,他觉得施展“天问九章”的时候,竟然变得像睡觉、吃饭、喝水那样熟练。熟练到不用经过深思熟虑,便可以从容地应对。他的信心一天比一天强大,小蝶也在身边不断地鼓励着他,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打败树婆婆。 这天,薛桦结束了与树婆婆的比试,和小蝶两个人,一边吃着粽子,一边向村子走去。薛桦因为想起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喜喜、小挚和村长他们了,便和小蝶相约在今天的比试结束之后,一同去看望他们。 美丽的夕阳射来温暖的霞光,照在乡间的小径上,照在随风轻晃的树叶上,也照在两个人明亮的眼眸里。薛桦身材挺拔,像一棵干净的白桦树,在前面飒飒而行。小蝶微微低下头,踏着细碎的小步,紧跟在薛桦身后。霞光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追随着两个人的脚步,随他们穿过安静的山谷,走过清澈的小溪,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穿过路旁轻舞飞扬的蝶,直到进入村庄的深处。 五叔和五嫂一见是薛桦和小蝶来了,急忙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一阵寒暄之后,几人进到了屋里。岳五叔一进门便大声喊道: “喜喜,恩公来啦,还不快来迎接。” 噔噔噔,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中,喜喜一脸欢喜地跑了出来,一见薛桦是和小蝶一起来的,脸上瞬间晴转多云,一脸不开心地甩着手回到了屋里,背对着大家,气鼓鼓地坐在床上。薛桦和小蝶看到喜喜可爱有趣的样子,不禁相视一笑。 五嫂赶紧笑着说道:“恩公千万别见怪,这妮子倔得很,好说歹说总算同意了村长家的提亲,现在还在生我们的气呢!” 薛桦一听小挚和喜喜的将要订婚的消息,打心底里为这对孩子开心。小挚当时那一番情真意挚的表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喜喜听了五嫂的话,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又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雪花、小蝶和五叔、五嫂寒暄了一阵,便起身告辞了。几个人来到门口,五叔向屋内高声叫道:“喜喜,恩公要走啦,还不快点来送送人家。” 薛桦和小蝶忙微笑着说道:“不用,不用。”四人依依惜别后,薛桦和小蝶踏上了回家的路。两人走了一段路,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女孩清脆的呼喊声。两人回过头去,看见红红的灯笼下,岳五叔、五嫂和喜喜一家人正在向自己挥手。喜喜高声叫道:“阿哥,小蝶姐姐,你们保重啊!” 薛桦和小蝶也向他们用力地挥了挥手。天已经黑了,一轮满月挂在了树梢,天空万里无云,清澈的月光像溪水般倾泻在广袤的大地上,给世界染上了一种神秘而又凄美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花香,小蝶和薛桦踏着小径上的石子,向树婆婆家的花园方向走去。 二十二历千败苦战终一胜 邀明月薛桦露真情 夜越来越深,不觉间两人已走进了山谷,山谷两旁都是古树和怪石,郁郁葱葱的树枝遮蔽了天空,显得格外得阴森恐怖。一阵冰冷的风吹过,两人感到了一阵寒冷。小蝶加快了脚步,紧紧地跟在薛桦后面。 薛桦突然对身后的小蝶说道:“小蝶!” “嗯?”小蝶被他突然的开口惊了一下。 “我想说,有时候,你会觉得孤独吗?” 听了薛桦的话,小蝶低下头,想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回道:“嗯。” “我也是。 “在我七岁那年,父亲和姐姐,还有爱我的师兄们,和庄子里的所有人,在一夜之间,都死在了我的眼前。 “如果不是师父救了我,我也早已成为了仇人的刀下之鬼。那之后,我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梦到他们温柔的脸,在看着我笑,于是我一直哭,一直哭,再也无法入睡。” 小蝶静静地跟在薛桦的身后,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像轻轻的啜泣。 “那之后,我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困难,那种孤独和痛苦的感觉,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有好几次,我都在想,如果人生就是这样的话,那不如干脆放弃好了。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你。” 说到这里,薛桦的步伐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山谷出口走去。 “小蝶,你的善良,为我的人生点亮了一盏灯,于是,我不再害怕孤单、黑暗和痛苦,当我疲惫的时候,当每一次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是你温暖的笑容,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心灵,值得我去用生命来守护。” 小蝶的脸颊泛起红晕,她静静地听薛桦述说着他的心事。不觉间,两人已经到了山谷的出口,薛桦和小蝶一前一后迈出山谷。在小蝶迈出山谷的一瞬间,圆月洒下的清辉倾泻在小蝶洁白无瑕的脸颊上,照进她明亮美丽的眸子里。她看见,薛桦站在山谷的风口,张开双臂,对着广袤的大地高声呼喊道: “所以,小蝶,请让我一直这样守护你吧!” 小蝶羞得浑身发热,她轻轻拽了拽薛桦的衣襟,轻声嗔怒道:“木棉,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呀,万一被人听见,羞死了。” 薛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微笑着看着小蝶。小蝶抬起明亮的双眼,她的眼神如秋夜里深邃的湖水,深情地望向薛桦。 薛桦和小蝶纵身跃上了一根又高又大的树枝,两人肩并肩地坐在树枝上。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洒下斑斑驳驳的阴影,编织成了一张美丽的薄纱,轻轻地笼在空中。树林里安静极了,能清楚地听到微风摇晃树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小蝶和薛桦肩并肩紧紧地挨在一起,两个人都满脸通红,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偶然目光有一下交汇,旋即又害羞地分开。忽然,薛桦轻声说道:“小蝶,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听了薛桦的话,小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道:“我觉得你的洋葱头蛮可爱的。” 薛桦故作生气地说道:“认真点!” 小蝶便故作正经地说道:“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即使自己受委屈,也绝不愿让别人为难。你又是一个难得的武学奇才,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善于学习的人。不管多难的武功,你学起来就像温习背熟的课本一样简单。 “木棉,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说罢,小蝶轻轻地低下头,脸颊上又重新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薛桦听了小蝶的夸奖,心中小鹿直撞,他沉默不语,感受着这一刻的欢喜。 “那么,木棉,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呢?” 薛桦转过脸来,看着小蝶。他挠了挠头,说道:“虽然我不了解你的身世和过去,也不知道你的经历和过往。但我看得出小蝶柔弱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隐忍的内心。我知道,在小蝶的心底,善良是最最重要的事。无论如何,那都是永远不会溃堤的防线。所以,我在灵魂深处,深深地喜欢着你。” 小蝶听了薛桦的话,轻轻捋了捋头上的头发。她抬起头,用一双明媚如水的眼睛深情地看着薛桦。她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薛桦的胳膊,将头依靠在薛桦的肩膀上。 薛桦低下头,看着小蝶美丽的脸庞。在月光的衬托下,小蝶如同丛林中的仙子,降临在他的身旁。他觉得一切如梦境一般,美丽得不真实。 “木棉。” “嗯?” “如果,如果可以,我多想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啊。” 薛桦和小蝶就这样靠在一起。清风、明月、枝叶、虫鸣勾勒出一幅温馨而又美丽的画面,将两人的背影定格。 这一个月,薛桦已然渐渐习惯了和树婆婆艰难地对战。在对战中,他的左手练得和右手一样有力,一样灵活。他熟悉“天问九章”的刀法,就像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他的内心逐渐变得厚实起来,不会再轻易放弃、失望和害怕。他不再刻意地追求战胜树婆婆,而是在享受着和她激烈对战的过程。似乎战胜她是水到渠成的事。 终于,在一个下午,他终于完成了超越。那天,薛桦忘我地挥舞着弯刀。他一个跳跃,身轻如燕,竟然跳得比往常高出许多。薛桦高高跃在空中,双手举起弯刀,如帝皇君临天下,睥睨众生,弯刀寒光闪闪,如孤悬之月,冷冷的月光照进人的眼底,透着一股苍凉的寒意。 薛桦使出这招“东皇太一斩”,顷刻之间便已到了树婆婆的近前,树婆婆轻舒长臂,旋转弯刀,仰头一招“东皇太一斩”迎面挡去。 薛桦今天状态奇佳,再加上他刻苦练习,终于厚积薄发,速度竟远在树婆婆之上。薛桦突破了树婆婆弯刀的阻拦,轻松地近到了她的身前。他的弯刀流星般直扑树婆婆面门。眼见便要砍到树婆婆,薛桦急忙收刀,但终究还是慢了半步,树婆婆脸上的面纱被砍去了一半。薛桦慌忙之中重心不稳,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重重地摔在地上。 薛桦余光看见树婆婆的一半侧脸,只见她的脸枯干褶皱,横横斜斜地爬满了皱纹,好像老树的树皮一般,令人惊恐。但她的眼睛是那样的熟悉,那是他在梦里曾反复梦到的眼睛。这温柔的眼神,像种子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扎根,每当他孤单疲惫之时,便会出现在他的梦境当中。 薛桦惊讶地看着树婆婆的那只眼睛,树婆婆也茫然无措地看着薛桦。忽然,薛桦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揭了树婆婆的短处,顿时觉得尴尬无比,于是假装摔坏了双眼,急忙一手捂住双眼,一手捂住肚子,在地上不住地打滚,发出哎呀哎呀的惨叫。 过了一会儿,树婆婆来到薛桦的身前。冷冷地说道:“行了,别装了,你赢了。” 薛桦把手指裂开一个缝隙,透过缝隙看到树婆婆已经给帷帽又重新装上了新的薄纱。薛桦支撑着站了起来,看向那棵早已被划满了刀痕的白桦树。他来到白桦树的近前,看着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的刀痕,这些都是他失败的证明。 树婆婆向薛桦喊道:“别数了,一共一千道。” 薛桦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树婆婆,不敢相信她的话语。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失败了一千次。这些失败中,有的让他痛心疾首,有的让他扼腕叹息,有的是因为力有未逮,有的是因为操之过急。而这些失败,都化作深深浅浅的刀痕,刻在这洁白的白桦树上。他曾经深深为之懊恼、失落、伤心和痛苦。现在,他抚摸着这些伤痕,就像抚摸着战士光荣的盔甲。正是这些失败和痛苦,才成就了他无双的绝世神功。 薛桦回过头来看着树婆婆,眼中流露出不尽的感激之情。而树婆婆也仿佛透过薄纱,露出了疲惫而又欣慰的笑容。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却胜似万语千言。 就在这时,小蝶踏着轻快的脚步,来到了花园里。薛桦一见是小蝶来了,心中顿时欢喜起来。他回过头向树婆婆看了看,树婆婆向他点了点头。薛桦便愉快地跑到小蝶身边。 小蝶今天换上了翠绿色的衫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散在肩上。她一见薛桦来了,脸上露出明媚温柔的微笑,向薛桦说道: “木棉,今天晚上村子里面会举行篝火晚会,庆祝小挚和喜喜的订婚。等你结束了和树婆婆的比试,我们一起去村子里为他们庆祝啊?” 薛桦尴尬地挠了挠头,一脸害羞地说道:“那个,我们已经比试完啦。” “啊?”小蝶惊讶地看了看树婆婆,又看了看薛桦,轻声地问道:“难道,你已经赢了?” 薛桦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小蝶脸上瞬间浮现出崇拜的表情,她惊讶地张大了嘴,两个美丽的眸子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她轻轻地挽了挽薛桦的胳膊,开心地跳了起来。 “小蝶,我们一起去村子里,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呀?” 小蝶高兴地点了点头,一边拉着薛桦的胳膊,一边向树婆婆挥了挥手。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小径上。一路上花儿在唱着歌,鸟儿在哼着曲,温暖的阳光洒在绿油油的树叶上,她们的心情就像湛蓝的天空一样,万里无云。 两个人一路上笑着、跳着走到山谷口,走到了昨天薛桦告白的地方,薛桦回过头,看着远方广袤的土地,看着万里无云的湛蓝的天空,看着远方的地平线,胸中顿时激荡起一股剧烈的感情。他低下头,看着云鬓黛蛾,冰肌玉骨的小蝶。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张开双臂,一把将小蝶紧紧地搂入怀中。 小蝶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心中欢喜起来,将头轻轻地靠在薛桦的胸口。 两个人不知抱了多久,直到两个人的手臂都有些酸麻了,才慢慢松开。薛桦和小蝶一前一后走进了山谷,薛桦拉着小蝶的手,低着头,在他心底有一句话一直想对小蝶说。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小蝶,那个,其实,我不是木棉,我的真名叫做薛桦。” 突然间,薛桦觉得小蝶的手滑开了,薛桦急忙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小蝶。小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着头,沉默不语。薛桦急忙一脸歉意地说道: “对不起,小蝶,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因为我的仇人太过凶恶,所以我不得不常常隐藏我的真名。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小蝶仍旧深深地低着头,一任她乌黑的头发散乱着垂下。薛桦拉起小蝶的小手,却发现她的双手格外冰冷。薛桦顿时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将自己温暖的大手,轻轻地盖在小蝶的小手上。 两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薛桦才轻轻地说道:“小蝶,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小蝶轻轻地点了点头,洁白美丽的脸上笼罩着一股阴沉的颜色。 薛桦关心地问道:“小蝶,你怎么了?” 小蝶声音低哑地说道:“没事,我有点不舒服。” “那我们用不用回去找树婆婆看看。” “不用,我们走吧。” 薛桦一脸担心地看着小蝶,但小蝶似乎心事重重,并不愿与他多说话。薛桦无奈,只好拉着小蝶的手,一步一步向山谷的另一边走去。这段路似乎走得似乎比以往都要漫长,小蝶也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冰冷、阴沉、步伐沉重。薛桦想也许自己应该在表白前对小蝶说明自己真名的。唉,都怪自己糊涂,让小蝶以为自己故意欺瞒,惹她不开心。 终于,经历了漫长的路途,两个人来到了山谷的另一边出口,薛桦回过头,看了看黛眉微蹙,面如冰霜的小蝶,关心地问道:“小蝶,你现在好些了吗?” 小蝶抬起头,勉强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不要紧,好些了。” 两个人于是继续沉默着走到了村子里,一些村民已经在村口的空地上搭起了高高的柴火,薛桦和小蝶见状便帮助村民们准备晚上的宴会。他们堆了一大五小六个火堆,大的立在广场的中央,小的分在周围。村民们宰杀牛羊,抬来了十大缸米酒,又准备了一百多个大碗,准备痛饮一番。 二十三赠厚礼小蝶隐真意 饮宴欢鼙鼓动地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村民们三五成群地来到广场上,大家看到薛桦和小蝶都亲切地招手致意。薛桦看到大家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和小蝶,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大家点燃了火堆,熊熊的火焰把整个广场照得透亮。大家七嘴八舌地话着家常,声音越来越喧闹,广场上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村长慢慢地走到广场中间巨大的火堆旁,伸出双臂示意大家安静。他高声说道: “今天,是我的孙子和老五家的女儿喜喜订婚的日子,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前来捧场,我李某感激不尽。想我巨树村从先祖迁徙此地,已超过一千年,千年来,我巨树村村民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邻里间互相帮助,路不拾遗。能生活在这样的村子里,我以各位兄弟姐妹为荣。希望今天大家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说罢,村长拿起一个盛满了米酒的大碗一饮而尽。村民们也都举起酒碗,回敬村长。大家喝完酒,宴会正式开始。村民们将准备好的肥羊肉、酱牛肉、鸡胸肉、鸭腿肉纷纷串成串,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烤肉的香气,米酒的甘醇,和着噼啪的火星和滚滚的烟雾,弥散在空气中,刺激着人们的味蕾。 弹奏一曲琵琶,轻拢慢捻,珠圆玉润;撩拨几声古琴,高山流水,弹指和声;吹玉笛,落梅花,春风习习,婉转花前月下;擂箫鼓,动星河,烈火熊熊,威武汉代兵家。女人们穿上鲜艳美丽的舞衣,或长袖轻拂,或舞动长巾。广场上的篝火发出温暖的光亮,村民们尽情地跳着,笑着。 薛桦和小蝶坐在篝火旁和大家一起纵情欢乐。忽然,小蝶推了推薛桦,说道:“木棉,你看……” 薛桦顺着小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喜喜穿着绛红烟纱裙,脚踩牡丹镂金鞋,一头漆黑的头发盘成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髻,上面插了一根梅花琉璃钗,眼如秋水,面若桃花,娇艳倾城,接邻家之芳树,香雾云鬟,散紫树之烟霞。 喜喜踩着小碎步,神情娇羞地走到广场中央。小挚早已换上了一身红衣,神情紧张地站在广场中央等待喜喜。小挚一见喜喜来了,立即伸出手来。喜喜于是便和小挚牵着手,满脸通红地向在场的每一位叔叔婶婶都行礼致谢。 行完了礼,喜喜一把撒开小挚的手,捂着小脸跑到五嫂的怀里,害羞地将头深深埋在五嫂的怀里。只留下小挚尴尬地站在广场中央,四周爆发出一阵哄笑,小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薛桦侧过脸来看着小蝶,只见小蝶还在专注地看着广场上的那一对新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篝火发出的红光照在小蝶白璧无瑕的脸颊上,照在她楚楚动人的眼眸中,她的美丽如山间涓涓流淌的小溪,清新,甘醇,光彩熠熠,一直流进薛桦的心里。在薛桦心里,她比篝火发出的光亮还要温暖,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薛桦看小蝶和大家一起对着一脸尴尬的小挚起哄,沉浸在晚会的欢乐之中,似乎已经忘记了白天的不快。是啊,自己也只是对她隐瞒了名字,她也不能一直不开心下去啊。她现在还没有改口叫自己薛桦,也许是还不习惯吧,总有一天,她会原谅自己,接受自己的。 小蝶好像发现薛桦正在看自己,于是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将嘴巴凑到薛桦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送给你一个礼物。” 薛桦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小蝶站起身,向远处走去了。在这乡野山间还能找到些什么礼物呢?无非是些花花草草罢了。薛桦心里这样想着,但总算小蝶恢复了正常,自己内心又欢喜起来。 旁边的村民双手奉上美味的烤肉和米酒,薛桦又投入到欢快的宴会当中。忽然,小蝶轻柔的声音从薛桦身后传来,薛桦急忙回头,只见小蝶褪下了翠绿衫衣,换上了一身黑色紧身的衣裤,头发也挽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 小蝶从远处缓缓走来,微微的火光照耀过去,如同一只神秘而优雅的黑色蝴蝶,从幽深的丛林深处飞来。她体型纤瘦,身姿绰约,浅笑轻吟,冷艳绝美。她深情地望着薛桦,向他招了招手。薛桦站起身,向小蝶跑去。 看到小蝶这一身夜行衣似的打扮,薛桦又赞叹又惊讶,他低声问道:“小蝶,你干嘛穿成这样啊?” 小蝶微微一笑,说道:“怎么,这么穿不好看吗?” 薛桦急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只是,有些奇怪。” 小蝶说道:“木棉,你跟我来,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在这边。”说着,她拉起薛桦的手,转身而去。两个人一起向小径的深幽处走去,距离广场越来愈远。薛桦心中渐渐担心起来,他拉住了小蝶,问道: “小蝶,还有多远呀?” 小蝶回过身来,脸上闪过一丝神秘而狡黠的微笑,说道:“就在前面。”薛桦于是跟着小蝶继续向前走去。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了一个山洞前。薛桦兴奋地问道: “小蝶,你给我的礼物就在山洞里面吗?” 小蝶点了点头,拉起薛桦的手,轻声说道:“木棉,你闭上眼睛。”听了小蝶的话,薛桦慢慢地闭上眼睛。忽然,他觉得自己脖颈处仿佛被一根细针轻轻地刺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小蝶在眼前不住地晃动。他眼皮下垂,昏昏欲睡,终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蝶低下身去,轻轻地拍了拍薛桦,薛桦终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小蝶扶起薛桦的身体,干净利落地将他扶到了山洞里。 她将薛桦放好后,转身就要离去。忽然,她回过头,看着薛桦的脸,心中顿时生起了深深的不舍。眼泪逐渐漫湿了她的双眼,她纤瘦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终于,她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一把扑在薛桦的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小蝶一边哭一边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是薛桦?为什么,你要得罪他们?你不知道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为什么你不是木棉? “你知道吗?我一开始便知道你不叫木棉,我跟你那么久,觉得你也不是他们要我找的人,本来我已经打算离你而去了,可是我发现我已经深深喜欢上你了。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告诉我,你就是他们要我找的人啊?你让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啊?木棉,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小蝶趴在薛桦身上,任滂沱的眼泪打湿梨花般娇柔的脸庞。 哭了一会儿,小蝶抬起头,神情凄苦地对薛桦说道:“我估计他们应该快要杀来了,我不能让他们找到你,我不想你死。这个地方安全又隐蔽,他们绝对不会找到你的,只要找不到你,他们就会离开,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木棉,这次是我不好,欺骗了你,如果你想报仇,请一定来白虹山庄小蝴蝶谷找我,我就在那里。” 说着小蝶低下头,在薛桦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擦了擦眼泪,站起身,依依不舍地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她看见一个头戴帷帽,身着夜行衣的人站在洞口。借着明月微弱的光亮,小蝶认出,那个人便是树婆婆。 突然,树婆婆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她的肺病越发的严重了。小蝶从腰间摸出一把翠绿色的短剑,将宝剑横在眼前,用力拔出。她双目射出坚定决绝的光芒。小蝶深知自己绝非树婆婆对手,但既然被她撞了个正着,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冲出去了。 树婆婆总算停下了咳嗽。她摆了摆手,对小蝶高声喝道:“滚吧,杀了你,只会徒增他的伤心。我不想再见到你。” 小蝶听了树婆婆的话,无奈也只好离去。她经过树婆婆的身边,回头又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薛桦,一脸不舍地向洞外奔去。 远处的人们仍然在狂欢着。突然,天空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好似老人哀愁的叹息。紧接着,这种闷响一声一声地接踵而来,人们纷纷抬起头,望向巨树,只见巨树的叶子竟然渐渐变黄,巨树的树枝也仿佛在抽搐一般,枯黄的树叶不住地落下。 人群逐渐喧哗聒噪起来,村长来到广场的中央,示意大家安静。突然,一个斥候跑到村长的面前,向村长报告道: “村长,不好了,村外有很多白衣武士正在砍伐巨树的气根,目前已经砍了有二十几根了。” 听了斥候的报告,村长内心又惊又气,面如死灰,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心想千百年来无人到访的桃花源,竟然也有被大肆进攻的一天。但他旋即定了定心神,高声对村民们说道: “村民们,我们的村子突然遭遇到敌人的袭击,有人在肆意砍伐巨树的气根,现在情况万分危急,巨树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神树,它就是我们的家园,我们要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现在,我命石万里为前将军,岳五溪为左将军,周细柳为右将军,卫龙城为后将军。请四位将军速速带领大家去砌云城取出铠甲兵器,大家于广场集合,随我前去迎敌,另外请四位斥候再次去打探。” 一听说有人在砍伐巨树的气根,村民们无不又惊又怒,每个人都血往上涌,高声喊道:“杀死入侵者,誓死保卫巨树村。”接着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烤肉米酒,向着砌云城武库奔去。 一炷香的工夫,大家都穿戴好了盔甲,手执火把兵刃,来到了广场。村长站在高台上,高声对大家喊道:“村民们,大家随我来,我们誓死保卫村庄。” 村民们喊声震天,由村长和四位将军带领着,向村口冲去。不一会儿,大家便奔到了村口,远远地可以看见气根迷宫被平推出了一条路,路上的所有植被全被砍伐殆尽,气根也被砍断,只剩下树桩似的残根。 可是四周却死一般的沉寂,一个人也没有。大家又愤怒,又害怕,不住地四下张望。突然,天空中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接着,无数白衣武士从四面八方杀出,将村民们团团围在当中。 村长面前的白衣武士突然向两边闪开,一位风度翩翩,容貌俊美的少年推着一个轮椅缓缓走出。两人身后跟着七个形貌各异的人,他们或美若天仙,或狰狞恐怖,各执兵刃,分列两旁。一位手持铁扇的书生摇着扇子缓缓踱出。他在村长面前站定,神情傲慢地说道:“你便是这里的头吗?” 村长凛然不屈,字字铿锵地说道:“不错,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还破坏我们的神树。” 眼前这位轻摇铁扇的书生不是别人,正是白虹山庄的六堂主,“小李斯”叶无花。而他身后的则是白虹山庄庄主慕容裕、大堂主慕容一剑和其他列位堂主。 叶无花呵呵冷笑两声,说道:“我听说你们这么小小的一个村子。竟然敢同时窝藏薛桦和铁梨花两位朝廷重犯。现在犯人就在你们村里,只要你们交出薛桦和铁梨花,我们保证不伤害你们一个人。不然,你们的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说着叶无花向后一指,只见四个白衣武士手执银盘,上面各盛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村长认得那是他派去的四个斥候。转眼间斯人身首异处,不由得惊怒交集,心中万分悲痛,胸中热血直往上涌。他强忍怒火,想起来叶无花口中的铁梨花,莫不是已经在村里居住了很久的树婆婆?他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十八年前,一个容貌绝艳、灿如玫瑰的少妇浑身伤痕地来到了村里。大家想抓住她,奈何她武功太高,就连自己都不是她的对手。无奈之下,也只好任由她住下来,并在不远处建了一座花园。 慢慢地,大家发现少妇并无恶意,更没想到她竟然会神农之术。而且她虽然外表孤傲,但是内心善良,常常为村民医治疾病。渐渐地,大家接纳了她,并且亲切地称呼她为树婆婆。只是不知树婆婆吃了什么东西,渐渐地皮肤变得暗黄干枯,褶皱纵横,十分恐怖。树婆婆也只好每日戴帷帽来遮丑。 现在,他们知道她的真名叫铁梨花了。只是不明白她是如何得罪了这些凶神恶煞,以至于她隐居于此十八年,竟然还如此兴师动众地来寻她。如果不是深仇大恨,绝不会如此。 而薛桦为人心地善良,敦厚善良,深得村民们喜爱,此事更不必说。 村长心里十分纠结,如果他们交出树婆婆和薛桦,那么村子必然会躲过一场浩劫,但是如果那么做,岂不是成了出卖朋友,苟且偷生的小人?将来传出去,被世人耻笑是小,辱没祖宗的威名事大。 村长回过头去,面容悲伤地看着大家的脸。只见大家个个眉头紧蹙,神情坚定,似乎在用眼神告诉村长他们的选择。看了大家的反应,村长更加坚定了决不妥协的内心。当年他们的祖先因为贪生怕死,以至悔恨终生,今日,他们绝不会再做出出卖朋友,违背道义之事。 村长恶狠狠地对叶无花说道:“我们巨树村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我不管铁梨花之前做过什么事,她都是我们的好朋友,今天,就算你们将这里夷为平地,也休想带走他们。” 听了村长的话,叶无花和所有白衣武士哈哈大笑起来。叶无花疯狂地叫嚣道: “你们有什么资格拒绝?现在我们以十倍之强兵,将你们团团包围。如果反抗,你们只有死路一条,我啊,劝你们赶快交出薛桦和铁梨花,回去种地吧。” 村长气得青筋暴起,目眦尽裂,他举起利剑,带领群情激昂的村民们大声喊道: “披坚执锐兮,唯忠与勇。 万众一心兮,气冲霄汉。 欺我兄弟者,视若仇雠。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血不流干兮,至死不休。” 村民们的喊声如雷霆一般,响彻天际,将白衣武士的喊声完全压了下去。天空中乌云密布,雨水开始滴答滴答落下来,落在村民们坚定如铁的脸上,他们威武不屈地站在那里,雄伟的气势深深震慑住了白衣武士。 叶无花也被这气势惊得脸色铁青,不知所措。忽然,轮椅上的人高声说道: “你们难道忘了自己是无坚不摧的白虹山庄武士了吗?你们的胆量难道就这么小吗?几个农民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将来怎么跟我去称霸武林,一统天下。去吧,去释放你们的本性,去勇敢地取下他们的首级,让他们臣服于我们的武功之下,让天下人知道反抗我们白虹山庄的人是什么下场。” 二十四守忠信全村遭屠戮 秉节义桃园遇火焚 轮椅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白虹山庄庄主“贪狼”慕容裕。白衣武士听见庄主的振臂高呼,都振奋不已,纷纷掏出兵刃,虎狼似的向村民们扑来。 村民们也纷纷举起兵刃,嚎叫着冲向白衣武士。村长拔出宝剑,准备纵身跃入圈中。忽然,三个人影闪过,二堂主“风云一举”黑水禅师,三堂主“相鼠有皮”程非礼,四堂主“无赦无常”张不伟已将村长团团围住。 黑水禅师手持晃金禅杖,憨笑道:“阿弥托佛,施主还是放下武器,交出薛桦和铁梨花。老衲替你在庄主面前求情,庄主也许大发慈悲,留你一个全尸。” 程非礼的舌头像蛇信一样快速吞吐着。他挥动双钩,不耐烦地说道:“二哥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我听说隐居的娘们又白又嫩,我们快杀了这老东西,然后去好好享受一番。” 张不伟大声咳嗽了两声,骄傲地对村长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点规矩没有,还要劳烦我们三个亲自动手。咳咳,我劝你自己了断了好,一大把年纪,真不像话。” 村长环顾三人,只见三人面目狰狞恐怖,嘴里尽是污言秽语,果真如活阎罗一般,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定了定心神,闭上双眼,回想起当年祖先对匈作战时的勇敢和坚毅,一股豪情壮志顿时充溢他的胸间。村长大喝一声,横过长矛,迅捷地转身,将长矛扫出一个扇形,使出一招“秦王扫六合”向三人攻来。 村长这一招又霸气又迅捷,黑水禅师眼看就要躲闪不及,被长矛扫中。谁知他突然腾空而起,身轻如燕,竟灵活地躲过了长矛。村长心中顿时大惊,没想到身材巨大的和尚竟然可以将小山般的身体,运用得这般灵活迅速。 程非礼手持双钩,张不伟舞动九头灵蛇棍,用力来挡村长的“秦王扫六合”。谁知村长这一招力道十足,将两人生生扫退半丈远。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老者将长矛扎在地上,举起一坛米酒,仰头一饮而尽。喝罢他将坛子重重地摔得粉碎。狂风骤雨中,村长一头银白的头发随风飘扬。一个人,一杆枪,一腔血,一生愿,风吹不倒,雨打不散,若长夜不予我前行的光明,就算将热血流干,我也要杀出一个黎明来。村长威严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雕像,像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的军旗。 张不伟平日里仗着自己年纪又老,武功又高,从不将别人看在眼里。如今却被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打退,心中又羞又恼,嘴里叫骂着,挥舞着九头灵蛇棍向村长砸来。 村长长啸一声,一招西上莲花,将长矛向上一挡,只听当的一声,两柄兵刃相撞,村长顿时觉得手臂酸麻难忍。忽然,一个又细又长的蛇影从村长腋下溜过,村长脖颈处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他伸手一摸,只见伤口流出黑色的血。 原来程非礼趁张四培进攻之际,偷袭到村长背后,双钩一划,在村长脖颈处划出两道伤痕。他的兵刃上喂有七彩蝰鳞蛇毒,毒液行走极快,村长顿时觉得心痛难当。 “风云一举”黑水禅师虎啸一声,将晃金禅杖举过头顶,对着村长头顶砸来。另一边张不伟又横过九头灵蛇棍,向村长侧方横扫。眼看村长首尾不能相顾,他双腿下蹲,一招“羽檄如星”将长矛向上猛抛过去。接着他双脚用力一蹬,迎着张四培来时的方向冲去。 他一手抓住九头灵蛇棍,一手出掌向张四培腹部猛击过去。张不伟岂是泛泛之辈,他见村长一掌袭来,毫不退缩,伸出一掌,向村长胸口猛击而去。结果两人同时中了对方的出掌,双双向后飞了出去。 村长本已中了程非礼的七彩蝰鳞蛇毒,刚才胸口又中了张不伟一掌,心中苦水翻滚,一张嘴,呕出一口血来。他回过头,看着战场上厮杀的人们。伤口喷出的鲜血,和着昏黄的雨,落在土地上发出的声音,像是悲伤的哭泣。 呼喊声,惨叫声,利刃刺进骨肉的闷响声,冷兵器相撞的响声,在阴暗的天空中交织成一幅惨烈的画卷。天地间一片凄风苦雨,不知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炼狱。 开始白衣武士依仗着人多占得了上风,后来村民们在石万里、岳五溪、周细柳、卫龙城的带领下,越战越勇,竟然抵挡住了白衣武士疯狂地进攻。四位将军披坚执锐,威风凛凛,将手中兵刃舞地虎虎生风,所到之处,白衣武士无不断肢丧命。 村长看着村民们奋力地拼杀,心中涌起万丈豪情,他支撑着站起来,再次跳入圈中,和三人厮杀起来。村长白发飘飘,舞动长矛上下飞舞,将“古风十九式”的霸气和遒劲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面对的是三个武功高强,穷凶极恶之徒,但内心毫不畏惧。可他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入下风,身上多处受伤流血。 慕容裕端坐在龙椅上,观看着战局,他见白衣武士一时间竟然不能占得上风,不禁眉头紧锁。他向身边的慕容一剑说道:“一剑,我看你就去了结了这样无聊的战争吧。” 慕容一剑向东方裕半跪行礼道:“是,谨遵父亲之命。” 说着他拔出冷光濯濯的玄冰剑,邪魅一笑,魅影般闪入战场。他飘然若风,动如惊鸿,运动格物神功,玄冰剑瞬间附着上一层绿光。 慕容一剑在战场上灵活地穿梭,嗖,嗖,嗖,嗖,绿光闪处,四招极快的剑招分别将四位将军的脖颈割出一个巨大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从四位将军的脖颈中喷涌而出。他们急忙用手捂住伤口。白衣武士趁机一拥而上,将冰冷的兵刃插入四位将军的胸膛。 五嫂一看岳五溪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呼号着向岳五溪奔来。五嫂挥舞双刀,将岳五溪身边的几名白衣武士打退,她急忙蹲下来,抱着五叔。五叔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着鲜血,她将五叔紧紧地抱在怀里。五叔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他轻轻地抬起头,对五嫂说道:“夫人,我好冷。” 看到五叔的惨白的脸,五嫂泪如雨下,她紧紧将五叔的头抱在怀里。这时几个白衣武士将冰冷的武器插入五嫂的脊背。五嫂和五叔相拥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喜喜和小挚背靠着背,在白衣武士的重重包围中奋力搏杀。喜喜一眼瞥见五叔和五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被雷霆击中一般,她大叫一声,呼号着冲五嫂和五叔奔去。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步伐凌乱,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跑着。小挚一看喜喜心神慌乱,危险万分,急忙在身后紧追过来。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五堂主“鬼城”汪伍飞将过来,一把抓住喜喜,将她整个提在空中。 泪水爬满了喜喜的脸,她的手脚不断地在空中乱蹬乱打。汪伍顿时觉得心烦意乱,从腰中拔出金笛,将笛子狠狠地插入了喜喜的胸口。汩汩的鲜血从喜喜的胸中不断地涌出,她的手脚逐渐停了下来,垂在了两边。喜喜粉嫩晶莹的脸颊慢慢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原本充满光明的双眼永远地闭上了。 小挚冲到汪伍近前,汪伍急忙把金笛从喜喜身体中抽出。喜喜的身体掉落下来,小挚急忙接住喜喜,将她放在地上。他不断地拍打着喜喜的小脸,颤抖着呼喊道:“喜喜,你醒醒,喜喜,你醒醒啊!”可是无论他如何摇晃,如何拍打,喜喜也不会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了。 小挚绝望地呼喊着。这时,“鬼城”汪伍偷偷闪到了小挚的身后,举起金笛,对准小挚的头顶狠狠地砸去。只听得一声闷响,小挚两眼一翻,抽搐着倒在了喜喜的身上。 小挚身体不住地抽搐着,他艰难地牵起喜喜的手,躺在她的身边,微笑着看着她,轻轻说道:“喜喜,不要害怕,我在这里。”接着,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慕容一剑已经收回玄冰剑,回到了慕容裕的身边。忽然,远处闪过两个黑影。黑影速度极快,一看便是一等一的高手。慕容裕眉头一皱,旋即对慕容一剑说道:“不好,这两个黑影,莫不是‘七杀’鬼王桂亦雄和‘破军’?你快快跟上他们。不能让他们先抢夺了雪魔令。” “是。”未及向慕容裕行礼,慕容一剑便施展轻功,向两个黑影追去。那两个黑影仿佛在赛跑一般,竟然越来越快,相互间不断赶超对方。慕容一剑轻功了得,追得尚且十分吃力。他在心里暗暗赞叹“七杀”和“破军”超绝的武功。 四位将军惨死于敌人刀下,村民们瞬间失去了气势,白衣武士越战越勇,如虎狼般左冲右杀。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血泊之中。白衣武士如饿久了的野兽一般,疯狂地扑到村民的身上,用冰冷的利刃撕扯他们的身体。殷红的血染红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终于,整个战场只剩下村长一人还在坚持。而他经过惨烈的战斗,也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早已遍体鳞伤,毒气攻心,面容死黑。 白衣武士围了过来,将村长团团困在中间。村长半跪着,拼命握住扎在地上的长矛,不让身体倒下。他的神志渐渐地恍惚起来,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其乐融融,邻里相望,鸡犬相闻的村子里,回到了那个“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他看见他的小孙子蹦跳着向他跑来,直扑进他的怀里。他心疼地搂着小挚,爱抚地说道:“你已经没有了爹娘,我绝不会让你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他看见自己将喜喜同意订婚的消息告诉小挚时,小挚高兴地搂住他的脖子,激动地亲吻他的脸颊。他看见他的徒弟石万里、岳五溪、周细柳、卫龙城习武时认真的表情和壮实的身体,他看见大家辛苦耕地,努力编织时善良淳朴的眼神。他看见大家笑着,跳着,围绕在熊熊的火焰前,痛饮狂歌,纵情欢乐。他看见大家围在一起,各自说着家长里短,幸福而温馨。 咸咸的血,从他的额头上,流入他的嘴中,一股绝望的味道充溢在他的唇齿之间。村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难道一切真的就要结束了吗?” “如果这是最后的选择,我相信,泉下的祖先也会称赞我们对朋友的忠诚吧!” 白衣武士推着慕容裕的轮椅来到村长的面前,一个武士上前探了探村长的鼻息,回来向慕容裕禀告道:“庄主,这老家伙已经死了。” 慕容裕哈哈一笑,骄傲地对白衣武士说道:“现在你们已经英勇地将敌人杀光。去吧,冲进村子里,里面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白衣武士个个兴高采烈地向村子冲去,像一群冲出了圈的野兽,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肆意地狞笑着。他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恣意地满足自己身体的欲望就可以了。 他们跑到村民们举办宴会的广场,拾起村民们吃剩下的烤肉和米酒。但这并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疯狂地冲进村子,挨家挨户地搜索金银和女人。但是每一间房屋都是空空如也,他们逐渐失望起来,发现原来刚才战斗的便是巨树村的全体村民。他们的情绪逐渐由失望变为愤怒,于是便点燃了村民的房屋,将圈里的牲畜全部屠杀干净,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愤懑。 二十五薛木棉攀树摘神花 杀破狼强索雪魔令 桦仿佛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他疲惫地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看到四周的摆设是那样的熟悉。原来他躺在树婆婆的床上,一如他刚来之时。他支撑着坐起来,只见树婆婆佝偻着身体,坐在床边。薛桦头痛欲裂,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似乎都不记得了。 树婆婆见他起来了,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轻声说道:“你醒了?”薛桦点了点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树婆婆。心想,她的背弯成这样,是哪里不舒服吗? 突然,他的神经仿佛抽动了一下,头撕裂般地疼。他突然想起,自己跟随小蝶来到了山洞,小蝶让他闭上眼睛,说要送给他一个礼物。忽然自己脖子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便觉得昏昏沉沉,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将自己刺昏的是小蝶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现在又在哪呢? 薛桦不好意思地对树婆婆说道:“那个,前辈,您看见小蝶了吗?” 树婆婆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哎,我的傻孩子。”旋即又说道:“薛桦,你看我待你如何?” 树婆婆突然这么问,令薛桦十分诧异。他摸了摸脑袋,说道:“前辈待晚辈极好。前辈约我比武,表面上是在刁难晚辈,实则是将绝世武功传授与我。前辈大恩,没齿不忘。” 树婆婆点了点头,又轻轻地说道:“不错,桦儿。“天问九章”是昆仑山雪魔根据屈子《天问》和《九章》创作出来的绝世刀法。刀法霸气、飘逸,只求强攻,绝不防守,迅若雷霆,刀刀致命。你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刀法,我的一个心愿已了。现在我还有一个心愿,你愿意帮我完成吗?” “前辈只管吩咐,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好,桦儿,你听着,在我的花园后面不远处有一棵气根,你跟着气根走行的方向,一直寻找,便可以找到巨树树干的所在。你沿着树干向上攀爬,等你到达树顶之时,便会看见一朵五瓣七彩的花朵。如今我身患肺疾,命在旦夕之间,你且去替我将此花取回,便可以挽救我的性命。”说完,树婆婆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用手捂住嘴巴,张开手,只见满手鲜血。 薛桦呆呆地愣在原地,他知道树婆婆身患疾病,但是没想到竟然有性命之忧,况且树婆婆医术高明,所以自己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到树婆婆这一番话,才如梦方醒。他急忙下床,向树婆婆行礼道: “前辈请稍事等待,晚辈这就将那花朵取来,给您医治。” 说着薛桦双足疾奔,直奔花园后面气根而去。他按照树婆婆的指引,很快便找到了巨树的树干。巨树的树干粗大无比,合百人之臂恐亦难环抱。树干褶皱纵横,一看便是有千百年的树龄。薛桦抬头望去,只见绿叶遮蔽如天盖,一眼望不到边。只是一些树叶已经变黄,纷纷落下,如片片雪花随风飘落,一时间漫天黄叶成雨,蔚为壮观。 薛桦纵身一跳,双手紧紧抓住树干,拼命挥动双臂,向上攀爬。巨树已生千年,树干高耸通天,薛桦拼尽全力攀爬了一炷香的功夫,竟然还是望不到边,而双臂隐隐已经酸痛起来。 薛桦咬紧牙关,坚持着向上攀爬,只是速度越来越慢。他穿过纷飞的黄叶,穿过绿油油的枝叶,一步一步地,爬到了树的顶端。他站在树顶上,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群山都在自己脚下,云朵在自己身边慢慢飘散,冷风吹过,身体一阵阵清凉。 忽然,他看见村子的方向,熊熊的火焰放肆地蔓延着,几乎烧到了整个村落。在村口好像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尸体,薛桦心中大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数个疑问在他脑中不断地冒出。那些是谁的尸体,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有外人入侵了吗?这里这么隐蔽,外人又是怎么找到的呢?不会是有人通风报信吧?那报信的人又是谁呢? 忽然,一个不详的念头出现在薛桦的脑中。自己离开宴会的时候,大家都在,而现在只有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个人正是小蝶。难道,小蝶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 想到这里,薛桦不禁冷汗涔涔。脑中快速回想着这一个月自己与小蝶的点点滴滴。他看见她身世凄惨,他看见她善良温柔,他看见她善解人意,可是,这些都是他脑中的小蝶啊。那么,真正的小蝶,究竟是什么样的呢?难道,一开始,她就是为他而来的吗?难怪,在自己对她说出自己真名的时候,她会有那样反常的表现。 如果说,小蝶一开始就是为了寻找薛桦而出现。那么,现在村里的火便是因自己而起,村口横七竖八的村民也是因自己而死。是自己将小蝶带入了村子,是自己将小蝶留在了身边,是自己将灾难引到了巨树村。也就是说,他害了整个村庄。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定是另有隐情,小蝶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走开了,一定不是小蝶出卖的村子。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也许村子只是普通的失火,大家救完火,就可以重新建造一个新的村庄,大家一定好好地活着,一定是的。 薛桦逼着自己不再想失火的事情,而是急忙四周寻找五瓣七彩花,好快些完成树婆婆交给自己的任务,好回到村庄一探究竟。 果然,他在树顶找到了一朵五瓣七彩的花朵。花朵如人脸大小,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在五个花瓣上绽开,在花的中间,有一颗白色的花蕊,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薛桦急忙双手抓住花的枝干,用力将花摘下。忽然间,地动山摇,巨树如同遭遇狂风地震般地疯狂摇动。薛桦双手握住花朵,没有抓手。一时站立不稳,从树顶跌落下去。 他如同飞箭一般,快速地坠落。幸好有树枝时时拦截缓冲,地上更积了一层厚厚的黄叶,所以他才没有被摔伤。薛桦躺在黄叶上,从怀中拿出花朵,只见花朵依然鲜艳依旧。他便松了一口气。 薛桦站起身,急忙向树婆婆的住所奔去。他翻过围墙,来到花园。突然,他看到树婆婆竟然佝偻着站在花园里,而在她面前还站着三个人。 站在右手边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上带着厚厚的面纱。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肆意地散落在脸上。他的长袍遮住了双脚,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浮在空中的孤魂野鬼一般。从他覆在脸上的黑发间,隐隐透出一股阴冷,狠毒和残忍的眼神,宛如食人的活鬼一般。整个人毫无生气,形若干尸,却又阴森恐怖,令人汗毛耸立。 薛桦一看左手边的人,不由地惊讶失声。只见那人中年模样,一袭黑色的夜行衣,干净利落。身材消瘦高耸,犀利的目光如同刀刃般将别人的信心一层层剥碎。薛桦认得此人正是当初用碎月掌、摘星指将自己打败,并将自己扔下山崖的黑衣人。 薛桦再看中间的少年,整个人不由得热血上涌。眼前这个浅笑如风,形若魅影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在傲雪山庄惨案中,险些将自己杀死的慕容一剑。幸亏当时如善师父出现及时,才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只见慕容一剑白衣飘飘,眉清目秀,眼神中透出一股狠毒的骄傲。薛桦向他腰间一看,只见除了他本就佩戴的玄冰剑,还多了一把乌骓剑和一把梅花剑。这两柄神兵分别是父亲薛桦和姊姊薛莹所有。当年白虹山庄将他们杀害之后,东方一剑便将这两把神兵据为己有。 薛桦一见两个仇人就在眼前,心中一下凉了半截。又联想到刚才见到巨树村中火光冲天,心想大家恐怕已凶多吉少,心里不由得又恐惧,又自责。他渐渐变得神情慌张,气息混乱起来。 他再一抬头,只见慕容一剑趾高气昂地站在面前,不由气得目眦尽裂,血往上涌。他怒发冲冠,紧握双手想要上前搏命。却早已将树婆婆命他取花之事抛在脑后。 树婆婆见是薛桦回来了,也不回头,冷冷地问道:“薛桦,我让你取的花,你拿回来了吗?” 薛桦忽然想起来自己手中还捏着那朵神树之花。他急忙从怀中摸出五瓣七彩花,强压怒火,送到树婆婆面前。 树婆婆双手捧花,抬起头,对面前的三人说道:“当年小孤山云枝崖上,与我们夫妇交战的三位恶鬼。七杀、破军、贪狼,现在来了两位。眼前这位面如冠玉的少年就是慕容老贼的孽子小贪狼吧?慕容老贼呢?是被打残疾,气死了吗?哈哈哈!” 树婆婆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声音尖锐刺耳,如绝望中的狞笑一般。 慕容一剑双手抱拳道:“家父正在村中率部作战,得知前辈在此,特地命晚辈前来拜见。” “哈哈哈,率部作战?我看是率部杀人放火吧。看样子,你是他的儿子喽,没想到你老子贪狼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竟然生出你这么个白白净净的儿子。” 说着,树婆婆转头向七杀说道:“当年云枝崖上,你还是个朝气蓬勃,精明强干的少年,如何现在竟然落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难道是因为你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恶鬼了吗?”说着,树婆婆将五瓣七彩花的花瓣一片片掰了下来,放在嘴里吃了下去。 七杀并不言语,而是冷冰冰地看着树婆婆。慕容一剑微微一笑,说道:“前辈有所不知,这位便是鬼王城城主——‘鬼王’桂亦雄。他是一统鬼域的人,他曾经于一天之中连斩千人首级,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树婆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中还在不停地咀嚼着花瓣。她一边吃一边笑一边说道:“老娘身染肺疾,今日想不到,十九年后,竟然还与老朋友相聚,可否准许我先把这药引子吃下呢?” 黑衣人破军等得不耐烦了,身影突然一闪,瞬间来到了薛桦的背后,一招碎月掌向薛桦拍来。 薛桦刚刚沉浸在对巨树村村民无限的担忧之中。忽然一股劲风凉飕飕地从背后袭来,不禁心中大骇。 这一个月,在与树婆婆的交战中,他已完全适应了极快速度下的攻守。薛桦略一沉吟,身子微微下沉,左手拇指向上一冲,来挡黑衣人碎月掌。掌指交汇之时,黑衣人突然变掌为握,顺势将薛桦左手手腕牢牢抓住。薛桦刚欲挣扎,突然喉咙一紧,低头看时,原来黑衣人早已用右臂将他脖颈紧紧锁住。 薛桦刚欲挣扎,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动,再动你立刻没命。”薛桦低头看时,黑衣人右手两指中夹了一个亮晃晃的刀片,紧紧贴着自己的皮肤,如果稍微针扎一下,自己很快便会血溅当场。 “铁梨花,交出雪魔令,我就放了你儿子,怎么样?” 这时,树婆婆已经吃完了五瓣七彩花。她从腰间摸出一根红线,将白色的花蕊穿成一串项链,带在脖子上,说道:“可是,这里有三个人,雪魔令只有一个,你说,我是给鬼王殿下呢?还是给处处隐瞒身份的破军呢?还是给这位白白净净的小贪狼呢?” 破军一听,双眼立刻放出光彩来,他兴奋地说道:“给我,难道你不要自己的儿子了吗?” 忽然间,一阵清风拂过,树婆婆消失在了眼前。破军又拼命地睁了睁眼睛,不敢相信树婆婆的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谁说我不要自己的儿子了?”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左臂好像被利刃划了一刀,剧痛无比。破军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急忙松开抓住薛桦的手,双脚一蹬,向侧方跃出。幸亏他松开得及时,不然他的左臂恐怕早已被树婆婆的弯刀斩断。 破军的速度已是武林一流,江湖中很难有人能出其右。刚才树婆婆的动作,竟然比他还要快了一倍。不仅是年纪尚轻的慕容一剑惊得张大了嘴巴,就连“鬼王”桂亦雄的双眼也露出惊讶的眼神。 破军右手紧紧握住左臂的伤口,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下。他的双眼圆睁,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惊讶。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他冷冷地笑道: “铁梨花,没想到十九年不见,你的武功竟然精进到这般地步,我原本打算自己解决你的。现在看来,我们三个必须联手了。鬼王,慕容世侄,等抢了她的雪魔令,我们三个再分不迟。” 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薛桦还没有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模模糊糊中,他好像从黑衣人口中听到了“儿子、铁梨花”几个字。 他缓缓地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树婆婆,说道:“他们口中的,你的儿子,是…… 是我吗?” 二十六树婆婆吞花返童颜 铁娘子挥刀斗三恶 树树婆婆摘下帷帽,露出一头乌黑透亮,如丝绸般细腻的长发。她轻轻地一甩头,将头发甩到脑后,露出少女般洁白姣好的面容。薛桦只见她眉如柳叶,眼若丹凤,肤白若雪,皓齿绛唇,眉宇间隐隐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三分似木兰,万里关山度若飞;七分如梨花,雾里辕门似有痕。 树婆婆手持弯刀,如手捧明月。刀光在洁白的脸颊上闪过,如明月照青石,凄凉绝艳的美貌,既沁人心脾,又令人胆寒。 巨树掉落的黄叶仍在纷纷落下,从天而降,绵延不绝,在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薛桦透过枯黄的纷乱的黄叶雨,看着树婆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英气逼人的少女,就是天天与自己厮杀战斗的树婆婆。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战胜她的那天,她垂下的半边的面纱下,是一张苍老、崎岖、狰狞、皱纹纵横如树皮的脸。而眼前,这张美丽的少女的脸庞,这张与姐姐薛莹十分相像的脸庞,竟然是树婆婆的脸庞。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她的样子,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仅仅过了一天,她的脸就变成了这样。难道是她一开始就给自己戴上了一张假脸?还是因为她吃了五瓣七彩花的缘故? 树婆婆眼中含泪,缓缓地走到薛桦面前。她伸出手,在薛桦惊讶的脸庞上抚摸着。她一任自己眼中的泪水放肆地流淌着,薛桦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那种天底下最伟大的爱,看到了那分别十九年,日日夜夜的无尽的思念,看到了无数个凄风苦雨的夜里,她站在树下虔诚地为他祈祷,看到了她为了思念,在花园中亲手植下了桦树。 不知不觉中,薛桦的眼中也流下了泪水。泪水迷蒙了他的双眼,他抬起自己的双手,颤抖着,轻抚了一下树婆婆的脸庞。几乎是带着哭腔,他从心底喊出了那句,他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过会再次喊出的那个伟大的称呼: “娘!” 树婆婆泪中带笑,闭起双眼,拼命地点了点头。忽然,两个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任泪水打湿对方的衣衫。薛桦轻轻推开树婆婆,轻抚着她的脸颊,心疼地说道:“娘,你怎么在这啊?你为什么抛弃桦儿整整十九年啊?” 听了薛桦的话,树婆婆横眉紧蹙,双目射电。她缓缓地站起来,伸手一指面前的七杀“鬼王”桂亦雄,黑衣人破军和“微笑魅影”慕容一剑,发狠地说道: “十九年前,在我生下你不久,三个黑衣人就来到山庄,企图从我和你父亲手中抢夺雪魔令。我们五个在云枝崖上大战一场,我奋力将慕容裕的双腿打成残疾,你父亲将桂亦雄和破军打成重伤,但是我也被他们三人合力打下山崖。 “十二年前,为了夺取你父亲的‘乌骓剑’和我从昆仑带来的‘梅花剑’,他们又丧尽天良地将傲雪山庄全庄屠杀。是他们害得我们母子失散整整十九年,是他们害得我们傲雪山庄满门惨死,是他们害得我们一家家破人亡,是他们害得我容颜尽毁,年纪轻轻就变得像老太婆一样,只能终日戴面纱来遮掩。” 树婆婆仰天长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七杀、破军、贪狼,为了满足你们的欲望,为了你们的功名利禄,你们究竟还要杀多少人啊? “不过现在,我吃了神树之花,神树已经启动了自动死亡的程序,只要过上一小会儿,神树的树叶就会将我们完全淹没,而这里将会成为你们的葬身之地。无论是我亲手将你们杀死,还是你们被树叶活埋,我们的血海深仇,今日终于得报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吃了神树之花的人,功力十倍于前。现在就算你们三个一起上,我铁梨花也无所畏惧。今天,我就要用你们的血,来祭奠傲雪山庄全庄,来祭奠巨树村无辜的百姓,来祭奠这天底下那些被你们杀害的无数的冤魂。” 说着树婆婆亮出弯刀,她黑发飘飘,目光如炬。突然间,一股冰冷的,裹挟着刀刃的狂风吹过,树婆婆发出凄厉而惊悚的大笑。树叶在空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在惊恐地颤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树婆婆的笑声震慑得战战惶惶,整个心几乎都要碎裂开来。 破军强作镇定,冷笑一声,说道:“铁梨花,你以为你是谁,竟然妄想以一人之力来阻止我们三个。且不说我的碎月掌、摘星指已练化境,‘鬼王’桂亦雄的白骨哀剑法出神入化,就连你面前这位晚生后辈,也在吸去了薛正的功力后,将格物神功练到了第四层。 “七杀、破军、贪狼,随便单拿出一人,江湖中人无不闻风丧胆。今日三人更是齐聚于此。杀破狼同时出现,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凭你一介女流,和一个未成器的小子,如何能阻挡得了我们的脚步。乖乖交出雪魔令,我们还可以让你死得体面一些。如若不然,便休怪我们刀刃无情。” “哈哈哈!老娘如果怕你们,十年前就已经交出雪魔令了。雪魔令乃是昆仑刀魔留下的,可以令雪魔刀现世的唯一令牌。如果让你们得到了雪魔刀,那天下苍生岂不会生灵涂炭。 “当年我们夫妇与你们三人恶斗,我便知自己无力再保护此令。于是,十九年前,我就已经将雪魔令永远销毁,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 “狗婆娘,看来不来硬的你是不会乖乖听话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破军便摆好架势,准备向铁梨花扑来。突然,一阵凄凉悲怆的笛音飘过,一个长发黑影已然飘到铁梨花面前。此人便是“七杀”鬼王桂亦雄。桂亦雄手持逆鳞剑直刺铁梨花的喉咙。同时,破军使出一招碎月掌,从左侧攻向铁梨花面门。而慕容一剑也手持玄冰剑,运动格物神功,从铁梨花的右侧刺来。 吃下了神树之花的铁梨花,内力大增。此时此刻她的眼力、速度、身法、力量均远强于平时。只见她凤眼如日,目光灼灼,将三人的攻击看得清清楚楚。 她跃入空中,挥动弯刀,竟然可以向三个方向同时迎击。“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她衣袖飘飘,如踏青云,刀光濯濯,如仙如梦,使出一招“悲回风”向左劈来。其势如万马奔腾,从天而降。破军眼看弯刀即将砍到自己面门,急忙伸出手掌,一掌拍在弯刀上,借助弯刀反弹的力量将自己弹开。 铁梨花快速收刀,一瞬间又将刀挥向右侧。慕容一剑的“太和阴阳剑”神秘奥妙。这一招“一期一会”,剑锋如巍峨山脉,快速迅捷如同流星一般,直奔铁梨花右颊而来。 铁梨花挥动刀刃,送出一招“湘夫人”迎面击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一招“湘夫人”如秋风漫卷,扫尽无边落木,刀气所指,尽是萧条凋敝之色。弯刀裹挟着一股劲风,直奔玄冰剑而来。 圆月弯刀与玄冰剑在空中相撞。突然,弯刀的刀刃忽然化为无形的刀气,竟然穿过了玄冰剑,直奔慕容一剑面门而来。将有形的兵刃化为无形的刀气,正是昆仑内功“惩心诀”的奥秘所在。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凶猛凛冽的刀气,惊出了慕容一剑一身冷汗。他急忙双足一蹬,如魅影般飘然远去,跳出圈外。 树婆婆挥舞弯刀,在一瞬间便击退了破军和小贪狼慕容一剑的进攻。接下来只剩下眼前的七杀“鬼王”桂亦雄了。只见鬼王手持逆鳞剑,黑色的长袍在风中展开,像将要将人吞噬得无尽的黑暗。 逆鳞剑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直奔铁梨花面门而来。铁梨花光速收回弯刀,将弯刀竖在胸前,用力将弯刀向下挥去。弯刀的刀气裹挟着细小的碎刃,如同狂风吹过大地,卷起沙石,以万夫不当之力向鬼王的面门扑来。“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这一招正是“天问九章”中的“怀沙”。 一边是白骨寒寒的阴森剑气,一边是飞沙走石的霸道刀风,眼看两股猛烈的气流就要撞在一起。却没想到铁梨花一招扑了个空。她瞪大眼睛一看,竟然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突然,铁梨花感觉身后有一股阴森寒冷之气压迫过来,那种紧张的压迫感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她惊讶地回过头,只见不知何时,“鬼王”桂亦雄已然到了自己的身后。他双手握住逆鳞剑,对准铁梨花的后心用力插下。“白骨哀·鬼迷心窍”,一个低沉轻微如鬼魅般的声音低吟道。 薛桦心中叫了一声:“不好!”刚欲上前营救,忽然铁梨花旋转身体,同时将弯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她平时动作便轻盈飘逸,服用了神树之花后,速度便更快于平时。这次的半圆较平时更加平整,弯刀寒冷的刀光,如同万里荒漠中孤悬的明月,冰冷的月光射向“鬼王”桂亦雄。 铁梨花竟不躲闪鬼王的逆鳞剑,而是依旧挥舞自己的弯刀。眼看两人就要两败俱伤。鬼王的身形突然闪烁起来,变得模糊不清,飘忽不定。“白骨哀·鬼影重重”,鬼王低沉地轻吟道。铁梨花再看时,只见鬼王已经站在了圈外。 “老鬼,你是怕了吗?刚才你那一剑刺下去,我们雪魔令就到手了。哎呀!”破军在一旁气得直跳脚。 鬼王向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心想,刚才如果自己坚持刺下去,铁梨花的弯刀势必将自己的左臂斩断,如果躲闪不及,恐怕身体也要遭受重创。到时候虽然会拿到雪魔令,但自己也已无力与破军和小贪狼相争。所以他急忙脱离了战团。 铁梨花站在原地,心想刚才自己明明看到桂亦雄从正面向自己攻来,如何他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背后。刚才交手之前,自己听到一声凄凉悲哀的笛声。她再向鬼王定睛一看,果然,桂亦雄腰间别有一把金笛。对了,这定是他们鬼域所特有的幻术。自己虽然服下了神树之花,但是药效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如果不能在此处将这三人打败,放虎归山,将来对桦儿,对武林都是无穷无尽的灾难。早就听说鬼域的幻术可以惑人心智,看来不得小心防范才是。 想到这里,铁梨花从怀中摸出一根细针,对准自己的耳膜狠狠刺去。两道细细的血从她耳洞之中缓缓流出。铁梨花咬紧牙关,忍住剧痛,双脚用力一蹬,瞬间跃入极高的空中。 “就是这一招,让一切结束吧!”说着她举起弯刀,口中喃喃念到:“天皇大帝耀魄宝,地皇为天一,人皇为太一。” 又喃喃说道:“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她像一个虔诚的圣女,恭迎着世上最尊贵的王。她的弯刀发出明月般清亮透彻的寒光。突然,她张开双眼,用威严而又霸道的眼神,看着地上的三人,用力将弯刀向三人挥去。“惩心诀”的内功将有形的弯刀化为无形的刀气,刀气如同太阳射出的灼热光芒,将世界变得一片惨白,晃得人眼无法睁开。 “东——皇——太——一——斩!” 轰的一声,刀气狠狠撞在地上,滚滚浓烟一直向远方蔓延开去。刀气形成一股猛烈的飓风,将行进路上的枝叶纷纷折断。沙石被飓风卷起,跟随着向远方极速冲去。薛桦赶紧用手挡住脸颊。过了好一会,刀气卷起的狂风才慢慢停止。薛桦睁开眼睛,看见铁梨花站在原地不住地弯腰喘气。她的前方滚滚的浓烟还未散去。 “成功了吗?”薛桦心中兴奋起来,他向着母亲的方向奔跑着。突然,在还未散去的浓烟之中,他看见三个下蹲着的身影。薛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浓烟逐渐散去,三个身影慢慢地站起来。薛桦仔细一看,只见“鬼王”桂亦雄脚下多了很多碎掉的白骨。桂亦雄虽然身上的袍子被刀气划得破破烂烂,脸上也多了几处细小的刀伤,但他的眼神依然冰冷而决绝。 原来刚才铁梨花施展东皇太一斩之时,鬼王眼见刀气扑面而来,情急之下,又抽出三把白骨剑,施展“白骨哀·魑魅魍魉”,舞动四把利剑,护住自己身体头颈等重要部位。所以,即使他依然阻挡刀气形成的飓风,但是四把宝剑形成的屏障足以保他全身而退。 薛桦再看向慕容一剑,只见在他面前有一面绿色剑气形成的绿墙,一朵美丽的莲花跃然墙上。烟雾散去,莲花墙也渐渐消散。这一招正是“太和阴阳剑”的绝技——一莲托生。在莲花墙的保护下,虽然东方一剑的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但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 薛桦再向破军看时,只见他双掌探出,掌面红炽如炭,嘶嘶地冒着白烟,掌面上的空气也因为极高的温度而变得迷离朦胧。薛桦心想这必然是一门极为高超的内功,将心脉的元气化为掌面上炽热的火焰,以此挡住了“东皇太一斩”的致命进攻。虽然挡住了铁梨花的进攻,但是破军的头发散乱,衣服破烂,样子十分狼狈。 不单单是薛桦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就连铁梨花也吃惊不已。她的表情逐渐由期待转而惊讶,最后扭曲成恐惧的面容。她想自己明明已经使出了神树之花帮助下的全部功力,可是七杀、破军、贪狼依然没有倒下,甚至连大伤都没有。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突然,她转过秀丽白皙的脸庞,大声对薛桦喊道:“桦儿,快走,你不是这三个魔鬼的对手,有多远就逃多远,躲在一处安全的地方,永远不要再出来。” 听了铁梨花的话,薛桦不仅没有逃走,反而向前进了一步。他眼中微微含泪,激动地说道:“娘,桦儿已经不是小时候只会撒娇的小孩了。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仅可以保护自己,我还要保护你。你是我的母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算战死在这里,我也绝不后退。” 铁梨花看着薛桦摸着自己的心口,虽然她已听不见他的话语,但是从他的嘴唇她读出了儿子的坚定和决绝。铁梨花叹了一口气,转过头,高声说道:“好!桦儿长大了,桦儿是个男子汉了,娘现在只有一个请求,一会儿的战斗不是你能够承受的,这不是过家家,稍微不慎便会丧命,我没法分心来救你。” 薛桦想要与母亲并肩作战,奈何手中并无兵刃。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三个恶鬼欺负,于是薛桦下定决心,转头向屋子跑去,那里一定可以找到兵刃,随便什么刀什么剑都好,只要能保护母亲就可以。 而此时,七杀、破军、小贪狼的气息都已恢复了平静。三人平时行走江湖与人对战,就算不是一招毙敌,也绝不会让对手有反击的机会。今日竟然被铁梨花的绝招打得如此狼狈,心中无不怒火中烧。他们都狠狠地瞪着铁梨花,眼中好像要冒出火来。三人一齐疾步向铁梨花冲来。 突然,铁梨花微微一笑,绽开莲花般纯洁的笑容,没有一丝怨恨,也没有一丝悲壮。那少女般纯洁无瑕的笑容,是因为她已经放下了恐惧,放下了怨恨,放下了无尽的痛苦,是因为她已作好了必死的决心。所以,一切在她心里死去了,一切在她心里又重生了,也许,这就是向死而生的笑容吧。 二十七薛少侠饮刀巨树村 铁梨花遗赠雪魔令 铁梨花挥舞弯刀,毅然决然地扑向了七杀、破军和小贪狼。这个身背血海深仇的女人,疯了一般与三人死斗在一起。刹那间,电闪雷鸣,天地变色。枯黄的树叶还在纷纷落下,而且越落越多,越落越快。沙沙的声音,好像低声的啜泣。 飞溅的鲜血将落下的树叶染得鲜红,红得像长河边圆圆的落日,红得像秋日漫山遍野醉人的枫叶,红得像那颗不停地跳动着的永不变色的心。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战斗。如果有人稍微走一下神,或者稍微慢了一招,便会粉身碎骨,堕入无边无尽的深渊。 铁梨花将手中如明月般寒冷的弯刀舞动得凄美绝伦,将“天问九章”的飘逸霸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鬼王”手持逆鳞剑,鬼魅般漆黑压抑的身影上下翻动。“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逆鳞剑所到之处,哀号声声,白骨累累。而“鬼王”身边不断飘下的落叶,像一朵朵盛开的樱花,凄美而鲜艳,将生死玩弄于飘落的一念之间。 破军沉至阳之气,蓄心脉之力,将碎月掌,摘星指运用得如诗如画。“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破军掌风所及,裂山碎石,四处伸出的手臂,如同古树上纵横交错的树枝,苍茫遒劲。 慕容一剑挥动玄冰剑,将“太和阴阳剑”的至阴至柔发挥到极致。一阴一阳,一期一会,一心不乱,一刻千金。阳刚处,如西极烈日,燃起熊熊燎原烈火;阴柔处,如明月霜水,吹起飒飒刺骨凉风。 四人各自施展平生的全部绝学,将性命置之度外,忘我地搏杀着。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然大战了三十余个回合,铁梨花身上的神树之花的力量逐渐减弱。与三大高手对敌,逐渐变得吃力起来。 破军脸上的狞笑依旧令人胆寒,鬼王的进攻也丝毫未曾慌乱,慕容一剑眼眸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拉锯战,三人似乎丝毫未露疲态,动作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轻。天空中落下的枯叶越堆越厚,快要淹没到脖颈。四人的战团也是靠着刀剑的挥舞才强行划出一块狭小的空地。缩小的空间极大地限制了铁梨花的刀法,她越来越吃力,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掉落。 突然,她一个不支,重重地摔在身后树叶堆积的墙上,剧烈地咳着鲜血。慕容一剑见势急忙挥动玄冰剑,使出一招“一生悬命”便要结果了铁梨花的性命。 眼看闪着绿光的玄冰剑即将刺到铁梨花,薛桦突然出现,挡在了母亲的面前。他右手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圆,三个手指在圆圈中如莲花般绽开,向慕容一剑缓缓攻来。 慕容一剑哼的冷笑一声,心想:“当年如善老秃驴为了救你这个小崽子,就用的这招指法,当时他宁愿被我玄冰剑削去三指,也要救下你。没想到你这么笨,竟然还用同一招,这不是又要平白无故被我削去三指吗?真是愚蠢至极。”慕容一剑突然想到伤了薛桦以后就可以来要挟铁梨花就范,不禁喜上心头。于是他在手腕上又多用了一寸力,向薛桦三界如因指中的圆圈尽力刺去。 突然,慕容一剑好像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什么夹住一般,动弹不得。他刚欲拔剑,忽然间看到薛桦左手一招“一缘指”已然点到自己右肩。慕容一剑顿时觉得右臂酸痛无比,好像整个骨骼浸透在酸水中一样,绵软无力。他急忙向后飘去,怒目瞪视着薛桦。鬼王和破军一看正直青年的慕容一剑尚且吃了一亏,自己又刚刚经历恶战,所以未敢轻举妄动。 薛桦双目如电,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三头饿狼。他张开双臂,挡在铁梨花的面前,大声吼道:“我绝不许你们伤害我的母亲。”他的喊声如雷霆霹雳,响彻山谷。薛桦回过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母亲,伸出左手,说道:“母亲,我把屋子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任何兵刃,你可以把你的弯刀借我用用吗?” 铁梨花一脸担心地看着薛桦,缓缓伸出手来,将弯刀放在薛桦手上。她大声地叮嘱道:“桦儿,他们三个的武功不是闹着玩的,你一定要小心啊!”薛桦拿过弯刀,恶狠狠地看着七杀、破军和小贪狼,如同一个发怒的小狮子,时刻准备扑上去撕碎前来进犯的敌人。 慕容一剑高傲地看着薛桦,如同猛虎看着眼前的猎物,眼中尽是不屑和蔑视。他对鬼王和破军说道:“这个小角色就不用劳烦两位前辈动手了,我一只手就可以解决他。” 破军呵呵一笑道:“我看世侄是想单独抓住这小崽子,好要挟恶婆娘交出雪魔令吧。世侄年纪尚轻,又与恶婆娘战斗了这么久,一定有些疲惫了,我看这小崽子就交给我吧。”说着,他用贪婪而又邪恶的眼神看着薛桦。 “别争了,这棵树就要倒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鬼王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用腹语说道。慕容一剑和破军抬头看向天空。果然,不仅枯叶还在纷纷落下,就连一些小树枝也落了下来。看来整棵巨树很快便会坍塌。 听着三人的对话,薛桦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放进了牢笼中的小兔或者小鸡,被三个猛兽端详着,琢磨着,不知何时便会成为他们嘴中争抢的美味。或者像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的鲤鱼,三个伙夫一边磨着刀,一边笑着研究这条鱼如何才能做得鲜美。他觉得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这些人心里明明是那么邪恶和自私,却能将别人的牺牲和痛苦看得是那么理所当然。善良,这种人类本来就具有的东西,也许早就被他们扔进了江河湖海,不知踪影。人,怎么能自私无耻到这个地步! 不,我不是猎物,你们才是猎物,就算不能杀死你们,我也要紧紧咬住你们的喉咙。我,薛桦,绝不许你们再靠近母亲半步。突然,薛桦大吼一声,疾步向三人冲去。三人一看猎物竟然自己扑了上来,无不兴奋异常,挥舞兵刃,跃入圈中,竞相围猎。 薛桦全身热血沸腾,目眦尽裂,忘我地与三人周旋。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当中,周围是无尽的孤独。三股凛冽的强风不断地从自己身边吹过,或是划伤他手臂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沿着伤口不住地流下,如同秋天水涨后湍急的瀑布;或是刺伤他大腿的肌肉,混杂着黑血的坏肉翻滚出来,像被碾碎在泥土中丑陋的花朵。 忽然,他一个躲闪不及,左手掌掌面被玄冰剑狠狠地划了一道。筋膜被割破的剧烈的疼痛,火焰般瞬间将他的全身点燃。他低下头来,看着左掌的伤口,在那纹路纵横的掌面上,一条刀痕整整齐齐地将掌面分为了两半,如同一条横亘在前路上的裂谷。鲜血像决堤的洪水,蔓延了整个掌面。他仿佛看见浑浊的雨水落在上面,混杂着污秽的泥土,在伤口上龃龉着,翻滚着,撕咬着。 他看着手掌上的伤痕,就像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撕心裂肺的痛苦一般。在这痛苦中,有兵荒马乱的惊慌,有流离失所的悲怆,有前路漫漫的迷茫,有身临绝境的绝望,有形的,无形的,嘈杂的,静止的,在他的手上汇聚成一道深深的伤痕,将痛感一寸一寸割裂在他的心上。 狂风还在耳畔不断地吼叫,他听不出那是敌人疯狂的狞笑还是自己悲哀的嘶嚎,树叶还在身边疯狂地乱扫,他看不清那是敌人凶猛的利剑还是自己绝望的挥刀。他拼命地追寻着,跟随着,抵挡着,闪躲着,可是他还是被他们刺得伤痕累累,血肉横飞。他像一个被困在黑布遮盖的牢笼中的猛兽,拼命地挥舞着自己的利爪,赌上自己的性命和尊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勇敢地搏斗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喏,你们看这是什么?”忽然,母亲的声音将薛桦从恶斗中惊醒。四人都停下兵刃,转而直勾勾地盯着铁梨花。铁梨花从脖子中摘下五瓣七彩花的花蕊项链,项链上坠着一颗亮闪闪的玉石。对三人说道:“这便是你们要的雪魔令,你们来拿啊?哈哈!”说着,她将项链高高地抛到了空中。突然,铁梨花向薛桦高声叫道:“桦儿。”薛桦心领神会,纵身跃起,挥动弯刀。寒光闪处,玉石一分为二,掉在地上。 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雪魔令突然出现,又立刻被毁坏,三人都急得冷汗直冒。看到三人窘迫的样子,铁梨花哈哈大笑起来,对三人说道:“雪魔令是昆仑山瑶池中的玉石所雕,天下仅此一块,鬼斧神工的技艺,就算是当今世上最精巧的工匠也无法将破碎的雪魔令还原。我劝你们还是赶紧逃走吧,神树马上就要全部压塌下来。要不然,到时候,不仅拿不到雪魔令,还会搭上你们的性命。” 七杀鬼王“桂亦雄”、破军和“小贪狼”慕容一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尽是贪婪和不甘。但是谁都不愿先退去,唯恐自己走后,事情又出现转机,另外两人占得比自己更多的利益。铁梨花看到三人仍然不愿退去,弯下身去,捡起断掉的两截雪魔令,突然双臂一挥,将雪魔令狠狠地摔在地上。只见地上多了两个小洞,断掉的雪魔令不见了踪影。 破军气得一跺脚,胳膊一甩,腾地跃起,消失得无影无踪。鬼王和慕容一剑互相看了看,也都各自施展轻功,拼命逃离巨树覆盖的范围。 薛桦气喘吁吁,浑身是血地站在原地。看到三个人一瞬间消失了踪影,他迈开双腿,想要追上去,继续搏斗。忽然,铁梨花叫住了他:“桦儿!” 薛桦回过头,只见鲜血顺着母亲的嘴边缓缓地流下,母亲支撑着靠着墙边,气息奄奄,整个人就快要倒下去。薛桦大惊失色,急忙大步流星赶到母亲身边,他搀扶着无力的母亲,不住地问道:“娘,你怎么了娘?” 铁梨花强忍着疼痛微笑道:“来,把这个带上。”说着,铁梨花从袖中摸出刚才断掉了两截的玉石,戴在了薛桦的脖子上。铁梨花说道:“桦儿,娘快不行了,娘有些话想对你说。” 泪水从薛桦的双眼中夺眶而出,在脸颊上肆意地流淌着。他紧紧地抱着铁梨花,拼命地呼号着。铁梨花艰难地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孩子,这十九年,我没有在你身边照顾你,没有让你享受到一天的母爱,你不会怪娘吧?” “娘,不会,孩儿不会,娘,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娘!” “傻孩子,你来巨树村之前,我就已经得了很严重的肺疾,活不久了。十九年前,我被他们打下了山崖,侥幸被树枝所救,逃过了一劫。可是,我却误食了神树的果实,结果变得皮如枯树,奇丑无比。所以,即使知道你就是我的桦儿,我也没有勇气让你接受这样一个丑陋的母亲。 “当我发觉他们攻来的时候,我自知没有能力保护你,唯有吃掉神树之花,让功力在短期内突飞猛进,才能护你周全。没想到神树之花竟然也恢复了我年轻时候的容颜。咳咳!怎么样,桦儿,娘美吗?” “美,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要带娘一起走。” “桦儿,这个项链便是雪魔令,它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就藏在娘的故乡,昆仑山下。眼下这雪魔令虽然断了,但并不是无法修复。如果我的堂兄铁不平还在的话,他可以将雪魔令修好。只是二十多年没有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桦儿,我这里有四句诗,你一定要牢牢记住,雪魔令的秘密就藏在当中。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薛桦眼含热泪拼命地点了点头。铁梨花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身体跟随着头剧烈地摇动着,好像要把这个内脏咳出来一般,鲜血顺着她的嘴喷薄而出,殷红的血染红了薛桦的衣服。铁梨花眼神迷离,眼皮变得愈发沉重起来,惨白的脸色如同凄凉月光下的白绫,没有一丝血色。细若游丝的呼气从她微微颤抖的嘴唇呼出,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 死神正张开双臂,迎接着铁梨花。眼前无法避免的事实扯下了薛桦心中最后一块希望的幕布,他内心中的痛苦、自责、悔恨和恐惧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他将母亲的头紧紧地抱在怀中,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母亲的头上。他没命地呼号着,泪水像不会干涸似的不住地流淌。可即使哭到双眼枯干,哭到天荒地老,天地却终究无情。他还是孤独的一个人,面对着无尽的苦难和痛苦。 “娘,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我不该相信别人,我不该喜欢上别人。如果不是我把她带到这里,大家也就不用死,娘也就不用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真是个大笨蛋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要骗我啊?” “桦儿,不要哭。”铁梨花用微弱的气息轻轻说道。 薛桦松开母亲的头,只见铁梨花眼神凄迷,气息游离地说道:“桦儿,不要一直哭哭啼啼,要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勇敢地面对风浪。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哭的。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崎岖和坎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欺骗和谎言,仇恨和杀戮,荆棘遍地,豺狼横行,被功名利禄熏染的内心,抛弃了善良的底线,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的苦难。可是,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痛苦,纵然你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漆身为厉,被发为狂,也要紧握双拳,勇敢地走下去。我的桦儿,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薛桦擦了擦眼泪,拼命地点了点头。看着薛桦的脸,铁梨花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她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薛桦的头。她看着他清澈透明的双眼,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桦儿,以后无论多么难过,多么痛苦,永远也不要抛弃你的善良。” 铁梨花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带着对儿子的爱,永远地停止了思考。她的头像一片树叶一样,轻轻地落在了薛桦的怀里。薛桦抬起头,尽管他拼命地忍耐,可是泪水还是挤出眼眶,奔流而出。天空中的枯叶和树枝还在不停地落下。 突然,天地间轰的一声巨响,巨树粗壮的树干分崩离析,破碎的细碎木片像山崩一样,轰塌下来,树叶和枝干也都随着树干的崩裂而倾泻如雨。天地在一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惨无天日。巨树崩塌的残骸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包,又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将巨树村所有的人掩埋。 终于,一切都归为沉寂。无论是崩塌的巨树,还是散落的枝叶,无论是燃烧的房屋,还是惨死的村民,一切生命都是大自然造物主的恩赐,而他们在生命的终结又全部魂归自然,化为尘土。这是天地间最自然不过的轮回。一切生命,无论生前多么绚烂夺目,多么光彩照人,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可是,也许枝叶会枯干,鲜花会凋敝,山峰会磨平,溪水会干涸,但人的精神,会被记在脑中,刻在石上,写在书里,永永远远地流传下去,被人们所传颂,铭记。我们,不是来到世上,白白地走这一遭啊! 二十八桃花仙戏谑小书生 俏情侣宴饮八骏楼 在巍峨的昆仑山下广袤的草原上,一列长长的马车队从草原上急速驰骋着。马车上装满了中原运来的新鲜的蔬菜瓜果,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在一辆高高的马车上,一个梳着圆圆洋葱头,容貌俊秀,双眸澄澈的少年,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的顶端。他一只手握着新鲜的赣南脐橙,另一只手握着绍兴出产的极品女儿红,仰面朝天,优哉游哉地躺着。 他将手中的橙子剥开两半,拿起一半塞到嘴里,一股新鲜的汁液流进他的嘴里。橙子的鲜香的气息将他带入高高的云端,让他如登仙境,这混合着泥土,清新的味道,像山林间仙鹿寻找到的仙露琼浆,冲击着他的味蕾。 他又打开一坛女儿红,将鼻子凑到坛边。瞬间一股汹涌的酒香扑鼻而来。带着雪尽马蹄轻的狂野,带着雷鼓动山川的豪壮,绕过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宫殿,穿过雕梁画栋,亭台楼榭的水巷,如同一个手若柔荑,皓臂如玉的少女,将一坛浓烈的酒打翻在跟前。香气四溢的酒气占据了少年整个大脑。他沉醉在这杏花烟雨,燕语呢喃的酒香当中,一仰头,将一坛女儿红一饮而尽。 这位少年正是薛桦,他原本被活埋在巨树坟冢当中。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睁开眼,自己却躺在了巨树坟冢的外面。他浑身又疲又痛,强忍着趴在地上,向巨树村的男女老少和母亲拜了又拜。薛桦下定决心,先不去东海找谷百草,而是去昆仑找出雪魔令的秘密,为大家报这血海深仇。 他一路跌跌撞撞,风餐露宿地向昆仑方向而去。快到大草原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一列满载货物的马车队。于是薛桦索性躲在高高的马车上,饿了就吃些蔬菜瓜果充饥,渴了便痛饮一坛,醉了便仰头睡去。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他的心总是痛一阵,好一阵。痛的时候,他便用酒精麻醉自己。好的时候,他就倒头睡下恢复精力。无论痛或者不痛,他都一直告诉自己,他有那么一个目标,就是去昆仑找出雪魔令的秘密。这个目标像是黑暗中微弱的光,指引着他前行。 浓烈的酒香充溢着他的口鼻。忽然,马车似乎停止了前行,他急忙翻身查看,原来是赶车的车夫下车休息。为了避免被发现,薛桦急忙顺过一坛美酒,施展轻功,轻轻跃到一棵树下。他打开酒坛封口,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正欲痛饮一番。突然,一道红影从身边闪过,薛桦手中的酒坛不翼而飞。红影在前方一棵树下停了下来,薛桦仔细看时,原来是一位少女。 少女手捧女儿红,仰起头呷了一小口,兴奋地喃喃道:“果然是好酒,真好喝!”突然,她回过头来看着薛桦,只见她笑靥如花,眼中似有星河。少女见薛桦双眼发直,楞在原地,便开心地对薛桦说道:“怎么?小洋葱,不记得我了吗?” 薛桦来到近前,只见少女身披桃红貂皮氅,脚踩绣金小皮靴,动如灵猫,柔若无骨,发如漆墨,披肩若瀑。肤如凝脂,面若桃花,淡淡春山,盈盈秋水,双眸熠熠,顾盼生辉,南有乔木,逐日光之烂漫,紫陌红尘,览千树之桃花,娴静优雅,林下清风。 她一看薛桦走过来,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微笑,轻轻地一歪头,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猫。薛桦一时愣在原地,双颊微微泛红,但他旋即双眉紧蹙,心中似有挣扎。少女看他若有所思,便好奇盯着他看。薛桦缓过神来,见自己被少女凝视,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说道:“姑娘是哪位?在下实在不记得了。” 少女嘿嘿一笑,用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说道:“你不记得,我偏不说,话说我们的薛少侠怎么做起小偷来了?” 一听少女的话,薛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鲜橙和少女手中的女儿红,心想少女定是指的这橙子和酒。当下不服气地说道:“那酒你也喝了,这么说,你也是小偷。” 少女的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她低下头来,绽开桃花般明媚的笑容,仰脸看着薛桦。她天性活泼洒脱,并不避讳男女之别,两人距离之近,薛桦几乎可以嗅得到她身体散发的香气。少女笑道:“我可是付过钱的,而且这趟车队本来就是我爹的朋友在赶,只要我说句话,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儿红送来。嘿嘿,而你嘛,就不同了,当年少林寺上善良的小洋葱长大了,样子倒是俊俏得紧,可是怎么就变成了小偷呢?” 听了少女的话,薛桦如梦方醒,他兴奋地张大了嘴巴,对少女说道:“是你,谷猫猫!” 少女嘿嘿一笑,说道:“总算你够意思,没有忘记我。如果你真不记得我了,我可真要气死呢!” 薛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道:“这酒?” “没关系,就当我请你的好啦。对了,桦哥,前面就是昆仑山脚下最大的镇子,无极镇,那里有一家酒楼,酒菜好吃极了。我们好久不见,不如一道去那里歇歇脚,大吃一顿。我还想听你说说你这些年的故事呢!”说着,少女轻快地拉起薛桦的手腕,转身而去。 薛桦心中一沉,想起之前的种种,心中悲痛不已。他的心还未完全从痛苦中走出来。此时此刻,让他在一个无人的地方静一静,独自舔舐那火烧般热辣的伤口,也许是最仁慈的选择。但是少女目光灼灼,又是旧时相识,实在难以拒绝。薛桦无奈,只好忍住心中凄苦,强打精神,跟随少女而去。 少女体态轻盈,施展轻功,拉着薛桦在前面疾走。她步伐轻快,落地无声,动作舒缓轻柔,气质高贵优雅,宛如一只调皮可爱的波斯猫轻灵地奔跑着。少女双脚左右不停交替,轮番踩在双脚中线的位置,有一种独特的韵律美。她的体香不断飘来,薛桦跟在少女身后,如同脚踏青云,飘飘欲仙。 两人穿过广袤的草原,温暖的风轻轻吹过,整个草原如同一幅美丽的油画。延绵不绝的青翠的绿色如一张巨大的地毯铺在地上,翠色轻轻流淌入云,一碧千里,与蓝天相接。草原上面星星点点点缀了五颜六色的小花,牧归的牛羊群在地上悠闲地游荡着,天地间一片祥和宁静。草木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很快,一个宁静的小镇出现在两人面前。在小镇的背后就是巍峨延绵的昆仑山脉。壮丽雪山,堆琼积玉,洁白无瑕的雪如一条玉带,在纯蓝的幕布上轻扬飘舞。雪山绵延千里,苍苍莽莽,星河流转,巅通日月,穿庭飞花,玉树琼葩。玉女登峰,万袖轻舞霓裳,汉下明月,轻琼谁剪物华,敞开胸怀,周天阵阵寒彻,目眦尽裂,满眼情诗意画。传说凤凰曾在此筑巢,鸾鸟也曾在此盘桓。李白曾诗:“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李贺曾云:“昆仑使者无消息,茂陵烟树生愁色”。谷猫猫看着这连绵不尽的昆仑美景,惊叹道:“昆仑真美呀!” 两人来到小镇的街上,人群来来往往,小镇热闹极了。街边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薛桦,看得他十分不好意思。他轻轻捅了捅谷猫猫,问道:“他们为什么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啊?” 谷猫猫转过头来轻巧地答道:“那是因为你的衣着一看就是中原人啊。我这一身桃红貂皮氅,可是地地道道的昆仑货,所以大家才不会那样看我啊!” 薛桦摸了摸脑袋,说道:“猫猫,你刚才的轻功又飘又快,十分特别,是什么武功啊?” 谷猫猫明亮的大眼睛闪过一丝自豪的神色,她答道:“那是我自创的轻功——‘灵猫舞步’。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厉害!厉害!”薛桦轻轻一笑,夸奖道。突然,他话锋一转,向谷猫猫问道:“对了,许久未见令尊,不知他身体可否康健。” 说到自己的父亲神医谷百草,猫猫叹了口气,说道:“自从我离开东海,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就再也没见过爹爹,不过前些天他飞鸽传书与我,说他在昆仑的一位好朋友要过寿辰,要我备些礼物前来祝贺,所以我就赶来昆仑啦!对了,桦哥,你为什么来昆仑呢?” “我来这里拜访一位亲人。” “哦,那桦哥,你现在还是常常感到难过吗?”谷猫猫问道。 薛桦微微皱了皱眉,苦笑了一下,刻意不去回答她的问题。他随即话锋一转,对谷猫猫说道:“对了,你给令尊的朋友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啊?给我看看吧!” 谷猫猫细心地发现虽然薛桦面露笑容,但他的眉宇中分明露出隐忍悲戚之色。他顾左右而言他,极快地将话题岔开,似乎心中在回避着,恐惧着什么。谷猫猫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薛桦,只见他头发蓬乱,衣着邋遢,酒气熏天,也只有经历伤痛、痛苦颓废之人才会有这样的打扮。刚才见他将两坛女儿红一饮而尽,也许他一直都在借助烈酒麻醉自我。 她伸出小手拉起薛桦的大手,脸上浮现出温暖明媚的笑容,说道:“桦哥,你许久没有洗澡换衣了吧,前面有一家布店还不错,我们去给你做两套新衣吧。”薛桦看着谷猫猫,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家布店。谷猫猫亲自挑选了两匹布,又跑到布店掌柜嘴边耳语了两句,并且将一锭银子交在掌柜手中。布店掌柜一脸高兴地点着头进到了里屋。过了一会儿,掌柜捧着一叠新衣出来。 谷猫猫接过新衣,高兴地上窜下跳,推着薛桦进入到里屋去换衣。不一会儿,薛桦身着青衫,头戴方巾,一副文人打扮地从里屋走了出来。虽然衣着简朴,但是薛桦双眼澄澈、带着一丝忧郁而颓废。他脸上青青的胡渣子透出落魄文人的浪漫气息。谷猫猫赶忙走上前行礼道:“先生好,小女子这厢有礼啦!” 薛桦尴尬地一笑,摸了摸头,对谷猫猫说道:“猫猫别取笑我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谷猫猫嘿嘿一笑,说道:“你穿成这样,如果有人问起,我就可以说你是我爹的书童了。我也饿啦,酒楼就在前面,我们走。”说完谷猫猫拽着薛桦,两个人脚步轻快地向酒楼走去。 两人走着走着,一抬头,只见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就在面前。薛桦抬起头,看到酒楼的大门上高高地挂着一个匾额,匾额的边框镶了一层金边,上面用金子方方正正写了三个大字“八骏楼”。酒楼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建筑所用的木材都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朱漆大门,琉璃盏瓦,一派富贵气象。 谷猫猫开心地拍手笑道:“桦哥,就是这里啦,这是整个昆仑山脉中最最有名的酒楼——八骏楼。走,我们去里面大吃一顿。”说着,谷猫猫挽起薛桦的胳膊,两个人一齐迈入了酒楼。 酒楼的正堂大极了,大大小小地摆了有十几张桌子,顾客来往喧哗,尽情地享受着桌上地道的美食。掌柜高声吆喝着,小二从后厨进进出出,熟练地将香气四溢的酒菜端上客桌。整个酒楼热闹极了。谷猫猫拉着薛桦在正中的一张桌子坐下,小二一脸赔笑地跑过来,说道:“两位客官,请问要吃点什么?” 谷猫猫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啪的一声摔在桌上,说道:“小二哥儿,请将你们这里所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通通拿上来,这锭金子不用找啦!” 小二一看桌上亮晃晃的金子,两眼直放光。他一听谷猫猫的话,急忙将金子揣入怀中,高声答道:“好嘞,客官稍等,我这就吩咐后厨将我们昆仑山的宝贝都给你呈上来。”说着蹦跳着跑到掌柜的身边,两个人低声嘟囔了几句,小二儿便奔后厨去了。 薛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谷猫猫,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猫猫,原来你这么有钱啊!” 谷猫猫向薛桦微微一笑,说道:“桦哥,我这点钱都是小钱,哪里算得上有钱人。这栋酒楼的主人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呢!你看,那边墙上挂着的画,便是唐代大画家韩幹的《穆王八骏图》。相传周穆王曾有八匹骏马,可日行三万里。他曾驾着八匹骏马拉的车子来过昆仑,和西王母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呢。你看他画上的马,神采飞扬,形态各异,或仰天长嘶,或俯首低鸣,气势雄伟,顺侧纵放,妙笔生花,笔法苍劲。是一等一的绝世名画。” 听了谷猫猫的讲解,薛桦心中更加惊讶赞叹了。谷猫猫接着说道:“这还不算完。你看《穆王八骏图》两边的四幅字,个个都是稀世珍品。左手边那两幅分别是王羲之的《平安帖》和《快雪时晴帖》,右边那两幅分别是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洵的《伯远帖》。墙上这五幅字画,别说是一起,就算是单拎出一幅,即使拿出金山银山,恐怕也难以买到。而八骏楼上竟然同时挂了五幅这样的字画,足见店主不仅富可敌国,而且情致高远。” “哈哈哈,姑娘真是过奖了。”一个憨厚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薛桦和谷猫猫急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绫罗绸缎之衣,头戴朱缨宝饰之帽,腰佩白玉之环,手戴金银之戒,面相富贵,大腹便便的中年财主笑呵呵地站在后面。财主向薛桦和谷猫猫作了一揖,说道:“刚才姑娘所言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在下陶万三,是这小小八骏楼的店主。还未请教姑娘是谁家的千金?” 谷猫猫向来不拘泥于传统礼节,性格率真直爽,她并不起身,而是向陶万千微微一笑,说道:“我是谷猫猫,是东海谷百草的女儿。久闻无极镇八骏楼号称昆仑第一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板你果真是昆仑第一富豪啊。” 陶万三一听谷猫猫夸奖的话,直笑得满脸横肉微微颤动。他笑道:“哈哈哈,原来是东海神医谷百草的千金,失敬,失敬。谷姑娘真是过奖了,这里的繁荣富庶,都是因为安朋美安大人治理有方,带领炎刀门将我们昆仑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们不仅和中原增加了贸易,还减轻了我们的赋税。谷姑娘请看外面络绎不绝的马车,我们一车一车的宝贝拉到中原去,而中原的货物则源源不断地拉进昆仑山,昆仑能有今天的繁荣景象,都是安大人和炎刀门的功劳啊。” 旁边吃饭的客人一听陶万三的话,也都异口同声地称赞道:“都是安大人的功劳啊,安大人为人热情礼貌,温文尔雅,还治理昆仑有方,是个大大的好人啊!” 谷猫猫一听大家都如此夸这个安朋美,不禁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英雄人物。她平素只听说过炎刀门门主叫盛玉龙,江湖人称“塞外炎龙”,一柄烈火金刀使得出神入化,威震昆仑。自己此次前来,也是受了父亲之命前来为盛玉龙祝寿。不知何时炎刀门中竟然出了安朋美这样一号人物,有机会一定要仔细看看不可。 二十九醉月飘香暗流涌动 八方来客各展神功 这时几个小二儿已端着碟子在陶万三身后准备。陶万三一看酒菜已经准备好,急忙亲自从小二儿手里接过酒菜,端到谷猫猫和薛桦面前。他一脸赔笑着说道: “令尊谷神医乃再世华佗,曾救过我们炎刀门盛门主的性命,他是我们昆仑的大恩人,他的千金就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谷姑娘请你不要客气,这些是我们昆仑望穆楼所产的珍宝,号称昆仑十二宝,今日我将它送与姑娘,希望昆仑和东海永结秦晋之好。”说着,陶万三将一大盘鸡肉端到两人面前,说道:“这是我们昆仑的特产,尼雅鸡,肉质鲜美,口感极佳,请两位品尝。” 谷猫猫一看桌上的美食,两个大大的眼睛里立刻放出兴奋的光芒。她急忙拾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塞到嘴里。薛桦看着谷猫猫灿若桃花,可爱调皮的样子,心中不禁一暖。他微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着。 谷猫猫仔细地品尝着红烧尼雅鸡,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不住地称赞道:“真好吃!真好吃!”忽然,她看到薛桦正在微笑地看她,她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实在有失大家闺秀的体统,不好意思地向薛桦吐了吐舌头,笑道:“桦哥,你怎么不吃啊?” 薛桦一听,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在嘴里。鸡肉果然鲜美非凡,含在嘴里香酥可口,调料的鲜美丝丝入味,三分劲道,七分丝滑,果然是绝顶的珍馐佳肴。谷猫猫和薛桦你一块我一块,很快便将一盘鸡肉全部吃下。 陶万千一看两人吃光了一整盘尼雅鸡,便又端了一盘金灿灿的水果上来。他略带自豪地笑道:“谷姑娘,这是我们昆仑的第二宝,哈密瓜,请两位品尝。” 谷猫猫一见玉润晶莹的哈密瓜,馋得口水直流。她迅速拿起一块哈密瓜,放在嘴里。哈密瓜的汁液粘在她的红唇上,她就像一只偷吃后忘记擦嘴的小猫。 接着,陶万三又分别将其余的十件宝贝一一端到桌上,分别是葡萄干、鸡红枣、雪菊茶、藏红花、参阳酒、肉苁蓉、和田玉、羚羊角、羊毛毯和昆仑石。谷猫猫对每样宝贝都十分好奇,爱不释手。而薛桦只是拿了一坛参阳酒,独自一人喝了一碗又一碗。谷猫猫向他白了一眼,吐了吐舌头,继续玩赏着手中的宝贝。 突然,门外传来了军靴的踢踏声,声音整齐而响亮,众人向酒楼门口看去,只见四个身材挺拔,面容严峻,身着藏青色官服的侍卫拥护着一个身穿大红色官服的太监走进来。那太监大腹便便,面容和善,似乎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大官。陶万三一见立刻跑到门前亲自迎接,他点头哈腰,小心谨慎地将五个人迎接到侧旁的桌子坐下。 谷猫猫定睛一看,认出大太监正是皇后花朝凤身边的红人,司礼监掌印太监韩如海。她知道当年傲雪山庄灭门惨案中,就是他宣读的圣旨。那时薛桦只有七岁。这么说起来,他也是薛桦的大仇人。 谷猫猫急忙转向薛桦,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十分担心薛桦认出韩如海,一时冲动上前拼命。谁知薛桦仍旧自顾自一碗接一碗地喝着参阳酒,好像并没有注意到韩如海一行。谷猫猫又偷瞄了一下韩如海,只见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和薛桦,她心中大惊,心想难道韩如海已经认出了薛桦?她急忙将自己的椅子偷偷地挪了挪,挡住薛桦不让韩如海看见。谁知韩如海依旧不停地看向这边,看得谷猫猫心中直发毛。 陶万三一脸赔笑道:“几位爷今天吃点什么?”一位侍卫用干净利索的低音说道:“几碟小菜,一壶热茶,五碗米饭,快去准备!吃完我们还要赶路!” “是!是!”陶万三赶紧叫来掌柜,吩咐下去。正在这时,只听见门口一阵骚动,四个神情快活,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走进了酒楼。众人一见纷纷起身行礼,四人急忙摆手,微笑着向大家一一回礼。四人有说有笑地来到另一边的桌子坐下。谷猫猫见四人衣着一致,每个人的衣服身后都绣了一个大大的“炎”字,而且都带有佩刀,还十分受大家的尊敬。便知这四个人必是炎刀门巡街的头头。 陶万三哈哈大笑着迎了过来,说道:“今天真是好日子,尊贵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四位爷今天来我陶万三的酒楼,是我大大的荣幸,四位爷今天只管点,我不收您们一文钱。全当是我代表大家,向炎刀门和安大人表示感谢。” 为首的一个年轻人急忙挥了挥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在陶万三怀里。虽然陶万三百般推辞,但他架不住年轻人的热情,终究还是笑嘻嘻地将银子塞入怀中。众人皆啧啧称赞炎刀门的人礼貌又懂事。 带头的年轻人爽快地说道:“老板给我们几个上一壶热酒,二斤牛肉就好,吃好了我们还要去东街巡逻呢!” “好好好好好!”陶万三一连说了五个好字,急忙吩咐掌柜去准备。忽然,一阵轻风拂过,只见一个长眉俊秀,面如春风,身形俊逸,举止潇洒的青年男子走进了店里。一见他神仙似的面容,在座的客官无不暗暗赞叹。他一袭白色的长衣,飘然落座在门口的位置,轻巧地将腰间佩戴的长剑取下,放在桌上。他小心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表情淡然地坐在那里。陶万三踩着小碎步赶到他近前,笑着问道:“这位客官今天吃点什么呀?” 白衣青年举起白皙的手,将纤细的手指放在嘴里思索着。掌柜见他犹豫不决,便说道:“不如来点热酒和牛肉?” 白衣青年摇了摇头。 “那不如来几碟小菜?” 白衣青年仍是摇了摇头。 “那来盘地道的烧鸡?” 突然,白衣青年抬起白皙的脸庞,看着掌柜,轻声说道:“你们这有没有那种精致的糕点。” 他一张嘴,不仅是陶万三,连周围听到他声音的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的声音如莺啼燕语,珠圆玉润,好像春风杨柳中悠扬的笛声,又像是空谷幽兰中叮咚的冰泉。他优美的声音不仅震惊了在座的客人,也惊动了正在大口大口喝酒的薛桦。他的脑海中清清楚楚地记着这个声音,他只属于一个人,那就是汴京明月楼的戏子,如今白虹山庄的八堂主,将自己害得家破人亡的大仇人——秦玉楼。 他向秦玉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拿起一碗酒,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秦玉楼出卖薛莹和傲雪山庄,从白虹山庄换来了八堂主的位置和上等的武功,总算圆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愿望,不用再做一个被人瞧不起的戏子。 这些年,他跟随慕容裕和慕容一剑父子南征北战,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些许名堂,所以谷猫猫也一眼认出了他。谷猫猫心忧如焚,心想薛桦啊薛桦,我们出来吃顿饭都能遇到八个和你有深仇大恨的人!如今形势这般凶险,我们可如何是好。 她转头一看薛桦,只见薛桦满身酒气地倒在桌子上,一副醉生梦死的醉鬼模样。谷猫猫推了推薛桦,叫道:“桦哥”,说着扭头向秦玉楼的方向努了努嘴。薛桦支撑着睁开耷拉的眼皮,醉醺醺地问道:“怎么了?”接着又倒下头去,呼呼大睡起来,如同一摊烂泥一样。 谷猫猫气得七窍生烟,心想枉我为你担心得要死要活,现在见了两个和你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你不去报仇也就算了,反倒像个局外人一样,一点都不像男人。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薛桦。然而薛桦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谷猫猫拗不过薛桦,只能气鼓鼓地坐在那里。希望韩如海和秦玉楼不要认出薛桦。 陶万三定了定神,这才反应出秦玉楼点了精致的糕点。他急忙赔笑道:“有!有!我这就去吩咐准备。”说着急忙向后厨走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轰隆隆的脚步声,如同地震一般。一个身形巨大,赤裸上身的巨汉走进了酒楼。巨汉身长九尺,膀大腰圆,身上油光发亮的肌肉圆鼓鼓的,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好像随时都要爆炸一般,手臂粗壮得如水桶一般,大腿浑圆有如树干。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横肉,乱糟糟的络腮胡像野草一样四处蔓延,死鱼一样的眼睛中透露出凶狠的杀气。他每走一步,酒楼的地板都要震动一下。巨汉身后跟随着三个贼眉鼠眼,衣着肮脏的人。谷猫猫一看便知这是附近山林中的马匪。虽然面相凶悍,只不过空有一身蛮力罢了。 马匪头目高声嚷道:“掌柜的出来,快点把好吃的给大爷端上来,再叫几个好看的妞来给大爷唱个小曲。”在座的客官知道他们是昆仑马匪,都用小心害怕的眼神看着他们。 马匪头目看大家都不怀好意地看他们,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摔在桌上,粗声吼道:“大爷今天不是来打劫的,今天是来吃饭的,怎么,吃饭也不许吗?” “许!许!”掌柜蹑手蹑脚地走到桌子前,颤颤巍巍地拿起银子,又速度极快地将手收回,用害怕的眼光看着马匪头目,极快地转身向后厨跑去。 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冲进了酒店,一见马匪头目便扑到他的腿上,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一边抱一边叫着:“爹爹,爹爹,你不要孩儿了吗?孩儿想你想得好苦啊。” 马匪头目气得吹胡子瞪眼,拼命地挥动大腿想把小乞丐甩开。无奈小乞丐抱得太紧,他怎么甩都甩不开。这时大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有的人取笑道:“这是你哪里寻花问柳生下的孩子啊?”有的人则高声叫道:“大家快来看啊,爹不认儿子啦。”酒店里一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秦玉楼也用手捂着嘴,呵呵地笑着。 马匪头目气得面红耳赤,他弯下腰,一把抓起小乞丐,直接扔在了门口。小乞丐摔得全身疼痛,拼命地擦着眼泪,呜咽着跑出了门外。搞定了难缠的小乞丐,马匪头目转头向秦玉楼走来。他举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轰的一声,桌子被砸出一个大洞。马匪头目恶狠狠地向秦玉楼问道:“刚才你是在笑本大爷吗?” 秦玉楼也不看他,用手捂住口鼻,轻轻地嘟囔道:“腌臜痞子,恶臭难闻。”忽然,两道红光在马匪头目的头上闪过,似飘摇回雪,又似柳叶弯刀,速度之快,众人只看得到秦玉楼拔刀收刀的动作。大家再向马匪头目看时,只见他的发髻和胡子被整整齐齐地削去了一半。 正在马匪头目胆战心惊之时,秦玉楼飞起一脚,将马匪头目踢飞起来,直向韩如海的方向飞去。眼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就要砸到韩如海的桌子。韩如海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腕,一股强烈的掌风呼啸而过,击中了空中的马匪头目,改变了马匪头目飞行的方向。他那巨大的身体直接向炎刀门的四个巡街飞来。 为首的巡街迅速起身,一脚烈火脚直踢向马匪头目的腹部,轰的一声,马匪巨大肥硕的身体撞在了酒楼的墙壁,重重地摔在地上。看到三人出神入化的武功,在座的客官无不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这一切都被谷猫猫看在眼里,她平时也只是听说过韩如海的“甘露四象功”和秦玉楼的“风雪飘摇剑”,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心想必须赶紧带薛桦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时间太久恐怕生变。 正在这时,马匪头目已经被几个手下搀扶了起来,其中一个手下向马匪头目的身上一指,大声叫道:“老大,你的玉珏哪里去了?”马匪头目急忙到处寻找,可是都找不到玉珏。他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叫到:“遭了,定是被刚才的小乞丐摸去了,妈的,快跟我去找那个小杂种,走!”说着,四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酒楼。 谷猫猫一看机会来了,急忙拉起醉醺醺的薛桦,说道:“阿哥,走,我们看看热闹去。”说着谷猫猫拽着薛桦跑了出去。 三十章英雄救美相对无言 凋敝村庄偏遇仓卒 两个人跑出了酒楼,又向马匪的方向跑了一段路程,谷猫猫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正好看见马匪头目将刚才的小乞丐抓在了空中。 小乞丐张开的四肢在空中胡乱挥舞。马匪头目张开了血盆大口,凶狠地问道:“说,你把玉佩藏到哪里去了,不说我就摔烂你的头。” 小乞丐吓得哇哇大哭,在空中叫喊着:“什么玉佩啊,我根本没看见过啊!” 马匪头目气得两眼瞪得像铜铃,胡子像狂风中的乱草一样翘起。他双臂青筋爆裂,将小乞丐举起在空中,发狠用力将小乞丐狠狠向地上摔去。眼看小乞丐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忽然,一道白影闪过,裹挟着带有清香的风,小乞丐被轻轻放到了地上。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一个如雪莲般冰凉秀美的少女站在面前,她用纤细的手臂将小乞丐轻轻地托在地上。她眼若清泓凌凌,眉若远山隐隐,发黑如墨,肤白胜雪,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一袭白纱长衣,如瑶池边翩翩起舞的仙子,又如从雪山上缓缓走下的圣女。众人一见,无不暗暗赞叹。 马匪头目见自己摔了个空,不自觉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如冰雪般美丽的少女,露出一口参差龃龉的黄牙,嘿嘿地笑道:“小娘子为何要和老子为难啊,难不成是想我把你抓回去做压寨夫人吗?” 少女眉头紧蹙,神情戒备地看着他。这时周围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说道:“真是色胆包天,连盛门主的女儿都敢得罪。” “敢得罪盛伊莲小姐,让盛门主知道还不扒了他的皮。”、“盛门主不杀他,安大人也不会饶了他。” 马匪头目环顾四周,发现群众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发怒地说道:“什么盛门主,安大人,就算是皇帝皇后的女儿我都抢得。甭管什么娘们,抓到山寨去,吹灯拨蜡后,都得乖乖做老子婆娘。今天老子还非得把这个小娘们抓回去做压寨夫人。我们哥儿几个今天不吃饭,改成打劫了。”说罢挥动粗壮的双臂,便向盛伊莲砸来。 盛伊莲双手合十,十指交叉,翻手作莲花状。马匪头目双拳如锤,如轰天巨炮,向盛伊莲砸来。盛伊莲使出千手莲花掌来接,无奈马匪头目蛮力太大,盛伊莲招架不住,连向后退了五步。 马匪头目见一招得逞,高兴得眉飞色舞。他示意自己三个手下,三个手下得了命令,从四周向盛伊莲围过来。他们四个人将盛伊莲围在当中,势要将她擒下。 忽然,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传来,天空中响起一声鹰啸,一道鞭影闪过,啪的一声,狠狠地抽在马匪头目的脸上,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抽出一道红印。马匪头目捂着脸哎呀哎呀地直叫。他恶狠狠地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着黑褐色长袍,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眼似雄鹰,剑眉倒竖的少年挡在了他和盛伊莲之间。少年的眼神锐利、高傲,而又充满孤独。他手里握着一把乌鞘长鞭,冰冷而又充满杀气地看着马匪头目。 马匪头目用手捂着脸上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地直叫。他死鱼般的双眼射出残忍凶狠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少年。三个小喽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头目被极厉害的人打了一鞭子,都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马匪头目抓起一个喽啰,凶狠地向少年扔过去,大声吼道:“你们都是饭桶吗?去给我杀了他!”另外两个喽啰也一人挨了一脚。只见三个喽啰都向少年飞了过来。少年昂首侧视,目光锐利,气息丝毫不乱。他眼见三人抵近,蓦地腾身而起,似雄鹰挣开枷锁,展翅而飞。他挥动乌鞘鞭,几道鞭影闪过,只听得啪啪啪几声,三个喽啰被抽得鲜血直流。鲜血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上,如同被雄鹰击落的凡鸟的血,滴落在广袤的草原上一般。 三个喽啰躺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哎呀哎呀地乱叫。马匪头目一看不禁冷汗直冒,急忙转身,想要脚底抹油开溜。少年哪里肯放过他,腾身而起,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挥舞双臂,身姿如雄鹰翱翔。 此刻,马匪头目在他眼中已不再是一个巨汉,而是一个渺小的猎物,在地上拼命地奔走逃亡,抱头鼠窜。“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他是雪原英勇不屈的儿子,他是天空展翅翱翔的雄鹰,他是昆仑山上威武刚毅,不畏强暴的灵魂。 一道绝望的鞭影闪过,乌鞘鞭狠狠地抽在了马匪头目的背上。只听得一声哀号,马匪头目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背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汩汩直流。马匪头目挣扎着想要呼喊,可是还未等他喊出声,便已气绝。围观的群众一见可恶的马匪头目被打倒在地,瞬间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少年收起皮鞭,威武地站在那里,眼神坚毅地看着地上的被打得落花流水的马匪们。 突然,小乞丐从人群当中冲出,直扑到少年的怀里。小乞丐一脸兴奋地抬起头,看着少年,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说道:“大哥,你看,你找的是不是这块玉佩。” 少年脸色一下变得明媚起来。他摸了摸小乞丐的头,急切地说道:“就是这块,铮铮,你从哪里得到的?”小乞丐向躺在地上的马匪头目努了努嘴。少年瞬间明白了。他眼中泪光闪闪,将玉佩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紧紧地揣在怀里。 少年将手指放在口中,呼哨一声,只听得马蹄声嗒嗒地传来,一匹红色如火焰般炽烈的骏马跑到了少年近前。少年抱起小乞丐,利落地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红马仰天长嘶,抬起前蹄。众人急忙闪开一条道路。 突然,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女声喊道:“阿鹰!”少年急忙回头一瞥。忽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盛伊莲。只见她清丽的脸上满是愁容,神情凄苦憔悴。此刻,她正目光殷切地看着他。少年皱了皱眉,冰冷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但他终究还是回转身体,双脚用力一踢红马,带着小乞丐扬长而去。 众人见少年飞驰而去,都向地上躺着的马匪围拢过来。大家纷纷掏出菜篮中的蔬菜瓜果,拼命地砸向马匪,一边砸一边凶狠地咒骂着。正在众人都群情激愤地时候。盛伊莲愁容满面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她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索性奔跑起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谷猫猫看在眼中,她天性活泼洒脱,好奇心极强。她从刚才少年和盛伊莲的眼中分明看出了千言万语。想必两人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抑或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的好奇心快要将她整个心都要撑爆。于是谷猫猫一把扯起瘫在地上,酩酊大醉的薛桦。施展灵猫舞步,向少年和盛伊莲的方向追去。 谷猫猫拉着薛桦狂奔,两人一路出了无极镇。又穿过了一段人烟荒芜的雪地,远远看见一座巍峨的雪山挡在面前。在雪山上高高低低地坐落着十二个大大小小的村落。一眼望去,只见村落安静而凄美,纯洁的雪花翩翩飞舞飘落,天地间一片茫茫,恍若另一个凄凉人世。 谷猫猫的心情也莫名地变得很低落。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红点在山上缓慢地移动着,她想那必然是骑着红马的少年和小乞丐。她加快步伐,和薛桦向雪山上飞奔而去。 两个人上了雪山,道路越来越崎岖陡峭,冻结的冰面险些让他们滑倒。谷猫猫抬起头,看见盛伊莲在不远处艰难地走着。谷猫猫放慢脚步,偷偷在后面跟着盛伊莲。只见盛伊莲左转右转,进入了山腰当中的一个村庄。谷猫猫拉着薛桦跟在后面也进了村。 在村庄的门口,她们看见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奶奶,正神情悲伤地望着远方。谷猫猫和薛桦从她身边走过,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仍然像雕塑一样向远方眺望着。谷猫猫拉着薛桦继续向村子里走去,在路边,有几个身着和刚才在八骏楼中炎刀门巡街一样衣服的卫兵,正拉着一辆满载玉器的车,在几户村民家门口吆喝。他们的腰间都别有明晃晃的钢刀。 一家农户的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一个村民双手捧着一个雕刻好的玉龙缓缓走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将玉龙小心翼翼地放在车里。突然,他抬起苍白的脸,看见了谷猫猫和薛桦。他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悲伤,惊疑和恐惧。谷猫猫低下头,默默拉着薛桦快步向盛伊莲追去。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七八个村民,他们有的默默地坐在屋前,形容枯槁,面容悲戚,有的双手捧着玉器在小路上行走,眼神游离,如野鬼孤魂。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充满悲伤,那悲伤令人心碎,令人心疼。整个村庄破败不堪,要么是长久无人居住,凋敝残垣的茅屋,要么是用烂土堆砌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土房。整个村庄就好像刚刚被洗劫过一样。压抑的气氛和破败的景象让谷猫猫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她的心也渐渐慌乱了起来。忽然,她一抬头,看见盛伊莲在一间屋前停了下来。 谷猫猫停下了脚步。这时,盛伊莲回过头来,见来的人是谷猫猫和薛桦,只是向她们点头示意。谷猫猫站在原地,向盛伊莲也点了点头。盛伊莲继续回过头去,神情紧张地望着屋子。谷猫猫的听觉天生的敏锐异常,她竖起一对猫耳,听见屋内传来微弱的对话声。 一个温暖的青年男声说道:“娘,你看,这是什么?” 另一个苍老的女声回答到:“啊,是它,就是它,这是你父亲花费了整整七天七夜,辛辛苦苦雕琢的玉佩,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可惜上次马匪来村里洗劫的时候,将它抢去了。我的儿啊,你是怎么把它找回来的?” 青年激动地说道:“娘,是铮铮,他又聪明又勇敢,从可恶的马匪手中夺来的。那可恶的马匪已经被我当场打死了。也算为铮铮的娘亲报仇了。” 突然,一个清脆的男孩声音呜咽到:“大娘,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铮铮现在没有爹,又疯了娘,大哥又常年不在,以前多亏了有您照顾我。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照顾您了。” 女人咳嗽了两声,叹了一口气,说道:“傻孩子,大娘老了,不中用了,我的时间也快到了。如今我再看到这块玉佩,就像看到了超华本人,就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岁的年华,我点燃一根蜡烛,坐在他的身边,看他彻夜为了一块美玉而精心雕琢,看他为玉欣喜,为玉痴狂。现在这块玉又回到了你手里,等你父亲回来的时候,他一定很开心。我的心愿已了了,可以安心地去了。” 青年担心地说道“娘,你快别激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看到爹回来的。” 忽然,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谷猫猫微微皱眉,心想,不知屋中的大娘生的什么疾病,自己平日里跟随父亲走南闯北,也多多少少会些医术,兴许可以为大娘医治。她看见盛伊莲在门前不断踱步着,似乎在犹豫着进不进去。她快步走向前,拉起盛伊莲的手,想要冲进屋内。 突然屋子里传来了男童撕心裂肺的悲嚎声,盛伊莲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赶紧冲到门前,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谷猫猫回过头来,看着薛桦。此时薛桦刚刚醒酒,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听见屋子里传来悲哀的嘶嚎,抬起头,看见谷猫猫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谷猫猫问道:“怎么,你不进去么?”薛桦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的神色,低下头转过身去。谷猫猫看着薛桦单薄的背影,心想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亲人离去时的情形,想必此刻内心必定痛苦不堪,一丝怜惜之情便油然而生。谷猫猫转身,也冲进了屋子。 谷猫猫进了屋子,只见在一张破烂的床上,躺着一个衣着破烂,形容枯槁的老奶奶。她皮肤惨白而冰冷,显然已经死去。谷猫猫看见她手中握着一个玉佩,而她的脸上带着欣慰的微笑。小乞丐趴在老奶奶的身上,痛苦地哀号着。而老奶奶的儿子,刚才在无极镇英雄救美的少年,此刻跪在床前,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谷猫猫惊讶地看向少年,只见他双目紧闭,拼命地忍耐着,但泪水还是滚滚流淌下来。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少年倔强地擦干眼泪,但眼泪旋即又汩汩地流出,他死命地忍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盛伊莲站在少年的旁边,她冰雪般清丽的脸庞上也爬上了两行泪痕。谷猫猫叹了一口气,她已经猜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可是面对一切,她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悲伤的情绪在屋子里肆意地生长,蔓延,直至崩溃。 谷猫猫、盛伊莲、少年和小乞丐四人都默默无言,在屋子的后院挖了一座坟,将老奶奶安葬。彼时天已接近傍晚,少年料理好母亲的后事,收拾了母亲的遗物,将所有的东西打了一个大大的包裹。少年背起包裹,拉上小乞丐,神情决绝地迈出屋门。他们刚走了几步,突然,盛伊莲冲出了屋门。她向少年大声叫道:“一鹰,我们三年都没说过话了,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黄昏中,夕阳的余晖如血,洒在冰冷如铁的雪山上,天空中漫卷的火烧云,像悬崖峭壁上绽放的绝望的花朵,越鲜艳便越残忍。少年回过头,他面容冷峻,用悲伤的目光看着盛伊莲。两个人久久地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幅令人心碎的画。 小乞丐拉了拉少年的手,说道:“大哥,要不和盛姐姐说说话吧!”少年低下头,摸了摸小乞丐的脸。这时,盛伊莲一步一步地向少年走来。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盛伊莲冰雪般洁白的脸颊,隐隐透出一丝绝望的血色。她眼中的悲伤像即将决堤的洪水,激烈的情感在她心中压抑着,激荡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脯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她走到少年面前,突然拉起少年的手,发足疾奔起来。少年回过头来看了看小乞丐,只见小乞丐向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少年便放心地跟着盛伊莲的脚步,向雪山的深处跑去。 三十一纵马匪玉龙增徭役 瞒实情两心隔千里 谷猫猫也想跟上去,一方面刚刚发生的一切让她云里雾里,极大地刺激了她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她与盛伊莲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她十分担心少年会因为悲伤过度,对盛伊莲做出过分的事情。 忽然,她想起从刚才就再也没有看见薛桦,此刻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她刚要四处寻找,一抬头,却看见门柱上刻了一片桦树叶子。谷猫猫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心想薛桦一定是去散心去了。便决定暂且不去管他,待先跟上盛伊莲他们,看一看情况再说。 谷猫猫跟着盛伊莲和梁一鹰来到了雪山深处的一片树林之中。谷猫猫悄悄地躲在树的后面,她看见盛伊莲脱下孔雀披风,走到梁一鹰的面前,温柔地将披风盖在梁一鹰的身上。梁一鹰的表情如同冰凌一般坚硬而冰冷。他伸出手,一脸厌恶地将盛伊莲粗暴地推开。盛伊莲向后退了两步,重重地摔在雪地里,孔雀披风也掉落在地上。 谷猫猫又惊又怒,她愤怒地想要为盛伊莲出头,但旋即又冷静下来,离开到一个刚好听不到两人声音的地方,偷偷地躲在树的后面,密切地注视着两人的状况。如果少年对盛伊莲大打出手,她便准备着及时相救。 盛伊莲支撑着站起来,她眼中泪光莹莹,用温柔的声音对梁一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三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三年来你没有找过我一次? “我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瑶池边上一起玩耍吗?你还记得年少时我们在昆仑山下一起骑马驰骋吗?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三生树下许下的誓言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对我这么冷漠,这么无情,难道你已经彻底抛弃了我,抛弃了我们的感情吗? “我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我还记得这里以前是多么的繁荣、富庶,村民们是多么的幸福、快乐。他们用他们巧夺天工的技艺创造了无数的财富。那时候,天工十二村就是整个昆仑山脉最耀眼的星辰。为什么现在这里这么破败,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的悲伤?” 梁一鹰的表情依旧冰冷而决绝。他默默地攥紧了双拳,冷冷地看着盛伊莲,牙关紧咬,没有一句言语。 盛伊莲继续说道:“很多次,我想来这里找你。可是我爹不许我来这里,有时候我偷偷地来,都被他的手下发现,给抓了回去。 “阿鹰,你说话啊,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所爱的人,我所爱的事,都变得那么陌生而遥远?” 突然,梁一鹰的眼中射出凶狠的目光,那眼神充满了怨气和暴戾,如同沉寂了许久突然爆发的火山。他对着盛伊莲疯狂地吼道:“为什么?你是盛玉龙的女儿,你还来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那个自私贪婪的爹,问问他究竟对我们天工十二村做了什么?” 听了梁一鹰的话,盛伊莲的脸上现出惊愕的表情,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在她眼中,她的父亲威严而慈祥,是她心中的最崇高的存在,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最重要的人。此刻,她最爱的人竟然将一切矛头都指向了自己的父亲。盛伊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发抖的声音问道: “我爹?他怎么了?他是仁义无双的炎刀门主,他是众人爱戴的昆仑之王。如果不是三年前梁伯伯和铁伯伯趁着修剑之时,偷走了炎刀门镇派之宝——赤炎剑,他也不会惩罚十二村增加三年的赋税。可是,那个惩罚很快就要过去了,为什么大家就是不能互相原谅呢?” 梁一鹰轻蔑地一笑,说道:“互相原谅?大小姐,看来你还真是被蒙在鼓里啊。那我现在就将你爹干得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不错,天工十二村的村民个个都是能工巧匠。我们世代传承高超的手艺,用巧夺天工的技巧做出如今被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昆仑十二宝’。这座雪山上的十二个村落,每座都曾经富甲一方,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但是,三年前,你爹突然诬蔑我爹和铮铮的爹偷了炎刀门的赤炎剑,强令我们接受他加赋三年的惩罚。这当然遭到了以我爹和铮铮爹为首的村民的极力反对。 “正当村民们准备去望穆楼请命的时候,昆仑马匪突然杀入了村庄。他们疯狂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无数个家庭就这样被他们搞得支离破碎。房屋被焚毁,到处是残破不堪的尸体,村民们的血染红了这座雪山,到处是痛苦的哀号和绝望的哭声。” 听了梁一鹰的话,盛伊莲脸色惨白,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爱人所说的一切。她靠到了一棵雪松的树干上。三年来,她听到的故事和今天爱人在她面前所讲述的故事南辕北辙,大相径庭。如果阿鹰说的是真的,那这是多么悲惨的一个事实啊,为什么会这样?究竟哪个才是真相?她的嘴唇变得发紫,白皙的手臂不住地颤抖着。 盛伊莲颤颤巍巍地说道:“不,阿鹰,这怎么可能?我爹一听到马匪入侵村庄的消息,便立刻命安叔叔率兵前来支援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梁一鹰目露凶光,咬牙说道:“哼,安朋美的确是带兵来了。不过是在马匪杀爽,淫饱,抢足,烧光之后,他们才像一群大爷一样姗姗来迟。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摆摆架子吓走马匪。他们非但没有去追马匪为我们报仇,反而对我们的痛苦视而不见,还嘲笑我们。 “后来我多方打探,原来安朋美的兵早就到了山下,可他们任由马匪践踏我们的村庄,就是不上山来。他们一定是接到了你父亲的命令,故意惩罚我们这些不听话的人,好让我们屈服,接受他无端的指责,接受他无理地增加赋税的要求。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马匪原本就是他们找来的。只可惜我手里没有证据。不然我早就将你爹和安朋美碎尸万段。 “好了,大小姐,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村庄会这么破败,大家会这么痛苦了吧。你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还强行增加我们三年的赋税是公平的吗?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和你的父亲互相原谅?”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有什么误会,不是这样的!”热泪顺着盛伊莲明月般皎洁的脸颊滚滚流下。她疯狂地摇着头,悲伤地哭泣着。 梁一鹰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这三年,十二村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不仅没有享受到生的快乐,反而要夜以继日地工作,才能完成你父亲规定的赋税。炎刀门将一车车的和田玉,一筐筐的昆仑石,一张张的羊毛毯和所有能搜刮到的昆仑十二宝,全部拉回你父亲的望穆楼。然后又由你父亲假惺惺地将这些东西运到中原去卖,来充实他自己的金库。 “于此同时,因为他搜刮了十二村大量的财富,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减轻其他地方的赋税,并且时常向他们低价贩卖昆仑十二宝,让除了十二村的所有昆仑人都感激他的恩德,让他名正言顺地做昆仑的王。 “”不仅如此,你的父亲还囚禁了我爹梁超华和铮铮的爹铁不平。这三年,我爹从来没有再出现过,很多人说他和铁叔叔携手隐世了。呵,怎么可?以我爹对村子的热爱,他怎么可能在村民们水深火热时对村子不闻不问。这些年我的母亲一直在思念着父亲,以至于积劳成疾,疾病日笃。可就算在我母亲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的父亲依然没有出现,所以我断定,他要么是和铁叔叔一起被杀了,要么就是被盛玉龙囚禁起来了。 “你那狠心的父亲,害得我爹都没有见到我娘最后一面。他是我生生世世的大仇人。 “盛伊莲,你活了二十三年,你可曾看清你父亲那肮脏的内心,你可曾有一刻替他进行过反省。” 面对梁一鹰咆哮式的发问,盛伊莲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痛苦地掩面而泣。她的大脑一片混乱。这三年来,她常常坐在望穆楼的窗口,眺望着昆仑十二村的方向。她依稀记得上一次离别时,两人的依依不舍,百般缠绵。她记得他英俊冷峻的脸上,对她绽开的温暖的微笑。她记得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玉雕手艺,超卓不凡,浑然天成。即使他武功平平,她依然是那么深爱着他。她常常幻想,有一天,他蹦跳着向望穆楼跑来,两个人在瑶池边紧紧地相拥,再也不会分开。 可是,当她再遇到他的时候,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令她神魂颠倒的少年。冷漠的眼神,严峻的表情,让她觉得他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像第一次遇到的人。现在,面对他如火山喷发般的指责和发问,她心乱如麻,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的心如同狂风中飘扬的柳絮,身世飘零而不知所往,又如幽深谷底的草木,不见天日,枯萎残败。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如同襁褓中婴儿般的梦寐和想象,在她所不能知的世界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自己总以为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得的人。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幽居世外,被蒙蔽双眼的大傻子。泪水顺着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流出,她呜咽地问道:“所以,这三年来,你都是在外面学习武功吗?” 听到“武功”两字,梁一鹰的双眼突然发出光来。他结实的胸膛骄傲地起伏着,迈步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在这里刚好可以远远地望见碧波浩渺的瑶池。在瑶池的边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座通身漆黑,高耸入云的巨塔,那便是炎刀门的所在——望穆楼。 梁一鹰望见漆黑的望穆楼,紧紧地攥紧双拳,他转过头来,眼神凶狠而坚定地说道:“不错,这三年我历尽千辛万苦,走遍昆仑山脉每一个角落,只为了向那些名师学习上乘的武功。这三年,无论多么独孤和辛苦,无论多么凶险和屈辱,只要想到有一天我学会了天下无敌的武功,我就可以冲进望穆楼里,亲手杀死那个将我们村子害得满目疮痍的罪人盛玉龙。 ”总有一天,他会为他的卑鄙无耻,为他的自私贪婪,为他的背信弃义付出血的代价。盛玉龙就是一条无耻卑鄙的恶龙,我要将我的乌鞘鞭插进他的身体,用他的首级来祭奠那无数惨死的村民。 “那个时候,我会亲手推翻这肮脏邪恶的黑楼,我要让他在纯净的瑶池面前轰然倒塌,让它粉碎得不剩一砖一瓦。它是邪恶的象征,我要让它将这些年侵吞村子的财宝全部吐出。让它跪在这座被鲜血染红的雪山面前忏悔,让它在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 梁一鹰的话像一阵阵轰鸣的雷声,在盛伊莲混乱的脑中炸开。她心里的防线像一溃千里的洪水,绝望和痛苦肆意地蔓延着。她无法相信刚刚爱人所说的一切竟然都是父亲所为。在她心里,那天生的善良和对父亲无比的崇敬激烈地交锋着。如果梁一鹰是错的,那么为什么十二村面目全非,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生气?如果父亲是错的,那么为什么这些年他受昆仑各部的爱戴,将昆仑治理得繁荣富庶? 孰是孰非像一对矛盾的兵刃,在她的耳边,在她的眼中,在她的心中激烈地碰撞着,擦出惊心动魄的火花。她蹲在地上,双目紧闭,用两只白皙的手将耳朵紧紧捂起来。盛伊莲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滚滚的热泪从她的眼中奔涌而出,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想要躲到地下去,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 梁一鹰站在盛伊莲的面前,他英俊的脸庞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但又旋即恢复了那坚定冷峻的面容。他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红马便载着铁铮铮奔到了他的面前。他翻身上马,又回头神色担忧地看了一眼盛伊莲,便举起乌鞘鞭,催赶着红马向远方奔腾而去。 只留下盛伊莲一个人在雪地里悲伤地啜泣。 三十二含温情二美同行 怒冲冠薛桦立誓 盛伊莲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忽然,她觉得好像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睁开泪眼婆娑的双眸,看见一个艳若桃花,灿若朝霞的可爱少女,正微笑着向她伸出白皙的手掌。 她那温暖而诚挚的笑容,让盛伊莲从心底觉得她是那样地亲切。她觉得她就像一个认识了多年的好友,在向身处痛苦的她伸出援手。盛伊莲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痛苦,她一跃而起,扑在谷猫猫的怀中,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任泪水肆意地流淌着。 她哭得撕心裂肺,因为她对梁一鹰爱得太深。他是她的初恋,是她一生的挚爱。而现在,残酷的现实不仅要将她们的爱情割裂,还要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仇恨的疤痕。谷猫猫温柔地抱着盛伊莲,她感受着她因悲伤而虚弱的呼吸,嗅到她雪莲般清新自然的体香。她从心底里为这个悲伤的少女而担忧,她的遭遇让她也感同身受,而面对令人恐惧的未来,两人同样都忧心如焚。 盛伊莲就这样趴在谷猫猫怀中哭了一会儿,哭声渐渐微弱了下去。她松开谷猫猫的怀抱,拉起她的手,向山下走去。谷猫猫侧过脸来,看见盛伊莲充满悲伤的面容中透出一丝坚定。她知道,她已经懂得了缩在原地悲伤的哭泣是无济于事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一切事情的真相,再勇敢地面对,解决。她打心底为自己的朋友而感到欣慰。 盛伊莲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拉着谷猫猫的手,在下山的路上来回穿梭着。谷猫猫也并不多问,因为她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正的友谊,就算没有虚浮矫情的语言,也可以两心相知,感受到彼此的心。 两个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山下。谷猫猫拉着盛伊莲的手,忽然,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桦树般挺拔的少年站在路口,少年可爱的洋葱头是那样的可爱又惹眼。谷猫猫笑了笑,原来薛桦早已经到了山脚下了。 刚刚在屋中,老奶奶的离世,让薛桦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本来借助酒精麻醉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他闭上眼睛,眼中全是母亲的身影,思念的痛苦融入心血,侵入骨髓,承之不起,挥之不去。一片慌乱中,他不断地编织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低着头在村子间不停地踱步,忽然间他抬起头,看到小乞丐快速地向远处的一个村庄走去。恍惚中,薛桦也迈步跟了上去。 小乞丐脚步沉重地走进了一个村庄,薛桦紧跟在后,来到了村庄的门口。村口的大门上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铁家村”。薛桦紧跟着小乞丐踏上进村的路。路边的房屋有的是用破草席搭建,低矮简陋,有的显然被烈火焚烧过,破败不堪。屋前的村民正在挥动铁锤,砸在烧得火红的铁片上。他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叮叮当当地一次次将铁锤砸下去。 村民面容凄苦,神情麻木,偶然间看到薛桦这个外人,便又惊又吓地扔下手中的活,哆哆嗦嗦地跑回屋中,将大门紧紧锁起来。这里阴森清冷的氛围让薛桦感到厌恶。 他转身想要离开。突然一个衣着破烂的婆子挡在了她的去路上。她疯疯癫癫,神情可怖地看着薛桦。薛桦被她看得烦了,想要一把推开她。忽然,疯婆子大嚷大叫起来:“梨花姐姐回魂成男人回来啦!梨花姐姐回魂成男人回来啦!” 她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向村子的深处冲去。薛桦听到“梨花”二字,心中不觉一震,他又想起村头的那块写着“铁家村”的牌匾。难道疯婆子口中的“梨花姐姐”就是自己的母亲铁梨花。想到这,薛桦不禁又惊又喜,难道这就是母亲小时候居住的村子?他大步流星地向疯婆子追去。岂料疯婆子脚力甚好,薛桦几次都抓她不住。疯婆子左闪右闪,忽然倏地一下,窜入了一个房间。 薛桦腾身而起,跃入院中。疯婆子见他跟了上来,“呀”地大叫一声,推开房门冲进房内。薛桦紧跟着进入屋中,只见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低矮破旧的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坐在床上,她看到疯婆子和薛桦冲入屋内,便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文燕啊,你又和铮铮胡闹!小心我打你们的板子。” 疯婆子大叫道:“婆婆,梨花姐姐变成男人回村啦!她还追着我到处乱跑,你快救救我啊!”说着一下扑到了老奶奶的怀中。 老奶奶打了一下疯婆子,嗔怒道:“胡说,你梨花姐姐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怎地又会变成男人会来?” 薛桦在两人面前站定,言辞恳切地向老奶奶问道:“晚辈薛桦,参见两位前辈,请问婆婆口中的梨花是否是善使一柄弯刀的昆仑侠女铁梨花。” 老奶奶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请问你是梨花什么人啊?” 薛桦心中大喜,向前一步大声道:“我是铁梨花之子!” “什么?你是梨花的孩子?”老奶奶一听薛桦的话,脸上立刻现出惊喜的表情。她激动地伸出双手,说道:“孩子,我是梨花的姑姑,我是梨花的姑姑啊。快过来,让我摸摸你,我的好孩子。”说着说着,两行眼泪从她的眼中滚滚流下。 薛桦一听床上的老奶奶竟然是母亲的至亲,心中又惊喜又难过。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她明明和他相处了一个月,却只肯在死前才告诉他真相,想起了他们携手并肩在巨树村中血战七杀、破军和贪狼,想起了母亲死前看他的温柔怜爱的眼神。他一把扑在老奶奶的怀里,而老奶奶则死命地搂着薛桦,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两个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疯婆子在旁边不断地拍手笑道:“原来你是梨花姐姐的孩儿啊,怪不得你们长得那么像,我还以为是她从阴间还魂,借着男人的身体回村了呢。” 一旁的老奶奶顺着疯婆子声音传来的方向,啪的就是一巴掌。下手之重,将疯婆子半张脸都扇得通红。疯婆子呜嗷一声惨叫,捂着脸大哭着跑出门外去了。 老奶奶叹了一口气,说道:“她是我的儿媳,三年前马匪涌进村庄,她目睹了太多的惨剧,又被马匪用木棍狠狠打了一下头,之后便一直这样疯疯癫癫。而他的丈夫,我的儿子铁不平则被贼人掳去,三年来杳无音信。家中的男人只剩下一个不懂事的小孙子。可他小小年纪,却只知道整天在外面偷鸡摸狗。唉,这个家算是破了。” 薛桦想起一路走来看到的村民,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痛苦、无助和凄凉。他想起了十二村破败的房屋,荒芜的人烟,想起了刚刚去世的阿婆。而眼前殷婆婆一家人悲惨的遭遇,让他对马匪恨之入骨。他想人之所以为人,正在于心中的礼义廉耻和善良仁爱。而马匪之暴行,非禽兽不能所为。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些吃人的魔鬼,他们亏欠村民的,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十倍奉还。 薛桦闭上眼睛,默默捂住自己阵阵发痛的胸口,久久不能释怀。她搂着老奶奶的肩膀,言辞坚定地说道:“婆婆,你放心,那些扯下心中最后一丝善良底线的禽兽,那些带着虚伪面纱为了名利残害生灵的人渣,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老奶奶一边流着泪,一边抚摸着薛桦的脸,说道:“孩子,姑奶不需要你去报什么仇,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那些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贸然前去,和他们厮杀起来,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你了。” 薛桦愤然起身,紧握双拳,字字铿锵地说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的人明明伤害了别人,却不用承受惩罚?因为他们是贵族吗?因为他们高别人一等,拥有可以被赦免的权利?还是因为他们是善恶是非的定义者?当自己仅仅受到一点点侵犯的时候,他们便要取人性命,诛人九族,毁人家园。而当他们伤害别人的时候,却高举着仁义道德的大旗,要别人宽宏、大度、理解别人、尊重别人。仿佛他们对别人的伤害是有充足的理由来被原谅的,仿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不!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得到了属下的帮助,上级要心存感激。王子杀害了百姓,一样要血债血偿。如果以德报怨是正确的,那为什么孔子却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当正义不能得到保证的时候,善良的人们有义务拿起自己的武器,去撕毁那些恶人的面具,去讨回他们最应该得到的公平。一味的容忍,退缩,躲避只能换来恶人变本加厉的猖狂。懦弱的善良并不是我心中的善良,我们可以和善,可以谦恭,可以讲道德,讲仁义,但我们绝不做沉默的绵羊,任人宰割。” 激烈的情绪让薛桦的胸部剧烈地起伏,他浑身发热,双目圆睁,仿佛仇人就在面前一般。老奶奶则在一旁低头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道:“如果雪魔令还在,孩子你可能还有与马匪有一战之力。可是,自从当年梨花跌落山崖之后,雪魔令便不知所踪了。” 雪魔令?难道姑奶说的是母亲临走前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这块碎成两半的玉珏吗?薛桦急忙将脖子上的半截玉珏取下,又从怀中取出另外一半,放在婆婆的手上。这块碧绿色的玉珏圆润晶莹,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玉身被工匠打造成钥匙的模样。整块玉凉凉的,老奶奶看了看玉珏,兴奋地叫了起来:“是了,是了,就是这块玉,这就是‘雪魔令’。孩子,我们有救了。” 老奶奶用微微颤抖的手一遍一遍地摸着手中冰凉温润的玉珏,脸上绽出了美丽的笑容,那久违的笑容里充满了希望。薛桦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兴奋不已。老奶奶抬起头,缓缓说道: “七十年前,雪魔和剑圣就是在这间房子中喝酒聊天的,那时候我的父亲,昆仑第一铸剑师铁如山作为他们共同的朋友,也在场和他们一同把酒言欢。当雪魔和剑圣谈到他们的神兵‘极寒霜刃’雪魔刀和‘浴血神兵’柴王剑时,两人都觉得这对神兵过于霸道,将来一旦落入坏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剑圣便拜托父亲将柴王剑回炉重造,一分为五。而雪魔则将雪魔刀封印在了昆仑神兽雪麒麟的身体中。雪魔又将雪麒麟关在了昆仑的一个秘密的牢笼当中,而雪魔令是唯一能打开牢笼的钥匙。 “雪魔将雪魔令传给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又将它传给了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又将它传给了梨花,现在传到了你的手上。你凭借这雪魔令,找到牢笼,得到雪魔刀,便不再害怕恶人了。” 薛桦一脸兴奋地问道:“婆婆,难道雪魔刀真的这么厉害?” 老奶奶表情严肃地说道:“不错,雪魔刀身长三尺三寸,形如弯月,锋刃如切,刀身上雕刻着一只奋蹄怒吼的雪麒麟,散发着寒冷的纯白色的光芒,刀身的周围隐隐有白色的雾气围绕,那是无数细小的冰霜细刃组成的刀气。用力挥刀,则冰霜细刃形成的极寒刀风足以切碎一面坚固的城墙。 “传说雪魔曾经手持雪魔刀,连败江湖上二十九位绝顶高手。他也曾用它一刀毁掉山贼的一座山寨。雪魔刀像一个乖巧的神兽一般,紧紧地跟在雪魔身边,帮他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老奶奶又摸了摸这块玉,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这个雪魔令碎成了两半,如果隔壁村的玉器大师梁超华没有失踪,也许它可以将这块玉复原。可就算复原了,孩子你又要到哪里去找那个被雪魔关起来的神兽呢?” 薛桦努力回想母亲临死前告诫他的话语,她记得母亲跟他说了一首诗。那是唐代大诗人李商隐的诗。“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母亲说雪魔令的秘密就藏在这首诗中。刚才和猫猫在八骏楼上吃饭之时,曾听路人提起过瑶池畔有座望穆楼,不知道雪麒麟是不是就藏在当中。 不管怎样,自己都要去瑶池和望穆楼好好寻找一番。因为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和姐姐,也是为了傲雪山庄的师兄师姐,为了巨树村战死的村民,为了十二村被屠戮的百姓,为了那千千万万无辜受难的人。有了这把雪魔刀,便拥有了维护正义、战胜邪恶的力量,便拥有了实现自己心中理想的武器。薛桦在心中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柄神兵。 薛桦又抱了抱婆婆,和她挥泪告别。路过村口大门的时候,薛桦又回过头,望了望那块写着“铁家村”的牌匾。当年母亲就是从这里出昆仑,过雪山,独闯中原,最终成为了名震一时的女侠。而现在,他也要跟随母亲的步伐,从这里出发,去寻找埋藏在古老昆仑山脉中的绝世神兵,用它去讨回血债。 三十三俏灵猫惟妙恶人像 颓木棉醉饮参阳驿 薛桦离开了十二村。他想依照谷猫猫那种好奇又爱多管闲事的性格,想必此时还未完全脱身。不如自己在山脚下等等她吧。过了一会儿,谷猫猫果然拉着盛伊莲走了过来。薛桦对他们点了点头,三个人并肩前行。 走着走着,三人远远地望见山下有一队人马拦在了去路上,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胖,面容和善的胖子。他衣着朴素,笑容淳朴,骑在一个又矮又小的驴子上,身后是二十个骑着黑马的炎刀门壮汉。盛伊莲一见是他,呀的一声喊了出来,她惊讶地捂起嘴巴,下意识地向谷猫猫身后躲了躲。 谷猫猫一脸惊疑地看着盛伊莲,问道:“他们是谁呀?” 盛伊莲的表情像是做错了事,害怕被惩罚的小狗,她颤颤巍巍地说道:“是安叔叔,他怎么会到这里,如果他把我来这里的事情告诉爹爹,可怎么办?” 谷猫猫机敏地向四周望了望,但是并没有发现别的下山的道路。她无奈地向盛伊莲摇了摇头,盛伊莲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好好和安叔叔说说,也许他心疼我,不会告诉爹爹今天我来过这里。而且,刚才阿鹰说的事情,我实在不敢向父亲开口询问,安叔叔刚好是三年前来到炎刀门的,所有的事情他都应该知道,正好我可以向他请教。” 听了盛伊莲的话,谷猫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问道:“伊莲,在安朋美没来昆仑之前,炎刀门和昆仑十二村的关系是怎样的?” “梁叔叔、铁叔叔和我爹是结拜的好兄弟。雪魔隐世之后,昆仑无主,长期处于混乱的状态。我的父亲继任炎刀门门主以后,便立志要一统昆仑,让百姓过上好生活。所以他联合梁叔叔和铁叔叔,由昆仑十二村出钱,支持炎刀门招兵买马,最终统一了昆仑。 “但是三年前,就是在安叔叔来了之后,父亲突然对炎刀门的镇派之宝赤炎剑大感兴趣。因为炎刀门历来以刀法见长,不知为何镇派的宝贝竟然是一把宝剑,所以历代门主对赤炎剑都毫不关心。他突然发现赤炎剑的剑尖竟然缺损了一个角,急忙找到铸剑宗师铁不平叔叔和梁叔叔,想拜托两人修复赤炎剑。可是不知为什么,赤炎剑突然不见了,父亲便怀疑是梁叔叔和铁叔叔偷走了宝剑,所以就有了后来的种种解不开的误会和谜团。” 谷猫猫看着眼前这个骑着毛驴,大腹便便,面容猥琐的油腻男子,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无极镇镇民口中英明神武、治理有方的大英雄安大人。他纯朴的表情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农民,憨头憨脑的面容又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愚者。他太低调,太简朴也太平易近人,以至于谷猫猫从心底里觉得他在内心深处掩藏着什么。而有一天,当他揭开谜底的时候,才会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和大奸大恶之人不同,安朋美让谷猫猫觉得毛骨悚然的地方,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三年前,在安叔叔来了昆仑之后。”谷猫猫心中一直重复着刚才盛伊莲的话。为什么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在安朋美到来之后?他和这些事情究竟有着什么联系?谷猫猫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盛伊莲心中有千万个问题等待着安叔叔去给她解答,此刻看见安朋美骑驴奔来,她的双目露出兴奋的光芒。她迈开双腿,想要奔跑上前,向安朋美询问当年的事情。 谷猫猫突然反应过来,急忙伸出手,及时拉住了盛伊莲。盛伊莲回过头来,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她。谷猫猫神情严峻地向她摇了摇头。盛伊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然惊讶地愣在那里,谷猫猫又向她摇了摇头,她才慢慢明白谷猫猫的用意。盛伊莲略微一沉头,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这件事并不寻常,一定要小心行事。 安朋美到了两人近前,当即翻身下驴,弓着身体踩着小碎步来到盛伊莲近前,笑吟吟地一拱手,说道:“哎呀,大小姐,您跑到哪里去了?门主十分焦急,便命在下四处寻找大小姐。幸好有神灵保佑,让我找到了您,这下可好了,门主不用着急了。” 谷猫猫近距离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畏畏缩缩,恭恭敬敬的小男人。他有着一头稀稀落落的短发,头顶上中年微秃,圆脸阔鼻,两个小小的眼睛一笑便眯成了一条缝。下巴又宽又阔,好像一个树墩。他上身穿着粗布蓝底棉袄,下身着一件黑色棉布长裤,一派农民的装束,相比之前见到的陶万三不知寒碜了多少。这样的简朴而低调的装束,这样谦卑而恭敬的表情,再加上善于治理的才华,难怪昆仑中人都对他大加赞赏,钦佩有加。可是他越低调,谷猫猫就越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爽。她向薛桦看了看,薛桦轻蔑地笑了笑,心想,这样的人绝不是什么善人。 盛伊莲向安朋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安叔叔和爹爹担心了。我这就跟你回去。” 安朋美恭恭敬敬向盛伊莲作了一揖,故作高兴地说道:“大小姐回来就好,我这就在前面引路。”忽然,他一抬头,眯起小眼,向谷猫猫和薛桦报以善意的微笑,问道:“未请教这位小姐和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谷猫猫调皮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回报以同样谦恭而谨慎的微笑。她的心七窍玲珑,将安朋美的笑容学得惟妙惟肖,简直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只不过一个是用世间最珍贵的上等楠木所刻,另一个却是用的破壁残垣中扣下的腐朽烂木。 安朋美见到谷猫猫仿佛在刻意模仿自己的笑容,不觉心中一惊。但他旋即又恢复了那谦恭善良的笑容,只是对这个倾国倾城,活泼洒脱的女孩从心底产生一种厌恶。越聪明的人,便越可恶,可恶到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散发着嘲讽鄙视的意味。谷猫猫将他的表情原封不动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是在对他心底那个真实的安朋美发问,问他深深掩藏的那个究竟是怎样的人。 谷猫猫洒脱地回道:“我叫谷猫猫,我爹是谷百草,我这次来是向炎刀门门主盛玉龙祝寿的。这位是我的书童。” 安朋美圆滚滚的大饼脸上顿时露出慷慨而好客的笑容,说道:“哈哈,原来是谷神医的千金,失敬失敬,在下这就安排谷小姐到望穆楼休息。” 谷猫猫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啦。我在山下已经投宿了客栈,等盛伯伯寿辰那天我再到望穆楼去祝贺。” 安朋美见谷猫猫虽然只是个妙龄少女,但言谈举止都透露出江湖豪侠才有的干脆利落。知道她凡事必有主意,绝不是一般只会依赖他人的小女子,便也不再多推辞谦让。于是命手下牵来三匹汗血宝马,三个人一人一骑。安朋美翻身上驴,在头前带路,盛伊莲、谷猫猫和薛桦紧跟在后面。炎刀门其余的手下则在后面保护。一行人向着瑶池的方向前行。 众人走了一段路程,忽然看见路边孤零零地生了一棵巨大的桐树。谷猫猫心中十分惊奇,心想如此极寒之地如何生得了桐树。再仔细看时,只见桐树下有一个小小的二层小楼,小楼的门上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参阳客栈”。 谷猫猫忽然想起白天和薛桦在八骏楼中吃饭之时,陶万三老板曾经拿出一瓶参阳酒。这参阳酒是昆仑十二宝之一,这家客栈叫“参阳客栈”,必然和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谷猫猫又远远地望了望,这里到瑶池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看去,一路上再无别的客栈。刚才为了不跟安朋美回去,自己谎称和薛桦已经投了客栈,看来现在只能在这里寄宿了。 想到这里,谷猫猫向盛伊莲和安朋美拱手道:“伊莲,安大人,我们就在此投宿,暂时先别过两位。三天后,我们望穆楼上见。” 盛伊莲此刻已然恢复了平静,她转过白皙的脸庞,用真挚而感激的眼神看着谷猫猫,点头道:“好的,猫猫,你一定要保重啊。” 谷猫猫也不拖沓,翻身下马,拉起薛桦的袖子,向客栈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向盛伊莲挥了挥手。和安朋美这样城府极深的人同行,让谷猫猫这种直爽洒脱的人甚是不爽。她恨不能早点下马。现在找到了投宿的地方,谷猫猫便赶紧开溜,只是临走之时,她还是十分担心盛伊莲,不知道她能否熬过这几日,唯有希望她平平安安。 薛桦跟在谷猫猫身后,来在参阳客栈门前。他们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只见这是个简陋古朴的二层小楼,房屋年代久远,却十分古韵古香,颇有一番诗酒意境。 谷猫猫推开门,进入客栈,只见客栈的大堂空空荡荡,一张破烂的木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一碟小菜。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渔夫打扮的白发老者优哉游哉地躺在木椅上。老渔夫满脸皱纹,须发尽白,下巴上留着一小撮雪白的山羊胡。老渔夫嗜酒如命,一抬头,便将一大杯美酒一饮而尽。 老者一见来了一个美貌少女和一个书童,便醉眼婆娑地直起身来,醉醺醺地问道:“小姑娘你是来打尖啊,还是来住店啊?” 谷猫猫闪动两只大大的眼睛说道:“老伯伯,请给我们一人一间上房。” 老者一听便哈哈大笑道:“小姑娘还真是害羞,明明都和老相好的出来私奔了,竟然还要分房睡。好吧,那老朽我可要收你双份的房钱哦!” 谷猫猫心想这老头真是喝多了,什么害臊的话都说得出来。她双颊羞得绯红,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木桌上,说道:“老伯伯你休要胡说,这是我的书童,我们才不是什么私奔的呢。这是我和他住店的钱。” 说着,谷猫猫轻轻捋了捋自己乌黑浓密的秀发,偷偷回头瞄了一眼薛桦,见他也双颊绯红的站在那里。她羞得一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谷猫猫的心中小鹿乱撞,心想桦哥在哪里瞎想什么呢。 老人一把地抓住银子,哈哈大笑道:“又可以买好多酒好肉了!姑娘这便可上楼去,西边的一间便是您的上房,东边的一间则是你老相好的,老朽我醉酒余韵未尽,这还要续杯,便不带你上去了。”说罢,又独自欢饮起来。 谷猫猫也不理老者,噔噔噔几步窜到楼上。忽然她一回头,见薛桦并没有跟着她上楼,而是坐在桌子边和老渔夫对酌起来。谷猫猫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刚刚的事情一定让他想起了不开心的童年。当他痛苦难过的时候,美酒便是他最好的伙伴,可以帮助他回避痛苦,压抑自己,麻痹自己。薛桦的忧伤和颓废让她心痛,让她难过。可是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报以最大的同情和最美好的祝愿,在他需要她帮助的时候,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谷猫猫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楼下隐隐传来老渔夫和薛桦喝酒划拳的声音。天气渐渐有点冷了,谷猫猫将被子又盖了盖。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她担心,让她烦恼。不过现在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谷猫猫望着白白的天花板,心想再艰难的事情也回去吧,先睡个好觉,一切明天再说。 三十四缺月疏桐孤鸿影 寒江独钓昆仑雪 夜雨不断敲打着窗棂,凛冽的寒风吹开紧闭的窗子,呼啸着冲进房间,发出恼人的声响。 谷猫猫从睡梦中惊醒,她披上衣衫,走到窗前,抬起头,透过巨大梧桐稀疏枝叶间的缝隙,隐隐约约看见一轮弯弯的月牙挂在天上。梧桐叶虽然稀疏,但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刚好遮蔽在窗前,在谷猫猫那双明亮而美丽的双眸中,这景致如同一个美丽的万花筒,折射出静谧深夜的深邃和神秘,又如同一个琳琅精致的迷宫。明月散出朦朦胧胧的凄美月光,犹如一个戴着面纱,梨花带雨的美人,等在迷宫的终点。 天空中不断坠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地之间只能听到雨滴打在梧桐叶上的声音,如同眼泪坠下滴答滴答的声音。缺月清风,雨落梧桐,看到这样萧条的景色,就连谷猫猫这样的乐天派,也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小雨渐渐地停了,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漏刻的声音。谷猫猫忽然感到一丝彻骨的寒冷。她紧了紧衣衫,伸出双臂去关窗子。忽然,她看见一个人影正坐在梧桐树下。那个落寞、孤寂、悲凉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从那圆圆的洋葱头,谷猫猫可以认出那便是薛桦。她不禁皱了皱眉,心想这么晚他在那里干什么,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了。 此刻,整个昆仑山脉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极目远眺,群鸟飞绝,人迹踪灭。在缺月冰冷的月光照耀下,梧桐树下,薛桦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寂寞。谷猫猫见他一动不动,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陷入了沉思,她的心一下子为他揪得紧紧的。 突然,薛桦站起身,低着头,弯着腰,在树下以极快的速度来回走着。他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顿足捶胸,时而口中喃喃,如为爱痴狂的痴情人,又如迷路深山的旅人。他在树下的两点之间,如同漏刻般精准地来回疾走。有时,他好像豁然开朗,便坐在树下,又一动不动地思考。过了一会儿。痛苦的思绪再次占据了上风,他便又起身开始不停地徘徊。薛桦不停地因心中宽慰而坐下休息,又因痛苦难过而起身疾走,如此走走停停,循环往复,不眠不休。 谷猫猫叹了口气,她并不知道巨树村惨案的事。所以,她也并不能十分理解薛桦心中那份极力掩藏,却避无可避的痛苦。但是,谷猫猫可以看出此时此刻,暴露在痛苦面前的薛桦,是那样的真实。当他在树下徘徊往复时,便不断靠各种想法来自我安慰,当痛苦的执念被成功压抑后,他便坐下来令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可休息没多久,痛苦的记忆便又潮水般在他的脑中不停地肆虐,于是他便又开始不停地疾走,不停地压抑痛苦,自我安慰。难道这就是亲人离世后的阵痛吗?思念的痛苦会像潮水般一波波地袭来,退去,再袭来吗? 谷猫猫叹了口气,也许自己把薛桦的痛苦想象得太轻了。在别人面前,他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醉鬼形象。原来他的心中埋藏了这样巨大的痛苦,这才是真正的薛桦吧。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鸿雁的孤鸣,声音凄厉尖锐,令人惊心。谷猫猫急忙向远处看时,只见一个飘渺的鸿雁之影在天空中不断地盘旋。鸿雁往复盘桓了良久,也终未在任何一根树枝上停留。突然,鸿雁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展开双翅,向云端飞去了。 谷猫猫低下头来看薛桦,借着凄美的月光,她看见薛桦那一张爬满泪痕的脸。那曾经是多么年轻,多么英俊的一张脸庞啊。现在,这不甘的眼神,倔强的泪水,紧皱的双眉和痛苦地表情,如同岁月残忍的刀,在上面划下一道又一道伤痕。而他心中的伤痕,想必一定更加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谷猫猫从那年于少林寺见到薛桦之时,便已将他视为知己。此刻见他如此心境,不由地也心如刀绞,落下泪来。谷猫猫不忍再看,关上了窗子,心想,人生于世,只要为了心中的光明,一往无前,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虽然桦哥现在无法理解,但将来总有一天他会坚强起来的。而自己,要一直陪着他,直到他战胜苦难,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天。想到这里,谷猫猫坚定地点了点头,盖上厚厚的被子,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太阳耀眼的光芒照在暖暖的被上。睡梦中的谷猫猫呷了呷嘴,慢慢地醒了过来。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起身来到窗前,看见昨天在店里遇到的醉酒老汉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将钓鱼竿扛在肩膀上,腰间别着一壶美酒,正摇摇晃晃地走出院子。 咦,他是要去打鱼吗?在昆仑哪里可以打鱼呢?谷猫猫的玩心忽起。于是她飞快地穿好衣服,带上足够的干粮,跟着老渔夫的脚步出了院子。临走前她特意去薛桦的房间看了看,只见薛桦正窝在被窝里睡觉,地上有几个空酒瓶。谷猫猫摇了摇头,飞快地向老者追去了。 老渔夫在前面走着,他又瘦又小,瘦骨嶙峋的身子装在大大的斗笠和蓑衣里,像一个穿上了盔甲的老猴子,摇摇晃晃,嘟嘟囔囔。谷猫猫想追上去与老渔夫同行,但是她看老渔夫醉醺醺的样子,而且他昨天嘴巴里也有些不干不净的话,所以谷猫猫有些担心,心想,我远远跟在他身后,不去叨扰他,看一看他去哪里钓鱼便离开,这样也不算对长者不敬。 谷猫猫这样想着,便施展灵猫舞步,将步伐放慢,她的双脚仿佛生了猫咪一样的肉垫,走路竟然完全没有声音。虽然如此,可老渔夫还是发现了她。但他只是对谷猫猫笑了笑,点了点头,似乎默许了谷猫猫的行为。于是谷猫猫便更加放心大胆地跟在老渔夫身后了。 老渔夫先到了无极镇,买了一袋上等的好米。然后出了镇子,在一望无垠的冰面上行走。冰面又光又滑,谷猫猫踩上去险些跌跤,她拼命挥动手臂才能保持住平衡,而老渔夫则如履平地,步伐看上去虽然摇晃蹒跚,但是却又十分稳健,绝没有一丝倾斜的危险。谷猫猫心中十分诧异,心想他长年往返于此,定然是在鞋底做了什么手脚。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广袤无垠的冰面上行走,如同巨幅宣纸上两个慢慢晕开的墨滴,在天地间绘出两种不同的音符,一个醉舞狂歌,一个活泼跳跃。 约过了半个时辰,老渔夫在冰面上停了下来,谷猫猫刚刚一直在想着薛桦的事情,没注意到老渔夫停了下来。当她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与老渔夫相距很近了。她看见老渔夫正眯着一双醉眼笑呵呵地看着她,谷猫猫的脸颊瞬间羞得绯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老渔夫哈哈大笑两声,转过身,伸出右掌,聚力运气,向冰面上狠狠拍了一掌。 谷猫猫还以为老者武功盖世,可以将冰面拍得震动,但是她仔细感觉,却丝毫未感觉到冰面的震动,而老者掌下的冰面也完好无损。她心中十分惊诧,难道老渔夫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 忽然,冰面上传来几声坚冰裂开的咔嚓咔嚓的声音,谷猫猫定睛看时,只见老者刚才拍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打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洞。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由得暗暗赞叹老渔夫内功掌握的精纯。刚才这一掌,如果内功太盛,发力过猛,则冰面可能四散裂开,自己和老渔夫都会掉入冰水中。但如果发力过轻,则又无法打开冰面,这份力道的掌握,足见老渔夫武功高深莫测。 老渔夫从腰间取下刚刚在无极镇买的好米,将米袋浸入水中,又将鱼竿放上鱼饵,从圆洞垂入水中。老渔夫则独自坐在鱼竿前,孤独地垂钓着。谷猫猫看着老者寂寞孤单的背影,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悲凉。 忽然间,天空中飘下雪花来,谷猫猫抬起头,看着雪花如同精灵一般,在天地间,旋转,轻舞,飘摇,降落。雪花无边无垠地落下,落在冰面上,如同给冰面涂上一层亮银,落在远处的山上,仿佛给山盖上一层薄薄的纱。 谷猫猫久居东海,未曾见到如此美丽的雪,她伸出两只猫爪,雪花落在她白皙的手掌中,化而为水。她的双眼闪出快乐的光芒。神奇的自然,奇美的景致,让她赤子般纯洁的心完全地打开了。她迈开双腿,在一望无垠的冰面上,在茫茫的大雪之中,快乐地奔跑着。大雪笼罩了整个天空,世界如同一座美丽而精致的雪的城堡。谷猫猫仙姿玉色,面若桃花,身如灵猫,飘然若仙,像一个雍容华贵,纯洁高雅的公主,在雪的城堡中尽情尽兴地奔跑着。 谷猫猫跑着跑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广阔的水域,整个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湛蓝的湖水如同一只深邃而澄澈的瞳仁,而这只眸子,给人以无比的愉悦和放松,令人亲近。这一湖清丽而深沉的水,如琼浆、如仙酿,承装了满满的感情,氤氲了浓浓的爱意。在少女眼中,它是黄昏时分,心上人吹奏的牧笛,悠扬悦耳,令人心神荡漾。 它像一个美丽的蓝色泡泡,在梦的深海中升起,当朦朦胧胧的薄雾散去后,人们便看见了一个如仙境般,令人如痴如醉的瑶池。鸟儿也为它盘桓,花儿也为它绽放。这是它们深爱的家乡,是它们魂牵梦萦的地方。所以,鸟儿极力地飞舞翱翔,来展示它的威武和雄壮,花儿绽开所有鲜艳的色彩,来装扮它的神秘和芬芳。五颜六色的花点缀在瑶池的岸边,空气中飘满了馥郁的花香。谷猫猫整颗心都沉浸在这美丽的蓝色梦境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只剩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快乐。 谷猫猫在瑶池的美景中流连忘返,她这里看看,那里闻闻,像一个自由自在的猫,任由自己的好奇心和爱美心蔓延滋长。她和每一只鸟打招呼,和每一朵花寒暄问暖,张开双臂,在湛蓝的天空下,在湛蓝的湖水前,尽情地跳着欢快的舞蹈。 谷猫猫久久凝望着这深邃如瞳仁的湖水。这一湖清凉的湛蓝,让她仿佛看见了薛桦那张清秀英俊的脸,看见了他那忧伤深邃的眼神。忽然,谷猫猫双颊羞得绯红。她不好意思地捂起脸,但是心中还是在小鹿乱撞。她松开手,四下瞧了瞧,并没有旁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己以前总是偷看别的小情侣卿卿我我,也曾在书中看到各种各样的情爱,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体会到喜欢别人的感觉。原来爱情就是明明没有刻意地在意,但是他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深深扎根在了自己的心里。 可是这样的感情应当如何对他诉说呢?谷猫猫又想起了昨夜缺月梧桐下,孤独而痛苦的薛桦。如果自己贸贸然表明心迹,有失大家闺秀体面是小,惹得他更加心烦事大。看薛桦现在终日醉生梦死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恢复本真。想到这,少女的心事愈发沉重起来。 忽然,谷猫猫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她一捂自己的肚子,想起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她掏出干粮,吃了两口,干粮又潮又干,难吃极了,既不美味,又煞风景。谷猫猫收起干粮,决定去无极镇好好大吃一顿。 谷猫猫说走就走。她转身而去。忽然,她觉得背后有一股阴沉恐怖的气场压了过来。谷猫猫回头看时,只见湖面上的薄雾渐渐散去,远远地,在湖的对岸,一座高耸入云的黑塔若隐若现。这是一座七节宝塔,通身漆黑无比,似乎是由上等楠木打造,设计精巧,美轮美奂。谷猫猫走遍整个大宋,也未曾见过此等令人惊叹的建筑。只是这宝塔仿佛是一个被人控制,丢失了心智的巨人,他的气质和他的形体完全相悖。黑塔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种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的感觉,令人厌恶。 谷猫猫忽然想起在雪山上偷看梁一鹰和盛伊莲时,远眺到的黑塔。这就是望穆楼吗?炎刀门的所在,昆仑的权力中枢,梁一鹰发誓要摧毁的恶魔。谷猫猫瞪大了双眼,黑塔如一个巨人一般,俯视着她。它是一切规则的制定者,它是一切利益的分配者,它是一切刑法的执行者,凡人只有接受、朝拜、信仰它的义务,而绝无质疑、反对、抗议它的权利。它的傲慢,它的轻蔑,它的强悍让谷猫猫这个天性活泼洒脱的人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如果再不离开就要被活活闷死一般。 谷猫猫向黑塔狠狠瞪了一眼,哼了一声,心想这么美丽的瑶池仙境边上竟然有这样一座不知变通,傲慢无礼的建筑,真是无趣。她转身施展灵猫舞步,向无极镇的方向奔去了。 三十五啖荔枝红尘妃子笑 酿参阳桃仙舞双刀 约过了半个时辰,谷猫猫再次来到了无极镇。正好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谷猫猫最近吃多了大鱼大肉,觉得腻了,忽然想吃一些新鲜的东西。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很多生意兴旺的饭店,路过很多装潢精美的酒家,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她驻足。 不知不觉间,谷猫猫来到了城边。她一抬头,看见一个低矮简陋的茶棚,茶棚没有什么客人,小二儿正慵懒地趴在桌子上。谷猫猫一看,这便是自己要找的不一样的地方。 她迈开脚步,走进茶棚,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小二儿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不情愿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他还沉浸在刚才的美梦中不愿醒来。小二儿睁开惺忪的双眼,忽然间发现,一个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的少女就坐在自己的身前。她梨涡浅笑,如长安城玄都观中盛开的桃花,光彩夺目,风华绝代。 小二儿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还以为这是美丽的梦境,他在梦中邂逅了一个绝美的少女。直到他掐了自己胳膊一下,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小二儿不好意思地向谷猫猫笑了笑,急急忙忙地回到里屋,拿出一壶上好的龙井茶,倒在谷猫猫面前的一只茶碗里。然后乖乖地站在谷猫猫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她。 谷猫猫伸出白皙的手,端起茶杯,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谷猫猫绛唇微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茶水的清香在她的皓齿中回荡,她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喜悦。她抬起美丽地脸庞,对小二儿说道:“小二哥儿,请问你家有些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小二儿挠了挠头,茶棚平素里来来往往都是些落魄的穷人。这些人一般也就喝一壶茶,歇一歇脚,并不会点什么上好的酒菜,所以茶棚里也从未准备。而此刻,看着眼前这位美若天仙的少女,小二儿实在难以拒绝。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跑到瑶池舀一瓢湖水,或者到雪山上摘一朵雪莲,他都心甘情愿。他拼命地点了点头,说道:“姑娘,你想吃什么,我们这里虽然没有,我可以去街市上给你买回来。” 谷猫猫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觉抿嘴一笑,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小二手上,说道:“我嘛,大鱼大肉吃得腻了,今天想吃些新鲜的水果。你去帮我买一些回来好吗?” 小二儿手里紧紧攥着这一锭银子,对谷猫猫说道:“好!姑娘稍等,我这就回来。” 说罢小二儿一转身,向街市跑去。谷猫猫独自坐在茶棚里,一边品茶,一边在想薛桦。她忧心忡忡,不知道此刻他醒来了没有,昨晚的伤心好些了没有。她用手托着桃花般美丽的脸庞,眉头间浮现出淡淡的哀愁,望着眼前的茶壶发呆。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小二儿还没有回来。谷猫猫坐得累了,心想也许小二儿突然遇到了些别的事情,耽搁了路程。她不愿意再等,起身想要离开。忽然,她抬起头,看见小二儿手里拿着一个篮子,灰头土脸却又满眼欢喜地狂奔而来。 小二儿直奔到谷猫猫近前,将一篮水果放在茶桌上。谷猫猫低下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篮新鲜的荔枝。荔枝火红的外壳鲜亮诱人,谷猫猫伸出一双纤长白皙的手,轻轻地剥开荔枝华丽的外壳,漏出里面如凝脂般玉润晶莹的果肉。果肉白嫩肥厚,像一颗透明的夜明珠。 谷猫猫拾起一颗荔枝,一股鲜美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令她神清气爽。她将荔枝轻轻地放在嘴中,荔枝的美味在她的整个脑中不停地回荡。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幸福而又满足的笑容。她的笑像盛唐之时玄都观中天真漫烂的桃花,千树万树,灼灼其华。晚唐大诗人杜牧曾写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没有人见过当年杨玉环见到荔枝时的笑容有多美,但是当小二儿看到谷猫猫的脸上的因荔枝而绽放的笑容,他想就算贵妃在世,她的笑容也不会美过眼前的这位少女吧。 当然,得到了美食的谷猫猫完全将大家闺秀的礼节抛到了脑后。她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吃下了好几颗荔枝。她自顾自地享受着,一抬眼,只见小二儿还灰头土脸地站在面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荔枝是南国的特产,没想到竟然在遥远的昆仑山还能享用到如此新鲜的荔枝,真是稀奇。她又仔细看了看满脸尘土,衣衫不整的小二儿,心想,他一定也是费了很大的困难才将这篮荔枝弄到手。谷猫猫心中不禁一暖,当即剥开一颗荔枝,放在小二儿手里。 小二惊慌失措,连连推辞,但实在架不住谷猫猫的热情,无奈只好将荔枝紧紧捧在手心。虽然荔枝的鲜味一直撩拨着他,但他始终将荔枝捧在手里,不舍得吃掉。 原来,小二儿刚才去帮谷猫猫买水果时,心想这样美丽的女孩,如果只是买些平常的水果,定然难讨她的欢心。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做下人时服侍的富户今天进了一批新鲜的荔枝。那是从岭南快马加鞭赶来的荔枝。如果能从他们手里买得一些,定然能让少女喜笑颜开。于是他打定主意,来到以前的本家,去求人家卖他一篮荔枝。本家不缺钱,自然是不肯将荔枝卖与他。但实在熬不住他苦苦哀求,无奈之下将他毒打一顿,勉强卖给他一篮荔枝。所以小二儿耽搁了许多时间,直到刚刚才回来。 谷猫猫看着一直发愣的小二,惊讶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吃呀?”小二摇了摇头,还是不舍得吃下。谷猫猫看他的样子,觉得他可爱极了。她提起桌上的篮子,打算一边逛街一边吃。她笑眯眯地向小二儿挥了挥手,转身向街市去了。 谷猫猫向小二告别之后,很快便到了街市。她一边将荔枝放在嘴里,一边四处搜寻着好玩的店面。她东走走,西逛逛,看看这里,玩玩那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她抬起美丽的脸庞,看着天边渐渐落下的红日,挂在雪山的上空,又红又圆。红彤彤的落日像极了她害羞时烧得火红的脸颊。她又想起薛桦的样子来,不自觉地低下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忽然,她一回头,看见参阳客栈的老渔夫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谷猫猫吓了一大跳,她一脸惊恐地问道:“老爷爷,您何时来到这里的?” 老渔夫捋了捋白花花的山羊胡,朗声笑道:“小姑娘,怎么样,无极镇是否好玩啊?” 谷猫猫觉得老渔夫这个问题十分尴尬,于是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好玩,好玩,老人家请问你有什么事需要晚辈去办吗?” “哈哈,小姑娘果然聪明绝顶,一眼便看出老朽有事相求。”说着,老渔夫从腰间取出一个布袋,谷猫猫认得这个是白天老渔夫买米后用来装米的布袋,在钓鱼之时他特意将布袋放在了水里,不知这当中有何玄机。 “小姑娘,你先回到客栈,将这个布袋放在客栈门口的那个水缸之中便可。如果误了时辰,等到了月亮出来,那酒就不纯正啦!”老渔夫笑眯眯地说道。 “那,老人家您武功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去呢?”谷猫猫一脸迷惑地问道。 “哈哈,因为老朽我要去街市,将我刚刚钓上来的这些美味的大鱼卖掉,换一些牛肉回来,好给你和你的老相好做一桌好吃的啊。” 谷猫猫看着老渔夫一脸不正经的样子,虽然心中有些不快,可又不好拒绝。她低下头,看老渔夫手中的鱼篓,只见里面装满了活蹦乱跳的大鱼,不禁又好奇,又羡慕。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她想开口询问,可又不好意思。 老渔夫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小姑娘可是想一品这鱼的美味?也罢,老头子是吃得多了,吃得腻了,今天索性不做别的酒菜,就给你好好烧几条上好的瑶池鱼。只是老头子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可能要晚些才回去,这个布袋就劳烦小姑娘了。” 谷猫猫一听,心中顿时美开了花。她高兴地蹦跳着,一口答应下来。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美食的喜爱。那样美丽的瑶池中的大鱼一定美味异常。老渔夫看她纯真活泼的样子,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孙女一样,笑得合不拢嘴。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向谷猫猫摆了摆手,身影一飘,消失在喧闹的街市当中。 谷猫猫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还没看清老渔夫是如何施展轻功的,他便这样迅速地消失了。她心中不禁再次赞叹老渔夫武功的高强。谷猫猫提起手中的布袋,把小鼻子凑过来仔细地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刚才老渔夫命她将这个布袋放在客栈门口的大酒缸中,难道这样便可以做出那样醇香浓烈的参阳酒吗?谷猫猫一边想,一边施展灵猫舞步向客栈跑去。她一定要看一看将这个布袋放在酒缸当中,究竟会发生怎样奇妙的事。 谷猫猫在黄昏中铺满冰雪的路上飞驰着,她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薛桦,心中又欢喜起来。少室山一别十年,再见他时没想到心中竟然对他产生了另一种异样的感情。她发现自己开始在意他的心情,在意他的思绪,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像是一阵温柔的风,在她年轻的心中吹拂着,荡起层层涟漪。她一想到他,便像见到春天花园中盛开的万紫千红的花朵,心情晴朗,万里无云。 可一转念,她又想起他昨夜缺月疏桐下的痛苦和落寞,想起他人前烂醉如泥的颓唐和落魄,想起他孤身一人背起的仇恨和怨愤。他的忧伤,不仅没有让他善良的灵魂失去原有的色彩,反而给他染上另一种凄美的颜色。只是,她不知道,他要何时才能摆脱这种忧伤呢? 谷猫猫轻功上的功力十分了得,她很快便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参阳客栈。谷猫猫来到客栈门前,将布袋放在了门口的大酒缸中。酒缸中的水瞬间沸腾起来。不一会儿,醇香浓烈的酒气便弥漫开来。谷猫猫激动地拍起手来,她觉得这样手艺实在高明,等老渔夫回来,她一定好好请教一番。 忽然,谷猫猫觉得天气竟然有些闷热,她的额头微微冒出香汗,她举起白皙的手臂,一边擦拭着汗珠,一边向门口走去。 客栈的大门紧闭着,谷猫猫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她心中大惊,急忙伸手出去开门。当她的双手摸到门环的一刻,顿时觉得门环如烈火一般炽热滚烫。她急忙缩回了双手,蹲下身,迅速地从靴中拔出两把锋利的短刀。 只见她左手握的这把短刀长约七寸,刀身头尖体圆,两侧开刃,通身粉红,状如花瓣。而她右手握着的短刀长约一尺三寸,刀身狭长,尖开三瓣,刀身散发着耀眼夺目的红光,如同盛开的桃花的花蕊。这两把短刀是谷猫猫十二岁那年,她的父亲谷百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锻造这两把神兵的原料取自东海日月崖上的他山之石,由东海最有名的铸剑名师弘玉锻造七天七夜而成。谷猫猫看到两把短刀喜欢极了,她见其中一把妩媚饱满,宛如桃花的花瓣,另一把光彩熠熠,状如桃花的花蕊,便联想到《诗经》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将两把短刀分别取名“夭夭”、“灼灼”。因为是父亲送给她的礼物,所以她珍惜非常,无论走到哪里,都刀不离身,渐渐地她竟将“夭夭”“灼灼”视若姐妹一般。若非遇到紧急情况,绝不轻易使用,生怕伤害到它们。 此时此刻,谷猫猫深感客栈之中发生了大事,而她心爱的人很可能被困在里面。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她拼命地挥舞“夭夭”和“灼灼”,将木制的大门撕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经过了疯狂地攻击,她终于将大门彻底打碎。 眼前的情景让谷猫猫目瞪口呆。只见客栈的整个底楼完全被大火吞噬,火苗像发疯的毒蛇,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熊熊的烈火将桌椅包裹,将桌椅烧得漆黑,如同天空中坠落的陨石。炽烈的火浪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整片地板如同火红色的海洋一般。空气变得稀薄、混沌、模糊、令人窒息,火星的噼啪声和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交织成一种令人烦躁的噪音。滚滚的浓烟中,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模糊和混乱,一切却又分明是那样的危险和紧急。 滚滚的浓烟呛得谷猫猫不住地咳嗽。她拼命地瞪大眼睛,向屋里看着。渐渐地,她看清有五个黑影,在冲天的火光中,闪展腾挪,上下翻飞,似乎是在激烈地搏斗着。 谷猫猫的心咯噔一响,她直勾勾地看着五个人,生怕是薛桦的仇家来找他寻仇。她尽力地分辨着五个人的衣着和身影,只见是四个衣着相同的人,在围攻一个使鞭的青年。四个汉子每个人双掌都冒出烈火,八只火红的手掌,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红光,将青年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当中,好像一个火红火红的球。 谷猫猫认得这是炎刀门的独门绝技——熔岩掌。而从四人的衣着来看,应该就是昨天八骏楼中的四个炎刀门巡街。谷猫猫再向使鞭少年看时,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梁一鹰。梁一鹰挥动乌鞘鞭,在烈火编织成的牢笼中,像一只发狂的雄鹰,拼命地挣扎着。渐渐地,他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伤痕,但是他却依然目光凶狠,凛然不屈地搏斗着。五人仿佛都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火海之中,忘我地搏斗着,整个客栈变成了他们的修罗战场。 但是,谷猫猫毫不在乎眼前这死生一线的绝命搏斗。她的一颗心全系于薛桦一身。她的目光寻遍了整个底楼,却完全不见薛桦的身影。他在哪?他逃走了吗?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谷猫猫一边捂住口鼻,一边神色焦急地在客栈里寻找着。但是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没有找到薛桦的半点踪迹。 谷猫猫心急如焚,她不顾大家闺秀的形象,放开嗓子,大声地叫道:“薛桦!薛桦!”可无论怎么叫,她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谷猫猫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凄厉,炎刀门巡街中的一人觉得烦了,便寻了个空隙对谷猫猫吼道:“你是在找那个醉鬼吗?他应该还在楼上睡觉吧!” 听到那个人的回应,谷猫猫顿时觉得浑身仿佛被雷电劈过一般。她定了定神,再一次确认那个巡街话语中的信息。他说的是有可能的。他应该不是在骗我。薛桦平素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中,她意识到,再迟一些,薛桦就可能葬身火海。想到这,她顿时失去了理智,挥舞着短刀“夭夭”和“灼灼”,施展灵猫舞步,穿过炽热的火海,向客栈的深处奔去。 36 一日寒怒卷暴风雪,白雪歌刺破炎刀指 谷猫猫拾级而上,一直来到了客栈的二楼。虽然底楼的大火烧得火光烛天,但是二楼却丝毫没有被波及。谷猫猫快步冲到薛桦的房间,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旋即一把推开房门。只见薛桦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地上的空酒坛较早上又多了两个。谷猫猫心想这定是他白天醒来时,开怀痛饮后留下的。 她顿时火冒三丈,心想火都要烧到屁股了,他还在这里烂醉如泥,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便几步冲到床前,一把抓起如一摊烂泥的薛桦,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谷猫猫狠狠地瞪着眼前迷迷糊糊的薛桦,那张英俊脸庞上的精致五官,此刻正如谢了春红的林花,七零八落。 谷猫猫一直抓着薛桦的领子,两人的脸仅隔几寸之离,谷猫猫可以清楚地嗅到薛桦口鼻中的酒气。谷猫猫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她不禁又羞又气,一把将薛桦摔在地上。 薛桦重重地摔倒在地,一下子惊醒过来。他的头因为过度饮酒而又涨又痛,浑身的骨骼也被谷猫猫摔得剧痛,他拼命地揉了揉烧得火辣的双眼,看见谷猫猫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愤怒、失望、委屈、难过纠集在她的脸上,她气得好像快要哭出来。 薛桦一边揉着摔痛的后脑,一边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现在什么时辰啊?”谷猫猫刚要发作,只听见底楼噼噼啪啪的响声更加剧烈了。她转念一想,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如果大火烧了上来,那时自己和薛桦都难以全身而退。可是刚才楼梯已经全部被烧坏了,该怎么办呢? 谷猫猫环顾四周,只见窗子和外面的梧桐树很近。于是她一掌将窗子打碎,解下腰带,将腰带缠在窗外的树枝上。然后回过身,一把搀起倒在地上的薛桦,双脚一蹬,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薛桦逃离了屋子。 谷猫猫身体轻盈,柔若无骨。她怀中抱着薛桦,在空中优雅灵活地施展轻功,两人便如两片相伴相生的枫叶一般,翩然而落。 谷猫猫怒气未消,刚一落地便一把将薛桦扔在地上。她恶狠狠地盯着躺在地上的薛桦,随即又转身看了看客栈。梁一鹰和炎刀门巡街们仍然在大火中恶斗着。谷猫猫脑中浮现出十二村旁好友盛伊莲孤单落寞的背影。她明白盛伊莲心中是多么在乎那个倔强的使鞭的少年。老渔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果现在自己不加以制止,恐怕五人都将随着这间客栈化为灰烬。谷猫猫猫眼圆睁,对着薛桦吼道:“姓薛的,给我看好你的小命!”说着团身一纵,向客栈前门拼命奔去。 谷猫猫来到门前,只见大门敞开。她站在门口向里一望,发现底楼的火势比刚才更加猛烈了。滚滚浓烟中,只能隐隐约约看清有人影在快速地飘动。谷猫猫认得那个被众人团团围在中间,昂如雄鹰,身姿飒爽的身影便是盛伊莲的心上人——梁一鹰。 整个客栈眼看就要塌了,情况万分危急,就算梁一鹰侥幸逃脱四人的围攻,恐怕也难以脱离火海。她心急如焚,但却毫无办法,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谷猫猫的情绪一点一点崩溃。她大声地叫喊着,“不要打啦!”可是,五人却仍然如在战场上亡命搏斗的战士一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谷猫猫绝望地喘着粗气,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一个手掌拍了拍她的后背,她身后传来了老渔夫苍老的声音,“小姑娘,歇一歇吧,这里太危险了!”。 紧接着,谷猫猫觉得自己突然身轻如燕,腾身而起,直向后飞出了数丈之远。谷猫猫惊魂未定,抬头看时,只见老渔夫弓着瘦削的身躯,站在客栈的门前。他右手紧紧捂住鱼竿,稍一发力,鱼竿便被震得粉碎,里面露出一把散发着淡淡紫光,通身雪白如练的宝剑。宝剑长约三尺三寸,如银月的照耀下,仿佛是被霜雪包裹的树枝。涓涓的冷光沿着剑刃的方向不断地射出,令人既心醉于它的美丽,又胆寒于它的冰冷。 谷猫猫认得此剑名曰“银月飞雪”。她心中不禁一颤,难道此人便是“昆仑冰王”江伯?听说三年前他便在江湖上消失了,很多人都认为他已经像“雪魔”和“剑圣”一样隐居了起来。没想到原来他一直都留在昆仑,没有离开过。传说他的绝世剑法“白雪歌”精妙诡谲,森森如暗夜长林,飘忽若胡天飞雪,而他的独门内功“一日寒”更是高深莫测,神鬼莫知。谷猫猫松了一口气,原来老渔夫是这么厉害的人,看来屋中的五人有救了。 江伯倒转宝剑,将宝剑插在地上。扎下马步,双目紧闭,轻舒双臂运动内功。起大渊献阏逢,尽困顿昭阳,地支在上,天干在下,起至哉坤元,尽大哉乾元,坤卦在上,乾卦在下。逆子时胆经,逆丑时肝经,逆寅时肺经,逆辰时胃经,逆巳时脾经,逆午时心经,逆未时小肠经,逆申时膀胱经,逆酉时肾经,逆戌时心包经,逆亥时三焦经,任督倒转,凝于丹田,逆十二时之经络,聚一日之极寒。双掌发出,丹田之中极寒之气便如狂风般,摧天彻地而来。霎时间天地变色,冷风大作,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刀刃般的冰雪,如一条极速飞舞的冰龙,向客栈排山倒海袭来。 狂风袭来,谷猫猫将短刀“夭夭”和“灼灼”狠狠插入冰面,拼命握住两把刀柄,才勉强不被狂风卷起。她拼命地睁开眼睛,只见裹挟着冰雪的龙卷风从客栈大门穿过,在墙面上冲出一个巨大的洞。风中刀刃般锋利的碎冰刺得谷猫猫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她还是拼命地向客栈的方向看着。白色的霜雪遮挡了视线,她只能隐隐看见江伯瘦削的背影,坚定而有力。 狂风很快便停了下来。谷猫猫拔出短刀,快步向客栈大门跑去。她跑到客栈前,只见客栈被狂风打出了一个圆圆的巨大的洞,像是在一座小小的山包上挖了一个大大的隧道。谷猫猫急忙向里面看去,只见地上嘶嘶地冒着白烟。刚才还滔天巨浪般汹涌的火海瞬间变成了安静的冰雪。 炎刀门的四个巡街每个人都马步下蹲,伸出双掌。谷猫猫定睛看时,只见四人手掌上都白白的好像黏了很多雪。四人表情狰狞恐怖,仿佛刚刚目睹了一场浩劫一般。梁一鹰则趴在地上,两只如鹰爪般的手死死地扣在地上,十根手指齐齐没入地中。他背上的衣服已经全被狂风打碎,露出少年坚强结实的后背。犀利的碎冰在后背上划出了丝丝血痕,鲜红的血滴滴流下,滴在雪白的地上,仿佛一朵泣血的鲜花。 狂风过后,梁一鹰努力地抬起了头。他眉头紧锁,目光中有几分凶狠,又有几分坚定。他分辨出此刻站在面前的人是江伯,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敬畏的神色。梁一鹰立刻拔出插在地中的十指。当梁一鹰拔出手指的一刻,谷猫猫看到那是十根被鲜血包裹、浸染的手指,像十根泼了红漆的玉柱。 梁一鹰用两个手掌支撑着地面,跪在地上,对“冰王”江伯大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然后低下高傲的头颅,“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谷猫猫惊讶极了,原来江伯竟然是梁一鹰的师父。她把脸转向江伯。看见他正眯着眼睛,慈祥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梁一鹰。江伯缓缓地说道:“孩子,我们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 梁一鹰刚欲回答,站在地上的四个炎刀门巡街已经运动内力将手掌上的冰雪化去。其中一人向江伯一指,高声说道:“我们炎刀四刃奉门主之命,捉拿昆仑逆贼梁一鹰。你是何人,竟然敢阻挡我们捉人?如果你执意袒护于他,我们盛门主和安大人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江伯听了他的话,不禁仰天大笑道:“你说的那个什么盛鸟人,安鸟人,老朽暂且不管。只是你们把我的客栈搞成这个样子,让我以后怎么做生意啊?我不管,你们炎刀门那么多银子,先快快赔钱来!” 本来“炎刀四刃”以为报出盛玉龙和安朋美的名字,老渔夫定然会害怕。谁知老渔夫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四人登时火冒三丈,其中一人向前一步,一指江伯,大声吼道:“哪里来的老村夫,不要以为有点武功就可以飞扬跋扈。这些年我们四兄弟杀了多少马匪,无论遇到多凶恶的歹徒,我们兄弟眉头都没皱过一下。今日你出言不逊,我们四兄弟就算拼上性命,也要维护炎刀门的声誉。” 说罢四人不停晃动手掌,他们的掌心渐渐变黑,掌面上似有熊熊烈火燃烧起来。待到手掌上火苗冲天之时,四人向江伯急命攻来。 谷猫猫的双眼一直盯着江伯的脸。从一开始,冰王江伯一直保持着他特有的懒散、戏谑的微笑。可当他从巡街口中听到“马匪”两字时,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凶狠和伤痛,但旋即又恢复了笑容。眼看“炎刀四刃”的熔岩掌就要拍到江伯身上。忽然间紫光一闪,谷猫猫看见江伯的长剑“银月飞雪”快速地动了一下,便又被重新插在了地上。突然,四人哎呀一声惨叫,向后连退了几步,拼命地捂住手上的手指,脸上冷汗不停地流下。 江伯呵呵一笑,说道:“小伙子,你刚才可是用这根手指指的老朽啊?”谷猫猫急忙向炎刀门巡街看去,只见四人的食指上都有一个白色的,细细的剑痕,伤口的裂隙仿佛被冰雪填满,竟然没有一滴血流出。谷猫猫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而江伯的宝剑“银月飞雪”上却没有一丝血迹,江伯剑法之高妙真是令人赞叹。 “放心吧,老朽只是切了你们的肉,并没有伤到骨头。只要老朽想,你们几个的手指现在早就搬家了。快滚吧,赔我的钱,等日后我老朽亲自上门找你们盛门主去讨来。”江伯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 谷猫猫心想,江伯所言不虚。刚才那一剑,就连自己没有看清楚他的招式。而仅仅这一招,便切割了四人手指的肉,却丝毫未伤及四人的指骨,足见江伯对于剑法轻重的拿捏已臻于化境。如果刚才那一招江伯出手再重些,此刻眼前的四人恐怕已成了残废。 “炎刀四刃”捂着受伤的手指,个个痛得龇牙咧嘴。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了使眼色。其中一人恶狠狠地对江伯说道:“老不死的,山不转水转,等我们回去禀告门主,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说罢四人一边捂着手指,一边怒目瞪视江伯,向门外走去。 四人狼狈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野当中。谷猫猫和梁一鹰都松了一口气。梁一鹰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开心的表情,也许是和师父久别重逢让他眼笑眉舒。梁一鹰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姜伯走来。谁知忽然白光一闪,江伯的银月飞雪极速地向梁一鹰攻来。梁一鹰一时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眼看江伯的剑就要砍到梁一鹰面门。梁一鹰紧握乌鞘鞭,动作潇洒地向上一甩,一招“五月天山”,来挡江伯的攻击。 江伯这一招是剑法“白雪歌”当中的第三式——一夜春风。剑招清丽,有如天山之雪。剑鞭在空中相击,乌鞘鞭的力量化解了银月飞雪的力道,并且如灵蛇般在宝剑上缠了几圈。 梁一鹰立即施展下一招,“笛中折柳”,用力迅速将乌鞘鞭下压,想要将银月飞雪拖到地上。江伯怎肯让他轻易得逞,手腕一转,使出一招“散入珠帘”,快速转动宝剑。招式如雨打枇杷,珠落玉盘,柔和圆润,灵动轻盈。转眼之间江伯已将宝剑完全抽出,紧接着使出一招“千树梨花”,向梁一鹰攻来。 江伯持剑快速点刺,剑尖似有白雪点缀,刹那间,竟然已刺出了七八剑。剑尖刺过的地方,隐隐有白色的剑气停留,一时间,竟真如千树梨花一般。银月飞雪在梁一鹰面前绘出一幅美丽的冰川奇景。 梁一鹰眉头紧锁,紧盯着江伯的动作。突然,他倒悬乌鞘鞭,一回身,将乌鞘鞭由身后甩出。只听得“乒”的一声响,银月飞雪和乌鞘鞭在空中激烈的相撞,梁一鹰竟然看准了江伯最后一剑的方向,一招“无花只寒”将江伯的“千树梨花”硬生生挡了下来。 江伯刚欲继续进招。忽然梁一鹰人影一晃,在眼前消失了。江伯回头再看时,只见梁一鹰已然在身后腾身而起,跃入空中,高举乌鞘鞭,一招“直斩楼兰”劈将下来。梁一鹰高飞空中,如雄鹰展翅,乌鞘鞭鞭影一闪,如战场上锋利的长刀,直扑江伯面门。 江伯快速地挥动右臂,银月飞雪在空中不断地画圈。江伯左手用力在右手背上一搭,一股裹挟着冰雪的小旋风直奔乌鞘鞭而来。这一招唤作“胡天飞雪”,是剑法“白雪歌”中的绝招之一。梁一鹰见旋风来势凶猛,在空中急忙蹬了两下,收回乌鞘鞭,纵身跃出圈外。 谷猫猫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江伯刚才这几招,分明是故意放慢了速度。此等精妙的剑法,若是按照刚才与“炎刀四刃”战斗的出招速度,恐怕梁一鹰早已败下阵来。看来江伯只是想试试梁一鹰的武功。而梁一鹰从容不迫,挥动乌鞘鞭,竟然生生接下了江伯四招剑法,亦足见他绝非泛泛之辈。虽然江伯刚才的剑法速度不快,但是招招精妙异常。清丽处如梨花盛放,凶猛处若朔风飞扬,激昂处若蛟龙出海,低沉处若胡琴悠扬,雄伟奇峻如天山冰雪延绵不断,冰冷凛冽如墙角寒梅傲雪凝霜。而梁一鹰的鞭法虽然不及江伯剑法高妙,但也劲若疾风,动若雷霆,耀如辉日,灿如烈火。两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刚一柔,一曲一直,你来我往,用长鞭和宝剑,在残破的客栈中,绘制出一幅瑰奇绚丽的画卷。 梁一鹰显然还未尽兴,挥动长鞭向江伯攻来。江伯身影忽然一闪,顿时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待到梁一鹰意识到不好时,江伯已然到了他的身后。梁一鹰刚欲转身,忽然觉得肩膀被一只手抓住,动弹不得。这时,耳后传来了江伯慈祥的声音:“孩子,你的武功进步不少啊!这段时间你还好吧?” 梁一鹰看胜负已分,便也不再纠缠。回过头,向江伯拱手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徒儿夜夜苦练师父所授武功,不敢怠惰。” 江伯欣慰地拍了拍梁一鹰的肩膀,环顾了一下客栈,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你是怎么和炎刀门的人打起来了?” 梁一鹰听了江伯的话,顿时鹰眼圆睁,长眉紧锁,恶狠狠地说道:“徒儿本来一直在天山之外求学练武,这次听说那千刀万剐的盛玉龙要大摆六十大寿寿宴。这是我刺杀他最好的机会,所以才冒死回到昆仑。我想回来看看您,谁知道没有遇见您,反而在这里被这几个小喽啰撞个正着。于是我二话不说立刻与他们死斗,谁知他们的熔岩掌竟然将客栈的桌椅全部点燃,所以才害得这里一片狼藉。师父,您放心,待我大功告成,便回来为您再盖一座客栈。” 听了梁一鹰的话,江伯背过身,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还是不同意为师的看法吗?” 梁一鹰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回道:“师父的教导徒儿不敢忘记。但是盛玉龙和安朋美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昆仑十二村生灵涂炭,还抓走我的父亲,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报这血海深仇。徒儿不肖,不听师父的话。如果这次侥幸成功,徒儿定回来好好服侍师父。” 江伯叹了口气,他知道梁一鹰报仇之心如深海坚冰,难以动摇。无论自己如何劝说,也难以阻止他以身犯险。江伯摇了摇头,说道:“当年我与盛玉龙交过手,虽然他武功尚不及我,但是对付你却是容易很多。况且那望穆楼上高手如云,楼中层层布置精巧机关,你孤身前往,恐怕九死一生。这颗千树梨花丹是昆仑十二村的神药,你带在身边,也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说罢江伯回过身来,将一颗绿色药丸放在了梁一鹰的手中。梁一鹰双手接过药丸,放在怀中。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昂首向大门外走去。 当梁一鹰走过江伯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胆怯,任何犹疑和任何恐惧。他像是一个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战士,怀抱着心中的信念,勇敢地走向自己的归宿。 谷猫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又浮现出好友盛伊莲落寞痛苦的背影。她叹了一口气,心想,难道两个相爱的人只能被命运这样捉弄,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吗? 37 风雪夜冰王忆前尘,饮烈酒江伯论二圣 p.s.2021-7-2020点02,郑州大雨,困在郑州站,无法出去,也没办法用电脑,只能用手机更新,错误之处明日马上修改,欢迎大家捉虫 江伯走到门外的大酒缸旁,用碗舀了一大碗参阳酒,咕嘟咕嘟地饮了下去。 说到酒,谷猫猫一下想起来薛桦还躺在客栈后面。不知道刚才的打斗有没有伤到他。谷猫猫急忙穿过客栈去寻薛桦。谷猫猫向四周一望,只见薛桦直直地趴在地上,旁边是一块巨大的冰岩。定是刚才江伯的那掌掌风将客栈打穿的同时,也将薛桦击飞了出去。 那样巨大的坚硬的冰岩,薛桦就这样横着身体直直撞上去,一定受了很重的伤。谷猫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薛桦身边,看见他一动不动。谷猫猫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将薛桦的脸翻了过来。当她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才发现他原来只是昏了过去,还有呼吸。谷猫猫终于松了一口气。此刻的薛桦还未完全清醒。 谷猫猫又小心地看了看薛桦的脸。此刻的薛桦是一个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满脸污泥,醉眼惺忪的邋遢鬼。相比于薛桦此刻肮脏的外表,更加刺痛她的是那颗颓废迷失的内心。那颗好像被全世界放弃,就算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内心。就算楼下是熊熊大火,就算有人在面前拼死搏斗,就算悲伤的事情即将发生,也与他毫无相干。当他确信自己被这个世界放弃了以后,他也理所当然地放弃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信念和所有的梦想。他的心死了、烂了、散了、空了。而现在填满那颗内心的,是一个沉醉在酒精当中的堕落的灵魂。而那个善良的、温柔的大男孩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此刻谷猫猫的怒气已经消去了大半。她将薛桦虚弱的身体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只虚弱的小猫小狗。无论他做过什么错事,有多么的懦弱和颓废,她现在只想他醒来,鼓起勇气,好好的活下去。 慢慢地,薛桦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谷猫猫桃花般青春靓丽的脸庞。他嗅到她身上的体香,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地闻到女孩的体香。上一次是在巨树村和小蝶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的体香有着明显的不同,小蝶的体香更加清幽,淡雅,如水仙花般,和着一种淡淡的忧愁。而谷猫猫的体香浓烈,馥郁,令人愉悦,像春天桃林中盛开的桃花。小蝶柔弱、恬静、多愁善感、楚楚动人。 看到小蝶,他便想将一把拉过她,狠狠地抱在怀里。而谷猫猫活泼、开朗、落落大方、天真烂漫。看到谷猫猫,他便想拉起她的手,在春天的草原上尽情地奔跑、跳跃。薛桦睁开眼,好像看到小蝶一脸忧愁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嘴里不停地说着话。但是不同的香气又让他看清眼前的人是谷猫猫,一个同样倾国倾城,性格却大相径庭的女孩。 谷猫猫的一双大眼睛中充满了柔情,正担心地望着他。薛桦活动了一下又酸又痛的四肢,勉强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满是灰尘的衣服,又擦了擦脸上的泥水和血水。谷猫猫轻声问道:“桦哥,你还好吧?” 薛桦看着眼前艳若桃花的少女,她衣着光鲜,肤白貌美。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又脏又臭。不由得心中泛起了酸酸的自卑之情。谷猫猫出身名门,家财万贯,连吃顿饭都可以花上一锭金子。而自己无父无母,家徒四壁,四处被仇家追杀,活脱脱一个可怜的流浪汉。纵然他知道她对他的心意,纵然他对她也充满了好感,但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鼓起勇气去发展这段感情。 眼前的困难不只有自己身世的落魄,还有那尚未愈合的心伤。母亲和巨树村的大家刚刚遇难,薛桦还会时常想起她们。一想起她们,他的心便撕扯般地痛,肠子便如断裂般的疼。他不知道何时能走出这样的伤痛,而眼下只能借助酒精来麻痹自己,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眼前能做的只有尽快找出雪魔刀,去为自己的父母、姐姐、师兄以及傲雪山庄、巨树村、昆仑十二村的人们报仇雪恨。那之后的事,便也无足轻重了。 薛桦避开谷猫猫灼热的目光,生怕看到她那温柔的眼神,扰乱了自己的决心。薛桦支撑着从谷猫猫的身边走过。忽然,谷猫猫一把从后面抱住了薛桦,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后背上。皎洁的月光洒在两人的脸上,两个人距离之近,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谷猫猫的头靠在薛桦的背上,他宽阔而厚实的背让她觉得安心。而最让她舒心的是他那双湖水般澄澈的双眼中透出的善良。因为刚才过于担心薛桦,谷猫猫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轻轻地说道:“桦哥,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好吗?” 薛桦抬起了头,一阵冰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此刻谷猫猫动情的表白让他动容,他也想转过身,拉起她的手,和她在美丽的夜色下一起漫游,就像当年他们在少室山上初遇一般。可笑的是,现在的他,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她一起呢?醉鬼?失败者?流浪汉?现在的他给不了她任何的承诺和保护,能给她的只有流落和飘零。 薛桦心如刀绞,松开了谷猫猫环抱着的双手。他站在原地,默默地低下头。他想回过头解释什么,可是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突然,薛桦向着昆仑山脉的深处,拼命跑去。谷猫猫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在她的眼里打转。她看着薛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当中,只剩下冰冷如水的月光,倾斜在她雪白的脸庞上。 谷猫猫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客栈,只见江伯在一张烧焦的桌子上,点着油蜡,大碗大碗地喝着酒。谷猫猫擦了擦眼泪,几步来到江伯面前,伸出雪白的手臂,高声说道:“江伯,给我也来一碗。” 江伯抬起了布满皱纹的脸,笑眯眯地看着谷猫猫,说道:“怎么,你老相好的跑了,来找老头子借酒消愁?” 谷猫猫把嘴一撇,说道:“少废话,拿酒来!” 江伯笑吟吟地给谷猫猫倒了一碗酒,放在谷猫猫的面前。谷猫猫挽起袖子,端起酒杯,学着男人的样子,仰起雪白的脖颈,咕嘟咕嘟地大口痛饮起来。谁知她从未饮过酒,美酒刚入口便觉辛辣难咽,一着急,又倒入鼻中一些。参阳酒在口鼻中又辛又辣,呛得她满眼是泪,直要哭出来。 江伯被谷猫猫狼狈的样子逗得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谷猫猫气得羞红了脸,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碗摔在桌子上,对江伯吼道:“这破东西哪里好喝啦!也不知道你们男人为什么这么爱喝这东西。” 江伯从怀中摸出一包牛肉,打开上面包裹的纸,摆到谷猫猫的面前,醉眼迷蒙地说道:“小姑娘不要生这么大气嘛。不就是男人吗?没了这个还有成千上万个。来,这是我用鱼换来的,先吃饱肚子才是上策。后厨被烧掉了,你想吃瑶池的鱼,恐怕要等上些时日喽。” 谷猫猫扯过一张烧焦的凳子,气呼呼地坐在上面。她一边用手撕着牛肉,一边在想着薛桦。她想他一定是因为还没有完全从痛苦中走出,所以才不敢正视自己的表白。也许他根本就是在乎她的呢。只不过现在不是表达的时候吧。唉,都怪自己,太着急了。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满面愁容,一会儿又笑逐颜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当中,不能自拔。 在一旁的江伯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牛肉,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谷猫猫。谷猫猫忽然缓过神来,看到江伯正在看自己,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前辈面前实在太过失礼。刚才自己一直下意识的把他当作那个开开客栈,打打鱼的老渔夫,完全忘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冰王”江伯的事实。 谷猫猫擦了擦手,站起身来,向江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略带抱歉地说道:“晚辈谷猫猫,不知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江伯,多有得罪的地方,还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晚辈。” 江伯哈哈一笑,急忙摆了摆手,说道:“小姑娘你天性活泼洒脱,何必拘泥那些俗礼。你的父亲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医,老头子我和你也甚是投机,以后你不必太过拘谨,一切自然便好。” 谷猫猫乖巧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椅子向江伯凑了凑,坐在江伯的身边。她听到江伯夸奖自己的父亲,心中不禁欢喜起来。她用双手托起小脸,满脸笑容地望着江伯,轻声轻气地说道:“江伯,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个,梁一鹰真的是你的徒弟吗?” 江伯一听哈哈一笑,用手指点了点谷猫猫,说道:“就知道你是个小八卦精。不错,一鹰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谷猫猫没想到江伯竟然毫不避讳,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她的好奇心瞬间犹如鼓满的风帆,简直要从身体里爆出来。她嗯嗯两声,拼命地点了点头,用一双水汪汪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望着江伯,希冀着听到更多的故事。 江伯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缓缓讲起了从前。 “三年前,当时我正在中原拜访朋友,忽然听到昆仑十二村惨遭马匪洗劫的消息。于是我快马加鞭赶回昆仑。当我回到参阳村的时候,发现村里的村民或者被马匪杀害,或者早已逃亡到别处,偌大的村庄,竟然空无一人。我对着村民们的遗体发誓,终有一天我会手刃马匪,为他们报仇雪恨。于是,我走遍了整座昆仑山脉,奈何马匪太过狡猾,狡兔三窟,稍有风声便举寨迁移,所以我终究未能如愿。 “后来,为了能赚一些盘缠,也为了能维持生活,我便来到这里,盖了这间客栈。我平时在这里酿酿酒、打打鱼,等攒够了盘缠便又上路去寻马匪。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早上我打开门,准备出门去打鱼,却看到一个少年跪在客栈门前。我认得他是十二村中‘玉魔’梁超华的儿子,梁一鹰。他们全村也遭到了马匪的屠戮,她的母亲为了保护村民受了重伤,卧病在床。梁超华也不知所踪。我知道他的来意。他来是为了拜我为师,学习武功,将来好去寻仇。 “但是,经过交谈,我发现他的看法却和我的大相径庭。他坚信这次惨案的罪魁祸首是‘炎刀门’门主盛玉龙和狗头军师安朋美。是他们在背地里指使马匪洗劫村庄。但是,以我对盛玉龙的了解,虽然他骄横、自负、霸道、独裁,但是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况且当时十二村士气低落,村民活得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连日子都过得小心谨慎,又有何人敢去找盛玉龙寻仇报怨。就算让他学得了上乘的武功,他孤身一人独闯望穆楼,岂不是白白送死? “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我绝不忍心让他白白丢了性命。于是,我便将我的想法告诉他,只有先抓住马匪,将事情的真相弄清,再做下一步打算。谁知无论我如何劝说,他终究不肯接纳我的想法。为了他的安全考虑,我一口拒绝了他的拜师请求,出门打鱼去了。 “当我晚上回来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还跪在那里。看着他身上盖满的厚厚一层雪,我十分心疼。但我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咬牙拒绝了他。第二天我照常出去打鱼,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依然跪在那里。我不仅没有理他,而且还不给他食物和饮水。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死心,反而越跪越久。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他一直从早跪到晚,饿了就用怀里的粗粮充饥,渴了就就地饮用雪水。到了第七天,我打开门,发现他还是跪在那里,我心里实在不忍,心中仿佛滴血一般。于是我就想,既然我不能说服他,那为什么我不能说服自己呢?于是,我便弯下身去,扶起他,正式将他收为关门弟子。 “当他听到我要收他为徒的消息时,他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便一头栽在地上。我急忙将他抱入客栈,放在床上。他穿着单薄的衣服,踏着简陋的草鞋,但是通身的骨骼有如金石之坚,我便知道这是块练武极好的材料。他四肢僵劲,足肤皲裂,饥冻交切,面无血色。我打来了热水为他浇洗身体,再用厚重的棉被为他温暖四肢,过了很久他的身体才慢慢缓和过来。 “一鹰一醒过来,便踉跄着扑倒在我的膝前,向我叩拜。我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雄鹰般的坚毅和青春洋溢的勇敢,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膝下无子,于是便将一鹰当作我亲生的孩子一般,把最得意的武功“白雪歌”悉数传授与他。他不仅学会了整套剑法,还将剑法融于自己的乌鞘鞭法之中,创造出了新的武功。他学成之后,便四处奔走联络村里的年轻人,意图团结更多的人向望穆楼寻仇。 “起初,他召集了二十多人。大家四处打探消息,寻找马匪,调查炎刀门,但很快炎刀门便宣布他们为逆贼,大举搜捕剿灭。很多年轻人本来就对报仇一事心怀恐惧,一听官府四处搜捕他们,都立刻逃回了村里。整个组织只剩下一鹰一人。无奈之下,他只能远走避难。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一鹰。没想到,今天还能在此地再见到他。” 江伯说到梁一鹰的时候,眼中才充满了慈爱和喜欢。他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和油腔滑调,用充满深情的叙述,向谷猫猫讲述了他和梁一鹰的故事。谷猫猫双手托着桃花般的脸庞,在一旁听得入神。 “对了,江伯,三天之后盛玉龙将在瑶池边上办六十大寿的寿宴。我怀疑梁一鹰可能是想那时向盛玉龙和安朋美寻仇。这次宴会盛玉龙也邀请了我爹,但是我爹要赶去苗疆为朋友瞧病,便让我代他前来祝寿。我想不如等到了那天,江伯您和我一起前去。如果梁一鹰有所行动,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江伯听了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山羊胡,哈哈笑道:“小姑娘心思果然缜密,又冰雪聪明。不错,望穆楼平时守卫森严,而盛玉龙平素深居简出,久居高楼。想要接近他,那天的寿宴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可是老头子我早年时曾多次和盛玉龙比武,他几次三番败在我的手上,我想整个望穆楼的人都知道我的样貌,我跟你前去,恐怕多有不便。当天我会在望穆楼附近接应你和一鹰,如果情况有变我会立即杀进去。” 谷猫猫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对了,江伯,盛玉龙这个人以前是整座昆仑山上仅次于你的高手,想要刺杀他肯定难于登天。他身边还有一个安朋美,不知道他武功如何。这一路走来,我沿途听到昆仑百姓对他交口称赞,说他是昆仑的大恩人。昨天我曾在十二村山下见过他一面,这人虽然看上去憨厚和善,但是我总觉得他的眼眸深处射出一丝残忍和猥琐,好像在表面的和善谦让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险和奸诈。他的眼睛就像是伪装出笑容的鳄鱼的眼睛一般,令我不寒而栗。江伯,你可听说过此人吗?” 江伯略一沉吟,说道:“你说得不错,当三年前安朋美来到昆仑的时候,就发生了马匪洗劫村庄的事情,我也曾经怀疑过他,暗中对他监视了很久。但是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如此,我仍然知道他绝非好人,因为昆仑百姓口中的所谓安大人治理有方,不过是他强征了十二村沉重的赋税,然后拿出少部分贴补其他城镇罢了。他蒙蔽了昆仑的百姓,然后得到除了十二村之外所有百姓的支持和爱戴。打着爱民的大旗,干着龌龊的交易,如果这样就是治理有方的话,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至于你说的他是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至少从我的观察来看,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别的企图。如果他真是有什么阴谋,那他真是太可怕了,一个人,竟然可以隐藏得这么深。我监视了他很久,他都是指使手下去办事,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高低。” 谷猫猫掰开手指计算道:“我们这边有梁一鹰、江伯和我。那边有盛玉龙、安朋美和炎刀门门徒。咦?看来不够啊,要是我们这边再加上……”谷猫猫又想起了薛桦,此刻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想宴会那天如果薛桦在的话,寿宴上动起手来,这边的胜算会多一些。 谷猫猫眯起眼睛,笑嘻嘻地向江伯问道:“对了,江伯,你觉得薛桦的武功怎么样啊?” 江伯眼睛一亮,抿了一口酒,微笑着说道:“你的老相好啊,那可是块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他的才华恐怕连老头子我都自愧不如呢!我曾经试探过他的内功,他的内功是一种十分古朴,又十分雄浑的内功。似乎并不是他自己的修为,更像是别人传给他的。而这种内功似乎是远古时期的内功,只有雄浑的气力,却没有成形。虽然可以使招式的力道变得更大,但是却无法幻化出更多的意象。虽然如此,这么小就能控制如此强大的内功,非有通天遁地之才,不能如此。” 谷猫猫听到江伯对薛桦大加赞赏,心中不由得欢喜起来,开心地说道:“他哪里有江伯您厉害,您可是武林上大名鼎鼎的昆仑冰王呢!” 江伯听后哈哈大笑:“小姑娘可是太抬举我了,那都是江湖上朋友的谬赞。你别看我的“一日寒”内功霸道异常,你可知我每次发功之后,几个月之内无法运功。况且那是我年轻的时候,现在恐怕一年之内难以再次运功了。所以,我说他的武学之才在我之上绝非夸大其辞。我看百年以来,能与他相比的也只有当年的雪魔和剑圣了。” 一听到雪魔和剑圣的名字,谷猫猫的双眼顿时放出光来。这两位都是武林上的传说,大家都只听说过他们的大名,而没人见过他们的武功。此刻从一位江湖前辈口中再次听到两人的名号,谷猫猫顿时好奇起来,她焦急地问道:“江伯,那你一定见过他们两人啦?你能跟我说说他们的武功吗?” 江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雪魔和剑圣都是江湖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他们的武功之高,江湖上无人可及。两人历经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从无败绩。但是他们一人居滨海之东,一人居昆仑之西,相隔千里,从未交手。江湖上关于两人武功究竟谁高谁低一直争论不休。于是两人相约比试七场,战场分别选在华山之顶,紫禁之巅,滨海之东,昆仑之西,桂岭之南,穷发之北,洛城之心。前六场两人各胜三场,而第七场便在这昆仑雪山决战,两人大战了七天七夜未分胜负。在殊死搏斗中,两人渐渐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决斗的第七天,雪魔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让剑圣取得了胜利。而剑圣也慷慨地承认是雪魔故意的谦让才他侥幸取胜。 “之后两人便在昆仑十二村铁家村的铸剑名师铁如山家里喝茶聊天。两人感慨刀剑武功实乃杀人之利器,雪魔手中的‘雪魔刀’和剑圣手中的‘柴王剑’都是绝世神兵,将来一旦落入坏人手中,其威力足以摧毁整个武林。于是雪魔便将雪魔刀封印在昆仑神兽之中,而剑圣则将柴王剑一分为五,分别为金剑逆鳞剑,木剑梅花剑,水剑玄冰剑,火剑赤炎剑和土剑乌骓剑。五把剑分别交由他的朋友保管。 “至于他们的绝世武功,雪魔则将自己的刀法‘天问九章’和内功‘惩心诀’教给了十二村铸剑名门铁家,由铁家世代相传。而剑圣则将自己的“格物神功”和“傲雪剑法”,传给了当年自己的禁军侍卫。后来这位姓薛的侍卫则创立了傲雪山庄。而雪魔和剑圣则在决斗结束的当天,携手归隐,不知所踪了。 “后来,铁家出了一位奇女子,名字叫铁梨花。她十八岁那年独闯中原,凭借祖先留下来的刀法所向无敌。直到遇到了当时傲雪山庄的少庄主薛正,她才真正地遇到敌手。没想到争斗并没有让她们互相仇恨,反而令他们互相生出爱慕之情。而两人手中从祖先继承过来的梅花剑和乌骓剑,竟然在昆仑一别后,再次重逢了。 “不幸的是,十九年前,我听说他们两人遭到奸人袭击,铁梨花失足跌落山崖,生死不明。又过了七年,傲雪山庄也被人一夜之间夷为平地,薛正、薛莹双双殉难。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在昆仑再次见到他们的后人,真是感慨万千、世事难料啊!” 谷猫猫听了心里更加难过起来。小时候遇到薛桦,只知道他父亲和姐姐殉难的事,至于他竟然还有一个母亲,她则全然不知。没想到一个人的身世竟能凄惨悲凉至此。谷猫猫的心里又心酸又心凉,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过。江伯也叹了一口气,掐灭了油灯,说道:“小姑娘,老朽我还有事情要办,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说罢一阵寒风吹过,江伯已不见了踪影。 38 薛浪子回头葺客栈,谷女侠勇赴生死宴 谷猫猫环顾四周,屋子里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冷风从墙上的洞中不断地吹过,吹得身体凉飕飕的。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谷猫猫第一次感到对黑暗的恐惧,那种恐惧就好像自己失明了,永远不会再看见光亮一样,不会再看到花朵的颜色。悲凉的感觉袭上心头。谷猫猫急忙在身上拿出火石,把熄灭的油灯再次点亮。终于,屋子中再次亮起了微弱的火光。即使是那么的弱小,但那光亮依然让她瞬间产生了一种安全感,一种再次充满希望的快乐。 谷猫猫端着油灯,一招灵猫绕树跃到二楼。她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谷猫猫想,黑暗的屋子可以靠灯火来解救,而黑暗已久的心要怎样来解救呢?她叹了一口气,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谷猫猫隐隐听到楼下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做木匠活。谷猫猫梳洗干净,穿戴整齐,走到屋外。她惊喜地发现薛桦竟然在楼下认真地修着毁坏的墙。而江伯则在一旁喝着小酒,吃着牛肉。谷猫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带尴尬地看着薛桦。薛桦抬起头擦汗,看见谷猫猫正在楼上看着自己。他低下头沉吟了一下,继而对她笑了笑,点了点头,便又继续埋头苦干了起来。 谷猫猫看薛桦并未因昨天的事情而对自己疏远,心中又欢喜起来。她纵身一跃跳下楼,如灵猫一般落地无声。来到桌前,拾起一片牛肉,放在嘴中。江伯一看是谷猫猫来了,对他哈哈一笑,说道:“怎么样,老朽厉害吧,你的老相好又让我找回来了。” 谷猫猫看了看薛桦,用手捂住嘴巴,压低声音向江伯问道:“江伯,请问您用的什么办法啊?” 江伯笑道:“你的老相好嗜酒如命,我向他许诺只要修好我的客栈,我便给他喝最好的参阳王酒。” 薛桦向这边看了一眼,神情中带了些许疑惑。谷猫猫在心里苦笑了两声,哎,原来让他回头还是美酒啊。 谷猫猫活泼开朗,是一个闲不住的女孩子。但是此刻她却无心去无极镇里游玩,一方面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让她忧心忡忡,另一方面,她也担心薛桦在修好客栈后会离她而去。她心中还是希望薛桦能和她一起参加明天盛玉龙的生日宴。这样既能为她的好朋友盛伊莲解围,也可以避免更多地流血牺牲。 她一边吃着牛肉,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呆呆地望着薛桦。而薛桦则一声不吭,挥汗如雨地修葺着客栈。他是如此认真,以至于一整天都没有停下来喝一碗酒。而江伯又扛着钓竿出去打鱼了。谷猫猫就这样枯坐在桌子边看着薛桦干活。她虽然也想伸手帮忙,但是一来自己从小养尊处优,实在不会干活。二来如若贸然插手,又恐两人因为昨天的事情尴尬。所以便一直坐在桌边,直到太阳落山。 经过薛桦一整天的忙碌,终于在月亮出来之前将整座客栈完全修好。精疲力竭地薛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正在这时江伯推门走了进来,他一看见薛桦,便哈哈大笑道:“好孩子,你可真厉害啊,没想到破成那样的屋子,你一天就给修好了。来,这是我酿造的参阳王酒,一年只有一坛哦,我们爷俩今天喝个痛快。” 江伯将一坛酒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两个大碗,吨吨吨,将两个大碗全都倒满了酒。他自己拿起一碗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薛桦支撑起身体,缓慢地走到桌边,拿起另外一碗酒,放在鼻尖闻了闻,并没有喝下去。他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那是一个人在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之后,得到一个机会好好休息时,露出的恬淡的轻松的笑容。谷猫猫发现,薛桦那双如湖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消失已久的光芒正在一点点地恢复。他端着酒碗,摇了摇头,又放下了碗,踏着刚刚修好的楼梯,脚步沉重地上楼去了。 谷猫猫拿过薛桦的酒碗,闻了闻,一股比参阳酒香醇十倍的味道,顿时在口鼻中弥漫开来。谷猫猫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舔,酒的美味和甘醇顺着她的舌尖产生一种酥麻迷醉的感觉,火辣辣地,一直蔓延到全身,霎时间让她的心中产生一种极大的快乐。她抬头看了看江伯,只见他正眉飞色舞地手舞足蹈。他的双颊绯红,笑容如痴如醉,谷猫猫心想原来美酒竟然是这样美妙的东西,此刻她终于有些理解薛桦为什么可以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了。 谷猫猫将酒碗放在桌上,起身上楼。她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一转头,便看到薛桦的房门紧锁。她心中有很多话想对薛桦说,想向他吐露心迹,想邀请他一起参加明天的宴会,想告诉他,无论何时,自己都会默默地在他的身边。所以她走到了薛桦的门前,竖起一只猫耳贴在门上仔细聆听,可是屋里并没有一点声音。谷猫猫轻轻叹了口气,又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恋恋不舍地关上房门,躺在床上睡去了。 谷猫猫早早地爬起床,收拾行囊。今天是炎刀门门主盛玉龙的六十大寿。他在望穆楼邀请天下豪杰前来祝寿,自己的父亲神医谷百草也被邀请。但父亲的一位好友此时突感重病,无奈只好委托谷猫猫前来代他贺寿。 谷猫猫未入昆仑之前,只是听说炎刀门熔岩掌武功了得,而门主盛玉龙一柄烈焰金刀更是劈山裂石,所向无敌。而梁一鹰和盛玉龙的仇恨难以调和,他势必利用今天的机会刺杀盛玉龙。而她的朋友盛伊莲,既是盛玉龙的女儿,又是梁一鹰的爱人。如果两人火拼起来,她夹在中间,势必万分危险。而安朋美忠奸未辨,如果他打算趁乱图谋不轨,恐怕到时情势会变得更加凶险。无论如何,今天都将是一场恶战。谷猫猫拔出了心爱的短刀“夭夭”和“灼灼”,它们还是那么地光彩熠熠。“今天就靠你们啦!”谷猫猫自言自语道。 谷猫猫背起行囊,蹑手蹑脚地走到薛桦的房间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谷猫猫低下头,心想薛桦最近也许是太累了,强扭的瓜不甜,就算自己拉上了他,他也未必能全力对敌。等自己将今天的事情办妥,再来与他会合吧。 想到这里,谷猫猫轻声缓步来到楼梯口。她向下望去,也未见到江伯的身影。难道今天要一个人孤独地战斗了吗?谷猫猫心凉了半截,但是她还是振作精神,向门口走去。 当她推开门的一瞬间。太阳耀眼的光芒射进来,白茫茫的,刺得她睁不开眼。在一片金光中,她看见那个让他心动的男孩,正倚靠着巨大的梧桐树上,向她报以浅浅的微笑。是的,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薛桦。他一身书童打扮,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仿佛桐树旁生了一棵小小的桦树。他的眼神如湖水般澄澈而深沉,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正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谷猫猫欣喜若狂,她大步流星地冲向薛桦,一把拉起他的手。两个人像儿时一样,手拉着手,在广袤无垠的雪地中尽情奔跑。她们一边跑,一边笑,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才停下来。薛桦向后一看,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然已跑了十里路,四周是茫茫无尽的冰面,而客栈早已经被远远落在身后了。 谷猫猫双颊绯红,用手尽力支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问道:“桦哥,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去参加盛玉龙的寿宴呢?” 薛桦稍微运气,呼吸顿时理顺了很多,他回道:“我的表舅铁不平三年前被炎刀门抓走了,很有可能被关在望穆楼里,我打算去打探一番。” 谷猫猫点了点头,说道:“寿宴开始后,望穆楼的警戒定会松散下来,那时确实是寻人的最佳良机。但是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桦哥还是要小心些才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宴会上可能爆发冲突的事情告诉薛桦。 薛桦也点了点头,谷猫猫的叮嘱让他舒心。他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活蹦乱跳的丫头竟然也有温柔细腻的一面。谷猫猫继续说道:“对了,桦哥,你看到江伯了吗?” 薛桦回道:“看到了,他扛着鱼竿,一大早出门去了。我想,也许他是去打鱼了吧。”谷猫猫知道江伯的鱼竿当中藏有名剑银月飞雪。他早早出门,也许是去望穆楼查看去了。昨天江伯说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会在外面接应,想到这,谷猫猫的心又定了些。她抬起又浓又黑的长长的睫毛,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薛桦笑道: “对了,桦哥,那天晚上江伯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难道你真的是因为参阳王酒才答应他回来的吗?” 薛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摇了摇头。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薛桦抬起头,向远方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江伯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谷猫猫瞬间明白了。那夜让薛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参阳王酒,而是江伯语重心长地劝说。为了让这个天才少年回头,他甚至对他讲了自己悲惨的经历。那些他视为家人的村民,在一夜之间死走逃亡,竟不剩下一人。是啊,这是多么惨痛的经历啊!可是他却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而是理性地分析事情的经过,不遗余力地寻找着真相,以求有一天能报仇雪恨。 在那个邋邋遢遢、老不正经的外表之下,掩藏着一颗珍惜晚辈,仁爱善良的内心。明明付出着,却不表现出自己的恩德,将一切掩盖在轻浮戏谑的举止之下。这种人,不知道比安朋美那种人面兽心的人好上多少倍。 谷猫猫闪动又黑又长的睫毛,向薛桦报以微笑。她打心底里佩服这一老一少。经历了那么多惨痛的失去,还能顽强地活着,而苦难丝毫没有改变他们的心性,他们依旧以一颗善良的心面对着世界。谷猫猫看着眼前这个眼眸澄澈的少年,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流。她拉起薛桦的手,奔跑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两人穿过冰天雪地,乘一叶小舟渡过瑶池,来到了那座威严的望穆楼前。薛桦抬起头一看,只见望穆楼是一座七层高塔,通身漆黑。建筑美轮美奂,墙壁上雕刻有精美的神兽。他在中原从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建筑,此时站在它的面前,感觉就像一片黑压压的云彩压来,一场瓢泼大雨顷刻便要倾下一般,让人透不过气。 在望穆楼楼底的门前,一群炎刀门弟子正在安朋美的带领下迎接四方前来的贵宾。他远远地望见是谷猫猫和薛桦来了,急忙满脸堆笑地小步跑来。向谷猫猫一拱手,笑呵呵地说道:“谷大小姐今天来参加敝派盛门主的寿宴,是我炎刀门上下的荣幸,还请谷大小姐这边请!” 谷猫猫礼节性地回以微笑,从包裹中拿出一个红纸包裹的箱子,交在安朋美手上。谷猫猫说道:“家父谷百草有要事在身,未能前来祝寿,特地命小女前来祝寿。这是家父小小的礼物,还望笑纳。” 安朋美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坐龙。金龙金光闪闪,栩栩如生,在场之人无不啧啧称奇。安朋美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向谷猫猫称谢。谷猫猫摆摆手,心想,家父这些年在外治病救人,早已积累了不少财富,这些东西不算什么。她拉起薛桦便要进去。两个炎刀门弟子突然拦住了去路,向谷猫猫说道:“请出示请柬!” 谷猫猫向他们一努嘴,生气道:“怎么?不让我进吗?” 这时安朋美急忙冲上来给了两个弟子一人一耳光,严厉地训斥道:“有眼不识泰山!连神医谷百草的千金都敢拦。”两个弟子急忙连连向后退去。安朋美向谷猫猫一笑道:“谷大小姐,请!”于是谷猫猫便趾高气昂地拉着他的书童薛桦进入了望穆楼中。 39 擎天柱生辰摆寿宴,薛木棉赴会遇铮铮 当他们进入到大厅中的一刹那,两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与这座高塔漆黑阴森的外表不同,大堂里面的装饰富丽堂皇。墙壁上刷了一层金粉,每面墙上都挂有名贵的水墨画,地上铺的是大红色的羊毛毯,在大厅的两旁则摆放了许多张条案,都是上等楠木制成。在两排条案的另一端正中位置,摆放了一个高大阔气的座椅,上面盖有一张白虎皮。 大厅里人山人海,昆仑山脉中的各路英雄豪杰齐聚于此,大家彼此寒暄。而炎刀门的弟子们则在忙着将各种美味的食物摆放在桌子上,供客人享用。谷猫猫来到桌前,只见桌子上不仅摆放着诸如大盘鸡、烤全羊、手抓羊肉、胡椒羊蹄等昆仑名菜,还摆放着中原各地的名菜。有川菜、鲁菜、粤菜、苏菜、浙菜、闽菜、湘菜、徽菜。当然,这么丰富的美味自然少不了昆仑特产的参阳酒。再配以新鲜的瓜果。整个大厅香气四溢,让人直流口水。谷猫猫伸出手来偷偷拿起一块哈密瓜塞进嘴里,只觉得瓜果的香气,清新似雪,芬芳如兰。 谷猫猫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来寻薛桦一同来吃。但是她一转身,却发现薛桦早已不见了踪影。谷猫猫突然想起薛桦说过自己一个舅舅好像被关押在这里,他此刻应该是寻找去了。谷猫猫环顾了一番大厅,只见到处都是炎刀门的弟子,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正在谷猫猫忧心忡忡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一个如涓涓流水般温柔的声音说道:“姐姐今天可真是光彩照人啊!” 谷猫猫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冰雪般美丽的少女站在眼前。她的美像冰山上的雪莲一样清新自然,一双温柔似水的双眸如夜一般漆黑。她楚腰卫鬓,翩若惊鸿,婀娜的身姿装在一件雪白色的连衣裙里,更显得清丽可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炎刀门门主盛玉龙的女儿——盛伊莲。 谷猫猫一见盛伊莲,急忙上前拉起她的手,仔细寒暄了一番。她发现盛伊莲较前几日更加憔悴了一些,定是这几日忧思过甚所致。她又环顾了一下大厅,发现昆仑各部来的英雄豪杰有上百人。他们个个体格粗犷,都带着兵刃,一看便知他们都绝非泛泛之辈。更何况望穆楼建筑严谨,绝无可以藏身之死角。炎刀门手下人数众多,而盛玉龙、安朋美等人武功高强,就算是“冰王”江伯想要刺杀盛玉龙,也是难于登天,更别说孤身一人的梁一鹰了。如此凶险之境地,他真的会一个人来吗? 谷猫猫又看了一眼盛伊莲,只见她正低头皱眉,忧心忡忡,心想她也一定是在为这事而发愁。谷猫猫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两串香烤羊肉。一串放在盛伊莲手上,一串自己放在鼻尖闻了闻。炙烤的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配上美味的调料,简直让酷爱美食的谷猫猫欲罢不能。她迫不及待地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盛伊莲手里拿着这一串肉,始终还是下不去嘴。谷猫猫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伊莲,为什么不吃啊?” 盛伊莲摇了摇头,一脸难过地说道:“吃不下。” 谷猫猫吃掉了一串羊肉,舔了舔嘴巴,说道:“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买一些好吃的,这样就开心了呀,为什么要亏待自己呢?难过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所以,让自己开心开心吧!” 盛伊莲抬起头,看了看谷猫猫,眼前这个艳若桃花,倾国倾城的女孩。无论什么时候,身处什么处境,都能乐观快乐地活着。她的笑容感染了她,像一股温暖的风,直吹进她的心里,让她慌乱的心得以安定。她拿起手中的那串香烤羊肉,放在鼻子尖闻了闻。烤羊肉的香味果然无比诱人。盛伊莲轻启朱唇,小小咬了一口。羊肉美味的汁水占满了她整个大脑,她露出一种发自内心快乐的微笑。 谷猫猫看到盛伊莲露出了笑容,开心极了。她回过头来又想要拿起两块哈密瓜。忽然大厅的门口处一阵骚动。盛伊莲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俊美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大厅。他面容姣好,白衣飘飘,好似天上的神仙一般。安朋美跟在他的身后,一脸唯唯诺诺的样子。盛伊莲心想,这俊美少年一身奇怪打扮,不知是什么来路,竟然这般厉害。她转过头来,拉了拉谷猫猫的手,问道:“猫猫,那个人是谁啊?” 谷猫猫看了一眼,轻蔑地一撇嘴,哼了一声,小声对盛伊莲说道:“他呀,名叫秦玉楼,是一个反复无常,无情无义的戏子。你看他腰间的梅花剑,那本来是他的爱人薛莹的佩剑。当年他为了一己私欲,出卖爱人,导致傲雪山庄一夜之间化为平地。现在他抢了人家的佩剑,还有脸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真是不要脸! “你别看他外表俊秀,他其实就是一个卖友求荣、狗仗人势的小人。白虹山庄吞了傲雪山庄以后,成了新的天下第一庄,他现在是八庄主,傲气得很呐!完全不是当年岷江边上拖着病怏怏的老母的落魄戏子了。仔细早晚落在我的手里,一定替桦哥出了这口恶气。” 盛伊莲心想这般阴险厉害的人物都来了,如果阿鹰贸然出现,可能又多了一丝风险,不禁担心起来。正在这时,大厅门口又一阵骚动,盛伊莲一抬头,只见一个大腹如船,满脸横肉,笑容可掬的大太监走了进来。他身着大红官袍,气度轩昂,举止不凡,一看便知不是一般太监。在大太监身后跟了四个身材魁梧,身着藏青色官服的侍卫。众人一见,急忙围拢过来,纷纷向大太监行礼。 盛伊莲心中更是好奇,她急忙拉住谷猫猫的手,问道:“猫猫,那个大太监是什么来头,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谷猫猫呵呵两声苦笑,说道:“这便是皇后花朝凤身边的红人,司礼监掌印太监韩如海。他身后四个便是大内高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当年傲雪山庄惨案,就是韩如海宣读的圣旨,所以花朝凤和当年的惨案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盛伊莲点了点头,说道:“父亲每年都会将当年昆仑收缴上来的赋税上交朝廷一部分,另外昆仑十二宝也会一并进贡。往年朝廷都只派一般的官员来收。今天韩公公亲自前来,莫不是进贡的东西出了什么岔子?” 谷猫猫也一头雾水,心中只是想命苦的薛桦,找到了舅舅之后便赶紧离去吧。今日之寿宴表面上一派祥和,其乐融融,实则暗潮涌动,十分凶险。秦玉楼,韩如海这等厉害的人物都来了,如果各方矛盾爆发出来,场面必定混乱之极。倘若动起手来,如果有人要对自己和盛伊莲不利,以目前的人手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正在谷猫猫担心的时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慢慢走了过来。他用苍老的声音对谷猫猫说道:“小姑娘,老朽眼睛不好,请问哪里有参阳酒啊?” 谷猫猫低头看时,只见这老者头发灰白,双目阴翳,皮肤暗黑,身材伛偻,看上去像是个江湖上的老前辈,仔细看时,却又从未见过。谷猫猫出于好心,从桌子上拿了一杯参阳酒,放在老者手上,说道:“老前辈,这是昆仑的名产参阳酒,您请慢用!” 老者举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摇了摇头,叹道:“哎,这酒还是不够醇正,比不上自己酿的。参阳酒,需将上等的好米浸泡于昆仑的冰水之中,再用内力催逼酿造,才是最醇的参阳酒。” 谷猫猫一听,便立刻知道老者实乃“冰王”江伯易容而来。她心中大喜,刚欲说话,老者急忙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示意谷猫猫不要声张。谷猫猫点了点头,拼命收敛,但脸上还是绽出了开心的笑容。江伯在场,她便安心了许多。她又低头看了看江伯手中的拐杖,那柄绝世名剑银月飞雪必然就藏在其中。谷猫猫又从桌上拿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放在江伯手里,笑着说道:“前辈请慢用,这些是晚辈孝敬你的。”江伯欣慰地笑了笑,端着食物,向别处去了。 “哈哈哈哈“,正在此时,大厅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洪亮而响亮的笑声,那是一个老年男性的声音,声如洪钟,壮若擂鼓,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众人急忙向来处看去,只见一个身披大红色披风,头戴紫金龙王冠,身长八尺,头大体健,目如铜铃,紫髯飘散的老人走出。他精神矍铄,神采奕奕,面色潮红,身姿挺拔。老人身材异常高大,仿佛是石头做的巨人一般,他每走一步,宾客们都能感受到地板在微微地震动。 众位宾客一看老人出来,便都围拢过来,向老人一一行礼。谷猫猫看他神采非凡,霸气逼人,走在人群之中,较最高之人仍然高出一头,仿佛神龙在世一般。不必说,此人定是炎刀门门主,昆仑的王——盛玉龙。她转过脸来看了看盛伊莲,只见她满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盛玉龙和众人寒暄之后径直走向韩如海。韩如海满脸堆笑,向盛玉龙拱手道:“恭贺盛门主六十大寿。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礼物。”说着从青龙手里接过一个金装包裹的盒子。盛玉龙急忙单膝跪地,高呼:“多谢皇后娘娘!”说完接过了盒子。 盛玉龙身材魁梧,即使单膝跪地仍然与众人一样高。此刻他直起身,用龙爪般的巨手打开盒子,众人急忙围拢过来。只见盒子里装了一个上等和田玉制成的玉龙,宝玉晶莹通透,散发着幽幽的绿光。龙身雕刻精致,栩栩如生,果真是一块绝世美玉。人群中爆发出阵阵赞叹之声。 盛玉龙将龙握在手上,举过头顶,高呼道:“承蒙皇上皇后重恩,愿我昆仑永世太平,繁荣昌盛!”炎刀门的弟子以及昆仑各部的众位豪杰纷纷响应,高呼:“我等愿追随盛门主,勠力同心,忠贞不二!”盛玉龙手持玉龙,意气风发,如擎天巨柱一般挺立于众人之中。昆仑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韩如海哈哈一笑,说道:“只要盛门主忠心为朝廷办事,以后皇后娘娘自然还有更大的赏赐。” 盛玉龙急忙拱手道:“我昆仑众人虽然来路不同,武功不同,信仰不同。但是大家都只效忠宋庭,忠心不二。” “哦?”韩如海冷笑道,“盛门主我们自然是相信的。只是不知为何今年进贡朝廷的昆仑石和和田玉少了几车。那昆仑石是锻造兵刃的极佳原石。不知道是否是盛门主哪个手下从中作梗啊?” 盛玉龙一听急忙摇头道:“这……,绝无可能,进贡朝廷的每一车货物我都亲自查看过,昆仑石这么重要的货物我更是检查再三,如何平白少了几车?韩大人,您真的确定吗?” 韩如海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我确定。” 盛玉龙急忙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安朋美在远处与宾客寒暄,他想大声呼喊安朋美过来询问。正在这时韩如海及时制止了他,向他一脸赔笑着说道:“盛门主不必紧张,这都是小事。今日众位英雄豪杰特为祝寿而来,若我等执着于此等小事,岂不是扫了大家雅兴。待宴会结束,盛门主再详查不迟。” 盛玉龙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回道:“诺!” 盛玉龙请韩如海和四位侍卫于上座就座。盛玉龙则坐在中间的昆仑王座上。众位宾客纷纷在两边落座。谷猫猫、盛伊莲在一张条案前坐下。而江伯已不知所踪。一队舞女来到场地中间跳起优美的舞蹈,丝竹之声在大厅中回荡开来。 薛桦一身书生打扮,跟在谷猫猫身后丨进了望穆楼。忽然一个小小的黑影闪过,黑影在大厅门口转角的地方消失了。薛桦机敏地分辨出那个黑影就是表舅铁不平的儿子——铁铮铮。他想起梁一鹰曾经怀疑梁超华和铁不平就是被困在这座宝塔当中,而铁铮铮平时又常常和他混在一处,难道这孩子现在打算趁着守备松懈前去救人吗? 薛桦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雪魔令。他想起铁家村的老奶奶说过这块破碎的雪魔令只有梁超华可以修复。而自己的表舅铁不平极有可能和梁超华捆在一起。不如自己偷偷跟上,也许能救出表舅,甚至还有机会修复雪魔令。 薛桦跟在铁铮铮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一个盘龙般弯曲旋转的楼梯呈现在眼前。楼梯呈圆筒状,螺旋而上,分别在七层塔的每一层都开有一扇门。而此时,一楼的楼梯口有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把守。铁铮铮并未去惊动侍卫,而是悄悄地躲在了一个柱子后面,向楼梯口的对面不时张望着。 薛桦也躲在了一根柱子后面,他想铁铮铮可能在等待着什么。果然过了不一会儿,从远处走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人身着炎刀门的服装,面色金赤,浓眉大眼。他的衣服较其他炎刀门的普通门人更加精致,显然是个头目。他手中拿着一卷圣旨样的东西。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着藏青色官服,腰佩长剑的大内侍卫。他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青涩,却一脸正气。两个人径直走向了看守楼梯的侍卫。 两个侍卫一见头目走来,急忙上前行礼道:“朱师兄,安大人有令,宴会期间,除非有他的手令,其他人一律不许登楼。” 头目将圣旨一样的东西在两个侍卫面前抖开,说道:“你们看清楚些,这是盛门主的手令。盛门主命我带这位官人上楼去查看上缴朝廷的货物。事情紧急,稍有耽搁你我都担待不起,赶快让开!” 两个士兵同时向中间靠了靠,阻挡住头目和大内侍卫的去路。其中一个侍卫高声说道:“朱师兄请勿令我们兄弟为难。这是龙梯第一层的入口,我等奉命在此把守。如果将来出了事情,安大人怪罪下来,他的手腕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们除非看到安大人的手谕,否则我等绝不放行。” 朱头目冷笑了两声:“奉命?奉谁的命?我看是安朋美的命吧!你们两个入门也有几年了,你们可还记得当年盛门主对我们的大恩大德?现在姓安的掌权了,你们左一口安大人,右一口安大人,完全不把盛门主放在眼里,难不成你们都做了安朋美的狗吗?” 两名侍卫将腰中佩刀拔出一半,面容凄苦地说道:“师兄今日所言丝毫不差。但平日里安朋美什么手段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师兄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是查看货物这么简单。如果放你过去,被安朋美知道了,我们全家恐怕都死无葬身之地。还请师兄看在平日里兄弟情深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朱头目看着两人悲壮的神情,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向大内侍卫低语道:“玄武大人,此处恐怕难以通行,我们不如先回去,等拿到安大人手谕再回来!” 玄武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转过身去将要离开。侍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逃过了一劫。忽然两人觉得膝盖下面凉飕飕地,尖锐的痛。向下看时,只见左右膝盖上各开了一个小口。两人急忙抬头,忽然一双火红发烫的手掌按住了他们的脑袋。那双手掌向下用力一按,两名侍卫的头登时撞在地上。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已然脑浆迸裂,命丧当场。 玄武走到两人面前,从怀中摸出两包石粉,洒在两具尸首之上,只听得呲呲几声,尸首顿时化为血水。朱头目催运内功,双掌顿时生出熊熊火焰。他将双手放在血水上方,血水顷刻间变化为蒸汽,而地上却干干净净。铁铮铮被眼前的一切吓得不轻,啊的一声刚欲叫出,薛桦急忙拉过他,用手堵住他的嘴巴。两个人躲在柱子后面,生怕被他们发现。朱头目和玄武皱着眉头回过身看了看,又轻步沿龙梯上楼去了。 薛桦估计两个人已经走远,便松开了手。铁铮铮回过头来,皱着小小的眉头警惕地看着薛桦。无论是可爱的洋葱头,还是深邃如水的双眸,无不透露着薛桦人畜无害的善良。铁铮铮松了口气,放松了戒备,向薛桦一拱手道:“多谢大侠相救,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薛桦看他十来岁的样子,一板一眼尽是江湖中人的做派,又好玩又好笑。他仔细地看了看铁铮铮的双眼。都说姑侄最像,而铁铮铮的双眼像极了母亲。薛桦一时间热血上涌,将铁铮铮紧紧抱在怀里。铁铮铮一时不解,想要推开,无奈薛桦实在抱得太紧,紧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铁铮铮拼命地挣开薛桦的怀抱,他看见眼泪在薛桦的眼睛里不停地打转。薛桦用发颤地声音轻声说道:“铮铮,我是你表哥啊,我是铁梨花的儿子。” 铁铮铮大大的双眼突然散出惊讶的光芒,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梨花表姑妈的儿子?” 薛桦激动地点了点头,再一次将铁铮铮搂入怀中。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慢慢松开。铁铮铮擦着眼里的小小的泪水,说道:“表哥,我的爹爹铁不平就被关在这座宝塔当中。我刚刚从那个胖秃子手里偷到了一串钥匙,里面一定有关我爹的牢房的钥匙。表哥,要不我们一起去救我爹吧!” 薛桦点了点头,从脖颈中拿出那半截雪魔令,说道:“我此次来,一是为了救出铁不平表舅,二是为了找到玉魔梁超华,修好这个雪魔令。铮铮,刚才两人的武功手段你也看见了,不如你将钥匙给我,你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这么危险的事情,让堂哥一个人做就可以了。你放心,我一定将表舅和梁先生救出来。” 铁铮铮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并非信不过堂哥,只是救出父亲,是铮铮的职责。铮铮虽然小,但是不怕困难,我一定要救出父亲,再和阿鹰哥哥一道收拾了盛玉龙这个狗贼。” 铮铮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坚定,那是他这个年纪难有的勇气,也许是苦难的童年磨砺了他的心智。薛桦思忖着强劝他回去,他也终不肯听。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铮铮。和他一道去营救表舅。 40 望穆楼仙果匿神兵,玄武卫命丧潇湘剑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上了龙梯。龙梯守卫的尸气还未彻底散去,一股恶臭飘散在空中。两个人捂住鼻子,轻声地拾级而上,很快便到了二楼。二楼是盛玉龙和盛伊莲的住处。仅仅从外表看去,便已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两人来到二楼的楼梯口,果然这里已没了守卫,而一股难闻的恶臭再次扑鼻而来。薛桦心想定是刚才的朱头目和大内侍卫玄武故伎重施,杀害守卫后,在毁尸灭迹。 薛桦和铁铮铮两个人一路沿着龙梯向上,顺利地通过了栽满各种植物的三楼和陈列着琳琅满目玉器的四楼,来到了五楼平台。五楼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还未封箱。薛桦将手伸入一个箱子当中,果然瓜果只是掩饰,在下面他摸到了一把把新铸造的武器。 薛桦查看了好几个箱子,只见箱中刀枪剑戟,一应俱全。薛桦随手拿起一把兵刃,只见这是用昆仑石铸造的一柄长枪,枪头精光锃亮,锐利无比,足见是拿来给士兵使用的上等武器。为何在望穆楼当中陈列有如此大量的武器,难不成盛玉龙要造反? 突然,薛桦看见朱头目和玄武在远处的箱子旁低语着。两人手中还各自拿着一把刚刚从箱中取出的武器。朱头目情绪激动,不停地向玄武比划着什么。而玄武端详着兵刃,不时地点点头。 朱头目和玄武忽然转过身,向楼梯走来。薛桦赶紧拉着铁铮铮在一个箱子后面躲了起来。朱头目和玄武步伐迅速地奔向五楼通往六楼的楼梯。朱头目迫不及待地拉开楼梯的门。忽然他一声惨叫,向后连退了几步。只见他的手心嘶嘶作响,掌面被烧得焦黑。玄武急忙点住他大穴,防止他疼痛难忍,咬舌自尽。 玄武走到门前,抽出背上的一把黑剑,极速一挥,瞬间将门劈得粉碎。忽然,无数条火蛇疯狂地扑向玄武,玄武急忙向后退去。火蛇只喷出门外数尺,便不再蔓延。玄武被吓得满头大汗,靠在墙上一时不能动弹。薛桦和铁铮铮看着朱头目烧焦的右手和从门中喷出的火蛇,又惊又怕,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忽然,从楼梯的另一边幽幽飘来一股艳香。那是青楼女子浓厚妆容特有的香味,粗俗不堪却又勾人心魄。玄武急忙回过身去,只见一个妖媚无比的女人缓缓走上楼来。这女人身着大红薄纱衫衣,雪白的肌肤似露非露,十分撩人。她酥媚入骨,一肌一容,无不透露着淫邪的诱惑。轻拨秀发,盈盈眉眼暗送三分轻佻,慢挥纨扇,酥酥媚骨卖弄七分风姿。说她是一个卖艺的,却是抬举她了。看着这从里到外的妖媚,能形容她的,也只有那个粗俗无比的词汇了。 玄武年纪尚轻,不懂得男女之事,也不清楚妓丨女是什么职业。他十分警惕地将宝剑夜莺横在身前,低声吼道:“你是谁?来这干什么?” 听了玄武的话,女子轻轻地哼了一声,露出邪魅的笑容,嗲声嗲气地说道:“怎么,玄武大人,不记得妾身了吗?这也难怪,当年韩公公带着你的三个师兄在傲雪山庄剿灭乱党的时候,你才几岁大。呵呵呵呵呵,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藏着的那位小哥记不记得?” 此时薛桦双眼如电,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记得她,化成灰都记得。她就是十年前在傲雪山庄上,参与屠杀他全庄的白虹山庄七堂主,“极乐潇湘”潘碧琪。薛桦心想反正已经被这女人发现了,干脆拉着铁铮铮站了出来。他恶狠狠地看着潘碧琪,仿佛要把她吃掉一般,只是无奈此时手中没有兵刃,不然早已上前搏命。 潘碧琪看见薛桦,眨动一双媚眼,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薛桦,一脸妩媚地说道:“呦!当年的小可怜现在长大了,还生得这么俊俏。要不跟我回去风流快活吧!哈哈哈哈哈!” 继而潘碧琪转向铁铮铮,轻蔑地一笑,说道:“那边的小小可怜就是梁超华的儿子吧?也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便出来找爹,只可惜你的小命今天就要到此为止啦! “玉楼哥哥说,和安朋美作对的人,会趁着宴会时警备松懈,跑来这里。他呀,要我守在这里,好把你们一网打尽。嘻嘻,一开始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还真的逮到了四条。玉楼哥哥真是料事如神呢!” 此时朱头目右手的疼痛已缓解了一些。他对着潘碧琪破口大骂道:“臭婊子,你是安狗畜养的雏妓吗?” 还没等他说完,只听得啪啪两声,他的两边脸颊火辣辣地挨了两个巴掌。众人大惊之中,潘碧琪飘然回身,跳回原地。潘碧琪的武功看来不低,玄武的额头上微微地冒出汗来。自己本来是奉韩大人之命,暗中调查炎刀门为何在今年的贡品之中少了几车兵器。而此地发现的众多被瓜果掩饰的兵刃,显然并不是要运入宫中。 这些足以武装出一支能够踏平一个国家的军队的兵刃,既然不是运入宫中,那又要运到哪里去呢?刚才她说是听秦玉楼的命令,特地来此地守株待兔的,难道炎刀门已经和白虹山庄暗通款曲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这些兵器是要运到白虹山庄的吗?这么大量的兵刃,白虹山庄是要造反吗?想到这,玄武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得赶紧把这个重要的信息报告韩大人。可是眼前这个妖媚的女人挡在身前,如果不将她制服,恐怕难以如愿。 这时,朱头目向着潘碧琪高声叫道:“你这个安狗的婊子,就是三年前安狗来了以后,害得盛门主不理政事,害得炎刀门上下鸡飞狗跳,害得我们兄弟活得战战兢兢。今天我要杀了你!”说着,他拖着自己被烧焦的右手,嘶吼着向潘碧琪冲过来。 潘碧琪邪魅一笑,拔出腰中宝剑,剑光一闪。只见宝剑从朱头目腹中没入,从后脊骨穿出。潘碧琪抬起雪白的大腿,一脚踹在朱头目肚子上,用力一抽,拔出宝剑。朱头目登时倒地,身体不停地抽搐着,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从他伤口中缓缓流出许多黑水,分明是潘碧琪在剑上涂抹了邪媚毒药,令重伤之人死去之前,体会到九分将死的恐惧,还有一分云雨的快感。而她则眯着眼欣赏着那些将死之人的表情,来达到内心的满足。 朱头目抽搐了一会儿,终究气绝而亡。玄武心中又惊又怕,他强作镇定,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怕,可是手还是不停地打颤。他想起了和几个师兄一起执行任务时,无论遇到多么险恶的境地,他们都沉着冷静,毫无惧色。这是一个大内侍卫应有的素质。想到这里,玄武冷静了下来,他直直盯着眼前的潘碧琪,决定拼死一搏,以图将信息送到韩如海那里。 看到玄武怒发冲冠的样子,潘碧琪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玄武嘛,轻功倒是了得,只是太嫩,武功太低,七招之下老娘必定让你命丧我极乐潇湘剑法之下,体会一下你从未体会到的快乐!哈哈哈哈哈!” 潘碧琪显然是有意激怒玄武,奈何玄武年轻气盛,而且情势紧急,并未仔细思考,便上了潘碧琪的圈套。他挥动宝剑“夜莺”,纵身跃入圈中,来战潘碧琪。 玄武是青龙、白虎、朱雀的师弟,他们师出同门,所用武功皆是大内深宫的高妙剑法“青衣诏”,招式犀利凶狠,干脆利落,招招攻敌命门,绝不拖沓,是一门十分厉害的外家剑法。可玄武毕竟入门时间尚短,剑法尚未纯熟,只是在轻功上造诣较高,故而潘碧琪的轻视并非盲目自信。 玄武嘶吼着,双手持剑,迅速地冲到潘碧琪面前,使出一招“布袋压身”,直直奔着潘碧琪印堂而来。潘碧琪从小便居于青楼之中,于平时待客交际之时,对嫖客、老鸨、龟公、妓丨女的武功都各学一点,慢慢地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便创造了一门武功,称为“极乐潇湘剑”。 青楼中为了招揽生意,妓丨女们常常使用催情迷药。潘碧琪平时喜爱在剑上涂抹剧毒药物,便索性将催情迷药也涂抹了一些。死于她剑下的人,因为毒性并未达到最大,不能立刻死去,还能体会到一丝云雨的欢乐,继而才慢慢死去。 眼下玄武宝剑已悬于面前,顷刻之间便会劈下。潘碧琪倒悬宝剑,转动手腕,使出一招“花街柳巷”,将宝剑在面前划了一个大圈,仿佛一朵巨大的玫瑰花绽放在眼前。两柄宝剑在空中相撞,潘碧琪的宝剑将“夜莺”顺势带飞,“夜莺”便向侧方刺去。 玄武一剑刺空,急忙回过身来打算再刺一剑。可他刚要挥剑,便看到夜莺上多了一个缺口,他想定是刚才两剑相撞之时,潘碧琪的剑砍伤的。潘碧琪岂肯容他慢慢思考,一招“花月之身”劈将下来。招式如水映弯月,剑光绝情夺目,令人胆寒。 玄武急忙将“夜莺”横在胸前,对准潘碧琪的宝剑用力刺去。这一招便叫做“钢钉入骨”。大内侍卫在诏狱之中提审犯人时,为了得到所谓的口供,常常使用酷烈的刑罚。而剑法“青衣诏”便是由此而来。 奈何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潘碧琪的利剑如疾行先锋,将还未布阵完全的“夜莺”冲得四散。只听得咣的一声,两剑相撞,玄武下盘不稳,向后连着跌出了几步,轰的一声巨响,重重地摔在墙上。 这一声巨响着实吓了铁铮铮一跳,将他从紧张的战局之中一下拉回了现实。这时,他隐隐地觉得楼上传来男人的呼喊声,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到楼梯门口。刚欲奔上楼去,却被忽然窜出的火蛇打退了回来。六楼的火势过于凶猛,而男人的呼救声极其微弱,似乎是从七楼传来。铁铮铮听得出那是自己父亲的声音,他焦急地大叫道:“爹,是你吗?我是铮铮啊,我是铮铮啊!” 铁铮铮竖起耳朵,等待着上面的回音。突然,他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虽然无比微弱,但是他确信,那就是他的爹爹梁超华的声音。他欣喜异常,蹦跳着想要奔上楼去。可是挡在六楼的熊熊烈火,却成为了他的拦路虎。铁铮铮一时愣在原地,束手无策。 而此时潘碧琪和玄武又过了四招,潘碧琪招招进攻,媚中带凶,邪魅无形。玄武只能苦苦招架。潘碧琪将玄武步步逼退直到墙边,玄武此时已退无可退。而此时潘碧琪也注意到了楼梯口大呼小叫的铁铮铮。她意识到如果不快点解决掉这几个人,难保会生出什么乱子。于是,她将所有气劲集中于持剑的右手,一招“章台之柳”,对着玄武的咽喉狠狠刺下。 玄武抬起麻木的右臂,拼命将“夜莺”横在喉前。他岂知此时潘碧琪的宝剑已不是“夜莺”所能抵挡,只听得当啷一声,潘碧琪的宝剑将夜莺拦腰切断。噗嗤一声,利刃没入玄武咽喉。玄武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气绝而亡。 潘碧琪将雪白的手臂伸入内衣当中,摸出一个绣着大红花的手帕。她擦干净宝剑上面的血迹,一脸奸笑着转过身,对着正在大声嘶喊的铁铮铮说道:“小可怜,不要叫了哦,到姐姐这里来,姐姐让你风流快活。” 说罢她将宝剑立在身前,一边卖弄风姿,一边缓缓向铁铮铮走来。铁铮铮吓得坐在地上无法动弹。薛桦心中暗叫不好,急忙飞奔出来,扑在铁铮铮身上。潘碧琪呵呵一笑,说道:“小可怜要为小小可怜挡剑了。正好,今天老娘便来一个一箭双雕。” 她将宝剑举过头顶,对准薛桦的后心直直刺下。忽然,一股冰冷的风从她背后袭来。她急忙回过身来,只见一个老人已然到了身前。老人一掌软绵绵地正好打在她的腰上。潘碧琪顿觉双脚无力,站立不稳向后飞去。她身体飞在空中,急忙将宝剑插入地下,才勉强没有飞得太远。 薛桦和铁铮铮一看救星来了,松了一口气。薛桦站起身,将铁铮铮挡在身后,向老人一拱手,说道:“晚辈薛桦,多谢前辈相救。” 老人嘿嘿一笑,将自己带的人皮丨面具撕下。薛桦惊得几乎跳起来。他兴奋地说道:“江伯,原来是您,您怎么到这里了?” 江伯拍了拍薛桦的肩膀,说道:“我看你和铮铮来了上面,便借着出来小解的机会偷偷跟了上来。我刚一找到你们,就发现这个婊子在欺负你们,我上来便是一掌打在她肾俞穴。小娘们,你摸摸你的后腰,是不是很软很冰啊!” 潘碧琪刚欲发作,忽然觉得丹田之处一股冰冷之气在暗暗凝聚。她心中一惊,急忙运功催逼寒气。幸而江伯参阳酒店一战大量的使用真气,这次不敢随便再多用内力。因而催逼寒气并不困难。 铁铮铮在薛桦身后,一看是江伯来了,兴奋地扑到江伯身上,激动地叫着:“老村长伯伯,我爸爸和梁叔叔就被关在上面,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们啊!” 江伯一听心中大喜。三年前昆仑十二村惨遭马匪洗劫。梁超华和铁不平三年来音信全无。当年盛玉龙口口声声说他们私吞了炎刀门的镇派神兵——赤炎剑。而后便出现了马匪入侵的惨剧。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而那次惨剧的幕后主使到底是盛玉龙,还是安朋美,还是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入侵?这些疑问只要见到了梁超华和铁不平二人,一切便可以知晓。而他也可以找到真正的恶首,报仇雪恨。 江伯转过身,走到楼梯口。此时熊熊地烈火疯狂扑来。江伯急忙退后一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火势,发现这并非普通木炭所燃起的烈火。而是天山山脉之中蕴含的独特气体所燃烧。火焰温度超乎寻常。而六楼的烈火燃了三年,说明必然有一个持续输出这种气体的地方。只有找到这个地方,把口子堵住,才可以彻底让烈火熄灭。 恰在此时,潘碧琪已经将丹田之中的寒冷之气完全逼出。她决心将眼前的一老一小一幼全部扑杀。真相和朋友就在眼前,可是却无法再向前一步,江伯心急如焚。他注意到步步逼近的潘碧琪,于是他拿出手中的拐杖,一运力,将拐杖震碎,里面露出一把长三尺三寸,通身雪白,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宝剑。江伯将宝剑交在薛桦手中,表情凝重地对他说道:“孩子,我知道你武功不错,这个婊子就交给你来对付,我来对付烈火” 41 一日寒捐躯终赴难,巧施计三诏战梨园 薛桦看到江伯微微皱起的眉头,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刻。他点了点头,接过银月飞雪,来到潘碧琪面前。潘碧琪本以为会迎来一场与江伯的苦战,没想到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十年前被少林寺秃驴救走的小孩。潘碧琪轻蔑一笑,挑逗的一指薛桦,说道:“小可怜,十年前姑奶奶放你一命,没想到你非但不好好珍惜这条小命,还急着送死,我真是为少林寺的老秃驴不值啊!” 薛桦听到潘碧琪出言不逊,侮辱如善师父,直气得血脉喷张。他脑中回想起于巨树村石洞当中学习的“六艺剑法”,便决定用“六艺剑法”来向潘碧琪讨回那笔血债。 薛桦心中暗暗发狠,也不赘言,弓步向前,双臂做挽弓状,右手持握银月飞雪。飒爽英姿,真如飞将军李广夜引神弓。这一招正是按照“六艺剑法”中射剑的“白矢”剑意而创。“六艺剑法”虽然有石壁上雕刻的招式引导,但剑法精髓却在剑意。习此武功者在彻底领悟剑意之后,便可以跟随剑意而自由出招。薛桦天资极高,早已将剑意领悟透彻,此时他全神贯注,故而能使出这样上等而精妙的招式。 潘碧琪闯荡江湖十余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快剑,因而她并未将薛桦的这一招快剑放在心里。谁知经过了弯弓蓄力的银月飞雪的速度,绝非一般快剑可以比拟。眨眼之间银月飞雪已然到了潘碧琪面前。潘碧琪急忙用左手撑墙,右手提剑顺势上挑,刺出一招“倚门卖俏”来挡薛桦快剑。只听得当的一声,两剑在空中相撞。潘碧琪只觉得手腕发麻,酸痛难忍。 潘碧琪强忍疼痛,咬紧牙关,准备提剑反击。可是她刚抬起头,薛桦便已快速刺出三剑。这三剑乃取自“六艺剑法”中“射剑”的参连剑意。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乃谓之参连。 潘碧琪快速挥动宝剑,使出一招“楚馆秦楼”,挡住薛桦两剑。可第三剑她却无法抵挡,仓促中将宝剑随意一击。薛桦的银月飞雪虽然改变了方向,但还是刺入潘碧琪大腿之中。潘碧琪呼号一声,向后倒退抵在墙上。 薛桦刚欲乘胜追击,忽然看见鲜血顺着潘碧琪雪白的大腿流出,一时间双颊绯红,愣在原地。潘碧琪容貌艳丽,举止风骚,若是寻常男子见了早已把持不住。潘碧琪见薛桦一脸稚嫩的样子,一边扯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包扎住左腿的伤口。一边风骚地对薛桦说道:“怎么啦,公子,只要你放下武器,妾身整个都是你的啦!” 薛桦抬起头,看见潘碧琪一脸淫丨荡地向自己淫笑着。恰巧这时一股热风吹过,潘碧琪身上涂抹的浓厚胭脂散发的香味迎面而来。初闻之时,的确令人心神荡漾。但薛桦即刻想起了谷猫猫身上的香味。虽然两种香气同样浓烈,但谷猫猫身上的香气却如桃花一般,热烈,高洁,不入流俗,令人心驰神往,却又神圣不可亵玩。而潘碧琪身上的香气,宛如路边开败的野花,粗俗,妖媚,品格低下,令人作呕。想到这,薛桦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潘碧琪看到薛桦脸上的表情由沉醉转而厌恶,直气得火冒三丈。她心想,老娘凭借着美丽的脸蛋和傲人的身姿,俘获了无数男人的心,让无数男人成为了她的裙下之鬼。眼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做出那样的表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她随即冷静下来。薛桦刚才猛烈的进攻还历历在目,她深知薛桦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眼下只能拼命逃走,待找到秦玉楼后再一起将他扑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薛桦岂肯将她轻易放走。他挥剑如椽,将银月飞雪在空中纵情挥舞,七分象形,三分会意,如书圣曲水流觞于兰亭之上。利剑在空中上下飞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将“六艺剑法”中书的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薛桦剑招华丽实用,招招直攻潘碧琪要害。 潘碧琪心中虽然知道此战必定不敌,但她毕竟久经战阵,将平时于烟花柳巷中和老鸨扯皮的狠劲拿了出来。她将剑一横,用嘴巴咬住飘散的黑发。疯狂地挥舞宝剑,利剑如枇杷树一般,千枝万结,挡在身前。这一招便是“极乐潇湘剑”中的上乘的防守招式“枇杷门巷”。 一时间,只听得叮叮当当,薛桦的银月飞雪和潘碧琪的利剑在空中极速相撞着。薛桦横眉立目,挥剑如雨。潘碧琪长眉倒竖,歇斯底里。两人的兵刃在空中撞击出无数的火星。奈何潘碧琪难敌薛桦,一步步向后面不停地退去。 渐渐地,潘碧琪脸上,身上多了很多细小的伤痕。潘碧琪又急又气,心想如此下去必然命丧于此。于是狠下心,挺起宝剑,使出一招“惜指失掌”,迎着银月飞雪击来的方向飞去。薛桦被潘碧琪的举动惊呆了。此时薛桦已完全占据上风,他的剑较潘碧琪更快,更准。潘碧琪防守尚不自暇,竟然还有胆量进攻。但薛桦的心智丝毫未乱,看准时机,对准潘碧琪持剑的手腕砍去。 谁知潘碧琪竟然毫不躲闪,只听得噗嗤一声,潘碧琪的右手已然被齐齐切断。薛桦大惊之余,才发现潘碧琪左手已持短刃直奔他心口而来。薛桦知道潘碧琪此招定不简单,故而早有准备。抬起一脚,正踹在潘碧琪肚子上。这一脚踹上去竟然软绵绵的,好像踹在了一个轻飘飘的气球上。潘碧琪借力而起,向后直飞去十尺之远。落地之后,潘碧琪强忍疼痛,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快速向楼下逃去,只留下一只断手和斑斑驳驳的血迹。 薛桦提剑欲追将过去。但是他一回头,便看见江伯和铁铮铮一老一小在六楼楼梯门口向上望着。铁铮铮拼命地大叫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江伯一脸严峻地望着楼上,似乎陷入了沉思。薛桦再一回头,潘碧琪早已跑得不知所踪。于是他收起宝剑,来到姜伯的近前,双手将宝剑奉上,说道:“多谢前辈借剑!我已经将那贼女打跑了。” 江伯将一个手指放在嘴上,说道:“嘘!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喊?”薛桦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果然从楼上隐隐传来了两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喊救命。薛桦向江伯点了点头。江伯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说道:“对,是了,是他们俩,我的朋友,铁不平和梁超华,他们就在上面。” 薛桦一听,心中登时欢喜起来。他迈开脚步便欲冲上楼去。可刚到门口便被喷射的火蛇逼退回来。薛桦气得将宝剑插在地上,扎下马步,气运丹田,双掌向送出一阵猛烈的掌风,将火蛇生生逼退了回去。当薛桦欣喜地以为火被他的掌风吹灭时,岂料火蛇又疯狂地猛扑回来。薛桦气得直跺脚,但是他毫无办法,只能呆在原地。 是啊,舅舅和梁先生就在上面,解救了他们之后,一切的秘密便可大白于天下。而自己的雪魔令也可以被修复,铮铮可以和他的父亲团聚,江伯和村民们也可以为无辜惨死的村民讨回公道。可是,眼前熊熊烈火竟然生生将他们的去路堵死。薛桦拼命地挠着自己的洋葱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另一边,铁铮铮还在焦急地大喊大叫着。 忽然,江伯在他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薛桦回过头,看见江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伤的表情,但那表情里却带着一种忘却生死的释然。江伯轻轻闭上双眼,坚定地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他睁开眼睛,满是深情地看了看一脸焦急的铁铮铮和薛桦,又充满希望地看了看楼上。他迈步走到楼梯门口前,薛桦和铁铮铮紧紧盯着江伯,气氛庄严而肃穆,仿佛时间都凝固了。江伯扎下马步,双目紧闭,运动内功。 薛桦站在一边,突然,他觉得脚底瑟瑟发凉。他一抬头,只见一股雪白的寒气,从江伯的脚底缓缓升腾而起。江伯的双掌慢慢变白,上面仿佛附着了一层厚厚的雪。薛桦将铁铮铮搂在怀中,两人都担心地看着江伯。腾起的冰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突然,一阵寒风从江伯的身后呼啸吹过,如龙卷风一般,从楼梯口直扑进去。薛桦急忙将真气聚集于脚下,双手抱紧铁铮铮,才没有被寒风吹走。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能透过眯着的眼缝看到裹挟着冰雪的狂风和风中坚如磐石的江伯。约过了半分时间,狂风渐渐停了下来。 铁铮铮拍了拍身上的雪,兴奋地跑到楼梯口。此时火蛇已经被完全扑灭,地上白花花的只剩下斑斑驳驳的冰雪,与刚才的酷热难耐不同,现在的空气寒冷逼人。铁铮铮小心翼翼走进楼梯口,拾级而上,果然,六楼的火已经被全部扑灭。他一边叫着江伯和薛桦的名字,一边兴奋地跑回来。谁知还没完全下楼,他就看见江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薛桦跪在江伯的面前,泣不成声。 铁铮铮狂奔着跑到江伯面前,只见江伯的双脚已经完全被寒冰冻住,寒气还在迅速地向上蔓延。铁铮铮哭喊着叫道:“老村长爷爷,您怎么啦?你怎么啦?” 江伯满脸疲惫地笑了笑,慢慢说道:“一日寒连寒两日,我是触犯了天怒啊!”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铁铮铮的头,微笑着说道,“铮铮,以后不要到处偷鸡摸狗了,要像你薛桦哥哥一样,做一个有用的人。” 铁铮铮哭着点了点头,他大叫道:“江伯爷爷,您一定要好起来啊。”江伯摇了摇头,又转向一旁的薛桦,说道:“孩子,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如果你刻苦练习,将来必会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你善良,真诚,一身正气。这是江湖的大幸,却是你的大不幸。在这个为了功名利禄尔虞我诈,残忍嗜杀的时代,你的善良必定会和这个肮脏的浊世产生剧烈的冲突。将来,也许你还要面对更大的苦难和屈辱。所以,孩子,你一定要学会勇敢。 “可是,学习勇敢的过程是多么困难,又是多么残忍啊。直面血淋淋的事实,从巨大的打击中顽强地站起来。去面对那些不能面对的,去承认那些不能承认的,去接受那些不能接受的,去原谅那些不能原谅的。战胜了心中的软弱和不甘,还要面对无比强大的对手,坚定心中的信念与理想,去为之奋力搏斗,不惜生死。这是一个何等伟大光辉的品质啊!孩子,我相信虽然现在你还没有懂得勇敢,但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变得十分勇敢、强大,去守卫你心中的善良。” 江伯身上的寒气已经从双腿蔓延到了胸口,薛桦无论如何运功,都无法阻止寒气的蔓延。他表情痛苦,双目紧闭,拼命地想要抑制住眼泪,可是眼泪还是不住地流下。江伯轻轻地说道:“孩子,别救了,老朽的时间到了。见到了不平和超华,帮我向他们问声好。” 江伯脸上浮现出了轻松释然的微笑,喃喃自语道:“老朽终于可以去见我可爱的村民们了。许久不见,不知道他们还过得好吗?” 寒气终于将江伯整个身体全部包裹,坚冰将姜伯最后的微笑永久冰封,他的笑容是那样的鲜活真实,好像他从未死去一般。铁铮铮扑在江伯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呼号着。薛桦再也止不住泪水,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在他的脸上倾泻而下。江伯用自己的牺牲,换取了他们的幸福和希望,他将生之意志,将自己的勇气,交付给了年轻的一代。 在盛玉龙盛大的寿宴上,昆仑各门各派的高手齐聚一堂,男女老幼列坐两边,各人面前都摆上昆仑最美味的菜肴和瓜果。盛玉龙坐在中间的白虎皮交椅上,精神矍铄,霸气十足。他大手一挥,一众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来到大堂中间,翩翩起舞。大厅两旁响起悦耳的丝竹之声,袅袅不绝。美食,美景,美人,美乐,众英雄沉浸在望穆楼的奇幻世界当中,手舞足蹈,如痴如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慢慢地,众英雄都喝得面红耳赤,彼此间交头接耳,投壶划拳,宴会渐渐变得喧闹起来。坐在一旁上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韩如海此刻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秦玉楼。十年前傲雪山庄一战上他曾经见过此人。不过那时他仅仅是一个为了得到上等武功便背叛爱人的无耻戏子。 十年后再见到他,他俨然已经成为了白虹山庄的八庄主。韩如海对于今年昆仑的贡品中少了几车兵器十分介怀,而白虹山庄庄主慕容裕本是大燕帝国的王爷,后来因为率兵屠城而被削去贵族头衔。他的野心人尽皆知。难道秦玉楼此行是受了慕容裕的命令?难道白虹山庄和昆仑炎刀门早已暗通款曲?想到这,韩如海不禁不寒而栗。 自从十年前傲雪山庄消失后,江湖上很难再有任何一派可以与白虹山庄相抗争,朝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裕坐大。而昆仑石是烧制兵器的最上等的材料,使用这种原料打造出的兵器坚硬无比,如果让白虹山庄得到大量这样的武器,然后再大规模地招募武装江湖人士,若是慕容裕借着大燕帝国的旗号向大宋发难,虽然朝廷有禁军百万,恐怕到时也难以匹敌。 无论如何,韩如海都要摸清白虹山庄和炎刀门的底细。想到这,他向坐在后面的青龙使了一个眼色。青龙立刻会意。他站起身来,手里端着一大碗美酒,向秦玉楼走来。 看到青龙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秦玉楼挑起眉毛,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看着青龙,鼻子里哼了一口气,轻蔑地说道:“可问青龙大人有何赐教啊?” 青龙故作醉态,脸颊绯红,双眼迷离地说道:“久闻八庄主嗓音清脆甜美,娇媚轻柔。今日众英雄欢宴喜乐,不如庄主为大家演唱一曲,助助兴,好让大家乐呵乐呵!”青龙知道秦玉楼平素最恨别人说他傅粉何郎,女人作态。所以故意用语言来激怒他。他本以为秦玉楼虽然生气,但是定会思量再三再向自己出招,所以便散漫地眯着眼睛优哉游哉地看着他。谁知他刚一抬眼皮,秦玉楼已然纵身扑到自己的面前。 他身裹白衣,如一条白蛇,张开血盆大口扑向自己的猎物。青龙虽身经百战,但一时间也被吓得直冒冷汗。他赶紧抽出腰间宝剑“喜鹊”,施展“青衣诏”剑法,来挡秦玉楼进攻。 秦玉楼自从背叛薛莹,投入白虹山庄怀抱,便跟着七庄主潘碧琪学习了一套厉害剑法,唤作“风雪飘摇剑”。他白衣飘飘,丰神俊朗,身材不凡,面如桃花,皎如烟霞,当真如何晏在世一般。众英雄无不啧啧称奇。 青龙哼了一声,心想秦玉楼不过一个卖主求荣的伶人而已,神气什么。当即举起宝剑“喜鹊”,一招“黥面劓鼻”,直扑秦玉楼面门。秦玉楼毫不相让,将梅花剑向上一搪,使出一招“优孟衣冠”,四两拨千斤,将“喜鹊”横档出去。 青龙见一招不成,将“喜鹊”向秦玉楼双膝砍去,这一招唤作“庞涓膑足”。秦玉楼忽地腾身而起,飞在空中,躲开“喜鹊”的攻击。他梅花剑向下一点,用一招“梨园弟子”向青龙刺来。 青龙急忙收回“喜鹊”,将“喜鹊”向上一挡,使出一招“小刀切乳”,轻巧地将秦玉楼的梅花剑隔开。秦玉楼温婉清丽的剑招中蕴藏着狠毒,青龙虽然贵为大内高手,可还是难以抵挡秦玉楼的凌厉攻势。韩如海看在眼里,却丝毫不急。 他偷偷斜着眼睛观察坐在盛玉龙身边的安朋美。只见他依旧油头滑面,一脸赔笑,气息丝毫不乱,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韩如海向身旁的白虎使了使眼色。白虎立即会意,抽出宝剑“乌鸦”,大叫一声,“师兄,我来助你!”纵身一跃,跳入圈中。 三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顷刻间便已交战二十回合。在场的各路英雄都只当他们是切磋比试,都兴致盎然地观看着战局。三人武功高深诡谲,众人都大开眼界,啧啧称奇。渐渐地,秦玉楼占据了上风,青龙和白虎变得吃力起来。韩如海瞟了一眼安朋美,只见他憨笑如旧,稳坐泰山,不禁轻蔑地哼了一声,向身后的朱雀点了一下头。朱雀早已在后面摩拳擦掌,此刻得了大人许可,朱雀嗖的一下,拔出宝剑“杜鹃”,呼号一声,跳入圈中。 青龙、朱雀、玄武三大大内高手同时向秦玉楼攻来,且使用的都是大内最高深的剑法“青衣诏”。“青衣诏”汇聚诏狱中各种残忍的酷刑,一人使时,招式便已十分酷烈。青龙、白虎、朱雀此时同时发招,便如三个布袋同时压身,十五匹马同时撕扯,三把小刀同时切肤,三根钢钉同时入骨。 面对如此霸道的进攻,常人早已无法忍受,幸亏秦玉楼这些年跟着潘碧琪苦学武功,加上神兵梅花剑的帮助,才可以勉强支撑。但他终究还是落了下风。“喜鹊”,“乌鸦”,“杜鹃”三把利剑在他身边呼啸而过,情势瞬间变得十分凶险。观战的众位英雄也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四人恶斗纠缠。 韩如海得意地斜了一眼安朋美,只见安朋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肥厚的脸庞似乎在微微抽动着。韩如海心中一惊,心想安朋美和白虹山庄定然存在不可告人的关系。他抬头看了一眼战局,目前青龙三人占据上风,如果再恶斗下去,恐怕局面难以收拾,不如先暂且作罢。想到这,他忽的腾身而起,只见一团白雾生起,韩如海跳到四人上方,丹田运气,双掌送出,四道裹挟着白色雾气的掌风,硬生生将四人都向后击退了一尺。 秦玉楼站定,刚欲持剑上前继续搏杀,却看见韩如海挡在青龙等三人身前,笑嘻嘻地向自己拱手鞠躬,说道:“八堂主武功果然深不可测,我这几个手下不识抬举,竟然敢冒犯堂主,我这就教训他们。” 说罢,韩如海回过身来,抡圆了手掌给青龙、白虎、朱雀一人一个巴掌。三人捂着脸颊,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座位上。韩如海转过身来,向秦玉楼赔笑着。秦玉楼白了韩如海一眼,哼了一声,甩了一下袖子,高昂着头地坐回了座位上。 42 献糕点剑舞藏杀机,含嫌隙仇雏苦相搏 正在这时,一阵憨厚淳朴的笑声传来。众人看时,原来是安朋美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走了出来。他来到场地的中央,高声说道:“大家好,我叫安朋美,是咱们盛门主手下的一个小兵。为了感谢今天来到这里所有的老少英雄,小弟特地为大家准备了咱们昆仑最好吃的点心—娜帕里勇。” 说着,安朋美拍了拍肥厚的手掌,一队身着昆仑传统服饰的舞女,手持托盘从门外走了进来。每个托盘里都盛放了一个黄澄澄,金灿灿,酥香诱人的糕点。在座的各路英雄望着身材曼妙的舞女和奶香四溢的糕点都流下了口水。舞女们面如芙蓉,笑靥如花,摇曳生姿地走到了各位英雄的面前。伸出一双雪白的手,将托盘摆放在各路英雄的身前。 谷猫猫向左右看了看,只见好多男人的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她不禁无奈地笑了笑,心想男人果然还是真实啊!谷猫猫看也不看眼前的舞女一眼,而是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娜帕里勇。糕点被切成方方的一个小块,小巧可爱,奶黄诱人。香醇的奶油中夹杂着层层的酥皮,像清冽幽深的小溪,轻轻泛起涟漪,又像雨后初晴的空气,和着蜂蜜香味的春风,清新、甜美,扑面而来。 谷猫猫伸出雪白的手臂,将眼前的那块娜帕里勇拿在面前。娜帕里勇甜美诱人的香气诱惑着她,她真想立刻张开嘴巴,将糕点一口吃下去。可是理性让她极力地控制住了自己。她偷偷抬起长长的眼眉,瞄了一眼场地中心的安朋美,只见他面带油腻的笑容,眯缝着小眼睛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谷猫猫本来被美食诱惑得神魂颠倒,看到了安朋美的样子,瞬间变得恶心反胃。她环顾了一下,只见除了一些女侠没吃,众位英雄都狼吞虎咽地将糕点吃下,索性也就吃了一小口。本来是入口即化,香甜酥脆的美味,此刻也索然无味了。 盛玉龙也将糕点一口吃下,他对于安朋美的细心安排感到十分满意。招了招手,将安朋美叫到近前。安朋美一路弯着腰跑到盛玉龙近前。盛玉龙哈哈一笑,说道:“安军师,可有准备什么有趣的节目助兴吗?” 安朋美挠了挠他那将要秃顶的头,一时僵在那里,无法回答。因为他只准备了歌舞,然而刚才舞女已将一整套歌舞全部表演完了。要说是否还有什么有趣的节目,他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但是他又十分想要讨得盛玉龙的欢心,所以急得额头冒出汗来。盛玉龙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也不责怪,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身材奇高,脖颈颀长,双腿如柴的长袍道人。他走到场地中央,向盛玉龙一拱手,高声说道:“在下是天池五侠之一的程鹤西,为了向盛门主贺寿,在下特地准备了一个节目,还请盛门主和安大人过目。” 盛玉龙一听,立即伸出手来,朗声说道:“快快有请!”程鹤西一声呼哨,从门外进来了一队萨满打扮的舞者。萨满巫师都带着狰狞的面具,身穿着塞外胡人的奇装异服,来到场地中间。六名萨满手持灵幡,围成一圈,他们嘴中哼哼呀呀地低声唱着什么咒语,听来令人十分厌恶。当中的萨满巫师从怀中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宝剑,在圈中舞起剑来。 六人围成的圈时而顺时针快速旋转,时而向外不断扩大,又不断缩小,令人目眩神迷。在中间舞剑的萨满,身姿高大挺拔,动作古朴醇厚,如同正在茁长生长的杉木一般。他的剑,像翩翩落下的黄叶,寂静无声,却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悲凉之意。众人无不沉醉于他的剑舞当中。他的剑招雄浑磅礴,像一部苦难的史诗。 谷猫猫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兴趣盎然地观看着萨满的舞蹈。忽然,她想起盛伊莲还在身边,便转过头来,想与她亲切地交谈。可当她转过头来,看见的却是盛伊莲脸上惊慌失色的表情。她脸色煞白,嘴唇发紫,雪白的手臂不停地颤抖。谷猫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急忙回过头来,仔细盯着场地中间的舞剑萨满。她仔细地看了又看,不禁轻轻“呀”了一声。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英姿飒爽的萨满正是梁一鹰。 围绕在萨满身边的六个人围成的圈越转越快,萨满的剑也越舞越快。剑招风格也从之前的庄严肃穆变成了阴冷萧肃,众人屏气凝神观着舞蹈,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听得到沙沙的剑气的声音。萨满仿佛在用剑吟一首绝命的断魂歌,咿咿呀呀地声音悲哀婉转,绕梁不绝。 和着悲伤肃穆的气氛,盛玉龙双眉紧皱,目光如电,站起身来。他缓缓地移动自己硕大的身躯,向萨满走去。与此同时,六人围成的圈,就像不停地旋转着的命运之轮,载着梁一鹰,向着盛玉龙这条巨龙冲去。六人的圈越缩越小,在距离盛玉龙仅有七步的时候,六人将手搭成一个网,梁一鹰腾身而上,六人用力一挥,将梁一鹰像一支利箭一样发射出去。 大厅中的众位英雄全部愣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在这时,谷猫猫身旁的盛伊莲大声喊道,“不要啊!”继而疯狂地向盛玉龙奔去。在空中飞翔的梁一鹰一把扯下脸上的萨满面具,右手紧握宝剑,对准盛玉龙的胸口刺去。 盛玉龙“龙颜大怒”,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仿佛是一条即将喷火的巨龙。眼看梁一鹰的利剑就要刺到盛玉龙的胸口,盛玉龙低吼一声,声音之大,仿佛连整座望穆楼都为之震动。他敏锐地捕捉到梁一鹰的动作,伸出左手,一把拿住梁一鹰的右手腕,同时伸出龙爪一般的右手,捏住梁一鹰的左肩,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将梁一鹰捏在空中,无法动弹。 盛玉龙嘴角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他低声吼道:“小崽子,想杀我就明说,不要搞这些花花肠子!老夫最瞧不起你们这些见不得人好的杂碎了。”说着,盛玉龙左臂发力,按住梁一鹰的肩膀,将梁一鹰狠狠摔在地上。他的左手像一枚坚硬的钢钉,将梁一鹰死死钉在地面。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红光闪闪的短刀,将短刀举在空中,对准梁一鹰的心口便要狠狠扎去。 六人见势不妙,分别抽出腰中短刀,向盛玉龙攻来。盛玉龙轻蔑地笑了一声,将烈火金刀横在空中,大喊一声,长臂一挥,一股火辣辣的刀气迎面而来。六人防守不及,被刀气击中,向后飞出数尺,倒在地上,重伤不起。 就在这时,引荐这支萨满舞蹈的程鹤西,手持弯刀,衔枚疾走,直奔盛玉龙和梁一鹰而来。他步伐轻快,动作迅捷,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冲到了两人身前。大家都以为他定要帮助梁一鹰对付盛玉龙。谁知程鹤西二话不说,举起弯刀,对准梁一鹰被盛玉龙钉在地上的左肩用力砍下。只听得一声闷响,梁一鹰惨叫一声,他的整条左臂已被齐齐砍断。 盛玉龙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左手仍然死死按住那一条被切下的臂膀。而此时,他的整个身体,完全暴露在彻底解放了的梁一鹰面前。梁一鹰提起宝剑,对准盛玉龙胸口,奋力刺去。两人距离之近,盛玉龙丨根本毫无反应的时间。盛玉龙略带惊慌地看着梁一鹰的眼睛,除了撕心裂肺的痛,他还看到了一丝得意的微笑。梁一鹰的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闪光,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身体。 鲜血,是战士的信仰,也是勇者的勋章。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背叛之后,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复仇。敌人的鲜血喷薄而出,溅满了他的双眼,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臭味,还夹杂着一缕清香。他确信,这是复仇甜美的味道。 虽然左肩断臂处仍然有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但此刻的梁一鹰的大脑仿佛到达了一种忘我的高潮状态。他的脸上歪歪扭扭地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他松开拿剑的右手,用力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他要看清楚仇人的因为恐惧和悔恨而扭曲的脸,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是真正完成了复仇。 抹去仇人鲜红的血,他仰起头,看见盛玉龙那一张石雕般坚毅的脸。盛玉龙紧紧地皱着眉头,目光如电,眼神凶狠地盯着梁一鹰。那眼神里除了坚毅和愤怒,还掺杂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骄傲。无论梁一鹰如何搜寻,都找不到他期望看到的恐惧。梁一鹰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继而呈现出一副惊诧的表情。他不明白盛玉龙自知明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难道他就没有过一丝悔恨吗? “为什么?”盛玉龙抽出扎在梁一鹰断臂上的烈焰金刀,低吼道。他身材高大,正低头俯视着梁一鹰,愤怒的眼神仿佛一道雷霆霹雳,就像一只巨龙要将眼前的猎物生吞活剥一般。 梁一鹰茫然地看着盛玉龙,眼前的巨人明明受了致命一击,顷刻之间便会送命。为什么此时的他非但没有恐惧和悔恨,反而一副心安理得,唯我独尊的样子。想问为什么的人是我才对吧。想到这,梁一鹰抬起头,向着盛玉龙轻蔑地笑了笑。 盛玉龙被彻底激怒了,他脸上血管爆裂,青筋凸起,一股怒气从丹田升起,由下而上,通过胸腔,直冲口腔。盛玉龙将这股怒气化作如晴天霹雳般的怒吼。他对准梁一鹰那张轻蔑的笑脸,大声吼道:“告诉我,为什么?” 一股火辣闷热的气体带着巨大的声波从梁一鹰脸上奔驰而过。梁一鹰呵呵笑了两声,继而脸上露出愤怒地神情。他牙关紧咬,狠狠地说道:“我问你,三年前可是你下令加重昆仑十二村的赋税?” “不错,那是对他们弄丢赤炎剑的惩罚。” “三年前,马匪袭击昆仑十二村时,可是你暗中指使?” “一派胡言,我身为昆仑之主,怎么会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好,当你派去的救援部队到底山底时,可是你下令停滞不前,任由马匪糟蹋村庄吗?” “放屁,你们这些暴民为了造反,为了破坏昆仑的繁荣和人民的幸福,什么荒唐的理由都编得出来。今天我就结果了你这个昆仑的叛徒。” 盛玉龙举起手中的烈焰金刀,对准梁一鹰的脸准备劈将下去。但是当他看到梁一鹰含泪的双眼和怨愤的神情时,不自觉地停下了挥刀,怔怔地看着梁一鹰。 梁一鹰一腔怨愤,对着盛玉龙说道:“既然你否认一切,那我问你。这三年来你去过十二村吗?你有去看过那些深受伤害的村民吗?你可知道三年前,因为你派来救援的人停滞不前,导致马匪在山上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很多人失去了父母,子女和兄弟姐妹,成千上万的人失去了性命,无数妇女遭到了侮辱,房屋被焚毁,牲畜被掠夺,整座山上到处都是哀嚎的声音。 “可是,这三年,他们还要夜以继日地工作,来完成你规定的赋税。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吗?因为,他们害怕你同样的手段再来一次,那场浩劫已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恐惧之树,那树遮天蔽日,他们的心灵终日不见阳光。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繁荣和幸福吗?” 盛玉龙盛怒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惊诧,眼下他听到的一切和他以前的所知大相径庭。三年前,他正在为如何振兴昆仑而发愁,恰巧此时一位憨厚耿直的军师出现了,那便是安朋美。他不仅带来了振兴昆仑的治理之策,还带来了一个重要的秘密。那便是炎刀门世代守护的神兵“赤炎剑”的故事。 原来当年剑圣于昆仑将“柴王剑”一分为五,其中的火剑便是这把赤炎剑。将金木水火土五把宝剑集齐,便可令当年不可一世的神兵“柴王剑”重现江湖。 盛玉龙满心欢喜地拿出“赤炎剑”,却发现剑身破损了一处,于是便找到自己的拜把兄弟梁超华和铁不平修补。谁知一夜之间,两个人和“赤炎剑”都不知所踪。很多门人都说看到两人乘夜逃走。盛玉龙一开始也并不相信,但奈何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丢失镇派之宝乃是重罪,而且失去了“赤炎剑”之后,望穆楼六楼莫名燃起大火,虽然不会蔓延到其他楼层,但是却永不熄灭。于是为了平息众怒,无奈之下,盛玉龙只好下令增加十二村三年的赋税。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决定却激起了十二村村民的反抗。恰好这个时候,传来了马匪袭击村庄的消息。盛玉龙当即下令安朋美带领所有炎刀门弟子前去救援。之后安朋美回来禀告马匪已经全部赶走,而十二村也接受了增加赋税的惩罚。虽然事情在当时得到了解决,但是盛玉龙和十二村村民从此在心中多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嫌隙。自此之后,盛玉龙不仅对十二村不闻不问,还严禁自己的女儿去十二村。 盛玉龙当时想当然地认为安朋美率兵赶走了马匪。可是今日从梁一鹰口中得知的却完全是另一种答案。他不禁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安鹏美。安朋美此时依然是那一副乖巧听话,憨厚老实的模样。这三年来,盛玉龙将治理昆仑的权利都交在了他的手上,而他确实也将昆仑治理得井然有序,井井有条。他平日里谨小慎微,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虽然看上去憨厚木讷,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大智若愚。难道,当年真的是他下令不去救援,导致了十二村的惨案吗? 盛玉龙不敢相信,他低声对安朋美唤到:“朋美,他说的是真的吗?” 安朋美并没有回答,而是缓慢地移动自己肥胖的身躯,来到了盛玉龙的椅子前。他将手轻轻搭在椅背上,丹田运气,用力一震,将椅背震得粉碎。一把通身炽烈如火,散发着炎热剑气的宝剑破木而出。盛玉龙看得清楚,那便是失踪了三年的“赤炎剑”。原来它从来都没有被盗走,而是一直就藏在自己的龙椅当中。盛玉龙心中顿时觉得又羞又悔,他惊讶地看着安朋美,而此时安朋美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卸下自己的伪装,将那个在心中压抑许久的真我彻底释放。 安朋美手里拿着“赤炎剑”,尽管拼命忍耐,但笑意还是在他小小的眼睛中,从他眼角的皱纹中,从他裂开的大嘴中满溢出来。他耸着肩膀,眯着双眼,嗤嗤地笑着。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终于他再也憋不住心中的喜悦,仰天开怀大笑起来。那放肆的笑声,呕哑嘲哳,在大厅的上空不断会回旋着,也将谷猫猫从噩梦中惊醒。 43 苦鸳鸯命丧赤炎剑,安朋美光天话深谋 自从刚才吃了一小口娜帕里勇,谷猫猫便觉得自己精神有些恍惚,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当中。在梦中,她手无寸铁,被坏人捉住,正在她拼命呼救之时,薛桦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恰巧此时,她被安朋美难听又放荡的笑声惊醒,方才明白安朋美在娜帕里勇里放了一种可以让人进入梦境的毒药。 谷猫猫急忙环顾四周,只见所有吃了娜帕里勇的人都沉浸在梦境当中。他们有的人面色发红,正痴痴地笑,显然是做了一个好梦。有的人脸色沉郁,面容悲戚,显然是沉浸在噩梦之中。只有几个没有吃娜帕里勇的女侠逃过一劫,她们都在拼命地摇晃着沉睡的人们。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这种毒药便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大梦千年散。这种散无色无味,服用后可令人沉浸于梦乡之中无法自拔。不过这种药在江湖上消失已经很久了,没想到今日竟重现江湖。 谷猫猫在将视线转移到安朋美身上。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把火红的绝世宝剑,脸上露出淫贱放荡而又肆无忌惮的笑容,正扭动着自己肥硕的身躯,手舞足蹈地向盛玉龙而去。 如果一个人善于隐藏,那么只有当四下无人之时,他才会展现出真正的自己。可是眼下昆仑老少英雄齐聚于此,他竟然也能旁若无人般地将内心中那个猥琐的自己展现出来,露出如此无所畏惧的笑容。谷猫猫腹中不禁一阵又一阵的恶心,险些直接吐出来。 那笑容他见过很多次。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有的人想要无上的权利,有的人想要敌国的财富,有的人想要天下第一的武功,有的人想要妻妾成群的享受。只是当自己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的时候,将这样执着的念想表现于外,不仅会因为过于粗俗而遭人耻笑,而且也容易因为与他人的利益冲突而半路夭折,所以他们便将自己的执念掩藏起来,不被世人所见,当他们终于成功的一刻,才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 这些人带着伪善的面具,卖弄着憨厚老实的人设,无才无艺,非忠非信,靠着溜须拍马,拉拢关系,旁门左道,来得到本不该属于他们的那些功名。这些蝇营狗苟之徒,却在生活中处处扮演着最忠厚老实的人,只有当他达到目的之时,身边的人才恍然大悟,然后开始意淫出他获胜的各种原因。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一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打算戴着面具生活了,所以他的心里没人能看得清。 所以想到这里,谷猫猫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擦了擦嘴,从靴子中抽出“夭夭”、“灼灼”,捏在手里,眼睛紧紧地盯着安朋美,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安朋美手执“赤炎剑”,脸上挂着小人得志后开心的淫笑,扭扭捏捏地向盛玉龙走来。清醒的几个女英雄见势不妙,纷纷拔出腰间佩刀,准备上前阻止。 安朋美满面油光,轻蔑地看了看她们,将“赤炎剑”交在左手,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中。他鼓起腮帮,从肚中运出一股气体,一阵响亮的呼哨声便从他的嘴中发出。忽然,几十名马匪和一队白衣武士推开大门,冲进望穆楼大厅。他们手持兵刃,一拥而上,顷刻间女英雄们、萨满舞者、侍女和炎刀门弟子便命丧当场。场面一瞬间便被安朋美和他的同党控制。 谷猫猫看见盛伊莲在大厅中央为梁一鹰和盛玉龙包扎伤口。她想要上前保护好友,可是自己的肩膀已经被白衣武士按住。她虽欲发作,但奈何敌人力气太大。她急切地向场地中间望去,见敌人并未打算对盛伊莲下手,便暂时压制怒气,打算伺机而动。 安朋美刚才吹出的呼哨声,盛玉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这是马匪联络同伴时吹的口哨。他一脸惊诧地看着安朋美,看着这个三年来自己最信任的人。他用发颤地声音问道:“你是马匪?” 安朋美缓慢地走到盛玉龙的身前,将赤炎剑插在地上,志得意满抱臂而立。一脸骄傲地说道:“不错,我便是昆仑山马匪营寨的军师。那又怎么样呢?” “为什么‘赤炎剑’会在你的手上?”盛玉龙气得胡须发直,双眼几乎快要冒出。 “我抓了你的好兄弟梁超华和铁不平。然后将赤炎剑镶嵌在你的寒冰宝座当中。我指使手下四处散播消息,说是他们二人偷走了你的‘赤炎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不过,我算准了你一定会信。因为我知道你早就对他们抱有戒心了,你怕他们凭借十二村的富庶来夺取你的位置,你处处猜忌他们,提防着他们。 可是炎刀门的镇派之宝赤炎剑损坏了一处,你又不能不用他们来修补。而我恰到好处地将赤炎剑的秘密告诉你。在了解到这把剑的重要之后,你对他们更加不信任了。所以你才会轻易地相信我散播的谣言。害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对她们的戒心。” 盛玉龙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一种从内而外的痛苦纠集在脸上。他愤怒地睁开双眼,对着安朋美狠狠说道:“那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安朋美用手捂嘴,呵呵地笑着。他一笑的时候,肚子便随着上下晃动。以往盛玉龙会将这看作是一种朴实和憨厚。但是现在看来只觉得恶心。 “放心吧,我把他们关在七楼的死牢当中了。六楼原本有‘赤炎剑’镇守,没想到我把‘赤炎剑’拿走之后,那里便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开出一条通往七楼的新路。现在他们正在为大燕帝国慕容家的军队打造武器。我每天给他们好吃好喝,他们日子过得可是自在呢!哈哈!” “也就是说,那少了的几车昆仑石,是你从中做了手脚喽?” 安朋美点了点那浑圆的头,笑道:“不错,慕容庄主的军队需要上等的武器。他们肯帮助我执掌昆仑,我也要回报人家不是?” 说着,他笑嘻嘻地回过头来,看了看安坐喝茶的秦玉楼。谷猫猫也向那边看去。秦玉楼并未中大梦千年散的毒,看来他们早就是一伙的了。 盛玉龙怒眼含威,厉声问道:“那三年前,袭击昆仑山的马匪……” “对!对!对!”没等盛玉龙说完,安朋美就及时打断了他,“不错,那些都是我从前的手下。你不是想惩罚一下昆仑十二村吗?我就帮你想办法了啊!” “是你叫炎刀门徒停在山脚下,不去救援吗?” “我哪有,我只是假装迷路,带他们多绕了几个弯而已。去的太早了,我的那些马匪兄弟们怎么会玩得开心呢!毕竟昆仑十二村那么富庶,女人又是那么水灵,比以前打劫的村寨要好玩多了。不让他们抢个盆满钵满,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向兄弟们交代啊?” 盛玉龙听完仰天长叹,一行悔恨的泪水沿着棱角分明地脸庞缓缓流下。一股悲壮之气从他的丹田缓缓升起,他对着安朋美大声吼道:“你这个畜生!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啊?” 还未等安朋美回答,一道身影突然闪过,直奔安朋美而来。原来是一旁的程鹤西,在听了安朋美无耻的演说之后,他义愤填膺,提刀攻来。程鹤西大叫一声:“狗贼,原来一切都是你做的。今天我便替天行道,为十二村老少报仇雪恨。” 安朋美嘴角抽动了一下,哼了一声,懒洋洋地拔出‘赤炎剑’。他双手握剑,两脚分开,将‘赤炎剑’斜在自己身前。待到程鹤西接近时,他突然将‘赤炎剑’举过头顶,用力向程鹤西劈将过去。这招速度之快,用刃之深,力道之猛都令程鹤西猝不及防。他急忙回剑来挡,可是‘赤炎剑’依然裹挟着熊熊烈火侵略而来。两把兵刃在空中相撞,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程鹤西手中宝剑碎成两半。 程鹤西大惊,急忙回身躲避,可是赤炎剑已然近身,他一个躲闪不及,被赤炎剑从右肩齐齐砍到左胸,身体分作两截,登时气绝而亡。 谷猫猫张大了嘴巴,愣在原地。令她吃惊的并非是安朋美的武功套路有多么高明,而是安朋美竟然将如此不高明的刀法使用的如此强力。简简单单的一个挥刀动作,他却使用得那样纯熟,那样刚猛。仿佛是练习了上千遍一样。不错,这刀法便是安朋美于平日里打家劫舍之时自己悟出的刀法——“木希刀法”。 马匪的刀法简单直接,直奔敌人命门,出招凶狠毒辣,目的在于短时间内将敌人毙命,所以往往也门户大开,毫不防守。一刀下去,不是敌人惨死,便是自己毙命。成则金银美女,败则一命归西,颇具有赌博的性质。而安朋美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将这种刀法发挥到极致,创出了这门“木希刀法”。 一股热辣的鲜血从程鹤西残破的身躯中喷射而出,溅了安朋美一脸。此时他的脸上仍然惯性地残留着平日里谦虚憨厚的笑容,只是此刻他的眼中贪婪残忍的本性已经觉醒。他的目光如同一团燃烧的黑色火焰,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他像盯着世仇一般,死死地盯住盛玉龙。 安朋美抹了一把脸,恶魔般轻轻地低语道:“你刚才叫我什么?畜生?呵呵,不错,我是畜生。我从出生便是畜生,少年是畜生,青年是畜生,老年时也是畜生。而你们是高贵的人,你们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从小便享受着家人的关爱,享受着良好的教育。长大后,你们便做着体面的工作,名正言顺地娶妻生子,合法地纳妾,纳偏房,纳几房小妾。你们在白天穿着最华贵的服饰,享受着人们的尊重,而到了晚上,你们便可以随意地玩女人,而不用被官府四处追杀。 “而我,一出生便在马匪窝里。我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们是干什么的。我的童年就是跟随着悍匪四处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我的生活中没有爱,只有无尽的杀戮和掠夺。我习惯了人们看我们的神情,那种又恐惧又厌恶的神情,就像是看见了来自地狱的魔鬼一般,他们恨不得逃到另一个没有我们的世界去。 “呵!呵呵!可是你们的那些所谓高贵和聪明,又是些什么呢?不过是迫害同僚时的勾心斗角,压榨下属时的百般算计,欺凌百姓时的巧取豪夺,你们这些所谓的好人和我们马匪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你们披上了文化人的外衣,合法地抢掠珍宝和女人。为什么你们的掠夺被看成是精明能干,受人推崇,而我们的劫掠就要被看作是残忍罪恶,被人追杀? “这些年,在你眼中,我只是一条忠厚善良,听话的狗吧?”安朋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诡的邪笑,他缓缓地抬起眼皮,轻蔑地看着盛玉龙。 “为了不引起你的怀疑,为了得到你充分的信任,我给自己披上了一件狗的外衣。终日扮作胸无大志,唯唯诺诺的样子。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用你们的聪明才智,来夺取你们所拥有的一切的机会。” 安朋美缓慢地走到盛玉龙的面前,看着他现在怒发冲冠,双目冒火的表情,心中顿时生起一阵厌恶。他伸出手来抽打盛玉龙的脸庞,紧咬着牙齿,狠狠地说道:“看看你现在这不甘心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啊?这些年,我处心积虑,花尽心思,就是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聪明,谁才是真正的高贵。” “我要让你们知道,最后胜利的人是我! “最富有的人,是我! “拥有最漂亮女人的人,是我! “真正的昆仑之王,是我!” 说到这里,安朋美又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我完成这一切竟然只花了三年时间当然,这当中当然少不了白虹山庄的大力帮助。等我杀了你们这些碍手碍脚的人,完成了答应白虹山庄的事,我便可以好好享受这一切啦。 安朋美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双臂,仰头向天,高声说道:“我,安朋美,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高贵,最成功的人!” 从刚才,梁一鹰左肩的伤口就一直在不停地流血。幸亏盛伊莲及时赶到,用白娟为他包扎,才勉强止住鲜血。此刻的梁一鹰已然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看着眼前被自己利刃贯穿胸口的盛玉龙,他不禁又愤怒又羞愧。 梁一鹰轻轻地推开一旁的盛伊莲,在盛玉龙的身后说道:“大个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了。”说罢他仰天长啸,全身血管爆裂,左肩上绑着的白布也在一瞬间被鲜血染红,他从腰中掏出乌鞘鞭,大叫一声,腾身而起,跃过盛玉龙,使出一招“鹰击长空”对着安朋美的头顶劈去。 安朋美的嘴角露出轻蔑的一笑,冷冷地看着梁一鹰,说道:“为父报仇的好孩子,好高尚哦!高尚到当了别人的棋子,还浑然不知。真是可笑!” 说着,他以极快的速度转动手臂,将“赤炎剑”转成一个滚轮。这便是“木希刀法”中的绝招“肉丨弹冲击”。当马匪袭击一个城镇,遇到官兵顽强抵抗,一时间无法战胜对手的时候,他便会下令手下冒死冲锋,冲锋的马匪便像肉丨弹一般冲向敌人。如果一个拳头打不烂一堵墙,那么就一直打下去,这便是他的作战哲学。他根据这种精神创造出这招凶狠毒辣的剑法。 安朋美将赤炎剑转成一个火球,对着飞在空中的梁一鹰冲来。梁一鹰毫不退缩,决意与安朋美同归于尽。他动作迅捷,如猎鹰展翅,向着猎物极速冲去。安朋美手中的火球越来越大,只听得呼的一声,梁一鹰手中的乌鞘鞭被熊熊烈火瞬间焚毁。安朋美的“赤炎剑”狠狠地插入了梁一鹰的胸膛。 盛伊莲眼见心爱之人惨死,父亲重伤,只觉得伤心欲绝,肝胆俱裂。她拔出腰间佩剑,白纱曼舞,脚踏青莲,轻喝一声,直扑安朋美。安朋美潜入望穆楼三年,无日无夜不对盛伊莲美色垂涎三尺。此刻眼见盛伊莲拔剑攻来,霎时心花怒放,色心暴起。他一脚蹬在梁一鹰小腹上,拔出赤炎剑。迫不及待地来与盛伊莲斗在一起。 盛伊莲平素安静优雅,对于打打杀杀从不上心,所以学的都是粗浅的护身武功。此时与穷凶极恶的豺狼相斗,又岂是安朋美的对手。安朋美故意不刺伤盛伊莲,只图能将她生擒,奈何盛伊莲看出他的色心,用招凶猛无比,如果安朋美贸然伸手去捉,恐怕会有危险。但如果使出全力,又恐怕伤到盛伊莲身体。一个美人如果缺了胳膊少了腿,岂不扫兴。 盛玉龙站在一旁,虽欲上前相助,奈何要害被梁一鹰穿透,真气散尽,保住性命已是十分不易,如何还能再战?他只能在一旁忧心忡忡地不断大喊,“阿莲快逃,阿莲快逃!”可盛伊莲已决心和安朋美决一死战,此刻已杀红了眼,并没有听到父亲的呼叫。 两人相斗十余招,安朋美越斗越烦,渐渐失去耐心。谷猫猫在旁边看得清楚,安朋美武功远在盛伊莲之上,他之所以不将盛伊莲一剑杀了,是想要活捉她,好做些下作之事。她眼见盛伊莲对于父亲的呼喊毫无回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挥动“夭夭”、“灼灼”,将身旁的两名白衣武士刺伤,急冲冲地便要冲进场中。 秦玉楼一直在一旁安静喝茶,此刻见谷猫猫要插手,当即挺身玉立,翩翩如风,手持“梅花剑”,飞在谷猫猫身前。谷猫猫对这个半娘不娘,傅粉何郎的戏子早就看不顺眼了,眼下他更是挡住自己去救好友的去路,心中登时生起一团怒火。她舞动双臂,手中的“夭夭”、“灼灼”仿佛张开的锋利的猫爪,呜喵一声,凶狠地扑向秦玉楼。秦玉楼从容不迫,使出“回雪飘摇剑”,与谷猫猫乒乒乓乓地斗在一起。 安朋美听到兵刃相交的声音,斜眼望去,只见一个面如桃花,肤如凝脂,眼如明月,柔若无骨的美貌少女正在与秦玉楼交战。谷猫猫香汗微醺,黛蛾长敛,如昭君回望,西子蹙眉,有一种美酒般醉人的美。安朋美呆呆地竟然看得痴了,招式也逐渐慢了下来。一个不注意,被盛伊莲刺中手臂,鲜血登时喷涌而出。 安朋美大惊失色,当下回过心神,看着眼前头发散乱的盛伊莲,不禁恶从心头起。心想到,你这贼婆子虽然也是个标致美人,但较那倾国倾城的少女却是逊色三分。更何况你宁死也不愿被我降服,看来留不留你已经不重要了。他当下下了杀心,全力向盛伊莲攻来。果然不出几招,安朋美便捉到了一个空隙,将赤炎剑狠狠刺入盛伊莲腹中。 盛伊莲惨叫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安朋美一脚蹬开盛伊莲,拔出“赤炎剑”。盛伊莲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她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爬到梁一鹰的身边,满眼柔情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含笑而逝。盛玉龙见爱女惨死,气得七窍生烟,血管爆裂。奈何他此时身受重伤,精神又遭受重创,急火攻心,大叫一声,呕出一口黑血,仰天倒下。 安朋美对于盛伊莲宁死不降十分恼火,他追上去,一边用脚踩着盛伊莲,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本想解开裤子在两人身上小解一泡,但是环顾四周尽是白衣武士和自己以前的马匪兄弟,将来自己还要做昆仑之王,若是此等丑事传将出去,还是多有不雅,于是便停止了恶行。 谷猫猫此刻正在和秦玉楼恶斗,她瞥见盛伊莲惨死于安朋美之手,又惊又怒。一股恶气从胸口生起,郁结于心,无法散去。她双颊发绀,气喘吁吁,感觉仿佛窒息一般痛苦。谷猫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已经好久未发作的心疾,偏偏在此刻发作起来。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头昏脑涨,便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赶紧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此时安朋美正色眯眯地向她走来,他一见谷猫猫蹲在地上,脸色发紫,香汗淋漓,如雨后之新桃,若栉风之紫薇。如有一种病若西子胜三分的憔悴之美。安朋美见了心中更是欢喜,连声欢叫道,“八堂主,莫要伤了这俊俏娘子,就将他交给我吧!”说着便手舞足蹈地向谷猫猫而来。 44 安朋美乘危欲邪淫,薛木棉脚踏七彩云 韩如海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他行走江湖多年,对于各种毒药多有研究。他仔细嗅过安朋美送来的娜帕里勇,却丝毫察觉不出里面是否下毒。他转念一想,就算这厮真有歹意,凭借着自己的高超内功,也可以轻易将毒逼出体外。所以便将娜帕里勇整块吃下。 但是,他哪里想到安朋美在娜帕里勇里下的是白虹山庄送来的西域奇毒——大梦千年散。中毒之后,韩如海沉入梦乡,人事不省。幸亏他的甘露四象功深厚无比,此刻他才得以慢慢醒来。但韩如海仍然觉得浑身酥软,看来是毒性尚未完全散去,一时间竟无法运功。 韩如海看见安朋美伸出双手,正色眯眯地直奔谷猫猫而去。他心中大惊,急忙伸手去推身边的青龙、白虎和朱雀。哪知他们三人此刻正沉浸在无尽的梦幻之中。韩如海急中生智,从怀中摸出一根银针,对准三人人中穴狠狠扎去。三人只觉得浑身仿佛遭遇雷击一般,剧痛入骨,哎呀几声,痛醒过来。 青龙、白虎、朱雀三人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急得双眼冒火的韩大人,知道发生了十万火急的大事。纷纷跪在韩如海面前,说道:“请大人吩咐!我等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韩如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道:“快!快去救公主!”三人心中大骇,环顾四周,心想定是大人糊涂了。此时此地,哪里来的什么公主。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韩如海伸出手来向谷猫猫一指,大叫道:“那边的那个少女,便是花皇后日日思念的公主殿下啊!” 三人心中大惊,急忙向谷猫猫方向看去。眼前的这个女孩确实貌若天仙,美艳绝伦。只是三人虽然久居宫中,却无法得见皇后凤颜,所以也无法通过外貌来判断。但三人皆知韩如海是皇后身边红人,深得皇后信任,皇后定是将她失散多年的女儿的容貌全数告知与他。此刻韩如海大人如此着急,看来这女孩确实公主无疑了。 他们三人和玄武追随韩如海多年,对韩如海忠心耿耿。此刻安朋美的魔爪正一步步地接近公主殿下。别说是让他侮辱了公主,就是碰了公主一根毫毛,回去之后,韩大人都无法在皇后面前交差。 青龙从地上捡起宝剑“喜鹊”,刚刚站起,便觉得两腿一阵酥麻,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但是他还是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向安朋美走去。白虎和朱雀跟在身后,也一齐奔安朋美而去。就当三人快要来到安朋美面前之时,秦玉楼突然出现在三人身后,唰唰唰三剑刺出,“梅花剑”瞬间贯穿青龙、朱雀和玄武的心脏。扑通几声,三人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他们都是皇宫的守卫,有保护皇族之责,此刻替主子去死本来无可厚非。但是他们毕竟跟了自己十余年,韩如海待四人如亲子一般。此刻三人横尸眼前,他急火攻心,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韩如海急忙打坐,运动甘露四象功,调节气血,才勉强维持。他向着秦玉楼喊道:“秦玉楼,大内侍卫你都敢杀,你是想造反么?” 秦玉楼听了呵呵一笑,说道:“怎么,韩公公难道忘了当年你们是如何与白虹山庄谋划,杀掉珍妃,嫁祸给傲雪山庄吗?你抬头看看,现在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就算我失手杀了几个侍卫又如何?更何况我们白虹山庄现在是武林第一大庄,江湖上一呼百应。如果你们纠缠不清,慕容庄主振臂一呼,到时候就算是朝廷,恐怕也难以招架吧?” 韩如海听了心中又气又悔,当年皇后为了除掉珍妃和她背后的势力,才不得已联合白虹山庄。没想到现在白虹山庄做大,竟然敢公然叫板朝廷,真是无法无天。但眼下不是清除叛逆的时候,公主的清誉岌岌可危,如果晚了半步,酿成大错,皇后恐怕会遗憾终生。想到这,韩如海抬起头,对秦玉楼喊道:“八堂主,你身后的那位是皇后所生的公主,今日如果你让我将她带走,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你看如何?” 秦玉楼听了,眉头紧锁,大脑中不停地计算着各种利益得失。安朋美一听韩如海想要将眼前的绝代美人带走,如果放她回去,恐怕日后再无亲近她的机会。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安朋美怎么会轻易放弃?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对秦玉楼说道:“八堂主,那大太监中了我们的大梦千年散,一时间难以运功,我们怕他作甚。更何况无凭无据,他如何一口咬定这就是皇后失散多年的女儿?定是他也垂涎这小娘子的美色,想要掳去独自享用。八堂主,你帮我拖住他,我给白虹山庄双倍的兵器。” 秦玉楼一听心中乐开了花。白虹山庄纵然现在有八位武功高强的门主,但若想称霸天下,完成吞并苗疆,进而进攻大宋的伟业,还需要武装大量的军队。而昆仑石打造出来的兵刃锋利无比,正是白虹山庄所需要的。他得到安朋美双倍兵器的承诺,回去向慕容裕复命,定然又是一番嘉奖,到时候还会命人传授他更加上乘的武功。一想到这,秦玉楼将梅花剑横在胸前,轻捻兰花,向韩如海一指,说道: “韩公公,大家都知道此女是东海神医谷百草的千金。你现在说他是花皇后的公主,你难道是说谷百草和花朝凤有一腿吗?哈哈,那可是天大的笑话。韩大人,侮蔑皇后清誉可是要杀头的。” 韩如海一听,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勉强着支撑身体,想要站起来。无奈自己的内功尚未恢复,身体又过于臃肿,一时间竟然无法站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朋美一步步地向谷猫猫走去。 谷猫猫蹲在地上,两柄短刀“夭夭”和“灼灼”散落在裙边,像两片飘落的花瓣。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盛满了恐惧,战战兢兢地看着安朋美。眼泪一直在她的眼中打转,此刻的她,真的好痛苦,好难过,又好害怕。而安朋美那狰狞、扭曲又肆无忌惮的笑容,像一片无法散去的乌云,即将笼罩在她的头顶。她仿佛听到了轰鸣的雷声。 终于,安朋美走到了谷猫猫的面前。他嘴角流出的口水滴到了地上。谷猫猫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心中升起万分的厌恶,险些一口吐出来。如果不是旧疾复发,浑身窒息一般的痛苦,此时她早已抄起“夭夭”、“灼灼”,与安朋美拼命。 可是眼下她只能做一只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噩梦的降临。谷猫猫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点。她眼中的泪水终于缓缓落下。此刻,她又想起了薛桦那双善良的明眸和深邃的眼神。如果此刻他在身边就好了。想到这,谷猫猫对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吼叫道:“桦哥!你在哪里啊?” 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四周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忽然间,从天空传来了一阵阵轰鸣的响声,响声由远及近,如山崩,如雷霆,穿云裂石。谷猫猫抬起美丽的脸庞,满面愁容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终于,声音以最大的音量传到了大厅之中,轰的一声巨响,顶棚破开了一个大洞。一个抱着巨大坚冰的少年,如流星般降落在地上。 少年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圆圆洋葱头,还有一双深邃澄澈的黑亮眸子。他左臂环抱的坚冰中仿佛冰冻着一位老人,右手拿着一把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宝剑“银月飞雪”。他警惕地环视着四周,只见很多英雄好汉都如醉生梦死一般,瘫倒在地上。大厅的四周站满了白衣武士,而杀害他全家的凶手——秦玉楼,则手持她姐姐的兵器“梅花剑”,一脸骄傲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少年便是薛桦。十年前傲雪山庄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十年前,他就是在这样的包围中,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姐姐,失去了爱护他,宠溺他的傲雪山庄的全庄人。十年后,他又落入了和当日一样的处境当中,一样的秦玉楼,一样的白衣武士,一样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是这次的重要的人换成了别人。 薛桦清清楚楚地看见,谷猫猫痛苦地蹲在地上,表情凄苦,满面愁容。而谷猫猫也清清楚楚地看见,心爱的人,真如她梦中那样,在她危难的时候,流星坠落般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着那个梦到过千百遍的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泪中带笑,刚才心中巨大的恐惧,此刻如飓风卷走了乌云一般,烟消云散。 她本来以为她死定了,死透了,而且是以最屈辱的,最悲惨的死法死去。她本来已经打定决心,咬舌自尽。没想到一切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薛桦终于及时赶到了这里。 安朋美此刻正满脸淫笑,嘴角流涎地站在谷猫猫身边。这一切再明显不过了。大厅中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好事。而此刻,得到了秦玉楼的默许,他正打算发泄自己的兽欲,来伤害这个倾国倾城,美若天仙的少女。 薛桦看见梨花带雨,满脸泪痕的谷猫猫。心中的愤怒如熊熊燃烧的山林大火一般剧烈。在薛桦心中,谷猫猫是那样的花样年华,是那样的风采绝代。她如一朵沐浴灿烂春光的桃花,鲜明,美丽,夺目而耀眼。就算她最后没有成为自己的恋人,她也应该有着完美的爱情和幸福的人生。而不是在这里成为肮脏龌龊,卑鄙无耻之人的玩物。 可是,四周众多的白衣武士和马匪如乌云一般,黑压压地向他压来。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起,七岁那年,他是如何来到满面是血的父亲身旁。无论他如何哭喊,父亲都毫无回应。他回想起,他的姐姐将他保护在身下,秦玉楼利剑刺穿姐姐时,滴在他脸上的鲜血。他的头突然剧烈地抽痛,手臂在不停地颤抖。他怀中的坚冰滑落了下去,轰的一声摔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让薛桦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冰中面带笑容,早已死去的江伯。他想起就在刚才,他还是那样鲜活,那样真实的活在世上,他明知道再度运动“一日寒”神功会因静脉逆行而死,但是为了心中的信仰,他还是毫无畏惧地勇往直前,直到失去生命。 他想起了为了救自己而失去三根手指的恩师如善,想起了巨树村一战中,奋勇杀敌的巨树村村民,想起了以一人之力,与七杀、破军、贪狼血战的母亲。即使是面对无比强大的敌人,他们也从未退却半步。那是怎样的一种勇敢啊! 如果不是他们,也许自己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吧! 这些年,失去亲人,被人追杀,受人欺骗,四处飘零,自己早已经像一片随风飞舞的蒲公英,不知道会飘向何处。人生都已经这么悲惨了,难道还会更悲惨吗?不会了,所以,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你们不是想要我薛桦的这条命吗?来吧,我就在这里,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反正我早就该死了! 可是,今天,你们胆敢动那女孩一根汗毛,我发誓定会将你们这里的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 正当薛桦和秦玉楼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裙摆上满是鲜血,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冲了进来。此人正是潘碧琪。她脸色惨白,面容狰狞,右手已经被人切断,上面包裹着几层被鲜血浸染的白布。她一把推开大厅的门,直奔秦玉楼而来。秦玉楼此刻正警惕地注视着薛桦。忽然他一眼瞥见鲜血淋漓的潘碧琪,登时吓得跳了起来,尖声叫道:“琪琪,你的手怎么了!” 那女人一边踉踉跄跄地跑向秦玉楼,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玉楼,你可认得这个崽子?”说着向薛桦的方向努了努嘴。 秦玉楼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心想难道这就是大堂主慕容一剑所说的,在巨树村与他们生死相搏的逆子薛桦吗?他右手紧紧地握住梅花剑,轻蔑地呵呵了两声,说道:“哼!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当年朝廷逆贼的遗子。你侥幸逃得一条性命,自己不好好珍惜,反到来这里送死,我看你可真是嫌命长啊!” 此时潘碧琪已到了秦玉楼身边,她依偎在秦玉楼怀里,半分撒娇,半分凶狠地说道:“玉楼,这崽子不知道哪里学了武功。我打他不过,连手都被她砍去了,你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秦玉楼一听着实吃惊不小,心想潘碧琪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她从小在白虹山庄习武,武功自是不逊于人。而自己的武功也有一部分是潘碧琪传授的。想不到眼前的小子竟然轻易便将她的右手切掉。他偷瞄了一下四周,盘算着眼下己方能打的还有安朋美,而潘碧琪还可以左手持剑,再加上自己,满打满算两个半人,打薛桦一个,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胜算的。 薛桦死死盯着秦玉楼手上的“梅花剑”,那把剑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淘气的他常常拿着姐姐的“梅花剑”四处玩耍,气得姐姐四处捉他,打他的屁股。现在,那把剑还在眼前,可是姐姐已经走了十年了。一股心酸之气从他的腹中翻滚而出,化作眉间无言的愤怒,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少年身如玄铁,骨若精钢,右手紧紧握住银月飞雪。准备向仇人讨回失去的一切。 忽然,大厅的门又咿咿呀呀地裂开了。铁铮铮移动着小小的身躯,将两个带轮的木椅推了进来。左边的轮椅上,盘坐着一个发白如雪,发长过膝的中年男子。他神情恐怖,表情阴冷幽怨,身上披着一件满是破洞的衣服。他仿佛是几年没有洗澡一般,浑身沾满了污垢,恶臭难闻。 右边轮椅上的人留着同样的长发,只是他发黑如漆,明眸皓齿,神情恬静淡泊,泰然自若,如石佛一般。虽然身上穿着同样破烂的衣服,但是却较另一人整洁了许多。两人都盘坐在木椅上,显然是双腿被人打成残疾,无法站立。 左边的人便是昆仑十二村中的玉魔——梁超华,他巧夺天工,技艺超群,可以用一双手将和田玉打造出最美的玉器。而右边的人,便是铁铮铮的父亲,铁梨花的堂兄——“铸剑名师”铁不平。铁家世代打造兵器,昆仑上等的材料,经他之手,便成为了世上最锋利的杀人武器。 原来薛桦和铁铮铮在江伯仙逝之后,通过江伯打通的道路,到达了七楼。他们在那里见到了失踪已久的梁超华和铁不平。两人向薛桦和铁铮铮诉说当年是如何被安朋美叫来修补“赤炎剑”,如何又是在修好之后被安朋美囚禁,打残双腿。 这三年,他们一直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望穆楼七楼之中,下面便是熊熊的烈火。而安朋美每天命人通过一个密道送给他们一点点食物和饮水。他们被强迫没日没夜地铸造兵器。梁超华性如烈火,被囚之后,一股怨气难以疏解,是以须发尽白。而铁不平则开朗豁达,常常开导义兄,两人在这暗室之中,相依为命,整整三年。 此刻于暗室之中,两人未曾想竟然还能再看见亲人。铁不平一把搂过铁铮铮,两行热泪滚滚流下。薛桦看见自己的表舅,也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四人抱在一起,一时间哭成一团。 梁超华和铁不平抬头看见坚冰中的“冰王”江伯,想起当年与老村长的点点滴滴,心中的悲伤更如潮水般蔓延开来。两人搂着江伯的尸体又是一阵哀号痛哭。忽然,梁超华想起自己的孩子梁一鹰还在外面,他素知梁一鹰性情刚烈如火,恐怕借着今日寿宴行刺仇人。于是急忙恳求薛桦前往大堂,以求拦住梁一鹰,护他周全。薛桦心中对谷猫猫也是十分担心,当即辞别两位前辈,带着包裹着江伯的坚冰,从七楼一路破壁而来。 而铁铮铮则找来了两个木质的轮椅,一步步地将两人带到了这里。现在,两人再次看到了他们的仇人安朋美。而与此同时,安朋美也看到了他们。安朋美看了看眼前艳若桃花的美人,再看了看这一波接一波的敌人,心里烦恼极了。但是他色心既起,心中如百爪挠心般搔痒,身体如烈火焚身般滚烫。他只想一把扑倒谷猫猫,好好亲热一番,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这人那人。春宵一刻值千金,那美妙的感觉,在还没有得逞之时,便已经将他的精神推向了高潮。他色眼迷蒙,满脸绯红地张开双臂,咽了咽嘴巴里的口水,迫不及待地向谷猫猫扑去。 45 薛子龙豪饮一身胆 谷灵猫凤舞斗淫魔 薛桦浑身热血上涌,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此地十面埋伏,强敌环伺,恐不能全身而退,只求痛痛快快大战一场。赵子龙一身是胆,关云长万夫莫敌,我薛桦虽不才,但愿死战不退,用仇人之血,祭傲雪山庄之旗。凭一身血肉,护得好友周全。大丈夫一死而已,又何须多言。 想罢薛桦不待向安朋美宣战。大喊一声,手持银月飞雪,彗星般向安朋美撞去。秦玉楼甜美一笑,双腿分立,轻捻兰花,将梅花剑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飞身而出挡在安朋美身前。薛桦双脚如踏青烟,裹挟着一股阴沉肃穆之风而来。银月飞雪的剑尖一路与地面相撞,碰撞出零星飞舞的幽光,如孤坟鬼火,令人胆战心惊。 薛桦一瞬间便冲到了秦玉楼面前。秦玉楼不料薛桦速度如此之快,心中大骇。薛桦将银月飞雪奋力提起,从身后直划到头顶。银月飞雪的剑气在空中划出一道零散飘摇的轨迹,仿佛是风中飘舞的灵幡一般,剑气喑喑低鸣,直奔秦玉楼头顶而来。 这一招便是“天问九章”中的“招魂”一式。秦玉楼急忙将梅花剑向上挡去。他这一招连挡带刺,薛桦招式稍有不到,他便可以瞬间转守为攻,梅花剑剑身虽然岿然不动,但剑尖乱点,如珠落玉盘一般。这一招便是“回雪飘摇剑”中的“珠落玉盘”。 可是薛桦根本不给秦玉楼任何反击的机会。他这一招重若千钧,蕴有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仿佛是承载着当年汨罗江畔屈子所有的委屈与幽怨。“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屈子之魂仿佛借着这一招“招魂”而复活。所有的痛苦汇聚于剑刃之上,向秦玉楼压来。秦玉楼只觉得两只瘦弱的臂膀如寸寸骨碎般痛苦难忍。他双膝一酸,跪在地上。 薛桦双脚一蹬,腾身而起,借助两柄神兵作为支点,一个翻身,从秦玉楼身上跃了过去。他清楚地知道,秦玉楼只是站在他和安朋美之间的路障而已。而此刻对谷猫猫威胁最大的安朋美,才是他的目标。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安朋美身前,将银月飞雪竖在身前,极速地旋转身体。 银月飞雪散发出的幽幽紫光包围在薛桦身旁,招式缠绵悱恻,悲哀婉转。黯然销魂,蕴愁云惨淡之色,斜风细雨,有萧萧班马之嘶。这便是“天问九章”中的离骚一招。招式如离别之歌,以分别伤痛之重,割裂敌人血肉之躯。 安朋美又气又怕,心想老子刚欲好好发泄憋了三年的欲丨火,哪里又冒出来这么个小白脸,来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真是恶心至极。他恶向胆边生,双臂的肌肉圆圆鼓起,举起手中的赤炎剑,裹挟着烈烈炎风,向薛桦攻来。 这一招如千百头豪猪出笼,气势汹汹。这招便是“木希刀法”中的招式“猪突猛进”。他本以为薛桦只是个毛头小子,一时血热,想引起大美人的注意,才不自量力地向自己挑战。谁知薛桦不仅刀法飘逸霸道,体内的七十年深厚内功也是威猛异常。兵刃相交,安朋美只觉得浑身如被万刃分尸一般痛苦。他强忍着疼痛,拼命握住手中的赤炎剑,来挡住薛桦的进攻。 尽管安朋美使出了全身力气来挡薛桦的一剑,可是薛桦此刻已然杀红了眼。只求速速结果了安朋美性命。眼看安朋美就要被薛桦击破。忽然间,一阵恶俗的媚香飘来,伴随着一声诱惑的娇丨喘,潘碧琪已经到了薛桦身后。她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将宝剑举过头顶,如同青楼之中的红纱帐缓缓落下,她将宝剑向薛桦头顶刺下。这一招便是“极乐潇湘剑”中的“丁娘十索”。 薛桦闻到媚香之时,便知又是这婊子前来纠缠。眼看着便要除去心头大敌安朋美,偏偏这时候又跑来了个潘碧琪。他一脚蹬在安朋美小腹上,将安朋美踹出十步之远,接着潇洒回身,来挡潘碧琪的攻击。 潘碧琪看薛桦剑时,只能在一招之中看出三个剑身的剪影,仿佛是薛桦将一招断做了三招,招式朦胧隐约,若隐若现,断续缠绵,如家国之思,亡国之痛,疾痛惨怛,难以自持。这一招便是“天问九章”中的“哀郢”。潘碧琪刚才被薛桦削去右腕,此刻左手持剑,自然力量不足,加上她惊魂未定,所以仅仅抵挡住了第一个断招,第二个断招已是不能招架,第三个断招则直接刺到了潘碧琪右腕。潘碧琪断掌处登时喷出一道血柱,她虚晃一招,向后逃去。 秦玉楼被薛桦的“招魂”一招打得跪在地上,在白虹山庄众武士的围观之下,颜面尽失。他又羞又恼,气得火冒三丈,站起身来,兰花指向薛桦一点,尖声叫道:“薛桦,你可识得此剑?” 薛桦此刻血脉上涌,双目冒火,一见仇人拿着姐姐的梅花剑,被彻底激怒了。他大叫一声,挥舞银月飞雪直奔秦玉楼而来。薛桦身形飘逸,招式霸气,如千军万马,铺天盖地直扑秦玉楼而来。他澄澈的双眼中盛满了愤怒、委屈、不解和痛苦。那眼神如同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屈子,仿佛箪食瓢饮,陋巷而歌的颜渊。他们的灵魂通过薛桦深邃澄明的双眼,化作有形的剑招,在对天地进行着拷问——“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 薛桦的这一招“天问”,崩裂如山,气势如虹,眼看便要砍到秦玉楼面门。秦玉楼尖叫一声,将梅花剑向上一搪,来挡银月飞雪。他虽然跟随潘碧琪和白虹山庄习武多年,奈何天资一般,终究无法与薛桦这般天纵奇才为敌。砰的一声,他只觉得浑身酸麻,不住地向后退去。 潘碧琪见势不妙,大叫一声,持剑与秦玉楼并肩来挡银月飞雪。可是两人终究还是难敌薛桦精妙刀法和雄浑内力。无奈之中,安朋美只得将色心暂且按下,猪嚎一声,也来助力二人挡住薛桦利剑。 集秦玉楼、潘碧琪、安朋美三人之力,才勉强挡住薛桦进攻。四人各自运动内力,兵刃相交,一时间僵在原地,谁也无法脱身。薛桦觉得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出,他刚欲再度加力。忽然清脆的一声响,他注意到银月飞雪的剑身已经有了隐隐的一道裂痕。梅花剑和赤炎剑都是剑圣柴王剑一分为五的神兵,自然是锋利无比,而银月飞雪以一敌三,如果再度加力,恐怕剑身会断裂。硬拼不是办法,薛桦双手握剑,双脚腾起,一个飞身,砰砰砰三脚,将秦玉楼、潘碧琪和安朋美踢了出去。 薛桦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人,无不面容痛苦,神色胆怯,如丧家之犬一般。他虎眼含泪,仰天纵情大笑,笑声如狂风吹过树林,飒飒之中,蕴有无尽的豪情壮志。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只酒杯。望着躺在坚冰里的江伯说道:“江伯,那夜我曾答应你不再因痛苦而饮酒,今日晚辈于此地血战,不知生死,还希望前辈可以宽容我一次,你我饮了此酒,一起杀他个天昏地暗。”说罢,薛桦仰头饮了半碗酒,又将剩下的半碗酒洒在地上。 参阳酒的烈性顺着口鼻,直冲薛桦的头脑。他觉得浑身热乎乎的,充满了力量。他回过头来,笑着看了看谷猫猫,而谷猫猫之前发作的心疾此刻也渐渐缓解。她面若仙桃,眉若远黛,大大的双眼中露出爱慕和赞许的目光。她此刻也随着薛桦而热血翻涌。两人并未言语,而心神相交,彼此产生了无尽的共鸣。薛桦会心地笑了笑,回过头来,大叫一声,纵身跃入战团,再次与三人搏斗起来。 薛桦以一己之力,力敌三人。虽然对方人数众多,但薛桦得巨树村村长七十年深厚内功,又得铁梨花“天问九章”真传,二十回合较量下来,不仅丝毫不落下风,竟然还占得了许多便宜。三人被薛桦刺得身上尽是细小的伤痕。秦玉楼气喘吁吁,发疯似地挥舞着梅花剑,潘碧琪则被打得蓬头垢面,边打边退,安朋美焦头烂额,又惊又气,他一边舞动赤炎剑,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他偷得空闲,抬起头看了谷猫猫一眼,只见谷猫猫的因心疾而发紫的脸渐渐恢复了原来的雪白。她的精神渐渐地好了起来。 安朋美心中一紧,苦叫一声不好。如果这次让谷猫猫跑掉了,以后可就难以再遇到这样天仙般美丽的女孩了。他恶狠狠地向韩如海瞟了一眼,只见韩如海正盘腿运功,脸色越来越红润起来,只要再运一会儿功,便会完全恢复起来。 安朋美心中明白不能再纠缠下去,于是一个猛刺,待薛桦抵挡之时,一个纵跃跳出圈外。安朋美对秦玉楼和潘碧琪说道:“七庄主,八庄主,帮我拖住这小白脸,待我好好享受一番,再来助拳。”说罢他扭动着肥胖的身体,一脸淫笑地向谷猫猫冲去。 此时谷猫猫刚刚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夭夭”、“灼灼”。她一抬头,安朋美已冲到了自己面前。安朋美也不多说,抱起谷猫猫的腰,将谷猫猫扛在身上,像一头发狂的野猪一般,向着墙壁飞速奔去。谷猫猫在安朋美背上拼命地捶打,可是安朋美就是不松手。谷猫猫抬起头,对薛桦绝望地大喊道:“桦哥,救我!” 薛桦听见谷猫猫的求救,猛地转过头来。看见安朋美将身体团成一个肉球,一招“肉丨弹冲击”,将一面墙活生生撞出一个大洞。薛桦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虚晃两招,跳出圈外,施展轻功,急急忙忙向安朋美和谷猫猫追去。 安朋美一看自己得了手,心里乐开了花。他心想,在瑶池边上有一个芦苇荡,那里横横斜斜荡着几条破船。芦苇又高又密,挡住小船,正好办事。他脑中稍一想象,便已经浑身发烫。于是安朋美加快脚步,扛着谷猫猫飞速地向芦苇荡跑去。眨眼间,两人便到了瑶池上。 谷猫猫刚才被安朋美吓得憋住的一口气,此刻终于理顺了。她右手偷偷摸到了靴子里的夭夭,对准安朋美的后心扎去。安朋美哎呀一声,后背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停在原地。谷猫猫趁机翻转过身体,一脚蹬在安朋美肥胖的肚子上,向后一跳,稳稳落在一条小船上。 谷猫猫气力尚未完全恢复,刚才惊魂未定,所以那一刀并未划深。安朋美气得咬牙切齿,点住身体大穴,止住鲜血。他扯下一件外衣,扯成一个长条,在身上捆了几捆,算作包扎,便又来捉谷猫猫。谷猫猫如灵猫般优雅轻盈地站在船尾,两只雪白的手紧紧握住“夭夭”、“灼灼”,警惕地盯着安朋美。 安朋美将肥胖的身体抛向空中,然后狠狠地砸向船头。由于两人的体重太过悬殊,安朋美落下时,谷猫猫便被船尾抛了起来。安朋美看到谷猫猫身体腾在半空,心中一喜。一招“鬼灭之刃”,向谷猫猫攻来。谷猫猫拼命地挥动双刀,使出平日里自创的刀法“桃之夭夭”,与安朋美斗在一起。 她面容娇美,香汗涔涔,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更加衬托出肤色的白皙,步伐灵动轻盈,身形柔软妩媚,眉宇间一股英气咄咄逼人。她气息丝毫不乱,如灵猫般灵敏地捕捉着对手的一举一动,精准地使出一招又一招刀法。 谷猫猫左手一招“笑春风”,右手一招“逐水流”。双刀飞舞,翻作“桃花乱落”,凌波微步,化作“乱语红尘”。利刃闪寒光,起势一招“点点飞红雨”,玉臂凝露寒,落处一招“桃花万柳丝”。斗到酣热之处,她浑身血流上涌,用尽全身力气,使出最得意的一招——十里桃花。十几招下去,谷猫猫竟然挡住了安朋美“木希刀法”的疯狂进攻。不过她毕竟在力量和阅历上逊色安朋美许多,所以渐渐觉得吃力起来。 就在这时,在不远的地方,芦苇荡深处传来了乒乒乓乓兵刃相撞的声音。一个少年的声音,和一对中年男女的喊杀声此起彼伏。谷猫猫猜到定是薛桦追至此处,又被身后追上来的秦玉楼和潘碧琪纠缠。 她心中暗暗叫苦,心想再这样斗下去,不出十招,自己非被安朋美捉住不可。她心里一乱,步伐也跟着乱了起来。一个不留神,左手的“灼灼”被安朋美挑落在船板上。安朋美狞笑一声:“美人,我来了。”说着,他举起赤炎剑向谷猫猫劈来,谷猫猫一时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眼看谷猫猫又要被安朋美拿住,就在此时,一股浑圆有力的掌风从安朋美背后掠过。安朋美急忙回过身来抵挡。原来韩如海赶在安朋美捉住谷猫猫之前,追到安朋美身后,运动“甘露四象功”,双掌推出,一股浑圆霸道的掌风直奔安朋美而来。安朋美横剑来挡,奈何韩如海掌风太过霸道,他双脚不稳,一个踉跄便要向后倒去。 韩如海素知安朋美熟识水性,如果让他到了水里,岂不是被他溜之大吉。他哪里肯如此轻易地放过这贼子,于是腾地一个箭步,冲到安朋美身边,抓住他的肩膀,对准安朋美的胸口就是一掌。安朋美躲闪不及,胸口结结实实中了一掌,心中一苦,呕出一大口鲜血。安朋美哪里肯轻易就范,使出了马匪搏斗时你死我活的精神,与韩如海死斗起来。 一旁的谷猫猫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韩如海,想起他说什么自己是花皇后的女儿,不禁觉得又好笑又蹊跷。自己从小便居住在东海百草谷中,怎么可能是什么皇后的女儿,定是这太监弄错了。可是,青龙、白虎、朱雀三大侍卫,竟都因保护自己而死,她心里也是一阵难过。但此时她不愿再多想,只想快点回到薛桦身边。 谷猫猫施展轻功灵猫舞步,穿过芦苇荡,向薛桦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她拨开层层阻拦的芦苇,看到薛桦正用银月飞雪抵住秦玉楼的脖颈,已经将秦玉楼制服。薛桦抬起头,一见谷猫猫来了,不禁大惊失色,大叫一声:“猫猫小心!” 谷猫猫还没缓过神来,只觉得背后中了一掌,她勉强站定,刚欲回头,一把利剑已经抵住了自己雪白的脖颈。原来潘碧琪见秦玉楼不敌薛桦,一直躲在暗处,伺机捉住谷猫猫,好要挟薛桦。 四人站在芦苇荡中间几条用铁索连在一起的破船上。薛桦挟持着秦玉楼站在一边,潘碧琪挟持着谷猫猫站在另一边。薛桦、潘碧琪两人毫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正在情势焦灼之时,一个硕大的身躯挽着一个肥胖的肉球跳到了船上。原来是韩如海捉住了安鹏美,用两根手指捏在安朋美的喉咙处,只要他轻轻一捏,安朋美便会当即气绝而亡。 潘碧琪眼见己方落了下风,向薛桦抛出一个媚眼,柔声柔气地说道:“嗨呀,小哥哥,你看我们竟然误会到这个地步,只要你放了我的玉楼,再叫韩大人放了安大人,我便放了你这相好的。” 韩如海哼地冷笑了两声,说道:“你们俩一个换一个,我手里的这个换望穆楼里的老少英雄。我们各不相干。”安朋美一听气得浑身颤抖,但是他此刻命在人手,不得不忍气吞声,强忍怒火。潘碧琪斜眼看了一眼韩如海,心想他武功高强,轻易地便将安朋美捉住,我若纠缠于他,恐怕不仅不能换回玉楼,将来夜长梦多,自己恐怕都有性命之虞。 于是潘碧琪嗲声嗲气地说道:“好,便依了韩大人。小哥哥,怎么样,我放了你的老相好,你放了我的玉楼。” 杀姐仇人就在眼前,薛桦虽然想要杀之而后快,但奈何谷猫猫是无辜之人。自己以后杀他的机会多的是,如果因为自己,害得谷猫猫丢了性命,恐怕会成为自己的一生之痛。于是薛桦满脸愤怒和不甘地点了点头。 潘碧琪高兴地说道:“好,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人好不好?” 薛桦点了点头。 “一!二!三!” 随着潘碧琪的声音,谷猫猫和秦玉楼同时挣脱了束缚,奔向了各自的爱人。经过了种种的艰难险阻,谷猫猫终于又回到了薛桦身边,她开心得像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鹿。薛桦也微笑着张开双臂。突然,他觉得背后一阵剧痛,低头看时,腹部已然被一柄冰寒如铁的宝剑刺穿。敌人迅速地拔出宝剑,薛桦剧痛难忍,只觉得头晕目眩,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谷猫猫惊得哇哇乱叫,她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白衣白袍,容貌俊美的少年站在了船头。 46 韩如海义释众英雄 殷婆婆风雪道真金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等谷猫猫反应过来,薛桦已经不见了踪影。谷猫猫急忙跑到船边,拼命地喊叫着,可是水面上除了一摊鲜红的血迹,什么也没有。谷猫猫从小便居住在东海,熟识水性,她急欲跳入水中。谁知韩如海早已抢先一步,打昏安朋美,扛着他飞到了谷猫猫旁边,扭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 秋冬之际,瑶池的湖水冰凉彻骨,薛桦留下的血迹如同冰霜中盛放的荆棘花,鲜艳、夺目而又令人绝望。谷猫猫疯狂地哭喊着,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挣脱不开韩如海的臂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绝望一分一秒地增加,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回过身来给了韩如海一个巴掌。 韩如海急忙单膝跪地,低下头,谦卑地说道:“刚才情势紧急,小人多有得罪,还望公主见谅!那薛桦本是罪人之子,死有余辜,公主不必过度悲伤,保住身体要紧。此次事情重大,竟然连白虹山庄少庄主东方一剑都来了。此地凶险,公主还是快跟我走,等我将望穆楼中英雄解救出来,一起回京去见皇后殿下。” 谷猫猫美丽的脸庞,在一尺湖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丽、凄美。如深夜圆月之下,满园桃花散发出的幽幽花香,清风徐来,给人以沁人心脾的清凉。她顺着韩如海的指引,只见在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他一头长发,手持一把散发着寒气的宝剑,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谷猫猫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她没见过东方一剑,但也久闻小贪狼的大名。刚才一剑贯穿薛桦腹部的便是此人。 谷猫猫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心想此人真是名过于实,竟然用这样下作卑鄙的偷袭手段,真是无耻至极。 韩如海站起身,对着慕容一剑哈哈一笑,说道:“看来这安朋美和白虹山庄的关系还真是要紧啊,竟然能劳动少庄主您的大驾。只是此人现在在我手上,只要我轻飘飘一掌下去,他便会气绝而死。” 东方一剑轻蔑一笑道:“哦,那不知道韩大人想要什么呢?” 韩如海挺起肥胖的肚子,一手将安朋美扛在肩上,一手将谷猫猫夹在腋下。腾地而起,脚下生风,运动“甘露四象功”,飞速地向望穆楼飞去。东方一剑哼了一声,轻蔑地瞥了一眼秦玉楼和潘碧琪,施展轻功,紧紧跟在韩如海身后。 韩如海到达望穆楼满客堂的时候,众位英雄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大半。但是他们都被白衣武士和马匪所控制,动弹不得。韩如海心里清楚,这些人一旦落在安朋美和白虹山庄的手里,必定逃不了一死。到时候整个昆仑安朋美一家独大,朝廷想要挽回在昆仑的势力更是难上加难,不如在此将他们解救,他们必定会对朝廷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韩如海将安朋美和谷猫猫放了下来。谷猫猫看到身上满是血迹的盛伊莲,心中又悲又苦,俯下身去,抱着好友的尸体失声痛哭。韩如海走到梁一鹰身边,一探鼻息,发现梁一鹰早已死去多时。他又走到盛玉龙身边,一探之下,竟然发现盛玉龙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有一口气在。于是急忙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放在盛玉龙口中。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韩如海急忙回头去看,原来东方一剑早已到了大堂。秦玉楼和潘碧琪也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东方一剑微笑着向韩如海鞠了一躬,说道:“韩大人,我们白虹山庄素来忠心耿耿,从不招惹朝廷,每次朝廷下旨,要我们杀个人啊,放个火啊,我们都二话不说,干得干净利落。安朋美是我们白虹山庄重要的朋友,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大人,竟要被大人这样玩弄。” 韩如海听了哈哈一笑,故意向那些被控制的老少英雄看了一看,说道:“少庄主,你看这一地的狼藉,你这个朋友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东方一剑哼了一声,说道:“他是我白虹山庄的朋友,我们白虹山庄向来敢作敢当,有些事情,做了也就做了。我久闻韩公公‘甘露四象功’高超卓绝,可以说是天下第二的神功。东方不才,今日想要领教领教。” 韩如海挑了挑眉毛,问道:“哦?不知谁的武功是天下第一呢?” 东方一剑哈哈一笑道:“天下武功,如果论第一,当然还要数我的太和阴阳剑了!”说着东方一剑回头向秦玉楼和潘碧琪挤了挤眉。 韩如海呵呵一笑,知道这小子在故意激怒自己。一旦自己和他动起手来,他身后那两个必然会抓住机会把安朋美抢回去。韩如海心想东方一剑毕竟还是一个娃娃,道行浅了些,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又怎么会上他的当呢。 韩如海抬起脚,踩在安朋美头上。举起右手悬在空中,笑道:“本官肚子饿了,我看不如早点毙了这个马匪头子,我好去大吃一顿。” 东方一剑看他并不上当,气得嘴角不断地抽搐。他恶狠狠地说道:“好!姓韩的,你待怎样?” 韩如海向四周望了望,说道:“很简单,你放了这里的所有人,我把安朋美毫发无损地还给你。” 东方一剑大脑飞速地转动,心想安朋美虽然又愚蠢又贪婪,但是毕竟大燕帝国招兵买马还需要大量的武器,此事非他不可。韩如海不是一定要救这里的人,他就算一掌毙了安朋美,之后再逃走也是易如反掌。这里的人死或者活对他来讲并不是最要紧的。而安朋美对于白虹山庄,对于大燕帝国的宏图伟业,却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他的手里掌握了大燕帝国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秘密一旦让宋廷知道,到那时大燕帝国进攻五仙教,进而吞并整个大宋的计划便有可能流产。 东方一剑叹了口气,怏怏地说道:“好,我今天就卖你韩大人一个面子。”然后他提高嗓门,大声对在场的所有白衣武士喊道:“放他们走!”白衣武士得了将令,立即收回兵刃,退至一旁。被挟制的众位老少英雄,纷纷向韩如海鞠躬致谢,韩如海一一回礼。 两个昆仑侠士推着梁超华和铁不平,跟随着各位英雄鱼贯而出。铁铮铮跟在后面,用一个独轮车推着梁一鹰的尸体,表情幽怨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安朋美,那眼神仿佛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韩如海看了看地上的盛玉龙,对着铁铮铮喊道:“喂,小子,你过来!” 铁铮铮抬起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韩如海,心想他毕竟是大家的救命恩人,便将独轮车停下,快步来到韩如海面前。韩如海向地上的盛玉龙一指,说道:“你去找一个和那个一样的独轮车可好,我需要将这个人一起带走。” 铁铮铮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盛玉龙,不错,他的确是之前一鹰哥哥和整个十二村村民最讨厌的人。他巴不得就这样让他躺在这里,死了最好。可是理性又告诉他,他并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是韩如海脚下的安朋美。盛玉龙也是受害者,特别是他看着谷猫猫怀中,脸色惨白,早已死去的盛伊莲,心中十分不忍。他点了点头。又找了两个独轮车,将盛玉龙盛伊莲父女装在车上,叫来两个兄弟,跟在大家身后一起出去了。 在场的老少英雄断断续续地都走了出去。东方一剑哼了一声,向韩如海问道:“怎么样,韩大人,现在你可以把姓安的还回来了吧。” 韩如海哈哈一笑,咚的一脚,踢在安朋美屁股上。安朋美就这样一路用脸擦地地飞到了东方一剑身前。东方一剑本以为韩如海会挟持着安朋美直到安全的地方。没想到他竟然毫不害怕,他吃惊地望着韩如海,韩如海挽起谷猫猫的胳膊,仿佛是看透了东方一剑的心思似的,朗声笑道:“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吗?不自量力。” 东方一剑知道韩如海武功了得,此时还有很多事情处理,不宜多生事端,况且他是花皇后身边红人,此时得罪于他,无异于提前对宋廷宣战。无奈只得忍下这一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东方一剑心中还有一事十分疑惑,他高声对韩如海叫道:“韩如海,你说她是皇后的公主,请问是真的吗?” 还未等东方一剑反应过来,韩如海已经裹挟着谷猫猫冲到了他的面前。韩如海将“甘露四象功”聚集于右掌之上,掌面上一团白色的浑圆之气,从东方一剑头上直劈下来。东方一剑毫不含糊,一招“一莲托生”向上一顶,轰的一声巨响,东方一剑的双脚向地里陷进了两寸。韩如海借力带着谷猫猫向门外飞去。待东方一剑回头时,韩如海和谷猫猫都不见了踪影。他气得将玄冰剑插在地上,满脸通红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忽然,从那个方向幽幽飘来一阵笑声:“少庄主,天下第一的武功也不过如此嘛!” 逃离了望穆楼后,众位英雄各自散去,不在话下。韩如海、谷猫猫、铁铮铮和几位十二村的青年护送着梁一鹰、盛伊莲的尸体和重伤不醒的盛玉龙回到十二村。独轮车艰难地在山上的坚冰上爬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黄昏中,一轮残阳如血,一行人默默无言,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村民们都悄悄裂开一个门缝,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地观察着。忽然,一个凄厉的女声尖叫道:“那是盛玉龙!盛玉龙来啦!盛玉龙来了!”听到了女人的尖叫,村民们纷纷发出恐惧地叫声,乒乒乓乓地赶紧将大门锁紧。 韩如海叹了一口气,看来当年的惨案在村民们心里造成了巨大的阴影。而且他们受了安朋美的蛊惑,将一切罪责归咎到了盛玉龙身上。实际上一切都是安朋美的精心安排,盛玉龙也是受了欺骗,对一切并不知情。依他的脾气,如果他知道安朋美才是杀人凶手,他一定手刃了他。可是他太骄傲,太自负,被一时的繁荣安定冲昏了头脑,不能明辨是非,及时醒悟,这何尝不是一项重大的过失和遗憾呢? 现在自己勉强帮他止住了血,但是他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炎刀门虽然被傲雪山庄和安朋美连锅端了,但是毕竟盛玉龙的威望还在,将来朝廷想要夺回在昆仑的势力,还必定非他不可。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醒来。 韩如海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座破败的房子面前。铁铮铮示意大家停下。他转过头来,看着独轮车上瘫痪的铁不平和梁超华,说道:“爹,梁伯伯,我们到家了。” 而铁不平的眼中早已泛出泪花,点了点头道:“到家了。” 铁铮铮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站在院子里高声喊道:“娘,奶奶,你们看谁回来了?”房子里传来了缓慢地脚步声,一个老奶奶步伐蹒跚地走出房屋,扯着嗓门喊道:“你这天煞的小子,又到哪里给你奶奶惹祸去了?终日不思进取,只知道到处乱跑。” 突然,老奶奶看到独轮车上的铁不平,浑身仿佛是触电一般,一动不动,愣在原地。但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而独轮车上的铁不平,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用颤抖着声音叫喊道:“娘,是我啊,儿子回来了。”说着,他用手拼命扒地,想要移动独轮车向前,可他一心急,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而老奶奶也拼命地奔跑着,摇摇晃晃地跑到铁不平身边,一把把铁不平紧紧地搂在怀里,哭喊道:“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疯婆子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了出来,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一脸羞怯地躲在树后,偷偷看着坐在独轮车上的铁不平。铁不平觉得眼前的疯女人像极了自己的妻子文燕。但是三年前他离开家时,文燕还是一个温柔贤惠,衣着得体的妇人,如何现在变得疯疯癫癫,不成人样。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脸惊疑地看着母亲,问道:“娘,那是?” 老奶奶听了也不言语,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抹眼泪。铁铮铮则快步跑到疯婆子身边,拉着她的手,拼命地把她拉到铁不平身前。他大声叫道:“娘,你看清楚,这是爹啊,这是爹啊!”疯婆子痴痴地看着铁不平,突然,她一个激灵,拼命挣开铁铮铮的手,踉跄着跑回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大声嚎哭起来。 铁不平又震惊又心疼,呆呆地望着房门。在一旁的老奶奶叹了口气,说道:“三年前,你们兄弟二人失踪之后,十二村惨遭那天杀的马匪洗劫。文燕目睹了太多的惨剧,疯了。”一对原来美好幸福的夫妻,现在却一残一疯,在场之人纷纷默泪感叹。 韩如海看了看身边的谷猫猫,自从薛桦遇刺落水之后,她便一直六神无主,神情阴沉。他叹了口气,走到铁不平和老奶奶的身边,将老奶奶扶起来。说道:“我是司礼监掌印韩如海,让十二村蒙受如此大的损失,是我们朝廷的失职,我们定当全力追击凶手,为众位村民讨回一个公道。眼下我看还是将重伤之人抬入屋中好好医治,再将这对年轻人好好安葬。不知婆婆意下如何。” 老奶奶看了看地下躺着的盛玉龙、梁一鹰和盛伊莲,点了点头,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她们抬进了屋子里。忽然,院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韩如海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大概聚集了几百号人。他们正交头接耳,在议论着什么。 突然,人群中的声音开始鼎沸起来。哐的一声,院门被几个人狠狠地踹开。村民们一拥而进,院里院外站得满满当当。为首的一个村民大声叫道:“殷霭,你出来,你这里是不是窝藏了大恶人盛玉龙。把盛玉龙交出来,不然今天我们就把这里踏平。”村民们挥舞着手里的铁梨铁锹,高声附和着。 殷婆婆走到村民们的面前,将手中的拐杖狠狠插在地上。她满头银发,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一双丹凤眼凶狠地环视着眼前的人。她大声说道:“不错,盛玉龙是在我这里,但是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都别想动他一根汗毛。” 带头的村民呵呵两声,叫道:“三年前,马匪洗劫我们村庄的时候,他为了一己私愤,迟迟不肯派兵前来救援,所以我们才会被马匪害得这么惨。大家说,盛玉龙是不是我们的大仇人?” 村民们齐声怒吼:“盛玉龙是我们的大仇人,交出盛玉龙,杀了盛玉龙!” 眼看人群的愤怒将要彻底爆发,铁铮铮快步来到村民面前,扬起坚定的笑脸,对村民说道: “大家听我说,当年的一切都是安朋美苦心设计的,他故意将爹爹和梁伯伯关起来,再到处散布他们偷走赤炎刀的谣言。盛玉龙上了他的当,就增加了村子三年的赋税。但真相是,安朋美本身就是马匪出身,他为了挑拨十二村和炎刀门的关系,暗中指挥马匪欺凌我们的村庄。 这三年,他表面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军师,实际上,他才是真正的大魔头啊!盛玉龙虽然有不查之罪,但是罪不至死啊,更何况他现在只剩下半条命,而且他的女儿也已经被安朋美杀了,相信不久之后,安朋美便会带领马匪扑来,我们应该团结一心,一致向外啊!” 带头的村民一脸不屑地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冷冷说道:“你平日里偷鸡摸狗,净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丢尽了我们十二村的脸。这里谁会相信你说的鬼话?” “我相信!” 在昆仑山脉白雪延绵的山上,在一抹如血悲壮绚丽的夕阳之下,殷婆婆的白发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散。她神情严峻,沟壑丛生的脸上,一对深陷的眼睛射出如火一般炽烈的光芒。她将手中的拐杖用力一震,轰的一声,拐杖外面的白布被震得粉碎,里面露出一根银白色的铁杖。铁杖的一端雕刻着一个张大着嘴巴的天山雪蛤,这便是当年铁铮铮的爷爷,铁如山送给爱妻的礼物——雪蛤神杖。 殷婆婆手持雪蛤神杖,凛然说道:“你说得不错,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平日里在面外惹是生非。虽然我对他十分严厉,但是难道老太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吗?他一直跟在阿鹰身边,为了向当年的恶人复仇,四处奔走,联络人马,难道我真的就老迈昏聩,视而不见吗? “他们下定决心,矢志不渝,拼了命也要报仇,即使敌人再强大,情况再危险,前路再困难,可是他们依然飞蛾扑火般地冲向仇人,直到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再看看你们,平日里你们唉声叹气,双目无神,如行尸走肉一般,一提到马匪,就好像见到阎罗一样,畏畏缩缩,怕这怕那。你们也算是男人?现在看到我们这里伤兵满营,以为我们好欺负,就跑到这里来要对同胞兵戈相向,还自以为是多么勇敢,多么威风的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欺负老幼妇孺算什么东西,有种你们去找马匪报仇啊?你们敢吗? “一群胆小怕事的懦夫,平日里总是将自己受了多少多少伤害放在嘴上,难道他们受的伤就比你们少吗?看看躺在地上的阿鹰,他的爹被打残了,他的娘死了,再看看我的孙儿,他的娘疯了,爹爹失踪三年多,他们哪一个受的伤比你们少?你们不仅不在他们困难的时候拉他一把,反而在他们伤亡的时候来这里作威作福,我殷霭最看不起你们这样的懦夫。 “我虽然没有参加今天的大战,但是我相信我的孙儿。我相信他说的,三年前的惨案不关盛玉龙的事,真正该杀的是安朋美。看看躺在地上的那个少女,看看重伤不起的盛玉龙,他也是受害者,如今如果有人想要不分青红皂白,不弄清楚情况乱杀人,就先从老太婆的尸首上迈过去。” 虽然天空中吹着凛冽的寒风,但是殷婆婆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入耳。村民们一脸茫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恰巧此时,盛玉龙缓慢地醒了过来。他一醒来,便扑到旁边的女儿尸首上,抱着她的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疯如癫,沉浸在无尽的悲苦中难以自拔。 众村民见状,无不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凄风苦雨的日子,当时的他们也是这样的。那种感同身受般的痛苦袭上心头,众人默然不语。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人群中一片骚动,村民们慌慌张张地逃回家里去了。 韩如海看了看醒过来的盛玉龙,他的表情仿佛几岁孩童一般,疯疯癫癫的,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看来女儿的死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以至于神志都不清醒。朝廷想恢复在昆仑的势力,还非依仗他不可,不如自己在这里多留两日,帮盛玉龙疗伤,再带着公主一起回宫。 想到这里,他回身找了找谷猫猫,可是谷猫猫已经不见了。 47 梦幻境薛桦再遇亲 风雪夜凶徒掳薛莹 薛桦在碧水寒潭的瑶池中,深深地沉去。他腹中的伤口还在不断涌出鲜血。冰冷的湖水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寒冷,反而给了他一种怡人的清凉和轻松。此刻的痛苦,也不那么剧烈了,他觉得他像在云朵上舒适地平躺。 薛桦睁开眼睛,只见湖水深不见底,而下面隐隐约约仿佛透出些许光亮。随着身体的下沉,湖底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突然间,他胸前的雪魔令从他的脖颈上滑落,一直漂流到瑶池湖底的中心。雪魔令发出了耀眼的光亮,巨大的光亮占满了整个视野,刺得薛桦睁不开眼睛。他失去了知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真的死了吗? “死,应该是痛苦的吧。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轻松,这么舒适呢? “算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薛桦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首先看到的是清澈明亮的天空。他慢慢地动了动胳膊,才发现原来自己躺在雪地上。薛桦支撑着酸痛的身体,努力地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纯洁的美丽的白雪像是柔软的丝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极目远眺,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树林。从那个方向隐隐飘出淡淡的炊烟。薛桦用银月飞雪做支撑,向那个地方蹒跚而去。 走了一段路后,他便来到了那个小小的树林之中。在树林中有一个小小的房子。薛桦走到门前,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对夫妻和一个少女的声音,他们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让他的思绪立刻飘回到了七岁时在傲雪山庄的快乐时光。 那时的他是一个快乐又顽皮的孩子,常常在外面疯跑。等到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里。他习惯性地推开了门,突然,他看见父亲薛正,母亲铁梨花和姐姐薛莹正坐在桌子前准备吃饭。 薛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母亲和姐姐是那样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们说,可眼泪一下子梗在喉咙。他一句话也讲不出,只是拼命地冲向他们,想要去拥抱他们。 突然,一道巨大的光亮闪过,薛桦回到了七岁时的模样和心智。他飞速地扑到母亲的怀里,扬起笑脸看着父亲。姐姐一脸不悦地对母亲说道:“娘!你看弟弟多调皮,在外面玩了这么晚才回来,你快说说他啊。” 母亲哈哈一乐,摸了摸薛桦的洋葱头,嗔怪道:“你看吧,让你淘气,姐姐说你了吧。” 薛桦扭过头来,向薛莹伸了伸舌头,翻了翻白眼。薛莹同样向他吐了吐舌头,但随后又向他开心地笑了下,眼睛里满是宠溺的眼神。 薛正说道:“好了,快吃吧,一会儿饭菜就凉了。”薛桦离开母亲的怀抱,坐到椅子上,看着满桌的饭菜,都是他爱吃的。有清蒸鹅肝、红烧鲫鱼、香酥苹果、杏仁佛手。上等的白米烧出来的饭粒晶莹饱满,嚼在嘴里有种甜甜的稻香味。四个人吧唧吧唧地大快朵颐,饭桌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四人饱餐了一顿,薛正和铁梨花开始收拾餐桌。薛桦突然想起前些天看到的美丽的夜景,便急匆匆地拉起姐姐的手,跑到门外去。两个人跑到树林的外面,夜空是那样的晴朗,以至于可以清晰地看清每一颗星星的模样。薛桦拿出一个冒着橙色光芒的孔明灯,和姐姐将它放飞。橙色的耀眼的光芒,照在雪地上,映射出温馨的浪漫的光芒。薛桦突然好想在雪地上打滚。他扑通一声,躺在雪地上,对姐姐说道:“姐姐,我们来比一比谁一口气滚得比较远啊?” 薛莹扭了扭嘴,说了句“我才不要呢!”忽然,她嘴角露出坏坏的笑容,在薛桦耳边说道:“你的姐姐我啊,最喜欢玩得是这个。” 还没等薛桦反应过来,薛莹扔过来的雪球就已经砸到了他的脸上。薛桦抹干净脸上的雪水,拼命地爬起来,将一团雪在手中揉成一个小球,向姐姐砸去。于是两个人便化身两座炮台,互相向对方发射着雪球炮弹。圆圆的雪球砸在两人的脸上、肩上,身上、鞋上,把两个人变成了两个小雪人。空地上回荡着这对姐弟的笑声,两个人手拉手,欢快地在雪地里转圈跳着舞。薛桦觉得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两人尽情地玩了一会儿,薛莹说道:“好了,桦儿,我们今天已经玩得够久了,爹爹和娘要着急了,我们回去吧。”虽然薛桦还想再玩一会儿,但是迫于姐姐的“淫威”,也只好就范。 两个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房门前。薛桦突然突发奇想,摇着薛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我们一起堆一个雪人好不好?” 薛莹看着弟弟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于是两个人在门前堆起雪人来。薛莹做了一个大大的雪球做身体,薛桦滚了一个小的雪球做头。薛莹回到屋中,取来了两个核桃、一个胡萝卜,一小段红绸,和一个小木桶,分别做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和帽子。薛桦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雪人,高兴地拍起了手。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柄闪烁着紫色光芒的宝剑。他兴高采烈地捡起宝剑,倒插在雪人身上。薛莹一脸生气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薛桦说道:“给这个雪人配上一把宝剑,让他成为最厉害的雪人,来保护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快乐。” 薛莹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她心想雪人如何能够保护别人,不过她还是微笑着向弟弟点了点头。 薛桦站在门口对屋里高声喊道:“爹!娘!你们快出来看我和姐姐做的雪人啊!” 薛正和铁梨花出了屋子,被薛桦拽着来到了雪人面前。铁梨花一看雪人笑得合不拢嘴。而薛正则一脸严肃地问道:“这个雪人手里为什么拿着凶器啊?” 薛莹向薛桦努了努嘴,说道:“还不是弟弟,说什么让雪人保护我们!”薛正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薛桦看了一脸不解,但是看到家人都这么开心,一丝幸福的感觉充溢在心里。他来到雪人的身后,对父亲母亲和姐姐说道:“我们把名字刻在雪人背后吧,让他来保护我们。” 薛正、铁梨花和薛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会心地一笑。也跟在薛桦的身后,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雪人身上。然后四个人高高兴兴地回到屋子,在火炉旁聊起天来。 夜里,四个人暖暖地挤在一张床上。薛桦被母亲和姐姐挤在中间,暖暖的幸福的感觉,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她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又向姐姐笑了笑,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深夜,就在薛桦沉浸在甜蜜的梦想之中时,一阵急促的响亮的敲门声将他惊醒。他支撑着爬起来,拼命地揉了揉眼睛,只见父亲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站在门口。母亲正搂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姐姐,躲在大被子里。 薛桦向父亲叫了一声“爹爹!”这一叫可吓坏了薛正。他回过头来对着薛桦竖起一根颤抖的手指,借着微弱的光芒,薛桦看到父亲的满头是汗。他的两只惊恐的眼睛简直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父亲极度惊恐的扭曲的脸,让薛桦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这时,薛桦被母亲抓进了被窝。姐姐拼命地捂住他的嘴,被子里又闷又热,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母亲吓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说:“桦儿,不要叫,土匪们又来了,他们是这一代的恶霸。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你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啊。” 薛桦看着惊恐万状的母亲,也害怕地点了点头。突然,门外的拍门声音更大了,仿佛是要将整座房屋掀起来一般。几个粗犷的嗓音大声嚷道:“里面的,快点把门打开,不然就把你屋子烧了。” 薛正战战兢兢地走到窗前,透过窗缝看到几个彪形大汉手持火把站在外面。他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铁梨花。可铁梨花将被子盖在头上,不敢去看他。无奈,薛正只能用颤抖的双手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几个体格健硕的大汉,一身土匪的打扮,手臂上圆滚滚的肌肉,上面的一根根青筋仿佛是要爆裂开来一般。他们比薛正整整高了两头。带头的土匪一脚踩进屋子,将薛正一把推开。扯着嗓子喊道:“屋里有娘们儿吗?老大等着娶新压寨夫人呢?” 突然,土匪头子好像发现了什么,来到窗前,将被子一把掀开。铁梨花、薛莹和薛桦三人像是三只在饿狼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兔子,直吓得胆裂魂飞。土匪头子将火把放在薛莹面前,端详了一番。突然,他伸出粗糙的手,在薛莹雪白的脸上抹了一把。薛莹满眼含泪,用发抖地声音问道:“你要干什么?” 土匪头子露出了坏笑,说道:“干什么?当然是把你送给我们老大做婆娘了!来吧!跟我走吧。” 说罢,土匪头子一把扯过薛莹,想要把薛莹扛在肩膀上。铁梨花和薛桦拼命地扯住薛莹的衣服,哭喊着想要把她拉回来。情急之中,薛莹的裙子一角被扯开了,露出了雪白的大腿。土匪头子看了更加兴奋了,他一个巴掌甩在铁梨花脸上,又抬起腿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铁梨花咣的一声撞在墙上。她顿时觉得五内俱焚,一口鲜血直呕出来。土匪趁机将薛莹扛在肩膀上。 薛莹在土匪肩上拼命地挣扎,可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将土匪撼动一丝一毫。薛正手持木棍向土匪冲上来,大叫道:“放开我女儿,我跟你们拼了!” 他刚一迈开步,就被三个土匪围在中间。土匪们将薛正打倒在地,对他拳打脚踢。薛正拼命地捂着头,在地上打滚。土匪的拳头和脚在他身上不停地招呼。几分钟之后,薛正便被打得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薛桦拼命地抱住土匪的大腿,用小拳头打他的腿,不停地叫着:“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 土匪被骚扰得烦了,一把将薛桦抓起,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小崽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吗?等你长大了再来逞英雄吧。” 薛桦憋得满脸通红,喘不过气。他的心里又惊又怕。薛桦看着靠在墙上不停呕血的母亲,被打瘫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父亲,被土匪扛在肩上不停哭喊的姐姐,几个时辰前还幸福美满的家庭,转眼间便变得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土匪,看着他那张残忍、邪恶、贪婪的脸。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打颤。如果这一切没发生多好,如果可以永远停留在快乐地回忆当中多好。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那样呢?突然,薛桦觉得裤子里凉飕飕的。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裤子前面湿了一片。 土匪看了看薛桦的裤子,哈哈大笑,转过头来对同伙说道:“看,尿了,哈哈!” 几个土匪围了过来,像看着即将被虐待的小动物一样看着薛桦,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像是冰冷的冰凌,扎在薛桦的心里,凉飕飕的,一番凄苦的滋味,梗在喉咙里,难受极了。 土匪把薛桦一把摔在床上,哄笑着说道:“走喽,回去领赏去喽。”说着几个土匪扛着薛莹走出了房间。只留下心中满是恐惧和痛苦的三个人。 铁梨花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地靠在墙壁上。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薛桦哭丧着脸,向母亲爬了过来。他一把扑在母亲的怀里,疯狂的哭喊道:“娘,我要姐姐,我要姐姐。我们去把姐姐救出来,好不好?” 铁梨花听了薛桦的哭喊,突然间她仿佛浑身触电了一般,用两只手用力地抓住了薛桦,撕心裂肺地大喊道:“救!怎么救?这里除了我们一家人,到处都是土匪,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只是想抓一个压寨夫人,我已经没有了女儿,我不能再没有儿子,没有丈夫。桦儿,听娘的话,不要去惹他们,过了一段时间忘了姐姐就好了。” 铁梨花想要将薛桦搂在怀中,却被薛桦一把挣开了。他连滚带爬地跑到躺在地上的薛正面前,哭喊道:“爹!爹!我们去救姐姐好不好?我们去救姐姐好不好?” 薛正刚才被几个土匪打得半死,本来他打算在地上好好喘口气,薛桦刺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本来就如惊弓之鸟的他,被扰的更加心烦意乱。 他一个激灵爬起来,举起巴掌对准薛桦的头就是一下,嗔怒道:“你还嫌我们家不够惨吗?那土匪是我们能惹的吗?你姐姐去了也许吃香喝辣。我们如果再去惹他们,凭借他们的武功,还不把我们剥皮抽筋?你看看刚才那三个人,每一个都长得奇形怪状的,一看就是平时杀人越货,奸丨淫无数的主。我们惹了他们,死得比那些人惨一千倍,一万倍。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呢!你给我老实点,回头我把这个家打造得如堡垒一般,我们三个好好生活!啊,乖儿子,听话。” 薛桦看着眼前的父亲,觉得他就是一个无耻的,懦弱的,无能的废物。他挣扎着爬出了屋子,抬起头,看见了昨天和姐姐一起堆的雪人。仿佛间,他觉得姐姐好像还在他的身边,他可以看见姐姐的笑容,听见姐姐的声音。可是当他伸出手来去触碰她,却只触碰到冰冷的空气。 他鼓起勇气,伸手去拿雪人手里的宝剑。可是,当他快要触碰到宝剑的时候,他的手却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自己瘦小的胳膊,想起刚才脖子被土匪狠狠掐住的情形,那种窒息的濒死感让他的心被恐惧瞬间填满。他好想找个没人的狭小房间躲起来。那种平时觉得闭塞得难以呼吸的地方,反而成为了他最安心的处所。 薛桦一次次鼓起勇气去拿雪人手里的宝剑,他的手却一次次地更加剧烈地颤抖。他心中一个声音在不停地絮叨着,“放弃吧,你去了只有死。” 终于,薛桦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一把栽倒在雪人面前,嚎啕大哭起来。一种内疚和自责的感情萦绕在他的心间,可同时他也隐隐地感觉到一丝莫名的轻松和窃喜。算了,至少现在还活着,那些事情等醒来后再说吧。 薛桦推开门,爬到床上,看着天花板,在惊恐和悲伤之中陷入了梦乡。 48 懦剑侠避祸挖地道,破梦境薛桦斩麒麟 第二天清晨,薛桦被父亲修葺房屋的声音弄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父亲正在用一块块木板来加厚屋子的墙壁。母亲低着头,默不作声,在一旁准备着早饭。父亲和母亲默默无言,似乎都在刻意躲避对方的目光。 父亲将房子的墙壁完全加厚了一层,又到外面搬来很多雪岩,在房屋周围围了一圈。干完活,薛正累得瘫坐在椅子上,拿起一瓶酒,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铁梨花狠狠地斜了一眼薛正,薛正仿佛没看见一般,仍然自顾自地饮酒。薛桦坐在床上,想起昨天姐姐被掳走的事情,鼻子一酸,又悄悄地流下泪来。但是他努力忍住泪水,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过了一会儿,薛桦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便又躺在床上。 薛桦觉得自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了人的感情。房屋里偶尔传来几声父母的争吵声。他抬起头,看见母亲窝在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便爬起来,走到桌子前,吃几口东西又躺了回去。沉闷的,绝望的气氛笼罩在这个家里,像乌云一样挥之不去。 太阳缓缓地落下山去,天越来越黑,三个人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大。土匪满足了,今天应该不会再来洗劫了吧。三个人都默不作声,紧张地听着屋外的声音。偶尔一阵急促的风声,都会让他们的毛孔瞬间战栗起来。他们的整个身心全都投入在了这不断地恐惧和自我安慰的循环之中,完全无心进食。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像一团烈火一样,烘烤着三人。在这样的煎熬中,三个人在各自的角落里挨到了后半夜。原本以为土匪不会再来洗劫。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是地震一般,剧烈摇晃的床把薛桦直接扔上了高空。他急忙撑起身,只见窗子那面墙被凿开了一个圆圆的大洞。昨天的三个土匪骂骂咧咧地从洞外钻了进来。 带头的土匪手里提着一把巨大的铜锤,摇晃着满是肌肉的身躯,一把抓起了被吓倒在地的铁梨花。他咧开嘴,哈哈大笑道:“昨天的小娘们性子太烈,不服从老大的管教,又哭又闹。这方圆十里也就你一户人家。大哥不能一天没有女人。你嘛,年纪大是大了点,姿色还是绝好的,正好抓回去给我大哥打打牙祭。” 说着,土匪头子把铁梨花扛在肩膀上,扭头便走。薛桦冲过去一把抱住土匪的大腿,拼命地哭喊着:“不要带走我娘,放了我娘。” 土匪被薛桦吵得烦了,一把抓住薛桦的洋葱头,用力一甩,将薛桦重重地摔在墙上。 这时薛正已缓过神来,拼命地爬到土匪跟前,磕头如捣蒜。嘴里夹着哭丧的声音呼喊着:“大人放了我娘子,大人放了我娘子吧!我的儿子不能没有娘啊,我的儿子不能没有娘啊!” 土匪头子哪管这些,抬起一脚,正踢在薛正胸口,粗声低吼道:“去你娘的!老大要你的女人是你的福气。儿子没娘,再找一个去,关我屁事!”说着三个土匪哄笑着又钻出了洞。 薛桦看着土匪背上不断挣扎的母亲,他好想爬出去,拦住他们。可是他的后背一阵阵地剧痛。他好几次支撑着想站起来,可是都徒劳无功。无奈之下,薛桦只能趴在床上,无助地哭泣。床上还残留着母亲的气味,他的心仿佛被关进了一个密闭的地窖一般,窒息般地疼痛。 他哭喊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双眼枯干,才无意识地倒在了床上,昏死了过去。 清晨,薛桦再次被挖土的声音吵醒。他扭过头,看见父亲正在一锹一锹从家里的地板上挖出一个大洞。 薛正抬起沧桑的脸,看见床上薛桦小小的身体。他愣了一下,然后泪水夺眶而出。他一把冲过来,紧紧地将薛桦的头搂在怀里,用颤抖地声音说道: “好儿子!等爸爸挖好地道,我们就一起逃出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到时候就不会再有坏人来伤害我们了。爸爸已经没了妻子和女儿,不能再失去你。我们爷俩以后相依为命,一起过好日子。我们会一直记得你母亲和你姐姐的!“ 薛桦整个洋葱头都埋在父亲的因激动而不断起伏的胸脯上,他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父亲将薛桦放在床上,继续回去默默无言地挖掘。 一整天,两个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父亲的懦弱给了他活下去的可能,却也带给他更大的失望。因为恐惧失去的更多,所以不断让步,不断妥协,不断后退。妥协,失去,再妥协,再失去。 父亲的软弱正带着整个家一步步地向身后的悬崖退去。也许现在后退的一小步不会给他们马上带来危险,甚至可以带给他们片刻的喘息,但这终究只是心中的幻境罢了。明明做着软弱的事情,却用片刻的安寝来自我麻醉。总有一天,当他们退到悬崖边上,退无可退的时候,才会发现,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薛桦叹了口气,想道,但那又怎么样呢?至少现在父亲还活着,母亲和姐姐也许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薛桦看了看父亲。父亲的身影在地道里越来越低,家里的土越堆越多。到了傍晚,父亲终于蓬头垢面地从地道中爬了出来。他弄了两口干粮,坐在薛桦的身边,高兴地说道:“儿子,地道明天就可以挖好了,明天就可以逃出去了。” 薛桦点了点头,把干粮塞进嘴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干粮苦苦的,咸咸的。薛桦低下头,看了看。原来不知不觉间,眼泪已滴在了上面。 今夜仍然难熬。昨天土匪凿开的洞被薛正用木板草草遮掩,定是抵挡不住任何的侵袭的。果然,当土匪再次将那面墙凿开的时候,薛桦并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觉得像是已经安排好的一样。这次他没有冲上去救土匪肩上的父亲,只是坐在床上,两行热泪将苦涩的感觉递进他的嘴里。 这次土匪的老大也来了,一同带来的还有薛桦的母亲和姐姐。两个人衣衫不整,目光呆滞。土匪将薛正重重地摔在老大的面前,说道:“老大,他就是这个小娘们的爹。让她不听话,今天我们好好教训教训她爹,看她还听话不听话。”说着,土匪从腰间拔出一把刀,一刀砍断了薛正的一条臂膀。 薛正断臂处汩汩地流出鲜红的血。空气中的腥味越来越重,混着父亲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涌进薛桦的大脑里。薛桦抬起头,看了一眼土匪的老大。他惊讶地发现土匪的老大竟然不是人,而是一只神兽,一只浑身缠绕着雪雾,散发着白光的雪麒麟。 这只雪麒麟足有两人高,伟岸的身躯和强壮的四肢令人不寒而栗。而薛桦在雪麒麟的眼神中,没有看到任何的凶残和暴虐,反而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忧伤和绝望。这眼神让薛桦顿时觉得格外亲切,仿佛他的心和雪麒麟的心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但是雪地上不断嚎叫的父亲又让他回到了现实。土匪毫无人性地又砍掉了薛正另外一条臂膀。薛桦看着雪地上翻滚的父亲,像人棍,像蚯蚓,像卑微的蝼蚁。此时的父亲是那样地陌生,仿佛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另外一个人。他又看了看“母亲”和“姐姐”,除了相貌,他找不到两人和母亲以及姐姐任何相像的地方。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在薛桦的脸上,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仿佛要生生裂开一般,天旋地转。在一阵剧烈的头疼过后,他的脑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成熟的坚定的意志。一种告别了懦弱,告别了幼稚,勇敢决绝的意志。 薛桦站起身,挺起胸膛,径直走出了房门。铁梨花看到薛桦异常的举动,她突然拼命地挣扎,高声叫嚷着要薛桦离开。薛莹也哭丧着求弟弟赶紧逃走,保住性命。可无论她们怎么呼喊,薛桦脸上坚毅的表情都不为所动。 薛桦走到雪人的旁边,刷的一下拔出插在雪人身上的“银月飞雪”。铁梨花看见小小的薛桦,在走过雪人的一瞬间,竟然变成了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 薛桦提着“银月飞雪”,双脚越走越快,直扑雪麒麟而来。土匪张牙舞爪地警告薛桦,不要再靠近他们的老大一步。薛桦嘴角露出一抹帝王般轻蔑的微笑。他低下身子,伸出长长的腿,优雅地转了个身。薛桦轻盈地身姿和“银月飞雪”在空中划出两个美丽的圆圈。圆圈的周围瞬间升起一股强劲的风。霸道的剑气裹挟着冰雪,如瀑布般冲向土匪和雪麒麟。 这一招便是“天问九章”刀法中的“悲回风”一式。土匪们从未见过如此威力巨大的招式,吓得扔下铁梨花母女,撒腿便跑。而雪麒麟却岿然不动。它抬起头,对着天空大声嘶吼,接着伸出一只爪子,硬生生地将薛桦的剑招接了下来。但它身旁的土匪们就没这样的好运了。他们被卷入薛桦的剑气之中,化为了几滩血水。 雪麒麟仍在嘶吼,它的身躯越来越大,足足比刚才大了一圈。铁梨花绝望地呼喊道:“桦儿。快跑吧!它太强大,太可怕了!你打不过他的,赶快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永远不要再见到它。娘求你了。” 母亲绝望的呼喊,父亲疼痛的嘶吼,姐姐悲伤的哭声,和冰冷的风,冻结成锋利的冰凌,刺向薛桦十九岁的心。此时此刻横在眼前的敌人,不是一只饿狼,也不是一个杀手,而是一只身材巨大,如小山一般压过来的神兽。雪麒麟面目狰狞地看着眼前的薛桦,仿佛就像在看一只小猫小狗,随便一爪下去,便可以将他碾得粉碎。 是啊,也许现在转身逃走,还可以留下一条命,苟活着,很久很久。 薛桦抬起那张英俊的脸庞,一种坚定的目光从他那湖水般澄澈的双眼中射出。那目光没有山的伟岸,没有海的广阔,没有天的高远,也没有地的厚重。少了精美的装饰,亦没有热情地赞美,在清冷的世界里,孤单地,微弱地闪烁着。但它的光芒却又是那样的坚定,仿佛是千锤百炼后仍不褪色的黄金,在黑夜中,生出火,生出希望,永不熄灭。 薛桦双脚用力一蹬地,蹭的一下跃入空中,将银月飞雪举过头顶。他一双炽烈地眼睛狠狠地盯住眼前的雪麒麟,便如同紧盯着自己的仇人一般。 如果你是麒麟,那我便是翱翔九天的苍龙;只要我的心还在跳动,那团火便会一直燃烧下去。它给我以勇敢和坚强,给我以无比的力量。从此恐惧二字不再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 被薛桦举在头顶的宝剑,忽然变成了一团炽烈的火。接着一条巨龙从剑尖中飞出。通身火红的苍龙,将天空照耀的红光满庭。 薛桦深吸了一口气,将全身内劲沉在丹田。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大喊到:“东——皇——太——一——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他奋力将银月飞雪向雪麒麟挥去。那条剑气汇成的巨龙,张开了血盆大口,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红光。直插入雪麒麟的脑中。 利刃贯穿了雪麒麟硕大的头颅。令人惊异的是神兽头顶上的伤口并未流出鲜血,而是有数道刺眼的白光射出,直刺得薛桦睁不开眼。雪麒麟仰起头,拼命地嘶吼了几声,四只利爪在空中折腾了几下,便扑通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薛桦拼命睁开被白色强光刺痛的双眼。他看见雪麒麟化作一团耀眼的白色光球。光芒一闪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凄美而浪漫。 雪花缓缓落下,落在薛正,铁梨花和薛莹写满惊恐的脸上。薛桦转过头,满眼深情地望着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爹娘和姐姐。 “我的爹爹薛正是正派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是天下第一庄傲雪山庄的大庄主。他武功盖世,有力劈华山之劲,气宇非凡,有兼济天下之志,勇敢果决,有冠绝三军之力,英明神武,有诛尽宵小之义。他是天空中自由翱翔,奋力搏击的雄鹰,绝不是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的蝼蚁。 “我的娘亲铁梨花是人人敬仰的昆仑女侠,是雪魔刀法“天问九章”的传人。她坚贞不屈,如青松傲雪,挺拔俊秀;她刚烈果敢,如燎原烈火,生生不息;她爱子如命,如黄牛舐犊,画荻教子;她善良慈爱,如夏雨春风,滋养大地。她是武林中最卓越的女侠,蝇营狗苟之事她向来不齿。 “我的姐姐薛莹是梅花剑法的创造者,是傲雪山庄的大小姐。她英气逼人,长眉如远黛;剑法秀丽,英姿胜将军;容颜绝美,肌肤若冰雪;温柔似水,双眸似星辰。她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是我心中最坚强的姐姐。她就算死也要紧紧咬住仇人的喉咙,怎么可能为了一时的偷生便出卖了自尊? “所以,父亲,母亲,姊姊,对不起!这三天,我竟然让这样懦弱的自己来扮演你们,折辱你们的英名。那三个懦弱的人根本不是你们本身,而是我自己心底深处的懦弱。爹,娘,姐姐,桦儿也要谢谢你们,是你们让我看清楚那个躲在暗处,懦弱的,软弱的,不肯长大的自己。是你们让我知道自己还不够勇敢,还不够坚强,还没有面对现实,面对世界的勇气。 “但是,爹爹,娘,姐姐。现在桦儿长大了,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孩子了。虽然很痛苦,很难熬,但是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去做,还有好多好多的人要去保护,我不能这样死去,更不能这样懦弱下去。 “所以,爹,娘,姐姐。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要说,你们……你们早就已经仙去了。” 滚烫的泪水顺着薛桦雪白的脸颊汩汩流下,滴在纯洁的雪上,轻轻碰撞出心碎的声音。他拼命地忍耐,紧闭着双眼,想止住泪水。可泪水还是爬满了他扭曲得如河道纵横的脸。 薛桦觉得自己哀毁骨立,肝胆俱裂,腹痛难忍,如寸寸肠断。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是在给自己剧烈抖动的心打节拍。痛苦,绝望,气愤,恐惧的情绪和理性的思维在他的脑中剧烈地博弈着。他一次次地加重理性的砝码,可稍一动摇,感情的天平又会偏向渴望逃避的一边。终于,薛桦决心为理性再次重申最重要的砝码。 他紧握着双拳,用颤抖地声音说道:“是的,你们已经死了,你们……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 薛桦在心里彻底宣告了理性的胜利,那股积蓄在心中的苦闷的气无处发泄,压在身体里,如一团炽烈的火,烧得他疼痛难忍。终于,薛桦抬起胸膛,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悲鸣,而那股怨气也随之散入空中。 薛桦转过泪眼婆娑的脸,看着爹娘和姐姐。苦难在这个十九岁少年英俊的脸上,在他如湖水般澄澈的双眼里,染上了悲伤的颜色。他依依不舍地望着三人。而三人此刻也已手拉着手,满眼深情地望着薛桦。 忽然,从远处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个小男孩,他一脸幸福地扑到爹娘和姐姐的怀中。娘亲和姐姐拉起他的小手,和爹爹一起向着雪花飞舞的远方缓缓走去。小男孩松开姐姐的手,回过头,向着薛桦微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又牵起姐姐的手,和他们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夜色那么深重,像是晕不开的浓墨,被一直沉重地执笔的手,在叹息中,染在天空的幕布上。大片大片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凄美婉转的文字,在空中交汇成忧伤的诗句。冰冷的空气,穿过单薄的衣裳,透过肌肤刺入骨髓。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温暖的,只剩下嘴角的泪。 忽然,远方的天空爆发出巨大的光亮,刺得薛桦睁不开眼睛,恍惚间,薛桦仿佛穿过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走廊。过了一会儿,他才敢试探性地把眼睛裂开一条缝。那巨大的光亮已经消失,朦朦胧胧中,薛桦看见一个白发老者正低头望着自己。 49 探心智雪魔论善恶,秉纯良薛桦得三宝 长长的银白色的头发披散在老者的肩膀上。薛桦一看便知他出身富户人家。仔细看时,只见他满脸红光,天庭饱满,一双明亮的眼睛射出智慧的光芒。沧桑的年月并未在他的脸上刻下太多皱纹,反而将那英俊的眼眉打磨得更加深邃。一件用上等面料制成的白色长袍上,星罗棋布地缀着七颗宝石。老者傲骨胜梅,身形如风,宛如老聃再世,孟轲重生。 薛桦痴痴地望着眼前的老者,他感觉老者是这样的熟悉,仿佛他前世就是他的老师似的。薛桦又扭过头来,看看老者身边乖巧的雪麒麟。此刻这个畜生正趴在老者身边,低下头,像一只温顺的小狗。 老者轻轻地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薛桦的头。 “好孩子,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薛桦听了不禁身体一颤。他缓缓想起刚才那个真实的梦境,在梦境中,他内心深处的懦弱肆意地蔓延生长,化为了他母亲,父亲和姐姐的模样。 与其说那是一个梦境,更不如说是薛桦与自己内心的修罗战场。 薛桦支撑着想要坐起来,但是老人轻轻地挥动了一下衣袖,薛桦便被一阵风又推了下去。白发老人笑了一下,说道:“孩子,你愁眉紧蹙,仿佛是有很深的心事。而且你身受重伤。幸好老朽还懂些医术,就让老朽一边为你医治,一边解答你心中的疑惑吧。放心吧,这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不会让你湖上的朋友久等的。” 薛桦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周围一片纯白,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老者还有那只雪麒麟。湖上的朋友?那是谁?忽然,谷猫猫美丽的脸庞映在了薛桦的脑中,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被人偷袭,掉落湖中的前前后后。想到这,薛桦不禁皱了皱眉。 老者看着薛桦略带痛苦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孩子,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悲伤?” 薛桦听到老者的提问,愣了愣神,又缓缓低下眉毛。轻声叹息道:“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家人。” “哦?恕老朽冒昧,请问仙去的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的爹,娘和我的姐姐。” 听到这里,老者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伸出温柔的手,轻轻地放在薛桦的胸口上。虽然默默无言,但一股暖流瞬间充满了薛桦的胸膛,这份厚重的安慰,胜过千言万语。 心酸的气息和紧绷的神经在鼻尖激烈交锋着,只要稍微一软弱下去,杂乱的心绪便会化作横流的涕泪,在脸上决堤开来。 薛桦紧紧握住小小的拳头,虽然他十分不愿意承认和面对,但是他还是再次咬着牙说道:“是的,我的母亲,父亲和姊姊已经不在了。” 一阵清风拂过,仿佛是一只温柔的大手,薛桦被缓缓托了起来。老者拉起薛桦的手,缓缓走过一条白色的河。河水清澈透明,河的两岸长满了银白的树。雪花翩翩地落下,天地间一片祥和,有一种宿命般的凄美。 薛桦呆呆地看着一只河上的一只小纸船。他仰起头来,看着白发老者的脸,问道:“老先生,请问那只小船是什么?” 老者微笑着说道:“那便是我们的命运啊。” 薛桦仔细地望着那只小小的纸船,只见它在河上缓缓前进着。旅途单调而乏味,既没有香草的熏香,也没有悦耳的丝竹。像是被命运的无形的手捉住一般,它只能默默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在迷茫中缓缓驶向自己的终点。 无助的弱小的纸船,像一个虔诚的教徒,默默完成着自然赋予的使命,等待着不知何时将要袭来的风雨,随时有倾覆的风险。 薛桦的心被小纸船紧紧地悬着,他看着它,就像看着那个满是苦难的自己。他抬起头,看着白衣老者,问道:“老先生,您说那只小纸船一定会到达他命运的彼岸吗?” 老者听到薛桦的问题,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孩子,你可曾听说过伯夷叔齐的故事?” 薛桦点了点头,说道:“伯夷叔齐都是大善人,他们积善洁行,不食周粟,最后饿死在首阳山上。” 老者又问道:“你可曾听说过颜渊?” 薛桦说道:“知道,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年二十九,发皆白,卒蚤夭。”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说,谁说命运的船一定能安安全全,平平稳稳地走到终点呢?谁说过那些善良的人一定能得到神明的庇护呢? “况且乱世之时,军阀相互攻伐,百姓性命如草芥一般。就算是太平盛世,也常有贫窭仓卒之事。庶民终日庸庸碌碌,尚且难以自保,更何况那些正道直行,怀高洁之志的人。 “历朝历代,忠诚志洁,崇尚人道之人,若伯夷叔齐,颜渊屈子之辈,皆难逃一死。就像这一只小船,他们也许永远到不了终点,所以,他们的生命便没有意义了吗?” 薛桦喃喃道:“不!不是的!” 老者继续说道:“所以,在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之后,你会选择放弃自己心中的善良和人性,去苟且偷生,安安分分地活一辈子吗?” 忽而,天空中的大雨瓢泼而下、冰冷的雨砸在薛桦的脸上。薛桦想起了自从七岁那年,父亲离开山庄后的种种。他想起了为了他甘愿自断三指的师父如善,想起了为了保护自己而吞下巨树之花的母亲,想起了村长,想起了喜喜,想起了小挚,想起了为了朋友而全部战死的巨树村村民。他想起了那夜月明星稀,在山上,依偎在他怀中的小蝶。想起了昆仑路上,夺走他酒壶的猫猫,桃花树下那惊鸿的一瞥。 他也想起了父亲,想起他温暖的臂弯和严厉的训诫,想起了姊姊美丽的脸庞和那紧紧护住他的温暖的身躯。 他也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那个在少室山上,为了一只死去小虫而哭泣的男孩。想起这一路来,无论如何痛苦,却都不曾抛弃内心中的善良,依然坚持前行的自己。 难道,真的就可以抛弃了善良,像一只虫子一样缩在洞里,卑微地度过余生吗? 不! 一个声音从薛桦的心里呐喊出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看清了心中的那团火,看清了他的理想。他睁开自己澄澈的双眼,仰起稚气的脸庞,勇敢地直面着风雨。他双目如炬,神情坚定地对白衣老者说道: “不!就算我被当作一个懦弱的人,幼稚的人,就算我被人们看作是一个不遵习俗,不守规矩之人,就算我被人轻视,欺辱,嫌弃,唾骂,就算我变成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就算我最后被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也绝不做一个忘恩负义,抛弃家人,抛弃善良的人。 “韶华终将逝去,生命总会终结。雨打芭蕉叶,雪落寂无声。无论一个人多么美好,多么善良,多么地才华横溢,多么的德高望重,当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终究会像一棵被砍伐的大树一般,轰然倒地。然后他的灵魂脱离身体。而就连剩下的躯壳,都要一点点腐烂,发酵,被蚕食,被稀释,最后混入泥土之中,彻底地消失不见。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可这又怎样呢?难道就因为恐惧韶华的逝去,就忘记了那颗曾经剧烈跳动的心脏、那心中燃烧的熊熊烈火和永远无法忘怀的理想?难道因为伤感于逝去的美好,就忘了心爱之人那美丽的脸庞、真诚的目光和诚挚的语言吗?” 薛桦双目紧闭,紧握着双拳,狠狠地说道:“不!我将为了心中重要的人,为了善良,为了我的理想而奋战一生。此生此志,至死不渝。” 想到这里,薛桦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如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忽然间穿过了狭长的陡峭的山涧,一冲而出,奔向了汪洋大海。他觉得快活极了,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像是一个战士,拿起自己的长矛,终于来到了命运的阵前。 豁然开朗的不只是薛桦的心胸。天空中的雷霆暴雨也不知何时知趣地散开了。白衣老人一脸慈祥地看着薛桦,长长的白眉顺着眼角弯下来,双眼眯成两道长长的缝。老人表情安详而干净,有一种令人舒适的轻松的庄严。 他一边抚摸着薛桦的头,一边缓缓地说道:“孩子,老朽没有你那样华丽的辞藻,但是老朽我有比你更加丰富的经历。人,总是会死的,有的人少时夭折,有的人中年丧亡,有的人饱受敌人的摧残和蹂躏,屈辱地死去,有的人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和离别,在悔恨中度过残生。 “而目睹了这种种的芸芸众生,开始变得恐惧,开始变得慌乱。他们像是地上的虫蚁,追逐着利益,躲避着危害的风险。人们变得自私自利,小心翼翼。谄媚强者,残害弱者。在人们心中,强弱的分别取代了善恶的本性,这个世界是那样的污浊混沌。 “而那些被伤害的人,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丨着自己的伤口,悲伤地哭泣。为了从痛苦中逃避出来,他们躲避现实,用谎言欺骗自己,用酒精麻痹自己,用放纵的欢乐而让自己在癫狂中变成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们编制了各种各样的幻想,来使这个世界看上去是那么地可爱,可爱到他们仿佛从来没有失去。 “渐渐地,在声色犬马中,在纸醉金迷中,他们忘记了自己的理想,忘记了那些需要他们去爱的人,忘记了心中那团曾经熊熊燃烧的烈火。可,这又如何怪得了他们呢?因为要面对痛苦和恐惧,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孩子,庆幸的是,我看到了你的勇气。” 说到这里,老人露出了像是完成了一件要紧事的满意的笑容,拍了拍薛桦的肩膀,站起身来。 薛桦精致的五官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青春的光彩。他的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向老者射出敬爱而崇拜的目光。 老人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喃喃地问道:“那,孩子,你说说,什么又是善良呢?” “爱惜弱小,保护生灵是善,温良恭俭,礼貌斯文是善,济弱扶倾,博施济众是善,踏实简朴,一心为人是善。诚然,这些美丽的行为的背后必然是人们心中的善良在推动。这些善良是那样地美丽而令人尊敬。但是在我心中,如果把这些定义为善良的话,未免太狭隘了。这些妇孺般慈爱的善,在我看来,可以称之为小善。 “而我心中的大善,是面对强权时,奋起反击的勇敢的心,是面对欺凌时,怒发冲冠的坚定的意志。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死也要保护的人和事。而那些人,是家人,是爱人,是善良的同胞,那些事,是国家,是民族,是心中不灭的正义。为了这些重要的人和事,即使面对再艰苦的环境,再凶残的敌人,我们也会如烈火般勇敢向前。这是真正的善良的人的战斗,这战斗从出生便已开始,即使粉身碎骨,即使血肉狼藉,也要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至最后一滴血都流干。 薛桦声音洪亮,慷慨激昂,激动得涨红了脸颊,过了一会他才站定下来,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一切道德都是以此为底线。任何不谈平等的道德都是妄谈,而善良更是如此。呵,这又是多么地可笑啊!就像那些到处钻营,无耻谄媚的人说的一样,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是平等的呢?人生而有贵贱,贵族永远是贵族,贱民永远是贱民,这快哉的风是大人们的雄风,你等贱民如何能共当此风?哈哈,所以,我们这些善良的人,就是他们眼中的傻子,疯子,是不懂变通的人,是故作清高的人。 “呵!可是我们又能怎样呢?我们的国可以强迫我们的国民去遵守法纪,但是我们却无法强迫他们去遵守道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观念,有着怎样的准则,是每个人的自由,我们绝对无权干涉,更不能强迫别人去认可我们的善良的观念。所以,无论别人自私得如何精致,无论别人对暴力的崇拜如何强烈,面对他们的时候,我们都要报以微笑。 “但在微笑的同时,我们也要紧紧握着我们手中的利剑,时刻准备着,当这些人冲破了他们的道德的底线,将要危害我们心中那些重要的人和事的时候,我们要以十倍于他们的速度,以十倍于他们的力量,以十倍他们的决心,予以他们最凶狠地反击。这如烈火一般地反击,排山倒海,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些恶人。我们用血肉,用坚定的决心,与邪恶决一死战,至死方休。” 薛桦觉得有一股温暖的风吹过脸颊,心里热血不住地翻涌。 老人看着薛桦,微微笑了笑,说道:“孩子,你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那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对世界充满了希望,对邪恶满是憎恨。后来,我闯荡江湖几十载,处处碰壁,甚至连最心爱的人都守护不了。老朽最后心灰意冷,便和柴王爷隐居于此。” 说着,老人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薛桦的脸,问道:“孩子,你也有心爱的人吧?” 薛桦心中一下涌出了桃花树下谷猫猫美丽的脸。忽然,在他的内心深处,又有一朵柔弱的水仙花,似在暗处慢慢绽开。水仙花的旁边是一个身着轻纱的女孩,像蝴蝶一样在翩翩起舞。薛桦的心又温暖又困惑,他涨红了脸。 老人看着薛桦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道:“这就是青春啊! “孩子,我的路就快走到尽头了,而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我知道你的善良,也了解了你的勇气,但是只有这些还是不够的。老朽送你三件宝贝,助你一臂之力。” 薛桦的眼中露出感激的光芒。 “这第一件嘛,刚才我已经给你了。这些年你行走江湖,受了大大小小的许多伤。有皮肉伤,也有内伤,有新伤,也有老伤。老朽这些年闲得无聊,顺手采了些绝世名草,做成了这粒七彩宝莲丸。你将他服下吧。” 薛桦双手接过药丸,他抬起青稚的脸庞,向老者问道:“前辈,这颗神药只有一颗,我吃了,你怎么办?” 老人听了哈哈大笑道:“我隐居在这深山老林,难道还会被人找到不成?孩子,不用客气,吃了吧!” 薛桦盛情难却,点了点头,服下了这颗七彩宝莲丸。很快,薛桦便觉得有一股涓涓的细流,在自己的奇经八脉之中流淌,整个人又清爽,又舒服。 老朽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第二件宝贝嘛,便是老朽九十年神功‘惩心决’的修为。刚才你躺在地上,老朽已用右手通过你的心脉将神功传与你。本来我还担心你年纪轻轻,承受不了这么深厚的内功。没想到你体内竟然已经有一股雄厚质朴的内功做底子。不知道是从何处得到如此的奇缘。” 薛桦听到老人口中说出“惩心决”三字,一下子想起来母亲使用的内功心法,便是“惩心决”。他激动地问道:“前辈,您说的‘惩心决’,我的母亲铁梨花也会这门内功。” 老人挑了挑眉毛,说道:“哦?你母亲可是姓铁?” 薛桦连声应道:“是的,前辈您如何得知?” 白衣老人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 “不错,我和王爷隐居之前,曾在昆仑十二村铁家做客,我们二人与铁家当家铁如山相谈甚欢,老朽想到不久便要隐居于世,便将‘惩心决’的一部分心法传授给了铁如山。而你母亲想必是铁家的后人。老朽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此见到铁家的后代,真是天遇奇缘啊!” 薛桦听了老人的话语,顿时觉得和老人十分亲切。没想到自己的先辈竟然和老人早就有过交情。心中多了几分骄傲和欢喜。 老人笑道:“孩子,别急,老朽这里还有第三件宝贝。”说着,白衣老人向一旁乖坐的雪麒麟一挥袍袖,一阵清丽的风吹过。忽的一下,雪麒麟消失不见了。 50 薛木棉风雪舞神刀,谷百草巧施生死蛊 空旷的雪地上,只剩下了一把浸透着极寒之气的刀。 老人对薛桦说道:“孩子,去把那把刀拔出来吧!” 薛桦看着眼前这把寒光闪闪的神兵,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向往。那明明是一把杀人饮血的利刃,但在薛桦的心中,却仿佛是一个许久未见的好友。仿佛他们曾秉烛夜话,促膝长谈,仿佛他们是交心的知己,气味相投,惺惺相惜。他们是彼此的镜子,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默契。 薛桦越走向宝刀,便越感觉到宝刀那摄人心魄的寒气。但此刻薛桦仿佛是赤身裸体畅游于冰湖之中,明明冻得不行,感觉却是如此温暖。他伸出手,一把握住这柄宝刀。当薛桦的手握上去的一刹那,宝刀的刀柄处飘散出大大小小许多美丽的雪花。 这柄宝刀长三尺一寸,刀背由昆仑纯石打造,深沉厚重,仿佛是麒麟坚挺的后背。刀身则由昆仑上等白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洁白无瑕。上面雕刻了层层的龙鳞,仿佛是麒麟身上的麟甲。刀锋则由昆仑寒铁打造,一股极寒之气从刀锋中射出,定睛细看,有许多细小如风的冰刃,在刀锋周围聚集成一股白气。 在刀柄上,镶嵌着一颗圆圆的昆仑玉,这颗玉仿佛是麒麟的一只眼睛,透露出一股凶狠和坚定。 薛桦此刻的心中仿佛有许多美丽的花灯升腾起来,神秘、温暖、激动、浪漫。他面带微笑,右臂下沉,丹田运气,一股炎龙现世般的力量沿着任督二脉冲到手臂。他大喊一声,将宝刀拔了出来。 薛桦端详着这柄神兵,就像端详着爱人的脸,喜欢极了。他抬起头,向老人快活地问道:“前辈,此刀可有姓名?” 老人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它叫雪魔刀。” 薛桦听了心中大惊,张大了嘴巴,瞪大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柄宝刀。心中想到,难道这就是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甚至不惜杀人放火的雪魔刀吗?如果这是雪魔刀,难道这位白衣老人就是雪魔本尊? 老人背起手,在雪地上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老朽本就是西域人士。那年我二十二岁,听说这昆仑山上有一只神兽,竟然为害已有五百余年。我心中不服,只身来到昆仑,与这畜生恶斗三天三夜,终于将他制服。为了防止它再次为祸人间,我便将他封印在我的宝刀之中。不想这畜生竟然和宝刀如此相配,我的宝刀本就锋利无比,多了封印之后更加是锋芒万丈,削铁无声。一时间,江湖中除了柴王爷的剑,天下神明莫能与之争雄。 “这柄神兵与你气味相投,习性相近。此后你行走江湖,有他相助,自是好事。只是这畜生虽然生性纯良,但经历了太多磨难,以至于心智变得难以控制。当下你尚能降服它,可将来万一你心智大乱,这畜生趁机逃出封印,就麻烦了。所以孩子,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心都不要乱。” 薛桦捧着雪魔刀,仿佛是捧着心中的明月。他澄澈如水的双眸里满是怜爱的目光。薛桦向雪魔点了点头。忽然,天空蓦地昏暗起来,繁星闪烁,映在洁白的无垠的雪地上,四下寂静无声,碎琼乱玉,翩然而下。雪花像是善解人意的精灵,落在薛桦的脖子里,落在他的袖子上,真是“拂了一身还满”。 此刻面对着这样的诗情画意,薛桦难掩心中的喜悦,一手握住雪魔刀,在雪中舞起母亲教给他的“天问九章”来。雪花是大地的精灵,宝刀是灵玉的孩提,星星是天空的繁花,少年是神明的化身,他们在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旋律下,舞出了一股飘逸,一股灵秀,一曲霸气,一泓清冽。彼此紧密地配合,却又各有各的明亮,各有各的芬芳。 少年越舞越起劲,越舞越快,此情此景,此打开的心,此明了的意,让他对天问九章又有了新的领悟。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东皇太一斩等所有天问九章中的招式,在薛桦的重新的注释下,仿佛是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薛桦的舞仿佛是一首跌宕起伏的合奏。他每舞一次,对武功的理解就更深一层。那感觉真如饮下一整坛琼浆玉露一般,爽快!爽快! 终于,在薛桦将整套刀法耍了九遍之后,他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他转过头来,看着握着刀柄的右手,此刻刀柄上还在飘出美丽的雪花。薛桦满意地笑了。忽然,他想起还没有向雪魔道谢,然而雪魔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突然间,薛桦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快速通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而胸前挂着的雪魔令正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晕得直不起身,耳朵里满是鸣叫的声响。过了好一会,他才觉得慢慢好起来。 终于,耳朵里的鸣叫声彻底消失了。薛桦刚想睁开眼睛,忽然觉得有一种暖暖的,软软的,香香的东西抱在他的身上。耳边隐隐传来一个吵闹的少女的哭声。这哭声越来越响,而且是那样地熟悉。薛桦赶紧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少女正抱在自己的怀里,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少女漆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闪烁着青春的光彩。她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桃花的香气,让人一瞬间仿佛置身于盛开的桃园一般。少女抬起头,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薛桦,看见薛桦醒来,少女又惊又喜,两个眼睛仿佛是两泓清泉,瞬间挤满了泪水。她再次把头埋在薛桦的胸前,这次抱得更紧了。一边抱,一边哭喊着:“你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 薛桦认得这少女便是谷猫猫。他此前还一直担心她的安危。此刻看到她安全,薛桦舒了一口气。但是谷猫猫整个人都抱在他身上,又是哭,又是撒娇,抬起头来的样子可爱得像是一只小狗,完全没有避讳男女之嫌的意思。谷猫猫身上暖洋洋的,她的脸美丽得像是一朵桃花。薛桦的脸蓦地变得通红。 但是谷猫猫很快就让薛桦知道谁才是小狗。谷猫猫拼命地拍打着他,一会又摸摸头,一会又摸摸耳朵,一会又摸摸鼻子。仿佛是在检查一只失而复得的小狗一样。看见薛桦回来了,她终于露出了彩云般明媚的微笑。 “桦哥,太好了,我整整找了你三天三夜,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求求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求求你了!” 听了谷猫猫的话,薛桦本来就已通红的脸更加火辣了。他点了点头,回道:“好!好的!” 薛桦向两边看了看,原来自己躺在了一个小船上。忽然,薛桦眼角的余光,穿过谷猫猫的鬓角,瞥见了一个人影。一瞬间,薛桦脸上的笑容,加上羞涩的绯红,以及嘴唇上的血色,像被一阵疾风吹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冰冷的白色。 回忆在薛桦的脑中打了一个冷战,他肯定,那就是如善师父叫他寻找的神医,谷猫猫的父亲——谷百草。 薛桦对于谷百草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年前少室山上,那个样貌清贫,文质彬彬的大夫形象上。而现在的谷百草,虽然仍带着之前的清高和书卷气,但感觉上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似乎曾经在什么时候伤害过自己,一时间,薛桦这样的感觉格外强烈。 想想谷猫猫的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薛桦知道这些年谷百草以神医的身份赚了许多银子。可他的穿着还是那样地简朴。这种带有读书人清高气息的简朴,仿佛是在对芸芸众生渴慕荣华富贵的一种蔑视。谷百草将这种简朴写在他做工粗陋的毡帽上,写在他粗布织成的暗绿色长衫上,写在他样式古板的长筒靴子上,写在他年代久远,古色古香的木质药箱上。 他清贫得利落,一头夹杂着些许白发的短发,在风中丝毫不乱;他清贫的整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处邋遢的证据;他清贫的干净,一身的穿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算是打补丁的地方,都没有一处污垢和灰尘;他清贫得有序,药箱里的医书和药材摆放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无论从哪个角度,无论从哪个方向,谷百草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是对清贫最好的注释。 但,有一个地方是例外的。那便是他的眼睛。 清贫虽然是读书人高尚的品德,但是想装进他的眼睛里,还太过肤浅。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他的眼神专注而冷峻,当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会发自内心地赞叹道,“这是一个多么博学的人啊!”是的,要获得如此博学的一双眼睛,要经历多少的历练啊!囊萤映雪、凿壁偷光这些都不在话下;《黄帝内经》《内经》《金匮要略》都要倒背如流;北到雁门、东至海河、南到岷山、西至昆仑,华夏所有的草药都要亲手采摘;阳明燥金、少阳相火、少阴君火、所有疾病的症状都要了熟于心。 这些,他都做到了。 可无论是清贫,还是博学,都无法让薛桦在看到谷百草的一刹那,在灵魂深处深深地震颤。 那让他惊心动魄的,是谷百草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可怕的神秘。 他没有把神秘写在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也没有通过眼神、言语、声音、气味有过任何表达。当你走近他,想要有任何亲近的举动时,他的博学便将这扇门关上了。那近乎绝情的冷峻的博学,瞬间让你在他的面前渺小得像个蚂蚁。 你只能像是一个乖巧的学生一样,身体挺直,双手放在两边,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后赶紧退到一侧,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直到他夹着书本,从你的面前走过。如果在课堂上,你一定无法开小差,打瞌睡,因为无论你躲得多远,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尽收他的眼底,仿佛你整个人都已被他看得通透。你想在学问上打败他?那是不可能的。你一开口,便会为自己的粗鄙浅陋而羞愧不已,他轻轻地一个冷笑,便会让你一败涂地。 可你知道,在那清贫的外表后面,一定隐藏了什么。也许是贪婪?抑或是虚伪?没准是仇恨?难道是暴虐?可一切猜想都像是沉在深海里面的岩石,隔着浩瀚的海水,终不见天日。 当你尝试着从各个方面去捞起那块岩石的时候,他便会及时地出现在每一条通往海边的路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你:“你太弱,你过不去的。” 他早已击败你,不费一招一式。 这样一个清贫、博学,深不可测的人。他会笑吗? 当薛桦看到谷猫猫转过可爱的脸,对着谷百草叫了一声“爹爹”的时候,薛桦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谷猫猫回过头来,向谷百草高兴地喊道:“爹爹!桦哥醒过来了!太好了!你的小虫太有效了!” “小虫?”薛桦心中一凉,想起师父吩咐自己此次下山就是为了寻找谷百草,当年杀害真悟方丈和如清师叔的人还未找到。如善师父这些年已经排查了除谷百草之外的所有的郎中,他们都没有害人的嫌疑,而有嫌疑的只剩下谷百草一人。 当年杀害真悟方丈和如清师叔的人所用的武学招式是碎月掌。薛桦清楚地记得,在傲雪山庄将自己打落山崖的黑衣人,在巨树村与母亲恶斗那个黑衣人,所使用的武功都是岁月掌。换言之,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当年在少林寺犯案,之后又在傲雪山庄偷袭了自己,并且冲入了巨树村去抢夺母亲的雪魔令。 然而碎月掌究竟是何门何派的武功,是谁开创,由谁发扬光大,江湖中人都一无所知。 “喂!桦哥,你在想什么呢?干嘛那种表情看着我爹爹?”谷猫猫看薛桦冷冷地盯着父亲,斜了斜眼睛,撇了撇嘴。 薛桦愣了一下,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猫猫,你刚才说的小虫,是?” 谷猫猫一听薛桦提到小虫的事情,瞬间露出雨过天晴般明媚的笑容。她略带骄傲地说道:“是生死蛊啦!小的时候我在东海桃花岛上玩耍,偶然间在一个山峰上发现了一条绿色的小虫。说来奇怪,这个小虫通身呈亮绿色,却散发着血腥的味道。它到处寻找可以寄生的动物,吸食它们的血液,然后将血液传给另一种动物。我当时害怕极了,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便叫来了爹爹。 “谁知道爹爹来了以后,看了一眼便哈哈笑了起来。爹爹说这条小虫是极其珍贵的蛊虫,名叫“生死蛊”。传说它是死后的冤魂附身在小虫上所变的,它可以吸食一个人的血液,然后将这些血液转给另外一个人。在它的帮助下,可以实现两个人血液的互换。这样,就算是一个人患了很厉害的疾病,依然可以通过牺牲另外一个人来救治他。 “只不过,这只绿色的小虫霸道异常。最好是只让它在手腕吸血,不要让他进入到身体当中。不然的话,它就拼命地在体内游动,召唤它其他的同类和那些冤死的阴魂。 “刚才我们在湖中心的木筏上发现了你,结果我们叫了你一个时辰,你都没有醒过来。爹爹说你受伤太重,心火虚旺,而我因为有先天的心疾,心火虚浮,和你的血正好相克。所以爹爹施展“生死蛊”,将我的一点点血液和桦哥的做了交换。” 说到这里,谷猫猫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刚才那样的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谷猫猫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薛桦,一想到自己的体内有着薛桦的血液,而薛桦的体内也有自己的血。便觉得浑身热辣辣的。 薛桦听谷猫猫这样一说,也顿时觉得浑身说不出地舒服。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谷百草走来。一边走一边对谷猫猫说道:“伯父用这么珍贵的蛊虫救我,我还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谷猫猫见他走路摇摇晃晃,心想他定然是还未完全康复,急忙上前搀扶。忽然,薛桦一个趔趄,直扑到谷百草怀里。他暗中在腹前横掌,运动内功,打在谷百草身上。 此刻的少年薛桦,已经吸收了巨树村村长七十年内功,又得到雪魔惩心诀的真传。这一掌虽然只用了一分力道,打在谷百草身上却犹如打在浮木一般。薛桦顿时觉得谷百草像是没长根的野草一般,倏地一下飞出去几丈远。只听扑通一声,谷百草掉进了湖里。 这一掌打上去的感觉和打一个普通的农民没什么区别。薛桦顿时觉得双颊发烫一直红到耳根。谷猫猫大惊失色,刚要下水去救。薛桦已经纵身跃入水中,将谷百草拖到船上。 谷猫猫赶紧冲到谷百草身边,神色忧虑地看着父亲。薛桦在一旁不住地道歉。过了一会儿,谷百草的惊魂才定了下来。他向薛桦摆了摆手,干脆地说道:“好了!” 薛桦于是乖巧地站在一边,谷猫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薛桦不敢看谷猫猫的眼睛,呆呆地站在一旁,低着头。 谷猫猫见父亲只是受了惊吓,便说道:“这里离无极镇不远,我们去那边买给父亲买一套衣服,再去八骏楼吃上一桌好吃的。这次,要你请客哦!” 薛桦偷瞄了谷猫猫一下,看见谷猫猫虽然还是气鼓鼓的,但是双眼却在向他邪笑,便舒了一口气,向她回报以浅笑,并将请客之事一口答应下来。 51 多作恶偏有灵猫治,受苦人终得妙手春 于是薛桦、谷猫猫和谷百草三人骑上宝马,向无极镇出发。一路上谷猫猫的心情大好。一是因为心爱之人大难不死,二是因为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爹爹。她又说又笑,像一只百灵鸟一般,唱出了在心中盛开的那一抹春色。 薛桦虽欲附和,但奈何有谷百草这个长辈在,实在是羞于与谷猫猫攀谈,故而只是在马上默不作声。而谷百草在谷猫猫的马上,尽管浑身湿透,但还是一脸学者沉稳冷静的气质,只是偶尔零零星星应答几个简单的字。 路上谷猫猫问起了薛桦带着的那把宝刀从何而来,是什么名头。薛桦虽然印证了谷百草完全不会武功,但是还是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只是胡乱编了一些荒诞的经历,让谷猫猫认为他是在湖底无意中捡到的。 而薛桦从谷猫猫口中得知。之前谷百草在中原医治病人,未能抽身向老朋友盛玉龙祝寿,便让爱女前来祝寿。谁想谷百草提前完成了中原的事务,便星夜兼程赶来昆仑,可还是来晚了一步。盛玉龙寿宴上,风云突变,白虹山庄和安朋美占领了昆仑,盛伊莲和梁一鹰双双死于非命。 三人一路轻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无极镇。谷猫猫四处寻觅布庄,想要为谷百草买一套干净的衣服。可是当三人来到无极镇的大街上,却发现小镇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往日里,小镇上的叫卖声,吵闹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桃花酥的香气,美酒的香醇,充满了整条大街。小孩子们手持红色风车,在街上相互追赶,女人穿着漂亮的花袄,走过香气四溢的胭脂坊。祥和宁静的小镇常常挂起撩人心弦的风。 但是现在小镇却像是被装在了棺椁中,吹好了丧曲,撒好了纸钱,就等着入殓一般。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恐怖。 谷猫猫觉得浑身发冷,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拉起薛桦的手,两个人向八骏楼的方向跑去。 两人跑到八骏楼前面,发现昔日里人声鼎沸生意兴隆的酒楼竟然大门紧闭。两人面面相觑,不禁哑然失声,心中又惊又怕。忽然,薛桦听到有脚步声向这边过来,他抓起谷猫猫的手,一个纵身跳到楼顶。两人俯下身子,趴在楼上。 只见不远处慢慢走来两个大头兵,两人身上明明是士兵的服装,长相却是实打实的土匪模样。两人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其中一个面相年轻一些的兵痞说道:“哈哈,这次安大人和慕容少庄主命令一下,兄弟们个个赚了个盆满钵满。只是可恨这次只叫我们搜刮,却不让我们劫掠,不然我非得搞几个小娘子玩玩才过瘾。” 薛桦心中大惊,原来安朋美和慕容一剑命令这些马匪到这里搜刮钱财。可十二村的财富加上望穆楼和中原多年通商的收入,明明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为何还要搜刮无极镇的钱财?安朋美,不,准确地说是慕容一剑,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年老一些的兵痞说道:“嘿嘿,你跟安大人跟得晚,我可是跟着安大人出生入死的。上次兄弟们去昆仑十二村逍遥快活,我可是着实是过了一把娘们的瘾呐!现在想起来还是浑身的舒坦。” 年轻的兵痞叹息连连,仿佛是平白无故损失了几万金那般可惜和懊恼。 老兵痞嘿嘿一笑,说道:“兄弟,急什么,跟你透露个消息,安大人说了,十二村的废物们又傻又蠢,留着已经没什么用了。三天之后安大人会带着兄弟们到十二村再快活一把,这次必定比上一次还逍遥,还快活。你呀,到时候何愁找不到小儿。哈哈” 薛桦听得怒火中烧,刚要发作。蓦地一道桃红色的光闪过,原来谷猫猫已经拔出了双刀“夭夭”和“灼灼”放在手里,灵猫下树一般跳到了两人面前。 两个兵痞一见谷猫猫艳若桃花,美貌倾城,口中涎水登时流了下来。谷猫猫怒火中烧,气得双颊通红,仿佛是熟透的仙桃一般。她大叫道,“姑奶奶也是你们两个杂碎配看的吗?”说罢,提起双刀便向两人刺来。 老兵兵痞嘿嘿一笑,对同伴说:“你看怎么样?我说有娘们儿就是有娘们儿吧。待我把她捉回寨中,我们兄弟好好享用一番。”说罢抽出腰间佩刀迎向谷猫猫。但他哪里是谷猫猫的对手,刚一交手,便被谷猫猫捉住空档,窜到背后。谷猫猫伸手抓住老兵痞脑后的辫子,抬起皮靴,咔咔两下,将老兵痞胫腓骨踢得粉碎。紧接着一个灵巧地转身,窜到老兵痞面前,抓住他的双手,抬起皮靴,咔咔又是两声,将老兵痞肱骨踢断。 小兵痞见老兵痞吃了亏,惊恐地转过身,像见了人的老鼠一样疯狂地逃窜。谷猫猫见状立刻施展灵猫舞步,如同老猫戏弄老鼠,把小兵痞在地上摔了几摔,将他的四肢骨骼也尽数踢碎。 谷猫猫抬起头,看见薛桦和爹爹还在原地等待自己,便又奔回到两人面前。 谷百草面色沉稳而冷静,他用余光在谷猫猫身上看了看,仿佛是在察看女儿是否受伤。但旋即又冷冷地说道: “两个土匪,杀就杀了,何必留着。” 谷猫猫听了父亲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凶狠的神色,她回过头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兵痞。此刻,骨骼粉碎的两人如同茅厕之中的蛆虫一般,抑或像被踩断了翅膀的蚂蚱一样,痛苦地扭动着。谷猫猫于心不忍,急忙转过头来,紧闭双眼,不愿再看。 薛桦拍了拍谷猫猫的肩膀。只见谷猫猫双目含泪,对薛桦说道:“桦哥,刚才他们说三天后安朋美会带着马匪去洗劫十二村,我们必须将这个消息赶紧通知村子,让他们早有防范。” 薛桦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只是伯父……” 谷猫猫睁着大眼睛看着谷百草,谷百草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好!依你,正好我的衣服湿了,我想盛玉龙那里应该也会备有一些衣物吧。” 于是三人快马加鞭,不一会儿,便到了昆仑十二村。谷猫猫带着薛桦和谷百草三转两转,便来到了殷霭婆婆的房前。 谷猫猫的手在门上停了停,但旋即又坚定地敲了敲。 过了一会,房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殷霭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前,表情悲伤、神色疲惫。她疲倦地抬了抬眼皮,看到是谷猫猫,又向谷猫猫身后望了望,便向三人点了点头。 三个人低着头跟着殷婆婆进了房后的庭院。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露出一块黑色的土地。薛桦看见铁不平靠在椅子上,看着铮铮在一旁教文燕缝制冬衣。文燕的精神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好在此刻只是有些手忙脚乱,并不像往日一样喊叫。梁超华在院子的另一边,抬着头,好像在看着什么。他满眼神情,却尽是悲戚之色。盛玉龙坐在地上,认真地摆弄着盛伊莲留下的物仕,就像一个四岁的孩子在把玩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微弱的阳光,透过房顶上的缝隙射进来,斑斑驳驳的光线,像是断断续续的游丝。那挣扎的最后一缕气息,终于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细碎的,洁白的小雪花,在覆满雪的表面上,零零星星地飘散着。这些大自然创造的低沉的音符,在人们心头吹奏着哀伤的乐曲。 薛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见谷猫猫露出了平日里无法看见的悲伤的神色。她的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漫上了晶莹的泪水。谷猫猫转过头来,走到谷百草的身边,央求道:“父亲,可以不可治治他们。” 谷百草默然无言,径直走到了盛玉龙的面前。谷百草俯下身,拍了拍盛玉龙的肩膀,轻声说了声“老朋友?老朋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的盛玉龙,并没有理会谷百草的寒暄,仍旧自顾自地玩弄着。谷百草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昆仑之王,不想今日竟然落得这步田地。他伸出手,搭在盛玉龙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谷百草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神色。他急忙从药箱里拿出了五根银针。分别扎在盛玉龙的百会穴、神庭穴、风府穴、风池穴和四神聪穴共八个穴位上。 谷猫猫看见父亲干净利落地施针,知道盛玉龙的痴呆之症还有救,双颊上顿时浮现出高兴的颜色。她拉了拉薛桦的胳膊,兴奋地说道:“他们有救了!他们有救了!” 殷婆婆也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谷百草将五根银针插入盛玉龙的八个穴位当中。突然,盛玉龙双眼向上翻,口中喷出一口黑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正当在场的众人惊愕万状时,谷百草回过头来,轻描淡写地说道:“辛苦大家将他带回屋内,过几个时辰他便恢复正常了。” 谷猫猫又拉着谷百草的胳膊,撒娇道:“爹爹,这两位叔叔都是昆仑十二村的好人,被安朋美囚禁在望穆楼中,还打折了双腿。那边的婶婶在战争中受到了刺激,和盛门主一样精神失了常。爹爹可不可以医好他们嘛!” 谷百草向这几个人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一脸严肃地说道:“盛门主是我的好友,所以我才相助。你一向知道爹爹行医治病的价钱,不然你哪里来的这好吃好穿。我看这几个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恐怕难以承担啊!” 谷猫猫继续撒娇道:“爹爹,我知道啦,大不了我一年不吃好的,不穿好的。求求你了,救救他们吧。” 谷百草看见女儿那双大大的眼睛中,满是哀求的目光,他脸上故意扮作生气的表情,扭过脸来,说道:“昔日我年少未出川之时,厉行节俭,攻苦食淡,勤学多年,才在医术上小有所成。不想你平日里挥金如土,又惰于修习武功。岂不知欧阳公所言‘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 谷猫猫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向着薛桦挤了挤眼睛。 谷百草看着谷猫猫面如桃花,憨态可掬,好像一只犯错的小猫。不禁从心里喜欢这个女儿。他笑着摇了摇头,用生气的口吻说道:“好吧,看在他们心底善良,对盛玉龙出手相助的面子上,我便帮他们瞧一瞧吧。” 谷猫猫一听高兴得直跳起来,急忙跑到了铁不平身前。她蹲下身子,双目平视着铁不平,说道:“铁叔叔,我爹爹是江湖第一名医。可以让他给你和婶婶瞧瞧病吗?” 听了谷猫猫的话,铁不平眼中的泪水几乎涌出来。他激动得简直要俯下身子来拜跪谷猫猫和谷百草。但他双腿残废,几乎摔倒,幸亏铁铮铮及时赶到,才将他扶好。铁不平激动地说道:“姑娘,我双腿已经残废多时,不求能再度恢复正常。只是内人当年受了惊吓,这些年一直疯疯癫癫,还请谷神医能医治内人,铁不平来生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 铁不平一番深情的话感动了谷猫猫,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铁叔叔,你快别这么说,你是桦哥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况且我爹爹本来就是大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薛桦也伏在铁不平面前,附和道:“舅舅,还是让谷神医来为您和婶婶医治吧。” 谷猫猫三步并作二步,把谷百草拉到铁不平面前。谷百草伸出手来,刚要为铁不平号脉。铁不平急忙拦住了他,眼含热泪地哀求道:“谷神医,我们感恩您的大恩大德,但是我一把老骨头,残就残了,只求谷神医医治好内子的疯癫之症。” 谷百草点了点头,来到文燕面前,伸出手来捉她的手腕。文燕正在摆弄手中的冬衣,手腕凉飕飕的好像被鹰爪抓了一下一般,她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一脸惊恐地看着谷百草。 谷百草并不理会,仍旧伸手去捉。文燕看见那只手再度伸了过来,吓得大叫一声,连忙蜷缩在院子的角落,拼命向墙壁挤靠过去,身体不住地发抖,嘴里不停地喊着:“大坏人!大坏人!” 铁不平见状,急忙大声呵斥道:“文燕,这是谷神医,给你瞧病的,赶紧乖乖听话,过来!” 文然仍躲在角落里,不停地发抖。谷猫猫则轻声轻脚地走到文燕身边,低下身子,敞开温暖的毛绒外衣,将文燕包裹在怀中。谷猫猫一边抚摸着文燕的头,一边心疼地用言语安抚着。 谷百草干净利落地从药箱中拿出一根长长的红线。将红线的另一端扔到谷猫猫手里。谷猫猫心领神会,温柔地将红线在文燕手腕上缠了一个圈。谷百草将手搭在红线上,双目紧闭。过了一会儿,他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向谷猫猫点了点头。 谷猫猫解开了文燕手腕上的红线,扔回给谷百草。双臂仍然紧紧环绕着不停颤抖的文燕。谷百草向铁不平摇了摇头,说道:“令正的疯癫之症所患时间太久,且当时所受刺激太大,我也没有根治之法。这里有一张药方和两副制好的药,可以给她可以先服下,之后按照药方去抓药,坚持服用,也许将来有一天她会恢复过来。” 铁不平听后低下头,热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黑色的泥土上。铁铮铮一把接过药方,对铁不平说道:“爹爹,别灰心,谷神医说了,只要给娘坚持服用,有一天娘还会恢复的。我这就去给娘熬药。” 铁不平看着铁铮铮,又看了看文燕,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太担心文燕了,以至于失态。对,只要给她坚持服药,总有一天她会恢复的。” 谷猫猫也焦急地附和道:“是的,铁叔叔你一定要坚强起来。让我爹爹看看你的双腿,也许你的病还有转机,等你腿好了,给婶婶捉药也方便些。” 铁不平牙关紧咬,发狠地点了点头。抬起头谷百草说道:“谷神医,还请你看看我的双腿。一年前,在望穆楼上,我本想带着梁大哥逃出去,结果被安朋美这个杂碎发现,两条腿给生生打折了。从那时起我的腿就一直无法动弹,只有脚趾还有微微的感觉。” 谷百草点了点头,低下身子,伸出双手在铁不平的腿上来回摸了两遍,又站起身,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双腿还有救。” 铁不平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神色。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梁一鹰,对谷百草说道:“谷神医,我大哥的腿也被打折了。他是昆仑十二村著名的玉器大师,能不能麻烦你也为他看一下?” 谷百草默然无言,几步来到梁超华近前。梁超华双眉紧皱,也不言语,只是向谷百草点头示意了一下。谷百草便在梁超华的双腿上检查起来。但这次却久了很多。 过了许久,谷百草站了起来。铁不平焦急地问道:“谷神医,我大哥的腿怎么样?” 谷百草看了看铁不平,问道:“他的腿折了多久了?” 铁不平忐忑地答道:“我大哥性子刚毅耿直,三年前,我和他刚被捉去,安朋美便把他的腿打折了。” 谷百草豁然开朗道:“这便对了,你的腿折得晚些,我略施银针,你再按照我的药方服用三个月,便可以重新站起来了。至于他的腿……”说到这里,谷百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他的腿就要看造化了。” 铁不平听了谷百草的话,想起三年来被囚在望穆楼上的种种苦楚,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这时,殷婆婆在旁安慰道:“不平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好在你和安门主都有救,文燕和超华也还有些盼头,这不比之前好得多了吗?” 铁不平点了点头,看了看谷猫猫怀中的文燕,又看了看神情悲戚的梁超华,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刚要张口向谷百草表达谢意,谷百草赶忙摆了摆手,示意他好好休息。 薛桦转过身,看见殷婆婆和铁铮铮的脸上也露出了安慰的,幸福的,充满希望的笑容。就像是已经冻结了千年的冰雪,在温暖的阳光下融化,露出了春天原本的样貌。 薛桦抬起头,看见刚刚还有些微弱的光线,现在已经明亮了许多。阳光像一只纤柔的手,将明亮的粉末均匀地涂抹在院子的木堆上。那些死去的,沉默的,成堆成捆的木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生的光芒。木头上面沟壑纵横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他生前是如何枝繁叶茂,如何蔚然成荫,如何郁郁葱葱。那些木头厚重的,温暖的质感,仿佛是跳动的血液,缓缓地流淌着。 52 小庶子一炮定乾坤,大剑侠挥刃斗暴恶 此时,薛桦忽然想起来他们三人此行的目的。他看了看谷猫猫,才发现谷猫猫一直在看着他。薛桦冲谷猫猫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说道:“虽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大家,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是要通知各位。九月初五,也就是三天之后,安朋美将会再次带领马匪,血洗十二村。” 薛桦面色凝重,面容悲苦地看着大家。他看见铁不平的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铁不平回过头来看了看文燕和铮铮,虎眼噙泪,双唇惨白。而铮铮则站在一旁,攥紧小小的拳头,低下头,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先是娘亲和十二村的大家,然后是阿鹰哥和伊莲姐,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梁一鹰扬天长啸道:“不平,你还有殷婶、文燕和铮铮要照顾。我年纪大了,又是残疾,就不拖累你们了,明天我花些银两,找个好去处。你自不必挂心。你们一家人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快快躲起来吧。” 铁不平心中明镜,梁超华是想故意支开自己,然后去找安朋美拼命。梁家铁家世代交好,他们又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铁不平虽然不如大哥那般刚烈,却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若不是放不下年迈的母亲,疯癫的妻子和幼小的孩子,他早就跟着梁超华去报仇雪恨。别看他双腿残疾,就算爬,他也要爬过去,咬断安朋美和那些马匪的喉咙。 铁不平抬起头来看着母亲。殷婆婆心中何尝不是好一番痛苦挣扎。但是她那颗经历了无数困难洗礼的心灵,早就如钢铁一般坚硬。铁不平在母亲刚毅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看着他充满仇恨的眼睛和紧握的两个小拳头,知道这三年他跟在梁一鹰身后做了许多勇敢的事。不用开口,他也能感受到铮铮那颗勇敢的心。 殷婆婆的脸灰蒙蒙的,深陷的双眼却像是大雾中的火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是一块钢铁,冰冷,决绝,临危不惧。默然许久,殷婆婆转过身对铮铮说道:“你去把大家都叫到门口。” 铮铮愣了一下,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十二村的村民们又带着镰刀锄头来到了铁家的门前。殷婆婆站在门前,寒风将她满头的银发吹散,她的双眼如饿狼紧盯着猎物一般,凶狠地看着村民们。她用低沉的声音嘶吼道: “安朋美丧尽了天良,三天之后就要带着天杀的马匪再来洗劫。哼!这一次,不用他们来找我们,我们自己找他们去。在场有种的,有一个算一个,三天之后跟着我去望穆楼报仇雪恨。没种的收拾好细软赶紧滚吧!滚出昆仑,滚得越远越好!” 殷婆婆的话像是一颗落雷,在人群中瞬间炸裂开来。殷婆婆并不理会众人的哗然,而是坚定地转过身,扑通一声,将房门狠狠关上。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来到谷百草的面前,俯身便要行礼。谷百草赶紧把殷婆婆扶了起来。殷婆婆凄然道: “谷神医的大恩大德,我们永生永世难以忘怀。我们并非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只是对于我们来说,在生命之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大敌当前,我等生死未卜,不能照顾三位周全,还希望谷神医带着令爱和桦儿赶紧离开昆仑,远离这是非之地。” 谷百草点了点头,又斜着眼睛看了看谷猫猫。谷猫猫一看父亲去意已决,当即双眼流下泪来。她拼命地抱着文燕,哭喊道:“爹爹,我不要走。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绝对不会抛弃他们独自离开的。而且……,而且我知道桦哥一定不会离开的,所以我更加不可以离开。你放心好了,我和桦哥都有一身好武功,会保护好自己的。” 薛桦心里一酸,焦急地说道:“猫猫,我们和你爹爹一起……” 谷猫猫不等薛桦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瞪大了眼睛对薛桦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骗我下山,然后自己偷偷跑回来吗?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跟你在花园里玩耍,梳着马尾辫的天真小女孩吗?我告诉你,你休想甩掉我!” 薛桦一脸无奈和歉疚地看了看谷百草。谷百草双眉紧蹙,他深知此行凶险万分,而谷猫猫又是他的无上至宝,他心中实在不忍让女儿身陷险境。但是他又知道谷猫猫大小姐的脾气,她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办到。 谷百草伸出手来,一把抓在薛桦肩膀上。薛桦觉得这一抓似乎有千钧力气。谷百草把他拉到单独一个地方,低声说道:“薛少侠,猫猫从小被我惯坏了,认准一件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劝不动她。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一定让她好好地走出昆仑。” 薛桦冲谷百草狠狠地点了点头,说道:“谷叔叔放心,就算是拼上性命,我也要护得猫猫周全,让她平平安安地走出昆仑。” 谷百草点头说道:“有薛少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女儿从小便有心疾,每当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或者过度劳累的时候便会蹲在地上,脸颊发紫,大口地喘气。因此她的心脉十分脆弱,还希望少侠特别注意,千万不要让别人伤了猫猫心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薛桦回道:“谷叔叔的话,在下铭记在心。我和猫猫从小便是相识,就算谷叔叔不说,我也会拼命保护好她。” 谷百草慌乱的心神稍微定了定。他拍了拍薛桦的肩膀,又回到院子里,对殷婆婆说道:“小女和薛少侠虽然不才,但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他们不愿离各位而去,三天之后他们会助各位一臂之力。谷某在中原还有要事,今天便要离开昆仑,无法与各位并肩作战,还请各位海涵。” 殷婆婆看着谷百草,双眼中满是感激,说道:“令爱与桦儿肯助我们一臂之力,老身感激万分。只是刀剑无影,到时恐怕难以顾及他们的安危。” 谷百草急忙摆了摆手,说道:“请婆婆放心,他们可以照顾自己。” 殷婆婆点了点头,又径直走到了铁不平的身边,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头,眼神里满是恋爱。而铁不平满怀深情地摸了摸母亲的膝盖。殷婆婆又走到文燕的身边,用双手轻抚着文燕仍然在发抖的脸。然后转身去拍了拍梁一鹰的肩膀。最后,她走到铮铮的面前,一把搂过铮铮,将铮铮死死地搂在怀里。 孩子,这次你不会再一个人战斗了; 我们一起去找那些恶魔夺回本来属于我们的财产,我们的尊严,我们的生的希望; 昆仑冰雪不融,复仇之火不灭。 九月初五,当殷婆婆一行人走出家门的时候,发现整个十二村变成了一座空城。这并不令人意外,意外的是恢复了神志的盛玉龙和小孙子铁铮铮一早便不见了。殷婆婆虽然心急如焚,想要派人去寻找一番,但奈何大战在前,丝毫都耽误不得,无奈只好作罢。谷猫猫推着铁不平的轮椅,薛桦则推着梁超华的轮椅,殷婆婆则挽着文燕的手。一行人走下昆仑山,向望穆楼的方向缓缓走去。 终于,在风雪中一行人来到了望穆楼前的广场上。远远望去,众人只见望穆楼下人头攒动,似乎是马匪在集结。殷婆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她将拐杖在地上狠狠地一撞,使用年轻时练就的“铁吼术”,运动体内仅存的真气,对着天空大声喊道:“狗日的安朋美,你给我出来。” 这一股冲天的气息,好像有吹散白云的力量,整个望穆楼仿佛都颤动起来了。远处喧闹的马匪们都震惊地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马匪们横七竖八地列了个阵,拥着一个骑着毛驴的胖子向他们走来。 殷霭看得清楚,驴上的胖子就是一切的祸根——安朋美。安朋美带领马匪来到殷婆婆一行人面前。他伸长脖子定睛一看,忽然在驴上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拍打着驴的屁股,疼得毛驴也前仰后合。安朋美脸上的横肉将两个小小的眼睛挤成了弯弯的月牙,他捂着肚子大笑道: “殷霭,你们这些昆仑的残障人士是要把我笑死吗?两个残疾,一个疯子,一个老太婆,一个愣小子,带着我的貌美如花的小宝贝儿,是来跟我和亲的吗?好好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美娇娘的。”说着,便伸出胖胖的手想要来够谷猫猫。 殷霭刚要发作,忽然在远处,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众人转头看时,只见铁铮铮站在一个巨大的投石车上,手里拿着一个火把。铁铮铮高声叫道:“安朋美小儿,休要猖狂,今天就用阿鹰哥制作的烈火战车,把你的财宝打个稀巴烂。” 说罢,铁铮铮点燃投石车上的巨石,用力地摇动开关。只见熊熊燃烧的巨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陨石一般,重重地砸在了望穆楼上。只听得轰的一声,望穆楼的墙壁被砸出一个大洞,碎掉的土灰纷纷落下。整个望穆楼像是被吓坏地孩子,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安朋美脸色大变,他赶紧呼号左右向铁铮铮扑去。又吩咐亲兵去望穆楼里通风报信。而自己则催着毛驴来扑谷猫猫。殷霭嘴巴哼了一声,突然窜到安朋美的毛驴旁边,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毛驴脖颈上的毛。大喝一声,一个拐杖下去,将毛驴的脑浆打得粉碎。 安朋美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了起来。解下背上的烈焰金刀,恶狗扑食般地扑向殷婆婆。薛桦飞身上前,一脚将安朋美的刀踢开。他挡在殷婆婆身前,从背上取下宝剑银月飞雪,用手一点安朋美,高声说道:“欺负老年人算什么好汉。薛桦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安朋美侧目一看谷猫猫,只见谷猫猫桃花般倾城的美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薛桦。他心中瞬间又爱又妒,忘记了之前被薛桦教训的疼痛,提起烈焰金刀,使出“木希刀法”直奔薛桦而来。 这一招“猪突猛进”,安朋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外加上爆棚的醋意和愤恨。他的两个肥壮的小腿仿佛是两根弹簧,腾地将肥硕的身体弹在空中,鼓起两个腮帮子,像一个肉丨弹一样冲向了薛桦。 薛桦一身正气,哪里会怕这种邪门歪道。他将银月飞雪立在身前,使出六艺剑法中“御”的剑招——鸣和鸾。银月飞雪淡紫色的剑光在空中不断颤动,发出鸾鸣悦耳的声音。晃动的剑身碰撞到了凶猛突进的烈焰金刀。银月飞雪的雅碰上烈焰金刀的俗,一个鸣叫得愈加响亮,一个冲锋得愈加勇猛。虽然安朋美一身蛮力,但是却毫无内功。薛桦得两大高手内力相传,轻轻一运劲,银月飞雪便彻底征服了烈焰金刀,烈焰金刀也跟着鸾鸣而颤动起来。 安朋美一看不好,急忙鼓起双臂,用力抽刀。这一抽不要紧,刀柄震得手腕一阵酸麻。好在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抽回了刀。安朋美退后两步,心想这崽子竟然比之前还要厉害,看来能制住他的只有慕容一剑了。但是慕容一剑和几位门主还要一会儿才能赶到。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在前,却碰都不能碰,心中实在是奇痒难忍。莫如不一鼓作气再冲一次,也许捉住着小崽子的破绽,把他嘁里咔嚓砍了,剩下的老弱病残也就不足为惧了。 想到这里,安朋美把心一横,使出一招“肉丨弹冲锋”,将烈焰金刀在空中舞得呼呼作响,像一个翻滚的火石一般,向薛桦滚来。薛桦刚才便在恼恨安朋美一直瞄向谷猫猫,加之他心中仇恨这种深藏不露的大恶之人,便下了狠心,这一招定要了结安朋美的性命。 薛桦摆好姿势,丹田运气,一招“逐水”,轻飘飘地飞在空中,长袍一挥,如一片落叶飘落在安朋美身边。他紧贴着安朋美翻滚的火轮,无比接近,却不沾身。薛桦贴着安朋美飞行,抓准安朋美一个破绽,使出一招“逐禽左”,将银月飞雪狠狠扎向安朋美的左脸。眼看安朋美便要脑袋开花。忽然薛桦觉得肩膀凉飕飕地被什么抓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看时不禁吓了一跳,一个带着恶鬼面具,身着黑色风衣的人不知何时飘到了自己背后。 薛桦无奈只得抽回宝剑,使出一招“过君表”,向黑影刺来。“过君表”乃是六艺剑法中“御”的一招,本意是御车经过天子的表位时有礼仪。薛桦本就生的挺拔标致,再加上剑法纯熟,这一剑仿佛是威武的侍卫,在向他的君王行礼。 薛桦这凌厉的一剑将黑影刺退,黑影的腹中发出一声闷响,似人言,却又不是人言,像轻蔑的嘲讽,又像满不在乎的鄙夷。这声音令薛桦从胃底翻出一股苦水,恶心得几乎吐出来。 他一个纵身跳出战圈,这才发现慕容一剑、秦玉楼、潘碧琪都已来到了阵前。而黑影向后一跃,跳回到慕容一剑等人的身边。秦玉楼呵呵一笑,说道:“五哥还真是仁慈,留了那小子一命。” 黑影摘下面具,解下黑衣。薛桦这才看清楚刚才和自己交手的一个地主家少爷打扮的人。听秦玉楼叫他五哥,那这人便是白虹山庄五庄主“鬼城”汪伍了。汪伍对秦玉楼说道: “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我是想看看这小鬼武功是个什么路数,还未使出全力。” 薛桦这才发现汪伍与人交谈,使用的是腹语。原来白虹山庄五庄主是哑巴的传言是真的。那他刚才使出的招式定然是鬼王传授给他的“白骨哀”神功。 安朋美一见强援前来助阵,知道谷猫猫这绝世美人已是胯下之物,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他一溜烟地跑到慕容一剑的马前,一个劲地说着薛桦如何如何蔑视白虹山庄,四处破坏大燕帝国的大计。慕容一剑听了火冒三丈,使出一招“马耳东风”,如一道闪电,刹那间便飞到了薛桦面前。 慕容一剑一袭白衣,身姿如魅影一般轻灵优雅,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鬼魅一般迷人的浅笑,实在无法令人想到这是一个将暴力推崇到骨髓中的少年。他当年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懂得了什么?以至于无论是多么卑鄙的阴谋,还是多么下贱的手段,只要能战胜敌人,杀死敌人,消灭敌人,他都毫不犹豫地去用。 那年,慕容一剑才十四岁,就和自己父亲慕容裕一手策划了震惊武林的傲雪山庄灭门惨案。那天,他初到昆仑,即使清楚自己可以正面战胜薛桦,但是仍然毫不犹豫地在薛桦的背后刺上一剑。 看着他的笑容,薛桦从心底感叹道,这是怎样强大的敌人啊!在他的心里究竟装着怎样的信念,才可以让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人,堂而皇之,发自心底地露出那样自以为是的浅笑。难道,他那钢铁般坚硬的心,刻上了暴力两个字,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丝善良了吗? 慕容一剑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的薛桦,正如他平日里鄙视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的那样。忽然,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薛桦背上闪烁着白光的雪魔刀。慕容一剑伸手一点薛桦,厉声问道:“小崽子,你背上的宝刀是哪里来的?” 慕容一剑和薛桦仇深似海。薛桦此刻并未答话,他的大脑仍旧在飞速地转动思考着,思考着如何能护得谷猫猫和殷婆婆一家周全。如今数以百计的马匪和白虹武士在前,又有白虹山庄数位高手压阵。这边算上在远处燃放投石车的铁铮铮,也就只有六个人。别说是保护殷婆婆一家人,就算是保护谷猫猫都成问题。 而此刻,安朋美心中那颗名为好色的心已经乐开了花。他又重新骑上他的那头小毛驴,挥舞着烈焰金刀叫嚣道: “慕容少主快去把这小子几剑宰了,然后大家一拥而上把那几个残障人士砍了,小美人就是我的了。等我玩腻了,兴许会赏给你们玩一玩。” 他嘴角流涎,挥舞着战刀,冲着身边的马匪说道:“还愣着干嘛?快给我上啊!” 突然,慕容一剑白袖一挥,高声喊道,“且慢。”慕容一剑恶狠狠地看着薛桦,发狠地说道: “回答我,你背上的刀哪里来的,怎么了?哑巴了吗?” 薛桦这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盯着眼前这个披上了优雅外皮的“贪狼”,他的背上也背着两把宝剑,分别是“玄冰剑”和“赤炎剑”,再算上从父亲那里夺走的“乌骓剑”和从姐姐那里抢走的“梅花剑”,“五剑”之中,他们已经得到了四把。 他突然想到,如果最后一把剑,金剑“逆鳞剑”也被慕容一剑得到,那么慕容一剑便可以令当年剑圣手中的神剑“柴王剑”重现江湖。如此神兵若是被这种狼子野心之人得到,天下必生灵涂炭。所以,自己背上的这把“雪魔刀”,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被恶人夺去。 薛桦咬了咬牙,冷冷地回道:“不知道!” 53 燃妒火败柳斗桃花,怀深仇三残攻恶豚 慕容一剑轻蔑地哼了一声,趁薛桦精神涣散之际,突然发难,使出“太和阴阳剑”中的一招快剑——马耳东风,冷不丁地向薛桦刺去。这一剑看似轻飘飘的,仿佛是耳边吹过的清风,带来些许的凉意。殊不知这令人放松的优雅和舒适之中,蕴含着致命的杀机。武林中武功一般的人,可能此时早已命丧此招之下。 但奈何薛桦本就继承了老村长七十年内功真传,又得到雪魔“惩心决”的功力,武功早已今非昔比。他将慕容一剑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薛桦从容不迫地拔出银月飞雪,使出一招六艺剑法中“乐”的剑招——大武剑,将宝剑在身前左侧倒悬,右腿下蹲,丹田用力,一招下去,宝剑便似悬崖峭壁般,立壁千仞。只听得当的一声,玄冰剑和银月飞雪相撞,薛桦向后退了一步,而慕容一剑则向后退了三步。 慕容一剑隐隐觉得虎口疼痛,低眉一看,原来虎口处隐隐已有鲜血渗出。他心中暗暗叫苦,心想小看了这小子,刚才这一剑未使用内功,吃了暗亏。不过看那小子武功也较巨树村之战时又精进了不少,如果硬拼下来,虽然可以获胜,但是也必定牺牲不小。大燕帝国马上就开始进攻苗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损失太多战力。 他转头看了一眼胜券在握,眉飞色舞的安朋美,又看了看神情严峻,头顶冒汗的薛桦。心想强攻不成,可以来个智取。他故意调高音调,大声喊道:“小崽子,刚才我这一剑没有使出全力,已把你打得难以招架,等我们一拥而上,将那几个老弱病残撕碎,看你还逞不逞强。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交出背上的那把刀,我不仅可以放了你和那些老弱病残,就连你爹和你们傲雪山庄的旧账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安朋美一听气得差点从驴上跳起来,他心里想着慕容一剑真是又幼稚又糊涂,这个世界上难道还会有不贪生怕死的人么?一把破刀算什么,只要能活命,就算是亲爹亲娘也是能卖的。这小崽子一定会答应慕容一剑的提议,乖乖地把刀交出来,可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美人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地放回去。马上吃到嘴的天鹅就这么飞了,安朋美心中实在是不爽。他刚要开口,就被殷婆婆的一阵笑声打断了。 殷婆婆一脸轻蔑看着慕容一剑,冷笑道:“我们既然能来到这里,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桦儿,不用考虑我们,刚才那一剑明明是你占上风,怕他干什么,我们这一辈子已经退让得太多,失去得太多了,如果连最后的尊严也失去了,那还不如死来得痛快!” 谷猫猫也附和道:“桦哥,不用考虑我们,我手中的双刀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敢过来,我就和他们拼命。” 薛桦叹了口气,心想着这个世界如何就到了这步田地呢?罪恶的人拿着尖利的武器,日杀不辜,肝人之肉,聚党千人,横行天下,而善良的人只能在角落里,抱团取暖,像羊羔一样,等待着人肆意宰杀,肆意侮辱。 但是他们的眼神,却又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不可动摇,那样地充满光芒。他想,也许,让这些人活下去,比让他们去死,要难得多吧!所以薛桦放弃了刚刚稍稍动摇的意念,下定决心与眼前的敌人死拼到底。 慕容一剑见薛桦软硬不吃,心中甚是不快。为今之计,只有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捉住那几个老弱病残,到时候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还愁薛桦不会就范?慕容一剑计定,振臂一呼,高声说道: “众位兄弟,眼前这六个人,烧杀掳掠,奸丨淫妇女,无恶不作,为首的薛桦更是公然对抗朝廷,实在罪大恶极,今日我们就替天行道,将这六人全部铲除。恶首薛桦武功高强,我慕容一剑责无旁贷,愿以一人之力擒之,其余五人,是杀是剐,随各位兄弟处置。” 此言一出,马匪们如同冲出了牢笼的猛兽,嘶吼着,狞笑着,眉飞色舞,口角流涎,互相推搡着,拥挤着,像是饿极了的乞丐冲向一锅香喷喷的米饭一样,扑向了谷猫猫和殷婆婆等人。 忽然间,乌云蔽日,狂风大作,裹挟着白雪和细碎冰凌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太阳被深深掩埋在了乌云之中。秦玉楼一骑当先,抽出“乌骓剑”径直刺向谷猫猫。他深知薛桦最为在意之人正是眼前这个貌若天仙的姑娘,将她生擒便可令薛桦交出雪魔刀,自己也可以趁机将他杀死,彻底将过去的恩怨做一个了结。 所以秦玉楼这一剑用尽了全力,使出的剑招乃是风雪飘摇剑中的绝招——一剑无情。这一剑如媚骨毒药,在油腻浓厚的粉彩包裹下,一个冰冷的,无情的,决绝的利刃,如一条毒蛇,张开了血盆大口,吐着芯子,向谷猫猫冲来。 谷猫猫早就将双刀“夭夭”,“灼灼”挡在胸前。但是突然袭来的风雪,令她的视线受阻。当她清楚地看到秦玉楼袭来的恶毒剑招时,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秦玉楼看谷猫猫一动不动,心中狂喜,自己的计谋眼看就要得逞。突然间,一股强大的气挡在了他前进的道路,“乌骓剑”如同刺在了一个无比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气球上。扑哧一声,乌骓剑改变了原来的行进轨迹,秦玉楼这一剑刺空了。 这一刺,秦玉楼惊出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这才看清,原来是韩如海偌大的身躯挡在谷猫猫的身前。韩如海刚才使出“甘露四象功”,替谷猫猫挡开了这一剑。 韩如海收回招式,双掌下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谷猫猫说道:“臣救驾来迟,令公主受惊,臣罪该万死。如今大敌在前,请恕臣无法施礼。待臣将这恶人斩杀,再向公主请罪。” 说罢,韩如海拼命地盯着秦玉楼,他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一是因为刚才那一剑实在凶险,如果自己来晚了一步,谷猫猫便已身首异处,二是眼前的戏子将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手下残忍杀死,他心中一股恶气实在难以咽下。韩如海心里发狠,心想,秦玉楼,好你个戏子,今天我们新仇旧怨一起算。 韩如海大喊一声,跃入空中,使出一招“十方长侍”,向秦玉楼拍去。他双掌张开,十根粗壮的手指如同十根铁棒,两个如蒲叶般巨大的手掌,从秦玉楼双耳方向扇来。秦玉楼心中恼恨韩如海半路杀出,又烦恼他纠缠不休,向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挥舞乌骓剑,向韩如海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薛桦全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谷猫猫和殷婆婆这一边,刚才的一切他全都看在眼里。看见韩如海救下了谷猫猫,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忽然,他耳边响起来一声低沉的,愤恨的,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讨厌你的表情。” 那低沉的声音如同恶狼扑向猎物前凶狠地低吼,令人根根汗毛竖立。薛桦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眼前横眉倒竖,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慕容一剑。 “什么?”薛桦好像没太听清慕容一剑的话。 “我说,我讨厌你的表情,我要将你的脸撕碎。”说着,慕容一剑从背上拔出赤焰剑,一边走,一边发狠地说道:“我讨厌你那张关心别人的脸,那惺惺作态的,故作善良的表情,令我恶心。你们这些垃圾,自以为是世界的中心,满嘴的仁义道德,却个个自私自利,打着名为善良的幌子,做着作奸犯科的事。 “虚伪的善良啊! “丑恶的善良啊! “卑鄙的善良啊! “可笑的善良啊! “让我用手中的利刃和无上的暴力,撕下你脸上那张虚伪的皮,告诉你,弱肉强食,暴力才是这个世界的秩序,强者永远可以骑在弱者头上,弱者没有自由,更没有生存的权利。” 突然,慕容一剑如一道闪光一般,绕着薛桦跑了一个大圈。赤炎剑深深地刺入大地之中,与深处的岩石剧烈的摩擦,撞出熊熊的烈火,火焰在薛桦的四周围成一个大圈,将他和慕容一剑圈在里面。薛桦的目光拼命地向谷猫猫的方向望去,可是火烧得太旺,足足有半米多高。火光中,他只能影影绰绰地看清谷猫猫等人打斗的身影。他心中又是一阵着急。忽然间,他转过头来,却惊讶地发现慕容一剑的玄冰剑已经快刺到了自己的鼻尖。 原来在自己慌神之际,慕容一剑拔出玄冰剑,使出“一莲托生”,呼啸着向他攻来。玄冰剑如同在冰雪上快速滑行的刺刀一般,闪烁着剔骨的寒光,薄薄的一层刀刃仿佛能将人的血肉切成片片的薄片。薛桦此时再拔刀已明显来不及,他左腿向后弯曲,右腿一蹬,拼命地向后跳去。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拍,玄冰剑的利刃把薛桦头上的头发削下来薄薄的一层。薛桦惊出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从背上卸下雪魔刀,双手紧握在手中,摆好姿势等待着慕容一剑的第二次的进攻。薛桦就在这样复杂慌乱的心境下,在火圈中和慕容一剑展开了生与死的战斗。 火圈里的薛桦担心着火圈外面的谷猫猫,火圈外面的谷猫猫也担心着火圈里面的薛桦。谷猫猫的手中紧紧握着短刀“夭夭”和“灼灼”,伸着雪白的脖颈,拼命地向火圈的方向望去。只是冲天的火苗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薛桦和慕容一剑缠斗的身影,貌似薛桦受到了敌人的压制,一直在不停地后退。她的心揪得越来越紧,薛桦的一声疼痛地低吼,都会让她胆战心惊。 晦暗的天空下,冲天的火光将谷猫猫的脸映照得格外凄美,她柳叶般微促地眉头,她雪花般洁白的脸庞和她波浪般漫卷的鬓角,在这血雨腥风的修罗战场之中,勾勒出另一种决绝悲壮的凄美。这一朵绽放在烽火之中的桃花,在她不笑的时候,却美得更加摄人心魄。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欣赏这种美,譬如潘碧琪。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尤其那些明明已经是貌美如花的女人,当见到比自己更美的女人时,却嫉妒得更加强烈。如果没有她,自己可以是所有人的焦点。所有的宠爱,所有的目光,都会只属于自己。可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因为她那遥不可及的美貌,让自己失去了一切。 潘碧琪知道谷猫猫那样浑然天成的美不是自己可以通过擦胭抹粉可以企及的。更可气的是她有着富有的家庭,美好的爱情,而自己从小便父母双亡,流落烟花柳巷,而那个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恋人,也是卑微的戏子出身,并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依靠。她嫉妒,她痛苦,她愤恨,为什么谷猫猫可以那么完美?而自己却好像是百孔千疮的残花败柳。 这么完美的脸,如果用梅花剑在上面刺上一个梅花,会不会更完美呢?想到这里,潘碧琪心中一阵暗喜。她又看了看旁边磨刀霍霍的安朋美,心里更加快活了。想到这么美丽的花马上就要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潘碧琪觉得比平时精神了十倍,浑身充满了干劲。 她嗖地一下窜到谷猫猫面前,在谷猫猫的脸上晃了晃寒光闪闪的梅花剑,嘻嘻哈哈一阵贱笑。潘碧琪打趣道:“呦!大美女在担心自己的小情人呢!” 谷猫猫脸上蓦地一阵红晕,又惊又羞又气。她知道今日之战场,是你死我活的炼狱战场,绝非儿戏。所以她丝毫不敢怠慢,将“夭夭”和“灼灼”狠狠握在胸前,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恶毒妇人。 潘碧琪邪魅一笑,嗲声嗲气地说道:“好戏上演喽!” 说着潘碧琪左手持剑,双膝下弯,媚眼含笑,使出一招“丁娘十索”。这一招是“极乐潇湘剑”中的擒拿之技。梅花剑本是至纯至美的神兵,本应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气质,经过潘碧琪矫揉做作的粉饰,却生生使出了“全欺芳蕙晚,似妒寒梅疾”的气味。谷猫猫怎能容忍被这样恶臭气息的侵染,她举起双臂,使出一招“山寺桃花”,硬生生将潘碧琪的剑招挡开。 潘碧琪武功本是远在谷猫猫之上的,奈何之前被薛桦削去了右腕,只能用左手使剑,而右腕断掌之处仍然隐隐作痛,所以她使出的剑招都被谷猫猫一一化解。薛桦和谷猫猫是一对恋人,潘碧琪恨屋及乌,加上她嫉妒谷猫猫的美貌,所以下手愈发地狠辣。所用招式皆是青楼市井,风尘女子,泼皮无赖使用的无耻招式。谷猫猫虽然心系薛桦,但却丝毫不敢怠慢,一边施展轻快的灵猫舞步左右腾挪,一边使出刀法“桃之夭夭”,与潘碧琪恶斗在一起。 安朋美在一旁看两人斗了几招,见潘碧琪无法速胜,便摇晃着肥胖的肚子要加入战团。突然间,他耳畔传来了呼啸的风声。安朋美转头看时,只见两枚细小的铁钉。闪着寒光呼啸而来。一枚铁钉直奔他的肚子,另一枚则直奔他的太阳穴。安朋美慌忙之中拔出烈火金刀,但却只能挡下飞向太阳穴的铁钉。只听得噗呲一声,另一枚铁钉齐齐没入安朋美的腹部,安朋美顿时觉得腹内翻江倒海,又疼痛又恶心,呜嗷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在他不远处,响起了铁不平爽朗的笑声,他对着身边同样坐在轮椅上的梁超华说道:“怎么样?还是我的打得准吧!大哥你就是太急了,那太阳穴是他的死穴,他一定会防范的,那肚子又肥又大,里面一定装满了油水,我这颗玉穿钉算是捞到了。哈哈!” 梁超华仍然表情严峻,死死地盯着安朋美。就是眼前这个胖子,打折了自己的双腿,又囚禁了自己三年,还害得妻子含恨而死,又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爱子。现在这个和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就在眼前,别说是在他的太阳穴上打上一枚玉穿钉,就算是打上十枚,一百枚,一千枚,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梁超华本就武功高强,被安朋美打折双腿之后又偷偷练了一手暗器的好功夫,后来又传授给了铁不平。两人虽然已是废人,但心中仇恨的烈火却燃得剧烈。他们发誓,就算是战死沙场,也要将安朋美碎尸万段。 安朋美龇牙咧嘴地擦了擦肚子上的血,恶狠狠地看向轮椅上的两人。他心想两个残疾人,不来惹自己也就没事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坏自己的好事。如果不是为了留他们为白虹山庄铸造兵器,早就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喂狗了。看来今日想要亲近美人,非要铲除这两个废人不可。想到这里,安朋美下了杀心,他躬着弯身,手里紧紧握着烈焰金刀,如同恶鬼一般冲着梁超华和铁不平走来。 梁超华一扬手,左右两枚玉穿钉分别向安朋美的两侧太阳穴射过来。安朋美这回做了充足的准备,他挥舞烈焰金刀将两枚玉穿钉尽数打飞。 铁不平哎呀一声,没想到安朋美全神贯注之时,武功竟然如此强劲。他丝毫不敢怠慢,嗖嗖嗖连续射出五枚玉穿钉。安朋美冷笑了几声,将铁钉全部拦下。 安朋美一路猛进,眨眼之间便到了梁超华和铁不平近前。他飞起一脚踢翻铁不平的轮椅,伸出手来捏住梁超华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女人还可以给兄弟们暖暖身子,你们两个废物能干什么?当年我大慈大悲饶你们不死,让你们苟活了三年,你们本应该好好珍惜生命,像臭虫一样躲起来,为什么要偏偏自己出来找死? “好!既然你们那么想死,我就送你们去和亲人在阴间团聚。”说着,安朋美举起了烈焰金刀,大喊一声,对着梁超华头顶砍去。 铁不平大喊一声不好,还未等他发射玉穿钉,安朋美却自己停下了动作。两枚细小的绣花针从他的背后丨进入,刚好刺到他两侧肋骨下缘的地方。安朋美哎呀一声惨叫,四肢发软,等他回过身来时,两枚绣花针已被人拔出。 安朋美看见文燕手中拿着两枚沾着殷红鲜血的绣花针,正疯疯癫癫地又笑又跳。文燕披头散发,摇头晃脑,笑嘻嘻地说道:“真好玩!真好玩!银针进,红针出!” 铁不平突然想起自己当年曾经教过文燕一些粗浅武功,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是文燕救了大哥一命。他丝毫不敢怠慢,嗖嗖又是两枚玉穿钉射出。 这次安朋美强打精神,勉强接了下来。但是他始终对身后走位飘忽不定的文燕放不下心,所以动作也迟缓了许多。而一旁的梁超华也缓过了一口气,和铁不平左右夹攻。文燕则手持绣花针,在安朋美左右逡巡。安朋美虽然想要速战速决,奈何敌人三面夹攻,自己一时之间竟然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54 母狮王铁吼鬼金笛,伽蓝僧二救薛木棉 殷婆婆刚才在四处寻找自己的小孙子,只见投石车还在原地,但铁铮铮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想到平日里铮铮鸡鸣狗盗,早就练就了一番金蝉脱壳的本领,也就放了放心。另一边铁不平和梁超华在与安朋美激斗,殷婆婆刚要插手,忽然耳畔响起了一串刺耳的笛声。 这刺耳的笛声好像渺远的远方传来的送葬曲,似乎在另一世界中有人在哀怨地吟唱。笛音一声快似一声,如急促的鼓点,拼凑着毫无节奏的音符,奏出一曲让人崩溃的噪音。这笛音越来越近,殷婆婆心中越来越感到恶心和难受。好在她的听力近些年退步不少,所以这笛音才没有对她的精神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殷婆婆双拳紧握,用尽全身力气,在笛声冲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再次使出了铁吼术。两股强大的音波在殷婆婆面前相撞,一个像是裹挟着飞沙走石的飓风,一个像是嗡嗡作响遮天蔽日的蝗虫群。刹那间,殷婆婆的铁吼之术将“鬼城”汪伍的笛音完全吹散了。 伴随着笛音的消散,“鬼城”汪伍完全暴露在殷婆婆面前。殷婆婆一把抓住汪伍的帽子,挥掌向汪伍喉咙劈去。这一掌势大力沉,必定能将汪伍的脖颈打断。可当殷婆婆的这掌打在汪伍身上时,却发现原来手中的人竟是一具空壳。 殷婆婆心想不好,马上回过头来,然而却发现身后早已站了两个汪伍。殷婆婆举起双掌,对着两个汪伍的头顶奋力劈下,然而这两具依然只是空壳。 正在殷婆婆惊慌之时,她觉得两腿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般,难以动弹。她低下头,发现两个披头散发的恶鬼死死抱住了她的双腿。不仅如此,她的双手也被两个蓬头垢面的女鬼缠住,动弹不得。殷婆婆像是一条被摆上案板的鱼,任人宰割。这时,真正的汪伍出现在殷婆婆的面前。原来汪伍长时间的吟唱,就是为了使出了白骨哀·三尸五鬼之术。 汪伍站在白发苍苍的殷婆婆的面前,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他用腹语喃喃道: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接着,他将手中的金笛放在口中,吹奏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刺耳的笛音。殷婆婆虽然已经年逾古稀,但是她一颗不屈的心还是像火苗一样熊熊燃烧。她暗暗运气,一股宗气从腹内生出,经过了奇经八脉的滋养,在口中化为一柄利斧般的呼喊。这一声铁吼之术比刚才的那一声还要响亮。 汪伍毫无防备,他演奏的笛音被铁吼术死死压制在地上。而白骨哀·三尸五鬼的关键就在于结尾笛音的斩杀。“鬼城”汪伍苦心经营,奈何最后一击功亏一篑,无奈只好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影重重暂时脱离了战场。 但汪伍怎会善罢甘休,自从闯荡武林以来,除了恩师“鬼王”桂亦雄可以完全破解自己的白骨哀之术外,交手之人皆是非死即残。今日竟然被一个老太婆这样羞辱,实在是可恨至极。今日不斩其狗头,挂在鬼王城头,岂不被鬼域的小鬼耻笑? 想到这里,汪伍使出了全部本事,一次次向殷婆婆发起进攻,可每次都要成功的时候,都被殷婆婆顽强地用铁吼术打破了笛音。汪伍不断地使出各种残忍狠辣的招式,只求将殷婆婆碎尸万段。 马匪们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再加上天空晦暗,而各位头领都在与敌人激斗,所以只好围在战场周围,为各位头领摇旗呐喊。潘碧琪虽然失去了右手,但奈何武功功底深厚,谷猫猫渐渐落了下风,梅花剑有几次险些刺伤她美丽的脸庞;而安朋美虽然被三人苦苦纠缠,但奈何对手是两个残疾一个疯子,致命的缺陷导致三人也渐渐失去了优势。而汪伍身为鬼王的唯一弟子,白骨哀神功自是使用得出神入化,再加上正直青年,精力充沛,殷婆婆几番抵抗之后,气力散尽,身上的伤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四场战斗中,唯一没有处于劣势的就只有最早开战的韩如海和秦玉楼两人,韩如海的“甘露四象功”醇厚无比,且招式变化蕴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妙。秦玉楼的乌骓剑再锋利,却也丝毫伤不到韩如海的身体。但那边的三战眼看就要结束,到时任何一人抽出空来和秦玉楼联手,韩如海势必一败涂地。 火圈中的薛桦已经苦苦地支撑了四十余个回合,他的左肩被玄冰剑划开一道血痕,身上的衣服被刺破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洞,裤子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沾满鲜血的右膝。这四十几个回合,无论他如何使用力量,抑或是通过招式的变化来打乱对手的节奏,都徒劳无功。仿佛慕容一剑已经将他看穿。他每一步的目的,每一剑的招式,都已经被慕容一剑计算得清清楚楚。 渐渐地,他只能用蛮力来硬抗慕容一剑的强攻,而火圈外谷猫猫斑斑驳驳的身影看上去越来越狼狈,殷婆婆他们的嘶吼声越来越悲怆,马匪们的吼叫声越来越亢奋。他忧心如焚,步伐便更加凌乱,完全没有使出“天问九章”该有的飘逸和霸气。 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厚,越来越稠,像是一池浓缩干涸的墨水,聚集在池子的中心,扭曲,缠绕,直到厚密得令人喘不过气。一块巨大的黑色的墨爪,笼罩在大地之上,直等到天空轰隆隆地一声怒吼,便会狠狠地拍下,不给人以任何生的希望。 薛桦那张白皙的英俊的脸上此刻爬满了血水和汗水,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的乌云,就像看着这趟赴死的旅程注定到达的终点。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都已经做到了最好,没有人贪生怕死,没有人临阵脱逃。大家用殷红的血和结实的肉保护了自己最后的尊严,如果这就是最后的结局的话,那么没有人是失败者。 慕容一剑脸上的笑容愈加的放肆了,自己已经掌握了除了逆鳞剑外的四把神兵,如果再将薛桦的雪魔刀拿到手。那么整个苗疆,整个大宋,就没有人再可以阻止他了。他就像是一个狡猾的贪狼,无论猎物的脸上是悲壮的神情,还是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他都毫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用无上的暴力,将挡在自己前面的人捏碎。 所以,当慕容一剑刺出这一招“一莲托生”的时候,薛桦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了。他双眉紧皱,身材挺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无论经历多少风雨,也不会倒下的白桦树。如果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死,那就至少死得有尊严一些吧,想到了这里,薛桦的脸上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就在玄冰剑即将刺到薛桦的一刹那,一阵清凉的风忽然吹过,只听得叮当两声,玄冰剑并没有刺中薛桦。薛桦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身着袈裟,头戴僧帽的瘦高僧人站在面前。眼前的场景,一如十二年前,白虹山庄中的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薛桦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的恩师如善,他喜出望外,高兴地叫到:“师父!” 如善并未回头,而是一摆手,严厉地说道:“不要叫我师父,我没有这么懦弱的徒弟。” 薛桦低下了头,双颊绯红。师父说得对,刚才在生死的一刹那,他选择了不抵抗,选择了名为尊严的懦弱。这样狼狈的自己,这样无能的自己,别说是师父,就连自己都无法接受。 慕容一剑鼻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老秃驴,当年就是你坏我的好事。如果当时让我把这小崽子宰了,也省去了如今这许多麻烦,他也少在世上受这么多苦。如今却要把自己的老命搭上,我看你是嫌命太长,活得腻了。” 薛桦见如善并未答话,而是双臂下沉,似在提千斤重物,忽而两袖飘飘,一股清凉的风乍起。只见如善双掌合十,似在蓄力,又似在沉思,继而双掌向两侧挥出,便有一阵清凉的风向四处吹去。风力虽然不大,但是风力中蕴含着如善的“伽蓝经”内功,并且有无数细碎的冰晶,眨眼之间,薛桦周围的火便被扑灭了。 薛桦心中暗暗赞叹,短短几月不见,师父又创出了新的掌法。而且“伽蓝经”内功似乎比之间更加精纯了。他不禁暗暗羞愧,心想师父年纪如此之高,尚且刻苦修炼,自己到现在连眼前的慕容一剑都打不过。 火圈消失了,薛桦向四周望去,只见谷猫猫已经被潘碧琪牢牢压制在一个角落里。她眉头紧皱,脸上香汗涔涔,所有的气力似乎已经耗费殆尽,却仍然拼命地挥舞着“夭夭”和“灼灼”,正全力地抵抗着。虽然安朋美对阵梁超华、铁不平和文燕三人占尽上风,但是三人脸上毫无惧色,依然在不停地射出玉穿钉,与安朋美进行着殊死搏斗。而殷婆婆经过十几个回合的大战,铁吼术使用过度,内力已然消耗殆尽。但是她仍在挥舞双手,企图抓住“鬼城”汪伍,好与他同归于尽。 薛桦看见大家都在拼命地战斗着,自己却想着什么有尊严地去死,真是可笑。与其站着去死,不如奔跑起来,去殊死一搏,也许还有生的希望。薛桦手中的雪魔刀的刀柄飘舞着美丽的,细小的雪花,而与此同时,天空中的乌云也散去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层雪云,缓缓地飘洒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缠绵不绝,生生不息,似乎是在和雪魔刀上的雪花互相呼应。 薛桦沉下一条心,握了握手中的雪魔刀,向如善说道:“师父,慕容一剑就交给我,还请师父去解救猫猫他们。” 如善并没有答话,而是缓缓地转过身,向着薛桦露出慈祥的微笑,点了点头,欣慰的说道:“好!桦儿,你长大了。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着便欲飞入战圈,去解救谷猫猫等人。 慕容一剑心里又恨又恶。他深知如善武功深厚,虽然断了三指,但绝非那几个门主所能抵挡。他振臂一呼,高声叫道: “战士们,敌人已经被我们牢牢压制,现在正是大家降魔卫道的时机。大家一拥而上,将这些乱党全部杀光,我以我父亲大燕帝国慕容王爷的名誉起誓,若是有能力杀死这些逆党者,白虹山庄许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众马匪和白虹山庄武士早就跃跃欲试,只是刚才碍于狂风遮掩。如今狂风散去,慕容少庄主也已经下令,于是个个提起兵刃,呼号着向谷猫猫等人扑去。 如善微微一笑,向慕容一剑说道:“看来,这次你的如意算盘又要打空了。” 慕容一剑皱了皱眉头,心中纳罕,问道:“什么?” 忽然,从远方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似乎有一千多人正朝这个方向赶来。慕容一剑纵身跃入空中,向远处望去。只见在盛玉龙的带领下,数千来自昆仑十二村的村民手里拿着锄头铁犁正向着这个方向赶来。 与此同时,战场上的众人也向村民们跑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盛玉龙魁梧的身躯冲在最前,他的双肩和双腿上扎上了四把匕首,这是他跪在地上,向村民谢罪时插上去的。他的双眼瞪大如铜铃,一头干枯的头发迎风飘散,嘴唇上了两撇长长的胡子好似恶龙的两根龙须。他双手各执一把斧头,迈着巨大的步子,咬牙切齿地向安朋美的方向杀来。而村民们也群情激昂,喊杀声阵阵传来,真如地动山摇一般。 眨眼之间,盛玉龙和众人便来到了马匪面前。盛玉龙站在村民中间,大声呼喊道:“昆仑十二村的村民们,今天就是我们一雪前耻,报仇雪恨的日子。仇人就在眼前,让我们撕碎他们的肉,痛饮他们的血,杀呀!” 村民个个如天神一般,勇猛地冲向马匪,马匪们也抽出腰刀,与村民们缠斗在一起。而另一边薛桦师徒则分别加入各自的战场。如善跳入圈中,将谷猫猫和殷婆婆解救下来,以一己之力力战潘碧琪和汪伍。而薛桦则挥动雪魔刀,使出“天问九章”,再次与慕容一剑战在一起。 55 挥怒拳骨肉决生死,插短刃苍龙斩恶根 虽然此时的薛桦已然成长成一位勇猛的战士,但是他的江湖经验和武功修为较慕容一剑还是过浅,更何况慕容一剑是当今武林公认的武学天才,“格物神功”更是练到了第四层。而且慕容一剑崇尚暴力,弱肉强食的信念无比坚定,所以下手也毫不留情。此刻,薛桦使尽浑身解数,却仍然在剑招上输了三分。 不过好在玄冰剑只是柴王剑一分为五的神兵,而雪魔刀则是一把完全体的绝世神兵。所以薛桦在武功招式上输掉的三分,在兵刃上完完全全地找了回来。每一次慕容一剑的玄冰剑要破解薛桦的刀法时,雪魔刀便会将玄冰剑压制下去。而心神坚定的薛桦较之前也更加专注,他此时已不似之前那般狼狈了。 而在另一边,梁超华和铁不平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而文燕也已经被安朋美压在了身下。安朋美正在扒文燕的裤子。突然,一只巨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朋美下意识地挡开那只巨手,不耐烦地说道:“滚远点!正忙着呢!” 忽然,他的眼角用余光看到了身后的人的那张恐怖的脸,他一脸震惊地,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盛玉龙那张如同地狱恶鬼般阴森恐怖的脸和那双充满了仇恨的瞳仁,他吓得浑身冷汗直冒。 安朋美那张本就肥胖的脸,此刻因为惊恐而惨白得更加臃肿。盛玉龙的一双龙爪狠狠地扣住安朋美的双肩,十根手指深深陷入安朋美的肉里。安朋美痛得简直要哭出来。突然间,盛玉龙将头向后一扬,用雷鸣般的声音对安朋美吼道,“安大人,好久不见了。”说着他用自己钢铁一般的额头向安朋美的额头狠狠砸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安朋美圆圆的脑袋被撞了个结结实实。他的脑中一瞬间天旋地转,仿佛在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隧道,刺眼的光线在黑暗中飞快地闪过。他的耳边不断传来狂风的呼啸声,雨打芭蕉声,兵刃碰撞声,风过竹林声,蜂鸣声,大笑声,疯人狂叫声,妇孺哭泣声,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处何年。 安朋美双眼紧闭,站在原地,忍住疼痛大喝了两声,然后摇了摇脑袋,总算是缓了过来。他向后退了几步,哇哇大叫了几声,使出一招“猪突猛进”,风风火火地向盛玉龙杀来。 盛玉龙虽然没有兵刃,但他一身虎胆,舞动双手生生将烈焰金刀夹在手中。盛玉龙力大无比,安朋美一时间竟无法抽刀。两人相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半分。但烈焰金刀乃是昆仑火山熔岩打造,宝刀出鞘后刀身温度骤升。渐渐地,盛玉龙觉得掌心炽热难忍,手掌接触刀身处有呲呲的声音传出,如此僵持下去,盛玉龙双手势必变成一双废掌。 铁铮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溜了回来。他也想着杀了安朋美好为梁一鹰报仇。此刻见盛玉龙情况危急,他急忙前钻后跳地来到薛桦和慕容一剑的战圈,高声叫道:“桦哥哥,可否借你宝剑一用。” 薛桦本就心系着大家,此刻听到铮铮的呼唤,虚晃一招,觅得空隙抽出背上的银月飞雪扔在铮铮面前。铮铮高兴地叫了一声,“谢谢桦哥哥!”接着蹦蹦跳跳地跑到盛玉龙的旁边,喊道: “老龙头,接剑!” 说着他把银月飞雪扔在空中,盛玉龙和安朋美同时放开烈焰金刀去接银月飞雪。但是盛玉龙身形更高,手臂更长,一下子便将银月飞雪牢牢握在手中,顺便飞起一脚踹在飞扑过来的安朋美胸口,将安朋美直接踢了个人仰马翻。 安朋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烈焰金刀,战战兢兢地盯着盛玉龙。他打颤地双腿一点一点地往后挪,却又不想盛玉龙看出他的恐惧,便故作镇静的表情。 安朋美此刻心里还留有一丝侥幸,他心想盛玉龙一向自负刀法无敌。此刻只能拿着一把瘦瘦长长的宝剑,也许在兵器不称手的情况下无法发挥出全力。不如趁他根基不稳再试他两招,如果得胜则金钱美女滚滚而来,就算不敌,到时候再脚底抹油开溜不迟。而自己早已在望穆楼中藏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到哪里都不愁吃穿嫖赌。 安朋美打定主意,便使出自己“木希刀法”中最为狠辣的刀法——闭城狂屠式。他的双掌如同两扇大门,从外向里,缓缓地绝望的关上。一柄金刀如金蛇吐信,疯狂地向盛玉龙砍来。安朋美双臂的肌肉鼓起,快速地挥动金刀,一秒钟竟从不同的方向挥出十几下,如同兵乱中此起彼伏的罪恶一般。 盛玉龙哼了一声,使出一招“苍龙出海”,银月飞雪便如蛟龙一般,翻滚搅动。终于,几经波折,苍龙终于冲出云霄,准确地,迅捷地压在地头蛇的头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力压泰山之劲将烈焰金刀的气势生生压了下去。 在地上匍匐的安朋美并不肯就此罢休,他决定使出从没有使出过的压箱底的绝招——三十六人之悲歌。他大叫一声,抽出烈焰金刀,用尽全身力气,挥出排山倒海般的一刀,这仿佛裹挟着滔天巨浪的招式,如同海上的狂风,仿佛要将小城般伟岸的盛玉龙整个卷飞。 盛玉龙双腿死死地扎在地上,银月飞雪如同一只在风暴中迷失的小龙,经过痛苦和挣扎,不断地成长,壮大,变得坚强,变得勇敢。一道光亮,从银月飞雪的底端,慢慢地向剑尖移动而去。终于,那一道光在剑尖无限放大,光明冲破巨浪的封锁,将巨浪冲散为一条条细小的水流,直到干涸。而安朋美的这一招也就这样被盛玉龙完全破解了。 安朋美紧握宝刀的手不住地颤抖,他恋恋不舍地看向谷猫猫,咽了咽口水,恶狠狠地向盛玉龙啐了一口浓痰,袖子一挥,地上瞬间飘扬起了尘土。安朋美趁机溜走了。 盛玉龙挥了挥尘土,四下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安朋美的踪迹。这时,铁铮铮跑到他的身边,说道: “老龙头,我知道他跑去哪里了,安胖子在望穆楼里藏了很多金银珠宝,他一定会回去取一些在跑的,我们去那里堵他。” 盛玉龙点了点头,一手将铮铮提起,夹在腋下,迈开大步,如同巨人一般穿过纷乱复杂,刀光剑影的战场。狂风烈火般地冲进了望穆楼。 果然,盛玉龙和铁铮铮一进入望穆楼便撞见了安朋美。安朋美背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布袋,正要脚底抹油开溜。盛玉龙大吼一声,将铮铮放在地上,拔出银月飞雪,向安朋美直冲而来。 仇恨在盛玉龙的眼中熊熊燃烧着,银月飞雪的剑尖不断地颤抖,低吟着死亡的乐曲。安朋美此刻如同见了阎罗一样,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倒在盛玉龙的面前。他将烈焰金刀恭恭敬敬地放在盛玉龙的面前,匍匐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盛玉龙来到安朋美面前,看见安朋美仰起的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他惨白的嘴唇因为恐惧而不断抽搐着,嘴里不断蹦出求饶的话语。 盛玉龙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也看着这个地方。十天前,就是眼前,这个无耻的恶人杀死了他心爱的女儿,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尽失。而最重要的是,那个他引以为傲的繁荣富庶的昆仑,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肮脏,隐藏着十二村村民三年来无数的痛苦和屈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看错了眼前的这个人。 可无论是一个多么无耻的人,当面临死亡的时候,流露出的那种可怜的神情,会令人在某一刻会觉得,他还是善良的。而就在这一瞬间的犹豫中,安朋美抓住了盛玉龙的破绽。他双膝发力,团身而起,使出一招“猪突猛进”,一头撞进盛玉龙的怀里。 盛玉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身体中最柔软的腹部遭到了安朋美如同陨石降落般的一击。盛玉龙巨大的身体被安朋美顶在大厅的石柱上,他的腹中仿佛是被人用铁棍搅乱一般的剧痛。他哇呀呀张开嘴来,一口鲜血直接吐到安朋美圆圆的头上。而急忙上前相助的铮铮,则被安朋美一脚踢飞,重重地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安朋美忍受着难闻的血腥味,一把拔出扎在盛玉龙大腿上的匕首,对着盛玉龙的膝盖垂直刺去,只听得一声脆响,盛玉龙的左膝被扎得粉碎。 盛玉龙疼得将银月飞雪扔在地上,他的两只龙爪狠狠抓住安朋美的后背,大叫一声,一口咬在安朋美的耳朵上。安朋美的耳朵在盛玉龙的两排牙齿之间,如同一片被捏碎的枫叶。仇人的鲜血沿着盛玉龙的牙齿一直流到他的腮边。 安朋美疼得哇哇直叫,他一把搂住盛玉龙的腰,一边拼命地将匕首不断地刺入盛玉龙的左胁。安朋美一刀接着一刀。但盛玉龙直到左胁已经被刺得血肉模糊,也死死地咬住盛玉龙的耳朵不松开。 安朋美实在疼得不耐烦了,他索性将匕首扔在地上,然后一记猛拳砸向盛玉龙的头。只听得一声闷响,盛玉龙的头连同安朋美被咬碎的耳朵一同摆向了另一边。 盛玉龙甩了甩被撞得有点昏的头,将嘴里的碎耳朵吐了出来。他死死地抱住安朋美,向地上摔了下去。安朋美肥胖的身躯和盛玉龙巨大的身体纠缠,扭打在一起,彼此的肌肉不断地挤压,彼此的拳头不断砸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两个身怀武功的人,因为深深的仇恨,变成了森林里的野兽,用最原始也是最残忍的方法,决定着彼此的生死。 猩红的血,开花的肉,咯吱咯吱作响的骨,碰撞着,交织着,纠缠着,扭打着。自然所孕育的完美的人的血肉,经过了破坏,用最原始的方法又回到了自然之中。这种名为仇恨的破坏,用声音呻吟着疼痛,用鲜血渲染着殷红,用泪水控诉着暴力,用呼喊播散着绝望。 名为仇恨的纠缠,紧紧连接着彼此。直到两人血肉横飞,浑身是伤,肝胆俱碎,也要牢牢地捉住彼此,死也不放开。 而此刻,盛玉龙已经占据了上风,他骑在安朋美肥胖的肚子上,两只手紧紧地掐住安朋美的脖子。他满是鲜血的巨大身躯,就像是一座经历战争后千疮百孔的城。那一腔无处发泄的怨愤和屈辱,化作一股巨大的力气,掌握在盛玉龙的手指之中。他满是仇恨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安朋美,从满是鲜血的齿间,发出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呐喊: “安朋美,我要你死!” 安朋美又圆又胖的脑袋像是一个熟透的大茄子,憋得发紫。他的头好像快要爆炸了般地疼痛,手脚在胡乱地挥舞,拼命地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突然,他的手摸到了地上的一把匕首,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抓起匕首,向着盛玉龙的腹部狠狠刺去。盛玉龙紧绷的身体,被安朋美刺开一个缺口,便如堤坝上裂开了一个缺口,霎时间一泻千里。 盛玉龙体内经脉逆行,他痛苦地仰起头,朝天喷出一口鲜血。安朋美趁机从盛玉龙的胯下钻了出来。他绕到盛玉龙的身后,一把抓住盛玉龙的头发,拖着盛玉龙的身体,将他的头狠狠撞在大殿的柱子上。 盛玉龙一下子昏迷了过去,安朋美趁机骑在盛玉龙的身上,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咒骂着。他每咒骂一句,就用匕首在盛玉龙的胸上划一刀。暴力从来不会区分善恶,它不讲道理,更没有感情。刀在谁的手里,谁就是王者。哪怕他污言秽语,哪怕他十恶不赦,哪怕他道德卑劣。 铁铮铮在朦朦胧胧中看到安朋美正在疯狂地攻击盛玉龙。他坚持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银月飞雪,爬到了安朋美的背后。而安朋美此刻则因过度的兴奋而陷入癫狂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铁铮铮的行动。 铮铮提起银月飞雪,大叫一声,将宝剑插入安朋美的后背之中。安朋美一声惨叫,回过头来,一掌打在铮铮头上,将铮铮小小的身体直接打飞了出去。 铮铮的这一剑正好刺中了安朋美的要害。安朋美站起身,因疼痛感而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而此刻只剩下一口气的盛玉龙,支撑着爬了起来,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到安朋美的面前。他挥起一拳,重重地打在安朋美的脸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安朋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盛玉龙弯下身,抢走安朋美手里的匕首。这把匕首是他昨夜向十二村村民悔罪时插在自己身上的。这些匕首代表着他为自己因自大而导致的疏忽的深深悔恨,代表着他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战死的决心和信念。这样神圣的东西,握在安朋美的手里,只会令他十分恶心和羞耻。 盛玉龙大喝一声,用这把匕首将安朋美的右手牢牢地钉在地上,他凶狠地说道:“这一刀,为了三年前十二村惨死在马匪刀下的亡魂。” 接着,他拔下插在右肩上的匕首,将安朋美的左手也钉在地上。 “这一刀,是为了江伯,铁不平和梁超华以及他们死去的家人。” 之后他又拔出插在左腿上的匕首,将安朋美的右脚牢牢钉在地上。 “这一刀,是为了我的阿莲,也为了梁一鹰。” 然后,他拔出插在右腿上的最后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向安朋美的左脚。 “这一刀,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失去的亲人,为了我失去的荣誉,更为了我失去的尊严。” 现在,安朋美的双手双脚已经被牢牢地钉在地上。他痛得整个头都要爆炸开来,但是他越是挣扎,四肢的伤口就愈发地剧痛。对死亡的恐惧和剧烈的难忍的疼痛疯狂地折磨着他。他的双眼睁得如同巨大的夜明珠,仿佛就快要脱离眼眶,稍稍一晃动便会从脸上掉落下来。眼球上清晰可见的血丝,将安朋美对死亡的恐惧描绘得更加赤裸。 慢慢地,不知是因为绝望,还是因为疼痛,安朋美停下了挣扎,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巴张大如同死鱼的唇。盛玉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捡起地上的烈焰金刀,拖着一条腿,走到安朋美的身边。 他看着被牢牢钉在地上的安朋美,这个在三年前给了他无限希望的人,这个让他将整个昆仑都安心托付的人,这个让他安心沉迷在神兵之中的人,此刻,就这样平平地躺在地上。而就是这个人,利用了自己的自大和疏忽,一手酿成了昆仑十二村的惨案;就是这个人,整整三年,一直以严厉的赋役欺压着十二村幸存的村民,并将从十二村搜刮来的财宝和兵刃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白虹山庄;就是这个人,将自己的兄弟铁不平和梁超华囚禁在望穆楼塔顶整整三年,然后将“赤炎剑”偷偷地藏起来,让他因此迁怒于自己的兄弟;就是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亲手杀死了他的唯一的女儿——盛伊莲。 盛玉龙将烈焰金刀高高地举过头顶。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叹,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 盛玉龙朝着天空大喊着,将烈焰金刀狠狠地插入了安朋美肥胖的腹部。只听得噗呲一声,鲜红的血液和泛着泡沫的恶臭的黄色液体,从安朋美肚子上的伤口喷射而出。安朋美挣扎着动了几下,翻了个白眼,气绝而亡。 盛玉龙因为受伤太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热泪如泉水一般,从他的眼中汩汩地涌出。他拼命地闭着眼睛哽咽着,喃喃地说道: “阿莲,我的女儿,爹爹给你报仇了!” 56 三界指双擒风尘侣,悲回风大破阴阳剑 在望穆楼外的战场上,十二村的村民和马匪的战斗陷入了焦灼。虽然村民在人数上略占优势。但是马匪和白虹山庄的武士手中的武器都是铁不平和梁超华打造的上等兵刃。好在村民们大多有些武功底子,以至没有完全败下阵来。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村民倒在了血泊之中,而一开始的锐气此时也衰减了。疲倦和恐惧渐渐替代了勇敢和坚定,众人在眉宇间流露出了动摇的神情。一些村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为了一时的冲动,为了所谓的尊严,搭上更多的性命,是不是值得呢? 如善察觉到了村民们情绪的变化,这边他虽然是以一敌二,力战潘碧琪和“鬼城”汪伍,但却已经占据了上风。“三界如因指”、“一缘指”和“澄静指”在如善“伽蓝经”深厚的内功运用下,被如善使用的出神入化,令人拍案叫绝。白须飘飘,僧袍飒飒,骨有仙风,气如海纳。如善将禅意融入武功的一招一式之中,每一指打出,都仿佛是来自异域世界的智慧的点化。 潘碧琪平生最恨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这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好色呢?偏偏这些和尚平日里最爱装什么正直。她恨得咬牙切齿,手上砍杀的力道自是又重了三分。然而每次她的出招都像是利斧砍在流水一样,除了溅起一些水花,给对方造不成任何的伤害。如善捉住潘碧琪一个空子,一招“一缘指”点在潘碧琪百会大穴上,潘碧琪登时跪在地上,痛得不停地翻滚。如善又是一招“一缘指”,将潘碧琪定在原地。 这边“鬼城”汪伍也是全力迎战,金笛声愈来愈急促,愈来愈响亮,笼罩在如善周围的鬼影也越来越密集。如善心澄如水,心绪丝毫不乱,一次次将汪伍的进攻化解。“白骨哀”武功鬼魅多变,令人捉摸不透,所以如善一时也无法转守为攻,但是时间一长,汪伍定会露出破绽,如善击败汪伍也是一两招的事情。 汪伍对此心知肚明,心想不如暂时避其锋芒,躲在一边,待时机成熟再来解决这老秃驴。于是他使出白骨哀·鬼影重重。霎时间,五个鬼影在如善面前闪过,一团烟雾腾起,汪伍拾起地上潘碧琪掉落的“梅花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如善擒下潘碧琪,又打跑了汪伍,战场上的村民们精神皆为之一振。如善打算乘胜追击,他一跃跳入韩如海和秦玉楼的战圈。本来秦玉楼此时就已经处于下风,加上对面有高手相助,一时功也不成,守也无法,进退维谷之际,忽然看见如善跳入圈内。他精神一个恍惚,被韩如海得了空子,一掌打在左肩上,秦玉楼直飞出去,当当几声,乌骓剑掉在地上。 韩如海拿出绳索,将秦玉楼和潘碧琪这一对男女捆在一起。如善伸手去拿乌骓剑,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如善一闻便知风中含有剧毒,急忙捂住口鼻,闭起双眼,汪伍趁机又将乌骓剑抢了回去。 村民们见又一位敌方大将被擒,个个情绪高昂,精神亢奋,高声呼喊着与马匪们拼命厮杀。而正在这时,浑身是血的盛玉龙和铁铮铮从望穆楼中走了出来,盛玉龙小山般的身体此刻千疮百孔,如同战车碾压过的炼狱战场。他精神疲惫,神色倦怠,好像生命就快要终结一般。 突然,盛玉龙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众人定睛看时,无人不识那便是昆仑恶首安朋美的人头。刹那间,村民们的情绪如同一捆干柴被点了火,瞬间冲到了沸点。无法抑制的兴奋如同沸水冲击壶盖一样冲击着人们的头顶,痛快的感觉像电流一般极速地传遍了全身,激昂亢奋的精神将他们的眸子擦得炯炯发亮,令他们的肌肉膨胀,青筋凸起,血管爆裂,一腔热血哽在喉中,化为一声声响彻天地的呐喊。村民们用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马匪们杀去,战场上的天平瞬间倾斜向了正义的一方,马匪和白虹山庄武士节节败退,四散而逃。 现在战场上焦灼的战斗只剩下了薛桦和慕容一剑之间的对决。慕容一剑的“太和阴阳剑”完美无瑕,成熟而精准。而薛桦的招式似乎总是灵性有余,而精准不足,飘逸有余,而力道不足。就像是一个成绩优异的书生,遇上了一个全知全能,无法战胜的神。 如善知道薛桦七窍玲珑,心如兰芷,此刻他心中之结仍未解开,心绪仍然牵挂着战场上的其他人,而且对于武力也有一丝忌惮和困惑,所以限制薛桦的并不是外部的攻击,而是来自心底自己对自己的捆绑。 就在这时,慕容一剑使出一招“切齿扼腕”向薛桦的眉间急刺。薛桦一个恍惚,出招慢了半拍。眨眼之间玄冰剑便要刺中薛桦。幸好雪魔刀的刀锋及时阻挡了玄冰剑,令玄冰剑改变了原本的轨迹。然而玄冰剑还是刮到了薛桦的眉尖,一股红色的血流顺着薛桦的鼻子流到了他的嘴里。慕容一剑在原地站定,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 “就这?” 薛桦急忙回过头来,他看见如善脸上震惊和不解的表情,从师父惊愕的表情中,薛桦读出了自己此刻的狼狈。比起敌人的嘲讽,恩师的表情更加刺痛他那颗敏感的自尊心,此时的自己是什么?小丑吗?弱者吗?没用的,注定要被淘汰的垃圾吗? 薛桦愣在原地,涨红的脸颊滚烫发热,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地酸楚,他的自尊心针扎似的疼痛。难道是自己错了吗?界定这个世界的终究是强弱,而不是善恶吗?强者可以任意欺凌弱者,即使他一身罪恶,只要拥有了无上的武力,便可以随意支配和主宰那些善良的弱者吗? 薛桦闭起眼睛,双眉紧皱,内心在剧烈地挣扎和纠结着。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界定这个世界的是善恶,而不是强弱。他想起了雪魔和如善师父的话,善良的人,绝不可以因为自觉善良就放任自己变成一个弱者。正因为心中将善良放在第一位,所以才能变得无比地强大。善良不是弱者逃避责任的借口,而应该是强者守护正义的信仰。善良的人要拥有十倍于敌人的勤奋,百倍于敌人的勇气,千倍于敌人的强大。只有这样,才能在丑恶撕下面具,粉墨登场之时,以十倍于敌人的速度将敌人彻底制服,从而避免更多的伤亡。 薛桦睁开眼睛看了看身后奋力厮杀的村民们,看了看浴血奋战的谷猫猫和殷婆婆一家人。他知道,善良从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从古至今,那些伟大的贤者,即使粉身碎骨,即使千疮百孔,即使身首异处,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信仰,并将善良的信仰传递给每一个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善良的人站在善良的人的背后,彼此鼓励,相互扶持,共同战斗着。 薛桦坚信,即使邪恶一时占据了上风,但是它终将被正义所打败,无论前途多么艰险,无论敌人多么强大,无论处境多么可怕,他都将坚持这个信仰,直至战斗到最后一刻。 现在,这个崇尚暴力的人就在眼前,他正嘲讽着自己的善良和软弱,炫耀着暴力和强大,用罪恶的手段去谋取对于自己最大的利益,即使那会伤害很多很多的人,他也毫不在意。多么可怕的信仰啊!多么可怕的力量啊!多么可怕的暴力啊! 难道自己会因为这样就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弱者吗? 不!绝不! 薛桦体内的热血翻腾着,他觉得自己的全身像一团燃烧着的烈火,将他的血肉,他的骨骼,他的精神都熔炼得无比坚硬和刚强。他在灵魂的深处抛弃了那些懦弱和胆小,代之以百分之百的勇敢和坚毅。他的双眼仿佛射出一团火焰,而这名为坚定的火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熄灭。 薛桦体内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浪,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终于,这股热浪化作他仰天的咆哮,从口中喷薄而出。 接着,薛桦以流星般的速度冲向慕容一剑。雪魔刀刀锋周围围绕着细碎的雪花,像冬天绽放的雪莲。慕容一剑心中大惊,但他旋即镇静下来,依然从容应对。在他心中,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武功和信仰,只有无上的暴力才可以主宰整个世界。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强者恒强,强者支配一切。 慕容一剑的剑招比刚才更加精准,更加完美,如果有一百次出招的机会,那慕容一剑的招式便会完美到第一百零一招。“一莲托生”的唯美,“马耳东风”的舒展,“单刀直入”的率直,“人间青山”的巍峨,在当今武林之中,再也不会有任何一招剑法可以匹敌“太和阴阳剑”的威力。慕容一剑白衣飘飘,长身如玉,如微笑魅影,如清溪缓缓,如清风徐来,如临风玉树,他用完美的腰身和和谐的动作,将太和阴阳剑——这种发源于东洋大燕帝国的武功运用得淋漓尽致。 而完全放开的薛桦,则如同深邃夜空中闪闪发亮的星座,在天空中划出耀眼的光芒。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美丽的星光映照在雪魔刀四散飞舞的雪花上,像是在蓝色夜空中生出一棵缀满鲜花的树。雪魔刀在空中呼啸而过,划出一道道或长或短的完美的弧线,“天问九章”这门极致飘逸又无比霸气的武功,不仅被薛桦演绎得完美而精准,更融入了一丝灵气。那是一棵善良的白桦树,吸食的天地的灵气。 这股灵气像是在薛桦的周围布下了一个罩子,所以无论慕容一剑的格物神功如何深厚,太和阴阳剑的剑招如何完美,玄冰剑的刀刃如何锋利,慕容一剑都伤不到薛桦半分。而这种灵气,映照在薛桦湖水般澄澈的眸子里,附着在他飘逸灵活的招式中,雕刻在他善良勇敢的灵魂中,任你是凶神恶煞,任你是魑魅魍魉,这颗赤子之心深深沉淀在灵魂深处最平静的湖底,永不改变。 慕容一剑连出二十八招,却都被薛桦一一地完美破解。而薛桦的刀法中透露出的灵性和气场更让他惊讶。眼前的洋葱头小子仿佛是换了一个人,此刻的他是那么的投入,那样地沉浸在战斗之中。慕容一剑的心态渐渐有些着急起来。 另一边秦玉楼和潘碧琪双双被擒,汪伍也不知去向,而自己带来的白虹山庄的武士也被杀得七零八落。一旦如善韩如海等人前来合攻自己,自己到时一定难以招架,如果从理性考虑,逃走是目前最正确的办法,而且汪伍已经将梅花剑和乌骓剑抢了回来。但是,这是不是就算承认自己一贯坚持的想法错了呢? 难道这个世界不是强者支配弱者,聪明的人支配愚蠢的人,勇敢的人支配懦弱的人吗? 难道这个世界不是弱肉强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吗? 难道这个主宰这个世界规律的不是强弱之分吗?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是?什么善良,都不过是弱者求饶的借口,那些自私的,慵懒的,无耻的弱者,打着善良的旗号,做着伤天害理的事,还乞求着强者的原谅,简直可笑至极。幼稚的善良,虚伪的善良,无耻的善良! 慕容一剑脑中的一根神经突然抽痛了一下,他一下子想起了十七年前,在党夏城,他和父亲指挥三十余个大燕浪人残害党夏贵妃的那个下午。想起了那一堆烧得干干净净的飞灰中,那块没有被焚尽的玉石上刻着的三个字——慕容敏。 薛桦,你不可能是对的,这个世界的确有善恶之分,的确有所谓的公平正义。但是,当它阻挡强者的脚步,当它对最高的正义发起冲击,企图掀翻现有的秩序的时候,所谓的人性只能往后靠边站站。 别那么可笑了,你所谓的善良就当是过家家的游戏吧。从古至今,从内到外,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是轮得到善良来说话?太平盛世的时候,所谓的善良和人性不过是一个花瓶,拿出来供一供,作为独裁君主麻痹黎民百姓的工具。在乱世之中,所谓的善良和人性不过是一个茅厕,宗丨教、政丨治、民俗、风俗、村规、军法,这些都凌驾于善良与人性之上,他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记住,刀,就在我的手中,强者支配一切,强者决定一切,强者解释一切! 慕容敏!不!母亲!我怎么可能是错的,我的父亲怎么可能是错的,你的死不会没有意义。有一天,当天下的所有人臣服在我脚下的时候,当我成为了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神的时候,您在天国一定会微笑着看着我,看着我沾满鲜血的双手。碾碎那虚伪的人性和善良,将会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大的精神财富! 57 护尊严戏子终害己,秉恶念暗箭伤桃仙 慕容一剑腹中一股难忍的恶水涌上喉咙,却被他用意念生生压了回去。他的心焚烧着黑色的复仇的火焰,全身充满了力量却又烦热难忍,无处发泄的恼恨和情绪在肌肉和血液中凝结着,煎熬着。终于,慕容一剑大喝一声。薛桦定睛看时,只见玄冰剑上的绿色的光芒渐渐变成了黄色,他的格物神功竟然从第四重突破到了第五重。他口中念念有词,尼库哇啦的,都是些听不懂的家乡话。 慕容一剑腾地而起,悬在空中。他将玄冰剑的剑尖指向薛桦,脚底突然生出一朵莲花,清风吹起他的白袍下摆,他白净精致的五官仿佛是观音身边的一个仙童。 突然,玄冰剑直刺而出,直奔薛桦的眉心。薛桦一眼便看出这是慕容一剑太和阴阳剑的绝招——一莲托生。而达到了第五段的格物神功,更是无坚不摧,势如破竹。但是此时薛桦已毫不恐惧,他冷静地分析慕容一剑的剑招和武功,仔细思考他的动作和路数,终于识破了对方的缺点。 那就是,慕容一剑的这招剑法还是太过着急了,他急于将薛桦置于死地,于是便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进攻的方向,毫不在乎后方的空挡。他如此地激进,也就是说,在慕容一剑的内心深处,他还是动摇了。 薛桦虽然已有了十足把握,但是他还是丝毫不敢怠慢。他伸出右臂,将雪魔刀的刀尖微微转过来,冲着自己身后的方向,眼睛仔细地盯着玄冰剑行进的轨迹。突然,玄冰剑的剑尖与雪魔刀的刀尖相撞,薛桦借着玄冰剑的力量,让雪魔刀的刀锋裹挟着玄冰剑继续向前行进。而自己则优雅地转过身,一个瞬身转到了慕容一剑的背后,他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他的命门穴上。慕容一剑一声惨叫,摔在地上。 慕容一剑用尽全力的一剑,看似锐利难当,实则因为过于心急,欠缺思量,露出了破绽。而薛桦仅仅用一招“悲回风”便将慕容一剑的成名绝技破解得干干净净。慕容一剑单膝跪在地上,灰头土脸,双颊羞得通红。他大叫着,还要继续上前与薛桦搏命,突然一阵烟雾腾起,“鬼城”汪伍冲到了慕容一剑的身边,他抱起慕容一剑,用腹语喃喃道: “少庄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先避其锋芒,等待时机成熟,再宰了这个小杂种。” 慕容一剑此刻已然陷入癫狂,他一边捶打着汪伍的后背,一边大喊大叫着,“我要杀了他!他是错的!”。他的拳头雨点般地砸在汪伍的后背上,汪伍咳嗽了两声,伸手一看,竟然是鲜血。汪伍急忙又放出一个烟雾,用尽全身力气,使出白骨哀·鬼影重重,七个鬼影闪过,汪伍和慕容一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薛桦虽欲再追,但汪伍轻功实在太高,周围都是在战斗的村民和马匪,此时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了。他索性便怏怏地退了下来,回到了师父如善和谷猫猫的身边。 谷猫猫花容含笑,笑中有泪。她一把扑在薛桦怀里,两个人仿佛是经历了战火重逢的恋人一般,享受着生的喜悦和破镜重圆的欢喜。生生死死,大悲大喜,善恶之分和恩怨情仇在两个青年人的胸中剧烈地激荡着。风雪让桦树变得更加挺拔,骤雨让桃花变得更加绝艳。 而此时,情绪高昂的十二村村民已经将马匪全部杀光。村民们在战场上高兴得又跳又叫,胜利的嘶吼响彻天际,战场上处处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一雪前耻的快意。村民们扔掉手中的铁锹和篱笆,将盛玉龙和殷婆婆一家围在中间,盛玉龙提着安朋美的人头,和村民一起快乐地舞蹈起来。压抑在心中整整三年的痛苦,伤心,恐惧和绝望,在胜利的那一刻都已烟消云散。 因为勇敢,所以善良不再是沉丨默的羔羊,它变成了一柄劈波斩浪的利刃。有了勇敢的阳光的滋养,善良终究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如善看着这一对璧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拍了拍薛桦的肩膀,慈祥地说道: “桦儿,干得好!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处理。” 如善命人将被五花大绑的秦玉楼和潘碧琪带到薛桦面前,说道:“这两人当年都曾参与傲雪山庄的屠庄事件中,特别是这个秦玉楼,他本是你姐姐的眷侣,但为了荣华富贵和学习高强的武功,竟然出卖了你的姐姐。现在这两个人就在你的面前,为师是出家人,本应将他们带回少林寺,请方丈发落。但是你毕竟是傲雪山庄的唯一幸存者,所以我将他们交给你,也算是对薛正施主有个交代。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是杀是留,桦儿你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为师便不再插手了。” 薛桦挣开谷猫猫的怀抱,瞪着眼睛来到了秦玉楼的面前。他一把揪住秦玉楼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 “为什么?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我的姐姐?为什么要害我全庄被杀?” 秦玉楼斜了一眼薛桦,轻蔑地看着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当年你姐姐偷偷溜进宫廷,杀害了皇帝宠妃珍妃,这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我虽然在你姐姐身边多年,但是大义之前,我也只能毫不犹豫抛弃她,选择和白虹山庄战在一起,将你们这些反贼全部斩杀。” 薛桦听了秦玉楼的话怒火中烧,他一个巴掌扇在秦玉楼脸上,唾骂道:“你们这些幼稚的谎言也只能骗骗不明真相的人罢了,我姐姐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如何能做到出入宫廷如履平地,还堂而皇之地杀害当朝贵妃,这岂不是玩笑? “更何况,当年我师父曾到过你当年唱戏的茶楼,并找到当年在那家茶楼端茶递水的小二。据他所言,姐姐遇害那天,分明有个鬼鬼祟祟,畏畏缩缩的人,将一个装有盒子的布袋交在你的手上。而当年指证我姐姐杀人的罪证,也就是那个布袋里面的盒子装着的人头。这分明是你早就背叛了我姐姐,然后和白虹山庄一起陷害她,进而借着圣旨杀害我全庄的人。珍妃根本就是白虹山庄的人杀的,是你栽赃嫁祸给她。无耻戏子,如今你已落入我手,你还有何话说?” 这时如善点了点头,朗声说道:“不错,我的确找到了当年的小二,贫僧可以用性命担保,刚才桦儿说言句句属实。” 秦玉楼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轻蔑,突然变得惊恐。他的眉头拼命地纠集着,眼神一会游离,一会怅然若失。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仰面向天,癫狂地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一头乌黑的秀发在狂风中飘散,脸色显得更加地惨白和凄楚。他尖利的笑声在风中呼号着。那绝望的,癫狂的,若痴如醉般的笑声就如同夜半厉鬼的嚎叫一般刺耳。 秦玉楼喃喃地说道:“不错,当年我的确曾经对你姐姐动过感情,但是她太过骄傲,自大,又处处防范我,不肯传授我上等的武功。你们傲雪山庄在江湖上名气太盛,朝廷早就注意到你们了,你们被除掉是早晚的事。当年,我娘只是一个秦淮河畔的戏子,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后来历经战乱,我们母子流落江湖,终日饱受他人欺凌,我娘最后只能落得个悲惨死去的下场。 我咬着胳膊在我娘坟前发誓,将来一定要学最好的武功,让别人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秦玉楼欺负其他人,所有人都别想再欺负我一次,什么情什么爱,什么道什么义,对我来说都是一堆废话。 “我本来以为跟着傲雪山庄的大小姐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没想到她竟然因为曾经撞到我和别人亲热,就对我大发雷霆,让我在她面前跪下认错。我曾经发过毒誓,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我,没想到第一个欺负我的就是我最亲的恋人。呵呵,真是天大的讽刺。 但我为了学到上等的武功,这些都忍了。谁知道薛莹那个贱人为了防范我学好武功和别人远走高飞,竟然不肯传授我武功,只教我一些拳脚功夫。终于,我对她失去了耐心,而恰巧此时朝廷正联合白虹山庄寻找你们薛家的罪证,正好我是最熟悉薛家的人,他们就找到我,向我承诺给我想要的一切。 “哈哈,这可真是天赐良机,我又可以弃暗投明,又可以狠狠地报复薛莹那个贱人,哈哈哈,我真是太开心了!事后慕容门主兑现承诺,不仅让我做白虹山庄的八堂主,还让碧琪传授“风雪飘摇剑”给我,少庄主更是将你爹的乌骓剑赐予我,这一切都是拜你那个死去的姐姐所赐,我至今想起来在她身上插下的每一刀,都会觉得全身说不出的爽快!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桦听得怒火中烧,抡圆手掌扇了秦玉楼十个巴掌。刚刚他的心还闪过一丝放过秦玉楼的善念。但此刻,他只想手刃仇人,为姐姐,爹爹和全庄人报仇雪恨。他拔出雪魔刀,举过头顶,准备从秦玉楼背部插下,贯穿他的全身,就像当年秦玉楼害死姐姐时使用的手法。 秦玉楼脸色惨白,眼神游离,像一根即将熄灭的灯芯。他微微张着嘴巴,缓缓地吞吐出体内最后一丝浑浊的气体,嘴角的那一抹淡淡的浅笑,在昏暗的光中渐渐消散。不知道此刻,他是在嘲笑薛桦,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这个世界。 还未等薛桦落下刀。突然,秦玉楼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继而嘴角有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他似乎在口中喃喃道:“娘!这回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然后扑通一声,一头倒在地上。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谷猫猫提起双刀凑到秦玉楼身边,一探鼻息,向薛桦摇了摇头,说道:“桦哥,他咬舌自尽了。” 薛桦还愣在原地,高高举起的手还悬在空中。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 虽然不是被自己亲手杀死,但是秦玉楼毕竟是死了,这个在傲雪山庄灭门惨案中的关键人物,这个让他做梦都想杀之而后快的恶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此刻,他应该放声大笑,他应该激昂亢奋。但是,薛桦的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六岁那年,他和姐姐一起手牵手,在东京汴梁的街头一起元宵赏灯的情景。那天,两个人欢声笑语,从早上玩到深夜。他趴在姐姐的怀里,姐姐抱着他从山庄的后门偷偷溜回来,将他带回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去忍受父亲的责罚。他也想起七岁那年,他偷了师兄的宝剑,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练功,结果被父亲发现,挨了父亲一顿毒打,是姐姐牺牲自己的尊严,跪在地上向父亲求情,父亲才肯放过他。 然而这些美好的回忆都已随风而去,一切都消散不见了。 姐姐,秦玉楼死了,你的大仇人死了。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薛桦站在原地,低着头,拼命地忍耐不让眼泪流下来。那种难过的感觉,就像喝下了一坛难闻的,热辣的汤,在腹中不断地翻滚,腐蚀着他的意志。他体内像是有一股找不到出口的岩浆,纵然有焚尽一切的力量,可却又无从发泄。 正在这时,一只温柔的,宽大的手搭在了薛桦的肩膀上。薛桦回过头来,看见如善师父站在自己的身后。如善慈祥地说道: “桦儿,不要过于悲伤,相信薛莹施主的在天之灵看到今天的你,也一定很欣慰吧。桦儿,干得好!” 薛桦满眼感激地向如善点了点头。这时,谷猫猫指着跪在地上的潘碧琪,向薛桦说道: “桦哥,这里还有一个大恶人,怎么处理?” 薛桦转过头来,紧皱着眉头看着潘碧琪。他冷冷地说道:“当年屠庄之时,你也在场吧!” 说着,薛桦拔出雪魔刀,转过身来,向潘碧琪走去。 潘碧琪此刻已完全抛弃了对谷猫猫的醋意和恨意,她拼命地爬到谷猫猫跟前,紧紧地贴着谷猫猫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谷猫猫求情。谷猫猫想起她刚才欺负自己时候的神情,觉得潘碧琪恶心极了。她赶紧后退两步远远地躲开。 潘碧琪见谷猫猫不领情,又拼命地爬到薛桦的跟前。她用近乎哀号的声音说道:“薛大侠,薛大侠,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也放过我腹中的孩子吧。他是无辜的。” 薛桦听了潘碧琪的话心中大惊,他停下了手中挥舞的刀,一脸惊讶地看着潘碧琪。潘碧琪看到薛桦动了同情心,心中大喜,她继续哀求到:“大侠,大侠,我腹中的孩子不是那个恶人秦玉楼的,是我和别人偷情时有的,求求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薛桦澄澈的眼仁中掠过一丝温柔的神情,他一时恍惚,呆呆地举着雪魔刀,愣在原地。 潘碧琪见薛桦不答话,于是又爬到如善身边,哭喊着说道:“大师,大师,求求你劝劝薛大侠,放过我们母女吧。” 如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不愿再看。 谷猫猫怒火中烧,她一步抢过来,伸手搭在潘碧琪的手腕上。她只觉潘碧琪脉象如盘走珠,往来流利,确是有了身孕。她一脸惊愕地看着薛桦,问道:“桦哥,这该如何处置?” 薛桦平素一向怜悯弱小,尤其是作为母亲的女性。那是因为他深深懂得母子情深和失去母亲的痛苦。此刻,他冰冷决绝的心,一点一点地融化了。潘碧琪虽然参加过当年的屠庄,但是并未亲手杀害庄里的人,而且自己之前已经将她的一只手斩断。她以后应该也会收敛很多。 想到这,薛桦放下了手中的刀。恶狠狠地对潘碧琪说道:“这次且饶你一回。你将为人母,还望你日后多种善因,多行善事。如果被我发现你不知悔改,仍然助纣为虐,我定不饶你。” 潘碧琪连连向薛桦叩头,谷猫猫虽然十分恼恨潘碧琪,但是毕竟同为女性,而且她心地一向善良。如果让她来解决潘碧琪,她还真下不去手。谷猫猫点了点头,在心里赞同了薛桦的决定。她用“夭夭”割开潘碧琪身上的绳子,潘碧琪向谷猫猫叩了两个头,一转身,灰溜溜地跑掉了。谷猫猫看着潘碧琪离开的身影,便放松了警惕,回过头来加入到村民们的欢庆之中。 而从死神手中挣脱的潘碧琪,见众人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中,对她毫无防备,心中蓦地又生出了一丝恶念和侥幸。之前对于谷猫猫的嫉妒和憎恶又霸占了她的良心。她偷偷拿出一根喂满剧毒的银针,突然发出,射向谷猫猫。 薛桦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射出暗器。他回过头时,只见银针正向谷猫猫飞来。她急忙一把将谷猫猫推开,可终究还是慢了半步,银针正好射中谷猫猫左腕的神门穴上。谷猫猫呜嗷一声,痛得直跳起来。 薛桦一把将谷猫猫抱在怀里,拿起她的左臂,只见在她的左腕上插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薛桦急忙将绣花针拔出,伤口处阴阴地渗出一丝黑血。薛桦心中又悔又急,悔不该一时心软将那潘碧琪放走,急得是不知银针上究竟是何等厉害的剧毒。 他赶紧低下头来,将嘴唇放在谷猫猫的手腕上,一脸认真地用力地吮吸着左腕伤口中的黑血。谷猫猫的肌肤雪白软腻,散发着浓浓的桃花香味。但是此刻在薛桦的心中,仿佛也正在被一枚银针扎着,钻心地疼痛和难过。谷猫猫看着眼前薛桦圆圆的洋葱头,又见他正用力地吮吸自己的手腕,知道了他的心意,心中又欢喜又害羞,竟然不知不觉忘记了疼痛,双颊微微泛起了一抹桃红。 这时,韩如海提着潘碧琪来到了谷猫猫面前。韩如海单膝跪地,自责地说道:“公主殿下遇袭,是下官之过,臣罪该万死,还望公主速速跟下官回宫,请太医悉心医治。眼下这罪人已被属下擒获,还请公主发落。” 谷猫猫看了一眼薛桦,知道他善良如水,按照自己的脾气,杀了这恶女人一千八百次也不解恨。但是毕竟在薛桦面前,还是要矜持收敛一些。于是她便对韩如海嗔怨道:“我才不是什么公主呢?还希望韩大人详查清楚。至于这恶女人,还请韩大人自行处置吧。” 潘碧琪自知难道一死,她的脸像是黄昏时渐渐黯淡下去的天际线,泛着绝望和颓废的昏黄。突然,她的两只眼睛射出毒蛇一般令人胆寒的恐怖的光芒,她尖叫着喊道:“不管她是不是什么公主,她都死定了!在那个针的剧毒中,我掺入了一种媚骨毒药,只要侵入人体,便会终生留在体中。哈哈哈,不久你就要下地狱来陪我了。长得那么漂亮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落得玉碎花销的下场。” 韩如海气得目眦尽裂,运动“甘露四象功”,大喊道:“无耻恶贼,还口出狂言,无须上报皇后,本官现在就将你就地正法。” 说着他举起右掌,掌中似有气郁结而成的圆盘。韩如海大喝一声,挥掌而下。只听得碰的一声闷响,潘碧琪的脑袋便像西瓜一样爆裂开来,暴毙当场。 韩如海跪在谷猫猫面前,说道:“公主殿下,下官已经这恶人正法,还请公主速速和下官回宫。下官担心时间已久,公主病情加重,皇后殿下怪罪下来,下官恐难以脱罪。” 谷猫猫眉头紧皱,嗔怒道:“说了多少遍,我不是公主,我只不过是和你们那个什么皇后长得有点像罢了,还请韩大人休要再纠缠于我。而且你看桦哥已经帮我把毒都吸出来了,我的爹爹又是当世神医,比你们那些什么太医厉害多了,才不需要他们来救呢!”说着谷猫猫向韩如海吐了吐舌头。 谷猫猫又低头看了看薛桦的头,只见他还在认真地吮吸着,心中不由地泛着怜爱和欢喜的浪花。她看了看薛桦吐出的血水,已经是鲜红的颜色。便对薛桦说道:“桦哥,毒已经完全吸出来了,不用再吸啦,小女子多谢桦哥相助!” 薛桦听了谷猫猫的话,便停下了嘴。他的嘴唇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心中仍然加速地怦怦直跳。他又黑又浓的眉头纠结在眉心,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满是悔恨和懊恼。那澄澈的双眸,像是秋雨后涨满的湖水,将要溢出一滴晶莹的泪。 谷猫猫看了薛桦的表情,心疼极了。他本是善意,可是谁又会想到,一个即将做娘的女人,却还是不知悔改呢。这不是薛桦的错,他不应该承受这么重的自责。谷猫猫温柔地摸了摸薛桦的头,说道:“桦哥,你看,我一点都不痛,而且毒已经被你及时吸出来啦,不用再担心啦。” 薛桦看着谷猫猫雪白的手腕上,那细小的伤口已经慢慢便恢复原来的颜色,而刚刚自己吸出的血也已经变成了鲜红。便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一直在吮吸谷猫猫的肌肤,一种害羞的情绪蓦然而上,涨红了他的脸颊。 这时如善也走了过来。他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放在手心,摊在谷猫猫面前,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医术虽不像令尊那般出神入化,却也颇有研究。这颗丹药服下,可助谷施主护住心脉。” 谷猫猫连忙谢过,伸手拿过丹药,笑嘻嘻地在薛桦面前晃了晃,说道:“你看,大师都把这么名贵的药给我了,桦哥,你就放心吧。” 说着她张开嘴巴,将丹药放在口中。突然,她貌似痛苦地捂了捂嘴,然后拼命地咽了下去。谷猫猫笑着对薛桦说道:“桦哥,你看,这丹药还有些苦呢!” 薛桦赶紧谢过如善师父。他见谷猫猫好转了许多,压在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了下来。但是刚刚潘碧琪死前的话又让他感到惶恐,那个恶女人说这种毒会终生藏在猫猫的身体里。小心起见,他觉得最好还是让谷神医给猫猫看一看。 58 苦难情侣风雪相拥,刀下亡魂冤不能鸣 想到谷神医,薛桦一下子想起此次下少室山,他正是奉师父之命寻找谷神医,并查明他是否和当年真悟方丈遇害一案有关。他将如善师父拉在一边,轻声低语道:“师父,您前日叫我下山探寻一事,我已前日见过谷神医了。徒儿特地佯装跌倒还试探谷神医武功,慌忙之中徒儿在气海穴上摸了一把,发现谷神医毫无内功,并且他也毫无拳脚功夫,竟直接跌入水中。” 如善点了点头,说道:“谷神医悬壶济世,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是当世武林第一神医,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害少林方丈?当年他风华正茂,从蜀地进入中原时我便已听闻他的大名。这次也许是我多心了。既然桦儿你也已经做过试探,我们也不便再几次三番地去惹恼人家。我看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薛桦点了点头,向如善回道:“弟子谨遵师命!” 如善拍了拍薛桦的肩膀,说道:“当年傲雪山庄一案的具体原委,你我二人已尽数知晓。只是当天夜里在鬼王城薛正施主和傲雪五英的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尚不清楚。为师打算让你去鬼域走一趟,探明当年鬼域发生之事。我想这对我们了解当年惨案的来龙去脉会有很大的帮助。 “只是鬼域凶险万分,千里之地杳无人烟,哀号声声,阴风阵阵,听闻常有阴兵来此借道,各路厉鬼汇集成军,碾压而过,所到之处,人畜鸟兽皆化为白骨。‘鬼王’桂亦雄更是生性残忍。他曾一日之内力斩千人,剖人心肝,食人髓血。况且他武功高强,一套‘白骨哀’绝技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不仅如此,他还善用笛声控制厉鬼摆出阵法,听闻他的‘十万阴兵阵’,恐怖非常,无人可破。当今世上能与他正面交锋的,恐怕不足五人。桦儿你此去只为打探,切记不可与鬼域中人交手过招,一有消息,就立刻返回少室山,好让为师放心。” 薛桦早已听闻五位师兄当年命丧鬼域,但是当晚父亲也曾进入鬼域之中,却全身而退。当年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而且“鬼王”桂亦雄到底有没有参与策划当年的屠庄惨案,他是不是自己的仇人?这些也是萦绕在薛桦心中的一个心结。只有全面地了解当年的一切,才可以决定向谁复仇才是正确的,不然错杀一人,又于心何忍。 薛桦向师父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放心,徒儿将猫猫送到谷神医处,便出发去鬼域。到时一定全身而退,再回少室山陪在师父身边。” 如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桦儿,你背上这把神兵我见过,乃是当年‘雪魔’的神兵——雪魔刀。想来定是你有了一番奇缘,才得到此物。不过此物绝非凡俗兵器,从它散发出刀气可以感受到在刀身之中压制着一股巨大的灵气,定然是雪魔将什么凶残的灵兽封印在刀身之中。你生性善良纯洁,我自是十分放心。只是人生中不如意事常八九,为师望你遇事沉着冷静,不要着急。不然这刀中灵兽趁机反噬,腐蚀你的心智,到时你不受控制,犯下大错,恐怕追悔莫及。” 薛桦跪在如善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的教诲,徒儿永世不忘,师父的大恩大德,徒儿一定全力报答。” 如善笑吟吟地将薛桦扶了起来,向谷猫猫努了努嘴,说道:“去吧,人家还在等你呢。” 薛桦小脸一红,向如善再三鞠躬致意,然后向谷猫猫的方向走去了。 谷猫猫的情况显然好了许多,她像是一只温柔的猫咪,在等待她的情人。薛桦微笑着走到她的身边,用略带担心的口吻说道:“猫猫,你的伤好些了吗?” 谷猫猫甜甜一笑,回道:“早就好啦!桦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呢?” 薛桦皱了皱眉,说道:“猫猫,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的伤,刚才恶女人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保险起见我们赶紧去找到你的父亲,请他好好医治你的病才行。” 薛桦本以为按照谷猫猫的性格,她会果断地拒绝。没想到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后,竟然点头答应了。薛桦也定了定心,便拉着谷猫猫来和如善师父告别。如善几番叮嘱之后,薛桦又和谷猫猫来到殷婆婆一家面前,双方恋恋不舍,交谈了许久,才慢慢分开。薛桦和谷猫猫借来了一匹上等的好马,趁着缓缓升起的夜色向着中原的方向出发了。 薛桦和谷猫猫骑着马驰骋在银装素裹的昆仑雪原上。马背上的谷猫猫,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激斗过于疲劳,一路上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安静得像一只睡着的猫咪。 薛桦心里觉得十分奇怪,怀中的谷猫猫,软软的,暖暖的,并不像得了十分要紧的病。可是她又是那样一个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的女孩,为何此刻竟然如此沉默不语呢? 薛桦轻轻唤了唤怀中的谷猫猫,谷猫猫并未答话,而是头一沉,彻底倒在了他的怀里,一动不动,软软地像一摊香泥。 薛桦急忙勒住缰绳,将谷猫猫抱下马来。他转过她的脸,却被吓了一大跳,谷猫猫双眼紧闭,脸色煞白,两片薄薄的嘴唇透着一种腐败般绝望的紫色。薛桦连忙试图推醒谷猫猫,可谷猫猫只是在嘴里喃喃了几声“好难过”,便又垂下头,昏迷过去。 薛桦拼命想着之前的事情,突然他想起谷百草对自己嘱咐的话,猫猫从小便有先天性的心疾,心脉千万不可受损。但偏偏潘碧琪刺中的神门穴就是手少阴心经上的要穴。他急忙握起谷猫猫的左腕,定睛一看,只见之前愈合的伤口处,又隐隐地透出黑血来。 薛桦心急如焚,抬头望去,只见周围十里都杳无人烟。他抱着谷猫猫,想要翻上马背去追谷百草,可偏偏一阵暴风雪袭来,马受到了惊吓,嘶鸣一声,奋蹄而去了。 薛桦抱着谷猫猫,拼命地将她裹在自己的怀中。狂风悲号着,锋利的碎冰像是无情的刀刃,割伤了薛桦的脸颊。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唇抵在谷猫猫的额头上,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天气过于寒冷,以至于薛桦的热泪刚刚落下,便在谷猫猫的头上冻成了晶莹的冰珠。 现在狂发大作,既无法前行,更无法后退。满目的风雪遮在眼前,看不清去时的路。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坐在雪原上,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以薛桦的武功,冲出这样的暴风雪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带着一个心疾发作的谷猫猫,却是万分困难了。怀中谷猫猫小猫般温暖的体温正在一点点地降低,她的桃花般浓郁的体香也正在渐渐散去。薛桦的心像是被浇了一勺滚烫的铁水,急火攻心,焚热难忍。他摇晃着怀中的谷猫猫,不断地与她说话,不想让她就此睡去。 他说着七岁那年少室山上,刚刚失去家人的小男孩和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在花丛中追逐蝴蝶的情形;他说着十九岁那年,桃花树下,那桃花般明艳的女孩拿走马车小子酒壶的趣事。他说起瑶池小船上,当男孩发现躺在女孩怀中时的羞涩和悸动;他说起自己对谷猫猫曾提到的梦想,那便是和她在一处春暖花开的海边,盖一间私塾,而自己则做一个教书先生。就这样,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过完余生。 谷猫猫并未答话,她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薛桦摸着谷猫猫冰凉的手腕,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拼命地贴着谷猫猫冰冷的脸颊,拼命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猫猫,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代你承受所有伤痛和浩劫,你是那样美好,那样善良的女孩,不应该承受这个世界上如此多的恶意,快快醒过来,让我代替你去死。 可无论薛桦如何呼喊,谷猫猫都不再回答他一句话了。暴风雪越来越猛烈,薛桦绝望的呼喊声渐渐淹没在风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回音。天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冰窖,寒气刺入体内,有一种砭骨的疼痛。他们的眉毛上渐渐结上了白色的冰晶。薛桦低下头,看着谷猫猫美丽而惨白的脸颊,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和春天般美丽的双眉,在他的嘴角浅浅地露出一抹笑容。终于,薛桦搂着谷猫猫,就这样昏昏沉沉地昏死了过去。 当薛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周围没有呼啸的寒风,空气也不似昆仑那般寒冷。他伸手向旁边一摸,却没有摸到谷猫猫,而自己背上的雪魔刀也不见了踪影。他急忙起身,却惊讶地发现谷猫猫穿着一身极度华美的服装,背对着她站在大殿的台阶上。 “皇后殿下,这薛桦醒了。” 薛桦觉得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他向旁边一看,说话的果然是韩如海。皇后?那台子上的不是猫猫吗?薛桦心中仍是十分担心谷猫猫的安危,便对台子上的人张口大喊道:“猫猫,你好些了吗?” “猫猫?”台子上的女人用质疑的声音回应道。 “回禀皇后,他口中的猫猫指的便是紫陌公主。” 薛桦看见台子上的女人拼命攥了攥右手,恶狠狠地说道:“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起这么俗不可耐的名字。” 忽然,台子上的女人转过身来。薛桦这才看清楚她的脸,他惊讶地发现,这个所谓的皇后不仅背影和谷猫猫一模一样,就连脸上的五官也都是别无二致。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比猫猫更加成熟,更加富贵,也更加霸道。 薛桦定睛看时,只见皇后从上到下无不镶金戴玉,绮罗珠履。她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上戴着一顶朝阳九凤嵌宝挂珠冠,冠上镶嵌的红宝石如夜空中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她身着一件红黄两色金丝银底百鸟朝凤绣纹袍,两个袖子上用闪闪发光的亮线绣着娇艳欲滴的牡丹。袍子的裙裾坠在地上,上面用金线勾勒出一朵朵祥云,而两只袖子的边缘则各绣着一只凤凰,似在鸣叫,又似在飞舞。整套服饰华美绝伦,令人拍案叫绝。 皇后的额头上带着一颗蓝色的菱形宝石,宝石幽幽散发出的光芒,将她的脸颊映得的更加洁白。她的双眼上涂抹着厚厚的红色的眼影,在那双和谷猫猫一样的美丽的大眼睛中,射出的却是另一种君临天下的光芒。这种高贵的,凶狠的,不容置疑的眼神,令薛桦浑身发冷。 所以,虽然她和谷猫猫一样艳若桃花,但她的美却多了几根花刺;虽然她和谷猫猫一样一笑倾城,但她的笑却多了几分杀意;虽然她和谷猫猫一样双瞳剪水,但她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霸气。 薛桦心想,这样一个美艳又霸道的女人,在她那足以杀人的君临天下的眼神中,究竟隐藏了多少不堪的旧事,多少残忍的过往和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大胆薛桦,看见皇后殿下,还不赶紧跪下。”站在一旁的韩如海看见薛桦站而不跪,厉声呵斥道。 薛桦轻蔑笑了一声,凛然而立,冷冷地问道:“当年就是你下了一道圣旨,命令白虹山庄剿灭我们傲雪山庄全庄吗?” 韩如海大喝一声大胆,运动“甘露四象功”,飞速地拍出一掌向薛桦袭来。薛桦双膝下沉,运动“惩心决”,伸掌来敌韩如海。皇后见状连忙大声呵斥两人停手,韩如海不得已,只好停下了行进中的招式,退回到原地。 皇后冷冷地哼了一声,用蔑视的眼神俯视着薛桦,冷冷地说道:“不错,当年确实是我下的懿旨。那又怎样?” “所以你知道,我姐姐根本没有杀害珍妃,杀害珍妃的另有他人,是吗?”薛桦继续追问道。 “不错!”皇后提高声调回答道。 “所以,十年前,是你和白虹山庄在暗中媾和,先是谋害珍妃,然后嫁祸给我姊姊,之后白虹山庄便借着你传下的懿旨,杀害我全庄上上下下五百八十六条人命,是吗?” “不错!”花朝凤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的霸气和不容置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害我们傲雪山庄,为什么你们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还能活得如此心安理得。你们人人锦衣华服,而我的亲人则衣不蔽体地躺在冰冷的地下,你们天天酒池肉林,而我的亲人则食不果腹地睡在黑暗的坟中。为什么?” 薛桦全身热血翻涌,额头上的血管仿佛快要爆裂开来,他的眼睛射出凶狠的耀眼的光芒,如同即将坠落的太阳一般,炽烈得令人窒息。他一跃而起,冲到皇后面前,伸出手来想要抓住皇后的衣领。突然间,他觉得腹部仿佛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掌。原来是韩如海冲在薛桦前面,一掌将薛桦击飞出去。 薛桦觉得腹中剧痛难忍,一张嘴,呕出一口鲜血。当年惨痛的回忆袭上心头,他觉得腹中的每一寸肠子,仿佛都被刀切割了一段又一段。他伸开双臂,悲苦地嚎叫着。难以名状的痛苦,通过他发出的叫声传播到空气中,散发出无尽的悲伤的气味。 薛桦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名为“皇后”的仇人。忽然,他惊讶地发现皇后的霸气的眼神中竟然掠过了一丝凄怆。皇后缓缓地走下台阶,沉重地说道;“薛桦,不错,是我联合傲雪山庄杀死了珍妃,是我将所有的罪责嫁祸给傲雪山庄,然后利用慕容裕之手,将你们薛家满门屠灭,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宋的江山,这一点小小的牺牲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曾杀得昏天地暗,都曾经杀得白骨累累。他们都做得,凭什么我花朝凤做不得?做大事者,为了大多数人的功名和富贵,死这一小点点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薛桦,张开你的眼睛看看这大宋万里江山,看看这汴京的繁华,看看我充实的国库和大宋子民的富庶。十二年前,若不是我当机立断,将珍妃和你们傲雪山庄彻底铲平,现在的大宋子民还在动丨乱中,在外族的侵略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说,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如果要说错,那也是错在珍妃,错在傲雪山庄。如果不是她争权夺势,企图靠着皇帝的恩宠企图从我的手里抢走后位,如果不是你的母亲与珍妃的深厚的友情,谁会去杀他们。好好地安享这个盛世太平不好吗?非要去做乱臣贼子。薛桦,我告诉你,天下的百姓不仅不会认可他们的冤屈,反而他们会从珍妃和薛正的尸体上碾过去,还要冲他们吐一口浓痰。因为他们是整个大宋的罪人,是企图犯上作乱的罪人。” 面对这花朝凤近乎失态的歇斯底里的呐喊,薛桦在风中感觉到一丝凌乱。多么摄人心魄的演讲,那种钢铁般坚硬的说辞,如同刻在岩石上风吹不散,雨打不灭的真理,让人站在原地无法辩驳,只能仰头视之,肃然起敬。 薛桦回过头来,看着大殿外苍苍茫茫的天空。看着这穹顶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是的,在这片土地上,举天下之城镇,无不富庶繁华,举天下之黎民,无不幸福安康。而唯一不同的声音,就只有那微不足道的被牺牲的人。他们躺在冰冷的地下,如同黑暗中的蟑螂一样,他们的死不会赢得别人的一丝怜悯,更不可能会有所谓的公正的审判抑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应。 一个珍妃,五百八十六条人命,换来大宋今天的繁荣富庶,值吗? 太值了! 薛桦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想,这普天之下,相信几乎所有人也一定认可这样牺牲的价值。即使他们连真相都不曾窥见一角。可就算他们知道真相又如何,你薛家的死活关我们屁事。 从古至今,无论商周,无论隋唐,所有的帝王都是这么做的,普天之下,东至东瀛,西至大燕,南到百越,北到契丹,没有哪个国君手中不沾满了鲜血。司马懿平定辽东,屠灭襄平,辽东三郡闻之皆肃。宋孝武帝攻打乱军,屠灭广陵,天下之人无不畏惧。天下乌鸦一般黑,别人做得,为什么我们受万人敬仰的大宋皇后却做不得?更何况花皇后只是杀了那一点点的人,就要被你薛桦推到耻辱柱上。这岂不是太可笑吗? 花朝凤看见薛桦的心中是如此认可自己的观点,不由得更加骄傲起来。她抬起皇后骄傲的尊贵的头颅,耷拉着眼皮,用睥睨众生般的眼神,轻蔑地看着台下这个微不足道的生命。 薛桦笑了笑,他还在深深地思考着。 所以,所有的牺牲真的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所以,只有他们那弱小的牺牲,才能换来我大宋的一片安宁祥和吗? 所以,在大仁大义面前,那弱小的善良和人性只能让开一条道路,暂时退居到后面吗? 突然,薛桦抬起头,一个瞬身冲到了花朝凤的面前。他一把抓住花朝凤的脖颈,将她狠狠地推到身后的石柱上。 他的两只眼睛射出炽热的光芒,如同火焰一般将花朝凤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全部碾碎。 看着花朝凤惊恐的脸,薛桦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宋的江山?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的福祉? “哈哈哈!” 薛桦的笑声像是从他铁骨铮铮的骨骼中,一丝丝抽丝剥茧而成。这笑声瞬间塞满了花朝凤的耳膜,震得她肝胆俱裂,震得她的奇经八脉战栗不已。 薛桦的嘴角闪过一丝邪魅的笑,他轻轻地说道: “不!你错了,你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那些,你这样做只是为了你屁股下面的位子,和你的位子下那些千丝万缕的利益。” 花朝凤听了薛桦的话,气得满脸胀丨红。她高声呼喊着韩如海的名字。可是韩如海早已经被薛桦一掌击飞。她想要反驳,可是,她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 是的,十二年前,她这么做的确是有为了天下苍生的目的。但那都不是这一切背后最根本的原因,而最根本的原因,正如薛桦所言,就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这个后位。 59 闯鬼域薛桦寻神兵,宿破庙彼岸再相逢 花朝凤羞得满脸通红。她不断地呵斥着薛桦,要求他将自己放下来。但是薛桦此时已经杀红了眼。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了自己屁股下的位置,将他的父亲,他的姐姐和他全庄的人都化作了孤魂野鬼。他怎么能放过她。他恨不得一刀杀了她。 但是,理智很快又占据了薛桦的心。如果此时,他一刀杀了花朝凤,那么大宋将会群龙无首,而大燕帝国在一旁虎视眈眈。一旦大宋有变,恐怕慕容裕慕容一剑会趁机发难。到时又会有更多的黎明百姓惨遭涂炭。 想到这,薛桦渐渐地放松了揪住花朝凤的手。他一掌打在花朝凤的左肩上,将她的肩胛骨打得粉碎。然后一个纵身飞回到大殿之中。 “薛桦!”花朝凤捂着自己的肩胛骨痛苦地说到:“今日本宫暂且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我今日请你前来乃是有事相求,此事关乎我大宋江山社稷,关于千万百姓的性命。还请你务必要答应。” 薛桦皱了皱眉头,口中冷冷地蹦出一个字,“说!” 花朝凤见薛桦没有拒绝,便继续说道:“白虹山庄乃是大燕帝国旧王爷慕容裕所创立,当年他屠灭党夏城,犯下滔天大罪,被大燕帝国削去皇籍。我原本只是想借助他们的手来打压江湖上其他的门派。没想到这些年他们越做越大,渐呈尾大不掉之势。前日韩总管向我禀告,我才知道白虹山庄竟然还勾结昆仑,私藏大量的武器。他们还招募了大量武士。我越来越担心他们将会对我大宋不利。 “而且据韩总管所言,当年剑圣退隐之时,将神兵‘柴王剑’一分为五。听说慕容一剑也已得到了其中的四把,只要得到最后一把宝剑——逆鳞剑,他便可以令神兵重现江湖。试想如果慕容一剑得到了柴王剑,那普天之下没有人再会是慕容一剑的对手,到时我大宋江山恐怕有倾塌之虞啊!” “所以,你是要我去帮你找到逆鳞剑吗?”薛桦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花朝凤斩钉截铁地说道。 “薛少侠!”花朝凤见薛桦面有难色,又朗声说道:“只要你帮我做到这件事,到时我愿意下旨恢复傲雪山庄所有人的名誉。而且,我也可以答应你和紫陌公主的婚事。” “猫猫!”薛桦突然想起来谷猫猫重伤未愈,此时却不见了踪影。薛桦刚欲发作,只见韩如海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个金丝手绢的包裹。薛桦看时,只见包裹中竟是谷猫猫的贴身短刀“夭夭”和“灼灼”。薛桦又惊又怒,焦急地喊道,“你们把猫猫怎么了?” 皇后说道:“薛少侠少安毋躁,我已经将紫陌安排在我宫中住下了。皇宫中戒备森严,又有数名太医为她医治,她的病很快便会痊愈。等你得胜归来,我自会令你们相见。” 薛桦当下便想见到谷猫猫,但是一想今日皇后已然让了三分,若是做得太过恐怕皇后撕破脸皮,到时候双方都不好收拾。况且皇后也许真的是猫猫生母,天下哪有不疼女儿的娘呢?而且太医院的御医们医术高超,就连大宋皇帝那般重的阴证都能起死回生,令其残延生命,所以谷猫猫先天的心疾也一定会得到很好的调理。 薛桦点了点头,对皇后说道:“君无戏言,待我取回逆鳞剑之时,你定要恢复我傲雪山庄的名誉,并且恢复猫猫的自由之身。” 皇后笑道:“我花朝凤一诺千金,薛少侠自可放心。” 薛桦仔细一想,不禁又疑惑起来,问道:“可天下之大,我又该到哪里去寻找逆鳞剑呢?” 皇后见薛桦同意帮助寻找逆鳞剑,两眼瞬间又充满了光芒,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逆鳞剑本是苗疆五仙教历代圣女所持有的神器,但是在十七年前的圣女洗礼大典上,却发生了一起意外。圣女蓝兰和逆鳞剑突然间不翼而飞了。后来江湖传言是‘鬼王’桂亦雄抢走了五仙教的圣女和神兵,并将她们带回了鬼域。这些年,江湖上垂涎逆鳞剑的大有人在,可是所有人都畏惧鬼域的凶险和鬼王的残忍,以至十七年来竟无人敢踏入鬼域半步。而逆鳞剑也一直未在江湖中出现,所以想必那神兵定然是在桂亦雄手中了。” 薛桦想起在巨树村与七杀、破军、贪狼血战之时,的确见过桂亦雄手中之剑绝非一般的神兵。不禁呀了一声,想到,原来那便是传说中的逆鳞剑啊。 而与此同时,如善师父此次令自己前往鬼域,正是打探当年屠庄之夜鬼域中发生之事。而鬼王是否参与了策划那场屠杀,也是他心中一个大大的疑问。薛桦抬起头,义正词严地问道:“当年你和白虹山庄谋划之时,鬼王可曾也参与其中?” 皇后摇了摇头,回答道:“按照我和慕容裕的约定,我只需下一道懿旨,其余的事自由他们安排。至于他们有没有去找鬼王,这我便不得而知了。” 薛桦点了点头,向韩如海伸手道:“拿来!” 韩如海一脸疑惑,回应道:“什么?” 薛桦一急,大声说道:“什么什么?我的刀呢?” 韩如海看了看皇后,皇后点了点头,说道:“我看得出薛少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必不会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如此神兵交在他手中我很放心。如海,你快去将雪魔刀拿过来,还给薛少侠。” “下官谨遵皇后旨意。”韩如海说着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薛桦,接着转身来到后殿。不一会儿,他便带着雪魔刀回到了大殿之中,极不情愿地将雪魔刀交在薛桦手上。 薛桦重获雪魔刀,心中大喜。他一握雪魔刀的刀柄,只见有细小的美丽的雪花飞舞起来,仿佛是在向他示好。突然,薛桦向皇后的方向用力挥了一刀,只听轰的一声,大殿的一根柱子竟被雪魔刀的刀气拦腰斩断。 薛桦本以为皇后会吓得瘫坐在地上,却没想到此刻她竟毫无惧色,眼神中的霸气也不曾减少半分。薛桦点了点头,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 “暂时留你一条狗命,待天下太平之时,我再来取你性命。还有,给我好生照顾猫猫,如果我回来发现猫猫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会将你千刀万剐。” 说着薛桦潇洒地转过身,提着雪魔刀径直走出了大殿。 薛桦仗剑走出皇城,一路向东,直奔鬼域而去。他十分急切地想要到达鬼王城,向鬼王当面询问他是否参与谋划了当年傲雪山庄的屠庄惨案。所以他快马加鞭,傍晚时,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赶出三百余里。 残阳如血,借着晚霞最后的余光,薛桦四望之下竟发现此处千里荒野,空无一人。一座破庙突兀地耸立在远方。夜色如潮水一般将晚霞淹没,点缀以泛着湛蓝色光芒的星辰。一阵微风吹过,低矮的草发出沙沙的声音。薛桦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悲凉。他一人一骑,向着破庙的方向缓缓走去。 这是一座古老的破旧的观音庙。薛桦将马拴在了门口,信步而入。进入庙中,迎面而见的是一尊庄严雍容、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观音像约有三丈高,需要抬头仰望,才可以瞻仰她的容貌。观音一手执玉净瓶,另一只手拇指与中指相抵,余指舒散,如手执菩提叶。薛桦在少室山时便对观音心生向往,今日得见,便卸下兵刃,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抬起头时,只见观音像底下似乎刻着一行小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薛桦仔细地品读了一遍句子,觉得佛经所言真是至理名言,在这个美丽的花花世界中,四处都是声色犬马的诱惑,人们为了这些如痴如醉,如癫如狂,到头来,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有的人,因为过于执着而失去了一生,最后不过换回一句哀叹。 他又四下里打探了一番,只见破庙中横七竖八地放着落满灰尘的供桌,上面的贡品有些早已被虫鼠啃食,看来是许多年没人来过这里了。 借着偷偷射进来的微弱的星光,薛桦看到在观音像面前有一朵小小的石花。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看见石花上面落满了灰尘,也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花朵了。只是薛桦隐隐觉得这种花的叶子十分熟悉,似在何处见过,但却如何都记不起来。 他将石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又在地上铺了一床单薄的被子,便躺在了上面。提到花,他便想起了谷猫猫桃花似的脸庞,顿时觉得似乎对观音有些冒犯,脸微微地红起来。他开着天花板,心想无论是出于情谊还是道义,他都应该救谷猫猫出来。如果他有什么执着的东西,那也许就是心中的善良和道义吧。如果佛知道我的心,那应该不会怪罪我吧。他这样自我安慰道。于是,薛桦就这样昏昏沉沉而又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夜里一阵冷飕飕的阴风吹过,薛桦翻了个身,忽然听到远方出来一男一女断断续续的争吵声。薛桦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听着越来越近的争吵声。那女声仿佛是一个妙龄少女发出的。那丝竹般悦耳的清脆女声,和着一股小溪潺潺般温柔的语调,让人仿佛置身于世外仙境之中。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薛桦心中一惊,暗暗叹道,莫不是她? 而这男声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昆仑一战中,“鬼城”汪伍那呕哑嘲哳的腹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此地,再次听到这样难听的声音,薛桦心中好生厌恶。他心想,汪伍啊汪伍,我不去寻你,你却来这里纠缠起我来了。只是,这两人是如何认识的,却是不得而知。 哦,对了!薛桦忽然想起,巨树村惨案当晚,是她将我带到了一个山洞之中,后来我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再后来白虹山庄的武士们便冲进了巨树村中。想必她本来就是白虹山庄的人吧。她偶然找到我,便把我的行踪和发现母亲的事情汇报给了慕容一剑他们,所以慕容一剑才带着大军来巨树村屠杀。 如此算来,这女孩也应算作是村长、小知、喜喜和所有村民的仇人了。薛桦的脑中快速闪过村长他们的友爱的笑容,又闪过了那个女孩清丽绝美的脸庞。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这般倾城的女孩竟会是如此的蛇蝎心肠呢?为了给村长他们报仇,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两个人都擒下,好好询问一番。 薛桦估摸着两个人就快要到破庙了,赶紧收拾细软,蹭地跃到观音像的背后,悄悄地趴在观音像上,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突然,破庙的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嗖得窜了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影也跟着一跃而入。男人向前步步紧逼,女孩则一步一步地不断往后退去,直到撞到观音像,无路可退,她才用弱小无助地声音恳求道:“五堂主,求求你放过小蝶好吗?” 薛桦的心中一震,愤怒中却又带了一丝丝地喜悦。他心里想到,果然是她,再定睛看时,虽然四下里一片漆黑,但接着疏漏的星光,依然可以看到少女婀娜多姿的背影。肩若削成,腰若流苏,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一阵清风拂过,仿佛有幽幽的水仙花香飘来。几只蓝色的蝴蝶,不离不弃地在她身边飞舞旋转着。薛桦心中一凉,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想道,无论如何,还是要找她问个清楚。 汪伍依然伸着双手,往前逼近,丝毫没有停下地意思。突然,少女从背后抽出一把翠绿色的宝剑,横在身前。义正词严地说道:“五堂主请不要再苦苦相逼,自从上次你利用我去杀害巨树村村民之后,便一直对我苦苦纠缠。小蝶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早已无法再装下其他人了,还请五堂主理解。我一向敬重你武功卓绝,人品高贵,请不要损害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今日如果五堂主不肯放过小蝶,小蝶宁愿血溅当场,以保全自己的清白。” 汪伍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声咕嘟咕嘟犹如岩浆翻滚的声音传出。突然,他用火山喷发般震耳欲聋的腹语喊道:“什么?谁是你的心上人,是不是那个孤儿小白脸?”他的声音是如此地巨大,以至于破庙房梁上的灰尘被震下了许多。 汪伍像是一只被激怒地野兽,整个人影仿佛也大了一圈。他继续高声地吼道:“怎么?不言语了?看来是默认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我哪一点比不上他?我是堂堂白虹山庄的五堂主,鬼王桂亦雄唯一的徒弟,鬼域未来的王,鬼王城唯一的继承人。告诉我,我哪一点比不上他?” 小蝶将身体紧紧贴着佛像,她的双眼闪烁着善良的坚定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哪里都比不上他。” 汪伍被彻底激怒了,他使出一招白骨哀·鬼神神差,将小蝶的竹喧剑夺过来,一把插在墙上。他继续往前一步,紧紧逼住小蝶,猥琐地说道:“臭婊子,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仙女吗?巨树村的那帮废物都是你害死的,你看看他们的冤魂吧,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们在找你呢?你早就不干净了,你和我们一样,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哦,对了,这里还要谢谢你哦,多亏了你找到了铁梨花那个贱女人,我才可以偷偷跟踪你蝴蝶的踪迹,终于找到了她。不过很不走运,我们都没有抢到她的雪魔令,反而是被你的心上人拿走了。不过现在啊,你的心上人一定正抱着他的谷猫猫,在什么地方风流快活呢!他啊,早就把你忘了。” 小蝶倔强地眼神中,慢慢涌上了饱含委屈的泪水。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不!我没有!我没有杀害他们,也没有将他们的行踪告诉任何一个人。是你,是你一直跟踪我,才找到他们的。那天,我知道你就要带着白虹山庄的那些人攻来了,可我能怎么办,我想去通知大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把木棉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保护他的周全。我也很爱喜喜,很爱大家,可是我救不了他们呀!” 汪伍听了小蝶的嘶吼,发出了咯咯咯地嘲笑声,他轻蔑地说道:“不错,是我跟踪你,是我让他们屠杀村民的,但是你以为你洗得干净吗?你本来就是我们白虹山庄的探子,你们蝶隐派早就是我们白虹山庄的奴隶,如果不是我们白虹山庄,你们蝶隐派的那些废物现在还是一群在江湖上游荡的孤魂野鬼呢。 能成为我们白虹山庄的奴隶是你们的荣幸,看看你娘亲那巴结我的样子,她恨不得马上就把你许配给我,来换取我们对蝶隐派的信任。在山庄里,知情不报是重罪,要被抓入我大燕帝国军营之中,充作营妓。是我帮你及时悬崖勒马,你非但不感激我,还在这里跟我装什么冰清玉洁?” 小蝶眼中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喃喃地说道:“不!不是的,胡娘说过,我们不是你们的奴隶,也不是什么江湖上的孤魂野鬼。我们蝶隐派以前是苗疆五仙教堂堂正正的一个派别,只是后来圣女和圣物突然消失不见,导致五仙教内乱,所有派别分崩离析,我们为了生存才不得不来到中原,依附在你们白虹山庄之下。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找回圣女和圣物逆鳞剑,一定可以重振我五仙教和蝶隐派的威名。” 听了小蝶的话,汪伍咯吱咯吱笑得更开心了。他笑嘻嘻地说道:“小美人,这么想找回圣女和逆鳞剑呀,来,跟哥哥回鬼域,好好服侍哥哥,哥哥会考虑把这两样东西给你看一看哦!” 小蝶心中大惊,心想莫非圣女和圣物真在鬼域之中?她故意用激将法,向汪伍说道:“哼!你们那鸟不拉屎地地方会藏有我五仙教的圣物?我看你莫不是在说大话吧!” 汪伍听了急忙辩解道:“美人,我如何说得这大话,圣女和逆鳞剑是我在鬼王城中分分明明看到的。” 突然,他心里一转,心想都怪自己心急,中了小蝶的激将计,将这等重要的事情竟然随口说出。不过他心中转念一想,这荒郊野岭的破庙之中还会有其他人么?况且小蝶此刻已是笼中之鸟,变为他的美食也只是旦夕之事。便索性大胆起来,用手一撩小蝶的下巴,轻佻地说道:“说那么多干什么?先跟小爷好好快活一番。” 小蝶又羞又怒,心中好生恶心,她冰雪般洁白的脸颊瞬间如熟透的苹果,直红到耳根。她一把甩开汪伍的手,悲愤地说道:“五堂主,请你放尊重些!” 汪伍大发雷霆,给了小蝶一个响亮的耳光,咬牙切齿地低语道:“蓝小蝶,告诉你,小爷是因为不想用强的所以才忍了你这么久,要是换作别人我早就先奸后杀了。今天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小爷我今天要定你了。”说着便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此时,躲在观音像背后的薛桦早已忍耐多时,无论蓝小蝶与巨树村惨案是否有关联,在如此恃强凌弱的情形面前,他都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汪伍也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他腾地飞身而起,大喝一声:“腹语恶贼,住手!”运动惩心决内功,一掌打在汪伍柔软的肚子上。汪伍毫无准备,直接飞将出去,嘭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墙上。 薛桦回过头来,看到小蝶的脸,在幽幽的星光地照耀下,小蝶的脸透着惊吓过后的惨白。她一双如星辉般美丽的双眼,也因为恐惧而直直地看着前方。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香汗涔涔,神色如同慌张的小鹿。黛如远山,眼若星辰,冰肌玉骨,清丽婉约,恍惚间,薛桦觉得小蝶仿佛就是画中的仙子一般。 而汪伍此时也已挣扎着站起身,他看到眼前英雄救美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情敌,薛桦。在汪伍的心中,嫉妒如同一捆干柴,被火苗一点,瞬间便烧得很高。嫉妒的火焰燃尽了干柴,冲破了屋顶,点燃了草原,冲进了森林。整个世界仿佛都置身于熔炉之中,他的眼睛喷射着嫉妒的怒火,他的鼻孔,嘴巴里吞吐着嫉妒的热气,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马上就要爆炸了。他必须立刻,马上,并彻底地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拔掉。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一吻梦中情人的芳泽。 薛桦还沉浸在小蝶仙子般倾城的美貌中,没有缓过神来。小蝶抬起头,刹那间,她的眼神和薛桦的眼神相交,薛桦觉得小蝶的眼神皎洁如月,透出一股最为纯洁的清凉,又如盈盈细语,燕语呢喃般诉说着心底最柔软的心事。小蝶看到薛桦的眼神还是如初见般,像湖水一般得澄澈,干净得容不下一粒沙子。两人在彼此地眼中都确认了,在对方心底,都住着一个名为善良的人。 小蝶轻轻地摇了摇薛桦的手臂,轻声说道:“木棉!木棉!”并不断地向翻身而起的汪伍的方向示意。薛桦一下子缓过神来,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如同火球般将要爆裂的汪伍,他在他野兽般满是妒火的眼神中只看到了残忍。 在薛桦的心中,如果之前还对汪伍的罪恶有一丝宽容的话,那么现在汪伍便已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了。他从背上抽出雪魔刀,紧紧地握在手中,现在,他只想他死。 汪伍心中也有着同样的想法,虽然他自知武功远在薛桦之下,但是他自负自己得到鬼王真传,一套白骨哀神功练得出神入化,又善使金笛驱使恶鬼,如果侥幸得手,杀了薛桦,一来在慕容一剑面前自是脸上有光,二来马上就可以得到朝思暮想的美人。风险虽大,但回报却是无比的诱人,再加上心中熊熊燃烧的妒火,他恨不得立刻就将眼前这个小白脸捏得粉碎,再挖出他的眼球喂狗。 所以,不等薛桦动手,汪伍便抽出金笛,放在嘴边。在这座空旷原野中唯一矗立的一间破庙中,刺耳的笛声突然响起,宛若晴空中突然出现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薛桦和小蝶的耳膜上。 60 悲回风大破白骨哀,怀心事木棉苦辗转 薛桦咬紧牙关,蹭地飞出,向汪伍使出一招“悲回风”。漆黑中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完美的弧线,刺眼的刀光,让汪伍猝不及防。他急忙向后退去,慌乱中笛音七零八落,曲不成曲。他只好放下金笛,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影重重,企图闪过雪魔刀的进攻。 然而薛桦的武功此时已较之前更为精进,雪魔刀进招之迅速,远远超过了汪伍的估计。眨眼之间,三个鬼影已经有两个被斩为飞灰,虽然汪伍最后侥幸逃脱,但小腿却着实是被刀气刮中,登时流出许多血来。 薛桦杀意既起,岂肯就此罢休。他俯身贴地疾驰,继而雪魔刀拔地而起,宛若苍龙抬头一般,一招“抽思”由下而上,顷刻间便要将汪伍劈为两半。汪伍狼狈不堪,急忙向一侧闪身,使出一招白骨哀·出鬼入神,才勉强逃脱。 谁知薛桦紧接着刚才的刀法,灵活地将雪魔刀向左一转,手腕用力,雪魔刀的刀刃便剧烈地抖动起来。雪魔刀刀柄散发出的雪花,和冰冷的空气融成一朵淡淡的云。这一招“云中君”缥缈朦胧,若隐若现,如梦如雾。汪伍心中叫苦不迭,赶紧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头鬼脑,然而身上腿上还是中了三处刀伤。 汪伍用腹语闷叫一声,企图振作起来,令形势翻转。可这终究是无用之功,薛桦此时已然单膝跪地,右腿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雪魔刀行走如波浪般上下起伏,刀身上闪着的白色光芒如同大海中翻滚的浪花,刀气直奔汪伍双膝而去。眼看便要将汪伍双膝齐齐斩断。汪伍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使出一招白骨哀·牵鬼上剑,双脚跳起,借助刀气一跃而到空中,才避免了被截肢的命运。 然而薛桦早已料到汪伍会跃入空中,留出巨大的破绽给自己。他运动“惩心决”,倒转雪魔刀,刀锋向上,使出一招逆向“东皇太一斩”。这一招如同一棵参天大树,眨眼之间拔地而起,借着巨丨根与土地连接的无穷力量,刀气的力道直冲云霄。汪伍慌乱中使出白骨哀·神藏鬼伏,缩头蜷身才躲过刀气。只是“东皇太一斩”的刀气太过霸道,只听得呼啦啦一声巨响,破庙的房顶被刀气切得粉碎。 这一招“逆向东皇太一斩”虽然没有斩到汪伍,但是汪伍的身体毫无依靠地悬在空中,露出的破绽更大了。薛桦一把抓住汪伍的脚,将汪伍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一脚踩在汪伍胸口,举起雪魔刀便要砍下。 突然,小蝶丝竹般悦耳的声音在薛桦的背后响起:“木棉,不要!” 薛桦听了疑惑不已,他一脸震惊地转过头来,看着神色凄苦地小蝶。小蝶再次用哀求的语气轻声说道:“木棉,求求你,不要杀他。” 薛桦心中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因为自己过于仁慈,放过已有身孕的潘碧琪,才导致谷猫猫身受重伤。他心想难道小蝶是因为心善,不愿看到别人血溅当场,所以对于意图伤害自己的人也要放过?他皱了皱眉,坚定地说道:“小蝶,此人罪大恶极,不得不杀。难道你忘了喜喜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吗?” 小蝶轻移莲步,罗袜生尘,向薛桦缓缓走来。她抬起如水仙花般清丽的脸庞,用两只小羊般温柔的大眼睛望着薛桦。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恳求和悲伤。她轻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木棉,包括我娘在内,很多人都看到了他是跟着我一起出来的。如果你今天杀了他,万一被慕容裕和慕容一剑知道是我们做的,他一定会怪罪我们蝶隐派所有的人。按照他们的脾气,他们一定会大开杀戒,会杀了我们蝶隐派所有人的。” 薛桦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小蝶。眼前这个蝴蝶仙子般的少女,正苦苦哀求自己放过眼前这个刚刚还想强暴她的恶人,而这个恶人的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好人的鲜血。村长的,喜喜的,所有巨树村村民的。哦,对了,当年傲雪山庄屠庄之时,他也是其中一员。这种人,薛桦恨不得立刻手起刀落,砍个痛快。 可是理智告诉他,如果小蝶说的是真的,那如此草率地杀了他,恐怕会引来更大规模的屠杀。他转过头来,看着汪伍苍白空洞的瞳仁,如同蛇蝎般一样令人恐惧。理智和感性在他的脑中激烈地互相冲撞着,虽然雪魔刀依然悬在空中,但他持刀的手正微弱地不断地抖动着。他的面部表情扭曲着,痛苦着,纠结着。 而此时,汪伍仿佛也看出了薛桦心中的挣扎,竟然露出了轻蔑的嘲笑。他挑逗般地向薛桦喊道:“杀了我啊!杀了我啊!孬种,你只不过是一个野种罢了。” 好几次薛桦的手都要挥下,却又及时收了回去。他的手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表情也越来越纠结。突然,他的脑海中一刹那闪过了喜喜,小挚和村民的笑容。是啊,这些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而生者应该得到更多的保护。终于,他下定决心,飞起一脚,踢在汪伍屁股上,将他直直踢出了门外。 汪伍死里逃生,赶紧拍拍屁股站起身,灰溜溜地逃走了。薛桦放下了握刀的手,将雪魔刀狠狠地插在地上。他单膝跪地,仰面向天,发出一声长叹。 一只柔弱的,纤细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薛桦满面怒容地转过头来,看见小蝶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她星辰般明亮的双眸中泪光闪闪。小蝶轻声说道:“木棉,对不起!我……” 薛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冷冷说道:“不用再说了,你现在还在为他们做事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当从没认识过彼此,我还有事,告辞。” “木棉,巨树村那次真的不是我。我也是当天才知道汪伍发现了我的行踪,我只能把你打晕藏在山洞里保护起来。真的不是我的错啊!如果我做了违背白虹山庄的事,他们会杀了我们蝶隐派全族的。”小蝶用悲伤的语气说道,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薛桦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用愤怒的表情地看着小蝶。他看见此刻黑暗中的小蝶,神情悲戚,面容憔悴,薄薄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那双美丽的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悲伤的故事。她如一朵风中摇曳的水仙花,孤独而凄美。 薛桦不忍再看,转过头来,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不用再说了。你今天故意引汪伍到此,不就是想借他之口,将巨树村屠村当日之事说给我听么?再借我之手打跑汪伍,好摆脱他的纠缠。现在一切都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小蝶如夜莺泣血,语带悲伤地说道:“不错,我知道你路过这里,所以偷偷引汪伍到这里的,可是他已经纠缠我很久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期望你的帮助。” 薛桦发出一声悲怆的叹息,说道:“我终究还只是你的一枚棋子罢了。” 听了薛桦的话,小蝶焦急地踏着碎步向前,伸出柔荑般纤细的双手,拉住薛桦的衣襟,把脸温柔地贴在薛桦的臂膀上,轻轻啜泣道:“木棉,难道你忘了那夜,明月皎皎,树影稀稀,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薛桦神色悲戚地说道:“不!我们绝不可能!” 小蝶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是因为那个什么谷猫猫吗?她是谁?她又是你在哪里认识的女孩吗?” 薛桦摇了摇头,说道:“不!和猫猫无关。无论喜喜她们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无论你是否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只要你在白虹山庄一天,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因为和白虹山庄的人在一起,对于我来说,就是对理想的背叛,就是对善良的背叛。不!我绝不可以做那样的人。”说着,薛桦用力地甩开了小蝶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突然,小蝶声嘶力竭地对薛桦喊道:“木棉,我可以,为了你,我可以不再为白虹山庄做事。” 薛桦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轻轻笑了一声,说道:“算了吧!女孩,你这么做,难道是让你的那些同族去死吗?如果我认同你这么做,岂不是帮白虹山庄找到了屠杀你们的借口吗?我的罪孽已经够深了,再做错一步,我都可能无法挽回,求求你,放过我吧!” 薛桦牵起来时骑着的马,神情落寞地向远方走去。他孤单的背影渐渐低沉下去,直至彻底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只留下破庙中独自伤心痛苦的小蝶。 薛桦奋蹄扬鞭,纵马疾驰,一夜一天竟又赶出两百里路来。到了傍晚,薛桦来到了一座宁静而又美丽的小镇——天街镇。他站在镇子边上的高地上向远方一望,只见鬼域已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约莫再有一天的脚程便可进入鬼域之中。 今天一天的天气都格外晴朗,到了傍晚更是刮起了阵阵清凉的微风。小镇上人来人往,在美丽的晚霞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温馨而浪漫。昨夜的不愉快仿佛也被他抛在了脑后。薛桦下马步行,进入小镇中,来到了一家简朴的民栈投店。 客栈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笑盈盈地将薛桦接入店中,又热情地吩咐女儿准备了上等的饭菜。到了晚饭时分,老夫妻恭敬地邀请薛桦一同吃饭。两人在席间对薛桦嘘寒问暖,庄稼人朴实的笑容和关怀令薛桦感到温暖。席间,老婆婆无意之中问道薛桦是否已有家室,薛桦这才注意到他们偷偷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他的女儿。 薛桦的脸颊羞得绯红,他注意到老婆婆的女儿还颇有几分姿色,皮肤雪白,容颜清丽,虽然远不及小蝶那般倾国倾城,却倒有几分神似。一时间,心中生出了许多悲伤。 忽然,薛桦想起一件令他疑惑不解的问题,便向老爷爷和老婆婆开口问道:“二位老人。我听闻鬼域中人残忍凶悍,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此地离鬼域不远,但为何小镇上却是如此祥和呢?” 老爷爷和老婆婆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不错,鬼域中人大多是溃逃的兵痞。平日里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过自从十七年前,鬼域中出现了一个叫桂亦雄的人,便再也没有任何的鬼兵前来欺负我们了。虽然大家都说鬼王是如何如何的残暴,一天之内力斩千人,剖食内脏,饮人血髓,是个十足的怪物。但说来奇怪,自从他出现后,这十七年来,大家却是着实过了很久的太平日子。很少有鬼兵来天街镇闹事了。” 对于这个“鬼王”桂亦雄,薛桦心中好生奇怪,自己曾在巨树村中见过此人一面。他看上去阴森恐怖,是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人人都说他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但为何天街镇这些年来却再无鬼兵前来骚扰呢?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吗? 想到鬼域,薛桦忽然又想起了彩尾狐狸的事情。他向两位老人继续问道:“在下还有一事向两位请教。不知二位可曾听闻过十余年前,江湖上曾经有一位名为彩尾狐狸的采花贼?” 突然,屏风后面的女孩发出了一声恐惧的惊叫,薛桦再转头看时,只见二位老人都面色惨白,神情惊恐。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其实,屏风后面的女儿是我们的二女儿,我们的大女儿就是十七年前被彩尾狐狸害死的。”说着二位老人和屏风后面的女孩都默默地流下泪来。 薛桦自知说错了话,赶紧向老爷爷一家赔礼道歉。老爷爷摆了摆手,继续说道:“那天杀的恶人专门淫丨人妻女,是个人神共愤的大淫贼。但是他轻功了得,所以官府和江湖中人这些年来都拿他不得。不过自从十二年前的七月十五,他消失在鬼域之后,便再也未曾出现在江湖之中了。” 薛桦心中一惊,心想十二年前的七月十五,不正是傲雪山庄被屠的日子吗?而彩尾狐狸于那天彻底消失在了鬼域,难道当年的惨案,“鬼王”桂亦雄真有参与? 老爷爷继续说道:“自从我们失去了大女儿之后,内人日日思念,茶饭不思,我们想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又生了一个女儿。我们一心想要找个武功高强之人,托付女儿的终身,让她远离被人欺负的危险。我们两个老了,乱世之中,无一招半式武功以自持,只求女儿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过完此生。刚才少侠进店之时,我见少侠双目如炬,器宇不凡,背上一把宝刀寒光闪闪,便知道少侠是一位有着绝世武功的高人,所以这才好生款待,只求少侠能将我的女儿带上,令她日后少受欺凌,我二老来世愿意做牛做马。”说着,两位老人都哭着跪在了地上。 薛桦如何受得起两位老人如此大礼,赶紧起身相扶。这时,屏风后面的女孩也款款走了出来,薛桦见女孩容颜清丽,身材纤弱,如弱风扶柳,如空谷幽兰。在摇曳的昏黄的灯光照耀下,一时间他竟以为是小蝶正在哀怨地向他走来,来质问他为何忘记了那夜明月下他深情的誓言。薛桦不自觉得脱口叫到:“小蝶!” 两位老人一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老爷爷疑惑地问道:“少侠如何知道小女的名字?” 薛桦缓过神来,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老爷爷,心想原来世上竟真有姓名和样貌都如此相像之人。他喃喃地说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小蝶是在下的一位故友,不想她竟和令爱同名。” 少女刚才看到薛桦痴情的表情,还满心欢喜地以为薛桦对自己一见钟情,此刻才知晓原来自己只是与他心中的那位小蝶同名而已。少女从薛桦的眼神中看出他对那位女孩用情之重。虽然她极力控制情绪,以免过于失态,但少女眼中的伤心和失望却深深地烙印在了薛桦的脑中。他仿佛在心底听到了少女心碎的声音。 而昨天破庙中的小蝶,在漆黑的夜色中,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少女稍稍欠身,向薛桦赔礼道:“是小女和家父家母唐突了。想必少侠舟车劳顿,一定十分疲惫,不如小女这就服侍少侠回房休息。” 薛桦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起身向二位老人和少女再三感谢,独自一人回到了屋中。他关上房门,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房间,幽幽的月光透过窗子射了进来,望着那皎洁的月色和地上自己孤独的影子,薛桦觉得心绪乱极了。 他躺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刚才的女孩让他一下子陷入了对于小蝶的思念当中。在他的脑海中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在巨树村的小山上,抱着小蝶的喜欢的感觉。那种喜欢深深地渗入皮肤中,嵌入骨髓里,随着全身的血流,温暖了全身的每一处经络。只不过,这份深入骨髓的喜欢,在经历了那场血雨腥风的大战之后,被他深深压抑在了心底。 他无法再去回想那夜的血战中,那渐渐暗淡下去的一张张美丽的笑脸。他无法再回想母亲吃下了神树之花,与七杀、破军和贪狼的血战。他无法再回想,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就是那个让他满心欢喜,却又谜一般的女孩。 所以,那一份深重的感情,只能被压抑在脑海的最深处,连碰一下,都会心痛。 可是,昨天在破庙中,他再次遇到了她。她有意无意地借她人之口,向自己解释着她的身不由己,解释着她的苦衷。她是那样一个清秀内敛的女孩,那星辰般明亮的双眸和水仙般娇弱的身躯里,仿佛住着一只温柔的善良的小鹿。只是,她曾深深地欺骗过自己,深深地欺骗过巨树村的每一个人。他,还可以相信她吗? 如果人生可以永远如初见那般美好,他和她只做一对在树婆婆花园中舞剑的纯洁的少年和少女。如果这如梦幻般美丽的梦永远都不会破碎,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只是,如若这般,自己又该置猫猫于何地呢?他又该如何向猫猫解释呢? 旧恨尚未放下,却不想孽缘再起。 薛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夜已经深了,可他却毫无睡意。客栈的床板硬邦邦的,凉飕飕的,他辗转反侧,心中越发烦闷。闭上眼睛,是她温柔如水倾城的浅笑,睁开眼睛,是她仙姿玉色纤弱的倩影。越思念,便越清醒,越清醒,便越痛苦。 他干脆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从窗间缓缓流入的月光,想到,她此刻在干什么呢? 她会再次被汪伍抓走吗?她会被汪伍伤害吗?她会反抗吗?还是会回到族人中间寻求庇护?慕容裕和慕容一剑会怪罪她以至于杀害蝶隐派全族吗? 如果,这次她没有说谎,那她的心该是多么痛苦啊! 突然,破庙中的那朵石花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突然清醒地认识到,那朵石花,不是桃花,也不是梨花,而是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薛桦觉得心中仿佛有千根心结,彼此缠绕,纠结,又燃烧,烘烤,烦热难忍。他索性悄声走出房门,到外面买了一坛烈酒,回到房中,独自痛饮了一番。直到喝得酩酊大醉,他才扑通一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61 孤城深梦惊坐起,雾里寻花终花开 睡梦中,薛桦梦见自己和小蝶手拉着手,在母亲的花园中奔跑着。两人来到小溪边的一棵翠绿的树下,小蝶的头轻轻地靠着他的肩膀,他的手轻轻地挽住小蝶瘦弱的肩膀,两个人向彼此诉说着心事。 突然,从树上突然伸出了一只巨手,将小蝶一把抓起来,带入了浓密的树丛中。他拼命地想要抓住小蝶,可无论如何都追不到那只巨手。小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断在他的脑中盘旋,回荡,那样的绝望,又是那样的清晰。他拼命地捂住耳朵,在床上痛苦地扭动。突然,薛桦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虽然酒劲还是令他头昏脑胀,但他清楚地听到一个较弱的女声在哭喊着救命。 薛桦急忙伸手拿起雪魔刀,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却正好看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鬼兵,将鬼头刀分别刺进老爷爷和老奶奶的腹中,两位老人瞬间倒在血泊之中。鬼兵将他们的女儿扛在身上,一道黑烟闪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薛桦一跃跳到楼下,他来到老爷爷和老婆婆近前,只见两人的腿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而亡了。刚才三人还在饭桌上有说有笑,眨眼之间便阴阳两隔。恶人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他们杀戮无辜百姓,竟真如宰杀牲畜一般无情和冷血。 薛桦急忙冲出屋外,他看见少女在鬼兵的背上拼命地哭喊着,此情此景,竟和刚才的梦境一模一样。一时间,薛桦分不清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 他施展轻功,紧紧追赶着鬼兵。女孩的哭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他的心也越来越焦急。烈酒的甘醇,小蝶的笑容,鲜血的腥臭和凉飕飕的夜风,通过不同的感官冲进他的脑袋,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爆炸了。到了最后,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把小蝶救回来。 薛桦的口中不断地呼喊着小蝶的名字,跟着鬼兵一路前行。忽然,鬼兵在一处石林消失了踪迹。这如迷宫般的石林中,高高低低竖立着各式各样的巨石,远远地看去,石林阴森而恐怖。里面还幽幽地透出许多孩童和女人的哭声。 薛桦毫不顾忌里面的危险,跟着鬼兵冲进石林之中。可身处迷宫之中,薛桦觉得自己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无论如何都无法分清方向。鬼兵狺狺地狂笑着,女孩在悲戚地哭泣。薛桦五心俱焚,蹲在地上,口中仍然不住地叫着小蝶的名字。突然,他的情绪冲到了顶点,薛桦拔出雪魔刀,向着挡在眼前的巨石狠狠砍去。薛桦深厚的内功加上雪魔刀天下无敌的锋利,竟然一下将巨石斩得粉碎。 薛桦仿佛一只发疯的野兽,他斩碎挡在他和鬼兵之间的每一块巨石。轰鸣声此起彼伏,刀刃和巨石摩擦出的火花令人目眩心惊。薛桦就这样一路砍杀下去,直至他将鬼兵藏身的最后一块巨石也斩得粉碎。 薛桦看见少女惊恐地倒在地上,鬼兵正准备向他攻来。薛桦面无表情,手起刀落,雪魔刀的刀气将鬼兵拦腰斩为两段。薛桦激动地喊着小蝶的名字,冲到了少女面前。可当少女抬起脸的时候,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女孩只是客栈老夫妇的女儿,并不是他的小蝶。 虽然如此,剧烈的感情仍旧在薛桦的心中剧烈地激荡着,只有当即将失去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在心底对蓝小蝶是那样的珍惜,那样的喜爱。那股浓烈的感情,此刻是那样地真实而赤裸。 忽然,薛桦的身后飘来了一股淡淡的水仙花香,一股清冷的微风,像舒缓的丝竹,吹入他的心中。他回过头来,看见那个女孩,翠衣飘飘,亭亭玉立,正向他露出温柔的微笑。薛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一瞬间便忘记了所有的苦闷和痛苦。他一下子冲到了小蝶的面前,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薛桦就这样拥抱着小蝶,呼吸着她身上水仙花般淡淡的体香,感受着她身上小鹿般温暖的体温,抚摸着她丝绸般柔顺的黑发。他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小蝶的头顶,像疼爱一件无价之宝一样地疼爱着,将所有的礼数全都抛在了脑后,一任自己的感情放纵地宣泄着。 过了一会儿,小蝶才慢慢地推开薛桦,她抬起脸,双目含泪若璀璨星辰。她真诚地望着薛桦的眼睛,丹唇微启,轻语道:“木棉,你终于相信我了吗?” 薛桦看着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就在刚才,他还以为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她将被恶人拖入无尽的痛苦的深渊,彻底沦为弱肉强食,高低贵贱的牺牲品。没错,她这样一个倾城的美人,在这样依靠强弱来规定贵贱的世界里,可以轻易地沦为男人的玩物。他们可以认为她没有感情,没有尊严,没有过去,更无未来,她只不过是一件发泄兽欲和负责生育的工具罢了。在强大的暴力面前,她所做的,只有默默地忍受,再悲惨地死去。 可是她的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分明证明着她的兰草般芳蕙的心。她有爱,她有恨,她有无法释怀的过往,也有满怀希冀的未来。她不是工具,更不是暴力和贵族的玩物,她的意志,她的信念,她的理想,她的灵魂,无不证实着她和他,以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无论小蝶是否欺骗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有无法回避的痛苦。他愿意听她的解释,他愿意听她的故事。 小蝶和薛桦埋葬了两位老人,好生安慰了落难的少女。薛桦十分诧异于刚才的血案。听老爷爷说,这些年鬼兵很少来搅扰天街镇百姓的生活了,为何却偏偏这么巧,自己刚来就遇到了这等悲惨的事?莫不是自己要前往鬼域的事走漏了风声,鬼王暗中派人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小蝶摇了摇头,叹气道:“也许这次也是汪伍指使鬼兵做的。” 薛桦疑惑地挠了挠头,问道:“如果他是因为昨晚的事迁怒于我,也应该直接设计杀我才是,却为了要伤及无辜?” 小蝶一脸心疼地看着薛桦,说道:“汪伍虽然只是鬼王的徒弟,凶狠残忍却丝毫不逊其师半分。他知道你天性善良,所以便假借鬼兵之手,来触动你的善良的心,令你更加坚定进入鬼域。他好借鬼王之手,将你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彻底铲除。” 薛桦狠狠地攥住拳头,气愤地说道:“好狠的人。” 小蝶一脸担心地说道:“恐怕此刻你我已在他监视之中,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为妙。” 薛桦问道:“此时天色已黑,你我却向何处去呢?” 小蝶牵起薛桦的手,真诚地说道:“此处离我们蝶隐派的居所百花集不远。我们蝶隐派的首领王娘王心碧闯荡江湖数十年,据说她早年曾和鬼王打过交道,对鬼王知之甚深,而且王娘王心碧心地善良,待我如亲女儿一般。若是木棉你信得过我,可以随我前去王娘那里,仔细打听一番,也总比冒冒失失地去鬼域送死要好。” 薛桦点了点头,心想此地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待了。而且自己武功也已远胜往日,若是小蝶再骗自己,凭着自己这一身武功,也毫无可惧。于是,两人便匆匆向少女告别,牵过马来,一路向百花集的方向而去了。 薛桦在广袤的原野上纵马疾行。月黯,星稀,风骤,夜寒,小蝶在他的怀中,向他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小蝶从小便和蝶隐派的大家一起生活在百花集。那是一个四季如春,百花齐放的山中小涧,潺潺的流水从山上舒缓地流下,敲在地上的巨石上,发出叮叮咚咚清脆的声音。一缕温暖的阳光从山涧上倾泻而下,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整个花间集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然而蝶隐派的命运却远不如花间集那般优美。由于上次五仙教洗礼大典圣女蓝兰被人掳走,五仙教便四分五裂,内乱不断。作为五仙教中最小的一个流派,蝶隐派在乱世中无以自保,只能流落中原。为了生存下去,蝶隐派在王娘王心碧的带领下,依附于刚刚成立的白虹山庄,成为白虹山庄的附属。而小蝶悲惨的命运便在那个时候悄然开始了。 白虹山庄意图将她培养成为一个冷血的杀手,所以小蝶从小便经过了十分严格的训练。无论严寒酷暑,无论春夏秋冬,她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痛苦的修炼。从仪态步伐,到刺杀剑招,从四书五经,到诗书礼仪,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当她出落成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的时候,她的剑可以准确地送入敌人的喉咙之中。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一件用来杀人的工具罢了。 苦闷在小蝶小小的心中慢慢滋长。她无处倾诉,因为她从小便没有父亲,而母亲是一个冷漠而严格的人。她在母亲那里,从未得到一个女孩应该得到的温暖的母爱。取而代之的是严格地要求,不断地苛责,肆意地辱骂和无情地鞭打。她的母亲总是将那句冷血的话挂在嘴边: “你是白虹山庄的人啊!你要好好努力啊!你要一心一意为白虹山庄做事啊!” 就这样,泪水、汗水和血水,伴随着小蝶的成长,逆流入她的心中。但痛苦非但没有扭曲她的成长,反而让她出落成为一个清丽绝伦,心如兰芷的美人。有一次,她无意中见到了蝶隐派的首领王娘。王娘温柔端庄,见识广博,总是对她讲述过去的江湖趣事,拉着她满是伤痕的手,小心地为她疗伤。王娘心疼她就像心疼自己的女儿一般,她常常感叹当初如果自己知情,便不会让这样一个如水仙花较弱的女孩去被人培养成为一个杀手,让她柔弱的肩膀去承受不能承受之重。 然而母亲胡仙琴依旧终日严厉地鞭笞着她,责令她一心一意成为白虹山庄杀人的工具。所以当鬼城汪伍色眯眯地前来提亲的时候,胡仙琴便眉飞色舞,一脸谄笑地答应下来。 对于汪伍的提亲,小蝶是极力抗拒的,所以这又难逃胡仙琴的一顿鞭打。恰巧这时小蝶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刺杀任务,寻找当年跌落山崖的铁梨花,并汇报铁梨花的行踪。她便离开百花集,离开了那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后来,她便见到了薛桦,见到了树婆婆,也就是当年跌落山崖的铁梨花。她原本想要抱着这个秘密,和薛桦、树婆婆以及巨树村的大家一直隐居下去,但偏偏因为自己身边总是蓝蝶飞舞的关系,汪伍成功地找到了她的踪迹。当她发现汪伍搬来白虹山庄大军围攻巨树村的时候,为时已晚。如果她选择通知巨树村村民赶紧离开,一来事出紧急,村民已无处可逃。二来事情一旦败露,依照慕容裕和慕容一剑的残忍性格,蝶隐派恐怕全派要被屠戮。所以情急之下她只有把心爱之人藏匿于山洞之中,便伤心绝望地离开了。 没想到因为树婆婆吞噬巨树之花的关系,巨树的叶子纷纷枯萎、凋零,将巨树村掩埋成一座巨大的坟茔。小蝶发疯似的在树坟中寻找着。终于,她找到了只剩下一口气的薛桦,她抱着的她的脸,她有好多好多的喜欢,好多好多的痛苦,好多好多的委屈藏在心里,想对他诉说。可是,面对着这个与自己无法脱离关系的残破的废墟,她只能抱着心爱的人的头,任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唤醒他,告诉他,她是那样地爱他,但却又是那样地无可奈何。 小蝶一脸疲惫地回到了百花集,汪伍和王心碧早已在那里笑嘻嘻地等她。看到汪伍油腻的脸和王心碧谄媚地笑,小蝶觉得就像生吞了一条蜈蚣一样恶心。汪伍热情地追求和王心碧苦口婆心地劝说并没有让小蝶的心动摇半分。其实自从巨树村惨案发生之后,汪伍原来在她心中那一点仅存的美好形象也彻底崩塌了。和这样的人结合,就像将一桶泔水倒入清澈的小溪,还不如去死。 小蝶再一次坚定地回绝了汪伍的追求,但这一次却惹来了胡仙琴彻底地爆发,失去了耐心的母亲不理解为什么女儿会拒绝这样一桩美好的婚事。对方明明是鬼王桂亦雄唯一的徒弟,鬼王城未来的主人,白虹山庄的五堂主,武功高强且权势熏天,嫁给这样一个人无疑是祖坟冒了青烟,但这个不懂事的女儿却偏偏一再拒绝人家的好意。身为她的母亲,胡仙琴觉得实在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她在小蝶的脸上狠狠地落下了一个巴掌。 不理解小蝶的不止胡仙琴一个,小蝶发现蝶隐派中其他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人也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喂,听说了吗?这个蓝小蝶,人家白虹山庄的堂主来求婚都不答应呢?” “呀!为什么呀?要是我们家的女儿有这种好事,早就一口答应了。” “长得那个样子,说不定是在外面早就有了野男人呢?” 几个长舌的妇人背对着小蝶,偶尔回过头偷偷瞄一眼,捂着嘴巴嘻嘻地笑着。这时平日里最喜欢她的小孩蹦蹦跳跳地找她来玩,也被家长赶忙抱走,还给了她一个白眼。只剩下心如死水的小蝶呆呆地站在那里。 此时,王娘恰巧有事不在花间集,小蝶心中的痛苦和无助达到了顶点。她一边哭着一边奔跑着来到了溪边。看着溪水中倒影的自己的脸庞,小蝶眼中流下了晶莹澄澈的泪水。她看见薛桦,喜喜和巨树村大家的笑脸倒映在水中,自责和愧疚像是烈火一般炙烤着她的内心。自己明明是为了保护蝶隐派的族人,而背负了这样深重的罪孽,但现在这些人非但不领情,反而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议论她的不是。这些人,她们有良心吗? 小蝶泪眼婆娑地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那样清丽的洁白的脸庞,像一朵纯洁的水仙,不染一丝纤尘。什么叫长成那个样子?是她自己想要长成这个样子吗?难道长成这个样子就要受到别人无理地纠缠,去答应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吗?为什么对方是白虹山庄的堂主,自己就一定要嫁给他呢? 为什么我们蝶隐派的人就要比白虹山庄的人低贱呢?我们也曾经拥有自己的领地,在五仙教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为什么却要背井离乡,去做别人的下人啊? 小蝶回过头来,看着那些辛勤工作的同族,同情和怜悯取代了气愤和恼恨。她想,如果有一天,蝶隐派可以回到五仙教,可以回到他们世代居住的蝴蝶谷中,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大家可以不用再对他人低声下气,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也不必为了受到他人的惩罚而担惊受怕。只是,为什么蝶隐派回不去了呢? 小蝶忽然想起之前和王娘的一次聊天当中,王娘提到当年的圣女蓝兰是被鬼王桂亦雄掳走的。所有的困惑,她也许在鬼域可以找到答案,所以小蝶下定决心离开百花集一段时间。一来在鬼域打探当年圣女和五仙教圣物逆鳞剑的下落,二来如果遇到薛桦,还可以向他解释自己并非巨树村惨案中的告密者。三来可以避开汪伍的纠缠,也许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彻底地放弃追求自己。 于是小蝶就这样在鬼域周围逡巡了几个月。但可惜的是,这几个月她毫无收获,所以她也不敢轻易地回家。更糟糕的是,不知道为何汪伍再次找到了她,并且对她进行了更加猛烈地追求。恰巧此时薛桦也路过此地,小蝶便心生一计,故意将汪伍引到薛桦的面前,借他之口,向心爱之人洗脱自己的污名。 薛桦耐心地听完了小蝶所有的故事,他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衣,将小蝶搂得更紧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小蝶的轻语像是涓涓的流水,流进他最柔软的心里。一个和他一样有着同样悲惨命运的少女,一个即使遭受再多苦难和冷眼,却依然为他人着想的善良的少女,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比自己更能理解她了。 一段没有鸟语花香的故事,一个没有欢声笑语的童年,命运在少女身上压下了太多的荆棘和重负,但却没有将她心中的善良减弱半分。他聆听着她的爱慕,感受着她的痛苦,在脑中描绘着她的梦想,在心里默念着她的追寻。她的心,就像她身上的淡淡的水仙花香,芳香醇厚,宁静悠远。 两个有着同样命运的孩子,在月朗星稀的苍茫大地下,彼此温暖着对方的心,无言的沉默不过是因为太过了解,而在心底对彼此最深的信任和赞许。一段誓言,无须说出口,已然在两人的心中发出了声音。 62 百花集王娘忆旧事,芳草径蝶仙释前嫌 经过一夜的疾驰,第二天一大早,小蝶和薛桦便赶到了百花集。薛桦翻身下马,紧紧跟在小蝶身后。两人走小路,一路躲避着路上络绎不绝的蝶隐派族人。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王娘平时居住的二层小楼前。 小蝶和薛桦藏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偷偷地望向王心碧的房子。只见王心碧此时正在二楼的阳台上,为心爱的花草浇水。她一袭淡黄色长裙,一头漆黑的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岁月在这个中年妇女的眼角刻下了浅浅的皱纹,却没有带走她嘴角温暖的笑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略带黑黄的健康的肤色。 看到王娘母亲般温暖的笑容,小蝶的心都要融化了。她高兴地拉起薛桦的手,在耳边轻声说道:“木棉,我们真走运,王娘今天在家。你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偷偷溜进她的房中。” 薛桦点了点头,跟在小蝶的身后,蹑手蹑脚地潜入到王心碧的家中。两人刚刚跳进屋里,正好撞到王娘。王娘惊讶地看着小蝶,继而露出开心的笑容,一半责备,一半心疼地说道:“小蝶?这几个月你去哪里了?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小蝶想起之前的种种委屈,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扑在王娘的怀里轻声地啜泣起来。王娘温柔地抚摸着小蝶的头发,温柔地安慰着她。她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个顶着可爱的洋葱头,身姿挺拔如同一棵洁白的桦树的少年。他的双眼如同一泓澄澈的湖水,闪烁着善良温软的目光。突然,王娘注意到薛桦背上的那把雪魔刀,她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但旋即又被温暖的笑容所掩盖。 她轻轻地拍打着怀里的小蝶,笑着问道:“小蝶,这位俊美的少年是谁呀?是不是你的情人呀?看样子怪文静、怪礼貌的。你在哪里招来了这么一个可爱的男孩呀?” 小蝶一把推开王娘的怀抱,站在原地,脸颊红得像红透的苹果。她低下头,捏着王娘的手,轻声说道:“王娘你真是的,又开人家的玩笑。” 王娘看到小蝶害羞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她摸着小蝶的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我们的小蝶长大了,我们的小蝶有喜欢的人了。” 小蝶理了理落到耳前的鬓角,看着王娘的眼睛,真诚地说道:“王娘,好啦,不说笑了。这位是木棉少侠,在他小时候的,他的双亲都被鬼王害死了。他一心为爹娘报仇,但苦于鬼域过于危险,所以无法成行。因为王娘您见识广博,所以我就带他来向您请教一些关于鬼王的事。” 王娘听完后叹了口气,一脸心疼地说道:“哎,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来吧,你们请坐,就让我将那个大恶人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 “提到鬼王桂亦雄,就不得不先说鬼域。鬼域古时乃四战之地,大国征伐,常战于此。恶战之频繁,战斗之惨烈,亘古未有。士卒横斜,将军枯骨。尸积千里之堤,血浸燕塞之北。人无贵贱,皆化为厉鬼。若有侥幸脱逃,或虏为降卒,亦遭长平坑杀之难,或荡若浮萍,凄迷天宝无家之苦,或三五成群,逆行烧杀劫掠之罪,或化为禽兽,放纵淫侮妇女之欲。故几年之间,鬼兵横行,良民丧尽,白骨相枕。 “十九年前,当时还只是五仙教小喽啰的桂亦雄,盗窃本教圣物逆鳞剑,又在圣女洗礼大典之日掳走圣女蓝兰,害得五仙教互相指责,以至于分崩离析,内乱不断。相传桂亦雄到了鬼域之后,更加放纵自己的罪恶,竟然和鬼兵打成了一片。他变本加厉地屠杀平民,强奸妇女,但他的所作所为竟然比鬼兵还要无耻。 相传他在杀人之后,竟然用剑将人的腹部剖开,生食内脏,痛饮血髓。后来,平民杀光了,他便开始杀鬼兵。他杀戮成性,竟然一日之内杀了一千个鬼兵。鬼域的鬼兵都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他大摇大摆地建了一座鬼王城,自称为鬼王。 “那时候,江湖上流传着一段儿歌:‘宁下地狱,不去鬼域;宁惹阎王,不惹鬼王’。古往今来恐怖阴森之地未有如鬼域者,古往今来癫魔杀戮之人未有如桂亦雄者。” 王心碧讲到这里,偷偷瞄了一眼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薛桦。只见他小脸煞白,嘴唇发紫,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眼神中写满了愤怒。他紧紧地攥紧双拳,手臂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抖着。王心碧见薛桦听得如此认真,便会心一笑,继续说道: “桂亦雄的罪恶还不止于此。相传十二年前,他假扮成彩尾狐狸,偷偷溜入宫中,竟然一刀将皇贵妃杀死,还取下贵妃首级。和他同谋的傲雪山庄庄主薛正和长女薛莹,皆已伏法。但无论是朝廷还是武林中的正派人士,皆拿他毫无办法,以至于让他逍遥法外整整十二年。若是哪日他落入我手,我定将他千刀万剐,夺回逆鳞剑,重振我五仙教声威。而我的族人也可以不再寄人篱下,可以风风光光回到我们世代居住的蝴蝶谷中了。” 薛桦突然站起来,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王心碧。他的浓密的眉毛拼命地挤向眉尖,嘴唇在快速颤抖。那火焰般燃烧的眼神中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和痛苦。他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的爹爹和姊姊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他们绝不会和鬼王同流合污。我一定要生擒鬼王,让他在天下人面前洗清我父亲和姊姊的冤屈。” 说着薛桦便要夺门而出,幸而小蝶一把拉住他,他才勉强站在门口。可是心中委屈和愤怒的情绪无法平复,他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发出粗声粗气的激愤的呼吸声。 王娘赶紧来到门口,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小蝶,惊声问道:“这位少侠莫不是傲雪山庄灭门案中唯一幸存的薛桦?” 小蝶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王娘赶紧走到薛桦面前,拉起他的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嗨呀,你看看小蝶这孩子,也不早说。薛正大侠当年可是正派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泰山北斗,如何去和那鬼王同流合污?你看我说话也没个把门的,得罪之处,还望少侠见谅。” 薛桦看到王娘的脸上满是真诚的歉意,也后悔刚才自己行为过于粗鲁。他不好意思地向王娘询问,她是否也认为爹爹和姐姐不会去做出这样的事。得到了胡娘肯定的回复后,薛桦又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在温暖的午后,三个人温暖而快乐地谈起了五仙教当年的事情,薛桦的看到小蝶清丽的脸庞上现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幸福的神色。因为过于悲苦的童年,那样的幸福便显得弥足珍贵,更加值得用心去守护。 小蝶也详细了解了五仙教的前世今生,以及蝶隐派众人和鬼王的恩恩怨怨。她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助木棉生擒鬼王,夺回逆鳞剑,这样蝶隐派的大家便可以不再受苦,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傍晚时分,小蝶和薛桦才依依不舍地与王娘分别。两人悄悄从后门溜出。刚想沿着来时的小路离开,却恰巧撞到前日里背后议论小蝶的几个妇人。小蝶觉得尴尬极了,想要拉着薛桦赶紧离开。谁知两个妇人竟然笑嘻嘻地径直向前,来到小蝶和薛桦的面前。小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理了理散落的鬓角,轻声唤道:“王姊姊好!李姊姊好!” 两个妇人微笑着拉起小蝶的手,满脸歉意地说道:“小蝶妹子,你看,都是我们两个见识短浅,那天才冒冒失失地说了那些话,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小蝶心中一惊,她原以为两人将薛桦当成了她们口中的野男人,此刻定会将她好好数落一番,却不想两人竟然会为了那日的事情道歉。小蝶赶紧报以浅浅的微笑,说道:“两位姊姊这是说的什么话,平日里小蝶受两位姊姊照顾颇多,这如何随便生得那样的气。小蝶想来定是在外时间来得久了,与两位姊姊生疏了关系,所以才会惹得两位姊姊气恼。” 王姊姊的手抚摸着小蝶白皙瘦削的手,一脸怜爱地说道:“小蝶这几个月在外面一定十分辛苦,看上去竟然比之前还要瘦一些。” 李姊姊则一脸打趣地说道:“你看,我们三个净在这里自顾自说话了,都冷落了那位英俊的少侠。小蝶,想必这位少侠就是傲雪山庄大侠薛正的幼子薛桦吧?” 薛桦一抱拳,朗声答道:“正是在下。两位姊姊有礼。” 李姊姊赶紧笑着走到薛桦面前,一边端详一边说道:“嗨呀,你看我们小蝶就是有眼光,薛少侠一表人才,人长得英俊,武功定然也是天下无敌的。听闻薛少侠此行要去鬼域,只为生擒那十恶不赦的鬼王,可是也不是?” 薛桦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王姊姊和李姊姊赶紧来到薛桦面前,单膝跪地。小蝶和薛桦赶紧将两位姊姊扶起来。小蝶略带埋怨地说道:“两位姊姊这是为何?” 王姊姊抬起头,满眼感激地看着薛桦和小蝶,缓缓说道:“我们蝶隐派世世代代居住于蝴蝶谷,那里四季如春,风景如画。谷中终年盛开着五颜六色的繁花,千百种蝴蝶也在花海里翩翩起舞。可自从那天杀的桂亦雄盗走圣物,掳走圣女,我蝶隐派的众人有家不能回,只能寄居在白虹山庄的门下,做一个没有尊严,没有未来的下人。如果薛少侠此去功成,夺回逆鳞剑,令我蝶隐派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五仙教,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可以回家,我们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两位的大恩大德。” 王姊姊和李姊姊的眼中泛着泪花,薛桦低下头看见两人衣衫褴褛,踵决肘见,相比也定是平日里被白虹山庄压榨得不轻。他向两位姊姊一抱拳,坚定地说道:“薛桦此去定竭尽全力,将那桂亦雄生擒,夺回逆鳞剑,为我的父亲和姊姊洗清不白的冤屈,也为蝶隐派重回蝴蝶谷出一份力。” 两个妇人听到薛桦的回答,心中充满了感激,他们拉着小蝶的手一再致歉。这时,一个毛头毛脑的小男孩突然冲了出来,抱住了小蝶的腿。小男孩头上竖着一个冲天揪,可爱极了。他抬起头,望着小蝶叫道:“小蝶姊姊要和英俊哥哥去抓鬼王,也带上我皮皮一个吧。” 小蝶笑着把皮皮抱了起来。前日里正是李姊姊将她从小蝶的身边抢走。此刻看着在小蝶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中,李姊姊也不再担心孩子的安危,反而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喜悦。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对璧人,心想天下竟有如此般配的一对,少年英俊挺拔,文静谦虚,少女清丽优雅,美若天仙。看着在小蝶怀中手舞足蹈的皮皮,她仿佛看到了他们一起高高兴兴,抬头挺胸地回到蝴蝶谷的那天。如果那一天真的可以来到,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在离开百花集前,小蝶和薛桦路过了平日里她和娘亲居住的小屋。小蝶鼓起勇气向窗户里面望去,眼神却又胆怯地迷离起来。借着温暖的阳光,小蝶看见母亲斑斑驳驳的影子,似乎在屋子里发泄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和什么人争吵着什么。 这些年,对于母亲来说,这种情绪的宣泄是一种常态。她听话的时候,这种宣泄便成为平常的絮叨,她叛逆的时候,这种宣泄就成为歇斯底里的辱骂。她在的时候,这种宣泄便化作拳头落在她的身上,她不在的时候,这种宣泄便化作对空气的嘶吼。小蝶十分迫切地想回到母亲的身边,告诉她这几个月她一直很好。可是如果此时进入屋中,一定会受到母亲毫不留情的辱骂,而更加不能让她看到薛桦,因为他的存在就是对于汪伍追求最大的否定,这无疑会让母亲的怒气十倍百倍地增长,以至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那毕竟是养了自己十九年的母亲呀!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憔悴的身影,她的心都要碎了。她想,哪怕此刻跪在她的面前,让她狠狠地打自己两拳,自己也会好受些。 小蝶的眼眶里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她决定回到家里,看一看母亲,哪怕对她说一句也好。可是当她迈开脚步的时候,薛桦却及时挽住了她瘦弱的肩膀。看到薛桦的阻拦,小蝶心中悲苦和纠结的情绪一下子释放了。她把头埋在薛桦的怀里,轻声地哭泣着。薛桦拍着小蝶的后背,温柔地安抚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了下来。 小蝶跟着薛桦,两个人离开了百花集,在附近寻了间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两人轻骑快马,傍晚时分便到了天街镇。小心起见,薛桦和小蝶都换上了农夫的衣服,扮作逃荒的兄妹,寻了家农舍住下了。 农舍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膝下无子,却相敬如宾,十分恩爱。两人热情地款待了小蝶和薛桦,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却盛满了庄稼人的真诚和朴实。因为房舍实在太小,晚饭过后,小蝶和薛桦只好挤在一间小屋中。小蝶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薛桦坐在地上,看着小蝶美丽的侧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蝶一下子惊醒过来,她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着吐了吐舌头,说道:“笑什么?” “一笑倾城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蝶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李商隐说小蝶穿上军装最为倾城,却是说错了。只要是美人坯子,小蝶穿上农夫装依然是清丽绝伦,丝毫不输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四大美女,而且还别有一番风味呢。”薛桦打趣地说道。 小蝶白皙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她打了一下薛桦,嗔怒道:“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冯小怜。”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理了理头发,轻声说道:“不过,木棉,你说那鬼王桂亦雄到底长相如何呢?” 薛桦皱了皱眉,想起来在巨树村和母亲并肩作战时,曾与鬼王交过手。他一边回想一边说道:“他身材伟岸,总是披着一件漆黑的长袍。长袍遮住了双脚,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是双脚悬空的孤魂野鬼。他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只能偶尔从长发的缝隙里看清楚他的眸子。 “那是一双如闪电般摄人心魄的眸子,眼神中隐隐地透出一股阴冷、狠毒和残忍。他视人命如草芥,挥刀宛如割草一般,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犹豫。他沉默寡言,就像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仿佛心中只装得下杀戮,此外便别无他物。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那双冰冷的眼睛,只要看上一眼,便令我浑身打颤,心中止不住地惶恐。 小蝶叹了口气,说道:“他杀戮成性,坏事做尽,有那般恶鬼般的长相自是在合理不过了。俗话说,相由心生,那般嗜杀的恶魔如何又生得神仙般的脸庞呢?” 薛桦仿佛想起了什么奇怪地事情,咦了一声,说道:“不过说来也怪,在和他交手的一刹那间,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和父亲的眼神中一样的东西,那仿佛是男人的担当和勇敢。不过那种感觉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你说怪也不怪。” 小蝶噗呲笑了一声,说道:“我想定是木棉你太过紧张,一时间看花眼了。薛大侠忠勇仁义,那桂亦雄不过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厉鬼罢了,眼神中又怎会有担当和勇敢?对了,木棉,话说那鬼王武功真得十分高强么?” 薛桦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的‘白骨哀’神功远在‘鬼城’汪伍之上,剑法凌厉迅捷,干净利落,却又无比凶狠,招招可以置人于死地。白骨哀本身就是一个剑法和轻功合二为一的武功。武林中的一般高手手持兵刃进攻之时,脚下步伐固然灵动飘逸,却难以做到轻功那般来去如风。但是鬼王的‘白骨哀’神功却将剑法和轻功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进可猛攻,退可完守,挥刃如雨,驰行如风。当敌人使出杀招的时候,白骨哀·鬼影重重却可以巧妙地躲避敌人的进攻,令敌人前功尽弃。当时如果不是我娘吃了神树之花,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树婆婆,两人的心情一下沉重了起来。薛桦低下头沉默不语,小蝶温柔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薛桦的洋葱头。薛桦抬起头,向着小蝶勉强地笑了笑,仿佛是在说,我没事,不用担心。小蝶觉得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安,于是便想岔开话题,说道:“咦?薛桦,说来也怪,这天街镇相距鬼域不远,却为何较少受到鬼域鬼兵的搅扰,人丁竟然十分兴旺呢?” 薛桦叹了口气,说道:“前日我听镇上的两位老人说,自从十九年前鬼王桂亦雄统一鬼域之后,鬼兵便很少侵扰这里了。也许是他们把目标转向了别的更加富庶的地方。不过不知为何,前日里鬼兵却突然袭击这里,杀死了两位老人,并企图抢走他们的女儿。” 小蝶满脸忧愁地说道:“也许是鬼域中的人他们杀得差不多了,所以就来伤害外面的人。我们一定要尽快捉住鬼王,不能让鬼兵再来祸害天街镇无辜的镇民了。” 忽然间,窗外丨阴风大作,一张恶鬼般恐怖的脸出现在窗子前。漆黑的长发直条条地散落在恶鬼的脸上,只露出两个骇人的白色眼珠。小蝶的大脑仿佛是被人抽离了一般,只剩下一片空白。一个巨大的铁锤轰的一声砸在她的脑中,刹那间地裂山崩。她本就洁白的脸上彻底没有了一丝血色,耳中回旋着尖锐的蜂鸣声。 恶鬼发出嘿嘿的笑声,一个阴沉的男声说道:“捉住我?我看你们两个是活得太舒服,想早一点见阎王了吧。” 忽然,巨大的黑暗像黑云一般向他们的屋子压了下来。眼看黑云就要将他们吞没,小蝶惊恐地闭紧了双眼。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挽起了她纤细的腰。一阵清凉的风吹过,小蝶被薛桦带到了院子里。 63 天街镇鬼王戮无辜 倾全力蝶隐救灵童 一朵巨大的黑云轰的一声压了下来,将农夫的房子压得粉碎。薛桦和小蝶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着黑袍,以发覆面,眼神阴冷的人悬在半空中,他的腋下夹着一个呆头呆脑的小男孩。小男孩拼命地挣扎着,不断地叫喊着妈妈。 小蝶认得那就是她刚刚抱过的皮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抢走皮皮?他是谁?他到底要干什么?小蝶心如火焚,她抽出背上的竹喧剑握在手里。口中喝出一口清气,双脚轻踏,身边围绕的蓝色蝶微微振翅,便欲使出一招梦舞千蝶剑中的杀招“庄生晓梦”,意图迅速将恶鬼击退,夺回他腋下的皮皮。 谁知薛桦早已先她一步行动。不知何时,薛桦手握雪魔刀,已然悄声飞到了恶鬼的身后。薛桦双臂轻旋,雪魔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闪着白色亮光的弧线落下凄美的雪花。薛桦这一招“悲回风”直奔恶鬼颈项而来。眼看他就要将恶鬼斩首,忽然恶鬼发出一声轻蔑的嘲笑,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影重重”,恶鬼一分为三。薛桦这一刀虽然迅捷,却只砍碎了两个鬼影。 恶鬼的身影如一支黑色的箭,冲向了倒塌的房屋。他将一只手悬在空中,将那些破碎的砖瓦都吸了起来,露出被掩埋在下面的农妇。他一把握住农妇的脖子,将农妇提了起来。这时,农夫也从废墟中爬了出来。他看到自己的妻子被恶鬼捉住了,吓得双腿打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着请求恶鬼放过他的妻子。 皮皮的哭喊和农夫的哀号像是令人亢奋的罂粟,恶鬼从头到脚的每一个毛孔,无不为这弱者绝望的悲号而舒爽战栗。他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中传来,又催促驱赶着人向着另外一个世界而去。空灵的,绝望的,充满仪式感的笑声,聒噪着薛桦和小蝶的耳膜,刺痛着两人的神经。 薛桦双手抱拳,凛然说道:“前辈竟然使得白骨哀的功夫,难道前辈就是鬼域之主,鬼王桂亦雄吗?” 恶鬼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就是鬼王。我们曾经交过手,你还差点死在我的手里,不想短短几月不见,你武功竟然精进到这般地步。” 薛桦郎声回道:“我久闻前辈乃一代枭雄,自从统一鬼域以来,鬼兵便不再前来无极镇作乱,为何这两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侵扰?” 鬼王鄙夷地说道:“鬼域的杂兵杀得疲了,到外面来尝尝鲜。怎么,我堂堂鬼王做事还要向你这个小辈禀告不成?别说这小小的无极镇,就算是皇宫内院,天王老子的地盘,我都来去自如。只要我想,没一个人可以从我的手底下活命。” 薛桦倒吸了一口冷气,回道:“但无论如何,妇孺儿童都是无辜的,还请前辈放过你腋下的孩子和那位姊姊。” 鬼王哈哈大笑道:“听听,多么可笑的理论,这天下之人我都杀得,凭什么小孩和女人不能杀。我杀人从来不分对象,不问出身,不管老幼,不辨忠奸,只要是脖子上顶着个脑袋,我便都杀得。一剑下去,五脏六腑尽数掏出,和着滚烫的热血下酒,真是人生的一大美味。我桂亦雄如何做事,轮不到任何人来品头论足,谁胆敢多说一句,我立刻将他剥皮抽筋,剖心挖肝。” 薛桦心想此人定是鬼王无疑了。只是几月不见,不知为何声音尖细了许多,武功也不似那般高强了。但无论如何,都要先将皮皮和农妇救下,再寻求机会将鬼王制服。他下定决心,向后倒退了几步,右手持刀向后,弯弓如满月,使出天问九章中的一招刀法——思美人,对准鬼王的头顶挥去。 薛桦心中忌惮鬼王武功高强,招式凶狠,所以这一招却加了十分的小心。刀锋呼啸,光耀千里,灵动而霸气的天问九章,通过绝世神兵雪魔刀的演绎,显得更加熠熠生辉,天下无双。他原本以为鬼王会使用白骨哀剑法,干净利落地将自己的剑招化解,便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谁知雪魔刀尚未伤及鬼王,鬼王却再次使出了白骨哀·鬼影重重,化身三个行动各异的影子,倏地逃到了别处。 薛桦心中诧异不已,一是不解为何鬼王不敢正面接住自己刀招,二是自己依稀记得当年巨树村之战时鬼王的白骨哀鬼影重重每次都会至少分出五个影子,为何今日却只有三个?但此时此地,鬼王还擒着皮皮和农妇,只有通过犀利的进攻,令鬼王避无可避,出招应战,才能让小蝶趁机将两人救下。 他轻舒长臂,将宝刀横在一侧,刀气飒飒,若翻滚之雪浪,刀身绵长,若千里之长江,刀尖上下起伏,宛如一条白龙翻江倒海,惩心决由丹田冲出,注入宝刀之中,刹那间,巨龙抬头,呼啸而出,一股白色的刀气,翻腾着滔天巨浪,直奔鬼王而来。 这一招便是天问九章中的“云中君”。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薛桦此招一出,鬼王唯有一战,稍有犹疑,便会被雪魔刀击中,血溅当场。 突然,一小团黑色的雨云升起,挡在了鬼王身前。雨云稠厚浓密,如一摊热气蒸腾的墨池。忽然间,鬼王身旁两只深棕色的蝴蝶煽动起巨大的翅膀,雨云化作上千根黑色的细针,对着薛桦铺面射来。 然而雨水凝结成的细针,被雪魔刀的刀气轻而易举地击碎。细碎的雨无法阻挡雪魔刀的行进,但是却微微地延缓了它的速度。就在这一点空隙里,鬼王再次使出了白骨哀·鬼影重重,成功躲避了薛桦的斩击。 连着三次避而不战,薛桦心中的怒火砰地被点燃了。他回过头去刚欲发作,却看见鬼王正站在农夫的身边,纵声狂笑。农夫双手紧紧抱住鬼王的大腿,哭嚎着请求鬼王放过他的妻子。他哭喊地越厉害,鬼王便笑得越得意。直到最后鬼王终于忍受不了农夫无尽地纠缠,他一把将农妇扔在农夫的头上,嫌弃地说道:“吵死了。” 农夫抱起因惊吓过度而昏迷不醒的妻子,转身起来便欲逃跑。正在这时,鬼王从袍袖中伸出一柄白闪闪的长刀,一刀插入农夫腹中。农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农夫的双腿用力挣扎了几下,旋即便停止了呼吸。 眼见刚刚还对自己和小蝶无比热情的夫妇,转眼间一死一伤。薛桦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仿佛蕴藏了一团巨大的雷云,马上便要炸裂开来。他提起宝刀,直扑鬼王而去。鬼王嘿嘿冷笑两声,说道:“小崽子,我今日没有闲情雅致陪你玩耍,有种的你来鬼王城,老夫定在那里恭候。”说罢,他夹紧腋下的皮皮,身影一闪,地上一道浓烟腾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蝶的心都要碎了。她水仙花般娇弱的身体,在深夜寒风的侵袭中,显得格外纤细而凄美。洁白的面庞映着月亮清冷的光,两个星辰般明亮的眸子里射出的眼光,仿佛是正在被烈火苦熬的羹,凝结着焦急和痛苦的神色。薛桦翻身上马,拉起小蝶的手,将他也抱上马来。两人看了一眼在地上悲伤哭泣的农妇,狠狠地咬了咬牙,挥鞭向鬼王追去。 小蝶将冰冷的小脸贴在薛桦宽厚的后背上,像是一个找不到母亲的小鹿,轻声地啜泣着。在薛桦被上,那剧烈起伏的柔软和温暖的体温,正向他渗透着小蝶焦急的心情,透过自己同样焦急滚烫的心,被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想必皮皮平日里皮皮一定非常要讨她欢心,总是漂亮姊姊地叫着。可现在却被恶人夹在腋下,带入那人间炼狱般的鬼域,想必她的心此刻一定如炽如焚。 两人纵马疾驰,约过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鬼域入口。鬼域中不便骑马,薛桦便将马拴在一个孤零零矗立的木杆上。忽然,黑暗中似乎从三个方向有暗器射来。薛桦一个筋斗挡在小蝶面前,挥舞雪魔刀,将三个暗器叮叮当当地拦下。小蝶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只雕刻着淡黄色蝴蝶的发钗,一根绣着红翅尖粉蝶的玉簪和一枚镌刻着白斑花蝶的银钿。她高兴地向四周呼喊起来:“王姊姊,李姊姊,张姊姊,你们在哪呀?我是小蝶呀!” 忽然,从周围的草丛中冲出了二三十人,大家都围在小蝶和薛桦身边。小蝶一脸兴奋地看着大家,在心里数了数,发现在百花集中生活的蝶隐派同门,除了王心碧都来了。她心想大家一定是为救皮皮而来,拉起王姊姊和李姊姊的手,问道:“两位姊姊和众位同门师兄妹可是为救皮皮而来?我和木棉刚才和鬼王在天街镇交过手,可是那贼人过于狡猾,被他溜走了。两位姊姊不要担心,我们这就进入鬼域,将皮皮救出来。” 李姊姊听了呜嗷一声哭了出来,她急得直跺脚,哭着说:“果然是桂亦雄那个天杀的恶鬼偷走了我的皮皮,那个人心狠手辣,一定不会放过皮皮,这可怎么办啊?” 王姊姊急忙抚了抚李姊姊的手,说道:“李姊姊不要担心,你看大家都来帮你寻找皮皮,而且还有小蝶和这位薛少侠相助,大家一定可以从桂亦雄手中夺回皮皮。”李姊姊满眼感激地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小蝶和薛桦,点了点头。 薛桦向众人行礼,朗声说道:“多谢蝶隐派众侠相助,晚辈有一建议,不如我们兵分两路,由我和小蝶向东追去,众位侠士向西追去,我们在鬼王城前会合。这样无论哪一路追到鬼王,都可以赶在鬼王回到鬼王城前救下皮皮,最大可能地避免鬼王对他的伤害。” 小蝶和蝶隐派众人都点了点头。两队人马在此别过,薛桦拉起小蝶向东追去。薛桦内功深厚,脚程自是不差,可小蝶清丽文雅,修炼的武功轻灵俊秀,但缺乏耐力和力道,所以她拉着薛桦的手,脚步越来越来沉重。薛桦停下来,看着气喘吁吁,香汗涔涔的小蝶,他抬头向远方望了望,只见鬼王城还在很远的地方。 薛桦低下头,对小蝶温柔地说道:“小蝶,得罪了。”小蝶抬起头,向着薛桦甜甜地笑了笑,轻轻地嗯了一声。薛桦便一把挽起小蝶的腰,将小蝶搂在怀里,内劲下沉,凝聚于脚底,倏地腾身而起,如同飞一般带着小蝶向鬼王城而去。 小蝶在薛桦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可靠的胸膛。突然,薛桦轻声问道:“小蝶,从刚才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鬼王有一点奇怪?” 小蝶抬起头,望着薛桦认真的脸,轻轻地咦了一声,说道:“木棉,你说哪里奇怪?” 薛桦继续说道:“虽然鬼王今日之装扮,确与昔日我与他交手之时毫无二致。但那时的鬼王武功超凡卓绝,招式干净利落,一招一式直来直去,绝无半点虚晃,不知为何今日却躲躲闪闪,扭扭捏捏,不像男人。” 小蝶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以至于薛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又补了一句:“而最为令人奇怪的是那种坚毅的果决的眼神,在他的眼中消失了。” “哦?”小蝶疑问道;“所以,木棉觉得今日是有人假扮鬼王,抢走皮皮,杀害镇民喽?” 薛桦摇了摇头,说道:“我并非为鬼王开脱,我只是有点疑惑不解。为什么……” 还没等薛桦说完,小蝶就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木棉,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不仅自己善良,还总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善良。王娘说的你也听到了,那桂亦雄杀戮成瘾,十恶不赦,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拥有薛正大侠一样的坚毅的眼神的。至于他今日的武功路数,许是忌惮木棉你的“惩心决”和“天问九章”,不想有过多的纠缠,所以才避而不战的。” 小蝶轻轻地叹了口气,幽怨地说道:“我是看着皮皮一点一点长大的,今日他落入那恶人的手里,我真的好担心好心急,我现在只想快点冲到鬼王城,抓住鬼王,救出皮皮。所以,木棉,不要再为他说话了,好吗?” 薛桦看着小蝶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和急迫,他向小蝶点了点头,将小蝶纤弱的身体搂的更紧了。薛桦温柔地说道:“小蝶,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们一定可以救出皮皮。” 小蝶点了点头,将头紧紧地靠在薛桦的胸口。她身上淡淡的水仙花体香,幽幽地飘入薛桦的口鼻之中。他心中想到,这样善良的女孩,她时时刻刻都在为别人着想,明明有着那样悲惨的命运,却从不肯放弃心中的善良和美好。若是自己有难,无论自己如何吃苦也不愿麻烦他人半分,可若是他人有难,就算拼尽全力她也要护得别人周全。这样的小蝶,不是值得他用性命来保护吗?想到这里,他将小蝶搂得更紧了一些。 通往鬼王城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荆棘。天空将黑暗的幕布又加厚了几分,捂盖的更加严实。空气中翻滚着一股温热的暗流,像是刚刚死去的人的血,和着低哑的微弱的鸣叫,在人的血液中注入一股焦躁。 这股焦躁在薛桦和小蝶的血液中翻滚,如火般的烦躁,与四肢的骨骼以及脑海中的记忆产生共振,将情绪一点点震碎,再砸烂。路越来越窄,窄的只容得下薛桦和小蝶两个人。而此时两个人都烦躁到了极点,他们用冒着火焰的双眼拼命望向鬼王城的方向。就在他们的情绪将要迸发的那一刻,眼前的路却消失不见了。代之以一大片望不到边的幽暗树林。 薛桦向四周望去,只见除了来时的路,已找不到其他的方向。小蝶也焦急地说道:“此处也无他路,若是我们原路返回,又要耽搁好些时间。木棉,不如我们快速穿过此林,也许还来得及在桂亦雄赶回鬼王城之前截住他。” 64 战鬼蜮蝶仙斗魂阵,怀柔情木棉挥一斩 薛桦剑眉紧皱,他略迟疑了一下,随即向小蝶点了点头。他拔出雪魔刀,右手持刀,左手挽起小蝶的手,进入树林之中,继续向着鬼王城的方向飞速前进。树林中到处可见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种类繁多的树木。 但所有树木皆为枯木,光秃的枝干,幽暗的树洞,空荡荡的主干中回荡着乌鸦的嘶鸣。脚下的泥土时而坚硬如铁,时而泥泞如沼,蝼蚁在地上啃食着腐肉,秃鹫在天空中俯视着白骨。黑色的如棺盖的天空,重重地压在百鬼树林上,再用雷声钉上几根钉子。 薛桦拉着小蝶一路来到了百鬼树林的中心,忽然间一声响亮的笛音响起,薛桦但觉自己背后冷飕飕地,仿佛有人正从背后偷袭。他回头一瞥,只见一只木质的巨大的手正向他和小蝶抓来。这只手动作迅速,力道遒劲,带着一股深秋肃杀的萧条之气,如一声巨大的叹息,即将砸在他和小蝶的身上。 薛桦急忙一把推开小蝶,倒悬雪魔刀,运动惩心决内功。对准巨手使出一招“悲回风”。雪魔刀发出一股剧烈的白色的刀气,轰的一声,巨手被从中间劈为两半。刀气中细碎的雪花和冰晶,将木质的巨手切割出无数细小的木屑,在空中飘散开来。 被砍断的巨手砸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薛桦看了看旁边一脸惊恐的小蝶,松了口气。忽然,又一串响亮的笛声响起,薛桦只觉得头上火辣辣的,仿佛有东西在燃烧。他抬头一看,只见空中竟然出现了一座阴森漆黑的城堡,城堡中是无数挣扎死去的人,而恶鬼披着黑色的斗篷,正在折磨着他的战利品。薛桦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景象不过是一片海市蜃楼。 忽然海市蜃楼化为一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向着薛桦直压下来。薛桦大喝一声,将雪魔刀插在地上。将惩心决内功汇聚于双掌之上,用力向下一挥,刹那间雪魔刀周围出现一个清凉的圈,从圈中忽地升起一道混着冰晶白雪的圆柱形刀气。刀气如一条巨龙,嘶吼着冲向黑火。呼啦一声,黑火的中心被冲出一个大洞。刀气周围的冰刃快速的旋转,将剩余的黑火也吞噬殆尽。 来不及等薛桦缓过神来,从前方的黑暗中突然窜出来一条大白狗。白狗腰间别着一把武士刀,神态傲慢,呲牙咧嘴。薛桦单掌撑地,顺势拔出雪魔刀,使出一招“礼魂”劈向白狗头顶。谁知刀锋刚至,白狗却化为一团黑气,消失不见了。仿佛刚才薛桦砍到的只是一个影子。 正在薛桦惊诧之时,左边却有一阵细雨吹来。薛桦转头看时,只见一个乘着油纸伞的小僧人站在旁边。小僧人仿佛没有脚,如同幽灵一般向着薛桦缓缓而来。他动作轻柔,节奏缓慢,但却蕴含着滔天巨浪的力道。若是一般侠客,定然会难以适应这样的缓慢节奏,被带入其中。但薛桦武功卓绝,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奥秘。他将雪魔刀插在地上,左手快速地使出一缘指。眨眼之间薛桦便闪到小僧面前,一缘指点在小僧心口,巨大的指力将小僧点得灰飞烟灭。 薛桦本以为敌人接二连三的攻击停止了。谁知伴随着更加猛烈的笛音,一个面色惨白,容颜秀丽,神情凄楚的女鬼出现在了自己的左边。女鬼身着鲜红色的血衣,忽而向左,忽而向右,时而疾行,时而缓步,口中不停地哼着幽怨的歌。正在薛桦愣神之际,女鬼一把捉住了薛桦的喉咙,而他的脚下则出现了一摊水,女鬼拉着薛桦缓缓向水中沉去。幸而小蝶及时杀到,使出一招“留芳甸”,将竹喧剑狠狠插进了女鬼的喉咙。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化为飞灰而去。 小蝶急忙拉起薛桦的手,两人向前奔去。小蝶一边跑,一边向薛桦说道:“金笛驭鬼,定是那天煞的‘鬼城’汪伍又在利用恶鬼结什么鬼阵法。刚才那五只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木魅’,‘不知火’,‘大天狗’,‘雨降小僧’和‘桥姬’。这些本是东瀛百鬼中的恶鬼,后来传入大燕帝国,如今又被汪伍利用,设在这阴森恐怖的树林之中。 “孙子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 刚才的阵法,五只厉鬼分别从东西南北中五个不同的方向攻来,借助这风火雷电雨五种不同的天气,或疾或徐,或侵或静,或难知如阴,或动如雷霆。五个方向,五种天气,五类行动,互相组合,便成为百种不同的战法。这汪伍算定,若这着百鬼一起杀出,也未必是木棉你雪魔刀的对手,所以他打算以奇取胜,利用不同的变化来打败我们。” 薛桦心中暗暗赞叹小蝶学识丰富且冰雪聪明。心想本来两人就火急火燎地想要快点赶到鬼王城,却不想汪伍在暗中又摆了一道,设下这百鬼结魂阵来拖住他们。他心中十分不快,想要挥刀大干一场,将汪伍彻底铲除,但碍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救出皮皮,所以也只好强压怒火。他加快脚步,拉着小蝶的手在树林中不断穿梭,只为能早些冲出树林。 可两人刚刚跑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刺耳的笛声再次响起。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两人的上方压将下来。薛桦抬头看时,只见一座小山从两人头顶,裹挟着飓风,正在缓慢落下。小山发出孩童响亮的啼哭声,声音尖锐而刺耳。薛桦急忙双手持刀,跃在半空,将身体弓成一弦弯弯的月。雪魔刀发着明亮的皎洁的白光,美丽的雪花围绕在刀锋周围翩跹飞舞。他汇聚体内的惩心决内功,用尽所有的力气,对准小山使出一招悲回风。雪魔刀闪着白光的刀气如同一道雷霆,瞬间将厉鬼“山童”劈碎。 恰在此时,在另一阵笛声的指引下,一只通身深蓝色的臭鼬扑向了小蝶。小蝶黛蛾紧皱,目若星辰,双手握紧竹喧剑,碧绿色的宝剑在黑暗中散发着青翠的绿色光芒。她身边的蓝色蝴蝶旋转飞舞,洒下芳香的亮晶晶的蝶粉。蝶粉落在竹喧剑上,落在小蝶柔弱纤细的身上。她动作轻柔,身姿曼妙,舞动的身体宛如一曲悠扬的扬琴,声声哀叹,如泣如诉,悲伤婉转。 小蝶这一招“暗香蝶影”,还未及刺到恶鬼“臭鼬”,那和着水仙花香的蝶粉便沾在了臭鼬身上。臭鼬仿佛是撞了明火一般,呼号一声,倒在地上。经过几番痛苦的翻滚,便化为飞灰。 小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蓝蝶洒下的蝶粉竟然天生克制厉鬼。在薛桦与一座承装尸体,燃烧着烈火的火车战斗之时。小蝶对准从侧方而来的恶鬼“水虎”再次使出“暗香蝶影”。果不其然,当蓝蝶蝶粉沾在“水虎”身上的时候,“水虎”便表现出巨大的痛苦和对于蝶粉的恐惧。小蝶由此更加确定,蝶粉便是这些恶鬼的克星。 小蝶心如兰芷,七窍玲珑。她仔细地观察到现在的笛音比刚才还要气促,还要响亮,而恶鬼们的攻击也随着更加密集,更加凶猛。若是此时借着恶鬼对于蝶粉的忌惮,扰乱他们的进攻方向,或者延误他们的进攻时机,也许可以让他们互相残杀。她打定主意,决定进行这项危险的试验。 另一边薛桦将恶鬼“火车”劈碎。抬起头,看见正前方一个提着油灯的恶鬼。油灯时而闪烁幽暗的微弱的光,时而闪烁刺眼的光亮,刺得薛桦睁不开眼睛。虽然他行动缓慢,但是油灯的灯光却给予薛桦巨大的杀伤。快要接近薛桦的时候,恶鬼“油赤子”手上多了一根挑刺。他准备用这根挑刺杀死薛桦。 恰在此时,从薛桦的右侧出现一个女人的影子。影子牢牢地贴在地上,飞速地向薛桦刺来。小蝶将竹喧剑插在地上,微微颔首,双手合十。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数十只蓝蝶翩跹而起,向着东南西北和头顶的方向飞去。而从薛桦侧面飞来的厉鬼“影女”便受到了蓝蝶蝶粉的影响,转变了方向。而正在缓慢行进的“油赤子”躲闪不及,被影女一剑刺中,而影女也被油赤子的挑刺扎伤,刹那间两只厉鬼灰飞烟灭。 薛桦回头看着小蝶,只见小蝶脸颊雪白,香汗涔涔。他又惊喜又心疼,心想这门驱动蝴蝶的内功定然对她消耗很大,自己一定要快速找到汪伍那狗贼,结束这不必要的战斗。想到这,他将手中的雪魔刀又握紧了三分。而敌人仿佛也惊讶于小蝶的武功,一时间笛声竟然停止了下来。 刹那间的安静,仿佛是暴风雨前的沉默。薛桦望着幽深的黑暗的树林,就像望着人深不可测的内心。那温良的表面下,究竟掩藏了多少的自私,残忍,贪婪和肮脏。此刻的宁静,不过是他正躲在暗处,盘算着如何进行更加猛烈的攻击,如何撕扯敌人的身体和神经,如何将敌人咬碎。 果然,一连串急促而响亮的笛声响起,从薛桦的正面迎面飞来一条长着凶恶人脸的巨蛇和一只拥有五条尾巴的红狗。正在薛桦准备使用“抽思”来抵挡这两只恶鬼的时候,从他身后的方向又窜出了三只恶鬼。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灵猫挥舞着它的利爪,一副白骨嶙峋的人形骨架扭动着他的身躯,一只长着青色皮肤刀枪不入的貂鼠摇晃着他的脑袋,三只恶鬼疾行如风,张开血盆大口冲向薛桦。 小蝶急忙发动蝶隐功,蓝蝶洒下的花粉改变了三只恶鬼行进的方向。“猫又”的利爪插入了毒蛇“烛阴”的身体,而“烛阴”的毒牙则咬紧了“猫又”的喉咙,而“狂骨”的白骨则被天狗“彭侯”咬碎,而破碎的骨头中翻出来的有毒的泡沫,则将“彭侯”毒翻在地。只有“风狸”因为皮肤坚硬如铁,火烧不死,刀砍不入,才没有被其他恶鬼伤到。但是它冲击的力道是在太猛,以至于一头撞在前方的树上,将同一方向的十数个树干都撞断了。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刚才的战斗还只是一只恶鬼从一个方向攻来,现在却已经变成一只到五只不等的恶鬼从不同的方向向薛桦和小蝶进攻。薛桦挥刃如雨,一边抵挡着恶鬼的进攻,一边保护着小蝶。无论是“夜啼石”,“人魂”,“火前坊”,还是“铃彦姬”,“山风”,“玉藻前”,都被薛桦和小蝶一一化解。 然而时间的沙漏正一点点悄悄地流走,此时的恶斗徒劳无功,只能让皮皮被害的风险进一步加重。薛桦的心如同火烤一般,他看着小蝶因为虚弱而发白的脸颊,和额头上颗颗的汗珠,恨不得马上一刀将整个百鬼树林都砍得干干净净。 他在心底为自己降火,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地思考。他想到汪伍之所以在这里对他们进行劫击,无非是因为此地地形如迷宫般神秘莫测,而百鬼又各个不同,通过地形的变化,恶鬼不同方式的攻击以及附加的不同天气属性的掩护,达到孙子所言的兵势中常用到的“奇”。这一个“奇”字蕴含了先贤智慧的无穷奇妙,一次次不同的打击,经过了“奇”的精心设计,便犹如春天花园中盛开的百花,迷惑了敌人的双眼,麻痹了敌人的神经,摧残了敌人的意志。 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这五色五味互相组合,便成了无穷无尽的招式。“奇”是源泉,是变幻莫测的风,是难以捉摸的云,是可大可小的江流,是忽而细雨微风,忽而大雨倾盆的情势。它此刻的弱小正掩饰着背后的强大,它缓慢的流淌却蕴含着滔天的巨浪。 可这,不也是人的内心吗?一个在幽暗处窥探他人的人,一个在角落里等待他人犯错的人。将那个名为“自私”的心穿上漂亮的外衣,再辅以绝美的语言的注释。让虚伪的笑容装饰它,让乖巧的表情表达它,让非凡的才华惊艳它,让高尚的道德歌颂它,一切的嘴巴上的修饰,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那颗肮脏的,龌龊的,卑劣的心便长成了一个碧玉妆成一树高的美人,长成了一个温软如玉,和而不同的君子。 他可以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抑或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学者,也许他成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勇士,或者他又成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先贤。那双在幽暗中窥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如何他的那颗“自私”的心,穿上华丽的外衣,带上各种美名制成的帽子,大大方方的登堂入室,再得到若干名流的支持与肯定。 于是善良的弱小的正直的心被冷落在了谷底,那颗自私的势利的恶毒的心占据了道德的最高峰。终于,他成功了,那双眼睛终于不用在躲在暗处,正是借着各式各样变化无穷的修饰,他终于可以将他的心大白于天下,他终于成就了那个执念,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而对于汪伍来说,他的无法放下的执念,他死也要得到的东西,就是小蝶。 而“奇”的变化,丰富了他的招式,也装点着他的内心。 可怕的,幽暗的,变幻莫测的“奇”,不断的向薛桦和小蝶发出恐吓的嘶吼。这不仅仅是一场武功招式上的较量,更是内心中坚定意志的决斗。薛桦在心中问着自己,难道世界真的是弱肉强食,善不胜恶,正难胜奇吗? 怎么可能呢?哼!薛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错,再变幻莫测的奇,再穷凶极恶的邪,再幽暗肮脏的内心,也无法脱离正义的制裁。以正制奇,以善制恶,以正面的进攻去击退敌人,去摧毁他的脆弱的中心。因为选择了奇,正就必然成为了他的弱点。从刚才百鬼们接二连三的进攻,薛桦发现在自己的右边始终没有恶鬼袭来。 他突然想到,这也许是因为汪伍忌惮小蝶的蝶隐功,因为一旦有恶鬼从右侧攻来,那么当左侧攻来的恶鬼扑空时,就会像之前的“风狸”那般,将行进路线上的树木撞碎。也就是说,汪伍一定隐藏在右侧某一棵树木之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打定主意,跃入空中,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百鬼树林边际的距离,心想,如果我使用那招,雪魔刀的刀气应该刚好能将这一条线上的树木全部砍倒。 薛桦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小蝶,此刻她还在艰难地坚持着。突然间,一个身形巨大,白衣如雪,黑发敷面的女鬼突然从地下钻出,站在了小蝶的面前。小蝶惊愕地看向薛桦,她看见薛桦此时已将雪魔刀高高地举过头顶,而惩心决的内劲已全部化为刀气,围绕在雪魔刀的周围。冰雪在雪魔刀的刀刃上汇聚成一股剧烈旋转的白气,她感到迎面吹过一股剧烈的寒风,瞬间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头顶直袭到脚底,那种感觉便如同身着单衣,在冰谷的风口吹着冷风。 裹挟着破碎冰晶的刀气已经吹得小蝶睁不开眼睛。但是眼前的雪女却没有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是啊,因为冰雪而生怨,化身为厉鬼的女人,如何会反过来受到冰雪的伤害呢?木棉此时一定是找到了破解百鬼结魂阵的方法,所以暂时没有办法来帮助自己。 于是小蝶强行打断运功,拔出插在地上的竹喧剑。蓝色的蝴蝶在空中翩跹,飞舞,这些黑夜的精灵洒下芬芳的蝶粉,轻轻地落在小蝶的宝剑上。小蝶轻呵一声,使出一招“蝶惹衣”,将竹喧剑狠狠地插进了雪女的腹部。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雪女化为片片巨大的雪花,落在地上,化为了雪水。 而薛桦此时如一只飞翔的雄鹰,他闪电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黑暗的远方。雪魔刀刀锋上的白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厚。这一刀,他便要将汪伍从他隐藏的黑暗中赶出,这一刀,他便要将那驱使恶鬼的金笛斩断,这一刀,他便要将这阻碍他们前行的百鬼结魂阵破得干干净净。 薛桦面容悲戚,目光如炬却满脸忧愁,他颤抖的双手举着如千斤重的雪魔刀。这一刻,皎洁的月光穿透了乌云,照在雪魔刀上,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明亮的光芒。他抬起头,闭起眼睛,如同吟唱般地说出那五个字:“东——皇——太——一斩!” 巨大的暴风雪随着雪魔刀的斩击,呼啸着冲向了汪伍所在的方向。冰雪巨龙的嘶吼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所有枯树的树干被刀气粉碎成一片片的破木,在空中翻滚,飞舞,像是巨木的坍圮,又像是最后的狂欢。树干折断的清脆的声音,在皎洁的月光的照耀下,在心底奏出一股绝望的心碎。这悲伤的力量,是一座无形的桥,桥的这边是绝对的暴力,桥的那边是薛桦湖水般澄澈的眼睛。 终于,这一条直线上的所有树干都被刀气砍得干干净净。刀气吹过的泥土深深地陷了下去,形成一个半圆形的长长的甬道,破碎的木块覆盖在上面,踩上去有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百鬼树林像是被掏出了一个树洞,透过树洞的这边,可以看到黑暗的另一端。薛桦急速向着汪伍的方向飞去,却只在第七颗树木的地方看到了一摊鲜血。他又恼又恨,看来自己还是没有完全掌握东皇太一斩的精髓,竟然被汪伍成功逃脱了。 此时远处传来了小蝶的咳嗽声,薛桦急忙跑回到小蝶身边。只见小蝶的脸显出和田玉一般的凄美的惨白,她瘦弱的身体剧烈起伏,杏口微张,不断地喘着粗气,嘴角还留有红色的血痕。薛桦看到地上的那口鲜血,定是小蝶刚才咳出的。看来小蝶刚才为了帮助自己,耗费了太多的内力。 他十分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拉起小蝶的手。也许是因为过于虚弱,也许是因为过于心急,小蝶虚火攻心,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火烤一般,神经突兀的跳动,让她痛苦不堪。她觉得烦躁极了,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了薛桦递过来的手。 薛桦愣了一下,他看见小蝶抬起脸,在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股名为心焦的火,正在熊熊地燃烧。小蝶勉强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拉起薛桦的手,神态焦急的说道:“木棉,我们恐怕中了桂亦雄和汪伍的调虎离山之计,我担心他们故意设计,让汪伍在此地拖住我们,而在另一边对姊姊他们不利。木棉,我现在真的十分担心他们,不如我们原路返回,先和姊姊他们会合吧。” 薛桦心中也有此担心,毕竟是自己提出的兵分两路,如果鬼王真是故意设计,蝶隐派虽然人数众多,但恐怕也不是鬼王的对手,若是他们有什么闪失,以小蝶善良的秉性,恐怕要痛苦得生不如死。虽然向前行可以更快地到达鬼王城,但是人命关天,就算多花些时间,多费些脚程,也是值得的。 薛桦向小蝶点了点头,小蝶心领神会,薛桦一把挽起小蝶的腰,脚下生风,疾行如闪电。发自丹田的惩心决的内力形成了两个气垫,附着在薛桦的两只脚掌上,无论是密林隐谷,还是山川菏泽,都如履平地一般。小蝶玉貌仙姿,轻盈优雅,薛桦宛若挽着一株兰花,芳香满怀。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虽然两人一木一花,心如兰芷。但在鬼域阴森恐怖的环境下,和危机四伏的情势中,他们的心如同被火炭炙烤一般,焦急和痛苦像是两根闪着寒光的铁签,深深扎入他们的心。 65 成空栈故乡终难返,诉真言母女难分别 薛桦和小蝶穿过百鬼树林,又穿过一段无人的荆棘之地,忽然来到了一座幽静的庭院前。小院的门虚掩着,走进去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人小心翼翼沿着小路前行,路的尽头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一座精致的石桥架在小溪之上,两人耳边不断传来溪水撞击石头发出的叮咚声。一座轻纱掩映,白木为栋的朴素的小宅出现在眼前,宅旁遍植青竹,清风习习,暗香浮动。好一处沙漠中的绿洲,好一处鬼域中的世外桃源。 在石桥的入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书写着三个字:“成空栈”。“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小蝶看到成功栈三个字时,不由得想起了南唐后主李煜的诗词。 当年李煜亡国入宋,故国重逢唯有入梦,思念之情,直白而不加修饰,心中悲苦,倾泻而下。人生如梦,往事成空,徒留伤感。她叹了口气,犹记得那年听王心碧说起,蝶隐派离开故土,也已有十九年了。此处茂林修竹,充满了诗情画意,难道此地是李后主亡逝之后鬼魂的住所吗?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竹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宅中飘出。刺鼻的味道冲击着薛桦和小蝶的嗅觉,让他们本就紧绷的神经仿佛是瞬间被电击了一般。血腥味是如此地浓烈,以至于小蝶确信这不是从一具尸体中散发出来的,有可能是五具,十具,甚至更多。她的心慌了,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步伐也跟着变得凌乱。她跌跌撞撞地穿过石桥,一把推开白纱,冲进了房间。却发现房间中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小蝶又嗅了嗅,发现血腥味来自庭院的后院。当她打开后门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如同雷霆霹雳一般将她击倒,她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两只明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薄薄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桦赶紧几步抢过去,然而眼前的情景也让他如五雷轰顶一般,从头顶直凉到了脚底。三十九具尸体,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刚才在鬼域入口与他们相遇的蝶隐派三十九人,全部整整齐齐,躺在后院的草地上。所有人都是腹部被利剑划开,鲜血从腹部的伤口中汩汩流出,地上的青草和泥土都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每个人的伤口中都有一些肠子和内脏露在外面,有些内脏还受到了伤害。从表面上来看,这一定又是鬼王这天杀的恶鬼犯下的罪行。只是,他想不通,鬼王到底是对五仙教,对蝶隐派有着多大的仇恨,才能下此毒手啊? 薛桦回过头来看着小蝶,只见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晶莹的泪水从她宝石般美丽的眸子中喷涌而出,不断洗刷着她洁白的脸庞。泪水沿着她的香腮流下,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满是鲜血的草地上。 突然,小蝶仿佛听到一个微弱的女声在呻吟。二人急忙寻声追去,终于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王姊姊。王姊姊看到小蝶和薛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了一点微笑。小蝶扑在王姊姊身上,探寻着她的脉搏。王姊姊的嘴微微张开,仿佛有话要对小蝶说。小蝶急忙对王姊姊说道:“姐姐先不要动,我和木棉这就帮你输注真气。你一定可以顶过去的。” 王姊姊笑了笑,轻声地唤道:“小蝶,不要再为我牺牲你们的真气了。我已经不行了。” 听到了王姊姊的话,小蝶哭得更加厉害了。泪水在她的脸上泛滥成灾,朦朦胧胧中她看见王姊姊裸露在外面的肠子,一股难以抑制的痛苦和悲伤从心中升起,小蝶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悲啼。 也许是不忍看到小蝶如此难过,王姊姊紧紧握住小蝶的手。她语带悲伤地说道:“小蝶,不要难过,人总要死的。我们五仙教蝶隐派的门徒,天不怕,地不怕,临走了,不能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小蝶闭紧双眼,拼命地不让泪水流下来。她轻声地答应了一声,向王姊姊点了点头。 王姊姊又把头转向薛桦,轻声说道:“薛少侠,小蝶这孩子心地善良,人又漂亮,在江湖上闯荡难免会遇险。鬼王武功实在太强,我甚至没想到他竟然还会一些我们蝶隐派的武功。仙萍刚刚去追鬼王和皮皮,想必他们两个此刻应该也遇难了。王娘虽然没有和我们一同前来,但也一定难逃桂亦雄的魔爪。我们整个蝶隐派上下只剩下小蝶一人,无论如何,薛少侠都要护她周全。” 泪水溢满了薛桦的双眼,他拼命地点了点头,说道:“是。” 王姊姊转过脸,用最后的一丝温柔对小蝶说道:“好孩子,我们的仇,就不要报了。”小蝶拼命地摇着头,她一边哭,一边说道:“姐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马上帮你输送真气,奇迹一定会出现的。” 然而此时,王姊姊已经无法再回答她了。她气若游丝,眼神游离,她呆呆地看着天空,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喃喃道:“蝴蝶谷,我终于回家了!”然后头歪向一侧,气绝而亡。 小蝶摇晃了两下王姊姊,见她毫无反应,确实已失去了生命。她便一头倒在王姊姊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薛桦看着阴冷的月光下这一地的尸体,和尸体旁悲伤恸哭的少女,整个庭院宛如人间炼狱一般。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二年前小孤山上那个遍地鲜血的夜晚。他头上的神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想到当年五位师兄也是战死于鬼域之中。 小蝶悲伤地哭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王姊姊的身体开始变得柔软轻盈,许许多多只淡黄色蝴蝶从王姊姊的尸体上飞起,而此时王姊姊的尸体也已经变成了无数颗芳香的,细小的颗粒,飘散在了空中。小蝶突然想起王娘说过,修炼蝶隐功内功心法的人,在死之后会化为美丽的蝴蝶,飞向空中。 而此时,其他的尸体也开始化为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蝴蝶,飞舞着,盘旋着,飘向幽深的夜空。那些芳香的,细小的颗粒飘散在空中,发出幽幽的绿色的光芒,映在蝴蝶的翅膀上,以至于小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翅膀上面美丽的花纹。 她跪在地上,抬起满是泪痕的清丽的脸,望着天空中扭曲的,绚丽的光景,想到那些刚刚还温暖的,亲切的,可爱的脸庞,在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却在世间永远地消失不见了。她永远无法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处,再看到那些她爱着的脸。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欢笑,所有的泪水和所有的往事,都随着蝴蝶不断扇动的翅膀,永远地埋葬在了夜空里。 她伸出洁白的手臂,努力地想要抓住他们存活过的最后的证据,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颗粒像沙子一样从指尖滑走。他们会飘向何方呢?他们一定会回到蝴蝶谷,那个令他们魂牵梦萦的故乡吧。夜色像一抔柔软的泥土,将那些色彩缤纷的蝴蝶,和那些绚丽的光芒掩埋。这一场梦境般凄美的蝶葬,结成一层薄薄的云翳,轻轻地覆盖在了小蝶星辰般美丽的瞳仁上。 薛桦叹了口气,在一刹那,不知为何他会想到,如果有一天小蝶香消玉殒,也会是这样的光景吗?但他马上就拼命地摇了摇头,心想,小蝶那样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一定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小蝶和薛桦就这样望着,那些蝴蝶永远地消失在了夜空中。地上的尸体和血水也都化为细小的颗粒,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在一切盖棺定论之后,小蝶的心也彻底地死了。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裹,一边抽泣着,一边拾起地上各位兄弟姐妹留下的遗物。无论是雕刻着淡黄色蝴蝶的发钗,还是绣着红翅尖粉蝶的玉簪,她都一一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裹里。 小蝶清点了一下,三十九件,一件不多,一件不少。看着这些永远失去了主人的物品,小蝶悲从中来,她跪在地上,将包裹紧紧地搂在怀中,抽泣地说道:“我一定带你们回家。” 薛桦缓缓地走到了小蝶身边,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小蝶抬起洁白的脸。突然,她想到刚才王姊姊说到皮皮还在鬼王的手里,而娘还在追赶鬼王。她急忙握住薛桦的手腕,用哀求的声音说道:“木棉,我们快点去追鬼王,皮皮和娘可能还在他们的手中。” 薛桦微微迟疑了一下,刚才蝶葬的情形深深刺痛了他,鬼王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他十分担心小蝶的安危。而且刚才王姊姊也叮嘱自己一定要护得小蝶周全,所以他心底是十分不愿再带着小蝶冒险的,他更想将小蝶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自己一个人担下所有。 但是此刻小蝶的眼睛中射出的渴求的急切的光芒,有一种孩童般的纯洁和善良,让人无法拒绝。小蝶看出薛桦的犹疑,她焦急地晃了晃薛桦的手臂,发出绝望的哀求。薛桦实在狠不下心,他一把拉起小蝶,将小蝶搂入怀里,小蝶抱紧怀中的包裹,两个人一同向着鬼王城的方向飞去。 穿过一段杂草丛生的矮木丛,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出现在了眼前。四角镂空的地基,使整个小房子看上去像是一口有盖子的锅。小蝶挣开薛桦的怀抱,步步生莲,纤腰轻转,嗖的一下跳到了台阶上,一把推开了屋门。 突然,小蝶发疯似地冲进了屋子,从房间里传来了她嚎啕的哭声。那绝望的哭声让薛桦心惊肉跳,他几步并作一步冲到房前,只见小蝶趴在一个中年妇女的身上,不断地叫喊着娘亲。在那个女人的怀中,就是那个可爱的小男孩皮皮,显然他早已死去。小蝶拼命地摇晃着她的娘亲,而胡仙萍此时也已气若游丝。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只能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是小蝶吗?” 小蝶看见娘亲还有一口气,喜出望外,她激动地说道:“娘,是我,我是小蝶,我们马上就来救你。” 胡仙萍也不应答,只是断断续续地说道:“小蝶,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娘,你的娘是圣女蓝兰,我只是她的婢女,她死之前把你交给我来抚养,我因为恼恨自己的奴婢的身份,所以一直对你不好。”说到这里,胡仙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睛,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小蝶的脸颊,滚烫的热泪从她的眼角流出,她轻轻地说道:“多漂亮的女孩啊,就和你的娘亲一样。” 然后又说道:“小蝶,你会原谅我的吧?” 小蝶拼命地点着头,可是胡仙萍已经永远都听不到了。小蝶趴在王心碧身上放声嚎啕着。一个无论如何对她不好,却真真实实养了她一十九年的娘亲,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她,她不是自己的亲娘。她的大脑在短暂地空白后,一股浓烈的爱从她的心中升起。她不断地亲吻着母亲的额头,抚摸着她的脸颊,呼唤着她的名字,只求能让她再回来。 无论她的母亲对待她如何凶恶,无论她的母亲如何粗暴地干涉她的爱情,无论母亲或拳,或脚,或辱骂,或羞辱,自己对母亲的恩情一刻也不会忘记。那不是因为她心中存在着所谓的孝道,那都是因为一个做了十九年女儿的善良,和对于母亲发自内心地爱。 她并不傻,她分得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有自己的爱,也有自己的恨,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胡仙萍这些年是如何对待她的,可无论如何,她就是狠不下心来恨她。此刻,她紧紧地抱着母亲,什么也不想,只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母亲冰冷的尸体。 眼前的景象令薛桦刚才本就提心吊胆的心收得更加紧了。胡仙萍虽然平日里对小蝶百般刁难,甚至为了讨好慕容一剑和慕容裕,不惜将他许配给汪伍。但是从她拼命想要追回皮皮这件事来看,她的心底还是有一丝善良的。只是这样的人,依然没有逃脱鬼王的魔爪。 薛桦看见皮皮静静地躺在胡仙萍的身边,他知道小男孩没有练习过蝶隐功,是无法蝶葬的。薛桦低下身,抱起可怜的皮皮,脚步沉重地走向屋外,小蝶一把抓住薛桦的腿,将皮皮抱在怀里,用脸贴着他的小脸哭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让薛桦把皮皮从她怀中抱走。 薛桦在附近找了处柔软的土地,快速地挖了一个小小的墓穴,撕下身上的一片衣服,将皮皮的尸体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入墓穴当中。他捧着泥土将皮皮埋葬,心不停地在抽搐着。一个可爱的,聪明的,顽皮的小男孩,还未品尝人生的悲欢冷暖,还未在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足迹和故事,凶残的鬼王就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永远划上了悲伤的句号。 也许他将来会长成一个英俊的男孩,也许他将来会成为一代有名的大侠,可是一切的可能,在鬼域的这个阴冷的夜晚,都已经随风而逝了。剩下的只是,泥土中,那张冰冷的小脸和将会慢慢风化、干涸的大大的眼睛。薛桦见过太多的坟茔,而孩童小小的坟,却格外让他感伤,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情感。 薛桦虽然心中不舍,却不敢过多逗留。他快速地回到小蝶身边,发现此时胡仙萍的蝶葬已经结束了。小蝶孤独地跪在地上,悲伤地啜泣着,薛桦抱起小蝶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有了依靠的女孩,却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薛桦感受着小蝶柔弱的身体在自己的微微颤动着,像是一朵风雨中颤抖的水仙,柔弱而娇美。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小蝶,我送你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我一定手刃鬼王,给大家一个交代!” 听了薛桦的话,小蝶像是触电一般,快速地推开了薛桦的怀抱。她义愤填膺地站在那里,满眼愤怒地看着薛桦。薛桦急忙上前去牵小蝶的手,却被小蝶一把甩开。她带着哭腔嘶吼到:“我的娘亲和同门都被鬼王那个恶鬼杀死了,他们死得那么惨,你怎么可以让我去做一个逃兵,我要亲手杀了鬼王,为他们报仇雪恨。” 薛桦也焦急起来,他对着小蝶吼道:“可是你身体娇弱,武功又差,你去找鬼王报仇,不是自寻死路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冷静一点,我不是说不去捉鬼王,我一定会去,只是你跟着我,我还要分身保护你。” 小蝶的嘴角显出一丝鄙夷,她冷冷地说道:“所以你是嫌弃我拖累了你是吧?哼!口口声声说爱我,说喜欢我,想不到我在你心里竟然却是这样的不堪。” 薛桦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些,他一把抓住小蝶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心如刀绞地说道:“小蝶,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只是太过于担心你的安危了。而且王姊姊临死前也嘱托我保护你的安全,所以我才……” 小蝶十分不耐烦地推开薛桦的臂膀,她坚定地说道:“木棉,我心意已决,就算我葬身刀山火海,死无全尸,我也要割下桂亦雄的头颅,来祭奠我的同门。你在这里百般阻拦,也毫无用处。你来鬼域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公平和正义,你只是想抢得到逆鳞剑去换回你的新欢。” 薛桦看见小蝶满是醋意的眼睛里,几滴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是啊,这么聪明的女孩,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一直没有问自己,是因为在心里对自己十分地信任。可是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担心她的安危,如果有一天,他看到小蝶的身体也要经历那样凄美的蝶葬,他想他真的会疯掉。也许,只是他表达不够好,惹恼了小蝶。 小蝶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用质问的语气说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没话讲了吧。”看着薛桦低头不语,小蝶也有了一丝恻隐之心。但是她终究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和薛桦擦肩而过,向屋外走去。薛桦转过身,想要拉住小蝶。突然间一个黑影闪过,站在门口的小蝶的脖颈遭到了重重地一击,她当即昏了过去。黑影扛起小蝶,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影重重,黑影一分为三,一团浓烈的烟雾升起,黑影便消失不见了。 薛桦心中大惊,刚刚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小蝶转眼就被人抓走了。看样子又是鬼王所为。薛桦感觉到像是马上将要被执行死刑,在幽暗的阴冷的牢房中绝望等待的那一般心情。恐惧,绝望,伤心和焦急,炮弹般地砸在他的脑中,留下满眼的破败和满耳的轰鸣声。他想要追上去,救回小蝶,却发现双腿无比地沉重,去哪追?去追谁?向哪个方向?他的脑中乱极了,除了烈火炽烤般的疼痛,只剩下对刚才多嘴的悔恨。 薛桦拔出背上的雪魔刀,紧紧地握在手中。他用力地将雪魔刀向地上一挥,只听得喀啦一声,整个房屋被他劈为两半。薛桦双眉紧皱,双目如电,腾身而起,向着鬼王城的方向极速飞去。 66 十二年善恶终轮回 鬼王城双雄斗烽火 一路上,薛桦见山劈山,遇水劈水,痛苦和焦躁纠结在他的眉间,不住地颤抖着,只有通过这种斩杀才能将满腔的情感发泄出去。约过了两炷香的工夫,薛桦终于来到了鬼王城前。 这座黑漆漆的,阴森恐怖的城堡,像是一片遮蔽天空的乌云,带着电闪雷鸣压将下来,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望着这座令人胆寒的城堡,薛桦像一棵干净的桦树,笔直地站立着。 忽然一阵清冷的风吹过,天空中飘起了小雨。雨水拍打着薛桦的脸,也拍打着他冰冷的心。此刻,面对鬼王城,薛桦想起了十二年前,他父亲听到珍妃遇害消息时,脸上那震惊的表情。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因为宫廷中的一桩大案,父亲薛正和五位师兄夜闯鬼域。最终五位师兄战死沙场,再也没有回来。而父亲虽然成功逃出鬼域,却在当夜和山庄的所有人一起惨死在白虹山庄的屠刀之下,也是从那时起,他便成为了寄居在少室山上的一个孤儿。 他无法理解当年父亲一个人站在鬼王城前的心情,那时的他贵为正派武林第一大庄傲雪山庄的庄主,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侠。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为了对爱妻的承诺毅然决然地选择去追寻真相。他不顾安危,与五位师兄共同进退,即使是面对十万阴兵也毫无畏惧。即使他知道,这座城堡中住着这个世界上最毒的蛇,但他为了心中的善良和正义,勇敢地将自己的手伸入了蛇洞之中。 但即使父亲傲雪剑法天下无双,即使父亲行侠仗义忠义无双,即使父亲心系天下舍生忘死,最后却只能落得个无辜惨死,庄园被屠,妻离子散的结局。而他还要永生永世背负着屠戮贵妃,犯上作乱的骂名,生生世世遭受人们的唾弃。 父亲如此英明神武,与吃人的恶鬼们作对,尚且落得如此的下场,而他呢? 一个寂寂无名初入江湖的后生晚辈,一个拥有被无数人觊觎的绝世神兵的肥肉羔羊,一个背负着无端骂名的罪人之后。他有什么能力去挑战当年小孤山一战后,被称为七杀的鬼王桂亦雄。一旦失败,他将永无翻身之日,也许还会白白地送上性命。多年以后,当武林中人提起曾经有一个背着雪魔刀的后生,是如何不知天高地厚地闯入鬼域,又是如何胆大包天地挑战鬼王的时候,也许他只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可是,就算一切的努力化为灰烬,一切的希望变成泡影,那又如何呢?在这座阴森的恐怖的城堡当中,有一条无恶不作的恶龙,他屠戮生灵,杀人如麻,盗走五仙教的镇派神兵,他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竟然因为一己私怨就将蝶隐派全派杀死。他和白虹山庄相互勾结,构陷自己的父亲和姊姊,他培养出汪伍那样令人作呕的徒弟,还抢走了自己心爱的小蝶。在那只恶鬼的魔爪下,有自己心爱的人,有五仙教失去的尊严,更有心中那纯洁不可亵渎的善。 想到这里,薛桦的嘴边露出了释然的微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那些为了正义牺牲的先贤,那些为了理想而战死的勇士,当他们站在茫茫的大漠之中,与敌人殊死搏斗之时,又可曾想过身后之事。大丈夫,做便做了,又何惧哉? 薛桦提刀向前,来到了鬼王城紧闭的城门前。他斯文地推开城门,像是打开一本厚重的书籍。书籍上落满了灰尘,喀啦喀啦的声响奏出一股时间的厚重感。在同一个地方,在同样的凄风苦雨的夜晚,十二年前的那一夜和这晚的夜色联系在了一起,像一股浓稠的墨汁,流淌进薛桦湖水般澄澈的双眼。 这双眼,透过城堡中漫长的黑暗,看到鬼王正披着他夜一般漆黑的披风,端坐在鬼王的宝座上。他的长发从额头上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却无法遮住那双寒光闪闪,坚毅隐忍的眼睛。他看着薛桦就这样闯进了他的城堡的大殿。 仿佛是终于等到了一位久违的故人,又仿佛是他早就料到了薛桦的到来一样,桂亦雄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从宽大的漆黑袍袖中,拿出一个酒壶,将壶口放在满是胡渣的唇边小酌了几口,然后又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酒壶放回到袍袖之中。他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件背负多年的沉重的负担,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忽然,桂亦雄抬起头,用那双令人胆寒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薛桦,冷冷地说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薛桦手提雪魔刀,一步步向鬼王逼近。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恶鬼是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十二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父亲和五位师兄就是追到了这里,傲雪山庄的灭门惨案,桂亦雄一定脱离不了关系。而现在,他残忍地杀死了蝶隐派所有的人,包括皮皮,然后又抓走了小蝶。只是,眼前的这个如假包换的鬼王,不知为何,感觉与上次巨树村大战中的鬼王有着些许的不同。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哀伤。 但此刻的薛桦已无法再考虑太多,一想到傲雪山庄中的肉球坟,想到被抓走的小蝶和蝶隐派死去的门徒,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冲上头顶,等不及先质问桂亦雄一番,他便大喝一声,举起雪魔刀,对准鬼王直接使出了天问九章中的绝招——东皇太一斩。 鬼王当时在巨树村与铁梨花交手时,曾领教过这一招刀法的厉害。他并非胆小退缩之人,只是如果硬接这招,绝非明智之举。他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影重重”,刹那间,他分身为十个鬼影,十个鬼影如同乌鸦一般向薛桦袭来。 薛桦哪管这些,雪魔刀出,天下莫能与之争锋。飘逸而霸气的刀法,在雄厚而刚劲的内功的催逼之下,发出一道闪烁着寒光的刀气。满是细碎冰晶的薛桦的刀气,如同砧板上的一把快刀,将十个鬼影和鬼王的宝座一刀切得粉碎。乌鸦惨叫着,抖落的翅膀在空中旋转,飞舞。 但是薛桦清楚地明白,鬼王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他从容地转过头,看着站在身后的桂亦雄,高声叫道:“小蝶在哪?” 鬼王仿佛是被薛桦的问题惹得恼了,他平日里杀人无数,却很少有人向他提问。一方面他要杀人,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另一方面,对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已成为他的剑下之鬼。这座鬼域都是他的领地,惹到他的人都会被他杀死,更何况是那些质问他的?现在眼前的晚辈突然想自己气势汹汹地攻来,不仅如此,他还要质问他,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而最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谁是小蝶。 来自晚辈的毫无意义地质问,让鬼王有些恼了。他皱了皱眉头,唰唰两声,用极快的速度变换了两次脚步。一柄剑身上满是龙鳞的剑,从他长长的袍袖中伸出,剑尖快速地抖动,发出嘶嘶的声音,宛如一条吐出了芯子的毒蛇。薛桦认得那便是唯一一把还没有被慕容一剑夺取的神剑金剑——逆鳞剑。桂亦雄喃喃地低语道:“白骨哀·地·五鬼闹判。” 还没等薛桦反应过来,鬼王已然像一只飞天蝙蝠般向薛桦扑了过来。鬼王高大宽厚的身影如同一座漆黑的小山,剑法招式有着一股悲怆的厚重感,在他的前方和两侧,竟然同时出现五把逆鳞剑,分别从五个不同的方向向薛桦攻来。 薛桦此刻以杀红了眼,他将雪魔刀横在身前,右手握住雪魔刀的刀柄,左手握住雪魔刀的刀背,将惩心决的内劲聚集于双臂双掌之上,绵绵不尽的内力如同宽广的海洋,注入到雪魔刀之中。这一招“思美人”,如同穿越千年的缠绵的情思,随着一波波的潮水,向海岸线涌来。 宽广的海撞到了巍峨的山,雪魔刀发出的弧形的长长的刀气,将逆鳞剑发出的剑气全部挡了下来。潮水渐渐将山体淹没,吞没了夜的漆黑,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飞舞的雪花。 一攻一守,两招下来,鬼王都落了下风。他在心中暗暗赞叹,眼前的少年已不是巨树村被自己和慕容一剑以及破军夹攻,伤痕累累的男孩了。毫不夸张地说,纵观整个江湖,五十年之内也未必有如此修为之人,如果硬要比的话,恐怕也只有许多年前,叱咤风云的雪魔和剑圣可以与之媲美了。攻如雷霆霹雳,守如定海神针。而天问九章这一种绝美的飘逸的刀法,竟然在铁梨花之后还能看到,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的幸运的感觉。 他早就知道他会来这里,十九年前小孤山上的那个夜晚,是自己的一种执念,才受了慕容裕的蛊惑,和破军一道去抢夺薛正夫妇的神兵和雪魔令。虽然铁梨花并非他亲手打下山崖,但此时他确实脱离不了干系。后来巨树村中的大战,他也只是想得到雪魔令,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而身患肺疾的铁梨花吃下神树之花,导致巨树的自动凋亡,将她埋在了树下。铁梨花悲惨的一生,虽不是他亲手所致,但身为人子,薛桦夜闯鬼域,来找自己寻仇,也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少年此行前来,貌似并不只是为了给他的母亲报仇。他口中的小蝶又是谁?她为何与薛桦一同来到鬼域?却又为何会迷失在鬼域之中?鬼王一时间不甚分明。不过他为人行事一向磊落,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凡是自己做的事情,全部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是鬼王,有些事做便做了,大可不必像那些沽名钓誉的学究,用矫揉造作的语言来粉饰自己的不堪。生也好,死也罢,善也好,恶也罢,重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做一个男人。 如今不管这个晚辈杀到了自己的王宫,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自他向自己拔刀的那一刻,他便不能坐视不管了。虽然薛桦的那股冲劲,像极了当年五仙教中血气方刚的自己,但他堂堂鬼王一世的威名,不是随便一个江湖晚辈可以随便侮辱,随便挑战的。要向自己问问题?可以,但要先问过自己手里的剑。 桂亦雄横眉紧皱,两个冰冷的眸子射出闪电般的光芒,端详着薛桦。杀了很久的人,还没有遇到武功如此高强的晚辈,他从心里佩服喜欢眼前的这个少年。带着七分愤怒,一分决绝,一份敬佩,和一份释然,鬼王桂亦雄打开了“白骨哀”这门绝世武功的潘多拉魔盒。无论生死,无论缘由,他要先和这个晚辈痛快地大战一场。 薛桦的胸中本就已是满腔的怨愤,恰恰此刻桂亦雄男人般深沉的沉默,让他更加的恼恨。他迫切地想要将桂亦雄置于死地,迫使他讲出一切的原委,并将小蝶毫发无伤地还给自己。但那骄傲的却写满了故事的眼神,那坚毅得如王者降临般的神情,那沉稳却充满激情的动作,无不在向薛桦诉说着,他,才是这里的王。 “想知道一切的答案吗?那就先打败我吧!” 还未等薛桦发作,桂亦雄右手将逆鳞剑倒悬于空中,右手翻掌向下,左手翻掌向上。一股滚烫的真气从左掌中缓缓升腾而起。刹那间狂风大作,桂亦雄的披风在风中被吹得烈烈作响,他一头漆黑的直发在风中飞舞,凌乱。薛桦虽然知道桂亦雄的武功在天下武林中数一数二,却不想他的内功竟然如此深厚,心中不由得暗生敬佩。他的左手和右手像是天平的两个托盘,将人生分装在天平的两端。 左边是童年的卑微和清苦,而右边是成功后的痛快和狂喜; 左边是因深深的罪恶而不堪直视的过去,右边是名为“正义”的成瘾的杀戮。 他是鬼域的王,是这快土地上唯一的法则,唯一的真理,唯一的正确者。平日里,他不需要去想起,去怀念那血染的过去,是因为,他只需一剑,便已经将那些恶人撕得粉碎。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和他湖水般澄澈的眼睛,让他一下子想起来,原来自己也曾到过他那样花儿一般的年纪。他清清楚楚地记起,自己的眼神也曾经是那样地善良,干净。只是,那时候的他太卑微了。 低贱的出身,丑陋的长相,平庸的才能,他就像是草原中卑微的一株小草,淹没在浩瀚的人海中。他只能仰望明媚的阳光,却无法触碰美丽的云朵,他只能遥望璀璨的星空,却无法企及耀眼的星辰。众人口中的一句不配,就将他所有的希冀、梦想就完全否定,并深深地埋在了地底,永远不见天日。 “哈哈哈,认命吧!” “想什么呢!你也配?” “你和人家女孩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他不是没有过挣扎,他也不是没有过努力,只是这些都像是大海中的泡沫,淹没在别人的满是偏见的唾沫里。他默默地承受了一切,无声无息,不卑不亢。 可是,当他遇到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在他的心中多了一种执念,一种得到本不该属于他的女孩的执念,一种一血自己所遭受的种种耻辱的执念。 这种心情,桂亦雄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 薛桦看着桂亦雄的源源不断的内功从身体中的每一处毛孔中散发,他的黑色的披风竟然在狂风中,慢慢变成了雪白的颜色。他肆意披散在脸上的黑发,此刻已挽成了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一张年轻得干净的童颜。他的眸子比刚才更加地明亮,充满了青春的颜色,也装满委屈和不甘。他的样貌是如此英俊,唯一的遗憾只是在右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颧骨直贯下颌。一种深深的执着和伤痛被装在心里,成了这个男人厚实的身躯中唯一的心事。 薛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桂亦雄,心想,这是他卓绝的内功催逼出的青年的鬼王吗?如果没有那道伤疤,他该是多么完美的一个男人啊!只是那道过于显眼的伤痕,让一切在他的脸上都变得极不和谐。 而桂亦雄的眼中,却现出一丝仇恨的凶狠。眼前的少年和他同样,有着不堪的过去。可是貌似他却与自己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他说过,他是这里的王,凭什么他是错的? 凭什么,他什么都不配,却还要承受一切? 凭什么他不可以得到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女孩? 凭什么他那名为“正义”的杀戮得不到世人的理解? 想到这里,桂亦雄的愤怒达到了极点,执念和仇恨在天平的两端不断加码。他,要用手里的剑,用最凄美的杀戮,来证明他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他配得上心爱的一切。 桂亦雄身边旋转的狂风突然停了下来,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过分地安静反而令人毛骨悚然。果然,在一瞬间,剧烈的热风向着薛桦吹来。桂亦雄白袍飘飘,逆鳞剑如一条游动的苍龙,咆哮着要将薛桦生吞活剥。 你说凭什么我一个平庸的人会如此上乘的武功? 你说凭什么我一个罪恶的人却满口杀戮的正义? 你说凭什么我一个卑微的人却可以和苗疆最美的女人一生厮守? 现在,就让我将一切告诉你。 “白骨哀·天·龙盘鬼附!” 67 雪魔刀三封白骨哀 七杀星相惜论正义 即使是在巨树村面对七杀、破军和贪狼的合力进攻,薛桦也没有感受到现在的这种恐惧。逆鳞剑的剑气化作无数根细小的剑刃,如同连绵不绝的海浪般扑了过来。面对着如此的气势,薛桦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原本应该挥舞雪魔刀,用天问九章中的刀法抵挡剑气。可他却完全动不了,在桂亦雄的剑招攻到薛桦的那一刻,他被完完全全地击败了。巨大的剑气的海浪将他直接拍到城堡后面的墙上。 薛桦的头因为剧烈的碰撞而格外的疼痛,但是他清楚地认识到这是情势险恶的战场,所以立刻强打精神,重新站了起来。他的躯干和四肢上被剑气刮开了许许多多细小的伤口,殷红的血线撕扯着他疼痛的神经。 突然,他看见雪魔刀就立在自己身前,而在面向鬼王的那一面,雪魔刀的刀身上竟然生出了雪麒麟身上的麟甲。他想,刚才,就是靠着这些麟甲他才保住了这条性命吗? 雪魔刀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拯救了他的性命。他对于雪魔刀的喜爱又增加了一分。但是面对着血海深仇的大恶人,他刚才竟然被敌人的气势吓得动弹不得,薛桦的心中感到深深的耻辱。这套白骨哀的武功比之前见到的更加凶猛,更加霸道,但是这不是他恐惧退缩的借口。他早已不是那个软弱的,温文尔雅,只懂得善良的男孩了。 现在,他是一个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男人。雪魔刀的霸气,天问九章的飘逸,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有着必胜的信心。所以,突然变得更加强大的敌人非但没有让他胆寒,反而令他感到了一丝好勇斗狠的嗜血的快感。 薛桦可不想等着桂亦雄再提剑攻来。这次,他要掌握进攻的主动权。他拼命地将右脚在地上狠狠地踩了踩,咬紧牙关忍住伤口的疼痛,大喝一声,将雪魔刀水平抛入空中,他右手轻捻,左臂倒转,左脚轻踏、数点、屈膝、旋转,几番凄迷,几番离恨,只愁回首,断魂流水,薛桦用灵动而飘逸的动作将一曲湘夫人演绎得尽善尽美。 而雪魔刀也在空中一分为二,一边是坚不可摧的雪麒麟的铠甲,一边是寒光闪烁的锋利无比的刀锋。杂糅着雪花和冰晶的刀气从两半雪魔刀的中间汩汩流出,仿佛是缓缓流淌的湘水一般,静静地将那一股幽怨诉说着。 忽然,雪魔刀化作一股剧烈的暴风雪,如同一条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白色巨龙,呼啸着冲向桂亦雄。桂亦雄却也不躲闪,他优哉游哉地坐在地上,而逆鳞剑则挡在面前。在逆鳞剑剑身最中心的一块铺满龙的逆鳞的地方,所有的鳞片都已竖立了起来。桂亦雄双手合十,似在运动内功心决。怦然间,雪魔刀的刀气冲出的暴风雪,重重地撞在了逆鳞剑的剑身上,刹那间,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巨大的轰隆隆的响声响彻了整个鬼王城。 桂亦雄的这一招“白骨哀·天·闲神野鬼”成功挡住了薛桦的那一招“湘夫人”。细碎的冰晶和雪花吹得薛桦睁不开眼睛。突然间,他看见逆鳞剑倒悬在空中,在空中发出了巨大的耀眼的金色光芒,直晃得薛桦睁不开眼睛。 忽然,薛桦觉得自己的双臂仿佛是被藤蔓缠绕一般,动弹不得。他侧目看时,原来是桂亦雄不知道什么时候,像一只幽灵一般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锁住了自己的四肢。而就在此刻,逆鳞剑发出蝰蛇一般嘶嘶的响声,飞速地扭动着剑身,抖动着金光闪闪的鳞片,撕咬着冲向了薛桦的胸膛。 与之前“白骨哀·地”中的阴暗诡谲的招式不同,白骨哀·天的招式不仅在速度上快了十倍百倍,而且招式也变得光明正大起来。这一招“白骨哀·天·鬼出电入”正是如此。薛桦心下一乐,心想如此正好,还省得去防那些阴里暗里的招式。 他运动惩心决,脚底用力,身体立刻变得十分轻松,如同一缕袅袅升起的炊烟。伴随着灵巧飘逸地旋转,他的双臂轻松地挣开了桂亦雄的束缚。同时雪魔刀如同一把上了弦的发条,在他的手心飞速地旋转,像陀螺一样钻向桂亦雄的胸骨。 桂亦雄急忙使出“白骨哀·天·载鬼一车”,整个身体如同一个扁扁的皮影,一瞬间便从时空的缝隙中滑了出去。而薛桦这一次挥刃实乃声东击西。他手腕一抖,雪魔刀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般优美的弧线,向着逆鳞剑飞来的方向击去。雪麒麟挥舞着爪牙,赤金蛇吞吐着蛇芯,两个神兽在空中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这场搏杀最终以雪麒麟的胜利而告终。逆鳞剑一击便被雪魔刀击飞,重重地插在了鬼王城城堡厚厚的墙壁里。 此刻,桂亦雄已经失去了手中的兵刃。而雪魔刀依旧紧紧地握在薛桦的手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薛桦已经胜利了。如果此时薛桦使出天问九章中的刀法,纵然桂亦雄有三头六臂,纵然他轻功盖世,也难以躲开这致命的一击吧。桂亦雄叹了口气,低下头,仿佛陷入了沉思一般。 突然,城堡墙壁的另一头,传来了新芽从泥土中萌发一般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终于化为一阵如同春雨般令人欣喜的响声。桂亦雄抬起头,看见薛桦已经将逆鳞剑用内气拔了出来。此刻薛桦左手提着雪魔刀,右手握着逆鳞剑,正端详着。 眼见自己的兵刃握在敌人的手里,桂亦雄闭上了眼睛。只是心中仍有几丝不甘和怨恨。忽然,一阵铛啷啷的声音传来,桂亦雄睁开眼睛,竟然欣喜地看见逆鳞剑正躺在自己的面前。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薛桦,微张的嘴,似乎在向薛桦发问,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桦看着桂亦雄伟岸的身躯,看着他的斗篷和他身后的那一座水晶棺椁。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到底要将好不容易得到的,可以换回谷猫猫自由的逆鳞剑拱手又送回给了敌人。只是此刻,他的胸膛起伏着,那里面一股热腾腾的英雄气在不断回荡着,在不断地撞击他日渐成熟的骨骼。而他也感觉到桂亦雄的体内也有着这样的一股英雄之气。 他明显地感觉到,桂亦雄绝非安朋美那般从心里烂透了的恶人。虽然桂亦雄恶贯满盈,十恶不赦,但是在他的身上,他嗅到了一丝人的气息。那是充满了思想的,经历过无数坎坷和痛苦的英雄的气息。并非所有杀人者都是罪恶的。或者说,并非所有人生来都是恶的,他总觉得,桂亦雄之所以嗜杀如命,在背后一定有着复杂的原因。 而对于自己来说,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少室山上,对着一只小蚱蜢而伤心祈祷的小男孩。现在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要用手中的这把正义的雪魔刀,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和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温暖的善良的人。只要他手里握着这把刀,只要这个世界上的罪恶还没有完全驱除,那么总有一天这把神兵上会沾上人的鲜血。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他随意屠戮一个手无寸铁的敌人的借口。 善良从以前薛桦小时候那个圆圆的洋葱脑袋里,慢慢成长成了一柄坚持正义的利剑。但即使是成为了杀人的剑,那深深镂刻在他灵魂中的,同情弱小,人人平等,崇尚公平,坚持正义的善良的烙印,永远都不会褪去。 而桂亦雄此刻也陷入了沉思。他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男孩,他想起了如果自己女儿若还在世上,也许会爱上这个英俊的优秀的男孩子。只是,仇恨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他们只能站在悬崖的两边,远远地望着对方,彼此欣赏,彼此惺惺相惜。但即使是这样,在生死决斗之前,桂亦雄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说清楚,他拾起地上的逆鳞剑,向薛桦点了点头,说道: “薛桦,虽然你我今日必然有一个人会死在对方的剑下,然而我从心底敬你是一个汉子。我这辈子从没敬佩过什么人。我唯独敬佩你,不仅是因为你年纪轻轻,却武功卓绝,满身正气。还因为从你身上,我看见了十九年前的自己。你刚才有话问我,你现在问吧,桂亦雄今日知无不言,如有半句假话,便粉身碎骨,有如此柱。” 说着,桂亦雄将逆鳞剑用力一挥,将鬼王城的一个柱子砍得灰飞烟灭。 薛桦看着桂亦雄。现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终于敞开了心扉。他的身上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故事和秘密,每一个故事都浸透了淋漓的鲜血,每一个秘密都掩盖着痛苦的呻吟。从十九年前小孤山上的父母的那场恶斗,到十二年前,傲雪山庄全庄被屠的惨案。从蝶隐派所有教众命丧鬼域,到心爱的小蝶在眼前不见了踪影。一桩桩,一件件血海深仇,桂亦雄就像是一个散不去的阴魂,永远笼罩在薛桦和他所爱的人的生命的上空。电闪雷鸣,地陷天塌。 薛桦抬起圆滚滚的洋葱头,挺起白桦树一般笔直的身体,向桂亦雄朗声问道:“十九年前,在小孤山上,为了抢夺薛正手中的乌骓剑和庄主夫人铁梨花手中的梅花剑,你、贪狼慕容裕和破军一起在小孤山上对这一对夫妇进行偷袭。生死之斗之时,薛桦夫妇将慕容裕的膝盖刺穿,而你们也合力将铁梨花打落山崖。桂亦雄,你可承认此事?” 桂亦雄面容悲戚,神色黯然。他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你说得对,也不对。” 薛桦向前迈了一步,说道:“此话怎讲?” 桂亦雄缓缓说道:“当年我与贪狼和破军的确在小孤山上和你父母交手,但我们并非为了他们手中的剑,而是为了抢夺你母亲手中的雪魔令,来换取你手中的这把雪魔刀。” 薛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桂亦雄,原来,他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要得到这把刀了。 桂亦雄继续说道:“十九年前,当时我初来鬼域,在鬼域一战中以一己之力力斩一千恶鬼。从此鬼域之中,无论流氓兵痞,还是游魂野鬼,见我都有如丧家之犬。江湖中人遂称呼我为‘七杀’。 “彼时大燕帝国朝香宫亲王慕容裕,因为在大燕帝国攻灭党夏之战中,纵容部下屠城,而被削去了王位。他一气之下带领部众进入大宋,建立了白虹山庄。慕容裕武功高强,且家有千金之资,于是尽得中原高手真传,在江湖上更是难逢敌手,于是,人们都称他为‘贪狼’。” 薛桦抚刀向前,问道:“那破军是何人?” 桂亦雄摇了摇头,说道:“破军一向行事隐秘,且深藏不露。他为人狡诈阴滑,心狠手辣。终日穿着一件干净利落的夜行衣,与人从不会多说一句多余的话。据说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死在了他的碎月掌下。如果薛少侠还有印象,当日巨树村血战之时,破军就在场。” 薛桦冷笑了两声,鼻子哼了一声,心想,破军,我早晚将你的面具撕碎,看看那下面是怎样一张丑陋肮脏的脸。 桂亦雄继续说道:“十九年前的一个夜晚,破军找到我,说他发现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雪魔刀的传人,就是傲雪山庄的庄主夫人铁梨花。当年雪魔和剑圣携手隐居于昆仑,而剑圣柴王爷将柴王剑一分为五,又分别将五把剑赠给了自己的五位好友,而雪魔刀则被雪魔封印在了昆仑。而只有雪魔令,才可以将雪魔刀之中的雪麒麟唤醒。战胜雪麒麟的人,就可以永远地拥有这把绝世神兵。 “但是当时傲雪山庄贵为天下第一大庄,而庄主薛正武功卓绝,铁梨花也绝非等闲之辈,所以破军才找到我和贪狼联手,一起去抢夺你母亲手中的雪魔令。” 薛桦此刻已恨得咬牙切齿,他恶狠狠地说道:“抢夺他人财物,本是不仁不义之事,须遭天谴。你为何助纣为虐,行此苟且?” 桂亦雄回过头去,看了看包裹在白布之下的水晶棺椁,他回过头来,义正词严地说道:“为了我心中的正义。” “为了正义?”听了桂亦雄的话,薛桦简直要跳起来。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挤出来,太阳穴和眼前的血管凸起,好像马上要爆裂一般。他对着桂亦雄大吼道:“将我母亲打落悬崖,害得我家人天各一方,害得我和她十九年不能相见,真就是你心中的正义?” 桂亦雄抬眼看向苍天,满脸凄怆地说道:“当我天天夜里被疯娘又打又骂,还要不停地听她讲鬼故事的时候,当那个疯娘在我的脸上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的时候,当我被人灌下春毒,伤害我最心爱的女人的时候,当我心爱的女人抛弃我的女儿,在我面前自尽的时候,可否有人站在我的面前,义正词严,慷概激昂地讲什么正义? “正义?不过是那些自命善良的软弱的人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罢了。自古至今,没有一个国家不是建立在累累的白骨之上,没有一个和平不是建立在淋漓的鲜血之中。为了维护正义,为了保护更多的善良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功和武器掌握在善良的人手中。这样,当那些邪恶的人将要去欺压,去侮辱,去剥削那些善良的人的时候,他们才可以予以十倍,百倍地回击。 “孩子,我不是没有过你那种想法。我看着你,就像看着十九年前,抚仙湖畔深坐的自己。那时的我和你一样,相信凭借自己的双手,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相信善良,相信公平和正义。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到头来,我们非但不能达到理想的彼岸,却还要为这种幼稚的想法付出惨重的代价。痛苦有多痛,悔悟就有多重。从此以后,我不再相信什么公平正义是可以通过和平实现的,我相信的,唯有手中的这把利剑。 “所以,当我知道贪狼和破军将要去抢夺雪魔刀的时候,我知道,这样的一把绝世神兵是无论如何不能落入他们之手。他们一旦夺得雪魔刀,一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而如果我得到了雪魔刀,我就可以利用鬼域的力量,来实现我的理想,甚至让我心爱的女人复活,让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不必再失去自己的挚爱。所以,收起你那可笑的善良吧,来和我堂堂正正地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吧。” 薛桦听了桂亦雄的话,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天生就是邪恶的。在这些人的心中,强弱、名利高于了善恶,这些人可以为了一点点利益就阴损地诋毁另外一个人,他们也可以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就肆意地欺凌那些弱小的人。外强中干,恃强凌弱,欺软怕硬,欺上瞒下,只要是不触及法律的事,任何道德在他们面前都像空气一样透明,而良心不是两个没用的汉字,被埋在蒙了尘的书里。 抑或这些人掌握了至高无上的力量,那法律那一层窗户纸也可以随意地捅破了。当这个世界上只有剩下一种武功,或者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声音,那么,他就是法律,他就是可以主宰其他生灵的一切。到了那个时候,屠戮平民也可以被称为是一种功绩,奸丨淫掳掠也可以被夸耀成为一种武士的精神。这个世界的黑白,就像一摊化不开的浓水,浑浊地搅拌在一起。人们永远等不到天明。 但,从刚才桂亦雄的话中,薛桦听出,他绝非这样的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桂亦雄身上会有那种神秘的吸引力和亲切感。他明明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他在灵魂深处对于善良的深深的认同。 说实话,薛桦并非铁石心肠,并非无法理解桂亦雄口中的伤痛。所以,有那么一刻,薛桦甚至都觉得自己完全认同了桂亦雄关于实现善良的那套理论。但是,当他想起傲雪山庄惨死的同门,想起巨树村一战中殉难的朋友,想起昆仑十二村那些无辜受戮的村民们,他的心又十分地抗拒那一套理论,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拼命地摇了摇头。 “不!绝不!正因为善良已经受到了太多的伤害,所以我们才不可以以任何的借口去伤害更多的人。一个人都不可以死,一件不公的事都不可以发生。而我们,无论受到了多少不公,多少伤害,也绝不可以以任何的借口来伤害这种善良,因为,我做不到!” 当薛桦完成了这一段歇斯底里的嘶吼,他才恍然清醒过来,原来那些深深蕴藏在他心底的声音,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从口中喷涌了出来。那些声音,是深深埋在他骨髓里,蕴含在他血液里的信念和理想。他对此深信不疑。 薛桦看着眼前面容凝重,神色深沉的桂亦雄,刚欲张开嘴继续说话,却不料桂亦雄急忙摆了摆手。鬼王冷冷地说道:“薛少侠,桂某平日里从不与人语言,今日啰嗦许多,是看在我与薛少侠一见倾心的份上。少侠请勿饶舌,如有事相问,且尽管问,我只答是或不是。我桂亦雄纵横鬼域一十九年,从未有一句虚言。今日若有半句假话,愿死在这鬼域十万阴兵之下。我只求速速于你决一生死,痛痛快快大战一场。” 薛桦望向桂亦雄,但见他眉头紧蹙,表情庄重,便点了点头。朗声答道:“好!那我且问你,十二年前,你是否参与朝廷和白虹山庄合谋设计的傲雪山庄灭门惨案。” 桂亦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不是。” “我的五位师兄,‘化碧苌弘’李英钰,‘出川蛟龙’王英彰,‘塞外飞虎’杨英宇,‘立地天罡’唐英源,‘双忠地煞’寸英奇,是不是战死在你摆下的十万阴兵阵之中?” 听到薛桦口中的这几个名字,桂亦雄轻轻地“啊”了一声,一股敬佩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但他还是摇了摇头,答道:“不是。” 五位师兄明明就是葬身于鬼域之中,但桂亦雄却矢口否认。一股莫名的火从薛桦的腹中直冲神庭,小脸被憋得通红。但是他想到刚才桂亦雄发下的毒誓,便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继续问道:“屠庄当日,是否是你假扮的‘彩尾狐狸’,将我父亲与五位师兄引到此地?” “不是。” “昨日,你是否潜入天街镇中,杀害了一对老夫妇?” “不是。” 薛桦觉得自己简直撞到了一堵墙,桂亦雄是否一开始就在撒谎,他有些动摇了。但是,他还是强忍着怒火,继续问道:“昨日你是否潜入蝶隐派栖身之所,偷走了小男孩皮皮?” “不是。” “今日,你是否你亲手杀死了蝶隐派所有的教众,并且将他们剖心挖肝?” 桂亦雄心中的火也被薛桦一个又一个莫名的栽赃惹得燃烧了起来,但是他却反驳都不想反驳,从小到大,因为自己脸上的这道疤,他受到的诬陷和歧视还少了吗?想到这,桂亦雄的嘴角反而扬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然而此时,在薛桦的眼中,因为仇恨而熊熊燃烧的烈火干涸了本来澄澈的湖水。仇人脸上的哪怕一点点细微的改变,都能引起他情绪上的剧烈地震荡。这次,薛桦终于被惹毛了,他不打算再和这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啰嗦下去,于是大声吼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把一个温柔而又纤弱的女孩子掳劫到了这里,并囚禁了起来?” 温柔而又纤弱的女孩子?听了薛桦歇斯底里地怒吼,桂亦雄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回过头,满眼深情地看了看那白纱下的水晶棺椁。之后又回过头来,点了点头,说道:“是。” 薛桦这次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的眼睛和眉毛融为一体,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将雪魔刀的刀尖指向了桂亦雄,口中哈出一团热气,高声叫道:“这样温柔美好的女孩你都要伤害,还在这里和我义正词严的说什么正义,就算那些事情你一件都没有做,单就这一件恶事就足够了。桂亦雄,今日我定要取汝项上人头。” 桂亦雄冷笑了两声。他真不知道他带走蓝兰和薛桦有什么关系,蓝兰已经在这间水晶棺中沉睡了十九年。十九年来,除了自己绝无其他人一睹他心爱女子的真容。薛桦又从何而知此事呢?可就算薛桦知道此事,这也是他们上一辈的事,轮不到这个晚辈来指指点点。 桂亦雄又想起了当年处处受人羞辱和限制的痛苦。那些嘲笑他爱情的声音又重新在他的耳边响起。那个在他童年就被埋在心底的名为恶鬼的心魔又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一回,他的怒火比薛桦的更旺,他的嘶吼的比薛桦更强烈,他刺出的剑比薛桦的更决绝。 68 王心碧蛇蝎囚小蝶 桂亦雄凝棺忆风华 许多年以后,有很多行走江湖的笔者试图去描绘这一场旷古烁今的大战。但他们都羞愧于自己辞藻的匮乏和语言的苍白,各个满怀激情,却又不知如何落笔。他们只能仰望着星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想象,鬼王城的城墙如何被削平了一半,从鬼域深处吹来的狂风如何被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他们只能想象,薛桦如何用雪魔刀,将天问九章所有的刀法演绎得尽善尽美,宛如会稽山阴兰亭边王羲之翩若惊鸿的书法。而桂亦雄又如何使用逆鳞剑,将白骨哀的阴森可怖和鬼魅无常,演奏成一曲凄风苦雨般的绝世悲歌。 他们彼此宣扬着各自的人性,坚持着各自心中对善良的定义。然而此刻在鬼王城的刀光剑影之中,两人都已经彻底抛弃了感情,他们准确地将自己的大脑切割,留下计算招式的一半,将装满感情的另一半丢到九霄云外。与其说他们各自手持着雪魔刀、逆鳞剑。不如说他们自己本身就是雪魔刀和逆鳞剑。他们将自己平生所学,全身上下最深厚的内功和最精妙的高招都倾泻在了敌人的身上。那种近乎于疯狂的斩击,一千次地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一千次地呼啸着飞过敌人的头顶。 这场旷古烁今的大战,在经历了上百招难解难分的缠斗之后,在鲜血浸透了衣衫,两人所有的内力都已耗竭之后,终于走到了它的最后一幕。桂亦雄双膝跪地,抬起头,如同看向太阳一般虔诚地看着薛桦的脸。他的胸膛已经被雪魔刀贯穿,尽管他的双手仍然紧紧地握住薛桦的脖子,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捏断薛桦的最后一口气。 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到了一起。他们彼此看得清清楚楚,甚至看得清对方的每一根睫毛。不同的是,薛桦眼中的光越来越明亮,而桂亦雄眼中的光却越来越暗淡。 两个人都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谁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们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微弱。空气突然变得十分安静。突然,薛桦脸上的一滴血落在桂亦雄的脸上,他忽然惊醒了过来,望着桂亦雄死尸般寂静的面容,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桂亦雄的肩膀: “喂,小蝶在哪?” 忽然,桂亦雄也回光返照般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就像刚刚目睹了一场山崩。 “小蝶?”桂亦雄用气若游丝般的口吻重复了一遍薛桦口中的人名。他缓缓转过头,一脸不解地望向那一尊水晶棺椁。 薛桦心急如焚,小蝶失踪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他又摇了摇桂亦雄的肩膀,大声吼道:“小蝶!小蝶在哪啊?”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阵中年女人刺耳的狂笑:“哈哈哈!桂亦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你害我无法和我的梦郎长相厮守。今日,我就让你的女儿死在你的面前。” 这笑声在鬼王城空旷的大厅中呼啸着,回响着,像一阵砭骨的寒风,刺得薛桦的骨头一根根地酥软。然而,这嗓音又是这样的熟悉,仿佛刚刚在什么地方听过。 薛桦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在一片黑暗之中,一位身着黄衫,眉清目秀,皮肤微黄的中年女子踱步而出。她手中还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缚在一位少女的手上。少女的嘴被白纱手帕堵住,无法说话。中年女子牵着少女,宛如一个主人牵着一条狗。 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薛桦的面前。借着从顶棚窗子中射进来的微弱的月光,薛桦分辨出中年女子便是刚在蝶隐派栖身地见过的王心碧,而少女则是失踪了的蓝小蝶。 王心碧一脸得意地看着薛桦满是惊愕的脸,又鄙夷地回过头,看了看气息奄奄,摇摇欲坠的小蝶。她的脸上露出十分淫贱的微笑,冲着薛桦说道:“薛少侠,别来无恙啊!” 薛桦脸上的惊愕逐渐转向愤怒。王心碧神色谄媚地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薛桦的脸,说道:“别这么生气嘛!你看,在我的帮助下,你不是成功找到了仇人,报仇雪恨了吗?” 薛桦一时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捉走小蝶的不是桂亦雄,而是小蝶平日里最崇拜最喜爱的王娘王心碧。她不是最疼爱小蝶的人吗?当小蝶被娘亲欺负,或因受到同门的误解而伤心的时候,不都是王娘在旁边开导,安慰她吗?为什么她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捉走小蝶,令他误会是桂亦雄的所为,让他们互相残杀?为什么蝶隐派所有的人都遇难了,她却毫发无损地活着?为什么她要这样绑着小蝶,堵住小蝶的嘴巴,不让她说话? 薛桦的脑中一时间有太多的疑问。这些毫无头绪的问题令他手足无措,茫然不知所谓。而这时小蝶也看清楚了薛桦的脸,她焦急地想要向薛桦诉说什么,却无法表达,只能发出呜呜呜的痛苦的声音。薛桦被小蝶的声音惊醒,他意识到无论如何,王心碧一定不是好人。这个人的背后有太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只有先将其制服,救出小蝶,才可以将一切问个明白。 说时迟,那时快,薛桦抬起一脚,直冲着王心碧小腹踢去。谁知刚一抬腿,他便觉得骨骼寸寸酸痛,仿佛要碎成七八块来。一脚踢出,又软又慢,就像小孩子的花拳绣腿。王心碧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从容推出一掌,迎头打在薛桦的脚底。薛桦只觉得身体忽地飞起,嘭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墙上。而雪魔刀则留在了鬼王的身体里。 王心碧来到桂亦雄面前,用力拔出插在他胸口的雪魔刀。她将这把绝世宝刀捧在手中,端详着,口中不住地赞许道:“果然是把神兵,怪不得这些年江湖上会为了争夺雪魔令而杀得血雨腥风。” 桂亦雄此时却突然剧烈地咯起血来,王心碧鄙夷地看了一眼桂亦雄,只见他胸口开了一个巨大的纵行伤口。伤口血流如注,只需半炷香的时间,桂亦雄便会一命归西。王心碧皱了皱眉,心想还没有让他体会到当年自己的痛苦,就这样痛快地去死,实在是心有不甘。于是她点了桂亦雄身上的两个大穴,暂时将他的血止住。 王心碧转过头看着拼命挣扎的小蝶。她走过来,抓起她的小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小贱人,你和蓝兰那个贱人长得还真像啊!你不是一直问我你的父母吗?来,睁开你的狗眼看一眼,你的爹就跪在你的面前,等待着你的审判呢!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王心碧看着小蝶,向桂亦雄努了努嘴,示意鬼王便是小蝶的亲生父亲。小蝶看着眼前头发散乱,满脸血污,神色黯然的鬼王,看着他右脸上从颧骨到嘴角长长的刀疤。难看至极,又有一种瘆人的恐怖。这不正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该有的形象吗? 但是,现在却有人言之凿凿地告诉她,这个杀戮成性,食人内脏的恶魔就是她寻找了十九年的亲生父亲。这不禁让她如坠千层深潭,一时间云里雾里,惊恐得难以呼吸。 王心碧看着小蝶那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表情,心中又是一阵厌恶。她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微笑,对小蝶说道:“怎么?你不信?好,那我也让你看看你的娘亲到底是谁?” 王心碧突然三步并做二步,快速冲到水晶棺椁之前。她刚要揭开盖在上面的白纱。刹那间,桂亦雄如同从墓地中突然显灵的死尸,双眼放出一股焦急的光芒,大声叫道:“不要!” 王心碧听到桂亦雄的叫声,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他想不到鬼王受到了如此重伤,竟然还能说出话来。她仰起头,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为什么不要?你在害怕什么?害怕你的女儿看到这个贱人是如何用邪魅之法抢走我的梦郎吗?害怕你的女儿知道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是如何背叛了蝶隐派,背叛了整个五仙教吗?害怕你的女儿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是如何设计害死我的梦郎的吗? “不,我偏要,我偏要让她看看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她看看这些年,你们这对狗男女对我造成的痛苦,这样她就能理解这些年我做的所有事情了!哈哈哈!我是不会错的,我为我的梦郎复仇,天经地义,杀几个无关痛痒的人怎么了?况且当年我的梦郎死了,他们一个哭的都没有,全都是无情无义之人,留他们又有何用?那些丑陋的,低贱的废物,去给我的梦郎陪葬都不配。 “呵呵,如果不是这对狗男女十九年前兴风作浪,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我就可以和我的梦郎长相厮守,共度余生。都是你,都是你们的错!” 突然,小蝶挣开了绑缚在手上的绳索,并撕开了塞在嘴里的绢纱手帕,她冲着王心碧喊道:“所以,是你杀害了张姊姊,李姊姊她们吗?” 王心碧仰天大笑,她一把揭开了盖在水晶棺椁上面的白纱,对着小蝶大声叫道:“小贱人,你马上就要归西,还有心管别人,先看看自己的亲娘是谁吧!” 小蝶和薛桦看时,都不自觉地呀了一声。他们没想到,这水晶棺椁中竟然埋葬着这样一位面容艳丽,倾国倾城的少女。 王心碧呵呵一笑,对小蝶说道:“不错,这个狐狸精,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五仙教的圣女,蓝兰。” 而此时,桂亦雄也转过头来。他看着水晶棺中白衣若仙,长发飘飘,温柔恬静的蓝兰,看着她雪花般洁白无瑕的脸颊,看着她微闭的双眼上漆黑的睫毛,那一抹深黑色细长的远黛般的眉毛,那一印淡粉色微醺的樱花瓣的双唇。他满眼热泪地痴痴地望着她,看着她轻纱漫舞,罗袜生尘,浅笑盈盈,顾盼生姿。她看着他回来了,她的英雄,她的爱人征战沙场,得胜归来。她的那一弯春风般温柔的浅笑,将他所有的烦恼和疲惫吹散。在他的眼中,她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明亮,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仿佛她从来没有死去。 可是,眼前这个水晶棺椁中的,国色倾城的美女,尽管她冰肌玉骨,唇红齿白,香雾云鬟,玉臂清辉,可是现在她的双目微闭,静若处子。无论微风如何吹散她瀑布般的长发,亲吻她淡雅的嘴唇,她的明月般明亮的双眼也都永远不会再睁开了。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十九年间,他全心守护,夜夜低语的人,仿佛一刻也没有活过。 如果不是王心碧掀开了水晶棺椁上的幕布,桂亦雄也许就会这样一直欺骗着自己。这十九年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掀开白纱,再次看到心爱之人的容颜。可是他总是没有勇气这样做,他好怕,他一掀开那一帘白纱,他就会想起之前所有的一切。他就会想起,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他就必须要面对永远失去她的现实。尽管他是那样地爱她,可他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勾勒她的模样,隔着一帘白纱,向她讲述他每一天的故事。 现在,白纱被掀开了。十九年来,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坚持和所有的爱,像是水中的泡影,在一瞬间被戳破,然后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面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散,幻灭。 桂亦雄痴痴地看着蓝兰,看着她温柔的长发,看着她洁白的脸颊,看着她纤细的手臂,看着她匀称的腰身。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蓝兰手中的那朵兰花上。他看着那朵兰花,明亮,鲜活,恬淡,优雅,一如他初遇她时那满腹的芳香,令他顿感心旷神怡,满心的欢喜。 桂亦雄挂着热泪的嘴角上突然现出一丝痴痴的微笑。这一缕兰花的芳香令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的年华,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的夏日的安静的夜里。他想起了所有的欢喜,所有的爱慕,也想起了所有的痛苦。 那时他约是十八岁的年纪,一个人在烦热的夏夜,安静地坐在抚仙湖畔,呆呆地望着澄澈的湖水,消磨难熬的夜晚。他经常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湖边,很久很久。他偶尔抬起头,看着幽深的夜空中湛蓝色的星辰。微风吹过湖畔浅浅的草丛,一股泥土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看着独自开放的星星点点的小花,想象着远方盛装舞会中幸福的人的欢笑声。 忽然风变得急切了。他按了按盖在头上遮住半张脸的破帽,露出一只青涩,悲伤,充满疑惑的眼睛。在那只眼睛中似有非有,微微泛起的泪水,有一股柠檬汁般的酸楚。 他记得,私塾放学后,别的小伙伴奔跑着回家的欢笑声,和深秋傍晚,他路过别人家时,从窗棂飘出的饭菜的香气;他记得,校场比武时,同龄人得胜凯旋时的呼喊,和炎炎烈日下,他转身落寞离去时,从身后传来的刺耳的讥笑声。他记得他们的满是轻视的眼神,和一张张势利的脸,他记得当那些人在他面前说出那一句“你不配”时,他涨红的脸上滚烫的温度。 “你和人家女孩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玉树临风,英姿勃发,才华横溢,前途似锦,这便是他的同龄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破帽遮颜,衣衫褴褛,笨嘴笨舌,不堪造就,这便是他,桂亦雄。 但是,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这所有的一切,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不卑不亢。慢慢地,他习惯一个人坐在人间仙境,月下银盘的抚仙湖畔,看着微风吹皱清澈的湖水,看着月升日落,云聚云散。他的眼里满是湖水,湖水是他的善良的双眼。 他常常想着,一个人在安静地夜晚,把白天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一股脑地向抚仙湖倾斜,这对他是一种幸福。而手握幸福的他,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呢? 直到有一天,当她手捏那一朵芳香的兰花,出现在他的身边,他才知道,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她不可以失去。 69 抚仙湖清风遇仙子,桂亦雄明月创神功 平平凡凡的一天结束后,几句早已习惯的嘲讽,几个惹人烦恼的糟心事,并未令桂亦雄心烦意乱。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来到了平时常常独处的抚仙湖。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时间就像沙子,承载着他的忧伤,从他的指尖缓缓流走。忽然,他听见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的铃声,一个缥缈的黑影忽远忽近。 桂亦雄定睛看了一阵,发现草丛中跑出了一只小白兔,于是便松了一口气。孤独的人往往喜欢一个人偷偷地舔舐伤口,被发现并不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重视,反而会带来更大的被嘲笑的危险。可是当他刚刚转过头来的时候,香甜的风忽然拥着一股淡淡的兰花的香味吹拂过来。他刚想回头,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回过头,惊讶地看着站在身后的少女。只是夜太深,太黑,以至于他看不清少女的模样,但是他可以看清她的完美的轮廓和曼妙的身姿。她纤细修长的身体装在一件匀称得体的轻纱长裙之中,清风拂过,宛若一株降世的仙草。兰花的淡淡的芳香像是天使洒下的银粉,她的身边好像飞舞着几只淡蓝色的彩蝶。 尽管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是少女身上所散发出的温柔和纤弱的气质,瞬间卸掉了桂亦雄所有的防备,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就好像结束了一天辛苦的修炼,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等待母亲准备的晚饭。他觉得她就是像从天上落下的神仙,用温柔来抚慰他的心灵,而不是揭露他的不堪。 少女好像温柔地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在干嘛呢?” 少女的软绵绵的丝竹一般的声音,更加证实了桂亦雄的想法。至少她这样一个陌生人是不会嘲笑他的。他有很多话,一下子涌到了心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就像是溃败的士兵,拼命地想要从一个狭窄的门挤过去,却发现大门已经被牢牢锁住。他有一张天生笨拙的嘴。 少女又轻轻地笑了一下,向他伸出手来,说道:“你好,我叫蓝兰!你叫什么名字呀?” 蓝兰,多么好听的名字呀!真是人如其名,心如兰芷,芳香馥郁。桂亦雄呆呆地愣在原地,笨嘴笨舌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少女见他并未回答,接着问了第三个问题:“我每天都看见你一个人坐在湖边,你是不是有烦心事呀?” 说起烦心事,桂亦雄一下子想起了白天的遭遇。蝶隐派每年会进行一次青年军伍长的选举,今年是他在青年军中的最后一年。他是青年军中最年长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选上伍长的一个,所以他早早地便报了名。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为蝶隐派做事,从此不再受他人的白眼。 所以,当早上青年军的教头将他叫到一边的时候,他本以为教头是为了向他提前宣布这样一个消息,却没想到,教头用一张冷冰冰地脸向他说道: “今年青年军的伍长选举,获选人员已全部决定,五人参选,除你之外,其他四人全部获选。” 桂亦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声巨大的雷鸣在他的脑中炸响,教头给到的信息太多,一时间他处理不来,只是本能地知道,他又失败了。他感到一丝悲伤和难过,但继而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羞耻,为什么其他四人全部获选,而落选的只有他?愤怒,疑惑,痛苦和羞耻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他握紧拳头,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教头看了看他的拳头,皱了皱眉,说道:“你根本就不应该竞选,你看看你的样子,没有人喜欢你。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带领大家?” 接着,他用长者训诫式的口气,义正词严地说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教官在说出这几个字时所表现出的姿态,就好像他是高高在上的审判长,用古老的无可辩驳的法典,宣布了卑微可笑的桂亦雄的死罪。 桂亦雄仿佛受到了电击,他的眼神里失去了原本的满是期待的光亮,变成了死鱼一般的苍白和沉寂。 教头也满是气愤,仿佛他受了桂亦雄的欺负,心中的尊严和正义遭到了这个无耻学生无情地践踏。但是他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丢下几句冷冰冰的话语作为轻微地处罚。 就这样,教头甩手而去,留下桂亦雄一个人站在那里。虽然时间是阳光明媚的清晨,但是他却觉得满是疲惫。梦醒到梦碎,往往只需要几句话的时间。 如果这就是今天所有的不堪,那桂亦雄大可不必过于难过,因为这样的事他几乎每天都要经历。然而,事情的发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期,就在教头在青年军中宣布了伍长的人选之后,他又单独地叫到了桂亦雄的名字。 桂亦雄喜出望外,心中满是欢喜,因为他觉得应该是教头回心转意,想要任命他为第五位伍长。 桂亦雄大步向前,迈出队列,用兴奋地声音回答道:“到!” 他涨红了脸,等待着教头的任命。教头看着他的样子,故作严肃地皱了皱眉。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厉声说道:“桂亦雄,你一只脚为什么不穿袜子?”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哄笑声,桂亦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原来早上太过匆忙,只穿了一只袜。这在对于服装整齐要求极为严格的青年军中,是严令禁止的。 青年军的大家仿佛得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笑点,在教头的默许之下,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不可收拾。桂亦雄地脸涨得更红了,只是这时的红与刚才的红不同,多了许多尴尬和心酸。 桂亦雄想到,早上的时候,教头应该有注意到他的穿着吧。 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提醒他呢? 他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让他出丑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想要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大哭一场,抑或找到一个无人的屋子,在漆黑中释放自己的恐惧。忽然,他心中掠过一个令他血脉偾张,他从未有过的念想。如果这一切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这是在一处悬崖绝壁之上,他真想绕到教头的背后,用匕首狠狠插进他的心脏,再将他一脚踢下悬崖。 那一定非常痛快! 可是桂亦雄马上便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耻,对于天性善良的他,这种对他人的巨大的伤害,在他看来,不到绝境,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恶念就像是一堆耀眼的火,在心中砰然燃起,那种无人发现,可以尽情发泄的邪恶,令人愉快,令人热血喷张。但是现实的冰冷只能让他逼着自己不断用善良的名义在烈火上面浇上一盆冷水,报复的快感和善良的人性在他心里的天平上,不断较量着重量。 教头一脸严肃地皱了皱眉,这微妙的表情,轻描淡写地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了桂亦雄身上。是桂亦雄这个不修边幅的人,脏了他人的眼睛,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受侮辱和嘲笑,这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而他这个主持正义的人,努力地保持着克制和容忍,这样的表现是多么伟大啊! 所以,当蓝兰轻轻问起他的烦心事的时候,他还能清楚地感受到脸上滚烫的温度。羞耻的记忆对他的心造成了二次伤害。他觉得自己的心又被尖刀划开了一条口子,伤口流出的鲜血的稠腻的痛感,给他心门上了一道锁。他比刚才更自闭了一分。 忽然,月亮从一片轻云的帷幔中缓缓踱出,皎洁的月光轻轻地铺在抚仙湖畔的草地上。似乎在冥冥中是神明的指示,桂亦雄回过头来,看见蓝兰的那张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脸庞。 天上一个月亮,地下一个月亮,湖中一个月亮,心中一个月亮。蓝兰脸上完美的弧线,像是用这个世界上一切美丽的事物画出来的。再皎洁的月亮不及她脸上的雪白,再明亮的星星也比不上她眼中的光芒。清风吹动她耳畔的鬓角,轻抚她温柔的鹅卵石般光滑的脸,那一股由内而外的纯洁,随着她身上淡淡的兰花的体香散发到空中。她像是夏日的天使,染绿了身后的茂盛的树。 一种充满了欢喜和悸动的电击感,瞬间挤满了桂亦雄的整个心。他呆呆地看着蓝兰,就像仰望着天上的仙子,降落在自己的身边。 蓝兰看见桂亦雄的脸上呆滞的可爱,和他微微颤动的嘴唇,觉得这个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的少年十分有趣。但是他刚才一直都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此刻却是一副想要说话,却说不出的表情,便想当然地把他当作了一个小哑巴。心中又不免生出一丝怜悯。 蓝兰俯身拾起一朵兰花,轻轻地捏在手中。她将兰花递到桂亦雄的面前,说道:“喏,送给你!”。 桂亦雄看着蓝兰脸上温柔的纯洁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在远方缓缓升起的天光。 这之后的每一天,蓝兰会在夜晚准时出现在抚仙湖畔,向“小哑巴”桂亦雄讲述自己的故事。原来她是生活在苗疆一座深山中的孤儿,从小与祖母相依为命。一个月前,五仙教前圣女东方敏在党夏城惨死于大燕帝国浪客之手。事出紧急,金蛇派、风蜈派、天蛛派、圣蝎派和玉蟾派五大长老紧急会面,商讨下一任圣女人选。历届五仙教圣女皆容貌出众、气质非凡、心地纯良。五位长老都不满意对方提出的人选,会议之上互相争执不下。最后金蛇派长老段天炉建议五派暂时休战。各自利用一个月的时间去搜寻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五大派在这月派出所有弟子,搜遍苗疆,只为在圣女选举上一举成功,从而为五仙教立下最大的功劳。而在五大派之外,五仙教之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门派,那便是蝶隐派。当年五仙教创立之初,蝶隐派是教中赫赫有名的大派,然而随着岁月变迁,蝶隐派的地位一落再落,到了第四代长老王东山之时,门派之中仅仅剩下三十八人。 可是王长老心不死,他一直想要重新振作蝶隐派,所以便格外看重此次圣女选举,希望新圣女是由蝶隐派中人寻得,借此机会便可以一举光复蝶隐派的神威。 于是王东山便带着蝶隐派的众人日夜在苗疆搜寻。但是荒山野岭,杳无人烟。连一只走兽都寻不到,更何况是一个妙龄的女子。 这一日黄昏,当王长老垂头丧气地想要结束这徒劳无功的一天的时候,忽然在远处隐隐传来女孩轻轻的啜泣之声。王长老又惊喜又疑惑,便施展蝶隐功,悄无声息地向女孩靠近。当她来到女孩的近前之时,发现她正在一座坟茔前哭泣。看到女孩梨花带雨的容颜,王长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出水芙蓉,不染纤尘的女子。 她清澈的眸子中流露出的温柔的眼光,她乌黑的长发上映出的绸缎一般的光芒,她脸上水洗般的干净的纯白,她身上淡淡的兰花的幽香。大自然在她身上烙上所有的烙印,却偏偏没有烙上人的烙印。人类的虚伪、贪婪、虚伪、狡诈,这一切散发着恶臭的人的本性,不曾污染她喝过的任何一杯水,她呼吸过的任何一处空气。她的心里仍旧保存着孩童出生时那种最天然、最干净的善良。 王长老如获至宝,在这个女孩的身上,他看到了蝶隐派美好的未来,看到了复兴门派的希望。 而刚刚失去了唯一亲人的蓝兰,所能做的也只有遵从王长老的建议,跟随她下山。幸运的是,蝶隐派上上下下待她如亲女儿一般,而她也决定通过成为五仙教圣女,来报答这些温暖的人。 虽然,她知道成为了五仙教圣女后,便不能再为人妻子,以前所有的情情爱爱需要全部抛弃。但对于一个从未踏出过深山的女孩,何为情爱,她尚且不知。 就这样,桂亦雄成为了蓝兰最为知心的一个朋友,她将自己白天经历的事情,统统地倾诉给了“小哑巴”桂亦雄。她的快乐,她的忧愁,她的困惑,她的期盼,她心中的一切,都像是一池美丽的湖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的眼前。渐渐地,每天晚上福仙湖畔一个人的落寞,变成了两个人安静、温馨地相处,桂亦雄沉溺在蓝兰的天真和温柔之中,心中装满了欢乐。 他知道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配得上蓝兰。她是湖畔的飘逸的仙子,他是沙场上的肮脏的士兵,她是众人心中皎洁的新月,他是门人眼中低贱的玩笑。她纤尘不染,不懂人情世故,他历经沧桑,饱受世间冷暖;她天性善良,不为凡俗所累,他沉默寡言,心中恶念缠身。他觉得看着蓝兰,就像看着自己的遥不可及的另一面,那么近,却相隔那么遥远。 但是,这种感觉却并没有滋长他的自卑,相反地,看着这个善良的,温柔的女孩,他的心中充满了创造的力量。蓝兰让桂亦雄沉迷地不只是她倾城的容颜,还有她那颗干净的善良的内心。那颗心是桂亦雄心中的圣物,是他拼命活下去的动力和源泉。他常常赞叹,世界上竟有如此干净美丽的心灵。这样想着,他便又充满了干劲。 因为蓝兰的原因,桂亦雄的心中又焕发了新的春天。他一下子想起了那些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石沉大海的豪情壮志,那些他念念不忘的梦想和希望,以及早年他独自创造的一套新的武功。 他,并不是毫无才华,相反的,他才华横溢,只是太沉默,总是受人欺侮,又不擅表达。 每天看着蓝兰温柔的笑容,桂亦雄的心中都有源源不断创作的动力。他将天蛛派的武功,加入了自己的创新,将原本呆板的一招一式,变成了意境十足的武功招法。新武功不再拘泥于一个动作,一个姿势。就连用来迷惑敌人的“灵蛛孵育”招法,也不再只单单在前方分裂出三个虚无的身影。而是可以五个,七个,甚至更多。在蓝兰身上见到的所有来自大自然的美好事物的痕迹,成为了他创作的素材。 蓝兰的出现让桂亦雄从头到脚都有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发自内心,激发了他心中潜在的善良和正义。他比以前更积极,更勇敢,更加热爱生活。所有的侮辱都可以视而不见,所有的嘲笑都可以一笑了之。笑容融化了泪水,宽容取代了偏激。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闪烁着快活的明亮的光芒,他看得到更加遥远的远方。 在这段他难以忘怀的时光中,他整整创造出了一套全新的武功。新的武功分为三个层次,随着内功修为的不断提高,他勇敢地尝试着向更高层次的武功进行探寻。一开始他还是以天蛛派的武功为基础进行创作,后来便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想到什么招式,便创造出什么招式。有时候他情绪高昂,便可以彻夜不眠,一下子想出许多。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执行任务之后,利用休息的时间,参悟出一招高妙的剑法。他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活和创作之中,他爱着蓝兰,爱着这个世界。 他将自己的情感,心情和对蓝兰全部的爱恋融在了这套武功里面。他打算在这套武功完完全全创造完成后,将这套武功在蓝兰面前表演,并请蓝兰为这套新武功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并告诉蓝兰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小哑巴”,他一直都深爱着她。 70 诉衷肠悲喜两相隔,舞神功明暗忽变幻 终于,桂亦雄等到了这一天的到来。那天,结束了青年军巡防的任务后,他特地回到住所,梳洗了一番,换了一件新的衣服,早早地向抚仙湖而去。那时太阳还挂在天上,他踏着轻快的步伐,脑中不断想象着未来的可能的幸福和快乐,又恐惧着可能遭到的拒绝,心中充满欢喜,却又十分忐忑。 在抚仙湖畔有一处高地,距离平日里蓝兰出现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桂亦雄便爬上了高地。登高临远,极目远眺,他遥望整座抚仙湖,凉风吹过,心中自是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想起刚刚创作完成的新武功,他的脸上现出自信和得意的神色。 想到过了今晚,他便可以从一个每天被嘲讽和侮辱的底层,变成一个武功高强受人敬仰的大侠,从一个疾痛惨怛无家可归的孤儿,变成一个可以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的幸运儿。那种又兴奋又忐忑的心情,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鹿,就快要冲破心脏的薄薄的膜,跳到外面来,唱出歌声。他闭上眼睛,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闭起眼睛,明亮的阳光在他的瞳孔铺上暖融融的颜色,他仿佛嗅到了风中兰花的香气。她会因为发现他不是哑巴而惊喜万分吗?她会惊叹于他的才华吗?她会答应他的求爱吗?她会满眼欢喜地望着他的脸吗?她会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陪他看美丽的晚霞,一起数天上的星星吗? 当然,事情存在向完全相反方向发展的危险,可是对于昔日困苦生活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排斥关于失败的任何假设。因为一旦失败,蓝兰便不会再见他,他又将回到从前那种卑微的生活中去。上天给了他美丽的希望,又将这美丽的希望在他的面前打碎,对于他,实在是太过残忍。所以,他只能成功,此外,便毫无退路。 时间在桂亦雄的忐忑不安中快速流过。终于,踏着夕阳的余晖,他远远地望见了蓝兰的倩影。那个令他魂牵梦萦,仙子般飘逸的身影,像一株随风摇曳的兰草,缓慢地向着抚仙湖移动而来。桂亦雄飞速地冲下了高地,向着蓝兰快乐地飞奔而去。 桂亦雄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蓝兰面前,他抬起头,刚想开口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地说给蓝兰听。忽然,他发现蓝兰的脸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神情疲惫,情绪低落。她的两个往日里闪烁着宝石般明亮光彩的眼睛,在沉重的上睑的遮挡下,黯淡无光,呆呆地望着地。桂亦雄一下子吓得不敢大声喘气,屏气凝神地望着蓝兰苍白的脸。她的眼中仿佛有泪水在打转。惊慌中,桂亦雄的心仿佛凉了半截。 蓝兰低着头,站了好久,才用游丝般的哭腔缓缓说道:“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桂亦雄好像没听清,或者说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他睁大了眼睛,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蓝兰的脸。 一时间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桂亦雄能清楚的听到虫鸣的声音。蓝兰缓缓地抬起她满是泪痕的脸,那张美丽的脸庞并非因为失去亲人而梨花带雨,亦不是因为战争失利而痛哭流涕。那是一种正值青春的少女,纠缠于爱情的甜蜜与苦涩,当她们脆弱敏感的内心,受到一点点小的争吵的冲击时,因为难过而留下的绯红色的痕迹。 那雪白脸颊上的一点点晕红的颜色,是那样的欢快,跳跃,满是憧憬与活力。在一刹那间,桂亦雄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蓝兰口中的那个“他”,不是自己。 在桂亦雄心中,那扇他不敢直视的,通向痛苦的门,正缓缓打开。他的身体突然感到十分不适,有一种说不出的反胃和疲惫感,灵魂仿佛被缓慢抽离了一般。他想要大笑,或者故作镇定和大方,他想要痛哭,但是对丧失尊严的恐惧让他哭不出来。难过、心酸、惊讶和后悔像是春雨后的各种花草,一时间在桂亦雄的心中飞速地生长。慢慢地,他的心情从复杂趋于麻木,脸上的纠结逐渐凝固。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然而现在桂亦雄却无法发作,只能强打精神,用一种自欺欺人的坚强和乐观摆出一张看似若无其事的脸,不让心爱的人看出任何的端倪和不适。 过了一会儿,蓝兰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呆滞,若有所思的桂亦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拉起桂亦雄的手,走到湖边的一块绿地上坐了下来。看着月光下一池冰凉的湖水,蓝兰将头轻轻地抵在膝盖上。她抱着双腿,语气悲伤的说道:“段梦他还是不同意带我走。” “段梦?”,桂亦雄的眼睛仿佛被强光闪了一下,脑子中一片亮白,耳畔隐隐响起蜂鸣的声音。这个名字,不光光是他,对于整个五仙教来说,都太熟悉了。段梦是金蛇派大长老的长子,是未来金蛇派的掌门人。他武功卓绝,却为人谦和,他声名显赫,却礼贤下士。他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总是一身儒生的打扮,饱读诗书,谈吐文雅。在那双明亮的双眼的眼底,透着对于世间万物深刻的思考,他绝非一般沽名钓誉,故作深沉的泛泛之辈,他是五仙教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也是桂亦雄这辈子都无法追赶的完美少年。 尽管段梦家境优越,但他的脸上从没有任何骄横和自持的神色,反而经常一个人背着手,神色凝重的在山间田野中来回走动,仿佛是在进行一次深入的思考。那是少年对于世界,对于爱情,对于未来的常有的思考。 如果说蓝兰的心上人是别人,那么也许桂亦雄还有逆袭的可能。然而现在情敌竟然是金蛇派大公子段梦,和蓝兰相恋,这个美好的梦,对于桂亦雄来说,便如一个美丽的水泡,彻底破碎了。一股带着酸腐气味的难过,像突然燃烧起来的烈火一般,炽烤着他的心。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僵硬,眉头紧锁,仿佛是绳索纠结的线头。 他拼命地扭过头去,用命令、呵斥、转移甚至是哄骗的手段,逼自己的大脑暂时忘掉这件事,如果不行,至少也要令表情变得自然,不那么纠结。然而当他一转过头,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委屈的眼泪,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声疑问的呐喊: “如果自己早一些表露心迹,蓝兰是不是就不会接受段梦呢?” 然而,我们都知道桂亦雄的这种想法,只是人在心灵遭受重创时推卸责任的一种自我保护。至于他是早一些表白,还是晚一些表白,丝毫不会影响蓝兰与段梦爱情的一分一毫。也许,他的处境还会比现在更惨上几分。但是,就像是将坠崖的人拼命地抓住树枝,桂亦雄心中仍旧不愿承认失败,他是多么希望一切都只是蓝兰跟他开的一场玩笑啊! 桂亦雄背过身独自饮泣,却又不敢发出声音。而蓝兰此时心情却好转了许多,她察觉到了桂亦雄的异样,便擦了擦眼角的泪,调整了一下表情,温柔地拍了拍桂亦雄落寞的背影。桂亦雄触电般赶紧转过头来,他纠结凄苦的表情把蓝兰吓了一跳。两双清澈的眼睛,在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中,相对而视。两人都想看懂对方的眼睛,却发现都无法看透对方的心。 桂亦雄赶紧降低自尊,将双眼低垂,不去看蓝兰的眼睛。蓝兰看着桂亦雄好像一只做错了事情的小狗一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高兴地说道:“小哑巴,你今天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呢?” 桂亦雄急忙抽出宝剑,向蓝兰指了指,微笑着点了点头。蓝兰会心一笑,捋了捋耳畔散落的鬓角,说道:“你是想给我表演新学的功夫吗?” 桂亦雄急忙点头,他蹦跳着跃到了几步之外,持剑站定,深吸一口气,开始施展自己刚刚创立的新的武功。夜风中,他一边舞剑,一边偷偷看着蓝兰,但是今天的月亮迟迟没有爬上来,一片昏暗中,他只能看见蓝兰的倩影,如一朵摇曳的水仙,清丽,娇弱,却又十分模糊。他看不清蓝兰的脸。想到余生身边再也不会有蓝兰的陪伴,他便越发觉得那倩影无限遥远了。 她的样子,她的笑容,她黛蛾浓墨一般的颜色,她明眸星辰一般的光芒,都只能成为无法触摸的痛。想到这里,桂亦雄的心仿佛从几千米外的高空,直接掉落到了谷底。他再也不压抑自己的痛苦和难过,一任自己神情痛苦,凄迷离乱,身形伶仃,骨立哀毁。他剑舞如弦,声声疾语,如泣如诉。 桂亦雄从人心中最黑暗的一处暗礁中走出,走向世界尽头的另一处黑暗。他不是没有挣扎,只是一路上,他看见明月被乌云遮蔽,浅草被马蹄摧残,窗棂被春雨打湿,鲜花被狂风吹散。有时电闪雷鸣,惊扰了飞鸟,有时浓雾沉沉,模糊了前路。孤独的身影越来越低矮,越来越疲惫。每一次,当他的心情充满阳光,刚要起帆的时候,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折断了风帆,然后扔进了海里。 于是,渐渐地,他不再留恋一路上明亮的,美好的事物,却将丑恶的,肮脏的,残忍的,悲伤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的心渐渐地麻木了,也厚重了,甚至在隐秘的暗处生出了一丝残忍。他常常梦见一副嶙峋的白骨,站在面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他常常不懂为何白骨总是那一副孤独痛苦的模样,而今日,他终于理解了那种痛苦,于是,他也变成了那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模样。 一柄剑,背对光明,向着黑暗挥去决绝的一击。桂亦雄身如暗影,在黑夜中放肆地挥斩着,这一招招的剑法,刺向难以忘记的过去和无法面对的未来,让无序变得更加无序,让混乱变得更混乱。在刚猛果断的斩杀中,在那鬼魅无形的变幻中,在纠结扭曲的姿势中,是一颗绝望的心,在悲戚的哭喊。 蓝兰并不懂武功,她看着桂亦雄激烈的剑舞,感觉像是淋了一场雨。 终于,桂亦雄痛快淋漓地将新武功在蓝兰面前表演了一遍。这本是他的得意之作,创作之初,剑招充满了阳光和希望,但在今晚桂亦雄的心灵受到重创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付诸东流,转而走向阴暗的另一个极端。招式还是原来的招式,但是气韵、风骨和精神却完完全全的改变了。桂亦雄在无限的悲伤中,现场创出了有别于之前的新的武功。 他原本计划今天将新武功展示给蓝兰后,趁机向她表白,并请蓝兰为新武功取一个名字。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倒是蓝兰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和诡异,她不懂武功,只是隐隐觉得桂亦雄心中有很多委屈和怨愤,可是她打心底里觉得小哑巴的心事和她毫不相干,但一直这样干杵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她便强打精神,故作关心的问道:“你耍的真好!这套武功叫什么名字呀?” 桂亦雄抬起双眼,看着蓝兰的脸,冷冷地说道:“白骨哀。” 这一系列的动作完全是桂亦雄无意识下做出的。他想过很多很多,当他在蓝兰面前开口时,应该说出的话语。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在心爱之人面前最先吐露的,竟然是这三个字。 看到小哑巴竟然开口说话,蓝兰不觉呀的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睛中放出异样的光彩。进而她雪白的脸颊直接羞红到了脖颈,她用纤细的双手捂着自己的滚烫的双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原来,你不是哑巴呀。” 桂亦雄咯咯一笑,耸了耸肩,继而莞尔一笑,说道:“蓝兰,你好!我叫桂亦雄。” 蓝兰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向旁边斜了斜,之后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轻轻地说道:“你不是哑巴,真好,以后我又多了一个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好朋友”三个字,蓝兰说出来十分容易,她可以称呼任何她觉得善良的人为好朋友。但这三个字却像是一把尖刀一样插在了桂亦雄的心上。男女之间的好朋友,最后往往都只能是永远的错过。 桂亦雄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尴尬的看着蓝兰。他吞吞吐吐地想要说自己是因为性格太过内敛,所以才令蓝兰误会。可他却又十分纠结如何才能表达得得体。蓝兰看出他的纠结,便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目光相对,都轻松地笑了起来。 71 比武擂五派暗争斗,言凿凿正义四战一 正如预想的那样,尽管五派长老各怀鬼胎,但是在会议上还是一致通过了蝶隐派的建议。那便是推荐蓝兰作为下一任圣女。清秀如菊却不浸深秋之寒,纯洁如绢却不染凡俗之色,笑若曦光,可化三尺之冰,灿若飞仙,醉舞九天之蝶。心如兰芷,巧笑轻盈,蓝兰用纤尘不染的纯和忱若赤子的善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在圣女洗礼大典前,五仙教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那便是选出新一代青年军的首领。上一代青年军在支援党夏对抗大燕帝国的战争中全部牺牲,党夏城也被慕容裕指挥屠城,城中竟无一人生还。扫清了党夏这个绊脚石之后,大燕帝国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大宋。苗疆地处川藏之交,大宋疏于防备,鲜有士兵把守。于是保护苗疆的重担就落在五仙教的头上。而青年军便是守护苗疆的主力。 五位长老皆年事已高,若是舞刀弄枪,尚且可以一战,可若是指挥大军,运筹帷幄,恐体力不支,难以胜任。故而金蛇派长老段天炉召集五位长老,在五仙教总坛前设下擂台,意图通过比武的方式决出青年军的首领。 以前桂亦雄的心中只有忧伤,他处处行事低调隐忍,不争不抢,而现在他的心中只有蓝兰,于是对于名利之事更加不放在心上。只是比武之事五仙教人人皆知,大家都当作头等大事,纷纷前去助阵呐喊,桂亦雄也只好夹在人群中间,前去看看热闹。 人群熙熙攘攘,将圣坛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桂亦雄身材瘦高,走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他心里十分渴望再次遇到蓝兰,可是又不敢声张,生怕他人看出来,于是他的眼光在一排排人身上掠过,却不敢东张西望。 比武已经开始,来自不同门派的青年已然厮杀了几个来回。可是无论桂亦雄如何搜寻,都找不到蓝兰的踪迹。他失望地低下头,心想也许蓝兰是被保护起来了吧。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一种熟悉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温暖了桂亦雄的心。他回过头来,只见蓝兰一身农妇的装扮,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桂亦雄从未在白天看过蓝兰,此时她近在咫尺,桂亦雄将她的纯洁和清丽看得更加清楚了。粗布烂衣非但没有遮盖她的风采,反而多了一分欲盖弥彰的神秘的美。桂亦雄一时愣在原地,双颊绯红。 蓝兰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急忙伸出纤纤素手,轻捂绛唇。两人愣在原地,一时无语。倒是蓝兰身边的侍女胡仙萍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笑嘻嘻地推了推蓝兰,不怀好意地问道:“兰姐姐,这是谁呀?” 桂亦雄挠了挠脑袋,朗声说道:“姑娘,你好,我叫桂亦雄。”说完哈哈傻笑了两声,便又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了。蓝兰温柔地走到桂亦雄身边,和他一起观看这场比武。 三个人嬉笑怒骂的欢乐气氛随着段梦的登场比武,瞬间变得烟消云散。自始至终,蓝兰的目光便从未离开过段梦。段梦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牵动着蓝兰的心,紧张时,她紧咬双唇,兴奋时,她目若流光。渐渐地,在她身上流下的香汗,令桂亦雄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暗香浮动。而侍女胡仙萍紧紧挽着蓝兰的手臂,从她的眼神里,桂亦雄看出她看得懂蓝兰的心。 段梦武功卓绝,轻轻松松便将天蛛派、圣蝎派和玉蟾派的青年才俊打败。彼时已是傍晚时分,五仙教几乎所有的青年皆已出站。段梦一个人站在台上,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也无人上台挑战。段天炉啪地一拍椅子,站起身来,手持飞鸟惊龙杖走到台中央,大声说道: “今日比武,犬子段梦侥幸胜出,众教徒如无异议,新成立的青年军首领便应由段梦担任。我金蛇派上上下下一定齐心协力协助段梦,内明政事,外御强敌。” 说罢,段天炉回头斜眼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另外四位长老,眼神中带着一贯的霸道和骄横。自从五仙教创教以来,金蛇派便一直是教中最大的门派,大小政事皆出金蛇派之手。而连年战事,金蛇派牺牲最大。所以段天炉讲话直接霸道,并非毫无来由。 段天炉原本以为四位长老会被段梦高强的武功和自己的气势震慑。谁知玉蟾派长老李寒剑扭扭捏捏地站起身来,脖子一歪,脸上现出诡魅的一笑,尖声尖气地说道: “段长老此言差矣,几位老哥哥年长我几岁,这难听的话自然是由我这个做弟弟的来说。你家段梦那几招三脚猫功夫,别说是和燕国人交手,就算是在五仙教历代青年军中也算不得什么人物。毛头小子,如何带得好青年军?若要服众,依在下看来,非要赢过我们四派中最厉害的青年高手才行啊!” 段天炉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看着李寒剑。李寒剑目光游离,不敢与他目光相对,但脸上的表情摆明了是要纠缠到底。这玉蟾派又弱又小,五仙教成立以来毫无功绩,但若是分利却每次冲得比谁都更靠前。李寒剑为人阴险诡诈,做事畏畏缩缩,实非光明磊落之人,段天炉早欲除之而后快,奈何教规不允许他如此,多次谋划,也只好作罢。不承想在今日如此重大的比武上,他会公然挑战自己的威望。 段天炉斜了斜眼,看了看其他的长老。天蛛派长老左白桃端坐在座上。他平素为人谦逊有礼,实则城府极深。此刻他虽然沉默不语,将目光刻意避开段天炉。但他目光坚定,表情凝重,分明是在向段天炉进行无声的示威。 看了左白桃的态度,段天炉倒吸了一口冷气。四大门派中,另外三派的全部实力加在一起,也不如天蛛派一派的实力。虽然目前对自己的金蛇派构不成威胁,但确确实实是一股反对自己的强硬的力量。更何况左白桃隐藏极深,事事皆深思熟虑之后,才小心行事。可见此人用心之深远,绝非泛泛之辈。今日李寒剑发难,定是有他背后指点谋划。 段天炉又向另外两个长老看去。风蜈派自从五十二年前没落之后便一蹶不振,在教中彻底丧失了话语权,而风蜈派长老艾钟鸣潇洒倜傥,衣冠风流,有徐公之貌。但他性格沉默寡言,小心谨慎,不爱争惹是是非非。此刻他双唇发白,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李寒剑,似在向段天炉宣告,他对于李寒剑的支持。 而圣蝎派的长老柏曲溪是个墙头草,平日里他一时左右摇摆,一时装傻充愣,活活稀泥,拍拍马屁,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得罪。但一旦一方优势巨大,他便会看准时机,完全站在胜利的一方,对失败者竭尽讨伐羞辱之能事,是个十足的圆滑小人。而此时他的两只狼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段天炉。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段天炉感到厌恶。 毫无疑问,这四位长老都不想金蛇派一派做大,早在比武之前便已串通一气,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寒风吹过,段天炉心中生出一丝凉意。大敌当前,五仙教却内乱如此,各个派别之间明争暗斗,互不相让。处理事务毫无主次轻重之分,实在令人心寒。可纵然如此,段天炉也绝不甘心向其他长老示弱,他抬起骄傲的头,右手五指紧扣飞鸟惊龙杖,厉声问道:“老朽敢问依李长老所见,犬子如何才能服众?” 李寒剑呵呵一笑,站起身,向段天炉作揖道:“段长老何必动气。令郎武功卓绝,五仙教上下皆有目共睹,然选青年军首领之事十分重要,兹事体大,令郎若要服众,非胜过我们四大派中的青年高手不可。” 还未等段天炉答话,左白桃轻摇纸扇,站起身来。他微微一笑,好一派君子风度,恭恭敬敬地对段天炉说道:“李长老说话虽然粗俗直接,但确是正理。刚才上台的皆是教中一些不成器的弟子,以段公子的功夫,自然是三拳两腿便随意解决。但我们四派中仍有高手尚未上场,左某不才,但座下大弟子左桥深得我真传,而另外三位长老座下也皆有有能之人,依我所见,若是四派高手联手尚不能胜,段公子才算服众。” 段天炉倒吸了一口冷气,四位长老心思之毒,下手之狠,令自己始料未及。看来他们是铁了心想和自己对抗到底。段天炉怒火中烧,真想放开飞鸟惊龙杖与四位长老大战一番。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且大燕帝国铁骑进攻在即,若是五仙教内讧起来,恐怕局势难以收拾。 他看了看自己的爱子段梦,虽然他已经在台上厮杀了三个时辰,但仍然玉树临风,挺拔俊逸。段天炉从小便对段梦严加管教,学文习武,一招一式,一言一行,都按照自己定下的标准,只为有朝一日段梦能接替自己,扛起五仙教的大旗。而段梦也颇得段天炉喜爱,他又听话又刻苦,总是一个人默默无言地练功直到深夜,所以段梦的武学修为才有今日之大成。 左长老提到的那几个所谓高手,平素里段天炉根本不放在眼里。但一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二来四人联手进攻一个,恐怕段梦占不到任何便宜。段天炉看着爱子的脸,只见他的表情既不高兴,也不沮丧,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似乎是在等待着父亲的命令,一如他之前一贯的态度。 段天炉回过头来,又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四位长老,今日之事已是骑虎难下,若是自己软弱退却,金蛇派在五仙教中恐怕再难以呼风唤雨,而且将抗击大燕帝国的重任交在他人手上,自己实在放心不下。今日唯有奋力向前,冲出一丝机会,方才有胜利的希望。段天炉下定决心,一咬牙,一跺脚,将飞鸟惊龙杖在地上狠狠一震,高声吼道:“好!就依四位长老之意,今日我儿愿以一敌四,直到你们心服口服。” 段天炉金口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哗然。五仙教的教徒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仿佛在看一场紧张激烈的赌博,而赌博的双方都押上了身家性命,只为了谋取更高的利益。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教徒们交头接耳,七嘴八舌,闷热的空气中嗡嗡的喧闹声,惹得人心发毛。 桂亦雄早已习惯做一个看客,金蛇派获胜还是四大派获胜,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一场争夺权力的游戏而已。如果四大派的高手被段梦击败,他甚至还会暗暗庆幸。天蛛派众人天天羞辱于他,早就在他心中种下许多怨愤。原本十分枯燥的比武,一下子变得有趣了起来,桂亦雄开心地转过头来看蓝兰。 可是,他在蓝兰脸上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种表情,另一种足以让他心酸到浑身不适的表情。在蓝兰的星辰般美丽的眼眸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如同引线牵着风筝一般,牵着台上的段梦。她仰望着他,希冀着他随风飞舞的风采,也担心着他风吹雨打的凄苦。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牵动着她的神经,哪怕仅仅是一点点微小的动作,都会通过她眼中的这根线,将所发生的事在她的心里无限放大。在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里,是一股毫不掩饰的浓浓爱意,是一首海枯石烂的诗,一声之死靡它的叹。 整个时空仿佛都为蓝兰和段梦两人静止了。穹顶打开了五颜六色的魔幻灯光,清风拉起了轻纱漫舞的帷幕。在桂亦雄挤满酸楚泪水的眼中,所有人的钦羡的目光都投在了这一对璧人身上。他在心中暗暗赞叹着他们的般配和美好。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她和他手挽着手,在台上去跳一曲浪漫的舞步,让在场的人,去歌颂他们的幸福。 就像是时空倒回了一般,桂亦雄的心境一下子回到了当时在青年军中被羞辱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极点,现在只想找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去放任自己的悲伤和痛苦。但是,蓝兰就像是一盏明亮的灯,而桂亦雄是一只扑火的蝶,明知要烈火焚身,粉身碎骨,却依然不愿意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半刻。 所以,在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桂亦雄看得到的,是蓝兰的惊呼、喜悦、紧张和痛苦。看不到的,是一场发生在五个青年中间,惊天动地的生死角逐。 天蛛派的左桥是左白桃最为得意的大弟子。此人虽然年少,但武学造诣颇深,阴沉内敛,城府极深,暗地里的阴险和残忍不逊其父三分。他手持一把天蛛开月刀,将天蛛派最高深的刀法——镰刀弯月斩使得出神入化。他受了左白桃的指示,韬光养晦,只等此时与其他派的高手联手拉段梦下马。只要金蛇派受到重创,他们父子便可以实现掌控整个五仙教的宏图伟业。 玉蟾派的李芳梓则是长老李寒剑的掌上明珠。李寒剑虽然治派无方,但在娶妻纳妾,繁衍子孙上却是天赋异禀。李寒剑苦于子女太多,便将一些女儿交在苗疆农夫家寄养。她从小便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养父的欺凌和鞭打在小小的李芳梓的心中孵育了一枚名叫恶的蛋。 终于,在她十四岁那年,罪恶的蝮蛇破壳而出,咬死了自己的养父养母。李寒剑惊讶于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狠毒决绝的女儿,断定此人将来必成大事,便将李芳梓接回身边,将一身武功传授与她。而现在五仙教所有的年轻女弟子当中,竟无一人敢与李芳梓交手。因为大家都知道,当李芳梓使出“寄生功”的时候,无人可以在她的毒蟾神甲下生还。 相比于前两派的高手。圣蝎派的高手柏霍和长老柏曲溪却毫无血缘关系。柏曲溪为人一向与世无争,喜好老庄之学,白发童颜,清茶淡酒,总是一副恬静淡雅的模样。他效林逋之行,梅妻鹤子,免于凡俗的困扰。 然而圣蝎派羸弱不堪,一直在其他大派的夹缝中生存,所以柏曲溪心细如发,仔细关注着教中众人的一举一动,以便于可以及时投靠于占据优势的一派,来维持圣蝎派的生存。此次左白桃、李寒剑和艾钟鸣三人密谋,强行拉上了柏曲溪,柏曲溪见三派联合,便默认成为了他们的同盟。 柏霍从小便在圣蝎派中生存,在他眼中,师父柏曲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他虽然没有左白桃那般招摇浩大的名声,却是洁身自好独善其身的读书人。所以,在潜意识中,他学习模仿师父的一切,不只武功路数与师父如出一辙,就连行容举止也颇为神似。他刻苦勤勉,武功高强,且事事谨遵师命。圣蝎派神功“八重山妙木钉”的阴邪和迅捷,在他手上的梅花剔骨钉上仿佛开出了花。 风蜈派曾经是五仙教第一大派,后来中道没落,早已不复当年风光。所以风蜈派中人行事一向低调谨慎,就算被人欺侮,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教主唯唯诺诺,遇到事情从不发表意见,总是被强势的一方牵着鼻子走。前几日另外几大长老密谋,风蜈派长老艾钟鸣无奈只得表面答应下来,暗地里却让自己唯一的弟子艾夕随便应付应付便可。以免金蛇派占了上风,到时候却又脱不了干系。 此四人,或阴险残忍,觊觎首领之位,或恶浪滔天,沉醉屠戮之快,或助纣为虐,屈从强权之暴,或唯唯诺诺,甘做杀人之刀。桂亦雄从四人的武功看出,他们皆欲除段梦而后快。 段梦深陷四人重围之中,左桥挥舞天蛛开月刀,使出镰刀弯月斩刀法,满脸狞笑地从后方进攻段梦。而李芳梓则舞动双手十指上十根浸满剧毒的锋利指甲,使出“斋藤道三指法”,从正面向段梦进攻。柏霍不断从段梦左方射出八重山妙木钉,一套蚀骨钉法既攻内路,也攻外路,而艾夕则挥舞八爪断魂棍,使出乾坤倒转棍法,向段梦右侧攻来。 段梦手执走笔游龙剑居于正中。面对敌人的猖狂进攻,他气定神闲,毫无畏惧,施展墨秀剑法,将四人的进攻一一化解。段梦幼年便熟读经史子集,又苦练刀枪棍棒,亦文亦武,实乃全才。而且他天生聪慧异常,自己于笔墨文采之中悟出了一套剑法。这剑法上下翻飞,犹如苍龙出海,钟灵毓秀,宛如千年古松。落墨重处,犹如千军万马。落墨轻处,宛如清溪小潭。挥毫泼墨,笔落惊风,确是世间少有的高妙剑法。 段天炉无意之中望见爱子竟然创出如此剑法,不由心中大喜,遂将自己平生所学以及五仙教其他各派武功的破解路数,尽数传给段梦。帮助他丰富完善了这套剑法,段天炉对这套剑法颇为满意,亲自命名为墨秀剑法。 四人原本以为段梦深陷重围之中,况且各派武功路数不同,兵刃相异,刹那间突然攻向段梦,犹如闪电一般,定能将段梦迅速制服。谁料段梦的墨秀剑法之中,早就蕴含了破解四派武功的招式。再加上段梦武功精湛,剑法纯熟,所以十个回合下来,一时间段梦竟然占据了上风。 段天炉看见爱子不仅没有危险,反而有胜利的可能,心里也激荡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斜了斜另外几位长老,看到他们铁青的脸,心中不免又得意了几分。 四人围攻段梦已然过了二十余合,左桥和李芳梓两人渐渐从震惊中缓解了过来。两人调匀气息,镇定精神,忽然发现段梦的剑法虽然可以破解自己武功的一些粗浅招式,但对于一些他们新创的招式却毫无办法。左桥平日里本就看不惯段梦,刚才四人夹攻反倒让段梦占据上风,更是让他在教众面前颜面无存。想到这里,他恨不能马上将段梦大卸八块,以解阻碍他平步青云之恨。 左桥心中忽生一计,他使出“镰刀弯月刀法”中的一招“暗里韬光”,故意买一个破绽给段梦,让段梦以为他快要不敌,引段梦主攻他的方向。段梦一招下去,将“暗里韬光”破得干干净净,左桥的破绽在他面前完全暴露。段梦心中一亮。紧接着刚才的一剑,使出一招“春蚓秋蛇”向左桥攻来。 左桥见段梦中计,心中大喜,不慌不忙地使出一招“弃城式”。他右脚尖点地,将天蛛开月刀高高地抛向空中,忽然身体一滑,从旁边溜到段梦身后。若是平时,段梦竟然可以轻松接住左桥这一招,可此刻他依然出剑,他深知天蛛派的武功沉稳厚重,一招一式结实实打实的硬功夫,却不想左桥竟然会使出如此偷奸耍滑的一招。他身体飞在半空中,无法转身。左桥在段梦身后接住天蛛开月刀,嘿嘿一笑,一刀劈向段梦后背。 段梦倒吸一口冷气,强扭身体,躲避左桥的砍杀。奈何终究慢了一步,左侧肩胛骨被刀划开,鲜血登时汩汩流出。段梦向后退了几步,用剑才勉强支撑着不倒下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只见段天炉又着急又愤怒。段梦的脸刷一下子红了,是自己的无能令父亲蒙羞,想到这里,段梦心中燃起了巨大的能量,他大喝一声,使出一招“笔底春风”,向四人攻来。 这一声大喝,令柏霍和艾夕都心中一颤,不觉胆寒起来。可凭着左桥和李芳梓两人的阴狠毒辣,他们早就看出了段梦此时不过是垂死挣扎。左桥向李芳梓挤了挤眉,李芳梓报以鬼魅的微笑,两人心中都已明了战胜段梦的方法。左桥本就是左白桃的私生子,平日里多受左白桃溺爱,天蛛派上下将所有的新创的武功精华悉数传授与他。所以他现在的武功,除了兼备天蛛派传统武功的沉稳厚重之外,又多了许多阴险诡谲的刀法,而这些,都是段天炉和段梦所不知道的。 若论新式武功,李芳梓更是不在话下。玉蟾派武功招式注重运气,呼吸吐纳之中,蕴含千斤之力。但是李芳梓天性邪恶,她如蝮蛇一般,破开养父养母之腹而出,阴险毒辣可见一斑。他抛弃了玉蟾派武功原本的大道乾元,徐徐图之的战法,而是创立了更加功利,更加激进的招式。正所谓一寸强,一寸长,一寸短,一寸险。短如匕首之类的兵器依然不能满足她的需求,她钟情于使用更短小更毒辣的毒蟾神甲来撕开敌人的心脏。 此时,虽然段梦仍然可以压制住柏霍和艾夕,但是左桥和李芳梓两人一唱一和,一阴一阳,宛如夫妻一般配合得天衣无缝,用与天蛛派和玉蟾派完全不同的阴狠武功,将段梦完全压制。段梦的处境越来越凶险,天蛛开月刀如同闪电在空中劈开一条条裂缝,毒蟾神甲在空中划出一条条血红的线,段梦深陷在危险之中,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桂亦雄看到这样精彩的大战,心中激动不已。他心中算计,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十回合,段梦必然力竭而败。以左桥和李芳梓两人武功之阴险,段梦就算捡回一条性命,也难逃重伤。他这样想着,眼睛不觉间瞄向了旁边的蓝兰。谁知这一瞥,竟然险些令桂亦雄惊掉了下巴。此刻,蓝兰竟然变了另一个人,她神情憔悴,双手拼命地握住侍女胡仙萍的手,身体不住地颤抖。她满眼含泪,仿佛是暴风雨袭来时的一朵小花,绝望而凄美。 蓝兰紧张地看着台上,她就要哭喊出来了。 桂亦雄急忙又去看比武台上的情况,只见此时柏霍和艾夕也已看出了左桥和李芳梓的套路,他们也改变了自己的武功路数,因而此时四人完全占据了上风。段梦的手上腿上,渐渐多了许多鲜红的伤痕。他且战且退,苦苦支撑,但四人穷凶极恶,毫不留情。段梦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下节节败退,只等左桥的一刀或者李芳梓一架,便一命呜呼。 巨大的担心在蓝兰的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在火中的花朵,摇曳凋谢,残破不堪。强烈的情感在她的胸中聚集,在人群的呐喊声中,桂亦雄可以清楚地听见蓝兰不断加剧的呼吸和带着哭腔的喘息声。突然,蓝兰一把抓住桂亦雄的胳膊,抬起小脸,哭着说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看着蓝兰纯真的眼神和温柔的脸庞,因为悲伤,她身上的那一股兰花的香味更加浓厚了。她像是一只听话的小兽,惹人怜爱,让人心疼。桂亦雄虽然不愿帮助情敌,但他却愿意为蓝兰上刀山下火海,特别是此刻看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底便更加柔软了。桂亦雄的心中燃起了一腔爱火,他觉得自己的身躯瞬间巨大了。 他拍了拍蓝兰的肩膀,说了一声“别担心。”继而大喝一声,便从前边一名教徒的腰间拔出宝剑,踩着众教众的头顶飞过,直扑比武擂台而去。 72 白骨哀惊艳五仙教,翻云雨白桃围鬼王 恰在此时,精疲力竭的段梦一个踉跄,险些仰天跌倒,而这一瞬间的破绽却刚好被左桥抓住。左桥呵呵一笑,心想段梦你们金蛇派跋扈多时,不想也会有今天。他飞起一脚,正踹在段梦心窝,只听得“轰”的一声,段梦整个身体重重地摔在墙上。他坐在地上,头一点,呕出一大口鲜血。 左桥那肯轻易罢休,一个箭步冲到段梦身前,举起天蛛开月刀,使出一招“落花流水”,对准段梦的头斩去。段梦眼见大势已去,平静地闭上了眼睛。伴随着段天炉和蓝兰的呼喊声,天蛛开月刀呼啸着冲到了段梦的头顶。 然而,天蛛开月刀并没有像段梦预想中的那样,将自己一分为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兵器撞击清脆的响声。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竟然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手持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回过头来,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原来刚才是他及时出手救下了自己。 死里逃生并没有让他欣喜若狂,反而巨大的愧疚感令他恨不得立即自刎谢罪。他捡起地上的宝剑,想要上去和四人拼命。桂亦雄突然冲着段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冲动。段梦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退到一边。 左白桃眼见自己除掉段梦的计谋就要得逞,到时候最多给左桥他们四人安上一个误杀的罪名,随便打个几十大板,便可以蒙混过去。而失去了最强战力的金蛇派,一定会一蹶不振,而自己的天蛛派便可以趁此时一统五仙教。 谁知他精密的计划走到了最后一步,只差那几寸的距离,天蛛开月刀便可以将段梦劈成两半。却不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坏了自己的好事。他两个鼻孔冒出滚烫的热气,头顶的头发仿佛都燃烧了起来。左白桃大喝一声,用手指着桂亦雄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邋遢的小野种,这台子是你能随便上的吗?”说着拔出腰间佩刀,便欲冲上去砍杀桂亦雄。 谁知段天炉早已率先一步闪烁到了左桥的近前,他生生将左桥出鞘的刀按了回去。左桥运动气力,想要挣脱段天炉的控制,将刀再次拔出来。两人暗中较量内劲,几个回合下来,左桥自知内功不如段天炉,便将手松开,气呼呼地向后退了一步。 段天炉眼见虽然爱子侥幸获救,但他心中仍旧十分不快,近五十二年金蛇派在五仙教中从无败绩,没想到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堂堂金蛇派的大公子,竟然要一个无名小子来救。他虽然心中感激桂亦雄,但碍于情面,也不得不正色对桂亦雄说道:“小子,你是何人?出自何派?速速报上名来。” 还没等桂亦雄回答,台上的左桥却突然哈哈大笑出来,他一脸不屑地指着桂亦雄说道:“爹,难道你忘了吗?这就是那个天天被青年军教头批评的小邋遢啊,哈哈!他竟然也学着别人做起英雄来了。看我不好好教育教育他。” 此时,月朗星稀,暗香竹影,教众们都已点亮了台上的火把,在一片红光中望去,桂亦雄只见左桥头戴朱缨宝饰之帽,腰佩白玉之环,好酒好肉养出的洁白的肌肤,毫无伤痕和老茧的双手。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服,一双草鞋上满是洞洞。心中不免生出一丝酸楚,再加上平日里青年军中的同伴欺侮嘲笑他时,左桥总是闹得最欢的一个。此时看到仇人在眼前大呼小叫,好不神气。他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 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小时候,那个疯娘搂着他讲鬼故事的每一个夜晚。他清清楚楚地回忆起,那个发疯的娘在他的脸上划下一刀时候的巨大的痛楚。他头痛欲裂,心中悲苦异常,浑身又酸又涩,终于,他体内的情绪像是一座火山一般,爆发开来,他呼号着,如一个掌管着骷髅大军的将军,威严而又凶恶地向左桥撕咬而去。 左桥大惊,但他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心想桂亦雄的三脚猫功夫自己平素里还是见过的。于是心中便放松了警惕,谁知桂亦雄暗叫一声:“白骨哀·鬼影重重”。忽然间,左桥仿佛花了眼一般,三个桂亦雄手持三把剑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自己攻来。他大惊失色,急忙使出一招镰刀半月斩,才勉强接住这招。 这一招着实令左桥吃惊不小,虽然他一向知道桂亦雄有点才能,但在青年军中长期压抑困苦的生活环境和沉重的心理负担下,桂亦雄的才华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抑制。他曾多次暗中观察,也只觉得桂亦雄的武功有些小成,但绝对在自己之下的。然而刚才桂亦雄攻过来的这一招不仅丝毫看不出门道,而且功力和气魄远远在自己之上,甚至让他在恍惚中觉得仿佛是在和师父左白桃一辈的人在比试。 不!那种恐惧的感觉比和师父比试还要更加地强烈。 虽然此刻左桥的心中翻江倒海,但是被激怒的桂亦雄却彻底杀红了眼。这一招出去他并不收招,而是顺势将宝剑快速地向前砍出。左桥仿佛觉得自己眼花了一般,竟然有三个剑刃同时在自己的面前划出五个剑痕,左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抵挡。眼看着,桂亦雄的利刃就要将他五马分尸。 突然间,一个瘦削的身影一闪,只听得叮叮几声,在空中噼啪冒出许多火星。左桥定睛一看,原来是李芳梓挡在了自己身前,用毒蟾神甲生生挡下了桂亦雄的攻击。 李芳梓虽然挡下了这一招,但是她的身体却重重地飞了出去,连带着左桥一并摔在了地上。桂亦雄低头看了一眼宝剑。只见上面多了大大小小许多缺口。若不是兵器弱于对手,现在李芳梓的身上恐怕早已被戳了七八个洞。 李芳梓倒在地上,凶神恶煞般地对艾夕和柏霍大吼道:“看什么看,快上啊!” 看了刚才的两招,柏霍和艾夕的心里直打鼓,还以为桂亦雄是中原来的不知名的门派的绝世高手,早已忘了其实不过是五仙教天蛛派里平时寂寂无名的小卒罢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战战兢兢,鼓起勇气向桂亦雄冲来。谁知桂亦雄却一直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呆在原地。艾夕的八爪断魂棍和柏霍的八重山妙木钉竟然毫无阻碍,顺顺利利地插入了桂亦雄的两根肩胛骨中。两人心中大喜,可谁知兵刃插入桂亦雄身体的一刹那,竟然发现那个身体是空的。 两人心中大骇,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桂亦雄。柏霍不觉间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他惊恐地转过头,却看见桂亦雄出现在两人的身后。桂亦雄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哭粟飞”,飞起两脚,蹬在柏霍腹部的气海穴和艾夕腰部的命门上,两人登时便觉得剧痛难忍,身体腾空而起,飞出七八丈远,重重地落在人群之中。 人群中先是一阵沉默,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想不到在五仙教的后辈之中竟然出了一个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就连段梦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桂亦雄,暗暗地摇了摇头,自愧武功远远不如。台上台下,只有蓝兰知道,这是桂亦雄多年来,一个人在抚仙湖畔修炼的成果。 李芳梓一看艾夕和柏霍落败,大惊失色。想不到自己父亲千算万算,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打败金蛇派,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父亲的好事。她身体里毒蛇一般的血液开始涌动,沸腾,两只眼睛也变得冷漠而无情。她一把推开左桥,发疯似地呼号着冲向了桂亦雄。 桂亦雄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常常欺侮他的左桥,对于李芳梓三番两次地纠缠,他心中十分恼火。桂亦雄狠狠皱了皱眉,在月光的照耀下,整张脸如同一块坚硬的铁。他暗暗发狠,使出一招“白骨哀·尸鬼狂潮”,向李芳梓挥剑的速度简直如雷霆霹雳一般。面对着几百条向自己冲来的剑气,李芳梓的表情仿佛就是到了人间炼狱一般。她拼命地挥舞着毒蟾神甲,像是垂死挣扎的猛兽一样,瞪着满是血丝的红眼睛,想要挡下桂亦雄的剑招。 可她的武功终究远不及桂亦雄十分之一,只听得噗呲几声,李芳梓身上开了几个口子,鲜红的血液从她身体中喷涌而出。她愣在原地,像是一个刚刚淋过大雨的乞丐。突然,她觉得左耳一阵剧痛,她急忙用手去摸,却摸到一个活动的热烘烘的物仕。李芳梓将手在眼前摊开一看,只见是一个沾满了鲜血的耳朵。她吓得大叫一声,七魂八窍全都溃散飞去。她捂着耳朵,哭嚎着向台下跑去了。 眨眼之间,刚才还在台上耀武扬威的四个人,已有三个人败下阵来。刚才段梦用尽浑身解数,险些送命的战局,被桂亦雄几下子便打扫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桂亦雄自己都无法相信,觉得这一切十分不真实。 他硕大的身躯站在台子上,体内的热血不住地翻涌。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更加令他觉得,正是因为青年军那些人的歧视,才导致自己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埋没了如此之久。那些年的种种痛苦和压抑,都是他们歧视的产物。想到这里,他心中的委屈和痛苦就愈发地分明了,他感觉仿佛有一柄明晃晃的刀,在剜自己的心。 偏偏就在这时,蓝兰不自觉地喊了一下。那个声音即使埋没在人群的山呼海啸之中,桂亦雄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段梦!” 桂亦雄铁青的脸颤抖着,他的嘴角仿佛燃烧了起来,愈发地扭曲变形。他看到段梦站了起来,正在向着自己走来。 所以,刚才蓝兰的那一声“段梦”,是在担心发了疯的自己伤害到段梦吗? 怎么可能呢? 桂亦雄抬头向天,哈哈大笑。段梦本是打算叮嘱他小心为上,但等不及他开口,桂亦雄已然十分粗暴地将他推开。台下的蓝兰看着桂亦雄总算对段梦无害,长长地松了口气。 桂亦雄看着台下的蓝兰,神色凄然。现在的他,又回到了那个抚仙湖畔的孤独一身时的情形,和从前一样,什么也没有变化,可他却不知从何处又平添了这许多痛苦。现在的他,只想把眼前这个给他带来痛苦的左桥彻底杀死。剩下的,他什么也不想管。 桂亦雄提起宝剑,一声不吭地向左桥走去。左桥支撑着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拿着天蛛开月刀,等待着桂亦雄的出招。他害怕极了,不自觉地向父亲左白桃望去,只见此刻左白桃气得七窍生烟,面如黑墨,十分难看。但是从父亲溺爱的眼神中,他看得出来必要时,父亲一定会出手相救,于是他强打精神,用尽全身力气使出一招镰刀弯月斩,向着桂亦雄飞速斩去。 然而无论左桥如何挣扎,这场战斗终究变成了一场猫和鼠之间的玩耍。纵然老鼠再狡猾,也难以逃脱老猫的掌心。老猫之所以不马上杀死老鼠,是因为它在享受折磨老鼠的过程。它一次次地放走老鼠,再一次次地将老鼠抓回来,那种刺激的感觉,令它欲罢不能。 桂亦雄当下正在享受这种快感,本可以一招结束的战斗,他却偏要用十招,百招来打,一次次地给左桥以胜利的希望,再一次次亲手将这个希望打得粉碎。复仇的快感让他浑身舒服到战栗,他要让左桥也感受一下被人折辱的痛苦。并且将那种痛苦拆成一片片,一丝丝,一页页,再配上恐惧的药酒,让左桥一次尝个通透。 武功低微的人以为两人在缠斗,武功中等的人以为左桥在顽抗,只有武功高强的人才看得出,这是一场虐杀。 左白桃再也无法忍受桂亦雄对自己私生爱子如此地羞辱了,他大喝道:“畜生,赶紧住手!”说着便死死按住自己的天蛛碎月刀,仿佛是在威胁桂亦雄自己将要出手了。 然而桂亦雄此时已然杀红了眼,他哪里肯轻易罢手。既然已经闹得这么大了,那就闹一个底朝天又如何?就算把左桥这个崽种杀了又如何?他不仅丝毫没有停下来进攻的意思,反而出招愈发地凶猛了。 忽然,桂亦雄使了一招“白骨哀·神输鬼运”,一剑刺向左桥的喉咙。左白桃眼看爱子便要命丧黄泉,说时迟那时快,使出一招“镰刀碎月斩”,挡在了桂亦雄之前,将桂亦雄的剑挡开。 桂亦雄一时眼花,未看出来是左长老出招营救。仍旧使出一招“白骨哀·奸同鬼蜮”,宝剑如同一条毒蛇一样向了左白桃冲去。 就在这时,段天炉及时出手,一招“九天蟠龙”挡在了桂亦雄的利刃之前。然而段天炉的手臂还是被桂亦雄所伤,殷红的鲜血从袖口滴滴掉落下来。 这时,桂亦雄看着眼前的段天炉,他彻底地清醒了过来。桂亦雄将宝剑一把扔在了地上,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左白桃一看段天炉受伤,心中暗喜。他站起身来,走到台下的五仙教众人面前,高声叫嚷道:“圣教的各位兄弟姐妹,此人名叫桂亦雄,乃是鄙派一个不成器的落魄崽子。他平日里为人畏畏缩缩,不知上进,老师和同门们说他几句,他便怀恨在心。不知他从哪路的妖人那里学来如此阴险狠毒的武功,却不思以此武功报国杀敌,却在这里残害同门,实在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左某用人不察,竟然养出来这么一个卑鄙毒辣,恶浪滔天的乱臣逆子,实乃左某之罪。左某今日再次自戕以谢圣教。” 说罢,左白桃挥舞天珠碎月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登时沿着手臂,从手指上掉落。众人看着左长老如此悲壮,又看见桂亦雄竟然连段天炉段长老也敢伤害,登时义愤填膺,抄起兵刃准备动手。这时,不知人群中哪个识趣的家伙喊了一声“杀了他。”人群中登时杀声震天,皆欲取桂亦雄项上人头而后快。 左白桃心中大喜,他转过头来看着桂亦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乱臣贼子,无耻小人,我左某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在自己的门下出了你一个如此狠毒的恶贼,你竟然想要致同门于死地。枉我平素对你教导有加,寄望颇深,谁想你恩将仇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行为。今日左某便要带领大家替天行道,将你乱刃分尸。”说着,左白桃挥舞着天珠碎月刀,带领着台下的所有人向着桂亦雄扑来。 左白桃如此反应不仅桂亦雄没来得及反应,就连段天炉也看得云里雾里。刚才的战斗他看得真切,且莫说段梦左桥之流,就算是五个长老中的任意一位,与眼前的少年单打独斗,也无法占据上风。只是这少年剑法如此稀奇古怪,又心狠手辣,似有梦中遇鬼的恐惧与满腹幽怨的悲怆。一点点伤口,他自然是不放在心上。若是按照他的想法,那定然是先将桂亦雄羁押,再详细审问事件的来龙去脉,既不放过他的恶,但也绝不能毫无根据便胡乱加害于人。 可偏偏左白桃的反应如此激烈,难道是因为桂亦雄想要伤害自己的私生爱子,而慈父之情瞬间溢出?还是因为门下竟然出了如此能人,却令之埋没于世,于自己脸面上过不去?抑或是自己这个少年终不能为自己所用,所以便在少年叛逃之前先下手为强?无论如何,段天炉都想不清楚。 但不管怎样,眼下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经过左白桃的煽动,无数群情激愤的教徒嘶吼着冲上台来,想要将桂亦雄撕碎。桂亦雄怔怔地愣在原地,他被眼前的汹涌的人群吓坏了。慌乱中,他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蓝兰。只是这惊鸿一瞥,便立刻化解了桂亦雄心中所有的恐惧,在那一瞬间,他觉得,既然人生是如此的残忍,那便索性大干一场吧,就算死,也要死的光芒万丈。 他手握宝剑站在场中央,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头发,那令人胆战心惊的鬼哭狼嚎,不知道是风声,还是桂亦雄的笑声。在一片毫无秩序的混乱中,只看得见鲜血在不住地喷洒,肢体在漫天地飞舞。桂亦雄在这生命中最后的狂欢中,享受着战斗带来的快感,这种超过道德和法律的快感,在他将压抑在心底的所有痛苦释放之后,如一股温暖的电流一般,舒舒服服地传遍了他的全身。 桂亦雄如同一个暗夜中的邪魅鬼灵,挥挥洒洒,走笔游龙地书写着他人的生死命符。“白骨哀”剑招诡奇阴狠,如同混沌中的一条青龙,冥冥之中蕴含了无限的勇气和愤恨。他越战越勇,浑身上下的毛孔中透露出对于血腥气味的痴迷,那感觉,真如同豪饮之后的酩酊大醉。 此时的左白桃已经拉着左桥躲在了一旁,他们暗中观察着场上的一举一动。左白桃本意是让自己的私生爱子在比武之中胜出,继而成为青年军的首领,谁想到桂亦雄的半路杀出,不仅打乱了他的计划,还让他的脸上十分无光。毕竟自己的门派有如此能人,却令明珠蒙尘。所以他才煽动教众来合围桂亦雄,一方面可以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另一方面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则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桂亦雄竟然与五仙教教众斗了半个时辰,竟然还没有被杀死。就在他急火攻心,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桂亦雄身边。 那个人便是段梦。 在那一刻,桂亦雄的宝剑只差一点点,便可以刺穿段梦的喉咙。可当他清楚地看清了段梦的脸,他的剑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深知,如果这一剑刺下去,对于蓝兰意味着什么。她会为他伤心断肠、肝胆俱裂吗?她会为他哭天抢地,哀哀欲绝吗?她会为他而生无可恋、自杀殉情吗?桂亦雄在心中得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桂亦雄及时停下了手中的剑。段梦看到他停止了攻击,便知道桂亦雄并非一个魔鬼,在他的心中还是有善的。他发自内心地向桂亦雄露出了赞同的微笑。可是,那来自情敌的微笑,非但没有令桂亦雄的心融化,反而令他觉得一阵阵的恶心和反胃,他一气之下,将宝剑狠狠扎在了段梦面前,就像是对他最后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再试图去探视自己的内心。 桂亦雄双掌合十,用尽全身的内力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影重重”,化身为十九个鬼影,向未知的远方逃走了。 73 救好友鸳鸯筑小屋,贪情爱心碧献毒策 桂亦雄一路上跌跌撞撞,恐惧和疲惫揉碎了他的心。当不再身处危险的环境中时,他的防备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所有强忍着的痛苦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在一片黑暗中,他无法分辨前进的方向。可就算分辨出来,他又该到何处去呢?情况比之前更糟了,以前他还是只被嘲笑,被捉弄,但至少还可以生存下去。但是现在,他是整个五仙教的公敌,他已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他只想逃到很远很远的山洞里躲起来,如果那里有一把温暖的篝火就更好了。可现在非但没有那样的山洞,老天还不合时机地下起雨来。 他以前是个人见人欺的可怜虫,现在,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这一切究竟是谁导致的呢? 他想起了蓝兰,如果不是遇见她,此刻的自己应该正在抚仙湖畔孤独地舞剑吧。但他旋即又摇了摇头,一想到那张温柔的脸,他一点也无法怪罪她,他只想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他又想起了段梦,如果不是蓝兰深爱段梦,他也应该不会在这场与己无关的比武中强出头。也就不会误伤了段长老,以至于和全教为敌。但他又摇了摇头,想到段梦和蓝兰两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而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局外人。 他又想起了青年军欺侮他的那些同门,如果不是他们常年欺负他,造成他内心的孤独和自闭,他也就不会在受左桥挑衅的时候失去理智而大开杀戒,他也许和其他人一样,可以任由自己善良的本性茁壮生长,而将邪恶永永远远地埋在心底,令它永远不见天日。 但是,他心中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桂亦雄!讲别人之前,要先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问题? 桂亦雄跪在地上,抬起脸,去迎接咆哮着砸来的雨滴。他苦笑着,嘴里不断重复着自己的问题这五个字。他在内心深处不住地发问,那究竟是什么? 是年幼时疯疯癫癫的养母的恐吓与虐待吗?是那一张不合时宜不够讨喜的嘴吗?是那即使被伤害了几百次但仍然骄傲地生长的尊严吗? 难道这些天生的东西,这些他无法改变的东西,这些应该被人呵护的东西,都是自己的问题吗?一个炸弹重重的落在了他的心上,他的脑袋仿佛彻底爆炸了。混乱的思想,惊恐的情绪,痛苦的感情把他撕扯成一块块碎片。他望着抚仙湖幽黑深邃的湖中心,看着湖上荡漾着的一圈圈黑暗的波纹,就像望着人类神秘的高尚的永恒的归宿。那无法抗拒的诱人的美,有一种宗教般崇高的仪式感。抚仙湖那一抹吞噬一切的黑,令他目眩神迷。 那便是死亡。 只要投入湖中心微微荡漾的波纹之中,他便会拥抱人类永恒的幸福。一切痛苦都会随之结束。 他微笑着,向着湖心的方向,一头倒了下去。 当桂亦雄再度醒来的时候,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经过了几次痛苦地尝试,他还是努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周围的世界。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充满了鸟语花香的青青草原上,不远处就有布谷鸟欢快地叫声。 这是在天堂吗?桂亦雄想不到自己死后竟然可以到天堂。而接下来的一件事,更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一双圣母般温暖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令他飘飘欲仙。 他抬起头,看见了蓝兰温柔的笑脸。 桂亦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一脸惊惑地看着蓝兰,仿佛看着一个仙女一般。在蓝兰的背后,是湛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桂亦雄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那结实的血肉让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尚在人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蓝兰,心想一定是蓝兰救了自己。想到她竟然对自己还有些许感情,心中便产生了天大的欢喜。 而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切割木头的声音,桂亦雄向另一边望去,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正在不远处建造房屋。桂亦雄眯起眼睛,仔细分辨青年的模样。 微风轻轻扬起青年头上的刘海,桂亦雄看见了段梦钻石般闪耀的双眸和温柔的笑容。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闪烁着感激和关怀的光芒。那温柔的眼光在桂亦雄心底开辟出另一块新的温暖的地方。从此,他的灵魂爬出了那个阴冷、恐怖的地穴,将痛苦的,疯狂的回忆狠狠扔进了谷底。 他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天空。 从那以后,桂亦雄便一个人秘密地居住在抚仙湖畔蓝兰和段梦为他建造的小屋里。那一对天造地设的情侣偶尔伴着夜色光临他的小屋,但更多时候,是桂亦雄独自一人在湖畔喂马,劈柴,练功和发呆。 即使是一个人的生活,蓝兰仍是她脑中永远除不去的痛。 他不是没有做过忘记蓝兰的努力,他以为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地研究武功,认认真真地生活,就可以渐渐地忘记她。然而他终究是低估了自己对蓝兰的爱,无论他如何逃避去想,蓝兰的倩影总是不自觉地出现在脑中。想着她清丽的脸庞和温柔的笑容,他的胸口竟然涌起一股暖流。偶尔他在清晨醒来,脑中不经意地出现了她的倩影,他的脸上不知为何竟羞得通红。有时,他呆呆地望着平静的湖水,在湖边一坐便是一个下午。到太阳下山,他都没有发觉,自己想着蓝兰的模样,已然神游了许久。 他越想忘记,便越不能忘记。有时太刻意地忘记,反而会记得更加清楚。 那一股在心中或明或暗,或强或淡的情欲之火,像一条毒蛇一样纠缠着他。在他天马行空的神游中,蓝兰和他的命运有着千奇百怪的可能。他想过段梦突然死亡,而自己恰好出现在蓝兰的身边,给予无依无靠的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和温暖。他想过段梦断然拒绝了蓝兰的爱慕,而他在蓝兰伤心欲绝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带她逃离这个让她伤心的世界。他甚至梦想过有一天一颗巨大的陨石坠落在苗疆的土地上,而他在苗疆毁灭之前及时地将蓝兰救了出来,两个人流落到一个无人的小岛上。这些充满了梦幻的遐想,就像是犯罪的预演。 桂亦雄摸了摸右脸上长长的伤疤。他苦笑了一下,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屌丝的意淫罢了。 五仙教圣女洗礼大典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五仙教历届圣女只能由处子之身的少女继承,并且为了保持身体和精神的圣洁,圣女终生不可婚配,如若破戒,便会免冠徒跣,堕入虿盆,受万蛇撕咬而死。当蝶隐派的王长老将这个教规告诉蓝兰时,少女差点没被吓得昏迷过去。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意识到,是时候和段梦摊牌,要他带着她私奔了。 于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夜晚,蓝兰和段梦结束了对桂亦雄的探望,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桂亦雄早就看出两人的情绪不对,所以一直偷偷跟随在两人身后。当两人走到一处山崖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飘起了小雨。桂亦雄躲在一棵树的后面,望着雨中的水仙和摇曳的杨柳,在心底响起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声叹息中既有对于这对碧人郎才女貌的钦羡,也饱含了对自己失意落魄的无限遗憾。 雨声掩盖了两人的争吵,桂亦雄离得太远,听不真切。他只能痴痴地望着。他看着蓝兰的脸上满是怒气,她一把推开段梦,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哭泣着。段梦也摊开双手,激烈地争论着。继而两个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就这样僵持了一会之后,段梦突然将蓝兰拥入怀中,蓝兰将头轻轻枕在段梦的怀里,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而桂亦雄此时也识趣地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快速晃动的黑影。 十九年后,在鬼王城凄风苦雨的夜里,深受重创的桂亦雄,用微弱的声音,向自己的女儿蓝小蝶讲述着当年发生在五仙教的爱恨情仇。 听到这里,小蝶和薛桦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一旁的王心碧。只见王心碧呵呵冷笑了两声,一脸得意地说道:“不错,那夜跟踪在蓝兰和段梦身后的不止桂亦雄一个。我跟上去,就是要看看这对狗男女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真是不知道那个蓝兰哪一点比得上我,可以让那样乖巧听话的段梦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想当年,我和梦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来只要蓝兰这个贱女人只要成为圣女,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为金蛇派的少夫人。可是这个贱女人偏偏不认命,硬是要抢走我的梦郎。我怎么能让这个贱女人得逞?” 桂亦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向王心碧讥笑道:“所以,得不到段梦,你就亲手杀了他?” 听了桂亦雄的发问,王心碧的眼睛仿佛是刚刚经历了电击的病人,放大的瞳孔中充满了对回忆的恐惧和不甘。她拼命地摇着头,脑后的发卡掉在地上,一头夹杂着白发的青丝迸散开来。她歇斯底里地对桂亦雄吼道:“你说谎!”接着再次将雪魔刀狠狠地插入了桂亦雄的胸膛。 桂亦雄抬起头向天狂笑着,仿佛是临刑前大义凛然的义士,那爽朗的笑声在鬼王城中不断回响着,仿佛在诉说着正义的不可更改的事实。王心碧被这笑声气得浑身发抖,她刺入桂亦雄胸口的刀又前进了三分。 在锥心的痛苦中,桂亦雄饮下一杯烈酒,继续说起了从前。 桂亦雄在回抚仙湖小屋的路中,察觉到那个黑影一直在跟踪自己。桂亦雄用余光瞥了一眼后面的黑影,轻蔑地笑了笑,故意将黑衣人引到抚仙湖畔一片开阔的草原上。 疾驰中的桂亦雄突然停下了脚步,朗声说道:“兄弟,既然来了,便出面一见吧。” 忽然,从桂亦雄的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人缓缓走出。桂亦雄看着黑衣人的轮廓,竟然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瘦瘦高高,身材袅娜的女子。女子带着厚重的面纱,头发也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射出野兽般饥渴的目光的眸子,如同黑夜中紧紧盯着猎物的孤狼。这种可怖的眼神,不知为何,却让桂亦雄觉得是那样地熟悉。他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想念蓝兰的时候,也有过那种眼神。 桂亦雄凛然说道:“既是我五仙教的姐妹,请摘下面纱相见。” 女人也不言语,伸出修长的手臂,摘下了自己的面纱。接着皎洁的月光,桂亦雄看见女子的娟秀得有些蜡黄的脸。他一脸吃惊地呀了一声,说道:“竟然是你。” 此刻女子眼中的那一抹凶狠和痴狂渐渐淡去,代之以温暖的柔光。她的声音犹如一个年长的姊姊,舒缓,平和,充满磁性。黑衣女子轻声说道:“不错,桂师弟,是我。” 王心碧是蝶隐派长老王东山的独女,是蝶隐派的大公主。她从小就是父母手中的夜明珠。加上她长相甜美,笑容温柔,所以无论是物质上的享受,还是精神上众位师弟师妹的爱戴,她都予取予求。但过度地宠爱也滋生了她强烈的自尊心和极强的占有欲。她承受不起任何的失去,任何人都不可以对她说不。 更何况,是她那样深爱着的清俊潇洒,才华横溢的梦郎段梦。 那一夜蓝兰和段梦的对话,桂亦雄没有听清。但是在另一边的王心碧却听得真真切切。原来蓝兰和段梦计划在圣女洗礼大典的前一天私奔。蓝兰负责盗出五仙教的圣物——逆鳞剑,而段梦负责将沿途的守卫击晕,之后两人在此地会面,再一起逃往中原。 听到了他们的计划,王心碧心中的妒火犹如赤焰焚烧中的城郭,烈焰冲天,浓烟滚滚。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贱女人蓝兰,不仅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视五仙教的前途如儿戏,还恬不知耻地抢走了她最爱的段梦。段梦是她心中不灭的神,任何男人在他的英俊和勇敢面前,都不如一块草席,一双筚履。 那个在她的美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男孩,她曾无数次梦想过挽着他的手臂,并肩坐在海边,幸福浪漫地过完一生。可是从小到大,她连他的手都没有牵过一次。可现在,那个无耻的女人,竟然一脸幸福地躺在她的爱人的怀里,更可恨的是,她还偷偷看过蓝兰和段梦在夜里的炽烈的热吻。作为蝶隐派的长公主,王心碧长这么大,自尊心还没有这么强烈地受伤过,这一切怎能不让她恨得牙根痒痒。 她无数次地想要彻底将这个贱女人活活掐死,蓝兰的出现就好像她生命乐曲中突然蹦出的极不和谐的音符,不仅让她的表白计划戛然而止,更破坏了她一生的幸福。 可是她偏偏又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伤害蓝兰。因为她是亲爱的父亲好不容易才寻来的圣女人选。她是父亲复兴蝶隐派的希望,是她父亲谋划了一生的心血的结晶。如果这样轻易地将她毁掉,真不知道父亲在疾痛之中会做出什么事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蓝兰放弃段梦,顺利地成为五仙教的圣女,而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自己的梦郎在一起了。 可惜蓝兰偏不愿。 桂亦雄神情戒备地看着王心碧,冷冷地问道:“长公主殿下亲自驾临,可是要问罪于我吗?” 王心碧嫣然一笑,说道:“桂师弟武功高强,以一人之力力战四大派高手,实乃五仙教百年难得一遇之奇才,师姐又怎敢造次?我此次前来,实则有一句话想问师弟。” “但说无妨。” 王心碧挑了挑眉毛,故作亲昵地说道:“师弟可是喜欢那蓝兰。” 若是平时,桂亦雄的双颊一定羞得绯红。但此时他的心比坚冰还要冰冷,不管他是否喜欢蓝兰,她都和自己无关了。所以对于他来说,承认或不承认都无所谓,还不如爽快一点,大大方方地承认,至少还像个男人。 桂亦雄神情冷漠地点了点头,说道:“是。” 王心碧嘿嘿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看师弟并非真的喜欢那女子。若是师弟真的爱慕那女子,又为何能眼睁睁地看她们私奔离去。” 桂亦雄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刚才两人的谈话王心碧全都听了个通透。事情果然和自己推算的一样,蓝兰和段梦正在秘密地计划私奔。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但他旋即故作镇定地说道:“就算是,那也他们郎才女貌,于我这个被世界抛弃的闲人何干呢?” 王心碧万万没想到桂亦雄竟然轻易地便选择了放弃,她惊讶地张大了嘴,但她还是不死心。她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对桂亦雄说道:“我有一计,可以助师弟抱得美人归。” 王心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将她的计划向桂亦雄和盘托出。听完了王心碧的计划,桂亦雄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歹毒,如此狠辣的计划就连从小听惯了鬼故事的他都想不出来。但若是依王心碧的计划,自己不仅可以得到蓝兰的娇美的身体,还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而王心碧也可以和自己的梦中情人长相厮守,共度余生。从结果上来看这个计划是那么的美满,但从过程上看这个计划又是那样的无耻。 桂亦雄的心中当然喜欢蓝兰,所以一想到这个计划实施后所带来的美好的结局。他的心中就如同撞了一只小鹿一般,充满了青春的悸动。但是一想到为了达到这美丽结局,他要实施多少龌龊的手段,设计多少狠毒的陷阱,编制多少无耻的谎言。他顿时就觉得那美好的结局仿佛是放了一整个夏天的蜜,发霉腐烂,恶臭难闻。 桂亦雄偷偷观察了一下王心碧的脸。那张闪耀着姊姊般的柔光的脸上,那一双痴迷的眼睛,反射出强烈的自尊心和人性的贪婪。桂亦雄出于良心的谴责,他自然是会拒绝这样无耻狠毒的计划。但是他心中亦十分清楚,既然王心碧想得出如此狠毒的计策,就算他不答应,王心碧也一定会亲自去实施。到头来,蓝兰还是落得个凄惨的下场。莫不如暂时答应下来,到时候将计就计,随机应变,方是上策。 桂亦雄故意摆出了一个猥琐的表情,拼命地点了点头。王心碧见桂亦雄答应了自己的计划,心上眉梢。她激动地一把拉住桂亦雄的手,一脸亲切地说道:“好师弟,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勇敢地追寻自己的爱,我们的努力一定会让他们感动,而委身于我们的。一旦我们成功,我们就是彼此生命中的恩人。” 正当桂亦雄为王心碧文过饰非的辞藻而恶心不已时,突然见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只见一只巨大的灰色蝴蝶扇动着翅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开了一个鲜红的口子。虽然只是划开了皮肉,但伤口若在向内两寸,便会伤及他的内关穴,那样的话,自己便会有性命之虞。 桂亦雄倒吸了一口凉气,恰在此时,他看见了阎罗般阴冷的表情,极不和谐地出现在了王心碧那张柔美的脸上。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表情,转眼间便密布了阴云。王心碧语气冰冷地说道:“事成之后,你我各自携心爱之人远走高飞,永不再见,今日之事,你知我知,绝不可以令第三个人知道。” 恩威并施,严宽相济,在给你一口蜜糖的同时,也狠狠地给你一棍。独裁专制之君主,权势滔天之枭雄,老谋深算之政客,无不深谙此道。桂亦雄当然不怕王心碧,但是他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便故作乖巧地点了点头。 看着桂亦雄乖巧听话的模样,王心碧的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笑容。她拍了拍桂亦雄的肩膀,转身飘然离去了。 桂亦雄望着王心碧高挑的背影,想起了疯子养母给自己讲过的两个鬼故事。一个叫“骨醉”,一个叫“人彘”。 74 荡兰舟两岸闻欢唱,夺情爱人性隔山海 桂亦雄在小屋里辗转反侧,他闭上眼睛,脑中便清楚地浮现出蓝兰温柔的脸庞,想着她是他永远追不到的梦想,他的心中就止不住地酸楚。于是桂亦雄索性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小屋的天花板。忽然,一阵凉风从木墙的缝隙中穿过,他浑身的骨骼一阵酸痛。漫漫长夜中,他更加地清醒了,可越清醒,便越痛苦。 桂亦雄站起身来,从门口取下一件蓑衣披在身上,慢慢踱步到了抚仙湖前。他的心痛极了,于是便蹲在地上,望着平静黑暗,深不可测的湖水,想哭却哭不出来。忽然间他脑中的一阵恍惚,他仿佛看到了他初遇蓝兰时,天边那令人心醉的浪漫的极光。在温柔恬静的月光下,她的笑脸堪称完美,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句诗可以准确描述那完美的微笑,她就像一尊无法移除的雕像一样,桂亦雄无法寻得她的缺点,也无法去赞美她的绝美,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去感受上天造物的神奇,和爱而不得的残忍。 那如同深渊一般的黑色的湖水,犹如一只冷峻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桂亦雄的双眼。突然,他打了一个寒颤,夜晚的寒冷又将他拉回了现实。蓝兰的倩影在他脑中渐渐淡去,他想到其实自己并非毫无机会。只要配合王心碧的计划,只要他能突破自己良心的底线,那么很快他便可以带着心爱的女孩远走高飞。但是让他违背自己的良心,那又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可是良心又是什么东西呢?那个在他小时候虐待他,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的疯娘,那些对他的遭遇没有丝毫怜悯,侮辱他嘲笑他的伙伴,那个在比武擂台上非但不称赞他的高超的武功,反而煽动同门一起攻击他的长老,这些人又可曾有过良心? 如果这些人都可以毫无廉耻地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将良心狠狠地扔去喂狗,那他这个全世界最可怜的男孩,为什么要讲良心呢? 他又做错了什么?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很爱,很爱。 桂亦雄将头埋在自己的两腿丨之间,将双眼深深地埋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祈祷明天可以不再到来。 可是那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五仙教圣女大典那天的清晨,整个圣教忙成了一片。在蓝兰梳妆的房间里,四五个侍女正前前后后地忙着。蓝兰伸出纤纤素手,拾起桌上的胭脂,杏口微张,想要将胭脂放在双唇之间。奈何她的手抖得太厉害,几次都没有成功。胡仙萍蹦蹦跳跳地来到蓝兰的面前,却看见她画眉紧蹙,额头上香汗涔涔。胡仙萍不禁“呀”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手绢,在蓝兰的额头上轻轻擦拭起来。她一脸关切地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蓝兰的左手在自己的腿上狠狠地捏了一下,她强作镇定地说道:“没有,只是最近天气闷热,昨夜睡得不太安生。今天醒来,无端地又丢了一根簪子。”胡仙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绕到蓝兰的背后,细心地为她编织起头发来。 胡仙萍一边帮蓝兰梳头,一边说道:“小姐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好多教众私下里都对小姐的美貌垂涎不已。哼!那些庸人又如何能配得起小姐,等小姐继承了五仙教圣女之位,遵守教规,保持清白之身,那些庸人就会自己断了念想的。” 突然间梳妆台上传来了啪的一声,胡仙琴被吓了一跳。她急忙看时,只见蓝兰手中的胭脂掉落在了桌上,碎成了两半。她急忙看了一眼蓝兰,只见她夜明珠般璀璨的双眼里写满了恐惧和不甘。胡仙萍急忙拾起地上的胭脂,低头弯腰向蓝兰不断地赔罪。蓝兰将一只手搭在胡仙萍的胳膊上。 “妹妹,不要再说了。” 在五仙教总坛通往蝴蝶谷的途中,有一条安静的河,名唤圣女河。圣女河地处苗疆与雪山交界之地,河的这头,白雪皑皑,樱花漫天飞舞,景色浪漫而凄美。而河的那头,则是万木葱茏,鸟语蝉鸣,一片热闹喧嚣的夏日景象。凡是被选中成为圣女的人,须乘一叶兰舟,从河的这头,划到河的那头。 胡仙萍搀扶着蓝兰,来到了圣女河边。五位长老和蝶隐派王长老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王长老远远望见了蓝兰,兴高采烈地几步奔过来,将一柄桂桨和一柄宝剑塞入她的手中。蓝兰向长老轻轻点了点头。此刻王长老心中的无尽的喜悦,是以她的爱情的牺牲换来的。但她的心中既不感激,也不怨恨。因为有一个问题一直在脑中纠缠着她,她满怀忐忑不停地诘问着自己,如果一切按照她和段梦的约定而行,这样做会不会太自私? 顶点 蓝兰并没有在河边多做停留,她挽起长长的托在地上的洁白的纱裙,轻轻捋了捋散落在脸庞的乌黑的鬓发,如同小鸟一般,轻柔地踏到兰舟之上。她用洁白的修长的小臂,不停地摆动着归棹,缓缓地向河的尽头划去。 她望着河两旁的银装素裹的雪山,像一扇半掩着的门,而平静得如同镜子一般的河水,缓缓地向着门外的天际流去。清凉的冰冷的风拂过河面,河岸边的雪松微微颤动,一只小小的云雀在风雪中奋力地挣脱,落在了一棵更高的树枝上。巍峨的雪山借着清凉的风,不住地向蓝兰压来,她的命运就像此刻她脚下的兰舟,穿梭在冰冷的河水上。 曾经她是深山中一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少女,干净 纯洁,天真烂漫。她不知何谓生老病死,更不懂何为喜乐悲欢。兰花是她的姐妹,松鼠是她的玩伴,弯月是她的摇床,小溪是她的瑶琴,在那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天堂里,没有一丝一毫人类明争暗斗的恶臭和血腥。大自然将她所有的灵气倾注到了这个温柔少女的身体里,让她容颜绝丽,让她心如兰芷。 可她终究是人的血肉组成,这天生的,与生俱来的人的特质,与她有着血的天然的关系。人类所具有的一切美好的权利,爱和被爱的权利,平等、自由的权利,以及尊严,她一样不少。这些从一个人生下来就自然而然拥有的美好,不可以被任何的宗教,政权和派系进行一丝一毫的扭曲。那些来自后天的人为的修饰,都无法免除强者对于弱者的欺凌的可能。在这些后天的修饰中,愈发善良的人,便愈发容易受伤。 从这些人类与生俱来地拥有的权利,衍生出了许许多多关于道德和刑罚的准则。如果牺牲一个人的某一样利益,可以保障所有人的利益,那么是否牺牲,这样的选择权在谁的手中呢?换句话说,如果蓝兰牺牲了与段梦结合的权利,从而结束了五仙教四分五裂的局面,那么,这件事情她有权拒绝吗? 蓝兰望着河岸两旁的巍峨的雪山,那些不知从几千年前就屹立于此的高峰,就像五仙教众位长老和教众们看着她的灼热的眼神,压得她直不起腰。那种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肠子的感觉,就像是一口气饮下了一大坛烈酒,恶心,反胃。千百年来,生活在华夏大地上的人们不断地记录下关于道德的文字,可是,他们似乎总是无法分明,道德究竟是用来约束、攻击甚至指责他人的,还是为了完善自己的行为,指导自己如何在这个人心不古的世道上保持自己的清白。那些道德的文字,就如同一座又一座的冰冷的雪山,被别有用心的人当作了肆无忌惮侵害他人权利的棋子。 一双双义愤填膺的眼睛,一根根充满敌意的手指,一句句阴狠毒辣的唾骂,都可以压垮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更何况蓝兰是一个天真柔弱的少女。她想不出如果自己在整个五仙教面前拒绝的话,等待她的是什么结局。 不知道有多少次,蓝兰都在梦中哭醒。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帝将那样完美的段梦哥哥送到她的身边,却又要给她柔弱的手腕上戴上如此沉重的枷锁。如果两者去除其一,她都将无比的轻松。可是,脱去那一双枷锁是多么容易,但若是想忘情弃爱,又是多么的痛苦。 那双枷锁是人们用所谓的道德强加在她的身上的,而爱情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最美好的感情。这深入骨髓的,流入血液的,铭刻在灵魂中的感情,若想脱去,恐怕非要剥皮削骨,血泪尽干不可。 爱与被爱是人类最重要的权利。 爱情是人类最美丽的尊严。 蓝兰站在船头,迎面吹来的风渐渐温暖了。沉重的雪山飞速地向身后飞去,穿过了一处湍急的激流,河的两岸豁然开阔了。突然,一道耀眼的阳光射进了蓝兰的眼里,她急忙伸出手臂挡在眼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耳边竟然传来了阵阵鸟语虫鸣。她将手臂缓缓地移开,偷偷地向两旁望了一眼。而映入眼帘的满眼的翠绿,好像是一股清流,令她浑身上下一阵温暖。蓝兰不自觉地轻轻“呀”了一声。 碧岸柳如溪,山樱落如雪,翩翩几瓣飞烂漫,沾湿情人枕。 燕飞四月天,沙暖虫声急,桃花离岸人语轻,微风细雨斜。 眼前的景色忽然间柳暗花明,蓝兰的心情也随着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望着眼前的花红柳绿,她的唇齿之间隐隐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手中的归棹不知不觉间也挥动得更加快了。兰舟在河面上快速地穿梭,溅起的清凉的水花欢快地跳跃了起来。蓝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云朵,那云朵的形状像极了段梦哥哥脸庞的轮廓。 蓝兰的脸上终于绽开了明媚的笑容。她就要见到她的段梦哥哥了,无论她如何纠结和犹豫,那样一个时刻就快要到来了。正像那一夜他们在悬崖边上窃窃私语的那样,就在今天,段梦将会带着她离开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蓝兰摸了摸手上的逆鳞剑。其实那一夜,关于如何处理逆鳞剑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蓝兰坚持将逆鳞剑还给五仙教,毕竟她不想欠五仙教一分一毫。她只想凭借自己和段梦的勤劳的双手,在一处世外桃源去建立他们自己的家园。 但段梦却嘲笑她太过太真,太过乐观,如果没有这把神剑在手上,他们如何能躲得开五仙教的追杀,他们又如何在五仙教的屠刀落下时,以此圣物相要挟,才得以保命。两人争吵了半天,可最终也没有达成一致。不过,马上就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喜悦冲淡了这场争执,他们在悬崖边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但是,蓝兰的心中还是十分忐忑,一丝忧虑借着她脸颊上温暖的柔光流淌到她的嘴角。忽然,蓝兰一眼瞥见了岸边的一座小木屋。那座精致的木屋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樱花的花瓣缓缓飘落,在院子里铺下烂漫的颜色。蓝兰微笑着,她仿佛看见段梦在屋子里向她招手。 她慌张忐忑的心一下子镇定了下来,她在心里向自己点了点头,坚定地告诉 自己,时至今日,她已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了。美丽的少女把心一横,将手指按在逆鳞剑的剑鞘上,咬紧了牙齿。 兰舟继续飞速地前行,穿过一处狭窄的岩洞,在河的两岸突然出现了大片的绿油油的红豆杉林。而五仙教的教众早已在岸边等候了多时。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苗疆的特色服饰,欢呼着,跳跃着迎接他们的新圣女。林伯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露出光秃秃的脑袋,他激动地挥舞着帽子,沟壑纵横的脸上的老泪热滚滚地流淌下来。年逾古稀的他历经了五仙教五代圣女,自从一年前党夏城之战中,五仙教和党夏联军惨败,党夏城全城被屠,五仙教圣女东方闵惨死之后,五仙教四分五裂的动荡局面终于要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老人激动地搂着自己的小孙子,小男孩抬起幼稚的脸庞,也跟着爷爷一起欢呼雀跃,他们这一对祖孙终于可以在有生之年,共同见证了新圣女的洗礼大典。 金蛇派的张姊姊和天蛛派的毛姊姊手拉着手,唱起欢快的苗疆的山歌。玉蟾派的大力士则将两个小孩子托在手中,高高地举过头顶,两个小孩在他巨大的手中上吓得哇哇大叫,大力士则开心地裂开大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少女们跳着欢快地舞蹈,青年们则痛饮着烈酒。热烈快活的气氛感染了岸边的每一个教徒。大家就像在参加国王的花车巡礼,就像在天街上欢快地游行。 看着众人那仿佛要冲破云霄的愉快的模样,蓝兰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她开始在心里觉得自己的身形越来越卑微,越来越渺小。强烈的自责的感觉像是一件钢铁做成的束身衣,紧紧地勒在她身体的上,让她浑身难过却又无法动弹。她羞愧地低下美丽的头颅,将她深埋在自己的胸前,而双手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机械而古板地摆动着。偶然间吹过一阵轻柔的微风,都会让她心惊肉跳。她仿佛听见了如山的刺耳的骂声。 可是,在她心底的那股对段梦的热烈的爱,那种人与生俱来的最纯洁的感情,那种毫无理由的,被她视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爱情,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顺顺利利地获得,而她却还未开始,就已经被永远宣判了死刑?自从她踏上了圣女的宝座的那一刻起,她的所有所作所为都会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她又如何违背教令,去继续爱着自己的情郎?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而唯独她不行? 想到这里,刚刚在蓝兰心中肆虐的愧疚,被一股辛酸和委屈的感情而取代。一个柔弱得连一柄木剑都提不起的女孩子,却要被宗派的政治背上如此沉重的枷锁,去禁锢她的最纯真的人性,最真诚地爱,实在太过于残忍。人的肉体可以被焚烧成为灰烬,人的精神可以被摧残到麻木,但是人性,那种人与生俱来便具有的天性,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抹杀的。就算被写进党人碑中,就算被钉在耻辱柱上,那些正直的,善良的,崇尚公平支持正义的人性,依然在昭昭天日下,闪烁着不灭的光芒。 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怎么了?就算她肤浅的爱着他的容颜,就算她疯狂地迷恋直到疯癫,就算她的眼中除了他谁都装不下,又怎么了?蜉蝣蝼蚁尚可结合,为什么人的那样炽烈的爱情,却要为了宗教、神学、政治、信仰、党派、风俗、权势和尊卑一再被加以扭曲和限制。在那些道貌岸然、义正词严的小部分既得利益者觥筹交错的背后,谁还记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悲怆,谁还记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痛苦。 蒙太古和卡普莱点亮了仇恨的火种,却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送入了坟墓,焦仲卿阿母槌床的一声怒喝,却让一对彼此深爱的人,一人“举身赴清池”,一人“自挂东南枝”。谁记得长安一片月下苦等良人的妇女的捣衣声,谁记得牧马人草原上充满畏惧的眼神,谁记得太平军男营女营的声声哀叹,谁记得回族墓地中楚雁潮悲哀婉转的小提琴声。 太多的悲剧,被强者越过已有的法律,通过所谓的神性、集体主义、风俗和道德强加在了一对对恋人的身上。当历史洗尽铅华,人们才会发现,那些说辞不过是强者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为了欺凌弱者而编造的借口。它们终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人们所唾弃和遗忘,而人类最美好的爱情,人类最美好的人性,将永远被人们所歌颂。 蓝兰并不懂得这些道理,她也不会这样去想,她只是觉得自己那样热烈的爱着段梦,她愿意为她粉身碎骨。蓝兰挺起了胸膛,那股爱情的火在她的瘦弱的身体中不断地冲撞,她的眼中闪烁着蓝宝石一样耀眼的光芒。 蓝兰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只见六位长老已经在圣女河尽头的巨石上等着她了。巨石后面有一座瀑布,只要蓝兰跨过拿到瀑布,采下瀑布后面的圣女花,她便正式成为了五仙教中的圣女。 忽然,她看见段梦一袭黑衣,蒙着脸站在欢呼的人群当中。因为教众们都过于激动了,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段梦今天的不同。但蓝兰从段梦的眼睛中看出一种决绝和坚韧,她知道她们的大事就要来了。蓝兰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剧烈地跳动着。 就在蓝兰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岸边的段梦的时候,一只手悄悄抓到了她的脚腕。忽然轰的一声响,蓝兰的兰舟翻倒在了河面上,她也被那只手拖着,沉入了深深的河底。 75 蛇蝎人苦设蛇蝎计,无良人良心终不泯 蓝兰被那只疯狂的手带到了河底。水流巨大的压力压得她睁不开眼睛,因为不会游泳,她的鼻子和嘴巴灌进了许多水,她觉得难过极了。那双有力而粗大的手挽住了她的腰,在黑暗的河底,一个人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突然,两片滚烫的嘴唇狠狠地印在了她的朱唇之上。这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柔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那个温暖的胸膛上。她拼命地挥舞四肢想要挣脱,可越挣脱,那张嘴便吻得更紧,紧到她无法呼吸。 蓝兰被突然发生的一切吓哭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这个人是段梦吗?他们成功了吗?为什么她不是和段梦手拉着手在六位长老面前,而是被拉入了深深的河底。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却要对自己如此轻薄?她挣扎得精疲力尽,口中鼻中被河水呛得难以呼吸,她的身体软了下来,微微地颤抖着。 那个人也察觉到蓝兰的异样。他摸了摸蓝兰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冰凉。他不觉地“呀”了一声,挽起蓝兰柔弱的腰,飞速地向一处洞穴游去。 不一会儿,那个人将蓝兰带入了一条狭长的河底地道。他抱着蓝兰,艰难地一步一步向着地道的另一边前行。地道中浸满了河水,蓝兰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男人拼命地摇晃了一下蓝兰,蓝兰的双目似睁未睁,似闭未闭,呼气如兰,却又气若游丝。男人一下子被吓坏了,他左手紧紧地搂着蓝兰的腰,右手飞速地划动,半柱香的功夫,两个人便冲出了地道,来到了另一处狭小的水面上。 男人将蓝兰的身体平放在陆地上,他的两只手像是两只钳子一般狠狠地捉住蓝兰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口中不住地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蓝兰始终双唇紧闭,脸色惨白。男人愈发地疯狂了,他一会儿将蓝兰抱起来,一边旋转,一边大喊大叫,一会儿又将头埋在蓝兰的胸前,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是日光太过耀眼,还是男人的嘶吼过于刺耳,蓝兰的手指竟然轻轻地动了一下。突然,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从口中呕出许多水来。男人大喜若望,将蓝兰的身体直起来,拼命地敲打着她的后背。蓝兰呕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她半低着头,惨白的脸颊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那个男人大喜过望,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但是此时的蓝兰已经恢复了神志,她用力一把推开那个人的怀抱,在刺眼的阳光下,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蓝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惊呼道:“竟然是你!” 蓝兰口中的那个“你”,便是日后统治了鬼域十九年的“鬼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杀“桂亦雄”。然而那时,桂亦雄不过是一个被五仙教全教全境追杀,苟且度日的无名小卒罢了。纵然他武功冠绝苗疆,可依然只是个面目可憎,终日只能戴着一个面纱来掩盖自己右脸上的巨大刀疤的丑人罢了。他没有勇气向自己心爱的女孩表露心迹,只能将那一腔炽烈的爱火压抑在胸间,任它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中翻江倒海,任它搅得自己寝食难安,不得安宁。 可是,当刚才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心爱的女孩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吻了下去。那种不真实的美梦成真般的感觉,和女孩嘴唇上香甜的味道,让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颤抖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了天上。 可是,桂亦雄在此刻蓝兰惊恐的眼神中,他读出了女孩深深的厌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面纱后面的刀疤,那条长长的刀疤火辣辣的,辣得他的眼里噙满了难过的泪水。而蓝兰的眼睛也仿佛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脸。 顶点 忽然间,桂亦雄想起了王心碧那个狠毒的计划。那一夜蓝兰和段梦的窃窃私语被躲在暗处的王心碧听得一清二楚。段梦计划在蓝兰穿过瀑布之前,带上蓝兰和逆鳞剑到六位长老面前讲明一切,乞求他们看在自己金蛇派长子的身份上,允许自己永远离开五仙教,和蓝兰寻一处世外桃源,永远不再踏足苗疆半步。如果六位长老同意,他们就会在逃出生天后将逆鳞剑托人奉还。如果六位长老强留自己和蓝兰,那么,段梦不惜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和蓝兰冲出重围。 逆鳞剑剑长两尺七寸,剑鞘镂雕有一条通体金黄,盘旋飞舞的巨龙。而剑身则是由几十片金光闪闪的龙鳞组成。龙鳞坚硬无比,削铁如泥,据说是远古巨龙胸口的逆鳞。兵刃相交,逆鳞发 出响亮的颤抖声,如同巨龙的怒吼。当年剑圣将柴王剑一分为五,而逆鳞剑最受柴王爷的喜爱,他将逆鳞剑赠与当年的红颜知己,五仙教第四代圣女龙璐手中,又将其余四把神兵托付给其他挚友,自己则与雪魔携手隐居于昆仑。 正是因为手中握有如此的神兵,所以段梦才有了勇气,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挑战整个五仙教。况且前日他在擂台之上连克强敌,甚至以一敌四也毫无畏惧,所以他有把握顺利带着自己的爱人逃出苗疆。只是他平日里一向乖巧听话,忽然间如此背弃圣教,违背父亲的意思,他又于心不忍。可是自从五仙教创教以来,所有圣女都必须遵从教旨,保持清白之身,不再婚配。那样,他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心爱的蓝兰,想到这里,段梦只能咬牙答应蓝兰一同私奔的请求。 他哪里知道,会阻止他们的又岂止五仙教。殊不知王心碧早就在暗地里对蓝兰恨的咬牙切齿,恨她一个外来的乡野丫头,竟然抢走了段梦所有的爱。而现在,他们竟然要大逆不道,自私自利地撇下整个仙教的利益而私奔,这简直让她气到发狂。王心碧在心底嘶吼着:“不!我绝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彼时,在王心碧的心底,对自尊心的爱护已经远远超出了对爱情的执着。与其说她是为了夺回自己的爱,不如说她是为了报复被抛弃的恨。现在,无论她爱或不爱段梦,她都绝不能容忍段梦爱蓝兰。因为那爱就像是隆隆的雷声,大声地提醒着所有人。她,王心碧,蝶隐派的大公主,连自己的爱人都守不住。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所以,她制定了一个计划,来彻底拆散这一对彼此深爱的人。但是这个计划凭借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办到的,她需要一个可靠的帮手。这个人首先要对五仙教充满了仇恨,最好是五仙教的死敌。其次,这个人最好有着高强的武功,可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战斗。最后,这个人一定要和她一样有着强烈的动机。如果没有强烈的动机,那么别人又为什么肯轻易帮助她呢? 而那一夜正在王心碧为此烦恼不已之时,忽然间一个黑影在远处快速地闪过。王心碧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却没想到黑影竟然发现了自己。当她来到桂亦雄的面前时,她的心宛如一间突然点亮了所有灯的小屋,一下子明亮开朗了。她想起来桂亦雄是整个五仙教正在追逃的逃犯。而且他武功卓绝,与五仙教任何一个长老交手都丝毫不落下风。他的武功招式阴狠毒辣,干净利落,正是帮她解决敌人的最好的帮手。当然,她看重桂亦雄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知道桂亦雄心中暗恋着蓝兰。 如果他没有暗恋蓝兰,那为什么他一个逃犯,大半夜的不睡觉,却来偷听小情人的情话?如果他没有暗恋蓝兰,为什么比武当日,在段梦快要被四位高手打败之时,他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强行出头?如果他没有暗恋蓝兰,为什么他每次看到蓝兰,两只眼睛就放出异样的光彩,就好像得了绝症,行将就木的人,突然找到了对症的神药一般,满眼都是明亮的希望的光芒? 这一切都说明,他爱着蓝兰,而且爱得深沉,爱得热烈。 想象着桂亦雄脸上那一道长长的刀疤,王心碧偷偷笑出了声。她一想到桂亦雄这样一个卑微的蜉蝣,一副丑陋的面孔,竟然也会对绝世美女而倾心侧目,就觉得好笑。不过,话说回来,蓝兰这个狐狸精果然有几分姿色,竟然可以让这么多男人为她如痴如醉。 在王心碧为了蓝兰而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时,她高速转动的脑袋在一瞬间勾勒出一个恶毒的计划。她想着这个计划成功后最后的结局,竟然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她觉得浑身发热,仿佛像饮了蜜糖一样快乐。报复的快感是如此香甜。 首先,绝不能等到段梦和蓝兰一起向长老们请命再动手,那样势必会惊动整个五仙教,到时候再想将他们救出来就难上加难。所以一定要在河里先动手,劫走蓝兰。而圣女河尽头的泥土松软,可以令桂亦雄先挖好地道,到时从地道掳走蓝兰。 另一边,王心碧则事先盗出蓝兰的一根簪子,并以此信物取得段梦的信任,哄骗她是蓝兰委托她和桂亦雄抢先一步将他救走。之后,王心碧将段梦骗到明月崖,并且趁其不备将其迷晕,并为其服下麦叶蜂针丸,制造成段梦假死之象。 而桂亦雄则想方设法拖住蓝兰一个时辰,之后再带蓝兰来到明月崖,让她误以为段梦已经死去。 之后桂亦雄和王心碧胁迫蓝兰来到桂亦雄的小屋,给蓝兰服下春药。当桂亦雄和蓝兰正行云雨之欢之时,王心碧则设法唤醒假死的段梦,让他目睹眼前的一切,从而彻底对蓝兰失望和厌恶。而此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心碧则在段梦身边抚慰他的心灵,并哀求他带自己远走高飞。 如此一来,桂亦雄和王心碧通过偷天换日之法,让蓝兰以为段梦已死,而令段梦以为蓝兰失贞,从而只能死心塌地呆在自己身边。那时候,她和桂亦雄都得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四个人由一对幸福的爱人和两个伤心的人变成了两对幸福的爱人。天啊,想象着这个狠毒的计划,王心碧禁不住夸自己简直是聪明极了。 而更加令她惊喜的是,桂亦雄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加入她的计划。眼看着自己的计划就要成功,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穷疯了的乞丐,突然得知明天将会去合法继承自己远房亲属的一大块封地,从一个一名不文的穷人一跃成为钱多到花都花不完的富翁。她的心被塞得满满的,里面的幸福令她头晕目眩。 之后的事情就如王心碧所想,她和桂亦雄两人分头行动起来。桂亦雄提前挖好了地道,他还特意提前开工了好几天,就是为了将地道挖的宽度足以容得下两人,以免地道太窄弄伤蓝兰。到了圣女洗礼大典的那一天,桂亦雄早早就藏在了水下。待蓝兰的船行至地道所在的水域,他便掀翻兰舟,将蓝兰拖入水中。 在水下这个不见天日的隐秘环境里,看着怀里朝思暮想的女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吻了下去。 现在桂亦雄望着满眼惊慌和厌恶的蓝兰,她的眼神如同一杯冰凉的酒,被强行灌入了他寒凉的胃中。一阵阵的恶心和难过如鲠在喉,心中有苦,却吐也吐不出。在某一刻他很想冲着蓝兰大吼一声,将心中的苦倾吐出来,连着满腔的爱的热血,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的面前,让她好好看看自己满是疮孔的心和碎了一地的自尊。 可是,看着蓝兰美丽的温柔的脸庞,日光在她的眼睛里投射下明亮的光芒,她的眼神如同小鹿一般纯洁和善良。他知道她的心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蓝宝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而他的心则是一块落入了肮脏泥潭中的顽石,黯淡无光,满是泥土。 如果他和她一样的优秀,一样的纯洁,他会狠下心,原谅自己对她做出的任何可能出格的事情。因为即使他犯了错,他也可以用自己的优秀来进行弥补。可是,现实是,他和她的距离如同天上的云和水里的云。 这样美好的东西,他如何能狠下良心来肆意践踏。所以,他放弃了自己脑中所有的恶念,紧紧的闭上眼睛,用忏悔来浇灭自己即将被爱火燃尽的心。 蓝兰的倩影在他的脑中不断闪过,抚仙湖畔那个踏着清风明月而来的蝴蝶仙子,晚霞中,为爱伤心的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清丽的脸庞和刚才被河水浸湿的性感的修长的身体。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让痛感来驱散他的邪念。 忽然,有一双光滑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小腿,正不住地摇晃。他睁开眼睛,看见蓝兰爬到了他的脚下,抬起那张小鹿般惹人怜爱的脸,满眼哀求地说道:“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见段梦好不好!” 桂亦雄才被压下去的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又复燃了起来,而且燃烧的比刚才还要炽烈。他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开五指忍不住想狠狠地甩在蓝兰的脸上。可那一掌却始终没有落下,在最后反而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蓝兰被吓得哭了,而桂亦雄却被自己的卑微气得笑了。不过,蓝兰那张脸上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桂亦雄的内心中的善良。他完全可以软磨硬泡地推诿蓝兰,从而等王心碧得手之后再带蓝兰去见假死的段梦。这样他便可以永远占有蓝兰的身体。但是,此刻他的良心像是生了病,在他厚实的身体里不住地抽痛,尖锐的如同针扎一般的纠集的痛,痛得他眉头紧皱,热泪盈眶,面红耳赤。桂亦雄脑中的一根神经抽痛了一下,他的脑中闪回了蓝兰挽着段梦,一对璧人在湖边散步的幸福的画面。 桂亦雄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力地抿了抿嘴,又低下头看了看跪在地上还在苦苦哀求,泪流满面的蓝兰。他伸出温暖的有力的大手,一把拉起蓝兰的手。动作迅捷地将她抱上自己早已准备的快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与蓝兰两人一骑,向着明月崖的方向奔去。 76 明月崖旧梦难复原,饮毒针段梦无复生 段梦身着一袭黑衣,面带黑纱藏在圣女河两岸参加典礼的教众之中。心神忐忑地等待着蓝兰的到来。如果说之前他对于背叛圣教和蓝兰一起私奔心存犹疑,现在的他已经十分坚定了。他的手紧紧地按在走笔游龙剑的剑柄上,只等蓝兰的兰舟一到,他便飞身跃到船上,和蓝兰一起到六位长老面前请命。 当然,对于长老们可能的严词拒绝和教众们激烈地指责和责难,段梦心中早有准备。他自幼便接近五仙教权力的最顶层,对于圣物逆鳞剑的厉害早有耳闻。而参加圣女洗礼大典,逆鳞剑必然在蓝兰手中,若是将来动起手来,以自己的武功,再假以逆鳞剑的威力,带着蓝兰冲出重围定然不是难事。但他也在心中下定决心,绝不伤害任何一个五仙教的教徒。 本来那夜他们本就可以远走高飞,但蓝兰和段梦皆是性情中人,一声不响地叛教而去,为了自己的爱情,将几万人的梦想和希望摧毁,终日只能躲在暗处来逃避圣教的追杀,实非他们所能忍受的。他们为人正直善良,敢作敢当,虽然他们认为自己没错。但只有将所有的话讲清楚,来争取他人的理解和宽容,才可以抚平他们内心的愧疚。 正当段梦的思绪在天际不断地游离,忽然人群中一阵欢呼。原来是新任圣女蓝兰架着兰舟缓缓驶来。段梦只见蓝兰身着一袭素白的长裙,身形纤弱,摇曳若兰。她的轮廓像是一剂猛药,让他一下子从游离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阳光下蓝兰精致的轮廓,和波光粼粼的水波,他的眼中,耳中,鼻中,嘴里一下子涌入了蓝兰的醉人的体香和温柔的笑脸。段梦体内的热血不断地上涌,他知道,自己生命中那个神圣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只怪物,从水底一下子将蓝兰的船掀翻了,而蓝兰甚至都没有在水中挣扎,就径直没入了河底。段梦大惊之余,只见两岸的教众一片哗然,众人皆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段梦飞身向前,双腿用力一蹬,便欲跃入河中。忽然一双纤细的手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段梦回头看时,只见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王心碧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若是平时,像王心碧这样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女突然极为亲近的挽住自己的臂膀,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会难以抵抗这样的诱惑。然而这种暧昧对于段梦偏偏来的不是时候,他此刻一颗心全在蓝兰身上,任何的拖延都会让他火冒三丈。况且王心碧的样貌和灵魂只能算是包裹着虫蝎的琥珀,而蓝兰的兰心蕙质却是一颗不染纤尘的无价瑰宝。于是,王心碧在段梦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自觉发出的气愤和厌恶,她心中那脆弱的自尊心又被狠狠地插上了一刀。 王心碧抿了抿嘴,强行咽下心中的那一股苦水,强忍着想发狠的冲动,对段梦说道:“梦哥莫急,蓝兰妹妹并非被什么怪物所劫走,而是我和桂亦雄为了将梦哥和蓝兰妹妹救出来所想出的办法。快!梦哥,快跟我走,趁着他们在河底搜寻之时,我们快去和桂亦雄和蓝兰会合。” 说着,王心碧拉起段梦的手便要转身离开。却不曾想到,段梦盛怒之下甩开了王心碧的手,他气冲冲地跑到王心碧面前,厉声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的?” 王心碧被段梦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坏了(其实一点也不害怕),她一脸委屈的表情,眼睛里仿佛有泪光闪闪。她柔声细语,吞吞吐吐地说道:“是蓝兰妹子跟我讲的。”王心碧心想,等你再见到蓝兰的时候,她已经光着身子被桂亦雄压在身下了,到时候还怕你们对供词不成? 段梦听了王心碧的话,脸上的颜色稍微缓和了。他语气也变得轻了起来,他紧紧地捏紧了王心碧的手,问道:“果真如此。” 王心碧眼神真诚地看着段梦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梦哥,我愿意用我们蝶隐派上上下下三十几条人命发誓。” 段梦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发誓,不过考虑到她一直是蝶隐派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便也理解了这种用全门派的人命发誓的方法。他点了点头,对王心碧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 王心碧挽着段梦的手臂,两人飞速地向着明月崖飞去。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和几座连绵起伏的山峰,他们终于来到了明月崖畔。段梦将走笔游龙剑插在地上,自己则倚靠在一棵树上,不断眺望着蓝兰和桂亦雄即将出现的方向。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脖颈一凉,有一双光滑的纤手从后面挽住了他。段梦急忙回过头来,只见王心碧眼若流波,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香味和氤氲的湿气,就连她平日里略显蜡黄的皮肤,此刻也因为暧昧的情愫而变得越发白皙了。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松散地搭在身上,露出胸口的诱人的皮肤。 段梦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甩开了王心碧的手。他一脸错愕地望着王心碧,不理解王心碧具体有什么意图。 《我的治愈系游戏》 王心碧伸手摸了摸自己又长又黑的秀发,快速挪动着细小的碎步,极力地向段梦的身体靠近。直到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挨到了一起,王心碧用一双真诚的眼睛望着段梦,略带疑惑地说道:“怎么?梦哥,难道你忘了你我小时便如此亲密么?” 段梦拼命地摇了摇头,他低下脸,不愿意再看王心碧风骚的身姿和暧昧的神态。他喃喃地说道:“那些都是儿时不懂事的时候犯下的错误,希望你不要误会。” “错误?误会?”王心碧心中冒起一股酸气冲天的怒火。她十分不解地问道:“如果我连摸一下你的手都算错误,那为什么她可以和你亲昵地耳语?为什么她可以和你热烈地亲吻?为什么她可以和你激烈地相拥?而我只是单单纯纯像我们儿时那样,想要和你亲密一下,都会是一个误会。为什么?我到底哪一点比不 上她?” 如果只是听了王心碧前半段的诘问,那样段梦也许还会动一些恻隐之心,会为刚才自己的语气过重而深深自责。可是王心碧的那句“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却让段梦从心底对王心碧产生了深深地厌恶。段梦看着王心碧受伤的神情,终于恍然大悟,之所以王心碧对自己如此执着,与其说是爱慕,不如说是在心底对于蓝兰抢走了自己的爱人,为自尊心受伤而进行的报复。 在段梦的心里,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与蓝兰相比,更何况王心碧是为了自己骄傲的自尊而对蓝兰发起的挑战。所以段梦在心里对王心碧更加疏远了。 但是,眼下王心碧和他还是站在同一条船上,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救出蓝兰。然后段梦和蓝兰远走高飞。所以,段梦并不想发作出来,反而轻声细语地对王心碧说道:“心妹,你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又何曾忘记。当年我们常常在一起嬉戏玩耍,宛如亲兄妹一般,而我也一直将你当作我的妹妹看待,从未对你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们也有了各自的梦想和追求。在遇到蓝兰之前,我的生命就是不断地修习武功,阅读古籍,勤练书法。遵从父亲的命令,做一个可以挑起圣教重担的人。可是,自从遇到了蓝兰,我的生命全部改变了,它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枯燥的生活,而是变得处处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她像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漆黑长夜中的太阳,将温暖的阳光迎面照在我的心房,从此我的心打开了一扇窗。我发现以前的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意义,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每一件事物都闪烁着爱的光辉。 “因为爱着她,我愿意去爱上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说到这里,段梦的双眼闪出满是希冀的光芒。他觉得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比以前更加硬朗,自己的身体比以前更轻了。 王心碧突然之间哎呀了一声,她捂着自己的脸,恶狠狠地看着段梦。刚才那一段对蓝兰肉麻的表白,段梦竟然可以毫无廉耻地在另外一个女孩面前滔滔不绝地讲出来。她酸得后槽牙都要掉下来。但是,那股酸味一下子就被从胃底翻上来的苦水所掩盖。王心碧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她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斜着眼看着段梦。看着他因为过度激动而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热情满溢光芒四射的双眼。人性的爱浇灌在这个文质彬彬却又热血方刚的少年的身体里,让他的灵魂变得高大威武又无比坚硬,就像万人拥戴的得胜归来的国王。 而王心碧的灵魂此刻则像是躲在阴暗肮脏的下水道中的老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正在发生的美好的故事。只要心中的仇恨和嫉妒足够强大,她就可以变身一台不停咀嚼的机器,直到将那尊名为爱情的雕像啃食干净。或者干脆变为一场酸臭的瓢泼大雨,尽情地淋在那尊雕像的身上,直到它腐蚀,毁坏,再也回不到本来的面目。 然而现在她远不需要那么麻烦,只要她趁着段梦一个不注意,让自己的黄蝶身上的麦叶蜂针丸的粉末撒到段梦的皮肤上,就可以让段梦假死。她看着段梦,想着小时候两个人手拉着手在花圃中玩耍的时光,岁月非但没有磨灭那时候段梦哥哥脸上的稚气,反而为他增加了更加耀眼的英气。他就是她的爱情啊,他就是她的梦啊! 王心碧在心底下定了决心,只要她的黄蝶轻轻地抖动几下翅膀,她就可以让段梦昏昏沉沉地睡去,而几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王心碧的脸上忽然吹起一股春风,将她的表情变得格外地温柔和可亲。她浅笑着,一双黑黑的眼睛在浓密地睫毛下快速地闪烁着。她用楚楚动人的略带哭腔的声音对段梦说道:“梦哥,没关系。恭喜你终于找到了你的爱人,我以后也会一直好好的。”说着,王心碧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段梦的手腕上。 突然,一只黄色的蝴蝶煽动着翅膀从王心碧的旁边飞过。段梦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臂上一阵酥麻的感觉。慌忙中他拔出走笔游龙剑,向黄蝶用力地挥去。而王心碧对于段梦的反应早已做好了防范,她迅速地拔出空谷幽兰剑,使出一招“血蝶饮”,挡在了走笔游龙剑的前面。两柄剑激烈地碰撞在一起,黄蝶的一只翅膀被削了下来。但是段梦的手臂此时也被划开了一个口子,恰巧黄蝶翅膀上的花粉散落了下来,落在了段梦手臂的伤口上。 突然间,段梦觉得自己的心好难过,心跳仿佛也越来越慢,整个人也没有精神,浑身酸麻,昏昏沉沉地想要入睡。在迷迷糊糊中,他看见王心碧正笑嘻嘻地向自己走来,他下意识地挥舞着兵刃,手臂却软塌塌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见王心碧越来越近,她的嘴唇就要贴到段梦的嘴唇。 突然间,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战马的嘶鸣。王心碧急忙看时,只见蓝兰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正狂奔着向自己而来。王心碧仔细看时,却不见桂亦雄的踪影。王心碧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是桂亦雄失手了?为何蓝兰独自骑马而来。正在她疑惑不解之时,桂亦雄已然悄悄摸到了王心碧的身后,飞起一脚正踢在王心碧腰合穴上。王心碧踉跄几步,重重地撞在树上。 桂亦雄刚欲上前解救段梦,王心碧忽然翻身而起,手持空谷幽兰剑,使出一招“烈焰狂蝶”。疾风利刃,如黄蝶展翅,剑光闪闪,如暗影尘飞。这一剑招裹挟着黄蝶翅膀上剧毒的花粉,直扑桂亦雄而来。桂亦雄此时手无寸铁,只能愣在原地,看准时机使出“白骨哀·鬼影重重”,好脱身出来,觅得机会再战。 突然间,在不远处传来了蓝兰的叫声。蓝兰解下腰间佩戴的逆鳞剑,大叫着扔给了桂亦雄。桂亦雄飞身而起,伸手接住逆鳞剑,随即使出“白骨哀·神工鬼力”,一剑便将王心碧的空谷幽兰剑隔开。而王心碧放出的另一只黄蝶 也被逆鳞剑斩得粉碎。 王心碧歇斯底里地呼号着冲向了桂亦雄,她早就看出桂亦雄为人虽然阴险深沉,但与她绝非同一路人。在这个从小被宠坏的公主的心中,这个世界上任何阻碍她得到心爱的人和物的,都是应该被清除,被消灭的。在她的价值判断上,她自己的意志高于了一切。但是,在桂亦雄心中,善恶是非,却是做人做事的最高标准。 但即使如此,对于桂亦雄的背叛,王心碧还是十分恼恨。这个人明明可以得到他永远都无法得到的绝世美女,却为了什么善良而背叛自己,还反过来搅扰自己的好事。她的心仿佛是干枯脆弱的柴,被桂亦雄一把点燃,怒火瞬间燃遍了她的全身。她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向桂亦雄发起了攻击。 但她岂是桂亦雄的对手,桂亦雄仅用了十几招,便将王心碧彻底压制住了。可就在此时,桂亦雄身后却传来了蓝兰嚎啕的哭声。她向着桂亦雄一边哭,一边拼命地跺着脚,大喊道:“小哑巴,求求你了。你快救救段梦吧,他好像要死了。” 桂亦雄分心斜眼向段梦看去,只见他面色暗淡,浑身僵劲,气息全无。但是,他知道这只是王心碧施展的假死之术。他大声向蓝兰喊道:“姑娘莫急,那是王心碧施展的假死之术。待我制服这妖女,取了解药,给段大哥服下,他便会活过来。” 蓝兰将信将疑,无奈之下也只好跪在段梦面前,将他的头抱入怀中,不住地哭泣。谁知过了一会,段梦的身体越来越冰冷,蓝兰仔细看时,只见段梦的七窍之中都渗出血来。蓝兰心急如焚,蓦地站起身来,再次向桂亦雄大喊起来。 而此时桂亦雄已然将王心碧牢牢压制,只待王心碧一招失手,便可将其擒拿。然而蓝兰的哭声惹得他心烦意乱,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蓝兰,心中又升起一阵心疼的怜爱。他心怀侥幸地想到,就算自己飞快地去给段梦点住两个大穴,再回来和王心碧决战,应该也未尝不可。于是他使出了一招“白骨哀·装神弄鬼”,使出一个虚招,将王心碧晃了一个趔趄。自己则趁机飞到了段梦面前,伸出手来,啪啪两下,封住段梦身上的两个大穴。 刚才王心碧看见蓝兰将段梦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心中妒火中烧,再加上无论她如何出招,都被桂亦雄牢牢压制,毫无获胜可能。一旦失败,自己不仅有性命之虞,而且将只能眼睁睁看着蓝兰这个狐狸精和段梦远走高飞,长相厮守。一想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将永远躺在别人的温柔乡之中,将永远只能听到蓝兰的耳语和撒娇,自己却永远不能相见的时候。她心中的自尊心化作了一团焚身的烈焰,将她的心智焚烧,令她化身为魔。 虽然她被桂亦雄的虚招晃了一下,但是她仍然快速地调整了过来,提剑飞扑到桂亦雄跟前,对准他的后背就是一剑。桂亦雄虽然动作迅捷,及时地转过身来,但是右腿还是被王心碧的利剑刺到,噗呲一声,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桂亦雄大怒,他使出一招“白骨哀·神焦鬼烂”,将逆鳞剑倒悬,从下到上,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火,从王心碧身前呼啸而出。王心碧急忙躲闪,却仍避之不及,忽的一声闷响,王心碧一声惨叫,右臂被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王心碧后退几步,撕下一段衣角,用左手堵在右肩的伤口上。她看着抱着段梦痛哭流涕的蓝兰,而段梦的脸正慢慢地恢复血色。此刻,锥心的疼痛如同一阵绝望的暴风雨,她的世界天崩地裂。一切的计划都失败了,上天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看着桂亦雄,蓝兰和段梦三人,便如同和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只能遥望,却无法触及。在天堑那边,是新生,是希望,是冉冉升起的幸福,而天堑的这头,是死亡,是绝望,是一生一世的痛苦。 她,已经彻底丧失了人性。她望着蓝兰怀中的段梦,就像一个母亲望着自己刚刚死去的婴儿。既然得不到,那就谁也不要得到。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永远永远。 王心碧的脸上突然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在疯癫之后,往往是极度地平静,而这种平静之中,却蕴含着巨大的破坏力。突然,王心碧仰天长啸,刹那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忽然,一只巨大的黄色蝴蝶和红色蝴蝶飞向空中,从蝴蝶的翅膀中射出两根细小的银针。一根飞向蓝兰,一根则向段梦直直冲去。 银针的速度极快,犹如一道黑夜中的闪电,刹那间便冲到了两人面前。桂亦雄心里惨叫一声不好,飞身扑向蓝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根红色巨蝶射出的银针。但,那根黄色蝴蝶射出的银针却没入了段梦的身体之中。 桂亦雄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来,想要抓住王心碧寻求解药。然而此时王心碧却缓步走到了明月崖边,回过头来凄然一笑,纵身跳下了悬崖。 桂亦雄刚要追上去,背后却传来了蓝兰的哭声。他回头看时,只见段梦的全身皮肤漆黑如铁,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有细小的血丝渗出来。而蓝兰此时也因为过于伤心,呜呼一声,晕死了过去。 桂亦雄用力逼出身体中的那根银针,四下环顾,只见远处杀声震天,知道是刚才王心碧的惨叫惹来了五仙教的追兵。自己本身就是五仙教通缉的叛徒,而现在又多了一条杀害金蛇派少主,掳走圣女和圣物的大罪。自己虽然能拼杀出一条血路,但蓝兰若是落入他们手中,定然会被扔入虿盆之中,受万蛇撕咬而死。他当下决定,先将蓝兰带回抚仙湖畔他栖身的小屋,待蓝兰醒来,再作打算。他向段梦的尸体鞠了一躬,将蓝兰抱了起来。 谁知这一抱,却让他觉得蓝兰身体柔软似水,体香微醺若兰。将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孩抱在怀里,桂亦雄只觉得浑身欲丨火难忍,柔情蜜意,爱意绵绵。他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抱着蓝兰,向着抚仙湖的方向飞速奔去。 77 卑微人扯谎活两心,蓝蝶仙小屋产孤女 桂亦雄抱着膝盖,神色凄惶地坐在抚仙湖边。傍晚夕阳温暖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宿鸟归飞急的时分,远山上几缕炊烟升起,满眼望去尽是金黄颜色。可湖面上阵阵的凉风袭来,透过他单薄的衣衫,却又是一番刺骨的寒冷。 刚刚蓝兰身上的余温尚在身上,满口满鼻的兰花体香,温馨的浪漫的感觉回味起来,犹如在荡漾在天上云里,说不出的幸福爽快。可支撑这一切的本就是一个错误,或者说是一种罪恶。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段梦身上,那便有千般理由,也是可以原谅的。但现在这幸福却降临在他的头上,无论有什么理由,他都是难逃罪责。冰冷的寒风如针扎一般刺痛着骨头,他愣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背后小屋的门咿咿呀呀地打开了。桂亦雄凄然望去,只见蓝兰只穿着单薄的白衫踉跄着走了出来。因为紧张和惊吓,她的身体显得十分虚脱。本就不太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却仍然显得空荡荡的。她一眼便看见了桂亦雄,也许是因为惶惑,她双手扶住门板,紧紧地皱着眉,四处张望着。 桂亦雄一看蓝兰醒了,一下子心中又明亮了起来。他极快地收拾了一下心情,一路小跑着冲向了蓝兰。蓝兰满脸疑惑地盯着她,杏口微张,话几次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口。蓝兰看着自己不整的衣衫,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对着桂亦雄轻声问道:“梦郎什么时候回来?” 桂亦雄想不到蓝兰竟然会这样问,那也就是代表她并不知道段梦已经死去。而且她也知道了刚才有人趁她昏迷和她云雨的事情,只不过她十分坚定地认为那个是人段梦,而不是自己。他十分木讷地站在原地,手指向远方指指点点,口中磕磕巴巴,也说不清什么。 蓝兰歪着头,神情奇怪地看着他。过了半响,桂亦雄也没说出个什么。忽然,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这才想到自己和蓝兰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他抬起头,看了看蓝兰,挠了挠头说道:“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说罢桂亦雄转过头来,背着蓝兰,向绑在树上的马儿走去。虽然他刻意忍住不去看蓝兰的脸,但他仍然觉得蓝兰灼热的目光正炙烤着他的后背,那目光仿佛在不断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觉得难过极了,只想逃掉,再也不回到这里。这样想着,桂亦雄跨上骏马,快马加鞭向着最近的集市而去。 桂亦雄买了许多好酒好菜,又仔细地挑选了许多漂亮的女装和各种生活物品。心怀忐忑,快马加鞭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他迫不及待,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却看见蓝兰一个人坐在床边。她还以为进来的是段梦,刚兴高采烈地要起身去欢迎,却看到进来的是桂亦雄,于是便又脸色阴沉,悻悻地回到床边坐下,也不去看桂亦雄如何殷勤地布置了一桌好酒好菜。 桂亦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到蓝兰的旁边坐下。蓝兰轻轻扯了一下桂亦雄的衣角,抬起脸,满脸真诚地问道:“梦郎真的死了吗?” 这一问着实吓到了桂亦雄,他一向知道段梦的命便是蓝兰的命,蓝兰好端端地绝不会如此坦然地问出这句,如果她真要问出这句话,一定是梨花带雨又哭又喊的。桂亦雄看着蓝兰清丽的脸上淡淡的泪痕,聪明地看出这是蓝兰为了骗自己说出真话,来设下的局。如果自己真的上当,回她段梦已死,那么她必定也会知道是自己中毒之后,玷污于她,倒是恐怕她非要跳下山崖,追随段梦而去才肯罢休。 桂亦雄于是急忙摇了摇头,撒谎到:“绝非如此,段大哥刚才在与王心碧激战中中了毒,但那是假死之毒。刚才五仙教教众来此处寻他,众人已将他接了回去。段大哥虽然一时保住了性命,但中毒太深,需调养许多时日,我们暂时不要去打扰他。我相信等他完全恢复,定然会来此与我们见面的。” 桂亦雄这一番话刚说出口,便觉得“我们”一词用的是在孟浪。段梦若在,他二人只管比翼双飞,耳鬓厮磨,又要他这个丑八怪,小哑巴做什么呢?但他望见蓝兰脸上绽开了玫瑰花开一般的绚丽的笑容。她的双眸若潋滟春光,看得他心神不住地荡漾。于是便也不再细想,只想将蓝兰一把抱入怀中。但他这样想着,身体却不住地向后退,只到寻了一处远离蓝兰的地方坐下。 顶点 蓝兰听了桂亦雄的扯谎,心情一下子明媚开朗了许多。但她连日劳心过度,却也吃不下什么。只拣了几个素菜简单嚼了几口。她一边 在想自己的心事,一边吃,忽然抬头看见桂亦雄在角落里怔怔地看着自己。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急忙向桂亦雄招了招手。 谁知桂亦雄刚一坐下,蓝兰便又开口道:“梦郎受伤过重,我还是十分担心。今夜我们趁着夜色,再去白天打斗的地方瞧瞧,若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还要麻烦桂大哥你暗中保护一下梦郎,直到他康复归来。” 这几句差点让桂亦雄将刚刚过喉的酒肉给吐出来。腹中酸水并着苦水不住地翻腾。他心想别说我对你用情如此之深,就算我是一不相干的外人,如此助你,你非但连句谢谢没有,还要我为他做这做那。他心中自是十分不快,于是便随口道:“五仙教追到那里,一定会严加防守,我们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蓝兰见桂亦雄不愿帮她,便将筷子放在桌上,兀自啜泣起来。桂亦雄见她一枝梨花春带雨,又是心疼又是怜爱。于是便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我带你去就是了。”他思忖着就算五仙教有重兵把守,凭他的武功,也能护住蓝兰。唯一担心的就是段梦尸首尚未处理,如此一来,他为蓝兰编造的谎言就全都露馅了。 于是他谎称欠了店家一些银子,需要去镇上还了。实则一个人先到明月崖仔细查探一番。幸而明月崖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就连王心碧的血迹都已处理干净,而周围并未有任何新的坟茔。他想着段公子的尸首应该是被金蛇派抢回去,葬在别处了。此地虽然有几个五仙教教徒守卫,但看上去都武功平平无奇,于是他便安心地带着蓝兰来明月崖逛了一圈。 蓝兰终究信了桂亦雄的话,跟着他,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地回到了抚仙湖畔的小屋。她所喜者,乃是今日之事十分凶险,段梦当时已七窍出血,幸而自己和桂亦雄及时杀到,才令他捡了一条性命。所悲者,乃是他们此刻本该比翼双飞,私奔成功,在通往中原的路上,想象着未来的幸福生活。然而此时天各一方,段梦将来若想逃出五仙教恐怕难上加难。这一对彼此爱恋的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蓝兰卧床而眠,而桂亦雄则抱了被子,睡在地上。漫漫长夜,两人都无心安睡,蓝兰想着段梦身受重伤,全身发黑,七窍流血的样子,心痛得不住地颤抖。她几次面向桂亦雄,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又憋了回去。终于,她还是走到了桂亦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央求他带她去看看她的段梦,如果段梦恢复了,就早点让段梦接她而去。 往后的日子,桂亦雄总是看见蓝兰一个人坐在湖边,就像他当年那样,泪眼婆娑地望着五仙教的方向。他知道她的心中只有段梦,她在等段梦的归来。 然而桂亦雄实在于心不忍。一日他乔装打扮,又到镇上采购水果鲜蔬,特地找个由子多逗留了一会儿,待日头下山,才姗姗回到小屋。彼时蓝兰仍枯坐在抚仙湖畔,桂亦雄故作兴奋状,提着大袋的美味食材,一路小跑着过来。蓝兰神情冷漠,双目无神地看了一眼桂亦雄,便好像看到了空气一般,视若不见,继续望着湖面发呆。桂亦雄跑到蓝兰身边,笨嘴拙舌地说道:“蓝兰,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蓝兰并不答话,双手抱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桂亦雄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刚才看到段梦了。” 蓝兰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的两只纤手拼命地摇晃着桂亦雄的肩膀,双目放出劫后余生般的光芒,兴奋地叫道:“怎么样?他好些了吗?你和他说话了吗?他什么时候来带我走?” 蓝兰情急之中,不曾照顾礼仪,两人之间相距极近。且蓝兰动作亲昵暧昧,肌肤相亲,桂亦雄只觉得迎面扑来一阵清凉兰花之气,吸入鼻中,十分香甜。 落日的余晖照在蓝兰雪白的脸上,桂亦雄看得清她脸上的每一根睫毛,眼中的每一颗星辰。看见段梦,本就是他胡编乱扯的谎话,他生性木讷,不似他人那般巧舌如簧,扯起慌来更加显得语无伦次,磕磕巴巴。但此时此刻,蓝兰清秀的面容,如同明月照在清澈的流水上,令他的灵魂不住地震颤。为了她,再多的慌,他也扯得,再毒的誓,他也说得。 他原本木讷滞塞的语言,此刻竟也流利起来。满嘴尽是段梦如何恢复,如何在金蛇派的监视下行动,五仙教如何慌乱,他全都一股脑编造出来。而且对于自己扯的慌,都牢记在心,为的是以后在蓝兰面前继续弄虚作假 时,方便他自圆其说。那日,在抚仙湖畔的小屋前,两个人对生活都重燃了希望。 晚饭时,蓝兰一边吃饭,一边继续和桂亦雄聊着段梦的事情。好几次,蓝兰央求桂亦雄带她去看一眼段梦,都被桂亦雄以五仙教戒备森严为借口推脱掉了。两人饭桌上相谈甚欢,蓝兰心情极佳,吃的也比之前多了一些,只是晚饭后没来由地呕了几次。桂亦雄担心蓝兰身体,忧心忡忡,蓝兰只道没事,仍旧是笑,饭后又到抚仙湖畔望了许久。 就这样,桂亦雄每日集市归来后的谎话成了蓝兰活下去的希望,而和蓝兰长相厮守这个不现实的幻想,也成为了桂亦雄活下去的希望。 他用谎话活了蓝兰的心,又用谎话活了自己的心。原本应该是一潭死水,生活在惶恐与不安中的两人,却相互扶持,过得有滋有味。 尽管这建立在谎话上的好日子,让桂亦雄沉醉。但他还是细心地发现了在蓝兰的身上,正发生着细小的改变。蓝兰时不时会干呕几下,一时想吃酸的,一时又想吃辣的。他一开始只当蓝兰吃不惯他这个山野村夫烧的饭菜,在做菜上格外小心。过了月余,他观蓝兰小腹似乎在微微隆起,便格外留心。 一日桂亦雄集市归来,似有心事。随便用几句谎话敷衍了蓝兰的盘问。便拉着脸招呼蓝兰坐到床边。他脸色铁青,表情生硬,动作粗野蛮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会讲话,惹人讨厌的时候。他一把拉过蓝兰的手,将食指中指搭在蓝兰的脉上,过了一会儿,又将二指搭在自己的脉上,只见两人脉象果然大不同。他的脉象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缓和。而蓝兰的脉象则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呈珠滚玉盘之状。他心里越发焦急了,手里握着蓝兰的手腕,不自觉地痴痴呆望着。 蓝兰的手腕被捏得痛了,她用力地扯开桂亦雄的手,十分厌恶地看着她。桂亦雄看着蓝兰面红耳臊,腮上桃红若火烧云,氤氲中带着一股诱人的香气。他本就心中欲丨火燃烧,炽热难忍。此刻见蓝兰眼里生刺,厌恶自己犹如厌恶一坛污水,那掩藏在心中的自尊心被狠狠地捅了一刀。他想起这些天自己唯唯诺诺,对蓝兰百依百顺,不仅照顾有加,而且还从未刁难于她。只是她心中仍旧只是心心念念着段梦,对他如空气一般。 纵然蓝兰对他如何冷漠,凭着自己一腔爱火,他都毫不在意。可现在蓝兰腹中的分明是他的骨肉,可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相认,将来若是蓝兰发觉,还要哄骗她自己的孩子竟是段梦的种。这等侮辱犹如画地为牢,污浊之物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火辣辣地一掌打在脸上,还要忍受别人的叫骂。直到看着别人将粪水倒入祖坟之中,才肯罢了。 他一时血气方刚,一把抓住蓝兰手腕,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蓝兰的背后就是温暖香软的床,只要他想,他现在就可以把蓝兰摁在床上,把所有的屈辱,全都完完整整地还给她。 但是,兴许是桂亦雄抓的急了,蓝兰的手腕酸痛难忍,又被吓了一下,登时眼中噙满了泪。桂亦雄望她面如海棠,白玉无瑕,泪光点点,一副小鹿般的可怜模样,十分惹人怜爱。他又后悔自己的冲动,慢慢地松开了手。蓝兰轻轻地哎呀一声,扶着自己的手腕不住地喘气。桂亦雄则不敢抬头去看蓝兰的脸。他转过头,一溜烟地跑到外面去了。 桂亦雄冷静下来之后,庆幸自己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因为爱的太深,所以太过执着,以至于随时都有失去理性的风险。他知道,自己如果走错了那一步,便是无尽的地狱。 那一夜,有人看见桂亦雄在抚仙湖小屋的门前,跪了很久。 光阴似箭,蓝兰的小腹一天比一天大了。桂亦雄并不知道蓝兰何时分娩,依旧每日前去集市采购食物,只是花费银两越发大手大脚起来。买的都是上等的酒菜,服侍蓝兰也越发谦恭起来。偶尔他回到小屋发现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也只是留心观察几日,见并无异样,便只当作是自己敏感过度了,仍旧忐忑不安又心怀激动地服侍着蓝兰。 这一日桂亦雄仍旧像往日一样去采买鲜蔬,谁知他一回到小屋,便发现草丛之中可见斑斑点点的血迹。桂亦雄的心神一下子被轰的魂飞魄散。他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冲向小屋。只见小屋的门敞开着,里面满是腥臊之气,却如何也找不到蓝兰的身影。桂亦雄急得手心冒汗,他飞速骑上骏马,一路沿着血迹向前追去。 78 痴情人魂断仙魂居,无耻徒欲行不轨事 桂亦雄越追便越觉得这条小路奇特无比。此地草长过膝,明明没路,却隐隐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埋没在草丛之中。小路向着夕阳的方向一路延伸,两旁星星点点缀着颜色淡雅的小花,或纯白如雪,一袭缟素之装,或残黄如菊,尽染深秋之景。远方有一对山峰,如同门的两扇,微微张开。由近及远,皆是一派宁静肃杀的安详景色。看罢令人神情肃然,不泣而悲。 桂亦雄快马加鞭,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罗生山的脚下。只见在山脚下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仙魂居”三字。待过了罗生山,再往前去,忽然间豁然开朗,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宽阔起来,四周皆是圆圈状的高高低低的梯田。只是梯田上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坟茔。 坟茔或大或小,石碑或新或残,星罗棋布,漫山遍野,足有几千个。桂亦雄勒住缰绳,一眼望去,便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神仙似的少女伏在一处新坟上哭泣。待细看时,少女不是蓝兰,还能是谁?桂亦雄连着施展了几个白骨哀·鬼影重重,刹那间便到了蓝兰身边。 他一把抓起蓝兰的手,只见蓝兰的脸早已被泪水淹没,如同暴雨倾盆而下,噼噼啪啪地打在一朵娇弱的梨花上。那哭声声震长空,哀恸不绝,直震得桂亦雄胸肋俱碎,心中又痛又恼,又悲又苦,不觉也跟着蓝兰哭了起来。 他见蓝兰身娇体弱,气喘吁吁,心神俱疲,比之圣女洗礼大典还纤弱三分。而她的腹部早已恢复先前模样,鲜红的血还在沿着白皙的腿滴滴落下。分明蓝兰刚才已经分娩。桂亦雄四下张望,并未看到有任何婴儿的迹象,也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他剧烈地摇晃着蓝兰的肩膀,情绪十分激烈地问道:“孩子呢?” 蓝兰一听桂亦雄问她孩子的事,脸上突然间现出一副惊雷般的暴怒。她对着桂亦雄的脸上啐了一口,嘶吼道:“我永远不会让你见到我的女儿。”接着她拼命地甩开桂亦雄的手,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头,让他在墓碑前跪下。 桂亦雄斜眼一看墓碑,只见上书“爱子金蛇派少主段梦之墓”。这一行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劈头盖脸砸得桂亦雄魂飞魄散。他又向其他墓碑上瞥了一眼,只见附近的墓碑上都是金蛇派历代先祖的坟茔,方知此地乃五仙教的墓地。想来定是当日金蛇派抢了段梦尸体,后来便安葬在这里。只是这十个月来,他与蓝兰隐居抚仙湖畔,人迹不至,蓝兰是如何找到这等偏远地方来的? 正在桂亦雄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蓝兰的小拳头便如雨点般砸在桂亦雄的背上脸上。她一边哭,一边打,一边骂。不住地质问桂亦雄为何不告诉他段梦的死讯,为何要一直欺骗她,还伤害她? 桂亦雄一来心中有愧,二来怜惜蓝兰身体虚弱,便一声不响,闷在原地,把一切都承担下来。言语之中,他发现蓝兰已经知道了一切,心想她一定是见过了其他人。而他们的女儿也一定是在那个人的手里。想到不久前发现小屋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他不禁后悔不迭。 蓝兰死命地捶打着桂亦雄,但她身娇体弱,又无武功,所以拳头打在桂亦雄身上,他也不觉得很痛。只是蓝兰声泪俱下,惹得他十分烦恼。谁知蓝兰打得累了,竟然一头撞在段梦的墓碑上,抱着墓碑大哭起来。 桂亦雄见她头上已有血迹,十分心疼地去搀扶她。谁知蓝兰挥手便向桂亦雄的脸上打去,桂亦雄急忙躲闪,却不料蓝兰的手将桂亦雄挡在侧脸上的头发撩开,露出了他脸上那条从颧骨直到嘴角的疤痕。 那条疤痕蓝兰并非第一次见到,只是想起这个男人之前对她的侮辱和欺骗,她的腹中生出一股又苦又酸的水,堵在心口,惹得她不住地干呕。桂亦雄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只觉得上面火辣辣的。他的自尊心在一瞬间被击溃了。他歇斯底里地抓住蓝兰的双手,发疯似地看着她。 谁知蓝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甩开桂亦雄的手。冷冷地说了一句:“真恶心。” 在过去的十个月中,桂亦雄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心底去描绘那样一副幸福的图景。在那个乌托邦的世界里,只有他和蓝兰,两个人相依为命地生活着。那个图景就像是一块香甜的糕点,还未吃进嘴里,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就已经能感受到它的香甜。尽管,他深深地知道那糕点的最内层,是欺骗和伤害。有一天,当他尝尽了所有的幸福,那罪恶的本质终将原原本本地呈现在蓝兰的面前。一切 都将成为泡影。 可即使这是一场毫无可能的梦幻,这十个月的生活中,桂亦雄还是竭尽自己的权利去维护着。他为它殚精竭虑,小心翼翼,用上了所有的爱护和关心,将这个梦幻的外表修饰得那样的厚密,那样的完满。可当真正的暴风雨来临时,那如梦的泡影,只需要蓝兰简简单单的一句真恶心,便碎得七零八落,像一个笑话。 原本在桂亦雄眼中的光明一下子消失了。他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野鬼,呆呆地看着前面,眼神空洞而黯淡。过了良久,桂亦雄的眼珠才动了两动,他神情悲戚地向蓝兰问道:“我一刻都不曾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么?” 蓝兰冷笑了两声,回道:“一刻都不曾。” 接着,蓝兰站起身来,向远方忧心忡忡地望了望,似在遥望什么人似的,接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但转而又十分悲戚地转过头,痴痴地看着段梦的坟。突然间,她呜嗷一声,如同哀嚎的大雁一般,狠狠一头撞在了段梦的墓碑上。桂亦雄急忙起身阻拦,却仍晚了两步,他将蓝兰抱在怀里,却发现蓝兰已经仙逝了。 有人说,那天的天空黑沉沉的,后来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一直下到深夜。 “死在梦郎的墓前,真是便宜了那个狐狸精。还好那一日她的婢女胡仙萍抱走了她的女儿,如今竟生得这般如花似玉,比狐狸精年轻的时候还要美艳三分。”说着,王心碧一把抓起桂亦雄的胸口,面目狰狞地说道:“当年如果不是我给你下了春药,你恐怕连狐狸精的手都碰不到。我不仅成全了你,让你如愿以偿,你非但不感激我,还破坏我和梦郎的好事。现在,我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着,王心碧一把冲过去,抓住小蝶的头发,一直拖到桂亦雄的面前。小蝶满眼幽怨地看着桂亦雄,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十恶不赦的鬼王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桂亦雄看着小蝶满脸厌恶的表情,非但没有气恼,反而露出了父亲般慈祥的笑容。他执掌鬼域十九年,平日里过得都是打打杀杀的血腥日子,手起刀落,从未有一点人的情感。如今看见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在自己的眼前,而且与爱妻的眉眼如此相似,早已干涸的内心如同淋了一场久旱之后的甘露,说不出的温暖畅快。 他艰难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搭在小蝶的肩膀上,温柔地说道:“孩子,爹爹从出生便一直被人误解,背了一辈子的骂名。可我从不在乎,因为这一十九年,爹爹从未杀过一个无辜的人。爹爹所杀之人,皆是奸丨淫掳掠,大奸大恶之人。他们或三五成群,鱼肉乡里,或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爹爹从小受疯娘影响,对坏人下手未免重了些,有时剖心挖肝,食人血髓,也是一时兴起。但爹爹这些年从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细细想来,唯独愧对薛桦,铁梨花夫妇。” 说道这里,桂亦雄向薛桦望了望,又看了看小蝶,继续说道:“但,那也是事出有因,而且我并未直接伤害于她。”说到这里,桂亦雄的身体突然剧烈的摇晃,咳出许多血来。 小蝶也被他的话打动了。她急忙搀扶了一把桂亦雄,问道:“那张姊姊,李姊姊和皮皮他们真的都不是你杀的吗?” 桂亦雄的脸上显出真诚的表情,神情坚定地摇了摇头。 小蝶又把脸转向了王心碧,她满面怒容,死盯着她的眼睛。王心碧哎呦一声,伸手捧住小蝶的脸,笑道:“干嘛这么生气?不就是几十条贱命。当年我父亲因为蓝兰的背叛而羞愤自杀,那些废物没有一个站出来。这些年我非但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反倒让他们在白虹山庄的荫蔽下活的这么好,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如今我随手收拾了他们,一来让他们还了当年见死不救的孽债,二来嫁祸给桂亦雄,让你们互相厮杀。如今看来,这未来的女婿还真是厉害呢?竟然能把这老鬼头打得遍体鳞伤,省了我许多麻烦。你说,他们是不是死得很值啊!” 蓝小蝶做梦也想不到伤害自己同门的,竟然是那个平日里温柔体贴,如母亲一般疼爱着他们的王娘王心碧。她那一身朴素平实的外表之下,竟然掩藏着如此不堪的过去和肮脏的灵魂。平日里,无论有多少心事,小蝶都毫无保留地向她倾诉。她就像她的母亲一样,给予她最大的温暖。可现在,眼前的王娘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变成了一个冷血残酷,阴险狡诈的伪君子。她那些伪善的背后,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复当年那失去的 爱情和自尊。 小蝶想起刚刚在院中蝶葬的三十三条人命,想起他们每个人的遗物和他们回归蝴蝶谷的梦想。不觉双眼漆黑,泪眼迷蒙,浑身酥软了下来,一头瘫倒在地上。王心碧嘿嘿笑了两声,一脸邪恶地看着小蝶,说道:“当日我令桂亦雄好好享受了狐狸精的身子才有的你,为了报答我生育之恩,你也要为我们白虹山庄好好出一份力才好。” 说着,王心碧直起身,拍了两下手。忽然,从阴影处缓缓踱出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青年。薛桦定睛看时,不是“鬼城”汪伍,更是何人?汪伍一见小蝶衣衫不整,楚楚可怜地摊在地上,脸上立刻浮现出猥琐的笑容。不仅脚步轻快地向小蝶扑来。他一边跑,一边用喑哑难听的腹语说道:“小蝶,小蝶,我来了!” 薛桦仔细一看汪伍的右臂,较之左臂确是行动不便,便更加确定了刚才百鬼竹林中布下百鬼结魂阵来拖住他和小蝶的定是汪伍了。看来她和王心碧早就勾搭到了一起。王心碧负责偷走皮皮,引得蝶隐派众人追赶,再令汪伍拖住自己和小蝶,她便在另一边大开杀戒,造成他们与桂亦雄之间的误会,从而让他们鹬蚌相争,她和汪伍渔翁得利,只可惜此时自己内力耗尽,骨断筋折,不然一定要将这一对狗男女碎尸万段才算解恨。 汪伍笑嘻嘻地冲向小蝶,小蝶瘫在地上,全身不停地发抖。她拼命地用双脚去踢汪伍,然而汪伍还是不为所动,继续用难听的腹语说道:“小蝶妹妹,难道我对你的心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你看看那两个人,一个是朝廷追击的通缉要犯,一个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今日你若认他们为父为夫,那你将会和他们一样,遭万人唾弃。 天下之大,不会有你一处容身之所,你欲为人下之人恐不可得,到那时你或流落烟花柳巷,卖身为奴,或遭逢兵乱战火,充为营妓。花腿闲汉,朽木枯骨,日夜宣丨淫,真真若落入人间地狱一般。这一切皆是你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报应啊! “若你现在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接受我的爱。抛却我白虹山庄乃天下名门不说,单就我五堂主和鬼域少主的身份,就足以保你终身的荣华富贵。你非但没有身家性命之虞,反而有一步登天之喜。家资百万,锦衣玉食,住雕梁画栋之所,处温柔富贵之乡。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更何况我大燕帝国的大军现在已集结在党夏城紫青山附近,只待神皇殿下振臂一呼,我们便踏平苗疆,攻进大宋,到时我们更加贵不可言。 “怎么样,小蝶妹妹,现在两条路摆在你的面前,一脚是天堂,一脚便是地狱,只要你握住我的手,我便带你去那幸福的天堂。” 说着,鬼城汪伍将手缓缓向小蝶的脸伸去。小蝶花容失色,面若死灰,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眼看着汪伍的手就要触碰到小蝶的脸,小蝶恍若看到了一条剧毒的蛇正吐着芯子向自己爬过来,她的脸上瞬间现出一种极度厌恶的表情。她伸手用力一挥,将汪伍的手打开了。 小蝶这一打,一下子令汪伍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汪伍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呆呆地看着小蝶。小蝶此时用双手一边捂住双眼,一边呜咽的抽泣。她嘴里不住地叫骂道:“快拿开你的脏手,别说是流落烟花柳巷了,就算是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堕入虿坑之中受万蛇撕咬,我也绝不会放弃我的木棉。” 汪伍被小蝶彻底激恼了,他一把抓起小蝶的衣领,将小蝶整个身体按在墙上。他的两只眼睛如同两个钩子,狠狠地勾住小蝶的魂魄。他大声地对小蝶吼道(腹语):“别再折磨我的耐性了,如果非逼得我用强的,到那时,就算你不从我,我也会得到你。并且将你关入牢中,让你永远不见天日。趁现在我还没下死心的时候,答应我吧。我堂堂白虹山庄五庄主,鬼域少主,哪里配不上那个废物?我说你是我的,你就永远是我的。” 此时小蝶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但是,她还是抬起沉重的眼皮,轻蔑地瞥了一眼汪伍,冷冷的说了一句:“真恶心!”说着,又从嘴中呕出一些又酸又黄的苦水。小蝶肝胆俱裂,表情痛苦极了。 这一声“真恶心”彻底激怒了汪伍,他气得满脸通红,汗毛倒竖。汪伍一把解开自己的腰带,拼命向前靠近小蝶的身体。恰在此时,一只巨大的红色蝴蝶飞到了汪伍的上方,洒下一片红色的香粉。汪伍嗅过之后,更加觉得心神荡漾,欲丨火焚身。他撅起了自己的嘴,对着小蝶的香唇便吻了下去。 79 桂亦雄挥刃斩二鬼,苦情人魂断终化蝶 就在汪伍即将亲到小蝶的一刹那,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后方猛击了他的后脑。还未等亲到小蝶的嘴唇,他的头便被凿进了鬼王城厚厚的城墙。小蝶定睛看时,只见桂亦雄身着一身灰袍,一头白发散落在肩膀上,而他脸上的伤疤竟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张棱角分明,器宇不凡的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亲生父亲的容颜。他此刻的容颜虽然不及生母蓝兰那般容貌绝丽,倾国倾城,却也明眸皓齿,美如冠玉。 小蝶再低头看时,只见桂亦雄身上被薛桦斩出的伤口竟然也好了。她心中大惊,心想,这可真真奇了。莫不是他有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之术。还未等小蝶细想,桂亦雄又将汪伍生生从墙里拔了出来,一个“白骨哀·人·鬼影重重”,将汪伍从鬼王城城堡的这边拖到了另一边。他抓住汪伍的领子,死死地盯着他,犹如凶神恶煞一般。 汪伍咳了两声,呕出一丝血来。他冷笑了两声:“白骨哀·人?老鬼头,你真是活得腻烦了吗?一炷香过后,你便会命丧黄泉,为了这一个毛头丫头,真的值吗?我可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徒弟啊?” 桂亦雄全身如火一般炽烈,白骨哀神功本身分为三层,平日里桂亦雄只施展白骨哀·地的功夫,便已经将那些流氓兵痞打得七零八落,七荤八素。除非遇到强敌,绝不会施展耗损性命的第三层白骨哀·人。今日他再一次看到了水晶棺椁中那个陪伴了他十九年的女人,又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心中又恢复了人类温暖的情感。刚才眼见汪伍将要玷污自己的爱女,情急之下,竟然突破了武功的界限,使出了至今从未使用过的白骨哀神功第三层。可惜这神功正像汪伍所言,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他便会功散命殒。 桂亦雄看着在自己手中挣扎的汪伍,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迷了路的一家人,在鬼域中遭到一群兵痞的劫掠。当时只有十岁的汪伍只能呆呆站在那里,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倒在血泊里。等到桂亦雄赶到,将那些兵痞全部斩杀之后,那一家人只剩下了小男孩汪伍一个。 他本打算将汪伍也杀死,从而减轻他的痛苦,可他万万没想到汪伍竟然是一个哑巴。他想起之前自己因为性格木讷,不善言语,被蓝兰当作小哑巴的事情,那躲在心中隐秘角落的同情心一下子占据了全部心房。那一夜,当他和汪伍蹲在地上,吞食仇人的内脏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小男孩抚养成人。 可是,随着汪伍逐渐成长,他发现汪伍并不甘于鬼域生活的寂寞。他似乎更在乎外面的花花世界,更在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但是他本就是一个木讷的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而且汪伍武学天赋极高,无论是白骨哀神功还是各种鬼域阵法,他都很快掌握。因而他对于汪伍愈加的放纵。汪伍无论是加入了白虹山庄,还是在外惹是生非,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桂亦雄想到刚刚薛桦问起的傲雪山庄灭门那日,一个人装扮成彩尾狐狸的人将薛正和傲雪五英引到了鬼域,并且施展十万阴兵阵杀害了傲雪五英。现在想起来,这个恶首,不是汪伍,还会是谁呢? 看着这个自己抚养了十九年的人,看着他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也许他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因为自己的骄纵,不知不觉间,他竟已堕入魔道如此之深。他的双手沾满了罪恶,沾满了那些善良的人的鲜血。但如果只是犯过错误,只要心是好的,也终究有回头的一天。 但是他刚才竟然要玷污自己师父的亲生女儿,可见他心中的执念已是太深,当年自己一念之差,致使蓝兰惨死面前。自己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这个阎罗地狱中苦苦支撑了十九年。如今无论如何,也不可让汪伍走自己的老路,因一时之痴念,对他人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于是,桂亦雄下定决心,在这里亲手送汪伍一程。 想到这里,桂亦雄捏着汪伍脖颈的手,猛地开始加力。汪伍如同一只木偶被钢钉钉在了墙上,无论如何拼命地挣扎,也都无法挣脱桂亦雄的鬼爪。 王心碧眼见桂亦雄死而复生,而且功力比之前要高出十倍百倍,心中大骇。对仇恨的执念绝不允许她眼看着敌人翻盘。她握着雪魔刀,一步一步走到小蝶面前,并将 雪魔刀架在小蝶的雪白的脖子上,雪魔刀的刀锋轻轻地在小蝶的脖子上划了一下,便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鲜红的血从伤口渗出来,仿佛是一朵玫瑰花的花瓣落在了洁白的雪地上。王心碧对着桂亦雄大叫道:“桂亦雄,松开你的手,不然我就把你宝贝女儿的头砍下来。” 桂亦雄向后瞥了一眼,只见小蝶娇滴滴地靠在墙上,而王心碧如同一只发了疯的母虎,顷刻间便要将小蝶这只温顺的小鹿塞入口中。他深知王心碧的阴险和毒辣,小蝶手无寸铁,命在旦夕。可是一炷香之后,自己的“白骨哀·人”神功将会散去,自己也将力竭而死。现在就是处死汪伍的最好时机,如果现在放走了汪伍,自己死后,又岂有小蝶薛桦全身而退的道理?因此,他心如火烧,又急又恼,一时间犹豫不决。 时至今日,王心碧的双手早已沾满了淋漓的鲜血,她犹如游荡在悬崖边缘的疯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她现在只贪恋复仇时的快意。因此,眼见桂亦雄犹豫不决,王心碧也不多想,挥起雪魔刀,用力地向小蝶的脖颈砍去。 桂亦雄大喊一声“不要”,松开掐住汪伍的手,回身来救小蝶。可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小蝶便要魂归天际,突然间一声闷响,雪魔刀直直砍了进去,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王心碧一身。桂亦雄再看时,却见小蝶安然无损地站在那里。原来是薛桦及时冲到小蝶面前,替小蝶挡下了这一刀。 然而雪魔刀从薛桦的左肩砍入,伤口足足有一寸之深。幸而王心碧内功修为尚浅,无法自如使用神兵,否则薛桦此刻已断为两截。 薛桦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蝶呜嗷一声,一把扑在薛桦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薛桦喷血的伤口。滚烫的泪珠从她的眼中喷涌而出,整座鬼王城中回荡着小蝶撕心裂肺的哭声。 杀戮的快感让王心碧感到疯狂,她看着眼前这一对金童玉女,现在被自己辣手摧花竟折磨的如同一摊烂泥,不成人样。心中说不出畅意爽快。她片刻也等不及,再度挥起手中的雪魔刀,对准这一对生死恋人便挥了下去。 此刻桂亦雄又怎肯让她得逞。只见他使出一招“白骨哀·人·百鬼众魅”,骤然间化得身千亿,貌似有几百只上千只的手突然间从后面抓住了王心碧,将王心碧强行拖到了蓝兰面前。桂亦雄拾起地上的逆鳞剑,一把插入王心碧的身体里。 王心碧侧望着蓝兰的脸,看着那张鲜洁如雪的面容,心里仿佛是生出了一只手,拼命地向上挣扎着。可她还是什么都抓不到,蓝兰的面容越发清秀宁静,她心中的厌恶和仇恨就越发强烈,她在深渊中便坠得越深。王心碧的心就这样一直空荡荡地堕下去,直至堕入无尽深谷,永世不得超生。 桂亦雄看了一眼蓝兰的清丽的脸,一如十九年前抚仙湖畔那个月明星稀初见的夜晚。不觉间,一颗晶莹的泪滴竟然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下来。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那深重的罪恶又重新被送入了谷底,只是这些年月,兜兜转转,缘聚缘散,生生死死,那些善良的人,却永远无法再复生。桂亦雄使出“白骨哀·人·鬼哭天愁”,一掌打在王心碧的头上,将王心碧的脑袋打了个粉碎。 而另一边汪伍虽然逃脱了桂亦雄的鬼爪,但他的脖颈被捏得太死,一时间大脑混沌沌的,两眼金星直冒。恍惚中,他看见自己心爱的小蝶,正扑在薛桦的身体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薛桦肩膀上喷涌的鲜血。鲜血渐渐染红了两个人的衣衫。他们如同一尊雕像,相互融入进了彼此的身体,身如一身,心若一心,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汪伍的腹中翻滚着巨大的醋意,那是他爱了许久的女孩,现在即使性命不保,却依然飞蛾扑火一般奔向自己的恋人。那一刻,他心中对于小蝶所有的幻想都仿佛破灭了,他知道即使他得到了她的身体,却无法改变她的心。 汪伍满怀悲怆地掏出了自己的镶金鬼头笛,疯疯癫癫地吹奏了起来。笛声荡漾在鬼王城的上空,若幽怨之痴女,若吐丝之春蚕,若感伤之呜咽,若丧钟之悲鸣。桂亦雄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回过头来一把打飞汪伍手中的金笛,将汪伍再一次按到墙上。 桂亦雄的手收得越来越紧,汪伍已完全无法呼吸。但此时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他的手拼命地伸向小蝶,身体扭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桂亦雄此时的时间只剩下了一点点。他支撑着飞到小蝶和薛桦的面前。伸手一探薛桦的鼻息,只见薛桦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没有完全死去。他点了薛桦的两个大穴,一边给薛桦输送功力,一边痴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 而此时小蝶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她花费了整个生命寻找的人。此刻,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尽头。无论她曾经认为他多么十恶不赦,此刻,她都无法不去承认,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活着看到自己的父亲了。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一把扑在桂亦雄的怀里,呜咽着喊出一句:“爹!” 这一声“爹”,将桂亦雄的心都融化了。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笨嘴笨舌地说道:“女儿,你,爱他吗?” 小蝶看着父亲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见了女儿肯定的回答,桂亦雄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将自己毕生的功力毫无保留的都传给了薛桦。十九年前,蓝兰也是这样抱着将要死去的段梦,如果当时他有能力去拯救那一对恋人,那之后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思念和痛苦。可是,那时,他真的没有办法啊! 当年,他无法拯救妻子的幸福,而今天,他将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来拯救女儿的幸福。桂亦雄的功力源源不断地传入薛桦的体中,小蝶发现薛桦左肩上的伤口竟然在快速地愈合。但桂亦雄很快便停下了传功。他的两只枯槁的手死死地抓住薛桦的肩膀,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对薛桦说道: “孩子,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十九年前,那个处处碰壁,却心地善良的自己。你是对的!从今以后,鬼域再无桂亦雄,你将是新的鬼王。”说着,桂亦雄猛地站了起来,双臂指天,狂笑起来。 忽然间,小蝶仿佛听到有千军万马之声,向着鬼王城的方向奔腾而来。她急忙跑到鬼王城的入口,却看见数十万的阴兵正向着自己疾行过来。残云冷月,鬼域延绵如赤地千里,烟尘滚滚,兵势起伏若滔天巨浪。战马秋风,车毂交错,吴戈犀甲,刀刃相接。投鞭断流,十万阴兵摩肩接踵,金戈铁马,数万战马仰天齐喑。十万阴兵好似一朵黑压压的云,遮天蔽日,劈头盖脸的压来。小蝶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阴兵,一时瘫在原地,身上不住地颤抖。偏偏阴兵脚下无根,行进速度快速无比,真好似潮水一般,顷刻间便已涌到了自己面前。 眼见逃走已不可能,小蝶急忙回过身来去找薛桦。恰在此时阴兵已冲进了鬼王城。小蝶紧紧地抱着薛桦,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突然间,鬼王城中响起了桂亦雄的笑声。小蝶偷偷睁开眼睛,却看见无论从外面涌入了多少阴兵,桂亦雄都好像一块磁石一般,将所有的阴兵都吸入了自己的身体。 他笔直地站立着,张开自己的身体,脸上浮现出狰狞而恐怖的笑容,像拥抱风一样拥抱着这个世界。每一个阴兵还来不及挥刃斩杀,就如同空气一般,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身体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十万阴兵便全军覆没了。鬼域的大地又恢复了宁静。 小蝶看着面如槁木,色如死灰的父亲。她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可是他已经再也站不住了。桂亦雄跌跌撞撞地向蓝兰走去,可是没有几步他便扑倒在了蓝兰的水晶棺椁前。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蓝兰的温柔的笑容,她嘴边那一抹纯白的甜美,如同青春最浪漫的散文诗。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他们永远是抚仙湖畔那无话不说的挚友,该有多好啊!他多想永远永远看着蓝兰的笑容。可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重到再也抬不起来。 蓝兰,如果有来生,我可以守在你的身边吗? 恰巧此时,一阵轻风拂过,水晶棺过的棺盖掉在了地上。蓝兰的尸体也扑倒在了桂亦雄的身前。她的手触到桂亦雄的手。突然间,两人的尸身爆发出一道巨大的光芒。两只美丽的蝴蝶,从光亮中缓缓飞出,一前一后,翩跹着向远方飞去。 鬼王城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昏迷不醒的薛桦和泣不成声的小蝶。 80 谷桃仙挥毫书心事,庄稼汉失手斩军爷 春风习习,日光融融。 党夏城的神皇大街上笙歌鼎沸,车水马龙,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整座城市像是泡在玻璃樽中的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五颜六色的装饰下,幽幽地传出美妙的丝竹之声。 神皇大街的正中央有一条笔直的宽阔的河,从城的这边流到城的那边。河上枕着各式各样的桥梁。桥梁大多古朴简陋,桥上灵蛇般弯曲扭动的血迹,还留着淡淡的颜色,像是古朴的竹简上,记录厚重历史的水墨。偶尔望见几座崭新的桥梁,竟是用翡翠般光洁的大理石铺成,大理石花色自然,纹理流畅,在暖融融的日光下闪烁着安逸的色彩,令人目眩心驰。大理石桥倒影在河中,宛如一只翡翠酒杯,乘着清冽的美酒。 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建筑林立在神皇大街的两侧,各式各样的酒楼茶馆飘香四溢,雕梁画栋的阁楼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像极了衣着鲜艳花枝招展的舞女。丝绸店中摆满了来自大宋中原的绫罗绸缎,檀木店中摆满了古色古香的家具。繁荣源于富足,富足滋养幸福。城中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贴着红色的剪纸,男女老少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行走着一位少女。只见她身着淡粉色广袖留仙裙,脚踏一双乌黑色藕丝踢云小皮靴,牵着一匹棕黄色短腿小矮马,一人一骑,穿行在神皇大街中。少女晌午时分便已入城,现在已是傍晚,却仍未走出神皇大街。一方面这确因为党夏城实在太大,另一方面也源于少女脚步沉重,行动迟缓。 刚入城时,少女走走停停,时而抬头凝望,时而低头不语,似在寻找着什么。几番失望之后,少女便不再抬头了。她容颜绝丽,艳若桃李,行走在街上,如一瓣桃花飘荡在温暖的河流中。路上的行人望见她的容颜,便如撞见了天上的神仙,不自觉地站立在她的两边,哑然失声,眼睛里满是钦羡和赞叹的色彩。继而,整条神皇大街,都随着少女的到来而心醉神迷了。可少女对这一切却毫无察觉,仍沉湎于自己重重的心事。 少女从晌午一直想到傍晚,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可这世间,就算有在天大的事,也不会让人忘了吃饭和疲惫。但她却将这些硬生生地忘记了。这重重的心事仿佛是一道并不美味的饭菜,填饱了她的胃口,支撑着她的精神。少女脸上的神情从寂寞到忧愁,进而在夜色降临之时,多了一丝悲苦之感。清凉的月光照在她洁白的脸上,给她的容颜增添了一分令人惊叹的凄美。 月光照进少女的心事,惊扰了她的梦。她一时恍惚,身体晃动了一下,回神到了现实的世界。她这一动,令她突然感受到了全身有一股沉沉的酸痛感。她抬起头看了看,只见眼前似乎是一家酒楼。酒楼是党夏族典型的二层建筑。从二楼的窗口飘出诱人的米饭的香味。酒楼的匾额上书写着四个大大的汉字——室町台所。少女皱了皱眉,她年少时来过党夏城,却不知党夏人何时开始用起汉字了。她想想今天还未曾进食过一粒米,一滴水,便迈步进了酒楼。 少女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衣着得体的侍女走到桌前,用库卡哇啦的异国语言询问少女想要吃些什么。少女活泼可爱,好奇心又重,若是平时一定拉着侍女的手,好好将对方的语言研究个明明白白。但此时心境凄惶,也只好勉强地笑了笑,示意侍女是否有菜单供她选择。侍女微笑着想了想,继而走下楼去,不一会便拿着一张写着汉字的宣纸上来。侍女恭恭敬敬地将宣纸放在少女面前,少女点头致谢,并仔细阅读上面的字。 只见宣纸上写着: 来自大宋的少女,感谢您的光临,小店特地准备了一些中原菜品,供您挑选: 《金刚不坏大寨主》 义乌火腿 宋五嫂鱼羹 涌金门灌肺 家蜜枣儿 荔枝圆眼汤 缩砂汤 无尘汤 豆蔻汤 酥琼叶 环饼 蟹肉馒头 牡丹饼 看着这些令人流口水的菜名,少女的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但那光彩随即黯淡下去了。若是平时,凭着少女对美食的喜爱,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菜品全部点下。然而现在她只觉得腹中又酸又热,毫无食欲。于是随便点了一个火腿,一碗清汤和一块点心。 侍女欣然转身,刚要下楼,却突然被少女叫住。少女示意侍女可否也给自己备一些笔墨。侍女微笑着点了点头,快步下楼去了。 少女百无聊赖,意志又十分消沉,她把下巴抵在支起的玉臂上,凝神望着窗外的行人。少女双目澄澄,星泪点点,香雾云鬟,鬓若长柳,飞瀑流苏,远山绕翠,堆银砌玉,灼灼桃香。她像是画中走出的人,又似是广寒宫中出逃的仙子,灵动,活泼,充满生机,又流光溢彩。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她洁白的脸颊,她明媚的眼眸点亮了夜空下的党夏城。 她眼神游离在每一个经过室町台所楼下的行人。有的人驻足停下,望着她精致的脸庞傻笑着,她也并不躲避,而是报以浅浅的微笑。她的眼神逡巡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无论如何遥望,却总是失望而归。有时候她的身体突然直起来,眼神中发出明月般流光的神采,可仔细辨认之后,却发现原来对方只是有些相似的人。她怏怏不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若口吐莲花,却说不尽心中的幽怨。 忽而一阵凉风从窗外拂面而来,卷动了窗帘,在月光下,少女桃花般晶莹玉润的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清瘦。少女的目光好像开败了的花朵,鲜艳细腻,却令人心碎。少女回过头来,才发现,不觉间,侍女已备好笔墨,在自己身边站了许久。少女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洁白的手臂,握住毛笔,填饱墨水。她黛蛾长敛,泪光莹莹,一副愁云密布的表情,仿佛若有所思。继而,她在宣纸上写下一行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看着宣纸上的字,心情更加痛苦不堪了。精神摇摇晃晃,便要跌倒在地。好在她强打精神,支撑着身体。一腔思念之苦无处发泄,便只好又扯来一张宣纸,再书一行情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少女刚欲伏案而泣,却发现身边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她举目环望,却见酒楼中整个二楼的宾客全围在她的身边。啧啧地赞叹着她的笔迹。少女的字体变幻灵动、缩放有度、不衫不履、方圆兼备,却是隽秀的一笔好字。少女不好意思地向宾客点了点头,急忙将笔迹收起,双颊羞红。 这个少女便是谷猫猫。 她日夜思念的心上人便是薛桦。 上次昆仑之战中她被潘碧琪偷袭,伤了心脉。薛桦抱着她在茫茫雪山中迷失了方向,两人都昏死了过去。幸而韩如海一路跟随,将两人带到皇宫之中。皇后花朝凤与薛桦约定,待薛桦从鬼王手中夺回逆鳞剑,便可换谷猫猫的自由之身。 谷猫猫虽然心脉大为受损,但好在几十名御医日夜诊治,幸而保得一条性命,只是人较之前清瘦了许多。花朝凤见女儿国色天香,花枝烂漫,却是超凡绝俗,世间少有。然女儿常常一人望着窗外发呆,终日茶饭不思,只顾唉声叹气,像极了独居深闺的幽怨的少女,又像是囚在笼中失去了自由的囚鸟。花朝凤心中实在不忍,想到女儿在外面一来可以放任她活泼开朗的天性,二来若是见到谷百草还可以得到更好的医治,便索性叫韩如海送谷猫猫出宫去了。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谷猫猫出宫之后便四处打听薛桦的下落。她一心为他,听闻他在鬼城中苦战受伤,便心惊肉跳,听闻他以一己之力破了百鬼结魂阵,便欢呼雀跃,听闻他身边多了个绝世仙子,便醋意横生。终于,在无极镇的一家旅馆里,她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薛桦和他身边的仙子向五仙教的方向而去了。 于是谷猫猫一路向西,寻觅薛桦的踪迹。不想却迷了路,迷失在这偌大的党夏城中。 谷猫猫此时正被宾客围在当中。宾客们好像是春日玄都观里观花归来,心满意足的游人,满口夸赞着谷猫猫的绝色和她隽秀的笔迹。谷猫猫被围在当中,双颊泛上一股娇羞的红晕。她抬起头,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宾客们。宾客们见她双目灿若星河,浑身柔若无骨,好似一只可爱的波斯灵猫,不由得哑然失声,心中狂喜不止。 并非所有的民族都会同情弱小,但几乎所有的民族都会尊敬强者。在人性中,欺软怕硬是一种常态。 忽然在酒楼下方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震动。一人高呼到:“嘿柔噶,卡特提他!”楼上楼下的人一下子全部欢呼起来。围在谷猫猫身边的宾客山呼海啸般冲到了楼下。好像是有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突然驾临,整个酒楼都摇晃了起来。 而这时,谷猫猫点的几样小吃也已上齐。她边囫囵几口尝了尝菜和鲜汤,边端着一碟点心,倚在楼梯口,去看楼下的热闹。谷猫猫看见一堆人簇拥着一个军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客人们仿佛是打了鸡血,围在军人周围挥舞着拳头,不断高喊着口号,显示出了对军人超乎寻常的尊敬和崇拜。 军爷身着大燕帝国传统深棕色军服,头大大耳军帽,脚踩一双油光锃亮的长筒军靴,腰间别着一把修长的军刀。军爷身材不高,却挺拔壮实,隔着军服都可以看到胳膊和小腿上的肌肉。他脸上肌肉横生,两撇精致的八字胡修剪得整整齐齐。面容蜡黄,额头上青筋密布,一双小眼显出一副骄傲和强横的神态。见众人都在阿谀奉承他,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神色。 军爷卸下了军刀,将军刀在地上撞得叮当直响。他在一张桌子边坐下,伸手弹了弹落在裤子上的灰。店家殷勤地跑出来,一边给军爷端茶递水,一边询问军爷吃些什么。军爷胡乱点了些酒菜,便欲掏出银子付钱。谁知他刚刚做出掏钱的动作,客人们已然每人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店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号召大家收回银子,示意军爷这顿饭免单。 谷猫猫好生失望,原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谁知竟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军人,真是无聊透顶。这么想着,谷猫猫竟然觉得手中的环饼竟然有了些味道。 正在谷猫猫失望之时,她偶然间瞥见在一楼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和她一样对军爷毫无兴趣之人。那人一副落魄的中年农夫的模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胡子拉碴,满脸愁容。 他自顾自地大口吃饭,眼神迷离,目光可及之处尽是一股沧桑的悲凉之色。他游离在宾客的欢乐之外,仿佛一个人呆在另外一个世界。 这倒是引起了谷猫猫极大的兴趣。她仔细打量着这个中年男子,好奇心大涨。不知不觉间,手中的环饼又香了三分。 注意到中年男子的不止谷猫猫,军爷也留意到了角落中的男子。他的嘴撇向一边,脸上显出十分霸道的神情。继而恶狠狠地指着那个男子,粗声粗气地吼到:“嘎巴!瓦塔西,米娜爱得?(王八蛋!你没有看到我吗?)” 那中年男子仿佛是聋了一般,仍旧自顾自地大口喝着汤,面无表情,毫不理会军爷的大呼小叫。 这一下,军爷的脑中仿佛被点燃了一根爆竹,他彻底爆发了。他的脸上肌肉鼓起,泛着死螃蟹蒸熟后的暗红。他咧开大嘴,露出征战多年,不好习惯留下的一口残破黄牙,握紧右拳,重重地在桌子上一砸,嘭地起身,几步冲到那中年男子面前。一把将男子的桌子掀翻在地。他一手提着男子的衣领, 另一只手对着男子柔软的腹部就是几拳。 中年男子疼痛难忍,躺在地上挣扎着呕出了许多饭菜。军爷觉得不过瘾,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头发,拖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军爷抬起长筒军靴,一脚踩在了中年男子的头上。 众人一阵欢呼雀跃,大家交头称赞军爷武艺高强。只有谷猫猫在暗处摇了摇头,心想到,真没劲,两个人都毫无武功。 军爷被包围在一片赞美声中,犹如凯旋的拿皇。他脸上的得意神色比刚才更加强横了。军爷将踩在中年男子的脚又向下压下了一分,摇头晃脑地吼叫道:“嘎巴呀路!胡里呀路!糯米,苦弄投扣释然那?(王八蛋!傻子!庄稼汉,你不认识本军爷吗?)” 而此时,军爷脚下的中年男子吓得浑身发抖,他哆哆嗦嗦,用近乎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答道:“抠门纳塞,哦那卡随他!(大人,对不起,我太饿了!)” 军爷哼哼冷笑了两声,从桌上取来一杯热酒,浇在中年男子的脖颈上。中年男子发出恐惧的哀号,他的四肢在地上胡乱蹬踏,脑袋却被军爷踩得死死的。像极了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的蟑螂。 军爷还觉得不过瘾,他又从桌上拿起一碟洋葱,取出当中最大的一瓣,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头发,将洋葱拼命地向他的鼻孔塞去。中年男子被辣得眼睛鼻子里全是眼泪,但军爷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他仰起高傲地头颅放声尖笑着,而围观的宾客们则发出一阵阵的哄笑。 军爷像老猫折磨老鼠一样,将中年男子折腾了半天。他终于玩得腻了,于是叫掌柜送来一杯温酒,抬起头,将酒含在口中,继而喷洒在自己的军刀上。他将农民的头颅按在条凳上,直起身,将亮晃晃的军刀架在中年男人的脖子上,嘿嘿一笑,说道:“糯米,帕替诺睿达弄有米瓦塔西俺仨图热赛的库卡!(庄稼汉,你也想像党夏人一样被我砍杀吗?)” 军爷原以为经过这样的惊吓之后,中年男子会向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跪地求饶。谁知中年男子听到了军爷的这句话,非但没有害怕,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僵硬了。 他嘴里喃喃地不断重复着刚才军爷的话,“像党夏人一样被杀掉?像党夏人一样被杀掉!” 突然,他的眼睛里仿佛放出了无比悲壮的色彩,他大哭着说道:“搜若挖‘诺睿达’,瓦纳库‘当哈’啊!(那不是‘大燕帝国语中的党夏’,那是‘党夏语中的党夏啊’)” “党夏”一词在大燕帝国语和党夏语的发音中,完全不同。 可惜的是,自十九年前党夏城被大燕帝国攻陷并屠城,“当哈”这个词语便在这座城中永远消失了。 所以,对于参加过当年那场人间炼狱般的攻城战的军爷,当他听到“当哈”二字时,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掩饰罪恶的最好方法,就是将知晓罪恶的人全部翦除。骨灰是不会讲话的,当人们只看到眼前的繁荣和富贵之时,只会将这些屠夫当作英雄一样来对待,完全忘记了他们手上曾沾染无数无辜平民的鲜血。 罪恶被深深掩埋,连为被害者发声的权利,都被完全剥夺。 军爷的心里仿佛生出了一个倒刺,狠狠地扎着他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他疼痛难忍,烦热难熬,只能杀之而后快。他像是疯了一样地举起了刀,完全忘记了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咆哮道:“诺睿达黑头鼻头,头你娃有图尅欧尼苏口兔兔安娜得搜!(党夏人的孽种,不必上告神皇,本将军将其就地正法)”说着,他挥舞着军刀向中年男子的脖颈砍去。 谷猫猫从来看不惯恃强凌弱的人,路见不平,说管便管。她将手中的一只环饼打向军爷的天宗穴。环饼如一只飞盘,准确地击中了军爷。军爷只觉得右臂一阵酸麻,瞬间失去了对右臂的控制。谷猫猫紧接着又将承装环饼的飞盘飞出。这一招直击军爷的大椎穴,军爷的颈椎仿佛是受到了陨石的撞击,呼号一声,倒在地上。中年男子此时已直起身,而军爷的头就倒在他的面前,仿佛是在谢罪一般。中年男子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军爷因为愤怒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他用左手抓起军刀,挣扎着便要站起身。中年男子眼见军爷又要对自己刀剑相向,急中生智,急忙从后面死死缠住军爷。军爷一时无法挣脱,只能将军刀到处胡乱挥舞。宾客们吓得纷纷向后退去,生怕被军爷的军刀划伤。 军爷身背着中年男子,疯狂地在酒楼里转着圈。军刀所及之处,桌椅碗筷被打碎了一地。谷猫猫看见军爷刚才还骄横跋扈,现在却是这一副惨样,心里乐开了花。 而军爷和中年男子却是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争斗。一旦中年男子松手,那么缓过来的军爷定会一刀斩杀中年男子,而若是军爷无法摆脱中年男子并且最终令其逃脱,其必将在大燕帝国神皇面前切腹谢罪。两人如同两只猛兽一般,撕咬在一起,他们都已将生而为人的文明全部抛到脑后,返祖到草原上、丛林中奔跑的形状,用最野蛮的方式,决定着彼此的生死。 军爷的两只眼睛射出愤怒的火光,他比刚才挣脱得更加剧烈了。中年男子看着军爷眼角透出的凶狠的目光,不由得胆战心惊。他把心一横,看准不远处门口的横栏上。便下定决心,裹挟着军爷向门口发足奔去。军爷踉踉跄跄,突然一不留神,被门框绊倒,扑通一声,两人向门外重重摔去。 而此时军爷左手的军刀却偏偏脱了手,刀背向下,刀锋向上,噗呲一声,横切在军爷胸口。军爷连叫都没叫一声,登时气绝了。 中年男子看着军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从他的身下缓缓流出。他吓得一脸煞白,愣在原地无法动弹。他怔怔地回过头来看着目瞪口呆,犹如五雷轰顶的宾客们。赶紧伸腿跨过军爷,拼命地向城外的方向跑去了。 81 神皇街二美擦肩过,救幼子蝶桃两倾心 谷猫猫眼见中年男子杀死了军爷,料想自己一定也脱不了干系,不久便会被这里的官府悬赏缉拿,莫不如趁着众人慌乱之际,早些离去。于是便囫囵吞下了桌上剩着的几个点心,从窗外三蹦五跳,宛如灵猫一般,轻巧地落在大街上。 彼时天似阴未阴,一层薄薄的雨云正向着明月缓缓移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各家店里透出的灯光将整条街照得透亮,恍惚中有一种身在天街的迷离的浪漫感。忽而一阵狂风袭来,乌云比刚才更加浓密了,似乎不久便会有暴雨袭来。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向着不同的方向奔去,匆匆的脚步声和美味的饭菜的香气惹得人心里直发毛。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靴的剧烈的踢踏声。谷猫猫急忙躲在了一个柱子后面,偷偷露出半个小猫脑袋,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从满是迷糊的黑暗中,如同蟒蛇出洞一般,冲出了一队军人。他们全副武装,腰间都别着亮晃晃的军刀,步伐刚健有力,而且整齐划一,明显是职业军人。这一队人马大约有三十余人,全部向着室町台所的方向跑去。 谷猫猫暗暗叫了一声不好,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淡粉色长裙,再望望街上寻常女子的衣着,顿时觉得脊背发凉。事情才刚刚发生,官府便迅速地调集了军队来处理,看来那个军官来头不小。自己从中原而来,衣着样貌与此地女子大有不同,这样昭昭然出现在大街上,很快便会被那些人捉到。此地不比大宋,若在此处画地为牢,削木为吏,恐有性命之虞。 谷猫猫心急如焚,一筹莫展。忽然,她看见神皇大街对面有一家服装店,谷猫猫灵机一动,轻手轻脚地穿过街道,灵巧地窜进店里。 看店的是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油腻的秃头老年男子。他一眼看见一个如花似玉,娇艳欲滴的美貌少女进到店来,双眼仿佛是漆黑大海上的打开的探照灯,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了。他急忙从台子中走出,低眉顺眼,殷勤地服侍谷猫猫。 谷猫猫并听不懂店家在说什么,但是从他卑贱的表情中,谷猫猫发觉店家对于美貌少女过分地殷勤是可以利用的。谷猫猫一边假装环顾四周,挑选美丽的服饰,一边四下观察周围的环境。谷猫猫倾耳细听,只见后屋之中并无丝毫声响,便断定此时店中只有店家一人。她心里一亮,指着一套挂在高处的振袖和服,故作兴奋地跳着,想要店家帮她取下来。 店家一边夸赞谷猫猫的眼光,一边取来一个棍子,十分殷勤地取下那件绝美的振袖和服。而就在店家全神贯注地取下和服之时,谷猫猫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店家的背后。她伸出猫爪。啪!啪!啪!三声在店家背上点了三个大穴。店家顿时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谷猫猫向店家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从他手中取下了那件绝美的振袖和服,调皮地拍了拍店家的秃头,说了一声:“谢谢啦!”便埋头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谷猫猫换好了衣裳,笑吟吟地从后屋出来,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摆在桌子上,轻轻地对店家说一声:“谢谢!”忽然,她看见在服装店的角落里摆着一把粉色底绣着樱花的油纸伞,心中甚是喜欢,于是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大大方方地拿起油纸伞,走到了店外。 此时,乌云如同大海中的一只鼓满风帆的巨舰,向着明月呼啸而来。雨点噼噼啪啪地落在神皇大街的青石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而此时街上的行人也都不见了,空荡荡的神皇大街上闪烁着夜晚特有的淡蓝色的荧光。谷猫猫抬头仰望星空,心中泛起淡淡的忧愁和对于这个世界的无限热爱。 她洁白的修长的脖颈和笔直的玉背,如同一件唯美的艺术品一样承装在淡粉色的振袖和服里,显得格外匀称而完美。两条白色的宽领像两条银河一般在胸前交叉,一条黑色的丸带围在腰间,在背后系成一个蝴蝶结,庄严而不失优雅,大镇袖宽阔的袖口仿佛是盛开的喇叭花,上入五纹,显得十分端庄典雅。 和服上绣着大片的白色樱花,如果说和服是一件神器,那么樱花便是这神器中的灵魂。天真的烂漫的樱花,旋转着,飞舞着,私语着,欢笑着,成群结队,前仆后继,如同朝圣的精灵,轻轻地落在谷猫猫的身上。雪花般的纯白和淡淡的香气,轻轻氤氲在这件振袖和服上,只消看得一眼,便如口品新茗,唇齿留香。 从远处向谷猫猫望去,只觉得霎时间天地都安静了。那活泼开朗,机灵乖巧的灵猫,竟也有如此静美的时候。风轻轻撩起她的鬓角,露出干净纯洁的脸庞,那双眼中射出的目光,凄迷忧伤,黯然销魂。恰在此时,一滴晶莹的雨滴落在谷猫猫洁白的脸颊上,一时间分不清那是雨滴,还是那双满是星光的眼眸中流下的热泪。 谷猫猫抬头望见星空,她仿佛看见了整个世界,心里便格外明净清澈了。 在悠长的神皇大街上,谷猫猫撑起油纸伞,自由自在地漫步着。她身姿优美,体态高雅,举手投足都透出猫咪一般的柔软和慵懒,偶尔回过头来,对路上的行人报以桃花般的醉人的微笑。她左顾右盼,一颗灵巧而充满灵气的心在雨中不断探索、思考着。 忽然,在一片烟雨朦胧中,幽幽地闪出一道忽明忽暗的温柔的黄光。继而,一个身着翠绿色长裙,头戴斗笠,提着黄色小桔灯的仙子飘飘然走了过来。谷猫猫心神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灵魂一下子到达了天界。她的眼睛不自主地紧紧地盯着缓缓走近的少女。 少女在斗笠的遮盖下,只露出了半张鹅蛋般精致光洁的脸,而这反倒给她倾城的容颜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浪漫感。形销骨立,弱不胜衣,翠若青葱,流芳回雪。翡翠凌波,若初春之新芽,清秀素雅,若吐蕊之水仙。清丽兮如浣纱之西施,绝美如若出塞之昭君,梨花似雪,清香缕缕,新 枝吐蕾,玉叶琼花。 若是在街上见到寻常美女,谷猫猫总是会用一种不屑和挑剔的眼光去看她们,在短暂的酸感之后,便会因为自己更胜一筹的美貌而飘飘然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谷猫猫这样喜欢比美的性格对于一个正直豆蔻的美丽少女来讲再正常不过。只是,这次她的想法却完完全全的颠覆了。从一开始见到绿衣女孩的时候,她的心中便产生了一种真心真意的快活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拉扯着她。让她好想拉起女孩的手,好好地寒暄一番。 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某个时刻令谷猫猫感到深深的诧异,但是她善良的内心很快就将一切的怀疑和不解融化了,代之以无比温暖的亲切感。谷猫猫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她感到迎面而来的透着水仙花香气的清凉的风。 就这样,一个灵猫一般高贵优雅的女孩和一个水仙一般清秀素雅的少女在神皇大街的微雨中,在这茫茫的世界的某一处,带着各自的高尚的灵魂擦肩而过。当两人的肩膀处于同一条线的那一刻,绿衣少女突然抬起头,向谷猫猫报以无比温柔的微笑,谷猫猫整颗心都融化了,她在心里发疯似地感叹道: 这是多么清丽的一张脸啊! 她的雪白的脸上的那一对远黛,仿佛是用吴道子一只细细的毛笔,添饱最浓的墨,满心喜欢地绘出来的。那两颗明净清澈的眼睛,灵气盈盈,满是星辰。 然而,在谷猫猫心醉之余,她还是清醒地意识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便是,这少女并非党夏城的人,而是和她一样,来自中原,来自大宋。 这不由得深深的勾起了谷猫猫的好奇心,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来到这充满了历史的古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一方面,她十分好奇少女此行的目的,另一方面,她也十分担心少女的安全,因为刚才一个党夏组的人杀害了一个军爷,因为她抱打不平的行为,所以现在来自大宋中原的少女应该也在官府的缉拿范围之内。想到这里,她又不禁产生了一种对绿衣少女深深的担忧。于是,谷猫猫又做了一个决定,她看准旁边的另一家服饰店,悄悄摸摸地钻了进去。 很快,一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少女便从服饰店中嗖的一下窜出来。她施展轻功灵猫舞步,翻了几个轻巧的跟头,稳稳当当地落在屋顶之上,不发出一点声响。她一边紧紧跟着绿衣少女的脚步,另一边密切注视着神皇大街上的动静。 神皇大街上的冒雨行进的军人越来越多,从党夏城的各个城门向着出事地点室町台座开进。而官府的捕快们也行动了起来,开始挨家挨户的敲门搜查。整个党夏城的气氛瞬间严肃了起来,仿佛进入到了一种战备的危急状态。但即使是这样,绿衣少女依旧保持着优雅和从容,气息丝毫不乱,步伐轻柔而坚定。她向着城外紫青山的方向缓步走去。 谷猫猫注意到绿衣少女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纸袋,她的好奇心又不由地升腾起来,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心想,那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好吃的呢? 忽然,几个黑影快速地从大街上闪过,谷猫猫斜眼一看,便知道有武功高强的探子从后面跟了上来。她看得清楚,来者并非冲着自己,而是冲着绿衣少女。谷猫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数了数,一共有五名探子,好在五个人武功都不怎么样。 几盏茶的工夫,绿衣少女便到了党夏城的南门附近,她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条小巷的入口,谷猫猫和五个探子也紧跟了上去。几人忧心忡忡,心急如焚,生怕跟丢了少女。谁知绿衣少女突然出现在一幢破败的房屋前,非但不逃,反而一动不动地等着她们。 五名探子悄悄地躲在巷子背后,紧紧盯着绿衣少女的身影。忽然,绿衣少女发出了一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她朗声说道:“几位大侠前来此地,为何不现身一见呢?” 五名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而忽的一齐杀出,冲到绿衣少女的面前,高声叫嚷道:“库伊瓦拉欧卡,西木第一代木有抗击喽!(来自中原的女人,现在我们怀疑你和党夏分子有关,我们将要拘捕你!)” 绿衣少女微微皱了一下眉毛,接着从背上摘下一柄缠着破布的剑。她右手微微用力,便将缠在剑身上的破布震碎,露出剑身通体金光闪闪,布满龙鳞的宝剑。谷猫猫惊讶得差点叫出了声,这可真是一柄绝世神兵啊!这柄剑丝毫不逊于她见过的梅花剑,乌骓剑,赤焰剑和玄冰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五把神剑?想到这,谷猫猫的眼睛忽然射出了光。 绿衣少女挥舞宝剑,与五名探子战在一处。几个探子本以为绿衣少女一介女流,怎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谁知他们很快便为他们的轻敌付出了代价。不出十个回合,少女便干净利落地割破了五名探子的喉咙。 看着躺在地上的五具尸体,少女将手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突然,屋子的门打开了,冲出来四位年纪不同的男孩子。年长的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年纪小的也只有六七岁的模样。绿衣少女俯下身子,将油纸袋打开,只见里面是六个热腾腾的馒头。四个小孩子一看见香喷喷的馒头,都高兴地拍起手来。少女将四个馒头分给四个小男孩,然后将剩余的馒头揣在怀里,回过头来将五具尸体一一拉到屋子的后院之中。年长的男孩将手中的馒头几口囫囵吞下,懂事地帮助绿衣少女一起搬运尸体。 谷猫猫心想:“好呀!毁尸灭迹,我看看你还能干出什么事。” 等绿衣少女将所有的尸体都处理干净,她便温柔地抱起年纪最小的男孩,想要走进屋子里去。谷猫猫趁着这个时候,突然冲到了绿衣少女和四个男孩子面前,高声叫道: “苦役哇卡裤袜死得有!哇卡哇卡有意么得西路!花姑娘的私有!(谷猫猫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绿衣少女回过头来,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刚才的五名探子的同伙。她拔出金光闪闪的宝剑,二话不说,便向谷猫猫刺来。谷猫猫正想好好试一试少女的武功到底是何门何派。她低下身,从两只小皮靴中拔出短刀“夭夭”和“灼灼”,施展着灵猫舞步迎向少女。 只听得乒乓两声,“夭夭”、“灼灼”与宝剑撞击到一起,谷猫猫只觉得两只手腕被震得生疼。这倒不是因为她的内力不及绿衣少女,而是因为“夭夭”和“灼灼”固然是一对神兵,但与绿衣少女的宝剑比起来,却仍旧逊色许多。 谷猫猫心中不服,她的好胜心一下子被撩拨了起来。她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双刀,像一只发狂的波斯猫,撕咬着冲绿衣少女攻来。绿衣少女也毫不示弱,她身边的蓝色蝴蝶拼命地振动着翅膀,而少女也如一只美丽的仙蝶,翩翩起舞,招招华丽优雅却又攻人要害。 就这样,两个绝色丽人纠缠到了一起,一个活泼跳脱,好似一只灵猫,一个仙袂飘飘,恍若一只碧蝶。在党夏城这个细雨绵绵的深夜里,两个来自大宋的绝色丽人,用一种野蛮的方式,了解着彼此的高尚的灵魂。 这场战斗时而像一只猫咪正在花丛中追捕美丽的蝴蝶,时而像一只蜜蜂正在树林里攻击贪吃的小猫,两人大战五十余回合,未分胜负。但两人心中的争强好胜之心都被彻底调动了起来,谁也不肯认输,非要争个高低胜负才可。所以两人直斗得气喘吁吁,香汗涔涔。 就在这时,在旁边一直关注着这场战斗的四个孩子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们咒骂着,向谷猫猫扔来石块。突然,房门裂开了一条缝,一个只有一两岁模样的小男孩,从房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谷猫猫看到小男孩的那一刻,她的心都融化了。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啊,大大的脑袋,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眼底是那样的清澈干净,仿佛没有一粒沙子的溪底。就在这时,一个石块呼啸着冲着恶斗中的绿衣少女和谷猫猫飞来,绿衣少女的宝剑忽然不小心打到了石块,石块改变了原有的方向,飞速地向门口的小男孩飞过去。眼看着,小男孩的脑袋就要被飞来的石块击中。 绿衣少女大叫了一声:“不好!”她想要冲过去救起小男孩,但是突然脚底一软,双腿不听使唤。原来长时间紧张的战斗令她的体力和气力消耗殆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谷猫猫飞身扑到了小男孩身边,她一把将小男孩抱在怀里。而这时,石头也恰好击中了谷猫猫的肩膀,将她身上夜行衣的一角划破,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和如玉一般的洁白的皮肤。 谷猫猫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哎呀!好疼!”而这时四个大一点的男孩子则呆呆地愣在原地,他们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这时绿衣少女也收起了宝剑,她笑吟吟地冲到了谷猫猫面前,一脸惊喜地说道:“姐姐,你也是宋人吗?” 谷猫猫的嘴角忽然现出一丝坏笑,她腾地起身,突然窜到绿衣少女的背后,用“夭夭”抵在绿衣少女雪白的脖颈上,说道:“嘿嘿,还是我赢啦!” 谁知绿衣少女非但不怕,反而从容不迫地转过身来,笑吟吟地对谷猫猫说道:“不,是你输了。” 谷猫猫听了少女的话,不禁觉得十分奇怪。心想此刻自己的匕首正抵在她的脖子上,如何却还是自己输了。忽然,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一袭黑衣,看看了肩膀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想到少女所指的“输了”,是在讥讽自己为了良心而救人,却丧失了探子任务至上的原则。 不错,若自己真是个探子,那确实是个不合格的探子。从任务的角度上来讲,她彻彻底底地输了,她毫不保留的在敌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本性,若少女是个大奸大恶之徒,恐怕她已经死了几千回了。 想到这,谷猫猫莞尔一笑,轻松地说道:“好吧!那就算我们打平吧。”忽然,谷猫猫的双眼不经意间与少女的眼光重逢了。两人,在彼此的眼底都看见了,那个名为善良的,美丽的心灵。 忽然,少女一伸手,将谷猫猫脸上的黑纱揭了下来,她看见谷猫猫桃花一般美丽的脸庞,不觉哑然失声,用手捂着嘴巴惊讶地说道:“竟然是姐姐你。” 刚才在神皇大街上的相遇,在灵魂深处对对方的美丽深深震撼的不止谷猫猫,少女在心里也为谷猫猫的高贵优雅所深深震动了。 少女的眼中放出了快活的光芒,她拉着谷猫猫的手,激动地问道:“这么说,姐姐你也是宋人啦?” 谷猫猫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啦。” 少女松了口气,略带嗔怪的口气说道:“那你还特意换一件和那些无耻探子一样的夜行衣来唬我?” 谷猫猫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脸上泛上了些许害羞的红晕,一时间尴尬极了。好奇害死猫,谷猫猫不仅贪吃,而且心里充满了少女所共有的善于好奇的情志。 为了打破尴尬,谷猫猫亲昵地搂了搂少女的腰,笑嘻嘻地问道:“妹妹你布袋中的馒头好香,是哪里买的呀?” 绿衣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拉了拉谷猫猫的手,亲切地说道:“外面人多耳杂,姐姐且随我入屋来,待妹妹向你细说。”接着转身对五个小男孩说道:“阿金,阿木,阿水,阿火和阿土,外面冷,快跟姐姐进屋来。”说着几个男孩子便簇拥在绿衣少女的周围,一干人迈步进入草房。 82 行善事蝶仙抚病女,紫青山灵猫闻悲声 绿衣少女从怀中又摸出两个馒头,一个交在年纪最小的阿土手里,另一个则握在手里。她温柔地对五个小男孩笑了笑,说道:“你们在这里好好吃,我和姐姐进去看看你们的娘亲。”说着,便拉着谷猫猫的手进入了里间。 谷猫猫一踏进里间,便闻到一股茅草屋特有的泥土腥味和病榻旁病患的臭味,和着难闻的草药的气息,一下子令谷猫猫产生一种十分不悦的心情。她不知为何如此清丽的美貌少女会和这般邋遢落魄的场合有所关联。但是当她看到躺在病床上,头发蓬乱,面色蜡黄,气息奄奄的燕国女子的时候,她终于理解了少女的心。 绿衣少女捧着那个热气蒸蒸的馒头,小心翼翼地交在燕国女子的手中,两人用大燕帝国语飞速地交流着。谷猫猫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模仿燕国语的口气胡说八道来着,现在看来绿衣少女精通燕国语,自然是看出来自己在胡扯一气,不禁又害羞又尴尬。 突然,她看见燕国妇女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噙满了泪花,神情里写满了感激。谷猫猫突然被她的眼神感动了,其实自己也没有做什么,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绿衣少女在打点,她紧紧握住燕国妇女的干枯蜡黄的手,示意她好好休息。 燕国妇女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馒头,向绿衣少女又说了许多话,绿衣少女频频点头。之后,两人便服侍燕国妇女躺下,掀开门帘进到外厅来。 绿衣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勉强打起精神,疲惫的深情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绿色的忧伤。她向谷猫猫温柔地问道:“还未知姐姐芳名?” 谷猫猫愣了一下,继而瞪大了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好,我叫谷猫猫。” 绿衣女子用手捂住杏口,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一笑,眼角的春光仿佛有蝴蝶正在飞过。她笑吟吟地说道:“姐姐还真是人如其名。” 谷猫猫听了也捂着嘴哈哈笑了起来,她又想起六岁那年自己因为自己贪玩,追捕飞舞的彩蝶,却误入石洞之中。害得爹爹寻了好久才找到他。也正是那时,父亲一改自己的恶劣态度,对自己百般宠爱,而猫猫这个名字的含义不只有对她如小猫一般灵巧可爱的描述,更透着父亲对她深沉的爱。 绿衣少女向谷猫猫说道:“那好,以后我便叫你谷姐姐好了。谷姐姐你好,我叫蓝小蝶。” “蓝小蝶。”谷猫猫轻声重复了一遍,这是一个听上去十分苗疆的名字。谷猫猫又仔细地看了看少女清丽绝美的脸颊,这才发现,蓝小蝶确实有几分苗疆女子所特有的清秀和温柔。这样的样貌,别说是在苗疆,就是在中原也确是倾国倾城的。 谷猫猫不喜欢肉麻兮兮的称呼,于是便笑着对蓝小蝶说道,那我以后便叫你妹妹好了。 蓝小蝶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呀!好呀!”不过,她的表情很快由结识好友的欣喜,转为一种令人心疼的忧伤。她缓缓对谷猫猫说道:“谷姐姐,不瞒你说,刚才屋中的姐姐是一个燕国人。” 谷猫猫点了点头,说道:“嗯嗯,我看得出来。” 蓝小蝶继续说道:“谷姐姐,你可知道中原第一大庄白虹山庄的庄主,慕容裕便是燕国人吗?” 谷猫猫不假思索地说道:“知道呀!我和他们白虹山庄在昆仑大打了一架,他们一个残疾的老贼,慕容裕,一个小白脸的小贼,慕容一剑,一窝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蓝小蝶紧接着说道:“那姐姐,你今日见我救助燕国人,可曾会怀疑妹妹的品格?” 谷猫猫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会,妹妹这么做定然妹妹的道理。” 蓝小蝶低着头,眼睛里泛着点点的泪光。这时候外面的小雨渐渐停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破败的房顶照进来,映在小蝶洁白的脸上。谷猫猫透过蓝小蝶双瞳剪水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她充满了人性光芒的良心。她绝伦的容颜和善良的灵魂,仿佛是一首优美的神圣的颂诗。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屋里的姐姐,原本名叫渡边直子,这五个可爱的孩子都是她的儿子。他们分别叫李鑫鑫,李森森,李淼淼,李焱焱和李垚垚。乳名便唤作阿金,阿木,阿水,阿火和阿土。” 谷猫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李?” 蓝小蝶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李便是党夏李氏的李,即当年的拓跋一氏。” 谷猫猫长大了嘴巴,她从来没有到过党夏王国。她只是听父亲提过,在十九年前,党夏全境被大燕帝国吞并。至于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个国家地处何方,是一个什么样的王国,王国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以及这些人亡国之后的命运,她全然不知。此时,看到党夏人的后裔出现在党夏城中,谷猫猫心中燃起了求知的欲丨火。 蓝小蝶继续问道:“姐姐可知此地为何地吗?” 谷猫猫摇了摇头。 蓝小蝶仿佛是害怕别人听到似的,轻轻地呵了一口气,她的眼角偷偷瞄了瞄里屋,虽然直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小蝶的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她轻轻挽起谷猫猫的胳膊,另一只手摸了摸五个可爱的小男孩,拉着谷猫猫走到了屋外。 小蝶看着谷猫猫一脸八卦的可爱模样。在心里对眼前这个活泼俏皮的姊姊愈发亲近了。她对着谷猫猫眨了眨眼,示意了一下不远处高高的城墙,用故作挑衅的语气说道:“姐姐,怎么样?想听听这个城市的故事吗?” 谷猫猫两只大大的眼睛放出了耀眼的光芒,犹如两个巨大的火把。她的心情就像是来到了一个无比神秘的山洞,而她马上就要踏进洞中,去尽情地探险一把。 小蝶指了指城墙的方向,说道:“那座城墙后面是紫青山。不过这里夜间城门紧闭,想要出城,只有翻墙而过一种办法。姐姐若要听此城的故事。还要看姐姐有没有本事。” 说罢,蓝小蝶一个漂亮的跟头翻在空中,接着从她身上洒下许多蝴蝶的亮粉,她像是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煽动着美丽的翅膀,身姿优美的向城墙飞去。她的轻功轻灵飘逸,犹如一只在手掌中飞舞的蓝色蝴蝶,在漆黑的夜色中发出夺目的光彩。 谷猫猫心中的好胜心一下子被点燃了,虽然她对蓝小蝶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那种感情颇似男人间的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只不过换到她们身上便是绝世美女之间的惺惺相惜。不过,当一方提出比试一番的想法时,另一方的求胜心便会如干柴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 谷猫猫心想,原来小蝶妹妹刚才那一番比试还觉不够过瘾,这是想和自己较量一下轻功。谷猫猫年少时便创出了灵猫舞步这样举世无双的轻功,哪里肯轻易服输。她呜喵一声,施展灵猫舞步追了上去。 谷猫猫的双脚仿佛长了波斯猫脚上柔软的肉垫,所过之处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娇弱无骨,步伐灵活巧妙,很快便追上了前面的蓝小蝶。 小蝶看着追上来的谷猫猫,心中惊讶不已。但随即她的好胜心也被点燃了。这个和她一样容貌绝丽的姊姊,无论是样貌体态,气质风姿,还是武功招式,轻功内力,和她完全不同。那,究竟哪一个才是长相最标致,武功最高强,轻功最迅捷的呢?她心中暗暗发狠,使出了全部的功力,快速地翻过城墙,向着紫青山的方向飞去。 两人一前一后飞上紫青山,谷猫猫猛一抬头,只见山上古木森森,阴风阵阵。各式各样,高高低低的松柏如同一个个长大了嘴巴的厉鬼,摇晃着僵硬的身体。狂风在山涧呼啸而来,又疾驰而去。那不断传入耳中的刺耳的声音,仿佛是恶鬼狰狞可怖的笑声,又像是丢了孩子的女人的哭泣。 天呐,这座山仿佛是一座森严恐怖的阎罗殿,千百年来一定罕有人至。否则为何一眼望去,竟寻不到一条上山的坦途。如果不是感觉到小路两边的杂草划痛了自己的小腿,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半路突然坠下的粗大的树枝,如果不是嗅到空气中散发的令人作呕的腐臭,谷猫猫一定会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通往极乐世界的大路上快速飞升。 谷猫猫偷偷瞄了一眼这座山,顿时被它的奇特造型所震惊了。与其说这是一座山,不如说这是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的肚子。那半圆形鼓鼓凸起的山顶,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肉球从天而降,一半落入了山中,一半袒露在外。那种非自然的,极度不和谐的感觉,看着令人浑身发抖。人们望着这如同恶魔睁开的一只眼睛一样的山峰,不禁会战栗着问道,那里面究竟埋藏了什么样的故事? 谷猫猫打起精神,从小皮靴中抽出短刀“夭夭”和“灼灼”,一边飞速地割开小路两旁的杂草,一边快速地向轻灵飘逸的蓝小蝶追去。这座山莫不是有什么魔力吗?不知为何,谷猫猫的心情竟越来越差,越来越坏。 悲伤,痛苦,难过,烦躁,种种不良的情绪像是溃堤的洪水,一下子将谷猫猫的心沉到湖底。就连她对于小蝶的那种,如同亲生姐妹一般的亲近感,竟然都在一点一点地消失。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透着一种如同刚刚目睹了一场屠杀般的绝望。 突然,小蝶在一处高地上破败的亭子上停下了脚步。谷猫猫几步窜到小蝶面前,拽了拽她的衣角,慌张地说道:“小蝶妹妹,这地方到底埋了什么啊?” 小蝶在亭子前抱膝而坐,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党夏城。远处辉煌的灯火,鳞次栉比的房屋,那白练一般穿城而过的河流和数十座长虹卧波的桥梁,远远望去,令党夏城看上去如同一个跳动的心脏,充满了生的活力。可是,背后的紫青山,却是荒草萋萋,冷雨纷纷,阴风哀嚎,碧血斑斑。她们如同踩在天堂和地狱的分界线上,一边是幸福的人世,另一边却是悲惨的阴间。 谷猫猫收起了“夭夭”和“灼灼”,和小蝶并肩坐下。小蝶看着远处的灯火,面容悲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谷猫猫的手,说道:“这座山上,埋葬的是党夏城真正的主人。” 谷猫猫被小蝶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只见紫青山的半圆形如同一个巨大的坟茔。她呀了一声,摇了摇小蝶的手臂,说道:“那这座山莫不是一座皇陵?” 小蝶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埋葬的并非哪一个国王,而是埋葬着从前党夏城所有的居民,一共十一万五千人。” 谷猫猫听了直蹦了起来,顿时觉得刚才吃的饭也不香了,饮的酒也不甜了,双腿绵软无力,就像踩在棉花里,身体摇摇晃晃的,脖颈上冒出了虚汗。 小蝶又拉了拉谷猫猫的手,安抚她坐下,向她娓娓说道:“这要从一场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战 争说起了。 “党夏城是一座孤城,夹在大燕帝国与大宋之间,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大燕帝国若要进攻大宋,必先占据党夏城以做跳板。燕国人虽然源自大和民族,但是他们非但没有继承大和民族的聪明和勇敢,反而只学会了冷血和残忍。他们美化侵略,崇尚武道,崇拜罪恶,恃强凌弱。而我大宋自有冗官、冗兵、冗费之忧,又有积贫积弱之疾。大燕帝国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打算乘机进攻大宋,掳掠大宋的子民,瓜分汉家的江山。 “所以,十九年前,他们便发兵向党夏城攻来。只要拿下党夏城,那么整个苗疆和大宋的腹地便尽在燕国铁蹄的攻击范围之内。他们没日没夜地攻城,党夏城的城墙都被箭矢削平了几寸。经过三个月的强攻,党夏城终于告破。 “为了报复党夏族拼死抵抗,燕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下令屠城。屠城持续了十天十夜,城中的党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成为了大燕帝国战刀的刀下之鬼。他们甚至连收敛尸体的人都没有留下,整座城变成了一座地狱。尸体堆积在河上,河水为之不流。后来,为了避免尸体腐烂,传播瘟疫,燕国才派遣了大量的劳力,将党夏族人所有的尸体埋在了这座紫青山上。 “而那个下令屠城的军官,最后虽然被神皇剥夺了军权和爵位,但是却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并且在另一块土地上开创了另一番事业。” 谷猫猫听了气得七窍冒烟,她拼命地跺着自己的小皮靴,气呼呼地问道:“小蝶妹妹,快告诉我,这个大恶人是谁?” “这个人谷姊姊你也见过。” “哦?我也见过?” “不错,他就是当今白虹山庄的庄主慕容裕,‘微笑魅影’慕容一剑的父亲。” 谷猫猫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过了半响,她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从昆仑带走了大量的武器,又在中原招兵买马,削弱中原武林的实力。原来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东山再起,再度进攻大宋。” 小蝶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十九年前虽然燕国让党夏族在这个世界中彻底消失了。但是他们的战力也受到了损伤,加上五仙教的拼死抵抗,以至于十九年间,燕国再无侵入苗疆之力。但现在他们掌握了昆仑的武库,又在中原武林中形成了巨大的势力。如果真的让他们再得到雪魔刀或者柴王剑中的一把,恐怕苗疆和大宋真的有覆灭之虞。” 谷猫猫气得捶胸顿足,抓耳挠腮,破口大骂道:“我就知道他们偷了那么多兵器,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我一开始还以为慕容一剑只是贪图武功上的高低胜负,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大的一个惊天计划。慕容一剑本就拥有玄冰剑,又抢得了梅花剑、乌骓剑和赤炎剑。我们必须想个办法阻止他们才行。” 小蝶点了点头,说道:“谷姊姊说得极是,只是眼下我们还需先帮直子找到她的夫君。他此刻应该就在不远的一处山洞里。姊姊请随我来。” 说着,小蝶拉起谷猫猫的手,继续向着紫青山的深处飞去。临行前,谷猫猫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整座党夏城,她到现在也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这座活蹦乱跳的城市,它原本的主人却早化为了累累的白骨,永远地埋在了地底。 她无法相信,那些燕国兵是如何扔掉了自己的良心,将他族的生命看得比牲畜还贱。她无法相信他们竟狠得下心烧杀抢掠,奸丨淫幼女,又极其残暴地践踏了别人的江山。她仿佛听见了十九年前,在这座党夏城的上空,党夏族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是否也曾目睹这样的人间惨剧,她是否也为那些断臂残肢,那些衣衫不整的尸体而哭泣。这一面面坍圮毁坏的旧城墙,是否也为那些生命的消逝,而留下斑驳岁月的伤痕和印记。 她无法相信,那些燕国的百姓是如何手拉着手,踏着那些战争恶魔的来时的路,大摇大摆地入住了别人的城池。又是如何将那些罪恶的记录,那些非议的声音,那些活着的,死了的,刻在石上的,埋在土里的,全部以所谓正义的名义彻底消灭。从此,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种幸福的声音。 而这座城市中,属于原本主人的那些素雅的颜色,微醺的香气,厚重的典籍和独特的建筑,那些香甜的糕点,宁静的下午茶,一声声亲切的问候和一阵阵爽朗的笑声,都随着十九年前的那场屠杀,渐渐从时光中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文明,一种建立在敌人斑驳血迹上的崇尚侵略的文明。它如同一株顽强生存的藤蔓,靠着吸食别人的养分,从这座古城中拔地而起,并蛮横地占据了生活的中心。被挤出了巢穴的喜鹊,竟长成了鸤鸠的模样。 而原本的罪恶,则被埋在了地底,渐渐腐烂,渐渐风干,直到被人彻底地遗忘。十二年,二十二年,三十二年,直至一百年,两百年,只要再也没人提起,只要它是自己所宣扬的美化的那样,那么就永远不会有人再知道事实的真相,就不会再有人质疑他们的幸福。就算有任何的非议之声,然而所有的痕迹都已被时光磨灭了。 他们的后代可以笑着,跳着,心安理得地过着快乐的生活,而不用受到任何来自良心的谴责。可是,谁又该为那些惨死的人们去负责,他们又要从何处听到本该属于他们的那一声抱歉呢? 谷猫猫神色凄惶,摇了摇头,拉紧小蝶的手,紧跟在小蝶的身后,向着紫青山深处飞去。 83 万人洞石壁怀先祖,紫青山烽火照遗孤 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小蝶和谷猫猫便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的洞口。小蝶拔出竹喧剑,将遮蔽在洞口的藤蔓斩断,又点燃一根火把,拉着谷猫猫的手进入到了山洞里。 小蝶和谷猫猫进入一条狭窄的通道,在通道的那边隐隐有光亮传来。两人越往前走,那光越来越明亮起来。突然间,两人到达了通道的尽头,一道巨大的令人炫目的光芒映入了两人的眼帘。谷猫猫看见一个灯火辉煌,恢弘广阔的正厅。 正厅的四周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壁画。谷猫猫细看时,只见壁画上的人物身着其他民族的奇装异服,正在跳着节日的舞蹈。他们围绕在一个黑头黑发的男人和一个面红耳赤的女人的周围,裸身赤足,舞姿优美,执巾佩璎,豪迈奔放。而在壁画的另一边则雕刻着一座座美轮美奂的佛塔和球形的王陵,虔诚的信徒正跪在佛塔前祈祷,一条如白练一般清澈的河水从他们的面前流过,他们正感恩着世间的一切。 这画工精细,生动自然的壁画,如同璀璨的夜空,笼罩在小蝶和谷猫猫的头顶。抬头望着这神秘而又美丽的穹顶,谷猫猫仿佛置身于一个只属于未来异域世界,充满了无尽的好奇和探索未知的欢乐。 忽然,她看见在正厅的另一边,一个浑身沾满了各色颜料画师打扮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画师的周围堆叠了许多的书卷,还有一个雕刻成形的佛像。谷猫猫虽然认出那是佛祖的雕像,但是佛像却貌似现实生活中的真人,逼真自然,生动有趣,极富生活气息。画师看见有人进来,却头也不抬,只顾着雕刻自己手中的雕像。谷猫猫向画师喊道:“喂,这些壁画都是你画的吗?” 画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谷猫猫。谷猫猫看到画师的相貌,不禁“呀”的一声喊了出来,惊叫道:“竟然是你。” 原来画师便是在室町台所误杀了燕国军爷的那个人。小蝶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谷猫猫拼命地点着头,说道:“他,他就是刺杀了那个军爷,被全党夏城通缉的人。” 小蝶一听心中叫苦不迭,她焦急地说道:“本来我还以为他只是沉迷壁画,耽误了直子的病情,没想到他还犯了最不该犯的错误,失手杀害了燕国的军人。燕国是一个崇尚武力,尊敬武士的国家。燕国的军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人民的爱戴。杀了一个军官,一旦被官府捉到,便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如今他不赶紧去带直子和孩子们逃走,却还在这里沉迷什么壁画,真是不可救药。” 说着小蝶冲到了画师的面前。但还没等她开口,谷猫猫已然跳到了画师的身边,他一把揪起画师的耳朵,怒气冲冲地说道:“喂!你闯了大祸,你的妻子和孩子危在旦夕,你还有心情在这里作画?你就不怕他们被官府捉走问斩吗?” 画师被谷猫猫这一揪惹得烦了,他一把推开谷猫猫,像躲避瘟神一般向后连着退了几步。画师又惊又怒,脸颊被憋得通红。他似乎想要对谷猫猫歇斯底里地呼喊,但却不知为何又生生憋了回去。画师静静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雕刻起佛像来。 谷猫猫知道此时官府可能已经找到了直子。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未加思索便一脚踢在画师手中的佛像上。佛像撞到壁画,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画师的心仿佛是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在一瞬间爆炸开来。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石头,拼命地向谷猫猫扔去。 谷猫猫冷笑一声,几下便将石子打飞。从刚才酒楼中和军爷的厮打中她就看出画师不懂武功。谷猫猫刚欲上前继续训斥他。谁知画师双目红肿,泪眼婆娑。他十分伤心地蹲在角落里,想要拾起碎了一地的佛像。可是碎片七零八落,他费尽心力地用力挽起,却还是有零零星星的碎末从手臂间流走。画师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自顾自地伤心地呜咽起来。 谷猫猫此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怎么也想不清为什么那样一尊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佛像会让他这么在意。忽然,谷猫猫想起了在室町台所中, 画师就是因为说了一句其他民族的话,才惹起了军爷的注意,以至于酿成大祸。那他那时说的到底是什么话?难道是党夏族的语言? 谷猫猫想到这里,不禁心里一惊。她转过头来,满脸惊疑地看了看小蝶。小蝶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着急,然后莲步轻移,走到画师身边。伸出手来,拍了拍画师的肩膀,说道:“回去看看吧,直子的病很重。佛像没了可以重雕,但是爱人没了就永远再也见不到了。” “爱人?”画师回过头来,双眼如同洪水泛滥的堤坝一般溃烂不堪。他咬着牙说道:“我是一个党夏人,我怎么可以认一个燕国人做丨爱人?如果我早就知道我是党夏人,而她是燕国人,我当年宁愿死在城中,也不愿被她救起,苟活于人世。为什么她救起我,却一直不肯告诉我我的身世,为什么要我爱上她以后,她才肯告诉我,为什么?” 当年党夏城破,在燕国军队清点城内尸体的时候,一个来自燕国的小女孩,从一座破庙中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身为孤儿的她,对这个婴儿产生了巨大的同情心,因此便瞒着所有人,靠着乞讨偷偷养活了他。十九年来,两人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互生情愫,到最后相濡以沫。 如果不是那一场大病,他们本应该是一对举案齐眉,鸿案相庄的夫妻,一生平平淡淡,白头偕老。但直子这一场病来得实在太急,就像是一座停不下来的马车,向着深渊极速驶去,丝毫看不到停下来的希望。 她的心一日比一日慌张,因为一旦有一天,她再也无法张口,到那时,丈夫的身世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可是,她知道,一旦她说出了事实的真相,那将会在这个本就破败不堪的家中炸响一声巨雷,这一声雷鸣,不仅毁掉她来之不易的幸福,也可能会毁掉丈夫的一生。 想到这些,直子便整日整夜焦虑不安,身体便一天坏似一天。无论她如何哄骗自己,希望在离开之前不要破坏丈夫的爱和他们的幸福。但闭上眼睛,十九年前那场暗无天日的惨烈情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再也无法违抗自己的良心,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在她心底十九年的秘密。但是,当她完完整整地讲完整个故事的时候,她的丈夫,李木雅的世界,崩塌了。 李木雅疯狂地搜集着关于党夏族一切,试图去还原当年那场血雨腥风的屠杀。但是几乎党夏城中所有的人都对此事三缄其口,而且他们还常常用异样地眼光审视着李木雅,甚至有几次他还感觉到有官府捕快地跟踪。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在紫金山上发现了很多党夏族留下的破碎的佛像和字画。当然,他也发现了党夏族族人的累累白骨。 一边是自己身上流淌着的血,一边是心中念念不舍的爱。一边是烧杀劫掠的血海深仇,一边是相濡以沫的恩高义厚。仇恨和爱恋像是一把木锯的两端,在木雅的心上不断地来回拉扯,直到将一颗心割得血肉模糊。 他无法在像从前那样,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妻子。他不敢看她的脸,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怕一看到她的眼睛,他就再也狠不下心来,去怨恨那个野蛮的民族。他害怕自己变成了一个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那种道德的负罪感,像是一个墓碑,重重地压在他的背上,让他喘不过气。他曾无数次质问苍天,为什么十九年前不让他去死?为什么要让他被一个异族的女人救起?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回过家,而是在紫青山上寻得了一处山洞,他要用自己的余生,去记录下那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辉煌过的文明。就算他们都变成了累累的白骨,但是这些刻在石头上的,染在绢帛上的文明,即使经历了岁月的洗礼,被雨水侵袭,被风沙掩埋,但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们整个民族将被世界重新认识并铭记,这也算是他们没有白白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啊。 于是,他除了到镇上去购买食物和雕刻用品,便是夜以继日地在山洞里不停地工作。令祖先的文明得以保留下去成为了他此生此世唯一的心愿。 小蝶和薛桦在鬼王城经 历了生死的考验。在那之后两人决定携手同游,永远不再分开。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他们暂时的甜蜜和平静,那就是十九年后,在白虹山庄的帮助下,大燕帝国准备再次对大宋用兵。 《我的治愈系游戏》 苗疆是小蝶的家乡,而她也背负着将蝶隐派众位姊妹的信物带回蝴蝶谷的使命。小蝶坚持要火速赶回五仙教支援,但薛桦还要去一趟皇宫,用逆鳞剑换回谷猫猫的自由。所以两人只得暂时分别,用五仙教的圣物去换另一个女孩,虽然小蝶心中十分不快,但也只是点头默许,没有发作出来。因小蝶性格柔顺,也未对此事深究,故而并未获知那个女孩便是谷猫猫。 一路走来,沿途都是燕国即将进攻大宋的风声。偶尔遇见几个来自苗疆的人,也都是满面愁容,忧心惶惶。小蝶虽然快马加鞭,但因为许久未到过苗疆,道路不熟,以至于误入紫青山中。她发现燕国大军囤聚于此,便在党夏城逗留了些时日,搜索大燕帝国军队的情报。 一日,她在街上行走时,忽然一个面容枯槁,神色凄惶的女人拉住了她,恳求她去紫青山上寻找她的夫君。她只说自己病入膏肓,命在旦夕,家中还有五个未成年的孩子。但是夫君自从她病后便一去不回,自己也只知道他终日出没在紫青山上。她死前没有别的心愿,只想再见到夫君一面。自己长年贫病交加,已无余资,街坊邻居都不肯帮忙,所以只能来恳求小蝶。 小蝶见她情真意切,楚楚可怜,容貌又与自己死去的同门姊姊十分相似,因此便心软答应了下来。女人带着小蝶回到了家中,将她如何于废墟之中救起木雅,又如何将他抚养成人,两人如何相恋相知,相濡以沫,到现在满堂儿女,自己又如何病入膏肓,如何狠下心将木雅的身世告知于他,一五一十地倾诉给了小蝶。小蝶听后愈发对这段乱世恋情心生敬畏,愈发同情这一个苦命的女人了。 过了不久,小蝶果然在紫青山一处隐秘的山洞,发现了直子口中的那个画师。虽然她苦口婆心地劝他回来,但是画师却总是沉默不语。小蝶生性温柔,也不愿强人所难。恰巧今日和谷猫猫正好撞在一起,于是她便拉着谷猫猫,想再劝他一次。却不想画师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正在小蝶和谷猫猫一筹莫展之时,在山洞的洞口忽然亮起了一抹微弱的光亮。小蝶和谷猫猫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女人举着火把,十分疲惫地靠在洞口。小蝶细看时,此人不是直子,更是何人。小蝶眼见她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急忙跑过来,和谷猫猫一左一右搀扶着直子来到了画师面前。谁知画师竟头也不抬,仍旧自顾自地修复着佛像。 直子伸出手,满怀深情地摸了摸画师的头。忽然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在画师面前,脸上涕泗横流。直子的哭声悲怆凄厉,在山洞中不断地回响,听得小蝶心肝俱碎。 终于,画师也被直子的哭声所打动了,他转过满是泪痕的脸,神情痛苦而纠结。他伸出手,温柔地捋了捋直子的散落的头发。直子一把扑在木雅的怀里,两个人相拥着嚎啕大哭起来。 木雅背着直子,和小蝶以及谷猫猫一起走出了山洞,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一行人刚出山洞,忽见一队人马向着紫青山大燕帝国神皇军军营方向疾驰而去。小蝶心中大惊,心想莫不是燕国军进攻计划有变?谷猫猫一眼便看出了小蝶的心事。她把嘴凑近小蝶的耳朵,轻声耳语道:“妹妹暂且送直子姊姊回去,我去军营附近随便抓一个士兵打探一番,马上就回来和姐姐会合。” 小蝶一听谷猫猫肯如此贴心地帮助自己。心中十分温暖。她一把握住谷猫猫的手腕,满眼感激地说道:“姊姊此去千万小心,但求速去速回。”谷猫猫嘿嘿一笑,言语亲昵地说道:“小蝶妹妹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去去就回。” 谷猫猫施展灵猫舞步,从后面向着那一队燕国军马追了上去。小蝶的心暖暖的,她看了一眼互相支撑着的这对夫妻,一股暖流瞬间涌进了她的心房,照亮了她的灵魂。她对着直子和木雅点了点头。三个人继续沿着紫青山上的小路,向着党夏城前进。 84 五稚子被缚朝香宫,薛木棉左右两为难 撇开谷猫猫如何机灵古怪,将燕国军大营搅得天翻地覆不谈。单表蓝小蝶带着直子夫妻回到了党夏城的家中,却发现家里已经被人搜得一片狼藉,五个孩子也不知去向。直子急得哇哇大哭,木雅也急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小蝶急忙开门出去,只见此时党夏城中已然戒严,满大街都是巡逻的士兵,似乎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案。 小蝶心想看来是官府的人刚才又来搜查过这个地方,将五个孩子带走了。眼下只能先将直子夫妇转移出去,若是他们再被捉到,定然会以叛国之罪被判处极刑。 小蝶冲入门内,刚要对直子夫妇喊叫,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和尚从天而降,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出现在小蝶和直子夫妇面前。和尚将禅杖立向一边,双手合十施以佛礼,说道:“阿弥陀佛,蓝小蝶施主,好久不见了。” 小蝶细看时,只见和尚身材伟岸,手里握着一柄金晃晃的禅杖,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红衣袈裟,脖颈上挂着一串闪着寒光的小骷髅串珠。她心中叫苦不迭,心想连白虹山庄的二堂主“风云一举”黑水禅师田双虎都惊动了。想必此时五个孩子一定是落入了白虹山庄的手里。此时想要去救,更是比登天还难。 田双虎微微一笑,说道:“蓝小蝶,你背主求荣,竟然在鬼王城中与朝廷重犯,逆贼薛桦同流合污,谋害我五弟‘鬼城’汪伍。还不快随我到慕容庄主面前自裁谢罪,用一死来告祭我五弟在天之灵?至于这两个恶徒,他们皆是党夏悍匪的遗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阿弥陀佛,你们二人还是赶紧跟我回朝香宫,明日午时与那五个崽子一同在朝香宫正门广场就地伏法,好早日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忏悔自己的罪恶吧。” 说着,田双虎一晃禅杖,劈头盖脸向蓝小蝶砸了下来。蓝小蝶本就心如火焚,腹中苦水不住地翻腾。今日听闻田双虎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一派胡言乱语,心中更是如同被点燃了炸药一般,就要冲上去和田双虎拼命。但她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直子两人。又赶紧冷静了下来。 小蝶从容地拔出竹喧剑,双手举剑,向上一搪,只听得叮当一声,小蝶只觉得两腿酸软,手腕剧痛。她急忙向直子夫妇使了一个眼色。木雅见状,抱起直子便要逃出去。但田双虎又怎么轻易放过他们。他灵巧地转过身,使出一招“横扫千军”便向两人的脚踝扫来。小蝶急忙使出一招“蝴蝶上阶飞”,她身体柔软,动作轻灵地跃到直子夫妇面前,用竹喧剑来挡禅杖。 叮的一声脆响,禅杖被小蝶勉强挡开了,但是竹喧剑的剑身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痕。小蝶自知武功远在田双虎之下,况且兵刃又相克。竹喧剑剑身细长,以轻灵速度见长,穿梭游走,宛如一条通身碧翠的竹叶青。但是田双虎的金禅杖犹如一根粗壮的定海神针,以凶猛和力道见长,若是再打下去,竹喧剑早晚会被金禅杖击断。到时,逃又不是,走又不是,可如何是好? 小蝶瞥了一眼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两人,只见他们此刻如一潭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纵然自己可以使用蝶隐功逃脱出去,可是将这一对天可怜见的夫妇扔在这里,坐等明天他们一家人命丧朝香宫,实在是于心不忍。她一咬牙,心想今日就是战死在这里,也要保护这一对夫妇的周全。 小蝶宛如一只破茧而出,轻盈自若的蓝蝶,在屋中挥舞着竹喧剑,翩然起舞。“憨泰山”一看小蝶认了真,下手亦更加狠辣起来。双方你来我往,仅仅十余个回合,小蝶便已气喘吁吁,伤痕累累。她身娇体弱,双瞳剪水,满眼悲伤地看着“憨泰山”举起手中的金禅杖,从天空向自己的头顶狠砸下来。小蝶的手臂疼得再也抬不起来,她站在原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小蝶睁眼看时,但见屋子的一面墙壁被一道霸道无比的刀气齐齐斩断。而田双虎的这一禅杖也已被刀气挡开。 小蝶欣喜若狂,她四下张望,高呼道:“木棉是你吗?木棉你在哪里?” “小蝶,是我。”从屋外传来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小蝶兴奋地冲出屋外,却看见薛桦手握雪魔刀站在原地,而谷猫猫双手挽着他的臂膀。 这一幕乍看十分扎眼,小蝶但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心中腹中仿佛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说不出的酸楚难过。要好的姊妹竟然挽着爱人的手臂,这一幕就像是一根恶毒的刺一般,狠狠扎入小蝶柔软的内心。但小蝶细细品时,却看见薛桦面容俊美,英姿飒爽,谷猫猫眼若水杏,面如桃花 ,真真一对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实在是般配极了。 薛桦看见小蝶神情酸楚,情绪低落,急忙甩开了谷猫猫的手。谷猫猫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心中十分不解发生了什么?恰在此时,蓝小蝶哼地冷笑了两声,向薛桦问道:“木棉,你说的要用逆鳞剑去换的人,是不是她?” 还未等薛桦回答,只见田双虎已然追到了外面。他看见薛桦,哈哈笑道:“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昆仑少主,新鬼王薛桦薛少侠。老衲虽然平日里自恃武功高强,但也绝不班门弄斧。今日这几人,薛少侠要带谁走,只管带去,老衲绝不阻拦。” 薛桦心中想着小蝶和谷猫猫的心事,若是平时他早已一刀向田双虎砍去了,但此时却未加思索,不自觉地呼喊道:“我要带小蝶走。” 小蝶看薛桦如此重情重义,危难时刻,竟然想都不想便呼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悲苦。她满心不解,既然木棉你对我如此情深义厚,却又为何在外面轻许了她人?你素知我对你的心意,我也绝非不进油盐,胡搅蛮缠之辈。若你对我无情,便可早些告诉我,我自当转身离去,也不至于让我身陷其中如此之深。 但小蝶转念一想,眼下不是谈情说爱,争风吃醋的时候,直子夫妇还在屋中,尚未脱离危险。若一直拖沓,等到白虹山庄增援赶来,到时就算薛桦神功盖世,恐怕也难以支撑。小蝶想到这里,便对薛桦喊道:“木棉,有一对夫妇尚在屋中,妻子患有重病,命在旦夕,请木棉将他们带走吧。” 薛桦一向知道小蝶心地善良,她出手相救之人定然是十分可怜,受人欺侮的弱者。于是想也不想便点了点头。他恶狠狠地看向田双虎,田双虎虽然十分不愿,但他看薛桦双目奕奕,刀光闪闪,知道自己定然难以抵挡薛桦。况且当日傲雪山庄屠庄惨案,他也参与其中,可以说与薛桦有着血海深仇。若是草率交手,恐怕未等援兵赶到,自己却成为了雪魔刀的刀下之鬼。所以田双虎心中虽然十分不愿,但还是哼了一声,站在一边,放直子夫妇和小蝶随薛桦逃出城去。 彼时天色已晚,党夏城外一片苍茫,薛桦极目眺望,竟无一处灯火。谷猫猫刚才刺探军情之时,不小心摔坏了腿,此时只能挽着薛桦的臂膀才能艰难前进。而小蝶也在与田双虎的战斗中负伤,此刻她心绪慌乱,又惊又惧,悲苦难言。而直子更是病入膏肓。一行人何处安身落脚,确是棘手的难题。 小蝶见众人无策,遂说道:“不如我们暂时先到紫青山上的山洞躲一下吧。那里是最近的避难所了,虽然十分简陋,但在那里躲避一夜还是可以的。等明日我们再去朝香宫广场将阿金阿木他们救回来。”薛桦看了看谷猫猫,又看了看直子和木雅,见众人都无异议,便点了点头。 一行人隐秘而缓慢地向紫青山上移动,约半个时辰便到了之前小蝶和谷猫猫来到的山洞。小蝶带领着大家进入山洞的内部,将众人安排妥当,便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向洞外走去。刚才一路上薛桦见小蝶与谷猫猫之间气氛微妙,两人似乎早已相识,却又刻意避开彼此的目光,不言不语。 他心中本就十分内疚和疑惑。此刻见小蝶心中似有千斤重的不快,一股怨气郁结于心,颦颦然于柳眉之间,明眸含泪,双颊惨白,整个人从背影望去仿佛又纤弱了三分。再加上她刚才经历了一场血战,此刻正应该休养身体,但却满腔愤恨地冲了出去,他实在不能不担心小蝶。 于是,薛桦紧随着小蝶的脚步便要往外走。忽然背后传来了谷猫猫的一声呻吟。谷猫猫刚才夜探军营的时候,因为心中对于燕国军队的所作所为十分仇视,便狠狠地调皮捣蛋了一把。但是她玩得过了火,一不小心摔坏了一只脚。此时她脚伤尚未恢复,独自依靠着墙壁,抚摸着伤处。 薛桦向后瞥了一眼谷猫猫,虽然此时谷猫猫也需要他的帮助。但他还是一狠心随着小蝶冲出了洞外。 自从小蝶和薛桦在东京汴梁一别,到此时相见也已隔了些许时日。在得知谷猫猫已经被花朝凤放走之后,薛桦便星夜赶程地向着苗疆而来。却不想误入紫青山,正好撞到了在大燕帝国神皇军军营附近的谷猫猫。彼时谷猫猫已经受伤,薛桦便在她的指引下,背着她一路跑到了直子的住处,恰巧将小蝶从田双虎的禅杖下救了下来。 但小蝶和谷猫猫都真真实实是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女孩。自从他从少林下山之后,种种经历,重重冒险,皆是与她二人相互扶持,同甘同苦。在他的心中,他从来没有想 过有一天,两人相遇会是如何一番光景。他只是觉得她们一人艳若桃花,热烈如火,一人空谷幽兰,清凉如水。却都一样有着善良的内心与美丽的灵魂。这两个谜一样神秘而美丽的女孩,像是夜空中明亮的篝火,让他魂牵梦萦,让他奋不顾身。 但是从刚才,薛桦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在乍暖还寒的初春,从百花盛开的草原上拂面吹来的合着花香的温暖的风。他追随着小蝶的脚步,就像踏在松软的泥土上,步伐轻快而急促。 小蝶和薛桦一前一后走出了山洞。忽然明月从朦朦胧胧的乌云后面探出了脸,一抹明媚的月光洒在小蝶洁白的脸颊上。小蝶侧脸上绝代的光辉映入薛桦湖水般澄澈的眼里,他看见她的眼中荡漾着有一种绿色的悲愁。 此情此景,恍惚间,让薛桦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巨树村那个他深情表白的夜晚。那夜的月光也是如此皎洁,纯净自然,不沾一丝纤尘。薛桦望着小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去牵小蝶的手。 谁知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到小蝶冰冷的手,小蝶便像触电一般地闪开了。她神情酸楚,双目含泪,似有天大的委屈一般,几乎要哭了出来。小蝶看着薛桦的脸,带着哭腔质问道:“你既有了她,还来找我做什么?” 薛桦呆呆地愣在原地,双颊羞得绯红,满脸的愧色。他自愧在昆仑见到谷猫猫时便应该在心里设下一道城墙。然而彼时他一心以为是小蝶是白虹山庄的间谍,是她无情地出卖了巨树村,害得巨树村全村惨死。所以,他便放任自己和谷猫猫之间的感情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逃离了束缚,自由自在地驰骋。以至于当他再想收回这段感情时,已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无论如何,薛桦自愧无颜面对小蝶。他一心想要补偿她,争得她的原谅。如果有办法可以令她不再伤心,他愿意不惜牺牲一切,也要让笑容重新绽放在她的脸上。 可是,现在的薛桦,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耷拉着脑袋,像一根笔直挺立的木头。 小蝶看薛桦不言语,呵呵冷笑了两声,指着薛桦腰间的逆鳞剑,说道:“你要用逆鳞剑换回的女孩,就是她吧!” 薛桦点了点头,但随即他把脸歪向了另一边,不敢再去看小蝶的眼睛。 小蝶点了点头,她鼻子一酸,抽泣了一下。她不想在薛桦面前哭得太狠,随即用手背挡住了嘴巴,强忍着不哭出声。薛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一把冲过去,将小蝶紧紧地抱在怀里。 小蝶在薛桦的怀中,像是一只拼命地挣扎的小鹿,不断地用手用力去推开薛桦温暖的胸膛。薛桦怀抱着小蝶,犹如抱着一朵散发着幽香的水仙花,馨香满怀,芳香扑鼻。他紧紧地抱着小蝶的后背,嗅着她乌黑头发上温柔的味道。他低下头,情不自禁地将嘴唇向小蝶的嘴唇凑了过去。 小蝶不停地抽泣着,恍恍惚惚中,她也闭上了眼睛,仿佛是默许了这一切。但突然间,她又想起了刚才谷猫猫挽着薛桦手臂时候的亲昵情形。她使出全身气力一把推开薛桦的胸膛,急忙向后退了几步。站在原地不住地喘气。 小蝶的嘴角划过一抹浅浅的微笑,但随即潮水般汹涌的悲伤便涌上了她的面庞。她用充满了责备与埋怨地口气说道:“你当初有了我,为什么还要接受她的追求?” 薛桦站在原地,挠了挠自己的洋葱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是因为喜喜他们。” 小蝶气得直跺脚,简直要大哭出来。她伤心地说道:“当日我也是受人利用。你当初对我表明心意,便应该知道我的心,我又怎会去做那些伤天害理,屠戮生灵的恶事。你本就心地善良,又倾心于我,可却怎又会如此想我。当日我将你从树冢中救出,就应该向你说明一切。可是当时我也伤心于喜喜他们的逝去,更担心你一旦醒来迁怒于我,从而怨恨起我来。所以你才会一直误会我,你才会接受她的爱啊! “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我蝶隐派不曾栖身于白虹山庄的荫蔽之下,那该有多好啊!我们就可以彼此相依,永远在巨树村终老了。可是,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小蝶转身便要离去,薛桦急忙追上去想要牵着小蝶的手,担心地叫道:“你要去哪?”小蝶愤怒地甩开薛桦的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了。薛桦本欲追上去,但从山洞口隐隐传来了谷猫猫痛苦的呻吟声和直子夫妇的哭声。薛桦犹豫了一下,转身进入了山洞。 85 神医无力偏破玄冰,义劫法场三英痛饮 薛桦看着坐在地上,神情疲惫的谷猫猫。她此刻已经脱下了小皮靴,头发散乱,耷拉着脑袋,好像昏死了过去一般。薛桦刚才还沉浸在与小蝶纠缠的痛苦哀愁中,此刻见了谷猫猫痛苦的样子,心中大惊。 他急忙蹲了下来,一脸心疼地看了看谷猫猫的脚踝。却只见她脚踝上红肿处比刚才还大了整整一圈。他用手搭在谷猫猫的脉象上。他只觉得谷猫猫的脉象重按稍减而不空,举之泛泛而有余,犹如水上浮木一般,似乎邪气入体,外感风寒。他急忙用手背在谷猫猫的额头上一试,果然热得发烫。 薛桦心想这必然是因为谷猫猫内功不深,加之受了外伤,岁暮天寒,以至于风邪入体。他急忙盘坐到谷猫猫身后,气运丹田,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谷猫猫体中。约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谷猫猫口中的那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薛桦急忙抱住谷猫猫的肩膀,只见她气息微弱,双目微闭,香汗涔涔。薛桦满脸担心地说道:“猫猫,你好些了吗?”谷猫猫点了点头,她一把拉住薛桦的手,眼神向直子那边看了看,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天白虹山庄就要在朝香宫门前将五个孩子处决。明天我们一定要去将他们救出来,他们还太小了。不可以死。” 薛桦握紧了谷猫猫的手,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养好身体,明天我们一起去把他们救出来。” 谷猫猫听了点了点头,脸上现出欣慰的神色。但她的脸上随即又现出了一抹歉意。她略带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哦。害你和小蝶妹妹吵架了。” 薛桦摇了摇头,将谷猫猫的身体放平,对她说道:“别想那么多,明天我们一起去劫法场。”说着,薛桦自己也倚靠到墙壁,连日来辛苦的奔波,也让他的身体产生了一丝疲惫的感觉。他过去安慰了一番直子和木雅,又回到谷猫猫身边,靠着墙壁睡着了。 薛桦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四更天,忽然他听到了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少女的笑声。他急忙睁开眼看时,只见谷猫猫神气活现地正在和小蝶说话。小蝶半跪在谷猫猫的脚踝边,正在给她的脚踝敷药。薛桦细看谷猫猫的神色,只见她面色红润,双目有神,风寒似乎已好了大半。而小蝶则好像一个温柔的姐妹,一边和谷猫猫说笑,一边贴心地帮助她治疗身体。 薛桦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如果这两个善良的女孩因为自己而心生嫌隙,那反而是他的罪过了。如果她们可以肝胆相照,桃花潭水。就算自己到最后不能和她们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画家面对着一张绝世名画,他宁愿自己一生寂寂无名,也绝不会在这张画上添上一笔。 谷猫猫一把拉过小蝶的手,略带歉色地在她耳边耳语道:“小蝶妹妹,是我不好,害你们吵架。如果,如果妹妹不介意,将来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我知道你的心里,对他的爱一定不比我少,我又怎么能太过自私呢?但倘若妹妹你不愿意……” 小蝶笑了笑,及时伸出纤手堵住了谷猫猫的嘴巴。她看了一眼薛桦,然后把嘴巴凑到谷猫猫的耳边,轻声说道:“姐姐多虑了,我又怎会是那种小气自私的人。只是我与姐姐恩恩爱爱是我和姐姐的事。只是我与他之间再无瓜葛,他的生死又与我何干。我自幼先天不足,又无父无母,身世飘零,如风中之柳絮。我自知身娇体弱,余生恐难长久。只愿此生此世不负善良之人。今后我们只管好我们的,他便如彼岸花的叶子,而我则如彼岸花的花朵,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谷猫猫看她心亦如此,也不好多劝,只能将小蝶拥入自己的怀里。只留下薛桦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地上,背身而卧,满面泪痕。 翌日清晨,薛桦并小蝶、谷猫猫三人收拾兵刃,启程前去劫法场。小蝶再三嘱咐直子和木雅呆在山洞里,千万不要出去。三人乔装打扮,用泥土抹黑了脸,扮作叫花子的模样,分三批进入城中。 彼时大街上人潮涌动,城中居民纷纷携家带口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那便是位于党夏城正中心的朝香宫。小蝶、薛桦并谷猫猫三人混入人群之中,分别从三个方向到达了朝香宫广场的行刑台前。 朝香宫大殿金顶红门,白墙黄瓦,金碧辉煌,纯洁庄重。宫门前遍植樱花树,香雾袅袅,古琴涔涔。远远望去,真如海市蜃楼那般浪漫而绚烂。但此时宫殿前的广场上,却搭建成了一个大型的处刑台。五个小男孩跪在地上,背上都插着一个牌子,薛桦仔细看时,只见上面写着“党夏罪族,残渣余孽”。最小的孩子此时已经失去了知觉,一头栽倒在行刑台上,大一点的孩子则啼哭不止,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童稚的呼喊。 薛桦再向台上望去,只见端坐在台中央,镇守行刑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傲雪山庄屠庄惨案中的主谋,“贪狼”慕容裕。而慕容一剑身背玄冰剑、乌骓剑、梅花剑、赤炎剑,玉树临风地站在父亲身边。在两人身边,二堂主“风云一举”黑水禅师田双虎,三堂主“相鼠有皮”程非礼,四堂主“无赦无常”张不伟,六堂主“小李斯”叶无花,分列两旁。全副武装的白虹山庄武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座行刑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薛桦身材高高瘦瘦,即使他乔装打扮,故意扮丑,站在人群中却依然十分显眼。他四下张望,只见小蝶和谷猫猫也已到达了预先设定好的位置。只等时辰一到,他便从人丛中杀出,一刀砍了五个刽子手,将孩子们救下来。 薛桦虽身经百战,但此次劫法场十分凶险,一来敌人过于强大,二来己方只有三人,且另外两人武功实在低微。所以薛桦心里也十分忐忑不安,心里真如火烧火烤一般。忽然朝香宫中钟声响起,薛桦向行刑台看时,只见慕容一剑推着慕容裕缓缓地走向了台前。迎接他们的是围观群众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慕容裕一脸豪横地笑了笑,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高声说道:“众位大燕帝国的臣民们!我是朝香宫宫主,白虹山庄庄主,大燕帝国朝香王,‘贪狼’慕容裕。”说完这句话后,慕容裕骄傲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群众人像欢迎英雄一般,震天的喊声比之前更加强烈。 “三百年前,我们本来是东瀛的国民。但是我们的祖先受不了他们的妇人之仁,动辄便把什么‘和平’,‘仁义’放在嘴边。义愤之下便来到了这里,建立了大燕帝国。党夏人欺侮我们人数稀少,只肯分给我们一块沙漠中的小城。 “但是我们的祖先并没有气馁,他们正是凭借着狼的精神,一步一步向心地狭窄的党夏人复仇,侵吞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黄金,强暴他们的女人。我们的祖先用战刀向这个世界证明,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种族,谁才配拥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十九年前,无耻的党夏人竟然掳走了我们的三名士兵。为了保护你们的英雄,我慕容裕带领着大燕帝国的勇士,以神皇的名义,向这个肮脏卑鄙,丑陋无耻,懦弱无能的种族展开了最疯狂的报复。我们的勇士将他们的士兵屠戮殆尽,这座强者才配拥有的梦幻之城从此永远并入了我们大燕帝国的版图。我们才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的强者。 “但是今天,我们发现那个邪恶的种族竟然还有五个孽种尚存于世,这简直是我们神皇军的耻辱。今日,我们英勇的战士成功制服了这五个党夏余孽,神皇的国民们啊,你们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此时,台下的群众无不群情激奋,一想到自己那些被党夏国掳走的士兵,想到神皇军的英勇和无畏,他们的体内野蛮的热血不断地沸腾,翻滚。所有人的血都加热到了最高温度,他们疯狂地叫喊着:“杀!杀!杀!” 慕容一剑从背后拔出玄冰箭,和人群一起高声呼喊着。随即,他转过身来,推着慕容裕缓缓回到了台中央。在台下群情激愤的民众的震天的喊声当中,慕容裕举起了一只令牌,扔在地上。五个刽子手各自举起酒碗,痛饮之后,将口中尚温的酒喷洒在亮闪闪的斩首大刀上。 薛桦心里一紧,急忙向背后来摸雪魔刀时,却忽然觉得一个人从后面靠住了自己。那人无声无息地将嘴凑到薛桦的耳边,带着轻蔑的口吻说道:“薛少侠,别来无恙啊!” 薛桦如同青天白日下活见了鬼一般,汗毛竖立。忽然,伴随着一声闷响,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腰部被一柄利刃穿身而过。薛桦情急之下急忙施展轻功。单脚蹬地,旋转身体,一掌打在那人身上,身体向后飞速地跃了出去。但那一柄冰冷的利剑在体内再次穿过,他只觉得自己右侧的丹田仿佛都 已被刺穿。 薛桦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人的脸,竟险些让他惊掉了下巴,那人虽然裹在巨大的斗篷里,只露出半边脸,但是他清楚地看清那人便是白虹山庄的少庄主,慕容一剑。那刚才在台上,慕容裕身边的又是什么人? 薛桦急忙瞥向行刑台。刹那间,五个刽子手的斩首刀便如疾风一般落下,眼看五个可怜的男孩便要命丧黄泉。忽然间,人群中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原来是谷猫猫大叫道:“恶贼,刀下留人。”接着这一声呼喊一齐发出的是两柄浅粉色的短刀。薛桦定睛看时,原来是谷猫猫的兵刃“夭夭”和“灼灼”。两柄短刀将左侧两个刽子手的手腕齐齐砍断,斩首大刀瞬间掉落在地上,阿金和阿土逃过了一劫。 但谷猫猫又怎肯放弃其他孩子,只见她施展灵猫舞步,身体轻晃,如烈火西风,英姿舒展,如流星赶月,她及时来到阿水背后的刽子手背后。啪啪两下点住刽子手身上的大穴。刽子手顷刻间便动弹不得。 另一边小蝶手持逆鳞剑,身形纤弱,如弱柳扶风,动作轻灵,如细雨和风。唰唰两剑刺出,最后两个刽子手应声倒地。小蝶和谷猫猫又分别将捆绑五个小男孩绳索割断。两人刚要带着五个小男孩离开,谁知瞬间便被二堂主田双虎,三堂主程非礼,四堂主张不伟,以及六堂主叶无花带领白虹山庄的武士团团围住。 薛桦面对着向自己一步步逼来的慕容一剑。他刚一运功,便觉得丹田剧痛难忍。向后一看,只见小蝶和谷猫猫两个人身陷重围,虽然五个孩子都已救下,但此刻境地却凶险万分,里面发生了什么自己全然不知。情急之下,薛桦也不多细想,纵身跃入圈中,站在小蝶和谷猫猫身边。 小蝶见薛桦的腰部还在不断地流血,心疼地撕下一件衣裳,帮薛桦包扎好。薛桦环顾四周,只见白虹山庄的武士们一个个色眯眯地不断地打量着小蝶和谷猫猫。那眼神真如同久未狩猎的野兽一般。叶无花轻摇铁扇,打量了一下重伤的薛桦,笑道:“薛少侠真是好福气,身边竟有两个如此如花似玉的美眷。小蝶本就是我们白虹山庄一手培养起来的刺客。平日里兄弟们早已对她的美色垂涎欲滴,而那位谷猫猫也早已是名满大宋的绝世美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薛少侠既已身负重伤,无福消受。空留着两个美人在身边也是作践,何不赏与兄弟们,也好和我大燕帝国结一个秦晋之好。” 薛桦心中本已十分烦躁,又听了叶无花的污言秽语,更觉得一口污浊恶气憋在胸口无法发出,暴怒之下,也不运功,一招悲回风斩出,刀气直冲端坐在轮椅上的慕容裕。慕容裕急忙伸手抓来身边的慕容一剑来挡,电光石火之间,薛桦的刀气将慕容一剑劈成两半。薛桦看那人脸上戴的竟然是人皮丨面具,方知台上的那是假的慕容一剑,而真的慕容一剑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劫法场,偷偷藏在人群之中准备偷袭。 现在一行人被白虹山庄的最强战力团团围在当中,自己的丹田又受到了重创,只能运动极少的内功,身边两个女孩子虽然有一些武功,但与这些虎豹豺狼比起来还是太过稚嫩。况且五个小男孩受伤不轻,光是照顾她们已经让三人分身乏术,又哪里能抽出身来对付这些高手。 白虹山庄武士们个个摩拳擦掌,而台下的观众也无不义愤填膺,振臂高呼,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真是要将三人生吞活剥一般。忽然,在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喊:“不好啦!神皇大街的商铺都起火了。”众人向神皇大街方向望去,果然看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人群瞬间如同沸水一般炸开了锅。都火急火燎地向着神皇大街的方向涌去。 就在这时,一个面带黑纱的黑衣人推着一辆载满了烈酒的手推车冲入了人群。薛桦看时,只见黑衣人手举火把,举止神态如此熟悉,仿佛是见过一般。但他动作粗野,步伐凌乱,分明不像是习武之人。众人眼见一个疯了似的人推着车冲入人群,于是各自奔腾得更加慌乱不堪了。 那人呼号一声,将手推车重重地摔在行刑台下,然后将手中的火炬一把掷出,企图点燃整座行刑台。但慕容一剑早已冲到了黑衣人面前。飞起一脚将火炬踢飞。之后他拔出玄冰剑,一剑向黑衣人的心口刺去。 这一剑“一莲托生”本是太和阴阳剑的绝招,慕容一剑用牛刀杀鸡,只是想快快了解了此人,好全力对付薛桦。这一剑又快又准,若是一般的武林高手,早已避之不及,恐怕早已被利刃穿心。但偏偏此时打翻的烈酒流到了黑衣人的脚下,黑衣人一滑,身体直挺挺地向后仰去。那无论如何也无法躲开的一剑,竟然这样就被他生生躲开了。 慕容一剑这一刺发力过猛,而且他算准黑衣人不会武功,只不过是来搅局的。所以也未加防范。所以这一剑刺下去非但没有刺到,反而自己的整个后背完全暴露在黑衣人的身前。黑衣人身体失衡,摇摇晃晃地倒去,慌乱之中,双手乱抓乱挥,不想竟然一把推在了慕容一剑的背上。慕容一剑的身体被这一推,竟直直地飞了出去。 慕容一剑虽然生得清秀俊俏,身形瘦削如同魅影一般,浅笑吟吟,玉树临风,真似画中的人一般。但他生性争强好胜,但凡江湖上传言何人武功如此高强,他非要上门讨教,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将敌人打败才肯罢休。而他本为燕国人,从小跟在凶狠残暴的慕容裕身边,又目睹了母亲惨死的形状,因此心中愈发为武是尊。只觉得这世界是一个强弱分明,强者奴役弱者的原始世界。任何所谓的善良和仁慈不过是弱者的借口罢了。 他武学天赋极高,又有高人指点,所以从小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因此更加心高气傲起来。但自从随白虹山庄入主中原以来,一番战他败在少林高僧如善手上,二番战他又被薛桦的天问九章打败,今日不想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被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戏耍。寸寸心肝真如干柴一般,被怒火瞬间点燃。 慕容一剑站起身,举起玄冰剑刚要刺来。却觉得自己背后又痛又辣,仿佛肋骨都碎成了沫,说不出的钻心的痛。这下他更气了,也不顾脚步慌乱,挥动玄冰剑,使出一招“我田引水”,劈头盖脸向黑衣人砍来。 黑衣人吓得直往后退。不想一不留神,小腿被身后的手推车绊了一下。竟然一屁股坐在手推车上。那手推车本就是独轮,加上黑衣人只坐到了一边,重心不稳,小车忽地翻起,重重地撞在慕容一剑的身上,瞬间让他失去了平衡,于是连人带车,一并重重摔在了地上。 黑衣人挣扎着站起身,慌乱之中一脚踩在慕容一剑的手腕上,慕容一剑顿时觉得手腕如同被利刃斩断一般,惨叫一声,将玄冰剑丢在一旁。 黑衣人一瘸一拐地向远处逃去。不想慕容一剑早已咬牙切齿地站起身,左手持剑使出一招“十人十色”,玄冰剑的剑尖快速地抖动,如同一条发狂的竹叶青蛇,疯狂地吐着芯子。刺眼的阳光照在冰冷的利刃上,映射出五颜六色的奇妙光芒。这一剑变化诡谲,令人无法分辨出剑来时的方向。 黑衣人哪是慕容一剑的对手,几步便被慕容一剑从后赶上。看着玄冰剑极快地向自己刺来。黑衣人害怕极了,突然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旗杆,黑衣人忙躲到旗杆后面。恰在此时玄冰剑刺到,只听得几声噼噼啪啪的脆响,旗杆如同一个被拨开的橘子一般碎成了八瓣。 但无论如何却不见黑衣人的身影。慕容一剑刚欲寻找时,忽然从身下传来了黑衣人的一声大喊:“我跟你拼了!”。慕容一剑低头看时,只见黑衣人突然出现在身前,弯着腰,一头撞在自己小腹上。这一撞的力道如同攻城锤撞在城门上一般,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内劲。 慕容一剑几步踉跄,身体向后重重摔在地上。而此时叶无花也已赶到了慕容一剑身边。慕容一剑被叶无花搀扶着站起来,心中疾苦难忍,一口黑血呕出。他虽然在昆仑败在薛桦手上,但也是在形势逆转之后才渐渐败落,今日不想竟然被这个黑衣人如此戏耍,如同灵猫戏耍老鼠一般,真是气得青筋暴起,肝肺炸裂,真欲一剑刺死黑衣人而后快。 叶无花向黑衣人兰花指一点,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还未等黑衣人答话,谷猫猫却在一旁又蹦又跳,她高声喊道:“爹!我早知道是你了。”原来谷猫猫看那黑衣人身形酷似父亲,举止神态也几乎一模一样,但形势危急,故未敢贸然相认。刚才黑衣人一张口,谷猫猫便知此人是父亲神医谷百草无疑了。想不到在自己危难之时,父亲竟然意外出现,谷猫猫心中真是乐开了花。 她对着父亲挥舞着手臂,蹦跳着喊道:“父亲 ,女儿这里有五个礼物送给你。”薛桦和蓝小蝶会意,一人拎起两个小男孩,便向谷百草扔了过去。谷猫猫抱起阿木,施展灵猫舞步,冲出人群,将阿木放在谷百草面前。而谷百草也将其他四个男孩一一接住,动作迅捷地将手推车翻转过来,将五个小男孩放在上面。呼号着要向远方冲去。 叶无花回过头来请示庄主慕容裕如何处理,是否需要追击谷百草等人。慕容裕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地处决这五个孽种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他们背后的人。柴王五剑我儿已尽得其四,今日不仅逆鳞剑就在眼前,那雪魔刀也一并被送上了门,我们焉有不取之理。就算集全庄之力,我们也要将这一对兵刃拿下。带我们神皇大军踏平苗疆,一统中原之时,想要扑杀区区几个小贼又有何难?” 而此时,谷猫猫回过头,用满是担心的眼神看着薛桦和小蝶。薛桦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让谷猫猫跟随自己的父亲一起带着小男孩逃走。谷猫猫嘴角上挑,故作生气的表情,用戏谑的口吻说道:“怎么?你们想甩开我,好好去过二人世界。哼!我偏不遂你们的心。”说着谷猫猫如同一只灵猫一样,千伶百俐地蹦到了台上,重新站到了小蝶和薛桦的身边。 谷猫猫从小皮靴中拔出双刀“夭夭”和“灼灼”,薛桦从背上取下雪魔刀握在手中,小蝶纤弱的双手攥紧手中的逆鳞剑。三个人面带笑容,背靠着背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薛桦低下头,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薛桦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今日竟然可以和两位知己同生共死,纵我一生悲苦,但死前能与两位妹妹相识相知,已是我人生一大幸事。只可惜如此兴致,竟无美酒可酌,实在遗憾。” 谷猫猫侧过脸来看着薛桦,兴奋地说道:“桦哥所言即是我心所向。此城荒芜贫瘠,恶臭难闻,没有好吃的也就算了,就连好酒都没有,真是扫兴。”忽然,谷猫猫看到眼前一个白虹山庄的武士的腰间别着一个酒壶。灵机一动,腰身忽地一转,如同老猫扑鼠,一下子绕到那武士的背后,一下子便将酒壶从他的腰间摘了下来。倏地一下,又蹦了回了原地。 小蝶向谷猫猫笑道:“姐姐好轻功,我们眼睛才眨了一下,你就抓了一只小耗子。” 思路客 谷猫猫笑着说:“小蝶妹妹不要打趣我了,我只是嘴馋,想尝尝看这强盗手里的酒有多好喝。”说着,谷猫猫打开酒壶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下去。突然,她呸的一口吐出,大笑道:“天啊,好难喝,这什么酒?” 薛桦一把抢过了酒壶,仰头喝了一口,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蓝小蝶见两人皆已饮酒,以敬彼此相知相爱之情,自己虽然不善饮酒,但怎能甘于人后。她轻轻从薛桦手中接过了酒壶,微微抿了一小口。但烈酒入喉,酒气直冲口鼻,呛得她不住地剧烈地咳嗽。小蝶本就肤白胜雪,经过了这一呛,两颊瞬间憋得绯红,好似一只娇艳的玫瑰。加之她仙风道骨,身轻似燕,一袭白纱衣罩在身上,更显得叶姿秀美,宛若凌波仙子一般。白虹山庄武士皆双目发直,怅然若有所失。 三个人背靠着背,咯咯吱吱地笑起来。谷猫猫拿过小蝶手中的酒壶,一把摔在那个武士的胸口,伴着鬼脸说道:“臭武士,酒臭人更臭。略略略,来打你姑奶奶呀!”说着她做出了一个挑衅的姿势。 那武士果然中了激将计,提起腰刀便欲上前,幸而一旁的小头目清醒了过来,及时拉住了他。 叶无花呵呵冷笑两声,将铁扇一收,用扇尖一点薛桦说道:“你三人现已是笼中之兽,上天无处,遁地无门,还要在我威武雄壮的神皇军前故作风流潇洒,真真笑死个人了。识相的,将雪魔刀和逆鳞剑扔下,我们慕容庄主还会留你们个全尸。若是敢抵抗我神皇军,定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再化为飞灰。” 薛桦听了,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在全场静寂和紧张的氛围中,那笑声显得格外凄厉和刺耳,白虹山庄众人听了心里直发毛。叶无花向薛桦厉声嚷道:“小崽子,你笑什么?” 薛桦笑声渐渐淡了下来,继而在嘴角勾出一抹轻蔑。他向叶无花嘲讽道:“杀人父母的是你们,淫丨人妻女的是你们,夺人钱财的是你们,占人土地的是你们。那些冤魂还没有开始向你们清算,你们反倒成了最有理,最委屈的一方。仗着武力便可以振振有词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将丑的说成美的,将臭的说成香的,将坏的说成好的,将恶的说成善的。然后别人说几句你们的不好,还要装出一副被诬陷的白莲花的委屈模样,装得好像全天下都欠你们的一样。哼!可笑!别的不说,单就你灭我族人,屠我山庄一件事,就够你们死千次万次。” 薛桦说道激动处,浑身热血上涌,身体不住地颤抖。小蝶的左手不自觉地握了握薛桦的手。她看着眼前这些无比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此刻用野兽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那股名为正义的火不断地冲击着她纤弱的身体,她剑眉紧蹙,双唇发白,对薛桦说道: “木棉,这些恶人,我全都认得。现在,在这座本属于他族的城池里,耀武扬威的所有的白虹山庄的堂主,除了那一对父子,没有一个是燕国人。 说着,小蝶将脸转过来,横眉冷对着慕容裕,她想起他当年在这座城上犯下的罪恶,说话的音调都变得凄苦不堪,宛若游丝:“慕容裕,当年的大燕帝国的朝香宫亲王。十九年前带领大燕帝国神皇军队大肆入侵党夏国。城破之日,纵兵屠杀七日七夜,直到整座城中再也找不到一个党夏人。之后迫于压力,当时的大燕帝国神皇被迫解除了慕容裕的兵权,将他驱逐出大燕帝国。但是想不到慕容裕家赀万贯,偷偷潜入我大宋后招兵买马,建立白虹山庄,继续干他的杀人放火的勾当。 接着小蝶看向台下的慕容一剑,说道:“白虹山庄少主,慕容一剑,生父是大燕帝国朝香宫亲王慕容裕,生母是党夏国王妃东方敏。十九年前朝香亲王屠城的时候,十岁的慕容一剑表现得格外‘英勇’而‘无畏’,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得到了慕容裕的赏识。令慕容裕将大燕帝国最上乘的武功——太和阴阳剑传授与他。后来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十九个兄弟姐妹,成为了朝香宫和白虹山庄的唯一继承人。此人的心中只有强弱,早已没了善恶。强者奴役弱者,便是他心中的不变的信条。 “二堂主,黑水禅师田双虎,绰号风云一举,又号憨泰山。身世神秘,但绝非燕国人。据说是当年慕容裕刚刚创立白虹山庄时便加入了,是白虹山庄的开庄元老。多年来他为山庄鞍前马后,但为人极为低调,从不争名夺利,是慕容裕和慕容一剑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但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他为慕容裕犯下的罪行。 “三堂主,程非礼,绰号相鼠有皮,又名辣手摧花。大宋人氏,为人好色成性,当年是在江湖上和彩尾狐狸齐名的采花大盗。为了一己私欲便加入了白虹山庄,死心塌地地跟随着慕容裕,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女孩葬送在他的九头灵蛇棍之下。 “四堂主,张不伟,绰号无赦无常,又名‘老烂眼’,大宋人氏。为人古板刻薄,顽固不化,心胸狭窄。原是九渊派的执法长老,后因为执法严苛,打死了九渊派里的年轻弟子,被九渊派放逐后。加入了白虹山庄,一把年纪还为虎作伥,竟然还到处妄言什么大义,真是无耻至极。 “六堂主,叶无花,原名叶三,绰号‘千机变’,又号‘小李斯’,大宋人氏。原是无花庄庄主叶凌云庶子。因为庶子的身份自幼受人欺侮,他从小便怀恨在心,发愤努力,亦文亦武,只为了有一天能报复无花庄。终于在他加入白虹山庄后,他得偿所愿,带领这白虹山庄的武士,亲手毁掉了无花庄。他将自己改名为叶无花,从此江湖再无无花庄,只有他一人配叫‘无花’。这些年来,他为白虹山庄出谋划策,与花朝凤合谋屠戮白虹山庄就是他的计谋。” 小蝶手握着薛桦的手,她抬起脸,温柔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真诚。她对自己的心上人说道:“木棉,当年害死你父亲和姊姊的所有祸首元凶,除开已经死了的汪伍、秦玉楼和潘碧琪,已经全部在此,今日我们陪着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当年他们欠下的血债,要让他们用血来偿。” 慕容一剑恶狠狠地看着小蝶。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年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接纳了蝶隐派,结果出了你这么个吃里爬外的叛徒,今天我就要为替天行道,亲手杀了你这个婊子。”说着慕容一剑不等宣战,挺起玄冰剑直接使出杀招“一莲托生”,流星一般地向小蝶刺来。 86 心善女重遇东郭狼,田双虎再提乙未案 薛桦大惊,提起雪魔刀便要替小蝶挡下这一击。却不料小蝶格外勇敢,使出一个“碧血化蝶”飞在空中,优雅的蓝色翅膀振起,逆鳞剑和玄冰剑在空中相撞。小蝶只觉得两臂酥麻,颤颤巍巍不住地发抖。但是她只是仅仅退了几步,便又站定。迎头向慕容一剑击来。 薛桦总觉得小蝶好像在故意不让自己帮她一样。难道是她还在生自己和猫猫的气吗?但想到此时三人彼此知心知意,肝胆相照,想到刚才小蝶手心温暖的余热,他便知道这是小蝶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小蝶心细如发,自爱自强,虽然她和自己无比亲密,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保护,他知道,在她心里,也多么想变得强大,可以不再成为别人的累赘,可以去保护更多的人啊。 就在此时,黑水禅师,程非礼,张不伟和叶无花一齐向薛桦攻来。薛桦刚才丹田受到重创,此刻虽然勉强止住血,但仍不能运功。这四人本就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此刻或见色起意,或杀心大起,或心怀鬼胎,或阴谋算计,便都一齐撕下了人皮的伪善,变成了虎豹豺狼一般的野兽,发疯似的扑向了薛桦。 若是江湖上一般的高手,此时早已被撕扯成碎片,打了四人的牙祭。但薛桦经历了重重历练之后,武功造诣已然是天下无二,纵然内功受限,对付这几个却也绰绰有余。谷猫猫见状,便分心出来,与小蝶一共与慕容一剑战在一处。 战圈的两方八人都使出了各自最上乘的武功。兵刃相交,火星乱蹦,场面真如陨石相撞一般绚烂壮美。小蝶和谷猫猫虽然一共抵挡慕容一剑,但终究实力不济,两人只能节节败退。直到与薛桦肩背相碰,退无可退。 小蝶冰雪聪明,在心里评估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心想,莫不如三人组成一个战圈。彼此相互呼应,相互支持,也许可以发挥更大的能量。于是小蝶将逆鳞剑插在地上,双手合十,运动蝶隐功。数十只蓝色蝴蝶腾空而起,翩翩起舞。蓝蝶在空中洒下香粉,白虹山庄五人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置身幻境一般。 薛桦和谷猫猫会意,立刻向五人攻去。三人互为表里,攻防一体,将三个人的力量发挥出几百人几千人的力量。薛桦为君,小蝶为臣,谷猫猫为佐,只恨此时没有第四人可以为使,不然定然可以一战而功成。 而白虹山庄的五人则各自为战,宛如一盘散沙。五人本就目的不同,此刻雪魔刀,逆鳞剑和绝世美女皆在眼前,一个个都杀红了眼,但却怎么也冲不进薛桦三人的战圈之中。因而五人更加心浮气躁,久攻不下不说,反而被薛桦三人占尽上风。 薛桦越战越勇,一柄雪魔刀抡得如晴空中的一轮满月。天问九章,花开九枝,阵阵清风拂过,洒下浪漫的樱花。蓝色的蝴蝶在皎洁的月光下翩翩起舞,在花丛和树下,一只可爱的灵猫正在嬉戏玩耍,她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动作轻柔,神态可爱。 三个人用所有的美貌和才华,在一场血雨腥风的战斗中,勾勒出一幅充满了人性的美丽画卷。生命之美于杀戮之中绽放,亦如黎明中的花朵。他们用血的颜色,尽力去描绘爱的形状,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道里,唱出最哀婉决绝的悲歌。这首凄美绝伦的歌曲,每一个节拍,每一句歌词,都震撼人心。 薛桦越战越勇,如果不是慕容一剑武功高强,那四个堂主此刻早已做了雪魔刀的刀下之鬼。但慕容裕看得出,五位堂主坚持不了多久。眼看着到手的雪魔刀和逆鳞剑就要飞走,他心急如焚。忽然间,他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一对鹰眼,直勾勾地盯着远处人群中的一对夫妇。他急忙叫来了旁边的侍卫,耳语了几句,便心满意足地笑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侍卫们果然将那一对夫妻捉了来。慕容裕对着薛桦三人大笑道:“孽种薛桦,你看这是谁?” 说着,薛桦三人一同向慕容裕看去。小蝶一见那对夫妇,气得哎呀一声,直咳出两口血来。原来是直子夫妇担心五个孩子,没有听从小蝶的劝告,偷偷地来到了朝香宫刑场。慕容裕似乎对他们颇为熟悉,一眼便认出了他们,便将他们捉来作为人质,以此向薛桦三人相要挟。 小蝶看着被辖制的直子和木雅,她虽然想要飞过去相救,但是奈何此刻三人仍然陷在苦战之中。如果自己贸然跳出圈外,薛桦和谷猫猫定然会陷入危险的境地。但若不去相救,天知道慕容裕会做出什么事情。 果然,慕容裕推着轮椅来到了直子和木雅跟前。他看了看李木雅,啐了一口痰在他的脸上。李木雅挥舞着手臂要冲上去和慕容裕拼命,然而白虹山庄武士早已将他牢牢按在了地上。慕容裕一把拔出一柄配件,架在木雅的脖子上。 他转过头来对着薛桦喊道:“你们再不放下武器,乖乖就范,我就先杀了这党夏余孽为我神皇军祭旗。”木雅此刻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直子。他面容悲戚,浑身发抖,但仍然故作镇定地说道:“木雅此生上不愧于先祖,下不愧于黎民。唯独愧对直子和五个孩子,人终有一死,万望直子勿要以夫君为念,只求你和五个孩子平平安安,木雅泉下有知,也可含笑九泉了。” 直子呼号一声,拼命地挣开束缚,一把扑在木雅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慕容裕回过头来,见薛桦小蝶等人丝毫没有投降的打算。一气之下一个窝心脚踹在直子身上。直子踉跄几步仰头倒在地上。她还站起来想冲到木雅身边,但此时却见慕容裕手握宝剑,对自己邪魅地笑了笑。于是直子便如着了魔一般,愣在原地,不再动弹。 慕容裕一把抓住木雅的头发,手起刀落。利刃在他的脖颈划出一道巨大的伤痕,鲜血瞬间迸出,直喷了慕容裕一脸。可怜党夏族最后一人,还未来得及报血海深仇,便这样无声无息地成为了恶魔的刀下之鬼。 眼前夫君惨死面前,直子面色惨白,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慕容裕面有得色,脸上的横肉颤抖着,他用豪横的语气对小蝶说道:“还不放下武器吗?再不投降,她,就是下一个。” 小蝶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木雅。想到整个党夏族中最后的血脉,便这样断了, 想到那个曾经有着辉煌文明的古老民族,竟不能含笑而终,正义和善良便在她的心里酿成了一坛苦酒。苦酒入喉,只觉肝肠寸寸折断。她看着慕容裕的宝剑在直子的面前晃来晃去,而直子披头散发,虚弱不堪,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小蝶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她想都没想,拔出逆鳞剑,直接一个“轻舞化蝶”飞出圈外,直扑慕容裕而来。小蝶动作如此之迅捷,令慕容裕始料未及。他急忙推动轮椅向后退,但还是躲不开小蝶的这一剑。眼见慕容裕就要被逆鳞剑刺穿。忽然一道暗影闪过,只听啪的一声,一柄铁扇重重地打在了小蝶的手腕上。 小蝶只觉得手腕剧痛难忍,仿佛骨头都被打得粉碎。她的右手再也握不住逆鳞剑,无奈之下只得十指撒开。眼看着逆鳞剑就要落入敌手,小蝶情急之下,只能在空中灵巧地翻转一个身位,用左手接住正在下落的逆鳞剑。接着她在空中又翻了几翻,灵巧轻盈地落在地上。 小蝶定睛看时,原来是“小李斯”叶无花挥动铁扇击打到了自己的手腕。慕容裕的宝剑仍然在直子的脸上比比划划,而小蝶回头一望,只见刚才自己与薛桦和谷猫猫组成的战阵,随着她的飞出,已经不复存在。战局又变成了薛桦苦战白虹山庄四大高手,而谷猫猫在旁助力的形势。只不过与刚才的占尽上风不同,现在的薛桦和猫猫陷入了苦战之中。刀光剑影中,他们的生命可能随时都会消逝。 前面是自己的良心,后面是自己的恋人和好友。小蝶夹在中间,进退维谷,一时间不知所措。小蝶咬了咬牙,坚定了决心,提起逆鳞剑,向慕容裕再次刺出一剑。奈何叶无花看出了她的意图,再次将她拦了下来。 小蝶看出自己绝非叶无花的对手。更何况他素有韬略,阴邪狡诈。此时无论是进是退,叶无花都会死死地缠住自己,不会再给他们任何翻盘的机会。木雅的尸体就直挺挺冷冰冰地躺在地上,而慕容裕的剑已经在直子的勃颈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殷红的血,猥琐的笑和悲恸地哭喊,像一团乱麻一样绞杀着小蝶的心。她站在那里,孱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忽然,从小蝶背后传来一声女孩子的惨叫。小蝶急忙回头去看,只见原来是谷猫猫的腿被“辣手摧花”程非礼的九头灵蛇棍扫中。九头灵蛇棍的蛇芯将谷猫猫的长裙划开,露出一段雪白香酥的大腿。 谷猫猫半跪在地上,痛得哎呀直叫。而旁边围观的白虹武士看到谷猫猫的大腿,一个个便像打了鸡血一样,口角流涎,跃跃欲试。而薛桦的额头上也渐渐冒出许多汗来。没有了内力的加持,雪魔刀的威力还不足以往的五成,况且又与慕容一剑这样的高手对战,想必他此刻定然也是精疲力竭,难以支撑。 小蝶的心像是拼命扎紧了袋口,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和孤独感。突然,她抬起头,对着慕容裕大声说道:“慕容裕,我愿意放下逆鳞剑,只求你能放他们三人一条生路。” 听到了小蝶的话,慕容裕眼中瞬间放出了兴奋的光芒。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狡黠而无耻的笑容,满口答应道:“好!好!一言为定!” 小蝶回过头,看了一眼苦苦支撑的薛桦和伤痕累累的谷猫猫,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边滑落,沿着她脸颊上完美的弧线滚落。她轻轻地将逆鳞剑扔在了地上。伴随着神兵与坚硬的地面相撞的叮当声,无数白虹武士如同出笼的猛兽,伸出双手,山呼海啸般地向小蝶涌来。 像是浓厚的黑云吞噬了皎洁的明月,小蝶感到一股肮脏的,丑陋的,邪恶的污浊之气,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自己。地狱在她的脚下打开了一个洞口,她的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忽然,天空中砸下来一声惊天的断喝,一道金光闪过,在小蝶面前的一众敌人呈扇形向外被击飞出去。小蝶只觉得仿佛有一座泰山突然压在了自己面前。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见黑水禅师小山一样的身体,遮挡了自己的全部视线。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黑水禅师便灵巧地转过身,窜到了小蝶的身后,伸出双掌,抓住两个白虹山庄武士的头颅,用力一甩。两个武士便如同两把扫帚一般,将其他的敌人扫得七零八落。黑水禅师双目紧闭,牙关死咬,用力一拽,硬生生将两颗头颅拔了下来,轻轻一抛,扔到了慕容裕面前。 慕容裕气得嘴唇发紫,大声嚷道:“老秃驴,你是发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黑水禅师冷笑道:“慕容庄主,难道你想让十九年前庄主夫人慕容敏的惨案,在今日重现吗?” 慕容裕听了脸色惨白,不自觉地向后一仰,瘫在了轮椅上。他的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不!不可以!这件事情虽然是真的,但是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于是他的脸上又重现了往昔那种骄横而残暴的神情。他用拐杖一点黑水禅师,对所有人下令道:“逆贼黑水,贪慕妖女美色,背叛神皇,背叛山庄,庄内之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斩其首级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赐女百人。” 白虹武士一听,个个跃跃欲试,皆欲杀黑水禅师而后快。但他们畏惧黑水禅师手中的金晃晃的禅杖,却都不敢第一个向前。他们贪婪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黑水禅师和小蝶,却又像趋利避害的臭虫一样颤颤巍巍,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黑水禅师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用力将鎏金禅杖在地上砸了一下,刹那间整座处刑台便如地动山摇一般。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呼号,白虹山庄的武士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浑身乱颤,拥挤着向后退去。 黑水禅师轻蔑地看了慕容裕一眼。又将头转向慕容一剑,问道:“少庄主可记得十九年前,令堂是如何死去的吗?” 慕容一剑抿了抿嘴唇,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算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死,我害怕你们去到处宣扬么?哈哈哈!” 黑水禅师看到他们父子都 是如此态度,心中不免一凉。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今日提及此事,并非有意揭开你们的家丑。只是当年前五仙教圣女,党夏族皇妃慕容敏的死已然是惨绝人寰。今日你们竟然还想让同样的事情,在这个纤弱的女施主身上再发生一次,贫僧实在是无法袖手旁观。” 谷猫猫不知何时窜到了黑水禅师身边,她抬起小猫一般可爱的脸庞,用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望着黑水禅师,问道:“大师快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水禅师低下头看了看谷猫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木讷的憨笑,说道:“十九年前,大燕帝国朝香宫亲王慕容裕,亲自指挥大燕帝国神皇军十万围攻党夏城。意图一举拿下党夏城,作为入侵大宋的跳板。但是他们没想到党夏族在皇妃慕容敏的带领下,予以了燕国军最顽强的抵抗。 “眼见久攻不下,慕容裕便与幼子慕容一剑,带领三十名燕国浪人偷偷潜入党夏王宫。在他们的指挥下,那三十余名燕国浪人残忍地杀害了敏妃,并将她的尸体残忍地肢解、焚烧,并挫骨扬灰。 谷猫猫听了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她望着黑水禅师问道:“那慕容敏是何人?” 黑水禅师的脸上突然现出悲怆的神情,他看了看慕容裕和慕容一剑的脸,狠狠地说道:“慕容敏便是慕容裕的妻子,慕容一剑的亲生母亲。” 憨泰山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或有摇头不信的,或有惊慌疑惑的,或有交头接耳的,或有唉声叹气的。就连将整个江湖八卦了一遍的谷猫猫,也从未听过如此惨绝人寰,丧尽人伦的事。他如何也无法相信一个人竟然能让别人残害自己的生母。 黑水禅师继续说道:“这慕容敏原本是五仙教的圣女,被慕容裕强暴之后,诞下慕容一剑。她无脸面再做五仙教的圣女,于是便忍辱偷生,偷偷潜回了自己的家乡党夏城。后来机缘巧合,她成为了党夏的皇妃。她聪敏机智,勇敢坚决,带领着党夏人同邪恶的燕国军浴血奋战。却不想,最终却惨死在了自己的前夫和儿子手中。 “如果你们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么,我会告诉你们,原因很简单,因为死去的木雅并非最后一个党夏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党夏人还活着,那就是我。我就是当年敏妃的殿前侍卫长,李黑水。 “只可惜当年我受命巡视城防,未能及时回身去救敏妃。城破之后,燕国军在城内奸丨淫掳掠,将党夏人屠戮殆尽。而我只能伪装成一个僧人,躲避燕国军的盘查。后来,我混入了白虹山庄,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亲手了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但我苦于慕容一剑武功过于高强,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今日,我便要替死去的敏妃和千千万万的党夏同胞,亲手结果你们的性命。” 说着,黑水禅师腾得飞起,挥舞鎏金禅杖直扑慕容裕而来。他跳到慕容裕的面前,举起禅杖便向慕容裕的头颅砸下。忽然,一道魅影闪过,玄冰剑在空中划出绿色的弧线,与鎏金禅杖重重地相撞在一起。虽然黑水禅师号称为“风云一举”,他武功卓绝,下手又重又迅捷,但是在慕容一剑精纯的“格物神功”面前,还是显得过于单薄。黑水禅师双臂一酸,向后蹬蹬连退几步。 慕容一剑哼了一声,说道:“从小我的父亲便教育我,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善良都不过是虚伪的面具,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住着一个恶魔,那便是人性的私,那便是人性的恶。试问天下人谁不愿一统天下,大权独揽,妻妾成群,世代永保富贵。为了夺得这些至高无上的权势与荣誉,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得更强,强大到可以从别人手中夺到所有的一切。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善良,不过是小孩子哭哭啼啼的把戏罢了。 “所以,为了这至高无上的荣誉,别说是亲人,只要敢挡我的路,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杀得。” 慕容裕大叫了一声:“好!”他的情绪显得异常地激动,身体因为兴奋而在轮椅上不住地颤抖。 “不错,剑儿所言极是。吴起杀妻,终成霸业,炀帝弑父,乃为千秋。武曌害子,遂登大宝,胡亥鸩兄,天下臣服。自古至今,这个世界便是你争我夺,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你想拥有一切,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残忍,强大到所有人都惧怕你,残忍到连亲人都亲手杀死。” 听了慕容庄主与少庄主慷慨激昂的演讲,白虹山庄武士个个情绪高昂,霎时间喊声震天。他们身上的肌肉凸起,热血沸腾。这振奋人心的演说词,不仅是他们烧杀掳掠的通行证,更是他们灵魂深处为罪恶的人性所树立的高高的石碑。 谷猫猫苦笑了两声,她怎么也不理解,一个明明是黑的事情,他们是如何解释得如此理直气壮,清新脱俗。只要手里有枪,案上有笔,他们就可以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将黑的硬生生说成白的。 忽然,她意识到了人类语言的价值,是多么地不值一提。你可以一边满口仁义道德,一边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但是真相,却只有一个。所以,想要认识事情的真相,只有亲人去查证,去验证,而不是听别人的语言,哪怕他是至高无上的皇族,哪怕他是绝对的权威。 幸运的是,因为黑水禅师的加入,现在她们又重新占据了上风。眼前之人无一人武功在薛桦之上,眼前之利器无一柄锋利在雪魔刀之上。谷猫猫的情绪又重新燃了起来,她拾起地上的逆鳞剑,一把抓起小蝶的手,将逆鳞剑塞在她的手里。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面,小蝶泪中带笑地看着谷猫猫桃花一般的面庞,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谷猫猫伸出手,捏了捏小蝶的脸,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让你逞英雄!差点玩脱了吧!下次看你还敢不敢。” 小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急忙用手背挡住嘴,但还是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谷猫猫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她牵起小蝶的手,说道:“小蝶妹妹,那几个烂番薯臭鸟蛋就交给薛桦来处理,我们和禅师一起解决掉这一对肮脏下作的父子。”小蝶仰起头,望着谷猫猫的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87 贪狼星终死贪狼手,守门人殉难守门战 谷猫猫率先向慕容裕发难。她举起双刀“夭夭”、“灼灼”,施展灵猫舞步,几步便跳到了慕容裕面前。她举起双刀便刺。慕容裕没想到谷猫猫速度如此之快,慌乱之中将拐杖向上一趟,来挡双刀。 谷猫猫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头顶一刺只不过是虚招,她灵活地将右臂一转,使出一招“海底捞月”,“灼灼”便从下至上,向慕容裕的腹部袭来。慕容裕慌乱之中,急忙抓住一个白虹武士,来挡谷猫猫的进招。只听得噗呲一声闷响,白虹武士被从中间齐齐劈为两半。鲜血溅了谷猫猫一身。 谷猫猫本就对慕容裕用下属做挡箭牌的行为十分不齿,再加上燕国人的血弄脏了她的漂亮衣裳,她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只见她呜喵一声,如同被激怒的毛发竖立的小猫,伸出利爪,张开双臂,便向慕容裕扑咬而去。 慕容裕虽然瘫痪已久,况且独子慕容一剑武功卓绝,所以他的武功也日渐废弛。但他毕竟也是当年武林“杀破狼”中赫赫有名的贪狼,武功底子还在。所以他抽出一把宝剑,屏气凝神,看准谷猫猫击来的方向,刷刷刷连刺三剑,将谷猫猫的进攻轻松化解。 谷猫猫又想起当年薛桦全庄便是葬送在了这恶人的白虹山庄手上,看见他此刻颐指气使,趾高气昂,情绪便愈加激愤。她又闪展腾挪,忽左忽右,不断向慕容裕发动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慕容裕挥舞利刃,稳坐泰山,将谷猫猫的来招一一化解。 经过刚才的一场激斗,谷猫猫的内劲本就消耗殆尽,再加上又气又急,出招便格外慌乱。慕容裕看出了谷猫猫的困境,脸上的神色愈发得意了。然而正在他洋洋自得之时,一柄冰冷的利刃从后方如同灵蛇一般抵在了他的颈部。 慕容裕刚欲大声疾呼,利刃便又向他的颈部挪动了一下。从他的背后传来了小蝶温柔但严厉的声音:“别动!再动杀了你。”谷猫猫一看,原来是小蝶一直在旁边暗中观察,寻求机会,趁着慕容裕洋洋自得,放松警惕之际,从后面拿住了慕容裕的命门。 谷猫猫气喘吁吁,但是眼中满是欣喜快活的神色,她大声对小蝶说道:“小蝶妹妹,还等什么?他就是害死薛桦全庄的罪魁祸首,快快一剑了解了他,为武林除害。” 但谷猫猫并没有得到小蝶赞同的回应。小蝶的脸上显出一丝难过的神情,她眉头紧蹙,向着东方努了努嘴。谷猫猫一脸不惑地向东方看去,却没有看出任何的异样。忽然,一阵阵喊杀声山呼海啸般向着朝香宫的方向传来。谷猫猫心中一凉,心想,坏了,这是慕容裕叫了燕国的救兵了。她当即会意,理解了小蝶挟持慕容裕为人质的真实意图。 而此时,精疲力竭的薛桦和黑水禅师也跳出了圈外,站在了小蝶和谷猫猫身边。薛桦一把抓住慕容裕的头发,一脚将他的轮椅踢得粉碎。他把慕容裕的身体拖在地上,向他的脸上啐了一口,然后对慕容一剑说道:“小贪狼,让这些杂兵扔下兵器,闪开一条路,不然今日我就送你老子归西。” 慕容裕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薛桦手中的雪魔刀。只见刀尖上寒光似雪,无数细碎的小雪花如同蒸汽一般,在刀身周围慢慢升腾着。不由得在心里赞叹雪魔刀的霸道威猛,远胜玄冰剑千倍百倍。 他情绪愈发显得疯癫起来,对着慕容一剑大声喊道:道:儿勿要犹豫,为父历经大大小小百余场战役,对于死早已无所畏惧。今日雪魔刀,逆鳞剑俱在场,我大燕帝国一统中原之时就在今日,我儿勿要因妇人之仁,而葬送我大燕帝国百年春秋。使出你最犀利的那一剑,刺向我,将我和这个孽种一起刺死吧!” 薛桦看见慕容一剑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但旋即他毫不犹豫地向薛桦刺来,这一剑来得太突然,薛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人竟然可以如同蝮蛇一般,咬破自己父母的柔软的腹部,破茧而出。慕容一剑这一剑“一莲托生”,闪耀着寒光,如同月光倾泻在冰霜上。刀光闪过,眨眼间玄冰剑如同一道闪电刺穿了挡在薛桦身前的慕容裕的心脏。 薛桦此时再要躲避已经来不及,玄冰剑的蛇芯在一瞬间就要击破薛桦的防线,刺穿他的心脏,夺走他的生命。就在这一刹那间,薛桦的右臂忽然感到一阵来自外部的巨大的推力。薛桦的身体如同一块受到了剧烈撞击的石头一样飞了出去。 在空中,薛桦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一张神情中满是溺爱和担忧,清丽绝伦的脸。她如同一朵洁白的水仙,在风中优雅地绽开。直到那冰冷的利刃,刺穿她柔弱的肩膀。直到殷红的鲜血,浸染了她洁白的衣衫。 慕容裕挣扎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将他贪婪的眼睛瞪得快要冒了出来,回过头来,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薛桦。看着薛桦毫发无损,雪魔刀依然紧握在他的手中,慕容裕的眼中仿佛掠过了一丝深深的遗憾,但他那 如同两颗火山洞口一般的眼睛,仍然只死死地盯着薛桦,如同盯着深仇大恨的仇人,一动不动。 直到小蝶艰难地拔出插在肩膀上的玄冰剑,看着慕容裕脸上狰狞而贪婪的表情逐渐凝固,她才相信,他真的断气了。 薛桦和谷猫猫迅速地跑到了小蝶的身边。薛桦一把抱起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小蝶。眼泪不争气地滴在了小蝶的白色衣衫上。谷猫猫原本心里充满了醋意,她嫉妒为什么刚才出现在薛桦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小蝶。但是此刻见到小蝶不住颤抖的纤弱的身体和肩头殷红的血,她的心中也是止不住地心疼。 谷猫猫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自己的一段衣袖,也不在乎他人的目光,露出一段香酥雪白的臂膀。她将衣袖紧紧地包裹在小蝶的肩上。看着她雪白清丽的脸庞,忍不住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一滴滚烫的泪,沿着谷猫猫的眼角,流到了小蝶的脸颊上。 薛桦紧紧地抱着小蝶,眼中布满了血丝。他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内疚和自责掩盖了心中转瞬即逝的喜悦。他双唇紧闭,神情痛苦,眼中噙满了热泪,虽未言语,却像是正在用怜爱的语气责备着小蝶。而小蝶强忍着疼痛,坚强地咪起双眼,拼命挤出甜美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忽然,那一阵从远方而来的喊杀声,已经可以清晰地听见了。薛桦向远处一望,只见数以十万计的大燕帝国神皇军已经近在眼前。他见眼下小蝶身受重伤,谷猫猫和黑水禅师已经战至精疲力竭,恐以无力再阻挡敌人的不断的增援。 薛桦看了看一脸疲惫的谷猫猫,两个人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黑水禅师也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自告奋勇地跳到他们的面前,如同一座小山一样,挡住敌人追赶的路。 薛桦看了看黑水禅师厚实的肩膀,心中充满了感激。他低下头向禅师致敬。忽然一根金晃晃的禅杖点在了他的两脚之间。惊吓间,薛桦抬起头,看见黑水禅师脸上的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样的温暖。黑水禅师故意做了一个生气地表情,低声嗔怒道:“还发呆干什么?快给我跑!”说着,他又用禅杖在地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薛桦抱着小蝶,看着黑水禅师高大而坚毅的背影,把心一横,咬了咬牙,和谷猫猫、直子一齐跳出圈外,向着城外的方向飞奔而去。 身后的喊杀声,如同一片厚重的乌云,轰鸣着雷声,裹挟着暴雨,追咬着他们的足跟。慕容一剑带着四个堂主和白虹山庄武士对薛桦一行人穷追不舍。 越来越多的燕国兵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而来。薛桦抱着小蝶,和谷猫猫、直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冲到了城门口,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城墙上已然站满了黑压压的神皇军。他们个个拈弓搭箭,只等一声令下便将薛桦等人射成筛子。 石制的城门缓缓地闭合,只待那喀啦的一声闷响,薛桦一行人变成了燕国人的瓮中之鳖。薛桦急得眉头冒火,只觉得腹中肠里一片冰凉。忽然间,一座小山似的身体重重地砸到了薛桦的面前。薛桦定睛看时,只见是黑水禅师挡在石门前进的路上,他的双臂如同两根粗壮的石柱,用力地推搡着石门。他的背影,力拔千钧,伤痕累累。 薛桦的眼睛湿润了,他咽了几滴泪水,给早已枯燥干涸的嗓子带来了些许清凉。黑水禅师的头颅颤抖着,向着薛桦的方向转过来。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对抗着这即将关闭的命运之门,咬牙切齿地对薛桦说道:“薛少侠,事不宜迟,快快出城!” 薛桦愣了一下,心中满是内疚和感激,恍惚间不知所措。好在谷猫猫时刻保持着清醒,她拉起薛桦的胳膊,施展灵猫舞步,将薛桦、小蝶和直子带出了门外。薛桦回头望去时,只见黑水禅师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容。 十九年前,他在这里守护着党夏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这里,他失去了故乡,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深爱的兄弟姐妹。十九年后,当他的双臂再次抵抗在这冰冷而无情的石门上时,他身体里翻滚的热血,那种精疲力竭却又慷慨激昂的感觉,仿佛带着他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昏天暗地的战场。只是这一次,就算这个身体被攻击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不会放下高高举起的双臂,他要挡在这里,用身体为朋友搭起一座通向新生的桥梁。这桥梁,是他作为党夏战士最后的尊严。 黑水禅师如同一捆熊熊燃烧的木柴。低下头,他听见兵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当小蝶再次醒来时,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在梦里,她穿着蓝色的连衣长裙,头戴七彩花瓣编制的花环,手捧一束水仙,在一条清洌可鉴的溪水上,乘着一叶兰舟,向着心爱的人奔去。 沿路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结队欢呼着,致以最真诚的敬意。她微笑着,看着薛桦就站在河的尽头。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兰舟越飞越高,而薛桦的脸越来越模糊,直到只剩下那白桦树一般,瘦瘦高高的背影。 小蝶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她蓦地坐起来,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慌乱中,她的左手好像摸到了一个包裹。小蝶急忙侧过脸去看,原来是蝶隐派姊姊们的遗物,被完好无损地摆放在自己的身边。 小蝶挣扎着下床,强忍着肩膀的疼痛,走到窗前,拉开了紧闭的窗帘。忽然间,金灿灿的阳光扑了过来,拥抱着她虚弱的身体。炽热的太阳在她洁白的皮肤上洒下一层金粉,让她清丽的容颜上,装扮了一丝温暖的柔色。 小蝶打开窗子,探头探脑的望向窗外。只见窗外的世界仿佛是一副如梦如幻的画。从诗和远方一直延伸到自己的眼前。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一桶翠绿的墨被倾泻在了眼前的画布上,浓密的绿肆意地流淌,生长,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的地方。细细碎碎的小花,如同少女新洗的花布衫衣,斑驳绚烂中透露着朦胧和熏香。山涧的泉水叮咚,空山的鸟鸣啾啾,仿佛是一个调皮的少女,正在耳边向你聒噪,只等你不耐烦地打她一下,她才会倏一下地跑走,只留下一串花枝乱颤的笑声。 小蝶看着眼前的景色,就像看着那个在梦中她梦到过千百次的家乡。它就像一个会说话的孩子,活泼,绚烂,但绝不疏远。她觉得它就是属于她的,就像是她童年玩耍时忘记的一个沙漏,此刻又被她小心翼翼的重新捧起。她伸出纤手,摸着摆在窗台上的兰花,摆弄一下垂在窗前的翠绿的柳枝,她感到一股巨大的温暖就握在她的手心。 小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她想要对它了解得更多,想要对它更加的亲近。她微笑着,一边扶着墙壁,一边走到了门外。沿着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向着山的深处走去。 小书亭 处处莺歌燕舞,鸟语花香。青枝绿叶,苍翠欲滴。小蝶沿着小径上花瓣飘落的方向,向山谷的深处走去。温柔的日光洒在晴朗的天空上,连风都被熏得暖暖的。小蝶那颗惊惧的心,也渐渐地变得开朗起来。一丝欢愉从心底偷偷升起,她仿佛看见心爱的木棉就在山谷的尽头。 于是她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一路上,她遇到了玩蛇的青葱少年,他正低下头亲吻绿油油的竹叶青。她看见一个妙龄少女正在捕捉蟾蜍,她的手臂洁白的仿佛是一条白色的纱。一个衣着鲜艳的中年姊姊正在聚精会神地采集蝎毒,而她身边的小男孩正在手掌上摆弄几只高脚蜘蛛。在小溪的尽头,一个在寻找蜈蚣的老翁向小蝶热情地鞠了一躬。 这里的每一个看到小蝶的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欢喜和崇敬的光芒。就像是口袋里塞满了糖果的小孩,他们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希望。小蝶觉得他们就像是她失散已久的亲人,却又觉得这亲近中带着些许崇敬,仿佛她是他们众望所归的领袖似的。不管怎样,小蝶都觉得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千山万水地来到这里,只为赴他们的约。 小径弯弯曲曲,绕过几处翠竹,穿过几条小溪,终于来到了路的终点。几片葱郁的树叶挡住路尽头的视线。小蝶伸出纤细的手,迫不及待地拨开遮挡的枝叶,只为了能见到那个心里放不下的人。 终于,她看见了他。但此刻,他却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她看见在烂漫的桃花树下,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雨中,在彩蝶翩跹,美不胜收的蝴蝶谷里。 她扑在他的怀里,幸福地哭泣。 真可笑,她早该想到的,她怎么会忘了紫青山上,那个桃花一样的姐姐,是和她一样深爱着木棉啊! 小蝶的眼角生出一滴清凉的泪,她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地抱了一下肩膀,便头也不回地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她拼命地抑制自己不让自己去想,但是她的脑中还是飞速旋转着。之前的种种像是戏剧一样在自己的脑中一幕幕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和一个又一个的猜想像是绳子的两段,在她的思绪里缠绕,纠结,直到打成一个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不是不能忍受别人来分享她的爱,她不是不能忍受别人和她一样热爱着木棉,她也不是不能忍受爱人的背叛。 只是这一切,这样美丽的发生,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一开始,就是个外人。 她拼命地在脑中背诗,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她越背,就越悲伤,她抬起头,想看看来时的明媚的景色,可是却仿佛撞到玫瑰的刺上。 终于,小蝶在那个午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许久。傍晚,有人看见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前。 88 青年军一战蝴蝶谷,蓝水仙悲悯为众生 烧肉粽的香气一路飘来,薛桦手捧着一盘子热腾腾的饭菜向小蝶的住所而来。但是黑洞洞的房间里并没有小蝶的身影,只剩下直子一人在整理床被。侍女告诉薛桦五仙教五大长老来见过小蝶之后,小蝶便一个人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她神色犹豫,仿佛有心事。 薛桦听了眉头一紧,心想五仙教五大长老一齐来找小蝶,难道是为了逆鳞剑。但是为什么小蝶没有把逆鳞剑还给五位长老?她一个人出去又是为了什么?薛桦的越想越慌,心里直打鼓,手心发凉。 他将饭菜放下,只身来到屋外。仰头一望,寻得山中一处最高点,施展轻功大步流星爬上山去。薛桦在山上向下一望,只见不远处一道幽幽细细的蓝光正在竹林中穿梭,那人影的腰间似乎别着一把宝剑,夜空中闪烁着金色的寒光。薛桦眼睛一亮,心想这人影定是小蝶。于是二话不说,急忙向那人追去。 薛桦一边追,心里一边嘀咕,小蝶往党夏城的方向去到底是去干什么?明明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有什么事情不能让自己去做呢? 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薛桦跟着小蝶爬上了紫青山最高的高峰。薛桦故意躲在一棵树的后面,一面暗中保护着小蝶,一面也观察着小蝶的行动。紫青山的这边是五仙教,那边则是党夏城。五仙教地处盆地,中间地势低洼,四周群山环绕,远远望去,好像是一个酒瓶。而蝴蝶谷则好像这个酒瓶的口,正对着党夏城的方向。 在紫青山的另一面,大燕帝国军营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军营连绵千里,士兵足有十万之重。加上今日冲入党夏城中的联军,再看一看蝴蝶谷脆弱的防线,只要慕容一剑一声令下,蝴蝶谷被攻下只在旦夕之间。如果蝴蝶谷一旦被燕国军攻占,五仙教青年军出谷道路将被完全封死。 薛桦抬起头,看了看小蝶,只见她的头在两边快速地转,仿佛在打量着两边的地势。偶尔又用一根木棍在地上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小蝶站起身,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一阵夜晚的寒风吹过,小蝶抱着瘦弱的肩膀,身体不住地发抖,似在轻轻地啜泣。 薛桦看着小蝶纤弱的背影,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小蝶突然转过脸,她清丽的面庞上写满了绿色的忧伤。她低下头,快速地从薛桦身边走过。在两人交错的一刹那,薛桦一把抓住了小蝶的胳膊。用热烈而急切地眼神看着她。 小蝶仍旧不抬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既有了她。还来找我做什么?” 说着,小蝶挣开了薛桦的手臂,一道蝶影闪过,快速地跑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薛桦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自己和谷猫猫哪里做错了什么,惹了小蝶生气。谷猫猫上一次探访军营时,右脚受了伤,今天两人在蝴蝶谷交流武功,她在抽出短刀“灼灼”时,一个踉跄倒在了自己的怀里。但是两人旋即又分开了。除此之外两人再无其他肢体接触,不知道小蝶什么时候在哪里吃了这几坛子陈醋,说出话来满是一股酸酸的味道。 想到刚才直子说五位长老神神秘秘地来找小蝶的事,薛桦就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素知五仙教五大派内耗不断,十九年前更是因为圣女蓝兰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此刻竟然会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而和解,还一共前来拜会。这当中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这秘密出在自己身上也还罢了,但出在小蝶身上则完全无法忍受。薛桦打定主意,待明日一早,一定前去五仙教总坛,当着五个长老的面,问个明白。 薛桦守着小蝶的屋子,在外面的树上睡了一宿。屋里的灯光明暗,声音响动,都牵动着他的心。想起当初在巨树村山洞中的那朵彼岸花,想起彼岸花如此凄美决绝的谶语,夜风吹过,他的心一阵冰冷。因为总是担心着失去,他总是不放心闭上眼睛。但快要天明,他终究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小蝶正在门口,满眼忧伤地看着他。她的眼眸中似有点点泪光,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默默倾诉。但是她微微泛紫的双唇却像是紧闭的城门,将满腹的心事深掩。清丽的脸在清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有点惨白。 薛桦即刻翻身下树,刚欲上前搭话。山谷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哨声。薛桦稍一侧耳,只听得党夏城方向隐隐传来千军万马奔腾之声。薛桦联想到昨夜山顶所见,大燕帝国神皇军整备之严密,士气之高昂,若是骤然间拔营而起,挥刃相攻,亦绝非难事。薛桦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心想莫不是燕国军提前攻来了。他转过头去看,只见远处蝴蝶谷城墙上燃起了缕缕狼烟。 刹那间,蝴蝶谷中喊杀声四起,五仙教中人男弃耕具,女下织机,或手持弯刀,或提起长枪,从树丛中次第杀出,奔向蝴蝶谷城门而去。薛桦拔出雪魔刀握在手中,几步冲到小蝶面前,一把拉起小蝶的手。小蝶的手握在薛桦温暖的掌心里,一股暖流瞬间涌入,绯红了她的双颊。她抬起眼睛,深情地看着薛桦。不管之前心中有多少忧伤和怨恨,面对着此刻末日般的情状,她选择像以前那样,和他的心牢牢地拴 在一起,勇敢地面对一切。 小蝶拔出逆鳞剑,一手提起宝剑,一手握着薛桦,同五仙教教众一同,向着蝴蝶谷城门奔去。在途中,两人迎头撞见了打探归来的谷猫猫。小蝶但见谷猫猫气息紊乱,香汗涔涔,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谷猫猫看见是小蝶和薛桦来了,便几步窜到跟前。又是说,又是比划,又是急得直跳脚。原来慕容一剑为了得到雪魔刀和逆鳞剑,竟然不顾慕容裕丧期,打着报仇雪恨的旗号,提前发起了对五仙教的进攻。慕容一剑昨日已派使者向五位长老传话,威胁五仙教如果不马上交出薛桦和小蝶,便踏平整个五仙教。昨日五位长老一齐前来见小蝶,就是为了此事。 小蝶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不错,五位长老昨日确是为此而来。但苏老泉《六国论》有言:‘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小蝶人微命贱,就算是为了仙教,别说是送去燕国军营帐之中,就算是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小蝶也做了。只是,那慕容一剑是何等狼子野心,他心中只有强弱之数,却不曾有一点善恶之分。如此神兵若是落入他手,他便会当即翻脸爽约,手持双兵,侵略天下,到时天下黎民百姓便有丧乱离家之痛,骨肉分离之忧。漫天血雨,处处腥风。白骨如山,便也只能付做公子王孙,锦衣玉食后的一笑之谈了。” 谷猫猫拼命地点了点头。说道:“小蝶妹妹所言不虚。我正是担心你二人菩萨心肠,草草地答应了他。那可真真是中了他们的圈套了。交出神兵是死,不交出神兵也是死,同样是死,莫不如我们与五仙教一共抗敌,与那恶贼血战一番,岂不痛快。” 小蝶和谷猫猫的话正说到了薛桦的心坎里。他抬头一望,只见远方浓烟滚滚,喊杀声不绝于耳。他见远处有一匹战马无人认领,当即顺手牵来,翻身上马。薛桦回过头来对小蝶和谷猫猫说道:“两位姊妹且慢些前往,我先去前线观察一番。”说罢一勒缰绳,战马仰天长嘶,绝尘而去。 放下小蝶与谷猫猫不表。单说薛桦策马疾驰,眨眼间便冲到城墙底下。薛桦飞身下马,噔噔噔几步飞上城墙,抬眼一望,只见城墙下密密麻麻的燕国军,约有一万余人。他再向周围一看,城墙上约只有五百五仙教青年军守军。 此刻,面对神皇军的狂攻,青年军防线已有几处失手。几十个燕国兵借着云梯冲上了城墙,青年军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支撑过去。几处城墙已被飞石砸烂,城门上不断响起攻城车冲撞的轰鸣声。青年军气势低落,人心惶惶,似有崩溃之势。 薛桦定了定心,凝神一看,只见燕国军中指挥战斗的是一个年轻的下级军官,却非白虹山庄中人。当下施展轻功,踩在燕国军人的头上,如履平地一般冲到了军官面前。双腿一蹬,优雅地在空中旋转飞舞,使出一招“悲回风”,噗呲一声,便轻取了军官的首级。随即转身飞回城墙上。 薛桦手提敌军军官的首级,站在城墙上,对青年军大声疾呼道:“此地乃蝴蝶谷入口。若此处被攻破,燕国军涌入,五仙教便危在旦夕。今敌虽有数万之众,然不过是些虾兵蟹将,滥竽充数之徒。我乃昆仑少主,鬼域之王,雪魔刀之主,少林如善大师亲传弟子,薛桦。今日兄弟们跟我冲下城去,与那燕国贼子决一死战。我等定将秉护教之心,守报国之志,杀身成仁,近则护教中兄弟不受外族之欺侮,远则挫敌军狼子野心侵吞天下之锐气。诸君且随我挥刃杀敌,一战功成,树万世之伟业,立不朽之功勋。兄弟们,杀呀!” 说完,薛桦将燕国军官的狗头用力向敌军扔去。接着身先士卒,跳下城墙,挥舞雪魔刀,左右开弓,顷刻间,数十名大燕帝国神皇军人血溅沙场,人头落地。 城墙上的青年军见薛桦如同天神一般,英姿勃勃,威震八方,隐隐有当年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之势。青年军无不激昂慷慨,热血喷涌。他们打开城门,纷纷跟着薛桦冲杀出去,竟然以五百之力攻向一万之师。 燕国军向来骄横跋扈,开战之时,根本没有将这五百青年军放在眼里。但此刻却见青年军一个个从城门中杀出,雄武非凡,宛如一尊尊天神。青年军破釜沉舟,以弱敌强,在气势上瞬间压过了燕国军。面对着这种自杀式的冲锋,燕国军的先头部队竟被吓得连连后退。 当燕国军清醒过来时,地上已经横横斜斜地躺了几百具尸体。薛桦一骑当先,左右冲杀,刀砍剑削,取敌军性命,真如砍瓜切菜一般。在薛桦的带领下,青年军也变得异常勇武。慌乱之中,无数燕国军成为了青年军的刀下之鬼。青年军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把,从城门的方向燃起冲天大火,漫卷着硝烟,快速地吞噬着神皇军。 但是敌军数量还是太多,青年军还是一个一个地倒下了。薛桦心里打算,照这样下去,不过半个时辰,这五百青年军必然全军覆没。忽然,从背后城墙的方向响起了千万声呼喊。薛桦回头看时,只见城墙上旌旗挥舞,刀剑齐举,原来是小蝶、谷猫猫并五仙教五位长老,带着五仙教男女老幼和三千青年军增援来了。城下的五百青年军瞬间斗志高昂,再次鼓起勇气向燕国军 冲杀起来。 金蛇派长老段天炉,天蛛派长老左白桃并长子左桥,玉蟾派长老李芳梓,风蜈派长老艾夕,圣蝎派长老柏曲溪从城墙上一齐跃下。教派中其余高手也紧跟着长老们的脚步,纷纷跃入战圈之中。燕国军本就动摇的军心,瞬间溃散,一个个如同丧家之犬,掉头就跑。薛桦和众人又跟在后面追击掩杀了一番。但因恐燕国军主力前来,才怏怏退去。 众人打扫战场,清点尸体,此战虽然斩杀敌军三千余人,但青年军亦损失十有五六。战士们或亡于流失,或殁于搏杀,或死于马蹄践踏,或卒于万箭穿心。情状之悲惨,殉难之悲壮,令人不忍直视。 五位长老看着五仙教教徒抬回来了的一具具尸体,想到对手不过是燕国军的先锋部队,数量还不足主力的十分之一。但已经足以令青年军遭受毁灭性的重创。若是慕容一剑指挥主力攻来,恐怕一日之内,苗疆便会化为一片火海。 想到这里,段天炉主动走到左白桃和李芳梓身边,拉起他们的手,并艾夕和柏曲溪一同走到小蝶面前。扑通一声,五人齐齐跪下。 《基因大时代》 小蝶一时被惊得方寸大乱,赶紧伸手去扶段天炉。段天炉长叹一声,凄怆地说道:“蓝女侠,今日战争之惨烈,想必你已看在眼里。十九年前,若不是慕容裕因屠党夏城而被削去皇籍,我五仙教早就化为了一片飞灰。但燕国亡我之心不死,十九年后,其子慕容一剑携十万余燕国军,气势汹汹地奔我而来。我五大教派本该上下一心,共同对敌。但说来惭愧,这数十二年间,我们争斗不断,分分合合,皆因没有一个可以领导我们的圣女。十九年前,令堂蓝兰本可成为我们的圣女。但稚子段梦无德,诱拐圣女,不仅毁了圣女登基大典,更是身死他处。今日还请蓝女侠看在我五仙教上下五千余人的薄面上,继承圣女之位,带领我们渡过这次劫难。老朽就算万死,也要报答蓝女侠的恩德。” 说到这里,泪水爬满了段天炉沟壑纵横的脸,另外四位长老或磕头如捣蒜,或长吁又短叹。但是小蝶听了段天炉的话,非但没有因同情而给出肯定的回答,反而深情严峻地向后退了几步,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鬼王城一战中,她已在父亲桂亦雄的口中得知了母亲当年和五仙教的那一段恩怨,也知道自己一旦成为了圣女,便永远不能再与薛桦结合。想到这可能面对的痛苦的结局,她恨不能马上拉起薛桦的手,逃到天涯海角,逃到一个可以再也不用面对尘世的地方。 她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薛桦,他干净纯洁的脸上那双湖水般澄澈的双眼还是那样的动人。她想起他曾温柔地对她说起,等一切恩怨尘埃落定后,他想在海边建一所房子。他想永远可以抱着她,幸福地看海。 但是,伤兵的呻吟和哀号声又将小蝶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之中。五仙教的兄弟姐妹们躺在地上,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这片苗疆的土地。而在不远处,无数大燕帝国的恶狼正流着口水,贪婪地望向这边。如果没有一个人领导大家一同战斗的话,等待他们的将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五位长老还跪在自己的面前。他们有的脸上满是风霜,苦熬苦业地为五仙教奋斗了一生,在入土之前,为了教众还是心甘情愿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面前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他们有的人到中年便位居高位,但可以想见的是他们的父兄必然已经为了五仙教而献出了生命,所以他们才能继承长老之位。他们为五仙教付出和牺牲了太多太多,他们是五仙教的血,五仙教的魂。 想到这里,小蝶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口袋。这鼓鼓囊囊的口袋中装满的是蝶隐派众位姊妹的遗物。十九年来,他们背负着叛教的骂名,寄人篱下,过着忍气吞声的生活。她们依依西望,只盼能在有生之年回到故乡,回到他们那朝思暮想的蝴蝶谷,再看一眼苗疆的落日,喝一碗喷香的浓汤。 小蝶最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十九年前,她穿着一袭白衣,驾一叶兰州,沿着圣女河缓缓前进。但是在个人幸福和他人的期盼之间,她最后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虽然人们无法为此而对她有任何埋怨,但的确是她的那次重要的选择,导致了苗疆之后十九年间的分崩离析。现在小蝶满眼同情地看着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的兄弟姐妹。又看了看薛桦和他身边桃花一样的谷猫猫。她在心里会心地笑了笑,想道,就算最后自己不能和他走到一起,也一定会有人陪他一起看海吧。 但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违背自己内心中的善良。她这样做,并非迫于所谓集体主义的淫威,抑或屈从于外界的压力,而是出自她的本心。只有当这样选择时,这样的牺牲才可以称得上是伟大。道德,是一种自律性的行为,而绝非他律。 小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比以前厚实了许多。她微笑着走到五位长老的面前。伸出纤纤素手,将五位长老扶了起来。她对着段天炉轻轻地点了点头。段天炉刚欲俯身行礼,小蝶急忙拉住了他,并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长老不要声张。五位长老赶紧低眉禁声,满怀着感激的心情,不住地点头。 89 圣女河畔彼岸花开,苗疆腹地神皇军灭 打扫战场结束后,薛桦再一次来到了小蝶和直子居住的小屋。在这里,直子将小蝶明日即将即为圣女的消息告诉了薛桦。薛桦又惊又急,来不及向直子道别,便急匆匆地冲出了屋子。他找遍了整个蝴蝶谷,也没有发现小蝶的身影。直到傍晚,他才看见小蝶从五仙教圣坛的方向缓缓走来。 小蝶身着一件浅蓝色衫衣,深蓝色长裤,头戴花环,翩跹着走来。她看到薛桦,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干净的脸上显出温柔的笑容。薛桦一把抱过小蝶,他的双臂抱住她瘦削的肩膀,抚摸着平直的柔弱的肩膀。 小蝶也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薛桦卷卷的蓬松的头发,摸着他圆圆的大大的头。 过了一会儿,小蝶挣开了薛桦的怀抱。将头顶上的花环摘了下来。微笑着戴在薛桦头上,就像他们刚刚在巨树村初遇的那样。薛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蝶的脸,他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可是小蝶的双唇始终紧闭着。她何尝不想像一只柔弱的小羊,躺在心爱的人的怀里,被疼爱,被保护。只是,无数人的命运和她联系在了一起。她想要开口,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恶魔的大手紧紧攥住。那只邪恶的手拼命地缩紧,要将她心里的鲜血全部挤干,一滴不剩。 在人生的原点,那幸福的天堂对面,是无尽的痛苦的地狱。 与其苦苦挣扎,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错过薛桦的肩膀,一声不发地向小屋走去。 在这个夜晚,有人看到薛桦站在小蝶的房门前,痛苦地哭泣。 她,走过母亲来时的路。乘着那一叶兰舟,在这条已经流了几千年的涓涓细水上,轻轻地划着桂桨。当年沿途欢呼人群中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壮硕的小伙子,而豆蔻年华的女孩,也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有的是替战死沙场的兄弟站在了这里,有的是带着对故去的父亲和母亲的思念。大家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的狂热,而是都满心温暖的,默默地注视着小蝶。 薛桦在岸上拼命地奔跑着,不停地追逐着小蝶的兰舟。可是无论他如何追逐,如何喊叫,小蝶就像是失去了视觉和听觉一样,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这个冰冷的日子里,在圣女河的彼岸,在五仙教圣殿里,这个十九岁的女孩正式成为五仙教第五任圣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就在圣女继位大典结束之后,前线立即传来了燕国军倾巢出动的消息。金蛇派长老段天炉率领五仙教众教徒跪在蓝小蝶面前,请求圣女率兵抵抗。小蝶早已算到这几日燕国军会大举进攻,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只见小蝶伸出纤手取出一只令牌。绣口一吐,朗声说道:“玉蟾派长老听令,你率玉蟾派两百勇士以及五百青年军将士扼守蝴蝶谷入口。” 此言一出,满座皆哗然。前日五百青年军将士仅仅是抵挡一万燕国军的进攻,尚且无法坚持半个时辰。今日面对十万余敌军的进攻,这七百人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听了小蝶的命令,玉蟾派年长一些的侠客早已气得七窍生烟,纷纷欲上前找小蝶理论,却被李芳梓一一挡了下来。李芳梓伸出毒蟾神甲,恶狠狠地看着小蝶,说道:“别动,看她怎么说。” 小蝶并不理会属下非议的眼神。她继续自信地说道:“玉蟾派与青年军一旦与敌军交战,稍作抵抗便故意卖个破绽退回谷中。”说罢,她将令牌交在了李芳梓的手中。 接着,小蝶又拾起三个令牌,说道:“天蛛派长老左白桃,风蜈派长老艾夕,圣蝎派长老柏曲溪听令。你们三人分别带领本部各两百名勇士并一千名青年军将士分别在五仙教东西南三面设下埋伏,待青年军成功引诱燕国军队进入伏击圈中,诸位将士从三方一齐杀出,将燕国军杀他个片甲不留。”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场面一时间极为尴尬。但是小蝶并不理会。而是拿出了最后一个令牌,说道:“金蛇派长老段天炉听令,你带领金蛇派五百勇士并薛少侠,谷女侠留在此地,守卫五仙教圣殿。” 此话一出,人群哗得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将士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一个胡子花白的年长老者站了出来,摊开双手,对旁边的人叹气道:“我就说圣女这样的重担不能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身上。如今五仙教危在旦夕,她竟然把最精锐的五百金蛇派勇士放在圣殿防守。哎,我五仙教数百年基业恐怕要毁于一旦了。”旁边的青年人不住地点头称是。 面对着巨大的非议,还未等小蝶开口,段天炉已然提着走笔游龙剑走到了众人面前。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慷慨激昂地对五仙教教众说道:“我段天炉自从二十岁入教以来,历经三任圣女,至今已有五十二年。这五十二年来,我五仙教历经大大小小百余场战役,依然屹立不倒,是因为我们对于历任圣女绝对的信任和忠诚。只有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我们才能战胜强大的敌人。 “今日燕国军狼子野心,虎视眈眈我大宋江山,欲以我苗疆作为跳板进攻中原。我仙教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们此时非但不献计献策,还在这里胡乱议论圣女,是不把我五仙教祖宗定下的规矩放在眼里,是不把我五仙教和教众兄弟姐妹的前途命运放在眼里。今日段天炉斗胆在此言语一句,若是再有一人非议圣女,我手中的这把走笔游龙剑第一个不答应。” 说罢,段天炉将当年段梦手中的这把走笔游龙剑狠狠地 砍向一根石柱,只听得轰的一声,刹那间石柱被砍为两段。在场之人无不骇然,五仙教圣殿顿时鸦雀无声。 半响之后,五仙教所有教众一齐跪下,齐声高呼道:“我等谨遵圣女号令。”说罢各位长老带领部众,马不停蹄地赶往前线去了。 慕容一剑早已视苗疆为囊中之物,其所在意者绝非此弹丸之地,所在意者实乃薛桦与小蝶手中之神兵,以及吞并大宋之霸业。薛桦并非五仙教众人,若是他携带雪魔刀退回中原,壮大中原武林力量,绝非慕容一剑之所愿。故其以为家父慕容裕复仇为借口,实则欲尽快夺得神兵之实,将燕国军发动总攻的时间提前到了今日。 九万余大燕帝国神皇军兵分三路,分别由白虹山庄三堂主“相鼠有皮”程非礼、四堂主“无赦无常”张不伟和六堂主“小李斯”叶无花带领。而慕容一剑则身背“四剑”,玄冰剑、梅花剑、乌骓剑和赤炎剑,亲自率领一千白虹山庄精英直扑五仙教圣殿而来。 慕容一剑毫不怀疑神皇军此战必胜的结果。一则敌我力量过于悬殊。二则他许诺了神皇军史上最为诱人的奖励,活捉小蝶者,升爵三级,赏金五千两,活捉薛桦者,升爵五级,赏金一万两。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神皇军向来军纪涣散,烧杀劫掠无恶不作,面对如此肥肉又岂有不争之理。三则神皇军一向推崇谍战,五仙教中早已遍布耳目,战争刚刚开始,他便收到了小蝶详细地部署计划,于是便将计就计,兵分三路,意图在打开蝴蝶谷入口的城门后,三路燕国军沿着漂流峡出其不意地绕到五仙教三路军的后方,将五仙教青年军一举全歼。 开战之初,果不出双方所料,李寒剑率领的青年军一触即溃。燕国大量涌入蝴蝶谷城门内,沿着漂流峡进入到五仙教腹地。程非礼、张不伟和叶无花就此分兵,各领三万精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绕到五仙教预先设好的包围圈的背部。 “相鼠有皮”程非礼好色成性,莫说是慕容一剑重赏在先,就算是一分不给,他也会第一个冲上去捉住小蝶。此刻被慕容一剑支到东路去,正是一肚子闷气。忽然间发现前方竟然无路,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郁郁森森的广袤树林。 程非礼侧耳细听,偌大个林子,连个鸟叫都没有。身旁的狗头军师颤颤巍巍地劝谏他林中恐有埋伏。可忽然间,一女子身着淡蓝色的连衣长裙从林中翩然踱出。袅娜多姿,《美女篇》不足以书其静美,仙袂飘飘,《洛神赋》不足以言其秀逸。程非礼定睛看时,不是小蝶更是何人。 忽而一队白衣飘飘的侍女飘然而出。直看得燕国军人焚热难忍,口角流涎,悠悠然如有醉态。程非礼呼号一声,一把将狗头军师踢开,嚷嚷道:“我们奉命绕到敌后,怎么可以因为一座密林就却步不前呢?勇士们,跟我冲,活捉五仙逆贼。” 说罢也不下将令,自己提了九头灵蛇仗直扑小蝶而来。小蝶粲然一笑,一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程非礼骄横异常,哪管得了这些。抡起九头灵蛇棍便往密林里面冲,向着小蝶逃走的方向穷追猛赶了一番。等到他再也看不到小蝶踪影的时候,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追出好远。跟来的燕国军四下寻觅道路,却哪里有道路可言。 燕国军突然慌了起来,或左冲右突,或乱伐乱砍,群鸟乱飞,战马嘶鸣,真是寸步难行。茂林遮天蔽日,高树攀枝错节,藤蔓摇摇坠下,如同醉猿俯卧山林,无数根气插入地中,或埋藏于沟壑,或交汇于石缝,彼此交相掩映,互为遮蔽,密密麻麻,深不可测。 突然,前方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树叶哗啦的声音,似有庞然巨丨物在蜿蜒游走。燕国军人心突突直跳,双眼发直,颤巍巍地盯着前方。忽然一个不怕死的偷偷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一条巨蟒已然将一名燕国军人死死缠住。那巨蟒直起身体,足有两人高,一双黄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燕国军。 刹那间,那名燕国军人被轰出了七魂八窍,浑身冷汗涔涔,双腿战战,站在原地,口不能发声,眼不敢斜视。继而越来越多的燕国军回过头,都被巨蟒吓了个半死。再看那名被缠住的燕国军人,早已被活活勒死。一名燕国军人呼号一声,吓得众人像见了活阎罗一般,撒腿就跑。 突然间,密林中哨声四起,成千上万条蛇从盘根交错的藤条之中扑将下来。翠绿的竹叶青缠在燕国军的脖子上,对准他们的喉咙狠狠咬去。一名燕国军人张牙舞爪之际,突然抓到另一个军人的肩膀,却看见对方的脸上爬满了剧毒的蜘蛛。毒蛇之类若竹叶青、眼镜蛇、金环银环,毒蛛之类若狼蛛、巨蟹蛛、白额高脚蛛,并毒蝎、风蜈、玉蟾一齐杀出。顷刻之间,只见燕国军人脸上身上,或紫或蓝,或红或绿,大片的坏肉连在一齐,烂肉翻花,恶臭流脓,怎一个惨字了得。 或有勇武之人,挥舞利刃反击,但丛林之中到处都为掩映,毒物往往从出其不意处杀出,防了这个,漏了那个。顷刻间,燕国军锐减十之二三,程非礼见势不好,调转方向便逃。燕国军人或被顽石绊倒,或被藤蔓绊住,互相踩踏,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等到燕国军杀出密林之时,已有半数已葬身蛇腹之中。 另一处,白虹山庄四堂主“无赦无常”老烂眼张不伟带着三万燕国兵从西侧进攻,意图实现对圣蝎派长老艾夕所带领的青年军实行反包围。与程非礼一样的是,他们也被一大片雨林阻挡住了去路。老烂眼颇怜惜自己声名,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故先派遣一小股燕国部队前去探路。 不久,探路部队回报雨林之中并未发现有任何埋伏的迹象。所到之处,皆是小桥流水、青树翠蔓,一派寂寥景象。张不伟自负治军甚严,故对探路部队所言深信不疑。暗自思忖,料那乳臭未干的小娘儿们也不会在此地设下伏兵。故未多加思索,勒令三万将士急速穿过雨林。 然燕国兵不善丛林作战,那一小股探路部队见雨林地势诡谲多变,高低不平,故未敢深入。前行约数里便匆匆折返。 “无赦无常”带着燕国军遇山开路,遇水架桥,在雨林中来回穿梭逡巡,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雨林腹地。忽然,在不远处传来了孩童清脆的歌声。张不伟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梳着冲天辫,身穿红布兜的娃娃骑在树枝上,声如夜莺,娇丨啼婉转,唱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张不伟为人食古不化,为老不尊,扯得一张老脸皮,最看不惯小辈没大没小,长幼无序。此刻见一个孩子在自己头上唱歌,早已恨得牙根痒痒,恶狠狠地跟旁边的近侍要来弓箭。拈弓搭箭,便向娃娃射去。 谁知那娃娃身手矫捷异常,一边在树上来回穿梭,一边继续唱着歌,时不时还回过头对着张不伟扮一个鬼脸。张不伟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效仿易牙,烹了此子才解了心头之恨。张不伟和燕国军对娃娃穷追不舍,在雨林中越陷越深。 谁知雨林深处,地势高低不平,或有巨石挡路,或有巨坑在侧,路途九曲十八弯,又有参天古木作为遮掩,真真如迷宫一般。不一会儿,燕国军便被绕的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正当张不伟又气又急之时,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唿哨。啪得一声,一名燕国兵应声倒地。众人看时,只见一支利箭正射中此人眉心。剪上涂有剧毒,这名燕国兵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而死。 围观的燕国兵被吓得转身四散逃去。可既然已上了阎王爷的花名册,又岂有白白逃走的道理。忽然间,无数支利箭从四面八方齐齐射出,燕国兵便如被砍倒的树木一般,一棵又一棵地倒下。 过了好一阵,箭雨终于停了下来。张不伟喘了一口气,指挥部队向后撤退。如同丧家之犬的燕国兵疯狂逃窜,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发疯似地狂奔,谁知脚下一不留神,一脚踩空,几百人一齐落入了青年军事先埋好的大坑之中。坑中遍插削尖的竹子。竹子从东胡兵的身体中贯穿而过,后来的人看到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于是又没命似地转身逃散。 然而此时张不伟和他的手下已然成为了瓮中之鳖。一时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各样的锋利兵刃如同冰雹一般砸了下来。燕国兵或被尖刀砍断双臂,或被利剑刺穿背脊,或被钢叉插中腹部,或被银勾切断双腿。一个被狼牙棒砸中,满脸是血的燕国兵挥舞着双臂左冲右撞,惨叫声,呼号声,痛哭声,不绝于耳。断肢残腿,肝髓流野,真真如人间炼狱一般。 张不伟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只觉得恨得骨骼咯咯作响。但敌人在暗他在明处,雨林之中宛如迷宫一般,他也实在无可奈何。悲愤之下,只得指挥残余的不足一万人的将士,向来时的方向逃去了。 慕容一剑兵分三路,东西两路皆惨败而回,只剩下由“小李斯”叶无花带领的中路军。叶无花自视聪明绝顶,富有韬略,行军布阵颇有名将之风。三万燕国兵轻装简行,急速进军,在外围绕了一个大圈之后,突袭到了艾夕所带领的风蜈派和青年军的后部。 桂岭瘴来云似墨,苗疆多雨林地形。就在叶无花的军队马上就要接近艾夕的时候,却被一片雨林拦住了去路。叶无花登上附近的一座丘陵之上,俯瞰整座雨林,掐指一算,就算雨林中遍地都是埋伏,最多也只容得下三千人。而自己手里现有三万精兵,区区这一点伏兵,就算是推都能推过去。 叶无花心中大喜,立即下令军队下马步行,保持警惕,快步穿过雨林。于是所有燕国兵手持武士刀,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雨林。雨林中虽然地势复杂,繁枝叶茂,遮天蔽日,巨石上布满青苔,清溪撞击顽石,激起点点浪花。老枝横卧河上,气根垂下,枝上竟然开出鲜红色的花,自是别有一番情致。 叶无花无心留恋美景,催促着军队快速行进。燕国军跋山涉水,在雨林中越陷越深。偶有燕国军偷偷回头看,雨林中一步一景,哪里好还记得来时的路,只能壮着胆子向前挺进。叶无花和燕国军只顾着小步疾行,恍惚间不知何时雨林升起了一团团白色的雾。一开始雾还很薄,只是薄薄一层铺在平静的水面上,抑或围绕在低矮的树丛旁。谁知顷刻之间,白雾骤然变大变浓。几步之外,已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人的身影。 叶无花心中纳罕,好好的天如何就升起了白雾。忽然,他心头一震,心想不好,转身便下令全军后撤。可既然已深入丛林,艾夕等人哪里还会给他机会。半炷香的工夫,湿气、雾气、瘴气一齐发出。燕国军个个觉得骨头酥软,瘫倒在地,或被蚊虫蜜蜂蛰咬,满身满头的大包,又痛又痒。 叶无花对军队已经失去了控制,所有人发疯似的到处乱窜,有一头撞在岩壁上脑浆迸裂而死的,有一脚踏空坠入深谷粉身碎骨的,有吸入瘴气全身流脓痛苦而亡的,有被同伴慌乱之中乱砍乱杀误伤而死的。狭窄的地形中,东胡军互相践踏、砍杀,等冲出了雨林,到了圣女河边,又相互推搡,被推入河中淹死踩死者不计其数。待跑出几里路之后,东胡军才渐渐停了下来。叶无花一支军队,只剩下一万余人。 90 守疆土教众驱胡虏,据圣殿三英战暴恶 当慕容一剑率领一千白虹山庄精锐冲到五仙教圣殿门口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三路大军皆已溃败的事实。段天炉鹤发苍颜,岿然而立,手持走笔游龙剑,指挥金蛇派教众奋力将白虹山庄武士挡在圣殿之外。 慕容一剑看着这些奋力厮杀的将士,轻蔑地一笑,抽出玄冰剑,运动格物神功,使出一招“一莲托生”。只见一道紫光闪过,挡在前面白虹武士和金蛇派教众用尸体和鲜血让开了一条通向圣殿的路。慕容一剑如一道魅影一般冲入了圣殿。 小蝶端坐在圣女丨宝座上,渡边直子侍立在她的旁边。在宝座之下是彷徨失措的薛桦和眉头紧锁的谷猫猫。这些天谷猫猫一直忙于刺探军情,于儿女之事并未上心。虽然她平素粗枝大叶,一味只知贪玩好奇,对爱情还没有美食美景那般细心。但近几日薛桦和小蝶的异常表现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今日小蝶竟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圣女。虽然与己无关,但是心中还是不很自得。 谷猫猫并未参加鬼王城一战,并不知道小蝶成为圣女,反倒是成全了薛桦和自己。此时此刻,她一眼看见慕容一剑冲了进来。只见他容貌较之前又清瘦了几分,不知何时满头青丝染上了雪,衣袂飘飘,风度翩翩。背上三把神兵,手中的玄冰剑隐隐的闪烁着紫色的寒光。玉树临风,浅笑轻盈,“微笑魅影”果然名不虚传。 薛桦凝眉细看慕容一剑手中的玄冰剑,心中骨里袭过一阵凉意。他记得父亲薛正曾经对他说过,格物神功一共分为七重,每一重对应的剑气的颜色也有不同。紫色是第七重的颜色。紫色的剑气附着在兵刃之上,就算是再普通不过的兵刃也可化为神兵那般锋利。历任傲雪山庄庄主中,武功最为高强之人也只修炼到第四层,没想到慕容一剑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掌握到了最高的境界。 薛桦殊不知,慕容一剑本就天赋异禀,再加上目睹父母双亲在眼前惨死(实乃自己亲手为之)。本就一根筋崇尚武力,恃强凌弱的执念更加深刻。索性亲情友情爱情一股脑全都抛在九霄云外,一个人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副英俊的皮囊下面装了一个强势的灵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骨肉血髓。 所以,当慕容一剑看到薛桦的时候,二话没说,直接扑上去想要直接结果了薛桦,夺得雪魔刀。这边谷猫猫也是一肚子火,看见慕容一剑又仙又冷又美又坏,一种强烈的违和感郁结在心,火辣辣的。当即拔出双刀“夭夭”和“灼灼”,冲上去便打。 慕容一剑使出一招“马耳东风”,玄冰剑裹着剧烈的剑气直冲谷猫猫而来,谷猫猫双臂一挥,只听得叮当脆响,“夭夭”和“灼灼”与玄冰剑应声相撞,谷猫猫双臂一阵酥麻,只觉得这双臂已不是自己的了。身体滕得飞起,向墙壁撞去。幸而她柔弱无骨,矫捷似灵猫,在空中一个翻腾,稳稳地落在地上。 突然,谷猫猫看见自己心爱的双刀“夭夭”和“灼灼”落在地上,两柄短刀断成了四截。气得她呜嗷一声,险些直接哭出来。慕容一剑哪里肯让,只见玄冰剑剑尖如同星辰一般点点戳戳,令人目眩神迷。这一招便唤作“津津浦浦”。纵然谷猫猫的动作再轻盈灵巧,也难逃这一招。 眼见谷猫猫命在旦夕,薛桦拔出雪魔刀,使出一招“悲回风”。雪魔刀和玄冰剑,这两柄至寒至冷的神兵相撞,刹那间一股龙卷风般的寒风卷起,薛桦顿时觉得慕容一剑早已不是几天前的那个慕容一剑了。他的内功修为较之前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而自己丹田的伤还未痊愈,加上这几日又是伤心又是着急,一时间心中腹中苦水翻腾,口中叫苦不迭。 薛桦回头看去,只见小蝶还坐在圣女的宝座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若是往常,见到薛桦苦战,小蝶早已拔出竹喧剑加入战场了。不知为何今日却冷眼旁观,好像薛桦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般。 薛桦冷笑一声,心想到,也对,现在人家贵为五仙教的圣女,又岂肯为了自己这个罪人之后来只身犯险。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心寒,有一种被心爱的女孩狠狠鄙视的感觉。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当年好似孤魂野鬼之时,也无人保护爱怜,那时又哪里过得差了。为何如今有了小蝶和谷猫猫心里反而不似从前那般自在。想必这是因为拥有之后,便十分害怕失去的缘故。 可是他明明已经失去了。她已经永远不可能和他结合了。 突然间,薛桦笑了。他自言自语道:“薛桦啊薛桦,以前那么孤独和不堪的日子都经过了,你还能更差么?不就是一死吗?娘的,我死都不怕,还怕你慕容一剑么?” 说罢,薛桦嚎叫一声,使出“六艺剑法”中射法的一招“井仪剑”,刺向慕容一剑。慕容一剑愣了一下,心想薛桦的“天文九章”乃是武林中第一刀法,而雪魔刀乃是江湖中第一神刀,为何薛桦放弃如此高妙的刀法,反倒用起蹩脚的剑法来。不过这刀正中慕容一剑下怀,现在的他只想杀死薛桦,夺得雪魔刀,所以薛桦使用的是什么武功也已经无所谓了。 “六艺剑法”乃是薛桦与小蝶在巨树村山洞中初见之时,两人共同参悟的剑法。薛桦在如此性命攸关之时使出这套武功,实则是在向小蝶践踏自己尊严一种无形的示威。他用这充满了回忆的一招一式,不断地拷问着小蝶的内心。可是,薛桦用余光看向小蝶之时,却见小蝶仍旧黛眉紧蹙,不言不语。 薛桦怀着满腔的悲愤,一招又一招不断地攻向慕容一剑。在之前的数次交锋中,薛桦已经从一开始的略占下风,成长到了前几日的游刃有余。可是眼下慕容一剑受到慕容裕惨死的刺激,武功大进,“格物神功”已突破到第七层。以至于两人相斗,犹如一个手持皮鞭的人正在打一个发了疯的斗鸡。这种自杀式的攻击也让薛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到二十回合,他的身上便已经遍布了鲜红的剑伤。 慕容一剑会心一笑,眼看薛桦早已不是自己的对手,而谷猫猫和蓝小蝶武功低微,不足为惧,于是便出招便更加强横。忽然,薛桦由于动作太过迅速,一个不留神,受伤的右膝盖一软,跌倒在地。慕容一剑顺势使 出一招“烏兔匆匆”,玄冰剑闪着寒光直刺薛桦的喉咙。 慌乱中,薛桦只得抬起左臂来挡。只听得噗呲一声,玄冰剑应声穿透了薛桦的手臂,在喉咙上划开了一个小的口子。幸而玄冰剑只伤及到了肌肤,不然薛桦早已一命呜呼。 然而此时此刻,薛桦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支撑着回过头来,看着仍然稳坐泰山的小蝶。他看着她清秀的脸庞,那双如同星辰般耀眼的瞳仁,他还记得巨树村的那一个夜晚,皎洁的月光洒在这双眸子里,他在里面仿佛看到了星河。 但是现在,这双眸子却是那样的冰冷,高贵。讽刺着他可笑的自尊,嘲笑着他不堪的过往。薛桦瘫倒在地上,想起了父亲,姐姐,母亲,五位师兄,傲雪山庄的所有师兄师姐。他想起了巨树村的村民,想起了昆仑十二村村民的眼泪,和鬼域中蝶隐派集体蝶葬时的凄美。他呵地笑了一声,自嘲地说道: “看来,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啊。” 忽然,三只漂亮的蓝色蝴蝶翩跹着飞进了五仙教的圣殿之中。它们轻轻地落在小蝶的衣裙上,每一只蝴蝶的背部都绑着一个小小的纸卷。小蝶伸出纤手,轻轻地拨开纸卷,焦急地阅读着里面的内容。 慕容一剑可管不了那么多,在和武林当红炸子鸡薛桦的较量中,他仅仅用了二十个回合就彻底取得了胜利。现在,他要取回本该属于强者的战利品了,那就是薛桦的头颅和绝世神兵雪魔刀。 慕容一剑双腿劈开,双手握住玄冰剑,高高地举过头顶。就像当年白虹武士在傲雪山庄处死各位师兄师姐那样,对准薛桦的脖颈挥刃而去。薛桦绝望地逼近了双眼。 突然,一阵香甜的气味袭来,慕容一剑闻了只觉得全身酥酥麻麻,头晕目眩。一剑下去,却砍了个空。他再次举起玄冰剑,想要再砍时,却不防小蝶手持着逆鳞剑早已冲到了近前。小蝶对准慕容一剑的眉心就是一剑。慕容一剑无奈之下只得抽剑来挡。只听得当啷一声,慕容一剑再看时,小蝶已经将薛桦救了回去。 慕容一剑看着小蝶冷笑了两声,说道:“小妮子,这么急着死干嘛?他死了之后就是你了,可以和心上人共赴黄泉,又有着五仙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给你陪葬,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造化了。若是乖乖交出着雪魔刀和逆鳞剑,我还能送你们个全尸。” 小蝶恶狠狠地回击道:“能不能有个全尸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五仙教上上下下的姐妹才不会给你陪葬呢?反倒是你们的燕国狗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小妮子你就嘴硬吧,当年要是嫁给我们五堂主汪伍多好,硬是嘴硬不嫁,还不是落得个给我们军人玩弄的下场。” “嘴硬?姓慕容的,你们三路大军共九万余人,已经中了我五仙教的在雨林中预先设好的埋伏。现在死伤已经过半。还不快滚回燕国给你们的狗哭丧去。” 薛桦从未见过小蝶爆过粗口,平日里她文文静静,清清雅雅,看来今日真是被慕容一剑气得不行。就连谷猫猫都在一旁张大了嘴巴,拍着手笑得花枝烂颤,前仰后合,不断说道:“小蝶妹妹骂得好!小蝶妹妹骂得好!” 慕容一剑刚欲发作,忽然一个燕国探子急匆匆地窜进圣殿,悄悄地在慕容一剑身边耳语了几句。慕容一剑的脸上瞬间变得煞白,气得直哼哼。他伸出手来,重重地一掌打在探子头上,直把探子打得脑浆迸裂,当场暴毙。 小蝶冷笑道:“我素知你们燕国爱在敌军之中安插细作。乡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哪一种细作你们不用?你们恨不能在对方身边长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为了胜利你们真是不知廉耻,无所不用其极。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日大殿之上我下达的将令竟然可以如此迅速地传到你那里。想必这个细作已经打入了我五仙教的高层之中。”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幸而我昨日已经与五位长老提前商议决定,将计就计,故意将青年军兵分三路,做出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假象。实则是分散你们的兵力,再引诱你们到青年军身后的雨林之中。苗疆的雨林是大自然给予我们五仙教的馈赠。一旦你们轻敌冒进,我们的兄弟姐妹便会在雨林之中将你们彻底击溃。” “现在,你们燕国军已经死伤过半。慕容一剑,还不快滚回你的狗窝,去给你的那些恶魔一样的士兵们发丧?” 别说是慕容一剑,就连薛桦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虽然他素知小蝶冰雪聪明,饱读兵书。但是想不到在她清秀瘦弱的外表下,却有着如此沉着冷静,勇敢坚强的内心。她对于战争快速地反应,深邃冷静地思考和细密周到的部署,就连宋营中的一些将军都自叹弗如。 慕容一剑恨得咬牙切齿,他知道这十万军队是燕国全部的精锐,本是为了入侵大宋而准备。没想到在苗疆一战中却要被一个小妮子算计得损失殆尽。他越想越气,恨不能马上肢解了小蝶薛桦和谷猫猫三人,才能解心头之恨。幸而三人目前伤的伤,弱的弱,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对手。而雪魔刀和逆鳞剑就在眼前,岂有不夺之理。 想到这,慕容一剑向小蝶一点,用骄傲蛮横地口气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你们五仙教侥幸得胜又如何,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识相的,交出神兵,我便饶你们的狗命。否则今日我就要你们血溅当场。” 小蝶拉起薛桦和谷猫猫的手,将三个人的手重叠地放在一起。薛桦和谷猫猫的头紧紧地靠在小蝶的头上,三个人暖暖地靠在一起。小蝶闭上眼睛,晶莹剔透的泪水沿着她洁白的脸颊流了下来。五仙教此战大胜,燕国精锐一朝丧尽,十二年之内恐难再次入侵苗疆。 守护苗疆这样巨大的压力,压在一个十九岁少女的肩膀上,让她喘不过气来。教中长老的不服,教众的不理解,心上人的误会,和永失爱人的痛苦,折磨得她痛苦不堪。当胜利终于到来的时候,她的情绪再也无法自持。 小蝶轻轻地张开秀口,对薛桦和谷猫猫说道:“木棉,谷姐姐,这恐怕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眼前的敌人无比强大,但是一路上我们三人的心彼此照应,是对善良的坚持,让我们一起走到了这里。今日,就算是战死在这里,有两位的陪伴,小蝶这一生也是值得了。” 说罢,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拔出兵刃,都发狠地向慕容一剑冲去。一棵干净静谧的挺拔白桦,一只如梦如幻的蓝色蝴蝶,一只可爱俏皮的温柔灵猫,三颗同样善良和纯洁的内心,在孤独地守护着他们的小小的梦。可惜,这个世界并不总如他们那般绚烂平和,它时常张开血盆大口,用无耻的强横的蛮不讲理的强力,将他们的善良鞭打得伤痕累累。在无尽的深渊中绝望的呼喊,对于信念的执着大于满身伤痕的痛苦。就算有一天,他们的肉体消亡了,口中的那一口气,也要大声疾呼出自己的良心。 薛桦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人模狗样的魔鬼。此刻,他的武功远在他们三人之上,甚至可以说,纵观整个中原武林,就算是少林三僧,也未必是他的敌手。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啊!但是,强者就代表着正确,就代表着可以可以肆意欺凌剥削弱者吗? 强者自然有强者的道理,他们或天赋异禀,或家财万贯,或手握神兵,或耳目众多。他们可以轻易地屠戮掉他人的生命,让武林人士只听到他们想让他们听到的消息。毫无疑问,在获取个人的田亩财产,娶妻娶妾上,人们拥有无与伦比的自由。他们凭借自身的天赋、聪慧、能力和美貌获取来的田产,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哪怕是当今的大宋皇帝也无法取走一分一毫。但是在诸如生杀予夺,孰是孰非的事情上,强者绝不可以欺凌弱者半分。 亚圣曾云:“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 同情弱小,人人平等,崇尚公平,坚持正义,这些禽兽不具备的善良与美德,不正是我们所珍惜的吗? 三个人,一条心,舍得出一身的血肉,也要将无情无义的禽兽生吞活剥。面对着三人自杀性的攻击,慕容一剑一时间竟然不能占据上风。谷猫猫上下翻飞,左突右闪,好似一只硕大的灵猫,两柄断掉的短刀虽然失去了往日的威力,但亦足以插入敌人的心脏。小蝶翩翩醉舞,轻柔典雅中暗藏着无尽的杀意,逆鳞剑如同一条金蛇一般,来回穿梭。而薛桦手持雪魔刀,细小的雪花在刀身的周围飞舞,像是冬天最虔诚的信徒。薛桦的一招一式都像是画中的美人那般,有着飘逸的外表,更有着霸道的力量。 所以慕容一剑与薛桦三人苦战四十回合,仍未分出胜负。眼看着两柄绝世神兵就在眼前,可就是无法取得。想到十九年前惨死在自己手里的母亲和前几日被自己一剑刺死的父亲,慕容一剑如同一个走在了悬崖边上的赌徒,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只有纵身一跃,将一切都堵在这一剑上,才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突然间,慕容一剑觉得自己体内的格物神功充盈了全身,如果说从薛正身上夺来的内功是一颗小树的话,那么经过这十余年的洗礼,小树已经在他的身体里长成了一棵苍天古木。玄冰剑周围的紫色剑气骤然变得浓密起来。剑身不断地颤抖,发出嘶嘶的轰鸣声。 薛桦一眼看出慕容一剑已经动了真格。玄冰剑之所以颤抖,是因为承受不了慕容一剑如此雄厚的内力。武林中也只有雪魔刀和柴王剑可以承担得起这样的内功。他刚要拉住小蝶和谷猫猫,让他们停下进攻。可是却为时已晚。谷猫猫性格率真洒脱,疾恶如仇,慕容一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坏了根的鲜花,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话不多说挺起两柄短刀便向慕容一剑扑去。 慕容一剑使出一招“马耳东风”,玄冰剑一挥,一股紫色的剑气发出,重重地打在谷猫猫的腰腹上。谷猫猫登时飞了出去,直挺挺地摔在墙壁上,掉落下来,呕出几大口鲜血,登时晕厥了过去。 慕容一剑欲仗剑上前了结了谷猫猫的性命。危急时刻小蝶挺身而出,轻旋飞舞,飘逸灵动地飞在慕容一剑的身边。企图用逆鳞剑缠住慕容一剑的脚步。慕容一剑被惹得焦躁异常,双臂一举,使出一招“乾坤一掷”,借着玄冰剑的剑气,将小蝶举过头顶,对准另一侧的墙壁狠狠甩了过去。虽然小蝶在空中急忙使出一招蝶璇,但仍然摔在地上,口中呕血不止。 眼见两位红颜知己都身受重伤,薛桦心中悲凉不已。他聚集了所有能聚集的内劲,使出一招“湘夫人”,向慕容一剑砍去。 玄冰剑和雪魔刀在空中交错,来自相反方向的两股狂风,在五仙教圣殿中剧烈地相撞。一时间慕容一剑和薛桦两人纠缠在一起,僵持在空中,谁都无法先松开兵刃。 两人源源不断地将内力输送入兵刃之中,雪魔刀的刀锋和玄冰剑的剑刃激烈地颤抖着,嘶吼着,彼此纠缠又彼此侵蚀着。小蝶看了一眼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谷猫猫,心想如果此时有人能在慕容一剑的背后刺上一剑,那么一定可以帮助薛桦战胜慕容一剑。 正在她万分焦急的时候,她看见渡边直子深情冷峻的向薛桦和慕容一剑走来。她突然想起来直子一直就在这里,只不过毫无武功的她一直没有加入战场。她想起她和直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是自己救了直子的性命,帮她找到了夫君,又在朝香宫的刑场上救走了她的五个孩子。对了,直子一定是要帮助她们的。只是,她的表情为何如此的奇怪呢? 蓝小蝶紧紧地盯着直子,只见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这柄匕首还是小蝶送给她防身时用的。直子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薛桦和慕容一剑,她空洞的双眼呆呆地看着前方,但是口中的气息却丝毫不乱,就好像要即将赴死的绝命的刺客,坦然地面对着生死。薛桦背对着直子,并不能看到后面的情况,但小蝶清楚地看到,慕容一剑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变态而狰狞,就像是屠杀前的狂欢。 小蝶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她拼命挣扎地爬起来,飞奔着冲向薛桦。突然,直子疾走几步来到了薛桦的正后方,高高地举起匕首,对准薛桦的后心狠狠刺去。 91 葬水仙小蝶永在心,失挚爱薛桦终成魔 许多年以后,当满头白发的薛桦,一个人躺在海边的摇椅上,想起那个水仙花般温柔清秀的女孩时,他同时会想起那个流传已久的中山狼的故事。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去,他愿意和她永远呆在巨树村的石洞里,哪怕只能凭借着小洞的微弱的光来分辨彼此的声音和气味,也好过目睹锋利的匕首穿过最心爱的女孩的心。 那份无法挽回的永远的悲痛,像是一个蓝色的水泡包裹着他。在朦朦胧胧的白雾中,他拼命地想要拉住渐渐下落的她,可是她双目紧闭,一言不发,身体还是在不断地下沉。刚刚还温暖的体温,正逐渐变得冰冷,刚刚还绚烂的笑容,正逐渐变得苍白,刚刚还轻柔的言语,正逐渐变得微小。时间像是深海,将一切沉入海底,只留下破碎的泡影。 在剧烈的颤抖中,他感到一种末日般的窒息感和慌乱感。过滤了在场的所有的嘈杂,在潜意识中,他只记得他将手紧紧地按在小蝶的胸口,却怎么也止不住鲜血喷涌着流出。那张在他脑中反复记忆了无数次的清丽的脸庞,此刻正努力地挤出最后的笑容。小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用温柔的语言,安慰着他满脸的泪痕。 薛桦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剧烈的轰鸣的心跳声中,有一只猛兽正在他的身体里觉醒。只不过现在有一只温柔的手放在猛兽的头顶上,抚慰着它即将狂暴的情绪。只是,那只手和那永远无法忘怀的容颜,正在微笑着远去。 他听见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木棉,遇到你是我此生最美的童话。” 她又说:“虽然我永远无法和你结合,但我可以为了你献出我的生命。 “木棉,不要这样,振作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人的一生,不就是需要不断地面对困难、痛苦、分别和失去吗?但是,就算再痛苦,再难过,也不要放弃你的善良。你的灵魂并非因为你的容颜而深邃、美丽,它之所以深深吸引着我,都是因为那无法磨灭的高尚的心啊!” 他不记得她还说过什么,他也不记得她是否还牵挂着什么。只是她的脸,她的手冰冷得像是一抔冰雪。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像是一个温柔的天使,小蝶轻轻地依偎在薛桦的怀里,他的心还温热着,可是她的身体却已经冰冷。 薛桦像是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紧紧地抱着小蝶,他否定着眼前的一切,在他的意识中,所有的都是假的。他拼命地摇晃着小蝶,想让她像平常那样睁开眼睛,向他露出水仙花般的微笑。可是她双目紧闭,他再也看不到她眼中的星辰。 她可以为他牺牲生命,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这样美好而善良的女孩,她有着那样悲惨的童年和凄惶的身世,她的心全部献给了她的同门,她的朋友和她爱的人。 为了这个她爱的世界,她愿意用柔弱的肩膀承担起一切痛苦、非议和苛责。 可是,这个世界又是如何回报她的呢? 薛桦觉得体内的那只猛兽在嘶吼,在咆哮,在歇斯底里地呐喊。它张开它的双爪,向薛桦炫耀着它的力量。那只猛兽仿佛在向他低吼道:“来吧,接纳我的力量,我们一起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薛桦将小蝶背在背上,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容颜。她正在爱人的背上安心地睡去,没有一丝痛苦。 慕容一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武功。此时此刻,近在眼前的薛桦的身体被一团巨大的内劲所包围,这股升腾的白气如同一团剧烈燃烧的白色焰火,嘶吼着要把一切吞噬。这股内力仅仅是从感觉上来判断,就算是当今武林所有高手加起来,恐怕也难抵挡。他想起了关于雪魔的那个传说,相传雪魔当年在昆仑将一个暴虐的上古神兽雪麒麟封印在了自己的神刀里。而此刻,围绕在薛桦身边的这团气,不正是雪麒麟的形状吗? 慕容一剑认识到事情的不妙。仓皇中他一把抢过掉落在地上的逆鳞剑,转身飞快地向外逃去。他的身后不断传来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巨大的声音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发狂的雪麒麟在挥舞着利爪,四处发泄着它压抑已久的情绪。 他没命地向蝴蝶谷漂流峡奔去,仅剩的三万余燕国军还在那里等待着他。虽然慕容一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狼狈过,白虹山庄的少庄主,大燕帝国的小王爷,竟然被大宋的一个逃犯搞得如此狼狈不堪。但既然五剑都已到手,实在是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柴王剑一旦铸成,他日再收服薛桦,夺得雪魔刀,实在是易如反掌。 那个埋藏在薛桦灵魂深处的神兽嘶吼着。它挥舞着利爪,一把抓起渡边直子。薛桦听见雪麒麟正在对着渡边直子疯狂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渡边直子的脸上露出一种蛮横而骄傲的笑容,她轻蔑地说道:“我本就是燕国人,效忠神皇是我们每一个燕国人的职责,能够为神皇战死是我的荣幸。总有一天,我们燕国的铁骑一定会再次踏上你们大宋的土地,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强者,属于最高贵的人。神汗!载板!(神皇万岁!)” 薛桦回过头看了看在他背上熟睡的小蝶,她的身体正被一团蓝色的光晕缠绕,大大小小的蓝色蝴蝶围在她的身边飞舞,翩跹,似乎在进行着一项庄严的仪式。看到这一幕,薛桦听到雪麒麟在痛苦的悲鸣,这一幕,在鬼王城一役中他便已看过,这是蝶隐派教众蝶葬的序章。薛桦觉得仿佛有几千根针一齐插入了他的心脏,那种疼痛的感觉就仿佛有电流在一瞬间传遍他的所有神经。薛桦双目含泪地看着小蝶,问道:“小蝶,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救的人吗?” 可是,小蝶已经不能再回答他了。 雪麒麟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握在手中的渡边直子。突然,薛桦听见了自己心中的一声怒吼:“那我就把她的心脏挖出来给你看看吧。” 当薛桦的意识再次占据了上风的 时候,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中握着一颗喷涌着鲜血的心脏。这颗还在跳动的人的心脏,竟然被他生生地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掏了出来。他经历大大小小各种战役,但即使是面对大奸大恶之人,他也从来不会像桂亦雄那样,使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来结束对方的性命。可是,雪麒麟的意识马上又占据了上风,现在的薛桦已经无法,也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思想了。 雪麒麟转过头,向天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五仙教圣殿的墙壁被震得粉碎。雪麒麟振翅一飞,冲上了云霄,俯瞰着整个苗疆。 小蝶在雪麒麟背上变得越来越轻,她周围的空气却变得越来越香。此刻,在心爱之人的背上,小蝶正在举行着一场无法停止的葬礼,她即将飞去遥远的天国。而他们终于也要如谶语所言,彼岸花开,花开一年前,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雪麒麟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薛桦的身体,他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力量比巨树村村长和雪魔的内力还要雄厚百倍千倍,如果这一股力量不受控制,那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受到牵连而丧命。他拼命地想要抵抗这一股力量,但是对失去小蝶的痛苦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拉着他拼命地下沉,直到再也浮不上来。 薛桦看着背上渐渐模糊的小蝶,和使用轻功快速逃走的慕容一剑,以及在漂流峡即将逃走的三万燕国恶鬼。他们即将回到他们的故乡,与他们的家人共享天伦。这些不知道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的禽兽,就要高高兴兴,手拉着手,享受着荣华富贵,在欢乐和幸福中度过他们的余生。而对于他们曾经伤害过的人,他们不仅不会道歉,甚至不会有丝毫的愧疚。 所以,善良的美好的人就应该悲惨地死去吗? 还是说只有强者才配定义什么叫做善良和美好? 如果这个世界是这样的,那么为什么不用这无与伦比的力量,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呢? 雪麒麟占据了薛桦的意识,它快速地震动着翅膀,嘶吼着,向慕容一剑追去。雪麒麟在沿路洒下寒冷的冰雪,花草树木都因为着冰冷的寒气而冻结。它无法遏制的愤怒,使身体像一支利箭一般射向那些满是罪恶的人。慕容一剑觉得身后仿佛有一股强大的龙卷风在向自己飞速地袭来。他想要逃离漩涡中心,于是便拼命地催动格物神功,施展轻功,脚下飒飒生风。可是那股龙卷风越来越快,眼看着他就要被吞没。 突然,四堂主“无赦无常”张不伟出现在了慕容一剑的面前。他向慕容一剑说道:“小王爷,快走!这小子背上背个死了的小姑娘,哭哭啼啼,花花绿绿,成何体统。今日就让老朽……” 还未等他说完,雪魔刀的利刃已经穿透了他的腹部,恶臭难闻的肠子从巨大的创口中掉了出来。“老烂眼”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去天界面见历代神皇去了。而慕容一剑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仍旧向着漂流峡疯狂狂奔。 和他一起狂奔的还有前来迎接的三堂主“相鼠有皮”程非礼,他本想前来迎接慕容一剑,以此邀功的。却不想发狂的雪麒麟如此可怕,一刀就结果了“老烂眼”的性命。他还要保住自己的命丨根子,好去风流快活呢!又怎么能再次白白枉送了性命。可是纵然他轻功盖世,但内功较慕容一剑相去甚远,所以没几步便被雪麒麟追上。一道寒光闪过,程非礼从头到脚被砍成了两半。 而在漂流峡的城门处观察的六堂主“小李斯”叶无花,看到小王爷慕容一剑马上就要逃回军营。一想到如果自己此时上前迎接,战后定然会因为护驾有功升官三阶,赏金万两,便顾不得危险,手持铁扇挺身向前。 叶无花冲到慕容一剑的身边,使出一股内劲,在慕容一剑脚下升起一阵风,慕容一剑因此飞奔得更加迅捷。叶无花眼见慕容一剑逃回军队之中,转身便也要跟着逃去。谁知雪麒麟长臂一挥,发出一道刀气,狗头军师还没来得及将升阶的官帽戴在头上,脑袋便搬了家。 至此当年参与了傲雪山庄灭门惨案的所有堂主,除去大堂主慕容一剑,其余已全部血债血偿。 见到小王爷逃了回来,几个小头目赶紧上前,请求慕容一剑下达命令。慕容一剑这才想起他们武功低微,看不出此刻雪麒麟的危险,而且他们效忠于神皇,绝不会放弃自己这个皇族独自逃跑。想一想,死到临头了还在将什么忠诚,真是可笑至极。 慕容一剑抽出玄冰剑,唰唰唰三剑将三个小头目刺死。然后对着燕国军大声喊道:“还在等什么,逃命去啊!”接着一把扯过一件燕国兵的衣服,披在身上。混入三万余士兵之中,企图让薛桦顾此失彼,找不到自己的真身。 燕国兵本就被五仙教众人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靠着三路残军挤在一起抱团取暖,才能在人数上威慑青年军,不让青年军敢轻易追来。其实他们个个心中早就恨不能逃回燕国去,喝着清酒,吃着烤鱼,躺在营妓温暖的怀抱里了。这会子听了小王爷下达的将令,还不如同丧家的野犬一般,扔掉辎重掉头就跑。小小的漂流峡中三万余军人如同一颗颗黄豆一般,蹦蹦跳跳拼命地想要从瓶口中挤出去。 忽然,在漂流峡两侧的绝壁上,突然出现了一群武林的高手。为首的便是少林三僧,少林寺掌门如晦,罗汉堂首座如臻和薛桦的恩师——达摩院首座如善。原来是中原武林听说燕国军十九年后再次大举入侵五仙教,企图以苗疆为跳板入侵大宋,在少林三僧的带领下,昆仑派、鬼王城和七大山庄的高手组成了一支联军前来苗疆救援,他们星夜兼程,士不传餐,马不再秣,但却还是迟了一步。 如善看到一只巨大的雪麒麟盘旋在漂流峡的上空,不断地发出愤怒的嘶吼。而在雪麒麟的中央隐隐有薛桦的身形。他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当时昆仑之战中他已知道薛桦取得了雪魔刀的事实,并且好生劝诫薛桦要控制雪魔刀的力量,切勿被雪麒麟反噬。不想今日还是应了他的担心。而雪麒麟背上那一个被蝴蝶环绕的仙子,想必便是他失去理智的原因。 如善赶紧几 步来到如晦身边。低声说道:“掌门,看形势燕国军此次的入侵已经失败,只是这雪麒麟很有可能是薛桦入魔之后所变,雪麒麟性格乖张暴戾,又被压抑在神兵雪魔刀之中几十年,恐怕难以控制。所幸的是它现在的目标似乎只是脚下的燕国军。如何处置这只雪麒麟,还请掌门指教。” 如晦点了点头,说道:“师兄所言极是,虽然这雪麒麟距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它的内力远在你我师兄弟三人之上。虽然它目前的目标不是我们,但是它的内力实在太过强大,你们看,不远处就是党夏城,城中居住着数十万无辜的居民,如果雪麒麟发起疯来,恐怕要殃及他们。师兄,师弟,我们快去党夏城城门前,就算救不下来这些士兵,也要为薛桦减轻他的罪孽。” 忽然,雪麒麟周围的寒气变得更加的剧烈起来,它似乎比之前变得更加愤怒了。在它的脚下升起了五道嘶吼着前进的龙卷风,将那些落在最后的燕国兵全都卷入了暴风中心。原来慕容一剑混入了燕国军中,薛桦一时间无法分辨出哪个才是自己的仇敌。燕国军向着党夏城飞速地撤退,而若是它一人一剑地去刺,恐怕杀到黄昏也难以找出真正的慕容一剑。难道就这样放慕容一剑回到燕国去了吗? 薛桦回过头,看了一眼背上的小蝶。忽然间,他发现小蝶的身体已经变得只剩下一个微微透明的,发着光晕的影子。他急忙伸出手来去摸小蝶的脸,但是他的手却从她清丽的脸上穿过。小蝶的身影变得渐渐模糊,朦胧,直到再也看不清脸上的轮廓。一只如梦幻般美丽的蓝色蝴蝶振翅飞起,蝴蝶洒下小蝶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水仙花香。此刻,这一场葬礼已经来到了它的尾声。薛桦的脸上爬满了痛苦的泪水。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 我心爱的女孩,你曾是我全部的世界啊! 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美好,那么善良,却要为别人的利益而牺牲,为什么那些人可以毫无愧疚地享受着从他人那里得来的一切。那些沾满了鲜血的荣华富贵,那些浸透了眼泪的功名利禄,他们是如何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一切,却不用记住我们的生离死别的痛苦。 雪麒麟啊!请吞噬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吧。我再也无法忍受眼前的一切。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刹那间,雪麒麟的身体飞速地升腾到几百里高的高空,它周围的寒气如同喷射着火苗的白色焰火,整个身体如同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的陨石。只见薛桦在雪麒麟的中间,身着一袭白衣白甲,如同天庭中下凡的神将,一直蓝色的巨大蝴蝶翩跹在他的身边。他虔诚地举起双手,将那把神圣的雪魔刀举在空中,从灵魂的最深处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 “东——皇——太——一——斩!” 刹那间,巨大的白色光芒在空中爆炸开来,一道耀眼的巨大光柱直冲漂流峡。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漂流峡中的一切在一瞬间,化为了飞灰。飞沙走石,血肉残肢,遍地血水。白骨堆积如山,断壁残垣,神哭鬼号。燃烧的,碰撞的,粉碎的,不仅是坚硬的石头,更是燕国战士的血肉之躯。 然而这股霸刀的刀气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它将蝴蝶谷的城门撞了个粉碎,飞速向着党夏城冲去。而此时,如晦、如臻和如善已经来到了党夏城的城墙上。如晦运动婆罗心经,如臻运动易筋经,如善运动伽蓝经,少林三僧使出了全部的内劲,将三股武林中至刚至阳的内功汇聚成一道内劲。对准刀气来的方向迎头撞去。 只听得轰的一声,如臻和如善身体腾地飞起,重重地摔倒城墙上,而如晦也仅仅坚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也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一头撞在城墙上。 即使三僧使出了全部的内力,但是“东皇太一斩”的刀气并没有一丝减弱,所幸的是如晦掌门坚持的几秒令刀气的方向发生了微弱的改变。刀气并没有直直地冲向党夏城,而是转了个小弯,对准党夏城的一个角冲去。轰得一声巨响,党夏城的一角如同一块糕点一般,被一刀斩断。刀气穿过党夏城,呼啸着向更远的方向冲去了。 如晦叹了口气,他歪过头看了一眼。看到党夏城中的居民免遭劫难,总算松了口气。 但是雪麒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向着漂流峡飞速地俯冲,眨眼之间便降落到了漂流峡的人间炼狱之中。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挥舞着利爪,将那些还在痛苦挣扎的燕国兵,一个一个地斩杀。呻吟声,嚎叫声,狂风声,不绝于耳。如晦远远地看着这个暴虐的神兽,在肆意地玩弄着那些低贱的生命。一个被疯狂折磨的灵魂,在用暴力折磨着更多的灵魂。 如晦面如紫玉,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缓缓地对身边的如臻和如善说道:“师兄、师弟,自从你我三人和如清师弟拜入少林门下,受恩师真悟禅师开导,平素以度化天下苍生为己任。你我四人历经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却也从未见今日战况之惨烈。薛桦施主已经坠入魔道,如若不加以制止,恐怕天下要生灵涂炭。但是这雪麒麟实在厉害,此战之后,不知你我三人还是否有机会再次联手了。 “但正所谓救尽天下苍生,心中不留一年,能够为苍生力战而死,不正是你我的最好的归宿吗?” 如臻擦了擦嘴角的血,面露凶光,目射闪电,看着雪麒麟恶狠狠地说道:“掌门所言极是,我正想好好教训一顿这小子呢?” 如善双手合十,对两位师兄说道:“掌门和师兄所言极是,只是薛桦天性纯良,此次也是因痛失挚爱,悲伤过度,才堕入魔道。还请两位师兄高抬贵手,饶他一条性命。” 如臻哈哈狂笑道:“师弟所言差矣,你应该求求你的好徒弟,放我们一马才是。”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挥舞双掌,冲向了薛桦。 如善满眼深情地看着雪麒麟中的薛桦,说道:“桦儿,等等,为师这就来将你从无间地狱中解救出去。”说着便紧跟着如臻和如晦向雪麒麟飞去了。 《重生之金融巨头》 92 救苍生三僧结阵法,秉善念群侠赴修罗 铁铮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了漂流峡两侧的峭壁。他扶着殷婆婆来到了盛玉龙的身边,和昆仑、鬼蜮、五仙教和七大山庄的人一起趴在漂流峡的崖壁上。此刻,众人正躲避着雪麒麟刮起的龙卷风,关注着战场的一切。 铁铮铮刚一趴下,便被峡谷中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燕国兵的尸体堆积如山,有的被狂风卷走,脑袋打在了岩壁的石头上,摔了个粉碎,有的在狂风中被树枝刮成了两半,半个尸体落在地上,半个尸体被吹向了远方。蝴蝶谷漂流峡的入口处,燕国兵的尸体堆积得像是一座小山,地上到处都是满是血污的断臂残肢。侥幸生存下来的燕国兵不到十之一二。 一个失去了双臂的燕国兵,此刻正疯了似的到处奔跑。突然,一只被寒气包围的巨大神兽出现在了他的前方。燕国兵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被吓得动弹不得。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是一幅刻在冰雕上的肖像画,惨白,冰冷,早已抽离了灵魂。 雪麒麟似乎格外地愤怒,它举起自己锋利的爪子,炫耀着自己的武力。突然间,雪麒麟张开大嘴对着燕国兵发出了一声怒吼,峡谷的岩壁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燕国兵的魂魄早已被轰出了九霄云外。此刻,没有了灵魂的躯体,只剩下肌肉的记忆。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他的嘴边机械性地蹦出了几个单词: “奥卡桑!(妈妈!) “奥卡桑!(妈妈!)” 还没来得及等他喊出第三声,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的利刃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在一瞬间,他的身体被斩为了两半。 铁铮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切比他见过的所有都要残酷千倍百倍。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场屠杀不是冰冷的,但是此刻眼前的这一场屠杀,更加无序,更加血腥,更加得具有破坏力。他看不到任何反抗的希望,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只魔鬼,在下一步又会做出什么样暴虐的事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驱使这样的魔鬼?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忽然,铁铮铮在雪麒麟的体内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年,那标志性的洋葱卷发,那瘦瘦高高挺拔如桦树的身姿,不正是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好哥哥,十二村的恩人,昆仑的新任少主薛桦吗?只是,那双眼睛是那样的空洞,往日那湖水般澄澈的深邃的目光,消失了。 铁铮铮急忙推了推盛玉龙,说道:“喂,大恶龙,那个魔鬼是桦哥变得吗?” 盛玉龙双眉紧皱,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铁铮铮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喃喃道:“不!怎么可能,这一切怎么可能?桦哥不是最善良的吗?” 盛玉龙说道:“目前看来,他们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战,桦儿的恋人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了。被雪魔封印在雪魔刀中的雪麒麟反噬了薛桦的灵魂。现在的薛桦已经不再拥有独立的意识。战场上的这个恶魔,便是一百年前在昆仑肆虐的那一只。” “桦哥的恋人?猫猫姐姐?猫猫姐姐死了吗?” 盛玉龙摇了摇头,他将头转向了漂流峡的入口。铁铮铮顺着盛玉龙的眼神望去,只见远处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孩正如同一只灵猫一般,在空中左扑右闪,灵活地躲开雪麒麟挥动利爪时掀起的狂风,神情坚定地向着雪麒麟飞去。 人群中一阵哗然,许多人在窃窃私语道:“怎么了?那个女孩是疯了吗?” “她为什么要去送死啊?” 此时,在青年军人群中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她是要去阻止这场屠杀。” 青年军的战士们先是愣了愣,继而爆发出哄堂的大笑。 一个青年军摊开双手笑道:“什么啊!真是笑死人了,为什么要阻止薛少侠。燕国的这些恶魔,他们和他们的祖先蹂躏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兄弟,奸丨淫我们的姐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无法赎清他们的罪过。他们的生命有什么好珍贵的?让薛少侠把他们统统杀光不好吗?” 此时,段天炉站起了身,他走到那个青年军的面前。老人的双眼冒着愤怒的光芒,他一把抓起在这名青年军的衣领,将他提到了半空中,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段天炉将这名青年军带到了悬崖边上,青年军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地狱,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变形。雪麒麟正在疯狂地挥舞着利爪,虐杀着那些侥幸存活的燕国武士。他的情绪,从之前复仇成功的狂喜和兴奋,慢慢地变为不安,最后转为了恐惧。 此刻,一名幸存的燕国兵正拼命地向漂流峡出口爬去。明亮的阳光透过城墙上的洞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鼓起勇气,只需要再爬几下,他可以逃离这个炼狱,重新返回人间。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生的喜悦。 可是,突然间,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了他的全身。他颤抖着回过头,却看见雪麒麟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他看着雪麒麟巨大的身姿和满是愤怒的眼神,眼眶中眼泪不停地打转。 “好可恶,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活下来了。我好不甘心啊!” 雪麒麟的一只爪子将他的头牢牢地按在地上。雪魔刀的刀刃一遍又一遍地贯穿他的身体,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条条零碎的尸块,但是这个恶魔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它越挥刀就越兴奋,越兴奋刀便挥舞得更快。到最后,这个燕国兵只剩下一个被雪麒麟踩扁的头颅和一摊地上的血水。 复仇的快感似乎令雪麒麟十分尽兴,它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怒吼,一阵阵狂风向四面八方吹去,崖壁上的人被吹得睁不开眼睛。 在狂风中,那名被段天炉捏在手中的青年军和雪麒麟的眼神突然相撞到了一起。从那双无神的,空洞的,冷血的,令人恐惧的双眼中,青年军看到了惨绝人寰的屠杀和无穷无尽的地狱。他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四肢被吓得冰冷。 “这就是名为复仇的力量吗? “有一天我也会像那名燕国兵一样被残忍地杀掉吗? “有一天我的家人也会被那样残忍地杀掉吗? “那个名为复仇的恶魔,一旦它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力量,还有什么是可以制止它的吗?天啊,有什么可以让它停下来的办法吗?” 突然间,他看见谷猫猫正拼命地向着雪麒麟冲去。尽管一路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但是她还是克服艰难险阻。终于她来到了雪麒麟的面前。 在滚滚沙尘中,她像是一个女王。 突然,谷猫猫在雪麒麟的面前跪了下来。她神情凄楚地看着雪麒麟身边的那只恋恋不舍的蓝色蝴蝶。眼泪从她大大的眼睛中奔涌而出,她的两个拳头攥得紧紧地 ,不停地捶打着地面,直到手指撞破,流出鲜红的血。 谷猫猫的口中喃喃道:“我好恨!我好恨我自己太过于弱小,如果不是我们这么没用,被打晕了过去,小蝶妹妹也不会被人杀死。薛桦,我理解你的心,在我们的心中,小蝶都是非常重要的,无法替代的人。她死了,我们比谁都难受。 “现在我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小蝶妹妹温柔的笑容。这个世界太可恶,为什么好人永远都不能得到好报?为什么那些美好的善良的人都要悲惨地死去。” 说到这里,谷猫猫站起了身。她抽出了别在腰间的一把利剑。五仙教的教众们都认得这把剑,这是他们的圣女兰小蝶的佩剑——竹喧剑。谷猫猫将竹喧剑紧紧地攥在手中,用愤怒而凌厉的眼神盯着薛桦,说道: “但是,这些都不是你肆意屠杀的理由。燕国军在这场不义之战中已经全军覆灭,未来几十二年恐怕他们都难以再召集起入侵大宋的军队。现在仇恨已经蒙蔽了你的双眼,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复仇的魔鬼。 “桦哥,还记得你经常对我提起的善良吗?在你的心中,在小蝶的心中,在我的心中,都对于那个善良和美好的世界充满了憧憬。在那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强者不会肆意地剥削和欺凌弱者,每个人的财产和尊严都能得到最大的保护,所有人都崇尚着公平和正义,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鲜血不再是幸福的铺路石,眼泪不再是谎言的祭祀品。 “可是,你看看现在这些哀号的燕国兵。他们也是别人的丈夫,也是别人的儿子,他们的生命和尊严得到尊重了吗? “桦哥,这就是你的善良吗? “停下吧,停下你挥舞着战刀的双手,看看我手中的这把剑,这是小蝶妹妹的竹喧剑。这些年,她就是凭着这把剑来践行着自己的善良与正义。如果此时小蝶妹妹的在天之灵看见你这个样子,也会悲伤的哭泣吧!” 雪麒麟的眼睛动了一下,它紧紧地盯着谷猫猫手中的那把剑,眼神中似乎有无限的哀伤。突然,雪麒麟振翅而起,它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着利爪,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悲鸣。谷猫猫一时间愣在原地,她也不确定薛桦到底还有多少意识,在他心中的那个恶魔到底还要多久才会脱离他的灵魂。 就在谷猫猫思考的一刹那,雪麒麟突然向着谷猫猫俯冲下来,一股巨大的寒气从天而降,谷猫猫瞬间觉得空气冰冷彻骨,仿佛每一根手指的骨头都要裂开,大大的耳廓有一种针扎般尖锐的痛。眼见着雪麒麟如同一个巨大的雪球砸了下来,但是她的双脚就是动弹不得。 在崖壁上的众人发出一阵惊呼,有人不忍见到这样一个桃花般美丽的少女香消玉殒,害怕地闭紧了双眼。眼看更大的悲剧就要上演,突然间,三根金色的锁链从天而降。一个洪亮而憨厚的声音喊道:“谷施主,快闪开。老衲来救你了。” 谷猫猫的意识一下子被喊回了现实。她赶紧施展灵猫舞步,脚步轻柔,上下翻飞,灵巧地躲开了雪麒麟的扑抓。谷猫猫逃出生天后回头一看,只见三个身穿袈裟的高僧手持着三个金晃晃的铰链。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对着雪麒麟的身体猛扑过去。一瞬间,铰链挂在了雪麒麟的身上,发出嘶嘶的响声。少林三僧各手持一个金晃晃的钉,将铰链的三个顶点牢牢地钉在地上。雪麒麟不断挥舞着利爪,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惨叫。 铁铮铮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推了推身旁的盛玉龙,问道:“喂,大恶龙,这是什么阵法?” 盛玉龙并没有马上回答,铁铮铮不耐烦地转过头看着他,却发现盛玉龙脸上挂着见到大自然奇迹时的那种惊讶而崇敬的神情。过了良久,盛玉龙才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少林三僧阵吗?” “少林三僧?” “没错,他们分别是少林寺主持如晦,罗汉堂首座如臻和达摩院首座如善。” 如晦、如善、如清三人从天而降,三人各执铰链的一段,用刻着卍字的巨大金钉将铰链牢牢钉在地上。三僧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口中不断默念着楞伽经文。转眼间,铰链竟如绞藤一般,生出许多细小的枝蔓,钻入雪麒麟的身体之中,吸收着雪麒麟的内力。 即使雪麒麟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被从体内吸出。但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雪麒麟的身体非但没有变得更加虚弱,反而挣扎得愈发剧烈了。它的双目如同火炬一般,喷射着金色的愤怒的光芒。铰链被雪麒麟撕扯地不断地剧烈的摇晃。终于,伴随着一声怒吼,雪麒麟张开双翼,向上飞腾。如善这边的金钉被从地中硬生生拔了出来。幸而如善及时发现,使出般若掌,用尽全身内力才又将金钉重新钉入地中。 谁知如善这一掌用力过猛,一掌打出,只觉得胸中焚热难耐,腹中翻江倒海,根根骨骼如同烈焰炽烤一般痛苦。一股咸腥的苦水翻腾上涌,如善一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如晦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薛少侠内力本身就已十分深厚,加之雪麒麟完全解放之后,两股强横的内力相互混合壮大,如今还未等我们三人将它的内力吸尽,它便能挣开铰链,到时恐怕我们将再难控制。为今之计,只有发动三阳业火阵,用烈焰真气将雪麒麟的寒气彻底压制在薛少侠体内,待薛少侠恢复意识,才可了解此难。” 如善急忙答到:“方丈师兄所言极是,只是这三阳业火阵极耗真气,历任发动者皆耗尽内力而死,实乃过于凶险。方丈师兄乃是当今武林之泰斗,少林派百年基业之根本,绝不可为此之身犯险。如善弟子海慧座下有一弟子,名唤玄湛。此弟子幼时便在少林出家,天资聪慧异常,年仅二十有七便掌握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八个。师弟平日里也多加教导,如今他的伽蓝经日趋深厚,可以替代掌门方丈来与我和如臻师兄共同结阵。还望方丈师兄应允。” 如晦摇了摇头,说道:“师弟,你还记得师父平日里对我们的教诲吗?我少林派一向扶危济困、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薛少侠天资聪颖,心地善良,实乃百年难得一遇之大才。又得雪魔垂青,赠与雪魔刀与惩心诀心法。想我中原武林自太祖开国以来,剑圣、雪魔隐退之后,仇杀斗狠,血雨腥风,竟无一刻安宁太平。也许薛少侠的仁义心肠,侠客之风,可以令中原武林为之一振,恢复盛唐时隋、宁二侠之雄风。只是他今日悲伤过度,被雪麒麟反噬心神。此刻正是我中原武林存亡危急之秋,如晦又怎能贪恋此身,让一晚生后辈挺身上前。” 如善一听,心里一急,刚欲开口,却看到此刻,如晦方丈的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在那微笑的背后,不仅仅是对于生死的释然,更有着对于未来的无限希望。这种深厚的感情,不仅是他身为武林泰斗的一种担当,更是源自于心底对于苍生深沉的爱。在薛桦湖水般澄澈的眼中,他看到了希望,这是他愿意为之战死,也心甘情愿的信仰。 如晦、如善、如臻,三个年过古稀的得道高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三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彼此都示以最温暖的微笑,仿佛都在感谢着这几十年的相互支持和陪伴。在漂流峡的炼狱战 场上,少林三僧坚定了最后的决心。 雪麒麟挣扎得越来越剧烈。如臻耐不住性子,第一个冲在前面,他打开任督二脉,将五十二年易筋经的修为从丹田中倾泻而出。蓦然间,他的双臂变得粗壮无比,仿佛是两根参天古木的枝干。如臻大喝一声,刹那间热浪滔天,电闪雷鸣,两股巨大的真气从他的手臂,通过金钉,传到了铰链上。 如晦和如善也纷纷运动婆罗心经和伽蓝经,将体内的所有真气,化作两团熊熊燃烧的业火,和如臻的一道,注入到了铰链之中。三股真气在铰链中相撞、融合,刹那间形成一团黑色的巨大火焰,将雪麒麟包裹其中。 三阳业火阵与之前的阵完全不同。之前的阵法是以柔克刚,意图通过吸收转移对方的内力来削弱对手,而此刻的三阳业火阵,则是结阵的三人赌上性命,将所有的真气化为业火,通过三根铰链,形成巨大的黑色火焰,从而将敌人的内力压入体内,或者完全摧毁。这是一种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绝命阵法。若非是十万火急,千钧一发的关头,历代少林高僧绝不会轻易使用。 雪麒麟异常的寒气被三阳业火阵的热浪困在当中,犹如一只在牢笼中发怒的野兽。它的寒气不断地被业火蚕食,吞并,但是被封印在神刀中百年的痛苦回忆,让他不甘心就此失败。它的寒气每被业火侵袭一寸,它便在意识里折磨薛桦的心灵一分。它催逼着薛桦回忆起所有和小蝶的过往,然后在他的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小蝶香消玉殒时的画面。 薛桦的被折磨的灵魂,在雪麒麟的引诱下,源源不断地将内力化为雪麒麟身边的寒气。薛桦的呕心抽肠之悲,摧心剖肝之痛,化作一波又一波的寒气,冲击着业火浇铸的牢笼。如同一个被困在水箱中的人,挥舞双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这坚硬的牢壁上。拳头与牢壁相撞发出的声声闷响,听来令人毛发倒竖。 雪麒麟还在依托薛桦的内力与少林三僧苦苦消耗着。弥天业火,焚尽赤忱之心,彻骨寒冰,刺破锥心之痛。一进一退,一攻一守间,双方动用了几代中原武林所有高手加在一起也无法匹敌的内力,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在五仙教的上空,狂风怒卷,乌云遮天蔽日,耀眼的火光刺得崖壁上的众人睁不开眼睛。大自然赋予人类的力量,被勤劳聪慧的人们不断利用,创造,并演化出形形色色的璀璨的文明。但是有时候,这种自然的力量不仅不会给人们带来火的幸福,反而会因为丰富的情感,而演变成为内耗和仇杀的工具。甚至,有时候双方谁都没有错,但残酷地斗争却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 雪麒麟散发出的源源不断的彻骨寒气,和少林三僧催逼出的熊熊业火激烈地交锋着。在一方油尽灯枯之前,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人后退。命运的天平上载着双方的性命,任何输掉的一方都将坠入无尽的深渊。 所有人都用手掌遮挡住眼睛,业火的光芒闪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他们不断地从手指的缝隙中去偷看一眼战斗的情况,屏气凝神,紧张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薛桦年轻的优势渐渐体现了出来,如臻和如善的额头上都挂满了汗珠,少林三僧的内力就快耗尽了,但雪麒麟挣扎的力量却丝毫没有减弱。如晦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但旋即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就算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关注这场战斗的时候,一个俏丽的身影突然间跳到了众人的面前。众人都惊讶地睁开眼睛,炽热的火光晃得他们看不清眼前的少女,朦朦胧胧中只能看见她柔软多姿的轮廓。铁铮铮拼命地睁开眼睛,爬到少女的近前。 他抬起大大的脑袋,看到在火光的照耀下,少女的侧脸上完美的弧线,闪耀着金色的光晕。微微泛红的脸颊,像是春天盛开的桃花,艳丽却不妖媚,柔弱无骨的身体,如同一只温驯的小兽,绰约却不妖娆。她的大大的眼睛中,仿佛两颗明亮的宝石,闪烁着乐观的光芒。 铮铮不由地喊了出来:“猫猫姐姐,是你吗?” 谷猫猫看了看旁边愣愣傻傻的铮铮,点了点头。她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自己已经安全而有任何的舒展。她焦急地对着众人大声呼喊道:“亲爱的兄弟姊妹们,可恶的大燕帝国害死了五仙教的圣女,我的小蝶妹妹。薛桦因为伤心过度,被雪魔刀中的神兽雪魔反噬,此刻少林派的三位高僧正在尝试用内力压制住薛桦体内的雪麒麟。我们快一起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在蝴蝶谷巨大的漩涡中,纠结在一起的少林三僧和薛桦。眼神中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忽然,盛玉龙登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挥舞起烈焰金刀,大声喊道:”薛少侠身先士卒,为中原武林而战,以至于走火入魔,被雪麒麟反噬。少林三僧不顾自己的安危,挺身而出,以性命相搏,企图把薛少侠从疯魔的边缘拉回来。刚才这位谷猫猫女侠的壮举,各位也看在眼里,但是事到如今,我们竟然连一介女流都不如了吗?” 说着,盛玉龙挥起金刀,将巨石劈得粉碎。大喊一声,跟着谷猫猫一齐向薛桦冲去。身后的江湖人士纷纷举起武器,响应盛玉龙,一同冲到了少林三僧的身边,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少林三僧的体内。 眼见压过来的内力越来越雄厚,雪麒麟不断地在薛桦的体内左突右撞,企图做最后的挣扎,但是所有人传过来的内力,在薛桦的心中产生了共鸣。渐渐地,薛桦自己意识慢慢地觉醒,雪麒麟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终于,在经过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之后,在确认了他的生死仇人慕容一剑已经被剁成了肉泥之后,雪麒麟终于放弃了挣扎,再一次被封印在了雪魔刀中。 当薛桦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很多的人围绕在自己的身边。谷猫猫一把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薛桦挣扎着站起身,他看见不远处,许多少林弟子围绕在三个躺在地上的高僧面前。薛桦踉跄着冲到三位高僧的身边,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师父如善、方丈如晦和师叔如臻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薛桦哭嚎着扑在如善的身上,如善微笑着,伸出手来,抚摸着薛桦的头。 如善微微地张开嘴唇,说道:“今日,我师兄弟三人为正道武林力尽而亡,死而无憾。方丈师兄已经安排玄湛成为下一任少林方丈,你若愿意留在少室山,便做达摩院的首座,你若留恋红尘,便可以自行离去。” 薛桦哭泣点了点头,内疚的泪水从眼里不停地流出,滴到了如善的袈裟上。如善微笑摸了摸薛桦的脸,说道:“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从恶人手中救下了你。” 说着,如善的手从薛桦的脸上滑落下去。 在之后打扫战场的时候,谷猫猫并没有发现五把神剑。这些神兵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悄悄偷走了。 那一夜,在少林三僧的火化仪式上,谷猫猫看到薛桦紧紧地抱着小蝶的竹喧剑和蝶隐派遗物的包裹。在他湖水般澄澈的双眼中,充满了愧疚和后悔的泪水。 爱阅书香 93 遇浩劫江湖起血雨,鄙无知神医慷解囊 谷猫猫坐在扬州食为天酒家的二楼,隔着窗户呆呆地望着窗外运河上来往的船只出神。自从蝴蝶谷大战之后,不到半年里,她清瘦了许多。原本红润的脸庞显得愈发多了几分冰雪之色。但唯独不变的是那双熠熠生辉的明眸。 京杭运河穿扬州城而过,平日里往来漕运,市井繁华,人声鼎沸。但自从蝴蝶谷大战之后,运河两岸着实冷清了不少。旧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消失了,大街上车马寥寥,路上行人皆行色匆匆,彼此或以眼神会意,或缄口不言,神色慌张,小步快走,似有深重的心事。 谷猫猫忽然回神,蓦然间发现自己黛眉紧皱,不似往日里舒展。不觉莞尔一笑,振作精神,叫来小二哥,准备点菜。小二儿报上的菜名,若是往日里光听名字,便已经让谷猫猫垂涎三尺,恨不能全部点上。但近日心力憔心力交瘁她也只是用手托着下巴,恹恹地听了一回,随口点了几样清淡点心,闷闷地吃起来。 正在谷猫猫出神的时候,楼下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谷猫猫一听便知是有习武之人上楼而来。她警觉地看了看楼梯口,只见两个腰挂弯刀的壮汉神色匆匆地走上楼来。其中一个黄脸的一坐下便大声嚷嚷到:“店家,快上些好酒好菜,我们急着赶路。” 接着,两人便在二楼角落的一张酒桌上攀谈起来。虽然两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好奇心催使着谷猫猫一定要探听到他们的交谈。她故意装成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实则全神贯注地在倾听。 只听其中红脸的那个壮汉问道:“大哥,不知庄主为何突然召我十二船坞的人马回庄,何事如此紧急,竟然让庄主连下十二道金牌?” 黄脸壮汉听了后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用呵斥的口吻对另一个人训斥到:“平日里你们只知道喝酒赌钱,连江湖上发生这样重大的事都不知道。哎,不过这也不怪你,只怪做这事的人太过阴损狠毒,屠灭他人,不留一个活口,行事又毫无缘由,真如晴天中突然降下一个阎罗恶鬼。” 红脸壮汉听了双眼放光说道:“兄弟近日是有些贪杯,大哥快说说是何事?” 那黄脸壮汉脸上的脸色因恐惧显得更加惨白了。他故意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近日里江湖中不知从哪里又出来一波势力,他们将矛头对准了八大山庄,除了当年被屠杀的傲雪山庄,现在洛阳的万剑山庄和我们明月山庄,其他五个大庄竟然从江湖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红脸壮汉听了不觉一震,想起其他山庄虽然不比傲雪山庄、白虹山庄那般声名赫赫,但毕竟也是建庄近百年的名门正派,如何竟在江湖上消失了踪影。他笑道:“莫不是这五大山庄要联合起来干一票大的?” 黄脸壮汉继续说道:“有人也如你一般想,便到这五个山庄去打探了一番。谁知这五个山庄竟是一番模样。山庄之中,无论男女老幼,皆血尽而亡。可怕的是,不仅山庄之中尸骸枕藉,就连山庄周围方圆数里之内,无论城镇村落,人畜鸟兽,皆尽数屠灭。 不仅如此,山庄之中典藏的武术书籍,全部被焚毁殆尽。神兵武库,也全部被捣毁,没有留下一柄可以使用的兵刃。恶魔奉行的是杀光,烧光,毁光的三光政策,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红脸壮汉本以为黄脸壮汉在扯皮嬉笑,故意扯谎诓他。且不说八大山庄在正派武林中是何等地位,就算是慕容裕慕容一剑就地复活,要想攻灭其中任何一个山庄,也要费上好大的力气,更何况是短期内连灭五庄。倾白虹山庄之力恐不能成,普天之下,哪还有门派有这等能力。 但红脸汉自幼便与红脸汉在运河边玩耍,深知红脸汉绝非胡说扯谎之人。况且大庄主如此焦急地催十二船坞的兄弟回庄,恐怕是真的出了大事。如此看来,大哥所言之事非虚,只是,这究竟是谁做的呢? 红脸汉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顿时觉得浑身从头冰到了脚底,身体轻飘飘,火辣辣的。他咽了咽口水,问道:“大哥,这究竟是哪些人所为?如此大事,恐怕要倾一国之兵吧?” “一个人。”黄脸汉神色呆滞地说道。 “什……么?一个人?”红脸汉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失去平衡,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黄脸汉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哆嗦。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小二哥赶紧将黄脸汉扶起。黄脸汉一把抓住红脸汉的手,惊恐地说道:“大哥,此话当真,一个人如何能杀灭五大山庄?就算是雪魔在世,恐怕也难以做到吧?” 红脸汉摇了摇头,说道:“说来我也不信,但所有毙命之人,皆是被利刃穿透心脏,血尽而亡。伤口一样,招法一样,内劲一样,如此之高的武功,就连害死少林三僧的薛桦恐怕都难以匹敌,若是一人则还可能,天下又如何出的了第二个?” 黄脸汉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真是喝酒喝糊涂了,世殊事异,竟不知天下竟有如此量人。但此人为何要屠灭五大山庄,我们正派武林与他有何愁何怨,逼得他要下如此毒手?” 红脸汉摇了摇头,说道:“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抗整个武林。甚至没有人看过他的相貌,只知道他终日穿在一袭夜行衣之中,行踪鬼魅,飘忽不定。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由玉石铸成的宝剑,宝剑通身白璧无瑕,剑柄处刻有一条真龙,四四方方,好像一块大印,剑身上缀 着一颗大大的夜明珠,流光溢彩,光照夺目。夜明珠的光芒映照着剑刃上的点点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听到这里,谷猫猫不禁“呀”了一声,心想,这柄剑难道便是柴王剑? 黄脸汉继续问道:“难道说,庄主此次召我们回去,便是为了倾全庄之力,对抗这黑衣人吗?” 红脸汉神色艰难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是江湖上百年难得一遇的血战,我们身为正派武林中人,绝不可临阵退缩,我贺天华 十岁入庄,朱庄主待我如亲兄弟一般,山庄危难存亡之际,正是我等报答庄主之时。” 说着,红脸汉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了看黄脸汉,说道:“我们一定可以渡过这场武林浩劫。” 说到这里,谷猫猫手中的点心也已经啃完了。她轻轻地站起身,不声不响地来到小二哥的身边,将一锭金子塞进小二哥的口袋。小二哥老脸一红,憨笑着说道:“姑娘,你这一锭金子太大,小店找不开啊。” 谷猫猫轻轻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那两个壮汉,说道:“不用找,剩下的钱请这二位壮士喝茶。”说着翩然消失在了大街上。 谷猫猫低着头默默地走在京杭大运河两岸的街上。若是往日里,街上的行人一定都微笑着望向她。可是在江湖上的一片血雨腥风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品评绝色美女的雅兴,谷猫猫也失去了往日里嘻嘻游玩的兴致。一个个陌生人擦肩而过,在烟雨朦胧的江南,谷猫猫抬起头望着青色的天,想到,他们人生旅途的终点,竟也是那炼狱般的黄泉吗? “宋治平三年八月初五,玉霞山庄三百八十人在一夜之间被尽数斩杀,方圆五里之内,三座村庄二百六十户村民被杀。 “宋治平三年九月初三,龙泉山庄四百零六人惨遭毒手,血尽而亡,方圆五里之内,一座城镇被夷为平地。 “宋治平三年十一月初五,凤舞山庄六百零六人力战而死,方圆五里之内,手足相枕,血流成河。 “宋治平三年十二月十三日,金陵山庄三百零一人全部被杀,方圆五里之内,尸体浮于江面之上,血污游魂,尸积山野。 “宋治平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岳麓山庄五百一十五人尽数殉难,方圆五里之内,一座村庄,一座学堂,全部被夷为平地。” 谷猫猫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些血淋淋的尸体,谁会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呢? 刚才两个壮汉的谈话更加验证了谷猫猫之前的猜测。那就是这五庄灭庄惨案都是一个人所为。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如果不是一个人所为,为什么所有遇难者的伤口全都一模一样。他们的心口都被利刃刺穿一个大洞,心脏碎成了一块块,仿佛是被捏碎的泥土。行凶者若非内功深厚,绝不可能一击便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可如果此人手中的兵刃便是蝴蝶谷之战中丢失的五把神剑合成的柴王剑,那么便也不稀奇了。一个人毁掉一座城池,这种只有市井说书人才会讲出的奇闻怪谈,在她亲眼目睹薛桦成魔之后,以雪魔刀之力力斩三万燕国神皇军,便也不再是天方夜谭。 将柴王剑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武功又如此高深莫测,说明此人绝非等闲之人。 只是,为什么他要和整个武林,整个大宋为敌呢? 谷猫猫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只是单纯的好奇,那个黑衣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如果有机会可以和他在一个酒桌上吃饭,一定要好好当面问问他。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阻止悲剧进一步蔓延。 想到这里,谷猫猫加快了脚步。 从观音山最高峰极目远眺,瘦西湖畔的一座庄园里灯火通明。远远的便可以望见披坚执锐的武士如同乌云一样,囤积在庄园的树丛之中。谷猫猫心想,中午遇到的那两个武士此刻也应该就在当中。她又焦急地向庄园四周望去。只见在瘦西湖的另一边,有一座小小的村庄。在夕阳下,有炊烟从烟囱里袅袅飘出。 谷猫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急忙四下看了看,见庄园方圆五里之内再无其他村落。她立即施展灵猫舞步,流星般地向村庄冲去。 这小小的村庄总共约有二十余户人家。有几个小孩蹲在村口的大银杏树下玩泥巴。谷猫猫一把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抱起,飞快地冲入村庄。她跑到人群中间,将小男孩与小女孩交给他们的父母。手舞足蹈,连说带画地说着将要降临的危险。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女抱着手,咧着满口的黄牙看着谷猫猫笑,就像在看一个疯子。她们的口中偶尔蹦出几句难懂的方言。几个手持镰刀锄头的中年农民见谷猫猫艳若桃花,还故意凑过来动手动脚,拉扯她的衣裳。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大多发出木讷的傻笑,因为贫穷和无知,他们的双眼空洞,幽暗,令人恐惧。无论谷猫猫如何比划,如何大呼小叫,他们也始终不愿相信恶魔正在前来的路上。谷猫猫声嘶力竭地呐喊,不停地跺着脚,可是,就是没有人理会她。在这个世界上,知识在读书人和文盲之间,天然拉起了一道透明的墙。两侧的人可以互相看见,但就是听不到彼此的呼喊。 忽然,一阵叮当的铃声从村口传来。借着微弱的烛光,谷猫猫看见一个 郎中模样的人走来。谷猫猫一见那人,瞬间蹦了起来,扯开农民们的拉扯,蹦蹦跳跳地一把扑到那人怀里。一脸撒娇地说道:“爹爹,您怎么到这里啦?”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谷猫猫的父亲,东海神医谷百草。在党夏城劫法场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父亲。谷猫猫儿时与父亲在桃花岛上相依为命,本就亲近异常,加之近日江湖上血雨腥风,谷猫猫心神惶惶,故而今日相见,便显得更加亲密。 谷百草一脸疲惫,但看见宝贝女儿在怀里撒娇,不由得会心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谷猫猫的头。谷猫猫把鼻子凑到父亲的衣服上嗅了嗅,皱了皱眉头说道:“爹爹,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你的衣服上有血腥味?” 谷百草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近日里江湖上不太平,爹爹为人所托,救死扶伤,所以也就忙了起来。前日刚去过岳麓山庄,不料那里尸横遍野,整整一座庄园之中竟无一个活口,故而身染血腥之气。对了,猫猫,此地凶险,为何你到此而来?” 谷猫猫努了努嘴,说道:“天下哪有只许爹爹到处救人,就不许女儿救人的道理。现在八大山庄正剩下了明月山庄和万剑山庄,女儿恐那贼人又乱杀无辜,故而先来此地疏散村民,可是……” 说着,谷猫猫扭过头去向村民们看了看。因为谷猫猫从小家境优越,平日里交往之人也多为名门望族,从未见过乡野村夫竟然是如此的无知无礼,粗鄙浅薄,故而眉宇之间不自觉得略过一丝鄙夷的神色。但他岂知无知之人的自尊心反而更加强烈,竟丝毫不比王公贵族弱三分。那村民见谷猫猫穿金戴银,举止不凡,本就心存不满,此刻见她俊俏的脸上竟然有一丝鄙夷之色,心中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几个村妇一边操着呕哑嘲哳的破锣嗓子,用方言撒泼骂娘起来,更有甚者不断地向谷猫猫吐着浓痰。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想起刚才谷猫猫抱着自己孩子时的可爱模样,明明如此美丽的女孩,不仅不高看自己一眼,反而躲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撒娇,心中更是十分不悦。挥起锄头便向谷猫猫砸来。 谷猫猫冷不防后面有人偷袭,急忙一把将爹爹推开。谁知农民距离太近,谷猫猫无法闪躲,这一锄头正好砸在谷猫猫后脊之上。谷猫猫心里一凉,不想救人不成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谁知农民的锄头刚一接触到谷猫猫的脊背,只听得咣当一声,锄头应声而飞。谷猫猫回过头来,只见那张蜡黄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谷猫猫惊魂方定,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心中十分纳罕。心想自己明明内功微弱,又没有修炼过金钟罩铁布衫这等厉害功夫,如何农夫的锄头竟然连自己的皮肉都没有划破。正在谷猫猫纳罕之际,谷百草早已冲上来。他一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边狠狠攥紧了拳头。 过了良久,谷百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谷猫猫的肩膀,说道:“好女儿,你不是想要救他们吗?来,爹爹教你,救人不是这样救得。”说着,谷百草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裹,向村民走去。谷猫猫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想要拦住谷百草,但又够不到。 谷百草走到村民面前,将包裹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金子。村民们一生贫苦,哪里见过如此之多的黄金,个个早已是口角流涎,手舞足蹈。谷百草哼哼冷笑了两声,一摊手,将这一包黄金倒在地上,大声说道:“这个村子我买下了,这些黄金是给你搬新家的安置费用,你们现在必须立刻搬离这个村子,否则我将会收回全部黄金。” 村民们发疯似的趴在地上争抢黄金。喧闹声越来越大,整座村庄的村民倾巢而出,点燃火把趴在地上你争我抢起来。谷百草蹲下身,一把揪住刚才挥舞锄头偷袭谷猫猫的村民,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们今晚就会搬走吗?” 那个村民满脸谄笑地点头说道:“今晚就搬,今晚就搬!”谷百草鄙夷地笑了一声,松开了那个人的衣领。他笑着向谷猫猫走回来,摊开手说道:“看!女儿,要救人不一定要把自己赔上,还会有更多的办法。” 谷猫猫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此刻她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悲伤。惊喜的是在父亲的帮助下,这一村村民可以逃离恶魔之手,悲伤的是自己一片真心还不如几斤黄金能够赢得他人的心。但无论如何,这些人总算逃过了一劫,谷猫猫长舒了一口气。 谷猫猫向谷百草问道:“爹爹之后可还有别的打算吗?” 谷百草眉头一皱,说道:“洛阳万剑山庄的司马庄主飞鸽传书给我,让我紧急前去救援。想来万剑山庄将会是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所以我需要赶紧启程。” 谷猫猫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我猜错了,万剑山庄才是第六个。” “第六个?”谷百草用略带吃惊的语气说道。但他旋即有拍了拍谷猫猫的肩膀说道:“好女儿,江湖太过凶险,你还是回少室山待在薛少侠身边比较安全。怎么,他还是不肯见你吗?” 想到薛桦,谷猫猫心中一阵难过。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呆子,哎。”说着摇了摇头,对谷百草说道,“爹爹一路小心,女儿在此地还有些事情要办,待女儿办完事就前去和爹爹汇合。” 谷百草点了点头。两人在村口依依不舍地道别。临行前谷猫猫回过头来望了望村子,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村民们仍然在地上互相争抢着。只有刚才自己在村口抱起的那个小女孩,一边咬着手指,一边呆呆地看着疯狂的人们。 94 屠明月扬州再十日,施金钟桃仙抚孤女 谷猫猫出了村子,快马加鞭地向明月山庄奔去。明月山庄坐落在瘦西湖的另一畔。约半个时辰的工夫,谷猫猫便到了明月山庄的门口。虽然刚才从爹爹那里得到的消息,似乎万剑山庄才是恶魔的下一个目标。虽说如此,但明月山庄庄主朱十日年少有为,风度翩翩,和谷猫猫是旧交。来看望一下老朋友,顺道提醒一下明月山庄和十二船坞的同道,总不会错。 谷猫猫到了明月山庄的门口,翻身下马。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好友,脚步便轻快起来。她伸出酥臂,连扣了几下门环。可是却都无人来应。谷猫猫不觉心中纳罕,心想莫非自己来晚了,明月山庄遭遇了不测?向着她几步翻过围墙,跳入院中。 进入院中的谷猫猫见庄园里竟然没有一丝光亮,阴气森森,十分骇然。她点亮一根火把,蹑手蹑脚地在山庄里走起来。 谷猫猫想起昔日里造访明月山庄,犹记得山庄乃效仿江南园林建成,院内亭台楼榭,九曲十八弯,花径假山,竹石伴烟霞。风吹簌簌,杨柳依依,雕梁画栋,真乃一步一景。不知为何近日竟如此寂静冷清,森森然如有鬼魅之气。 穿过正门前的园门,便是山庄内最大的池塘。谷猫猫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和山庄内的众多女眷一起荡秋千时的情形。她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得无法动弹。 昔日里开满荷花的池塘,此刻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老弱妇孺的尸体填满了池塘,在池塘中堆积如山。所有人都是被利刃贯穿心脏,血尽而死。遇难人数之多,难以胜数。情状之悲惨,令人不忍再看。尸体相互枕藉,整个池塘看上去仿佛是平日里杀鸡宰牛的屠宰场。只不过那些被屠杀的牲口,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谷猫猫强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到这些尸体的面前。她看见最上面的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两个孩子,她还记得她们就是明月山庄庄主朱十日的夫人和孩子。当年她造访明月山庄之时,庄主夫人待她极好,如亲生女儿一般。不想今日竟全家惨死在自己面前。想到这,谷猫猫不禁潸然泪下。 谷猫猫强忍悲痛,想到刚才自己在观音山上明明望见庄内似有身着装甲的武士暗中埋伏,况且从刚才食为天酒楼上遇到的两位汉子口中也得知,朱庄主已经紧急召回了十二船坞所有的兄弟。难道他们就一点没有抵抗吗? 想到这里,谷猫猫拔出小皮靴中的“夭夭”和“灼灼”,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向内院走去。还未到内院,一股血腥之气便扑面而来,谷猫猫几个踉跄,跌跌撞撞进院子。只见身着铠甲的武士,手里握着兵刃,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倒下的武士们还保留着完整的队形,看来还未来得及应战,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最初进化》 谷猫猫一眼便望见刚才在食为天见到的红脸汉子和黄脸汉子。两个人和其他十二船坞的人一样,心口被戳开了一个大洞。全身的血都流干了,浑身苍白冰冷,没有一点血色。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泉水叮咚,像心碎的声音。 “十日哥哥,十日哥哥怎么样了?”谷猫猫一路小跑着奔向山庄的正堂。一路上只见竹间小径,杨柳的枝干,池塘的水,和假山的怪石,斑斑点点地浸透着鲜红的血。鲜活的生命已经冰冷、沉寂,只剩下杨柳在风中摇摆,发出令人心惊的飒飒声。 从内院到正殿是一条长长的路。走在高高低低的石板路上,谷猫猫觉得自己仿佛走在满是荆棘的历史的长河中。那些只在书本上见过的炼狱般的残忍景象,此刻正如一幅冗长的画卷在自己的面前徐徐展开。战乱频仍,屠城灭国,这在历史上再平常不过。古往今来,多少百姓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失去生命。但人们往往只会记住胜利者的强大与荣耀,却忘记了在史学家短短几行记述的背后,是无数条鲜活生命的白白牺牲。 这些痛苦的领悟,只有在亲眼见到那一张张满是恐惧的脸,亲手触碰到那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才会有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触。 终于,谷猫猫来到了明月山庄的正殿。悠悠的烛光透过半掩的门,谷猫猫伸出颤抖的手,一点一点将门缓缓推开。来吧!现在眼前出现怎样的景象她都不会再令她感到惊惧,这绝非见过太多死亡之后的麻木,而是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既然悲剧已经发生,她只有选择坦然承受,然后奋力一搏,以期仅存的那一点正义的火光,可以扫荡夜的阴霾,给生者以希望,给死者以慰藉。 所以,当看见朱十日歪着头,被三尺白绫悬在高高的房梁上,心口被利刃贯穿的景象,她的脸上并没有浮现任何表情,只是嘴角快速地抽搐了几下。谷猫猫走到朱十日的近前,抬起头,闭上眼睛,努力地不让自己回想起昔日他们共同玩耍时快乐的光景。但是他的脸,他的笑容还是拼命地挤进她记忆的大门。终于,热泪从谷猫猫的紧闭的双眼中涌出,她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谷猫猫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朱十日。现在,在正殿横七竖八卧着的是他往日里最得力的部下。所有人的手中都紧紧地握着兵刃,脸上狰狞的表情说明了他们曾经进行过视死如归的抵抗。虽然最后他们仍没有逃脱死亡的厄运,但是所有人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绝不放弃,是他们留下的最后的信息。 一名身着铠甲的武士双手紧紧地握住战刀,他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远方。那是多么热烈,多么期盼的目光啊!在死前,他一定是想起了最珍贵最渴望守护的人。谷猫猫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忽然,她想起了刚才的那一个小小的村庄。虽然父亲给了村民一大笔钱让他们连夜搬走,但她还是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毕竟,我们绝对无法和魔鬼去谈论什么仁慈。 谷猫猫最后看了一眼朱十日的脸,含泪转身,施展灵猫舞步,飞速地向村子飞去。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村子,她的心便跳得越厉害。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谷猫猫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村子的入口。村子出奇地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谷猫猫发疯似地冲进村子,却没有发现一具尸体。直到来到了刚才村民们抢夺金条的地方,她才赫然看见,几十条无辜的生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金条,到死也不愿意撒开。这些足以买下几十个这样的村庄的财富,非但没有给他们带来富足的生活,反而引他们去到了无尽的深渊。 谷猫猫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这几十条无辜的生命。又是生气又是难过。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早点走啊? 忽然,谷猫猫看见了刚才向自己挥舞锄头的农夫。与其他的人不同,他的尸体上除了贯穿心脏的致命伤,脸上和身上还多出了许多长长的伤口。看来恶人似乎在他身上狠狠发泄了一通。看到这,原本还生农夫气的谷猫猫,瞬间为他觉得痛心,为他觉得可怜。 忽然,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谷猫猫竖起灵猫耳朵仔细地倾听。很快,她便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盖着盖子的大缸中。一个农妇倒在了大缸的前面,面朝土地,手指向大缸的方向。谷猫猫几步冲到大缸前,一把掀开盖子。只见刚才她抱过的那个小女孩浑身发抖地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恐惧,简直要哭了出来。 谷猫猫一把将小女孩抱了出来,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只见因剑气袭击而飞扬的尘土依然飘散在空中。那个恶魔一定还在周围,并未走远。 谷猫猫将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身披清辉,脚下 生莲,一路向着北方狂奔而去。她像是一只自知被猎豹盯上的麋鹿,在黑暗的深渊中左冲右突,发疯似地要找出一条生还的路。不,这绝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怀里这个温暖的生命。 虽然未听到任何的风声,但是女孩天生的感觉令她确信,那个恶魔正在偷偷跟随着她。她此时真恨自己平日里只知道美食华服,游山玩水。如果当年好好修炼,也许她的灵猫舞步会比此时更加迅捷。 突然,一声巨响在谷猫猫绷紧的神经上爆炸了。在一阵阵耳鸣和眩晕中她看见在她右边一连串房屋轰然倒塌。刹那间,一切宛如天塌地陷。 谷猫猫下意识地向左边倾斜身体,巨大的恐惧令她的步伐变得凌乱起来。她踉跄了几步,靠在一面残破的断壁上,张着秀口,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些已经在她心头纠缠了半年多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地冒了出来。他是谁?他要干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谷猫猫抱紧怀中的小女孩,刚要施展轻功继续逃跑。忽然一只巨大的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轰的一声巨响,她被重重地推到一堵墙上。谷猫猫因为吸进尘土而剧烈地咳嗽,她浑身绵软无力,但仍旧努力地抓紧手中的小女孩。因为受到了惊吓,小女孩大声地哭闹着,又是挣扎,又是乱踢乱打。 谷猫猫强忍着恐惧睁开双眼,她看见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犹如秃鹫扑击猎物时一般无情而冷峻。中年男子体内雄厚的内力形成一股巨大的气场,排山倒海一般地压过来,让谷猫猫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黑衣人喃喃地嘟囔了一句“太吵了”,说着左手举起一柄镶金缀玉的宝剑。宝剑闪烁着夺目的寒光,在月光的映衬下,隐隐透出一股王霸之气。谷猫猫但见那宝剑的剑柄呈方印状。颇似朝廷要员使用的方印。但剑柄处却雕镂着一条飞舞的巨龙。雕工细腻,栩栩如生,握在手中,宛如一条蛟龙正在腾云驾雾,翻江倒海一般。 宝剑的剑身由白玉铸成。世上美玉,无论是和田玉,还是独山玉,无论是绿松石,还是孔雀石,谷猫猫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只是此时眼前的玉剑身,却要比那些成名美玉更加圆润剔透,更加洁白无瑕。宛如天地之精华,坠于高山,化而为玉。宝剑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流光溢彩,璀璨绝伦。如此之美玉,莫非是当年蔺相如手中的和氏璧吗? 而在剑身上缀着的那颗夜明珠,光彩相比一般的明珠夺目百倍千倍。仅仅借着一丝幽幽的月光,它便可以照亮整个村落。夜明珠的光芒如同瀑布一般,倾斜入谷猫猫大大的眼睛里,圆润、丝滑,令人心性空灵。谷猫猫忽然想起《韩非》中所言:“和氏之璧,不饰以五彩,隋候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这宝剑上的玉和珠,莫非就是和氏璧和隋候珠吗?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万剑之神——柴王剑吗? 谷猫猫终于知道了蝴蝶谷大战中,慕容一剑丢失的五把神兵哪里去了。原来眼前的黑衣人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一切,当所有人和薛桦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却渔翁得利,偷偷地盗走了五把神剑,并将五剑合而为一。铸成了这把柴王剑。 谷猫猫想到她和薛桦以及小蝶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大战,眼前的黑衣人仿佛很少与他们正面为敌。但偏偏每一次他都会不合时宜地出现,将事情进一步推向无法挽回的深渊。傲雪山庄灭门惨案中,扮成彩尾狐狸,骗走薛正的是他。薛桦刚出少林寺,将薛桦打下山崖的是他。巨树村中和慕容一剑、鬼王恶斗树婆婆的是他,蝴蝶谷之战中偷走五把神剑的是他。原来,他才是那个躲在暗处的最大的敌人。 隐藏得如此之深,真的只是为了这一柄绝世神兵吗? 还未等谷猫猫细想黑衣人的目的。一道细细的寒光闪过,那柄利刃已经向着小女孩的喉咙飞速地刺去。谷猫猫大叫一声不要,伸出双手,死死地握住那柄利刃。 谷猫猫睁开眼,看见柴王剑的剑尖已经将小女孩娇嫩的皮肤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尽管谷猫猫的双臂仍在剧烈地颤抖,但她的两只手仍旧死死地握在柴王剑上。奇怪的是,谷猫猫的手掌并未觉得有任何的痛疼。她低下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柴王剑。奇怪的是,柴王剑并未将自己的手掌划开。就和刚才农夫那一锄头一样,柴王剑也无法伤害她的身体。 谷猫猫这一舍己救人的举动仿佛彻底激怒了黑衣人。他伸出秃鹫一般的利爪,一把将小女孩从谷猫猫怀中抓起,扔在了墙边。然后将谷猫猫的头生生按进了墙里一寸。他的眼球因为愤怒而变得突起而巨大,在眼眶中激烈地上下跳动,射出仿佛是火焰一般的光芒。还未张口,仿佛已经有千百句诘问等待着向谷猫猫怒吼。 谷猫猫的头痛极了。她拼命地握住黑衣人的手腕,但是黑衣人的内力远在她之上。无论她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黑衣人的束缚。忽然,从那张裹着黑纱的脸上,透出了一个沙哑的低沉的声音: “为什么?” 谷猫猫被掐得喘不出气,她拼命地挣扎,想要摆脱黑衣人的束缚。而此时黑衣人也看到谷猫猫的脸上泛出因窒息而产生的红晕。他松了松手,让谷猫猫得以喘息。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自己死,也要保护这个毫不相干的人?” 谷猫猫握了握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继而,谷猫猫恶狠狠地看着黑衣人,啐了一口痰在他的脸上,骂道:“因为我是一个人,而你不是。你这个恶魔,你不光屠戮习武之人,你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有什么样的理由,这都改变不了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的事实。看吧,再过不久,上天便会降下对你的惩罚。你将为你的所作所为而追悔莫及。” 黑衣人冷笑道:“黄口白牙,胡说八道。这世间的荆棘坎坷你经历过多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你有什么资格我面前胡言乱语。我问你,假使一日你发现你身边至亲之人被人屠戮?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报……”还未等谷猫猫说出“仇”这个字,她便认识到报仇雪恨本身并不是一件值得推崇的事情。虽然她极不情愿承认,但是在她的潜意识里,为至亲之人报仇雪恨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黑衣人看出了谷猫猫眼神中的犹疑,于是便步步紧逼,说道:“想想看吧,想想他们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那些平时欢笑的温暖的熟悉的脸庞,一个一个倒在血污之中。想想那些恶人是如何侮辱你的亲人,如何像禽兽一样把欲望发泄在你亲人的身上,然后再像垃圾一样把尸体丢进泥土里。想想你将再也见不到他们,只能在梦里一次次看到他们悲惨死去的景象,而他们死去的原因又是那样的无辜。如果,如果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本属于你的幸福,就这样被人蹂躏摧毁,你却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么我问你,到底你不是人?还是我不是人?” 谷猫猫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泥土。当黑衣人提到至亲之人的时候。在她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薛桦那张英俊的面庞。谷猫猫想到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父亲,不禁脸上微微发烫。想来自从自己在昆仑遇到薛桦,这一路上欲取他性命之人着实不在少数。一路上荆棘险阻,薛桦多少次身受重伤,死里逃生,若是无上天保佑,任何一处剑伤稍稍偏离几分,恐怕薛桦早已成为了回忆。 黑衣人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射出令人恐惧的邪 恶的光芒,不断地小声逼问道:“告诉我,告诉我,你会怎么办?快说,快说啊!” 谷猫猫竖起耳朵,拼命地咬着头,不断地喊着不要再说了。但是黑衣人就是不肯放过她。在不断地逼问下,谷猫猫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在泪眼婆娑中,她仿佛走在了一条堆满尸体的大街上。到处都是血污,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而她的心爱之人和至亲之人,就在大街的另一端,被绑在柱子上。她伸出手来,摸着他们的脸,但是他们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声音,没有温度,也没有笑容。 就像那无数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一样,他们已经死去。而那些伤害他们的人,就在旁边,酒池肉林,左拥右抱,发出一阵阵幸福的爽朗的笑声。那笑声是那样地刺耳,像是突然打来的耳光。她想起薛桦对她说过的梦想,说起他说过将来有一天,想要在海边盖一所房子,安安静静地做一辈子教书先生。她想起这一路上薛桦的经历,想起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可以接受小蝶离开的事实。他曾是如何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又是如何对待他的。想到这,谷猫猫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她心中犹如有燎原大火在不断炽烤。终于,谷猫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对着黑衣人歇斯底里地喊道:“如果有人伤害他们,我一定杀他全家。” “杀人全家”,这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谷猫猫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自己说出的。她想到那些无辜受戮的妇人和小孩又何罪之有,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家人犯了罪,他们就要白白地赔上性命。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句话的的确确发自自己的内心。一想到自己心爱之人惨死在他人手上,她的心中就充满了仇恨,恨不能将这个世界都毁灭干净。 突然安静的空气中,谷猫猫怔怔地看着前方,黑衣人充满期盼眼神的双眼热烈地炽烤着她,他在等待一个回答,一个可以将两人的心连在一起的回答。 “很好,这句话出自你的内心。快啊!快说,你要杀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坏人。”黑衣人的双眼似乎在不停地发问着。 但是谷猫猫脸色苍白,眼神游离。现在她站在自己内心的山口,面前是无尽的深渊,她不得不承认。黑衣人有些话说的是对的。无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善良的人,这个世界的罪恶从来不会停歇。也许有一天,不幸就会降临在她最爱的人的身上。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还会怀着善良的心去原谅所有吗? 黑衣人从谷猫猫的眼中看出了她的犹豫不决。他哼了一声,心想,眼前的这个黄毛丫头还是涉世太浅。没有尝过这世界的险恶,无法理解受伤之人的那份痛苦挣扎的心情。他伸出两个鹰爪,死死地抓住谷猫猫的肩膀,大声叫到:“看着我!” 谷猫猫被这一声喊叫吓得不轻。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黑衣人布满血丝的双眼。黑衣人恶狠狠地说道:“告诉你,你的老相好薛桦的爹、娘、姐姐都是死在我的手上。十九年前,是我挑唆慕容裕和桂亦雄去傲雪山庄抢夺薛正夫妇的梅花剑和乌骓剑,铁梨花将慕容裕的双腿打折,但却被我一掌击落山崖。可怜你那老相好刚刚出生便没了娘。”说到这,黑衣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谷猫猫恶狠狠地盯着黑衣人因为兴奋而睁大的眼睛。嘟囔了一句:“恶心!” 谁知黑衣人越说越兴奋,他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将自己是如何与白虹山庄合谋,假借朝廷之手屠灭傲雪山庄全庄的事情尽数托出。他说着他是如何将薛桦打落山崖,又是如何帮助白虹山庄找到了树婆婆,害得巨树村全村被害。原来,这一路上他一直在背后暗中作怪,一心只想着杀死薛桦,好夺得他梦寐以求的绝世神兵雪魔刀。可是机缘巧合,他却在死掉的慕容一剑身边捡到了五把神剑。他兴奋地将五把神剑铸成柴王剑,便开始了他筹划已久的这一场武林浩劫。 为了这一天的复仇,他苦苦等待了十九年。 黑衣人兴奋地摇晃着谷猫猫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神从厌恶到惊讶,再到愤怒,最后憋得满脸通红,好像有两团火从眼中射出。她的双手紧紧握成两个小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黑衣人将柴王剑塞在谷猫猫的手里。兴奋地问道:“说,你是不是特别想要杀了我?你是不是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想杀了我的全家?看看吧,看看我的杀戮,看看我所做的一切,难道这一切都不会让你想要大开杀戒吗?面对吧,面对你的私心,面对你最真实的想法。想一想,为什么别人可以杀人越货,为非作歹,而你只是想为那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为自己找回丢失的尊严,却要面对自己内心中的伪善一遍遍的诘问。为什么你要一直忍着,一直让自己痛苦下去,为什么那些恶人可以花天酒地,却连一句道歉都不用说。难道那些死去的你的家人的命,就比他们卑贱这么多? “杀戮吧!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公平正义,那么就让自己手里的这把利剑去成为公平和正义。把那些伪善一扫而空,用无尽的杀戮将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用力量说话的世界,所有的善和所有的恶都会臣服在你的脚下。杀戮,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正义。别人做得,你也做得。 “来吧,拿起你手中的剑,杀了我,再去杀了那些虚伪的人,让他们得到我们正义的制裁。”黑衣人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脸上洋溢着畅快淋漓的笑容。 谷猫猫的牙齿打颤,用颤抖的双手举起柴王剑,将宝剑的剑尖对准黑衣人的喉咙。刺下去,只要刺下这一剑,这个祸害武林的人将永远在世界上消失,武林可以成功渡过这一场浩劫。对,她应该这样做,没有人会质疑她的决定。她将成为人们的英雄。 谷猫猫盯着黑衣人的眼睛,她的脑中飞速地回顾着这一路和薛桦以及小蝶的点点滴滴。童年时在桃花岛上和父亲快乐玩耍的回忆与这段记忆交织在一起,互相切成无数个细小的片段。这些短暂的散落的记忆碎片拼接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谷猫猫的神经。各种各样的情绪不断地切换着,在脑中熬成了一锅浓稠的粥。她的脑袋痛苦得将要爆裂开来。 突然,谷猫猫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紧紧地盯着黑衣人的双眼,泪水不自觉地从眼中流了下来。叮当一声,柴王剑从她的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黑衣人气得跺了跺脚,愤怒地冲她喊道:“你这个废物,你将会为你的伪善付出代价。只有到那时,你才会觉得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幼稚。” 说着,黑衣人拾起地上的柴王剑,头也不回地向小女孩扑过去。小女孩吓得坐在地上不敢动弹,两个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面对死亡时,绝望的恐惧。 黑衣人大喝一声,柴王剑的剑尖已经刺到了小女孩的心口。恰好谷猫猫及时赶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小女孩的身前。柴王剑的剑刃从谷猫猫的后背上划过,将她的衣服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但是谷猫猫的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 谷猫猫将小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感觉到小女孩温暖的体温和柔软的身体,知道她还活着。谷猫猫激动地将下巴抵在小女孩的头上,又是亲又是抱,却全然忘记了自己仍然身处危险之中。 黑衣人怔怔地看着谷猫猫,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禁感叹道那所谓善良的东西,在她的心中扎根竟然如此之深。黑衣人怏怏地转过身,用嘲讽的口吻说道:“早晚有一天,你还会来找我的。”说罢便飞速离去,只留下死里逃生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95 幽别院泪洒湘妃竹,万剑庄勇摆扬名擂 月光穿过竹林,清风拂过,竹海摇晃,发出温柔的沙沙声。一个小沙弥正在少林寺门前打扫,忽然望见远处一名妙龄少女策马而来。少女红衣飘飘,玉软花柔,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此时在少女温暖的柔软的怀中,小女孩安恬地睡着了。 少女策马疾驰,不一会儿便到了小沙弥面前。小沙弥急忙双手合十。但还未等他说话,少女已经翻身下马,将怀中的小女孩塞到小沙弥的怀里。小沙弥羞得满脸通红,吓得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阿弥陀佛,谷施主不要拿小僧开玩笑。” 谷猫猫气喘吁吁地说道:“这小女孩没了父母家人,村庄也被恶人毁了,现在无家可归,实在过于可怜。还劳烦你和你们方丈玄湛说一声,就说这小女孩是我谷猫猫救下的,他便知道了。” 小沙弥颤颤巍巍地说道:“小僧知道了,只是小僧实在无法放谷施主你过去。” 谷猫猫摆了摆手,打断了小沙弥,叉着腰说道:“知道,你们出家人不近女色,我不能从正门走。放心,我来去自有方便,不劳烦大师开门。”说着,谷猫猫蹭地飞起,施展灵猫舞步翻墙而过。 虽然刚才一战她险些送命,但是幸而从恶人手中救下了小女孩,况且已经到了少室山,黑衣人断然不敢追来,心中不免安定了许多。她一路闪展腾挪,不一会儿便到了少室山深处的别院。 此间别院正是当年真悟方丈圆寂之所。虽多年无人居住,但少林三僧感念师父恩情,亦常常亲自前来打扫,故而院落不致荒芜萧条。谷猫猫伸手去轻扣门上的铜环,但一抬头,只见月光皎皎,洒在院落之中,仔细一听,院中寂静无声。谷猫猫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眨,思量一番,最后还是轻声缓步,侧身过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谷猫猫走到屋前,隔窗向内望去。窗上遮了厚厚的窗纸,屋内似明未明,似暗非暗。谷猫猫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子,睁大一双猫眼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忽然从一个小洞之中似有烛火摇曳之影,谷猫猫心中怦然而动,不禁砰砰乱跳,面色微红,急忙后退到院中,席地而坐。 谷猫猫微笑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裹。打开来竟是前日于扬州食为天酒楼上吃的上等糕点。谷猫猫自己掰了一块,塞在嘴里,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对屋内说道:“桦哥!这是扬州的特产,香甜酥脆,要不要尝一尝?” 从屋内透出微弱的烛光,没有一点声响。 谷猫猫笑中带泪,侧脸看了一眼院落中的竹林。只见竹子上点点成斑,若有泪痕,似娥皇泣血,似女英垂泪。自从蝴蝶谷血战的半年来,薛桦自愧害死少林三僧,又恐惧自己控制不了雪魔刀之中的神兽。若他再次为雪麒麟附体,恐为人间巨祸。于是薛桦便将自己锁在这少林寺深院之中,终日与佛经为伴,不再沾染红尘旧事。 虽然这深院平日里青灯苦佛,寂静无声。但院外的江湖却一刻都不曾宁静。正如谷猫猫所见,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持绝世神兵的黑衣人。黑衣人依仗着绝世武功和柴王剑横行江湖,八大山庄除去傲雪山庄,已经被他以一己之力屠灭六家。目前只剩洛阳城万剑山庄尚存于世。江湖上血雨腥风,一时间人人自危。 谷猫猫虽一心只在薛桦,但她仍心系武林。近日里她听说了江湖上这一场狂风骤雨般的浩劫,平日里也是多方奔走,联络各处,企图挽救危局。但少林三僧圆寂之后,江湖上正派武林再难有如薛正这样的人物,所有门派大门紧闭,皆恐祸及自身,又怎会勠力同心,共同抗敌。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山庄倒在了谷猫猫的面前,一座又一座村庄被恶人屠灭。江湖上最精锐的战力,半年之间便损失殆尽,只剩下若干弱小的门派,在乱世中苦苦支撑。 多少次谷猫猫站在房门前,想开口请求薛桦出战挽救危局,但她想到薛桦历经苦难,心中早已槁木死灰,万念俱焚。况且是否出山乃是他自己的事,道德实乃自律之事,而绝非他律之事,她又如何能强迫得了他人。于是也只是倾诉江湖风雨,但无论多艰难,她都无半点强求。 多少次,她遥望着屋内烛影摇晃,想念这薛桦的体温,心中不断地涌起想要冲进门内,紧紧地拥抱这个善良的男孩的冲动。但是,即使是一墙之隔,薛桦却始终不愿踏出屋内半步。 今夜谷猫猫本想再次倾诉扬州明月山庄被屠一事,但是夜院中积水空明,藻荇交横,竹影摇晃,更见湘妃竹泪斑点点,如泣如诉。念及薛桦往日笑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温暖之情。便席地而坐,避而不谈近日扬州之事。 谷猫猫囫囵吞枣地吃完了糕点,拍拍衣服站起身来,蹦跳着走到湘妃竹前,对屋内说道:“桦哥,今夜万里无云,星月交辉,湘妃竹竹影晃动,甚是美丽,念及当日你我在昆仑树下之情形, 正如今日之景。如此良辰,桦哥何不出来小叙?” 屋内依旧无言。 忽而一阵清风吹过,谷猫猫顿时觉得一阵凉意。她将衣服收了收,裹紧身子,忽而又觉得温暖起来。她侧过脸,恍惚间仿佛薛桦就站在她的身后,解下长衣,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 谷猫猫粲然一笑,抱了抱肩膀,对屋内说道:“桦哥,谢谢你!谢谢你这一路上的关怀和帮助。其实猫猫也知道桦哥心中难受,不应该多加叨扰,但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总是想念着你。你的身影,你的微笑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猫猫多想在此终了此生,就算无缘再见桦哥一面,但守着你,守着你善良的灵魂,便是猫猫此生最大的安慰。 “这种相守,对于猫猫来说,便是死也不愿意放弃的幸福。” 说到这,谷猫猫似乎抽泣了一下,但旋即又说道:“但是猫猫最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这几日恐怕不能守在桦哥身边。待小妹归来,我们再一起月下漫步。” 说罢,谷猫猫转过身,缓缓向门外走去。 漆黑的夜色中,谷猫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少林别院。但是她不知道,其实有一只眼睛,一直透过别院的门缝看着她。薛桦见谷猫猫已经走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来。 薛桦蓬头垢面,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袈裟,行动不便,好似带着千斤重的枷锁。月光照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照在他冰冷的心底。他伸出手来,触碰着这一棵棵湘妃竹,只见湘妃竹上点点泪痕,似乎在倾诉娥皇女英无尽的相思之苦。念及谷猫猫刚才的肺腑之言。心中不禁为自己的冷漠无情而内疚不已。 更何况,近日来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他已从谷猫猫口中得知。挽救大厦之将倾,于薛桦来说本是义不容辞。但是他闭上眼睛,小蝶的一颦一笑,还在他心头隐隐作痛。此刻的痛苦已不似当日小蝶在他背上蝶葬之时那般深切。但只要偶尔想起,还仍然回肠百转,有剥肤切骨之痛。 故而薛桦不愿出山绝非因为心中留有剧痛,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还对小蝶怀有深深的留恋。这份感情将来一旦不受控制,导致自己失去心神,再次被雪麒麟反噬,如今少林三僧已逝,敢问天下又有何人能挡得了他?薛桦不忍再残暴生灵,故而深居别院,终日默诵佛经。 但刚才谷猫猫一番情真意切地表达,不仅令他心中温暖。透过门缝,薛桦看见那个熟悉的桃花般美丽的少女,此刻却多了几分憔悴。想来这半年来她奔波在外,于心于身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再看这湘妃竹泪痕点点。一时间,从七岁那年的初遇谷猫猫以及之后并肩作战的种种情形涌上心头,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难过。 薛桦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心想过去的总归还是要过去的。若是一味念着过去的,却忽略了那些活着的人,在佛来说,应该也是一种罪过吧。 月光透彻了他的肺腑,薛桦呆呆地望着湘妃竹上的泪痕,久久不能入眠。 腊寒时节,洛阳城飘起了小雪,谷猫猫走在冷清的城中大路上,看着平日里繁华喧闹,车水马龙的街市,此刻竟然空无一人。想来定是六大山庄被屠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武林,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个遭难的就是万剑山庄了,故而作鸟兽散。堂堂洛阳竟然因为一个人而空了半座城。 谷猫猫只身一人来到万剑山庄门口,却赫然发现山庄的大门竟然洞开着。她见门口的一个柱子上贴着一张大榜,便上前查看。只见榜上写着: “尧天舜日,大宋永昌,自我大宋立国百余年来,正道武林从未有今日之浩劫。今竟有一无耻恶贼,竟妄图凭一己之力,攻灭华夏之武运。呜呼!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六大山庄竟先后遭其毒手。我万剑山庄虽知定难逃此劫,但护卫正道,除恶务本,自是我辈分内之事,然势单力微,恐难以为继。故庄主司马永嘉今日在此设下扬名擂,万金做注,以武会友,广邀天下豪杰,寻觅超绝之士,以图挽救危局,铲除奸邪狡诈之狂徒,正我大宋武运之雄风,勠力同心,此役必一战功成。 司马永嘉 宋武运三年元月二十日” 谷猫猫掐指一算,想来这扬名擂已经设下了已有十九日了。看来司马庄主知道以本庄之力定然难以抵挡黑衣人,故而广邀天下豪杰,企图和聚集更大的力量做最后的挣扎。只是不知道在万金的引诱下,又有多少豪杰前来助阵呢? 谷猫猫抬脚迈进山庄大门。只见偌大的山庄内冷冷清清,既无炊烟,又无女眷,不禁十分纳罕。她一路穿庭过廊,直奔正殿而来。只见正殿的门也大开着。在正殿中央摆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擂台,一个面容清秀,衣着飘逸的清玄之雅士围在上座 。擂台两边的武士个个手持长剑,总共有十八名。 众人多日未见有人来,故而此刻都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今日忽见一绝美少女翩然而至,不觉精神为之一振。一丰神俊朗的少年挺胸上前,向谷猫猫抱拳拱手道:“女侠可是前来比武的吗?” 此时司马庄主直起身,打量了一番谷猫猫,皱了皱眉,说道:“小七,莫要胡说,赶紧退下。” 接着又对谷猫猫说道:“女侠此次前来鄙庄,不知有何赐教。” 谷猫猫搓了搓手,说道:“我是来比武助拳的。” 两旁的武士听了不禁哄堂大笑。但大笑之后,却又面有苦涩之相。司马永嘉也不禁哑然失笑,对谷猫猫说道:“女侠可知此刻我万剑山庄的境遇吗?” 谷猫猫点了点头,说道:“前日我刚从扬州而来,目睹了明月山庄被屠的惨状。” 一听到明月山庄这四个字,众人不仅都惊惧地呀了一声。小七颤颤巍巍地站立上前,用手一点谷猫猫,说道:“莫非你就是那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不成?” 小七身旁的一个年长一些的武士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小七,说道:“胡说八道,她一介女流如何能将六大山庄屠灭。不过就算她不是破军,也定然是破军身边之人,不然如何能从那恶魔手下存活。” 谷猫猫不卑不亢,昂首说道:“我叫谷猫猫,家父是武林神医谷百草。这些年家父扶危救困,救死扶伤,挽救了很多武林人士的性命。小女也心向正义,近日江湖上遭此大难,又怎能袖手旁观,故而奔走前后,只求为武林略尽微薄之力。”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众人一听谷猫猫之名,再听谷百草的名字,不禁都发出了惊叹。司马永嘉的脸上展现出欢迎的笑容,急忙走下上座,一边相迎,一边笑道:“原来是神医之女,失敬失敬。令尊昔日曾光临鄙庄,将我多名弟子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妙手回春,果不负神医之名。永嘉心中感激不尽。今日能见到神医之女,心中欢喜非常,还请女侠恕我怠慢之罪。” 小七的双眼也放出异样的光芒,兴奋地说道:“原来你就是薛少侠身边的谷猫猫。蝴蝶谷一战薛少侠一刀斩杀三万燕国兵,如果将来有幸见到薛少侠,一定要好好看看他的那把雪魔刀。” 司马永嘉走到谷猫猫面前,两人互相作揖,抱拳拱手,行江湖之礼。司马永嘉说道:“女侠今日前来,我庄本应该杀鸡宰牛,盛情款待一番,但实不相瞒,自从破军大开杀戒开始,我庄便日夜悬心,恐一日遭难,不仅全庄上下不保,周遭男女老少恐也遭劫难。所幸家丁女眷已溃逃殆尽,只剩我师徒一十九人在此坚守。我们既不开炊,又不玩乐,将死之人,也无心款待女侠。女侠助拳之恩,我们唯有来生再报。还请女侠速速离去,勿要增加我们的罪孽。” 司马永嘉身形修长,面容白皙,颇有魏晋名士之遗风。更兼眉宇间隐隐有一股悲凉之气,更显得仙风道骨,洒脱飘逸。颇有一股王羲之丧乱贴之悲壮。 谷猫猫微微笑了笑,说道:“除魔卫道,你们男人做得,我们女人怎么就做不得?今日司马庄主如此之言,岂不是有轻我之意。且不说我从小便和爹爹走遍大江南北,就是这几年我与薛桦战昆仑,闯苗疆,千难万险,也没有一丝怯场。昔日花木兰代父从军,王昭君远嫁西域,此皆以一身之力而扶危济困之英雄,朗朗华夏,巾帼必不让须眉。我意已决,绝不做临阵退缩之人。” 听了谷猫猫慷慨激昂的陈词,众人心中无不暗暗赞叹。只是司马永嘉依然担心连累谷猫猫,故而沉思良久,默然不语。继而又说道:“好,既然谷女侠执意留下,且先过了我这扬名擂,如果女侠能胜得一场,是走是留,全凭女侠心意。若是不能取胜,还请女侠速速离去。” 说着,他一甩袍袖,又回到了座位上。 小七也一个翻身跳到擂台中央,对谷猫猫抱拳拱手道:“在下宁小七,乃是庄主座下第七弟子。昔日我年少流落江湖,幸而得到庄主相救,抚养至今。庄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日女侠执意留下,且先过了我这柄兰亭剑。” 谷猫猫见小七年少青葱,丰神俊朗,绝非尘土间人,姣姣如玉树临风,望之似从画中来,心中不仅粲然一笑,心想小七如此年轻,武学上定然造诣不深,若是自己侥幸得胜,到时司马庄主也不好再赶她走了。 谷猫猫一猫腰,从小皮靴中抽出“夭夭”和”灼灼”,在蝴蝶谷大战中折损的双刀,已经拜托铁不平帮忙用和田玉修复了。此刻的双刀刀柄金光闪闪,刀身冰清玉彻,威力较之前更为霸道。谷猫猫邪魅一笑,似撩非撩,眉如漆墨,目若星辰,翻身上台,向宁小七抱拳拱手道:“宁少侠,请了!” 96 战灵猫小七演兰亭,挥神兵破军斩英豪 说着,谷猫猫一个翻身跃在空中,旋转身体,双刀仿佛是两片花瓣,在空中飞舞飘洒,寒光闪闪,一股芳香之气向宁小七扑面而来。小七从背上抽出一把笔状的宝剑捏在手中,轻舒长臂,气度恢弘,动作飘逸,挥挥洒洒,在空中宛如描龙画凤一般。 谷猫猫心中暗暗赞叹道:“好俊的武功,走笔游龙,风骨气韵,真如当年王羲之的书法一般。” 宁小七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右臂一挥,剑刃倾泻而下,宛如一条涓涓流淌的溪水。小七左臂一挽做取水状,犹似端起一杯清茗,放在口中,茶香在唇齿之间回荡,秀口一张,清吐一口甘甜之气。刹那间,宝剑从斜刺里向谷猫猫刺出,这一招便唤作“清流激湍”。 谷猫猫微微一笑,双刀“夭夭”和“灼灼”的刀尖在宝剑的剑身上一点,随即在空中翻过几个跟头,灵巧地跳跃到宁小七的背后。双臂张开,两柄弯刀好似两只锋利的猫爪,直扑宁小七颈部。 宁小七挥舞袍袖,摇摇晃晃,仿佛酩酊大醉一般,左脚一抬,将谷猫猫右臂挡开。右手一抓,扼住谷猫猫左手手腕,右脚脚尖一踢宝剑,宝剑便奔着谷猫猫的脚踝而来。 这一招“放浪形骸”好生厉害,谷猫猫慌乱之中只得双脚用力一跳,呜喵一声,仿佛受了惊吓的小猫,不自觉地向后缩去。 宁小七哪里肯放过,宝剑忽高忽低,身形晃动不止,节奏欣快,步伐凌乱。谷猫猫左顾右盼,应接不暇,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宁小七的真身。这一招“情随事迁”令谷猫猫意乱情迷,头晕目眩。 谷猫猫平日里与人交锋,都好像灵猫戏耍老鼠一般。今日遇见宁小七,才发现老鼠竟然是我自己,双颊不禁羞得绯红。谷猫猫又气又恼,暴跳如雷,一下子跃到空中,双臂旋转,两柄桃花短刀飞速转动,如同一股旋风一般,从宁小七头顶呼啸而下。 兰亭剑法看似软绵绵,剑招清玄飘逸,华而不实,实则舞剑者乃是在暗中观察敌人的破绽。现在谷猫猫倾全身之力,一击而下。却不知整个身体全部暴露在了宁小七的宝剑攻击范围之下。 宁小七左脚做轴,右脚脚尖在地上不断轻点,画出一个圆圈。他面容悲戚,长吁短叹,口中喃喃出一曲悲歌。正所谓“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 忽然,他抬头一看,身形一闪,只留下宝剑在地上,身体却已绕到了谷猫猫的背后。宁小七伸出一掌,特地挑了一个非要害的地方打了下去。这一掌宁小七本打算将谷猫猫打翻在地,再拾起宝剑,点在谷猫猫喉咙处,逼她投降。谁知谷猫猫的皮肤看着明明是洁白如雪,滑如凝脂, 谁知这一掌下去,竟有如打在一块铁板之上,只觉得手掌中的骨骼根根剧痛,仿佛要碎成一粒粒沙子一般。 宁小七大叫一声,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倒在地上。谷猫猫双臂一撑,旋即快速地飞到宁小七的面前。将“夭夭”和“灼灼”抵在小七的胸口。小七呀了一声,虽然还欲翻身逞强,但是想到自己既然已经输了,万万不可耍赖,失了风度,便莞尔一笑道:“谷女侠好身手。” 谷猫猫不禁脸上一红,如果不是这莫名而来的刀枪不入的功夫,其实四招过后,她便已经输给宁小七了。谷猫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不,其实是我输了。”接着又叹了口气说:“看来,我是不能和大家一起并肩战斗了。” 忽然间一股清风袭来,原来是庄主司马永嘉飘然而至。他激动地一把挽起谷猫猫的手臂,说道:“谷女侠好俊的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永嘉行走江湖许多年,翻遍了太祖以来的武学典籍,也没有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内功。这套功夫也许就是破解破军的唯一办法,有了这套武功,也许我们正派武林就有救了。不知谷女侠可否指点一二。将武功传授与我的徒儿们。” 谷猫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司马庄主,老实说我并非什么名门之后,所用的武功你也看到了,都是些江湖上的三脚猫功夫。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刀枪不入了,如果我说我是睡了一觉就变成这样了你可能也不信,哎,真不知道怎么说。” 看着谷猫猫憨态可掬,小脸憋得像桃花一般红艳,司马永嘉不禁哈哈大笑道:“看来是谷女侠天生神力,并非后天习得,看来我们是无福学习了。不过这样也好,一旦破军来了,我们到时会引诱破军上擂台而战,我们这里一共有十九条好汉,到时候谷女侠可以将敌人的剑招一一记下,把这些宝贵的信息保存下来,让那些幸存的江湖侠士去研究破解之法。我等纵然粉身碎骨,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我相信,邪不压正,我大宋武林一定有胜利的那天。” “哦?恐怕你是等不到了。”不知道从何处忽然传来一个瘆人的嗓音。突然间,一道黄光闪过,宁小七大叫一声,众人低头看时,只见宁小七的心口被戳穿了大大的一个洞。鲜血奔涌而出,小七当场气绝而亡。 一个黑影倏地一下飞到了擂台上,众人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人面貌。黑衣人早已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司马永嘉的心口处。这一脚带着重重的内劲,威力巨大,司马永嘉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庄主的座位上,一口热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黑衣人一转头,用埋怨的眼神看着谷猫猫,喃喃道:“不是叫你躲远点,不要碍事么?偏要来送死,说着一把抓住谷猫猫的肩膀。用力一甩,将谷猫猫 甩到擂台之下。 小五眼见自己的好兄弟小七惨死在破军剑下。心中有如烈火焚烧,脸上涕泗横流。他举起宝剑,呼号着向破军砍去。破军轻蔑地哼了一声,右臂一挥,一道黄光闪过,小五当即血尽而亡。 剩下的勇士们前赴后继地向擂台冲去,却一个个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他们的心都被戳开了一个大洞,每一个人都为万剑山庄流尽了最后一滴热血。 谷猫猫趴在地上,她想起了司马永嘉刚才嘱咐给她的话,要她好好地记住破军的每一个剑招。她拼命地睁大眼睛想看清破军的招式,可是眼泪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越想看清,却越发不忍看清。 眨眼之间,十六位勇士已经成为了破军的剑下亡魂。只剩下司马永嘉一个人坐在庄主的宝座上,不停地呕血。谷猫猫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心仿佛碎了一地。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为正派武林做些什么,至少可以救下一两个山庄。可到头来却连敌人的剑招都看不清。 这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一个厚实的肩膀,可以让她倚靠,让她不再失去对善良和正义的希望。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看见薛桦就站在她的身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薛桦俊秀的脸上,他的脸上闪耀着温暖的笑容。 谷猫猫一把扑在薛桦怀里呜咽起来,薛桦拍了拍谷猫猫的后背。谷猫猫感觉到,虽然此时的薛桦仍然穿着袈裟,但他的神态却似当年他们与少室山初遇时那般天真无暇,他的身体也如当年在昆仑时那般温暖。薛桦已经从自责和痛苦中慢慢走了出来,那个有血有肉的薛桦复活了。 谷猫猫眼含热泪地说道:“你终于来了。” 薛桦轻轻地抚摸着谷猫猫的头发,一滴热泪沿着他的脸颊滴到了谷猫猫的头上,他用自责的语气说道:“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 薛桦轻柔地将谷猫猫放在一边,拔出背上的雪魔刀,二话不说,向着破军冲去。破军感觉到背后一股强大的内气袭来,不觉心中一震,知道是来了一个厉害的角色。他不敢怠慢,抽剑回身来迎。 谁知他一眼望见敌人竟然是薛桦,不觉笑了。说道:“小子,你何时竟然也扮起和尚了?” 薛桦一点破军,说道:“破军,你为图雪魔刀害我父母,和朝廷合作灭我山庄,引白虹山庄屠巨树村全村,打死少林真悟方丈,盗取他毕生心血写就的婆罗心经,偷走五柄神兵铸成柴王剑,又杀害无数正派武林人士。你恶贯满盈,罪不容诛,我今日一定要为武林除害,为父母报仇雪恨,用你的鲜血,来救赎我犯下的过错。” 97 薛木棉命丧柴王剑,谷百草怒闯宋皇廷 说着薛桦便挥舞雪魔刀,使出一招“悲回风”向破军攻来。 破军身形一晃,便躲开了薛桦倾尽全力的一击。他纵身跃上擂台,踩在万剑山庄勇士的尸体上,对薛桦挑衅到:“百年前,雪魔和剑圣曾在天南地北大战七场,未分胜负。不想百年之后,柴王剑和雪魔刀要在此地分个高下了。薛桦,有种的你就上来,十招之内不结果了你,我也枉花费了这半生心血。” 薛桦被破军一激,体内热血翻涌。翻身上台,用雪魔刀一点破军,说道:“天下贼子,汝为恶首。今日就算拼得血溅当场,我也要取你的狗命。”说着腾身而起,双臂举刀,使出一招东皇太一斩便向破军劈来。 破军虽然轻视薛桦,但他毕竟在蝴蝶谷见过东皇太一斩的威力,故而不敢硬接此招。身形轻晃,飞速地躲开了这一招。谁知薛桦这一刀威力实在不小,万剑山庄正殿的一面墙壁都被轰去了半边。 薛桦见破军躲开,哪里肯绕,紧接着又使出一招"橘颂"向破军而来。破军运动婆罗心经,将柴王剑舞得呼呼作响,灵巧地在薛桦的刀招中来回穿插。伺机寻觅机会,以期一击将薛桦毙命。 薛桦看得出,若是论纯武功,双方实力在伯仲之间。自己的惩心诀虽然是百年前的内功,但并不输给真悟禅师的婆罗心经,而天问九章刀法又飘逸霸道,也与敌人的剑招可以分庭抗礼。这场战斗并非没有胜算,自己对于雪魔刀的驾驭要比对方对柴王剑的驾驭要熟练很多。只要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找到他的破绽。 薛桦打定主意,将雪魔刀挥舞得更加认真细致起来,一招一式,不仅又快又狠,而且毫无破绽可言。挥挥洒洒,宛如李太白之古风吟诵,工整细腻,又如杜工部之七言绝句。辉煌灿烂,镜花水月,绝美中透着无尽的杀机。破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别说十招,就算是百招自己也未必能将薛桦制服在地。 但即使如此,薛桦仍然占不得破军半点便宜,两人从午后一直斗到太阳落山,四五百招过去,依旧未分胜负。雪魔刀裹着寒风,呼呼作响,柴王剑闪着金光,灼灼生芒。两柄绝世神兵交相辉映,一善一恶,一正一邪,一明一暗,一阴一阳,宛如太极之两仪,又如日月之交辉,此一战真乃中原武林百年难得一见之血战。 残阳如血,两人斗得越久,薛桦心中之悲便越甚。终于,五百回合之后,他觅得了破军的一个破绽,急速地使出一招湘夫人,从后面攻向破军的双膝。破军躲闪不及,双膝被雪魔刀齐齐砍中。谁知这一刀下去,却没有伤到破军一分。不仅如此,薛桦还觉得自己的两腕十分酸痛,惨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愣在原地,惊讶得口不能言。 破军也愣在原地,他不敢相信,这柴王剑带来的龙血之契,竟然可以令连雪魔刀这样的神兵都不能伤他一分。柴王剑乃是当年后周世宗用龙血铸成,持剑之人将自身之血与龙血混合,便可以得到龙血的庇护,刀枪不入,而且这种契约还可以传之后世。但是连雪魔刀这样的神兵竟然都无法伤他,是他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战场的形势一下子被逆转了,破军抚摸着柴王剑的剑身,哈哈大笑道:“难道这就是天命吗?”本来已经疲惫的身体瞬间变得容光焕发,双目射出贪婪而快乐的光芒。他挥舞着柴王剑,飞奔着冲向薛桦。 薛桦咬紧牙关,挺起雪魔刀来迎,几个回合下来,薛桦只觉得意乱神迷,对于破军刀枪不入的神功,自己不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且眼下也毫无破解之法。薛桦瞥了一眼擂台下的谷猫猫,只见谷猫猫面如槁木,神情凄楚,连谷猫猫都想不到破解之法,薛桦心中更觉不妙。 只见薛桦的脚步越来越慌张,刀法越来越凌乱,混乱中虽然又乱砍了破军几刀,但力道已大不如前。而破军则越战越勇,眉宇间洋溢着一股胜利者的自信的微笑。薛桦心中又是厌恶,又是丧气,最后只剩下机械性地挥刀,武功招式已全然没了灵魂。 可即使如此,破军依然没能完全战胜薛桦。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司马永嘉和谷猫猫也已经目睹了战斗的全程。如果稍有闪失,被两人逃走,恐怕会毁掉自己的全盘计划。破军下定决心,一个虚晃,骗得薛桦挥出刀去。他挺剑转身,一剑刺向台下的谷猫猫。 谷猫猫被突然刺过来的剑招吓得不敢动弹。薛桦也惊得急忙转身,挺身去救。眼看着柴王剑就要刺到谷猫猫的喉咙,忽然间,破军剑锋一转,回身刺向薛桦。 而此时薛桦上臂张开,整个胸腹暴露在破军之前。面具下面破军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喊一声:“碎月斩!”一道黄光闪过,柴王剑瞬间贯穿了薛桦的胸膛。 雪魔刀掉落在擂台上,细小的洁白的雪花飘起又落下,殷红的血流淌,蔓延,直到将雪魔刀完全包裹。薛桦努力地想抬起头,看一眼哭嚎着冲上擂台的谷猫猫,但是一个黑影笼罩在了他的视野之中,那个男人俯下身,拾起了地上雪魔刀,又飞起一脚,将薛桦最后的希望——谷猫猫踢飞。在破军疯狂的笑声中,薛桦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破军转过身,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谷猫猫,他那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在疯狂的抽搐。但是他并未对谷猫猫做出任何的攻击动作,而是一个飞身跳到司马永嘉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恶狠狠地瞪着司马永嘉的双眼,问道:“你为什么不逃走?” 司马永嘉面无惧色,大义凛然地说道:“庄在人在,庄亡人亡,一死而已,何足惧哉。” 破军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道我最恨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什么吗?我最恨的不是你们的邪恶与无耻,我最恨的是你们明明那么邪恶,那么无耻,却还要装成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哈哈,这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做了婊子还要立一个贞节牌坊。 “从古至今,你们都是如此,甚至连你们的本朝的太祖赵匡胤都是如此。明明是厚颜无耻地窃取了恩人的江山,却非要装成一副众望所归,被逼着继位的可怜巴巴的模样,真是好笑。你们明明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却不仅不需要道歉和忏悔,还要给自己的祖宗树立起一个个祠堂,来供后人瞻仰。瞻仰什么?瞻仰你们的暴虐?瞻仰你们的邪恶?瞻仰你们的无耻?还是瞻仰你们做了婊子还要立一个牌坊的小丑模样? “司马永嘉,你还记得你的祖先当年在我的国家做下的那些事吧。虽然我从未亲见,但即使那已经过了百余年,从那些累累白骨中,我依然听得见他们绝望的呼喊和痛苦的呻吟。多少个夜里,我从痛苦和挣扎中惊醒,我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赵宋军民的祖先犯下的罪恶。今天,我就要用你们的血来祭奠他们的亡灵。别说是你们八大山庄的血都流干了,就算赵宋子民的血都流干了,也洗不清你们的罪孽。” 司马永嘉听了破军的话,闭上了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如此你只需杀了我们八个便是了。八大山庄除了我们八个,再无当年太祖八侍卫的后代,你又何必伤及无辜呢?” 破军听了哈哈大笑,甩手便是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司马永嘉的脸上,又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痰,骂道:“你们赵宋的军队在我的国家烧杀掳掠整整一载,你们可曾想到过我的同胞也是无辜的?现在报应来到了自己的身上,便和我 说起什么无辜起来?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就是那些张口善良,闭口正义的废物。他们除了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呼号哭喊,还会什么?善良?正义?不过是你们这些臭虫拿来双标的借口罢了。” 接着,破军举起手中的柴王剑,对准司马永嘉的胸口,狞笑着说道:“到头来,能保护自己的,还是只有这无上的武力啊!” 说着,一道黄光闪过,司马永嘉在万剑山庄庄主的座位上,血尽而亡。 擂台上,谷猫猫还在抱着薛桦的尸体痛苦地哭泣。破军一手握着柴王剑,一手提着雪魔刀,精疲力竭地向外走去。他一脚踢开正殿的门,越走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只留下一串令人胆寒的笑声和一首飘飘渺渺的诗,悠悠地传来: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谷百草肩上挎着一个药箱,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站在东京汴梁皇宫的城门前。他踌躇满志地看着眼前这座巍峨的皇宫,自从上一次带着女儿离开之后,他已经有十九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 但是这个地方又是让他那么魂牵梦萦,他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这个地方,牵起那只温柔的手,一起幸福地逃离这里,回到那个百花盛开的故乡。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刺眼,他记得,在自己那个回不去的家乡,阳光也经常是如此的刺眼。忽然,他瞥见一个面如桃花的少女,坐在皇宫的城墙上,调皮地荡着双脚。女孩看见谷百草在看她,一下子便跳到了他的面前,扑到了他的怀里,撒娇地说道:“父亲!您来了,女儿等了你很久啦!” 谷百草笑了笑,说道:“今天国丧,你来这个干什么?” 谷猫猫摇晃着谷百草的胳膊,一脸可爱的说道:“我还会来找你的呀,这是爹爹你说的呀,难道你忘了吗?” 听了谷猫猫的话,谷百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的嘴唇抽动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的目光,但旋即又变得慈祥起来。他点了点头,说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机灵。” 谷猫猫挽起谷百草的胳膊,就像当年在桃花岛一样,这一对父女向着皇宫走去。两个身着丧服,白盔白甲的禁军士兵站在皇宫的门口,喝令他们站住。 谷百草停下来,不好意思地对两位禁军士兵说道:“在下谷百草,以前是皇宫御医,今日特地给皇后送件礼物。还请两位官爷通融一下,为我父女开一下门。” 两个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郎中给惊呆了。一个禁军一指谷百草,凶狠地骂道:“无知小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日乃是国丧之日,你们非但不守在家里,还敢到这皇宫门口来作乱,我看你是活腻了吧。”说着,这个士兵挥舞长矛,便向谷百草身上刺来。 谁知这一刺非但没有伤到谷百草,长矛反而应声折断。士兵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愣在原地不敢说话。另一个士兵也挥舞长矛攻向谷百草,谁知也同样被震断了长矛。谷百草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但是他却像是有天生的刀枪不入的神力一般。两个士兵的脸色渐渐发紫,他们以为自己见了鬼,扔下武器,撒腿就跑。 谷猫猫拉着谷百草想要从城门的侧门穿过。谷百草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次,我们走正门。” 说着,他走到城门前,将手放在城门上,丹田运气,轻轻一推,厚重的城门便咔啦啦地打开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上万身着白盔白甲的禁军武士,整齐地站立在皇宫正殿之前。谷百草和谷猫猫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容貌艳丽,仙姿玉色,聘婷袅娜的女人牵着一个孩童的手,扶着一个巨大的灵柩哭得梨花带雨。正殿之下的百官和上万将士无不涕泗横流,因此无人注意到谷百草和谷猫猫父女。 两人从容不迫地从禁卫军的中间穿过,既不披麻戴孝,也不三跪九叩,在一片白茫茫的丧葬之礼中,显得格外的扎眼。 那台上抚棺大哭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后花朝凤。花朝凤用余光看见一对父女缓缓向正殿走来,而禁卫军竟未阻拦,脸上现出一种霸道的神色。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旁的韩如海,韩如海赶紧走几步,跪在花朝凤面前。花朝凤小声对韩如海说道:“那两个是哪里来的贱民?国丧期间,也不素衣戴孝,竟直奔大殿而来。如此重要的时候,决不许任何人捣乱。” 韩如海领了花朝凤的命令,转身便向谷百草和谷猫猫冲去,眨眼之间便冲到了两人的面前。而此时两旁的禁卫军也发现了陌生人的入侵,挥舞着刀枪向两人刺来。但是令人吃惊的是,无论禁卫军如何砍杀,都不能伤害他们一分一毫。 韩如海跳到谷百草面前,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谷太医,这么久不见,不想你竟然练成了这等神功。可是不管当年你与皇后殿下有多少纠葛,你都改变不了她现在是权倾天下的太后的事实。皇帝年幼,这大宋的江山都还要指望花太后来维持。当年你垂涎皇后美色,险些酿成大祸,幸而皇后深明大义,不追究你轻薄之责,只是将你从皇宫中驱逐出去。但今日你却没那么幸运了,我韩如海今日就要让你命丧于此。” 谷百草一掌推开韩如海,这本是轻轻地一推,但韩如海却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灼热的内力从谷百草的手中涌向自己的身体。他支撑不住,向后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谷百草笑道:“韩公公,垂涎皇后美色的不止我一个吧。我还记得十九年前你便对花朝凤言听计从,寸步不离。真想不到你们太监竟然也懂男女之情,这可真是我行医以来从未听过的奇迹呢?” 韩如海脸上羞得绯红,又气又恼,运动甘露四象功,飞到谷百草头上,便是一掌砸下来。谁知谷百草运动婆罗心经,轻而易举地便将韩如海震飞开去。在谷百草眼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仍旧从容不迫地拉着谷猫猫,向正殿走去。 韩如海却不甘心放弃,他一次次地爬起来,向谷百草攻过去,但一次次地被婆罗心经震飞。每一次,他都摔得遍体鳞伤,但是即使身体剧痛无比,口中不停地呕出鲜血,他仍旧一路跟着谷百草,不愿放弃。 但台下的满朝文武,都仿佛像是见了神灵一般,站在原地哆哆嗦嗦不敢动弹。士兵们手持兵刃,都颤抖着将刀尖剑尖对准谷百草,但是却都在互相推搡,没有一个人勇敢上前。 谷百草和谷猫猫一路沿着正殿的台阶拾级而上,花朝凤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谷百草,发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眼里满是居高临下的骄傲和厌恶的神情。韩如海一路相随,但却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直到浑身是血。而这一次,在只剩下一个台阶的地方,他终于落到了谷百草的脚边。 此刻的韩如海只觉得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已经被震成了碎末。他的鼻中,口中全都浸满了鲜血,他抬满脸鲜血的头,看着眼前的花朝凤。恍惚间,他想起了十九年前,她刚入宫时的情形。 太监,阉人,自古便是被人祸国殃民的祸根,历来为忠正之士所唾弃。而在历朝历代的阉祸之中,尤以东汉、大唐为甚 。十常侍之乱,甘露寺之变,无数江山社稷毁于阉宦之手。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唐肃宗李亨,皆是死于阉宦之手。天下皆知阉人之恶。但是,这一切难道是他可以选择的吗? 他自幼家贫,无奈之下父母将他送入宫中做了太监。他为此无时无刻不觉得自行惭秽,低人一等。可是,直到他遇到了那个花容月貌的女孩,那个女孩非但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歧视他,反而给了他最深的信任。于是,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从那天起,韩如海便在心中发誓,无论如何,他也要保护花朝凤的周全。这并非出自男女之情,而是出自知遇之恩。 但是,一切在国丧的这一天都到了尽头,谷百草不耐烦地抓起韩如海的头发,将他的头用力摔在正殿的台阶上,在花朝凤面前摔了个粉碎。花朝凤的脸上抽搐了一下,但仍旧是那一副威严的高傲的神态。 谷百草来到花朝凤的面前,笑道:“阿凤,你还是那么狠。你的狗死在你的面前,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花朝凤冷笑道:“当年的阿凤早已死了,现在我是花皇后,谷百草。现在正值国丧之期,你带着公主前来正殿捣乱,是何居心?” 谷百草眯着双眼,微笑着打量着花朝凤,点了点头,说道:“对,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和我一起出川的阿凤了,你现在贵为大宋的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比的风光,无比的尊贵。而我这个曾经的后蜀皇族的后裔,我这个曾经和你海誓山盟的人,不过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江湖郎中。” 说到这,谷百草特地挑起了眉毛,面带笑容,神情挑逗地看了看花朝凤,问道:“花太后,你现在一定觉得,你动一动指头就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吧。” 花朝凤眉头紧蹙,双拳紧握,身体不停地发抖。而小皇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来了一位厉害的客人,拉着花朝凤的手,不停地问道:“母后,母后,他是谁呀?” 谷百草一把揪住小皇帝的黄袍,抓在手中。小皇帝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在谷百草的手中不断地挣扎。谷百草向花朝凤说道:“太后不必惊慌,百草知道新皇登基,这次前来是特地为皇帝献宝来了,陛下,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谷百草从包裹中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方印。这个方印方圆四寸,上纽五龙,晶莹玉润,金碧辉煌,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小皇帝一见如此宝物,心中乐开了花,放在手中不断地把玩。花朝凤一看便知这乃是当年秦始皇的传国玉玺。也不顾太后威仪,伸出手来便向小皇帝手中抢夺。 谁知谷百草早已料到她会来抢,一把抱起小皇帝,扛在肩上,向后退了三步,说道:“诶?我说的是给我们的皇帝陛下看一看这个玉玺,又没说要给他,太后何故来抢?” 花朝凤鄙夷地说道:“废话,这传国玉玺乃是当年秦始皇命李斯铸造的那一尊,乃国之重器,历代国君都奉若珍宝。我大宋皇帝,受命于天,理应继承此传国玉玺。如此宝物,又岂是你这种乡野村夫能染指的?还不交出皇帝和玉玺,我念在你我当年之情,也许还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谷百草仰天大笑道:“受命于天?你们大宋皇帝也有脸说自己受命于天?当年明明是那个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赵匡胤,欺负柴家孤儿寡母,捏造北汉进攻的谎言,一手策划并实施了陈桥兵变。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是赵宋窃取了大周的江山,只有你们这些伪君子,以为篡改史书就可以封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真是寡廉鲜耻,恬不知羞。” 说着,谷百草抢走小皇帝手中的玉玺,用一只手粗暴地拎着小皇帝,几步抢到了老皇帝的棺椁之前。花朝凤以为他要对老皇帝的棺椁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冲到谷百草的身边拼命地想要把他拉开。而正殿台阶下的禁军也拼命地冲上去,想要阻拦谷百草。 而此刻,谷百草正用手抚摸着棺盖,他面容悲戚,眼含热泪地说道:“一百年前,他的祖先从大周手里抢走了这个江山。 “而十九年前,这个无耻的人从我的手里抢走了我的爱人。” 之后,一道耀眼的寒光闪过,谷百草手中的传国玉玺变成了一柄闪烁着寒光的绝世神兵。谷猫猫定睛看时,那正是前日破军手中的柴王剑。 谷百草瞥了一眼谷猫猫,只见她的脸上既无惊讶的表情,也无惶恐的神色,吞吐均匀,泰然自若。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右手用力一挥,一道弯月状的黄光闪过,碎月斩的剑气将冲上来的几百禁军拦腰斩断。 花朝凤全身的每一根毛发都竖立了起来,她对着谷百草大声喊叫道:“你要干什么?” 谷百草神态似笑非笑,似哭未哭,神色凄凉,癫癫狂狂。他一手提着小皇帝,一手提着柴王剑,一步一步地向花朝凤走去。 “我永远都忘不了故国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 “我也永远都忘不了我故国百姓的音容笑貌,衣冠风骨。 “我更加忘不了十九岁的故乡,郫江畔,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的女孩,她曾说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所以,我更加不能忘记,赵宋的军队是如何蹂躏我的故土。 “我更加不能忘记,宋太祖八大侍卫的军队是如何奸丨淫掳掠我们的祖先。 “我更加不能忘记,那一天,我和你在东京汴梁的街头上游玩,那个卑鄙无耻,贪财好色的皇帝是如何垂涎你的美貌,又如何将你掳回宫中,将他那肥猪一样的身体压在你的身上。” 花朝凤发疯似地喊道:“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谷百草却依旧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说,为什么不说?我今天就要在天下人面前去拆穿你们赵宋皇帝伪善的虚伪的面貌,让所有人看看他丑陋的嘴脸。你们赵宋欠我和后蜀的,我要你们用整个江山来偿还。” 说着,那柄柴王剑又变回了玉玺的模样,谷百草将玉玺高高举起,对着皇宫内的所有人高声说道:“大宋今日已亡于后蜀之手。从今以后,天下,定于一尊。” 说着,谷百草运动婆罗心经,一股金色的强光环绕在谷百草的全身,柴王剑如同佛陀手里的金色禅杖,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一股强劲的内力贯穿谷百草的身体,从他的丹田直冲到头顶,他感觉到,这一剑足以劈开山峰的碎月斩,足以立威。 一道流星一般的光芒闪过,在谷百草正前方的禁军将士还未来得及眨眼,便被碎月斩贯穿了身体,化为一摊滩血水。灼热的剑气形成一股冲击力极强的气浪,气浪一直冲到皇宫的城墙上,轰得一声巨响,一面城墙轰然倒塌。 在场的禁军将士,只觉得耳鸣目眩,双腿颤颤,或瘫倒在地,或屎尿齐飞,或丢盔弃甲,或四散奔逃,呼天抢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谷百草舒缓了一口真气,看着满目蝼蚁一般的禁军将士,鄙夷地笑了笑。他转过头来看着花朝凤,说道:“凤儿,你要的这个江山,我给你打下来了。从今以后,你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皇后,回到我身边吧!” 98 舞中堂后蜀再兴国,演旧戏群侠讽暴恶 接着谷百草又看向了谷猫猫,说道:“猫猫,从今以后,你就是蜀国的皇太女。” 花朝凤举起颤抖的右手,推了推因为惊恐而歪倒的凤冠。她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良久,从她的嘴里传来了一声绝望的呼喊:“不!”而谷猫猫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谷百草冲过来,拉起花朝凤的手,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承认我?” 花朝凤冷笑了一声:“承认你?百草,醒醒吧!蜀国已经亡了一百余年了,哪里来的所谓的你的江山?你我不过是从蜀地出来的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情侣罢了。曾经我也想和你浪迹天涯,过幸福的日子。可是,自从我们来了东京汴梁,我便被这里的繁华所深深吸引,我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大宋最尊贵的女人。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并没有什么人逼我。赵宋的江山继承于天,历经了几代国君的文治武功,现在天下的百姓富足安康,你又为何要为了一己私怨来使生灵涂炭啊?放弃吧,回到东海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把江山还给大宋的百姓,否则,你我都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谷百草的两只雄鹰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花朝凤,简直要射出火焰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冷笑道:“你说我普通?难道赵宋的皇帝就不普通吗?都是人,凭什么他就是受命于天,我就是巧取豪夺。好,花朝凤,睁开你的眼睛,今天我就要让你看看我普不普通。” 说着,谷百草转身走到正殿之前,大声喊道:“还有没有活着的文官,推出来一个官阶最高的。” 正殿下幸存的文官都低着头,不敢说话。良久,才有一个面如重枣,白须飘飘的长者缓缓出列。老者略一沉吟,朗朗说道:“大宋太尉在此,不知后蜀皇帝有何赐教。” 谷百草哼了一声,说道:“我让你现在就起草一份禅让诏书,历数赵宋的国恶。而赵宋气数已尽,小皇帝自愿将帝位禅让于我。” 太尉哈哈大笑道:“汝一介草民,如何受得起我大宋的禅让。无耻狂徒,跳梁小丑,你早晚必遭天谴,老朽就看你还有几天活头。” 谷百草冷笑一声,挥刃斩之。坐在老皇帝的棺椁上,继续对台下的文武百官说道:“下一个。” 这时候,一个身着官服,手持笏板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这名文官向台上一行礼,自报家门乃是当朝的吏部尚书。只见他从袍袖之中拿出了一支笔,一张纸,当场研墨,在宣纸上走笔游龙,一挥而就。 尚书手捧诏书,神态威严,步伐端庄,走上台来。谷百草接过诏书一看,只见满纸都是污言秽语,充满了对他的鄙夷和痛斥。谷百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在尚书的面前将诏书撕得粉碎。 谷百草在吏部尚书面前将玉玺再次变成了柴王剑,柴王剑刃上的寒光照在尚书惨白的脸上,但是尚书神情泰然地看着他。谷百草冷冷地说道:“你真的不怕死?” 尚书凛然说道:“大丈夫不能战死疆场,今日能为国而死,亦是无上的荣耀。今纵死,也不做你这般小人,苟且偷生。” 谷百草冷笑一声,说道:“好!朕今日就成全你。”说着举起柴王剑,对准尚书的心口便要刺下去。忽然,一只细腻的温柔的手握住了谷百草的手腕。谷百草回过头来,只见女儿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谷猫猫温柔地说道:“父皇刚刚登基,人心未稳,应广布恩泽,不宜大动干戈。尚书本是前朝旧臣,大难临头,尚有如此忠义,将来必是辅佐父皇成就大业的股肱能臣。今不过为了一纸禅让诏书,父亲迁怒于他,于安抚人心无益。父皇既已封我为皇太女,女儿自当为父亲分忧,起草这份禅位诏书,还请父皇息怒。” 谷百草看着女儿的眼睛,只见女儿眼神中有一股如水的温柔,那种理解和亲情融化了他的内心。他收起了柴王剑,脸上的颜色也和悦了许多。 谷猫猫向尚书借来了笔墨纸砚,写成了一份诏书。向花朝凤和尚书耳语了一番,又安抚了文武百官和禁军将士,令将士将皇宫正殿清洗干净,之后又以新皇登基,防备叛乱为由,将所有官员和禁军全部驱离皇宫,命令他们到汴梁城各处把守。皇宫之中只留下一行太监打理看管。 谷百草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儿井井有条地处理这这一切,心中自是畅快不已。而家国之仇,夺妻之恨,今日得报,心中更是痛快。一只手拉着花朝凤,一只手拉着谷猫猫,命御膳房准备酒肉,在宫中摆下盛宴。 谷百草坐在龙椅上,左边是高贵优雅,母仪天下的皇后花朝凤,右边是乖巧伶俐,面如桃花的皇太女谷猫猫。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戎马一生,在中年谷百草终于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武功最高,尊荣最盛的人。天下没人可以快过他的柴王剑,天下也再没有人可以挑战他的帝位。 一杯甘露入喉,谷百草眯起眼睛,看着身旁的花朝凤和谷猫猫。他许久没有尝到过,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的温馨和快乐了。谷猫猫见父皇志得意满,便举起酒杯,向谷百草说道:“父皇陛下,昔日儿臣闯荡江湖时,结交了一群伶人朋友。儿臣之前令他们在宫外等候,不知父皇可否恩准让他们进宫为陛下表演。” 谷百草皱了一下眉头,但脸上旋即展开笑颜,说道:“既然皇儿有此雅兴,快快去请!” 一个小太监得令,便到皇宫外去传唤伶人。不一会儿,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伶人,脸上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进入到大殿来。谷猫猫拍着手走到宴席中央,一脸高兴地向谷百草说道: “父皇,母后,这些人都是猫猫这些年闯荡江湖时遇到的伙伴,他们都是能歌善舞,心灵手巧之人。今日,就让他们为陛下献上一出好戏。” 说着,众伶人分列左右,随着歌舞剧目的缓缓拉开,一副男耕女织,桑床满圃的田园生活展现在了众人面前,忽然场景一换,一群心灵手巧的人正在手工作坊中制作精美的物件,袅袅的炊烟升起,富足的生活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忽然,帷幕再一次拉开,几个妙龄少女蹲在地上,似乎在捕捉蟾蜍,如同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蹦跳着飞入观众的耳朵,一个蓝衣飘飘,宛若仙子的仙女,在河边眺望着远方的木棉花开。 这出戏终于到了最后一幕,只见帷幕缓缓拉开,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布置碗筷,饭桌上满是香喷喷的饭菜,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正在拿着一把木剑玩耍,他的姊姊则在追着他满屋子乱跑,欢乐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谷百草笑着看了看花朝凤和谷猫猫,说道:“此情此景,不正是此时朕宫中宴饮之欢?” 忽然,谷百草看到一个瘦瘦高高,带着白色面具的清秀小生站在一旁,似乎一直都没有参加表演。他好奇地指了一下那个人,说道:“你为何不表演啊?” 那白面小生挺拔如松,既不跪拜,也不回答。 谷猫猫赶紧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息怒,那一位乃是舞剑的伶人。只是他们入宫来不允许带武器,故而无法为陛下表演。” 谷百草笑道:“这有何难,来人啊,赐他一把宝剑。” 谷猫猫回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伶人乃是盛唐时公孙大娘的后裔。正所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非神兵无以助兴致,非名丨器无以配英雄。今天已定,民心臣服,儿臣请求父皇借雪魔刀一用,一来令伶人舞刀助兴,扬我蜀国雄伟,二来令儿臣缅怀故人,以解相思之苦。” 谷百草犹豫了一下,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谷猫猫,心里不断地打鼓,生怕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在暗中算计自己。但如今薛桦已死,八大山庄已灭,天下再无可与之争雄之人。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雪魔刀再厉害,派不上用场,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所幸交给女儿玩玩去吧,也好解她的相思之苦。” 于是谷百草从包裹中摸出一个玉麒麟,催动内功进入玉麒麟之内,无数细小的雪花飘起,雪魔刀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谷百草大喊一声:“女儿,接刀。” 谷猫猫飞身而起,一把将雪魔刀抱在怀中。只见雪魔刀依旧,却不见了持刀人。谷猫猫顿觉肝肠寸断,百感交集,不觉落下泪来。 谷百草见女儿睹目思人,知道薛桦真真已经死了,便更加放心了下来。 谷猫猫双手捧刀,将这把绝世神兵交在了那个伶人的手中,伶人点了点头,缓缓走到舞台的中央。向在场的所有人一行礼,兀自舞起刀来。忽然间,一声巨响,伶人在自己的脸上一抹,他脸上的面具换成了另一个狰狞恐怖的白色面具。 这白色的面具上虽未刻字,但聪明的人都可以看出上面写满了阴险、狡诈、虚伪和无耻。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整个舞台的气氛突然间变得压抑和阴暗。乌云笼罩在刚才的每一户幸福的人家的天空中。舞刀伶人目睹了家国沦亡的惨状,变得更加地暴戾和凶残,他披头散发,像一个疯子一样,到处地去杀害那些无辜的人,只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怨。 于是那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只剩下一个忧伤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逐渐长大了,他用自己的双脚踏遍这个世界,也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的悲欢离合。他看到巨树村质朴善良的村民一个个倒在了田野的血泊之中,他看见了昆仑十二村的能工巧匠在马贼的蹂躏中绝望地哭泣,他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手捧着一个装满了首饰的包裹,轻轻地将这些亲人的遗物埋在蝴蝶谷的泥土之中。 小男孩长大了,正常了瘦瘦高高,面容俊秀的舞刀伶人。现在,他又站在了罪恶的面前,背上是无尽的血债。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和之前的那个魔鬼一样,将报仇雪恨,将尊卑贵贱,将弱肉 强食的思想延续下去,变成那个他所讨厌的恶魔。 而另一条路则是坚定自己从未放弃的善良,去拼尽全力去拯救那些无辜的人,就算前路充满了荆棘,毒蛇在路上吐着芯子,豺狼恶豹埋伏在路的两旁,准备随时将他生吞活剥。也许他会被同胞所误解,承受本来不属于他的辱骂和攻击,也许他会被残暴的国君所囚禁,割去他的舌头再将他蹂躏得体无完肤。在这一切无尽的痛苦之中,也许只有善良二字才是他唯一的慰藉。 小男孩站在三岔路口旁,东张张,西望望。他一会踌躇满志,一会低头沉思,一会开怀大笑,一会悲伤啜泣,犹豫不决,不知道该选择哪条路好。 就在这时,谷猫猫再一次笑着站了出来,她走到舞刀伶人的身边,对谷百草说道:“父皇觉得小男孩应该选择哪一条路呢?” 谷百草呵呵冷笑了两声,伸手拔出柴王剑捏在手中,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谷猫猫和伶人的前面。他死死地盯着伶人的眼睛,对谷猫猫说道:“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就让为父告诉你应该选哪一条路吧。” 突然间,一道黄光闪过,柴王剑呼啸着冲向伶人的心脏。但是伶人并未躲闪,只听得轰得一声,柴王剑刺到了伶人的心口,但是伶人的身体仿佛是磐石一般不为所动。谷百草的碎月斩被完完全全挡了下来。 但是碎月斩产生的巨大剑气形成一股热浪,在场的其他伶人都被这股热浪击飞了起来。每个人脸上的面具都被震碎了。谷百草一看,在场的每一个伶人竟然都是昆仑和五仙教的人。而当谷百草看到舞刀伶人脸上的那张脸时,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指着那张脸说道:“不!怎么可能?你不是明明已经死了?” 那戴着白色面具的舞刀伶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桦。此刻,薛桦手握着雪魔刀,脸色苍白,神情凄楚。他的情绪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的悲剧之中,加之见到了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仇人,脸上的那一抹白皙仿佛是染上了冰霜的冬夜,显得更加单薄,更加安静。 而此时,从开始到现在,在谷猫猫脸上的乖巧可爱,如一缕青烟一般,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目光,而这目光中又多了一丝怨恨。她站到薛桦的身边,挽起薛桦的手,双目直视着父亲,说道: “父亲,我真笨。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当年我和您到少室山为方丈瞧病的时候,打伤方丈并且抢走婆罗心经的人就是你。这些年来,原来一直是你在暗中谋划,企图夺走柴王剑和雪魔刀,以及江湖上的绝世武功。只为了有朝一日,你可以向当年进攻后蜀的八大侍卫的后代报复,向大宋报复,向那些深深伤害过你的自尊心的人报复。但是,父亲,您知道吗?有多少无辜的人为了你的复仇而白白丧命。你的心难道就不会痛吗?” 谷百草眼见他平日里最疼爱的女儿背叛了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本以为薛桦死了之后,女儿会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女儿会懂的,会理解父亲当年那颗受伤的心。他何尝不知道聪明的谷猫猫早就看出了他就是破军,但是他总觉得女儿一定会认为比起父亲当年受到的伤害,如今犯下的罪孽都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是他旋即明白了。刚刚那个言听计从,乖巧疼人的女儿,其实从一开始就在演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她早已预料到今天的一切,所以她才会如此机缘巧合地出现在皇宫的门口,她才会以稳定京师为借口让所有的文武百官逃离皇宫,所以她才会设计这样一场别有用心的演出来讽刺自己。 其实她早已看穿了一切,只不过,一直都没有说出口。 突然间,谷百草看见谷猫猫右手的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而这个伤口和薛桦左手腕上的一模一样。他认得这个伤口,这个便是当年自己教给女儿的巫蛊之术——生死蛊。而薛桦得以死而复生,应该是女儿使用生死蛊将自己的血输给了薛桦。所以薛桦才得以修复了心脉,并且因祸得福,继承了柴王剑的龙血之契,也变得刀枪不入。 可是女儿啊,你和我都有着先天的心疾,心脉大损的你还能活多久呢? 聪明人和聪明人交手,从来不需要过多言语。彼此的一个动作,都足以引起对方足够的思考,猜出彼此的心思,并预判到对方的真实意图。现在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了。很明显,在皇太女的尊荣和心爱之人的善良之间,谷猫猫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后者。从她的眼神中,谷百草看不到任何回旋的余地。 谷百草看着眼前的爱女,脑中仍旧不断回旋着女儿童年时,他们在桃花岛的快乐时光。但是他低下头,又看了看柴王剑剑锋上刺眼的寒光。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都不能回头了。 要活下去,要贯彻自己的信念,要撕破这个世界上名为善良的虚伪,让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的法则在这片土地上粗暴地生存下去。他只有坚定地向眼前的这一对璧人刺下这一剑。 99 勇灵猫种蛊救知己,苦鸳鸯携手赴黄泉 突然间,仿佛是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整个皇宫都颤抖了起来。谷百草的身上环绕着金色的光芒,婆罗心经的深厚内力此时他在体内达到了顶峰。千百年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聚集如此深厚,如此精纯的内力了。任何一件兵刃此时刺到谷百草的周围,都会被震得粉碎。 这一场在皇宫之巅的战斗,还没有开始,似乎便已分出了胜负。 薛桦握了握手中的雪魔刀,虽然胜算不大,但他还是打算再尝试一下。他运动惩心诀,挥舞着雪魔刀,一次次地向谷百草发起进攻。虽然雪魔刀足够锋利,惩心诀足够强力,但是无论他发起多少次的进攻,都无法攻破谷百草体内真气形成的防护。 与上一次的打斗不同,谷百草现在的武功进步了太多。而他大伤初愈,力不从心。 上次是惜败,而这次是惨败。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急如焚,但是也无可奈何。除了薛桦,其他人连挑战谷百草的资格都没有。但是这最后的希望,依然是那样地缥缈。 所以,当薛桦体内的筋脉被震得伤痕累累,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的时候,大家都围绕在他的周围,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忽然,谷猫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轻轻地说道:“结束了。” 在一旁的盛玉龙和铁铮铮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谷猫猫。此时的笑容代表了什么?那句结束了指的又是什么? 只见谷猫猫从自己的小皮靴中拔出了短刀,“夭夭”和“灼灼”,她用夭夭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开一个小口,再用“灼灼”在薛桦的手腕上划开一个小口。接着,她从自己的小皮包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一看,只见一条绿色的小虫快速地从她手臂的伤口钻了进去。忽然间,谷猫猫体内的殷红的血,借着这条绿色小虫的帮助,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入了薛桦的身体。 谷猫猫将自己体内最后的龙血,也全部传给了薛桦。 薛桦瞬间觉得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仿佛就像小时躺在树下舒服的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时全身筋骨说不出的舒爽,有一种春暖花开,万物生长的感觉。薛桦眼中逐渐恢复了光芒。而谷猫猫却变得更加虚弱了,她仿佛瘦削了很多,脸色苍白,两个颧骨也微微发紫,蹲在地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铁铮铮急忙跑到谷猫猫的身边,关切地问道:“猫猫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你还好吧?” 谷猫猫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她强忍痛苦,勉强笑了笑,说道:“这回是真的结束了。破军刚才将婆罗心经的所有内力全部聚集在一起,维持不了太久,这一下桦哥一定可以战胜破军了。 “我没事,只是先天的心疾复发了。只不过这一次发作比小时候的发作更加难过一些。没关系,我回到桃花岛,吃一下岛上的仙丹就可以恢复了。 接着,谷猫猫转过头来看着铁铮铮,说道:“铮铮,帮姐姐一个事,姐姐这一次心疾发作得太厉害了,需要马上回桃花岛去。你可否扶我到桦哥那里,我和他说几句话。” 铮铮点了点头,搀扶着谷猫猫来到了薛桦的身边。 谷猫猫看着躺在地上的薛桦。一滴热泪顺着她如雪的脸颊滴落到了薛桦的脸上。心爱的人啊,我多想像小蝶那样,也可以死在你的怀里,只是那样会害得你再一次被雪麒麟反噬吧。谷猫猫想起薛桦自囚于少室山的那些日子,那一盏映照着愧疚和自责的身影的灯,是谷猫猫心中挥之不去的痛。 亲爱的人啊,感谢你一路上的陪伴,我的生命恐怕也要到此为止了。为什么我们明明那样美好,却要走到如今的这一步呢?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残忍和冷血,坚硬得像是一块没有人性的石头。也许有时候我们都会相信父亲,慕容裕以及慕容一剑他们是对的。但是我们还是坚持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 在最好的年纪,在最美丽的季节,在最太平的岁月,承受最残忍的折磨,直到失去生命。 为什么,我们要承受这样的摧残,承受这样的生离死别,把所有的美好放进了记忆里,在成功者的炫耀中,让它们蒙上灰尘,永远地被人忘记。 为什么所有的美好,都成为了一种伤痛,每当我们从清晨醒来,看到那片美丽的海,就会想起,那些远去的美好的岁月,和那个永远不能忘记的人。 永远地不再回来。 可是,无论我如何思考,当我看到你那双湖水般澄澈的双眼时,我就知道,即使被认为是一种幼稚,即使被认为是一种无知,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认可你的思想,但是你的善良依旧是那一盏黑夜中的明灯,带给我以温暖,带给我以希望。 所以,亲爱的人啊,不要为我感到悲伤,如果这是我们注定的路,就算只剩下独自一人,也要勇敢地走下去,直到你理想的彼岸。 无论你遇到多少挫折,无论你的心有多么痛苦,你都要坚持心中的善良,坚持人性,永远都不要放弃。 谷猫猫忍着疼痛和泪水,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薛桦的额头。在铁铮铮的搀扶下,谷猫猫缓缓走出了宫门。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妆容,无论如何,不能让心爱的人看到自己临死前落魄的模样啊! 薛桦的眼睛瞪得简直要突出来,但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既不能说话,也不能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谷猫猫走出了正殿。 而谷百草从刚才一直就冷眼旁观着一切。他知道这一次女儿必死,但是念及从小的感情,还是不忍心补上一刀。现在女儿已经走了,他发誓,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死。 一股真气环绕在谷百草的周围。这个当年沉默寡言的学究,救死扶伤的神医,如今的模样竟然是这样的疯疯癫癫,这样的心机深沉,却又这样地无法战胜。 盛玉龙和在场的所有江湖豪杰,看着眼前的谷百草,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悬壶济世的谷神医,现在的他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他深邃的眼神中透出的光芒,让他们感到不寒而栗,就像是一个站在你身边多年的旧友,直到死前你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算计着你的性命。 在如此强大的力量面前,也许现在拔腿就跑,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是薛桦还躺在地上,瞪着两个大眼睛,焦急地看着大家。盛玉龙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没人逃走,也没人说话。他们默默地拔出了兵刃,将身体挡在了薛桦的前面。 后来的故事,他们每个人的故事,在遥远的一个海边小镇,在孩子们郎朗的读书声中,被一再提起。他们的肉体虽然在一瞬间被消灭了,但是那些活过的记忆和善良的心,即使过了千百年,当孩子们触摸着厚重的教科书时,依然会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的一副景象。 那些来自江湖的儿女,为了友情和恩情,如何用自己的胸膛去迎接敌人的利剑,如何用将身体化为肉盾,趴在好友的身上,不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这种视死如归 的反自然的行为,与虫类的趋利避害形成了强烈的令人震撼的反差。亚圣曾云:“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正是这些人的视死如归,才让人们深刻地认识到人性的温暖,足以对抗这个世界的冰冷。 当所有的鲜血已经流干,当所有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体内流淌着的爱人的鲜血,唤醒了薛桦体内的力量。他扶着那些好友的尸体,坚强地站了起来。谷百草脸上的表情已经决绝而冰冷,而薛桦却早已泪流满面。 “猫猫,你还好吗?” 薛桦转过身,无力地望着门外。谷猫猫和铁铮铮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越觉得自己的体内充满了源源不断的能量,便越觉得心慌和着急。逆转一切的机会,是这些人用生命换来的啊!我薛桦何德何能,可以受得起如此大的恩惠啊? 薛桦转过头来,眉头紧皱在一起,怒眼含泪地说道:“是你,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是一切罪恶的罪魁祸首。” 谷百草冷笑一声:“看看这一地的尸体,事到如今,你又能逃得了关系?我们不过是在各自的路上快速地行走,我们都已经没法停下来了。 “你们这些人的嘴里总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以为天下的所有都要为你们口中的善良和人性让路。可是你们想一想,自从上古时期以来,这块土地上哪有一个时间是干净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那些所谓的小恩小惠,也就是在平日里市井小民的家长里短里讲讲罢了。若是真论到治国的大道理,不知道有多少理论可以排到善良的前面。若是一味的强调人性,强调善良,只会让更多的人的遭难。这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大善。” “所以,这就是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的理由吗?”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太平盛世不是建立在杀戮之上的。而所谓的太平盛世,也不过是弱者对于强者的剥削默许和容忍罢了。醒醒吧,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公平和平等,强大之人的欺压和独裁到处都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力量才是真正的真理,只有拥有力量的我,才可以重新定义这个世界,让所有人屈服在我的脚下,一切的善恶是非都有我来定义。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中,不会再有杀戮,不会再有像我祖先那样的枉死,也不会再有人抢走我心爱的女人。 “那些伪善,那些令人作呕的闹剧,都将在我的力量面前被拆穿。所有人都将歌颂我的功德,是我用力量给他们指引了方向,是我给了这个国度以光明。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臣服在我的力量之下,遵循我制定的秩序,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而你们,将会抱着你们那可笑的幼稚的善良,走向你们的坟墓。?死亡将会是你们最后的结局。” 薛桦笑了。从刚开始到现在,他感到体内的力量正逐渐变得强大,变得温暖。仿佛从这块土地上的各个角落,有无数和他一样坚持善良,坚持正义的人,正通过某种联系,将他们的力量源源不断输送入他的体内,他感觉到一股从没有过的自信和强大。 他直了直身子,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并未回答谷百草的那一个长篇大论,而是微笑着看着他,仿佛他已经看穿了他的一切。他想到,那些恶贯满盈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振振有词,能言善辩呢?他们把杀戮形容成是恩惠,将欺压形容成是幸福。反正有一张嘴,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成本。 将一头麋鹿指认成为一匹烈马,并不会丢掉许多银子,反而会给他们带来无上的尊荣。 人类的嘴巴永远是最轻贱的东西。 但人类的嘴巴有时却又是最致命的东西。 有的人因为说了什么而丢掉了性命。 有的人因为别人说了什么而剥夺了别人的性命。 有的人因为该说什么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说而丢掉了性命。 有的人因为不该说什么的时候,偏偏吐露了心声而丢掉了性命。 自古如此,周而复始。 所以,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当敌人的屠刀挥舞过来的时候,只有用十倍于敌人的力量,十倍于敌人的速度,十倍于敌人的决心,才可以守卫自己心中的善良。 这是师父如善教给我的道理。 无论在人生中,遇到什么苦难,心中有多么痛苦,也不要放弃心中的善良。 这是母亲、小蝶和猫猫教给我的道理。 所以,谷百草,不,破军,我们来吧。 谷猫猫乃是谷百草与花朝凤的亲生女儿。所以当谷百草夺得柴王剑,并签下龙血之契的时候。谷猫猫同样继承了龙血。后来,当谷猫猫将所有的龙血传给了薛桦的时候,薛桦的体内已经汇聚了雪魔所有的内力和柴王所有的龙血。 两种物质在薛桦的体内产生了巨大的共鸣。加之他体内又有巨树村村长七十二年神功作为底子,所以体内的内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龙血滋养了惩心诀,惩心诀又给了龙血以精气,薛桦只觉得体内仿佛有一只小树正在飞速地生长,转眼已经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木。 薛桦举起雪魔刀,使出一招“橘颂”便向谷百草砍去。谷百草运动内力,使出碎月斩来挡薛桦的这一招的攻击。可是当两把绝世神兵相遇的一刻,他便觉得自己手臂的骨骼仿佛都要被震碎了。 谷百草心中大惊,心想难道是刚才自己的内力耗费过大,还没有彻底恢复?于是他抱着侥幸的心里,刷刷刷虚晃几剑,觅得一个空当,斜刺里一招碎月斩刺出,正正好好刺到薛桦的心口上。 本以为这一剑会要了薛桦的性命,岂知薛桦的身体竟然比自己的还要更加坚硬,仿佛是一块坚硬的冰,只听得叮当一声,柴王剑被硬生生弹了回来。 谷百草还未来得及惊讶,薛桦已经使出一招“悲回风”,从谷百草的后脑方向砍来。谷百草急忙向前一跃,才勉强躲开了这一刀。但是雪魔刀的刀气还是砍到了他的头皮,将他的头发硬生生砍下来一撮。谷百草心中叫苦不迭,心想这一刀若是再快几分,自己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薛桦不愿恋战,灵巧地转了个身,身形飘逸轻盈,刀法霸道遒劲,接连向谷百草砍出数刀。每一次谷百草都是勉强才能躲开。他感觉虽然自己的功力并未衰减太多,但是却完全无法与薛桦此时的功力所比。 薛桦的内力像是绵延不尽的沙漠,而他则好像一个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狂风漫卷着风沙,一种濒死的压抑袭来,他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薛桦越战越勇,雪魔的魂与剑圣的血相容之后所产生的巨大的威力,在他的心里和体内产生了巨大的共鸣。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了远方的金光,看到了雪魔和剑圣手拉着手走向昆仑的云端。他们回过头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他知道,他的心和他们是一样的。 现在整个战场的形式已经完全发 生了逆转,从刚才谷猫猫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薛桦身上,上天便赋予了他无穷的力量。这条路已经走了太久了,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躺在地上的人,为了心中的善良,都已经坚持到了最后。所以,这一次绝对不可以输。如果这是一场戏剧最后的终场。 那么这一次,一定要完美的谢幕。 谷百草的心中越来越急,越来越绝望。他用尽了浑身解数,也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像是一座围城,绵绵不绝的天问九章的刀法不断地向他袭来。他想起了以前无论是在学堂,还是在习武堂,当年那个年轻的他都是同窗无法追赶的完美的人。而现在,这个角色轮到他了,他感觉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追上薛桦的脚步,他的刀法是那样的完美,完美到让人绝望。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老鼠,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疯狂地逃窜。 薛桦一步一步接近胜利的边缘,他的刀一刀快似一刀,一刀重似一刀。终于,那个他等待了许久的机会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道金光闪过,薛桦飞向谷百草的头顶,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使出一招“东皇太一斩”,一个巨大的金色雕像的幻影出现在谷百草的头上。忽然一团剧烈的白色环绕在谷百草的身边,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谷百草望着这一团渐渐浓密的白色冰雾,看见每一个细小的冰晶上都是锋利无比的刀刃,雪花飞起又落下,透着刺骨的寒气,向他不断地侵来。谷百草挥动了几下柴王剑,试图冲出这一团白雾。但是几次他都是无功而返,甚至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为什么?自己明明谋划了十九年,武林中最淳厚的内功,世上最犀利的绝世神兵,前路上最难熬的对手,都被他一一得到或解决。现在他距离自己的梦想只剩下最后一步。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要输掉所有。 此时此刻,谷百草想到了死。他想到了傲雪山庄众人被屠杀时的惨状,想到了巨树村村民浴血奋战时的身影。他想到了所有因为他而受到伤害的人,想到了他们的眼泪和他们不甘的眼神。他最后想到了刚刚女儿离开时眼中的留恋和不舍。他曾经觉得这一切都是通往胜利所必要的牺牲。而现在,这个牺牲终于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吗? 谷百草顿时觉得自己身上不停地冒出冷汗。浑身说不出的灼热,有一种想要大喊大叫的破坏的欲望。但是,他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的龙椅。拼了命地将自己的恐惧压制了下来,让自己变得冷静一些。 他的嘴里不停地喃喃道:“不!我不会输的,我是对的,我是最强的那一个,我将要用我无上的力量终结这所有的一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否定我!” 说着,谷百草挺起柴王剑,准备着发起最后的冲锋。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回过头来,看见花朝凤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此刻的花朝凤去掉了自己的凤冠,去掉了脸上的浓妆。恍惚间,谷百草仿佛回到了当年他们二人携手出川时的青涩时代。 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挽着他的手,一起走在春天开满花草的小径上。那时他们的眼中满是恩爱,只是却从未想过,十九年后,他们是以这样的另一个身份重新又回到了当初的模样。谷百草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温暖的热流,像是一团微小的火焰,正在炽烤着那个已经冰冷了十九年的坚冰。 谷百草下意识地拍了拍花朝凤的肩膀,冷笑道:“皇后为何要跳入这战圈之中,你不知道此中的危险吗?你我来日方长,待朕先解决了眼前的敌人,再细述你我之事。” 花朝凤泪光点点,眼中似有无限温情,轻柔地说道:“百草,算了,一切也该结束了。” 谷百草冷笑了一声:“结束了?你贵为这个帝国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年你肯为了这样的荣华,甘心屈居于他人胯下,事到如今,难道你会心甘情愿放弃这一切的荣华富贵?花皇后,别开玩笑了。” 听了谷百草的话,花朝凤的双颊瞬间羞得绯红。她的神情恢复到了身为皇后时的那一种强势和威严。但是,旋即她又恢复了柔情,轻声地说道: “当年你我出川到天下闯荡,却不想无意之中被外出私访的大宋皇帝撞见。他贪恋我的美貌,派禁军将我捉进宫去,并威胁我,如果我不就范,就会杀了你。那时的你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郎中,哪里是大宋皇帝的对手。为了保护你,我便答应了他。 “为了报复他,我在他的饮食里放入了慢性毒药,让他承受病痛的折磨,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后来,你抢走了我们的女儿,我便派出我最得力的心腹到处寻找你们,并派人暗中保护你们。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和你们再次团聚在一起。 “百草,你知道吗?你总说这些年你承受了多少的痛苦,失去了多少的尊严,可我的祖先何尝又不是被大宋攻打后蜀的军队所屠戮杀害。这些年,当我一个人在宫中寂寞无助,险些被废的时候,你又可曾知道我心中的痛苦? “百草,你可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女儿啊!” 花朝凤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谷百草。谷百草的脸色渐渐发白,越来越薄,好像一层薄薄的纸。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花朝凤是为了皇后的荣华富贵而抛弃了他。却想不到,原来这一切并非因为她冰冷的心,反而是因为她对于他的那一种深沉的爱。 这十九年来,他从不相信人性。在当年目睹了心爱之人躺在别人身下的时候,他心中的人性就已经死了。 十九年后,当年故乡的微风再一次吹拂过他的脸庞。当爱人牵起他的手的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葱的年代,他感受到,他曾经也坚持过善良。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柴王剑。这十九年来,他一直渴望得到它,有了这柄神兵,他便可以重新构建一个新的世界。 为此,他害死了无数无辜的人。 而此刻,他心中渐渐萌发的善良,将那些无辜之人的脸一张张地塞进他的脑海。他记得,他们是那么地美好,他也知道,他们的故去是那样的悲惨。 就像是在一块冰面上开了一个巨大的洞,谷百草心中所有的坚持瞬间崩溃、坍塌。他举起颤抖的双手,轻轻捧起花朝凤的脸颊。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后悔。 随着那一团白雾渐渐收紧,在死亡面前,谷百草的心里防线终于崩塌了。他跪在地上抱着花朝凤的腿,疯狂地哭泣着,而花朝凤的也抱着谷百草的头,不停地抽泣。 花朝凤轻声说道:“百草,今生今世已经错付,我们来生再见。” 谷百草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看着白雾中那个白桦树一样的挺拔的男孩。他看着湖水一般澄澈的温柔的眼睛,对花朝凤说道:“你看,那个男孩,他的体内流淌着猫猫的血。” 花朝凤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让温柔和善良充满整个世界。” 谷百草站起身,对薛桦点了点头,说道:“孩子,你是对的。”接着,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同走进了白色的冰雾。 100 三十年生死两重天 听海潮善良终花 一切都结束了。 薛桦疲惫地站在皇宫正殿的门口,好友们的尸体他都已拜托禁军处理妥当。站在高高的台上,他遥望着汴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水马龙的大街。风雨过后,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看了看旁边躲在柱子后面瑟瑟发抖的小皇帝,薛桦走到他的身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沉浸在大战后的安详和惬意中。只有天边漫卷的火烧云知道此刻薛桦灼热的心。忽然,薛桦远远地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皇宫门口走了进来。直到小小的身影快到近前,他才看清,那是刚才送猫猫出去的铁铮铮。 而此刻,铁铮铮的脸上爬满了泪痕。 在一座宁静的海滨小城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一个摇椅上,一边看着美丽的大海,一边给怀中的小男孩讲着过去的故事。 午后温暖的日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老人一边拍着小男孩,一边悠悠地说道:“孩子啊!今天薛爷爷给你讲一个发生在东汉的故事。” 小男孩抬起了大大的睫毛,一脸好奇地看着老人,焦急地说道:“老爷爷,快说快说!” 老人哈哈一笑,说道:“别急,容我慢慢道来。话说东汉建宁二年,汉灵帝刘宏大肆搜捕党人,而这搜捕的诏令之中,便赫然写着范滂的名字。前来捉人的督邮来到县中,抱着诏书,关闭驿馆,趴在床上痛哭流涕。范滂听说了这件事,痛苦地说道‘这一定是为了我啊!’ “为了不连累更多的人,他选择了立即去监狱投案。但是,这却引得县令郭揖大惊失色,急忙出来解下官印绶带,便要和范滂一同逃跑。县令哭着对范滂说:‘天下大得很啊!先生为什么来到这里?’范滂却说:‘我死了祸患就终结了,哪敢 用自己的罪来连累您,又让老母流离失所呢?’”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家都愿意帮助范滂,那他一定是一个大好人。”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年轻时便正直清高,被举为孝廉。他奉行正道,敢于勇敢地弹劾权贵,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忠臣。” 小男孩继续问道:“那后来他被大坏人杀死了吗?” 老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是!范滂自知将会被汉灵帝所杀死,便对自己的孩子说道:‘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当时的百姓听到这样的话,都流下了泪水。范滂就义时,年仅三十三岁。” 老人沉默良久,心绪沉浸在伤痛中久久不能平复。为什么那些善良的人都没有得到好报,而那些手上沾满了罪恶的人,却可以得以寿终,安享天年呢? 小男孩看着双眼出神的老人,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胳膊。老人从悲伤的情绪中清醒,他笑着拍了拍小男孩说道:“当年,苏东坡的母亲也给他讲过这个故事啊!” 突然,小男孩的肚子传来了咕咕的叫声。老人哈哈大笑起来,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海滨小城。在黄昏中,袅袅的炊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老人将小男孩放了下来,对他说道:“快回家吃饭吧,找不到你,你的爹娘该着急了。” 《基因大时代》 小男孩一边飞速地向家跑去,一边大声对老人喊道:“薛爷爷,谢谢你,你讲得真好,我明天还来学堂听你的课。” 老人微笑着站起身,看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和希望。 这个老人正是薛桦,自从上一次紫禁城大战之后,他便到海边隐居,做起了 教书先生。不想这一待便是三十六年。如今,他已经五十五岁了。 薛桦回到自己海边的草屋之中,做了一顿简单的饭。在吃饭前,他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供奉在一个摆满了灵位的桌子上,虔诚地焚了香,才慢慢地转过身,坐下来吃饭。 晚饭过后,薛桦一个人走到了屋外,在一个面向大海的躺椅上躺了下来。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右下腹总是隐隐地疼痛,摸上去还会感到几个坚硬的包块。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在午后觉得微微地发热,全身疲惫没有力气,脸色也蜡黄了不少。薛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也许是自己真的老了吧。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剧烈的疼痛感和窒息的感觉再一次袭来,薛桦吃力地躺在躺椅上。看着海浪不断地涌起,又落下。就像在回忆那些年在武林中的欢笑和悲伤。他想起了那些好友的脸,他们的温柔的微笑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是那样的鲜明。他伸出手,仿佛能触摸到他们的脸庞。 可是,这剧烈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他捂着自己的右下腹,疼痛得难以忍受。终于,在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薛桦晕死了过去。 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气息游离,泪眼蒙眬。薛桦支撑着坐起来,看着远方美丽的大海,忽然想起,当年,他也曾和那个女孩说起过这样一个梦想。那便是在海边建造一个房子,安安静静的,当一辈子教书先生。 现在,这一切不都已经实现了吗? 薛桦笑了笑,心中又感到了一丝宽慰。他再一次安详地躺在躺椅上。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直到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他觉得在皎洁的月光下,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朦胧,越来越模糊不清。 在一片朦胧中,他看见,一个面若桃花,国色倾城的女孩,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后记一 亲爱的读者,您好! 当您读到这篇后记的时候,说明您一定完成了《雪魔刀》全书的相信您在阅读过本书之后,一定会认为我如此书写结局有报复社会之嫌。在此,请允许我从以下三点来进行解释,从而表达我如此写作的真实意愿。 首先,善良一直是我心中坚持的信念,但一直坚持这样的信念,又是何等的困难和高贵。我这样说并非耸人听闻,想来历朝历代,因持身中正,坚持善良和人性而惨死之人,不计其数。从东汉党锢之祸,到文天祥兵败被杀,从东林六君子之死,到方孝孺被暴君屠灭十族。穿越过两千年的时光,我们听到太史公的呐喊:“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而在百姓的俗语当中,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罢了。话说回来,纵然薛桦他们的故事再过悲惨,也终是活在中的杜撰之人。而那些真正的牺牲者,却是真真正正存活过的啊! 其次,古语有云“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在我的阅读当中,古今中外的各种悲剧总能深深震撼我的心魄。犹记得大学时,我手捧着余华先生的名著《活着》的那个下午。在那朴实而真切的言语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悲剧带给我审美上的震撼。之后我又拜读了渡边淳一先生的名作《 光与影》,在强烈的对比之下,命运如同天地的两极,在两个人身上投射下不同的光影。我记得当我看到主人公抱着自己溺死的儿子痛哭流涕的时候,我的心为这样悲剧的发生而感到深深的难过。 我不否认这样略带消极地描写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但是,当我每一次回想起那些悲剧的时候,便觉得它们是那样的凄美绝伦,那样的摄人心魄,那样的美丽动人。那种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悲剧,如同一段优美的古琴,如同一个不染纤尘的仙女,如同一条涓涓的小溪,让我流连忘返,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从那时起,我便决定,有朝一日,我也要努力地去写出一幕悲剧,一幕足以令我动容的,完美的悲剧。亦如余华先生当年所创作的那样。 最后,再回到最开始的那个善良的辩题。我知道,在我们的生活当中,人们早已习惯了麻木,习惯了得过且过,习惯了崇尚权威,习惯了安安分分,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当我将善良和人性提出的时候,身边总会有人嘲笑我的幼稚。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是可以凌驾于善良之上的。诸如神明、力量、宗教、政治、法律、道德、风俗、习俗等等。他们说,他们从来没有否定过善良,否定过人性。只不过,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人性永远排不到第一位。 我深深理解他们的想法。有时,我也会陷入一种思想的矛盾之中难以自拔。但是,我常常在想,我 们之所以会享受到今天的幸福生活,之所以可以安安分分,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正是因为我中华民族无数坚持善良和人性的英烈,进行了前赴后继的牺牲,才换来了今日安定祥和的生活。我常常想起那一串串光辉的名字:李家钰、王铭章、杨靖宇、唐淮源、寸性奇、张自忠、佟麟阁、赵登禹、赵一曼、左权、李兆麟以及在抗日战场上壮烈殉国的三百万国共两军将士。他们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选择安安分分做一个小民,而是凭借着心中的善良和对民族深深的爱,走上了一条义无反顾的绝路。他们或身死他乡,惨遭敌人屠戮,或画地为牢,受尽折磨凌辱。这种违反了自然界趋利避害本能的人性,这种对善良和人性的坚持,在面对敌人凶残的暴恶的时候,支撑着他们走到了最后。而我们,作为他们的后人,有幸看到了英雄用热血换来的光明。 所以我想,这种善良,这种对人性的坚持,已经深深地刻在这个古老民族的骨骼里。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法磨灭它的痕迹。 冬徒愚钝,生于贫困,长于苦难之中,近又遭离别丧乱之痛。幸而有许许多多善良的人,像冬夜中的火,给予我温暖的鼓励和支持。故而我耗时三载,写就此书,记录下他们的美好和善良。去鼓励更多的人,更加勇敢地前行。 冬徒 二零二一年六月二十七日?写于一改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