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的锦绣人生》 001 我回来了 广宁伯府。 傅芸又回到了阔别一年之久的小院子。 院子里陈设没什么变化,原先熟悉的人,一个不剩了。 难过? 有一点点。 毕竟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情感上也会有一些共鸣。 占据这具身体整一年,根据原主的记忆,她是上京广宁伯府的嫡女,今年十六岁,因一次落水事件被庆国公府的二公子救起。为了她的名节,她的父亲广宁伯亲自上庆国公府求亲被拒。 原主性情爆烈,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上吊自缢,她就这么穿过来了。 她当然不想死,做为一个现代人,大好的青春年华,因一场车祸丧命,能再重新活一次,岂能不好好惜命? 她不愿死,家里人也不敢半夜掐死她,没办法,把她送到庄子上来,她原本以为,家里是打算将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岂料,不过短短一年,又将她接回。 她继承原主的记忆,得知那场落水是继母袁氏故意找人陷害设计,想让她落水后,由她娘家侄儿救起,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她嫁进她的娘家袁家,也能将她原本的亲事腾给袁氏所生的妹妹傅涓。 哪知出了变故,袁子休那个怂货凫水技不如人,她被庆国公府的二公子宋珩给救了。 那宋珩是什么人? 庆国公府世子的嫡次子,还未及弱冠,被誉为上京第一公子的大才子!人长得风流俊俏,文采斐然,骑射俱佳,简直不要太完美。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的父亲去庆国公府求亲,让国公爷一口回绝,说是宋珩自幼已经定了亲事,不可失信于人。 架不住父亲苦苦哀求,最后国公爷松口,只要她愿意,可以纳为妾室。 原主岂能受这等羞辱!广宁伯府的嫡女宁死不为妾!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宋珩在一艘南下的货船上遇上急浪,落入水中被大浪卷走,半年过去,杳无音信,基本可以判定是再回不来了。 再说这庆国公府宋家,长得玉一般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庆国公府的老太君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实事,那是她疼到心尖尖上的重孙,年纪轻轻还未成家就这样去了,哭了大半年,最后全家一致决定给他娶一门亲事,再过继个宗室的孩子,将来世世代代有香火供奉。 世家贵族哪个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人? 广宁伯愿意。 庆国公府现在正是鼎盛时期,家中子弟个个出类拔萃,相比他们广宁伯府的空架子,不知要强多少倍,若非如此,国公爷当时怎么敢放出让他女儿入府为妾这种话! 她女儿与宋珩刚好有这么一段渊源,反正也是没人要,倒不如给了宋家,宋家也答应,过继宗室的孩子给她,将来也有倚仗,总好过当一辈子姑子,老死在庄子里,这是其一。 其二,自己最近摊上了件麻烦事,牵扯进一桩贪墨案当中,他自己所贪数额不大,还未查到他头上,怕的是别人将他供出来,丢官事小,削爵那就是愧对祖宗的大事。若是有郑国公这门亲戚,这就成不了大事。 因此,广宁伯傅荣在得知宋家有这个打算的时候,又亲去了一趟庆国公府,这回自然是顺利谈成了。 然而,即将嫁给一个死人的傅芸对这门亲事并没有太抗拒! 近一年的时光里,她起先很不适应,迷惘了有两三个月,渐渐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庄子里好几个仆妇都是继母袁氏的人,她处处都得小心翼翼,稍稍做出一点出格的事儿,被人报到袁氏那里,隔不了两天她身边那个尖酸刻薄的陶妈妈就会来一趟,秉承她母亲的意思来管教一二。 她身边除了胆小愚笨的丫鬟燕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也想过出逃,后来发现,想法不能太天真。 庄子其实就是座囚牢,她深居一方小院,日夜有身强体壮的婆子看守。再者,这古代交通不发达,想出远门,必须走官道,每隔三十里一道驿站,需要有身份文书和路引方能通行。 男尊女卑的社会,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属品,只能困于内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得极不容易,更遑论一个女子单身一人在社会上求生。 宋珩已死,她嫁过去就能摆脱袁氏的控制,也没有盲婚哑嫁的恐惧感,不需要面对素不相识的夫君。原主本身是广宁伯府嫡女,也是贵女出身,规矩礼仪不差,她相信自己能应付得来。 她正坐在窗边看着院里那棵垂丝海棠发呆,燕儿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进来,“姑娘!姑娘!国公府的聘礼送来了,前院都放满了,还不放下,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呆坐了老半天了,“那就过去看看吧!” 不看不知道,燕儿说的,真是毫不夸张,庆国公府可谓诚意满满! 管事的婆子正在对聘礼单子,看她过来了,起先愣了一愣,后来又堆了个笑脸走过来,“大姑娘,快看看,这国公府这手笔,哎!该有的一样不少,都是顶尖的好东西呢!” 傅芸笑了笑,这管事婆子她记得,是府里的老人,落水事发后,曾亲送她去庄子上,那张冷脸与现在这张笑脸比起来,精彩多了!人就是这样,拜高踩低。如今她要嫁给一个死人,就因为这个死人家里地位高,有钱,也有人讨好奉承! “哼!生前人家不肯要你,人家死后还要巴巴地贴上去!有些人,就喜欢演戏,当初为了装贞洁烈女,上吊寻死博同情!现在又满怀欣喜嫁死人,但凡要点脸的人,做不出来这种事!” 傅涓站在对面院门口,拿着把团扇,说话阴阳怪气。 这事确实不怎么有骨气!但人嘛,省时度势趋利避害是天性,又没有不共戴天之仇,要那骨气做什么?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做人不能恩将仇报,当时是我落水在先,没有宋二公子相救,我早就淹死了,他不肯娶我,我可没怪过他,只怪自己时运不济,怎么就那么倒霉落水了!现在的我,是在报他的救命之恩,何来不要脸之说?” “你还挺会找借口!报恩?人家当初根本看不上你,觉得你恶心!你还非得往上凑,宋珩要是泉下有知,怕是牌位都要气倒了!” 002 婚事 “妹妹请慎言,死者为大,别口无遮拦,小心犯忌讳!更何况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你这么说,叫爹知道了,就不好了!” 傅涓最怕的人,就是父亲!她从小被袁氏娇惯着,刁蛮任性,不得父亲喜欢,不止一次斥骂她,说傅家从未出过她这样的姑娘。 要说傅涓为什么会对傅芸如此深恶痛绝,那也得从那次落水说起。 傅芸原本定的亲事是余杭张家的张季歆。 张家是余杭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张季歆长得也是清俊得很,十五岁中了解元,举家从余杭迁来上京,积极备考,准备金榜题名。 张家与傅家定的是娃娃亲,主要还是傅芸的母亲与张季歆的母亲原来是闺中手帕交,刚好在同一年,前后相差三天,一家生的男娃,一家生的女娃,两个娃娃还在襁褓中,就把亲事定下了。 傅芸只长到半岁,她母亲就因一场风寒去了,父亲半年后续弦袁氏,傅涓与傅芸相隔两岁。两位正室都没有生下儿子,傅荣只有两个嫡女,庶子倒是生了两个。 张季歆中了解元后,袁氏眼红这门亲事,就策划了这场阴谋,哪晓得最终一样也没成。 傅芸上吊自缢前给张季歆写了封绝笔信,悄悄让人送了出去,请求在她死后,张季歆不要再与傅家结亲。 结果是,傅芸没死成,张季歆也拒绝了傅家把原来定的大姑娘改成二姑娘,这样好的一门亲,就这样泡汤了。 傅涓恨她真是恨得牙痒,巴不得一口咬死她。见不得她得半点好处,连她嫁给一个死人,也觉得便宜了她。 她不想死,就该一生把她困死在那庄子里,为什么要放她出来?为什么要让她踏进庆国公府的大门? 她这些话在傅芸回家前就在家中叫嚣过,得了父亲一个巴掌,消停了几日,现在看到国公府的聘礼,愤恨心又起。 “你少拿爹来压我!你以为我会怕?”傅涓嘴硬想找回点场子。 不料,正好被刚刚走来的广宁伯傅荣听到了。 “你又在闹什么?跟你说了多少次,你非是不听是不是?”傅荣转头唤了袁氏身边的人,“陶妈妈,把她带下去,打二十个手板子,少一下我唯你是问!” “爹……我没说什么呀!”傅涓听说又要挨打,怕了,看向父亲身后的母亲,用眼神向她求救。 “伯爷……” 袁氏刚想开口,被傅荣拦下,“你什么也别说了,她这样子,都是让你给惯的,再不好好改,将来怎么嫁人?勉强嫁出去,迟早毁了咱们傅家的名声。” “是!伯爷!”袁氏只得把求情的话生生咽下,叫陶妈妈,“还不把二姑娘带下去?” 傅涓噘着嘴,狠瞪了傅芸一眼,气恘恘地跺脚离开,陶妈妈连忙跟上去。 傅荣从管事婆子手里接过聘礼单子扫了两眼,又把现场的东西稍做打量,问傅芸,“芸儿,国公府这是用了心,也托人来带了话,问你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可提出来。” 她能提什么要求?那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女儿没什么要求,一切凭父亲母亲作主。” 傅荣点头,这才像他的女儿嘛!乖巧、听话、且懂事!他又瞟了傅芸两眼,其实女儿原先什么性子,他也知道,近一年在庄子上,倒像是变了不少,如此,是不是该把二女儿也送过去磨一磨? 傅荣把那聘礼单子交给袁氏,“你就对照着这上面的东西帮芸儿办嫁妆,不可寒酸了叫人笑话!” 袁氏心里一沉,国公府的聘礼都是超规格的顶配,要是按这个对照,她不得大放血? “伯爷……咱们家怎么能与国公府相比呢?” 傅荣眼睛一瞪,“什么叫不能相比?我傅家这些年积累嫁个女儿还能嫁穷了?” 袁氏没生儿子,在这个家里底气稍显不足,也不敢违抗,“伯爷息怒,妾身遵照您的意思做就是了!” 终归是他的女儿,傅荣当初把她送去庄子上,是想等两年,事情淡了,再给她找个贫寒读书人,成个家。如今把她送上门去给人当寡妇,心里多少觉得亏欠,只能在嫁妆上给她点弥补。 傅芸见此机会,顺便也膈应了袁氏一句:“那就辛苦母亲了!” 袁氏不敢在傅荣面前给她甩脸子,只得赔上笑脸,“不辛苦,这都是为人父母份内之事。” 看完嫁妆回到小院里,燕儿欢快得能飞起来。 “姑娘,要是真按国公府的聘礼办嫁妆,姑娘这后半辈子可算是无忧了,奴婢真替姑娘高兴!” 这个傻丫头,“凡事别高兴得太早,容易乐极生悲,平常心看待就是了。”再多的钱财,也得有本事保得住,先走出这个家,往后的路慢慢摸索吧。 “姑娘真的变了好多啊!”燕儿心思很单纯,从小伴着她长大,想了想又说了句,“这样的姑娘,奴婢更喜欢!” 傅芸是个安静性子,平常喜欢宅在家里追剧看书,唯一的爱好就是练书法,穿越以后,就只能没事练练书法了。 她叫燕儿帮她磨了墨,手上那本法华经还有最后几页,打算今天全部抄完。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燕儿打了帘子朝外瞄了一眼,是袁氏身边的陶妈妈,带了有一二十来个人进了院子里。 燕儿慌忙跑过来,“姑娘,陶妈妈带了好多人来了,这是要做什么呀?” “莫要慌,等她来了不就知道了。”她一边说,一边铺着宣纸。 往常在庄子上,陶妈妈没少在她们面前逞威风,因此,燕儿一看到她,便有些害怕。 有小丫头打了帘子,陶妈妈笑盈盈地甩着帕子进来了,十分正式地蹲了个礼,“呀!大姑娘写字呢?” 如今回了家里,有父亲在,她总不至于叫个家奴给欺负了,因此,傅芸头也没抬,执笔专注看着宣纸,只问了句,“陶妈妈带了这么多人来,是为的何事啊?” 陶妈妈愣了愣,仍赔着笑脸道:“夫人说,大姑娘原本身边那些人,都打发走了,这马上要嫁进国公府,就让老奴挑了些伶俐的,让姑娘过过眼,好生调教几天,勉得进了国公府没规矩,丢了伯府的颜面。” 003 老成持重 她依然是眼皮子也不掀一下,认真在纸上抄写,只嗯了声,“知道了,母亲既然都替我选好了,那就都留下吧,我等会儿再去看看。” 陶妈妈的脸终于还是僵了僵,她好歹是夫人身边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是不给她留一点体面,她只好又加了一句,“大姑娘,除了外边那些,老奴也被夫人派了过来,说是大姑娘年纪轻,去了国公府,身边不带个老成持重的人不妥当。” 老成持重?真不要脸!傅芸握笔的手一滞,末了,她笑了笑,搁下笔,“哎!可惜,抄了这么老半天,就因为这一笔,废了!” 她把那张宣纸揉成一团,“燕儿,拿出去扔了!” “哦……”燕儿瞅了陶妈妈一眼,见她脸色更难看,马上低下头,拿着废纸跑了出去。 陶妈妈忍无可忍,倚老卖老说教,“大姑娘莫非是因先前庄子上的事对老奴有成见?若真是如此,那便是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了!玉不琢,不成器,姑娘将来的路还长着,这老话也说了,吃得苦中苦……” “行了!”陶妈妈话还未说完,傅芸不耐烦的打断,站起来,瞟了她一眼说道:“倒是稀奇,我还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姑娘要吃奴婢的苦,你当真说得出口!” 陶妈妈就知道她肯定记仇,来的时候跟袁氏说了,袁氏说不用怕她,且看看,这架势,这眼神,要吃人了! “大姑娘,老奴那都是听从夫人差遣,对姑娘是严格了些,今日老奴还奉伯爷的命令打了二姑娘,说白了,老奴就是听命行事,您可不能往心里去啊。” 傅芸知道,袁氏肯定不想她嫁进国公府,塞这么多人过来,无非就是想寻了机会,再次害她。 有人存心想害人,防不胜防,只有将计就计,暂时先把人收着。 “陶妈妈,往日的种种,我可以不计较!你想留下随我去国公府,也不是不行,我只有一个要求,进了我这个院子,就都得听我的,不然,你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 陶妈妈怔了一下,原来是给她立下马威的,马上回道:“大姑娘且放心,老奴既然跟了您,往后与您必然是一条心,自然事事都听您的。” 实际上,她自己并不怎么愿意领这趟差事,先头姑娘在庄子里的时候,她下手黑了些,那时以为,她永无出头之日,哪晓得还有这般的造化。 可是夫人要她来,她又不能不听,只得硬着头皮来了,没想到,竟这么容易过关了! 倒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虽然现在看起来冷冰冰的,指不定心里慌得打颤。 傅芸看见陶妈妈那张脸就觉得讨厌,实在不愿意她在这屋里多呆,她重新铺好宣纸,继续头也不抬抄佛经,“那些人我也不看了,院里屋子都空着,陶妈妈看着分配就是了。我喜欢清静,跟她们说一声,没事不可进我正房里来,看到一次,当偷盗处置!”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陶妈妈似乎有些看不透她,刚刚还觉得她是装得镇定,现在看,又觉得不像。 陶妈妈把人都打点好了,便回袁氏那里去回话,在门外就听见二姑娘尖利的声音,“我就叫她贱人,在我这里她这辈子没有名字,只配叫贱人这两个字!” “你……住嘴!”袁氏气得没办法,打又舍不得打,只能压着脾气哄劝:“好了!娘知道你心里憋屈,但这些话你得放在心里,不能随口乱说,要是叫你爹听见了,又得动家法!” “那你让他打死我好了!我就要说,我就要说,娘你当初为何要心软放过她?直接弄死她,她哪里能有今天?她连嫁死人都不配!”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快快闭嘴吧!”袁氏真恨不能把她的嘴缝上,“什么叫弄死她?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说这种话?” 袁氏当初听说了她上吊的事,并且还故意拖延了会儿时间,哪晓得她还是没死成。说到弄死她,当时也想过,又怕被伯爷发现,那丫头缓过来以后,伯爷就派了两个人日夜看守,她寻不到机会。 再者,没多久她被送到庄子里,那庄子是傅家经营多年的产业,里头的人也是傅家多年的老人,她不可能在庄子里动了手,还能不留痕迹,没办法,只能三不五时派人去给她点教训。 刚开始听伯爷说想把她许给已经死了的宋珩时,她也曾出言反对,劝伯爷三思,将活生生的女儿嫁给死人,背地里别人会骂他卖女求荣,于傅家名声有损。 哪知伯爷根本不听,第二天就亲自去了国公府,把这事给谈成了。 往后这丫头要是真在国公府站稳了脚根,难保不会报仇,她害怕呀!想来想去,实在没辙,只能先塞些人在她身边,走一步看一步。 傅涓还在吵,外头陶妈妈听了一耳朵,故意咳了两声,就掀帘子进来了,行礼道:“夫人,那边的事都办妥了,人全留下了,老奴过来问问,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你也留下了?” “是呢!” 袁氏笑道:“好!你先哄着她点,有什么事及时回禀,不要擅作主张,听我的命令行事!” 陶妈妈连连称是,又转头对傅涓笑道:“二姑娘,别这么瞪着老奴,老奴打你板子,你是手疼,老奴可是心在疼呢!” 傅涓也知道她是不得已,刚刚跟母亲大吵,为了就是这顿板子,仇恨的对象,当然是傅芸。 “你要真心疼我,就找了机会好好教训一顿那贱人!最好叫她进不了国公府,让我爹彻底厌弃她,把她送回庄子里关起来,一辈子也别再放出来。” “涓儿!我说一千道一万,你是一句没听进去,你要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不管你了!”袁氏难得对女儿冷了脸。 傅涓又噘起嘴,“不说就不说!” 袁氏和陶妈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跺脚进房里,把门摔得山响。 004 做法事 日子过得飞快,冬月初十是傅芸生母的忌日。 记忆中,原主每年的这一日,总要去报恩寺给母亲做一场法事,当然,除了去年,在庄子中的那一次。 所以,今年,傅芸决定,还是像往年一样,每年的这一天,替原主来做这件事。 她提前三天和袁氏打了招呼,袁氏很痛快地答应了,一早备好马车,让陶妈妈带着她同去。 报恩寺离家只有一个时辰的车程,不算远,当日做完了,就可以回来,不用在外面留宿,便只是轻车简从,没弄那么大的阵势。 马车里坐了四个人,燕儿,陶妈妈,陶妈妈的侄女巧珍,以及她自己。 今天日子特别,她冷着脸,不说话,她们三人也都很安静。 行至半路上,傅芸突然出声问赶车的小厮,“盛喜,现在到哪儿了?” 盛喜回道:“回大姑娘话,马上到南门大街了。” 傅芸与她的闺中密友约的地方正是南门大街街口,便说了句,“到了街口靠边停一会儿。” 陶妈妈显得很意外,“姑娘,为何要停下?寺里法事时辰都是定好的,耽误了,就不好了。” 傅芸盯着陶妈妈的眼睛看了半天,而后笑了笑,“耽误不了,我已经改了时辰。” “改了?什么时候改的?我怎么不知道?” 陶妈妈显得比较激动,傅芸也不解释,“陶妈妈,我需要什么事都让你知道吗?” 陶妈妈一噎,下意识地搓着手,“呃……不是,老奴是想说,这天儿也怪冷的,停在街口挨冻不合算,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快些走吧。” 傅芸扯着嘴角笑了笑,“陶妈妈要是怕挨冻何必要跟我出来?” “……姑娘,您这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 傅芸干脆懒得理她,抱着袖笼中的汤婆子闭目养神,没一会儿,马车便停了,盛喜还在外头说了句:“大姑娘,已经到了南门大街街口了。” 傅芸只嗯一声,没再多说话。 陶妈妈神色不安,又试着问了句,“姑娘这是打算停多久啊?” “我高兴停多久就停多久,你要是不想等就下去!” 傅芸甩出这么一句,陶妈妈彻底歇菜。 傅芸早就猜到袁氏会趁这个机会对她动手,看陶妈妈这反应,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幸好原主曾经有一个闺中密友秦书瑶!她父亲是南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三个哥哥也都在南城兵马司任职。 从庄子上回来,她写了信约秦书瑶来家里喝茶聊天。秦书瑶父兄全是武将,为人不拘小节,对袁氏的下作手段一清二楚,为了开解傅芸,隔三差五就朝广宁伯府里来。 傅芸特意提前三天给袁氏说了这次出行,也是故意给袁氏出手的机会。 三天前,秦书瑶来时,她便写了封信让秦书瑶隔天再把信带给报恩寺的主持,把原定做法事的的时辰推后,再让秦书瑶派两个下人乘马车出行,并将车前的铭牌改成广宁伯府,特意嘱咐她多带些人在后面悄悄跟着,若是无事便算了,若是有事,将寻事的人全抓起来送进南城兵马司里拷问。 燕儿事先得了她的嘱咐,乖乖坐着不吭声。陶妈妈和她那侄女巧珍互相递着眼色,就这么挨了小半个时辰,陶妈妈终于又忍不住开口,“姑娘,都过了这么久了,究竟在等什么呢?” 傅芸眼皮子动了动,并没有睁开,“我说了,你要是坐不住就走,别再问我了。” 走当然是不能走,陶妈妈有点坐立难安,心中猜度了半天,直到又过了一柱香的时辰,外头突然有个甜甜的声音问道:“请问车里坐的是广宁伯府的大姑娘吗?” 燕儿马上回道:“正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秦二姑娘身边的香兰,我家姑娘带了东西给你家大姑娘呢!” 傅芸点了点头,燕儿撩开帘子,就见香兰手里拿了个小巧的竹篮,燕儿接过,道了声谢,香兰对着车上的傅芸蹲了个礼,匆匆走了。 燕儿打开竹篮,里头放的就是一盘很普通的桂花糕。陶妈妈够着头瞧了一眼,等了大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傅芸微微一笑,唤盛喜,“好了,走吧!” 盛喜欸了一声,很快马车开始辚辚走动。 那竹篮里的东西是她与秦书瑶通的暗号,若是事情成了,就放桂花糕,若是无事,就放栗子糕。 马车穿过南门大街,很快进入一段较为清冷荒凉的路上,她瞟了陶妈妈一眼,看她果真警觉着车外面的动静,便觉得有些好笑,这回,要叫她失望了。 预料中的劫杀并未到来,远处报恩寺清远悠长的钟声敲得陶妈妈的心沉进谷底,那些人都是事先按排好的,不过晚了半个多时辰,就都散了?这真是太不象话了,使了那么大笔银子,就这么办事怎么成?回去还不被袁氏给骂死!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跟着傅芸一起进入报恩寺。 主持接见后,也并未提起时辰不对,可见她是真把时辰给改了,问题是她究竟怎么改的?那院子里,除了燕儿,都是她的人,燕儿也未见出门,她找谁来改? 净手焚香,法事正式开始,大约得需要两个时辰,中午还得饿一顿。 陶妈妈满怀怨气不敢表露,只得跟着她在一旁跪着听一群和尚念经祈福。 一场法事做完,到了未时末。 大家都饿了,主持事先已经叫人准备好了斋饭,几人简单用过了,傅芸又添了些香油钱,方才准备离开。 陶妈妈心里装着事,斋饭没用几口,从报恩寺出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傅芸看在眼里,也不想搭理她,正准备上马车,看到前方来了一大批骑马的人奔腾而至。 待到近前,方才看清,是南城兵马司的人,带头的那位,正是秦书瑶的三哥秦子琰。 秦子琰生得膀大腰圆,年纪轻轻,威势不小,骑着高头大马往那儿一杵,便叫人心生胆怯。 “前面可是广宁伯府的马车?” 秦子琰这么一问,赶车的盛喜马上上前,“回官爷话,正是!” 秦子琰又问:“这里可有个陶氏叫秀娥的,自己站出来!” 005 出嫁 陶妈妈一惊,怎么还叫到她的名字了? 傅芸瞥了她一眼,“陶妈妈,可是在叫你呀?” 陶妈妈自觉见过世面,倒也不算太慌张,上前道:“官爷,妾身正是陶氏。” 秦子琰大手一挥,“带走!” 陶妈妈这下真的慌了,“欸!官爷,为何要抓我呀?官爷,您倒是把话说明白呀!” 秦子琰哼了一声,“你放心,会让你死个明白!” “姑母,你们为何要抓我姑母?”陶妈妈的侄女巧珍拉着她不放手,被人一把推开,她又去求傅芸,“大姑娘,您倒是说句话呀,这无缘无故,为何要抓广宁伯府的人呀!” 傅芸在一旁冷眼旁观,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回了一嘴:“不管是哪家的人,自己安分守已,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来抓?” 秦子琰没有多说废话,抓了人便策马离去。 傅芸将吓得失魂落魄的燕儿推了一把,“上车走了!” “哦……” 刚一到家,府里早传开了,今日秦家的马车在去报恩寺的路上遭到一伙匪徒劫杀,幸好车里坐的并不是秦家二姑娘,而是两个老妈子,被及时赶到的官差给救了。 经查,这伙人已经招认是受广宁伯府一位姓陶的管事妈妈所指使。 这事还未有结果,但十分的蹊跷。 广宁伯傅家与秦家交好,互有往来,那管事妈妈定然是受人指派方敢做这种事。 袁氏知道这是要不好,正想去找傅荣坦白,不料,傅荣已经找上门,一个茶盏摔在她面前,大怒:“你给我跪下!” 袁氏忙跪下哀求:“伯爷,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陶妈妈自己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傅荣哪里会信她,“你还敢抵赖?上回的事便也是你做的,别以没有证据我就不敢动你,我容你一次,不为别的,就为了咱们傅家的名声,你还敢再犯?那是我的女儿,你动她不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吗?我还能留你?” 袁氏吓得瘫软,不顾地上的碎瓷,膝行至傅荣跟前,扯着他的衣摆,“伯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人说一步错,步步错,我本来真没想动她,那回害她落水,也不是想要她的命,只是想让她嫁给我的侄儿袁子休,哪晓得最后出了那么大的岔子,我真没想要她的命啊!可是现在,她要嫁进国公府,我也是被那些刁奴唆摆,担心日后她在国公府站稳脚跟,会对我报复,一时猪油蒙了心,伯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傅荣本来还只是猜测,如今得她亲口承认,气了个仰倒!一把纠住她的衣领子,把她提起来,重重扇了她一个大耳刮子,咬牙切齿,“你且等着!你且给我等着!” 傅荣说完,又把她扔回地上,转身急匆匆出去了。 这事必须得压下来,如果查到广宁伯府内宅出了这等丑事,往后他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傅芸回了自己的院子,少了陶妈妈这个人渣,果真清静了许多。 三天后,这事才有了个结果,秦家二姑娘与傅家大姑娘交好,秦家二姑娘来傅家走动时,无意间得罪了这刁奴,于是怂恿她儿子一起玩的几个混混想坏了秦家姑娘的名声,才闹了这么一出。 结果可想而知,陶妈妈这刁奴及她儿子等人休想再活命。 * 冬月二十八。 终于到了出嫁的正日子。 傅芸五更不到,就被叫起来梳妆。 该有的流程一个不少,两位全福夫人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嫁的是个牌位,什么白头到老琴瑟和鸣的吉祥话照说不误,听得傅芸自己都想笑。 大红喜服雍容华贵,层层叠叠,穿起来也颇为麻烦,最叫人头疼的是那如有千斤重的凤冠,戴上好看是好看,极不舒服。 外头同样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傅家的亲戚朋友汇聚一堂,好不热闹。 听说迎亲的是国公府世子的大公子宋淳,这位也曾是名动上京的贵公子,因是长子,性格更为稳重,成亲后,很少再参加那些宴会诗会,便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傅芸早就说过,哭嫁这一项免了,因为,她哭不出来。所以,当全福夫人扶着她来到正厅,她也只是很平静地给父亲和袁氏做了拜别之礼。 她一出来,本来还显得挺热闹的正厅突然有几分冷场。不少人心里在犯嘀咕,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嫁过去守寡,可惜了。 拜别父母,盖上红盖头,从正厅一直到花轿前,地上铺的大红绒毯,踩在脚下软绵绵,她一路小心翼翼,终于上了花轿。 轿帘放下后,又是一阵震天响的鞭炮,伴着一声高亢悠长的“起轿——”,她浑浑噩噩,突然觉得脚下一轻,花轿晃晃悠悠,鞭炮声响始终不绝于耳,吵得人太阳穴突突地疼。 庆国公府宋家将这场婚事看得无比认真,举办得也是相当的隆重,亲朋好友欢聚一堂。 花轿到了大门口,依然还是大公子宋淳拿着大红绸带子将傅芸牵进家门。 紧跟着就是拜天地,傅芸头上遮着盖头,看不到宋淳抱着一只公鸡站在她旁边。 她被宋家这边请的全福夫人牵引着行礼,最后也是由宋淳带着她进了新房。 这没有新郎的婚礼办得声势再浩大,也总有些不对味儿。 宋淳一向是副谦谦君子模样,拿称杆子挑了她的盖头,看到她的真容时,也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又回复平静,淡淡说道:“弟妹到了这里,不用拘谨,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安安心心地住下,需要什么就跟你大嫂说。” 傅芸抬头看了看,宋淳的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的小妇人,笑容温柔和暖,忍不住对她夸赞,“没想到二弟妹竟然这样漂亮,尤其是这双眼睛,又黑又亮,就跟那天上的星子般,老太君最喜欢体面人,看了二弟妹,一定非常高兴。” 傅芸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了笑算做回应。 宋淳的使命已经完成,久留有些不合适,便对自己媳妇道:“我去外面招待宾客,你在这儿陪着二弟妹说说话吧!” “嗯,你去吧,少喝点啊!” 宋淳笑了笑,“知道了!” 两人撒了把狗粮,令傅芸觉得稍许有点尴尬。 006 没有新郎的新婚 她早就将宋家的人都打听过,宋淳的妻子是内阁辅臣杨元仲的孙女,清贵的书香世家,成婚已有三年,一年前诞下儿子,是宋家的第五代玄孙,深受宋家人的宠爱。 杨氏看着宋淳离开,回过头对傅芸说道:“弟妹还是先将这凤冠摘下吧,戴这个呀,就是受罪!你坐到这边来,我来帮你。” 傅芸也正有此意,笑着嗯了一声,“多谢大嫂!” 杨氏又笑道:“听说你闺名单名一个芸字,往后就叫你芸娘吧,你也别大嫂大嫂的叫我,我闺名一个婉字,就叫我婉姐姐,这样也显得亲热一些!” “好的!婉姐姐!”傅芸没想到杨氏这么热情好相处,不过,她也不是单纯的十六岁小姑娘,自然知道看人不能看表面,日久方能见真心。 通常成亲这日,新娘只需要坐在房里等新郎,第二天才正式拜见新郎的家人,相互赠送见面礼。 宋家倒也算体贴周到,没有新郎,就提前把杨氏叫来陪着她说说话,省得叫她觉得太孤单无依。 摘了凤冠,轻松了许多。 屋子里烧了地龙,非常的暖和,桌上有现成的花生红枣等干果,杨氏便将这些全挪到暖榻上,“芸娘,过来坐下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我已经叫人备了两份饭菜过来,闹了有大半天,肚子早饿了吧?” 傅芸依言坐过去,“确实是饿了,多谢婉姐姐了。” 杨氏笑了笑,“以后都是一家人,别总是说谢,我们这一房,人也不多,就他们兄弟两个,珩哥儿人虽没了,大家都不会把你当外人。” 傅芸知道她的公公世子爷也是个体面人,从未纳过妾室,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 而这宋淳比起他父亲,还是差了点意思,纳了两房美妾,表面看起来与杨氏还算恩爱。 成亲这天不能离开新房,杨氏一直陪着她坐在日暮,聊的也是宋家各房各家有哪些人,给她做了个初步的介绍。 通过进一步的交谈,她基本可以判定杨氏是个心深的,在她嘴里,整个国公府没有一个人不好,全是活菩萨。 傅芸也不是傻子,她原先也在职场上混过,再好的朋友或同事,一旦牵扯上利益,难免生出嫌隙,若是利益巨大,必然反目成仇。 宋珩没了,她却嫁进来,还要养个嗣子,平白占世子这一房的家产,这是巨大利益损害,她不相信杨氏毫不介怀。 小心提防着些,总错不了,因此,傅芸不怎么说话,一般只听她说,适时回答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杨氏还特地嘱咐她,这府里所有人都在哄着老太君,在老太君面前,不能提宋珩死了这些字眼,这目前是国公府里最大的忌讳。 杨氏走后,屋里瞬时清净了,满室的红便显得有些讽刺,特别是正堂上,那个黑色的牌位上还扎着一朵大红绸。按杨氏所说,这东西也不能叫老太君看见,她的首要任务是,每日早晚给那牌位上三柱香。 陶妈妈被捉,袁氏也老实了不少,只她给的这些个人,她一直不怎么搭理,说不要吧,只带燕儿一个婢子,那肯定不行,重新买吧,短时间里也摸不清别的的底细和秉性,便挑了几个看起来老实的,带了过来。 宋家还没有放人在新房里,只在院外放了两个丫头守着,怕有什么不便找不到人说。 燕儿倒是挑起了大梁,跑前跑后,让人伺候她洗沐。 累了一天,她也想好好休息,毕竟明天,才真的见真章。 第二天一早,卯时不到,她已经梳洗完毕,外头天才刚蒙蒙亮,昨日杨氏交待过,因是冬天,昼短夜长,她们一早去给老太君请安都是在卯时一刻。 没有新郎引着她,她只有自己主动过去给长辈们问安,外头冷得很,燕儿拿了件狐裘披风替她系上,正打算出门,院里来了位极体面的婆子,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四十出头,体态轻盈匀称,衣着质地上乘,颜色素淡,外头罩了件藏蓝色白狐领披风,一看就是位讲究人。 那婆子笑眯眯地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二少奶奶。” 守门的丫头适时站出来介绍,“二少奶奶,这位是老太君身边的朱妈妈。” 傅芸笑道:“朱妈妈不必多礼。” 朱妈妈又道:“二少奶奶起得可真早,奴婢还说赶早来伺候二少奶奶,没曾想二少奶奶已经自己打点妥贴了,老太君那边一早备了好些早膳,让奴婢来请二少奶奶过去,这天寒地冻的,一会儿就该凉了,二少奶奶就请随奴婢来吧!” 这些个大家族的奴婢都是人精,奉承话张口就来,明明就是来带路的,还非得把话拐着弯来说。 傅芸仍只是笑了笑,“如此,就有劳朱妈妈了!” 朱妈妈笑得很温和,“二少奶奶不必如此客气!”见她空着手,便回头瞧了瞧她院里几个丫头,把自己袖笼里的汤婆子拿出来塞到她手里,“这么冷的天,二少奶奶可别冻坏了手,不然,老太君可得心疼了。” “多谢朱妈妈!”她伸手接过,抱在了怀里。燕儿早上光顾着帮她洗漱梳妆,倒把这茬给忘了,其余几个丫头又都找不着东南西北,她也没太当回事。 燕儿和一个叫秀竹的替她拿着备好的回礼一起,跟着朱妈妈走了有大约一刻钟,来到老太君住的怡宁居,走过长长的游廊,来到正厅门口,有两个小丫头曲膝给她行了礼,打起了棉帘子。 一股热流扑面而来,门里面还站了两个丫头,替她和朱妈妈解了披风。 放眼朝里面一看,便有些眼晕。 偌大的正厅里坐着的,站着的,全是人。一个个穿着光鲜亮丽,好奇地打量着她。 傅芸昨日听杨氏介绍时,就有些发懵,宋家因老太君还在,可谓是五代同堂。 杨氏说,宋家有条家训,国和民昌盛,家和万事兴。宋家实际上是分院分产不分家,有老太君在,这些子子孙孙们也是常常聚在一起,将个和字发挥到极致。 国公府附近原本是一大片空地,如今全盖做宅子,都是宋家的子子孙孙居住,唯独傅芸的世子爷公公现在所居住的这一套大宅子,就像是一棵大树的主干,其余全是枝枝蔓蔓。 老太君坐在正上首,满脸皱纹,带着和蔼的笑意,衣着雍容华贵,朝她招着手:“芸娘是吧!快过来!过来我身边!” 007 见面礼 傅芸走上前,离着老太君还有两步路便跪下给她老人家行了个大礼,“傅氏芸娘拜见老祖宗!” 她个子小巧,身着一件朱红镶纯白貂绒边夹袄,下面配的绣有石榴花图案的同色马面裙,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因外头天气寒冷,小巧的鼻头微微有些泛红,滢润的樱桃小嘴,嘴角天生微微上挑,面相五官当真是没得挑捡,数上上乘。 老太君素来爱体面人,一看到她,便是满心欢喜,扶着椅子把手起身来搀她,“这孩子,怎么那么大礼性?快起来,来坐到我身边儿来!” 傅芸有些不安,只好侧着身子坐了半边椅子。 老太君一回头,朱妈妈已经拿了个小匣子过来,“二少奶奶,这个是老太君特意为你准备的见面礼。” 朱妈妈一边说,一边将匣子打开,里面红绸布上躺着一支通体滢润翠绿的翡翠镯子。 她不懂翡翠,也不难看出,这仿佛能滴出水的来镯子是个好东西,便又起身屈膝行礼道谢,“多谢老祖宗!” 老太君伸手拉起她,“这孩子,都说了,别那么大礼性。”说完顺手把那匣子里的玉镯拿出来,亲自替她戴上。 她手腕纤瘦,肤白如瓷,大小也合适,青葱翠绿的镯子戴上去甚是养眼,老太君呵呵笑着,摸着她的手,“要是这手腕再胖点儿,就更好看了。” 大房杨氏抱着她不满一岁的儿子在旁边笑道:“老祖宗放心,来了咱们家呀,要不了多久,肯定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老太君直点头,对傅芸呵呵笑道:“婉娘初来咱们家比你还瘦,看看现在,圆润多了,你也要像她一样,多吃点,长胖点,才有福气!” 她笑着点头称是。得了老太君的礼物,招手叫堂下的燕儿上前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貂皮护膝送给老太君算做回礼,“这对护膝是芸娘特意亲手做的,还请老祖宗别嫌弃。” 老太君双手接过,对着满屋子的人笑道,“看吧!这孩子可真用心呐!” 大家都非常给面子地点头笑着,夸她有心。 朱妈妈接过去,也跟着夸赞:“这护膝够厚实,现在正是用的时候呢!” 老太君又摸了摸她的脸,神色多了一丝哀愁,“多体面的孩子呀!这要是珩哥儿在家,站在一块儿,不就跟那画上面观音坐前的金童玉女一样吗?” 提到宋珩,傅芸怔了一下,他要真在世,她也进不了宋家的大门啊,还金童玉女呢,他们俩人根本就入不了一张画。 傅芸还在神游,老太君却突然哭了,朱妈妈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国公爷夫人也上前来劝说:“母亲,这是珩儿的大喜日子呢,怎么又哭了呢?” 都说老小老小,此刻的老太君就像个孩子般,越哭越伤心,拉着傅芸的手不肯放,“芸娘啊,我前日还做梦呢,梦见珩儿他回来了,今日是他失踪八个月零七天,我每天数着日子等他回来,我不相信他没了,他一定还活着的,你信我啊,孩子!” 失踪这么久,宋家派出不少人沿途找寻,均没有结果。假如真活着,就算不能回来,写封信回家也不是难事,一点音信没有,还抱希望,那也只能叫做梦了。 傅芸为了哄老太君,便顺着她的话,“老祖宗快别伤心了,我信,我也信他能回来。” 她的话令老太君倍感欣慰,宋珩落水失踪后,老太君让京里白云观的无为真人算了一卦,说他是个命硬的,还尚在阳间,得冲上一桩喜事,才能触动他回家的念头。 也正是这句话,触动了老太君想给他娶亲的念头,她一提出来,全家不得不哄着她,无非就是多花些银两,国公府不缺这点钱。 朱妈妈见老太君止了泪,趁机拉着傅芸去给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行礼问安。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是近六十岁的人,国公爷目前任户部尚书一职兼太子太师,看起来不苟言笑,眼神也颇为犀利。 国公爷在看到傅芸时,倒是有一丝丝意外,一年前宋珩突然惹上广宁伯府的姑娘确实叫他头疼了一阵子,并且暗地里特意查过,怕是广宁伯府故意为之,想讹他国公府,结果证实,实属巧合。里头的前因后果,他也摸得清清楚楚,后来还听说她上吊自尽未遂,如今再看眼前这孩子,长得确实周正,特别是一双黑而明亮有神有的眼睛,一看便是个聪慧的,如今这般进了他宋家,竟让他觉出几分惋惜。 当年若是他能看一眼这孩子,他或许并不会拒了这门亲事,那时候要是成了亲,这会说不定也能留下个一儿半女,想到此处,不禁也悲从中来。 傅芸喊国公爷及其夫人为祖父祖母,按规矩行了大礼,祖母也拿出一份见面礼,是一套纯金镶嵌南珠的头面。 那南珠全是一般大小,闪光夺目,是极为贵重的珍品,朱妈妈替她收下,她又行了礼道谢,自燕儿手中拿出两双亲手绣的云履算做回礼。 接下来就轮到自己的公公和婆婆了。 世子爷四十出头,留了两撇小胡子,仍不难看出,年轻时应该和他儿子一样,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儿。 婆婆则是极为优雅清贵的模样,送了她一套鎏金的红宝石头面。 并不是婆婆小气,这送礼物都是有讲究的,国公府里他们这样的主子都不缺钱,送礼前也要事先打听长辈都送的些什么,再来根据亲疏远近来斟酌自己送什么,不能盖住了长辈的风头,也不能失了自己的颜面。 她同样屈身行礼谢过,谢礼是一对兔毛的暖手捂子。 接下来轮到一些叔伯了,还是由朱妈妈带着,一一认了人。这一圈下来,收获不小,送什么的都有,光是金银锞子就收了一大堆。 傅芸实在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好不容易把那些长辈认完了,又冒出一大堆的平辈小辈来,越发的晕头转向。 008 老太君的疼爱 老太君则笑呵呵地道:“不早了,先来用早饭吧,咱们家这么些人,是不是看花了眼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两个丫头连带朱妈妈手里拿的全是她得的见面礼。 这么多人不可能全在老太君这儿用早饭,人实在太多。 老太君一发话,各房的都上前来告退,最后留下的,只剩国公爷这一房的女眷,她这才认出那个长得甜美可爱的小姑娘是她的小姑子宋莹。 宋莹已有十三岁,性格较为活泼,上来拉起她的手,“二嫂嫂,你一个人要是住那么大的院子害怕的话,可以叫我,我胆子很大,我去给你做伴好不好?” 傅芸摸了摸宋莹的头,笑说:“好啊!” 丫鬟们还在布菜,老太君似乎想到了什么,“芸娘啊,听说你院子里也没个年长的嬷嬷,要不这样吧,把朱妈妈留在你那里,有点子什么事情,你也有个可商量的人。” 傅芸吓了一跳,忙道:“老祖宗,朱妈妈这么体面的嬷嬷,放在我那里,太委屈了,况且,朱妈妈一走,老祖宗您该不方便了。” 老太君却道:“我没什么不方便,院里的人都贴心着呢!你是珩儿的媳妇,她来伺候你,怎么能算是委屈了?” 傅芸看了朱妈妈一眼,她脸上倒是笑容依旧,“二少奶奶快别这么说,只要您不嫌弃,奴婢一点儿也不委屈。”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不好了!由此可见,这老太君确实是最为疼爱宋珩,顺带着她也沾了点光。 就早上这一通认人,她心中大致有数,一屋子的人,都在哄着老太君,只这老太君年事已高,活不了几年的光景,她一走,她能不能继续呆在这个家里,是个未知数。 她也没那么贪心,非要在庆国公府挣出一席之地,只要能在这府上找到个倚仗,保住自己那份嫁妆,她这辈子便可无忧。 吃罢早饭,又和老太君说了会儿话,老太君却将她的祖母和婆婆都叫到跟前来,“看看这孩子,这小脸瘦的,来了咱们家呀,可得把她养好了,回头叫那广宁伯瞧瞧,什么叫养孩子!这大冷的天呀,别给她立什么规矩,我这儿也好,你们那里也罢,天气好就走动走动,天气不好,刮风下雪,路也滑,能免则免了!” 大家都惊了!老太君这人向来最重规矩,嘴上说是疼孩子,除了宋珩,宋家这么多子孙,没见对谁这么宽驰,一个初进宋家门的小媳妇,这种特殊待遇,当真是独一份。 国公府子孙旺,老太君年纪大了,经不得吵,府中的规矩是孙字辈以下的,逢初一十五过来问一次安,祖母辈的三天去一次,婆母那里就得天天去了。 傅芸忙说:“老祖宗,我身体都好着,芸娘谢老祖宗的好意,无规矩不成方圆,不必对我特殊照拂,我都可以的。” 老太君轻叹一口气,“傻孩子,我这是心疼你!珩儿要是在呀,我也不必替你操这份心!” 又提宋珩…… 老太君这是把对宋珩的爱都转投到了她身上。她看了眼祖母和婆婆。 祖母怕老太君又哭,笑了笑说:“既然老祖宗发了话,你就照她的意思做,遇上个刮风下雪的天气,就多睡会儿。” 婆婆也跟着道:“难得老祖宗这么喜欢你,你就安心享受她这份宠爱吧。” “这……这怎么成!”她真的不敢啊! 老太君道:“我说成就成,谁若敢说你半个不好,我都不依!” 人老了当真跟个孩子似的,这么任性的吗?只能先答应她,“芸娘多谢老祖宗抬爱。” 老太君这才满意地笑了,还特特又嘱儿媳妇和孙媳妇,“你们可别当我老糊涂,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朱妈妈去了她那儿,就是帮我看着的,谁要敢欺负她,我都不答应!” “儿媳不敢!” “孙媳不敢!” 傅芸汗颜!老太君这么长寿,祖母这辈子算是憋屈得很,说不定哪天还比婆婆先死,根本没有熬出头的机会。 说来也巧,从怡宁居出来,灰蒙蒙的天,突然就飘起了雪,朱妈妈还说笑,“看吧,这回连老天爷也在照顾着二少奶奶呢!” 上京的冬天,下雪是常事,下一回,得好几天才能化,等雪化完了,晴不了几天又下,若按老太君说的,她基本上一个冬天也不必给祖母和婆婆晨昏定省,这简直比在家做姑娘还要舒适。 回到她自己现在住的漱玉轩,雪已在屋檐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朱妈妈把她得的东西替她整理归类放好,还拿了本小册子,一一记录在册。 漱玉轩分前后两院,朱妈妈说她现在住的是后院,也是宋珩在世时住的屋子。无论是布局还是朝向都非常好,又十分宽敞,光是她住的后院就有三十二间屋子。 她的嫁妆昨日已经被归置在西边的几间空置罩房里,燕儿清点核对无误,将那单子交到她手上。 出嫁前,袁氏也曾把这单子给她看过一眼,后来族亲们又给她添了妆,她稍微看了一下,大约是傅家的族亲们都觉得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出手都比较大方,现在这份比她当初看到的那份,要多得多。 看到手上那份嫁妆单,她心生感慨,只要能保得住,以后不在国公府,她也不愁吃穿,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了。 这时,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燕儿朝外一看,是她的婆婆郑氏。 郑氏是个很优雅的女人,走路不急不徐,带着六个丫头,每一个手里都捧着个托盘,燕儿替她打了帘子,傅芸从暖榻上起来,给郑氏行礼,“母亲,外头下着雪,您怎么就过来了?有什么事,您差人唤我过去就成了!” 郑氏温和地笑了笑,让那六个丫头把东西放在案几上,牵着她坐上了暖榻,“芸娘,你虽才进门,可有看出来,咱们家没拿你当外人吧?” 傅芸点头:“大家对我都非常好!” 郑氏依旧笑得慈蔼,“你进门,我只当是又多了个女儿,你有什么事,也只管开口跟我说。”她说完,挥手让人掀了案几上那几个托盘上盖着的红布,“这些东西,是我从自己私房里拿出来给你的补贴,你先收起来,以后你祖父那边有什么赏赐下来,咱们这一房的,你和你大哥大嫂那边都是平分,不会亏待了你!” 傅芸瞪大了眼睛,光是桌子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够让人乍舌,她还哪敢有其它想法? 她一个挂名媳妇,财产跟长房的平分,宋淳与杨氏心里能好过吗?她甚至怀疑,这个婆婆莫不是故意来给她拉仇恨来了? 009 归宁 她也不是没看出来,这一家人都哄着老太君玩儿呢。娶她进门,那也是为了哄老太君高兴,谁闲着没事,大把的钱往个外人手里塞? “母亲,我一个小妇人,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不得大哥大嫂他们,大哥在外为官需要钱打点,我这里用不了几个钱,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往后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分一点给我就成了,这银子就不要了!” 郑氏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能这般通透,早看穿了她的意图。她今日也是来试探一下,看看她心里有没有分寸,若是真贪金爱银,别想在这家里立足。 郑氏又笑了笑,“傻孩子,莫说是你了,就是这府的下人们,这吃穿也都是紧着好的!这些东西你先收下,往后用钱的地方还是有。过年的时候,族中的人都要来给老太君拜年,我也放了话出去,有意将孩子过继出来的,会主动来跟我讲,你到时自己挑一挑,若是一个太孤单了,再选个女孩做伴也行。” 出嫁之前,父亲特地跟她说过,挑嗣子这事,刻不容缓,这也是傅家向他们宋家提得头一条要求。傅芸听这话的意思,猜测郑氏肯定早就有了人选,便恭顺答道:“母亲,我年纪小,也不怎么会看人,倒不如母亲帮我选吧,我定会拿真相心相待。” 郑氏微微一笑,心底的抵触渐渐消融了不少。为了哄老太君高兴,娶她进门,她最是不愿意,但见她是个聪明人,便也放了心,“这事也讲究个缘份,到时再看吧!” 傅芸看了案几上的银锭子,共六盘,每盘当是五十两,共是三百两,这个婆母当真有意思,故意这般大张旗鼓地端着这么多银子过来,就是为了做给府里的人看吧。这样的大富之家,谁还用得着放这么多现银在手里,不都是使的银票? 她既然拿来了,断不可能再带回去,只能先收下,再想个办法还给她就是了。 郑氏稍坐了会儿,陪着她闲话了几句,便起身要走。 郑氏一只脚才跨出门槛,又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唤了一声,“芸娘,我看你带过来的丫头不多,这么大的地方怪冷清的,要不把我这丫头留两个给你,你自己挑挑看,喜欢谁就留下吧。” 傅芸当然不能说不要,只好谢过了郑氏,从她带来的六个丫头里,随手指了两个留下。 她留下的,不是丫头,是眼线。 送走了郑氏,傅芸大松一口气。她相信,只要不动国公府这群人的利益,也不至于叫人容不下她。 一旁的朱妈妈本来还因老太君任性的决定,心底有点不舒坦,这会儿功夫,看她与婆婆周旋,处处小心谨慎,倒也想开了,这二少奶奶也算绝境逢生,必然苦尽甘来,如此聪慧之人,应当是个有福缘的人。 缘份这个东西很奇妙,她当初被卖进国公府为奴,在偏院里做了十年的粗使丫头,平日里主子面也见不着,哪能想到,后来因为府中走水,她奋力救了世子爷,得了老太君的青眼,做了她的贴身侍婢。 现在到了这丫头身边,总比当年做粗使丫头强百倍。老太君年事已高,过几年去了,她不也照样没个去处? 如此一想,心中也宽松了,一切随缘就是了。 雪窸窸窣窣下了一整夜,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第二天该是归宁之日。 广宁伯府那边来的是傅嵩,傅芸的庶弟,只有十二岁,充当起了小大人,像模像样的去给老太君一众长辈们磕头问安。 老太君见早上雪初停,还是吩咐宋淳将她送回娘家。 宋淳身份不便同坐马车,就自己骑了马,马车里只坐了姐弟二人,外加朱妈妈。 回了家,鹅毛大雪再次下起来,宋淳担心积雪太厚,马车不好走,所有流程也只是走个过场,简单吃了顿饭,又匆匆往回走。 不料,宋淳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半路上,因积雪覆盖路况,马车的车轮陷进路边的深坑里,中间的榫卯断裂,想要修复,最少需要小半个时辰。 刚好路边有家客栈,宋淳怕她们呆在马车里头挨冻,就上客栈里要了两间房暂时歇脚,待把车修好了,再继续赶路。 傅芸也只有听从他的安排,上了客栈的二楼。 进房间里,果然要暖和许多。朱妈妈摸了摸她手上的汤婆子,早凉了,便想去找客栈的伙计要点热水来,重新给她灌一个。 朱妈妈前脚刚走,宋淳在外头敲门,说是叫客栈的伙计送了个碳盆上来。 她开了门,外面伙计把碳盆摆进屋里,眼皮子也不敢抬一下,转身走了。 宋淳却没走,站在门框里边,就那么看着她。 傅芸心头一凛,作为大伯,看自己的弟妹,这眼神太放肆,很明显的含着另一层意思,他整个人的神态也与平日儒雅谦逊大相径庭。 这个人还真是表里不一,她可不想与他有任何的暧昧,便装做没看懂他的眼神,“大哥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关门了,太冷了。” 宋淳那日掀盖头时便被她的美貌所惊艳,在家里,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看她,正好有此机会,他岂会错过。 宋淳笑了笑,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应该是朱妈妈回来了,便道:“无事!车修好需些时候,还请弟妹耐心候着。” “我不着急!”傅芸也听到了朱妈妈回来的声音,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宋淳退出房间,正好在门口遇上朱妈妈,她略有些诧异,下意识朝房里瞧了瞧。 傅芸便道:“朱妈妈,大哥刚送了个碳盆进来,这下屋里头暖和了。” 她故意省略了客栈小二,宋淳轻轻笑了笑,看来她心里都明白,在跟他装傻。 朱妈妈不疑有它,给宋淳屈膝行了礼,回头将门关上,把热的汤婆子递到傅芸手里说:“二少奶奶把这个拿着,再把脚放在碳盆边烤一烤就不冷了。” 耽误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修好,回国公府的时候,正赶在了天黑前。 010 突然闯进来的婢子 刚进屋,便有个婢子不顾燕儿阻拦闯进房里,伏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傅芸诧异,问她:“你是谁?这是要做什么?” 那婢子哭道:“二少奶奶,奴婢名叫沁珠,是二少爷房里的人,二少爷人没了,奴婢也无处可去,如今二少奶奶来了,奴婢只想求二少奶奶给个容身之处,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二少奶奶。” 朱妈妈深知她的底细,这沁珠是家生子,母亲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两年前,给了二少爷做通房,现在又跑回漱玉轩来,那就是老夫人的意思,只她不好开口,便叫她自己这般哭求上门,若是二少奶奶不答应,必然会被人说气量狭小,若是答应,又十分的膈应,这院里没有男人,要她个主不是主,奴不是奴的东西做什么? 依着傅芸的性子,这人她肯定是不想留,但她初来国公府,许多事情没了解清楚,便看了朱妈妈一眼,想商量她,此人留是不留。 朱妈妈稍做权衡,二少奶奶刚进门,谁也不能得罪,就算是觉得不舒服,也只能先留下,待以后寻了她的错处再打发出去。 “二少奶奶,这沁珠是个老实本份孩子,这空屋子也多,您身边的婢子就这么几个,多她一个也不多,不妨留下吧,当是替二少爷积福!” 傅芸心里也知道,国公府各处的管理森严,一个婢子敢这么闯进来,背后肯定有人。家中美婢不说上千,也有好几百,能给宋珩做通房,那绝不是靠的美貌,况且她长得也只是清秀,这府中比她好看的大有人在。 傅芸道:“既然朱妈妈劝我留你,那你便留下吧。” 沁珠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朱妈妈现在在漱玉轩主事,只好替她安排住处,“沁珠,你东西都带了吗?这天都黑了,还下着雪,北边屋子里燕儿旁边还有个空铺位,上面被褥都是干净的,你自个儿过去收拾一下,便可住下了。” “多谢二少奶奶,多谢朱妈妈!”沁珠嘴里答着,心里却觉得憋屈,她倒底是伺候过二少爷的人,往常她都是一人住一间,现在竟要她与别人同住,她得回去跟老夫人说说,不然,她可不想呆在这儿受这份闲气。 “二少奶奶!”沁珠想了想,开口:“奴婢还是明日再搬来吧。” 傅芸才懒得管她哪天搬,点头道:“也可!” 沁珠行了礼告退,朱妈妈这才把沁珠的底细给她说了一遍。 傅芸知道自己刚刚又猜对了,果然是有后台的。这下齐全了,老太君,老夫人,夫人都在她这儿安了眼线。 与老夫人和夫人不同的是,老太君安排朱妈妈给她是绝对的善意,因此朱妈妈也应该是值得信任。 第二天,风雪依然没停,傅芸早起,去了厅里,先给宋珩的牌位上了三柱香,她当然不能听了老太君的话,真不去给祖母和婆婆请安。 她冒雪先去了婆婆那里,郑氏刚起身,听说她来了,有些许意外,梳妆好了,出来便道:“芸娘,不是说了吗,天气不好,就多睡会儿吧,你这是想叫我挨老祖宗的骂呀!”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会和老祖宗解释!” 小姑子宋莹这个时候也挑了帘子进来,她性子活泼,又不怕冷,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玩雪。 傅芸见她来了,当着婆母的面,将自己手上一个翠绿的玉镯退下来戴到宋莹手上,“莹姐儿昨日说老太君送我的镯子好看,刚好我自己也有个差不多的,自然是比不上老太君给的那个贵重,给莹姐儿戴着玩吧。” 她昨日本来已经给过宋莹见面礼,今日又忽然送东西,便显得有点奇怪。宋莹倒底是国公府里娇养出来的,对这些东西还是有点眼力见,“二嫂嫂,这个应该也不便宜吧,祥和斋的东西,最起码都是几百两呢。” 傅芸笑了笑,没说话。 郑氏笑说:“那你可要小心些,别摔坏了。” 宋莹开心地原地转圈圈,“知道了,多谢二嫂嫂!” 郑氏心头算是明白了,她这是看她昨日端过去那么些银子,特意换了个方式还回来。 这时,门外头又有人踩着积雪来了,门口婆子挑开厚重的棉帘子,进来的是杨氏。 杨氏看傅芸来得这么早,先是愣了一下,马上笑说:“芸娘,老祖宗不是恩准你天气不好不用出来的吗?你怎么这么早就跑过来了?” 郑氏也道,“这要是没事倒也罢了,若是一不小心染上个风寒什么的,老祖宗不得怪罪我这个当婆婆的了。” 杨氏笑嘻嘻,“我要是你呀,有这么好的机会,就要赖床不起!” 郑氏带笑嗔了杨氏一下,“昨日不是也跟你说了,今日雪下大了,不要过来吗?你怎么也来了?” 杨氏说:“我都习惯了,起了之后才想起来,便想着,起都起了,就过来了。” 郑氏与杨氏两人说笑着,就这样把傅芸给凉到了一旁。她只保持着微笑,也不插嘴。 在郑氏心里,杨氏给宋家添了男丁,那才是真正的儿媳,将来世子爷继承了国公之位,宋淳也是唯一的世子人选,杨氏出身也好,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没她傅芸什么事儿。 郑氏与杨氏闲扯了半天,想起突然又想起了她,郑氏说道:“芸娘,婉娘,你们两个都回去吧,你们祖母不喜吵闹,你们给我请了安就成了。” 今日当是三天一次,给祖母请安的日子,傅芸还在犹豫,杨氏直接牵起她的手把她拉了出去,“走吧,去我那里坐坐吧,母亲都这样说了,我们就别矫情了。” 她只好跟着杨氏去了大房的院子。 出乎她意料之外,大房的院子名叫栖梧院,不仅没有漱玉轩大,里头的陈设也没有漱玉轩的气派。 两位少爷同父同母,都是嫡出,这在信奉长幼有序的世家大族中,有这样的落差,实在不多见。 杨氏很热情,留在她在屋里用了早饭,又把自己的儿子霖哥儿抱过来玩。 小奶娃娃长得十分可爱,还未满周岁,不会走路,放在暖榻上,就到处爬,会跟人躲猫猫玩,非常有趣。 她正逗娃逗得开心,杨氏忽然说道:“芸娘,若让你选个嗣子的话,你打算选什么样的?” 傅芸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杨氏则出主意,“选个年纪小的吧,两三岁左右,好养活,长大了也不记事。” 傅芸笑了笑说:“母亲跟我提过,我自己没主意,托母亲帮我选,到时再看母亲怎么说。” “我也不瞒你,母亲确实心中有人选!” 闻言,傅芸愣了一下,追问:“姐姐可知道详细情况?” 杨氏说:“那孩子有八岁了,生母是母亲娘家的亲侄女,两年前没了,所以,母亲就想把他带过来给你做嗣子。” 傅芸闻言,心中一沉,面上装得平静,嘴里也不敢说错话,“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是亲上加亲,我听母亲的意思就行了。” 她自己也才十六,养个八岁大的儿子,这成什么了?原本是想着讨好婆婆,让她帮着选一个,哪晓得这婆婆竟能这样不靠谱。嫁进来之前,广宁伯府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尽快给她找个嗣子,以防时日久了,国公府的人变卦,她孤身一人,在宋家难以立足。 其实两家人心中都明白,这桩婚事,纯粹是为了哄老太君开心,如今老太君八十有三,要是突然去了,她哪还有什么依仗?养个宋家的男丁,必须要早些落实。 她真没想到,婆婆会给她找个这么大的儿子。 站在杨氏的立场,婆婆与那孩子沾着血亲,以后分家产难免会向着那孩子一些。但若是个不相干的,她时不时挑唆几句,能不能分到家产还不一定。 于是杨氏又道:“芸娘,你想想,那孩子都八岁了,你自己也才刚满十六,放在跟前养不了两年就得分开,还怎么建立感情?他虽没了生母,还有父亲和兄弟姐妹,到时你不是白给人养儿子?你找个两三岁的,能走会跑,能说会道,也操不了多少心,在你跟前养个十来年,哪还能记得自己家里有什么人?” 杨氏说得委婉,十六岁的寡妇领八岁的养子,即使分开住,难免有牵扯,有牵扯必然有人说闲话,这件事,绝对不行。广宁伯再落魄,也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说话的余地,本身婚事荒唐,还要继续做着这荒唐事? 011 嗣子 “多谢姐姐提醒,这些都还没有定论,相信母亲她必然也会为我考虑!” 杨氏见她滴水不漏,又笑着说:“我这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看,你可别说给母亲知道了。不然,以为我在背后挑拨你和母亲的关系。” 傅芸点头:“姐姐请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 回了漱玉轩,傅芸将朱妈妈一个人留在房里,问起了有关住房问题。 朱妈妈笑了笑说:“二少爷原来在家中,深得老太君的宠爱,家里头吃的穿的住的,头一份都是二少爷的,大少爷都要让一让。二少爷出事以后,老太君也发了话,谁也不准动这个院子,往后开枝散叶要分府,这儿也不能腾,一直都得给二少爷留着。” “这样,大少爷他没有意见吗?” 朱妈妈默了一瞬,“二少奶奶这话问得,奴婢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没有意见,都在各人心底,奴婢也不得而知。” 其实朱妈妈的话也算回答了,有意见也得憋着,不敢表露出来。 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郑氏叫人给她加了道骨头汤送过来,又特意让人带了话,明天早上可以多睡会儿,不用冒着风雪出来了。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遵从婆母的意思,早上睡个懒觉。 她并不是个爱睡懒觉的人,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睡得早,早上也醒得早。 下了两天的雪停了,丫头们在院子里铲雪,朱妈妈带着郑氏给她的两个丫鬟霜草和霜晴来帮也洗漱。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紧跟着,燕儿捂着脸跑进屋子里,眼里蓄满了泪水,“姑娘,奴婢……奴婢……” 沁珠追了进来,打断燕儿的话,“二少奶奶,一大早这婢子在外面铲雪,把泥浆子甩到了我的衣摆上,我说了她两句,她竟然记恨在心,刚刚故意使绊子,害我滑一跤,你说她该不该打?” “不是的……”燕儿一受了委屈就结巴,说不出话。 傅芸看燕儿不仅挨了打,身上也沾满了泥浆,扬了扬手,对燕儿说道:“别说了,先去换身衣裳去!” 沁珠因摔了一跤,身上的衣裙也脏得很,便自己主动请辞,“二少奶奶,那我也去换衣裳了。” “你等一等!”傅芸声音不轻不重,透着几分冷意。 沁珠气鼓鼓,心里早就想好了,若她要替燕儿说话,自己就喊冤,说她维护自己人,欺负国公府的老人,倒要看看她能怎么样。 傅芸轻哼一声,“你刚刚问我,她该不该打是不是?” 沁珠道:“这丫头心思狭隘,着实可气!” 傅芸不跟她辩解燕儿倒底有没有做错,只道:“那我现在回答你,你和她,都是奴!谁对谁错,我不管,一大早在院里打架闹事,吵得我心烦,在我看来,都该打!你还这般跑来质问我,是当自己高人一等吗?凭的什么?” 沁珠脸涨得通红,一时也答不上话来。要不是老夫人要她来,谁愿意来这里受她这份闲气?不过是嫁进来冲个喜,哄老太君高兴的玩意儿,还真拿自己当主母了? 这些话她只能在心中想想,不敢说出来。倒不是怕她,怕的是,说出来了,在这院里没办法呆下,没法在老夫人那里交差。 看到一向趾高气昂的沁珠吃了瘪,霜晴和霜草站在一旁,低头抿嘴偷笑。 傅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次再敢闹事,不论谁对谁错,一人打二十藤条,决不姑息!你下去吧!” 沁珠负气转头出去后,霜草就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二少奶奶,您是不知道,以前二少爷在的时候,沁珠可比谁都威风。” 傅芸心说,那是因为你们二少爷还未娶妻,否则就凭沁珠那样的,死一百次也不为多。 没办法,她是祖母那边派过来的人,暂时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也动不得她。 化雪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她只能躲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开始了枯燥乏味的抄佛经。 既然几位长辈都不要她去请安,那她也不能闲着,为她们每一位手抄一本药师经,用来消灾避难,祈福安康,以示孝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雪一直是停两天下三天,院里的积雪越堆越多,仿佛都没怎么化过。 随着年关的临近,国公府里渐渐热闹了些。郑氏这天派了人来叫她,说有话要对她说,让她过去一趟。 傅芸没做多想,把抄好的经文都带上,去了郑氏那里。 进门,却见一个老嬷嬷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坐在一旁。 傅芸心里有底,面上装做不知情,给郑氏屈膝行了礼,“母亲,这是哪家的小亲戚来了呀?” 郑氏指了自己身旁的椅子道:“坐下再说吧!” 她依言坐下,那老嬷嬷便拉着男童给她行礼,老嬷嬷教男童说道:“这位是二少奶奶,快叫二少奶奶,问她安好!” 男童很听话,给她行了个辑礼,“二少奶奶安好!” 傅芸笑了笑,装做不解的看向郑氏。 郑氏这才介绍,“这是宋昱,他祖母与老夫人是妯娌,这孩子你看怎么样?” 傅芸没想到郑氏当着人家的面这样问她,她除了回答好,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她笑了笑说,“这孩子长得真好看,挺好的!” 郑氏也跟着笑说:“是啊,这孩子像他母亲。” 郑氏这么说,是想让她追问孩子母亲是哪家的,傅芸心里知道,却不想问,问了,再攀起亲戚来,更不好说话。这么大的孩子管她叫娘,她不得原地石化?便绕开了朝别处说:“昱哥儿多大了?是在哪个学堂上学的?” 那孩子回道:“回二少奶奶,年后就满八岁了,在松鹤书院上学!” 那嬷嬷插了一嘴:“年后四月才满八岁,现在只有七岁呢!” 傅芸并未理那嬷嬷,接着问宋昱,“现在可是放年假了吧?先生可有给你布置年假课业?” “有的,今日课业已经完成嬷嬷才带我出来。” “那做完了课业都喜欢干些什么?” 宋昱想了想,回答道:“有时候跟哥哥姐姐们一块儿堆雪人,天气晴好就跟我爹学骑射。” 傅芸点头笑了笑,再问:“若要你离开哥哥姐姐们,还有你爹,你可愿意呀?” 她这个问题问得比较突然,显然不在郑氏的预料,但这个问题也在情理之中,但这个问题,正常孩子都不可能答愿意,何况这个宋昱就是个听话懂事的。 012 走亲戚 宋昱摇头道:“不愿意!我为什么要离开他们?” 傅芸又笑道:“我就是问问,没有人非要你离开他们!” 郑氏脸色黯然,想不到她竟敢跟她耍起了心机,也不想想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能留在国公府就该偷笑,竟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嬷嬷得了郑氏的眼色,牵着宋昱先走了。 傅芸抢在郑氏前面开口说道:“母亲,这孩子是个好孩子,看起来懂事也乖巧,他不愿意离开亲人,我若强行为之,反惹他记恨!要不再看看别的吧,最好年纪小一点,不太记事,省得伤了孩子的心。” 她话说到这份上,郑氏也不好再多说,原以为她这没脸没皮地来了国公府,肯定会乖乖听话不敢忤逆,倒是错看了。郑氏淡淡地道:“那就再看看吧!” 傅芸又拿出自己给她手抄的药师经,用的是金粉,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赏心悦目。 “母亲,这是我手抄的药师经,能消弥灾祸,益寿延年!” 郑氏这人心深着,把怒气压在心底,面色依然平常,“嗯,你有心了!听说你给老祖宗和你祖母都抄了一份,大冷的天,抄这么些,手不冷吗?” “不冷的,屋里暖和!长辈们疼爱我,我也不能真懒在屋里不动,就想着抄写经书,来替长辈们祈福!” 郑氏心中不快活,听了这些讨巧的话,脸上还是没有好颜色,只嗯了一声,“年关将至,你是新妇,各家的亲戚都要去走动走动,给你新裁的冬衣尺寸可还合适?” “都挺合身的,要去哪家,我听母亲的吩咐!” 郑氏点了点头:“好!到时候再说吧!我这儿还有些别的事要忙,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傅芸给郑氏行了礼退出来,重重吐出一口气。 先头听杨氏说起,她还不敢相信,婆母会这么不顾体面真给她选这么个孩子,那孩子看着确实是个好孩子,但她不能养,即使得罪婆母,她也不能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郑氏那边让人来传话,让她收拾妥当了就过去。 她知道这是准备带她去走亲戚,不敢怠慢,特意穿上了新裁的冬衣。 郑氏没有和她商量,自做主张替她选的都是些色彩较重的华贵云锦料子,好在她肤色白,气场也很沉稳,再繁复的花色穿在她身上也不显俗气。 她带着丫鬟燕儿到了郑氏那里,碰到了大嫂子杨氏,还有小姑子宋莹。 郑氏掌着中馈,有好多事要忙,便让杨氏带着她和宋莹一起,去一趟郑家,郑氏大哥的长子今日定亲,她忙不开,派几个小辈过去热闹热闹。 杨氏和宋莹都带着丫鬟,只有一辆马车,再加上她和燕儿,便太挤了,她只好主动退让,叫燕儿回去了。 永安候府郑家也是高门显贵,杨氏已经来过好几回,傅芸却是头一遭。 因她是新妇,第一次登门,永安候夫人给封了个大红封,另外又送了一套头面为见面礼。 永安候府很热闹,来的亲朋也非常多。宋莹进门就跟着年纪相仿的孩子们跑了,杨氏遇上几个熟人,坐下来闲聊。 她们广宁伯虽也是士族,近些年,已开始落魄,只几个远支在朝中任着几个微末小官,她父亲这么些年汲汲营营,也只混了个从四品郎中,在这些真正的豪门面前,不值一提。 这不是她原来交往的圈子,这里的贵妇千金,她更是一个也不认得,只能默默坐到一边,连个与她说话的丫鬟也没有。 有丫鬟时不时地过来添茶水,傅芸一不小心,茶水喝多了点,便想着要去如厕,拉了个丫鬟带路。 今日来的女客太多,摆席这边院子的净房被人占着,外头还候着两位,她有点等不及,小丫鬟便带着她去了另一间院子的净房。 出来时,不见了丫鬟的踪影,她是个路痴,一下失了方向,试着回想来时的路走出去,拐了两道长廊,却是越来越僻静。 她有些不安,自己一个小寡妇,身边也没带个丫鬟,要是撞上个男人,这就说不清了。 怕什么来什么。 她正想返回净房附近,迎面走来三个男子,为首那位,是今日定亲的郑氏的侄儿郑亦均,进门时去给外祖母和舅母见礼时,遇见过。 傅芸无处藏身,不能迎面走上去,太失礼了!只能扭头转身朝反向逃走,郑亦均身边的男子咦了一声,问道:“亦均兄,这位女子是府上的何人啊?” 因她是做的妇人打扮,那人没有称她为姑娘。 郑亦均顿了顿跟那人解释:“呃……那位便是我那位庆国公府二表兄的妻子。” “宋珩?”那人做恍然状,摇摇头,不难看出一股惋惜之意。 傅芸盲目朝前乱走,听着背后的议论,越走越快,哪晓得前面竟是一排屋子,无路可走了。再看后面,他们竟还跟了过来! 这真是…… 怎么办才好?要死了! 郑亦均猜到她大概是走错了路,也知道前面无路可走,想要折回,只好小心翼翼地道:“世子爷,前些日子我父亲刚得了一副林意之的画作,不如我们去前院书房鉴赏一番?” 那位世子爷却摆了摆手,眼光一直追随着傅芸的身影,执意要朝她那边走去。 另外一位看穿了那世子爷的心思,开口道:“赏画哪有意思?赏美人才有意思嘛!” 郑亦均显然不敢得罪这两位,只能无可奈何,随了他们。 傅芸实在无奈,钻进那排屋子里。 进来一瞧,一个人也没有!是处书房。 也没后门什么的!倒是有两扇大窗子!她跑去窗边看了看,外头连着的,好像是另一处的院子。听到他们在外头的说笑声靠近,不管了,她搬来张凳子到窗边,翻窗跳了出去。 今日永安候府所有人集中在喜宴席上,这院子里也是没见人影,她提着裙子盲目的一路小跑,直到遇见一位姑娘带着两个丫鬟,诧异地看着她。 姑娘年纪不大,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询问道:“请问你是哪位?怎么会来这儿?” 傅芸猜她是府中哪一房的姑娘,略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都是女子,便向她问路:“我是庆国公府中的女眷,今日来府中赴宴,去净房,走叉了路,烦请姑娘帮我指个路,多谢了!” 小姑娘看傅芸的穿着体面,向她行了一礼,点了点头,笑说:“这位姐姐请随我来!” 傅芸悬着的心落下,跟这小姑娘边走边聊,得知她是郑氏长房的嫡女名唤郑泠。郑泠在知道她的身份后,神色似乎有些怪异。 随着郑泠一起回到宴客厅,大家开始准备落座入席。 宋莹就是个孩子王,郑家也是将她宠上了天,专门的弄了一张桌子,让她们几个半大的小姑娘一起坐。 她寻回杨氏身边,郑泠的母亲王氏忙碌得晕头转向,安排好的席坐,有人谦让,相互客气拉扯,王氏笑着在一旁调和。 杨氏和傅芸本已落了座,忽然杨氏拉起她说:“芸娘,那边坐的,是我娘家的一位嫂嫂,不如你陪我一起过去,去那边坐吧!” 这安排好的席位,这般随意调换,是不是不太好?傅芸虽这般想着,倒底不好拂了杨氏的意思,便同意了,“婉姐姐想去,那就去吧,等会儿再跟舅母说一声就是了。” 那边桌上刚好坐了六个人,杨氏带着傅芸过去,刚坐下,原本坐在一旁的三个姑娘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王氏刚把那边安排好,看到这边有人还站着,还板着个脸,笑着过来问道:“瑛姐儿,这是怎么了?” “婶婶,能否为我换张桌子,我不想在这里坐了。” 013 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王氏一瞧,心里已是有数。她原本安排位置时,曾刻意避开着,一时忙碌,没注意,她们竟跑来这桌坐了。 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是明国公府的嫡幼女陈瑛,祖母是当今天子的姑母,寿昌大长公主,陈瑛也是宋珩在世时的未婚妻。 宋珩一死,这婚约自然得解除。庆国公府再了不起,也比不过明国公府这样的皇亲国戚,岂敢说叫这千娇万宠的明国公府嫡幼女上门当寡妇! 若傅家当年没有以落水一事逼宋珩,这陈瑛倒也没什么,偏偏当时广宁伯就是这么做的,因此,陈瑛在看到傅芸那一刻,眼角眉梢的鄙视毫不掩饰,那里会肯与她同桌吃饭。 说起来,陈瑛与宋珩还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宋珩落水失踪的消息传来,陈瑛也伤心难过了好几个月,眼看着没指望了,也不能就这么拖着,明国公府最后便主动上门,将信物庚帖收回,解除了婚约。 陈瑛这样站起来,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齐聚。 傅芸也宁睛瞧着她,她长得不算特别好看,顶多算是清秀,肤色也算不得白晰,胜在气质还不错,主要还是家世好,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气场。 傅芸是真没想到,原来这姑娘就是陈瑛!这样的贵女,她哪里认得?杨氏这人处心积虑叫她出丑,她这般嫁进国公府,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的人不少,今日闹这么一出,这贵妇人的圈子,她是立不住脚了。 王氏立刻将陈瑛以及她一起的两位姑娘安排到了别处坐下,宴席终于得以顺利开席。 换了座位以后,杨氏装做无辜道:“芸娘,我一时就想着过来跟嫂嫂说话热闹,竟没注意陈家姑娘也坐的这一桌。” 傅芸算是看穿了杨氏!也好,这事虽有点憋屈,但总好过在别的事情上着她的道。她本来就不打算进入这世家贵妇圈子,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与她又有何干?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也没有人问陈瑛为何突然要换桌,杨氏向她这么一解释,又引得同桌的几位妇人掩嘴偷笑,隔壁两桌离得近的,也是一样。 傅芸难受是必然的,但想想,也能看得开,有所得必有所失。她能走上这一步,于她的人生,可谓是一种幸运,若非要将别人的目光看法当成标杆,那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有一种说法是,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以,傅芸拿出这一年在庄子上抄佛经,目空一切的心境,闷头吃菜,不言不语,倒叫杨氏尴尬了一把。 郑氏的母亲,永安候夫人是个心慈面善的,往常也是极疼爱那个长得体面又晓事的小外孙宋珩,散席的时候,又把傅芸叫到屋里叮嘱了几句话,叫她不要把今日的事往心里去,往后有空要常来府上走动,宋珩虽不在了,她依然是宋家的媳妇,别人说好的,就开心听着,说不好的,把耳朵闭起来不听就是了。 傅芸对这位外祖母好感迅速提升,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因疼爱外孙,对她也是出自真心。 临到她要走时,候夫人竟然塞给她一叠银票,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说道:“珩哥儿不在了,你是她媳妇儿,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也不能再为他做点什么,只能对你好一点儿,他在下面知道了,心里也会好过些。” “外祖母,我不缺银子,这个千万使不得!”傅芸当然不肯要,非要塞还回去。 候夫人却不依她,“这深宅大院里,你没个男人在身边,要是手上也不活泛,怕是连那些仆婢也敢欺你,我是为着珩哥儿,不想他媳妇受委屈,你收着,谁也别告诉,这是我的私房银,没人会知道,我留着用处也不大,别跟我拉扯了啊!” 傅芸实在推脱不掉,只能先收着,日后有机会,再用别的方式给她还回去。也不知这宋珩究竟是个什么神仙人物,长辈们竟然这般爱重,提起他,就没有不掉眼泪的。 原主的记忆对宋珩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落水时惊慌失措,得救后记忆基本一片空白。 傅芸从候夫人房里出来时,杨氏正在花厅里跟几位族亲闲聊着,见她出来,忙迎上来,问她,“外祖母都跟你说什么了?” 傅芸只淡淡地道:“倒也没什么,她老人家提起二少爷,又伤心落了泪。” 杨氏也知道这外祖母对宋珩的疼爱不亚于老太君,便也没做多想,眼见着外头天又灰蒙蒙地,像是要下雪,“时候不早了,这天气也不大好,不若我们还是早些回吧!” 傅芸点头,又跟着杨氏一起去拜别了外祖母,再去孩子堆里把宋莹找了回来,马车就停要侧门处,她和杨氏带着宋莹一出来,刚巧又遇上正准备回去的陈瑛。 陈瑛神情倨傲清高,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背过身去,她身边的一个丫鬟突然大声说道:“姑娘,你说怎么有人能那么厚脸皮?当年费尽心机假装落水,想逼婚庆国公府,落了个名声扫地,竟还有脸活到现在,当真叫人佩服!看看,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另一个丫鬟说话更毒,“你还真少见多怪,这世上厚脸皮的人多了去了,好端端的姑娘为了攀家世,给人当继室做小妾不在少数,不过,这嫁死人的,还真不多见。” 那丫鬟呵呵直笑:“确实是不多见,今日算是涨了见识!” 杨氏则假装好心,站出来帮她,“陈四姑娘,你们明国公府高门显贵,怎么还养出这样没有教养的丫头来?我们庆国公府的二少奶奶是她们两个婢子可以议论的?” 陈瑛朝着杨氏福了一礼回道:“叫大少奶奶见笑了,是我的不是,纵得她们不知尊卑,回去便罚她们。” 宋莹还小,家里人一直给她的说法是宋珩还活着,她也一直深信不疑,小脸气得绯红,“你们两个贱婢在瞎说什么?我二哥哥没死!他很快就能回家,我二嫂嫂这样漂亮,他看了一定喜欢!” 傅芸真的是忍无可忍,这个杨氏当真是个高人,那两个丫头可不是议论,那叫污蔑!这陈瑛更是高人,她进房里跟外祖母说了半天话才出来,别的宾客早走光了,她还在这儿,分明是故意等着她,这两个丫头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不是她的授意,敢如此大胆? 014 甄姨娘来窜门 就这样,还没能管住陈瑛丫鬟的嘴,“三姑娘,府上没人告诉你,你二哥哥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吗?” 宋莹刷地红了眼眶哭起来,回头问她们:“大嫂嫂,二嫂嫂,我二哥哥真的回不来了吗?” 杨氏愣住了。 傅芸把她抱进怀里,“别听他们瞎说,他能回来的,别哭了!乖啊!” 丫鬟则笑道:“讨好小姑子有什么用?你迟早得被撵出国公府大门。” 傅芸不想再忍了,“陈四姑娘,你是打哪儿听来我是假装落水?寒冬腊月,河水冰冷沁骨,我在报恩寺听慧觉大师讲经布施一整天,又是如何得知宋珩会在那个时间经过那里,从而跳进冰冷的河水里等着他解救?若他不救,我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什么人能傻到那种地步?逼婚庆国公府,那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如今嫁进庆国公府,也是为了一条生路,蝼蚁尚且偷生,我为何不能活着?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如今的婚事也艰难,难道就不能感同身受,不说叫你同情,也不必如此处处为难于我吧?” “你……”陈瑛涨红了脸。这事的因由其实她心中早就知道,她教丫鬟如此说辞主要是为了污蔑她,宋珩虽已死,在她心里,谁也替代不了。若非家中长辈不同意,她还真想嫁给宋珩的牌位,好过嫁给一个自己不可能喜欢的人。其实,她就是在嫉妒,这种心理很荒谬,嫉妒一个嫁给死人的女人! 说到婚事艰难确实是不假。明国公府的地位摆在那里,能与她相匹配的人不多,加之她曾与宋珩定过亲,稍讲究一点的人家,宁愿找门第低一点儿的,也不愿要她。 说白了,她现在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她还得挑人家的长相才学,大半年过去了,硬是挑不出一个称心的。 陈瑛身边的小丫鬟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来明国公府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我家姑娘都看不上才是真的。” 傅芸不再与她们辩驳,该说了都说了,出了口气心中也舒畅,对杨氏道:“婉姐姐,我们走吧!” 杨氏只好朝着陈瑛笑了笑,“陈四姑娘,我们就先告辞了!” 回了庆国公府,她随杨氏一起去郑氏那里坐了会儿,郑氏忙着过年的节礼等事宜,随口问了她们二人几句,两人都没有提陈瑛的事情,傅芸将外祖母给红封见面礼的事回禀了两句,郑氏只笑了笑,没再多言。 一直不断有管事嬷嬷来院子里回话,她俩坐着有些碍事,便告辞,各自回了院子。 傅芸回到漱玉轩,进房里把外祖母给的银票拿出来数了数,竟有五百两,吓了一跳,这不是个小数目!她原来猜测不会超过二百两,哪晓得竟给了这么多。 她拿钥匙锁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谁也没告诉。 听见外头朱妈妈跟人说话的声音,她从房里出来,见一长相艳丽,身着云锦绣梅花夹袄的女子抱了个汤婆子在外间站着。 女子见她出来,马上上前来屈膝见礼,朱妈妈介绍:“二少奶奶,这位是大少爷房里的甄姨娘!” 她还了半礼,这甄姨娘与她平辈,妾室只能算半个主子,她是正经二房少奶奶,只需还她半礼。 傅芸原来听朱妈妈说过宋淳房里的两个妾室,甄姨娘的出身比另一位邹姨娘稍差一些。邹姨娘的父亲是地方上一个六品小官,因病过世后,被京中一位表亲收养,她的表亲为了巴结国公府,将她送给了宋淳做妾室。 而这甄姨娘则不同,她家中是商贾出身,同是为了巴结庆国公府被家人送进来,与邹姨娘比,低了些档次。邹姨娘长相不如她,却有满身书卷气,能吟诗作画,且还品位不俗,似乎这位邹姨娘与杨氏的关系较为亲密,而这甄姨娘则在大房中不怎么被待见。 来者是客,傅芸将甄姨娘请进暖阁里说话。 甄姨娘一直是满脸的笑色,“二少奶奶,听说你整日在屋里不出门,只抄佛经,不觉得闷得慌吗?” “天儿冷,呆在屋里头暖和些,习惯了,倒也还好!”她答。 甄姨娘在暖榻上坐下了,笑说:“你这儿怪冷清的,地方大,人也不多,亏得你是个安静的性子。” “是啊!”她实在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好,也不知她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只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后院里头全是女人,相互之间不是说别人长短,就是讨论是非,她不想也不愿参与其中。如果她确实是来闲聊,与她聊不来,下回就不会来了。 朱妈妈泡了两杯茶,掀了帘子端进来,甄姨娘道了声谢,接过喝了一口,见朱妈妈又转身去外间坐着绣鞋面,放下茶盏,又笑问:“听说夫人最近在忙着替你物色嗣子,过不了多久,你这儿也该热闹起来了。” 她口中所说的夫人,正是她的婆婆郑氏,甄姨娘没资格叫郑氏母亲,只能唤她夫人。 听她提到这茬,傅芸心中明白,她可能不是单纯来找她闲聊,便答道:“是啊,这事是我拜托母亲帮我的,叫她受了累。” 甄姨娘声音突然低了好几度,小声道:“夫人是不是还说,要你再收个女孩?” 这事郑氏确实是说过,说是怕一个太孤单,再收个姑娘做伴,见甄姨娘这般小心神秘,莫非这其中也另有玄机? “嗯……母亲好像是这么说过!”她佯装回忆状。 甄姨娘神秘一笑,朝着傅芸凑近了些说:“这事儿,其实知道的人不多,那小姑娘有两岁多了,是大少爷在外头养的一个外室所生,夫人早就知道,终归是大少爷的骨肉,夫人有心想带进府里来,又怕惹了老太君和国公爷生气,这事儿一直不敢公开,如今,听说那孩子被送进了一个庶支家里头,走个过场,就得来你这儿了。我事先跟你通个气儿,你也该心里有个底!” 虽未经证实,傅芸听了,觉得这事儿多半是真的!凭着那宋淳的做派,有这种事,一点儿也不稀奇。 015 破烂事儿 看着光鲜体面的百年士族,这破烂事倒还真不少,傅芸一心想讨长辈们欢心,如今听了这事儿,心境可说是一落千丈。惊讶并非装出来的,她不懂,甄姨娘为何将这种事告诉她。 她笑了笑,故意试探着说,“多谢姐姐提醒,若姐姐也是道听途说,不知此事真假,还是不说的好,不可对外损了国公府的声名。” 甄姨娘笑了笑说:“我可不是道听途说,这是大少爷亲口告诉我的,大少爷有个不为人知的毛病,一旦喝醉了酒,你问什么,他就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芸满头黑线,仍是笑着道谢,这种事若不是她说出来,她还真不容易知道。 如果自己养着婆婆娘家侄女的儿子,再养着大房的私生女儿,这笔烂账将来怕是怎么也算不清楚。 甄姨娘又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方才说道:“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对不对?” 傅芸淡笑不语,她既然开了口,那便让她说下去。 甄姨娘当她是个泥性子,怕她不肯相信,有些哀叹地说道:“我刚进府的时候,曾怀过一胎,那时候大少爷还没成亲,夫人怕杨家人说闲话,给我灌了落胎药,孩子下来,是个女孩。几年过去了,我一直怀不上,大夫说,那时候药用得太狠,伤了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的孩子她不留,她想让别的孩子进来,我偏不让!” 甄姨娘说这段话的时候,努力保持着一种疏淡的语气,那眼角的的湿气怎么也掩盖不了!她是恨极了这个家,恨极了这些人,才冒着风险来说这些话。 傅芸劝说:“过去的事如果一直放在心中置气,最是伤身体,倒不如看开些,说不定能有奇迹!” 甄姨娘摆了摆手,“我其实也没什么,早就看开了!贱命一条,什么都不在乎!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成天摆出副活菩萨的嘴脸,私下里干着昧良心的事儿,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就不多打搅了!” 甄姨娘说完,抱着她的汤婆子走了。 过了半晌,朱妈妈进来找针线,看她在愣神,问道:“二少奶奶,那甄姨娘可是给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傅芸在心中思量了半天,这朱妈妈是个明白人,从老太君身边来了她这儿,往后荣辱与共,她落不着好,朱妈妈又能好到哪里去?便对朱妈妈开口,“朱妈妈,挑选嗣子这事情,你可否给我点建议?” 朱妈妈理解她的难处,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夫人想选自己侄女的儿子,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前日还把那孩子带过来瞧了,这事她隐约听说是叫她给委婉地拒了,事已至此,她便没有多话!不想她今日还在为这件事忧心。 “二少奶奶,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傅芸没吭声,去外面将门闩上,方才进来说道:“朱妈妈,母亲想叫我挑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养着,那男孩的身份你该是知道的,刚才甄姨娘来说,女孩是大少爷在外面生的,我为了拒那男孩,已经将母亲得罪,若这女孩也不肯要,便是要被她彻底厌弃,你看这怎么办才好?” 朱妈妈还真不知道女孩的来历,喃喃道:“这事若是真的,确实棘手,现在大少奶奶暂时当是不知晓的,这坛口封的住,人口可封不住,将来知道真相,便要徒增烦扰。” 她也正是这样想,眼前困难只在这一时,往后日子还长着,若不受府里人待见,她带着自己的嫁妆,找个别苑单独过活,也好过与这些人长长短短,牵扯不清。 朱妈妈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二少奶奶,其实奴婢一直有个想法,今日你提到了,那奴婢就说两句,如果二少奶奶觉得不合适,当奴婢没说便是。” “朱妈妈旦说无妨。” “奴婢一直在老太君身边伺候着,年头节下,族中常有人来给老太君请安,对宋家这些族亲,倒是了解一二。在西城槐荫巷,宋家有个庶支,辈分也是相当,未出五服,那孩子是个武将,没有兄弟姐妹,任职西城兵马司,前年缉盗不幸身亡,一个妇人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活不下去,去年求到老祖宗跟前来,老祖宗哭了一大包眼泪,封了一百两银子给他们,听说今年开春,那妇人也染病去了,那一对儿女一个两岁,一个三岁,寄养在其表舅父家中,若是二少奶奶将这双儿女收过来,奴婢觉得尚且可行。” 傅芸心中一动,这事她似乎在家里听父亲提起过一嘴,父亲任职吏部郎中,暂时收养那两个孩子是父亲的直系下属,百般哀叹这两个孩子可怜,却是不知这两个孩子原是宋家的族亲。 若非听到朱妈妈谈起,她一时半会儿哪能想到这上头来。收养嗣子,这两个孩子无疑是较为合适!将这无父无母的孤儿弃之一旁,去养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孩子,她办不到,良心上也过不去。 “感谢朱妈妈坦言相告,我听着倒是觉得不错,就是不知该如何才能将他们收养过来。” 朱妈妈略略思索,“二少奶奶若真想养他们,倒不如先找个可靠的人去那家带个话,叫他们自己主动求上门。”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可靠的人?她的父亲总要比外人可靠些,又是上下属关系,还能探听下,这里头还有没有别的内情。 “朱妈妈,其实你刚刚一提起,我也想起来,我父亲刚好与那家人有些瓜葛,我想写封信,你帮我将信送给我父亲!” 朱妈妈面露喜色,“哦?若真是如此,那便好办多了!事不宜迟,现在各个族亲都盯着你这儿,近些日子,带着孩子来窜门子的较往日多了许多,要是老太君那里拍了板,你这儿也只有听话的份!” 傅芸听了,当即拿了纸和笔,开始给父亲写信,写了整整两大张,叠好塞进信封里交到朱妈妈手上。 为防止夜长梦多,不能多做耽搁! 016 奇怪的姑母 外头天还早着,路面上积雪也化了,朱妈妈大略算了下,让轿夫走快点,天黑前跑一趟来回不成问题。 朱妈妈一走,燕儿又哭哭啼啼地进来了。 傅芸错愕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燕儿道:“姑娘,沁珠今日使唤奴婢去给莲华院里的姑太太送点心,奴婢去了,叫姑太太给罚了,打了奴婢两藤条。” 莲华院里住的,是世子爷公公的嫡亲长姐,她当唤一声姑母!这位姑母名叫宋琳琅,年轻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后来看上个贫寒的读书郎,非要嫁过去,拗不过国公爷和老夫人的反对,将其嫁给永定候府的世子爷,哪晓得那世子爷短命,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战死沙场。而那个贫寒的读书郎正是在永定候府世子爷逝世那一年,高中状元,如今已是内阁辅臣,娶贤良娇妻,儿女成群。 宋琳琅回了国公府里,一个人在莲华院中寡居,一晃快二十年,就那么单独一人,整日里煮茶调香,不问世事。 原主记忆里对这位宋琳琅也是有耳闻,年轻时便因美貌聪慧名动上京城,只可惜红颜薄命,生错了人家嫁错了郎。 “她为何要让你去送点心?” “是大厨房里的云湖去送,沁珠刚好看到,要拉了她进漱玉轩来说话,云湖怕误了事,不肯进来,沁珠就将食盒交给了奴婢,让奴婢帮忙跑一趟!” “所以你就接了?” “嗯……” 傅芸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又问:“那姑太太又是为何罚的你?” “说是奴婢身上带了香囊……” 傅芸朝燕儿腰间看了一眼,“这香囊何错之有?” “姑太太说不该戴着这等俗物来污她的院子!” “……”且不谈这沁珠是否是故意,这位姑太太也是个神仙样的人,为着这个,便能动手打人! “好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没事别动不动揽了别人的活来干!” 燕儿擦着眼泪下去了,傅芸则满脑子想着收养那两个孩子的事情。她在信中让父亲先去探那家人的口气,若有意,尽快写信送进来,她再来安排后续的事情。 朱妈妈终于在天黑落锁前赶回来,在二门处刚好遇到夫人房里伺候的许妈妈送一个小妇人带一个一两岁的女娃娃坐轿子离开,她怀疑就是大少爷那个私生女,特意瞅了两眼,小女娃娃的眉眼与那大少爷还真有几分相像。 朱妈妈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回了漱玉轩。 用了夜饭,主仆二人又在屋里关起门来细谈。 朱妈妈将在二门处碰上许妈妈送小女娃娃的事告诉了傅芸。 傅芸隐隐感到不安,“朱妈妈,你猜母亲她是不是想把那孩子直接塞来给我?” 朱妈妈道:“你拒了夫人一次,她肯定不会再让你拒第二次,所以,眼下那两个孩子的事,还得抓紧些办才好。” “现在着急也不顶用,反而乱了分寸,得静下心来想对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傅芸突然又想起燕儿所说的莲华苑里的姑母宋琳琅,便又问道:“朱妈妈,莲华苑的那位姑母性子好生奇怪,今日为着一个香囊,还把燕儿给打了两下!” 朱妈妈愣了愣,摇头叹息:“那大姑太太,年轻时是娇纵了些,人却是个好人!可惜也是个命苦的,这辈子算是葬送在国公爷和老夫人手上,性子是孤僻了些,她没存什么坏心。” 傅芸也轻叹了一声,“莲华苑离着漱玉轩这般的近,我进府也有段时日,她虽不与人往来,终是个长辈,燕儿今日又不小心冒犯了她,朱妈妈,你看我要不要找个机会去她那里给她赔个不是?” “说起来,咱们二少爷以往也是大姑太太看着长大,你去看看她,也可以,注意别熏香,也别佩戴香囊,打扮素净一些,她会喜欢你的!” 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幸得老太君把朱妈妈叫来她身边,否则她还不知道要在这国公府中走多少弯路,犯多少错误! 朱妈妈默了一会儿,又道:“若明日天气好,我去叫厨房里做些甜点,你拿着送过去!” 傅芸又问道:“大姑母她喜欢吃甜食?” “是啊!府里的甜点师傅是国公爷花重金从江南那边请来的,就是为了给大姑太太做点心!” 傅芸心里有了主意,“那要不我明日亲手去做一些给她送去!” “二少奶奶你会做甜点?” “会一点点吧!希望大姑母她不会嫌弃!” 朱妈妈笑了笑说,“她知道你有这份心意,绝不会嫌弃!” 第二天一大早,傅芸去给婆母请安,想看看她会不会说点什么,结果她还是同往常一样,什么也没说。 从郑氏那里出来,她便和朱妈妈一起去了大厨房。 几个厨子带厨娘得知她要自已动手做糕点,皆十分诧异!主子们都留着好看的指甲,穿着漂亮的衣裳,哪个会来这油烟之地? 好在有朱妈妈做陪,大家也不敢怠慢。 傅芸找厨子要了些头等白面和一些鸡蛋,还有白糖霜,准备做一个白面鸡蛋蒸糕。 厨娘们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东西,好奇地在旁边观望。 傅芸用筷子打蛋清差点没打到手抽筋,幸好有朱妈妈帮忙,按她所说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到最后蒸的时候,满满的蛋香味溢满整个灶间,光是闻着也香。 蒸好后,她尝了尝,还算可以!胜在方法独到,口味新颖。 朱妈妈替她小心切好,放入盘中,装入食盒里,又留了一些给厨房的人尝尝新鲜。 她先回屋里换了身天青色夹袄,发髻间只别了根素淡的银钗,看起来与她那身衣裳极为相衬,她娇好的容色不需过多装饰,沉静从容的气质不落尘俗,这也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打扮,可惜郑氏并不喜欢,因此,去她那里,她总是要打扮得厚重一些。 朱妈妈瞧了两眼,明明没有怎么打扮,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显得更加清秀可人。 主仆二人提着食盒去了莲华苑,开门的小丫头见是朱妈妈,客气地迎了她们进去。 宋琳琅正披着件纯白狐裘氅衣在亭子里对着墙角那株刚刚盛开的蜡梅作画,小丫鬟上去通禀了,她头也没转一下,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画作中,不理,不闻,不问! 017 博得姑母的欢心 远远这么瞧着,年近四十的宋琳琅仍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绝色美人。可惜,这样一朵娇花,终是被关在这一方小院中渐渐枯萎。 傅芸显得有些不自在,没想到这位姑母会这样难相处。幸好有朱妈妈陪着,稍觉有点难堪,到底自己是个晚辈,也没什么要紧。 虽出了太阳,外头站着还是冷得慌,小丫鬟过来道:“二少奶奶,朱妈妈,要不你们还是先进屋里坐会儿吧,我们姑太太画完,可能还得等些时候。” 傅芸看了朱妈妈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说了声好,跟着那丫头去了明间里坐下。 小丫头泡了两杯茶过来,两人刚刚在外头站了老半天,喉咙冻得发哑,拿出热茶,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在这儿也不能胡乱说话,只能干坐着,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那位姑太太终于进来了。 瞟了眼桌上放着的食盒,突然问道:“刚刚芙儿那丫头说,你们是来送糕点的?” 她是长辈也是主子,傅芸和朱妈妈都起身来给她行了礼,傅芸道:“姑母,这是我今日亲手做的鸡蛋蒸糕,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味口,您尝尝看,要是喜欢,我以后就经常做了给您送过来!” 宋琳琅闻言瞟向她,打她刚进院子,她就瞧见了,这身衣着打扮,这气质,确实叫人眼前一亮,以至于她刚刚在即将完成的画作中,将她的身影加了进去,并且觉得甚为满意。 “你叫我姑母?”她想起来了,刚刚小丫鬟来报,说的可不就是漱玉轩的二少奶奶么! 随即她又笑道:“没想到我那失踪这么久的侄儿还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 傅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说话虽不怎么客气,应该是夸赞吧,也能从她的话中听出对宋珩的喜爱,她说的是失踪,而不是像别的人那样,说他是死了! 宋琳琅打开食盒盖子,里面的鸡蛋蒸糕已经凉了!不过这东西,凉了也不打紧,一样可以吃!她在蒸的时候,放了点白醋,凉了也没有蛋腥味。 宋琳琅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咀嚼了半天,很快又咬了第二口,原先紧皱的眉头似乎也松散了些,直到把一块吃完,全部咽下,方才开口问她,“这个是你亲手做的?” “是呢!”傅芸乖巧回答。 宋琳琅又拿起第二块,吃之前说道:“做得还不错,有空你就多做点送过来!” 傅芸宠辱不惊地道:“姑母喜欢吃,那我隔几天就做一回送来!” “嗯!”宋琳琅嘴里吃着,便没再多话。 朱妈妈含着笑意看了她一眼,这位脾气不好的姑太太算是正式认可了她。 在厅里站了一小会儿,傅芸知道她不喜欢跟人往来,不喜欢被打搅,便主动行礼告退。 那晓得宋琳琅又叫住了她,转身进了房里,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过了老半天才出来,将一卷画扔到她面前的案几上说:“你是我的侄媳妇,头一回来,总不能叫你空手回去,这个拿回去吧!” 那卷画原是她给的见面礼,她有这份心,她自然不能推辞,便拿起来交给朱妈妈,自己则行礼道谢:“多谢姑母,那芸娘便收下了!” “走吧走吧!”宋琳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进了屋里。 出了莲华苑,傅芸大松一口气。 朱妈妈呵呵笑道:“二少奶奶能得了大姑太太的欢心,也是一桩好事!” “哦?这是得了她的欢心吗?怎么个好法?”傅芸不解!她的初衷是怜悯这个可怜的女人,自己这一生也将孤独老去,便对她有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所以想要走近她,试着将自己的心境传达一些给她,看能不能叫她走出那种阴影。 “等回了屋里,奴婢再告诉你!”朱妈妈小心谨慎惯了,走在路上,从不瞎说话。 回了漱玉轩,傅芸又关起门把朱妈妈拉进房里说话,沁珠则在外头伸着脖子张望了半天。 朱妈妈说,“要说这府里,老太君最疼爱的,当属二少爷无疑!但国公爷和老夫人最疼爱的,当是大姑太太!当年因国公爷和老夫人的原因,至使大姑太太这一生不幸,他们心头愧疚,将大姑太太接回府中,可说是对她百依百顺!刚接回来的头两年,甚至还四处托人说媒,想重新给姑太太相看个好人家,只要她愿意,什么身份都不加干涉,姑太太却死了心,宁愿一个人孤单着。” 朱妈妈无比惋惜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依着国公府的家势,她何须这般孤苦一生?” 傅芸道:“人都各有想法,找自己最喜欢的一种活法活着,别人觉得孤苦,说不定她心中,并不是这样认为。” “二少奶奶与大姑太太多多亲近,往后这府中便没人敢随便欺负你,那怕是夫人,也得看她三分颜面。” “真的吗?”傅芸一边诧异着,一边打开了姑母送给她的那幅画。 “林意之的雁山赏雪图?”她喃喃念着,这林意之是前朝名家,这幅图当是价值不菲呀! 朱妈妈跟在老太君身边三十多年,年轻时,老太君也曾送她去女学究那里上过几年学,对这些也略懂一二,欣喜道:“二少奶奶,大姑太太竟能把这个送与你,可见对你是极看重的!” 几块鸡蛋糕,换回这么一份大礼,受之有愧! 傅芸小心把画卷好,正准备让朱妈妈找个盒上用蜡封存起来,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吵闹声,沁珠的声音格外的大。 朱妈妈叹了口气,起身道:“二少奶奶且坐着吧,奴婢出瞧瞧是怎么回事!” 朱妈妈打开门,沁珠正纠着燕儿的头发在廊下叫骂:“你个小蹄子,你算什么东西?敢管到我头上来?” 朱妈妈一打开门,沁珠见她恼着脸,便放了手。 燕儿哭道:“我不过问你为何在窗下趴着,你为何要动手打我?” 沁珠没有半分心虚之态,“你看看你,表面哭哭啼啼,一开口便是诛心之言,我趴在窗下,那是因为我的耳坠子不见了,我趴在那里找,你这么说,叫朱妈妈或是二少奶奶听了去,不是得怀疑我在偷听屋里人说话?” 018 教训个丫头 燕儿继续哭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朱妈妈这两个字不轻不重,脸色恼得更甚,“二少奶奶上回说的,你们都忘了吧?” 谁要再敢无故吵闹,一人打二十藤条。 沁珠的娘在老夫人身边当差,她从小到大没人敢碰她一下油皮,养得跟这府里的主子姑娘一样娇惯,见朱妈妈这样说,也只是神色淡淡地道:“我并非是故意要闹,实在是因为这小蹄子太气人,开口说话便伤人!” “二少奶奶可是说了,无规矩不成方圆,这院里的规矩定下了,就得遵守,不然,当是空口说白话,说得好玩的吗?” 沁珠瞪大眼睛道:“朱妈妈,按你这意思,你是要真打啊?” 朱妈妈冷哼一声,“你来了这院子里,就要守这院里的规矩,若是不想挨打也可以,搬出这院子便行了!” 沁珠是受大夫人所托,叫她进来看着点,若是为着这点小事跑出去,不得给她娘骂死,红了脸道:“朱妈妈,这回便算了吧,下回我注意就是了!” “每次总说下回,还由得你们反了天了不成?”她说完自门后拿出了藤条来,“还不都跪下!” 燕儿马上听话地跪下了,沁珠脸涨得通红,犟了半天,最终一跺脚,也跪下了。 朱妈妈往常也曾掌管过小丫头,怎么打看起来疼,实际上不疼,怎么打可以叫人吃尽这藤条的苦头,她了如指掌,命霜草霜晴两个丫头过来把她的夹袄脱了去,先打的是燕儿,二十下不多不少,燕儿一声不吭地受了。 轮到沁珠,第一下便放声鬼叫,爬起来要跑,燕儿已经挨了打,朱妈妈哪能由她,叫了霜草霜晴两个丫头把她摁住了,藤条落在她身上,每一下都夹起肉来,二十下打完,痛得在地上打滚。 朱妈妈打完了人,回了房里,见傅芸站在窗口,便道:“二少奶奶,奴婢打完了,若是沁珠娘找过来,你只管推到奴婢身上即可,只说自己毫不知情。” “这合适吗?”傅芸犹豫着。 朱妈妈道:“没什么不合适的,那日你曾当着那些丫头的面说了这规矩,奴婢奉命行事,她娘虽是大夫人身边的,奴婢也曾在老太君身边呆过,这份脸面,大夫人还是要给的。” “如此……那便委屈朱妈妈了!” 朱妈妈笑了笑说:“二少奶奶,你年纪尚轻,像沁珠这样的家生子,曾经还伺候过二少爷,若不给她的点颜色瞧瞧,叫她爬到你头上,这府中谁还能看得起你?想管好这一方院子,也不是件易事,恩威并施,方能有效,奴婢奉老太君之命来看顾你,只有你过得好,方不负她的嘱托,哪会觉得委屈。” 傅芸心中感激,这世间好人有,坏人也有,她很幸运地,进府便遇上了朱妈妈这样的好人。 没过一会儿,沁珠的娘邱氏领着两个小丫头便来了,沁珠跟在她身边,哭得眼睛鼻子通红,抽抽嗒嗒。 这边早有预料,朱妈妈把霜晴霜草两个丫头叫进来陪着傅芸,“二少奶奶,我去会她,一会儿外头由得她闹着,你不用理她!” 朱妈妈是想着,她要骂便由得她骂,骂过了,再到大夫人跟前去分辩是非,大夫人总会给她这个脸面,把这事过去了,以后这些个仆婢们也不敢不把漱玉轩的这位不放在眼里。 邱氏身形滚圆微胖,着鼠灰色夹袄,与这匀称白净的朱妈妈相比,单是形态外貌便矮了一大截。 邱氏这般跑来,是觉得,这朱妈妈已不在老太君跟前当差,来了这破落院子里头跟了这个不伦不类的主子,还敢扬威耀武,对她女儿下那么重的手,她咽不下这口气。 邱氏抱臂斜睨着朱妈妈道:“朱四喜,你如今是越混越出息了,一把年纪,挥着那藤条,没把你累着吧!” 朱四喜是朱妈妈做粗使丫头时候的名字,跟了老太君,便换了,叫朱澜汐,是老太君亲自替她取的,现在府中除了邱氏这样的老人,没几个人知道朱妈妈曾经叫朱四喜,知道的人,也没人敢这般喊出来。 朱妈妈轻轻一笑,“还好!教训个丫头的手劲儿还是有的。” 邱氏脸沉了沉,“我原以为,你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我家沁珠也没犯什么大错,你倒是下得去这个手?” 朱妈妈还是笑着,“院里规矩是二少奶奶定的,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她不肯听!我有心想要维护她,恐难服众,都是主子面前当差的,还请体谅体谅。” 沁珠尖声道:“你分明就是故意想打我!规矩?国公府的规矩是什么人都可以立的?” 邱氏打心眼里没把傅芸当回事,那不过是一家人为了哄着老太君花银子买进府里来的摆设,还真敢当自己是个人物,于是故意提高嗓门儿道:“二少奶奶进门才几天,这都立起规矩来了?怕是你这个当奴为婢的故意耍威风吧!” 邱氏这是打算放泼,朱妈妈忍无可忍,“不管二少奶奶进门几天,主就是主,奴便是奴,你若不服,大可去主子面前问一问,这院子里的规矩,她是立得立不得?我身为老太君身边的一等仆妇,教训个刁泼任性的丫头,便是耍威风了?你若非要这么想,那我便耍了回威风,又如何?” “你……”邱氏脸迅速涨得乌红。 沁珠则叫道:“哪个刁泼任性了?你休要胡说八道败坏我名声!” “你的名声败不败,不也就这样了吗?”朱妈妈撇了她一眼。 二少爷睡过的人,除了拉去配小厮,稍有点能耐的,谁还肯要她。 沁珠被这话刺得眼泪刷地往下落,嘴里骂道:“你个老虔婆,我跟你拼了!” 沁珠想要扑上去打朱妈妈被她娘扯住。她一个小丫头,真动手打了她,那有理也变没理了。 邱氏把心一横,决定把这张老脸给豁出去了,拉着沁珠朝正屋里冲,嘴里大声喊道:“二少爷啊!你这一走,叫我们沁珠可怎么办啊!您的牌位还摆在这儿呢,这些人便能欺负到沁珠头上,我们沁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019 破碎的牌位 邱氏带着沁珠冲进正厅里,跪趴在牌位面前,用手把地板拍得劈啪作响,放声嚎哭。 朱妈妈知道她不讲理,倒是没想到她能这么不要脸,一时愣在那儿,没了主意。 傅芸在房里蹙着眉头,霜晴霜草也震惊得不得了,着急问道:“二少奶奶,这可怎么好啊!这不是徒惹人笑话吗?” 傅芸心思转了转,如果被她这么闹上一气,可不就成了个笑话!若想要不成笑话,那就把小事变成大事! 傅芸贴着霜睛霜草的耳朵耳语了几句,两个小丫头听了,有点惊慌,傅芸道:“你们按我说的做了,少不得你的好处!夫人把你们安排到我身边来,我落魄了,你们也得跟着遭罪,若你们今日不能帮我,哪怕是夫人身边来的,我也容你们不得,老太君身子还硬朗着,我再落魄,还不至于叫人踩在脚底下蹂躏,你们看着办吧!” 她实在没有办法,家里带来的那些个,真不敢用。一时半会儿的,只有先威胁这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心里头明亮着,虽接触时间不长,她们也知道这个新进门的二少奶奶绝非表面看上去温柔无害,两人互看一眼,点头道:“奴婢听二少奶奶的!” 霜睛霜草不动声色从房里出来,“哎呀!邱妈妈,沁珠,地上凉,你们赶紧起来吧!” 两人上前拉扯邱氏,邱氏带来的两个丫头早听了她的指示,也跟着上前来拉扯,四个人扯成了一团。 在屋里养伤的燕儿听见动静不顾伤痛,叫来傅芸从娘家带来的那几个丫头一起跑来帮忙。沁珠也从地上爬起来,跑去扭打燕儿。一时间,屋里乱做一团。 朱妈妈气得脸色煞白,纠着邱氏的衣裳要将她往外拖,邱氏嘴里大喊着:“朱四喜,你放手,哎哟,杀人了!你快点给我放手!” 突然,一声木头脆响,惊得所有人惧是一愣! 这个时候,傅芸从房里出来,看到宋珩的牌位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掌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怒道:“这是谁干的?” 霜晴朝着沁珠一指,“是她!刚刚是她撞的桌子!” 沁珠慌忙摆手,“不是我!我没有……” 霜草也道:“就是你,你把燕儿扯着朝桌上撞!” “不是我!你们胡说什么?” 傅芸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将碎裂的牌位捡起来抱在怀里,对霜晴道:“霜晴,你去帮我拿件披风来,我们去老夫人那里!” 这可不得了了! 邱氏虽不要脸,心中还是明白,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舔着脸道:“二少奶奶,老夫人正忙着见客呢,要不还是去夫人那儿吧!” 就这么会儿功夫,她已在心里盘算过了,她在老夫人跟前当差,此事直接去老夫人那里,必然要重罚她,总归逃不过一个罚字,若是去了夫人那里,夫人总要给老夫人几分面子,下手也得轻些,她再去老夫人那里认个错,哭诉一番,这事也就过去了。 傅芸怎么可能不懂她的盘算,更不可能听她的摆布,“见客总有散的时候,我等就是了!” 傅芸说完出了厅堂走进院子里,霜晴拿了两件披风追上来,把一件给了朱妈妈,另一件替她系上,另外又递给她一块帕子,那帕子按她的吩咐,沾了姜汁。 她一路走去福荣堂,朱妈妈在她身后跟着,邱氏和沁珠也跟着。 邱氏还在后面不停念叨着:“二少奶奶,今日这事真怪不得我们,二少爷这牌位纯粹是意外,不关我们沁珠的事,当时那么多人,谁看清是谁了?” 傅芸半句不搭腔,任由她说着。 她跨进福荣堂,老夫人赵氏身边贴身伺候的夏妈妈一瞧那阵势便问道:“二少奶奶,怎么了这是?” 邱氏在老夫人跟前专们伺候茶水,平日里行事还得看夏氏的脸色,今日惹出这事端来,越发的小心谨慎,抢先上前道:“老姐姐,你一会儿可得在老夫人面前帮着我美言几句,沁珠这孩子在漱玉轩里头挨顿藤条子,我去说理,闹出了点小麻烦。” 夏氏了解邱氏的为人,笑了笑,看清了傅芸手里抱着的东西,“看你说的!主子们都在呢,哪儿轮得到我这做奴婢的说话,二少奶奶,老夫人在屋里喝茶呢,你里边请吧!” 傅芸拿霜晴给的那条沾了姜汁的帕子擦了擦眼角,抱着破碎的牌位,夏妈妈替她打了帘子。 赵氏正在东次间的罗汉椅子上跟两个小丫头打趣说笑话,有丫头来禀说二少奶奶来了,她以为不过是来闲话两句,待进了门,看她红着双眼,两行清泪,手里还抱着个破牌位,脸色立即就变了。 傅芸进去便跪下了,“祖母,孙媳有罪,没有护好夫君的牌位,请祖母责罚!” 赵氏得知她怀里抱着的是宋珩的牌位,立时红了眼眶,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妈妈上前跪下了,将事情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并将霜晴霜草两个丫头的指认也说了。 赵氏心里知道,平日里邱氏在她院子里倒也还本份,今日敢这么冲进漱玉轩里去闹腾,全然是没把这傅芸这丫头当回事!若是她知道分寸,说两句吵两句倒也罢了,一把年纪,竟闹得这样不成体统,气得她心口发紧,怒而喝斥道:“邱妈妈,她说的,可都是实情?” 邱妈妈在这里不敢放肆,一直领着女儿在外间候着,听到老夫人的喝问,吓得一个哆嗦,忙进来跪下回话,“老夫人,当时人多也有些乱,是不是沁珠撞倒的,不能只凭她的两个丫头说了算!” 聪明人有时候也会犯糊涂,这时候争论是与不是,还有何意义?难道不是因为她们母女这般不讲道理跑去闹出的这个事? 她很快反应过来,马上又道:“老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糊涂,也是护女心切,才犯下这等错事,沁珠这孩子已经挨了一顿打,老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吧,奴婢都受得的!” 020 机智 赵氏气得不轻,怎么闹腾她本来无所谓,殃及到他那可怜孙儿的牌位,她岂能这般轻易放过,当即将一个茶盏扔在了邱氏脚边,吓得她惊叫一声。 “好!既然你要一个人受着,那就拖下去打上二十棍子,罚半年月例,你可服气!” 邱妈妈一时愣住,二十棍子?半年月例?老夫人一向待下人们宽驰,这样重的处罚,历来少有。 门外的沁珠听到,哭着跑进来跪地磕头求饶:“老夫人,是我的错,求您别罚我娘罚得这么重,她年纪大了,受不住的!您还是打我吧,我错的,我晓得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氏闭了闭眼,沁珠是她从小看着长大,较一般的丫头是娇惯了些,倒也是个聪明有眼力见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她送到宋珩的房里。 赵氏叹了口气,“那你们母女两个就一人打十棍子,拉下去吧!” 外面夏妈妈立刻叫了几个婆子进来,把她们母女拉了出去。 赵氏下了罗汉榻,亲自把傅芸扶起来,接过她手里抱着的破碎牌位,眼泪也跟着啪嗒啪嗒往下掉。 “祖母,您别哭了,都是芸娘的错,芸娘也该罚!”傅芸也跟着掉眼泪,她倒不是在做假,从小最见不得那些伤心的人和事,见到别人哭得伤心,她也跟着哭。 “珩哥儿……我的珩哥儿……”老夫人跌坐回去,闭上眼睛,全是那孩子的音容笑貌,捂着心口,那眼泪就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往下滚,刚刚在旁伺候的小丫头见状都上前来安慰:“老夫人,您别哭了,您这眼睛再哭,就真的坏了。” 说话的丫鬟名叫诗兰,是老夫人身边年轻丫头里边,最伶俐最顶用的。 诗兰看老夫人哭得伤心,自己也跟着哭,一时间,屋子里几乎哭成了一片。 傅芸没想到老夫人能伤心成这样,暗暗里有一丝懊悔,为了对付那两个仆婢,弄得老人家哭成了泪人。 夏妈妈把那对母女带下去交给管事的妈妈处置,自己心急着屋里的老夫人,折返回来,就听到满屋子的哭声,打了帘子进来,“哎哟!老夫人,快别哭了,那无为真人不是说了吗,这珩哥儿尚在阳间呢,你这样哭,可不得折损了他?” 傅芸也趁机说了一句:“是啊,祖母,这牌位碎了,说不定是个好预兆,既是活人,哪用得着什么牌位?碎了便是他要回来了吧!” 这两人的话果然有效,老夫人立刻止了哭,诗兰去外头唤小丫头打了热水来,拧了个温热的面巾给老夫人仔细擦着脸上的泪痕。 老夫人点头道:“明日,明日去一趟白云观,再找那无为道长算上一卦!芸娘,你也跟着,一道儿去,叫那无为真人帮着算一算,看是不是珩哥儿要回来了。” “好!好!明日去一趟!”夏妈妈坐在脚踏边上,替老夫人捏着腿,又看了傅芸一眼,意在赞赏她刚刚的机智。 一屋子的丫鬟仆婢哄着老夫人,傅芸趁机把那碎牌位收起来,找了个机会告退了。 回了漱玉轩,傅芸立刻把霜草霜晴两人叫进屋里,从匣子拿出两个五两的银锭子,给她们一人一个。 这两人在府里拿的是二等丫鬟的月例,一个月才一两五钱,五两银子抵得上她两三个多月的月例,两人一开始不敢收,傅芸塞进她们手里,说只要她们对她忠心不二,往后给她们的赏钱只会多不会少。 霜草与霜晴原本在夫人那里,连夫人的房门也不容易进,这位主子虽前途堪忧,但目前来说,并不比府里别的主子差,可以说,还要更好些。 因为她身边唯一一个亲近的丫鬟燕儿呆呆笨笨的,难堪大用,除了朱妈妈,身边并没有得力的丫头。 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谁能知道谁的明天会是怎样? 单就对付邱妈妈和沁珠这对母女,这位主子的做法就够叫她们二人佩服,二少爷虽没了,她总归是八抬大轿抬进府来的,往后即使老太君不在了,谁也不能一句话就把人赶走,将来世子爷继了国公爷的位置,她养的嗣子总能荫个官来当当,这诰命不就指日可待了? 二人收下银子齐声道谢,傅芸又说:“今日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事实真相就是那邱氏母女二人撞倒的牌位,到了夫人那里,也是这个说法。” 霜晴忙表忠心:“二少奶奶请放心,这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说法!” “好!过几天我会跟那管事嬷嬷说一声,将你们提为一等丫鬟,平日的月例吃穿用度都不少你们半分!” 二人喜出望外,又是一通诚恳致谢,拿着银子欢喜地退出房里。 当时做这出戏是临时起意,朱妈妈还以为真是沁珠撞倒了牌位,并不知这其中还有内情。 傅芸又把朱妈妈叫进房里,把事情的内幕说给她听,朱妈妈越发地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孩子,自己到她身边,是来对了。 傅芸另有隐忧,“朱妈妈,霜晴和霜草那两个丫头是夫人那边的,夫人手里拿着她们的卖身契便是她们的短处,暂时虽叫我拿银子封住了嘴,想要与我一条心,还是很难。” 朱妈妈点头,“我原先在老太君那里,手底下管过几个小丫头,有两个我觉得还不错,改日去老太君那里提一提,把她们要过来,燕儿我看还是不要留在这儿为好,她若留下,不被别人生吃了,也会给你惹来祸患。” 傅芸也正有此意!只不过那一年她被困于庄子上,得亏了燕儿细心照料,不离不弃的陪伴。 燕儿与她同岁,眼下若是把她嫁了,也是嫁得,只她得为她寻到一个好的人家,叫她后半辈子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度过。 朱妈妈看得出来她很维护燕儿,便又道,“二少奶奶,此事也不必操之过急,先留心看看,奴婢也帮着打听问问看!” 傅芸点头,确实不能操之过急,要是不小心把她推进火坑,好心办了坏事,悔之晚矣! 021 大富大贵的命格 吃了晌午饭,傅芸坐在窗前抄佛经,霜晴进来禀报,“二少奶奶,广宁伯府那边递了封信进来。” 她忙搁了笔,接过来一看,父亲回信中说,已与那边说好了,三日后他们会过府给老太君请安,如此,这事可算是成功了一半。 天快黑时,老夫人赵氏身边的夏妈妈叫了个小丫头过来传话,老夫人准备在明日辰时三刻动身去往白云观,叫她们早做准备,别耽误了时辰。 第二天一早,傅芸起了个大早,和朱妈妈一起,去了福荣院里候着。 赵氏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昨日牌位破碎一事,经夏妈妈和她那样一说,坏事似乎变成了好事。 今日依旧是个大晴天,因快要过年,大家都忙着,赵氏没有惊动旁的人,只带着她一个。 她还不是太了解老夫人的性子,不敢乱说话,马车上,赵氏身边那个叫诗兰的丫头长着一张巧嘴,不停说着各种笑话哄她开心。 她们到达白云观的时候,日头正当空,晒在身上暖融融。 赵氏一左一右,被诗兰和夏妈妈搀着进了白云观里。 有小道童前来引路,直接带着她们去了后殿见无为真人。 无为真人看起来少说有六十,须发花白,掖着个拂尘朝着老夫人施礼道:“老夫人此来,莫非还是为的府上小公子一事?” 赵氏虔诚地回礼道:“真人,昨日府中发生的点小事情,至珩哥儿的牌位碎了,老身便想着,来问问真人,这是何征兆啊?” 无为真人念声无量天尊,“烦请老夫人随贫道来占上一卦吧!”说完,朝着里间做了个请的动做。 老夫人客气地请他先行。 进了里间,有一张宽大的案几,案几上方供着三清天尊。 无为真人拿了占卜用的玉龟出来,扫眼注意到傅芸,怔忡了一下,忽然道,“这位女施主是?” 赵氏愣了一愣,回头看了傅芸一眼,回道:“这位便是珩哥儿的媳妇儿。” 无为真人点了点头,却对傅芸道:“既然如此,不妨此回,让这位女施主来卜这一卦。” 赵氏也正有此意,“好!让她来!” 傅芸只好站出来,按无为真人所提示,在心中默念着宋珩的名字,最后对着案几,将那玉龟抛下。 无为真人认真看着卦象,嘴里念叨着一些方位算法口决,最后说出一个吉字,叫赵氏紧蹙的眉头瞬间展开。 无为真人抬头看着傅芸道:“施主此卦甚好,阴阳和合,丁财两旺,大富大贵之命格!” 阴阳和合?她一个寡妇,怎么阴阳和合?难道这宋珩真没死? 赵氏喜上眉梢,追问道:“真人,是我那珩哥儿要回来了吗?” 无为真人点头:“这位女施主所卜之卦象,富贵吉祥,万事逢凶化吉,非常难得,是个好兆头!” 赵氏喜极而泣,身边的夏妈妈也跟着要落泪,自从宋珩失踪,她跟着老夫人来这白云观数不清多少回,无为真人从来不讨好奉承,还从未如此刻这般,说过这么好的话。 赵氏拉着傅芸的手,“孩子,你可听懂了吧?阴阳和合,丁财两旺,这是珩哥儿要回来了呀!” 赵氏颤抖着又朝无为真人致谢,“真人,这回真是多谢你了!不知真人可知具体归期?” 无为真人摇头笑道:“归期当近矣!” 傅芸尴尬地笑着,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早就买通了这道士,这话她可不敢当真。 赵氏谢过了无为真人,又领着她虔诚地去在殿里给三清天尊上香磕头。 在大殿中,赵氏又遇上明国公府的大夫人尤氏,陈瑛的母亲。 两家都是公爵世家,原来还有过姻亲关系,尤氏是晚辈,当即上前来给老夫人见了礼。 老夫人赵氏一时高兴,实在忍不住,便把无为真人的话说了,尤氏只好假装高兴地说了几句客气话。 这宋珩要真回来了,对明国公府来说,那不成了一大笑话?也是赶了巧了,竟然在这儿碰上了。 尤氏忍不快,打算敷衍几句走人,不料那赵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又问了一句:“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瑛姐儿可说了亲了?” 尤氏听了一愣,赵氏是长辈,询问关心一句属实正常,她僵着脸笑了笑说:“家里母亲正在合计呢,上门求亲的人也不少,母亲疼瑛姐儿,便格外的慎重。” 尤氏口中的母亲便是当今皇上的姑母,大长公主。 听尤氏这么说,那便是这瑛姐儿的亲事还没定!宋珩刚刚出事没几天,明国公府便坐不住跑来退婚,这事在赵氏心里是个疙瘩,听到这个消息,赵氏点头笑说:“依着瑛姐儿这样好的姑娘,自当慎重,只这年岁也不小了,还是抓紧些好。” 尤氏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人要真回来了,她那瑛姐儿成了笑柄,岂不更难说亲?确实得抓紧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尤氏不敢在赵氏面前摆脸色,仍笑着回她:“老夫人说得是!回去我再和母亲商量着。”尤氏说完,转身对丫头说:“哎呀,看我这记性,净顾着说话了,真人吩咐我给灵宝天尊上香供奉差点就耽误了时辰,老夫人,实在抱歉,我得先失陪了。” 赵氏本也没打算再多说什么,点头笑说:“嗯,快去吧!快去吧!” 从白云观出来,赵氏待她与来时,可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把她叫到一边,挨着她坐着,拉着她的手,不停地给她说着宋珩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傅芸也只静静听着。有老太君照拂,如今又得了老夫人的欢心,虽暂时与婆母的关系不是太好,往后寻了机会多哄哄,总能好起来。 * 忐忑不安地等了两天,老太君那边终于打发了人来传话,叫她过去。 朱妈妈高兴道:“老祖宗唤你,那一定是那两个孩子来了!” 傅芸心头也暗暗高兴,正准备换身衣裳,婆母那里也差了人过来,说是叫她过去一趟。 傅芸猜测婆母肯定也是为了收养那女娃娃的事情。幸好老太君那边来的及时,她让小丫头回去回禀,等她从老太君那儿回来,立刻就过去。 022 两个小娃娃 傅芸让朱妈妈给了来老太君那边来传话的小丫鬟一个小银锞子,边走边问她老太君找她为的何事。 小丫头边走边跳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就是老太君那里来了两个小客人,就这点儿小呢!” 小丫头不过十来岁,拿手在自己腰间比划着。 傅芸看了朱妈妈一眼,又问她,“是两个吗?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对不对?” 小丫头直点头:“嗯!是呢!长得糯米团子一样呢,老太君可喜欢了,还非要抱他们。” 傅芸闻言大喜,先由老太君做主,把这两孩子收了,婆母那边的,自然就可以不要了。 进入怡宁居的院门,远远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外头候着的几个小丫头见了她和朱妈妈,赶紧屈膝行礼,给她们打了帘子。 进得屋里,老太君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她一进门,老太君更是开心,“哎哟!看看谁来了!芸娘,来,快过来,澜汐啊,你也过来!” 傅芸行了礼,不再像以往那样拘束,上前抱起那女娃娃一起坐下,朱妈妈则倚着那男娃娃站着。 她依然佯装不知情,笑道:“外头我就听见屋里热闹着,原是有小客人来看望老祖宗了!” 老太君瞧着她抱着小女娃子那般自然不生分,更觉欣慰,“昨儿晚上啊,我又做了个梦,梦见两只小兔子,我当时就想着抓回来养着,这梦一醒啊,我还奇怪,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做起这么个梦来,今儿呀,这小兔子们,还真就来了!” 那小男童只有三岁,自然没听懂老太君话里的意思,瞪着一对大眼睛问:“老祖宗,小兔子们来了吗?在哪儿呢?能不能叫我也瞧瞧?” 大家伙掩嘴直笑,老太君更是乐呵呵地,摸了摸他的头:“听说外院里的兴哥儿养着兔子呢,回头,叫他捉两只给你玩儿!” 女娃娃两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摸着傅芸腰间的玉环,奶声奶气地问她,“姐姐,你这个是什么?” 老太君身后一位年长的妇人呃一声,“傻姑娘,以后呀,要叫她母亲知道不知道?” 两个小孩子在家里的时候,已经被人教过,听那妇人提醒,乖巧站起来,有模有样的齐齐跪在地上,对着傅芸行了叩拜大礼,“孩儿宋砚,孩儿宋筠拜见母亲。 傅芸一下红了脸,显得有些窘迫。虽有心理准备,真被两个陌生孩子喊母亲,还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她看了看老太君,老太君对着她笑着点头,她这才略有些不自然地道:“起来……快快起来!” 老太君唤了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先把两孩子带到院子里玩会儿,拉着傅芸的手道:“这两孩子无父无母,今日一早求到我这儿来,我一想哪,芸娘你既然要养嗣子,他们这不是正合适?这是件替珩哥儿积德的好事儿啊!将来,他回来了,也不打紧,院子里多两个孩子,也热闹些是不是?” 傅芸自然得顺着她的话,“老祖宗说得是,朱妈妈也说,二少爷他最是心善,路遇疾苦,赠钱送粮,当初正因为他救我一命,今日我也该为他积德祈福,相信再过不久,他也该回来了。” 老太君直点头,这些话她爱听。全府上下,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宋珩死了,再回不来了,傅芸做为当事人,则更不能说。 “你母亲还有祖母那里都忙着,我暂时还没跟她们说,等明儿早上啊,把她们都叫过来,她们见了这两孩子,肯定也喜欢。” 傅芸点头笑着称是,心里想着,您都说喜欢了,别人还敢说不喜欢吗? 刚刚在老太君身后着着的妇人上前来给傅芸行礼,“二少奶奶,我是这两个孩子的表舅母,若非家中实在困难,也舍不得把孩子往外推。” 妇人说着,拿帕子抹了抹眼泪。 傅芸忙起身去搀扶。 老太君则叹息道:“他们是我们宋家的孩子,说起来惭愧啊!你们做表舅父表舅母的把孩子养到现在,不是心地纯善,岂会管这闲事!” 傅芸也道:“舅母快别哭了,您对孩子们好,他们长大了自然要记得您的恩情。” 父亲的信里也提到这两孩子的情况,家中没什么产业,一套二进的院子叫那堂伯父给霸占了去,余下的几十两银子归了堂叔的荷包,唯独这两孩子没人肯要,男孩养大了要娶妻分家产,女孩养大了要赔一份嫁妆,都是精明人,只拿家产,不要孩子。 这表舅父表舅母是难得的一对好人,实在看不下去,把两孩子接回了家中。 傅芸不知道的是,她进门前,老太君还发了通脾气,当下就派了人给孩子们的堂伯父,堂叔父带了话,叫他们明天过府听训,罚跪祠堂。 孩子的表舅母欣慰道:“来时我还在担心,现在看到二少奶奶通情达理,如此和善,我这悬着的心便也放下了。” 老太君笑道:“芸娘这孩子呀,我也是第一眼看着就喜欢!就是年纪轻,没有当母亲的经验,不过呀,咱们这府里,不就是老精怪多吗?我们教一教,带一带她,她差不了。” 老太君这般自我调侃,惹得那表舅母又笑起来,“难怪别人总劝人要笑口常开,看看老祖宗您呀,就都明白了。” 跟老太君闲聊了一会子,孩子的表舅母余氏亲自将两个孩子送往漱玉轩,看到她住的宽敞气派,知道宋家是看重她,真正放了心,依依不舍跟孩子们道别。 傅芸叫朱妈妈拿了事先备好的两匹素绸和十两银子给余氏带回去,余氏抹着泪不肯收,“二少奶奶,我若拿了您的东西,回去别人得说我卖孩子,我是真心心疼这两个孩子,这东西我便不拿了。” 傅芸笑说:“舅母快别这样说,我这是拿您当亲戚,别人若是看您空着手回去,同样也得笑话你,说国公府不拿您当人。这人好坏都有人说,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以后长来长往,时日一长,那些人就都晓得闭嘴了。” 余氏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这样明事理,欣慰道:“如此,那我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023 姑母来了 送走了余氏,傅芸让霜晴霜草两个丫头把东厢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宋砚居住,宋筠是个小姑娘,暂时先跟她一起睡,大冷的天,抱着个小火团子也挺不错。 傅芸正准备抿一抿头发,去婆母那里,霜晴急走来报,“二少奶奶,夫人来了。” 婆婆竟亲自来了? 她连忙迎出门去,就见廊下,郑氏牵着一个小女娃娃带着几个丫鬟朝她走来。 傅芸心里一个咯噔,瞅着郑氏的脸色似乎也不是太好,猜想她怕是想要把这小女娃娃赖在她这里。 她急走几步上去,脸上带着微笑:“母亲,我正准备去您那边,您怎么就过来了?” 郑氏强扯了点笑意在脸上,看了眼院子里洒扫的几个丫鬟,说道:“进屋里说话吧。” 傅芸连说好,把郑氏请进正屋里。 郑氏在上首圆椅上坐下了,那孩子就倚在她膝前,瞪着一对大眼睛,长得确实与宋淳有几分像,若不朝着那方面联想,倒也不是太明显。 郑氏刚坐定,外头霜草一个没看住,叫宋筠给跑了进来。 宋筠一点儿也不怕生,没爹没娘的孩子叫人推来扯去有些时日,胆子比那些养在母亲奶母跟前的要大上不少,她是看到有相同年岁的小孩子进了母亲这里,好奇跑过来,想找那女娃娃一起玩,因此进门便奶声奶气地道:“母亲,您不是没有孩子的吗?这位又是谁呢?能不能和我一起玩?” 宋筠的一声母亲叫得郑氏眉头皱起,她自然知道这事是老太君做的主,还刚好抢在了她前头,便忍着气说道:“芸娘,这便是老祖宗替你做的主领的孩子?” 傅芸回说是。 孩子虽小,有些话还是不能当着她们的面说。郑氏叫了丫鬟牵着孩子去玩会儿,小丫鬟是个机灵的,顺道也把宋筠也一道带了出去。 郑氏这才道:“上回你跟我说,叫我帮忙留意着族亲这儿的意向,不巧得很,今日我也刚好想做主帮你收一个,哪晓得老祖宗替你做了主,我本想辞了,但见这小丫头长得伶俐,又心生喜爱,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便一起养了吧。” 傅芸一听这话,果然是要硬塞。只得也硬着头皮道:“为了我的事情,叫母亲受累了!那孩子我也看着喜欢,只是我倒底还是太年轻,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这院子里头一下来这么几个孩子,怕是招架不来。” “你不想要?”郑氏这话问得直接,且还明显带着怒气,她竟敢再一次拒她。 傅芸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开了这个口,断没因她生气而改主意的道理,“还请母亲能体谅我一二,这养孩子不光是一日三餐,特别是姑娘,需要细心教导,我是怕自已心有余力不足,委屈了孩子。” 郑氏哪能由她!今日亲自带着孩子来,便是强行要她收下。 “你怕照看不来,是觉得院里人手不够?我再多派几个过来便是了!你要是怕自己教不好,那就带着她们上我哪儿,我还没老,再看两个孩子,还是看得过来。” 郑氏把话说到这份上,以为她不敢再拒。 哪知傅芸却跪下了,“母亲春秋正盛,哪个敢说您老?只是民间有句俗语,草屋连连盖,一代管一代!我若把孩子领进来,自己不管,推给母亲,外人必然要戳我的脊梁骨,请母亲也体谅一下儿媳的难处!若是母亲真的喜欢那个孩子,不妨我去跟老祖宗说,让她把那两个孩子送回去,我再把这孩子留下。” “你……”郑氏气得胸口起伏,她脸再大,也不敢说叫老祖宗把孩子给人退回去。这才进门几天,竟敢跟她对着来了!本就是个挂名儿媳,怕是没找准自己在国公府的位置,正准备要发作一通,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哟!听说弟妹过来了,怎么这么个脸色?”也没人通传一声,宋琳琅身边的丫鬟打了帘子,她一身天青色的衣裙与众不同,慢步轻摇地进来了。 傅芸忙从地上站起来,唤了一声姑母,行了礼,退到一旁。 郑氏自然是不敢得罪这位姑姐,略微有一些诧异,她怎么还管起这位的闲事来了。 郑氏换上了笑脸,“姐姐今日怎么想到要来漱玉轩来的?” 宋琳琅当然不可能自己突然跑来,是朱妈妈见郑氏牵了个孩子来了,悄悄跑去了莲华苑里求了这位姑太太。 朱妈妈没提那孩子的真实身世,只说二少奶奶不太愿意收那孩子,想让大姑太太过去劝一劝夫人。 宋琳琅这个人看着散漫,实则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又深知郑氏的为人,朱妈妈不说,她也能猜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因此,她还真就跑来管了这趟闲事。 宋琳琅翘起嘴角,在郑氏身旁坐下了,笑道:“我听说这儿来了两个孩子,来瞧一眼,没曾想,弟妹也送了一个进来,也不知是哪位宗亲家的,生得这般粉雕玉琢,让人一看便喜欢。” 郑氏没想到她竟还打听起孩子的身世,这些早已安排妥当,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也就显得理直气壮,平静从容说道:“这孩子身世,提起来姐姐该是认识,便是原户部郎中宋孝俭的孙女,今年一家子刚从湖广回京,前些日子来家里走动,我一眼就瞧中那孩子,那孩子也喜欢我,一见面就扒着我不撒手,亲热地喊着我祖母,我一想,芸娘这儿冷清着,要是能给她收过来,也是不错,便跟他们家提了一嘴,他们家回去想了些时日,今日便又把这孩子给送来了。” 宋琳琅心里已有数,一个外放的五品小官,刚刚回京,两岁的小女娃娃这身份做假,真的是太容易。 外人不知道,自家人都晓得自家人的底细。那大侄儿宋淳是个什么脾性,她这做姑母的,自然早有耳闻。刚刚进屋里来之前,她在院子里看了看那孩子,此时心中明镜一般。 再看傅芸低头站在一旁,十足的受气小媳妇样儿。自己这几十年受着父母的宠爱,在府里横行惯了,替珩哥儿这小媳妇出个头而已,小事一桩。 024 国丧 宋琳琅噙着笑意,声音惯常慵懒,“这缘份还真是件有意思的东西,刚刚进院子里,我一见着那孩子便喜欢上了,要不这样吧,芸娘这儿已有了两个,弟妹带来的那个,便让我带回莲华苑里养着吧。” 郑氏一惊,“这怎么行,这辈分也不对啊!” 宋琳琅却道:“有何要紧?孩子唤我祖母即可呀!” 郑氏一时没了话,这位姑姐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要是突然有了养孩子的想法,就算是想要观音座前的童子,国公爷也得想办法给她求来。 半晌才复又开口:“姐姐能有这想法,父亲和母亲都该高兴,既然姐姐真心喜欢,也是这孩子的福份。” 傅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姑母竟要把这宋淳的孩子领过去养着,日后晓得了真相该怎么办?她眼含歉疚看向她,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宋琳琅哪会真心想养孩子,她不过是想将这孩子先领回去养几天,找个机会称厌烦了,再给那家送回去,反正她就是这么任性,谁也管不了。郑氏再想弄进府里来,那便是妄想。 “跟着我一个寡居妇人,福份谈不上,倒也不会亏待了她!”宋琳琅语气疏淡得,如同领养一只猫狗一般,她起身道:“我这个就是个急性子,走吧弟妹,把孩子带去我哪儿瞧瞧去,需要些什么人什么东西,你也帮着我安排安排。” 郑氏已是骑虎难下,若是闹起来,查出孩子的真实身份,她那儿子少不得挨一顿鞭子。 两尊大佛一走,傅芸大松一口气。 朱妈妈面露忧色,她本意是想让大姑太太给夫人施点压力,哪里晓得她竟要自己把孩子带回去养着。 傅芸又一细想,依着姑母的身份,养这孩子也不无不可,若是细心教导出来,乖巧贴心,知冷知热,也不至人一个人过得这般寂寞。 腊月十五,傅芸带着宋砚宋筠一起去给老太君请安。 又是一屋子人。 她来得并不晚,杨氏过来笑说:“芸娘,昨日听说姑母领了个孩子回来,可把祖父祖母给高兴坏了,今日一大早,就都来看孩子来了。” 杨氏一边说,一边牵过宋砚,一边又很是亲热地抱起宋筠,“这孩子长得可真招人疼呢,往后我们霖哥儿可都有玩伴了。” “是啊,婉姐姐,添丁进口,往后只会越来越热闹的。”傅芸随着杨氏朝里走着。 老太君的笑声较往日更爽朗,不用猜也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是宋琳琅领了个孩子。 傅芸也知道自己领不领孩子,领谁家的孩子,除了她那婆母以外,大家并不怎么关心。 没什么实际利益牵扯,你怎么过日子那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不做出格之事,伤了宋家人的体面,损了宋家人的名声,谁会管你? 原本老太君是打算在今日跟大家伙宣布她收养两个孩子的事情,显然,这事早已被她这位姑母抢了风头。 如此倒也好,低调做人也能少惹些是非。 最高兴的当属国公爷夫妇,从前她们不是没想过给她过继个孩子来做伴,她说什么也不肯要,一个人清冷着过了这么些年,现在像是忽然想通了,这让他们倍感欣慰。 过年大家都忙碌,国公爷宋孝廉特意告了一天假,抱着宋琳琅领养的那个孩子挨着老太君坐着,言笑晏晏,老夫人赵氏则拉着宋琳琅,在一旁逗着那孩子。 傅芸瞧见郑氏站在赵氏后头绞着帕子,神情一直不大自在,猜她是在害怕,国公爷夫妇这样重视出乎她的预料,万一这孩子的真实身世被扒出来,她哪里落得着好。 杨氏一手抱着宋筠,一手牵着宋砚走过去给大家伙介绍,让两个小家伙叫人,两孩子嘴都甜着,让叫什么,便大声叫出来,国公爷夫妇也甚是开心,众人一个个红封朝着孩子怀里塞着。 自上回从白云观回来,老夫人赵氏便对傅芸格外的好,逗了逗两个孩子,特意把傅芸拉过去说道:“你祖父说了,三天之后啊,就把亲戚们都接过来,和你姑母一起,为这三个孩子,热闹一番。” 傅芸说好,“让长辈们为我费心了。” 国公爷宋孝廉有四个儿子,最小的那个是个庶出,其余三个都是赵氏所生,成家立业后,分家单过,省得长期在一起,为些小利争长道短,生出嫌隙。 今日这场合,便把他们都叫来了,各家的人丁也兴旺着,光是半大孩子就有十好几个。 八岁的小姑子宋莹在这里就是个孩子王,一会儿的功夫,三个孩子坐不住了,都要跟着她去玩儿。 正当大家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院外赵老夫人身边的夏妈妈脚步匆匆,进来禀报:“公爷,圣人龙驭宾天了……” 宋孝廉手中的茶盏蓦地落了地,旁边的赵氏吓得一个瑟缩。 皇上才刚到不惑之年,身体一直康健,这实在太突然了。 当然,这并非最要紧之事。 就在半年前,皇上下诏废黜太子,目前国无储君,六位成年的皇子,有三位是嫡出,皇位之争,在所难免,而他身为废太子的授业恩师,免不了要涉入其中。 太子被废的主要原因,与先皇后娘家人有关,他并未受到牵连,而今这局面,想独善其身,已是不可能。为难之处在于,站错了队,或是不站队,都有可能让国公府陷入灭顶之灾。 一屋子的妇人面露惶惶之色,他霍地起身,“都愣着干什么?该怎么做莫非还不清楚?” 老太君重叹一口气,“你赶紧去忙你的吧,屋里的事我们晓得安排。” 国公爷还是回身说了一句:“母亲,您年岁大了,这些事您看着吩咐便是,儿子先走了。” 国公爷前脚刚走,大家也都给老太君行礼告退。 傅芸带着两个孩子回漱玉轩,朱妈妈指挥着小丫头们在屋里拿出素麻白布开始布置。 满屋子披红挂彩瞬间换成了一片白色,大家也换上了素色衣裙,卸下金钗玉簪,不敢有丝毫怠慢。 025 光脚不怕穿鞋的 傅芸能感受到大家的紧张。庆国公府有如今的荣耀,靠的就是天子的信任与恩宠,如今皇上驾崩,后路如何,还是未知数。 入夜前,又传来消息,明日卯时正,三品以上命妇要进宫哭丧。 老太君这年岁自然是特别恩准不必去,老夫人赵氏和世子夫人郑氏那是非去不可。 府里的丫头婆子们连夜赶工给主子做孝衣,直至深夜,各院里的灯才慢慢灭去。 只歇了一两个时辰,天不亮,各院里的灯又相继亮起来,所有人皆是披麻戴孝,准备着今日的国祭。 昨日下午天气开始阴沉,这会儿天不亮,外头似乎又在飘洒着雪沫子,傅芸让霜晴霜草把两个小家伙穿起来,两人没睡醒,扁着嘴不高兴,傅芸只在一旁小心哄劝着,承诺日后带他们出去玩。 听朱妈妈说那个过程很漫长,她让人给孩子们喂了几口早饭,自己也草草吃了几口。 灵棚搭在外院,国公爷夫妇和世子爷夫妇都入了宫,外院负责操持打点的人是宋淳。 国祭那一套流程繁琐复杂,内院的妇人们有专门的位置。那地方正对着风口,雪沫子被风卷着,直往人脸上拍。 傅芸怕把两个孩子给冻着,唤了燕儿去灌了两个汤婆子给孩子们捂捂手,自己因为要磕头哭丧,拿那个怕被指不敬,只好强忍着。 像他们这样的公候世家,礼部还专门来了人负责唱礼,杨氏看她有些紧张,宽慰她,叫她不用害怕,什么时候拜,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哭,听礼官指挥就是,出不了差错。 宋淳过来替杨氏整了整披风,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夫妻二人看起来恩爱得很,只在不经意间看了傅芸一眼。 正当一切准备就绪,院门口,老太君拄着拐杖,罩着一件厚重的黑色貂绒大氅,被一群婆子丫头拥着来了。 礼官很是客气地上前:“老祖宗,您这把年纪了,心意到了便成,这天寒地冻,路也滑,还是进屋里歇着吧。” 宋淳和两位堂婶婶率先上去扶了老太君,杨氏傅芸这一层的晚辈们都跟在后面。 老太君表情哀痛,摆了摆手:“莫说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圣人仙去这举国皆哀的大事,我就是爬,也得爬过来给他哭祭。” 礼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头:“老太君真乃淑人君子,庆国公府一门如今这般的繁盛,当是得了老太君的传承,可敬可佩也。” 众人重新站定,礼官开始唱礼,大家表情凝重,听着礼官的指示,跪拜叩首。 老太君只跪了不到一刻钟,便被人劝着搀起来走了。一大把年纪,脑子清明得很,不给人留下话柄。她思虑较为深远,接下来的夺嫡必然要乱上一阵子,没有错处给人拿捏着,国公爷也能更硬气一些。 两个孩子得了特许,行了拜礼便叫小丫头领着回了漱玉轩,只余他们这一干子人,足足跪拜了一个多时辰。 结束后,傅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因天寒地冻,傅芸跪到双腿麻木,起身时,还得靠两个丫头一起搀起来。 杨氏听说霖哥儿醒了哭着喊着要娘,拖着麻了的腿,一瘸一拐地先回了内院。 大家纷纷带着丫鬟婆子散去,傅芸也正准备跟朱妈妈一起离开,忽然有个小丫头跑过来,说是朱妈妈的儿子就在外院望月亭里候着。 朱妈妈的儿子在外面帮着国公爷管着几间铺面,如今快要过年,正是忙碌的时候,母子已有段时日没见面,这个时候来找她,定是有什么要事,傅芸忙让她快去,自己再稍微等会儿便是了。 朱妈妈走后,院子里只剩下忙着收拾香烛的小丫头。傅芸冷得受不了,便进了一旁的书房里。 今日情况特殊,这处书房被临时改成妇人们专用来歇脚的地方,里头摆了碳盆,温有茶水。 傅芸搬了张椅子坐在碳盆边上,又将上面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握在手里去寒。 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还以为是哪个丫头婆子进来了,回头一瞧,竟是宋淳。 她吓了一跳,这地方是外院书房没错,今日不是临时改了吗?他怎么能随便进来? 宋淳反身把门闩了,脸上带着笑,问她:“弟妹怎么还没走?” 傅芸心慌乱跳,捧着茶杯站起来,怪自己一时大意,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竟还跑进这房里来坐着。 见宋淳朝她走近,她后退了两步,强自镇定道:“大哥今日这是忙昏了头走错地方了吧!” 宋淳笑了笑说:“确实是昏头了,却并非忙昏了头,而是被迷昏了头。” 他本身长得不错,只因那轻佻的语气,使得他脸上的笑让人看起来带着几分猥琐。 傅芸冷声道:“不管你是为何昏了头,这地方你就不该来,闹出点什么不好听的,你担得起吗?” 宋淳不以为然:“闹出什么?你敢往外说?这儿是国公府,那唱礼官早就走了,外面都是我的人,没人会替你说话。” 眼看着宋淳一步步朝她走近,她情急之下,将手中的茶盏猛地朝他脚一下摔,抽出头上的素银簪子抵着自己的脖颈,厉声厉色:“是吗?大哥怕是不了解我的脾气!我娘家广宁伯府虽没落了,还不至于一个活生生的女儿进了国公府没两个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敢过问。” 宋淳愣住了,她还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听话乖巧的女人有这么硬的脾气。 他前两天听母亲提起过,这女人是人精,心眼子多,于是笑道:“你吓唬谁呢?你要真敢死,当初上吊就该死了,何至于到如今,跑来这里守活寡?” “你也以为,那上吊是在做假?好啊,你要是不信,那便试试!死过一回的人,还能怕第二回?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国丧初期,你敢确保国公府这这种丧伦败行的丑事不会传扬出来?你就不怕将来成为宋家的千古罪人?” 宋淳愣了愣,是的,他胆怯了。 为了一个女人,确实不值。 来日方长,他还就不信了,这女人关在府中能一辈子守得住这活寡! 026 算账 宋淳倒底是被她吓住,她反抗得这般激烈,确实不是下手的好时候,冷哼了一声,转身开了门出去。 傅芸瞧见他远去的背影,心头一松懈,脚软得坐回椅子上,忙将手上的银簪又别回头上,不敢在此地多呆,抻了抻衣摆,平复了心绪,方才不急不徐地走出来。 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无,她不敢再久留,打算一个人先回内院,刚要出院门,就见朱妈妈急匆匆回来了。 “二少奶奶……”朱妈妈乍地一见她,愣了一下,很快脸色转为欣喜。 傅芸也算彻底松了口气,问她,“朱妈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妈妈滞了一下,跟着傅芸的脚步边走边回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想着二少奶奶还一个人在这外院里,这不就回了嘛!” 傅芸未做多想,天气实在太冷,雪还在没完没了下着,她只想尽快回到漱玉轩。 朱妈妈跟着她进了房里,关起了房门。 傅芸诧异道:“朱妈妈这是怎么了?” 朱妈妈却是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奴婢今日也是糊涂!” 傅芸急忙捉住她的手,“朱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啊?” 朱妈妈在有愧色地道:“奴婢今日竟把二少奶奶一个人丢在外院里……” 她今日去望月亭见儿子,到了那儿才知晓,儿子是进府送东西来,并未刻意要见她,是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叫他去望月亭候着,她一听便知道不好,慌忙朝回跑,快到这前院的时候,刚好遇见大少爷恼着脸离开,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她往常在老太君身边伺候,国公府内里的这些腌臜事儿,她全晓得,特别是大少爷,年纪轻轻,仗着这么好的家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国公爷虽替他瞒得紧,倒底还是传了一些到老太君这里。 今日实在是大意,要是为此出了什么事,她如何能对得起老太君的嘱托! 傅芸叹了口气,知道朱妈妈是对她用的真心,也不再瞒她,“大少爷这个人品行有问题,今日竟意图轻薄我,被我用言语吓了回去。往后我会小心些,不给他机会就是了!” 朱妈妈哀叹道:“想不到大少爷竟敢对二少奶奶起了这等心思,往后可得注意了,若要出门,身边还是得多带些人,前些日子我去老太君那边说了,添了两个孩子,得再调两个人来漱玉轩里,老太君也同意了,那两丫头估计这两天就该能过来。” 傅芸嘴上虽说着以后小心,心里却不是这般想的。光是防着,难免会有疏漏的时候,得找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叫他知道她的厉害,他害怕了,才不敢一直惦记。 直至入夜,进宫哭丧的人方才回府,派了人给各房里传了话,都在房里好生呆着就是。 朱妈妈出去探听了一番回来,说是这回进宫哭丧将持续七天,天气又不好,老夫人和夫人一回来,便叫丫头伺候着歇下了,明日寅时又得起来往宫里赶。 七天!傅芸听了乍舌,这命妇平时听着威风,真有事儿的时候,还是挺遭罪。 第二天,风雪照旧刮着,家中哭丧也照常进行,傅芸有了头一天的经验,特意多加了两条厚实的棉裤,虽显臃肿笨拙,最后结束时,便也不像昨日那般腿麻。 待哭完丧回院子里,就见郑氏手下一个管事的嬷嬷领了个小丫头来了。 傅芸把她请进正厅里用茶。 那嬷嬷姓范,非常精明利索,坐定以后,接手小丫头手里拿的算盘和账本子搁在桌子上,略微带着点点傲气,抬头看着傅芸淡笑说道:“二少奶奶,今年这个年与往年不同!夫人昨日托人给奴婢带了话,今年预备的席宴,和分给各院子里的糖果糕饼这些零碎,以及年例彩头这些,都折成银子,给各院里分了。” 说完,把那账本子递给傅芸,“这里头都记得清楚,按人头来分,二少奶奶瞧一瞧,有没有错漏。” 傅芸拿过来看了一眼,这账本分得很精细,她自己乃至朱妈妈以及院子里的丫头,能分多少东西,都按等级写得清清楚楚。 她大致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将账本子还给范妈妈,并适时夸了她一句,“范妈妈做事这样细致,哪会有什么错漏。” 范妈妈看她拿着账本子翻了半天,以为她是在装样子,她虽是广宁伯府嫡女,从小也没个亲娘在身边教导,更何况现在的广宁伯府与那些小门小户差别不大,像国公府里这种繁杂的账目怕是见也没见过,她能看懂才怪! 范妈妈淡淡笑了笑,说道:“算账这种事,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我再细致,也不可能不出错,二少奶奶可会打算盘?要不把这账亲自算一算!” 傅芸看这范妈妈那鄙薄的眼神,知道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己!这婆子虽是个仆妇,手里握着财政大权,要是叫她小瞧了,往后故意欺负她,自己倒没什么要紧,院里的丫头们跟着自己吃了亏,往后日子长着,必要生出异心。 这点小账还能难得倒她?不会算盘有什么要紧,这心算口算,她曾在中学时拿过奖。 “范妈妈说得是,我虽不会打算盘,这账还是会算,既然范妈妈这般谨慎,算一算也好,燕儿,你拿笔墨来帮我记一下。” 燕儿哎了一声,进房里拿了笔墨出来。 范妈妈听说她不会打算盘,还称自己会算账,那鄙薄之色可说是毫不掩饰。 傅芸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翻着那账本子,嘴里一边念着,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数字,算出每个人的份额,然后把每个人该分多少记在了纸上。 她这儿的人不多,很快算完了,最后一总结,算出来是二百七十六两八钱。 那个数字范妈妈记在另一个账本子上,并未给她看,她自己账目多,也没记住。 看她刚刚口中念念有词,当她是神神叨叨,哪有人算账不用算盘,嘴里念念就能算出来? 对她所报出来的数字也并未在意,觉得她不可能算对。 待她从身后小丫头手里接过另一个账本子翻看一看,她这儿数字可不正是二百七十六两八钱? 范妈妈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027 分钱 傅芸问道:“范妈妈,不对吗?” 范妈妈讪讪地笑了笑,“二少奶奶果然是聪慧过人,这钱数与我这儿算的一样,应当是没有错了。” 说完,她从小丫头手中拿过一方小匣子,将里面早已经整理好的银票和碎银拿出来放在桌上,“二少奶奶看一看数目对不对,没错的话,在这里印个戳就成了。” 傅芸也不含糊,把那些银票碎银都一一数清楚了,才拿出自己的私印盖在了范妈妈发放银钱的账本子上。 范妈妈起身,“那二少奶奶你忙着,奴婢那儿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就先告辞了。” 傅芸早让朱妈妈准备了两个荷包,里面放的银锞子,大的那个给范妈妈,小的那个给她带的丫头。 范妈妈推说不要,傅芸道:“这么大冷的天劳范妈妈亲自跑一趟,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范妈妈拿去喝茶。” 范妈妈试了试那荷包,沉甸甸的,假意推了两下,便也就收下了,“二少奶奶真是客气了!奴婢一个下人,跑跑腿也是应该!往后二少奶奶有什么吩咐,打发人过去说一声就是了。” 送走了范妈妈,傅芸把写在纸上面每个人的钱数看了看,又拿起笔在每个人后面添上一笔,重新算了一遍,让燕儿去房里帮好拿出自己的一些私房碎银,和装铜钱的匣子来,再将院里所有丫头都叫进明间里来,准备分钱。 庆国公府跟她娘家广宁伯府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袁氏当家的时候,她明面上与妹妹傅涓的月例是一样多,每个月是三两银子。 这三两银子对一个世家的主子姑娘来说,实在少得可怜。一两银对兑一千文铜钱,买盒好一点的脂粉便要两三百钱。平日里打发个跑腿办事的下人,也只敢给几个铜板,手底下的人跟着她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与傅涓那里的人一对比,心中便不怎么舒坦,只是没人说出来罢了。 进了国公府,她的月例银子直接变成了二十两,胭脂水粉这些,也不用花钱,自家铺面里每个月会把最上等的拿来朝各房里分发。 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都是用的最好的,到了时候就会有主事的婆子亲自送上门来,进门这么长时间,除了偶尔打赏下人,基本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领了宋砚和宋筠两个孩子,这俩孩子一个月是十两,这就又是二十两,全归到她头上。 她院子里的人不多,从傅家带来的燕儿除外,还有六个丫头,四个粗使,两个洒扫两个浆洗,另外两个是二等,负责茶水热水。再有就是霜晴霜草两个,她们俩现在贴身照顾两个孩子,刚被她提为一等,然后便是朱妈妈,最后便是那沁珠,也是一等。 沁珠自那日挨了打便没有回来,东西也未叫人搬走。傅芸还琢磨着,要是过完年她还不回来,就叫人打包好给她送去。 今日看范妈妈那个账本子,沁珠的大名还归在她的名下,看来这人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打算。 当着一屋子丫头的面儿,傅芸把今年过年因特殊情况而要发分的名目念了一遍,什么等级领多少东西也一一说明。 很明显,大家都露出欣喜之色。 从傅家过来的丫头们没想到每个月的月例比傅家高出一倍不止,过年还能额外分发这么多银钱。 霜睛霜草高兴的是,被提升为一等丫鬟,月例从一两五百钱涨到了二两,又正赶上这回过年分钱,简直就是一笔意外之财。 傅芸说完这些,又告诉大家,她自己额外根据等级,每人给她们添加了一些。 粗使丫头添五百钱,二等添八百钱,一等添一两。 屋子里个个快要笑出声来。 傅芸急道:“你们快给我憋回去,这种时候不能笑!” 朱妈妈正按着她纸上所写,把钱提前数好,闻言也带着笑色嗔了她一眼,然后对着一屋子丫鬟道:“二少奶奶的心意你们明白就好,如今还在国丧期,说话做事都小心着些,不要叫人纠着了错处。” 大家忙敛了颜色。 霜晴则站出来说:“我们都晓得的,能碰上二少奶奶这样的主子,是咱们的福气,岂敢给二少奶奶惹麻烦。” 霜草也说,“二少奶奶这般慷慨大方,咱们无以为报,只有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二少奶奶只管放心,您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绝无二话。” 傅芸点了点头,朝着傅家来的那几个看了两眼,说道:“往后只要是同我一条心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了,若是人在我这儿,心在别处的,我也绝不会容忍!” 那几个人心中有数,互看了几眼,马上有人出来跟着表忠心:“能跟着姑娘进国公府里,是奴婢原来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只有姑娘过得好了,奴婢们才能好,又岂会存着别的心思,拖姑娘的后腿!” 说话的这个叫柳叶,负责端茶倒水,看上去还算本份老实。 傅芸知道,她们的卖身契袁氏虽给了她,背后还捏着她们什么短处,她也不得而知。总之,依着袁氏的个性,这么多年在府里,她太了解,不会这么轻易罢手。 “说得不错,只有我过得好了,你们才能好!如果谁要是有什么难处,不便开口在这里说出来,也可私下里来同我说,我能帮的必然要帮你解决,帮不了的,也不会为难你!若是非要藏着掖着,悄悄在背后使坏的,我倒想看看,最后能落着什么好处。” 这话一撂出来,除了燕儿和朱妈妈,大家都垂下眼皮子,各怀心事。 朱妈妈扫了一她们一眼,和傅芸交换了个眼神,清了清嗓子道:“咱们来二少奶奶这儿时间都不长,却也该了解,二少奶奶心里头是个敞亮的,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们自己回去好好思量!来吧,一个一个来,把各自的钱都领去吧!” 一提到领钱,大家又开始眼睛放光。 028 回来了? 入了夜,傅芸进房里开始盘算自己的私房钱。 出嫁的时候,袁氏按父亲的意思,给了一千两银子的压箱底,用来打赏的金银锞子有五百两,刚开始想着国公府大家人口,担心不够,没想到自己辈分小,收进来的比花出去的多得多,摸着箱子大略数了数,竟有八百多两。 后来,去永安候府吃席的时候,遇上外祖母那边给的五百两银票,再加在婆母郑氏那天端来的三百两现银,以及这回分的年例银子,她手头上竟有两千八百两。 这两千八百两是个什么概念?放在现代,那相当于是千万富翁。 有了这些银子,将来老祖宗不在了,她寻个身体不好的借口,去乡下买个小庄子休养,带着这两个宋家的孩子,过上自已自足的生活不成问题。 将这些散银放进柜子里锁好,正准备散了头下上床睡觉,外头燕儿急急进来说道:“姑娘,莲华苑那边来人说姑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燕儿说:“好像是说姑太太那边的熹姐儿病了。” 傅芸忙把头发抿了抿,“去提个灯笼来,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是!”燕儿小跑着走了。 朱妈妈正要歇下,听见动静也过来了,手里拿了件披见递过来,“二少奶奶,奴婢陪你一道儿去吧,这大晚上的请你过去,姑太太怕是急坏了。” 傅芸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嗯了一声,由着朱妈妈帮她把披风系上。 白天风雪本还停了的,入了夜又下起来,燕儿提着灯笼在前面,朱妈妈扶着她在后头,踩着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莲华苑里去了。 宋琳琅正在屋里焦急地打转儿,见傅芸和朱妈妈来了,上前拉起傅芸的手:“芸娘,怎么你养的孩子都好好的,我养的就病了呢?你快教教我,这要怎么养?” 傅芸愕然…… 这姑太太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姑母,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小孩子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莫要过分担心!”傅芸一边说着,一边解了披风给朱妈妈拿着。 宋琳琅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没养过孩子,被吓坏了,看到孩子烧得浑身滚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傅芸进了房里,照看孩子的妈妈给她行了个礼,拧着条帕子说大夫已经来过,开了两帖药,熬好了,孩子就是不肯喝。 宋琳琅急得脸色煞白,“芸娘,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傅芸知道,这医疗落后年代里,小孩子常常一发热不是烧坏了脑子,就是没了,宋琳琅害怕也是正常。 “姑母别着急,好生照料着,一定能好起来。”傅芸一边安慰,一边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非常烫手。 朱妈妈也过来看了一眼,小娃娃脸烧得绯红,嘴唇发裂,闭着眼睛,蹙着眉头,极不好受的样子。 傅芸孩子烧成这样,还给孩子盖得厚实,忙将被子掀开了,散一散热气。 宋琳琅六神无主的道:“她就是不肯喝药,一逼她,她就哭着喊着要娘,要不把她给送回去?” “姑母,这天都黑了,外头风大雪大的,万一路上再加重了,就真不好办了!”傅芸看了孩子的奶母一眼道:“这位妈妈去备个浴桶来,叫人加上温水,就放在这房里,给孩子泡温水澡。” “哦……好,奴婢这就去!”那妈妈转身出了房门。 很快浴桶和热水都备好了,傅芸帮孩子脱了衣裳,把她放入温水中,一只手托着孩子的头,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在水里泡着。 很快孩子睁开眼睛,傅芸朝她笑了笑。 那孩子却喊了一声:“娘亲……囡囡头好痛!” 傅芸一愣,看了看宋琳琅。 宋琳琅拿着药碗,朝她直呶嘴,意在叫她劝孩子喝药。 傅芸只好将错就错地对孩子道:“囡囡乖,把这药喝了,头就不痛了。” 宋熹瘪了嘴摇头,“药苦……” “药都是苦的呀,把药喝了头就不痛了,你听娘亲话,等病好了,娘亲带你去玩好不好?” 孩子听了想了想,点头:“好……” 傅芸就那么半哄半劝地,把那碗药给孩子喂了下去。 宋熹在水里泡了近小半个时辰,傅芸亲自帮孩子擦干身体,抱回床上。 孩子泡了澡喝了药,身上舒服了些,上床就睡着了。傅芸在床边守了一会儿,感觉到孩子在出汗,给她捂好被子。 从房里出来,傅芸方才说道:“姑母,熹姐儿在出汗了,小心看着别让她蹬了被子,明日就该好起来了。” 宋琳琅松了口气,“芸娘,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照顾孩子还真有一套!” 傅芸以前有在家帮忙照看小侄女的经验,只笑了笑说:“姑母就是太紧张了,一回生二回熟,小孩子生病没有原因,来得快也去得快,明日一好起来,便又是生龙活虎的。” 转眼子时已过,明日还得起来哭祭,宋琳琅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嗯!姑母也歇会儿吧,我这就回了。” 傅芸回去便瘫倒在床上睡去,睡了不到两上时辰,寅时中又起来。 这才第三天,还是在家中,上午哭完了,下午便没人管。想着祖母婆母在宫中,怕是要难熬得多。 傅芸正给两个孩子喂早饭,打发去莲华苑问信的粗使丫头冬青跑回来禀告,说宋熹已经退了烧,睡着还没醒。 傅芸彻底放下心,吃罢早饭,又去了外院里哭祭,一边哭着,一边倒数着日子,还剩四天。 吃罢晌午饭,她特意去莲华苑中看了宋熹,烧已全退,病了这一场,怏怏的,没什么精神,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 傅芸这几天也没休息好,回房里带着宋筠,打算补个觉。 刚睡着,便听见朱妈妈激动得无与伦比的声音:“二少奶奶,二少爷!二少爷他回来了!” 傅芸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睛,懵然…… 029 他回来了。 朱妈妈从未这样失礼,人还没进来,先在外头喊起来。 看到朱妈妈脚步踉跄着进了屋里,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二少奶奶……二少爷他回来了。” 说完,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她就知道,这个新进门的二少奶奶是个有福的!人又聪明又灵醒,长得又体面,有她跟在二少爷身边,往后这漱玉轩里,肯定会越来越好。 “朱妈妈……” 傅芸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落水失踪近一年的人,真的回来了? 她虽为了哄这国公府里的两位长辈开心,嘴里总说着这宋珩会回来,实际上,打心底里没觉得他能回来。 因此,现在的她,有些茫然,无措。 怀里的小人儿宋筠也被吵醒,睁着一对大眼睛问她:“娘亲,谁回来了?” “……”这让她怎么说?说爹回来了?说不出口啊! 宋筠的好奇心很强,那对又圆又大的眼睛清澈透亮,奶声奶气地继续追问:“娘亲,你怎么不说话了?朱嬷嬷,你为什么哭呢?是谁回了呀?” 朱妈妈正拿帕子擦着眼泪,闻言朝她一笑:“筠姐儿,是你爹爹回来了!” “爹爹?”宋筠歪着脑袋想了想,从被子里往外爬,“嬷嬷,快把我穿起来,我想去看看。” 傅芸脑袋完全麻了!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朱妈妈唤了霜晴进来给宋筠穿衣裳,同时也对傅芸道:“二少奶奶,你也快些起身吧,二少爷现在在老太君那儿,过会儿就得回漱玉轩来了。” “哦……” 傅芸惶惶不安,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想着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回来了睡哪儿? 她能不让他进自己这卧房吗? 怕是不能吧! 或者,她能搬走去别的房间吗? 好像也不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这完全不在她的预料,甚至没办法应对了。 朱妈妈还在兀自说着,“奴婢刚从老太君那儿过来,她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她让奴婢赶紧来给二少奶奶报这个喜讯,一会儿二少爷他回来了,叫你可得把他伺候好了。” “……”傅芸呆愣着。 外头院子里的丫头们也已经听说了这个好消息,个个高兴得不得了,在外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霜晴进来的时候嘴里便说道:“奴婢恭喜二少奶奶,愿二少奶奶与二少爷恩爱和美。” 朱妈妈跟着道:“来,我来给筠姐儿穿衣裳,你们小丫头手巧,快快帮二少奶奶好好打扮一下。” 这些天因国丧,大家小心翼翼,想笑也只敢偷着笑,宋筠还不太懂,以为大家都不高兴。没了爹娘的孩子就是会看人脸色,见大家今日都很高兴,也跟着又是笑又是跳的。 傅芸穿好的衣裳,像个木偶一般,被霜晴推到妆台前坐定,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霜晴拿着梳子正比划着,她淡然开口道:“如今还在国丧期,不必梳什么繁复的发式,就与平常一样插要银簪便可以了。” 霜晴想了想,笑说:“也对!就凭二少奶奶这样的长相,梳什么样的头都好看。” 傅芸表面看似平静,心头微慌,“别笑了,高兴也不能这么笑出来。” 霜晴轻咳了一下,敛去笑意,语态仍旧欢快:“好的,二少奶奶,还是二少奶奶沉稳,奴婢就是经不住事儿。” 朱妈妈也克制不住笑道:“你晓得就好!” 傅芸心里哀叹,她还真不是沉稳,此刻是心情太沉重。她当初愿意嫁进来,就是想着这人没了的好处,如今人回来了,她这成什么了? 梳洗穿戴好,宋筠非要拉着她去看爹爹。傅芸被她弄得心慌意乱,哄了她半天,她就是不依,竟嚎啕大哭,嘴里一直喊着爹爹两个字,令傅芸窘迫得不得了。 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正打算叫霜晴去拿块糖糕来哄孩子,忽闻得院子传来一阵问安声。 朱妈妈小声欣喜道:“来了来了!”又拿帕子给宋筠擦眼睛,“筠姐儿快别哭了,你爹爹来了!” 宋筠马上停了哭,说道:“真的吗?那我去看看!” 傅芸紧张得手不知朝哪儿放,忽然问朱妈妈:“我……我见了他要说什么?” 朱妈妈一愣,又笑说:“一会儿奴婢会给二少爷介绍,二少奶奶只行礼问安就是了。” 说话间,脚步声已至门口,透过窗纸,可以看到外头一道颀长的身影。 宋筠率先跑过去,门从外面被推开,外头雪已停了,有冷风灌进来。 宋珩眉目清明,风骨雅致,气度端方,披着一件厚重的青色狐裘大氅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名婢子。 宋筠仰头看着他,刚刚哭过的大眼睛水汪汪,天真无邪地问他,“你是爹爹吗?” 宋珩愣住了。 朱妈妈则站出来,侧着身子看了眼傅芸说道:“二少爷,这位就是二少奶奶,这孩子是老太君做主,给你和二少奶奶领来的。” 宋珩朝着傅芸看过去,两人目光相撞。 从门开的那一刻,傅芸便被他的容貌所震撼,他长得,是真好看,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眼角内弯,扇形双眼皮只在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像一把羽扇,瞳仁黑亮,整个眼睛看起来清澈有神。 这样精致的五官,颀长挺拔的身形,还偏生得气度风华卓绝,难怪一屋子老小都那么爱他。 短暂的目光碰撞过后,傅芸反而冷静下来,上前给他屈膝行礼,唤了一声:“二爷!” 宋筠看他不理人,又跑回来拉着傅芸的手,“娘亲,他真的是爹爹吗?他为什么不理我?” 这孩子…… 傅芸拿她没办法,朝霜晴使了眼色,让她先把宋筠带下去。 哪知门口站着的人并没有进来,突然转身走了。 “欸……这……”朱妈妈瞧着他朝着东边凉亭边的书房去了,回过头,脸色略微有些僵硬,不安地搓了搓手,挤出一丝笑意,看向傅芸,半晌才道:“可能二少爷他刚回来……晚一点,就会过来跟二少奶奶说话。” 傅芸低头轻笑,很显然,他并不认可她。 主仆间原来高兴的氛围荡然无存,霜晴上来牵过宋筠道:“筠姐儿,奴婢带你去找哥哥吧!” 宋筠满心期待的爹爹不理人,她也失去了兴趣,马上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跟着霜晴蹦蹦跳跳地走了。 030 头疼 傅芸长出一口气,挑了帘子进房里。 朱妈妈跟着进来,半晌才轻声道:“二少奶奶别难过,二少爷他原来并非是这样,一定是这些日子在外经历了些什么,刚回到家,总得容他先缓口气不是?” 傅芸却突然问道:“朱妈妈,你说他会不会不要我?” 朱妈妈脸色变了变,“瞎说!这怎么可能?二少奶奶你快别这么想,你是经三书六礼走国公府大门抬进来的,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是吗?”听朱妈妈这样说,傅芸甚至还有点失望。 朱妈妈哪知她这些心思,当她是被刚刚二少爷的态度伤到,患得患失,叹了口气劝道:“二少奶奶,不瞒你说,刚刚我看到二少爷的时候,也有点意外,以往的二少爷,那是极为温雅和煦的性子,见人总是三分笑颜,待人客气有礼。” “也不知二少爷这段日子在外经历了些什么,总之,他回来了就好!他这一回来,你往后的日子,也有盼头了,快别乱七八糟的瞎想,等公爷老夫人他们从宫里回来,你还怕没人替你做主说话?” 傅芸只得扯着嘴角笑了笑,她问朱妈妈那个问题,并非是担心宋珩不要她,而是想知道,她有没有机会,让宋珩不要她。 难道往后的日子自己也要像这个时代别的女子一样,守着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和一群女人一起共享自己的丈夫?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忐忑不安一直不曾散去,朱妈妈则时不时出去朝着书房那边瞧着,又来向她解释:“二少爷身边那两个婢子一个叫锦欣,一个叫锦屏,二少爷不在的这段时间,就去了老太君那里,今日二少爷一回来,她们也跟着回来了。” 傅芸根本不在意这些,一个显贵世家的少爷,不用想也知道身边肯定是仆从成群,这么大的院子,还能都空着不成? 要不了多久,那沁珠还得回来,少不得还得告她的状,说她的坏话吧! 好好的日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傅芸在心中哀叹,愁云惨淡! 朱妈妈看着她苦了脸,心里也急得不行。 二少爷刚一回来,就传出不喜二少奶奶这样的话,二少奶奶往后可不得矮人一等? 老太君年岁大了,这会儿正高兴着,也不好去打搅。家里正经主子们都入了宫,要等到晚上他们回来,那还有些时候。 朱妈妈心中虽急,但瞧着傅芸还算镇定,倒也欣慰。 这时,院外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不怎么爱与人打交道的大姑太太。 宋琳琅自然是听说宋珩回来的消息,特意过来,想见见他,正好在漱玉轩门口,遇上三个弟媳妇。 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情肯定是既高兴且激动,因是国丧,都压抑着情绪,脚步匆匆地,跟平时淡定悠闲的样子大为不同。 傅芸带着朱妈妈出来给她们见礼,那位四婶婶庄氏是个急性子,上来就激动道:“芸娘,珩哥儿在哪儿呢?快带我们去见他!” 庄氏一边说一边朝着屋里张望。 宋琳琅的表情明显与她们三位不同,眼角有些发红,问傅芸,“芸娘,珩哥儿是回来了吧?” 傅芸答道:“嗯,是回来了!” 庄氏见傅芸磨磨唧唧踌躇在原地,急道:“芸娘,你还愣着干什么?” 傅芸虽有些为难,但她现在确实就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给她们先带个路,“姑母,三位婶婶,二爷他在东边书房里,请随我来!” 朱妈妈无奈暗叹,这几位长辈也是没把傅芸放在心上,这位二少奶奶今日还是头一次见二少爷,跟新娘子头一回见夫婿没什么两样,完全没顾虑一下二少奶奶的感受。 刚踏上凉亭那边的游廊,就见宋珩身边的婢女朝她们急走过来,屈膝行礼,“姑太太,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二爷他说现在谁也不见!” 几个人面面相觑。 她们好歹是长辈,特意跑来看他,他竟还不理人,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傅芸尴尬地愣了一下,替他打起了圆场:“啊……他刚回来,看起来很疲惫,待休息好了,自会前去给姑母和婶婶们请安。” 宋琳琅怔忡了一会儿,率先转了身,“芸娘,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姑母慢走!”傅芸给她行了礼,朱妈妈小心陪送。 回过头,这三位婶婶也只好讪讪地告辞,傅芸不失礼数的一一相送到门口。 正要转身回屋里,院外头又来了人。 这次来的是四婶婶那一房的一个庶子,宋霁。他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大约是正好与刚刚离开的主母错过了。 他喘着粗气向傅芸行礼:“二嫂嫂,听说我二哥哥回来了,我特地赶来见他的。” 傅芸只好回他道:“你二哥哥说了现在谁也不见。” 那毛头小子不依了:“怎么会呢?你跟他说,我是宋霁,他肯定会见我的!” 傅芸正要将刚才的事情告诉宋霁,外头又是一串脚步声。宋霁回头瞧了瞧说:“二嫂嫂,看,他们都来了呢。” 又来了四个和宋霁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们,也分不清是哪家的,一下涌到了院门口。 傅芸耐着性子向他们解释,说宋珩刚回来,非常疲累,需要休息,让他们过两天再来。 半大男孩子哪有那么好说话的,傅芸和朱妈妈跟他们说了半天,就是不肯回去。 正头疼着,外头一声轻喝,“你们别堵在这儿了,先回去吧,过两天再来!” 听声音,是宋淳。 那群孩子不敢有违,给他行了礼便散去。 宋淳僵着一张脸,负手进了院里来,傅芸远远站在一旁,给他行了礼,还是那套说辞,宋淳盯着她看了一眼,只问道:“他是在书房吧?” 傅芸道是。 宋淳便自顾着朝书房去了。 傅芸叫上朱妈妈回了正房里,不再管他。 朱妈妈站在偏厅的窗边看了一会儿,进来说道:“二少奶奶,那大少爷,硬闯进去了,估计没说上两句话,走了。” 031 家人团聚 宋淳走后,漱玉轩里,陆续有人前来,傅芸不堪其扰,叫了两个粗使丫头搬张凳子在大门口坐着,来人便给他们解释,省得时不时两头跑。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宋珩也没见从书房里出来。 老太君让厨房里加了不少菜,又特意叫人带了话,叫傅芸好生伺候着二少爷用饭,丫头们提着食盒进来院子里,问傅芸在哪儿摆膳。 朱妈妈想插一嘴,让摆在正屋偏厅里,傅芸抢先留了三盘菜和三碗米饭,叫人去东边书房里摆。 小丫头怪异地看了她端着三盘菜三碗饭,想了想恍然问道:“莫非二少奶奶是要上贡敬神?怎么也不早些说?明儿奴婢再多备一些菜过来。” 傅芸愣了一下,不好明说,含糊道:“呃……也可以!那辛苦你们了!” 朱妈妈完全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小丫头则笑眯眯地,“二少奶奶莫要跟奴婢客气,二少爷能回来,就是要多谢神仙保佑呢!” 傅芸留下那三盘菜三碗饭,是打算和宋砚宋筠两人一起吃,被这小丫头误会成贡神,着实有些尴尬,只催她:“啊!是啊!你们赶紧去书房那边摆膳吧,不然就都凉了。” 小丫头不敢耽搁了,连忙提着食盒朝东边书房去了。 傅芸把留下的饭菜放在碳盆边上,叫燕儿去让霜晴霜草把两个孩子带进来用饭。 宋筠看桌上的菜比平时少了一半儿,没有她爱吃的豆腐酿肉,疑或问道:“娘亲,咱们家是没钱了吗?” 她在表舅父表舅母家里的时候,就经常听见他们为没有钱而争吵,每次他们吵完架,桌上的饭菜也会变得少些。 宋砚则乖巧地道:“娘亲,要是咱们没钱了,我可以少吃一些。” 候府的菜做得精致,样式多,每盘份量不多,傅芸加上这两个孩子勉强够吃。 这俩可怜孩子未免太懂事了些,傅芸放下筷子,“没有,娘亲有好多钱,你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的话,我再叫厨房端来就是了。” 听她这么说,两个孩子放了心,争相大口扒饭。 朱妈妈在一旁摇头叹气,傅芸心虚着,“朱妈妈,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也别在这儿伺候了,快去吃饭吧。” 吃过了饭,天也黑了,两孩子这几天起得太早,天一擦黑,傅芸就让人给她们洗漱了上床睡觉。 书房那边亮起了灯,她悄悄瞟了两眼,看这高冷架势,原来担忧他回来了上哪儿睡这个问题,暂时应该不必忧心。 到了戌时中,院子外头又传来响动,不用想,也能猜到,是公爷世子爷他们从宫里回来了。 傅芸当然不能再躲在房中,朱妈妈给她披了件披风,大晚上的,打开门,那冷风一扫,人就冻僵了。 傅芸特意叫人在院子里外全挂上了灯笼,此刻到处亮堂着。她候在院门口,外头的脚步声急促行来,郑氏被两个婆子搀着,进来就抓着她问:“珩儿呢?他在哪儿?” 后头老夫人赵氏也到了,紧跟着的,还有国公爷、世子爷和三位叔父。 傅芸冷静回复道:“母亲,二爷在东边书房里呢。” 郑氏撒开她,脚打着颤儿,踉跄着被两个婆子架着朝书房走去。 后头赵氏则更吓人,多日进出宫哭丧,人本身疲累不堪,此时站也站不稳,被两个婆子架着走,还非嫌她们碍事。 国公爷和世子爷倒要强些,两位叔父搀着国公爷,一位扶着世子爷,傅芸在一旁给他们行礼,他们看也懒得看上一眼,急切地跟着郑氏后面。 朱妈妈上前来,小声提醒道:“二少奶奶,你还不快跟着进去。” 傅芸心说,人家一家子团聚,关她什么事?去了不也是看着他们哭,当个人肉背景? 倒底还是屈服于朱妈妈殷切的眼神,默默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她还未来得及进门,屋里已经传出婆母和祖母两位喜极而泣的哭声。 进门后,傅芸便瞧见祖母瘫坐在椅子上,抓着宋珩的手,哭得接不上气,宋珩跪地趴在祖母膝前,婆母则抱伏在宋珩背上,哭得涕泗横流。 朱妈妈最后一个进来,拎了壶温热的茶水,亲自倒了两杯,过来劝说:“老夫人、夫人,快快别哭了,这几天进宫哭丧,回来再哭,嗓子都哑了,喝口茶水润润吧。” 赵氏身边的夏妈妈和郑氏身边的孔妈妈分别将茶水接过,开始劝说两位主子。 国公爷则趁这个机会走过去把跪在地上的宋珩拉起来。宋珩喊了祖父和父亲,又要下跪,被国公爷拉着,国公爷满眼含泪,“好了好了!回来就好!” 世子爷抿着嘴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郑重地道:“我儿大难不死,往后定洪福齐天!” 宋珩准备给三位叔父行礼,也被三人拦下了。 朱妈妈又在旁劝道:“公爷、世子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坐下说话吧,二少爷也坐下!” 傅芸暗叹着,这国公府的规矩就是大,无论什么时候,长幼尊卑总分得清清楚楚。这种时候落坐,也没乱了秩序。 看着大家都坐下了,唯有自己像个婢子般地站在角落里,傅芸尴尬得不行,她不进来,这群人也不会想起她,干嘛要进来?心中莫名怨怪起了朱妈妈。 朱妈妈没忘了她,上前来拉过她,把她推到了宋珩右手边的空位子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有顺着朱妈妈的意思,不敢拉扯,顿时如坐针毡。 她趁着落坐的时候瞟了宋珩一眼,这家伙表情一直很平静,脸上也没有泪痕。 赵氏和郑氏渐渐止了哭,喝了两口热茶,赵氏见朱妈妈把傅芸拉过来,想起无为真人在白云观中所说的话,如今这是应验了,打心底里对傅芸是越发的满意,嘶哑着嗓子道:“那白云观的无为真人果真是高人,他说冲上一桩喜事,珩哥儿就能回来,看看,这一下子全都圆满了。” 国公爷也点了点头,成家立室是大事,如今回来了,也得跟他讲明白了,“你落水没有了音信,明国公府那边便来退了亲事,你现在娶的是广宁伯家的千金,待这国丧一百天过了之后,再披红挂彩,为你再热闹高兴一番。” 032 家事与国事 国公爷自然是知道他与陈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简单一句话,给他讲明白了,叫他也别再做他想。 宋珩并没什么情绪波动,也未错眼看她一眼,只应了声是。 这声是,虽应得简单,但也算是承认了,她现在的身份。 傅芸闲时听朱妈妈说过一嘴,庆国公府原来有位老姑太太嫁进明国公府,后来去世了,在那之前,两家来往密切,宋珩与那程瑛是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非常要好。她并未放在心上,是以为,他人已经死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关她什么事?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还能回来,刚刚听祖父特意强调,心中更加明白,自己现在这尴尬的境况。 自己所嫁之人,心里装着别的女人。 世子爷则问道:“珩儿,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既安然无恙,为何这么久才回家来?” 这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齐齐看着,等着他解答。 宋珩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落入水中遇到一渔人相救,脚受了伤,痊愈后才启程回京。” 赵氏急声问他:“受伤?可都好全了?” 郑氏则要去看他的脚,被他拦住:“祖母、母亲,伤早已经无碍了!” 国公爷又问他:“既是受伤行动不便,为何不写封信回家报个平安?你可知你太祖母为你,差点哭瞎了眼睛?” 国公爷这话问得急,隐含着一点怒气。 赵氏心疼他,“公爷,你听他慢慢说啊,别着急!” 宋珩依然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刚被救起时,我记忆出了点问题,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才慢慢想起来自己是谁。” 听他这个解释,长辈们有些不可置信,互看了几眼。 郑氏则起身过来,伸手要摸他的头,“珩儿,你可是头也受伤了?” 他偏了偏头,躲开郑氏伸来的手,“母亲,我现在都好了。” 郑氏只好把手又收回,他的冷淡疏离,令亲人们有些不解,想着他遭了一场大难,在外漂泊近一年的时间,肯定是受了不少苦,如今像是变了个人,赵氏和郑氏又是一泡眼泪朝下滚。 宋珩安慰她:“祖母、母亲,你们莫要再哭了,我已经平安回来,你们要高兴些。” “是高兴!我们都高兴着呢!”赵氏笑着,脸上还挂着泪。 宋珩从怀中拿出块帕子替祖母小心擦着脸上的泪:“祖母,母亲,你们这几天因国丧家里宫里两头跑,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祖父他们说一说。” 这就要赶她们走了? 赵氏和郑氏依依不舍,再疲累,她们也想在他身边再多呆会儿,郑氏道:“珩儿,让娘再多陪你坐会儿!” 国公爷最见不得家里这群妇人宠惯子孙,便道:“人已经回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既他有话要跟我们说,你们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赵氏和郑氏不敢再多说,由各自的婆子扶起来,抹着泪先行离开。 傅芸当然也得走,行了礼默默退下。 屋里,只剩下父子五人和宋珩。 宋珩开口说道:“此次我回京,跟着一队行商一起,用假的身份文契,行至通州,忽闻皇上崩逝的消息,通往京中的路被封堵,到处戒严,不得行动。” “那后来又是如何回的京?”国公爷追问。 “后来,遇上明国公府的世子回京的车驾,他有通行令牌,又与我相识,便顺道将我带回,并亲自送回家中。在那之前,我并不知晓与阿瑛已退婚,他也只字未提。” 明国公府世子并未提起退婚之事,这件事似乎有些微妙。 就退婚这件事而言,庆国公府毫不理亏。退亲一事是他们明国公府主动提出,两家也是和和气气,均未有怨言。 而现在,庆国公府则面临着极为要紧的危机,那便是这皇位,最后落入谁的手中。 明国公府的寿昌大长公主目前是整个皇室中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一位,深受几代帝王恩宠,不管是谁登位,都不敢对她不敬。 宋珩又接着道:“回京途中,世子向我说起目前的局势,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们明国公府应该是支持宁王。” 国公爷脸色陡变,这个宁王也是嫡出,因其母孝慧先皇后出自晋阳刘氏,与他们延陵宋氏祖上有过一段恩怨,互不往来,因此,庆国公府与宁王并未有交情。 如果真是宁王登基,依着祖上与晋阳刘氏那段仇怨,庆国公府势必会受到打压。 宋珩的父亲世子爷突然出声道:“若是咱们与明国公府的婚事没退,有寿昌大长公主在中间坐阵,无论是谁登基,于咱们都无虞!” 二老爷说道:“问题是这婚事早退了,现在珩儿娶了傅家的姑娘,还谈这些有什么用?” 世子爷道:“听说明国公府那姑娘还未说亲事,要是万不得已,不如将这傅家的姑娘处置了,凭着珩儿跟明国公府姑娘的感情,重修旧好,不是难事。” 国公爷怒道:“荒唐!处置?你怎么处置人家?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父亲,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现在是讲那情义脸面的时候吗?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留下的基业就这么毁了!” 宋珩突然说:“父亲莫要如此激动,是不是宁王登基还无法肯定,皇位之争,看的是实力,寿昌大长公主除了年长位尊,明国公府并没有兵权优势,这事先缓缓,不能急躁,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四老爷也跟着说:“珩儿说得不错,这皇位,还没到明国公府指谁是谁的地步,就算真是宁王登位,也不见一定会打压我们庆国公府!” 宋珩赞同道:“四叔说得不错,祖上的恩怨已过去几十年,新皇登基,还需朝中肱骨拥护,即便想打压,也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万不可一开始便自乱阵脚,叫他人看了笑话。” 国公爷沉默良久,最后点头说:“好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进宫,都回去歇着吧,待把这七天的哭丧期过了,咱们慢慢商讨!” 033 吓坏了 傅芸回到房里,洗漱过后,放了头发,听到外头开门声,无奈道:“朱妈妈?不是叫你去休息吗?你还有何事啊?” 静了一瞬,朱妈妈并未回她,她觉出不对劲,扭头一看,宋珩挑了帘子进来,站在门口。 “……” 他不是窝在他那个书房里不出来的吗?怎么这大半夜的,竟又跑过来了? 傅芸瞪大眼睛,紧张地站了起来,双手抓着椅背,做出防备的状态。 宋珩站在那里没动,一双好看的眼睛淡漠的看着她。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傅芸将抓着椅背的手松开,仍旧有些紧张不安。 她现在是这个男人的附属品,没有权利拒绝他提出的任何合理要求。 刚刚没有惊叫出来已是万幸,她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睫,不再看他。如果他非要怎么样,她又能如何? 宋珩瞧着她惊慌失措拘束紧张的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困惑!这个女人在抗拒他? 他救过她一次,却并不记得她的长相,只记得她应该是个宁死不为妾的烈女子。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娶的人会是阿瑛,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局面。 也不知她当初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嫁给他,此时她难道不是应该高兴吗?怎的还怕他怕成了这样? 不管她是以何种目的嫁进来,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妻子,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父亲说要处置了她,他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一个是得知他死讯便来退婚的女人,一个是明知他回不来,还嫁进来准备孤独一生的女人,他宁愿选后者。 静站了一会儿,他朝前又走了两步。 傅芸吓得心咚咚乱跳,强做镇定道:“你是要在这里睡吗?你刚回来,一定很疲惫,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我去东厢那边!”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到最后,还是露了怯,结巴了。 反正她就是接受不了! “你是叫芸娘?”他问。 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该死的好听!傅芸点头:“广宁伯府傅氏芸娘!” “是白云的云还是别的?” “是芸芸众生的芸。” 他点了点头,“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你睡这里吧,我回书房!”他说完,转身走了。 傅芸吓得手心全是汗,他一说回书房,她心头立马一松,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方才轻手轻脚出去,把外面的门从里面闩死。 转回身去看隔间里的燕儿,这没心没肺的丫头睡得跟猪一样,她摇了摇头,回房里,吹熄了灯,爬上床。 次日起床时,傅芸还有些浑浑噩噩,不敢相信,宋珩是真的回来了。 洗漱完,灶上的小丫头来偏厅里摆早膳,她正准备叫她去东书房那边摆,就见宋珩已穿戴整齐过来了。 屋里侍立的丫头纷纷给他行礼,睡眼惺忪的宋砚和宋筠两人被朱妈妈教着叫人,两人奶声奶气,齐齐朝他叫了一声爹爹。 宋珩明显又愣了一下。 昨日宋筠叫他爹爹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表情,木呆呆的,傅芸看着,突然就想笑。 宋珩确实是极不适应被人叫爹爹,也不知是过继的谁家的孩子,如今他回来了,等把这国祭过了,得寻个机会给人再送回去。 “坐下吃早饭吧!”见她还站着,他说了一句。 吃过早饭还得去哭祭,饿着肚子可得要命,她也懒得再去多想,舀了碗粥,只夹自己面前那盘水晶萝卜丝,默默地吃着。 吃完早饭,外头天渐亮,朱妈妈给她披上一件厚重的氅衣,宋砚和宋筠两个包成严严实实的小团子,而宋珩则是披上自己的婢女锦欣递来的披风,一起朝外院灵棚那边去了。 宋珩走在前面,她带着两个小团子走在后面,与他隔开一段距离。 宋珩一出现,一直井然有序的外院便显得有些乱,昨日里未见到他面的人纷纷拥上来嘘寒问暖。 哭祭还未开始,外面又冷,傅芸带着两个孩子进了书房里取暖。 本想等那唱礼官喊开始再出去,又听见外头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出门一看,是老太君又过来了。 一大群丫头婆子拥着老太君朝着书房走来,傅芸忙起身站在门边上,老太君拉着宋珩进屋里,面上虽未有明显笑意,但也能感受到那份喜悦的心情。 老太君拉着宋珩坐下,众人皆围着他们站着。 傅芸只想当个透明,远远站着,看着他们想笑不能笑的场景,十分的搞笑和怪异。 正当她还在那里独自神游时,突然闻得老太君叫她。 “芸娘!芸娘!你过来!来!快过来!”老太君一叠声地叫着。 一旁朱妈妈牵过她手中的两个孩子,把她推了出来。 傅芸只好低垂着眼帘走到老太君身边来。 老太君亲热地拉了她在身边坐下,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宋珩,把她和宋珩的手叠在一起。 傅芸的手冰凉,忽然被那个陌生而温热的掌心覆盖上,说不出的别扭和不自在,又不好强行抽走。 老太君一直在絮絮叨叨说着一些话,大体意思便是说这宋珩已经回来了,他们二人也算是圆满了,往后两人都要好好的,多生孩子开枝散叶这一类的。 傅芸随口应付着,偷偷撇了宋珩一眼,见他一直木着表情,知道肯定是半句没听进去。 老太君年纪虽大,心里头明白着,也不敢耽误了国祭的时辰,该说的说完了,便把人都赶出去,各自站回各自的位置上,自己也带头跪下,跟着唱礼官起拜。 唱礼官是个人精,唱了两句,叫人去扶劝老太君起身,老太君坚持又磕了两个头,方才被人扶起来,又被一群丫头婆子拥着送回去。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 连日来的阴雪天气终于放晴,出了大太阳。 待到哭祭结束,屋檐上的雪已开始化水,滴滴嗒嗒个没完。 宋珩被人拉走了。 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回漱玉轩。 宋砚大一点,稍微晓事一些,仰头问她:“娘亲,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她摸了摸宋砚的头说:“没有,他就是长得那个样,不会说话也不会笑。” 宋筠问她:“娘亲,我表舅父也是不笑!你会不会像表舅母那样把我们送走?” 孩子才这么小一点,可会看人脸色!傅芸心中微酸,蹲下来把宋筠拥入怀中说:“不会,娘亲以后在哪儿,你们就在哪儿,好不好?” 两个孩子齐声说好。 034 走好眼前每一步 回到漱玉轩,才坐定,就听见燕儿来禀,“姑娘,沁珠回来了,说要见你。” 还以为她昨天就该回来,这倒比她想象的要沉得住气,等到了今日。 傅芸略略思索了下,不管今后的路怎么走,得把眼前的路走稳了。无论如何,先把自己这正妻的形象立起来总错不了。 她脱了身上的白麻孝衣,理了理身上的素色衣裙,起身去了正堂里坐定。 沁珠老老实实地跪在下首给她磕了三个头,嘴里恭敬地道:“二少奶奶安好,奴婢今日特地来给二少奶奶认错的!奴婢往后一定谨遵二少奶奶立的规矩,本本分分,伺候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再不敢给二少奶奶惹祸端。” 那日她娘儿两个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傅芸根本不屑于给她好脸色,“好!你想回来也可以,我只有一点要提醒你,你就是个奴婢,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敢再次在我这院里惹事生非,我绝不容你,你可听清楚了?” 沁珠咬了咬下唇,如今二少爷已经回来了,这院里岂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但介于老夫人特意嘱咐过,她娘又再三告诫,她只能忍着,又给她磕头:“是!奴婢一定谨记在心。” 傅芸也不叫她起来,自个儿起了身,慢悠悠朝房里走着,边走边说道:“下去吧!” 沁珠再一次道谢,起身回了自己原来的住处。 在漱玉轩西边院墙那里有一排罩房,是院里的丫头们住的地方。沁珠回到她自己原来住的那间房,发现自己东西并不在里面。 屋里有个粗使丫头小桃,坐在门槛边上绣花,沁珠一进来,就自动让开,退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坐下。 沁珠以为自己的东西是被傅芸给扔了,气得脸通红,转了身要走,小桃开口道:“沁珠姐姐,你的东西二少奶奶让人搬去了隔壁屋里。” 傅芸早料到她要回来,安排她去跟宋珩那两个贴身丫头住,只是想撇开她们,省得给自己找烦恼。 沁珠听了,回头瞪了小桃一眼,觉得这丫头成心的,早不说,非得她生气了再开口。 她抬脚去了隔壁那间,那里头住的是锦欣和锦屏,二少爷人不在漱玉轩里,她们两人也闲下来,坐在窗边闲聊喝茶,看她进来了,同时噤了声。 以前她就为伺候二少爷的事与这两个丫头不和,总担心她们两个贴身伺候二少爷,哪天被二少爷收了房,骑到她头上,私下里没少跟她们闹矛盾。 明明有空屋子,非让她与人同住,竟还是这两个贱婢。沁珠一边愤恨地想着,一边琢磨,等晚些时二少爷回来,她上去伺候着,多撒撒娇,让二少爷亲自给她安排间单独的屋子住。 锦欣锦屏两人冷眼看着她招呼也不同她们打一个,闷头去整理自己的床铺,相互看了一眼,默默走出屋子。 外头雪化成水,在墙边汇集成流,地上到处是湿的,锦屏惦着脚尖走上游廊,方才小声道:“锦欣,看来,咱们这位二少奶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先头就听说她让朱妈妈打了沁珠一顿,去老夫人那儿评理,娘儿两个又挨了老夫人一顿打,这一回来,把她安排到与咱们一间屋子,这用意你可品出来了?” 锦欣道:“所以说,咱们还是小心谨慎当差,别跟那沁珠一般见识就是了!” “沁珠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二少爷跟前装得跟只小绵羊似的,在咱们跟前比狼还凶,咱们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锦欣叹气,“当奴为婢哪能有什么好日子!” 傅芸心情烦躁,在房里闷头开始抄佛经。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按她原来的设想,过几年老太君去了,自己寻上一处庄子,养着这两个听话的孩子,沾着庆国公府的背景,不缺钱,不缺势,不是挺好吗?为何突然来这么个急转弯? “二少奶奶,伯府的周妈妈来了,说是伯爷叫她给你带了话!”朱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说道。 傅芸搁了笔,宋珩回京的消息经过昨天一夜散播,现在该是传遍了大街小巷,她猜父亲此时该是关了门在房里大笑不止吧!那袁氏和傅涓估计是气得快要疯了。 她去了外间里接见了周妈妈。 这婆子以往是在灶间主事,现在大约是到了内院里。她在伯府做姑娘的时候,周妈妈看袁氏的脸色行事,有好东西全送去袁氏和傅涓那里,这会儿竟还有脸跑来过传话?是想着她在庆国公府里头坐正了位置,想来讨赏吧? 今日她就偏赏她个冷脸。 周妈妈笑着给她屈膝蹲了个礼,开始将她父亲的话倒给她听,她是个嘴溜的,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无非就是些做人的大道理,要孝顺长辈,和睦妯娌,以夫为尊这一类的陈词滥调。 傅芸冷着脸听完,“周妈妈,回去告诉我父亲,他说的,我都晓得了,没什么事儿的话,你请回吧!” 哪晓得,这脸皮厚的老婢竟又接着小声说:“伯爷他打心底里为姑娘高兴呢,想着等这国祭期过了,看看姑娘能不能带姑爷回去吃顿便饭,若是姑娘能做得了主,给个准话,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周妈妈此回来,主要是奉了袁氏的命令,来试探她在这府里的地位究竟如何,她也好来安排安排。 “我可没那个能耐做得了国公府少爷的主,得了空自然会回去,叫他别为我操心了。” 周妈妈欸了一声,“那奴婢就先回了!” 傅芸懒得再应她,起身回了里间。 周妈妈走了不一会儿,朱妈妈又来了,说是她去老太君跟前要的那两个丫头今日过来了。 傅芸这两天头都大了,原来清静的院子,现在全是人。 朱妈妈把那两个新来的丫头连带锦欣锦屏都叫过来给傅芸磕头认主。 新来的丫头一个叫青鸢一个叫青萝,原先在怡宁居里,是二等,跟着朱妈妈手下,负责茶水。 这些丫头的名字,全是老太君赐的,真是一个比一个好听。 傅芸简单问了她们几句,叫朱妈妈一人赏了个两分的银锞子便由得朱妈妈替她去操持着。 035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晚膳时,宋珩并未回来,派了个小丫头回来传话,说是留在老太君那儿用膳。 入了夜,傅芸在屋里教宋砚描红认字,看到窗格外有人影在来回晃动,最少有小半个时辰,便叫了霜晴出去瞧瞧,这么冷的天,是谁在外头走来走去。 霜晴回来后,神秘一笑,悄声道:“二少奶奶,是沁珠,穿了件对襟的水蓝袄子,那袄子是开了春以后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暖和,我看她冻得虾腰驼背的,估计是在等着二少爷回来。” “……” 随她吧! 宋砚练了一会儿,坐不住,傅芸没有强求,孩子才三岁,正是好动的时候,跑去偏厅里跟霜晴两人玩投壶。 宋筠天黑便由霜草带着在东边厢房里睡下了。 傅芸也是疲累得很,数着日子还有三天,过了这三天,就能松快一些了。正准备让青鸢伺候她洗漱,就见外头窗格边的影子迅速移动,院子里也响起了脚步声。 该是宋珩回来了。 霜晴见状,拉着宋砚过来说:“二少奶奶,时候不早了,砚哥儿困了,奴婢带他回房去歇息了。” 宋砚明显不太乐意,不知霜晴怎么哄的,没跟她闹。 傅芸知道,她是好奇想出去看沁珠跟宋珩。说实话,这要不关她的事,她也想去看看,以已推人,便点头同意了。 她刚泡完脚,霜晴又轻手轻脚进来,脸上带着笑,“二少奶奶,你猜猜沁珠刚才怎么了?” 瞧她这模样,傅芸轻轻一笑,“呵!她怎么了你直说就是了,卖什么关子?” 霜晴抿唇忍着笑意,“沁珠上去拉着二少爷的衣袖哭呢,二少爷看起来脸色不是太好,把她甩开了。后来二少爷进了书房里,沁珠跟着去了书房,没一会儿,又哭着出来了,奴婢猜,一定是被赶出来的。” 被赶出来,基本在她的预料之中,现在国丧孝期,大家士族,已在讲究夫妻不同房,这样的事情极有可能叫人当成话柄,搞不好,还能获罪。 这丫头当真是心里没谱,真是个祸害。 傅芸看霜晴笑得贼兮兮,莫可奈何地道:“行了,下回别这样了,时候不早了,去睡吧。” “奴婢晓得了!”霜晴蹲了个礼,欢快地离开。 西边罩房里,锦屏和锦欣两个丫头回房,见沁珠扑在床上哭,相互看了一眼,抿嘴忍着笑意,正打算洗漱了上床,便见那沁珠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看到她们两个明显是在笑话她,怒而抓起枕头朝她们两人扔了过去。 锦欣脾气大一点,回怼她:“沁珠,你发什么疯呢?我们说你什么了吗?” “你们两个贱婢,暗地里笑话谁呢?”沁珠压低着声音。 锦屏拉了锦欣两下,意在让她不要跟她吵,息事宁人算了。 昨日朱妈妈还曾说过,二少奶奶立下的规矩,吵架闹事的,不管有理没理,都得受罚。 锦欣生生忍下了这口气,没有理她。 沁珠今日在外面挨了那么久的冻,宋珩一回来,便楚楚可怜地迎上去,哪知,宋珩并未给她好脸色。她一路跟进书房,锦屏和锦欣两个都在书房里。 沁珠上前说要伺候他洗漱。 宋珩只问她,是不是二少奶奶叫她来伺候,她说不是,便一句话把他赶了出去,“以后没有二少奶奶的话,别到我跟前来。” 沁珠当时半句不敢多说,流着泪行了礼退出来。 * 七日的哭祭终于熬过了,赵氏和郑氏二人不出意外地病倒了。 傅芸一大早去了郑氏那里,杨氏比她先到。 自从宋珩回来,杨氏对她明显没有从前热情,只在早上哭祭的时候假意说过两句恭喜的话,也未特地来漱玉轩走动。 郑氏躺在床上,头上戴着抹额,形容憔悴,杨氏手里拿着药碗,正一勺一勺给她喂汤药。 傅芸只能站在一旁候着。 杨氏把一碗药喂完了,又拿帕子替郑氏沾了沾嘴角,轻声细语地与婆母说着些闲话。 郑氏突然开口说了句:“婉娘,你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芸娘说说。” 杨氏怔愣了一下,轻声应了声是,闷头退了出去。 傅芸也愣着神,单独留她,是想跟她说什么? 房里只剩下婆媳二人。 郑氏有气无力地道:“你坐下吧!” 傅芸应声坐在杨氏刚刚坐过的杌子上,“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郑氏说道:“你父亲任吏部郎中,从四品,是吧?” “是!”傅芸没想到,郑氏竟提他父亲的官职,她这自私自利之人,一定没存什么好心思。 郑氏接着道:“前不久,吏部右侍郎家母病亡,回家丁忧,这职位一堆人盯着,若非遇上国丧,怕是早有人替补上了。” 傅芸心中微讶,听郑氏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国公府有意想帮他父亲升迁? “吏部右侍郎这个职位正三品,你父亲若能顺利升上去,你们广宁伯府也算是起来了,不知你可否想你父亲高升?” 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一定是有什么条件,傅芸嘴上平静答道:“有这样的好事,自然是想的。” 郑氏脸色苍白,微微一笑说:“高官厚禄,谁不爱?”她叹息一声,“芸娘,我也不瞒你,我这病啊,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急的。目前,咱们庆国公府面临一些困境,若是珩儿娶的是明国公府的姑娘,自然能化解得了,可现在……” 傅芸一听她这话,立刻明白了,她默了一会儿道:“母亲……您的意思,我懂了!我该怎么做,您不妨直说。” 郑氏略有些尴尬,一开始,她设想的,是她说出这话,傅芸会跪地哭求,死活不同意,她再拿打压她父亲的官职一事威胁她妥胁,哪晓得她竟是这样的态度。 傅芸大致已经猜到,郑氏这是想让宋珩重新娶陈瑛,或者是宋珩也有这个打算,反正现在就是,庆国公府不想要她了,这于她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 一来,父亲升官发财,傅家越兴旺,她也能有坚实的后盾,二来,庆国公势必因此事对她有亏欠,往后她有什么难处,自然也能照拂一二。 高兴归高兴,但不能在此时表露出来。悲伤难过还是要装一装。 郑氏不太确定的问道:“你真的懂了?” 036 深明大义 “是的,母亲,我都懂的,身为女子,最重要的,是要识大体,母亲有何难处,直说出来,我会慎重考虑!” 郑氏倒没想到,她这个人精,也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于是,将这皇位之争,和庆国公府现在面临的难处一一细说给她听了。 终归就是一句话,庆国公府宋家现在迫切想与明国公府陈家结成秦晋之好,巩固自家世代的荣耀和地位。 傅芸认真听完,心里已有数,“母亲,芸娘都知道了,请母亲莫要为此忧心,我嫁进来的时日虽不长,得各位长辈们抬爱,心中感激,若我能为国公府排忧解难,义不容辞,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我得回去同父亲商量了,再给母亲一个明确的答复。” “应该的!应该的!你尽管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你白受这份委屈,你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来,我们好好商议。” 郑氏高兴得合不拢嘴,看起来,病似乎也好了一大半。 这事自然需要好好商议,她得回去仔细想想,自己要提些什么条件,为自己把后路铺平整了,将来没有后顾之忧。 傅芸一走,世子爷宋元尚便进了房里来。 看郑氏欣喜的脸色,不可置信地问道:“她答应了?” 郑氏用力点头:“我以为她会哭闹一场,没想到,竟是平静得很,说起话来也是知情在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说是要回去跟她父亲商量了,再来给我个答复。” 宋元尚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走动着,“好!只要她肯同意,什么都好商量。” 傅芸回了漱玉轩,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见她回来,冲她跑过来,亲热地喊着她娘亲。 这两个孩子无父无母,她离开,肯定想把他们也带走,这件事,庆国公府应该不会干涉。 她方才已经让朱妈妈去外院马房里叫人套了马车,这会儿是打算回屋里换身衣裳,趁早将这些事情与父亲商量一番,看看他有什么意见和想法。 傅芸心里知道,依着父亲的个性,这件事情,他肯定会同意。自己奋斗半生,庸庸碌碌,同他差不多的同僚,不是资历比他深,就是背景比他强,要不就是正经科举出来,皆还在苦苦煎熬,这升迁一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都还很难说。 有这样好的机会,他怎么能不把握? 她换好衣裳出来,就见杨氏带着两个丫头来了。 “芸娘,你这是准备要出门啊?”杨氏明显走得急,甚至还有些喘息。 傅芸朝她行了礼:“婉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巧得很,我今日刚好准备出门有点事情,不知姐姐是否有什么要事?” 杨氏正是为这件事而来。 傅芸前脚刚从婆母的清辉堂里出来,后脚她又进去,郑氏太高兴,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杨氏。 杨氏一听,心便沉了。 明国公府的姑娘嫁进府来,哪里还能有她的位置?自己当初嫁进来,正是看准了国公府嫡系长房这一点,哪晓得,真嫁给宋淳,才知道这个嫡系长房竟完全被那个次子压制着。 宋珩落水失踪,她高兴得一个人关起门来,在房里笑了大半个时辰,又哪里能想到,他还能回来。 回来了,便也罢了,他娶的不过是个没落的伯府姑娘,在娘家势力这方面,完全无法与她相提并论。而她则不同,她有在内阁做次辅的祖父,还有个中了进士的叔父,将来袭爵这事,必要为她撑腰。 谁能想到,这个没用的女人,她竟然三两句话,就要主动退出,把位置让给明国公府的姑娘。 如果真是明国公府的姑娘进门,凭着这一屋子人对宋珩的宠爱,她那个不争气的夫君哪里还有机会承袭爵位?自己的娘家人,哪里能与明国公府相提并论? 所以,她才这样火急火燎地,冒着得罪婆婆的风险,也要来劝阻傅芸,千万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 杨氏激动地抓起傅芸的手腕,“你随我来一下,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傅芸只得随她,又回了屋里。 杨氏把丫头们赶出外面,关了门,回转身道:“芸娘,你怎么想的?这样的事,你怎么能同意?当初嫁进来,顶着多少人的冷眼和嘲笑,若是就这么被赶出去了,你这辈子还能再抬起头来做人?” 傅芸笑了笑说:“我并未做过什么亏心事,缘何不能抬头做人?” 杨氏瞧着她平静淡然的样子,不可置信,她会不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芸娘,你搞没搞清楚?母亲她是想让二弟他休了你,另娶明国公府的千金!” “休我?那不能够吧。” 杨氏听见这话,看吧,这傻子果然没听明白婆婆说的意思。 谁知傅芸只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又未犯七出,他如何休我?必须得是和离。” “……芸娘,你、你确定?” 傅芸心里想得很明白,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丈夫拥有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所以,她想尽快抽离,有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婉姐姐,我非常确定!” “不是,芸娘,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杨氏犹不死心。 傅芸则假装大义道:“婉姐姐,如果我为着一已私利,于这偌大的国公府安危不顾,死守着自己的得失,到最后,或许也是得不偿失。倒不如成全了别人,换得国公府平安,往后只要公爷还记得我的好,稍稍照拂于我,也未见得真的就过得不如现在这般。” 她这话是不错,说说无妨,真临到自己头上,哪个女人做得到?杨氏如同看怪物一般看她,“芸娘,你还真信母亲说的那些?咱们庆国公府百年基业,怎么可能因一个女人决定盛衰?” “千里之堤还能溃于蚁穴,女人千万不能妄自菲薄,既进得这个家门,自然要一心为着这个家,婉姐姐,你无需再多说了,这件事情我已有决定。” 看着杨氏因惊讶张大的嘴巴忘了合上,傅芸想笑,自己这一番话说得自己都要崇拜自己了,以后谁再问她,她也是这么说,这深明大义的名声,她铁定能挣来。 037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送走杨氏,傅芸正准备叫上燕儿回傅家,听见院门口有脚步声,还以为是杨氏又折返,正翘首观望,便见影壁墙后走来的是宋珩。 前几日除了早上哭祭时见到他,白天均不见他人影,夜里也是较晚回来,今日这还不到晌午,他怎么就回院里来了? 他既然回来了,她还是得上去给他见个礼再走比较合适。 她刚走上前准备屈膝行礼,宋珩却冷声道:“芸娘,你进来。” 傅芸那个礼将行未行,还在原地发怔,宋珩已经进了屋里,听见里头青鸢青萝的问安声。 “你们出去!” 她暗自想着,莫非他也是来与她这说这事?有他娘说了不就够了吗?自己亲自来说,不会不好意思? 她闷头踏进屋里,青鸢青萝给她行礼默默退出来,将门关上。 傅芸抬眼一瞧,宋珩坐在正堂上首的位置,脸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几日傅芸基本跟他是零交流,反正马上也要和离了,她也不想矫情的喊他夫君什么的,就很直接地问了句:“你叫我进来是有何事?” 宋珩被她这不怎么礼貌的问话问得明显一怔,做为妻子,开口问话,不应该先喊他一声夫君?再不济,喊声二爷也行。 他明白了,她这个人表面温顺,实则是个性子烈的,一定是他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激起了她的脾气,因此故意这般没有礼貌。 他想了想,开口说:“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母亲的意思,并非我的意思!” 傅芸微哂,他这是不同意与她和离,还是想说,是他母亲的意思,他不得不遵从?既要里子,也要面子? 因此,她又问了一句,“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珩被她这么直白的问话弄得有点尴尬,这么不体面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直说出来?越发的肯定,她就是故意。 他叹口气说:“我没打算叫你走,也不打算再娶别的女子!” 啊?这…… 傅芸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竟然真的不同意? 宋珩瞧着她呆愣愣的样子,那乌溜溜的大黑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惊了片刻,傅芸打算用自己的深明大义来打动他,“其实我知道现在国公府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如果我离开你能换取全府平安,这点委屈我还是受得,你曾经救过我一次,不是你,我早在那条河里淹死了,这回,我是打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委婉,在宋珩听来,简直不可思议,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在我生死不明时嫁给我,我不会为着这些本不该你来承受的事情弃你,你别再说救命之恩,在你嫁进来的那一天,你已不欠我什么。” “……我,”傅芸看着他那双黑亮漂亮的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 怪不得这一大家子老小都这么喜欢他,这个人或许并非只是外表好看,内在更叫人佩服。 在国公府面临这么大的困难时,他还能如此有担当,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 不用想,也能知道,他若娶了明国公府的陈瑛,对他的人生将是多大的助力,但他似乎完全不屑于这么做。 见她说不出话来,宋珩以为自己说服了她,“母亲那里,你不必理会,我自会去跟她说清楚,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提,你且安安心心就是了。” 难道这样好的机会,就这么生生错过?没错,他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人,但是她现在有着这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要男人干啥?没事来给自己添堵? 傅芸不甘心,自己就是个大俗人,在男女之事方面小肚鸡肠,以前也谈过一个男朋友,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发个微信,她也能醋意大发闹上一通,后来分手,是因为对方总爱跟别的女生牵扯不清。 她怕自己将来跟着宋珩,会被他后院的女人生生逼成神经病,所以,不趁这个时机大胆说出来,往后再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听到你母亲说起这件事,我是十分的愿意,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在承受什么压力和痛苦,反而是种解脱!我离开国公府,我自己心甘情愿,你还能有更好的未来和人生,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情,真的一点也不勉强。” 宋珩被她的话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这对她来说都是件极不公平的事情。 “是不是我母亲说了什么话来威胁你?你尽可对我直说,不必如此委屈求全。” “没有!她没有威胁我,这全是我的肺腑之言,你认真考虑一下。”她无比诚恳地看着他。 她的意思是,她自己愿意离开?宋珩觉得这太荒唐了,他不敢相信。只此时,也是无言以对。 这个女人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想法才会如此异于常人。 他站起来,打算一走了之,想了想,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肺腑之言,我会慎重考虑,在我做出决定之前,你先哪里也不要去。” “哦……好!” 看着宋珩开门离去,略有些气愤的身影,她也有些感慨,这里的女人只有服从,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刚刚的话分明是对这个男权社会的一种挑衅,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有他这样的好修养,忍着没发脾气。 宋珩来到清辉堂,郑氏正靠坐在床头跟身边的管事婆子交待着这些日子府上内务杂事,听见外头丫头喊着二少爷,知道是小儿子来了,马上挥手叫婆子先退下去。 宋珩走进来,随手关了房门,郑氏也猜到他是因何而来,更知道他是什么立场,正打算先皱个眉头装出一副病弱难受的表情,宋珩已直接开口问她:“母亲,你今日与芸娘都说了些什么?” 郑氏心头微怒,身为儿子,看到母亲还病着,有再大的怒气,不该先问一声母亲的身体再讲其他事吗? 038 有些失望 郑氏冷了脸色,“你这般跑来拉着脸问我,可是她在你面前告状了?” 宋珩了解母亲的个性,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轻易跟她开口,见母亲说到告状二字,更加肯定,“母亲究竟是如何威胁她,叫她说出那番话来?” 郑氏听了他这话,瞬间怒不可遏,这女人果然阴险,怪不得跟她说的时候满口答应,原来是有后招,“混账!何为威胁?她跟你说什么了?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为着那个女人便是这么个态度与我说话?” 宋珩对母亲的成见刻在心中,平日里无事还能稍做掩饰,扮演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今日气闷在心头,一时没有收敛住。 既已确定,是母亲在背后威胁,再说下去,也说不什么好话,必然又要争吵,想了想,便索性转身,打算离开! 郑氏见他刚回那两日对人冷脸,这几日已逐渐好些,而他对自己的态度仍没什么变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气得将床头刚喝完的空药碗一把拂到地上,怒而口不择言道:“我便是威胁了她,你又待如何?难道你还能不要我这母亲?” 宋珩稍停顿了一下,立即拉开门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傅芸忐忑不安地在屋里等着宋珩做出决定,朱妈妈去外院叫人套了车,得知她又不去了,只好拿了点碎银打发粗使丫头小桃跑一趟跟人家说一声。 她从郑氏那里出来,便急着说要回傅家,朱妈妈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敢多问。现在她不去了,只得提醒她,老夫人赵氏也病着,她该去看看才行。 傅芸心中琢磨着,这件事不知老夫人知不知情,她对此事又会是什么态度不妨去探一探,如果大家都希望她离开,那她走的机会应该很大。 去了福荣苑,迎面就撞上沁珠的娘邱氏,见了她热情得不得了,“二少奶奶,您这些日子可是累着了?眼见的消瘦了呢!我们沁珠她没再惹您生气了吧?有什么不当的地方,您稍担待一点。” 傅芸倒不是拿架子,是实在没心思敷衍她,只嗯了一声,便懒得多说话。 邱氏也不介怀,一路小心把她送进正屋里。 赵氏倒没像郑氏那样躺在床上,夏妈妈引她进了偏厅,赵氏歪在软榻上,小丫头诗兰在一旁给她捏着肩。 傅芸进去给她行了礼,“祖母,听闻您身子不大好,孙媳特意过来看看您,您可好些了?” 赵氏朝她笑了笑:“别听他们瞎说!其实我根本就没病,就是这些天,吹了些冷风,夜里有点咳,早上喝了汤药,现在好多了。” 赵氏话一说完,又咳了两声,诗兰在背后替她顺着气:“老夫人,您就是个硬脾气,叫您在床上躺着,非要起来,看吧,这又咳起来了。” 赵氏笑着,“都是你这丫头多嘴,看把她们一个个紧张的!”说完,招手把傅芸叫到身边,拉着她坐下。 傅芸侧身坐在赵氏旁边。 赵氏拉着她的手慢慢说道:“珩哥儿回来这几天,我们也没空在家呆着,但这心里一直惦念着,你们院子里的小厨房该开起来了,原来的人,分散到了各处,我放了话下去,这两天就该回了,省得大老远地提饭菜过去,都凉了。” 傅芸默默听着,按规矩,未分家是不能自己单独开伙,大房的栖梧院里,干脆连个灶房也没有。 她过来,是想听听赵氏的意见,但见她对自己还是这般亲热,似乎对那件事情完全不知情,这个结果,令她有些失望。 从福荣院回来,傅芸坐立难安,只好又拿出佛经来抄写。 外头伺候茶水的柳叶给她泡了杯清茶送进来,她正好手有些酸,搁了笔,接过茶水打算歇一歇。 以前这丫头端了茶水就会退出去,今日站在她身旁没动,这令她有些奇怪,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可是还有其他事情?” 枊叶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怕说的模样。 傅芸心领神会,唤了外间坐着绣花的青鸢和青萝,叫她们回房去,不必留在外头候着。 两人应了声,非常知事的把外间的门也带上了。 “说吧!”傅芸喝了口茶,看着枊叶。 枊叶忽然就跪下了,“姑娘,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姑娘帮帮奴婢吧!” “你起来说话吧。”傅芸放下茶碗,“有什么事直说就行了,我能帮的,自然会帮你。” 枊叶却跪地不起,红着眼说道:“姑娘,昨日奴婢收到二姑娘的信,说要把奴婢的亲妹子卖进窑子里。” “你是说傅涓?”傅芸讶异地看着她。 枊叶点头,“二姑娘,她要奴婢爬二少爷的床,如果不行,也得要想办法离间姑娘与二少爷,否则,就把奴婢的亲妹子送进窑子里。” 枊叶一边说着,一边将信从怀里拿出来,双手递给她。 这个傅涓真的是无可救药!袁氏这个蠢毒之人真是害人不浅,把自己的亲闺女生生教成了这副模样。 柳叶倒算是个聪明人,晓得将这事坦白了来求她,若是遇上个蠢的,真顺着她的意思做了,不得闹出些什么破烂事出来。 “我晓得了,你起来吧,你亲妹子是在傅涓院子里当差的?” 枊叶小心翼翼站起来,低头抹了泪说:“是,奴婢亲妹妹叫枊芽,在二姑娘房里是末等婢子。” 当初选这几个婢子陪嫁,她也曾查问过她们在府中与其他人的关系,这丫头只字不提自己的妹子在傅涓那里,否则,她也不会带她进国公府,倒是个有心机的,此时也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不管以后去哪,这丫头是不能长久留在身边了。 “你先给她回个信,说会遵照她的意思来做,保你妹妹无事,我后面会告诉父亲,帮你妹妹拿回身契,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也别紧张,平日你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 枊叶立刻跪下给她磕头谢恩,“奴婢多谢姑娘!奴婢多谢姑娘!” 039 不义之师 傅芸一直等到半夜,宋珩直接回了书房,她在房中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过来,正踌躇着,自己要不要过去,问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结果发现,书房灯灭了。 怅然躺回床上,觉得自己今日太心急了些,既然他说要考虑,总要些时间,急也没用,惹恼了他,说不定反坏了事。 次日一早起身,青萝说早上五更不到,二少爷便出去了。 她再次去给婆婆请安,刚走到正屋门口,被郑氏身边的许妈妈拦了,“二少奶奶,夫人说了,不想见你,你请回吧!” “……” 这是直接恼恨了她了?不至于吧?她儿子不愿意放她走,关她什么事? 她忍不住悄悄哀叹,这要是真走不了,往后与婆婆间恐怕是好不了了。 朱妈妈小心问道:“二少奶奶,你这是哪里又不小心得罪了夫人?” 这事她不敢告诉朱妈妈,本想等事情成了,再跟她坦白,现在弄成这样,就更不好开口,只摇了摇头,笑说:“可能是我昨日说错了什么话,叫她恼恨了,等明日看她是不是气消了些再问问。” 朱妈妈点头:“你与夫人之间一直不大融洽,说话做事,先仔细想想再开口。” 主仆二人刚走出来没多远,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回头一瞧,就见外院一个管事婆子火急火燎朝着清辉院跑来了。 这婆子在府中是极有脸面的人,平日里行为举止稳重妥贴,今日这般提着裙子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回了漱玉轩,日头已升起来,今日又是个晴好天气,两个孩子已起来了,燕儿和霜草两个人陪着他们在院子里嬉戏。 青萝将她床上的褥子抱出来,在最向阳的地方晒上了。 西边罩房里的丫头们也纷纷将自己的被子抱出来找地方晒,刚巧叫她看见沁珠将别人已晒好的被子扔到地上,突然见到她,脸一红,马上屈膝行了礼,想了想,又去把扔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晒在原来的位置。 她看了一眼,没说话,转身进了屋里。 沁珠则暗叫倒霉,她不是去清辉院里请安了吗?怎么一眨个眼又回来了? 傅芸情绪有些低落,在偏厅里一个人玩起了投壶,朱妈妈正打算去劝解两句,就见外头霜晴一路小跑进来。 “你这丫头,一大早跑得这样急,是有什么要紧事?”朱妈妈没好气地问她。 霜晴喘着气说:“朱妈妈,不得了了,现在外头都传遍了,燕王带着三十万铁骑,举兵北上,再过不久,就要打来京师了。” 傅芸在房中听得此言,心中一沉,这是要战乱了吗? 朱妈妈喝斥道:“你可都听清楚明白了?别听风就是雨的瞎胡乱传。” 霜晴跺脚:“哎呀!朱妈妈,现在内院已经传遍了!” 傅芸昨日听郑氏说起几位皇子争皇位之事,这下好了,这边兄弟几个还围着桌子讨论谁该吃那个饼,隔壁叔父直接提了刀上门要来抢饼。 院子里的丫头瞬间全慌了神,每个人心里的念头都是巴不得现在立刻逃离京城躲起来。 朱妈妈进屋里,“二少奶奶,你可听见霜晴说的了?” 傅芸坐回软榻上,“听见了!都别一惊一乍的,晚些时候,公爷肯定会有交待,先安心等着吧。” 朱妈妈心中也乱得很,听她如是说道,也稳了心神,按她的原话,又去院子里给丫头们说了一次。 国公府外院书房里,国公爷宋孝廉再一次召集子孙们一起商讨对策。 世子爷宋元尚情绪颇为激动:“爹,别犹豫了,趁早收拾东西逃吧!国无君主,一盘散沙,如何能抵挡得了这穷兵黩武的燕王?” 四老爷宋文尚道:“大哥,如今正是太平盛世,燕王兴的是不义之师,前线将士还在奋力抗敌,何故这么早就下此定论,说这丧气之言!” 宋孝廉沉着脸坐在上首,始终一言不发。作乱的燕王确实是个狠角色,身经百战,鲜有败绩!这些年驻守燕州藩地,一直本本分分,突然起兵造反,确实令人措手不及。 宋珩说:“祖父,襄王世子此回亲自披挂上阵,孙儿认为胜算不是没有!” 宋孝廉知道孙儿与这襄王世子有点交情,便追问:“何以见得?” 宋珩说道:“襄王世子李炳琮是个既有谋略又有胆识之人,年少时又是在燕王跟前长大,跟着燕王两次北征,抗击北蛮胡人,对燕王的战术了如指掌,燕王已老,李炳琮正是青春年盛,因此孙儿认为,胜算颇大!” 宋元尚却道:“珩儿,你可别小看燕王,老话说得好,姜是老的辣,李炳琮这黄口小儿在他面前,哪里撑得起场面?” “父亲,且先看看再说吧!燕王倒行逆施,不得民心,这天下岂是他想得就能得到?我们庆国公府先祖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时,身先士卒,临危不惧,何以到了我辈,如此贪生怕死?” 宋元尚被儿子说得脸红脖子粗:“这岂能相提并论?先祖独身一人,如今我们姓宋的子子孙孙已有几百人,难道非要等到叛军直逼京城,家破人亡,那才叫有气节?” “好了!别争吵了!”宋孝廉背着手,“听珩儿的,先观望一阵再做决定。” 宋元尚焦急道:“父亲,若是等到败退的消息传回京城,我们再逃必然失了先机,咱们这一家子全是文人,乱局一起,兵荒马乱,到处是流民劫匪,先不谈保不保得住财物,想保命也难!” 宋淳也说道:“祖父!我父亲说得不错,我们家都是文人,也不能上阵杀敌,先躲一躲又何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朝廷胜了逆贼,我们再回京也不迟啊。” 宋孝廉被这毫无半分骨气的长子长孙气得拉长了脸,将那如蝶翼般的袖子使劲一甩,双手背在身后,昂首道:“大丈夫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真要到了那一天,我宋家郎便视死如归,贪生怕死者,他就不配姓宋!” 二老爷宋承尚慢悠悠开口:“父亲不必如此过激,我看倒不如做两手准备,将妇人和十二岁以下孩童送去乡下暂避,我等该留在京师的,绝不畏畏缩缩,将来若真无退路,从容赴死,何惧之有?” 040 有话要说 宋承尚的说法得到宋珩的认可:“祖父,二叔的提议我赞同,铮铮傲骨我们不是没有,稚子无辜,不能因气节断了宋家的血胤。” 国公爷宋孝廉背对众人,闭目思索了一会儿,“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等晚上回来,再做决断!” 宋淳听祖父的口气,连家中孩童走不走也得考虑,脸色因惊惧变得惨白,今日一早听见这个消息他就巴不得马上卷了银子跑路,哪能想到祖父竟谈什么文人气节?这气节值几何? 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了! 但他被这庄重的气氛压抑着,不敢再多言惹怒了祖父。 宋孝廉也不能在家中多呆,急着去官衙与各同僚商议退敌之策,“好了!今日事态紧急,回来这一趟不易,你们对外该怎么做怎么说心里要有数,特别是元尚,你那些话在家里说说便罢了,在外头敢提半个字,我便没你这个儿子,还有淳儿,你倒是把你父亲学全了,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宋元尚和宋淳皆低头不敢应声。 家里除了宋珩,其余个个都有官职,便随着国公爷一起出了门。 宋珩也没有空闲,今日一早城中粮价疯涨,他得对外将府中众人生活必须品安排妥当。 这一日,不仅仅是庆国公府,整个上京,都是人心惶惶。 吃过午饭,傅芸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漱玉轩里的丫头们都在院子里,听朱妈妈讲着许久以前一些小的战乱故事,可想而知,朝廷最终都是完胜逆贼,给这些小丫头们一些信心,也给她自己一些信心。 一直到用过了晚饭,怡宁居那边来了个小丫头,说是国公爷有话要说。 傅芸早有准备,带着朱妈妈,立刻就去了。 怡宁居里,老太君与国公爷在上首正襟危坐,满堂儿女子孙齐聚,男左女右,站着的,坐着的挤了满屋。 宋孝廉面色庄重严肃,蹙着眉头抬眼扫视一圈,“都到齐了?” 宋珩回道:“祖父,人全到齐了。” 宋孝廉缓缓开口道:“相信不必我多说,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已知晓!我宋家百年基业,几经沉浮,历经风雨不倒,皆因沐浴着浩荡皇恩!如今朝廷正面临着疾风骤雨,身为宋家掌舵人,我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若真到了城破家亡那一步,我宋家每个人该当为君为国尽忠,从容赴死!”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郑氏蹭地一起站起来,嘴角翕动了几下,看见国公爷宋孝廉如刀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片刻的喧哗过后,又恢复死一般的安静!这么些年,宋孝廉在这个家中所树立的威信颇为深厚,除了那不长进的长子长孙,其余人,从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念及稚子年幼无辜,不谙世事!也为了我宋家血胤传承,十二岁以下孩童,不论男女,由嫡母带着前往宁州梅庄避世而居,其余一应人等,留在家中。若有谁不愿留下,现在可直说出来,与我宋家脱离干系,我绝不阻拦!”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喧哗! 傅芸站在下首末尾处,她身前就是郑氏,可以明显看到郑氏在微微发抖,平日里装得闲静优雅,此刻真是丑态毕露,居然吓成了这样。 屋里再一次安静,落针可闻。 杨氏在傅芸身旁,突然轻推了她一下,“你不是想离开宋家吗?” 杨氏声音不大不小,国公爷宋孝廉那里刚好能听见,气得一窒,冷声问道:“谁要离开,自己站出来说!” 傅芸简直要骂人!这个时候这种环境她怎么能说要离开?那两个孩子宋家能给她吗?她这样离开宋家,她父亲能叫她活命?这个杨氏真是太过份了,她说什么也不会站出来。 郑氏听得杨氏这话,突然一个激灵,想到她跟前有两个孩子,若是把这女人赶出去,她便刚好有理由,带着这两个孩子离开避难,于是也跟着计上心头,不等傅芸说话,猛地一下站起来说道:“父亲,是芸娘说她想离开。” 国公爷大怒,拍案道:“好!珩儿,拿纸笔来,给她休书,让她即刻就走!” 傅芸简直要惊呆了,就这么会儿功夫,这两人女人脑子也转得太快了吧! 是啊,昨日还在深明大义,今日再说不愿走,也只能是落得个贪生怕死的名头。 “祖父……”她想开口解释,郑氏打断了她,“芸娘,你昨日与我说想离开珩儿离开咱们国公府,今日便不作数了吗?” “不是,我……” “芸娘,女子出嫁从夫,不管你因何缘由,你说要离开珩儿,这话既已说出口,我便容不得你了!”郑氏再次打断她,分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母亲,不是……” “虽说你要离开咱们国公府并非因为这场突发的战乱,但你的心已不在我们宋家,唯恐留下你,将来辱没了咱们宋家清誉,我觉得你还是走比较好!”郑氏深知国公爷的脾气,极重名誉,暴怒之下,不容他人狡辩, 老太君则开口问她,“芸娘,你当真说过你要离开我们国公府?” 杨氏马上回答道:“老祖宗,我昨日也是不敢相信,特意跑去漱玉轩里劝她别走,哪晓得叫她一口给回绝了。” 老太君满是失望之色。 “老祖宗……”傅芸被那神色刺得心头一梗。 国公爷站起来,用力甩袖,大声喝道:“好了!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想走便走吧!”说完又扫视众人,“还有谁想走,只管开口,无论是谁,我绝不阻拦!” 郑氏岂能容她还站在这里,立即喊了门外的许妈妈孔妈妈进来,“你们两个把她先带下去!” 这种时候,她为什么要走?既然她要这么逼迫她,那她也只能不客气了。对着两个婆子大声道:“等等,我有话要说!” 傅芸的声音很大,很强横! 郑氏丝毫不慌张,“闭嘴!这里已经没你说话的份!” “母亲这是打算捂我的嘴不让我说话了吗?”傅芸小小个子,用力推了两上婆子,大声吼道! 果然,国公爷彻底炸了,猛拍案几道:“怎么?还反了天不成?把她拉下去!” 这时,宋珩忽然开口道:“等一下,你们先放开她!”宋珩转身行礼,“祖父,她既有话说,何不听她把话说清楚?” 041 辩解 郑氏这才变了脸色,怒道:“珩儿!你才回来几天?与她说过几句话?你知她品性?我是你母亲,你这样替个外人说话,何曾把我放在眼里?” 宋珩道:“母亲,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不管我回来几天,她品性如何,不论是走是留,总要说个明白!” 宋元尚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果让这傅家女再开口说出实情,他少不得要挨上一顿喝骂,不得不出声阻止,“珩儿,这事她与你母亲说得明明白白,你大嫂也听得清清楚楚,你就别再替她说话了。” 国公爷怒气上头,“珩儿,不管是何原因,她既说要走,我国公府还岂会强留人不成?让她走就是了!” “祖父,我并非是想强留下她,她是有话想说,为何不让她开口?” 关乎自己能不能离开国公府避难,郑氏铁了心,大声斥问儿子:“珩儿,你敢否认她并未说过那些话?你非得要处处与我做对你才舒心?” 宋珩并不上她的套,依然对着国公爷道:“祖父,她在我生死不明时嫁给我,却在我归来时要离开,您就不想知道是何原因吗?” 国公爷正气恼上头,听宋珩这样一说,愣了一下。 郑氏担心国公爷要松口,又道:“父亲,我并非是容不下她,咱们现在国难当头,国公府庇佑的,也该是为宋家生育过子嗣的贤良妇,她怎么能留下?她岂有资格带着孩子去往宁州?” 一直坐着未出声的宋琳琅突然站起来:“弟妹今日还真是奇怪,这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捂着别人的嘴,不叫人开口?” 郑氏这下真急了,她可以用母亲的身份压着儿子,这位姑姐她可压不住,她也掺和进来,这事情便有些悬了,“姐姐这话就不对了,一个忤逆不恭顺的儿媳,我是怕她口出狂言乱说话,搅得长辈烦扰,何来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宋琳琅哼嗤一声:“我还真没觉出她哪里忤逆不恭顺,让她说吧,再大的烦扰,也烦不过燕王造反一事。” 老太君思索了一会儿也道:“珩儿说得不错,这孩子一直挺乖巧,事出总有因,让她说个明白吧!” 老太君发了话,郑氏再不敢阻拦,心中虽有稍许慌乱,但也不怎么害怕,那日她本来就是满口答应要走,她并未威胁逼迫,说穿了,她也是为了宋家。这女人昨日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今日一听说战乱,便不舍得走了,还不是贪生怕死。 傅芸心中惊慌不已!今日如果不是宋珩,不是这位姑母,自己在这里,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郑氏杨氏这两人当真臭味相投,十分的有默契。 现在有了说话的机会,绝不能慌乱,说错一句,都有可能叫这郑氏杨氏抓着她不放。 回想了自己昨日与杨氏的对话,从容走上前,朝着正上首的老太君和国公爷行了磕头大礼,然后满含委屈地道:“老祖宗,祖父!我昨日确实是说过,想离开的话,但那也是逼不得已!我娘家广宁伯府势单力薄,我父亲这些年好不容易爬上从四品的职位,这些在您们眼里或许不算什么,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是多么不容易!我没有办法只顾自己不顾娘家人,我爹娘辛苦养我十六载,反倒因我而落得丢官弃爵的下场,我岂能忍心?” 老太君不明白,“你父亲当官与你要离开我们国公府有何干系?” 郑氏一时傻了眼,她这些话莫不是暗示是她在背后利用打压她父亲官职一事威胁她?可是,她何时说过要让她父亲丢官弃爵?她是那样想过,但她没来得及说啊! 傅芸哽咽道:“老祖宗,母亲昨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我父亲官职,后来又和我说,宁王即将登基,二爷必须得与明国公府的姑娘联姻方能救国公府于水火。我也是想着,既然牺牲我一个,既能帮到娘家,也能帮到国公府,方才同意,若论到我自己,是决计不愿离开的。” 她虽未正面回答老太君,但这含糊的说辞里,分明是在表明,郑氏拿她父亲的官职威胁她了。 郑氏气得牙齿打颤:“芸娘,你既然要说,便把话说清楚,我昨日确实问了你父亲官职,那也是说想替你父亲升官,你当时可是满口答应了的。” 傅芸如果颠倒黑白,郑氏一定会不依不饶,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暗示,不敢直说郑氏真的威胁,只依然悲凄道:“母亲昨日叫我去,开口就问我父亲的官职,再说出国公府的难处,您虽未直说要对我父亲打压,锣鼓听声,说话听音,我心中自然是明白的,您既然开了这个口,还能容得了我不答应吗?我当时若不答应,母亲又待如何说呢?” 郑氏脸涨得通红,指着她,“你……” 她才说出一个你字,国公爷宋孝廉将一个茶盏扔到宋元尚脚边怒道:“荒唐!我庆国公府何时要靠妇人来挽救?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世子爷宋元尚吓得一颤,惦起脚尖将溅在脚面的上碎瓷抖落下去,低下头不敢说话。 宋琳琅叹了口气,走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傅芸扶起来,“傻丫头,起来吧!话说清楚了,还跪着做什么?” “多谢姑母!”傅芸站起来,跟着宋琳琅,站到了她身后。 老太君不悦地看向郑氏道:“玉贞,这一晃,你嫁进我宋家也有二十多年了,我宋家的家训第一条,诚无悔,恕无怨,和无仇,忍无辱,你自己再好生思量思量!” 老太君从来是尊活菩萨,不苛责人,何况郑氏也是名门嫡出,如今还是这国公府中的世子夫人,这话就说得重了些。 郑氏眼泪刷地直往下掉,向老太君屈膝行礼,说了声是,想了想,还是开口辩解:“老祖宗,我这么做,也为了珩儿为了这个家呀!” 老太君长叹一声,说道:“国和民昌盛,家和万事兴!先说这国,一夜之间变了天,外面米面价格陡涨,苦的是谁?苦的是民对吧?再说这家,你们口口声声是为了这个家,但你们忘了吗?家要和才兴,做的这些事,背离了和字,一心惦念私利,不顾旁人死活,别说与明国公府联姻,就是宋家的子弟尚公主,这家也兴旺不了啊!” 郑氏被老太君说得无地自容,扑通便也跪下了,“老祖宗,我知错了!” “如今正是国难当头的时候,大丈夫在外以智勇平乱,小妇人当以贤良守家。你是我庆国公府世子夫人,要做出表率,要教导府中子弟堂堂正正做人,无愧天地良心。古来贤者以责人之心责已,以恕已之心恕人,你如此聪慧,这些道理,我便是不说,你也该懂!” 郑氏低着头,满屋的人看着她,叫她羞愧得想死的心也有了,惶恐回道:“我也是一时糊涂,求老祖宗原谅!” 老太君年岁已高,今日忧心一整天,现在为着这些事,颇觉伤神,蹙了眉轻吁一口气,“知错能改是好事!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且起来吧!” 042 自己像个小人 比起当头的国难,这事也算不得大事,老太君说教几句,便先揭过了。在场的大多数人哪里在意一个刚嫁进国公府不久的女人去留问题,甚至没有人有心情去嘲笑向来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受到这样的训斥。 大家关心的,是自己。 国公爷打算殉国的想法令许多人张口结舌,太荒谬了!若是此刻提出想走,又怕一转头打了胜仗,没有回身的余地。 燕王来势汹汹,声称手中有天子密诏,朝中无正臣,内有奸恶,谋害圣主,他起兵讨伐之!这一路竟是势如破竹,朝廷派出的兵马节节败退,若非襄王世子亲自上阵,将其暂时挡在广宁关口,要不了几天,便能打来上京。 大家各自在心中权衡计较着。 经了郑氏这么一通闹腾,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想走想留也不是这一息间简单的决定。 宋孝廉又将去宁州梅庄别苑的具体事宜大致说了说,三房的夫人钱氏和四房的庄氏手底下都有两个未满十二岁的孩子,在宋家嫡系这一支当中,是属于最有脸面的两位夫人。 四房的宋文尚虽是庶出,但他是自己考中进士,为官之路较为顺畅,比起三位兄长任职的闲差,他这个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更有份量,因此他的妻子庄氏在府里并未与这嫡出有任何差别。 宋孝廉白天在衙门里,便已经将家中女眷孩子出城的路引文书备妥,哪些人走哪些人留,心里都有数,拿出路引文书分发了下去。由三房钱氏与四房的庄氏二人领着,三日后出城去往宁州。 傅芸和宋琳琅都有。 没有得到路引文书的,全都得留在京中,最坏的结果已经说得很明白,城破时殉国,绝不容许人苟且偷生。 众人散去时,老太君又特意留了傅芸和宋珩说了几句话。 前阵子听朱妈妈闲时说起来,宋珩十岁前,一直是在老太君跟前,后来老太君生了场病,又回了郑氏那里,与郑氏一直不怎么亲厚。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句话若是撇开宋珩,在宋家真是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到了宋淳头上,已完全看不到君子之风。 到底这宋珩是由老太君亲自抚养到十岁,与宋家的其他后辈们还是有些不同,从小耳濡目染君子品行深深影响他的人格和气质。 待到他们从怡宁居出来,朱妈妈在外头拿了披风迎上去替傅芸系上,神情显得颇为复杂。 刚才她在外头,里面的情况听了个大概,没想到,昨日早上她去夫人房里竟是说的这件事情。因宋珩也在,朱妈妈便没有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朱妈妈在前面提着灯笼,他们二人在后面并排走着。 傅芸心里充满了愧疚!她在他面前说得清清楚楚,是自己要走,他竟然还肯这样帮她。她并非因为这可能到来的战乱而害怕,不打算离开!她只是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迫离开,休书与和离书,天差地别。 今夜若真的叫郑氏得逞,不容她辩解,她被赶出国公府,哪里还能有活路?不管战乱来不来,她父亲都得先料理了她。 她心不在焉的慢慢走着,没怎么注意脚下,不小心被脚底下凸起的青石砖绊了一下,踉跄着一声惊呼,下意识随手一抓,刚好抓到身边不远处宋珩的手臂。 宋珩也在想着事情,被她突然其来这一下,弄得有点懵,反射性地双手扶住了她。 “二少奶奶,小心着脚底下!”朱妈妈放缓脚步,把灯笼朝着他们又递得近了些。 “啊!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她尴尬地缩回手。 宋珩看起来也有点尴尬。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回到漱玉轩里。 两个孩子早睡下了,满院子的丫头焦急等着她回来,见二少爷也跟着一起回了,又不敢吭声,默默地退到一边。 傅芸知道,今日宋珩肯定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跟着她前后脚进了正房里。 屋里青鸢青萝接过他们解下来的披风便退了出去。 宋珩很自然地在正厅上首坐下了,淡然道:“你也坐下吧!” 傅芸也不跟他客气,在他右手边坐下。 不待宋珩说话,她已先开了口:“其实我昨日与你说的话,是真心话,今夜在怡宁居那样辩解,并非是看战乱要来不想走,是不能以那样的方式走。今晚上真的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母亲那么对我。” 宋珩对她,已没有多少惊讶和意外,很是平静地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道:“那你想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走?” “你给我一封和离书吧,这路引也送给我,还有那两个孩子,让我一并都带走,他们无父无母,来我这儿以前,受过不少苦,我会照顾好他们两个。” 宋珩之前虽已见识过她惊人的言论,此刻还是被她轻飘飘说出要和离书的话震惊,转过头盯着她,语气略带了点气闷,“你认为我会答应你?” “……你为何不想答应?那两个孩子,真的很可怜,只要战乱不来,我认为我有能力照顾好他们!若是战乱来了,谁也不能知道谁的明天如何,又何须忧心?” 她竟以为他不答应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就算战乱不来,这世道是个什么样子,她见识过吗?广宁伯傅家也是荒唐得很,竟教出了这样的女儿,这是民间那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多了吗? 宋珩轻轻叹了一口气,“芸娘,这场战乱究竟会不会打来上京,还不得而知!你这样的话,不要再说第二遍!我暂时不会同意给你和离书,你先按祖父的意思,跟二婶三婶她们一起去往宁州。待捷报传来,你重回上京,我再考虑这和离书要不要给你!”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 “若你回不了上京,有没有和离书,有何区别?”宋珩顿了顿,“这样,至少你目前带着孩子暂时有个栖身庇护之所,何必要在此刻,惹得太祖母伤心伤神?” 说实在的,她也不是没这样想过,就是觉得这样太卑鄙,现在被他这么一说,这种感觉更甚,无形地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小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不能事事占尽了便宜!你怕老祖宗伤心,不告诉她便是了。以后等你重新娶妻,她一样是高兴的。” 宋珩又叹了口气:“身为丈夫,庇护妻儿是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好!去留的话,莫要再说了!一切等能重回上京,再行商议。到了宁州那边,自己要小心些,带上朱妈妈一起,这屋里,你还想带上谁只管开口。” 043 不眠之夜 傅芸觉得这太不地道,还想再说,宋珩看她表情猜到她想说什么,拦着没让她开口:“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今日你已经为自己乱说话差点付出代价!我也答应你,重回上京时,慎重考虑,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去往宁州,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叫两位婶婶为难,有什么事,姑母会照看着你。” “……” 傅芸深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自惭形秽!自己欠他这么多,如果有重回上京那一天,还能再开得了口找他要和离书吗? 宋珩见她不再吭声,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别胡思乱想,早些歇息了,三日后出城,有不少东西要准备。” “好……” 宋珩出了正屋,回自己的书房,朱妈妈立刻便进来了,脸色郁郁。 傅芸有些不好意思:“朱妈妈,那件事情当时没有告诉你,是知道你一定会反对,想事成之后再说,没想到最后会弄成这样。” 朱妈妈眼圈通红,“二少奶奶,这要不是二少爷他愿意护着你,今晚上,你哪里还能有说话的机会?”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两件事赶到一块儿了! “朱妈妈,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乱做决定乱说话了。” 昨日那些话,不管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郑氏都会想办法把她赶走!亏幸她所嫁之人是一个行事正派的正人君子,幸亏这个家里并非每一个人对她都充满着恶意。 清辉堂里,郑氏还在啜泣,世子爷宋元尚背在手在房里走来走去,恼着脸道:“哭什么哭?别哭了!我比你还想哭呢!” 郑氏哭,主要还是为这即将殉国一事!此时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了!她真是无比后悔,早知道如此,也该让这宋无尚纳上两房妾室,生上个把庶子女,她也能出去躲灾避祸,这下该怎么办? 她娘家永安候府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父亲的性格比国公爷还要古板,处处讲究高风亮节,于殉国一事上,肯定是赞同国公爷的做法。不然,她今日也不会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冒险去赶那女人出门。 若是今日成功将她赶走,再由自己丈夫出面,将这两个孩子暂时归到自己身边,便可以名正言顺离开。 谁不想活命?除了家里那几个老顽固,个个是想逃的!今日她叫外院婆子出去打听了,一大早已经有好几家的在后门边备了车往外运东西,偏生这宋家如此古板。 “爷,你看看莹儿,她才刚满十三,要不你再去问问父亲,让我也带上莹儿一起吧!”郑氏哀求。 宋元尚哪儿有那个心情!他自己是世子,是嫡长,他不想活着?如果自己真逃了,后面燕王被镇压下去,凭他父亲的脾气,别说是世子之位,有可能连他这个儿子也不认了。 他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去管什么妻子女儿? “你自己不会去说?今日要不是你,好好的发上那么一顿疯,他能那么骂我?”宋元尚想起来就来气,又加了一句:“无知蠢妇,不知所谓!” 郑氏本就受了气,听他这话,哪还能依他,猛地站起来,上去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还有没有良心?到了这种时候,你不说替我着想,你便是想想莹儿也行啊!你就这么不管她了?” 她竟敢推他?这要是在平常,他能给她一耳光!宋元尚气得直瞪眼,不想在这种时候吵起来,闹到父亲耳朵里,落不着好。 这暴脾气忍了又忍,“行行行,你别吵了,不是三天以后才走吗?我明日去父亲那里问问,你也别再做那些蠢事,去母亲那里多说些好话。” 郑氏见宋元尚没跟自己对着干,心里的火气也下去了一些,又开始轻声抽泣,“母亲那里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可别光是嘴上敷衍我。” 宋元尚烦得很,“知道了!你也别哭了,解决不了问题!早些去歇着吧!” “歇什么?都这样了,哪个还睡得着?” 宋元尚瞧着她抽泣的模样,蹙眉嫌弃,索性一转头,开门去书房里,眼不见心不烦。 郑氏绞着手中的帕子,跺着脚,气得和衣躺上了床。 这一晚,直至深夜,庆国公府各房里的灯依然还亮着,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翌日清晨,傅芸刚起身,宋珩便来了正厅里。 她诧异看着他,一大早,这又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 哪知宋珩却是开口道:“今日我陪你一起,去给母亲请安吧!她终归是长辈,你该有的礼数不能拉下,由我陪着你,她不会为难于你。” 她愕然愣了下,她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去清辉堂,随便郑氏说什么,闷头听着就是了,不曾想,他竟还能替她想到这一层,便对他道:“多谢了!” 郑氏一夜睁眼到天明,刚洗漱完了,就见这二人进来,已平复的怒气噌地又往上冒。 傅芸规矩地给郑氏行礼,“母亲安好!芸娘是来给您……” 她认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郑氏哼嗤一声,道:“你还别喊我母亲了,我可不敢当!” 宋珩轻轻拉了拉傅芸的衣袖,意再让她别说话,自己上前一步向母亲行礼道:“母亲,您莫要再生芸娘的气,今日我会试着劝说祖父,让母亲带上妹妹一同去往宁州。” 郑氏一听,脸色立即舒缓了,她昨日还想着,若不是这个小贱人,叫她与儿子之间产生隔阂,他多少要为自己说上两句话。 倒底是她生的儿子,总是错不了!郑氏心里头高兴,面上佯装恼怒:“亏你还记得自己有个母亲!” 宋珩太了解她,昨夜在怡宁居里,她为何突然对傅芸发难,不依不饶,为的什么,他心知肚明,因此,一早,便来顺了她的心意。 他这么做,并非完全为了母亲,他也心疼妹妹,所以,他只是恭敬回道:“母亲别说这些气话了!做儿子的哪能忘得了自己的母亲,祖父那里我会尽力劝说,能不能成,且还要看祖父的意思!” 044 赌徒 郑氏实在是怕死,她也顾不得傅芸还站在那里,懒得再装下去,“珩儿,你一定要多劝劝你祖父,这殉国一事,让他三思啊,一大早我就听说,那永平候带着一家全出了城去,还有那长广伯他们家……” 宋珩忍不住打断了她,“母亲,我只能试着劝祖父让你带上妹妹去宁州,全家出逃这样的话,别再提了!” 郑氏眼泪叭叭落下,上前拉着他的手臂,“珩儿啊,娘是希望你们一个也不能有事啊!娘希望咱们一家子都好好的!你这才回来几天,怎么又遇上这个事!” 宋珩抽回手,安抚道:“母亲别哭了,大齐四公六候,宋家在这些世家里,首当其冲,燕王若真的破城,不会容这些世家共存,宋家就算是逃,还是会被抓,倒不如慷慨赴死,为那些稚子留条活路。” “可是珩儿……” 郑氏还想再多劝两句,宋珩已不想听,他摇头道:“母亲,我若能为国尽忠,也算死得其所,你该当为我们感到骄傲。” 郑氏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枉然,脸上泪痕犹在,心中已是绝望。 纵然自己侥幸能带着女儿逃避,那她的两个儿子怎么办?少一个她也心痛! 宋珩没空在清辉院里多停留,“母亲,你神色憔悴,不如再好好休息一下,我和芸娘就先回了。” 郑氏脸色一沉,又瞟了傅芸一眼。 傅芸站在角落里,眼角余光看到郑氏投过来的眼神,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由她。 郑氏还指望儿子替她说上几句好话,便也不再为难他们,说道:“我也正想去歇着,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 从清辉院出来,宋珩打算去外院处理一些事情,傅芸突然叫住了他,她有句话,一直想问问他,她看身边除了朱妈妈,没旁的人,直接开了口:“二爷,你觉得,这回胜算有多大?” 宋珩愣了一下,很认真地回答她:“就目前战况而言,朝廷显出弱势,大部分人认为胜算不大,我个人认为,胜算五五分。” 听到这个答案,傅芸心中有了计较,“我今日想回娘家一趟,可以吗?” 宋珩说:“当然可以!本该陪同你一起,现在实在抽不开身,你自己多带两个人在身边,早去早回。” “多谢二爷!”傅芸给他屈膝行礼。 宋珩微点了下头,转身大步离去。 宋珩去了外院,找管家宋兴,关于妇人孩童出城的车马问题做详细交待,刚跨进外院大门,遇上大哥宋淳。 宋淳气哼哼地道:“你先跟我进屋里来,我有话要说。” 宋珩看他表情,便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无奈他是大哥,只好听从他的话,进了屋里。 “二弟,你昨日在祖父面前说得慷慨激昂,非得撺掇着祖父讲什么傲骨气节,你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自己去外面打听打听,哪家是像咱们家这样的?啊?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讲气节,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你去!跟祖父说去,赶紧的趁着这个时候逃命,要气节做什么?等着燕王来赞扬?等着百姓称颂?快清醒清醒吧!” 宋珩瞅着他,抿嘴不答。 宋家,真正能懂祖父用意的人,没有几个! 祖父是在赌,五五分的机会,为何不赌?真正的赌徒哪怕只有一分机会,也要孤注一掷!若这个时候就此逃亡,宋家百年世族将难再复,这一局赌赢了,百年辉煌再继几十年不成问题。 这是一个真正家族掌权人该有的魄力!他自然全力技持祖父的决定。 “大哥,祖父已经说了,不想留下,可以走,你既然这么怕死,那便走吧。” “你……”宋淳气得甩手,他说得轻巧,就这么走了,从宗谱里除名,一两银子分不到,还得落一身的骂名!万一仗打赢了,他成什么了? 宋珩这一年在外未回来,并非是失忆了,他确实腿受了伤,伤好后,便去查了自己遇险的真正原因,得知是自己的大哥在背后策划,便不想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亲情。 此时,他看向自己的大哥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鄙薄,这世上,哪有人能如此厚脸皮,心安理德占尽所有便宜? 午饭后,傅芸带上朱妈妈燕儿,还有青鸢青萝一起,回了趟傅家。 傅荣这个时候也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袁氏已经在屋里叫人收拾东西,院子里大小箱笼码了一大排。 听说她回来了,袁氏根本不想见,她急着收拾东西逃命。她回来了又能如何,战事一来,国公府也得被辗成泥,大伙都是一样的,谁也别瞧不起谁。 傅荣刚从衙门回来,今日有两个同僚已经没来点卯,到了明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朝堂上,太后珠帘后听政,一众阁老们信誓旦旦,一定能镇压反贼,可就这两天功夫,那出城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一时间也是矛盾得很,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说女儿回来了,刚好可以问问她,国公府里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芸儿,你回来得正好,听说庆国公府打算城破殉国,这事可是真的?”傅荣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傅芸起身给父亲行了礼,方才回道:“爹,此事确实为真!” 傅荣右手捏拳,锤向自己左掌,“这庆国公不愧为人杰,竟有此等气节,当真叫人佩服!” 傅芸则问道:“爹,你可了解燕王此人?” 傅荣愣了愣,回答说:“你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咱们家也还算兴旺,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孩子,燕王也未成年,还在京中,打过两回交道。” “那爹你认为,此次燕王的胜算有几成?” 傅荣摸着他那两撇小胡子,沉思了一会儿,“这不好说,依目前的局势来看,他胜算应该有七成,朝中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但是我觉得吧,他最多五成,或许还没有!他这人好胜心强,这回起兵显得有些急躁,刚开始这么猛,那是因为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后面李炳琮上阵,他明显失了锐气,且这李炳琮还是他带出来的徒弟,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他这胜算就还得减一成。” 045 给父亲出主意 “爹认为燕王只有四成胜算?既然如此,为何不赌上一赌?”傅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广宁伯傅荣一怔,压低了声音,问她,“怎么赌?” 傅芸来的时候在心中就有了计较,“听说爹爹衙门里,已有两位官员逃走,便用这两位官员来立威,喊出忠君为国的口号来,将这名声打出去,将来朝廷胜了,还用担心前程?” “那要是朝廷败了呢?” 傅芸说:“爹,咱们家的后院里,不是有个废弃多年的地窖吗?” 她知道父亲绝对不可能讲那些气节脸面,败了便败了吧!她们家后院里有个废弃的地窖,后来改造花园的时候没来得及填上,直接在入口处放了坐假山,有个小洞口可以钻进去,小时候和院里的丫头捉迷藏,她藏在里面睡着了,全家出动,大半天硬是没有人找到她。 败了就躲起来,广宁伯府人口简单,不比庆国公府大家人口。再说那燕王还能掘地三尺来找他个四品小官不成?城破之日必定混乱,寻了机会再逃不就行了。做人不能太死板,这么做虽有些投机之嫌,只要不做那辱君卖国的勾当,便也算不得什么! 这件事最关键还是父亲自己能分析这战局,父亲与众人有不同的见解才是关键。 傅荣经她这么一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觉得此方法可行!反问了一句:“莫非,这庆国公也是在赌?” “这女儿就不得而知,但是爹所分析的胜算与庆国公府所分析的差不多。只要爹你认为值得一赌,何须去管他人?” 她猜国公爷是在赌,不过,与父亲相比,人家还真有气节在,那么大一家子人留下来,躲也没处躲,父亲与国公府不能相提并论。 傅荣在屋里来回走动,他因着这爵位,不敢轻易说逃。现在逃了,将来胜了,这爵位就真保不住了。倒不如学着别人,把儿子送出去,反正自己也不能逃,那就赌上一把,把这口号喊起来,一旦成了,还需仰他人鼻息? “好!那就赌上一把!”傅荣坐在椅子下,双手握拳,下定了决心。 傅芸又道:“女儿今日在这里说的话,爹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除了送走两个弟弟,其余人都得留下,不然光凭你一个人,这口号喊得再响,又有何用?” 傅荣觉得有理,是该这么做!不让那婆娘走,那婆娘肯定得哭天抢地到处去说,反而给他增添爱国的名声! 见父亲下定决定,傅芸松了口气!她相信父亲这样会钻营的人肯定能成事情,才敢对他提这建议。只要自己娘家硬气了,她又何需看别人脸色? 傅芸将国公府送走妇人孩童的事大致说了说,傅荣感叹着,幸亏收那两个孩子收得及时,否则不得在国公府里等死? 闲话说得差不多了,傅芸正打算要走,又想起那个丫头柳叶的妹妹柳芽。傅涓这蠢货真是蠢到了家,一点正经有用的东西学不到,小小年纪,尽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技俩。 “爹,我还有一事,涓儿房里那个叫柳芽的丫头,能不能送给我,就是现在,我想把她带走!” 她们两姐妹间向来不和,因此,傅荣眉头一蹙,“是不是涓儿又对你做了什么?” 傅芸不想在这个时候多说无意义的话,“爹,你就别问那么多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叫人把那个丫头连带她的身契一起拿过来吧,我还得赶回国公府去,两天后就得去往宁州,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 这事情也简单,傅荣亲自跑去二女儿那里,将那小丫头给她带了过来。 傅芸拜别了你父亲,正要走出傅家大门,就见傅涓带着两个丫头气冲冲地跑来了,“你个贱人!你以为那宋珩回来了你就了不起了?这个时候跑回来,耀武扬威给谁看呢?” 傅芸气她又毒又蠢,这些年原主在家受尽他们母女两个的欺负,出嫁了,还在不依不饶,索性也不再忍了,当即上前给了她一个耳刮子,“你发什么疯呢?有你这么对长姐说话的?” “你、你敢打我?”傅涓捂着脸,不敢置信。 傅芸眼神向傅涓身后一瞟,对那两个丫头道:“你们两个不想这时候被卖出去,就把二姑娘拉回去,别傻站在那里了。” 那两个刚刚才见识到伯爷将柳芽带走,心知大姑娘现在不同往日,深受伯爷看重,马上拉着傅涓:“二姑娘,要不,您还是先随奴婢回去吧!” 傅涓脾气暴躁,哪里肯听,张牙舞爪的要冲上来挠傅芸,幸好有她那两个丫头拉着。 “贱婢,你们敢不听我的,快放开!”傅涓大喊大叫,两个丫头拉着她小声哀求。 傅芸懒得理她,带着朱妈妈等人,大步离开傅家。 回了漱玉轩,她还没歇口气,柳叶已经闻讯赶到,跑来给她磕头谢恩。 她疲于应付,简单交待了两句,叫朱妈妈去给柳芽安排住处。 她回到房里,独自一个人关起门来思索,既然劝服了父亲赌,自己何不也赌上一把?退去宁州确实是个万全之策,但她不想就这么做个小人,将来胜了,她还有何脸面回来说要什么和离书?注定一辈子守着那个男人,卑贱地当他的附属品。 思及此,她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留下来,与国公府一起共存亡。 046 头疼的事情 入夜后,傅芸让霜晴霜草带上两个孩子,去了清辉院。 郑氏听说她又来了,本来不想见,听许妈妈说她还带着两个孩子,觉得甚为奇怪,便卧在床上,叫她进来了。 郑氏头上还戴着抹额,脸色苍白,神色郁郁。 傅芸带着两个孩子上去给她问了安,两个孩子乖巧地喊着她祖母,郑氏掀开眼皮子瞟她一眼,“你这大晚上的,带着孩子来我这儿,是想做什么?” 傅芸叫朱妈妈先把孩子牵出去,独自一人留下道:“母亲,我来,是想告诉您,我这身体不是太好,一座马车便头晕,短途倒还好,要是去往宁州,怕是受不住,这宁州,我想我是不能去了,只这两个孩子,我不知该怎么办,想找母亲来,帮我出个主意。” 郑氏狐疑地看着她,冷着脸道:“你莫不是又在动什么歪心思,想诓骗我?” 傅芸直摇头,“我哪敢诓骗母亲您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晚上等二爷回来,这就告诉他这个决定,就是这两个孩子,叫我着实有些为难。” 郑氏不敢再轻易信她,现在这府里,随便抓个人问一问,哪个不想逃?她为何总能反其道而行?弄不好,自己那儿子又得跟她闹上一场。 “那你就跟珩儿说好了,再来找我吧!”郑氏格外小心谨慎。 傅芸点头道:“二爷一直在外忙碌未归,我一个人在屋里拿不定主意,便先来跟母亲说了,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回去等着二爷。” 傅芸是想着,宋珩得到深夜方才回来,后天一早就得出发,先来跟郑氏说一声,明日一早世子爷便可以去帮她备路引文书,若等到明日请安时再说这事,世子爷早已经去了衙门,要是回得晚,不定得耽误出发的时辰。 果然,傅芸一走,郑氏便扯了头上的抹额,起身去书房找宋元尚,将傅芸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要宋元尚明日将她的路引文书办出来,说不定后天,她也能离开。 宋元尚则想着,自己的亲孙子能有祖母照看,也是件好事,她能走,便让她走好了,也就答应了她。 傅芸回到房里,叫来朱妈妈道:“朱妈妈,我刚刚去母亲那里,是去告诉她,宁州,我决定不去了。” 朱妈妈诧异道:“二少奶奶,这好好的,你为什么不去?” 傅芸拉着朱妈妈坐下,“朱妈妈,其实我之前与夫人说的要离开国公府的话,是我的真心话。母亲说得也没错,国公府该庇佑的,当是为宋家生育过子嗣的女子,我不能也不配得到庇佑。” 她只要赌赢了这一局,将来才能理直气壮的要和离书,她要为自己的人生博一博。 “谁说你不配了?二少奶奶,你别听那些人乱嚼舌根,只要公爷说你可以去,你就可以去,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怎么能意气用事?” “不是意气用事,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若是朱妈妈你想去宁州,我会去和姑母说,让她把你也带上。” 朱妈妈红了眼眶,“二少奶奶说的哪里话,我到了这把岁数,还能怕死?二少奶奶都不走了,我这做奴的,还能跟着别人跑了?” “朱妈妈儿子还未成家,岂能说不怕死?自我进国公府,妈妈对我这样好,这也是目前,我唯一能替你做的事情。” “二少奶奶快别这么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二少奶奶没来,我还在老太君跟前,难道也能想着逃命?我无碍的,二少奶奶说留,我自然跟着留下,不必有二话。” 傅芸看着朱妈妈说完直掉眼泪,拿帕子替她擦了,笑说:“既然如此,那朱妈妈且随我留下吧,我相信,凭着咱们国公府这一腔正气,那燕王铁定得大败。” 朱妈妈笑说好。 和朱妈妈坦露心声,傅芸心头微微松动,又将霜晴和霜草两个丫头叫进来,给她们一人十两银子,让她们两个一路上小心照看好两个孩子,等到打了胜仗平安回来那天,还会再奖她们一人十两。 两人听说她决定不去宁州,十分震惊,不敢收银子,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照看好他们。 傅芸把银子塞进她们手里,“银子你们收好,去了那边,不比在京中,总有不便之处,有银子在手上,心也安。” 二人忙跪下给她磕头致谢。 夜静,三更的梆子刚敲响,终于听见外面传来宋珩的脚步声。 傅芸披了件斗篷出了门去迎他。 宋珩看她迎出来,怔愣了一下,本来打算直接回书房,又调了个方向,朝她走过来,边走边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傅芸朝他行了礼,“二爷,我有话想要跟你说,说完了再去睡。” 宋珩微微点了点头,跟她一起去了正屋。 丫头们都歇下了,只剩青萝还陪着她,宋珩进来后,她便退去了左边的耳房里。 “想说什么?坐下说吧。”宋珩靠坐在椅背上,看起来十分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伸手揉了柔眉心。 傅芸在他右手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宁州我不去了,就留在家中,因此,得把两个孩子交给母亲带去宁州。” 听得此言,宋珩蓦然看向她,讶异问道:“你为何不去?” 看他疲累的样子,她暂时也不好没完没了跟他要什么和离书,等打了胜仗,大家心情都好,再要该是容易得多,所以,她又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与母亲生了嫌隙,是我有错在先。母亲说得不错,我并未替宋家诞育子嗣,有何脸面受宋家的庇护?我愿意留下来,与宋家共同面对这场困境,母亲也能对我重新改观,原谅我的不是。” 这女人,为何每次说出的话,总叫人这样意外?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确定?”宋珩不敢置信。 “我非常确定。”这个决定,决不更改。 宋珩太累了,昨日跟她说得那样明白,今日又开始了,随她吧! “那好吧,希望你不会后悔!”甩下这句话,他便起身,回了书房。 047 留下来也好 宋珩看起来气得不轻,这事是她不对,反反复复,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 她从来是个有主见,不肯轻易屈服的个性,宋珩对她好,不过是这个时代男人认为自己该有的责任。这个时代的男人,有好处也有坏处,不能只接受好处,逃避坏处。 虽然他满口答应,从宁州回来,会重新考虑和离书的事情,但她有预感,觉得他不会给她,他现在这么做,是在敷衍她,至于为什么,暂时还没有答案。 所以,她要为自己,赌上一把。至少,不亏不欠,她才能有底气坚持自己认为对的路,一直走下去。 宋珩回到书房,简单洗漱了,躺上床,明明疲累得很,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一天回家,得知家中竟为他娶了妻室,确实令他震惊,甚至没有办法接受。后来,他又慢慢想通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兄长最忌惮的,就是他娶阿瑛,与明国公府联姻,担心自己因此而不能继承世子之位,现在他娶的这个广宁伯之女,便可消除他这方面的顾虑。 如果放傅家女离开,休书也罢,和离也罢,再娶谁,他也做不了主,多半还是阿瑛。得知当初退婚,是明国公府主动提出,他也无甚愧疚。 正是因为不想兄弟间有一天彻底反目,因此,他不愿放傅家女离开,觉得对她有亏欠,容忍她的一些不当言论,加倍对她好一些。 他真的很累,没有时间每日里去猜度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真的超出了他的预想,他以为,她应该与普通女子一样,三从四德,听他的话,按他的意思行事,目前来看,她显然不是。 也罢,她愿意留下,那便留下吧!和离书,他肯定不能给她。 傅芸一个晚上没睡着,早上起床,眼睛下面,有一圈青影。 匆匆吃了几口早饭,照例去给婆母请安,才走进清辉院,听见里头宋淳与郑氏在说话,她只好去了旁边的耳房里候着。 宋淳的声音很大,她坐在那里,听得一清二楚,“母亲,朝廷又退了,这回到了大宁关,还不知道守不守得住,这要是守不住,要不了一个月,就能直逼京师了!这可怎么得了?母亲,你再去祖母那里问问,这事,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郑氏的声音又急又慌:“昨日已经去说了,被训斥了,今日还怎么去问?” 宋淳突然大声道:“母亲,听说你明日也要离开京师,你这是不想管我了吗?” “我怎么会不想管你,你祖父不让你们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这样,我也不藏着掖着,母亲你手上还有多少现银,都给我吧。” “你这是打算自己私逃?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非得跟他们一块儿等死才行?母亲,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脑子犯糊涂?我死了,霖哥儿怎么办?你把现银都给我吧,值钱的首饰什么的,都给我。” 紧跟着,听见宋淳抢钥匙的声音。 “淳儿,你不能全拿走了,我明日出城,还得带上一些。” “你带着这么多现在银能拿得动?放心,等我找到地方安顿好了,会来接母亲和霖哥儿一起过来。” 傅芸真不想听,没办法,房里的人太激动,根本毫无顾忌,只听得那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绝于耳。 直到从窗口看到宋淳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离开,傅芸方才从耳房里出来,去给郑氏请了安。 郑氏手上的帕子有湿痕,刚刚应该是哭过了,眼角也有些微微泛红,倒也没为难她,今日一早已确定了,明日将由她带着国公府的一众妇孺离开京城,只嘱咐她明日早些时候,把两个孩子送过来,不可耽误了行程。 从清辉院回来,傅芸看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们一个个神色不安,心不在焉的样子,去房里,找出了她从娘家带来那几个丫头的身契,把人叫到屋里,去留由她们自己选择。 傅家来的那几个丫头,除了燕儿,其余的几个身契全在她手里,这几个人她一直不怎么敢用,此时放了她们,也未为不可。 本以为,她们全都会拿了身契离开,不料,那个叫小桃的粗使丫头和柳叶柳芽两姐妹留下了,其余人,都拿了身契给她谢恩。 她问小桃为何不走,小桃直摇头,说自已无处可去,五六岁父母就将她卖给人牙子,她早就不记得家在何方,父母姓甚名谁,给她银子,她去了外面也难以谋生。 柳叶和柳芽则是无父无母无家人。 她又问了燕儿,如果想走,可以想办法,给她寻个好一点的去处,燕儿也是摇头,哪儿也不去,就跟着她。 如此一来,她从娘家带来的人,就只有燕儿和小桃还有柳叶柳芽。 两个孩子还太小,解释了他们也不会懂,霜晴和霜草就骗她们,明日由祖母带着他们去走亲戚,让他们不要哭,两个孩子听说是去走亲戚,都很高兴。 出去避难这事,尽量做到低调,五更不到,天还乌漆墨黑一片,大家都来得早,各自的马车早早套好了,小厮们有序地搬着箱笼等物品。 傅芸把孩子交到郑氏手上,又一再叮嘱两个丫头好生照看。 车队出发的时辰,刚好掐着城门开启的时辰,到达城门时,天刚好蒙蒙亮。 傅芸返回来,去了福荣院里给祖母赵氏请安,赵氏在拿帕子擦眼泪,昨日夜里,她们都带着孩子来跟她拜别,她从那时候就没睡,一直哭到天亮。 傅芸只能不停地安慰,这场仗,朝廷一定能生。 赵氏看见她,又想起了无为道长的那些话,说娶了她珩儿能回来,说她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丁财两旺,第一条已经实现,那么后面的也一定能实现,所以这场仗,也是能胜的。 经这么一推断,心情也随这变好,拉着她的手:“你这孩子,是个旺夫旺家的,留下也好,留下来也好!” 048 惶惶不安 傅芸正与赵氏说着闲话,外头夏妈妈来说,三老爷那一房的长媳高氏来请安了。 这个高氏,也才嫁进国公府没多久,比傅芸要早三个月。她还是赵氏一个堂妹的嫡亲孙女,赵氏对她很是喜欢,平日里也是诸多照应,三房的夫人钱氏从不敢在她面前拿婆婆架子。 看夏妈妈欲言又止,傅芸立即明白了,高氏该是有私房话要与祖母说,她便准备先告退,赵氏却不打算放她走,说是大家伙都走了,她这儿冷清,叫她多坐会儿。 傅芸只得转身去了一旁的隔间里,待高氏话说完了,再出来。 隔间并不怎么隔音,高氏请安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赵氏是以为,高氏又是与她那小夫君两个闹了什么矛盾,羞于有人在跟前不好意思启齿,只叫傅芸去隔间里候着。 哪晓得,高氏一开口,竟是说道:“祖母,我今日来,是家中父亲和母亲的意思,他们只养了我这一个女儿,怕我留在府中万一战事败了,我随国公府殉国,那他们也活不成了,我是想求祖母看在我父亲母亲爱女心切的份上,容我回娘家去住上一些时日!” 赵氏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高氏大约是被她这一声吼震吓住,半晌才道:“祖母,宁州我去不了,我父亲母亲这几日已是急白了头发,我也知道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会叫祖父祖母失望,可是我是真的害怕呀。” 说得最后,已是哭腔。 赵氏似乎气得不轻,语调十分震怒:“你想走是吗?当然可以!公爷也说了,谁想离开,都可以!休书晚些时,我让瑞哥儿写给你,你走吧,莫要哭哭啼啼地来烦我!” 高氏没想到赵氏会如此大的怒气,听到休书,她也怕了,哭着哀求:“祖母,你别生我气了,我是不想离开大爷的,是我父亲母亲的意思,你别怪我了,我不走了。” 赵氏却不依她,“你既嫁进宋家来,还听你娘家父母的话?那你还是继续回去做你父母的女儿!瑞哥儿当初肯娶你,那也是看我的面子,你竟如此不识好歹!夫妻本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庆国公府满门傲骨,国难当头的时候,岂能容你坏了名声?你既动了要走的心思,我看还是别留了,省得你父母也活不成!” “祖母……”高氏越哭越大声。 赵氏唤来了夏妈妈:“把她拉出去,莫要再叫她进来烦我。” “祖母,你别生我气了,祖母……” 直到高氏的哭声渐渐远去,傅芸依然呆坐在隔间里,暗自心惊,自己对宋珩说过的那些话,要是叫祖母晓得了,怕是早就该扫地出门了。 祖母与这高氏沾亲带故,高氏这般来求她,一定是想沾着这亲戚之故,讨要和离书,祖母也是半点情面不给,当真叫人心寒。 从祖母那儿出来,她本想去趟怡宁居,被夏妈妈告知,老太君专心理佛,直至大年三十,若无重要之事,不要前去打搅。 她只好回了漱玉轩。 霜晴霜草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另外又走了五个仆婢,院子里瞬间冷清了。 她回房中,调整心绪,又开始抄佛经。 夜里摆饭的时候,朱妈妈突然说,三老爷那房的长媳高氏拿着休书,叫娘家人接走了。 赵氏脾气是真大,当场让人将她的嫁妆全抬到角门外头,高家人声也不敢吭,默默地叫人来搬东西。 就这么又过了两天,一场风雪飘然而至。 已到了年二十八,往常这个时候,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浓浓的年味儿,今年府中冷冷清清,大家伙脸上连个笑色也挤不出来。 这还不打紧,外面战报传回来,说是大宁关已失守,朝廷兵马退至龙口关,遇上下大雪,朝廷的兵马大多是驻守南域的士兵,极不适应这北边的天气,若是龙口关再失守,那便真的危险。 这样的消息,使得本就压抑的国公府众人更加焦躁难安。大部分签活契的仆婢自己拿了银子去找管家赎身出府,剩下那些签了死契,想走不能走的,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到了年二十九,晌午,朱妈妈又来说,大少爷宋淳卷了库房里的银子,找了辆马车,准备偷偷逃走,被二少爷抓了个现形,人已经被国公爷绑了,关在房里叫人看守着。 这真是考验人性的时候,宋淳能坚持到年二十九再逃,已是相当不容易啊! 一直到年三十,愣是没有一条好消息。 宋家还是凑合着,在怡宁居里摆了场年夜饭。 大家肉眼可见的憔悴消瘦,京中逃难的人占了大多数,食材稀缺,菜肴种类也是寥寥几样,又没有孩子在膝下说笑,气氛相当的凝滞,大家为了应应景,朝着老太君说了几句吉祥话,这场团年饭不到半个时辰便草草收场。 回去的路上,风雪呼啸。 家中缺奴少婢,地上的积雪也没来得及清扫,傅芸裹紧氅衣,扶着朱妈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宋珩一直默默地走在她们身旁。 今夜府里挂满了灯笼,因还在国丧期,大过年的,也是挂的白色。路上倒还亮堂,就是下雪路不好走,积雪太深,从鞋口灌了进去。 傅芸已觉出脚底下的棉鞋被浸湿,脚指头都冻麻了,只想尽快回去换鞋泡脚去寒。 回到房里,立即让青萝给她打了热水来泡脚,冻得麻木的双脚一放入热水中,傅芸发出一声喟叹,外头门帘上被人挑起,她扭头一瞧,竟是宋珩进来了。 他似乎没料到她在泡脚,愣了一下,杵在原地没有动。 傅芸想起来,这个时代男人是不能随便看女人的脚,她没这方面的意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在愣什么,待想明白了,宋珩也恢复正常,她是他的妻子,他不需要回避。 两人相互瞪视了一会儿,宋珩先开了口:“今日是大年三十,要守岁的,你快点洗了出来吧。” “哦……我这就好!” 049 一起守岁 傅芸泡完脚,穿戴整齐,从房里出来,外头正厅里四面点着黄白色灯烛,亮如白昼,朱妈妈把烧得火红的碳盆放在桌子底下,桌上放的花生瓜子杏仁蜜饯这些干果。 此刻院里所有的丫头都聚在正厅里,分两边站着。 青鸢青萝,锦欣锦屏,还有沁珠,燕儿,柳叶柳芽,以及小桃。按规矩,像小桃柳芽这些粗使丫头轻易不能进正厅,因年今年情况特殊,便放了她们进来。 宋珩端坐在桌边,拿了个小碟子低头在那儿剥花生,朱妈妈见傅芸愣在那里,上前拉了她在宋珩对面坐下。 傅芸有些头疼,她这人向来不善于交际,不怎么会尬聊,这既没个电视看,又没个孩子扯下话题,与他完全没有共同语言,还非得这么对坐一晚上,别提有多别扭。 宋珩看起来倒是挺自在,见她坐过来,把自己亲手剥好的一小碟花生仁推到她面前:“这个是给你的。” 傅芸略有一些惊讶,这里的男人难道不都是剪着手,跟个残废一般,等着女人服侍吗?怎么他还能替自己剥花生的? 傅芸心中一阵吐槽,嘴上还是很客气地回了一句,“多谢二爷,你还是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花生。” 她把那碟花生仁又推了回去。 宋珩又愣了一下,以前,他不管走到哪里,只要稍稍细致体贴一点,就没有哪个女子不红脸不娇羞的,连阿瑛也不例外,怎么她就完全不一样? 她直视着他出色的五官,尤其是眉眼,掩不去的俊雅风华,就凭他这样的长相,叫那些极少出门的闺阁女子见到,哪有不为之倾心的? 傅芸上一世活了二十六岁,早就过了少女十五六岁见到少年郎会春心萌动的年纪,她确实震憾他极好的长相,但也仅此而已。 她之所以不想留在他身边,最大的原因,还是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有太多太多的女人喜欢,就算他不主动去找别人,也会有人主动朝他扑上来。更何况,纳妾对于这个富贵少爷来说,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珩轻轻笑了笑,他们是夫妻,他对她体贴入微,也无可厚非,又笑问她,“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剥。” 桌上摆了一桌子的吃食,她总不能一样也不喜欢吧,想了想,回说:“我夜里不吃东西的,二爷喜欢吃什么,我来替你剥吧!” 她自认为自己这个回答极符合她做妻子的身份。 宋珩却又是一笑,这一笑,眉眼间自然流露的神采光华四溢,他道:“不巧得很,我也是晚上不吃东西,罢了,那便不剥了吧。” 一时间,气氛又显得有点尴尬,无话可说。 朱妈妈适时起身,将温在偏厅炉子上的果酒端了上来,放在案桌上,又拿两个小巧的杯子,将杯子倒满。 “二少爷,二少奶奶,夜晚寒凉,不吃东西,喝点果酒,暖暖身子吧。” 宋珩点头,朝着站在下首的丫头们道:“今日是大年三十,你们也别拘着,都坐下一起喝点吧。” 这些丫头们道了谢,另起了个碳盆,各自搬张小杌子围坐在下首案几前。朱妈妈早有准备,将另一壶温好的酒拿到下首的矮几上,一个丫头面前放一个杯子。 小桃是年纪最小的,忙接了朱妈妈手中的酒壶帮大家倒酒。 那沁珠却突然起了身,上前来行礼,“二少爷,二少奶奶,要不就让奴婢来给你们倒酒吧。” 傅芸瞅了她一眼,心底里对她的那份成见挥之不去。 宋珩也并不反对,只嗯了一声。她一个通房丫头而已,伺候他们夫妻二人是本份。 沁珠便乖巧地站在了宋珩的身后。 宋珩大约是被这脚底下的火盆烤得有些口干,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沁珠侧身帮他倒酒,突然又开了口:“二爷,这酒虽是果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不如来行个酒令如何呀?” 其实宋珩心中装着许多事情,只因今日是大年三十,又是一屋子的妇人,他便装出高兴轻松的模样来。 没想到,这群妇人与别处的,还真就不太一样,并没有展现出一副愁云惨淡的神情,因此,他装得也不怎么费力。 “嗯,也可以啊!”宋珩答道。 沁珠被老夫人送到宋珩身边已有两年之久,深知他的喜好,读书人最喜欢这些雅事,聚会雅集,饮酒行令。 而她作为一个身份低贱的通房丫头,想要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那便要尽可能的讨主人的欢心。 只可惜,这个女主人进门时,她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将自己最卑劣的一面完完全全展现在女主人的面前,很难再叫她改变看法,唯一的出路就是讨好男主人。 饮酒行令,宋珩最精于此道,笑说:“那今日便来个简单点的,要不这样吧。”他朝着坐在下首的几个丫头们一指,对傅芸说道:“桌上这几样东西,她们一人拿一个在手中,我们来猜,若我猜对了,你罚酒,若不想被罚,就背诗,或者自己临时做诗也可以。” 傅芸觉得,沁珠这个提议也不错,总比干坐着大眼瞪小眼的强,万一背不出诗,喝酒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欣然同意了。 丫头们看着面前的干果盘子,各自挑选着拿什么东西合适。 看她眼乌黑澄亮的眼睛直视着那群丫头,宋珩又笑说:“既是猜,你就不能看她们拿的什么,快快转过头去。” 傅芸失笑,其实她并没有注意看丫头拿什么,只在脑中想着,万一猜错了,背什么诗合适。于是依言与宋珩一起转过脸,干脆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才问:“好了没呀?” 青萝拿了个蜜饯在手里,觉得粘乎,想换,“二少奶奶稍等,马上就好。” 宋珩瞧着她闭眼的模样,如羽扇般长长的睫毛被灯烛映着,在眼睑下方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巴掌大的嫩白小脸此刻看起来倒是显出几分可爱,与平素里见到的清冷神态大不相同。她的长相,与阿瑛相比,要漂亮得多,或者说,是会让大多数男子一见倾心的那种。 “好了好了,都藏好了!”青萝回应道。 050 相互罚酒 傅芸睁开眼睛,看到宋珩正定睛盯着她瞧,见她睁了眼,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她怔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想了想问道:“是你先猜还是我先猜。” 宋珩自腰间拿出一枚银币来,“猜正反吧,字为正画为反,我抛你猜,猜对了你先,猜错了我先。” 他说完,将那枚银币朝空中一抛,伸出双手轻松接住,按在掌心,说道:“你猜吧。” 傅芸随意道:“那我就猜是正面!” 宋珩打开一看,是反面,她猜错了,宋珩先来。 他朝着青鸢一指,说道:“青鸢,你且将手举高!” 青鸢把握成小拳头的手搁在案几上,宋珩眯眼打量了一下,小拳头看起来圆鼓鼓的,然后笑说:“我猜是栗子!” 青鸢笑问:“二少爷你确定了吗?” 宋珩点头,“确定,不改了!” 青鸢把手一伸开,却是一颗小小的瓜子,丫头们掩嘴轻笑。 这丫头就是故意的!宋珩也笑着转回头,问傅芸:“我猜错了,你说我是作诗还是喝酒?” 这家伙,万花丛中坐,乐在其中啊! 不难看出,在这一屋子小丫头面前,这位风流才子大有想要一展才华的玉望,傅芸捉弄之心骤起,偏不如他的愿,“你整日里抱着诗书,与我比诗,未免太欺负人了,所谓雅俗共赏,我看倒不如来说俗语,我说上句,你接下句,接上了,我罚酒三杯,若是接不上,你罚酒翻倍,如何?” 宋珩瞧着她略带挑衅的意味,岂肯认输,“好啊,那我今日就陪你俗上一回。” 傅芸笑说,“我也不欺负你,我先说句简单的,听好了,知过不难改过难,下一句是什么?” “这个确实简单,太祖母常常挂在嘴边,知善不难行善难!” 这是她不想一开始便为难于他,特意挑了个他能答上来的,反正他今日想出风头吟诗作赋,那肯定是别想了。 傅芸点头,十分爽快地连喝三杯酒,“好,接着来,换我猜了吧。” 宋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比平时与那些同窗玩的有意思些,反正也就他们夫妻二人,什么规矩还不是临时说了算,故意耍赖,“若你罚了我酒,或者我方才没有答上来,才能换你。” “好,那你继续猜。”傅芸道。 宋珩这回点了柳叶,他不知道柳叶的名字,只随手一指,嘴里说道:“那个穿紫衣的丫头把手伸过来我瞧瞧!” 柳叶一听紫衣,抬眼看了看,只有她一人,方才反应过来他点的是自己,倏然红了脸,她七八岁被卖进傅家,袁氏那人毫无涵养,哪里懂得调教人,自己亲闺女都没养好,何况还是院里的丫头。 柳叶长到十六岁,常年在内院里关着,哪见过像宋珩这样的俊俏的公子,自然也比不了锦欣锦屏青鸢青萝这些从怡宁居老太君手底下调教出来的,自从宋珩回来,很少来正房这边,柳叶连面也没见着他两回,更别提此刻直接点到她头上,她这脸红得也是十分的明显,傅芸瞧她扭捏的样子,觉出些尴尬来。 宋珩也微微蹙了蹙眉,广宁伯府傅家当真是没落了,她带来的这些个丫头,就没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包括她自己,也是与旁的人大不相同。 傅芸瞟了他一眼,被他那鄙薄的神色伤到,暗自在心中计较,不论他猜对还是猜错,今日非叫他吃瘪。 宋珩很快掩去脸上不快的神色,“我猜是花生。” 柳叶把手展开,这回叫他猜中了,柳叶手里拿的就是颗花生。 傅芸道:“那你说,我是背诗,还是罚酒,或是你也考我俗语。” 宋珩心头自有算计,她分明在故意挑衅,当然是她怕什么给她来什么,她说不擅诗词,那他就让她背诗,背不出来丢脸面,酒还得加倍罚。 “那你便背诗吧,今日大雪,又逢立春,这诗中方得有雪有春,方能算你过,若是你背不出来,临时自己做一首也可以,打油诗也行,只要压得住韵。” 傅芸笑说:“二爷出手就这么狠?我刚刚可是拿最简单的给你对呢!” 宋珩则一本正经道:“这酒令如军令不可讲情面,你若不行,可罚酒的!” 傅芸丝毫不带怕的,小时候练书法,那些唐诗宋词天天在笔下练着,大多数她都能倒背如流,有雪有春,不难。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傅芸说完,就瞧见宋珩讶异地眼色。 “这是你自己做的?” 傅芸摇头,哪敢承认,“小时候在书里读到过的诗句,谁做的,记不得了,也是凑巧,刚好就记得这一句。” 朱妈妈和锦屏锦欣青鸢青萝均点头赞叹。 宋珩还想再问,傅芸又道:“该你喝酒了。” 宋珩也丝毫不磨叽地喝下三杯。 傅芸笑看他喝完,“这回该轮到我猜了吧!” 宋珩已是无话可说,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傅芸直接点了燕儿,这丫头喜欢吃蜜饯,又是个实心眼,手里拿的铁定是那东西,果不其然,一猜即中。 宋珩挑了挑眉,问她:“你还是想考我俗语?” 傅芸笑得眉眼弯弯,“正是!” 这个臭丫头!宋珩又好气又好笑,一开始答应她,也不好反悔。 傅芸暗自腹诽,他既瞧不起她和她的丫头,那她索性就一俗到底,今日就不让他吟诗,大年三十的,他还能好意思翻脸? “还是老规矩,你接出下句,我喝酒三杯,接不出,罚酒翻倍,六杯!” “你讲!” “百日连阴雨,下句是什么?” 宋珩果然顿住,完全没听过,哪里接得上来,正准备要喝酒,身后的沁珠笑道:“二少奶奶,奴婢帮二少爷接下可否?” 傅芸闻言也不恼,淡淡地对沁珠道:“二爷方才可是说了,酒令不讲情面,输了就是输了,罚酒便是了,你还是在旁边倒酒吧。” 沁珠抿唇不吭声。 她虽语气平淡,宋珩也觉出她对沁珠的敌意,沁珠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个乖巧懂事,安守本份的,她怎么的还跟个奴婢计较上了。 051 醉酒 宋珩举杯道:“这个我确实不会,认罚,只这下句究竟是什么,还请娘子赐教!” “百日连阴雨,总有一朝晴!”傅芸把手一伸,“请吧!” 宋珩点头,“受教了!” 他喝下一杯,将酒杯搁在桌上,示意沁珠倒酒,沁珠一边倒一边又说:“二少奶奶,二少爷他一向不胜酒力,不如奴婢替他喝几杯吧!” 傅芸已是不想再忍,反正她也不在乎宋珩对她的看法,唤道:“小桃,沁珠站了这么半天,该站累了,你来替她,叫她下去好生歇着!” 小桃慌慌张张站起来,手足无措,其余的丫头们,各自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低眉顺眼的,不乱瞟乱看。 沁珠涨红了脸,为人妻室,最忌一个妒字,今日是大年三十,她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不让她喝直接说不行便是了,竟这样让她下不来台,也不怕落下个善妒的名声? 宋珩却是轻轻摇头笑了笑,原来她,竟是个小妒妇! 小桃上前来接过沁珠手里的酒壶,沁珠看到宋珩非旦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竟还笑了,只得含着泪,低头闷声下去了。 宋珩连喝六杯,说道:“接着来!” 傅芸运气不错,再一次猜中,宋珩又是连喝六杯。 直到傅芸又连胜了三次,朱妈妈站起来拦她,“二少奶奶,今日是大年三十,酒喝多了伤身。” 宋珩已有些微熏,人倒是清醒着,算是看出来了,她确实有点小聪明,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已经了解这些丫头的习性,一猜一个准,后头的俗语越出越刁钻,今日就是故意与他过不去,自己明明对她挺好的,究竟哪儿得罪这小妒妇了? 这些日子心头压抑,只是没料到,跟她在这儿闹上一场,反倒觉得松快了。 傅芸也不想做得太过,见朱妈妈出声,马上借坡下驴,“二爷,朱妈妈说得不错,今日酒令便到此为止吧。” 她话音才落下,就闻得外头爆竹除岁的声音,午夜已过,该可以去歇着了。 宋珩说了声好,起身,下首坐着的沁珠马上上前来扶他,被他挡开了,朝着傅芸道:“芸娘,你过来!” 傅芸一下愣住,拒绝的话差点就要冲口而出,硬生生地被她给憋了回去,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了声好。 做妻子的服侍丈夫,是她的义务,那日去祖母那里,她大约是听说他们二人各自分开着,因还在国丧期,也不好明着说,只隐晦地给她提过,要她先服侍他的起居。 傅芸只好上前去,轻轻扶着他的手臂,准备送他回东面的书房里。 朱妈妈上来替他们系好了氅衣,打开门,冷风卷着大雪,把人冻得打了个寒颤。 刚刚还有些微熏的宋珩经这风一吹,已是完全清醒。 他脚步很稳,根本不需要人搀扶,想到她今日故意灌他酒,便也故意装醉,略倚着她,由她扶着慢慢朝前走着。 傅芸个子小巧,只稍稍高出他肩头一点点,发觉他越来越重,咬牙坚持着,心头犯嘀咕,刚刚明明看他还挺稳,至于醉得这么厉害吗? 锦欣锦屏两个丫头在后面跟着,她正想叫她们上前来帮忙搀他,她快撑不住了,刚要开口,脚底下踩着积雪一打滑,一阵晕眩,她惊呼一声,没有预想中的摔个四脚朝天,而是被她搀着的人搂在了怀里。 “怎么走路总是这么不小心?”宋珩的脸,近在咫尺。 锦欣和锦屏听到惊呼连忙跑上前,见她被二少爷抱了个满怀,二人又低低地笑出了声。 傅芸红着脸挣扎下地,这家伙根本没醉,这是在故意报复她?她想甩手走人,被宋珩拉住衣袖。 她不想当着丫头的面与他拉扯,只得深吸了口气,重新搀着他,送佛送到西。 宋珩才不会去管丫头们什么看法,那些是他的家奴,不需要有看法,他只在意自己的看法。今日对自己这个别具一格的妻子倒是多了些看法。 女人喜欢长得俊俏的男人,这个他深有体会,男人喜欢长得漂亮的女人,这也是理所当然,他是男人,他的妻子这样漂亮,他喜欢她,很正常,尤其是今晚,她闭着眼睛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心动了。 这种心动的感觉很奇妙,以前从未有过,他心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书房里烧了地龙,推开门,便有一股子暖意。 傅芸替他解了氅衣,扶着他去了窗边的坐榻,回头瞧见锦欣锦屏两个丫头并未跟进来,就自己去桌边的碳炉边将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过来递给他,没醉酒去去酒味也是好的。 屏风后的书案上,似乎放在一张地形图,傅芸对这个产生了好奇,过去瞧了一眼,看到那上面,他着重圈出来的几个点,正想转身去问他,一扭头,他竟已无声无息来到自己身后。 宋珩知道她好奇,不等她开口问,走至她身旁,身上还略带着股清甜的酒香,修长的手指,指着地图开始给她讲解目前的战况与战局。 “这里如果失守,那才是真的危矣!我了解李炳琮,他放弃大宁关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请君入瓮,只待着场风雪一停,春风送暖,这场仗还是非常有希望大捷。” “那也就是说,这几日的坏消息,在你看来,并非全是坏的?” 宋珩点头,“若非这天气突变,不至于到如此境地,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不要惊慌,还没到最坏的时候,一切都可能有转机。” 傅芸冲他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谢你。” 宋珩也笑了,突然牵起她的手。 她触电似的甩开了,倒把宋珩给惊了一下。 宋珩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为何如此抗拒我?”顿了顿,又接着问:“莫非,是你已有了心上人?” “当然不是!”她立即否认,吃了这么多的亏,她已经晓得,有些话当讲明白的,一定要讲明白,否则很有可能,为一句话而送了命。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接受,眼前这个人他就是自己的丈夫,她本来不该在他面前说出要和离这样的话,如今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岂能还叫他生出无端猜疑。 “我、我就是我……”她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052 学着伺候人 宋珩再次伸手,指尖轻轻抚了抚她因焦急紧张而蹙起的眉眼,她硬撑着,不敢再躲。 他轻声道:“别害怕,我可能真有些醉了,刚刚口不择言,胡说八道。” “反正,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宋珩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这么近距离看她,她长得是真好看,很想用手再摸摸她的脸,可看她紧张不安的样子,又怕吓着她,只得慢慢来,“既然不是,就安安心心地呆在我身边,以后莫要再提那些傻话了,我会当你从来没有说过。” “……”她此时已无话可答。 他果然,就没想过要给她和离书。 “去叫人打水来,伺候我洗沐,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去给太祖母拜年。” 她如获大赦,僵硬地转过身,走到门口,叫了锦欣锦屏抬热水去净房。 外头锦欣锦屏应声去了,她转头,宋珩还站在那里,朝她张起了双臂。 她得为他宽衣解带。 这些事情,一般闺阁女子出嫁前,都会有嬷嬷来教,偏她没有,因为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宋珩死了,此举多余。 所以,她就那么愣了一下,硬着头皮又走上前来,不就是脱个衣裳吗?有什么难? 真正上手,那笨拙的模样,还是叫他蹙了眉,问她:“你出嫁的时候没人教过你,以后要怎么伺候夫君吗?” 她正将双手伸至他腰后,替他解着鸾带上的绦丝绳结,样子就如同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了个满怀,偏她又在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听他突然出声,吓得一个瑟缩,导至原本轻轻一拉就可开的绳结打了死结。 这叫她怎么回答?说原本都以为他死了,她这辈子不用伺候男人,所以没人教?这话光是想想也不怎么中听。 她闷声回答道:“是我紧张了,熟悉了便好了。” 宋珩突然想起来,她嫁过来时,家里只有他的牌位,可能真没有人教她。 她准备转到他身后,再来替他解。他却温声道,“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往后早晚你过来我这儿,慢慢就熟悉了。” 看着他伸手摸着绳结,三两下解开了,继而又脱了外裳,着纯白亵衣。 宋珩脾气还是有的,他向来对身边的人要求高,像她这样的,还有很大欠缺,好在这些东西也不是不能弥补,待日后太平了,有闲暇,自己亲自来教也未为不可。 净房那边,两个丫头已抬来了热水,宋珩微叹了口气,“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叫锦欣陪着你,路上小心点,别摔了!” “是!多谢二爷!”她立即行礼告退。 他扭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大年初一早上,风停雪息。 傅芸因昨夜睡得晚了些,早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卯时初醒来,朱妈妈叫醒她的时候,已到了卯时中。 今日是大年初一,她竟比往日还晚起了半个时辰。 朱妈妈嘴里还说着吉祥话,她应和了两句,最后还是仍忍不住抱怨她,“朱妈妈,你怎么不早些叫我起来!” 朱妈妈过来帮她穿着衣裳笑道:“是二少爷让晚点儿叫你,说不急,一会儿跟你一块儿去呢!” “……”早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傅芸差点把他给忘了。 院子里似乎是铲雪的声响,她这儿就剩下小桃和柳芽两个粗使丫头,这么大的院子,两个人铲起来不得累坏了,大年初一总得叫人消停一下吧。 推开窗子一看,满院子的丫头都在铲雪,甚至还包括了沁珠。 朱妈妈又说:“二少爷一早吩咐她们做的,说是怕二少奶奶摔了。” 傅芸哂笑,难怪刚一醒来就看到朱妈妈喜上眉梢,时不时抿嘴偷笑。 今年不能穿红衣,傅芸身上穿的是件冰蓝色镶白狐毛边的夹袄,很衬她白皙的皮肤。 洗漱好了出来,正遇上宋珩从书房那边过来,朱妈妈忙说:“二少爷,二少奶奶,早饭刚刚已送来了,在偏厅里温着的,赶紧去趁热吃吧!” 昨夜里宋珩说过,天气好转,战事也会跟着好转,因此,今日他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笑盈盈的,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一汪清潭,水光潋滟。 他既已开了口要她伺候,按理,她该早起,伺候他穿衣洗漱,可惜睡过了头,她只好给他行了礼,略有些抱歉的语气说道:“二爷,今日起晚了,下次不会了。” 宋珩笑了笑说:“无妨!先过来用早膳吧!” 朱妈妈推开槅扇门,她随着宋珩走进去,看到桌上相隔的两个位置已摆好了碗筷,宋珩在上首位置落了座,她也只好坐在了他旁边。 一看就知道这是朱妈妈特意这么安排的,不然,她肯定得选个离他远点的位置。 国公府的早饭向来清淡,大年初一比平常要丰盛些,朱妈妈在一旁替他们二人一人舀了一碗虾仁粥。 宋珩动筷前,夹了个水晶包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还是热的,快点吃吧!” 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对她还这么温柔细致,体贴入微,很难叫人不动容,傅芸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宋家的规矩大,动了筷子,宋珩便不再说话。 用过了早饭,宋珩带着她先去往怡宁居给老太君请安拜年。 出了漱玉轩的院子,外头石板路上的积雪无人清扫,宋珩突然朝她伸了手过来。 她一时愣在原地。 宋珩说道:“快点,再磨蹭就真迟了。” 她只好把手伸出来,交给他。 他的手心很温热,指腹略有些粗糙,听朱妈妈说,他很自律,每日里五更天起来,会去外院里练上一会儿功夫,在学院里读书的时候,不光是书读得好,六艺里骑射也是出类拔萃。 宋珩握着她略有些冰凉的手,轻声问她:“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穿少了?” 她是真不习惯他突然对她这么好,有些窘迫和不安,“还好,再穿多些就走不动路了。” “怎么也不捂着汤婆子在手里?” “刚才朱妈妈给了我,我放在桌上,一转头就忘了。” 宋珩又把她另一只手拉过来用掌心捂了捂,“那就稍微走快些吧!” 053 拜年 宋珩牵着她的手,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响,朱妈妈和锦屏锦欣两个丫头远远跟在后面。 朱妈妈笑得欣慰,感叹道:“若是这天下太平了,这日子该多好啊!” 锦屏道:“朱妈妈,二少奶奶这几天不是常跟我们说,一定能打胜仗的吗?别的院里都哭着闹着要去宁州,唯独咱们二少奶奶能去也不愿去,无为道长说她是吉祥之人,我反正是信的。” 朱妈妈笑说:“当然能打胜仗了,必须打胜仗呢!” 往年的大年初一,怡宁居里是整个庆国公府最热闹的地方,满院的孩子追逐嬉戏,各房的夫人太太围着老太君说不停的吉祥话。 今年则冷清得不得了,院里空空荡荡,宋珩牵着傅芸进去时,二房的婶婶和几位堂伯母堂婶婶正围坐在老太君身边说着话,大家脸上虽带着笑,整体看上去与往常容光焕发的样子比起来,差了太多。 这府里,大多数人这些日子都是吃不好睡不好,病怏怏的,要是再来一两条坏消息,估计好多人就得倒下卧床不起了。 他们两个年轻人一进来,立即叫人眼前一亮。 特别是傅芸,白晳的小脸在外头稍冻了冻,进来烧了地龙的屋里,起了两团浅淡的红晕,粉粉嫩嫩的,漂亮可人。 老太君脸上挂着的浅淡笑意迅速扩大,宋珩与傅芸两个立即上前给她老人家行大礼拜年。 “起来,快快起来!珩儿啊,芸娘,快过来!” 宋珩和傅芸两个走近了,又给在场的长辈们一一行了礼拜年问候。 老太君塞了大红封到傅芸和宋珩手里头,是给他们的压岁钱。两人又行礼谢过。 一位堂伯母打趣说:“珩哥儿这回可是赚了,如今娶了媳妇,压岁银也是得的双份呢!” 另一位也跟着说,“下年再养个胖娃娃,明年老祖宗就该给他们三份了。” 一时间,大伙都跟着笑得开心,傅芸突然被这么多人取笑,还真有些难为情。 宋珩倒是大大方方的,跟着大家一起笑。 老太君想着他刚回来那几日,整日里板着一张脸,不爱理人,问三句答一句,听说对芸娘也是爱搭不理,如今再看他这发自内心的笑意,想是两人该情投意合了,心中更加乐呵,拉着二人在身边坐下,有的没有,问东问西。 接近晌午,两人从怡宁居出来,又去祖母的清辉院。 国公爷和赵氏一大早给老太君拜了年便又入宫拜年,他们两人到的时候,宋孝廉和赵氏也才刚回来。 两人进来之前,夏妈妈进去通报,脸上还带着笑,说二少爷一路牵着二少奶奶走来的,两个老的听了俱是一愣,随即又笑了。 赵氏还道:“我说这孩子,好好的,别人都要走,她还非要留下,原来是为的咱们珩哥儿呀!” 宋孝廉欣慰点头,这两孩子能同心合意是好事。 两人进来拜了年,赵氏和宋孝廉分别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封,宋珩把自己的全都给傅芸,跟着祖父去了书房里谈事情。 傅芸陪着祖母坐在罗汉榻上闲聊,那个叫诗兰的丫头坐在脚榻上替赵氏锤腿。 赵氏见屋里也没个外人,半倚着大迎枕靠坐着,直接开口跟傅芸说起圆房的事情。其实赵氏原本也没想在大年初一给她说这个,怕的是他们两个人年轻,现在关系这么好,干柴烈火的,要是在这个时候整出个孩子出来,极有可能牵连国公爷获罪。 傅芸连连否认着没有,弄得脸红如虾。 赵氏还自顾自地说着,意思是,万一宋珩有那需要,就让沁珠去伺候着,事后记得给她一碗药就是了!她是正妻,用不得那些猛药,要调养好身体,养嫡子。 傅芸只得嗯嗯应答,心中排斥得很,大年初一非得要说这个吗? 赵氏还在那里闭着眼睛絮絮叨叨,宋珩不知什么时候掀了帘子进来了,唤了声祖母,赵氏方才停下。 诗兰起来给他行礼,转身去了隔间里拿了个果盘出来,送到宋珩面前,笑说:“二少爷,这个是你最喜欢的元肉干,老夫人都没舍得吃,特意给你留着呢!” 宋珩嗯了一声,抓了一把给塞到傅芸手里,“你尝尝看,喜不喜吃这个!” 傅芸看了看,就是桂圆干,一色的如琥珀般晶莹剔透,品相极好。这东西产于南方,在北方的确是稀罕物,她很给面子的尝了一个,点头道:“挺好的,挺甜的!” 宋珩便吩咐诗兰:“你去拿个油纸包起来,拿给锦屏,一会儿让她带回去。” 诗兰笑着应下了。 宋珩很会讨祖母开心,说说笑笑的,三两句话哄得她乐开了花。 坐了有一会儿,三房的宋瑞来了。 因高氏一事,宋瑞神情恹恹,给祖母跪拜时,脸上强堆起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赵氏的好心情因他那张脸瞬间一扫而空,也还是拿了个红封出来给他。 宋瑞接过道了谢,又与宋珩与傅芸见礼祝好。 宋瑞年纪比宋珩稍大一点,傅芸跟着宋珩一起,叫了声堂哥。 哪知这个宋瑞是个懦弱性子,看到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形单影只,竟当场没忍住,掉下眼泪。 赵氏瞧他那模样心里头来气,本来也没个过年的气氛,索性就不再忌讳什么,直接斥他:“瑞哥儿,你也别跟我丧着个脸,这事已经这么定了,日后太平了,你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 宋瑞唯唯诺诺道:“是!祖母!我是一时叫沙迷了眼,您可千万别动气!” 赵氏撇他一眼,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搁我面前碍我的眼!” 宋瑞又行了礼,退了出去。 赵氏自言自语道:“那么大个人了,一点主见没有,为个女人哭哭啼啼,像话么?” 宋珩劝解道:“祖母,堂哥许是对高氏用情至深,缓一段时日便好了。” 说话间,又来几个堂兄弟来拜年,因媳妇孩子们去了宁州,各房里都成光杆,唯有傅芸坐在那里,幸好还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堂妹妹过来陪着她说话。 054 又喝酒了 中午饭大家伙一起去了怡宁居陪老太君用的,可能是天气晴好的缘故,比起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气氛要稍好一些。 吃罢了午饭,宋珩又被人拉走了,傅芸则在怡宁居里与几个堂妹妹一起打了一下午的叶子牌。 在怡宁居用过了晚饭,回漱玉轩,她开始拆今天收到的红封,不禁咂舌,老太君给他们的是一人二百两的银票,国公爷夫妇给的是一人一百,后来她世子爷公公也来了,代替郑氏,给了一人两个八十的红封,宋珩把他得的全给了她,加在一起,有一千多两了,这也太多了吧! 这么一大笔银子,她想问问宋珩该怎么处置,毕竟也有他的一份,直等到亥时仍不见他回来。 这要是以往,这么冷的天儿,傅芸就该躺上床睡觉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得小心翼翼地把那少爷伺候好,省得为自己惹麻烦。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披了氅衣出去一看,果然是他回来了。 傅芸迎了出去,朱妈妈在门口瞧了一眼,没有跟上去。 今夜宋珩可能真有些醉了,醉得不深,看上去与平常无异,就是走近了,有一股稍浓厚的酒味。 傅芸还是搀了他,问了句:“二爷,你怎么今晚又喝酒了?” 宋珩回说:“几个兄弟一起,不能不给他们面子,忘了差人回来跟你说,让你早些歇息,等我到这么晚,可是倦了?” “还好!”她说。 进了书房里,傅芸让锦欣打了热水来,拧了个热巾子给他先擦了擦脸,又叫锦屏拿了蜂蜜水来给他解酒。 宋珩喝了两口,把杯子放下。 傅芸问他:“二爷可是想沐浴?我这就叫人去备水。” 宋珩没有回答,就是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 傅芸当他是同意了,到了这个点,就该趁早洗了睡,正要转身去叫锦欣锦屏备水,忽然被一只手揽住了腰身。 锦欣锦屏正站在门口听唤,见此情形,默默地退到了一旁的槅扇门后面。 她吓得一动不敢动,脑子空白了一瞬,马上又清明了,说:“二爷,今日祖母告诫我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话说一半,宋珩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唇,指腹轻轻抚过,小巧莹润,红红的,富有光泽,唇角微微上扬着,抿嘴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也是微微笑的模样,真好看。 “祖母说的,我都听见了!”他说这话时,声音已低哑。 傅芸感觉他的脸在朝自己靠近,立刻偏过头,推了他一把,虽没怎么推动他,似乎让他停下了他岂图要做的事情。 她慌得不得了,别着脸甚至不敢去看他,他的手还扶着她的腰身没有放开,她想了想,试探着问他,“要不……我去把沁珠叫过来。” 宋珩彻底放开她,转过身朝着屏风后走去,“不必了,叫她们备水吧,你也不必在这时伺候了,回去歇着吧!” “是!”她顾不得他是不是生了气,反正他对她来说,还是个陌生人,她害怕他这样。 宋珩确实有些生气,哪有做妻子是她这般的?竟还碰不得了? 傅芸回到房中,朱妈妈见她这么快便回来了,诧异着想问两句,还没开口,傅芸先说道:“朱妈妈,二爷他叫我回来的,我困了,早些睡吧!” 朱妈妈不再多问,叫来青萝在隔间里替她值夜,自己退了出去。 翌日五更,傅芸起身,昨夜刚开始有半个晚上睡不着,导致早起精神状态不佳。 昨夜她想了半宿,万一他非要那样,那就由他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若不想放她走,她再怎么折腾,也是枉然,要是叫他不痛快了,她肯定落不着好。 她洗漱完了,去了东书房,正好宋珩也才刚起。 她殷勤地上前,说道:“二爷,我来伺候你穿衣洗漱吧。” 宋珩冷着脸,淡淡地道:“有锦欣伺候我就行了。” 这个小气鬼,这就记恨上了! “那怎么行?祖母嘱咐我,要我亲自伺候,我可不能不听她老人家的话。”她上前接过锦欣手里的外衫,替他穿上。 脸皮可真够厚的,都说了不要她伺候,还能赖着不走。 说话听音,宋珩也听出来了,她的意思是她昨晚上就是听祖母的话,指责他的不对,还挺会替自己辩解。 “倒是没看出来,你是这般听话且守礼之人!”他又冷冷回了她一句。 傅芸正替他整理着襟口,闻言抬头冲他一笑,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时日一长,二爷自然就晓得了。” 宋珩拂开她的手,转过身,自己拿了架子上的鸾带,边系边说道:“你以后最好别这么对着我这么笑。” 傅芸浅淡的笑容僵在脸上,想了想,觉得他可真是不可理喻,不笑难道看着他哭? 她懒得计较他的臭脾气,接过锦屏手里装了热水的铜盆,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便放置在洗面架上,将布巾也放了下去:“好,二爷不喜欢我笑,那我就不笑。” 她说完,真的板了张脸,只是那轻轻向上扬起的唇角,仍看起来带着点笑意。 宋珩瞟了一眼,干脆不再看她,这女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笑对男人而言有多么难以抵挡。 洗漱完了用早饭,朱妈妈仍旧如昨天那样在相邻的两个位置上摆了碗筷。 宋珩没再如昨日那般殷勤,反倒是傅芸,讨好的替他盛了碗莲子羹递到他手边。 朱妈妈在一旁看得摸不着头脑,昨日还看着二少爷对二少奶奶细致体贴,今日便反过来了? 可能是她老了吧,不懂年轻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今日是大年初二,该是她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国丧期禁止走亲访友,太后特下恩旨,大年节下,准许探望父母至亲。 礼品不敢用红封,皆用的蓝布包裹,一早朱妈妈已替她备好。 她本以为宋珩生她的气,不会随她一道回去,吃罢了早饭,回房里收拾东西,出来见宋珩还等在正厅里,便愣了。 “还傻站着做什么?走吧!” 宋珩似乎依然还在与她置气,说完转身跨出门槛。 055 一起回娘家拜年 马车里,两人相对而坐,宋珩闭目养神,大有不准备理她的意思。 傅芸不想自讨没趣,也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一路无话到了广宁伯府。 宋珩的到来,令傅荣十分高兴,说实在的,这女婿于他而言,就跟天上掉下来似的,不真实!他和袁氏二人在正厅里坐着,显得还稍许有点儿紧张。 袁氏没能带着傅涓一起去避难,这些日子哭哭啼啼,食不下咽,听说是宋家女婿来拜年,赌气不肯出来,傅荣威胁,她要敢不出来,或是出来了甩脸子乱说话,立马休了她,以后别想再进傅家的大门。 袁氏此刻也拿他没办法,她娘家人早都跑出了京,就剩她还在京城,真叫他给休了,一两银子不给,她连个栖身之处也没有。 傅涓也被叫了过来,敢乱说话,回头就送进庵里去关着,这辈子别想放出来。 母女两个都是拉着脸,傅荣瞪了好几眼,才挤了点笑出来。 宋珩和傅芸跨入正厅里,齐齐向傅荣和袁氏行礼拜年。 都说宋珩是个谪仙样的人物,今日袁氏母女总算是见识到了,两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真的是无可挑剔。 一股子酸涩的嫉妒之意在母女二人心头炸开!特别是傅涓,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手指头都泛了白。 宋珩的礼貌与教养深入骨髓,没有一丝错漏,行完礼,便在下首坐下,恭敬地问候了一番,便与岳父聊起些当前特殊时期的时政与远在龙口关的战局。 傅芸瞅着那母女二人像两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触动她们哪根弦,便能炸了。 她们这炸弹可能不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极有可能对她造成侮辱性的打击,想了又想,还是主动起身,过去拉了傅涓去偏厅里说话。 傅涓碍于父亲的威胁,没敢当场发飙,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去了。 姐妹二人进了偏厅里,傅芸关上门,傅涓果然已经按耐不住,前几日那一巴掌,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此刻二话不说,举起手就要扇回来,被傅芸一把捉住手腕。 “二妹妹,我叫你来,不是想跟你打也不想跟你吵,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傅涓长得没她高,力气也没她大,真打起来,不见得是她的对手,此时丫头们都在外面,也没个帮手,虽不服气,倒底没再坚持,嘴里恶狠狠地问道:“你个贱人,看把你得意的,一转头打了败仗,你还得跟着国公府去死呢,神气什么呢!” “你还真盼着打败仗啊?败了你不也逃不了吗?”她知道父亲绝不可能把躲地窖的事告诉她们。 傅涓当然不想打败仗,就是羡慕嫉妒恨,“所以说,叫你个贱人别神气!” 傅芸正色道:“你好歹是广宁伯府的嫡姑娘,我是你长姐,你开口闭口贱人,要是叫外面的人听了去,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傅涓呵一声,“你这是来说教我的?你有这资格吗?” “我怎么没有资格?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我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我落不着好下场,于你有什么好处?你今年也该及笄了,有个在庆国公府做二少奶奶的长姐,不利于你说亲吗?非得大家都滚进泥潭里爬不起来,你才心满意足?” 见傅涓怔愣着,她又接着道:“你也别在心中愤恨不平,如果当初爹叫你嫁进国公府守寡,你会去吗?别再动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拙劣手段,你是我亲妹妹,我没你想的那么狭隘,也没空去想着怎么叫你不好过,我只想过好我自己的日子,你也不小了,好好想想自己以后该怎么过,把那臭脾气收敛着点。” 她这一席话说下来,傅涓呆愣了。当初如果叫她嫁给一个死人,她铁定是打死也不愿意,如今哪里有资格去嫉妒羡慕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傅涓除了嫉妒她,最大一个因素还是袁氏做了坏事心虚,总担心她会报复自己,连带着把这些想法传给了傅涓,认为她一定会想办法来报复她们母女两个,不让她们好过。 如今听她这么说,心底里的那份隐忧消除,火气也焉了下去,有点不确定地问她,“你真这么想的?” “当然!”傅芸认为,人贱自有天收,她眼里的袁氏就像个跳梁小丑,干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傅涓又试探着问她,“那我及笄之后,在亲事方面,你会不会……” “婚姻讲求的是门当户对,我在庆国公府过得好,就是你的门面,你好生收敛起性子,爹爹自会有主意,这个我不会插手。” 姐妹不和多年,傅涓也没指望她能帮她,但她说的话还是非常有道理。 该说的说完了,傅芸也不愿与傅涓多呆,这蠢妹妹能不能开窍,不被她那个又毒又蠢的母亲继续带歪,实在难以预料。 说了会儿话,差不多也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傅家比不得国公府,这个时候正是物价飙升得离谱,有钱也买不到多少东西,桌上几样菜与国公府相比,则显得寒酸了许多。 家里两上庶弟已被送走,傅荣也是这两天才得知女儿留在国公府里没有去往宁州,他倒也不着急,信心十足的认为此战绝对能大获全胜。 傅家三口人再加他们夫妻二人,就这么凑合吃了顿拜年饭。 宋珩回来的时日不长,又遇上一连串的事情,根本未曾关心过傅家的具体情况,也是今日临行前,朱妈妈给他简单介绍了傅家都有哪些人,他才知道她从小没有母亲。 不像他,打一出生,就有一屋子的长辈爱护。 他一眼看到她的继母,便能看出是个不好相与的,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没有母亲好生教导,性子较常人古怪一点,倒也情有可原。 于是回去的路上,宋珩与她同坐一边,平心静气地同她说道:“芸娘,我不懂你究竟在怕我什么,你不妨说出来,或者对我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也可以告诉我,只要你有道理,我都会依你。” 056 祠堂着火 傅芸被他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温柔言语弄得呆愣愣,她能感觉出他的真诚,但她不敢说出自己最在意的那件事。 因为她敢百分百确定,那得不到他的支持。 男人娶妻纳妾是理所当然,做为妻子,不仅不能反对,还要主动为其张罗纳妾之事,才能彰显贤惠,若是有一点怨言,则会被称之为妒。 如果自己提出,从今往后,他只能有她一个妻子,不能有通房妾室,他一定会觉得她的脑子出了问题,不可理喻。 就算他真的同意,家里的长辈们又岂能坐视不理?她们怎么能舍得委屈了她们疼在心尖尖的心肝宝贝?长辈们非要塞进房里来,他敢不要?她又敢说不收? 似乎现在这一切,都与她最初嫁进国公府的设想背离得越来越远。难道自己真的应该妥胁,学着去接受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睡在一起? 宋珩还在殷殷期盼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她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你都这么好了,我哪里还能对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就是我自小不爱与陌生人亲近,慢慢熟悉一些就好了。” 听到是这样的缘故,宋珩也笑了,对她说了声好,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昨晚喝多了点,才会那样,以后我会少喝酒。” 她又想起昨天收到的那些红封,里面的数额太大了,她娘家陪嫁给的压箱底也才一千两,那还是父亲下了狠心做的主。 “昨日老祖宗还有祖母她们给的那些红封里面的银票加起来有一千一百二十两,我想问问你,这么多银子,我该怎么处置?” “都给了你,当然是由你处置!”宋珩在富贵窝里长大,对钱财一向没什么概念。 傅芸想了想又说:“现在上京城附近的地价应该跌得厉害,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用的那些银子购置一些铺面或是田庄?” 宋珩笑说:“怎么?你还是个小财迷?” 读书人向来自视清高,瞧不起投机钻营的商贾,傅芸不懂宋珩对这方面究竟是什么态度,便又说道:“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便算了。” “傻瓜,这能有什么不合适?过两日我便去问问看,有便宜的,就替你买下来。” 若是在从前,他可能还真觉得她这么做不合适,在外漂泊近一年的时间,见识了民间疾苦,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没尝过苦头不识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回到家里,已是申时初,由于傅芸昨夜里半宿没睡着,她就想着回去睡上一觉再起来吃晚饭,无奈宋珩却一直跟随她进了正房里。 她知道宋珩肯定是想与她多相处,多熟悉,多亲近,心中依然排斥,却不敢再表露出来,只能依着他。 宋珩一路上问了她许多问题,有何喜好,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这一类。 她回答都是中规中矩,针黹女红这些她做不来,没事喜欢抄抄佛经,喜欢吃的东西偏清淡,偶尔玩玩投壶,或是下下棋。 于是,宋珩便拉着她在卧房窗格前的暖榻上,坐着下棋。 她当时也就随口一说,棋艺实在拿不出手,哪里能与宋珩这样的行家对弈。 宋珩倒是不在乎,这得分跟什么人下,是他想下的人,棋不棋艺有什么要紧? 傅芸从原主记忆里承袭的这一点点棋艺实在拙劣,她每每绞尽脑汁落下一子,以为可以冲出他的包围,总是顾前顾不上后,只能频频耍赖,悔棋。 宋珩却是乐在其中,一边解说,一边让着她,由得她乱来胡闹。 朱妈妈干脆带着青鸢青萝去了偏厅那边坐着磕瓜子,尽量不打搅他们二人。 临到快要用晚饭时,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声,隐隐听见,像是在喊着走水。 宋珩立即穿上鞋子出去,看到祠堂方向在冒着黑烟,想到自己的大哥这几日还关在祠堂里,立即有些慌乱,临走前叫傅芸在院里不要乱跑,在屋里等着就是。 傅芸站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知道宋家的规矩大着,女人轻易不得进祠堂,更不得在这种时候乱跑,无端地添乱。 起火的地方,是宋家家祠旁边,一处堆满香烛纸钱的小罩房。 还好发现得及时,火很快被扑灭,家祠并未受到波及。 宋珩赶过去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厮用担架抬着自己的兄长,祖父在一旁唤着他的名字,“淳儿,没事了,大夫马上就来!” 宋淳趴在担架上,满头大汗,背上的衣裳已被火燎了一大块,里面的皮肉也被烧伤。 宋哼咬牙忍痛,“祖父……别担心,只要祠堂没事,我、我死不足惜。” 宋孝廉跟着担架一起朝外走,握着宋淳的手:“别说傻话,祖先,岂会舍得为了几块破木头要子孙用性命来挡?你且好生休养着,要不多时这伤就能好了!” 现场狼藉一片,好几个受伤的小厮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还有两个被烧得十分严重,全身焦黑,气若游丝。 宋珩立即指派人救助伤者,将那两个受伤严重的抬出去等大夫来看诊。一阵手忙脚乱后,总算将伤员处置得差不多了,又稍稍察看了一下,祠堂完好无损,只是旁边的那一排罩房损毁严重。 晚饭比往日迟了整整一个时辰,宋珩临走时嘱咐她不要出去,她便一直等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刚吃完晚饭,宋珩叫了个九岁的小厮长平回来传话,今晚上不回来了,让她不必等他。 傅芸问长平吃了饭没有,孩子摇头说没吃,又叫朱妈妈拿了两个鸡蛋一个肉包子给他,吃了再回去回话。 长平谢过了,傅芸又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长平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说,大少爷被公爷罚跪在祠堂,今晚上祠堂旁边的罩房突然起了大火,大少爷带着几个小厮救火受了伤,据说大少爷为了保住祠堂,用肩膀抵住着火的廊柱不朝祠堂那边倒过去,祠堂倒是没事,大少爷背上烧伤了好大一块。 用身体挡着着火的廊柱,不让祠堂烧着,这像是宋淳做的事?傅芸表示怀疑。 057 红颜祸水 一个人的品性在那里,那日去抢他母亲的银子,她在耳房里听得一清二楚,这么个自私狭隘,贪生怕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不是她一个妇人该管的事情,自有他们宋家的男人去料理,眼看内院就要落匙,长平不敢久留,揣着她给的两个鸡蛋一阵风似的跑了。 她也困倦得很,早早洗漱了,上床便睡下了。 宋珩果真一夜未归,早上傅芸去怡宁居里给老太君请安,听怡宁居里的小丫头说,昨夜里宋珩亲自骑马去请了好几个大夫来救那两个受伤严重的小厮,今早听说命都保住了,宋珩又亲送大夫们出府去了。 因昨日事发突然,又是祠堂旁边起火,还伤了几个无辜之人,老太君决定吃斋礼佛三日,不见任何人。 傅芸只好转头去福荣院里看赵氏。进了屋里,赵氏歪在榻上,形容憔悴,想是昨夜里担心,一晚上没睡好,二房的刘氏搬了个杌子坐在脚榻边上细声细语的安慰着赵氏。 傅芸进来给赵氏行礼问安,又给二婶婶刘氏见了礼。 赵氏有气无力应了她,傅芸走近了瞧,才知赵氏正哭着,傅芸忙捡了几句好听的话安慰。 赵氏叹气,哭道:“可怜你那大哥一片孝心,竟用身体挡着木柱,祖先们哪,可得要保佑他的伤快点儿好起来。” 傅芸心中虽难苟同,面上也不好忤逆,跟着她频频点头,“祖母,听说昨日受伤的人都已无碍,这正是祖先保佑呢,大哥虽受了些伤,一片孝心令人敬佩,祖母当感到欣慰才是,怎么还哭了呢!” 刘氏在一旁也跟着道:“芸娘这孩子说得有理,母亲快别哭了啊!” 赵氏哽咽着道:“理是这个理,可我就是心疼啊,那孩子疼得喊了一个晚上,嗓子都喊哑了,你说这该是得多疼呢!” 傅芸虽没看到宋淳的伤,刚才去怡宁居,也听那里的小丫头说了,就是背上有碗口大的两处,较为严重,比起其他受伤的小厮,他属于最轻的伤。 别人全都不吭一声,唯他叫唤了一个晚上。 不能说不疼,肯定是非常疼!但是叫喊一个晚上,显然夸张了。 傅芸又顺着赵氏的心意安慰她几句,方才告辞回了漱玉轩。 刚一回来,就听说宋珩已经回来了。 傅芸想了想,去东书房看看,如果他还没歇下,就问一问昨日的具体情况。 她敲了门进去,不料,书房里竟还有人。 是郑氏的侄儿,郑亦均。那日他订亲的时候,她还去喝过喜酒,与她也是见过面。 郑亦均看见傅芸,表情有那么一丝丝怪异,他比宋珩小两个月,今年都是十九岁,便唤了傅芸一声二嫂嫂。 傅芸低头给他见了礼,正打算退下去,宋珩却上前来道:“芸娘,昨晚上可是担心了一个晚上?都无事了,要是没睡好,回去补个觉,我晚点去叫你起来。” 其实她昨晚担心是有,但也没那么严重,因为她倒床上便睡着了。她轻嗯了一声,转头出了东书房。 郑亦均见傅芸出去,对宋珩道:“二哥,都说红颜祸水,丑妻才是福,你可认同这句话?” 宋珩愣了一下,他与郑亦均两个年纪相仿,从小一块儿长大,不分彼此,深知对方的为人和个性,因此没有避讳的把他带进了漱玉轩里,“你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郑亦均想了想,认真说道:“去年我订亲的时候,你还没回来,二嫂嫂来我家中喝喜酒,大约是走错了地方,不小心叫那李炳琮给撞见了,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他与我又见了几回面,回回都跟我提起来,弄得我也是没有办法,又不是家中的婢妾,不然直接就送他了。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莽夫一个,不讲礼节不讲规矩,怎么高兴怎么来,我心中一直隐隐担心,他这要不是披挂上阵去了,指不定还得闹到府里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宋珩听了,立即变了脸色,“朋友妻不可欺!等他回来,他再敢提,你让他来找我!” 郑亦均摇头道:“二哥,他这要是回来,那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李炳琮了,为了个女人与他撕破脸,值吗?” “亦均,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当初没有严词绝了李炳琮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有顾虑!但她是我的妻子,什么叫值不值?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妻子也护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是值得?” 郑亦均一下就急了,“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老话说得不错,红颜就是祸水,无端的惹是非!阿瑛端庄贤淑,不比她强多了?为何非要守着这个祸水?李炳琮要是胡来,丢的不是你的脸面?” 永安候府与明国公府沾着亲,陈瑛和郑亦均也是相熟,他话里话外自然是向着陈瑛。 “够了,你今日来若是跟我说这个,就请回吧!”宋珩疲累不堪,听得这个消息心头本就不快,再被他这些话一搅和,心里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郑亦均不敢再继续惹怒他,讪讪道:“好好!我不说了!但还是得说回李炳琮!” 宋珩脸上真的现了怒色。 郑亦均忙补充:“我说的是正事!我祖父收到密报,李炳琮诱敌入深,三天内必有捷报传回,到时会趁这个时机,襄王宣布拥立荣王登基,祖父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今日与公爷商量商量,看看是做何决定。” 宋珩渐渐恢复冷静,“还有别有消息没有?” “暂时未收到别的消息。” “那你先回吧,我们这边商量好了,自会叫人去传消息。” 郑亦均本来还打处去看看受伤的大表兄,此时也没了心情,索性就告辞离去。 事关重大,宋珩虽疲累,不敢安歇,郑亦均一走,马上又抬脚去了前院书房里找祖父,将郑亦均带来的消息告诉他。 宋孝廉一听,陷入沉思。 这个荣王就是当初的废太子,被废以后,封了个荣王。在他当太子时期,晋王起兵造反被镇压,因襄王与晋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差点要受到牵连,是太子带着群臣力谏,保下了他。 058 装得很乖巧 现在襄王要捧他上位当皇帝,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荣王真能登基,这对庆国公府来说,是个绝好消息。 宋孝廉是太子太师,自打太子开蒙起,便兼任这一职责,时常教导太子各项功课,情谊也算深厚。 问题在于,当初先皇废黜太子时,当着朝堂上文武百官的面,这皇位绝不会再传于他。普通家族分个家产都有可能导致手足相残,更何况是这皇位之争,就怕到时有人拿这个出来策动群臣反对,形成僵局,若最后荣王登不了基,庆国公府反而惹得一身骚。 宋珩道:“祖父,荣王想登上皇位,必须有襄王推举,世家拥立,群臣附和,方能兵不血刃顺利登基。大齐四公六候,十大世家,当以明国公府最为尊崇,主要还是因为寿昌大长公主,若是有她开这金口,其余的便都好说!” 宋孝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明国公府已公开拥立宁王,想要他们改主意,不是易事,你这么说,莫非是想……” 宋珩马上抢道:“祖父,我可从未想过!我们也要找准自己的位置,不该我们管的,不伸手!我们只需表明立场拥立他,其余的,与我们无关。这件事,还得荣王自己去解决,他身边的谋臣总会替他想办法,你只管稍做提醒便是了。” “说得有道理!”宋孝廉点头,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见他神色疲倦,说道:“好了!你一宿没睡,还不快回去睡一觉。” 宋珩行了礼告退,回到漱玉轩,傅芸正倚在暖榻上看话本子,见他进来了,忙放下书,起身迎上去。 “二爷,你都忙完了?” 宋珩嗯了一声,走近,拿起她放在矮几上的书,瞟了一眼,竟是讲那些情情爱爱的民间话本,忽然又想起了郑亦均说的那些话,眼角眉梢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不快。 “怎的看这些书?这里头胡乱瞎写,没有的把人教坏了!”他道。 傅芸就知道他不会喜欢她看这种东西,只是他来得突然,来不及藏,没办法! “……那我以后不看了!”她马上低眉顺眼。 “你要是闲得无聊,我给你找些书来看,这些还是扔了吧!”宋珩见她态度不错,也软了语气。 她笑了笑,说好。 宋珩看着她的笑脸,心思又飞走了,思索着,那李炳琮是不是也看到过这样的笑,才会对她念念不忘。 傅芸看他神色怪异,不懂她又是哪儿惹到他了!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次在永安候府走错路,能为自己惹上事情。 “二爷,你不想去睡会儿吗?”她试探着问他。 宋珩突然说:“我就在这儿睡吧,叫人打点水来,我稍微擦洗一下!” 傅芸真想打自己的嘴! 她没有权利拒绝他回房里睡! 愣了两息,她只好转身,叫了外面守着的青萝青鸢打热水来。 两个丫头虽也有些诧异,看着傅芸僵僵的脸色,低头忍笑,应声去了。 宋珩就倚在暖榻上,她刚刚倚过的位置,拿着她看过的话本子,时而蹙眉,时而惊讶的翻看了几页。傅芸像个做错事的婢子,低头在旁边站着。 好在,很快两个丫头把热水打来了。 傅芸上前道:“二爷,起来宽衣了。” 宋珩将那话本重重搁在案几上,宣示自己对她看这种书的不满,站起来展开双臂,等着她服侍。 那话本子里讲的倒也还好,就是写的一个富家千金看上个穷书生,不顾父母反对,排除万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简直不要太无聊,可惜在这以夫为纲的时代里,女子不可以这样,必须三从四德,因此,他认为她看这种东西,会被带坏。 傅芸这回很是麻利地替他脱去外衫放在一旁的木椸上。 宋珩洗了个脸,泡了泡脚,便朝着她睡的拔步床走去。 床上看起来整洁干净,他掀开叠得整齐的被子,躺上去,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暗暗幽香,很是好闻,转过头瞧见她站在槅扇边,忍不住打趣问她:“怎么?莫非你也想睡?” 傅芸知道他是故意,只是朝他笑了笑,其实她大致摸透了他的脾气,只要她乖顺得跟个丫鬟似的,他多半会心情愉悦,“二爷快睡吧,我就在暖榻上坐着的,等你睡醒了再伺候你起身!” 宋珩听了她这话,心里舒坦了不少,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虽困倦,似乎又睡不着。 他又想到郑亦均那些话,说实在的,自己所珍视的妻子被别的男人觊觎,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偏偏李炳琮已上阵杀敌去了,而她似乎全不知情,这份憋屈,他也只能就这么憋着,无处宣泄。红颜祸水,在别处也许是有道理,可在庆国公府,不见得,她来了宋家,做了他的妻子,是福是祸,他都替她担着。 傅芸真就在暖榻边上坐着等他,话本子是不敢再看了,假模假样的拿了本《女训》,手支在矮几上翻看了几页,立马打起了瞌睡,干脆趴在矮几上,准备打个盹,不料,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又梦到了爸爸妈妈,妈妈惯常的絮絮叨叨,抱怨着柴米油盐,爸爸躲到阳台上抽烟,拿手机斗地主,而她则是下了班,盘腿坐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不满十岁的弟弟又在一旁闹她,抓着她的胳膊,她急了,手一挥,喊道:“你烦不烦,一边儿去!” 手这么一挥,她便醒了来,宋珩就站在榻边,手还扬在半空,表情十分震惊的看着她。 刚刚自己半梦半醒那一嗓子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傅芸脸一热,原来抓她胳膊的,不是弟弟,是宋珩…… 这一瞬间是极为复杂的,心脏像是被揪住了,半天才恢复跳动,怎么那就是梦呢?怎么就醒了过来?究竟哪些是梦?哪些是真? 宋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到她坐在暖榻上倒是睡着了,便想过来把她抱到床上去睡,哪晓得才伸手碰了她一下,她竟来了这么一句。 傅芸呆愣了一瞬,脑子终于彻底清醒,她不敢去看宋珩,低下头看着矮几上那本被她睡着后压得褶皱不堪的《女训》更觉讽刺,用手抻了抻了,合起来放到一边。 这下好了!辛苦装半天,这一下全毁了。 059 好姻缘 空气凝滞了半天,宋珩终于开了口,“你刚刚是怎么了?” 她想了想,低头说道:“二爷,我刚刚睡着了,做了个梦,梦到有人在抓我,不是在说你,你别误会了。” 宋珩表情早已恢复寻常,站在榻前问她,“做恶梦了吗?我说怎么这么大火气!” 她不愿意承认梦到家人是恶梦,因此只是转过头朝他笑了笑,看他身着单薄亵衣,说道:“二爷,屋里虽烧了地龙,你穿这些还是太少了,快去床上歇着吧,别着凉了!” 宋珩又依言回到床上,这一回,倒是没多久,睡着了。 傅芸不敢再大意,看到他睡着了,发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才敢松一口气。 宋珩一直睡到掌灯时分方才醒来,傅芸伺候他洗漱穿衣,正好一起吃了个晚饭。 正吃着,国公爷那边派了人来唤宋珩过去,临走时,他让她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第二天夜里,宋珩自外面回来,突然将京郊两处田庄和城南两间铺面的契纸给了她。 傅芸那日问过了,又把这事给忘了,银票还没给他,他竟把地给买回来了? 宋珩见她眼睛睁得溜圆,不敢置信的样子有些好笑,“这些年我那里也存了不少私房钱,反正我的就是你的,这些你拿去保管着,以后每个月的盈余自己留着。” 她接过看了看,契书上写的,全是她的名字。 宋珩又说:“这些田庄铺面比往常便宜了一半不止,趁这个时机买下,过两天想买,估计得涨价了。” 听他这话,她马上福至心灵,问他,“莫非马上有好消息要来了?” 宋珩点头说:“你知道就好,不要对外说。” 她连连说好。 三天后,笼罩在上京城众人心头的阴云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势头,李炳琮龙口关之战大捷,擒获燕王手下大将,士气大振。 与此同时,又传来另一则消息,襄王已向明国公府提亲,为世子李炳琮聘娶明国公府嫡四姑娘陈瑛。 正常情况,两家想结姻亲,大多是先请个相熟的人探了口风,有了初步的意向,再请官媒上门。 此回,襄王是直接大张旗鼓,向所有人宣告,他儿子要娶明国公府的四姑娘。 这就令明国公府有些不好拒绝。 若是平时倒也还好说,如今襄王世子李炳琮正在浴血奋战,他们如果拒了这提亲,必要受人指责,况且,自家四姑娘是个什么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拒了襄王世子,那就更不好说亲了。 李炳琮虽是襄王世子,自小却是在边陲之地长大,又是个尚武的莽夫,不服管教,风流成性,那名声着实是不好听。 屋里,陈瑛气得把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几个小丫头吓得站在墙角大气不敢出。 陈瑛砸完东西,又趴在桌前哭。 尤氏进来看见满地狼藉,本想去说她两句,走进房里,看到女儿哭得伤心,又不忍心,轻声唤道:“阿瑛,别哭了,这都是命啊!” “母亲,我不嫁!我宁愿去死我也不嫁!”陈瑛哭得满面泪痕,语气决绝。 尤氏拿帕子替她擦泪,心疼道:“别说傻话了,我刚从你祖母那里过来,她考虑了一整天,说这门亲啊,也是结得的。” 陈瑛猛地站起来,“连祖母也答应了?这门亲哪里就结得了?那个李炳琮满手血腥,杀人如麻,我怎么能嫁给他?” 陈瑛当初心仪宋珩,两家决定结亲,并非完全是顺应她的心意,那是因为对方刚好就门当户对。后来,退了亲,她挑挑捡捡,那也是实在没有合适人选,现在这门亲,完全出于政治考量,家里个个都清楚,唯她自已是个姑娘家,没人跟她说这些,她也不知道。 寿昌大长公主知道襄王的意图,想让明国公府带头拥荣王登基。在这之前,明国公府与荣王并非一个党派,拥谁也不会拥他。襄王提出结亲,便是对明国公府的一种承诺和保障,于两家都有利,何乐而不为? 明国公府有了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女婿,她百年后,也不担心这些子孙受人欺负,这确实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姻缘啊! 尤氏接着劝说:“阿瑛,话不能这么说啊,他那可都是为了保家国平安,是大齐的英雄!人是粗犷了点儿,那可是真正的大丈夫,不会亏待于你的。” 陈瑛泪迹未干,诧异的看着母亲,这话风这口气,竟都不是向着她,于是大声道:“母亲,连你也同意了?” 尤氏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不悦道:“阿瑛,年一过,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再拖下去,成什么了?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懂事了!你不嫁你打算怎么办?做老姑子去?人家庆国公府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笑话咱们家!” 提起庆国公府,陈瑛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我?母亲,我除了宋珩,这辈子谁也不想嫁,你们要是逼我,我就上吊!” 尤氏见好说歹说,说了半天,她一点儿也没听进去,也有些恼了,“那宋珩已经娶妻,你还怎么嫁?你要是这再样任性,说这些胡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爱怎么样我不拦着你!” 尤氏说完,狠下心,起身走了。 陈瑛彻底绝望,大声喊道:“母亲……” 尤氏没有停留,带着几个丫头大步走出院子,后又停下来,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多找几个人,日夜看守着四姑娘,出一点差错,就都别活了。” 丫头战战兢兢去了。 宋珩自那晚祠堂罩房火灾之后,又开始每天忙碌,早晚不见人影。 前线传来的好消息令庆国公府各房的人又都活了过来。 漱玉轩里还是同往常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 傅芸那天晚上就听宋珩提起,因此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已没了多少惊喜,心情倒是畅快了不少。 天气一日比一日晴朗,一扫寒冷萧瑟,傅芸与几个丫头在院子里踢毽子锻炼身体,院外却来了客人。 是郑氏娘家的侄女,她那回去吃喜酒遇上的小姑娘,郑泠。 060 探望外祖母 来者是客!她把郑泠请进屋里喝茶。 郑泠笑说,“自二表哥回来,我一直想来看看他,不得机会。如今京里的人又开始相互走动了,我就想着过来瞧瞧。” 傅芸微笑点头,“可惜你二表哥天天忙得不见人,你来了,他也不在家。” 郑泠笑嘻嘻地说:“无妨的,来看看二嫂嫂也是一样!” 傅芸看着郑泠这丫头年纪虽不大,看起来也不那么简单。她比宋莹大了月份,宋莹纯粹是孩子心性,没心没肺,她则大不相同,小小年纪,心机不是一般的深沉。那日去吃酒,宋莹带着一群小姑娘一桌,闹腾个没完。而这个郑泠后来是跟陈瑛一起坐的,她记得也清楚。 傅芸对她有所防备,便也不说其他,客气地问了问府中长辈们可还康健这一类礼貌客套的话。 郑泠也都一一做答。 客气寒喧过后,郑泠又从丫鬟手里拿了一个圆圆的小瓷盒送到傅芸手上说:“二嫂嫂,这个是宫里娘娘们用的好东西,我今日特意带来送给嫂嫂的。” 傅芸打开瞧了瞧,是一盒馨香的胭脂,她一向不用这东西,“怎么还想着送我东西了,我平日里都不怎么用这个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若你还是拿回去吧。” 郑泠却道:“二嫂嫂长得好看,天然好颜色不需妆点,可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呀,我家里面还有呢,嫂嫂就留下吧。” 傅芸推脱不成,也不过一盒胭脂,便也就收了,“如此那就多谢妹妹了。” 郑泠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闲话可扯了,最后终于起身告辞。 傅芸将其送至二外门方才回转,暗自松一口气,真不喜欢应酬这心机深沉的小丫头。 郑泠出了庆国公府的大门,上了马车,才开口问自己带的那两个丫头,“怎么样?刚才可问出了什么?” 其中一个丫头回说:“沁珠姐姐说了,二少爷回来至今,谁也没沾过。大部分时候不在院子里,跟二少奶奶关系也不很一般。” 随着襄王世子与明国公府四姑娘的亲事说定,又过了三天,襄王带着各世家联名奏折至中书省,拥立荣王为帝。 得到了明国公府的支持,荣王登基大局已定,不过走个过场,为防夜长梦多,再生变故,荣王那是相当急迫,登基大典就选定在第二天正月初十。 宋家有官职在身的,全在五更天起身,着崭新官袍,进宫拜贺新皇。 宋珩还未出仕,但他也习惯了早起,傅芸便也得在五更天前起来,去伺候他穿衣洗漱。 好在天气渐渐回暖,早上起来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她现在伺候他穿衣已是相当熟练,她学东西一向快,一学就会,一点即通。 她正细心帮他整理襟口,宋珩突然开口问她,“芸娘,你现在可还当我是陌生人?” 傅芸的手在他襟口停住,这该怎么回答?说陌生吧,显然会惹他不高兴,说不陌生吧,鬼知道他想干什么。 正在犹豫间,她停在他襟口的手被他捉住握在手心里,她没敢再躲,但也僵得很,怕他再有进一步动作。 屋里锦欣锦屏两个丫头又机灵的消失了,她一直低垂着头,宋珩用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使她与他对视。 他的眸光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求,傅芸眼中的慌乱无处躲藏,被他尽收眼底,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还是放开了她,自己理了理衣襟,说道:“昨日永安候府那边派了人过来传话,说是外祖母病了,我今日打算去看看她。” 傅芸记起上回去吃酒的时候,外祖母给的那五百两银票,那一番疼惜之意令人动容,凭着这份心意,自己也该去看看她。 “我也想去!能不能带我一起?” 宋珩想了想说:“那就一起吧!现在时候还早,等我晨练完了回来再走。” 傅芸点头说好,目送他出了门,转身回正屋里,换了身出门穿的较为正式的外衫夹袄。 外祖母是永安候夫人,什么也不缺。傅芸一直记得她的好,却也犯愁,不知该怎么回报她。 朱妈妈的针线手艺好,至今老太君贴身穿的里衣都是她亲自选料亲手缝制,傅芸便也让她替永安候府的外祖母做了几套,一直放着,没有机会送过去,今日刚好可以拿去表示一下心意。 宋珩晨练回来,与她一起用了早饭,便带上她,坐马车一起去往永安候府。 今日新皇登基,城内百姓可以走动欢庆,街上的侍卫却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 本就空空的京城里,实际上是相当寂寥。 原来热闹喧哗的南门大街,不过三三两两来去匆匆的行人。 马车到达永安候府大门前,郑亦均早已在大门口候着,看到傅芸从马车里下来,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也会来。 傅芸是个极为敏感的人,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郑亦均这样的表情,似乎不是很待见她,她却想不通是何原因。 相互见了礼,他们一行人跟着郑亦均,去往外祖母住的院子。 房里,郑亦均的母亲王氏迎出来,说外祖母吃了药刚睡着,让先不要进去打扰,待醒了以后,再去探望。 宋珩又带着傅芸去一旁的花厅里与大舅母王氏说了会儿话。 郑亦均中间跑来打岔,说是得了一前朝名家字帖要二表哥鉴定,把宋珩给拉走了。 不久郑泠也跑了来,拉着傅芸,说她养的那只学舌八哥开口讲话了,叫她过去瞧。 傅芸今日是来探望生病的外祖母,怕跟着郑泠到处乱跑,失了礼数,正要拒绝,王氏却道:“芸娘,不打紧的,都是一家人,不必拘谨,你外祖母就是受了点风寒,一会儿等她睡醒了,我再唤人去叫你。” 王氏把话说得这么好听,她也不好再坚持,就跟着郑泠往她所住的院子去了。 宋珩一路跟随郑亦均来到内院他的书房门前,郑亦均又忽然借口说内急,让他稍等一会儿,他马上就来。 宋珩不疑有它,叫他快去,自顾推门进了书房里。 061 私下相会 书房里焚着龙涎香,宋珩嗅了一下,香调得还不错,浓淡得宜,雅韵悠长,很合他的意,这个郑亦均,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种雅趣? 他正要随手翻看书架上的书籍,忽闻轻柔的脚步声,回过头,便见屏风后走来一人。 “阿瑛?” “珩哥哥……” 宋珩愣了一会儿,他们两人打小就常见面,长大后,定了亲,也没怎么避讳,但是现在,再这样私下里见面,显然有违礼制。 这个郑亦均,怎么能办起这样不靠谱的事情来?简直太过分了! “珩哥哥……”陈瑛哭着,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宋珩一时手足无措,想推开她,她反而越抱越紧,他又怕太用力弄伤了她,那就更麻烦了。 “阿瑛,你先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听话,快点放开我!”宋珩微张着手,无处安放,只得无奈地哄劝。 从前两人虽经常见面,那也是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逾礼唐突,她突然这样的举动,实在叫他不知该怎么办。 陈瑛一边哭一边道:“珩哥哥,不是我要退亲的,是家里要一定要退,珩哥哥,我不想嫁那李炳琮,此生如果不能嫁你,我也不想再活着了。” 宋珩听了她的哭诉,在心中微叹,自他与陈瑛定亲开始,他也是一直拿她当自己未来的妻子,处处小心翼翼的呵护对待,只是阴差阳错,没那个缘份,又何必再去纠结着过去不放? “退亲的事,我没有怪你。这些都是天意,不得再强求!我知道你是伤心难过说的这些话,以后再说不得了!好了,阿瑛,你该放开我了!” 陈瑛还是不肯放,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任泪水打湿他衣衫前襟。 “珩哥哥,还来得及的,我听说,李炳琮喜欢那个傅家女,你又未动过她,你把她让给李炳琮吧,好不好?” 宋珩听了这话,涨红了脸,用力掰开她紧抱着他腰身的手,怒而斥道:“阿瑛,这是你该说的话?你真是叫人太失望了!” 陈瑛被他严肃的脸孔冷厉的言语吓得一个瑟缩,从前他从来没这么对她说过话,哪怕她有时候也会任性闹脾气,他总是和颜悦色,温言细语,从未有过现在这模样。 陈瑛理了理情绪,继续哀声道:“珩哥哥,不好意思,叫你失望了!我也知道,刚刚那些话说不得,可我还是说了,因为,那就是我心里最想说的话。傅家女她勾引李炳琮是不争的实事,当时,谢小将军也在场,你不信,便去问他们去,你若不休弃她,待那李炳琮一回来,你我势必都要成为别人的笑柄。” 宋珩被她这些话搅得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是个男人都听不得这种话。这些事情,这几日也一直在他心头盘桓,她现在又说得这么露骨,叫他颜面失尽。 他虽起了怒气,脑子还是清醒,漂亮不是她的错,她的眼睛里,有时清冷,有时狡黯,有时会耍些小心思,偶尔说话会口是心非,不是那种纯稚无害,但眼底却始终是干干净净。勾引?不,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你别说了,你若怕成为笑柄,你可以不嫁李炳琮,她是我妻子,不是随便可以休弃。” “你说得容易,嫁不嫁他,岂是我能说了算?她是妻子,那我算什么?”陈瑛听了他这样维护另一个女人的话,语气中的酸涩已是掩盖不住。 “退亲是你们明国公府先提出来,亲事一退,你我就没有关系,你嫁给谁,那是你们明国公府的事情,与我何干?”宋珩被逼无奈,只得说出这绝情的话。 话说到这个地步,陈瑛还是不肯相信,宋珩会对她这么无情,难道往日的温情都是装出来的? “那好,我只想再问你一句,你从前可有喜欢过我?” 宋珩没法再跟她说下去,转身准备打开门走人,被陈瑛一把拉住,“你别急着跑,我只要你说这一句真心话,以后绝不再纠缠。” 宋珩认真思索,从前的日子历历在目,她也算是善解人意,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他也想着要第一个让她知道,有什么心里话,只爱对她吐露,所以,算是喜欢吧! “以前应该是喜欢的吧!”他顿了一下,又说:“但那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惦念了,以后,别再叫我珩哥哥,若是不得已遇见,你该唤我一声宋二公子,或是什么也不叫,也可以。” 陈瑛别过脸,一边擦着泪,一边回道:“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宋珩头也不回,果断拉开门大步离去。 谈到喜欢谁这个问题,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与陈瑛相伴着长大,一定是有一份感情存在,他那时以为,那就是爱慕。 直到年三十晚上,看到傅芸闭着眼睛,隐隐带笑的面容,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才恍然,原来这就是男人对于女人的心动,一瞬间,在心头炸开来,猝不及防,又暗自庆幸,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 傅芸站在廊庑下,笼子里的八哥时不时地冒出一句:“姑娘安好!” 她呆呆看着院子对面那间书房纯白窗格前的两个影子拥抱在一起,很久才分开。 直到宋珩的身影出现在对面游廊拐角处,直至消失不见,她终于意识到,刚刚窗格前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郑泠说进屋里拿八哥的吃食,久去不回。她一直在廊下站着,又看到陈瑛从里面走出来,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傅芸不禁失笑,亏得这小丫头煞费苦心,挺有意思的嘛! 陈瑛不是与襄王世子定了亲吗?这事其实挺严重,被人传出去,有可能要闹出大事情。 她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青萝,这丫头也是个人精,心里也敞亮,知道这些全是永安候府这姑娘与人设计的把戏,不敢乱说话。 但她还是得提醒她两句,“青萝,你刚刚看到谁了吗?” 青萝怔了一下,低头回道:“奴婢谁也没看到!” “嗯!没看到就好!”她一边说,一边笑着,又去逗笼子里的八哥,八哥竟跟着说:“没看到!没看到!”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傅芸忍不住,噗嗤一笑。 062 给了他机会 前面书房的影子戏一散场,大舅母王氏那边派了人来告知她,外祖母醒了。 她到的时候,宋珩刚好也到了,两人一起进去看望外祖母。 永安候夫人躺在床上,时不时咳上两声,看到宋珩携傅芸一起进来,立即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宋珩好一通安慰,永安候夫人才慢慢止了哭。 傅芸把送给外祖母的衣物交给了房里伺候的嬷嬷,上前给外祖母行礼问了安。 外祖母靠着床头坐起,拉着他们二人的手一边摩挲,一边说着一些小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一个劲的嘱咐着宋珩,叫他千万不能欺负了这么好的媳妇,有什么事情坦诚相待,女子最是受不得气,伤心伤身。又让傅芸要照顾好宋珩的生活起居,待这战乱结束,天下太平的时候,宋珩也该入仕,身为妇人,要让丈夫建功立业,没有后顾之忧。 两人频频点头听她教诲。 王氏见说了老半天,便进来劝了,这生病的人,操不得这么多的心,得多休息,宋珩也趁机附和,再三请辞,让外祖母好生养病,改日再来探望。 带着傅芸从房里出来,大舅母王氏要留他们在府里用午饭,宋珩心里装着事情,便推辞了。 回府的时候,两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宋珩穿的是件月白色的直裾,傅芸早就瞟见他衣襟上的泪印,故意瞪大眼睛问道:“咦!也没在府上用饭,你衣裳怎么弄脏了一块?” 宋珩低头瞧了瞧,他当然知晓这些细节,只是苦于没有带上替换衣物,刻意遮掩反而叫人起疑,没曾想,她不仅看见了,还这么直接的问到了脸上。 他愣了一会儿,与陈瑛见面之事,他不想告诉她,于是低头看了看,故意装出一副才发现的模样,回答说:“嗯,也不知是哪儿弄到的,回去换了就是。” 傅芸笑着点头,又问:“先前亦均表弟叫你去看的字帖你鉴定出是真还是假啊?” 宋珩还是愣了一下,哪儿有什么字帖?回答真还是回答假呢?真讨厌说谎啊! “我一时也没看出来真假,得多找些范本比对方能确定。”他答。 “啊!你知道我喜欢抄佛经练字,不知是哪位名家的字帖,都写的什么?” “……” 宋珩已是无话可答,瞪眼看着她求知若渴的眼神,别过脸去,“你喜欢练字,我书房里就有不少字帖,一会儿你去我那里拿几本就是了。” “好吧!” 傅芸看着他略有些窘迫的模样,没有再为难这个不太会说谎的男人,假如他能将今日之事对她坦诚相待,与昔日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做个告别,她或许会忍下,不会计较。 可是,她是个女人,一个很平常且还非常小气的女人,他这样遮掩欺瞒,说明他心中有鬼,所以,她想计较。 回了漱玉轩,宋珩急着去书房换衣裳,傅芸借口早上出门吹了点风,头有点痛,不想去伺候他,回了正屋。 宋珩换好衣裳,真的拿了几本字帖送到房里来,傅芸正在案前抄心经。 她搁笔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二爷还真拿了这么多字帖过来?” 宋珩把字帖放在桌上,去看她抄的佛经,又问:“你不是头痛吗?怎么也不休息,进屋里还抄起了经书?” 她料到他会过来,早把房里丫头赶远了,她过去关了门,返回身道:“我心情烦躁难安的时候,便会抄写经书。” 宋珩站在那里,看着她关门的动作,以及现在说话的语气,觉出了不同寻常,说到心情烦躁难安,他也是,他本想找个心平气和的时机,好好与她敞开心扉谈一谈,听听她的说辞。 “为何心情烦躁?”他问。 她却不答,而是问道:“我记得你曾答应过我,待捷报传回上京之时,考虑给我和离书之事,不知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珩没想到她会突然又提起这个事情,那晚明明与她说过,叫她安心做她的妻子,从前她说过的那些话,不再计较,她竟然半点也没有把那些话当真? 他强压心头的震惊与怒气,语气平缓地道:“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傅芸也是有脾气的人,况且有些话在心头憋屈了多时,不说出来,她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家里继续装下去。 她一直不能真心接纳他为自己的丈夫,可这个不争的事实就摆在眼前,逃避不了。 “理由就是,我只能接受我的夫君只有我一个妻子,不能纳妾,不能狎妓,不能与别的任何女人沾染不清,你可以做到吗?” 她说完,拿出早已备好的银票和地契,打算全还给他,只要他肯给她和离书,她可以不拿他宋家一分一厘钱财,不占他一丝一毫的便宜,好聚好散。 在今日这件事之前,她还在劝说自己,慢慢地学会在这个家里在他身边适应并留下来,现在,她只想走,见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就是接受不了。 宋珩听了她的理由,又看着她把那些银票地契摊在桌上,明白她是认真的,半天没有吭声,最后突然说了一句:“你的这个理由实在荒唐可笑,哪有做妻子的说这种话?我不能接受,和离书的事我再想想。” 宋珩说完,大步离开,甩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这个极有修养的贵公子,竟也会甩门?看来真把他气得不轻。 她也算是豁出去了,他在外面与别的女人搂抱,凭什么叫她整日里跟个婢子似的,起早摸黑伺候他穿衣洗漱? 哪天纳个妾收个婢子,她还得替他张罗新房,她办不到! 就算明知自己与他这场争吵可能正中别人的计谋,但他与别人搂抱是不争的实事。她给过他机会,他不愿坦诚,既还念着陈瑛,她让位就是了,给她一封和离书不是正好?为什么要这样死绑着她不放? 一个人吃罢午饭,傅芸抄了一整个下午的佛经,入了夜便上床歇下了,这些天每日里等到夜静他归来,早上一大早又早起,够够的了,她决定,从今晚上开始,不再去伺候他,好好睡觉,啥也不管。 063 不与他理论 宋珩漏夜带着一身酒味从外面归来,看到正屋里熄了灯,扭头进了书房。 他本来不想去找谢嘉安,可他想不通,她为什么非要找他要和离书,她给的那个理由太荒唐可笑,为人妻不许丈夫纳妾,纳妾就要和离,这说得通吗?那么,他不得不怀疑,她是否早已把心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因此,他放下脸面,跑去逼问谢嘉安,那日李炳琮撞见傅芸时的情形,谢嘉安说她连个婢子也没带,躲在墙角偷看李炳琮,还对着李炳琮笑。 这个答案差点叫他血液倒逆而流,庆国公府的二公子哪一点配不上她了?她连碰也不许他碰,却反咬一口,不许他碰别的女人。 宋珩坐在书案前,锦欣上前来问他:“二少爷,时候不早了,奴婢打水来伺候你洗漱安歇吧。” “下去!”他冷冷说出这两个字。 锦欣吓了一跳,还是一眼瞟到他的书案,他面前那张宣纸上,竟写着休书两个字? 仅这短暂的一眼,立即让他怒了,上好的端砚被他拂落在地,寂静的夜里发出的声响叫人心惊。 锦欣倒退好几步,吓得瑟瑟发抖,锦屏上来拉了她,把她推到了槅扇门后面。 宋珩最终也没有落下笔,将桌上那张写了休书两个字的宣纸抓起来撕了个粉碎,后又将满桌的物品尽数拂落在地。 正屋那边,傅芸早已被这声响吵醒,她唤了外面值夜的青鸢,问她发生了何事。 青鸢点燃了灯烛,摇头说道:“是东书房那边发出来的声响,两刻钟前,二少爷回来了,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奴婢不敢过去看。” 难道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他这个人最注重涵养,不至于大半夜的,摔东西发脾气吧?还是说,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情? 傅芸想了想,起身穿起了衣裳,叫青鸢点了个灯笼,开了门过去看一眼。 走至半路,在靠近凉亭的地方,遇上宋珩已走了出来。 两人相隔有五六步远,都停在原地。 看他浑身散发现冰冷寒气,傅芸猜想,他这莫非是打算进正房去找她的麻烦? “青鸢,你先下去!”宋珩开口,语气倒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青鸢不敢有违,应了声是,提着灯笼默默地转身走了。 有微风扫过,傅芸闻见一股酒味,他今晚应该又喝了不少。 但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漆黑的夜色里,完全看不到到他的表情,青鸢的离开,让傅芸有点儿慌张,莫名有种不安和恐惧将她包围,她想逃。 早知道他又喝了酒,她就不应该出来。 她转过身,刚跨出两步,宋珩已经追上来,从她身后,一把抱住她,回转身就把她抵在凉亭边的圆柱上,整个身体紧贴着她,把她牢牢控制住,紧跟着,火热的唇贴了上来。 傅芸试图推开他,双手被他捉住,摁在柱子上,动弹不得。他一向是个谦谦君子,突然这样粗暴的侵犯,让她差点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宋珩。唇舌纠缠不休,不容她躲闪,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男女力量悬殊,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今日一发力,她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想要反抗,根本没有机会。她本来想咬他,后又想到,若是把他咬伤,她必然会受到这个家中长辈的谴责,有可能还会带来比目前这件事更严重的后果。 不就是被他啃几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由着他吧。 几经窒息憋闷,他终于放开她,又一把紧紧搂她进怀里,她因缺氧浑身无力,趴伏在他的肩头大口喘息。 渐渐平复以后,他扳过她的肩膀,郑重地对她说道:“和离书,休书,你以后都别想了,还有李炳琮,也不要想了,我会交待下去,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出宋家的大门。” 什么? 他虽酒味浓重,说话依然字句清晰,逻辑却有点不通,“什么李炳琮?与我有什么关系?好好的,为什么不要我出门?” 宋珩刚刚从书房出来,打算去正房找她,就是要与她说这句话,这是他今晚做出的一个重大决定。 他没想要这么对她,只想告诉她他的决定。却在半路遇上,她站在夜色里,如缎的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身披着长长的氅衣,青鸢在旁边提着灯笼,那微弱昏黄的光线照在她身上,于这寂静的黑夜里,缓缓向他走来,一时竟叫他看得呆了。 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嘲笑他,宋珩啊宋珩,那个是你的妻子,你连碰都不敢碰,还算是个男人吗? 所以,他让青鸢下去,他要做他最想做的事情,并且郑重地告诉她,自己这个决定,不容反驳。 他没有回应她的问题,他不想再去面对这些事情,她要好好磨平她那些不知怎么纵出来的奇怪性子,让她乖乖听他的话,他还是会宠她爱她。 “你不用问那么多,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会为难你。”他伸手去抚她红肿的唇,刚刚似乎太用力,弄疼她了吧。 傅芸听着他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当他是醉了。醉鬼有千万种,像宋珩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跟个醉鬼没什么可说的,她偏头躲开他的触碰,“你喝多了,我不跟你理论,都这么晚了,你别再砸东西了,去睡觉吧!” 宋珩今日确实喝得不少,但他知道,他没醉,他非常清醒,此刻做了什么,明明白白。 “理论?你以后别跟我用这个词,你得听我的话,不许与我争吵!” 傅芸无可奈何,“行,不吵,真的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可以吗?二爷?” 宋珩虽不太想放开她,但祖父的话他也记得清楚,国丧一百天满了,再圆房,他不想在长辈面前失了这份体面,因此,他慢慢放开了她,唤了一声青鸢。 那丫头也不知是躲在哪里,很快就冒出来,还是提的那盏灯笼,低头听示下。 “送二少奶奶回房去。”宋珩吩咐。 青鸢应了声是,傅芸已经迈步朝正房去了,她赶紧提了灯笼跟上。 064 装病 嘴唇被他蹂躏得火辣辣地疼,体验极其糟糕!傅芸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骂,惹谁别惹这种醉鬼。 五更天,傅芸听见了打更声,没动弹,不打算起来,继续埋头睡觉。 约摸过了一刻钟,外头传来锦屏的敲门声,值夜的青鸢给她开了门,问有什么事情。 锦屏却是问二少奶奶起了没,二少爷还在书房等着她前去伺候。 傅芸在房里听了个一清二楚,某少爷还真是某少爷啊,宁愿抄着手坐在那里等,非得要折磨她。 青鸢很快进来,大约是受昨晚事件的影响,语气格外的小心谨慎,“二少奶奶……五更过了,该起了!” 傅芸翻了个身面朝里,“去书房那边传个话,就说我昨晚染了风寒,头疼,起不来。” 青鸢应该很为难,怔了一会儿,才回了声是。 傅芸又这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摸她的额头,傅芸被惊醒,睁开眼睛,就见到了宋珩。 拔步床的纱帐已被放下,他坐在床边,抓起她的手腕,“听说你染了风寒,我已请了大夫来,把手伸出来,叫大夫瞧瞧。” 傅芸半天没吭声,单看这架势,就知道他是认真的。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赌气?还是说,他就是故意? 宋珩没等她点头同意,拉着她的手,将衣袖捋平整,再置于床沿,伸出纱帐外面。 她隐隐可以看到,外头坐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拿了个脉枕搁在她手腕下面,又拿了块比巴掌大点儿的绸布覆在她的手腕上,开始替她号脉。 号就号吧,无所谓! 她瞪眼看帐顶,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大夫起身,宋珩亲自把大夫请去了偏厅里说话。 傅芸躺在床上琢磨着,一会儿他来揭穿自己装病这事,该怎么辩解,自己现在究竟是该起来,还是继续睡? 踟蹰间,听见外头宋珩送大夫离去的声音,很快,他又折返回来。 傅芸心想着,这是要来揭穿她了吧,索性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觉,他爱说什么让他说。 宋珩进来后,坐在床沿边,轻声唤她:“芸娘,大夫开了药方,我已命人去抓了药,等熬好了,就给你送来,你可不准不喝。” 她分明就没病好不好? 傅芸闻言,把头露出来,瞪大眼睛问他,“大夫说我是什么病了吗?” 宋珩当然知道她在装病,家里也有段时日没请大夫来号平安脉,趁此机会,把大夫请来,开点滋补的苦药她喝上几碗,下回就不敢随便装病了。 “当然是风寒了,不然呢?”宋珩回道。 傅芸最怕喝那些苦药,从床上翻身坐起来,“二爷,那大夫一定是庸医,我根本就没病,不能乱喝药。” “芸娘,别闹了,刚刚太祖母和祖母那儿都派了人过来传话,叫你要好好吃药,把身体养好,你要是不肯吃,叫长辈们担心,这就不好了。” “不是,她们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我生病的消息?” “我让人去告诉她们的。” “为什么?” “怕你不肯吃药!” 傅芸已经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她不肯去伺候他,他就想着法子来折腾她。 是她自己没找准定位,这是人家家里,你跟这儿矫情,那就跟胳膊拧不过大腿是一个道理。 既是如此,也只有认了,给药就喝呗,他总不能给她喝毒药就是了。 傅芸笑了笑,打算把他撵走,再睡上一觉,“二爷还真是用心良苦,芸娘感激不尽!忙活了一早上,不敢耽误二爷的正事,二爷先去忙去吧!” 宋珩没动。 傅芸瞧着他眼神有点不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亵衣领口因刚刚坐起来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微微敞开着,领口位置若隐若现地看得见里面的乾坤。 傅芸慌忙将衣襟拢起,宋珩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男人都是一个样儿,宋珩长得再好看,他也是个男人,想的都是那一件事情。 没有醉酒的宋珩倒底还是清醒且克制,昨夜里他做过的事也记得清楚,此时是青天白日,他不可能再做那样的事,多年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再这样放肆,他忽地站起身,“那你歇着吧,我会嘱咐她们让你按时喝药。” “哦……好!” 看他离去,傅芸也跟着松了口气,昨日她们出门去了永安候府,朱妈妈也趁这个机会出府去了儿子那里,早上一回来,就听说她生病了,进来就坐在床头数落她,“二少奶奶,这天气是回暖了,早晚还是要注意添减衣物,我才一日不在府上,你怎么就染了风寒病倒了呢?” 傅芸有些不好意思,朱妈妈才刚回来,还不清楚昨夜里的事情,相信过不多久就能全知道,毕竟昨天晚上,她回房的时候,那几个丫头,包括沁珠,都躲在角落里偷看到了。 整个漱玉轩,谁都知道,她今日这是犯矫情了,早知道宋珩要叫大夫来,她就不跟他较这个劲。 傅芸红了脸,“朱妈妈,我没病,那是装的。” “装的?”朱妈妈懵然。 外头青鸢笑着把朱妈妈拉了出去:“朱妈妈,二少奶奶还想再睡会儿呢,你就别在这儿吵她了。” 傅芸再次钻进被子里,蒙头睡觉。 中午和晚上,锦欣和锦屏两个丫头一起端了碗褐色汁药进来,说是二少爷吩咐她们两个一定要看着她把药喝完才能走。 她也不想与两个婢子为难,非常豪气地将那碗药汁仰头一口干了。苦味几个时辰在嘴里散不去。 夜里,她不敢再先睡了,一直等到宋珩回来,她积极主动跑去东书房里伺候,并且向他宣告,他请的大夫非常好,两碗药一喝下,药到病除,明日再不用喝了。 宋珩介于她的表现,同意了明日不必再喝药,安心享受她的贴心伺候。 傅芸渐渐对宋珩这人有了些了解,他表面温雅,内心霸道且十分固执,他想要对她有绝对的掌控权,和离书这种事情,已经不宜对他再提起,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哄了他开心,自己少受了罪。 065 他的救命恩人 龙口关的战事捷报频传,到了二月初,原来逃难离京的人开始回流,冷清了一段时日的上京城,渐渐开始复苏。 国公府这边也开始着手安排去宁州的妇孺回京事宜,大约在一个月后便可以抵京。 傅芸一直未曾出府,直到这一日接到好友秦书瑶的信,约她去赏春踏青。 她也想出去走一走,便简单收拾了一番,带上青鸢和青萝二人,准备应约。 哪晓得走到二门处,就叫门房的婆子给拦了,说是二少爷有交待,二少奶奶没得他的允许不能出门。 傅芸恍然想起,那晚上他说过的话,以为那不过是他喝多了,胡乱说的醉话,没想到,这事竟是真的?! 他凭什么不让她出门?她做错什么了?这个自大又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好说歹说,门房的婆子就是不肯放,傅芸只得做罢,派人去给秦书瑶送信,说自己临时有事,去不了,又叫人去找宋珩回家来,这事很严重,她得当面问清楚。 宋珩在京中买了套两进的宅子,将救他的恩人之子陆青安顿下来,并与他一起分析讨论各种治国策问,今年受这突如其来的战事影响,朝廷贴了公告,今年春闱暂停,预计明年将会开设恩科,正好用这一年的时间,让陆青安心用功,争取在明年一举登上杏榜。 其实,在那次事故他得救后,回京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参加今年的科考,挣个功名,讨个外放小官,娶上一房贤妻,平淡过此一生。哪晓得遇上国丧,困在通州,身上的银钱不够他与陆青两个人的花销,没办法,只能先回家去,从长计议。 如果不是这国丧,他原本是打算这辈子再也不回宋家。现在既然回来了,他自然是不能再走了,一切就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由不得他。 按祖父的意思,想让他放弃科考,今年直接入仕,虽有遗憾,不能有金榜题名的荣耀,但他现在有更迫切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想要争取个外放的官,带上妻子,远离京都,远离兄长。 他正带着陆青与同窗们在晴风阁里探讨各种治国策问,长平找来了,说是二少奶奶有急事找他,让他赶紧回家一趟。 宋珩起身与同窗们告辞,免不了要遭到一通取笑,宋珩不甚在意,与他们玩笑一两句,匆忙赶回家中。 陆青看着宋珩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陆家世代以打渔为生,到了陆青祖父那一辈,置了条大船,请了几个船工,家中女眷也上了岸,到了他这一辈,更是想要鱼跃龙门,父亲从小将他和弟弟陆明送去学堂读书,希望将来可以走入仕途,光宗耀祖。 弟弟陆明自小体弱多病,甚少去学堂,父亲救起的少年郎说记不得家在何方,姓甚名谁,却能写得一手好文章,父亲灵机一动,让他顶了陆明的身份,在去年秋闱上,和他一起,成功上了桂榜。 陆青与宋珩两人在通州客栈的时候,遇上国丧,囊中羞涩,本来是打算入京投靠一个远房表亲,哪曾料到就这么不走运,在客栈中困了两天,差点就要交不出房钱。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们救下的博学多才的俊美公子,竟然是国公府的二少爷。 陆青知道自己妹妹的心思,原来家里是想着等他高中以后,再把妹妹嫁给他,现在是不敢想了,但凭着陆家对宋珩的救命之恩,让他把妹妹纳为妾室,他肯定会同意,这也是他在得知宋珩的身份后,一直在心中盘算的事情。 但见他今日听说夫人找他,他如此心急离去,莫不是那位少奶奶还是个悍妇不成? 陆青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对他的事情不甚了解,有关他妻室的问题,他不太方便细问,便问起了他那几个同窗,宋珩的妻子为何人。 那些公子哥儿大多与宋珩一样,出身非富即贵,对没落的广宁伯府嗤之以鼻,七嘴八舌,添油加醋,把傅家女嫁进国公府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陆青听了,大为放心,原来那位少奶奶,也不过如此。 宋珩与他说起过,此回入仕想要外放,这倒是令他很意外。这样的世家大族公子哥儿,不留在京中,偏要朝外跑,大概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有所建树吧!如果是这样,他也不好让妹妹撵到任上去跟他,最好的办法是,叫妹妹先来京都,进了国公府的门,再随他一起外任。 宋珩离去没多久,陆青也借口离开,他要急着写信回家,让家里人赶紧把妹妹送来上京。 傅芸独自坐在窗下生着闷气,宋珩进来的时,也不曾回头瞧他一眼。 “芸娘,怎么了?长平说你有急事找我,是什么事?” 傅芸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明显是已经知道原因,在这儿跟她装傻。 “你为什么不让我出门?我做错了什么?”傅芸控制不住,冷语问他。 宋珩不想再提那件事情,刚进门,就听二门门房的婆子说了,她邀了原来的闺中密友去踏青,于是他软语哄道:“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这件事情对傅芸来说,不能接受。她是真没想到那天晚上,他说的并不是醉话,仔细回想,他那晚上突然提到了李炳琮,那人不是才与陈瑛敲定了婚事不久吗? 闲着无聊时,院里几个丫头们也悄悄议论过,那个李炳琮虽贵为襄王世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为人风流不羁,陈瑛铁定是不想嫁给他。 联想到宋珩见了陈瑛,回来就和她说不许她想李炳琮,这中间一定有人在污蔑她,除了陈瑛,还能有谁? 她当时以为,程瑛安排她看那场影子戏,只是为了气一气她,让她主动退出,倒是没想到,背后悄咪咪的,还给她扣下了一个屎盆子。 如果宋珩为了此事,直接给她一封休书,她真是喊冤都无门。 不能再这么倔下去了,这个臭男人,虽有些霸道固执,倒底对她已有了些情义,此刻虽气得要死,但她得忍,非得把这屎盆子给陈瑛掀回去,让她自己吃了才能解恨。 066 遭了回罪 虽说此刻,她快要一点就炸,但她不停地告诫自己,忍忍忍,此时反击陈瑛最好的方法,就是与宋珩不再吵架,相敬如宾。 宋珩还在讨好地笑看着她,她强行逼自己挤出点笑意,轻声细语,“二爷,我在家中闷得慌,上京城里,什么地方好玩,你带我去好不好?” 她前后变脸功夫,叫宋珩有些诧异,但他相当满意此刻她说话的语气,这是知道与他对着干没好下场,晓得转弯就是好事,他当然不会拒绝,他想了想,家里有艘画舫,带在她在画舫上赏赏春色,既不会有旁的人打搅,也可以让她出门走动走动,便道:“你先稍等一下,我这就叫人去安排。” 时候已有些晚了,宋珩赶紧出去张罗。 没多久,朱妈妈拿了个幕篱进来,那长长的褐色绡纱从头罩到腿,戴上它,别人不光看不到脸,连身形也看不到。 她奇道:“朱妈妈,这个是哪儿来的?” 朱妈妈回说:“二少爷一早叫人准备的。” “……”果真是早有预谋,不让她抛头露面可以理解,遮遮脸不就行了?整这么长,黑不溜啾,当真叫人无话可说,服了! 戴上幕篱坐上马车,宋珩一个劲地给她讲镜湖的景致如何如何地好,傅芸心中气恨难消,也不好当他的面表现出来,时不时嗯啊几句,任他一个人讲个不停。 很快,到了镜湖边上。不出来就不知道,这湖上泛舟者,还真不少。 宋家的画舫早已在岸边等候,宋珩牵着她从马车上下来,替她把幕篱上的绡纱拢了拢,又牵着她走上跳板,上到画舫甲板上。 锦欣锦屏还有青鸢青萝朱妈妈都跟着一起来了,画舫下层有小厮在那里负责划桨,来上层的路有两个婆子守着,没有允许,不得到甲板上来。 甲板上,除了傅芸所带的仆婢,再无旁的闲杂人等。 画舫四周围有纱幔,上去了,便可把幕篱摘除。坐在画舫上,透过纱幔,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致。 四个丫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将事先放置在仓中的酒水茶点一一搬到甲板外面的桌子上。 傅芸才不管什么禁忌,撩起纱幔,朝着烟波浩淼的镜湖极目远眺,宋珩则在一旁问她,“你从前没来过这里游玩吗?” 傅芸摇头,原主一副傲骨,又受袁氏打压太狠,长年关在内院里,鲜少有机会可以出门。 画舫开始缓缓向着镜湖中心荡去,晃晃悠悠,岸边杨柳依依,景致好是好,就是,有点晕…… 意识到自己可能晕船,她不干了,要上岸。 宋珩当她又闹起了脾气,哄劝她,“来都来了,坐会儿再回去,乖一些。” “……真的很晕!”她坐回椅子上,干脆闭上眼睛,这哪是游玩,这是遭罪。 宋珩瞧着她脸色发白,想着她应该不是装的,马上叫锦屏下去传话,即刻靠岸。 可此时,画舫已驶出老远,要靠岸,至少得等上两刻钟不止。 傅芸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喉头发紧,跟那晕车差不多的感受,她快要吐了。 来不及叫朱妈妈拿痰盂来,她突然就冲到桅杆旁边,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朱妈妈慌了手脚,“哎哟!二少奶奶,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青鸢和青萝两个丫头上去替她抚着背,直等她吐了个干净,再递上漱口的茶水和帕子。 宋珩没想到她晕船这么严重,一时也没有主意,看着朱妈妈扶着她坐回椅子上,想了想,过去代替朱妈妈,轻轻扶着她,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 傅芸吐完了,稍微好过了一些,头还是晕得很,闭着眼睛直叹气,完全不知道扶抱着她的,已经换了人。 直到画舫靠岸,宋珩直接一把抱起她,走上跳板,她才发觉不对,睁开眼睛,宋珩正对着她笑,“别乱动,掉下水就不好了。” 她朝下撇了一眼,头晕恶心之症还没有完全消失,马上抓住他的衣襟不敢撒手。 岸边有熟人与宋珩打着招呼,虽未说什么,那带笑的语气已说明了一切,脸皮再厚的人,此时也淡定不了。 她把头埋在他的衣襟里,任他抱上马车。 在车上,她顽强地自己坐直了身子,一再拒绝宋珩的抱扶,丢人了。 车行至国公府侧门边上时,宋珩先下了车,站在脚踏边上,正等着扶她下来,边上巷子里突然窜出个人来,跪伏在宋珩脚边喊道:“二少爷,小的是小安呀,二少爷,求你让小的回府吧!” 傅芸正撩了车帘准备出来,宋珩道:“芸娘,你稍等一下。” “……好!”傅芸好奇地透过帘缝看那个跪地哭求的小安。 这个叫小安的原来应该是府中的小厮,去年走的那些签有活契的家仆已有好些人又回来,那些有能耐的,自然是可以留下,那些没什么能耐的,这就要看原来的主子要是不要。 傅芸看着那小安个子瘦小,大约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五官如女子般清秀,便觉得,有些怪异。 虽说人不可貌相,这小安显然是个没骨气的,听说战乱要来,国公府要殉国,立马逃了,现在又要回来,若是有能耐的,何须跪地哭求?既是哭求,那就是没什么能耐,这种人,又怕死又没能耐又厚脸皮,不应该留他。 宋珩把人叫到一边的巷子里说话,过了好半天,才见他回来,那小安也跟在他身后,这么说,是又将他留下来了? 真没品味。 傅芸戴上幕篱从马车里下来,瞟了小安一眼,越看,越觉得这小子不顺眼。 回到房里,傅芸就躺床上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半夜里,饿醒了。青萝在外面值夜,听见动静起来看她,把温在偏厅里的粥拿来,让她吃了再睡。 她随口问了一句宋珩什么时候走的,青萝说她睡着没多久,他就走了,现在已是快三更天,似乎还没见回来。 傅芸闻言愣了愣,除了那回祠堂失火,还没见他有夜不归宿的先例,便又问了一句,“他叫没叫人回来传话,说晚上不回?” 青萝摇头,“未曾叫人回来。” 这还真是稀奇。 傅芸吃完粥,腹中舒适,困意再次席卷而来,又倒头睡下。 067 一条人命 前院月华苑是一处客院,府中偶有男客到访,可在院中安置。一大早,晨光熹微,有小厮在经过月华苑时,看到院门敞开,担心是进了贼,便进去瞧了一眼。 很快,捂着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宋珩头痛欲裂,醒来就见自己不着寸衫,身旁还躺了个冰冷到发青的人,瞪大一双眼睛,瞳孔涣散。 他实在没有力气去叫住刚刚跑出去那个小厮,慢慢地想要去捡那地上的衣物穿起来,发现衣物被撕得破败不堪。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最后的记忆是在外院书房里,喝了一盏茶水,之后的事情,就全不知道了。 他将破败的衣物穿在身上,上前查看小安。他早已死了,身上全是受虐的痕迹。 正当他准备拿被单盖住小安的尸体,院子里脚步声急促,门被撞开的时候,他看到祖父不可置信的眼神。 真是凑巧了,祖父他们今日全都休沐在家。 父亲和叔父们也都跟着相继赶来,屋子里迅速围满了人。 宋珩看到祖父隐怒失望的神色,无从辩解。 宋元尚上去掀开被单瞧了一眼,啧了一声,说道:“父亲别生气,他虽签的活契,咱们多花点银子就行,也没什么大不了。” 国公爷猛地一耳光朝着宋元尚脸上扇得一声脆响,大怒道:“我如何会养出你们这样的子孙来?” 国公爷宋孝廉痛心疾首,捂着心口不停地颤抖,宋元尚站在那里不敢动弹,其余兄弟三个上前扶住国公爷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四老爷宋文尚道:“父亲,大哥说得也没错,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要紧的是,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不能传了出去,不然,珩儿这辈子就全完了。” 如今这件事,出了人命,还不是家生奴,这就非同小可,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国公爷气得面色铁青,“这件事不可散播开来,文尚,你去处理。” 宋文尚应了,立即将外院几个知情的小厮集中起来查问。 幸好这段时间家中的奴仆本就不多,大多都是家生子,还没有大肆传扬开。 屋里,宋珩始终不发一言,没有认错求饶,也没有辩解,只是看着屋角站着的大哥宋淳。 宋淳装得很心急:“祖父,问题是这个人的尸身怎么办?他家里人要是来要,我们怎么说得清楚?” 宋元尚挨了打,不敢再乱说话,二老爷宋承尚则道:“还能怎么办,给银子封口吧,千两万两,随他们要,要多少给多少。” 国公爷叹了口气,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烧了吧!” 宋珩突然说道。 众人一齐抬头向他看过来。 他头痛未消,此时已是十分清明,这件事,给多少银子,都是后患,人已经死了,只有狠下心,把事情做绝。 国公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他那个温文尔雅的孙子说出的话,“烧了?” 宋珩站直了身体,那一身破败不堪的衣裳随着他的动作晃荡,因他气度轩昂,身姿挺拔,竟分毫不现狼狈之态。 “劳烦大哥去替我拿套干净的衣裳来吧!”他要干干净净走出这里,不给家中的奴仆们留下话柄。 宋淳实在没想到,他竟能这样淡定从容,不该是惊慌失措,痛哭否认吗?既叫到了他头上,就算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当着祖父叔父们的面,他也不能拒绝,点头道:“二弟稍等,我这就去拿。” 宋珩的一声烧了吧,叫宋元尚醒过神来,“父亲,珩儿说得不错,这个办法好,烧了,死无对证,随便赔点银子就行。” 国公爷心中虽赞同这个办法,但见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孙儿竟做出这种丧天良的事情,事后还能如此淡定的讲出这样的话来,不得不叫他感到心寒。 一直默不做声的三老爷宋仁尚慢悠悠地道:“烧了,也不是死无对证,那仵作可不是吃素的,生前被烧死还是死后被烧死,也不是验不出来,该给的银子还是要给,别存侥幸之心。” 宋元尚向来与这老三不和,虽明白他讲的有道理,但被他这么怼到脸上,终觉过不去,“这不小心走水,烧死了人,人家怎么会去请仵作勘验?该赔多少就赔多少,你无缘无故,大把银子给他们,反而令人起疑。” “那万一人家要是非要去验,顺天府的查到家里来,又该怎么办?” “查就查,烧得黢黑的,除了能验出死后被烧,还能验出别的?我就不信了,那孙岱他敢为个奴仆公然与我庆国公府叫板!” “够了!”国公爷见兄弟两人这个时候竟还能吵起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儿子说的,太不像话,仗势欺人,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元尚,国法面前,庆国公府又有何了不起?这样的话,莫要再叫我听见!” 三叔的话提醒了宋珩,烧了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也不是给银子多少的问题,小安的家人必会受人怂恿去报案验尸,这顺天府的府尹孙岱是他的同窗好友孙世仪之父,若他开口,他必会帮这个忙。 “祖父,银子要给,孙岱那里,我等会儿便去找他封口,祖父若想打我,等我回来再动手吧。” “……”国公爷被他这话,这语气,气得吹胡瞪眼。 外面,宋淳已给他拿了套干净的里外衣衫。 他接过道了声谢,转到屏风后面,不紧不慢地换起了衣裳。 衣裳是宋淳自己的,知道弟弟是个讲究人,里外衣都是簇新,还没上过身。 这衣裳对于宋珩来说,显得有些花里胡哨,他穿衣喜欢素淡,这亮晶晶满身绣的金线,实在不适合他。此时也不是嫌弃的时候,好在两人身高都差不多,大小都还合适。 待他从屏风后出来,又是一位干净俊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的祖父、父亲,连着两位叔父全部是目瞪口呆,这像是刚刚才弄死一条人命的人吗? 068 哪哪儿都不对劲 他朝着众人一一行礼,“祖父、父亲、二位叔父、大哥,叫你们为我操心了,事不宜迟,你们先请出去吧。” “不肖子孙,宋家何以为继?”国公爷一声长叹,光听着,比鞭笞更叫人难受。 他最为得意的子孙,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一时间,宋孝廉似乎万念俱灰。 宋珩听到祖父的叹息,心如刀割,然而,事情不能再耽搁了,趁着时候尚早,将这火点了,才好掩盖。 今日无风,月华苑相对僻静独立,不会牵连到别的院落。 国公爷叹了这一声,带头背着手从屋里出来,宋文尚已经将外院的那几个奴仆全部控制在另一间院子里,等着父亲来再做决断。 宋珩在房里,把换下来的破败衣物扔在床上,又把屋中各处帷幔扯下来,全部扔过去,自屋角倒了些灯油,拿起火折子,点燃染了灯油的布料。 窗口有烟冒出来,他自里面缓缓走出,来到祖父暂时栖身的另一处院子,看到四叔控制住的那几个小厮,淡声道:“四叔,将他们全部远远发卖了吧。” 宋文尚心中虽是这样想,经不住那几个人苦苦哀求。听见宋珩的话,其中一个小厮直给他磕头:“二少爷,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呀,小的父母还在京郊,不能远行,求二少爷开恩。” 宋珩心中微微悸动,这些人的悲切,他不是不懂,一时心软,他将会有灭顶之灾,这些时他处处小心,正是因为昨日的一时心软,中了招,兄长好狠的心,他回家那日,分明已经跟他言明,不要这宋家的家产和爵位,他还是不放心,非要叫他身败名裂,他如何还敢存侥幸之心? “四叔,把他们的嘴堵上,今晚城门关闭之前出行,让老管家看管着,走水路,送去两千里之外。” 宋文尚不得不佩服他行事果断决绝,将来是个干大事的料子。他亲自动手,找了几块布巾,将那四个小厮的嘴给堵上。 屋子里,宋淳还在劝着祖父,“祖父,消消气,二弟也是一时糊涂,才会犯下这等错事,我和父亲都会说他,你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宋珩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的人说话,心伤更甚,远远看着那间屋子的火苗燎出窗格,半刻不愿多呆,转身出府,去找孙世仪。 傅芸早上起来,得知宋珩整夜未回,又没有任何消息,感觉十分奇怪。 去怡宁居里给老太君请安,被告知,老太君又开始闭关礼佛了。 再去福荣院,祖母一大早丧着个脸,她与二房的婶婶还有几个堂妹妹说尽了好话,也不见露出一丝笑意。 刚回到漱玉轩,青鸢从外面回来,说前院的月华苑走水了,烧死了一个小厮。 这死了人,可是大事!怎么这国公府这么不小心,隔三差五的就起火? 问题是这宋珩去哪儿了?今日怎么感觉哪哪儿都不对劲! 老太君的脾气她算是摸透了,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必要闭关礼佛。 “青鸢,月华苑什么时候起的火?” 青鸢回道:“大概是在辰时中吧!” 傅芸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面荡着秋千,还是没对上。去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分明是在辰时初,那个时候火都没起呢。还有祖母,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不高兴? 午饭后,傅芸抓着燕儿在院子里叫青萝教她盘发玩儿,宋珩突然从外面回来。 一身杏色绣有金线波纹的衣衫甚是抢眼,看得傅芸一愣一愣的。 傅芸上前给他行礼,“二爷,你昨晚做什么去了?怎么一夜未归?” 宋珩刚从孙世仪那里回来,昨晚上跟着满身污秽的死人不知道呆了多久,他嫌弃得要死,匆忙赶回来,就是为了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给祖父请罪,哪有空与她细说。 “晚点再说吧,我还有事!”他说完,又喊锦欣和锦屏,“你们速去打热水来,我要沐浴。” 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一回来就要洗澡,说不是去鬼混了一晚上,谁信? 傅芸心里头的无名火又烧起来了,这个臭男人,再敢碰她一下,跟他拼命! 宋珩洗了澡,命锦欣把换下来的那套衣裳拿去扔了,自己又匆匆离去。 傅芸装做若无其事在花架下荡着秋千,但见身边几个丫头怪异的神色,气得牙根痒,哪个都猜到了,他昨晚肯定是眠花宿柳了。 昨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她,丫头们私底下小声玩笑她也知道,她还小小感动了一下。这下倒好,刚过了一个晚上,又给人看笑话了。 这脸面,还能挣得回来吗? 傅芸坐着发了会儿呆,让小桃拿了几块酥梨糖米糕去找长平过来问话。 九岁的小厮长平活泼机灵,负责内外院之间跑腿传话,各房里都喜欢他。 今日他可是格外的忙,来回跑了好多趟,问的问题也都大致相同,因此,一来漱玉轩,傅芸还没开口问,他便先开口说起了今日外院的事情,月华苑死的那个小厮名叫小安。 听见这个,傅芸心境已发生逆转,昨日跟着宋珩回来的小厮,今日竟死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又问长平,宋珩昨日夜里去了哪里,长平回说他昨夜里并未出府,先是在外院书房里查什么策问,后来去了哪儿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没出府。 没出府?这就更奇怪了。 傅芸又让燕儿抓了把饴糖给长平,长平牵起衣兜接着,欢天喜地地走了。 到了半下午,宋珩回来了。 傅芸在屋里午睡,听到他回来,立刻起身,打算去东书房里问个清楚。 进了卧房里,闻见一股子药味儿,绕到床前,就看到沁珠坐在床头,宋珩趴在床上,光着上身,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见她进来了,宋珩沙哑着嗓子道:“怕吓着你,就没去叫你,你先去外面等等,上完了药再进来吧。” 她是那弱不禁风,胆小柔弱的人吗? “沁珠,你先出去。”她说。 沁珠手上还拿着药膏,闻言愣了一下,“二少奶奶稍等一下吧,上完药膏,奴婢即刻就走。” “我说叫你出去,你听不懂?” 069 妇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宋珩偏头看她,这妒意是半点不遮掩啊! 沁珠咬着下唇,低头拿着药膏,没动。 宋珩道:“沁珠,你先出去。” 她这才放下药膏,行了礼退下。 傅芸心头火又在烧,站在那儿斜眼睨着床上的人,嘴里哼笑:“怎么,我说话还不管用了?” 宋珩叹了口气,“我都这样了,你还跟着丫头吃醋较劲?” “国公府不是最讲尊卑的吗?我为主她为奴,她不肯听我的令,你这是护着她?” 宋珩不打算与她较劲,“你想怎么处置,随你!” “哟!听你了你这口气,我还敢处置吗?” 宋珩依然没跟她拉脸,好声好气,“你看看我这一身的伤,该用什么好口气与你讲话?” 她这才转了个弯,“怎么弄的?” “你先别问了,你把人赶跑了,就这么把我晾着,像话吗?”他笑了笑,“过来,帮我上药。” 她走过去,坐在床沿,拿起药膏,用手抹了,在他背上,不轻不重的抹了几下。 宋珩嘶了两声,“轻点儿……很疼的!” “你这伤我没猜错的话,是祖父赐的吧?”她暗自在心中揣摩了半天,又接着道:“外院月华苑走水,死了的那个小厮是你昨日带进府里来的,那场火,不是意外,对不对?” 宋珩怔住了,扭头看她。 傅芸依然抹着药膏,下手不轻不重,他没再叫唤了。 看来,是猜对了。 早知如此,她昨日就该出声,不要他把人带进府里来。 “你还有龙阳之好?”她又问。 这次宋珩立即回答了,“没有!” “没有那你为何昨日夜里一夜未回,也不叫人来带个信,你在哪儿?和谁一起,做了什么?” “你别问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妇人,管那么多做什么,下次有事不能回来,我会事先叫人来传话。” 傅芸一听他说什么妇人别管之类的话就来气,手上抹着药膏给他重重来了一下。 宋珩嘶地一声,斜眼瞪她。 她放下药膏,“好了,药已经抹好了,你不肯说,那我不问就是。” 宋珩也不知道为什么,挺喜欢跟她闲聊,怕她不高兴使小性子不理他,又说:“这几日我禁足在家,哪儿也去不了,你没事就来儿陪着我解解闷,说说话。” 傅芸说,“行啊,不过那沁珠,你最好别再叫她进来,如果可以的话,把她打发了吧。” 宋珩嗤地笑了,“你这小妒妇,打发了她,祖母那儿指不定得派谁过来,别自讨烦恼了,我不叫她进来就是了。” 他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这沁珠,她看着就心烦,有事没事在院子里晃荡的时候更烦。 傅芸起身要去洗手,宋珩又叫道:“先别洗手,我背上有点痒,你先帮我挠挠。” 傅芸才不肯过去,“痒,就说明伤口在愈合,不能挠,二爷你且忍忍吧。” 宋珩心知她这是不满意,心眼小着,也不强求,“好好,那我就忍着。” 连着两天,傅芸早上去给祖母请安,赵氏依然是不怎么高兴,只问了问宋珩的伤势,对于府中失火致人死亡之事,讳莫如深。 从祖母那里出来,准备回漱玉轩的路上,迎面遇上宋淳带着甄姨娘。 傅芸远远给他蹲了一礼,打算和朱妈妈一起离开,宋淳却走上前来,装得一本正经,“二弟妹,我二弟他现在伤势如何了?祖父也不许人去探望,你跟他说一声,我会劝着祖父,等祖父气消了,就去看他。” 距离祠堂失火过去有段时日,他的伤一好,成了府中孝义当先的大少爷,那个胆小怕死,卷银子跑路的大少爷已经没人再记得了。 做父母长辈的都是这样,对子孙身上的缺点可以选择性的视而不见,有那么一点点优点,四处宣扬。 傅芸瞟了他一眼,回道:“劳大哥关心,已经好了许多。” 宋淳点头,“你跟他说说,叫他好好养伤,不要思虑过甚。” 傅芸回道:“好!我会转告他。” 宋淳离开后,傅芸又转回头瞧了他一眼,他身边的甄姨娘也正好回头,朝她笑了笑。 她一度怀疑,祠堂失火那次,极有可能那火就是他亲手放的,目的就是想用这苦肉计,得到家中长辈的怜惜和原谅,显然,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回到漱玉轩,傅芸去东书房看宋珩,他的伤口已开始结痂,再等个两天,疤痂里面长齐全了,就能起身活动。 她告诉宋珩,遇到他大哥宋淳的事情,宋珩愣了下,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宋珩被禁足,这两天几个堂兄弟也曾特意托人来转告她,让她告诉宋珩,他们的关心。 宋珩也都一一有礼貌的让她带话回应,唯独自己的兄长,他竟还没什么表示。 傅芸突然想到了宋淳身边那个甄姨娘,如今杨氏不在府中,她倒是显得容光焕发。 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傅芸打听到甄姨娘在西跨院里跟几个小丫头在扑蝶,带着青鸢想去会会她。 甄姨娘看到傅芸,上前来给她见礼,拿着一个大琉璃瓶在她面前炫耀,她抓到的一大瓶子彩蝶。 傅芸虽觉得这种行为极其无聊,还是很给面子的赞扬了两句。 甄姨娘似乎也看出她不的屑,让丫头拿了个小罐子过来,又将傅芸的手拉过来,把小罐子里的蜜糖涂在她的手背上,再将琉璃罐子打开,里面的彩蝶争相飞出来,却不急着离去,在傅芸两手边翩翩起舞。 “……”傅芸还是无语。 甄姨娘笑说,“二少奶奶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哎!我们长年困在这院子里,除了做这没意思的事情,还能做什么?” 傅芸问道:“你没来这儿以前,最想做什么?” 甄姨娘噗呲一笑,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看天,无限憧憬,“我没进国公府以前,最喜欢看皮影戏,整日里闹着要兄长带我去看。那时候最大心愿就是有一天,自己去弄个皮影戏班子,想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那现在最想做什么?”傅芸又问。 “现在……”现在她只想离开这里,可惜,不敢说出来,“现在没什么想做的了。” 傅芸唤了下首站着的青鸢和甄姨娘的两个丫头去打水来,她想把手背上粘糊的蜜糖洗掉。 趁着没人,她问甄姨娘,“大前日夜里,月华苑失火的头一天晚上,大少爷在哪儿,你可知道?” 070 父亲升迁了 甄姨娘闻言呵呵直笑,“二少奶奶,你问我这话,要是叫别人晓得了,那可了不得。” 做弟媳的问大伯的私隐,这像什么话? 傅芸也不害怕,“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才敢来问你,你放心,不管你说了什么,我也不会牵扯上你。” 上回有关那个孩子的事情,甄姨娘是有自己的报复的私心,后来尘埃落定,这个二少奶奶确实几度为难,也未点明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倒是叫她刮目相看。 更何况,今日她问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还能怕什么牵扯? “那日我特意去厨房要了一盅莲子羹,放在碳盆在温着,等到三更天,大少爷一直未回来,我叫丫头去问了,也不在薛姨娘房里,去了哪儿,我们都没人敢过问。” 她们不过是妾室,轮也轮不上她们过问。 傅芸心头的怀疑更浓,索性又问她:“那大少爷可有龙阳之好?” 这话使得甄姨娘笑得花枝乱颤,她这身份问这些话,着实是不应该,这些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府中知道的人也不算少,“二少奶奶,大少爷的事情,你还是别好奇了,这又不关你的事,你问这些做什么?” 傅芸拉着她的手,“你只需要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甄姨娘笑着点头,“有吧!他呀,不讲究的,男女通吃,不像……”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甄姨娘急忙打住。 傅芸只关心宋淳,倒也没注意其他,她怀疑的事情,竟与那宋淳全对上了,这是她想多了,还是实事就是如此? “你放心,我也就是好奇问问,没别的意思。”傅芸怕引她起疑,干巴巴的解释。 甄姨娘倒是无所谓,这府里有那龙阳之好的,也不是大少爷一人,二少奶奶初来府里,国公府内里的肮脏还没见识到,慢慢时间长了,涨了见识,就不会这么好奇了。 傅芸回去的时候,傅家的周妈妈又来了,说是她父亲高升了。 如今战事逐渐明朗,燕王的兵已退出大宁关,李炳琮乘胜追击,就等着生擒燕王,再班师回朝。 年前陆续有官员出逃离京避祸那会儿,傅荣借机在吏部慷慨陈词,要忠心护国,与逆贼势不两立。 当时的状态下,敢说这话的人属实不多,一度传扬甚广。甚至私下里,很多人骂他脑子不清醒,岂料,时至今日,他已然是尚书大人口中连连称颂的英雄人物,这空出来的右侍郎之位,非他莫属,皇上登基后,朝局逐渐稳定,这升迁旨意,便下来了。 依着傅荣现在的年纪,坐上这个位置,广宁伯府,算是抬起了头,一时间,门庭若市。 傅芸听着周妈妈喜滋滋地说个不停,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靠自己能力挣来的前程才叫人心安,虽说有着投机之嫌,那也得父亲有那个胆识与魄力,从来官场都是黑暗,老老实实的人,有真本事也没用,靠不了关系,就还得靠这头脑与气魄。 可惜的是,自己还深陷于这深宅大院中,进退维谷,尴尬得左右为难! 傅芸去了东书房里,宋珩只在床上趴了两日,这两日已是趴不住,披了衣裳起身,在书桌前坐着看书。 瞧见她进来,宋珩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喜事?” “我父亲升迁吏部右侍郎之位,宴席定在一个月之后,宴帖已经送去祖父那里,你到时可会去参加?” 一个月之后,刚好国丧满了一百天,正是可以操办酒宴的时候。 宋珩合上书本,愣了一下,岳父年前那一番忠君为国的言论他也有所耳闻,不仅如此,还有些惊讶,如今能顺利升迁,必然是与当时这番言论有关。 他笑了笑,说,“当然要去,岳父大人升迁之喜,自当去恭贺一番。” 傅芸想着一个月以后他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照道理,是应该要去,也就是过来确认一下。 傅芸又想起今日打听到的事情,便又问他,“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可还疼着?” 宋珩摇头说:“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有些痒,只要不反复,一个月之后去赴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你这顿鞭子,是为你大哥挨的吧?”她看屋里只有他们两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宋珩怔住了,她怎么能知道?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宋珩已有些愠怒。 她多半是发觉了点什么,在胡乱猜测,这些事岂是她能管的?宋珩脸色变了又变,“前日就跟你说了,这些事情你别过问,你别平白闲着没事胡乱猜疑。” 傅芸觉得他就是个滥好人,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也能去替兄长受过?脑子有问题吧! 傅芸已是忍无可忍,今日非得这把这件事说明白说透了,不然她能憋屈死,“夫妻本是一体,你无端地去替别人背这污名,我为何不能过问?这几日祖母哀声叹气,可不正是为了你?明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不辩白?” 宋珩心中也是相当压抑,“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别瞎猜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告诉我,究竟是哪样?” 宋珩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温言细语道:“我打算今年入仕,求个外任的官职,带着你离开京都,这家里的事情,不管是哪样,你都无需去管。” “真的?” 宋珩点头:“到时可能比不得在家里这般舒适自在,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跟着我吃苦头。” 傅芸觉得自己灰暗的人生,似乎又看到了那么一点希望。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傅芸干脆说得再明白一点:“那我有个条件。” 宋珩瞧她那模样,也猜到她要说什么:“不许我纳妾收通房是不是?” 傅芸笑说:“正是!你看你父亲,没有妾室,没有通房,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他?” 宋珩脸上本来还带了点笑意,听她这话,笑容便消失不见,“长辈的事情,你这么议论不合适,以后莫再提这些了。” 这也不是说的坏话,傅芸以为他是不想依她,借着这话甩脸子给她看,心也冷了半截,再说无益,便也闭了嘴,堵气出了房去。 071 宴席 广宁伯傅荣的升迁宴,举办得十分热闹,前后院的席面加起来,有六十多桌。 袁氏喜不自禁,连带着对傅芸也有了点好脸色。如今的广宁伯府可不比从前了,她内外院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外院里来了好几个俊俏的小公子,那都是之前说好了,她把傅涓悄悄带着屏风后面,让她先相看,觉得合适,再细谈。 傅涓也躲在屏风后瞧了老半天,比较来比较去,就没有哪一个能比得过她的姐夫,心中不甚满意,噘嘴去回了袁氏,一个也看不上。 袁氏在她脑袋上点了几下,“你个傻丫头,看人不能光看长相,主要还是得看家世,你看为娘当年,选中你爹,现在可算是盼出头来了。” 傅涓嘁地一声,“娘,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八百遍了,你不烦我都听烦了。” 袁氏依旧是笑嘻嘻,“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宴席还未开始,傅芸拉着好友秦书瑶去自己原来的闺房小院里坐着说话。 秦书瑶的婚期定两个月以后,对方也是军户出身,舞刀弄枪的行家,比她大三岁,目前是在禁军中效力,任了个小旗的职位,听说人长得高大威猛,秦书瑶刚开始十分不乐意,家里祖母给做的主,根本不听取她的意见。 秦书瑶满腹牢骚,对着傅芸抱怨了一通,说想逃婚。 傅芸比她还想逃,问题是怎么逃?往哪儿逃?两人相互倾吐一番,又相互安慰。 估摸着宴席快要开始,两人带着丫头们朝着办席的院子走去。 不料,竟遇上袁家的那个表哥袁子休。 这货以前常来府中走动,进内院里给袁氏请安,对傅家内院熟门熟路,今日办席,丫头婆子们忙得脚不沾地,他混进内院里来也不稀奇。 袁子休一见到她,立刻就上前来,“芸儿,好久不见!” 傅芸直犯恶心,只有家中长辈唤她芸儿,这个袁子休以前也没这么喊过她,今日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秦书瑶是个直脾气,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压低声音:“放肆!这芸儿也是你能叫的?这儿是傅家内院,不是你个大男人该来的地方,滚!” 袁子休却瞪了秦书瑶,“你个臭丫头,这儿又不是你家,干你何事,你一边儿去!” 说罢,他竟是想动手前来拉扯傅芸。 傅芸察觉不对,急忙侧身,躲开袁子休,又趁机脚底下一带,绊了他一下。 袁氏这是脑子被门夹了?这个时候放袁子休这货来恶心谁呢?今日是父亲的升迁宴,搞出些不好听的,她脸上有光?搞不好父亲还真能为这事休了她。 傅芸心中火冒出三丈高,袁氏究竟带没带脑子? 袁子休被她绊了个趔趄,转回头怒道:“你别以为嫁进国公府有多了不起,该你倒的霉你就得认!” 说着他又转头朝她扑过来。 她带来的青鸢和青萝以及秦书瑶带的两人丫头立刻动手拉住袁子休,这货突然就大声喊叫,“你们几个臭丫头,快点放手!” 秦书瑶左右看了看,听见内院席面那边似乎有人朝这边走,急得冒汗,小声哀求他,“你别喊了,你疯了?” 袁子休还来劲了,“我喊又怎么了?这儿是我姑母家里,你们敢对我无礼?” 这要是叫人看见,怎么说得清楚? 傅芸算是看出来了,这怂货大约又是被什么人给唆使了,趁他正被几个丫头拉扯着,她把心一横,转头捡了花坛边上的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照着袁子休头上一拍。 那一下,说不上重,也不算轻,他就那么直直地倒进了路边的一丛矮冬青树的后面。 “他不会……死了吧?”秦书瑶吓傻了。 “死不了,我们快走!” 傅芸拉着秦书瑶朝办席的院子走去,叫几个丫头都跟上,刚走出一二十步,迎面走来五六个妇人,打头那位,是定远伯谢家的小女儿谢汀兰,她在郑家吃席的时候见过,与程瑛两人十分要好。 定远伯府这些年混得风声水起,早已不与广宁伯府往来,如今父亲升迁了,他们又都赶来贺喜了。 傅芸正想上去与她们客气一番,告诉她们走错了地方,那谢汀兰却朝她们背后张望了两眼,假模假样的问道:“咦!刚刚我们还听见有男人在这儿争吵,二少奶奶,秦大姑娘,你们可是遇到什么人了?” 傅芸把脸一冷,“没遇到,我们也听见好像有什么人说话,走过来就看到你们了。” 秦书瑶说:“就是,这儿是傅家的后院,哪儿来的男人?” 傅芸则说:“可能是我两个弟弟顽皮,不用去管他们了,这马上要开席了,各位还是先请上席吧。” 谢汀兰已不好再说什么,一边跟她走,一边回头又看了两眼,傅芸全看在眼里。刚才如果她没有当即立断把袁子休打晕,这会儿恐怕已经被这谢汀兰带着人无意中撞见。 莫非这谢汀兰不是第一次来傅家?竟能对傅家的后院如此熟悉。 傅芸在吃席过程中,找了借口,把傅涓叫出来,问她有关谢汀兰的事情,才知道这之前,谢汀兰已来过四五回。 以前毫无往来,这一个月,跑来五回,傅涓那个性也不好,没几个人能与她合得来,这谢汀兰就能与她一见如故? 她又让青鸢回去园子里瞧了瞧,听两个丫头说了,表少爷错进内院里,不小心摔一跤,跌破了头,回外院叫了大夫。 傅芸听了大为满意,又去问了秦书瑶,今日吃席,她的几个哥哥来了没。 秦书瑶回说,自先帝崩逝,三个多月没敢开席,广宁伯府是头一茬,哪能不来的,几个哥哥全都来了,没准儿在外院闹腾得很呢。 傅芸便对着秦书瑶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秦书瑶听了直点头,说事情弄清楚之后,会找人给她传消息。 今日宋家算是给足了傅家脸面,世子爷宋元尚也来吃酒了。甚至还一度给傅荣和袁氏解释,郑氏因为孩子生病,耽搁了行程,还未回府,不然也会来恭贺。 这场席宴前后闹了一个半时辰,吃完席回去,已至亥时初,宋元尚似乎是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由两个小厮架着他上了马车。 傅芸和宋珩坐另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宋珩没喝多少酒,身上酒味不大,人也是十分的清醒,却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 傅芸知道他这个人有事喜欢埋在心底,问也问不出来,便也懒得理他,闭目养神。 街道寂静,只有驭夫挥手鞭子,和马车行走的辚辚声。 忽然,听得有人哀叫了一声,这声音,是个男声,是痛苦,是哀求,凄哀隐忍,甚是扎耳。 072 烂透了的国公府 傅芸睁开眼睛,惊愕地看向宋珩,“这是谁?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叫他们停车去看看?” 宋珩怔愣着,半晌没有做答。 傅芸意欲撩开车帘,宋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色不是太自然,“应该没什么事吧,有事他们都晓得停车叫人。” 傅芸感觉宋珩抓着自己的手凉得像冰,冷得透骨。 那声音,怎么能是没什么事? 聪明如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亏得她一直在心里夸赞,这世子爷公公是个好男人,难得的,没有纳妾,没有通房,却不知,原来是另有玄机。 喜好男色,本来也没什么,但这般在马车上行事,后面还有儿子儿媳,虽是醉酒,分明还清醒着,与她父亲告别时,言谈举止也还得当,此时这般放荡行径实在荒唐。 感觉到她手上的力量缓缓松懈了,宋珩也放开了她。 不料,这短短一会儿功夫,那声音又再度传出来。 她再次抬头去看宋珩,他那双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暗淡无光,默默地垂下。 宋珩不得不出声,叫驭夫将车赶慢一些,不要跟得太近。 那声音虽在渐渐远去,羞耻之心却越来越盛,宋珩别过脸去,没有看她。 傅芸也是无话可说,太尴尬了。 国公府这是从内里烂透了心吧!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早已腐臭生蛆,但见这些赶车的人如此淡定,想必都是见怪不怪,唯有她一人,在这里大惊小怪。 这样的人,生出宋淳这样的儿子才正常,宋珩是他亲生的吗? 宋珩让驭夫把马车驶进二门处,守门的婆子提了灯来开门,门一开,宋珩大步往里走,扔下她在后面。 青鸢和青萝两个在门房处要了盏灯笼,主仆三人一路回到漱玉轩,傅芸看见东书房里亮起了灯,没有进去,此时去了,反而更加尴尬吧,她不能问,他也不能说。 她回到正屋里,时候也不早了,两个丫头开始张罗伺候她洗漱就寝。 原本按祖父的意思,是打算等国丧一百天满了,让他们圆房,圆房那天她得跟宋珩一起进家祠上香祭祀,老太君便想等郑氏回来,因为霖哥儿突然染了风寒,郑氏一行人耽误了回京的行程,听说还要再等上个三五日。 今晚这事让傅芸越来越抗拒这烂透了的庆国公府,唯一叫她觉得欣慰的是,宋珩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早起,去东书房,宋珩已不在屋里。 傅芸看了眼沙漏,与平常一样,她并没有晚来,他这是在躲避她? 那就让他躲着吧。 傅芸去给福荣苑给祖母请安,听说宁州那边在下大雨,路不好走,郑氏一行还得再过半个月回来。 虽然郑氏一行回京的日子一拖再拖,总归是要回。一想到郑氏即将回来,傅芸知道,这段时间的好日子该是到头了,春日天气和暖,每日晨昏定省是少不了。 也不知宋珩所说的外放,什么时候能成行,真希望能快一些。 从福荣院请完安回来,燕儿拿了封信进来给她。 单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秦书瑶,想是昨晚上的事情有结果了,这样急不可耐,一大早给她来信。 她拿了信进房里,打开一看,倒是又叫她给猜中了。 昨晚上散席的时候,秦书瑶和她的几个哥哥将袁子休提溜至一处无人的巷子里,胖揍了一顿,逼问他为何在傅家内院对自己妹妹无礼。 袁子休那怂货立刻把前因后果都给交待了。 是谢家人找了他,给了他一笔不菲的银子,想叫他趁着人多,让傅芸当众出丑,事成,还会再给他一笔银子,他刚好近段时间输了不少,正是急缺银子的时候,就应下了这事。 谢汀兰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么做,无非就是与陈瑛串通一气,想再造出一个,她与表哥牵扯不清的谣言来,叫庆国公府把她赶出家门,当真是煞费苦心。 看完信,她点了灯烛,把信烧了,正准备给秦书瑶写回信,外面朱妈妈来说,怡宁居老太君派人来传话,叫她过去。 傅芸吓了一跳,这个时候,老太君叫她去,莫不是为了圆房的事情?唉!真是…… 这躲也躲不掉,相对比较,宋珩算是这个时代的好男人,自己是不是也该入乡随俗,变通一点? “朱妈妈,二少爷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朱妈妈回说,“二少爷没出府,在外院会客呢。” 不管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傅芸带着朱妈妈一起朝怡宁居走去,半路上,遇上宋珩。 傅芸朝他行了礼,“二爷,老祖宗这个时候找我们,是为的何事?” 宋珩摇头说:“我也不知。” 他刚刚在外院里与几个同窗研究一篇策问,突然听得太祖母唤他去怡宁居,其实心中所猜想,与她差不多,也以为是为圆房之事。 他一直对圆房有所期待,但经过昨晚,又甚感羞愧,父亲荒唐的行为,叫他无地自容,高傲如他,在她面前,那点尊严,被父亲摔得粉碎。 门口有小丫头替他们打了帘子,两人前后跨进门槛,就见下首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大约三四十岁的妇人,另一个,是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文静秀气,看起来和傅芸年岁相仿,十五六岁的模样。 两人的穿着打扮很是平常,外衣都是着的绸缎,看一眼便能知道,是较为劣等的料子。 赵氏在老太君左边下首的位置坐着,夫妻二人进去先是给老太君行礼问安,后又给赵氏问安,随后宋珩又面带笑容给那妇人行礼,“伯母,陆青也未告知我您来京的消息,这一路舟车劳顿,身体可还安好?” 这妇人就是陆青的母亲余氏。 余氏微微点头回礼,笑说:“我们本来就是水上人家,坐船来的,倒也没什么不适,都好着。” 宋珩又给那少女行礼,唤了她一声,“祺妹妹!” 陆祺站起来,低着头给他回了一礼。 宋珩说完,又拉过傅芸,“芸娘,这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陆家伯母和祺妹妹。” 073 良家妾 傅芸忙上前给她们见了礼。 宋珩又接给她们介绍,“伯母,祺妹妹,这位是我娘子,傅氏芸娘。” 余氏是长辈,又是恩人,因此,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陆祺屈膝给她回了一礼。 他们见完了礼,上首老太君呵呵笑说,“珩哥儿在我面前念叨你们好多回了,若不是遇上这一连串的事情,我们早该亲自登门答谢,真是惭愧呀!” 赵氏也跟着说:“我原本是想着,等珩哥儿他母亲从宁州回来了,再由她带着礼品去府上,倒是不知恩人们竟来了上京。” 余氏回道:“老祖宗、老夫人快别这么说,我家青儿这段时间在京中,也是得亏珩哥儿相助才能安定下来。听说今年科考取消,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人在京中,这才带着他妹妹来京。青儿这孩子也是不知礼,竟也没进府里来给老祖宗请个安,是我这做母亲的教导无方,今日特意来赔罪来了。” 宋珩则回说:“伯母快莫要这样说,陆青兄弟并非是无礼,他志气高洁,想待金榜题名以后再来府中拜访,哪晓得事与愿违,伯母何来赔罪之说。” 老太君点头,“嗯!恩人莫要客气,这珩哥儿啊,可是我的命根子,你们是他的再生父母,这恩情我们是不能忘,往后就算是一家人,就莫要再说客气话了。” 余氏略有些惶恐道:“这些都是珩哥儿的造化,再生父母我们岂敢当!来的时候青儿跟我们说了,切莫要挟恩图报,我们这一家子平头百姓,此生有幸,能与庆国公府结缘,青儿落脚在上京城便是沾了莫大的光,偶尔能进府里来给老祖宗磕个头,已是心满意足。” 老太君诶一声,“这是哪儿的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庆国公府,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我知你们救珩哥儿是出于善心,并非图报答,这不是有句俗语说了吗?善有善报嘛!” 宋珩也道:“我被救之后,不记得身世,伯母一家待我亲善,我一直铭记在心,这一生一世,不敢忘却。” 余氏立刻话锋一转,对宋珩道:“想起那会儿,青儿他爹把你送回来,小腿受了伤,在水中泡得奄奄一息,真是可怜!看上去跟青儿也是差不多年岁,看着叫人心疼,说起来,得亏你褀妹妹天天去给你换药,不然你那腿,可能就得落下残疾。” 傅芸一直在旁默默站着,也插不上话,突然听到余氏提起这茬,觉出了些别的意味,便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何许人也?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果然眼神扫向陆祺。 陆祺此时已是羞红了脸。 宋珩也听出来了,当时在陆家,他就知道,陆家人有这方面的意思,那时他没那么多心思考虑这些。 娶妻纳妾,对男人来说,是最正常的事情,陆家于他有恩,像陆家这样的人家,只要他们家愿意,纳为妾室倒也不无不可。 只是……宋珩回头瞧了傅芸一眼,担心她可能不会答应。 他那时候多半时间昏迷着,腿伤换药,是不是陆祺,他真不知道,后来清醒了,腿伤也好得差不多,陆家现在说是她,他也不能否认。 真要论起来,他与陆祺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陆家并非是一贫如洗的人家,家中住的也是三进院,对子女的教养也算严格,请了好几个下人,照道理,轮也轮不上陆祺去替他换药。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要紧的是,余氏当着老太君的面,说了这话,就是有意要把陆祺给他,他能说不要吗?这里,没有人会过问他的意见,也没他说话的份。 赵氏看了陆祺几眼,她一直觉得嫡系子孙不旺,宋淳已有两房妾室,宋珩也已成家,安排个良家妾正是妥当,便没有二话。 老太君则看着陆褀打量,从进这个门给她问了安,一直默默地坐在那儿,不言不语,虽是平民百姓,看上去倒也是知礼,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不能推辞,便问道:“这祺姐儿多大年岁了呀?” 余氏回道:“回老祖宗话,年后就要满十七了。” 像是纳妾这种话,也不好明着说,老太君便点了点头,又说:“这丫头啊,长得水灵,我看着也喜欢,咱们也不是外人,不如这样,把这丫头留在我这儿,不知恩人舍不舍得呢?” 余氏目的算是达成了,欢喜道:“承蒙老祖宗抬爱,是祺姐儿的福份,我又岂能不舍。” 傅芸整颗心揪了起来,面上不动声色,默默站着,她不能在这种场合表现出任何一点不满情绪,不能在这个余氏面前,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至于怎么个留法,那是后话,聊完了这项要紧事,余氏又给老太君和赵氏说起了救起宋珩的过程,以及宋珩将近一年时间在他们家发生的一些大大小小事情。 这一聊,便聊到晌午,老太君留了她们在怡宁居里用饭,宋珩和傅芸也都留下了。 宋珩见傅芸在那之后一直默不做声,心里也知道她这是又要为此闹脾气,打算回屋里去,再好好哄哄她,向她保证,就只纳这一房妾室,绝不会再有其他。 傅芸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最为心酸的是,她还强迫自己在吃完饭以后,笑着送那对母女离开。 她虽未过份表现出什么,都是女人,老太君和赵氏同样年轻过,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情。 既要纳妾,夫妻二人就不得不先圆房,郑氏三两天又回不来,老太君便想着,不等了,“珩儿,我刚才瞧了眼黄历,明日,是个吉日,又是你祖父他们休沐的日子,那明日便开祠堂,你带着芸娘进去,给祖宗们磕头敬香。” 一般世家大族的家祠女子除非是身披诰命,否则一生也只有在新婚时,由丈夫领着进祠堂一次,算是认祖,从此为一家人。 她当时嫁进来,宋珩还没回来,明日走完这一步,才能真正意义上算是宋家媳,也是圆房的前提。 宋珩恭敬回了声是。 老太君又对傅芸说:“芸娘,陆家于珩哥儿有恩,咱们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家,那丫头我看着是个本份的,过几天叫人抬进来,你好生调教着,莫要失了我们宋家脸面,也莫要纵得她不晓得尊卑规矩。” 傅芸也恭敬地回了声是。 074 歪主意 回去的路上,傅芸走得极快,宋珩本想与她稍稍解释一两句,见她那模样,知道说什么也是枉然,便也只能由她了。 他本来是想外任以后,这辈子就与她两人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哪晓得陆家就突然找上门。 朱妈妈叹了口气,朝傅芸追上去,打算开解安慰她。 宋珩又想着,她要闹脾气便让她闹吧,也不能事事这么惯着她,天下间的男子,都可以纳妾,为何独他不行?得狠下心,刹刹她的小性子,先让她自己冷静冷静,便没有急着追上去。 朱妈妈进房里,看她气性虽大,此时也还克制,平静地铺着宣纸,又准备抄写佛经,并没有哭,也没有显出多么伤心难过的模样,一时间,那些话,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傅芸知道她有话想说,也能猜到她要说什么,“朱妈妈,你什么也别说了,这件事情,没人能劝得了我。” 朱妈妈笑了笑,“奴婢帮二少奶奶研墨吧!” 朱妈妈知道她的脾气,只得把话忍回去。这个家里,既是老太君发了话,基本没人敢忤逆,这事儿,没得转圜的余地,只有等她自己慢慢想通。 傅芸往常有烦心事,慢慢抄着佛经,总能归于平静,今日却是大不相同,心中却越来越浮躁,最后扔了笔,起身,朝东书房去了。 朱妈妈怔怔地看着她远去,没有再追上去。 宋珩倚在书房窗格边的软榻上,看着房顶出神,听到脚步声,偏头朝窗外一看,傅芸拉着脸,提着裙摆朝书房急走而来,竟显得有些气势汹汹。 宋珩觉出些慌张,起身端坐着,暗自犯嘀咕,原来别人说的惧内,就是这么个滋味儿? 傅芸直接推门进来,锦欣和锦屏看她那脸色,自不必她说,默默地退下,关了门走得远远的。 “明日祠堂祭祖我不去了,来跟你说一声。”傅芸着在门口撇了他两眼,说完,转身准备开门离去。 “芸娘,等等!”宋珩起身,上前按住她拉门的手,温声道:“别闹了,我也不想这样,你这要是闹起来,惹了太祖母和祖母她们不高兴,是要吃大苦头的。” 傅芸甩开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泼妇,努力克制着语气,“我跟你说过,想要我安安心心做你妻子,你不可以纳妾,不可以沾染别的女子,以前我不计较,自我进这个门以后,这些,我不能接受,我现在就去找老祖宗,把这些话,都告诉她。” 宋珩紧紧拉住她,“你不能去!太祖母她是喜欢你,前提是你得是个听话懂事的曾孙媳妇,你去与她讲这些话,除了惹她震怒,讨不到半点好处。” 傅芸想再度甩开他,他越拉越用力,“你放开我,我才不怕呢!反正我明日就是不要去祠堂祭祖,你放开!” 宋珩干脆伸手抱住她,“芸娘,乖一点,我也不想这样,她们来京,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若是别的人,我还可以开口推拒,陆家是恩人,伯母又说了那样的话,事关祺妹妹名节,我还能说什么?” 傅芸咬牙,“祺妹妹,叫得那么亲热,你心里在偷着乐吧?” “真没有,我跟她没见过几次面,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她家里有姊妹两个,她兄长也是这么唤她,我当然是跟着他兄长一样唤她祺妹妹,哪里不对了?” 傅芸拿手撑着他的胸膛,“你先放开我再说话。” 宋珩怕她真跑去找太祖母乱说,“你得答应我不再瞎胡闹,我就放开。” “你不纳妾,我就不瞎胡闹。” 这对话,又回到了原点。 宋珩耐着性子温言软语,“都跟你说了,我也不想纳她为妾,这不是没办法吗?” “你根本就是不想拒绝。” “什么叫不想拒绝?你当时也在场,你说我该说什么?” 傅芸缓了口气,“你要真不想纳她做妾,办法多的是。” 宋珩无奈,“那你说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没办法,我有办法。” 宋珩低头看她略带闪躲的眼神,知道她所说的办法,一定是想了个歪主意,便问,“你说来听听。” “祖母极为信任白云观的无为道长,我想带点银子去,贿赂他,也不说别的,就叫他说,你与那陆祺八字相冲,纳她为妾室,为妨害你,祖母肯定会反对,到时你再出个主意,叫家里人帮这陆祺相看个好点的人家,做人正妻,不比做妾的好?” 宋珩暗自思忖,这方法倒也还可行,“这个无为道长德高望重,岂是那么好收买?” 傅芸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一百两不行,那就给两百。” 宋珩摇头叹息,“你这脑子里,平日里都是想的这些?” 傅芸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这些都是人生大道理,不比你那诗词歌赋差多少。” “那好吧,我就陪你胡闹一回,要是行不通,你可不能怪我。” 傅芸心情由阴转晴,信心满满,“那我们现在就去。” 宋珩朝窗外看了看,“不必这么着急吧?这时辰太晚了,待赶到观里,天也该黑了,等再返回,得到什么时候?更何况夜里路上也不安全。” 傅芸拿手撑着他,尽量相隔远一些,“那明日圆房也不着急,等把这事解决了再说。” 提到圆房,宋珩又笑了,“你是怕我反悔?” 可不正是! 男人不都是那样,没有得到手,百依百顺,一旦到手,啥也不是! “傻瓜!”宋珩伸手摸了摸她光洁的脸颊,“明日开祠祭祖不过是个仪式,你我早就是夫妇,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我若真想那么对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过错,我只是想在长辈们面前给你这份尊重与体面。” 听了他这一番话,傅芸突然觉得自己心头那最后一道防线崩裂,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而又真诚的眼睛,突然觉出些不好意思,干脆扑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身,闷头轻声道:“你可不许骗我。” 宋珩嗯了一声,应她。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想不到自己竟能迁就她至此。 075 人间四月好时节 翌日五更,朱妈妈早早备好了一套大红衣裙。 傅芸看着那与嫁衣相仿的衣饰,有些犯怵。虽说这只是个仪式,倒底有些东西意义已经不太一样。 在她心里,这代表着,她今日要正式接纳宋珩为自己的丈夫,昨日他的一番温言细语言犹在耳,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她更是清醒地知道,别人对你好,并非天经地义,只有自己做得更好,才能叫对方的好持续下去,这个道理,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 昨日从书房回来,朱妈妈见她红着脸,一声不吭,搞不清楚状况,怕她心情烦躁,也没敢多问。 今日还在担心她会闹脾气,倒是没想到,她很是乖顺的由着青鸢和青萝两个丫头给她梳妆打扮。 朱妈妈提前一个月在锦绣纺给她置办了这套红衣,一整个冬日,穿得极为素淡,陡然看到她穿着正红的衣裙,还真是亮眼。 正是人间四月好时节,不冷不热的时候,春衫单薄,也显腰身,再稍稍上点妆容,这二少奶奶简直可以与那画像上的神女媲美。 青鸢打开妆屉,看到一个精致的小瓷盒,打开来,里面是胭脂,正想给傅芸脸上扑一点,被她拦住。 傅芸记起,这东西是郑泠送来的,她当时没多想,随手放入妆屉里,一直没用上,也就没想起来。 想起那日去永安候府的情形,不管郑泠当时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东西她是不想要了,“青鸢,这个拿去扔了吧,我不用这些东西。” 朱妈妈瞧了一眼说:“二少奶奶脸色一向好着,这东西是用不着。” 傅芸是担心郑泠使坏,无凭无据的,也不好直说,怕两个丫头贪恋,只嘱咐:“青鸢,青萝,这东西看着精致,放了太久,擦在脸上总是不好,这个月铺子上来的胭脂我给你们多留两盒,不比这个差,一会儿拿出去扔了吧。” 两个丫头应了,又专心替她打扮。 她这边刚穿戴好,宋珩也过来了,同样是一身的红衣。 好看的人,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两人互瞪着打量了一番,最后相视一笑。 朱妈妈看到两人这么好的氛围,特别是傅芸,似乎完全没有被自己夫君即将纳妾的事情所困扰,虽有些搞不明白,倒也欣慰,她能想通便好。 两人一起去偏厅里用过早饭,一起去老太君和祖母请了安。 今日开祠,只是补新婚那日未完成的仪式,图个吉祥兆头,期望子嗣绵延,并未大肆请客,只请了族中两位耆老来做了个见证,省去了许多繁琐步骤。 宋家的宗祠十分气派,三进院子五开间,上回着火的那一排罩房早已经修缮一新,廊庑相连,错落有致。 傅芸随着宋珩一起,洁面净手,由耆老领着进入正厅。 正厅正前方挂着的是宋家两位最有名望,官拜宰相的两位先祖的画相,左右两旁的柱子上还刻有两位生平事迹。 那一排排的牌位,几乎摆满了整面墙。 傅芸不敢乱瞟乱看,听着耆老的提示,跟着宋珩一起跪拜行礼,最后来到香案前,跟着他一起磕头上香。 尔后,两人又去到院子里,另一位耆老则照着院中的石碑念着宋家的家训,时不时还有问有答,答案也刻在石碑上,不能分心,得细心聆听。 这些本来是极为郑重庄严的一幕,傅芸稍抬了下眼,看到不远处廊庑底下站着的世子爷公公宋元尚和大哥宋淳,便又觉得不对味儿,这一走神,差点误了耆老的问答,好在宋珩先答了,她忙按他的话做答。 虽说是简略了不少步骤,待到两人从祠堂出来,已是午时。 怡宁居里备了家宴,男女分桌而坐,只因宁州的妇孺还未归来,依然显得清冷而单调。 吃过午饭,宋珩被几个堂兄弟拉走了,傅芸则还有别的事情。 回到漱玉轩里,朱妈妈叫两个丫头搬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箱笼放到房里来。 她正诧异那里头装的什么,看到朱妈妈把两个丫头朝外面赶,马上就猜到了,为了避免尴尬,面上依然装做不懂。 女子出嫁前都有自己的母亲或是族中的长辈或多或少讲解过这方面的事情,嫁妆里也该有一套这样的东西,但是傅芸的情况特殊,细心的朱妈妈找了老太君,搬来了这个箱子,聪慧如二少奶奶,定是一看便能懂,她只言叫她打开箱子看看,便也带上了门出去,留了她自己一人在房中细看。 傅芸打开箱子,最上面放的是一本装订得非常精美的画册,下面用绒布包裹着的是一套瓷娃娃,两两为一对,姿势各异。 傅芸并未真正经历过,怎么回事,她还是清楚,这些东西也就随便翻了翻。 由于昨晚没怎么睡好,看了一会儿,觉得困倦了,放下册子,回床上去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到晚饭时候,朱妈妈来叫她起床用晚膳。 桌上的箱笼已被朱妈妈收走。 晚饭一用完,她就被青鸢青萝两个丫头拉去净房里洗沐,这回洗澡,足足洗了近一个时辰,香露糕子用了一大块,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干净精致。 回到房里,床上已被换上大红的绡纱帐,床单褥子也换成红色,唯有床的正中间,放了一大块雪白的白绫。 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她又莫名有些紧张。 然而,并没有多少时间容她胡思乱想。 宋珩来了。 也就一会儿功夫,屋里的人全都退散了个干净。 宋珩随手扯下披在身上的一件外衣,里面和她一样,穿的是大红寝衣,头发上还带着些湿意,显然是刚刚已经洗沐过了。 他似乎又喝了酒,眼睛很亮很亮,就那么看着她。 “要不……先坐下喝杯茶吧!” 傅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 宋珩噗呲一笑,“好,那就先喝杯茶。” 傅芸提起桌上的茶壶,真就给他倒了一杯,他也真的拿起来,喝了一口。 然而下一刻,他就放下杯子,把她拥入怀中,贴上她的唇,将口中的茶水渡到她嘴里。 她被迫将那茶水咽了下去,宋珩放开她,“还喝茶吗?” 傅芸暗骂了一声,这小子怎么能这么骚?只得摇头:“不喝了!” 宋珩打横将她一把抱起,走向床榻…… 076 学坏很容易 清晨,小夫妻二人一起去给老太君请安,祖母和二房的婶婶刘氏也在。 老太君也不知怎么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沉重,见了他们两个,还是由衷地感叹了两句,夸她的曾孙和曾孙媳妇当真是如那观音坐前的金童玉女,再没有比他们看起来更登对的。 朱妈妈拿了个红布盖着的托盘上前,赵氏身边的夏妈妈掀起一角,老太君和赵氏她们瞄了一眼,点头轻笑。 傅芸强撑着这尴尬至死的场面,红着脸低眉顺目默然站着。 好在,老太君没多久就放了他们二人离开。 其实,今日还有件更为糟心的事情叫她们头疼。 三房那个宋瑞得了癔症,早在一两个月前就有些征兆,整宿的不睡觉,大半夜在园子里转来转去,半个月前,突然开始胡言乱语,三老爷宋仁尚怕挨国公爷的骂,偷偷把他绑了关在屋里,请了大夫来瞧。 结果昨日不知怎么的,叫他给跑了出来,还好及时叫人发现,又抓了回去,倒也没闹出大的动静,却是瞒不住了。 赵氏昨晚上亲自去看了,那孩子疯得不轻,平日里温顺得像只兔子,现在要是不绑着,就要乱打乱砸,他那屋里桌椅就没一样儿是好的,嘴里还胡说八道,说有人要害他。 宋珩和傅芸一走,赵氏就和刘氏把宋瑞的情况讲给老太君听。 老太君的脸色更凝重了。 那孩子老实巴交,不多言不多语,身上也没多少世家子弟的纨绔劲儿,待人彬彬有理,本来已是成了家,要不是年前那档子事儿,哪里能是现在这副模样。 赵氏担心老太君责备她当初那般狠绝地将宋瑞的媳妇赶出家门,从而导至宋瑞受了刺激因此而得病,说话很是小心翼翼,轻声道:“母亲,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看不好,你看是不是再想点其它的法子?” 老太君重重叹了口气,“什么法子?” 赵氏说道:“大夫照大夫看,巫医也照请,另外再给他冲上桩喜事,一样也别拉下。” 老太君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当时若非是她将高氏那般赶出门,宋家这些个近支里不知道多少人想寻了借口离开,正是因为她处置了高氏,将那些人吓住,才有了国公府今日的威严。 倒底是苦了宋瑞那孩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只要能让他好起来,花多少银子,那都是小事情。 “你说的这最后一桩,得谨慎着些。瑞哥儿的情况,要跟人家明说,不仅要人家家里人愿意,还得那姑娘自己愿意,千万勉强不得。” 二房的刘氏插话道:“老祖宗就是心善,看看珩哥儿当初娶芸娘正是这般妥当,现在那小两口看起来多好?要是这瑞哥儿冲个喜也能好起来,那也是那姑娘的福份。” 老太君连连点头,“过两日去白云观里,叫道长为瑞哥儿也卜上一卦,问问吉凶。” 赵氏也正有此意,虽一直不怎么喜欢他,宋瑞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孙子,出了事情,还是很难过。 傅芸回到房里,宋珩也跟了进来。 她现在是真怕了他,昨晚上除了疼就是疼,女人第一次,那滋味是真不好受,虽说宋珩也克制着没有乱来,但她因为太紧张,大半宿没睡着,此刻只想没有人打扰,好好的睡上一觉。 “你不去书房跟着我做什么?”她想把他赶走。 宋珩瞅着她,甚为不满,她在长辈们面前挺会装乖,刚开始在他面前也装得挺好,其实骨子里蔫儿坏,现在竟在他面前,装也懒得装了。 想学好,是难事!学坏,谁还不会? 宋珩知道她昨晚没睡好,看她一直叫疼,下半晚上他忍着没动她,她跟烙饼似的,老翻身,搅得他也没睡好。 索性自己解了衣带,往床上一躺,“这儿就是我的房间,连你的人也是我的,我呆在这儿,有何问题?” 傅芸心头一堵,站在脚踏上看着他,这贵公子虽故意表现出一副惫懒模样,其实他说的话,是一点也没错,往后他就得天天与她呆在这间屋子里。 适应总要有个过程,就不能慢慢一点点儿的来? “我昨夜里没睡好,你在旁边我睡不着,大白天的,都躺在房里头,不像个样子,丫头们会说闲话的。” 宋珩故意起身拉她在床边坐下,一本正经逗她,“咱们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纯聊天,清者自清,她们爱说什么让她们说去,你上来睡吧,为什么非要赶我走呢?” 傅芸看着他含笑的眸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推了他一把,“你一边儿去。”想了想又警告他,“我是真的困呢,你可不许动我。” 宋珩往床里挪了过去,给她空出一大块位置,“快点上来。” 傅芸脱了外裳,爬上床,拉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侧身朝外躺下。 刚闭上眼睛,感觉有点不对劲,睁开眼睛一瞧,宋珩的脸近在咫尺,对着她亲下来。 她一边躲避一边推拒,一边咬牙小声道:“你个骗子,说好不许动我,你说话不算话。” “你仔细想想,我可曾答应你?”宋珩亲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傅芸推不动他,只能小声求饶,“很疼的,你别这样,过两天不行吗?” 宋珩略带喘息,起身将两层槅扇边的纱帐都放下来,又欺身上前,拉开了她裹着的被子,轻声笑道:“别说了,叫外面听见了,真的会到处去说。” 傅芸气恨上头,小声恼他,“亏得我还觉得你是个君子,原来都是假的。” 宋珩一边亲她一边空出来回答:“床榻上哪儿来的君子,傻子!” 傅芸徒劳挣扎了一阵子,只得作罢。宋珩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有着一种强势,平日里对她的迁就除了有良好的教养,更多的还是对她钟情吧。 从他们两人进房里,丫头们都聚在院子的凉亭里坐着聊天,只留了青鸢一人在外面候着,好随时听唤。 听到房里有动静,青鸢立即吩咐小桃,先去把热水准备好。 凉亭里的丫头们见青鸢发了话,都坐在那里抿嘴偷笑,只沁珠突然将自己的房门给关上了。 077 又做了回小人 宋珩答应带她去白云观的事情终于在四月初十这一天成行。 一大早就叫人套好了马车,天朦朦亮动身,那顶从头罩到脚的幕篱毫无意外的叫宋珩给她戴上了。 傅芸不容许这次的事情出意外,特意带了五百两银票在身上,五百两,虽不是个小数目,能换得她与宋珩两人平安顺遂,也值了。 白云观的香火鼎盛,前来祈福求平安的人络绎不绝。无为道长盛名远扬,轻易不得见人。 傅芸不知道的是,宋珩也是事先叫人拿了一千两银子捐了功德,又拿庆国公府的名帖邀约,今日才能得见他一面。 宋珩没有急着带她去见无为真人,而是拉着她先去大殿里给三清神尊上香磕头。 他说,虽然两人都不是信徒,既来了这儿,就得尊重一下这里的神灵。 磕完头,有小道士带着他们去往一处僻静的院子,无为道长听到脚步声迎了出来。 笑声淡泊疏朗,“二位施主,里面请。” 傅芸早已摘去幕篱,同宋珩一起,朝着无为真人行了礼。 道院清静古朴,这时节处处生机盎然,进了正堂里落坐,立刻有小道童端了茶上来。 宋珩今日是以捐了钱的功德主的身份前来,无为真人虽是第一次见他,对他这个人早已是耳熟能详,感慨了一番庆国公府的长辈们对他的疼爱,也稍稍嗟叹了他的际遇,看起来,相谈甚欢。 傅芸见无为道长喝了口茶,趁着这个空隙忙说道:“道长,今日前来,我还有一事相求。” 无为道长放下茶盏,“女施主请讲。” 傅芸先拿出二百两银票放在茶几上,“道长,过两天我们国公府的老夫人会再次到访白云观找道长合八字,希望道长界时能在老夫人面前,说那女子与男子八子相冲,无法破解,这二百两银票,是给道长的谢礼。” 无为道长愣了一愣,突然哼一声,“施主的银票还请收回吧,白云观只收善信的功德,这般虚假做伪之事,莫说二百两,就是二千两,贫道也不会收。” 听了这道士的话,傅芸呆了!但见他那不屑一顾的神情和冷硬的语气,她知道,就算拿出怀里的那三百两也无济于事。 无为道长似乎气得不轻,站起来意欲拂袖而去。 傅芸看向宋珩,对无为道和态度很是意外,同时也深感委屈和失落。 宋珩轻叹一声,终是不忍。 无为道长已站起身,“二位若是为的此事而来,趁早请回吧,莫要打扰贫道清修。” “道长请留步!” 宋珩上前,拦住了他。 “此事断无商量的余地,施主莫要叫贫道为难。” 宋珩道:“道长先不要生气,内子无状,此举确实有欠妥当,并非有意想要辱没道长,还请道长静下心来,听我说两句。” 倒底是给了一千两的功德主,无为道长还是给了他一点面子,又返身回来坐下,“那你且说说吧。” 宋珩站在一旁恭敬地向无为道长行礼道歉,慢慢细说,“道长应该是清楚,内子于我生死不明时嫁与我为妻,我归家之后,与她两情相悦,并且暗自承诺,只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无奈家中长辈有意要为我纳一房妾室,不敢背弃承诺,也不能忤逆家中长辈,我二人方才出此下策,还请道长体谅。” 无为道长听完他的叙述,怒气显然平息了不少,抬眼瞧了瞧两人,倒是一对极为登对的壁人。 难得这样钟鸣鼎食的世家,竟出了这样一位后人,还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这年轻人,叫他刮目相看。 他把茶几上那二百两银票推到傅芸面前,“女施主银票还请收回吧,有如此丈夫,且要好生珍惜。罢了!看在你那一千两的功德之心的份上,若是老夫人真来找我合八字,且替你妄语一回,也仅此一回,绝不会再有下次。” 傅芸将银票接过,向他行了叉手礼,“多谢道长成全!道长不计我过失,还肯出手相助,实在令我羞愧,我必会好好自省。” 傅芸道谢又道了歉,觉得脸上火辣辣,又做了回小人。怎么自己每次都被这宋珩衬托得如此猥琐? 宋珩知道傅芸此时一定觉得羞愧难当,便将那二百两银票从她手中接过,说:“不如将这二百两也捐为功德吧。一会儿就去放进外面的功德箱里。” 无为道长没有反对:“施主善心必有善报!贫道也祝愿施主今后广结善缘,处处清平如意。” 告别无为道长,从那清幽的道院出来,青鸢替她戴上幕篱,来到前殿的功德箱面前,宋珩将那二百两银票放入功德箱,傅芸想了想,拿出身上剩下的三百两,一起投了进去。 见宋珩拿诧异的眼神打量她,她俏皮一笑:“我不相信善心一定会有善报,但我觉得心善,不是一件错的事情,我始终认为有付出才有回报,这五百两,当是我为这次事情的付出,希望最后大家心里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谈到羞愧,刚开始是有,后来她想明白了,这世外高人看起来高尚,其实吧,是她低估了他的胃口,真正的高人眼里,难道不该众生平等?这无为真人只接见捐赠巨额功德的权贵,她哪里知道宋珩事先给过他一千两银票?这胃口之大,超出她的想象,他才是真正的小人。 没办法,小人得志的时候,你不得不服。 “走了!”宋珩隔着绡纱点了点她的额头。 傅芸刚一转身,就被一急走的女子撞了一下,幸好宋珩在她身旁及时扶住了她,不然可得狠狠摔上一跤。 “诶!这人怎么这样啊!”青鸢本想要那女子给二少奶奶赔礼道歉,一转头的功夫,她已钻进人群里,不见踪影。 “算了,走吧!”傅芸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 宋珩牵着她的手,“这儿人多,小心跟着我。”转头又对青鸢和青萝说:“跟紧点儿,莫要走散了。” 走到马车旁边,驭夫拿了脚踏,傅芸踩着脚踏才爬上去,就见晃动的车帘下有双绣鞋,立即就退回来,喝问道:“你是谁?为何坐在这辆马车上面?” 078 有人嚼舌根 宋珩上前撩起车帘,里面的女子惊恐无助,瑟瑟道:“贵人,可不可以帮我一下,带我去南城就行了。” 宋珩瞧出她就是刚刚撞傅芸那女子,也不知她的身份来历,他可不想做滥好人,正要叫她下来,傅芸瞧见不远处好几个身体健壮的妇人漫无目的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可知自己上的是谁人的马车?”傅芸问了她一句。 女子自报家门,“我是户部主事张显成之女,遇到一些为难事情,想去投靠住在城南的舅舅,不知贵人身份,冒昧打搅,求二位贵人能搭救我一把。” 宋珩听说张显成,眼眸微微一缩,立刻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为的何事而躲避,竟然这么巧,爬上了他们的马车。 宋瑞的事情,在府里还没有大肆传开,漱玉轩里的几个丫头又比较守规矩,没人在傅芸面前提起,她显然还不知道此事。 “你还是下去吧,若有什么为难事,当与父母好生商议,闺中女子,岂能如此不顾名节,贸然坐上陌生人的马车?” 傅芸倒不是不相信这女子,但,好人可不好当,留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车上,叫人寻着话柄,就是给她给宋珩自寻烦恼。 她这夫君,不仅出身好,长得也好,难免有那不顾声誉孤注一掷的女子,她不是帮不了她,是不敢随便帮。 宋珩打算叫女子下来,太祖母的话说得非常明白,不仅是要家里人愿意,女子本人也得愿意,她不愿,庆国公府不会逼迫,无需躲藏。 女子突然跪了下来,“二位贵人,求你们了,帮帮我吧。” 傅芸登上脚踏,上了马车,摘下幕篱给那女子,“你把这个带上,下去吧,我让人送你去前面租一顶轿子。” 那些仆妇还在朝着他们这边张望。 女子无奈,不敢继续哀求拉扯,道了谢,将幕篱戴上,这样从头遮到脚,下了马车。 傅芸给了青鸢一点碎银,让她陪着她去租轿子。 戴着这样的幕篱,又有个极体面的婢子相陪,那几个仆妇哪里敢随便上前掀人家幕篱的绡纱,冲撞了贵人,岂是她们做奴婢的担得起。 宋珩见她如此行事,倒也省了他开口点明真相,也就没有说话。回去他自然是要向祖母禀明张显成之女的事情,省得心不甘情不愿,再生事端。 青鸢很快将女子送上轿子,回来时说,那女子向她询问他们的身份,说是想要日后报答,她没有告诉她。 这丫头办事就是妥贴。 回到家中,宋珩去了福荣苑里找祖母,向她禀明了张显成之女与宋瑞不合适,“祖母,我看还是另外再甄选一个,张家女不愿意,勉强娶进来,反而会闹得家宅不得安宁。” 赵氏当然知道张家那庶女不情愿,可是,想找一个门户看起来还过得去的女子,依着宋瑞现在这样的情况,真不好找。 那些平民百姓粗俗不堪,女子抛头露面,岂能找进府里来做正房?宋瑞再怎么样,他还是庆国公府的子孙,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不情愿有什么要紧?她家里人既敢应下,总有得办法叫她情愿!进了国公府的大门,还能由得她来闹? 赵氏并没有把宋珩的话听进去,敷衍了他道:“嗯!我再斟酌斟酌吧,你祖父已在朝中替你打点,打算给你求个好点的官职,你自己也出去多多走动,这些内宅之事,你不必操心。” 宋珩应了声是,打算行礼告退,又被赵氏叫住。 “今日夏妈妈去了趟你那恩人陆家,要来了那丫头的生辰八字,虽是纳妾,这八字可得先合好了,明日我打算去一趟白云观,把你那媳妇也叫上,我年纪大了,你母亲还没回来,这些事啊,该她自己来管,要是算出点不合适的,需要杀鸡宰羊冲一冲的,就叫她来,学着点儿,让她来操持,别一天到晚地惯着她,男人大丈夫,岂能叫个小妇人拿捏着?像什么话!” 宋珩怔了一下,祖母这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很明显,这是有什么人在她面前嚼舌根。 “祖母教训得是,都是孙儿的不是,一时在家闲着,逗着芸娘玩儿的,哪里是被她拿捏,祖母可莫要信人在背后胡乱编排。” 赵氏也察觉自己说得过于明显,“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要多想,明日叫她早些过来候着,莫要迟了。” 宋珩又应声说知道了。 老太君最近老说腰疼,唯有朱妈妈那双巧手能缓解一二,因此,这两日,朱妈妈回了怡宁居老太君跟前伺候着。 傅芸昨日带的青鸢和青萝,时隔一天,担心再去白云观叫那里的小道士认出来,换了锦欣和锦屏。 宋珩约了同窗,一大早也走了。 漱玉轩里只剩几个小丫头。平日里暗戳戳地有些小磨擦,大家各自私底下相互投情抱怨几句,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说。 青鸢和青萝两个一大早两人各自拿了鞋面,去花架底下坐着绣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忽然就见沁珠气冲冲地朝她们走来,待走近了,才看清,她脸上也不知怎么,长出了许多红色的小疙瘩,特别是脸颊,密密麻麻,好好的一张脸,长了那些东西,看起来怪吓人。 沁珠上来就给了青鸢一巴掌,打得她懵然,怔怔看着她。 青萝放下鞋面,喝问她,“沁珠,你好好的,凭什么打人呢?” 沁珠发了疯一般朝着青鸢扑上去,扯着她的头发,挠她的脸,大声吼道:“我不光要打她,我要打死她!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算计到我头上来?” 青鸢长得个子小巧,看起来柔柔弱弱,沁珠又在气头上,力气无穷大,青萝在一旁拉着沁珠也没用,两人根本不是沁珠的对手。 罩房那边,燕儿和小桃,柳叶柳芽都站在门口,看她们三人打起来,燕儿想要过去劝架,被柳叶拦住,“燕儿,不关你的事,别去了。” 燕儿只知道,青鸢和青萝两人对她好,姑娘虽没有再叫她贴身伺候,却时时提醒身边的人宽待她,她们两个可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079 烦死了 柳叶见她不听劝,不欲多管,拉着妹妹回了房里,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小桃也受过沁珠欺负,得过青鸢青萝的照顾,想了想,跑过去,帮着她们一起,把沁珠拉开了。 可怜青鸢一张脸,被沁珠一开始蛮横的那两下,挠开了几道血印子。 沁珠推开青萝燕儿和小桃,站起来道:“你将那盒胭脂故意放在窗台上,就是为了要害我吧?怎么?以为我得了二少爷厌弃,你能上位?你做梦呢?我今日就抓花了你的脸,看你这小贱蹄子还敢!” 青鸢想起来,开宗祠那天早上从二少奶奶那里拿出来准备扔掉的那盒胭脂,二少奶奶特意嘱咐,叫她扔了,她也没打算留,就是看那盒子好看,想把里面的胭脂倒掉,把盒子留下。 漱玉轩仆婢不多,那天又忙碌,随手把东西放在窗台上,转头就忘了,哪里知道是被她拿了去,问也不问一声,自已私自拿去,擦出了问题,竟还怪到她头上,气得她眼泪汪汪,硬是说不出话来。 青萝气极,替她回道:“沁珠,你能不能要点脸?你自己偷拿别人东西,还要怪别人害你?你把青鸢的脸都抓破了,你今日且等着二少奶奶回来收拾你吧!” 沁珠早就没心思继续在傅芸面前装乖卖巧,宋珩回来这么久,碰也不碰她,甚至根本不许她再靠近,很快,他又要纳妾,到时,肯定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儿哪还有她的位置? 今日她就是闹了又怎么样?她是老夫人的人,受了这份罪,老夫人必要为她撑腰,打了就打了,就不信这妒妇敢拂老夫人的面子把她赶走。 “你们两个贱婢串通一气来害我,我才不怕,我去找老夫人说理,就不信,这府里,还没个讲理的地方。” 沁珠说完,出了院门,去往福荣苑里找她娘。 老夫人不在府上,先把事情跟她娘讲清楚了,待到老夫人回来,她娘也知道在老夫人面前怎么说话,她才不会留在这里等着那妒妇回来对她动手。 傅芸跟着赵氏来到白云观,好在那无为道长当真按他们昨天所说的意思,把那陆祺的八字一看,就说与宋珩两人不合,相互犯冲,杀鸡宰牛也无法破解。 赵氏听了,也没多问,不过是纳个妾,犯冲还解不了,那就不纳便是。虽是恩人,那也不能送个女儿来克他孙子。 赵氏随后把她挡在外面,不知叫无为道长又替谁算了一卦,看样子,似乎是与她无关。 回程的路上,傅芸说起陆家姑娘,陆家是恩人,现在八字合不上,也不好就这么推辞了不搭理,不如在旁支里找个辈份年纪相当的,将她娶做正房,陆家这样的人家,女儿嫁进宋家旁支做正房,说出去也是件极有脸面的事情。 宋家的旁支里庸庸碌碌的子弟多的是,让人娶宋珩恩人之女,必然还是有人愿意,能与嫡系搭上点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那也是件了不得的事儿。 傅芸本来是想叫宋珩来跟祖母提这件事,哪晓得她上白云观还非得带上她,趁此机会,自己就说了。 这些都是小事,赵氏烦着宋瑞的事情,叫她自己看着办,莫要叫陆家人埋怨,出去说闲话,损了国公府的名声。 傅芸连声应下,琢磨着,等宋珩回来,跟他商量,先跟陆家通通气,不是他不肯要,是他与他们家那闺女天生不合。再看看宋家旁支里,他那些同族兄弟当中,哪个比较合适。 她是在申时中到的家,连着两天来来回回跑,确实累得有些吃不消,回房就倒在榻上,打算叫青鸢和青萝两个来帮她摁摁腿,实在酸得难受。 唤了两声,两个才进来,青鸢虽低着头,她还是一眼看见她脸上的伤痕,问道:“怎么回事?谁把你脸挠成了这样?” 青萝替她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傅芸怎么也没想到,那盒胭脂间真的有问题。更没想到,最后中招的是沁珠,连带着青鸢遭了回罪。 “沁珠人在哪儿?”傅芸问道。 青萝回说,“打了人,她就走了,说是去了老夫人给她评理,肯定会在老夫人跟前乱说一气。” 傅芸心里有数,对青鸢道:“青鸢,你先下去歇着,脸上别随便碰水,也不要乱擦药,等二少爷回来,我让他帮你寻点好药过来,千万别留下疤痕。” “多谢二少奶奶,奴婢就是委屈,这点伤不打紧,留不了疤,就别惊动二少爷了。” “姑娘家的,脸面最要紧,你听我的,先下去歇着吧!” 青鸢回了声是,先退下了。 青萝过来替她摁着腿,见她蹙眉似是想事情,也没有多话。 傅芸感觉头又开始痛了。 这个臭男人,一堆的破烂事儿。 前头他纳妾的事儿还没解决好,后面这小通房又在家里闹幺蛾子。 问题是,她暂时真不想动沁珠,动了她,祖母那里必定会再塞个人过来,不动她,又气得人肝儿疼。 还是等他回来了,自己看着办吧!太烦了! 宋珩晚饭前回来了。 傅芸打算吃了饭,再将这倒人胃口的事情说给他听。 哪晓得,饭才吃完,祖母那里叫人来传话,让她们夫妻两个过去,她有话要说。 傅芸只得在路上,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说给宋珩听了。 宋珩半天没做声,最后问了句,“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怀疑那盒胭脂有问题?” “是!” “阿泠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哪里得罪她了?”宋珩想不通。 眼看马上到福荣苑,这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解释清楚,傅芸便说:“这事回去我再告诉你,先去看看祖母要说什么吧。” 赵氏靠着大迎枕,侧身倚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小丫头诗兰坐在脚踏上替她捶腿。 小夫妻两个进来,给她行了礼请安。 赵氏睁开眼,瞧了他们一眼,慢慢坐起来,叹了口气,“芸娘,为人妻室,最重要的,就是要打理好内宅,家宅和睦了,自己的丈夫才能在外建功立业,你说是不是呀?” 傅芸马上回道:“祖母说得是!孙媳谨记教诲!” 080 自作自受 赵氏点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本来也不需要人提醒。不过,今日我还是想多说两句,你们那院子里头,人也不多,照道理,该是和和睦睦,什么人该做什么事,做得好是不好,有赏有罚,不能含混不清,纵得她们得意忘形,异想天开,以为自己有那开脸的福份。” 这个沁珠,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倒是一流,祖母不点名道姓,她也不能辩解,是能低着头回说,“祖母教训得是。” “好!既是如此,那个叫什么青鸢的丫头,你就看着处置了,别再叫我去替你操这些心。” “……”傅芸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答,自己如果为个丫头顶撞她,看她那架势,今晚必定不能善了。 赵氏又对宋珩说:“珩儿,一会儿打发个人请个大夫来,给沁珠看看,小丫头都爱美,这要是留下印子破了相,可了不得!” 傅芸心头气闷,祖母听信沁珠的一面之词,把他们两个叫来,半句不问缘由,未免太独断了些。 眼看宋珩就要开口回答,她不得不抢先,“祖母,请恕孙媳愚笨,为何好好的,要处置青鸢?沁珠的脸又为何要请大夫?” 赵氏闻言瞅着她,从申时到这会儿,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她不知道自己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宋珩也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要跟祖母申辩。她还不了解祖母的个性,极其偏袒护短,这事不论对错,沁珠是她的人,哪怕是错,她也要给沁珠撑这个腰。 宋珩原本是想先敷衍一下,回去以后,关起门来,处置谁,赏赐谁,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她明明很聪明,为何这件事,她又想不通?非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事敲个明白? 赵氏不相信她毫不知情,多半是如沁珠所说的那般善妒,心窄,容不下她!沁珠是她的人,她不开口,谁敢赶她走?今日她既搞不清楚状况,非要掰扯,那就来试试,这个家里,她说的话值几斤几两。 “你自己院子里的事情,你自己竟不知道?”赵氏脸色是越来越晦暗,“那就叫沁珠进来吧,你先看看她,再听听她怎么说。” 赵氏一个眼神,坐在脚踏边上的诗兰立刻站起身出去叫人。 傅芸这会儿算是听出来了,因为,赵氏只叫她听沁珠怎么说,没打算给她辩解的机会。 是她糊涂了,赵氏是过来人,怎么能不懂内宅里这些是是非非?她身居上位,想要抬举谁,谁就有理。 年前在怡宁居里那次,她就该明白,宋家的规矩大得很,长辈让你开口,你才能说话,不让你开口,你有千般委屈,万般冤枉,那你也得憋着。 宋珩心中唉叹,幸好今日他回来得早,要是她一个人来了这儿,指不定叫她又闹出些什么麻烦。 家中这段时日看似平静,其实生出不少事情!特别是三叔家的那个宋瑞,让祖母烦透了心,他只好上了脚踏,挨着祖母坐下,替她捏起了肩膀,“祖母,怎么为了个丫头,还生了气?” 宋珩这么一转弯,赵氏的脸色果然好转了许多,叹息说:“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赵氏突然又想起今日无为道长说起他与陆家女八字不合的事情,“珩儿啊,你那个恩人家的姑娘八字与你不合,明日再去和你太祖母说说,你这纳妾之事,得先缓缓,你也得亲自去和陆家人把这事讲明白,省得他们误会。” 宋珩应了,“这事祖母请放心,陆家都是明事理的一家人,这些都是命里既定的事情,他们断不会为此事心生埋怨。” 赵氏点头,“我今日让无为道长把他推算出来的八字写下来了,明日先让夏妈妈过去跟他们讲一讲,这无为道长算的肯定错不了。” “既是无为道长推算,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沁珠母女两个一起过来了。 母女二人一进来就跪下,邱氏还抹着泪,“老夫人、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可得为我家沁珠做主啊,看看这脸,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傅芸朝着沁珠瞟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吓了一大跳。 沁珠的脸此时到了晚上,比白日里更严重,那些疙瘩都有黄豆大小,赤红赤红。 宋珩看了心中也是一沉。 他原来和傅芸想的一样,都以为只是点了几颗小红疹子,过几天散了便没事,但见现在的样子,这怕真是要破相。 可那盒胭脂原先针对的人,并非沁珠,而是傅芸。 邱氏的哭并非做假,沁珠虽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也算得个清秀,这要是破了相,以后哪还能入得了这二少爷的眼? 沁珠此时也很慌,她没想到,上午分明只有小米大小,到了下午老夫人回来已是不能看了,她没敢照镜子,这会儿,肯定更吓人。她知道二少爷在这儿,不想过来,诗兰说是老夫人有请,非让她来。 她现在来了,可是吓着他了?以后,他是不是更不想再见到她了? 傅芸被沁珠的脸所震憾,青鸢那点小伤小委屈,比起她这个,不值一提。 赵氏怒了,下午见到沁珠,看着是吓人,还没现在这么吓人,“这都是什么下作手段?这宅子里竟还能有这样狠毒之人?珩儿,这事,不能善了,你且看着办吧!” 宋珩回说:“祖母请放心,孙儿一定细查。” 赵氏又问傅芸,“芸娘,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问她,让她说给你听。” 傅芸早已改了主意,不打算与赵氏对着干,心中想着,果然上天就是有报应啊,沁珠这就叫自作自受。 傅芸只好假装到底,“沁珠,你的脸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绝不放过那害你之人。” 宋珩看她一眼,她当真是个聪明人,这小心思转得也挺快,装得也还挺像,不至于叫人尴尬。 沁珠声声泣血控诉青鸢,声称是她在胭脂里放了东西,想要加害于她。 其实她在老夫人面前,暗指青鸢是受傅芸指使,想要排挤走沁珠,安排自己的人上位,比较好拿捏得住。 081 搞混了 赵氏对沁珠的话深信不疑,通房妾室,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哪得心安?但是,这个傅氏才来多久,就敢动她的人,她怎么能由着她? 沁珠说完,赵氏便接话:“芸娘,你可都明白了?” 傅芸回说:“明白了,这个青鸢,是不能留了。祖母莫要生气,我回去便将她给处置了,现在要紧的,是赶紧给沁珠找个大夫看看吧。” 她的话,让赵氏比较满意,点头挥手,“都走吧走吧,自己看着办去,莫要再叫她们跑来我这儿哭了。” “是,祖母!不会再有下次了。” 宋珩也起身道:“祖母,那我们就先回了,你就好生歇着吧。” 沁珠不想自己这副模样面对宋珩,要求留在邱氏身边。 宋珩当然没有意见,说会尽快请大夫入府替她看脸。 到了亥时,锦屏进房里来回话,大夫给沁珠开了药方,已经走了,大夫对老夫人说她那脸,八成是要留疤。 这些全是沁珠自己自做自受,怨不得别人。 此时的宋珩相当尴尬,因为傅芸对他说出了那日去永安候府看望外祖母时,她在一处廊庑底下逗着一只小八哥,对面书房的窗格上,可以明显看到两个人拥抱的身影。 回想那天回来时,她在马车上对他再三追问,他遮掩做答,越想越气,这小女人好阴险,明明什么都看见了,还在那儿假惺惺地问他。 傅芸就知道自己说了,他会不高兴,但是没办法,这就是她看到的事实,与陈瑛有直接关系,不然,她凭什么去怀疑说这事与陈瑛有关,东西又不是陈瑛给她的。 傅芸本来还想问他,那日陈瑛都与他说了什么,可有提及过她,可有污蔑过她。 宋珩却抱着被子转过头,说困了。 傅芸气得抱了被子背对他,臭男人,说到他不高兴的事情就甩脸子。 * 余氏昨日在牙人手里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两个丫头,早上起来,她醒了,那两个丫头睡着还没醒,一肚子的火气。 陆青和陆祺兄妹两人一起去给余氏请安,余氏还在房里打骂两个丫头,陆青觉得母亲这样甚为丢人,将两个丫头先赶了出去,说道:“娘,有什么话要好生说,好生教,这儿是京城,叫人传出这些恶评,往后我还怎么在这京中做官?” 余氏也不是不懂那个道理,回说:“我是心疼那二十两银子,这要是在徐州府,买这么两个丫头,十两都要不了,太贵了,还这么笨。” 陆青说道:“娘既然知道这儿是京城,还与徐州府相比?二十两算什么贵?等祺妹妹进了国公府,到时再叫你涨涨见识!” 陆祺羞红了脸,扯着陆青的胳膊捶打,“哥哥,你一大早的,又开始了!” 提起这茬,余氏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你爹当初救那二少爷回来,单看他穿的那一身衣裳,就知道他绝对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他说不记得身世,我还失望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家竟是这么的了不得呢,祺儿虽说是去做妾,那些比给你普通人家当正头娘子强百倍。” 陆青点头,“祺妹妹可得争口气,多给宋家生几个儿子,咱们家虽算不得国公府的正经亲戚,沾光那肯定是少不了,你看看这宅子,就这个地段,我稍稍打听了,最少一千两,比咱们祖上在水里捞了几辈子都多。” 陆祺听说他们现在住的屋子值一千两银子,震惊得忘了羞臊,“不会吧,咱们家在徐州府那屋子比这个大多了,也才花了一百多两,这怎么能要一千两?” “所以这里叫京城啊,傻妹妹!” 余氏摆手说:“好了,别说了,为娘先去给你们做早饭去,指望那两个丫头,那是指望不上了。” 这余氏手脚也算麻利,三两下的,清粥小菜端上了桌,娘儿三个刚放下碗,外头那笨丫头跑进来说,庆国公府的夏妈妈来了。 余氏心头一喜,理了理衣襟,抻了抻裙摆,叫陆青陆祺去了隔壁梢间里躲着,“快请她进来。” 夏妈妈今日拿了无为道长为陆祺批的八字,得了老夫人的指示,要好生向他们解释,好好安抚陆家人。 因此,她以老夫人的名义在库房里领了几匹时兴的好缎子,又将那人参鹿茸带了些,叫几个丫头搬了进来。 余氏光是看着堆在桌子上的缎子,眼睛就直了,刚到京城那天,她看到这么漂亮的缎子,喜欢得不得了,摸了一下,滑不溜手,一问价格,吓得不敢再摸。 到底是穷人出身,那日余氏带着女儿拜访老太君,夏妈妈就看出来了,就是个没见识又贪财的乡下妇人。着急忙慌不顾体面的,硬要把女儿塞进府里来给二少爷做妾,老太君真是心底仁善,半点不介意这妇人的粗俗无知。 如今倒好,被批了这么个八字,愿望落了空。 余氏请了夏妈妈上坐,让丫头去泡茶来,新买的丫头不知茶叶在哪儿,问了一句,余氏那一瞪眼,吓得丫头一个瑟缩。 夏妈妈忙摆手,“陆太太莫要客气,我坐会儿就要走。”她说着,从丫头手中的檀木盒子里取出一块黄绸布,那上面是无为道长亲手所批陆家姑娘命格,“昨日老夫人她特意拿了贵府祺姑娘的生辰八字去了白云观,让无为道长合了她与二少爷的八字,这也是天意,两相犯冲,无可破解呀!” 余氏听了,有如五雷轰顶,大声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家祺儿从小算命,别人都说她八字好,这不可能!” 夏妈妈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直接把那黄绸交到余氏手中,“陆太太自己看吧,若是不信,可拿到白云观里去问。” 余氏根本不识字,唤来儿子陆青,陆青从梢间里出来,接过那块黄绸一看,突然说道:“夏妈妈,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夏妈妈瞧着这年轻人,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也这般庸俗,不屑地笑了笑,“哪里有错,陆公子不妨指出来。” 陆青指着上面的姓氏名讳道:“不知夏妈妈可识字,这上面写的分明是张氏,闺名素心,年庚也不对。” 夏妈妈当然识字,接过陆青手中的黄绸一看,写的还真是张家姑娘。心中暗叫,这是无为道长搞混了呀! 082 重新合八字 夏妈妈回想昨日去白云观,陆家姑娘和张家姑娘的年庚八字都是写在红绸上,老夫人交给她保管着,她分左右袖袋放着,到了白云观喝茶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洒了点茶水洇湿了衣袖,怕把袖袋里的红绸打湿了,急忙取了出来放在另一边衣袖里。 擦干袖子再拿出来,也没细看,没想到竟是这么拿错了! 做事真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呀!夏妈妈脸色几经变换,对余氏说道:“陆太太,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竟是真的弄错了,我这便回去重新请道长再推算一次。” 余氏傻愣了一会儿,又堆了笑脸:“好……好!再算一次!我们家祺儿的命格好着的,打小算命,都说她将来有福气。” 夏妈妈做错了事,对他们再不屑,也不敢再轻慢,只得跟着附和:“我看不光是她有福气,你们这全家都有福气呢!” 陆青心中惊疑不定,不知究竟是真的不小心搞错了,还是宋家有人不想她妹妹进门,在中间使了什么手段,想了想便道:“夏妈妈,我看不如这样,我现在即刻拿着我妹妹的生辰八字同你一起去一趟白云观,再找道长推算一次。” 余氏听了儿子的说法,连连赞同,“夏妈妈,这个事儿不弄清楚了,我这心里头老悬着,倒不如一起去看看,我也好安心呢。” 毕竟是自己做错了,加上老夫人最近心情也不是太好,夏妈妈还在担心回去以后要遭老夫人的责骂,也想尽早把事情办妥当了,便点头同意,不管是合与不合,叫陆家人当面看清楚了,她也好省点口舌。 夏妈妈道:“好!陆太太陆公子,那就一起去吧!” 夏妈妈常陪着老夫人来白云观,是这里的常客,因今日没有事先邀约,无为道长并不在观中,接见的另外一位玄机子道长。 这位道长的名气也不小,只名望比起无为道长稍稍逊色一些。两人各有长来往的世家大族,本来是互不相干,今日他听说是庆国公府的人来找无为,他又刚好不在观中,便想着趁机将庆国公府这门头挖到他的名下,于是,顶着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见了夏妈妈一干人等。 得知是国公府的二少爷要纳妾合八字这等小事,很是认真的合算了一番,最后批的命格为,此女财旺子昌,是个小有福气之人。 玄机子拿了黄绸将陆祺的八字命格写了两份,余氏也拿了一份在手里。 夏妈妈从白云观回去,当着赵氏的面承认了错误,又将玄机子道长所批的拿给赵氏看,赵氏歪在榻上看也懒得看上一眼,回道:“不看了,纳个妾罢了,不妨害就行了。这事还得你再跑几趟,跟他们商量商量,选个日子抬进来,虽说是有恩,倒底是乡下人,用不着摆酒设宴搞得那么麻烦。” 夏妈妈暗暗松了口气,又说道:“瑞哥儿和张家姑娘那个我也叫玄机子道长重新看过了,也是相宜的,老夫人,你要看看吗?” 赵氏一想,坐了起来,“既是弄错了,那这命中带煞的当是张家女,怎么与瑞哥儿一合,就又合上了?” 夏妈妈说道:“玄机子道长说咱们瑞哥儿是阳刚气不足,容易受阴邪侵扰,张家女天生含煞,若是嫁给一般男子,有克夫之嫌,到了咱们瑞哥儿这里,就合宜了。” 赵氏把那黄绸接过来看了看,瑞哥儿已经是疯得不认识人,克便克了吧,说不定还真能叫这丫头给克好了,连连点头,“好!那这张家女,就这么定了!” 傅芸答应了赵氏要处置了青鸢,她让宋珩去管家那里拿来了青鸢的卖身契。 她知道,自己若不按祖母的意思办,更多的麻烦将在后头。 因此,第二天,她真的叫来了牙人,当着院里所有丫头的面,将青鸢给发卖了。 青萝与她感情最要好,分别时,两人哭成了泪人。 傅芸虽有不忍,但她知道,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这一条途径,沁珠的脸毁了,损了祖母的脸面,那盒胭脂牵扯的是永安候府的嫡姑娘,不可能找得出真相。 她这样煞有介事的一通发落,才像是个正经女主子该有的样子,这样,不管最后沁珠的脸如何,祖母便不会再过问此事。 青鸢跟着牙人刚出了国公府,便被秦子琰给拦了。 游走于豪门世族间的这些牙人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凡世家大族里出来的罪奴,必要发卖至偏远地方,给再多的银钱也无济于事。 既然用钱不行,那就换一种方法来试试。 这些牙人经营着这一灰色产业,秦子琰多的是方法对付他们。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青鸢的卖身契落入了秦子琰的手中。 青鸢还中惊愕中没有回过神,秦子琰却是带青鸢去了户部衙门,青鸢原本就是良家子出身,八岁时,家里遭了蝗灾,被祖母三两银子卖给了人牙子,现在只需交二十两的契锐银,就能将她的奴籍转回良籍,秦子琰替她交了这二十两。 自衙门里出来,将一封信和三十两银票交给她。 信是傅芸写给她的,她返还良籍的二十两和手上拿的三十两银票都是傅芸所出。 青鸢一边看信一边哭,做梦也没想到,二少奶奶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信的最后还说,若她没有去处,可先去秦家住几天,她再想办法给她安顿。 傅芸让宋珩帮她置办了两间铺子和两处田庄,每个月铺子上的管事会定时将账本子送来府里给她查验,田庄则是一季来报一次账。 铺子里的掌柜,田庄里的庄头,都是宋珩跟着铺面庄子一起买来。 田庄地段是真的好,离着上京城很近,主要种些蔬果养些鸡鸭为营收,铺子则是城南较为有名的滴露斋和韵香坊。 滴露斋经营的是各种高档玉器,乱世藏金,盛世藏玉。当时时局混乱,滴露斋的生意陷入绝境,宋珩倒也有些眼光,将这店铺给盘了下来。而韵香坊则是经营的各种高档名贵香料,深受世族雅士的喜爱。 083 去庄子上查账 铺子的上账本子她每个月都看了,滴露斋从上个月国丧期快结束时,准备婚嫁的人变多了,生意也慢慢变好,每个月的盈余从十几两变成了一百来两。韵香坊则一直不温不火,都是几十两的盈余。 田庄的账本子上个月送来了,不盈不亏。傅芸思索了一会儿,过年那会子,物价疯涨得厉害,田庄上的物产都卖空了,最后来个不盈不亏,合理吗? 傅芸猜测,那庄头怕是看见宋珩是个不缺钱又不懂营生的阔少爷,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交这么个账本子上来糊弄人。 她磨着宋珩,想要亲自去田庄上瞧瞧,宋珩开始不肯答应,后来实在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得抽了空出来,带她去一趟。 上回的幕篱被她送了人,宋珩早已重新给她制了两顶新的。一大早坐着马车,朝着城郊行去。 庄子坐落在东城门外十里地的一处小河边上。 他们来得突然,庄头姓冯,叫冯昌,事先不知道他们要来,开门的是他的儿子冯大勇,十六七岁的愣头小子。 得知是主人家来了,撒腿朝着菜地里跑去叫人。 冯昌的妻子罗氏正带着两个女儿在喂鸡,听人说主人家来了,急忙将那满是谷糠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想了想又脱了围裙,惶恐不安地前来拜见。 宋珩和傅芸两个在正堂里干坐着,罗氏先行进来,带着两个女儿一起,趴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二少爷安好!二少奶奶安好!” 宋珩叫她起来说话,她战战兢兢地起身,拉起地上的两个女儿,弓着腰在下首一声不吭。 这就是个纯朴又老实的农妇。 好在没多久,庄头冯昌就来了。 冯昌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急匆匆从地里回来,赤着脚,裤管卷到了膝盖上面,黝黑的皮肤,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子,他也是小心翼翼地给他们磕头问安。 傅芸瞧着这样的一对夫妇,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会投机取巧,私吞财物之人。 傅芸的幕篱没有摘除,隔着绡纱观察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开口着问起冯昌,上一季庄子里盈余的事情。 冯昌人虽老实,说话倒是有条理,他说自己不认识字,只会种菜养牲口。今年上季没有盈收主要是因为那阵子城里人大多避难去了,蔬菜卖不出去,喂了牲口,大部分都烂在了地里,谷物饲料是平日里的好几倍,肉价虽也涨了,却没有粮食涨得厉害,那些牲口鸡鸭每天张嘴就要吃,饿瘦了,更要亏本,这么一来,上一季便没有盈余,幸好也未亏本。 傅芸当初看账本子,正是不解这蔬菜的账是怎么回事,听他这么一解释,了然点头。 冯昌打发了儿子大勇去叫记账的老高过来,等了老半天,冯大勇跑来说,老高昨夜里进城去还没有回来。 冯昌的记性好着,自己回忆着把当时买饲料的钱一笔笔地报出来,又把卖出去的蔬菜和牲口这些报了出来。 傅芸拿账本子翻了翻,居然每一笔都与他说的对上了。冯昌就是吃亏在不认识字的份上,心里头敞亮得很,银钱这些都是他一手把持着,没让记账的老高过手,他不会写,不会算盘,能在心里默算,从未出过差错。 庄子不大,两百多亩地,里头做活的有二十多户全是签了死契的奴籍,大部分都是任劳任怨的老实勤快人。 傅芸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冯昌,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来都来了,就想到处去走走。 宋珩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带着她一边转悠一边说道:“我买的时候正是看中这家人勤劳实在,你要是不放心,我再找个可靠的人来这儿守着就是了。 傅芸觉得没有必要,她看了冯昌那两个女儿,应该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十来岁的小丫头,常年在庄子里跑,皮肤同样晒得黝黑,看起来也有股子机灵劲儿,院子里正是缺丫头的时候,倒不如把这两个丫头带回去调教,于冯昌而言,那就是天大的恩泽,他还能生出些其他的想法不成? 她把这想法说给宋珩听了,宋珩也没什么意见,两个丫头而已,只要她喜欢。 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回来,那所谓记账的老高就回了,远远地闻见一股酒味。 傅芸见那人白皮细肉,估计平日仗着自己认识几个字会算账,在这庄子里是个大爷般的人物。 老高知道自己酒味大,不敢近前,远远地给他们磕头行礼问安。傅芸没搭理,叫了冯昌的两个女儿去房里坐着说话。 傅芸在房里摘了幕篱,两个小丫头第一次见着这样的贵妇人,刚开始怯怯的,问一句答一句,不敢多话。傅芸让随行的青萝将带着路上吃的凤梨酥拿出来给她们一人几块,两人欢喜得不得了,一个劲地直道谢。 傅芸越看越喜欢这两个丫头纯稚无害,干净透明的眼神,打发了她们出去,又把罗氏叫进房里,说了想把这两个丫头带走的想法。 她是主人,想要带走这两个家生子,只需支会一声就是,不需要过问罗氏愿不愿意。 罗氏知道她是庆国公府的二少奶奶,看着也是个面善的,两个孩子要是能进国公府里当差,每个月光是月例银子都不得了,还会被教养读书认字,将来长大了出府嫁人,还能教孩子认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虽有不舍,还是立刻跪下给她磕头千恩万谢。 傅芸又问罗氏,那个记账的老高是怎么回事。 罗氏回说,是前主人家聘来的,在这庄子里呆了好几年,平日里拿三两月钱,除了记账,什么也不管。 傅芸看过那账本子,不算很复杂,青鸢该是完全可以胜任,倒不如叫这老高滚蛋,让青鸢来替她管着庄子里的账,一个月三两月银,也不比她在府里拿的少,跟着罗氏这样实在的妇人做伴,也是不错。 转身她就将这想法跟宋珩说了,宋珩也看那老高不顺眼,当下叫了冯昌,将这个月的月银结给他,让他走人。 两人从庄子上回到家,已近黄昏。 夏妈妈在漱玉轩里坐着等了半个下午,见他们回来了,上前来行了礼,便说起了抬陆家姑娘进府的事情。 084 玄孙没了 傅芸当下就惊了,“不是说,八字冲撞相克了吗?怎么还要抬进来?” 夏妈妈笑着回应,“二少奶奶,搞错了!这事全得怪我这老糊涂,将张家姑娘和陆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弄混了,重新去算了一卦,都合宜的。” 宋珩与傅芸二人面面相觑,怎么会是这样? 傅芸不动声色,听着夏妈妈把话说完。 夏妈妈转述老夫人的话,老太君最近身子骨不大好,她自个儿最近事情也多,纳个妾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三天就抬进来,叫傅芸自己看着办。 傅芸默了一会儿,闷声应了,夏妈妈行了礼告辞离去,宋珩瞅着她冷冰冰的神情,无可奈何。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费了那大的心机,事情竟走到了这一步,她已不想再去使什么手段,没的叫宋珩看低她,吵闹也没什么意思,夏妈妈走了,她还是一声不吭。 宋珩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前两日那盒胭脂的事情还梗在二人心头,她想要去他去永安候府当面找表妹对质,他知道不会有结果,暂时没有去,她这两天都没怎么理他。 今日带着她出去走了一趟,好不容易看着她心情好转,这一回来,又变了天。 傅芸把罗氏那一对名叫大丫二丫的双胞胎丫头交给燕儿,让她先把这两个丫头安顿下来。 回房躺倒在窗前的软榻上,傅芸听见外面宋珩离开的脚步声。 傅芸知道这件事怪不得他,他已经为了自己做得很好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为他做出些让步,不叫他为难?他对自己有一分真心已是难能可贵,何必还要吹毛求疵,逼得他左右为难? 可是一想到,自己竟要亲手为自己的丈夫安排侍妾,在这个院子为另一个女人空出一块位置来,她还是难以接受。 宋珩去了怡宁居。 看到傅芸难过,又默不作声,远比她跟他吵闹更要叫他难受。他想去找太祖母,告诉她,世上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他能看得出来,陆家这样的人家,最想要的是什么。 刚走进院子里,听到一阵哭声,那是太祖母的哭声。 宋珩心中一慌,急走上去,撩开门帘子,就见太祖母掩面嚎啕大哭。 “太祖母,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宋珩上前拉着老太君的手臂。 “珩儿……”老太君哭着扑进宋珩怀中,“霖哥儿……没了……” 朱妈妈等一众仆妇在一旁跟着抹泪,朱妈妈默默将一封信递给了宋珩。 信是他母亲写的,一个月以前,霖哥儿就染了风寒,母亲想等霖哥儿好了再回京,行程一再耽搁。 宋珩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霖哥儿是太祖母的玄孙,他的夭折必然对太祖母造成很大的打击,自己纳不纳妾这件事,已是不宜再提。 宋珩留在怡宁居里安慰太祖母,直到亥时方才回到漱玉轩。 傅芸晚饭没吃,一个人躺在软榻上,青萝来问了两回,被她赶了出去。 宋珩回来的时候,傅芸在软榻上睡着了。 他上前去,轻轻把她抱起,打算送她回床上去睡,才走了一半,傅芸醒了,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宋珩轻声问她:“肚子饿不饿?怎么晚饭也不吃了?想吃什么我去叫人给你做。” “……你先把我放下来,干嘛这样,叫醒我不就好了!” 她挣扎了一下,想下地,宋珩没让,“鞋子都没穿呢,我送你去床上。” 矫情! 这家伙肯定是怕她为纳妾的事情发脾气,变着法儿的哄她。 宋珩把她放回床上,转身又出去叫人给她送吃的进来。 看到他返身进来,傅芸问他,“你晚上去哪儿了?怎么到这么晚才回?” 宋珩叹了一声,告诉她霖哥儿夭折的消息。从怡宁居出来,他又去外院安排了人,明日出发,去通州码头等着,接宁州归来的妇孺回家。 听说霖哥儿没了,傅芸心中也沉重,小孩子养得太娇贵,若是没有历经这场颠簸,说不定在府中,还是好好的! 她又想到宋砚和宋筠那两个孩子,一开始宋珩似乎并不想留下他们两人,但听她说起两个孩子的身世,便说随她,她想留下也行。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纳妾之事,宋珩说祖父正在为他奔走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这一职务,目前大体已经定下,不出意外,两个月以后就可以上任。 傅芸听了,也只是表情淡淡,若是没有纳妾一事,这无疑是她进入国公府以来,遇上的最好的一桩事。 青萝敲了门,端进来一碗骨汤面。 不论什么时候,赌气不肯吃东西,那就是个大傻子。 傅芸坐在床上,接过面碗,一气把那碗面吃了个干净。 宋珩趁她吃东西的功夫,又叫人备了热水给她沐浴,希望自己周到细致,能让她心情稍微好点儿。 傅芸看出来他的小心翼翼,心里想着,自己分明什么也没说,他这般殷勤,一定是心虚! 两人都洗沐过了,熄灯上床睡觉。 两人各盖各的被子,傅芸卷了自己的被子脸朝外背对着他。很快就有一双手伸进她的被子里,她捉住他的手,用力推回去,“我想睡了。” 静了一会儿,宋珩突然伸手将她扳了过来,面对着他。 屋里熄了灯,窗外檐下灯笼散出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他们还是可以看清彼此的脸。 宋珩说:“别跟我闹了。”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一不高兴,我这儿就难受,今日去太祖母那里,就是想去求她,想让她开口拒了这纳妾之事,哪晓得正好碰上霖哥儿出事的消息。” 傅芸看着他晶亮的眼神,感受着他略有些急迫的心跳,郁堵难消的心头瞬时松泄了,她掀了被子,拱进他的被窝里,环着他的腰身说:“那你要答应我,她进来了,你也不许碰她一下。” 宋珩说好,“除了你,我谁也不碰!” 傅芸听着他喑哑声调,知道他又动了别的心思,嗔道:“你……你这肯定是在敷衍我!” 宋珩低声轻笑,“绝对不敷衍,你信我。” 085 纳妾 宋珩本想借着霖哥儿一事,将纳妾之事先推迟一阵子,若是能推到他封官之后则更好,他带上傅芸离家,祖母也管不着他。到时多给些钱财安抚陆家人,给陆祺找户门当户对人好人家嫁了就是。 谁知,赵氏并没有同意。 她请了个和尚给霖哥儿算了命,和尚说霖哥儿是菩萨转世,短暂地来国公府走了一遭,又回了天上,叫不要为霖哥儿举办任何的法事,不要设灵堂治丧,一切生活照旧即可。 因此,纳妾的日子不变。 漱玉轩旁边有两间空置的小院,其中一间名为紫薇阁,傅芸让管事从浆洗房里调了两个小丫头过来,进去简单收拾了一番,陆祺进门,就让她住在那儿就成了。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讽刺,自己竟也会亲自己为自己的丈夫安排起了妾室。 四月二十,一顶小轿子从国公府侧门进来,抬至二门前,两个婆子牵着陆祺等在了漱玉轩的院门口。 宋珩和傅芸两人端坐在屋里正堂上首,锦屏进来禀报,说人已经到了,是否叫进来。 宋珩不语,看傅芸。 傅芸点了头,说:“进来吧。” 锦屏这才出唤婆子把她带进来。 傅芸用眼角余光撇了宋珩一眼,他虽看起来很平静,但她知道,他应该还是忐忑。 早上,她特地找了件红色的吉服叫他换上,他没换,身上穿的,也就是素日惯常穿的旧衣。 陆祺穿的一身桃红衣裙,用团扇遮面,进来下跪,向他们二人行大礼叩拜。 青萝端着个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两杯茶,陆祺捧起一杯,向宋珩走过去,跪下将茶高高举起:“妾身陆氏请二爷喝茶。” 宋珩瞟了她一眼,这丫头也正偷偷抬眼看他,视线一触碰,立即羞得满面通红。 宋珩接过茶碗,嘴唇碰了碰杯沿,意思了一下,将茶盏放置在一旁的几上,答道:“嗯!起来吧!” 陆祺道谢起身,又捧起另一碗茶,送到傅芸面前,同样是跪下,将茶碗举高,低眉顺目:“妾身陆氏请二少奶奶喝茶。” 傅芸微微吸了口气,将茶盏接过来,学着宋珩的样子,碰了碰杯子,放下!自手腕上摘下个玉镯给了陆祺,也没多的话,“起来吧。” 陆祺得了玉镯道了谢。 纳妾就是这么简单,没有聘礼,没有嫁妆,她一个渔家女,连几桌酒席也不配拥有,所有的礼,到了这儿,都算是完成了。 站在一旁的朱妈妈叫婆子将陆祺带去紫薇阁里安顿,大家该干嘛干嘛就是了。 陆祺去了紫薇阁,里头两个小丫头迎候着。 院子不大,很整洁精致,屋子里该有的东西都有,衣柜里也放满了各色漂亮的衣衫,上面印有锦绣坊的标记,是临时买来的。 连内里穿的亵衣用的也是上好的软绸,码了整整两大箱子,比起她在家里的穿的那些,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娘本来还说要给她带上两个箱子,将她惯常的穿戴这些东西都带过去,怕一时情急,国公府置办不及时,夏妈妈说不用,府里吃穿用度从不会短缺了任何人。 幸好没带来,不然那些东西,她扔都没地方扔。 她看了看手腕上,傅芸给的那个玉镯,想了想,摘了下来,放置在一旁。 哥哥说,这个二少奶奶只是个破落的士族,两年前落水被宋珩所救,曾逼婚被拒,在宋珩落水失踪嫁进来冲喜的。叫她表面要敬着,实际上也不必过份怕她,待哥哥明年考取了功名封了官职,依着陆家恩人的身份,往后她自然是不敢小瞧她,不必做出一副奴颜婢色来讨好,谨守本份就是了。 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娇好的容颜,又想起宋珩神仙郎君般的样子,竟不自觉的羞红了脸,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两个丫头站在她身后,看她笑得莫名其妙,互看了一眼,不敢吱声。 陆祺转身问她们:“你们两个叫什么?” “奴婢小婵!” “奴婢梨香!” 陆祺点头,这两个丫头比起娘买的那两个看起来要舒服多了。 她又起身,朝着那张漂亮气派的拔步床走去,那漂亮的雕花槅扇可真好看,比家里的不知要好多少倍。 她在整洁干净的床上坐下,回头一瞧,擦得如镜子般一尘不染的脚踏上,被她留下了几个明显的鞋印子。 “小婵,梨香,你们两个过来把这上面擦一擦,顺便帮我把鞋底也擦一下。” 两个丫头应了,打了水,拧了帕子,先给她擦着鞋底,再扑在脚踏上仔细地擦着。 陆祺说道:“擦干净点儿,二爷他向来爱干净,晚上过来要是看见有尘埃,会不高兴的。” 两个丫头又应了,擦得更卖力。 入了夜,傅芸坐在软榻上,一边喝着茶,一边拿着话本子在看着,宋珩今日特意哪儿也没去,傅芸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连她看那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他也不吭声,由得她看,只要她高兴。 傅芸打了个哈欠,放下话本子,宋珩殷切道:“芸娘,可是累了想歇息了?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备水沐浴。” 傅芸知道,他是怕自己离开,她会多想,一直这么地挨着她。 傅芸一把拉住了他,他站在榻前,她坐在榻上,环抱他的腰身,轻声说:“你以后,要一直一直对我这样好,如果做不到,现在就放我走,我不怨你。要是以后,你违背你的诺言,我不会原谅你。” 宋珩心中微涩,“怎么还在说傻话?” 傅芸说:“我是认真的,哪怕你现在告诉我,你做不到,你给我和离书,我不怨你。若是等到将来,你背弃了我,我会毫不犹豫离开你,哪怕你高官厚禄,权势无边,我也不稀罕,我只要一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丈夫。” 宋珩无奈重申道:“我答应你就是了!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绝不沾染其他女人,你可放心了?” 傅芸把头埋在他胸口,“你虽答应我了,心中是不是还是觉得,我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宋珩略带打趣的道:“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傅芸把头抬起,看他戏谑的眼神,捶了他两下,“去叫人抬水去!” 宋珩轻笑摇头,唤了锦屏锦欣去抬热水来。 086 当面说清楚 陆祺叫丫头给她抬了一大桶热水,她拿着馨香怡人的桂花胰子闻了又闻,以前在家里洗澡用的胰子,哪儿有这么香的,国公府里用的东西,果然都是不一样。 洗完了澡,身上还是香香的。 今日是她进门第一天,二少爷他应该会过来吧!陆祺又把外衣穿起来,端坐在床边,她担心自己穿得不整齐,等会儿他进来看见了会觉得她轻浮。 回想去年,爹爹把他带回家中,听说是个非常体面的小公子,她和妹妹两人去偷看,当时便惊为天人,她甚至不顾羞耻地跑去找她娘,说想要嫁给她,被娘好一通责骂,说他记不得姓甚名谁,吃穿还得靠他们陆家,没有半文钱家产,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谁也没有料到,他竟是庆为公府的小公子,虽说不能如愿嫁给他,做他的妾室,她也是心满意足。 这一切,真是恍若梦境般,这样不真实。 陆祺还在一个人胡思乱想着,外头三更的梆子已经敲响了,小婵上前来说道:“陆姨娘,时候不早了,要不还是先歇了吧。” 陆祺愣了愣,刚刚敲的是三更的梆子吗?为何……他没有来? “再等等吧!” 今日是她第一天进门,他怎么可以不来呢?陆家可是他的恩人呢!他怎么可能这样对待他的恩人? 陆祺不信他不会来,这一等,一直等到了五更的梆子敲响。 清早,傅芸和宋珩才刚起身,外头青萝来报,陆姨娘请安来了。 傅芸心中膈应,不怎么想见她。 宋珩却说:“见一见吧,我有些话,想当她的面说清楚。” 傅芸便叫青萝去唤她进来。 陆祺进来给他们行了礼,眼眶微微泛着红,看向宋珩,她很想问他,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没有他们陆家,他哪还有命活着回来当他的二少爷? 只她没那个胆子,不敢问出来。 傅芸瞧着陆祺哀怨的眼神,她什么心思,不需开口,已是一目了然。 宋珩却是平静地对她说道:“祺妹妹你先坐下,我有几句话,想跟你当面讲清楚。” 陆祺没有坐,低头立在一旁,回道:“二爷请讲。” 宋珩平静说道:“你父亲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今后你陆家不管是谁有任何困难找我,我能办到的亦不会推辞。纳你为妾,正是因为你陆家对我有恩,但是我能做的,也只是纳你进门,今后都不可能与你有肌肤之亲,只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安稳度日。” “若是你后悔了,此时也还来得及,立妾文书我还未办理,我再过不久会去湖广上任,到了那里,你若愿意,我可以认你为干妹妹,替你择一佳婿,让人聘你为正妻。” 宋珩的话让陆祺直接懵了。 不但陆祺懵了,傅芸也是同样。 宋珩这些话,事先都未与她商量过,她完全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 陆祺怔愣了半晌,嚅嗫问道:“为、为什么?” 宋珩也不想这样!余氏什么为人,他心里清楚。这事跟陆家人没办法打商量,只有等她进了府,进退两难之间,看这小丫头自己如何选择。 聪明的,接受他的提议,远离京都,无人知晓这些过往,有他宋珩这样的干哥哥,她又是清白之身,找个有为青年,嫁做别人正妻,好生经营,和和美美地过一生,岂会不如做人妾室? 宋珩回她道:“妻也好,妾也罢,我这个人喜欢凭自己的喜好!倒也不是你不好,只是,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你也莫要多想,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陆祺终是没忍住,眼泪开始往下掉。 傅芸知道,宋珩扯的这个理由,是为了替她做掩饰,不想传出她善妒的恶名,自己做出这副薄情寡义嘴脸。 其实宋珩说得这么绝,一部分是为傅芸,更多的是逼着陆祺做第二个选择,不管余氏何种心思,陆家的恩情都在那儿,他不能不顾。 陆祺轻轻啜泣,回道:“二爷的话,妾身会好生考虑,没什么事,请容妾身先行告退。” 宋珩点头应允。 陆祺回到紫薇阁,扑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场。这件事情,完全了乎她的意料。可是进了国公府,有天大的事情,她也没办法跟娘商量。 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做? 哭完了,擦干眼泪,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屋子,无处不精致的生活,体面又懂事的婢女,如果去了别处,肯定是再也不会有了。 她一个渔家女,认了宋珩做干哥哥又能如何?离开京都,谁还能给她这样的锦衣玉食?宋家这泼天的富贵世间又几人能有? 她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事不用跟娘商量,她才不想走,这辈子除了国公府,她哪儿也不想去。 她就要选择呆在国公府里,陆家是他的恩人,他就凭一句不喜欢就不碰她?她得给娘写信,让娘来找他,给她做主。 陆祺从床上爬起来,让小婵摆了笔墨,国公府里,纸是名贵的云蓝纸,墨也是最上等的松烟墨,哥哥到现在也舍不得买的好东西,在这儿只是寻常。 她把信写好,交给小婵,给了她五个铜钱,让她出府一趟,送去陆家。 小婵拿了信,去了傅芸那儿。 傅芸拿着信,没有急着打开看。自多宝阁的抽屉里拿了个两分的银锞子给了小婵,这才慢悠悠地把信打开了。 看完了忍不住连连摇头,贪慕虚荣或许真的是所有穷人的通病,陆家姑娘真是半点不出她所料,这陆家人挟恩图报,意图通过一个女儿入府为妾将陆家与国公府生生捆绑,或许这件事,宋珩自己就是十二分的不愿意。 傅芸让燕儿把小婵带到隔间里说话,自己关了房门,准备了笔墨,模仿陆祺的字迹,重新替她写了封信。 傅芸长年练习书法,临摹过不少名家,皆能学得像模像样,倒还是第一次仿这么丑的字迹。 一个渔家女,能认字写字,已是陆家对她给予厚望,指望她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偏偏她非要贪心不足。 傅芸将重新写好的信吹干墨迹,装入信封,叫来小婵,把信交还给她,让她尽快送去陆家。 087 解气 小婵应了,不敢再耽搁,拿了信去往二门处,却叫门房的婆子给拦了下来,身上的信再次被搜走。 这一回,信到了宋珩手上。 他当然能猜到陆祺会想着联系娘家人,既进了国公府里,岂还能由得了她。 其实他对陆家人的看法较为复杂。当初被救起,他发着烧,迷迷糊糊,只听得陆家人的争吵,有人说他身上衣饰华美,定是有钱,不管花多大代价救了他,最后肯定能赚回来。 有人不同意,怕花了钱救不活,白白浪费银子,也有人说,长得好看穿得好看,不一定就是富家公子,也有可能是有钱人家的玩物。 这些争吵几乎每天都有,他迷迷糊糊,记得不是很全,醒来后,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谎称什么也记不得,余氏也没少给他甩冷脸。 陆家人大为失望的表情无不叫他记忆犹新。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救了他,给他衣食住处,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时最叫他伤心的是兄长狠下心,对他手足相残,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肯出手救他,他自然还是要感激。 他不想通过国公府来报恩,是想顶了陆明的身份参加科举,做了官再来报答,不料一步步,皆不如他所愿。 即使没有傅芸的反对,他也不可能甘愿纳陆祺为妾,替他生儿育女,让陆家人如甩不掉的水蛭般吸在他身上,成为一生的桎梏。 他看了信却大为意外,这丫头字虽丑,却句句夸的国公府众人对她好,夸他知恩图报。 这是她写的吗?虽不敢相信,但这封信送去陆家人手里,自然是没有问题。 小婵最终被顺利放行。 下午,陆青的回信再一次被小婵送到了傅芸手上。 傅芸看了信,这个陆青,竟在信中回复,叫她要催促宋珩,尽早将立良妾的文书办好,还叫她多长点心眼,不要傻到别人给个笑脸,就夸别人是好人。 担心陆祺会看出问题,又回了房中,模仿陆青的字迹给她重新写了一封,嘱咐她莫要心急,先安心等着,又提了国公府里最近出了些不好的事情,她的事得缓一缓,待他寻了时机,再来找陆珩。 笔迹八九分相似,信的内容语气也看不出任何问题,对她的诉求皆有回应,完美。 霖哥儿夭折的消息像一层阴云,笼罩在国公府众人头顶。 这层阴郁终于在四月二十三晌午,郑氏带着这些妇孺回府时,化做了倾盆大雨,一大群女人哭得死去活来。 郑氏形容憔悴枯槁,傅芸在清辉苑里侍疾一天一夜守在郑氏床头端茶倒水。 直到早上,宋珩过来请安,顺道把她接回漱玉轩休息。 霜晴霜草见她终于回来了,趁着她准备吃早饭的空隙,带了宋砚和宋筠两个孩子来给她请安。 与两个孩子相处的时日不长,一分开又是近四个月时光,再见面,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不少,似乎也懂事了些,见了她不似从前亲热的叫娘亲,而是恭敬地唤她母亲,唤宋珩为父亲。 宋珩知道她想养这两个孩子,便难得地对他们露了点笑脸,没再像从前那样,呆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正摆了碗筷,准备和孩子们一起吃顿早饭再去睡觉,梨香来说,陆姨娘身子不大舒服,让她来告个罪,不能来给二少奶奶请安。 这姑娘还真是…… 大约是看她被婆婆搓磨了一个晚上,觉得自己也可以不拿她当回事? 嗐!随她吧,终究还是宋珩恩人的女儿,只要不是做得太过,拿捏好分寸,她也不想跟她计较。 待离了京城,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替她找个人家嫁了一了百了,何必去跟她斗这口闲气。 宋珩瞧她脸色变换,知道这两个小女人在较劲,虽有些汗颜,倒也不担心,傅芸的小心思多着,心底也是善的,该是不会拿这陆祺怎么样。 傅芸吃了早饭,简单擦洗了一下,回卧房睡下了,宋珩特意告诉她,今日准备去族学帮夫子安顿孩子们的课业,估计到申时下学时方能回来,叫她安心睡觉。 傅芸失笑,让他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哪有天天把人拴着跟前看着的道理。要真到了这一步,这男人要来做甚? 傅芸一觉睡到午后起身,已过了用午饭的时候,青萝特意去厨房里给她端了饭菜来。 吃过了午饭,她决定去栖梧院里看看杨氏。 昨日到家时,杨氏是被两个婆子交替抱回去,路也走不得了。 无论过去有什么恩怨,她病成这样,她做为妯娌,都该去看看她。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庆国公府凭着年前那一番作为以及国公爷与新帝以前的亲厚关系,如今已是世家中的翘楚,除了明国公府,无人可及。 而杨氏背后的杨家则彻底没落了。 杨氏的祖父杨阁老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一门心思地支持宁王登基,哪晓得最后竟是曾经的废太子荣王登位,原先悄无声息的亲家突然大肆支持荣王,叫他措手不及。 新帝登上皇位,杨阁老等一众支持宁王的人相继被清算,杨氏一族全部受到牵连,众亲戚丢官罢职,杨阁老告老还乡。 杨氏没了儿子,回到家中,宋淳连看也未曾来看她一眼。 傅芸站在杨氏床前,床头柜上的药碗里,褐色的药汁早已凉透了,她一口未动。 杨氏瘦得皮包骨头,原本饱满红润的面颊蜡黄凹陷,眼神呆滞,嘴唇泛白毫无血色。 她眼角淌下一滴泪,牵动着惨白的唇角笑了,声音沙哑低缓,“芸娘,看到我这样,是不是觉得特别解气?” 傅芸说:“来这儿之前,听说了你的事情,就已经解了气,现在看到你,只觉得可怜。” 杨氏听了这话,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引起一阵剧烈咳嗽,好半天才缓和,“可怜?回了这个家里,我依然还是大少奶奶,我用得着谁可怜?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不就是个为了权势地位,不顾脸面嫁进来冲喜的破落户?” 傅芸淡然回应道:“我父亲现在是正三品吏部右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在你眼里是破落户,那么敢问嫂嫂的娘家,又是何等的高贵不可攀附?” 088 侍疾 杨氏在宁州,消息闭塞,只与娘家通过两封书信,并不晓得她的父亲广宁伯升迁的消息。 闻言,杨氏一怔,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霖哥儿夭折,杨家的没落,双重打击,叫她差点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如今再听到这个消息,那简直就是绝望。 她在宁州时,郑氏曾告诉她,当时正是想用吏部右侍郎这个职位换取她答应离开庆国公府,短短几个月,也不知她是用的什么方法,哄骗得公爷为她父亲谋了这个职位。 “你、你得意什么?还不是……还不是靠着国公府才、才升起来,指不定哪天、哪天就倒下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我祖父再次起复,也未可知。” 傅芸依然平静回答她,“我父亲升上这个职位,靠的是他忠君为国的赤诚之心,与国公府可没有任何关系,这个你日后去问问就该知晓。你祖父年事已高,触的又是天子逆鳞,起复之事,就莫要妄想了,你有空就要多劝劝他,安心在家养老罢。” “你……”杨氏气得呼呼直喘,继而又是猛烈剧咳。 傅芸该说的说完了,“嫂嫂还是好生休息吧,该喝的药还是要喝,我就不打搅了。” 身后传来碗碟落地的破碎声,傅芸头也不回。看杨氏正历经丧子之痛,身心煎熬,她本来不打算说这些,杨氏非要不顾体面出言羞辱她,那她也只有给她还回去。 傅芸从房里出来,锦屏和锦欣两个立即跟上她,才走到院门口,遇上了宋淳。 宋淳睨着傅芸,那眼神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她半晌,如今已是初夏的天气,衣衫单薄,这小妇人不光是脸长得好看,身段也是不一般,腰细腿长,可惜她一直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他半点机会也没有。 傅芸心中暗骂这个色胚定是又在意淫,找着机会,一定叫他吃些苦头。 她面上不动声色给宋淳行了礼,带着丫头匆匆离去,晚走一步,就要犯恶心。 从栖梧院出来,她又去了莲华苑看望姑母。 宋琳琅正坐在院中凉亭里亲自替宋熹梳头发,小孩子头发稀且短,睡一觉就松散了,宋熹的样子才刚睡醒,见了她乖巧的唤了一声婶婶。 傅芸笑着应了,这孩子跟着姑母,这几个月明显开朗了不少,反倒是宋砚和宋筠,比以往显得小心谨慎了些。 宋琳琅让丫头带着宋熹去别处玩。 傅芸从栖梧院里走过来,天气稍有些炎热,脸颊泛红,鼻头微微出了点汗,宋琳琅瞧着她不施脂粉天然好颜色,忍不住感叹,这丫头不单单长得好,还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胆识,年前那样的局势,是个人都想逃命,她却反其道而行,选择留下。 她们都说她是看上了珩哥儿,冒死也要留下来陪着他,表面上看像是这么回事儿,但她始终不相信,觉得她不像那样的人。 傅芸虽不懂姑母为何一直盯着自己不眨眼,还是很有礼貌的给她行礼问安。 坐着闲聊了几句,宋琳琅道:“行了,待到日后再来我这儿多坐坐吧,听说你昨夜里一宿没睡,今晚估计也得叫你过去,你回去好生歇着,晚上才能有精神伺候人。” 傅芸轻轻笑了笑,行礼告别,回了漱玉轩。 两个孩子一回来,院子里又多了些欢声笑语。 庄子里带回来的两个丫头只有十岁不到,年纪小,从前又无拘束,陪着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傅芸想着她们叫大丫二丫可不成。取名还真是件伤脑筋的事情,两人笑声清脆,纯稚天然,那就一个叫银玲,一个叫银歌,比不得老太君取的好听,倒也不算太俗。 她进了屋里,靠坐在软榻上,让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着,把霜晴霜草叫进屋里说话。 可想而知,这两个孩子与郑氏一点关系也没有,虽说郑氏是带着这两个孩子的名义去往宁州,凭她的为人和个性,也不可能对两个孩子有什么真心。 当时正值隆冬,最是寒冷的时候,沿路入住驿馆里,遇上碳火不足,都是紧着霖哥儿,霜晴霜草怕冻着两个孩子,就抱着他们挤在一张床上相互取暖,没少吃苦受冻。 半路上,遇上车轮打滑,幸好滑下山坡的是载着衣物箱笼的车子,并未有人员伤亡,偏巧,那辆车里装的全是霖哥儿的过冬衣物。 郑氏和杨氏便又把宋砚和宋筠两人的棉袄拿去给霖哥儿穿了,到了宁州的梅庄里头,重新替霖哥儿置了新衣,才将他们的衣物归还。 如今两个孩子还健健康康活着,霖哥儿已经没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个丫头也只是简单一提,又说起在宁州与上京大不相同的风土人情,将话题岔开了。 宋珩果然如他所说,在申时正的时候回来。 霜晴霜草两个丫头连忙行了礼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二少爷上前去抱榻上的二少奶奶,两丫头相视一笑。 去往宁州前,两人还成天避而不见互不理睬,没想到现在能这么好。 傅芸推开宋珩,斜眼睨他,“大白天的,丫头们还没走呢,你能不能注意点儿?” 宋珩轻笑,拥着她挤在她身旁,“我是有个好消息想要告诉你。” 傅芸还在为晚上要去郑氏床头侍疾而心里犯堵,此时听他说好消息,也提不起兴趣,“什么好消息?” “我外任湖广清吏司主事一职已定下了,本来两个月以后可以上任,祖父说想留我在家过个中秋节,定在中秋节以后,这事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你可高兴?” “……高兴呢!”她嘴里说着高兴,脸上不见喜色,说好的两个月又变成三个月,在这个家里多呆一天也是煎熬。 宋珩刮了刮她的鼻头,“要不你再睡会儿?一会晚饭好了我叫你。”想了想又说了句:“我母亲有什么过份的地方,你且忍一忍,过几天就好了。” 原来他知道他母亲是在装病啊? 傅芸猜测郑氏是怕回来遭埋怨,所以一到家,把自己弄得鬓发散乱,憔悴不堪的模样博取同情。 这些天在路上劳顿,昨晚郑氏一整晚酣睡,她坐在床头,睁眼到天明,可真不叫个滋味儿,说还没法儿说,媳妇给婆母侍疾,那是天经地义的法理,敢有半句怨言,那就是不孝。 霖哥儿夭折,老太君得知这一消息,确实是悲伤,也嘱咐众人,莫要埋怨她们。一个是孩子的亲娘,一个是孩子的亲祖母,悲伤难过只比别人多,不比别人少。 089 什么是尊卑 郑氏装病三天,国公府里无一人说她半句不是,永安候府的几个舅母侄儿侄女还都跑来看她安慰她。 见如此,郑氏也装不住了,她几个月不在府中,一应大小事情,全被赵氏交到二房刘氏代为打理。 如今她人已经回来,这财政大权再不及时夺回来,时日一久,就怕夺不回来了。 因此,三天后,她的病便大好了,叫二房的刘氏把账本子全交了过来。 刘氏见她如此急不可耐,一股脑儿了把所有东西全扔了过来,撒手就什么也不管了。 郑氏憋着一口气,把管事婆子全叫了进来对账,为了赶在四月二十八这一天正常发放府中的月例银钱,甚至还熬了半个晚上。 傅芸铺子上派人送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青萝送进房里,傅芸打开盒子来看,里面是一个精巧的羊脂玉同心扣,这是她要送给秦书瑶出嫁的礼品,早一个月前就叫自己铺子上的掌柜定做了。 她合起盒子,把东西收起来,又听得外头燕儿说,范妈妈来发放月例银子了。 每个月一到这一天,院里的丫头们都高兴。 范妈妈也高兴,每次来,傅芸总少不了会给她一个小荷包。 傅芸拿起范妈妈的账本子看了看,似乎少了一个人,没有陆祺的那一份,她问了范妈妈一句。 范妈妈又拿出另外一个账本子看了,回说:“二少奶奶,这可不是老奴弄错了,管事儿的那边就没把她报上来,我这儿都是按管事那边报的人数发放呢,要不我回去帮二少奶奶去问问。” 傅芸点头说好,在她的账本子上盖了印戳,让丫头们过来领钱。 范妈妈常拿她的小荷包,替她跑腿办事也积极,没多久派了个丫头来回禀,说是管事的忘了报上去,会去回禀大夫人,下个月给她补上。 紫薇阁里,小婵和梨香从粗使丫头直接被提升为二等,每个月是一两五钱银子,初领到这笔钱,高兴得不得了。 唯有陆祺,一文钱没有。 宋珩给陆青买了一那套宅子,后来又给了他五百两银票做为生活开销。按理说是完全足够他这几年在上京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陆青是个爱脸面的,想跟着宋珩一起的那几个公子哥儿打成一片,为自己置办了几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又买了一套檀木车马,买了一个赶车的马夫,一个书童,没几天,将那五百两花得所剩无几。 余氏来京的时候,他手头已没剩下几个钱,就等着妹妹进了国公府里,能拿钱出来补贴他们。 连丫头都领了钱,陆祺半文没有,家里娘和哥哥还巴巴的指望着这钱过活呢。 一定是这傅家女在背后给她使坏。 除了第一日请安让她进了房里,后面她每次来,她连房门都不让她进,只准她在外面廊下请了安就回去。 不是说是个破落户的女儿吗?竟敢这么对待她,她可是良妾呀,怎么连府中的婢子也不如? 她这是被婆母搓磨了,没地方撒气,故意把气撒到她头上?她陆家是那一般人家吗?那可是宋珩的恩人呢!连老太君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要涌泉相报,她凭什么欺负她? 她写了信叫娘进府里来找老太君和老夫人替她撑腰,为什么娘一直不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忍下去了。 这两日天气日渐炎热,傅芸正在屋里和青萝整理着前不久管事的送来的夏装衣裙,陆祺就那么闯了进来。 傅芸有些诧异,看着她,她红着脸,咬着唇,样子凶凶的,又带着些胆怯。 外头锦屏锦欣急忙跟进来要拉她出去,“陆姨娘,没有二少奶奶允许,你不能进来,快快随奴婢们出去吧。” 陆祺犟着不走。 傅芸不懂她为何突然这样,是写假信的事被她发现了?发现了又如何?傅芸淡定地问她:“你这是想做什么? 陆祺脸涨得通红,“二少奶奶,我究竟是哪儿得罪你了?你为何要这样针对我?连我的月例银子也扣留,这事儿闹开了,你不怕丢人?” 原来是为了那几两银子? 傅芸嗤笑,对青萝道:“青萝,你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青萝把事情简单跟她说了一下。 傅芸走回榻边坐下,拿起很矮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母亲刚回府里没几天,头三天还病着,难免有疏漏,说了下个月会给你补上,这事是挺丢人啊,为了几两银子,闹到我这屋里来。” 陆祺倒底是没经过什么事儿的小姑娘,听得此言,脸涨得乌红,是自己误会了她,给她赔个礼就是了,想了想说道:“既是如此,还请二少奶奶恕罪,我一时没搞清楚,下回不敢了。” 傅芸把茶盏重重搁回矮几上,凝眉冷目道:“你不是没搞清楚,你是不懂尊卑!我今日要是不罚你,怕你不知道什么叫规矩!” 陆祺的脸由红变白,问她:“二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想为了这点小事打我?” 傅芸也是气得不轻,“你没进这个院子之前,你是恩人之女,我以礼相待。既然选择来做妾,就休想以恩人的姿态自居!来了这个院子里,我为尊,你为卑,怎么对你都不过份,今日莫说是个误会,我就是一文钱也不给你又如何?” 陆祺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张口结舌。 “锦欣锦屏,把她拉下去,去西侧院里请陶妈妈来,先打上二十藤条,再在房里跪满五个时辰,让陶妈妈教教她什么是尊卑,什么是规矩。” 那个陶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平日里在西侧院里种花养草,府里有新进的丫头婢子一般都是先放在她那里调教一段时日再分派出去,属于十分有脸面的仆妇,教训个婢妾自然不在话下。 两个丫头使劲把她往外拉,陆祺挣扎着叫喊:“你们放开我,我要见老太君,我要见老夫人,你们放开我。” “青萝,把她的嘴给我堵起来。” 青萝去外头找了块擦桌布来,塞进她嘴里,帮着一起,把她送回了紫薇阁。 傅芸抚额坐在榻上,她真没想过要为难她,可她显然不知道分寸,不给点厉害的叫她瞧瞧,她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仗着那恩人的身份为所欲为。 090 那个莽夫回来了 端午将至,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硝石制冰这种技艺已在民间普及,街头巷尾不乏小商贩制出各种冷饮冰碗沿路叫卖。 国公府中,更为奢侈,老太君的怡宁居里,摆了四个大屏风,每个屏风后面放着一个巨大的冰块,有小丫头站在冰块后面,拿扇子轻轻扇着风。 老太君则靠坐在窗边的竹榻上,享受这份奢侈的清凉。 今日是五月初一,各房各处的都该来给老太君请安,因屋外炎热,怕大家进进出出的,把暑气带进来,众人只能在窗外给老太君请了安再回去。 傅芸却被请进屋里。 赵氏和郑氏以及三位婶婶都在。 傅芸请陶妈妈管教妾室的事情,早已传进她们的耳朵里。 老太君也是顾念着陆家的恩情,因此,才把她叫进来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芸将陆祺的无礼行为说给她听了,老太君只叹了声,“乡野出身,是要多多调教。” 赵氏则说了句,“昨儿我问过珩儿了,他也是嫌那丫头粗鄙,一直不肯到她房里去,你还是要多费点心,教教那丫头,纳进来,岂能是当个摆设的?” 傅芸也没有多的话,恭敬回了声是。 老太君看起来神情恹恹,一直在为霖哥儿的事情伤心着,这些日子请了两三回太医,天天吃着药,不能热着,也不能凉着。 赵氏怕在她面前说多了,惹她不高兴,便叫傅芸先回了。 傅芸刚走回漱玉轩,青萝来报,庄子上的罗氏来了,还在前院里候着,带来了两大筐子杨梅还有枇杷,说是今年开春雨水调和,果子都长得好。 傅芸知道,她是想来看看女儿,就叫青萝去带她进内院里来。 银玲和银歌刚来就发了月例银子,一个人八百钱,罗氏一来,两人把钱上交给罗氏。 罗氏接下了,又跑来给傅芸磕头谢恩。 傅芸看着她送来的乌红的大杨梅和黄澄澄的大枇杷叫她不必多礼,庄子上有什么好东西,时不时地送点过来。 罗氏看着两个女儿打扮得花枝一样,手脚洗得干干净净的,才来几日,就胖了一圈,还得了这么多的月钱,欢喜得不得了,连连谢了恩请辞离去。 傅芸则在屋里,把杨梅枇杷分一些出来,叫青萝给几个长辈房里都送一点去尝尝新鲜,自己留了一些跟两个孩子一起在屋里制冰碗吃。 * 上京东城门外官道上,一列骏马疾驰,所过之处,扬起漫天黄尘。 城门口行人听见那如闷雷般的马蹄颠簸声,远远地,就开始纷纷让道躲避。 眨眼的功夫,那一行骏马冲进城门,守城的黑甲卫兵早已接到密令,未有阻拦,任其横冲直撞。 李炳琮一脚踹开了襄王府大门,吓得开门的小厮跌了个跟头。 他身形高大,体格健壮,手持马鞭,大步跨进去,脸上汗水与尘土混在一起,仍旧难掩他英气逼人的五官。 襄王此时正在与两名侍妾在亭子里吃着冰饮听着戏,陡然听见那阵急促且不同寻常的脚步声,回过头,就见他儿子横眉怒目地朝他走来。 这小子! 襄王挥了挥手,一众婢妾和台上的戏子四散离去。 李炳琮狠盯着自己的父亲,蓦地开口:“我还在前线浴血拼杀,你却在后面给我挖坑,等着我回来跳?” 襄王早料到他会为此大发脾气,也不介意他的无礼,背着手道:“那明国公府的姑娘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怎么就叫给你挖坑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收收心了。” 李炳琮一鞭子甩过去,刷地一下,将身前那株手臂粗的常青树拦腰折断,树冠刚好倒在襄王正跟前,吓了他一跳,连着退后两三步,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炳琮愤然道:“你休想让我娶她!你趁早去将这亲事给我退了,否则,别怪我闹你个没脸。” “……”看着面前那株断树,襄王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知道他会发脾气,没想到,是这么大的脾气,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当初利用儿子的亲事与明国公府结盟拥荣王登基,如今过河拆桥,去退亲,必要受人唾骂。 眼看他准备转身离去,襄王骂道:“你个臭小子,发的哪门子疯?你总归是要娶妻,明国公府的姑娘又不是配不上你。就凭你这野性子,她还能管得住你?你为什么非要闹得老子没脸?” 李炳琮本来已转过身,听了这话,又转回来,“我娶谁那是我自己说了算,你管不着!你这算计人的功夫,净用在我一人身上,先把我推上前线去卖命,回来还得被你卖身?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就死磕着我一个人欺负?” “说什么混话?我这叫算计你?我这是为你筹谋!你是世子,这都是为你好,怎么就叫欺负了?” 襄王被他那话激起一肚子闷气。 “你还是省省吧,过几天我就进宫,把这世子的帽子摘了去,谁爱要谁要!” 说完,他大步离开。 按道理,李炳琮领兵平乱,诛杀逆贼燕王于北地,大获全胜,应该于半个月以后,与大军一起,班师回朝,接百姓的欢呼,受皇恩犒赏。怎料,他却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先行回了京。 离开襄王府,他直接去了往昔常去的秦楼楚馆,与父亲争吵之后,未在家中多呆半刻。 他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上京,夜夜眠花宿柳,明国公府听得他如此荒诞行径,除了喟叹,别无他法。 陈瑛再一次把房里的东西砸了个干净!那无知莽夫竟敢如此不把她当回事,婚约已经定下,他若是能痛改前非,她或许还能劝劝自己勉强接受,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五月初四,彩云楼里,李炳琮宿醉睡得正酣,谢嘉安摇着他的胳膊把他吵醒。 “世子爷,快醒醒,是我!”谢嘉安陪着笑脸。 李炳琮眯着眼睛爬起来,天气有些闷热,睡得他一身的汗,亵衣粘在身上,极不好受,干脆一把扯下来扔掉,来得凉快些。 “嘉安哪,你怎么找来这儿了?”他抽过谢嘉安腰间的折扇展开来,大力扇了几下风。 谢嘉安抢过折扇,替他扇起来:“你还说,回京也不来找我,我也是昨日才得了消息。” 091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李炳琮趿上鞋子起身,去桌边倒了杯茶水,一口灌下去,“你又不是大姑娘,我找你做什么!” 谢嘉安嘻嘻一笑,“你这几个月不在京中,哪儿有好玩的,你不找我,怎么能搞得清楚?” 李炳琮挑了挑眉,在桌旁坐下,谢嘉安又拿着折扇跑过去帮他扇风,他慢悠悠地开口,“哦?那你说来听听!” 谢嘉安清了清嗓子,“原来梅太傅的孙女,被送进了教坊司,你要不要去试试?” 梅太傅与燕王有姻亲关系,燕王起兵,太傅一家便被黑甲卫兵给围了,该杀的杀了,几个年轻女人,进了教坊司里。 教坊司里大多是罪臣家眷,有学识有教养,自视清高,又身不由已,可比那青楼妓子有意思多了,最受这群世族公子哥儿的追捧。 李炳琮来了点兴趣,嘶了一声,问道:“漂亮吗?” 谢嘉安狡黠笑道:“那还用说!不比那广宁伯家的姑娘差多少。” 李炳琮一听,脸色拉了一下,“这话你别再乱说了,我先前那是以为宋珩死了,他既然回了,以后就休要再提。” 谢嘉安笑容一滞,忙回应,“是是是!我也知道不该说,就是想让你有个比较,以后不说了,不说了!” 李炳琮被他这个比较,说得有点心动,“明日是端午,我收到圣旨,要参加端午宴,后天,后天带我过去瞧瞧去。” 谢嘉安笑着应下了。心中却在感慨,先头惦记得那么厉害的人,几个月转头说忘就忘了?陈瑛那里还巴望着他去给宋珩找麻烦,看来是不可能了。 * 庆国公府里,端午宴设在了晚上,白天男人们参加完宫中的赐宴,夜里一家人再好生吃个团聚饭。 老太君的身子一直不大见好,国公爷三天两头请宫里太医过来问诊,稍有了点起色,仍旧是不怎么有精神。 国公爷不免忧心忡忡,老太君到了这个年岁,很有可能一病不起,若是这个时候去了,他就得辞官回家丁忧三年。 新皇刚刚即位,正是需要人辅佐巩固政权的时候,他一让位,必然有人接手,三年后再想起复回归原职,基本是不可能。 三年,足够皇上将一个人的恩情忘记得差不多,几个儿子当中,除了四子稍显有些出息,其余资质平平,国公府的荣耀何以为继? 大家都知道老太君是在强撑着精神,各自看管好孩子,没有人笑闹。饭吃到一半时,老太君终究是没有撑住,在朱妈妈等人的搀扶下,提前离席。 老太君一走,宴席的氛围更加凝重,国公爷沉着脸,一言不发,众人也不敢吭声,默默地吃着菜。 散席,更像是种解脱。 宋珩让她牵着孩子先回去,他再去看看太祖母。 傅芸点头,这个时候,不是谁都能去到老太君的跟前,只有宋珩是个例外。 走回去一身的汗,孩子们在院子里捉萤火虫玩儿,她则去洗了个澡。 铺子里上个月的账本子和盈余今天下午送过来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洗完出来,把那装银票的匣子打开一瞧,竟然有近三百两之多。 一边收着银票,一边在心中感叹,宋珩当真是有眼光,这两间铺子竟这么赚钱。 刚把银票收好,宋珩就回来了,把她叫进房里,关起了门。 傅芸吓了一跳,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儿,竟如此神秘? 不料,宋珩却从怀中拿出了厚厚一叠银票,交到她手中,“这个是太祖母给我的,你拿着吧。” 傅芸愣愣地接过,瞟了一眼,每一张的面额都是一百两,这么厚一叠,得有上万了吧? “老祖宗为什么突然给你这么多钱?” 宋珩沉默了一会儿,“她担心自己大限将至,又放心不下我,就给了我这些。” 傅芸想了想,又问他,“太医是怎么说的?” 宋珩摇了摇头,“太祖母到了这个岁数,还能怎么说?顺其自然吧!” “这么多银票,你自己不留一些吗?”傅芸拿着那叠银票,感觉太沉重。 “我需要用钱可以去外账房支取,这些你好生保管着,莫要对外说出去,引起旁的人不满。” “……好吧!” 傅芸当着他的面,把那叠银票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万两。又当着他的面,把银票藏进了床头柜的暗格里。 宋珩洗了澡回来,傅芸躺上床上,自己拿了个团扇扇着风,宋珩一进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扇子,替她扇了起来。 夜里不活动,也不算太热,傅芸刚想叫他别扇了,宋珩突然说道:“芸娘,如果太祖母身体不能好起来,我可能离不了京都。” 傅芸心中一个咯噔,扭头去看他。 宋珩忙又说道:“我说的是可能,如果太祖母身体好起来,中秋后离京的计划不变。”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如果老太君真就这么去了,落叶归根要送去延陵老家安葬,祖父也得去守孝丁忧,凭她那世子爷公公,指不定得把这家给造成什么样。 傅芸想了想,还是平静问他,“不许你离京可是祖父的意思?” 宋珩点头,即使暂时离京,除非太祖母长命活到百岁,否则一旦祖父离开朝堂,他必须得重回京城。 做了宋家的子孙,享受这荣华富贵,就必须得为其所束缚。他当初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一心想逃避,没有考虑周全。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兄长,如果他得知自己不会离京,必然又会对他动手,该怎么办? 听到宋珩的叹息声,傅芸猜想他心中肯定也不好受,便道:“你别叹气了,是走是留,且随缘吧,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宋珩瞅着她那双黑亮如墨玉般的眼眸,这般信任的看着自己,心中感动,玩笑着问了一句,“那要是将来我有一天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也跟着我?” 傅芸摸了摸他的脸,“真有那一天,就凭你这张脸,我养你!” 这话若是在平常说起,宋珩铁定又得瞪她,如今二人在床榻上这样玩笑着,便又是一种情趣。 宋珩噗呲笑了出来,朝着她亲了过去。 092 特意找他 李炳琮在教坊司将梅太傅的孙女逼得跳楼的消息在五月初七早上传得人尽皆知。 教坊司当晚那叫一个热闹,梅太傅的孙女梅若雪从三楼窗口往下跳,被李炳琮一只手抓住了后衣领子,吊在半空中,一个用力朝里拽,一个扒着窗框不肯进去,非要寻死,闹了好半天,低下围观的人脖子都仰酸了,才被拉回去。 这还不算完,这位战功赫赫,又任性妄为的世子爷当晚又强行将人给带离教坊司,大喇喇地带回了襄王府里。 明国公府终是坐不住了,一大早,陈瑛的哥哥,陈晋长来到了襄王府。 李炳琮睡着没起身,襄王爷无奈,自己亲自出来见这小辈。 陈晋长也丝毫不客气,言辞激烈地将李炳琮这种荒唐行为批判了一番,要求尽快将那女子送回教坊司,好生反思已过,莫再胡做非为。 反正就是没有提退婚。 陈晋长一走,襄王气得手脚发麻,他说要闹,还真就给他闹上了,这脸面是丢得一点不剩,问题是人家也不退亲,叫他怎么是好? 宋珩与几个同窗在晴风阁里坐着闲聊喝茶,不经意朝外一瞟,便见李炳琮摇着折扇掀了袍摆跨进门来。 显然,李炳琮也看见了他,直直就朝着他们这桌走过来。 他那几个同窗见是这位了不得的世子爷,纷纷起身行礼,唯有宋珩,坐着没动弹。 李炳琮愣了一下,什么原因,心知肚明,心中暗骂谢嘉安这碎嘴子,这种事情给他说做什么? “宋二公子,这么巧啊?”李炳琮理亏,便厚着脸皮出声跟他打招呼。 宋珩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得太过,也就极为敷衍的还了个礼,答道:“是挺巧的。” 在坐的,只知道这位世子爷即将要娶的女子,曾经与这位宋二公子定过亲事,但见他们二人现在这氛围,便以为,是为这女子之事有什么心结未打开,于是,便很是识趣地,起身告辞,把位置让给他们二人。 李炳琮见人都走了,很自然地坐在了宋珩的对面。 宋珩跟他,能有什么好说的?任你襄王府再了不起,你李炳琮再怎么无法无天,敢欺到他头上,敢提有关他妻子半个字,今日不管打不打得过他,他必定要对他动手。 李炳琮自顾自倒了杯茶,见宋珩脸越拉越长,嗤地一笑,“宋珩,别摆那臭脸了,哥们儿我以前犯混,说过什么错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说。” 宋珩闻言,脸色稍霁,问他,“你今日是路过,还是特意来找我?” 李炳琮喝了口茶,放下杯盏,“就是特意来找你的!” “就为了给我道歉?” 李炳琮呵呵笑道:“那倒不是!”他眉峰轻挑,又说:“再过几天,大军回京,有个人可能要叫你们庆国公府大吃一惊。” 宋珩看他故作高深的模样不以为然,轻哼一声:“是吗?那人是谁,有何令人吃惊之处?” 李炳琮笑说:“我是看跟你兄弟一场的份上,事先与你通个气。” 宋珩看他不像是说笑,也略有些认真,“你说来听听。” “永定候府的世子爷回来了!” 宋珩听了,愣住了。 李炳琮呸了一声,“我说的是前世子爷,不是现在这个。” 不需他解释,宋珩也明白他说的哪个。能让他们庆国公府大吃一惊的,只有前世子爷。 那个战死在沙场上的人,让他的姑母活活守了二十年的寡,如今有人说他回来了,这能不叫人吃惊吗?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姑母当年,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被祖父和祖母逼着嫁进了永定候府,听闻他战死的消息,姑母眼泪也未掉一滴,回了娘家,现在他要真回来了,怎么办? “他真的还活着?”宋珩追问了句。 李炳琮点头,“确实是他!脑子受了伤,根本不晓得自己是谁,要不是我认出来他来,他这辈子就得老死在我那后勤军中。” “永定候府得了消息没有?” “昨日才去跟他们说了,他们不敢信,说是等人到了再看吧。” 再看吧? 如今的永定候府当家的是这位世子爷的兄弟,父母亲人早已亡故,即使真的回了,似乎也没什么人高兴。 宋珩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这事得先瞒着姑母,先跟祖父商议一番。 李炳琮将那杯茶喝完了,起身告辞,宋珩也跟着起身,回了家。 其实,李炳琮回京这几日,宋珩也一直在关注着他。 这家伙,远比别人想象的有心机。 他不随大军一起回京,私自先回来,又做出种种荒唐行径,并非是真的任性妄为,前几日在宫里面见皇帝,非要皇上夺了他的世子之封,与他父亲闹得不可开交,那都是有目的。 一个在战场上机关算尽的人,心思绝对比一般人缜密,他出身宗室,这一战功高盖主,若还不晓得收敛,难保日后不被清算,他这是未雨绸缪,提前为自己找退路。 宋珩回到家中,正要往福荣院里去,路过一处月洞门,打斜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根棍子,照着他打过来。 宋珩一把抓住了棍子,定眼一瞧,是宋瑞,他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亵衣,赤着脚踩在石子小路上,竟是不知道疼,嘴里喊:“打死你,我打死你,你们都想害我,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打死你们!” 宋珩夺了他手里的棍子扔掉,旁边也没个人影,只能一路拖着宋瑞朝着三房那边的院子去,边走边哄,“二哥,你先别激动,看清楚,我是宋珩,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宋瑞疯疯癫癫,哪里会听他的,一路疯言疯语,拉扯了好半天,才见三房那边几个小厮寻过来。 小厮不停地向宋珩求饶道歉,说是给他松了绑,换衣裳,一个不防就冲了出去,力气又大,跑得也快,转眼不见人影。 宋珩看那几个小厮也是可怜,手上全是青紫印痕,应该是在照顾宋瑞的时候,被他打伤,叹了口气,叫他们再小心些,今日是遇到他,若是冲撞了府里的长辈或是哪一房的女眷,便没有这么容易放下了。 几人纷纷行礼道谢。 宋瑞被小厮带回去,钱氏回来这些时日,已是哭干了眼泪。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五月十六,该准备的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新媳妇进门,冲一冲喜,看看他能不能清醒过来。 093 娘家母亲病了 老太君的病时好时坏,叫人纠心。 一众的亲戚也跟着担心着急,永安候府的大舅母王氏短短五天,来了三回。 郑氏听王氏说药王寺的菩萨灵验,趁着早上去跟赵氏请安时提起说,想去药王寺里诵经三天,为老太君祈福。 赵氏立刻就同意了,这么热的天气,难得她有这份孝心。 宋莹听见母亲说是去为老祖宗祈福,跟着道:“母亲,带我一起去吧,老祖宗最疼爱我了,我也得去为她老人家祈福。” 郑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有这孝心菩萨肯定知道,族学的课掉了那么多,别人都在用心补呢,你怎么能拉下。” 赵氏也道:“你母亲那是去办正经事,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该上学就上学去。” 宋莹不敢顶撞祖母,噘了噘嘴,没再坚持。 郑氏忽然转头,看向傅芸,说:“芸娘,你大嫂还病着,这一趟你就陪着我一起去吧。” 站在角落里的傅芸抬头瞧了她们一眼,低头应了声是。 郑氏回来已有这么些日子,刚开始,她还去她床头侍疾三天,除了问安,并没有什么交流,好的坏的,都没有。 今日这又是什么意思?宋莹要去,她不让,推说什么学堂有课业。一个姑娘家,在族学里,可去可不去,早就听宋珩说过,到了宋莹这个岁数,旁支里的姑娘都不去了,也就宋莹贪玩,还在往族学里跑。 不让宋莹去,偏要叫上她,这里头莫非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大舅母王氏与陈瑛的母亲尤氏是表姐妹,说是给老太君探病,五天,连着来了三回,这般的殷勤,都快赶上自家的长辈了吧。 从赵氏那里回去,傅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管郑氏有没有存别的歪心思,明日她铁定是不会跟着郑氏一起去药王寺。 得找个合理的借口才行。 傅芸看天色尚早,回房里写了封信给燕儿,叫她谎称出去买红豆冰碗,租顶轿子去一趟傅家,把信给她父亲。 一直等到傍晚,傅家那边终于来了人,还是那个周妈妈,上来就说她母亲袁氏病了,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人瘦了一大圈。 周妈妈的说辞全是她在信里交待的,傅芸听了面露悲色,拿了事先备好,沾了辣椒水的帕子,带上周妈妈,去了婆母的院子里。 郑氏还在吩咐婆子收拾明日去寺里要带的行装,见她带着脸生的婆子突然跑来了,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进门之前,傅芸便用帕子擦了眼角,此时辣得眼泪直流,“母亲,这位是我娘家周妈妈,这会儿过来,是告诉我,我娘家母亲已经病得卧床两天没吃东西了。” 她说着,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那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我娘家母亲虽是继母,待我有如亲生,还请母亲允许我回去病床前尽一份孝心。” 郑氏愣了一下,怎么就这么巧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她反而不能去了?她看向一旁的周妈妈,问道:“亲家母她得的什么病?” 周妈妈按她信中所交待的回道:“回夫人话,大夫说是肠胃有疾,需静心调养,我家夫人她想念姑娘,就叫老奴来请姑娘回府去看看。” 这不答应也不行,只得回应道:“那你便回去看看吧。” “多谢母亲!”傅芸急急道了谢,泪水横流地从清辉院里离开。 回到漱玉轩,宋珩已经回来了,听了院里丫头说起她娘家母亲得病的消息,再见她回来,哭得两个眼睛红肿不堪,甚觉诧异。 傅芸不想为此事与宋珩多费口舌,总之躲一躲总没什么错,叫了青萝替她收拾几件衣裳,转回头对着宋珩依然还是那套说辞,娘家母亲病倒了,得回去看看。 宋珩见识过她那个继母,怎么看也不像她口中的慈母,平日里也从不提她半句,这会儿还能哭成这样,稀奇。 不过,既是岳母病了,她要回娘家,这眼看天也要黑了,他得亲自送她回去。 傅芸正要叫人去外院马房里吩咐人把马车套好,宋珩道:“你慢慢准备,不要着急,我去叫人把车套好,在二门处等你。” 宋珩说完转身去了,傅芸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也要去,把周妈妈拉到一旁,悄声问她:“母亲她知不知道?” 周妈妈摇头。 想来也是不知。袁氏好好的,要是知道她在背后说她得了重病,不得跳起来骂她才怪。 袁氏再怎么不好,也是长辈,在背后撒谎说她得了重病委实过份了,被宋珩知道了,是不是不太好? 傅芸想了想,拿出一个小银锞子给周妈妈,让她跟着车走,走快些,先行回府里,让他爹把袁氏给拉回房里别出来就对了。 晚饭也没来得及吃,披着夜色回了广宁伯府。 周妈妈得了傅芸一个小银锞子,快到府门前的时候,撒腿先从角门跑回去,把宋珩也来了的消息告诉傅荣。 傅荣急了,要是叫女婿看见岳母生龙活虎的,不得戳穿了女儿撒谎? 袁氏正坐在竹榻上吃西瓜,傅荣不由分说,上前拉起她拽进房里,一把搡到床上,告诉她,让她装病,一会儿女婿要来,不许胡乱说话,乱说一句就休了她。 袁氏莫名其妙,但听他又提要休她,气得直翻白眼,就因为她没生儿子,个老东西,一有事儿就拿这个威胁她。 小夫妻两个走正门进去,傅荣把袁氏关进房里,这才摆了副愁苦模样出来迎客。 宋珩朝岳父行了礼问安,又问起了袁氏的病情,傅荣简单应了两句,说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得静心休养,过两天便能好。 宋珩点头,又说起傅芸如何地着急伤心,自己放心不下才跟着一起过来,今晚也不打算回去了,请岳父在外院里帮他安排间客房歇下。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他怎么还不走了? 傅芸道:“二爷,这大热的天,你也没带替换的衣物,留下来怕不方便,不如你还是先回吧,过两日我母亲病好了,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宋珩摇头说:“来之前在外院里我就叫长平帮我收拾了几套衣裳,就在马车上,没什么不便的,反正我暂时还未入仕,也有时间陪你。” 这都做足了准备,她还能说什么? 094 你唱的哪出? 郑氏已经与赵氏说了,又是打着为老太君祈福的名义,药王寺之行便不好更改,只能派了人出府,先去永安候府通个气。 青萝按傅芸的吩咐,抱了半个西瓜去二门处,跟门房的婆子在那里边吃边闲聊,眼瞅着郑氏身边的许妈妈带了个小丫头说要出去一趟,可能会较晚回来,让门房的婆子别睡着了,记得给她开门。 门房的婆子问了一句,这个时候去哪儿,许妈妈只说夫人派她去办点事情,没说什么事,婆子也就没问了。 许妈妈离开后,青萝便也走了。 广宁伯府里,傅荣特意让厨房制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女婿。 宋珩瞧着一桌了丰盛的饭菜,又见岳父言笑晏晏,两个年幼的妻弟追逐笑闹,虽没见着岳母的面,这气氛,真不像是府中主母生了大病,倒像是过年过节般的喜气洋洋。 傅芸也是拿他这个爹没办法,装也装不像,看宋珩那模样,就知道他起了疑心。 反正回都回来了,撒谎就撒谎,他还能不向着她,回去给她戳穿了不成? 傅荣留了周妈妈在房里看着袁氏,姑爷不走,不许她出房门。 袁氏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拽着周妈妈追问,周妈妈没办法,就把事情大体说了下。 袁氏哪里能忍,当场就怒了,竟敢在背后诅咒她得重病?这丫头简直是目无尊长不孝不悌,一掌推开周妈妈,打开门冲进了正厅里。 “你个臭丫头……”袁氏凭着一股子怒气跑出来,见那神仙般的女婿坐在饭桌前惊愕地看着她,又见傅荣一双眼珠子要瞪出来,叫骂了半句,又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傅芸暗叹一声,随她闹吧!自顾自地夹菜吃,先吃饱了再说。 傅荣咬着后槽牙道:“夫人,你还生着病,怎的就跑出来了?” 袁氏不敢看傅荣的眼睛,眼神朝着地上飘,“……我听说贤婿特意上门来探病……其实,我今日觉着好多了,就想出来陪你们一起,吃个饭。” 宋珩起身向她行礼:“岳母大人请快快就坐,病既已好,就该多吃些饭。” 袁氏颔首回礼,顶着傅荣如刀锋般的目光,坐上了桌,她怕归怕,怒也未全消,瞟了眼傅芸,又看了眼宋珩,笑说:“我这病也是奇了怪,说病就病了,说好,也就好了。” 傅芸岂会怕她在宋珩面前戳穿自己,她爱说什么,说便是了,不理她。 傅荣怕她胡言乱语,略有些气闷地道:“好了你就吃饭,哪儿那么多的话?什么规矩?” 袁氏瞧着傅荣面色晦暗,说得过份了,肯定不饶她,不敢再顶撞他,拿起了碗筷,为了证明自己没病,当着宋珩的面连吃了三大碗。 袁氏一放下碗,傅荣便唤了周妈妈来,“把夫人扶进房里去歇着,大病初愈,不宜到处乱走。” 周妈妈使劲扯着袁氏的衣袖,“夫人,快快随奴婢回房吧。” 袁氏也没打算闹,只要叫这女婿看出她没病就行了,应了一声,抬腿大步离开。 傅荣本来想请宋珩去花厅里喝杯茶再闲聊两句,被袁氏这么一搅和,又觉得自己撒了谎,很没面子,太尴尬了,也就作罢,叫人去前院里安排客房,与宋珩寒喧了两句,就等着回去收拾袁氏。 傅芸则说:“爹,你明日还得上早朝,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去歇息吧,我送他去前院安置就成了。” 傅荣颔首笑着,“贤婿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开口,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宋珩给傅荣行了礼,“有芸娘在呢,岳父大人莫要操心。” 傅荣目送女儿女婿去往前院,回头就进了房里。 傅芸把宋珩送到前院客房,傅家的丫头已经将床铺好,屋里点了艾香去蚊蝇。 宋珩把她拉进房里,关了门,问她:“你这是唱的哪出?” 百善孝为先,子女不能言父母过错,莫说她现在无凭无据,就是有真凭实据,又能如何?国公府可不比她傅家,全由她爹一个人说了算。 “你母亲让我明日陪她去药王寺为老祖宗祈福诵经三天,我担心自己去了,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就撒了这个谎。” 宋珩听了,愣住了,她虽没有直言,不难听出,这里头有猜疑她母亲会对她不利的意思。 能让她费这等心思,那必然不会毫无根据,便又问她,“会有何意外?” 傅芸知道话说到这个份说,不说清楚些,他不会依她,便将自己所疑心的地方全说了出来,最后说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谨慎些总错不了,走之前,我叫了青萝在二门处守着,回去再问问她,就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在胡思乱想。” 她还留有后手?宋珩乜她两眼,她这小心思要是用来害人,估计没人是她的对手。 “你要是有什么疑虑,以后与我直说,绕这么大个弯子,还闹得你母亲心里不痛快,虽说她不是你生母,这么说她,也是不对,下次别再这样了。” “……知道了。”好人都叫他给做了,他要不来,袁氏能知道她在背后说她病了吗? 听了她讲的那些,宋珩也觉得可疑。只是想不到,母亲到现在还不肯接受她,躲过一次容易,难道还能次次躲着? * 永安候府里,陈瑛的母亲尤氏与王氏坐在花厅里,尤氏手里紧攥着帕子,气得咬牙切齿:“姐姐,你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王氏叹了口气,说:“这事急不得,我看李炳琮那混小子就是在故意气你们,你真跟他生气,跑去退亲,则正中他的心意。” 尤氏愤恨道:“想当初两个孩子那般的好,也不知,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局面,也就阿瑛这丫头,总有叫我操不完的心。” 王氏叹了口气,“本来说得好好的,昨儿晚上,突然又变了卦,打发了个仆妇过来,也没说清楚是为什么,总之,那边是答应了我的提议,总会替你想办法,珩儿没有休妻之前,你们这边的婚事先不要退,否则,阿瑛还如何说亲?” 095 吵架 “我听说,你那小外甥对那个傅家女现在是百依百顺,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休妻这事,还能成吗?” 王氏哼笑,“小年轻不都是那样,图个新鲜!遇上那不忠不洁的,岂能容得下。掌握好分寸,不把事闹大,安安静静的解决了也不是难事,那广宁伯现在势头是起来了,也没那个胆子敢跟两大国公府对着干,你就把心放宽些,不必心急。” 尤氏点头:“倒叫姐姐替我忧心了,亦均的事儿,公爷还在替他打点,关键是他太年轻,怕职位太高,遭人背后非议,得把这些人的嘴都堵上,方能成事。” 王氏连连致谢,“亦均这孩子虽年轻,却是个能干的,公爷为他费了心,往后啊,他也晓得报答公爷的恩情。” 宋珩陪着傅芸在娘家住了一天,那晚上过后,袁氏真就在房里呆着没出来,妹妹傅涓也被父亲关在院子里,怕这娘儿两个在大女婿面前乱说话,丢了脸面。 第二天早上,傅芸决定回府,省得在娘家扰得那两个女人一肚子怨气,积在心里又要暗戳戳找她麻烦。 回到国公府里,傅芸去给赵氏请了安,说娘家母亲病已经无碍,这两日会在房里替老太君抄佛经祈福。 赵氏不满她回娘家把宋珩也拉了去,当着她的面没说什么,她一走,就叫人去把宋珩给叫了来。 宋珩坐在那里听着祖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无非就是嫌他太宠惯着傅家女,男人大丈夫,整日里围着个女人转,不象话。 宋珩只得陪着笑脸聆听教诲,本以为她念叨几句就完事了,哪晓得,突然说道:“珩儿啊,你院子里,如今就一个妾室,你嫌粗鄙,不喜欢,沁珠那丫头啊,那脸是没法看了,你肯定也不想再要,不如这样吧,你把诗兰这丫头带回去,这丫头这点儿小到我跟前来,是我一手带大的,长得也好,也懂事,人也机灵,会伺候人,让她去伺候你,我也放心。” 宋珩朝着站在榻边的诗兰看了一眼,见她低头不吭声,羞红了脸,祖母肯定事先也跟她说了这话。 沁珠出事以后,他就猜到祖母肯定会给他塞人,倒是没想到,会把她贴身伺候的丫头给他。 “祖母,诗兰贴身伺候你这么多年,你把她给了我,你这里也没个贴心的人怎么成?如今太祖母还病着,你就不怕我落下个只顾享乐,不敬不孝的名声么?” “胡说!男人娶妻纳妾,绵延子嗣,后继有人方为孝道,哪个敢说是不孝?我身边不缺人伺候,你且把人带回去,叫你那媳妇好生安置,莫要再闹出些幺蛾子来,叫人烦心!” 宋珩知道她是早有准备,多说惹恼了她,怕是又要把这账算到傅芸头上,只得应了。 傅芸回漱玉轩,就问了青萝,青萝把那天在二门处遇上大夫人院子里的许妈妈出去的事说了。 又叫她给猜中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想放过她,怎么办才好? 傅芸坐在廊下乘凉发呆,陆祺听说她回府,过来给她请安。 自打那回请了陶妈妈来教训了她一次,这丫头果然比从前安静多了,规规矩矩地按她说的做。 今日也是一样,低头请了安,就要告退。 傅芸出声留下了她,“你且坐会儿再走吧。” 陆祺道了谢,在她下首拿了个小杌子坐下。 傅芸昨日还在娘家跟宋珩提起她,如果不能离京,她该怎么办。宋珩说他早有打算,他有个同窗,人品很不错,长相也可以,父母均不在了,留有一些田产,也没有兄弟争夺,去年在开封任了地方小官职,若是以妹妹的名义把陆祺嫁给他,生活定是无忧的。 傅芸将身边几个丫头打发走了,开口道:“陆家妹妹,上回二爷曾与你提过的事,你说会考虑,不知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祺默了一会儿答道:“回二少奶奶话,奴婢已经考虑好了。” 傅芸听她那语气,瞅她那神态,心中一沉,这怕是要接着跟她杠上了。 果不其然,陆祺接着道:“奴婢打算留在国公府里,哪儿也不去。” 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二爷先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再多说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陆祺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倒是恭敬,“奴婢多谢二少奶奶提醒。” “那你回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越看她越有气。 陆祺起身,给她行了礼告退。 傅芸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亭拐角处,憋了一肚子闷气,拿着团扇使劲扇了两下风,一回头,就瞧见宋珩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诗兰? 诗兰上前来给她行礼,福荣院里有几个粗使小丫头拿着大包小包地跟过来。 宋珩看她惊愕的微张着嘴,深吸一口气,上前来,轻轻把她朝房里拉,小声说:“你先跟我进来。” 傅芸已经猜到这是什么意思了,忍着心口的恶气,跟他进了屋子里。 她此时火气已经冲上头顶。婆母容不下她,处心积虑算计,那陆祺又打算赖上他不走,这会儿,又领了个不简单的女人进来,她实在没这闲心和耐心跟这些人斗下去。 宋珩刚把门关上,还未开口,她直接扔了手中的团扇,用脚跺了跺,发脾气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宋珩,你让我走吧,咱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又说要走?”宋珩怒气也上来了,“祖母说得不错,我就是太宠惯着你了,这世间,哪有你这样的女人?” 傅芸被他这话激得心头犯堵,这个臭男人,得了便宜就开始嫌弃了,“世上各式各样的人,多着呢,反正我就是这样,你看不惯我,和离不就完了,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你休想,我凭什么给你和离书?要给也是休书!”宋珩气得口不择言。 “休书就休书,你去写去,现在就写,怕了你我就不姓傅!” 话一说出口,宋珩就后悔了,这个女人半点不带怕的!她就跟一般女人不一样。真要写了,她说不定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096 是该改一改了 看宋珩站着不动,傅芸上去推他,“你倒是去写啊!” 宋珩冷不防被她推得后退两步,手肘撞到身后多宝阁的一角,幸好动静不算大,要是叫外头的丫头听到,两人在屋里还动起了手,传到祖母那里,不会轻饶了她。 他忍着痛抓着她的手,小声道:“芸娘,别闹了,祖母突然非要把她给我,我若当场拒绝,肯定要大发雷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 傅芸使劲挣扎,“你松手,我管你愿意不愿意,你不是要写休书吗?你写啊,我才不怕!” 宋珩抓着她的手不肯放,“我一时嘴快,做不得数,你怎么还较上劲了?好了,别闹了。” “你放手!”傅芸挣开一只手,另一只手没挣掉,就用挣脱的那只手使劲拧他,“你还不放手?” “你这是做什么?”宋珩疼得直皱眉头,那推他一下,可算是情急失控,这拧他,那就是故意了,这小女人,简直无法无天,竟敢对他动手? 傅芸拧得咬牙切齿,今日不让他吃点痛,她心中的火气没地儿撒,叫他放手他不放,拧死他。 “咝……”宋珩任她拧着,倔脾气也上来了,她越是拧他,他就越不放。 傅芸那只手拧脱了力,他还是不放手,一咬牙,打算歇口气再拧他,被宋珩又把另一只手捉住,“好了,我叫你进来是想好好跟你说话,没想跟你吵,你先听听几句好不好?” “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听!反正就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了,一天也不想呆!” 她嘴里虽这么说着,刚刚那股子冲天怒火已消减了不少,宋珩也感觉到了,连拉带推地,把她拉到榻边坐下了。 “好了,别跟我斗气了,当面拒了祖母,那就是自寻苦头,就不能容我转个弯想个办法,把她赶走不就是了?” “你是看我发脾气,才故意这么哄我的吧?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讨厌这种整日里计较算计的过日子,天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晚上睡觉还得琢磨着损招,天长日久,我不是坏人,也成了坏人,有意思吗?” 宋珩沉默了一会儿,他一开始还真没想那么多,把诗兰带回来,就是想着如同沁珠一样,不理她就是了。 历经那场生死劫难,其实她想要的那种简单的生活,也正是他想要的,可是身在这个家里,那是奢望,他从小到大是长辈口中的孝子贤孙,听话懂事,待人谦和,从不忤逆。 现在,是该改一改了吧。 “芸娘,是我不对,答应了你,又没有做到,总叫你为难,这回交给我来处理,你信我,一定不会叫你失望,你就做我善良贤慧的娘子就是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人都带回来了,再往外赶,祖母就不生气?只怕怒气更盛。 “你别管了,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做,好不好?” 傅芸倔着,别过身子,“不好,我不想听你的话!” 宋珩拿着扳着她的肩膀打算再多哄劝两句,不料,傅芸抬手一挡,碰到她刚刚拧他的那个位置,疼得他又咝了一声。 掀起衣袖一看,青紫了好大一块,“你看看你,这么大的力,对我下这么狠的手,你是怎么忍得下心?” 傅芸瞟了一眼,有些心虚,这要是叫家里长辈知道,那就不得了!当时正是气头上,她那倔脾气上来了,他也不知道顺着她,非得跟她对着倔,怪谁? 倒底是改了口气,“那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你要做一个贤惠的二少奶奶,将诗兰那丫头好生地安置下来,不可以表现得不高兴,这个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刚开始那会儿,她就挺能装。 “那得看是多久,一两天还行,时日长了,肯定不行。”傅芸是看在她拧他,他没有还手也没有对她发脾气的份上,迁就他这一回。 “一两天就够了。”他也没那个耐心花太多的时间去对付一个丫头。 门终于开了,青萝连忙过去听唤,傅芸和宋珩坐在正厅上首,让她把诗兰唤进来。 青萝应声而去。 诗兰还乖巧地在廊下等着,那几个随她而来的粗使小丫头放下东西,已经离开了。 她小心翼翼跨进门内。 傅芸脸上带了笑,看向她。 诗兰当然记得刚进院子里,看到她惊愕过后,那微怒的愠色,此时既然笑了,那便是接受了吧。 她心想着,自己和沁珠可不同,哪怕沁珠老子娘都是府里的,那也比不过她,得老夫人的疼爱和欢心。 “诗兰拜见二少爷、二少奶奶,二少爷、二少奶奶安好!”她上前给傅芸和宋珩行了跪拜大礼,无论老夫人有多疼爱她,规矩就是规矩。 傅芸笑着叫她起身,“没想到祖母竟舍得割爱,把你叫来服侍二爷,就是来得突然了些,好在我这院子里人也不多,空屋子都是现成了,已让青萝去给你准备了,你去看看去,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跟她说就成了。” “多谢二少奶奶,奴婢都随二少奶奶安排,岂敢有不合意之处。”诗兰道了谢,趁着转身的时候,悄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见他们脸上都带着笑色,稍有些忐忑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她一走,傅芸的脸又垮下来,撇了宋珩一眼,宋珩赔着无可奈何的笑脸。 第二天傍晚,傅芸在院子里的花架下跟两个孩子玩耍,宋珩在书房里拿了一幅前朝名画在书桌前临摹。 锦欣锦屏在窗格前泡茶,宋珩特意叫了诗兰站在书案前帮他磨墨,时不时地,还会抬头对她笑一笑。 诗兰脸色绯红,羞得不敢抬头,低头使劲磨墨。 宋珩搁笔,唤了诗兰一起去窗格边坐下陪他喝茶。 诗兰不敢坐,接了锦欣和锦屏手里的茶壶,亲自替他斟茶,捧到他手上。 宋珩喝了一口,说道:“诗兰,去看看我那画作墨迹干了没有,拿到窗边来,我再细看一下。” 诗兰满心欢喜的去了,轻轻拿起他刚刚临摹的那幅画,就在她抽动画纸的瞬间,砚台边上弓起一角的宣纸被那幅画带动,弹进她磨好的墨里,那墨汁四溅,溅得她满脸满身都是。 097 母慈子孝 锦欣锦屏两个惊呼了一声。 宋珩霍地站起来,冲过去,拿起桌上那幅溅满了墨汁的名画,大声道:“你怎么搞的?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从来神仙公子一般的人突然这么大声说话,把屋里几个丫头都吓了一跳。 诗兰知道那幅画价值不菲,急忙跪下,“二少爷,奴婢不是有意的,您别生奴婢的气了,求你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宋珩怒不可遏,拿着那被毁的名画依然大声道:“这幅画乃是前朝遗世绝笔,价值不可估量,若是我的倒也罢了,祖父将此画视若珍宝,你自己去跟他请罪吧。” “奴婢……奴婢……”诗兰在福荣院里伺候的,当然了解国公爷的脾气,他的书房,她们这些丫头,进也不能进,若是被他得知,她亲手毁了他一幅名画,必会激起他滔天怒火。 宋珩将那画随手一卷,扔到她面前,“你自己拿着画去跟他认错去,他能不能原谅你,看你的造化了。” 诗兰吓得脸色雪白,战战兢兢拿起那幅画走出了书房。 傅芸在花架下已听到了书房里的动静,昨日夜里曾问过宋珩,打算要怎么办,他当时什么也不肯说,刚刚应该是开始发作了。 见到诗兰从书房里走出来,脸上晕染着斑斑墨迹,惶恐不安地走过来,傅芸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诗兰还不忘朝她行礼:“二少奶奶,奴婢犯了大错了。” 宋珩此时也走了出来,大声道:“你还不快去?” 诗兰低头,大步离开。 晚饭后,青萝来说,福荣院那边派了两上小丫头过来,把诗兰的东西全拿走了,听说是惹了公爷大怒,当场砸了手中的茶盏,暴跳如雷,老夫人为了熄公爷的怒火,做主把她送去了庄子上。 夜里,宋珩靠坐在窗边的竹榻上,看着外面的夜空发呆。 逼得他这样一个人使出这些下作手段去算计人,傅芸深觉愧疚,走到他身旁坐下,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宋珩其实早就想通了,在重新回到这个家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改变,只是他需要有一个过程。 一味的忍让,换来的,差点就是万劫不复,这个家,要么不回,既然回了,就不该再退缩。 他伸手把傅芸揽入怀中,“芸娘,以后有事要与我直说,莫要再放在心里,我能为你做的,绝不会敷衍退缩,你也不要再跟我说离开的话了,好不好?” 傅芸点了点头,问他,“诗兰她没什么事吧?祖母那边会不会怪你?” 宋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心存非分之想的婢子,她无论得什么下场,都不为过。这事关键在祖父的态度,祖母想怪我,也怪不上。” 傅芸当真要佩服他这好算计,“那你为了个婢子,弄坏了祖父那么珍贵的画作,多不值啊!” “我不是为了个婢子,我是为了你。”宋珩朝她笑了笑。 “……”傅芸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 五月十四,郑氏从药王寺回家。 宋珩那日从广宁伯府回来,第一时间就曾问过门房的婆子,得知他与傅芸离开后不久,母亲院子里的许妈妈也跟着出了府,半夜才回来。 他又让长平去了永安候府门房那边打听,那晚许妈妈果然是去的永安候府。 这些足以说明,傅芸的猜测没有错。 大舅母与母亲肯定是想算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大舅母与陈瑛的母亲是表姐妹,两人这些年没断过往来。 这中间是怎么回事,不难想象。 宋珩进到房里,两个小丫头正在替郑氏打着扇子。 这三日在药王寺,郑氏还是吃了些苦头,每日里要跪几个时辰诵经,也不好叫寺里的方丈瞧不起,她硬撑了三日,倒也博得了方丈大师说她有一片孝心。 只是没想到,才刚回到家,小儿子便来看她来了。 素来与这小儿子不怎么亲厚,他能来,她心底里还是挺高兴。 “珩儿,你怎么过来了,快过来坐下吧。” 宋珩却是看向她身边的两个打扇子的丫头,“你们两个先出去。” 两个丫头看向郑氏,郑氏愣了一下,察觉出不对,敛了笑容,把手挥了挥,那个丫头放下扇子出去了。 宋珩坐在了母亲的对面,凝视着她,说道:“母亲,自从我年前回家,我们好像没有这般单独坐下来说过话。” 郑氏心生不悦,“你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 宋珩点头,“所有人都以为我落水是个意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母亲应该是知道真相的吧?” 郑氏脸色刷地雪白,陡然瞪大眼睛,“你在胡说些什么?” 宋珩朝门外看了看,“母亲小声些,这些事情,不能叫旁的人听见。” 郑氏手攥成拳,“你……你别胡说八道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是怎么样想的,母亲可知道?”宋珩追问。 郑氏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说:“珩儿,你是我亲生的,我能对你有什么坏心思?” 宋珩嗤笑,“自古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那个家注定是要败落,你作为母亲,你知道真相,你除了袒护隐瞒,你做了什么?” 郑氏突然就哭了出来,压抑着小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怎么办?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你该怎么做,我做为儿子,没办法教你。其实我并不想要你为我做什么,只希望你别再为难我了,你与大舅母所商议的事情,至此为止,莫要再继续了,我不可能再任由你们摆布。圣人有训,母慈子孝,母慈在前,你的慈在哪里?我看不到,你就不要怨我不孝。” 郑氏没想到,这些事他竟全部知晓,一时哑口无言,好半天方才醒过神来,问他,“你这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宋珩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真是不明白,你这般费尽心机,图的是什么?” 郑氏苦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父亲动用了你祖父的官印,挪用了户部一笔钱,督察院的正在追察这件事,你父亲不敢跟你祖父说,偷偷告诉了我,我没有办法,才请了你大舅母帮忙,看能不能把钱填补上,再叫她找人帮忙把这个事压下去。你大舅母她答应了,却给我提了这么个要求。” 098 背后的牵连 宋珩简直惊呆了,怒道:“他动了多少银子?为何不与祖父直说?” “这件事若是直接告诉你祖父,依你祖父的性子,你父亲的世子之位就保不住了,你祖父说什么也不会把这位置传给他,那是你父亲,他若是失去了这世子之位,你又能好在哪里去?” 宋珩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他究竟贪了多少银子?他要那些银子做什么用?这个家何时短缺过他的花销?” 郑氏被逼得没了办法,儿子不肯听她摆布,这件事就必须说出来让他知晓,“你父亲他做了件错事,需要银子摆平,对方开口要二十万两,那么大个数字,他哪里拿得出来,只能偷了你祖父的官印,挪用了户部的公银,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 “我的嫁妆田产都偷偷拿去卖掉了,也只能抵上一半,这剩下的一半,没有着落,我只有去找娘家帮忙,你大舅母答应借五万两,她的娘家兄弟正好与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是连襟,再帮忙拖延一段时间,剩下的五万两,你大嫂已经答应卖她的嫁妆来填补,这事就能抹平了。” 宋珩真是没想到,这背后竟牵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父亲他究竟做了什么错事?母亲,你知不知道,私挪公银,哪怕后期填补上了,只要上面追查下来,依然是要获罪,你这么隐瞒遮掩,有可能导至祖父乃至我们整个家族受牵连,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糊涂?” “这事儿你大舅母给我保证了,只要填补上去,绝不会再追查下来,珩儿,你父亲他不管做了什么错事,现在错已铸成,你是儿子,你就得替他隐匿,替他遮掩,这是你身为儿子的孝道!你对我有再大的不满,你也不能有违此道。现在正是明国公府为着阿瑛的婚事左右为难之际,你若是能……” “母亲!”宋珩重重地叫她一声,打断了她,“我不管你和舅母是如何做的打算,我再说一次,不要再妄想摆布我。你不就是担心父亲失去世子之位吗?你若不顾我的意愿,非要一意孤行,那我就去向祖父揭发父亲的过错。” 他话音一落,郑氏猛地站起来,一耳光便甩了过去。 宋珩被这重重地一耳光打得偏过头,他缓缓转过来,直视着气得脸色铁青的母亲,“我说到做到,母亲要是不信,那就不妨一试。” 宋珩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他万没有想到,父亲能桶出这么大的娄子,母亲虽然不肯说,他只要想查,就一定能查到。最为可笑的是,母亲竟试图说服他,让他为了父亲的事,做出牺牲。 这件事若是与祖父直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正如母亲说的那样,祖父不会轻易原谅父亲,他这岌岌可危的世子之位早已经经不得任何的风雨,偏他又管不住自己,接二连三地惹出事情。 五月十六,是三房宋瑞成亲的日子。 因宋瑞情况特殊,没办法亲自去迎亲,公爷便还是让宋淳出马,一大早,去了张家。 宋珩去了前院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傅芸也在三房后院里帮着招待宾客女眷。 天气炎热,傅芸正在偏厅里指挥着丫头们做各种糖水冰碗给客人解暑,宋莹跑了进来,挑了个葡萄冰碗吃了一口,直赞叹好吃又冰凉。 傅芸看她满头的汗,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问道:“这大热的天,人也多,你就别再乱跑了。” 宋莹刚才是拉着两个小丫头特意去看了宋瑞,对傅芸道:“二嫂,我没有乱跑,刚刚是去看瑞哥哥了,只在窗口看了,他们不让我进去。” 傅芸已有好长时间没看到过宋瑞,只听宋珩提起过一次,说是从屋里跑了出来,会动手打人,因此,对他的现状也有些好奇,“你看他今日的状态如何?你与他说话了吗?” 宋莹摇了摇头,“我叫他,他好像认不出我,穿着大红的吉服,用红绳绑在了床榻上,叫他半天,他也不理,样子有些吓人呢。” 傅芸默了一下,心中替那位即将嫁进来的姑娘感到惋惜。这般严重,又有暴力倾向,这姑娘往后的日子怕是好不了。 傅芸正在愣神,三婶婶钱氏在门口唤她,“芸娘,你过来下。” 她放下手里的事情,跟着钱氏进了屋里说话,“三婶婶有何吩咐?” “芸娘,新娘子就快到了,你祖母说这事也没瞒着张家,还是得让你堂哥自己亲自出来拜个堂,我怕有什么意外,你一会儿跟着两位全福夫人一起去前院帮忙看顾一下。” 傅芸点头应了,钱氏应该是担心新娘子亲眼看到宋瑞的情况会有什么情绪,全福夫人都是请的外人,有个自己人在旁边也是应该。 外院比内院要热闹得多,宾客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大门口突然响起鞭炮丝竹声,该是喜轿到了。 傅芸带着青萝去过去迎候,没一会儿,就见宋淳用大红绸牵着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门。 新娘子娘家送亲的人被宋珩请进偏厅中回避,傅芸眼角余光扫到有道视线不同寻常的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 她转头看过去,人实在太多,又正是新娘子进门最热闹的时候,大家注意力全集中在新娘子身上,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与此同时,宋瑞也被两个小厮架着从屋里出来,来到了正堂。 傅芸赶紧跟上去,站在离全福夫人较近的位置。 “放开我!你们快快放开我!”宋瑞突然大叫,傅芸看到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明显一个激灵。 三老爷宋仁尚和钱氏坐在正堂上首,钱氏本来看到宋瑞乖乖的出来,心中还在暗喜,要是他能这么安安静静任人摆布,把这堂给拜了,也算是好事,哪晓得一眨眼功夫,就开始了。 两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死死摁着宋瑞,宋瑞大声骂道:“你们两个狗东西,快放了我!” 钱氏在上首出言劝说:“瑞儿,别闹了啊,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给你娶妻呢,你乖些,知不知道?” 099 一场闹剧 宋瑞还认得他母亲,听了她这话,表情惊恐地道:“母亲!那不是妻,那是妖精,会害人,不能要!不能要的!” 三老爷宋仁尚板着一张脸,对钱氏道:“说那么些做什么?把他嘴给堵上就是了。” 有丫头那了块红色布巾过来,小厮立即塞进了宋瑞嘴里,让他说不出话来。 宾客们大多一副看好奇看戏的神情,钱氏觉得没面子,赵氏发了话,她又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儿子脑子不清楚,跟他说什么也是白说,便对那礼官说道:“既吉时已到,开始行礼吧。” 礼官刚要唱礼,宋瑞也不知哪里来的洪荒之力,竟挣脱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控制,将身边的新娘推倒在地,扯掉嘴里的布巾,大喊着有妖精,又撞倒好几个宾客,冲出了喜堂。 今日是娶亲大喜,大门还敞开着,宋瑞接连放倒了门口好几个小厮,穿着大红衣,大喊大叫有妖精要害他,一路就这么疯疯颠颠冲出了大门。 屋里众人回过神立刻出去追赶。 傅芸急忙与两位全福夫人一起去扶被宋瑞推倒的新娘子,此时在偏厅里的张家送亲的人听到这动静也跑了出来。 “二妹,你没事吧!” 新娘的娘家人推开众人,将新娘扶起。 傅芸一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心头顿时一空,这人竟是张季歆? 原主从小与张季歆定亲,见过几回面,常有书信来往。退亲以后,这张家人好像是又回了余杭一段时间。 张季歆家中并无姊妹,他口中的这个二妹,应该是堂妹吧。 她想起新娘子刚进门的时候,有道目光盯着自己,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现在想来,那人可能就是他。 她正愣着神,就见那新娘子扯了盖头,推开众人,满脸是泪的提起裙摆朝喜堂外跑了。 看到她的脸,傅芸想起来,那日去白云观的时候,躲上她马车的女子,不正是这新娘子吗? 屋里乱做一团,三老爷宋仁尚亲自带了人出去追儿子,钱氏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见新媳妇也撒腿跑了,急忙喊道:“快快去把她追回来,别叫她到处乱跑。芸娘,快呀!叫丫头们看住她。” 钱氏虽慌张,心中倒也明白,她晓得这姑娘不愿意,她要是在府中寻了短,这还能了得。 傅芸也是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只得带着青萝跟着追出去。 今日办喜事,府中的仆婢大多集中在前后院,那姑娘没敢朝人多的地方跑,听几个丫头说,是往后花园子那边去了。 傅芸带着好几个丫头一路提着裙子追赶,待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丫头浑身湿透了把那一身红衣的新娘从荷花池里朝岸上拖。 看到新娘子呛咳,她也松了口气,让几个丫头把她带回院子边的罩房里,擦洗一下,换身衣裳。 待衣裳换好,傅芸推了门进去,想劝说安慰两句,看到那姑娘冷冰冰地坐着,眼神凶狠不甘,见她进来,大声吼道:“死也不能死,非得要我活受罪,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傅芸站在那里看着她,突然词穷,答不上话。 幸好这时,自己的婆母郑氏,包括另外三位婶婶,还有她张家送亲的女眷一起赶来了。 没有人能说服这个姑娘,要么是威胁,要么是谈利益谈条件,傅芸也不想听,朝她们行了礼,干脆退出来。 跑了一路,出了不少汗,急于喝水,傅芸带着青萝准备回后院,找个冰碗吃一吃,半路上,突然被拦了去路。 青萝吓了一跳,忙上前拦在了傅芸面前,“张家公子,这位是我们国公府二少奶奶,还请你以礼相待。” 这里是后花园,石子小路两旁种的是茂密的修竹,选这条路回内院,是因为此时太阳正大,这里沿路有竹荫,不会那么热。 幸好此时没有人经过,这个张季歆疯了不成,竟在这里拦她。两人以前那些过往早就是过眼云烟,再见面就该装不认识才是。 张季歆朝着她们行了个深深的揖礼,抬起头,目光越过青萝看向傅芸,说道:“二少奶奶,我乃是素心的堂兄,今日送亲来到府上,见此情形,心中难安,若二少奶奶往后在府中,能照看素心一二,将不胜感激。” 他这话说得很客气,但身份不对,仍旧显得十分唐突。 傅芸冰冷答道:“张公子,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作为兄长,怜爱姊妹之心可以理解,今后若有照应得上的地方,我自当照应她,还请张公子速速离开此处。” 张季歆顿了一会儿,方才侧过身让路,傅芸立即带上青萝快速离开。 回到内院后,傅芸再没往前院去,主要还是怕再遇上张季歆,只听得宋莹后来又说宋瑞被找回来了,重新被人押着与张素心完成了拜堂。 这一回,庆国公府三房长子成亲,着实是现了一回眼,三十多个家丁连着追了他五条街才将宋瑞给追回来。 宋瑞疯癫之事,彻底在上京城内炸开。 原来被休的高氏和高家人,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任你庆国公府再有钱有权,这疯子,他就是个疯子,幸好自己家女儿早早脱离苦海。 病了有大半个月的老太君近几日已有明显好转,宋瑞成亲发生的这一幕闹剧没有人敢告诉她,都捡好听的话来哄她。 老太君着实是高兴,急着想见见这位张家的姑娘。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又齐聚在怡宁居里,等着张家姑娘来认亲。 傅芸和宋珩早早赶了过去,备好了礼品等着。 这回仍是朱妈妈亲去三房那边将人给接过来,毕竟那宋瑞还疯着,虽然大家都盼着他娶了亲,睡上一觉,能再变回从前那个宋瑞,但事实是,他依然还疯着,没有丝毫改变。 朱妈妈带着张素心进了正厅里,老太君笑眯眯地看着她踏进来。 张素心一张脸惨白而憔悴,神色也是冰冷,进来后,盯着上首的老太君看了一眼,漠然地又扫视了一圈,方才跪下给老太君磕了个头。 “张氏素心拜见老祖宗!”她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100 不简单的人 老太君阅人无数,岂会看不出她的不对劲,“素心,快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个脸色?这是受什么委屈啦?” 钱氏朝着张素心看过去,昨日在那屋里,早已经把厉害关系与她讲得明明白白,今早上也派了婆子过去告诫,叫她不要在老太君面前乱说话。 张素心并没有起来,跪在那里突然就哭了,撩起自己的衣袖给众人看,那本该白净无暇的手臂上,全是被虐打的青紫印痕。 她答应了她们,什么也不说,她也确实也什么都没说。 老太君神色一凛,看向钱氏,钱氏张口欲解释,见老太君又转过脸去,嘴唇翕动几下,又不敢吭声。 老太君柔声道:“孩子,你先别哭,起来说话,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 张素心跪地不起,只是不停地给老太君磕头,一个劲儿的哭。 老太君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吭声。 国公爷垂头叹了口气,赵氏则瞪向钱氏。 钱氏坐在那里,已是头昏脑涨,胸口闷堵,快要闭过气去。大热的天,昨日忙碌了一天,入了夜,她亲自带着身边的婆子去哄着宋瑞,想着看能不能叫他们圆房,结果折腾到大半夜,宋瑞非说她是娇精,要吃人,上去就要打她,闹得整个院子不得安宁,没办法,又把这丫头带出来另外安置。 昨日明明一直有人护着她,并未见她受过多少虐打,今日那手臂竟成了那样,难道她是豆腐做的不成?这叫她如何解释得清? 老太君唤了朱妈妈把她扶起来,朱妈妈上前将她扶起,送到老太君跟前。 “唉!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是我们不对,孩子,叫你受苦了!”老太君牵着张素心的手,撩开半截衣袖,愧疚怜惜地直叹气。 赵氏略有些不安,想了想说道:“母亲,是我们思虑不周,瑞儿那孩子昨日里可能是受了些惊吓,要不再等等看,等他情绪稳定了些,再叫这孩子过去。” 张素心听了她这话,扑通一下,又跪下了,“老祖宗,求您了,别叫我再去了,我给你们家当牛做马吧,我什么都可以做,做浆洗婢子也行,您开开恩,别再让我去了,我害怕。” 赵氏看她那样子,一肚子怒火,“你这孩子,既答应嫁进来,就是瑞哥儿的媳妇,照顾他那是天经地义,我们也不是不通人情,等他好些了,再叫你过去,你怕什么?” 张素心不理赵氏的话,朝着老太君把头磕得砰砰响,“老祖宗,我愿意每日里吃斋念佛,替瑞少爷他祈福,若是他能好,去伺候他,我绝无二话,可他见人就打,我是真的害怕呀。” 宋瑞发病以后,老太君并未见过他,见人就打,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知道,这又是他们瞒着她,看看这丫头身上的伤,想必也是很严重,早知如此严重,就不该答应给他娶妻冲喜。 可如今人已经娶进门,若是由着他们私下里作践,不知得闹出什么事来,她思索了一会儿,“既然你有心为他吃斋念佛,那你就先留在我这院子里住下来,等瑞哥儿好些了,再另作打算。” 张素心喜极而泣,跪着又是一顿磕头。 如此一来,原本的认亲赠见面礼,被老太君手一挥,叫人都退去,就这么作罢了。 众人散去,傅芸和宋珩两人刚从怡宁居退出来,朱妈妈又追了出来,“二少奶奶,老太君让你留下来,陪着张家姑娘说说话。” 傅芸并不善于与人打交道,这个张素心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况且她还是张季歆的堂妹,余杭张家只在当地是以开办私塾学堂而闻名,在上京并没什么名气,现在他们是不知道这层关系,以后若是知道了,难保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因此,她并不想与这张素心走得太近。 不过,老太君开了口,她当然不能拒绝。 宋珩看她站着半天没动弹,问道:“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还不快去,我今日中午不回来了,一会儿出门有些点事,你不必等我。” 傅芸点了点头,“知道了。” 跟随朱妈妈转身回了屋里,老太君已经被人扶下去歇息,房里,有两个小丫头在为张素心涂抹去淤药膏。 傅芸不得不堆了笑脸,上去给她帮忙,张素心倒也没像昨日那样冷冰冰,而是给她道起了谢,“想不到上次在白云观遇见的竟是二少奶奶,得二少奶奶出手相助,心中万分感激,咱们也算是有缘份,竟还成了一家人。” 傅芸知道,她既是张家人,肯定是知道她与张季歆定过亲的事,这缘份确是不简单,点头笑了笑,“确实是有缘份,那点小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都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客气,叫我芸娘就是了。” 张素心哀声说:“说是一家人,同人不同命,像我这种命如草芥之人,岂敢你与相提并论。” “何必如此消极?你得了老太君垂怜,不也是福份?说不定日后堂哥他好起来了,这谁又能说得清?” 张素心苦着脸笑了笑,突然蹙眉,像是被丫鬟弄疼了,咝了一声,对丫头说:“我的手无碍了,你们别再抹了,先出去吧。” 两个丫头应声,拿了药膏退下去,只有青萝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傅芸看张素心瞅着青萝,心中立刻明白,她是有话要说,便开口叫青萝出去送两杯冰饮进来。 青萝一走,屋里只剩她们两人。 张素心握住她的手,眼泪说流就流,“芸娘,帮帮我吧!这个家里,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堂哥说,你是个好人,我才敢这么找上你,求你了,好不好?” 傅芸简直啼笑皆非,她这么哭求她,与威胁她,又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曾经与张季歆定过亲吗?这事儿如果她在府里无中生有胡说,肯定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换个人铁定要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但她不同,她不怕。 “你堂哥与我早就没有任何干系,你这么提起他,倒是叫我意外!你如此聪慧,得了老太君照拂,还何需他人相帮?” 张素心怔住,她竟然拒绝了? 101 私下查问 宋珩带着两名小厮,来到紫竹馆茶楼。 在二楼要了间包间,他静静地等着,看着眼前粗劣的茶具,嫌弃这地方肮脏,本想喝口茶水,又喝不下去。 很快,两名小厮把他要找的人给带了进来。 “二少爷?怎么是你?你有什么事,吩咐人唤小的一声就是了,怎么还亲自找了来?” 宋珩站起来,冷颜厉色地看着眼前人,突然大声喝道:“跪下!” 那人吓了一跳,平时跟在世子爷宋元尚身边,倒也是有几分体面,府中大小仆婢无不对他客客气气,主子少爷们也很少给他脸色,想不到,今日风平浪静的,这二少爷突然发起了这么大的脾气,也不知是为的哪般。 有再大的体面,他也是个奴仆,主子叫跪,那还能不跪?顺喜立即就听话的给他跪下了,“二少爷,小的做错了什么,你直说,小的一定改。” 宋珩不想与他多说废话,朝另外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会意,其中一人上前揪起顺喜,左右开弓,不由分说地扇耳光,直扇得他眼冒金星,满口腥咸,方才住了手。 顺喜何曾受过这种对待?这些年在国公府世子爷身边当差,养得细皮嫩肉,这几下,已是叫他吃不消,趴着地上,眼泪鼻涕齐落,“二少爷……你这是、这是为何啊?” 宋珩瞧着这没用的东西呜呜地趴在地上哭,终于开口了,“我父亲前段时日,究竟惹出了什么事,你细说来听听,敢有半句不实,今日你别想直着走出这道门。” 顺喜闻言一愣,看这架势,今日恐怕是难以善了,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于是,灵机一动,想了个辙,“二少爷,那件事不是都摆平了吗?你怎么还要追查?” 宋珩将桌上的劣质茶盏扔在了地上,砰地一声,吓得顺喜一个瑟缩,“快说!” 顺喜拿袖子擦了擦眼泪,伏在地上,“二少爷,那天晚上,世子爷他又喝多了,是大少爷把小安送来的,那个小安,他就是自找的,明知道世子爷他粗暴,还敢给他吃药,一不小心,自己命就没了!后来,是大少爷他……” “住嘴!”宋珩没想到,这个狗奴才说的竟是上次小安的事情!那件事情他查也不愿意查,就是知道与父亲有关。 顺喜苦着脸,“二少爷……小的、小的只知道这些啊!” 宋珩看了他半天,觉得他就是故意,“你想糊弄我?好!那我今日就叫你尝点苦头!” 身体被人再次揪起来,顺喜大惊,知道是混不过去,早晚都得说,何必吃这眼前亏,急忙大喊:“二少爷,小的明白了,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给你听。” 宋珩又命人放了手。 顺喜趴在地上,“二少爷,世子爷他上个月去参加林主事家的家宴,一不小心又喝多了,早上醒来,林主事家的小公子,死在了榻上。当时,林主事他是要报官的,世子爷没办法,下跪求饶。最后林主事要求赔二十万两银子,这事就私了,不予追究。” “哪个林主事?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说清楚些!” 顺喜只得继续说:“就是礼部的林明昭,他们是在彩云楼里喝酒的时候认识的。” “林家的小公子?”宋珩难以置信。 顺喜道:“二少爷,小的只是个下人,世子爷的性子你又不是……” “行了!”宋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既已知道是什么人,也就不想再继续与这奴才说下去,吩咐那两个人:“把他拖出去,打断双腿,关起来!” 顺喜吓得脸都白了,挣扎着大叫:“二少爷,你这是为何啊?这些都不关小的什么事啊,你这是为何啊?” 小厮立即找了块破布把顺喜的嘴堵上,拖了出去。 听了顺喜所述,宋珩心中疑窦丛生,那人与父亲在彩云楼相识,该是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相邀至家中,竟会让自己儿子陪客?说是无心,都叫人不敢相信。出了人命,又是在别人家中,这件事完全没有传开,这太不可思议。 父亲一定是看又出了人命,查也不敢查,乖乖地给钱。 宋珩出了紫竹馆,又直接去了吏部衙门,他并来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查问一下有关这林明昭的背景,不想,迎面撞上了自己的岳父。 傅荣也很意外,女婿竟跑到自己当差的衙门里来,互相打了招呼见了礼,才知是为了查问一些私事,立即亲自安排。 礼部主事林明昭,正六品,小官。很快找来卷宗,一翻看,他心中就有数,这人既非科举出身,也没有官宦背景,绝对的买官入仕。 吏部那点子污糟事他清楚得很,大家混口饭吃不容易,心照不宣,互不揭发,他只需看上一眼,就晓得,这人刚入仕,是经的谁的手。 只是这人还真不一般,这才两年,他怎么能从一个未入流的小官一下升上了正六品?这背后要是没个大人物,他能把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 既是女婿来查,必定是有什么原因,傅荣自然把这家伙的底细说得清楚明白,甚至还将不能明言的,有关他买官时,经谁的手,也悄悄告诉了他。 宋珩还真没想到,找自己岳父能知道得这样详细,又追问了那买官时经手人吏部郎中邹耀清的背景。 邹耀清与傅荣是同僚,自然不用查看卷宗,直说道:“他是两榜进士出身,这些年混得还算不错,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他那夫人的嫡姐,嫁的不正是孝慧先皇后的娘家刘家吗?” 宋珩一愣,刘家与宋家有世仇,这关系真是不查不知道,到了这里,可算是豁然开朗。 只是刘家这些年也在走下坡路,宁王在皇上登基以后,远远地被送去了藩地,若说是他之前把林明昭从一个未入流的小官提为正六品,倒也是有这个可能,但现在父亲出的这个事,明显与宁王无关,刘家人也不缺那些银子,若是刘家人所为,就该是要父亲赎罪而非要钱。 得到这些消息,还真得亏了他这个岳父,要是一般人,铁定问不了这么细致。 宋珩再三道了谢,告辞从吏部衙门里出来,骑马准备回家,迎面又遇上了李炳琮。 102 不受待见的人 李炳琮这段时间变本加厉,接连从教坊司带回好几个女子,礼部派了人去襄王府去要人,都被他给打了出来。 他这是铁了心,非逼着明国公府主动来退亲。 宋珩翻身下马,日头正盛,李炳琮站在晴风阁门口,一身藏蓝色直裾,摇着折扇,竟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他向宋珩招了招手,脸上笑容可拘。 宋珩一直对他心有成见,哪怕上次,他已经明确给他道过歉,仍旧在心中打了个解不开的结,不冷不热的问他:“世子爷当街拦着我,不知是所为何事?” 李炳琮扯过他手中的缰绳扔给门口的小厮,拉着他进去,“大热的天,站在太阳底下说话,你也不嫌热。” 进了晴风阁里面,李炳琮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唤了女使泡茶端上来。 “昨日大军已经回京,我亲自将温绪,你的姑父,送回了永定候府。” 宋珩其实早已经猜到他要说的就是这个。上次回去已经与祖父商议了,祖父心疼姑母,好不容易她领养了个孩子,人渐渐开朗了不少,不想为此事叫她烦心,决定先装做不知情,如果永定候府的找上门来,再让这温绪写封和离书就是了,毕竟现在,永定候府已没落,他们岂敢不从。 “然后呢?”宋珩问道。 李炳琮瞧着他无所谓的表情,笑了笑说:“温绪他回了永定候府,略略能记起一些事情,父母均已亡故,现在候府里当家的是他从小养在别庄上的兄弟,两人从前也没怎么见面,与陌生人,无甚区别。” 宋珩听出他话里,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意思,“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李炳琮说,“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你姑母的名字,我告诉他,那是他的妻子,还活着,是庆国公的女儿,他说想见见她。” “你这人怎的如此爱多管闲事?”宋珩气得拂袖而起,想了想又指着他:“李炳琮,庆国公府的事与你无关,这件事你莫要再管了。” 李炳琮挑眉看向他,不以为然道:“我管的不是庆国公府的事儿,我管的永定候府前世子爷温绪的事儿,你姑母还是他的妻子,怎么就见不得了?你们要是想欺负人,这事儿,我不答应。” 宋珩知道他这是较上劲儿了,虽气得不轻,又耐着性子坐下来:“你这是故意想与我过不去?” 此时,女使泡好了茶端上来,李炳琮亲自替他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兄弟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他替自己也倒上一杯,喝了一口,方才慢悠悠说道:“他在战场上救了我一命,替我挡了回刀,没有他替我挡那一刀,说不定,这会坐在那上头的,就是燕王,你们庆国公府也得完蛋,你们都该感激他。他又没说要你姑母回去跟他过,就只是见一面,你急赤白脸,至于吗?” 宋珩知道他嘴里说得轻巧,对温绪以及他的遭遇十分看重,既他说要管,那这事是躲不开了,想了想说:“我能不能先见他一面?” 李炳琮愣了一下,“也行!你若是没什么正经事的话,要不就现在去看看去?” 有正经事也得先放下!宋珩是怕他不管不顾地把人弄上国公府让人措手不及,先见一见他,探一探温绪的口气,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襄王在京中产业不少,李炳琮只是把温绪送回永定候府去看了看,又去了他父母坟前祭拜,见他那个兄弟对他冷冷冰冰,并没有将他丢下不管,又带回了自家在京中的别苑。 跟着李炳琮进入院内,就见一中年男子正在廊檐下,伏案作画,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马上搁了笔,上前以礼相迎。 宋珩初见到这位从未谋面的姑父,心中略略有些吃惊,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身着长衫直裾,鬓边虽有少许霜华,五官面相俊朗柔和,气质温雅,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丝毫不见武将的那种粗犷。 “叔,我带个人来见你了。” 宋珩又看了李炳琮一眼,没想到他堂堂襄王世子爷,竟对温绪称呼如此亲近。 温绪打量着宋珩,他离家已有二十年,眼前的少年看起来还很年轻,与他应该是没什么关系,他也不用去那少得可怜的记忆中搜寻,对着宋珩颔首点头,问李炳琮,“这位小公子是?” “他乃庆国公府嫡系二公子宋珩,你的妻子宋琳琅,是他的姑母。” 温绪点头,表情很平淡,“哦……那进屋里坐会儿吧。” 三人相请进屋里分别落座。 温绪率先开了口,问宋珩,“你姑母她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宋珩微微点头,“还好。” 他是晚辈,本应该先给他打个招呼见个礼,但他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其实温绪回家,那个不怎么亲厚的兄弟已经将当年与庆国公府嫡长女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她当初不愿嫁给他,是被家中父母逼迫,在他阵亡的消息传回上京,果断回到娘家,未曾为他掉过一滴泪。 琳琅这个名字曾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却代表不了什么。如今看这晚辈的态度,他心中已是了然。 他明白兄弟说此话的用意,让他打消利用庆国公府女婿这个名头,重新回来争夺家产。 有幸还活在人间,可悲无人亲近和待见,有家不能回,有妻不相认,跪在父母长满荒草的坟头,他放声痛哭一场,当年望眼欲穿,等来的却是他的噩耗,两老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他活着归来,双亲已不待,这伤心遗憾,无处寄托。 他虽不记得前尘旧事,并非不得懂察言观色,人性凉薄,亲兄弟不外乎如此,更何况一个被迫与自己成婚不到一年的女子,本就没有什么情份,二十年的分别,他们之间除了那名份,还有什么? 看这小辈为难的模样,温绪笑了笑,本来他确实是想再见她一面,现在已打消这个念头,梦中反复出现的宋琳琅,恐怕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 既不受人待见,何必要自讨没趣的前去打扰? 103 为钱拼命 温绪缓缓说道:“她既过得好,那便好!我本想见见她,看能不能记起一些人和事,现在看来,已是没这个必要。” “叔……你……” 温绪扬了扬手,阻止李炳琮继续说下,“宋小公子,我回来的事情,你不必向外宣扬,这就写下和离书与你带回去。” “……”宋珩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温和又善良的人。 温绪寻来了笔墨,当场毫不犹豫地将宋家想要的和离书一挥而就,吹干的墨痕,亲手递给宋珩。 宋珩接过,略看了一眼,字体钢健遒劲,笔势含蓄中透出些微张扬。都说字如其人,年轻时的姑父,应当也是个鲜衣怒马,肆意洒脱的少年郎,这样优秀的人,哪里比不上那个迂腐呆板的书生?姑母这眼光,着实令人不敢苟同。 傅芸带着青萝从怡宁居出来,回漱玉轩的路上,经过栖梧院的院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哭声,出于好奇,她和青萝两个趴在墙上仔细听了听,可惜,听不清楚。 不过,她能肯定,那哭声来自于那个甄姨娘。 而另一个声音,则来自杨氏。 杨氏回来至今,一直称病,没出过院子,今日倒是有气力,管教起了姨娘。 傅芸不想管,也管不了别人院子里的闲事,带了青萝刚要离开,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阵惊声尖叫。 青萝惊愕地看着她,小声道:“二少奶奶,太吓人了,这不会是出了人命吧?” “去看看吧!”听栖梧院里现在还混乱的声音,傅芸猜测是甄姨娘应该是寻了短,人命关天,岂能转身不顾? 顺着围墙,来到栖梧院门前,院门虚掩,里头乱做一团,傅芸推开门进去,就见杨氏捂着心口被两个小丫头扶着,上前去查看倒在地上的甄姨娘。 甄姨娘躺倒在地上,手里握着根发簪,手上心口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她的两个丫头一个站在手足无措,一个上前半扶着她嘤嘤哭泣。 傅芸对站着的那个丫头喊道:“这都要出人命了,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小丫头如梦初醒,哦了一声,提着裙子飞快地往外跑。 甄姨娘的心口被她自己用簪子戳了两个洞,还在汨汨往外流血不止,傅芸拿出干净的帕子,叠起来,使劲按压在她的伤口上。 甄姨娘突然使劲推开她,“你救我做什么?我不想活了,让我死吧,死了一了百了。” 傅芸不防,被她推得朝后仰倒,刚刚好不容易按压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傅芸再次上去要替她按住伤口,她拿着发簪乱挥不许人靠近。 傅芸又扑上去,抢过她手里的发簪扔了,叫青萝,“把她按住了,别让她动弹。” 青萝上前帮忙,把甄姨娘乱挥的手死死抓住,傅芸再次替她压住伤口。 甄姨娘非要寻死,腿乱踢乱蹬,傅芸就直接坐在她腿上,始终专注地压着她的伤口。 杨氏本来就病歪歪,受了这巨大的惊吓,好半天没有回过神,突然这时就出声问道:“芸娘,她……她死不了吧?” 大夫还没有来,流了一大滩子血,又是在医疗如此落后的时代,这谁能说得准,“不知道,等大夫来了再问吧。” 甄姨娘脸爸苍白,眼中蓄满着仇恨,盯着杨氏,“我死了不好吗?我那些私房钱不都是你的?” 杨氏见傅芸在场,分辩道:“你当是我要你的钱?那是大爷他有急用,跟你说了,以后周转开了会还给你,你至于这般寻死觅活地闹腾?” 甄姨娘冷笑,“我进入国公府,母亲怜我,给我五万两私房防身用,陆续已经被你们诓骗走了三万两,何曾还给我?现在剩余的两万两你竟要全部拿走,那你就连着我的命一起拿了吧!” 杨氏倒底心虚,她满口答应婆母抵卖嫁妆帮公公还掉这笔钱,事到临头,又犹豫了,便想着甄姨娘出身商贾,手里的私房钱丰厚,趁她外出逛园子,带了人去她屋里撬了锁,将她两万多两银票全部据为已有,本想哄着她,说是让宋淳往后每个月多去她房里两天,将她安抚下来,哪晓得这回竟直接惹得她寻死。 就在这时,郑氏带着许妈妈以及几个丫头来了,“她想要寻死,那就让她死吧!” 郑氏快步走到甄姨娘面前,“既进了这个家门,就该是上下一心,家主有难处,你捂着你那点银子跟谁拼命?你们甄家不是公爷在外替你们罩着,能有现在这般昌盛?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你也别以为你死了,能吓着谁,你们甄家说不定还得巴巴地送个姑娘进来替你的位置。” 听了郑氏这番话,甄姨娘眼角有泪滚落,因气极而紧崩的身体渐渐瘫软,郑氏说得没有错,如果自己一死了之,家族不可能为她而与国公府交恶,相反,还有可能害了她那个刚刚成年的妹妹继她的后尘。 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她困在这牢笼之中,就是有一座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郑氏转身,看向杨氏,问道:“婉娘,身子好些了吗?” 杨氏回道:“多谢母亲关心,我身子已经见好。” 郑氏心里其实是怕这事闹开了,传到国公爷耳朵里,亲自过来镇镇这个甄姨娘。 “家里也没缺你们的花销用度,淳哥儿在外学着人家做生意投机钻营,你就该管一管,看看现在闹得!算了,要不是看你病着,我真得罚你!” “母亲教训得是,都是我的不是。” 郑氏嗯了一声,“你既还病着,就去歇着吧,让芸娘在这儿看着,死活都由她,你别管了。” 郑氏说完,转身离去。 傅芸算是听出来,这对婆媳又在这儿唱双簧了,这富贵逼人的国公府主母,竟逼着儿媳抢小妾的钱,简直是要笑死人。 杨氏见有郑氏来给她撑了腰,胆子也大了不少,扶着两个丫头说道:“芸娘,那你就在这儿看着她吧,我身子不适,进去歇着了。” 傅芸没理她,只用力压着甄姨娘的伤口,不言不语。 104 自己太天真 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大夫终于来了,请的是个女医,上来就推开傅芸,撕开了甄姨娘的衣裳,拿了金创药,倒了大半瓶在甄姨娘的伤口上,疼得甄姨娘直叫唤,好在最终将血给止住了。 甄姨娘满头大汗,咬着牙忍着痛,此时已经冷静,也后悔刚刚冲动之举,没有反抗女医的救助。 郑氏真是惯会拿捏人,精准地抓住的她的七寸,使得她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和能力。 女医说她的伤没有伤及要害,天气炎热,吩咐丫头们要小心伺候,甄姨娘也在丫头们的搀扶下慢慢挪回了自己屋里。 甄姨娘被丫头扶到榻上靠坐着,看到傅芸身上手上沾染血迹,强忍痛苦对她说道:“二少奶奶……今日多谢你了,我无事了,你、快快去清洗一下吧,改日……我伤好了,再去给你道谢。” 傅芸也正有此意,大热的天气,这血腥味早已经冲得她头晕难受,见她没了求死的意志,说道:“你好生休养着,有什么为难处,叫人来跟我说。” 甄姨娘无力地点了点头,失血过多导致她面色苍白得骇人,加上疼痛,她紧蹙眉头,闭上眼睛,无心再应酬任何人。 傅芸带着青萝离开,自己一身素色衣裙,沾染上血迹着实有些吓人,怕这么回去吓着两个孩子,到了门口,叫青萝先进去,把孩子们带到屋里,她再回去清洗换衣裳。 宋珩到了夜静才回府,见过温绪,他又继续去追查了林明昭,甚至特意去了趟彩云楼,找了林明昭常找的姑娘,打听有关他的一些消息。 彩云楼那姑娘见了他热情似火,主动投怀送抱,他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脂粉气,不敢直接回房叫傅芸看出端倪,先跑回东书房里,叫锦屏她们抬了水来洗沐了才回去。 待他回房时,看到傅芸为了等他,已靠在竹榻上睡着,上前去轻轻抱起她走向床榻。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解她的衣衫,傅芸猛地一下惊醒,映入眼眶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又大松一口气,正好听见外面三更的梆子敲响,小声问他,“做什么去了,这么晚回来?” 宋珩当然不敢说去了青楼,含糊道:“我近几日可能会较为忙碌,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今日太祖母留你陪那张家姑娘,她没什么事了吧?” 提到她,傅芸心头一阵郁堵,加上甄姨娘的事,没一件好事儿。 推开了宋珩解她亵衣衣带的手,“她现在留在怡宁居里,能有什么事?那姑娘能干着,你还替她操起心来了。大半夜的才回来,开口就问别的姑娘。” 宋珩先开始看她睡着了,只想着替她脱去外衣,让她好好睡觉,弄醒了之后,手便不知不觉的,脱离他的想法,做得更多。 宋珩也就是心虚,没话找话地随口一问,看她有些抗拒,此时只想哄得她乖乖就范,“好,不问了,不问了!” 傅芸抓着他做乱的手,扭头看着他,“我以前跟余杭张家公子定过亲,这件事你该是晓得吧?” 她好好的突然提到这个,宋珩顿了一下。这件事他曾特意找人问过,他们自小订的亲,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此时,她应该是嫁给那个姓张的。 “那不都过去了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傅芸哪里想提?问题是,原主曾跟这个张季歆有过几年的书信往来,字里行间里,情意浓浓,事情虽过去了,书信如果还在,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件大麻烦。 特别是这个张素心嫁进了三房,才第一天进府,就敢直言求到她头上。 “宋瑞新娶的张家姑娘是他的堂妹。” 她这句话一出口,宋珩滞了一下,突然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那又如何?你与他现在没有任何干系,提他作甚?” “昨日张家送亲,他也来了。” 昨天张家来送亲的人是宋珩亲自接待,确实是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年轻男子,只因昨日太混乱,人也多,他没有细看,也没跟他说上两句话。 早上看她心事重重,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事,原来竟是为他。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想着他?” “当然不是!我只是……”她话未说完,他的吻落下来,没有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想告诉他一声,坦白说出来,免得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又会多想。 灯台上的蜡烛突然燃尽而熄灭,屋子里陷入黑暗,她还没有准备好,宋珩已是迫不及待。 “你轻点儿……”她小声抗议着,暗自也有些懊恼,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件事,简直是自讨苦吃。 宋珩自己也曾与陈瑛订过亲,男女之间确定了亲事,自然免不了会有一些接触,陈瑛对他那种恋慕与娇羞之态依然记忆犹新,那么她当年是否也是一样,对她那个未婚夫充满着柔情蜜意? 想到这些,他又不自觉地粗暴了些,心里头酸酸的,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火辣辣的疼痛与不适叫她今晚吃了回苦头,事后,她卷缩着身体背对着他,气得不想再搭理他。 宋珩丝毫没有悔意。 仰头看着帐顶,突然问她,“你以前可曾喜欢过那个人?” 傅芸闻言,愣住了,她当然没有喜欢过,但是原主,应该是非常喜欢的吧。 “……没有。” 她迟来的回答,让宋珩非常不满,既然没有,又何须犹豫那么半天? 他突然伸手,用力把她扳过来面对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闪着凶光,霸道地说道:“除了我以外,你脑子里不可以再想任何别的男人,知不知道?” 这个时候不能再惹他了,傅芸又不想装乖,故意调侃他,“我爹我弟弟他们也不可以想?” 宋珩依旧是认真的看着她,“你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不要叫我失望难过。” 傅芸没想到,这个男人能小气到这种地步,仅仅是提上一提,就能叫他失控。她本来还想着跟他坦白以前写过的那些情信,怕万一被张素心拿来威胁她,他也能宽容理解的护着她。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想法真是太天真。 当初退亲是张家主动来提,原主甚至为此上吊自缢。张季歆也是个读书人,该是知廉耻,说什么也不该再旧事重提,以他解元的身份,明年科举得了功名,就更该爱惜名声,与她划清界线。 道理是道理,可事实往往总是出人意料,万一他哪根筋搭错了呢? 105 冷战 秦书瑶的婚期因国丧而拖后,五月十八是她出嫁的日子,傅芸昨夜里与宋珩斗了气,大半个晚上没睡着,五更天起身时,眼圈不可避免的有一圈青影,不得已,只得打了些粉来遮掩。 宋珩比她强不了多少,后半夜也是辗转反侧,看着她坐在妆镜前自顾自的打扮,竟还不理他。 他好这分面子,没有唤人进来伺候,自已穿起了衣裳。 傅芸在铜镜中偷偷瞅了他几眼,决定要刹一刹他的大男人威风,冷他几天再说。 知道她今日要去喝喜酒,临出门的时候,宋珩还是冒出来一句,“喝完喜酒就回来,莫要在外逗留。” “知道了。” 秦家出身行伍,办起喜事也是不拘小节,刚开始也是男女分院,后来迎亲的一来,直接混做一团,傅芸难得看了个喜庆热闹,她那夫君长得确实是人高马大,看起来孔武有力,但也还算俊朗。 禁军有时还得充当皇家仪仗,长得丑的,哪能进得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小头领。 宋珩昨日去彩云楼里打听到那个林明昭的事情,半推半就与彩云楼里的姑娘拉扯着,哄着她说出了林明昭的一些秘密。 林明昭跟彩云楼里的姑娘交好,真正的目的在于,让这些姑娘替他打听那些恩客的隐私。 大齐明令禁止前朝盛行的男风,前朝的覆灭可算是与君主好男风,听信奸佞馋言误国误民有着莫大的关系,因此,本朝吸取前朝教训,直接颁了道禁令。 但好此风者,大有人在。明面上不行,那就私下里来。林明昭手底下就养着这样一群少年,通过彩云楼里的姑娘,将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引到他那里。 这个林明昭任职于礼部,手上管的事情,主要是教坊司的舞妓乐妓,那些官宦世家时不时举办各种宴会,都少不得他的身影。 长期游走在各世家之间,可谓是游刃有余,对这些人的私密事情,自然比旁的人知道得多。 祖父向来刻板,从不屑于请这些人入府唱跳,他没有机会接近庆国公府,便找了机会,接近庆国公府的世子爷。 这背后肯定是有什么人在主使,否则仅凭他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算计讹诈到庆国公府头上来。 宋珩去自家的田庄上找来了签了死契的几个壮汉,请人租了间的民房,在一条偏僻无人的巷道里将林明昭给抓回了民房,一顿毒打解决了所有问题。 林明昭刚开始死不咬着不认,打过了才承认他是为了讹钱。宋珩哪里会信,威胁说要将他打死,埋进山里叫人找不到尸首,他才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他是刘家人一手提拔,刘家人与宋家有世仇,刘家人一开始满心以为宁王可以登位,哪晓得后来襄王突然冒出来,联合庆国公府永安候府把荣王给推上了宝座,刘家眼看就要一落千丈,庆国公府宋家又冒出头来,心中不甘就想着要他出手陷害宋家。 死的人不是他的儿子,是他私下里豢养的少年。那二十万两银子,进了林明昭自己的腰包,而刘家人真正的后招则是让督察院的找个时机翻出这件事情,扣他祖父一个私挪公银的罪名,让他在皇上面前失去信任。 宋珩亲自去他家里,取回了那二十万两银票,满满一大箱子。 他不准备把这些银票还回去,必须让父亲付出一些代价,他才能有所收敛。 私挪的公银已经填补上,即使被查出来,目前也不会对祖父造成太大的影响,刘家人一定还有别的招,到时东窗事发,一起清算,在朝堂上弹劾,给祖父来上致命一击。 他原来还想着,祖母的病一好,他还是可以远走他乡,现在来看,是走不成了。他得留下来对付刘家人。 他亲自将那一箱银票搬回了漱玉轩,到家没多久,傅芸也刚好吃完酒席回来。 傅芸瞅着他搬了个箱子,想问一句是什么东西,想着自己跟他还在冷战,就忍着没问。 庄子上罗氏送了西瓜来,又大又甜,她让柳叶去洗了切了两盘端上来。 柳叶刚把西瓜切好,傅芸正打算叫她送一盘进去给宋珩,哪晓得他突然从房里出来,竟一声也不吭地,背着手又出去了。 这家伙真是! 不理就不理,谁先说话谁是狗!傅芸在心里暗骂。 宋珩因昨日回来得太晚,早上祖父又上早朝去了,温绪写的那封和离书他得交给祖父过目。 便去了东书房里拿了那封和书去了外书房里找祖父。 宋珩心中也气,她竟还跟他较上劲了,见了他不行礼不说话,她这是想干什么? 看出他们两人之间不同寻常,屋里的丫头们也都缄默不言,怕一时说错话,惹了她不高兴。 待到宋珩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院子里,柳叶说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莲华苑里找姑太太。 三个孩子差不多大小,到了一起,玩得格外的开心。 宋琳琅这两日总觉得心神不宁,无缘无故地心慌气短,起初担心得了什么疾病,请了大夫进府里来把了脉,说是身子康健,无任何问题。 她想起今年因滞留在宁州,没有去庙里上香,回来也有段时日,宋熹这孩子天天粘着她,脱不开身,过两日说什么也要去一趟。 随口问了傅芸要不要一起。 傅芸在家呆着也无聊,宋珩哪儿也不让她去,能随姑母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便欣然同意了。 赖在莲苑里吃了晚饭,天快擦黑时,她才带着孩子们回屋,两人玩得满头满身的汗,她和霜晴霜草两个丫头一起,帮着孩子们洗了澡换了衣裳,又坐着和孩子们讲故事玩。 她讲的故事与众不同,不仅是孩子,那两个丫头也爱听,在东厢房里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讲着故事,直到把两个孩子哄得睡着。 回屋的时候,宋珩已经洗沐过了,倚在榻上看书,见她进来,眼皮子也没抬一起。 她让青萝备了水,去净房里洗澡,待洗完了出来,宋珩依然还在榻上靠坐着,她径直走向床榻。 拔步床的脚踏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灯烛离得远,黑乎乎地,走近了,才看清,竟是他白天搬回来的那个箱子,箱子打开着,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是一摞摞面额百两的银票? 她错愕地转过头。 106 普济寺 宋珩已放下手中的书,脸上的表情带有一丝得意,一丝讨好。 傅芸又回过头去看那箱银票,太震憾了!这么一大箱子,得是多少? 她忍不住上前去扒拉了几下,里面真的全都是。 “这是哪里来的?”她激动且疑惑地问出了口。 宋珩这才走过来,“哪里来的不重要,这里是二十万两,从今天起这些都是你的。” 傅芸感觉有一些晕眩,自己刚开始嫁进这个家里来,捂着那几千两银子,暗地里还高兴了许久,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一大箱子的银票,二十万两,全是她的? 太不真实了。 她眼睛溜圆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宋珩太爱她这个样子,看起来有些傻傻的,又是那么的漂亮可爱,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一把抱起她,用脚将敞开的箱子合上,一脚踢开,把她放置在床上。 傅芸脑子还是一片混沌,直到他又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衫,才慢慢清明了些,捉着他的手,问他:“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 这本就是宋家的钱,虽说他拿回来的手法不够光明磊落,那也算不得坏事。 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有那做坏事的潜质,父亲母亲还有兄长,他们都擅长做坏事,保不准哪一天,自己也会跟他们一样。 母亲卖了嫁妆,找娘家借找兄长借筹集了这二十万两,他拿回来,做为儿子,本应该第一时间还给她,但他偏不愿这么做。 “你别问了……”她的肌肤滑腻细软,令他爱不释手,呼吸略有些粗重,伏在她颈间一边亲吻一边说道,“这银票本就是宋家的,你且收就是了。” 傅芸被他撩拨得有些燥热,但想起昨晚上,又有些抗拒,推了他两下,没推动,“你昨晚弄痛我了……” 他当然知道,为此,她还一整天不肯理他。 其实,哪怕在此刻,他还是非常介意,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他已是不舍得再那般没轻没重地对待她。 感觉到他柔软下来的力道,傅芸整个人也放轻松了些,撑在他胸口的双手轻轻攀上他的臂膀,在他耳边细声说:“比起这么多花不完的钱财,我更希望你能对我好一些,别再像昨晚那么对我了……” 宋珩此时已有些迷乱,含糊地应了声好,这种时候,不该再有多的语言,堵上她的唇,温柔而强势。 夜里叫了两回热水,外面隔间里值夜的青萝暗想着,夫妻床头吵床尾和,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甄姨娘的事情,也不知是怎么传到了国公爷的耳朵里,引发了雷霆之怒,宋淳不得已,说是自己在外跟人做买卖,亏损了五万两,替父亲顶了罪,再一次被祖父罚跪在祠堂的家训石碑面前。 国公爷气得不轻,把子孙们都召集到福荣院里来训了一顿方才罢休。 傅芸心头疑惑,昨晚宋珩拿着那二十万两,说是宋家的钱,那边为了钱,弄得鸡飞狗跳,莫非,这钱就是那个钱? 宋淳所说的做买卖亏损,怕不是被自己弟弟给坑了?那宋淳也是狡猾得很,宋珩还能有这本事坑他的钱,让他受这份罪? * 普济寺位于上京南郊,坐马车需得两个多时辰。 傅芸从前也听说过普济寺的大名,今日第一次见,还是被这巍峨壮观的殿堂,精致怡人的风景所震憾。 这座庙宇虽离着城区较远,前来朝拜的香客仍是摩肩接踵,这么热的天气,顶着大太阳,挥汗如雨,丝毫不影响这里香客们朝拜的热情。 老太君信佛,得知宋琳琅要来普济寺上香,非常赞同,天气也热,她特意派了自己院子里两个仆妇过来照看。 庆国公府的名头现在正是响亮,不管走到哪里,皆是上宾接待。 她们一行的马车直入普济寺的偏院里停放。 有小沙弥来带着她们去后殿中见寺里的主持方丈。 宋琳琅的小丫头替她打着油纸伞遮太阳,傅芸则是戴的幕篱。只因出门前,宋珩再三嘱咐,她不得已,只能戴上。 普济寺正是大得离谱,院中有条清流的河流穿行而过,上面是一座汉白玉建成的三孔石桥,走在石桥上,能清楚看到河里自由游动的鱼。 此时已近正午,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桥上依然有不少香客站在上面朝下撒鱼食,引得河里的鱼聚集抢夺。 傅芸好奇的靠过去看了一会儿,青萝解释说,传说这里的鱼都是佛陀所化,喂食它们,能带来好运。 就在这时,桥的对面走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带着一大群的丫头仆妇,看到宋琳琅,明显愣住了。 宋琳琅当然也看见了那个妇人,只她一向性情冷淡,不怎么爱笑,哪怕是遇到熟人,也不会屈意逢迎,因此,脸上表情始终是淡淡地。 那妇人倒底是摆出了一张笑脸,唤了她一声,“琳琅!好久不见,怎的这样巧?” “是挺巧的,这么热的天,郡主怎么也来上香?” 傅芸怔住了,对方是郡主,姑母竟然未对她行礼,甚至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长仪郡主似乎并未介意宋琳琅的无礼,依然笑说:“再过几个月我那长子将成亲,来庙中求个福运平安。” 宋琳琅这回倒是有了点表情,她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又淡然说道:“那真是恭喜了。” 长仪郡主语气中明显带着点炫耀,虽然对方不冷不热的,并未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她也觉得相当满足,不欲再多说,“你这是准备去见方丈吧?我刚从他那里出来,就不耽误你了。” 宋琳琅说了声好,带着人径直地自她身旁错身而过。 傅芸跟着她来到后殿见到了年近古稀的方丈大师。 面对方丈,宋琳琅未再冷脸端架子,谦和虔诚地向大师行了礼。 傅芸和丫头仆妇们也都一一向大师行礼。 宋琳琅回转身让那两个仆妇陪在傅芸去前殿里上香,自己带着两个小丫头与大师进入一间佛室内,说是要诵经祈福,让她们自己在寺中游玩,累了可以回后殿来,让寺里的僧人安排一间厢房歇息。 几个小丫头都很高兴,一路带着笑从后殿中出来。 107 有备而来 傅芸一直对刚刚那一幕有些疑惑,悄声问起了青萝,可知桥上遇到的妇人是何人。 两个仆妇来过这里多次,在前面领路,青萝便放缓了脚步,两人刻意落后了些,小声告诉她,那妇人是长仪郡主,姑太太闺阁时期与她交好。 姑太太后来看中了那个书生叫童晋舒,听说两人是一见钟情,甚至还私定了终生,公爷和老夫人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最后强行把姑太太嫁给了永定候世子温绪。 童晋舒在第二年春闱金榜题名中了状元,就娶了康王府的长仪郡主,结果那一年的年末,乌蛮作乱,永定候世子爷挂帅出征,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傅芸听了一阵唏嘘。这些她从前略有耳闻,只是知道得不太详细。如今对方功成名就,儿女成群,而她依然是孤身一人,对方见了她,拿出儿子来炫耀,她能如此淡定并不为所动,也是心性坚韧。 两人这般慢慢走着,再一抬头,不见了那两位妈妈和那几个丫头的身影。 青萝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两人顿时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瞬间有些焦急,四处张望。 大热的天,这一急,出了一头的汗。 傅芸在后殿见方丈时把幕篱摘了,跟青萝两人顶着大太阳寻了一圈,没看到人,打算放弃,太热了,去一旁的亭子里先歇歇脚,一会儿找个小沙弥问问路就是了。 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眼见行人渐少,又闻饭菜飘香,想是到了发放斋饭的时候。 傅芸想着去领上一份斋饭把肚子填饱再说。 拦了个小沙弥问路,小沙弥正忙碌着什么,给她们指了个大致的方向,急急匆匆地走了。 傅芸带着青萝两人沿着小沙弥指的方向,沿着墙角树荫一路走过去,也不怎么的,青萝走得好好的,突然一个石子滚到她脚下,身子一歪,摔了一跤。 傅芸忙扶了她起来,青萝不敢受,嘴里直说没事,两个手掌都被粗砺的石子擦破了皮。这都不是最要紧,最要紧的是脚好像崴了,强撑着走了几步,已是疼得大汗淋漓。 “你在这里坐着歇会儿,我去找寺里的僧人要点跌打药酒来擦一擦,一会儿等找到那两个妈妈,叫她们背你回去。” 傅芸转身要走,青萝不放心,拉着她的手:“二少奶奶,你一个人怎么行?” 不行能怎么办?此时这地方也没个人,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这里是寺庙,我找到僧人就过来,没事的,你别担心。” 傅芸沿着小路朝前走去,刚走出不远,路口突然出来个人,她吓了一大跳。 是张季歆。 上回在宋家,她不敢细看他,今日直面他,他一身月白直缀,五官俊秀,长身玉立,虽不如宋珩那卓绝不凡,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俊美少年郞。 傅芸气红了脸,那天在府中,若说是心疼堂妹的不幸,那般唐突拦她说话,还可以原谅,今日这分明是有备而来。 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张素心在老太君那里提前得知她要与姑母来此上香,特意带人传信给他,否则他一个年轻男子,怎么会突然来这寺庙里?怕是青萝刚刚摔倒,也是他动了手脚。 张季歆还是朝着她行了个辑礼,开口竟是唤了声,“芸儿!” 傅芸听得心头一颤,单是听这个称呼就知道他竟对她还没有死心,担心不远处的青萝会听见,小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拦着我做什么?” 张季歆也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一下。” 原主记忆中,张季歆这个人算是个谦谦君子,两人以前逢年过节,私下里相见,也是克已守礼,从未对她有过什么过份的举动。 傅芸心中虽不安,但有些话若是能当面跟他讲清楚也好,便真的随他去了一旁一个僻静无人的院子里。 张季歆关了院子门,看着面前警惕的傅芸,又行了一礼,“芸儿你别怕,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当初退婚并非我的意愿,是家中父母的意思,我给你写了信,都被他们拦下了,强行把我带回了余杭老家。” “你现在还提这些已没有任何意义,婚约早就退了,我也已经嫁作人妇,你这样拦着我,被别人瞧见,只会害了我,当初你们张家派人来退婚,索要庚帖,我为此上吊,已经死过一次,你还想再害死我?” 张季歆红了眼眶,“芸儿,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每一年,只能在过年送年节,我才能来见你一次,我那么努力,那么用功读书,就是想着早点取得功名,早点搬来上京,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结果却出了那样的事情。” 傅芸知道他与原主过去是情投意合,袁氏实在是眼红这样一个好女婿,想了那么个缺德损招出来,害人不浅。 但此时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要我帮你堂妹什么忙?”她试探着问他,如果不是太难太过份,她愿意为了他这份对原主的真心,帮他们一次,抵消心头的怨气,落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张季歆却摇了摇头:“我跟你说的这些,是我想要告诉你,我的真心从来没有变过。我堂妹的事情,如果你能在府中帮她一把,我自然非常感激。” 不是要她帮忙?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有什么目的?”她无法理解。 张季歆却突然上前了几步,吓得她忙倒退好几步,惊恐地看着他。 “我就只是想见你一面,跟你说这几句话,没有目的。” 看她惊慌,他顿住了脚步,竟流了眼泪。 傅芸不是原主,过了这么久,原主那些久远的记忆早已经归于平淡,无法在她心中击起涟漪。 “那好,既然你没什么目的,那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往后这些前尘旧事,你也莫要再对人提起,你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她说完,试图要走,张季歆展开双臂拦着不让。 她的绝情,让张季歆心如刀绞,泪水流得更加汹涌,质问她:“哪怕退婚,你该是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思,昔年你对我说此生非我不嫁,那些海誓山盟,你这就忘了吗?你重新嫁人,身不由已,我不怪你,但是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看他这样,傅芸头疼不已,她没办法给他解释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傅芸,原来那个对他真的是一往情深,只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108 他看见了 “忘与不忘,你与我之间再无任何可能,我已经忘了,张公子,你清醒你一点,也趁早忘了吧!” 对于他这种不够理性的人,傅芸只能把话说绝一些,还是要找机会把过去那些事情对宋珩坦白,即使他不高兴,她至少坦坦荡荡,如果继续与他牵扯不清,将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在哪儿?” 外面传来青萝的声音,傅芸小声对他说道:“张公子,以后别再找我,遇见了,也请你装做不认识,我先走了,等我出去以后,你再走吧。” 傅芸见他颓然放下手臂,松了口气,打开院门走了出去,却见门外宋珩拿着她的幕篱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青萝则低着头,扶着墙站在一旁。 她呆愣愣地,简直不敢相信!宋珩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她出来,宋珩上前,把那幕篱给她戴上,牵着她的手腕沿着无人的长廊一直朝前走。 傅芸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他抓得很用力,她的手腕生疼,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青萝在后面跛着脚追赶,宋珩是越走越快,到最后,基本是拖在她在走。 就这么走到停放马车的偏院,宋珩又把她拽上马车,不等青萝追上来,让驭夫架车回府。 太阳突然躲进云层,没有一丝风,天气异常闷热。 马车在缓缓行进,车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傅芸搞不清楚,他今日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这究竟是有人在前后算计,还是他疑心太重,自己跟着来了? 不管是哪一种,她如今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傅芸选择了闭嘴,默默在垂眼坐着。 天色越来越阴暗,隐隐有闷雷声响起。 外面驭夫对着车里说道:“二少爷,马上要下大雨了,你看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躲雨再走?” “不必了,继续赶路回府。” 宋珩的声音冷硬,听了叫人心悸。 驭夫无奈边赶车边穿上了蓑衣,马车壁是镂空,已经起了风,马上有暴雨来临的迹象,这车里坐着,难保不会被淋湿。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跟着是一声炸雷声响彻云霄,才刚过正午,天色黑得近似黄昏。 路上基本看不到行人,偶尔一两个人也是匆匆忙忙跑过,寻着躲雨的地方。 半刻不到,豆大的雨点子砸落下来,一声声惊雷声,伴着瓢泼大雨,整个天地一片灰暗。 大风把雨水从马车壁上那些镂空格子里朝里面灌,傅芸背后很快被打湿,再看对面的宋珩,风从他那个方向刮过来,散着肩头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后又被雨水打湿粘着脸上。 她只是这么抬头看他一眼,就见他双眼赤红地盯着她,使得她不得不错开目光,不敢再看他。驭夫还坐在外面,她想解释,有些话也不好开口,只等回去了,再细说。 两个时辰的车程,两人就这么坐在车里任风吹雨打,一句话也未说。 回到家里,已是申时末,刚雨一直未曾停歇,驭夫把马车赶进二门,门房的拿了伞出来,要替他们二人遮挡,宋珩没有要,依然是拽着她的手腕,一路把她拖回漱玉轩里。 丫头们在廊庑下带着两个孩子玩,见到他们两人淋着大雨落汤鸡似的回来,都吓了一跳。 青萝和燕儿都在寺里没来得及跟着她回来,傅芸被宋珩拉着回到正屋,甩下她,他转头去了东书房里,唤了锦欣和锦屏两个人过去。 她只得叫柳叶和小桃替她抬起热水来,这一身的湿,得洗个澡才行。 宋珩泡在浴桶里,木然看着窗外电闪雷鸣。 自那天晚上,她说起张季歆,他就想要见他一面,今日刚好得空,派了人上门去,以着宋瑞堂弟的身份相邀,哪晓得却被张家小厮告知,张季歆一大早出门,去了普济寺。 听到这个消息,他犹如五雷轰顶,火速叫了人备车赶过去,找到姑母那里,知道她没跟姑母在一起,拿着她扔下的幕篱,在寺中四处找寻,心中一直暗暗祈祷这只是个巧合,哪晓得刚好就碰见她跟着张季歆去了那间无人的偏院里。 他忍着心口钝痛,没有直接冲上去,而是回头找了青萝去院外唤她,给她和那姓张的留一些体面。 在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水早已经凉透,外面风雨渐歇,他心头的怒火却丝毫未减。 他一心一意待她,处处小心翼翼迁就,换来的就是她这样的欺骗?父母兄长让他失望寒心,他无法选择,只想有个情意相投,与自己一条心的妻子相伴后半生,倒底还是选错了。 要放弃吗? 这个问题一冒出来,脑子里立刻就有了答案,他做不到。 他对她,用尽了所有的真心,哪怕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他暂时也放不下她。 回来的路上,相对而坐,他紧盯着她看了一路,她低垂着眼眸,竟毫无半分愧疚,他甚至还在害怕,不敢质问她,害怕一旦吵起来,她会不会又开口要和离要休书要离开他。 他没想到,自己做为一个男人,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这要是说出去,怕是要贻笑千古。 既是她不忠在前,那他又何须再信守自己的承诺? 宋珩从浴桶里起身,抓过一旁的布巾擦干身体,穿上衣裳出来,正遇厨房那边的小丫头过来摆饭。 他让锦欣拦了下来,拿了两个菜一碗饭留在东书房。 吃过饭以后,暮色四合,大雨已经基本停歇,沿着游廊朝外走,瞧见正房那边,柳叶带着银玲银歌两个小丫头在廊下点了灯笼挂上去,屋里窗边有个剪影,应该是她靠坐在榻上,不知是在做什么。 宋珩沿着游廊朝着正屋这边走过来,柳叶见他来了,以为是要进屋里,忙领着两个小丫头行礼退到一边。 宋珩却并没有进屋,而是打屋门前走过,继续朝前走,去了紫薇阁的方向。 青萝和燕儿两个还没有回来,柳叶想了想,进了房里禀告:“姑娘,二少爷他好像是去了紫薇阁……” 傅芸刚刚在窗边听见了脚步声,也看到了窗格上他的身影一晃而过,以为是要进来质问她,却没想到,他竟走了。 109 拉不回来 听柳叶说宋珩去了紫薇阁,傅芸差点闭过气去,急忙下了榻,趿上鞋,披上衣裳就要往紫薇阁追过去。 柳叶拦住了她,“姑娘,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妻子阻止丈夫去妾室屋里,那就是妥妥的妒妇,无论拉不拉得回来,传到长辈的耳朵里,她必是要受训斥和责罚。 她才不会怕这个!她不能让他去,是要她道歉认错吗?可以的啊,没有问题,但是他就是不能去。 他该是知道,她最在乎的是什么,所以,就是用这个来惩罚她吗?他可是忘了曾答应过她,这一生只对她一人好? “你让开!”她推开柳叶,就那么披头散发地朝着紫薇阁跑了过去。 柳叶拦不住她,只得去东书房里叫了锦欣和锦屏两个人一起,朝着紫薇阁追了过去。 因天气不好,紫薇阁里早早关了门,陆祺穿着中衣,散着发,歪在榻上看诗书,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院子里都在传她粗鄙,不得二少爷的欢心,她并没有放弃,谁人也不是生来就会读书认字,慢慢学,总能有提升。 宋珩的到来叫紫薇阁里主仆三人大吃一惊。 陆祺慌张地在房里想要束发穿衣,宋珩却径直走了进来。 小婵和梨香两个丫头急忙退到隔间里候命。 陆祺只得屈膝给他行礼,“二爷,你……你怎么来了?” 宋珩坐在竹榻上,随手拿起她刚刚看的书,竟是一本雅诗集。想不到她竟还看这些书。 见她紧张不安地站在榻边,低垂着头,便温声说道:“别站了,坐下说说话吧。” 陆祺道了声谢,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正好宋珩放下书,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交错片刻,陆祺红了脸,先低下头。 他还是那个如玉树琼枝一般的谪仙公子,她心心念念地盼了这么久,他终于肯来了。 宋珩则是想着,她进府已有段时日,他这么冷待着,傅芸甚至还为了些小事责罚她,她每次叫人递给陆家的信,都那么隐忍而克制,没有说过他和傅芸半句不好,倒也是个聪慧识大体的,就是太执着了,若是能想得开,该有更好的人生。 今日自己来了她这里,也将意味着,从今往后,她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而自己并非是什么大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她将陆家这些爱慕虚荣,贪得无厌人和自己绑在一起。 她此生注定是个悲剧,他只能尽可能地在物质上对她好一些。 “来了这么久,可有什么不习惯不方便之处?也没见你出来走动,要是缺了什么,或是想要什么,可以让人直接去我那里告诉我。”他温和说道。 陆祺受宠若惊,想了想低声答道:“府里什么都有,都不缺的,就是二少奶奶不喜欢我到处走,我便一直在屋里没有出来。” 宋珩此时表面虽平静,心头的钝痛难消,提起傅芸,那愠色差点要掩盖不住。 “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偶尔去后花园子里走动也是无妨的。” 他这是在为她说话吗? 陆祺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又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目光温和,心中又是一暖,“奴婢晓得了。” 就在这时,外面小婵来禀报,二少奶奶来了。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后,傅芸就那么推开门闯了进来。 宋珩端坐着,没有转头看她,只拿眼角余光瞟见她披衣散发的样子,心中终于有了一丝畅快,但这并不能解了他的气,他要叫她臣服,叫她以后再不敢这样放肆,叫她听他的话,做个乖顺的妻子。 陆祺被傅芸教训过,哪怕是这种场合,也不敢对她无礼,很是乖巧的屈膝蹲礼,唤了她一声:“二少奶奶!” 傅芸并未抬眼看她,盯着宋珩看了两息,上前来拉起他的手臂,“你跟我回去。” 宋珩不动声色,轻轻抽出手,推开她,“我今夜留宿在这里,你回吧,莫要叫人看了笑话。” 陆祺闻言,喜色毫不掩饰流露出来,抬眼看向傅芸。 傅芸依然只是看着宋珩,见他绝决的神态,心落进了谷底,柳叶和锦欣锦屏也来了,就站在门外。 “我……”她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么多丫头看着呢,叫她再说什么? 宋珩却道:“你什么也别说了,回去吧,锦欣锦屏,下雨路滑,扶着二少奶奶回去。” 两丫头应了声是,上前来扶她。 傅芸推开她们,盯着宋珩看了半天,她明白了,今夜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那二爷今晚就在这里好生歇着吧”她说完,抬脚大步走了出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么干脆利落,宋珩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心软,这一次,一定要叫她屈服。 陆祺走过去关了门,想了想,又回转身,去桌上倒了杯茶,双手递到宋珩面前:“二爷,你喝杯茶吧。” 宋珩哪里喝得下去,撇了她一眼,没有伸手去接,“放下吧!” 陆祺依言把茶放在他身边的矮几上,又坐回了他身旁。 宋珩心里乱做一团麻,没有半分心情与陆祺寒喧敷衍,就只是那么安静的枯坐着。 陆祺也不敢吭声,眼见着案几上的烛火将燃尽,终是提起了勇气,“二爷,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你歇息吧。” 宋珩抬头瞧她一眼,起身走到床榻边,陆祺欣喜万分,小心翼翼跟上去。 宋珩站在床榻边,陆祺上前来要动手替他宽衣,却被他抬手挡了,“你自己睡吧,我再坐会儿。” 床榻很宽大,他靠坐在一角,不再言语。 陆祺愣了半晌,想是他与傅芸吵了架,心情不好,自己再温柔一些,定能哄了他看一看自己,又上前道:“二爷,夜漫长,奴替你宽了衣再坐,也松快些。” 宋珩还是挡了她,却是依言起身,自己脱去了外衣,放置在一旁的木架上,身着中衣,依然靠坐在床沿,“你自己睡吧,我就在一旁坐着,天亮了我就走。” “二爷……”陆祺声音带着祈求。 “莫要再多言了。” 陆祺却也倔强着,没有睡下,而是坐在了别一侧,低头沉默着。 110 你不原谅他,你想怎么样? 傅芸提着裙摆一路跑回房里,那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无论如何,她不能原谅他。 她关上房门,爬上床,蒙上被子默默哭了一阵。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无助彷徨过一阵子,慢慢适应了以后,她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计算好的一切,全部被他搅得一团乱。 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那时候,她只是想着,真到了这一天,自己会很轻松淡然地看开,并且毫不犹豫地想办法离开。 到底还是被他蛊惑了,动了真心,否则又怎么会这么难过,流这么多的泪? 一夜无眠。 今日该是去给祖母请安的日子,她翻身,头昏脑涨,四肢酸软无力,伸手摸了摸额头,感觉自己在发热。 没想到竟这么没用,这么点事也经不住,竟还病了。 强撑着坐起来,又想起青萝和燕儿都没有回来,锦欣锦屏又是他的人,自己身边一时间,连个贴身伺候的丫头也没有。 坐到铜镜前,镜中人模样真是不能看!脸色苍白,眼圈青黑,嘴唇也无血色。 无论最终该走向何处,此时,她不想叫人看出她的脆弱,拿出了向来不用的胭脂水粉,开始上妆。 外头又有脚步声,是从紫薇阁那个方向过来,门外很快传来柳叶的问安声:“二少爷安好。” 那个人嗯了一声,脚步声又离去,应该是去了东书房。 傅芸冷冷笑了,他竟还真的在那里留宿了一夜。这一夜之后,他们之间,再不可能修复,离开他,势在必行。 外面柳叶端了水进来,见傅芸已经起了身,上前行礼,想了想,又贴心说道:“姑娘,你要不要奴婢出一趟府去买帖避子汤药回来?你还没有嫡子,必须得防着紫薇阁那边先生下长子,虽是个庶的,也不能叫她占了长子的名头。” 傅芸撇了她一眼,“不必了,你做好自己的事吧,别多管闲事。” 柳叶吃了憋,回了声是,心中犹不服气。她这是实实在在替她着想,竟还毫不领情。 前些日子仗着二少爷的宠爱,确实是风光了一阵子。但男人不都是那样,新鲜劲一过了,就得换新的。到了这种时候,还端着架子,不肯听人劝,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 如今她那两个贴身丫头都不在府里,自己若不趁此机会与她拉拢关系,以后就更难有机会,想到此,柳叶又壮着胆子开口:“姑娘,奴婢是从傅家跟着你过来的,心里可只想着为姑娘好,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这种时候,姑娘不该与二少爷置气才是呀。” 傅芸深吸一口气,无人可用,也不该叫这柳叶跟在身边! “出去!以后不要再进正房里来了!” 傅芸突然出声喝斥,吓得柳叶一个瑟缩,眼里噙了泪,委屈地应下了,退了出去。 最是讨厌内宅里妻妾相斗这些低级的把戏,亏得她还好意思自称是从她娘家跟着她过来,半点不了解她的个性,心机深重地来试探接近。 紫薇阁里,陆祺坐在床头,怔怔地看着床褥上,那一块鲜红的血迹。 刚刚宋珩走之前,拿了她做针线用的剪刀,划破了手指,在床上给她留下了那一抹印记。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真的在她的床头,就这么睁着眼睛,枯坐了一夜。 为什么会是这样? 小婵和梨香打了水来伺候她洗漱,她拖着坐得麻木的双腿慢慢走过去,小婵上前扶了她,“姨娘慢些。” 梨香去收拾床铺,将染了血迹的床单换下来,脸上带着笑贺喜道:“恭喜姨娘,若是早日抱得小公子,姨娘这日子就有盼头了。” 小婵也跟着道:“姨娘这是高兴坏了吧?怎么还不笑了呢?姨娘要多笑一笑,二少爷他以后才会常来。” 陆祺扯着嘴角,笑得凄惨。 赵氏昨天晚上就得了消息,宋珩歇在了妾室的屋里,傅家女甚至还追了过去,要把人拉回来,没成! 真是荒唐! 这广宁伯府简直是枉为士族,养出的女儿如此没有家教!哪怕是妒,那也得忍在心里,怎么的还追到房里去拉人?说出去,这不得要叫人笑死? 傅芸以前请安总会早来,今日她特意捱了两刻钟,她到时候,自己的婆母及三个婶婶还有几个堂兄弟的媳妇都已经在那里。 傅芸进来请安时,赵氏脸就是拉着的。 她早上在房里为自己做了精心装扮,此时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的明艳动人,丝毫不见早上病弱憔悴的模样。 “芸娘!” 赵氏这一声唤,带着一股怒意,使得房里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她。 傅芸转过身,低眉顺目答道:“祖母有何吩咐?” “你嫁进宋家已有大半年不止,何为为妻之道,你可是搞清楚了?” 傅芸早有准备,今日自己必要牵连娘家的名声,该说的,还是要说两句,平静答道:“母亲曾有教诲,女子出嫁需以夫为纲,要恭敬谨慎,不违背丈夫,要谦逊顺从,谨遵妇道。” 赵氏哼笑一声,“你既是知道,你昨晚还敢做出那荒诞之事?” 傅芸不卑不亢回答:“我昨晚那样,是因为他曾答应过我,此生要一心一意只对我一人好,是他失信在前,他不守信诺,我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几个年轻的小媳妇甚至要掩嘴偷笑。 赵氏脸色铁青,大喝一声,“放肆!” 没想到她竟如此恬不知耻的不知悔改!竟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郑氏出来训道:“那夫妻间私下里的戏言岂可当真?芸娘,莫要在你祖母面前胡言乱语,还不快跪下给她认错道歉?” “我并非胡言乱语,我也曾与他说过,若他有负此言,必然不会原谅他。” 赵氏气结了,“你、你不原谅他?那你想怎么样?” 她想要怎么样?当然是想要和离书了!虽然知道她们最终只会给她一纸休书,说还是要这么说,气势不能输! “我……” 她才一个我字出口,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宋珩从隔间里冲出来,打断了她,目露凶光地盯着她喝道:“你住嘴!” 她的话要是在这里说出来,怕真的是覆水难收。 111 是个男人就洒脱一点 郑氏见赵氏气得几度喘气,忙站出来劝慰赵氏,“母亲息怒,千万别动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赵氏胸口剧烈起伏,着实气得不轻,拍着案几道:“这、这还要她做甚?珩儿,休了她!休了她!” 宋珩紧握着她的手腕,用的力道极重,意在警告,转身看向面前的长辈,“祖母,都是孙儿的错,竟宠惯得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跑到祖母跟前来大放厥词,孙儿这就带她回去好生罚她,还请祖母莫要生气,宽下心来。” “我……” 傅芸还想继续说,宋珩扭头瞪她,“你还不知错?将祖母气成了这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跟我来!” 宋珩没给她留说话的时间,拽着她快步出了福荣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路拖回了漱玉轩。 他本来以为,她再怎么样,也不敢跑到祖母那里去闹,毕竟她与那张季歆私下里见面,是不争的事实,她理亏有错在先,面对长辈的苛责刁难,若是能真心悔过,放低姿态求原谅,他愿意再出来护着她,听她的悔过和歉意。 哪里会想到,她竟然是想就此把事情做绝,与他一刀两断。他若不出来阻拦,真让她把那些话说出来,哪怕自己强行留下她,祖母那里也不会再容得下她。 傅芸还病着,头重脚轻,被他拖行了一路,已是头晕眼花,快要站不稳,靠着一股子恨意,一股子顽劲,强撑着没有展现出一丝弱态,被他拖回房里,便直接坐到了榻上。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以为这事能就这么含混过去?他不想在长辈们面前闹开,那她就再给他个机会,私下里解决了,好聚好散,不闹得那么难看。 她略有些气喘,语调平静地道:“你不让我说,这事就能过去了吗?阻得了一时,你还能阻得了一辈子?宋珩,我曾跟你说过,你若是负我,我不会原谅你,这句话,从来不是随便说说。” 宋珩的怒气再次被激到极致,“不会原谅你想怎么样?你是想要休书吧?我告诉你,我不可能给你!我今日阻你,以后不会再阻,你只要敢在祖母面前说出来,休书我不会给你,你就等着被送进我们宋家的家庙里关起来,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关我进家庙,那也还是你的妻,既有妻室,就不能再娶,你还这么年轻,嫡子都没有,家里长辈能同意吗?莫要在这里吓唬人了!”她语带讥讽,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宋珩上前扳正她偏斜的身体,使得她正视着他,平日里温和带笑的眸子里露出刀锋一般凌厉的凶光,“有没有嫡子我不在乎,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我也告诉你,只要你敢说,我说到做到,也绝不是随便说说。” 被关进家庙,与那坐牢无异,青灯古佛不见天日,不得自由,不得尊严,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你留我下来又能如何?我就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这样拘着我,有意思吗?是男人你就洒脱一点,咱们好聚好散!” “你……”听到她这样直白的说出这些话,他差点就要失去理智,手扬在半空,终还是停住,没有扇下来。 他的眼睛里蓄了水光,红红的,伤心绝望不再掩饰。 傅芸被他那个伤心的眼神震慑住,他手上的青筋已然乍起,该是强忍着没有对她动手,既是真心喜欢她,为什么昨晚上非要那么对她? 她千错万错,已经放下身段去求他回来,他为什么不肯回来?非要以冲破她底线的方式来践踏报复? 宋珩手扬了片刻,又放回她肩上,渐渐寻回了理智,“这世间的夫妻成婚前,大多面都未曾见过,又有几对是相互喜欢?你也别再说这些话来激我了,哪怕你心里喜欢着别的人,你的清白之身还是我的,所以这些,并没有什么要紧。” 宋珩说完搡了她一把,本就摇摇欲坠的人,被他这一搡,仰倒在身后的榻上。 宋珩撇了她一眼,转身要跨出房门,突然又回头说:“我会告诉祖母她们,罚你在屋里闭门思过,这些日子你就在屋里呆着,哪里也不要去了。” 傅芸躺倒着没有动弹,只听到他摔门而去的震天声响。 昨夜的晚饭她没有吃,今早也没吃早饭,喝斥了柳叶不让她进来,房门半敞着,除了她自己,再无旁的人。 太累了,就那么躺倒着,睡了过去。 醒来时,朱妈妈正拧着温热帕子在她身上细细擦拭,她人已经是在床上躺着,见她醒过来,慈蔼说道,“二少奶奶,你病了也不说一声,满院子的丫头,竟还弄得屋里连个人也没有,叫我怎么说你好?” “染了点风寒而已……”她一开口说话,嗓子又哑又痛,想着朱妈妈这些时在老太君那里,便问道:“朱妈妈,你怎么过来了?” 朱妈妈叹息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她,“嗓子疼是吧?你别说话了,性子怎么能那倔?药已经熬好了,我这就去叫人给你端来。” 外头天似乎也黑了,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 燕儿端了碗药,跟着朱妈妈一起进来,朱妈妈扶着她半靠在床头,接过燕儿手中的药碗,试了试,温温的,不烫嘴,拿了勺子要喂她,她笑了笑,伸手把碗接过去,一个仰头,一口气把整碗药喝了下去。 朱妈妈看着她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渍,接过了碗递还给燕儿,忙把床头放的蜜饯拿了一个塞进她嘴里:“二少奶奶,你就是这么个个性,老奴就是想疼疼你,你都不给个机会。” 傅芸嚼着蜜饯笑起来,“一点小病而已,是谁嘴这么长,竟还传到朱妈妈耳朵里了?” “先躺下吧,身子还滚烫的,想必也是不好受,就别逞强了!”朱妈妈一边扶她躺下,又一边说:“女人那都是娇花,受不得风吹雨打,病了就该要说,光会逞强,只有吃亏的份。” 朱妈妈是真没想到,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两个人,竟然能闹到这种地步,知道她的个性不同旁人,只有慢慢地来劝导。 112 豢养的鸟雀 傅芸这样一通闹腾,把赵氏气得不轻。一向还算温良恭顺的孙媳妇竟然为了个妾室在她这儿闹起来了。 甚至听她那话里的尾音,竟还有要自请下堂的意思。 这事她思来想去,放不下。 夜里,把宋珩叫去她那里。 昨日下了场大雨,今日又是一整天的阴天,到了夜里,竟还有了丝凉意。 赵氏披了件夹衣坐在软榻上,看着下首坐着的孙儿,叹了口气说:“珩儿,你那媳妇儿这回确实是过份了,我是个念旧情的,当初你还没回来,她嫁进来的时候,也算是个乖巧懂事的,那无为道长替她算过命格,旺夫旺子,大富大贵之相,我是打心底里满意她!” 宋珩恭敬回道:“祖母,她今日是闹了些小情绪,回去后已经后悔知错了,我罚了她在屋里思过,过几日我再让她来给你赔罪。” 赵氏摇摇头,“你也莫要哄我了,今日你不拦着她,她会说出来什么,我也猜得到!她成了今日这个样子,怪不得别人,得怪你!把个女人宠上了天,搞得她不晓得高低,念在她年纪还小,这回我不跟她计较,回头叫你母亲慢慢再教一教,带一带,你自己也要好生反省,知道不知道?” “孙儿知道!”宋珩想着,祖母开口说要母亲带她,这事绝对不能成,从前她的恭顺,那都是装的,这些时母亲忙着筹集银子又要执掌中馈,没空管她,两人若是撞到一起,说不定又会有大麻烦。 他想了想又说:“都是孙儿的错,竟惹了祖母如此烦心,回去我也得好生思过,今后绝不会再纵着她,祖母就莫要再为她操心了。” 赵氏气早已经消了,心里倒是觉得,闹一闹也挺好,倒底是太年轻,都找准自己的位置,把那脾气都收敛着些。 “嗯!你晓得就好!这些时日,你太祖母的身体日渐好起来,这天儿还得热一阵子,你祖父想着,让她去西郊的园子里去避一避,等这炎天暑热过去了,再回来。” “本想让你那媳妇儿跟着一起去,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她这脾气还没下去,要是跑去你太祖母面前胡说八道,那还能了得,你母亲还得在家操持着,我跟她说了,让她看着点,你也要晓得分寸,莫要再护她护得那么狠。” “是,这回绝不再护着她。”宋珩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则想着,她们都走了,母亲又是一堆的把柄在他手上,不必他出手,也不敢再对傅芸下手。 宋珩从祖母那里回来,径直去了东书房,让锦屏去唤了朱妈妈过来问话。 朱妈妈进书房里请了安,回禀道:“二少爷请放心,二少奶奶烧已经退了大半,刚刚吃过药,又睡着了,估计明日再吃两帖药,就能好起来。” 宋珩微微点了点头,问她:“朱妈妈,她醒了……说什么了吗?” 朱妈妈摇头,“她什么也没说,她那嗓子都烧哑了,说话就疼,我也没多问,等她好些了,我再好生劝劝她。” 宋珩嗯了一声,“朱妈妈就在隔间里歇两晚吧,这几日就辛苦你了。” “二少爷哪儿的话,伺候主子是老奴的本份,哪敢推说辛苦。” 朱妈妈退下后,宋珩沐浴上床,昨夜里坐了一宿,今夜竟依然难以入眠。 她比他想象的,要难以驯服,这场较量,他无疑已经败下阵来。 昨夜里,陆祺就在他身边,他不动她,并非是因为怕陆家缠上自己。 他只是要她低头臣服,不舍得真的叫她伤心失望。 在那之前,至少,他认为,她多少还是喜欢他一些,她再会装,平日里相处时的眼神动作也骗不了人。 可他还是低估了她,她没有丝毫犹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打算留一丝余地。 他觉得自己是真没用。 小桃来说她病重发热,他还是压下怒气过去看她,亲手把她抱回床上,请了大夫来看诊,请了朱妈妈来照料。 那豢养在笼中的鸟雀有哪一个喜欢它的主人?这并不妨碍主人喜欢那只鸟雀,他这么想着,便也睡了过去。 * 傅芸终于在第三天彻底退了烧,胃口变好了不少,一早吃了大半碗清粥和一个素馅包子。 听得朱妈妈说老太君和祖母一行人要去西郊园子里避暑,今日一早,已经带着仆从出发了,走前,老太君特意嘱咐朱妈妈给她带了话,叫她要好生养好身子,莫要再胡思乱想。 傅芸这几天冷静了以后,也觉得自己那天实在是冲动。 自己被宋珩一手掌控着命运,哪怕是他背弃了自己,也不该自以为是地与他这样对着干。 宋珩的错处和不能容忍,在别人眼中只是平常,闹得这么难看,又不得脱离他,实在失策。 他不就是要她低头吗?她低就是了!吃眼前亏的,那是傻子。离开这个小心眼又自以为是的混蛋,是迟早之事。 她正愣着神,外头青萝来说:“二少奶奶,陆姨娘房里的小婵说有事要见你。” “……问问她有什么事。”好不容易病一回,也不用去给谁问安,她不想起来。 过了一会,青萝又来回复,“二少奶奶,小婵说有信要给你看看!” 就猜到是这个事情! 如今已无需再为这个费心了,她爱怎么写怎么写就是了,以后她不会再干涉陆祺的任何事情。 “你拿个两分的银锞子给她,就说信我不看了,叫她以后不必再为此事过来,直接把信送出去就是了。” 青萝回了声是,在多宝阁的抽屉里拿了银锞子出去打发了小婵。 小婵这回真是出奇的顺利,连门房那边的,也没有拦她,顺利把信送到了陆家手上。 正好碰到陆姨娘的哥哥在家没有出去,当场拆了信看了,那一拍桌子,吓得她手中的茶盏差点摔落在地。 傅芸一觉睡到晌午转醒,青萝正替她梳着头,霜晴抱着宋筠一路小跑着进来,“二少奶奶,陆姨娘的母亲和哥哥进府里来了,现在正在夫人那儿呢。” 傅芸想着怕是那信起了作用,这些人还真有意思,这般火急火燎一刻不等地找上门来,是想干什么? 她是改了她的信,那又怎么样?又没生吞活剥了她女儿,就不信他们还敢拿她怎么样。 113 恩人又上门 “二少爷他在哪儿?”她问了一句。 病的这三天,没见过他的影子,她也没开口问过,今日这是第一次提起。 青萝小心翼翼回答:“二少爷他一大早出了门,要不奴婢叫长平去找他回来吧。” 一会儿那对母子少不得会找来她这里,既要见她女儿,肯定得来她这儿打声招呼。 若是放他们见了面,把事情说开了,那粗俗妇人要是忍不住来找她麻烦,她不得吃亏?躲起来的话,又很没有面子! 当初要不是宋珩跟她承诺,不会动这陆祺,她也不可能去耍这些手段,现在事情戳穿了,他最好也能在跟前,若要当面质问起来,至少他有一半的责任。 只有去叫宋珩回来,有他在,那陆家人怎么也得顾忌着,不敢仗着恩人的身份到她这里来放肆撒泼。 “去吧,让长平跑快点,就说家里出了大事,叫他即刻回来。” 青萝怔愣了一会儿,二少爷这三天,每天都会问她,二少奶奶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提起他之类的,她脚还有点肿,但见她突然提了二少爷,心情激动,忍着脚痛跑得飞快,去外院找长平。 清辉苑里,郑氏打发了前来回话的管事婆子,在正堂里,接见了余氏和陆青。 她从宁州回来后,赵氏也跟她说起了陆家的事,包括宋珩纳进门的妾室陆祺。 她一回来就为着宋元尚捅下的那个大窟窿奔忙,家中的中馈也叫她腾不出手,哪里有心思去管这陆家和那做妾的小丫头。 宋珩也跟家里说过,陆家现在在京里住的那套两进的宅子,是他出钱购置,并赠送给了陆青,还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在上京安心备考。这些东西对他们陆家来说,已是厚礼,因此,郑氏只在端午的时候,吩咐了管事的婆子,捎了些衣料和时令糕点送过去聊表心意。 按理说,这谢礼多少凭的是心意,郑氏和宋元尚是应该携礼亲自登门拜访感谢他们陆家才是,老太君原来就是打算等她回来了再叫她去,哪晓得她带回了霖哥儿夭折的消息,使得老太君伤心病倒。 这些事没人督促,他们这群人竟也没谁将此事当回事。说到底,还是身份差距太大,庆国公府,从未将这家人看在眼里。 在郑氏眼中,陆家人一来上京,就迫不及待地把女儿塞进来做妾,为了就是钱。今日突然上门来,怕还是为的钱。 她现在虽为难,一二百两倒也不是个大数字,出来前,她已拿了二百两银票交给许妈妈,应付他们几句,再叫许妈妈拿银票将他们给打发了就是。 陆青是第一次来宋家,进门便被这里头层楼叠榭,碧瓦朱檐所震憾。富贵滔天的庆国公府,不是他这个普通人可以想象。 陆祺从前在信中念着府中的人对她百般的好,今日突然写信说是受尽了委屈,宋珩的妻子对她严厉责罚,连带宋珩也对她冷眼相待,这如何能成? 他们是陆家,是宋珩的救命恩人,没有陆家,宋珩岂还有命在?怎么能如此对待他们陆家的女儿? 不说是要宠惯着,最少这良家妾该有的体面,不能不给吧?那破落户用来冲喜的女儿,究竟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脸,敢在府中为难他们陆家的女儿? 余氏放下茶盏,瞧了陆青一眼,来的路上,他们就商量过了,要怎么跟才太君提陆祺的事情,上了门,才知道,不赶巧,今日一大早,老太君和老夫人都去了西郊园子里避暑,近些时日都不在府中。 此刻,见了宋珩的母亲,这个看起来漂亮优雅的妇人与上回见的老太君和老夫人相比,明显不是太亲和友善。 “夫人,我家祺儿她进府也有段时日了,她没给夫人添什么麻烦吧?”余氏堆着笑脸问道。 郑氏压根连陆祺的面也没着,唯一提起来,还是那次为了几两月例银子漏掉的事。 穷人就是穷人,为了几两银子,没规矩地敢跑去正房里质问,这家人倒也好意思开口竟问起了女儿。 郑氏扯着嘴角笑了笑,“倒也还好,我最近事情较忙,珩儿院子里的事儿,也没怎么过问。” 这话已是算不得客气话了,若是郑氏能假意的夸赞两句,她还想顺势说一句,自己女儿不懂事,惹了二少奶奶不高兴,让她多费点心管教,结果对方竟说是没过问,这叫她该如何接着往下说? 这次陆祺只是信中抱怨傅芸的种种不好,让他们赶快来府上,找老太君为她撑腰。 现在只能见着郑氏,又见她这么个疏离的态度,知道说了也不管用。 余氏爱女心切,想直接提,叫陆青抢了先,他改口说起了端午节礼品的事情,一番千恩万谢。 寒喧了几句以后,郑氏已是不耐烦,朝下首站着的许妈妈使了个眼色,许妈妈会意,悄悄往窗外打了个手势。 很快,退到外面的管事婆子收到消息,纷纷上前来求见,刚开始,郑氏还说叫等着,后面则接二连三禀报。 余氏还犹不自知,陆青算是看出来了,她这是在赶人了。起身拉了母亲的衣角,向郑氏行礼告退,说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妹妹。 郑氏当然没有意见,立即说了些客气话,又唤了许妈妈拿了个红封出来给他们。 余氏推拒了两下,将红封收下了,许妈妈一路将她们送出清辉苑大门,又叫了个小丫头带路,送他们去漱玉轩。 傅芸早已经梳妆打扮好,听青萝说余氏和陆青来了,去了正厅里接见。 陆青曾听母亲和妹妹说起宋珩的媳妇长相出众,他当时不以为然,今日进门见了礼,抬头一瞧,倒是叫他愣住了。 果真是长得好,比起妹妹,那是好看多了。单凭男人看女人的眼光,这傅家女,无论是样貌身形还是气质,真是没得挑。 余氏刚刚收到郑氏给的那个红封,路上打开了来看了,里面放的是二百两,高兴得她一路嘴也没合上。 先前因为陆祺那封信所带来的阴霾,也因为这二百两银子扫去了一大半,因此,在见到傅芸的时候,那笑脸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 傅芸知道那是他们还没见着陆祺的面,一会儿见了,保准还得回来找她,她还真想看看,那时候,他们会是个什么样的脸色。 114 事情的真相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5 动手打人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6 用钱解决的事儿 陆祺说完,余氏又哭泣抹泪,在宋珩面前也不再装斯文,早前在陆家,她的泼辣宋珩已有见识,因此,她直接当着宋珩的面对傅芸破口大骂,“阿明,那小贱人就是个嫁进来冲喜的,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坐在正室的位置,娶妻要娶贤,那小贱人你留她不得……” 宋珩耐着性子听完陆祺叙述,余氏却扯些不相干的叫骂,他明显已经变了脸色,最后干脆打断了她,“伯母,芸娘她有错处,我自然会罚她,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莫要再跟她计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你要骂就骂我吧。” 余氏还不晓得收敛,“我骂你做什么?你又不知情,那贱人……” 陆青心中清明着,从前宋珩不记得身世,寄居在他们家里,母亲充当长辈说他几句倒也无妨,如今人家是什么身份?那中间是一道他们这辈子也跃不过去的鸿沟,母亲竟还和从前一样,也看不懂个脸色。 陆青看出宋珩此刻已是恼了,扯了母亲一把,“二弟,我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气头上就是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今后祺妹妹的事情,你还得多费点心,莫要再叫她受人欺负了。” 宋珩是真没想到,那信竟是傅芸在背后偷偷换了,他起先也纳闷,依陆家对子女的教养,陆祺不像是能说出那些话的人,接连叫门房的拦了好几封下来,皆是知礼醒事的乖巧话,后来也干脆不拦她了。 “伯母,陆兄,是我不对,我向你们保证,这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你们尽可放心,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便好。” 余氏看了儿子使的眼色,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眼前的人是宋珩,庆国公府的二公子,不是他们家那个阿明,但她还是得说两句,“二少爷,我是今日才知道那傅氏竟是如此凶悍,祺儿她是个老实的,这妻妾之间,做妾的肯定免不了要吃亏,你念着咱们这层情份,一定要多提着祺儿一些,不然,我怎么能安心!” 余氏说着,又开始作势要抹泪。 宋珩猜到她这是准备嚎啕,去年在陆家,已见识过好几回,忙说:“伯母莫要担心,这事只怪我疏忽大意,家中太祖母和祖母都出了门,我母亲又忙碌,也没好好招待你们。”他说着,转过头,“锦屏,你去我抽屉里拿二百两银票来。” 余氏抽泣立刻停住,转头去看陆青,陆青眼里闪着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锦屏很快拿了银票来,宋珩接过,把银票塞进余氏手里,“伯母,这些你拿着,当是我替芸娘给你赔罪了。” 先头得了郑氏二百两,这会儿宋珩又给二百两,余氏早已把陆祺那点子事忘到了九宵云外,连客气话也不会说了,拽着银票连声说好。 余氏心里头甚至还想着,若是打两巴掌就能得二百两银票,再多给她来几巴掌也行。 进一趟宋家,得了四百两的巨额钱财,余氏如坠云端,飘飘然地似乎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脸上的泪痕犹未擦干,笑容已经溢了满脸。 陆青还欠着人家酒坊的三两银子,被人奚落了两回,一时还不上来,现在急于回去兑换些银子去那酒坊找回脸面,便也催着余氏回家去,只在临走时嘱咐宋珩,要多看顾着他妹妹。 宋珩连连应诺,将他们从东书房里送出来。 陆祺也替母亲高兴着,家里最缺的就是银子,她只恨自己进府这么久,没能在银钱上帮上他们什么忙。 在路过花架前的游廊时,傅芸还坐在秋千上,朱妈妈则在替小婵脸上抹着消肿去淤的药膏,小婵因为疼痛,还在低低抽泣。 宋珩看着小婵那被打得红肿不堪的脸颊,有一丝丝惊愕,下意识地看向陆祺和余氏。 余氏打小婵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与她平常在家对待自己买的那两个丫头一样,想着是伺候自己女儿的婢子,哪里能算个人,想打便打了。 这会儿方才想起来,她是宋家的婢子,这么做,似乎真有些不妥,悄悄抬头觑了宋珩一眼,也不好意思再出声。 小婵倏忽起身,爬到宋珩面前伏跪,哽咽抽泣道:“二少爷,奴婢今日无故受到陆姨娘及其家人毒打,不知错在何处,斗胆请求二少爷替奴婢做主,问明缘由,奴婢也好知错就改。” 陆祺涨红了脸,想着娘和哥哥还在跟前,胆子也大了些,质问道:“小婵,你还敢说你不知错在何处?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没数?” 宋珩知道这肯定又是傅芸的安排,抬头瞟了她一眼,见她坐在秋千上抬头看天,无奈喝斥小婵道:“怎的如此没有规矩?你先退下,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小婵磕头应了声是,傅芸却突然出声道:“小婵,二爷说得不错,你就是没规矩!自己什么身份不清楚吗?身为婢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竟还敢跑出来论对错?谁给你的胆子跟脸面?还不快退下!” 她这含砂射影的话,陆家娘儿三个都听懂了,陆祺脸红到了脖子,余氏嘴角翕动,气得想骂人,被陆青紧紧扯着衣袖,终是忍了下去。 宋珩也是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装听不懂,赔上笑脸送了余氏和陆青出府去。 等他和陆祺再回来时,傅芸早已经不在花架下。 院子里,隐约可以闻见饭菜香,刚刚在外面,正好碰见大厨房的丫头提着食盒回去,想是过来摆了饭菜,便带着陆祺进了偏厅里。 果然傅芸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在用膳。 朱妈妈见他回来了,上前来行了礼,替他摆了副碗筷,“二爷,请坐下用膳吧!” 这几天傅芸病着,朱妈妈怕过了病气给两个孩子,大多时候让两个丫头领着在莲华苑里用了饭,晚上再回院子里来歇息。 刚刚分明没看到两个孩子,这会儿竟都回来了,宋珩本想就此事当着陆祺的面与她说上几句,如今孩子在场,他也不好多说。 陆祺是妾,没有上桌与他们一起吃饭的资格,这就是规矩,从不会轻易打破。 因此,宋珩回头对她说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陆祺只得应声退下。 117 她低头了? 虽然往常吃饭也不说话,但两个敏感的孩子还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宋筠竟突然拿起她的小木勺子舀了一个肉丸子送到宋珩碗中,睁着一对又圆又大的眼睛说道:“爹爹吃菜!” 宋珩愣了一下,瞟了傅芸一眼,心中疑惑,她把两个孩叫回来吃饭,分明是为了堵他的嘴,不让他当着陆祺的面说她。 孩子给他夹菜,也是她教的吗?她这么做是何用意? 傅芸瞧着他疑惑不解的神色,猜到他在想什么。她可没教孩子那么做,这回分明是他想多了。 宋珩摸了摸宋筠的头,分别夹了个虾仁在她和宋砚碗里,“你们也吃,有什么想吃的,跟母亲说,她会吩咐厨房的给你们做。” 两个孩嘴里包着饭,朝着宋珩笑着。 傅芸面上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心底里喟叹这俩孩子,好好的讨好他干什么?竟还让他以为是她在向他示好! 饭后,宋珩出了趟门,去了自家的首饰铺子里挑了两个步摇金钗和一对金手镯。 回府,他带着这些东西亲自去了管事陶妈妈那里要了个丫头过来,一并送去紫薇阁,那丫头顶替小婵的位置,那些首饰则用来安抚陆祺,陆家人喜欢什么,他心里有数,果然陆祺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笑逐颜开。 入夜时,他被郑氏叫去清辉苑里用晚膳,问起他有关陆家人今日在漱玉轩里闹起来的是怎么回事。 宋珩自然是要替傅芸说话,没有告诉她傅芸改信的事情,只说了陆家人粗鄙无礼,毒打了府中下人。 郑氏听了越发地看不起陆家人,也就没再多问。 吃了饭他又去了祖父那里说起入朝为官的事,待回到漱玉轩,已近亥时,正房窗前是傅芸坐在榻上的剪影,走近了,听到朱妈妈一旁与她细语说话的声音,他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像是在商讨着那个叫燕儿的丫头的终身大事。 他推了门进来,外头青萝给他行礼问安,里屋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朱妈妈打了帘子出来给他问安,他颔首应了,进了里间。 傅芸猜他今天会来。 也不知那陆家娘儿三个怎么在背后说她,该说清楚的话,她还是得说。 听见外面青萝和朱妈妈出了屋子关门的声音,宋珩与傅芸隔着矮几同坐在榻上。 “看你今天晌午吃得不多,病可都好全了?”他先开口问道。 “好得差不多了!” 顿了一会儿,两人都相对无言,傅芸想了想,直接步入正题:“今天本来没想与他们闹矛盾,是他们先动手打了小婵,脸肿成什么样你也看见了,所以我才对她动了手。” “偷换信确实是我做的,我当初那么做也是为了你,省得她们陆家人来找你的麻烦。你放心,以后我不会管陆姨娘的事情,只要她不犯到我头上,我绝不会故意跟她过不去,应该再不会叫你为难。” 她语态很自然平淡,宋珩听她这话里的意思,瞧着她的表情,心里头琢磨着,她这是向他低头了? “今日陆家的事情我不怪你,只是你以后尽量不要动手打人,他们毕竟是我的恩人,你打了他们,难免传出恩将仇报的名声。”她的好态度,也换来了他的好言好语。 傅芸解释道:“我那是在气头上。” 宋珩叹道:“你这脾气是该改改了,遇事莫要冲动。” 傅芸吃了亏,绝对不会再跟他对着干,心里早有了主意,“那天去祖母那里,我胡言乱语口不择言,有些话你也莫要当真,那也都是气话。” “我与那张季歆早没有任何关系,你若不信,可去看查一查,去普济寺的头两天,在怡宁居的张素心有没有派人出府送信去张家,我只能管得了自己的想法,管不了别人,若是知道那天会在普济寺遇上他,我说什么也不会去为自己自讨麻烦。” 宋珩实在没想到,她竟向他低头了!还给了他解释!虽这个解释并不怎么能叫人信服。看来,她也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难驯服。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那晚在陆祺那里过夜的真相告诉她,却听得她又说:“你想要我接受你和陆姨娘的事情,很抱歉,我暂时还是接受不了,你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自己慢慢想通。” 宋珩愣了一下,问道:“给你时间?要多久?”也就是说,她还没有原谅他? 傅芸蹙眉,低下头拿帕子掩着嘴角轻咳了一下:“我这病虽好了,心口老觉得憋闷着,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一点点响动就能惊醒,醒了就整晚睡不着,睡不着就会胡思乱想,一乱想,我这心口就更难受。” “所以,这段时间,你就留我单独一人好生休养着,时日一长,总会好起来。” 傅芸说完,抬头看他一眼,心里想着,自己病了才刚刚好,说这些话,应该不会太违和吧? 宋珩看她病的这三日脸确实消瘦了一圈,那件事,真有那么严重吗? “我明日让祖父去宫里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吧!哪儿不舒服你就直说出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怀疑,傅芸依个蹙眉头:“叫太医会不会太麻烦?我这是心疾,待时日一长,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宋珩欲言又止,差点就想把真相告诉她,又想着,若是这么快说出来,哪里能压制住她那骄矜之气!待明日请了太医来看诊,确实严重的话,就告诉她,若是没什么大问题,就再等一段时间。 “祖父与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交好,请个太医不会为难,明日一早祖父去上朝,我去跟他说一声,估计下午太医就能过来。” “既然如此,你代我向祖父道声谢吧!” 他爱请就请! 傅芸手肘抵着矮几上,拿着撑额头说:“时候不早了,我头有点痛,坐不得了,一会儿洗漱了,想早些歇下,你先回书房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曾想着,今晚要歇在正房里,看来短时间里是歇不成了。 她已经是退让了一步,宋珩也不想为难她,起身道:“还是叫朱妈妈在隔间里歇着吧,万一晚上有哪儿不舒服,有她在,我放心些。” “好,我知道。” 118 多多走动 “晚上我去母亲那里吃饭,她听说你病刚刚好,叫你在屋里好生养着,这些日子都不必去给她请安。” 傅芸却回道:“母亲体恤我,我不能不敬不孝,与其在屋里闷着,我倒是想去走动一下,跟人说说话呢!” 她虽与郑氏关系不怎么好,但做为媳妇儿的规矩礼数,她都做得还算到位,没有可供人拿捏说道的地方。 宋珩见她态度如些恭谦,语气又很温顺,心中甚是满意,只要她愿意改一改那脾气和性子,什么都好说。 “也好!你若是想四处走动,就让朱妈妈陪着。”宋珩看她神色有倦,站起了身,“还有一事,我入仕官职已批复下来,任督察院正六品经历,明日上午要陪祖父去走动,等下午太医来了,我会回来。” 傅芸也跟着站起来,“嗯!你这是大事,自去忙就是了,不必管我。” “怎么能不管?”宋珩抬手想去牵她的手。 傅芸却假装不经意地转身,去拿了放在矮几上的团扇,让他的手滞在了半空。 宋珩只好默默地收回手,她回转身装做毫不知情,“二爷,你先回吧,路上黑,让青萝提个灯笼送你。” “好!你不舒服就早些歇下,那我走了!” “嗯!” 看着宋珩打了门帘子出去,又听见他开门的声响,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傅芸轻轻吐了口气。 回想他刚刚说,官职已定下,不再是他之前说的户部湖广清吏司,而是督查院经历,妥妥的京官。 原先还说什么,太祖母病好了,还是会选择外放官职,如今太祖母已经好了,他不还是要留在京中? 自己就是傻,竟还真相信男人嘴里的鬼话!宋珩不过是比普通男人强那么一点,终究还是个男人,本质在那里! 一夜好眠,傅芸早起,收拾齐整,跟两个孩子在偏厅里吃了早饭,打算去给郑氏请安。 “二少奶奶,你这病才刚好,多休养几日才去不迟!夫人不会责怪的。”朱妈妈劝道。 不过是淋了场雨,感冒了一回,她自己的身体,自己也知道,强健得很,第二天就退了烧,第三天就没事了,今天是第五天,加上昨夜里睡得也好,通体舒泰。 真要论起来,这家里头,最不待见她的就是郑氏。越是如此,她就越应该多在她面前露露脸不是吗? 只是装也不能只在宋珩一个人面前装,“朱妈妈,我就是心口有些闷呢,想出去走动,若是在园子里乱逛,却托病不去给母亲请安,这不得引起误会吗?” 朱妈妈知道她所说的心口闷,还是指陆姨娘的事情。眼瞅着昨日二少爷晚上进了正房里,后来又离开,说明两人的关系还僵着,她还没有想通。 多出去走一走,说说话也好。 “既是如此,那一会儿给夫人请了安,老奴就陪你在园子里多走走,趁着大早上,天气也不热,到了晌午日头高了,就回来歇着。” 主仆二人来到清辉苑里,竟碰见了杨氏。从宁州回来,杨氏一直称病在屋里,很少见她出来走动。 时辰尚早,杨氏从正房里出来,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两人互相见了礼,杨氏脸上难得见了点笑色,“芸娘,听说你病了,怎么也不多休养几天?” 傅芸笑了笑,“多谢大嫂关心,我病已经好了,大嫂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来这身体也好起来了。” 杨氏笑答:“家里为了我的病操碎了心,太医隔三差五的来,祖母天天叫人炖人参燕窝,我要是再不好,岂能对得起他们的一片慈爱之心。” 杨氏刚刚已经把筹集到的五万两银票全部交给了郑氏,得了郑氏的承诺,将来这爵位,绝不会出意外和岔子。 宋淳被罚在祠堂家训石碑前罚跪,她每日里亲自送饭送茶,宋淳深受感动,两人关系和好如初,只要她再生下儿子,后继有人,即使杨家没落了,她也不必看他人脸色。 此次公公的事情,他们夫妻二人,出钱出力,二房的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越过这件事,与他们争抢。 傅芸看杨氏竟有些洋洋得意,觉得有些奇怪,分明宋淳犯了大错,且她还为了银子与妾室闹得要死要活,怎么还能没事人一般的,笑得出来? 想到甄姨娘,后来的事情,她也没问也没管,便又多问了一句,“啊!对了,大嫂屋里那个甄姨娘,她好些了吗?没什么要紧吧?” “她好得很呢,不是她瞎胡闹,祖父也不会知晓,害得大爷受了罚,这下好了,钱也出了,人也得罪了,你说她傻不傻?” 她提起甄姨娘,杨氏在心中暗讽,昨日她自己屋里不也才闹了一场,还好意思嘲笑她? 傅芸只回道:“钱财是身外之物,竟还不要命了,是挺傻的。” 杨氏见她弦外之音是还在维护甄姨娘,忍不住回说:“听说昨日你院子里也闹起来了,怎么样?没把你给气着吧?” 这是在清辉院正房门口,互相问问安寒喧两句尚可,这互怼起来,就没意思了,郑氏还在屋里呢! 傅芸哼地笑了,只道:“还好!” 里屋郑氏正在盘点着筹集而来的银票,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傅芸来了,她得赶快把这些银票送给宋元尚,把户部的银子填补上了,她方能安下心来想别的,此刻哪有心情应付这傅家女。 将银票收进一个红木箱子里锁好,唤了许妈妈进来,打发了傅家女离开,宋元尚还在角门处等着她,她得尽快把银票给他送去。 杨氏说完了那句,告辞离去,傅芸正准备进门,许妈妈出来说道:“二少奶奶,夫人一早起来就忙上了,听说你来问安,这孝心她已知晓,叫你回去好好歇着呢。” 一大早就忙上了? 这是看她得了病,怕她还没好,过了病气给她? 是什么原因都无所谓,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慢慢来筹谋。 “那劳烦许妈妈替我谢过母亲,我病已好全了,请母亲不必为我担心。” 许妈妈笑着应下,回屋去了。 119 箱子里肯定是银票 主仆二人从清辉苑出来,朱妈妈说道:“要不老奴陪着二少奶奶去后花园子里走一走,散散心吧。” 大热的天儿,那园子里蚊子也多,有什么好逛的?但想到早上自己跟朱妈妈就是这么说的,那便去逛一逛吧。 傅芸点了头,随着朱妈妈朝着后花园子走去。 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心中默默地想着,若是一生都要困在这院墙内,跟一群女人争抢一个男人,她绝对做不到。 朱妈妈见四下里无人,忍了几天,终还是开了口,“二少奶奶,老奴知道你生这场病与二少爷去陆姨娘房里过夜有关,如今既已成事实,你也要想开些,千万不能把气憋在心里,有什么委屈和心事,千万要说出来,憋出病来,伤的还是自己。” 傅芸明白她也是一片好心,也不好拦着不让她说,只道:“朱妈妈,我这不没事了吗?我已经想开了。” 朱妈妈知道她是故做轻松,“陆家人虽是二少爷的恩人,却无半点良民百姓的纯朴之质,我看二少爷对那陆姨娘也不过如此,你能想开是最好,那样的粗鄙人家,下回莫要再得罪他们了。” 傅芸摇着团扇点头:“以后我不会再管陆姨娘的任何事情,朱妈妈请放心就是了。” 主仆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就见有人自游廊尽头快步走来。 是郑氏,身边跟着的是房里的许妈妈和孔妈妈,两位妈妈抬着一个红木箱子跟着郑氏的身后。 三人走得很快,像是怕被人看见。 她们两人正好被园子里的一排常青树遮挡,游廊上的郑氏根本看不见她们。 这一大早的,园子里除了她们,再没旁的人。 傅芸知道,那游廊连接着国公府后院的一处角门,那道门是遇到紧急事件,如突然走水用来逃生,平日里都是紧锁着的。 郑氏拿着大箱子,莫非是要走那道门出去? 傅芸扭头看了看朱妈妈,见她也是疑惑的张着嘴,不解地看着她们一路消失在游廊的另一头。 傅芸起身想跟过去看看,被朱妈妈拉住,“二少奶奶,不关你的事,你别管了。” 朱妈妈在府中这么多年,深知各房的人和事,像二少奶奶和二少爷这样的人,就不该跟他们掺和到一起。 傅芸哪里能压得住这好奇心,“朱妈妈,你说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二少奶奶,夫人的事,你别瞎猜度,今日的事,当做没看见就成了,府上不管发生什么事,跟你无关的,都别管也别问。” 傅芸猜那里头装的是银票!那天晚上,宋珩拿回来的那个箱子,跟郑氏今日拿的这个很像。 宋珩说那就是家里的银子,让她别说出去,她第二天找了把锁,把那箱子锁了起来,藏到了床底下。 现在郑氏又抬着这一箱,是要去干什么? 她正想挣开朱妈妈跟过去看个究竟,又听到脚步声传来,想是她们又回来了,赶紧跟着朱妈妈矮下身子,省得被她们发现。 透过常青树缝隙,可以清楚看到,三人回来时,手上空空。 待她们走远,傅芸跑去游廊尽头的角门边,可以清楚看到常年锁着的门刚刚有被打开的痕迹。 朱妈妈无奈,“好了,二少奶奶,别再看了,咱们回去吧!” 傅芸心中疑惑,杨氏抢甄姨娘的钱,差点闹出了人命,郑氏非旦没有责罚她,今日看她从郑氏那里出来,带着笑脸,莫非这抢来的钱,是送给郑氏的? “朱妈妈,我想去看看大嫂院子里的甄姨娘。” 朱妈妈自然是知道那箱子里放的可能是银票,听她说起甄姨娘,前些天不正是为了钱闹得要死要活的,猜想她肯定是知道点什么,也不知道这中间的联系,“二少奶奶你病才刚好,别再到处跑了,跟老奴回院子里去吧!” 傅芸才不肯听她的,“朱妈妈,我就是想去看看她的伤好些了没有,你别拦着我了。” 朱妈妈真后悔,早知道来园子里能碰见这种事,就不该建议她过来。 去到栖梧院,傅芸正准备先去跟杨氏打声招呼,被丫头告知,杨氏刚刚出门了。 因此,她直接去了甄姨娘的屋里,朱妈妈要跟进去,被她留在门外:“朱妈妈,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朱妈妈心知,她是有话要问甄姨娘!这甄姨娘只是个妾室,夫人的事,她该是不会知道,她要问,就让她去问吧,自己身为奴婢,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甄姨娘的伤口中已经愈合,还在床上半躺着,见是傅芸来了,慢慢坐起来,“二少奶奶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听说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过来看看你。” 傅芸搬了个杌子过来在床边坐下,转头直接对她房里两个丫头说,“你们先出去。” 甄姨娘笑了笑,见丫头都走了,才开口问她:“你这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傅芸开门见山问道:“大爷他究竟在外面做了什么买卖亏了钱,你可知道?” 甄姨娘一愣,也不知她是几个意思,竟又问起了宋淳的事情。 但记得那日,她不顾血腥地替她按着伤口,想要救她的命,甄姨娘心中一直是感激。 “二少奶奶,不瞒你说,后来我确实写了信给我兄长,叫他查一查大少爷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亏了那么多的银子,其实还是想着有朝一日,他能拿回本钱,把我这银子多少还一些给我。” 甄姨娘苦笑了一下,“结果我兄长给我回信,他四处打听,查了又查,并未听说大少爷有在做什么买卖。” “那他为什么突然抢你的钱?”傅芸问道。 甄姨娘摇头,“我的事传到了公爷那里,大少爷他受了罚,回来后,跑来我屋里,大发雷霆,说是从今往后,将我禁足在这屋子里,至死也别想再出去。” 看她神色郁郁,傅芸劝道:“他那是气话,这段时间你伤好了,给他赔个罪,道个歉,他不会跟你计较。” 甄姨娘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玉牌来,按到傅芸手上,“这个送给你吧,算是你当日出手救我的谢礼。” 120 滴酒不沾 傅芸拿在手里看了看,她不太懂玉,这玉牌触手水润,花纹精美,应该是价值不菲,正想推辞,甄姨娘按住她的手,“你留下吧,在我这儿,我也保不住,迟早还是得叫他们抢了去,不值多少钱,是我的心意。” “同在一个屋檐下,岂有见死不救之理!这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傅芸说:“你如果是怕自己暂时保管不了,我可以代你保管,以后境况好些了,我再还给你!” 甄姨娘对她所说的以后不抱任何希望,笑了笑说,“那好吧!那你就暂时代我保管着。” 傅芸将她给的玉牌手进袖袋里,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她,“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大爷他喝了酒,你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这事可是真的?” 甄姨娘怔愣了一瞬,摇着头笑说:“二少奶奶,你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傅芸被她笑得有些窘迫,莫非她原来只是说的个玩笑,她却还当了真,“这么说,你当时只是说着玩的?” 甄姨娘笑的幅度有点大,牵扯到伤口,伸手抚了抚心口,“不是说着玩的,不过,你何时曾见过他喝酒?我进府跟了他有四年之久,也才有两次,一次是不小心吃席的时候吃了辣菜,情急拿错了杯子,错把酒杯当茶杯,还有一次是误食了用酒烹饪的菜,正常情况,他是滴酒不沾。” “那他是一沾酒就醉,还会胡说八道?”傅芸眼里放光,追问。 甄姨娘看她的样子,想笑不敢笑,捂着心口强忍着,“他确实是一沾酒就醉,不过,说的话都不是胡说八道,我刚来院子里的时候,听以前侍候他的嬷嬷说过,他打小时候起,一不小心喝了酒,就很乖顺,问他什么就说什么,以前大家觉得好玩,经常故意给他酒喝,长大他自己就再也不喝酒了。” 傅芸听得连连点头。 甄姨娘又道:“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府里的老人都知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强灌他喝酒不成?” 怎么就不能强灌了?这句话傅芸差点脱口而出。 “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傅芸看她一直拿手捂着受伤的地方,担心是跟她说了太多话,导致她牵扯到伤口,便说道:“今日打搅了,你好生歇息吧,改日有空我再来看你。” “我一个婢妾,怎敢劳二少奶奶记挂,待我好了,若能出得了这门,自会去给二少奶奶请安。” 身份不同,傅芸也不好再跟她客气,朝她含笑点了点头,退出房门。 外头朱妈妈还候着她,见她出来,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正要走出栖梧院,又遇见宋淳进院门。 这家伙这个点回来,估计也就去衙门点了个卯,又跑回来躲懒。 傅芸和朱妈妈退到一边屈膝给他行了礼。 宋淳的目光似粘在了傅芸的脸上,那样的放肆且无所顾忌,引得一旁的朱妈妈忍不住挪了两步,挡在了她身前。 平日里人多的时候,或是在长辈那里请安遇见,他总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一旦遇上这种情况,他便会毫不掩饰展露出觊觎之心。 傅芸站在朱妈妈身后,平静淡然地与他对视,扯了扯嘴角,脸上浮出一个极浅淡的轻蔑笑容。 “弟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院子里做客?”宋淳好不容易歹着机会,哪怕现下青天白日不能拿她怎么样,缠着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傅芸看着他这张丑恶的嘴脸,越发坚定了心中想要对付他的信念,这次的事情,不管有没有什么内幕,都不要紧,总能叫他说出点别的什么来。 国丧时在外书房里,差点吃了他的大亏,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就凭他现在这个样子,难保以后不会闹出点什么事情,折在他手上,那才叫冤屈。 “我来看看甄小娘的伤,大哥先忙着,我这就走了。”傅芸简单应付着,抬脚准备走人。 宋淳却上前两步,“弟妹既来了,就多坐会儿吧,让甄珍她泡茶来伺候你。” “大少爷,二少奶奶她还有事,就不多打搅了。”朱妈妈脸上有了愠色。 宋淳也是顾忌着她,毕竟她深得老太君的信任,话说得直白了,被她传进老太君耳朵里,那就得不偿失。 回到漱玉轩里,她在琢磨小心思,傅家的周妈妈又来了。 为的是三天以后,傅涓及笄礼的喜宴之事。 她一向跟傅涓关系不好,压根没把她的生辰记在心上,因此周妈妈来说这个事情,她还相当的意外。 这倒也挺好,省了她撒谎找借口出府。 趁着周妈妈来,傅芸进房里写了封信让她转交给秦书瑶,免得她派人出府,引得宋珩起疑心,追查她。 打发了周妈妈回去,很快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宋珩回来了。 他说是特意赶回来陪她吃中午饭。 傅芸淡笑了两声,暗暗腹诽,何必多此一举? 为了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心情抑郁,食欲不振,都没敢把饭吃饱。 吃过了饭,两人在偏厅窗格前对坐吃茶,傅芸跟他说起妹妹的及笄礼之事,“二爷,我打算提前一天回娘家去住两天,可以吗?” 宋珩见识过她上次骗人说母亲病重,虽然这件事她骗不了人,但他压根不愿让她出门,只是这亲妹妹的及笄礼宴,姐姐不到场说不过去,“你现在身体不舒服,就别提前了,三天后我一早派人送你回去。” 傅芸偷瞟他一眼,看他的神态,知道这件事没得商量,又暗自怀疑,他是不是看出她在装,故意与她周旋? “啊……那倒也是!我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觉得困了,想回房歇个午觉,二爷你去忙你的吧!” 宋珩没有应声。 她稍许有点忐忑,眼角余光瞟见他脸色似乎有点僵,如果糊弄不了他,该怎么办?接着跟他对着干? 她起了身,摇着团扇打他面前经过。 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吓了一跳,惊恐地扭头看他。 “我送你过去。”宋珩起身,牵着她朝卧房走去。 121 回娘家吃酒 傅芸不动声色,抿唇暗想,一会儿他要是敢强迫她,就下死手挠他! “大热的天,手怎么这么冰凉?”送她进房里,宋珩把她按坐在床榻上,又拉起她的手摸了摸。 那是因为她刚刚有点儿紧张,手心出了汗。 “不是病刚好吗?我想歇着了,你走吧!”她抽回手,直觉告诉他,此刻他有别的意图。 宋珩在床边坐下了,“就不能原谅我么?原谅我吧,好不好?” 傅芸听他这温柔的语气,看着他歉疚的眼神,但又想起那天晚上,他的决绝,想到他与陆祺有了肌肤之亲,心中酸涩难当,扭过头不再看他,“我真有些不舒服,你别打扰我了。” 她脱了鞋子,翻身上床躺下,背对着他。 “芸娘,我……”宋珩在她扭头时,看到她那双慧黠灵动的眼睛里竟有了水光,隐是要哭的样子,冲动之下,想告诉她实情,突然听得外头朱妈妈来报,说是太医来了。 宋珩起身,将槅扇边的两层纱帐放下来,回复道:“请太医进来。” 来的太医姓肖,前段时间常来给老太君看诊,与宋家人都很熟悉,宋珩在房门口迎了他,互相行了礼,请他到床榻这看诊。 宋珩将她的情况大致说了下,肖太医仔细切了脉,跟宋珩去了偏厅里说话。 “肖太医,她的身体情况如何?”宋珩问道。 肖太医年近半百,在宫里主要是替那些娘娘们看诊,对这些妇人的隐疾颇有心得,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须,“倒也没什么大碍,气血稍有些虚,经脉气血循行不畅,我开个补气养血的方子给你,吃上半个月左右再看效果如何。” 听到没什么大碍,宋珩也放了心,最最关心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便又问道:“那她在子嗣方面,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我正想说呢,她体质偏寒,天气虽炎热,注意不要吃那些寒凉冰饮,多多走动走动,强健体魄,子嗣方面,无需忧心。” 宋珩彻底放了心,又问了些调理身体饮食方面的具体事项,待老太医写了方子,命人拿了个大红封来,送太医出门。 傅芸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见宋珩带太医出去说话,懒得再多想,翻了个身闭着眼睛,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近一个时辰,醒来时,屋里多了两个仆妇两个丫头。 两个妇人一个姓曹,一个姓万,两个烧火丫头一个叫雁回,一个叫梓柠,朱妈妈带着她们在正厅里给她磕了头。 那万妈妈原来就是漱玉轩小厨房的厨娘,此次宋珩将她们四人找回来,正是准备把漱玉轩的小厨房开起来,重点在于调养她的身体,早日怀上子嗣,慢慢磨掉她那不同常人的小性子。 这几天,正是宋珩最忙碌的时候,六月初二即将上任,这之前,他得跟着祖父四处应酬打点,以至于每天晚上回来,傅芸已经关了门入睡。 想到她说要慢慢想通,他正好也忙着,便也就没再打扰。 傅涓的及笄礼这天,正好是宋珩为官上任第一天,宋珩还是记得清楚,一大早让人备好了马车,请了朱妈妈和锦欣锦屏一起陪同前往。 天气实在是热。 家里也是十分的热闹,父亲升官之后,官场上的朋友明显增多,袁氏虽没什么内涵,但这表面功夫倒也能装一装。 今日到场好几位三品诰命夫人,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院子里搭起了凉棚摆放席面,硕大的冰块在后院花厅里摆放了一大圈,用屏风挡着,散发着阵阵阴凉。 丫头们穿梭奔忙,各式冰饮摆满了长桌,任人自取。 去傅涓的闺房里坐了会儿,姐妹二人不再像从前那样仇深似海,但也亲热不到哪里去。 闲聊了两句,得知袁氏想在她笄礼结束以后,与定远伯谢家结亲,将傅涓许配给谢嘉安,傅涓是一万个不愿意,一直噘着嘴不高兴。 那家子就没有一个好人。 傅芸听得心头沉郁,倒不是替傅涓担心,怕的是她不晓得分寸,跟谢嘉安合不来,连带着影响到父亲,她也得跟着遭殃。 这亲事铁定不能结,待找到机会跟父亲说说,让他管着袁氏,不能答应。 今日傅涓打扮一新,及笄礼举行得也还算顺利。 因她是长姐,今日又来了好几位有头有脸的夫人,袁氏不计前嫌地请了她来帮忙照应席面。 傅芸拿着酒杯给各桌的夫人们打招呼说客气话,给她们敬酒,自己免不了也喝了一些。 其实她酒量不错,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但她今日还有别的目的,所以,席面一散,她便跟着装醉酒,被锦欣锦屏两人架着,扶回了她原来住的闺房里歇息。 她原来住的地方是一个小院子,卧房侧面有一扇窗,那后面也是个小园子,她出嫁之后,这里无人居住,下人们偷懒,没有打理,疯长了满地杂草。 朱妈妈和锦欣锦屏得了宋珩的嘱托,时刻看着她,在她进房里之后,就一直在外间守着。 她趁此机会,翻出那扇小窗,去了傅涓的屋子,让她找人去将朱妈妈和锦欣锦屏拖住,她得出去一趟。 傅涓哪会帮她,正要拒绝,傅芸承诺,帮她说服父亲,推了谢家的亲事。 傅涓欣然同意。 自傅涓那里取了顶遮过脸的帷帽,她打自家的后门,出了府去。 秦书瑶早已在那里等候她多时。 一路上,秦书瑶都在感谢她,“阿芸,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你!我父兄因为有你爹爹的帮助,此次官员考课评了优等,都晋升了官职呢,你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让人告诉我,要教训谁,我叫我哥哥出马全给你摆平了。” 傅芸没心思听她说废话,“我爹这人爽快,能帮得上忙的绝不会推辞!我叫你办的事情,可都还顺利?” 秦书瑶笑得豪爽,“那点小事能有什么问题,今日一早,按你说的,去青楼找了个漂亮的妓子扮成良家子,勾引你那个大伯,没想到,一勾就勾上了,跟那女子去巷子里幽会,被我两个哥哥用麻袋蒙了头,拖到我们家的空置的院子里,强灌了一瓶烧刀子,不叫也不闹的,乖得很。” 122 问话 “你们没露出脸叫他给看见吧?这要是叫他认出你们,那可得出大事儿了!” 秦书瑶出了嫁,嫁的也是个武夫,说话比过去更没顾忌,“我哥哥办事你还不放心?就连灌烧刀子的时候也是全程给他蒙着眼睛呢,那个妓子也给她赎了身,今晚就给她送出京去,他酒醒了甭想找到人。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完了,再把他蒙着脸,用马车带到大街上,远远找个无人的巷子,扔下就成了,他能知道是咱们干的?” 傅芸忍不住噗嗤一阵笑,这还真有点儿意思!也不知道今日从宋淳嘴里能问出些什么话来,最好是拿住他什么把柄,让他以后再不敢对她动心思。 傅芸戴着帷帽问秦书瑶,“隔着帽子你可认得出是我?” 秦书瑶摇头,“那破院子我们家空置好几年了,一会儿进了屋里,把帘子都拉上,我再找件蓑衣你穿着,你说话把嗓子吊着点儿,他还醉着酒,不会认出你。” 就是得做到万无一失,事后不能让宋淳有一丝一毫怀疑到自己头上。 秦家的旧宅离着傅家本就不远,不到两刻钟,也就到了。 秦子琰和秦子瑜两人在门口等着,听到马车的声音,给她们开了门。 秦书瑶拿出下雨穿的蓑衣给傅芸穿上,自己也戴着遮住脸的帷帽,两人跟着他们一路去到关着宋淳的屋子里,还没跨进门,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走进去一看,宋淳竟然睡着了。 两兄弟面面相觑,秦子琰上去推了宋淳几下,一动不动。 秦子瑜讪笑着,挠了挠头,“妹子,不好意思,可能酒灌得多了点儿!这绣花枕头,一点用也没有,我喝那烧刀子,一壶下去,跟喝凉水一个样儿。” 傅芸也是无言以对!她是趁歇午觉的时候偷跑出来,朱妈妈她们还在屋外等着她,要是时间太久,肯定得出岔子。 “能不能想想办法叫醒他?” 秦子瑜道:“我去打盆水来,看能不能把他泼醒。” 秦书瑶知道傅芸出来一趟不容易,催促自家哥哥,“那还不快去?” “好!好!妹子,你别急,我这就去了!” 秦书瑶气得直瞪眼,“废话怎么这么多?” 窗边的旧榻上,宋淳四仰八叉的睡着,任秦子琰扇扇打打,仍是呼呼大睡。 过了好半天,秦子瑜才端了个还在漏水的旧木桶回来,解释道:“这屋子多久没住人了,我找了半天才找个这个破尿桶子,没办法啊!” 秦书瑶怒道:“别废话了,再不过去,水都漏光了!” 秦子瑜马上提着旧木桶,将那半桶水兜头朝宋淳泼了下去。 那家伙大概是被烧刀子酒烧得正难受,这一桶凉水下去,竟叹息一声,咂巴了下嘴,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 “呃……”秦子瑜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朝傅芸和自己妹妹笑了笑,“我再去打一桶来!” 如此反复,跑了七八趟,挨了小半个时辰,那宋淳全身被水浇得透湿,终于有了要转醒的迹象。 秦子琰立刻拿了麻布袋子套在他头上,不让他看见他们。 宋淳果真是醒了,慢慢地从榻上坐起来,似乎完全不知道头上套着麻布袋子,跟个瞎子似的,手在榻上乱摸,嘴里喊道:“孔妈妈,怎么这么黑?怎么不点灯啊?” 傅芸隔着帷帽,与秦书瑶对望一眼,看见秦书瑶跟她点了个头,清了清嗓子,捏出与平日里说话不太相同的尖细嗓门儿,说道:“大少爷,孔妈妈不在,蜡烛燃尽了,一时找不到!” 宋淳倒是很好说话,“哦!找不到那便不找了,睡觉吧!” 好不容易叫醒他,岂能叫他再睡? 傅芸试探着问他,“大少爷,你不是刚睡醒吗?你今日都做什么了?遇到什么人了?” 宋淳竟像是笑了一下,“我今日去衙门点了卯,想去邀月楼听戏,半路上,遇上个小娘子,她摔倒了,我下马扶她,她长得好漂亮,我就说送她回去……啊,后来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竟还真是问什么说什么!刚刚磨叽了半天,耽搁不少时间,傅芸赶紧问正经事,“听说你前段时日做买卖亏了五万两,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啊?” 宋淳回答道:“我没做买卖,也没亏五万两,那是我父亲亏的。” 傅芸愣了愣,是她那世子爷公公? 她接着追问,“你父亲又是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亏那么多银子?” “我父亲挪用了户部公银二十万两,不能叫我祖父晓得了,不然,祖父恼了我父亲,肯定要夺他的世子之位,那我当然得帮着我父亲了。” 傅芸心中惊愕,这个事,果然是有内情!二十万两!宋珩前些时不是才从外面拿回来吗?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同时她也好奇,“你父亲为何会挪用公银?” 宋淳答道:“这我不知道,我母亲没给我细说。” 傅芸原本想问的是有关宋淳的把柄,现在这个事情说出来,跟他的关系还真不大呀! 她在心中稍微琢磨了一下,想起那回祠堂起火的事情,又问他:“上回祠堂那排罩房着火,是不是你放的火?” 宋淳答道:“是我的放的火!我叫人把那几间屋子点燃了,火差点控制不住,啊……那天,我还受伤了,可疼死了!” 果然不出所料!狗东西,放火烧自家祠堂,还好意思叫疼!既是他开口叫放的火,那几个受伤的小厮都是知情人,从他们那里,就能拷问出来。 傅芸还记得上回宋珩出的那个事情,那个小安之死,她怀疑是宋淳所为,若是能把这个事给他纠出来,那也可算是个把柄。 “大少爷,你是不是很不喜欢你弟弟,总是想方设法害他啊?” 宋淳用力点头,甚至还带着愤怒的情绪,“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从小处处都要压我一头,太祖母拿他当心头宝,祖父祖母眼里也只有他,我除了比他年长,处处不如他!我是害他了,我把他骗上了那艘货船,半路上找人把他推下船,可惜他命大,没有死,他又回来了!” 这些话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123 真是太意外 傅芸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继续问他,“那小安呢?也是你害死的吧?” 宋淳那蒙着麻布袋子的头摇了摇:“小安他是我父亲弄死的,我只是给我父亲吃了点药,我没有杀人,不是我。” 傅芸想起父亲举行升迁宴的那晚,她坐在马车上听到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这究竟是怎么样的父子,这宋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人? “你弟弟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她又问。 宋淳答:“他当然知道,我量他不敢说出来才敢那么做!可惜被他把事情压下了,只挨了顿打,害我枉费了心机。” “那你还想害他吗?”问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忘了捏着嗓子。 宋淳也是乖乖回答:“当然要害他!他满嘴的谎话,答应说要离开京城,又反悔,今日还直接去了都察院上任,有他在,祖父不会拿正眼看我,他就是得死!” “那你想怎么害他?” “我还没想好!他现在处处防着我,我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一旦找到,绝不会再手软!” 宋淳头上虽套着麻袋,仍不难听出他的咬牙切齿。 傅芸听了这些,已经没有什么再想问他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今日逮了宋淳来,竟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些信息!太令她意想不到了! 宋珩落水那件事不仅不是意外,竟然还是他的亲兄长下的手!听宋淳的口气,宋珩自己心里,是完全知道这件事就是他干的。 事先已经跟秦家兄妹说好,无论他今日说了什么,绝不能传扬出去,临走前,秦书瑶又把她的两位兄长叫过来,再三给她保证,绝不会对外说出半个字。 傅芸跟着秦书瑶坐马车回傅家,秦子琰和秦子瑜两个人从后门把宋淳带上另外一辆马车,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从南城走到西城,找了个无人的巷子把他扔下,扬长而去。 傅芸从傅家角门里回到傅涓那儿,打算从她院子里回到自己的院子,哪晓得刚进去,就被傅涓拉着道:“姐,你带来的那个朱妈妈和两个丫头已经发现了你不在房里,我叫人去拦着,跟本拦不住,这事你可不能怪我。” 这一趟出去的时候太长了些,被她们发现也是理所当然。想了想说:“你去叫人把她们喊来你这儿吧,就说我一直在你这儿陪着你说话。” 傅涓照她的意思吩咐人去了,回头又问她:“姐,你答应我的事,你可不能反悔,听说那姓谢的,整日在秦楼楚馆里进出,娘就是看他是嫡长,将来能继承伯府爵位,一听人说他们家有这个意思,要不是我还未及笄,巴不得立刻把我嫁过去。” “你放心吧,这事我会跟爹说,他肯定得听我的!” 傅涓得了她的保证,放了心,又试探问道:“那……我以后的亲事,你能不能也帮帮我?” 傅芸愣了一下,这还得寸进尺了!其实她心里也曾想过,像傅涓这样的,不能找那些文弱读书人,最好找个武夫,能将她管教下来。 “这个,以后再看吧!”她含糊回答道。 傅涓今日才及笄,自己提这些,又显得很不好意思,就没再多问。 不一会儿,朱妈妈和锦欣锦屏就都来了。 “二少奶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朱妈妈神色不安地进来给她们姐妹二人行礼。她今日得了宋珩的嘱托要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哪晓得她进房里睡个觉,人却能不见了。 傅芸与傅涓两个坐在一起,她摇着团扇道:“朱妈妈,我那后院与我妹妹的院子相连着,小时候顽皮,常常翻窗过来找她,今日喝多了,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又翻了窗子来了这儿,这会儿酒醒了,才觉得荒唐!” 傅涓也帮着她说道:“这位妈妈可真有意思!这儿是傅家,我姐姐的娘家,还能担心她跑丢了不成?” “二姑娘说得是!”朱妈妈讪讪地笑了笑,这个解释听起来,还算说得过去!就是不知道二少爷他会不会信。 “都是我的不是,叫朱妈妈为我担心了。”傅芸知道朱妈妈不信,可今日还跟着锦欣和锦屏,也不好开口求她保密,只能扯这个谎。 “只要二少奶奶没事就好!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二少奶奶酒既已经醒了,不如就此回府去吧。” “好!待我去跟父亲母亲告个别,咱们就回去。” 傅芸回到国公府,天刚刚擦黑,宋珩还没有回来。 院子里有了小厨房,这几日已摸清她的口味,待她洗了澡出来,饭菜也摆上了桌。 朱妈妈告诉她,长平刚刚已经回来传信,今日二少爷入仕为官第一天,被同僚请去喝酒,估计要到很晚方能回来,让她自己先吃,不要等他。 傅芸松了口气,今日知道了这件极为震憾的消息,她的心情一直难以平复,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些信息想通想透,且让她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如今院子里人又多了,吃了饭,厨房里的两位妈妈切了几盘西瓜放在凉亭里,丫头们都过去坐着纳凉,就连霜晴霜草也带着两个孩子过去,跟她们坐在一起聊天。 那万妈妈说,她去大厨房里取食材的时候,听人说今日大少爷被人在西城捡到送回府里来,身上一身的酒味儿,把夫人给吓坏了,连着让厨房的煮了好几碗醒酒汤给他送过去。 几个小丫头不解,说道:“夫人还真是疼爱大少爷呢,喝了点酒,竟这样紧张吗?” 两位妈妈掩嘴而笑,“你们还小,都不知道!咱们府上的大少爷可有意思了,喝不得酒的,一喝酒就醉,醉了呀,你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那个叫梓柠的烧火丫头说道:“大少爷他是谦谦君子,即使喝醉了,又有甚要紧?” 万妈妈调侃道:“傻丫头,万一要是大少奶奶问起大少爷,心里最喜欢哪一个,大少爷要是答错了,这不得引起误会吗?君子也不可能事事都能对人言啊!” 傅芸独自一人坐在房里,窗格大开着,她们的声量不算小,全部听得清楚。 郑氏这么紧张,怕的是他不小心将他父亲私挪公银的事情说出来传到他祖父那里。 124 温柔的胁迫 她清楚记得,那天宋珩拿回来那个装了二十万两银票的箱子,她担心来路不明,会有祸患,他清楚告诉她,那就是家里的银子。家里再有钱,这二十万两,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得出来。 仔细想想,二十万两,世子爷公公私挪的公银不也是二十万两?他把这些银子挪去哪里了? 还是说,宋珩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并且知道的,比宋淳还多? 她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宋珩,他应该是从未想过要与兄长争抢爵位,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提出想要谋个外放的官职。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兄长,他如果将这些事挑明了说出来,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让家中长辈伤心难过,左右为难。更严重,或许,家已不成家。 但是一味隐忍逃避,岂能解决问题?换作是她,即使不能对长辈说出实情,也要想办法将这宋淳狠狠教训一顿,使其不敢再心存害人之心,对其不利。 如果他没有背叛她,她知道这些事情,肯定会与他一条心,站在与他同一条战线。 现在想通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得为自己谋利益。 特别是关系到他父亲爵位这件事,他肯定也是想替父亲守住这个秘密,先拿这件事来威胁他试试,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宋珩回家已是亥时末,他今日喝了些酒,倒也还清醒着,看到正房里还亮着灯,有些意外,平常这个时候,早熄灯歇下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担心自己身上的酒气太重熏到她,引得她不喜,他特意先去洗了个澡,出来一看,正房的灯还亮着。 傅芸早就听见他回来的声响,她忍着没动,等着他自己找上来,尽量在不惹怒他的情况下,与他平静地较量上一场。 宋珩本打算敲门,发现门是虚掩,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不是还没睡吗?屋里竟没有一个丫头? 打了帘子进里屋,傅芸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与他对视上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坐着?怎么不去歇下?” 傅芸下了榻,给他行了礼,回道:“我在等你回来。” 今日是他上任第一天,啊!她竟也晓得等着他,倒是难得! “其实你也不必这样,祖父是打算等天气凉快了,再把族里人请来吃顿便饭,六品小官,平常心看待便好。” 他还以为她等他,是为了庆贺他第一天入仕?哎!把话说得这么客气,叫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你坐下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她低头,不去看他。 宋珩还是带了些醉意,上前来拉她,“这么晚了,有话明日再说吧,走了,去歇着去!” 她躲开了宋珩的手,“我是真有话要说,你先坐一下吧!” 宋珩无奈,坐到了榻上,“说吧,什么话?” “我前两日,不小心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父亲他挪用了户部公银二十万两,这个事情,可把我吓了一跳!” 宋珩本还有些昏沉,听她说完,已是怔愣,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好半天,方才问道:“你是打哪里听来的?”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灌了宋淳的酒,扯谎道:“去给母亲请安时,不小心听见。” 宋珩没有心思去细想这样机密的事情,母亲怎么会不小心叫她给听见,如今她既已知道,断不能叫她说出去,从她嘴里说了,与自己说的,又有何异? 傅芸单从他那一句话,就能知道宋珩果然是早已知情,看他那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他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 “你放心,我虽知道了,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你拿回来的那二十万两银票,也绝不会叫母亲知晓,只要你对我好,我什么也不会说。” 宋珩正在思索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不能对外说半个字,听她突然又说出这番话,心头一紧,她竟然还把自己拿回来那二十万两银票与这件事联在一起。 当初把这些银票拿回来,他压根没想过能叫她知道这件事,除了想让父亲吃点教训,也有一小部分的心思,就是拿来哄她开心,虽然效果似乎并不大。 还有,只要他对她好,又是什么意思? “……你既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那也不必要我与你细说,宋家的家训,就是一个和字,你切记要谨言慎行,莫要因口舌过失闹得家宅不宁。” 宋珩的语气严肃且僵硬,明显是对她刚刚用最柔软的语气说着胁迫意思的话带有不满和气愤,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二爷莫要紧张,我晓得分寸,你才刚入仕为官,正是忙碌的时候,我绝不会无事生非叫你分心。只是……” 她这最后一个只尾音拖得长长的,又抬起头看他的眼睛,“只是,昨日两间铺子的账本子都送来了,管事的说到了些新货,我明日想亲自过去看看。” 果然! 这个女人,她就从来没想过要安分! 傅芸直视着他,哪怕此时,他脸上已有了愠怒之色,也坦然的直视,不避闪。 两人就这么互看了有十几息,宋珩忽然明白了,她还是为的那件事,前些天说什么身体不适,心口发闷这些,全是装的! 她假装低头,为的就是寻他的软肋,没想到,还真叫她给找着了!她那性子不仅没收敛,反而是变本加利,不再与他在言语上冲突,却非要逼着他就范。 父亲母亲倾尽所有财力,好不容易将这件事掩盖,如果突然闹开了,父亲的世子之位肯定会被夺,而这个消息若是从他这里传到祖父那里,必然会父子反目,兄长更加仇视,继而会出引发什么后果难以预料。 再怎么禁足她,也不可能捂住好的嘴,不让她说话!何况这个女人还诡计多端,他现在有正事要做,不可能整日里看管着她。 权衡再三,他站起身,“你想去便去吧!” 甩下这句话,他摔门而去。 傅芸大松一口气,生怕他的倔性子上头,不管不顾的要跟她死犟到底。 她没敢把所有事情全部抖落出来,有些事情,不能太过,贸然去踩踏他不愿让人触碰的底线,很有可能直接激怒他,毕竟自己的命运就是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把握好分寸很关键,不能一次性逼得他太急,否则极有可能引得他怨恨,从而对她下死手也说不定。 125 寻找后路 上京南城玉器铺子,滴露斋门前人来人往。 傅芸戴着帷帽在朱妈妈的陪同下,来到铺子里。 掌柜的姓邱,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长得白白净净,见人就是一张和气的笑脸。 朱妈妈与前来送账本子的伙计见过几回面,因此,她们一入铺子,那伙计就认出了朱妈妈,忙上前打招呼行礼。 掌柜的立刻就猜出了傅芸的身份,请了她在铺子正堂上的案桌前上坐。 铺子里负责接待的客人的两位妇人也上前来给她行礼,其中一个行了礼转身去了后堂,泡了茶端出来。 这几个月铺子的盈利都还不错,账面上也没什么问题,傅芸今日出来,主要目的还是试一试,昨日与宋珩那番较量的效果倒底怎么样。 没想到,这次出门,异常的顺利,只是那厨房的两个妈妈也跟着一起,此时如两个门神般的站在铺子门口,像是怕她会逃跑!真是服了他。 宋珩肯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已是不易,她得替自己寻找后路,最后再想出办法,彻底离开他。 邱掌柜听说她想看新货,亲自去端了个托盘过来,把那些款式新颖,质地上乘的玉器拿给她过目,嘴里还在说着,这些全是上个月她亲自画稿设计的款式,叫匠人做出来,前两天一上柜,效果出奇的好,预计这个月利润比上个月能翻上一倍不止。 她当时为了给秦书瑶一份特别点出嫁贺礼,亲自己画了好几张稿纸,让人交给这邱掌柜,没想到,他还十分看好这些样式,叫匠人做了一批出来。 傅芸正看着,外头突然来了生意。 是两个大男人,掌柜的让傅芸慢慢看着,自己转身去招呼那两位客人。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李炳琮带着温绪。 傅芸并不认得他,那回在永安候府,匆匆一瞥,除了郑亦均,另外两个人是谁,她至今也没搞清楚,更没将他们记在心上。 而她此时又戴着帷帽,李炳琮也看不见她的脸,没认出她是谁。 今日李炳琮带温绪来此处买玉器,是为温绪续娶妻室做准备。 永定候府对温绪的态度冷冰冰,而他自己也很看得开,不打处与他们过不去,居住在李炳琮那间别苑里,与世无争。 李炳琮看他一个人实在冷清,也才不惑之年,如果娶上一房年轻的妻室,还能生下一儿半女来做伴,就开始替他张罗了起来。 邱掌柜给他连看了好几样,温绪都是连连摇头。他隐约记得自己从前有过一块玉很精美的玉佩,可惜后来失落在战场上,一直念着那东西,便执着地想要买到相同或类似的,逛遍了大小玉器铺子,就是寻不到。 傅芸见那人如此挑剔,便心头一动,问道:“这位爷想要什么样的东西,不妨说出个大概来,或者你直接画下来,让掌柜的按你的意思,帮你做出来可好?” 李炳琮闻言,觉得很有道理,“叔,你想要什么样的,画下来就是,让他们用最好的玉石给你现做。” 反正也是闲着无事,温绪便同意了。 邱掌柜准备了笔墨在书案前,温绪拿了,寻着记忆中的样子,一点一点,勾勒出一个梅花形玉佩。 傅芸看着那玉佩,竟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沉思了半天,恍然想起,正是姑母常年佩在腰间的那块玉佩。 姑母这个人在穿戴方面,从来不落俗套,那玉佩一看就不是出自玉器铺子,而私人设计篆刻。 只是,眼前的人,怎么会画出与姑母那个玉佩如此高度相似的东西出来? 傅芸拿着他画出的稿子看了看,交给邱掌柜,让他尽快给客人做出来。 李炳琮财大气粗地选要最好的和田玉料,并且爽快地预先付下了定银。 傅芸心头还在猜度他出自哪个公候世家,却见掌柜地拿起他签下的订货契纸时,哎哟一声,唤了他一声世子爷。 傅芸便也走过去,瞟了一眼,那上面写的竟是李炳琮三个大字。 原来他就是李炳琮? 她至今也没有搞明白,那个陈瑛是如何污蔑她,将她与李炳琮扯上关系!她完全就不认得此人! 李炳琮带着温绪从玉器铺子出来,刚要翻身上马,却见礼部的林明昭冒了出来,拦了他的去路。 林明昭舔着脸,小心翼翼地给李炳琮行了礼,“世子爷,下官找了好几条街,可算是把您给找着了。” 李炳琮知道这家伙来找他是干嘛,嗤地一笑,抬手如赶苍蝇般,“我今日有事,没空与你掰扯,快走快走!” 林明昭也不敢得罪这位祖宗,可明国公府那边不停地给礼部施压,要他们将尽快将世子爷从教坊司带走罪眷带回来,否则就要在皇上面前参他们徇私枉法,畏惧强权。 “世子爷,您就别为难下官了,行行好,把人给放回来,成不成?”林明昭哀求着。 李炳琮实在是烦得很,前两日那梅太傅的孙女说不舒服,请了大夫一瞧,竟是有了身孕,他本来还不知该怎么办,现在看这林明昭这样烦人,便大声道:“放个屁!实话也不怕告诉你,梅若雪已经有了身孕,她肚子里有了本世子的骨血,凭什么还给你们?难道要叫本世子的儿子呆在你们教坊司?” 林明昭一听这话,脸苦成了一团,他本来还想多缠缠他,找机会送几个瘦马给他,把那罪眷换回来,如今是彻底没戏了。 李炳琮翻身上马,和温绪二人扬长而去。 傅芸站在不远处,戴着帷帽看着刚刚那一幕,莫名觉得好笑!李炳琮干出这么多的荒唐事,明国公府还没有退亲,现在又爆出这么个消息,且看这陈瑛还能不能忍得下去。 傅芸随后又去看了看香料铺子,比起玉器铺子,香料铺子的生意一直较为平稳,掌柜的是个三十多岁,精干的女子,将铺子里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想离开宋珩,并不想拿走不属于她的钱财,这两间铺子虽冠着她的名字,终究还是宋珩的,她今日来,就是来取经,好好琢磨着,用自己手头上的那些闲散银子,开两间真正属于自己的铺子,以备今后,独自安身立命。 126 不再多管闲事 傅芸第一天得了点自由,没敢太过份,看了自己的两间铺子,并未在街上闲逛,而是带着朱妈妈等人又回府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天气太热,在家坐着不动倒也还好,出来稍稍一走动,就是一身细汗。 刚一回来,就瞧见陆祺身边的丫头梨香焦急的在院子门口张望,见着她回来,似乎还吓了一跳。 朱妈妈上前说了句,“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没有规矩,跑到主院里来乱看什么?” 梨香吓得脸色雪白,赶紧解释:“二少奶奶,奴婢在找陆姨娘,刚刚在后花园子里,奴婢的扇坠儿掉了,回头去找扇坠儿,跟陆姨娘走散了,以为她一个人回了紫薇阁,结果也没见着人。” 傅芸哼一声,问道:“不是叫她不要到处乱走吗?” 梨香急忙道:“是二少爷说……姨娘她可以偶尔在园子里走动。” 傅芸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当初不叫她在园子里走动,是想着她少在人前露脸,以后嫁人也可少惹些是非,现在她也嫁不了人,竟还去管她这些。 “说不定是走岔了,你先回去等吧,晚点还是没回来,你再来跟我说。” 梨香应了,行了礼退下。 朱妈妈道:“二少奶奶,要不老奴叫两个人去找找看吧,她不常出来走动,要是走错了路,去了别的院子,就不好了!” 傅芸想了想,觉得朱妈妈说得也有理,这么大个国公府,她瞎走乱闯,闹出点什么事来,她还得担些责任,便答应了朱妈妈。 直到一个多时辰以后,那梨香才回来报信,说她自个儿已经回了。 傅芸数着这几个月铺子上的的盈利银子,头也没抬,让青萝过去告诉梨香,叫她转告陆祺,以后别一个人在府中乱走。 宋珩依然是忙碌着自己的公事,每日回来得都比较晚,除了把朱妈妈叫去问过几句话,再未踏进过正房一步。 两人的冷战,算是正式开始。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傅芸这期间又出府两次,一次是借口去见秦书瑶,两人最后也是相约去逛了街,实际是想相看两间铺子。一次是回娘家看妹妹,实际上是去找父亲,让他阻止袁氏把傅涓嫁给谢家。 宋珩依旧是每天回来得很晚,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在躲避她。如此也好,互不打扰,这样的相处方式也不错。 直到六月十五,老太君和老夫人从别苑里回府。六月十八是公爷六十二岁的寿辰,因不是整寿,没打算宴请宾客,只在家中摆上几桌家宴,吃个团圆饭。 两位长辈回府这日,宋珩竟也在天黑前回了家。 宋珩曾在祖母离家前承诺,会让傅芸好好反思已过,如今她们都回了府,怎么样也该带着她去给祖母问个安。 因此,一顿默默无言的晚饭后,宋珩进了正房里。 “你整理一下,先跟我去给太祖母磕个头,再随我去祖母那里问个安。”宋珩终于在那次夜谈后,开口跟她讲了第一句话。 “哦……好!” 傅芸穿戴都还整齐,自己拿梳子抿了抿头发,理了理衣襟,便跟着他一起去往怡宁居给老太君磕头。 其实,今日老太君和祖母回府的时候,她已经去请过安了,并且去了祖母那里,给她磕头认了错,得到了祖母的原谅。 老太君看起来精神奕奕,去了别苑这段日子,似乎休养得很不错,一路自二门处自己柱着拐走回来,不要人扶她。 两人一路无话,傅芸陪着他去怡宁居磕了头,跟老太君闲话了几句,又接着去福荣院给祖母请安。 赵氏屋里很热闹,宋莹和二房的宋茹两个姑娘陪着赵氏在说笑,也不知是说了什么笑话,两人进去的时候,赵氏正笑得合不拢嘴,三房的婶婶在一旁,亲自替赵氏打着扇子。 傅芸一进去,上前屈膝给赵氏行礼,并笑着说道:“孙媳大老远听到祖母的笑声,想必这次祖母去别苑住得是舒心且如意。” 赵氏心情确实是好,呵呵笑着,“咱们家那别苑啊,那是神仙住的地方,这六月炎天的,跟那儿住着,都得穿夹衣裳,每日里吃食也新鲜着,看看你们太祖母,是不是精神头好多了?” 宋珩行完了礼站在一旁没说话,傅芸笑着回道:“可不正是呢!” 宋莹则道:“二嫂嫂下回也跟着去吧,那儿可比家里头有意思多了。” 傅芸以为她是这次回来是为了给国公爷过生辰,便说道:“既是这样,祖母何不等祖父过了寿辰再去住上一段时日?” 赵氏摇了摇头,“你三婶婶的母亲大老远从金陵过来看望你堂兄,咱们说什么也得留她在府上多住上一段日子。” 钱氏因为儿子宋瑞的事情,一直显得郁郁寡欢,“都是我们不孝,没有照顾好瑞哥儿,劳动两头的父母操碎了心。我也是没了办法,瑞哥儿小的时候,是跟着外祖母长大,我就想着看能不能叫母亲过来,多跟他说说话,唤回他的神智。” 赵氏的好心情因这件事被提起,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该想的法子都替他想遍了,不然,也不能让他外祖母这么大年纪还走这么远的路来照看他,也不知道咱们前世欠了他什么,今世要这般地来折磨咱们。” 钱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前世要欠也该是我欠的他,都是我没用,让父母亲来替我还。” 赵氏叹了口气,“好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等你母亲来了再看吧,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吧。” 回去的路上,宋莹夹在他们二人中间走,一路讲着此次去别苑小住的一些趣事,夫妻二人也都很捧场的应答着,直送她回自己住的小院子才分开。 少了宋莹,两人间又恢复了沉默。 穿过脚下这条甬道,拐个弯就能回漱玉轩,傅芸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氛围,跟身后提着灯笼的青萝说自己口渴,走快点,要回去喝水。 宋珩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她愕然转头看着他,今夜无星无月,昏暗的灯笼那一点光线照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青萝,你先走。”宋珩突然出声。 青萝提着灯笼,犹豫了一下,闷头走出甬道。 127 一切好像回到从前 四周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中。 傅芸被他双手压住肩头摁在墙上,片刻的昏暗后,眼睛适应了黑暗,因身量的差距,只能仰头去看他的神色。 宋珩这些日子放任了她自由,却也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想看看,她倒底要干什么。 通过种种迹象,不难查看出,她在四处找铺子谋生计,甚至还托人在变卖自己的嫁妆,打算购置田庄私产。 他真想不明白,就为了那一晚,她竟然真的说什么也不肯原谅他,费尽了心思,非要离开。 傅芸有些慌张,不懂他这是要干什么,防备地用手抵住他的胸膛,问道:“宋珩,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珩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我认输!芸娘,你赢了!” 傅芸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云里雾里,他认输又怎么样?能改变什么结果? 宋珩也只有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下才能说出这些话,所以他选择在此处拦住她,想要真正的跟她和解,结束这种让人备受煎熬的冷战,想要再回到从前。 “那晚,我与陆祺,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没有背弃对你的承诺,你别再跟我置气了,好不好?” “没有吗?”傅芸喃喃问了一句。 “没有!”宋珩坚定地回答,后又说道:“你要是不肯相信,我把她叫过来,你自己问她,或得叫个老嬷嬷来给她验身,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傅芸静默了一会儿,撑在他胸口的双手改握成拳,捶了他几下,“没有又怎么样?我一定要原谅你吗?” “那你还要我怎么做?”宋珩语气竟还有些急了。 傅芸此时心情也极为复杂,让她伤心难过了那么久,甚至还大病了一场,一句什么也没发生,就要毫无保留地原谅他吗? 她动手去推他,“你先放开我,让我再好好想想。” 宋珩非旦不放,反而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抱着,“别想了,你那脑袋还是歇歇吧,净想歪心思。” 傅芸使劲挣扎捶打他,“那还不是被你逼的?快点放开……唔……” 宋珩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贴上她的唇瓣,把她按在墙上用力亲吻。 傅芸又挣扎了几下,终还是放弃。 朱妈妈见青萝一个人提着灯笼回来,还在担心,见他们二人相携归来,傅芸甚至还带了些腼腆之色,心中了然,这回怕是真的和好了。 傅芸并没有就陆祺那件事深入追究,宋珩说没有,她相信就是没有。 一切似乎又真的重回了平静。 两天后,国公爷的寿辰,虽说是简单的家宴,郑氏也不敢怠慢,亲自顶着烈日去大厨房里看着各色菜品的预备情况。 钱氏的母亲吴氏也在头天晚上抵达,这回她还带着亲孙女钱惠。 钱家在金陵是旺族,来了上京,与庆国公府相比,便算不得什么。此次吴氏把才刚及笄的钱惠带来上京,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在这些世家里替自己孙女寻个名门孙婿。 钱惠长得白白净净,圆脸大眼睛,性子开朗活泼,见人就笑,甚得老太君的欢心,拉着她问长问短。 钱惠并非是第一次来庆为公府,上一次来,应该还是五年前,她只有十岁,跟着祖母一起,把瑞表哥从金陵送回上京,在府中小住了两个多月。 宋珩因祖父寿辰,特意告了一天假,带着两个孩子与傅芸一起,来怡宁居给老太君请安。 今日的怡宁居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院子里搭起了凉棚,大小不一的孩子们嬉戏追闹,屋子里也站满了人,围着老太君和钱氏的母亲吴氏说笑闲话。 吴氏在看到宋珩的时候哦哟了一声,带着金陵特有的地方口音赞叹道:“珩哥儿真是越长越体面,我在金陵听说他出事的消息时还跟着哭了几把,心想着,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没了呢?想不到如此福大命大,真是菩萨保佑啊!” 吴氏说完,又连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老太君笑呵呵地说:“那样的大风大浪,能活下来,确实是菩萨保佑啊!” 老太君一时忍不住,开始跟屋里众人讲起了余氏那日来府上讲她们陆家救起宋珩的过程。 宋珩只得陪着笑任太祖母讲着,自己转过头一瞧,傅芸竟拿了碗冰镇西瓜在吃着,立即抢夺了过来,“你不能吃这些凉的东西,要是热的话,我带你去花厅里坐会儿,我亲自给你打扇,怎么样?” 屋子里人多,傅芸也不好跟他拉扯,只得顺着他的意,去花厅里坐一坐凉快些。 因天气炎热,花厅与正常中间的的槅扇门被拆除移开,形成一个大且空旷的空间。 今日除了吴氏和钱惠,都是自家老少几代人,没有外人,也就没什么避讳,男女老少都在一个屋子里。 花厅的后院也搭了凉棚,对面的亭子里已经搭好了戏台子,两人刚一走过去,就听见戏台子那边锵锵锵地开锣声。 老太君听到这声音,立即招呼了吴氏一起过花厅那边坐着听戏。 公爷不喜欢弄这些名堂,国公府里并未养戏班子,这些人都是前两天去外面请回来,临时唱上几天,图个热闹的气氛。 宋珩和傅芸才刚坐下,外头四房的庶子宋霁跑来找他求助,说自己在外与人半蛐蛐输了,让宋珩过去帮他扳回一局。 傅芸诧异问道:“你还会半蛐蛐?” 宋珩笑了笑,宋霁笑哈哈地替他答道:“二嫂嫂有所不知,我二哥哥可是个中高手呢!” 宋霁还是个半大孩子,傅芸看见他就觉得有趣,犹记得那会儿跟着郑氏她们一起去宁州时,还当着公爷的面放出豪言,说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会保护好宋家所有女人,让公爷不必担心。 宋珩被宋霁缠得没办法,傅芸笑道:“你去吧,一会儿再过来。” 宋珩只好跟着宋霁出了门。 刚走出去,宋珩就被人拦了去路。 钱惠歪着头问他,“二表哥不记得我了吗?怎么见了面招呼也不和我打了?” 宋珩笑了一下,回道:“几年不见,惠表妹长成大姑娘了!” 言下之意,该避讳着一点。 钱惠却似听不出来,接着问道:“二表哥这是要跟他去斗蛐蛐?带上我一起吧,咱们以前还一起玩过呢!” 128 喜事成双 宋霁还不满十三岁,是宋家公认的皮猴子,完全是个孩子心性,看钱惠可爱又活泼,笑说:“姐姐也会斗蛐蛐?那快走啊!一起去吧!” 钱惠虽已及笄,因个子娇小,又长了张圆圆的娃娃脸,在长辈们眼里,跟着孩子没什么两样,吴氏不说什么,宋家人谁会去说她,且任她去跟着宋霁那小子闹去。 宋珩被宋霁拉着不放,只想过去敷衍他一局再抽身,也就顺他这一回意思。 几个半大小子看宋霁拉了宋珩过来,还带了个漂亮的小姐姐一块儿,都跟着起哄,特别是刚刚连胜了宋霁三局的宋泽,他是二房的嫡次子,比宋霁要大一岁,看到钱惠冲着自己甜甜地一笑,竟突然红了脸。 宋霁还在对宋泽叫嚣,这回请了珩二哥哥来,一定要把他那只大肚子铁将军咬断腿。 钱惠看宋泽紧抱着自己的竹筒,上前想看看他的铁将军长什么样。 宋泽打开了竹筒给钱惠看了,钱惠又得寸进尺,拿了衔草来替他把铁将军惹怒,由她来代替他,与宋珩斗上一场。 宋泽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钱惠,却引得旁边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不满,说他就会哄小姑娘,那铁将军是他的心肝宝贝,从来舍不让他们碰一下,钱惠一来,就给她玩儿。 宋泽用眼瞪那几个犯嘀咕的小子,不许他们说话,自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钱惠好像全然不知,手拿衔草,嘴里欢快地叫着铁将军,直喊着:“咬它!咬!快咬!” 宋霁的蛐蛐叫黑狼,他把衔草交给宋珩,催促道:“二哥哥,你可得替我长脸啊,可别让黑狼输给一个丫头。” 宋珩见钱惠那模样,着实有点意思,也激起了一点兴致,拿着衔草撩拨黑狼,与那铁将军斗得你死我活。 一番你来我往,激烈且精彩,钱惠倒底是个姑娘家,哪比得过宋珩早年对此深有研究,最后还是铁将军败下阵来。 宋霁的黑狼终于扳回一局,他高兴得又是叫又是跳,反观宋泽,脸依然还红着,铁将军虽输了,他却丝毫不似平常那样,完全没有沮丧之气,反而有些羞涩腼腆。 宋珩是过来人,看出宋泽大约是看上钱惠这姑娘了,看破不说破,答应了宋霁只玩一局,一局结束,立刻起身要回花厅。 他前脚才走,钱惠后脚跟着他进了花厅,宋泽尾随于他们后面。 此时,傅芸正和姑母坐在一起听戏,一眼瞟见她常年佩在腰间的梅花佩。 一看到那块梅花佩,她又想起那天在自家的玉器铺子里遇到李炳琮带着的人。她仔细盯着那枚玉佩瞧,简直跟那天那个人所画的一模一样。 傅芸忍不住问道:“姑母,你这个玉佩是哪里来的?” 宋琳琅闻言,怔了一下,低下头去,用手摸了摸那玉佩,半晌才道:“一个故人亲手所画,亲自篆刻,赠送于我。” 傅芸听见这个回答,有些诧异,能叫她常年佩戴在身上,不离不弃,这个东西应该是意义非凡,如今听她这样说,不自觉地开始回想那天那个男人,四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温文儒雅,若说他是姑母口中所说的故人,完全有可能。 “我见过有人画出过这个玉佩,与姑母这个一模一样呢,这么说来,那人可能就是姑母的故人。” 宋琳琅突然脸色就变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这一声,声音虽不大,却冷厉异常,甚至还引得一旁坐着的二婶婶刘氏转过头来看她,“大姐,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宋琳琅甩下这一句,起身拂袖而去。 宋琳琅的性子向来喜怒无常,家中无论是谁,冷不丁地惹了她不顺,都有可能引得她动肝火,刘氏朝着傅芸笑了笑,“芸娘,你姑母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傅芸知道姑母的性子确实有些孤僻,却也不是无故发脾气,自己刚刚那句话为何会突然触怒她,一定是有原因。 宋琳琅出门时,正巧碰上宋珩,对他也是冷着脸,无视宋珩的笑脸,带着两个丫头,去院子里叫丫头拉上宋熹,说是要回莲华苑。 郑氏刚从大厨房那边过来,见宋琳琅要走,说道:“姐姐,马上开席了,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不吃了,你们自己吃吧!”宋琳琅使着小性子,牵上宋熹,不再多说半句。 郑氏摇了摇头,懒得管她,刚准备进花厅里,瞧见月洞门那边,公爷身着朝服已经回了府。 宋孝廉刚下早朝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先来了怡宁居这边打声招呼,天气太热,让早点开席,莫要拖到正午。 他进了花厅里给老太君请了安,又跟亲家吴氏见了礼,打了声招呼,正准备回去换衣裳,钱惠讨巧地跑来跪下给他磕了个头祝寿,还说一会儿有份礼物要送给他。 她嘴巧话甜,长得又分外讨人喜爱,哄得国公爷心情颇好,呵呵笑着离开了。 此时已至辰时末,院子里凉棚下,丫头们已经开始忙碌穿梭着摆席。 傅芸还在为刚刚得罪了姑母而心生不安,拉了宋珩去一旁的角落里,把自己刚刚说的话说给宋珩听了,问他可知道那块玉佩的来历。 宋珩也不是很清楚,只说是打他记事起,姑母就一直佩戴着那块玉佩,究竟是谁送的,也不是很清楚,她还从来没跟人提起过。 没多久,国公爷换好了常服过来,在老太君下首处坐着,接受家中晚辈们跪拜贺寿,满堂的子孙齐聚,喜气洋洋。 趁着时候还早,天气也不是那么热,他正要挥手准备叫人开席,忽然就见门外两个小厮搀着宋瑞,在钱惠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大家脸上都现出惊愕的神色,今日的宋瑞并未被绑着,神色看起来也正常。 钱惠又下跪给公爷磕头,开口笑眯眯地说道:“公爷,这便是我和祖母献给您的寿辰贺礼。” 吴氏忽然哽咽着开了口:“公爷,这孩子是我带大的,他一见了我,便喊我外祖母,我就知道,他一定能好!这两个晚上,我天天陪着他说话,给他讲他小时候的事情,你们看看,他这不就好了吗?” 129 无可取代之人 她刚说完,宋瑞突然挣开两个小厮,把众人又吓了一跳。 宋瑞并未像从前那样发狂乱说,而是屈膝下跪,先是朝着老太君叩拜,后又朝着在坐的长辈们磕头,眼中泪水涟涟,嘴里说道:“太祖母,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好了!” 老太君颤抖着扬起手,“瑞儿……瑞儿啊,来,过来!” 老太君身边两位妈妈立刻下来,扶了宋瑞起身,搀着他朝老太君走过去。 来到太祖母跟前,宋瑞又跪下,此时他又变成了从前的宋瑞,木讷胆小,不擅言辞,伏在老太君的脚边痛哭。 国公爷红了眼眶,欣慰不已,站起来说道:“好!好了就好!” 吴氏拿帕子抹了泪,上前劝老太君:“老祖宗,快别哭了,今日是公爷的寿辰,这是喜事成双呢,怎么能哭呢。” 老太君笑中带泪,直接拿手抹泪,“不是哭,是高兴,这不算哭!” 赵氏虽不怎么喜欢这个孙子,想着他疯癫成了那样,现下能这么清楚地唤人,也跟着喜极而泣。 宋瑞忽然清醒恢复正常,这对于庆国公府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突然来这么个大个惊喜,真是叫人喜出望外。 唯独有一人,脸色煞白地坐在角落里,一声也不吭。 高兴归高兴,今日的重点,还是公爷的寿诞,席面已经备好,大家高高兴兴地各自就坐。 依然如同往常一样,男女分桌,难得的是,宋瑞今日竟坐了公爷的身边。 女眷这边老太君带着吴氏和长辈们一桌,钱惠跟着吴氏去了她们那桌。 傅芸和同辈的几个小姑娘小媳妇坐一桌,她的旁边就是张素心。 杨氏今日也来了,早上来给老太君请了安,就陪着郑氏去大厨房里张罗着,一直不见人影,到快开席的时候才过来。 宋莹转个年长高了半个头,待明年开年,也要及笄,看起来就是个大姑娘,那孩子王的性子收敛了不少,没再跟家里那些半大的孩子坐到一块儿。 有她在,桌上就是热闹的,挨个的给嫂子姐姐们敬酒,气氛也还欢喜。 杨氏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对着张素心说道:“张家妹妹,如今瑞二爷的病愈了,你也该回三房院子里去了呢,真是恭喜妹妹呀,守得云开见月明,来,我敬你一杯。” 张素心稍有些迟疑的举了杯跟杨氏碰了一下,堆出了笑脸简单说了句:“多谢大嫂!” 从看到宋瑞被人扶进来的时候,她的心情与众人截然相反,不敢置信,疯成了那样,他怎么能好起来?要疯就疯到底不好吗?要是一会疯,一会儿不疯,她又该怎么办? “你怎么了?这事最该高兴的就是你呀!”杨氏放下杯子,质疑道。 张素心此时是装也装不出来,勉强笑了笑说:“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担心,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反复。” 失心疯这种病症并不罕见,好多人都是反反复复,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杨氏摆出长嫂的架子说道:“瑞二爷会得这个病,主要还是那会子受了高氏的影响,以前性子温文有礼,可会心疼人的,你若能一心一意伺候好他,怎么可能会反复?” 这话说得,若是真有了反复,那不是还得怪她没伺候好?张素心闷闷地应了声是,心情如同那等着受刑的囚犯,备受煎熬。 莲华苑里,宋琳琅独坐房中,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佩,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听到他阵亡的消息传回京时,家中公婆哭得死去活来,唯有她流不出一滴泪,从他出征的那日,她每晚睡前,就抱着那块玉佩,细数着他归家的日子,哪里能想到,等来的却是噩耗。 她不愿意相信他此生再也回不来,她摔了那块牌位,愤而走出温家,回到自己的娘家,就是不想去听那群人整日里说他死了的消息。 当年她被父母强迫嫁给他的时候,心里头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甚至在新婚当天晚上,拿着刀对他以死相逼,他却处处小心翼翼地维护她。 他用他的温柔细致呵护着她的无理刁蛮,向她表白,很早之前就见过她并对她一眼钟情,并非是看重她的容貌,而是那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处危房突然倒塌,她的马车刚好经过那处,没有像别人那样扬长而去,而是下了马车,让身边的仆从赶过去救人,自己一身锦衣华服,分明是娇娇千金,却敢抱着从废墟里救出的满身是血的孩童,让人驾车赶往医馆。 哪怕在成亲当晚,得知她早已心有所属,并未对她有任何不满,而是信心满满地告诉她,会用他的诚心打动她。他虽出身行武,却是个谦谦君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不时地对她对弈,陪着她作画,丝毫不输她曾经心仪的某人。 她半夜里说想吃甜点,他能骑着马跑半个城,敲开早已关门的点心铺子给她买回来。 他不像那些古板男人非要她守妇德礼教,为了讨她高兴,甚至给她穿上甲胄扮成士兵,带着她去军营里看他练兵。 她们相处的时日不长,短短一年而已,在园子里红梅绽开之际,他即将出征之前,亲手雕篆了一对梅花佩,说是提前给她的生辰礼,因为那时候,他还在战场上,回不来。 他成功地用他的方式打开了她的心扉,他走后,她每日里想他,就看着那块玉佩。 今日是父亲的寿宴,却突然听得有人说看到有人画出与她一模一样的玉佩,这怎么可能? 二十年过去了,她虽不愿承认,内心深处却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他早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 这二十年,谁若敢在她面前提起他,她必然是要翻脸,以至于至今,都让人误以为,她是在讨厌那段婚姻,讨厌那个人。 讨厌也好,喜欢也罢,他终究是回不来,她不想跟任何人解释。甚至有时候,也会恨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让她觉得他是这世上无可取代之人,没有了他,宁可一个人孤单,也不愿再去看其他男人一眼。 130 你簪子戴反了 寿宴结束,本该要散去的一家人又继续留下来,坐着说家常话。 老太君把宋瑞叫到跟前,又把张素心叫过来,给他介绍那是新给他娶的媳妇,让他以后要好好疼惜。 这些日子,张素心住在怡宁居老太君跟前得她的照拂,也是十分懂礼知事,老太君对她也还算满意,宋瑞这一好,终是有了个圆满的结局。 宋瑞清醒了,以前疯癫时所发生的事却是记得清楚。他朝着张素心深深行了个揖礼,唤道:“娘子,成亲时的事我还记得,叫你受了委屈了,还望你多多包涵,千万莫要嫌弃于我!我现在清醒了,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 宋瑞长得周正端方,说话温和有礼,出身高门显贵,若是以后都不再犯病,对于张素心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归宿。 当着老太君和众位长辈的面,张素心不敢有二话,低头给他还了一礼,“夫君千万莫要这样说,你能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岂敢说嫌弃。” 张素心的话叫在场的长辈们都很满意,特别是老太君,看两个小辈说话这样和气,差点又要落泪。 二房的刘氏赶忙劝说:“看看这姑娘,当初我就说来着,跟芸娘一样,就是个有福气的,是不是?” 芸娘站在角落里,莫名被点名,尴尬地朝着那群长辈们笑了笑。 院子里,宋筠跟在几个哥哥后面跑,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站在一旁大哭要娘亲,霜晴抱了她进来找傅芸。 傅芸接过宋筠抱起来,她把摔破了一点皮的小手伸出来给傅芸看,瘪着嘴说哥哥们欺负她,带着哭腔的小奶音惹得老太君又笑起来,说道:“芸娘,你抱着她,去找那几个皮猴子给她出出气!” 傅芸笑着就应了,抱着宋筠出去,却遇见杨氏在拉着丫头问有没有看见宋淳。 丫头摇头说没看见。 傅芸倒是在散席去净房时瞧见宋淳一个人出了怡宁居的院门。她不想多管大房的闲事,也就没多嘴。 杨氏看到傅芸抱了孩子出来,不想搭理她,假装没看见,转了个身,自花厅那边的门,又回了正厅里,她心里气宋淳,今日是祖父的寿辰,祖父还没走,他竟先跑了,这像什么话? 几房的子孙都乖乖地候着,时不时地跟祖父说上几句俏皮话,哄哄他开心,就他心里没数,以为自己是嫡长孙就这般不知礼数,真是叫她烦心。 一直到正午过了,老太君明显有些乏了,国公爷方才叫人都散去,让老太君好好歇个午觉。 宋珩正想带着傅芸回去,被国公爷临时给叫去了书房里说话。傅芸只得跟朱妈妈一起,带着孩子先回。 刚走到漱玉轩门口,就见梨香跟陆祺两人从外面回来。二人见了她,似乎都吓了一跳,陆祺马上屈膝给她行了礼,并解释道:“二少奶奶,奴婢今日呆在屋里有些闷了,去园子里走了走。” 傅芸瞧着她满头满脸的汗水,嗤地笑了一声,“这么热的天,大正午的,你倒是有好兴致,小心点别中了暑气就是。” 陆祺再不敢惹她,低头回道:“多谢二少奶奶提醒,下次再不会这么热出去。” 傅芸才不管她什么时候出去,刚刚也就是觉得挺意外,随口一说,见她还乖乖做答,嗯了一声,摇着扇子打她身旁经过。 后面霜晴抱着宋筠,小宋筠突然用手指着陆祺说道:“陆姨娘,你簪子戴反了。” 宋筠这一出声,傅芸又回过头,瞧了陆祺一眼,她头上戴的金簪上有只展翅的蝴蝶,此时是蝴蝶那对翅膀朝下插上头上,打眼细看,确实有点不大中看。 陆祺脸色一僵,伸手摸了摸,忙扳正了过来。而一旁的梨香则回道:“这都怪奴婢粗心大意,也没看清楚就给姨娘戴上了。” 傅芸瞟了一眼又回过头,懒得理她。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正房里。 两个孩子都有午睡的习惯,今日玩得太兴奋了,睡不着,缠着要傅芸讲故事听。 傅芸跟两个孩子坐在窗前的榻上,边给他们打着扇子,一边胡乱给她们讲些童话小故事,直到将他们全部哄得睡着。 她一边给孩子们打着扇子,一边靠在榻上想着心事。今日实在没想到,好好的会惹怒了姑母,弄得她连寿宴也没吃就走了。 那梅花佩确实与她身上那个是一样啊,她若是不信,明日她去一趟铺子里,看看那东西做好了没有,亲自拿给她看看,省得姑母当真以为她是在信口胡诌。 夜里,宋珩回屋来,傅芸跟他说起明日想再去铺子里一趟,宋珩略略犹豫了一会儿,竟也答应了她,叫她记得要戴好帷帽,莫要在外头逗留太久,让朱妈妈万妈妈她们陪着。 第二天难得是个阴天,一大早去给郑氏请了安,傅芸坐上马车去了自己的玉器铺子。 邱掌柜听说她要看客人定的那块梅花佩,献宝似地拿出来给她瞧,说前天才刚做好送来店里,做出来确实是非常别致,那客人看了实物肯定会喜欢。 傅芸心中则在惊叹,这玉佩可说是与姑母那个一模一样,于是问那掌柜的,可不可以先拿走,明日再送回来。 那契单上写的是今日取货,掌柜的担心客人这一会儿就得来取,有些为难。 傅芸实在觉得姑母昨日冲自己发那么大的脾气冤枉且委屈,下定了决定,今日要先拿走,待给姑母看过了,再送回来,便对邱掌柜道:“我先拿回去,最多过一两个时辰就送回来,万一客人来取,你让他们稍微等等,或是晚一点,我亲自派人送到他们府上。” 她是主家,当然是她说了算,邱掌柜的哪能有意见。 傅芸也不敢耽搁,拿了玉佩就坐上马车回府。 天气越来越阴沉,还有些闷热。莲华苑中,宋琳琅坐在廊庑下亲自给宋熹喂饭,见傅芸来了,依然不怎么想搭理她,认为她昨日说的那句话是在故意了为讨好她胡说八道,很是不喜。 傅芸怕耽搁了时间,路上走得有些急,鼻头上全是细汗,上前给宋琳琅行了礼,唤了好一声姑母。 131 他在哪儿 宋琳琅头也未偏一下,嗯了一声说道:“你若是来道歉就不必了,以后说话要注意些,莫要信口开河。” 傅芸听得心中一窒,看来自己这趟还真没白跑,姑母对那句话竟是如此在意,连忙自怀中拿出玉佩说道:“姑母,我今日一大早出府,去了铺子里,将这玉佩给拿来了。” 宋琳琅这才扭过头瞟了一眼,只这一眼,立刻就愣住了,站起来,将她手上的玉佩一把夺了过去,仔细看了看,不敢说细节全部一致,最少也有八九分相象。 并非他身上与她一对的那块。 “这玉佩,你说是有人画出来,到你铺子里定做的?”宋琳琅问道。 傅芸点头说:“确实是如此!我看姑母昨日不肯信我,甚至还怀疑我在说谎,今日一早,特意去铺子里拿回来让姑母看看,这下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宋琳琅却是想不通,究竟是谁人能画出他曾画过的东西?还是说这丫头看到她的玉佩,心生喜欢,自己画了,让铺子里做出来,推说是别人所画? 傅芸急着将玉佩还回去,看宋琳琅拿着玉佩半天不吭声,有些着急,“姑母,客人今日要来拿玉佩,我不能耽搁太久,还得尽快送回铺子里。” 宋琳琅看她不像在说谎,追问道:“那客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长什么模样?” “叫什么名字不知道,看起来大约与姑母年岁相仿,五官很端正,剑眉凤眼,高鼻薄唇,他做画的时候,看他的手指腹有厚茧,应该是习武之人,但气质很是儒雅清正,身长与二爷差不多,稍显魁梧些。” 宋琳琅仔细听着,越听越觉得与他相似,又不敢相信。 “你说他今日要来拿这玉佩?” 傅芸点头,问道:“姑母若真怀疑他就是送你这块玉佩的故人,不妨告诉我,他叫什么,等他来取玉佩,我帮你问问看。” 宋琳琅还是觉得不可能。二十年,他要回,早该回来了,就算不是为了她,温家的父母双亲,他也不可能丢得下,他既然活着,怎么会不回来? “算了!”宋琳琅把那块玉佩还给了她。 误会既解释清楚了,傅芸拿了玉佩准备返回铺子里,才刚走出莲花苑,宋琳琅又追了出来,“芸娘,等等,我跟你一起去铺子里看看。” 傅芸没想到她又突然改了主意,“好啊!姑母去看看也好,有什么疑问可当面问他。” 眼看风雨欲来,宋琳琅的丫头拿了雨具追出来,跟傅芸一起,坐上马车,又去了玉器铺子。 半路上,雨便下了起来。 幸好雨不算很大,也没怎么起风,马车里并未有雨飘进来,就是宋琳琅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肯再多说。 傅芸实在摸不清她的脾气,不敢再随便乱说话。 到了铺子门口,各自的丫头为她们撑了伞,一进铺子里,就见李炳琮坐在那里。 猛地一见到李炳琮看过来的目光,傅芸才想起来,自己第一趟来的时候,把帷帽落在了铺子里,此时自己的帷帽就搁在离李炳琮不远处的桌角。 今日只有李炳琮一个人过来,并未看到那天画玉佩那个人。 邱掌柜的见她竟冒着雨回来了,欣喜着上前行礼打招呼,“二少奶奶,您可算回来了,世子爷他正等着呢。” 傅芸急忙把玉佩交还给邱掌柜,既未戴帷帽,又被这世子爷知道了自己是店主的身份,傅芸只好上前给李炳琮屈膝行了礼。 李炳琮也很是客气地给她回了礼,除了她一开始进门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来就将那放肆的目光移开了,未再多看。 宋琳琅看着眼前年轻的李炳琮,并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想着自己竟然会鬼使神差的跟着她跑过来,还暗暗紧张了一路,越想越觉得荒唐。 傅芸给李炳琮行了礼以后,问道:“敢问世子爷,那日陪着你一道来定玉佩的客人今日怎么没来?” 李炳琮冲她笑了笑回应道:“他忙着准备娶亲,不得空闲,我便来替他跑这一趟。” 傅芸确认那个人没来,有些失望,回过头说道:“姑母,那人今日没来呢。” 她这一声姑母,又引起了李炳琮的注意。他不认得宋琳琅,但他认得傅芸。 能被傅芸唤做姑母之人,他们宋家,除了宋琳琅还有谁?他抬眼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宋琳琅一气,瞅到她腰上那块梅花佩,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邱掌柜的刚刚拿给他那块,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 宋琳琅被他无礼的目光激起了一些火气,正要出言斥他,李炳琮先开了口问道:“宋琳琅,你不是前不久才得了人家的和离书吗?这是还有哪里不满意,又找了过来?” 傅芸看宋琳琅黑了脸,怕她不知道李炳琮的身份,忙跟她解释,“姑母,这位是襄王世子爷,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傅芸转向李炳琮不卑不亢问道:“世子爷,你身地位尊祟,我姑母怎么算也该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如此无礼直唤名讳?你说的那没头没脑的话,究竟是何意,不妨明说。” 李炳琮愣了一下,问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说什么?宋珩这小子在搞什么鬼?永定候前世子爷温绪回京的消息,他没有告诉你们吗?” 听到永定候前世子爷温绪这几个字的时候,宋琳琅就觉得眼前一黑,要不是身边站着朱妈妈和万妈妈,她铁定得倒下去。 “姑太太,你没事吧?”朱妈妈和万妈妈两个扶了她去后面的椅子上坐下。 傅芸也跑上前去问道:“姑母,你这是怎么了?” 李炳琮也被眼前这几个女人搞得摸不着头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够着头又看了她们几眼。 宋琳琅稍微缓过来一点,哑着声音问道:“他在哪儿……” 她虽未指名道姓,显然是在问李炳琮,温绪他在哪儿。 李炳琮在温绪还没回京前,就跟宋珩打过了招呼,哪里能料到,时至今日,宋琳琅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在我那别苑里头,你这是想见他?” 132 咱们是亲戚 傅芸想起来,青萝曾与她说过,姑母嫁的人,正是永定候府前世子爷温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突然又活着回来了,这可能是真的吗? 宋琳琅眼眶通红,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二十年前她一滴泪也掉不出来,年纪大了,反而控制不住,一提起他,这泪水就决堤。 “带我去见他……” 这声音颤抖到破碎,傅芸与朱妈妈等人面面相觑,不是说,姑母她并不喜欢那个人吗?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李炳琮早已经被宋琳琅那如断线珠子般的眼泪所震撼,讷讷地点了点头,“你们要见他也行,那就跟我来吧。” 宋琳琅哭得不能自抑,傅芸,朱妈妈万妈妈还有宋琳琅带的一个小丫头不敢再说二话,冒雨又上了马车。 李炳琮戴了个斗笠,骑马走在雨中,在前面带路,直走了快一个时辰,方才到他所说的别苑。 进了别苑大门,走上游廊,听见里面锯木头的声音。 李炳琮解释道:“叔他说要把屋子的窗子改一改,自己亲自动手呢。” 从进门开始,李炳琮一直在说着温绪的情况,可能会认不出她是谁,请她先有个心理准备,却没有人搭理他。 直到那锯木头的声音越来越近,游廊拐了一道弯以后,远远的正屋廊庑下,有个身影弓着腰低着头,一丝不苟地锯着木头。 由于雨声和锯木头的声音遮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温绪突然看到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半截华贵的衣裙出现在自己眼前,猛然抬起头。 眼前人与梦中人终于重叠了。 二十年了,他在战场上受了伤,伤到了头,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后来渐渐有所好转,依稀记得他有慈爱的父母亲,却说不出父母的名字。记得妻子叫琳琅,可这单凭这女子闺名,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不知家在何处,在远隔千里的边陲之地,混在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里面,他就是那沧海一粟,实在微不足道。 蹉跎彷徨近二十年,他能记起的东西有限,有父母的慈爱笑脸,谆谆教导,也有一个女子对他含羞带笑,唤他阿绪。 可惜他回家后,父母早已故去,妻子避不相见,伤心凄冷,不欲共人知。 “你是琳琅?” “阿绪……” 宋琳琅一路听李炳琮说他头受了伤,什么也不记得,做好了准备,他认不得她,没想到,一见面,他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不顾他满身的木屑,扑进他怀中,紧抱住他,“阿绪,是我,我是琳琅!” 温绪怔怔地站着,不敢置信!甚至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抬手扶上好的双肩,手落到了实处,知道这绝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突然又有一些东西在脑中炸开,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要做那样一个宽阔的窗台。 梦里,那个叫琳琅的女子坐在窗前,笑靥如花,看着他归来,会从那宽阔的窗台跳下来,也是这般,扑进他怀里。 傅芸和朱妈妈等人远远看着,此时也不好过去打搅,默默地转过身,对上的李炳琮的视线。 事发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傅芸此时面对李炳琮,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炳琮骑马打湿了衣裳,面对这漂亮的小妇人,显得有点儿不大自在,指了指游廊对面的的凉亭,“我去换身衣裳去,你们也别在这儿干站着了,去那凉亭里坐会儿吧。” 他说完,甩手走了。 傅芸瞧了朱妈妈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朝那凉亭走了过去。 刚坐下没多久,有小丫头上来奉了茶水。 而正屋那边相拥的两个人,已经进了屋里说话,隔得较远,什么也听不见。 万妈妈还瞪着一对大眼睛惊愕不已,“二少奶奶,老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怎么跟做梦一样呢?” 一向不爱多言语的朱妈妈也叹息说:“姑太太当年出嫁,我曾见过位姑爷,那俊俏的模样真是叫人见之不忘,刚刚看到,也是吓了一跳。” 傅芸忍不住问:“不是说姑母不喜欢他么?怎么会这样?” 两位妈妈被问住了,无言以对,在她们的认知里,当着这位姑太太的面,是不可以提起温家人。 万妈妈想了想说:“如今这样,不是更好?老太君保准又得高兴好一阵子。” 高兴归高兴,傅芸又哀叹了几声,忍不住默默在心中唏嘘不已,错过了二十年,太长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可惜还是这最好的二十年! 朱妈妈和万妈妈两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感叹,李炳琮换好衣裳自一旁的石子小路直接进了凉亭。 他来得突然,把主仆几个又吓了一跳,傅芸起身给他行礼,不解地看他一眼,他若是心里有数,就该避讳着,本来想着他借口去换衣裳,就是为了避讳,哪晓得他还真是去换衣裳。 李炳琮朝她笑了笑,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你们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吧。” 傅芸想起宋珩曾说过让自已别喜欢李炳琮这样的怪话,她虽怀疑是陈瑛污蔑,但至今也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能多问,但尽量避着他总错不了。 “世子爷您自己坐吧,我们去那边站一站就好。”说着,就要出凉亭,去往游廊另一边。 李炳琮倒是大大方方,他挑眉道:“你姑父,那是我叔,论起来咱们也算得上是亲戚了,你何必如此拘束?” 如此明显避嫌,他还东拉西扯!傅芸实在对他没有个好印象,这家伙的名声臭得很,为人又放荡,这事虽得感谢他,但一码归一码,且看他几次看着自己,那放肆的眼神,若是被他无礼纠缠,实在冤枉,这别苑是不能呆了。 傅芸僵着脸道:“世子爷这亲戚我可不敢高攀,今日之事,日后庆国公府必会重谢世子爷。我刚好有点乏了,想回马车上去歇会儿,就先告辞了。” 她说完,对着万妈妈和姑母带来的小丫头说道:“万妈妈,劳你和棠儿在这儿等着姑母,我和朱妈妈先去马车上歇会儿。” 133 她怎么不去唱戏? “呃……你跑什么?”李炳琮想追上去,被万妈妈拦住。 万妈妈壮着胆子道:“世子爷,我们二少奶奶身子弱,想回马车上休息,不周之处,请您见谅。” 傅芸脚步很快,牵着朱妈妈头也不回走出别苑大门,上了马车。 李炳琮掸了掸身上那青色簇新蜀锦直裰,特意换了这么一身体面衣裳,白瞎! 其实,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嘛!就是……反正他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在她面前穿好看点,找她搭两句话而已,至于吓成那样? 总之,他真没有非份之想…… 傅芸和朱妈妈一起回到马车上,朱妈妈对李炳琮颇有微词,“这襄王世子爷怎么能这样唐突,实在不像话!” 傅芸想着前段时间他做的那些荒唐事,今日这应该算好的吧! 外面雨已经停了,眼看到了正午,那温绪和李炳琮说什么也该留姑母在那儿吃顿饭,自己也不能在这我干等着饿肚子,便道:“朱妈妈,不若我们先回府吧,先回去给府里报个信,再派车来专程接姑母回去。” 朱妈妈也觉得有理,在这儿干等无益,便叫驭夫进了门去给里面的李炳琮和万妈妈打声招呼,再驾车回去。 回到府里,刚踏进漱玉轩,霜晴小跑着上前来说道:“二少奶奶,可不得了啦,今日正下大雨那会儿,三房那边乱成了一团,瑞二爷的病又犯了,那张家姑娘头破血流的往怡宁居里跑呢!” 终是好事难成双! 张素心的事情,自有长辈们定夺,不该她来操心,眼下姑母的事要紧。 她正要去怡宁居将姑母的事情告知老太君,还没走出院门,迎面遇上宋珩回来了。 傅芸想起李炳琮说起姑父回京的消息他早知道,便又跟着他折返回来,去了东书房里,把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宋珩听了十分惊讶,“你是说,姑母她现在还在襄王别苑?” 傅芸点头。 宋珩是听说三房里的事赶回来,现在听到这个事,不得不把那件事先放一放,饭也顾不得吃上一口,匆匆忙忙让人驾车去了襄王别苑。 傅芸则和朱妈妈一起去怡宁居,看看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怡宁居里,张素心已经被丫头们伺候着,洗沐干净,换了身干爽衣裙,侧躺在东窗榻几上,嘤嘤哭泣。 老太君则回了后院佛堂里,跪上三圣佛像前,一遍遍地叩首。 傅芸见不到老太君,只在东窗下去看了张素心。 霜晴显然说得夸张了,她额上是肿起了一个包,并未头破血流啊。倒是手上像是受了点伤,用纱布包裹着。 她虽令人同情,但傅芸想起她与她堂哥所做的那些事情,也心生反感,看了她一眼,不打算多说什么。 出了怡宁居,傅芸决定去福荣堂里与祖母说说姑母的事情,在经过一处廊亭时,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不满地说道:“她怎么不去唱戏呀?我看她比那戏子强多了!” “姑娘,你小声点儿,你看看老太君多护着她,这事儿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傅芸听出是钱惠的声音,这话没头没脑的,倒也不难听出来,她骂的好像是张素心,于是朝朱妈妈递了个眼色,停下脚步,决定偷听。 “这事儿我是亲眼看见的,表哥根本没推她,是她自己假装跌倒撞了头,她那手流血,也是她自己弄的,还故意把血弄得满头满脸,就是为了唬人!” “可表少爷他确实是又犯了病啊!姑娘,你是来做客的,爬树翻院墙不小心看到的事情,你怎么跟长辈们交待?”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气啊!岂有此理!祖母好不容易让表哥好转,我怀疑就是她使了什么法子,故意激得表哥又再犯病!” “哎哟!姑娘,你别有的没的乱说!这些话,你都说不得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不说就是!” 听到两个脚步声离开,傅芸又和朱妈妈对看一眼,抬脚朝福荣院去了。 由于下了雨,怕湿了鞋,傅芸特意走的游廊,在经过廊庑底下,就听见钱氏的声音,“母亲,昨日夜里素心说瑞哥儿才刚刚转好,求我先不同房,免得他受刺激,我也体恤她,同意了,把她安顿在西边厢房里歇着,只让她先早晚服侍瑞儿起居。” “早上还好好的,丫头们说两人一起用的早饭,和和气气的!可能是与这变天有关吧,下回再遇上下雨天,注意着点儿。” 赵氏叹了口气说:“我瞧着一早那丫头搞得满身的血,太吓人了!别弄出人命才好啊!” 钱氏回说:“老祖宗不许我们过去瞧,我叫个丫头去问了,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头磕着了,手上破了皮,捂着头的时候,沾到了脸上,没什么大碍呢。” “行了,别一有点好事,就得意忘形,还是谨慎些吧!好好的惹得母亲不开心!” 钱氏回了声是。 傅芸进了屋里,赵氏和钱氏都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赵氏只是问道:“芸娘,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傅芸便将昨日玉佩的事情乃至今日带姑母一起去铺子上的事情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 赵氏早已听宋孝廉说起过温绪的事情,当时虽惊讶,但想着女儿那别扭性子,早已与温家一刀两断,况且和离书已拿到手,便听了宋孝廉的话,把这事瞒着,谁也没说。 今日听得傅芸说起女儿的反应,实在叫她惊愕!这么些年,她是真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敢问,不敢说。 但只要是她喜欢的,哪怕是个穷要饭的,她也不会再有任何意见。 襄王府别苑,宋珩与李炳琮两人在凉亭里相对而坐。 李炳琮不满道:“宋珩,你看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我当初说让你姑母与我叔见上一面,你不肯,非要私下里替她做主,找我叔要了和离书,看看这事儿,现在弄得!” 宋珩还不晓得他今日对傅芸的唐突之举,只问道:“这事是我不对,可能是我们一直对姑母有所误会,不过,这事现在怎么了?” 134 有人欢喜有人愁 “我替我叔说了亲事,不日就要成亲,现在好了,你姑母又找来了,这亲肯定是成不了,可人家姑娘怎么办?” 宋珩也是汗颜,“事已至此,那还得有劳你去跟人家讲清楚,你再帮那姑娘合计一桩婚事,算我欠你一次人情,怎么样?” 其实那姑娘身份也很一般,依他襄王世子爷的身份,帮她再寻一门亲也不是难事。 李炳琮眼珠子一转,“这可是你说的!别等事情过了,我有事求到你头上,又推三阻四不肯理人。” 这事是宋珩理亏,“只要不违法乱纪,又是我能办到的,怎么会推诿!” 一直等到傍晚,宋珩终于将姑母接回府,连带着还有姑父温绪一起。 国公爷宋孝廉在下衙回家后,已经第一时间听赵氏说了,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女婿已经跟着女儿上了门。 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可细想,在他们心目中,只要女儿高兴就行。 一家人又再次聚在了怡宁居里,温绪给老太君和岳父母都磕了头,虽还不能记起过去的事情,但他脑子清楚明白,待人温文有礼,与正常人是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庆国公府家大业大,遇上事情,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孝廉养大了四个儿子,在他们全部成家以后,选择了分产不分家这样的方式,早早把账跟几个儿子算清楚。另外,每年的爵位岁俸,皇上的恩赏,这些也会按一定的比例在岁末分一些给另外三个儿子,包括长女宋琳琅。 从来未听说哪家的女子会与兄弟一起分家产,这件事在整个上京城,都算得上是件稀罕事。 只不过,宋琳琅丧夫,回了娘家一住就是二十年,平日里也不出个门,花不了几个钱,留给她,最终也还是留在了国公府里,因此,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二房三房和四房里是不敢反对,分给他们多少就拿多少,没有反对的权利。世子这一房是觉得对自己有利,待他接管了国公府,姐姐一死,这些家产,便全是他的,他为何要反对? 不仅不反对,还要支持父亲的这个决定! 可现在,这算什么? 这件事影响最大的是宋元尚和郑氏。 他们二人可算是府里过得最悲催之人,分家以后,三个兄弟,包括长姐都有大笔私产可以自由支配,唯有他,所有财产均还在国公爷的手里,只能等他百年以后,才能接手属于自己那一份。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元尚才会在遇到那件事以后,挪用公银应急,而郑氏为了替他遮掩,不得不变卖自己的嫁妆,跑去娘家求助,甚至把手伸向媳妇以及儿子妾室的腰包。 他们觉得委屈且憋屈,但为了继承爵位,获得掌家之权,这些都值得。 可现在,眼看着摆放在那里的一座金山,马上要被人分走一半,这可怎么能成? 房里,夫妻二人,郑氏坐在床上,宋元尚背着手走来走,郑氏绞着帕子道:“她当初从温家回来,搞得好像全家都欠了她的,父亲母亲觉得替她选错了姻缘,愧疚自责,怕他们百年之后,她在家里没了依仗,怕我们容不下她,给她分了家产傍身,现在那人回来了,她要想跟那人走,走就是了,家产别想带走,我不同意,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宋元尚瞪她,“你不同意有用吗?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这事父亲也没个说法,我想,他不至于糊涂到把那么一大笔家产交到一个外姓人手上!你要是早早地闹起来,反而落不着好,有这些心思,你也先给我憋着,莫要说出来。” 郑氏道:“憋着?我憋得还不够?我不管,这件事你别想就这么含混过去,最好先去探探口风,我也好有个底,不然整日里一颗心这么悬着,这日子没法过了。” “含混过去?你知道这些年她手上分了多少东西吗?”宋元尚一想起那个数字,脸也变得通红。 郑氏执掌家里的中馈,这个数字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此刻才会如此激动。 庆国公府延续百年的基业到如今正兴旺,先帝又十分宠信公爷,每逢年节,总有恩赏,这些年经年累积,宋琳琅手中的积累已近百万两。 这么一大笔财富,原来在宋元尚和郑氏眼里,与自己的无异。 “这还用你说?我是怕你又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怕惹怒了你父亲,让她把这笔钱带走!” “你别说傻话了!长姐到了这个年岁,想再育儿女那肯定是希望渺茫,那姓温要是纳上两房年轻的妾室,生下的还是他温家的种。我想得到的,父亲难道还想不到?” 郑氏听了这个话,心中稍安定了点,过几天再寻个机会,把这话在婆母赵氏面前也隐晦地提一提,看看她怎么说。 温绪在国公府外院留宿一晚,一大早,宋琳琅又和他一起去给老太君和母亲请了安,说是打算今日简单收拾一下,先随他先暂时去襄王别苑暂住着。 郑氏担心她把钱财带出去,恐怕难再带回来,提议道:“姐姐,咱们家在京中也有几处别苑,何故要去住襄王别苑?” 赵氏也觉得郑氏这话说得有理!既然不想回永定候府,自己家也不缺住的地方,还去住人家襄王的屋子做什么!于是也开口道:“玉贞说得不错,琳琅,咱们家那几处院子,你自己选一处,我派人去给你们收拾出来。” “阿绪,你想住哪儿?”宋琳琅看着温绪,征求他的意见。 对于温绪而言,无论是襄王府别苑还是国公府的别苑,那都不是自己的家,但至少,李炳琮待他是真心实意,国公府妻子的家人,待他那只是客客气气,所以,他更愿意选择襄王府别苑。 温绪对着众人道:“此次抗击逆王我立有战功,待恩赏下来,自然不必再寄居他人檐下。天气炎热,就不必再搬来搬去,还是暂居襄王府吧!” 郑氏奇道:“恩赏不是早就下了吗?你立了什么战功?为何至今未曾封赏?” “我于主帅有救命之功,封赏不日就能下达。” 135 她吃不了亏 其实,温绪暂时不想在宋家人面前提那些旧事,二十年前,他领兵伏击乌蛮,亲身潜渡冰河,取了敌方首领首级,受重伤落入冰河失踪后,先帝曾给过永定候府重赏,追封他为一等镇国将军,后代三世尊享岁俸。 也就是说,现在的永定候,他那个弟弟每年还在享受他身死后,带给他们的荣华富贵。 如今他人还活着,襄王给他请的封赏迟迟未下来,正是要连同二十年前的战功一起,重新封赏。 这也是他那个兄弟在得知他回京的消息后,极不待见他的重要原因。死了就死了,惠及家人这么多年,突然又要收回去,这谁还愿意他回来? 宋琳琅当然依他的意见,“你说住哪,我就随你住哪儿。” 老太君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孙女有这么温柔和顺的一面,喜滋滋地笑开了,“好,夫唱妇随,只要你们和和美美的,住哪儿都一样!” 宋琳琅急着回去收拾东西,闲话几句之后,就随温绪先回了莲华苑。 老太君为了宋瑞的事情烦心,待孙女走了,也叫人都散了,她又要去后堂礼佛。 郑氏扶着赵氏回福荣院,一边走一边道:“母亲,姐姐虽与姑爷重逢,可我这心里啊,还是替姐姐不值。” 赵氏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问道:“怎么了?” 郑氏又道:“可惜姐姐如今是徐娘半老,当年也未曾有一儿半女傍身,姑爷这回认祖归宗,往后少不得纳上几房妾室延续香火……唉!现在看两人好是真好,就怕往后日子长了,姐姐多少要受些委屈。” “他敢!”赵氏只顾着替女儿高兴,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如今听郑氏一提,肯定立刻上火。 “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晓得了,琳琅是为了他,苦守了二十年,他敢叫她受一点委屈,我绝不饶他。” 郑氏心中不以为然,对宋琳琅更是嗤之以鼻,二十年来,就她会装,引得父母对她歉疚,在府中横行霸道,任谁都要看她脸色,让她三分。 现在事情说穿了,又说得她对夫婿忠贞不二,可怜可叹!正说反说都是她。 郑氏假惺惺地道:“昨日我把珩儿叫去问了,还听说这回要不是芸娘看到她那块玉佩,两个人又碰巧遇上,那姑爷差点就要重新娶妻了,所以,就是替姐姐担心,她一门心思等的人,也不怎么记得她,母亲还是要多替姐姐想一想,该怎么办才好!” “竟还有这事?”赵氏还真不知道。 “母亲要是不信,把珩儿叫过来问一问便知。” 赵氏表情沉重,“你又不是不晓得,她性子执拗,认定的事,哪还听得了人劝。” 郑氏又叹息说:“倒也不必怎么劝她,只要姐姐能高兴就好!便是有一桩……母亲该要慎重考虑才是!” “哪一桩?” “母亲还是得多费些心替姐姐做主,把她手上的产业帮她看好,不能叫温家的哄骗了去,万一将来真合不来,她还有那些产业傍身,也没什么大不了。” 赵氏当然已经明白她为何会替姑姐想得这样深远,但她说得也没错,这件事,确实应该如她所说,不能叫她一股脑地把那些钱财都带走。 “现在就去莲华苑一趟。” 赵氏一转身,郑氏喜不自禁。 莲华苑里,宋琳琅正急着收拾大大小小的箱笼,温绪已经提前回了襄王府别苑稍微收拾一下,晚一点再来接她一起回去。 傅芸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跟宋熹玩耍,见祖母和婆母突然来了,忙带了孩子过来给她们行礼。 赵氏和郑氏一起进了屋里,连带着身边的婆子和屋里的丫头都撵了出来,傅芸本来还想进去跟她们说说话,见此情形,很是识趣地没有朝里闯。 大约过了两刻钟,赵氏和郑氏都走了,宋琳琅站在正屋中央呆愣愣的。 傅芸进屋里问道:“姑母,怎么了?” 宋琳琅轻轻一笑,“我倒是没什么!可能叫有些人担忧了一个晚上!” 丫头们又回屋里继续帮她收拾东西,宋琳琅突然出声道:“都不必忙活了,停下吧!棠儿,你去给我收拾几套换洗的衣裳就够了。” 丫头们也不敢多问,默默地退下。傅芸摸不着头脑,继续追问:“姑母,祖母她究竟跟你说什么?为何又不收拾了?” 宋琳琅白了她一眼,“哪个不收拾了?没听我说,让收拾几套换洗的衣物吗?” “出了嫁的女儿跑回娘家白住了二十年,已经是赚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傅芸突然就明白刚刚赵氏和郑氏来说了什么,自己是个小辈,又事关家产,她不好多言。 宋琳琅原来想收拾一些日常用惯了的器物过去,现在赌了口气,决定什么也不带,只带几件换洗衣裳。 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看不惯大兄弟和郑氏的为人,这些年积攒在她手上的财产,她压根就没想便宜了他们。 她人还没走,郑氏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她把钱财带出府去。殊不知,那些东西,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府上,防的就是他们哪一天全给她夺走。 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到了她手上的东西,她岂会再轻易拱手让给他们? 傅芸想了想,还是开口劝说道:“姑母,日常要用的东西,还是带上一些吧,你可别为了赌气,跟自己过不去。” 宋琳琅摇头笑道:“罢了!你大小箱子朝外抬,叫人红了眼,日夜睡不着,又是何必呢?你这小丫头,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姑母我,从来就是不肯吃亏的人,放心吧,我吃不了亏。” 没过多久,温绪又来了,宋琳琅就真的只拿了大小两个包裹,牵着宋熹,再一次去跟老太君和母亲告别,跟着温绪离开。 大家相送至大门外,赵氏看到她只拿两个包裹时,竟红了眼眶,当着女婿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待他们马车一走,赵氏立即派人,去莲华苑里,把她平日要用的东西都给她收拾打包好,追着给她送了过去。 傅芸一时恍然,姑母说她吃不了亏,原来是真的。 136 不同寻常 宋琳琅走之前,把莲华苑里西边厢房的一大串钥匙亲手交给了母亲,自己只带了个简单的包裹,这些郑氏都看在眼里。 随后赵氏派了夏妈妈等人去莲花苑里收拾东西,郑氏也派了人去帮忙,拿了什么带了什么都是一清二楚,博古架上那些值钱的古董玉器,一样也没拿。如此一来,她也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傅芸依然在盘算着置办属于自己产业的计划,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请了朱妈妈的儿子盘下了两间铺子帮她打理。宋珩只询问过两次,并未强加干涉。夫妻二人在经过那一场较量之后,宋珩明显退让了许多。 这其中的根本原因,在傅芸看来,是与他父亲那件事有关,因此也小心翼翼,不再去触碰他们宋家那见不得人的阴暗面。 宋瑞的病情在他的外祖母吴氏到来之后,一直反复,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什么都明白,可怜巴巴地给人认错道歉,一旦发病,追着人往死里打。 就连钱氏自己,也被他扇了几个耳光踹了两脚,那两脚刚好踹在小腹上,痛得她半天躺要地上起不来。 那一刻,她甚至恨不得这个儿子死了算了,为何要活着如此折磨她。 转眼进了八月,老太君已完全恢复了往的精神,每年入了秋,各家各府里,宴会不断。 庆国公府每年都要办上一场金秋宴,日子定在八月初十,郑氏在八月初就开始忙活起来,光是给各家的下帖子,就是件麻烦事儿,稍有遗漏,就容易得罪人,得反复斟酌确认。 傅芸到郑氏这里来请安,竟没有看到杨氏。 自从杨氏病愈以后,每日里必定是要早早地过来,贴心地服侍着郑氏用完早饭后才会离开,今天竟没有看到,也是稀奇事儿。 傅芸并没有开口询问,很自然地接替了以前杨氏每日里必做的事情,替郑氏盛了一小碗粥,然后拿起筷子,按住衣袖,夹了两道她爱吃的菜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郑氏举筷前突然说道:“你大嫂她又有了身孕,昨日叫了太医来诊了脉,月份还小,就没有声张,我让她在屋里好生歇养着的。” 傅芸愣了一下,她与杨氏的关系也就那样,她怀不怀孕,与自己无关,但在婆母面前,还是得假意说上两句好话,“这可真是太好了!母亲就让大嫂好生休养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来做。” 郑氏瞟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呵呵笑了两声,“我这儿的事倒是多,你都帮上不忙!你进门的时日也不短了,也没个音信,回头叫那太医替你大嫂诊了脉,也去你那儿看看去。” 她也只是假意那么一说,根本不想掺和她的事儿!平白无故地,又扯到了她头上!他们圆房到现在也就几个月时间,中间还闹过一阵子的别扭,上回太医来看过了,说她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傅芸暗叫倒霉,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抱怨,不敢说出来,低头应了声是。 郑氏拿起了筷子,看了眼前碟子里她夹的菜,与平日里杨氏夹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觉得不顺眼,便又道:“我这里不用你了,你回去吧!” 傅芸恭敬地又回了声是,默默了退了出去。 郑氏这么对她,多少还是有点影响心情!这一生还长着,互相不待见每天又不得不见,如果不出意外,还得一辈子这么过下去,除非把她熬死,把自己熬成婆婆,想想就觉得可怕! 傅芸回到漱玉轩,正巧碰上陆祺来给她请安,依然只站在廊下的窗前,按她定的的规矩,没有进屋里。 每日请安只听声音,傅芸有些日子没见着她的面,今日乍一看,竟好像是憔悴了不少,脸色煞白的,没什么精神。 往常请过了安,傅芸总会立刻叫她离开,今日却叫她等一下,昨日各院子的月例银子已经发放下来,正好叫她领回去。 陆祺就在廊庑外站着等着,傅芸则回房去看她的账本子,上个月庄子和铺子上的帐都送来了。 青萝找了钥匙开柜子拿银子,却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呕吐声。 傅芸抬头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青萝回道:“奴婢出去看看去。” 傅芸坐在屋里听到外面青萝的声音,“陆姨娘这是怎么了?怎的一大早还吐了?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陆祺的声音带了丝慌乱。 陆祺的丫头梨香焦急回道:“青萝姐姐,这事得怪奴婢,昨夜里一时大意,睡前忘了关窗子,立了秋的天气,吹了风,今早上姨娘又喝了口荤汤,这才吐了,回去休息一下应该能好!” “是吗?真不用请大夫?”青萝又追问了一句。 “不用不用!”梨香回答得十分肯定。 青萝把她们紫薇阁三个人的月例银子一股脑儿全给了梨香,碎银加铜钱有一大包。 往常都是当场数得一清二楚才肯走,今日却是道了谢拿了就要走。 青萝不放心,说道:“梨香,你不数清楚了,一会儿要是有错漏,我可是不认的。” 梨香回复道:“青萝姐姐素来细致,每次都一文不错,这次就不数了。” 她们的对话,傅芸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手里拿着账本子,一个字也没看下去。 青萝去叫银玲银歌两个粗使小丫头过来,把陆祺刚刚吐在廊檐外面的污秽物清理干净方才回转身进来。 “二少奶奶,奴婢想多嘴说上一句。” 傅芸心中正是翻江倒海,只表面装得平静,“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青萝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心说道:“二少奶奶,陆姨娘她,应该是有了。” “这怎么可能?”傅芸冲口而出。 他说了没有动过陆祺,她相信他,他怎么可能会用这个来骗她? 青萝只知道二少爷是去过陆姨娘的房里过了夜,她有了身子怎么就不可能? 青萝只当是她不想接受现实,劝道:“二少奶奶别着急,要不奴婢还是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确认了再说。” 傅芸放下手中的账本子,强忍着快要爆炸的心情,温声道:“那就去请吧。” 137 请大夫来看病 紫薇阁里,陆祺瘫坐在软榻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梨香,难道我这是……” 她也才十七岁,临到进国公府的头一天晚上,母亲才跟她简单说了几句,来了这里,照看她的都是比她还小的懵懂丫头,哪里晓得这许多。 陆祺闭上眼睛想了半天,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大对劲,她还以为是秋日变天,染了点风寒,今早上起来,感觉心口发闷,想吐又吐不出来。 在主院的窗外吐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就想起来,以前在家里,看到堂嫂子害喜,不正是她这个样子? 她不想这样的,都是宋淳逼着她,现在又该怎么办才好? 梨香关起了门,小声道:“姨娘不必害怕,你就一口咬定孩子是二少爷的就对了,大夫哪里会那么精准地看出月份来?” “你别说了,现在赶快去找大少爷,告诉他实情,问他该怎么办!”要真能推给宋珩,她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梨香急道:“姨娘,这个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用做!你找大少爷,他一定不会认的!就算肯认,你在府里也呆不下去了,你千万要想清楚啊!” “我叫你去,你就快去!”陆祺急得额上全是冷汗。 梨香是收了宋淳的银子,才肯将这些污糟事瞒下来,早上那会儿事发突然,她正是担心这个没用的姨娘会漏馅才先出言替她遮掩,只等回来后,跟她细说,让她冷静,她哪里知道,那天晚上,宋珩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姨娘,你冷静些,这事是好事啊!你有了身孕,也不必再担心大少爷她来缠着你,要是这一胎生下儿子,往后在这院子里,也算得上是个正经主子,你可千万别慌了神,镇定些,准没什么事的。” 陆祺跟她说不清楚,发了狠冷冷看着她道:“你要是不听我的话,那咱们就等着一起死好了!” 梨香被她那个眼神色吓得头皮发麻,只好先听她的,出去找宋淳,把这个事情告诉他。 这边青萝去外院给了二十个钱叫长平跑腿,出府去请了个女医来。 女医进了内院,青萝也没再去打搅傅芸,直接领着她去了紫薇阁。 梨香不在,开门的是另一个小丫头杜鹃,说陆祺在房里睡下了,嘱咐人不要进去打搅。 青萝是傅芸身边的一等丫鬟,岂会任这小丫头拦着,“陆姨娘病了,二少奶奶特意为她请了女医到了,生病就得看大夫,光睡觉有什么用?让开!” 杜鹃被青萝推了一下,不敢再阻拦,却见青萝去推门,却是推不开,门从里面闩上了。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青天白日的,人在屋里,竟还闩起了门。青萝使劲拍门喊道:“陆姨娘,我给你请了个女大夫来看病,你怎么还把门给闩起来了?” 陆祺吓得躲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不肯应答。 青萝叫喊了半天,里面的人就是不肯吭声,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莫非这陆姨娘还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青萝想了半天,脑子一转,大声道:“杜鹃,这陆姨娘关了门在房里,这么大声叫唤也不开门,你速去外面叫两个婆子进来,这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杜鹃什么也不晓得,听青萝这么说,也是吓得不轻,诶了一声,正要去,却听见房里陆祺大声道:“你别喊了,我没病,不用看大夫,你们都走,快点走!” 她终于有了回应,青萝马上说道:“陆姨娘,二少奶奶好心替你请来了大夫,人都已经在门外了,你快点把门打开,莫要辜负了二少奶奶的一番好意。” “我说了没病,不用看大夫,你们别来烦我了,快走!” 陆祺喊得很大声,最后两个字,几乎破音。 青萝是个通透人,陆祺这不同寻常的反应着实奇怪,也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 “好吧!既你不肯看病,那我只有先去回禀二少奶奶!” 陆祺听见外面青萝离开的脚步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六神无主地抬头看了看房梁,又看了看被自己紧攥在手中的白绫,无声地流起了眼泪。 青萝带了女医回了主院,让柳叶招待女医在偏厅里喝茶,自己去房里,将刚刚在紫薇阁里的详细情况全部告诉了傅芸。 傅芸从陆祺来请安后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害怕自己的担心成为事实。 青萝进门的时候,她就紧攥着拳头,听听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然而,青萝所说的,却叫她大为意外。 按道理,陆祺要真有了宋珩的孩子,凭她的性子,不该是得意洋洋端起架子来吗?怎么会死活不肯叫大夫去看? 她本来是不想去管陆祺的闲事,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打算待见她,自然不会对她客气,但也没想过要故意为难她。 但是今日这事,实在蹊跷。 回想近几次看到陆祺和她身边那个丫头梨香,特别是今日早上,那些话听起,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梨香不在屋里吗?”傅芸听青萝说完,问了一句。 青萝摇头道:“没有看到那丫头!” 傅芸在心中计较了半天,如果陆祺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个梨香该是知情。 “你去外院以我的名义,叫上两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在紫薇阁门口去守着,看到梨香,把她摁住了,送到西厢的空屋子里。” 青萝领命去了,一直到晌午,才又回来复命,说是梨香已经抓到了,绑在了西厢的屋子里。 傅芸立即起身,只带了青萝一个人,过去见梨香。 那丫头被绑在了屋里的梁柱上,还被堵了嘴,见她进来了,惊恐地瞪大眼睛,嘴里唔唔直叫唤,就是说不出话来。 傅芸记得,这丫头和小婵两个都是她亲自挑选了,送到紫薇阁去伺候陆祺,当时私底下,还曾给过她两回赏赐,后来不打算管陆祺之后,也就没再搭理她。 青萝上前扯下了堵着她嘴的布巾,梨香立即说道:“二少奶奶,您这是做什么呀?奴婢这是做错了什么?” 138 可恨又可怜 傅芸看着她笑了笑说:“你和小婵两个都是经过陶妈妈的调教,才被分出来当差,做错了什么,心里该是有数,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梨香咽了咽口水,额上有冷汗在淌,突然就开始后悔了,当初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该直说出来,而不该接受陆姨娘那个金镯子。 她以为,陆姨娘只会犯那一次错,哪里晓得,后面又接二连三,她就这样,被卷进去,每次拿大少爷给的银子,她也有不安,可她还哪有选择? 今天早上,看到陆姨娘吐出来,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陆姨娘也是真没用,对着个丫头惊惶失措,她情急之下,想先替她遮掩了,结果还是没遮掩过去,这位二少奶奶竟这么快就找来了,她们甚至还来不及去处理。 她找了大少爷,大少爷所说的与她所料分毫不差,笑着问她是不是傻了,陆姨娘有了身孕关他什么事?经不住她哀求,最好甩给她十两银子,让她转告陆姨娘,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就自己去喝落胎药,莫要再去找他。 这个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陆姨娘,就被二少奶奶给绑了。看着二少奶奶那双明亮慧黠的眼睛,她知道,即使自己能死抗着不认,陆姨娘绝对抗不住。现在如果不说出来,越是犟嘴,后面结果只会是越惨。 梨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二少奶奶,奴婢有错,请二少奶奶开恩,从轻发落啊!” “好啊!你先说出来,你都犯了什么错!” 傅芸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她才会开口,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改口要招认,且听听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梨香把第一次,她陪陆祺去逛园子,把她跟丢了的事说出来,那次她回头去找扇坠儿,陆祺是被大少爷拦了去,她当时也不知情,回来以后,伺候陆祺洗沐,发现她身上全是痕迹,陆祺哭着求她不要说出去,还给了她一个金手镯,她就答应了下来。 本以为只那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结果,大少爷却派了个小丫头来给她送信,要她去园子里相会,如果不去,就要把上次的事情说出去,还要说是陆祺勾引的他,这般胁迫下,陆祺又不得不再去,她们主仆二人都是被迫,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傅芸和青萝二人听得是瞠目结舌,虽有怀疑,但亲口听到这丫头说出来,还是震惊且愤怒! 从厢房出来,她去往紫薇阁,当面问清楚。 陆祺还在屋里等着梨香回来,她还抱有一线希望,天真的想着,宋淳会想办法救她和她肚子里这个孩子。 手中紧攥着的白绫被她手心的汗濡湿,她抱紧双膝把自己卷缩在床角,就这么苦等着。 傅芸到的时候,杜鹃在门外,陆祺的房门还闩着没有打开。 里面的陆祺听到有外头杜鹃给傅芸问安的声音,如惊弓之鸟,披头散发地在床角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青萝再次上前拍门,她还是死活不给开!叫她半天,也不应声。 傅芸心中一紧,对青萝说道:“她该不会是想不开,已经……” 她说完,没有犹豫,提起裙子,上前就用脚踹门,把青萝给吓了一跳。 青萝忙拉住她,“二少奶奶,你别这样,奴婢来就是来了。” 人命关天,真要在这里寻了短,这笔烂人烂事,真是理也理不清楚。傅芸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撇开青萝,在踹了五六脚之后,鼓足了劲又是重重地一脚,那内房的门,本身也不算太结实,就那么被她踹开了。 青萝和杜鹃两个丫头惊愕地看着她,平时漂亮秀气的二少奶奶,竟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进门抬头一瞧,还好,没有上吊。 疾步往里走,来到床前,陆祺瞪着一双惊恐无助又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她,只手里紧攥着一条白绫。 看到她还活着,傅芸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青萝把杜鹃赶出了门外,自己进了房里,掩上被二少奶奶踹坏了门闩的房门。 陆祺披头散发,抱膝埋头嘤嘤哭泣! 傅芸看她那个样子,觉得又可恨又可怜。 “陆姨娘,你别哭了,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得听她亲口说出来。 陆祺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就是提不起死的勇气!梨香久久不回来,她也猜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她就是怕死啊!家里对她寄予厚望,而她却在这里,生生把自己给毁了。 傅芸看着她那紧攥白绫的手,指关节紧握,泛着青白,终还是心软了,语气平和地说道:“陆祺,事已至此,你告诉我实情,我不会为难你!你陆家与二爷有恩,也是与我有恩,这份恩情,我们从来没有忘记。” 陆祺听了她的话,慢慢抬起头,终于理解了她从前口中所说的身份区别。 她啜泣道:“……二少奶奶……我、我不是故意……”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但你对亲口告诉我实情,不能对我有任何隐瞒。” 陆祺擦着眼泪,开始讲述宋淳欺负胁迫她的过程,也顺带提了,宋珩那晚在她房中坐了一宿,没有碰她的事情,这也是她不敢听梨香的提议,留下这个孩子,谎称是宋珩的。 傅芸心想着,那晚宋珩如果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这事如何还能查问得出来?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初宋珩把话给她说绝,又替她打算了那么好的出路,她不走,还能怪谁? 她有孕都还只是猜测,女医还在府里,傅芸让青萝去把女医叫来,确认无误了,再做其它安排。 青萝出去,把女医请进来,给陆祺切了脉,果然是有了身孕,问了她的小日子之后,推算出来,刚刚一个半月不到。 送走了女医,房里只剩下她和陆祺两人。 傅芸说道:“这件事我不打算闹开,等晚上二爷回来了,跟他商量一下,寻个借口送你出府,找个庄子将你安置下来,至于你腹中的孩子牵扯国公府的血脉,怕是不能留下,具体怎么办,等我问过了二爷再做决定。” 139 路上自己选的 陆祺原先以为,按她的脾气和为人,这件事即使不会闹到台面上,也断不会给她留下活路,没想到,她竟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二少奶奶……多谢你了,以前是我不对……” 傅芸打断了她,“现在别说那些话了,你也莫要再哭,我帮你,是因为你父亲曾救过二爷的命,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 从陆祺那里出来,正是吃午饭时候,她随便应付了两口,让青萝去找管事的,要来了梨香的身契,又找了陶妈妈,只说梨香手脚不干净,偷了陆姨娘的金镯子,让她找来牙人,将她远远地发卖了。 当初梨香和小婵,都是她亲自挑选,都不愚笨,也算不上顶聪明,一个谨遵她的吩咐,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一个却做出这样蠢而不自知的糊涂事情。 宋珩在申时末回的家,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往日这个时候,傅芸会跟着他进屋里,帮他脱官袍换上常服。 今日她也跟着进来了,却坐在那里没了动静。 宋珩查觉出不对劲,瞟她一眼,问道:“芸娘,你今日这又是怎么了?哪个惹你不高兴了!” 傅芸决定先来吓一吓他。 “今日我请了个女医进府里,替陆姨娘诊脉,她有了身孕。” 宋珩正自己解下腰间玉扣,闻言就愣住了,问道:“你说什么?” 傅芸拉着脸又重复了一遍,“陆祺,你的妾室,她有了身孕。” “这不可能!”宋珩将解下的玉带扔在地上,想了想又说:“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没有错,她今日早上来给我请安,在廊檐下面吐了,我找了女医进来给她把了脉,她就是有孕了,你打算怎么办?” 宋珩默了一会儿,看她不像是在说假话,过来抓着她的肩膀说:“芸娘,你听我说,这个事情,一定是个误会,我没有……我……” 他急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陆祺究竟是跟谁怀上了孽种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怎么把这个事情跟她说清楚!如果陆祺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他就算把她打杀了,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这要怎么办? 宋珩转身,扯下身上的官袍,拿了架子上的衣裳往身上套,一边穿一边说道:“我现在说不清楚,你稍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当她的面来问她,你且莫要心烦气燥。” 他还在低头系扣带,傅芸走到他身后,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我知道,不是你!” 宋珩略有些慌乱的手顿住,转过身来揽她入怀,“怎么回事?你是不相信我,故意诈我的?” 傅芸能听到他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听到他这个话,忍不住又捶了他一下,“我才没有!她是真怀孕了!” 宋珩又是一愣,他本来是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事是傅芸胡乱说来诈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真的? 抛却一开始听见这件事情时,担心误会的紧张情绪,他现在心中已是火起! 这丫头得蠢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种事? 傅芸顺手帮他把未穿好的衣裳帮他整理好,劝说道:“我已经都问清楚了,是你大哥的。” 不出傅芸所料,在她说出这句话以后,宋珩的身体明显一僵,脸上有如乌云密布,黑得不能看。 “都有谁知道这件事?”宋珩沉默中突然开口问道。 “我这里,青萝知道!她不会对外说出去!陆祺屋里那个叫梨香的丫头已经叫我给发卖出去了。” 宋珩早已经按捺不住,抬脚就要往紫薇阁去。 傅芸拉住了他。 她答应了陆祺,不会为难她!看宋珩的脸色黑得这么厉害,他那大男人的情绪估计又在作祟,一激动,不管不顾地,要她自尽,或是要将她打杀了,都有可能。 “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再去找她不迟。” 宋珩到底还是听了她的,转回身坐回了榻上。 傅芸把事情前因后果大致给他说了,也说了自己对陆祺的承诺,慢声细语劝解,这个事情是家丑,一时激动,闹出大的动静,于自己没有半分好处。 傅芸是怕他一时激动,长辈们一旦得知事情真相,一个渔家平民出身的妾室,做出这等不守妇道之事,绝不会容她,肯定是打杀了事,他再后悔,也是来不及。 宋珩本就是个心思深沉之人,短暂的激动过后,很快恢复冷静,听得傅芸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他甚至已经不想再去看那陆祺,由得她安排了,他再去跟陆家把实事说一说,是基于陆家对他的恩情,他网开一面,留她活命。 “既然你都有了想法,那就按你想的来,就把她送到咱们的那处庄子上,家里长辈那里,就说她得了恶疾,我自会去说,不必你开口。” 傅芸又问道:“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能留吗?” 宋珩惊奇的看着她,她明明都很有主意,这个居然要问,“那孩子岂能留下?要真留下那孩子,陆家人暂时肯定不会说什么,将来难免为了钱,要拿这个孩子出来找我们,这怎么能叫她留?” “这事你自己去处理吧!我做不了这种事!”傅芸一早就晓是他会是这个决定,但她做不了亲手去杀一个无辜的生命。 宋珩果断道:“你不动手也好,我自会找人来处理,本来还想去问问她,算了,我也不想再见她,我现在就找人把她送出去,明日一早再去陆家跟他们说清楚,其余的事情,你都不要管。” 他说完起身就走了,傅芸叹了口气,没再阻拦他。 宋珩果然说到做到,天一擦黑,就找了两个婆子来,去紫薇阁里把陆祺连同那个叫杜鹃的丫头一起,带到二门外的马车上,出了府门,站在车外与她说道:“祺妹妹,路是你自己选的,走到这一步,非我所愿!去了庄子上,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陆祺没脸见他,在马车里嘤嘤哭泣,那个叫杜鹃的小丫头一直没搞懂发生了何事,惶恐不安地坐在那里看着她一直哭。 140 直爽的姑娘 漱玉轩里送走了陆祺,对偌大的国公府来说,就如平静的湖面落入一颗细小的石子,一点点的水花过后,悄无声息。甚至她去给向位长辈请安的时候,都没有人在她面前提上一句。 离着金秋宴日子越来越近,郑氏也是越来越忙碌,每日里五更不到就起来张罗,常常到三更半夜才歇下,这样忙,她也不要傅芸插手帮忙。 檐下全部换上了描金挂彩的新灯笼,管事妈妈送了一些来漱玉轩里,几个小丫头有说有笑地在廊下搭着梯子,把旧的撤下来,再把新的挂上去。 宋莹带着钱惠走了进来,几个小丫头连忙过来给她们行礼问安。 傅芸正在屋里教宋砚一些简单的算数,听见声音,带着孩子迎了出来。 “莹儿,惠姑娘,你们怎么想着上我这儿来了?” 两个小姑娘笑着给她行了礼,宋莹上去捏了捏宋砚的小脸蛋,又拉着傅芸的衣袖说道:“我听府里的下人们说,二嫂嫂可以用石黛做画,画出的人物跟真的一样,就跟着惠姐姐一块儿见识见识!” 钱惠却是笑道:“什么见识?我们就是厚着脸皮,想让二嫂嫂给我们画像来的!” 傅芸笑了一下,自己原来曾学过一段时间的素描,画功也还算过得去,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拿着画眉用的石黛在宣纸上画玉器铺子的图样,看孩子们在屋子里玩儿,一时兴起,就想着给孩子们画肖像,引来一郡丫头们的惊叹连连,也就这样传开了。 “那是画着玩儿的,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只要你们不嫌弃我画得丑就是了。” 宋莹娇声说道:“二嫂嫂就莫要谦虚了,都说你画得好,那就肯定是真的画得好,快快给我们俩也画上一张。” 傅芸无奈笑了笑,把她们请进侧面花厅里喝茶。 架不住宋莹的要求,又让青萝把她之前给孩子们画的拿给她们看,两人看了,马上就坐不住了,非要她立刻给她们也画上一张。 傅芸只好依了她们,在案几前铺开宣纸,拿起了石黛,先给宋莹画。 钱惠就坐在她身旁看着她一边比划,一边在纸上涂涂抹抹。 傅芸正画得入神,就听得钱惠在她耳边幽幽叹了一句,“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二嫂嫂,果真是好漂亮,这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好看的。” 傅芸被这丫头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扭头看她一眼,哂笑道:“你这丫头嘴可真甜,放心,你不用哄我开心,我一会一样会把你画漂亮些。” 钱惠却道:“我可不是哄你!我说的是真的呢!” 宋莹端坐在美人榻上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笑,只嘴里说道:“惠姐姐说话向来都直。” 傅芸又想起上回和朱妈妈在园子里偷听到她说的那些话,知道她也是个不服管教的野丫头,便笑了笑,没打算再多说。 哪知,钱惠却突然又说道:“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居然拿自己与二嫂嫂类比,她能比得了吗?”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宋莹也没听明白她指的是谁,问道:“惠姐姐这是什么话?谁跟我二嫂嫂比了?” 钱惠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还能有谁?就是我瑞哥哥屋里那个呗!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她一个庶女,也好意思与二嫂嫂相提并论。” 宋莹闻言奇道:“我二嫂嫂与她又不相干,平日里都无往来,她跟我二嫂嫂比什么?” “前日里她还在我祖母面前哭呢!说自己命不好,都是嫁进来冲喜的,不像二嫂嫂这样,嫁进来以后,珩二哥哥就回来了,过得这样顺风顺水。” 傅芸听了心中一顿,这丫头竟当着她的面,说她是嫁进来冲喜,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宋莹完全没有听出钱惠这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叹了一声说:“要是瑞哥哥的病不这样一直反复就好了!” 钱惠却是嗤了一声,“可怜瑞哥哥怎么就娶了她,不然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宋莹又被她挑起了好奇心,“她究竟怎么了?到底是哪儿不对了?” 钱惠看丫头都在外面,屋里就她们三个人,压低了些声音道:“我们钱家有个表亲与那张家的一个亲戚认识,她说瑞哥哥的媳妇原来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就与自家的一个表哥好上了,问题是她那个表哥是娶了妻的,家里拿她没有办法,本来是打算送到家庙里去关起来,后来她父母听说了我瑞哥哥的事情,就使人来说合,硬逼着她嫁过来的。” 宋莹瞪大一对眼睛,红了脸。 傅芸一直漠然听着,没想到钱惠一个小姑娘家的,竟能说得出口这样的话,钱家的家教真是令人堪忧。 钱惠又接着说道:“这事我姑母她也是刚刚才知道,气得不轻,又不敢声张!” 傅芸心说,知道自己姑母不敢声张你还一张大嘴巴到处说? 宋莹小声问:“这些都是真的吗?你别没搞清楚就乱说。” 钱惠说道:“这些全是我躲在祖母屋子的后窗下听到的,一个字也没乱讲。” 宋莹又问:“你为何要偷听你祖母说话?” “她现在到处托人给我说亲事,我当然要偷听,不合我意的,我绝对不会同意。” 这话使得宋莹咯咯笑起来,“你真不害臊!那你说说,要怎么样的才合你的意?” 钱惠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就喜欢像珩二哥哥这样的,长得好,脾气也好的人。” 傅芸忍不住扭头去看她,却见她笑得露出一对小虎牙来,没心没肺的样子,与她刚刚说那话的语气极不相衬。 “哎,可惜,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到像珩二哥哥这样的人了!”钱惠又叹了一声,低头去拨弄自己用腕上那串玛瑙手串。 傅芸笑了笑说:“惠姑娘快莫要这样说,你珩二哥哥也就是个寻常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再过几日金秋宴,上京各个名门世家的公子都会来赴宴,相信你祖母定会替你挑上个合你意的。” “但愿如此吧!”钱惠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莹也跟着她一块儿傻乐呵。 141 金秋宴 郑氏正忙得焦头烂额,眼看金秋宴在即,大舅母王氏上门来做客。 她不得不停下手头上的事情,在花厅里招待王氏。 王氏这次来,主要还是明国公府的尤氏来找了她,“妹妹,我那表姐她让我来问个准话,不然,这回的金秋宴,他们明国公府不打算来赴宴。” 郑氏也很为难,小儿子来警告过她之后,她哪里还敢再动那个歪脑筋,“你也知道珩儿那孩子跟我不怎么亲厚!这回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的,叫他晓得了,我想了又想,还是算了吧!他们家不来我也没办法,都是亲戚连着亲戚,你有机会,多帮我圆几句,我自是心中有数的。” 王氏一听,这是彻底没戏!当初为这个事情,还借了她五万两银子,她还有事在求尤氏帮忙,这下让她夹在中间难做人,不免心中气起,说道:“既是如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该说的话,我自然晓得说。” 王氏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又说:“下年亦均就要成亲了,这会儿他祖父还在忙着他入仕为官的事情,整日里托关系奔忙,到处要用钱打点,上回借你应急的那五万两,你看什么时候能挪出来?” 郑氏在心中冷笑一声,这话音一落,她就开始来要钱来了!当真是半分情面不讲,一时心中郁堵,回道:“姐姐有急用的话,我近些日子就想办法筹起来还给你就是!” 王氏也不再客气,“那妹妹可要放在心上了,我就不做别的打算,指着你还的这个钱办事!” 郑氏赌着一口气道:“姐姐放心,要不了几天,绝对一分不少还给你!” 送走了王氏,郑氏快要气炸了! 可冷静下来细想,这五万两,叫她一时半会儿上哪儿筹去? 自然而然地,她就把主意打到了莲华苑的那个上了锁的库房里。 钥匙在婆母赵氏手里头,想要拿到里面值钱的东西,唯一的办法,只有去偷。 那里头还留着三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看着,那三个丫头都是宋琳琅亲手养大,对她忠心耿耿,只有想办法把她们支开了,再去动手,若是被发现,就直接就推到她们头上。 * 金秋宴如期举行,一大早,陆续有宾客上门。 傅芸娘家也接了帖子,袁氏赌气不肯来,只傅涓在周妈妈的陪同下来了。 傅芸特意去二门处接了她,时候也还早,先带她去给家中的长辈们请了安,再把她带回漱玉轩里说会儿话。 傅涓这回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自己与谢家的亲事。 上回傅芸为了此事,特意回去找父亲说过一回,父亲当时也答应了她,不会同意谢家这门亲事。 可是就在前不久,父亲还是口头上答应了下来。 傅涓为此,气得不轻,今日趁这个机会过来,就是想来找她,再帮她想想办法,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嫁给那个谢嘉安。 这次父亲之所以为答应,主要是还谢嘉安的母亲找了吏部尚书的夫人当说客,亲自登了广宁伯府的门。 有顶头上司施压,傅荣哪里敢拉得下这个脸面,只能先口头上应下来。 傅芸了解了情况,心里有数,让傅涓先莫要在家里闹腾,她会再来想想办法。 得了姐姐的承诺,傅涓心情好了许多,对国公府的金秋宴充满了期待,问东问西,想知道今日都有哪些人会来。 傅芸知道她在想什么心思,今日的金秋宴照样是老规矩,分了前后院,岂会容她乱跑,叫了厨房里的万妈妈和曹妈妈两人跟着她。 到了辰时中,正是宾客盈门的时候,后院的席面摆在后花园子里,天气晴好,不冷不热,场地也开阔,各家的夫人太太姑娘们都相继来了园子里,各自三三两两地坐着闲聊起来。 傅芸把傅涓一带过去,正好就撞上了宋莹和钱惠两个,互相一介绍,三个差不多大的小丫头就聊到了一起。 傅涓身边有傅家来的周妈妈,还有漱玉轩里的万妈妈和曹妈妈跟着,傅芸也懒得去管她,作为主家的少奶奶,少不得要去招待客人。 此次的金秋宴,各院各房里都分有五份帖子,傅芸只用了两张,一张给娘家,一张给了秦书瑶,其余的,都给了四婶婶庄氏,她那边的亲戚多,帖子不够分。 秦书瑶所嫁的夫家与二房的婶婶刘氏是亲戚,此次来,她那婆母特意叫她带了一大匣子老家的特产米糕来送过去聊表心意。 傅芸带着她在园子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刘氏,想是还没有过来,但见她的丫头抱着大匣子又很不方便,她做为晚辈,既来了府上,过去请个安问声好,也是应该。 于是,便又带着秦书瑶和她的丫头一起,朝着二房那边的院子去了。 秦书瑶跟着她一路走一路惊得嘴也合不上,连连赞叹国公府真是太大太气派。 青萝很喜欢秦书瑶的个性,一路主动地给她介绍着沿路的风景。 走上一处石桥,看着远处茂密竹林那边的水榭时,那里的一处花圃吸引了秦书瑶的注意,非是想要过去看上一眼。 那里是四老爷闲来无事的消遣之地,分为四季梅兰菊竹,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景,确实值得一观。今日他肯定在前院里忙着待客,反正时候也还早,弯过去看一看也无妨。 她们哪里会料到,此时花圃一角用来歇息存放工具的小木屋里,正躲着一对野鸳鸯!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屋里的两人惊慌失措。张素心慌忙火急地穿着衣裳,透过窗缝看着外面闲庭信步慢慢走过来的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 情急之下,她只好让表哥汪崇文躲到墙角的竹篓子里,自己一时无处可躲,索性快速绾好鬓发戴好钗环系好衣带,大大方方地,开了门走出去。 傅芸看到张素心从那间屋里走出来,实在是意外,不由自主地就朝着小屋里看过去。 张素心出来并未关门,屋子里堆放的,都是些杂物,似乎再没有第二个人。 “芸娘,园子里在办席,你怎么还把客人带到这里来了?”张素心问道。 142 砸箱子 傅芸的眼神在屋子里扫过以后,回到了张素心的脸上,看到她耳朵下面的红痕,不动声色地对她笑了笑:“我是带客人去二婶婶那里请安,路过这里来看看,素心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张素心面上装得很平静,脸上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苦笑,“今日你瑞堂哥又犯了病,屋里我呆不住,就来这儿一个人坐会儿。” 傅芸若是没听到钱惠前几天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这会儿看到她,再听听她说的这些话,不会有过多猜疑。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想。 那个木屋里墙角放置的两个大大的竹箩筐完全可以躲上一个人,她现在只要走进去,掀开那个箩筐,就能证明自己心中的猜想,她看了一眼秦书瑶身边的丫头,是那个贴身伺候她多年的香兰,也算不得外人。 想起自己去普济寺的那次,若非是她从中作梗,她哪里会与宋珩之间产生那么大个误会? 只是就这么冲进去掀箩筐,要是估计错误,人早就跑了,什么也没有,到时便显得自己心思龌龊,很不体面。 “素心姐姐还真是会挑地方,这里清幽安静,来这儿坐坐,什么烦恼都能忘了!”傅芸一边说着,一边要朝小木屋走去。 张素心却是不慌不忙,“芸娘,这位客人你怎么也不跟我介绍介绍?” 秦书瑶听说过张素心,此时完全没有看出任何不妥之处,笑着给她见礼,主动做了自我介绍,“我叫秦书瑶,我爹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秦毅!” 张素心一开始就听傅芸说是要去二房请安,看着秦书瑶的丫头抱着个大匣子笑问道:“咦,你这莫不是要去送礼的?” 秦书瑶又嘻嘻笑地说出了与二房婶婶的关系。 张素心道:“我刚刚过来这里,还听见二伯母在院子里说话,你们要是再不去,等会就错过了。” 傅芸稍稍停顿了一下,却是笑道:“不必着急,来都来了,先过来这儿歇会儿吧。” 张素心脸色一僵,果然是快要崩不住。 傅芸心中越发肯定人在里面,正准备抬脚进去,突然听得背后又有脚步声传来。 几个人回头一瞧,是四叔宋文尚,领着一群人朝这边走过来。 她刚刚甚至看到屋里的箩筐动了一下,可是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一看就知道是四叔官场上的同僚朋友。 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场揭穿这件事,否则国公府的脸面何存?四叔的脸面何存? 傅芸短暂的思索后,上前关了小木屋的门,回转过身,去给四叔一行人行礼。 宋文尚见到她们几个站在这里,颇有些诧异,又笑呵呵地道:“你们这些个丫头,园子里那么热闹,怎么还跑这儿来了?” 张素心道:“四叔这里是世外桃源,我常常趁着你上朝不在的时候,一有空就过来坐坐,喝喝茶!” “是吗?我说最近我那茶叶怎么喝得那么快呢!”宋文尚说笑了一句,想着自己带着一群外男不方便,又道:“今日园子里那么多好吃的,光来这儿喝茶可没意思,快去园子里玩儿去。” 几个人应了是,行礼离开。 傅芸回头瞧了瞧,宋文尚带的人多,木屋里坐不下,也就没带他们进去,只在外面指着他养的花跟人说笑了几句,又领着人沿石子小路往别处去了。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可惜。 张素心知道傅芸起了疑心,一路跟着她们去了二房院子,主事的妈妈说二婶婶一早就去了老太君那里。 张素心方才明明说听见二婶婶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傅芸便朝着她看了一眼。 她立刻解释道:“我刚刚听见院子里有人在说话,还以为是二婶婶在呢!” 傅芸笑了笑,知道她当时急于引开她们,做贼心虚而已。 秦书瑶放下东西,一行人又一起回了举办宴席的园子。 庆国公府每年必办的金秋宴,宋琳琅是照例没有来参加。 此时莲华苑里三个丫头,有两个被人邀来园子里帮忙顺便凑热闹,也可以偷吃点好吃的点心。 只留下一人在院子里看家。 宋淳在看到那个丫头伏倒在桌子边上时,翻了院墙进了院子里。 那几间没有窗子用大锁锁住的库房看起来有断时日没有打开过,他拿出榔头三两下把那大锁砸开,推开门钻进库房里。 里头光线很昏暗,稍带了些潮湿的霉味儿。 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他看到靠墙边架子上,那一排排的大箱子,箱子也上了锁,他又抡起榔头,把锁砸开,打开一瞧,竟是些书籍。 他暗骂了两句,这姑母就是矫情,弄些个破书锁在这里! 然后又继续砸,连砸了五六口箱子,不是书,就是一些一般的衣裳料子,就是没看到银子,银票,珠宝这些值钱的东西。 平时养尊处优的宋淳累得气喘吁吁!母亲说姑母的库房里有近百万两的财物,可这些箱子里,怎么会是装的这么些没用的东西? 他原以为,砸几口箱子就能找到银票或是一些值钱的古玩珍品,拿足价值五万两的东西就走,哪里晓得搞了这么半天,连个铜板也没看到。 这里黑黢黢两大间房,放置着几十口大箱子,一定是姑母在故弄玄虚,好东西肯定就是其中某一个大箱子里面。 他又接连砸开十几口,仍是如开始一个样,全是没用的东西。 怎么可能呢? 他是带着巨大的希望而来,除了帮母亲弄齐那五万两,最重要的,是自己也想要捞上一笔。 直到把所有的箱子全部砸开,确认这间库房里根本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宋淳已是累得汗流浃背。 看着满屋子被砸开的箱子,不敢相信,姑母她这么多年在府里分得的金银珠宝,都去了哪里? “大……大少爷!”小丫头不知何时醒来,惊恐地看着坐在地上,手握榔头的宋淳。 他之前给这丫头下了点蒙汗药,量不是很多,以为很快可以搞定,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 “大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呀?”小丫头惊慌地又问了一句。 做什么?还能是做什么? 143 疯少爷死了 什么也没拿到,还得落下个偷盗的罪名?这要是叫祖父晓得了,免不了又要给他一顿鞭子,罚他跪祠堂。一个没人要的小丫头而已,来不及去细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淳拿着榔头站起来,想要先敲死那个丫头再说。 小丫头看到他那个阴鸷的眼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转过身尖叫着朝外跑了出去。 此时,府中的丫头仆婢们大都集中在前后园子里忙碌,可怜的小丫头一路跌跌撞撞,一个人也未遇见。 宋淳砸箱子累得有些脱力,提起榔头追出去,腿有些软,中途绊了一跤,爬起来又接着追上去。 宴席接近尾声,今日气氛很不错,夫人太太带着自己家的小媳妇小姑娘们说说笑笑,饮酒行令,傅涓在傅芸悄声帮助下,脱口两句佳句,引得好几位有头有脸的夫人赞赏,暗地里非常高兴。 秦书瑶只顾吃东西,喝汤时不小心弄脏了衣裙,正在襟前,十分惹眼,傅芸只好领着她回漱玉轩给她换上件干净的衣裙。 刚走到院门口,遇上从莲华苑跑出来的小丫头,“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救命啊!” 傅芸愕然看着这惊慌失措的小丫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好生说,莫要大呼小叫!” “大少爷……他、他要杀了我!”小丫头已经吓破了胆,上前死死抱住傅芸的腿不撒手,“二少奶奶要救我啊!” 傅芸抬头朝她来的路上看过去,空无一人,这丫头的样子,真像是活见了鬼一样。 青萝觉得她像是在发疯,斥道:“你这丫头莫不是疯了?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你先放开二少奶奶!” “是真的!我没有胡说!”小丫头跪在地上,抱着傅芸的腿不肯松手。 青萝上前去掰开她,把她拉起来,“好了,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清楚。” 小丫头起身,战战兢兢朝身后看,确定宋淳没有追上来,大松一口气,后怕地眼泪直朝下滚。 傅芸看这小丫头惊魂未定,叫她跟着进了漱玉轩,让她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丫头紧拽着青萝的衣袖,一路跟着她们进了正房偏厅里,跑在软榻前,说起今日自己好好的,吃了一盏茶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听到库房里有响动,推开门就见到大少爷拿着榔头坐在地上。 傅芸听了小丫头的述说,猜到宋淳一定是去偷姑母的财物被小丫头当面撞破,想要灭口,而起了杀心。 这个畜生东西,真是一件好事也不干! 几位妈妈都在园子里还没有回来,不能就这么跑去跟宋淳对质,姑母的库房被他砸了个稀烂,这小丫头亲眼看见,他休想逃脱! “我们先去园子里,等客人走了再来好好分说!” 傅芸又带着人一起朝园子里去,刚走到半路上,就遇上傅涓领着三位妈妈,一路竟是提着裙子跑过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傅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她粗喘着,咽了口口水,“出事了,听说是三房的那个疯少爷,他死了!” 宋瑞死了? “他怎么死的?” 傅涓直摇头,“我们哪里知道啊!都只是听说呢!园子里都乱成一团了,我就想着过来你这里。” 周妈妈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说道:“大姑娘,要不还是先把二姑娘送回去吧!这府里现在正乱着呢!” 傅芸脑子也乱了! “万妈妈曹妈妈,你们两个先送书瑶和我妹妹出府!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位妈妈应了,傅芸带着青萝和姑母院子里的小丫头朝三房那边去了。 园子里客人走得匆忙,到处一片狼藉,只剩几个小丫头在闷头收捡。横穿过园子,一路朝三房的院子,匆匆走去,远远就听到一片哭嚎声。 院子里全是人。 傅芸拉了小丫头过来问话,得知宋瑞今日又发了病,本来在院子里关着的,也不知怎么又跑了出去,最后是在四叔花圃旁不远的深水沟里溺死。 为什么会是那个地方?傅芸又问是谁发现的,瑞少爷身边的人又去了哪里,那个小丫头摇头,说是不知。 见问不出来,她正准备进院子里,刚好遇到宋珩从里面出来,拉了她,叫她别进去看了。 傅芸觉得这事隐隐不太对劲,感觉宋瑞的死,不太像是个意外。 她紧握着宋珩的手说:“他是被人害死的!二爷,瑞堂哥他是被人害死的!” 宋珩愣了一下,问道:“芸娘,你是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 “没有!我就是感觉!” 宋珩知道她不是乱说话的人,拉着她朝回走,“芸娘,你怎么好好的要怎么说?” “二爷,去报案吧!请顺天府的人来查!花圃那边,赶紧的叫人围起来,莫要再让人过去。”傅芸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你确定是有问题?”宋珩已有些犹豫。 “一定有问题!” 宋珩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点头同意,先叫人去把花圃那里宋着,又唤了小厮去顺天府报案,说府中少爷被人谋害。 那小厮正要走,傅芸又道:“还有一事,也要报案,姑母院里库房被盗,一并请顺天府的人来缉查。” 小厮愣在原地,看向宋珩,宋珩也半天没反应过来。 傅芸又重复了一遍,“别磨蹭了,府里一桩命案,一桩偷盗案,就这么去报案,快去!” 宋珩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相信傅芸肯定是不会乱来,“按二少奶奶说的,快去!” 小厮这才撒起腿来跑来了。 宋珩本来是要去前院找人搭灵堂,准备办丧事,现在拉着傅芸往漱玉轩里走,边走边问她,究竟有什么依据认为宋瑞是被人谋害,姑母的库房被盗,又是怎么一回事。 傅芸先说了姑母库房被盗一事,那小姑娘就跟在她身边,当着宋珩的面,把她亲身经历又再说了一遍。 宋珩听完了,黑着脸,过了半晌才道:“一会儿顺天府来人,我会去接待,姑母这个事情,你别管了,当作不知情。”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漱玉轩的门口。 144 替我遮掩 傅芸心中火气越来越大,拉着宋珩进了屋里,把丫头们都撇在门外,转头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榻上。 “你这是做什么?”宋珩心里正乱成麻,被她这样推一下,也恼了。 傅芸先不提宋瑞的事情,只说宋淳那个畜生,“凭什么要对他一忍再忍?今日要不是碰到我突然回来,又要多出一条人命!你究竟在想什么?” 宋珩看着她那冷煞的表情,想着陆祺前不久出的事,她对大哥有这么大的成见也是正常,语气稍软了两分,说道:“大哥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你莫要多管闲事!” “不行!我偏就要管!” 宋珩急着要去处理事情,但不得不先安抚她,“听话,别闹了!瑞堂哥的事要紧,大哥的事先往后放一放,这事不必你出面,姑母岂会就这般容他放肆?” 他这么一说,倒也有理!姑母才离府没几天,宋淳就对她的财物动心思,凭她的个性,怕是不会跟他善了。 今日要不是宋瑞出了事情,她绝对要纠着宋淳这个事情不放。轻重缓急还是得分一分,她压着心头的火气,将自己今日在花圃小木屋看到并怀疑的事情讲给宋珩听,连着几天前,钱惠与她讲张素心嫁进来之前那些传言。 今日府中办宴会,难保那个人不会趁此机会混进府里来,对宋瑞下毒手。 宋珩听了,也觉得她的怀疑合乎情理,这件事情,若真是被谋害,顺天府的人肯定能查出些端倪。 庆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顺天府的府尹孙岱亲自带了衙役仵作以及推官来了。 老太君听闻宋瑞的噩耗,哭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宋孝廉一直跪坐在榻前温言安抚,让人喂了宁神的药,刚刚睡了过去。 他抬脚才跨出门槛,有婆子上前来禀,说是顺天府的孙大人带着人来了,不由得一惊,急忙去接见。 宋珩已经先祖父一步,在大门口迎了孙岱,只说查宋瑞死亡一案,有关盗窃,是个误会。 既他们自己是说误会,孙岱当然不会干涉。 宋孝廉与孙岱寒喧了两句,亲自引着顺天府一干人等去往事发地点。 府中下人们在得知顺天府的人来了,立刻各自聚在一起悄悄议论,各种离奇说法猜测层出不穷。 已到下午申时中,傅芸听说顺天府的人已经到了,府尹孙大人亲自去现场查验,还带来了仵作,她不顾朱妈妈反对,说什么也要去看一看。 花圃那里远远的站了许多人,原本清幽雅致的地方,已被人来人往蹂躏得不成样子。 傅芸正要过去,忽然,旁边的竹林里横里出来个人拉了她一把,她扭头一看,是张素心。 “你拉我做什么?”傅芸心中对她的成见太多,以至于现在对她连假意的客套也不屑于敷衍。 张素心没想到顺天府的会来,正是心虚且后怕,她知道傅芸对她起了疑心,担心她到时乱说话,把心一横,拉着她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傅芸没有拒绝,倒是想听听看,她会跟她说些什么,让朱妈妈等在原地,莫要走远。 跟着张素心进了竹林,傅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张素心也不含糊,声音压得很低,“芸娘,你今日要替我证明,从早上亥时起,就一直与我在一处。” 傅芸简直快要被她逗笑,回道:“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早上是见过,后来在宴席上,你去了哪儿,跟谁在一起,我不得而知。” “你必须得这么说,你如果不想我把你早年写给堂哥的信拿给珩二爷和全府的人看的话,你就按我说的做。”张素心说这话信心满满,似乎成竹在胸。 傅芸愣了一下,那些信确实是梗在她心头有些日子,倒是不曾想,有一日会被人以这种方式提出来威胁。 她若是威胁点别的,说不定她还会认真考虑,但是这件事,关乎她做人的原则跟底线,她说什么也不会妥协。 “你怎么可能会有那些信?你吓唬谁呢?”傅芸这么说,是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手上真有那些信。 张素心笑说:“我堂哥那个人性子优柔寡断,对你念念不忘,将那些信视若珍宝,从余杭带来了上京,我出嫁前去他家里做客,趁机偷了几封来,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用得上。” 傅芸听她说着这些话,看着她脸上得意的笑,恨不得抽她几个大耳刮子。 “你口说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傅芸其实是信她说的这些话,但是现在,不得不与她周旋。 真要叫她把那些信交到宋珩手上,少不得又要起一场大的波澜,她想缓一缓,看能不能想点其它的法子,既能把她绳之于法,又能将那些信悄无声息地拿回来。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手上有三封,半个时辰后,在后花园的荷花池边上,你过来,我给你一封。” 傅芸又问:“那我要是替你做证了,你就把剩下的两封都给我?” 张素心却道:“你未免可笑!我都给你,你转脸翻供,把我推出去怎么办?我只给你一封,剩下的,自然是要留着!你没得选,这辈子只要在宋府里,就得听我的话,替我掩着。” 傅芸抿唇看着她,一语不发。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说道:“好!我答应你!” 张素心哼笑了一声,“别在这儿看热闹了,回去等着吧。” 傅芸气得心中翻江倒海,强自镇静着出了竹林,跟朱妈妈一起朝回走。 朱妈妈看她脸色沉得难看,想是两人之间闹了什么矛盾,问道:“二少奶奶怎么这个时候跟她闹起别扭来了?她现在也是个可怜人,瑞少爷没了,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这府里,往后的日子可难了。” 傅芸心中正在挣扎,万一不行,就豁出去拉倒!本来在这府里就活得憋屈,还得被人一直胁迫,那简直没法活了。 听到朱妈妈的话,脑子陡然清醒,她嫁进府里来的陪嫁丫头跟她半分也不亲厚,估计是原来家中的丫头知道她的龌龊事,全部被处置了,临时买来充数的。 145 找信 想到此,她干脆把朱妈妈拉到一旁问道:“朱妈妈,上回你去外院替我找的那四个粗使婆子能不能帮我再叫她们过来一次?” “二少奶奶叫她们做事,当然是叫得的!”朱妈妈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问:“那这回叫她们来,是要做什么?” 这事要做成,瞒得不朱妈妈,她只得一边走,一边把那些信的事情告诉朱妈妈,她是想叫那四个粗使婆子把张素心给绑了,再亲自去她住的地方把信搜出来。 朱妈妈听得张素心竟还牵扯上了宋瑞的人命官司已是惊骇万分,她竟能心思深沉到早早偷那些信用来威胁人,若是信真的被她送到了二少爷手上,让她在府中公之于众,她这个二少奶奶怕是真要做不成了。 绑人这种做法虽然欠妥,但想一想,这似乎也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再三思虑之后,朱妈妈去了外院,把那四个婆子又叫了进来。 那四个婆子上回进来,傅芸给了她们一人一两银子的封赏,这回听到召唤,又是喜上眉梢。 傅芸这回等她们一进来,就让朱妈妈给她们一人五两银子,一会儿捉到张素心,立刻堵上她的嘴,把她就近拖到园子后面那扇长年锁着的后门那里,砸开锁,从那道门先出去,不能在府里头叫人看见了。 四个婆子听说是要对付三房的主子奶奶,又有些犹豫,朱妈妈承诺只是日常纠纷的小事,如今瑞少爷没了,先给她点教训,绝不会牵连她们受罚,事成之后,一人再给五两银子。 朱妈妈是老太君跟前最有体面的妈妈,那四个婆子得她的承诺,又有那么多的银子可拿,也就同意了。 傅芸让四个粗使婆子早早在园子里躲着,只等着张素心现身,拿了她,就去找信。 张素心回到三房院子里的时候,宋瑞的尸体早已经被人清先干净用门板放在堂屋左上角的位置,钱氏和吴氏等人瘫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她匆忙避着人跑进西边厢房里拿了东西想要出去,正好遇到四房的婶婶庄氏。 庄氏看她死了丈夫,连装都没装一下,没事人一样地到处乱跑,来了气,拉着她进了堂屋里,让她去火盆边上跪着磕头烧纸钱。 张素心哪里敢反抗,只得乖顺地低着头时不时地朝着火盆里丢纸钱。 这时,院子外面顺天府的人在国公爷和他的四个儿子带领下进来了,仵作准备要验尸,让屋里人全部出去。 钱氏和吴氏光顾着哭,根本不晓得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浑浑噩噩地,半天不晓得动弹。 张素心做贼心虚,吓得不轻,担心来不及把信送出去,就要被顺天府的人押下来审问,到时傅芸没看到信不肯给她做证。 趁着屋里混乱着,先跑出来,一路避着人多的地方,去了白天办宴席的后花园子。 现在园子里头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一路走去荷花池那里,入了秋以后,满池的枯荷残叶,安静得有些叫人发慌。 她围着偌大的荷池走到靠近假山地位置,果然见到傅芸走了出来。 傅芸孤身一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一路走过来,她迟了近两刻钟,她差点以为她不会来了。 张素心从怀里拿出泛黄的旧信封交到傅芸面前,她怒力掩饰内心的慌乱,说道:“信在这里了,该怎么说,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傅芸接过信,只看信封,就知道那就是原主曾经写给张季歆的!她没有回答,只是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躲在假山后的四个婆子立即一拥而上,把她摁在了地上。 “傅氏你疯了?”张素心这时才晓得,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远比她想的要厉害。 张素心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她太慌乱,没想到一个疯子溺水身亡府里会报官,她身边又没有一个可信的丫头,她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冒险这么做。 傅芸不打算让她多说话,对婆子说道:“把她嘴堵上!” 一个婆子拿出早就准备好放在兜里里的一大块布巾,把她嘴堵得严严实实。一路按计划拖着她到了那处后门口,打那道门出了府去。 门外有朱妈妈叫人套了马车候在那里,把她五花大绑拉上了马车。 傅芸带着青萝赶到三房院子,丫头婆子都被赶到院子外头站着,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看到她过来,纷纷给她行礼,不敢再乱说话。 傅芸在院门口看到衙役围着院子站着,里面堂屋里应该正在验尸,不许人靠近。 没过一会儿,初步检验结果已经得出来,宋瑞确实是被人谋害。 顺天府的仵作在他指甲里找到了些皮屑,口鼻里有泥沙,背部有一块明显的淤青,结合推官在现场堪验地形,得出结论,宋瑞应该是被一个成年男子用脚踩着后背,溺死在那深深的沟渠里。 这个结论一出来,坐在花厅里的钱惠就忍不住了,大声叫道:“是那个张素心,一定是她!祖母,姑母,你们别哭了,快去把那个女人抓起来!” 吴氏年纪大了,疼爱多年的外孙就这样没了,哭了个半死,现在根本说不了话来。钱氏此时方才如梦初醒,问身边的丫头:“那小贱人在哪儿?快去把她找出来。!” 花厅里女人们乱成一团,庄氏还在那里说她刚刚还看到张素心,怎么一转脸她就跑了,肯定是看到官差来了,逃出了府,人肯定就是她杀的。 钱氏拍着大腿又是一顿嚎啕大哭,怪自己识人不清,害了自己儿子性命。 正堂这边,宋孝廉听到哭声,背着手走过去怒道:“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各房的回去,把人都集中到前院里去问话。” 顺天府办案有他们的流程,什么都要按规矩来,这一屋子的妇人也不是那些没见识的无知村妇,国公爷发了话,便也都噤了声,一个个带着仆妇从花厅里出来。 傅芸一直是院子门口站着,看到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急于想要进去找信,就低头默默地站在一旁,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进去。 哪晓得,碰上宋珩跟在顺天府那一群人身边,见她带着青萝在院墙边上站着,上前拉起她,“你怎么跑这儿来站着?快回去!” 146 混乱 傅芸一时也找不到借口,只能心不在焉地跟宋珩走。 大家都很慌乱,一开始怀疑是张素心谋害,现在顺天府的又说害人者是个男子,究竟是谁会想要谋家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子?一时间猜疑不断。 庆国公府家宅太大,各个院子连通,今日府中办宴,来的宾客男女加起来有上百人,顺天府一时找不到头绪,只能先去前院里,找个大的场地,把府中与三房有直接关联的人先请过去问话。 宋珩牵着傅芸的手,发觉她手心里全是汗,问道:“你怎么了?” 傅芸摇头回道:“没什么!” 宋珩沉沉地叹了口气,拉开前后的人群,小声安慰道:“一会儿顺天府的问话,你别紧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就是。” 她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她是担心那些信!一会儿顺天府的查问,张素心有重大的嫌疑,必然会去她房里翻找证据,那些信要是被翻出来,她该怎么办? “二爷……” 她拉了他,停在原地。 宋珩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傅芸已是没了办法,她事先也不知道张素心藏着这些信,她去拿信时,又耽误了太久,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与其让信落入别人手中,还不如告诉宋珩。 傅芸正想开口,听得前面一阵骚动,祖父和几个叔父朝着怡宁居的方向跑起来。 宋珩担心是老太君有事,跑上前去捉了个小厮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小厮慌慌张张地回说:“老太君她醒来了,又哭晕过去了。” 宋珩听了这话,立刻跟着长辈们跑了去。 傅芸趁机调转头,带上青萝去了三房张素心住的厢房。 正堂里留了两个丫头两个小厮在那里守着烧纸钱,院里已基本不剩什么人。 她带着青萝绕过另一侧的游廊去往张素心的房间。 张素心的屋子不大,分为明暗两间。 一进屋,主仆二人就开始翻箱倒柜的翻找。 抽屉里,柜子里,箱子里,床榻上,能找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找到了她装银钱首饰的匣子,就是没找到信。 青萝急道:“二少奶奶,她会不会是骗你的,本来就只有一封信。” 傅芸摇头,三封信肯定是有,否则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给她一封。 “再找找看!” 青萝只好又把翻过的地方,又接着再翻一遍。 结果还是没有。 她究竟能藏在哪里?傅芸突然想到了怡宁居! 张素心曾在怡宁居里住过一段时日,极有可能另外两封信就藏在那里。 “跟我来!” 傅芸提起裙摆,带着青萝出了三房的院子,一路朝着怡宁居跑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及。 顺天府的要查案子,但国公府的老太君晕倒了,案子得先放一放,确认老太君没事了再查不迟。 傅芸赶去怡宁居的时候,正巧遇上宫里请来的太医到了,大家都还在怡宁居里,顺天府的问话还没能展开。 她小心避着人,又带着青萝去了张素心曾住的那间屋子。 自从那日国公爷寿辰,宋瑞清醒了之后,张素心被钱氏带了回去,她就没在这儿住了。 屋里打扫归置得很干净,打开衣柜,里面也是空的,张素心的东西都不在这里。 青萝翻找了几下,到处都是空的,有些着急道:“二少奶奶,这里根本没有她的东西。” 傅芸也是心慌,但还算镇定,万一不行,只有在审问张素心之前,主动把这事告诉宋珩,让他想办法找出来,到时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不弄得人尽皆知就行。 正想要放弃,忽然又觉得不对!在三房那边的厢房里找到那个匣子里放的金银首饰明显只是一小部分,老太君曾给了她一套头面,她又放在了哪里? 怡宁居这边是宋府的主基,墙体是用青石砖砌成,不像三房那边是纯木质的屋子。 她看到屋角下粉了白灰的墙体因家什磕碰有脱落的痕迹,想了想,扶着床边的矮柜推了一下,果然就见柜子后面有一块青砖是活的。 青萝立刻蹲下身子去抽开那块砖,里面果然藏有一个匣子。 打开来,两封信赫然躺在最上面。 傅芸立即把信拿过来塞进怀里,将匣子放回去,再把柜子还原。 青萝跟着大松一口气。 怡宁居里也还混乱着,老太君似乎还没有醒来,太医在屋里切脉,国公爷红着眼眶,面色铁青,站在窗前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拿到了信,傅芸还得去叫人把张素心押回来,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她带着青萝先回漱玉轩。 刚进院门,就见宋珩急匆匆走上前问道:“你跑去哪里了?怎么到处找不见你的人?” 傅芸在怡宁居里是没看到他的身影,以为是跟顺天府的人去了前院,哪里晓得他竟然回来了。 “我刚从怡宁居那边过来的,许是人多,你没看到我吧!” 今日真的太混乱了,宋珩深吸一口气,他赶去怡宁居的时候,已经有大夫替太祖母看过,只是一进忧伤过度所致,没什么大碍,他稍放了心,转头想起傅芸,却遍寻不见。 他以为她是回了漱玉轩里,寻回来,丫头们说没见她,他急出一头的汗,正要出去找,还好,碰见她好好的回来了。 宋珩上前扶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顺天府的孙大人还在前院等着,你先随我过去,把你今日看到和怀疑的事情跟他细说。” 那三封信还在她身上,她本想进房里去先处置了,看来只得等会儿再说,便点头说了声好。 哪晓得,宋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骑马出府的时候,有好几处沾了脏迹,在看看傅芸,衣袖上也不知是在哪里,擦到了一大片灰尘,便道:“你这衣袖上怎么沾了这么多的灰?既然都回来了,先换身衣裳再去吧。” 宋珩拉着她进了房里,青萝只得去替他们夫妻二人准备衣裳,宋珩自己脱下外衣,回头瞧她还站着,正想要问她,她实在没办法,转去了屏风后面,脱外裳时,将那三封信包在了衣裳里,交给青萝,朝她使了个眼色。 青萝心中有数,把那堆衣裳拿了出去,放在外间搁脏衣裳的娄子里。 换好了衣裳,叮嘱两个丫头看好孩子,夫妻二人一起去了外院。 147 审问 外院的书房临时充当了顺天府的办案场所。 太医来了之后,施了针,老太君已经醒了,这时候,怡宁居的人已有大半来了前院。 推官邵屿在院子里简单问询了几句,留下了三房这边的人,以及今日见过宋瑞的几个人,让其余无关人等先回去。 宋元尚在书房里与孙岱寒喧了两句,孙岱急于破案,很快转移话题,与身边带着的那个年轻的推官邵屿分析起案情。 宋元尚盯着邵屿看了半天,心里暗叹,这个推官是真年轻,文质彬彬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很是睿智。 邵屿丝毫没在意宋元尚的目光,早先已经找人问询了有关宋瑞及身边人的情况,立即让人去寻那张素心过来问话。 宋元尚马上安排了人去寻找,直找了快有半个时辰,仍旧不见人影。 钱惠当时对着众人冲口说出是张素心谋害了自己的表哥,私下里已被吴氏训斥,她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姑娘,有关张素心的那些传言是他们钱家的亲戚私下里猜测,根本没有证据,岂能乱说。 那推官也说了,凶手是男子。今日府中办宴席,叫有心之人混进来,实在不好猜度。吴氏不许孙女再乱说话,被推官叫进去询问时,竟真的什么也没说。 傅芸跟着宋珩出漱玉轩的时候,又朝着青萝递了眼色,意在让她赶快去后花园那里,让朱妈妈把张素心带进府里来。 天色已经开始昏暗, 宋珩领着傅芸过去向府尹孙岱推官邵屿等人见了礼。 邵屿脑子里一直在分析案情,抬眼看了傅芸一眼,开口就问道:“你是张氏?” 宋珩马上替她答道:“邵大人,这位是内子,她今日看见些异常之处,想向大人禀告。” 邵屿点头,“原是二少奶奶,有话请讲。” 傅芸便将早上经过花圃时,看到张素心在那间小木屋里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还强调了,自己当时看到那竹箩筐似乎还动了一下。 邵屿则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怀疑张氏与人有奸情?” 傅芸被她这样直接的问话弄了个脸红,却也只得回他,“是!” 邵屿的眼睛黑亮如星子,看着她又接着问道:“你就因为在那里看到她一个人,就心生怀疑?还是说,你之前就看到过什么,或是听到过什么?” 傅芸来时就看到钱惠在院子里,这位推官还不知道张素心的这些事情,就说明,钱惠并没有把自己祖母跟亲戚说的那些话告诉他,她记得钱惠曾说过,她姑母知道这个事情,不敢声张。 具体是为什么不说,肯定是涉及到某些人和名声,但现在这个事关系到人命,居然还不肯说,那就是愚昧! 她也不好直接说出钱惠,便回答道:“以前曾听说过,张氏在嫁进府里来之前,就与她的表哥有私情。” 邵屿点头,不曾亲眼看到,只凭猜测,无法指证,案情虽不复杂,基本也可以肯定与张氏有关,但无凭据,这张氏不好定罪。 “那你可有听说,她那表哥姓甚名谁?” “这个倒是不知。” 邵屿早先已经问过了张素心的两个贴身婢女,也问了看管宋瑞的小厮,此时也不再多问,回头对孙岱说道:“大人,可派人去往张家,查问张氏的表哥。” 孙岱立刻下令,外面的衙役领命前去张家。 邵屿再次把张素心的丫头叫来,一起去往三房她居住的地方查看。 宋珩陪着傅芸一起走出来,傅芸看到邵屿形色匆匆离开,随口问了他一句,“那推官可真年轻,他能理清这案子吗?” 宋珩怔了一下说道:“他出自云阳邵家,前年的新科探花郎,怎么会理不清案子?” 傅芸是看他一开始就看错她的身份,且问话又简单,没头没尾,也不知等一下面对张素心他能不能招架得住。 没过一会儿,朱妈妈就跟着衙役一起,将五花大绑,堵着嘴的张素心给带进了书房里。 邵屿带着两个丫头又匆匆赶回来。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厨房那边来了人问要不要先摆膳被孙岱和邵屿推掉,等问过了张素心再用饭不迟。 傅芸和宋珩没有回去,说是想等审问张素心的结果出来了再走,宋珩没有反对,两人去了隔壁屋里,与三房的人一起等消息。 宋仁尚神情呆滞地一个人默默坐在椅子上,哪怕儿子疯了,他也没想过他会这么快死了,本以为是意外,哪晓得竟还是被人谋害。想想宋瑞从前温顺乖巧,那心就像是被人捅了刀子般的疼。 书房这边,邵屿看着张素心,叫人扯了堵她嘴的那块布巾,问道:“你就是宋瑞的妻子张氏?” 张素心干咳了两声,被堵了太久的嘴,现在嘴巴张合都不太自如,慢慢调整好了以后,说道:“回大人话,我就是张氏。” 邵屿点了点头,问道:“你夫君宋瑞被人谋害,你认为谁会是凶手?” 张素心摇头:“我初嫁进府来,不知她从前与谁人有恩怨,不知道谁是凶手。” 邵屿又问:“宋瑞今日发病从房里跑出来,巳时中到丑时初,这段时间你在何处?” 傅芸不可能再替她做证,张素心只能回道:“他一发病就打人,我当然是要去躲起来了。” “躲在了哪里?可有人看见?” “躲在了后花园的假山后面,没有人看见。” 邵屿叫来了张素心的贴身丫头说道:“你说你在快到丑时经过那片花圃时看到了什么?” 那婢女站出来回答道:“奴婢今日在丑时初从后花园拿了些糕点准备送回去给瑞少爷,在经过花圃时,听到有响声,就悄悄过去看了,奴婢一眼就看到了瑞大奶奶,她身边还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奴婢不认识,他不是府中的人。” 张素心脸一下雪白,大声道:“你胡说什么?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在那里,那不是我!” 婢女却说道:“怎么会不是你呢?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那男子用木屋里的棍子打晕了瑞少爷,两只手穿过瑞少爷的腋下,把他拖进了沟渠里,一只手扶着岸边的树干,一只脚踩着他的后背,瑞少爷后来醒来,挣扎得好厉害,水溅得到处都是,你就站在旁边看着的。” 148 出了差错 张素心脸白得像纸,嘴里说道:“不是……你怎么可能看到,不是……” 婢女又说道:“怎么不是,你看你裙子上溅了水的印子还在呢!” 张素心低头一瞧,裙子下面,确实有几处不甚明显的水溅印痕,她本来还准备努力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来,想要控诉傅芸,绑了她是为了制造她畏罪逃跑的假像,混淆官府的视线。 现在来看,是真的被人给看到了。 她还能说什么?认命吧! 邵屿这时才开口说道:“张氏,你还不快交待,你究竟是伙同何人杀害你夫君宋瑞!” 张素心扯着嘴角笑了笑,她根本没想要杀宋瑞!她知道傅芸起了疑心,一路跟着傅芸从二房那里出来又跟去后花园宴席上,就是怕她中途跑到木屋里去查看。 等她从宴席上再回到花圃那里,本以为汪崇文早就该走了,哪晓得他还等在那里,让他走,非不走,抱着她不肯松手,好巧不巧,叫宋瑞看到了。 他今日没有发病,正常得很!一路尾随她,看到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说要去叫人把他们这对奸夫**抓起来。 汪崇文一棍子打晕了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把他拖进了沟渠里非要淹死他。 她试着阻拦,但汪崇文却说,一个疯子掉进水里淹死而已,你怕什么?他死了岂不更好?他一死,宋家就不会再要她,她可以搬出来,他们可以经常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一时的鬼迷心窍,没有阻止他,造成了这样的大错! “我不想杀他,我也没有教唆,是汪崇文他自己要杀他,不关我的事!”张素心嘴里喃喃说道。 邵屿轻轻吁出一口气,本以为这般诈她,她不会信,还好,他猜的与实事应该是差不多,让那婢女把他猜到的,谎称是她看到的,果然就让她招认了。 漱玉轩里,青萝见四下里无人,准备去将那三封信拿出来烧掉,在那衣娄里翻了半天,脏衣裳明明还在,却不见了信。 青萝心中大惊,又仔细翻找了一遍,仍是没看见。平日里的脏衣都是第二天拿才会拿去清洗,不会有人来动。她看见二少奶奶朝她使眼色,想必是急着要朱妈妈把人先带进府里来,所以,她便先去了后花园子那道门那边去通知朱妈妈,来回间有半个时辰。 看到小桃坐在屋角绣花,青萝上去问道:“小桃,刚刚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离开以后,你看见谁进正房里了吗?” 小桃抬头,想了想说:“大家都去过了呀,锦欣锦屏两位姐姐先后拿了二少爷洗干净的衣裳和鞋子进屋里,柳叶姐姐进去点熏香了,燕儿姐姐进去关窗子。” 这些事并没有特别之处,平日也是这样,可究竟是谁拿走了信,这就不好说了。 青萝又问她:“我出去以后,都有谁出过这间院子?” 小桃摇头:“没有谁出去,府里出了事儿,听说衙差还在府里,大家都不敢乱跑。” 这样看来,信还在这院子里。 可就算是这样,青萝也是急得额上冷汗直冒,怪自己心大,没有去把信处置了再走。二少奶奶为了这三封信,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最后却是在她手里,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难得二少奶奶如此信任她,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她不敢贸然跑去询问她们任何人,既然拿了信,就没有人会轻易承认。她们拿这个信的目的应该只有一个,就是把信送到二少爷手上。 谁都知道二少爷独宠二少奶奶一个人,通房丫头乃至妾室都被赶走了,想要有上位的机会,扳倒二少奶奶,让她失去这份宠爱是唯一途径。 暮色四合,小厨房里饭菜飘香,万妈妈和曹妈妈端了饭菜去伺候两位小主子,两个烧火丫头雁回和梓柠西边的空厢里摆了饭菜招呼大家趁热过去吃。 如同往常一样,银铃银歌两个活泼的小丫头跑得最快,青萝最后进了屋里,与锦欣锦屏两人坐在一起,她们二人感情要好,相互替对方夹了爱吃的菜,不多言不多语。 燕儿和柳叶也是与平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两个烧火丫头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三房的事情,惹得万妈妈拿筷子敲她们的头,要她们闭嘴。 青萝惴惴不安,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她反复在想着,究竟是谁拿走了信,最后还是把目光锁定在锦欣锦屏两个丫头身上。 她们两个长得都还不错,十二三岁时就被老太君派到二少爷跟前,老太君虽未明着说什么,那也是心照不宣,给了她们机会,只二少爷那时候一心顾着读书,想凭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没把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 现在她们两人年纪也大了,如果不趁早图谋,再过个一两年,就要被拉出去配人。 而另外两个燕儿和柳叶,她们是二少奶奶从傅家带来的丫头,如果二少奶奶有什么事,她们在府里也站不住脚,哪里还能有机会?因此,不太可能是她们两人。 青萝这般想着,饭后便一直盯着她们两个,等到二少奶奶回来了以后,再让她来定夺。 一直到等到亥时初,才见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还有朱妈妈一起回来。 青萝立刻找了锦欣和锦屏,说是二少奶奶找她有事,让她们在罩房里等着,哪儿也不许去,二少爷那边,自有她去服侍。 谁都知道这院子里,二少奶奶最大,两人看青萝说得煞有介事,点头在罩房里呆着,哪儿也没去。 宋珩这一天过得是浑浑噩噩,感觉太不真实。傅芸回房说要洗头沐浴,他也累了,今日跑出一身的汗,想早点洗个澡歇下,便去到东书房里,准备叫人抬水,回头一瞧,平日只要他回来就跟在身后的两个丫头竟没有过来。 书房里点了灯,刚刚应该是有人进来过,她们大约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一会儿就该晓得过来。 宋珩这般想着,决定坐在书案前看看书,稍稍等一下。 刚一坐定,就见书案上摆着三封信,信封陈旧,字迹娟秀,写着张季歆亲启。 149 该来的逃不了 他愣了一会儿,张季歆的信为什么会在他的书桌上?正想打开来看,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娟秀的字迹,分明是女子书写。 他一时定住,拿着信的手在微微发抖。 桌上的灯烛静静燃烧着,悄无声息一道烛泪顺着长长的烛身流下,绵绵不绝地漫过了烛台,落了几滴在书案上。 宋珩静坐了好半天,没有打开信,而是伸手,把信放上跳动的火焰上,默默地看着信的一角慢慢燃起。 一封……两封……三封,变成了纸灰,唯有那最后一封,快要燃尽时,那烫了两个泡的手指没拿稳,剩下一角掉落在书案上,火苗熄灭,突兀地躺在一堆纸灰中。 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拿起那仅剩一角,打开来,瞟了一眼,可见一行小字,相思不尽,不胜依依,笺短情长,寸心难寄。最后落款上写着,你的芸儿。 …… 宋珩后悔不已,不该打开来看,这一角信笺如一把刀,扎进了他的心口,令他疼痛得无以复加。 可是,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案上?为什么一定要叫他看到这些? 这边,傅芸在宋珩起身去了书房以后,就见青萝自外面走进来,立刻拉了她进房里,问道:“信呢?处置了吗?” 青萝马上给她跪下了,把她后来回院子询问过小桃以后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又说已经把锦欣锦屏两个丫头留在了罩房里,只等着她过去查问,让她们把信先交出来。 傅芸本身已是精疲力尽,再听她说这些,已是快要崩溃!青萝紧盯着锦欣和锦屏恰恰是错了。 那两个丫头最是守规矩,不该她们碰的东西,从来不碰。反倒是柳叶,她的妹妹柳芽是粗使丫头,专负责洗衣裳,她很有可能去动那些换下来的脏衣裳。 青萝急得哭出来,“二少奶奶,那现在怎么办?” 傅芸让她先起来,去叫锦欣锦屏二人回去伺候宋珩,自己则去找柳叶,不管她认是不认,这次绝不再留她。 青萝按她说的,去把锦欣锦屏两人叫去了书房,又回转身去了隔壁柳叶的屋子。 傅芸进了屋里,姐妹二人立即向她屈膝行礼。 青萝随后进屋里,关起了房门。 两人表情都很惊讶,柳叶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傅芸哼地一声笑,说道:“你别装了,把信拿出来,明日我会把你们的卖身契带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结给你们姐妹二人,如果你不肯拿,我就是搜也要给你搜出来,明日就发卖你们进窑子里,你自己想清楚,莫再要我多说。” 姐妹二人惊慌不已,柳叶道:“姑娘,你究竟在说什么?奴婢真的不明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傅芸恨极了,“当初你求到我面前,我怜你左右为难,替你把妹妹接过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别再装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能再留你们,那东西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你是聪明的,就把信拿出来!” 柳叶拉着妹妹跪下道:“姑娘,奴婢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信我们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你讲清楚了,你就是要发卖了我们,也得把事情讲个明处,我们不能受这等不白之冤。” “二少奶奶……”青萝看她们姐妹二人的架势,担心她还是判断错了。 傅芸一个眼神扫向青萝,把她震了回去。 她的判断绝不会有错,一定是这个丫头。她敢这么说,肯定是不怕她搜,要么是把信藏到了她找不到的地方,要么就是,信已经到了宋珩的手上。 想到这第二种可能,她心中一顿,忙活了一整天,心思用尽,最后还是徒劳。但愿不要是这第二种可能! 既她不肯承认,那就先搜屋子再说。 “青萝,你来搜!”她实在没了力气,颓然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青萝过去,开始到处翻找。 找了半个多时辰,青萝累得满头大汗,一无所获。 傅芸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姐妹,一直垂首表情平静,知道是再找不到了,唤了青萝停手。 从罩房出来,傅芸看到东书房的灯还亮着,他说很累,过去洗个澡想早点休息,半个多时辰过去,他还在那里,是不是在看信? 她不敢过去,默默地回了房里,青萝去为她准备热水,她麻木地坐进浴桶里,慢慢洗着。 直到洗得水快要变凉,宋珩还是没有回正房里来。 青萝怕她着凉,进来伺候她擦身穿衣,回到寝房里时,推开窗格看了一眼,东书房的灯还亮着。 青萝又哭起来,也知道那信肯定是已经到了二少爷的手上,不然这么晚了,他不会不过来。 这件事情都怪她,应该先把信烧了再去后花园子,偏她太慌乱,没有把事情考虑周全。 “别哭了,去歇息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芸拿手替她擦着泪,该来的逃不了,他要杀要剐,只能悉听尊便。 今夜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傅芸熄了灯,独自上了床榻躺下,那些情信具体写了什么,她没来得及看,但记忆中原主对这些事刻骨铭心,哪一篇都是情意绵绵。她若是不肯承认那是她写的,宋珩也不会相信。偏她就是个爱好书法的,各种字体安迹都能写得出来,如何推说不是她? 明明很累很困,就是睡不着,听到三更的梆子敲过,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入睡。必须得养足精神,不然明日他要是发作起来,她怕自己没精力去面对。 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紧接着是推门的声音。 她吓了一大跳,翻身坐起,廊外的灯笼早就灭了,屋里光线很暗,她看到纱帐外面慢慢走过来的黑影,心也跟着纠了起来。 宋珩用手撩起纱帐,走上脚踏,黑暗中,看到她就坐在床头,两人四目相对。 他在书房里坐了很久,手上烫起一泡钻心的疼,听到锦欣锦屏两个丫头辩解说是二少奶奶说有事要找她们,叫她们在屋里等着,所以来迟。 他便猜测,她是在找这三封信吧! 150 你相信我 她应该是不想让他看到这三封信,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现在不想离开他离开国公府? 宋珩心头升起一股恼恨,不知道该怎么宣泄,他太难过了,原来她还辩解是张家人一厢情愿,现在这白纸黑字,她又该怎么说?那不是她写的? “信我已经看到了,被我烧了,你不用再找了。” 傅芸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可以想象,那是他努力压抑下,刻意保持的平静。 “那信不是我写的。”傅芸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刚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宋珩什么都好,唯独在这方面,触碰不得。 “那你敢发誓,心里从未喜欢过其他男人?” “……” 她的沉默使得他的心又痛得更甚。 片刻后,她才说道:“我现在心里是喜欢你的,那些信是张素心想从他那里偷过来,想要威胁我,让我替她做伪证,掩盖她害人的事实,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你能不能不要计较?” “你还是说谎了,你刚才说信不是你写的,不是你写的,她如何能威胁你?你说都过去了,可你一直对我不冷不热,动不动就是要和离,你这样说谎,叫我怎么相信你?” 傅芸一时也糊涂了,内心里,总想把自己与原主撇清,其实她也清楚,这根本就撇不清。 自己一开始对宋珩的归来十分排斥,虽说内心早已经接受了他,却总是防备担忧,觊觎他的女人太多,怕他终有一天还是会负她,即使早已经对他心生爱意,还是不敢过多表露出来。 这一刻,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喜欢就应该让他知道,这样才会有信任,感情才会更牢固,即使将来有一天,他真的负了她,那也不要紧,到时再离开他也来得及。 她赤脚下床,站在脚榻上,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把头靠在他的胸膛,温声说道:“宋珩,信是从前写的,那时上吊自缢,已经与张季歆做了决断,现在的我,不再是从前的我,现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放开!”宋珩心里有气,想推开她。 “我不放!”她却用了力,就要抱着他不放手。 宋珩又用力推了两下,她反而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她身上,推搡间两人一起倒在了床榻上。 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姿势,天大的怨气,也化解了一半。 她的主动求和,温言细语,以前从未有过。本来以为凭她那别扭的个性,这回两人又要大吵一架,没想到,她竟转了个性。 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她的心里真心喜欢的是他,这么轻易的原谅她,还是很没有面子,所以他顺势翻了个身,睡到了床的里面,背对着她。 傅芸却去拉扯他的衣裳。 宋珩心里头微讶,任她拉扯着,不轻不重地推她两下,“你走开,别以为你说两句软话我就会轻易原谅你。” 傅芸却道:“你想什么呢?穿着外裳睡觉,你不难受吗?” 衣裳已经被她扯得敞开,他索性翻过身脱下来,扔下床去,接着又翻过身面朝里躺下。 傅芸又朝他靠过去,把手伸过去继续拉扯他的中衣。 “你又想什么呢?我外裳都脱了,你还扯?是想干嘛?”他还是推了她两下,力道比之前轻了不少。 “不想就算了,睡觉吧!”他说话的的声音已有些暗哑,傅芸知道他在装,便又收回了手,回去躺平,闭上眼睡觉。 宋珩这一天虽过得疲累,此时已被她刚刚故意的拉扯触碰撩拨得很不平静,却见她突然又没了动静,再也忍不住翻身覆了上去。 夜里要了两回热水擦洗,本来一直惴惴不安的青萝见此情形,终于是放了心。 * 这一晚,郑氏一夜无眠。 莲华苑里是空的,这叫她无比震惊,震惊程度远远大于府中所发生的命案。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么多的钱财不在莲华苑中,去了哪里?这回要不是大儿子去看了,这事她还得蒙在鼓里,跟个傻子一样,还以为那里头存着一座金山。 要不是发生了宋瑞的事情,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冲到赵氏那里去问个清楚明白。 宋琳琅这二十年来,除了偶尔去寺庙敬香,哪里也不曾涉足,出府的时候,她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什么也没带,库房的钥匙是交到了赵氏手里。 唯一的可能就是赵氏拿着钥匙,悄悄把这些东西拿走藏了起来,日后即使宋元尚继承了爵位,这笔钱也轻易到不了他手上。 郑氏思来想去一个晚上,这事如果自己问到赵氏那里,她不肯承认,也不追查,自己又能如何? 想到昨天顺天府的来查案子,既无人证,也无物证,竟当场将案子给破了,说明那推官还真有两下子。 宋琳琅那屋里的钱不翼而飞,那就是失窃,究竟是谁拿走了那么大笔钱,一定要有一个说法。大儿子撬锁砸箱正是因为怀疑钱财被盗才这么做,她要将这事儿报官,让顺天府的来查,到时赵氏必须得一分不少的把这笔钱给交待清楚。 宋珩昨日因家里出了事,已派人去衙门里请了几天假,一大早和傅芸一起去怡宁居看望了太祖母,正打算去三房的那边看看,就见顺天府的人又来了。 这回府尹孙岱没有来,来的还是昨日那个推官邵屿,由外院管家宋兴领着,似乎正要往莲华苑那边去。 宋珩心中一惊,忙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宋兴回道:“二少爷,是大夫人报的案,说莲华苑里失窃了,姑太太的财物全部不翼而飞,请了邵大人过来查看。” 傅芸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但听得姑母财物全部不翼而飞这句话还是很震惊。 那行窃的,不是她的大儿子吗?郑氏报案,这又是几个意思? 宋珩的脸又黑得不能看,想把邵屿打发走,可他并不是孙岱,报案的又是自己的母亲,气闷之下,只得让傅芸先回屋去,他去找母亲。 傅芸猜到这事情肯定有什么内情,怪不得那天她也说了要报案,被宋珩拦下来,昨日府里出了事情,今日姑母得了消息,也该来看看才是。 151 处置丫头 郑氏正准备去往赵氏那里,先去把这事跟赵氏说了,再等着顺天府的人来给赵氏问话,看她如何回答。 宋珩突然闯进房里来,吓了她一大跳。 房里两位妈妈见那架势来者不善,立刻退到了外面,把门带上。 郑氏知道他肯定是在为报案一事而来,昨日就曾听大儿说过,莲华苑里那个小丫头跑去了漱玉轩,想必昨日他们就都知情,碍于宋瑞的案子,这件事被搁在一边没有搭理。 “母亲,你赶紧去,让顺天府的人离开!” 郑氏怒气升腾,“为何要叫他们离开?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 宋珩当然知道,姑母的那些钱财在何处,他也清楚。没想到母亲这样沉不住气,姑母才走了几天,就打起了那个库房的主意。 “那些钱财是姑母她自己拿走的,你请了顺天府的人来查有何用?那些钱你一文都得不到。” 宋珩的话对于郑氏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拿走?她拿去了哪里?” 宋珩对母亲的失望是与日俱增,“那是祖父分给她的东西,她拿走,拿去了哪里,又关母亲何事?” 郑氏气得又是一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都说胳膊肘不会朝外拐,你偏生就是朝外拐的!你既知道内情,就该知道她手上分了多少,那是她该拿出去的吗?” 宋珩本想说他怎么会有她这样的母亲,想了想,又忍了回去,母亲那一巴掌用的力道不轻,可见对姑母那一大笔财产寄予厚望,便又问道:“母亲这么着急地叫大哥去偷姑母的钱,可是父亲又做了什么错事?还是大哥又暗地里闯下了什么祸端?” 郑氏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说道:“你别把你父兄说得有那么不堪!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宋珩听了这话,简直是莫名其妙,“为了我?我有什么地方需要母亲这样费心去偷姑母的银子?” 郑氏气得发抖,“当初找你大舅母借的那五万两,她提的条件是让你休了傅家女,重新与明国公府结亲,被我拒了,她就开始要那五万两,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 宋珩被母亲的话气笑了,“好!既是为了我,那五万两,我来还,母亲去把顺天府的人叫走吧,今日姑母也该要回府来看看,别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你来还?那是五万两!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我哪里来的你别管,总之,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就是了!” 郑氏早就在心中盘算过,傅芸嫁进来那点嫁妆全卖了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万两,不然她早就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他既说要还,那不正好!银子没偷着,弟媳王氏那嘴脸想想就叫人犯堵,要是拖着不还,指不定还能说出什么难听话。 “好啊!我不管!你要还那你就去还吧!” 但是,莲华苑里的事,别想那么轻易揭过!想不到,那女人早有预谋,早早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给弄走了,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以来钱还在府里。 她今日回来,那就来闹上一场,说什么也要叫她把那些钱吐出来,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凭什么拿府中这么多钱。 “母亲不快派人去,让顺天府的人走?这事关起门来是家事,传出去,就是家丑!” 郑氏哼笑,“急什么,一会儿管家就要带他过来,我再跟他讲不迟。” 宋珩也不再坚持,知道这事她不会善罢甘休,可她是母亲,是长辈,他也不能耐她何。 傅芸回屋里,继续昨天没有处置完的事情。 柳叶柳芽姐妹二人跪在廊庑底下,身边是青萝替她们收拾好的包裹。 柳芽一直在嘤嘤哭泣,柳叶还是面不改色地争辩道:“姑娘,我们姐妹二人伺候你这么长时间,何曾偷过你的一针一线?我不明白姑娘为何一口咬定是我们偷了什么信,你即使要把我们卖进窑子,我们没偷就是没偷,也拿不出来信。” 青萝不确定地又看了看傅芸,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傅芸知道,柳叶这是太了解她,算准了她这个人心慈手软,不会真拿她们姐妹二人怎么样,以为只是吓唬她们几句,扛过去就没事。 这一回,她说什么也不能轻放了她,二人的卖身契都在她手里,她也敢在她面前玩这么大的花样。 “好!我给你机会,你不肯说,那也怪不得我了,小桃,你去把陶妈妈叫来,今日就算是我冤枉了你们也罢,必要叫姚妈妈找人牙子将你们二人卖进最低等的土窑子里。” 小桃看她这架势吓得不轻,不敢有丝毫耽搁,一阵风似地跑出了院子,去找陶妈妈。 柳芽哭得越发地凶了,只一个劲地给她磕头:“姑娘,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求姑娘开恩,给条活路吧!” 柳叶依然是挺着脊背,倔强地跪着,让人看了,真像是受了莫大的冤枉。 傅芸坐在屋内,远远地看着跪在门口的姐妹二人一个哭着磕头,一个跪着一动不动。 陶妈妈很快就来了,傅芸毫不犹豫地拿了卖身契给陶妈妈,让她跟人牙子交待清楚,什么地方最脏就卖她去什么地方。 院子里的丫头们吓得噤若寒蝉,陶妈妈一来,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姐妹俩劝说道:“二少奶奶,您确定要这么做吗?咱们府中素来善待下人,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是网开一面,饶她们一命吧。” “怎么?去了那种地方,就不能活命?”傅芸追问了一句。 陶妈妈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二少奶奶您平日里活菩萨一样的人,今日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呢?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呆的,那些丧德败行的人为了钱,根本不会把那些女人当人看,没日没夜地接客,喂点泔水活命,死了就朝那乱葬岗上一扔,猪狗都不如!” 傅芸听了,说道:“好!那就把她们卖去那里。” 152 善恶一念间 柳叶脸刷地雪白。 傅芸把她们姐妹二人的身契另外并十两银子交到陶妈妈手里说道:“给过她们机会,不晓得珍惜,非得拿别人的心慈手软当短处来拿捏,这回我便要叫她们后悔一辈子!陶妈妈,劳烦你费点心,这银子拿去打点一下,务必要叫她们多吃些苦头再死,莫要便宜了她们。” 陶妈妈接过身契和银子,叫了身后的婆子上来,要把她们姐妹二人绑了带下去。 柳叶突然就委顿瘫软在地,大声哭喊道:“姑娘,奴婢错了,饶了奴婢吧!” 傅芸哼地一声笑,看了青萝一眼。 青萝惊愕地看着柳叶,在她认错之前,她一度认为,二少奶奶肯定是弄错了,偷信的一定是另有其人。 “这些个丫头里,你其实是最聪明的,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其实你根本没有真正了解我,你想我重用你,处处寻找机会靠近我,但你有没有想过,机会只有我给,你才有!我不愿给你机会,就是因为你心机太深,且还心术不正。” 柳叶伏跪在地上道:“奴婢不懂姑娘为何会这样看待奴婢,甚至在昨日拿到那三封信之前,奴婢都未曾想过要害姑娘!奴婢会变成这样,姑娘可曾想过是何原因?” “你认为是我待你苛刻,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对待,对我心生不满和怨恨!你在那之前没有害我,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昨日刚巧叫你碰上了,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出手,甚至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在二少爷一回来,就找了机会,把信送到了他面前,这也是我今日为何非要从重处置你的原因。” 柳叶泪流满面道:“我跟着你进府里来,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却正眼也不看我一眼,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从来没有对我一心一意!在心你里,自己才是第一位!当初你靠着隐瞒自己妹妹在二姑娘房里当差跟着我进了国公府,甚至我还不跟你计较,帮你把妹妹也带过来,你该感恩才是!你一开始就做错了,想我拿正眼看你,已是不可能,何故还奢求那么多?” 说到这些,柳叶已是无话可说,只得继续求饶,“柳芽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求你放过她吧,你心里有气,都冲我来,打骂我,发卖我进土窑子,我都认。” 柳芽却爬到门槛上哭道:“姑娘,求你了,饶了我姐姐吧,我愿意代她受过,饶了我姐姐吧,姑娘……” 柳叶去拉她,“傻丫头,你别说了,这又不关你的事,都是姐姐的错,岂能要你受过……” 傅芸看着她们实在心烦,也做不到真的把人逼迫至死,对陶妈妈道:“陶妈妈,让牙人远远地把她们发卖了吧。” 陶妈妈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心道,这个二少奶奶还是个心善的,没下得去狠手,应了声是,招手让婆子把这姐妹二人带了出去。 满院子的丫头看到这一幕,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傅芸走出门口,说道:“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希望以后,你们都能引以为戒。” 青萝带头说了声是,其余几个也陆陆续续回了声是。 宋瑞冤死,一大早已经请了道长进府里做法事超度,朱妈妈昨夜里送了她回来,又去了怡宁居那边照顾老太君,傅芸只能叫上厨房的万妈妈和青萝二人,准备自己先过去三房那边。 正要出门,就见宋兴带着顺天府推官邵屿过来了。 邵屿一身墨绿色的公服,头戴纱冠,身形挺拔颀长,远远地站着给她行了个叉手礼,傅芸还了礼。管家宋兴上来行礼道:“二少奶奶,邵大人他有几句话说想问问你。” 傅芸有些诧异,看向邵屿,“邵大人有什么想问的,请讲!” 邵屿说道:“大夫人向顺天府的报案称怀疑府中莲华苑中库房失窃,让府上大少爷进入库房,砸开房门和箱子查看。我刚刚去询问了那里的小丫头,她们说是大少爷行窃,砸了库房还想要杀人,我也去问过了大少爷,他拒不承认此说法。那丫头说她后来遇上了你,因此,我过来确认一下,你是否有看到大少爷行窃并意图杀人?” 傅芸怔了一下,严格来说,行窃和意图杀人这两样她都没有看到,可笑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报官查自己? 这个推官眼神清明,亮如星子,昨日诈骗张素心认罪那一幕不得不叫人佩服。 既然是涉及到宋淳这个王八蛋,能不能治他的罪另说,这回她才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得罪郑氏也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怕把他们母子得罪到底,想了想便说道:“回大人话,行窃我未看见,意图杀人,我倒是看见了。” 邵屿又问:“烦请二少奶奶将看到的讲仔细些。” 傅芸其实只看到小丫头失魂落魄地跑来找她求救,但这个话由人说嘛,没有看到,但很明显那就是事实。那推官昨日不也是用谎言把事实说出来,才让张素心开口认罪。 因此,她在后面又加了,看到宋淳拿着榔头在后面追赶,遇到她们一行人,躲到了一株冬青树后面,然后遁逃。 不料,那邵屿听了,并未就此罢休,而是请了她出去,指认她当时所站的位置,再指认宋淳看到她们之后所藏匿的冬青树。 傅芸只得按他所说,出了院子门,指出了昨日遇到小丫头的地方,才抬首朝远处一看,她所站之处,冬青树不过膝,根本无法躲藏,倒是那侧面的院墙是个遮挡视线的地方。 脑子里想的与事实常常是有偏差,府中到处都是冬青树,有的长得很高大,偏偏那一处的,那么矮小…… 她暗叹,自己这点道行,真不够在他们这种人面前玩儿的,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改口说:“啊……我记错了,他是躲到了那堵墙后面,然后顺着小路逃走。” 邵屿一双如墨玉般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瞬,点头行礼说:“多谢二少奶奶相告,打扰了!” 他没再追问,但撒谎一事他必然是看穿了,也不知会做何想。傅芸还了礼,带着青萝和万妈妈离开。 153 怎么能报官? 宋淳被顺天府的推官邵屿叫去问话时,当场差点要失控,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分明是被姑母给耍了,报官能有什么用?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昨日只告诉了母亲砸门砸箱子,并没有告诉她,他想要连那小丫头一起砸死。 因为出了宋瑞的事情,他这个事情就会被压下或是干脆揭过,特别是母亲放出来的那一句,是他们怀疑莲华苑里东西早就没了,才动手砸箱子,他不是去偷盗,姑母不在院子里,他是去帮姑母查看。既算不得偷盗,他也没伤着那丫头一根毫毛,只看姑母回来了,给个什么说法而已。 总之,他后来就没把这丫头的事放在心上。哪里晓得,这还引来了顺天府的人,让那小丫头浑说一气,即使不被定罪,这面子也丢了个干净! 邵屿一走,他就气冲冲地去找母亲,她怎么能如此糊涂,要把这个事情报官。 郑氏已经听说宋琳琅回来了,在府里跑了一圈,没有回莲华苑,而是去了福荣苑她母亲那里。她便坐着喝着茶,等着推官邵屿过来,再带上他去赵氏那里,逼着她们母女两个把那笔钱的下落说出来。 她刚放下茶盏,就瞧见大儿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怎么了这是?” 宋淳急得大声说道:“母亲,你怎么能报官呢?快去叫那推官赶紧回去!” “为什么不能报官?你怕什么?我会说是我授意你去查看,你什么也没拿,还能治你的罪不成?” 宋淳不得不把他想要杀那小丫头的事情讲出来,顿足道:“这件事传扬出去,我在外面还怎么做人?” 郑氏深吸一口气!但她又不甘心,“不报官,她们就得来质问我们娘儿两个,打她库房的主意,想要盗取她的财物,报了官,我们就能去质问她,钱去了哪儿,那是咱们的钱,得叫她全部拿回来!” 郑氏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又指着他说:“你怎么不早说?早点告诉我,把那丫头绑了就是,哪会有这么多事?” “那我也不知道你要报官啊!”宋淳叉着腰又道:“早说也没用,那丫头跑去了漱玉轩里躲了一个晚上,你还能上那地方去绑人?” * 宋琳琅和温绪一起回来,先去了怡宁居里看望老太君,再去三房那边安慰了钱氏几句,给宋瑞烧了些纸钱,接着去了福荣苑里见母亲。 莲华苑里库房被砸,她昨天晚上就得消息,今日过来,看也懒得去看一眼,直接来母亲这儿,把话说清楚就成了。 赵氏从得知宋瑞是被张素心的表哥谋害,已有两顿没吃饭。她向来身子骨硬朗,这回已是撑不下去,后悔不迭。 虽然老太君从未责怪过她,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当初把宋瑞的媳妇高氏撵出家门,让那老实孩子受了刺激,导致他神智不清,后来又是她做主娶的张素心进门,这些全都得怪她,把那孩子害死了。 她倒没怎么哭,也哭不出来,就是自责难受,也不想见谁,躺在床上不停地念佛经。 听说是女儿回来了,这才从床上撑起了身子,半坐起来。 宋琳琅在外面就听说母亲昨晚上到今天早就都没吃东西,进来的时候,特地端了碗粥。 赵氏跟她哭诉心头的愧疚与苦闷,宋琳琅细细劝了一番,又劝她把那碗粥给吃了下去。 最后,说起了自己库房里的事情,把自己早年借口去庙里上香,将分得的那些银钱带出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氏并不晓得莲华苑库房被宋淳给砸了,更不晓得女儿并没有放贵重值钱的东西在里面,甚至还把她给的那串钥匙小心翼翼地收着。 愣了好半天,赵氏才问她:“那么多的银钱,你拿出府都干什么了?” “母亲可还记得魏瑜?” 赵氏思索了一会,记起了这个名字,当年跟那个穷书生童晋舒一起进京赶考的学子,童晋舒后来中了状元,这个魏瑜却是名落孙山。最后干脆放弃科举,专心经商。 “你把钱都给了他了?”赵氏激动得厉害,手不停的抖,“琳琅,你怎么能任性成这样?” 宋琳琅反握着母亲的手,“母亲莫要激动,我的钱都还在,我岂会傻到把那么大笔的银子白给旁的人。” 听到这话,赵氏果然平静下来,问她:“你可不能骗我啊!你父亲给你那些东西是怕我们走了,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你现在有了夫婿照看,这些银钱该怎么处置,得跟你父亲再商量。” “母亲莫要为这个担忧,阿绪的赏赐已经下来了,那些钱财足够我们生活无忧,父亲给的那些,我会一文不少的留给宋家的子孙!” 赵氏知道女儿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得了她这句话,她长舒一口气,“你说库房是被淳儿所砸,等我回头去问问他吧,你既未放钱财在那里,这些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要去与他们计较。” 宋琳琅笑了笑,没有直接应答,“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母亲就莫要再为这些事情忧心了,好好养好身体。” 从母亲这里出来,宋琳琅带着两个婆子,准备去往清辉苑里与会郑氏! 走到半路上,遇上宋兴带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 宋兴急忙向她行礼,并向那男子介绍,她就是府上的大姑太太,那间失窃院子曾经的主人。 邵屿向宋琳琅行了礼,索性就站在路边,问起了宋琳琅库房里都放置了多少财物等与案件相关的问题。 宋琳琅还真没想到郑氏报了官,看样子,她是想要大闹一场,不由得发笑,想着她这些日子为着那份钱财,抓心挠肝的,怕是有好多个夜晚没睡着觉。 “邵大人,我那库房里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并未有财物失窃,这只是一场误会,叫大人看了笑话,真是不好意思!” 邵屿没有丝毫意外神色,他去查看那间屋子,就能看出来,那些被砸坏的箱子,除了敲砸的痕迹,最少有好几年未曾被人打开并翻动的迹象,边缘那厚厚的一层灰尘,就是最好的佐证。 154 物有所值 傅芸带着万妈妈和青萝朝着三房院子走着,忍不住问道:“万妈妈,云阳邵家是干什么的?很有名望吗?” 万妈妈诧异道:“二少奶奶,你说笑的吧?云阳邵家你没听过?” “没有啊,怎么,很奇怪吗?”她是真没听说过,昨日听宋珩说邵屿出自云阳邵家,那口气像是有多了不起,那场合,她也不好多问。 万妈妈笑道:“那二少奶奶可曾听说过云阳书院?” 傅芸当然听说过,整个大齐除了不知事的孩童,能有几人不晓得这家书院?搁在现代,那就是跟清华北大一样有名。 “万妈妈的意思,那云阳书院,是邵大人家开的?” 万妈妈点头,“正是呢!那邵大人,他就是出自邵家嫡系,前年中了探花郎,我还带着雁回和梓柠那两个烧火丫头去看他打马游街,邵大人穿着红衣游街的模样,引得沿街的那些姑娘放声大叫,哦哟,可吓人了,据说呀,还有人当场晕了过去。” 傅芸忍不住地笑,这要不是宋瑞刚死,她能笑出声来,觉得万妈妈说得太夸张,古代女子不是含蓄羞涩吗?能在大街上为个男人尖叫晕倒? “万妈妈,你是不是听人胡说的?” 青萝马上回道:“二少奶奶,是真的!据说前年游街是历年最热闹的一年,个个嘴里高喊邵大人的名字。” 万妈妈也说:“是啊,二少奶奶,那么热闹,你怎么没去看看?” 她为什么没去?回想三年前,原主该是在房中偷偷读着那张某人的情信,哪里会有心思去看什么探花郎。 “那最后是哪家的姑娘嫁给了他?”她好奇接着问。 万妈妈说:“当时要替他说亲的人,那才真叫踏破了门槛,但是据说,邵大人他在云阳老家已经定了亲,是个小门小户,邵家准备在上京替他备好新房迎娶,待一切备妥,那姑娘家里父亲去世,戴了热孝,估计得等到明年,才能正式成亲。” 还以为会是哪家的名门闺秀,好奇心戛然而止,傅芸也不再多问。 * 主人已经亲自出来澄清并未失窃,这件案子到此,就应该没有再查问的必要。 邵屿这个人向来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他喜欢探寻真相,喜欢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拘泥于死板的规矩,不局限于律法的条条框框。 刚才他去询问那个婢女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小姑娘讲的都是真话,那大少爷明显心虚慌张羞愤,而那位二少奶奶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也不知是为了那个丫头打抱不平,还是对这位大少爷心存怨恨,竟还撒谎指证。 财物并未失窃,大少爷绝对是有偷盗之心,并且还欲杀人灭口。案子不能继续再查下去,犹如一根刺卡在邵屿喉头,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一旁的管家宋兴听到宋琳琅说库房本来就是空的,并没有失窃,心中自然是高兴,至少,他少了一件麻烦事儿,他难掩兴奋地道:“邵大人,既无财物丢失,那这案子也不必再查了,耽误了大人的宝贵时间,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您这就和姑太太一起,去跟大夫人说一声,小的也好送您出府去。” 邵屿点了点头,既是大夫人报的案,那他自当去跟大夫人把事情做个交待再走。 宋兴看他点了头,伸手道:“邵大人这边请,姑太太请!” 郑氏铁了心,就等着邵屿过来,再跟他一起,去赵氏那里闹上一通,必须得要她把这些钱都拿回来。 母子两个还在屋子商量着,等会该怎么说,外头许妈妈跑来敲门,说是邵屿和姑太太两人都来了。 郑氏愣住了,她还没找过去,她倒先找上了门,也好,且看看她要怎么说,她让宋淳躲进隔间里,自己出来接见。 宋琳琅一进屋,郑氏便迎上来,“姐姐回来了?可怎么了得啊?昨日里我听说你那库房里叫人给偷空了,特意让淳儿去看了,这还报了官呢。” “是吗?”宋琳琅径直走进屋子里,邵屿紧随其后。 简短两个字,足以听出宋琳琅的不满,可见来者不善,郑氏在这个家里忍了她这么多年,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忍了,只在心中冷笑,无论她今日有多横,绝不再像以前那样,给她好脸色。 昨日邵屿查宋瑞案子的时候,郑氏已经远远的见过他,认得他,只是未过去打招呼说话,今日她当然要假装不认识。 邵屿主动和郑氏行礼,“顺天府推官邵屿见过大夫人。” 郑氏这才回转过身,“想不到邵大人如此年轻!那库房失窃,大人可都查看过了?可有线索?” 邵屿朝着宋琳琅看了一眼,见她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头也不曾回一下,便知道她是不打算开口,只好对郑氏道:“大夫人,刚刚在外面,姑太太已经对本官说是一场误会,库房并未失窃,里面本来就不曾有任何财物。” “这怎么可能?姐姐,你的东西不在库房那去了哪里?”郑氏一听这话,越发地肯定是赵氏已经把东西偷偷拿走了,娘儿俩个合起伙来拿她当傻子,简单一句什么也没有,就能搪塞了?非得叫她说出来在哪儿,乖乖地把东西交上来才行。 “劳弟妹为了我的事,如此挂心,还特意让淳儿去砸了门锁撬了箱子查看,又替我报了官,只我这个人吧,与弟妹不同,别人不屑一顾的东西,我视若珍宝,别人视若珍宝的,于我而言与粪土无异,那里从来没有锁什么金银财宝,何来失窃一说?” “至于你问我,我的钱财去了哪里,那是我的东西,我本来也没有必要向弟妹交待,但见弟妹对我如此关心,那我便告诉你,从前我每隔一个月去一趟普济寺上香替温绪祈福诵经,寺里的方丈告诉我,做人要积德行善,方能有善报。” “我便把那些黄白之物捐进寺里,为菩萨塑了金身,修了殿宇,又让方丈代我捐了一些银钱,为各乡镇修桥铺路,碰上灾荒之年,也捐一些,赈济灾民。想来,也是我这些年不断行善积德,温绪才能活着回来与我重逢,那些银钱,花得也是物有所值。” 155 他认为对的事情 郑氏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全捐了?” 宋琳琅轻轻一笑,看向站在一角的邵屿,说道:“既然弟妹已经报了官,那不如请这位邵大人去官衙那边查一查,这些年以我宋琳琅的名义所捐赠的银钱有几何,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邵屿马上拱手回答道:“这个不难,修桥铺路赈灾济民这些官衙绝对都有记档,本官回去找几个同僚,不出三日,定能将姑太太做的这些善举统计出来。” 郑氏脸色灰败,本来打算好的,这回要不依不饶地跟她闹上一场,让她把钱交出来,现在得知钱都已经没有,再闹还有什么用? 宋琳琅见郑氏不吭声,回复邵屿道:“那就有劳邵大人了,三天后,麻烦邵大人派人把东西送到府里来,交到大夫人手里,把这误会解了,免得大夫人总是替我操心。” 邵屿也算是看了场好戏,这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竟也是个爱财之人,打起了姑姐手上财产的主意,不料那姑姐是个不好相与的,两厢较量,世子夫人算是输了个彻底。 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只能说是庆国公府的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已不该再继续呆下去,便行礼道:“姑太太不必客气,三天后一定准时把东西送来。既是如此,姑太太、大夫人,那本官就先告退了。” 邵屿出了屋子,宋兴还在外面候着,迎上来问他是不是准备回衙门。 他轻轻摇了摇头,昨日张素心被带回顺天府大牢里,他连夜审问了一些口供,想要告诉三老爷宋仁尚,他认为有些事实,需要被人知道。 邵屿过来的时候,道士正在做法事,香案前跪满了人,都是在替宋瑞超度祈福。 他走过去给宋瑞上了柱香,烧了些纸钱,宋兴没看到三老爷,问了才知道,是病倒了,还躺在床上没起身。 邵屿想了想,那就日后有机会再说。正欲离开,又瞟眼瞧见了默默跪在一角替宋瑞诵经的二少奶奶。 “宋管家,麻烦你去把那位二少奶奶叫过来,我有几句话,想对她说。” 宋兴没有多想,跑过去跟青萝说了,青萝又伏在傅芸的耳边告诉她,顺天府那位推官邵大人要见她。 傅芸猜想怕是因为自己撒谎一事找她茬来了,带着青萝起身,跟着宋兴来到一旁的无人甬道上,邵屿正等在那里。 “不知邵大人找我何事?”她与他隔了五六步的距离,向他行了礼。 邵屿叫她来,是为莲华苑里的小丫头,主子们争夺财产,哪会在意她一个小丫头死活,这小丫头当着他的面控诉自家少爷偷盗,意欲杀人,已经将这府中的大少爷彻底得罪,要是没个人相护,事后难免被清算。 他这个人喜欢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位二少奶奶撒谎指证大少爷他更倾向于她与这位大少爷有仇。但他也相信,她是个心善之人,事发时护了那丫头一命,他还想提醒她,如果可以,就要继续护着那丫头。 邵屿拱手道:“本官这次找你,并非公事!莲华苑中偷盗一案,被证实是个误会,只是那个小丫头的事,还请二少奶奶莫要大意了,难免有人会在事情平息后,秋后算账,二少奶奶就好事做到底,护那个丫头的周全吧。” 傅芸是真没想到,他找她说的竟会是这个事情,忍不住又多打量了他两眼。 他应该比宋珩大不了两岁,五官清正俊朗,双眼清明有神,清清泠泠的神态让人觉得不是太好打交道,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并不比宋珩逊色多少。 这一打量,不免又想起来时路上,万妈妈跟青萝两人说他中探花打马游街的事情,既有才,又有貌,竟还如此喜欢打抱不平,同情弱小,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邵大人不必忧心,听说我姑母已经回府,回头我会跟姑母说,让她把那几个丫头都带走,就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邵屿并不了解庆国公府的人物关系,听她有这个口气,便也不再多言,点头行了礼,转身离去。 清辉苑里,郑氏待邵屿走了以后,转过身蓦地将桌上一套茶具拂落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你……你是故意的?”郑氏咬牙问道。 宋琳琅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父亲给我钱的时候,你不满意,你直说就是。既给我了,你们谁都没有意见,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的东西,我爱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有何不妥?” “好!好!你的东西!我倒是要去问问父亲和母亲,为何要这样偏私于你!百万两的家产,就这么叫你挥霍一空?”郑氏说完就要往外冲。 宋琳琅提高了声音说道:“弟妹,听说你把自己陪嫁的一千亩良田的庄子给卖了,那庄子地段那么好,旱涝皆不影响收成,你是遇到什么为难事,竟将那庄子卖掉?” 郑氏本已经一条腿跨出了门槛,闻言身子定住,她卖嫁妆的事情,竟叫她晓得了,莫非连那件事情也晓得了? 宋琳琅又接着说,“我本来以为,咱们是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弟妹总喜欢管我的事情,同为一家人,弟妹如此关心我这个姑姐,那我自然也得关心关心弟妹,你若要在父母面前去分说我的事情,那我也不妨把弟妹这些事情拿出来分说分说。” 郑氏气恨得双目赤红,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宋元尚的事情,她多半是晓得了,如果父亲母亲追问,查出真相,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我卖嫁妆是我娘家有急用……” “弟妹,你怎么样不关我的事,我怎么样,也不关你的事,你不必与我说那么多,只要你不管我的事,我绝不会在父母面前多说你半个字,你可记住了?” 她这是在警告她,只要她不闹,她就什么也不说? 郑氏还愣愣的站在原地,宋琳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想久留,走过去扒开她,跨出门去。 156 要出远门 宋琳琅并不晓得宋淳就在郑氏这里,从清辉苑里一出来,就带着两个婆子去了宋淳的栖梧院。 杨氏又有了身孕,府里出了人命,她担心冲撞到肚子里的孩子,哪儿也没有去,整日里躺在床上养胎。 听丫头说姑母来了,杨氏怔愣了一下,要知道,这位姑母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古怪,从她嫁进府里来,姑母就没来过栖梧院一次,今日突然跑来,肯定不会是闲聊串门。 “姑母,你怎么来了!快请上坐!”杨氏急忙迎出来,又唤小丫头:“快,快去泡茶来。” 宋琳琅瞧了杨氏一眼,“别忙活了,淳儿在不在?叫他出来!” 杨氏只晓得宋瑞出事,宋淳砸莲华苑库房的事,半分不知情,看姑母拉长着脸,就知道是宋淳做了什么事惹恼了这尊大佛,“姑母,大爷他一早就去了三房那边帮忙去了,你若是找他有事,我这就叫人去把他叫回来。” 宋琳琅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一顿宋淳,这几年越发的不成器,跑到她的院子里放肆,还想要杀她的丫头,这回她可不想轻易饶了他。 “现在立刻派人去找他回来!” 杨氏立即点头,吩咐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分头去找。 宋淳在母亲那里把姑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母亲被姑母拿捏得死死的,他心中气愤是有,却也害怕这位姑母。 记得小时候,姑母也曾对他和颜悦色过,只是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对他爱搭不理,冷眼相加。 昨日他一时忘形,拧着一股劲把所有的箱子全砸开了,才发现拖了太长时间,那小丫头迷药劲儿也过了,导致他被发现。 正是因为害怕姑母责备,才起了心想杀那个丫头。幸好姑母现在不常住在府中,先把这一遭躲过去,时日长了,她没那么大的火气,才去给她认错不迟。 宋琳琅在栖梧院中等了近一个时辰,眼看到了正午,茶喝了两盏,仍不见宋淳回来,知道他是心虚,不敢回,哼笑一声,又摇了摇头叹口气,起身飒然离去。 三房院子里披麻戴孝的奴仆穿梭不息,有专门哭丧的坐在火盆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细数着亡者生前种种好处,说到动容之处,令在场的人听了,悲从中来。 三老爷卧床不起,钱氏只知道哭,次子三子都还年幼,一整天不见长房长子宋淳的身影,治丧这些事都是宋珩忙前忙后地操办。 傅芸也帮着招待前来吊唁亲朋女眷,二人在三房这边随便对付着吃了口晚饭,安排了人守夜,才带着万妈妈等人一起回去。 夫妻二人在经过大房的栖梧院时,听到里头隐约传出来女子的喝问声伴随着藤条的抽打声,听得不太真切,傅芸担心莫不是杨氏又在惩治妾室,拉着宋珩进去瞧上一眼。 宋珩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去看看,府里现在这么乱,是不应该为些小事斤斤计较,闹得鸡犬不宁。 院门虚掩着,丫头们全在廊下跪着,夫妻二人傻眼了。 正屋里,宋琳琅拿着藤条抽打着宋淳,宋淳乖乖地跪着,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姑母……”宋珩唤了一声。 宋琳琅回头瞧他们一眼,气喘吁吁说道:“你们怎么来了?回去吧,这儿没你们什么事!” 杨氏哭着跑过来说:“二爷,你快劝劝姑母吧,别再打了,他知道错了。” “……” 宋珩明白姑母是为的什么,很后悔就这么闯进来,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宋琳琅喝了一声,“闭嘴!今日谁劝都没用!” 说完,继续拿藤条抽打,“你挨我这一顿打,我不指望你能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只想让你知道,惹到你姑母我,有什么下场!你若能主动来跟我认错,我下手或许能轻点,你竟躲我一天,那你就好好尝尝我这暴脾气。” 宋淳没有办法,只能咬牙硬挺着,半句不敢顶嘴。 入夜的时候,得知姑母出府的消息,他才敢回院子,哪晓得刚回来,已经离府的姑母又杀了个回马枪,带着两个婆子闯进院子里,把他摁住了,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拖到堂屋里跪下,拿起藤条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抽。 傅芸看到这一幕,相当的解气,上前轻轻拉了宋珩的袖子,说道:“二爷,长辈训戒,莫要不从,我们还是先回吧!” 宋珩只好朝着姑母行了礼,说道:“大哥竟惹了姑母如此盛怒,且忍一忍,让姑母消消气。” 说完,他牵过傅芸,转身走了。 * 九月初二,是老太君八十四寿辰,也是宋珩二十岁的生辰,往年的这一天,必然堪比过年还热闹,但今年受宋瑞一事的影响,国公爷不想大肆操办,只请了几个亲戚前来观宋珩的及冠之礼。 老太君受了几次打击,现在身体也不怎么好,经不起折腾,儿孙们不敢打扰,一大早先去怡宁居的门外按长幼给她磕头,再回到前院里,替宋珩举行冠礼。 一套繁琐冗长的礼仪下来,一天也过了半,设席招待完了亲朋,宋珩又忙着自己的事情,不见了人影。 直到晚上回来,才告诉傅芸,督察院接到密信举报,两广总督高廷琛涉嫌巨额贪腐,皇上派遣了李炳琮为钦差,联合督察院一起,前去稽查,由于路途遥远,案件重大,这一去,可能最少半年或者一年之后方能回来。 傅芸一听说他要离开那么久,问道:“你能不能不去?” 宋珩摇头说:“此次我是被皇上亲点,岂能推脱?” “那能不能带我一起?” 此话一出,宋珩愣了一下,今日去衙署商议的时候,同僚官员也说了这个问题。 此行走海路,据说是一艘能容纳千人的大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海上航行,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男人少不得女人的照料,已有好几人向上峰申请,要带上妻室同行。 宋珩是压根没想带她去,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怕她受不得这颠簸。 “你还是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吧,这次是走水路,要坐大船,你上回坐个画舫都晕,怎么坐得了船?” 157 吓唬袁氏 傅芸说道:“你如果把我留在家里,等你回来,估计这辈子也见不到我了。” “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知道!你就这么把我扔下,说不定回来,我连骨头都不剩了。” 宋珩听了,陷入了沉默,知道她说的,确实是不夸张,半晌后说道:“要不找个借口,把你送到别苑里去住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是多久?一直到你回来为止?你母亲,或是祖母她们非要我回来,我能不听吗?” “你让我再想想吧!” 宋珩实在为难,前不久他拿了五万两去还了母亲欠大舅母的钱,这些日子,母亲便总在有意无意的打探,他的钱从哪里来,甚至还将她早先派来院子里伺候的两个小丫头霜晴和霜草叫过去问话。 如果自己一旦离开,他们必然没了顾虑,银钱倒不是最要紧,要紧的是傅芸根本没办法与母亲抗衡,随便安上点什么罪名,就能赶她出府,或是要了她的命。 过了良久,傅芸见他不再说话,以为是睡着了,翻了个身,也懒得去想,突然听得宋珩开口说,“你这几日在家里准备一下,问问几位年长的妈妈,看看路上都需要带些什么。” 他答应了? “好!大概在什么时候出发?我得回去跟我父亲说一声。” “九月十五出发,时间还很宽裕,不必心急。” 傅芸欢喜不已,其实她倒不是真的怕了他们这一家人,就是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见识一下离开这方寸之地以外,是个什么风景。 “我们都走了,床底下的这些银票不能就这么放着,过两天,你拿着银票,去交给姑母,让她替你来打点些铺子,比你自己瞎折腾强。” “姑母很会做生意?”在傅芸的印象里,姑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没有做生意这项技能。 “她不会,她有朋友会,你放心交给她打点,错不了。” “我明天先回娘家,等回来之后,再来处理这些事情。”她还在头疼傅涓的亲事,那谢家实在恶心,这亲无论如何不能结,她得去说服父亲。 “不早了,有什么事待明日再想,先睡觉。”宋珩说着,替她掖了被子。 翌日清晨,傅芸带上青萝,匆匆回了广宁伯府。 父亲一早上朝去了,只袁氏和傅涓在家里。 袁氏对她爱搭不理,听说她回来了,面也不想见,还是傅芸强行闯进来给她“请安”,才勉强见了一面。 对于傅涓与定远伯谢家的亲事,袁氏是上了心,看中的是谢家的家世,对于人品,未做考量,用她的话来说,孩子还年轻,未定性,待过个几年,长大了,晓得事了,就稳重了。 傅芸也知道,尚书夫人来府里搓和,也是袁氏悄悄递了点子,让谢家人特意去找来的。 所以,她今日回来,真正的目的,是冲着袁氏而来。 “母亲,定远伯谢家可真不是门好亲!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袁氏摩挲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是见不得你妹妹好是吧?他们家不是好亲,那你说,应该定哪一家才算是好亲?” “婚姻虽讲究门当户对,但也是要看一看人品,那谢嘉安不学无术,整日里泡在花街柳巷,怎么能是个良配?” 袁氏瞟她一眼,说道:“你别总在涓儿面前说这些话,那些个世家子,哪一个不是这样?别以为你自己走了点狗屎运,就能回这儿来指手划脚。” 傅芸瞧着她那浅薄无知的嘴脸,真恨不得抽她两下,忍了脾气说道:“我今日特意回来,是想告诉你,两广总督高廷琛出事了,谢家与那高家,曾是有过姻亲关系,我听得消息,这回的事情,谢家也有份,你赶紧的劝父亲,趁着还未下定,先推了,不然受了牵连,害了涓儿,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袁氏倒是隐隐听说过高廷琛的事情,却是没想到谢家会有关联。 “你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其实傅芸根本就没有什么消息,只知道谢家与高家几十年前结过姻亲,虽说上一辈的人已经没了,但也不影响人家是亲戚,反正她就这么一说,必然能吓到袁氏。 “我哪里来的消息这还用问?这事目前没有定论,你最好将此事守口如瓶,莫要对外说漏了嘴,谢家没事,倒还好说,谢家若是受了牵连,获了罪,必然会怪你在外口无遮拦。” 袁氏听她这话,却是不信,“你是故意胡扯来吓唬我的吧?你以为我会信你?” 傅芸当然知道单说这些她不一定会信,又接着说:“九月十五,宋珩要随督察院一起去两广查高廷琛的事情是否属实,界时我会随他一同前往,今天回来跟父亲做个告别,也顺便来提醒你,我是念着涓儿是我血脉相连的妹妹才来跟你说这些,你爱信不信!” 袁氏听她宋珩要参与稽查高廷琛的事情,已是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地问道:“那我们都答应了,要怎么推脱的好?” 傅芸笑了笑,“一会儿等我爹回来了,你跟他好生商量着,只是口头上答应,又没下定,谢家还能来抢不成?” 袁氏皱着眉头,显得相当为难。 傅芸又接着说:“涓儿才刚及笄,哪个公卿之家不是把女儿娇养到十七八岁再嫁的?你何必如此心急?再多养上两年,慢慢相看,还怕找不到好的?” 袁氏想了半天,最后狠了下心,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且信你一回。” “母亲还得记住了,父亲现在的官职也不低,眼红的人多得很,都巴不得寻了他的错处把他拉下马,你在外一定要慎言,我今日说的有关高廷琛的话,你是半句不能对外说。” 袁氏这人虽没什么内涵,但也不是个傻子,在外装贤淑很是有一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也是有数,马上哼地一声,“我还用你说?你管好你自己就成了!” 傅芸见把她给唬住了,放下心来,只要她不同意,傅涓与谢家的亲成就一定成不了。 158 父亲犯下的错事 傅芸正坐在傅涓的房里,嘱咐她,她离开上京这段时间,好生在家呆着,少与谢汀兰往来,莫要闯出祸事。 傅涓倒底是长大了些,心底虽对她仍有些不满,也不再放在表面上,她早已经意识到,讨好这个姐姐,和与她交恶,对她更有利。 傅芸也没打算与傅涓能像正常人家的姐妹那样真心相待,相互扶持。但她懂得一个道理,她家人的好坏,也关乎着她未来的好坏,如果自己妹妹被人踩进泥里,于她没有半分好处,说不定还会溅她一身泥点子。 虐待原主的一直是袁氏,傅涓就是嘴毒了点,毕竟年幼,没有个贤良的母亲教养,难免长歪,现在长大懂事了些,父亲也跟突然睡醒了似的,对她严格管教,看起来似乎还有得救,那她就费点心思再帮她一把。 到了晌午,傅荣心事重重地回了家,进二门时候,听说傅芸回来了,稍稍愣了一下,转身去了书房里,让人去把傅芸叫过来。 傅芸听说父亲叫她,从傅涓那里出去,去到了书房里。 “芸儿……”傅荣眉头纠结,长长叹息一声。 “爹,你这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事?” 傅荣站在窗子旁边,负着手转过身来,“爹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傅芸听得心中一惊,“什么大麻烦?爹你是得罪了上峰,还是做了什么错事?” 说来说去,还是当初那桩贪墨的事情,前面已经有几个人落了马,现在顺藤摸瓜查到了高廷琛头上,那么再过不久,就该轮到他了。 这件事原本没那么大,可那高廷琛不知收敛,新帝登基大半年,他变本加利,又贪墨了今年夏季朝廷分发至两广的赈灾粮,纸终究没包住火,被人用密信的方式告到了督察院。 皇上那儿已得了消息,震怒,派了人去查,这回拔出萝卜带出泥,他肯定逃不了,小事变大事,怕是国公府也保不住他。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件事情水落石出时,庆国公爷出面帮忙周旋,从轻发落,不让妻儿流放落入教坊司。 傅芸听完父亲的叙述,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干下这么愚蠢的事情,怒而质问道:“爹,你究竟贪了多少?” “也不多,就一万两!”傅荣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当初狠下心把她嫁进国公府,怕的就是有今天,没想到,还真就来了。 “一万两?咱们家是穷困潦倒到过不下去了吗?你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贪这一万两?” 傅荣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我想贪?身在官场,那都是身不由已,别人都拿了,你不拿都不行!高廷琛为了扳倒与他政见不和的官员,暗中买通吏部,对那官员的考评弄虚做假,他们都收了银子,我不收也得收,除非你不想混了!他一旦落马,这事必然会被翻出来。” 提到这个,他激动得面红耳赤,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当初做这件事的三个人,就剩下我和尚书洪韬洪大人,他也惊慌,让我想办法!” 早上傅芸还在那里吓唬袁氏,却没想到,真正有事的,是自己的父亲,她显得有些焦躁不安,问道:“那爹你可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傅荣道:“这事儿现在皇上全权交给了李炳琮,我想找国公爷帮忙,看能不能与襄王爷打个商量,让那小子在审讯高廷琛的时候,手下留情,莫要把这件事呈报上去。” 李炳琮? 傅芸还愣神想着,与其让公爷去找襄王爷,倒不如去求姑父来得更直接些。 傅荣还在忧叹,“哎!听说那小子完全不服襄王爷的管教,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爹你莫要慌张,这事我帮你去问问!今日回来,还有一事,想跟你说,宋珩被皇上亲点,参与这次稽查高廷琛一事,九月十五,我将与他一同前往。” “你说什么?皇上亲点他参与?”傅荣闻言大喜。 这件事目前还未被提到明面上,只暗中有消息传开,他只知道是李炳琮与督察院配合,却不知道督察院派出来的,是自己的女婿,既是如此,那这件事就大有转圜的余地。 “爹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他才刚入仕,在督察院,也不过是一小卒,还说不上什么话。” “欸!你懂什么?如今是少年天子,公爷还是天子之师,女婿自小与皇上一块儿长大,深得信任,他虽入仕时候不长,办了几件事都还算漂亮,皇上对他更是宠信有加,你可别瞧不起他。” 宋珩从来不说自己公职上的事情,她也没兴趣问,还真不知道他在外混得怎么样,见父亲如此自信,她也不能让他太得意忘形,“爹,你别高兴得太早,不管怎么样,先做最坏的打算,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爹度过这次难关,爹以后行事更要万分小心,莫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傅荣如今就是靠着这个女儿,哪能不顺着她的话,“你放心,吃一堑,长一智,现如今就是这官不做了,我也不会再去做那糊涂事儿。” 傅荣想留女儿在家吃了饭再回,傅芸听了这些事哪里还吃得下,带着青萝直接回了国公府。 从娘家回来,就见郑氏身边的两个丫头站在正屋门口。 傅芸一愣,正要跨进屋里,就见郑氏带着两个婆子从屋里准备出来,那许妈妈和孔妈妈在后身抬着个箱子。 郑氏冷不丁撞上她,顿了一下,马上面不改色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傅芸眼睛盯着两个婆子抬的箱子,“……回母亲话,这次还是我娘家母亲身体有不适,回去看了她一眼,已经没什么大碍,我便直接回来了。” 郑氏才懒得管她娘家的事,脸不红心不跳地道:“珩儿这孩子带回个箱子,说叫我来拿,我一时忘了,今日有空,便来拿一下,你忙你的吧!” 傅芸低头屈膝给她行了礼,“母亲慢走!” 郑氏立刻抬脚就朝外走。 今日听说她要回娘家,她就起了心思,要来她们房里翻找一通,五万两,说拿就拿出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绝对是有问题。 159 一箱佛经 郑氏心想着,要不是早上去婆母那里绊住了,也不至于跟她撞个正着,好在她还算识时务,没敢跟她闹。 早先问了那两个丫头,说是看到几个月前二少爷搬了这么个箱子进房里。 他去给他大舅母还钱那日,也是自房里出来,拿了个布袋子出去,两个丫头都看得真真儿的。 这沉甸甸的箱子,用这么个大锁锁起来,又藏在床下最深处,里面肯定是银票。至于银票打哪儿来,她猜多半是老太君给的,老太君病重的那些日子,他常去陪伴,怕不是偷偷把这么多年攒的私房银子都给了他。给她儿子的,那自然就是她的,这么多银子不给她这个做母亲的,私藏着,简直岂有此理! 这回他即使来跟她闹,她也不怕,她是母亲,惹急了她,就以死相逼,看他能如何。 傅芸进了房里,第一眼就朝靠北边那面放书的架子扫过去,上面整齐码放着宋珩偶尔会翻看的书籍,此时书还是整整齐齐,未曾有人动过。 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存放零散银钱的抽屉锁被撬开,里头几百两银票带一些散银没有动。 几套头面,首饰匣子也被翻出来,东西也还在。郑氏只搬走了床底下那个箱子,可能是那把锁太大,一时撬不开,索性抬着箱子走。 青萝看了傅芸两眼,见她没什么表情,猜不懂她此刻做何想,开始默不作声地收拾。 傅芸赶回来,中午饭也没吃,吩咐道:“青萝,先别忙活了,去看看厨房里可还有饭食,没有就让万妈妈做一些,先吃了饭再说。” 青萝应声去了。 没过一会儿,万妈妈就端着饭菜在偏厅里摆上了,过来回复道:“二少奶奶,饭都是现成的,老奴看你那个时辰回来,就知道你一定还没用饭,当即炒了两个小菜,你凑合吃一顿吧。” 傅芸嗯了一声,起身去偏厅里不紧不慢地吃着。 郑氏把箱子抬回房里,立刻让两个老妈子找了工具来撬锁,两人都不是太擅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箱子给撬开,打开箱子的一刹那,都呆了。 箱子里头并不是银票,而是佛经! 郑氏不肯相信,把箱子扣过来,倒出里面所有的东西,扒拉了一遍,全是佛经。 这些佛经都很陈旧,一看就知道是傅芸平日里抄写佛经时经常用的。 许妈妈诧异道:“她把这些佛经,用这么大个锁锁着做什么?” 郑氏想到了宋琳琅,弄了几十口大箱子锁在库房里装腔作势,这个小贱人竟敢有样学样,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玩花样? “小贱人!”郑氏气得立即就要起身去漱玉轩里找她算账,叫孔妈妈一把拉住。 “夫人,你先冷静,这事儿就这么闹起来,不好看啊!”孔妈妈从前是郑氏的陪嫁丫头,最了解她的个性。 郑氏气得不轻,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昨日里她已经得知小儿子即将出远门的事情,待儿子一走,看这小贱人还能翻了天去!且再忍个十天半个月,到时不扒她一层皮。 傅芸吃过了饭,喊了燕儿和青萝两人来把屋子收拾了。昨天晚上与宋珩商议着带她一同前往两广的消息府里的长辈们都还不知道,看这情形,倒不如先不说,等临走的头一天再说也不迟。 那天宋珩跟她商议要拿走五万两替母亲还了欠大舅母的钱,她想也没想便同意了,对于宋珩的钱和她自己的钱,她向来是分开来看待,没有贪心地将他拿回来的那些据为已有,只守着自己那一部分,也觉得很快乐。 他前脚才拿了银票去还了,后面霜晴霜草两个丫头就被郑氏叫去询问了一个时辰。 这两个丫头很是灵醒聪明,来了她院子这么久,才见识到她发卖柳叶柳芽姐妹二人,对她不敢有隐瞒,将郑氏所问所言悉数说给她听了。 毫无疑问,郑氏似乎关注到了那个装银票的箱子,所以,她当天晚上就去了宋珩的书房理出一些他说不要的书籍,拿刀在房里将里面的内页全部扣掉,关起门来用火盆烧了个干净,再将整沓的银票夹进书里,摆放在书架上,原本打算锁个空箱子,想了想,还是把她平日里抄的佛经锁进了箱子里。 回来撞见郑氏搬着箱子出去,心中暗自庆幸,得亏她提前把银票转移了地方,否则今日全得被她抢走。 想必此刻,她已撬开了箱子,看到一大箱子的佛经,怕是气得不轻,按她的脾气,该是当场要来找她,一直也不见来,估计是想等着宋珩走了以后再来收拾她。那倒不如先不说要走的事情,免得提前叫她知道了,会想办法来给她使绊子出气。 下午,宋珩一回来,傅芸便把他叫进了房里,把今天回娘家以后,婆母进了他们的屋子翻找,并抬走了床底下那个装银票的箱子这事儿告诉了他。 宋珩并不知道银票被她偷藏了起来,气得当场要去找母亲,被她给拉住,拿了书架子上的书翻给他看。 宋珩又随手抽了两本,果然银票都夹在了书里,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提前把银票藏起来?” 傅芸心说她又不是傻子,他母亲那些举动什么意思能猜不出来吗? “我猜的啊!她把那两个丫头叫去问了,不就是怀疑你这儿还有大笔的银子吗?我担心放在家里不安全,夜长梦多,你明日抽个空,把这些拿出去先交给姑母保管,我可能已经被母亲盯上,要是拿东西出去,必会叫她拦住。” 母亲是什么性子,宋珩自然是最清楚,“好吧!我不在家里,她要是找上门来为难你,你尽量忍下来,莫要与她顶嘴,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知道!你打算带我一起去两广的事情,能不能先不要和家里讲,等要出发的前一天再说可好?” 宋珩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母亲拿了一箱子佛经,现在肯定气得七窍生烟,隐忍不发,估计就是在等他离家之后,再来对她下手。 她是儿媳,必然要每日里过去给婆母请安,要是提前得知她也要跟着离开,这口恶气肯定忍不住要找机会发泄出来,那倒不如先不说,稳住她。 “好!那就先不说,该整理的东西别拉下,都交给青萝来整理。” 160 请你帮个忙 青萝得了傅芸的嘱咐,忙进忙出只对外说是替二少爷打点要出远门的行装,在整理衣物的时候,把二少奶奶的衣物放在箱子下面,再在上层放上几件二少爷的。 傅芸照例和往常一样,去给郑氏请安。 郑氏对她依然是不冷不热,那天抬走那个箱子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起。 藏在书中的银票在第二天就被宋珩一大早去上衙时,全部带出了府,送到了姑母手中。 傅芸一直担心着父亲的事情,想跟宋珩说,又担心他才刚入职,人微言轻,叫他着急为难。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李炳琮也遇到了困扰。 他与明国公府陈瑛的亲事一直这么拖着,襄王爷本来想强行在年底让他成亲,还没来得及提,他又接了皇命,即将去两广稽查高廷琛,年底肯定是回不来。 明国公府那边也急了,这么一拖下去,眼看陈瑛马上要满十八,明年就是十九,还没个定数,寿昌大长公主直接进了宫找了皇帝哭诉,皇帝也为难,李炳琮去两广之事势在必行,但碍于情面,还是下了一道口谕,待李炳琮从两广办完差事回京,立即成亲。 有了这道口谕,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寿昌大长公主趁机有控拆李炳琮胡作非为的荒唐行径,将教坊司歌妓带回家中据为已有,枉顾国法,有失体统。 皇上只得命身边的亲军禁卫带人去襄王府,将李炳琮带回家的几个女人悉数带走送回了教坊司。 明国公府早就知道原梅太傅的孙女梅若雪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一回到教坊司就叫人给梅若雪灌下一碗滑胎药。 李炳琮完全没防备,正在校场练兵的他接到消息,跑去一看,梅若雪奄奄一息躺上床上,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他要带走梅若雪,教坊司的老鸨子出来劝说,明国公府已经放了话,要是再敢把人带回去,下次他别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李炳琮恨得咬牙切齿,自己即将离京,这个女人正是虚弱的时候,也不可能带她上船,如果任性一意孤行,可能真的要害了她的性命,只得暂时先忍下,把她留在教坊司。 敢跟他来硬的?这明国公府怕是没摸清他的脾气,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可能娶那陈瑛! 下了口谕又如何?他们不仁,休怪他不义!梅若雪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儿,敢对他的孩子下手,他还能跟他们客气? 李炳琮毒计上心头,找来了宋珩。 宋珩冷眼觑着他!虽说姑母与姑父的事,他欠了李炳琮的人情,但他打心底里,还是不待见他。 “宋珩,今日找你来呢,是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 李炳琮淡笑着道:“相信我的事情,你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宋珩略略挑了挑眉,知道他指的,应该是他与陈瑛的亲事,以及他私底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那些事情,我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吧?”宋珩为难蹙着眉头。 李炳琮嗤地笑了笑,“不瞒你说,我现在就是想跟陈瑛单独见个面,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不然这一走大半年,憋在心里,太难受!” “这需要我帮什么忙?你直接上门,有什么话直说不就是了?” 李炳琮摇头道:“我去过了,她不肯见我,她几个哥哥对我也是毫不客气,我也是要面子的人,找你,就是想你能帮我把她约出来,找个地方,我好生把话跟她说清楚。” 宋珩立即就怒了,“这如何能行?以我现在和她的关系,约她出来,她也未必肯理我!你莫要想一出是一出,做这些荒唐事,你自己无所谓,我可不会跟着你一起发疯!” 李炳琮也是临时起意,时间紧迫,他再有十来天就要离京,这口恶气不出,非得把他憋死不可。 “宋珩,你装什么正人君子?那陈瑛对你一直念念不忘,你当谁不知道呢?你刚入职督察院,她特意去见了你一回,送了你一套文房四宝,我可早就知道的!” 宋珩噎了一下。 上次在永安候府他已经跟陈瑛把话说绝,想不到那次她又主动跑来送他东西,他虽未接受,但这件事确实是真的,也不知李炳琮是怎么知道的,可这叫他如何否认? 李炳琮又说,“我可是顾及着咱们的脸面,没把这件事闹开,你要是不帮我,那我可顾不得那么多,该说的,还是要说,我得去跟皇上理论去,那女人心里装着的人是你,凭什么要我娶?” 他竟还威胁上了? 宋珩气得不轻,“你无凭无据的,明国公府岂由得你乱说!你不要脸面,非得瞎胡闹,我管不了你!” 他起身要走,李炳琮又急忙拉住他,“兄弟,我没想要说这个,我只是想叫你帮我个忙,把她叫出来,跟她说几话,这有何难?” 宋珩可没那么傻,李炳琮这人看起来鲁莽,其实诡计多端,事情绝对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若他把人叫出来,他是奔着毁她名节而来,那他岂不成了助纣为虐的罪人? “你要叫你自己去想办法!我不管!”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李炳琮又道:“上回你可是答应过我,欠我个人情,当时我半点没让你为难,现在你姑父姑母过得好了,你就把这茬给忘了,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宋珩又转回身,“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与明国公府的恩恩怨怨何必要拉上我?你还是找别人吧,欠你的人情我还记着,以后再还!” 看着宋珩摔门离去,李炳琮握拳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早知道明国公府敢下这么狠的手,他就不该顾及她的脸面拖这么长时间! 有点儿自知之明的,早该主动来退亲,竟还这么不要脸的逼着他娶,若单纯这么逼他,不动他的孩子,他说不定还真就认了,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认。 他在外行军打仗,尸山血海里爬起来的人,什么没见识过?他没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还是念着那女人是无辜,给她留条活路,现在,他什么也不必再顾念了,不让他们吃点苦头,对不起他那未出世的孩子。 161 两人合谋 宋珩回到家中,傅芸正忙活着给两个孩子裁冬天的衣裳鞋袜,这一去大半年,她得提前把孩子们今冬明春的衣裳都备好,免得到了季节管事的看她不在,故意懒怠了,叫丫头们为难。 父亲的事她在心中反复想了三天,还是决定先跟他说一声,再去求姑父找李炳琮帮忙。 看到宋珩今日回得较早,她放下手中的事情,一路跟着他进了东书房。 宋珩看她亲自替他泡了茶端上来,就猜到她定是有别的什么事,问道:“芸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傅芸在他身旁坐下,“二爷,我爹他做了件错事,现在整日里惶恐不安。那日我回娘家,他就告诉我了,我一直闷在心里没说出来,是怕你会为难。” 宋珩怔了一下,问道:“岳父大人他出了什么事吗?不是特别严重的话,我去跟祖父说说,能帮上忙的,自会帮他。” “这件事祖父他可能还帮不上多大的忙,我是想让你去找姑父帮忙。” “姑父?他能帮什么忙?”宋珩诧异道。 “我父亲他曾经收过高廷琛的银子,替他办过一些事情,现在高廷琛出了事情,很有可能会牵连上他。现在是李炳琮负责查办高廷琛,你看能不能让姑父去跟李炳琮说一说,让他手下留情,这把件事情压下去,不要牵连到我父亲头上。” 宋珩听得心头一闷,问道:“你同我细说一下,岳父大人他究竟是做了什么?” 傅芸便把当日父亲告诉她那些和盘托出。 宋珩心里有数,这件事确实算不得大事,若不是今日李炳琮先找了他,这事甚至不需要去找姑父,他自己跟李炳琮说一下,也没有问题。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事关他的岳父,就算去找了姑父,李炳琮也会故意推脱。 傅芸看着宋珩凝重的脸色,问道:“怎么了?难道不行吗?” 现在确实是不行!这太令人为难了,良久,他才回答道:“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傅芸心中暗叹,果然是叫他为难了!看来那李炳琮肯定是不好说话,既然这样,那也只有先退而求其次,“我爹他这个人也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这些年一心想在官位上钻营,才会犯下这等错事,如果这事盖不住,还是得让祖父帮忙求个情,从轻发落。” 宋珩现在担心的是,他拒了李炳琮,他不仅不帮忙,还有可能惹得他将这小事故意放大!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岳父一家有事,李炳琮下了决心要害陈瑛,他不答应,一定还会想别的办法,左思右想,只得说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明日直接去找他问问看,什么结果,等我明天回家再告诉你!” 宋珩实在无计可施,第二天下衙,再一次去到李炳琮住的地方。 李炳琮见到他来,颇为意外,不知他突然跑来是为的何事,还是客气地请了他落坐,又让人奉上茶水。 宋珩见下人奉完茶出去,开口说道:“你昨日所说的事情,我考虑了一下,今日来是想问问你,你得跟我说实话,要我把她叫出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李炳琮听他好像有了些口气,也不瞒他,“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让她再也赖不上我,我这心里头正气得很,不想叫他们舒服地过这大半年,要他们明国公府现在就后悔!” 果然与他猜的一样,宋珩现在有求于他,又不想太过绝情地害死陈瑛,只得打着商量道:“能不能别做得太绝,给她留条活路吧!” 李炳琮嗤笑道:“你这是对她旧情未了?那要不你来,成了好事,把她纳回家去做妾去!” 宋珩一听,脸都黑了,“别胡说八道!” 他气得想甩袖走人,可一想到岳父那点子事情,又不得不忍下来,“你找个靠谱点的人,让她勉强能嫁便可。” 李炳琮一开始可没那个好心,他是想随便找个武夫过去把陈瑛给办了,再找人捉奸,宣扬出去,她不上吊就得嫁武夫,反正他不会娶,气也得气死他们明国公府。 冷静下来细想,此事也不是她一个内宅女子所为,是不该做得太绝。可现在宋珩要求找个靠谱的,那谁合适? 一个名字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说到纨绔,非那谢嘉安莫属,这货还真就是个实打实的草包纨绔,一天到晚,一点正事也不干,比他还好色,上京这么多的名门世族,就没有哪一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至今也未说上亲事。 “那就谢嘉安,你看怎么样?”李炳琮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宋珩一想,定远伯府也还算过得去,不是那不知名的阿猫阿狗,明国公府还是会拉下脸面,凑合着把她嫁了。 “那好,就谢嘉安!” 宋珩见这件事说定了,又说:“我之所以答应你,是有一事相求。” 李炳琮哈哈笑道:“我说你怎么会主动跑来答应这事!说吧,什么事,我能办到的,那都是小意思!” 宋珩便把自己岳父那点事给说了,李炳琮摇了摇手说道:“就这事儿?那还不是小意思?高廷琛的事不就是咱们俩说了算?没问题,我答应了!” 宋珩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算计陈瑛。看着李炳琮笑得那么开心,心中郁结,只得劝服自己,如果他不出手,陈瑛的下场可能更惨。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炳琮又继续拉着他说了接下来的细节,他只需去把陈瑛约出来,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理就是,事后他会说是自己暗中跟踪她,虽然两人合谋的嫌疑洗脱不了,但也不能拿他庆国公府如何。 宋珩从李炳琮那里出来,直接去了永安候府找了表妹郑泠,让她去把陈瑛叫出来,就说他有事想跟她说,约定九月初十在普济寺后面的禅房里见面。 宋珩才一出永安候府,还未走远,就瞧见郑泠急匆匆出府,去往明国公府,迫不急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陈瑛。 九月初十,他还是会去见她一面,借口质问她当初安排郑泠送给傅芸那盒毒胭脂。至于后面,她会发生什么事,那都是意外。 162 失手了 九月初十,傅芸刚用过了午饭,就见宋珩从外面匆匆回来。 前几日他亲口告诉她,已与李炳琮商量好,此次去两广查高廷琛,若是查出有关他父亲的事情,必不会呈报上去。 这令傅芸压抑了几天的心情好了不少,这几日对他也格外体贴,见他这个点从外面回来,马上迎上去,问他吃了没有。 宋珩才从普济寺回来,可谓是落荒而逃。 他今日一大早,去了普济寺,准备按计划行事,却被方丈告知,明国公府的人昨天晚上派了一百多个护院到了寺中,只守在他预先定下的那间禅院四周住下,不知是要做什么。 普济寺与他姑母宋琳琅渊源深厚,往年他曾数次陪着姑母来寺中,与这里的方丈甚是相熟,他们都是有大智慧的人,这种反常的情况一看便知定是有什么阴谋,因此,他一来,便特意告知于他。 他当然立刻就明白了陈瑛的用意,这怕是冲着他而来。他主动邀她前来寺中,若再发生点儿什么,凭着寿昌大长公主,他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掉。 亏得他们两人大男人在背后里谋算,这女人可比他们想的厉害多了,既是如此,他也不打算假模假样的拿什么毒胭脂说事,去与她见面,李炳琮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他也不管了。 他让方丈另找了一处禅房给他栖身,等着李炳琮带那谢嘉安出现,看能不能动得了这陈瑛。 结果,李炳琮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压根就没找谢嘉安过来,那些不过是为了诓骗他把陈瑛哄出来的假话,他这人心狠手辣,没打算给她留活路,却不料,低估了那个女人,他自己连带身边的五个下属均让陈瑛带来的护院给捉住,在那间禅院里一通大乱斗,谁也没讨着便宜。 宋珩见是这么个结果,默默地从普济寺回了家中。 “呃……我还没吃,可还有饭菜?”宋珩问道。 傅芸对他笑了笑,“你且先去坐着,我去厨房叫万妈妈再炒两个小菜过来,很快的。” 宋珩看她一路小跑着去了厨房,默默地回了东书房里,心中还在担心,李炳琮本来就吃了明国公府的亏,这回会不会恼了他,故意在他岳父这件事上为难。真是叫人发愁。 傅芸亲自动手炒的两个菜端上来,在一旁看着宋珩吃完,万妈妈上前来收拾碗筷,青萝泡了两杯茶端进来。 夫妻二人刚刚闲聊了两句,外面长平来了,说是襄王世子爷上门来找二少爷,人已经在外院书房里候着。 傅芸愣了一下,“他怎的这个时候来了?莫不是为了我父亲的事情?” 宋珩入下茶盏,“你别多想,我这回与他一同去两广,自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商议。” 从今日开始,他们已无需再去衙署点卯,只安心在家为即将的远行做准备,两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对付个女人,结果还失手了,说出去怕是要叫人笑死。 宋珩掀了袍摆跨出门槛,去了前院书房见李炳琮。 一进门,宋珩便愣住了,好家伙,被打得鼻青脸肿! 李炳琮气不打一处来,见他来了,开口就问道:“你小子是坑我呢吧?” 宋珩哪敢得罪于他,为着自己的岳父,无论他说什么,他也得忍着他,“你这怎么能怨我?谁会知道她要带那么多人过去?我要是事先知情,能不告诉你吗?何况,你也没跟我说,你才带那么几个人过去,我怎么知道你连个女人也斗不过。” “干他老母!”李炳琮忍不住骂着脏话!“这口气老子忍不了!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女人?你小子运气好,装一回死把她给甩了,轮到要老子接盘,你休想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你得帮我想想办法!” 这话让宋珩心中极为不满,若是换了从前,铁定直接将这莽夫赶出家门,但他现在不得不忍他,只是气得很,回道:“我能怎么帮你?她上了一回当,还能再上第二回?你要不干脆也装一回死!” “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宋珩安慰道:“咱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咽不下也得咽,再大的气,等你回来再算账不迟。” 李炳琮心里也知道这事怨不得他,但心中那个气,没处宣泄,说出去,又丢人!跑他这儿来,纯粹是为了发牢骚,暂时是拿那个女人没有办法。 自她的祖母寿昌大长公主进宫找了皇上,他们又派人把梅若雪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这就快要气疯。 而那女人也相当乖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的就是他在气头上找她算账,估计也正盼着他出发去了两广,再出门来游玩。 想到此处,李炳琮眼睛一亮,拍了拍桌子道:“我想到了!” 宋珩挑眉问他,“你想到什么了?” “十五那天出发,你们先走,我随后赶到,咱们在港口那个地方会合。” 宋珩看他扯着泛青的嘴角笑着,想是他又想到了什么损招,也懒得多问他,“你是钦差大人,你说了算,我当然是听你的!” 日子眨眼即过,到了九月十四,一大早,宋珩就带着傅芸去给家中的长辈们一一请安并告别,顺便也宣布了,临时决定带上傅芸一同前往的事情。 老太君这段时日身体又有了好转,想着他是接了皇命,出门公干,有媳妇在身边照料,倒也是件好事,只一个劲的嘱咐着他出门在外,万事都要小心。 赵氏也是一样,并不反对他把傅芸也带上,只想着他们圆房至今,也没个消息,要是再这么分隔大半年,也不知要等上多久,他愿意带,她也愿意去,那自然是没有问题。 只那郑氏,忍了快有小半个月,那一箱佛经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盼着儿子离开了,毫无顾虑的教训这小贱人,哪晓得她竟也要跟着前往,可小儿子的事情,她向来做不得主,只得咬牙切齿忍了下来。 九月十五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要带走的行装于昨晚已经装车,一大早,夫妻二人带上青萝一起,再次跟长辈们拜别,前往东城门外与宋珩的同僚一起会合。 163 出发了 此行本该是由李炳琮带队,领二百禁军,与督察院的人随行,先走陆路去往天津府,再从港口坐大船,沿海航行,去往两广。 然而领队的,并不是李炳琮,而是他的一个下属。 傅芸出了门才知道,宋珩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般无足轻重之人,他所说的同僚有两人,看起来比他年长,却都对他恭敬有加。 另外还有一人,出乎她的意料,那就是顺天府的推官邵屿也在这次出行的队伍当中。 傅芸好奇,在车上就多问了宋珩一句,为什么顺天府的人也跟着来了。 宋珩告诉她,此回李炳琮和他,还有邵屿,都是皇上亲点,其余人等,各归他们三人指派。 傅芸算是明白了,这回李炳琮是老大,宋珩是老二,邵屿是老三,一起去往两广查高廷琛。 说起来也惭愧,这回出行,只他们督察院的三个人都带着妻室,李炳琮不见人影,他手下的禁军那是不可能被允许带女人上船,而那邵屿还未成家,身边带的好像是个衙差,配了把大刀在腰间,骑马跟着他。 李炳琮这几日一直派了人在明国公府门外盯梢,只要是那女人敢出府,他就要动手来办她。 九月十五他等了一整天,没有动静,还在暗自着急,如果这几天她一直不出门,他可真就等不起。不料,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消息,那女人出门了,身边只带着一个丫头跟一个老妈子。 他的人跟了一路,她这是在家中憋闷了半个多月,以为他已经走了,出来逛街采买。 他立即带了人一路跟踪着,看她下了车去了铺子里,动手弄坏她的马车,再买来一顶街边载客的轿子,让属下乔装成轿夫,在看到她的马车坏在路中间的时候迎上去,装成拉生意。 陈瑛娇生惯养,半步路也多走不得,果然上了轿子,那丫头跟老妈子跟了几步,就被过路的人撞了一下,拉开距离,眼看轿子转了弯,待她们追上去,就只剩一顶空轿子在那里,轿子里的人和四个轿夫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瑛当然是被李炳琮的人套了麻袋拖进了一处民房里,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必再提。 李炳琮面也未露,事情一结束,立即带着那几个属下快马加鞭,追赶宋珩他们一行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女子,并不是陈瑛,而是永安候府的郑泠。 郑泠出事的消息当晚在上京城中炸开,不知何人竟敢如此猖狂,光天化日之下,敢对候府贵女下这种毒手,顺天府的孙岱当即派出所有衙役挨个走访调查,竟完全找不到头绪,只那卖轿子的四个轿夫,说是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长相普通,讲的官话,听不出口音,无从查起。 李炳琮一路快马追赶,在第三天下午,终于带着人赶到了驿馆与宋珩会合,并洋洋得意地告诉他,已出了那口恶气。 宋珩看着他青紫二色的脸,只在心中叹息,没再深入问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每天的行程都是按计划而行,官道上每隔三十里地都有驿馆,一边走了十天才到达天津府。 傅芸原先问了几位年长的妈妈,出远门该备些什么,那些妈妈都告诉她,要备上自己的铺盖行李,驿馆的那些不干净。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并非如妈妈们说的那样,他们是朝廷的钦差,与普通官员不同,下榻的房间干净整洁,床褥都是全新的,未曾被人用过。 特别是李炳琮到了以后,每歇一个驿馆,吆五喝六,这儿不对,哪儿不好,总能将那些驿丞训得跟孙子一般。 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傅芸很少下车,就算下车,也是戴着帷帽,与同行的女眷们一起用餐。 直到上船,傅芸才算是松了一大口气,沿途马车的颠簸已快让她散架,兴许上了船能好受些。 结果,晕船又使得她吃尽了苦头!连着两日躺在舱房里,使劲扒着床板子,感觉这晃晃荡荡间,自己可能会从床上掉下去。 船上的日子极其无聊,宋珩哪儿也没去,就和青萝二人在她床前伺候着,尽管连着两天不肯吃饭,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哄着她上一两口。 直到第三天,逐渐适应了,才敢下床稍微走动一下,少吃一点东西。 这个过程其实相当痛苦,但她却是很高兴,能够走出那深宅大门,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这艘大船高有九层,沿海日夜航行,夏季早已过去,不遇上恶劣天气,不出什么意外,两个月之内,便能到达目的地。 傅芸住在第七层船舱,这一整层,也就住了她和宋珩,外带青萝以及原本就在船上负责打扫卫生的一个婆子。 李炳琮带的那些禁军都住在下层舱房里,没有允许,是不可以随意上来。 晕船的症状一旦解除,人也鲜活了,傅芸便在舱中呆不住,说是想去下面甲板上走一走。 宋珩也觉得沉闷,两个月的旅途,若只呆在舱中,怕是会闷出病来,当即就也就同意了。 大船乘风破浪,全速前进,落日黄昏的太阳如蛋黄般挂在天边,站在甲板上吹着咸腥的海风,看着远处海天一色,心境也跟着豁然开朗。 傅芸站在桅杆边上问宋珩,为什么甲板上没有别的人,宋珩朝她笑了笑,说:“因为你要下来,别的人当然就不能来了。” 傅芸挑了挑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正想着回船舱把甲板让给别人,突然听见瞭望塔上有人在呼喊着什么。 不知是躲在哪里的李炳琮突然冒出来说道:“前面好像有条渔船遇难,我已叫人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宋珩嗯了一声,对青萝说道:“你送二少奶奶回房,上楼梯小心些,没什么事不要下来。” 傅芸虽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忤逆他的意思,默默地提了裙摆跟着青萝一起,朝楼上的舱房走去。 船又行了两刻钟,方才渐渐减缓了速度,傅芸在房里跟青萝吃了晚饭,一直等到夜深,才见宋珩回来。 164 你懂得还挺多 “怎么这么晚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傅芸特意等着他回来,没敢入睡。 宋珩默了一下,回道:“明日我们的船将在登州靠港,估计会逗留几日,太晚了,快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傅芸睡不着,晚饭后她趴在窗口看到那艘倾覆的船只,甲板上的禁卫举着火把救上的来的人分明是受了伤。 按原计划,他们确实会在登洲靠港,是为了补给船上新鲜蔬果物资,并没有逗留的打算。 “是不是遇上倭寇了?”她问了一句。 宋珩本来没打算与她讲这些,以为她一个内宅妇人,说了也不会懂,反而令她害怕,没想到她竟开口就提到了倭寇。 “不用害怕,我们的船一直行驶在海防线以内,船上有经验丰富的水手,有二百多训练有素的禁军,还有李炳琮,他虽看起来不靠谱,真打起仗来,不会含糊。我们是官府战船,倭寇大多三五十人成群,以抢劫平民为主,不敢贸然侵犯官船,你无须担忧安全问题。” 还真是倭寇!傅芸曾在宋珩书房里看过不少有关这个朝代各个方面的书籍,大概知道现在大的大齐类似于历史上的明朝时期,却又与她过去所学的历史毫不相干。 “知道了,我不害怕,就是问问!既然明日要靠港,那就早些睡吧!” 宋珩半天睡不着,想着如今大齐实施海禁,沿海渔民只余一小部分得官府颁发的文书凭证方可入海捕捞,大部分渔民没了赖以谋生的手段,不得不驾船出逃海外小岛,加入倭寇的行列。 今日被救起的,是大齐为数不多拥有文书凭证的渔民,说是自己的船只受到倭寇袭击,抢走了他媳妇。 这里海域临近登州港,正是海防较严的地带,不该在此处受到倭寇的侵袭才是,李炳琮打算将渔民送上岸,再顺便提醒海防要加强巡逻,不能在这么大的港口让倭寇如此猖獗。 翌日晌午,他们的大船在当地海防船的带领下,缓缓驶入登州最大的港口。 海禁实施以后,与周边各海岛小国之间,实行的是勘合贸易,港口的船只不多。 由于昨日夜里海防船已经向登州府禀报襄王世子的船只即将靠岸的消息,因此,在李炳琮领着人一上岸,离着港口最近的登州卫指挥使苗炎佐率卫所大小将领在港口接迎。 李炳琮本身是襄王世子,此回又是领了个钦差的身份,苗炎佐等人一个个卑躬屈膝,恭敬非常。 傅芸与另外两位官员的女眷一起从跳板上走到岸上,脚踏实地,再没有船上那种飘然如踩棉花般的感觉,顿觉亲切,要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真想原地蹦上一蹦,以缓解在船上这几日的飘忽之感。 她和那些女眷们一样,都戴着帷帽。旁边就是那指挥使苗炎佐为她们备的马车,有专门的婆子一旁伺候着她们上车。 登州历来富庶繁华,官驿修建得甚为宽绰,前前后后好几个大的院落,能同时容纳千人栖身。从前没有实行海禁时,各国商船络绎不绝,常常是客商暴满。 如今李炳琮领着二百多人来到官驿里,竟使得这冷清的驿站又显出了几分往日的热闹繁华。 驿丞依然是十足热情,他们几个高官下榻的院落精致而干净,床褥全部是崭新。 傅芸在马车上就在看街道上沿途的风景,这物产相对丰饶的沿海府城看起来,并没有书中所写的那样繁盛,细看之下,甚至还有几分萧条之感。 从港口到驿馆坐马车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正午已过,肚子饿得咕咕叫,傅芸正想拿两块糕点先垫一垫,就见院门口驿丞领着好几个婆子来给他们送膳食。 傅芸让人把饭菜摆进房里,正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吃,宋珩突然进来了。 “咦!你不是跟李炳琮一起和那个姓苗的指挥使一起用饭吗?”她问道。 青萝在一旁替宋珩添了碗饭,他端起说道:“他们大白天的要喝酒,我不大习惯,就找了个借口推了。” 大白天喝酒不习惯?在她的记忆中,他似乎并没有这个不习惯。 离家在外,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傅芸一边吃一边问他,“二爷,你们打算在登州停留几日?” 宋珩忧心忡忡,一上岸李炳琮就查问了苗炎佐这几日倭寇侵扰事宜,苗炎佐却矢口否认近几日有倭寇登岸,这与那渔民口中所说的不符!而那损毁的渔船便能证明渔民没有说谎,说谎的只能是苗炎佐。 她昨日已经猜到此次停留与倭寇有关,宋珩便也不瞒她,“还不清楚,李炳琮怀疑登州卫所这些人与倭寇有勾结,待两天看看再说。” “卫所与倭寇勾结?”傅芸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宋珩不愿再多说,给她碗里夹了菜,说道:“别问那么多了,先吃饭!” 傅芸却道:“朝廷闭关锁国,施行海禁,这些倭寇除了抢劫,更主要是走私,往往能获取暴利,一个地方上正三品武官一年的俸晌不过二百余两,即使贪腐,也不会超过千两,怕是这勾结倭寇走私,能带来更多的巨额财富吧!” 宋珩正夹着一片青菜,听她这么说,惊愕得愣住,“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书房那些书我都看过了,知道这些有什么奇怪?有这么大的利益诱惑,必然能叫人铤而走险,不解决根本问题,只打击这些违法乱纪的官员,也只是治标而不治本。” “欸!没想到,弟妹懂得还挺多的!”李炳琮掀了袍摆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夫妻二人都十分意外地看向他。 李炳琮毫不客气地在桌旁坐下,问一旁站着的青萝,“还有饭没有?替爷盛一碗来!” 青萝看了宋珩和傅芸一看,见他们都不吭声,只得听命,帮他添了碗饭外加一双筷子。 他竟如此的不客气,宋珩黑了脸,“苗炎佐不是请你去喝酒吗?你怎么也不去?” 李炳琮说道:“不是我不去,是他突然接到消息,说是倭寇又在一小渔村登岸了,他亲自带兵去打倭寇,这酒自然是喝不成了。” 165 这趟就不该上岸 宋珩觉出些不对,倭寇作乱又不是一天两天,这个苗炎佐放下襄王世子爷,说要去打倭寇,委实有些奇怪,便问他,“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 李炳琮道:“我只是问了一下巡按监察御史王世昌在哪儿,他说在莱州,我便让他派人去把王世昌叫过来,理由是在京中的时候,他说要请我喝酒。” 宋珩略沉思了一下,说道:“看来,他这是起了疑心!你带着二百人,莫要乱来,惹得他狗急跳墙,就麻烦了!” 李炳琮却是把眼一瞪,“他敢!” 傅芸接话道:“有什么不敢?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真干了那些事,你带两百个人就敢来揭他的老底,他动动手,让咱们从海上消失了,又有何难?” “所以我才要等山东巡按监察御史王世昌来了再对他们发难!”李炳琮一边说着,一边刨了一大口饭。 傅芸又道:“世子爷,你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是行家,可能对于官场上的龌龊污秽全然不了解啊!” “我怎么不了解?我这不忍着没动他吗?”李炳琮嘴里包着饭,含糊不清地说着。 宋珩却是明白傅芸的意思,他开口说道:“巡按监察御史每年二月轮换一次,你不过是路过一次就能看出端倪,这大半年,王世昌难道就没看出来?” 李炳琮放下了碗,嘴里的饭甚至都忘了咀嚼,过了半晌,方才喃喃说道:“糟了,这趟就不该上岸!” 应该说,上岸之前,他们都没有想到有这么严重。 宋珩叹了口气,“这些都只是最坏的猜测,他干了亏心事,你一来就说叫王世昌,他自然知道你对他有疑,如果你这话闷在心里不说,咱们直接登船离开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怕是不能走了,他带了人应该不是去打倭寇,而是去我们的船上做手脚。” 李炳琮惊得饭也不吃了,立刻起身出了门去。 傅芸有些慌张地看着宋珩,宋珩也是无可奈何,当时李炳琮与苗炎佐一直在说笑,两人相谈甚欢,他也插不上话,想提醒他也没有机会,本以为他不会这么直接,不曾想,还是暴露了他们上岸的目的。 傅芸继续夹菜吃饭,说道:“先不管了,吃饱饭再说。” 宋珩看她如此沉着淡定,纠结的心稍稍宽慰,也闷头吃起来。 刚放下碗筷,李炳琮身边的一个亲卫来了,说是州府大人来求见,世子让宋珩一起去接见。 宋珩走前对傅芸说道:“别害怕,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傅芸点头,叫他不必担心。 宋珩一走,傅芸就开始招呼青萝,拿来针线,把带在手边的银票等财物用牛皮纸包好,缝进里衣里,以防不测。 刚刚他们的对话青萝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惶惶不安,又不敢多问,听话的按她说的来做。 傅芸的针线是真糟糕,原主曾是个中高手,可惜她并没有继承下来,好在青萝的手艺不错,很快就将那几张银票缝进了她内衣的夹层里。 宋珩一直到半夜才回来,这次是喝了酒,看起来眼神清明,应该是喝得不多。 进房里,宋珩就关了门告诉她,李炳琮吃饭那会儿跑出去,派了人乔装去码头查看,苗炎佐果然是带着人出现在那里,他们那艘大船铁定已经被动了手脚。 傅芸听到猜想全部成真,暗骂李炳琮那个蠢货,问宋珩,“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宋珩说道:“你先别急,他已经派了人连夜去查看他在船上动了什么手脚,如果可以修复,那便悄悄修复了,再不动声色对上船离开。” “好吧!”傅芸感觉船只修复的希望不大,但事已至此,干着急也没用。 结果,天不亮,李炳琮便来敲门,进来就压低声音咒骂道:“他奶奶的!那王八蛋派人潜进舱底,悄悄把咱们船上的龙骨锯了一大半,咱们若是毫不知情,上去要不了多久,就得去喂鲨鱼。” 听到这个消息,宋珩心中微沉,问道:“上次那个渔民还能找到吗?” 李炳琮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咱们先坐渔船偷跑?” 宋珩点头,“现在只能是这么个办法,我们即使不上船,要不了几日,他们还是会动手,到时再让船出海,伪造成我们在海上沉船遇难。” 李炳琮二话不说,立刻又去安排人,找先前那个他们救起来的渔民。 傅芸在房里把他们的对话听得真切,果然到了需要逃亡的时刻。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跟着李炳琮这蠢货遭罪。 吃了早饭,宋珩被几个地方官员叫走,没过一会儿,苗炎佐的妻子邹氏寻上了门。 邹氏说怕她在驿馆中呆着觉得烦闷,来陪她吃茶聊天。 傅芸半点不敢表现出忧虑之态,看了看青萝,这丫头也还不错,低眉敛目,不言不语,国公府教养出来的婢子气度自是旁人不能相比。 两人去了院中一棵金黄的银杏树下落坐,邹氏一开始便将他们夫妻二人的相貌一顿猛夸,后面便开始打探起宋珩和李炳琮的个性来。 傅芸听得出来她是在有意试探,这种时候,当然是要不露痕迹地将宋珩和李炳琮说得笨拙一些方为上策。 于是她便无中生有地编造了几件小事,来说宋珩是只会死读书不会来事不会看事的书呆子,至于李炳琮,则更简单,说他在上京城里干的那些个荒唐事就成了,擒杀燕王纯粹是沾了原永定候世子爷温绪的光,不是温绪,他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这些半真半假的话,丝毫没有引起邹氏的怀疑,坐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告辞。 傅芸暗松一口气,希望自己所言,能暂时放松苗炎佐的戒心,让他不至于太快对他们动手。 邹氏自傅芸这里回去,便将她的话说给了苗炎佐听,并且也总结了她对傅芸的看法,就是个富贵之家养出来的娇小姐,什么也不懂,只会围着男人转。 苗炎佐下了狠心非得除了他们,本来还担心他们已经有所察觉,听她这样说,便又放了心,只等着将他们打发回船上,让他们沉进海里一了百了。 166 逃亡 这天下午,这群京城里来的禁卫们给了驿馆二百两银子,说是这些日子在船上没吃上新鲜肉,让驿丞整了二十头羊和五十坛酒来,趁着上了岸要痛快的喝酒吃肉。 驿丞当即就按他们说的照办,到了晚上,整个驿馆都能闻见肉香四溢,酒水飘香。 禁卫们吃肉喝酒划拳,一直闹到鸡叫方才歇去。 驿馆的那些人被吵了一晚上,直在心中鄙夷,果然都是京城来的一群不干正事的纨绔,人五人六的佩把大刀在腰间到处耀武扬威的货色。 到了早上,驿丞还是得按规矩去给这群爷们送洗漱水送早饭,发现房里的爷一个个地在床上呼呼大睡,几乎没什么人理他,即使有一两个被他吵醒了,也没给他好脸色,一通呼喝把他骂了出去。 傍晚,驿馆里住进了一队行商,也带着几个头戴帷帽的女眷,牵了二十多匹高壮的马,上面还挂着几个大包裹。 驿丞将他们安排在了离李炳琮这一群人较远的院子里住下。 夜里,宋珩跌跌撞撞,醉得东倒西歪,被两个驿卒搀着回来。傅芸表面虽镇定,但心里还是慌得很,宋珩没回来,她也不敢入睡,一直等着他。 见他醉得不醒人事,有些诧异,这种时候他不应该把自己醉成这样才对,没办法,谢过了那两名驿卒,和青萝上前把他扶进房里。 一进屋,宋珩就站稳了,只把食指竖在唇上,让她们噤声。 原来他是装醉!怪不得!傅芸没有太过惊讶,担心那两名驿卒还未走远,她非常自然地对青萝说道:“青萝,快去打点热水来,帮二爷擦擦脸,怎么搞的,喝这么多,醉成了这样!” 青萝应了声是,转身出了房门。 宋珩却走到后窗边上,轻轻打开窗子,就见外面挂着一个布包裹,打开来,里面是几套青色的男子袍服。 他压低声音小声道:“快点把这些都换上,一会儿从这窗子跳出来,李炳琮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不走水路,一会儿我骑马带着你走旱路,后面改走内河道直去灵山卫。” 傅芸听了二话没说,跟着他把那几件男装衣裳都换上。 没一会儿,青萝进来了,傅芸赶紧把她的那套给了她,三人换好衣裳在房间里等着,四更的梆子刚过了没多久,只听到窗外传来三短一长的蛐蛐叫声,宋珩打开后窗,李炳琮已经带着人等在那里。 宋珩从后窗跳出来,正想去抱傅芸,她已经自己爬上窗台,翻身跳下,青萝紧随其后,跟着跳下来。 半个月亮挂上中天,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借着月亮那点微光,轻手轻脚,宋珩很是有默契地接过了李炳琮手里的马绳。 今日那几个行商是他昨夜里与宋珩还有邵屿等人商量了之后,派出去的几个禁卫假扮,那几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其实也是禁卫所扮,为了怕派出去的人太多,叫驿丞看出端倪,才在头天晚上安排了喝酒吃肉那一幕,早上驿丞被几个人骂了,没敢进房里去看,床上被子里根本没有人,放的是枕头和包裹。 李炳琮将人马兵分多路,这一队假扮行商的禁卫男女人数与李炳琮这一行刚好一样,他们都是会水的高手,今夜会逃跑上船出港。 又安排一队人马坐渔船出海逃路。 剩下的禁卫们每四十人分为一队,四散走陆路逃离登州,除了李炳琮自己,他们最终的目的地都是青州鲁王府。 李炳琮早先踩了点,两人一骑,驿馆的马匹不够,才会叫人扮成行商带了马进来,顺便也将他们需要乔装的衣物也带进来。 整个驿馆的人,已全部叫他放倒,先出了驿馆,找了处临近城门的废弃庙宇藏身,待到五更城门一开,走水路的先行,他们在后面再冲出城去,四散分开。 宋珩和傅芸共乘一骑,青萝则被邵屿身边的衙役提到了马背上,天还未亮,外面有亲兵来传信,说是五更一到,城门开了,前面走水路的两拨人已用渔民的身份混出了城。 李炳琮一声令下,带着剩下的人马气势汹汹,瞬间冲到了城门口,有两个守门士兵不知死活跑出来阻拦,被李炳琮一刀一个,当场斩杀。 一行人冲出了城去。 按原先的计划,各自走各自的路线,一群人四散分开。 后面的追兵倾刻而至,本就措手不及,一时间又没人明确指令,倒底该追哪一方。 苗炎佐半个时辰后接到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让李炳琮逃掉,后果堪设想!听说一大早有一拨人早了大船,又有一拨人假冒渔民劫持了四条小渔船出海。 他当即立断,抽调了大部分的海防兵去海上追捕,再派人去追陆路上的那些人。 苗炎佐早已在心中有了盘算,走陆路的人,一定是去往青州鲁王府搬救兵,所以,他又将陆路上的主力派往追捕前往青州的这一路人。 李炳琮这一队人马骑的是从外面买来的最为健壮的马匹,因是两人一骑,速度算不上快,从出城那一刻开始,一刻不敢停留,奔逃了一天,确认没有追兵追上来,才敢找了间驿站歇脚喂马。 他还不敢公示自己襄王世子的身份,拿的那些禁卫的路引文书投的驿站。 以普通禁卫投宿,自然没有特殊照顾,那泛着油光的枕头,发黄发黑发臭的被褥是标配。 奔逃了一整日,乏累至极,随便对付着吃饱肚子,进房里歇息的时候,傅芸看到那样的床褥实在嫌弃,不敢脱衣裳,枕据地扔到一边,将被褥翻了个面来盖。 宋珩只得安慰她:“没办法,将就一下吧,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逃命!” 傅芸拿他的手臂当枕头,“知道了,快睡觉!” 到了半夜,忽然听得外头一阵打斗声,夫妻二人都没脱衣裳,立刻从床上翻坐而起。 宋珩领着她躲在了门后面,刚站定,门就被人一脚撞开,有人持刀才走进来,就被人从背后一刀砍在了脖子上,那血喷溅出老远,倒在了他们脚底下。 167 逃亡(二) 门闩被人一脚撞坏了,那门也关不上,宋珩站在靠外边,弯身捡起了倒下那人的刀。 隔壁屋里住的是宋珩同僚夫妻,大概是有人被杀,倒下时撞开了他们的房门,可以清楚听到那女人惊恐害怕的放声尖叫。 屋里没有点灯,他看不清楚死的是敌是友,捡了刀之后,判断这人并非李炳琮的禁卫。看傅芸似乎还算镇定,他双手握刀,小声道:“别怕,就算追来了,不会有太多人,我得出去帮他们,就在这门口,不会走太远,有事你就大声喊。” 傅芸点头,“我不怕,你小心些……” 不怕是假,这会儿她快要吓死,可惜这屋里根本没地方可以躲,炕是土砌的,一个没有口的大土墩子,只能躲在门后面。 她很担心宋珩的安危,不想他出去,但他是男人,面对危险,最重要的是同心协力,她想阻止他,可她又不能阻止他,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情,她双腿发软。 外头追兵有近百人,他们这一拨连同李炳琮,真正的禁卫只有二十余人,其余都是女眷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按理说双方差距悬殊,但李炳琮就是个打架的祖宗,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因自己与父王闹了别扭,自己单人匹马去到了叔父燕王那里,跟在他的军营里摔打了数年,而他身边的禁卫,说是禁军,其实是跟他从燕北调回京来的伙伴,同样都是能以一挡十的猛将。 打了小半个时辰,对方人马死伤一大半,这群人本来以为追赶的是普通禁卫,没想到遇上的是真主,眼看要打不过了,准备先逃回去报信。 李炳琮哪里会放任他们回去,早在一开始就带人守住了院子门,只待把他全部屠戮干净,否则,等他们回去报信,只会引来大批追兵。 宋珩虽也习武,真正真刀实枪干仗还是第一次,只敢站在角落里补刀,并没有冲出去。 那些追兵已被李炳琮的人全部包围,宋珩想着已没有多大危险,便准备回房里去守在傅芸身边,哪晓得瞟见一个驿卒偷偷摸摸地进了一间屋子,他跟过去一瞧,那人从屋子里的窗户翻去了后面的马厩,像是要去牵马逃跑。 他当即追了上去,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人后面,趁着他解马绳的功夫,一刀捅穿了他的腰身。 那驿卒转身过身看了他一眼,慢慢倒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虽有忐忑,但下手毫不犹豫!如果让他逃走,他们这群人将会有大麻烦。 担心那个人装死,他又走上前去补了一刀,确定死透了,方才敢从那窗子里又爬回前院里来。 这时候李炳琮已经一个不留地把那群人全杀了个干净,他身上只穿着雪白的中衣,此时已全部染成了红色,提着刀去到了驿丞的屋子里,面对不断求饶的驿丞和两个驿卒,他还是毫不留情,一刀一个干干脆脆,要怪,只能怪他们时运不济吧! 青萝从隔壁房里跌跌撞撞地避开门口的尸体跑进来,“二少奶奶,你没事吧?” 傅芸长出一口气,连连摆手,浑身发软,慢慢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他们都还好吧?” 青萝魂不符体,颤抖着声音道:“我们的人一个都不少!” 那就好! 此时不过四更天,李炳琮本想直接拍马走人,邵屿却从房里出来,要求他将这些人的尸体处理掉,并且留下两个人在这驿馆里,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李炳琮一想,也对!只要两三天以内不被人发觉出异样,他们便能逃出登州地界。这里的州府卫所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早已经是沆瀣一气,可能连巡按监察御史也被买通,只有尽快离开这里才能安全。 李炳琮二话不说,带着人到后头一看,那院子后面有个很大的马粪池子,急忙带着人把这百来人的尸体拖进了马粪池子里,又去把马厩里的马粪全刮出来给他们盖上。 忙活完,已是五更天。 他点了两个人留下来装成驿丞和驿卒,三天后便自己牵马朝青州去给鲁王府报信就成了。 晨光熹微时,一行人整装上路,昨夜里那群人骑来的壮马被李炳琮挑出几匹好的,除了几个女子,大家都是各骑各的马,跑路变得顺畅了许多。 这一波人被他们灭了,接下来便不会再有追兵上来,一群人显得轻松愉悦了许多,中午找了间驿馆吃了顿饭才又继续赶路。 两天后,顺利到达了大沽河口。 这儿有一个叫阳河的小县城,座落在大沽河旁边,海禁实施之后,很多渔民来到内河求生,大沽河上的渔船为患,因此政府又不得不下禁令,严格控制渔民数量,以防过度捕捞导至资源枯竭。 李炳琮卖掉了所有的马,加上身上带的银票,一共一千两买了两艘渔船为代步工具,准备从内河水路去到灵山卫。 镇守灵山卫的,是他原来在京中时的锦衣卫好友赵显,他让自己的手下去往青州鲁王府一是为了迷惑苗炎佐,另一个目的还是报信,鲁王府有私兵,离着山东布政司也很近,王叔得知他被登州卫的苗炎佐追杀,肯定得将这件事向布政司报信。 如果他自己走陆路去往济南,路途太遥远,倒不如在大沽河顺流而下,要不了几天,就能到灵山卫,再借调赵显的兵力,去收拾苗炎佐那王八糕子。 四十来个人分乘两艘大渔船,仅有的两间船舱都让给女眷歇息,结果,当天晚上就下雨。 不得已,大家都挤到了船舱里坐着,大眼瞪小眼。 傅芸没想到这次出行会是这么个局面,听得李炳琮那意思,这次有关高廷琛的事情他得缓缓,那臭脾气上来了,非得亲手去教训的苗炎佐方才愿意继续去两广,任谁劝都没用。 从大沽河顺流到灵山卫说用不了三天,因此,她只希望快点到那里,任凭那李炳琮作死,自己就留在灵山卫等他们就完了。 雨下得并不算很大,打在船舱顶上噼里啪啦的,叫人心烦。灰头土脸的赶了几天的路,还不能躺下睡觉,明明困得很,只能靠着宋珩身上打盹。 她正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句,“不好!这船漏水!” 168 我会划水 这一声喊使得傅芸的瞌睡瞬间惊醒,睁开眼睛仔细一瞧,坐在下方的那一群男人的脚背已经泡在了水中。 外面划船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在外喊着:“世子爷,这船不对劲,快来两个人帮忙划浆,得尽快靠岸才行。” 船舱里立刻有两人自告奋勇站起来跑了出去。 舱里显得有些混乱,特别是不会水的人,慌张喊着:“世子爷,怎么办?我不会水,现在该怎么办?” 李炳琮也没想到,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了艘破船,他很快镇静道:“都别慌!都有谁不会水,报上名来?” 船舱里除了傅芸和青萝,其余十八个都是男人,有十一个人说自己不会水。 当初挑人的时候,他把大部分会水的都挑去坐大船,现在剩下的这些个里头不会水的人便多了些。 李炳琮倒也不慌,“都别急,哪怕你们都不会水,我也会把你们一个不少拉到岸上。” 他说完起身钻出了船舱,准备叫邵屿所在的那条船靠过来些,点亮船头的松油灯,宽大的河面上黑漆漆一片,那条船离着他们老远,如丝细雨中,若隐若现,靠喊肯定喊不应,按道理不该落后那么多,这很不对劲。 船舱里,青萝慌乱不已,拽着傅芸的胳膊道:“二少奶奶,现在这该怎么办啊?” 逃亡这些天,宋珩一直是恼恨非常!跟着这李炳琮真是太不靠谱,好好的一趟南下公干,竟然整得需要这般狼狈逃命,若是他单身一人倒也罢了,偏他还带着妻子,好在她不像另外两位同僚的妻子那样整日里哭啼叫苦连天。 宋珩握着傅芸的手叹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不要惊慌,一会儿我会拼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傅芸是会水的,不仅会,还很精通。小的时候去游泳馆学过一段时间,她还挺有天赋,教练还在旁边教别的孩子,她在旁看了一遍,下水去试了几下,就会了,后来到了夏天,经常和朋友一起去游泳,甚至还和教练学过怎样在水中救人。 现在是初冬,大沽河的枯水季节,水流不是特别湍急,水位也不是很深,即使落了水,对她来说,问题也不大,现在这条船上还有这么多不会水的,人命要紧,“我会划水的,你放心,把青萝交给我!” “你会水?”宋珩显然是不相信,当初不正是她落水,他救了她,才成就了现如今两人之间的姻缘吗? “是真的,我会水!我后来特意学过划水,现在保命不成问题!” 说话间,船底进水越来越急,船舱里的人更加慌乱,只听得李炳琮在外面大喊着,叫加把劲往岸边靠。 宋珩还是不肯相信她,“这种时候,说话不可儿戏,你一个女儿家,上哪儿去学的划水?” 眼见进水快要没过小腿,这船估计到不了岸边就得沉,船舱里的男人蜂涌去了外面。 这里头已不宜再继续呆下去,会不会水靠嘴说没用,只得回他道:“一会儿下了水,你就知道我会不会了。”说着,她又拉着青萝,“先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你一会不要乱扑腾,我会托着你,不让你呛水,你放轻松些,我们很快就能上岸。” 青萝摇着头说:“二少奶奶,奴婢害怕!” 傅芸见船舱里除了宋珩再没别的男人,二话不说,脱下了里面穿的厚重棉衣,迅速套上外袍,又催促着青萝,“快点,别磨蹭了。” 青萝一边脱一边带着哭腔问:“二少奶奶,这么冷,为什么要脱啊?” “不脱一会儿下了水,棉衣打湿了,会划水你也游不动!” 青萝哦了一声,战战兢兢地把棉衣脱了,套上外袍。 宋珩心烦意乱,但她说得有理,也跟着脱下了身上的棉衣准备随手扔掉,被傅芸抢了过来,连同自己和青萝的一起,卷成一团用两个袖子捆扎好,又抖开自己的棉布包裹,让宋珩用力捆结实些。 宋珩知道她是想把这些带上岸,女人受不得冻,大不了自己多划一趟,把衣裳给她捞上来。 衣裳捆好,宋珩见船舱中水越来越多,拉着她蹚水出了舱门,船离着岸边尚有段距离,好在不算太远,大家都脱了棉衣,有几个会水的已经跳入水中,李炳琮站在船头安排着,让不会水的依次下去。看到宋珩出来,立刻说道:“你管好你身边的两个娘们儿,我这边不用你管。” 宋珩压根不想理他,漆黑的夜里,这么冷的天气,还在下雨,即使会水,全部都能获救,人也要吃不小的亏,全都是拜他所赐!此刻心里头郁堵得有想要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李炳琮瞅他那神色,知道他不高兴,又多嘴对傅芸说道:“弟妹别害怕,这小子水性好得很,去年大运河里他也能活命,今日这个对他来说,算不什么,你放心,不会有事!” “你闭嘴!”宋珩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听见李炳琮没完没了,忍不住扭头怼他。 李炳琮心虚理亏的没有还嘴,而是把手中轻便的长浆递给他,说道:“这个你拿着,让那两个女人抓着,你再把她们拖上岸,不行我就下来帮你!” 这也是个方法,宋珩忍着不快接过,正要回头跟傅芸说话,却见她在身后抬腿展臂,动作有些怪怪的。 冬天河水冰凉,傅芸担心下水会抽筋,抬腿展臂热一热身,只身边的青萝看到脚下的船离水面越来越近,扶着舱门,吓得几乎要晕倒。 傅芸再一次提醒她,“别怕,一会儿别乱扑腾,都听我的!”她说完,蹲下身体,将那捆成一团的棉衣先扔进水里,自己也轻轻一跳,落入水中。 宋珩大喊一声,“芸娘!” “二少奶奶!”青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宋珩二话不说,跟着跳入水中。 李炳琮在上面看得傻眼了,这女人搞什么鬼?咋就不听指挥呢? 水面上水花不断,第一趟过去的五个男人,带了五个不会水的,已经上了岸,此时有两人返回来,再次来救人。 169 快要冻死 傅芸很是轻松浮在水面上,冰凉的河水确实是够呛,她是在故做轻松,忍着刺骨寒意对青萝招手道:“快点下来,别怕,看,我真的会水没有骗你是不是?” 宋珩在一旁本想去拉她,看她在水中轻松的模样有些傻眼。 原来她真的会水。 李炳琮在一旁看得呵呵直笑,“既然弟妹这么能干,宋珩,你再帮我带个人上去!” 他说完,就唤了身边一个不会水的下了水中。 “李炳琮,你竟还笑得出来?”宋珩真想爬上去揍他一顿。 李炳琮马上止了笑,心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媳妇儿太神奇了,一时让他忘了形。 青萝看到主子已经在水里了,只得闭上眼睛从船舷边滑进了水里,浑身抖如筛糠。 她慢慢下到水中,巨大的恐惧使得她忍不住双手乱抓,双腿也在乱蹬,傅芸将那一团浮在水面上的棉衣塞到她乱抓的手中,用力托着她的上半身说道:“别害怕,放轻松些,你信我!” 青萝听她的,放松了紧崩身体的力量,水中的浮力让她神奇的浮在了水面上。 青萝手中抱着的棉衣未被浸透,有一定的浮力,她便紧紧抱着棉衣不再乱扑,傅芸腾出手来,拽住她的两腋,慢慢朝岸边游去。 宋珩在一旁看着她确实没有危险,方才应了李炳琮的要求,带上人跟在她后面,一起朝岸边游过去。 很快脚触到了河滩,两个女人在半腰深的水中相互搀扶着,抱着那一大团棉衣,走上了河滩。 紧跟着,宋珩也在后面拖着人跟了上来。 冷!实在太冷了! 宋珩不想再去管身后的人,看她抖个不停,上去紧紧抱住她,让青萝赶快打开那个棉衣包裹来。 青萝抖着手半天才将包裹打开,三件棉衣都有些打湿,最外面那套是宋珩的,湿得最厉害,她把最里面湿得少些的那件拿出来给了傅芸。 宋珩替傅芸把棉衣穿上,又拿自己的棉衣给她罩在头顶上遮雨,将她紧搂在怀中。 河面上船已经彻底沉入水中,唯一的那点光亮也没了。李炳琮最后上的岸,人一个不少都救了上来。 除了宋珩三人,其余的人全部身着单衣,手上紧握自己那把至死不离的大刀。 按道理,邵屿他们的船即使落后,这时候也该跟上来了才是,可河面仍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船只的踪影。 大家虽然都上了岸,但是又冷又狼狈,特别是那一群男人,都脱了棉衣,此刻正值半夜,伸手不见五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头无寸瓦,还下着雨,要命! 到底是一群铁血汉子,都是常年习武身强体壮之人,李炳琮派了两人个去探路,其余人都在原地待命,夜太黑,看不见路,不能乱走,会有危险。 傅芸被宋珩紧搂着坐倒在河滩边上,真的是冻哭了,她牙齿打颤说道:“宋珩,我不行了,好像快要冻死了,我要是死了,别急着把我埋了,我里衣夹层里有东西,你先取出来再埋我。” “什么?”宋珩也冷得很,强自镇定道:“别说胡话!” 青萝在一旁把自己缩成一团,靠在傅芸脚边哆哆嗦嗦说道:“二少奶奶,都上了岸了,怎么会死,奴婢小时候没有棉衣穿,下大雪比这个还冷都没冻死呢,咱们死不了。” 李炳琮像个不怕冷的怪物,脱了单薄的上衣光着膀子使劲拧着衣服里的水,插嘴说了一句,“这才刚立冬,又没下雪又没结冰的,你们还有棉衣穿着呢,还能冻死那才叫怪了!” 傅芸听到他的声音就来气,甚至忘了自己父亲的事还得仰仗他手下留情,负气说道:“你还有脸说?这不都是你害的?” 李炳琮被陈瑛摆了一道,对女人有阴影,嘴毒回应她,“嘿!你这还怨上我了?你不是自找的吗?你们这些小女人心思贼多,明明那么会游水,当年还故意装落水,赖上宋二!你要不赖上他,这会儿能在这儿受罪吗?” “你放屁!”傅芸气得脏话冲口而出。 宋珩愣了一下,他其实根本不认同李炳琮的话,当年救落水的傅芸时,他能感受到她确实是不会水。但他也没想到,她能说出那三个字。 傅芸一口恶气在心头,“不就是划个水吗?有什么难的?我差点淹死,就不能学会?姑奶奶我会的东西多了,少狗眼看人低!” 李炳琮噗呲一下,哈哈笑起来,“是吗?你都会些什么?说来听听!” 宋珩怒了,竟敢当众调戏他媳妇儿,“李炳琮,你滚一边儿去!” 李炳琮有些讪讪,把手上拧了水的衣裳抖了抖,一边穿一边说道:“好好!不惹你们夫妻两个了!” 好在没多久,派出去的两人回来了,手里拿着松油火把,说是前面两里地有一农户。 有了火把照路,两里地也不算远,李炳琮立刻按排那两人带路。 宋珩把傅芸背了起来,青萝哆哆嗦嗦掉在了最后面,她脚上只有一只鞋,在水里乱蹬的时候掉了一只,才走了几步路,细白的脚踝便被路边的荆棘划伤,疼得她又摔了一跤。 李炳琮见状,索性走过来,将她打横抗在了肩上。 青萝惊呼一声,挣扎道:“啊……世子爷,快放奴婢下来!” 李炳琮道:“别喊了!能让爷背你,是你的造化,喊什么?放你下来,你能走过去吗?” 青萝立刻闭了嘴,又是羞耻,又是委屈,又是无奈。 此时傅芸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劝青萝,“你就让他背着吧,只当他是匹马,或者是头驴!” 李炳琮本想就势说几句荤话,又怕惹了宋珩不高兴,这家伙心思太阴,还是少惹他的好,便哼哼两下,忍着道:“好好!本世子爷此次就给你们当马做驴,行了吧?” 可能是实在太冷,激发了人的身体潜能,一行人只走了不到两刻钟的功会,就到了那处农户人家。 三间土坯房子,上面盖的茅草,有两间还在漏雨。那农户看到来了这么一大群拿着大刀,浑身湿透了的男人,吓得赶紧把自己歇的正屋让出来。 170 世道艰辛 那群大人男去了隔壁两间有点漏雨的屋子里,跑去灶房里拿了柴火,就地生火,各自脱下衣服来烤干。 傅芸换上了农妇给的粗布里衣,被宋珩塞进了他们睡的那张稻草垫着的床褥上,用他们破旧的褥子捂起来。 现在只要让她身体回暖,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待傅芸换好了衣裳,宋珩才把青萝叫进来,让农妇也给她一套干爽的衣物。 他拿了傅芸换下的来的湿衣裳准备拿出去烤干了再换回来,却被她叫住了。 那个衣裳里头还缝着三百两银票。她这人,出门在外,身上没钱就没安全感,见宋珩拿了她的衣裳,急忙喊住。 宋珩在拿她衣裳的时候也觉出些怪异,又想起她之前似乎说过,里衣里有东西,原来不是胡说,他拿手摸了摸,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对她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只替你把衣裳烤干。” 傅芸点了点头,“你自己身上也是湿的,赶紧去,先把自己身上烤干了。” 宋珩出了房里,农妇关了房门,又给青萝换了套干衣裳。眼看青萝也是冻得一直发抖,傅芸把她叫到床铺上来,主仆二人依偎在一起取暖。 很快,农妇又拿了两碗煮开的生姜水进来去她们去寒。 这一晚上,一群人把农家的柴垛子霍霍了一半,傅芸喝过了生姜水,又用碳盆烘干了头发,身体终于转了热。 快凌晨的时候,她和青萝两人在床上睡了过去。 直至灶房里第一锅小米粥煮起,她被宋珩叫醒,起来喝了粥,里面还卧了个荷包蛋。 农家的条件有限,米缸里的那点子小米全让他们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煮粥给她吃,那群大男人,还只能吃粗麸子面做的蒸饼。 她还以为自己和青萝会病上一场,倒也还好,一觉醒来,虽然身体仍有些疲累,却并没有什么不适之感,青萝也是,比她还精神,一口气吃了一大碗小米粥。 雨过天青,原本偏僻静谧的农家小院被他们踩得到处泥泞不堪,李炳琮有些犯愁,邵屿他们那条船没了踪影,自己带着这群人狼狈不堪地跑来这里,身无分文。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能落到这步田地。当初把所有的马都给卖了,凑齐了一千两银子买两条船,就是想着一路顺风顺水的,要不了两天到了灵山卫就成了,哪晓得船竟然沉了! 宋珩连夜把傅芸的里衣连同外衣还有棉袄都给她烤干了,里衣里那个用牛皮纸封着缝在后背上的银票没有动。傅芸吃饱穿暖,满是气闷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看着那一对战战兢兢的农家夫妇缩在墙角惶恐不安的样子,有些心疼,唤了他们二人进屋里说话。 为了叫他们不至于那样害怕,傅芸谎称自己这一行人是商贾,去登州做了一笔买卖后,买了两条船准备去往灵山卫,不曾想,两条船都出了问题,沉入水中。 那农夫在下首回道:“贵人有所不知啊,十年前实施海禁以后,大沽河突然就涌入了好多渔民,有段时日啊,这河上的船比河里的鱼还多。六年前官府颁了禁令,只有办了合规手续的,才能入河捕捞,导致一大批渔船长年搁浅在岸上,老朽怀疑贵人们一定是买的那搁置了多年的渔船,年久失修,那不沉水才怪哩!” “合规手续?是什么手续?”傅芸问道。 “就是按船的大小,先交一年的契税银子,交不出来,就不能下河,哎!老朽原先也是在这条河上讨生活的渔民,交不起那契税银,不得已,就租了几亩薄地来种,渔船在几年前,就叫我劈了当柴火烧喽!” 坐在外面的李炳琮和宋珩等人将屋里傅芸与农夫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李炳琮原来还想不通好好的两艘船都出了意外,以为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现在听见这个原因,脸青一阵红一阵的,气鼓鼓地胸膛起伏了几下,提了刀要出去,被宋珩拦了去路。 “让开,老子要去找那两个船家算账!”李炳琮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别再冲动行事!你就是找到他们,把人打死了,又能如何?先派几个人沿河打探一下邵屿他们的行踪,再派几个人去附近的集镇上买一些米面回来,我们原地等着与他们会合,等人聚齐了,再做打算。” 李炳琮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宋珩说得有理,现在到处乱跑也不行,得呆在原地,把人聚齐了,当下立刻派了五个人,沿河去寻找。 想了想,又抠下自己手上那个戴了多年的黄金大扳指,扔给另一个下属,让他带两人去多买些口粮回来。 宋珩看到剩下的人卷缩在屋里,干脆又道:“预计我们还要在这户农家叨扰两日,反正也是闲着,倒不如帮这老伯把屋顶和院子修缮一下。 李炳琮自然是没有意见,立即让屋里的人都动起来,去草垛子那里拿来茅草,将屋顶腐朽的那些全换下来,又派了人去河滩边上去挑来鹅卵石,把泥泞不堪的院子铺得平整,最后一人带上一把大刀,去后山上一人砍上一担柴禾。 人多力量大,且还是一群满身有使不完劲的莽汉子,到了黄昏时分,屋顶已经修缮一新,下大暴雨也不会漏,柴垛子又码了老高,米面各买了一百斤,顺带还买了一些肉回来。 老汉和妇人见他们并没有像倭寇那样抢掠,渐渐不再惧怕他们,一直在灶间忙活着,煮着这二十来人的饭食。 宋珩一直担心傅芸会生病,一天煮了三次姜汤给她喝,好在她看起来精神十足,他也就放下心来,在屋子里陪着她闲聊。 这一路本该是在舒适的船舱中,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路平安顺遂地到达目的地,却不料,一个不防,竟落入这样狼狈的险境,幸好及时察觉到异常,不然怎么死的都闹不明白。 宋珩对她充满了歉意,连带着她跟着自己跑出来吃这趟苦。 傅芸心中却有了更多的想法,以前出不了门,即使出门,也只能看到京中的繁华假象,不懂得这世道真正的艰辛。 171 改变这一切 “二爷,先帝重农抑商,下令施实海禁,闭关锁国,我们今日所遭受到的一切,究其原因,根源还是在这里啊!” 宋珩愣了一下,她虽说得没错,但她一个妇人,妄议这种关乎国本的大事,甚至还提出质疑先帝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要是叫有心之人听了去,怕是无端要惹下祸端,立即正色说道:“农桑乃是立国之本,重农抑商这本就没有错,实施海禁,有利也有弊,岂是一句话能概括,你心中不痛快在我面前说说便也罢了,切莫在外说起。” 傅芸道:“你放心,我晓得轻重,不会对外乱说,今日这些话,只说给你听!你说得没错,有利也有弊,但现在明显是弊大于利,沿途走来,你看看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宋珩打开房门朝外看了看,李炳琮一行人都在院子里,确认没人听得见他们说话,才又关上门道:“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还想到要说这些?既然你想说,我今日就与你多说几句,大齐开国到现在,海禁关了开,开了又关,已成了沉疴旧疾,不是谁三言两语可以左右。如今各世家腐朽,贪官污吏遍地都是,国库空虚,新帝年轻根基浅,也不是他一言可以决定。” “原来你都知道?那为何不作为?”傅芸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与他谈论国事。 宋珩苦笑了一下,“你真以为,你夫君我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傅芸听他这话,想起那日自己跟苗炎佐妻子所说的那些话,那原本只是为了降低他们夫妻戒心的权宜之计,大概是那邹氏对外说了出去,又传到了宋珩的耳朵里,他莫非还真以为自己对他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我没有!” 她的解释不具有说服力,宋珩也并不怨怪她,只说道:“你会这么认为,也是正常!你嫁进宋家这么长时间,碰上的各种大小事,我都没有处理好,是我的错!本想这次带你出来,让你免受我母亲的刁难,没想到,却是叫你受了这样一番苦楚。” “不是的,在我心中,你不是那样!家里的事,你有你的立场与为难之处,我没有怪你。” 宋珩摇了摇头,“你一定是对那样的宋家很失望对不对?其实不光是你,我也一样!说起来,也不光是我庆国公府一家,如今各大公候之家,手中握有实权的,哪一个都是在用尽一切办法,替自己谋利。前年获罪的永昌候抄家抄出了白银三百万两,先帝正是靠着那一笔银子,才平定的那一年的江南水患赈灾。” “我母亲她从前不是这样,可她嫁给我的父亲,结交的圈子里那些贵夫人们,都是为利而往来,而我父亲他偏偏又不争气,才使得我母亲变成了那样的性情。” 傅芸突然想到曾经看到过的一段话,一个人的圈子很重要,你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一个王朝的建立和覆灭,都遵循着同一个规律,大齐这些个世家无疑已经形成了无可消解的巨大毒瘤,宋家内部的矛盾,看起来与旁人无关,其实还是这种大环境中渐渐催生出来的必然之势。 走出宋家,再回过头来俯瞰,这些问题的根本,还是这个制度的问题。若只呆在那一方四方院中,或许她这一生,也只是想替自己挣个舒适的生活,现在走出了院子,她脑中的想法,也变多了些。 这个大齐,虽不是她所知道的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朝代,但脚下所处的这片土地,无疑与自己上辈子所处的无异。 大齐曾经国力强盛,四夷来商,造船业空前发达,却只持续了短短数年,便因重农抑商这一国策戛然而止。 如今的农作物里,并没有土豆番薯玉米这些高产耐旱的外来农作物,一遇上灾荒年,饿殍遍野,想要国富民强,解决百姓的温饱是首要问题,而引进这些外来农作物必然能改变这一现状。 “二爷,你就没有想过改变这一切吗?” 宋珩笑了笑,觉得她虽懂得挺多,但想法还是有些天真,“不是我不作为,而是我们穷尽所有本事,也改变不了啊!傻瓜!别想那么多了,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傅芸却拉着他的手说:“我曾经在一本胡人传过来的书中看到过,海外有几种农作物,耐旱又高产,如果我们大齐的人,能够出海去寻找,把那些带回来种植,这天下间的百姓就不会再挨饿了。” “胡人的东西你也相信?那都是谁给你看的?”宋珩不理解她为何一个好好的伯府嫡女,怎么会看那样不切实际的东西。 “谁给我看的,不是重点!假如真是的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真的,会给百姓带来什么样的福祉?” 宋珩不相信,“我们大齐地大物博,胡人有的,我们怎么会没有?” 傅芸嗤了一声,“盲目自信,见识浅薄,还自以为是!” “……”宋珩不高兴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能不能信我一回?”傅芸才不管他高不高兴,摇着他的手,尝试着一点一滴地影响渗透他。 宋珩虽不高兴,但想着她跟着自己受委屈,也不想摆脸色给她看,敷衍道:“好!你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吧!” 砰地一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李炳琮站在门口说道:“你们小夫妻两个坐在房里这么半天,说什么呢?出来吃饭了!” 宋珩的脸又黑了,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敲了门再进来?” 李炳琮根本就是故意,他在外面偷听了老半天,觉得傅芸说的话都怪有意思,知道他们只是在纯聊天,才突然给他们来了这么一下。 “敲什么门敲门?大白天的,在这陋室里,你们还能干什么别的事不成?”李炳琮一副找打的嘴脸。 宋珩实在气极了,猛地起身,不顾不管想要给他两下,李炳琮早有防备,在他起身的一刹那,跳出了老远。 172 局势有变 青萝端了晚饭进来。 在这乡下农家,吃着白米饭,有菜有肉,甚是难得,那群男人们在外头吃得津津有味。 傅芸正吃着,又听见外面声音嘈杂,宋珩放下碗起身出去,便见一大队人马在夜色中朝着小院走来。 是邵屿他们那条船上的人。 单看他们身上的衣物都齐全,便能知道他们并没有落水。 昨天晚上,他们的船落在后面,邵屿及时发现了不对劲,将船靠了岸,一行人淋着小雨,走了两个多时辰,找到个小村庄落脚。到今日中午,才被李炳琮派来的人找到。 要来还在担心,他们那一船的人沉进水中会有伤亡,宋珩只出去扫了一眼,看到他们人一个也不少,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李炳琮这个人心挺大,看到他们都平安,迎出来哈哈笑了两声,直招呼着他们进来用饭,本来就不大的小院子,瞬间拥挤不堪。 宋珩同僚带的女眷是被那小村子的人用两个小驴车拉过来的,李炳琮觉得这玩意儿在乡下有用,想留下,可那个黄金大扳指已经叫他拿去换了米面和肉,摸遍了身上,再找不到值钱的东西,只得让自已那几个属下凑。 还真就凑出来了三十多两碎银,把那两头瘦不拉叽的小黑驴给买下了。 这可能是他李炳琮活了二十三年,最为窘迫的一次出行。从前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到燕北,也是带足了银钱,偶尔风餐露宿,只要碰上驿馆茶寮,从来不带掏不出钱的时候。 晚上,这群大男人在隔壁屋子里商议,李炳琮决定明日去到县城官衙,亮出身份,调官船。 即使被苗炎佐发现行踪也不怕,上了船一路沿河而下,他们想追也来不及。 一大早,傅芸将五两碎银交到了农妇手中,带上青萝,和另外四个妇人一起,上了小驴车,朝着二十里外的县城去了。 入了冬以后,田间已经没什么人劳作,到处都能看到提着篮子出来挖野菜充饥的妇人孩童。 沿着大沽河行走,河面上的渔船也不多,大多数人都是交不起官府的契税不敢下河,而那些能下河的,多半是与官府有亲属关系,否则,单是交那些契税,这一年捕鱼白干不说,还不一定能填得饱肚子。 正午过后,一行人终于进了县城。 县城也是冷冷清清,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看不到什么行人。李炳琮问明了县衙所在,带着人提刀直闯了进去,几个瘦弱的衙役措手不及。 县令是个五十多少的小老头,听说是钦差大人来了,急忙带着县丞一干人等跑出来磕头拜见。 李炳琮亮出了自己的钦差令牌,半句话不多说,让这小县官赶紧立刻给他安排船只。 小县官哪里敢怠慢,马上应诺,去安排了两艘客船。 沿河小县,倚着大沽河而建,因此,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再次登船。 这次登船之前,李炳琮格外小心,让邵屿等人先把船底船舱都检查了,确认没有问题,方才带着人上去。 还是与上回一样,分成两拨人各自登船。 这回是客船,分为上下两层,人呆的空间比那渔船宽绰多了,虽不能一人一间,但也够他们二十来个人夜间能够平躺下来睡觉。 傅芸自然是占了最大的一间,跟青萝挤一张床铺。宋珩则与李炳琮挤到了一起。 两个男人相互嫌弃,宋珩嫌弃李炳琮睡觉打呼,李炳琮嫌弃宋珩事儿多。 就这么一路顺水而下,终于在第四天的下午,过了胶州湾,抵达灵山卫的地界。 李炳琮满心欢喜,带着人弃船上岸,却并未看到赵显的人影,来迎接他的,是赵显的堂弟赵焕,一个十五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要论起来,无论是赵显还是赵焕,都该唤宋珩一声表叔。这个赵家,正是宋珩的祖母赵氏的娘家人。 李炳琮与赵显的关系非常铁,想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绊住,否则听说他来了灵山卫,赵显不可能不亲自来迎他。 “小子!长高了不少啊!你哥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见他人?”李炳琮带着笑问道。 “世子爷,不好了!宁王联合甘肃总兵起兵造反了,昨日夜里我哥他收到军报,抽调灵山卫的所有兵力,联合山东总兵及鲁王府一起,拱卫京师。” 众人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变了脸色。 军令如山,赵显在接到军报之后,连夜集结了人马,今日一早,已经朝着青州鲁王府进发。 情况变化真是叫人猝不及防,跟着赵焕来到了灵山卫所衙门先行安顿再说。 因与赵家的亲戚关系,傅芸被按排到了赵显的内院里,与他的妻室一行女眷住在了一起。 战乱又起,此次两广之行,不得不就此搁浅。李炳琮则与宋珩还有邵屿等人在一起分析商议。 荣王此次兵不血刃登基,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襄王及各大世家支持的缘故,他登基之后,对自己另外五个同兄弟分别使用了不同的手段,斩断了他们原先各自己的政党关系,宁王被远远送走,并且严加看管,不可能会与那甘肃总兵联系上,这其中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邵屿思索了良久,说道:“只怕宁王起兵造反是假,有人打着拱卫京师的名义,兵临城下,逼宫造反才是真!” 宋珩也道:“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区区一个登州卫所指挥使,绝不可能买通得了巡按监察御史,幸好我们未曾直接去鲁王府,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李炳琮沉默着,先帝一死,觊觎皇位的,确实不止燕王一人。只这燕王性子急,当即就起兵,被他给镇压了下去。 年纪轻轻的新帝,根基不稳,如今又放松了警惕,正是下手的好时候。而现在他因为一个渔民,偶然间踏上登州府,使得蓄谋已久的鲁王提前发动了造反计划。 如此一来,整个山东乃至辽东的兵力全部被鲁王所控,对京师形成了包抄的局势。李炳琮当即决定,返回父王的藩地再召集曾经的老部下,募兵北上勤王。 173 初到金陵 傅芸等了整整一夜,忐忑不安,直到凌晨,宋珩才拖着疲惫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又要打仗了吗?”傅芸从床上起身,站在他面前。 宋珩默然无语,上前两步紧紧拥抱她,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天亮以后,你跟着赵家的女眷一起,去金陵。去了那里,投靠我们宋家的族亲,我会写一封信,托他们看顾于你,你在那里等我回来接你,好不好?” 傅芸愣了愣,看来这回的事情,比上回燕王的,更加严重。 “你是要跟着李炳琮勤王吗?”她问。 宋珩点头,“事情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我们怀疑并非宁王造反,而是鲁王!你心里知道就好,暂时别对外说出去。城破则家亡,祖父的脾气我知道!况且,君主有难,身为男儿岂能畏缩不前?你放心,我对他有信心,你听我的话,去到金陵,乖乖在那里等我来接你。” 说实话,傅芸打心底里不愿他去,可又不能阻止他,似乎也阻止不了:“你就不能带我一起吗?” “我们准备快马走官驿,去往襄阳府,怎么可以带你?况且,这次是要去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我不想你去!”万一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今天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分开。 宋珩摸了摸她的头,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不去怎么能行?别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李炳琮在行军打仗这方面,还是可行,你信他,也信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接你!” 傅芸忍不住红了眼眶,抱着他久久不回答,听到外面李炳琮催促的声音,她才不得不开口道:“好!那我听你的!可是你一定要来接我,知不知道?” 宋珩只说了两个字,“一定!” 时间紧迫,他找来纸张,提笔写信给了金陵的亲戚,让他们收留照看她。 外面李炳琮一声催过一声。 宋珩写完了信,交给傅芸,又亲自去拜见了赵显的妻子姜氏。 因赵显要叫宋珩表叔,所以姜氏分明年纪比宋珩还要大上两岁,却也不得不叫他表叔,叫傅芸表婶。 赵显在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船去往金陵,姜氏的娘家在金陵,所以宋珩便让姜氏把傅芸也带上。只因一路逃亡,傅芸没什么行李,事态紧急,来不及采买置办,宋珩不顾李炳琮的催促,细细交待姜氏给傅芸临时备上几件替换衣物,虽辈分长一些,但年纪还小,托咐她一路上要多加照顾。 毕竟是沾亲带戚,也只是举手之劳,姜氏都一一应允,叫他放心,跟着她,必不会让傅芸受委屈。 宋珩的那两位同僚不愿跟着李炳琮一同冒险,决定带上妻室就近投靠亲戚。 邵屿突然带了身边的那个衙役跑来找宋珩和傅芸。 此时赵显的后院也是乱成一团,但这样大把男人朝里跑,还是叫姜氏显得有些不高兴。 邵屿却是顾不得了。 屋里,邵屿对他们夫妻二人说道:“宋兄弟,今日我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你让弟妹将惟安一同带去金陵。” 宋珩愣了一下,看向他身边那个长相清秀的衙役。 舒惟安朝着宋珩和傅芸二人行了一礼,开口说道:“我……是个女儿身!” 这令宋珩和傅芸都吃惊不小,毕竟舒惟安这一路跟着他们,无论是骑马跑路,还是挥刀打架,并不比一个真正的男人逊色多少。 虽然她外表看起来雌雄莫辩,可她不过少年模样,不长胡须,面皮细嫩的少年人几乎都是她这个模样。 邵屿怕宋珩不信,急道:“宋兄弟,你若是不信,让那个丫头替她验一验身便能知道。” 为了稳妥起见,宋珩还是点了点头。 青萝把舒惟安领到内间里,过了一会儿,朝着宋珩和傅芸说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她确实是位姑娘!” 宋珩见此情况,反而高兴,“那好,有舒姑娘跟着一起相互照应,我也放心些。” 这边才确定了舒惟安的身份,外面李炳琮的声音再一次喊来,情况紧急,容不得他们多做耽搁。 姜氏也备好了行囊,带着一众的仆从去往港口乘船。 宋珩和邵屿坚持亲自送傅芸舒惟安上了船,方才调转马头,朝李炳琮的队伍追去。 傅芸站在甲板上,看着宋珩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上船之后,姜氏对她也还算不错,给她备了两包换洗的衣物,每餐的饭食虽谈不上丰盛,倒也还算过得去,毕竟这次出行太紧急,食财准备得仓促。 舒惟安虽表明了女儿身,依然是不穿女装,还是以男装示人,可能她已形成了习惯,走路的姿势也好,行动做派也罢,依然叫她看起来与男子无异。 不过,船上的女人都知道她是个善舞大刀的女人,有她在,都很放心。 好在这一路无比顺畅,既未遇上倭寇,也未遇上刮风下雨的坏天气,七日后,她们一行到达了淮安府。 姜家在金陵是旺族,早早派了人在淮安府接应,傅芸自己也跟着沾光,乘着她们的马车去往金陵。 在船上的日子,全然是与世隔绝,听不到半点消息,一上了岸,到处都是传宁王造反的事情。 姜氏完全不知打仗的内情,想着傅芸是庆国公府的二少奶奶,单只是想着她的身份地位,以及与赵家的关系,到了金陵,又不顾一路舟车劳累,亲自把她送到了金陵宋氏家中。 在金陵的这一支宋氏,算不得远亲,是公爷的堂兄宋孝益的儿子宋见知的府?。 宋孝益原来在金陵任了一个小吏,几年前突发疾病去世,如今家中儿孙并无人在朝为官,靠着祖父留下来的家业过活,在这富贵繁华的金陵城中,有着一些产业,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逍遥自在。 傅芸到的时候,宋见知不在府上。因是姜氏亲送,而她又是从上京庆国公府远道而来,宋见知的妻子王氏很是热情地把傅芸给迎进了家门。 姜氏急着回去见父母,未踏进宋家大门上,傅芸在门口与她谢别,跟着王氏进了府里。 174 金陵宋家 三进的院子有些年头,跟着王氏进了二门,迎面便来了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手中拿着绢帕,盯着傅芸瞧了半天,突然就开口了,“太太,家中这是来客人了吗?怎的还带着个外男进来了?” 女子口中所说的外男,明显就是指的舒惟安,傅芸和姜氏早在大门口就跟王氏说过,她是个女子,王氏四十多岁的年纪,也有些阅历,对舒惟安打量了几眼,温和地笑了笑,便没有怀疑。 王氏面色有些愠怒,轻声斥道:“还有没有规矩?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 女子对于王氏严历的口吻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转身带着丫头就那么走了。 王氏则显得很不好意思,对傅芸说道:“哎!她是你伯父的妾室,也是怪我没用,让她仗着你伯父的宠爱,在府中横行,你莫要理她就是了。” 傅芸略有些诧异,不论是在傅家还是后来嫁进庆国公府,妻与妾之间,都有一道非常明确的分界线,袁氏虽未生儿子,那两个妾室都生了儿子,却没有一个敢爬到她头上,那是收拾得服服贴贴。 国公府里那更是经纬分明,有赵氏坐镇,那几位婶婶屋里的妾室,没有一个敢作妖。 王氏把她们请进正屋里落座,一边吩咐小丫头奉茶,一边又嘱咐身边的一位老妈妈去将空置的西侧院收拾出来,好让她们今日便能入住。 王氏询问了老太君的身体和家中诸人的状况,傅芸一一作答。王氏又说起了自己家中的情况,她养的嫡长子在十年前夭亡,只余一姑娘,才将将长成。刚刚看到的那位妾室冯氏养了一子一女,最叫她得意的是,她那儿子去年才十七岁,乡试中了举子,宋见知光是酒席就摆了一百来桌。 其实这个宋家人口很简单,宋见知一妻一妾,一位嫡女外加一对庶子女。 傅芸跟王氏闲聊了有一会儿,那位老妈妈回来,说院子大概收拾了,能住人。 王氏想着她一路劳顿,便让她先去休息一下,屋子可以一边住一边收拾不迟。 傅芸又跟王氏道了谢,带着青萝和舒惟安一起去了那间名叫满庭芳的小院子。 院子不怎么向阳,里头因长久未住人,略带有一股潮气,倒也不是太严重,比起在上京的宅?,那自然是比不了。 桌椅上的灰尘擦得很干净,床褥都铺上了干净的,正如王氏所说,来得太突然,只有一边住着,一边收拾。 傅芸除了两大包衣裳和舒惟安的那把大刀,没有别的行李。 来的路上,傅芸也担心舒惟安的大刀把人吓着,特意藏在了包裹里,只她所有衣裳都是男装,没有女装,如今来了这宋家的后院,她继续这样穿着男装进进出出,很是不方便。 王氏身边的老妈妈姓郭,慈眉善目,说话也是柔声细气,带了两个小丫头在她院子里做粗使,说是她有什么要求或是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 傅芸只想好生洗个澡,这些天坐船又是坐马车,中途歇驿馆,都没有办法洗澡,令她很是不舒服。 郭妈妈马上安排了人给她抬了热水来,傅芸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她把那件缝有银票的里衣换下来,和青萝两个人在房里,把里面用牛皮纸封住的三百两银票拿了出来,银票保存完好,是她目前的全部家当。 王氏看起来人确实是很好,但终究是寄人篱下,暂时落脚还可以,时日长了,终是不好,她得想办法,自己在这金陵城中有一方自己的天地,等着宋珩来接她。 现在的傅芸除了那三百两银票,身上穿的衣裙是姜氏给的,头上只余一根用来绾发的银簪,再无其他饰物。 两个粗使小丫头一个叫秋菊一个叫腊梅,被郭妈妈叫过来的时候,就有些不情不愿,噘着嘴,很是没规矩地打量着她们三个。 此时的傅芸,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像个样子。 姜氏身形高大,她的衣物于她而言,都不太合身,姜氏只好拿了自己几个与她身形差不多的丫头的衣裙来给她穿。 这两个丫头也没弄明白她的身份,猜是逃难来求庇护的破落户,不愿意来伺候她,也属实正常。 傅芸也不去管她们,终是别人家的仆婢,自己只先在这里小住些时候,等搬出去了,自是不会再与她们有瓜葛。 傍晚,宋见知从外面回来,王氏把傅芸给的那封信交给了他。 宋见知看完了信,颇有些感慨! 往年父亲在世,时常会与国公府走动,金陵这边的官府也很给他父亲的面子,父亲虽只是一名小吏,但在金陵官圈里,地位还是比较尊崇,自父亲去世以后,与国公府基本也没什么往来,他自己未能入仕途,宋家在金陵的地位是一落千丈。 没想到,今日他们竟还主动找上了门,这自然是件大好事,只要能与国公府联系上,自己的儿子将来考中了进士,有国公府在背后再帮衬一二,前路必然是一片坦途。 虽说目前局势是有些混乱,但总会安定下来。国公府树大根深,这几十年历经大大小小的风雨屹立不倒,这点小混乱,自然不在话下。他得趁着这个好机会,与国公府保持好关系,将来重新回到上京定居。 宋见知将信反复看了两遍,决定要见一见这位堂侄媳妇,让她安安心心在家中住下来。 傅芸下午在床上歇了一觉,被青萝叫醒时,一时发懵,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这么久有宋珩在身边,已成了习惯,突然离开他,心中一片怅然。 王氏身边的郭妈妈来叫她去正屋那边吃饭,说是老爷回来听说她来了,特意办了一桌子家常菜,为她接风洗尘。 傅芸带上青萝便过去了,正屋里,宋见知坐在上首,旁边还站了两个少年男女。 宋见知捋着山羊胡笑呵呵,王氏在一旁介绍引见,傅芸朝着宋见知屈膝行了礼,喊了声伯父安好。 宋见知也很客气地颔首回礼,“既来了这儿,就当成自己家一样!待这乱局一个过去,便都好了!” 傅芸笑着回是。 175 宠妾灭妻 王氏又介绍了站在一旁宋见知的庶子宋晖和庶女宋姝,傅芸也一一与他们见了礼。 宋晖长得像冯氏,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十七岁中举人,可见是个头脑聪明,且还用心的孩子。宋姝则长得像宋见知,算不得美人,倒也还清秀。 唯不见那位嫡女宋嫣,她也不便多问。 接着王氏又介绍了宋见知的妾室,冯氏。 此时的冯氏已经得知了她的身份,虽有些不敢置信,但她脸上堆满了笑意。 王氏牵着傅芸入了座,宋姝紧挨着傅芸,一声声甜甜地喊她嫂嫂,冯氏则在一旁布菜摆碗碟,全程只是挂着笑脸,并未有半句多言,看起来也是规规矩矩。 直到一切准备就绪,宋见知咳了一声,王氏便淡然说道:“辛苦大半天了,兰茵,你也坐下吧,芸娘不是外人,咱们家人不多,一起吃饭热闹点。” 冯氏笑着道了声谢,坦然地在宋姝的身边坐下了。 傅芸愣了一下,妾氏上桌吃饭,在这国公府是断然不可能的事情。但见刚刚宋见知那声咳,便知道,平日里他怕是咳也不用咳,冯氏就能坐上桌,今日只是碍于她在场,王氏叫这一声,显得体面些罢了。 开始动筷,便不再有人言语,直到一顿饭吃完,丫头们奉上了茶水,傅芸才又跟他们寒喧了几句。 冬日里天黑得早,王氏又是个明理体贴之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又让郭妈妈送她和青萝二人回了院子。 夜里,宋见知歇在了冯氏屋里。 “老爷,她真是上京庆国公府里的二少奶奶?我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呢?你看她身上穿的衣裳,咱们家丫鬟穿得也比她强。” 冯氏有点儿受憋,傅芸没来,她在这个家里,从来无需看王氏的脸色,往日家里吃个饭,王氏都是躲在屋里不出来,那桌上根本没她的位置,今日她倒是跑出来充当起了主母,弄得跟演戏一样,叫她心中不痛快。 人是姜氏亲送上门,还有宋珩写的那封信,上面还盖了他钦差的官印,岂能是假!宋见知斥她道:“小妇人见识短!你别胡乱说话!聪明的,明日就去替她多置办些衣物,哄着她一些,将来对晖哥儿姝姐儿都有好处!” “这个不需你说,我也知道!我就是问问!”冯氏最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又撒娇道:“老爷,既然要留她在家里长住下去,你也说了,让我哄着她,可我一个妾室,人家也瞧不上我呀!” 一说这个,宋见知就有些不耐烦!他宠妾灭妻在金陵并不是什么秘密,自父亲母亲相继去世,他上面也没个人管,有时候情意浓时,也想过破罐子破摔,干脆将这古板的王氏休弃,扶冯氏为正妻。 往朝以妾为妻是要论罪,我朝则显得宽松了许多,那些小门小户或是商贾人家常有这样的事发生。 可他宋见知是出自延陵宋氏大族,他若是真做了这样的事情,那便是自甘堕落,清醒之后,还是没有这么干。 特别是宋晖中了举人以后,他就更不能这么做了!没个体面的母亲,于他官途有碍!哪怕是王氏自请下堂,他也是以尚在母亲孝期为由拒绝了。偏冯氏还闹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时不时地,便会跟他提起这茬。 “什么叫瞧不上你?看看人家虽穿得不怎么样,那气度,落落大方,行止得当,有礼有节的,哪儿瞧不上你了?倒是你自己,以貌取人,还怀疑人家的身份!” 冯氏噎了一下,语气有些期期艾艾,“老爷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个性,我就是个没心机的,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我若不是妾室,岂会有这样的想法?她都自请下堂了,府中诸事不管,全是我在操持,偏听说是上京来的客人,她又跑了出来,还当着客人的面喝斥于我,我还哪里有脸去巴结哄人?人家心里又会怎么想我?” 宋见知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得重了些,这些年,她如解语花一般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若不是她为他生下这么争气的儿子,他这辈子哪里还能有什么指望。 “好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国公府里最是讲究规矩,她只是来客居,待这乱局一过去,就得回京,不会住太久。今日你也上桌吃饭了,这般的得脸,她岂会看轻你?妻妾自然是有区别,受点委屈那是在所难免,你就是为着晖哥儿姝姐儿的前程,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老爷,你看我像是受不得委屈的人吗?就是怕她故意在客人面前诋毁我,那我就算做得再好,不也是白搭?” 宋见知略微沉思了一下,倒还真有这个可能,“你别担心,明日我会去警告她,她若敢乱说话,我便把嫣儿嫁给冯坦,她自然就晓得分寸。” 冯氏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替宋见知捏着肩膀,柔声说道:“老爷,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翌日一大早,宋见知便来了王氏这里,把昨日想好的话给她撂下了,背着手又出了门去。 王氏只一个劲的掉眼泪,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傅芸早上洗漱打理清楚,吃了早饭,来到王氏的屋里给她请安。 此时的王氏已经擦干了眼泪,换上一张笑脸。郭妈妈拿了尺子来替傅芸青萝还有舒惟安量身量,准备为她们三个裁几身冬衣。 傅芸连说不用,正打算今日出去外面买几身省事。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如今还要穿人家的,便显得有些过意不去。 王氏笑说:“你这孩子,快别跟我这般客气!外面买的只看着好看,里面的棉花都不是好棉花,穿着也不暖和。这也花不了几个钱,只是得费点手工而已,总之我们坐在家中也无事,要不了两天便能做起来。” 郭妈妈一边替她量着一边说:“我们太太是个细致人,又生得一双巧手,外头时兴什么样子的,多看上几眼,回家也能做出一样的来,二少奶奶要是不信,等过两天做出来了,你便知道我这老婆子说得真不真。” 176 不想管闲事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77 王氏的心意 傅芸回院子里拿了银票,带上青萝和舒惟安一起出了宋府的大门。 跟着姜氏一起坐马车来宋府时,她特意留心记了一下路,离宋家不远就是一条较为繁华的街道,银号商铺什么的都有。 步行了两刻钟,很快她就找到了银号,兑换了二十两碎银。 青萝见她从宋家出来,一直不说话,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刚刚多话而生气,小心地在后面轻声解释道:“二少奶奶,奴婢是看这府里的姨娘似乎很得脸,且太太好像还很怕那位姨娘,担心你一来便将那姨娘给得罪了,往后在这府中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傅芸其实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也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知道了,所以我才要自己买衣裳,不想卷入她们的争斗中。” 倒是舒惟安嘁了一声,“你们二少奶奶做得没错,何必去管他们妻妾间的闲事?自己去买便是了!若是缺银子,我去想办法挣一些来。” 傅芸忍不住笑问她,“你去挣?你怎么去挣?” 舒惟安道:“我扮男人,在外面好挣钱,万一在他们家呆不下去,我来想办法养活你们两个!” 傅芸一边笑,一边回应说:“不瞒你说,其实我是真的打算过段时日找到合适的地方,从那里搬出来。” “那你放心,有我在,保准不会叫你们两个受人欺负!”舒惟安拍胸脯保证。 青萝也忍不住笑起来,“哎!可惜你是个女子,若真是男子该多好,我都想嫁给你了。”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来到成衣铺子。 傅芸不敢选那些贵的,三人一人买了两身稍微像样点的冬衣夹袄,又沿街逛了一圈,才又回到宋家。 每餐的饭食都有人专程送进院子里来,冬菊和腊梅两个粗使丫头时常躲懒不听使唤,傅芸手上也没有多余的闲钱去哄她们,她得把那些银子紧细着一些,为自己重新找个栖身之所。 舒惟安不是她的丫头,她也做不来伺候人的事,青萝一个人干那些浆洗酒扫,有些费劲,傅芸许多事情也自己动手,也没再像从前那样讲究。 每天早上,傅芸还是会在早饭以后,去王氏那里问声安,府中别的事情一概不管。只在吃完饭之后,三人一起去外面走动,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营生,或是盘下个小铺子来打理的可能。 就这么过了五天,傅芸还是在早饭后,还着青萝和舒惟安来给王氏请安。 本来是打算请了安就走,不想,王氏却叫住了她。 郭妈妈自房里拿出来三个大包裹,打开来说道:“二少奶奶,我们太太这几日领着几个小丫头紧赶慢赶,替你们一人赶制了两身衣裳,都是些寻常料子,里头用的好棉花,胜在真材实料,暖和,你可千万别嫌弃!” 傅芸愣了一下,她那天当着冯氏的面拒了她,也算是很不讲情面,没想到她还是替她做了衣裳。 王氏接过郭妈妈手里的包裹说道:“这里头我做了四套里衣,两身夹袄和夹棉裤,还有两条马面裙,金陵的冬天是湿冷,你们从北方来,肯定难以适应,女子冬日里受冻是会落下病根的,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以后等上京的人来接你,你再还我银子就是了。” 傅芸还是有一些感动,王氏的为人真是没话说,就是太懦弱了些,她叹了口气说道:“伯母的心意岂是银钱可以衡量,能得伯母如此照顾,芸娘心中感激,日后太平了,重回上京,必定接伯母去京中做客,再行报答。” 王氏只把包裹塞进她手中,“你小小年纪,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最是需要人照应。不过几件衣裳而已,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何谈什么报不报答的话。” 傅芸只好说道:“如此,那我便收下了,多谢伯母的厚意。” 王氏笑着点头。 青萝和舒惟安见她把包裹收了,她们也都跟着收下了。 三人回了院子里,打开来试穿,王氏的手艺是真不错,针脚细密,裁剪合宜,穿在身上也服贴暖和,确实比在外面买的要强上不少。 特别是舒惟安的那两套,选了都是偏灰暗一些的颜色,且还不显老气,她看起来竟还比较满意。 这几天,傅芸看中了临街的一间卖干果的小铺子,掌柜的声称没有赚到钱,想等到开年租约到期,便不做了。 傅芸看了那间铺子的地段,前面是一间丝织厂,那里面有几百女工每日里进出做工,后面还有一间学院,有许多年轻学子,每逢上下学的时候,极为热闹。因此,她想将那间铺子盘下来做点别的什么买卖,用来维持一下三人在这边的生计,也就不必再待在宋见知的府上。 通过那掌柜的,她约到了那间铺子的主人,想谈谈租金的问题。 结果,见了面,那人却说铺子只卖不租了,要价三百五十两。 她看中那间铺子最大的原因,除了觉得地段好,还因为那间铺子后面有三间屋子,中间带了个小院子,院子里有口水井,若是她们三人居住,再好不过。 傅芸试着与他砍价,只出二百两,那人起身就要走,最终在那位掌柜的劝说下,做了些让步,三百两,一文都不能再少。 三百两!她那天为了买衣裳,花了十六两,现在三百两不够!虽然差得不多,但那人死活再不肯让一分一毫。 早知道那天便不买那些衣裳!可惜这世间也没有后悔药,好在店铺交接得等到开年以后,还有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她可以慢慢想办法筹集。 舒惟安当即在掌柜的帮助下,去了丝织厂做工,并非是纺丝,而是抗货做苦力。 傅芸担心她做不来,结果,她二话不说,当场进去试了,几十斤重的大袋子,抗起就跑。 傅芸抚额,她虽抗得动,却也不想她去做这份苦力,辛苦一个月,也才二两银子,不划算。 舒惟安却道:“芸娘,不打紧的,我从前在家,每日里练功都是搬上百斤的沙袋,做这个只当是练功了,还有钱拿。” 见她这样说了,傅芸只好同意,毕竟钱不好挣啊!她也不想开口去找宋家的人借。 178 筹谋赚钱 每隔两天,傅芸总会去街边那间最大的茶馆里去听一听有关上京局势的最新消息。 冬月初三一大早,她人还未到茶馆,却听得街边的人三五成群在议论,说是鲁王已经派出高手直接诛杀了宁王,乱局很快能稳定,今年该是能过个太平年,真是大快人心! 傅芸带上青萝来到茶馆里,找到了那说书的罗先生,想要问他有关襄阳府那边襄王世子一行的消息。 那罗先生每次都要十个钱才肯开口,今日却开口要五十个钱,气得傅芸甩手就想走,“五十个钱?你为何不去抢?还不知道你说的消息是真是假呢?” 那老家伙也有点儿心虚,瞟了她两眼说道:“小娘子,我就是个靠嘴吃饭的,打听这些消息也不容易,昨日在大风地里等了那驿丞一个多时辰才打听来,消息绝对真实可靠,要你五十文不多!” 傅芸拿出二十文拍在他面前,“先给你二十文,你说!只要你说的全是真话,后面我再付你三十文,保证不少你一个子儿,要是叫我听出来你是在胡说八道瞎编乱造,以后也不会再找你!” “好!那你且听我说来!”他清了清嗓子,抖了抖衣袖。 傅芸白他一眼,叫他说个事儿,又摆出了说书的架子。 “那襄王世子李炳琮此回乃是以钦差的身份奉命走海路下两广执行公务,半道上,听到宁王造反的消息,自山东登岸,取道河南,快马加鞭历经十二天,回到襄阳王府!经过短短十来日,召集了旧部,且还开始招募士兵,准备与鲁王一同平乱,而今鲁王已将宁王诛杀,与此同时,皇上宣令,命襄王世子立即停止募兵的行为,襄王世子不为所动,募兵还在持续,至于后续如何……” 老家伙顿了顿,差点要来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后又想起来,自己是在说事儿,不是在说书,又道:“至于后续如何,得过几天,容我再行打探。” 傅芸知道这回,他说的是真话!很明显,这场仗李炳琮是非打不可,如今,她也只有在这里静待事情的进展。 她痛快地付了剩下的三十文钱,想了想又说:“罗老先生,这一来二去的,咱们也成了熟人,下回你可不能再要这么贵了!” 罗庸咳了咳,叹了口气说道:“小娘子,我这要价根本就不贵,世道艰难,我也是要养家糊口啊!近来我接连被几家酒楼退聘,实在没办法,想着小娘子经常来问襄王府那边的消息,便厚着脸皮去找了我们同村的那人打听,冻得我脸都青了!” 傅芸半认半疑,毕竟这人前面好几回得了她十文钱,啥也没说出来!这些耍嘴皮子的人说的话,不能全信,但又忍不住问他,“你好好的,为何会被酒楼茶馆退聘?” 罗庸再叹一声,“吃咱们这碗饭的,都不容易,有人得了个好本子,把我给挤了下来,我现在也是没办法,四处寻人写本子,这都快一个月了,还是没寻着合适的。” 傅芸脑子里灵光一闪,马上问他,“你想找什么样的本子?” 罗庸瞟了瞟她,“当然是写得好的!什么样的都行!比如现在这间茶馆里,到了半下午,都是丝织厂里出来的女工,我自然是讲那些女子爱听的花前月下的故事!若是去前门大酒楼里,自然是讲男儿铁血英雄之事。” “我如果能给你本子,你能给我多少钱?”傅芸问道。 罗庸愣了愣,摸着山羊胡道:“你这小妇人,莫要把事情想得简单,就算识得几个大字,写话本子也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别人写过的东西,你都不能模仿,故事得新奇,有创新,能吸引人听下去才行!” 傅芸也不敢吹嘘自己一定能行,只道:“行不行,先生看过了再定论吧,若我真能写出来,先生能给我多少钱?” 罗庸认真回复道:“我一般收本子,都是跟后面那学院里的学子手上收,都是他们一边写,我一边说。就比方说这茶馆,按座次与我结算,讲满半个时辰,满座的话,能给我一百个钱,我再多转几次场,一天挣个五六百钱不是问题,我都是与写本子的人对半分,但想要满座,何其不易!正常好一些的本子,一天挣个三百钱倒也容易。与我相熟那几个写本子的,忙于明年春闱科考,我这一下,便没了着落。” 傅芸马上说道:“要不先生看看我的吧,我三天以后,拿本子过来给先生看看,如何?” 罗庸并不抱多大希望,无所谓地点头,“小娘子愿意一试,那便拿来看看吧。” 傅芸转头就去买了笔墨,青萝只知道她会抄佛经,却不知道她还能写话本子,疑惑道:“二少奶奶,那话本子你确定你能写出来吗?” “能不能写出来,等我写了你不就知道了?”傅芸拿笔敲了敲她的头,一刻不停地回了宋家。 刚一回院子,宋姝带着两个小丫头在正屋里坐着等她。 “姐姐怎么又出门了?我来找了你好几回,你都不在屋里。” 傅芸因为喜欢冯姨娘,对宋姝连带着产生了一点排斥,但见她一个小姑娘,也没做错什么,便对她摆了张笑脸,问道:“我出去有点事情,妹妹找我是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无聊了,想找姐姐说说话。”宋姝手中抱着个汤婆子,在屋里环视一圈,问道:“这么冷的天,姐姐这屋里冷冷清清,连碳盆子都没有架起来,这些个丫头都干什么去了?” 傅芸愣了一下,三天前降温,她去给王氏请安,王氏病了,躺在床上一直在咳嗽,见她来了,一个劲地叫她别来,天太冷就在屋里呆着,还不忘嘱咐郭妈妈,让人多送些栗碳去她院子里。 后来青萝去找过那两个粗使丫头,问她们有没有人送碳来,两丫头都说没有,现在府里是冯姨娘在当家,如果要碳的话,得去找她。 听了这话,她就不想去了,王氏还病着,郭妈妈该是忘记了,待她想起来,自然会送过来,倒也不必上门特意去要,冷是冷了点,还不至于受不住,好在屋里还有两个汤婆子,左右也没什么事,晚上就早早上床睡了,和青萝挤还有舒惟安挤在一张床上,三个人睡倒也不冷。 179 三筐碳的事情 青萝见状马上回道:“二姑娘,我们院子里,至今也没用上碳盆呢!” 宋姝听了,看起来有些惊讶,“怎么会这样?姐姐,这几日这么冷,你怎么过的呀?姨娘她事多,肯定是忘了!你怎么也不遣个人来跟她说一声呢!” 倒底是年纪轻,做戏总显得有几分不自然,她自己也说,坐了老半天,她是这府中的主子,在这儿干坐着,没有碳盆,为何不问问院子里的丫头?偏得等她回来再问!傅芸笑了笑,“不妨事!我不怕冷!” 宋姝将手里的烫婆子塞进一旁丫头手里,伸手抓住傅芸的手摸了摸,冰冷!立即跺脚道:“手都这么凉,怎么能不怕冷?姐姐稍等,我这就找姨娘说去!” 傅芸淡笑着看她带着丫头跑出去,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在桌上摊开自己买的纸张和笔墨,准备开始用写话本子的方式挣钱。 青萝暗暗松了口气,刚刚她又多嘴说了一句,生怕二少奶奶心高气傲地,要阻止这位二姑娘找人去拿碳。虽说晚上三人挤在一起睡不算冷,但白日里坐在屋里的时候,还是不大好受。但见她没再吭声,便在一旁小心替她磨起了墨来。 没过一会儿,宋姝又来了,这回是领着几个仆妇,抬了三大筐栗碳进了院子里,全部堆进了一旁无人居住的杂物房里。 两个粗使小丫头立即将碳盆点了起来,烧得红旺的抬进了屋里。 傅芸当然不会拒绝,但也只淡淡地说了句,“多谢妹妹了!妹妹若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请先回吧!听说叛乱就快要平定了,我打算写几封家书回去,暂时不便陪妹妹说话。” 才一得了好处,就要赶人?宋姝的脸色变了变,但记得姨娘告诉过她,她是上京来的贵人,要好好哄着她,与她结交出了感情,将来等哥哥考得了功名,再攀上她们国公府,她也能沾上不小的光。 “那姐姐先忙,妹妹就不打搅了!”宋姝噙着笑,带着丫头离去。 屋里有了碳盆,果然暖和了许多,傅芸一整个下午,埋头执笔,一气不停地写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舒惟安回来,给她留下的饭菜放置在碳盆边上,也是热热乎乎的。她还怪感动,问道:“这几日可是那郭妈妈忘了给我们送碳来了?” 傅芸摇了摇头。 刚开始她也没有细想,王氏已经叫了郭妈妈给她送碳来,断不会只是嘴上说说。 小丫头也说了,府中当家的是冯氏,那如果郭妈妈要领碳来送给她们,冯氏应该是知道。她与王氏不和,为了裁衣裳的事情,闹了不愉快,现在为这点碳,使点手段也正常。 按郭妈妈那细致周到的个性,该是不会忘了才是!自己因为寄人篱下,加上又有那么点儿傲娇的个性,才使得有些人拿这件事做了文章。再看看现在,本该是王氏对她的一片情意,现在很自然地换成了冯氏的女儿宋姝。 宋姝只有十四岁,年纪太小!如果她再成熟点儿,想得再全面一点儿,在她回院子之前,将碳都给她送来,再说上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她或许还不会怀疑。 这只是件小事,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情,也不难,她只需去问问郭妈妈便能知道。 幸亏有了这碳盆,傅芸一直写到半夜方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她又照例去给王氏请安。 王氏的风寒已有了好转,今日已经起了床,见她来了,又是柔声慈蔼的说道:“你这孩子,何必要这样客气?这么冷的天儿,早上多睡会儿,不用天天一大早的朝我这儿跑。” 傅芸笑着说:“伯母是长辈,对我关怀备至,我理当像敬重自家长辈一样敬重你才是。” 王氏轻笑,“好!你既要拿我当自家长辈,那也该当拿这里当自己的家,有什么事,或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提出来,不能见外,我虽不管家中事,但日常生活上,不会有什么大的难处。” 傅芸看屋里除了郭妈妈再没有旁的人,便说道:“我没什么不便之处,一切都挺好!昨日里,姝姐儿突然去了我院子里,看我没有碳火,叫人送了些过来。” 郭妈妈诧异道:“没有碳火?大前日太太拿了自己的体已银子,老奴亲自去外面叫人送了三筐碳到满庭芳,你们怎么会没有碳?” “是吗?那或者是哪里弄错了吧!这三日,确实没有人送碳来,一直到昨日下午,姝姐儿叫人送来了三筐碳。” 傅芸看到王氏明显愣了一下,朝郭妈妈使了个眼色,郭妈妈得了眼神,顿了一下,又改口道:“……应该是老奴疏忽大意了,没有跟人交待清楚。” 王氏沉默了半晌说道:“傻孩子,没有碳你直接开口说啊!郭妈妈她年纪大了,办事难免有疏漏,咱们家虽没人做大官,那也是富贵人家,吃穿嚼用从未打过算盘,你可千万别再这样了。” 傅芸有些无语,也难怪冯氏敢这么嚣张,在这种事上做手脚,即使拆穿了,王氏也不敢往她头上推,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她又实实在在对自己算是不错,是个温柔又贤惠的好人。 现在她知道,自己用的碳是王氏自己出钱买的,却要她承了冯氏和宋姝的人情,这口气,她又咽不下去。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伯母,你就不打算去问问,你那日替我买的三筐碳去了哪里?如果今日姝姐儿送来的三筐碳正是你买来的那些,又该怎么说?” 王氏再一次愣住,嘴角翕动了几下,方才说道:“晚点儿自然是要去问的!姝姐儿送的碳肯定是冯姨娘买的,不会有错的,你别多想!” “伯母!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直说出来,我敬重你,不单是因为你是这个家的主母,是我的长辈,更是因为你对我真心的好,你若总是这样,叫我跟着你一起受这些夹板气,请恕我不能同意。” 听了她这话,王氏的眼泪又没忍住,流了出来。 180 王氏的苦楚 一旁的郭妈妈叹了口气,“二少奶奶,我们太太她是有苦说不出啊!” 傅芸看着觉得着急,问道:“伯母,你心中有什么苦楚不如说出来,即使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说出来比憋在心里要舒服一些。” 王氏却擦了泪,轻声说:“芸娘,我在这个家什么样子,你该是看出来了!得知你从上京国公府里来,我心中是欢喜的。其实我对你好,也是有私心,就是想着,等你回京,能帮我带一封信到老太君和宋家族老面前,替我说上几句话,好叫你伯父他不这么地过份,至少在嫣儿的亲事上,我能做得了主。” 傅芸来了宋家已快半个月,她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情,对这个家中的事情,甚少关心,也可以说,她是在刻意疏远和回避。 “为何一直不见嫣儿妹妹?她的亲事可定下来了?”她每日都会来王氏这里问安,却一次也没有碰上她的女儿宋嫣。 王氏又沉默了!她刚刚肯说这么多,也只是想安抚一下看起来有些烦躁的傅芸,并不想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答。 郭妈妈却是早就忍不住了,劝说道:“太太,老奴觉得二少奶奶是个聪慧明理之人,若是能得她劝一劝大姑娘,说不定,你还能少怄气操心一些。” 王氏又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郭妈妈立即说道:“二少奶奶莫要怪老奴话多嘴长,今日老奴便替太太把家里大姑娘的事情,说给二少奶奶听听。” 傅芸看着王氏的样子,正觉郁闷难当,难得有人肯爽快地开口,马上说道:“郭妈妈请讲。” 郭妈妈深吸了口气,说道:“话说起来,有些长了!十年前,大姑娘还只有五岁,大少爷因病没了,太太一病不起,大姑娘就被老爷送到了老太太那儿抚养,后来太太身体渐渐好起来,想把大姑娘接回来,老太太与大姑娘处出了感情,舍不得,便一直未曾接回来,母女二人常期不在一起,感情也就不怎么亲厚。” “去年上半年,老太太过世了,大姑娘就一直单独一个人住着,每日也会来给太太请安。太太也偶尔会去大姑娘那边坐坐,就在去年下半年,突然发现大姑娘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好几次太太过去,她都在躲藏着什么东西,最后还是叫太太给发现了,大姑娘竟在与人互通情信。” “太太一气之下,不顾大姑娘的意愿,强行搜出了那些信件,得知对方竟是冯姨娘家的侄儿,气得太太当场昏厥了过去。太太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一定是冯姨娘在背后捣鬼,醒了就去找了老爷。” “老爷听了也很生气,毕竟门不当户不对,自己的嫡女要是嫁给妾室的侄儿,岂不是得叫外面的人笑掉大牙!况且私相授受有悖伦常,老爷也是怀疑这件事是冯姨娘从中作梗,大发雷霆,找了冯姨娘问话,冯姨娘大喊冤枉,声称自己半点不知情,哭闹了一阵子,老爷也就不了了之。” “太太她没有办法,只有回过头又去劝说大姑娘,可大姑娘如同魔怔了一般,死活非那冯坦不嫁,不肯服太太的管教,依然与那冯坦书信来往。太太没办法,伤心绝望,准备自请下堂,离开宋家,老爷这才下令,把大姑娘给关了起来,将府中几个知情的丫头远远地发卖,将这件事情压下。大姑娘已经及笄,陆续有媒人上门提亲,老爷也没给个说法,都只是婉拒,说年纪还小,不着急定亲。” “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太太担心,出了老太太的孝期,老爷还是会经不住冯姨娘吹枕边风,不顾脸面把大姑娘给了冯家,所以,在听说二少奶奶来了这里,又抱起了一线希望。” “可就在二少奶奶来家里的第二天,老爷一大早就来太太这儿警告,让太太不要在你面前乱说话,否则就要答应把大姑娘嫁给冯坦。太太除了隐忍,已是别无他法。” 傅芸听了,感觉头也麻了! 她原来只是以为,顶多就是这个冯姨娘得了宋见知的宠爱,王氏在这个家中处处受冯姨娘的压制而无法反抗,却不知,这其中竟还涉及到她的嫡女。 这个王氏也是真没用,女儿被人算计,竟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甚至还一直抱着一种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不敢对外说出半个字。 郭妈妈继续说道:“大前日老奴去库房里想给二少奶奶领一些碳,管事的婆子说暂时没有,老奴转身就去了外面买,叫人送进来,银子都给了,又都是老熟人,别人不可能不送。因太太病着,老奴也未全程跟着,没想到,冯姨娘竟然叫人把那碳压了三天才拿出来。” 傅芸挑了挑眉,那日为选料子,她下了冯氏的面子,冯氏一定是心中不舒服,才将那碳给拦下来,冻她三天报复她,再叫女儿来给她送人情!她是料定了王氏因为自己的女儿之事,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 “嫣儿在哪儿?我能去看看她吗?”傅芸问道。 郭妈妈忙回答:“在北边的馨兰阁里,已经被老爷关了大半年未出院子门了,二少奶奶若是想过去,那就请随老奴一起来吧。” 傅芸起身,看王氏似乎没有要一起去的意思,又问道:“伯母不随我一起去吗?” 王氏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傅芸心中越发地憋闷,她肯定是关心爱护自己的女儿,只是这方法很重要,母女间得有沟通才行啊!可王氏是长辈,有些话说得太过直白了,也不好,待她先去看看宋嫣究竟是个什么性格和态度再看看还有没有得救吧。 出了院子门,郭妈妈才又道:“二少奶奶,太太每回只要去了大姑娘那里,大姑娘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连面也不肯与她相见,次数多了,太太也就不去了。” “……”傅芸已是无话可说。 随着郭妈妈沿着游廊一路走了一刻钟的样子,来到了馨兰阁门前,门上一把大锁。 181 春心萌动的姑娘 郭妈妈拿了钥匙把门打开,里头的丫头听见动静从房里伸出头来看,见是郭妈妈,有个小丫头打了毡帘出来行了礼,问道:“郭妈妈这是带的何人来了呀?” 馨兰阁里一天到晚锁着,只在每日里送饭食的时候将门打开,该是不晓得家中来了客人。 郭妈妈便将傅芸的身份说了,里面的宋嫣也跟着打了毡帘出来了,很是有礼地给傅芸行了礼,然后说道:“原来是上京来的小嫂嫂,外头冷,快快进来坐吧。” 傅芸给她还了礼,带着青萝和郭妈妈一起进了屋里。 南方没有地龙,屋里都是烧的碳盆,宋嫣请了傅芸在窗边的罗汉床边坐下,又让丫头把碳盆移到了傅芸的脚边。 傅芸打量了宋嫣,她的五官一半像王氏,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鼻子以下,又像宋见知,嘴唇红润小巧,结合了父母亲的优点,长得比那宋姝要好看不少。 从见面到进屋里这一会儿功夫,她看起来也是礼节周到,心思细腻,一点没有娇纵任性的样子。 傅芸又瞧见罗汉床一角的针线箩里放置着绣了一半的大红鸳鸯枕,心想着,在她来之前,她怕是正在绣那个东西。 一个春心萌动的姑娘,被关了大半年,还在这屋子里如此安心地绣嫁妆,不哭也不闹,这正常吗? 宋嫣并非是个沉闷之人,两人年岁相差不多,寒喧了两句,宋嫣便说到小时候曾跟着祖母一起去过一次上京给老太君贺寿,还说曾经见过府中的宋二哥哥。 傅芸见她性格竟也还开朗随和,便也放开了跟她天南地北地聊起来,说到自己这些时日在街头巷尾的见闻,以及金陵的各色特产小吃与上京的区别等等,聊到开心处,两人还一起放声大笑着。 郭妈妈见状很是惊讶,她还是第一次见大姑娘能跟人聊得这样投机。当下觉得自己呆在这里有些多余,这位二少奶奶是个有靠谱的,大姑娘的事情,也不可能是靠谁能三言两语劝得通,便行了礼先告退,待时日久了,再看看这位二少奶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好生地开导她。 傅芸一直在宋嫣这里吃了午饭方才回去,若不是自己手上还有正经事要做,她倒愿意在她这儿多呆会儿。 这位宋大小姐是个有教养的,宋家的老太太并没有把她宠溺得不成样子,说起话来也是知情在理,至于她为何会那样对待自己的母亲,为何会恋上那个她最不该恋上的人,那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毕竟是常年养在深闺宅院里的姑娘,被有心之人算计而不自知,也属实正常。 出了馨兰阁,郭妈妈留了个丫头在门口,等她出来,立刻就把那小院子的门给锁上了。 傅芸回头瞧了瞧,一把锁而已,能锁得住什么?她即使不能出门,只要府里还有人想要她与那个冯坦继续牵扯,自然还有别的办法让她与他取得联系。 这个王氏,真真是无用。 傅芸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继续架起火盆写她的话本子,还好她平日里常练书法,写字的速度还不算太慢,从午饭后一直写到半夜里方才停歇。 第二天一早,她依然去给王氏请安,再去馨兰阁里同宋嫣小坐一会儿,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她装做完全不知道宋嫣的事情,甚至几次假意地询问她,问她究竟跟自己母亲产生了什么矛盾,为何惹得她母亲发怒,把她锁在屋里。 宋嫣几次欲言又止,含糊带过!不过,傅芸并不着急,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她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她。 三天后,傅芸的话本子已经写了一小本,字数不多,只是个开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与说书的罗老先生见了面。 罗庸漫不经心地拿了她写的东西看了看,起先一直皱着眉头,夸了两句她的字写得漂亮,后面咂了几次嘴,一气儿看完了,瞟了她几眼,问道:“就这些?后面还有吗?” 傅芸老实答道,“我就写了这么多,你看可还行?” 罗庸又咂巴了两下嘴,“故事倒是新颖,就是你这行文全是大白话。” 傅芸微窘,“大白话不行吗?能把故事讲明白不就成了?” 罗庸沉吟了半天,“也不是不行,要不,试试吧!你能写成这样,倒是叫我有些意外,我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本子,今晚我便在这茶馆中试一试,如果有人感兴趣,你就继续写。我的人品你可在这一带来打听,绝不会坑人,每日所得银钱与你平分。” “好!我自然是信得过你!”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行不行,都得是客人说了算,我说了不算!” 傅芸点头,她也只是想试一试,不行便算了,最重要的,还是要问他有没有襄阳府那边的消息。 罗庸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现在是拿你当自己人,说的全是真话,有消息绝对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没有消息也绝不会再讹你半文钱。” 傅芸笑了笑,礼貌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只要有消息,该给的钱我还是一文不会少给你!” 罗庸觉得她还挺是那么回事,呵呵笑了两声,“好说好说!” 傅芸回了院子,准备继续写话本子,听见外头郭妈妈派了小丫头来传话,说是家中有客人来访,在太太那儿等着她。 有客人来了?傅芸猜测应该是姜氏。 一进门,姜氏像笑吟吟地唤了她一声小婶婶,惹得她又是一阵尴尬,非是不肯依姜氏所说,还是唤了她一声姜夫人。 姜氏是个豪爽之人,并不太在意这些,说这回来,是想邀她三日后去家中赴全鱼宴,姜家是当地旺族,每年冬日里,总有各种名头的宴会,今日特意亲自送名帖来,就是想来看看她这些时日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傅芸自然说好,又问她,“姜夫人,我可不可以带个一同去全鱼宴?” 姜氏笑说:“当然可以,我这次是邀的宋府所有人都来的,刚跟太太说了半天了,她推说自己身体不好,这么多年,也未曾见她出去走动。” 182 小小的惊喜 王氏初嫁给宋见知那几年,也常与金陵城中一些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往来,只因后来冯氏进门,她渐渐被宋见知冷待,后面嫡子夭折,再加上公公离世,家中无人做官,她也就再不出门了。 姜氏这次肯登门,当然是为着傅芸而来,若是宋嫣没有那些糟心事,到了这年纪,她倒是想带着宋嫣一起去凑个热闹,可如今女儿的事,虽然未闹得人尽皆知,她暂时也是不敢擅作主张。 王氏轻咳了两声说:“我原也是个爱热闹的,可这身子骨不争气,实在是没法子。你放心,到了那天,我会派人驾车把芸娘送过去。” 姜家原本与宋家的关系也就一般,姜氏知道王氏不会轻易出来,说了两句客套话也就不再勉强,又和傅芸聊起了现如今的局势。 傅芸最关心的也是这些事情,一连的追问着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姜氏只是摇头,说至今也只收到赵显寄回来一封家书,里面什么也没说,只说他一切安好,年内可能都离不了京城,让她好生在娘家呆着。 这些信息无一不在显示着李炳琮的猜测为真!鲁王既已诛杀了宁王,却仍旧驻兵在京郊,最大的可能还是想先礼后兵,意图名正言顺地逼自己的侄儿退位让贤,一旦逼迫不成,那便要开战。 姜氏稍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王氏和傅芸一起相送至大门口。 冯氏和女儿宋姝两人坐在屋里听到小丫头禀报说姜氏是来送全鱼宴的帖子给傅芸,都有点儿兴奋。 姜家人的官倒是不大,人缘却是极好,每年各种名目的宴会接连不断,可近几年已经没他们宋家什么事儿了。 以前冯氏倒没什么感觉,自己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妾氏,即使人家邀请,那也轮不上她。现在不一样了,宋姝眼看也长大了,若是能跟着傅芸出去见见世面也是件好事。 宋姝却是噘嘴道:“娘!你又想要我去哄她,我每次哄她,她都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我不要去。” 冯氏心中自有想法,拍了拍女儿的手,从床头柜里拿出钥匙进了里屋,打开一口金丝楠木箱子,拿了个匣子出来交给宋姝说道:“这里头是一套赤金头面,你爹当初花三百多两替我买来的,你想想看,她平日里一根素银簪子绾发,也不讲究,去赴宴总不能也是那样,明日咱们把这个送给她,她肯定不会再对你冷脸。” “你上回说让我去给她送碳她就会对我好,结果还不是就那样?反倒还跑到馨兰阁里,一坐就是一个上午,她这次,不会是想把那位给带出去吧?” 冯氏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你个傻丫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无论人前人后,都要恭恭敬敬叫她姐姐,你就是不肯听!她如今已经被你表哥捏在手掌心里,我若不是顾忌着你的名声,早让你表哥把事情闹开了,等明年出了孝期,就让你表哥上门来提亲,那女人不同意也得同意。” 宋姝不以为然道:“我知道!可我就是生气,说白了,还不是看不起我这庶出的身份,跑去给她送碳她也是爱搭不理,那位被锁在屋里,她还天天跑她那里去。” 这事冯氏心中也有想法,可她一时也拿傅芸没有办法,谁让人家身份就是那么的高贵。 她现在只盼着赶紧出了老太太的孝期,让宋嫣嫁去冯家,王氏若是为着女儿着想,就该要自请下堂,离开宋家,把位置给她让出来,否则,凭着侄儿冯坦,还怕磋磨不死那位傻大姑娘。 “这话你莫要再说了,千万要沉得住气才行!年后你哥哥考取了功名做了官,还愁没有人来巴结不成?” “昨日里还听爹爹说,这局势不甚明朗,有可能明年的春闱还是得取消,那我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呢。” 冯氏却是自我安慰道:“怎么会呢!娘有预感,一定不会!” 宋姝任性惯了,又道:“就算不会,那哥哥也不一定就能考中啊!万一考不中,不是又得等三年?” 这话直接把冯氏给惹怒了,“你胡咧咧什么?就不能说些好话?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不及你哥的万一!” 宋姝气红了脸,牙尖嘴利道:“你当我想你生我啊?打小就总是听人说庶出庶出,还不都是因为你是妾!” 冯氏彻底炸了,放下手中的匣子,反手就是一耳光,咬着牙道:“你给我滚回屋里去,我就是太纵着你了,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 宋姝也觉出自己刚刚说过了,捂着脸不敢置信,但见自己的娘面红耳赤七窍生烟的模样,也不敢再还嘴了,转过身朝外跑了出去。 冯氏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一把将那箱子猛地扣上,吓得外头立着的几个丫头俱是一震,再见她凶神恶煞从里屋出来,一个个更是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冯氏有气无处撒,只得冲她们大声吼,“都给我滚出去!” 丫头们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小心翼翼退出屋里。 傅芸送走了姜氏,刚回到院子里,外头小丫头腊梅又在外禀报,说有信使送信来了,在角门处等着,一定要把信亲手交到她手上。 听到信使二字,傅芸立刻迫不及待地提起裙子一路小跑来到了角门边上。 在宋家管家婆子和两位丫头的见证下,信使请傅芸签字画押,方才把信并一方小匣子交到她手上。 单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信是宋珩寄来的。傅芸难掩激动的心情,一边往回走,一边打开信来看。 信中宋珩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因冬月初六是她的生辰,他一直记在心中,早先就预备好了一块玉石,想亲手为她打磨一根玉簪作为生辰礼,一路藏在身上,幸好未曾遗失,如今已完工,遣了信使,希望能在初六前送达。 今日刚好就是初六。 因是原主的生辰,她一直不曾记得住。没想到宋珩一直记在心里,刚好就赶在了这一天,送到了她手里,真可谓是个不小的惊喜。 183 冯家的底细 傅芸又打开了那一方小匣子,里面躺着一根通体莹润的羊脂白玉簪子,式样简洁,质地上上乘,单是看这簪子材质,便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青萝看她拿在手中的玉簪,忍不住赞叹,“二少奶奶,这根簪子好漂亮啊。” 傅芸本身也在发愁去姜家没有什么首饰妆点,这下好了,有了这根簪子,也再不需要别的什么。 她把簪子放回匣子里收好,走回房中给宋珩写回信。她早先刚到宋家,已写了一封,现在收到了宋珩的东西,就再写一封,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叫他不要为她担心。 宋珩也在信中提到,京中早已被控制,让她莫要给上京写信,有什么消息,他会写信来告诉她,傅芸便一直忍着没有给上京的父亲写信。 第二天一早,傅芸给王氏请过安,又去了馨兰阁里找宋嫣。 宋嫣虽被关着,却完全没有一点烦闷的情绪,似乎每日里都过得相当充实,见她来了,还拿了她自己调制的香囊出来送来她。 傅芸接过了闻了闻,香囊的味道清新独特不似平常,便追问了一句,“嫣儿妹妹似乎对配香很有心得,这都是打哪里学来的?” 宋嫣很是得意,笑着随口答道:“我最近刚得的一个新方子,你是不是第一次闻这种香?” 傅芸愣了一下,香倒是其次,她一直被关着,却说最近新得了方子,据她所知,王氏可没有替她寻过什么方子。 她听了也不点破,笑道:“确实是第一次闻见这种香。” 宋嫣又继续说:“我自小跟着祖母学制香,姐姐要是也对这个感兴趣,可以随我去我库房里看看,那里边全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各种香料。” “好啊!我原来在上京也开了间香料铺子的,不过都是交给别人在打理。” 宋嫣笑说:“姐姐看看我的库房,可不见得比你的香料铺子差的呢!” “哦?是吗?”傅芸只知道香料这些东西都是有钱人消遣的玩意儿,她那间铺子就赚钱得很。 一路边走边说,跟宋嫣来到她的库房里,倒真叫傅芸吃惊不小,如中药铺子般的小柜子摆满了整间屋子,每一格小柜子上面都标识着各种香料的名称,确实可以比得上她那间香料铺子。 宋嫣拿出了一大截的沉水香来给她看,傅芸记得自己铺子也有这个东西,素有寸香寸金的说法。 宋家的富贵也是名不虚传,连一个旁支家底也是这样的殷实。 宋嫣一说起香来就滔滔不绝,傅芸便一直安静的听着,甚至还一时兴起,想要再给她配一个香囊,惹得她身边的小丫头笑道:“二少奶奶,我们姑娘她就是爱香成痴,府里的人都知道的。” 傅芸也只是跟着笑了笑。 反正宋家有钱,养得起她这个爱好。上京城的好多贵妇人大小姐的都喜欢玩这个东西,否则她那个铺子怎么赚钱。 但傅芸一直记着她说的,近日刚得的方子,打哪儿来的方子? 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她又去了王氏那里询问,最近可有给大姑娘那里送过调香的方子。 王氏懵然摇头,她不好此道,也从未干涉过她玩香。 既然不是王氏,且宋嫣还神神秘秘的不肯明说,那必然是与冯氏的侄儿冯坦有关。 这些疑虑先放下,待过两天再上街去打听一下有关冯氏侄儿的事情,估计那小子也是有两把刷子,利用一个人的爱好下手,引得对方对他心生爱慕。 傅芸刚坐下写了没一会儿,青萝来说,外头有个小丫头送了封信进来。 她打开一看,竟是萝庸写来的,让她尽快把那话本子的后续写来送给他,他现在就在茶馆里等着,很急。 看到很急两个字,她莫名兴奋!显然这说明她写的那个话本子效果应该还不错。 后续她已写了一部分,见此状况,立刻带上青萝出门去了茶馆里。 罗庸看到她并非空手而来,手上拿了本子,很是高兴,二话不说抢过去就翻开来看,一边看还一边直点头。 傅芸看他终于看完了,问道:“怎么样?可还行?” 罗庸则收起了话本子,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给她,“傅小娘子你数数看,这里是三百一十六钱,昨天晚上到今日上午,我转了六次场,反晌还不错,只要你写得好,后来肯定会越来越多,这说话算话,与你平分。” 傅芸把钱袋子交给青萝来数,自己则又问他,“罗老先生,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不知你认不认识。” 罗庸说道:“何人?” “冯坦。” “就是宋府冯姨娘的那个侄子?” 果然这些说书人见多识广,认识的人也不少!忙回道,“正是!” 罗庸对傅芸也产生出一些好奇,问她,“傅小娘子,我只知道你寄居在宋府,与这宋家究竟是何关系呢?” 傅芸当然不想跟他说真话,撒谎道:“我只是王太太的一个远房亲戚,暂时借住宋家一段时间,与宋家并没有什么关系。” “冯坦在这一带应该是没几个人不认识!那冯家从前没什么正经营生,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不知是怎么的,竟还把个姑娘送进了宋府去当姨娘。冯姨娘那两个兄长原就是这一带的混混,沾了冯姨娘的光,现在混出了一点人样,她那个侄儿冯坦倒也能干,弄了个骡队在这附近几间丝织厂专替人运送货物,一家人也算是走上了正途。” 怪不得王氏那样反对,原来是一家流氓地痞! 傅芸接着问:“那老先生可知道冯坦有没有什么特长,就例如像调香这一类的?” 罗庸愣了一下,笑起来,“调香?那都是有钱的贵人玩儿的东西,他冯坦怎么可能玩得起那个?” “那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庸摇了摇头,“我对他并未有过细致的了解,傅小娘子若感兴趣,每日下午申时,就在这茶馆里等着,便可以看到他领着骡队打这门口经过,到时自己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184 又被拒了 傅芸一看,离着申时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索性就坐在这茶馆里,等着看看冯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接着,她又和罗庸聊起了话本子的事情。 金陵盛产丝绸,除开织造府,这附近大多是家庭作坊,许多大户买来小女童自小就用来作工,女子比男子多了数倍不止。傅芸的话本子写的是女子打破世俗观念,有一个谁也无法到达的小庄园,在里面种桑养蚕,自己开办丝织厂,一步步克服困难,发家致富的小故事。 罗庸评价她的故事形式新颖,他昨天第一场开讲,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口耳相传,到了晚上,竟就满座了。 因此,昨日第一天的收入就很不错,接下来她好生往下写,月入十几两银子不是难事。 这让傅芸隐隐有些高兴,如果能在年后将那间铺子连带后面的小院子一起买下来,她也有个正经的安身之所,再不必在寄居于别人屋檐之下。 罗庸小坐了一会儿,急于赶场子说书,就先走了。 得了三百一十六文钱,算是她靠自己挣到了第一笔钱,虽说数目不多,意义却非同一般。 她要了一壶热茶和一碟点心,与青萝二人在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着。 门外突然走来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进了大门,茶楼的掌柜立刻迎了出来,弓着腰小心翼翼,“付大人,魏二爷,数上雅间已布置好了。” 走在最前面的两名中年男子嗯了一声,带着人径直朝二楼走去。 傅芸略有些好奇那两人的身份,待他们上楼之后,叫来小二问了一声,那些是什么人。 小二说那姓付的大人是江宁织造的郎中大人,魏二爷则是织造府最大的皇商,江南三大织造府都与他有关。 大齐重农抑商,能做皇商的,当然不会是一般人,难怪看起来派头不小。 就在这时,门前大街上行来一支骡队,最前面那人骑的是马,约摸一二十来岁的模样,细眉丹凤眼,与冯姨娘有些神似,着一身青缎直裰,看起来倒也算俊朗体面,傅芸趁着小二还站在一旁,忙又问道:“小二哥,前面骑马那人可就是冯坦?” 小二朝外面打眼一瞧,笑说:“正是他!只要不是刮风下雨的天气,冯家三郎每日都要打咱们茶楼门前经过呢。” 难怪宋嫣能看上他,果然是有副好皮囊!假如他还会玩香,与她志趣相投,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傅芸戴上了帷帽,叫上青萝出了茶楼,一路尾随着骡队,打算跟过去看看。 没想到这一跟,就跟到了舒惟安做工的那家丝织厂。 那里并非可以随便出入之地,傅芸只看了一眼,就带着青萝先回了宋家。 才一回院子,宋姝又等在了屋里。见她回来了,笑眯眯地迎上来,“姐姐,你这儿有了碳火可暖和些了吧?” 她这么问,其实是担心碳的事情被王氏戳穿,眼看着她每日里去给王氏请安,又去宋嫣那里走动,冯姨娘和宋姝两人心里就极不舒服。 傅芸顾及着王氏,暂时不打算将这件事挑明,笑着回道:“幸得有妹妹把碳送来,确实暖和了不少。” 宋姝见她态度也还好,马上转身,接过身后丫头手里的匣子说道:“姐姐,听说你后来要去姜家赴宴,姨娘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她说你虽不缺这些东西,但是都不在手边,怕你不方便。” 傅芸看着宋姝把匣子打开来,里面竟是一套俗不可耐赤金头面,如今上京的贵妇人大多是流行简约奢华之风,以上等美玉宝石为点缀,不会太繁复,但绝对价值不菲,戴这种金灿灿的东西,只会惹人笑话。 金陵是旧都,上京那边流行什么,这边很快也能效仿。也只有冯氏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妾室还拿这些当宝贝。 “冯姨娘倒是挺关心我的,其实我没有什么不方便,况且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妹妹还是拿回去吧,替我向姨娘道声谢。” 又被拒了! 宋姝笑脸淡了下来,想了想问她,“姐姐不肯收,莫非是母亲那边已经送了什么给姐姐了?” “那倒未曾!你莫要多想了,我谁的首饰都不会收,我原本也不太喜欢戴这些东西,只是个很平常的宴会而已,不需太讲究。” 宋姝见她始终不冷不热,也没什么细话与她讲,闲扯了两句便带着东西离开了。 晚饭的时候,舒惟安回来了。 她这些日子似乎干劲十足,因为女子的身份,又力大无穷,为人和气,在丝织厂里很受那些女工的喜爱。 傅芸现在可以通过写话本子挣到钱,不想她再继续去做这苦工,结果她不乐意,声称不想整天关在这宅院里,会憋死她。 傅芸也不好勉强,想着她与那些女工交好,便把这府中有关大姑娘宋嫣的事情说给她听了,想让她去打听一下冯坦这个人。 舒惟安的父亲就是捕快,自己从小耳濡目染县官断案,后来邵屿做了顺天府的推官,也常常会与她说一些案情,对这种走访调查之事颇有心得,立即应承了下来。 夜里,傅芸依然写着她的话本子,事情要查,话本子也还是要继续写。 翌日早上,傅芸又去了宋嫣那里,这回是明确地提出想让她陪着一起去往姜家的全鱼宴。 宋嫣被关了这么久,当然渴望着能出去走走,犹豫着道:“我倒是想去,就是怕父亲和母亲不肯让我去呢。” 傅芸趁机又问了她一句,“妹妹究竟是因为何故要与伯父伯母哪此置气呢?” 宋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事情真的不是父亲和母亲想的那样。” “妹妹可否说来我听听呢?如果妹妹说得的理,我或许可以帮你劝一劝伯母。” “真的吗?”宋嫣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傅芸。 傅芸立即说道,“天下间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最为包容,妹妹不如把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一味这样置气,你自己受罪,他们也伤心,这又是何必呢?” 185 相识的过程 宋嫣又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说出了她与冯坦相识的过程。 他们的相遇相识,其实很平淡,只是在一间香料铺子里偶遇,同时看上一截新到的沉水香,几经争执,冯坦将那截香让给了宋嫣。 尔后再相遇,还是在那家香料铺子,两人就制香合香的问题多说了几句话,冯坦得知她正在寻几种古法香的配制方法,特意在那间铺子里等了她半个月,将那几种配方送给她。 她说在那之前,她并不晓得冯坦的身份,冯坦也不认得她。两人来往了一段时日,后来得知了身份,冯坦主动来跟她道歉,称配不上她,以后都不会再与她往来。 可她那时候,已经喜欢上了冯坦,觉得他就是自己的良人,这辈子除了他,再不想嫁旁的人,便主动挽留了他。两人不便见面时,就写书信往来。 她本来是打算等祖母的孝期过了,再跟父母提起,让冯坦上门来提亲,没想到,提前叫母亲给发现了。 “姐姐,三郎他虽然是姨娘的侄子,但我和他的事绝对与姨娘无关!我也知道母亲这些年在这个家里受了些委屈,可这件事不该与母亲的事情混为一谈。三郎他人真的很好,他是个谦谦君子,无论是谈吐举止,还是气度修养都是极好的,她就因为冯姨娘,非要说三郎是有意接近于我,我怎么说她也不肯相信。” 傅芸一直默默地听着,虽然心中已经百分百地肯定,这件事就是与冯姨娘有关,冯坦就是有意地接近并引诱了宋嫣,但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打算轻易地否定宋嫣口中的说法。 “我看不如这样吧,妹妹先把这些事情放一放,去跟伯母道个歉,毕竟忤逆父母之意,是为不孝!至于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后面再好生商量,怎么样?” 宋嫣很想自己和冯坦的事情能得到父母的认可,现在她对傅芸极为信任,见有她在中间说和,便点头同意了。 因为有傅芸带着,她走出了大半年未曾出的院子门,来到了王氏的院子里。 一进屋,她就跪下给母亲请安认错,把王氏激动得热泪盈眶。 来的路上,傅芸便对她说了,今日只道歉,别的什么,先不说,若非要说起来,不如先做口头上的让步,以退为进,只要冯坦真有那么好,慢慢找机会让她母亲看到,她肯定也会做出让步。 就这样,她们母女间便含糊其词地暂时和好了。 傅芸提到想带宋嫣去参加姜家的全鱼宴,王氏立即就满口同意,但因为禁足宋嫣是宋见知下的令,所以,还得去跟他说一声才行。 宋见知这些日子都在外忙着捣鼓他那点丝绸的生意,大多时候都不在家,碰巧今日中午没有出去,王氏打发了人把他给请了来。 宋见知一时高兴,便留在了王氏这边用午饭,只是在听说傅芸要带宋嫣去姜家赴宴之事,马上又多说了一句,希望傅芸把宋姝也带上。 这两天冯氏没少为这件事在他耳边唠叨。 毕竟是寄人篱下,傅芸也不好抹了宋见知的面子,只得答应了下来,带着她们姐妹二人同去。 夜里,舒惟安回来吃晚饭,把她在丝织厂打听到有关冯坦的事情说了出来。 冯家的底子在那里,虽说最近这十几年沾了宋家的光,没再继续当地痞无赖,但家教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加上冯家也开始有钱了,这个冯坦排行老三,替家里管着一支骡队,专门在这一带转运丝织品,经常与一些女工不清不楚,还喜欢出入风月场所。 舒惟安还说,这间丝织厂里有个女工说起她同村有一个姑娘长得非常漂亮,三年前认识了冯坦,被他带回家中做了妾,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去年底的时候,被撵了出来,又给送还了回去,那姑娘差点就寻了短。 傅芸又问了她最关心的调香问题,舒惟安只是摇头,说未曾打听到冯坦有这方面的爱好。 且不管他会不会调香,至少舒惟安所说的,与宋嫣口中所说的谦谦君子相去甚远。 好好的,把妾室撵走,当然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成功按姑母的计划在接近宋嫣,早些把人送走,也是不想坏了好事。 却不曾想,歪打正着的,叫她晓得了这件事。 傅芸便让舒惟安再去打听,先悄悄把那女子找到,后面再见机行事。 全鱼宴是在晚上进行,第二天午后,傅芸只简直梳了个单螺髻,再用宋珩送她的那根羊脂白玉的发簪固定,身上穿的是王氏替她做的一身烟青色夹袄及裙子,加上她本身肤白似雪,长相俏丽,只这样稍稍一收拾,那素雅的气韵便格外的出众。 她去到王氏那里,宋嫣也已打扮好了。 王氏原来经常参加各种宴会雅集,在穿衣打扮上还是比较有心得,今日的宋嫣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梳了个流云髻,上面配的一个简单的南珠做成的发饰,于未出阁的姑娘来说,清新秀雅,很是抢眼。 王氏本来还担心傅芸手头上没有饰品配戴,但见她头上那根润得要滴出水来的羊脂白玉发簪,马上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宋嫣则道:“姐姐,你头上的玉簪真好看,母亲还说等着你来选些发饰,特意把她压箱底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我看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配得上你头上这根簪子。” 傅芸笑了笑说:“这根簪子是夫君他亲手雕刻送我的生辰礼物,那日托信使送上门来的。” 王氏惊讶道:“你这孩子,过生辰怎的也不作声?” 青萝马上替她说道:“我们二少奶奶自己都不记得呢,要不是收到我们二少爷的信,她都没想起来。” 正说着,外面宋姝带着两个丫头来了,打了帘子进了屋里,大家就都默了。 宋姝头上戴的正是那天她送去给傅芸的那套赤金头面,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怎么打扮都不为过,只是弄得金灿灿的,还不如她平日里的穿戴看起来自然。 186 去赴宴 宋嫣与宋姝姐妹二人不和已久。宋嫣被关禁大半年,宋姝一眼都未曾来看过她。 其实宋嫣作为家中的长女,跟着祖母一起生活,从未受过半分的委屈,反而是宋姝因为性子要强跋扈,常常受到祖母的训斥与苛责。 老太太出世以后,情况就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王氏完全没有办法护她嫡长女的地位,平日的生活,吃穿用度全部被宋姝压了一头,姐妹二人到最后干脆连话也不说。 今日是碍于傅芸在场,又得了冯氏的叮嘱,宋姝破天荒地给姐姐行了礼打声招呼。 宋嫣也不好不理睬,不咸不淡地应了她一声。 王氏从前也常出入金陵城中各种大小宴会,近些年虽不怎么出门,却也大致知道都有哪些富贵人家。 时候也尚且还早,她慢慢地跟她们说起了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夫人的背景和脾性,见了她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事无巨细的交待了一遍。 到了半下午,三人带上各自的丫头开始出发。 姜家今日是真热闹,大门口远远地停了好大一排华贵的马车。傅芸领着她们姐妹两个从马车上下来,姜氏正站在大门口,立刻迎了上来。 刚寒喧了两句,就见后面又来了辆马车,是江宁织造付大人的夫人黄氏和嫡三女付清瑶以及嫡幼子付晓。 “大老远就看见宋家的马车,我还当是王太太来了,没想到,是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娘子。”黄氏一边笑说,一边带着一双儿女走上前来朝着傅芸打量。 姜氏赶紧给她们相互做了介绍,邀请她们进屋里边走边聊。 傅芸在听得黄氏的身份以后,心中也有了谱。江宁织造的品级虽不高,却是个实打实的肥差,金陵的地方官就没有不巴结他们的。 而黄氏本也在碰巧在门口遇上了,随口一问,哪晓得对方竟是庆国公的嫡孙媳,不免对傅芸另眼相看,从进门开始,就一路地牵着她的手。 进了姜家正门,走过一道长廊,就见一扇屏风隔出了两条道,黄氏嘱咐自己的小儿子付晓说道:“晓儿,你往那边去,莫要再跟着我了,一会儿少喝点酒,别跟个皮猴子似的,没人看着就不知高低。” 付晓长得文质彬彬,看母亲当着几个姑娘的面像说孩子似的说自己,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红了脸说:“知道了母亲!” 内院里头已经来了不少女眷,黄氏介绍了傅芸的身份,大家得知她竟是从上京庆国公府来的,立即让她成为了众星拱月般的存在,连带着宋嫣和宋姝二人也得到了不小的关注和夸赞。 这种富家夫人太太们的聚会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借着宴会的名义而举办的一场大型的相亲会。 那些夫人太太带着自己家的适龄姑娘出来让人认识相看,家中有适婚的男丁的,便会留心,看到合意的,就可以多打打交道,看看品行。 傅芸要带宋嫣出来,就是想让人看看,原来宋家也有这样一位相貌出众,德行兼备的好姑娘。 因为宋嫣是第一次出门,加上长相清丽端正,很是有几位夫人太太对她感兴趣,忍不住上前与她交流寒暄。 宋嫣有着调配香这一富贵人家通常都会一些的爱好,加上从小得老太太的调教,很有大家贵女的风范。 宋姝有了姐姐的衬托,加上还未及笄,年纪尚小,询问的人明显要少许多,这令她心中很是不满。 黄氏这段时间正有意为幼子付晓相看一门亲事,那幼子是最为疼爱的一个儿子,她看来看去,一直不曾看到合心意的,今日看到了宋嫣,却是有了想法。 最主要的,当然是看上了这姑娘。付家在金陵的地位自然是不低,要说付家的家教也严厉,儿子们都很听话,可偏就有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上赶着倒贴。 要是给儿子找个丑媳,少不得会把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带回来,将后院弄得一团乌烟瘴气。她自己也是过来人,当然知道是个爷们儿都喜欢漂亮女子。宋见知虽说宠妾灭妻名声在外,但这闺女是自小养在宋家老太太跟前她也是知道,跟她说上几句话,单那谈吐,就是那个小的所不能比。 要说依宋见知现在的门第是差了些,但听得她的庶弟是个有才学的,小小年纪中了举人,将来前程也是不可限量,且如今他们又与庆国公府的关系这样好,倒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把这件事落到了心上。 宋家也没个长辈前来,黄氏找了个机会把傅芸拉到一旁询问起了宋嫣有没有定亲或者有定亲的意向之类。 傅芸刚刚也打听过了这位黄夫人家的情况,她还剩下一们嫡幼子未曾婚配。在门口,她也看到了付晓,长得还不错,一双眼睛也是清澈有神,比那冯坦不知要顺眼多少倍。 她当然是一口咬定,说宋嫣还未定亲,也并未有定亲的意向。哪知自己这句话才说出来,宋姝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对黄氏说道:“黄夫人,姐姐初来我们家,有些事情可能还不是很清楚,我姐姐她……” “姝儿妹妹,你这是什么规矩?我与夫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的份?”傅芸知道她想说什么,立即打断了她。 宋姝红了脸,咬着下唇低下了头。自从祖母去世,平日在家里与姐姐争高低都是她赢,今日出门,她算是见识到了,心中也明白,这位黄夫人身份不一般,且还像是看上了姐姐,她心中不甘,冒着大不违,也要说上一句,把她的事搅黄了再说。 宋姝虽没有说出什么,黄氏哪里会听不出这其中的不对劲,立即笑着说道:“芸娘,她还是个孩子,不必如此严厉,大家都随意些才好呀!” 宋姝也顺势说道:“我见夫人慈蔼,如同家中嫡母一般,一下子忘了形,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瞧瞧这孩子,这不是挺懂事的嘛!我哪里会见怪!”黄氏说完,立即又与旁边另外一位夫人打了招呼,转头与那夫人寒喧说笑去了。 187 任性的姑娘 傅芸盯着宋姝看了两眼,趁着旁边没有旁的人,拉下脸来说道:“我若刚才不拦你,你打算说什么?” 宋姝心中有气,也不惧她,“事实是什么,就说什么,错了吗?” “我倒是真没想到,你能蠢到这个地步!你若是说了出来,害的可不单是你姐姐,还有你自己,你以为你还能说着什么样的好人家?但凡你有点脑子,这个时候都不该多嘴!” 其实冯氏在这件事情上对宋姝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半个字也不能往外说,主要还是为了保全她。 今日她实在冲动,看到那位黄夫人竟是对姐姐有那个意思,这嫉妒之心使得她根本就忍不住,明知是不对,也要说上一句,哪怕到了现在,也没有半分的悔意。 “我是个没心机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没有姐姐想得这样深远。”宋姝负气答道。 傅芸心中暗叹一声,看黄夫人的架势,必然是猜到这其中另有文章,自是不会有那方面的打算。 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宋见知现在一无是处,虽说那庶子看起来有点出息,但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头,攀上付家那样的人家,能不能过得好,也不好说。 且先慢慢相看着,待她把那冯家的事摆平了再说不迟。 “你也不必在我跟前嘴硬!你以为这样的宴会是你想来就能来的?你以为这么些的夫人太太们肯理你,看你一眼,都是为的什么?今日就凭你这一句话,下回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你父亲,再不带你出来。” 宋姝的脸红得如煮熟的虾子,依然是用那任性地语气说道:“你这么说我,你就不怕我不管不顾地在这里闹上一场,把她与我表哥的那些丑事全说出来?” 傅芸淡笑说道:“你要闹那便闹好了!让大家都看看,宋家还有你这么一个疯癫刻薄的庶女。你姐姐再不济,还能嫁给你表哥,我倒要看看,还会有谁要你!” 宋姝知道,这回算是彻底把这京城里来的小嫂嫂给得罪了。可她依然对刚刚的行为没有丝毫的后悔,嘴硬道:“你不带便不带好了,当谁稀罕跟着你一起出来。” “好!你不稀罕就好!”傅芸再不想跟她多说,理了理衣裙,撇下她又走入了人群当中。 宋嫣正与付清瑶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完全不知道刚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交朋友靠的是一个缘份,宋嫣与付清瑶大有一见如故的意思,两人说起调香养花这一些闺阁女儿家的爱好,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一场宴会结束,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大家的心思各异。唯有宋嫣心情愉快,结识了付清瑶这样一位手帕交,甚为欢喜。 回了宋家,舒惟安今日又打听到,冯坦根本不懂调香,倒是那间丝织厂的魏二爷是个讲究之人,他身边有一位管账的先生没事就喜欢玩香,冯坦从去年开始,突然接近讨好那位管账的先生,大概懂了一些调香的要领。 事情查到这里,已经非常明朗,冯氏这黑心妇人伙同自己的侄儿谋算宋见知的嫡女已是不争的事实。 得想办法尽快让宋嫣看清冯坦的真面目,早些与他撇清关系才最要紧。 与此同时,宋姝回去,将在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及傅芸所说的话都告诉冯氏。 冯氏气她沉不住气,“你有没有脑子?那些话要真叫你说了出来,那黄夫人会怎么看你?她写了那么多的情信在你表哥手上拿捏着呢,你还怕她能跑了不成?” 宋姝嘟囔道:“我就是太生气,那些太太夫人们都只对着她一个人问长短,就是没有人理我,我也没打算全说出来,就想说爹娘有意向给她定我表哥而已,她自己不是也口口声声说喜欢表哥的吗?”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怎么一点心眼子也不会长?那黄夫人要真叫人来家中提亲,我肯定会叫你父亲拒了,待你哥哥有了出息,人家自然就会想到你,你倒好,不当插嘴的非要去说上一句,没的叫人看轻你!” 宋姝这时候才渐渐有了一点悔意,“我反正已经跟她闹掰了,你别再叫我去哄她了,我哄不好,也不想哄。” 冯氏却不依她,“你傻不傻?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别人都晓得去巴结,偏你非要与她对着干?说几句好话要不要钱来买,你明日乖乖地去给她认个错道个歉,这年底马上就到了,各家的宴会少不得都要邀请她前去,你跟着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她压根就看不上我,你非要我拿热脸去贴人家有意思吗?” “你要她看得上你做什么?你只要让这金陵城中的夫人太太们看得上你就行了!你去跟她道个歉,表面上和气着,后面你爹再替你说话才有用,知不知道?” 宋姝噘着嘴,心中不大乐意,但也没办法。 第二天下午,傅芸正忙着自己的话本子,外面丫头说宋姝又来了。她心中烦闷,又不得不出来应付她一两句。 宋姝这回拿了些糕点果子来的,一边往桌上摆,一边笑道:“姐姐,我姨娘她得知我昨日又任性,在姐姐面前言语无状,狠狠的训斥了我一顿,我今日来,是特意来给姐姐道歉赔罪来的。” 傅芸冷笑了一下,“不必了!你怎么样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姐姐,你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平日里得父亲的宠爱,说起话来不分高低,我以后会改的!” 傅芸不想与她纠缠,干脆把话说绝,“你改与不改,与我没干系!回去告诉你姨娘,我不会在你家长住,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大可不必为了我再费心思。” 宋姝脸上的笑僵住,这跟姨娘说的完全不一样,她根本半分面子也不给她,“我知道,你就是瞧不起我姨娘,瞧不起我是个庶出!” 傅芸无言以对,“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宋姝看着她冷漠的样子,加上昨天晚上的事情,自尊心受挫,将带来的糕点果子一气拂落在地上,跺脚说道:“嫡庶之分有什么了不起?要不了多久,我姨娘肯定会被扶正,到时我也是嫡出,与宋嫣不会有区别!她是嫡女又如何?等出了祖母的孝期,我爹就会把她嫁给我表哥,我看她怎么神气!” 188 未雨绸缪 傅芸忍不住回她一句,“你们母女两个倒是厉害了,都能替你爹做主了?” “她与我表哥互通情信,两情相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试问她都已经这样了,这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还会要她?”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宋嫣自己还非表哥不嫁,还能怕她知道了不成。 “那是你亲姐姐,她做错了什么,你们母女两个要这样算计她?”傅芸冷冷问道。 宋姝愣了一下,辩驳道:“你休要胡说!她与我表哥来往那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什么叫我们算计她?” “你们有没有算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独你姐姐不知,你也别来跟我闹了,我不吃你们母女那一套,回去吧,我忙得很,没空理你。” 被人看穿还如此地蔑视,宋姝的脸再也挂不住,提了裙子转身就跑了出去。 傅芸想了想,冯坦曾经那个妾室被送走,不哭也不闹,肯定是给了足够的钱财安抚。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该再继续等下去。 王氏手上应该是不缺钱的,既然冯家能用钱叫那女子闭嘴,王氏也应该能用钱叫她开口。 所以,傅芸也没停顿,立即去找了王氏,把她打探到有关冯坦的事情都告诉她,让她找人去到乡下,找到那女子,把她带回来,让她告诉宋嫣冯坦这个人的真面目。 王氏虽不明白她一个女子是啊里打听来的这个消息,但听到冯坦竟还有这样的内幕,依然是十分高兴,立即按她说的,叫郭妈妈去安排。 日子过得飞快,傅芸却变得异常忙碌,她写的话本子在各茶楼里深得这些丝织女工的喜爱,才短短半个来月,已经分得了十多两银子的收入,说书的罗先生每天转场十几趟,也是十分辛苦,却是甘之如饴。 这期间,她又收到了宋珩的两封书信,他信中多是些嘘寒问暖的话,鲜少提起局势,她也能从他的字里行间知道,上京暂时是回不去了,目前的宁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待到战事一起,战火肯定不会波及到金陵,只是在生活物资方面会受一些影响,米面的价格一定又要暴涨。 那间铺子要到年后才能转卖,傅芸几经思量,决定先租一间屋子,将手头上所有的钱全买做粮食放置着。 很自然,她又再一次找到了说书先生罗庸,替她以五两银子的价钱,租了一间小院子,为期半年。 江南本来就是渔米之乡,今年也还算风调雨顺,收成不错,粮价是近几年来最低的一年,每石只要八百钱。 大齐每一石大米相当于现代的一百五十斤左右。而她手上原本是三百两的银子,除掉当初买衣裳花掉了十六两,后来靠写话本子赚了十一两,以及舒惟安去做工赚来的二两,一共是二百九十七两。 再除掉租院子的五两,还剩二百九十二两。 按照八百钱一石的价格,她可以买到三百六十五石的粮食,别人还承诺给她直接送到家里。 幸好有舒惟安这个力大无穷的女子,她不再去丝织厂做工,她花了三天的时间督促人将三百六十五石粮食全部码进了她们租下的那间小院子。 傅芸特意去看了一眼,那些粮食堆满了两间屋子,为了安全起见,舒惟安决定一个人住在这间院子里,守着这些粮食。 宋家似乎与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宋嫣多了一个闺中手帕交付清瑶。 这些日子不是付清瑶上门来找她,就是宋嫣受邀去往付家做客。 宋嫣的禁足并没有完全解除,除了去付家,她依然是哪里也不能随意走动。 宋见知得知女儿竟交到了织造府郎中嫡女这样的朋友,也略有些惊讶,这是好事情,他当然不会阻止。 冬月二十,天气愈发地寒冷,阴了两日的天气飘起了小雪。 宋家的角门边上,一辆马车里,两名仆妇领着一娇俏的女子悄悄进了王氏的院子里。 傅芸在收到消息后,放下的手里的事情,带着青萝一起过去。 她到的时候,那女子坐在王氏正房偏厅下首的杌子上,正在与宋嫣讲述着自己与冯坦相识的过程,以及后来,她为什么会被冯家赶出去的原委。 宋嫣一直是拉着脸不乐意听,认为这是母亲故意找的人来诋毁冯坦,本是想甩手走人,被随后赶来的傅芸又拦了回去。 “姐姐,你们这又是何必呢?”宋嫣忍着心头的火气,又坐了回去。 傅芸道:“不论真假,妹妹且先听她讲完了再定论,她哪里说的假话,你直指出来就是,我绝不偏帮着谁说话。” 宋嫣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那女子往下说。 女子说冯家突然要把她送走,她也是找他哭闹过一通,冯坦对她也是有些感情,便将他姑母的计划透露了一些给她听,并且还承诺,待他娶了宋家的姑娘为妻,一定会把她接回来。 她哪里敢信他的话,几经思量,开口找冯坦要了一百两银子,本来还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到,他想也不想,就真的应了她。 宋嫣早已经被冯坦洗脑,认为眼前的女子是母亲找来故意说这些来骗她,于是轻声斥道:“这位姑娘,你究竟得了我母亲多少好处,才会配合她来说这些话给我听?” 那女子轻轻笑说,“我说了这么多,你非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有一件事,我说出来,你一定会信。” 宋嫣凝眉道:“你请说。” “记得三郎他那时候突然买了几本制香的书籍在家中研读,他从来没玩过那些东西,嘴里骂骂咧咧,既费钱又费事的玩意儿,实在头疼,看不进去,背不下来,烦了,就让我来念给他听,我每次一念,他都能听得睡着。” “花了足足一个多月,才免强地记住了一些门道。后来,他大约是如愿与姑娘相遇了,找了魏二爷身边的管账先生,请他喝了好几次酒才要来两张香料配方单子,自己在家誊写。” 189 错付的真心 “其中有一张迦南雅韵的香料配方,就是我在旁边看着他抄写的,我一边喂他吃银耳羹,他一边写,不小心滴了黄豆大的一点墨在纸张的右下角,我还以为他要重新誊写,他想了想,决定就那么算了,如果你还留着那张香料配方,不妨去看一看,我说得是真还是假。” 听了这席话,宋嫣的脸色终于是变了!她不用去看,也记得,那一点墨甚为显眼。他的东西,她都是如珍宝一般收藏着,看到那一滴墨的时候,还略有些遗憾那一处的小瑕疵,如今听到那一点墨的由来竟是如此讽刺,顿时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可她还是难以置信,冯坦在她心目中的样子太完美,不该是她口中所说,“我不相信,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女子说:“后来,你得了他两张香料配方,按那个配方亲手做了两个香囊送给了他,他随手把其中一个绣有荷叶的给了我。” 她说完,拿出了那个香囊。 宋嫣差点要晕死过去,那香囊正是她亲手所绣,按道理,就该在冯坦手中,而此时,却是被这女子拿在了手里。 傅芸上前,接过了女子手中的香囊,女子又接着说:“再后来,你上了他的钩,他就开始盘算着把我送走,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有了香囊这个实打实的物证,宋嫣已是不得不相信。脸上的神色由气闷逐渐转变为颓败,继而开始捂着心口哭泣。 郭妈妈见状,立刻按预先想好的,领了女子出门去,给了一笔银子她把她远远送走。 屋里,王氏和傅芸轮流劝慰宋嫣。傅芸更是一针见血指出,这些全是冯氏在背后一手策划,更是把那天宋姝过去跟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的说给她们母女两个听。 宋嫣边哭边说道:“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傅芸安慰她说,“这件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转圜的余地,依我之见,你不如照实告诉你父亲,由他来替你想办法!” 宋嫣与王氏不同,王氏年老色衰,为人又古板,不得他喜爱。但宋嫣是他的亲生女儿,这样被冯家算计,他怎么能容忍? 王氏听了,觉得有理,立即差了人去前院叫宋见知过来。 宋见知心里一开始就知道这事是冯氏在背后捣鬼,只不过当时那段火气一过,渐渐地,也就得过且过没有去深究。 而傅芸却是抓住了这些男人的一个心理通病,当女儿有更高的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才会重视。 所以,她只是在旁边添油加醋地,将那天去全鱼宴,江宁织造付大人的夫人有那方面的意思稍微点了一下,再加上近段时间,宋嫣又与付清瑶来往密切,使得宋见知看到了一些希望。 宋见知当即气冲冲地表示,“他们冯家好大的狗胆!竟敢算计到我头上来!不行!说什么他们也得把那些信都交出来,敢来闹或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必然是要他们一家子都别想在这金陵城中呆下去。” 傅芸真想当场给他翻个白眼,还是忍住了,平静地对他说道:“伯父,这事不能与他们硬碰硬,狗急都有可能跳墙,他们本来也不讲什么脸面,正是拿捏着宋家是体面人家,才敢做这样的事情。” 宋见知稍微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又问,“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才好?” 傅芸又说:“我打听过了,冯坦身边的那个小厮,原来是冯姨娘手底下的人,卖身契一定还在她手里。如果伯父能拿到他的卖身契,再多给点银子,必能将其收买,让他出手,去将那些信都偷回来,后面也就不惧他们什么了。” 宋见知听了觉得有理,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方法倒是可行!此事暂时都别声张,我会尽快在这两日就把那小厮的卖身契拿到手里,你们等我消息。” 说完,他又气冲冲负手离去。 傅芸松了口气,这件事她思考了很久,只要宋见知这里能说通,基本没什么大的问题。哪怕不能成功拿回那些信,冯家人在他面前,也是不敢全然翻脸,毕竟他们还得靠着宋家发财。 屋里,王氏抱着宋嫣哭个不停,宋嫣伤心不已,自己这么长时间,将一颗真心错付,还误会责怪自己的母亲,真是叫她无脸见人。 傅芸又是对她一通开解,这些心思单纯善良的人,哪里会是那些黑心烂肝之人的对手,以后可得再多长些心眼,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两天后,宋见知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宴会帖子送给了冯氏,那帖子上还明确写了冯氏的名字邀请她前往。 其实宋见知时常会收到各种贵妇人们的宴会邀请帖,只是王氏不愿意去,他也不好意思叫个妾室出去应酬,这些帖子他多半都推拒了,而今是特意想把冯氏给支出去,所以特地去求了一张来,还让人标上冯氏的名字,让她觉得自己受重视,有面子,她才肯去。 果不其然,冯氏一看到帖子上写的邀请她,乐开了花,特意打扮一新,带上了一直是气鼓鼓的宋姝一起去参加宴会。 宋见知趁这个机会,把人都支了出去,将半夜里从冯氏钥匙串上偷来的钥匙拿出来,打开了她锁身契的那个小匣子,顺利找到了冯坦身边小厮的身契。 待到冯氏冷着一张脸从宴会上回来,抱怨着那些人狗眼看人低时,他也只是随便应付了两句。 不用想也知道,她一个做妾的跑去那些地方,不受人冷眼才怪。冯氏心情不好,早早地睡下了,宋见知找了机会,把钥匙给她又放了回去。 这几日宋见知心中一直不大舒服,他先前一直不曾注意,这两日为了找那张身契才发现,她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把那一串钥匙带在身上,晚上睡觉前,也是一个人先进屋里,把钥匙藏进床头柜的暗格里,弄得他想拿一张身契,偷偷摸摸,兜了个大圈子。 家中大的财产他还留在自己手中保管着,仔细回想冯氏掌家以来,似乎开销用度比头些年王氏掌家大了不少,一晃十来年过去,她怕是贪了一个不小的数字。 190 桃花债 宋见知找到了冯坦身边的小厮东宝的身契,第二天趁着冯坦带骡队去运货,找到了东宝,让他去把那些信全偷出来,一封都不能落下。 宋见知承诺他,只要他能把东西都偷出来,不仅给他一百两银子,还将他的身契也返还给他。 东宝简直不敢想,世上竟还能有这样的大好事,当即回到冯家,将二十一封信一封不少地给偷了出来,过程别提有多顺利。 宋见知见信都不少,唯独还差一个香囊,东宝说那个被冯坦带在了身上。他是撬了抽屉才拿到的信,如果等到冯坦回到家中,发觉抽屉被撬了,他肯定逃脱不了。 宋见知也不好再为难他,只要信拿到了,一个香囊也不甚要紧,便将身契给了东宝,再给他一百两银子,让他远远离开金陵。 宋见知把信交到王氏手里,宋嫣过来看了,一边哭一边亲手把信全给烧成了灰。 傅芸听说香囊还在冯坦身上,看宋见知的意思,认为香囊的问题不大,是不打算再想办法拿回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女子最重要的是名节,假如宋嫣准备议亲,冯坦心中不服气,极有可能拿出那个香囊来说事,女子的绣品各有手法,内行的一妇人一看,就能知道是不是出自她的手,所以,该拿回来的东西还是要拿。 趁着冯坦现在还不知道家中的信已经被人偷走,未引起他的警觉,正是好下手的时候。 下午,傅芸带着青萝出门去给罗庸送写好的话本子,顺道又去叫了舒惟安一起,万一不行,直接就给他抢来就是了。 舒惟安一个人住在院子里看粮食,做的男子打扮,当下就满口答应,莫说是抢东西,就是把那货给狠揍一顿也不在话下。 这个冯坦虽可恨,但是打人还是算了吧!舒惟安再厉害,也是个女子,闹出了事情总是不好,直接上手抢就对了。 三人在茶楼里候着,等到申时见到冯坦带着骡队经过,舒惟安便冲了出去。 傅芸和青萝二人戴着帷帽站在路旁观看,由于冯坦是骑着马,坐得太高了,舒惟安能看到他腰间系着的香囊,却无法动手去抢。 不得已,她只得想办法让他下马。前两日下了一场雪,路边的积雪被骡马牲畜踩踏化了一大半,还有一些在路边的背阳之处堆积着。 舒惟安一脚将那脏污的积雪朝着冯坦踢了过去,那将化未化的雪水溅了冯坦一身,气得他朝着舒惟安看过来。 见是个小个子的毛头小子故意挑衅,冯坦立刻就炸了,就那小鸡仔一样的身板,还敢挑事儿,捏不死他!他翻身下了马来朝着舒惟安走过来,指着她道:“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找打是不是?” 舒惟安想着傅芸的叮嘱,不想惹事,只对他翻了个白眼,上前就揪下了他身上的香囊转身就跑了。 冯坦鼻子也气歪了,对着身后骡队的人喊道:“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冯三爷也敢惹,都给我去追,追到了,爷重重有赏。” 这一下闹的阵仗还不小,傅芸略有些担心,但见舒惟安的小个子在人群飞快奔逃,身后跟着一群的汉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眼看着舒惟安逃进一条小巷子里,傅芸以为她差不多要逃脱时,舒惟安却被人给抓住了。 抓她的并非冯坦骡队的那群莽汉,而是两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看样子,分明是拿舒惟安当不法之徒,大有见义勇为之势。 傅芸见此情况,忙追赶上去,要替舒惟安开脱,而那冯坦也赶了过来,要那两人把舒惟安交给他。 两个年轻人见受害者有两拨人,一时也不知该把舒惟安交给谁合适,犯了难,齐齐向身后的中年男子看了过去。 冯坦一见那男子,立即朝他行了个深深的揖礼,唤了他一声,“魏二爷,原来是您在这儿呢!小的今日倒了霉,遇上个混小子竟跑来抢了我的东西,惊到了二爷您,真是对不住。” 对方笑了笑,问他,“无妨的,都丢了什么东西,我让他交还给你。” 冯坦朝腰间看了看,玉佩什么的都还在,只那香囊被抢了,想是这小子失手抢错了,但他把那脏雪踢他身上,蔑视他的眼神叫他怀恨在心,想出手教训,便道:“钱袋子被他给抢了,怕是已不在他身上了,这些个贼人都狡猾,不如二爷把他交给我,我带回去好生查问一番。” 舒惟安却笑道:“臭不要脸!我何时偷你钱袋子了?你钱袋不好好地在你的袖袋里放着的吗?我不过是踢了你一身的泥,你就紧追我不放,还诬陷我偷你的钱袋子。” 冯坦低头一瞧,自己的钱袋子可不正露出半截在外头么!当下显得有些难堪,没想到撒个小谎,当场被人给揭穿了。 “你还有理了?好好的踢我一身的泥水,我招你还是惹你了?简直岂有此理!”冯坦气得当场就想跟他动手。 傅芸却突然出声道:“冯三郎,你这薄情寡义之徒,我弟弟替我抱不平,一时气愤冲动,踢了些泥水到你身上是有不对,但你却诬陷他偷窃,未免太过份了些!” 冯坦一时愣住,对方戴着帷帽,听这声音很陌生,忍不住问她,“不是,你谁呀?” 傅芸却不理他,对着那位魏二爷说道:“这位爷,还请你高抬贵手,莫要为这负心郎助纣为虐,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魏二爷本以为是捉了个窃贼,却不曾想,是这冯坦的桃花债,当下挥了挥手,让那两名年轻人放了舒惟安,“罢了,既不是贼人,这事你们自己去掰扯吧!” 说完,魏二爷带着人转身就走。 冯坦急忙又给他行礼,“惊扰了魏二爷,您慢走啊!” 舒惟安得了自由,拉起傅芸就要走,却被冯坦拦了去路,想去揭开她的帷帽看看她究竟是什么人,他手才伸出来,就被舒惟安给挡了回去,顺势还给他腹部来了一脚。 随后,傅芸还有青萝提起着裙子跟着舒惟安一起,穿街走巷地跑掉了。 191 拨乱反正 冯坦丢了一个香囊,外带被人踢了一身泥点子又踹了一脚,虽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仍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他回到家中,发现宋嫣写给他的那些信全部被盗,自己院子里伺候的东宝不见人影,而他今天丢的香囊也正是宋嫣的东西,终于明白这事出岔子了,眼看着天黑了,也不好为这事找上门,只得憋闷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冯坦来了宋家找自己姑母,把信不见了,香囊被抢这些事情全说了出来,还有他的小厮东宝,整晚没有回来。 冯氏听说那些信都不见了,已经知道算计宋嫣这事栽了!但这东宝不该有这样的狗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情!他的卖身契分明还在她手里呀!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了钥匙去打开匣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东宝的那张身契,别人的全都在,唯独缺他的,除了宋见知,没人能让她毫无察觉地拿走那东西。 回想自己前两天突然被宋见知拿回来的帖子哄出去参加什么宴会,没想到,竟是为了东宝的身契! 一想到宋见知竟然这么对她,她心中便开始郁堵!平日里对她百般宠爱都是假的! 早在去年王氏自请下堂的时候,她就该看出来,这男人对她根本没有多少真心,他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体面。 以前老太太在世,她不敢对宋嫣下手,好不容易熬到她死了,在宋嫣这件事上,她费了不少力气,本以为是十拿九稳,却没想到,竟就这样叫人不声不响地给她全搅和了。 王氏也好,宋见知也罢,这么多年,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他们,他们绝不可能有这份心思能做出这些事情。全是那小女人来了之后,整个家里都有些不对味儿了。但现在她又能如何?宋见知不明着来找她的麻烦,她已经该暗自庆幸。 打发走了侄儿冯坦,冯氏只能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费尽心思来讨好宋见知。 宋见知也通过这件事对冯氏有了些想法!宋家祖上留下来的田产铺子这些东西的契书一直是他自己在保管,但每年的收益这些,近十来年,全是冯氏在打理,每每总是会在他跟前抱怨,家中开销太大,入不敷出,他还会从自己经手的生意中拨一些钱款给她周转。 回想过去,自己就像是被什么蒙蔽了一般,分明知道从前王氏掌家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却任由着这个女人胡来。 从来不理庶务的他,特意跑去王氏那里小坐了一下,问及了这些年她们后院的生活用度方面的问题,这才知晓,自己的妻子这些年的花销竟全是自己的嫁妆,而大女儿从前跟着他母亲生活,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自己手上有一大笔的嫁妆,早就曾言明,留给他的女儿宋嫣。 这么些年,冯氏在不知不觉中,怕是已经积攒了一笔不小的数字在手里。 而今一细想,冯氏设这么大的套子,不光是为了拿捏他的女儿,还觊觎着母亲以及王氏手上那丰厚的嫁妆。 那日听得傅氏那丫头的意思,织造府家的竟是有嫌弃他宠妾灭妻家风不正。仔细一想,这事确实是怪自己,但愿现在纠正还为时未晚。 就在冯氏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宋见知忽然把家里所有人叫到了前厅里,让她交出管家之权。 冯氏完全没想到宋见知说变脸就变脸,要说家里人也不多,就这么几个人,内外院的仆婢加在一起,也不过四五十来个人,最关键的,还是宋家那些祖产的进项,这些年都进了她的口袋里,如今却要她把这一大块肥肉让出来,她一时还真接受不了。 冯氏无声的抹着眼泪,问道:“老爷是嫌我没把这个家管好么?也是怪我,这些年一直将大把精力放在晖哥儿身上,家中的账本子确实是弄得一团糟,既然老爷叫我交出来,我自然是要交,可得容我清理两天才行呢。” 她以为说到宋晖头上,宋见知多少会看在儿子的份上,不会对她那么狠心,等到晚上,她再跟他好生认个错,撒个娇,宋见知还是会收回这个想法。 没想到,王氏今日竟还硬气了,“你只管把那账本子交给我,哪儿不清楚的,我左右没事,一定替你算得清清楚楚。” 冯氏踩到王氏头上多年,现在完全不能接受她这般坐在这里如同当家主母的姿态来跟她说话,“妾身虽没读多少书,但这算账一事,还是不差!就是最近太忙,好多账目还没来得及对呢。” “让你拿出来你便拿出来,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王氏觑着宋见知老神在在的表情,更加有底气,“莫非是这些年你贪的钱太多,账目上做不平?不打紧,总归是一家子,你伺候老爷这么些年,就当是老爷赏给你的,我不同你计较。” 冯氏听着王氏的口气,再看看宋见知直视前方目不斜视,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宋晖。 宋晖当然知道姨娘私底下做的这些事,但他是个读书人,深知礼义廉耻,让他违心替姨娘说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得错开目光,保持沉默。 反倒是宋姝跳了出来,质问父亲,“爹,姨娘她好好的,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你为何要她交出掌家之权?” 宋见知眉头一蹙,正要训斥,被王氏抢了先,“二姑娘,你这问的是什么话?当年我身体不好,把掌家权让给了冯姨娘,让她代为管理。我为一家主母,现在我身子康健了,让她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何来什么对错之分?” 宋姝看到父亲对自己恼了脸色,心知今时不同往日,不敢再吭声。这个家里,父亲就是天,得他的偏爱,就可以在家中横行,如今姨娘的偏爱分明已经不在了。 冯氏知道应该还是宋嫣的事情让宋见知恼恨上了她,没有发作是给她留了脸面,而她竟没有当回事,以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过去,没料到后面还有个大招在等着她。 192 整顿家风 既然是宋见知发了话,那她是不交也得交,这些年的好处捞得也不算少,将来的日子还长着,且看那傅氏能在家中住到几时。 这般想着,她也懒得再哭了,“太太想要,那妾身这就去拿来给太太就是了。” 冯氏做小伏低,带着丫头准备退下去。 “慢着,你把钥匙交给我,我去拿。”宋见知对她伸出了手。 冯氏一下愣住。 连宋晖也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明白他这是下了狠心,要整顿家风,拾起被他丢掉多年的世家体面。 “老爷……”冯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只不过这次是真情流露,伤心了。 宋见知却半分情面也不讲,“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这太突然了!冯氏一点准备也没有,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绝情起来,会这么狠。 她以为,他多少对她还是有一些真心。王氏刚才还说,只要账本子,其余一概不管。而他却是伸手要她的钥匙,看这态势,不单是要收掌家之权,连她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底,也要一并掏空。 其实宋见知会这么做,确实是因为傅芸的到来。假如她不曾来到家中,他的这些家事不会被上京的族人知晓,而现在,他不得不整顿出一点样子来,为将来举家搬回上京做一些准备。 他已经非常清楚地看到,与庆国公府走动所带来的好处。就比如自己的大女儿,不是因为傅芸,怎么可能参加一个宴会,从而结交到江宁织造府这样的朋友,要知道从前即使父亲在世,见了织造府的郎中,那也是哈腰低头一个劲地讨好。 “老爷……”冯氏一边哭着,一边拿出自己从不离身的钥匙,双手递了上去。 她知道到了宋见知开口,已不容得她不从!这么些年,她还是了解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只有绝对的服从,没有反抗的余地。 宋见知拿了钥匙,回头朝着屋里扫视了一圈,“你们都在这儿等着。”说完想了想,又回头瞪着冯氏,“别哭了,也别闹,否则你在这个家的日子,就算到头了。” 这一句话,使得冯氏汨汨往外流的眼泪瞬时止住了,看着男人甩袖离去,她静默地走回下首坐下了。她与王氏不同,她是个聪明的,因为她还有儿子,一个争气的儿子,不愁没有翻盘的机会。 宋见知去了冯氏的房里,把那几个口大箱子全部打开来一一细看,这个女人光是私藏的银票就有八千多两,另外她置办的好几处的桑园庄子以及丝绸铺子。 当然,她肯定也补贴了冯家不少钱,那些自然是没办法清算,但她这经营手段当真是不简单,要是在王氏手中,决计不可能挣出这么些丰厚的产业。 可惜她是个女人,还给他做了妾室,不然真是当家的一把好手。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能将那串钥匙日夜不离身。 不管她有多厉害,这些财产都是他宋见知的,连那个女人她自身也是他的,何必还去在意那么多? 他拿了账本子,那些银票给她留下两千两,桑园庄子和丝绸铺子的契书这些,全部没收。 待宋见知把这些拿到厅里,当着冯氏的面,全部交给王氏的时候,冯氏再没流一滴泪,只低头坐着,一声也不吭。 王氏在看过那些东西以后,并没有全部接手,只拿了账本子对宋见知说道:“老爷,这些银票地契一类的,还是你自己保管吧,晖哥儿姝姐儿都大了,将来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你少不得四处周旋,免得还要伸手管我来要。我只负责管一家人的吃喝就成了。” 宋见知一想,也有道理。他打算年后随儿子一同进京,在上京置办一套像样点儿的宅院,只待他得了功名,再把王氏一行人接到上京,一家子父慈子孝,背靠着庆国公府,何其美哉。 “也好!我也是打算过完年,跟晖儿进京,有了这笔钱再凑个几千两,就能在上京置一套像样点儿的宅子,替晖儿说一门好亲事。” 王氏点头,“一切但凭老爷做主。” 冯氏一直默默地坐着,再没说一句话。宋见知瞟了她好几眼,本来还以为她会撒泼打滚要死要活,还真没想到她能如此冷静。 他也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不会服气!但这不要紧,她只是个妾,冯家现在在金陵做的营生也还得靠他,敢跟他闹,他能叫冯家全都吃不上饭。 第二天,傅芸得知了王氏重新得了掌家权,还略有些惊讶,没想到宋见知行动起来能这般的利落。 其实,冯氏的账本子做得很漂亮,对下人的管理也算松驰有度赏罚分明,王氏看了也要自叹不如。 年关将至,府中正是准备采买的时候,家里那些祖产田庄铺子也在清算结余,原本闲散了十来年的王氏一下子变得忙碌了起来,叫来了女儿宋嫣来帮忙。 母女两个一起,忙碌了五日,才把这些个账目查点清楚,那些田庄铺子半年的结余加起了,足有千两之多,这也难怪冯氏能在短短十来年攒下那么大笔的钱财。 王氏看傅芸在府中,如今又是自己当家,准备在家中过上一个富足年,正要大肆采买,傅芸却忍不住拦了她。 按宋珩写给她信中的意思,大战来临在即,估计就在过年前后,只怕又要同去年的情况差不多,甚至还要更糟糕,米粮才是一个家的关键所需,所以,她不得不劝着王氏多买上一些米面粮食储存着,以防战事一开,有钱难买粮。 王氏听她说要开战的消息,有些心慌,她一开始也没弄明白,离着过年还有这么长的时日,她为何要留在金陵而不回上京,分明鲁王已经平了叛乱,又为何还要驻兵于京师,如今听得她这样说,哪里还敢不信。 她只是担心,自己才刚拿到当家权,要是战事打不起来,买了太多的粮在手中,又是个累赘,少不得让宋见知觉得她不如冯氏会当家过日子,思考再三,决定拿出自己的私房银,托了娘家人帮忙购了十船粮食,全部放置在自己陪嫁的一处小田庄里。 193 搬出宋家 日子一晃,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腊月十五,一连几天的阴雨天气一过,出了大太阳,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然而金陵城中却似变了天一样,城中人心惶惶,到处有人在奔走相告,鲁王驻兵城外,逼宫不成,开始率兵攻城。 傅芸一连给宋珩写了十来封信,半个月以来,却是没有收到一封回信,找了罗庸好几回,那老家伙只顾着四处说书,对于帮她打听消息一事,完全地抛诸脑后。 宋家这一下也慌了,宋见知开始四处托人购买高价的粮食,整日地不着家。 王氏本想把自己早已购买了十船粮食的消息告诉宋见知,但因他前几日突然把她身边一个刚满十四的丫头收了房,使得王氏心中不痛快,便由得他自己去奔忙。 自己丈夫是个什么品性,她心中有数,早先就曾把冯氏身边的两上丫头收过房,后来两丫头年纪一大,又让冯氏给配了人。他冷待冯氏,必然不会身边无人,王氏本意是想等到年后再替他纳一房妾室,让冯氏再无出头之日,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能把手伸向她养大的丫头。 那小丫头八岁在她跟前伺候着,她养了六年,既乖巧又听话,招人疼爱,王氏心中实在不舍,却也不敢违抗,只能憋在心中生闷气。 傅芸一觉醒来,听说粮价陡涨了四倍,八百一石买的,现在直接要三两银,还有价无粮。她又悄悄地出了宋家,找了罗庸帮忙,将她存在院中的粮食卖掉了两百石,换了六百两的银票在手里,迅速把她早前看上的那一处院子带铺面给买了下来。 本来定于年后关门的铺子因为战乱的原因,早早结束了营业,把场地腾了出来。 待契书签定,那间铺面及院子正式归于她的名下,她也决定早些搬过去,至于铺面做什么,等以后再做打算。 傅芸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在上京的庆国公府危在旦夕,依着宋见知这个人见利忘义的品性,必然在宋家是呆不下去,所以她干脆早点离开为妥,但她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否则宋见知摆出长辈的身份不同意,她也不好强行翻脸。 思来想去,还是得去找姜氏,毕竟,宋家赵家的那层姻亲关系,她们也算得上是亲戚,顺便还可以打探一下有关宋珩的消息。 姜氏也有半个月没接到赵显的信件,对宋珩那更是一无所知,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听了傅芸的请求,二话不说,就想把傅芸接到自己家中来,傅芸当然不会去,委婉的拒绝了姜氏的好意,说自己已有了落脚之地,金陵城中也只是物价上涨,并未有动乱,叫她不必为她担心。 姜氏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也不好强留她,按她的意思,在第二天亲自来了宋家,说是上京庆国公府那边不日就要来人,特意空出了别苑来,打算先把傅芸接过去。 宋见知听了这个说法,也并未起疑心。只是心中老大的不痛快,庆国公府要来金陵,不来他这儿,反而搭上姜家,这明摆地瞧不起他。论到亲疏关系,他再不济也是姓宋,与那扯了八杆子的姜家总要亲近些才是。 傅芸见宋见知冷了脸,忙给他解释,这次一同来的还有赵家的亲戚,姜家作为亲家,就一起给安顿了。 宋见知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现在正是一团糟的时候,这仗打起来,往后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好说,她要走,让她走就是了,待到日后平静了,也不愁他去讨这份收留她的恩情,要是就此庆国公府没落了,他也没什么损失,且随她去就是了。 傅芸也没多少行李可收拾,舒惟安早就搬了出去,只她和青萝两个人一人一大包衣裳而已。 王氏听说她要去姜家的别苑,自然是不舍,一再地挽留无果,直把她送出大门,看着她上了马车离开。 姜氏亲自把她送到她的那间小院子,那里前面是铺面,后面都是做丝织品的家庭作坊。 地段其实非常地热闹,隔壁左右都有人,且还大多都是女人,算得上安全。小院虽简陋,水井厨房都有,关键她身边还有个可充当男人的女人,采买什么的,也很方便,看她屋里睡觉的床铺,取暖用的木碳,就连厨房里的鸡鸭鱼肉也都早已安排得清清楚楚,只嘱咐她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来找她,也就放心地离去了。 这地方离着宋家算不得远,只是宋见知和王氏都不可能亲自来这种地方,短时间肯定是发现不了她。 小院子里有三间卧房,但傅芸决定三个人暂时先住在一间房里,这样安全些,还可以把剩下的那些粮食搬过来存放,再慢慢地售卖一些出去。 光是搬运剩下的那些粮食就花了三天时间,这还是罗庸找了自己的亲戚来帮忙。 得知她新买的院子临街,还带了个铺面,竟还空着,罗庸连叹可惜,隔天就来找她,说想让自己在外卖烧饼的老婆子在她那铺面里卖点烧饼果子一类的东西,好过让她空着,这大冷的天,老婆子也可以少挨点冻。 傅芸当即拒绝了,她现在空着,往后还得自己做点小生意糊口,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一旦给了别人,再撵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那老家伙不死心,到了下午,就把他那老伴儿连同孙儿孙女都带了过来,可怜巴巴的。 罗庸说起自己的家庭,也真是可怜人。 他到了这岁数,还在外头拼命挣钱,为的就是自己长年瘫痪在床的儿子。 他儿子原本开过一个丝织作坊,一家子虽不是大富大贵,温饱却是不成问题,可就在五年前,由于屋顶漏雨,打湿了生丝,他儿子连夜爬上屋顶盖瓦,从房顶上摔下来后,伤了腰,双腿从此失去知觉,家中失了顶梁柱,只能卖了织机,到处找大夫看病,五年过去,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不少外债,没有一丝起色,儿子依然卧床,他和老伴只能想尽了办法挣钱还债。 194 望风而动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5 报复 到了初六,傅芸去到姜氏那里拜年,就听姜氏说,王氏派人来送了一封信来。 傅芸打开信一看,王氏果然是按她说的,将才拿到手还没捂热的账本子又交了出去,自己称病带着宋嫣去了陪嫁的田庄上,庄子里全是从前她娘家的老人,安全得很,金陵城还没有乱,冯家也不敢无法无天。 她说是去给姜氏拜年,实则还是打探消息,姜氏也是愁眉苦脸,她所知道的,并不比傅芸多多少,赵显还是一封信也没有寄回来。 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多月,一晃就到了二月。 一则上京城破的消息如一声惊雷,使得近乎麻木的金陵城沸腾,到处是学者儒士谩骂鲁王是逆臣贼子,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城破后的第二天登基称帝。 鲁王终究是不敢弑君,把皇上囚禁于地下幽室中,改年号为永昌,但凡有反对者格杀勿论。 金陵城短暂地混乱了半个多月,傅芸一直龟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紧闭着大门。 很快永昌帝派了人来接管金陵,原来州府郡县的官员全部被撤换,包括江南三大织造府的人,也都重新换了人。 从听说城破那天开始,傅芸便揪心不已,不知道上京庆国公府和广宁伯府如今是个什么模样,直到姜氏收到赵显的信。 赵显这次做为鲁王的先锋主力,立下了汗马功劳,赵家的满门富贵自然是不在话下。 他在信中并未明确说出什么,只说了此回城中大部分的世家提前看清局势早在开战之前就逃出了城。 这其中包不包括庆国公府和广宁伯府,不得而知。 为了来去姜家方便,傅芸特意置备了一匹马和一驾马车,舒惟安驾着车回来的路上,竟又遇上了冯坦。 早在冯坦向冯氏说出香囊被抢的过程,冯氏就猜出侄儿所说的男子是傅芸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丫头,头戴帷帽的,那自然就是傅芸。 因此,这一次,冯坦一看到驾车的舒惟安,就猜到里面坐着的人是谁,如今新帝登基,不光是庆国公府,原来金陵城里头,除了姜家,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都销声匿迹,他们姓冯的,反而更加横行无阻。 “马车里坐着的,可是傅氏的小娘子啊?”冯坦带着笑意问了一声,早就曾听闻,这傅氏长相极为美貌,上回她戴着帷帽,他是一点也没看见,这回倒是要见识见识。 傅芸坐在车里,甫一听到这个声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各外头赶车的舒惟安说道:“狗东西,莫挡道,滚开!” 舒惟安一看到他就冒火,她的大刀就放在车座下方,此时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稍一用力就能抽出来。 傅芸此进也透过帘缝看清了拦路的人是冯坦,其实她早有预料到这一步,如果躲在院子里不出来,这伙人是绝对找不到她,但她实在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宋珩以及宋家和傅家的消息。 没想到这个冯坦竟然躲在姜家附近来堵她,还真叫他给堵上了。 傅芸小声在舒惟安背后说道:“惟安,别动刀子,按我事先说的法子,找了机会我们就逃。” 舒惟安极喜欢打架,如今她大刀在手,岂会怕他们几个小混混,但是傅芸说得对,如果砍杀得到处血流如注,影响确实不好,倒不如就按她说的来,下回再出来,小心些就是了。 听了她的劝告,舒惟安将握在刀柄上的手收了回来,斜眼睨着冯坦道:“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冯坦自己骑的马,身后带着十来个骑骡的汉子,不怀好意地朝着她们的马车慢慢行来,脸上一直带着笑,“上回傅小娘子不是叫我负心汉吗?如今听说庆国公府已经没了,倒不如叫她跟了我,我会好生……” 冯坦正过着嘴瘾,突然眼前一雾,紧跟着,就是一阵巨痛夹杂着灼烧感传来,他边同他身后的几个汉子都中了招,有两个还从骡子背上掉下来,大家都是高声哀嚎,痛得在地上打滚。 有人嘴里喊着,“是石灰,她们撒的是石灰。” 冯坦大叫着,“水!快去找水来洗!” 舒惟安见此情形,立即狂赶马车,快速逃逸。 冯坦被人用石灰烧了眼睛的事情,很快冯氏就知晓是傅芸所为,当晚就哭到了宋见知的面前。 报复傅芸这件事,冯氏是背着宋见知做的,没想到令冯坦吃了这么大的亏,那双眼睛会不会失明还不得而知。 现在告诉宋见知,便是明着与他说,要对傅芸下手报复。 宋见知这些日子也在四处打听庆国公府的消息,奇怪的是,整个庆为公府乃至傅芸的娘家广宁伯府都没什么具体的消息传出来,什么以身殉国之类的,倒是有好几位大儒,就是不曾有庆国公。 依他的猜测,多半是携家带口,改名换姓的躲藏了起来。因此,傅芸现在的死活,对他已是没什么影响,如果冯家非要出这口气,他当然不会强加干涉。 傅芸跑回去之后,心中也惶恐,好在她住的地方除了姜氏,至今无人知道。 为了安全起见,她不得不让舒惟安改换成女装的打扮。冯坦没有见过她和青萝的真面目,靠的就是认识舒惟安,只要认不出她,暂时也还安全。 冯坦这回算是幸运,中了石灰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一条水沟,洗完了眼睛回去找大夫诊治了一番,三天后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怀恨在心,悬赏白银二十两,满大街地张贴告示,甚至标注了傅芸的名字,誓要把她们三个找出来。 这一消息第一个被罗庸看到,跑来告诉了傅芸,让她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能被那姓冯的找到。 她住在那条街上已有段时日,隔壁左右还是有一些人知道她,如果被人猜到从而告发,那就是大大的不妙。 真是天不遂人愿,她其实是真喜欢这小院子,但是没办法,冯家是地头蛇,不该得罪也得罪了,还是决定听从罗先生的意见,换个地方躲一躲。 197 半江雪 冯坦一时怔住,平日里跟在魏二爷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他见过好多回,却是第一回知道他们的功夫这般了得,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导致他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舒惟安在一旁差点要笑出声,那回抢他香囊,被这两个年轻人抓住,她就知道他们的武功深不可测,否则,依她的技艺,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抓得住她? 这也就导至了这个姓冯的一直不拿她放在眼里,即使今日没有遇上他们,她有大刀在手,照样能干翻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 冯坦吓傻了,结巴着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是谁,你们知不知道?快放了我!快放了我!” 抓他的年轻人回答说:“我们当然知道,你是冯坦嘛!这位太太是我们魏二爷的贵客,她说要抓你,你休想逃。” 宋琳琅问傅芸,“就是这个东西满大街的贴告示要抓你?” 傅芸失笑,“前些日子为着一些小事,得罪了这些小人,大约是觉得我们庆国公府不行了,就想要抓我泄愤。” 宋琳琅也跟着笑了,“我倒是曾经接到珩儿的信,说你在金陵宋见知的家中,前几天刚到,正想去宋家找你,怎料这满大街竟都是要抓你的告示,稍微打听了一下,得知你早已不在那里,就刻意跟着这伙人,没两三天,就叫我找到了。” 青萝笑说,“还是姑太太有办法呢!要是姑太太真找去宋家,也找不到我们二少奶奶的。” 宋琳琅早已暗中打听了有关宋见知的一些事情,冷笑,“想不到宋家,竟出了宋见知这样的卑鄙小人!”说完,对那两个年轻人说道:“给我狠狠地打他,我今日便要叫他们知道,即使是现在,庆国公府的人,也不是旁人可以随意作践!” 那两个年轻人听令,其中一人揪起冯坦的头发,使其仰着脸,另一人上去就对着他的脸一顿猛抽。 宋琳琅拉着傅芸说道:“咱们也别在这大街上站着了,你先随我来。” 傅芸也懒得再去看冯坦,跟着宋琳琅上了她那驾华贵的马车,舒惟安则独自驾着她们自己那驾马车。 上车后,宋琳琅喊了一声,“先别打了,把他带回去。” 冯坦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嘴里嗷嗷直叫唤,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人扯了鞋袜堵在他嘴里,扔到了马背上。 马车上,宋琳琅跟她讲述了鲁王抵达京师以前,就接到了宋珩的信,祖父果断地请了病假,以奉送老太君回延陵老家为借口,走京杭大运河水路,带着一家子老小早早离开了京都。 而广宁伯傅家也在同一时段收到信,举家去往了蜀中。他们出来得早,后来京中的具体情况也不是太清楚。 听得大家都早早离了京城,傅芸的心中好受不少,只是依然还在担心宋珩的安危。只是正如宋珩自己所说的,大丈夫先国后家,她不能阻拦他。 宋琳琅现在居住在金陵最为豪奢的园林里,名字叫做半江雪,一半临江而建,是魏瑜名下的产业,很少用来待客,一般人都未曾来过这地方。 马车长驱直入进了园子里,宋琳琅见她连衣裳都打包好了带出来,便留了她直接在园子里住下,不必再回她自己那间小院子。 江南的园林名扬天下,这处半江雪更是让人大开眼界,丝毫不比她在上京国公府的居住条件差。 如今正是早春时节,一弯清幽的池水映衬着嫩绿的细柳,烟水氤氲,假山重叠,古木新枝,长廊亭榭连成一片,无处不透露着奢华和品位。 宋琳琅打发了四个丫头过来伺候她的起居,两个粗使,两个侍奉茶水,恭恭敬敬,无不体贴周到,比起宋家,那简直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青萝开心得手舞足蹈,有了姑太太在这儿,再不可能受人欺负,天大的事也不叫事儿了。 到了傍晚,魏瑜从外面回来,宋琳琅特意带傅芸过去给他见了礼问安。 魏瑜一眼就认出了舒惟安,继而猜到了上回戴帷帽的人是傅芸,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说道:“上回在街上遇的,也该是你这丫头吧?” 傅芸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承认道:“说起来,也是与伯父有缘。” 魏瑜比较好奇,问道:“那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傅芸便把自己去到宋家,发现宋见知的妾氏做下这等龌龊事,尔后自己实在看不下去,插手干涉,得罪了这姓冯的一家人从头到尾说给他们听了。 魏瑜连连摇头,直说这宋见知荒唐。 宋琳琅却是把事情看得通透,冷笑了两声说道:“我今日把冯坦抓了来,不出所料,明日他就该找过来了,且看他到时在我面前怎么说吧!” 魏瑜则问道:“那明日要不要我留下来帮你说上几句?” “一个窝囊废而已,你自去忙你的就是了,你留下岂不是给他脸了?”宋琳琅说道。 魏瑜笑了笑,“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家中的护卫们我都打了招呼,任你调遣。” 宋琳琅也客气了一句,“多谢你了。” “在我这儿,何需客气!”魏瑜想了想,又对傅芸说道:“芸娘也是一样,来了这儿,就当是自已家吧,我平常都不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就与你姑母说,自会有人给你解决。” 傅芸也跟他说了声多谢。 吃过了晚饭,傅芸去了姑母住的院子里,宋熹见了她竟还认得,甜甜地唤了她一声婶婶。 傅芸一下又想起宋砚和宋筠两个孩子,宋琳琅让她不必担心,一家人都去了延陵老家,这回连老太君也跟着一起,不会有人敢亏待孩子们。 说起来,她心中还是觉得愧疚,收养那两个可怜孩子那么久,真正陪伴他们的时候并不多。 第二天一大早,不出宋琳琅所料,宋见知果然找来了半江雪为冯坦求情。 傅芸陪着宋琳琅去了前厅里见他。 出乎她的意料,宋见知竟去了庄子上把王氏也给请来了。这家伙还真是会揣摩人心,知道把王氏推出来卖人情。 196 他乡遇亲人 三人简单上拾了一番,决定去到她们原来租来放置粮食的那个小院,那里租了半年,还未到期,一直空置着。 才将收拾好,就听见外面铺子里一阵喧闹,不像是有客上门,一听就是来闹事的。 罗锦娘提着裙子慌张地跑来,说是外头冯家的人找来了,让她们赶紧跑。 舒惟安提着大刀,三人立刻从后门出去,马车已经在那里套好,急忙上了车,走后面的巷子悄悄离开,结果刚出巷子就被冯坦的人发现了,看她们的眼神,就如同看到白花花的银子。 舒惟安把马车赶得飞快,横冲直撞来了正街。很快冯坦带的人紧跟着追上来。 这回冯坦倒是学聪明了,没有冲在最前面,躲在后面大声呼喝着,抓到她们三人将重重有赏! 还好,那些人骑的骡,骡子只是比马的力气大,跑起来没有马的速度快。 但因为拖着一辆马车,加上舒惟安又顾及着街上的行人,因此,两者之间追赶了三条街,形成了甩不掉,他们又追不上的态势。 “芸娘,怎么办?”舒惟安随时准备拿出大刀与他们干上一仗。 傅芸和青萝两人紧靠着车壁,这么跑下去不是个办法,虽然他们暂时追不上,但若是她们走错了路,或是前面遇上个什么障碍,那就得完。 “不行就先出城,甩了他们再说。” 舒惟安也正有这个想法,出城甩了他们,再找机会进来,或是干脆离开金陵,都可以。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驾豪华的马车迎面行来,舒惟安不得不拉紧缰绳,紧急停下来,避免擦撞。 舒惟安叹了口气,把马车顺到了路边停好,“芸娘,没办法了,开打吧!” 傅芸只好嘱咐她,“你小心着点,下手别太重了,不要闹出人命来。” 舒惟安有她的大刀在手,丝毫不带怯的,“你放心,我有分寸。”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后面骑骡的已经追了上来。 舒惟安正要拿刀,就见刚刚那迎面而来的马车停着依然没有动静,她明明已经让开了道,那马车还在路中间大喇喇地停着。 那些骑骡的看到路中间那辆马车,稍稍愣了一下。他们常年在街上行走,那是什么人的马车,心中有数,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该当着这马车主子的面动手,还是再稍微等一等,于是都回过头等着后面冯坦来了再说。 舒惟安也察觉到了这些人似乎有些忌惮马路中间停着的那辆马车,她从车上跳下来,手按着车坐上的刀柄,看情况再行动。 傅芸坐在车里,注意力也被那辆马车所吸引,拉起车帘一角,好奇地朝那辆马车观望,看见赶车的两个年轻人,不正是上回在街上抓着舒惟安的人吗? 舒惟安刚好也认出了两个赶车的人,心中发紧,这两人的武艺高强,她不是对手,要是他们又想多管闲事,怕不是好事。 而此时,车中却下来一个丫头,两名赶车的年轻人赶忙给她递了脚凳。丫头踩着脚凳下来,朝着傅芸的马车走了过来。 傅芸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这丫头不是姑母身边的棠儿吗?她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她正这般想着,棠儿却走到舒惟安身边屈身行了一礼,问道:“这位姑娘,敢问车里头坐的可是庆国公府的二少奶奶?” 舒惟安还没来得及回答,车里的青萝激动的回答道:“棠儿?真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青萝撩开车帘,傅芸也跟着问道:“棠儿,你怎么会来这里?姑母呢?她在哪里?” 棠儿又朝着傅芸行了礼,正要回答,却见那华丽的马车帘子再一次打开,宋琳琅从车里出来,答道:“我在这儿呢!” “姑母!” “姑太太!” 傅芸和青萝两个几乎是同时惊叫起来。傅芸迫不及待跳下了马车,宋琳琅刚好也从马车上下来,傅芸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高兴地忘了矜持,大声叫着:“太好了,姑母,真的是你呀!” 宋琳琅一直在笑着,轻轻拥着傅芸说道:“这些日子在金陵是不是吃了些苦头啊?” 傅芸激动地掉了两滴眼泪,摇头说:“没有,姑母,我都好着!府里的人都逃出来了吗?老祖宗她怎么样了?祖父祖母他们可都好着?还有二爷他去了襄阳府,跟着李炳琮,姑母可有他的消息?” 宋琳琅拿了帕子替她擦着泪笑说:“好着呢,大家都好得很!珩儿他在战区,暂时收不到确切消息,不过,你姑父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你放心,我相信他们都不会有事。” 这边几个女人久别重逢,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问候叙旧,后面冯坦已经骑着马追了过来。 那几个骑骡的汉子看到马车里坐的竟是个不认识的女人,并非是魏二爷,马上去跟冯坦报告。 冯坦已经有几次栽在姓魏的手里,早已暗中心生不满,碍于人家势力太大,他惹不起,只得憋在心里。今日来的既不是这姓魏的本人,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当场手一挥,说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立刻把那三个女人抓起来。” 那十几个骑骡的汉子听了冯坦的话,立即把这几个女人给围了起来,冯坦也骑着马靠近,实实在在看清了傅芸的长相,一边惊艳,一边感叹,“傅小娘子,没想到你竟是长得这样的好姿容,这样吧,你给爷认个错,爷看在你这长相的份上,既往不咎,也不嫌弃你嫁过人,抬举你做妾,如何啊?” 宋琳琅闻言转过头,把眉头一蹙,朝着赶车的两个年轻人瞟了一眼,那两人倏然飞身而起,直接一把将冯坦从马背上提溜起来,又是一个纵身,落在了宋琳琅身旁不远处,将其摁跪在地上,对着那几个骑骡的汉子吼道:“都滚远一点。” 那些汉子平日里也只是赶着骡车运货的混混,哪里见过种有真功夫的人,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转头骑上骡子就跑了。 198 意图讨好 宋琳琅这人一向是我行我素,不喜欢跟人讲什么情面,更何况还是宋见知这样,本来就没多少情面的陌生人。 虽然都姓宋,若不是因为傅芸,她这辈子恐怕也不会费那个脑筋去管宋见知这人的长短,可偏他身为宋家族亲,干出的事情全然违背了宋家的祖训,生生辱没了延陵宋氏的声誉。 宋见知与宋琳琅是平辈,在年龄上,还要大宋琳琅两岁,得知他来了,既未出门接迎,见了面也只是虚虚地向他行了个礼,就那么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坐着了。 傅芸做不到宋琳琅那样,她在宋家白吃白住有段日子,王氏也一同来了,倒底是拉不下那个脸面,依然如从前一样,唤了他们伯父伯母。 宋见知今日肯来这里,当然不会是为了冯坦。他在得知宋琳琅与魏瑜的关系后,非常的惊讶。 皇商自然是与一般的商贾大不相同,魏瑜的权势与富贵在金陵那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哪怕如今各路官员大换血,他魏二爷的地位依旧是岿然不动。 他完全不知道宋琳琅的个性,打了一手好算盘,想将自己前段时日收留傅芸在家中居住的事情邀功,再借此与魏瑜攀上交情,王氏与傅芸的感情一直不错,让她们之间相互多走动,只要能与魏瑜多打交道,对他只有益无害,如果能顺便说上两句好话,将冯坦救出来则更好,救不出来,也怨不得他。 却不曾想,一来就见得这族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想来应该是为冯坦一事怨憎他了,忙解释道:“说起来惭愧呀!我这些时一直在忙碌着生计,没想到我那妾室冯氏的侄子竟也如此无法无天!芸娘这孩子也不知道派个人来跟我说一声,否则无论如何,也我不会纵容那小畜生这般行事。” 宋琳琅立刻回答道:“是吗?这满大街的张贴起了告示,悬赏白银二十两,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了,偏就是你不知道?” 宋见知不慌不忙,“我虽为一家之主,却并不是事事全都知晓!要不是昨日那小贱人跑来我这儿哭诉,我都不知她私下里怨恨着侄媳,更不会想到,他们竟如此胆大的全城贴告示,这真是个误会啊!” 傅芸瞟了宋见知两眼,单从他那殷切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他这是急于搭上魏瑜的关系,方才这般不顾身份地跑来解释。想想也是,接连两年的科举皆因为战乱而延误,况且他儿子能不能考中,也还未可知,只是他实在太势力,但凡他能有一点人情味儿,阻止冯氏对她找麻烦,今日这面子多少都该卖他一些,偏他眼光太短浅,以为金銮殿上换了人,庆国公府再难抬头,便任由冯家对她展开报复,一直袖手旁观。 宋琳琅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算起来,你也是我的兄长,有些话轮不到我来说你!但你今日找上门来与我分说,我总得说上两句,否则憋在心中,实在不痛快!” 宋见知见她承认自己为兄长,暗自有一些高兴!总归还是自己人,血脉相连的亲情总错不了,这世道如此艰难,有这条关系,自然不能轻易地放弃,忙笑说道:“妹妹有话请直说,咱们是一家子血亲骨肉,有不周到之处,说明白了也好过憋在心中生闷气。” 宋琳琅对他的厚脸皮也是无语,忍着不快说道:“自古宠妾灭妻是为大逆不道!你弄得家中尊卑颠倒,正反不分,这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你声称冯氏的所做所为你毫不知情,那我且信你,但她始终是你的妾室,芸娘是我们宋家正正经经地主子,这是明摆着以下犯上,我且问你,你打算要如何处置她?” 宋见知早就猜到她要拿冯氏出气,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昨日一听说这件事,便罚了那贱人闭门思过!只是这贱妾终究是晖哥儿和姝姐儿的生母,我总得要顾一顾孩子们的想法……” “那你今日来此,是为的什么?”宋琳琅问道。 宋见知明白她这是想发难,把目光转向了王氏。 王氏得他眼神示意,开口说道:“琳琅妹妹,我们今日来,是想为冯姨娘侄儿所做的错事来跟妹妹还有芸娘表示歉意!这事怪我们太大意,没有及时从中调和,是我们疏忽大意之错,让芸娘受了委屈。” 一直不曾开口的傅芸不得不说道:“伯母千万别这样说,听说你去庄子上养病了,何时回来的?” 王氏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回来有段时日了。” 傅芸看她神色疲倦,应该是才刚被宋见知接回来,这样说,是为了与他共同承担这件错事。 其实也不难理解,女人都是以夫为天,宋见知再怎么不好,她还是他的正妻,如果他真的倒下了,她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倒下,所以,她必须得替他说话,甚至不惜说谎话来维护他。 可他们都不知道,宋琳琅根本不是普通的女人,或者说,她不是个正常女人,不会顾及谁的面子谁的心情。 宋琳琅一直是端着一张冷脸,此时她的脸更是冷得森然,“看来你们是觉得,这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以为随便来说几句好话,便能揭过了!” 宋见知听她这么说,心中一紧,问道:“那依妹妹的意思,是打算如何?” “兄长这话问得,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冯坦自然是要送官法办,从重处罚!还能如何?” 她话虽说得平常,宋见知瞧出她的不善,他本意是想两头讨好,现在眼看冯坦那头是不成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点头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宋琳琅见他那窝囊样儿心烦,“既然话已说清楚了,你们都回吧!芸娘本来还念着你们收容了她一段时日,心中感激,现在出了这个事情,倒也不必感激了,我们会在金陵住上了一段时日,往后也不必来往,你们自己好自为知。” “……”宋见知还真不习惯她说话如此直来直往,顿了一会儿说道:“想来妹妹是在气头上,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宋琳琅扯着嘴角一笑,“恕不远送。” 199 无济于事 宋见知夫妇一走,宋琳琅嗤地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枉他活了这把年岁,却不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更何况,庆国公府还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单听这话,傅芸知道姑母应该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宋见知,便问道:“姑母,你是打算如何?” 宋琳琅笑道:“没想到我们宋家出了他这样不成气的东西,将那下九流出身的贼盗之女纳为妾室倒也罢了,竟然还纵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对我宋家人下毒手,我若就这样简单放过他,他还真当咱们庆国公府没落了。” “你虽在他府中住了些时日,也不必为此过意不去,他仗着宋家的名声,也得了不少的好处,庇护家族女眷,是他应当应份。他今日若是肯真心悔过,将他那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处置了,我还可以放他一马,偏他至今还认不清形式,以为靠那几个贼盗可以在金陵横行,真是令人作呕!他非要这么做,就得要付出代价,你且看着就是了。” 傅芸想了想,宋见知这人确实有够恶心,既然他运气不好,撞到了姑母手上,那她也懒得管了。 宋琳琅本来只是想对付冯坦及冯家人,今日见了宋见知,叫她更加气愤,当下让人去找了魏瑜回来,连带着把宋见知也捎了进去。 冯坦被宋琳琅私下狠揍了一顿,又让人送去府衙,控其一个拦路抢劫的罪名,这罪名中,抢劫的对象是她宋琳琅本人,抢劫的物品为一件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在实施抢劫的过程中,玉镯损毁。整个安件将傅芸摒除在外,主要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 新上任的府丞知道魏瑜的背景很是深厚,不敢得罪他,而这冯家一群地痞流氓出身,官府不想管他们的时候,或许在市井街巷还能逞点威风,官府一旦着手来管他们,他们就是过街的老鼠,随便怎么打都不为过。 既然魏二爷交待了,要治冯家人的罪,那府衙自然是无比认真的开始寻找冯家的错处,不单是冯坦,一夕之间,冯家几个男人接二连三因为各种原因被抓进了大牢。 宋见知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事情会有如此严重,直到冯氏再一次因娘家人一个个出事哭诉到他面前,他才幡然醒悟,宋琳琅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冯氏处置了的时候,他价值接近万两白银的两大船生丝出了问题,被合作了十几年的丝织厂退货。 原来有问题还能磋商着相互退让议价解决,这回人家是二话不说的直接退货不要,任他说破了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有人见他像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好心提醒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他们只听得是上头发了话,凡是他宋见知的生丝一概不采用,哪怕私人作坊,谁要买宋见知的生丝,除非离开金陵,否则货物一律不得上市售卖。 懵了好几一的宋见知这才明白,那两个女人竟然对他恩将仇报!她们仇恨冯家人,报复他们便罢了,竟对他也下得去这种毒手。 宋见知一时气愤难当,当场叫人抬着轿子来了半江雪要找她们两人理论。 宋琳琅懒得见他,依着魏瑜的本事,在金陵弄死宋见知,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她全然不屑于见他这小人。 宋见知在大门外候了两个多时辰,依然被拒之门外,最后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家里。 那两大船的生丝虽只是他财产中的一小部分,但这件事并不单单是两船生丝的问题,更是断了他在金陵的财路,真的只靠着祖产,往后少不得坐吃山空,富贵难以为继。 冯家如今已是七零八落,平日里在街头巷尾欺男霸女,一出事,墙倒众人推,前去府衙控告他们的人不在少数。最关键的是,为了赔偿那只“价值连城,并被冯坦摔碎的镯子”冯家还被衙役抄了家,罚没了财产。 他左思右想,最后不得不下了狠心,寻了她私吞府中钱财的罪名,把她打发去了庄子上做苦役。 如果他太狠心,将冯氏发卖了,很可能会引得自己的子女对自己心生怨恨,所以,他多少还是要留一些情面。 随后,他又让王氏再度去到半江雪,找宋琳琅求情,看在一脉相承的份上,不要对他赶尽杀绝。 夫妻本就为一体,王氏还有女儿未嫁,不敢对宋见知的意思有违抗,只能再次厚着脸皮来到半江雪找宋琳琅和傅芸。 宋琳琅听到傅芸说起自己初来金陵,王氏对她的种种好,心也软了几分,倒也没有为难她,把她放了进来。 最后说到九九归一,宋琳琅答应让人低价收了他那两船货物,也允他还能继续在金陵丝绸产业中分得一点好处,让王氏带话给他,好生安份的做营生,把腰杆子伸直些,莫要再丢了延陵宋氏的脸面。 王氏将宋琳琅的话带到,气得宋见知将一屋子东西砸了个干净,却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立夏,傅芸这两个月一直与姑母住在半江雪,终于等到了宋珩寄来的一封信。 李炳琮打着平定逆王的称号一路辗转多个城池招兵买马北上勤王,因脚踪不定,时不时还会遭到鲁王派来的暗卫偷袭,所以他们不敢写信,怕暴露了行踪,如今已成功集结了西北戍边军的支援,待粮草筹备完成,即将挥师入京,铲除逆王。 宋珩并不知晓她此时已与姑母在金陵相聚,只以为她还在宋见知家中,他甚至还特意写了一页信纸让她转交给宋见知,感谢他对傅芸的看顾,只待他大捷归来,再行恩谢。 看来她之前写的那十几封信宋珩都没有收到,如今又收到他的信,她的心情激动万分,又是在房中提笔一气写了三封信,多写一些,说不定他就能收到了。 宋琳琅也收到温绪的信,其实这回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温绪再上战场,但架不住这群男人对先国后家的执念。温绪声称自己对待李炳琮如同自己的儿子一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独上战场。 200 赈济流民 宋琳琅本应该与庆国公府宋家一起去往延陵宋氏祖宅,但她厌恶的人太多,不愿意随行,就跟着温绪辗转追寻李炳琮他们的行迹,最后被温绪安排着来了金陵,来到了魏瑜身边。 傅芸闲来无事,依然每日里写她的话本子供罗庸四处说书,她将自己买下的那处小院子半租半借地给了罗庸一家子居住。 然而,日子并没有期望中的那般平静。由于鲁王调集了沿海大量卫所的守备军进京,内乱持续了好几个月未曾平息,从而导至了倭寇的猖獗泛滥,渐渐地,连金陵也开始受到了影响,城中大大小小的丝织作坊均因内忧外患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开始停工。 城中开始出现许多生活难以为继的流民,偷盗抢劫的案件逐渐频发,府衙担心流民数量一旦增多,必然会引发起义和内乱。 罗庸一家子决定回乡躲避,带着一家子老小来跟傅芸道谢并告别。 院中还留有一百多石粮食,傅芸将那驾马车赠与他们,尽量多带些粮食回乡保证一家子的口粮,剩下的,她打算拿出来赈济流民。 罗庸早有准备,在此之前,已经偷偷将自己事先低价买来的粮食全部转运走了,一家人这两三年的口粮都不成问题,只一个劲地感谢这段时间傅芸对他们一家子的照拂。 送走了罗庸,傅芸与姑母一起,带人去了小院里,在那间院子里搭上灶台,煮粥免费赠与流民果腹。 然而,一百多石粮食,不到小半个月就全部施舍完,流民的数量却是随着时间推移,只多不少。 傅芸又想起了王氏曾购买了十大船的粮,至今也未曾听说她出手卖出,便特意去找了她,打算用现在的粮价买来一部分,继续施粥。 王氏却是摇头,“芸娘,施粥也算上我一份吧!我那里有一千石粮食,我赠送九成出来,分文不收。” 傅芸大为意外,王氏竟能有如此心怀,“伯母放心,我也相信善心必然会有善报。” 王氏拉着她的手,“我其实还是有私心的!你伯父他又把冯氏接回来了。” 又放她出来了? “为何又把她接回来?” “我也是奇怪,特意拿了银子买通了她屋里的人,询问才得知,她们冯家的男人挨了廷杖,又被罚没了家产,后来一家子全跑去投靠了倭寇,这回沿海上岸的倭寇里,有一支就是他们冯家人带领的,到处烧杀抢掠,你伯父他怕影响到他,立刻就派人把冯氏给接了回来。” 这姓冯的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阴魂不散。 傅芸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到这一步,但现在也别无他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那伯母是想我怎么做?”傅芸问道。 王氏叹口气,“我没别的诉求,只想着,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你能想办法,帮我把嫣儿带走,保全她的安危。” 其实不必她说,傅芸也猜到。 “伯母请放心,目前金陵虽有些混乱,还没到贼寇横行的地步,万一真有那天,只要我能有一处庇护之所,必然会带上嫣儿妹妹和伯母你一起。” 王氏听了大为放心,“我买那些粮食,至今未告诉你伯父,不如我也派出一些人帮你煮粥施粥吧,多少为宋家也博得一点好名声。” 王氏能有这个想法,当然是好事,傅芸哪会拒绝,“也好,就是不知伯母能否当得了伯父的家?” 王氏道:“如今城中有头有脸的富户都开设了粥棚安顿灾民,防的就是万一乱起来了,那些起义军能看在曾经周济过他们的份上,放他们一马。而你伯父至今不见一点动静,说是家中的粮食只够府中这两年的口粮,手头上的银子全部投入到生意中,现在整个城中的丝织产业都停了工,卖又卖不掉,我本想告诉他我早先买有一批粮,可见他又接回了冯氏,堵气又没有告诉他,现在是时候把粮食拿出来做些好事了。” 不管施粥是出于何总目的,总归是在做好事,人性本就自私,王氏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 “好!既然伯母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你那些粮我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还是按现在的市价折算给你,只拿五成就行了,剩下的,伯母你自己看着安排。” 这样一调济,傅芸带着宋琳琅从魏瑜那里借来的人,将王氏的十船粮拉来五船,在城中各处以庆国公府延陵宋氏二少爷宋珩的名义在城中多处开设了粥棚。 八月,一则倭寇沿江而上登陆金陵,府衙的官员率兵抵抗战死的消息使得本就脆弱不堪的金陵城彻底崩溃。 魏瑜早就做好了准备,半江雪临江而建,有一处私人码头,停泊着一艘巨大的帆船。 这并非普通的商船,这是一艘战船。傅芸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神秘的魏二爷,竟然会有战船,光是那缆绳就比她的大腿还粗壮,船身两侧全是炮眼,毫不逊色各卫所沿海的的巡航战船。 由于事态突然,魏瑜只是船上一应生活设施完善,让她带着人和宋琳琅早点上船出海躲避战乱。 傅芸想起曾经对王氏的承诺,王氏是个大气的女人,这几个月开设粥棚将赈济流民说到做到,她岂能失信于人。若那姓冯的一家人真当了倭寇,冯氏肯定不会善待她们母女二人,便派了去往宋家想将她们母女接过来一起。 魏瑜见宋琳琅没有反对,只好由着她继续再等一等,自己出了门去办别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倭寇直接打到了半江雪大门前。 还好,府门高大,护院个个武艺了得,一时半儿针对峙着,双方互相奈何不得对方。 舒惟安特意出府去接了王氏母女二人,走了宋府的后门,避着宋见知把人悄悄给接了出来,哪曾想,竟在快到半江雪大门口的地方遇上了冯坦带着一大队人马过来了。 她情急之下,把马车赶进了一条巷子里,堪堪躲了过去,没未叫他发现。 舒惟安知道,这种时候如果和冯坦直接对上,只有吃亏的份,当即立断,把马车赶出了巷子,去到了魏瑜平日居住的地方。 201 自给自足 院子里,青萝急得不停地两头走来走去。 “二少奶奶,要不你还是先上船吧,就让奴婢在这儿等着。万一要是那些倭寇打进来,你在船上也不会有危险。” 想不到他们这么快找上门,傅芸也有些着急,“一起走吧,我们先上船上去等,不留人在家中,惟安那么聪明,知道我们坐的哪条船,肯定会想办法联络我们。” 她话才说完,外面宋琳琅带着人闯进来,“芸娘,快跟我走,大门被他们打开了,再不走,真的有危险。” 傅芸暗骂一声,还好包裹什么的早已叫人拿去了船上,只拉着青萝跟着宋琳琅一路朝着江边的码头跑过去。 一行人在护卫的掩护之下在前面跑着,后面冯坦带着人拿着长刀追赶,边追边骂着各种污言秽语。 青萝吓得小腿不住的打颤,一路跌倒好几回,傅芸干脆拖着她跑。 还好府中的护卫个个武功高强,在后面掩护,只是船只太大,光是解缰绳起锚都得费老大的一番工夫,而这群倭寇来势汹汹,即使她们逃上了船,怕是会被这群人追到船上。 一群女人惊慌不已,才刚到船边,就见江上又行来一艘船,起初还以为是倭寇登了大船,仔细一看,带头的人分明是魏瑜! 小船上的人迅速上了大船,一路从大船上来到甲板上,舒惟安连带着王氏母女二人都在。 宋琳琅大喜,连连朝着魏瑜招手,本来吓得走不稳路的青萝突然有了底气,上跳板的时候,脚步反而稳健了不少。 后面的护卫还在与那群倭寇搏斗,女人们一上船,甲板上魏瑜所带的护卫立刻从跳板上下来,冲了上去。 魏瑜正在为上回没有对冯家赶尽杀绝而后悔,此时心中气闷,大声喊道:“今日杀掉一个倭寇,赏银十两!若是谁能取下冯坦的人头,赏银百两!” 此话一出,令得护卫们精神大振,一个个手中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劣势很快扭转,几乎是立竿见影,倭寇们开始败退,而那冯坦则在寻机会逃跑。 他的人头值一百两,早就被人给盯上,岂会容他逃窜,不过逃出几步就叫人给追上了。 大船开始解缰绳,准备起锚扬帆,岸上的护卫们行动也十分迅捷,前后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已经有人拿到了冯坦的人头,迎来一片欢喝声,剩下为数不多的倭寇四散逃走了。 待这群护卫们一上大船,便开启了此回远离金陵躲避战乱的旅程。 魏瑜事先做足了准备,船上的物资充足,沿途遇上了两拨倭寇的小船,有不怕死的出来挑衅,打不过,有了自知之明,又都灰溜溜地撤走了。 在船上的日子比在陆地上安全些,但却单调而乏味,好在今年气候还算平稳,几次大一点的风浪都叫他们有惊无险地度过,就是收不到任何有关战事的信息。由于倭寇此时大多集中在相对富庶的江南沿海,魏瑜几经考虑,在九月初途经泉州府的时候,靠岸补充了一回物资,顺便打探了有关战事的消息。 然而此时的泉州府已是乱成了一团,物价飞涨,甚至已经到了要以物换物的地步,拿着银子买不到东西。 不得已,他们只能继续航行,最终在十月份,抵达了一个名为月牙岛的热带小岛。 魏瑜说,先帝曾开过一段时间的海禁,他那个时候初学做生意,跟人一起出海,遇上风浪,他们的船只迷失了方向,搁浅在了这座小岛上。 如今实施海禁,岛上生活着的是原来沿海地方的一些渔民,时隔十几年,这些渔民再次见到魏瑜,一些年了年纪的老人还是认出了他。 岛上民风纯朴,渔民们见是老熟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魏瑜更是直接说出了此回来岛上的目的,就是为了躲避战乱。待内陆太平了,就会回去。 渔民们本来就是大齐子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内陆,若非因为海禁,哪里想来这岛上居住,同样都是避世而来,加上魏瑜又把船上的米面粮食分了不少给他们,便对他们登岸生活没有任何意见。 宋琳琅和傅芸在渔民家中住了近小半个月,魏瑜的带来的那些护卫们也没有停下,砍伐竹木建造房屋,只用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就建好了一座庭院。 虽有些简陋,但也好过寄居在渔民家中,打扰人家的总是不太好。 几个女人们终于有了栖身之所,好在船上带的粮食充足,这群护卫们一边学着捕鱼,一边继续建造房屋,开始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直到魏瑜让人把船上带的两百石粮食搬了一半下来,傅芸终于是放了心,有这些粮食,哪怕战乱持续几年,都不会给她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傅芸闲来无事,与岛上渔民闲谈,离着这岛最近的岛叫做琉球,那么她现在所在的这座岛,应该就是东沙群岛才是。 然而,魏瑜却并没有打算在岛上停留。 他的船上还装了不少的丝绸和瓷器,海禁以前,他们这些行商之人就是坐着船带着这些东西远渡重洋去换取他国的物品,回来就可以卖上一个大价钱。 此次内乱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他想趁这个机会带着这些东西再出去看一看,说不定等他回来时,内乱已平息,他也可以大赚一笔。 得知他从前去的爪哇国这些地方,傅芸突然想起来,如果地理位置与她前世是一样的,那么他如果能横渡太平洋,去往南美洲,带回土豆玉米番薯这些农作物,那将使得大齐在农业方面有一个质的发展,至少不会在受旱涝灾害时,再出现大面积的饥荒。 于是,她向魏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让他的驾船一路向东方航行,以他的船速,可能要历经半年甚至更久,才能到达那片大陆。 她甚至拿了白纸和木炭,画出了那几种农作物的模样。魏瑜本来不怎么相信她,可她竟又说出了真腊和暹罗这些一般女人听都未曾听说过的地方,偏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真有她所说的那些高产抗旱的农作物,带着回到大齐来,那确实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壮举。 魏瑜也很想知道,那片广阔无垠的海洋尽头,是否真的有她口中所说的地方,所以几经思量之后,他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路向东航行,寻找新大陆。 202 谎言 足足准备了近两个月,魏瑜派了人登上距离月牙岛最近的内陆平海县,想尽一切办法补充了一些物资,又让护卫假扮流民驻守在平海县,一有上京那边战况的最新消息,就想办法出海来到月牙岛汇报情况。 魏瑜与大家在岛上过完了新年之后,带着三十二名护卫,也是水手,开始了他的远航之旅。 而平海县那边始终还处在一片混乱中,两广总督高廷琛联合当地的守备军也跟着扯起了造反的大旗。 似乎这场战乱远不到平息的时候,傅芸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宋珩的安危,算起来,他们二人分开已有一年多,时间拖得越久,越是让人焦虑难安。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们离开金陵后不久,李炳琮率领着十万将士,一路攻城掠地,直抵京师,只花了短短七天时间,就破开了城门。 这一切还得归功于赵显里应外合,使得他们攻城的时间大大缩减。 鲁王当了不到半年的永昌帝,城破后携家眷潜逃不知所踪,李炳琮救出了幽禁的宁康帝,准备励精图治,重现大齐国泰民安之象。 宋珩和温绪在城破后的第一时间,顺着大运河南下,托人带了信给延陵老家的祖父,自己则与姑父带着人来了金陵。宋珩满心欢喜地想要接傅芸回上京一起过年。 他后来收到了傅芸和姑母寄的信,得知她们二人在一起大为放心,想着依魏瑜的势力,即使金陵经受到倭寇侵扰,她们也不至于受到多大影响,因此,来的时候,满心欢喜。 最后却发现,那间名为半江雪的宅院早已人去楼空。他找了当地官衙打听,得知这里曾被倭寇血洗,由于当时金陵城中的一众官员悉数中了倭寇的圈套,死伤重大,城中混乱不堪,那间宅院中的惨案也就无人去管。 宋珩不相信姑母和傅芸会出事情,只要找到魏瑜,就能得到她们的下落。 提起上京庆国公府二少奶奶傅氏,金陵城中几乎无人不知,谁都记得流民泛滥那几个月,她满城开粥铺赈济流民,然而,一通查问下来,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就连魏瑜竟也没有丝毫的消息。他走之前也未跟手底下的人有个交待,在金陵城中的生意全是原来一个手下在打理,几个月过去,没有一丝音讯。 主要当时的情况太混乱,魏瑜备那条船准备出海也是秘密进行,心腹他都带在船上,又逢舒惟安来找他,他临时放下手里准备的事情带人过去营救宋琳琅和傅芸。 以至于,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甚至有可能,他们遇上了倭寇,早已不在人世。 宋珩不愿意相信后面那种可能,他先去找了姜家,姜氏在他抵达金陵前半个月已经被赵显接走。不得已找去宋见知家里,希望能得到一些有关他们的线索。 宋见知这半年多一直是依附着冯家的护佑,过得倒也安稳自在!妻女跟着别人出逃,冯家人便逼迫他将冯氏扶正为妻。 一片混乱里,他也是别无他法,只得装模做样地冯氏发还回去,再花些银子三媒六聘地把冯氏吹吹打打地迎回了家中,拜了天地,娶为正妻。 直到宋珩前来寻找傅芸,他终于想起了,上京还有个宋家,单是看宋珩身后跟着的那一群威武的禁卫军,就把他吓了一个激灵。 他从前自然是盼着李炳琮能打胜仗,这样他最大的依仗庆国公府宋氏族人都还在上京高官厚禄,他也可以沾上一些光,自从娶了冯氏,他就不得不每日里祈祷着,他们打败仗,就这么当个无法无天的土乡绅也是不错。 可是没想到,他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冯坦带人去血洗半江雪,随后魏瑜杀了冯坦,为了躲避倭寇的追击而出海,冯家甚至还联络了两伙倭寇去追击,只因他们坐的是财大气粗的福船,他们的小船完全追不上,才不得不放弃。 现在一时半会儿的,他肯定也找不到那几个女人的下落才会来找他,若是等他找到了,说明了情况,他还把冯氏扶为了正妻,单凭这一点,宋家的宗族耆老就不可能原谅他,更何况冯家还在那种混乱情况下,对宋家避难的女眷迫害,他要如何抵赖? 所以,宋见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他太快找到那群女人,如果能拖上一年半载最好,这样等自己儿子得了功名,即使他有罪,宋家族老多少看在他养出这么优秀的子孙的份上,对他从轻发落。 他知道那群女人坐船出海必然是去了别的省府躲避,唯今之计,先把他拖住,再让冯家人四处联络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如果能找到,先下手为强杀了她们则更好,杀不了也没关系,拖上一段时日,等明年开春,儿子科举得功名再说。几经思量,他对宋珩哭诉道:“贤侄为何这么晚才来寻她?哎!说起来,我也是惭愧,没能力庇护好她们,反倒还拖累了她们。” 宋见知一边说着,一边抹起了眼泪。 宋珩见他掉眼泪,心头一梗,“伯父此话怎讲?” 宋见知拿袖子掖了掖眼角说道:“那日倭寇来袭,我们无处藏身,就想着想借她们那艘大船出海避难,你伯母还有嫣儿妹妹两人先行,我们随后准备赶来,哪知我们刚走到半路上,就听见倭寇杀进了府里,后来听说她们都上了船,我也是满心欢喜,哪里知道,后来那群倭寇紧追不放,将她们所乘坐的船放火烧沉。那一船的人,没有一个逃生。” “不!这不可能!”宋珩听到宋见知这么说,手捂心口,差点窒息。 宋见知见他的模样分明是信了几分,继续加把劲骗他,又抹了两把泪道:“我妻女也在船上,岂会欺骗贤侄?” 宋珩差点要站立不稳,问他,“伯父,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还是你亲眼所见?” 宋见知心中一沉,咬牙说谎说到底,“我虽并未亲眼所见,但我那继室冯氏的父兄却是亲眼得见。” “不敢有瞒贤侄,我那继室原本是我的妾室,也是晖哥儿和姝姐儿的生母,她的父兄与那些内陆逃出去的倭寇有些关联,这大半年,我若不是靠着他们,也没有命安稳活到今日,想着妻女命丧海上,家中后院无主,不成个家,冯氏于我情深义重,我便冒着大不违,把她扶为正室。” 203 现状 “他们本意是想阻拦那群倭人,一路跟了过去,为时已晚,他们亲眼所见,难道还能骗我不成?” 宋珩此刻哪有心情去管他什么妾室正室,他在听姑母和傅芸的噩耗时,便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不!我不相信她们都没了!我不信!” 他嘴里这么说着,人却是已经没有了力气,若不是身边有两名禁卫搀扶着,随时可能会倒下去。 金陵城中百废待兴,温绪在州府衙门里四处辗转打听,等到宋珩回来,告诉宋见知所说话时,他差点也要承受不住,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任由她的别扭性子来到金陵。 宋珩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傅芸落海身亡,颓废了两日,振作起精神开始在金陵城中四处打听。 大多数人都只记得半江雪里两个神仙样的女人在城中四设棚施粥,对那日倭寇大张旗鼓入侵半江雪宅院记忆犹新,自那之后,再没有人听到有关她们一丝半点儿的消息。 包括魏瑜,也是从那天开始在金陵消声匿迹。 再结合宋见知的说法,似乎那就是唯一的答安。 一老一少,两个固执的男人最后决定留在金陵城中,入住半江雪,等着她们回来。 一直到年关,二人接到两广总督高廷琛起兵的消息,李炳琮用八百里加急令宋珩回京商议抗击高廷琛的事情。 宋珩与姑父温绪在年后快马加鞭回到上京。 宁康帝重新亲政,庆国公府丝毫未受影响,重回了往日的辉煌。然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宋康帝的那几个亲兄弟,包括他自己尚在襁褓中的皇子,都被鲁王绞杀,而他自己在阴冷的禁宫里被幽禁了大半年,这大半年来,他的身体饱受催残,鲁王不杀他,只是不想落下一个弑君的千古骂名,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催残着他的身体,就是想他早点去死。 而他现在虽已得救,并重新亲政,自己却是知道,他不可能再有后嗣,也不可能长命百岁,现在,皇位最合适的继承人,除了襄王,再无他人。 甚至还有人说李炳琮本来可以很快解救他的危难,正是为了觊觎皇位,才与鲁王对峙了这么长的时间。 这种说法他还是信了几分,强撑着身体亲政,就是想要争取时间,看有没有可能过继一个支系宗亲的孩子到膝下来,充当储君,即使这个孩子会成为襄王父子的傀儡,也好过他们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 李炳琮自己也知道宁康帝的心思,他现在还是皇帝,没有子嗣,想要过继一个旁系宗亲的孩子也合乎情理。 但是,如果他自己驾崩,这皇位就该由他的父亲襄王爷来继承,过继旁系宗亲,哪有他们自己直系血脉来得亲?偏这宁康帝听信了馋言,明面上对他千恩万谢,私下里小动作不断。 这个时候,那被他们放任了一年之久的两广总督高廷琛又跑出来兴风作浪,他此时大部分心思都在宁康帝的身上,哪还想去管那么多,只得把宋珩和邵屿这两位军师叫回来商讨对策。 宋珩回京前,还幻想着,说不定她们听说战乱平息,已经乘船回了京,然而回到京中才发现,仍旧是没有她们半分消息。 邵屿回了一趟云阳老家,回京得知舒惟安跟着她们一起消失在了海上,也是伤心不已,三个大男人都十分颓丧,再无半分斗志。 李炳琮急于自己唾手可得的利益,强行把他们两人叫过来,宋珩只给了他一句话,讨好太后和明国公府的寿昌大长公主。 鲁王登基时,也不敢动寿昌大长公主。而明国公府又是非常狡猾,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考虑到李炳琮与他们陈瑛的婚约,硬挺着没有对鲁王妥协,一家子大半年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宅邸被鲁王亲兵围困了大半年方得解脱。 而李炳琮想要讨好那个皇室里最有名望的寿昌大长公主,就必须得娶她的孙女为妻,自然而然,寿昌大长公主也会替他想尽一切办法,拿到皇位继承权。 李炳琮回京时还曾诧异,那个恶心的女人不是叫他给糟践了么?为何还能好端端的一点事情也没有? 细问之下,方才得知,当时竟弄错了人,使得这恶毒女人嚣张到了现在。 临走时,他派了人在教坊司暗中保护梅若雪,归来后,本想去将她接回,结果还是枉然。 这叫他如何能忍? 皇位?他本来没打算要,可现在就放在他的手边,他还不要,那不是傻子? 思来想去,娶那个女人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娶了之后怎么样,那还能由她祖母说了算? 所以,最后,他咬牙拍板,把那陈瑛给娶了。 襄王世子爷大婚,娶的是明国公府嫡女,这在战乱后的京城里,空前的轰动和热闹。 而广宁伯惦念着自己的女儿,几次三番来到庆国公府找宋珩询问,不得已,他只能把打听到的那个结果告诉他。 庆国公府老太君受不得长途奔袭,留在延陵老家养老,二房的刘氏自告奋勇,留下照顾老太君的起居。 赵氏则回了上京城里主持大局,这也是她嫁进宋家这几十年里,第一次脱离婆母的掌控,终于可以自己当家作主。 因为赵显这次立有大功,本已有些式微的赵家又开始扬眉吐气,连带着赵氏也显出了几分得意之色。 对于宋琳琅失踪一事,赵氏倒是有几分伤心,提起来就抹眼泪,年少时夫婿在战场失踪,她一个人苦守了二十年,没想到刚迎来团圆,而今她又出现这样的变故,不得不说是命苦。 至于傅芸,赵氏早已经将之忘到了脑后。一个不曾为宋家生育的孙媳,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可值得惦记,当务之急,就是得赶紧替孙儿再寻一宗门当户对的亲事才行。 本来凭着孙儿的才貌,再娶贵女当然不是难事,只是如今宋家嫡系子孙实在单薄,大房里后来又生了个女儿,一路颠簸没休息好,身子骨眼见是不行了,二房里再要是娶个娇滴滴的大小姐难生养,越发的子孙不利。 204 各有盘算 因此,她合计了一番,决定做主让宋珩继娶钱惠。这丫头出身不算差,最主要的是身体比一般的姑娘看起来要强健不少,人也活泼好动,她特意找了几个年长的妈妈看过了,都说她这样的利生养,这才下定决心,选定了她。 庆国公府逃离上京之后,留守了四房的庶子宋文尚在京看管宅子,当时有赵家从中照应,加上宋文尚人脉也较广,在鲁王登基那段时间,并未遭到查抄,所以,他们与别的世家大不相同,宅子完好无损。 吴氏和钱惠则跟着他们一起去到延陵避难,延陵离着金陵并不远,她们祖孙二人竟在乱局平定之后,不回金陵,又跟着宋家人一起回了上京。 说来说去,还是为着钱惠的亲事。经过这一年多,今年开春,要不了两个月,这丫头就该要满十七了,再耽误下去,可就不好了,所以,吴氏硬着头皮,还是带着钱惠一起回到了上京。 说实在的,宋珩早已娶妻,吴氏压根就未曾想过把孙女嫁与他。如今听说傅氏在金陵没有踪影,赵氏着急嫡系子嗣传承,跟她的女儿钱氏隐晦地提及了这一茬,意在想让他续娶自己的孙女,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宋珩年纪轻轻,又尚未有嫡子,院子里早前过继的那一对孩子,那都是傅氏当初收进来的,照道理宋珩回来,就该把那对孩子弄走,平白地占他嫡长子的名份,将来大了,少不得与自己亲生的分家产,也不知那傅氏怎么想的,非得留在身边养着。 好在孩子还小,等自己孙女过了门,再想个由头,把孩子送走就是,这都不算事儿,她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钱氏却有顾虑,“母亲,珩哥儿虽告诉了傅家芸娘在海上遇难的消息,但他自个儿分明是没有放弃,至今还在寻找,你把惠儿嫁给他,万一将来,芸娘要是回来了,又怎么办?” 吴氏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回来了又能如何?一个内宅妇人,在外漂泊了那么长时间,何来清白可言?最主要的是她没有生养,只要惠儿早些养出珩哥儿的子嗣,她回来了也得靠边站。” “母亲,你怕是不晓得珩哥儿对芸娘可有多上心,你看看院子里,通房妾室,都被撵了。我觉得还是谨慎些的好。” 吴氏摇头道:“你也别太谨慎过头了,你也不想想,现在珩哥儿还能和从前比吗?”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怕被外面候着的婢子听见,用极小的声音说道:“皇上虽被救出来,眼见是不行了,这帝位八成是襄王继承。这回珩哥儿跟着襄王世子,立了大功,日后即使不承袭爵位,那也是贵不可言,现下这是个大好的机会,换了别人,怕是要上赶着去求,如今你婆母主动提起,咱们还能有不同意的?” 钱氏一想,母亲说得也没错,珩哥儿虽不能袭爵,但也是前途可期,只要是明媒正娶,万一傅芸回来了,她做为宋珩的婶娘,多少也能替自己的侄女撑个腰,不至于落了下风。 “既然这样,那我明日就去回了婆母,抓紧操办起来!” 吴氏点头笑说:“是应该抓紧些!总是要委屈那丫头一些,不过这些都不甚要紧了。” 然而,母女二人的谈话,早已被察觉出些许端倪的钱惠听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的她心中欢喜雀跃,之前祖母相看的那些人家,她是一个也看不上,要不是碰上这战乱,早就不顾她的意愿把她给嫁了出去。 没想到,这战乱最后竟还能带给她这样大的惊喜。 想到这些日子宋珩一直还在为那傅氏东奔西忙四处打听,一时半会儿的,肯定是不太想接受她。 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这种时候,最是应该去哄着宋家的祖母,这样即使傅氏真的回来了,她也有人替她做主撑腰。 想了想,她给了小丫头一角碎银子,让她去外面和记买些老夫人爱吃的如意糕回来。 小丫头人很麻利,不到一个时辰就给她买了回来。 钱惠将如意糕用食盒装起来,提到了福荣苑里,才进院门,就见夏妈妈在廊下坐下,见她来了,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虽到了二月,天儿还冷着,夏妈妈怎么在外面坐着的?”钱惠一边走着一边笑问。 夏妈妈看她提着个食盒,从前还从未有过,怕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暗道这钱家真是没个体统,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竟早早地告诉了自家姑娘,而这姑娘也是有意思,直接就上赶着来哄了。 夏妈妈给她行了礼,照实说道:“二少爷来了,在屋里对跟老夫人说着体已话!”夏妈妈说完,看了看钱惠的神色,又装做不经意地问道:“咦!惠姑娘这是提的什么?” 钱惠听说是宋珩来了,祖孙两人说什么要紧话还得把夏妈妈给赶出来?一时心中思绪万千,愣了一下,将食盒递上去说道:“夏妈妈,这里是我特意叫人出去买的如意糕,听说祖母她就喜欢吃这口,今日刚出锅的,新鲜着呢,劳烦妈妈一会端给祖母。” 夏妈妈接了过来,笑说:“姑娘还真是有心,一会儿老奴就将姑娘的心意给老夫人呈上去。” 钱惠也不久留,道了谢就带着小丫头走了。 刚出院子,钱惠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小丫头知道她要干什么,麻利地跟上。 主仆两个来到了院子后方的院墙,钱惠惯会爬墙听墙角这些勾当,此次也不例外,熟练而迅速地翻过了并不怎么高的围墙来到了赵氏所在屋子的后方,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屋外的窗子下面,贴墙刚好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屋里,赵氏的声音先传了出来,“珩儿,那是要芸娘这辈子回不来,你还打算这辈子都不娶妻不成了?” 宋珩这段时日伤心难过,却并未放弃希望。广宁伯是她的父亲,他应该把自己所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相告。但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就这样再也回不来。 205 有主意的姑娘 “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这做,未免操之过急,还是再等等吧,你现在让我重娶,万一要是芸娘又回来了呢?” 赵氏冷哼一声,“回来了那便留下做小!她要是为你留下一儿半儿的,我也不急!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何必要为了她拖下去?你听祖母的话,早些续娶,儿女绕膝才是圆满。” “祖母,请恕孙儿不孝!不能遵从你的意愿。我这次回京,是因为公务,不然,我定然还留在金陵,你如果非要逼迫我,那我便离开上京。” “你这孩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赵氏本是信心十足,从前他是这些子孙里头最听话最乖顺的一个,从不忤逆她的意思。 “祖母,皇上虽重新理政,但南边还乱着,孙儿这阵子也忙,得了空再来看你,先行告退了。” 宋珩说完,行了礼离开。 他一走,外面夏妈妈就进来了,将钱惠买的糕点拿个盘子装了摆在赵氏身边的矮几上,“老夫人,这是惠姑娘特意去买的如意糕,你尝尝看。” 赵氏长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他倒底还是跟他太祖母亲啊!这要是他太祖母发了话,他岂敢这样!” 夏妈妈愣了一下,老夫人这意思,怕是二少爷拒了老夫人让他续娶的提议,伤心了。 “老夫人,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二少爷与二少奶奶的感情是真的好呢,如今他心中正是难过的时候,难免言语有顾虑不周之处,你可莫要往心里去了。” 赵氏只得再叹一声,“罢了!既然他不愿意,那且再等等看吧,昨日是我老糊涂了,没有先过问他的意思,就跑去跟三房的放了话,幸亏是自己的儿媳,这要是外人,可少不得要得罪了人。” 夏妈妈心想着,是自己儿媳没错,关键亲家就在府里住着,连那姑娘自己得知晓了呢,这要是突然要告诉她们不行,不一样得罪人。 “老夫人,这如意糕,是惠姑娘送来的。” 赵氏正拿了一块往嘴里送,刚刚她一直在忧思着孙儿对自己的态度,完全没注意夏妈妈说的话,此时听她再一次提醒,回过味来,将送到嘴边的如意糕又扔回了盘子里。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罢,这事确实是我急躁了些,且慢慢来吧!”赵氏一边说,一边拿布巾擦了擦手。 窗外的钱惠把这些全部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她紧抿着嘴唇红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好不容易让她等到这个机会,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连那老不死的,也是摇摆不定。那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分明就是在骂她,看不起她。 她又带着小丫头爬墙翻了出去,心中一千一万个不甘心。 小时候她第一次来庆国公府,看到宋珩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这天底下,长得像他这样好看,出身好,性子又好的人,哪里还找得出来第二个? 她左思右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才不管他想是不想,愿意不愿意,都得叫他老老实实地娶她为妻。 “铃铛,我记得你跟漱玉轩那两个烧火丫头挺熟的吧?” 小丫头铃铛马上回道,“姑娘是说雁回和梓柠吗?” “就是她们。” 铃铛担心她又要叫她干什么坏事,有心想逃避,“嗯……也算不得熟,偶尔遇上会说几句话,她们都听那两个厨娘的话,姑娘要是想收买她们,怕是不容易。” “我才不用收买她们!两个烧火丫头而已,能顶什么用?” 钱惠她自有想法,况且这件事干系很大,那些下作手段,岂能轻易让不相干的人去做。 她在上京住了不短的日子,最擅长的就是爬墙出去玩,什么东西都见识过,什么也都懂,跟一般的大家闺秀那可是大大的不一样。 宋珩现在用饭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每天晚上用了饭,都会规规矩矩地去给母亲请安,每隔三天也会来他祖母这儿,怕以,她只要看准时机,绝对错不了。 三天后,宋珩用了夜饭,如同往常一样,去往祖母那里请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用了一些碧粳粥,竟如同饮了酒一般的烧胃烧心地难受。 他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想是这段时日忧思成疾的原故,暗地里想着,得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能有力气继续寻找芸娘的下落。 可是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劲。二月初的天气,又是夜间,都还穿着夹袄,他却觉得燥热难当,浑身发烫。 还没弄明白怎么会这样,就见钱惠突然从一旁的月洞门边走了过来。 “珩二哥哥,你这是要去祖母那里吗?正好,我也是要去,一起吧!”钱惠俏皮地跑过来跟他打招呼。 宋珩强忍着不适,再走约摸一半刻钟,就可进祖母的院子,就算是不舒服,过去打个招呼再回去休息不迟,也就没再多想,对钱惠也是以礼相待,点了点头,让她先行。 钱惠一路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地还靠近他说一两句不相关的话,他却是越来越不舒服。 直到钱惠突然一下像是崴了脚,撞进他的怀里,他紧握着她的手臂,竟生出了舍不得放手的感沉,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中招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宋淳,自己厨房里的都是绝对可靠之人,怎么可能会又中了他的招?明明父亲母亲都答应了他将来爵位非他莫属,他还想闹什么? 心中的气愤叫他脑子恢复此许清醒,他推开了钱惠,转身准备回去想办法处理,不料,钱惠却拉着他不放,“珩二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身上这么烫?” “我没事……你别跟着我了,你不是要去祖母那里吗?快去吧,跟她才给家说一声,我今晚有事,不过去了。” 他趁着自己还清醒,想要快点逃离。 钱惠哪里肯放过他,“不对啊,珩二哥哥,你这分明是生病了,看你的样子病得还不轻呢,前面那段路也没个路灯,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宋珩甩开她的手,“不必了,你一个姑娘家的送我,成何体统?快回去,我先走了。” 206 与水结缘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7 直来直去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8 恶劣的态度 宋珩心中对这对祖孙已是无比的厌恶,从前没多少交集,见了面最多行礼打声招呼,冲着吴氏当初对堂兄宋瑞的爱护,对她也是敬重有加。 人一旦关系自己的利益,竟真的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他嗤笑一声,身体慵懒地朝椅背上一靠,“吴祖母就莫要打着礼法的幌子强人所难了,如今乱局才刚刚稳定,你们就这样迫不急待,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来,也不怕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悔莫及么?” “放肆!”赵氏见他越说越过份,出声阻止,“珩儿,这是你该在长辈面前说的话?” 他这样的态度,吴氏实在是始料未及!对于自己孙女私下的动作,她也是刚刚才得知,可现在她已别无选择,那是自己的亲孙女,她就是个护犊子的性子,疼爱儿孙。如果让她提前得知孙女会使这样的手段,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允,只是事已至此,她说什么也要硬着头皮把这条路走下去。 宋珩却站起来,再次向祖母行礼,又给自己的母亲行了一礼,开口说道:“祖母、母亲,你们如果是真心疼爱于我,就该尊我的意愿,不该是这般为着脸面,将这等龌龊不堪的女人强塞给我。” 赵氏其实心中早有怀疑,这也是她在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不曾给这祖孙二人一个准话的真正原因,就是想知道这中间是不是别有因由。前日里她才跟她们把话说白了,隔了两天就出这种事,太巧合了些。 只是她与吴氏是亲家,素来关系也算和睦,如果真有什么,也得讲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这般的撕破脸面,实在不妥。 赵氏使劲拍了拍身边的案几,怒道:“胡闹!在外放荡了几天,你便癫狂成了这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要是你太祖母在跟前,指不定得把她气成什么样儿!” 郑氏也跟着说道:“珩儿,你坐下,若这其中真有什么误会,当着你吴祖母的面讲清楚,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何必口出恶语伤人?” 宋珩只得耐着性子复又坐下,只那骄狂之态是半分不减,未再拿正眼看对面祖孙二人一眼。 吴氏在他说出那番话之后,几近窒息!她原本想着宋珩是个读书人,素来名声又好,发生了这种事,怎么也要顾及一下两家的情份跟脸面,却没想到他一而再地把话说得这样绝。 即使在长辈的压迫下,勉强成婚,那日后夫妻之间还能有好的那一天吗? 抱着最后再一试的心态,吴氏再度开口,声音中甚至还带了几分哽咽,“依着我的身份,是不该与你这小辈在此争辩!但你为着那生死不明的妻室,刻意要忤逆长辈们的意愿,恶意中伤我孙女,这件事今日若不给我个说法,我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宋珩就不相信她不知道真相,至于下药一事,想找到确切的证据不难,不管找不找得到,这件事的重点都不在这里,而是在他是男子,对方是女子,如今对方因为他而毁了名节,若是事情越闹越大,必然会逼迫祖父祖母为了家族体面,强行让他娶她。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用最恶劣的态度把话说死,让对方胆怯,知难而退,所以,他威胁道:“吴祖母就莫要在此挑拨了,我得长辈宠爱也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你们祖孙二人可以来左右!我素来贤名在外,若是宁可忤逆长辈,也不娶你孙女,传出去,外人只会对你孙女多加揣测。说我恶意中伤,也罢,你们若非要看证据,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你们的愿望。” 吴氏表情颓丧,牛不喝水强按头,到头来落不着好处,正想开口商量着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却见孙女猛地站起来,哭诉道:“是!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那药是我让丫头支开你厨房的人,亲自进去下的!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从第一次来庆国公府,我就喜欢上了你,一心盼着嫁给你,可你连看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我才想出这等手段来,想嫁给你为妻!如今你说什么也不肯要我,那我还活着做什么,死了倒也干净!” 她说完,一头朝着一旁粗壮的大红梁柱一头撞了过去。 这一切让人措手不及,一声闷响,钱惠倒在地上,额头血流如注。 “惠儿!”吴氏看到这一幕,白眼一翻,当场厥了过去。 “这、这……”赵氏被吓得心慌乱跳,说不出话来。 郑氏大叫了两声,颤抖着声音喊人:“快!快来人!快去请大夫!”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守在外面的丫头婆子们跑进来把地上的人抱起来放置在榻上,拿帕子捂着钱惠流血不止的额头。 宋珩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抚额,刚刚看到吴氏的表情,分明是有妥协的迹象,没想到,这个女人竟当众承认了自己所做所为,并且还舍得下这苦肉计,让原本已经进入死局的谈话彻底扭转了过来,她这一招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前他偶尔与芸娘闲聊的时候,她总喜欢说这些礼法束缚着女人,否则,这世间该有女人的半边天。他当时觉得她这些想法太跳脱,如今一看,她说得也没错,不管是从前的陈瑛,还是眼前的这个钱惠,她们都是不简单的人才,可惜空有聪明才智,被束缚在这一方小院子里,目光短浅了些,没有用对地方。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混乱了一阵子,经大夫看诊,钱惠并没有性命之忧,休息十天半个月就能好转。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又传来了吴氏在檐下上吊自缢的消息,说是孙女在她跟前毁了名节,她已无脸面存活于世,想要以死给钱家烈祖烈宗谢罪,赵氏和郑氏一夜未睡,刚躺下身,听说此事,又忙起身跑过去劝阻,闹得心力交瘁。 这祖孙二人干脆是把不要脸进行到底,明明理亏在先,却反客为主,逼迫着顾及名望体面的庆国公府一家就范。 宋珩却是放出话来,让人不必理会,要死要活,随他们闹去。 209 反过来哭求 然而,到了下午宋珩被祖父给请了过去。 “珩儿,我们宋家与钱家世代交好,准确来说,当年你太祖父遭刘家人构陷,差点使得我们宋家遭受灭门之灾,亏得有钱家人出手相助,洗清冤屈,方得平安。” 宋珩一听祖父这个口气,心中郁堵,“祖父,这事如果扯上百年前的家族恩义,未免有些牵强。他们钱家人做出这等荒唐事,我不与她们计较下药一事,顾着她们的脸面,已是讲了恩义,依祖父的意思,莫不是想要迁就不成?” 宋孝廉也觉得憋闷,但这么闹起来,对家族的声望着实不利。钱家如此做派,也是在赌他们放不下身段,一旦闹开来,吃亏的还是宋家,毕竟钱家的主体在金陵,山重水远,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反而是庆国公府,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特别是吴氏,仗着他们爱惜脸面,跑到他们宋家的屋檐下上吊,府中的人大多又不知情,只当是钱惠为了宋珩损了名节,宋珩又拒之不理,吴氏为此方才上吊。 若是闹一闹倒也罢了,假如她们祖孙二人真不要命了,死上一个在他们府里,又该要如何给钱家一个交待? “此事因你而起,那你说说,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宋孝廉问道。 宋珩真是有些伤心,他原以为,祖父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于他,“祖父,且不说芸娘还能不能回来,单就娶妻一事而言,也当娶贤良才是,你看那钱家的姑娘做出那等事,如何算得贤良?这件事虽是因我而起,但本质却很简单,是祖父顾虑太多,若为此而妥胁,暂时保住了脸面,未必不是给将来埋下无穷祸患。” 他说的这些,宋孝廉不是没有想过,昨夜在得知事情的真相以后,他也是十分排斥钱家这姑娘,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却能做出此等叫人不耻之事。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宋家,他不得不一大早将府里的人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让昨夜目睹此事的家奴闭紧嘴巴谨言慎行,说不定正是他此举,使得吴氏看出他的顾忌,干脆放起泼来。 “那好吧!且看看你祖母和母亲能不能把她们劝服,大事化小吧!” “多谢祖父体谅!”宋珩急忙道了谢。 宋孝廉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哎!” 祖父哀叹叫他心中不忍,一个功成名就的人,就是顾虑太多,生怕有一点不好的影响,使得他多年经营的名望化为泡影。 这事就这么拖了两日,宋孝廉还指望着那对婆媳能长点本事,把这事给摁平了,不料,吴氏却突然要求见他。 事发当晚,宋孝廉也曾到过现场,后来自然是授意赵氏和郑氏出面把此事弄个明白,他本人一直不曾与这亲家当面商讨。 如今别人点名非要见他,也不好再逃避,那就见一面,把该说的说清楚。 谁知,吴氏见了他,并没有再颠倒是非,而是给他下了跪,哭得泪水涟涟,“公爷!是我这老糊涂管教孙女不利,才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我实在想不到,这丫头能魔怔到这种地步,只是大错已经铸成,求你看在我爱重孙女的份上,给她一条活路吧!” “那丫头是娇纵了些,但是她本性绝不是坏的,这一年多,你该是看得到的,她并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求你了公爷,给她一条活路吧。” 吴氏说完,咚咚给他磕起了响头。 “亲家母千万使不得,快起来说话!”宋孝廉哪里敢受,连忙叫一旁的夏妈妈过去拉扯搀扶。 吴氏被夏妈妈拉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嘴里依然说道:“这都是一念之差造成的错事,我们钱家在金陵的名声,那也是极好的,这丫头排行最小,我们看得金贵,使得她性子娇纵,可规矩礼法她都懂得,不然,也不会因羞愧而触柱。” “公爷莫要计较我这老糊涂前两日过激的行为,公爷当是晓得我这个人最是疼爱儿孙,当初我不远千里从金陵过来,为了就是瑞儿。如今为了我的孙女惠儿好,就是要了的这条老命,我也是甘愿。” 宋孝廉见她没有胡搅蛮缠,说的话也是知情在理,心下开始松动,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自己的孙女犯了这等错事,他不也一样得站在自己孙女的立场,哪怕是错,也要错下去? “亲家母莫要再过激行事,万事好商量,哪有动不动拿命说事的,只是那孩子有心结未解,我们还在劝导。” 吴氏一听国公爷的口气,知道这事应该是有了些眉目,忙又说:“公爷,听说珩哥儿的媳妇没有音讯,八成是回不来了,求公爷看在我们两家交好的份上,容惠儿这孩子放肆一回,给她个机会吧!” 宋孝廉也不想为难自己的孙子,当然不会立即应下她的请求,想了想,斟酌着问道:“亲家母提到珩儿的媳妇,我也不得不说上一句,那孩子跟着琳琅一起,虽说暂时没有好的消息,但也还是有希望能回来,我们都不该如此急躁,若实在不得已,抬举惠儿做个贵妾,你看可还行?” 吴氏哪里肯答应,惠儿是她钱家的嫡孙女,与人为妾,不得叫人笑死!她哭道:“公爷,退而求其次这个想法,我也不是没提过,可惠儿那孩子性子也是个倔的,她宁死也不愿意的呀!” 宋孝廉也是十分头疼,叹口气说:“那且让我再与珩儿谈谈吧!那孩子被算计了一回,这心头有想法,咱们也不好强压他,总得他松了口才好行事,你说对不对?” 他这是拿钱惠下药一事来挡她,吴氏一时也不好再争辩,打铁要趁热,眼看这公爷有了要松口的迹象,可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她不白跪了这一回。 “公爷,当晚我不知实情,错怪了珩儿,要不你把他叫过来,我当面跟他说上几句,惠儿她千错万错,如今还躺上床上呢,一个姑娘家的,娇养了十几年,这回又是呛水,又是撞头,可算是吃尽了苦头,珩儿若是还在生气,我来替她道歉。” 210 一团乱 宋孝廉心中烦得很,作为一家之主,他有绝对的权力做主家中任何一个儿孙的终身大事,即使傅氏再回不来,他也不希望孙儿把钱家姑娘娶为正妻。纳为贵妾,是他最大的宽容和体谅,偏这吴氏还不知足。 “亲家母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长辈,哪有向晚辈致歉之理?珩儿他公务忙碌,此刻也不在府中,再等等看吧。” 吴氏听出了国公爷的推脱之意,再一次不顾夏妈妈劝阻伏跪在地上,哭道:“公爷,事到如今,我还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如果那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活不成了。” “你这……”宋孝廉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中,从来说一不二,如今碰到这个亲家母这样,还真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当口,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喊着,“祖父……你们走开,让我进去,我要见我祖父,让开……” 宋孝廉听出是二房的孙儿宋泽的声音,那孩子一向听话懂事,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这会儿非要闯进来见他。 他正让夏妈妈把吴氏扶起来,那孙儿就已经闯了进来。 闯进来还不打紧,这么冷的天,身上穿的,竟是雪白的中衣,那背脊上沁出一道道被鞭打出血的印痕。 “这是怎么回事?”宋孝廉隐含怒意。 宋泽趴跪在地上直磕头,“祖父,我愿意娶惠姑娘,让我娶她吧,祖父!” 宋孝廉听了,差点没被一口气堵死,抖着手指着他道:“滚出去!人呢?把这孽障拉出去,重重地打,打到他不再满口胡言乱语为止。” 一旁的吴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孩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脑子急转着,这小子也不过十六岁,是二房的次子,以前也能看出来,他对自己孙女有点那方面的意思,只是孙女不爱搭理他,她也未曾多想。关键还是年纪太小,比自己孙女还要小一岁,二房的虽也不差,但哪里比得过这嫡系强? 无论是人才长相,宋泽都比宋珩差得远了,但到了这地步,万一不成,嫁这小子也比做妾强。 眼见宋泽还在挣扎呼喊着被几个奴仆抓了往外拖,二房的刘氏又冲了进来,扑通就趴跪于地,“父亲息怒,怪我一时没看住,叫这孩子跑了出来,他那说的都是胡话,父亲可千万别当真。” 宋孝廉气得不轻,骂道:“一个两个的,这都是想干什么?滚!带着他滚回院子里去!” 刘氏战战兢兢爬起来,瞟了一旁吴氏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瞧,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心中怒火蒸腾,暂时盖住了心中的畏惧,梗着脖子又说了一句,“父亲,泽哥儿年纪小,正是读书的要紧时候,暂时不宜说亲事,一定是某些姑娘品行不端,私下里引诱于他,我会好好规劝他走上正途,还请父亲莫要为他的事情烦心。” 她那句某些姑娘品行不端,私下引诱,堪比诛心,加上这刘氏与她的闺女钱氏两人不和已久,吴氏又不是一般妇人,既没有上去撕打,也没有辱骂,只是站起身来,向国公爷说道:“公爷,我们祖孙来府上也非一天两天,也不是受不得委屈,但二夫人如此言论,这是打算叫我们不活了,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以死来自证清白。” 吴氏说完,也学着自己孙女那样,准备触柱,却被一旁的夏妈妈死命的拉住,“亲家太太,千万使不得啊,有话好好说,莫要冲动,公爷还在这儿呢!” 此时宋孝廉只觉得头脑晕眩,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半天提不起力气来喝斥自己的二儿媳妇。 刘氏也不是好惹的,见公公没的发话,吴氏使出这么个把戏来,为了自己的儿子,丝毫不肯示弱,“死了你们也清白不了,打前年起借着瑞哥儿你们祖孙二人跑来咱们府上,就一直赖着不走,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还能不知道?竟把主意打到了珩哥儿头上,也不照照镜子,你们配吗?能使出那下作手段来,能是什么好姑娘?我们泽哥儿年纪小,不懂事,分不出个好赖,赖不上珩哥儿,想转过头来赖上我们泽哥儿,那也是不可能,你们想都别想!” 吴氏这会儿是淡定不了,非得还嘴不可,“你这没有教养的泼妇,这就是你们庆国公府的规矩和礼数?这一年多来,我不过借贵府栖身,钱家把三房一年四季的衣食都包圆了,何来赖上一说?我孙女她不懂事做错了事,她已是知错,也付出了代价,你自己没有管教好儿子,反而跑来倒打一耙,口出恶言,这就是你作为世家妇的教养?” 刘氏是想激她说出看不上她儿子的话,无奈这老婆子居然这样狡猾,竟没有上她当,半句不提孙女看不上她儿子的话,被她这样子羞辱,说话还留有余地。 “我有没有教养,这么多年在这庆国公府里,大家有目共睹,倒是你钱家的教养,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别以为在这上京城里,离着你金陵太远,没人知道!敢赖上我儿子,我就派人敲锣打鼓去金陵把你们家的丑事全都抖出来。” 这话激得吴氏坐不下去了,恨不能上去扇她两耳光,咬牙切齿道:“你敢去,我就把这条老命交待在你庆国公府里!” 刘氏知道这回遇上了对手,自己斗不过这老婆子,转头看向上首的公公,岂料,此时国公爷紧闭双目,脸色煞白,眼看就是要不好了。 “父亲……”刘氏大叫一声。 夏妈妈一直拉着吴氏防止她又要触柱,一直未曾注意到公爷的情况,听到刘氏一声大叫,把她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颤抖着声音大声喊道:“快,快去让人请太医来,哎呀!这、这可怎么得了啊!亲家太太,二夫人,你们赶快都回去吧!” 刘氏吓得不轻,哪里还敢再闹,立刻接话,“我去差人请太医,我这就去差人请太医。” 眼看刘氏跑了,吴氏也心有余悸,绞着手中的帕子,十分不安,这要是闹得国公爷有个三长两短,那就真的全完了。 “公爷这是怎么了?我去把老夫人叫过来看看!”她也找了借口溜了出去。 211 各自的野心 夏妈妈唤了两个小厮来把国公爷扶到了内室的榻上平躺下,又差了人去请了赵氏过来。 不过半刻功夫,赵氏就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了,惨白着脸,给公爷喂下了杯温茶水,吓得六神无主。 好在很快太医便过来了,把了脉后,又询问了已经恢复清明的国公爷几句,只开了几副滋补的药方,嘱咐他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 原来,今日一早,宋孝廉急着上早朝,也没来得及吃口早饭,刚回府本打算吃上一口,又听说吴氏非要见他,就来见了吴氏,一时气急攻心,又身体发虚,头晕目眩晕了过去。 吴氏回了屋里,与钱氏还有孙女商议,公爷提出了让她做妾的话,看来想要让宋珩娶她,怕是不太可能。如果能嫁给二房的宋泽,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钱氏虽与刘氏两人不对付多年,如今已别无选择,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能嫁宋泽,那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好在公爷没什么大碍,如此一来,接下来只需在赵氏面前提出来,这事应该就差不多了。 可钱惠却激动了,“祖母,不行,我除了珩二哥哥,谁也不嫁,万一不行,做妾我也认了!” “胡说什么?你怎么能给人做妾?你做妾让钱家的姑娘们还怎么活?” “那我也不能嫁给那个毛头小子!我看不上他,要是你擅作主张,让我嫁给他,我就死给你看!” “你……”吴氏经过这几日已是精疲力尽,见她还这样任着性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若非要这样,那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女!” 钱氏心中老大的不高兴,她们祖孙两个在府中这样闹,完全没考虑她有多难做人,幸亏公爷没事,不然她就成了国公府的罪人!这个臭丫头还不知道见好就收,再闹下去,她也不管得不得罪娘家,想赶人了。 “惠姐儿,你可莫要不知好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要有数,且那刘氏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即使想嫁宋泽,我们怕是也得费一番功夫。” 此言并没有吓得钱惠,她一把扯掉头上包扎着伤口的纱布,“祖母,姑母,我走到了这一步,没打算再走别的路,如果你们非要逼着我的话,那我就真不打算活了。” 吴氏看到她额上狰狞的伤口,一下慌了神,“你这是想做什么?你不活?好啊,那咱们就都不活了,成了吧?” 吴氏说完,放声嚎哭,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这般的丢人现眼,都是为了这个孙女,她把一张老脸豁了出去,结果还闹得收不了场。 钱惠终是被祖母的哭声给阻住,坐回了榻上,也跟着哭诉道:“祖母,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可我真的除了他谁也不想嫁,求你了祖母,我求你了。” 祖孙二人就这么抱头痛哭,钱氏看到母亲伤心,恨意也消散了不少,只得一而再的迁就她们。 而二房这边,刘氏拉着宋承尚的袖子,一边给他认错,一边把那祖孙二人说得一文钱不值,怪自己一时大意,没看住儿子,让他跑了出来,担心父亲为了息事宁人,会让自己儿子娶那钱家姑娘。 宋承尚心里也是恨铁不成钢,儿子身上的鞭痕都是出自他的手,这小子毛还没长齐,竟然敢起那些心思,要真是个好姑娘,他也就认了,偏她跟自己侄儿闹出了那些事情,他就是赌一口气,也不能允下这等事情,可他上头还有父母,容不得他全权做主,一时也是气恨非常,直恨不得打死那个孽障。 只他平时为人处事正派,一时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可那刘氏却是个心眼子多的,她娘家有个庶妹嫁进了杏林之家,家中好几代人都在太医院供职,于是与宋承尚一合计,找庶妹开出个药方来,既不伤身体,也能有病症,不是难事。 如此一装病,既可让平日里颇为孝顺的儿子有愧疚之心,也能借口气病了,从而阻挡公爷做主让儿子娶钱家姑娘。 宋承尚觉得此方法可行,遂立即派人出府去办事,到了夜里,方子和药就拿了回来。 第二天,便传出了二房刘氏气病了,卧床不起。 宋珩这两日干脆没有回府,来到了姑父温绪的住处。他的伤处又因为见了水而反复,一条胳膊干脆抬不起来。 温绪长年在军中,处理起外伤很有经验,仔细替他上了药,让他要好生休养着。 宋珩对自己的伤有数,反复了多次,吃了不少苦头,确实不宜再拖下去,便想着在京中这段时日,就住在姑父这里。 温绪当然不会反对,特意让人去炖了些滋补的汤,让他调理好身体。 二人又开始商议着寻人的事情,对着大齐的地形图开始研究她们有可能去到的地方。 这时,门外有小厮来报,说是襄王世子爷来了。 李炳琮大踏步跨进门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摆放地形图的案桌前,拿起宋珩放置在一旁已经凉了茶水,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喝完了,才奇怪问道:“宋珩,你怎么在这儿?” 宋珩一言难尽,不想提,看到李炳琮脖颈上的抓挠痕迹,忍不住问他,“我来看看我姑父,世子爷刚刚新婚燕尔,怎的舍下娇妻,跑我姑父这里来了?” 李炳琮嘁地一声,“娇妻?来,你们来看看,我这儿,还有这儿,这是娇妻?这是母老虎还差不多。” 宋珩一个没忍住,差点要笑出来,看着李炳琮愤愤不平,指着自己脖颈上的抓痕给他们看,心中忍不住感叹,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陈瑛是这样的女子,幸好没娶到她! 温绪年长些,人也稳重,劝道:“男子汉大丈夫,既已成婚,就要担起责任,莫要再任着性子胡来,你若敬重她,她岂会这样对你?” 李炳琮哪里会认同,娶她是目前的政治需要。从前那女人一百个不想嫁他,他领兵打回京城,她是再不提不嫁之词,宋珩媳妇儿找不着了,也没见她出来作妖,野心大得很呢。 212 母夜叉 李炳琮摇头说道:“如若她当初想着这辈子要与我成婚过日子,对我的骨肉手下留情,今日我不得已娶了她,也会将就着全了她做为夫妻的体面。” 温绪有些担忧道:“你这么对她,就不怕她祖母寿昌大长公主来找你的麻烦?” 李炳琮哈哈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叫她给挠成了这样?今日回门宴,我特意送给她祖母瞧的,她的好孙女虽嫁给了我,心里还惦记着别的男人,把我给挠成了这样儿,她能说什么?” 宋珩蹙起眉头不高兴,“你能不能别什么事情都捎带上我?” 李炳琮摸了摸鼻子,“我都不介意捡了你不要的女人,你就别跟兄弟我这般计较了!” 宋珩知道,他一提起女人就极不靠谱,不想与他掰扯这茬,撇了他一眼,懒得搭理,继续刚刚研究到一半的地形图。 李炳琮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他实在无趣得很,一个大男人一点玩笑也开不起,便故意道:“宋珩,你猜她为什么要挠我?” 宋珩回复道:“不想猜,也不想知道!” 李炳琮却并不因为他的拒绝而放弃倾诉,笑说:“成婚那日,你们喝完了喜酒都走了,我当时也没个节制,喝高了,怎么被人搀回房里都不记得。” “反正一觉睡醒了,那女人就躺在我旁边,把我给吓了一跳!主要是当时天还没亮,她一身红衣,卸了妆,我还当是哪儿窜出来的女鬼。” 这说得明显就有点过份了,陈瑛虽不是很漂亮,但也算不得丑,至少是端庄的,宋珩实在忍不住回他,“你行了啊!不管她有什么错,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这么编排一个女人?” 李炳琮嗤一地声,“可拉倒吧!我也不是编排她,平日里你们看到的,那是她上的妆打了粉,我晚上看到的,可真他妈吓人,一点儿也不夸张!” 温绪也觉得李炳琮拿个女人寻开心很没风度,也实在不地道,便道:“阿琮,无论你有多厌恶她,她现在是你的妻子,跟你荣辱与共,你这般说辞实为不妥。” “叔,我这人不好那些面子!她是她,我是我!身为个女人,你不漂亮好歹也温柔些,她是一头也不占,整个就一母夜叉。打死我我也不想碰她,偏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她竟然主动扑过来脱我衣裳,我他妈差点就吓尿了,当场抓起衣裳跑了!” 旁听的两个男人听了他的描述是哭笑不得,面面相觑。 李炳琮来劲儿了,继续说道:“第二天进宫去谢了恩,晚上我就躲起来了,谁也没找着我。昨日夜里我一个不防,叫我父王的人给逮住了,那老东西使了阴招,给我下了药,还拿绳子把我给绑了,非把我跟她关一块儿,我叫骂了半宿不给开门,我还就不信了,我一个大男人,她能把我怎么着。” 宋珩听说他也被人下了药,心中一悸,便好奇追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装药性发作,受不住,哄她帮我解了绑,然后破窗逃了,去了彩云楼找了个姑娘歇了一宿,一大早回去,没打算搭理她,她却扑上来就挠我,我本来可以躲过去,但我没躲,就让她挠,送给她祖母瞧瞧。” 温绪始终不太认同他的做法,“阿琮,过去的事情,如果有什么误解,你不妨与她直说,即使真的有做错,让她改过,你这样折磨她,也耽误了自己。” 李炳琮听了这话,反而正色道:“叔,我以前不想娶她,那也只是自己瞎胡闹,败自己的名声,何曾动过她一根汗毛!可她偏要动我未出世的孩子。” “我们都小看了那个女人还有明国公府!前年准备南下之前,我想为孩子一事报复她,派了人盯着明国公府周围,结果拿错了人!回京以后,我还怪自己一时大意,错伤无辜!后来细查之后,又查出了,原来,他们明国公府私下养了一批暗卫,早就发现了我派的人潜伏在他们府四周,最后却搞出了永安候府嫡女出事的惊天大案。” 宋珩愣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次弄错,并非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你若不信,可去顺天府再查问,当时跟着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全是陈瑛身边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我的人将她认错。” 郑泠怎么说,也是宋珩嫡亲的表妹,回京以后知道真相,他也震惊,但李炳琮也绝非故意,再加上她跟着陈瑛不学好,如此倒霉,也怪不得别人,宋珩便一直对此事缄默不言。 如今听说这里头竟还有这样的隐情,直令他对陈瑛生出了一股子怨恨,分明看起来文静又端庄的姑娘,怎的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你既然知道了这些,还娶她?”宋珩一时听闻真相,心中恶心不已。 李炳琮道:“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娶虽娶了,我说什么也不可能碰她,就让她顶着襄王世子妃的名头吧,反正绝对长久不了。” “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她也知道你曾经想对她不利,现在依然嫁给你了,你吃了几次亏,还敢小看她?” 李炳琮一想,也是!可送到手边的帝位哪有不要的道理!“那你们帮我想想,她会用什么方法来拿捏我?我需要提防她哪些方面?” 温绪道:“你自己莫要再胡作非为,对她多留些心眼,她要是真想拿捏你,我们怎么能猜得准确。想坐那个位置,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莫再轻率行事。” 这说了也等于没说,宋珩不想再为那个女人多费脑筋,说道:“别提她了,你大婚已完毕,咱们什么时候起程南下?” 说起正事,李炳琮也变得认真,“我这些天也没闲着,大军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粮草已经在行动,我们最迟在三月中旬出发。” 三人立刻就开始对高廷琛现在手上的兵力构成分析研究做战方法,以及对行军路线的排布做出详细商讨。 213 丰厚的嫁妆 庆国公府里,因为国公爷身体不适,那场荒唐的闹剧表面上归于平静。 赵氏想将这件事压下去,叫了府中几个管事的婆子吩咐下去,谁若是敢提及当晚后花园子里事情,不管多老的资历,绝不讲情面,当即发卖出去。 一时间,弄得府里的人噤若寒蝉,半个字也不敢提,平日里闲暇时喜欢三五成群一起聊天的,也各避嫌疑,不再聚在一起闲谈。 二房刘氏一直病着,听说日日躺上床上哭,也不肯吃药,引得宋泽那孩子愧疚万分,天天去床前侍疾,跪捧药碗,求母亲喝药,只字再不敢提惠姑娘三个字。 而国公爷也干脆告了病假,在家中休养身体,轻易不得人去打搅。 宋珩更是多日不曾归家,完全见不着他的人影。 吴氏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家人都是托病逃避她们祖孙二人。 她原想再寻个时机大闹上一场,怎么也要给她一个说法才行,倒是被自己的闺女给劝住了,换个方法行事。 钱氏最是了解郑氏,长房嫡出看似风光,这些年国公爷为了约束世子宋元尚,该分给他们的财产都未曾给他们。 可宋元尚半点未受管束,依然在外面花天酒地,郑氏总是想着方儿替他瞒天过海。还有他们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也是一样,表面看似端方,其实就是个斯文败类。 唯独他们的小儿子从小养在老太君跟前,还像个人样。 去年躲避战乱,大家都收拾了自己的财物准备跑路,最可笑的是那郑氏,自己原来的嫁妆不知被她整去了哪里,反而是搜刮到了二儿媳妇的院子里,将她那本就单薄的嫁妆搜刮一空,美其名曰,替她保管。 从这种种迹象不难看出,大房手头肯定十分拮据,特别是郑氏,当初出嫁的十里红妆,现在完全不知踪影。 而他们钱家也是百年旺族,根基在富庶繁华的旧都金陵,家底之殷实外人无从知晓。 如果可以拿钱财来收买郑氏,将她买通,或许这件事情,还能有转机。 所以,钱氏对母亲出了个主意,让她写信回金陵,让那边多拿出些银票来,如果郑氏心动了,那钱惠就大有希望。 钱家是真不缺钱,哪怕经历这一次倭寇做乱,那也只不过伤及表面,未伤其根本,女儿这个主意她有些质疑,堂堂庆国公府世子爷夫人,哪可能会被银子给收买? 但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了信回金陵,让人带着五万两的银票来京。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春闱放榜。 宋晖当真一举高中,榜上有名。宋见知大喜,他们一家子早来了京都,因为心虚,一直不敢来国公府拜访。 而今宋晖高中,他也有了些底气,在放榜的第二天,三月初十,带着儿子一起来求见国公爷。 宋孝廉先前丝毫未听得此回春闱有宋家的子弟参加,今日偶然听得高中的消息,还挺惊讶,也相当的高兴,和赵氏一起,笑意盈盈地在前厅里接见了这父子二人。 一进门,宋晖就给国公爷和赵氏二人磕了头,得宋孝廉亲自上前搀扶起身,直夸他光耀了宋家的门楣云云。 相互寒喧了一阵子,宋见知提起了傅芸的事情,得知她至今未回京,心中暗喜。 上京平定已有大半年,那两个女人一直不见踪影,八成是凶多吉少,真是天也助他。 所以,他就干脆肆无忌惮地再次说起了那个谎言,将冯家那群由混混变倭寇的人渣说成为国为民的草根英雄,为他扶正冯氏为妻曾加理由。 国公爷在听闻他亲口说起那艘载有他最疼爱的女儿的船在海上被倭寇放火烧毁沉没时,和赵氏一起落下了眼泪。 其实早在广宁伯几次三番来府上寻求女儿的下落时,宋珩说出了那番话,他们心里就有数,但总是不肯相信现实,加上宋珩又言之凿凿说她们还能回来。 于是一家人谁也不提宋琳琅的事情,都逃避着这个可怕的结果。现在有人亲自跑来证实,这一瞬间,便使得隐忍了多日的情绪暴发。 赵氏一开始只是小声啜泣,最后干脆放声大哭。 宋见知本想来国公府讨个好,哪里晓得弄出了这么个气氛,最后不得不灰溜溜领着儿子告辞。 而吴氏这边早已经收到了金陵那边送来的银票。钱氏把那些钱票迅速转换成了京郊的几处写了钱惠的名字庄子和京中的几间铺面。 钱氏拿着这些东西以送给郑氏相看,说她多年执掌中馈,对经营这些有经验,想把这些东西交给她来打理。 郑氏正是缺钱的时候,宋元尚隔三差五总要给她闹点小麻烦出来,她的嫁妆早就败光了,钱氏把这些送到她手上,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清楚。 略略思考了一下,她还真就把那些给收下了。 实在没料到,钱家竟能出这么大的手笔,一般世家嫁个姑娘有这个数那也是不得了!原来她还有些瞧不起钱家的门第,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钱家,家底如此丰厚。钱氏也在谈话时提起过几次,钱惠的嫁妆,这个数还得翻上两倍不止。 这如何不叫人心动?钱家要名望有名望,要钱有钱,没有再比她更好的了。 如今府上已经证实,那讨人厌的姑姐和那一直不受她待见的二儿媳妇都没有了,这对她来说,真是件大好事。 不得不说,痛快! 钱家姑娘干的那个事确实不光彩,好在府里一众下人们都不知晓事情真相,也算不得丢脸。就算儿子将来非是不情愿要她,那也怪不得她不是? 赵氏还在屋里暗自伤怀着,夏妈妈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老夫人,不好了,三房那边的说,惠姑娘服了砒霜了。” “……”赵氏抖着唇,半天才问出来,“死了?” 夏妈妈摇头,“还没有,听说发现得早,先是催了吐,后来又用绿豆水灌了一气,现在大夫已经来了,应该是死不了。” 赵氏吐出一口气,无比疲累地说道:“冤孽!” 夏妈妈也是忧心,“老夫人,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赵氏还未答话,外头郑氏不紧不慢地走来了。 214 成全 郑氏这头才收下钱氏送来的价值五万两的庄子铺子契书,那头就听说那姑娘服砒霜的事情,直叹这钱家老小真是戏精,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回过头来想想,广宁伯傅氏那闺女也是个人精,根本也不比这钱家的姑娘心眼子少,无奈她得了儿子的心。反而是这个小作精,显然是不可能得儿子青眼,落到她手里,往后还怕她翻了天不成? 郑氏一进屋便安慰赵氏,“母亲,这事拖着,终究不是个办法啊!族兄说他岳丈和舅兄亲眼看到芸娘郧命于海上,依我看,倒不如成全了那孩子吧。” 赵氏心中一阵反感,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钱惠续做孙媳,她还真没什么意见,她们干出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想要聘为正妻,实在叫人膈应。 “成全?她们自己理亏,还敢在我宋家放泼耍赖,是吃准了我为了面子不敢拿她们怎么样是吧?要我看,倒不如直接将她们撵出府去,要死要活,随她们的便!”赵氏是气不打一处来。 郑氏得人钱财,自然要替人讲话,“母亲,你可千万别这么想,钱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要是把个嫡出的女儿与人做妾,实在有辱门楣,亲家母宠爱儿孙那也是出了名的,你还是稍稍体谅一下吧。” 赵氏狐疑地看着她,“你今日这是怎么了?竟还替她们说起话来?” 郑氏也觉得自己这么说是有些明显,忙转了个弯,“我哪儿是替她们说话呀!我这也是心里头着急呀!眼见着婉娘的身体也是不行了,这要是生不出嫡子来,后面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儿!珩儿这边,芸娘又没了,如果能早一些让他续上,也可早些生养子嗣不是?” “偏偏那孩子性子又倔着,非说芸娘还能回来,我养的儿子,我还是清楚,就眼下这状况,不管是说哪家的姑娘,他都不可能同意,惠丫头这般地闹腾,都是为了他,我左思右想,成全了她,也不是没有好处,一方面息事宁人,另一方面,母亲拿孝义压一压珩哥儿,他总不会忤逆,继上香火,才是要紧。” 赵氏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可那吴氏着实让人恼恨,把公爷气晕了,二房的也气病了,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这事我说了不算,得跟你父亲商量了再做决定!” 郑氏忙又说:“我来就是想劝慰母亲,看开些,把坏事变成好事!惠姑娘倒底是年纪小,往后你就留在身边,多加教导,总能好的,所以,母亲也劝劝父亲,莫要这么僵持着,万一真闹出了人命来,那可就得不偿失!” 赵氏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她极力压制着府里的下人们乱说话,如果这对祖孙想开了,早该回金陵去找人重新说亲事,偏还又闹出了服砒霜一事,则说明她们就没打算退缩,真要豁出命来,对宋家是大大的不利。 当即赵氏就站起来,“你先回吧,我这就去跟你父亲商量着,看他是怎么想的。” 郑氏应了声是,目送赵氏离开方才慢慢往回走。 国公爷的书房里,宋珩特来向祖父辞行。 再有三天,他就要随李炳琮南下,这段时日他不在府中,府中闹的一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只盼着随着他的离家,能渐渐归于平静,让那对祖孙彻底死心。 宋珩前脚才刚离开,后脚赵氏就来了,祖孙二人没有碰上,宋珩回了漱玉轩里嘱咐丫头们看好两个孩子,小坐了一会儿就离了府。 赵氏还不知道宋珩要离京的消息,先说了钱惠服砒霜一事。 宋孝廉听了也是震怒,又拿她们别无它法。 赵氏小心劝道:“公爷,这样下去不行啊,若是那丫头哪天真没看住,寻了短,你说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这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家,哪里会是这种局面?偏是钱家,如果他撕破脸将人撵出府去,不管她们的死活,将来难免让人拿此事做文章,说他宋某人忘恩负义。 “珩儿马上要随襄王世子南下平乱,孩子即将出远门,不宜再拿这等事让他烦扰。”宋孝廉叹了口气说道。 赵氏一听,激动道:“他又不是武将,这平乱要他跟着去做什么?” “他始终觉得琳琅还有芸娘还活着,觉得她们肯定是被南边的动乱绊住了,想要亲自去寻找,再者,他只是襄王世子的谋臣,也不冲锋前线,没有那么危险,你也别过份担心。” 赵氏想着郑氏跟她说的那些话,便一股脑儿的倒给了公爷听。 宋孝廉也是头疼得很,“我最不满意的,是那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也不知哪儿学来的那些肮脏手段,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我的孙媳!” 赵氏倒是自信满满,“这小丫头年纪也还小,等把她娶进了门,那吴氏还能好意思在咱们家住着?等她一走,我就把这丫头接到身边来调教,要不了两年,保管她服服贴贴的。” “珩儿对那姑娘满心的怨气,他肯定不会同意。”宋孝廉还是不愿意强迫自己的孙子。 赵氏则道:“这事先不同他说吧,他既然要南下,那咱们就自己在家里先把他的婚事料理了。想当年,他与明国公府的姑娘不也是情投意合,后来芸娘进了门,两人圆了房,不也是挺好的。这回咱们也还像上次一样,等他南下回来,家里有现成的媳妇,咱们也能早一些抱上重孙不是?” “这怎么好?当时的情况与现在也不一样!那时候谁也没想到珩儿还能回来,这次也背着他,让他与人成婚,岂不荒唐?” 赵氏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想当然,嚅嗫着道:“若不这样,这事恐怕成不了。” 宋孝廉心中最大的阻碍是姑娘的品行,其余的都可以商量,唯这一项不行,他道:“让亲家母过来一趟吧,我有些话要当面说清楚。” 事发之后,关于钱惠下药一事,宋珩早已经查了个一清二楚,那种药物并不是满大街都是,钱惠是让自己的丫头铃铛去找了三房与铃铛相好的一个小厮去买来,宋珩早把这一切都告诉了祖父。 215 “一桩美事” 宋孝廉现在的想法,就是想挑明,他无论如何看不上钱惠,如果她们祖孙一定要寻死,他也只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让吴氏自己再掂量掂量。 吴氏一来,听国公爷开门见山的陈述,这种羞辱真的令她有种想立刻就死的心。 说来说去,就是嫌弃她的孙女品行不端,为此,还不惜与百年交好的钱家撕破脸面。 她思虑再三,再一次给国公爷跪下了,“公爷,这事其实并不是惠儿做的,是我,是我这个老糊涂啊!” “此话怎讲?”宋孝廉任她说个痛快,只要能说出道理来。 吴氏说道:“珩哥儿早已娶妻,我从始自终也没这些个心思,是亲家母先跟我提及想让惠儿嫁给珩哥儿一事,后来无端地又说不行,引得我心中不满,惠儿承认下药之事,那孩子是为了维护我的声誉,维护我们钱家的声誉,一个人揽下了罪责,以为她用一死,就可挽回。” “公爷,药是我下的,惠儿她全然不知情的!那晚的事,也是我安排的,我知道那孩子从小喜欢跟着珩哥儿跑,心里肯定是喜欢他的,事发以后,她觉出了不对劲,我告诉了她实情,珩哥儿却误会了这些都是她做的,她又是伤心,又是怕连累我和钱家,就一个人担了所有罪责,是我这个老糊涂派人做的,她一个姑娘家的,哪里做得了这些,求公爷看在我们两家交好的份上,给她一个机会吧,这全都得怪我,求你了公爷!” 宋孝廉一时愣住,看吴氏哭得悔痛难当,也有几分动容。仔细一想,一个被关在后宅中的小姑娘,四六不懂,还要做到买药下药这些,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公爷,我也是一时的气愤,想岔了,以为亲家母瞧不起我们钱家,才做出这等错事,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她怕这事说开来,我即使是死,也会成为儿孙们心中的耻辱,就一个人把这污名全背下了,我这些日子悔恨难当,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公爷,求你看在我们两家百年交好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唉!”宋孝廉长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旁的赵氏铁青着脸,听吴氏这口气,竟还怨怪到她头上!当初她也只是有那个想法,那要是人家定了亲又退亲的,那她还不得杀人?只是她说的是事实,如果自己不顾面子当着公爷的面喷她,免不了要遭公爷责怪,只得忍了又忍。 这么一解释,这孩子倒是个有担当的。国公爷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亲家母先起来说话,事已至此,双方都有错,是我们出尔反尔在先,你也莫要过份自责,倒是我们误解了那孩子,使得她受了这么些委屈。若是能亲上加亲,把这错处掩盖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吴氏喜出望外,从地上爬起来抹着脸上的泪,连声致谢,困扰了她多日的事情,终于可以圆满解决。 吴氏一走,赵氏慌忙想要解释,当初自己也是想着长房两个孙子都已成年,至今无子,心中着急,才想到那姑娘,没想到宋珩压根儿就看不上。 宋孝廉也并未苛责赵氏。其实他心中也明白,那姑娘不一定如吴氏口中所说的无辜。吴氏也是儿孙满堂的有福之人,她居然不惜舍弃自己连带整个钱家的名誉,可见决心之大,那这件事,他们宋家想要片叶不沾身的撇开,已是不太可能。 倒不如将错就错下去,若真如赵氏所说,把那姑娘领在自己身边教养几年,能改过向善,在宋家生儿育女,做个贤良主妇,却也可行。 于是,他也继续荒唐了一把,瞒着即将南下的孙儿,在家中开始准备大肆操办他再婚之事。 三月十五,宋珩一大早回到家中与各位长辈辞行,李炳琮领兵南下平两广之乱,温绪,宋珩以及邵屿三人与他一同前行。 与此同时,庆国公府又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宋珩的婚事,可怜的广宁伯傅荣在家中哭红了眼睛,一个人抱着一扎纸钱,在夜幕降临时,对着南方,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一边哭一边给女儿烧纸钱。 * 月牙岛上,与世隔绝。 傅芸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学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骑马。 她从前一直想学这个,期待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策马奔腾,无奈被困于内宅之中,半点不得自由。 现在,她不仅学会了骑马,还能和当地的渔民一样,挽起裤管,拿着鱼叉,在潮退之后的浅水洼地里叉鱼虾。 这些时日对岸惠州府平海县依然处于乱局,那边魏瑜留下来驻守的护卫们每隔一个月会来传一次消息,只有暴乱,起义,没有一个好的消息。 同时,她也惊喜地发现,脚下这片小岛,当真是一块宝地。这里是候鸟南迁的歇息之地,岛上最大的财富就是那厚厚一层已经岩化的鸟粪层,是极好的含磷肥料,对于种植农作物有极大的帮助。 记得上一世,这些岛曾被那倭国占领了一段时间,光是挖掘岛上的鸟粪就挖了几十年。 大齐现在重农,科技还远远达不到能制造出化肥的程度,所以,这些天然的肥料,绝对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她现在谁也没告诉,只等着宋珩他们平定了内乱,魏瑜从南美州顺利返航,就把这里乃至西沙群岛的鸟粪开发出来,用到农业生产中。 然而,这乱世,并没有什么净土,倭寇还是侵扰到了月牙岛上。 魏瑜走之前,替她们考虑得周全,留了一艘小船给她们,以防有倭寇来袭,能够乘船逃生。 分明倭寇大部分集中地江南沿海,月初的时候就听平海县那边的护卫说有一拨倭寇登陆惠州府地界。 因此,宋琳琅也变得格外小心,让岛上的护卫日夜换班监视海上的动静,担心那些倭寇有可能会来到月牙岛。 果不其然,这一日晌午,有护卫来报,海上来了一艘带有弓和矛的船只,凭他们的经验判断,这船上的人,就是倭寇。 一群女人们跑上了岛后方早就预备好的小船准备暂时逃往别处避难。 ------题外话------ 关于东沙群岛鸟粪层一事是历史真实事件,那片岛上的资源曾经被小日本占领挖掘了几十年,我在这里yy一下,嘻嘻! 216 一个不太友好的故人 她们的船说是小船,能在海上航行的船其实也不算小,傅芸还带上了马匹和草料,舱房分为两头,女人们住一头,划船掌舵的护卫住一头,另外再加两匹马。 在船只离开小岛不久,远远能看见岛上插上了倭寇的旗帜,那些誓死不肯离开的渔民怕是凶多吉少。 一时间漂在海上,大家都不知道该去往何方,船上的粮食倒还充足,就是淡水不够,必须尽快找到能靠岸的地方,一来担心会有风暴,二来淡水不足,生存难以为继。 傅芸早先曾听海平县那边的护卫提起过,高廷琛起兵,两广地方级官员担心和他一起遭到清算,纷纷响应他的号召,唯有琼州府这边不知是何原因,不肯听令,高廷琛急着北上,也没空与他们计较,因此,琼州府还算得上太平。 傅芸让护卫们向西航行,登陆琼州岛。 好在这几日风向顺意,只用了七天的时间,终于见到了被群岛环绕的琼州府。 她们的路引文书都还在,是大齐子民,船只顺利进入海口港,一行人登陆上岸。 因为海禁的原因,港口的船只并不多。上了陆地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这里世代以渔业生存的岛民过上了农耕生活。 这里一年四季气候炎热,女人也是穿的俱有他们民族特色的短袖短裤,在内陆北方士族眼中,他们就是一群化外之民。 她们本来还担心上岸以后会有危险,不被当地的人接受,没想到,这些人看到她们一群衣着齐整的女子,只带着少数几名男子,并没有敌视之意,更多的是好奇。 她在港口购置了两架马车,将船上的生活物资搬运上岸,一路驾车来到了琼州府。 中途在茶棚中歇脚时得知,近期由于两广内乱,有不少内陆人为避战乱而躲来琼州府,像她们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因此,岛上的人早已经见怪不怪。 一大早登岸,一直走到半下午才到达府城。 原先做为海上丝路的琼州府因为海禁,比起往日满大街番邦异族车水马龙,如今很少能看到那些黄毛蓝眼的身影,街道上倒依然还是人来人往,贩夫走卒为了生计沿街叫卖。 马车上的拖着的,是她们的口粮。宋琳琅原先担心这里需要以物易物,后来发现,倒是自己想多了,护卫解释那些只是沿海周边地界受战乱和倭寇影响导致,府城里还没到那种程度。 琼州府并没有乱,所以府城里的银子铜钱这些都还在流通。 住了两天客栈,终于在第三天,经牙人介绍,宋琳琅花了三两银子,租下了一间临街小院,租期为半年。院子也分前后院,后院是一间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小楼。 护卫们进去看了,楼虽陈旧,但也还结实,这地方雨水多,他们自己动手修缮了屋顶以防天气不好的时候会漏雨,又把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供这一群女眷们休息。 才搬进来的第一晚,就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四月中旬的天气,半夜里,有些微凉,还需要盖上一床薄被。 宋熹已经满了五岁,前面几个月在海岛上捉鱼摸虾,糯米丸子一样的大眼萌娃长高了也长瘦了,晒得黢黑,如今登了岸,宋琳琅可不想再由着她这样野下去,若是还在京中,到了她这个年岁,也该开蒙去族学里读书认字,闲暇时更该学着针黹女红,偏她是一样也没开始学。 清晨雨住,明媚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清新微凉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小商小贩们的叫卖声盈满耳朵,红尘俗世的味道是那座孤独的小岛所不能比拟。 在这里,方才觉得还活在人世间。 傅芸住在二楼,推开窗,迎着阳光,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又想念起了宋珩,这样美好的人世,缺了他,不完美。 青萝和舒惟安两人双手不空提着各种吃食进来,青萝欢喜道:“二少奶奶,快来尝尝,这些东西我都叫不上名字,有甜口也有咸口的,我都买了一些,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舒惟安拿了一个海鲜包说道:“这个包子好吃,我刚才一口气吃了三个,芸娘你快点来尝尝。” 傅芸笑起来,原来不光是她,大家都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这还只是远城他乡,若是等重回上京,又不知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慨。 正当她们以为,可以在这里安心等待战乱平息时,琼州府一夜之间变天。 琼州卫指挥使刘正琥开始征收军粮,以二百钱一石的价格,不到现在粮食的十分之一价钱,从百姓手中强行收购,等同于抢劫。 一时间,整个琼州府的百姓怨声载道,而刘正琥则声称他坚守着底线,守卫了琼州府安宁,此举只为了领兵配合朝廷夹击叛军。 到了此时,宋琳琅和傅芸才晓得了确切的消息,鲁王叛乱早在去年就已经平定,而今两广乱局是高廷琛为了防止朝廷清算扯了大旗谋逆之举。 只因她们远离内陆,留守在内陆的人蹲守消息刚好又在两广地界,被高廷琛一手把控,上京的消息根本就进不来,许多跟着他起义的人甚至还以为他是为了维护正统方才起义北上。 这一消息使得宋琳琅悔恨不已,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南下这么远来躲藏,可这世上并无后悔药,如今身在琼州府,天南地北,处于战乱边缘,想要回京,更加的遥遥无期。 更叫人糟心的是,刘正琥认出了宋琳琅。 这个刘正琥出自晋阳刘氏,与宋家有世仇,百年前曾在朝堂上陷害宋家祖辈,以至于到现在,两家后代依旧是老死不相往来。 宋琳琅一介女流,甚少关心朝堂之事,琼州卫指挥使是刘正琥她事先毫不知情,她与傅芸一起上街打探消息时,刚好有一队身着黑甲的卫兵当街穿过,却陡然停在了她们二人面前。 看清打头那位骑着高头大马横在她们面前,宋琳琅确实是有些惊讶,他乡遇故人,虽说这故人并不怎么友好。 217 没交情,有缘份 刘正琥也有些吃惊,一度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微风吹动了女子帷帽上的纱帘,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宋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姑奶奶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琼州府这种地方? 这是可是他的地盘,即使看错也无妨,所以,他拦在了她的面前,翻身下马,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撩开了纱帘。 真的是她。 都说美人迟暮,这个词似乎在宋琳琅身上得不到印证,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不惑之龄仍旧娇美动人,回想当年,名动一时的国公府嫡女,无不叫人仰望而不可及。 宋琳琅避无可避,只得挺直了脊梁。宋家与刘家的恩怨,早已过了百年,如果刘正琥现在非要对她不利,那她除了喊声倒霉,也是无可奈何。 与其表现出瑟缩惧意,不如平静勇敢地面对,哪怕是身死,也要在这姓刘的面前,维护宋家人的傲骨嶙嶙。 “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竟能遇见故人!刘大人,真是巧了!”宋琳琅见他一直怔愣着,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刘正琥如梦初醒,继续很没礼貌地把她帷帽上的纱帘撩到了帽沿上挂住,呵了一声,对着她笑了笑,“宋琳琅?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严格来说,他们从前只见过几次面,根本没有像这般面对面说过话。唯一一次打交道,还得是十八年前,他还在京中兵马司任职,半夜里缉盗,被贼人所伤,闯进了一间佛寺求救,刚好就遇到了她。 她分明认出自己是刘家人,还是叫身边的人对他施以援手,处理了他流血不止的伤口,挽救了他的性命。 他想去跟她道谢,看到佛堂里,她虔诚地跪在佛祖跟前祷告着什么,青灯古佛与她,显得寂寥庄重又凄美,不忍打搅,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那时,她的夫君温绪在战场上阵亡的消息传回上京,已过了三年。而她嘴里念叨的,分明就是她夫婿的名字。 年少时的心动,真的只在某一个瞬间,如果不是两家人的世仇,他多么想不管不顾,将丧夫的她娶回家中来做正妻。 可不管是世俗的眼光,还是家族的仇恨,都是他不可能逾越的两大鸿沟,他只是在家中提出了这样的想法,被父亲吊起来毒打,并火速为他安排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本来应该相隔千山万水的人,这辈子也不该有机会再相见,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不跟做梦一样? 宋琳琅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内心这么多的想法,甚至当年曾救治过他的事情,她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她有些慌张,担心他继承了刘家人的劣根性,对她展开报复。自己倒也罢了,她不想傅芸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刘大人还真喜欢说笑,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是做梦?” 刘正琥感觉自己的心跳竟有些不受自己控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再见到她,还是有这样的感觉。分明她的夫婿也已经回来了,这次南下镇压高廷琛的,就有她夫婿温绪,她怎么孤身一人来了琼州府? “你怎么会来这儿?是一个人吗?”刘正琥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 宋琳琅不想暴露傅芸的身份,直点头,“是我一个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住在哪儿?” “……”宋琳琅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他这几日强行在百姓手中搜刮粮食充当军粮,弄得民怨四起,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大人,我前不久刚来此地,现在在琼州府暂避战火,我夫君再过不久会来接我回京,就不劳刘大人关心了。” 言下之意,大家各有家室,也不算熟人朋友,不想与他过多牵扯。 刘正琥当然听得出来,但他好不容易有这个机缘遇见她,且还是在他自己地盘,任他为所欲为的地方,年少时魂牵梦萦之人就在眼前,他不想隐忍克制。 宋琳琅见他不说话,拉下帷帽上的纱帘,“刘大人想必公务正忙,我就不打搅了,先行告辞。” 她说完,拉起傅芸的手要走,还是被刘正琥展臂拦住。 “诶!如今到处都乱着,你既已遇见我,我岂能不管你的安危,告诉我你住哪儿,我接你去卫所里吧。” 傅芸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此时听刘正琥这么说,终于明白了,来者不善,她看向姑母。 宋琳琅暗暗叹了口中气,不卑不亢问道:“刘大人,你我之间并无交情,我一介女流,去你那男人堆里,不太妥当吧?” 刘正琥不打算放过她,“交情好像是没有,缘份总是有的,那里我说了算,没有人会对你不利,你完全不必担心。” “没有人会对我不利,也包括你?”宋琳琅带着笑反问。 刘正琥正想回答当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利这个词,得看你是站在什么角度去想,他活到这个岁数,自然不会是像年少时想的那么单纯,这些年渐渐位高权重,流连花丛,一夜风流之事常有,反正她夫婿又不在身边,他喜欢了她那么久,与她亲近一下,偿年轻时爱而不得的夙愿,了却这一桩遗憾而已,现在这儿他说了算,才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宋琳琅,我从未拿你当仇人,宋家与我刘家的恩怨,在我这儿,不算数,上京与琼州相隔几千里地,我们能在这儿遇见,实在是缘份不浅,此回北下的朝廷军,你夫婿也在其中,我奉命夹击高廷琛,不久的将来,肯定会与他会师两广地界,我看你倒不如跟着我,说不定能早一点见到你夫婿。” 她们今天一整天都是出门来打听朝廷那边究竟是哪些人领兵,均没有问到一个有用消息,反而是这家伙,消息应该比谁都要可靠。 宋琳琅有些狐疑,不敢轻易信他,依然拒绝,“不必了,我还是不到处乱跑的好,就在这里安安静静等他来接我。” 她再次想拉着傅芸离开,刘正琥还是拦着不让,“你不告诉我你住哪儿也不要紧。” 他扭头吩咐身后的黑甲士兵,“把她们请回卫所吧!” 218 冒用身份 五六个黑甲士兵下马执刀,将她们两人并两个丫头团团围住。 宋琳琅叱道:“刘正琥,你究竟想干什么?” 刘正琥已经翻身上马,“不想被外男触碰,乖乖地跟着我走!” “刘正琥,你也别装了,你想报复宋家人,朝着我来就是了,我身边这姑娘与我不相干,你放她走,我就跟你走!” 刘正琥略一思付,哼一声,她这样维护身边的女子,肯定是她重要的亲人,如果她不愿意,拿这女子来威胁,能省不少麻烦,“我说了,我不拿宋家人当仇人,你也别废话了,都带走!” 宋琳琅实在没办法,对着傅芸轻轻摇了摇头,让她先别害怕,且走一步看一步,看他究竟要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确实出人意料,傅芸一时也是懵了,但听得姑母说什么报复宋家人,她也猜出了个大概。 嫁进宋家不久,就曾听说过有关晋阳刘氏与宋家的家族恩怨,互相仇视多年,近几十年稍微好转了些,但只要有机会,双方还是会抓住机会试图踩上对方一脚。 如今,她与姑母二人遇上了刘家人,这一脚就朝她们踩过来了。 两个主子带两个丫头一起,被逼着上了一辆马车。刘正琥骑着他的骏马,带着一众骑兵,春风得意的模样委实难得一见。 卫所离着城区有十几里地,出城走了半个时辰,抵达了他的居住地。 这里被黑甲士兵里外三层守得严实,凭她们几个想要逃走,那基本是不可能。 宋琳琅在马车上就在安慰她们,如今上京的局势是稳定的,宋家的地位不倒,刘正琥绝不敢做得太过份。她刚刚在街上冲着刘正琥大吼,很多人都看见了,晚些时她们不回去,护卫们肯定能打听到她们被刘正琥带走的消息。 刘正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们泄愤,必然是不可能。且看他绑了她们究竟是要干什么,如果他别有所求,她自然要倾尽自己一切力量保全这个侄媳。 四人被带进一间院子里,黑甲士兵们止步院外,无人敢跨进院门一步。 院子里倒是有几个洒扫婆子和丫头,有个体面些的婆子见刘正琥带着四个女眷进来,立即迎了上来,“大人,这几位是……” 刘正琥心情大好,笑着道:“这几位是我的贵客,切不可慢待了,去把屋子好生归整着,一应生活用具备齐全些,缺什么,就去账房支银子上外面购置去。” 那婆子连连应是,转身就忙活着吩咐人去把空置的房屋收拾出来。 刘正琥领着她们先去厅里,笑呵呵说道:“你们坐吧,就在这儿放心住下,这儿是我自己私人的院子,没有旁的人会闯进来。” 有丫头上来奉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又恭敬地退下。折腾了半日,天气也炎热,她们都有些口渴,却也不敢轻易喝他这里的水,宋琳琅干脆拔下头上的银簪在每杯茶水里都搅了搅,银簪没有变色,几人这才端起茶杯慢慢喝起来。 刘正琥哈哈大笑,“我跟你说过了,不会拿你当仇人,对你们真的没有恶意,你就是不信,哎!何苦呢?” 宋琳琅乜他一眼,放下茶杯,“你要真没有恶意,这样强迫我们到你这儿来是几个意思?刘正琥,你如果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们不被宋家察觉是你做的,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如干脆直说,你要什么,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磨叽,爽快点,直说吧。” 刘正琥又摸了摸鼻子,他是个武夫,粗人,平日里跟兄弟们开玩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现在面对这一群女人,他那点子龌龊的心思,自然说不出口。 他平常穿行花街柳巷,与各色女子牵扯不清,那都不算事儿,他是男人,风流二字足以概况所有。可现在,他既想满足自己的私欲,又想顾及她的名声,便得把表面功夫给做足。 “我……我晚点再来说吧,你们先歇会儿,吃喝方面尽管大胆放心吃,我发誓,绝不会在这上面动手脚!我走了……” 宋琳琅看着刘正琥古怪的神色越发怀疑他居心叵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打发了屋里侍立的几个丫头,这才开口对傅芸说道:“如果这回领兵的是你姑父,他又奉命夹击逆贼,我看,他多半是想利用我,想多揽功劳,只要他不伤害我们,这也不算是件坏事,先等等看吧。” 傅芸观察了刘正琥半天,发现他看着姑母的眼睛里有光,别别扭扭的,怕不是姑母想的这么简单,可能当局者迷,姑母半点未觉出异常,便疑惑问道:“姑母以前未曾与打他过交道吗?我怎么觉得他似乎对姑母你……” 宋琳琅怔愣了一下,扯着嘴角诧异非常,半晌才道:“他姓刘,出自晋阳刘氏,与你二婶婶姓刘不同,他们是晋阳刘氏,与我们宋家仇恨多年,我怎么可能与他打交道?往常见了面,话都不可能说上一句,况且,我到了这把年纪,他怎么可能有那种想法?” 傅芸尴尬了一下,还好屋里也没有外人,姑母身边只有一个棠儿,她身边是青萝。 “呃……应该是我想多了,姑母莫要怪罪!” 宋琳琅哪儿有心思介意这个,“别胡思乱想了,倒是你,长得这样标致,幸亏他还没注意上你,我想了半天,他也不认识你,你不如干脆冒用一个他不敢侵犯的身份,用以自保。” 冒用身份?傅芸可没想过这个方法,疑惑问道:“那我应该冒充谁?” 宋琳琅早就有想法,如今朝中最叫人不敢得罪的,当属平定了鲁王之乱的襄王世子,倒不如叫她干脆冒充襄王的庶女东临郡主李歆玉。 “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自称是自小长在襄阳府的东临郡主李歆玉,说是兄长领兵北上平乱时,托付于我照看,在金陵遇上倭寇侵袭,一路跟随我乘船南下躲避战乱,马上兄长就要来接你回去。” 219 我不是坏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就算刘正琥怀疑,相信他也不敢冒险去动一位有封号的郡主,从而招惹上他这辈子惹不起的人李炳琮。 “好!我明白了!原来我跟着二爷一起与襄王世子也算相熟,他身边的几名侍卫我也了解一些,诈那混蛋试试,不怕他不相信!如果他敢对咱们不利,我就威胁他。” 宋琳琅点了点头,傅芸遇事冷静沉着,冒名东临郡主应该不是难事,只要保证她能不被刘正琥觊觎,其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家伙想要军功,那就给他就是。 夜幕降临时,丫头婆子端了饭菜进来,宋琳琅还是小心的拿银簪一一验了才敢动筷。 吃过了晚饭,一直不见刘正琥的身影,直到亥时末,宋琳琅想他应该是不可能来了,便带着丫头棠儿一起,去了他事先安排的屋子里歇下。 有婆子抬了热水,她简单洗了个澡,放下纱帐去床上躺下,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捂住她的嘴,揽住她的腰身。 明明棠儿就在不远处的榻上歇着,她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被身后的人从床上带起来抱在怀中,从后窗带了出去。 直到她被人带进另一间院子,进入一间灯烛明亮的屋子,那人才放开她,放之前,在她耳边说道:“是我,别叫喊,不然吃亏的肯定是你自己。” 宋琳琅这暴脾气,一被他放开,便压低声音破口骂道:“刘正琥你个王八蛋,你这是要做什么?” 刘正琥嘿嘿笑了两声,坐在锦桌前拿起酒壶替自己倒了杯酒喝下他早把人全打发去了院子外面,不得他的命令,没人敢闯进来。 有黑夜替他掩护,脸皮比白日也厚些,“你莫要害怕,其实我真没拿你当仇人,我也不是坏人,这回我奉了朝廷的命令,于后方夹击高廷琛,那家伙造反我没搭理他,借口琼州多是化外蛮夷,一旦撤走兵力,恐他们在后方生乱,高廷琛为了防我,将我屯积的粮草搜刮一空,我不得不在民间筹集,可惜手头上的银子有限,只得半买半抢。” 宋琳琅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你半夜把我掳来就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刘正琥又连喝了两杯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儿紧张,想了想才接着说:“这次高廷琛是狗急跳墙,你看他弄这么大阵仗,那都是虚把式,他肯定是赢不了,我这边接到军报,襄王世子已经在前日与他的先锋在永州遇上了,只用了半天时间,世子就把他所谓的先锋军打了个七零八落。” 宋琳琅见他提到了李炳琮,马上见机说道:“你说起襄王世子,今日跟在我身边的,就是世子的亲妹妹东临郡主,这一年多跟着我避难来到此处,你识相的,赶紧把我们都放了,等世子来接我们,我绝不会说你半句不是,你的功劳只多不少。” 刘正琥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她身边那个美貌的小丫头竟然是江临郡主,如果他私下里欺负了宋琳琅,被她知道,是不是得惹祸上身? 他蹙眉盯着宋琳琅,一杯一杯地倒酒喝。 宋琳琅被他看得背脊发凉,他盯着自己那眼神,活像是把她当成了下酒菜,就那一边看她一边喝。 看他沉默了半天,宋琳琅实在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沉默,率先开口说道:“你倒底想要什么?这样吧,名利和权势这些,我能做到的,一定不遗余力帮你,好不好?” 刘正琥摇了摇头,“不,那些我自己会挣。” 宋琳琅心中一咯噔,不要名利权势,不把她当仇人,难道还真如傅芸所说的,图她?这怎么可能? 刘正琥“啪”地一下,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如,我送你们去找世子吧!” “……两广现在这么乱,我们几个女人跑去添什么乱?还不如在后方等着他来接我们。” “不是有我在吗?这场仗不会打太久,起义的民众大多是受姓高的蒙蔽,一旦得知他才是反贼,反水的人占大多数,世子用兵不喜欢硬拼,诡计多端,高廷琛不是他的对手,我估计,要不了两个月,世子就能将其剿灭。” 两个月?漫长的等待了那么久,两个月可算是快的,宋琳琅心中掠过一丝欣喜,但见眼前这个阴睛不定的人,又觉无限惆怅。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你要是真心想拿我当朋友,放我们回去吧,到时不管是世子,还是宋家,一定会对你有重谢。” “我不要他们感谢,我想要你在这两个月里陪着我。”刘正琥终于说出了他心里想说话,“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你和我,等你回到上京,我们就装做从来没有见过。” 宋琳琅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我一个半老徐娘,你要来做什么?刘正琥,你在想什么?依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即使你嫌弃琼州多是蛮夷,那扬州瘦马不过几个钱的事情,你还出不起?你要是出不起,我来帮你出,你随便选什么样的都可以。” 刘正琥站起来向她走过去,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光线,把她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宋琳琅吓得接连后退好几步,身体撞在了身后的墙柜上,避无可避,她一腔子怒火升腾而起,看着还在靠近她的男人,猛地扬手狠狠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你要是敢乱来,我今日就死在你这里,刘家与宋家百年的世仇,就从我这里终结,凭着我夫君现在的身份地位,绝对灭了你刘家不在话下,刘正琥,你清醒一点,女人而已,这天下间,高矮胖瘦不都是随你挑,你羞辱了我,于你刘家有何好处?” 刘正琥被她一巴掌打得脸偏向一旁,挨了这一巴掌,他立在原地没有动,好半天才转过头看着她说道:“看来你是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 宋琳琅又想起傅芸的话,但她是真想不起来,何曾与他有过交集,同时也得荒谬,哪怕从前真有过什么,几十岁的人了,还做这样的事,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220 郡主驾到 她此前一直是担心年轻漂亮的傅芸会遭他觊觎,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目标会是自己。这天下间,当真是什么人都有,这混蛋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竟会有如此异于常人的想法。 “宁德十一年冬至,那天下着大雪,在南郊普济寺里,我浑身是血的闯进你住的那间禅房,自报家门,自己为晋阳刘氏子弟,缉拿盗贼反被伤,你摒弃家族恩怨,让下人替我止血治伤,你不记得了吗?” 宋琳琅愣住,慢慢回想起,似乎是有过这么一件事,她当时在庙里上香祈福,没想到,半夜被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吓醒。 他说他自报过家门,她却没怎么注意,因为,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与她梦里梦到自己的夫君温绪在战场上受伤的画面太像了,那血淋淋的样子叫人胆颤心惊,哪里曾注意他说了什么。 她那时让人替他治伤,自然是本着替夫君行善积德的想法,夜太黑,他脸上又脏污,根本未曾看清他的样貌,尔后她又去了佛堂里,未再见过他,时日一长,当然就忘得一干二净,难怪后来几次在公众场合见他,他总显得有几分怪异,她是真不知道,当晚那个人是他。 这一瞬间,宋琳琅脑子已经转了几转,自己如果说出完全不知道那晚的人是他,很有可能刺激得他更加疯狂,“我当然记得!那晚你腹部中刀,流了好多血,雪地上全是你的血脚印子,我特意把禅房让出来给你歇息,自己去了佛堂,结果你却半夜离开了!我好心救你一命,你就是要这样对我恩将仇报?” 听她这样说,刘正琥面色缓和了不少,原来她还记得那晚的事情,枉他一厢情愿惦记了这么多年,她多少还记得一点,没有全部忘得一干二净,这样他心中也稍稍平衡一些,“恩将仇报?那便是恩将仇报吧!反正我姓刘,在你眼中,横竖都算得不好人。” 刘正琥说完,又欺身上前来,宋琳琅欲再扇他,手才抬起,就被他捉住了手腕。 “果然你们姓刘的就不是好东西,当初真不该动了恻隐之心救你,早知有今日,那晚就该任你流干了血而死!”宋琳琅一时也没了办法,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有逞逞口舌。 刘正琥就是个偏执的性子,事情走到这一步,他没打算退缩,就不信她会真的求死,“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乖乖听我的话,这两个月先在我这儿呆着,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刘大人!” 这一声唤,使得屋内的两个人惧是一惊!刘正琥立刻收了手,退开两步。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傅芸昂首侍立在门口,眼神从刘正琥身上瞟过,转到屋角的姑母身上。 她今日算是歇得比较早,熄了灯却睡不着,独自坐在窗边发呆,却叫她看到了姑母屋子的后窗有个黑影翻窗而入,不久之后,又抱着个人从屋里出来,迅速去了对面的院子里。 她担心姑母出了事情,立刻穿好衣裳悄悄过去查看,进了姑母屋里,只有棠儿还在榻上睡得香甜,床上的姑母果然不见踪影。 一路提心吊胆过去查看,没想到院子并没有人看守,她顺利进入,慢慢靠近那间亮着灯的屋子,也不清楚屋里的情况,她在外面听了一耳朵,刚好就听见姑母骂刘正琥,猜测里面应该只有他们两人,想了想,一咬牙便直接推开了门,打他个措手不及。 刘正琥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过来!他做贼心虚,把人打发得远远的,以至于一个看守也没有,这院子里的人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进来,分明看到她们屋子里熄了灯,三更半夜的,她竟来了! 傅芸猜到他接下去要说什么,特意在这个时候打断了他,接他的话道:“原来刘大人把我们请来,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倒是我误会了刘大人的一片好意。” 她这么突然的出现,除了打断他,还要表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就端端站在门口,又说:“我乃襄王第七女,圣上亲封的东临郡主,不出所料,护卫们明日就会找来卫所,幸好提前叫我得知了刘大人并无恶意,否则,这误会可就大了。 刘正琥愣愣地看着她,此前不知她的身份,对她多有忽视,她的相貌真是令人叫绝,美而不妖艳。说话也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口气,还有这端庄的仪态,当真不愧是亲王郡主。 朝中局势日趋明朗,李炳琮又刚和寿昌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完婚,皇位当是非襄王莫属,而眼前这女子在不久的将来,更是要贵为公主。 刚听到宋琳琅说起她的时候,他也有些担忧,但想着女人他见多了,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只要不被人知晓,她难道还能主动去告诉旁人? 怎么也没想到,现在有人就站在他眼前,睥睨地看着他,倒叫他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执念一旦被人窥破,愈发的叫人难堪,头脑也慢慢地清醒,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权贵戚,幸好,并未成事。 她既已主动表明了身份,刘正琥只得低头给她行礼,顺势说道:“请恕刘某眼拙,竟未认出是郡主尊驾,还望恕罪,保护郡主安危,是我份内之职,宋夫人与我是故交,今夜请她来叙叙旧,眼看时候不早了,郡主和夫人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琳琅大松一口气,他究竟还是畏惧襄王府势力,不敢胡作非为。同时她扫了傅芸一眼,看她把脊背挺得笔直,架子拿捏得也还算到位,真把这货给唬住了,小小年纪心性坚韧沉着冷静,实在叫人意外。 傅芸心中也在打鼓,心中知道,这种时候半点不能露怯,在心中默念着,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在这里,她无须惧怕任何人,便又用冷眼扫了刘正琥一眼,哼地一声笑,“我知道刘大人与宋夫人一定是君子之交,但终究是男女有别,这么晚了还叙旧,委实不妥当,希望刘大人今后注意些,女子名节比性命贵重,若是闹出些误会来,岂不冤枉?” 221 怎样做一个郡主 刘正琥听着这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一番说教,脸色铁青,无奈人家是皇室宗亲,他年纪再大,那也是臣子,只得垂首道:“郡主说得是,倒是我这粗人长年与蛮夷打交道,一时遇见故友太高兴,疏忽大意,幸得郡主提醒,下不为例。” 傅芸嗯了一声,看向姑母,说道:“夫人,我们回去歇着吧。” 宋琳琅马上配合她,“世子交待我要护你周全,没想到这一路上倒叫郡主跟着我吃尽了苦头。”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刘正琥,“刘大人,我们宋刘两家的私仇,我看你还是留待以后再说,现在两广局势还乱着,郡主的安危犹为重要,轻易不得对外泄露,你也莫要对外宣扬。” 刘正琥掀起眼皮瞟了宋琳琅一眼,又看向端站在一旁的傅芸,回道:“夫人说得是,刘某一定竭尽全力在这段时日里,好生照顾郡主,绝不会对外说出半个字。” “但愿如此!”傅芸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宋琳琅赶紧跟随其后。 刘正琥不敢再轻易乱来,实在想不到,堂堂郡主流落到了他管辖的琼州府,可为何之前并未有听到半点风声? 刚刚被人撞破龌龊的羞耻感使得他现在脸上还有些挂不住,如果这两个女人敢玩花样骗他,定不叫她们好过。 回了房里,宋琳琅并没有应傅芸的要求与她同住,只要她的身份不被识破,相信刘正琥暂时是不会再想那些歪心思。 其实,傅芸是在害怕,想要姑母能陪着她多说两句话,教教她,怎么才能装得像是一个郡主。 宋琳琅只在临走前对她说,让她不要紧张,也不要再刻意端着郡主的架子,郡主也是人,与常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傅芸一夜未眠,早早起不洗漱了,又与姑母一起用了早饭,本想尝试着想离开院子出去走走,被看守院门的婆子笑着拒绝了。 两人都有些担心,那些护卫们要是找来,会不会戳穿了她们的身份。 宋琳琅则安慰她,那些护卫轻易不得开口乱说话。傅芸一想,也是,在岛上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除了默默做事,从未听他们开口拉扯家常。 正在她们担心的时候,卫所外面,果然有护卫找了过来。 刘正琥正打算叫人去查询她们的住所和底细,没想到,还当真如她所说,真有什么护卫找来了,立即就叫人请了进来,亲自接见。 他是正三品武官,琼州卫的指挥使,她们口中所说的护卫品级不可能比他高,所以,他大叉着腿坐于堂前,瞥着进来的两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 两人不卑不亢地给他行了礼,还未开口,刘正琥却是坐不住了,连忙起了身相迎,“二位公公快快请坐,刘某昨日在街上巧遇了宋夫人和东临郡主,想着她二位身份尊贵,如今到处都乱着,就把她们接回了卫所里来。” 两名护卫对看了一眼,想不到这人还真有些眼力,竟一眼看出了他们是太监。只是不懂他口中所说的东临郡主是什么意思,想必这其中有隐情,斟酌着回答道:“刘大人客气了,护贵人是我们的职责,不知贵人们现在在何处,烦请刘大人带我们见上一面。” 刘正琥现在是半分没有怀疑,二人行礼是露出手腕上的刺青,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人是大内培养出来的暗卫,都是成年后净的身,无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身形都与正常男子无异,但他们这些习武的人都知道皇室里确实是有这么一批人的存在。 他们无官阶无品级,连男人都不是,但他们贴身伺候皇室贵戚,武艺也高深,寻常世家都是不会轻易得罪他们。 “二位公公请随我来!”刘正琥准备亲自带他们过去。 其中一人说道:“刘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出门在外,平日里尽量隐匿,大人实在不宜如此称呼。” 刘正琥想起昨日她们说不能暴露身份,尴尬地笑了笑,改口道:“二位兄弟,往这边走。” 一个朝廷三品武官称他们两个微不足道地太监做兄弟?两人诧异地互看一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由得他吧。 当刘正琥把人领进院子里的时候,傅芸和宋琳琅正和两个丫头坐在廊庑底下乘凉,见来了两个护卫,都怔愣了,想过他们会找来,没想到这么快! 但见刘正琥亲自带着人过来,面色上还很和善,便知道他们肯定没有多说话,傅芸冒充东临郡主一事,也未被戳穿,但现在见了面,那两人又不知道她们冒充一事,先给姑母行礼,再给她行礼,这就是破绽。 宋琳琅用绢扇掩着嘴,用最轻地声音在傅芸耳旁提醒她,只说了四个字,你是郡主。 傅芸明白,她不能再躲在姑母身后,这里现在她的身份地位最高,戏要演下去,不然大家都有大麻烦。 眼看那两人要走上前来给姑母行礼,傅芸站起来挥着手中的绢扇,傲娇地道:“就知道你们两人会找过来,行了,说了多少遍了,在外面无需那么多礼,别叫我郡主,叫我姑娘即可!” 两人刚刚在外头听刘正琥说过什么东临郡主,平日里温和内敛的宋家二少奶奶如此作派,虽搞不懂什么意思,但见她们在这儿被奉为上宾,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其中一人怔了一下,很快回应,“是!姑娘!” 刘正琥在认出这二人的太监身份时,就已经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甚至打消了去追查她们底细一事,主要还是担心触犯这些暗卫,他也落不着好。 “郡主,你身边可还有别的人?不如你告诉我住址,我这就派人去把郡主的行装都拿来这里。” 傅芸眉眼一挑,“本郡主身边有什么人住在哪里非得向你报备?既我的人来了,你还是少管我的事情为妙。” 早上姑母已经跟她分析过,刘正琥相信她是郡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开,这里是他的地盘,即使她仗着郡主的身份强行离开,他肯定会派人跟踪,到时宋熹还有王氏和宋嫣就会暴露,人一多,她的身份也容易暴露,为了安全,她必须在这里强演下去。 222 准备逃走 刘正琥尴尬地笑了笑,自己卑劣龌龊的一面全叫这郡主知晓,肯定不会再得她的尊重。 “郡主莫要生气,今日一早接到情报,江南一带卫所已经恢复,大量倭寇被驱逐,趁机来了两广沿海,这回是大批的倭寇聚集,可能是有千人,我担心高廷琛与倭寇有勾结,万一真有事,我这卫所里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傅芸听了,朝姑母看了一眼,月牙岛被占,确实是印证了倭寇来了两广沿海这一事实,这次高廷琛造反,琼州卫没有出一兵一卒,不过区区上千人,不至于敢来琼州府,刘正琥这么说,多半是为了吓唬她留在这里,事后好邀功。 她不动声色,淡淡地道:“是吗?所以你就让人守着门,拦着我们不让出去?” 刘正琥不让她们出去,目的还是要留住宋琳琅,依然好脾气地道:“郡主请恕罪,为了你的安全考虑,现下实在不宜出门的好。”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有士兵来报,“大人,清澜港遭倭寇入侵。” 刘正琥眉头拧起,立即拱手施礼,“郡主莫要再闹脾气了,生活上有什么不便尽可提出来,刘某有要事,先行告退。”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傅芸立刻把那两名护卫叫过来,仔细说明了自己和姑母现在的处境,让他们二人回到租住之地把这些消息告诉舒惟安还有王氏母女,并转托她们照顾好宋熹。 二人得知了真相,点头应下,转身出了卫所。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多月,刘正琥这一个多月大半时候不见人影,有关倭寇入侵琼州府的事情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听院子里的婆子偶尔说起,这段时日,他忙着领兵与倭寇斗智斗勇。 直到这一日,飓风来袭,狂风暴雨似要掀翻了天地,刘正琥狼狈不堪地从外面回来,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来院子里给傅芸所扮演的东临郡主问安。 两人最想知道的,还是内陆的战况,刘正琥再三思虑,该不该告诉她们,襄王世子李炳琮领了十万精兵,已经正式到达两广,现在正一步步攻城掠地,速度可能比他预估的还要快。 比较糟糕的就是,这一场风暴灾害损毁了不少农作物,百姓手上本来就不剩多少余粮,再加上倭寇的抢掠,将有可能引起这些本地夷民心生不满,继而引发暴乱。 他们原先预计高廷琛会在兵败后退至琼州府,他刘正琥正是躲在后方准备给高廷琛至命一击的人,如今天公不作美,又加上高廷琛事先的算计,暴乱一起,他哪里还能应付得过来? “郡主莫要着急,世子领兵行踪不定,但有战报传来,皆是捷报。若是能联络上世子,我一定会把郡主的消息告诉他,让世子能尽快来迎接郡主回京。” “如此,那就多谢刘大人了,待回得京城,一定向父王和兄长陈表刘大人的恩情。” 刘正琥的目光在宋琳琅脸上扫过,他还是自私的将消息押下,李炳琮一路势如破竹,十万精兵摧枯拉朽,温绪另外走海路带领二十艘福船,领了两万精兵走水路,目前已经登陆了广海卫,高廷琛溃败逃窜,面对兵强马壮前后包抄的朝廷军,根本毫无作战能力,依现在的情况,他已经有能力联络上李炳琮,但他的私心还在作祟,想把宋琳琅留下来,所以,他一直只报公务,没有把她们的情况报上去。 “只是,这场风暴可能会引发一些百姓暴乱,我还要领兵去驱逐倭寇,担心卫所空虚,你们现在呆在这里,已不再安全,待这场雨停了,我立刻安排人先将你们转移到安全之地再做打算。” 傅芸狐疑地看着刘正琥,难以判断他所说之话的真假,问道:“刘大人就不能试图联系我兄长,让他想办法借兵走海路过来支援琼州的危局?” 刘正琥被她问得噎了一下,这个郡主还真难缠,每次见面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简单两句话,似乎还通晓一些兵法,他略一思考,答道:“其实前几天,我已经联络上了世子,出于谨慎行事的缘故,并没有把郡主在琼州的消息写在信中,主要还是怕信被高廷琛半路劫走,暴露了郡主的行踪,使得他狗急跳墙,把心思动到郡主身上,用来威胁世子。” 看似在情在理,但他这话分明难以叫人信服,这个姓刘的,按姑母的话来说,就是脑子有问题,不能按常人的思维来判断,他这很可能是个借口,既然能联络上李炳琮,他多的是办法向他暗示她们现在人就在琼州府。 宋琳琅干脆直接插话,“你既然能与世子联络,想必是飞鸽传书,那不如这样吧,我来写信,信中不会提及郡主和我自己半个字,单是看字,温将军绝对知道是出自我的手,自然也就能猜到我们在这儿。” 刘正琥一下子愣住,很快又恢复如常,“宋夫人要写信也不是不可以,他们能不能收到,主要还是看运气。当下之急,郡主和宋夫人还是先听我安排吧。” 看着刘正琥的身影消失于雨帘之中,傅芸跟着姑母进了屋里,她能明显感觉到刘正琥说了假话,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姑母,要不我们还是想办法逃吧,这家伙很明显居心不良。” 宋琳琅也有此想法,“他把大部分人带去打倭寇,其实这段时日卫所防守空虚,还好我们前面未雨绸缪,做了一些准备,想逃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月,傅芸也没闲着,随时准备情况不对就逃跑,早已命护卫在港口买下了条船和一些粮食。 大雨终于在三天后停歇,五月下旬的天气正是酷热难当,刘正琥自外面抗倭回来,空出时间想把她二人送到离琼州府不远处一座无人孤岛上,派几个兵在那里看守着。 他人还未进院子,就听得院里的婆子来相告,那两个女人趁他不在,利用暗卫从外面买来的蒙汗药,放倒了为数不到的几个看守,跑了。 傅芸和宋琳琅跑回了她们最先租下的那间小院子,与舒惟安还有王氏母女会合,半刻不敢停歇,当即上了暗卫事先备好的马车,准备出城。 假如运气好一些,刘正琥晚个一两天回来,哪还能找到她们的行踪。 可惜的是,她们前脚才走没多久,后脚刘正琥就回来了。 223 你的婚期 广海卫。 宋珩与姑父一路乘坐福船南下,沿途打听有关魏瑜的下落,依然是毫无音信,直到在泉州府时,才听到有人说起,他的船曾在港口停留过一段时间做补给,那时候这边还乱着,没多久,他们又继续南下,具体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因为他的船十分巨大,还带有炮台,泉州府港口的人记忆深刻,所描述的样貌也魏瑜吻合,他还活着,那宋琳琅和傅芸就一定也还活着。 宋珩惊喜不已,一路各个港口不停地打听询问,附近的大小岛屿一个都不曾放过,直到他们来到了被倭寇占据的月牙岛。将那里的倭寇赶走,询问了岛上所剩无几的渔民,终于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她们所有人都平安活着,倭寇来之前,甚至还在岛上生活了几个月之久。 可惜,因倭寇入侵,她们又不得不离开小岛,去了哪儿那些渔民自然是不知道。 按计划,他们得从广海卫上岸,与李炳琮配合,夹击高廷琛,所以,他不得不与姑父一起,先登陆广海卫,将卫所里的叛军荡平。 这场战争严格说来,更像是一场闹剧,高廷琛趁着鲁王之乱煽动百姓拿起镰刀锄头造反,面对朝廷铁骑精兵,还未拔刀就吓得屁滚尿流,四散溃逃。 今日是五月二十,李炳琮终于领着人在广海卫与他们相遇,叛军所剩无几,高廷琛不见踪影,不出所料,该是与他们预期的那样,会退至琼州府,他们也该再次登船,上琼州府最后再会一会这姓高的。 说完了正事,李炳琮却看着宋珩,一度地笑容怪异。 宋珩本以为他又是哪根筋接错了,不欲搭理,李炳琮却道:“上京那边传来消息,你的婚期定在了七月。” “谁的婚期?” “你的!” “你哪儿来的消息?这怎么可能?”宋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震惊得瞠目结舌。 “老赵,把你那封家书拿出来给他看看。” 李炳琮拍了拍身旁的赵显,平定了鲁王之乱,赵显就被李炳琮留在了京中,此回南下,也带了他一道,家书就是姜氏所写,告诉了他有关庆国公府这又一大荒唐事儿。 赵显也觉得这事该告诉他,里面姜氏多是些问候之语,并无夫妻私话,便将一直保存完好的家书递给了宋珩。 宋珩接过信看了,心情实在是无以言表,一口闷气堵在了心口不上不下,如梗在喉。如今傅芸还没有找到,但他可以肯定,她一定还活着,如果真让钱惠完成了六礼,进了家门,无疑会给傅芸带来无尽的烦恼。 这和纳妾不同,依他对傅芸的了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这样他和这样的宋家,钱惠一旦进门,即使找到了她,她也不可能会同意留在他身边。 姑父现在正在准备领兵登船,他们也曾研究猜测,她们很有可能是去往没的战乱的琼州府。 瞬时间,他陷入了两难之地,如果他继续前往琼州府,找到了傅芸,顺利带着她回京,她肯定不屑于与人在内宅之中相斗,一定会不顾一切再次离他而去。 整整思考了一夜,他决定放弃登船,在一个月之内,快马加鞭赶回上京,去阻止这场荒谬可笑的婚事。 战局胜负已定,李炳琮对他回京一事没有任何意见,派了两个亲卫随他一路同行。 琼州府这边,傅芸一行坐上了马车,一路逃往港口,船只护卫们已经安排妥当,只待她们到达港口登船,她是打算往东航行,去往漳州府,待战事一平,就可以再想办法与李炳琮联络。 她的想法是没错,但事实往往事与愿为。 她们遇上了一大群倭寇,看样子,不下百人。 她们的护卫,不过区区十人。 这十个护卫全是太监,在魏瑜面前发过毒誓,誓死守卫主子们的安危。 拨刀一瞬间,傅芸不敢看向车厢外面,这一回,是实打实的生死相斗,宋琳琅抱紧了宋熹,冷声说道:“都不要哭,若是落入倭寇手中,便一死了之吧,这就是命,从容赴死,不要叫人瞧不起。” 舒惟安拿起了刀要下去帮忙,被傅芸一手按住,她摇头说,“你放心,我要死,也会跟着你们一起死,不会先死。”说完,她跳下了马车,加入打斗中。 这就要死了吗?傅芸其实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想死!但是很明显,除了她和懵懂无知的宋熹,她们几个都认同姑母的话。 就在她们都以为活不成了的时候,又听到一声大喝。 是刘正琥追来了。 傅芸看到姑母脸上僵硬的神色明显一松,此刻连她也觉得姓刘的那一声喊有些悦耳动听。 她悄悄撩开车帘子往外一看,姓刘的来是来了,却并没有带多少人,加上他自己,也不过堪堪三十来个。 对方有百来人,这能打得过吗? 外面打杀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能清晰听到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和人的痛呼声。 宋琳琅紧紧捂着宋熹的耳朵,炎炎烈日下,大家坐在马上里,紧紧拉着车帘子,汗如雨下,谁也不敢再朝外面看上一眼。 只在听到打杀声音渐渐变少,有人喘息着,朝着她的马车走过来,车帘被掀开的时候,她们面前,出现一个满身带血的人。 是刘正琥。 他身后跟着为数不多十来个人,有一半是她们的护卫,远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 “没事了!你们都还好吧!”他的声音沙哑。 傅芸震惊得说不出话,宋琳琅答道:“我们都好着,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刘正琥摇了摇头,“没事,死不了。”他说完,又跟宋琳琅那几个护卫说道:“你们是要出海吧?我送你们过去。” 才说到一半,人就半跪了下去。 宋琳琅立刻下了马车,过去帮忙把他扶起来,“先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这里离着港口还有段距离,田野间放眼望处,满目疮痍,暴风雨带来的破坏一目了然,还未成熟的庄稼倒伏在田地里没了生机。 刘正琥和那下来个活下来的人去了路边一处树荫底下,将随身携带的伤药各自朝着伤口上涂抹。 224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舒惟安受了点小伤,护卫们当她是主子,一直护着她,青萝下去把她扶上了车,傅芸紧抱着宋熹在怀里,不让她看见这血淋淋的场面。 树荫下,刘正琥靠坐在树干旁,昂起头瞥着站在不远处的宋琳琅,“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这些人不是倭寇,是高廷琛的反叛军,早就听说他们装成倭寇已经来了琼州府,此时离开琼州,就安全了。” 他终于肯说句实话,既然高廷琛来了琼州,那不必想也能知道李炳琮已经领兵彻底平复了两广内陆。 不管怎么说,这次他拼死救了她们,且把那些恩恩怨怨放在一边,宋琳琅拿了一旁护卫用剩下的伤药,上前替刘正琥上药,“你若是早些如实相告,多派些人护送我们离开,又怎么会令自己受这样重的伤?” 她心里还憋着气,下手不算轻也不算重,刘正琥时不时地拧眉,脸上却是漾着笑意,“我不受点伤,你怎么会记得住我?” 宋琳琅闻言下手重了一点,看得一边笑一边疼得直咝气,冷言道:“你就不怕一不小心把命给弄没了?” 刘正琥却直视她,“死有什么可怕?” 跟这种莽夫就没道理可讲,他就是脑子不正常,宋琳琅替他把手臂上的伤口清理干净,撒上了药粉,干脆交给已经处理好自己伤口的护卫,让他们来代劳,自己则转身准备去沟边洗手。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被自己在意的人忽视和遗忘,宋琳琅,你不会再忘了我吧?” 宋琳琅蹲在水沟边搓着沾满血污的双手,听他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愣了一下,“于我有恩的人,我当然不会忘。” 刘正琥扯着嘴角轻笑,这样其实也不错,为自己在最在意的人哪怕是流血,也是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去码头!”他身上的伤口刚被包扎好,就站了起来。 宋琳琅放眼去看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几名护卫,刘正琥马上又道:“你放心,我刚刚已经派人去传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把这些尸体收起来安葬。” 宋琳琅默默点了点头,回了三个字,“多谢了。” 刘正琥瞟了一眼马车里的女人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又说:“我若没猜错了的话,那位不是真正的郡主吧。” 到了这种时候,已没有撒谎的必要,她点头承认,“那是我的侄媳,车上坐着的,是我宋家族亲。” 刘正琥也不再多问,待她上了马车,翻身上马。 再次动身,没多久刘正琥的援兵就到了,这回哗哗啦啦来了两百多人,一路顺利把她们护送到了码头。 几人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处靠过一的巨大福船一阵紧张,担心是高廷琛的人。 刘正琥神色显得有几分怪异,最终还是释然一笑,对她们说道:“别担心,是世子他们来了。” 宋琳琅听说这些巨大的帆船是李炳琮的,立即露出了欣喜之色,她知道,温绪一定会在船上。 随着那些大船靠近码头,甲板上的人影也变得依稀可辩,远远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声喊道:“琳琅……” 是温绪的声音。 宋琳琅激动得眼泛泪光,冲在那艘船头上的身影挥手回应,嘴里喊着:“阿绪,你终于来了。” 傅芸在一旁看着,心里想着宋珩会不会也在船上?他不是武将,应该不会随李炳琮一起来吧,他也说过,一定会来接自己回去,那他会来吗? 等了许久,她期盼着船上能出现宋珩的身影,却始终都没有,反而是李炳琮赵显出现在了船头。 很快大船都泊进了码头,温绪第一个下船,宋琳琅冲上前去,分别有一年多,再见面显得格外激动,她不顾众人眼光,紧紧抱住温绪,无声地落起了眼泪。 刘正琥偏过身子不去看他们,朝着李炳琮行礼,汇报他所掌握的,有关高廷琛的情况。 这边,宋琳琅还紧抱着温绪,他们身后,又冒出来一个人,是邵屿,着一身儒衫,浅笑着喊了一声,“惟安!” 舒惟安惊讶了,没想到邵屿会隔着千山万水亲自来寻她接她,她与宋琳琅不同,他们还未成婚,且舒惟安又一直以男装示人,此刻明明心情激动到无以复加,却装得淡然,嗳了一声,笑着慢慢朝他走过去。 她走到邵屿面前,本想寒喧两句,还未开口,被他一把搂进怀中,“我终于找到你了。” 傅芸看到这场面,心一下沉进了谷低,宋珩显然是没有来,而她一直都以为,他会来。 这样一对比,真的是无限失望。 李炳琮与刘正琥寒喧完了,走到傅芸面前,故意打趣笑道:“弟妹,这一晃,都快两年不见了,你是一点儿也没变化嘛!宋珩那小子一直担心你受苦,日夜睡不着觉,看到你平安无事,一会儿我就派人给他写信报平安。” 他这话证实了宋珩没有来,彻底让傅芸失望透顶,本来心情就不好,便从他不怎么正经地语气里觉出了些嘲笑的意味,认为他就是故意,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劳世子爷费心,信我自己会写,你就不要多此一举了。” 李炳琮搞不明白她怎么如此冷言准语,“弟妹,咱们好歹也算得上是朋友,久别重逢,你怎么见了我跟有仇似的?” 傅芸心中酸溜溜的,心中明明知道路途遥远,也许宋珩是被别的什么事绊住没能来接她,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到邵屿都来了,宋珩却没有来,心中还是有一些难过。 或许是她真的太在乎他,太想念他,对他允满了信心和期待,希望越大,失望才会越深。 青萝已经猜到她内心的想法,连她也以为,这次二少爷会在船上,谁知她够酸了脖子,也未看到他从船上下来,见二少奶奶对李炳琮如此不客气,忙打起了圆场,“世子爷别误会,我们二少奶奶她是太高兴了,不是有句话叫喜极而泣吗?” 李炳琮抓了抓脑袋,“是吗?原来太高兴了,会这样?” 刘正琥又过来跟他说起了半路上遇见一窝假的倭寇之事,双方厮杀了小半个时辰,可能是吓到了这群妇人。 225 重回金陵 说到正事上,李炳琮则显得严肃了不少,命人把她们全部送上他们的大福船,派出赵显将随船过来的一万精兵整顿成列,与刘正琥一起去擒拿高廷琛这逆贼伏法。 宋琳琅回来牵走了宋熹,与温绪团聚,邵屿和舒惟安单独去舱房里说话,便只剩下傅芸与王氏母女还有青萝四人。 还好,给她们安排的舱房宽敞明亮,里头也是干净整洁,很舒适。 傅芸还在自我调整心态,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坚强一些,她还有好多的问题想要询问,不能让人看出来她情绪太低落。 很快,船上到了晚饭时间。 大家久别相聚,这一餐就比平常显要得丰盛些,出门在外,也没有太多的讲究,坐在一起边吃边说起这两年的变化。 傅芸一直控制着情绪,因为心中真的很介意,她刻意回避,没有问宋珩,而是向姑父率先问了广宁伯傅家的情况。 温绪倒是知道一些,都是从宋珩嘴里知晓,宁康帝重新亲政,她父亲也官复原职,几次三番上庆国公府里询问她的下落。宋珩是听族伯宋见知说他们乘坐的船在海上遇难,不得已,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她父亲,广宁伯当场落了泪,在宋家痛哭失声。 傅芸听完了,也跟着掉下了眼泪,问道:“所以,他们都认为我已经死了吗?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有来接我?” 温绪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默了一下回说:“他一直相信你还活着,也没有放弃寻找,这次本来是随我一同南下,他前日才从广海卫走陆路踏上了回京的旅程,可惜了,若是知道能这么快找到你们,再多等个两日就好了。” 听闻此言,傅芸心中好过了一些,追问道:“京中是出了什么要事?他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急着回京?” 温绪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看了宋琳琅一眼,宋琳琅轻叹一声,开口道:“你姑父刚刚已经和我说了,宋家人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催着他再娶,那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你三婶的侄女,钱惠。他本来是不同意的,听说还在家中闹了一阵子,据说是消停了,他就跟着你姑父从金陵坐船南下,沿海一路找寻,到了广海卫与世子会合,才听说家中已经在私下里准备好了替他娶妻之事,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六,他想回去阻止,不然,怕不好对你交待。” 这事儿虽荒唐,但发生在宋家,又好像合情合理,问题是,他回去了,能阻止得了吗? 自己流落在外两年多,又没有生育子嗣,即使活着,庆国公府宋家也可以以此为由不许她再踏进家门。 百善孝为首,家中长辈勒令他重娶,他难道敢越过那个孝字,忤逆长辈?凭她对宋珩的了解,他可能做不到。 明明知道他来找了自己,傅芸却更加难过,如果他不能改变家中长辈的想法,那是不是他们之间,再不能回到过去? 宋琳琅猜到了她的想法,劝慰道:“芸娘,你相信他,他肯定能把事情处理好!” 温绪也道:“我刚刚已经飞鸽传书回京,说你还活着,相信肯定能在他抵达京师之前,那信就能送达庆国公府,你还活着,他再娶,于礼法也不合,公爷岂会听之任之?” 一旁的王氏自责不已,“芸娘,想不到那老畜生竟敢跑去上京撒下如此弥天大谎,我真是有愧于你啊!” 傅芸还来不及说什么,宋琳琅接口道:“姐姐莫要自责,是我们宋家有愧于你!听说那老混蛋已将冯氏扶为正妻,今年春闱,宋晖中了进士,他们已经迁往京城定居。” 王氏和宋嫣惧是一怔,王氏的眼泪率先滚落,宋嫣也是泪盈于睫,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确切消息,她们母女两个彻底被宋见知所抛弃,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再懦弱的母亲,在儿女面前,总要展现她最坚强的一面,看到女儿哭,她安慰道:“嫣儿莫怕,此行我们还是回金陵,走前我把所有家产用油纸封存了埋在了别庄的山上,等我们回去,还可以重新来过。” 宋嫣替母亲擦着泪,“娘,我不怕,这后半辈子,我就陪着娘过,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只当我从小就没有父亲。” 傅芸看着她们母女,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立刻说道:“姑父,我想给我爹写封信,你能帮我用飞鸽传回去吗?” 温绪点头,“当然可以。” 她饭也顾不得吃,立刻让人找来了纸笔,两年来,写下了第一封给她父亲的信,向他报了平安。 一行人在大船上等了十来天,终于等到了赵显活捉了高廷琛的消息,与此同时,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刘正琥死了。 据说他是为了保他那个私生子,是他与当地一个异族妓子所生,高廷琛打听到了那个是他的私生子,悄悄捉了用来威胁他,想他熟悉琼州地形,可以私下里开个后门,放他一条生路。 刘正琥大可以不顾私生子,直接抓了高廷琛邀功。因为在他身边人的眼里,那个异于汉人长相的孩子,不可能得到刘家人的认可,要来何用? 他要是为了那个孩子,同意放了高廷琛,罪名等同谋逆,傻子才会那么做,可最终,他选择了用自己的命救下了那个孩子。 李炳琮决定把那个红头发蓝眼睛的孩子带在身边养大。 一切终于结束了。 船队开始走海路返航。 一个月以后,傅芸与王氏母女二人抵达了金陵。 她不愿意回京,不想去面对庆国公府那些杂乱的人和事,假如注定她与宋珩再没有未来,那她宁愿就呆着金陵,等着魏瑜归来,人活着,不一定非得要情爱,如果能为这世间的百姓减少饥荒,让更多的人远离水深火热的生活,不负此生,才显得更有意义。 宋琳琅不好勉强她,和温绪一起,亲自把她送到金陵,留下了一叠银票和魏瑜给她的那些太监护卫,仅剩五人,护她们几个女人,绰绰有余。 傅芸想着青萝年纪大了,本想让青萝随她们一同回京,宋珩看到了总会念及一些过往,替她配个好人,青萝却死活不愿意,非要留在她身边,哪怕此生跟着她再没有好的前程,也心甘情愿。 226 他回京了 她们入住的还是那间名叫半江雪的宅院,温绪和宋珩二人到金陵的时候,将这里修整了,并且也住过一段时日。 而今,金陵早已经完全恢复往日的繁华与太平,各卫所死守沿海防线,倭寇基本不见踪影,城中大大小小的丝织作坊重新开启,街道上运送货物的骡队穿行不息。 王氏则是回到了她陪嫁的那间庄子里,她的娘家父亲原来是扬州一处小县衙里的县丞,去世以后,王家也无人为官,家产倒还是有一些,因她是高嫁,当年给她的陪嫁也不算少,光是她在金陵城郊的庄子,就有桑园三百亩,她们娘儿俩的吃穿是不必愁。 傅芸再三挽留,她们还是要回乡下庄子里生活,只好备了马车,让护卫将她们亲送回去。 * 七月初五,上京城。 宋珩马不停蹄,历经一个多月的时间,由南至北,终于赶在那个特定的日子之前,回到了上京城。 庆国公府里披红挂彩,到处贴着大红的喜字,下人们忙碌穿梭于内外院之间,大灶间在预备宴席,炎热的天气,一派热火朝天的气象,个个忙得飞起,准备着明日二少爷的婚礼事宜。 当宋珩风尘仆仆,脸上冒出来的青茬胡须都没来得及刮,蓬头垢面出现在赵氏面前时,她惊呆了。 “珩儿……你、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赵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明白他是为什么回来。 “祖母,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宋珩声音沙哑,为了提前一天回来,他已经连着三天不眠不休。 赵氏看着大热的天,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忙让丫头去备了茶水来,“你这孩子,快坐下喝口水再说话。”说完又吩咐夏妈妈,“快去把公爷叫来。” 夏妈妈嗳了一声,正要出门,外面公爷听闻消息已经赶来了,不仅是公爷,他的父亲,还有三个叔父以及母亲郑氏都闻讯而来。 宋孝廉本意是想跟他好生谈谈,让他听话,按他的意思来,先把这婚礼完成,可是一进门,看到他的样子,便愣住了,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再说不出来。 这期间,温绪所写的书信,包括他自己在路上也连写了好几封信,让家人赶快停止这种荒唐的行为,可他到了家里,看到这景象,显然那些信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其实,温绪的信,他自己写的信,都顺利到达了国公府,只是,信落到了宋元尚手上。 只因钱家给的那价值五万两的庄子铺子,他便悄悄地把信全部销毁,除了郑氏,没有告诉家中的任何人,只要把婚礼完成,等傅氏回来了,谁大谁小,他也不管。 赵氏的屋里挤满了人,却诡异地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最终还是宋元尚开了口,“珩儿,你既然回来了,那正好,明日就直接拜堂成亲,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父亲,芸娘她还活着,这世间哪有元配妻还在,重新娶妻的道理?你们这样做,不觉得荒谬可笑?” 宋元尚早有防备,怒而答道:“傅氏在外流落两年之久,何谈清白可言?她活着又能如何?早已没有资格做我宋家妇,她要回来也行,让她为妾便是了,省得说我们宋家太不近人情。” “父亲怕是有所不知,她这两年并非是单独一人,她一直跟着姑母一起,清不清白,问问姑母不就知晓了?” 这话让宋元尚噎住,如果他继续说傅芸不清白,那自己的亲姐不也是同样不清白?单只是傅氏,这脏水自然由得他想怎么泼就怎么泼,涉及到宋家人,这说话就得注意一些,一不小心,脏人泼到了自己身上,就麻烦了。 宋元尚看了郑氏一眼,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跑回来,要是这亲成不了,钱家哪里还肯善罢甘休,且那五万两,已经被他变卖了一部分花销了出去,还也还不出来。 郑氏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珩儿,家中为了你大婚一事,兴师动众,如今到了这地步再反悔,钱家的姑娘该怎么办?历来婚姻一事,皆要听从父母之命,我和你父亲都是为了你好,算起来,你也不算小了,与你同龄的,早已儿女绕膝,傅氏嫁进来那么久,一直不曾怀上一子半女,我们多方面考虑,替你重新娶妻,你就莫要再有埋怨,快快去清理一下,好生准备明日迎亲之事。” 宋珩听了,嗤笑着道:“我真搞不明白,我们宋家世代官居高位,百年来,无不令人仰望尊崇,却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扯着如此牵强的借口,做下这等叫人不耻的龌龊之事。” 郑氏被他说得脸色通红,“你住嘴!这回你的婚事,依然是你祖父祖母之意,莫要再不知高低乱说话。” 宋珩抬头看着母亲,又看向父亲和屋里站着的向位叔父,最后才把目光转向上首坐着的祖父祖母。 祖父自进来,就一言不发,默默地去上首坐下了,他父亲母亲轮番地劝说,有理无理之处,未置一词,他心中明白了,祖父不出声,就是默认了这婚非结不可,到了这个地步,已是不容得他反抗。 就连祖父也这样,宋珩忽然心生悲凉之意,喊了一声,“祖父……” 宋孝廉答应这桩婚事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念及宋钱两家的交情,他一辈子违心之事也没少做,宋珩是他最疼爱的孙儿,他确实是不愿意这样逼迫他,本意是想趁他不在,将婚礼完成,没成想,他竟为了此事千里迢迢赶了回来。 “这件事,确实欠妥,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方才出此下策,你必然是要受些委屈。” 见祖父这样回答,宋珩干脆朝他跪了下去,“祖父,说一千道一万,这婚,孙儿是绝不会成,还请祖父收回成命,替我做主。” 宋珩说完,朝祖父磕了三个头。 宋孝廉哑然怔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你起来吧,听你父母的话,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明日迎……” 227 乱了套 “祖父!”宋珩第一次打断了祖父的话,“若你们执意如此,那就请恕孙儿不孝!” 他说完,倏然站了起来,转身准备出去。 “放肆!”宋孝廉猛地一拍案几,起身指着他的背影喝道:“你这是想要干什么?” 宋珩脚步顿了一下,并未转身,“从今日起,祖父就当从未有过我这个孙子吧。”说完,当着众人的面,毅然决然朝外走。 宋孝廉捂着心口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宋元尚怒了,追出了门,这小子不来点硬的,不会低头,“畜生,你这是反了天了?敢这么对你祖父说话,来人,把他押下去!” 旁边候着的小厮犹豫着还未动手,宋珩却转过身,“父亲,我劝你还是别这样,对你来说,这个家有我没我,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什么,你该清楚,别逼我!” 宋元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小子居然敢威胁他?嘴角抖动了几下,再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朝着祠堂方向行去,倒是三位叔父又跟着追出来,意图劝说他。 家祠由族中上了年纪的两位耆老看守,宋珩一路疾行,来到家祠门口,让耆老把祠堂门打开。 无论叔父们怎么样劝说,他还是跨进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掀起衣袍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起头,对着那些漆黑的牌位说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宋珩从今日起,自请脱离宗族,自知有愧,无以回报父母生身养育和祖辈的谆谆教诲,往后再不受祖宗庇护,生死皆凭命数,生不入家门,死不入祖坟。” “住口!这些话岂能在祖宗面前乱说?”宋文尚心惊,没想到他竟跑到祠堂来发这毒誓,惊诧之余,上前来拉他,意图再好生劝说,让他回心转意。 宋珩甩开了四叔父的手,又给祖宗磕了九个响头,站起来,身姿决然地直接出了宋家大门。 他真的累了,本来这个一团乱的家他便呆不下去,现在还要给他弄那么个女人与他共度一生,岂不是生不如死? 他叛出宗族也好,他们再不能趁他不在,私下里做这等龌龊之事,他也能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再受家族的束缚,不再被他们逼迫。 随着宋珩的离家,宋家整个乱了套。 宋孝廉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不想见任何人。他以为,孙儿多少还是会听他的话,按的意思,顾全大局,没想到,他竟敢……他竟敢……自请脱离宗族。 正当他还在独自悲伤,外面又有小厮来禀报,“公爷,二少爷他……二少爷他……” 宋孝廉本就心情不好,听得小厮吞吞吐吐,愠怒道:“他怎么了,直说就是。” 小厮也是豁出去了,“公爷,二少爷他去户部衙门立下了字据且还张贴了告示,自今日起,再不是宋家人……” 良久,屋里才传来极其无力地回音,“知道了,下去吧。” 小厮如蒙大赦,本来还以为国公爷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竟是这么简单且平静,只是这平静,依然很吓人,叫下去,那自然要逃快一些。 赵氏也是伤心,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听话孝顺的孙儿,为了一个不甚相干的女人,竟叛离家族,百年来,他还真是头一个,这叫她这个做祖母的,死后如何能有颜面去见宋家的先辈? 在听到宋珩张贴出了告示,宋元尚和郑氏这才是慌了。本来,想着他任性去祠堂说几句胡话,只要自家人不往外说,谁也不会知道。这婚事,没有他更好,照样能完成。 可现在,他自己又跑出去大肆宣扬开来,他已不是宋家的子孙,那这婚事即使办了,也不再具有意义。 很快,钱家那边也听得了消息。 钱家为了钱惠的婚事,真的是下了血本,特意在京中买下一套五进的大院子作为嫁妆,算成钱惠的陪嫁,且出嫁前,钱惠也随着钱家一起来送亲的人住进了那间大院子里,就是等着明日庆国公府的人正式来迎娶。 现在听到宋珩人已经回来,为了抗婚,自请脱离宗族,这婚叫他们钱家还如何能成? 钱惠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哭得死去活来,千算万算,没想到远去两广的宋珩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并且用了这样极端的方式拒绝娶她,这一回,她是真的再没有脸活下去。 吴氏让婆子看住钱惠,听说女儿为了此事特意从庆国公府过来了,便带着人去女儿那里了解了具体情况。 钱氏把宋珩回来以后,在家里的言行都告诉了母亲,没想到她们筹谋了这么久,最终功亏一篑,实在叫人不甘心。 吴氏泪如雨下,如此看来,她是真的做错了!老话说的果然没错,惯子如杀子,她就是太宠爱这个孙女,陪着她做了这一系列的错事,甚至于自己的名声都不顾,生生把钱家逼进了死胡同里,真是悔之晚矣! 眼看着家中满院的红妆,吴氏只能当即立断,主动派人将亲事退掉,至少在面子上,也稍稍好看那么一点点。 钱氏又问起钱惠的情况,吴氏直摇头,抹起了眼泪,只有慢慢劝说,等回了金陵,再从长计议,还能不能议亲另说,反正不能让她想不开。 “你去劝劝惠儿吧,让她看开些,明日,明日我就带她回扬州,那里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找个富家子弟嫁了,还是可行。” 钱氏无法,只得应母亲的要求去看望钱惠。此时在她心中,对这个侄女是厌恶至极,不是她非要这样胡闹,钱家哪会受到这样的羞辱?她又何至于在宋家落到这等尴尬的境地? 进了屋里,钱惠早已经止了哭,令二人很是意外。 “姑母,你来得正好,我不甘心,宋珩敢这么对我,我要他付出代价。” 钱氏只当她是在说气话,“傻丫头,这些事向来吃亏的都是女子,你要看开些,你祖母打算明日带你回扬州去,大不了,咱们改个名字就是,总会有办法。” 228 见不得人的事 钱惠却道:“这个我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姑母之前给了他们五万两打算就这么不要了?” 事情突然,钱氏一时还没来得及往这上面想,她这个人本就极为虚伪,心中对侄女再不满,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嘴里说得更是好听,“钱财在其次,关键是你得好好的,你祖母会有办法替你寻后路。” “我无事!”钱惠冷静得出奇,“我估计那五万两姑母是要不回来了。” 钱氏愣了一下,这种时候计较钱财?这丫头平日里看也不像个贪财的,是脑子气坏了? “你无事便好,五万两的事,容后再议,这事弄成了这样,他们总要给我给说法。”钱氏对这五万两当然不着急,反正钱也不是她的,郑氏还回来,这笔钱也是娘家拿回去。一时半会儿还不出来,郑氏就欠着她的人情,上头还有老太君,公爷和老夫人,就不怕她说不还,所以,急什么。 钱惠隐约能觉出姑母的那点子小心思,她冷冷地从鼻孙里发出一声轻哼,“姑母,你就没有想过,让姑父他坐上国公府世子之位?” 这话使得钱氏脸色一变,那个位置谁不想?问题是,这是想就能得的吗?长幼有序,宋仁尚行三,即使世子德行有亏,公爷想换人,前面还有个克已守礼的宋承尚,他们是轮也轮不上。 “你在胡说什么?”吴氏见孙女越说越不像话,不容她再继续闹下去,喝斥了一句。 钱氏假惺惺地道:“母亲,这孩子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开始说胡话了,你莫要这样大声喝斥她,慢慢劝解开导就是了。” 钱惠能看出姑母那点子假情假意,在心中直叹可惜,如果她能顺利嫁给宋珩,这后半辈子,姑母都得看她的脸色,偏偏她命运不济,与其让宋家人好过,倒不如便宜了这姑母,“祖母,我可没有胡说!他们宋家有多乱,你们是不知道!” “他们宋家再如何,与你已无干系,惠儿,你乖一些,祖母会替你想办法,找个卖了死契的丫头,替你一死,全了你的名节,明日你就跟我回老家扬州,换个名字就成了。你可不要再胡闹了,祖母一定会替你再找户好人家。” 事发之后,吴氏就已经想到了这个退路,既要全了钱家的名节,还要让孙女有路可走,那就找个替死鬼,庆国公府上下要是得知孙女羞愤自尽,总要心怀愧疚,对她的女儿也要好些。 钱惠哪里能甘心!她是钱家嫡出,换名,则意味着,她再不能是嫡出,只能用顶替不怎么冒头的钱家旁支姑娘的名义,与她嫡出的身份那是天差地别,再议亲与现在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祖母,我是想告诉姑母宋家大房和二房的一些秘事,如果姑母能适当的利用起来,说不定可以顺利拿到世子之位。” 她这话使得吴氏与钱氏都怔住了,特别是钱氏,眼中泛着狐疑的光。 “什么秘事?他们的秘事,你又怎么能知道?”吴氏不相信,认为她这就是想要继续胡闹下去。 钱惠现在一心只想让宋家不好过,哪怕暴出自己这些见不人的卑劣行径也在所不惜,更何况祖母和姑母又都不是外人。 她从小就特别的调皮好动,五六岁的时候,父亲任职淮安府一个小县衙的县令,她跟着母亲一起随父亲去到任上,成日里不是爬树就是翻墙,母亲根本管不了她。 长大一些,她被祖母接到身边教养,那些习惯稍有收敛,却并没有怎么改,私下里,仍旧翻墙爬树,随着年龄的增长,技法是越来越熟练。 国公府的后院里住的多是女眷,超过十岁的小厮都不得进去,哪里会有人想到一个丫头如此会翻墙越院。 她一心想嫁宋珩,后来又得知祖母被二房刘氏给骂了一顿,一直怀恨在心,刻意地翻墙去听这两家的墙角,就是想寻些把柄在手里,没想到,这看起来光鲜体面的宋家,内里如此混乱不堪,还真叫她听到了不少秘事。 “姑母可知我为何一开始就说那五万两拿不回吗?” 钱氏不解,她为何一直执着于那五万两的事情,摇头问道:“为何?” 钱惠扯着嘴角笑了笑,“世子爷可厉害了,竟吃起了红丸,那东西姑母应该听说过吧?” 钱氏一惊,红丸这种东西她当然听说过,是一种西域进贡而来的壮阳奇药,因其独特的效果,渐渐有行商贩来售卖,价钱贵比黄金,公卿世家的纨绔子弟之间甚为流行。 公爷曾严令家中子弟不得沾染此物,没想到世子爷竟敢背着公爷吃这种东西,有多少家产是败不光的?难怪郑氏现在一副见钱眼开的穷酸相,把持着府中的中馈,抠搜得不像话,还要拿勤俭当借口掩饰,引得公爷盛赞她会持家。 “此事当真?你又是如何得知?”钱氏来了兴致。 钱惠又是一笑,“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他曾挪用过户部二十万两公银,是大夫人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替他填补的这一大窟窿。” 她能知道这些事情,也是与她那价值五万两的田产和铺子有关。当初姑母把这些东西交到大夫人郑氏手里,说得好听,是说让她帮忙打理,其实就是变相地送给她而已。 契书给到她手上,只等她嫁给宋珩,那不就名正言顺地可以归属为郑氏的东西。大齐律法在财物这方面就有明文规定,父母长辈是有权处置子媳的财产,没想到,她还没正式进门,郑氏就等不及,要卖铺子,她还未正式成婚,郑氏不能全权做主,就把她叫了过来,说那间铺子不赚钱,在亏损,要卖掉另置其它产业,让她来签字画押。 她为了嫁宋珩,当然要事事依着这个未来婆母,却也留了个心眼,转头看到世子爷进了屋里,就用老办法,爬墙进院子里来偷听,这一听不打紧,世子爷与大夫人在屋里吵起来了,一说就是世子爷吃红丸一事,再者又扯出了她卖嫁妆替世子爷填补挪公银一事。 229 她不会去争 钱氏听了,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这两件事若是真的,凭公爷的脾气,大房的世子之位,必定得换人来坐。 “那二房呢?他也做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钱氏隐隐有些兴奋难耐。 “那倒没有!” 听到钱惠这样回答,钱氏难掩失望之色,二房的这些年看起来一直老实规矩得很,除了上衙,大部分时候闭门不出,从来不出去喝酒寻欢,很难找到他的错处。 “不过,他有一事,是公爷所不能忍!”钱惠又补充一句。 “快说来听听!” “二房院子里靠北边有一处小偏院,那里头是二老爷平日里修行之地,他每日都会去那里修行至少一个时辰以上。” 钱氏这下彻底坐不住了,站起来问道:“你是说,二房的在修邪教?” 钱惠点头,“二老爷是业火教徒,深信自己能得道成仙。” 这业火教在先帝时期曾在京中盛行过一段时日,与普通的道教相似,但又极为不同,其传播的教义与儒家思想相悖,有违仁义礼智信这些千百年来人们所遵循的伦理道德,被先帝朱笔批为邪教。 经先帝一番打压,业火教已不敢冒头,只剩一些余孽私下里四处传播,影响力已是极小。 钱氏怎么也没想到,二房的宋承尚竟然是业火教徒,难怪平日里一回院子就关起门哪儿也不去,原来私下里干着这种事情。这若是叫国公爷知道了,最少要把他打个半死,何谈什么爵位! 钱氏哪还有心思去管她是如何知晓这些隐秘之事,当即起身要回府,这些消息,已经盖过了自己侄女被拒婚一事,她要回去把这些事再好生想一想,仔细琢磨一番,把大房二房全部拉下马,他的夫君不就是妥妥的世子人选? 倒是吴氏,听孙女说起这些事情,拧紧了眉头问道:“惠儿,你跟我说实话,你都是如何知晓的这些事情?” 钱惠知道祖母肯定要追问,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探寻这个消息的过程告诉了祖母,无外乎就是对他们心怀仇恨,翻了院墙去偷听墙角,想要伺机报复。 吴氏看着女儿喜滋滋地告退,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这回的事情明明是她们自己有错在先,怨不得公爷,难道非得要把国公府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她想追出去劝阻,被孙女一把拉住,“祖母,由得姑母去吧,你想想,若是姑父当上了世子,将来继承了国公府,咱们钱家不也得跟着沾上不少光?” 吴氏是担心女儿手段拙劣,抖出这些事,闹得府中鸡犬不宁,于内宅妇人德行也是一大错处,着了公爷的恼。但想着,大房二房都倒下了,四房又是个庶出,问题应该不大,孙女这边的事要紧,犹豫着,最终还是落下身,不想去管了。 * 宋珩自家中出来,去了户部衙门立下了告示,转身就去了客栈里休整。 他三天三夜未合眼,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大齐以孝治国,他这般忤逆不孝不悌之徒,自然不配为官,明日他就进宫去请罪辞官,再去接傅芸。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回家前,他没想过要闹到这一步,等接到了傅芸,再另行打算。 翌日,散了早朝,宋珩去御书房见了宁康帝。 三月中旬离京,到七月初回京,这段时日,宁康帝的身体又肉眼可见的委顿了不少,被鲁王折磨鞭笞的痕迹早已愈合,留下的印迹依然清晰可见,从早朝上下来,便已是疲态尽显,与他说话都有些吃力。 宁康帝年纪与他相仿,从前他还是太子时,祖父曾带着他进宫伴读,两人间也是有些情谊。 提起他脱离宋家一事,宁康帝忍不身体不适,劝解了两句,让他不要意气用事,回去和祖父认个错,他这里也可以帮他找个借口既往不咎。 宋珩哪还会走回头路,对着宁康帝深深跪拜,让他免去他的官职,痛批他的不孝之举,以他为戒,警示世人。 宁康帝劝解无果,只得成全,放了他离去。 离开皇宫,宋珩去了广宁伯傅家,有关傅芸还活着的消息,是该去告诉岳父,叫他不必再伤心,他会立刻动身去把她接回来。 宋珩昨日张贴告示一事可谓惊世骇俗,广宁伯傅荣当时就听说了,也猜到了他今日会来。 早在宋珩回京前半个月,傅荣也收到了女儿亲笔写的书信。得知女儿还活在世上,他比什么都高兴。 信中,傅芸也解释了当时情况特殊,上京被鲁王控制,书信不通,后来战乱起,又听说父亲顺利逃出了京城,信不知该往哪儿写,最后辗转于孤岛,离着最近的内陆是正在发生造反的两广,根本不知道上京已经平复的消息。 与世子会合以后,她也知道了国公府准备给宋珩再娶妻一事,写信回去,就是要告诉父亲,不要去插手管这件事。 傅荣没有收到信之前,确实对国公府的做法耿耿于怀,收到信以后,看到女儿字里行间对未来充满了期许,便也释然了,只要她还活着就好,她的女儿还活在这人世间,足够了。 “岳父大人,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芸娘她还活着,这两日我还在等世子的消息,接到他们的消息,就会动身去接芸娘回来。” 相比前几次见面,傅荣这一回那是相当的淡定,摆了摆手说道:“我都知道了,半个月前就收到了她给我寄回的信件,你拿去看看吧。” 宋珩愣了一下,也露出了欣喜之色,他忙着回京,日夜兼程地赶路,根本没时间停下与李炳琮联络,傅芸的具体消息,他还真没有。 他看了一遍她的信,显然是李炳琮告诉了她有关庆国公府的事情,她明显是担心他不能解决家中让他重新妻一事,明言不想回京让他难做,给他找麻烦,打算去金陵生活。 这让他心中有一些酸涩难当,她果然就如他想的一样,遇到这种事,肯定会逃避,不会去争。 假如他不离开宋家,任由长辈们做主把这场婚事完成,估计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见他了。 230 引火自焚 宋珩从傅家回到到客栈,听得大堂里食客们议论纷纷,他留心听了一耳朵,竟是在说钱家被拒婚的姑娘今日在闺房里引火自焚而死。 这个消息无疑令人震惊。宋珩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他也给过钱惠机会,在那次她设计下药时,若她能及时回头,何至于要到今日这种地步? 同时,他也有所怀疑,依钱家祖孙二人这段时日所做所为,即使钱惠想一死保全钱家的名节,但也不至于要用自焚这等惨烈的手段。他突然想到,如果一个人自焚,死后就看不清面容,那死之人究竟是不是钱惠,全凭钱家人一张嘴。 一想到这一点,宋珩心中那一丝丝的愧疚立即烟消云散。这才是祖孙能做出来的事情。 假如真的是找人替死,那钱惠势必要尽早离开京城。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让祖父减少对钱家的愧疚和负担,宋珩立刻叫来了李炳琮派给他的两名护卫。 现在守卫上京的禁军都归李炳琮所管控,他的两名护卫品级并不低,领命之后,立刻去各大城门派人严查出城的妇人。 结果传来时,已到了傍晚,东城门一大早盘查出城人路引时,确实有盘查到钱家前往扬州的两名婆子个一名丫头。 钱家老宅正是在扬州府,她此次“死”在了上京,回金陵恐怕会被熟悉的人认出来,传扬开来,回扬州老宅合乎情理。 这祖孙二人还真是心狠,两个女人堪比豺狼,将无辜之人活活烧死来全自己的名节。宋珩立即准备去顺天府找孙岱来严查钱家那具被烧死的女尸,刚走出客栈的大门,遇上了宋家前来给他报信的小厮长平。 “二少爷,不得了啦!二老爷刚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 宋珩一惊,问道:“二叔他犯了何事?” 长平直摇头,他也没弄明白二老爷在家好好的,为什么会被一大群衙役押走,“小的不知道啊!是孙大人亲自带人来的府上,跟公爷说了话,就把二老爷带走了,公爷又什么也不肯说,还在屋里生闷气。” 这件事绝对非同小可!宋珩立刻就出了客栈,骑马直去顺天府衙找孙岱先问明情况。 当他来到顺天府,孙岱还在衙门里并未回家,见他来了,一连串的唉声叹气,指着案几上的一些黄色的小旗子给他看。 宋珩瞟了一眼就明白了,“伯父,你是说我二叔父他是业火教徒?” 孙岱说道:“打压业火邪教是先帝的旨意,历年来都是禀公行事,无甚情面可讲。这回你二叔之事,是有人匿名举报到督察院,因为事关庆国公府,匿名信被督察院呈报到了皇上那里,我不得不按律来执行。” “我二叔他怎么可能是邪教徒?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孙岱道:“这倒不是,督查院的人跟着我一起,我也没机会事先派人通知府上,我们去得突然,你叔父正在一间隐蔽的小屋里,四周插着这些旗子,在打坐,试问,何人可陷害他修炼邪教?” “……”宋珩一时无话,半晌又道:“伯父,我可不可以单独见见我二叔父?” 孙岱点头,“事到如今,你二叔父的罪行肯定是免不了,你去看看他也好。” 宋珩被衙差领着去了大牢,二叔宋承尚被扒去外裳,身着中衣,端坐在阴暗散发着恶臭的地牢中。 见是宋珩来看他,宋承尚略有些意外,表情倒也还淡定,并没有即将被流放的恐惧害怕。 “珩儿,你怎么来了?”宋承尚问了一句。 宋珩看着这位一直以严肃正直之态示人的叔父实在不解,“二叔,你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之事?” 宋承尚对侄儿的质问不以为然,他早已对这种邪教走火入魔,哪里会认为自己有错,见无旁人,淡然一笑,“糊涂?我倒没觉得自己哪里糊涂!我有主神护体,这富贵权势也只是过眼云烟,没什么大不了!” “二叔,就算你真有主神护体,那二婶婶和几个弟弟妹妹又当如何,你可有想过?” “无事!主神也会保佑他们安然无恙,你也不必在此多费口舌,帮我带话给你祖父,让他不必为我担心。” 看到二叔父身陷囹圄还一派怡然自得,半分不知悔意,宋珩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 竟没能早些发觉二叔父的异样,导至他对这种邪教深信不疑,虽说不一定累及祖父,但他的妻儿总会跟着他受罪。 宋珩已没有心思去管钱家的事情,他想弄明白,究竟是谁在背后举报,他怀疑是刘家。督察院并非等闲之地,不是一般人能随便出入,二叔的事情连自家人都瞒得这样紧,不相干的人又岂能知道得这样清楚?幸好他在督察院中呆过一些时日,有几个人脉,再加上李炳琮如今在京的势力,想查到匿名信怎么来的,不会毫无头绪。 从顺天府出来,他立刻就派人去调查有关匿名信的事情。 两天后,李炳琮的人来报结果,匿名信并非出自刘家人之手,而是他的三叔父,宋仁尚亲手所为。 这个结果让宋珩大为震惊!二叔与三叔向来和睦,并不存在什么重大的利益冲突,自家兄弟手足,三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护卫表示绝不会有误,就是他的三叔所为。 宋珩一时没有主意,这事他该怎么做?二叔修炼邪教,触犯律法也是罪有应得,如果他揭发三叔,道出手足相残的事实,祖父只会更加难过失望,不说,他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原先还以为,宋家的根烂在了父亲手里,看来事实远非他看到的那样,宋家内部早已是千疮百孔,不是他有能力可以挽救。 与此同时,他又接到了李炳琮的飞鸽传书,告诉他,傅芸回了金陵。 他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抛下宋家的烂事,南下去寻找傅芸。他抗婚,脱离宋家,有一半的原因是厌恶内里一团脏乱的家,如今已经离开了,就不想再去管了。 231 不可小瞧了女子 父亲和叔父们如此行径,那是祖父对他们教养的问题,他再如何,又怎么能以下犯上,管到叔父们头上? 离家时太匆忙,傅芸最关心的,还有那一对孩子,假如,假如这辈子她真不能养育出自己的子女,那是不是应该替她把那一对孩子也带上? 思虑再三,他决定去找四叔,告诉他钱家女假死的消息,让他劝一劝祖父,莫要太内疚,顺便帮忙说上几句好话,把那一对孩子给他带出来。 宋文尚倒不曾叫他失望,三言两语劝服了赵氏,让他把那一对本就没人在意的孩子带出了宋家,亲自送到了宋珩的手上。 宋珩也知道,这是祖父祖母变相地对他妥协,这样顺着他,不过是希望他有朝一日想通了,还会回来。 就在他整理好了行装准备出发时,宋家再一次生变令他措手不及。 庆国公宋孝廉引疚辞官并要求废黜世子的消息在上京城中轰然炸开,大街小巷中,百姓无不对此议论纷纷。 宋珩在祖宗牌位面前发誓,再不入宋家的大门,听到这个消息,最后选择了拦在了祖父回家的轿子前。 宋孝廉得知是孙儿下跪拦轿,平复了心情后,还是下轿去了晴风阁,与孙儿相见。 宋珩知道,废黜他父亲的世子承袭一事,绝对是父亲的所做所为暴露,他丝毫不替父亲喊冤,但是宋家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事情,当真是蹊跷至极。 祖父虽辞了官,但宋家的爵位是先祖功绩,家中还有世代承袭的丹书铁券,父亲的世子被罢黜,二叔也出了事情,那这世子之位,顺理成章的到了三叔头上。 但是二叔出事,已经证实是三叔所为。父亲这些年虽一直胡作非为,却极善于在祖父面前伪装,轻易不该被发觉才是,难保揭发父亲的背后黑手不是三叔。 晴风阁的雅间里,祖孙二人相对而坐。 几日不见,宋珩发觉祖父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 “祖父……” 宋珩才一开口,见祖父扬了扬手,示意他别说话,翕动着嘴角,把问候的话咽了回去。 宋孝廉此时已经想通了,面带释然的笑意,拿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小口,然后淡笑说道:“记得当年,你姑母出生时,你太祖母最是高兴,亲自抱去了身边抚养长大,再到你父亲出生时,我被外放去了保宁府,你祖母带着他和我一起在任上,又连生二子,十年后才得以回京,倒是你四叔父,是我当年回京探亲时,家中姨娘意外怀上,留在了你太祖母身边。” “从前我并未细想这些问题,如今一对比才发现,在你太祖母身边长大的,和在我身边长大的,竟如此天差地别。子不教,父之过,可见我这个父亲做得真是失败。这些年我一心想要做个好官,想继续光耀宋家的门楣,却忽略的最为重要的东西,忘了教他们怎么做人,我有愧,不能齐家,何以治理天下?” “祖父……” 宋孝廉还是打断了他,“其实这些年,我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知道一些事情!可我又想着,富贵人家的子弟哪有那样纯善的,只要他们不过份,只要家中一团和气,他们年纪渐长,自然晓得收敛,倒是没曾想,会闹到如此地步。” “我打算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回延陵老家去陪着你太祖母,向她忏悔请罪。你厌恶这个家,我理解,你下定决心要离开,我也不阻止你,你既已离开了,家里的事也就不要再管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得空去看看你太祖母就是了。” 宋珩一时哽咽道:“祖父,你不怪我了?” 宋孝廉摇头,“钱家的事,是我有错在先!我且原谅你这一回,你接到了芸娘,就回延陵老家祖祠去一趟,好好地去祖先们面前认个错,念在你年少无知,他们也会原谅你。不过,以后,再有天大的事,你也不可再做出这般行止。” “宋家的掌家之权,我打算交给你四叔来管理,相信他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宋霁那孩子,像他。” 听闻祖父打算把爵位传给四叔,宋珩心中也放了心。古来传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祖父这是打算打破这陈规,如此也好,说不定,宋家还有救。 拜别祖父,宋珩又把行程取消,他还想要见一见三叔。 宋仁尚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悔不已。 顺利解决了老二,他又快速地找人去揭发了老大宋元尚挪用户部公银一事,他本来是想通过督察院把这件事直接捅开,可惜,那些罪证早已经被宋珩在进入督察院时悄悄地销毁。 没办法,他只得找人揭发了他荒淫无度,购买以金计价的红丸,再放出他曾挪用户部二十万公银一事的口风。 这些传到了宋孝廉那里时,被他用雷霆手段压下去,外人大多并不知情。为了防止此事传开,他当然要寻找这件事暴露出来的源头,结果可想而知,既证实了流言非虚,又查出了这一切都是他的第三子所为。 他当即做出破釜沉舟的决定,在这件事通过别人的嘴传到皇上那里之前,自己坦白一切,引疚辞官,把一切的赌注押在了自己那个最有出息的庶子身上。 随后,老大宋元尚和老三宋仁尚也跟辞官。满门高官的宋家瞬时间,只剩宋文尚一人。 宋珩在见到三叔时,只接开口就问,“三叔,这些事情,你都是如何得知?” 宋仁尚心有不甘,也不肯服气,推说道:“你还问我?这一切还不是因你而起?” 宋珩不理解,“此话怎讲?” 宋仁尚道:“这些全是你三婶婶告诉我,她说是钱惠那丫头告诉她的,我也是一时想错,你祖父罚我比罚你父亲还狠!怎么?你不服气?你不服气找钱家去!” 宋珩看着愤懑不平的三叔,听到他的解释,已是惊讶不已。他一直告诉自己不可小瞧了女子,真没想到,钱惠竟能有如此厉害,宋家走到今日这一步,全是这女人一手搅和。 早知道如此,一开始二叔出事,就不该放过她。可惜,这一耽搁,再想寻她,已是不易。 可现在,他不想放过那祖孙二人。 告别三叔,他立即去了顺天府找孙岱,举报钱家害了无辜之人性命,那烧焦的女尸并非钱惠本人。 232 要钱 有关钱惠假死一案,其实并不好查,事发至今已有近半个多月,这期间,尸体停灵七日,就在京郊找了块墓地下葬,钱家人已经十分低调的陆续离京,只余几个并不了解事情真相的仆伇看守宅院。 这若是普通人来报案,孙岱估计也就含混推脱了。但凭着与宋家的交情,这案子他便应了,本想写信请扬州知府对钱家展开调查,又被宋珩阻拦。 钱家有人在扬州府衙做官,如果贸然写信过去调查此事,只怕打草惊蛇,只会使得这个女人冒用别人的身份,远走他乡,反而再难捉到她。 孙岱稍做考虑,便道:“贤侄,要不你看这样,等邵屿回京,我派他带人前往亲自捉拿,你看可好?” 邵屿如果能去拿她当然是好,宋珩沉思道:“此女极其狡猾,一般人难对付她,邵兄回京便要准备成亲事宜,恐怕又要挨后一段时日,也罢,那且让她再多逍遥几日,此案只有邵兄亲自出马方能万无一失。” 孙岱呵呵一笑,“看我这记性,那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先成亲,待他成了亲,我即刻派他前往。” 其实邵屿跟随李炳琮打回京时,就升了官,本就是探花郎出身,现在已是正五品,若不是宋珩的事情,孙岱哪敢轻易外派他。 宋家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太叫人不可思议,特别是国公爷亲去御前跪求罢黜世子一事。 皇上七日后便命礼部送来了罢黜的圣旨,另又下达了册封宋文尚为庆国公府世子的召书,自此,庆国公府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 紧接着,又是分家一事。 从前,宋家便拟行的分产不分家,因此,现在临到分家一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分,二房的犯了这么大的事,判决还没有下来,按以往惯例,少不得要罚没家产,事发之后,刘氏就开始了财产转移。 大房的宋元尚和三房的宋仁尚一个犯了大错,一个不顾兄长手足之情,违背大齐亲亲相隐的律法,都被宋孝廉重重鞭打了一顿。 宋孝廉将祖产留给了新的掌家人宋文尚,从前把该分给宋元尚那一份一直握在自己手里,亲自让人送了五万两银票去往金陵钱家。此次为了惩罚宋元尚,决定把他们一家带回老家延陵,去祖祠里思过。 只因大孙女宋莹即将出嫁,公爷想要把她嫁出去之后再动身,到时,偌大的庆国公府,只留下了宋文尚一家。 唯有一人,逃过了一劫,那就是宋淳。 他虽不怎么成气,在公爷眼中,也未曾犯下什么大错,因此,给了他一个机会,为他在上京城里留有一席之地。 郑氏也以孙女太小,长媳杨氏身体不好为借口,留在了上京与儿子宋淳一起。 宋珩一直将自己的行程拖后,就是想听到这个最终结果。当他收拾好行囊,准备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时,郑氏又找上了门。 从他离开宋家至今快有一个月,祖母曾多次派了人来劝说他回去,自己的母亲一直不曾有所行动,突然找来,怕不是在这个时候劝他回家,该是别有目的才是。 郑氏当时急的是与钱家婚事泡汤,又为那五万两与宋元尚扯皮,儿子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她一点儿也不着急他会真的离家,只当他是为了抗婚意气用事,事情一过,总要回来,也就没急着去找他。 而现在来找他,当然是有别的事情。 郑氏在他下榻的客栈房间里扫视了一圈,霜晴霜草两个丫头带着那两个孩子给她行了礼,缩回了隔间里。 宋珩淡然问道:“不知母亲还来寻我,是有何要事?” 郑氏抹起了眼泪,“珩儿,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宋珩看不得她假意抹泪的样子,但她终究是他的母亲,再过份的话,他也说不出来,“母亲有话直说就是。” 郑氏略微有些尴尬,顿了一顿,继续抹泪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怪我收受了钱家的五万两钱财一事,但是你想想,那是你父亲,娘这一辈子跟着他,连嫁妆也赔得一干二净,现在你父亲世子也没了,我还能有什么指望不成?” 说到这处,郑氏的眼泪汹涌,这么多年隐忍,换来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搁谁也不会甘心,但是她除了悲伤怨愤,还是想要钱。 为了钱她早已经不要脸面,连长媳名下的那点嫁妆也早败了个一干二净,甚至二儿媳的,也叫她趁她离家时,全部掏空。 她清楚记得,二儿媳名下有一处田庄两间盈利还不错的铺子,这些契书一直不见踪影。还有就是当年,她欠自己弟媳五万两时,二儿子眼都不带眨地替她摆平,她拿走了二儿媳的嫁妆,二儿子也未打她理论半句,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说明,这个二儿子收里应该有不少钱财,估计老太君的私产,都给了他,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说要脱离家族,就头也不回地敢跨出家门。 宋珩也听出来了,她开口不离钱,那这回来找他,目的还是为了钱。祖父让她交出了家中的账本子给了四婶,要把父亲带回延陵老家,也没有再打算给大哥留下任何家产的意思,母亲手上空空如也,这是急了。 “母亲跟我说这些,是打算找我要钱?”宋珩索性照直了问她。 郑氏怔了一下,用帕子摁着眼角,“我一个妇道人家,丈夫靠不上,当然是想要靠一靠儿子!你大哥那点能耐你心里也清楚,你难道忍心看着我从今以后,在上京城中,再也抬不起头来?你难道就忍看着我们一家子被你四叔踩在脚底下?” 宋珩苦笑了一下,问道:“母亲怎么会认为我手上有钱?” 郑氏也不想跟他兜圈子,“芸娘名下那两间铺子,还有一处庄子的契书是叫你给藏起来了吧?”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当初离家时,他把家中的银票交到了姑母手上,庄子铺子的契书,给了四叔替他保管,他一回京,四叔就把这些东西连带盈利都还给了他。 233 哭什么? 没想到,母亲一直还在惦记着这点不起眼的东西。 “还有老太君的私产,是不是也都给了你?按理我是不该找你要,可娘现在正是为难之际,你大哥那点子东西也是叫你父亲败光了,我只得来找你想想办法。” 宋珩只感到心中一片凄凉,母亲曾经也是贵女出身,这辈子碰上了父亲,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 “母亲,那庄子和两间铺子值不了多少钱,那是芸娘的东西。你变卖了她所有的嫁妆,已经叫儿子无颜面对她,就别再打那庄子和铺子的主意了,我只能给你五百两,剩余的钱,还要带着两个孩子去金陵,不能全部给你。” 宋珩自衣襟里拿出银票放在郑氏面前的案桌上,再不言语。 郑氏看着那五百两,又看了看儿子,心纠成一团。嫁进庆国公府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表面过得风光,私下里总在为钱算计,她说那么多,以为儿子怎么样也要给千两以上,没想到,只拿五百两来打发她。 五百两也好,总好过手上一贫如洗。她并不是没有指望,她还有个听话的在大儿子,一个即将嫁进内阁首辅石家的女儿,即使公公夺了丈夫的世子之位,她还有翻身的机会,只要大儿子能醒悟过来,争口气,靠着内阁首辅的人脉,一路升迁,她还有机会。 看着母亲拿了五百两转身就走,宋珩无比失望地摇头。 当初他跟着李炳琮一起勤王,宋家人还在延陵老家,他曾受到皇上万两白银的赏赐,这些只有四叔知道,于富贵滔天的庆国公府,这些也不值一提,他也就一直不提。 单就他自己手头上这笔钱,拿去与傅芸在金陵过上一段舒适自在的日子,也是不成问题。 母亲一走,他就带着两个孩子开始出发,走通州内河水路,直达金陵。 两个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不少。 两个小丫头也很细心,上船之前,替孩子们备好了秋季的夹衣,进入八月的天,下了一场雨,气温陡降。 行船的日子,他每日里教习两个孩子背书习字,早该被送去族学的宋砚因他和傅芸都不在家,硬是无人管他们,幸好为时不晚。 宋珩本想给傅芸写信,每每提笔,又不知道该写什么,这段时间上京发生的事情,实在叫他无颜启齿。 他只想快些,船行得再快些,早日见到她,一家子团聚,再不分开。 * 傅芸自从回到金陵,一刻也不曾闲着,她让护卫带着她,亲自去各地查看,用姑母留给她的两千两银票,买下了一些旱地和水田,又筹划着,派船去往月牙岛,挖掘那里的鸟粪层天然有机肥料回来试一试,若有明显作用,便可大力开发那座岛上的资源用在农业上。 最近这几日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早上出去的时候,明明还是艳阳高照,到了下午,阴云密布。 今日又买下了几十亩的水田。契书已经办好了,若是能趁着下雨之前回去便好了。 青萝跟着她坐进了马车里,抱怨道:“二少奶奶,别人买田地,都是要那些肥沃的,你怎么尽挑些贫瘠的来买啊?这又是算做好事吗?” 傅芸忍不住失笑,敲了她一下,“做好事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啊!你放心,我自有用处,以后啊,我还要买更多的土地。” 青萝直摇头,“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今日那位阿婆都跟你说了,那水田不好,田里全是黄泥,遇上年份不好,粮食根本就长不出来,你还非要买下,我看啊,要不了几天,姑太太留下的钱,就要被给你败光了。” “败光?这些田地的价钱比普通田地便宜好几倍不止,等我的肥料一来,都得变成良田。” 青萝呶了呶嘴,二少奶奶怎么种地都不会,还谈什么贫田变良田,她愿意折腾,她这个做奴仆的还能说什么? 傅芸也不给她解释,半个月前,她就让两名护卫扬租下了五十名工人,坐上宋琳琅留给她的那艘船前往月牙岛采集岛粪,若是能赶在明年开春下种前这些肥料撒进田里,绝对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主仆二人一路闲聊着,外面开始下起了斜飞细雨,马车从半江雪的侧门直接去往内院,停在了回廊前。 二人下了马车,两人沿着回廊一路朝居住的屋子走去,突然一个小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姑娘自回廊另一头朝她跑过来,嘴里大喊着:“娘亲!娘亲!” 傅芸和青萝两人愣在了当场,直到那小姑娘跑到了跟前,傅芸才认出来,是宋筠。 小丫头长高又长大了,要不是这么喊她,她差点就要认不出来。 宋筠上来牵着她的手,“娘亲,爹爹带我们来找你来了。” 傅芸抬头朝回廊尽头看过去,宋珩牵着宋砚慢慢朝她走来。 这段时日,她刻意没和任何人联系,当初给父亲写信,也是在广海卫,她告诉父亲自己会回金陵等消息,也没告诉父亲自己的具体地址,怕的就是,他会忍不住,告诉她一些不好的消息。 她宁愿就这样,一直没有他的音信,也不愿意有人告诉她,他已按家中长辈的意思,另娶别人为妻。 看着慢慢朝她走近的男人,眼角忍不住有了些湿意。这个男人,对,这一刻的他,比起从前,褪去了少年感,更像个男人了,更让人觉得坚实可靠,最重要的,还是一如从前一样好看。 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已经是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宋珩上前,抬手用略为粗糙的指腹,轻轻替她拭去泪水,轻轻说道:“傻瓜,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来接你,哭什么?” 她在哭什么? 她其实很怕他不会来。她其实可以跟着姑母一起回上京,去庆国公府里为自己挣出一席之地,可她不愿意那样,即使宋珩不碰那个女人,她也不愿意再以那样的方式憋屈地生活在那个家里。 她一度以为,他会屈从家中长辈的意思,弃她不顾。即使是那样,她也不怨他,毕竟孝道礼法大过天,她不愿意让他难做人。 他终究是没让她失望,他信守承诺真的来接她来了。 此时,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扑进他怀里,任泪水打湿他的前襟。 234 小心眼的女人回来了 灵山卫一别至如今,已是整整两年。宋珩那时候预估最多一年就能来接她回去,却阴差阳错,无端的又耽误了一年,假如不是这一年,也许,她还是会随着他一起,回到上京的那个家。 他曾经也一度想这样,与自己的妻儿一起远离那些叫他窒息的人和事,却又抛不开放不下真正关心爱护他的亲人,和他以之为荣并坚定守护的宋家。 现在这样也很不错,虽然背负了一身忤逆不孝的骂名,却换了往后余生的清净,还有这样美丽聪慧,又心地善良的妻子相伴,值得。 这宅院很大,人也不多。 相拥过后,青天白日还有两个孩子缠绕在一旁,傅芸也不好意思与宋珩一直腻歪在一起。 她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孩子们爱吃的菜,外面秋雨绵绵,屋里其乐融融,打破陈规束缚,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温馨。 宋珩简单讲述了上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不出她所料,家中给的借口就是她未育有子嗣一事,这也是她自己心中的一个小小心结。 虽然宋珩曾经请太医替她看过,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她却一直不曾有孕。其实,她也很想能有自己的孩子,这个念头从她发觉自己喜欢宋珩开始,就自然而然地有了。 她想要为自己的喜欢的男人养育儿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惜,她身体稍有点问题,又聚少离多,以至于到现在都未能如愿。 看到宋珩把她一开始收养的一对孩子带了过来,又听他说起上京发生的事情,她便猜到了,他应该是担心她有可能真的生不出孩子。 此生可其有幸,叫她遇上一个这么好的男人。 吃过了夜饭,孩子们被丫头们哄着去房里歇下。傅芸觉得自己像做梦,曾经无数次梦里梦见重逢,醒来孤单一人。 朦胧烛火映照下,她仔细端详他清朗俊美的脸,又伸手摸了摸,呓语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宋珩捉住她的手,轻声道:“傻子!” 久别胜新婚,外面凄风冷雨,纱帐里再不是孤单一人,他胸膛火热的温度使得她相信,这终于不再是做梦。 她轻轻抚着他肩上那一处狰狞的箭伤疤痕,心疼问道:“这是何时受的伤?” 他暗哑着声音用细细地亲吻回应她,“……都过去了。”那处伤只有李炳琮和邵屿知道,宋家人只知道他跟随世子勤王立下大功,无人知道他也曾生死一线,差点丢了性命。 带着伤痛,他又马不停蹄来到金陵寻她,却只听闻满城赞扬她施粥济民的善举,无人知她下落。 “当时是不是很疼?有没有人好生照顾你?”她又问。 疼吗?他好像快要不记得了,当时一直担心她的安危,似乎并没有多少时间去计较疼不疼,“好了,专心一些,别问了。” 这两年他跟着李炳琮南征北战,从前略显单薄的身形如今壮实了不少,结实且蕴含着力量的臂膀扣住她的手腕,她就再动弹不得。 傅芸有些吃不消,小声地抗议求饶,只是求饶声太绵软无力,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 九月十五,李炳琮带着部下凯旋归来。 李炳琮听说宋家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颇为意外!特别是宋珩那小子,不顾自己声名,搞出了那么大的阵仗,弄得连官也做不得了,在他看来,蠢不可及。 一个小女人而已,他当时派了两个得力部下跟着他回京,目的就是想他在不得已的时候,给那女人来点狠的,或是直接杀了也使得,一切有他这位世子爷兜着,没想到,他却要走这么条路子出来。 宋琳琅无视李炳琮的骂骂咧咧,她最了解侄儿的为人,也懂他心中所想,比起那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他更伤心的是家里人的所做所为,那么做除了抗婚,更要紧的是想彻底离开那个家。 她这个人是个小心眼,谁惹她了,她一定不会叫谁好过。比方说那个宋见知。 送傅芸回金陵的时候,她就曾派人去查过宋见知以及他背后那做了倭寇的冯家。 最后得到消息,宋见知将冯氏扶为正妻,举家去往上京陪儿子赶考,冯家那群倭寇也因为各卫所兵卒复位,混不下去,回金陵又怕被当地熟人认出来举报至官府,就悄悄跟随宋见知来了京城谋生。 所以,一回京,她什么也不管,先把宋见知以及他身后那群姓冯的狗王八蛋教训一顿再说。 宋见知一开始确实有点儿紧张,担心宋琳琅和傅芸会回来,随着时间推移,加上儿子高中,他渐渐心安理得,把曾经做过的亏心事全部抛诸脑后。 特别是儿子中了进士之后,他又先后几次跑来国公府讨好宋孝廉,使得他为宋晖找了点门路,殿试以后,直接进了翰林院当庶吉士。且女儿宋姝也说了一门好亲事,定远伯谢家的长子,谢嘉安。 要说他把冯氏由妾扶为正妻一事,并不是无人知晓,赵显的妻子姜氏就晓得,只她与宋家沾亲带故,没有对外说。 宋晖高中之后,打听他家世的人不少,冯氏其实心里也挺害怕,不敢张扬,很是低调借身体不适,没怎么出来见客,以至于别人都以为,宋见知的正妻还是官家小姐出身的王氏。 正当宋见知春风得意时,宋琳琅回京的消息传开了。 他略惊了一下,后来又一想,宋家自己都烂成了那样,她回来了又哪会想得到他头上?公爷已经替他儿子把路铺好了,好坏自己总还是宋家骨血,再说,当时跑去半江雪找她们麻烦的是冯坦,他完全可以推说自己毫不知情。 当时在宋孝廉面前,他辩解自己扶冯氏为正妻,是将冯家人描述成了救生民于水火的草莽英雄,又说王氏和大女儿在战乱中失踪,凶多吉少,内宅不可长久无主,他无心续弦,暂且让冯氏代替正妻之职,假若王氏有朝一日还能回来,这正妻之位自当还是王氏。 他所言皆是理,宋孝廉虽对他扶妾为妻一事不太苟同,但想着他情况特殊,也就没有在此事上与他多计较。 235 忏悔 眼看宋琳琅回京已有十来天,一直见平浪静,正当他觉得自己大可不必为宋琳琅回京一事烦心时,冯氏父兄一干子人等一夜之间,被人抓起来关进了大狱里,以倭寇的罪名等待受审。 冯氏听到消息大惊,立刻来到他面前哭求。 冯家人在金陵乱的那段时日里,虽死了一个冯坦,却是大大地发了一笔横财,四处横行无忌,烧杀抢掠。 这也是后来,他们不敢再回金陵城立足的原因。但这世道向来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有钱,花了足够的钱得了去上京的路引,顺利抛开过往,来了上京重新开始了体面的生活,甚至还让年轻一辈的孩子入了兵马司当差,意图改头换面。 哪里能想到,还有人记着他们的过往,一夜间,一家子老小全部被抓。 冯家人被抓使得宋见知惊疑不定,他想自我安慰,这可能是姓冯的做孽太多被人认出来,并非是宋琳琅回来以后派人报复所为。 冯氏的哭求令他无比心烦,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别哭了!你到我面前来哭,我有什么办法?我可告诉你,晖儿要是因为你们冯家的事情有所牵连,老子立刻就弄死你。” 他这一脚用的力道不小,冯氏被他踹得半天开不了音,良久才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弄死我?那你倒是试试看!我也是经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当初分明是你自己怕死,怕自己那点钱被人抢,讨好我父兄,转头就说是他们逼你。现在我父兄一出事,你立马就想把自己撇干净,你还要不要脸?” 宋见知被她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当时冯家放言,如不把她从妾扶为妻,就不打算管他在金陵的死活,那时候到处一团乱,鲁王还霸着皇位,他以为宋家没有了指望,左思右想,做出了这个选择。 谁能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会如此,他宁愿像那些土乡绅一样,丢了钱财躲进乡下保住一命,只要儿子有出息,何愁没有翻身的一天,可惜,他目光实在短浅了,明明王氏替他在金陵施粥挣得了一些好名声,硬是叫他自己扶妾为妻,败散得一干二净。 如今冯家被打为倭寇,他儿子的母亲若是倭寇的妹妹,这大好的前程哪还能有指望? 这一定是宋琳琅所为,这一定是她在报复他。 如今即使不为冯家想,他也得为自己的儿子着想,听到冯氏如此言辞,气愤之下,又给了她一脚,他得去找宋琳琅认错,他得去和公爷认错,只要能救下他儿子的前程,叫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打听到宋琳琅的住处,他连忙换好了衣裳前去求见。 宋琳琅也算准了他会来,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宋见知这回是半点不敢托大,进门就给她跪下了,“妹妹,兄长这回真的是做错了,妹妹如果心中有恨,冲着我来,求妹妹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手下留情,晖儿那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该被我牵连。” 宋琳琅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实在不屑。偏就是这样的恶心的一对人,养出的儿子还真挺有出息。 宋晖在翰林院她也着人打听过了,确实是有真材实料,为人木讷本份,听说是请了位好先生教导,倒是半点不类他的父母亲。总归是一脉相承,宋家这些年有大出息的,往往还是这些庶出的子孙,寒窗苦读不易,宋琳琅还真就不忍害了那孩子,所以,她才不动声色地,只先抓了冯家的那几个人渣。 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见知,漫声道:“兄长还是起来说话吧,你年长些,这跪拜大礼,我可受不起。” 宋见知跪地不起,“妹妹就让我跪着说话吧,我今日来,是真心忏悔,我做了许多的错事,对贤侄还有公爷都撒了谎,这一切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与晖儿他无关啊。” 宋琳琅呵地一笑,“你这说得没头没脑的,一直说你做错了,那你说说看,你都做了哪些错事,我再好生斟酌着,看你值不值得被原谅。” 宋见知痛哭流涕,“妹妹,我承认当时在金陵,听闻鲁王之乱,后又经倭寇入侵,确实只顾自己自保,没有把妹妹放在心上,但冯坦带人去往半江雪一事,真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我当时是有想过向妹妹通风报信,可事情太突然,实在没赶得及。” “说到底,我就是个小人行径,看那姓冯的一家人那会儿在金陵城里威风八面,为了自保,将冯氏扶正为妻讨好他们。后来上京城平定,贤侄找来时,我因为害怕,才撒的谎,他当时身边还带着禁军,我怕我说了实话,他当场就会对我不利。” “我听说你们的船出了海,就对他撒了谎,说你们的船在海上遇上了倭寇,无一生还。看你们一年多未归,以为真被我给说中了,来了上京,我就狗胆包天,又对公爷他撒了谎,这些全是我的错,你想我怎么样,直说就是,求你千万不要影响到晖儿那孩子。” 宋琳琅一直默然听着,宋见知这回说的,应该全是真心话。量他在这种时候,不敢再有半句谎言,她啧了一声,“你这说得,我都替你臊得慌。” 宋见知哪还管什么羞臊,他是独子,一生碌碌无为,书又读不进去,父亲一去,到处受人白眼,好不容易儿子有出息,替他争了口气,他岂能亲手把自己儿子给毁了? “妹妹,我刚刚讲的绝无半句虚言。我知道冯家人出事,一定是妹妹的手笔,我倒不是想替他们求情,就是不想让他们影响了晖儿啊。” 宋琳琅丝毫不否认冯家之事,那就是她干的,“冯家那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伙同倭寇残害同胞百姓,必然是要千刀万剐,我怎么听你这意思,还想我能放了他们?” 其实宋见知还真是这个意思,“如若不然,那晖儿他怎么办?他们入狱,必然要查亲属,如此一来,牵连上了晖儿可如何是好?” “为了你的儿子,要我放了这些畜生,这就是你的忏悔?宋见知,你就不配姓宋,真想把你的些行径告诉族老,将你逐出宋氏!” 236 不顾情面 宋见知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若是因为与倭寇扯上关联而逐出宗族那是奇耻大辱,儿子必然是做不了官,女儿如何还能嫁得了好人家?他连声说道:“不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坏事做尽,罪有因得,我是想说,妹妹能不能看在一家子骨肉的份上,想个万全之策,晖儿他能走得今日这一步,着实不易,那孩子他是个纯良的,也知晓是非,明知我做得不对,却因我是父亲,替我维护隐瞒,妹妹要是想解气,冲我来,打骂都使得。” 宋琳琅倒底也不是铁石心肠,宋见知只是个十足的小人,固然可恨,但宋晖确实不该受他的牵连,从前她们一起在小岛上生活时,也听得王氏和宋嫣说起过他,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十二岁起就离家去学堂跟着夫子读书,寒暑假回家大部分时间也是关起门来念书,哪怕一家子不待见王氏,他仍旧礼数周到,去给她请安。 “万全之策?那你倒是说说,有何万全之策?”宋琳琅倒是想听听,他究竟想怎么样。 “依妹妹现在的权势,想要冯家人的命,如同碾死蝼蚁。妹妹要想报仇,何须这样大费周章?让他们一家消失了就是。” 宋琳琅算是听出来了,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想要保全自己,以为跑来认个错道个歉,能把这事揭过。 “碾死蝼蚁?让他们消失?原来在你眼里国家律法如同儿戏?我承认,我就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不过,我可从来不是那枉法之人,他们伙通倭寇,为祸百姓,就该受律法严惩!” “……妹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宋见知确实有些为难,他如果现在把冯氏赶尽杀绝,儿子宋晖一定会对他心生隔阂。既然宋琳琅回来了,王氏还有宋嫣也该回了金陵,幸好他还留有一手,没在上京把冯氏的身份宣扬开来,还有挽回的余地。 宋琳琅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这个人从头至尾没有为自己卑劣的行径而感到可耻,如果他这次能真心实意地来认错改过,她还曾想过要给宋晖留一条活路。现在看来,已是没这个必要,宋晖要怪,只能怪自己投错了胎,当了宋见知的儿子。 “你想得到是美!可惜已经晚了,他们的案子已经移交刑部,我也无能为力。多行不义必自毙,冯家人是罪有应得,当初他们做倭寇时,你就该预料到有今天,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仅没有与他们划清界限,还将那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扶为正妻,你且等着吧,他们的罪行一旦坐实,看族中耆老怎么处置你。” 宋见知吓得面色煞白,跪坐在地上,求饶道:“妹妹,我们好歹是一脉相承的族亲,我也没有那个心思想要加害于你,你怎么能如此不顾情面?” 宋琳琅冷哼一声,“不顾情面?当初在金陵,但凡你念及一丝血脉族亲的情面,阻止冯家人对我的迫害,何至于我们一介女流颠沛流离近一年的时间?珩儿把妻子托咐于你看顾,你放任冯坦满城张贴告示想要迫害她,最后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救了她,你今日只怕连跪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你滚吧,我不对你动手已是讲了情面。” 宋见知紧绷着脸,心知她这里已经是说不通了。来这里之前,他也预料到说不通,但他必须先来她这里。 “想必妹妹还在气头上,我且不在这里碍眼,还请妹妹先消消气,我先告辞了。” 宋见知一出来,立刻直奔庆国公府找宋孝廉。 做为晚辈,他跪在宋孝廉面前声泪俱下,把当初在金陵所发生的事情大至讲述了一遍。 这一次,他再不敢撒谎,因为宋琳琅已经回了,现在撒谎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他一边哭一边道:“公爷,冯家人罪不可恕,可这罪名一旦牵连到晖儿,咱们延陵宋氏的名誉必然也要受损,假如这一事件被有心之人利用,说我们宋家人私通倭寇,有可能牵连更广。我有千错万错,我愿一力承担,求公爷千万要劝一劝妹妹,将此事大事化小,她是要打要杀,我都随她。” 宋孝廉刚处理完家事不久,心力交瘁,听得他这一通哭诉,紧锁眉头,气得不轻,拍着案几道:“混账!简直是混账!你怎么能如此分不清轻重?竟还敢跑回京来骗我?现在又有脸求到我面前?” 宋见知涕泗横流,伏地直磕头,这些事件里,他没有犯什么大错,最大的错处是当时把冯氏扶正。他知道宋孝廉最重家族名誉,冯家的事他说什么也该出手拉他一把,否则,宋家要是牵扯上通倭一事,会被人扣上逆反罪名,宋琳琅可以任性胡来,宋孝廉即使要罚他,那也要三思而行,念及自己儿子有了进士的功名,岂会轻易作出逐他出宗族这一说。 “公爷!我已知错了,求你念在我父亲的面子上,饶我这一回吧。” 宋孝廉闭目沉思良久,睁眼后看着宋见知说道:“你去把宋晖那孩子叫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要问他。” 宋见知一愣,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公爷撇开他要见自己的儿子。 也罢,见就见吧,这小子虽平日里木讷不善言辞,但大道理他都懂,关键时候也晓得向着他这个做父亲的。 辞了公爷,他立刻就派人去衙门里把宋晖叫了出来,火速去了庆国公府见宋孝廉。 宋孝廉把他挡在了门外,只留了宋晖一人在屋里说话。 当初所发生的事情,宋晖早就知晓了个大概,来的路上,宋见知又把如今的厉害关系告诉他,让他在公爷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宋晖一直沉默寡言,直到面对公爷,才跪下开口道歉,“公爷,我父亲犯下大错,他不值得被原谅,请公爷重罚他。” 他并没有替父亲求情,这倒是出乎了宋孝廉的意料。 “那是你父亲,还有冯家的事情,必然也要牵连到你头上,你不求我把这件事压下,反而让重罚他,可知对你会有什么后果?” 237 亲亲相隐 宋晖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天下读书人最终的目的都是期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入仕为官,但读书人最首要的,还是要明事理,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他是我父亲,他做错了事,我受连坐,并不冤枉。” 宋孝廉紧盯着这个眼里有光的少年郎,眉眼间自有一股子英气,叫人一看,就有别于那些庸碌之辈。那不伦不类的东西,怎么会生出养出这么好的孩子来? 莫非养儿育女当真有报恩报仇一说?自己养的那几个孽障一定是来报前世的仇吧! “你且起来回话吧。”宋孝廉虚扶了他一把,又说:“你寒窗苦读多年,很有可能因此而前功尽弃,此生再不能一展抱负,你也不悔?” 宋晖站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果断答道:“不悔!” 宋孝廉心中无限感慨,他一直盯着他不曾挪开视线,他不明白这孩子究竟是太聪明,看透了他的心思,故意如此,还是真的这样豁达。 说实在的,今日叫他来,他就是想看一看这个孩子值不值得他出手去帮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假如他一来,也如同他父亲一样,跪地哭求,那他肯定会再犹豫。现下他这番话,已经是让他下定决心,要保这个孩子,只是,他还想再考验一下他,看看他刚刚说的话究竟是看穿了他刻意而为,还是发自真心。 “好!想不到我宋家能出你这般傲骨,不为功名利禄所束缚,也是难得。我原来还担心这事一出来,你接受不了,损我宋家的脸面,既是如此,那我也放心了。” 宋晖朝着他深深行了个揖礼,“公爷不必忧心,我饱读诗书,通晓天下事,即使不为官,也有别的路可走,一定洁身自好,绝不再损宋家名誉。” 宋晖从房里出来,宋见知去与宋孝廉告别时,明显看到他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也不知儿子在里面跟他都说了些什么,在路上教他的那些求情的话,也不知道他说了没有。 一出国公府的大门,宋见知就迫不及待的问儿子刚刚公爷叫他去都说了些什么。 宋晖却是一语不发,直到回了自己家里,方才开口,把自己在公爷面前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告诉了父亲,又说了公爷给他的答复。 宋见知差点被一口气堵得昏死过去,“你为何要这样说?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吗?” “为了我,你当初就不该那么做。”宋晖难得地怼了他一句。 “你……你知道什么?你……”宋见知一时竟找不到言语来与儿子较量,只脸色涨得通红通红。 父子二人说话的声音引来了冯氏,她这一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见他们父子二人一回来便吵,知道准是没有好消息,上前意欲拉着儿子说上几句好话。 冯氏的手才碰到儿子,就被他见鬼似的弹开了,一向无话的他此时也不愿再多说什么,朝着自己卧房急走而去。 宋见知气得在屋里四处打砸,嘴里直骂自己养了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又骂果然是小娘养的,只会读死书,脑子都不正常了。 宋见知的辱骂,引来了冯氏的放声嚎哭。 宋晖听着哭声辱骂交织在一起,反而是越来越觉得畅快。 比起他自己,父母亲反而更在乎他身上的功名。有什么比得到以后再失去更叫人发疯,莫过于此了。 那两个人不配为人父母的人,让他们去疯吧,他们早就该受到惩罚。 宋晖跑去房里蒙头睡下,没想到,还真就睡了过去。直到半夜被小厮拍着房门叫起来,说是老爷给太太写了封休书,现在太太在前厅里说要上吊,闹得不可开交,让他快过去看看。 他穿起衣裳去到前厅里,父亲并不在场,他看着母亲拿着白绫坐在堂屋正中的圆椅上,哑着嗓子哭得死去活来,妹妹宋姝在一旁劝解。 冯氏见儿子终于来了,起身上前要来拉他的手,再一次被他避开。她这个儿子与女儿不同,从小都是养在她自己身边,却怎么也跟她亲不起来,碰他一下都不行。 “晖儿,怎么办?娘也不想这样啊!娘要是一死,你换来你平步青云,那娘就去死好了。”冯氏说着,又去拽已经挂在房梁上的白绫。 宋晖站着没动,倒是宋姝哭着不让。 冯氏觉出了宋晖的异常,心中一惊,莫非儿子还真想她死?她辛苦怀胎十月,费尽了心思替他谋划着一切,到了这会儿,他竟然也跟他父亲一样,希望她去死? 冯氏没再嚎了,扭过头看到儿子。 宋晖知道她不会真的去死,当然不会去拦她。 “姨娘还是别闹了,早些去歇着吧。”宋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冯氏猛地吼了一声。 她早已经不再是妾,他却一直不曾改口,至今还在唤她姨娘。 宋晖停下,又转回身,目光冷漠在看着冯氏。 冯氏被他的眼神激得失了理智,抬手就一耳光甩在宋晖脸上,骂道:“果然你爹骂得没错,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算是白养了你一场。” 宋晖没有丝毫愧疚,回道:“如果可以选择出身,我宁愿自己被乞丐生出来,也不愿是你来生我。” 冯氏听了颇为诧异,自己竟还不如乞丐?“你这是怪你外祖父和舅舅影响了你的前程?” “别自抬身价了,他们算哪门子的外祖父和舅舅?在我眼里,他们从来什么都不是!” 宋姝也被哥哥的话惊到,“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宋晖不想争辩,冯家一家子贼子,这辈子也别想他承认那层关系,与他当不当官无干。 叫他最不能接受的,还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偏他又是借着她的肚子出生,事情过去了十二年,他至今仍旧无法忘怀,那是他和蔼可亲的兄长,被这个女人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害死,他不敢说出来,因为那时候,夫子教他,父母至亲犯了错,子女要帮忙隐匿,不能揭穿,否则便是为不孝。 238 逃走了 “你……你是我生的!”冯氏歇斯底里大叫,“不管你想不想,你就是我生的,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难道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宋晖盯着她的腥红的眼睛回道:“别再说为了我!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若不是念在你生了我一场,十二年前,你就该受到惩罚,姨娘,别闹了,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宋姝看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壮起胆子对哥哥大声吼道:“哥,你在瞎说什么?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冯氏一下怔住,他并没有在瞎说,十二年前,指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件事? 宋晖不理睬妹妹,看着冯姨娘的表情,嗤笑着转过了身往回走,王氏有自己的儿女,推说身体欠佳,无力照看,他一直呆在她的身边长大,那时候祖父祖母还在世,宋家的规矩不能乱,坚持让他喊她姨娘。 而她却总是在背后悄悄地教他,背着人的时候喊她娘。他自小早慧,也能看懂这个家中微妙的关系,知道那样不对,他如果那么喊了,第一个不高兴的肯定是祖父祖母,所以,每次她教他,他就闭口不言。 妹妹则不同,让喊就开口喊了,偏他,一次也没有喊过,拿东西哄都没用,气得她几次想要动手打他。 兄长的性子像王氏,脾气好,性子温和,很得祖父母乃至父亲的喜爱,而他自己虽是庶出,却聪颖过人,并未受到祖父母的区别对待,七岁以后,他就搬出后院和兄长一起在外院作伴,他怕黑,兄长就守在他身边,等着他入睡了再离开。他调皮捣蛋不写功课,被祖父打了手心,兄长会私下里拿药膏替他涂抹打肿的手掌,他出去玩,扭伤了脚脖,兄长背着他一走就是两个时辰…… 偏就是这么好的兄长,突然一病不起,祖父和父亲急得四处请郎中来看病,他却是无意中看到冯坦的父亲翻院墙从内院里偷偷摸摸出来。 祖父母在的时候,宋家的规矩大,外男轻易不得入内院,一定是极为要紧的事,否则被抓住,哪怕是亲兄妹,那也是犯了大忌。他那时候已有八岁,比一般的孩子要懂事得多,知道冯家这个时候来人,肯定不简单。 他去了内院,悄悄去看冯姨娘在做什么,却见她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直到外面有丫头来报,说大少爷去了,吓得她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起不来身。 在那之前,冯坦来家中小住,与他同歇在外院,不停地给他吹嘘,父亲和人一起去往倭国,带回来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其中有一种毒药,拿银针也试不出来,人要是吃了,就跟染了风寒一样,浑身无力,要不了几天就会丧命。 结合这些,他基本可以肯定,兄长就是被冯姨娘毒死。那时候他还不太懂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渐渐长大,他也就清楚明白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自那个时候开始,他很害怕听到她说为了他怎么怎么样这类话,很害怕她再做出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开始疏远她。 兄长死后,王氏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拿到了掌家之权,可冯家和她并没有因此而消停,他们越来越不满足,祖父母一去世,又开始想要当正妻,各种算计不断,甚至还让冯坦把手伸向了妹妹宋嫣,王氏万念俱灰,自请下堂要去佛堂了却残生。 他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得知实情,他找到了父亲,告诉他,家中正反颠倒,会受人耻笑,他再不出手管一管,他便不读书了,由此才使得父亲把妹妹关起来,留下了主母。 这个家随着祖父母去世,已不成个样子,劝说父亲起不了丝毫作用。他想要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功再用功读书,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成功了,公爷肯把他叫去,询问他的意见,就是对他的肯定。 一早起来,宋见知打算把冯氏赶出家门。 昨夜里,他们母子三人吵闹的事情,他大致知道一些,无论如何,休书已写,冯氏是不能再留在家里。 他刚去到冯氏的院子,就见院子里到处乱糟糟,一个小丫头跑过来跪下惶恐道:“老爷,太太她走了,屋里值钱的东西……好像都没了。” 宋见知愣了一下,这两天他在气头上,自己搬去了书房里睡,家中的财物都存放在东厢里,他以为冯氏该是撵都撵不走,加上心烦,也没多想,怎么也没料到,她竟敢偷了钱财连夜跑了? 他急忙去到东厢里查看装财物的箱子,锁已经被撬,里面空空如也,几万两的田产铺子带好几千两银票全没了,那里头还包括要留给宋姝的嫁妆钱,她竟然连自己生的女儿也不顾么? 这个贱人!贱人! 宋见知一大早又是一顿破口大骂!直到骂得累了,一个人坐在榻几上,又是一阵苦笑,当初为了保住这些财产,不得不巴结着这些姓冯的,到头来,还是落了一场空,甚至连儿子辛苦考来的功名也得作废,这是报应吗? 这么大笔的财产丢失,他连报官也不敢去报,只能闷头吃下这哑巴亏,私下里让人去追查冯氏的下落,一旦找到她,就下手弄死,绝不留情。 随着冯家案子的推进,宋见知也是坐卧难安,他先后几次去找宋琳琅和宋孝廉,都被拒之门外。 直到这一天,宋孝廉让人叫他过去一趟,他战战兢兢,以为是刑部那边来了什么消息。 宋孝廉见他那副怂样,强忍着脾气对他道:“听说了冯氏卷了钱财逃走了?” 宋见知低眉顺目回复,“我晚上一气之下写了休书于她,半夜里她卷走了我所有钱财,不知去向。” 宋孝廉长叹一口气,“冯家人罪大恶极,处决已经下来了,千刀万剐,五日后在西城菜市行刑。” 宋见知心提到了嗓子眼,抬起头悄悄瞄了公爷一眼,见他表情愠怒,马上又垂下眼皮子,“那……那我和晖儿……” 239 真相 “他们都已经定了刑,你们的事,被我拦下了!说起来,你还得感谢王氏,要不是她当时在金陵城四处开设粥铺赈济流民,替你积攒了不少功德,我也不好开口求情,咱们宋家人在金陵的善举至今还被人赞誉,所以说,善有善报,这事错不了。冯氏算不得是宋家妇,冯家的事,不会牵连到晖儿。” 宋见知听了大喜,正要跪下谢恩,宋孝廉又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外人不知道,咱们自己人清楚,那善事,不是你做的。你的事,琳琅已经找了家中族老,族老很是气愤,决定罚你去延陵老家看守祖陵,你可有意见?” 宋见知满是笑色的脸色一凝,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看守祖陵,比坐牢还清苦,他哪里受得住? “可有……可有说几年?”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几年?你若不想被逐出家谱,就安心在那里呆上一辈子吧!”宋孝廉冷哼着回他。 宋见知脸色瞬时煞白,自己这后半辈子要一直在那乡下地方度过吗? 宋孝廉又补充道:“姝儿出嫁在即,族老们也不是不近人情,打算等你嫁了女儿才来宣判对你的处罚,你且回去等着吧。” 宋见知失魂落魄地回了家里,遇上刚从衙门回来的儿子宋晖,告诉了他公爷所说的话。 宋晖很是平静地回道:“爹,你从前总说是为了我,那么这一回,你也受些委屈,为了我,一定要听从族老的安排才是。” 宋见知顿时一噎,骂道:“你个小畜生,这是你该说的话?枉你饱读圣贤书,你有没有搞清楚什么是孝道?” 宋晖依然是波澜不惊地道:“既然爹这回不愿意为了我,那我明日就辞去官职,再去求公爷和族老们开恩,让我代父亲去守祖陵,这样,算不算孝致?” 宋见知哑口无言,他知道,儿子说这些话,绝不是说说而已,他真做得出来,一时气极,大声骂道:“小娘养的东西,跟那个贱人一个样,都是没良心,不及你兄长一半,你兄长要是还活着,你以为我会指望你?” 宋晖看着父亲近乎狰狞的模样,干了一堆见不得人的事,全要冠以为了他的名义,深感厌恶。 已经有好些年未曾听到父亲提起兄长,今日突然这么一开口,使得他也红了眼眶,冯家人处决在即,冯姨娘也逃了,他突然很想告诉所有人真相,“爹,你可知兄长他是怎么死的?他是冯姨娘拿着冯家人从海外带回来的毒药所害。” 宋见知本来就被他气了个半死,听到这话,怒目圆睁,大声喝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晖闭了闭眼睛,坚定回道:“我说,兄长是被冯姨娘所害,冯家人还没有死,你若是不信,不妨去问一问。” 宋见知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这么大的事,小儿子从来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这事他必须得弄清楚,他一定要弄清楚。他那个聪明懂理善良的长子,从来是他心头的隐痛,他一直以为,他是病死。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徒步去了刑部大牢门前,吵着闹着要见冯家人。冯家是死囚,岂能轻易想见就见,看守大牢的也不知道他是谁,当然不会轻易放他进去。 刚巧遇上来刑部办事的宋文尚,询问了两句,替他求情,把他给放了进去。 冯家人在大牢中,被严刑拷打得不成样子,他几乎要认不出来,倒是姓冯的看到他进来了,反而叫了他一声,“妹夫!” 宋见知听到这两个字,哪里还能接受,大吼道:“别喊我妹夫!谁是你妹夫?那个贱人已经被我休了,她还卷了我的钱财跑了,我不是你妹夫!” 对方一直在大牢里,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略略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也是,他们冯家到了这种地步,是个人都容不下他的妹妹,“跑了吗?好啊!真是太好了!跑得好!” 宋见知此时恨不得扑进去咬死他,扒关牢门大喊着问道:“我的炎儿是不是你们害死的?我问你,我的炎儿是不是你们害死的?” 对方怔了一下,嗤笑道:“你现在是睡醒了吗?才想起来问这个?是又怎么样?一切都晚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宋见知疯狂拍打着牢门,引来了狱卒不满,两名狱卒见宋文尚已经离开,进来把他拉了出去,赶出了刑部的大门。 他一路浑浑噩噩,又是哭又是笑地走在街上,宋晖就那么一路跟在他的身后。 看到这样的父亲,他又有一些后悔。他以为,父亲并不在乎他们,没想到,说出了事实,能把他打击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宋见知对那个大儿子的喜爱,不亚于家中任何一个人。那是他的长子,他第一次当父亲,第一次听到有人奶声奶气喊他爹爹。关键那个孩子从小就特别懂事,小小年纪会看人脸色说话,养了十二年,突然没了,不光是王氏,他自己也大病了一场。 宋晖看着父亲在街上晃荡了半日,最后竟又去了庆国公府,他一直等在外面,没多久他又出来,对他视而不见,一路晃晃荡荡地回了宋家。 宋见知心中自责愧疚,是他自己宠妾灭妻,使得那黑心烂肝的女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害死了他的大儿子。 如今这个小儿子,虽有了成就,却屡屡对他出言不逊,他仔细想了又想,这一生图的究竟是什么?名利吗?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回家收拾了一包衣裳和一些碎银,又让奴仆套了车,明明天就快黑了,他却像是要出门去。 宋晖拦住了他,“爹,你这是想要去哪儿?” 宋见知推开他,“你们兄妹二人自己好自为之吧,我打算即刻回老家去守陵。” 宋姝却突然冲了出来,“爹,娘跑了,连你也不要我们了吗?” 宋见知转过身恶狠狠地道:“住嘴!那不是你娘,那个贱人她就不配做人,你再喊她一声娘,你就别姓宋。” 宋姝被父亲的样子吓到,母亲跑了,连她这个做女儿的也没说一声,现在父亲又是这副模样,她该怎么办? 240 选择 宋晖的心很痛,这个人再怎么不好,也是生养他的父亲。天下间,哪有做儿子希望看到父亲这副模样? 可同时,他也恨他,祖父从前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给延陵宋氏蒙羞,偏他毫无原则和气节,卑鄙无耻地与冯家人苟且。 “爹,你别走,女儿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嫁,你走了我还怎么嫁?”宋姝上前去揪住了父亲的衣袖。 宋见知顿了一下,抽回袖子,他现在恨毒了冯氏,连带着她养的儿女他也不想管了,回过头来交待,“你哥还在做官,谢家就不会退亲,那贱人她把我为你备的嫁妆也偷走了,事到如今,你若不想嫁,就让你哥去退亲,若是还想嫁,那就将就着嫁了,以后去了谢家,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宋姝无力地垂着手,母亲携家财潜逃一事,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谢家是有爵位的世家,而她,只是宋家的一个旁支庶女,只因哥哥高中进士,自己才得了这个高嫁的机会。母亲逃走,父亲离家,她两手空空嫁去谢家,会有怎么样的命运可想而知。 想嫁,便将就着嫁了,不想嫁就退亲!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比叫她去死更难受,她不明白,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门前,宋姝不知所措,回头又看了看哥哥。 宋晖双手紧握成拳,他搞不明白,人心为什么会这样复杂又奇怪,明明从前他那么怨恨父亲,现在却满心惋惜疼痛。 对上妹妹乞怜无措的目光,他也有些茫然,妹妹该怎么办?现在这个家,还是一个家吗? 很快,他又慢慢从茫然中苏醒,这世间不管是什么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事付出代价。若是父亲能从这次的事情中悔悟,待过个几年,他再去族老们面前求情,把父亲接回来就是。 至于妹妹…… 父亲一走,他就是这个家中的主人,他完全可以定夺妹妹的亲事。从父亲定下谢家这门亲事开始,他就不满意。那叫谢嘉安的年轻人不学无术,在京中声名狼藉,唯家世还算不错,于女子而言,实在算不得良配。 府上的厨子照常把饭菜摆上了桌,宋姝哪里还吃得下,闷头回了自己房中。 宋晖一个人吃了饭,沉思了许久,去到了妹妹院子里。 宋姝坐在窗前啜泣,从那双红肿不堪的眼睛不难看出,一定是哭了许久,宋晖开口道:“阿姝,对外我会宣称父亲身体不适回了老家休养,姨娘跟随去照顾父亲,不会有人晓得这些事,父亲走之前说的话,你可想好了?有何打算?” “哥……我也不知道!”宋姝摇着头,见哥哥找来问她,越发的泪水涟涟。 她还不满十六,从小有什么事都是冯姨娘在替她做主,现在遇上这么大的事自然是拿不了主意。 宋晖道:“我刚才想了很久,认为还是主动把这亲事退掉的好。” 宋姝怔了一怔,“可退了亲怎么办?难道要让哥哥养我一辈子?” “哥哥有个同窗,为人诚实本份,双亲已过世,祖上留有一些产业,三年前也曾中了举人,这次虽未取得功名,但仍在用功,日后还是大有希望,你若嫁他,进门就能当家做主。哥哥认为他比谢家公子强上许多。” 冯姨娘在的时候,对谢家的那门亲事无比满意,无数次在女儿面前说起这些世家如何的富贵,此时的宋姝哪里还愿意嫁那些清贫之人,反问道:“那是要他一辈子也考不中呢?” 宋晖回道:“女子嫁人首先要看人品,其次才是家世,他若一辈子考不中,也不会愁了吃穿,有哥哥在,他也不敢委屈了你。” 宋姝很怕这个哥哥,从小就不爱跟她说话,他只要开口,绝对是说一不二,这件事她心中一早就有了主意,她要嫁去谢家,她要去赌上一把,哪怕两手空空嫁过去被人耻笑,被人瞧不起,她也不愿意嫁给穷人吃苦受罪。 如果自己含糊不清,哥哥替她做了主,那就真是后悔莫及,“不!哥,我还是愿意嫁去谢家,爹曾经也说过,谢家是百年世族,在朝中人脉极深,我若嫁过去,会对哥哥的前途有助益,我不想成为哥哥的累赘。” 她说得再好听,宋晖又岂会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果然是冯姨娘关着门教出来的女儿,贪慕虚荣! 亲事是父亲替她定下的,现在父亲不管了,既然她坚持要嫁,他也不打算去做她心目中的恶人,“好,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我就成全你,你自己也说了,谢家是百年世家,哥哥目前也只是个微末小官,日后若是在谢家受了什么委屈,哥哥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多谢哥哥,可是,我的嫁妆……能不能再替我想想办法?” 他还能想什么办法?为她准备的田产铺子银子,已经全被冯姨娘偷走,只余下那些家具衣料这类不值钱的东西。 关键是嫁过去以后,有个开箱礼,全福夫人会开箱盘点,当着众人的面报出娘家为新嫁娘备的丰厚嫁妆,这一环节,将是她的死穴,她没有那些压箱底的东西,必然会被人嘲笑。 “家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还能如何想办法?”宋晖轻叹一声,冯姨娘真是做得太绝。 “哥哥能不能去替我借一些来,等归宁时,我就全数奉还,只用在开箱时充一下场面。” 宋晖被她的说辞弄得火气飙升,“荒唐之举!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你大可在开箱之时,称母亲曾在金陵散尽家财周济流民来找回脸面,也好过你这般弄虚做假,日后被拆穿,你又当如何处之?” 宋姝被哥哥严厉的语气吓得一缩,她跟着冯姨娘惯会玩弄这些小把戏,对这种事丝毫不觉得不光彩。 “哥哥教训得是,是我一时想岔了,亏得有哥哥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被冯姨娘教成了这样,不是谁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等嫁去了别人家,有婆母来管教,吃些苦头,她慢慢就晓得分辩对错,宋晖这般想着,心情郁闷地离开了。 241 回老家 转眼到了冬月,宋珩带着傅芸和两个孩子准备乘船去往延陵看望老太君,当初在祠堂里那番言辞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即使再不被宋家人相认,自己的太祖母,他说什么也要去看一看。 这两个月,小两口过得很是开心,自从宋珩来了金陵,她没再有事没事往外跑,在家里认真做起了小主妇,亲自动手做各种美食,吃饱了,就陪着宋珩散步闲聊,或是看他教两个孩子读书认字,没有长辈需要请安侍奉,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需要遵守,院子里的人简单纯粹,若是再能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那么此生便算是圆满了。 其实金陵离着延陵不远,坐船顺流而下三日就能到。 他们想在那里住上一些时日,年前再回到金陵来,由于事先写了信去,他们的船一靠岸,立刻就有宋家的奴仆迎上来,说是老太君派他们前来接应。 宋家的祖宅在延陵城中,也是极为耀眼的存在,古朴而庄重的大门前站了一大排的人迎候。 这一天,阖府上下都在忙碌个不停,这个曾经一度冷清的祖宅现在十分热闹,因为在他们到来的头三天,公爷带着赵氏,还有长子宋元尚也已经回来了。 宋孝廉带着宋元尚回来,可不是让他回来享福,第一天就让他去祖祠里跪着,日日焚香,默念家训忏悔自己的过错。 今次孙儿孙媳回来了,特别开恩,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从祖祠里出来见一见儿孙。 宋珩带着傅芸和两个孩子进屋里,对着上首的太祖母立即就跪下了,“不孝重孙拜见太祖母……” 他们才跪下,上首的老太君已是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道:“你可算想起来我这把老骨头了!浑小子,竟敢在祖先牌位面前胡说八道,你可知错了?” “珩儿知错了,请太祖母重重责罚!”宋珩抬起头哽咽道。 一旁站着的赵氏也掉起了眼泪,想他那日为了他身旁的女人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看向傅芸眼神也有些忿然,“你这孽障在外奔走两年,差点连家都要不认了,就是该重罚!” 宋珩又带着傅芸朝祖父祖母磕头,“孙儿不孝,请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息怒,往后一定好生改过。” 赵氏还想斥骂两句,被公爷挡了,“你知错就好,念在芸娘曾在金陵替咱们宋家做了不少善事,这一次,我便既往不咎。” 傅芸见公爷提及自己,忙带着孩子走上前,又是一通跪拜大礼,给在座的长辈们都请了安,一旁的朱妈妈欣慰地抹着泪,看着老太君哭得伤心,又忙拿出帕子来弯腰替太老君拭泪。 赵氏本就心胸狭窄,对傅芸的意见是越来越大,当初白云观的道长说她丁财两旺,可她至今身边带着的,还是别人的孩子,可见那道长的话分明是不可信。 倒是老太君看到傅芸,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笑起来,“都起来吧,芸娘,乖孩子,叫你受委屈了,来,过来我瞧瞧,那两个小东西也过来。” 走近了看,这两年多,老太君的身体明显又差了许多,说话也没有原来中气十足。 老太君摸着傅芸的手,从前还算清明的双眼已有些浑浊,在小夫妻两人身上看来看去,似乎总也看不够。 “可算是又见着你们了,乱的那阵儿,我就天天在念佛,祈求你们都平安,你们都好好的,以后都要好好的,知道吗?” 二人忙说知道。 老太君说了这几句,已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四婶婶庄氏急忙让身这的几个仆妇扶了她回屋里榻上去歇着。 太祖母的样子使得宋珩揪心不已,亲自去扶她回房,傅芸也赶紧上去帮忙。 安置好了老太君,从房里出来,庄氏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老太君的身体,常常会整夜睡不得觉,说胸口憋闷,请了大夫来看了,都只是摇头,到了这岁数,已没什么好说的。 宋孝廉早已心中有数,在宋家出了那些丑事后,他辞官致仕博得了皇上的好感,顺利把世子替换,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辞官,母亲命不久矣,他还得回家丁忧,倒不如主动请辞,还能傅得一些好名声,替后人铺路。 宋珩并不知道太祖母的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问起四婶婶,她说老太君身体虽有恙,偏脑子一点也不糊涂,只让她把实情跟公爷说了,旁的人,能瞒都瞒着,她是怕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劳动旁的人路途遥远来回奔忙。 他原来是打算过来看一看太祖母,小住几天,再回金陵去,如今看这情况,怕是得送走了她老人家才能回,因他与旁的人不同,小时候,他是太祖母亲手抚养长大。 他找机会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傅芸,傅芸虽不怎么情愿留在这里,还是得支持他,便也点头同意了。 幸好老家的人不多,女眷里,只有四婶庄氏一人留在这里,自己夫君已经封了世子,连带她也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这在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自然是巴不得长上翅膀飞回上京,去过一过这世子夫人的瘾,可宋文尚却一封书信让她留在延陵,把老太君送走再回去。 洗尘宴设在了晚上,老太君自然是不会出席,人也不多,围桌依次而坐,幸好有两个机灵的孩子,气氛倒也不是特别拘束。 入夜,宋珩和傅芸一起去给赵氏请安。 赵氏还是老例,开口又问起了傅芸是否有孕一事。 来这里之前,她曾请过一次大夫,很遗憾,并没有。她自己心中也有一丝难过,被赵氏这样当着宋珩的面问起来,还是有一些尴尬。 宋珩抢着回道:“祖母,我们才刚重逢两个月,那有那么快的?这种事情要顺其自然,大夫也说了,她身体康健,很快会有的。” 赵氏心里对他们两人都有意见,公爷把世子之位传给了那个庶子,她心中有气,又不敢与公爷叫板,一直憋屈得厉害,现在又怎么会给他们好脸色? 242 想闹一场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3 胡搅蛮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4 有惊无险 傅芸记得自己姥姥原来生病在医院时,也是被痰憋住,护士教她翻过病人的侧躺,轻轻排背可以缓解。 祖父与祖母才吵过架,若老太君就这么去了,必然又要生出不少不必要的事情。 不管能不能有效,傅芸还是站出来道:“祖父,我以前曾见过老人这种症状,大夫是让把人侧躺,轻拍后背,或许可以好。” 到了这种危急时刻,哪能就这么干等着大夫来?宋孝廉闻言,立即按她说的来做,在朱妈妈的帮助下,轻轻把老太君翻过身体侧躺着,在她背部轻轻拍打了几下。 老太君猛地咳了几声,堵在喉间的痰就这么被咳了出来,急急地喘息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怎么……都围在这儿?”老太君恢复了清明,看到床前围满了人,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宋孝廉松了口气,那口痰一咳出来,母亲明显已无大碍,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呃……母亲,你现在可还有觉得哪不舒服吗?”他又问了一句。 老太君此时也已经想起来,刚才憋闷得难受,后来像是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来自己真的是大限将至,她这一生即将走到尽头,哪怕活到了她这个年岁,仍是不舍啊。 想到今日为了爵位和家产吵架,若不把这一桩事情摆平了,她即使是去了也不能心安。 “倒没什么不舒服的,孝廉,你写封信,把孩子们都叫回来吧,该分的家产,要讲在明处,别这么含糊着,能不能守得住这富贵且凭他们自己的本事,你不能替他们守一辈子,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闯吧。” 宋孝廉直点头,“是,儿子这就去写信,把他们都叫回来。” 赵氏看到婆母刚刚快要不行了,确实有些慌乱,这个家里,母亲是天,哪怕她已经到了六十多岁,仍觉得假如婆母没了,似乎也少了个依靠,这一家人,都习惯了大小事有她老人家拿主意,替他们撑着。 眼见宋孝廉叫人去拿纸笔准备写信,赵氏扑到床头,抓住婆母的手哽咽道:“母亲,是我错了,不该在你跟前吵闹,你消消气,莫要把这那些不当言论放在心里。” 老太君望着榻前满脸是皱纹的儿媳,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感叹道:“当年你还不满十六就嫁过来,这一转眼,也到了这个岁数,我只有孝廉这一个独子,是拿你当女儿看待,母女间,哪里会真的置气?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爵位的传承关系着家族的兴衰,让贤者继任,宋家才不会败落,子子孙孙们才能得荫庇,你说是不是?” 这些大道理自然是没错,但这贤与不贤,当然是见仁见智,在赵氏心目中,从来没觉得四房那个庶子有何贤能之处,不过是考了个进士而已,她的儿子没有参加科举,否则照样能考上。此时她有天大的意见,也得收敛着,点头道:“母亲说得是,我只是一时犯了糊涂。” 这时,久候的大夫终于到了,听得是傅芸说让把人侧翻身拍背,连声夸赞。 经过了刚才那一遭,老太君的精神反而好了许多,婆媳二人又闲话了几句,看到外头出了太阳,老太君很久没走出屋子,便想着要出去晒一晒太阳,比关在屋子里烤火该是舒服些的。 赵氏立即就叫人来,在院子里向阳的地方摆上了榻几,几个仆妇一起,把老君扶到了外面的榻几上靠坐着。 宋珩和傅芸也一直陪侍在旁,听着老太君讲着从前的事情,甚至还讲了些公爷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小笑话,引得大家开怀。 在老太君的面前,大家把心里头的矛盾全部藏了起来,从上到下,从主到仆,都显得分外和气。 公爷写信去了上京,让还留在上京的子孙们都回延陵来,不管老太君会不会走,来看看她,也是一份孝心,就连宋文尚也告了假,带着几个儿子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只有宋琳琅因高龄怀身,留在京中,写了信来赔罪。 转眼到了腊月初三,宋家在京的一干人等全都到达了延陵老宅。 二房的宋承尚被发配去了岭南,妻儿本该要受牵连,皇上特下恩旨,免去家眷的苦刑,只他一人获罪。 因宋泽学业的原因,刘氏依然留在京中照看孩子,这次得了公爷的信,不得不带着孩子们一起回来。 但不可避免的,二房与三房成了死仇。从进家宅,到上桌吃接风洗尘宴,就没见二房的人与三房的有任何交集。 不单是二房,大房郑氏看三房的眼神里也含着刀子,恨不能把他们一家子个个都捅上一刀。 宽绰的大宅子,因这些人回来,显得有些拥挤,原本空置的院子现在全都住满了人。 如果可以,傅芸这辈子也不想再见这群人。硬着头皮去给自己的婆母请安,本以为会换来她一张冷脸,没想到,郑氏却是破天荒地朝她笑了。 不仅笑了,还甚是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坐下嘘寒问暖,弄得她十分困惑,莫不是这郑氏受了打击气死了,换了芯不成? 最让她不可思议的,是郑氏竟还抹了两滴泪,拉着她说道:“芸娘,你回来了就好,若不是宋见知那小人唆摆,让我以为你没了,我也不会急着替珩儿重新娶亲,你不会怪我吧?” 傅芸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未怪过你。” 她说的是实话,宋家这一堆乌七八糟的事儿,她压根儿就不想费脑子去想,得知宋家要给宋珩重新娶亲一事,她更在乎的是宋珩自己的选择,如果他选择放弃她,她怪谁也没有用。 郑氏假惺惺地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只养得他们兄弟两个,家里人也不多,日后你们两兄弟妯娌之间,可得要好好相处才是。” 听她这话的意思,是想叫他们小夫妻两个回上京家里?由此可以判定,芯子没换,这还是她那个婆婆。 只是她这话说得很模糊,她当然不会当面去忤逆她,回道:“是!芸娘谨遵母亲教诲!” 郑氏看她态度如此谦和,很是满意,又闲扯了几句便叫她回了。 245 酒 精 傅芸回自己的院子里,恰巧碰到宋珩也回来了,二人回屋里,她把婆母奇怪的态度告诉了宋珩。 宋珩只是轻叹一声道:“祖父手里还有一些较为丰厚的私产,这次太祖母让祖父把他们全叫回来,便是要彻底把钱财全部分完,我估计母亲是想要我们手上那一份吧。” 傅芸听了,略略思索了一下,当初他放到姑母手上的那十六万两银子全在魏瑜手上,当时为了赈济流民她从魏瑜手上拿了一千两买了王氏手里的五船粮设粥棚,魏瑜只笑称,那些只是利息,如今魏瑜在金陵城的生意全部复苏,待他回来,她的银子肯定不会少她一文。 而现在,宋珩手上又有皇上赏赐的万两巨款,他们二人又都不是那种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人,不出意外,这辈子不必为生计而发愁,何必还去跟这群人争抢? “若真是如此,不管祖父分多少给我们,你都给你母亲吧!”傅芸说出了自己思考后的决定。 宋珩也有这个想法,也不知祖父会分多少,如果数额巨大,肯定会被母亲所惦记,到时总会找他们的麻烦。从前他就看出来,她并不是个贪财之人,还能事事与他想到一处,心中十分慰藉,“好!都给他们吧,我们一文不要,落个清净。” 夫妻二人达成共识,相视一笑。 到了腊月初八,这一波人回来了已有五天,加上前两天变了天气,今日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一下从主到仆病倒了好几个。 傅芸去看过了老太君,自从变天开始,进食变得少了。他们回府那日进屋里给她磕过头之后,再不让进屋里,只在窗外问了安就都各自回去。 南方没有地龙和火炕,只在屋里烧银炭火盆,傅芸就带着两个孩子在火盆上支了个铁架子,上面放上两个小陶盆,一个里面煮的是腊八粥,香甜扑鼻,另一个里面连肉带汤加了辣椒,还拿了些青菜在里面边吃边煮,辣得两个小家伙鼻涕直流还在大呼好吃。 宋珩起先没见过这种吃法,但闻着满屋子飘香,也来了兴趣,跟着一起,围炉吃起了火锅,立刻也被辣得热腾了起来,甚觉好玩。 一家子正吃得开心,青萝慌张跑来说道:“二少爷,二少奶奶,不得了啦,官府来人了,说是咱们城里瘟人啦!” 傅芸一时没听明白,问道:“什么人?” 青萝跳脚,“二少奶奶,瘟人,疫病来了,大少爷他们高热了两三天不退,现在已经被怀疑他是得了疫病。” 这下听明白了,傅芸吓得手中的筷子也落了地。这种环境要是有疫病来袭,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宋珩早已经惊得站起来,“官府的人怎么说的?” “说是不让府上的人出去,现在整个城里的人都不让相互走动了。” 傅芸立即说道:“青萝,你去把咱们的院子门先关起来,从这一刻开始,谁也不要进出。” 青萝正要转身按她的吩咐去关院门,宋珩道:“我还打算去找祖父问一问情况,自己家里,先不要关吧。” “不行!二爷,这回你得听我的,有什么要说话,容后再说。”傅芸不管三七二十一,拦着他非是不让。 青萝这两年都是听她的吩咐行事,这一刻哪怕二少爷在场,也习惯地听命于她,一路踩着咔咔作响的雪跑去把两扇院门给关了起来。 傅芸又问他,“二爷,大爷病了以后,你去看过他没有?” 宋珩愣了一下,回道:“没有!” 回来的那日,在太祖母院子里遇上,他跟兄长打招呼时,招来他一阵奚落,说他不是自请脱离宗族吗?为何又要回来?是想回来分家产吧,这一系列的话,使得宋珩根本不想再见他。 “太好了!你听我说,既是瘟人,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咱们就守在这个院子里,你想与祖父他们说什么,写书信放在外面,啊,对了,我们院子里不是还有一些酒吗?你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 宋珩安慰道:“芸娘,你别怕,这天气本就不好,说不定大哥他也只是染了风寒,并非是得了疫病。” “若真是如此当然好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真是得了疫病,凡是与他有过接触的人,必然会被传染,所以,你哪儿也不要去,好不好?” 疫病的可怕宋珩并不是不知晓,躲避固然是最好的办法,但这事是不是搞反了?难道不该是妻儿躲在他的身后吗?怎么她竟搞得要他躲在她身后的意思? “我知道,这些事情我都懂,你还是让我来吧,我晓得注意,不与人接触,你带着孩子在屋里呆着就是了。”宋珩说完,还是想要出去组织家里人各自都要注意些,避免相互接触传染。 傅芸还是拦着不让他走,加重了语气,“不,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宋珩,你听我的!” 这丫头!当着下人的面,又吼起他的名讳,真不像话! “更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宋珩无奈问道。 “酒,做成酒精,能消毒,前面罩房里不是存了一些酒吗?我现在就去拿过来,提纯酒精。” 宋珩蹙眉,“你在说什么?别胡闹了,祖父现在肯定着急,我得过去看看。” 傅芸道:“你信我,这么大的事,我不会胡闹,也不会害你,你信我好不好?你别见祖父了,给他写信吧。” 宋珩犹豫了一会儿,他对她早就非常的信任,“好,那我听你的试试。” 傅芸清楚记得,上辈子她们一家子隔离在家,酒精口罩到处卖断了货,亲眼看着老爸在家里,拿他喝的白酒提纯酒精。 方法很简单,酒精的沸点比水低,把酒瓶放进烧开的水里,保持水将开未开,瓶里的酒精沸腾就可以提纯酒精。 就是工具就有些欠缺,中间需要一根软管,或许可以用小麦秸杆来替代,那东西院子里就有,两个粗使丫头拿了一些来编小玩意儿,放了不少在西厢边的罩房里。 246 投毒 两个孩子知道又发生了不好的事情,非常乖巧地围在炉边烤火,也不出声打扰。宋珩被她拦在院子里不让出去,看着她抱了两坛子酒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跑来跑来,不懂她究竟是要干什么。 酒精是易燃物,要注意明火,一切步骤都得小心,幸好是冬天,外面下雪,现成的雪可以做冷却,没有胶带,便和了面团把麦秸杆相连接,也可以堵塞瓶口。 她在屋里忙活着,宋珩听信了她的话,没有出院子,隔着门与自己的四叔宋文尚对话,大致了解了一下家里各院子的情况。 捣鼓了快两个时辰,直到她拿着一个装酒的瓷瓶,里面有小半瓶酒味浓郁的液体,说是酒精。 这种方法提纯的酒精纯度肯定不是特别纯,但是条件有限,用来消毒自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幸好是冬天,因老宅实在太大,大厨房里只负责把每日的吃食材料备好,送到各院子里的小灶房里自己做,除了接风洗尘那日,大家并没有在一起共餐。 而宋家非寻常人家,吃食都十分讲究,不论是鸡鸭鱼肉,还是鲜果蔬菜大部分都是来自自家庄子里,米面也是一样,都是走府内的账,不在外面采买。 宋淳是第一个病倒,他们一行人下了船直接坐马车回府,回府当晚,宋淳便出了门去找人厮混了半宿才回来,过了两天连带着他身边伺候的一干人等接二连三也开始发热。 第二个发热的,是二房的刘氏,宋承尚不在,她操心儿子的学业,又爱面子不肯去找四房的宋文尚,私下里出去找人给宋泽请先生,先生还没找好,自己却病倒了。 郑氏一回来为表孝心,大部分时间都在祖祠里打扫,或是去到赵氏跟前伺候她起居,听说大儿子染了风寒,过给了院子里的两个丫头,她也就避讳着,隔着槅扇门问了几句。 一听说是疫病,着实把她给吓得不轻,她除了贪财,还怕死。二话不说,冒着大雪让身边的丫头婆子简单收拾了搬去了靠西边那一套不向阳的小院子里,远远地躲着大儿子,吩咐身边的丫头婆子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准再去大少爷那里探望。 由于老太君从变天开始,进食变得少了,公爷便索性留在了正院里,开始衣不解带的在床头伺候茶饭,劝母亲多吃一些。 赵氏也为了突显她做儿媳的孝心,吩咐着正院的小灶房里做各种口味的吃食,哄着婆母看能不能拖到年后。 官府突然派人上门询问情况,说起延陵城中出现了疫病,类于风寒,使得原本就难熬的宋家人一时间雪上加霜,宋孝廉惶然不安,若真是疫病,母亲这身体一旦染上,怕是拖不过去了。 最可怕的,恐怕连母亲的遗体也保不住,律法有规定,疫病死人,遗体都得放火烧了,不能直接下葬! 正常情况,有风寒症者,官府都要把人带走另外安置,由于宋家权势太大,州府官员不敢贸然进来拿人,只询问了一番,了解情况后,派人把宋家的前后门都封了,留有人在门口把守,需要采买什么,一切由官府来管控。 这次的疫病情况似乎很严重,正值腊月里,又是在繁华的延陵城区发的病,每日进出城采办年货的人络绎不绝,官府为了防止扩散,一大早关闭了城门。 傅芸制好了一些酒精,又拉着青萝开始裁了些绸布制作口罩。她推测,这疫病的传染力应该不是太强,根据宋文尚提供的消息,宋淳院子里,除了跟他有过直接接触的人染了病,其余的人都还尚且安好。 二房刘氏那边也是一样,只她贴身伺候的几个人相继都有些发热,没有长时间直接接触的,目前都没有任何问题。 傅芸一直没闲着,折腾到了半夜里,她把自己院子里宋珩存的那些陈年佳酿全部变成了她所谓的酒精。 宋珩则按她的要求,用书信的方式再附带一瓶酒精给各院子里送去,里面详细告知了使用方法,凡是与外界有过接触的,都要用这个酒精擦一擦手。 他们自己院子里备的吃食虽不多,倒也可以应付个十来天,过年用的干果一类早已经买好,孩子们也还算听话,不能出去,一直也不吵闹。 就这么提心吊胆过了三天,外面又有小厮来传消息,说是大房那边伺候宋淳的一个丫头死了,尸体已经被官府的人拖走。另外,四房里也有两个丫头显出了病症,原因是其中一个与那个死的丫头是同村,不顾禁令跑去看了她,又没有遵照吩咐拿酒精擦手,另一个丫头与这个同屋,两人同时发的病。 就在这种时候,一直好好的三房宋仁尚夫妇都发了病。这一家子自从回家来,为了在老太君和公爷面前博得一个好的印象,谁也没有出过门,后来又都关在院子里不曾出去过,按理不该传染上才对。 钱氏以为是有下人不听劝告偷偷跑了出去,把人叫进屋里来彻查,最终查出来,是自己贴身伺候的婆子大前天在院子墙角捡到一个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大包的金银器物,她一时贪心,悄悄收了起来。 钱氏让婆子把东西交出来,婆子拿出来一看,钱氏一眼就认出那个大金镯子是二房刘氏从前戴过的器物,很明显,这是刘氏故意给她院子里投毒。 三房钱氏顿时气愤不已,拖着病体不顾劝阻跑出来要闹,诅咒二房的染了病还不安好心,迟早得病死。 更令人揪心的是,官府又来了人,说是要把府上患病的人全部带走。 已经死了一个人,若是带走,只怕连自己孙子的尸首都落不着,公爷当即拒绝了,州府官员也不敢妄动,表达了想法后又带着人离去。 钱氏染了病,谁也不敢靠近,只能由得她在府里任意走动,她甚至动了念头要去到正院里,找老太君讨要说法,要不是公爷威胁她要差官府的人把她带走,差点就要让她闯进来。 247 不畏惧危险 家里死了人,又发生了这样故意投毒的丑事,宋珩已是坐不住了,“芸娘,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任他们这样瞎胡闹,家里就全完了。” 现在除了太祖母院子里无人得病,其余四房都有人染病。 她们院子里一直都好好的,宋珩要是跑出去,不仅他自己,还会给这院子里其他人都带来风险。 “二爷,他们自己要找死,谁能管得了?我这几日拿着纸笔把该怎么防范,怎么使用酒精用白纸写了一大摞分发到各院子里,府里的丫头婆子大多都识字,人手一份,偏她们就是不肯听,你就算出去了,耳提面命又能如何,你背过身去,她们还能听你的?” 她说得也有道理,宋珩道:“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闹到家破人亡。我预计接下来还会死人,如果不妥善处置,可能真的控制不住。到时我们整个宅子可能会被官府一把火烧了了事,你即使未曾染病,也不可能再放你出来。” “芸娘,我不想让你有事,也不想宋家就这么覆灭,你信我,我都听你的,你说要戴口罩,我就戴上,你说要用酒精,该怎么用我也全按你说的来。” 傅芸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从来不会畏惧任何危险,他姓宋,这里面住的全是他的血脉至亲,她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当然想要置之不理,可站在他的角度,她就不能阻止他。 “那好吧,你切记不要跟人靠得太近,也不要与任何人有身体上的接触,我会为你多备些酒精棉球,你触碰了门窗把手这些,就要记得拿出来消毒。” “我知道,我一定严格按你说的来做。”宋珩再一次向她保证。 疫病从来不会分高低贵贱,在那丫头死后的第二天,刘氏也咽了气,在钱氏跑到二房门口大骂一通之后,躺上病床上的刘氏泪如泉涌,根本就起不了身,无力回击,连辩解的力气也没有,傍晚时分,被屋里伺候的婆子发现断了气。 宋家二夫人死在了老太君的前面,阖府上下惊慌不已,连丧礼也不敢操办,在家里闷了两天,最终被官府的人强行拖走。 钱氏得知了刘氏的死讯,觉得既痛快又心慌,担心自己也会死,听说刘氏的尸体没留下来,那也是吓得不轻,一个劲地自我安慰,她死是她心肠歹毒害人的报应,自己应该不会有事。 刘氏死了的消息,公爷不敢告诉老太君,上下全都瞒着,老太君好不容易精神好了些,想把孙儿重孙都叫过来,趁她还清醒着,把自己手头上的私产给他们分派清楚。 公爷怕说出实情引得老太君病情加重,寻了各种理由推脱,老太君也不好勉强,没有一再坚持。 年关越来越近,府里又接连死了一个丫头两个婆子。偏是那宋淳,竟在高烧七天之后,奇迹般的退了热,转好了。 值得庆幸的是,一家人在宋珩的安排下,食材全是由一个病人也没有的庄子里运送进来,他再分发到各个院子里。 他又拿出真金白银悬赏府里的下人相互揭发,谁没有按照傅芸发放的那张纸上的要求来行事,可以来他这里匿名举报,举报者有赏银,被举报者罚没月银,做得好的,也有重赏。 各房的主人若是有谁再敢无视纸片上的规定,不管有没有染病,再敢随意乱走,分家产时便以此等行为为依据,敢刻意投毒陷害人的,不予分发财产。 如此一来,下人们就真的开始看那张发下来的纸片,不求能赚到银子,最起码不被人举报。而各房的主子们则默不作声,揣测着这回二房是彻底栽了。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天,宋珩忙碌着命小厮把庄子里运来的食材送去各个院子门前。 在经过二房院子的时候,听到了里面宋泽唤他的声音,“二哥,我母亲她没有投毒。” 宋珩愣了一下,看到院子里宋泽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钱氏闹了那一通之后,二婶婶刘氏就死了,死者为大,疫病还没有消亡,谁还能在这个时候去计较这件事。 “这事以后再说吧,今日是小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自己做些好吃的。” “二哥,我母亲生病以后就躺在床上没起身,我们院子里谁也没有出去过,那几天院门都没有打开,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 很明显,宋泽并不是在计较分家产一事,他只是想替母亲正名,她没有害人。 当时并非只有二房的染病,同时还有他的兄长包括他院子里的人,他们比二房的发病更早一些,单凭一个曾经戴过的手镯,确实不能够说明这事就是二房所为。 这么些年,二婶婶什么性子他清楚,她也算是个精明人,即使自己染了病,她还有儿子,二叔父获了罪,她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蠢事,不给自己的儿子留后路? 凭她的算计,即使要害人,也不该拿个能证明身份的镯子出来,把矛头这么明显地指到自己身上。 她不出来辩解,那是因为她病情严重,无力抗辩,而非默认。 二房在即将要分家产的时候,害得本来平安无事的三房都染了病,三房两个人又都不太聪明,跳出来瞎胡闹,即使不因染病而死,也会遭到祖父的厌弃,得利者是谁,已经非常明显。 宋珩这般一细想,心中猛地一沉,大哥那时候躺上床上,怕自己会死,哪有心情去算计这些? 做这件事的人是谁,还用再猜吗? 小厮拿着食材刚好来到了大哥的院子门前,他那个染了病已经有所好转的大哥特意搬到了母亲原来住的正屋里,与自己院里那几个还病着的婢子分开来。 看见宋珩朝着那几个婢子住的院里走去,小厮大声喊道:“二爷,去不得,那里面去不得呀!” 宋珩紧了紧口罩,扭头道:“无妨的,你就在外面等着就是,我很快出来。” 院子里一个症状较轻的婆子看到宋珩进来了,连忙远远地行了礼,“二少爷,大少爷他已经不住这里了,这里头脏污得很,你有什么事,跟我这老婆子说一声就是了。” 248 母亲的过错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9 分财产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0 宗法 “母亲觉得不平,一定是因为父亲犯下了过错太多,自觉羞愧,我身为儿子,自当替父母分忧,不如我和芸娘还有两个孩子名下分得的财产,平分成两份,分别给二叔和三叔家,请太祖母恩准。” 一言既出,满堂愕然,郑氏涨红了脸,小年夜那天,这个儿子突然跑出来说了几句,令她忐忑不安,后来不见他再有动作,她便也放下心来,哪知道每到紧要关头,就跳出来生事,真是气煞人也。 其实郑氏提出不平,早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早先宋孝廉在四个儿子分别成家之后,就将家产都平分了,唯留着大房的那一份在自己手上,用以约束宋元尚。 后来宋元尚的事情被三房的揭发出来,宋孝廉在气头上,不顾宗法,强行剥夺了宋元尚的世子之位,上奏陈请易位于庶子,仍旧把控着手上的钱财,一文也不给大房。 二房和三房的现在都没了主心骨,却并不缺钱财,唯有大房郑氏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把自己和两个儿媳的嫁妆全搭进去了,还有填不完的窟窿。 老太君的财产统共也就这么多,郑氏不过是想趁老太君此时清白着,在她面前叫一叫苦,宋元尚已不是世子,宋珩也带着傅氏重回了宋家,那原来该分给他们的那份家产,也该给他们才是。 疫病发生的那段时日,她确实是趁机使了些手段,可惜的是,四房的太精明,没有中招,三房的宋仁尚虽死了,也只是解了她一些闷气,并没有使得他们少分一文钱的财物。 “珩儿,子不言父过,你休得胡言!长辈一番心意,你也不该推辞,且先退下吧。” 说这话的人是宋文尚,他施施然站出来,简单两句话,语气略带责备,不乏上位者的威严。 宋珩只是不想母亲在这种场合出言不逊,失了体统,他这样冒失地开口,主要是为了警告母亲,他自己早就有那忤逆不孝之名,也不在乎多此一桩,见四叔开口了,自然而然地恭敬退下。 宋文尚朝着榻上的老太君和父母都行了礼方才开口道:“祖母,父亲、母亲,请容我趁着今日大家齐聚一堂的机会,讲出心中困顿。” 这里头唯有他占得了大便宜,当沉默低调些才是,竟还要跑出来,说自己困顿?宋孝廉也没个好脸色,但也不能阻止他,不让他说话,只沉着脸道:“你想说什么?” 宋文尚道:“父亲当初因一时之气,夺了兄长世子之衔,继而请旨将世子子位传于我,乱了宗法,使得我在京中受人诟病,各大世家心生不满,实为不妥。” 他此话一出,众人面色便显出了一些怪异,听他这意思,是在埋怨不该把世子之位给他? 祖上传下来嫡庶长幼那一套,最主要的还是要平息家族内部纷争,嫡长在家中该有绝对尊崇的地位,那怕皇家也是如此,即使嫡长是个白痴傻子,那也不能影响分毫,否则家中儿子多的,个个都想继承祖业,那不得乱了套了。 而宋家的乱,也正是一开始就乱了宗法。 宋文尚二十岁中进士,在这公卿之家简单是绝无仅有的存在,这些生来就可以做官的富贵公子哥儿,哪个会日以继夜的寒窗苦读去争抢对于他们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的功名? 偏他宋文尚做到了,正是因为如此,也使得他这个庶子在家中的地位与嫡子毫无区别。 另外,那便是宋珩的出生。 他出生时,正逢老国公去世,老太君伤心难过,日日以泪洗面,宋孝廉见她身体也康健,就把这个小孙子抱到她跟前,让她抚养,免得她一天到晚伤春悲秋。 宋珩一日日长大,性子像极了老太君的做派,加上本就生得十分体面,又有家中长辈的盛宠,风头瞬时盖过了本该为嫡长的宋淳。 长久以来,宋家就因嫡庶长幼颠倒而产生了内部矛盾,如今矛盾已经激化,宋孝廉分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继续将这矛盾扩大。 宋孝廉是皇上的恩师,皇上依了他的意愿,不代表各世家没有意见。宋孝廉离京的这些日子,各种奏疏不断,皆是在质疑宋家枉顾宗法的行为,使得宋文尚孤身一人在朝中举步为艰。 “你此刻说出这番话来,是何意?”宋孝廉质问道。 他自己从未肖想过家族的爵位,如今突然落在他身上,因为身份的缘故,使他备感压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背负在身上,反而阻挡了他前进的脚步。 当初父亲说要把爵位传于他的时候,他也是极力反对,并不想戴这顶不称他头的帽子,偏偏父亲心意已决,圣旨下达后,他当然不能抗旨不遵。 “宗法是立国之本,若父亲仗着自己的地位权势随心所欲,惹来各世家的不满,引人效仿,必将惹出更多的祸事,所以,儿子建议,父亲能重新思考爵位传承。” 听了他这句话,郑氏脸上真可谓是五颜六色,悄悄瞥了公爷一眼。 宋孝廉却是气愤不已,“胡闹!你当这爵位是儿戏,你说换就换?” 宋文尚却坚定地道:“所以,儿子才是趁着皇上对父亲极尽恩宠的情况下,请父亲早些修正当初这个错误的决定。” 宋孝廉真是气得不轻,竟是如此不知好歹,辜负他一片良苦用心,忍着巨大的不快,又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现在该传给谁才合适?谁还能替我撑起咱们宋家的荣耀?” “宋家的荣耀不一定非得背着那爵位才能维系,儿子只是劝父亲依照宗法,遵巡祖制,如此才能平息家族内部的矛盾,只要宋家的子孙人人都以兴家立业为已任,何愁家族不昌泰?” 久未出声的老太君忽然开了口,“文尚这孩子说得不错,孝廉啊,就依他所言吧。” 宋孝廉并不认同,早已将大房那对父子所做所为摸得清清楚楚,现如今还是要把祖业递到他们头上,岂不明摆着等着他们败散个干净? 251 尘埃落定 可母亲也发了话,他一时也有些茫然,思索了片刻,说道:“元尚所犯的错误,我绝对不能原谅,他这一辈子休想再走出延陵半步。既然你不想承起家族的重担,那便把这爵位传给珩儿。” 宋珩一听,兜兜转转,竟要落到自己头上?他马上站出来反对道:“祖父不可!长幼有序,四叔也说了,要按宗法祖制来,我前面还有兄长,这于宗法不合,更何况,我曾自请脱离宗族,在上京已是名声狼藉,如何还能让人信服?” 宋孝廉看着堂下站着的一对儿孙,又转眼看了一眼那个不成器的长孙,无奈地低头叹气。 宋淳也没想到,今日分家产,却有这样意外的收获。那两个一定是书读多了,脑子也出了问题,将家族的爵位这至高无上的东西当成了烫手山芋踢来踢去。 傅芸默默地看着宋家这戏剧般的一幕,也是颇多感慨。先人定下的这套宗法虽不一定正确,却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的产物,一个大家族想要和睦,必然要有一套规矩制约,违背了,就会付出代价。 在宋孝廉长久的沉默中,老太君再一次开口,“孝廉,上一次我就跟你说得明明白白,偏你又狠不下那个心,行事拘泥。放手吧,让他们每个人拿着自己该得的就是了。” “……是!母亲!” 宋孝廉又转身拿出一串单子来,那些是他自己一直握在手中本该分给大房的财产,他本是不打算这个时候拿出来,现在突然就想通了,或许把他们该得的都给了他们,平息了他们心中的怨气,说不定日后能改过争气,不再成日里想些不该有的歪心思。 “文尚,你既执意不肯担这重任,我也不勉强,且暂时商定由淳儿继承,你祖母身体不好,这事得先缓一缓,日后回京再重新计议。” 宋文尚答道:“儿子无能,多谢父亲体恤!” 宋孝廉又看向宋淳,冷淡开口:“淳儿,你劫生余生,该是要吸取教训,莫要再叫我失望了。” 宋淳惶恐道:“孙儿知错,一定洗心革面。” 宋孝廉说完,将那张单子递给了儿子宋元尚手上。 单子上是他们这些年本该分得的财物,宋元尚在听到这辈子出不了延陵时,脸色便有些灰败,拿到单子,脸色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半分喜悦之情。 反而是郑氏欣喜若狂,世子之衔转到自己儿子名下,这大笔的财产又可以拿到手,回了上京,她依然还是从前那个人人尊敬的庆国公府夫人。 如此,宋孝廉又问大家可还有别的想法和意见,一时间,满堂沉默,二房双亲不在,三房钱氏大病初愈,捡回一条命,只怨恨二房,偏二房人也死了,家产的分配都是按人头来,有理有据,她不满又能如何? 朱妈妈开始按单子上的标注分发契书和银票,每个人当场清点清楚,确认没有错漏。 一切尘埃落定,得了老太君的东西,大家又依次过去给老太君磕头,然后有序退出正房。 离了正房,宋珩将自己所得的契书银票分成两份,当着众人的面分别给了二房和三房。 郑氏看到这一幕,觉得这蠢儿子不过是在用这种方法打她的脸。她怎么会生出如此愚蠢至极的儿子来?她暗自咬牙一通骂,甩手跟着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珩此举确实就是在提醒母亲,她犯下了过错,做儿子的是在力所能及地替她弥补亏欠。 暮色四合,大家各自还算心满意足,特别是一直怨念颇深的大房终于去掉了那块心病,母子二人坐在屋里一边看着各式契书一边数着银票,高兴得不成样子。 到了亥时末,宋珩和傅芸二人刚睡下,就听得外面拍门声,老太君去了。 宋珩当即从床上翻身坐起,一边哭泣一边穿衣。 傅芸也跟着抹泪,飞快穿好衣衫,又把两个孩子也叫起来,一起去往正房里。 他们赶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是哭声震天,赵氏扒在床头一边哭一边数着老太君生前种种慈爱,情真意切,不能自已。 随后郑氏钱氏和庄氏都到了,也跟着放声嚎哭。 宋孝廉心中还是有些欣慰,一场无形的疫病灾祸使得二房的儿媳和三房的儿子相继过世,老太君不见其人却并未过问,想是心中有数,如今她安然离世,也不必如他们一样尸骨无存,算是有个善终。 老太君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停灵整整四十九天,宋家的子子孙孙们远道而来吊唁,宋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数百人之众,连远在上京的皇上在得知丧报之后,也发来急报慰问。 宋家的祖陵在乡下,离延陵城有百里之遥,路上得走两天,中间会停要宋家一个小庄子里休整一日。 碰巧出殡时又遇上绵绵细雨,路上湿滑不过走,宋孝廉让十二岁以下孩童留在家中,只大人们披麻带孝把老太君送上山去。 宋珩尤其伤心,一路扶着棺椁,回想幼时的种种,常常以泪洗面。 傅芸跟着送葬的队伍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前行,足足走了一天,终于到了庄子上,却是满身的泥点,白布孝鞋也全部打湿,初春的天气冻得脚趾头麻木。 这时候半句不能喊苦累,大家都是硬撑着,只待把她才人家送上了山,一切终可圆满。 人太多,庄子上的屋舍紧张,大家住得也有些拥挤,他们两兄弟被安排到了相邻的两间屋子。宋珩陪着傅芸吃了顿晚饭,又去了前厅里老太君的棺椁旁守着。 傅芸能听晰听到隔壁宋淳的各种小声抱怨。这段时日他确实也收敛了不少,老太君停灵的日子,他不是哭孝就是在房里用功看书,一次也没去家门去厮混。 简单洗漱过了,傅芸累得满身酸痛不止,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半夜里,突然听得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自隔壁屋里发出来。 她正暗自想骂这宋淳怎么能如此荒唐,在这种时候干这些事情,疯了吗? 252 逐出宋家 傅芸推醒了熟睡在身旁的青萝,隔壁屋里实在太离谱,她想让青萝出去弄出些响动阻止那畜生不如的东西顾忌一些。 青萝迷蒙了一会儿,很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让人羞臊的声音。 大家都住得拥挤,长辈们都在这一个院子里,又是送葬的时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青萝正在穿衣,外面却已经响起了拍门声,听声音,像是郑氏身边的许妈妈的声音,一连串地唤着大少爷,声音压抑而急促。 但房里的人却似乎不闻,依然在我行我素。 傅芸觉出了不对劲,送葬大家都是步行,累了一整天,腰酸腿疼,入夜前还听到宋淳鬼叫抱怨,是个人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兴致,拍门也不肯收敛,只怕这其中另有原因。 傅芸拉住了准备出去的青萝,她不想掺和到宋淳的事情当中,无论他发生了什么,最好躲远些。 就是许妈妈一阵敲门声之后,很快外面的声音变得嘈杂,像是有人闻声而至。 “混账!”公爷的的震天之怒使得嘈杂声抿灭。 “……祖父……祖父,我……”宋淳仿佛如梦初醒,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公爷……” “父亲!” 宋孝廉一阵晕眩,仰面差点要倒下去,被身后的小儿子扶住。 “来人!把这畜生拉出去,重重地打,打死为止。”宋孝廉气急攻心,短暂地喘息了片刻,发号施令。 “祖父饶命啊!我也不是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祖父,我不想这样的啊!”宋淳大声哭喊。 傅芸拉开一道门缝看向外面,只见宋珩急走而来,在隔壁观望了一会儿,似又想起了什么,快步推门进屋。 “芸娘,你没事吧?” 傅芸刚从门边退开,看他焦急的模样,摇了摇头。 老太君送葬的路上,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整个庄子的人都晓得了,就算祖父留他一命,这辈子绝对是与爵位无缘了。 绵绵细雨还在断断续续下着,宋淳光着上身,被人绑了跪在院子中央,有小厮拿着马鞭使劲抽打,他鬼哭狼嚎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庄子。 屋里赵氏和郑氏二人跪在宋孝廉面前不住的求情。 宋孝廉痛心疾首,仰头悲怆道:“我一生勤恳,兢兢业业,生怕行差踏错了半步,给祖上蒙羞,想不到竟会养出这样的儿孙来,真是羞愧呀!” 郑氏道:“父亲,淳儿他平日里是有些放纵,但他是晓得分寸的,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父亲,求你赶快命人着手查一查,这一定是有人知道了他即将要继承爵位,要害他啊。” 宋孝廉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事情已经发生,众目睽睽,丢掉的脸面是再也捡不回来,若是为了爵位,那必然又是自己的嫡亲子孙下的手,他根本不想再去面对家族内部的纷争。 此刻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可惜为时已晚。 “你住口!”宋孝廉下定了决心不再追查,也舍不得真的下手打死他,“从此刻起,他不再是我宋家子孙,这次我网开一面,留他一命,往后若是敢打着宋家的名号行那伤风败俗,违法乱纪之事,我绝不饶他!滚!让他滚得远远的,再辈子休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郑氏听到公爷终于开口留儿子性命,立刻跑出去叫院子里小厮住手,她亲自去扶起了儿子,想要朝屋里走,被两个小厮拦住了,拿了宋淳屋里的行李塞到他怀里说道:“公爷说了,大公子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宋淳一时不能接受,“祖父……我要见祖父……” 小厮早得了公爷的命令,一左一右架起他,大步推到了庄子门外,郑氏一路追赶过去,小厮是半点情面也不给她,直接把大门关上,见郑氏站在那里不肯离去,说道:“大夫人,公爷有令,还请大夫人莫要叫小的们为难。” 郑氏哭哭啼啼听着儿子在外面不住的拍门,知道这事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能隔着门规劝儿子先去找个地方歇脚,后面等公爷气消了再来求情。 夜渐深,明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短暂的暄闹之后,大伙又都歇下了,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宋珩没再去守太祖母的棺椁,在屋里陪着傅芸歇下了。 两人都没有睡着,傅芸只是在慢慢地回想,吃晚饭的时候,好像是看到过一个身影从隔壁鬼鬼祟祟地跑出来。 那个身影跑得急,她没有细看,只是一恍的功夫,背影像是二房的宋泽。 她想不通的是,二房的事情是三房揭发出来,且弄倒了宋淳,爵位并不能落到他头上,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她知道宋珩也没有睡着,翻了个身,拿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宋珩翻身面对着她,小声问道:“怎么了?怎么还不睡?” 傅芸道:“我睡不着,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你说。” “今日晚饭前夕,我看到宋泽从隔壁房里跑出来,你说会不会……” 宋珩愣了一下,他也想不通兄长今夜这异常的行为,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所为,祖父不打算追查,很有可能是怀疑他,可他根本没有办法辩解。 那日当着所有的人面,他拒了四叔的提议,说要按宗法来顺位,他前面有兄长,自己不该继承爵位。 但这说明不了他不想继承,甚至祖父还查到了兄长早前曾对他动了杀机,只他大难不死又回来了。 很明显,只要兄长出事,四叔又不肯要爵位,这顺位人就会变成他,祖父正是因为怀疑这件事,所以才不肯让人细查,这是即使怀疑他有可能用下作手段谋害兄长,也想要成全他? 听到妻子说是宋泽,他也是不理解,他并没有把母亲在疫病时期的所做所为告诉他,他为何想到要用这个法子来害兄长?莫不是那孩子自己查到了真相? “……我知道了,你睡吧!明天还得走好长的一段路,再不睡,明天该是要走不动了。” 傅芸看他心事重重,钻进他怀里,“你也睡,别再想那么多了,不管是什么事,等把太祖母安葬了再说。” 宋珩点头,两人相拥而眠。 253 支持他的决定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细雨停歇,大家伙已经早早准备妥当,只待重新出发。 一打开庄子大门,宋淳抱着自己的包裹缩在门边,冻得奄奄一息。 有人迅速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公爷。 宋孝廉听了,眼里有湿意,半晌不吭声,最后仍是手一挥,命人把他抬进来灌些热水,等他恢复了,就请他离去,莫要在继续纠缠,否则就打死他了事。 正如宋珩所想,宋孝廉就是认为他们兄弟二人多年不和,宋淳早先又曾对他下过狠手,那日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不肯要爵位只是碍于名不正言不顺的推脱之辞,在他看来,能在这个时候对宋淳使出这种手段的,除了宋珩再不会有旁的人。 所以,他选择将嫡长孙赶出家门,这样一切便都能顺理成章。 踏着泥泞的道路,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继续前行。 到达祖陵已是日暮西沉。 宋家累世高官,祖陵修葺得也是甚为壮观,看守祖陵的家仆们早早挂起了白幡迎接灵柩,跪拜恸哭。 傅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宋见知。 自她与宋珩重逢,有关宋见知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只晓得他儿子中了进士,在京中混得风声水起,后来姑母来信,简单提了两句,说已将冯家那些丧尽天良的贼人抓起来凌迟,而他则自请来守祖陵。 此时的宋见知披麻戴孝,忙前跑后一边安排停灵事宜,一边又将送葬的人安顿到屋子里歇息。 晚饭早已经备好,夫妻二人稍清洗了一下,青萝就把饭菜都端了进来。 宋珩一直是郁郁的神色,傅芸替他夹了菜,他才反应过来,“芸娘,你自己吃,莫要管我。” 傅芸轻叹了一声,“二爷,你倒底是怎么了?” 太祖母去世他确实是伤心,但她能看出来,昨晚上宋淳出事以后,他明显有别的心事。 宋珩迟疑了一下,说道:“假如祖父想把爵位传承于我,而我又无法推辞,你说该怎么办?” 宋淳一出事,傅芸也想到了这一点,凭心而论,她并不希望他去接管宋家的这一窝烂摊子,也不想重新回到上京那幽深的大宅子,但她是他的妻子,历经重重的磨难,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她应该迁就支持他。 “想必二爷心中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没有意见。”她说。 宋珩紧拧的眉眼瞬间放松了许多,他知道她厌恶这个纷乱的家族,他自己也不想再回去,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把他逼到了这一步。 如果自己向祖父吐出了是宋泽下的手,祖父必然要追问他为何这样做,再扯出自己母亲当时的所做所为,对祖父而言,又是一重打击。 母亲是该受到惩罚,他却不希望因为母亲的缘故使得宋家的丑闻人尽皆知,使的祖父气断肝肠。 假如他能拿到家族的继承权,母亲肯定会回过头来跟在自己身边,到时他在将母亲禁锢起来,使得她这辈子再别想兴风作浪出来害人,日日埋头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忏悔。 吃了夜饭,宋珩嘱咐傅芸好生歇息,自己又去了太祖母灵柩前守着。 傅芸虽疲累,但时候还早,就强撑着送他过去,两人一出门,就见到了宋见知一家子。 王氏至始自终是宋家媳,这次老祖宗去世,傅芸也给她们传了信,母女二人都来吊唁送葬。 几人相互见礼,宋见知再见傅芸,自然是无地自容,十分尴尬,他是长辈,自古没有长辈向晚辈致歉之理,他便也就羞窘地搓着手,什么也没说。 傅芸对他确实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在得知他扶正冯氏一事,让她对王氏母女倍加同情。 倒是宋晖朝她深深一揖,“二嫂,听闻母亲和妹妹那段时日与你同患难,你对她们多有照拂,真是多谢了!” 傅芸在宋见知家中时,除了第一天一家人聚餐,后来与宋晖见面并不多,只有一两次遇到他去给王氏请安,来去匆匆,基本上没说过话,对他的印象不是太深。 但听得王氏的口气,倒也算是个纯良的,便客气地给他还礼,“都是一家人,二弟不必如此客气。” 宋见知适时插话道:“晖儿刚刚已经主动提起,要接你伯母和妹妹一起回京,为我赎过。” 傅芸差点要笑出来,为他赎过,脸皮也真是够厚,竟也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提他的过错。 王氏拉长着脸,似乎并不太领情,“我们母女习惯了在乡下生活,难得晖儿有这份孝心,我心领了,送老祖宗归山,我们依然回扬州去,你就莫要再多说了。” 原来他们一家人是在为此事商讨,宋晖终究是冯氏之子,口口声声说要孝顺王氏,这谁能相信? 这件事王氏自有主见,傅芸也不便插嘴多话,正要告辞,却听见宋晖说道:“母亲可还记得兄长去世后,我曾跪于母亲床前发誓,要替兄长孝顺母亲,如今我功成名就,已经有能力照料母亲安养天年,还请母亲一定要给儿子这个机会。” 往事历历在目,这孩子虽是冯氏所生,却半分不类冯家人,王氏冷淡的脸孔终于有所缓和,慢慢正视起了眼前这个孩子,长叹一声,“且容我再想想吧。” 此处离着灵堂不远,宋珩已经只身前往,宋见知见王氏带着女儿转身走了,想了想,又抬脚朝宋珩追了过去。 宋晖则对着王氏的背影又深深行了一礼。 傅芸跟着王氏一起,去了她暂时歇脚的屋子里说了会儿话。如今宋嫣已经快要满十八,还没有定下亲事,王氏早已经是着急得不行,她自己却是不急,说此生就在扬州乡下侍奉母亲。 王氏拉着傅芸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原来江宁织造付家在当年鲁王之乱中回了扬州,宋嫣与付家的姑娘又在扬州遇上了,王氏早年与付家的夫人黄氏也相识,如今付家没了织造府郎中的官职,却是家风严谨清贵,资产也颇为丰厚。 254 扬州 付家的幼子付晓也还一直未曾婚配,她也看过了,那孩子长得体体面面,身上也有了举子的功名,看起来进退有度,待人一脸和气,是个不错的孩子。 王氏能感觉出来黄氏对宋嫣的喜爱,可惜宋见知在金陵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付家也是知晓一些,便一直犹犹豫豫,顾虑颇多,她原来是想让傅芸陪同她一起去扬州,替她们母女撑撑场面,将宋嫣顺利嫁进付家。 现在见宋晖突然提出要赡养她,依如今宋晖的成就,那付家自然不会再犹豫,否则再拖下去,女儿就真的只能留在家中做老姑娘。 傅芸听了王氏所言,欣然应允,金陵离着扬州也不远,更何况她们还有自己的船,走水路也很方便,只待这里一切都安顿好了,她就和宋珩一起,带着孩子去一趟扬州,顺便也可游玩一番,散散心。 灵堂里,宋珩拉过宋泽,二人跪在了老太君灵前磕了头,谁都没有起身。 只得各宋珩问道:“三弟,你为何要这样做?” 宋泽低头,半晌没有应声。他没想到二哥能这么快知道真相,更不敢在太祖母的灵前说假话,他在太祖母送葬的时候闹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本身就自责,现在只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告诉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宋珩再问了一次。 宋泽伏在地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含糊不清地哭着,“不孝重孙宋泽有罪,请太祖母原谅泽儿……呜呜……请太祖母原谅……”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珩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使得他面对着那漆黑的棺椁,但宋泽的眼睛还是撇向了别处,不敢正视。 他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开口哭道:“我知道,陷害我母亲的人是大伯母,可怜我母亲她什么也没做,死后尸骨无存还要遭受这样的冤枉和骂名。我没有办法替她申冤,大哥他根本就不配得到那些,我不想看到这个恶人春风得意,一时想岔了,做出了这等蠢事,我错了,我当时就后悔了……” 宋珩闭了闭眼睛,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是你要记住,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不能因为别是人恶人,就把自己也变成恶人,太祖母一心盼着家宅安宁,你别再叫她失望了。” 宋泽被放开,又再次伏地给老太君磕头,不停地认错。 第二天清晨,老太君的棺椁下葬,子子孙孙们跪在坟头磕头恸哭不已,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回程是预先准备好的马车,泥泞的道路还没怎么干,几十辆马车在这乡间小路上排成了长龙,行过之外,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印痕,场面蔚为壮观。 回到延陵城宋家宅院里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各家的亲戚们就收拾了行囊纷纷准备起程。 宋珩被祖父叫进了屋里,商谈有关承袭爵位一事。 他年事已高,四子不愿背负这压力,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拿出一面丹书铁契说道:“珩儿,其实由始至终,我最属意的人选只有你,你四叔回京,会将我写的信面呈皇上,这丹书是太祖传下来的宝物,关键时可救命,你且收好了。” 宋珩早就想通了,自己再不接手,凭着二房三房心中的怨气,这家里的恩怨将无休止,最后不闹个你死我活不会收手,这样宋家便真的完了。 他将那装有丹书铁契的匣子接过,给祖父磕头行礼,“祖父有令,珩儿不敢不遵,只是我和芸娘打算先去一趟扬州,有些琐事还待处理。” 宋孝廉答道:“去吧,皇上面前,有你四叔在,一切等你们回京再议不迟。” 待送走了家中的亲戚,宋珩也带着傅芸和两个孩子准备拜别祖父母,先去往扬州,再回金陵,最后再去往京城。 郑氏找上门来,在他的意料之中,大哥被逐出宋家,爵位现在已口头上商议落在他的名下,她自然而然要跟着他。 宋珩也和傅芸商量了,如果母亲要跟着他,那他带着就是,主要还是怕她因为大哥的事情再对二房那个半大的孩子下手。 那是他的母亲,傅芸没办法拒绝,只能同意。 此回他们船上还有客人,那就是王氏母女和宋晖。宋晖特意请了假,陪着母亲妹妹回一趟扬州,将妹妹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正是烟花三月,杨柳依依,江南最好的时节。 船在水上走走停停,过了七日方才到达扬州码头。 宋珩来此处还有另一个目的,当时钱惠祖孙二人杀人焚尸,改名换姓回了扬州,后来他找到了顺天府孙岱,等邵屿回京再来追查。 前不久他在延陵接到了邵屿的信,他现在被任命为扬州知府,已经带着妻子走马上任。 所以,这一趟,他第一站就是先去往州府衙门,把钱家的事情跟邵屿细说一遍,找出那个害得宋家支离破碎的女人。 船靠在岸边,一行人上去找了间露天茶棚坐着喝茶,等着家仆去车马行里租马车过来。 忽然街道上一少年骑快马奔来,后面还有好几个人在骑马追赶。那少年相当轻狂恣意,眼看马匹就要刹不住冲进河道里,他一处翻身滚下马,那马扑通一声巨响,在码头旁溅起了两丈高的水花,与此同时,少年在地上连着滚了老远,一直滚到茶棚底下,傅芸的脚边方才停下。 宋珩立即起身,挡在傅芸身前,一把揪起地上的少年,正要喝斥他,忽然一愣,“小公子?” 少年疼得龇牙咧嘴,眉目拧成了一团,依然不影响宋珩辩认他的身份,他就是襄王的幼子李炳琮的庶弟李明祉。 李明祉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男生女相,长得唇红齿白,像极了他那个貌美的姨娘。 随着宋珩唤他一声小公子,李明祉也认出了宋珩,只是他这一摔,疼得厉害,颤着声道:“哎哟……可疼死小爷了,宋二哥哥,怎么是你呀,这么巧?” 宋珩则不解道:“小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255 小无赖 后面那些追赶他的人已经下了马持棍赶了过来,他们穿着粗布麻衣,明显是不知道李明祉的身份,大约是看到宋珩一行人锦衣华服,知道身份不一般,畏缩着不敢上前。 李明祉已经渐渐缓过来,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群人是马行的人,我刚刚是偷了他们的马,才被他们一路追赶至此。” 他说话间,那些穿粗布衣裳的人已经有人跳到水里,去把落水的马朝岸上带。 好在不远处有一斜坡台阶,那人牵着马慢慢地从那处斜坡上了岸边。 马行的人看着被牵上岸的马因惊吓瑟瑟发抖,着实气得不轻,一年纪大的老者壮着胆子上前理论,“这位小公子,你属实过份,咱们本本分分做生意,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为何要这样戏弄于我们?” 那人不敢说他偷马,只说是戏弄,很明显是因为宋珩的存在,若非如此,此刻的李明祉早就被他们棍棒伺候。 李明祉叉着腰站了出来,“都跟你们说了,小爷我借你们的马一用,你们非要追着小爷我喊打喊杀,害得小爷我这一跤摔得,你们说吧,怎么赔?” 老者一愣,他竟还要倒打一耙,分明就是个无赖!但见这小无赖身边的华服公子气质温雅,应该是个讲理的,忙苦着脸朝他作揖道:“这位公子,你来评评理,我们一匹马何其金贵,这落了水,受了惊吓,万一再落下点什么毛病,这可如何是好?” 宋珩面露尬色,李明祉不知是何缘故在这儿瞎胡闹,一个王府小少爷跑去偷人家马行的马,也不见他身边有任何的随侍,怕是自己偷偷从府里逃出来。 若不是碰巧自己出现在这里,他这回该是免不了还要挨人家一顿打,总归是他的不对,宋珩便取下了腰间的钱袋子摸出了二两碎银说道:“这位老伯,舍弟年幼顽劣,并无坏心,这二两银子权当赔罪,烦请担待。” 二两银子不算少了,老者脸色立即缓和了不少,弓着腰上前接过了银子,带着笑意道:“还是这位公子讲理,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不追究了。” 马行的人一走,李明祉大眼睛转了几转,对着宋珩拱手道:“宋二哥,这回让你破费了,我……那钱袋子丢了,不如你再借我点儿,等你回上京,我让府里人加倍送还回去。” 他话一说完,便伸手想去夺宋珩手上的钱袋,被宋珩适时按住,问他:“小公子是跟谁一起来的扬州?现在住在哪儿?” 李明祉就知道他会过问,把手抽了回来,吊儿浪荡地朝前走了两步,又在身上拍打了几下,“你不借就不借,问那么多做什么?” 既然遇上了,宋珩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小公子,按道理,你这会儿应该在上京城里读书才是,莫非是偷跑出来的?” 李明祉背对着宋珩,皱眉闭眼,啧了一声,“宋二哥,你就当没看见过我吧,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啊!” 他话一说完,打算撒腿就跑,才刚抬脚,还没跨出两步,就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宋珩目瞪口呆,慢慢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傅芸。 傅芸戴着帷帽,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刚刚她伸脚绊李明祉那一下,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李明祉哎哟一阵叫唤,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刚刚从马上摔着滚了一圈余痛未消,这一下无疑是雪上加霜,痛不堪言。 “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傅芸轻声对李明祉说道。 李明祉爬起来坐在地上冲着她大吼:“你一定是故意的!你谁呀,敢这么对待小爷?”他忍痛站起来扯着宋珩道:“宋二哥,这女人是你什么人?你快罚她,岂有此理。” 宋珩无奈道:“她是我妻子,你的二嫂,刚刚她已经说过了,不是故意,你就莫要计较了。” 二嫂?李明祉瞟了傅芸一眼,隔着帷帽看不到脸,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清晰感觉到那帷帽后藏着的,绝对是一张不怀好意,嘲笑他的脸。 说话的功夫,宋珩已经用眼神示意家仆把李明祉堵在茶棚口,既有缘遇上了,他就得把这小子给绑回去。 李明祉看着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知道逃跑无望,索性也放弃了,问道:“宋二哥,你们这里打算去哪儿呢?” 这时,他们租的车马也终于到了,宋珩回道:“去府衙!来,跟我来吧!” 说罢,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强行把他拉上了马车。 马车里,傅芸带着两个孩子坐一边,宋珩带着李明祉坐另一边。 李明祉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朝着两个孩子做鬼脸,惹得他们呵呵直笑,最后干脆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骰子,教他们猜大小,玩得那叫一个兴高彩烈。 宋珩也不好过份管他,轻咳了两声,总归是闲着,便也由得他逗两孩子玩儿。 他们来得突然,事先并没有给邵屿打招呼,以至于到的时候,还被人拦在了衙门外面。 足等了有两刻钟,才见府丞出来把他们给迎进了府衙后院里。 府丞说邵大人并不在府里,下去体察民情去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请他们在后院里先稍事歇息。 扬州府衙的后院还算宽敞,邵屿又刚新婚,没有儿子,两人也不习惯呼奴唤婢,只两个年纪大的老妈子负责打扫事宜,到处显得空旷寂寥。 因为有了李明祉和两个孩子的加入,突然一下热闹了起来。李明祉看到了正厅墙上挂着装饰刀,取了下来,非要耍大刀给两个孩子看,傅芸怕他莽里莽气,不小心伤着孩子,从屋里跑了出来,把两孩子拉远了些。 李明祉耍得正起劲,突然一回头,看到傅芸,便愣了一下。 先前她一直是戴着帷帽,哪怕坐在马车上也没有摘下,因她绊他那一脚,很是不满,恶意揣测她一定是个满脸麻子的丑婆娘,现在忽然一下见到真容,与他想象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二嫂?你是二嫂对吧?”他放下刀,没脸没皮地跟了上来。 256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傅芸其实并不讨厌他,这小子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双大眼睛因谄媚的笑弯成了月牙儿,看着还有几分可爱。 “刀剑无眼,你别胡乱耍了,把刀收起来放回去!”傅芸命令他。 李明祉笑得见眉不见眼,“是是是,二嫂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芸看他拿着刀一阵风似地还了回去,紧跟着又跳了回来,围着她打转,要她陪着他们一起玩儿。 这小色胚子,你说他好色吧,他眼神清亮,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纯动机,反正就是就叫人讨厌不起来啊。 宋珩宋晖两人一直在正厅里与府丞喝茶闲聊,郑氏与王氏两个在客房里闲话家常,傅芸叫了宋嫣一起,带着两个孩子跟这半大小子在院子里玩起了踢毽子。 小色胚子异常兴奋,表现欲极强,窜前跳后,灵活得像只猴子,有他在,那毽子基本落不了地。 一直到日暮,邵屿带着妻子舒惟安从外面回来,一连声地责怪宋珩,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他没有一点准备。 宋珩之前并没有想过要过来,是傅芸应王氏的请求才临时决定来这一趟,只说自己是临时起意,估计在要这里打搅他们一段时日。 邵屿与他两人曾患难与共,交情自是不一般,当然不会嫌弃。舒惟安更是与王氏还有宋嫣一起流亡,见了面便有说不完的话。 接风宴有了李明祉,别提有多热闹,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全然抛诸脑后,直接在饭桌上掷骰子划拳吃酒,连两个乖孩子也要跟着他一块儿闹腾。 这里的长辈只有郑氏和王氏,见他是襄王府的小少爷,也不好出言管教,便找了借口提早离席,由得他们闹去。 此行目的有二,第一就是为了宋嫣的终身大事,第二便是为了让邵屿尽快查到钱惠。 其实无需宋珩提出来,邵屿已经在着手调查。 孙岱受宋珩所托,并未怠慢此事,邵屿一回京,就把情况告知了他,他急着成婚,只把事情先记下了,婚礼一成,就去找了宁康帝陈情,说顺天府有一桩疑案一直未解,想请旨来扬州调查。 宁康帝对他素来信任且器重,有此要求,立即应允,直接授命他为扬州知府,将疑案彻查清楚。 二人秉烛夜谈,邵屿说道:“我来扬州已两月有余,一直在明查暗访钱家人的近况,甚至还派人去了趟金陵,钱家的旁支近戚全都摸排了一遍,并没有你说的那样的一个姑娘,你说会不会是她跑去了别处?” 宋珩摇头,“钱家祖宅就在扬州,当初离京是查到她们的路引也是来扬州,她不惜害人性命设这么大一个局,绝不单是为了保全钱家的名声,肯定还想替孙女再寻一户好人家,若是去往别处,人生地不熟,她要如何寻?” 邵屿觉得有理,“那我明白再派人往她母亲那边的亲戚里查查看。” 宋珩则补充道:“还有她祖母吴氏的亲戚里也可以查一查。” 夜渐深,宋珩回到屋里,傅芸还没睡,等着他。 她亲自伺候她洗漱更衣,躺在床上,都有些睡不着,宋珩没把钱惠的事情讲出来增添她的烦恼,而是笑着说,“襄王府的小少爷自小就顽劣,从前也爱跟着我身后玩儿,但他绝没什么坏心思,想是这回偷偷跑出来,我们也是要回京的,一路带上他,你若是嫌烦了,就跟我说,我来教训他。” 傅芸却是噗嗤一下笑了起来,“我倒还好,就是你母亲,今日晚宴过后,与伯母在房里说他没教养,让他给听见了,回头他就偷跑去灶房里找厨娘,抓了把极辣的辣椒到母亲的茶碗里让丫头给端了进去,你母亲没注意喝了一口下去,这会儿不知道她好些了没有,你要不要去看看?” 宋珩闻言哭笑不得,“算了,太晚了,明天早上问安我再问问。”后又想起今日她绊了李明祉一脚,不放心问道:“你今日绊他,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傅芸摇头,“还好,这小子跟个七八岁的顽童没什么两样,你说得不错,他就是太皮了些,跟砚儿筠儿两孩子都能玩得来,能有什么坏心思?” 宋珩失笑,他也知道李明祉一直在缠着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儿吃味儿的提醒,“他今年也该有十五了,不是孩子了,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你可别一味地把他当孩子,纵得他无法无天。” 没办法,出门在外,不似在家中那般分内外院子,且李明祉这个小祖宗一个搞不好还会再偷跑,得把他留在近前看住了。 “知道了,那孩子眼神很干净,我有分寸。”傅芸说着,打了个哈欠,突然又想起来,“今日伯母给原来江宁织造的付大人家下了拜帖,明日我打算与伯母一起去一趟付家,伯母原本是想让你母亲也一同去,但是母亲拒绝了。” 郑氏会拒绝,当然是嫌弃付家门第太低,有失她的身份。 宋珩说道:“你们且先去拜访了再说,若有难处,回来告诉我,万一要我母亲出面,我来想办法。” 傅芸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怎么听他这意思,他还能指使他母亲不成? “那倒也不必,伯母她原本也只是随便问问,我们这边拜访黄太太,宋晖也找了同窗约见了付晓的兄长,相信这亲事该是十拿九稳的。” “嗯,那就好!待你帮她们把这事解决了,我就租上一艘画舫,带你和孩子们去游瘦西湖,这时节,正是游湖的时候,沿湖的园林甚是精美,咱们去一饱眼福。” 傅芸一下就来了精神,“真的吗?那太好了!”说完钻进他怀里,抱着他脖颈,在他脸上一连亲了好几下。 宋珩却轻轻推开了她,“别闹了,你刚刚可是困了?早点睡吧!” 傅芸不解,“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宋珩叹了气,望向帐顶,“现在还在太祖母孝期,又是出门在外的,你别撩拨我。” “……”傅芸一时无话。 其实这种事都是看个人,夫妻关起门来,谁会管你那么多?更何况又隔了两代,并非是自己直系长辈。 257 来晚了一步 过去的老规矩确实有这一说法,但大齐立国以后,这些老规矩也在日渐改进,官员也只父母去世方才有丁忧一说,涉及祖父母便不必如此,更遑论曾祖母这一辈。 离老太君去世过了两个月,未满百天,认真说起来,这百天之忌是该守一守,但傅芸刚刚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事也不好多做解释,她瞟见他似乎不太好受的模样有些纳罕,男人这种生物,真是…… “既然这样,那要不我去坐榻上睡吧。”她抱起被子准备起身。 宋珩立即将她拦下,叹了口气说:“还是我过去吧,你快些睡下,莫要跑来跑去,省得着了凉。” 他起来,把桌了那壶早已经放凉的茶水灌下,抱起被子去了窗边的坐榻上躺下。 这么一折腾,傅芸也睡不着,自己至今依然不曾有孕,心中隐忧无处诉说。 第二日一大早,小夫妻二人去给郑氏请安,可以明显看到郑氏眼圈上的青影,傅芸是知道她一向饮食清淡,半点辣也沾不得,想来是昨天晚上那一杯加了巨辣的茶水使得她整宿不得安宁。 从郑氏屋里出来,傅芸便与王氏一起,与往付家拜访。 黄氏很是热情地接见了她们,傅芸便按与王氏私下里商量好的,借着叙旧的名义,把宋见知以及宋晖的现状都说一遍,也说了这回老太君过世,王氏是以宋见知正妻的名义前去送葬,以此为王氏以及宋嫣正名。 黄氏自然明白她们二人此行的目的,她之前确实一直非常属意宋嫣,也实在介意宋见知的所做所为,因此犹犹豫豫一直不曾开口提亲。可惜她们终是来晚了一步,就在半个月前,她的小儿子付晓亲事已经定下了。 定的还是扬州望族许家的姑娘,应下这门亲事非她所愿,是家中老太太与许家早年交好,她点头做了主,如今付家大不如从前,这许家也还勉强配得上,她便也就没有说什么。 这事还是得怪她自己,一直瞻前顾后,不过面对王氏,她并没有什么好愧疚,毕竟从前,她从未把儿女之事拿到明面上来提过,便也装成无意的样子,提起了小儿子定亲一事。 王氏听了,心中虽失落,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她也尽了力,可惜有缘无份,罢了,这都是命。 傅芸也装成若无其事,拗不过黄氏的热情,和王氏一起在付家用了顿午饭,又回了州府衙门。 此时,宋晖也已经回来,直安慰王氏母女,让她们跟随自己回京,并承诺一定会替妹妹觅得佳婿。 一家子兄弟姐妹若都如此相互爱护照应,真是一件幸事。 傅芸见此情形,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傅涓,父亲来信时告诉她,一则是傅涓她自己不同意,二则是她离京是告诫过父亲,不能与谢家结亲,父亲便坚决辞了谢家,后来京中大乱时,得秦家相护逃出京城避难,傅涓私下里竟与那秦子琰好上了,回京他就不顾袁氏要死要活的反对,把傅涓给嫁进了秦家。 秦家人都是行伍出身,一家子人性子随和好相处,没那么严谨的规矩,傅涓那种性子嫁进秦家,也算是合适。 看他们一家人温馨和睦,傅芸找了个借口告辞,转身与青萝一起准备回屋里去歇歇。 老远就听见院子里李明祉的声音,一声哎呦哎呦,像是在被什么人揍。 穿过月洞门,声音逐渐清晰,伴随着李明祉叫声的还有两个孩子的笑声,以及舒惟安的声音。 “来!再来!”舒惟安手里拿了把木剑,朝李明祉勾了勾手。 李明祉扭头看到院门口的傅芸,立刻扔下手中的木剑,“不玩了!不玩了!” 舒惟安依然是一身衙役打扮,将手中的木剑交还给了宋砚,对着傅芸展颜一笑,又鄙薄地看着李明祉,“李小公子,我猜啊,你一定是在家里被自己家那群家仆给骗了,那些狗奴才都是让着你,才让你自己误以为自己武功盖世,天下无敌!” 李明祉刚才被舒惟安毫不留情面的用比试为借口给痛打了一顿,又被她这样直言不讳的嘲笑,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眨巴着大眼睛红了脸。 从前在王府里,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伴他习武,当真如她所说,他能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打败他们,没偷跑出来以前,他也确实是以为自己武艺了得。 李明祉对她翻了个白眼,“女人还是温柔些的好,你个男人婆!” 他说完,朝着傅芸靠过去,“二嫂,你怎么出门也不带上我?” 傅芸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我们几个妇人闲话家常,你个小爷们儿去怎的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我可以去给她们讲笑话呀!”李明祉像只哈巴狗,此时身后若是有条尾巴,一定在不停摇晃,他噘着嘴做委屈状,“宋二哥不许我出门,这个男人婆还净欺负我。” 舒惟安上前照着他的头敲了他一下,“欺负你怎么了?你这小子就是欠教训!背着王爷偷跑出京,明日我就叫夫君遣人送你回去,看王爷不打断你的腿。” 打又打不过,她还能一针见血指出他的要害,李明祉真怕了她了,连忙求饶,“我的好姐姐,千万别!我错了还不行吗?” 傅芸不想搭理他,指着那两个准备偷偷溜走的孩子道:“你们两个别逃了,爹爹早上布置的功课你们都做了吗?” 宋砚宋筠都低头不语,显然是没做。 就知道有这个小魔王在,这两个孩子不会乖乖听话,果不其然!傅芸略有些生气,“你们要是这样的话,明日爹爹说要租画舫游湖就不带你们去了。” “娘亲,我错了!”宋砚立刻就认错,拉着妹妹的手,“我们这就去做,娘亲千万别生气。” 李明祉听说要游湖,眼睛一亮,“二嫂,明日可以游湖吗?带上我,带上我,我一定听你们的话。” 他赶鸭子似的对着两个孩子道:“走,快走,做功课去。”看到傅芸盯着他瞧,他不好意思的挠头,“宋二哥也给我布置了功课,你这就去完成。” 258 事出反常 本以为租借画舫需费一些功夫,没想到极为顺利,宋珩遇上了自己在京读书时的一个同窗好友,家中是做盐商的营生,在扬州城中有好几处产业。 扬州是盐商之都,这里也曾是魏瑜的天下,可惜他出海至今未归,也不知能否安全返航。 想起他,傅芸便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郑氏和王氏都呆在州府衙门里没有来,见宋珩与宋晖二人在甲板上论诗作赋,相谈甚欢,李明祉,宋嫣,舒惟安还有两个孩子在一处玩着骰子,她便一人去了船尾,想要独处一会儿。 湖面上大大小小,停着不少形式各异的画舫,像那些披着大红纱缦,富丽堂皇的,绝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有钱人,那只是供男人们寻欢做乐,类同地面上青楼一样的地方。 白天,这些画舫很安静,一旦到了晚上,绝对是水上最亮眼的存在。 傅芸正发着呆,冷不丁就瞧见了不远处一艘不甚显眼的画舫前站着一个人,那人不是魏瑜吗? 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 她正愣愣地疑惑着,却见那人朝她招了招手。 真的是他!原来他已经安全回来了!只因这段时日他们人不在金陵,竟没有得到他已经返航的消息。 随着两艘画舫靠近,魏瑜上了他们的画舫。 宋珩已是多年未曾见他,一通行礼问安,方才坐下来闲话家常。 魏瑜自然是说起自己这次远航的收获,过程凶险只轻轻带过,说起那没有尽头的海洋彼岸,他所见到的人文风景,那真是兴奋莫名。 当初他离开前,傅芸曾给他画了一些农作物的画,他用丝绸和瓷器等物做交换,亲尝了那些食物的口感,不远万里,把那些植物的种子带回了大齐。 傅芸听了非常高兴,巴不得立刻就回金陵去看一看。 魏瑜又说起她去年曾派了船去往月牙岛挖回的那一大船鸟粪矿砂一事。 他是在年初时回的金陵,得知她们夫妻二人去了延陵看望老太君,想让他们安心尽孝,没有打搅,趁着春耕播种之际,把她拉回的那些肥料撒进了她所买的贫瘠田地里,又将带回的种子撒下,看到长势喜人,他才安心动身来到扬州,经营他的官盐生意。 倒是不曾想,竟这样巧,这扬州遇上了他们夫妇二人。 宋珩虽搞不明白魏瑜所说的农作物究竟是什么,但听得他所描述的海洋另一端的所见所闻,也是充满了向往,世界之大,令人感慨。 李明祉在一旁听得呆了,难得安安静静地,没有闹腾,待魏瑜说完了,便也不见外的扒着他的手臂,“魏老板,你下次再出海,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魏瑜知道他是襄王府的小少爷,呵呵轻笑:“小公子金尊玉贵,那海上风急浪大,甚是危险,还是呆在家中用心读书的好。” 李明祉一改轻狂不着调的姿态,眼里放光,“不,我从小就盼望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生活,等我回去说服了我父王,我就跟着你,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傅芸忍不住想要打击他,“天虽高,也绝不是任鸟飞,天上还飞着大老鹰,一不小心就能吃了你!海里也不是凭鱼跃,海里还有大鲨鱼,傻孩子,别太天真了,回去多读点书,别惹你父王生气。” “二嫂,你又怎知我就不是那天上的老鹰,水里的鲨鱼?” 李明祉的反驳惹来宋珩一声轻笑。 “……”这孩子! 眼看到了正午,魏瑜邀请他们一起上岸去那间名动扬州城的晴云阁里用午饭。 晴云阁坐落在一条长堤绿柳后面,是这里较为有名的一座酒楼。据魏瑜介绍,这里的东家就是扬州原来的望族许家,只是近二十年许家的后辈们没什么出挑之人,声望大不如从前。 他们这一行人锦衣华服,进入楼内,立即引来掌柜的亲自相迎,将他们迎入二楼一间包厢里。 魏瑜年长,又有钱,且是这里的熟客,自然由他作东,叫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 刚准备动筷子,又听得外面掌柜的跑来敲门,说他们是贵客,特送一坛琼花露酒招待。 魏瑜轻笑,“来了你们这里多少回了,倒是头一回见你们这般大方,放下吧!” 掌柜不知是因为魏瑜的调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显得有点儿不大自在,放下酒又点头哈腰行礼,请他们慢用,慢慢退了出去。 宋珩拿起酒壶先给魏瑜倒了一杯酒,继而又客地为宋晖倒上,宋晖的酒杯还未倒满,听得李明祉轻声喊了一句,“宋二哥,等等,这酒我闻着不对。” 宋珩下意识地拿起酒壶闻了一下,琼花玉液,浓厚醇香,“怎么不对?” 他没闻出来。 李明祉把魏瑜面前那杯酒拿过来放了鼻子底下又闻了闻,“宋二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父王以前一天到晚,最怕被人暗害,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请了高人来家里教我们识毒辩毒,而我别的本事学不好,这个却是天赋异禀,辨别气味一闻一个准。” 宋珩只当他是无聊胡扯,“那你是闻出这酒里被人下了毒?” 李明祉又闻了一下,郑重点头:“正是!” 宋珩还是不肯相信,“我们初来此地,与人无怨无仇,与这掌柜的素不相识,是何人要害我们?” “这我怎么知道?总之就是有毒就对了。”李明祉终究只是个孩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想了想又补充,“这毒还特别的稀有,你拿银针也试不出来,反正别喝就对了。” 一旁的宋晖想起了小时候兄长中毒一事,立即将宋珩手中的酒壶接过来,倒入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囊里,“既是如此,那我们不喝就是了。” 魏瑜也觉出了不对,正如他自己所说,来过好几回,从未见掌柜的给谁送过酒,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这饭也不必吃了,不如,咱们换一家用饭吧。” 不管李明祉所说是真是假,大家也都有些忌讳,再饿也不敢轻易尝试桌上的菜肴,反正他魏大老板有的是钱,也不在乎浪费这一点。 259 李代桃僵 换了个地方酒足饭饱,回到画舫上,几个男人又拿出了鱼竿钓鱼,两个孩子高兴地围着水桶看着他们争多钓起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鱼儿,觉得很是有趣。 宋珩无意间看到宋晖腰间那个水囊,又想起李明祉当时笃定的口气,想了想,把孩子们支开了,对宋晖说道:“你把那壶酒倒一些在这鱼桶里我看看,是不是酒真的有问题。” 宋晖是想把酒带回去,找衙门的仵作验一验,听得宋珩这样说,便真的倒了一些在木桶里。 酒香四溢,木桶里的鱼依然欢快地游着,不知是李明祉胡说八道,还是用量太少,不起作用,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 “诶!诶!宋二哥哥,你们快过来帮忙,有大鱼!” 正巧此时,李明祉钓到了一条大白鲢,长长的鱼竿弯曲得厉害,那鱼很是不服气,摇头摆尾地乱扑腾,宋珩和宋晖二人立刻上前,相互配合着把那大白鲢给制服了,扭头准备把它扔进木桶里。 三人回头一瞧,桶里原本的鱼一个个翻了肚皮浮大水面上,奄奄一息。 大白鲢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身子奋力一扭一弹,挣脱了束缚,扑通一声,又回到了水中,逃之夭夭。 魏瑜在另外一头,瞧见他们呆愣愣地,把好不容易钓到的大鱼给放跑了,不知是何缘故,过来看了一眼,看到桶里的死鱼,又隐约闻见了酒香,诧异道:“真的有毒?” 李明祉嗤笑,“我都说了有毒,你们非是不信,现在相信了吧?” 这件事非同小可,那晴云阁的简直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酒里给食客投毒? 几个人再也坐不住了,将画舫靠了岸,回到了州府衙门,将这件事告诉了邵屿。 邵屿立刻就带人去往晴云阁,把送酒的掌柜带回了衙门里审问。 掌柜的吓得不轻,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一个劲地叫唤说自己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当邵屿告诉他,今日魏瑜一行人去到晴云阁里,他亲自送进去的那一壶酒有毒时,掌柜的伏在地上大喊冤枉,说是今日有位小娘子戴着帷帽来他店里用饭,要了一壶上品琼花露酒,那酒很是珍贵,为了防止店里小二偷换,他都是亲自给客人送去。 他刚把酒给那小娘子端进去,她转头就把他又叫了回来,让他将那壶酒送到隔壁的包间里,说是他们的朋友,还特意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不要说是她送的,只说是他们酒楼送的就是了。 试问,三十两银子一壶的酒,谁会想到是用来下毒害人的?掌柜的也没多想,便把酒给魏瑜他们拿了过去,且还声称是酒楼赠送,想在魏老板面前博几分好感。 邵屿把酒楼里掌柜小二以及后厨的厨子带烧火丫头全都抓了来审问,确实找不出任何人的害人动机。 至于掌柜所说的小娘子是何人,他又完全没有头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把不相干的人放了,将那掌柜的扣押下来。 宋珩怎么也没想到,一大早他们去游湖,上画舫之前就叫人给认了出来。 那个人就是钱惠。 她今日碰巧也是出来游玩,做过亏心事,担心身份暴露,现在走到哪儿都是戴着帷帽,不敢轻易露脸。 宋珩的出现把她吓了一跳。当初他那样毅然决然地,宁可与家族断绝关系,也不肯娶她,这莫大的羞辱使得她没有面目苟活,如今才不得不改名换姓地躲在扬州城里,找个门第比她钱家低许多的男人草草嫁了,对宋珩的恨意那真是前所未有。 他把她害得这样凄惨,自己竟然春风得意地带着妻子跑来扬州游玩,看到他那张灿烂的笑脸,她真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刀才痛快。 稍做犹豫,她就调转马头回了家里,找出她花高价从胡人手中买来的毒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们以解她的心头之恨。 她一直躲在岸上,沿路偷看他们在湖心画舫上玩得分外开心,直至他们一行人上了岸来到晴云阁里吃饭。 她下手的机会终于来了,尾随他们进了晴云阁里,要了壶上品美酒让掌柜的给他们端过去,然后自己又悄然离去,没有人看见她的脸,官府再能耐,也不可能查到她的头上。 唯一凑巧的是,这家酒楼是她的另外一个姑母的婆家许家所有。许家现在是祖母的大女儿她的大姑母在当家。 她几次想顶替钱家旁支族亲闺女的名份,几次都被人拒了,哪家的闺女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再穷再苦,也不愿牺牲自家女儿去成全别人。不得已,祖母找到了她的大姑母,让她改名换姓,以许家女儿的名义终于是说了一门亲事。 她顶替的是许家二房唯一的闺女许娇,由于二房的夫妻二人早年意外去世,许娇被姨母接过去抚养,不幸的是,就在去年,她的姨母也去了,无处可去的她想要回到许家,正巧碰上钱惠找过来。 心狠手辣的钱氏瞒着丈夫,暗地里派人把真正的许娇扣住,关在了一处偏僻的庄子上,丈夫在外跑官盐的营生,长年在外,家中老太太十年未见到许娇,又老眼昏花,哪里还会分得清真假? 二房的孙女回来了,正是碧玉之年,未曾许配人家,许家老太太便四处打听,终于叫她打听到了一个合适的,亲自出面去替孙女说和了一门满意的亲事,全然不知从头至尾一直被人蒙在鼓里。 钱惠下完了毒立刻就回了许家等消息。 按理说,像宋珩这样的身份,带着妻儿一起被人毒害,殒命于扬州,必然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可她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这么说来,他们并未喝那毒酒,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这使得钱惠心中惴惴不安,无奈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祖母。 吴氏这些日子住在了许家,只想亲眼看着这不省心的孙女出了嫁再回到金陵钱家。 听闻孙女又无端闯下祸事,气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孽障!你这是想把咱们全都害死了才肯善罢甘休是吧?” 260 查问对质 若那掌柜的所言不虚,分明是有人刻下要下毒谋害魏瑜或是宋珩等人,邵屿做事向来心细,盘查了晴云阁的人没有发现问题,掌柜口中所说的小娘子真假难辩,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和头绪,便想继续调查晴云阁的背后东家许家。 这一查,便查到了许家现在的当家主母竟是出自钱家,那掌柜口中所说的小娘子便很有可能是钱惠。 邵屿一直把精力用在调查钱氏族亲身上,按正常推理,钱家外嫁的女儿是不应该有这个能力和本事让自己的侄女与夫家的姑娘替换身份,因此一直没有着重调查钱家的外嫁女。 稍稍一打探,邵屿便探得许家二房的姑娘在去年突然从蜀中回来扬州,这莫不就是替钱惠伪装身份的一个借口?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捉贼要拿赃,许家在扬州也算是有些脸面的人家,他们无凭无据,也不能强行搜查宅院。 邵屿带着宋珩拜见了许家老太太和大钱氏,禀明了来意,说是怀疑许家二房的姑娘极有可能是晴云阁掌柜的口中那小娘子,想请许娇出来对质。 此话惹得许家老太太大怒,“荒唐!荒唐!知府大人,我家娇娇柔弱纯善,与几位贵人无怨无仇,怎么可能去加害于人?咱们许家祖祖辈辈都是本份良民,处处与人为善,绝不可能做这谋害人命之事!大人既然怀疑,我们也自当力证清白,只是不巧得很,我那孙女前日里半夜发梦,梦见她的亡母,心伤不已,昨日就去了她母亲亡故的庄子上吃斋祭拜,目前根本就不在府上。” 许家老太太的反应不像是做假,邵屿和宋珩对看了一眼,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不管她人在何处,总得要看一眼,问一问,这姑娘究竟是不是钱惠,看过了就知道。 结果,一旁的大钱氏突然开口对许老太太说道:“母亲,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得怪我们钱家惹的祸事!” 许老太太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大钱氏看起来表情恨恨,刀锋似的眼神瞟了宋珩好几眼,“母亲该是听说了我钱家嫡出的姑娘,被庆国公府二公子拒婚后自焚一事,今日与邵大人一起的这位,就是那拒婚的宋二公子。” 大钱氏与宋家三房的小钱氏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从前也去过庆国公府做客,自然是认识宋珩。 许老太太是个刚烈性子,听得大钱氏一面之词,同情钱惠的惨烈之举,痛斥宋珩这不孝不悌的忤逆之徒,这下看到他人就在眼前,就更是怒上加怒,“我说怎么会无故惹上官司!大媳妇儿莫怕,这事既不怪你,也不怪钱家,咱们许家人从来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何惧小人?” 大钱氏看起来颇为感动,拿帕子按着眼角,又愤恨地对宋珩说道:“也不知宋二公子怎么就非要死咬着钱家人不放,晴云阁是许家的产业,但这些年都是外聘的管事打理,你们临时起意过去吃酒用饭,我们事先怎么可能得知?” 她说着,转过头委屈地看着邵屿,“知府大人,下毒一事听起来如此荒诞,民妇甚至觉得此事有可能是宋二公子故意要为难钱家人,自已下毒,捏造出被人谋害一事,意图栽赃陷害,还请知府大人明察秋毫,还许家一个清白。” 这若是换了别人当这个知府,估计八成会偏向于大钱氏的说辞,只有微弱的异味,银针也试不出的异域毒,他们说是自己闻出来,侥幸没有中招,说出来谁人会信? 钱惠也正是这样想的,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行事。邵屿与宋珩相识她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邵屿突然空降成了扬州知府,为了迎合许老太太,这大半年她是极力压制自己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姑娘,哪里会知道换知府大人这些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事。 况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上京自焚一事早就被人怀疑,本来还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报得他对她绝情羞辱之仇,哪里能料到不管是知府大人邵屿,还是宋珩,他们来扬州的目的,都是为了揪她出来伏法。 邵屿办案时,从来是一副冷淡面孔,“大太太说得有理,确实是有这个可能性,本官自然也会朝着这方面查证。只是,我们官府办案,从来不会排除任何一个线索,按那掌柜的所描述,他所说的小娘子确实是有可能是府上的姑娘,既然许姑娘目前不在府上,那么烦请大太太带个路,引我们见上一面。” 一旁的许老太太刚硬地道:“老大媳妇儿,他们要见,那就让他们见就是了!咱们许家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不必瞻前顾后,大大方方地,没人会指摘咱们的不是。” 大钱氏自然知道推脱不过,也早有准备,恭敬地回应婆母,“是的,母亲,媳妇儿这就叫人备车,亲自领着知府大人去庄子上见娇娇,也请母亲放心,有媳妇儿在,必然不会让娇娇受任何的委屈。” 许老太太一口恶气堵在心口,只嗯了一声,自己拄着杖起身,连招呼也不跟他们打一声,转身进了内室。 大钱氏冷冰冰地道:“大人请随我来吧。” 而对大钱氏的抵赖和指责,宋珩始终一言不发,估计今日是不可能见到钱惠,但也得逼着许家拿个人出来,只要她敢找人冒名顶替,邵屿自会想办法拆穿,如此,便有理由拿他们许家人问罪。 他们二人骑着马,紧跟着大钱氏的马车,足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她们许娇所在的庄子上。 这庄子地处偏僻,里面的屋舍也颇为陈旧腐朽,依着许家人的条件,将个娇滴滴的姑娘安置在这里,倒是有些怪异。 经大钱氏的引见,他们见到了真正的许娇。 多年过着寄人篱下生活的许娇看起来怯懦谨慎,邵屿查看了她的户籍和路引文书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包括她说话也带着浓重的蜀中口音,本身出自蜀中云阳县的邵屿对她的口音再熟悉不过,特意用家乡话问了她一些有关家乡的人文地理,她都能回答得上来,尔后又问她许家的人物关系,她也答得顺利,很明显,她就是如假包换,真正的许娇没有错。 261 盘查询问 真正的许娇自然没有害人动机,邵屿还是照例问了她一遍昨日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许娇面对质疑显得略有些慌张,回答倒是和许老太太所说的一样,做梦梦见了自己的亡故的母亲,白天在家里收拾了东西,连夜赶到了庄子里来祭奠,屋里的下人们也都站出来证实,她是昨夜里来的庄子上。 宋珩有些纳闷,莫非真的是他们想错了?不,绝不是! 这件事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许娇从蜀中回到扬州一事是真,而钱惠冒名顶替她的身份也是真。 这中间还是有些说不通,许家也不缺钱,是什么原因使得老太太要帮着大钱氏,任由她将自己的侄女替换掉自己亲孙女的前途? 但是,老太太在面对质疑时的反应真不像是做假,那么还有一个可能,老太太她并不知道孙女被人替换了。 于是,宋珩开口问道:“许姑娘,你是多大年岁去的蜀中?你祖母健在,你当年又为何要去往蜀中?” 明显他这个问题出人意料,许娇愣了一下,抬眼去看大钱氏。 大钱氏蹙眉道:“宋二公子,这些与你无任何干系,你也无官职在身,凭什么我们的私事要告知于你?” 由此,更加可以肯定,这个许娇目前是被大钱氏所控,不能随心畅所欲言。 邵屿刚才的注意力被屋里放置的一个药箱吸引,那个药箱的样式花纹具有蜀中地方特色,是郎中专用,她一个小姑娘,竟还通晓医术? 听到宋珩对许娇的询问,邵屿立刻就明白他有此一问的用意,见大钱氏拿他无官职一事为借口拒绝回答,邵屿便道:“许姑娘,他确实不是州府官员,你可以不回答他的问题,那么本官来问你,你是多大年岁去的蜀中?你祖母健在,你当年又为何要去往蜀中?是否通晓医术?” 许娇再次看向大钱氏。 大钱氏僵着脸,“知府大人,你无凭无据,说我们许家的姑娘下毒害人,现在见到了姑娘本人,却问这些个人私隐以及一些与案件不相干的事情,是否不太妥当?” 邵屿负手,转头注视着大钱氏,凝眉冷目,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势,“钱氏,许家经营的酒楼里出了下毒谋害人性命的大案子,本官例行公务,盘查询问,自认为无不妥之处,你推脱阻挠,莫不是心虚?” “我婆母在府中就说了,许家人行得正坐得端,我何来心虚之处?只不过闺阁姑娘家最重清誉,你们这样询问私隐,于她名节有损。” 邵屿道:“没有将许姑娘带回府衙审问,已经是在顾忌她的清誉,许姑娘,你是想在这里回答,还是跟本官回府衙去回答?” 大钱氏本身出自官宦之家,这些年在许家当家作主,十分强势,自己丈夫一直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现下虽有些慌乱,但那纵养出来的性子使然,便放赖道:“知府大人,你是扬州府的父母官,你们这是打算仗势欺人吧?你执意要如此的话,为着咱们许家姑娘的名节,民妇就算是弃这万贯家财不顾,也要上京去告御状!” 宋珩忍无可忍,提醒她,“你不必如此麻烦,若你认为知府大人有何处做得不对,你可以去巡按御史大人那里去告发,不需要你出一文钱。” 邵屿接着道:“但在这之前,还请许姑娘如实回答本官刚才向你提出的所有问题。” “我……”许娇还是转头看着大钱氏,想说又不敢说。 大钱氏阻挠他们,是怕许娇说得多了会露出马脚,现在已经是没招了,“娇娇,你清清白白,他们问什么,你照实说就是。”说完,她又转过头对着邵屿说道:“知府大人,若是最后查证我们娇娇是清白的,你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民妇一定去告发你。” 邵屿压根不想理会她,转身看着许娇。 许娇这才说道:“回大人话,民女九岁时父母亡故,自幼身体孱弱,刚好姨母嫁进杏林之家,祖母就准许姨母就把我接去蜀中抚养,受姨父耳濡目染熏陶,略通一些岐黄之术。” 宋珩又问,“这中间,你可有回过扬州?” 许娇摇头,“一去七年,我这是头一次回来。” 九岁离家,七年不曾见面,都说女大十八变,她被人冒名顶替了身份,许老太太年纪大了,没有认出来实属正常。 进屋之前,邵屿在门口看到太阳底下放着两个簸箕,里面晒的是草药,看样子,应该是晒了有几天了。 “许姑娘,外面的药草可是你自己晒的?” 许娇下意识道:“是……啊,是我从府里带过来晒的。” 这姑娘虽胆小懦弱,倒也是个聪明的,不难看出来,她这是被人胁迫着在说假话。 现在邵屿和宋珩都可以肯定,这中间有问题。再问下去已没必要,邵屿点了点头,“好吧,本官已没什么要问的!” 二人从庄子里出来,骑着马慢慢踱步,宋珩说道:“咱们这是打草惊蛇了。” 邵屿点头,“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从蜀中回来的姑娘是借口,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姑娘。她这一躲起来不露面,我们想找到她,估计有些困难。” 现在一点直接证据也没有,若是强行抓人严刑拷问,这大钱氏死活不松口,他也别无它法。当然,这也不是他邵屿的行事风格。 宋珩也很无奈,这个许娇是真的,也不能逼迫许家,而那钱惠肯定会躲着不会现身,偌大的扬州城,上哪儿找去? 二人带着遗憾回到府衙已快接近傍晚,忙碌了一整天,中午饭也没吃上一口,到了摆饭的时候,宋珩依然没什么胃口。 “听说你们中午饭也没吃,怎么晚饭也不想吃了?”傅芸问道。 宋珩愣了一下,给她夹了些菜在碗里,“吃啊,怎么会不吃!” 傅芸在晚饭前就听见舒惟安把他们今日查案的经过说了一遍,邵屿和舒惟安夫妻二人习惯分析案情,不像她和宋珩,不是说宋珩对她不好,他总是习惯有什么事放在心里,不肯说出来,“你们今日去了许家,怀疑钱惠冒名顶替了许家姑娘,据我所知,那许家姑娘许配的正是前江宁织造付大人家的幼子,正是伯母看好的那户人家。” 262 想到一计 宋珩思索了一会儿,“出了这件事,我估计她是不敢再嫁进许家,想要抓到这个女人,还真不容易。” 傅芸道:“假如你们不再追查她,说不定她还是会铤而走险,不然凭她现在再想找到一门比付家更好的亲事,已然十分困难。” 宋珩摇头,他们现在突然改口说不查了,许家也不会轻易相信。 傅芸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二爷,巡按御史你和邵大人可都认识?” “自然是认识,怎么了?” “我听惟安说,今日大钱氏对你们查案百般阻挠,还说要告御状,你不是让她去巡按御史那里去告发吗?那不如咱们就把巡按御史叫过来,再找人去怂恿大钱氏去巡按御史那里告你们,迫使你们不再追查此案,你认为可还行?” “这……似乎不合规!”宋珩嘴里这么说,心里也觉得此举可行。还那邵屿那家伙,只要能查出真相,向来不遵巡规矩,这小女人,脑子果然就是个灵光的。 “那若是她不敢去告,该怎么怂恿?”宋珩追问了一句。 傅芸就知道他会采纳她这个想法,对于惩治钱惠,他也是相当执着,“这个我其实也想好了,你们如果同意,我就去付家找黄太太,他们两家现在欲结两姓之好,听闻许家出了些岔子,过问一两句,再提及他们家从前与巡按御史交好,怂恿大钱氏去告发应该不成问题。” 宋珩这次倒是点了头,“你等等,我得去找邵屿先商量着,把巡按御史请来扬州你再行事。” “这是自然,二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若是邵大人他不同意,再想别的办法也可以。” 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宋珩胡乱扒了两口饭填肚子,匆匆起身又去找邵屿,傅芸是拦也拦不住。 邵屿听得这个方法,二话没说,马上提笔给巡按御史写信,连夜命人快马走驿道,把信送去巡按御史所在的淮安府。 事情十分顺利,才不过三天,巡按御史汪全就打着稽查贪官的旗号来了扬州,当着众人的面,对邵屿挑三捡四。 汪全与邵家是故交,与宋孝廉也是交情非浅,当然要卖他们这两个后辈的面子,鉴于他们陈述的案情有些复杂,虽做法有些不合规,还是表示打算支持。 与此同时,傅芸也悄然去了付家再度拜访黄氏。 她毫无保留地把大钱氏利用许娇离家多年,钱氏拿自己侄女来顶替她的身份一事告诉了黄氏。 黄氏听了大惊失色,若真是为自己小儿子娶上这么一个媳妇,那将会有无穷祸事,当即就想要去许家退亲。 涉及到让黄氏配合他们查案,傅芸按抚了她一会儿,再请她去州府衙门里面见邵屿和巡按御史,由他们来跟她说出行事细节。 黄氏一个妇人,哪里想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只要退了亲事,与她就无甚相干,但她转念又一想,自己夫君并无大错,只因贼寇登岸,他选择自保,丢失了一些贡绸而被革职,若是能有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说上些好话,说不定还能再度起复,于是便答应了傅芸,悄咪咪跟着她来走一趟。 邵屿和汪全热情地接见了黄氏,邵屿更是把早就想好的细节对黄氏说了,黄氏表示一定遵照他所说的去做。 而许家这边一直忐忑难安,特别是吴氏,战战兢兢,那天晚上命人去租了一间两进的庭院,把钱惠藏在里面,命人好生伺候着,自己也不敢再去看上一眼。 那日邵屿和宋珩去了庄子上见到真正的许娇之后,再没有来过许家,这位年轻的知府大人似乎把案子抛在了脑后,连那位被关押的晴云阁的掌柜也完好无损地放了出来,此时的知府大人似乎疲于应付巡按御史的到访。 这件事并没有人中毒伤亡,若是就此揭过,也不无可能,大钱氏和吴氏都是这般侥幸地想着。 黄氏登门,也在许家人的意料之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许家被官府询查一事,瞒不了她。 许老太太和大钱氏一起接见了黄氏。 黄氏放下茶杯,轻笑着道:“老太太,钱太太,我这人性子直,你们别见怪!前几日听得外面传了一些有关府上涉案的流言,也不知真假,与其憋在心中,倒不如把话敞开了来说,免得引起一些什么误会。” 许老太太也是个直性子,马上回道:“应该的!你说得不错,有话没敞开来说才好!” 大钱氏则接口道:“黄太太,说起来这事都得怨我,是我们钱家撞了霉运,得罪了小人!” “哦?这又是个什么说法?”黄氏假装好奇追问。 大钱氏又把钱惠为了名节自焚一事说了出来,又说钱家是得罪了庆国公府,此次是故意跑去许家经营的酒楼里找茬,就是为了要给她找不痛快! 黄氏听了大为愤怒,“岂有此理!这庆国公府的荒唐事还真没少干,要我说啊,现在巡按御史大人不是正好来了扬州吗?我看你们倒不如去他那里告发他们滥用职权,否则,就这么含糊着,这姑娘家的名声怎么正得回来?” 大钱氏怔愣了,真让她去告,她哪里敢呢?她笑了笑,有些为难道:“自古官官相护,民不与官斗,万一我去告了,那巡按大人包庇他们,我们不是无端地又把那知府大人也给得罪了吗?” 黄氏道:“钱太太有所不知,这位巡按御史汪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从前他与我家老爷关系也是十分要好,你只管放心去,只要你有理,他绝对会替你主持公道。” 即使黄氏这样说了,大钱氏还是不想去,她心虚。但是许老太太却听进去了,自己孙女无端受到这样的污名,如果不给她一说法,确实说不过去。 “老大媳妇儿,黄太太说得没错,既无罪证,就该还我们清白,不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搁置着,引人猜测。” 黄氏也接着说:“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我家老太太最是疼爱晓儿,她说,眼看着婚期也近了,她思来想去,准备成全孩子自己的想法,想要等他成了婚,把家中在宁波府的那套大宅子给他,他喜欢那地方,早年没成婚,不放心,只等有了媳妇管束着,便也心安。” 263 做人最忌贪心 大钱氏听了,眼神几经闪烁,付家的财力非一般人可比,成婚后不留在扬州,去往宁波府,那钱惠若是还能继续嫁付家,低调一些,扬州这边怎么可能还查得到? 许家老太太听得黄氏并没有要退亲的意思,也暗自松了口气,只要孩子们能顺利成婚,去哪儿都好。 老太太叹了一声,“我原来还想着那丫头多年不在我身边,想着就嫁得近一些,逢年过节也能聚上一聚,也罢,只要她嫁得好,过得好,我就是见不着她,光听着她好也是好的。” 黄氏则说:“老太太别着急,宁波离着咱们也不算太远,走水路也是极方便的,哪能真的由着他们信马由缰地没有管束?这逢年过节的,回来看看长辈,那是基本礼节。” 许家老太太沉郁了多日的心情豁然开朗,一阵开怀大笑,“好好!咱们两家也是多年的老交情,我正是看中了付家家教森严,养出的孩子个个知书达礼,我那娇娇儿也是不差的,这些年不在我跟前,那每月一封的书信从来没有间断,字里行间也不难看出来,她姨母教养得也是极好的。” 说亲的时候,黄氏曾见过许老太太口中的许娇,其实也就是钱惠。当时她不多言不多语,匆匆一面,确实也没看出来什么。 黄氏出于礼貌地应和点头,又闲扯了几句,起身告辞。 她一走,许家老太太就不依了,一定要儿媳按黄氏所说,去到巡按御史大人那里告状,在她眼里,孙女投毒害人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大钱氏犹犹豫豫,“母亲,这事儿就是那宋二公子从中作梗,我们如果向巡按御史大人告发,无故得罪知府大人,是否得不偿失?” 老太太一听她这借口,顿时就怒了,“笑话!他们枉顾律法,欺人在前,你越是忍让,越是助涨他们的气焰,你若是害怕,那就由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去,倒要看看,我们一家子奉公守法,还没个说理之处!” 老太太一把年纪,若是由她出面,她自己肯定会被人指点胆小怕事,没有担当,平白损了名声,只得自己站出来说道:“母亲,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同你商量,没说不去。” “这事不宜再拖了,你明日就去,面对御史大人,不需要阿谀奉承,也不要失了礼节,只把事情原委讲清楚,也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公道。” “是!媳妇儿晓得了。” 大钱氏辞了婆母,转身立即去了母亲吴氏的院子,把今日黄氏的来意告诉了吴氏,如果能使得这桩案子平息下来,还是可以让钱惠继续嫁进付家。 吴氏听了直摇头,“做人最忌的就是贪心,他们起了疑心,这事便不稳妥,我早已经安排好了惠儿离开扬州,再过两日就该动身,你还是让许家的姑娘嫁去黄家就是了。” 大钱氏恨得咬牙切齿,她倒不是有多喜欢钱惠,她是不想好了许娇。从前她父母在世时,没少与她闹矛盾。 那丫头当年跟着姨母一起去往蜀中,说得好听是因为身体孱弱,实际上就是老太太担心自己年纪大了,怕她会虐待,才由得别人将她带走。 现在人一回来,就火急火燎地,不惜拉下老脸,去为她说亲事。若不是她事先将人扣下,拿了钱惠冒充,哪里能知道,这老太婆私下里把钱惠叫过去,将自己多年攒下的私房全给了她,而自己为这个家呕心沥血,任劳任怨,儿女成家,她也不过是象征性的给点东西,和钱惠所得比起来,那就是天壤之别。 本来一切算计得好好的,却没想到钱惠那个丫头太不像话,在上京惹下那么大的祸事,还不知收敛,来了扬州,她替她铺平一条康庄大道,她偏要无事生非,弄得她手忙脚乱。 她现在也有些骑虎难下之感,虽然许娇并不知道自己被人顶替,估计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若是任由她回到家里,那自己之前所做过的事情就会被戳穿。 她也不惧怕老太太能拿她如何,她手上拿捏着许娇的乳母和丫头做为要挟,也不怕她敢反口咬她,就是不想让这丫头得好处,平安顺遂地嫁进付家去。 “母亲,付家是打算成婚后让那一对孩子去往宁波府,你现在安排惠儿逃走确实是稳妥,那孩子如今老大不小了,往后也只能四处躲藏,哪里还能有什么好的前程?” 她这一句话,正戳中了吴氏的痛处,咬牙道:“要怪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太不像话了,我为了她,不顾钱家的声誉,不惜犯下杀人之过,她却半分不知道为我着想,仍旧肆意妄为,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她自找,我能保得她一条命已是上天有眼,还谈什么前程?” 到了这个地步,大钱氏不想放弃,“母亲,今日我婆母非让我去御史大人那里告发官府恶意欺人,我拗不过她,打算明日去一趟付家,求他们帮忙引见我与御史大人见上一面,看这个事情究竟是个什么结果再做决定可好?” 吴氏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是那御史大人站在你们许家这一边,你还打算继续让惠儿冒充许娇?” 大钱氏道:“正是!如若不然,我把那许娇接回家来,原来做的那些事情,不全被戳穿了吗?即使婆母不告发我,我估计她也不会让我有好果子吃。” 吴氏沉闷着不做声,这回的事情没有惹出人命来是不幸中的万幸,时日一长,查不出个所以然,估计也是不了了之。 女儿家的,只要安守本份,不再出门叫人瞧见真容,哪会叫人认出来? 直觉告诉她不该抱有侥幸之心,但又想着自己孙女历经重重磨难走到这一步实在不易,若是自己一时谨慎过了头,反而叫人唏嘘悔恨。 良久,吴氏答道:“那且看看吧,若是那御史大人真能替你说话,再看看知府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大钱氏安慰道:“母亲不必过份忧心,这事儿我在心里想了许久,惠儿还活着一事,宋家肯定是不知情,她那日去了晴云阁也没有人看到过她,没有一点证据,御史大人总不能仅凭他们的猜测断案,否则我也不会答应婆母。 264 瓮中捉鳖 第二天,通过付家的引见,大钱氏顺利见到了御史大人汪全。 大钱氏惯会狡辩,道出钱家与庆国公府之间的恩怨,将许家的立场说得极其委屈,求汪全督促知府邵屿将此案明断,给许家一个合理地说法。 汪全当真如黄氏所言,对大钱氏的诉求全部采纳,当即就唤了文书将事情始末,中间涉及的纠葛记下来,并且承诺三日后,一定给他们许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亲眼得见汪全与付家的关系极为要好,大钱氏想着自己能这般顺利,多半是沾了付家的光,便也没有多想。 回到家中,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吴氏。 吴氏做的亏心事太多,并没有多少喜悦,只想着这件事情赶快过去,担心许家被官府盯着,一直不曾主动去联系孙女,不管事情最后是什么结果,先让她出城错不了。 而邵屿这边正如吴氏想的一样,早已经派了人把许家盯得死死的,出门采买的仆伇也不曾放过,硬是没有发现任何有关钱惠的踪迹。 很快,汪全所说的三天,真就是三天。 邵屿再度上门来了,这一回,他是单独一人前来,面见了许老太太,亲自给老太太道歉,将宋珩所说投毒一案撤销,并且会在衙门口贴出告示,还许家清白。 老太太接受了道歉,假模假样的将邵屿赞扬了一番,说他知错能改,也算是个好官。 邵屿尴尬地受了赞扬,告辞离去。 两天后,另一个好消息也相继传来,宋家二公子带着妻儿高调出行,在扬州码头登船,与邵屿告别辞行。 大钱氏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不已,御史大人发了话,当事人宋珩又离开了,这事自然不会有人追究,连忙把这些事告诉了母亲吴氏。 吴氏斟酌再三,谨慎地道:“不出意外,惠儿她早已经离了扬州,这事儿你再拖一拖,先找个借口稳住你婆母,等过一段时间,我再试着把惠儿接回来。” 大钱氏早就等不及了,许娇说做梦,梦见母亲,要去庄子上祭奠,那也不能一去就不回来。 婆母已经过问了好几回,她长时间把人押在那里,必然要引起她的疑心。 “母亲,这事拖久了,我婆母那边确实不好交待呀!” 吴氏正思索着,突然听得外头丫头来报,“太太,娇娇姑娘回来了。” 吴氏一惊,转头就见门帘子被撩开,钱惠带着自己的婆子丫头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吴祖母、伯母,我回来了。”当着丫头的面,她是用许娇的口吻称呼她们二人。 吴氏脸色一沉,命钱惠身边的丫头婆子出去,把她拉进里间里,小声责问:“我不是安排你出城了吗?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钱惠满不在乎,“我是出了城,但是我也安排了人打听消息,那案子都结了,今日我还听说了,宋家那混蛋玩意儿也走了,我还躲着做什么?” 吴氏直摇头,“你呀你!哎!让我怎么说你好呀?好说歹说,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钱惠则说:“我哪有不听你的话?这段时间你知道我有多着急?硬是忍着不敢叫人来府里打听消息,我担心姨母会把真正的许娇接回来,不早些回来,哪还有我立足之地?” 大钱氏虽看不惯这丫头娇纵的样子,但现在她的出现,刚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婆母,现在她回来了那就正好,“娇娇,你这就不对了,既回来了,第一个该去拜见的,该是你祖母才对,快跟我来,先去了见了她再说。” 钱惠笑了笑,对自己祖母说道:“祖母莫要生我气了,我这就随姨母一起去应付了那边再回来与你细说。” 人已经回了,吴氏无奈,也只能由得她。 大钱氏领了她去了许老太太屋里,许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心疼说道:“娇娇,那庄子可是慢待了你?你看看你,这才去了几天,就瘦了一圈了。” 钱惠心想着,自己瘦了一圈那还不是因为担心着急!但她嘴里却道:“倒也不是别人慢待,只是我自小身子骨不好,去了那里,染了点风寒,不敢回府怕传给了祖母,因此才耽搁了几天。” 她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言语上讨好老太太,同时也能扮一扮柔弱。 许老太太听了,立刻关切问道:“怎的还染上风寒了?可都好全了?” 钱惠马上回说:“请了个大夫吃了两帖药就好了。” “咦!你这丫头不是在信中告诉我,自己医术了得,怎么的一点风寒还反倒要请大夫了?” 大钱氏一凛,朝她瞟了一眼,这丫头可真不叫人省心,张嘴就乱说。 钱惠自觉说漏了嘴,马上补救,“祖母,都说医者不自医,我那信里为了讨你欢心,自然也是夸张了些的。” 许老太太却并没有打消疑窦,孙女从前给她写信,哪一封都提及了医术养生,担心她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往心里去,给她写了不少方子,都十分凑效,如今见了她本人,反而半句不提那些,甚至自己染了风寒还要请大夫。 正想再询问她两句,听得外面婆子人还没进来,在外头就惊慌失措地叫喊,“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 许老太太顿时就怒了,“何事需要这般大呼小叫,像什么话?”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哗哗啦啦涌来,没等那婆子有机会进屋里,一群身着衙役官服,身佩大刀的男子已经率先闯了进去。 许老太太吓得不住发抖,差点要背过气去,大钱氏和钱惠看到这些人已经知道,完蛋了。 邵屿和宋珩拨开人群走出来,宋珩先开的口,对着面前脸色煞白的钱惠说道:“钱姑娘,你不是放火自焚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钱惠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瞬时想明白了,他和邵屿两人一个贴告示向许家致歉,一个起程说要离开扬州,分明都是故意骗她,想让她放松警惕,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没死,一心就是为了要抓住她。 265 自作自受 他们来得实在太突然,突然到她来不及反应,没有机会躲藏。 邵屿则吩咐衙役,“来人,将这犯妇拿下!”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宋珩,你这个混蛋,我死也不会放过你!”钱惠挣扎着,赤红了双眼,此时再悔恨没有听祖母的话已是悔之晚矣。 “此女杀人焚尸,罪不可恕,拿布巾堵住她的嘴,莫要让她大呼小叫污人耳目!” 衙役领命,拿了条半旧汗巾子蛮横地塞进了钱惠嘴里,她便只能呜呜着,再不能叫骂。 许老太太一时懵了,见两个大男人上前来粗暴地将自己孙女双手反剪摁在当场,颤声问道:“知府大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邵屿对许老太太行礼道:“老太太,此女乃钱家之女,并非是您老的孙女。” “钱家之女?那我的孙女呢?”许老太太猛地站起身,转头看向大钱氏。 大钱氏慌乱不已,紧张得脸色青白,紧绞着手中的帕子,指关节泛青,迎上许老太太的眼神,立即躲闪开来。 邵屿回答道:“老太太请放心,你的孙女此刻还在庄子上,来府上之前,本官已经派了人过去,将关押你孙女的人带回府衙问话,你此刻可派几个信靠之人去将孙女接回。” 听到孙女还平安活着,许老太太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虽没有搞明白事态,还是将身边的两位年长的老妈妈叫去庄子上接人。 老太太慢慢思考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再次把目光转向大钱氏,“贞娘,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钱氏知道这一切是再瞒不住了,眼泪更是说来就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嚅嗫着道:“母亲……我……” 许老太太刚烈的性子看不得她这副模样,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说!知府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钱氏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如今要她亲口说出来,却发现,真的难以启齿! 她不肯说,许老太太也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这大儿媳妇竟然背着她,私下里将自己的外甥女顶替了自己的亲孙女,她也觉出了一些怪异之处,却怎么也不敢想,她们竟真的做得出这等事情。 这时,吴氏走了进来。 吴氏是以孙女自焚,伤心过度,来大女儿这里小住休养为借口,留在许家,很少会在公开场合露面。 她来许家小住,许老太太一开始倒也没什么,可她小住的时日也委实长了些,一晃过了大半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许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她有儿子有儿媳,却轮番在两个女儿的婆家长住不走,莫不是家里不和睦? 可不论是庆国公府还是许家,都不是缺吃少穿的人家,多养上一个人也算不得什么,她爱住多久,且让她住就是了。 许老太太做梦也想不到,她们母女二人背地里竟干下了这种丧天良的事情,自己客客气气,好吃好喝招待她,喂的是一只老白眼狼,她之所以大半年赖在许家,其实就是为了看自己孙女风光出嫁。 邵屿当然没打算放过吴氏,这一系列的事情单是钱惠一人不可能顺利实施,但只要抓住了钱惠,也不愁吴氏不出现。 鉴于她年纪较大,邵屿也没有对她动粗,算是较为客气地道:“吴氏,此回你也得随本官回一趟衙门。” 吴氏此人一生精明,善于算计,不是被自己孙女一步步逼到无路可走,她也不会轻易去犯下杀人的罪行。 一切源于她对这个孙女无休止的溺爱,甚至不惜拉着大女儿做下这等违背良心的恶行。 “我一垂暮之年的老妇人,有罪自当认罪伏法!邵大人可否容老身说几句话?” 邵屿见她态度还不错,点头,“请讲吧!” 吴氏出奇的平静且镇定,她心疼地看了孙女一眼,知道回天无力,便也狠心扭过了头,出人意料地对着许老太太跪下了。 许家老太太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事情败露了,想要求她原谅,想都别想。 大钱氏看母亲跪下了,自己也赶忙膝行着跪在了母亲身旁。 吴氏开口道:“亲家母,这件事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以死相逼,贞娘她是个孝顺的,才不得不顺从我的意思,求你看在她这么些年为你们许家生儿育女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许老太太气极,大声质问道:“你们母女二人瞒天过海,拿我当个老糊涂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现在叫我网开一面?我就问你们,若这件事没有揭穿,你们打算置我的娇娇如何?” 大钱氏忙回道:“母亲,我已经替娇娇重新办了户籍文书,你给惠儿的那份嫁妆,我也收起来了,是打算把这些都给她,然后送她回蜀中。” 许老太太闭眼轻叹,这么多年,自己这个儿媳什么品行,她比谁都清楚,嗜财如命!她瞒着她偷偷留给自己孙女的那份嫁妆被她知晓了,她岂会那般好心地打算归还给她孙女? “哼!事后皆由着你们一张嘴,我若还能信你,那也是白活了这几十年,你们都别跪我了,娇娇的事情,我会交由官府来断,你们该承什么罪行,都是罪有因得,怨不得旁人!” 吴氏保不了孙女,现在就想保自己的女儿,她哀求道:“亲家母,这一切的错都在我呀!贞娘从小勤俭持家,却是晓得大是大非,我原来是想灭了口一了百了,是她念及这么多年与你的婆媳情谊,不忍下手,亲自花了银子去另外办了一张户籍文书,因为心怀愧疚,还将你给惠儿的钱财悉数收起来,打算都给她,算做补偿。求亲家母念在她是你长孙生母的份上,对她从宽,饶她这一回吧!” 大钱氏也急忙补充,“我是绝不可能对娇娇动手的,她回来至今,我未曾动过她一根汗毛。” 她这么说,等于是间接了承认了,是自己母亲想要杀了许娇。 然而实事上,恰恰相反。 吴氏一生为儿为女,最大的特点就是护犊子,只要是自己的儿孙,受了欺负,不论对错,她一定是要相护。 但见女儿为了自己丝毫不顾及自己,颠倒实事替自己辩解,多少还是有些心寒。 当初吴氏领着钱惠想找钱家族亲替她重新安插一个身份无人肯应答,她百般苦恼,正好遇上大女儿回家探亲,她还没说什么,大女儿却说起了二房女儿的事情,说是走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又要回来,很是不满。 不等她想过来,大女儿就自己主动提起,让钱惠冒充许娇,甚至还动了要将许娇处理了以绝后患,是她拦着女儿,不想让她平白背负人命,也是她自己花银子托关系,重新替许娇置办了新了户籍文书,想将她远远送走。 许娇被人冒名顶替一事,目前而言,对许娇并未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若是许老太太不予追究,那大钱氏也可以免于刑罚。 因此,吴氏想把罪责全揽到自己一人身上,继续说道:“亲家母,家丑不外扬,有什么事情,关起门来,都好商量。” 许老太太多年不问家事,家中大小事情全交由大钱氏主持打理,要不是自己那可怜无依的孙女回来了,她甚至也不用大钱氏请安服侍,装聋作瞎地,就是不想惹烦心事。 但她那刚烈性子相较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母女二人的阴狠手段听了令人寒心,激得她怒火无处释放,冷哼一声道:“别再叫我亲家母了,我没有你这样的亲家!真是个大笑话!家丑不外扬?我们许家人就不兴这一套!许家有祖训,但凡许家子孙,行事必须得光明磊落,钱贞娘的所做所为,她就不配为我许家人!” 大钱氏悲怆地大喊一声,“母亲,贞娘知错了!” 许老太太却唤来了身边的丫头,“立刻给大爷还有大少爷写信,让他们火速回家一趟,将这心思歹毒的妇人休弃!待查明真相细节,另附一纸诉状,将她残害我许家姑娘一事告到官府,请官府定罪处置。” 吴氏凄然,她满心以为,自己独揽罪责,可以保大女儿无虞,哪晓得这许老太太性子异于常人,自己一番算计,在她这里全然不凑效了。 大钱氏嚎啕大哭,不停要喊着求母亲原谅。 许老太太见不得这没骨气的东西,震怒着喊来了婆子,“把她给我拉下去,送进柴房里关起来,绑着,别叫她有机会自戕。” 邵屿和宋珩看着许老太太这一系列的举措,无不叫人叹服。 命人将这对祖孙带回府衙,邵屿便写信回上京顺天府,既已找到钱惠,上京钱家宅院里被烧死的女尸自然是被人谋害,两边会协同查办此案,要不了多久,真相细节就会水落石出。 回了府衙后院,宋珩看傅芸又是一个人在屋里抄写佛经,知道她应该是又有了不开心的事,挑了帘子进屋里。 傅芸放下笔,“你回来了?人都抓到了吗?” 宋珩点头,他们早就回来了,邵屿甚至还迫不及待地审问了钱惠,只是她情绪很激昂,拒不肯配合,甚至还提出想要见傅芸一面。 266 不再纯粹 宋珩是想着,如今钱惠已经是阶下囚,说起来,她走到今日这一步,似乎也是因他而起,她想见傅芸,那他且传个话,见与不见,全看傅芸自己。 “芸娘,钱惠她说想要见你一面。” 傅芸愣了一下,从前在庆国公府她与钱惠并没有太多交集,“你可知她想见我,是为了什么?” 宋珩摇头,“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不必理会。” 傅芸斟酌了一下,她总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为了一逞口舌之快,把她叫过去羞辱。 一个已经穷途末路,被关在囚牢中的女人能有什么可怕?她既然想见,那她就去会会她。 “那你带我过去吧!” 宋珩却拦了她,“马上用晚饭了,她被关着也跑不了,明白再去不迟。” 晚饭时,傅芸依然显得心事重重。 宋珩感觉她有心事,追问,“芸娘,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傅芸只答道:“没什么。” 大牢里阴暗潮湿,傅芸忍着异味来到了关押钱惠的牢门前,看着她披头散发,紧抱双膝坐在一堆稻草堆里,与她从前在庆国公府的模样真是天差地别。 钱惠看到她到来,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她的美貌毋庸置疑,从前总觉得她特别假,总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装出对那个男人也不甚在乎,将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弄到极至。 现在再看她,她似乎还是那副模样!若她依然是装的,那真是不得不叫人佩服。 “你要见我,是想说什么?”隔了三年未见,此时的钱惠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像极了一个极端的疯子。 钱惠总算把眼神挪开了,朝着头顶巴掌大的气窗看过去,那里有一缕阳光照进来,正是江南四月的好天气,她这辈子再出去,估计也是到杀头的那一天。 她其实也知道,这个男人恨她,主要还是她挑破了庆国公府潜伏多年的毒疮,使得他们宋家差点就支离破碎。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有错在先,他不跑回来悔婚,她怎么会去挑拨宋家的事? 他以为借着她烧死婢女一事将她绳之以法,自己就可以安枕无忧?他想都别想! 钱惠道:“你看到现在的我,是不是觉得特别痛快,特别解气?” 傅芸并没有这种想法,“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对手,你自己做错了事,受到相应的惩罚,在我看来,理当如此,我对你从来没有气,何来解气?” 当初拟定她和宋珩之间婚事的,是宋家长辈,而那个女人是谁并不重要,可以是她钱惠,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女人。 钱惠哪里肯信她,这个女人果然就是比一般人能装,她冷笑道:“听说当初你得知国公府即将为我与他准备婚事,直接去了金陵避而不见,莫非你以为是自己欲擒故纵的手段用得高明?他为了拒绝与我成婚,不惜以脱离家族一说自毁名誉,你一定很感动是不是?” 这个钱惠明显就是个疯子,凡事到了她嘴里,都如此不堪!或许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到死都无法悔悟。 她还以为,一个将死之人,会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有所忏悔,看来是她想错了,纯粹是来浪费时间。 “我是他的妻子,当时无论是追去上京据理力争,还是避而不见等待他的决定,都不是错,他怎么对我,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你既然到了这里,应该好好反省自己的错处,别再纠结这些与你不相关的事,我看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傅芸说完了,转身想要出去,钱惠却接着道:“你以为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吗?傻不傻?他那都是在利用你!” 傅芸又转过身来,疑惑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钱惠冷笑森森,“我在上京,结识了明国公府的陈瑛,她告诉我很多事,皇上怀疑李炳琮故意拖延营救时间,致使鲁王将其皇子全部诛杀,皇上重新亲政,对襄王诸多猜疑,李炳琮南下平乱又立战功,而襄王已是封无可封,他不得不韬光养晦,假装自断羽翼,宋珩正是找的这个机会为借口,辞官致仕,这一切,都绝不是为了你。” 见傅芸愣愣地,她又接着说:“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他是个表面温和,内里绝情而冷漠的一个人。他与陈瑛青梅竹马相伴着长大,他也能说断就断,你不过是宋家当初用来哄老太君,刻意娶回家中冲喜,你以为他对你,能有多深厚的感情,你不必得意,将来真正遇上什么事,他该抛弃你,还是一样会抛弃。” 傅芸却笑了,“我还以为你叫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原来到死还不肯罢休,依然想挑拨我们夫妻间的关系。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与你不同,爱而不得,也绝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即使将来真的有一天,我被他抛弃,啊……不,不应该说是抛弃,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他的附属品,应该说分开,即使将来我们会分开,我也不会自怨自艾,伤害无辜之人。” 钱惠根本就不信,“你总这么装,不累么?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有兴趣,看看,你这套说辞,多有新意?” 傅芸无奈摇头,“你非要这么想,我没有办法,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钱惠呵呵大笑,“那个男人也是爱装,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他野心可大得很,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权势,他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不信,那且走着瞧!” 从地牢里出来,傅芸深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宋珩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亭下面,看她出来了,面带微笑朝她走过来。 她真的有些后悔,不该来见钱惠。明明知道她这是在故意挑拨,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那些话。当着钱惠的面,她可以把话说得潇洒绝然,但内心里,还真有被她的话拨动。 钱惠说得没错,听说他与家里决裂,毅然来金陵寻她,她确实非常感动,如今得知那份感动不再纯粹,怎么能不介意? 267 不想对人言的心事 “这么快就出来了?都说了些什么?”宋珩问道。 傅芸摇了摇头,“没什么,她怨念太深了,还不肯放下,抱怨了几句我便不想听了。” 宋珩见她脸色不太好,又问:“她可是出言侮辱你了?” 说她爱装,算不得侮辱吧!像钱惠这样的人,真想要侮辱人,不会是用这样不太有攻击性的词语。 “没有,也没说什么有意义的话,你别问了。” “怎么了?昨日就见你心事重重,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说出来,别一个人放在心里。”宋珩查觉得她的情绪一直不太对。 “……真的没什么啊!”傅芸确实有心事,昨日收到父亲的来信,妹妹傅涓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而就在前几天,舒惟安一早起来拉筋练功,突然晕倒,大夫来看了,说是有了身孕,紧张得邵屿每日里派个婆子跟着她,不许她再舞刀弄枪。 似乎身边所有人,成婚以后都顺理成章有了孩子,只有她,至今无音信,近段时间,他们连同房都不曾有,她连期待也期待不了。 可这种话,她又不好说出来,总不能是说自己羡慕嫉妒身边的朋友亲人都有孩子,唯独她没有。 宋珩这些天一直忙于算计钱惠,无暇顾及她的情绪,对她突然表现出来的沉郁之态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刻意哄她说,“上回游湖被人扫了兴致,趁着现在春光正好,明日我们再去游玩一次如何?” 两个孩子并不知道游湖那日发生的意外,一直对游湖念念不忘,傅芸便也答应了,“好吧,你看着安排。” 第二日清晨,夫妻二人再度带着两个孩子包括李明祉一起来到瘦西湖边,登上了魏瑜那艘画舫。 魏瑜再见到傅芸很是高兴,说金陵那边来了书信,早春种下去的土疙瘩就快到了收获的时候,庄子里的人迫不及待挖出来看了,那疙瘩长得又多又大,再等些时候还能再长一些,煮了吃口感也不错,预计会有个很不错的收成。 另外一种她说叫玉米的农作物也已经撒下了种子发了芽,只等收获以后,再培育一些好的种子,加大力度推广种植,相信以后饥荒一定能得到缓解。 傅芸听得这些,沉郁的心情有所好转,只盼着赶紧回到金陵去看看,自己那些贫瘠的土地上种出来的土豆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兴致勃勃之下,又与魏瑜谈到想用自己通过姑母放在他手里的那十几万两银子多买一些土地农庄,专门用来推广种植这些外来的农作物。 傅芸知道,在这个农耕为主,靠天吃饭的时代,这两个外来农作物将会对这个社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想用自己的方式,率先将这些物种推广开来,尽早使百姓受益。 这回,他们没有上岸去吃饭,而是在画舫上自备了食材还有厨娘,饭菜刚做好,就见不远处一条小船朝他们靠过来。 离得近了,傅芸看到站在船头的是黄氏。 黄氏一定是认出了她,靠过来是想来打声招呼,傅芸便微笑地朝着黄氏行礼问安。 画舫上的仆妇赶紧搭了跳板把黄氏连带她身边的一个姑娘一起迎了上来。 黄氏已经吃过了,见他们摆放的饭菜还没动,显然是还没吃,觉得来得不是时候。 魏瑜从前与付家也有交情,跟黄氏也是认识,立即热情邀请她们坐下来一同用饭。 好在画舫够大,下人们的行动也快,很快拿来了屏风隔出两桌来,黄氏知道来都来了,再矫情着讲客气弄得主家也不好意思坐下来独吃,便也带着那位姑娘一起坐下了。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许娇。 许家的事情黄氏知道内情,也把过程与自家老太太说了,老太太便让她把许娇带过来瞧瞧,好生相看一下,若是姑娘确实不错,那这门亲便还是做数。 因此,黄氏今日就把许娇叫出来游湖,一个上午相处,发现这姑娘懂事也心善,当初为了自己身边的乳母和丫头,选择向大钱氏低头,宁愿用自己的前程去保全她们,黄氏便也对她默认了,再看到傅芸时,就命人把船靠了过来,当初正是傅芸找的她,才使得许家的事情水落石出,许娇应该来感谢一下她。 傅芸在听得黄氏介绍身边的姑娘是许娇时,略有些惊讶,暗自庆幸王氏和宋嫣今日没来,否则便有些尴尬了。 许娇郑重地给她道了谢,傅芸却连连摆手,称这些都是知府大人的功劳,即使她不帮忙,知府大人也会想别的办法还她一个公道。 闲聊之下得知,这位许娇姑娘懂医术,尤其以妇人方面的隐疾而见长,傅芸当下便动了心思,想让她替自己瞧上一瞧,看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从而导至无法有身孕。 她从前看大夫都是宋珩替她找来的德高望重的老者,有些话她也不好问出口,甚至有什么话都不会当面对她说,只和宋珩说。 饭毕,傅芸就把他们二人带进内舱里说话,把自己的想法对黄氏和许娇说了出来。 许娇自己虽是个姑娘,却得姨父家老姑母的真传,当下替她把了脉,问了一些生活方面的习惯,说她并没有多大问题,老姑母留下过一个方子,她跟在她身边,亲眼见证有人服了那个方子之后,顺利怀上子嗣,立即提笔,将那个方子写下来给了她。 傅芸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那方子收下了。 夜里,宋珩依然是睡在窗边的坐榻上,傅芸躺在床上,又想到了钱惠说的那些话,突然开口问道:“二爷,这次回京,你究竟是做什么打算?” 宋珩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一怔,回道:“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傅芸又说:“以后,你还会做官吗?” “你不想我做官?”宋珩不答反问,其实他是预备了要做官的,当初离家闹的那一出,自然是有收敛锋芒的意思,祖父也正是看出来了,才会允他大闹了一场而不怪罪他。 268 小女人的脾气 但与钱惠所说的不同,他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前程,更多的还是为了傅芸。他一直喜欢这个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她的认识也在改变,她不同于大家世族里教养出来的女子,性格实在跳脱,常常说出些有悖纲常的言论,但从始至终,与人为善,甚至像一些男人丈夫一样,谈论国计民生。 魏瑜是皇商,背后靠的谁他心知肚明,富甲天下,见多识广,又眼高于顶,却独对她和姑母格外和气。 从前她口中所说的话,在他听来是天方夜谈,不可理谕,最后却被魏瑜证实是确有其事,包括她遣了一艘船去往她曾经居住的小岛挖了一些土回来,也被魏瑜证实,是可将贫瘠的土地变为良田的宝贝。 傅芸也故意反问他,“我若不想你再做官,你会听我的吗?” 她这话有她一惯的风格,将夫为妻纲抛到了一旁,问他是否会听她的。 这若放在以前,他肯定会生气,现在却早已是习以为常,虽说他刚才的问话有诱导她的意思,但正常女人的回答应该是温柔体贴,极尽遵从:夫君怎么能这样说,妾身都听从夫君的意思。 显然让她这么说,是不可能的事情。宋珩知道,她心里一定有什么事情,有些忐忑问道:“芸娘,你究竟是怎么了?” 傅芸只想听他潇洒说一句,不做官便不做就是了,用以证实钱惠口中所说纯属捏造,哪怕他此刻违心骗她一句,也是好的。 可她知道,他并不善于撒谎。 虽说这也不能证实钱惠的话一定是真,她依然是信他是喜欢她的,但这个喜欢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 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真的不能生育,他还是会这样守着她,一辈子不纳妾不养外室,不要自己的子女吗? 其实这段时间她也在反复的想,她是处在不孝有三,无后无大的男权社会,如果证实自己真的不能生,她也不想拖累他,她甚至想着要主动地跟他提起,免得将来处于被动状态。 “没什么,睡吧!”傅芸翻了个身,暂时不想就此事再做讨论。 宋珩叹了口气,“芸娘,太祖母从小便教导我,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是要心怀家国天下,做一个好官,为苍生百姓谋福祉,这个国家还有一大半底层百姓食不果腹,穷困潦倒。你不是也说,闭关锁国,重农抑商的举措需要改进?我想去改变,你不支持我吗?” “所以,你就和李炳琮一起,替他算计着皇位?你又怎知襄王上位,会如你所愿,大开海禁,农商并重?” 宋珩终是蹙起了眉头,“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可有对外讲出去?” “你先回答我是或不是?”他不提便也罢了,一提起来,也激起了傅芸心中的气愤。 “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生气,这种话岂能乱说?若传出去,会有杀头的风险你知不知道?” 傅芸又怎么会不知,他半句不辩解,基本可以肯定,这件事确实为真,钱惠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是全不可信。 她心中的在乎的并不是这个,再怎么样,她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女人,在乎的还是他对她的态度,拿她做幌子,辞官离京,实则是为了打消皇上的顾虑,顺利传位与襄王。 男人大丈夫,这么做合情合理,他却半句不曾告诉她。她一直以为,他是为她,抛弃了一切。 此时气上心头,干脆不再理他的责问,背过身去,拿倔强的背影对着他。 宋珩也被她给气着了,看着她翻身不理会,也负气转了身,心里暗说,暂时不哄她了,惯得厉害了将来少不得要吃她苦头。 早起,她果然不再伺候他洗漱穿衣。 这是出门在外,在别人的地盘上,宋珩好面子,自己动手,没有唤人进来。 出了房门,她也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孩子们念书之余,她带着他们跟李明祉一起玩闹,在人前,对他也是二爷长二爷短的恭谦有礼,进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她就冷脸。 这个小女人!真是…… 宋晖有官职在身,需要尽早返京,王氏和宋嫣与他一道同行。 宋珩想先回金陵一趟,与他们在码头上告别,各自乘船离开扬州。 天气日渐炎热,这个春日眼看就到了尽头,盛夏即将来临,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缓和,宋珩似乎有些忙碌,在船上的时日不是教两个孩子功课,就是自己在房里写写画画,傅芸连看也没去看上一眼,不知他在干些什么。 倒是李明祉那个皮猴子,突然像转了性子,常常在宋珩身旁一呆就是一整天,难得还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不再闲着没事调皮捣蛋。 反而是一直低调沉默的郑氏有些不耐烦了,在扬州的这些日子,她半步不曾出房门,整日里带着自己那几个丫头婆子,守着她的财产,哪儿也不去。 见宋珩还没有要回上京的打算,按耐不住跑去问他,何时回京,被宋珩一句想回时自然会回给怼了回去。他不孝的名声在外,也不怕人诟病。 郑氏咬牙切齿,这个儿子果然天生反骨,与她的大儿子比起来天差地别,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有错,那也是他的母亲!难道他自己就没有错?在那种关键时刻,陷害他大哥的,难道不是他? “珩儿,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怪我从前维护你大哥,现在你也做了错事,我不一样在维护你?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哪里希望看到你们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宋珩本不想在她面前解释什么,但见不得她装出那副慈母的嘴脸,“母亲,儿子不需要你维护,我以前怪你,是我不懂事,你也不是在维护大哥,那时候,你以为他杀了我,如果揭发了他,你就再也没有儿子可以继承宋家,其实你并不想看到现在这个局面,因为你知道我恨你,但是你说服不了祖父彻查大哥在庄子里被人下药陷害一事,不得已才来跟着我。” 269 重新做决定 “母亲,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陷害大哥的人,并不是我,你不要以为自己在祖宅里发疫病那段时日所做之事无人知晓,儿子是不想有人再继续因为你犯下的错事而付出代价,一个人生受了这份冤屈,你就莫要再挑东捡西的,指责我做得还不够好。” 郑氏脸色急剧变化,大声道:“不是你?那是谁?” 她一直以为是他所为,才没有坚持已见查找下去,若是另有其人,又是谁知道了真相跑来报复?三房还是二房?到了这个地步,那两房还敢整幺蛾子?连四房那个庶子都识时务地认了怂,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跳脚? 宋珩怒而摔笔,“是谁你就莫要再问了,该你得的,不该你得的,你都得到了手,还想怎么样?” 郑氏被他少见的怒气吓得一怔,如果是大儿子,怎么会这么对她?要是早知道当初下手的人不是他,她就该私下里查证清楚,想法子替大儿子证明清白,何至于要在他的面前受他这份不尊不孝的闲气? 可如今事已至此,过了这么久,证据难找,回不了头,她只好识时务地软了语气,“好!不问就不问!这天下间,怕是再没有我这般做母亲的人了。” 郑氏说完,开了门准备离去,却见外面傅芸端着杯茶站在门外,她斜眼扫了傅芸一眼,这夫妻二人一个鼻孔出气,她同样是从来未曾把她这个做婆婆的放在眼里,她拗不过那混小子,就不信真的治不了这个小女人,不下蛋的鸡,迟早得收拾了她。 傅芸把他们母子二人刚刚在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没错,她就是故意来偷听。看到郑氏进去以后,宋珩把李明祉赶了出来,那小子一出来就是一通的抱怨,她猜到,他们肯定又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就故意端了杯茶过去,听一听墙角。 没想到这一听,还真就又让她听到一些新奇的说法。 当初在庄子上宋淳出事情,她是亲眼看到二房宋泽曾去过那个房间,那么大的丑闻,她以为祖父应该要彻查清楚给众人一个交待,找出惹祸之人告慰老太君的在天之灵,没想到最后只惩罚了宋淳一个人就这样不了了之。 现在她又听到宋珩说起当初在祖宅里疫病时期,婆母做了什么,聪明如她立即就猜到了,时至如今可以确定,那疫病的传染性并不强,不是亲密接触,一般都不会传染。 最开始染病的只有宋淳和二房的刘氏,后来三房和四房的相继都有人传染,最不可思议的是,二房的拿自己戴过的手镯去害三房,偏那个时候刘氏病重,没法辩解,最后也死在了病床上。 假如这个事情不是二房,而是另有其人,那也只能是郑氏,她也同样恨三房,不是宋仁尚,他们的事情不会被揭穿,以她的性子,完全有可能指使人去做这件事。 三房将宋仁尚之死直接指向二房刘氏,对他们的恨意也深,宋珩本来与她说得好好的,要把自己所得的那份家产给自己母亲,以防她三天两头惦记而来打扰,却突然临时改了主意,把东西分给了二房和三房,只和她解释是二房三房都死了人,留给他们表示自己抚慰之情。 现在一想,他这么做,另有深意,是替母还债?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个婆母为人真的超乎她的想象,这个男人还真是,做什么事情都将她瞒得死死的,有这么恶劣的一个母亲在身边,不敢拿他怎么样,难免把矛头指向他身旁的人,以后若是回了上京,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中了她的招。 看着婆母离开的背影,她转头看向屋里的男人,两人四目相对,多日的冷战,让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就那么默默地对视着。 宋珩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么久也不理人,突然跑来端茶,似乎不太正常,显然,她应该就是来偷听他们说话,她听去了多少,由此又都猜到了什么,从她的眼睛里,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她在震惊,在质疑,甚至看着他,还有一些难过和失望。她的这个表情,使得宋珩有一些慌乱,想要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来都来了,傅芸还是跨进门里,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终于瞟见了他连日来,竟在屋里画起了大船。 他的画并不是普通的画像,而是船的内部构造图纸,旁边也放了不少相关书籍。 “二爷,原来你还懂造船?”她随口问了一句。 岔开的话题和她脸上带了笑的表情使得宋珩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向她解释,“以前在陆家被救起,有帮他们家修补过船身,懂一些船体构造,后来就专门买了一些相关书籍来看,闲暇时也会去请教专门的匠人,到现在也是一知半解而已。” 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一口气给她说了这么多,便又接着应付一句,“二爷还真是博学多才。” 宋珩却回答道:“多学一门技艺,多一条路,将来不做官时,也有能力养活你。” 傅芸愣了一下,他这是变相地给她低头了?但是也只是说将来,将来是什么时候,谁能知道?然而,此刻她心中萌生出来的想法,却不想轻易改变,她不想跟他回上京了,只是不会现在说出来。 从扬州回金陵的路不远,他一路不慌不忙,走走停停,是为什么,她也渐渐想明白了。他在等,等着皇上油尽灯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下去,等着襄王继位,到时候,他再大肆宣扬回京,将钱家恶女罪行昭告天下,去京中家祠里认错忏悔,重新认祖归宗,挑起宋家的大梁。 傍晚时,船终于抵达了金陵,直接停在了半江雪院子后面的码头,守在宅子里的人是魏瑜手下那几个太监,早早的派了人迎候着他们。 在船上虽没做什么,终不及在岸上舒适的宅子来得安稳。是夜,傅芸洗漱了,刚躺下,宋珩便也欺身与她同榻。 离开扬州到船上,两人一直在冷战,早就过了太祖母的百日,两人也一直不曾同房。 今日她主动给他端了杯茶,虽没有说什么正经的,也算是和好了。 270 敞开心扉 傅芸不想这样轻易跟他和好,拉着脸推了他两把,没推动,一个人裹着被子挪到床里,继续与他保持距离。 宋珩又贴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怎么还生我气呢?那天你说的那些话确实是不对的,究竟是听谁在胡说,告诉我,嗯?” 傅芸又伸手去推他,气闷地道:“你想说话就好好说,别靠过来。不是还在太祖母孝期吗?你别自己忍不住又来怨怪我。” “太祖母去世已过百日,她生前嘴里不说,心里其实是希望我们能早些有孩儿,你自己不是也一直想要孩子吗?赶我走可不成!” 提到孩子,傅芸心里就犯堵,许娇给的那副方子,她自己悄悄地叫青萝去抓了一些药回来在煎服了一个月,宋珩倒是问过,她只说是调理气血的方子,他不放心,拿着药渣找大夫验了,确认是调理气血,这才允她喝。 也不知道这方子会不会有效果,若是无效,她又该怎么办?这究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呢? 总之,不管是谁的问题,生不出孩子,那一定是女人的问题。 傅芸终究还是转过身来,纱帐外昏黄的灯光照进来,她盯着宋珩意乱情迷的眼睛郑重的问道:“宋珩,若是我真的生不了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是纳妾,还是休了我重新娶妻?” 宋珩眼神一凛,终于意识到她这些日子不开心是为了什么!从她语气到神态,无一不透露出她自己施加给自己的沉重压力。 “原来你一直都是为了这个不高兴?怎么不早些说出来?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没有,我们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从前我就答应了你不纳妾,绝不反悔!我要是想重新娶妻,当初又何苦要与家里闹成那样?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这辈子就你一个妻子,你可还满意?” 郁堵了快两个月的心情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彻底被纾解,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以后他能不能做到,此刻她是绝对地相信他。既是委屈,又是感动,傅芸平躺着,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朝耳边流淌。 “你当初那么闹,难道不是为了要辞官,帮襄王,帮李炳琮的么?”傅芸略带抽泣问道。 宋珩亲吻她眼角的泪滴,看她哭得伤心,轻声道:“本不想与你说这些,但你这脑子就喜欢胡思乱想!皇上确实是怀疑当初我们勤王有故意拖延之嫌,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所以,皇上在密谋瓦解襄王势力,又因祖父与皇上有师生之谊,迟迟未对我动手,我便趁机主动毁自己名誉,打消他的顾虑。” “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为了你才不顾皇上疑虑主动请缨南下平高廷琛之乱,若你没有失踪,那一回我是不该随他南下!后来我也是为了你马不停蹄赶回上京,就是再不想与那不相干的女人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使得你为难。我只有那么做了,才能彻底让钱惠无法进宋家的大门,若是为了收敛锋芒,可以有很多种别的方法,你说是不是?” “真的吗?我……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听得他的解释,傅芸又陷入了自我怀疑状态。 宋珩忍不住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你确实是毛病不少,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所以无论怎么样,都值得!以后别再没事胡思乱想了,大夫也说了,你身体没有大的问题,我们成婚以后,聚少离多,孩子很快会有的,相信我,好不好?” “那你以后能不能别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今日在船上,你与母亲究竟在说些什么?” 谈到这个,宋珩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好!以后有事我都不会瞒你!其实在延陵祖宅里,母亲又犯了一件大错,她指使身边的人去大哥院子里,将染了疫病的人收买,分别朝三叔和四叔的院子里传播疫病,并且还嫁祸给了二婶,被我发现了真相,三叔的死,可算是她造成。” 果然与自己猜想的差不多!但她搞不懂他,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将这样一个母亲带在身旁,这将是个极大的隐患,她可不想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京中,继续原来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知道你表面上忤逆,其实内心还是个孝子,只是你还这样把她带回上京继续共同生活,我可能接受不了。” 宋珩自然明白他说出这些真相,她很难接受他的母亲,其实不光是她,他自己一直都无法接受,“带她回京,我另有目的,暂时不宜说出来,我是你夫君,你得信我才行!我不光是个孝子,我还懂得明辩是非,你不要一有点事情就打退堂豉,我自会考虑周全了,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那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再等等,前些日子我已收到书信,皇上早已经卧床三个多月了,目前朝政上的事情,是襄王在打理,皇上意图寻宗室子为储君,太后和寿昌大长公主都持反对意见,只等皇上宾天,襄王继位应该是稳操胜券。” “这么说来,襄王能否顺利继位,寿昌大长公主还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李炳琮和陈瑛现在如何了?” “信中没提,我也不是太清楚,这个节骨眼上,他应该会乖乖就范吧!”宋珩想到了当初李炳琮刚成婚时所发生的事情,有些想笑。 “有得必有失!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必然是要牺牲一些东西!这很公平!”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自己的女人在床榻上提别的男人,这感觉怪怪的。 宋珩这一回可算是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解开了她梗在心头多日是的心结,人也放松了不少,更觉困倦袭来,打了个哈欠,又再推他,“好吧,那不说了,我困了,想睡了,你过去一些。” “……等会儿再睡!”宋珩一直不安分的手直接挑开了她的中衣带子,整个人覆了上来,初夏的夜晚,纱帐内很快火热…… 271 为百姓谋福祉 回到金陵,傅芸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她从前买下的那几个贫瘠的旱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两个孩子在宋珩的监督下严于功课,倒是不服人管教的李明祉非缠着傅芸,让她带他去庄子里玩儿。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李明祉这孩子就是招人喜爱,单看外表和身高,他确实算不得孩子,只是性子实在活泼,没心没肺,无法叫人拿他当男子看待,傅芸也就把他给带上了,宋珩竟也没有意见。 早先,宋珩在遇到他的时候,就及时写了封写回上京告诉襄王他的下落,怕他担心,没想到过了快一个月,襄王才回信,寥寥两句话,叫他回上京时顺道把这小畜生带回就成了。 宋珩和傅芸只当他是太调皮,在家里肯定是惹了什么祸事,才使得襄王如此生气,竟没有叫人南下来寻他回去。 李明祉就是个话唠,坐在马车上,傅芸不怎么想搭理他,他自己一个人如同单口相声般地,能自己讲上半个时辰不带歇口气的。 倒底还是单纯幼稚,讲的全是京中斗鸡走狗之地,吹他如何如何地厉害之类。 傅芸听烦了,打断了他,问道:“你不如跟我讲讲,你在上京那么吃得开,好好的,怎么偷偷跑去扬州?” 李明祉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点懵,嘿嘿笑了笑,说:“其实我是在家犯了错,怕我父王会打死我,我自己连夜跑出来的。” “打死你?你犯了什么错,他会想要打死你?”傅芸很好奇。 李明祉却红了脸,“哎呀!又不关你的事,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别问了别问了,说点别的吧!” “别的,我没什么想问的,就想问这个,你不想说,那我就叫人把你送回去,别跟着我!”傅芸故意威胁他。 李明祉果然急了,“别呀!我既不想撒谎骗你,也没脸说出口来,小嫂嫂,你就别叫我为难了,好不好!” 一旁坐着的青萝看他急赤白脸的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没脸说出口?你这究竟是干了什么坏事?今日你不说也可以,明日我就叫人把你五花大绑,绑回京里去,再去问。” 李明祉为难的挠了挠头,那件事,打死他,他也不可能说出来,“你就是绑了我回去,也没人告诉你!反正你别问就对了,小嫂嫂你是个好人,别为难我了,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了,这辈子就这么在外面游荡着也挺好。” 结合之前襄王的回信,再看他现在的说辞,只怕事情还真有些严重,傅芸见他不肯说,也懒得再问,在车上闭目养神。 李明祉又说:“小嫂嫂,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其实很聪明的,宋二哥那些造船的书,我都看懂了,我想自己造一艘大船,跟魏老板出海去,他说你知道海上有很多神秘的地方,可不可以给我讲讲,我想听。”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傅芸给他讲起了七大州四大洋。其实她自己除了去过一趟泰国,其它地方哪儿也没去过,全凭地理课本上和电视上看到的,大致讲了一些。 她讲的这些可归纳为奇闻怪谈,至少在青萝看来,就是天马行空胡编乱造,那小子却听得十分认真。 没多久,到了庄子上,李明祉终于见到了魏瑜口中所说的土疙瘩。 正是收获土豆的季节,庄子里的佃农在田间劳作,一筐筐的土豆堆满了原来的晒谷场。 庄头见她来了,立即喜笑颜开,把他们带到田间地头去看,原来满是黄土,下雨泥泞不堪,天晴就干得发裂的土地在施用了她从月牙岛上运回来的鸟粪肥以后,明显得到了改善,一锄头下去,能刨出好几个饱满光溜的大土豆,看起来甚是喜人。 庄头还给她介绍,原来这些旱地种冬麦,风调雨顺的情况下,一亩地最多收五到六百斤麦子,施了肥,改种土豆,这个也没有病虫害,一亩最少也要收四千斤以上。 将土豆收了,马上就种下玉米,按傅芸所设想,只要玉米亩产能达到一千斤以上,除掉百分之五的赋税,一个普通的家庭种上两三亩地,养活十来口人不成问题。 晌午,在傅芸的指导下,灶房的厨娘们将土豆制成了蒸煮煎炸制成各式菜肴上桌。 李明祉从未见过,各种口味都试了,最喜欢的还是那道酸辣土豆丝。 青萝曾经亲眼看到她把这东西的样子画下来交给魏瑜,现在见到了真品,除了感叹她画得像,也对这东西的味道赞不绝口,不仅可以当菜,也可以直接煮了当主食,口感都还不错,产量还这么高,必然是如她所说,往后饿肚子的人一定会变少。 从庄子上回来,傅芸让人拉了满满十来车的土豆到城里,让仆伇们免费分发给人食用。 大家都不认识这个东西,只是好奇观地看了看,没有人上前来拿。直到傅芸叫人去搬了个碳炉子过来,把土豆扔到炉子里烤熟了,散发出了阵阵香气,仆伇们就着辣椒面沾着吃起来,才有人过来尝试。 这一试,就一发不可收拾,十来车的土豆被人悉数领走,还有许多来晚了没有领到,提着空篮子眼巴巴地站在那里看着别人满载而归。 傅芸便让仆伇们明日再继续,将收获上来的土豆以魏瑜和宋家二公子的名义分几个城区免费分发出去,先将这种食物名声打起来,再教他们留种种植。 十万斤的土豆免费分发,短短几天功夫,安静详和的金陵城沸腾了,大家争相转告这种土疙瘩的各种吃法,有的分到不多的,听说夏季也可以种值,直接育芽留种,准备自己种上一些。 宋珩暗自惊叹,没想到从前他认为她胡言乱语的一些话,竟成了真!更是汗颜,她把这份荣誉全部冠到他的头上。 他并非不重名利,却不希望得此虚名!所以,他亲自站出来和家中仆伇一起分发土豆,并向世人宣告,是他的妻子傅氏芸娘从一本书上看到此物,临摹出画像,由魏老板去海外寻回。 272 遭儿子算计 宋珩此举,使得傅芸很是意外,在这个男权社会,女人以夫为天的时代,他竟毫不忌讳地把她推至人前。 其实这些名声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这个男人显而易见地在被她改变,同时也不难看出他心底里那些小骄傲,不愿冒领别人的功劳。 与此同进,傅芸还通过魏瑜的关系网在全国各地购置农庄土地,将今年夏季收获的一部分土豆育成种子,找温度适宜第二季土豆生长的地区开始栽种。 宋珩也在组织人手派船再度前往月牙岛挖取岛上的天然肥料,就近在沿海一些地方买了土地种植,夫妻二人全然忘我地将存放在魏瑜那里的十几万两银子全部变成了田庄,一门心思地开始了农耕种植产业。 时间一晃,又到了中秋。 家里也很是应景地张灯结彩,满屋子的仆婢喜气洋洋。唯有郑氏在自己房里,面对一碟豆腐两碟青菜,拧着眉头。 刚到金陵那阵子,她出门选购衣饰,巧遇一颇有名气的姑子,说她犯了煞,需得每日里吃斋念佛化解,否则会有灾祸临头。 这把她吓得不轻,打发身边的孔妈妈出去打听,另找了金陵城中一寺庙高僧来相看,也是同样说法,她便真如那姑子所说,三个多月一直吃素,每日五更起礼佛,直至天黑入睡方休。 她从小受家族影响,不信鬼神之说,但那姑子与她素不相识,见面便说她被不干净地东西盯上了,还说这人之死与她有关,怨念太深。她做了亏心事,当然心虚,去庙里求了护身符,屋里摆放了几座佛像镇压。 从来锦衣玉食,忽然吃上粗糙的素食斋饭,使得她很是不适,恰逢今日是中秋,满院子饭菜飘香,她更是食不下咽,只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不耐烦地又瞥了一眼,问道:“怎么不见许妈妈和孔妈妈二人?” 她猜想着,怕是这两个老婆子正背着她吃着大鱼大肉。 丫头却小声回道:“夫人,二位妈妈刚刚在屋里不知道为什么事吵起来了。” 郑氏颇有些诧异,她们一向交好,偶有不和,也只是暗中较劲,倒是头一回听到她们也会争吵。 “怎么回事?这大过节的,有什么好吵的?”郑氏随口问了一句,丫头还来不及回答,就见许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后面孔妈妈想拉她,无奈许妈妈长得魁梧些,她怎么拉也拉不住。 “夫人,可不得了啦,这家里,竟还养出了家贼来!”许妈妈上来就跪在郑氏跟前申诉。 郑氏看二人衣襟歪斜,头发蓬乱,想是在外头就争执了许久,这二人跟着她身边多年,都是有体面的老人,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郑氏瞧着她们的样子,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家贼?偷你什么东西了?”郑氏不悦地问道。 孔妈妈在一旁踌躇了半天,也跟着跪下,“夫人莫要听她胡说,老奴可没偷过东西呀!” 许妈妈却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呈上来,“夫人请看。” 郑氏接过来一瞧,是二百两银票。 关键是这二百两银票还是出自金陵的银号,她们到金陵的时候也不长,孔妈妈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也就三两,她这二百两可不是个小数字,打哪儿来的,非常可疑。 她可容不得自己身边信靠多年的人手脚不干净或是对她有所隐瞒,二话不说,瞟向孔妈妈,冷声问道:“这是你的?你打哪儿来的?” 孔妈妈眼神闪了闪,略有些不安地回道:“这……这是老奴捡来的。” 捡来二百两银票?这个说法显然很不高明。郑氏可不想听她狡辩,不给个合理说法,怎么可能放过她,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捡的?打哪儿捡的?何时何地和谁一起,今日不说明白了,别想我会放过你。” 孔妈妈跟在她身边多年,深知她的脾气,吓得一个瑟缩,伏跪着,颤声道:“夫人息怒,这银票不是捡的,但也不是偷的,是……是二少爷给老奴的。” “他给的?他为什么要给你?”郑氏听到这个答案,实在是意外。 孔妈妈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道,“夫人……那位姑子她是二少爷找来的,还有庙里的高僧,也是与二少爷事先见过面的!” 简单一句话,什么意思已不必明说!简直岂有此理!敢情自己吃斋念佛这么长时间,是中了自己儿子设的套子?郑氏保养得宜的细长手指紧握成拳,抬眼看着满屋子的佛像,抬手一挥,将右手边贡桌上的白玉观音像挥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这一下,把孔妈妈吓得差点掉了魂,忙解释说,“夫人,老奴从没想过要害你呀,吃斋礼佛也不是件坏事,二少爷他可是你的亲儿子,他不会害你的,老奴也是一时糊涂。” 一旁跪着的许妈妈刚开始看到银票还以为她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少爷的银子,多年来在夫人面前,总被这婆子压上一头,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反压她一头,没想到,事情竟然不是这么简单,真是要笑死她了,“我看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见钱眼开,你今日可以收二少爷的银子替他坑害夫人,明日指不定就被别的什么人收买!夫人,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这样的可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郑氏心中的气,并不在孔妈妈身上,一个仆婢而已,与狗没甚区别,不忠打死了,她有的是钱再买。 她气的是自己的儿子,她明白,这是儿子嫌她作孽太多,故意变相在惩罚她!来金陵这么久,整日关在屋里,连那些官夫人贵太太来拜访,也全叫他拒之门外,理由是她要潜心礼佛!这分明是在变相的囚禁她! 郑氏气得快要炸了,哪里还能容这婆子,“许妈妈,去拿藤条来,给我狠狠地抽,我不说停,就不许停!” 她不能拿儿子怎么样,还不能打死这婆子么?敢在她这儿吃里扒外,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这些狗奴才哪知道收敛,正好杀鸡儆猴,让身边的人引以为戒。 273 找她麻烦来了 孔妈妈怎么没也想到事情会败露。这个许妈妈忒不是个东西,趁她不在屋里,翻她的东西,她藏在枕头夹层里的银票竟叫她给翻了出来。 她卖的死契,儿女的身家性命都握在郑氏手里,除了求饶别无它法,一个劲地哭喊。 许妈妈自然不会收下留情,狠狠一顿抽打,自己累得满头大汗,再看孔妈妈,背上已沁出一道道显眼的血痕。 这一顿打还不算,郑氏又吩咐,“把她关起来,每日给碗水,不必给吃食,活活饿死她。” 许妈妈听了一愣,她没想到,夫人竟连她的命也不肯留。这么多年是条狗也该讲一点情份,赶尽杀绝,未免太绝情了些,同为奴婢,令她胆寒。 郑氏当场就想收拾了东西回上京,但她一个单身妇人,手上握着一大笔财产,独自从金陵回京实在不安全,犹犹豫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打消了独自回京的念头。 其实她心里还是盼着能早些回京,主要还是她手上那些产业大部分在上京,她想要亲自去看一看。还有一宗,她急着拿回四房手里答应交出来的祖产,担心夜长梦多再生变故,偏这个小儿子像把当初在延陵说好的事情忘了似的,整日里跟他那个媳妇儿不知在忙些什么。 儿子不回上京,即使她自己回了,又怎么好去四房那边要祖产?她真是后悔,当时就该想尽办法替大儿子证明清白,何至于要受这小白眼狼的气? 傅芸确实有些忙,今日刚好有一船肥料到了,还未来得及卸船,她想叫离家几个月的工人们拿了工钱回家过了节再来卸货,忙着算账分发银子。 府里的中秋家宴全是青萝在操办,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等她忙完了回来,宋珩领着两个孩子在屋里等着她。 可能是太劳累了,满桌子都是她喜欢的菜式,傅芸一点胃口也没有,但今日是过节,说什么也不能扫了兴。 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还有襄王府的那小子一起,时不时能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郑氏这边越听就越不是滋味儿,无论如何,她也是个做母亲的,那浑小子对她再不满,又能拿她如何? 偏厅里热闹的的气氛终还是因郑氏的到来而凝滞,两个孩子乖巧地起来给她行了礼,唤了她一声祖母。 她终究是长辈,这些日子说是闭门礼佛,她也没有照旧例晨昏过去问安,过节也不接她来吃个饭,是有些说不过去,傅芸也只好起身给她行了礼。 宋珩半晌才开口,“母亲该是用过饭了吧?你一直吃斋礼佛,这大过节的,都是荤菜,怕你嫌弃,就没叫你。” 郑氏一直端着架子,以她现在心中的气愤,真恨不能掀了桌子,儿子忤逆不孝,媳妇更是不必说,打从进门起就与她不对付,那两个孙子也只是个挂名,再看襄王府那小子,那就更不必提,上回在扬州的事,她只能忍下,担心襄王继位,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一桌人,就没有一个是她看得上眼,若不是今日得知了是儿子在背后算计了她,她今日也不打算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强忍怒气展颜轻笑,“珩儿,你这孩子未免太不懂事了些,中秋佳节,闹的就是一家子喜庆圆满,我就是不吃荤,你也该请我过来坐坐。” 她话音一落,许妈妈就跑去搬了张椅子在上首,她慢踱过去,坐下了,脸上带着笑,又道:“你们吃吧,我喝杯茶就成了。” 她这做作的模样,使得李明祉也觉得分外别扭,上回他调皮捣蛋了一回,惹了她好大的怒气。他虽喜欢瞎胡闹,但也晓得分寸,凡事不会太过,有她在,这饭再是吃不下去,抄起半壶酒,起身道:“宋二哥,小嫂嫂,我吃好了,先下去了。” 李明祉直接拿郑氏当透明人,招呼也不打一个,闷头走了。 傅芸瞧着郑氏,这是故意来让他们不痛快,正好她也没什么胃口,朝宋珩使了个眼色,也想退席。 宋珩了解自己的母亲,她向来是个好面子的,照道理应该是不屑于刻意跑来找他们的晦气,怕是被她知道了什么。 收到傅芸的眼神,他只好起身道:“母亲,我们已经吃好了,芸娘今日累了一天,身体有些不适,我先送她回房休息。” 郑氏却接过许妈妈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小口,说道:“我这些日子在屋里礼佛,倒也是听说了,芸娘在外头送人什么东西?这些是怎么回事?” 傅芸怔愣着,原来她这是来找她的麻烦来了? 傅芸只是不喜欢她,并不怕她,回道:“是我自己庄子上种植的一些果子。” 郑氏能听出她着重强调了她自己的庄子,那怒气又积压了一些,哼笑一声,“嫁做宋家媳,所有一切都属于宋家,何来你自己一说?身为人妇,最要紧的是生子掌家,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哪一样合格?成婚已四载,至今无所出,整日抛头露面,还将家财往外散,引得我儿子忤逆不孝,有你这样的媳妇,我若去官府喊冤,治你们一个不孝之罪,你说他们应是不应我?” 不孝一词,历来是受人指摘,若要论罪,也得父母长辈去官府喊冤告发,郑氏这是拿捏着傅芸来威胁自己的儿子。 傅芸是丝毫也不惧她,让青萝把两个孩子牵了出去,才平静地道:“我劝母亲最好还是不要去官府喊冤,从来母慈子女方孝顺,我们已经在替母亲隐瞒罪过,不过是想让母亲吃一段时日的斋饭,每日礼佛,赎一些罪孽,若是去官府说开了,恐怕最终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对谁也没有好处。” 郑氏脸色又惊又怒,紧盯着自己的儿子,他竟然把这些也告诉了这个贱人? 傅芸早就猜到她今日来找麻烦肯定是知道了自己被儿子算计一事,利用她身边的孔妈妈找姑子这些,全是她给宋珩出的主意。 宋珩本来想得更加简单,把她身边的丫头老妈子全发卖了,再把她禁于屋中,对外宣称礼佛。 傅芸说不妥,担心此事传出去,叫他这个不孝子的名声再也洗脱不掉,甚至有可能招惹来罪责。 274 有喜 郑氏以为,这些事情应该还和从前一样,是他们母子间的秘密,不该再叫第三人知晓。 没想到,他竟变化这么大,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了这个女人。 震惊这余,她回过神来,大声怒斥:“放肆!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无凭无据,敢信口雌黄污蔑长辈,简直是反了天了,当真以为我为了面子不敢拿你们怎么样不成?” 当初染了疫病的那几个下人全被这傻小子叫官府给带走了,如今已成了灰,即使还留有证据,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也不可能去官府将此事公之于众,这也是她明知儿子知晓真相,依然不慌不忙的缘故。 只是这个儿子性子太别扭,若是能和大儿子一样,与她一条心,事情远远不会到如此复杂的地步,当初他不为这个女人在家里胡闹,何至于让那世子之位落到四房手上? 说来说去,全都得怪眼前这个女人,那时候若没有允她进门,该有多好! 宋珩知道,不论是他的母亲,还是他自己,都不可能去官府把这些丑事公之于众,这番唇枪舌战实在没有意义,他冷漠开口,“母亲若想去告,只管去就是了!” 说完去扶傅芸,“芸娘,我们回屋去。” 傅芸也不想跟郑氏打嘴仗,特别是此刻她是真有些不舒服,站起身来还未迈出腿,猛地一阵晕眩,要不是一旁的宋珩扶着她,她差点要磕到桌角。 “芸娘!你怎么了?”宋珩着实吓了一跳,搂着她靠在自己怀中。 郑氏本身就被儿子气得不轻,此刻看到她这模样,心中一惊,她自己是过来人,这小狐狸精一看就像是有了,这可怎么得了? 她这些日子想了许多,小儿子将来袭爵位,她这个做母亲的与他有再大的隔阂,随着时间推移,总会慢慢淡化。 这个女人不能生育的话,她当然会想办法让族老们出面,使得儿子另娶,只要与将来的儿媳打好关系,再抱上几个亲孙儿,她掌着大笔财富,往后依然可以风光无限。 可若是她就这样怀上了,有她在儿子身边,她的这些愿望最终也会成为泡影。 她甚至忘了生气,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向身边的许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妈妈当然也看出来了傅芸的异样,轻轻冲郑氏摇了摇头,意思让她先沉住气,且看看再说。 傅芸自己也不懂怎么回事,今早上起来就有些不大舒服,“可能是染了点风寒吧,今天一天又太忙碌了,也没好生歇一下,我想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她嘴里这么说,其实猜想,自己可能是因为胃口不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有些低血糖,现在该是可以正常行走了,正要挣脱宋珩的怀抱,却被他一用力,打横抱了起来。 傅芸惊呼一声,当着长辈的面这样,实在令人羞窘,“我能走,你快放我下来。” “你脸色很不好,我先送你回房,再去请大夫来。”宋珩不容她反驳,抱起她,大步出了偏厅。 许妈妈在郑氏耳边小声道:“夫人,我看这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郑氏骤然起身,“先回去再说。” 今日过节,又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大夫磨蹭了近一个时辰才来,宋珩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床边陪着她说话。 直到大夫号了脉,非常肯定地告诉他们夫妻二人,她这是有喜了,二人还有些不敢相信。 特别是傅芸,想也不敢朝这方面想,她的小日子从来没有规律,以前要是过了日子没来,她也怀疑是不是有了,失望了好几次,就不敢再想了。听到大夫说得十分肯定,还是懵懵的,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宋珩之前倒是有这个预感,只是怕说出来,万一不是,又叫她伤心,就什么也没说,只在床头陪着她说些不相干的,转移她的注意力,万一真不是也没什么,再接再厉就是了。 大夫一走,傅芸就喜极而泣,连一旁陪在她身边的青萝也跟着掉眼泪,真的太不容易了。 宋珩伏在床头替她擦眼泪,“傻子,这时候不能哭!你说没胃口,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可不成,想吃什么,快告诉我,我去叫人给你做来,多少也要吃一些下去。” 怀孕的女人大多胃口都会改变,傅芸此刻最想吃的是妈妈做的白粥配点清爽的酸菜,便道:“我现在就想吃粳米白粥,再配上一碟酸菜就行了。” 只要她愿意吃,宋珩哪能说不,立即吩咐了人连夜去煮。一旁的青萝不放心,自告奋勇,要亲自去。 这样的大好喜事,很快就在府里传开。 厨房里的厨娘为了那顿中秋宴忙碌了大半天,半夜又被叫起来煮粥,但听得是二少奶奶有了身孕,半句怨言也没有,欢天喜地把米淘洗得干干净净,又从坛子里拿出今年新腌的酸菜,在粥快要煮好时,炒得清香四溢,热气腾腾地端上来。 这一通折腾挨到了亥时末,青萝拿了个食盒把粥和菜放好,才走出灶房的门,就见郑氏身边的许妈妈在外面晃悠,说是郑氏肚子饿了,让她来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里头的厨娘也热情接待了许妈妈,说是还剩一些粥和酸菜,都是刚起锅的,正好夫人也在吃素,问她要不要端去。 许妈妈却说夫人从今日起已经不再斋戒了,叫厨娘另起炉灶弄些好的,厨娘也不再吭声了,只见炉膛里已经熄了的火又烧了起来。 青萝一直知道夫人与二少奶奶不对付,今日在席上吵起来她也在一旁,这中间涉及了什么她不是很清楚,但知道绝对是不简单。 夫人一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许妈妈这番动作不得不叫她起疑,刚刚在灶房里,她去了柴房帮厨娘拿柴,厨娘去了后院坛子里拿酸菜,这中间有那么一会儿灶房里无人,端着粥一路走一路想着,进了正屋里,宋珩候在外间,正想要亲自盛了粥来给傅芸,青萝却道:“二少爷,奴婢刚刚在灶房门外看到了许妈妈在外徘徊,这粥,要不还是奴婢先尝过了再给二少奶奶吃吧。” 275 粥有毒 宋珩听得一愣,他一时太高兴,差点就忽视了。 想起曾经在扬州瘦西湖上被钱惠下毒一事,连银针也试不出来,万一这丫头试了真有毒,岂不是害人性命。 他夺过食盒说:“你去把李小公子叫过来。” 青萝对那件事略有了解,这位王府小公子实乃神人,可以靠眼观鼻闻验出食物中是不是有毒,立刻遵照了宋珩的意思,去外院里喊了李明祉。 李明祉喝了半壶酒,早早地睡下了,听得青萝叫唤,一骨碌爬起来,见天还黑着,嘟囔道:“哎呀!我的好姐姐,这天还没亮呢,你这么早叫我起床做什么?” 他这是睡糊涂了,也不知他这样子,还能不能辩出毒来,既二少爷说了,且叫他去看看再说,便道:“李小公子,现在还不到三更呢!是我家二少爷他找你有事,请你现在立刻去内院正房一趟!” 李明祉想起吃饭时郑氏突然跑过来,挠头问道:“还不到三更啊!叫我过去干什么啊?不会到现在还在吵架吧?” “不是吵架,小公子去了就知道了!”青萝提着灯笼催促。 “好吧好吧!”李明祉打着哈欠,快速穿好衣裳,跟着青萝来到内院里。 进了屋子,就见桌上放着的食盒,宋珩从里屋出来,让他打开食盒看看里面的饭菜有没有问题。 李明祉不解地道:“不是吧,宋二哥你在自己家里吃个宵夜还能有人害你?”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那盘酸菜闻了闻,又拿手捻了一点放进嘴里咀嚼,半晌才评判道:“香!” 一切还只是猜测,宋珩没有往最坏的地方想,此时心情还不错,瞧他那小模样有几分可爱,笑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正经点儿,再看看那白粥。” 李明祉漫不经心地拿起白粥闻了闻,忽然眉头一蹙,又拿到鼻端仔细分辩了,轻轻把碗放下问道:“宋二哥,这是谁要害你?” 宋珩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可以明显看到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向温文尔雅的男人在这一刻彻底被激怒,厉声喝问道:“你是说这里面真有毒?” 李明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别这么激动啊,你既然叫我来了,应该是没人吃下去吧?” 宋珩心中一阵后怕,幸好傅芸身边的青萝是个精明伶俐的丫头,刚才若不是她提醒,他根本没想到在自已家里会遇上投毒之事,要不是他谨慎,此时就算傅芸没吃下去,那丫头怕是也中了招。 “你就在这儿等着,哪儿也别去!”他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此时芸娘还饿着,粥却是不能吃了。事情他肯定要解决,先吃饭才是要紧。 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宋珩把青萝叫出去,详细询问了她在灶房时的情况,又让她告诉傅芸再等等,自己拿起食盒亲自去了灶房。 傅芸在他叫来李明祉时就觉得不对劲,站在门后,将宋珩和李明祉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刚刚才替夫人做了顿宵夜的厨娘刚把灶膛里的火熄了准备去歇下,又见二少爷亲自提着食盒来了,连忙向他道喜,但见他脸色十分阴沉,担心是自己刚才做的不合二少奶奶胃口,惶恐不安地问道:“二少爷,可是二少奶奶吃不下去?二少奶奶想吃什么,老奴这就重新给她做。” 这位厨娘是他们到金陵以后,他亲自聘请,按道理不可能这么容易与母亲串通一气。 宋珩为了验证她确实不知情,把食盒放在桌上,说道:“你自己先尝尝你煮的白粥!” 厨娘连忙点头,嘴里说道:“二少爷请稍等,老奴不敢污了这上等碗筷,这就去拿自己的陶碗来。” 宋珩怕她是想动手脚,拦了她,“不必了,就直接吃吧。” 厨娘不敢有违,以为是怀孕的人嘴刁,嫌自己做的不好吃,正想尝两口替自己辩解,粥才拿到嘴边,就被宋珩一把打翻了在地。 厨娘吓得不轻,忙跪在地上,“二少爷熄怒,这粥老奴就是按平时一样煮的,要是嫌我煮得不好,我这就重新来煮。” 若明知有毒,这妇人哪里敢直接吃?明显她是毫不知情!宋珩又看到厨娘身后的灶台上还放着一个小罐子,又问她,“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你打算带走?” 厨娘回道:“二少爷,今晚粥煮得多了些,那里头是剩下的粥,老奴正打算带回去给两个孩子当明日的早饭,省得浪费了可惜。” 宋珩从来不进厨房,这些平日里都是傅芸在管,知道她一向待这些人宽善,府里的下人们大多都没有签死契,他们离开了金陵几个月,一个也没辞工离开。 “都倒了吧,粥要重新煮。刚才煮粥的锅具也一并不要了。” 厨娘不明所以,心里还在叹着可惜,却也是恭敬地照他吩咐做,将那些白粥全部倒进了后面的污水沟渠里。 这一回,他从头到尾亲看着厨娘煮粥,直至煮好粥再炒好酸菜,拿回正房里。 李明祉早已经在外头空厢房的椅子上睡着了,宋珩拿了重新煮好的粥回来,已到了子时。 再次把李明祉摇醒,拿了白粥和酸菜给他验看过了,这才放心地拿进房里给傅芸食用。 傅芸本来也睡着了,宋珩还是把她给叫醒,让她吃了再睡。 肚子确实是饿了,傅芸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直到吃完了,才开口:“二爷,要不我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吧。” 一点白粥反复折腾了大半夜,她如此聪明,怕是已经猜到了,猜到了也好,警觉一些总没错,但她说要离开,那是万万不能,“你说什么傻话?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傅芸并不害怕一个人,她盼了那么久的宝宝终于到了肚子里,她不想再有一点闪失。 她正想说自己的理由,被宋珩拦住,“你别说了,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你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说完,宋珩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现身在自己母亲的院子里,身边带了一大群的小厮仆伇。 傅芸后来一直没有睡着,甚至能清晰听见那边院子里传出来的哭喊声,直到黎明清晨迷糊睡过去也不见宋珩回来。 276 受够了 宋珩连夜去拷问了母亲身边的许妈妈,严刑逼问之下,许妈妈交待了自己受夫人指使,去灶房下毒的全过程。 毒药是他母亲在上京早已经备好,用来报复三房而做的准备。后来机缘巧合发生了疫病,她就放弃了直接下毒的计划,改用疫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三房给灭了。 此次给傅芸下毒,她完全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只要得手了,她量这个儿子依然是拿她没有办法。 却没料到,这次动作这么迅速,还是失手了。更叫她意想不到的是,半夜里她刚睡下,儿子就带了一群男人来院子里,把整个院子围了,她身边的丫头仆婢全部被带走,只余她自己一个人被两个面生的婆子守在房里动弹不得。 她是母亲,没有她哪来的他?于孝道而言,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没有置喙的权利,他应该绝对的服从。但这一回,她终于意识到,与从前有所不同。 她提出要见儿子,守门的婆子只说让她等。那她就等着!努力保持自己优雅与从容,无论如何,不会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她相信,不管她做了什么,儿子最终还是会对她妥协。 直到天光大亮,才见到儿子腥红着双眼,缓步跨入房中,挥退了所有下人。 宋珩这一夜片刻未合眼,审问了许氏,又连夜备了船,将母亲身边的人全部送走。他没有这些仆婢的身契,不能发卖,派了人把她们送回上京,让四叔来处置,一个不留。 郑氏衣裳齐整,随时等着儿子的到来,在床边枯坐了一夜,心中猜想,这一回,看他能拿她如何。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好半天,谁也没有先开口。 郑氏瞧他那模样,越瞧越心惊,那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为了在儿子面前保持着母亲的威严,她站起来,朝他喝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她们都是我的人,你无权处置,快把她们都放了。” 宋珩轻轻摇了摇头,“放她们是不可能了,已经把她们都送走了,从今往后,她们再没有机会能回到你身边。” “你……”郑氏一时梗住,她身边一个可用之人也没有,确实是麻烦。 最可惜的,是没有得手,自己平白受了这么大的损失。 她原来设想的是,得手之后,触怒了这小子,损失许妈妈而已,现在看来,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宋珩又朝前走了两步,说道:“母亲别光顾着想别人,还是想想自己吧。” 郑氏一惊,怒道:“我是你母亲,即使做错了什么,你也得给我生受着!” 宋珩哼一声笑,“可是儿子早已经受够了。” 郑氏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床上,惊惧问道:“你想干什么?莫非你还想大逆不道,弑母不成?” 弑母?宋珩知道,凭着母亲手上犯下的罪孽,死不足惜,但他是她的儿子,这辈子也干不出弑母这件事。 很多时候,死亡并不是唯一的惩罚手段,剥夺她辛苦争抢了半辈子,已经到手且即将到手的东西,使她陷入深深的绝望,这辈子再没有希望,或许比死,更叫她痛苦。 “母亲别怕,儿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畜生不如的事情?”宋珩说着,走向房间深处,一口精致的楠木箱子旁边。 郑氏暗松了口气,马上也明白他的意图,再顾不得矜持,冲上前去拉住他,“你想干什么?出去,你给我滚出去,不许碰我的东西。” 可惜,儿子早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任由她来摆布的孩子。她拉不动。 宋珩轻轻甩开了她,“母亲小声些,外面还有人,叫人听见你这么说话,可有失体面。” 郑氏这下真的怂了,那口箱子里是她争斗了这么长时间所得的财产,是她翘首期盼了二十多年,本就该得所得的家产。得到的时候,她几乎欣喜若狂,没了宋元尚那个败家子,这些全是她一个人的,不仅能弥补她的嫁妆损失,后半辈子还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她不能再失去这些。 “珩儿,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动芸娘,真的,我发誓。” 宋珩漠然问道:“母亲,儿子一直想不明白,在你眼里,你的儿女怎么会比不过这些黄白之物?” 郑氏还处在惊慌之中,根本没有细想他的问话,上前护着她的箱子,蛮横说道:“珩儿,你别逼我了,你若逼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以死相逼,对从前的他或许还管一点用,“母亲若是想不开,儿子也是无可奈何,怎么能说是儿子相逼?如今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算是我逼了,谁会知道?” 郑氏懵了一会儿,很快想明白了,大声道:“你敢!我是不会死的,就算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身后还有一个永安候府,他们总要过问我的平安,到时我看你要怎么交待。” 宋珩当然想到了这一点,平静答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做为儿子,我当然是希望母亲长命百岁,至于永安候府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那里,我自会去请罪,母亲陷害三叔父至其身亡的人证并没有死,到时一并带过去,且看看他们会怎么说。” 他早有准备!郑氏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昨晚陷害傅芸一事,只是个引子,原来早在她出了延陵,跟着他一起的日子,他就已经在策划要夺她手中的财产,将她禁锢起来赎罪。 她上前一个耳光狠扇过去,没想到这一回,手掌还没落到实处,被儿子握住手腕。 她骂道:“畜生!哪有人胳膊肘朝外拐的?是你三叔陷害我们在前,我报复他何错之有?你是我的儿子呀,你怎么能护着一个外人?” “何为陷害?你们若是行得正坐得端,他如何得逞?他纵使有错,祖父也惩罚了他,且他也罪不至死,外人的命,他也是命,更何况三叔父是我至亲,芸娘腹中还怀有我心心念念盼望的孩儿,你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要我一一数出来吗?” 277 我抢来了就是我的 郑氏知道自己这回错得离谱,她一开始就不该寄希望在这个孽子身上,从小与她就不亲近,怎么哄也无济于事,长大了她竟还想着他能顾念母子之情,现在……她又该怎么办? 宋珩甩开母亲的手腕,唤了门外两个婆子进来,当着郑氏的面,将那口楠木箱子抬了出去。 郑氏眼睁睁地看着他抬着她争斗了大半辈子得来的百万家产,目光呆滞,没有再做多余的挣扎。 难道,富可敌国的庆国公府对她来说,真的只是黄梁一梦?她肯定不会寻死,人活着才有机会,就不住他不回上京,只等回到上京,哪能真被他给控制。 回想这二十多年嫁给宋元尚,真的是苦不堪言。她表面执掌中馈,其实只是负责家中一应的花销开支,那些商铺庄子全在公爷自己手中,想要从中捞好处,也只是些蝇头小利,不值一提。说分产不分家,别人都分了财产,偏就是他们手中空空如也。 若不是靠着她自己手中那还算丰厚的嫁妆,她连最基本的体面也维持不下去。那不争气的丈夫每每惹下祸事,都要她来善后,她若不理,被公爷知晓,他必然是对她横眉冷目,继而变本加利,不得已拆东墙补西墙,直到后面他闯下大祸,败光了她所有嫁妆。 谁能想到,她辛苦谋算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把她该得的拿到了手,最后却又败在了自己亲生儿子手里。 宋珩命婆子把那口箱子搬到了傅芸的房里,里面究竟有多少东西他并不知情。 傅芸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慢慢转醒,睁眼就看到睡在自己身旁的宋珩,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上的床,她全然不知。 看他正在熟睡,她轻手轻脚爬起来,外面青萝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她洗漱。 而她却在看着那口楠木箱子发呆。 那箱子她见过两回,郑氏跟着他们一路辗转,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就是在延陵时,祖父分给她的那份家产。 这会儿,箱子出现在自己房里,显然是宋珩干的,很好奇他究竟把自己母亲怎么了,悄悄拉了青萝出去问了一通。 青萝其实也没怎么搞明白,她只知道,夫人住的那间院子一夜之间,人全部换了一茬,原来的人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一切只等他醒来了再来细问。 自从昨日得知自己终于有了身孕,傅芸心里是既高兴又害怕!看到青萝端上来的饭菜,想到昨天晚上被下毒一事,有些惶惶不安,不敢下筷。 青萝则说:“二少奶奶请放心吃吧,这些饭菜奴婢全叫李小公子看过了,他说没问题的。” 傅芸这才拿起碗筷,可菜还没送进嘴里,光是闻着那股油腥味,又是一阵反胃。 胃里是空的,她没有吐出来,就是翻江倒海般的不好受。青萝手忙脚乱,给她拍了拍背,又慌张地给她拿了杯茶。 喝了茶水,慢慢把那不适压下去,没想到自己的妊娠反应会这么重,这可真是受罪了。 青萝在一旁急得不行,“二少奶奶,你若不能吃这些,想吃什么,尽管说出来,奴婢这就去厨房唤人重新来做。” 傅芸看了眼桌子上的饭菜,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青萝这是用了心,此时她是半分胃口也没有,什么也不想吃。 以前也见过姑姑怀孕,反应也是很大,吃了吐,吐了吃,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这点苦头算什么? 她摇头轻笑,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她也不想折腾别人,又重新拿起碗筷,捡最清淡的菜式强咽了几口下去。 宋珩一直睡到晌午起身,傅芸拉着他细问了几句,他所做所为,与她心中猜想的相差不远。 她在给他出那个主意,骗得郑氏吃斋念佛时,他就不屑于此,早就想把她身边的人全处置了,直接把她关起来了事,现在果然付诸于行动,还抢了她那口大箱子。 吃中午饭时,宋珩特意去厨房让厨娘少放些油,又逼着傅芸吃了几口下去,要不看她差点吐了,他还不想罢手。 平日里乖巧的孩子此时情绪都非常低落,闷头不吭声。 傅芸看出了异样,把他们叫到隔间里,问道:“筠儿,砚儿,你们怎么了?娘亲有小宝宝了,你们不高兴吗?” 宋砚低头不语,宋筠扁着嘴,好半天才开口问道:“娘亲,你以后会不会不要我们了?” 傅芸摇头,把他们拉进自己怀里说:“怎么会,从接你们回家那天开始,娘亲就没打算再把你们送走。以后你们就是哥哥和姐姐,这一辈子都是。” 得了她的话,两个孩子又展露笑颜,拉着手去做宋珩为他们布置的课业。 孩子们一走,宋珩也来了,他对她笑了笑,“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把他们与自己的孩子区别对待。” 她知道他做得到。一直以来,他对两个孩子严格管教,悉心栽培,很是用心。反而是她自己,也许只有真正做了母亲,才能明白做母亲应该怎么做,总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光是物质富足,养不好孩子。 二人回房里打开了那口箱子。 里面的田产地契银票叫二人震惊!其实祖父留给他父亲的东西,比另外三房加起来还要多。只可惜父亲不争气,辜负了祖父的期望。 傅芸忍不住频频砸舌,反复确认了好几次,这些财产以后她是不是可以随意支配。 宋珩笑着点头,“既然被我抢来了,那就是咱们的,你想怎么着都行。” 数额实在太大了点,她还是有些心虚,问他,“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回了上京,四叔还会把祖产也交给我们,到时你再看!”宋珩早就想抢了,要不是她先前劝他骗他母亲,他早抢了过来。 有了这么大一笔财产在手,傅芸便开始在心中规划起自己的商业农庄,大规模地种植加养殖,大开海上商路,使得人人有饭吃,不再有人饿肚子。 只是一提到回上京,傅芸还是有些不情愿,她的理想现在只基于当一个好母亲,然后用手上花不完的钱,却创造更多的财富。 278 被算计的孩子(一) 九月初三是宋珩的生辰,这一天,他们还收到了上京寄来的信,姑母四十三岁高龄平安生了儿子。 这件事对有着严重妊娠反应的傅芸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舞,晨直吐了一些酸水,又强忍着吃了一些东西。 两人正商量着写回信祝福,忽然闻得街上喧闹不已,青萝进来,说外头街道上官差家家户户拍门告知,宁康帝驾崩。 傅芸心头一跳,看着宋珩,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宋珩也是怔愣了半晌,放下了笔,“芸娘,信稍后再写,先把家里布置一下。” 傅芸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现在是相当的有经验,指挥着府里的下人们把中秋挂上的红灯笼全撤换成白色,自己也换上素服银簪。 上次他们是在上京国公府里,这回远离京中,又是白丁身份,规矩没有那么大,只需听官差的吩咐,在既定的时间里,穿白衣素服在自家门口祭拜三天。 到了第二天,另一消息传来,襄王继承王位,改年号永宁。 李明祉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子。 一向活泼的熊孩子却没有半分高兴的心情,郁郁寡欢地唉声叹气。 傅芸的心情也有些低落,这将意味着她即将跟着宋珩回京,离开金陵。 很快,李炳琮也来了书信,催促宋珩尽早回京。 宋珩担心傅芸的身体,只得一拖再拖,直至十月十五,傅芸的妊娠反应有了明显好转,才收拾了东西起程。 一直跟在他们夫妻二人身边的李明祉突然不干了,打包了几件衣裳偷偷逃跑,被宋珩抓了个正着,他说是要去找魏瑜,跟他去出海。 宋珩早先与他父亲写过信,告知他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当时襄王回信就是说等他回京时再将他一同带回,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由他瞎胡闹。 “宋二哥,我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不想回京。”李明祉可怜巴巴地哀求。 宋珩直言道:“刚遇上你的时候我就与你父皇写了信,他让我回京带上你,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莫要再任性,也莫要叫我为难。” 李明祉抓了抓头发,把背上的包裹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台阶上说道:“宋二哥,你是不知道,我犯了大错,回京我父王他不会放过我,还有我大哥,他会杀了我。” 小孩子往往会把一些不足轻重的小事看得无比严重,宋珩不以为然,蹙眉问道:“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说来听听,我跟你大哥还有你父皇的关系都还不错,说不定能帮你说些好话。” 李明祉摇头,“你帮不了我,这件事他们不可能原谅我,你还是放我走吧,好不好?你看看,这段时间,我也帮了你们不少忙是不是?你不能这样对我恩将仇报吧?” “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 自上次钱惠下毒一事,到后来她母亲下毒,都是这小子的功劳,若不是他陪在身旁,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加上这段时间,这小子在家里很是乖巧听话,闲瑕时还能逗一逗傅芸笑一笑,宋珩也是越来越喜欢他,是真心想帮他化解与父兄间的矛盾。 李明祉使劲搓了搓脸,“哎呀!宋二哥,你别问了,我说不出口。” 宋珩瞧他的模样,猜出了几分,“难道是……你欺负了家里的那个姑娘?” 这话一出口,李明祉本就有些泛红的脸刷地一下瞬间涨红,羞臊得无地自容,喃喃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还真叫他给猜中了,王室宗亲的规矩比一般世家要严苛得多,像李炳琮这样不服管教年少远走塞外的王孙并不多见,李明祉跟他相比,那是天差地别,李炳琮可以无法无天,并不意味着李明祉也可以和他一样。 “倒底怎么回事,你得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李明祉毕竟年纪小,有些事情一直埋在心里,也是一种负担,他了解宋珩的为人,就算不能帮他,告诉他,他理解他,放他离开也是好的。 “宋二哥,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复杂。” 宋珩并不着急,船是自己的,什么时候走皆由他说了算,“不慌,你慢慢说来。” “我哥他南下回京以后,就与我嫂子三天两头的吵架,两个人还好几次都动了手,我父王怎么劝也没用。” “后来快要过年了,有一天,我哥他从外面带回一个女人,我嫂子当天夜里就跑去了那间院子里,吵得可厉害了,我在外院也能听见。我去给母妃请安,正巧遇上嫂子来给母妃告状,也就顺势安慰了她两句。” “再后来,我请了安从母妃那里出来,准备回自己院子,嫂子突然就追上来,在我面前又是一顿哭诉。” 听到这里,宋珩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你为何不回避?” “我……我……”李明祉我了半天,当时,他真没那个想法,家里都拿他当孩子,虽说是住在外院,但进内院那也从来是来去自由。 他自十二岁开始,就被教养嬷嬷安排了姑娘教她知晓人事,同时也被严格教导,不可放纵。 可能是那个教养嬷嬷实在太严苛,也可能是那姑娘不合他的心意,反正他对那个事并不是特别上心,更不可能对自己那相貌平平的嫂子有什么非份之想。 宋珩看他窘迫的样子,也反应过来,他还是因为年幼,并没有他们那样的警觉,且他明显是心底纯善,看到女子伤心哭泣,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 “你接着往下说。” 李明祉又抓了抓头,“我当时真的很可怜她,但是我哥那人,你也知道,父王都拿他没办法,那我在他面前就更说不上话了。” “可是我还是硬着头皮,趁着大过年我哥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就在饭桌上劝了我哥几句,叫他给我一通臭骂。” “也正是这个时候,我哥宣布,他带回来的女人有了身孕,并且警告我嫂子,若再敢动她,就要对她不客气。” “嫂子她当场掀了桌子,年夜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279 被算计的孩子(二) “然后就是正月十五,王府里的气氛一直不好,我就在外面和几个朋友喝了酒回来,那天回来得很晚,我本来不想进内院给母妃请安,可是我身边的太监福安说母妃生气了,让我多晚回来都得去一趟,我吓坏了,赶紧换了身衣裳就去了。” “结果,还没到母妃的院子门前,就又遇到了嫂子,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她说她刚刚已经伺候母妃睡下了,叫我明日再去赔罪,我当时就想往回走,可嫂子却叫我送她回院子,还说从母妃这儿回她住的地方有一片竹林,那里原来死过一个丫头,每到晚上,她就害怕。” “我当时还笑话女子都是胆小鬼,拍了胸脯即使有鬼我也能替她打跑了,让她不要害怕,我送她回去。” “到了嫂子院门口,我就要告辞,她又说屋里有老鼠,晚上吵得她睡不着,问我会不会抓老鼠,我说我又不是猫,怕是抓不到。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嫂子她不对劲,我想跑,她却非把我拽了进去。” 听到这里,宋珩望了望天,呼出一口气。 李明祉接着说:“我当时真被她吓着了,但是她身边的两上婆子力气好大,我也不敢叫喊,因为她说,我若是叫了,把人引了过来,她和我都得死。” “所以你就妥协了?”宋珩无奈问了一句。 李明祉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她什么意思,傻子也明白,我又不是色鬼投的胎,怎么可能会做那糊涂事?她早有准备,让两个婆子强行给我灌了药,因为她知道,她只要给我下药,我就能发觉,她只好来强的。” “第二天早上我确实吓得不轻,她安慰我,只要能让她怀上孩子,她绝对不会说出去。” “听她说要怀孩子,真把我吓傻了,我知道我哥都没碰过他,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能有孩子,我提心吊胆过了一个多月,突然有一天,听说她在屋里要上吊,闹了好大的动静,后来她单独见了我母妃还有父王,说是我强迫的她,现在她有了身孕,没脸再活下去。” “无论我怎么解释,父王和母妃就是不肯相信。年夜饭的那天晚上我帮她说了话,他们就都以为我对她有非份之想,父王把我关了起来,扬言要把我打死,并且还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除了我们自家的几个人,府里下人都以为嫂子上吊是与我哥闹矛盾。” “我当然不能坐着等死,当天晚上就撬了门锁跑了,一个人漫无目的来了扬州,直到遇上了宋二哥你。” 宋珩无语望天。 陈瑛果然是好手段,她知道自己跟李炳琮无望,又极不甘心,仗着自己的祖母的势,在襄王府闹了这么一出,叫襄王也是左右为难。 她只要生下的是襄王的孙子,就能保她安全无虞,李炳琮为了父亲能顺利登上皇位,是不忍也得忍。 襄王只有李炳琮这一个嫡子,继任王妃无所出,另外还有五个儿子全是妾室所出,李明祉排行最小,也是最得襄王所爱。 难怪他当时去信给襄王,他只是回信让他回京时再带他回去,其实也是知道,他回京必然是他登上帝位之时,到时他掌控皇权,也不怕他那不服管教的大儿子不肯伏首,同时也能保他的小儿子不受伤害。 如今襄王已经登位,这笔烂账究竟会怎么算,实在没有人能预料得到。 宋珩想了又想,对他说道:“事情已经发生,逃避不是办法,不如你还是随我回京,你父王已经登基,这天下都是他说了算,你确实不是故意,还是要跟他讲清楚。” “他会相信我吗?”在李明祉眼里,父王的形象实在是严历,他又实在调皮,动不动就得挨揍,这么大的事,他能不能信,他真没有把握。 “他要真想把你怎么样,你哪能逃得了?你是打算一辈子背这个罪名?你要真拿我当哥哥看待,就听我的话。” 李明祉对这事实在委屈又愧疚,事实发生了,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亲自向大哥解释,他不能背负这样的污名,点了点头,“好!宋二哥,我听你的!” 被李明祉这一耽搁,他们只好又多留了一晚,十月十六一大早,一行人上了船,通过大运河,一路可直达通州,大约需要在路上行走一个月的船程。 傅芸一直好奇李明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问了他好几次,他就是不肯说,昨日得知宋珩与他长谈了一气,她追着宋珩问了半天,宋珩才告诉她有关李明祉遇到的那些污糟事情。 整个过程,傅芸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宋珩心中略有些忐忑,李炳琮给他发急信催他回京,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按他的猜测,可能与册立太子有关。 这皇位怎么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按道理,襄王在登基以后,就该顺理成章册封李炳琮为太子,他既嫡且长,又曾屡立战功,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为何在登基已经一个多月,仍旧是没有音信? 尤其是在知道了原来的襄王府私下里这么混乱不堪的家事,他就更加忧心,担心明国公府肯定早有准备,一定是拿捏着什么在手里,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否则凭李炳琮的性子,如今皇位在手,何故还要忌惮那个疯女人? 船行了大半个月,到达德州地界,天气逐渐寒冷,下起了小雪。 好在傅芸早已经习惯了船上的生活,对她并没有什么妨碍,早期的妊娠反应消失,渐渐胃口变好,加上李明祉时不时地来逗她开心,精气神都在慢慢好转。 冬月初六的夜里,宋珩和傅芸正在熟睡,忽然被一阵异常的响动吵醒,宋珩披了衣裳起来查看,异常响动像是来自于李明祉的舱房方向,他嘱咐傅芸在房里不要动,他自己拿了把剑过去查看。 傅芸心慌乱跳,船行在水上,莫非是遇上了水贼?便小声跟他说若是遇贼,要财物给他们就是,千万不要硬杠。 宋珩只说知道,叫她不用管,一定不要出舱房的门。 280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宋珩先去隔壁房里看了两个孩子,孩子也被惊醒,宋砚早已经起来,丫头在替他们穿衣裳,说正准备过去找他们。 宋珩把剑藏在身后,让丫头把孩子牵去傅芸的房间里,嘱咐他们乖一些,又告诉他们说自己要去修船,听到任何响动,都不要害怕。 孩子们直点头,两人牵着手从他面前过去,宋珩一直把剑藏着,等他们出去了,方才转过身。 这边傅芸和青萝都穿好了衣裳,正要来看孩子,就见两孩子都过来了。 宋珩看着他们进了房里,一个人拿着剑寻着刚才异常响动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明祉住的舱房在下面一层,宋珩心中十分不安,他船上还有十来个武艺不弱的护卫,按理说这种响动早该惊起,为何一个也不见出来? 更奇怪的是,从他开了舱门出来之后,异常的响动戛然而止,他沿着甬道慢慢往向下的木梯走过去,试着唤了一声,“小公子,你在下面做什么?” 四周静悄悄地,无人回应他。 他能感觉危险就在下面潜伏,突然改了主意,转道直奔甬道另一侧,推开一个护卫的房门,发现他们人还睡在床上,屋子里有明显未消散殆尽的迷香。 捂着口鼻上前去探他们的脉搏,还活着,只是人中了迷香,使劲推搡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他赶紧出来又去了另一间查看,都是一样陷入昏迷。一时间,他心中猜测不断,对方能在半夜神不知鬼不觉潜上他的船只,肯定不是一般人,又精准地判断出了他的护卫和一些小厮的住所下了迷药,偏他和傅芸还有他的孩子都无事。 这是不是说明,来人并不想伤害他和他的家人?连那些护卫小厮也只是用的迷药,没有痛下杀手,基本可以判断对方并非穷凶极恶的水贼,他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倒也不敢麻痹大意,慢慢地开始沿着木梯向下。 “宋二哥,救救我!”突如其来的呼喊使他一怔。 李明祉喊了这一声,似乎又被人捂了嘴,只呜呜了两声,再就没声儿了。 宋珩冲着下面喊了一声,“来者何人?万事皆可商量,若是要钱,我这里有的是,千万别冲动行事。” 下面一时间,又没有了动静。 宋珩那句话就是在试探,其实他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对方就是冲着李明祉而来。 是什么人想要李明祉的命,又不愿伤害他,这个人并不难猜,那就是李炳琮。 他记得李炳琮身边有一个最得力的护卫崔垠华,一般有什么机密的事情,都是这个崔护卫替他去办。 “崔护卫,我知道是你,能不能给我几分薄面,先不要动手,有任何的后果,由我一力承担。”宋珩也管不了那么多,碰一下运气试试,万一真是他,应该会卖他这个面子,从前,他也曾救过他的命。 又是一阵沉默寂静,忽然,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不止一人,稳健而有力。 宋珩站在木梯下方接近下层的甬道口,借着走道上灯笼的光线,可以看到两道长长的黑色影子缓缓向他走过来。 很快,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两个全身湿漉漉,身着紧身衣的壮汉子,其中一人,正是宋珩刚才呼唤的崔垠华。 崔垠华上前拱手行礼,“宋二爷,我们是奉主子之命,有得罪之处,请宋二爷见谅。” 真的是他!宋珩也彻底松了口气,装出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淡定表情,“我明白,只不过这件事,你们还是不要再继续了,有任何问题等我回京,自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待。” 崔垠华知道宋珩是个有担当之人,自己主子除了行军打仗在行,有些事情行事确实欠妥,幸得有宋珩和邵屿这样两位朋友在身边,否则鲁王之乱最后不见得能平息。 主子与宋珩有过命的交情,吩咐他要在宋珩眼皮子底下,又不能惊扰伤害他们分毫,悄悄地把李明祉杀了,这本身就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 杀李明祉的原因可能有些复杂,但襄王才刚登上皇位,若再传出他们兄弟相残的流言,其实对于他册封太子反而不利,但他只是个护卫,不能像宋珩和邵屿那样劝谏于他。 暗杀既然失败,那他甘愿回去领罚,只看宋珩怎么来替他圆满解决了这件事情。 崔垠华又再一次拱手,“宋二爷既发了话,那小的就先退下。”说完朝身后挥了挥手。 这时,立即又传来了李明祉激动的声音,“你们是我哥的人是吧?奉命来杀我的?他这是要来杀我了吗?” 李明祉言语中,明显是伤心又失望,说到后面,几近哽咽。 崔垠华转回头看了他一眼,默然不答。他们昨日就曾上船踩过点,今日半夜潜水上船来,若是杀了,便也就杀了。 哪晓得这小子真的比一般人要警觉,天寒地冻的,大半夜不睡在床上,抱了床被子睡了房梁,他们一进去,冲到他床边,准备下手,却扑了个空。 这小子武艺不怎么样,真是灵活得像只猴子,上窜下跳,闹出一番动静来,他们好不容易才制服了他,还没来得及下手,已经惊动了上面未被迷晕的人。 宋珩道:“让崔护卫为难了,这么冷的天,你们要不就在我船上先歇一晚,明日我靠岸送你们离开。” 崔垠华哪里肯久留,摇头道:“多谢宋二爷好意,我等任务失败,还得回去领罚,就先告辞了。” 几个人当着宋珩的面,走到一边的气窗边上,推开了窗子,一个个扑通扑通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游走了。 宋珩放下手中的剑,过去查看李明祉,“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李明祉摇头,两行不争气的眼泪缓缓流下来,嘴里喃喃地道:“宋二哥,我哥他要杀我,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宋珩检查了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揽了他进屋里,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以我对你哥的了解,他不会为了那件事对你下杀手,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李明祉只知道自己除了犯下那件错事,再没有得罪过兄长,会是什么原因? 281 猜想 宋珩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李炳琮并非是个嗜杀之人,只怕这一回,他为的是太子之位。这么久不明确立他为太子,只怕还是与那个女人有关。 可惜邵屿和他都不在他身边,又逢姑母生产,姑父也是疏于照应李炳琮的私事,导致他一时没想明白,又开始鲁莽行事。 幸好今夜被他及时发现,救了他一命,若是李明祉被人发现死在他的船上,而他与李炳琮是为一党,这种时候传出他暗害兄弟,残暴不仁的声音,那他的太子之位,就真的悬了。 只是这些话,他也不好跟李明祉明说,“一定是你不可把控的原因,与你所犯的错关系不大,都是别人的欲望使然,你别难过,也别自责,相信我,你曾救过我还有我的家人,我也会用尽一切方法,护你的周全。” 李明祉正是心伤不已,听到他的这通安慰,一时间泪涌得更凶,抬起衣袖狠狠擦了擦,“我救你们那次是无意之举,宋二哥却一而再地帮我,我自小出身宗室,也不是一点道理不懂,这里头若是涉及了皇权,怕是宋二哥也保不了我,到时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吧。” 宋珩一下怔住,原来他想到的,这孩子也想到了。人心难测,若是皇上现在一门心思地,就是想把皇位传给他最爱的小儿子,那他就算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可能劝得动李炳琮放过他。 因此,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是不是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带着他回到上京。 “若是你担心我不能帮到你,不如我明日就替你找条船,送你去找魏老板。” 李明祉听后还是摇头,“不!我当日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就逃走,在父王和大哥心里,是已经认定了我是畏罪潜逃。我要去当着他们的面把话说清楚,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那些东西甚至比死亡更重要,这孩子眼神是真的干净,李炳琮从前也承认,五个庶弟,唯有这最小的一个看起来稍微顺眼些,或许也是因为这双清澈的眼睛,他就不该被那个女人亵渎。 “好!那我就带着你回去!人已经被我认出来了,也打发走了,不会再折返,你也不用害怕,我等会儿就叫人守在你门外。” 李明祉这才点头,拿袖子把脸上的泪瘦擦干净,“多谢宋二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宋珩笑了笑,“不必跟我这般客气,有什么事就唤人来叫我。” 他回到上层,去了那些护卫的房间里,将门窗打开通风,不到两刻钟,那些护卫慢慢苏醒,一个个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宋珩只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护卫们吓得一个个伏跪在地上认错,怪自己疏忽大意。 来人是崔垠华,以他的本事和手段,他这些人即使醒着也不是对手。可能崔垠华这一回也并不赞同李炳琮这一决定,因此才使得李明祉现在还能安然活着。 他没有怪罪那几个护卫,只让他们拿上被子,去到下层守护在李明祉身旁。 房里,傅芸把两个孩子抱在火盆前给他们讲故事,宋筠已经在她膝前睡着,只宋砚还瞪着双眼焦急不安地等着他回来。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傅芸能听出来,那是宋珩。她心中是慌乱的,为了不在孩子面前展现出来,一直装得很镇定,直到他推门走进来,看到他完好无损,终于长吁一口气。 宋砚也不多问,只说是自己也困了,想回房里睡觉,傅芸忙叫丫头带他回去,自己去抱已经睡着的宋筠,准备放到她和宋珩睡的那张床上。 她还没抱起来,被宋珩抢了过去,小声道:“筠儿这么大了,你自己还怀着身子,怎么能抱她,以后要注意点。” 傅芸自从妊娠反应慢慢消除,肚子也不怎么显怀,觉得自己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宋筠长得瘦小,背着他,他也没少抱她。孕妇是应该小心,但也不能太娇气,否则生产时就要受罪,如今医疗又落后,搞不好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刚刚一直担心他的安危,嘴里跟孩子们讲故事,其实自己心里一直在胡思乱想,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看到他平安归来,他说什么都是对的,笑着道:“知道了,我以后不抱了。” 抱着孩子,两个人回到床上,宋珩说起了刚刚在下舱里发生的事情,又说起自己的疑虑,傅芸也是百思不解。 “李明祉是皇上最小的庶子,陈瑛再怎么谋划,也没那容易使得太子之位落到他头上,你是不是想多了。” 宋珩则说:“我觉得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若是她真想生下李明祉的孩子,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他,而不是早早地把他揭发出来,引得李炳琮来杀他。” 傅芸道:“你的意思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是李明祉的?” “我只是猜测,她从前行事也是极有章法,不会这样乱来,所以我想,可能那傻小子,是她的一枚棋子。李炳琮一旦鲁莽行事,动手杀了他的兄弟,她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引得言官口诛笔伐,太子之位就会旁落,谁是那个顺理成章的旁落之人?” “你是说李璟兆?” 傅芸立刻想到了,李炳琮的第二个庶兄,李璟兆!他的生母出身并不低下,当年是襄王的侧妃。 假如李炳琮当不了太子,那他的可能性真的是极大。陈瑛再怎么样,也不该是去找那个生母为歌姬的李明祉才是。 虽说襄王心里最爱的儿子是李明祉,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打破一切陈规,陈瑛做那些事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激怒李炳琮做出傻事,把真正的人隐藏在身后,一箭双雕。 “目前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只有回京以后,了解了具体情况再见机行事。”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把这孩子藏起来,免得那莽夫一时冲动,错伤了他。”傅芸建议道。 宋珩心头越想越压抑,“芸娘,其实我并不想掺和进皇权的争斗中,可缘份就是这么奇妙,使得我们遇上了李明祉,我不忍心看他成为无辜替罪羊,也不想无德之人将来坐上皇位,祸乱黎民百姓。” 282 前来迎接 傅芸愣了一下,听他的口气,不单是为了李明祉,事情也可能远比他们猜想的更严重,他是看她现在有了孩子,顾虑也比从前多了些,“或许这些全是我们在杞人忧天,还是先不要胡思乱想了……” 宋珩曾答应过她,有事不瞒她,想了想握住她的手,转头看着枕边人,“数日前我就发现,有条船一直尾随我们,当时以为是同路,现在想来,怕是早已被人跟踪。方才,李炳琮派来的人走了,我去甲板上看过了,那条船还跟随着我们,我担心……” 傅芸用力反握他的手,“我知道你是担心会连累我和孩子们,你想做什么,只管放心去做,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和孩子,若是按你所推测,这些人跟踪应该就是为了等着看李炳琮杀了自己的兄弟,将此事公之于众,我想他们并不会出手对付我们。” 宋珩也正是这样想,“所以我想明日靠岸,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至上京我四叔手里,待我们到达通州码头,让他差人来码头先接你和孩子回府,李明祉我准备寸步不离的护送。” 傅芸感觉他的语气有一些负疚感,对他笑了笑,“好!我听你的安排。” * 自从那晚发生暗杀一事,宋珩就格外小心,在德州一个小码头靠停了两个时辰,多补给了一些新鲜食材一路北上,再没有停留。 这次上岸,他们又得到一个消息,李炳琮被封为镇南王,不仅仅是他,其余五个皇子,都封了王,包括李明祉,封的是瑞王。 一个屡立奇功的嫡长子,靠着他才得来的不世荣耀,最后没有直接封太子,而是给了一个和其余五个庶子一样的王爷封号,这里头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叫人难以捉摸。 冬月十五,他们的船终于抵达了通州码头。 此时的通州,一片银妆素裹,远远就能看到站在码头上翘首以盼的管家宋兴。 待他们的船靠过来,宋兴看到了船头着的宋珩,直朝他挥着手,嘴里喊道:“二少爷,你终于到了,老奴带着人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了。” 宋珩的目光却越过了宋兴,看到了他们身后的一队人马。 李炳琮一身黑色氅衣,骑着高头大马,麻灰色的狐裘帽子把整个头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不是熟悉的人认不出来。 宋兴冻得鼻头通红,呵着气望着许久不见的二少爷一个劲儿的傻乐,宋珩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舱房里,替傅芸把氅衣系好,又分别给两个孩子披上厚斗篷,才对傅芸说道:“管家宋兴就在码头候着,李炳琮也来了,你先跟管家走,我把事情处理妥当了就回家。” 听说李炳琮也来了这一句,傅芸为之一震,遂又点头,看向一旁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宋珩则看了看一旁被两个婆子穿戴整齐的母亲歪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昏睡不醒。 这些日子他把母亲关在舱房里,担心上岸以后,看到熟人会乱说话,索性给了她一点迷药,让她昏睡着,信里他给四叔交待过,回府把她关起来,轻易不得人探视。 这时,外面有小厮来报,跳板已经搭好了,可以上岸了。 该来的,逃也逃不掉,宋珩道:“小公子,跟我来吧。” 被包裹着的李明祉点了点头,随着宋珩和傅芸一起,走上了甲板。 管家宋兴迎到了甲板上,还贴心地带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看到昏迷的大夫人,吓了一跳,问道:“哎呀!大夫人她这是怎么了?” 宋珩说道:“兴伯,母亲染了重风寒,现在吃了药,昏睡着,没什么大碍。” 宋兴哪敢置疑,忙道:“天儿太冷了,来来,快来,快把夫人先扶上马车。”说完又转过头说:“二少爷,二少奶奶,马车早就备好了,快随老奴上岸来。” 宋珩交待道:“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先带夫人和二少奶奶回去,路上莫要心急,走慢些。” 傅芸有身孕一事府里早已得了消息,宋兴不敢怠慢,“老奴都晓得,车里都加了软垫,又暖和又柔软,舒适着呐!” 宋珩没时间与他细说,又回头嘱咐了傅芸几句,抱起宋筠,牵着宋砚,而傅芸的身旁则跟着青萝和另一个漂亮的婢女,一起通过跳板来到了岸上。 傅芸也看到了,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的骑兵,那领头之人虽看不清脸,却也能猜到,不是李炳琮又是谁? 一切还只是猜想时,倒并不觉得什么,现在看他带来这么多人,傅芸心里又觉得没底,这个莽夫,当真是没让人失望。 这个念头一闪过,就见李炳琮身后那一群人忽然行动,把宋珩和李明祉团团围了起来。 这一突然的变故,使得管家宋兴也傻眼了,半晌反应过来,“……二少爷!你们是什么人呐?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是咱们庆国公府的二少爷,有话好说呀!” 宋珩把李明祉护着身后,对宋兴喊道:“兴伯,我没事,你不必管我,带着夫人和少奶奶回去。” “哦……”宋兴迟疑着,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傅芸扭头看向水面,那艘一路跟随他们的船只也在缓缓靠岸,虽说宋珩早有准备,但是刀剑无眼,若是眼前这个男人真的被那个女人激得发了疯,自己的丈夫的处境真的太危险。 她甩开婆子们的搀扶,朝着李炳琮走过去,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李炳琮,不卑不亢地说道:“镇南王爷,你面前的,一个是你骨肉至亲的同胞兄弟,一个是和你出身入死的异姓兄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炳琮在封王的圣旨下达之后,又被那个女人无情地讽刺,想要不顾一切杀了那个女人,而她早有防备,甚至他自己的父皇还动用了禁军来保护那个女人,他的怒气早已经到达顶点,无处宣泄,今日私自来通州,就是想要亲手杀了那个无耻的兄弟。 “这里没你什么事,滚!”李炳琮怒喝道。 “芸娘,你快走,我们不会有事,快走,听话!”宋珩见她不按事先说好的来,也急了。 283 配合演戏 傅芸并不是要来添乱,一个正常的女子,看到自己的丈夫身处险境不可能无动于衷地悄然走开,过来说上两句才正常。 她眼角余光看到了跟踪他们那艘船上下来一群男人,这群男人作的商贾打扮,正在码头踌躇着,慢慢搬着行李货物。 “我不走,二爷,要走我们一起走!” 这个女人,她想干什么?宋珩气提咬牙切齿,冲宋兴喊道:“兴伯,还不快叫人把她拉回去!” “……哦、哦!”宋兴如梦初醒,立刻吩咐身边的婆子上前搀着二少奶奶。 傅芸要不是有身孕,觉得自己还能再演得好点儿,不然怎么对得起后面那些观众。 她像征性的挣扎了两下,被婆子扶着带上了马车,宋兴片刻不敢多留,立即就驱车离开。 接下来,站在宋珩身边的李明祉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大哥,我有罪,我该死,不必你动手,我自己来!” 说完,李明祉猛地一刀,扎在了自己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慢慢停止挣扎。 后面那一群人马上开始了,有人大声喊着:“哎呀!杀人啦!死人啦!” 通州码头是各地通往上京的重要港口,来往船只非常多,哪怕是这样冷的雪天,也是热闹异常。 他们这群人本来就惹人注目,此时这么一闹,前来围观者众多。 坐在马上的李炳琮愣住了,宋珩却突然冲上前,一把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怒道:“李炳琮,你满意了?逼死他你满意了?” “不是……”李炳琮正想辩解,宋珩却一把将他摁倒在地上。 “你为何非要逼死他?李明祉他是你的亲兄弟,你说,你为何非要他死?”宋珩揪着他的衣领,两人像是扭打到一起。 李炳琮被这家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正想要还手,突然听得那人小声在他耳边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迅速命人把尸体抬走,有话我后面再跟你讲。” 李炳琮刚才正是准备要说,那自杀的人,光听说话的声音,他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兄弟李明祉。也不知这家伙卖的什么关子,李明祉那个王八蛋被他给藏在了哪里,不纠出来,他誓不罢休。 他反手一把推开了宋珩,从雪地上爬起来,有些气极败坏的道:“都愣着干什么,把他们都抓起来。” 刚才宋珩冲上来,直接点了李炳琮的名字,也点明了死的就是李明祉,此时围观的人别的不知道,只知道是镇南王李炳琮,杀了自己的兄弟瑞王李明祉。 这皇家的事情,也没人敢管,甚至好多连看也不敢看了,远远地避开,躲在角落里观望。 尸体被抬上马背,一群人迅速离去,只余雪地上,那一滩渗入雪里的血迹,被马蹄蹂躏得不成样子。 李炳琮的别院里,宋珩坐在屋里喝茶,刚刚倒地装死的小厮身上的血迹未干,此时恭敬站在他身后。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你别以为来这么一出,就可以替那小子开脱,我非杀他不可!”李炳琮负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宋珩三言两语跟他说不清楚,他本来想直接给他写信告诉他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但想到被人盯着,信件很可能半路被劫,到不了他手上,或者是到了,他们看破事情真相也可能被对方知晓,正左右为难,傅芸却对他说,对方想看到李炳琮杀兄弟,那何不就演上一出给对方看看再说? 依他对李炳琮的了解,猜他很有可能会直接来通州码头,没想到一靠岸,他还真就来了。 他更想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没有被封为太子,反而是一个不轻不重的镇南王。 “你先别激动,冷静下来,跟我说说,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只给你封镇南王。” 李炳琮提起这个就有气,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我父皇刚登基不到半个月,发生了一次毒杀事件,最后纠出来下毒之人,是我原来院子里的一个老太监,当场认罪,自己也服毒自杀了。” “我常年不在府中,那老太监叫什么我也想不起来,我说那一定是先帝气我们父子算计了皇位,故意找人挑拨,那老东西怎么也不肯信我!他要不是刚登基,根基不稳,早就要拿我问罪,憋着呢!这个镇南王也是在一些老臣不断上奏的情况下,才给我封的,你现在瞧着我风光,兵权早就收走了,我今日带出来的,就是手底下所有的人。” “最气人的,是那无耻蛇蝎毒妇,竟敢勾引那猪一般的傻小子,珠胎暗结,理直气壮。现在太后与明国公府结为一党,那老东西才登基几天,根本不敢得罪他们,怕我会对她不利,特意派了人日夜守卫。那毒妇甚至与我叫嚣,要生下那傻小子的儿子,扶持他当太子,我不杀他,如何泄愤?” “我看你才是猪!”宋珩难得骂他一句。 李炳琮被他骂得一愣,挑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今日真的杀了你兄弟李明祉,会有什么后果?” 李炳琮啐了一声,“我他妈那是来接你的,要杀我也是暗地里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老子又没疯。” 来接他?这句话令宋珩略感欣慰,还不算太傻! “前两天被那毒妇气得不轻,老子两个晚上没睡着,我派去的人回来说你不让杀他,我就想问问你,你来说,我该怎么做?”李炳琮又解释了一句。 宋珩不大信他,“你既是来接我,为何一看到我,就叫人把我围起来?” 李炳琮道:“那还不是因为那小子在吗?他看到我能不跑?我当然要叫人围起来,哪晓得是假的!” “现在外面一定传开了,你杀了息的亲兄弟,你打算怎么办?”宋珩问道。 “什么怎么办?他不是被你藏起来了,没死吗?” “说你是猪,你还真就是!”宋珩无奈摇头,接着道:“要不了多久,你父皇就会找上门来,到时你别反抗,找个机会,把事情地真相告诉他,让他配合你把这场戏演下去。” “演什么戏?为何要演戏?” 284 父子之情 宋珩有些疑惑地又看了李炳琮几眼,这个家伙平常是很鲁莽,但是不蠢,这是气坏了脑子? “我刚才就问了,你若真杀了他,可有想到会有什么后果?”宋珩再一次问他。 李炳琮这才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连这个件事也是别人设计我的圈套?可那小子他自己都承认了!” “他承认了是不假,那也是被迫,主导这个事情的人另有目的,一方面设计陷害让你和你父皇离心,另一方面,激怒你残害手足,莫说太子之位,怕是还要因此而获罪伏法。” “你是说,就连明祉的事情也是与太子之位有关?那这个人会是谁?” 宋珩不解地看他一眼,“我以为你自己应该能想到。” “李璟兆!是李璟兆对不对?”李炳琮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兄弟,这回你可得帮我!老子拼了命换来的江山,不能叫这个狗东西给算计了去!” “我这不是正在帮你吗?”宋珩刚刚在听说发生过太监毒杀事件,觉得此事干系重大,隐隐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陈瑛现在正是靠着皇上维护才能安稳,她设计毒害皇上,若只是为了让他们父子离心,代价太大,只要查到她头上,还有可能连累整个明国公府,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所以,毒杀一事如果不是李炳琮所为,那就一定是另有其人。 这个人会是谁?他实在想不到。 李炳琮又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还有邵屿,我得把他叫回来,你们都得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宋珩道:“你且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切记不要冲动行事,今日一事是我事先安排,瑞王爷目前很安全,你只管与你父皇说出真相,请他来定夺。” 李炳琮来回走了几趟,停在屋子正中间,无比懊悔地道:“是我小瞧了那个女人!真他妈邪门了,连太后也跟明国公府站一块儿,这是什么道理?” 权势的更迭常常叫人猝不及防,宋珩离京有段时日,这中间涉及到什么,一时也探究不清,但利益总是相关,孙太后不可能毫无缘故与明国公府为盟,只有慢慢查探才能知晓真相,找到应对的方法。 “你就不能委屈求全,与陈瑛和好?”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这或许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否则明国公府一定会想尽办法为陈瑛另谋出路。 李炳琮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莫说那无耻毒妇她现在还怀着别人的孩子,她就是干干净净地送到我面前,我看到她也想吐。” 宋珩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的人为了皇权,杀兄弑父,装疯卖傻都做得出来,他既不愿牺牲自己,那也无可厚非。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呼喝声,紧跟着是哗哗啦啦的脚步声如潮水般地涌了进来。 瞬间,院子里,屋子里全部被金吾卫包围得严严实实。 “王爷,宋二公子,皇上有令,请你们进宫一趟,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金吾卫指挥使蒋渊向他们二人拱手。 显然,二人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神色都很平静,没有犹豫,相互看了一眼,点头道:“走吧!” 半个时辰后,宋珩被皇上单独召见。 曾经的襄王与如今的永宁相比,天差地别。 穿上了龙袍,坐上了金銮宝坐,整个人都与从前大不一样,再看不到那份平和谦逊,大约是为了展现帝王之气,一直轻蹙眉头,不苟言笑。 宋珩行了跪拜大礼,永宁帝唤了声起来,他便一直垂首立在一旁,等待着皇帝的问话。 过了好半天,才听得永宁帝说道:“你与那浑小子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这件事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真相,你来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宋珩低头答道:“此乃皇上家事,臣不敢妄议。” 永宁帝摆了摆手,“你不必如此拘谨,还是和从前一样,有话直说无妨!朕知道你还护着明祉,只怕那浑小子他放不下,闹起来,不可收拾。” 和从前一样?宋珩已感觉到,所有的一切,都与从前大不一样!更叫他奇怪的,是这永宁帝,以他现在的能力,完全是可以护自己的小儿子,他为何要假手于他?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先去见自己的儿子,倒先跑来见他这个外人,这又是为何? 宋珩思索了片刻,不敢再多想,恭敬回道:“我已经劝过他,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该是不会再闹了。” 永宁帝一双鹰一般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听到他的回答,扯着嘴角笑了笑,“那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现在是帝王,他问什么,他就得答什么,不能欺瞒,宋珩只得如实回道:“我与他有段时日未曾见面,他说起两个多月前那次被人陷害的下毒事件,十分委屈,又说起与瑞王爷之间的误会纠葛,一时也是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些?”永宁帝摸了摸下巴。 宋珩答:“就只说了这些,不敢欺瞒皇上。” 永宁帝终于挪开了紧盯着他的目光,沉思了半天,“既是如此,你且回吧!就让明祉那小子在你那里多呆些时日,你也不必担心,除了那浑小子,不会有人对明祉不利。” 宋珩再一次对他行跪拜之礼,带着满心的疑惑退出了大殿。 须臾,永宁帝在另一处偏殿里,见了自己的儿子。 李炳琮跪地认错,“父皇,你该是知道,几个兄弟里面,我最喜欢的是六弟,我怎么会对他不利?儿臣自幼叛逆,但对骨肉血亲一向看重,确实有冲动意气用事的时候,听得宋珩一翻劝解,如今也是想开了,不会再为此事纠着六弟不放。” 永宁帝正值壮年,早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四十五看起与三十多的人相仿,略微发福的身形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之气,父子之间,再不似从前那般没有尊卑,那窜上天落下地的儿子在他面前终于是乖顺了,他缓声问道:“宋珩是怎么劝你的?” 285 重回国公府 李炳琮回道:“儿子与他说起上次福安下毒一事,他怀疑这是有人要离间我们父子之情,若是这回,我一时冲动,伤害了六弟,那也是中了别人的计谋,父皇,你想想看,这明显是有人要害我啊!” “儿子是你的嫡长子,从前还屡立战功,救我大齐于危难,只要我安安份份,等着父皇百年,这皇位总归还是我的!我怎么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背负这等万世遗臭的罪名?我再蠢,也不会蠢到用自己身边人这等低劣手段,正如宋珩所说,这是有人要陷害我,请父皇明查。” 永宁帝听完,眼神转了几转,“你先起来!” 李炳琮立即起身,“谢父皇!儿子从前年幼不懂事,总是顶撞忤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莫及。” 永宁帝点了点头,“这些事情,能让你有这么大的转变,倒也不全是坏事!但你也要知道,先帝对我们颇多猜忌,若不是太后和明国公府的帮助,这皇位不会来得如此顺利,你自己好生想想,当年朕与你定下这门亲事时,你若是能有现在这份觉悟,何至于此?” 李炳琮心中冷笑,有关这毒妇之事,他此生不悔!恨的是,当初急着南下,太大意,没有一举把那毒妇弄死,否则怎么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心中这么想着,嘴里却道:“父皇说得是,儿子悔不当初!” “福安下毒一事,如今死无对证,就此揭过!我们父子之间,都把这事忘了,以后也不必再提!你若是真心悔过,为了我们这得来不易的江山,把那孩子认下吧,对陈氏也要以礼相待,莫再闹腾。” “至于你说,这是背后有人故意设计陷害,朕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你自己也长点心,好好改改那臭脾气。” 李炳琮答道:“谨遵父皇教诲,儿子一定好好改。” * 傅芸回到庆国公府已近晌午。 漱玉轩表面上看,还是原来的模样。而她身边,除了青萝,再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在她离京不久,朱妈妈曾按她所商议,把燕儿许配给了自己那处庄子的庄头,冯昌的儿子,冯大勇。 锦屏和锦欣二人在国公府一众人去延陵前被放了出去,霜晴和霜草两个到了年纪,是宋珩后来放了身契给她们。 四叔得知他们的归期,早早命人将屋子打扫了一遍,门口并排站了四个丫头,齐齐给她见礼。 傅芸心急着宋珩的事情,无心在乎这些。婆母郑氏有四叔四婶来安排,她无需插手。先把扮成女装的李明祉送去外院客房安置了,又回院子里将两个孩子安顿妥当,便命青萝叫长平去外面等着宋珩的归来。 屋里烧着地龙,比起南方的湿冷,这上京的冬天显然要更舒适,怪不得郑氏一直念着要回京。 刚忙活完坐下,外头隐约有争吵声,她掀开门帘往外看,就见院子里有个丫头正和四个新来的丫头争吵着什么。 “怎么回事?” “禀二少奶奶,是洗衣房里一个粗使小丫头,非吵着要进来见你。” “姑娘,奴婢是小桃。”小桃哽咽着喊了一声。 傅芸一愣,这小丫头是她从傅家带过来的,从前年纪小,人也本份,存在感不强。宋珩说把她的几个丫头都送去了庄子里,没想到她还在这府里。 “让她进来!”傅芸命令道。 其中一个丫头犹豫了一下,回道:“二少奶奶……这丫头她……她有脏病,奴婢斗胆,请二少奶奶还是离她远一点的好。” 傅芸一惊,瞟了那丫头一眼,怒道:“我说放她进来,你听不懂?” “……是!”那丫头本来是想表功,没想到惹上了怒气,慌乱不安地退开了。 小桃踉跄了几步,扑通跪倒在地上,离着傅芸还有好远的距离,哭着说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奴婢听说姑娘你现在有了身孕,就想来看一眼,给姑娘请安。” 傅芸算了一下,小桃现在也不过十七岁,看起来,脸色腊黄,按刚才那丫头说的有脏病,莫非是得了什么妇科病?她在这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起来,跟我到房里来说话!”傅芸上前两步说道。 “二少奶奶,快别靠她太近!这丫头真的有病,四夫人怜她无处可去,安排她在洗衣房里顶个名,实际上衣裳都没给她洗的,怕她的病会过人。”刚才那丫头又开口说了一气。 无知加愚昧!若真会过人,这府里哪会容得下她。 “你闭嘴,谁再敢在我面前无故开口乱说话,掌嘴二十!”傅芸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上前,一把拽起了小桃,“你起来,跟我进屋说话。” 小桃瑟缩着,“姑娘你快放开奴婢,奴婢都听姑娘的。” 傅芸把她带回温暖的屋子,让她坐下,她不肯,垂首站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这样的小桃与从前在她跟前无忧无虑不争不抢的小桃真是天差地别,究竟是什么事让一个小姑娘变成了这样? “小桃,你别哭了,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桃抹了一把泪,一边哭一边把她走之后,这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本来她是被宋珩安置去了银铃银歌父母那间农庄,可去了不到半个月,郑氏身边的孔妈妈又去了庄子上说要把她抽调回来。 庄头冯昌不同意,说要见身契才会放人,没想到,孔妈妈她真的拿出了她的身契。 她不得已,跟着孔妈妈又回了国公府里,被按排在宋淳的院子里伺候茶水。 她不知道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宋淳已经盯上了她,恰巧她又被宋珩给送走了。 那次鲁王之乱,傅芸的嫁妆被郑氏搜刮一空,这其中就包含了小桃的身契,宋淳去了郑氏那里,轻易拿到了小桃的身契,从而把她带回府里,强占了她。 这在外人眼里,那是天大的造化!可谁能料到,宋淳去延陵一趟,就再不能回来,而她在宋淳走后,又怀了身孕,半年前,生下一个儿子,被那病怏怏的杨氏抱走了。 286 嫉恨 杨氏本来想要将小桃悄悄处置,无奈现在家中做主的是四房庄氏,宋淳被逐出家门,本来也没她立足之地,是公爷特意发了话,留她在家中,要是再不明不白闹出了人命,怕是连她也容不下,只能私下里使些阴损手段折磨她至死。 由于生产之后,元气大伤,还没来得及好好调理,被杨氏以偷盗之名打骂,事情传到了庄氏耳朵里,她想着,这丫头好歹生了宋家骨血,若将来公爷追究起来,恰好就是在她管家的时段,难免要问责,就出手把小桃保了过来。 小桃从前只是个粗使丫头,即使替宋淳生了个儿子,如今宋淳犯了事被逐,这没名没份的丫头也不可能凭儿子水涨船高,便随意给她安置去做那些浆洗的粗活。 傅芸看小桃形容憔悴消瘦,头发枯黄,双手红肿生满了冻疮,莫名心疼,柔声说道:“小桃,你莫怕,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来,你过来坐下说话。” 小桃紧张地直摇头,“姑娘,奴婢得病了,身上是臭的,太脏了,不能靠姑娘太近,奴婢进屋里,脏了姑娘的屋子……” 她这么一说,傅芸似乎也闻到了那么一点点异味,愣了一下,对着外面唤道:“来人!” 外头的丫头进来了一个,站在门口回话,“请问二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去四夫人那里拿名帖请最好的女医立刻过来我这里。” 丫头答了声是,转身出去,青萝又进来了,傅芸便道:“青萝,你速速去安排一间屋子,让小桃住下。” “小桃?”青萝进来时瞟了一眼,竟没认出来,忙又打量了几眼方敢确认,“丫头,你怎么成了这样?” “青萝姐姐……”小桃眼泪又开始汹涌。 青萝拿了帕子替她擦泪,“傻丫头,快别哭了,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都回来了,没人再敢欺负你,来!你随我来。” 小桃又跪下给傅芸磕头谢了恩,方才跟着青萝一起出去。 四房院子里,丫头按傅芸的吩咐过来找庄氏拿名帖准备请女医,庄氏还以为是傅芸身体有什么问题,追问了一句:“怎么?她一回来就请女医,是身子不好了?” 丫头回道:“四夫人,二少奶奶是为小桃那丫头请的女医,听说小桃原来是二少奶奶院子里的粗使丫头,还是陪嫁带过来的。” 这层关系庄氏当然知晓,她甚至认为,这丫头被宋淳收用,是傅芸使的一些手段,好在大房里安插自己的耳目。 那丫头在院子里受了傅芸的气,此时见庄氏冷了脸,立即又说道:“二少奶奶还对着咱们几个丫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奴婢是好心提醒她小桃得了脏病,她就说奴婢要再敢乱说,就要掌嘴二十。” 庄氏冷哼一声,想起傅芸刚进宋家大门小心谨慎的模样,如今摆出这么大的架子,为着几句话,就要对家中仆婢掌嘴二十,是觉得自己已经今非昔比了吧! 她此时心中对宋珩和傅芸两个颇多不满。当初在延陵,宋文尚说要让出世子之位,宋珩当着众人的面拒绝,转过身就去害自己的大哥,虚伪! 这夫妻两人就是虚伪!傅氏为了个粗使丫头,叫人来她这儿拿名帖请最好的女医? 她这一回来,就想借这个粗使丫头的名义来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尽早把手中的祖产交出来,把这掌家之权也交出来? 这小辈太狂妄了! 就算她拗不过丈夫,最后还是会交出世子之位,交出掌家之权,她也不愿让这无知小辈太过顺利,以为她这个做婶婶的太好欺负。 “你去告诉她,家里马车都派出去采办年货,一辆也多余的也没有,明日再去请。”庄氏吩咐道。 丫头暗自欣喜,四夫人这是在替她们出头吧,连忙回道:“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傅芸正疲惫不堪在靠坐在窗前的坐榻上等着宋珩,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以为是宋珩回来了,忙起身扭头去看,却是先前那丫头掀了帘子进来。 “禀二少奶奶,四夫人说府里马车都派出去采办年货,暂时没有多余的,说是明日再替二少奶奶叫女医。” 傅芸怔了怔,府里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把所有马车全派出府去,庄氏这借口未免太敷衍。 她一定是为了爵位之事对他们怀恨在心,想想也是,宋文尚不愿当世子,并不代表庄氏不想。已经到手的权势钱财让她乖乖拱手交出去,换了谁也不可能内心毫无波澜。 她长久的沉默引得那丫头悄悄抬眼瞟了她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 傅芸从这丫头心虚的眼神猜到,她刚才在庄氏面前,怕是没少说她的坏话。 宋珩正在为李明祉的事情劳神费力,她自己怀着身孕,哪儿有那心思与人在后宅里明争暗斗? 这院子里庄氏安排的人她是一个也不想留了,只待宋珩回来了,让他去找四叔把事情说清楚,这个家里,她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管。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傅芸平静答道。 那丫头很意外,再次抬眼,又撞上了傅芸如星子般黑亮的眼睛,平静淡然地看着她。 她急忙垂眼,不敢再多看一息。其实她能感觉到这位二少奶奶对小桃那粗使丫头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来这个院子以后,她也曾想过要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争得她的信任,为自已谋个好的前程。但在受到斥责后,又见主子对别人另眼相待,她非常嫉恨,所以刚刚在四夫人面前,故意说了那么两句。 那丫头一走,傅芸就带着青萝起身,去往郑氏住的院子。 郑氏还是被安排在她原来的住所,只是身边的人全部被置换成宋珩的人。 傅芸并不是要去见郑氏,她只是想去拿郑氏的名帖。 庄氏今日拒了她,明日同样也可以找个牵强的理由拒她,她不想自讨没趣,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宋元尚被罢黜世子之位时,国公爷对外宣称是他身体不适,需得回乡静养,让贤于自己的四弟,所以郑氏的名声还在,名帖同样有效。 郑氏还在昏睡中没有苏醒,傅芸轻而易举拿到了她的名帖交给青萝,又给了她一角银子,让她去租个轿子,请女医过来。 287 谁是最大得利者 漱玉轩的后罩房里,小桃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冬日里柴火太贵,像她这种粗使丫头,一个冬天也不见得能分得一次洗热水澡的机会,傻姑娘泡在水里老半天也舍不得起身。 才穿戴好,女医就来了。 经过一番看诊,小桃的问题有些严重,女医开了外擦内服的方子,说是要好生静养,还是有完全康复的希望,只是可能需要用多好几味价值不菲的名贵药材,怕她一个小丫头无力负担。 小桃拿着方子连连给女医道谢,一度陷入绝望。 她认识的字不多,方子上那百年人参几个字恰好都认识,更是知道,那东西一支就要白银千两,她这条贱命,卖上几百回都够不上一支人参的银子。 于是,又哭着来到傅芸面前,请求她把她送去庄子上,任她自生自灭。只不过,在这之前,她想请傅芸替她想想办法,让她再见一见那孩子最后一面。 那孩子早产一个月,她疼得死去活来,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杨氏的人抱走。 傅芸在担心着宋珩,疲惫不已,只先应下了,让她先回去歇着,所有的事情,她自有安排。 一直等到傍晚,宋珩终于回来了。 傅芸追问他们上岸后的计谋是否成功,宋珩既未点头也未摇头,“芸娘,皇上想要李炳琮认下陈瑛肚子里的孩子,并且这辈子都不许再追究。” “……”傅芸听了半晌无语,哪怕是父子,逼着认下这样的奇耻大辱,未免也有些强人所难。 “那李炳琮答应了吗?”傅芸问道。 “他表面上是答应了……”宋珩总觉得依李炳琮的性子,是不可能答应这种事情。 “这也太荒唐了,都是他的儿子,李炳琮还是他的嫡长子,助他拿到皇位的头号功臣,他怎么能这么不分清红皂白?” 宋珩摇头,“皇家之事,向来不能以常理论断。皇上已经收了李炳琮的兵权,现在他就是一个空壳王爷,禁军金吾卫是蒋渊的左指挥,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你那个姓秦的朋友的夫婿。” “确实是他!”傅芸早先与秦书瑶能过两封书信就已知晓了此事。蒋渊在鲁王之乱时与秦家早早弃城而逃,好在当时无论是蒋家还是秦家,都只是无名小卒,并不太引人注目。 后来李炳琮打回京城,秦家和蒋家通过傅家的关系,联络到了宋珩,加入了勤王之师,非旦没有被问罪,反而加官进爵,尤其是秦书瑶的夫婿,直接升到了正三品左指挥使。 说起蒋渊的晋升原因,知情者无不叹服他走了狗屎运。城破之时,先锋军冲进皇宫营救,蒋渊是先锋军里最低等的士卒,本该是冲在最前面充当肉盾,他却因跑错了方向,阴差阳错躲过了鲁王最后的箭雨,入得地宫中,救了被囚禁的襄王和宁康帝,立下大功。 尤其是襄王,对这个身材魁梧又身手敏捷的汉子十分看重,只是宁康帝有自己的亲信,当时也只是赏了些金银,稍稍提拔他当了个百户。 襄王登基之后,他直接一步登天,当上了守卫皇城的金吾卫指挥使。 禁军亲军十二卫原来都在李炳琮的掌控,现在突然换了个外人,更加说明皇上因下毒一事,与自己的长子生出了无法消解的隔阂。 宋珩将李炳琮遭人陷害下毒谋害皇上一事告诉了傅芸。那件事永宁帝并未公开,知道的人不多。 傅芸听了,也觉得下毒一事太蹊跷,按他们夫妻二人在船上的推测,是陈瑛勾结了李璟兆或是别的皇子陷害李明祉背锅,引得他们兄弟二人互相残杀,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那下毒一事就绝不是他们做的,李炳琮还没有杀弟,虽未被封太子,但那嫡长的身份摆在那里,皇上一死,他就是没有任何争议的顺位第一继承人。 反而是皇上死了,李炳琮登基,陈瑛和李璟兆都有危险,他们再蠢,也不至于想出这么个蠢招来,只是为了离间他们父子,搞不好还有可能惹祸上身。 凶杀案遵巡的,往往是谁是最大得利者,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原则,傅芸喃喃地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毒或许真就是李炳琮下的,只是没有成功,必然要抵死不认。” 宋珩怔愣地看向她,她确实又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那家伙当真是胆大妄为,干下这等错事,还妄想要欺骗我和邵屿回来帮他,若是成功倒也罢了,若是失败,则有可能是诛灭三族的谋逆重罪。” 傅芸紧蹙眉头,“如今我们已经回京,又不可避免地牵扯进来,现在想要退出,怕是进退维谷。二爷,你……是不是已经做了决定?” 宋珩道:“杀父弑兄,天理不容,他有天大的苦衷,也不该如此!这一回,我不想再助纣为虐,芸娘,你莫要慌,容我好生想想,怎么样才能保全你,又保全宋家的族人不受牵连。” 傅芸看他眉心拧紧,伸手抚了抚,“你别心急,我一点儿也不怕,他即使要谋逆,也不在这一朝一夕,咱们一起想办法。” 宋珩轻轻把她搂入怀中,或许是经历过太多的事情,面对这件事他并不显得太慌乱。李炳琮今日纯粹是在装疯卖傻,但他所提到的孙太后与明国公府结盟一事,应该不是假话,他得好好查一查。 今日是第一天回京,当务之急是先要恢复名誉,钱惠一案已经告结,人也被提来了上京顺天府衙门大牢里等待宣判斩首,待真相公之于众,他也要张贴告示,三跪九叩回宋家家祠向祖宗请罪认错。 翌日清晨,雪住天晴,顺天府衙绑了个女囚犯,沿街敲锣打鼓宣读罪行,前来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纷纷捡了石子和烂菜叶子朝她脸上扔,有的边扔还边骂边吐唾沫,场面真是盛况空前。 宋珩的告示也在同时张贴出来,人们终于知道,这蛇蝎毒妇欺骗了庆国公府长辈,宋珩逼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288 挑拨离间 宋家开祖祠的仪式热烈而隆重,族人们汇聚一堂,前后院摆满了席面,场面堪比过年祭祀。 这些都是宋文尚与庄氏一早安排妥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开祠时,宋家所有的女眷在外面跪拜,寒冷的冬日里,仪式繁琐冗长,傅芸怀有身孕,得到特殊照顾,怀揣热乎的烫婆子,身下垫着柔软厚实的软垫子。 也是在这里,她见到了杨氏,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六个月大的男婴。 杨氏神情委顿憔悴,细看头上还增添了不少白发,一直闭口不言,招呼也没和她打一个,全程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老太君过世,她正卧病在床,没有前往延陵。后来听得庄氏说起发生在宋淳身上的事情,言语间有意无意地引导着,陷害宋淳的极有可能是宋珩。 事发后公爷的处置态度实在叫人理解不透,庄氏即使不刻意引导,在外人看来,也是很容易怀疑到宋珩头上。 杨氏恨得咬牙切齿,本打算不顾一切要找二房的算账,结果小桃肚子里刚好生下一个男婴,叫她不得不把这口气暂时忍下。 她要把这个孩子养大,要想办法证明自己丈夫的清白,凭着这个孩子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傅芸看着杨氏冰冷漠然的眼神,当然知道她心中的怨气从何而来。当初在延陵,宋珩就曾说过,祖父是怀疑这件事是他所为,因此不予追究。 宋珩为了替母亲抗罪,默认下了这一切。 宋家人心中的猜测大致与公爷所想一致,谁也没想到这中间涉及到二房与三房间的仇怨。 三房钱氏因为钱惠事发,带着几个孩子去了京郊别苑里,此次开祠称病没有来。 二房宋泽离开延陵就没再回宋家,说是去了父亲发配之地,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得而知。 因天气寒冷,傅芸怀有身孕,不宜应酬,跪拜完毕,就去了一旁生了碳盆的屋子里歇息。 杨氏生女儿时难产,吃了大苦头,到现在身体也没有完全复原,又一直要亲自抱着孩子不撒手,也被庄氏请到了屋里。 妯娌二人几年不见,一句话也没说,庄氏就是故意把她二人拢到一块儿。 有丫头端了滚热的茶水上来,傅芸让青萝接了放在一旁,除了自己院子里的水和吃食,这外面的她不会尝一口。现在的她格外小心,吃的用的,都是自己从金陵带回来的人上外面采买,在小厨房中单独开伙。 杨氏还是紧抱着孩子坐在碳盆边上沉默不语。 傅芸也不在意,一会儿外面和尚唱完经,她们再去跪拜,仪式结束就可以离开。 庄氏在一旁故意说道:“咦!婉娘,芸娘,你们二人这几年不见,怎么连话也不说了?我记得从前,你俩关系十分的要好呢!” 杨氏依然沉默着,襁褓中的孩子睡着了,她抱在怀中轻轻细拍,没有搭理庄氏。 傅芸则是一笑,“这次开祠,听说都是四婶婶一手操持,这事无巨细地,上下里外都要管着,当真多亏了你。” 庄氏一愣,她这是明着说她管得宽了!这丫头果真是越来越放肆,昨日听得她最后去拿了自己婆母的名帖请了女医替那丫头看病,正好杨氏坐在这里,她又道:“如今家中少了这么些人,操持不了什么!倒是你这孩子,昨日一回来,怀着身子也不肯好生歇着,为小桃那粗使丫头,跑前跑后的请女医,早知道你这么紧张那丫头,我昨日就想办法替你跑一趟。” 杨氏听了,眼神果然一凛,抱着孩子的手还紧了一紧,仍旧是不开口。 傅芸知道庄氏是想继续挑拨,她早有预料回到了宋家一定会有这些事情,既然敢回来,她就不怕,也不想逃避。 “四婶婶忙碌,这些小事,我哪里敢累及你!我这个人最念旧情,对我好的人,我会记一辈子。那丫头从前在我院子里,年纪小又很乖巧,如今落下这一身的病痛,我当然要尽全力救治她。” 庄氏惊讶道:“那花费可不小啊,你们在延陵把分得的财物都给了二房三房,若是手头紧,要不我这里先拨几千两你应应急。” 傅芸知道她这是故意说给杨氏听,却暴露了,她事后肯定派人找了那女医询问情况,不然,她怎么可能知道要想救治小桃需要花费几千两银子。 “四婶婶的好意我心领了,几千两而已,我手头并不缺这些银子!” 庄氏又惊讶了,这回惊讶却不是做假,按她的估计,她手上应该没多少银子才对,很快她就想到了郑氏,郑氏盼了多年的家产领到了手,一回来就病倒了,说是病症过人,不让人去探望,莫不是这两个人趁她病了,私拿了她的银子?若真是这样,那就有好戏看了!郑氏那人,最在乎的就是那些黄白之物,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轻易放手给他们。 “啊!看我这人,一门心思地热心肠,却忘了你婆母手上可富余得很,有她在,哪轮得到我来充大头!昨日回来,都是你四叔父一手安排,我也没来及去看她一眼,现在只等她病好了,我才有个说话的人。” 傅芸真是服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挑拨!这么说就是想告诉杨氏,她拿了婆母手中的钱财。 “四婶婶想岔了,我说不缺银子,与我婆母无关!我自己手上也是富余得很,在外流落了一段时日,机缘巧合得了些生财之道,无需觊觎家中长辈的财产。” 庄氏扯着嘴角轻轻一笑,倒是会找借口,凭她一个女子流落在外,能活着全是靠的宋琳琅,还能找出什么生财之道来,谁信? “哦?婶婶我见识实在浅薄,你是怎么找到的生财之道,可否说给我来听听?” 这些事情没什么好隐瞒,今年雨水还算调和,离开金陵时,各大农庄秋季的玉米和土豆再一次迎来大丰收,另外她在南边的买下的田地也同样收成不错,将这些收成的一半低于粮食的价格贩卖给老百姓过冬,另一半只等开春再扩大种植面积,到时就会把这些外来食物全面推广开来。 289 旧仆 其实这些玉米和土豆暂时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收益。今年并非饥荒年,大多数百姓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收成的一半都是半卖半送,真正想赚钱,眼光还得放长远些。 既然庄氏怀疑,她当然要拿出个合理的说法,否则按她们这些人的脾性,成日里瞎琢磨着猜忌,指不定又会给她和宋珩找来不少麻烦。 “不知婶婶可否听说过魏老板自海外带回来两种名为土豆和玉米的东西?” 郑氏略有耳闻,这些东西突然出现,至于来路倒是不太清楚,只知道价格低廉,只有那些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在吃,上京倒是不多见。 “哦?我听说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你看看这上京,有谁人去吃那些东西?” 傅芸轻笑,“婶婶怕是有所不知,这些东西并不是不值钱,只是还不为人们所熟知,而且这些东西的产量极高,我那百亩庄子,原来种一季的麦子,也不过三万斤收成,种上土豆,一季收了接近四十万斤。” 庄氏讶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 其实产量能有这么高,最主要的还是要归功于她从月牙岛带回来的天然好肥料。 只是这些新物种推广起来困难,人们固有的思想难以改变,只能先低价售卖,靠百姓们口耳相传。 傅芸决定明年一边种植这些东西,一边养殖一些猪和鸡鸭这类牲畜,遇上灾荒可以填饱人的肚子,风调雨顺就养鸡养猪,赚钱不是问题。 正在这时,外头唱经结束,有婆子进来请她们出去行礼。 仪式一结束,宋珩从祠堂里面出来,亲自把傅芸送回院子。 宋珩见她心事重重,边走边说道:“这些事四叔一早准备好,也不好改期,明日我就陪着你一起去拜见岳父大人,你这是想他了吧?” 傅芸愣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我爹昨日就派了人过来带信,让我回来了先好生休养着,既已回京,往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宋珩道:“岳父大人慈爱,怕你身体不便。只是你们父女已有几年不见,他该是想你了,明日我陪你一起,该是不会有问题。” “当然不会有问题,大夫不是也说了,有孕的妇人就该多活动,不能一天到晚呆在屋里,否则不利于将来生产。” “那也得有节制,我就是怕你不知高低地乱来。” 夫妻二人一路走一路说,刚回到院子里,就见一妇人背着孩子跪倒在她面前。 “燕儿……”傅芸上去搀扶,“你快起来,这地上凉!” 燕儿不起,连着给她磕了三个头,抬头满脸是泪,“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不光是燕儿,还有银铃银歌两个丫头也来了,跟在燕儿后面给她磕头。 “你们快快都起来,起来说话。” 傅芸看着燕儿背上那可爱的小娃娃,还有已经长大的两个丫头银铃和银歌,心情也跟着变得愉悦。 这回,外头那四个丫头都学乖了,没再阻拦,直接把她们放了进来。 傅芸让她们进了正屋里说话,宋珩则回了前院里去招待前来开祠祭祀的族人亲戚。 当初是朱妈妈建议把燕儿给冯大勇,现在看来,朱妈妈是对的。燕儿背上的娃娃白白胖胖,她自己也比从前圆润了不少,脸颊也是红扑扑的好颜色。 那时她以为自己南下,顶多大半年就能回来,哪知这一去就是三年多,好在朱妈妈替她把这丫头发嫁了。 “姑娘,你现在也有了身子,奴婢现在当了娘,有经验,要不你还是让奴婢回来你身这伺候吧。” 傅芸笑着摇头,“傻丫头,你当了娘的人,怎么还说傻话?你丢下丈夫孩子跑来伺候我,别人指不定背地里还得说我刻薄下人。” 燕儿忙摆手,“不会的,他爹是个好人,什么都依我。” 银玲银歌也说:“是啊,二少奶奶,我哥他不会有意见的。” 傅芸却是看着这两个半大丫头起了心思,“你们嫂嫂正是要带孩子的时候,我看你们二人来我这儿倒是合适。” 两个丫头面露喜色,“二少奶奶,我们今日来,就是想请你收我们回来呢,我们连随身衣物都带好了。” 傅芸本来是想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再换院子里的婢子,既然今日这两个丫头来了,自然不会再留着庄氏给她安排的人。 当下说了声好,唤了青萝进来,把两个丫头带下去安顿。 燕儿又拿出一叠账本子来,“姑娘,这些是这几年庄子上的账本子,奴婢这次来,公公让带来你瞧瞧,看看账目对不对!还有这些是这几年庄子上的盈利,都兑换成了银票,一直小心存放着。” 傅芸大略扫了一眼银票,几年的累积,有一千两出头。这庄子不大,能有这个收入,说明经营得很不错。 她把账本和银票都收了起来,“这些我容后再看!”说着,转身去箱子拿了两个小匣子出来,推到了燕儿面前。 燕儿背上的孩子开始闹腾,她把孩子解下来抱在怀里喂奶,转头不解问道:“姑娘,这是什么?” 傅芸笑道:“当初你出嫁的时候,我没能亲自为你发嫁,连份像样的嫁妆也没有给你,这一匣算是补给你的!这另外一匣,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燕儿伸出一只手打开了匣子,见两匣子里竟然装的是银锞子,少说得有上百两,慌乱的推说:“姑娘,你为奴婢选了这么好的一户人家,奴婢哪里还能如此贪得无厌,你快快收起来,奴婢不能要。” “这些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就莫要推脱了!拿回去,将来给孩子读书认字用的。” 燕儿一度又要落泪,“姑娘,你这恩情,我这辈子怎么报答得了!” “傻丫头!” 主仆二人多年不见,叙了好一会儿话,由于庄子离着远,她们来时是租的牛车,就那么吹着风过来,傅芸见她孩子还小,让丫头去马房里叫人套车送她回去,免得天色晚了路上不安全。 没一会儿,那丫头回来说,家里马车都占着不得空,暂时没有空马车,让再等等! 傅芸知道,这又是庄氏故意而为。 290 趁机撵人 傅芸趁此机会对那丫头怒道:“我看不是家里马车不得空,而是你们这几个丫头故意懒怠,不想跑腿!家里马车不得空?那我这就亲自去看看,倒底得不得空!” “奴婢不敢!” 那丫头吓了一跳,本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自己掏银子去租车,没想到却是要动真格的,那一会儿肯定是要责问她,她该怎么办?直说是四夫人的意思,岂不是两头不讨好? 她正寻思着,傅芸已经起身,拿起了氅衣系上,准备去马厩里看个究竟。 燕儿是个心思简单的,不知道这背后包含着女人间的争斗,急忙阻拦,“姑娘,奴婢哪里配坐什么马车,一会儿自己去城门边就能搭到回庄子的牛车。万一不行,奴婢自己租车回去也成啊!” 傅芸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傻不傻?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孩子想想,这么冷的天,冻病了可怎么是好?” “那奴婢就去租马车就是了……” “别说了,跟我来!”傅芸跨出了房门,领着她直朝马厩走去。 那丫头见状,立即去往庄氏那里报告。 马厩里正如傅芸所想的那样,十几辆马车待在那里,马夫们在屋子里烤火吃着花生瓜子。 那几个马夫见二少奶奶亲自来了,一个个非常地诧异,有的还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傅芸命人去套车,把燕儿送回庄子里,马夫们立即手忙脚乱,全跑出去帮忙。 看着燕儿上了马车,傅芸转身回到漱玉轩,刚刚那个丫头果然不见人影。 她立刻召来另外三个询问她去哪儿了,那三个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傅芸冷笑,从昨日回来至今,她连这几个丫头的名字也懒得问,就是没有打算留下她们的意思,“我看你们三个不是不知道,而是跟她一样,都是没拿我当主子,叫做一点点事情,推三阻四,既然这样,我看你们也不必再留在这里,都给我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我这儿可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婢子。” 三人都没料到,这才是她回来的第二天,她就要赶人,且犯错的又不是她们。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说道:“二少奶奶,奴婢是真不知她去了哪儿,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奴婢自问无不恭敬之处,二少奶奶还请息怒,奴婢们绝不敢不听主子的调遣。” “无不恭敬之处?”傅芸把她这句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你们滚,你们不仅不滚,还也与我争辩,这就是你们的恭敬?” 那丫头愣住,立刻明白了,二少奶奶这就是要赶她们走,没什么道理可言。 “可是,奴婢们是四夫人派来的,若是二少奶奶不想要我们,是不是应该与四夫人说一声。” 傅芸道:“不是已经有人去找她了吗?你们趁早去收拾东西,一块儿走吧。” 这丫头清醒得很,不再争辩了,低头应了声是,又朝另外两人看了一眼,三人一齐退了下去。 临出门前,傅芸又唤了一声,“等等,把那个丫头的东西一起收拾了,告诉她,不必再回我这里来。” “是!” 傅芸在屋里翻看着燕儿带来的账本子,这些账本子全是青鸢那丫头做的,清晰明了,每一笔账都清楚明白,当真是个能干的丫头。 听燕儿说,这丫头至今也未许配人家,在庄子上除了管理账目,自己又与人合伙开了家绣坊,这两年生意很不错,如今也是小有身家。 傅芸正打算在京郊再多买些地来种植,正好可以交给青鸢这丫头来打理。 这边,庄氏得知傅芸把这几个丫头全赶了出来,气不打一处来,亲自领着那几个丫头来了漱玉轩。 不得已,傅芸迎了出去,故意道:“四婶婶莫非是想替我惩治这几个丫头的?其实也没多大事,几个丫头而已,打发了她们就是,这么冷的天,四婶婶你又忙着,何苦劳你亲自跑一趟。” 庄氏本是想来质问她为何如此小题大做,但见她这么一说,反而尬在那里,愣了一愣,扯着嘴角笑道:“这几个丫头新买来不久,缺了些调教,有不当之处,你该遣人来告诉我,我自会处置!你这孩子也真是个急脾气,不分清红皂白的全撵了出去,你这马上就怀身大肚的,再重新上外边找人,也是来不及,可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你说是不是?” 傅芸亲自打了帘子,迎庄氏进了屋里,笑说:“婶婶说得极是,正是我即将怀身大肚,身边才容不得这些狡猾懒怠的婢子,一次两次地在我面前就敢偷奸耍滑,我岂能容她们。” 庄氏去上首坐下了,对身后的丫头怒道:“你还不给我跪下?” 那丫头立刻跪了下去,“四夫人,二少奶奶,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奴婢甘愿受罚。” “二少奶奶唤你去马房叫人套车,你为何要谎称没有车?”庄氏质问那丫头。 丫头回答说:“奴婢一早在院子门口与那叫燕儿的嫂子发生了几句口角,她非要闯进院子里见二少奶奶,奴婢说二少奶奶不在,叫她等一等,她不愿意,非要进去,奴婢也不知她的来历,没让进。后来才知道她是二少奶奶从前的贴身丫头,二少奶奶竟还让奴婢去给她叫车,奴婢心里不甘,只是想故意为难一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庄氏脸色平淡,转头看向傅芸,“芸娘,这后院中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儿,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这样的矛盾免不了,你要是跟她们较真,那苦的还是你自己啊!这丫头当然是不能留下,不过,这另外三个,你可不能全赶了不是?” 傅芸脸上带着笑,心中想着,从前她刚进庆国公府,别人塞给她的人,她不敢不接。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过是一个婶娘,聪明的就不该与她为难,可她偏偏想不开。 “四婶婶是长辈,特意为我挑选了这几个婢子,我本不该辞,只不过,我这怀相不太好,怕吵闹,院子里不宜人多,刚好今日我院子原来两个丫头也回来了,有她们在,这新买进来不知根底的人还是不用为好,婶婶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291 撕破脸皮 庄氏尤不甘心,不知根底这几个字也很是刺耳,“芸娘,你既是知道长辈所赐不能辞的道理,就不该再继续推辞!这几个丫头都是我庄子上的家生子,倒也不是不知根底,也正是为着你们说要回京,我才特意把她们抽调过来,有不足之处,你再慢慢调教就是了。” 言下之意,她是为了她才把这此些丫头调来府里,若叫她一股脑地全打回去,那就是打了她的脸,叫她难堪。 傅芸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庄氏还不肯罢休,看来是不得不撕破脸皮,正打算直接给她怼回去,突然听得外头宋珩的声音传来。 “四婶婶,几个婢子而已,倒也值得你特意为此跑一趟!” 说话间,宋珩掀了帘子进了屋里。 宋珩早已经在前院应酬完了,刚回院子,在外面就听青萝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知晓庄氏的来意,正好在门外问了一耳朵,便适时站了出来。 “这伺候人的婢子,得意便用,不得意,不用就是!四婶婶,芸娘怀着身子,我可舍不得叫她受半分委屈!听说今日为了马车的事情,亲自去了趟马厩,地上积雪未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些贱婢赔得起吗?” 庄氏对他的突然到来有些反应不过来,再加上他的咄咄逼人的口气,嘴角翕动了几下,硬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芸也惊讶于宋珩竟说些这些蛮不讲理的话来,他向来待下人平和也及予他们相应的尊重,轻易绝不可能说出这样伤人不利已的话,有些心疼他为了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和风度,装出这样一副跋扈的丑态。 庄氏打算拿出自己的长辈身份压他们二人就范,过了半晌开口道:“珩儿,话可不能这么说……” 宋珩上前,扶了站在一旁的傅芸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转过身打断庄氏,“四婶婶,我知道你是好意,心领了!几个丫头而已,婶婶非要塞到我院子里来,知道的,是你心疼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别有用心,你说是不是?” “……我怎么可能别有用心?我、我能有什么用心?”庄氏脸涨得通红,甚至有些结巴。 这些心照不宣的话拿到明面上来说确实叫人难堪,说穿了,她就是想要打压傅芸,不想交出拿到了手上的祖产,不想将这份荣耀再拱手让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既然宋珩已经跑出来唱了黑脸,傅芸不得不打下圆场,“四婶婶快别跟他计较,男人说话都不过心,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知道你都是为我好的。” 庄氏正难堪得紧,顺势下了台阶,“芸娘,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婆母病着,我又正好当着这个家,拿你们当自己亲儿子儿媳一般的关照,你说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傅芸附和道:“是的,是的,我知道婶婶不是这样的人!” 宋珩索性把他的不讲理进行到底,指着地上跪着的丫头问道:“今日就是你谎称家里马车不得空?” 那丫头吓得瑟瑟发抖,转身对着她磕头道:“二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宋珩对外喊了一声,“来人,把她拉出去,打上二十藤条!区区贱婢,刚来到府上就敢欺主,不能轻饶!” 丫头猛地抬头,向庄氏投去求救的目光,战战兢兢,欲言又止。 庄氏有心想护那丫头,可是看到宋珩愠怒的表情,自己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劝服他,只得放弃,避开了那丫头的目光。 很快,门外来了两个婆子,把那丫头拉了出去,屋里只听得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另外三个丫头也得吓得不轻,看这架势,再没有一分一毫想要留在这院里的欲望。 庄氏也看出来了,这夫妻二人是绝不会再顾忌她长辈的身份,留这几个丫头在身边,自己想要打压他们的想法还是太过急切,得不偿失,只得作罢。 “算了,我一番好心,竟被当成驴肝肺,你说得不错,不知道的,还当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既你们不肯领情,那就好自为之吧!” 庄氏说完,又瞟了那三个丫头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去外面把人扶回去,回头好好去学学规矩!省得叫人挑捡!” 三个丫头如获大赦,略微急切地低头跟上她的步伐。 庄氏一走,傅芸苦笑,“二爷,其实不必你来,我自有办法对付她,何苦要累得你又坏了名声?” 后宅里女人间撕破脸面是常有之事,一个大男人掺和进后宅的事情,传出去,总是不好。 宋珩满不在乎,“名声这东西并非不要紧,但也要分情况,若事事为着名声着想,为名声所累,被它压得抬不了头,那不要也罢!我答应了你,跟我回家不让你再受委屈,说到就要做到。” 翌日,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了广宁伯府。 广宁伯府这一天是近年来从未有过的热闹,两个女儿女婿和外孙,包括那秦书瑶也特意跑来凑了个热闹。 傅涓的孩子刚满月,听说长姐回京,说什么也要抱着孩子回娘家一趟,与长姐聚上一聚。 只是叫傅芸想不到的是,袁氏真的病了。 在傅涓嫁给秦子琰后不久,突然有一天半夜里起夜,倒在了恭桶里,被丫头拉起来的时候,满身的污秽,口眼歪斜着,说不了话。 现如今稍微好了一些,说话稍有些口齿不甚清楚,但不影响表达,天晴时也下床稍微活动活动,就是半边身体不能动,走路需得人时刻搀扶。 她现在谁也不想见,包括她那个不听她话的亲生女儿!放着好好的公爵之家不嫁,要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夫。 傅芸并不知袁氏生病的消息,父亲知道她与袁氏没有半分感情,在信里也没有提及过她,到了家才知道真相。 她可以不去见袁氏,傅涓却不能不见。抱着她刚满月的儿子,想让自己母亲看一看。 谁知,她才进房里没多外,外面就得到袁氏破口大骂,“滚!要你回来做什么?我没有生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东西!你给我滚,我说了不要见你,这辈子就不想见你!” 292 说不得的事 襁褓中的孩子被袁氏吓得哇哇大哭,傅涓身边的奶妈率先抱着孩子出来,一迭声地小声哄着孩子。 傅荣额上青筋乍起,今天这日子,大家心情正好,她偏要来破坏气氛,正想进去教训,听得小女儿的声音传出来,“娘,我千错万错,如今也当了母亲,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袁氏今日主要是听说傅芸又回来了,并且也有了身孕。襄王登基为帝,宋珩与李炳琮有过命的交情,前途无量。再一对比自己女儿嫁一个无名小卒,越想越气。 自己女儿带着孩子回府,傅荣也只是派了个老妈子迎在门口,这夫妻二人一来,他亲自迎到门口,隔着院子也能听见他那哈哈的笑语,两个女儿这么一对比,这老东西分明也是狗眼看人低,她故意这么骂上一气,给他们添点堵也是好的。 “不成气的东西,自甘下贱!我早就说了,没你这个女儿,你还跑回来做什么?自己不上进,没人会拿你当回事,自己有没有脑子?这种时候,巴巴地回来现什么眼?” “娘,子琰他对我很好,秦家人待我也好,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说?”傅涓试图与母亲讲道理。 袁氏接着骂道:“呸!秦家人下作无耻,臭不要脸,这辈子休想我承认他们。” 外头秦书瑶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也黑了脸,顾虑着袁氏偏瘫,又是个长辈,自己来做客,要是不管不顾地骂回去,激得她再有个三长两短,就真不好说了,只得忍了又忍。 傅荣本以为事情过了这么久,有女儿相劝,袁氏多少会收敛一些,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恼着脸色埋头朝袁氏所在的屋子走去。 宋珩瞧着情况不对,上前拦了他,“岳父大人……不如我们上前边坐坐……” 傅荣默默叹了一声,今日在这女婿面前,这面子是找不回来了,也罢!带着女婿去前院里,耳不听,心也不烦。 傅芸则带着秦书瑶回到了自己原来住的闺房里,听秦书瑶说起了当初鲁王之乱时,两家人相约一起逃往蜀中,傅涓与秦子琰二人心意相投,当时就遭到了袁氏的强烈反对。 回京以后,袁氏就开始继续与谢家来往,想再续前缘。 傅涓为了让袁氏同意,故意说自己已经失身于秦子琰,再不能嫁旁人,这件事对袁氏的刺激不小,她嫁进秦家没多久,袁氏就瘫了,归宁时母女二人并未见面,今日是她出嫁这么久,第一次正式回娘家,还是借着傅芸回娘家顺便回来,把这前因后果想想,袁氏实在放不下,不得已,只有破口大骂。 说完了傅涓,秦书瑶又说起自己的夫婿蒋渊,当初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旗,如今已经是守护皇宫的正三品金吾卫指挥使,连带秦家也都跟着升官发财,实在风光。 傅芸想起宋珩说过有关皇上刚登基便被下毒一事,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至今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蒋渊现在是皇上的心腹,这事他或许知道一些什么,凭着从前与秦书瑶的关系,她试探着说道:“书瑶,蒋渊现在虽贵为正三品指挥使,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还是要记得时时劝谏他小心谨慎,我听说皇上刚登基时,还遇上了有人投毒未遂,没有查出真凶,只怕后继还会有事情发生。” 秦书瑶听后神色一凛,屋里没有旁的人,丫头们都远远候在院子里,听不见她们说话。 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芸娘,你怎么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个事情?这事可说不得!那几天,蒋渊日夜不归家,我也是担心他,就悄悄地托了人打听,叫我听得是抓了个太监,当时并不知是投毒。蒋渊过了五天才回家,我问起他,他什么也不肯说,神色非常疲倦。” “那时候我孩子只有几个月大,每日里担心他进了宫就再也回不来,整夜睡不着,他回来以后,睡熟过去,我五更起身想为他准备衣物,却在他换下来的脏衣衣袖夹层里发现一封密信,不太看得懂里面讲的什么,正是与投毒一事有关,我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让他知晓,又放了回去,待他早上换好衣裳离开家,我再去看,那信就不在了。” “后来,那太监被处死,他又恢复了从前的作息,我这才慢慢放下心来,一直不敢过问此事。” 傅芸听得她这番叙述,很是诧异,按秦书瑶所说有关投毒的密信在蒋渊手上,这太怪异了。 蒋渊是天子近臣,有任何事情可直接向皇上汇报,何须写什么密信?“书瑶,你可记得那封信有没有署名?是何人写给他的?还是说那封信就是他的字迹,他写给别人的?” 秦书瑶回忆了一下说:“那封信上没有署名,也不是蒋渊的笔迹,应该是别人写给他的。” 这样重大的事情,要通过笔墨来传达消息,只能说明这个人不方便与蒋渊见面,如果事情真如宋珩所说,下毒之人是李炳琮,那这个消息是不是说明李炳琮与皇上的心腹近臣私下里暗通款曲。 如果真是这样,宋珩仍旧一意孤行,想要助皇上稳固皇位,无疑是困难重重。这是她无意中探得的消息,除此以外,谁又能知道李炳琮私下里还做了哪些准备? “书瑶,这些事情今日到此为止,以后不管是谁问起,你切不可再说,知不知道?” 秦书瑶愣了一上,“芸娘,我这不是因为你说起来,我才说的,别人我怎么会提起这个呀!” 傅芸点头说:“我知道,只是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中的严重,所以我才嘱咐你,以后不管是谁,哪怕是你哥哥,你父亲,你都不能说。” 秦书瑶本来是以为事情过去了,两人多年的好姐妹,提一提并不是太要紧,看她凝重的神色,也开始有些心慌,“好!我明白,从今以后,再不会说些这件事。” 293 前因后果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青萝敲门,说是周妈妈送了些茶点来。 傅芸应声让送进来。 周妈妈脸上带着笑,亲手拿着个大托盘,送来两杯茶和三小碟子点心。 放下东西,周妈妈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站在一旁道:“大姑娘,鲁王之乱那会儿,伯爷带着大家逃往蜀中,这宅子无人看管,后来回京,不成个样子,重新修缮了一遍呢。” 傅芸进门就看出来了,家里大致的格局没变,只是一些细节方面变了不少,包括她从前的闺房,里面的陈设布置还是原来的样子,家什这些却是全换了新的。 秦书瑶也道:“你们家这还算好的,我们那会儿逃出京城,被人骂得凶,直接放了火把宅子都烧了,回京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幸好蒋渊救驾有功,皇上赏了些金银,手上有了钱才将原来被烧的宅子重新修葺。” 遇上乱局,武官逃跑相对于文官则显得更为严重。秦家也好,蒋家也好,后来若不是因为宋珩,回京后不可能过得这样风光。 周妈妈叹了一声,“可不是!那乱局啊,保命最要紧,伯爷回京时,手上的钱也不多,宅子要修的地方也多着,后来又传出大姑娘你遇难的消息,伤心的好一阵子,硬是东拼西凑的也要把大姑娘你这闺房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说怕你回来了,没地方住。” 这事秦书瑶也知道一些,“芸娘,那时候你爹听到你在海上遇难的消息,真的是伤心了好些时日,我来看过他两回,每次一提起你,就哭得不自己,说他对不起你,从小到大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心中愧疚难当。” 傅芸这两年与父亲的书信往来不间断,字里行间,能看出父亲对她的关心,却并不知道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份量,甚至在她以往的认知里,认为自己的父亲当初把她嫁进庆国公府,最主要还是为了权势,如今看来,自己还是错了。 当年像父亲一样逃出京城的官员,或者说是投降倒戈站队鲁王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唯独她的父亲,官复原职,似乎丝毫未受影响。 由此,不难看出,即使她真的有什么不测,宋珩也会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她的娘家人。 父亲也好,宋珩也好,经过了这些事情,再一次让她看到了爱与温暖一直都在。 周妈妈又讲述了这几年家中发生的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大致也就是重新回京以后,有关傅涓亲事。 由于原来大多数官员在鲁王之乱以后受到牵连,京中权贵大洗牌,偏是那定远伯谢家沾了明国公府的光未受影响,袁氏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谢家,想重新议定与谢家的亲事。 当时又正逢她遇难的消息传来,谢家反而摆起了架子,对袁氏的态度模棱两可。 婚姻嫁娶,看的不仅仅是门第,还有这背后的关系网。傅家的大女儿若真没了,谢家或许还真就看不上他们家,这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让傅荣最不能接受的是谢家的女儿谢汀兰在京中四处宣扬他大女儿并非遇难,而是无法生育,被宋家抛弃,无脸再回京城,宋珩将另外娶妻。 他虽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却宁愿相信她说的是事实,至少他的女儿还活着,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去往宋家询问真实情况,遭到了宋珩的全盘否认,后来宋珩拒婚也正应证了他的说法。 正是因为谢家女儿说的这些话才导致傅荣对谢家彻底厌弃,那谢嘉安纨绔又好色人尽皆知,大女儿曾一度劝她不能与谢家开亲,他正欲狠狠教训袁氏一顿,碰巧遇上小女儿为了嫁进秦家跟袁氏谎称自己与秦子琰生米煮熟,一方面气恼女儿胡作非为,另一方面更恨袁氏不顾脸面反求上谢家,当即拍板,把傅涓许给秦家。 一转身,谢家又搭上了宋见知,最终敲定了与宋姝的亲事。 听周妈妈这一番细说,傅芸心中也是感慨良多,眼看到了用午饭的时辰,有丫对来报,说饭菜摆在了正院里,让她们移步过去。 傅芸和秦书瑶来到正院,看到父亲和宋珩,还有妹妹傅涓已经等在那里。 傅涓眼睛是红的,见她来了,把怀中熟睡的孩子给了奶母,邀她入座。此时也再听不到袁氏的声音,大家无事发生一般,分别落了坐,开始用饭。 饭毕,傅芸的两个庶弟向宋珩讨教功课,傅涓向秦书瑶请教育儿经,她则与父亲单独去了花厅里谈话,得知父亲逃难时损失了不少家产,加在傅涓又是低嫁,给她的备的嫁妆也厚些,如今维系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确实是有些困难。 傅芸知道傅家的祖产主要还是在京郊的那两千亩农庄,以前在袁氏手里,逃出京时父亲才察觉出了问题,袁氏私下里拿了不少银子贴补娘家,手上的钱财并不多。 主要还是父亲常常因她无子而说要休弃她,导致袁氏一心地讨好娘家兄弟,万一真被休,能回娘家有个依仗。 不得已父亲又重新管着那些家产,她想让父亲能好过一些,便想着让父亲在各个庄子里挪出一半的土地来种值土豆玉米,用来养牲口,到了年底卖了,比专门种粮要值钱得多。 傅荣也听说了这些东西,但是事关重大,庄子是维系整个府里生计的主要来源,否则仅靠他那点俸禄,怎么可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 “芸儿,你说的爹也听说过,只是现在咱们家不同往日,万一一个不好,家里吃穿也成了问题可怎么好?” 父亲的疑虑属实正常,人会对于未知的事物保持怀疑,尤其还是关乎生存的粮食,“爹,你听我的,错不了!这两种东西产量还高,人也可以吃,若是年岁不好,比种粮更稳当。” 傅芸早就觉察出女儿大不相同,每当历经大事,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尽管对这种事心里没底,还是听取了女儿的意见,“这几年你不在京中,不在爹的身边,一定是在外面见多识广!那爹这回也听你的,等开了春,你就帮爹把种子安排上,爹让各庄头种下去。” 这若是换了旁的人,没有见过的东西一定不会这样轻易就答应,上千亩的农田改种别的物种,是一件重大决策,“爹能信我就好,放心,决对不会出什么意外。” 294 舅舅找上门 从娘家归来,已是傍晚。 两人才一踏进大门,管家宋兴跑来报告,永安候府的舅舅郑长清一早就来了,要见大夫人。 宋珩没想到舅舅这么快就来了,他一回府就交待了府中的人,不管是谁来了,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见他母亲。 宋兴说他舅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直不曾离开,今日见不到大夫人,怕是不打算罢休。 他心里知道,舅舅今日来,一定还是母亲通过某种方法传递消息回了永安候府。 宋珩沉默了一会儿,把傅芸和两个孩子送回了院子里,自己独自一人去见舅舅。 傅芸有些担忧他,孝道大过天,圈禁自己母亲这种事情不管是何种理由,似乎都说不过去,“二爷,要不我陪你一起?” 宋珩摇头,“芸娘,该面对的,我不会逃避!你怀着身子,眼不见心不烦,即使舅舅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放心就是!” “……那好吧。”她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她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正院前厅里,郑长清一个人背着手走来走去,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门口,有丫头打起了帘子,宋珩缓步走了进来。 郑长清横眉怒目,拿手指着他,嘴角颤抖着,“臭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相比他的怒气,宋珩平淡坦然,“舅舅要来,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让舅舅久等了,是我的不是!只是,舅舅有什么话,不妨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宋珩说完,对着门外道:“来人,先泡壶茶上来。” 郑长清闷叹一声,气哼哼地坐下,“你也别上什么茶了,等了一天,茶早就喝饱了!” 宋珩轻轻点头,撩起衣摆坐在了下首,“我刚回京,是打算过两日再去候府看看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舅舅和舅母,倒没想到,舅舅这么快就过来了。” 郑长清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字条甩到了宋珩的面前,“你先看看这个吧!” 字条飘落在宋珩的衣襟上,他捡起,打开来正看着。 郑长清又说:“起初看到这张字条我还不信,哪有儿子禁止母亲出门见客?你也不是那样的人才是,来了府上,你不在府里,下人们一致声称,没有你的允许,连我这个做弟弟的也见不得亲姐的面,那你来说说,这究竟是何意?你莫非是脑子出了问题?那个可是生养你的母亲!” 宋珩扫了一眼字条,是母亲的字迹,内容也简短,说自己被儿子圈禁在屋里,出不得房门,见不得外人,请娘家人快来人救她。 “舅舅,其实你今日不来,我也是打算过两天就这件事情去候府做个交待!”宋珩依然是神色平淡。 “你这是承认了上面写的都属实?”郑长清见他没有丝毫愧疚之意,有些不可置信,“你疯了吧?你信不信我现在立刻就去官府里告发你?” “舅舅若想去告,我自然是拦不住!只是事情的原委,我还是得先说上几句。” 郑长清怒不可遏,站起来指着他,“混账!不管什么理由,你这做儿子的,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自己的母亲?” 宋珩也站起来,“舅舅该是得了消息,我三叔父在延陵因疫病去世,化为齑粉,尸骨无存!这些全是拜母亲所赐,我做为儿子,替她隐瞒着真相,便是在帮她!她应该赎罪不是吗?” “什么?”郑长清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反问了一句,很快就理解了他在说什么,又道:“这怎么可能?” 宋珩道:“那是我的三叔父,也是我的血脉至亲,若是这件事的真相被我祖父知道了,杀人偿命,同样也会要把她烧成齑粉,我且问问舅舅,我若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做?” 郑长清蛮横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你不是说你祖父不知真相吗?你那三叔父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做这些错事,那也是气不过,一时犯了糊涂,就不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体谅一下你的母亲?何苦要这么为难她?” 宋珩哼地一声冷笑,“那我再告诉舅舅,回京之前,在金陵,母亲得知芸娘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派人下毒,差点就要一尸两命!那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儿,她的媳妇和孙子,她怎么下得去手?她怎么配做母亲?” 郑长清愣了一下,随即颤抖道:“我不信!你无凭无据,以为我会听你信口胡说?” 他又背着手走了几步,转过身来说:“半年前我便曾收到你母亲寄来的信,说你算计你兄长,抢夺国公爵位,且你母亲刚好又拿到了你祖父这些年攥在手里本该分给她的家产,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对那些家产起了心思,要这般陷害你的母亲?” 宋珩一度无语,半晌才道:“舅舅,我若是想要爵位,何需做这些?只要我开口,祖父自然会替我排除万难,把那个位置名正言顺地留给我!我若真是为了家产,直接把母亲的所做所为告诉祖父便是,何苦要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承担这不孝的骂名?” “你休要狡辩,你倒是能说会道,差点就把我给绕晕了!你说的这些,前提也得是你母亲真干了那些错事!若这一切都是你胡编乱造呢?我知道,你一直记恨你的兄长当年对你的所做所为,自从那次回来,你就跟变了个人,我是不会再相信你!” 原来他也早就知道兄长早年对他痛下杀手!宋珩不想再跟他做无谓的争辩,“那舅舅且随我来,咱们当面对质,便能知道真假!” 郑长清当然要见自己的姐姐,负手道:“好!今日这事,你只要有半句欺瞒,我绝不饶你!” 宋珩未再应声,一路闷头把他带到了关着自己母亲的院子里。 郑氏听到声音,远远地就在拍打着紧锁的门扇,嘴里喊道:“长清,是你来了吧?是你来了吧?” 郑长清心中一痛,自己这个姐姐表面上一向优雅从容,何时像这样失控过?他加快步伐冲到前面安慰:“大姐,是我,我收到你递来的字条,特意过府来看你来了。” 295 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郑氏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好好!来了就好!外面的贱婢,还不快点把门打开!” 郑长清看着门边一动不动的两个仆妇,又看向身后的宋珩。 宋珩挥手示意门边的婆子开门。 伴随着钥匙抖动的声响,门里面的郑氏更加激动,“长清,我等了你一整天,你总算是来了,这回说什么,你也得替姐姐做主。” 她话一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郑氏看到,不光是自己的弟弟,还有小儿子,也立在门边。 她扯着嘴角轻笑,有侍无恐,“原来你这孽障也来了!” 郑长清目光触及郑氏的手背,上面似乎缠着白布,刚才一晃,白布上面还有血迹,紧张问道:“大姐,你手怎么了?” 这个并不是重点,郑氏敷衍道:“不小心弄破了点皮,不妨事!” 宋珩则看向门边的婆子,问道:“怎么回事?” 婆子回答说:“二少爷,今天一大早,大夫人突然拿剪刀扎伤了手,刚好你和二少奶奶都出了门,奴婢让管家请了大夫进来替大夫人看了伤,也包扎好了伤口。” 宋珩默了一默,点头,“你们都去外面候着吧!” 两个婆子行了礼,一起退到了外面。 这院子里都是他安排的人,宋珩刚才还在琢磨着母亲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字条传了出去,现在就有了答案。 她不惜用自残这样的苦肉计去把自己娘家兄弟请来为自己撑腰,当真也是煞费苦心,只不过,这些都是无用功,他下定了决心不再让她重见天日,请来了娘家兄弟一样无济于事。 此时,除了他们三个,再无旁人。郑长清率先跨进屋里,“大姐,我一早收到你的字条就来了,苦等一日才得以与你见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来我听听。” 郑氏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嗤笑道:“怎么回事?你可是都已经问过他了?” 郑长清点头,把刚才宋珩所说对她复述了一遍。 郑氏怒道:“全都是一派胡言,我没有做过!”她看着宋珩,又说:“我真是没想到,自己竟养出了这样的孽子!” 郑长清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大姐,今日这事我必然要为你做主,你先坐下来,不必如此激动,这混账东西由我来替你教训。” 宋珩早已对母亲完全死心,不指望她悔悟,她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冷静地道:“母亲,人证并没有死,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否认!今日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再放你出这间院子门!你若是想让舅舅去告发我,只管去,到时我会把真相全部说出来,包括那些人证也会请过来,有祖父在,我的罪行不会很重,倒是母亲,即使身后还有永安候府,怕是也不能逃脱杀人偿命的刑罚。” 郑氏先是一愣,倏然上前,猛地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宋珩脸偏向一侧。 她红了双眼,尖声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我是白生养了你一场,就算我是害了人,那又如何?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生的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那小贱货不过是怀个孩子,她算什么东西?值得你为了她,连我这个母亲也不肯认了?” 郑氏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所有力气,有一丝血顺着宋珩的嘴角流下来,他抬手擦了一下,冷笑着道:“母亲这样想,我别无它法!但是我始终相信,天道轮回,害人者终会有报应!儿子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护你,你不领情,那便算了吧!” 郑氏精致的面容几近扭曲,转身看着自己的弟弟,“长清……这事不能报官,你去找父亲想想办法,如今宋孝廉不在上京,你让父亲去找人,把这孽障先抓起来,随便怎么处置,我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宋珩早已将母亲看穿,但是亲耳听见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依然是令他的心痛了一下。 郑长清已经是懵了,不能报官,则说明外甥说的话都属实,长嫂谋害小叔子,那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非得抵命不可,看外甥坚决的态度,这事肯定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大姐,为什么会是这样?父亲知道了真相,会听你的吗?” “会!一定会!我是他的长女,从小到大,他最疼爱的就是我,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救我。”郑氏对此信心满满。 郑长清摇头说:“珩儿是他的外孙,你让他怎么处置?” 郑氏上前几步,一把拽住郑长清的手臂,“这狗东西他姓宋,一心维护着宋家人,我是父亲的亲骨肉,他一定会出手救我。” “你让我再想想吧!”郑长清真的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推开了郑氏,低头迈步出了屋子。 “你有什么好想的?你告诉父亲就是了!我那字条本来就是写给父亲的,你把字条给他看。”郑氏在后面追赶着他。 宋珩也不想在这个院子里继续呆下去,快步跟了上去,在院子门口,让婆子把郑氏拉回房里重新锁起来。 郑长清心里乱糟糟,宋珩与李炳琮的关系亲密,父亲如果真的为了她与庆国公府为敌,很有可能给摇摇欲坠的永安候府带来灭顶之灾。 说得直白点,永安候府早已不复前几年的风光,回京后那侯爵之位虽然还在,家中却没有一人官复原职,不过是靠着与庆国公府的关系苟延残喘,父亲也没有能力像从前那样呼风唤雨。 “舅舅,从始至终,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我也不会坐在等外祖父找人来拿我,你若真心替我母亲着想,目前这种状态该是最好的结果,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不要再管了。” 郑长清心中还是有愤怒,那是他的母亲,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他手里,他完全可以不必这样为难她。他不得不忍,“我暂时可以不说,但是你要知道,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事,迟早你外祖父还是会知道,他会怎么做,我也不好说。” “请舅舅放心,我目前只是手头上事情太多,得了空,不必你说,会亲自去候府找外祖父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于他。” “好!不管怎么样,那是你母亲,你可以关押她,但是别太过份了,自己好自为之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郑长清说完,头也不会地离去。 296 小世子 转眼到了腊月,年关将至,冬日里穿得多,傅芸的肚子已有些显怀。 她自己不擅女红,孩子的衣物闲暇时也该慢慢准备起来。 姑母在京中有间名为锦绣坊的成衣铺子,无论是款式还是做工都是无可挑剔,早先去看望姑母和她的孩子时,姑母便跟她说了,需要什么穿戴,只管去她铺子里挑就是了。 初为人母,总想给孩子最好的东西。 傅芸一来,自然是有专门的绣娘接待,拿出各种样品以及布料来供她挑选。 她先给宋砚和宋筠两人各定了两套开春的春衫,正翻看着图样,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绣娘惊慌地道:“二奶奶,您先看着,我出去瞧瞧发生了什么!” 傅芸点了点头,绣娘打开门,那喧哗声更盛,能清晰听见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女人声音。 似乎是锦绣纺卖出的衣物出了什么问题,竟闹得这么厉害,也不知是什么人。 本以为闹腾一会儿就该罢了,谁知道越闹越凶,外面又传来各种打砸声。 这儿是姑母的铺子,即使真出了什么问题,有话好说,相信姑母绝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何至于要动手打砸?傅芸忍不住,想出去看一眼,被青萝和两个婆子拦住。 青萝说:“二少奶奶,你还怀着身子,莫要去看热闹了。” 两名婆子也纷纷点头,她们二人是宋珩特意为傅芸花高价钱请来的武婢,外出时,专门可以应会突发状况,像这种有可能发生危险的处境,两人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好吧!”傅芸并不是想去看热闹,她只是想出去劝解一两句,有什么问题好商量,用不着打砸铺子,既然身边的人都反对,她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想想也是,以姑母的财力权势,这间铺子也算不得什么,若真是什么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她出去了也不见得能劝服。若是什么脾气不好的人,一时冲动,总归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的打砸渐渐平息,出去的绣娘终于又回来了,脸色苍白又充满歉意地道:“叫二奶奶久等了,不知二奶奶可都选好了?” 坐了这么半天,傅芸当然不会干坐着,从图册中指出自己选定的样式,又把自己选定的布料一一指给她看。 绣娘连声说好,拿了个簿子把她所选记录清楚。 “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傅芸随口这么一问。 绣娘回道:“是镇南王妃的人,说是小世子前几天办百日宴,从那天晚上起就开始哭闹不止,连奶水也不肯吃了,后来请了太医来诊治,说是在小世子身上发现了疑似针眼的小孔。百日宴那日所穿的正是我们锦绣坊做的礼服,王妃便怀疑是我们衣物里夹带着了绣花针戳到了小世子。” 原来是陈瑛!难怪敢如此嚣张! 傅芸愕然,猛然听到百日宴这几个字,觉出了不对劲。她回来至今很少出门,也没怎么关心别人的私事,倒是听说过,这孩子一出生,就被皇上册封了世子。 这对于李炳琮来说,却实是一件极为过份的事情,外人不知道,他的父皇分明就清楚,那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一出世就被册封了世子,被喜当爹的李炳琮岂不憋屈死? 于是追问道:“你可有见过那小世子?” 绣娘点头,“半个月前我曾送礼服去镇南王府,倒是见过小世子一面,怎么了?” “那孩子看起来可是足月?” 绣娘再次点头,“孩子长得非常好,白白胖胖的,我们做礼服前有人专门去量过了,比正常孩子还要略壮实一些。” 傅芸记得李明祉曾经说过,他和陈瑛的事情是发生在正月十五,按那个日子推算,这孩子就不应该是他的。 果然就印证了她们的猜测,李明祉这傻小子就是个炮灰,整件事情跟他的关系不大。 “那她们打砸完了就此作罢?” 绣娘叹了一声,“我们锦绣坊做孩子的衣物向来十分小心,做好以后,都是绣娘亲手用香膏揉搓清洗晾晒熨烫,断不可能出现夹带着绣花针这种事情。况且我们用的绣花针都是特制,我让她们拿针来看看,她们又拿不出来,看那样子,是不可能就此作罢!刚刚我们也派人去请夫人过来,究竟该怎么办,只能请夫人来定夺。” 绣娘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指的她的姑母宋琳琅。 傅芸又开始琢磨起了另一个疑惑,一个刚满百天的王府小世子,该是被人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着,若不是锦绣坊的衣物出了问题,平白无故的身上出现针眼子,这其中一定另有文章。 过了大约两刻钟,宋琳琅终于来了,看着好好的铺子被打砸得不成样子,进门便蹙起了眉头。 傅芸迎了出去,“姑母莫要气恼,这回出事情的是镇南王府小世子,其中涉及到什么暂时还搞不清楚,你先莫要发脾气,若她们再找过来,问清楚了再做决断。” 宋琳琅看着她,脸色缓和了不少,左右打量着她问道:“芸娘,你刚才可有受到波及?” 傅芸摇头,“事发时我在房里看花样,听到外面闹得厉害便没有出去。” 宋琳琅牵着她去了屋里,两人相对在榻上坐下,“你没事便好!”说完,又轻哼一声,“镇面王府又如何?无凭无据就可以这样不讲道理地来打砸,那天下间要这律法何用?” 傅芸担心姑母这硬脾气上来了,真的跟镇南王府硬刚可能要吃亏,想了想,决定把有关镇南王府内部不为人知的辛秘之事告诉姑母。 她开口把自己身边的人叫了出去,宋琳琅身这的两个丫头极有眼力见,也跟着默默行礼退了出去,顺手还把门也关上了。 “姑母,据我所知,镇南王小世子并非是镇南王亲生,今日听得小世子因哭闹不休,在身上发现了针眼,这件事情肯定不简单,姑母千万要小心应付。” 宋琳琅听得一愣,“竟有这种事情?你确定?” 傅芸用力点头,“我确定!” 297 心狠手辣的男人 宋琳琅也是见过风浪的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既然是个野孩子,那第一个容不下孩子的,当然就是镇南王李炳琮。只是这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即使王妃知道真相,这真相也不可能公之于众,最终只能找到她这个替罪羊头上。 没有谁会愿意当一只替罪羊,虽然这间成衣铺子于她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她宋琳琅也不是那么好欺负。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心。” 傅芸还是多嘴又说了一句,“民间重男轻女,常有狠心的奶奶把绣花针扎进女婴体内,女婴太小,口不能言,只能哭闹,时日一长,针在体内游走,伤及心脉时,就会夭亡。小世子身上被查出了针眼,若是针已经进入体内,自然是回天无术,若孩子没了,我担心这件事情还是会推到这锦绣坊头上。若真是这样,姑母不妨与姑父好生商量,看看他能不能去找找李炳琮,不要波及无辜之人性命。” 宋琳琅笑了笑,“你刚刚也说了,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你姑父并不知道这些内情,我告诉他,他再去找李炳琮,李炳琮一定会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势必又会牵连到你头上。你不必心急,我有自已的打算,若是能破些钱财将此事了结,多少我都不会介意。” 听她这么说,傅芸放了心。 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可能将那很可能遍布全身数根的细小绣花针取出体外又不伤及孩子的性命,可怜的是那么小的孩子要遭受这等残酷的疼痛,傅芸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真是衣裳里有不慎遗落的绣花针意外戳伤孩子,但愿孩子平安无事。 宋珩得罪了四婶,大年三十这天中午,他一个人去四房那边应付着吃了顿团年饭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李明祉一直赖在宋家不肯走,回京后,他如同换了个人,一改从前淘气不着调的性子,专心在外院客房里研究怎么造大船的理论知识。 傅芸见他不肯回自己的王府,今日又是大年三十,便让宋珩把他叫进内院来吃顿年夜饭。 李明祉也没有空手来,他拿了亲手做的精致小船模型分别送给宋砚和宋筠,还雕刻了一套惟妙惟肖的十二生肖的小玩意儿,说是要送给傅芸肚子里的小宝宝,等他出生了就可以玩。 傅芸一边把玩着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一边感叹他当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小王爷,你不过才学了短短几个月,竟能做出这么精致可爱的小东西来。” 李明祉不好意思地摆手,“这些算得了什么?我前些日子找人去跟我父皇说了,等过了年,就给我一笔银子,我去通州找个地方开个船坞,我要亲手造大船!到时候开着大船去往天边,还要比魏老板走得更远。” 宋珩则笑说:“你还是等造出了船再来说这些大话吧。” 李明祉信心满满,“宋二哥这是瞧不起我?我实话告诉你,从我回京至今,我父皇已经命人搜罗了咱们大齐最好的造船秘籍,偏偏我又绝顶聪明,一看就能学会,你且等着吧!” 小宋砚看了看手中的小木船模型,崇拜地看着李明祉,“小王爷,我也想学,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李明祉充当起了小大人,摸着宋砚的头说:“你还小,先要把书念好,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还对造船有兴趣,就来找我,我一定教你。” 这顿年夜饭,没有长辈,夫妻二人和两个孩子再加上李明祉一起打破陈规,有说有笑,一直吃到亥时。 接下来又开始守岁,有李明祉在,气氛格外轻松,连带着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一起掷骰子猜字谜,磕瓜子讲笑话,欢声笑语没断过。 这是傅芸这几年以来,过得最为开心的一个除夕,身边有爱自己的人,肚子里又有了自己的宝宝,这世间,还能有什么是比这更幸福的事情? 一切终究是向好的方向发展,曾经的颠沛流离,分分合合若都是为了今后更加幸福,那当然是值得。 大年初二,宋珩和傅芸去了广宁伯府拜完年,刚回到家,又听得一件令人揪心的大事。 原来,年三十的那个晚上,镇南王府的小世子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晕了过去,到了初一半夜里没了呼吸。 傅芸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颤,不满四个月的宝宝最终还是在这种极端痛苦中结束了极为短暂的一生。 宋珩看出她脸色不对,“芸娘,你别害怕!有些人生来福薄,那孩子生来就是个错,他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痛苦,提前结束对他来说也许不是件坏事,或者说是一种解脱!顺其自然就好,相信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康健到老。” 女人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时,总是格外敏感,见不得这种事情。傅芸扑进宋珩怀中紧抱着他,不知不觉流起了泪,“二爷,这太残忍了,孩子并没有错啊,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很难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疼痛。” 宋珩轻轻替她拭着脸上的泪水,“他已经不痛了,你也别伤心难过了,会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傅芸紧咬着槽牙,心里想的是李炳琮,皇权的争斗免不了要杀人放火,若他用爽利的一点的方式来对付这个孩子,起码还算是个人!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如何能成为一代明君? “二爷,你说得对,李炳琮他就不配做皇帝!” 宋珩心惊地左右看了看,还好,丫头们见他们二人抱在一起,早就远远地退到了门外。 “傻子,别胡说了,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情,遇事多往好的地方想想,别钻牛角尖。” 傅芸知道李炳琮对皇位势在必得,但俗话说得好,得人心者得天下,李炳琮这个人行军打仗或许是一流,却不见得能当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那孩子的存在完全阻碍不了他的谋逆大计,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泄愤!有本事就去找那个做错事的女人,伤害一个无辜孩子,真算不得个男人! 298 不惹事不怕事 “二爷,我还有一事本想过些时日再告诉你,现在我想提前跟你说。” 宋珩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刚回京那会儿,我们一起回娘家那次,私下里我问过书瑶,猜测她的夫君蒋渊,也就是皇上最信任的近身侍卫官很有可能是李炳琮的人。我没有直接告诉你,是因为我还在犹豫,不想你真正插手皇家的事情。这次小世子一死,还有可能会牵连上姑母,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支持你的决定,咱们不惹事儿,事情来了也不怕事儿。” 宋珩有些愧疚,他能感觉到,她有了身孕以后,行事比以往格外小心谨慎,李明祉一直住在宋家,她几次欲言又止,是想让他快些离开。皇上曾特意说过,让他暂时在他们家住下,他便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是在隔空较量,他不想掺和这件事也不行,皇上和李炳琮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傅芸又接着说:“这些还只是我的猜测,一直想再找机会探一探情况,可惜都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你留心查证,早些确认此事,也好早些想办法应对。” 宋珩点了点头,有关蒋渊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知觉,现在听她这样说,并不意外。 “好,我都知道了,你不必为此事担心,我都有分寸。” 三天后,到了正月初五,正如傅芸所预料,镇南王府的小世子之死归结于锦绣坊的衣物出现了遗落的绣花针,绣花针刺透婴孩的皮肤进入体内,夺了小世子的性命。 红极一时的高档成衣铺子,一夜间销声匿迹,一干人等被抓去问责。 听到这个消息,傅芸坐不住了,赶忙套了车去了一趟姑母那里,想看看她有没有受到牵连。 看到姑母在家中逗弄孩子,傅芸大松一口气,“姑母,你没事就好。” 宋琳琅心疼她说:“你这孩子,挺着个大肚子,操这些心干什么?你姑母我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你姑父好歹于李炳琮有救命之恩,岂会为了这件事为难到我头上来。” 傅芸失笑,“我知道姑母厉害,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天底下忘恩负义的人可不算少。” 宋琳琅也跟着笑了笑,把孩子给奶母抱走了,转身去多宝阁上的抽屉里拿出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三根粗壮的百年山参。 “你上回问我要这百年山参,我叫人带来了,你拿回去吧!” 傅芸接过来看了看,姑母说得轻松,这三根山参绝对是价值不菲。 “姑母,出来得急,我也没带银票,下回过来我再把银票补上。” 宋琳娘摆了摆手,“这东西是珍贵,只不过,我也没花银子,魏瑜听说是你想要,分文未收取,你若是想谢,只管谢他去。” “哦……原来是魏叔!也好,我正好有事要找他,不知姑母可知道他何时回京?” “应该是过了十五吧,他原来是打算回上京过年,路上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耽搁了。” 傅芸一边点头,一边小心地把装着山参的匣子收起来。 宋琳琅又接着问她,“听说他是听了你的指点,去海外寻回了两种可当粮食的种子回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傅芸今日来找她,也是想跟她商量这件事。 “姑母,我去年在金陵种了两季,收成很不错,百亩旱地收粮四十万斤,产量是小麦的十倍,不管是人吃还是养牲口都划算,保证能稳赚不赔。其实早就想跟姑母商量一下,马上春耕在即,你在全国各地庄子田地都不少,看看要不要也种上一些?” 宋琳琅只在魏瑜的来信中略知道一点,她对魏瑜当然是无条件的信任,赚钱除了要有门路,更重要的是抓住先机,当下也没有犹豫,问她,“你手头上的种子可还够?” 傅芸去年下季在南方的收成留了一半育种,回京前她就安排了船只把种子运抵京城,多了她不敢说,几千亩地的种子还是可以拿得出来。 “姑母不妨先种上三千亩,若是觉得收成好,下季再扩大种植面积就是了。” “也好,那我就不等魏瑜了,春耕不能等,这几天我就派人着手去调运种子,你怀着身子,我找珩儿可还行?” “当然可行!年底船运那些事也一直是二爷在管,我们偶尔也会一起商量,但账本子这些东西,他不让我看了,怕我伤眼又伤神,说是对孩子不好,这些事他都能做得来。” 宋琳琅笑了,小夫妻两人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也相互信任着,真是件极难得的好事情。 傅芸小坐了一会儿,宋琳琅便亲自把她送上了回家的马车。 宋琳琅转身进屋里,隔间里几个仆妇冒了出来。 刚才那副轻松模样都是装给傅芸看的,锦绣坊的事情没出来,她就让温绪去找了李炳琮,提起了有关于陈瑛派人来打砸锦绣坊的事情,又关切了小世子的身体状况。 李炳琮正如傅芸所说,当真是开始忘恩负义,推说他现在被自己的父皇冷待,又说明国公府势头正盛,他无能为力。 小世子的事情明显是他所为,这个男人毫无担当,事发后拒不承认,陈瑛也不可能对外说出谋害小世子的是他镇南王爷,否则人们就会很自然地想到小世子并非镇南王的种。 现在对她锦绣坊发难的就是陈瑛以及她背后的明国公府,一大早顺天府二话不说查封了铺子,将掌柜的和里面的绣娘全部带走关押。 宋琳琅听到这个消息时,立刻就让人拿了牌子进宫,递了封书信给了孙太后。 傅芸来之前,顺天府的衙役也来了,说是要带走她,若不是孙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带来口谕,她也难逃此劫。 为了不让傅芸担心,她刻意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暂时虽有孙太后撑腰,但是死的毕竟是陈瑛的儿子,她又对外宣称是锦绣坊的问题,若只是抓几个绣娘草草处置,难免叫有心之人多想,更何况,她还感觉到孙太后似乎有些怕寿昌大长公主,这几年几乎是对寿昌大公主言听计从。 299 刑部大牢 傅芸从姑母的住处乘坐马车离开,刚从巷子拐上正街迎面遇上了姑父温绪骑着马从街的另一头行来。 她正准备叫停马车下来跟姑父打声招呼,却见四面八方突然涌出一阵黑甲侍卫将姑父团团围住。 黑甲持卫手持大刀,看样子是来者不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心惊,傅芸的马车被逼停要角落,她小声嘱咐马夫要冷静,待在一旁静观其变。 姑父温绪看起来很平静,这些人的出现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傅芸离着他有些远,他与黑甲侍卫的交谈完全听不清楚,听见他简短说了几句就从容不迫了跟着黑甲侍卫转身朝着与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了。 傅芸知道这事情很有可能与镇南王府的小世子有关,看样子,姑母应该还不知道这一变故,所以她又小声吩咐车夫,远远跟着这群黑甲侍卫,看看他们是要把人带去哪里。 跟了小半个时辰,很快有了答案,姑父温绪被带去了刑部大牢。 以温绪现在的身份,来刑部办事也不无可能。为了弄清楚这究竟是不是一场误会,傅芸让青萝给了马夫一小锭银子,让他去刑部大牢门口打听一下,刚刚的温将军来刑部是为的何事。 很快马夫又回来了,把那一小锭银子还给了青萝,说他一开口提起温将军就被人喝斥着赶了出来,给银子也不肯收,差点就要对他动手。 傅芸的心沉入谷底,这些足以说明,姑父被带来刑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她还清楚记得,曾经作为襄王世子的李炳琮是唤姑父为叔,现在他贵为镇南王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傅芸想了想,决定去找秦书瑶。她的夫婿蒋渊现在是皇上贴身侍卫,这么大的事情,他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内情,若他肯透露一二,她心里有数也能想点办法来应对。 青萝一路劝阻她,“二少奶奶,二少爷早就交待了,让你不要管这些事情,咱们还是快些回府,有什么事让二少爷出面就是了。” 一大早宋珩就出了门,现在回去一定碰不到他的人,与其坐在家里干着急,去秦家问两句也不妨事。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是姑父真的有什么事,姑母和孩子该怎么办?青萝,你别劝我了,这事我非管不可。” “二少奶奶,你还怀着身孕,这样坐车子颠簸是不行的。” 傅芸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娇贵,万一有不适我会提前说出来,你别替我担心了,一会儿到了蒋家你就让车夫先回去说一声,省得二爷他担心,回头再来接我就是了。” 青萝只得无奈应了声是。 很快到了蒋家,秦书瑶在家中带孩子,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一问三不知,蒋渊今日当值,并不在家中。 蒋渊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下值回家,傅芸索性不走了,留下来等他回来为止。 秦书瑶被她的样子吓到,再三追问。 人已经被抓,这事很快会传扬开来,也没有隐瞒她的必要,傅芸把锦绣坊与姑母的关联,包括刚才在路上撞见姑父被抓进刑部大牢一事如实说给她听了,只是没有说陈瑛与李炳琮那这的纠葛。 秦书瑶当然听说了镇南王小世子夭亡的消息,只锦绣坊的事情是今日才暴出来,蒋渊不在家,她还不知道。 “芸娘,你的意思是,你姑父温将军被抓进刑部是与镇南王小世子的事情有关?这怎么可能呢?温将军与镇南王关系亲密得很,他怎么会谋害小世子?” “人被抓走是实事,宋珩现在不在府中,我就想来你这里问问蒋渊,一会儿你也帮我说上两句,若他真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秦书瑶哪里经得她这样的哀求,“咱们二人这些年如同亲姐妹,况且蒋渊能有今天,当时也是亏得你的夫君宋珩,咱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你放心,有我在,他知道什么一定会如实告诉你。”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本该在一个时辰之后回家的蒋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回家。 两个女人都显得有些焦急,秦书瑶特意让丫头去大门边守着,只要蒋渊一回来,立即回来复命。 又多等了一个时辰,眼看太阳西沉,再等不到他回来,傅芸也只有先回家,免得宋珩不放心。 才刚起身,就见外面丫头匆匆来报,蒋渊回来了。 蒋渊是金吾卫,身形高大,一身金色的铠甲穿在身上,走起路来咔咔作响,看起来威武霸气。 傅芸却知道,这糙汉子私下里宠爱妻儿,极尽温柔。 蒋渊在门口就听得下人报告,自己妻子的闺中密友,宋珩的妻子到访。 事关宋珩的亲姑父姑母,这个时候他的妻子到访,为的什么事可想而知。 他大跨步进了屋里,二人相互见了礼,蒋渊请她稍等,去了内间卸下厚重的盔甲,换了身直裰再出来叙话。 蒋渊非常客气,“你与书瑶是异姓姐妹,你又比她稍小一些,那我且唤你一声傅家妹妹吧!” 傅芸直接回道:“蒋大哥不必客气,我今日来得有些唐突,事发突然,又事关亲人安危,若蒋大哥知道些什么,万望能告知于我。” 蒋渊点头说:“实不相瞒,我今日迟回家,正是为了这件事。回家之前,我已经安排了黑甲卫兵将温将军的宅子围守,自今日起,那间宅子里的人再不能自由进出。” 傅芸心中咯噔一下,这么说来,她连姑母的面也见不着了? “蒋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一旁的秦书瑶也说:“爷,芸娘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从来不会乱说话,你若真知道什么,就全告诉她,她会有分寸的,绝对不会牵连上咱们。” 蒋渊闷叹一声,“我也只是一介武夫,受皇上恩宠抬举,也仅限于接受皇上的指令,许多事情的内情和细节并不是十分清楚。” 他顿了顿又说:“我也可以告诉你,抓捕温将军去刑部大牢和围守温家的宅子,都是皇上的口谕。” 300 逼问 这件事情无处不透露着怪异。她早就料到最终会牵连上姑母,却没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连姑父也被抓了,温家的宅子被皇上的私人侍卫围了。 “怎么会这样?就算真是锦绣坊的过错,那也是无心之失,我姑父他完全不参与锦绣坊的经营管理,为什么要抓捕他?” 蒋渊道:“那是皇家嫡系皇孙,是不是无心之失还有待定论。傅家妹妹,你……你还是早些回去与夫婿商讨一个对策吧,这个事情恐怕不止明面上看的简单。” 傅芸怔愣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蒋渊。她曾猜测此人明里是皇上的贴身侍卫,暗里与李炳琮勾结,现在这话里有话的,又会是什么意思? “多谢蒋大哥直言相告,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了。” 夫妻二人一路把她送上马车,目送她离去。 傅芸回到家里,天将将擦黑,问了家里的下人,一整天不见宋珩回来,她又叫人去四房那边打听,四叔宋文尚也没有回家。 此时,府中上下都已经得知了温家姑母的事情,一个个讳莫如深,不敢妄言。 傅芸结合蒋渊的话,觉得皇上大有问题,让人去外院把李明祉叫了过来,想问问他,看看他是否能出面帮忙说说情,毕竟如今坐在那金銮殿上的,是他的父亲。 李明祉很快就来了,如霜打的茄子般蔫着,再不复往日的活泼。 傅芸道:“小王爷,我姑父家的事情你应该是听说了吧?” 李明祉点头:“听说了。” “……我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去找你父皇替我姑父求个情,这件事情的内情你我都是心知肚明,小世子虽无辜,但我姑父姑母则更加的无辜,你说是不是?” “我、我帮不了你……”李明祉羞愧地低下了头。 傅芸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直视着他,他却把头越低越狠。 “那好吧,当我什么也没说!” 此时的傅芸当然是生气的,从扬州到金陵,再从金陵到上京,李明祉一直跟着他们夫妻二人,到了上京他不愿回自己的王府,一直住在宋家,她里里外外的派人照应着,一起过年一起守岁,完全没拿他当外人。 他也曾有恩于他们夫妻二人,但她以为,他们之间的情份早已经超越了那些恩义,不管谁有难,对方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 李明祉正要转身离开,傅芸又道:“二爷一直是真心对你,包括我,也是把你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弟弟在照顾,可能在你眼里,我们只是你父亲的臣子,不够资格与你交朋友,既然是这样,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当你的王爷比较好。” 听到这些话,李明祉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扭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到底是年纪尚小,听到这些令人伤心的话,流着泪咬着牙,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极力地隐忍着不能说出来。 傅芸说那些话时并不知道他有事瞒着她,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微讶。 这小子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这么长时间一直藏着掖着谁也没告诉,如果能激得他说出来,或许会对这件事有帮助也不一定。 “不是这样是怎么样?小王爷,你就是瞧不起我们,认为我们的身份配不上与你称兄道弟,你从来都是瞧不起我们这一家,否则我们宋家人遇上这样大的难处,你怎么会想也不想就推拒?” 李明祉抬起袖子抹了抹泪,红着眼眶说道:“小嫂嫂,你该是知道,我是极喜欢二爷和你,否则我也不会一直赖在你们家里不走!你说的事情,我实在是帮不上忙。” “你试都不去试一下,怎么知道帮不上?你分明就是不想帮忙!”傅芸已经可以确定,这小子知道什么,继续激他。 “这件事情试了也没用,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害怕……” “你为什么要害怕?那是你的父皇……” 李明祉紧咬着牙槽摇了摇头,“小嫂嫂,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忙,你若是不想我在继续住在你家,我这就走。” “你等等……”傅芸想了想,换了个口气,逼问道:“小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一直瞒着我们?” 李明祉明显一愣,马上又摇头:“没、没有。” “不,你有!小王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你甚至还知道孩子真正的父亲是谁是不是?” “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嫂嫂,你别逼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李明祉说完拔腿就要往外跑,傅芸不想让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一把抓住他的袖角。 “小王爷……”由于李明祉冲劲实在太大,傅芸这一抓,连带着她自己没站稳,往前一个趔趄,半跪在了地上,要不是李明祉及时反应过来刹住脚步,差点就要把她拖倒在地上。 “小嫂嫂,你快起来!”李明祉惊慌失措,碍于礼节,他不敢上手去扶。 好在外面的青萝听到响动推门进来,“二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把她扶起来去了榻上靠坐着。 傅芸叹了口气,摇头说:“我没事。”说完,又看向李明祉,“小王爷,人命关天,你如果知道什么不肯说出来,害得我姑父姑母获罪,那我这辈子只会恨你。” 李明祉立在门边良久,不言不语。 傅芸挥手让青萝又退出去,直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李明祉突然开口了,“小嫂嫂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是知道小世子真正的父亲是谁,我本来是打算这辈子也不会说出来,现在既然是小嫂嫂的家人有难,那我便告诉你,小世子……他其实是我父皇的儿子。” “……”傅芸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之前曾猜测是李璟兆,但小世子一出事,姑父姑母这事太不简单,单凭李璟兆不可能这样轻易地撼动她战功赫赫的姑父,皇上的做法实在让人弄不明白,她就是想也不敢往这上面想,现在听得李明祉亲口说出来,哪能不叫人震惊? 301 本是一腔正气,奈何世事无常 如今这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难怪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封为世子,难怪李炳琮一定要杀了这个孩子。皇上下重手对付姑父纯粹是在和自己的儿子对垒,杀了姑父,就是对儿子的报复,削减他最得力的臂膀。 李明祉还在接着往下说,“我被父皇关押在屋里,心里头委屈,撬了门锁并不是打算逃走,而是想去跟父皇解释清楚当时是被迫,不是我有意而为。” “我夜里趁看守院子的人不备,偷偷翻了院墙去了我父皇的书房,不敢惊动别的人,正想翻窗子进去跟我父皇解释,却听得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正是我的大嫂。” “我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再三确认了就是我父皇的书房没有错,我不敢轻举妄动,就趴伏在窗台下,仔细聆听她在说什么,哪知道这一听,差点就惊掉了下巴,她早就私下里跟我父皇好上了,只可惜我大哥一直不肯碰她,她就联合我父皇一起,栽脏到我头上来。” “至于为什么是我,其实很简单,她找过了我前面几个庶兄,没人搭理他,只有我,傻傻地在年夜饭那天,替她说话,还惹怒了大哥。” 傅芸还是弄不明白,“那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大哥也是他的亲儿子,他现在贵为天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什么非要与你大哥过不去?” 李明祉摇头说:“这也是我一直弄不明白的地方,我了解父皇的为人,更了解大哥,不是万不得已,大哥一定不会动手对付父皇。” “这个明国公府背后倒底有什么样的本事?”傅芸实在想不通。 李明祉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猜想,他们一定是还拿捏着我父皇的软肋,否则凭我父皇的个性,事情就不该是这个样子。小嫂嫂,真的不是我不愿帮忙,我甚至感觉到,这个事情有可能会牵连到庆国公府,连我自己也在劫难逃。” “你什么意思?” “小嫂嫂应该知道,我父皇对外一直宣称,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才刚登基,一共有六个儿子,只给我和大哥封了王。大哥他是有战功在身,而我算得了什么?父皇若真是疼爱我,当日就不会任由大嫂给我上套。” 他这么一说,傅芸立刻就恍然。 六个儿子,只两个封王,且不封太子,无端地让外人揣测。现在姑父出事,不明其中深意的人都以为皇上只是借锦绣坊一事发作温绪,剪大儿子的羽翼,其实还有更深一层,先捉拿温绪,拷问出他对镇南王世子动手是因为庆国公府的缘故,是李明祉想谋害皇长孙,庆国公府暗里想拥立皇上疼爱的小儿子李明祉为太子,协助他对皇长孙动了手。这一着的目的是要连着庆国公府一起连根拔除,以党派之争为借口,再将大儿子和小儿子各打五十大板,彰显自己的父权和皇权,令儿子们乖乖的伏首不敢僭越。 傅芸越想越心惊,问他,“那依你对你父皇的了解,这件事情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听到封王的消息,我还在想着,是不是父王觉得这件事叫我受了委屈,封王是给我的弥补。回京以后,他甚至还对宋二哥哥说,让我暂时不要回王府,就住在宋家,我也当成是他对我的体恤。” “今日听闻温将军出事,我就知道,我不能再自欺欺人,这一切都是我父皇的预谋,他想要彻底打垮我大哥,宋二哥哥必须要除掉,他谋划了这么久,哪里还能有什么转圜?是我害了宋二哥哥和小嫂嫂,我早就应该离开这里才是。” 李明祉又要抹眼泪,傅芸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谁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对自己这样绝情。 “你别哭了,我没有怪你,我想,你的宋二哥哥也不会怪你,你先不要走,留下来等你宋二哥哥回来再做决定。” 李明祉嘴一瘪,深受感动,“小嫂嫂,你们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都听你们的,万一真有什么事,我与你们生死与共。” 傅芸苦笑了一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别胡思乱想,等你宋二哥哥回来了,我们会一起想办法。” 宋珩是深夜回的家,夜里下起了小雪,傅芸坐在窗边裹着绒毯静候着,直到他带着冷风进了屋里。 不难看出他脸上的颓丧之色,这回的困境当真是前所未有,夫妻二人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良久,宋珩开口说:“我不是差人回来说了,会晚点回来吗?你怎么还不睡?” “为何会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干什么了?” 宋珩沉默了一会儿,“我进宫了,想求见皇上,在殿外跪了很久,一直不得见。” 傅芸心疼,上前想替他解了氅衣,被他抬手挡了一下,“我身上冷,你别碰我了,我自己来。” 他的手刚才碰到她了,像冰一样,他简单一句跪了很久,在这寒冷的夜里,实在难以想象。 傅芸忙去榻上了拿了热乎的汤婆子塞进他手里,又唤了青萝让人抬热水进来,不由分说替他宽衣,“二爷,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你该早些回来才是。” 宋珩整个人冻僵了,没有反抗的余地,任由她张罗着,直到进入温热的浴桶里,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傅芸在旁边替他往肩背上浇着热水去寒,一边说着李明祉告诉她的那些事情。 “二爷,我记得,祖父曾给过你一面丹书铁契,如今到了这地步,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宋珩还搞不明白为何皇上这么大的气性对自己避而不见,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后续会不会是傅芸和李明祉所猜想的那样不得而知,单就姑父一事,也容不得他继续留着那东西袖手旁观。 “那是我们最后的倚仗,我也真是如你所想,准备拿出来救姑父和姑母。倒是不知这背后还隐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亏得我还一心想要维护皇上。” “罢了,本是一腔正气,奈何世事无常,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傅芸安慰。 302 不速之客 这一夜,夫妻二人辗转反侧,天不亮,宋珩就起身,去四房找叔父宋文尚,与他商议拿出丹书铁契救姑父姑母乃至宋家。 结合李明祉所说的话,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牵连上整个宋家,救姑父就是在救他们自己,若不趁着姑父还未被定罪先把他救出来,事情后续会怎么发展实在不好预料。 宋文尚这回却并不支持宋珩的这一决定,“珩儿,我们宋家百年来遇到过大大小小的风浪,这丹书铁契都未曾拿出来,现在为了你姑母一家,这未免太草率,你容我再想想吧。” 宋珩道:“四叔父,这件事刻不容缓,表面看似是对付姑父姑母,实则目标是对准了我们宋家啊,等姑父的罪名一定,下一个就是你我了!” “我知道,任何事情要讲求个证据,岂能由他们空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文尚任大理寺卿,平日里做事一板一眼,从不徇私枉法,一直是这么个正派的风格,深受同僚和朝中各级官员的夸赞和爱戴,自视清高,反而显得有些迂腐。 “四叔父,皇权哪里会跟你讲什么道理?君要臣死,岂能有不死之理?皇上与镇南王父子之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不论是姑父还是我们宋家在皇上眼里,那都是与镇南王一党,必然是要将我们一起拔除,他说你有罪,你便是有罪,还能容你辩驳?倒不如趁着这个时机,拿出丹书铁契求皇上放我们一马,我们自请离京,保命才是要紧。” “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你终究还是年轻,千万别沉不住气!你祖父已致仕归田,你也才刚回京不久还未有一官半职,手头上既无人脉也无兵权,而我,这么多年,一直是两袖清风的文官,我们宋家于皇上而言,何来威胁?” “你所说党派一事我信,你姑父与镇南王关系匪浅世人皆知,皇上出手对付他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别忘了,这丹书铁契是太祖留下来救宋家子孙于水火,不是我不愿出手相救,你姑母嫁于你姑父,已是外姓人,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去救外姓人,若是你祖父此刻在此,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四叔父所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宋珩却并不认同,“鲁王之乱平定,我和邵屿一起陪着李炳琮见了当时还是襄王的皇上,将我们一路齐心协力克服重重困难讲给他听,在他眼里,我是李炳琮的谋臣,与官职兵权无关。倒不是我自大,四叔父,皇上要对付的,是我!若事情只关乎我一人,我绝不会想要将那东西拿出来保命。只是现在我一旦出事,一家人同气连枝,四叔父自然也会受到牵连。” 宋文尚听了这话立刻怒了,“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能谨慎行事,咱们宋家也是历经过风浪,此物能留到现在不易,不应该轻易地拿出来,事情总还有其它的解决办法。” 宋珩摇头,以前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般明确立场,“叔父可知我昨日曾入宫想求见皇上一面,在大殿外一直跪到半夜也无人搭理。” 宋文尚自然是听说了,其实他自己昨日也曾想求见皇上,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劝阻,“我昨日听得皇上身边的郭公公说,皇上正在气头上,你当缓一缓才是!好了,皇上勤政,连年假也只放了三天,我还得去上早朝,有事等我先去上了朝回来再商议,万不可冲动行事。” 宋珩只得先放一放,应了声是,告辞回了院子。 今日还是大年初六,孩子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全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宋筠一早醒了就缠着傅芸想去玩花炮。 傅芸不想让孩子去承受这些大人的事情,没让丫头们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该来的躲不掉,能让他们快乐一天是一天,自然就同意了。 宋珩寻思了一会儿,换了身衣裳,决定再次入宫,等皇上下了早朝,看他会不会同意见自己一面。 宋珩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上门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永安候府的外祖父郑世雍。管家宋兴来不及通报,他带着有十来个家丁几乎是闯进了家门。 人闯进院子里,宋兴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只得在院子里冲两个玩花炮的孩子喊着,“哥儿,姐儿,这是外曾祖父来了,快点喊人呐!” 两个孩子都聪明着,也会看眼色,见宋兴一直眨眼睛,知道来人不好惹,乖巧地行了礼,默默地退回到自己住的屋里。 宋兴这么一喊,傅芸就知道了来者何人。 傅芸从来只闻其名并未见过其人。还记得当初她第一次去永安候府,还是杨氏带着她一起去吃酒席。 郑氏当时无疑是轻视她,郑世雍在前院里招待男客,席散也未来看她这外孙媳一眼,后来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这位外祖父即使来了,也只在外院匆匆现身又匆匆离去。 今日他的到来,令傅芸心中暗呼太大意。年初二她本来是计划好了,隔天和宋珩去一趟永安候府拜个年,到时宋珩怎么解释郑氏的事情,且凭他自己拿主意,这该有的礼节不能忘了。 后来全被镇南王府小世子的事情给搅和了,他们先去了姑父姑母那里,再然后宋珩又去了镇南王府,昨日更是没那个闲心,没想到今日这外祖父竟亲自登门。 郑世雍平日里忙碌,甚少关心自己闺女,年前她没有回娘家一趟他心中便有疑,没想到过了年到了初六还不见女儿回来给他们二老拜年就知道不对劲。 自女儿嫁进庆国公府二十多年,除非不在京中,否则不可能不来给他们拜年。他知道庆国公府这两年内部纷争不断,却也是得了明确的消息,女儿是跟着她的小儿子一起回了京,也听说了温绪的事情,但庆国公府暂时并未受到牵连,何以女儿不见人影? 他本来是打算让儿子过府来问一问情况,哪知他一提起大女儿,儿子眼神就有些闪躲,言辞间支支吾吾,他迫问之下方才交待了真相,这一下可把他给气得不轻,当即就带了人来了宋家,誓要把女儿带回郑家去。 303 帮她撑腰 傅芸透过窗缝看了他好几眼,一个身材瘦削的老头,怒气冲冲,面色晦暗,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她偏过头叫了青萝,一会儿跟她一起出去迎人,再不动声色地找宋管家去外院里叫人过来,务必要多叫一些。 见一个怀着身子的女人迎出来,不见宋珩的影子,郑世雍也猜到了傅芸的身份,他大跨步进了正屋厅堂坐在了上首,怒而问道:“那混子小子人呢?去哪儿了?” 傅芸屈身给他行了礼,“傅氏芸娘拜见外祖父,我身子不便,不能给外祖父行跪拜大礼,还请外祖父……” “罢了,别啰嗦了!我问你那混小子去哪儿了?” 傅芸立刻回道:“二爷他一早出去了,为了姑父的事情,准备进宫里求见皇上。” 若是去了别处,还能派人去把他叫回来,这进了宫里可就不好办,既是见皇上,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个定数,他也不可能在这里一直候着。 郑世雍瞥了傅芸一眼,冷声道:“好啊!既他不在,那我且问问你,你们这是想反了天不成?胆敢囚禁自己的婆母?” 傅芸一阵头皮发麻,宋珩不在,他自然少不得要对自己发难。若只是怒骂几句倒也罢了,可外面候着的那一群家丁只怕不是来当摆设,且看一会宋兴能叫出多少人来。 郑氏肯定不能被放出去,否则只会把事情越搅越乱,今日她说什么也得替宋珩挺着。 “外祖父误解我们了,二爷对母亲纯粹是一片孝心。” 郑世雍早就听儿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包括宋珩威胁的那些话,他今日来可不是来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带这么些人来,打定了主意要把人带回去。 他也听儿子说了,女儿那间院子里看守只几个妇人,锁了门而已,有这些个家丁足够。 现在那臭小子不在家中,倒也正好,凭这小妇人还敢拦他不成? “孝心?你莫不是在讲什么笑话?你们也莫要再喊我外祖父了,我就没有你们这样的外孙外孙媳。若不是看在你怀身大肚的份上,今日必要叫人好生教训教训你。”他说完,霍地站起来,抬脚准备去女儿的院子,先把人带走,后面有的是机会来教训他那忤逆不孝的外孙。 “外祖父!”傅芸喊了他一声,先他一步挡在了门口,“外祖父请留步,二爷早就说过了,不管是谁,都不能去往母亲的院子。” 郑世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眼神骤冷,声音低沉,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外祖父今日能来这里,想必舅舅早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你。二爷他没有在祖父面前揭穿母亲所做的错事,就是出于一片孝心,怎么就成了笑话?莫非外祖父认为,违背良心,不辩是非,一味维护和偏袒的愚孝才配做你的外孙?”该讲的道理早讲过了,还要跑来就是摆明了不讲道理,傅芸说这些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十来个人而已,就敢来宋家横着走,这才是真笑话。 “哼!口才倒是不错!再不让开,我可不会顾念什么。”郑世雍明显不耐烦,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后悔没有带两个婆子来,也不好叫那些男人上来拉她。 傅芸也回头朝院子门口看了几眼,似乎听到了一些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见李明祉带了好几个黑衣护卫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郑世雍愣了一下,他并不认得这个新封的瑞王爷,但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瑞王李明祉住在宋家这件事整个上京城无人不知,只此刻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傅芸也不知道李明祉能这么快叫来黑衣护卫,略有些意外。不过,能确定他是来帮她撑腰的,这就够了。 她不再拦在门口,在李明祉进来那一刻,就挪动了身体,把门让了出来。 李明祉是王爷,虽年纪小,也用不着给他一个候爷先行礼,他昂首阔步走上前道:“永安候,你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带着这一帮子打手来这儿,不认亲不认戚的,是想干什么?” 上回郑长清来府上闹腾,李明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宋兴在外院调集人手,刚好被他撞上,青萝给他说了两句,他就猜到傅芸是打算与这外祖父硬刚。 他早就知道父皇派了人在宋家护他,只是躲在外面,宋家人都不知道而已,今日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如今的永安候府靠的其实是宋珩与皇家的交情,只郑世雍一直不愿承认,他嘴里叫嚣着不认这个外孙,真要不认,他郑家保准和其他那些逃跑世家一样,连回京也不能够。 他这一生位高权重,从前这种乳臭未干的皇室宗亲他从来不放在眼里,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对方一开口就出言不逊,他只能先行礼,“瑞王爷,老夫只是在管教晚辈,说了些气话!” 李明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拱手回礼道:“原来如此!只你带来的这些人包括你自己跑来孙媳居住的内院,怕是于礼不合啊?本王还真搞不懂了,自己立身不正,哪儿来的脸管教起晚辈来了?” 郑世雍气得不轻,暗自咬牙,“老夫来这儿是来找我那好外孙,倒是瑞王爷你带着这么些外男,怎么也进了内院?” 李明祉嗤地一笑,“本王刚才正在外院里习字,突然听得有下人议论说有人带了一群打手闯进府里,怕我这小嫂嫂吃亏,只是没想到进来一看,竟是永安候你,真叫人不敢相信,本王差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现在正是大过年的时候,郑世雍想着,若是带的人太多,难免招人耳目,将这事闹大了也没意思,寻思着有十来个人足够了,量他那外孙也不敢对他动手,没想到这小子会突然跑出来横插一杠子。 “瑞王爷真是喜欢说笑,不过几个下人,怎么能说成是打手,这要传了出去,不成了笑话?” 郑世雍知道今日是带不回女儿,只得放弃,又接着道:“听闻国公府出了些事情,来得匆忙了些,珩儿也不在,老夫也不打算久留了,这就回了!” 304 不择手段 另一边,宋珩在去往宫里的路上,被一辆马车当街拦住。 拦马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痛失孩子的陈瑛。她是特意出来拦宋珩,已在街边守候多时。 宋珩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与她和明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见到她也并不意外。 既然她特意来拦他,那他也正好趁此机会问个究竟。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人到晴风阁里要了个雅间。 陈瑛摘了帷帽,双眼红肿,面色很是憔悴,女使上了茶退了出去,两人的随从也都去了门外候着,屋子里只余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不知镇南王妃今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宋珩先发问。 哪知,他话才一问出来,陈瑛望着他,眼泪滚滚而落。 从与她婚约正式解除以后,宋珩发觉自己似乎并不了解这个曾经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人,特别是听说了她与李炳琮之间的恩恩怨怨以后,不能不说他也曾暗地里庆幸。 想到她才刚失去儿子不久,此时流泪也是理所当然,宋珩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陈瑛哭了一会儿,自己拿出帕子擦拭着眼泪,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宋珩,我今日叫你来此,是有一件事情想与你商量。” 她虽哭泣着,说话的语气不似从前的温柔小心,带着一种盛气凌人,宋珩很不习惯她这样说话的口气,耐着性子回道:“你且说来听听吧。” 陈瑛凝视着他,问道:“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若不是你当初无故失踪,我今日岂会是这样的下场?” “……”退婚是她自己提出,这怎么还倒打一耙了?宋珩蹙起眉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陈瑛的目光一直粘在他脸上,岂图从他脸上看出哪怕是一点点他对她的遗憾或是怜悯心疼,可怜都没有。 “那好,我也不转弯抹角了,今日拦下你,就是想要告诉你,你姑父还有你们庆国公府宋家,一个也跑不了。”陈瑛声音冰冷地宣告。 自己猜测和别人亲口告之还是有相当大的差别,宋珩怒从心起,脸色越发沉重,“当初退婚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这么多年过去,你竟还把这些怨怪到我身上?就算我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冲我来就是了,为何要牵扯无辜之人?” 陈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好啊,你不想牵扯无辜也不是不可以,我来找你,正是要给你这个机会。” 宋珩听了她这句话,心头略微有些不安。他当然知道皇上这一系列的举动与背后的明国公府有着莫大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她竟嚣张至此,敢明着在他面前说出来。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宋珩压抑着怒火。 陈瑛作为一个女人,现在只想尽快与李炳琮撇清关系,她这辈子想嫁的人就在眼前,她除了不择手段,别无选择,继续说:“其实很简单,我叫你来,就是想给你个机会对我有所弥补。我与李炳琮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就是他杀了我的孩儿,这个镇南王妃我不会再继续做下去,你休了傅氏,娶我,和我一起生儿育女,我保你一家荣华富贵。” “陈瑛,我连想也不想往这上面想,你倒还真敢说!”宋珩一而再地压抑着心头的怒气,想要问个明白,“我就是不明白,你倒底有什么底气敢跟我做这个保证?” 陈瑛顶着红肿的眼睛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色,“这个你就不要问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说,你只要答应我,我能立即让你姑父释放,将围着温宅的黑甲侍卫撤离,甚至还会想办法恢复你姑父的兵权。” “那我若是不答应呢?” “刚才我就说了,你姑父一家包括你们宋家一个也跑不了,你要是不信这个邪,那咱们就走着瞧。” 二人相到瞪视着,久久不语。 宋珩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自己的猜测当真没有错,皇上只怕是被他们明国公府拿捏着才会这般行事,即使他找过去再怎么求情,也改变不了结果。 “你容我考虑考虑吧。”宋珩说道。 陈瑛也不急着逼迫他,“你要知道,从小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人,若是你能回过头来与我再续前缘,我一定能做好妻子的本份,与你恩爱白头!你且回去仔细想想,最好在正月十五以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宋珩不可能答应她,只是现在需要时间想办法,软了语气道:“你多容我些时候吧,芸娘现在还怀着身孕,就算我要休弃她,也得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不是这短短几天可以解决。我姑父在牢里,还请你派个话下去,莫要为难于他。” “好!几年我都熬过来了,也不急于这几天,我等你就是!二月以前,我要看到你了无牵挂地站在我面前!哦,对了,还有一点,那个傅氏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 宋珩强忍关不适,面色装得一派平淡,“明白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离开晴风阁的时候,他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他搞不懂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一面拿着他的家人和亲人威胁他,一面又承诺着将来能和与琴瑟和鸣做一对恩爱的夫妻。 回到家里,管家宋兴一路跟在他身后,向他叙诉他今早离家后永安候府外祖父过府一事。 若不是李明祉,今日傅芸是打算让宋兴唤来家里人直接与外祖父撕破脸硬刚一场。 这一切都怪他,顾此失彼,害得她又替他挑起了担子。幸好有李明祉在,他这边既保住了颜面,又不至于让他的母亲郑氏逃出府去。 宋珩急忙回到漱玉轩,却见傅芸无事发生一般在小厨房里吩咐着厨娘替那个叫小桃的丫头熬药。 他把傅芸拉回房里,一五一十地把今日见陈瑛一事向她做了汇报。 傅芸诧异陈瑛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死心,且事情当真如他们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姑父入狱的下一步就会轮到宋珩。 还好,他今日也算是机智,替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 305 吐露心声 此时的永安候府里,郑世雍气得暴跳如雷,将自己书房砸了个稀巴烂,指着自己儿了鼻子大骂他没有早些将这件事告知于他。 守在门外的儿媳王氏突然壮了胆子推门进来,“父亲息怒,这件事情大姐有错处被拿捏着,真要强行抢人,怕就怕那傻孩子一时犯了浑捅出去。如今这个情况也不算太坏,至少大姐没有性命之忧,若要想将她平安救出来,得慢慢想办法!” 郑世雍喝道:“她是我娇宠着长大的独女,没有性命之忧,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去尝尝被人囚禁着的滋味试试?” 王氏就知道自己出声会被呛,依然低眉顺目地道:“父亲,我想说的是,如今明国公府如日中天,我刚好又与尤氏是表姐妹,前日里我与她小聚了一下,她告诉我一件天大的事情。” “什么天大的事情?说来听听!” 王氏转身把门关了,侧身站在下首回道:“父亲该是知道镇南王小世子一事,那不过是一场意外,温绪却被抓了。我那表姐对我哭诉,说是皇上不待见镇南王,想要借此机会除掉温绪乃至庆国公府,可怜她那小女儿嫁给镇南王左右为难,她现在正计划着要为女儿与镇南王和离另嫁呢。” “此话当真?”郑世雍神情颇为紧张,他一面怨怪自己的外孙,同时也知道,若庆国公府真倒下了,他自己也不可能好得到哪里去。 王氏重重点头,“这些是我表姐亲口说与我听,千真万确!” 一旁的郑长清倒吸了口凉气,“若是庆国公府获罪,那大姐她也是罪眷,只怕也脱不了身。” 王氏接着说,“所以我才斗胆多嘴,是不是应该先去明国公府那边打声招呼,看能不能把大姐保住。” “混账东西,听你这口气,像是巴不得庆国公府出事!说归说,气归气,他们要真出了事情,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郑世雍一直不喜儿媳与尤氏往来。两人是表姐妹,那尤氏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比王氏高,处处欺压她,偏她这个没骨气的儿媳还时时地去巴结着。 王氏确实是巴不得庆国公府出事,多年来郑氏一直压她一头,害得她这个做舅母娘的很没面子,特别是现在永安候府式微,她再难有抬头的机会,若是公公真把郑氏接回家来,往后有得是她数落嘲讽她的时候。 郑长清帮着自己媳妇说话,“爹,她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她说的是万一!万一真出了事,咱们也无能为力啊!只不过这事咱们已经提前知道了苗头,就得慎重,现在局势不明朗,也不知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站错了,将有灭顶之灾。” 儿子这话倒还说得有几分道理。凭着皇上现在的行事手段,一早防备着自己的大儿子,镇南王想翻身几率不大,如果庆国公府真的出事,那也是天意,他身为父亲,救自己的女儿,理所应当。 “既如此,那你找个机会再去问问你那表姐。记住了,家丑不可外扬,有关你大姐一事,半个字也别往外说。” 王氏知道这是有戏了,连声应了。 * 城外护城河里一艘画舫上,李炳琮身着厚重的氅衣坐在寒风中垂钓,他身侧一左一右站两名身着盔甲的侍卫。 左边的是崔垠华,右边的则是宋珩。 李炳琮目光直视水面,嘴唇轻动,“兄弟,委屈你了,我现在想私下里见你不是易事。” 不易的只有他宋珩,昨日半夜里接到他派来送来的密信,扮成侍卫,悄悄躲在这画舫上半宿。 “说吧,找我什么事!”宋珩没好气地问他。 李炳琮道:“听说她前两日找了你,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夫妻二人现在应该是在相到监视,宋珩提起来,哪能有什么好脾气,为了不让岸是监视的人看出端倪,他只得稳稳当当站着,轻启嘴唇回说:“你倒有脸问我,也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为何要对那孩子下手那般残忍?你这般急迫于你有何好处?” 李炳琮轻嗤了一声,“就知道你们都是这么想,宋珩,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宋珩心中微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炳琮道:“罢了,把你叫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事情的真相!那孩子不是我动手。我平日行事确实鲁莽,还没蠢到不可救药!孩子那么小,名义下还是我的孩子,对我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多此一举?” 宋珩有些分辩不出他话里的真假,“我知道孩子的真实身世,除了你,别人何来动机?” “你知道?”李炳琮很意外,这件事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才是,但这已不甚要紧,他轻轻摇头,“你没在站在我的位置,无法体会皇权斗争的可怕。亲情和人性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不值一提。”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从一开始,那个孩子的产生就是别有用心!那时候先帝的身体已渐渐油尽灯枯,父皇心急如焚,生怕他暗地里拟旨将皇位传与旁亲。而我又始终不肯碰那个女人,他为了讨好明国公府,支持他顺利登基,竟亲自上阵,让那女人有了身孕,事后想尽心思百般替她遮掩,甚至牵扯上了年幼不懂事的明祉。” “我无意探得这件事的真相,私下里没少与他拍桌子摔椅子争吵,直到有一天,我外出被一群黑衣蒙面人追杀,侥幸逃脱后,我终于意识到,一旦他登基,我将是他最大的威胁,他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所以,在他登基后,我也对他动了手。只是没想到,明祉不在,他身边依然有识毒奇人,将拌有毒药的饭菜识别出来,他也逃过一劫。自此,我们便开始了暗中较劲。” “他皇位已得,我早就猜到他不会留下那个孩子,将来若是真相被人揭穿,会成为他一身洗不掉的耻辱,也会让他难以摆脱明国公府的掣肘。只有把孩子尽早除掉,同时也让那个女人恨我入骨,联合明国公府对我动手,至我于死地,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306 毒誓 “宋珩,就算我现在投降,想要放弃,不想争斗,他也不会信我,唯有杀了我才能万无一失,你说我该怎么做?” 宋珩默了一会儿,回答说:“该怎么做,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你嘴里喊着我姑父为叔叔,喊着我兄弟,何时真心拿他当叔拿我当过兄弟?你催促我回京,迟迟不肯告诉我真相,非要等到我们走途无路别无选择,再来坦白这一切,不就是想要我们帮你一起造反吗?” 李炳琮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当初平定燕王造反,我是本着一颗赤诚之心,不想百姓经受战火侵扰,无关名和利。后来鲁王之乱,我第一次不受皇命所控,统率千军万马,明明有机会有能力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因为有鲁王的前车之鉴,名不正言不顺,不得已,只得重新迎宁康帝归位。” “我们一起谋划,故意放出消息激怒鲁王,使得他将宁康帝的儿子兄弟全部杀害,我以为,他一旦驾崩,那个位置总有一天会传到我手上,没想到,最后竟输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这叫我如何甘心?宋珩,是你,你甘心吗?” 宋珩道:“什么叫不甘心?李炳琮,你是不是被这权势迷昏了头?我和邵屿决定帮你,那是因为当初与你一起喝酒畅谈,你引先祖名言,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信奉天下为公,怜悯百姓疾苦,有着想要励精图治为民谋福的赤子之心,我曾一度怀疑你那些不过是诓谝我们为你卖命的假话,现在我已不想分真假,只想问问你,若你有一天,真能坐上九五之尊,还能不忘初心,兑现自己的诺言吗?” 李炳琮立即举起右手发誓道:“我李炳琮在此发下毒愿,若将来有一天,我能顺应天命荣登九五,必定以天下生民安泰为已任,不求功载千秋,只求万世太平,若有违此愿,就让我死无全尸,化为齑粉,供万人踩踏。” “……”宋珩怔怔地看着他,其实他不发此愿,或是随便敷衍,他也得帮他,因为他已别无选择。 一旁的崔垠华忍不住插嘴,“宋珩,我九岁的时候,我们王爷只有十四岁,在路上捡了我。那时候我还是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这些年我跟在他身边长大,他什么为人,我比你清楚,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卑鄙无耻不择手段。” “垠华,你别插嘴!”李炳琮喝斥他。 崔垠华第一次违背李炳琮的命令,继续道:“王爷,你今日就是罚我梃杖,我也要再说两句。”他说完,又看向宋珩,“我知道你是怪我们王爷算计你,那你自己呢?若是真心拿王爷当兄弟,又怎么会怀疑他?真正的好兄弟不应该是无条件的信任对方?” 宋珩回想了一下,燕王谋反时,他对李炳琮还是相当的信任,知道他看似放荡不羁,实则是个有担当的。后来因为郑亦均的一些话,无形地让他对他充满了偏见。 以至于后来历经生死,依然对这些偏见挥之不去。仔细想想,他除了粗狂点儿,并没有再对傅芸有任何的不当之处,是他自己一直未将这些心结解开,遇上事情,无形地对他产生怀疑。 “李炳琮,陈瑛四天前找到我,说是要我休妻再娶她为妻,她能保我姑父和我们宋家人平安无虞。” 宋珩的话使得李炳琮怔愣了一下,继而嗤笑,“当真叫我猜着了。那你是怎么和她说的?” “你认为现在这个情况我能怎么跟她说?这些不是重点!”宋珩吐了口气接着说:“重点是明国公府背后究竟拿着什么把柄,敢如此肆无忌惮任意妄为?” 宋珩这一问,问到了问题的核心,李炳琮曾经尝试与父亲沟通,但永宁帝并不打算传位于他,便没有把真相告诉他。 李炳琮说道:“宁康帝是孙太后的嫡孙,孙太后背后的孙家掌着西北地区的兵权,我猜是宁康帝驾崩前留下什么东西给了孙太后,因此我父皇一直对她也是敬畏有加,可她却与寿昌大长公主走得甚为亲近,那么明国公府应该是仰仗的她,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纵容明国公府,我始终想不明白。” 宋珩则说:“你有没有想过,弄清楚这背后的原因,或许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李炳琮不以为然,他唯一的出路是杀了他的父亲,否则他自己想活命也艰难,“这些都是次要吧,目前这一切只能说明是我父皇想置我于死地,连累你们跟着我一起倒霉,只要除掉他,这后宫的女人我再来想办法摆平。” “你说得倒是轻松,今时不同往日,这其中涉及的内情也无法公之于众。当初鲁王之乱你打着维护正统拨乱反正的口号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现如今你再不可能徒手号令大军,即使你真的做到了,若是明面上逼宫,必要受尽言官讨伐世人唾骂。其实你谋逆的胜算真的不大,你该怎么做,可有对策?” 他这些话说到了李炳琮的心坎上,“我父皇这个人老谋深算,说实在的,在算计人这方面,我真不如他,哪里能有什么对策,否则也不会这么心急地找你回来。” 宋珩又问:“邵屿能不能回来?” 李炳琮道:“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我故意放出了消息说邵屿在扬州勾结盐商想帮我翻身,我父皇一得到消息,立即就下令召他回京。” “……你当真是会坑人!”宋珩没好气地回他。 李炳琮摸了摸鼻子,“我若不出此下策,我父皇怎么肯要他回京?他不回来,我们三个怎么筹谋?” “那就等邵屿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商量!还有,陈瑛给我的时间是二月以前,我估计她是打算与你和离,你最好能拖延一阵子,我也好找些借口跟着拖延。” 李炳琮立刻就应了,“这个你即使不说,我也不会这么轻松地任她想嫁就嫁想离就离。” 两人在画舫上谈了近一个多时辰,李炳琮带着人马先行离去,宋珩则在上面多呆了一个时辰,换上了一身小厮粗布衣衫掩人耳目方才上岸回家。 307 大仇人 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只要一出门,家中就出事。 这回出事的是四叔宋文尚,他一回来,还来不及换衣裳就被庄氏堵在书房门口哭诉,四叔父被人告发了收受贿赂伪造文书陷害忠良,告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外祖父郑世雍。 他不知道的是,外祖父郑世雍那日回去叫儿媳去明国公府打听情况,得到确切消息是明国公府已经在筹划着陈瑛与镇南王李炳琮和离一事,另外又在族中找了个年轻姑娘准备送进后宫。 这一切无不在明确昭示着镇南王大势已去,孙太后与明国公府站在同一阵营,是为皇上的坚实后盾,若是能趁现在与庆国公府撇清关系,再顺势投靠明国公府,说不定是他翻身的一个好时机。 带人过府明着抢人是最愚蠢的做法,郑世雍这只千年的老狐狸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拿他们宋家人的错处做为威胁,即使这件事情被这不明事理的混蛋小子告到他祖父那里,宋孝廉为着自己的儿子,就不信他不肯低头。 于是他二话不说,第二天就亲自去了趟明国公府,转头就商量出了这么个法子,捏造证据,陷害宋文尚。 起初他还有些忐忑,担心明国公府捏造的证据没有说服力,最终弄巧成拙,反而闹成了笑话,最终看到刑部左侍郎亲自去拿人,才知道事情是成了。 明国公府世子爷还放言,宋文尚此人,抓与放只在他一句话,让他大可不必担心。 这一刻郑世雍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手遮天颠倒黑白的权臣。 宋珩实在没想到外祖父会有此一招。前两日他也没闲着,接连两天上门想见他一面,都被拒之门外。 他还有一堆的事情要想办法应对,外祖父不肯见他,他实在没办法,只有多找了些护院武婢在家中保护妻儿。 他更是知道,单凭外祖父的本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这么简单粗劣的手法陷害四叔父,说来说去,这背后始作俑者还是明国公府。 一时气起,他想去找陈瑛讨个说法,明明已经答应了给他时间,竟还是对他四叔父动了手。 换了衣裳冲出门去,才走了几步,又勒马调头,直奔永安候府。 他想明白了,四叔的事情根源还在永安候府,就算找了陈瑛放了四叔父,永安候府还是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先去候府,今日外祖父绝对不会再避而不见。 果不其然,他一进候府,门房的就直接带着他去了外祖父的书房。 书房里,郑世雍在窗边远远瞧见是宋珩来了,立即去架子上随便拿了本书端坐于书桌前。 宋珩进门后,郑世雍哼地一声放下书,神情颇为严肃地盯着他,“混账小子,你可是知错了?” “外祖父,我从始至终未觉得自己有做错之处,倒是外祖父你自己错得离谱。” 郑世雍本以为他是来求和,并不打算为难他,哪晓得他竟还敢上门来与他叫板,怒不可遏,猛地拍桌道:“放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可搞清楚了?还敢这么没上没下的不知收敛?” 郑世雍又站起来,食指指着他点了又点,咬着牙说道:“我看你那祖父是把你宠得没边了,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宋珩任由外祖父发泄情绪,待他说完了才开口说:“外祖父此举实在欠妥,现在的永安候府无牵无挂,无端的非要牵扯进这两派相争的局面,实非明智之举。” “你……”郑世雍被外孙直言不讳的教训,差点背过气去,闭了闭眼,“你放肆!你是当我老了,还是你的骨头硬了?当我不敢教训你?” “外祖父想教训孙儿,随时可以!只是我有几句话,不说不快!你确实不该去招惹明国公府,他们是你的大仇人。” 大仇人?郑世雍听得怔住,外孙不是乱说话的人,他反问:“什么大仇人?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宋珩说:“我要说的,是四年前,泠表妹的事情。” 一提到郑泠,郑世雍身体明显颤了一下,四年前他永安候府还炙手可热,无人敢小瞧。可是长房嫡女却突然被人凌辱,顺天府全城排查,硬是没有查到凶手是何人。如今四年过去,成了一桩悬案。 他的孙女郑泠也因此而上吊自尽,整个永安候府现在无人敢提及这桩旧事。 郑世雍颤声问道:“你的意思,这件事情真的与明国公府有关?” 郑泠出事前,正在明国公府小住,出事以后,明国公府给出的说法是她独自外出采购头饰,是在繁华的南门大街上出的事,而事后,郑泠与明国公府给出的说法一致,他们也无法怪罪到明国公府头上。 宋珩回答,“正是!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的事,顺天府不是查不出真相,而是有人在背后使了手段,即使有真相,也无人会告诉你。” 郑世雍已经无力再站着了,他退后一步坐回椅子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些说出来。” “四年前,我与现在的镇南王李炳琮接先帝旨意南下查高廷琛贪墨一案,临走前,陈瑛与李炳琮发生了矛盾,起因是明国公府派了人将李炳琮宠幸的一个姬妾肚子里的孩子流掉,李炳琮怀恨在心,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在南下前报复陈瑛。” “他派了人,日夜在明国公府附近盯着,只要看到陈瑛出来就会有所行动。明国公府私下里养了一批暗卫,这一切,很快就被陈瑛知晓,她知道李炳琮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就想了一招,约泠表妹过府小住,再将自己常穿的衣物赠与她,又故意使唤自己贴身的丫头婆子陪她出门,使得外面盯梢的人误以为泠表妹就是她。” 良久,郑世雍才缓缓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真相?” 这件事是他们永安候府心口上的一道伤疤,四年了,一直不曾愈合,现在听到这个合情合理的答案,他几近崩溃。 308 接人 “外祖父当是知道邵屿此人。他回京以后,我便托他暗查此事,李炳琮得知陈瑛安然无恙,也不甘心,他们两人只几天功夫,就查得一清二楚。我并非不想替泠表妹报仇,只是李炳琮也无法撼动那个女人,我不忍外祖父和舅舅舅母再受打击,就将些事隐瞒着,打算等以后时机成熟再来告知你们。” 这个消息像是晴天霹雳,当初他也曾怀疑过明国公府,可惜没有证据,后来顺天府给了个模糊的说法,怀疑是行脚商贩,把他们的视线转移,将明国公府摘除了嫌疑。 他那儿媳蠢而不自知,继续与明国公府往来,这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郑世雍潸然泪下,控制不住情绪对宋珩吼道:“你该早些告诉我才是,你该早些告诉我才是啊!” 宋珩摇头,“外祖父,我想做什么,你应该懂。我的本意是想等明国公府败落后,再将真相告诉你,让你痛快的手刃仇人。” 郑世雍愣了愣,“你是我的外孙儿,我何时拿你当外人了?你想做什么我自然是要支持你!可是你自己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 “外祖父,推已及人,将心比心,泠表妹被人害死你尚且如此难过,假如我祖父知道了我三叔父的死是母亲她一手造成,这件事情会是个什么结果?” “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郑世雍怒吼。 宋珩回道:“是啊,泠表妹被害的真相我若不说,只怕你们一辈子也不会知晓,到现在还在被仇人利用,你是想我说,还是不说?” “可那是你母亲!” “站在我祖父的角度,她是凶手!她杀了我三叔父,怎么配拿着我祖父给的巨额家产挥霍?你就不能设身处地替我祖父想一想?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天衣无缝,最终还是有人知道,即使我不说,将来有一天祖父他知道了,必然要她血债血偿,现在我这么做,是想她赎一些罪孽,或许以后祖父真的知道了,还能看在我们这些孙辈的份上,留她一份体面。” 郑世雍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陷入思索中。 宋珩继续道:“外祖父,收手吧,放了我四叔父,此时永安候府当明哲保身才是。” 郑世雍心中对女儿的怜悯和愤愤不平早已被孙女被人算计至死的事情所掩盖,无论如何,他不会再与明国公府为伍。 “你回吧,回去等着你四叔父回家!”郑世雍闭着的眼睛并未睁开,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宋珩对着他深深一揖,“多谢外祖父体恤!还请外祖父放心,孙儿一定会想尽办法为外祖父报得泠表妹的仇。” 郑世雍突然又猛地睁开眼睛,“珩儿,不管你母亲做错了什么,那始终要记得,那是你母亲!” “外祖父请放心,正是因为她是我母亲,所以时至今日仍旧安然无恙,不出意外,这辈子我也会保她直到她百年。” 郑世雍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宋珩对着他再度行礼,转身开门离去。 家里,傅芸面对着庄氏的哭泣也是无能为力。这一团乱麻现在真是叫人找不出头绪,只有等宋珩回家来商议,好说歹说让人将庄氏给送了回去。 不一会儿,外面门房的婆子叫了个小丫头进来,手上拿了封信说是要给二少奶奶。 傅芸接过小丫头里的信疑惑地打开看了一眼,没想到竟是姑母亲手书写。 如今温宅被黑甲侍卫守着进出不得,宋珩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向里面传递任何消息,没想到还是姑母有办法,竟叫人把信给送了出来。 信里的内容更是叫人无语,到了这种时候,姑母的信里什么也没说,只说了她上次与她商议好田庄里改种土豆玉米一事,也不知是姑母心大,还是他们实在太过紧张。 小丫头说送信的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叫化子,在角门边上递了信进来,一问三不知,得了几个铜板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些日子傅芸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庄子的事情,倒是魏瑜从前派给她的那几个手下将各地的账本子全递上来,也是向她询问有关春播哪些地方种植多少作物养多少牲口的事情。 姑母能写出这样的信,至少说明她对自己以及姑父的安危并不十分在意。傅芸看了信,调整了心情,即使真有挡不住的灾祸,也该把眼前能做好的事情安排好,于是开始挺着大肚子查看着账本,一一着手安排各地庄子的种植计划。 隔天,宋文尚就被放了回来。 刑部大牢里的温绪一直被羁押未经提审,所有的事情都还处在一种凝滞状态,夫妻二人一个着手田庄的事情,一个则整日不着家不知是忙碌些什么。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一艘大船在通州码头靠岸,陆续有不少人背着行囊上岸,这其中就包括魏瑜和邵屿夫妇及他们的孩子。 宋珩头天收到消息,特意在码头候着,就是为了接邵屿,却没想到遇上了魏瑜。 魏瑜看起来风尘仆仆,身边只简单带着几个随从。这与他平日里不太相像。 这艘大船是条专门载客的商船,里面搭乘的客人鱼龙混杂,像魏瑜这种身家,几乎是不可能乘坐这样的船出行。 魏瑜并不知道邵屿也在这艘船上,看到宋珩有些意外,“宋珩!你姑母现在怎么样了?” 宋珩上前给他行了礼,“魏叔莫要紧张,她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魏瑜明显松了口气,回礼道:“我正在回京的路上,突然听到你姑父出事的消息,立即火速赶回京城,没想到这么巧,竟和邵屿坐上了同一条船。” 邵屿也带着妻子过来跟魏瑜行了礼,“我们一直住下中间的舱房,船上人员繁杂,我们也没敢亮明身份,早知魏叔在船上,该去拜访才是。” 魏瑜连连摆手,“都别站在这儿客气了,有话我们路上再谈。” 一行人片刻不敢停留,坐上了马车飞快地往京城行去。 309 见不得光的人 宋珩刻意和魏瑜坐上了同一辆马车,他知道魏瑜是姑母最信任的人,这么多年把大笔的钱财都交到了魏瑜手上。鲁王之乱时,也曾不惜一切代价救过傅芸和姑母的命,且他还是为了姑母的事情特意提早赶回京,就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了他。 魏瑜只是听着,并没有多言。 宋珩对魏瑜的身份一直有诸多猜测,尤其是在得知他身边好几个侍卫都是太监时,就知道他肯定是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只可惜,他只是个商人,怕是没有能力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 入了城门,魏瑜说自己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宋珩便下了马车,打算先送邵屿回他在京中的宅子,再和他细谈有关李炳琮处境一事,毕竟这种时候,李炳琮不方便和他们见面。 邵屿在京中的宅子在南门大街附近,离着御街比较近,由于明日就是上元节,好几个街道都在布置灯会不得通行,绕了好大一圈路才得以来到邵屿的家门前。 几人正下了马车,宋珩瞧见一辆较为眼熟的马车从街角擦过,转头直奔御街而去。 前往御街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皇宫。 宋珩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正想要驱马上前去看个究竟,被一旁的邵屿拉住,现在正是敏感时期,或许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最好不要朝御街的方向去,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邵屿说得很有道理,宋珩想了想,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遂跟随他进了屋里说话。 此时,魏瑜已经由皇宫西侧门进了宫中。 他是皇商,进宫是常有之事,亮出通行令牌,守门侍卫立即恭敬地为其引路。 宫中车马不得通行,魏瑜双手抱着一尊玉观音的佛像,有小太监接应着一路把他领进了慈宁宫。 孙太后已是花甲之年,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简单的别了根玉簪子,面色红润富态,身着茶色绣有暗纹的华服,整个人看起来朴素却并不失高贵,正在悠闲地吃着茶,殿外小宫女前来禀报说是魏老板来了,孙太后明显一愣,手中的茶杯顿了一下,洒出几滴在手背上,吓得小宫女连忙伏跪于地。 孙太后立即恢复了淡定,把茶杯搁在几上,拿帕子随意擦了茶渍,挥了挥手,“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哀家年前找他买了东西,想是他寻来了,送进宫来,叫他进来吧,你们且都下去,不得令不许进来。” 不一会儿,魏瑜在两个小太监的带领下端着一尊玉佛像进来行礼,满屋子的宫女嬷嬷太监有序地行礼退了出去。 孙太后呵呵笑着,“起来吧!哀家早先儿托你寻的东西,你可算是寻来了,辛苦你了!” “小人惶恐,替太后娘娘办事,哪里敢当辛苦二字!太后娘娘的嘱托,小人自当竭尽全力。”魏瑜嘴里恭维着,眼见殿里下人走了个一干二净,起身把那尊玉佛像随手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孙太后立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进宫来了?” 魏瑜道:“我来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孙太后当然知道他与宋琳琅的关系,怔了一下,回过神,“你求我也没用,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别管了,安心做你的买卖去。” 魏瑜没想到自己还没明说就被无情拒绝,“从小到大,不管遇上什么困难,我都不会轻易开口来求你,你就不能帮我这一回?” 孙太后却冷着脸道:“你没有开口来求我,那是因为在你开口以前,我会将你所有的困难悄悄替你解决。这一回,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是我不能帮,你赶紧走,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随便进宫来。” “为什么?我这辈子因为这见不得光的身份,没什么真朋友,她是唯一拿真心对待我的人,你为什么不能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可能难倒你?” 见不得光的身份这句话刺得孙太后一颤,她看着眼前已经是人到中年的儿子,依然是孑然一身,手握天下财富,却不肯成家立室,每次她一旦提起,他总是回怼她一句,我一个无亲无故,无宗室无祖先之人,何须成家?倒不如一个人潇潇洒洒,无牵无挂,美美地过上一辈子。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难倒我,那就是你!”孙太后说着,眼眶泛了红。 “我?我何时为难过你?你若是嫌弃我,我这辈子再不进宫来就是了。你若不肯帮忙,我想我也不必再与你多费口舌。”魏瑜说完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站住!”孙太后气极,拔高了声音唤住他。 魏瑜顿住脚步,并未回头。 孙太后道:“我知道你与宋家女的情份不一般,但凡能帮你,我岂会拒绝?这回背后的始作甬者是明国公府的寿昌大长公主。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你是我当年进宫前生在外面的私生子,她拿这件事情做威胁,我为了你,不得不屈服于她,甚至不惜违背皇上留下的遗诏,另外做了份假的召书将襄王推上皇位。” 魏瑜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会知道?” 孙太后摇头,“她找进宫来威胁我的时候,我就开始着手调查,一直没有头绪。总之,她就是知道这件事,我有把柄在她手上,为了你,也为了皇家的体面,我别无选择。” “那份遗诏现在可是在寿昌大长公主手里?” 孙太后说道:“这是自然!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当然要拿在自己手上。” 原来如此! 魏瑜突然摇头轻笑,“想不到这一切,竟然都是因我而起!我这条命当年是她所救,没想到如今竟然要害死她。” 孙太后了解当年他寻死的内幕,听到他又提起此事,心中梗塞,“什么叫因你而起?你没有做错什么,要错也是我的错,你别再又自责想不开,我会想办法,你让我再想想办法。” 魏瑜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中有泪,晶莹闪烁,像极了他们母子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神情。 310 找她商量 他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有办法把眼前的女人当成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为了宋琳琅,他不可能主动来宫里见她。 他必须要救宋琳琅,不能容忍这些不确定。他是个商人,与其求人,倒不如来一场交易更让人放心,“你一直希望我娶妻生子,这次我答应你,只要你能保下宋琳琅和温将军,我遵循你的意愿。” 孙太后眼神一亮,多年来她想尽了办法也不能说服他,没想到他竟然为了此事改口,那她说什么也要完成他的心愿,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好!好!你可要说话算话!” 魏瑜知道她最在乎这件事,没想到她会这样毫不犹豫地答应。看来他娶妻生子在她眼里是头等大事,甚至超越了她无比看重的名声和体面。 “只要你能做到,我一定说话算话。”魏瑜向她保证。 孙太后连连点头,“你先出宫去等着,一有好消息我就派人通知你。” 魏瑜一走,孙太后抱着她那只纯白的猫儿一个人坐在殿中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唤了一声,“来人,让大长公主进宫来一趟,就说哀家有事找她商量。” 外头太监进来应了,一路小跑着出了宫去叫人。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已经擦黑,宫门即将落钥时,寿昌大长公主在一众仆婢的簇拥下进了宫门。 慈宁宫里已经掌起了灯,晚膳刚刚撤下,按时候算,寿昌大长公主应该是接到她的口谕立即动身进了宫,晚饭也没吃。 孙太后打心底里对明国公府有着极深的成见,至今她也没弄明白,她是怎么发现她从前那些辛秘往事。 敢拿此事来威胁她,甚至胁迫她篡改遗诏,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只不过,这里头她其实是半推半就,因为那遗诏她看了以后,也甚为不满。 宁康帝是她的嫡孙,与她并不亲厚,遥想当年正是她的干预使得先帝废后,导致他母亲在冷宫里自缢身亡。 燕王叛乱时,她一力拥宁王登基,祖孙二人之间的隔阂是越来越深,以至于她身后的孙家也遭到宁康帝的打压,好在他命不长,否则长此下去,孙家必将遭逢大难。 遗诏里他将皇位传给了长阳王。至于他为何会选中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藩王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这皇位即使真传到无能懦弱的长阳王手上,他也坐不稳,襄王和他那个儿子不可能善罢甘休,到时再来上一场动荡,对她以及她背后的孙家都非常不利,私下里她找到襄王做了个顺水人情,总好过他真的登基将她和孙家逼至绝境。 明面上她顺了明国公府的意思,将那遗诏藏起来,再将见证那份遗诏的两位大臣封口,重新拟一份,让襄王名正言顺的登基,如此一来她和孙家目前不会遭到襄王的针对。 这明国公府也是可笑,当真以为她怕了他们。她不仅是当朝太后,她身后还有孙家替她撑腰,他们即使知道真相,空口白牙的,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她完全可以全盘否认。 当然,无论如何,她并不希望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 两人见了面,相互寒喧了几句,孙太后便将人再一次全部赶到殿外候着。 寿昌大长公主年岁比她要长两三岁,已是满头银丝,无论是衣着穿戴还是形容气度都展现着雍容华贵。猜到孙太后突然叫她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便什么也不说,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先开口。 孙太后说话也不喜欢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道:“突然让人传信叫姐姐来,是有一事想请姐姐帮个忙。” 寿昌大长公主正低头拨弄着案几上香炉里的香灰,闻言挑了挑眉头,放下手里的银勺,笑了笑说:“妹妹急诏我进宫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我是半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就赶了过来,有什么事,妹妹不妨直言。” 孙太后轻叹一声说:“小世子的事情确实叫人惋惜,听说阿瑛还为此与镇南王那小子闹起来了,惹得皇上也是脾气见涨,竟还把那温将军给下了刑部大狱。我知道,这事儿你心里肯定也难过,毕竟只是个意外不是?要怪也只能怪那孩子福薄,依我看,姐姐还是得劝一劝皇上宽宏大度一些,莫要牵连无辜,替那孩子多积些福泽。” 寿昌大长公主表情几经转换,按理说她们孙家与温家和宋家并没有多少瓜葛,这个时候跑出来替温绪说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那私生子与温绪宋琳琅关系密切,她是在为她那个私生子说话。 进宫前她也得了消息,魏瑜风尘仆仆地从通州下了船直奔京城,连家都不曾回,拿了尊玉观音就进了她这慈宁宫。 最终,她表情悲伤,眼含泪光道:“是不是意外,还尚未有定论!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妹妹是未曾见过那孩子,日夜啼哭不休,阿瑛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哭闹,椎心泣血,若是不能替孩子讨回一个公道,岂不枉为人母?” 孙太后并不晓得小世子的真实身世,只在小世子出事以后叫了镇南王进宫里来询问了几句,看他表情淡淡,不见半分悲伤,加上从前就曾听说他与陈瑛二人水火不容,便猜到了小世子一定不是他的孩子。 既然陈瑛所生不是镇南王的种,那么眼前这位寿昌大长公主心里也该是知道,对小世子下手的,除了镇南王再无旁人。 事实上,整个明国公府确实是认为这些事情全是李炳琮所为,此刻寿昌大长公主只恨不能多杀几个,哪里还会顺她的意思放了温绪。 既然好言好语相劝不肯听,孙太后也不打算再跟她这客气,“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心疼是必然。刚出事那会儿,我把镇南王那小子叫过来问了话,他说了,是个意外,你们这样牵连无辜,实在不应该呀。” 寿昌大长公主蹙起了眉头,眼睛瞟向远处博古架上放着的玉观音说道:“听闻今日魏老板又进了宫来,送了尊玉观音给你。我还纳闷,你怎么突然发起了慈悲心肠,原来是这玉观音起了作用。” 311 两厢对峙 这明显的讥讽使得孙太后脸色变了变,勉强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道:“人慈不慈悲在于本心,年轻人心浮气燥遇事冲动,到了咱们这把年纪就该多规劝着一些你说是不是?这人呐,年纪大了,就应该多行善事,为后辈积福。有句老话说得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应在自己身上,总会祸及儿孙,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信了,多行善错不了。” 寿昌大长公主脸色一僵,若是别人说这话,她或可反驳,偏是她说这话,她反驳不得。 皇室近年来各种争斗残杀不断,眼前这位太后皇子皇孙一个个全死了干净,这算不算是她早年心狠手辣残酷无情的报应?可那是皇家,她若敢讥讽,那便是大不敬,唯她那个私生子可以讽两句,只是人家的私生子福大命大,这么多年经历不少大风大浪仍旧活得好好的。 再说到自己孙女的事情,她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李炳琮竟然这样迫不及待地下了黑手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明国公府最开始便是因为阿瑛才选择支持襄王登基,想陈家再出一位皇后娘娘,可惜事与愿违,一步步都是身不由已。 现在阿瑛已经明确要与镇南王和离,他们不得不放弃,从而另选一女送进后宫。 因为手上还有宁康帝的遗诏,暂时还可以筹谋,但变数太大,往后能谋划出个什么结果难说,目前能明确的是,镇南王是决计不能留,所以,砍除他的左膀右臂势在必行,而孙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最好是不要与孙太后撕破了脸面。 寿昌大长公主心思百转,最终压下了心里那口恶气,忍了又忍,打算好言好语,让她放弃替温绪说话,“妹妹说得有些道理,所以啊,修桥铺路赈灾济民这些积德行善的事情,我们也是经常做!只是这个事情,是刑案,刑部抓了人,自会禀公审理,否则这天下间要王法律例做什么?” 孙太后现在唯一的寄托就是自己这个私生子,她宁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成家立室,延续传承。 寿昌大长公主来之前,孙太后思考了很久,她当然知道仅靠规劝不可能使得她收手,也懒得再与她继续废话,“哎!咱们也别再兜圈子了,今日把大长公主叫过来,本来是想着都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大长公主手里还拿着的东西,皇上目前还忌惮着,你就没想过,他有一天或许就不忌惮了呢?” 刚刚还在姐妹相称,一旦说到正题,连称谓也变了。 这话使得寿昌大长公主明显一怔,疑惑开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太后轻扯嘴角道:“当初大长公主非要把那遗诏拿在自己手里,就没想过保命符有可能是催命符?都说人一老,就容易犯糊涂,大长公主不过年长哀家两岁,怎么就糊涂了?” “……催命符?”寿昌大长公主喃喃重复了这三个字,在心里反复揣摩。 突然,她脸色一白,“你难道是想联手皇上对付我明国公府?” 这世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假如孙太后真的与皇上站在一方,她是宁康帝的亲祖母,若是她说那份遗诏为假,即使遗诏是是真也会大打折扣,而皇上顺应天命登基为帝,有了太后有了孙家的支持,光凭明国公府想扳倒他,风险太大。 “你就不怕魏瑜的身世被人知晓?”寿昌大长公主又追问了一句。 孙太后冷冷笑道:“哀家出自簪缨世家,十七岁入得后宫,二十岁诞下皇子,得先帝封得一个贞妃的名号,贤名在外,到老却要遭污蔑,哀家这辈子没什么爱好,喜欢收集天下奇珍,与那魏老板有过两回接触,就这么给人留下了话柄,这关系到的不仅仅是哀家的声名,还有皇家的体面,相信皇上一定会替哀家主持公道。” 寿昌大长公主脸一阵白一阵青,明明所有的一切她都拿捏在手里,怎么好好的,又出变故? 她这件辛秘往事当年就极为隐秘,她除了知道她在进宫前生下一个儿子,其余一概不知。现在若是指出来,除了给皇家脸上抹黑,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只要她肯与皇上联手,皇上必然要站出来保她,若明国公府再拿出那份遗诏,孙太后一定会反咬一口,说她想谋反,反而会坐实她污蔑太后之嫌。 经她这么一提醒,她甚至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他们真的联手,那遗诏就真成了催命符,皇上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明国公府除之后快。 寿昌大长公主铁青着脸露出一个极不自在的笑容,“妹妹说得这是什么话?咱们姐妹现在是坐在一条船上,应当齐心协力才是。既然妹妹笃定小世子的事情是场意外,只要温将军是清白的,相个刑部一定会禀公办理。” 她终于是妥协了。 孙太后笑了笑说:“姐姐果然是明事理!都这个时辰了,想必姐姐还未用晚膳,来人呐,去厨房里吩咐一声,迅速做上几道小菜摆上来。” 外头有管事嬷嬷应下了,寿昌大长公主却起了身,“妹妹不必客气,眼见这宫门就要下钥,我还是早些告退的好。” 孙太后自然不会强留,二人又假客气了两句,寿昌大长公主窝着一肚子的火赶在了宫门下钥前出了宫去。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围守温宅的黑甲侍卫突然被撤离,被关押了几日的温绪温大将军也被刑部宣告无罪放回家中。 本是一团乱麻的庆国公府宋家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错愕不已,特别是宋珩,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复杂的情况出现了暂时的缓解。 只要姑父姑母都没事,夫妻二人都松了口气。不过,宋珩与李炳琮那回在画舫上的交谈,他均告诉了傅芸,夫妻两人都晓得,目前姑父被放回来,并不代表事情就这么平息。 目前的宁静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像。 ------题外话------ 家中出了些事情,很抱歉这段时间没有按时更新,后面会逐渐恢复正常,非常感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特别是起点读书的一位读者给我留言,我看见了,本想回复,手机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复点不上去,在这里回答这位读者的留言,真的很感谢你的支持哦,希望你能看到。 312 发疯 温绪被无罪释放一事让本身就处在崩溃边缘的陈瑛彻底爆发了。 上元佳节灯会,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明国公府里,陈瑛披头散发,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干净,她在自己的祖母寿昌大长公主跟前疯了一般的叫喊,“祖母,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当初就是你做主要我与宋珩退婚,后来又是你做主要我嫁给那个狗东西。我求了皇上,他答应了,只要我能说服宋珩,他就同意让我嫁他,你为什么要斩断我的退路?” 寿昌大长公主眉头紧锁,久闭双目,没有回答她,任她在屋子里继续疯狂打砸。 “我不想活了,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一个个的,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你们看看现在的我,成什么样了?” 陈瑛一边哭喊,一边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做势要割自己的手腕,寿昌大长公主突然开口了,“够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极俱威严,使得陈瑛怔在当场。 “想想你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你还有脸来质问我?若是你能克制隐忍一些,何至于我们要与镇南王反目?又何来今日这些厘不清的恩恩怨怨?” “祖母,这一切要怪只能怪你,从小你就娇惯着我,等我长大了,再来告诉我要我克制隐忍,我怎么做得到?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宋珩一人,我愿意为了他收起我所有的脾气,偏偏你非要迫不及待地去退了婚。若是你当时能不那么急切,我现在早已经和宋珩儿女成群,又哪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阿瑛,你醒醒吧!你若是未嫁之身,我尚且还能替你再谋划一番。现在你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如何还能再让他真心接纳你?你是我的孙女,我不会放弃你不管,但你若一错再错,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有救不了你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寿昌大长公主语重心长,奈何陈瑛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不顾地上杂乱的碎瓷,急走过去跪在祖母面前抱住她的腿哭道:“祖母,宋珩他是个好人,你也知道,他从前对我是极好的,只要我能嫁给他,时日久了,我相信他一定会对我改观。” “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你私下里去见他,要他休妻弃子,无知且荒唐!他要真听了你的,算什么男人?即使温绪没有放出来,我也不会允你这般胡做非为。” “祖母!”陈瑛仰着头,抱着她的腿使劲摇晃了两下,可见到祖母把脸偏向一边,神情决绝,她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慢慢地松开了手。 想了想,她站起身,“既然祖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以后怎么样,也不劳祖母再操心。” 寿昌大长公主被她的话气得一窒,“你究竟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 陈瑛今日发疯主要是气祖母好好的打乱了她的计划,祖母不肯依她,她还有个人可以依仗,那就是皇上。 皇上对她有亏欠,她的要求,无一不满足。可惜这件事是她祖母在背后主导,为了什么谋算她不想听,她做不了皇后,那就退而求其次,得到她想得到的男人。 “祖母不肯帮我,我还能做什么?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容不下我,除了回镇南王府,我还能上哪里去?”她故意用伤心的语调说出这两句,是不想让祖母对她提前防备。 寿昌大长公主叹了一声,“你先回去冷静想一想也好!现在李炳琮时刻被咱们的暗卫监视着,他不敢动你。你心里的恨我都知道,这个仇我们肯定会想办法替你报。没有和离之前,你也别再与他起正面冲突,否则,那就是自找亏吃。” 陈瑛拂了拂褶皱的衣裙,转身朝着门外走,边走边说:“你们新送了人入后宫,我知道,我已经成为了家族的弃子,今后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祖母还是好好的谋划着父亲和兄长的前程去吧。” “……”寿昌大长公主无奈摇头,这孙女是她一手带大,什么性子她最了解,想她初为人母就痛失幼子,说出这些任性的话来也情有可原,便生生地忍了她的放肆。 陈瑛回到自己原来的闺房重新洗漱换衣梳妆。她长相不出众,从来都是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出了明国公府的大门,在外人眼里,她依然是世人眼中高贵不可攀附的镇南王妃。 她一路坐马车穿过热闹的灯会回到镇南王府,回自己院子的途中遇上了李炳琮。 李炳琮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歪坐在廊檐下,他斜倚着柱子,一条腿在廊椅上弓着,另一条腿长长地伸到了游廊中间挡住了陈瑛的去路。 他看起来已是微醺,瞟眼看着陈瑛笑道:“哟,王妃出去一趟,怎么还换了身衣裳?” 他的语气听起来别有意味,当初她怀孕的消息在府里传开,他也是这般拦了她一番调笑,言语间丝毫不在乎她的不忠,甚至也不过问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陈瑛刚开始有些许愧疚,为着孩子基本不再与他吵闹,皇上跟她说,他已经答应认下那个孩子,没想到他还是动了手,现在孩子没了,她恨他入骨,事发后她发疯地寻他,他故意躲起来避而不见,现在竟然敢公然坐在这里对她冷嘲热讽,她岂能忍得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那廊柱后面可以明显看到他的侍卫守候着。依着她的脾气,这会儿她就想不管不顾直接掐死这王八蛋,但是祖母的话还是起了点作用,动起手来谁也讨不着好。 她咬着后槽牙道:“李炳琮,我劝你最好还是少惹我!否则,我一定叫你死得难看!” 这个狠毒的女人和那自大的明国公府都自诩聪明,却被那老混蛋骗惨了,倒也有些意思!李炳琮嗤地一声笑,把弓在椅子上的那条腿放下来,慢悠悠地站起来。 他才刚站起来,陈瑛面前倏然跳出几名暗卫护在她身前。与此同时,廊柱后面李炳琮的侍卫也迅速集结站在他身后。 313 再生事端 李炳琮丝毫不意外,扬了扬手,让他身后的侍卫淡定,顺便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视线越过那几名暗卫注视着陈瑛,拖长声调道:“欸!这是做什么?今日是上元佳节,我的王妃,别这么大的火气嘛!既是过节,咱们夫妻之间就不能和气一点?别把这死字挂在嘴上,不吉利!” 陈瑛被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激得心头气血翻涌,此时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是对她的嘲讽。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桀骜不驯的男人。想她刚嫁给他的时候,明国公府也曾百般对他示好,偏他还记着当初那一点点恩怨不肯罢休,硬生生地把她这一生给毁了。 “滚开!”她憋着一肚子火气冷冷吐出这两个字。 李炳琮早就把她的行踪和意图摸得一清二楚,此次她回明国公府应该是为了温绪被放一事,约摸是在家里撒了泼方才换了发髻和衣裳,没办法,同处一个屋檐下,自然就了解了她。 她私下里盘算着利用温绪和庆国公府的危机迫使宋珩娶她,也不知是明国公府太嚣张还是这女人太狂妄,当真以为他们可以一手遮天不成?真是笑话! “啧啧!看你,都说了,和气点嘛!听说你想与我和离,我思来想去,突然觉得你这样……不好!” 陈瑛搞不懂他这是几个意思,挑眉瞪视他,“你又想干什么?” 李炳琮呵呵笑道:“我现在除了自保,能对你干什么?你别想多了,我就是觉得留你在身边吧,太恶心!就这么放你离开,我这个王爷就当得很没面子,实在是矛盾呐!” 原来他纯粹是嘴贱!暗卫也是人,还有他身后的侍卫,虽说这些人暂时都不敢往外说,但她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拨开面前的暗卫,抬手就想扇他耳光。 李炳琮敏捷地闪身躲过了,“诶诶诶!怎么说着就要动起手来?你们可都看见了啊,我可没想跟她动手是不是?” 暗卫们有自己的规矩,面无表情不予回应。李炳琮身后的侍卫则不一样,崔垠华附和道:“王爷真乃君子风范!” 陈瑛起了警觉心,看出他是在故意激她,强压下火气,不再上他的当。 他分明身手非常好,新婚那会儿也是故意激她,气得她挠花了他的脸,回门那日被祖母好一通数落,明明她在王府受尽了委屈,却不得家族的支持。 暂时他们都奈何不了对方,虽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不理他总错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身后的婢女婆子干脆绕道而行。 李炳琮手上还执着酒杯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拔高声调道:“女人还是温柔些的好,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胆子大身手好,遇上母老虎尚能自保,若是像我兄弟宋珩那样的读书人,可不得吓坏了!” 陈瑛听他无端提起宋珩,心头一颤,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走。 李炳琮瞧着她的背影,面带笑容又喝了两杯,咂了咂嘴,无比惬意。 宋珩和傅芸二人下午去看了姑父姑母,姑父被关押的这段时间并未用刑,除了人稍微憔悴了点,没什么大碍。 到了晚上,夫妻二人带着李明祉和两个孩子去了趟灯会游玩。 傅芸怀身大肚,宋珩本不想让她去,奈何两个孩子一心念着灯会,她自己也想出去走动,他便只好一路陪着她们。 回到家时,宋珩被李明祉拉去外院里说话,银玲急急忙忙地上来禀报,“二少奶奶,小桃姐姐她被大少奶奶的人拿住了,听说还挨了打,你快去救救她吧。” 傅芸闻言心头一紧,身上的披风还未解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银玲道:“小桃姐姐这些日子病有了很大的起色,她太想念孩子,刚好今日又听外面院子洒扫的婆子说孩子像是染了风寒,急得不行,就跑到大少奶奶那里去,求她让她看一眼孩子,大少奶奶连门也没给她开。” “本来小桃姐姐是回来了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一个人竟偷偷溜进了大少奶奶的院子里去偷看孩子,孩子没看着,被人给抓住,奴婢在外面就听见那藤条抽打的声音还有小桃姐姐的叫喊声。” “奴婢怕小桃姐姐受苦,去了四夫人那里,求她过来劝一劝大少奶奶手下留情,结果被四夫人给撵了出来,只能在门口等着二少奶奶你回来。” 傅芸闷叹一声,立即就带了身边的四个武婢朝着杨氏的院子急走而去。 远远能看到杨氏睡的主屋里已熄了灯,傅芸心中忐忑,她知道小桃一直想见自己的孩子,她更知道杨氏不会答应。 杨氏是主母,她有权留着那个孩子在身边抚养,更有权利对小桃这个妾室施以刑罚,她有心想帮小桃,却因一直忙碌着自己各处的田庄子,便想让小桃先把病养好,孩子还小,来日方长,等她慢慢想办法,哪晓得她就这样等不了。 她是公认的带病之身,此回擅闯主母院子,给了杨氏借口,只怕这一回是下了狠手,还有没有命在不得而知。 来到院子门前,自然不会敲门,命两个身强体壮的武婢用脚踹,二人同时发力,只一脚,哐当一声,那院门就被踹开了。 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把院子里所有人惊到,包括襁褓中的婴儿,哇哇的啼哭声传出来。 很快杨氏的主屋亮起了灯,傅芸带着武婢来到了主屋门前,为了不再惊到孩子,两个婢子上手三两下把门扇给卸了下来。 杨氏在屋里披着衣裳,亲自抱着已经止了啼哭的孩子哄睡,看到傅芸用这样的方式进来,气愤自然是有,但她极力忍着,轻轻把孩子交到乳母手中,命她把孩子抱到里间去,自顾自的理着衣裳,坐在了锦桌旁。 傅芸淡声问道:“人呢?” 杨氏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傅氏,你是以何种身份站在我这里同我说话?” 傅芸哪有心情与她掰扯这些,再次说道:“你先把人交出来。” 314 找人 杨氏怒而拍桌道:“你说的人若是指小桃那贱人,我凭什么要交出来?我是宋家的大少奶奶,你当唤我一声大嫂,你目无长嫂不尊礼法我且不与你计较,那贱婢的身契是当年婆母亲手交到我手里,是我的人,我为何要把她交出来?今日你就是上天边去说,这道理你也说不过去。” 傅芸根本没打算跟她讲道理,听了她强词夺理的话十分窝火,也不跟她打嘴仗,干脆坐到了窗边的长椅上,吩咐身边的两个武婢,“你们二人挨个屋子去搜,遇上上锁的,直接砸开,遇上有人反抗就打,直把人找到为止。” 这院子里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子和婆子,没有人能拦住这两个长年练武的武婢。 两名武婢领命立即转身出去,从正屋旁的屋子开始搜起。 杨氏没想到她竟敢这般强硬,怒道:“你莫不是要反了天了?这还了得?傅氏,公爷曾写信回来,我依然是宋家长孙媳,依旧是你的长嫂,你敢在我院子里这般放肆?” 拿公爷出来压她?傅芸冷声道:“人命关天,莫说是公爷,你就是搬出玉皇大帝来也没用,今日不找到小桃,我不会罢休。” 杨氏已是气极,站起来拿手指着她,“好好好!傅氏,你厉害!你们夫妻二人都厉害!莫要以为你们当初在延陵陷害大爷的事无人知晓,我一定会想办法替大爷他讨回公道。你们以为回京,软禁了婆母,抢夺了家产,就可以无法无天?你再敢这样对我无礼,明日我便去到衙门告你们这对不孝不悌黑心烂肝的狗男女。” 傅芸没打算与她争辩,但是面对这样的指控,她还是想说两句,“不要把你的以为和猜想当做事情的真相。你夫君宋淳在庄子上所做之事确实是遭人陷害,却与我们无关。他有这样的下场,一点也不无辜,一个对自己亲兄弟下得去杀手,火烧家祠,虐待家仆之人,这样的惩罚算轻的。至于婆母的事情,相信永安候府外祖父来家里你也听说了,连他老人家都未再追究,你认为这里面所涉及到的事情是你能左右?” “至于家产,确实在我们手上,我们一文钱也不会给你。一个被逐出家族之人,何来资格索要家产?公爷留你在家中住下,你便该感恩,妄图用一个小小的婴孩巩固你在这家中的地位,只能是徒劳。你若非要去告官我也不拦你,你得拿得出证据来才行。” 这些话无一不击中杨氏的要害,宋淳所做之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不也正如她所说,得拿出证据来。 “傅氏,我当初还真是小看了你,你素来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却绝不会怕了你!你要证据,我肯定会找到,你且等着,你们夫妻二人不会有好下场。” 杨氏站着,傅芸坐着,微微仰头直视着她,目光逼人,“我们夫妻立身正,何惧威胁?你们趁我不在家,残害我的陪嫁丫头,趁早把她交出来,若她无大碍,我且不计较,你若对她下了狠手,我才不会顾忌什么礼法,必然以牙还牙,不信,你就等着。” 杨氏噗呲一声,仰头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指着她,“瞧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有多怜惜下人,你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要对付我吗?这么一本正经假惺惺,你也不害臊!”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付你,凭你现在,不值得我去费那些心思。我心里在乎的人,不论身份高低贵贱,我会不顾一切去守护。反之,那些时刻想着要算计我的人,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杨氏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那婢子是婆母做主被我夫君收房,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不守规矩,我身为正妻,打杀了她又如何?你敢对我动手?” 听到打杀二字,傅芸心头一震,眼中泛起怒火,质问道:“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 杨氏反而坐回了椅子上,抱臂斜睨着她,勾着唇角不再开口。 那两名武婢还在院子里搜寻,时不时能听到她们喝斥下人的声音,推门翻箱倒柜,动静断断续续。 过了近两刻钟的样子,武婢空手而归回来复命,“二少奶奶,翻遍了各个房间,不见小桃的人影。” 刚刚短暂的争辩之后,杨氏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曾变过,此时更是轻蔑地笑着,“一个身患重疾的婢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跑来院子里看小少爷,被我打了几下,撵出了院子,说不定这会儿早就找了条河投河自尽也未可知,到劳得你这二少奶奶挺着大肚子半夜在这儿耍威风。” 傅芸一直盯着她瞧,武婢过来回复时,她的神色虽没有多大变化,还是能看出微微松了口气,小桃也绝不可能是她所说逃出府去。 “再找,屋子里没有就在院子里找,各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地上若是有翻动的痕迹,就挖开来看。” 傅芸说这话的时候也依旧紧盯着杨氏,这回可以清楚看到她眼神闪了闪,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紧抱双臂。 武婢再次领命而去,屋里空气一度凝滞,傅芸的心里刺痛难忍,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疏忽,让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在她眼前陷入绝境。 院子并不算大,除了连接门廊的游廊,各处都铺着青石板,若要埋人,必然要掀开青石板挖土,不可能一点不留痕迹。武婢很快又来回复,并没有在院中发现异常之处。 难道是藏在了院子外面? 眼看着杨氏嘴角一点点往上勾,傅芸摇头,“不!不可能!小桃一定还在这院子里。” 按银铃所说,小桃第二次潜进杨氏的院子到她回府,这中间前过不超过两个时辰,杨氏若是在院子外面动手脚,不可能没有人看到。 傅芸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站起来,命两个武婢去拿了火把来,沿着青石板路亲自在院子里查看。 315 以牙还牙 果真如两个武婢所说,青石板干干净净地,没有沾染过泥土的痕迹。她走上了一处台阶,看向四周的屋子,正打算让人再重新把屋子查一遍,忽然发觉脚下有些异样。 她所处的这一处台阶十分突兀,与旁边的景致格格不入。忽然间想起来,曾经听得原本灶房里万妈妈闲聊时提过一嘴,大房原来也曾有过灶房,还有一口井,后来不小心走水,就把灶房拆除了,井也用青石板盖起来。 通常井口会高出地平,那么她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不是当年那口被封的井?那么人是不是被她扔进了井里? 所有这一切只是猜想,傅芸走下台阶命武婢:“你二人速来把这里的石板撬开看看。” 两名武婢刚才查房间时就曾看到过铁棍,一人上前向傅芸说去拿铁棍,另一人则尝试着徒手去扣那石板。 没想到石板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厚重,只轻轻一用力,石板就被抬起了一角,旁边举着火把的武婢拿着火把凑近了看,里面果然是黑洞洞的,赶忙放下火把上去帮忙。 主屋里杨氏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沉,想不到藏到这么隐蔽还是被她给发现了。 她刚才谎称小桃逃出府去跳河自尽,就是想着等明日再找机会把她捞上来扔到外面的河里摘清自己,即使傅芸想要对付她,也找不到借口,不曾想还是叫她抓了个正着。 她虽有些紧张,但很快又镇定,不过一婢子,死了便死了,量她也不敢真拿她如何。 石板很快被抬到一边,那名去拿铁棍的武婢也从屋里出来,举着她寻来的铁棍说道:“想必她们原来就是用的这个东西撬开石板,还是二少奶奶聪明,站在这里就觉出了异常。” 傅芸哪有心思去听她拍马屁,“别废话了,快去看看人在不在里面,是不是还活着。” 婢子马上闭了嘴,好在井口很宽大,婢子拿火把往底下照,能隐约看到有个人影,“二少奶奶,井里真的有人。” “速去找绳索来下井救人。” 看这样子凶多吉少,傅芸无力地靠在了廊柱上,瞟眼看向主屋里。 杨氏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动。 傅芸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小桃没命了,这一回她说什么也要让杨氏付出代价,要她以命抵命。 好在井口还算宽大,在四名武婢的配合下,前后不到一刻钟,小桃被救了上来。 “二少奶奶,人还活着,只是昏死过去,脉搏不算很弱,应该有救。” “你们两个先把她抬回去好生伺候着,快去请女医进府里来诊治。” “是!”婢子立即扛起小桃出了院子。 傅芸则带着另外两名武婢慢慢朝着主屋走过去。 杨氏还是那抱臂的姿势与她对视,虽不言语,那神态却仿佛在说,你能拿我如何? 小桃被她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她及时找到她,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说实话,她真没想过要怎么去对付杨氏,在她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如何以自己的微弱的力量去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 偏偏有些人非要自己作死。 “杨婉娘,从我初入国公府,你便处处与我过不去,我不同你计较,不是怕你,是因为你在我眼里,从来不是对手,我不屑于后宅这些无意义的争斗,而你偏要一次次踩踏我的底线,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杨氏听得她那冷森森的语气,略有些紧张,“你想干什么?” “我刚才便说了,小桃若有什么事,绝对以牙还牙,说到自然就要做到。”傅芸转过头对身旁的武婢道:“你去拿藤条来,抽到到晕厥为止,晕了就投到刚才那口井里,守在井边,盖上两个时辰,是生是死,看她的造化。” “你敢!”杨氏真的慌了,对着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 她院子里的仆妇婢子们刚才就领教过武婢的手段,此时战战兢兢地自外面进来,低着头上前站在杨氏的身后。 杨氏心里也知道,她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她那一个婢子,遂又喊着:“快去四夫人那里,请四夫人过来,快去请她过来,还有四老爷,请他也过来。” 有婢子刚应下,准备出去,却见傅芸身边的武婢反手关上了房门。那婢子回头看了杨氏一眼,硬着头皮还想去开门,被武婢一把推倒在地,“既进来了,就谁也别想出去。” “傅氏,你可想清楚了,为了个婢子对我动手会有什么后果?” “不管是什么后果,我都一力承担着。在你眼里,小桃的命没什么大不了,那么在我眼里,你的命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们可知道,大爷他回京了,我若有事,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们。” “是吗?那我等着他就是!” 傅芸说完,对着身边拿藤条的武婢使了个眼色。 武婢拿了藤条上来就准备对着杨氏抽打,有忠心的仆妇上前替她挡着,没挨几下便受不了那力道倒在一旁抽冷气。 傅芸坐回了窗边的长椅上,沉默不语地看着,她今日说什么也不可能轻易地放过杨氏。 随着几名仆婢相继倒下,没有人再敢上前来挡,藤条很快抽打到了杨氏身上。 杨氏疼得尖叫,惊得里屋里的孩子又开始哇哇大哭。 傅芸便命令道:“捂着她的嘴!” 武婢在杨氏身上扯下一块长长的布条三两下把她的嘴系上,只听得那藤条狠狠抽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声和杨氏唔唔的痛哼声。 杨氏比她想象的弱很多,不过几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不管她是不是装的,接下来她即将被扔进黑井里,若是装晕,更不好受。 果然,杨氏被武婢拖到井边时醒了过来,由于嘴被绑上了,只能唔唔地挣扎。 傅芸不想再对这种人手下留情,只道:“把她扔下去,盖满两个时辰。” 武婢得令,立即执行,只听得扑通一声,杨氏果断地被扔了下去。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傅芸回头张望,是宋珩来了。 “芸娘,你没事吧?”宋珩气踹吁吁。 傅芸摇头,“你怎么来了?” 316 杨氏没了 “是青萝来告诉我,你带着几个婢子来了这儿。你怀着身子,有什么事就该让人来找我,何必要自己亲自出来?” 这完全是因为事情太紧急,没来得及。她今日动了杨氏,还是得宋珩来帮她善后,便拉着宋珩把自己刚刚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既已经做了,宋珩也没有评她的对错,立刻命人把这院子里的仆婢全部控制了,天亮城门一开,全部送出城去远远发卖。 至于小桃的孩子,她是不打算再留给杨氏,当下让人把孩子抱过来,连夜叫人去外面寻了个乳母进来,就养在自己院子里,只要小桃醒了,随时能看见他。 傅芸回到院子里,女医也来了,施了针,小桃苏醒过来。 那口井里的水不是太深,加上解救及时,她捡回了一条命。 “姑娘……奴婢又给您添麻烦了……”小桃热泪盈眶。 她还不知道傅芸对杨氏的一系列举动,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也被她抱了回来,以后她想见随时都能看见。 傅芸暂时不打算告诉她这些,以免她情绪太激动,不利于休养身体。 “你先别说话了,好好养伤。”傅芸安慰她。 小桃泪水控制不住地淌,她被打得昏死过去,扔进井里时,她曾清醒过一阵子,在井里扑腾了几下,陷入绝望等死,怎么也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姑娘,你一次又一次救命之恩,叫奴婢何以为报……” 一旁的青萝忍不住多了句嘴,“你呀,既念着二少奶奶的好,就应该听她的话,你听了她的话,怎么会有这些事?” “奴婢……奴婢实在太想去看看孩子……”小桃愧疚地咬着唇解释。 傅芸摇头说:“我懂,我心里都明白,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相信我,以后慢慢的,都会好起来。” “是!奴婢知道姑娘是做大事的人,也一直相信姑娘,是奴婢心急了些,以后再不会了。” “你这丫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莫要再自责了,养好身体要紧。” 傅芸从小桃房里出来,宋珩还等在外头拉长着脸,“怎么跟你说你也不听,你自己累了这一晚身子可还受得住?” “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二爷别为我担心,我心里都有数。”傅芸其实是极累的,仍假装轻松不想让宋珩担心。 “时候不早了,先回房歇着吧。”宋珩挽了她的胳膊,边走边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喜欢逞强的性子得改一改,这些事也不是我不能替你解决,你何苦要自己出头?” 傅芸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今晚冲动了些,面对宋珩的责备,放低了姿态,“好,我下次有事一定先找你商量。” 这一晚太疲累,傅芸一觉睡到第二天辰时末,醒来就想起了杨氏,找了人去杨氏的院子看看情况。 没一会儿青萝告诉她,杨氏昨晚上被她扔进井里,后来宋珩回来了,叫人把她又拽了上来,五更时屋里的婢子察觉她发着高热,还说了几句胡话,不停地喊娘。 “没给请大夫?”昨晚上后来的事情都是宋珩在处理,杨氏院子里的人也是他重新安排。 “一大早二爷就让人请了女医来看来了,熬了药灌下去,暂时还未退热。 这一切都是杨氏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同情。傅芸暗叹了一声,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她依然是忙碌的,春耕已经正式开始,从南边运上来和土豆玉米种子等着她调配,那些改善土壤的鸟粪肥料也相继到达通州,她也开始着手安排人运往各个农庄。 待这一切都准备妥当,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中旬。傅芸还来不及缓口气,青萝来报,杨氏缠绵病榻一月有余,于昨夜凌晨走了。 傅芸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正月十五那夜之后,她就一直病着,期间几次病危,一直没有好转。相反,小桃伤势比她更严重,反而慢慢康复。女医在替她诊治的过程中询问得知,杨氏自从二胎生了女儿身体受损,太医都表示无能为力,偏她不信邪,找了个江湖郎中,得了个偏方,连吃了三年,已是慢性中毒,这回一次小小的风寒只是诱因,体内的积年陈毒才是根本,由于时日太长,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她依然还是庆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丧事还是得按规制操办起来。家中的中馈一直是庄氏在管着,按理这丧事也该她料理,没想到,她却派了个婆子送了三千两的银票,称自己刚好身体抱恙,让傅芸自己看着操办。 傅芸知道这是庄氏记着仇故意刁难,正要伸手去接,被青萝给拦了,“二少奶奶,你怀着身子,哪能亲自操持这等事情,会犯冲的,要不还是等二爷回来了,看看他怎么说。” 傅芸笑了笑,从婆子手里接过了银票,“我做事从来问心无愧,也就百无禁忌,没什么冲不冲的,她是咱们府上的大少奶奶,该有的体面,我自然不会少了她。” “……”青萝知道没法阻止她,只得闭口不言。 傅芸如今再不是当年四六不懂和小姑娘,当下叫人唤了府上几个管事的婆子进来,将治丧要用的孝幡装裹分派着她们出府采买,唱经做法的和尚道士按惯例该怎么请就怎么请,需要通知到的亲属一个也不能拉下。 吩咐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打算过那边亲自去看上一眼,这回青萝又拦了她,“二少奶奶,你就不必亲自去了,奴婢还是那句话,有事等二少爷回来了,由他来安排。” 傅芸其实也不想去,只是宋珩去了通州,等他回来,只怕杨家的人早该到了,若是杨氏留下了什么东西叫杨家看了去,反而会给她增添不少麻烦,因为她知道,杨氏到死,心里一定怨她怨得很。 “没事,人死如灯灭,碍不到旁人。我就是去看一眼有没有不妥之处。” 青萝心中顿时也明白她的用意,只好任她带着武婢一起过去瞧上一眼。 317 悲哀 院子里很安静,丫头婢子都是宋珩后来安排的人,和杨氏没什么感情,也没有人哭泣哀伤,都各自守着自己的位置不多言语。 傅芸想去正屋,还是被青萝拦下了,“二少奶奶,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让奴婢去替你瞧瞧,你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两个武婢也在一旁劝道:“二少奶奶,虽说你胆子大,但肚子里的孩子胆子小,这场面你还是谨慎些的好。” 既然青萝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她便只好同意,“青萝,你记得屋里屋外都要翻一翻,切莫给杨家人留下话柄。” 青萝带了个武婢一起进了主屋,傅芸却瞟见院子一角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杨氏后来生下的一个女儿,国公爷正是出于怜惜这个孩子,才特意写信回来,让杨氏继续留在宋家,并千叮万嘱一应吃穿用度不可短缺了她们娘儿俩。 孩子只有三岁,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一个婆子的看顾下,拿着根小棍子在墙边独自玩耍。 “那位妈妈,把她带过来。”傅芸指着孩子唤了一声。 婆子朝着傅芸屈膝行了礼,牵着小姑娘朝着她走过来。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胆怯,半个身子藏在了婆子身后,又十分好奇,睁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傅芸。 在傅芸的印象里,杨氏是走到哪里都带着小桃生下的那名男婴,这个小姑娘似乎一直关在院子里,回京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 杨氏有千错万错,这个孩了是无辜的,她还太小,应该还不明白从今日起,她成了没娘的孩子。 这院子很快就要治丧,不适宜小孩子呆在这里,傅芸想着先把她带到自己院子里安顿,便对那婆子说道:“你先把她带去屋里给她母亲磕个头,再把她的东西收拾了,搬到漱玉轩里。” 婆子应了声是,打算把孩子牵到主屋里去,没想到,孩子表现得非常抗拒,到了屋门口,手扒着门框,就是不肯进去,“……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傅芸不解,上前询问,“她怎么了?” 婆子是被宋珩换过,照顾她的时候并不长,解释道:“奴婢来这儿快一个月,姐儿她从来不到大少奶奶跟前儿来。” 傅芸怔愣了一下,想起来,自从杨氏的第一个儿子霖哥儿夭折,她对第二胎给予厚望,没想到生下来是个女儿,且还难产,虽说最后母女平安,她的身体却受到了重创,恐怕她是将心中的怨都强加到了这个孩子对上,平日里对这个女儿从没给过好脸色,才会致使孩子这么怕看到她。 “罢了,那你就先去收拾东西,把孩子带过去吧。” “是!”婆子转身牵着小姑娘离开,这下她倒是顺从得很,拉着婆子的手走得飞快。 没一会儿,青萝从主屋里出来了,可以明显看到她拢起的袖子里拿了东西,虽说这院子里没有外人,总归还是小心些的好,她不动声色地对傅芸道:“二少奶奶,都妥了,一切只等孝幡运进来奴婢再过来打理。” 傅芸点了点头,嘱咐院子里的仆婢打起精神来,她心里知道,杨家虽没落了,也不见得好打发,特别是杨氏身边的老人全被换掉,病重也没有人给娘家人通个风报个信,难免会引起他们怀疑。 正月十五那晚所发生的事情外人不清楚,四房的庄氏多少是听说了一些,现在杨氏没了,她故意撒手不管,就是想让她自己去面对杨家人。 杨家也曾经显赫,自杨氏的祖父过世,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加上近几年的战乱影响,杨氏的父亲回了老家,两个兄长混得不如市井平民。 傅芸刚回京就曾听说,杨氏的两位兄长几次三番来找她借钱,甚至借到了宋淳的妾室甄姨娘手上。 宋淳被逐出宋家,甄姨娘起了心思想离开,又借了些钱给杨氏的兄长,才得以让杨氏松口放她离去。 一切只能见招拆招,凭着庆国公府现在的实力,杨氏又是病死,杨家人想在这方法撼动宋家几乎是不可能,无非就是傅芸自己讨点麻烦。 回到漱玉轩,青萝关起门,从袖子里拿出了杨氏写给她兄长的信,信被她藏在了枕头底下,控诉她在宋家遭受到了傅芸的针对和虐待以至于性命不保,求兄长找到宋淳,一起替她讨回公道。 这个杨氏明知自己的死是错吃了三年的药,非要在临死前留下这样一封信来与她过不去,当真是坏到了骨子里。傅芸当即把这封信给烧了,杨氏的兄长倒是其次,关键是宋淳,即使没有这封信,这些事情他肯定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上次就听杨氏说他回了京,一直不露面,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在背后密谋什么。 待她把眼前的这些杂事处理清楚,有关宋淳的事情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揪出来。 这时,外头银歌跑来禀报,杨家兄弟二人来了。 主仆二人一怔,青萝道:“二少奶奶,要不奴婢先出去会一会他们,看能不能拖到二少爷回府,免得叫你出面见他们两个男人。” 傅芸摇头,“不妥!他们来奔丧,二爷不在,我若避不见面于礼不合,先去看看他们怎么说吧。” “那奴婢去把宜秋她们几个叫上,现在这种时候,你不管去到哪儿都得带上她们。” 青萝说的是那四个武婢,傅芸点头:“知道了。” 再次来到杨氏的院子,院子里稍有点嘈杂声,走得近了,便听到了是两个男人的争辩声。 为了谨慎起见,青萝唤了院子里的一个婢子过来问话,杨家那兄弟二人是为什么在争吵。 婢子回道:“……好似是为了大少奶奶的私房钱,两位杨家舅爷进门就翻箱倒柜找大少奶奶的遗产,撬了箱子两人就抢起来了,现在还在吵着,我等都回避在一旁。” 青萝半晌无语,“就这样?他们还有没有说别的?” 婢子摇头:“没有,进了门就去撬了箱子,旁的什么也没问。” 傅芸在一旁听着,顿觉悲哀,花信之年的妹妹突然殒命,两位兄长过府却丝毫不问缘由,一心惦记着妹妹手上的钱财,实在叫人感慨。 318 奇葩 既还在争吵,此时若是上前似乎有些尴尬,那不如待他们吵完了再进去地好。 傅芸正打算带着青萝退出院子,稍候一会儿,待他们消停了再去打声招呼,却听得屋子里突然传出来打斗的声响。 院外候着的婢子正想进去规劝,一个身影从门口滚了出来,挣扎着半蹲在地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他妈给老子等着,岂有此理,这还成土匪了不成?抢到了就成你的了?” “放屁,别以为你私下里叫你媳妇儿来她这儿拿银子的事情我不知道?敢情好处都叫你一个人全占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让着你!”屋里的人撸着袖子出来了。 看到站在院子门口挺着大肚子的傅芸,那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一点不自在。 蹲在地上的人也觉出了一点异常,回头一瞧,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慢慢站起身。 傅芸远远地给他们二人行了礼。 那兄弟两个回了礼,其中一个拱手道:“这位应该是婉娘的弟妹吧?呃……想不到婉娘她如此命薄,竟早早的撒手人寰,劳得弟妹为她操持。” 傅芸神情淡淡,这两位可算是奇葩中的奇葩,亏得杨氏还写了信藏在枕头底下,只怕凭他们根本不会找到那封信。 “二位舅爷想必是太过悲痛才会情绪失控,还请节哀!请移步偏厅里稍做休憩,事发突然,已经通知四老爷和二爷,他们很快会回来。” “……额,是是,我那苦命的妹妹就这么去了,我二人实在伤心啊!” 另一个也跟着附和,“可不是,真是惊天噩耗,我一听到消息,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他二人确实是来得快,那都是知道宋淳不在,好趁机把妹妹手上的钱财据为已有,妹妹为何而死不甚要紧,也许他们正好巴不得妹妹快点死,否则哪里来这么好的机会? 碍于傅芸在场,两人都没再争吵,各自给随从使了眼色,把刚才抢到的值钱金银器物古玩字画拿袋子收好,跟随指引,去了偏厅里坐下喝茶。 这时候管事的婆子把唱经做法事的和尚道士都请了过来,孝幡寿布灵堂这些也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傅芸稍稍陪坐了一会儿,外面陆续有住得近的族亲到了,她自然要开始招待亲戚,只让青萝看顾着这兄弟二人。 傍晚,宋文尚和宋珩终于是赶回了家。 有这两个男人主事,傅芸累了一天,便回了屋里歇着,只听到青萝说起她走以后,杨氏兄弟二人趁大家忙碌,继续在屋里搜刮杨氏的东西,兄弟两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觉得数目不对,找了宋珩,怀疑自己妹子的钱财在他们来之前被他们事先拿走。 傅芸猜到杨氏娘家兄弟会来扯皮,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为了钱财而扯皮。 此时灵堂边偏厅里,兄弟二人质问宋珩。 “我妹妹当初嫁进你们宋家,陪嫁的嫁妆有良田千倾,六十四抬嫁妆何其风光,而今不过七年,我倒是想问问,她的那些嫁妆哪里去了?” 宋珩一回来就瞧见这二人的举动,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没想到他们反而贪心不足,认为他贪了嫂子的嫁妆。 “二位舅爷,长嫂嫁进我宋家有多少嫁妆那是私隐,我作为兄弟不得而知,如果你们认为有疑异,可以去报官追查,毕竟也是我宋家的家财,这要是真被贼人偷了去就可惜了,侄儿侄女都还小,往后要用钱的地方也多。” 二人都是一愣,其中一个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珩假装不解道:“难得两位舅爷悲痛之余还关心着长嫂的财物,替两个可怜的小外甥着想。我的意思是,舅爷若是怀疑财物数目不对,可以报到官查问,替两位外甥撑腰。” “你休要把话扯远了,什么外甥不外甥的,那男孩不是我妹妹所生,妹妹的财物与他没有任何干系!妹夫不在,我妹妹也没了,我们杨家就有权拿回我妹妹的财产。” 宋珩作恍然状,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眼前的两人,正色道:“原来舅爷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长嫂既嫁进了宋家,一未休妻,二未和离,如今不幸染病过世,还留有一双儿女,长嫂所有私产都该归这一双儿女所有,你们此举,法理不容。” 这兄弟二人争归争,遇上事立即就是一条心,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又道:“宋珩,你的兄长,也就是我那妹夫,早已经被逐出家门,嫁鸡随鸡,我妹妹早也不是你宋家人,她的私产就与你们宋家无关,你也别看不起我们杨家,你再有权有势,也要讲王法,劝你还是赶紧地把那些钱都交出来,我们和和气气的,大家也都平平安安。” 真是两个无赖! 宋珩面不改色,点头道:“既然你们认定她已不是宋家人,好说!令妹的遗体,烦请你们二位带走,这丧事,我们宋家是没资格办了!至于你说的嫁妆私产,你们自管去官府里查,那千倾良田是哪一年经谁的手转卖给了何人,都可以查到,我没拿她一文钱。你们要讲王法,那咱们就来好好地讲一讲。” 二人立刻傻了,“……不是,你还讲不讲理了?” 宋珩撇了他们一眼,“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嫡亲妹妹因病亡故,做为兄长,你二人不仅不悲痛哀悼,反而着急忙慌地过来满屋子搜刮她的财物。我宋某人虽不才,倒也没到贪图长嫂嫁妆的地步,你们若是心存疑虑,大可报案让官府来查便是!只不过,这院子里东西,小到一针一线你们也休想带走一根。” 两人听了这番话,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当初看似风光无限的宋家大公子,只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后来被撵出了家门,他们想曾想去把妹妹接回来,为了就是妹妹手上的财物,只不过妹妹不肯回。 319 无赖嘴脸 在屋里一番搜寻,发现妹妹手上的钱财与他们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他们确实是怀疑有可能是被人提前拿走。 他们合计着诈一诈这宋珩,如果他心虚,肯定多少要放一些出来,拿钱息事宁人。 只是没想到宋珩半分也不惧他们,可见妹妹手上的财物还是被那不争气的夫婿给败散了。 “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一母同胞的妹妹,我们岂有不难过之理?我们可不是想着搜刮她的财物,正如你所说,她还留有一个丫头,这财物我们只是暂时替她保管,往后孩子大了,我们这做舅舅的岂能坐视不理?” 宋珩早已经被他们激起了脾气,岂会继续容忍他们,“我宋家还没有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无论是孩子还是钱财,都没有道理让一个外姓人来管着。你们不是讲王法吗?我还是那句话,这屋里一针一线都不要动,否则,我便报官处置。” 这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来要是闷声把这些钱物拿了,说不定还没人追究,这下倒好,眼看到手的钱财,都得原封不动地给他还回去,两人实在是不甘心。 要说无赖就是无赖,这种时候,拿什么来耍无赖已经无需多想,马上喊道:“报官便报官!当真以为我们会怕了你?宋珩,我妹妹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大笔的财物不翼而飞,现在我们怀疑是你们宋家在谋财害命,不闹个子丑寅卯出来,我们绝不罢休。” 一个出声威胁,另一个后知后觉地道:“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来了这么久,怎么妹妹身边的婢子婆子一个也不见?” “……还当真如此!” 两个人马上雄起,大声懊悔,“哎呀!可怜的婉儿,我的妹妹,哥哥真是蠢笨,差点就上了宋家人的当!你放心,哥哥一定替你伸冤,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宋珩见这二人来劲儿了,不打算低头,“好!既然你们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不报官,我还不依了。” 说完,他冲外面喊道:“长平,传我的话,即刻停止治丧,去顺天府报案,让仵作来验明杨氏死因。另外,根据宗法,杨氏当不属宋家媳,这丧事还是杨家人自已来办较为妥当,待查明死因与我宋家无关,遗体返还回杨家,由他们自行处置。” 治丧一事,除了晦气,也相当费钱。杨氏留下的那些钱财本身也不多,她又是出嫁女,没资格进杨家祖坟,要想安葬她,先不谈丧事的排场,光是买块墓地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就她箱子里那点银票,把她下葬了,也剩不下什么,两兄弟哪里肯干。 小厮长平应了,正要出去,那兄弟二人慌了,忙拦了他,“等等等等,宋珩,你别动不动拿这话威胁我们!我妹子可是早就跟我们说了,公爷写了信回来留她在宋家,她替你们宋家生儿育女,怎么就不能算是宋家媳?你休要作贼心虚。” 宋珩回道:“祖父心善仁慈,念及旧情。你们杨家人却并不领情,怀疑我宋某人谋财害命,既然如此,这情份也就不必念了,咱们只论宗法就是。” 两人顿时矛盾不已,搓着手犹豫不决。若是真查出宋家人不轨倒还好说,关键是妹妹自从生了第二胎,身体每况愈下,长年地吃药,因此初闻离世的消息,他们两人一点儿也不震惊。 若是查出来,妹妹只是因自身疾病过世,宋家翻脸不认人,非要他们把遗体拉走,又该如何是好? “二爷,死者为大!二位舅爷爱妹心切,有所怀疑可以理解,你就莫要再说气话了!” 屋里人听见这句话齐齐看向门口。 傅芸再次挺着大肚子过来了,宋珩转身迎了上去,扶着她关切道:“不是告诉你,一切有我,你怎么又过来了。” 傅芸笑了笑,“我都好着,听说你在这里跟两位舅爷吵起来了,怕你一时被情绪所控,失了礼数。” 杨家兄弟立刻顺着她的话道:“弟妹果然是识大体的!我们的亲妹子突然离世,我等要个明确的说法,这算不得过份吧?” 傅芸点头,“确是情理之中,二爷他年纪轻,就这么个脾气,二位舅爷莫要计较!不如这样吧,这丧事还是我们宋家打理,至于舅爷们所疑之事,也不能含糊,请顺天府仵作来查验清楚了,大家都能安心。” “呃……好!那就按弟妹说的办。” 兄弟二人哪里还敢再有二话,应承了下来。 傅芸又说:“舅爷说这院子里原来的仆婢不见了,这自然是有缘故。那些个婢子见大嫂身子每况日下,多有懒怠,一个个的欺上瞒下自谋出路,二爷是个急性子,见不得这等小人,便索性将她们发卖了,舅爷们若是想见她们也不是难事,待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我即刻派人将她们找回来,由舅爷当面质问。” “好好!” 其实杨家兄弟主要还是为了钱财,自己妹妹身边陪嫁的仆婢早年就换过几茬,主要还是因为宋淳太好色,稍有点姿色的便动心思,年轻的丫头没两年都换了人,年纪大的婆子也因她抠门小气对她颇多怨言,几年下来身边换了好几茬人,哪有什么忠心的,见她生病离她而去不是什么稀奇事。 宋珩依然是一张臭脸,吩咐长平,“去顺天府报案吧,便说是家里大少奶奶离世有些疑点,请仵作过府查验有无可能是他杀。” 长平转身去了,宋珩也懒得再与这二人耗费时间,把傅芸送回院子里休息,自己又去招待其他的客人。 顺天府倒是很快就来了人,仵作经验丰富,当着众人的面查验,到了半夜得出结论,杨氏是慢性中毒。 这一消息使得本已经平静的杨氏兄弟再一次炸了,连夜让仆从回杨家把还在京中的族人都请过来。 宋珩夫妻二人一点儿也不慌张,因为仵作还说了一句,杨氏中毒至少有三年之久。 要知道夫妻二人是去年冬季回京,这件事自然不可能与他们有关。 320 事情另有蹊跷 这一夜宋家相当的混乱,后半夜杨家来了不少人,一个个毫不讲理,喊打喊杀,要不是有顺天府的官差镇场,杨家人似要把屋顶给掀了。 傅芸只听得女医说过杨氏不甘心认命,吃了不该吃的药致身体出现问题,却是没想到仵作却给出了另一个说法。 如今细细想来,那女医可能是怕徒惹祸端,只让杨氏停止吃那些药,却没有将有可能是有人蓄意谋害一事讲出来。 如果杨氏真是被人下毒,那下毒之人会是谁?按道理,她也算是个精明之人,怎么会这么容易中了别人的招,把毒药当成补药,一吃就是三年? 带着这些疑问傅芸睡了过去,次日醒来,府里已经停止为杨氏治丧,待把案件查明了以后再行丧仪。 一大早顺天府尹孙岱就来了,承诺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杨家人不依不饶,最后不得不出动衙役强行驱赶,闹了一个早上,宋家才得以平静。 事关庆国公府,顺天府的办事效率还是相当的高,迅速找到了此前被宋珩发卖的仆婢,通过审问逐步排查走访,前后不过七天,事情便有了结果。 杨氏三年前通过自己屋里的薛姨娘认得了一位姑子,那姑子给了她一个治疗妇人隐疾的偏方,打那以后,她每天都会按那方法煎药服下,连南下逃难时也不曾间断。 顺天府很快寻到了被杨氏送进庄子里的薛姨娘,几经拷问,她终于交待,自己早年便是受杨氏所害,灌了一碗烈药断了生育,怀恨在心,一直做小伏低伺候,取得了杨氏的信任,伙同姑子诓骗杨氏,通过这种方式报复,只是那姑子脚踪不定,大约是听到风声躲了起来,顺天府出了通缉令,暂时还没有拿到人。 另外,顺天府又查了杨氏的财产,她那些嫁妆早在三年前都被宋淳一点一点变卖了干净,买卖契书白纸黑字无可争议。 众所周知,宋淳早已经被逐出宋家,杨家人想要在杨氏嫁妆一事上对宋家索要赔偿站不住脚。 这案子被杨家闹得沸沸扬扬,真凶薛氏也认了罪,虽说还有些事实有待确认,但顺天府为了给百姓一个交待,早早做了结案,绑了薛氏游街宣告案件告破,并警告杨家人不得再闹,否则按律处置。 宋珩报官凭的是当时一口恶气,想要杨家人老实点,着实没想到杨氏的死真的另有稳情,还牵扯出一个害人的姨娘! 这件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杨氏又是受害者,宋家如果太不近人情反而会让大众同情杨家惹来口实。 于是,宋珩便同意杨家兄弟将杨氏屋里所剩不多的财物全部拿走,杨氏的丧事也将由宋家继续操办。 杨家兄弟心中明白,如果宋珩非要按宗法来论,不替杨氏操办后事,官府必然是要站在宋家这边,再闹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实惠,只能见好就收,得了钱财闭上嘴巴。 杨家人彻底消停,宋珩便开始着手办着杨氏的后事,不再让傅芸插手,让她安心在家里养胎。 傅芸即将在五月中旬临盆,每隔半个月,宋珩就会请宫里的太医过府来替她号平安脉。 刚巧今日太医过来了,傅芸一时好奇,就问了太医有关杨氏中毒一事,若是普通大夫通过号脉能否看出端倪。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太医自然也听说了,如实告诉她,杨氏所中之毒并不是很高深,稍有点医术的大夫应该都能看出来。 这便奇了怪了,杨氏这三年间,难道就没有寻医诊脉?怎么会三年来毫无察觉? 针对这一疑点,傅芸让青萝找来了此前被顺天府找回的两个婢子进府来问话。 那两个婢子在正月十五当晚亲眼得见傅芸的厉害,后来被顺天府找回,陈述事实,怎么说这位二少奶奶也该与大少奶奶之死有些关系,顺天府却直接略过,甚至在口供笔录上也将这段抹了去。 因此,二人哪里还敢在这位二少奶奶面前造次,战战兢兢地,吓得不知所措。 傅芸说道:“你二人不必害怕,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只要坦诚相告,自然会念及你们的功劳,替你们寻到一处好去处。” 二人惶恐不安地答道:“是!” 傅芸便问道:“你们两人在大少奶奶跟前呆得最久,一个是四年,一个是三年半,我想问问你们,大少奶奶自吃了那姑子开的偏方,这期间有没有看过大夫?” 其中一个婢子抢先答道:“有的!有的!大少奶奶身体一直不大好,求医问药是常事。只不过,大少奶奶得的是妇科隐疾,找的是女医,就是常来府上的那位卫女医,三年来,都是卫女医在为大少奶奶诊治,就连南下去延陵避难那一年,卫女医也跟随大家一起去往了延陵。” 听得这一信息,傅芸大为震惊,这位卫女医当真是一点也不陌生,包括小桃的病症也是她一手医治。 “你们敢确认,除了她以外再无旁人?”傅芸又追问一句。 另一个婢子回道:“二少奶奶,奴婢二人是贴身伺候大少奶奶,我们可以确定,这三年来,除了卫女医大少奶奶再未请过别的大夫看诊。” 傅芸陷入思索中,若说是卫女医是庸医,小桃的病症是她一手医治好,分明医术了得!可她又为什么要伙同一个无钱无势的姨娘来陷害杨氏? “那你们有没有察觉卫女医与薛姨娘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 二人摇头,“薛姨娘平日里只在自己房里,压根就不爱与人打交道,奴婢从未见过卫女医与薛姨娘有过任何的交集,后来被大少奶奶送去庄子上,有没有与卫女医见面我们就不知道了。” 薛姨娘的背景非常简单,一个无父无母,无钱财傍身,被家族送来巴结庆国公府的工具人。她这样的可怜人,怎么可能驱策一个游走于各大世家后宅颇有名气的女医? 再者,杨氏也算是个精明之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上一个姨娘的当?她凭什么会这样信任一个被她使过非常手段打压并残害的人? 321 伶牙俐齿 自杨家开始没落,杨氏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的夫君宋淳,她除了对宋淳百依百顺,似乎再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来提升和巩固自己在宋家的地位。 但是于宋淳而言,父亲世子之位被夺,对他也是致命一击。长子夭亡,妻子杨氏家族没落,二胎又得女,再不能生育,这样的妻子要来何用?只要杨氏一死,他就可以另娶高门之女,寻得替自己力挽狂澜的机会,因此最有动机之人,应该是宋淳才对。 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操控杨氏哄骗她喝下那所谓可以恢复生育的药物,也只有他能一手操控三年用同一个女医替她诊治。 反正傅芸觉得,薛姨娘虽恨杨氏,却没有那个能力可以让一个女医与她同谋。 由此可见,这回顺天府结案还是太过草率,只因薛姨娘认罪便不再追查,极有可能是一桩冤假错案。 傅芸又问了有关薛姨娘的具体背景,两个婢子皆是摇头不知,只好把她们放了回去。 她想了又想,唤了青萝进来,“去把长平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长平如今已满了十三,按理是不能随便出入后宅,只因这小子聪明机灵,深得夫妻二人的信任,便放松了规矩。 一会儿的功夫,那小子便来了,傅芸吩咐道:“长平,你去庄子上替我查一下薛姨娘平日里都与什么人有往来,她在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亲人。” 案子分明已经结了,长平不明白傅芸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也不好多问,只恭敬地应下了。 傅芸知道宋珩非常忙碌,除了家里的丧事,他一直与刚回京的邵屿联系密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自然不会过份去关注本来就不怎么良善的长嫂命案细节。 但是细细想来,如果事情真的另有隐情,必然有无辜之人受冤枉,真凶依旧逍遥法外。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长平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找到了一些线索。薛姨娘在被抓之前,突然遣走了身边一个伺候她多年的婢子,给了她一笔银子回到了乡下。 长平特意去乡下找到了那个丫头,几番询问得知薛姨娘还有一个胞弟,早年通过宋淳的关系入了行伍当了一名小卒,在打发那丫头之前,她曾托那丫头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身家财产尽数转交给了弟弟。 听得这个消息,傅芸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这世间没有人会甘心替另一个人承担罪名以命抵命,除非是她有想要守护的人被人威胁。 当下,傅芸让青萝以小桃身体不适为由,请卫女医过府看诊。 卫女医如同往常一样,被青萝引去小桃所在的罩房里,进屋放下药箱,却见门口傅芸挺着大肚子跨进门来。 紧跟着,她身边四名身材健硕的武婢将房门合上,两人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卫女医身旁,另外两个则守在傅芸左右。 傅芸身体不宜长久站立,寻了窗边的椅子坐下,面带微笑,直视着卫女医。 卫女医明显有些慌张,她极力保持着镇定问道:“二少奶奶这是何意?” 傅芸淡笑,说道:“我是何意,你心里当有数才是!不过,你非要装糊涂,那我便明说吧。” 她顿了顿,接着道:“卫女医医术当真名不虚传,小桃的疾症经你之手已经基本痊愈,今日请你来,不是为了小桃,而是为了我宋家的大少奶奶,据说这些年都是你在替她诊脉,我便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她中毒之状,还是早就发现了,或者说,这毒本来就是你所下。” 卫女医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苍白之色,她怔愣了一会儿才开口:“二少奶奶这么说未免过份臆想,我替大少奶奶医病一事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岂敢如你所说下毒害人?况且事发之前我便曾说过,大少奶奶似乎吃错了药,致身体发生不可逆转的伤害,命不久矣!顺天府也查明事件原委,何至于今日二少奶奶竟还怀疑到我头上。” 傅芸并没有仔细听她所言,而是紧盯着她的面相。她虽几次出入宋家,她都未曾好生打量过她。 这卫女医生得还不错,面相属于中上等,身段窈窕,年纪可能比杨氏略为长个一两岁,按宋淳此人的尿性,只要有机会,绝不可能放过她这样的美人。 所以,待她话音一落,傅芸便决定诈她一诈,“是吗?我没有一点线索,绝不可能轻易地把你叫进府来询问!有人曾看到你与宋家曾经的大少爷宋淳两人之间,有不正当的暧昧关系,这事你怎么说?” 这回卫女医的脸瞬间通红,急急辩解道:“我没有……我、我怎么可能和他,这是谁在胡说?” 攻心自然要一步一步地来,傅芸当然不会给她解释,不急不徐地道:“卫女医,顺天府并非真的是无能之辈,只是介于这件事情闹得太大急于结案,让你险险躲过。正月十五那晚相信你多少也听说了我与大少奶奶之间的矛盾,我今日叫你过来,不是想替她伸冤,只是不喜欢被人愚弄,想要一个真相,否则我直接让二爷将你的可疑之处上报至顺天府,你觉得你能扛得住刑罚拷问吗?” 害人性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卫女医是说什么也不可能认下,她知道傅芸一定没有证据,渐渐镇定下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医术浅溥,难免有疏漏之处,没有及时发现大少奶奶的异常,算不得罪过吧?顺天府又如何,无凭无据仅凭臆测就要对人用刑罚,王法何在?总不能因为惧怕你庆国公府的势力枉顾事实草菅人命?至于你说有人看到我与大少爷暧昧不清,我无话可说,身为女医,抛头露面在所难免,被人污蔑也别无它法,便是长上一百张嘴也辩驳不清,大不了此生不嫁,顺天府难道为此给我定上罪名?” 好一张伶牙俐齿! 正是猜到她会这样辩解,且薛氏又认了罪,宋淳下落不明,此事关注度如此之高,若再生变故,顺天府对她施以极刑,会引来更大的争议,所以傅芸干脆自己用点非常手段,私下来审她。 322 小赌棍 傅芸依然笑着,回应道:“说得好!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只是这些还是掩盖不了你伙同宋淳害人的事实!你身为医者,本该是救死扶伤,却反其道而行,害人性命,甚至为了自保,如今又牵连上无辜之人顶罪,我若不知道便也罢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你认为我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吗?” 她口中的不放过,令得卫女医大为惊慌,看了看身旁两个武婢,知道自己怕是再不能凭自己走出这间屋子,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我出门前,家中之人皆知我是来了庆国公府,你这样扣押我,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上门来,我且看你们如何交待。” 傅芸摇头轻笑,“这有什么要紧?一会儿我就让人扮成你的扮相从大门出去,至于你出去以后去了哪里,与我庆国公府何干?实话告诉你,以我庆国公府现在的实力,让你从这世上消失不是难事!你莫要以为那市井无赖般的杨家兄弟可以来宋家闹腾你卫家也可以,杨氏是替宋家生育过子嗣的人,我们忍让尊重是基于她留下的那个孩子,不想她长大以后怨怪我们太绝情,而对于你这种心怀不轨之人,用上一些非常手段又有何妨?” 卫女医依然口气强硬,“你们权大势大,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傅芸对她身旁的两名武婢使了个眼色,二人动手抓住卫女医的双臂,防止她自戕。 “你怕是误会了我所说的非常手段,从你踏出家门那一刻,你的家人也会相继被人以各种理由带走。我找你来,不是想杀人,是想要你说出真相,只要你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讲出来,我可以保证你的家人平安无事,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他们。” “你……你们怎么敢?”卫女医再次被她的话惊到。 傅芸站了起来,那双黑亮的眼睛闪着冷光,盯着她道:“我们怎么就不敢?你连我们庆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也敢谋害,我杀你卫家几个无名小卒而已,算得了什么?”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跟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你什么都知道,且还有着莫大的关系,只要你肯开口说出来,他们就都不会死。” “……”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傅芸打算给她一点时间考虑,“你自己好好想想,两个时辰以后,若还是不肯开口,我会第一时间派人送上你亲人的残肢断臂过来让你做个告别。” 说完,傅芸出了房门。 青萝跟着她一起出来,在她身后惴惴不安,进了屋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二少奶奶,她要是真的不说,你打算……” 傅芸白了她一眼,那些说辞都是她从前看电视剧里学来,明显都是拿来吓唬人,如果她不上当,还得另外想办法。 现在接近孕晚期,傅芸感觉一天比一天辛苦,侧身靠坐在窗前的软榻上,青萝忙找了个软枕替她垫腰。 “放心吧,刚刚我提到她的家人她那样激动,我相信她肯定会说的。” 青萝松了口气,刚刚那场面不知有没有吓到卫女医,反正她是被吓到了,二少奶奶说出这样的话,她真是第一次见。 傅芸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时不时地掀开眼皮子瞅一眼桌上的沙漏,眼看着一个半时辰过去了,那边却没有一点动静,略有些郁闷,便坐起了身子看向窗外。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是刚刚出去的青萝进来了,一路小跑着,“二少奶奶,长平在院外候着,等着回话。” “叫他进来。” 很快长平来了,“二少奶奶,卫家两位老人相当老实本份,那卫女医有个弟弟,是个小赌棍,小的是在赌场找到他,已经按你的吩咐把他们都带了过来。” 小赌棍?傅芸略一思索,开口道:“你去把那小赌棍带到我院子里来,注意避着点人。” 长平应声退下。 没一会儿,就见他带了个十六七岁,比他还高大半个头的少年进了院子。 长平身材消瘦,气势却不小,瞪了小赌棍一眼,拿捏着腔调说道:“卫瞻,这位是我们府上二少奶奶,还不快行礼。” 小赌棍看起来极为精明,生得一双又圆又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明显有些蒙圈,不知长平为何好好把他带来庆国公府。 稍有片刻的怔愣,小赌棍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下,马上堆了个笑脸拱手对着傅芸深深一揖,“小的卫瞻见过二少奶奶,愿二少奶奶身体康健,平平安安,日后诞下一对龙凤麟儿。” 傅芸瞧着他那模样顿时心生好感,笑了起来,“嘴倒是挺甜的!” 小赌棍嘿嘿一笑,摸了摸头,踌躇了一下,又是深深一揖,说道:“呃……不知小的是哪里不留神冒犯到了二少奶奶,还请二少奶奶明说,小的一定改过。” 傅芸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指了一旁的杌子道:“先坐下吧。” 小赌棍哈着腰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的就站着回话。” 傅芸也不再客气,“叫你来呢,是跟你姐姐之间有点误会,想要解开这个误会,不知你愿不愿意从中配合。” “呃……我姐姐她怎么了?二少奶奶说的配合又是指的什么?”小赌棍明显谨慎了不少。 傅芸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你姐姐她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如果你能帮忙让她说出来,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小赌棍眼珠子又是一阵乱转,“小的、小的自小调皮,家姐常常非打即骂,小的见她,如耗子见猫,哪儿有本事能帮二少奶奶问出话来!” 傅芸瞥见他从进门开始,那双大眼睛就时不时在屋里的金银器物上瞟来瞟去,既是小赌棍,那一定是极度缺钱之人,想了想,对青萝道:“去房里去把我抽屉里那袋碎银拿来。” 青萝立即转身进屋,没一会儿拿了个藕荷色的荷包出来放在傅芸手边。 323 抓那个祸害 傅芸把荷包里的银子全倒了身边的矮几上,目测有二三十两不止,抬头去看小赌棍,他那双喜欢乱转的大眼睛此刻已经是盯着桌上的银子看直了。 “其实也不是叫你去劝你姐姐,一会儿你就陪着我们演一场戏,演完了,这些银子就都是你的了。” “演戏?”小赌棍又抓了抓头。 傅芸相信他一定会同意,叫武婢把他先带下去,留了长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长平出来,告诉了小赌棍他所要演的内容,并说道:“咱们二少奶奶是个心善的,你想想看,她把你弄进府里来,莫说是打你一顿,就是弄死你也是小事一桩,现在只要你配合演戏,还给你银子,你说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他说得还真有道理,这样的人家随便打个借口打他,他不也得乖乖受着?人家也不动真格,那就配合呗!小赌棍想了想,咬牙跺脚,“好,长平小兄弟,那这回我听你们二少奶奶的。” 眼看两个时辰的期限快到,屋里卫女医内心早已经经过了激烈的斗争,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一旦承认,自己性命难保声名扫地,还得连累她不想连累的人!她不信庆国公府能猖狂到这种地步,她决定赌上一把,咬牙坚持,大不了自己一死,一了百了。 正在她下定决定死不开口时,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声,“阿姐,救我啊,我好疼啊,他们,他们要砍了我的手,阿姐,我好疼啊,我快要死了。” 卫女医瞬间弹跳起来,要冲出门去,却被两个武婢狠狠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快点放开我。” 卫女医整个人被控制得死死的,只能叫喊。 其中一个武婢回复她,“别喊了,二少奶奶说得很清楚,只要你说出真相,什么都可以商量。” 外头的叫喊声不停,弟弟的哭喊撕心裂肺,听得人心肝胆颤。 “好!好!我说,我什么都说!”这回她终于信了,原来她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随着她的妥协,很快外面的叫喊声便停了下来,没一会儿,傅芸又带着两个武婢来了。 “我弟弟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卫女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卫瞻现在的状况。 傅芸则道:“他暂时死不了!只要你肯把你和宋淳和谋害死杨氏一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我保证你的家人一个也不会少。” 卫女医别无选择,她推开了控制她的两个武婢,端坐着,慢慢开了口。 “那毒药并不是我下的,我跟宋淳也没有你想的那种暧昧关系!三年前,他找到我,求我时刻准备着,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过府去为他的妻子看病。” “他给了我一笔银子,并且坦诚地告诉我,他找了一个带毒的方子正在让他的妻子服用,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他妻子面前掩饰她中毒一事。之所以用这样的方法,是因为他不敢让杨氏暴毙,怕家中长辈看出端倪,只敢用这样的方法徐徐图之。” 这些早就在傅芸的预料之中,令她好奇的是,“他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就为了银子,便肯帮他害人性命?” 卫女医摇头,“我不是为了银子,我是为了我曾经的救命恩人,她曾是宋淳的外室,替他生过一个女儿,后来孩子被强行抱走,差一点就走上了绝路。宋淳答应她,杨氏一死,就会想办法娶她为正妻,她对此抱有极大的幻想,我不知道宋淳会不会兑现承诺,只是看她实在可怜,便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每一次来替杨氏看病,都没有说出她常年吃的补药其实是毒药的事实,直到前段时间,发现她毒已入骨髓,命不久矣,才假装刚刚发现,道出实情。” 宋淳的外室?傅芸立刻想到了初来庆国公府时,婆母曾牵着宋熹要给她抚养,到是没曾打听过有关孩子母亲的事情。 那女人就是个十足的大傻子!即使杨氏真死了,宋淳也不可能会娶她为妻,一恍这些年过去,还看不清事实。 总而言之,这一切罪魁祸首就是宋淳。杨氏说他早已经回京,宋珩派了人四下里寻找,未曾发现他的踪迹,现在看来,他极有可能是藏在那外室身边。 “你所说的救命恩人现在住在哪里?她是不是就是那个给杨氏方子的姑子?宋淳现在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傅芸一连串的发问让卫女医怔了一会儿,“她是不是那个姑子我不清楚,现在她就住在城外三十里地的一个名叫九溪村的地方,去年年末我曾在那里见过宋淳,他现在还在不在,我不得而知。” 傅芸立刻叫人去找来了李明祉,让他动用身边的暗卫去九溪村把宋淳给揪出来。 她知道,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宋淳肯定会伺机而动,对自己兄弟不利,倒不如趁此机会,以谋害发妻的罪名直接将这个这个祸害给了结了。 这点小事李明祉自然是二话不说,立刻派了两个身手敏捷的暗卫出动。 同时,傅芸又让人把忙碌的宋珩叫回了屋里,关起门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话宋珩。 现在她有一个很明确的方向,要把宋淳绳之以法,但她知道,大齐律法需得亲亲相隐,父母亲兄弟不论是谁犯了罪,身为嫡亲之人,不能揭发,否则自身会获罪,同时还会被世人冠上无情无义的评价,受人唾弃。 宋珩被她说出的事情所震惊,如此处心积虑地去谋害替自己生儿育女的枕边人,兄长的所做所为真是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认知。 “二爷,我打算让薛姨娘在牢里反水,说出宋淳的罪行,前提是你得想办法保住薛姨娘的弟弟,去牢里获取她的信任,再让顺天府通过她的翻供,顺理成章地把那祸害抓起来依法严惩。” 宋珩半晌不语。 这些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令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死在兄长手上的人命有好几条,把他抓起来砍头也不为过,他担心的是,兄长一旦获罪,远在延陵的祖父肯定会回来。 当初将兄长赶出家门是无奈之举,并不代表祖父会对他坐视不管。以祖父的手段,查出这中间有他在干涉,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误解。 324 见面 傅芸见宋珩面露为难之色,觉得他肯定又是在顾虑什么兄弟手足之情,顿时就有些不快。 “二爷,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这么优柔寡断?不必想你也该知道,他一直嫉恨你,从前你什么也没做他便对你下手,现在他回京躲起来,不就是想要找机会报复吗?” 宋珩心知她误会了,看她情绪有些激动,只好应道:“我刚才是在想一些别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待兄长早已经是仁至义尽,他做错的事,自然要他自己付出代价,我岂会一再地替他遮掩。你放心,我会按你说的办,即刻就派人去给薛姨娘的弟弟安排一个更加安全稳妥的职务。” 见他应下了,傅芸稍稍放心,但见他神色疲倦,想来是这些天操持杨氏的丧仪外加他自己与李炳琮的那些事情所致,便又关切道:“这几天你总是很晚才回房,一早就出去,可别累坏了身体。” 宋珩笑了笑,“我都好着,倒是你自己,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家里的大小事情操心。你放心吧,这些事都交给我来办,绝对让你满意。” 夫妻二人在屋里又说了些温情细话,没多久,李明祉那边就来了消息,他们很顺利地抓到了宋淳以及他那个外室,并按傅芸之前的要求,关在了李明祉自己的一处别苑里。 宋珩急匆匆地要出去,傅芸一把拉住了她,“二爷,你是想去见他?虽说他心里明白抓他的可能是你,但只要你不出现,他没办法证明,还是待他被收监以后,你再去看他吧。” 道理谁都明白,宋珩只得克制自己,听取她的意见,暂时不去见自己的兄长。 既兄长已经被抓,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得尽快安排牢里的薛姨娘翻供,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宋珩匆匆出府,准备亲自去一趟顺天府把个中细节缘由讲清楚,走至半路,再次被人拦了去路。 还是陈瑛。 她似乎是特意在临近宋家出门必经之路等候,车帘掀开那一刻,宋珩看到,她憔悴之态不减,想来这些日子对她来说,日日都是煎熬。 她终于来了,这便意味着,他与李炳琮的计划正式跨出了第一步。 这次她没有上回那样客气,见了面直接就道:“宋珩,你是觉得你姑父被无罪释放,咱们之间的约定就可以不用作数了吗?” 如果可以,宋珩真的是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她。此时此刻,他必须得极力克制自己,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半分。 “……当然不是,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哪一件未曾做到?你也知道,宋家这段时间变故太多,便有些顾不过来了,我是想着你也未曾和离,也不见给我个口信,怕你突然改了主意。” 听他这么说,陈瑛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此时在她眼里,这个男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 “我怎么会改主意呢?我的事情我自然会想办法解,你也要为你宋家的将来多想想,只要你还愿意回头,将来你们宋家依然还是京中的显贵,你自己往后也可以平步青云,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把从前不愉快的事情全部忘掉。” 宋珩看着她走下马车,又看了看自己置身的街巷,强忍着想要逃离的冲动,面色淡然地道:“自从家中接二连三出事,祖父致仕归隐,我宋家较从前是一落千丈,你的想法真是与我不谋而合。我这人没有别的抱负,只想保我宋家百年荣耀,别的皆次之,但不能操之过急,你得给我时间。” 陈瑛出门前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甚至还做好了威胁拿捏他的打算,此刻见他竟这么好说话,心中激荡不已,得寸进尺地道:“珩哥哥,我是个什么性子你应该清楚,你我之间若是想回到从前,这中间必然是不能有别的牵绊,你莫要怪我狠心,你我都还年轻,今后不愁子嗣,你……” “我知道了,我不是说了吗,答应你的事情会做到,你不能心急是不是?” 陈瑛心中窃喜,又上前两步,宋珩立即下意识地后退,在看到陈瑛脸上的笑容消失,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引她不快,急忙解释,“你我暂时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据我所知,镇南王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要是叫他得了把柄,于你极为不利。” 提到李炳琮,陈瑛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当我会怕他?他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以为拖着不肯和离我就不能奈何他?真是可笑!” 宋珩从她的语气中读到了一些别样的信息,看来,正如他们预期的那样,她这是打算动手了。 “人言可畏,我是惜你的名声,不想你将来被人指点,你莫要再任性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一直记在心里,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此地你不宜久呆,先回去,听话!” “好!珩哥哥,你可不能空口白话,我要看到你的实际行动,你可别让我失望啊!”陈瑛从他刚才的举动察觉出了些异样,不再试图靠近他,且看他究竟能不能做到她所提出的要求。 宋珩朝她行了礼,敦促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快些回吧,我家中还有些许琐事,待处理完了,会派人给你传消息。” 看着她上了马车,宋珩立即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自己的姑母家里。他知道,陈瑛不可能凭他这些话对他完全信任,此时必然有人监视他的动向。 姑母家中别有洞天,当初被黑甲侍卫围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姑母却可以把信送出来,这自然是有原因。 那就是,姑母家中有一处密道,那条密道直通西城一处民房。这里从前是魏瑜的产业,早年朝廷与西域胡人交恶,禁售胡人的葡萄酒,魏瑜手中滞留了一大批,为了防止朝廷消毁,便挖了地道藏酒,最后干脆挖通了自己的住所。 后来,他又把这处的房子转卖给了温绪和宋琳琅,而挖这条密道的是胡人,他们早年全部遣返回国,除了他自己,再没人晓得这个秘密。 325 同在一条船上 宋珩在姑母家里换了身衣裳,进了密道,自西市民房里出来,便是个穿着粗布衣衫,头戴斗笠满脸胡渣的糙汉子。 一间不起眼的酒馆包间里,李炳琮与宋珩二人相对而坐。 陈瑛来找宋珩,这便意味着她要对死不肯和离的镇南王李炳琮动手。只是,不论是明里或是暗里,明国公府怕是还没那个能耐。这事,只能是得到了他的父皇首肯。 天家没有父子亲情,嘴上说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炳琮的初心,并没有想过要与父亲反目,只可惜,这一切都不能遂自己的心愿。他只有一个父亲,但父亲却不同,他可以有很多个儿子,只要他愿意,还可以有更多。 此刻他的心情异常沉重,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宋珩,你说人这脾气,是不是天生注定?” 宋珩还在纸上写写画画,思虑着计划还有没有错漏,听得他说些不相干的,抬头挑眉看他。 他又接着道:“从小我便不服管教,只要是不我愿做的事情,软硬不吃。我母妃去世那年,我只有十三岁,不到半年,父皇又娶妻,让我开口喊她母妃,我不肯。先是哄,说去御马监替我求一匹西域最好的宝马。说实在的,那宝马我在心里惦念了好几年,但一想到我母妃,就觉得屁也不是。” “哄不起作用,父皇就打,拿马鞭子抽,我咬着牙硬是哼也没哼一声,直到他自己打累了,停下来瞪着我,我便也瞪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我不可能屈服。” “那一次,无关旁人,我知道,他是想将我驯服。他却不知,他真正惹怒我的原因,是他续娶时修缮院落,毫不犹豫地砍伐了我母妃当年亲手种下的一棵银杏。” “在我心里,那棵树和母妃一样,无可替代。我是气他一个转身就把我母妃忘得一干二净。他砍伐了之后,我便不可能原谅他,他也不可能将我驯服。” “我一个人离家出走,以一个无名之辈的身份投身行伍,并非如坊间传言那样,直接投奔王叔。最开始我只是个戍守烽燧的士卒,每日里与黄沙为伴,只想抛弃他赋予我的一切光环,靠自己的力量让世人对我刮目相看。” “可惜,我襄王世子这个身份,是怎么也抛不掉。不过三年,我就被王叔发现。这三年里,我独自立下的大大小小的功劳,自然而然变成了王叔的照拂。” “这些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后来,我领军抗击胡人的功劳,全被他冒领,天下人都知道燕王骁勇善战名扬天下,无人知那是襄王世子拼死换来,所以才有了后来我领兵平燕王叛乱。我就是想叫天下人知道,真正勇猛之人,是我。”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么多年拼死搏杀,最后要面对的对手,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宋珩一直默默听着,其实他能理解李炳琮的困惑,好比他也不愿面对对他下死手的兄长和自私自利害人性人命的母亲。 桌上有酒,宋珩提起酒壶,替李炳琮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杯,“事到如今,别无选择,一旦心软退缩,死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有时候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炳琮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说:“我是在想,假如当初,我能压下自己这臭脾气,接纳那个女人,说不定不必走到这一步。” 宋珩又替他把杯子满上,摇头道:“我小的时候,在太祖母跟前长大,得她宠爱,被兄长忌恨而不自知,年岁渐长我才发觉不对,借口出门游学,想要避开争端,没想到竟成了他向我下杀手的机会。一个世子之位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天下之主,哪里会只单单因为一个女人而起?有的时候,退让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假如,决定了,就不要犹豫。” 李炳琮低头,嗤地笑了起来,“我没有犹豫,看不出来我是在为自己弑父夺位假惺惺地找借口吗?” 宋珩知道他刚刚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人非草木,谁又会长着一颗铁石心肠? 李炳琮见他不说话,又笑了笑,“宋珩,若这次,我们败了,你会不会怨我?” 宋珩愣了一下,将杯中酒饮尽,从他决定帮李炳琮筹谋开始,他自然也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为何要说这些丧气话?镇南王行军打仗从无败绩,何况还有我和邵屿为你筹谋,我们不可能败。” 李炳琮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替他把酒满上,“对!我们不可能败!”他拍了拍心口,“宋珩,自从认识了你和邵屿,我这里便有了一腔壮志,无关孝悌忠信,无关儿女情长,只想与你们一起,为天下百姓谋一个盛世太平。” 都说一个人的眼睛与心灵相接,宋珩看着他炯炯的眼神,相信他所说的话皆是出自真心。 他也知道,姑父与他的羁绊太深,而他自己也与他交情非浅,不管他回不回京,宋家都是在劫难逃。同在一条船上,除了全力以赴帮他,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知道了!”宋珩想了想说:“我猜,假如我不先出手,陈瑛也不会轻易出手,所以,我想趁着这次大嫂出殡造出点混乱,也好方便我下手,不然这么干等着,也不知会等到何时。” 谈到正事,李炳琮神色变得严肃了些,“还是得委屈弟妹吃些苦头,待日后,我一定亲自给她道歉。” 宋珩道:“那到不必,她这个人表面柔弱,实则刚强,这点事情在她看来算不得什么,我自会安排妥当。” 毕竟自己曾经对傅芸有过觊觎之心,现在说没有,也得人家肯信才行,索性就不提了,岔开话题说道:“那好,到时你们自己都小心些,我这儿能帮上忙的绝对万无一失。” 从小酒馆出来,回到民房,走地道再回姑母那里换回原来的衣裳,宋珩来到了顺天府大牢里见薛姨娘。 326 又见故人 依着宋珩在顺天府的关系,得见一个囚犯自然不是难事,狱卒按他的要求,破格将薛姨娘提至一处无人的静室中与他相见。 在宋珩的印象中,兄长的两个妾室都是极为低调,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乍一看到来人穿着囚服戴着镣铐,蓬头垢面,竟与记忆中的人联系不起来。 薛氏没想到他会来见自己,站在门口怔愣了一下,拖着沉重的脚镣慢慢走进来,在离着他两丈远的地方停下,十分规正的给他屈膝行了礼。 “罪妇万死,不知……二爷前来所为何事?” 宋珩放下手中的茶碗,直白道:“薛氏,事情的真相我们心中都明了,也找到了兄长的下落。有关你兄弟的事情,我会尽快托人照看,你……也该与府尹大人实话实说了。” 薛氏进门看到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听他说出这些话,整个人呆住了,半晌才道:“二爷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懂!罪我已经认下了,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兄弟没有任何干系。” 宋珩来时满心以为只要说了这番话,她就会立刻反口将兄长的罪行和盘托出。 可她却还是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准备独自承担罪行。 宋珩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打算再说得清楚明白些,“薛氏,这件事分明与你无关,你若是有什么顾虑,大可说出来,兄长她再不能威胁于你,你该和府尹大人坦白交待。” 薛氏直直给他跪下了,“二爷,我已经跟府尹大人交待得非常清楚,罪名已定,我甘愿受死。” 这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宋珩犹疑地看着地个跪着的人,不确定这件事情的内情傅芸究竟有没有真的弄清楚。 他想了想,说道:“薛氏,你认罪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你身后的薛家,还有你的兄弟都会被你所连累,你难道就不曾替他们想一想?今日这屋里只有你我,你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替你解决。” 提到她身后的薛家,薛姨娘冷笑了一下。她父母亲早逝,余她姐弟二人无依无靠。薛家为了巴结国公府,把她献出来给人做妾。这便罢了,偏他们得了好处不知收敛,一家子人还要欺负她那年幼的兄弟,动不动为了一点小事把他打个半死。 这不叫连累,可以算做是报复。 薛家出了个杀人犯姑娘,往后在这上京城中休想再立足下去,薛家的姑娘也再难说上一门好一点的亲事,想想都觉得解气。 至于自己的兄弟,她早就准备好了退路,只是那傻小子不肯走,哭着说要等着给她收了尸再离京。 “二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真没什么好说的。” 宋珩看出来了,今日凭自己说破嘴,她也不可能改口,便也不再继续浪费时间,起身道:“你要这样说,我无话可说,你自己好自为之。” 从顺天府回到家中,傅芸已经把卫女医一家子打点清楚,只等着薛姨娘翻供,再顺理成章地把宋淳交出去。 哪曾想,宋珩回来却告知她薛姨娘依然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不肯改口。 “怎么会这样?”傅芸扶着肚子坐在窗边思索,宋淳这个人性情卑劣,薛姨娘在他和杨氏手上没少吃苦头,不可能深情到为这样一个男人不要自己的性命。 “兄长已被我们控制,翻不出花样。薛氏的罪若判下来,也要到秋后问斩,不必急在这一时。我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宋珩说着,起身去关上了房门,把今日遇上陈瑛拦路一事细说与她听,又将自己与李炳琮的计划告诉了她。 事情有轻重缓急,宋珩打算与李炳琮一起逼宫篡位她早就知晓,倒是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件事的关键。 宋珩握住她的手,“芸娘,一应事情我早就准备妥当,只有你身边的青萝得留下来,有不便的地方还得你忍一忍。” 傅芸笑了笑,“就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倒是你自己,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出岔子。” 宋珩有些愧疚,“好不容易咱们有了孩子,却没能给你想要的安稳日子,到了这月份,还要为我所累……” 傅芸笑着打断他,“生而为人,想要活出个人样,哪儿有那么容易?你想要做什么只管放心去做,我绝不会拖后腿,我信你们一定可以成功。” 宋珩提到这些事心情有些沉重,见她如此云淡风轻,并没有像寻常妇人吓得不知所措,也轻松了不少,“我就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事情总有万一,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了什么,首先要保全你自己,这样我才能安心。” 傅芸点头,“你自己也是一样,遇事先保命要紧,我自会顾好我自已。” 杨氏出殡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一。 宋家给足了杨家人脸面,把杨氏葬在了宋家京郊的一处墓地。 一大早,宋家一片忙乱,送灵的亲眷许多自带马车,把府宅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管家宋兴忙前忙后疏导。 无人注意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在混乱中悄然离去。 天气晴好,一切皆顺利。送葬的队伍回归时,远远看到庆国公府上方黑烟袅袅,有小厮惊恐慌张来报,府中二少爷的漱玉轩走水了。 这一消息惊呆了众人。 大家伙眼睁睁看着宋珩挥鞭策马先行离去。 待到宋珩赶回府时,那个原本府中最为精致的院子已化成了一片废墟,几个丫头跪在院子里放声大哭。 最叫人不忍直视的是院子中间那具挺着大肚子烧焦了的尸体,那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庄氏端着自己是长辈,没有去给杨氏送葬,此刻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自然是坐不住,看到宋珩回来,上前来道:“珩儿……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等我们发现的时候,火势实在是太大了,芸娘困在里面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你想开些吧……” 宋珩不言不语,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实在无力再操持,芸娘的后事还得请婶婶代劳。” 庄氏这回不再推脱,忙应下了,“诶!诶!孩子们都叫我安排在了隔壁院子里,你去歇着去,这里都有我。” 宋珩扭头便走了。 他实在不太习惯做戏,只能少说话或是不说话。 隔壁院子里,两个孩子哭声震天,他无从安慰,正想找个角落清净地坐一会儿,却被随后冲进来的李明祉拦住。 “怎么会这样?宋二哥,怎么会这样?我不信,我不信她就这么没了,我不信!”李明祉扯着他的衣袖大声喊着。 这件事除了院子里的三个丫头,再无旁人知晓,宋珩是特意把李明祉叫走,防止他在家中会破坏他的计划。 地上死了的孕妇是一具难产而亡的尸体。女子生产多凶险,这样的事时有发生,李炳琮早几日便寻到了,花了高价把尸身买来,宋珩趁乱把傅芸送走,再把尸体放进漱玉轩,一把火烧成碳,没有人能认出来。 面对李明祉的悲恻,宋珩只能无力道:“别喊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你也别闹了。” 李明祉年纪还小,哭得不能自抑,这时,外头又传来了哭嚎声,是傅家人来了。 宋珩心中更加愧疚,从前就曾让老丈人伤心过一回,没想到又要再来一次。 也只有这样,才能骗得过陈瑛,让她相信,他真的按她所说,做到了。 此时,傅芸早已经在魏瑜的帮衬下出了京城,被宋珩安置在他新买的一处别苑中。 为了避人耳目,她戴着从头遮到脚的幕篱,打角门进了园子。 说实在的,身边跟随的熟人一个也没在还真有些不习惯。就连那四个武婢也留在了府里,身边这几个又是宋珩安排的新面孔,据说都是李炳琮花了大价钱私下里培养了好几年的人。 园子里人不多,只几个中年仆妇,见了她远远的避开行礼。跟着两个武婢一路进了她要住的正屋里,突然就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朱妈妈!! “二少奶奶!”朱妈妈迎了上来。 傅芸掀了幕篱,眼泛泪光,“朱妈妈,怎么是你?你何时回的京?” 朱妈妈上来拉着她的手,看着她圆圆的肚子笑得慈蔼,“两个月前二少爷派人去了延陵,说是想赶在二少奶奶生产前把我接回京来照看,老奴刚到没两天呢。” 傅芸忍不住落下泪来,老太君去世,朱妈妈悲伤不已,决定留在了延陵为她守灵,本以为再难相见。 “朱妈妈,我前些日子做梦还梦见过你,原来你真的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朱妈妈替她擦着泪,拉着她进屋里,“二少奶奶快别哭了,怀着身子的人要笑,肚子里的孩子都了聪明着,你高兴了,他们才康健乖顺。” “我哭也是因为高兴呢!”傅芸又笑起来,挽着朱妈妈的胳膊倚着她。两世为人,她也难免被情绪左右,甚至有时候也像个孩子似的。 本来还在因身边一个熟人也没有而困扰,没想到这家伙一声不吭地把朱妈妈给接了回来,事先硬是一点口风也不曾漏出来。 327 天降祥瑞 屋子里一应用具包括傅芸的穿戴甚至即将出生的孩子所要用到的东西,宋珩早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 朱妈妈把她引进屋里,里面打扫得干净整洁,院子比上京城的更加疏朗开阔,又分外安静,若是在此处生养孩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靠窗边有一张软榻,朱妈妈扶了她过去坐下,又笑说:“二少奶奶且放心,二少爷什么都替你想到了,隔壁院子里就住着稳婆和女医,你就安安心心的便是了。” 傅芸的骨子里就是个独立且坚强的人,但如今身怀六甲,宋家又是危机四伏,太多的不确定还是让她觉得有些许压抑,好在朱妈妈适时来到身边,那压抑瞬间便减轻了不少。 她轻轻点头问道:“朱妈妈,你刚回京便要陪我一起困守在这园子里,还没来得及见一见你儿子吧?” 朱妈妈轻笑,“二少奶奶倒还替我操起心来,二少爷是个心细之人,这回派去延陵接我回来的人,正是我家那小子。” 闻言,傅芸也笑了起来,“二爷他就是这么个人,心里都想着,嘴上不爱说。” “可不就是!” 主仆二人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这回傅芸只带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各大庄子的账本子,还好有青鸢这个得力帮手在外帮她,替她省了不少心。 日子飞逝,转眼到了寒食节。 永宁帝在城外祭坛举行了隆重的祭祀,文武百官宗亲贵族无不到场。 整个过程繁琐冗长,据说会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宗亲贵族来说,莫说是跪着,就是站着也怪不好受。 正当大家跪得膝盖生疼头昏眼花之时,忽闻永宁帝一声惊叫。 大家一个激灵,纷纷抬头,便见最前方的永宁帝手舞足蹈,接连着往后退,踩到了好几个跪地参拜的官员,继而跌坐在地上。 “……皇上!皇上!”内侍哈着腰慌张跑过去扶起永宁帝。 与此同时,跪在一旁的镇南王李炳琮站了起来,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礼服朝前甩了过去,又迅速冲到一旁的侍卫身边夺来一把长刀。 众人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镇南王挥刀将自己礼服下的东西砍成了两断。 待大家站起身才发现,竟是一条大蟒。 如今大蟒已是死物,相比刚才永宁帝的丑态,镇南王的镇定洒脱便成了鲜明的对比。 永宁帝被吓得不轻,在几名内侍和侍卫的搀扶下已上了御辇躲避。 因镇南王反应迅速,并没有引起大的混乱,甚至后方许多人根本就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在前方的文臣武将皆看得清清楚楚,祭坛的龙柱上竟游下一条成人手臂粗壮的蟒蛇。 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发生这样的事,预示着什么,着实不好说,因此大家都缄默不语。 李炳琮一如继往,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将手里斩杀蟒蛇的大刀扔还给了呆愣如鸡的侍卫,身着中衣拍了拍袖子道:“不过是个小小意外,大家不必大惊小怪!” 说完,又指着一旁的侍卫道:“还傻站着?快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儿去!”转过头,他又咦了一声,“我父皇呢?不是还没完吗?要不要继续?” 大家还在怔愣中没回过神,倒是孙太后母家的侄子孙霆拱手道:“……王爷,此物当是天降祥瑞之吉物,在祭坛圣地突显真身,你这……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此话一出,众人私下里开始议论纷纷。 李炳琮则摸了摸鼻子,满不在乎道:“是吗?啊……我是看这东西把我父皇吓得不轻,一时情急之举,若真是神明圣物,见我这等孝心,必不会与我计较这区区肉身,你们说是不是?” 孙霆立即又附和道:“呃……王爷孝心天地可鉴,说不定这圣物正是上天用来考验皇上与王爷的父子之情。” 李炳琮则哈哈大笑道:“今日寒食节,天降祥瑞,定是吉兆,快快请我父皇出来,把这圣物肉身贡起来参拜!” 躲在车辇里的永宁帝此时已经回过神,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幕,顿时有种被人戏弄之感,怒不可遏。 当时他就跪在祭坛边的柱子旁边磕头,抬头便瞧见柱子上盘着的蟒蛇朝他吐着红信子,那一下确实把他吓得不轻,以至于失态地爬起来连连后退,反倒是他那儿子反应未免太迅捷。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妖魔鬼神,只有那些愚民才信。也不可能有这么巧合之事,这一切只能是那个孽障儿子使的手段。幸好孙霆跑出来说是圣物,若被人说成是邪物,更不得了。现在圣物偏偏又被他儿子斩杀了,虽免强拿孝心圆了回去,但今后若是有个天灾人祸,被有心之人提起来,必然流言四起,动摇民心。 还是太大意了,着了这孽障的道,一时反应过激,当时两旁都是带刀侍卫,一条小小蟒蛇根本不足为惧,现如今,无论如何补救,这天子威仪和皇家脸面,只怕是找补不回了。 永宁帝在车辇里重整衣冠,在内侍的搀扶下,虎着一张脸缓缓朝着祭坛走去,至李炳琮面前时,大声喝道:“孽障!即便你是出于一片孝心,今日也冒犯了神灵,还不快快跪下!” 李炳琮不敢再造次,立即就回归到自己的位置上恭敬地跪好,只是那一身雪白的中衣在众人青一色的礼服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 既已被说成是圣物,有内侍把那条大蟒的尸身收起来用红布盖好,放在了祭坛正中央的位置。 不管是圣物还是邪物,祭祀还没有完成,永宁帝说什么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他心中越想越气,这孽子分明是故意,妄图制造舆论动摇他的权力,这是痴心妄想!这皇位现在是他的,他想给谁就给谁! 这孽子如此不受管束,又有一身的耀眼功勋,他还未登基,便有传言襄王全是沾了世子的光才能有这继承大统的机会。登基之后,更是无数人追捧他镇南王一身荣光。 328 禁足 他这皇位多么来之不易只有他自己知晓,岂能容这孽子一再造次?知道他定然是不肯安份等他禅位,念着父子一场,他这段时日也还算老实,便一再忍让没有下狠手,他反倒还先动起手来,这如何还能忍? 既然是他先挑的头,那也怪不得他心狠! 他打着行孝的名头,他也不好就地斩杀,只能先关了他再找机会取他性命。 终于挨到祭祀结束,永宁帝转身向群臣宣告:“今日镇南王冲动鲁莽冒犯神灵,本该就地处置,朕念及他出于一片孝心,暂且饶他这一回,将其禁足在王府中思过祈福,若他能真心悔过,神灵自会保佑天下安泰,若他存有异心,导至天降灾祸,哪怕是朕的亲儿子,朕也绝不容他。” 群臣静默了一会儿,不明内情的也在心中猜度,皇上这话明摆着要拿镇南王祭天。 大齐天宽地广,哪一年没个旱涝洪灾?有灾就要处死他,那他这命肯定是保不住。 李炳琮在心中冷笑,老家伙反应倒是挺快,只可惜胆子太小了些,不经吓。今日在文武百官面前狼狈逃窜的模样必然要被人传出去,那东西是邪物也好,圣物也罢,都不要紧。 天灾年年有,这谋朝篡位的皇帝可不是年年都有。 李炳琮仍旧是他那副混不吝的模样,跪地对着文武百官道:“都说孝心能感天动地,相信上苍肯定会保大齐风周雨顺,顺便也保我这小命。” 他这一半诚恳一半调笑的态度叫众臣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永宁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呼道:“蒋渊,即刻将他押解回去,派重兵严加看守,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探视。” 说完,他便拂袖上了车辇。 大家自然明白这皇家父子之间不可言说的矛盾,只齐呼万岁,目送皇上上车辇离去。 镇南王李炳琮在两名侍卫的押送下骑着马,再不得自由,禁足还要派重兵把守,此事肯定难以善了。 祭坛上发生的事很快在京中流传开来,大街小巷传得神乎其神,直说那巨蟒腾云驾雾身长八丈。 晴风阁的雅间里,陈瑛手执团扇看着眼前英俊的男子露出了笑意。 宋珩面色平静,直视着眼前的女子道:“阿瑛,我已经兑现了对你的承诺,现在都看你的了。” 陈瑛叹了口气说道:“那混账王八蛋从前百般看我不顺眼,总说要休了我,现在落了颓势,又偏要与我过不去,说什么也不肯跟我和离,你莫要着急,我不会叫你等太久。” 她说完,放下团扇,想去抓宋珩的手。 宋珩把手缩回,躲了过去,“阿瑛,我觉得你变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喜欢拖泥带水!镇南王下了如此狠手对待你的孩儿,你竟还能忍他至此!你莫不是想一面与我苟且,一面又当着你至高无上的镇南王妃?你若这般戏弄于我,我必然不会原谅你。” “怎么可能?”陈瑛语气急切道:“你尽管对我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什么权势什么地位,我都已经放弃!” 宋珩冷着脸起身说:“我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为了我宋家也好,为了我自己也好,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家中还在治丧,我不宜出来太久,等你打点好自己的事情我们再见面吧。” 陈瑛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今日他犯了大错,被关在了家中,我特意叫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很快就能摆脱他,真的,你信我。” 宋珩抽出衣袖,“我现在谁也不信,我只想看到我想看到的,阿瑛,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希望你也是。” 他说完打开了门,陈瑛怕被人看见私会外男,丢了皇家体面,惹怒皇上,不敢再纠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在听到宋家出事她就明白,这个男人听信了她的话。其实她现在也急切,想要动手,皇上说还不到时候。 她知道,皇上是想彻底撇去镇南王身上的光环,想要等到他先动手,治他一个逆臣贼子的骂名再杀他。 可据她观察,这家伙自从被收了兵权,便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是招猫逗狗,就是喝酒取乐,似乎并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 如果他这样长久拖下去,她要到何时才能摆脱他? 宋珩一根筋地认死理,她不想再等下去,那只有瞒着皇上,暗里对他下手,即便皇上生气,多少也会念着往日的情分以及明国公府手上的把柄,不会过分为难。 镇南王府外院已被禁军层层把守,甚比皇宫内苑,太祖开国至今,还没有哪一个王爷享受过此等“殊荣”。 李炳琮从自被关进来,就开始呼呼大睡。到了夜深人静,反而睡醒了,但他没有起身,闭着眼四仰八叉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直到听到外面细微的响动,才微微挑了挑眉,勾起了唇角。 鱼儿终于咬钩了。 看来某些人真的不经挑,这么快便按捺不住。 “王妃,皇上有交待,谁也不能探视王爷。”外面的侍卫在阻拦。 陈瑛喝道:“让开!皇上说的探视是指外人,这里是镇南王府,我是王妃,你若是不信邪,那本王妃便去请一道圣旨,先拿了你的狗头。” 侍卫沉默了。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响起,“王妃说得不错,探视是指外人!只不过王妃要见王爷,何须带上这许多的人?” 陈瑛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本王妃?” 蒋渊道:“微臣不敢!听闻王爷与王妃多有误会,只怕万一王妃一时激动,伤了王爷,我等不好交差。” “滚一边去,看好你的门便是了,一会儿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进来,否则,本王妃必叫你人头落地。” “……是!微臣谨遵王妃指令。”蒋渊唯唯诺诺应声。 接下来便是脚步声,很是繁杂,看来带了不少人过来。 李炳琮依然是躺着不动,睁开眼睛看了眼房梁上蛰伏多日的死士,说不激动是假。 329 聪明的女人也有犯傻的时候 他知道明国公府的暗卫也不是吃素,且不知她会带多少人过来,宋珩和邵屿调查过,陈瑛手边最多不会超过百人,他这屋子里最多只能藏三十人,多了就会露出马脚,若她真的带了百人过来,将是一场苦战。 成败在此一举,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窗格外面可以看到举着火把的亮光朝着屋子移动,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滞,李炳琮右手抓着他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寒铁宝刀蓄势待发。 门外之人来势汹汹,哐当一声,房门被砸开的瞬间,房梁上暗器嗖嗖射出,接二连三有人倒下。 倾刻间打斗声四起,门外果真来了黑压压的上百暗卫。 李炳琮咬牙拔刀砍杀,百人又能如何?他李炳琮从来没有败过,今日也不可能败在一个女人手上。 陈瑛本以为胜券在握,看到他屋里涌出来的死士,吓了一跳,突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猜到他身边有护卫,却没想到他竟然早有准备。 好在他的人不多,自己做足了准备,胜算依然很大。但她自己不该呆在这里,在两名暗卫的保护下,她想退出院子稳妥起见。 哪晓得院门竟然从外面被人抵住了,暗卫试图打开,却无济于事。 陈瑛大喊道:“你们竟然是一伙的?开门!快给我开门!” 院门外没有回声,暗卫拼尽全力砸门,那门纹丝不动,身后就是混乱的修罗场,她必须得逃出去。 就在这时,一道温热的液体洒了她满脸,她身边的暗卫中刀倒下。 陈瑛这下真的慌了,“别砸了,翻墙带我出去。” 暗卫没办法,依言一把将她扛上肩头,才跃到墙上,忽然身子一歪,滚落下来。 陈瑛自己也跟着摔了个七昏八素,忍痛爬起来,怒而骂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墙也翻不过去,快点起来!” 她踢了暗卫两脚,然而躺在地上的暗卫挣扎了两下却没了动静,死了。 借着墙边灯笼洒下的微光,可以明显看到那人嘴唇黑紫,显然是中毒身亡。 果然是早有预谋,连院墙上都做了手脚。 她惊恐不已,捡起地上暗卫留下的刀紧握在手里,对着那道紧闭的木门不管不顾的狂砍,嘴里还在喊着:“快开门!我是王妃,我是明国公府的嫡女,我若死了,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快点开门,只要你们开门,我发誓,我绝不计较,保你们都升官发财。”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叫,仍无人应答。 那些试图翻墙逃走的暗卫无一不中毒身亡,余下的没有退路,只能硬抗,约摸折腾了两刻钟,身后的打斗身渐渐趋于平息,她脸上尽是血污,自己折腾得鬓发散乱,筋疲力尽,形容狼狈不堪。 她无力地趴在门上,听到有脚步声在慢慢向她走来,那会是谁?是她的人,还是他的?她不敢转身! “我的王妃,别白费力气了,歇会儿吧。” 听到这句话,陈瑛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她强迫自己转过头。 夜色下,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李炳琮那彪悍的身影浑身是血,有如地狱杀神一般,正提着刀慢慢朝她走来。 她倒底不是一般人,她把刀横在身前,挺起了胸膛道:“李炳琮,我今日一时大意,着了你的道,但是,以你现在待罪之身,你敢杀我,明国公府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 李炳琮笑得阴恻恻,“你看你,一个妇人,开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为夫是个大度之人,你给我那么大的羞辱我也没杀你,今日也不打算杀你,别害怕。” 陈瑛知道,他对自己也是恨之入骨,就算此刻不杀她,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说起来,我倒是小看了你!没想到连你父皇身边的禁卫也是你的人!我知道,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活命,不如这样,你放我一马,我也放你一马,咱们有事好商量?” 李炳琮故意甩着大刀上的血渍问道:“商量?你我之间还能怎么商量?” 陈瑛说道:“你只要肯给我和离书,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与你父亲之间的矛盾明国公府绝不插手。” 李炳琮忍不住想笑,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还在做梦,不知道现在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要和离书,是想着与宋珩双宿双栖? 你说这个女人聪明吧,在碰到她自己喜欢的男人,也是有犯傻的时候。 平日里想干掉她身边的暗卫杀了她,何其艰难,为了有今夜这样的好机会,他与宋珩也是筹谋了许久,果然就叫她上了当。 也不知她知道了,她今夜所犯下的错误皆是出自她最爱的那个男人的手笔,她心里会怎么想。 像是忍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李炳琮放声大笑,甚至笑弯了腰,用刀柱着地,抬起头指着陈瑛道:“哈哈……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天真?还是蠢?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处境,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陈瑛既是惊慌,又有些恼羞成怒,“那你想把我怎么样?” “怎么样?”李炳琮又朝她走近了两步,伸手夺过她手中的刀,远远扔了出去。 陈瑛吓得身体紧靠着背后坚硬的门板。 李炳琮则道:“你以为你祖母手里拿着的那份遗诏能威胁我父皇一辈子?你们当真以为我们父子之间已经反目?”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都是为了对付你们明国公府而已!” 陈瑛不相信,皇上要杀他的心不像是装的,更何况,祖母还有孙太后支持,皇上才刚登基不久,不可能对抗陈家和孙家,“不!你在说谎。” 李炳琮哂笑,“你那个孩子是我父皇的种,你以为是我下的手?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父皇做的,当初为了哄着你们明国公府的手段而已,登基后,他岂能留给你们这么大一个把柄?” 陈瑛简直要疯了,提到那个孩子,她眼泪滚滚而落,“你胡说,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害的?那是他的亲骨肉!” 李炳琮嗤笑,“你若是不信,想想你身边最亲近的奶娘,年前她告诉你,她的儿子女儿回乡下了,那是假话,实则是被我父皇给拿捏着,我已经把她给绑了,一会儿你直接问她便是了。” 330 背叛 陈瑛冲上去捶打李炳琮,“你……这一切都是你害我的!当初我就不想嫁给你,都是你害的我……你还我孩子来……” 李炳琮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依你的手段,不想嫁给我,多的是办法,可你并没有去想办法。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的女人!你最后又选择嫁给我,你就更应该安分守已,可你偏要作死,这能怪得了谁?” 陈瑛已陷入绝望,这几年她对他还是有所了解,他并没有对那个教坊司的罪臣之女有多少感情,他就是个记仇的人,睚眦必报,那点子事情,记了这么多年也不肯放下,现在自己杀他在前,想让他以德报怨那是绝无可能。 她依然嘴硬道:“那又如何?我不信你敢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杀手,我祖母绝不会跟你们善罢甘休。” 李炳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我刚才就说了,暂时不会杀了你,我见过太多死人,死了很没意思!比起杀了你,我更想留着你的命,慢慢折磨。” 陈瑛被他那个笑吓得一个瑟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恶鬼。 李炳琮身上还有伤,不想再跟她耗下去,上去一脚把她踢了个跟头,反手便是一刀,割在她双腿关节处。 陈瑛一声惊叫,痛得在地上滚了两圈。 李炳琮则道:“只是挑断了你的脚筋,死不了。我本来没想这么快动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我了。” 他说完,对着手下说道:“把她拖回去关起来。” 陈瑛大声叫喊,“我倒要看看,你能关我几天!我祖母隔三差五便会派来过来给我送东西,见不到我的人,她自会找上门来。” 李炳琮则回道:“我既然敢这么对你,自然是因为我父皇已经做好准备对付你们陈家,到时第一个杀的,就是你祖母。” 陈瑛愣住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再跟他打嘴仗。 李炳琮见她被拖走,开始皱眉嘶气,身上好几处伤,疼得很,他一直强忍着。 护卫崔垠华上前来询问,“王爷,快进屋里让属下替你包扎。” 李炳琮摆了摆手,比起身上的小伤,这满院子的尸首,血腥味冲天更叫他难以忍受,“先把这些尸体处理了吧。” 崔垠华不敢不听令,只得先按他的吩咐行事。 此时陈瑛被送回自己的屋子,她屋里的仆婢一个个都被绑了,见她被人拖进来,哭的哭,叫的叫。 她的奶娘关氏被绑在墙角,看出她的腿受了伤,上面简单包扎着被血浸透的布巾子,慌乱喊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腿怎么了?可要紧啊?” 陈瑛犹记得李炳琮说奶娘所做之事,她一直在防着李炳琮,身边全是自己人,事发之后,她处置了好几个丫头,却从未怀疑过奶娘。现在回想,那几个丫头到死都在喊冤,没有人承认,似乎真是被冤枉。她一时像是忘记了疼痛,愤而质问道:“奶娘,你跟我说实话,宝儿被害,究竟是谁指使你做的?” 她的奶娘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说道:“姑娘,你在胡说什么?” 陈瑛太了解她,看她左右闪躲的眼神便知道她在心虚,双脚站不起来,她奋力爬过去,抬手打了奶娘一个大耳刮子,喝道:“你说!否则我一定叫人把你全家碎尸万段!” 奶娘怎么也没想到,早已经尘埃落定之事突然被人戳穿。为了自己的儿女,她实在是不得已,别无选择。 她只是最不起眼的蝼蚁,神仙打架,受到波及,儿子女儿被当今天子拿捏了,她除了乖乖听令,没办法做选择。 看到奶娘泪流满面,陈瑛心里已经确定了答案,她再一次抬手,又给了奶娘一耳光,大声喊道:“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奶娘被绑了手脚不能动弹,只能默默地哭,也无从辩解。 陈瑛心中恨意滔天,儿子生前所遭受到的非人折磨她历历在目,再加上那对父子的算计,令得她愤恨交加无处发泄,爬到一旁的榻几边拿了绣花用的剪刀,一刀刺进了奶娘的心口,吓得一屋子的仆婢惊叫连连。 她恶狠狠地道:“都给我闭嘴!你们看好了,这便是背叛我的下场!你们谁要是再敢背叛我,哪怕我现在是这副模样,我就是爬着也要杀了你们。” 仆婢们立时闭了嘴。 陈瑛又爬回了榻上,开始提笔写信,她现在要立刻让祖母知道这对父子的阴谋,她得让祖母尽快安排人来救她,她要杀了这对父子,要把他们千刀万剐,要把他们烧成齑粉! 可是这样,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啊……!!”写着写着,她忽然尖叫! 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她觉得自己要疯了,真的要疯了,不快点报仇,她就要疯! 奶娘关氏的尸体还在淌血,屋里所有人噤若寒蝉,看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写了撕,撕了又写。 就这么一直持续到五更天,陈瑛的信终于写好了,她拿着带血的剪刀来到最小的婢子灵儿面前,拿剪刀替她绞开了绑着手脚的绳索。 灵儿只有十一岁,前不久祖母才送来的,她惨白着一张脸,看着主子那张布满干涸血污的脸惊恐不安。 陈瑛此时已冷静了不少,她嘶哑着声音道:“我院子后面有一个沟洞,你把这信拿好,从那沟洞里爬出去,想尽一切办法替我送回明国公府,只要你做到了,我保你往后荣华富贵。” 灵儿接过信连连点头,奶娘的尸体还摆在那里,她看也不敢再看一眼,现在只要能离开,做什么都可以。 屋外晨曦微露,院子里并没有人把守,灵儿按她的吩咐,绕到了院子后方的墙边,果然在一处墙沟边发现了一处窄小的排水沟洞,那沟洞成年女子是无论如何也通过不了,倒是她尚可以一试。 沟里并没有什么积水,倒是有些半干不干的淤泥,她趴在地上,伏身一试,头过去了,肩部有些卡,只得一边缩一边挤,顾不得皮肉被擦得生疼。 约摸过了一刻钟,她终于顺利通过,出了府去。 而李炳琮这边,也及时得了消息。他坐在堂屋里,诵经祈福,听崔垠华禀报,只挑了挑眉,坐等那两方先打起来。 331 入局 明国公府,寿昌大长公主在接到孙女的亲笔信时大为震惊,事发太突然,府中男人都有职务在身,一早天不亮便上早朝去了,只余几个女眷不知所措。 陈瑛的母亲尤氏在听说自己女儿被李炳琮挑断了脚筋,又是伤心,又是悲愤,急切道:“母亲,快去救阿瑛!快去救我的女儿呀!她从小到大被我们捧在手心里,蹭破一点油皮我都心疼,现在遭到镇南王这样的毒手,犹如挖我的心剜我的肝,这可叫我怎么活呀!” 寿昌大长公主脸色铁青,大声喝道:“住嘴!” 尤氏被这声暴喝吓了一跳,脸上还挂着泪,却不敢再嚎了。 “此事非同小可,速速派人去宫门口候着,让公爷下了朝即刻回家。”边说边唤了身边伺候的人,“去备轿子,我要进宫一趟,你们在家不必慌张,等我回来再做决断。” 尤氏也不是无脑之人,被婆婆这么一吼,也稍微冷静了些,想到女儿信中所提奶娘关氏,是又悔又恨,待婆婆一走,立刻吩咐道:“叫人备快马去查那关氏的儿女是不是回了乡下。” 其实明国公府在永宁帝面前一直是低姿态,他们以为,在永宁帝心中,他们至少算得上是功臣,助他登上帝位的功臣。 若不是他们明国公府,登基的就该是那长阳王。他们冒着天下之大韪把他送上金銮殿,没想到他们父子私下里早就将他们算计了进去,这么快便要卸磨杀驴。 尤氏在屋里焦急地等了两个多时辰,婆母总算是回来了。 寿昌大长公主进宫见了孙太后,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先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因此,她第一步便是进宫去面见孙太后。 如果永宁帝是真的已经着手开始要对付他们陈家,陈家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她手上还拿着先帝的遗诏,只要联合孙家一起,将遗诏公之于众,将这对父子打成谋朝篡位的逆贼,再拥长阳王上位,还是有一线希望。 好在孙太后还是和从前一样,与陈家站在一条线上。 很快,陈家的男人都相继回了府,看了陈瑛写回来的信,一个个怒不可遏。 寿昌大长公主出奇的冷静,甚至还难得地夸赞了儿媳一句。她早上走得匆忙,忘了叫人去查关氏的一双儿女,好在尤氏并没有急昏头。 等到半夜,终于来了消息,奶娘关氏的儿女早在去年陈瑛生下孩子没多久便忽然没有踪影,并非如她自己所说回了乡下。 寿昌大长公主又把那婢子灵儿叫过来,询问昨夜里陈瑛用剪刀杀死奶娘一事的细节。 灵儿年纪虽小,却是伶牙俐齿,把自己所看到的事无巨细讲得清清楚楚。 再结合自己孙女写信明确指控,这对父子合谋演戏想除他们陈家已然是毋庸置疑。 既是他们不仁在先,那他们陈家还有何义可言? 一家人商量到深夜,决定顾全大局,先把那送信的婢子装成意外处置了,陈家则装做完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另外再派暗卫秘密去往荆州府将长阳王接进京城。 第二天一早,灵儿的尸体出现在了离镇南王府不远的内河里,顺天府只花了半天时间便结了案。 昨日清晨曾有人看到这婢子满身脏污从镇南王府出来,大概是觉得身上太脏,去了内河里洗脸不慎落水,她掉落的地方刚好树木茂盛,导致无人发觉,至入夜才被人发现,人已经断了气。 因她身上穿着是镇南王府婢子特有的服装,很好辩人身份,身上还有一封已经被水泡得模糊不清的书信,无法辩别内容。 尸体被衙役送回了镇南王府,只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奴仆,镇南王府也没说什么,派了人草草下葬,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被禁足的李炳琮听到这些消息,差点没笑岔了气。 其实他这么做还是有一定的风险,只要明国公府把这些事捅到了他父皇面前,必然立刻引来父亲的杀招。 还是宋珩了解明国公府,知道他们为人秉性,果不其然,一切都朝着他们所设定的进行,没有分毫偏差。 “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妃,她的婢女死了,总得跟她支会一声。” 崔垠华转身正准备去,李炳琮又叫住他,“对了,那封信记得还给王妃。” 崔垠华颇有些无奈,自家王爷就是这么个个性,大事上有勇有谋,小事有时候,又有点儿……小肚鸡肠的。 当他把那灵儿溺水身死的消息带到,又把那封已经模糊不清的书信交给陈瑛时,还未跨出门槛,便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被挑断了脚筋软禁,分明有着强大的后台却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的精神折磨无异于钝刀割肉,也不知她能撑到几时。 一场细雨悄无声息地落下,镇南王府半夜血腥杀戮在明国公府缄默之下,也跟着悄无声息。 转眼到了五月初,端午在即,家家户户都插着艾草准备着端午祭,天气是又闷又热。 永宁帝忽然接到一封密信,远在荆州的长阳王未经宣诏,秘密进了京。 其实永宁帝并不知道遗诏的具体内容,只是宁康帝在临终前把他叫到跟前,向他坦诚了,他将皇位另传他人,希望他们父子能安分守已,协新帝守护好大齐江山。 不得已,他只能求助于明国公府,想要兵不血刃名正言顺拿下皇位。 寿昌大长公主权衡了许久,答应帮他,并顺利从孙太后手上拿走了真正的遗诏,对他则宣称遗诏已被她销毁。 销毁这种话他自然是不信,他才登基不久,也远没到可以与明国公府翻脸的时候,他们的一应要求,他也都尽量满足,至少在外人眼里,明国公府陈家依然极尽荣宠。 藩王未经传诏不得私自进京,这个长阳王是多长了个脑袋还是怎么滴,敢公在违抗圣谕? 还有这来路不明的密信又是何人所写? 先不管信是何人写的,现在急需要确认的就是长阳王进京一事是否属实。 永宁帝当即唤来了蒋渊私下里调查。 332 傀儡皇帝 很快蒋渊便来回禀,长阳王在五月初一,也就是昨日夜里,扮成商旅,落脚在城西的如意客栈,他派了人盯梢,发现与之接应之人,最后进了明国公府。 这一消息对于永宁帝来说,无异于一声惊雷! 他怎么也没想到,明国公府竟背着他来了这么一手,这是想要拿着那份遗诏重立天子不成? 他思索片刻,沉声问道:“蒋渊,亲军十二卫,除去孙家,你能调动多少人马?” 蒋渊则答道:“回皇上,微臣目前最多可调令一万兵力。” 亲军十二卫包括禁军在内,一共六万人,宁康帝为了防他,特意在临终前把这些兵权交全部交到了孙家手上,他登基一年,找了些借口动了些人,现在可供他驱策的,也只有一万。 归根结底他现在就个傀儡皇帝,还是因为登基时日太短,又有把柄在孙太后和寿昌大长公主手里,他不能随意削减孙家的势力。 而明国公府和孙太后是同一阵营,明国公府敢这么做,必然也是算准了孙家能在京中稳定乾坤。 蒋渊又道,“皇上,镇南王原来的旧部尚且驻守在沧州,若有紧急情况,调配过来或许可行。” 永宁帝愣了愣。 赵显驻守沧州一事,早在他们父子反目之前,那时候,刚经历完鲁王之乱,父子二人担心把兵力留在京中反而会引起宁康帝的不满,商量着将一部分人安排出京。 事到如今,很多东西不复当初,比起孙家和陈家,自己这个逆子反而更加危险。他居功自傲不服管教,甚至在一次酒后不经意提起了日后要如何治理天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他那脑子里从来没有什么忠孝仁义,他只有肆意妄为!当一个傀儡皇帝总还有翻身的希望,留着这逆子一天,结果很可能是性命不保。 如果真的将赵显调来京城,这孽子要是突然造反,他如何还有反抗的余地? “那混账东西这段时间由你看管着,可又闹过什么幺蛾子?” 蒋渊则回道:“镇南王性子还如同从前一般无二,因有重兵把守,未曾出过院门一步。” 永宁帝又是一阵沉默,目前的情况,除了诏赵显回京,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这孽子同样得防着,所以惟今之计,只有给他灌上一杯毒药,让他安分些,待事情平息下去再说。 只是那孽子戒备心太重,不可能乖顺地喝下他赏的毒药。那便只有给他来硬的,迫他喝下去,再经由他调令赵显带兵秘密回京支援。 他抬头看着蒋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夫在鲁王之乱时救他于危难,他也不曾薄待他,一手提拔他做亲军指挥使。 “蒋渊,你调集几个信得过的侍卫入内殿等候,再去将镇南王带入内殿,到时再听朕指令行事。” 蒋渊领命,迅速带去了镇南王府将李炳琮带进了宫里。 父子二人时隔一个多月再次相见,李炳琮规规矩矩行了君臣之礼。 论到演戏,李炳琮自认为也有些天赋,他知道父皇还在为寒食节那日的事情耿耿于怀,明面上他也老老实实地被他关了一个多月,现在明国公府陈家被他算计了进来,正是叫屈喊冤的好时候。 “父皇,儿臣这一个多月日思夜想,终于想明白,这回儿臣肯定又是让人给害了。” 永宁帝横眉问道:“此话怎讲?” 李炳琮愤愤说道:“父皇该是知道儿臣的个性冲动鲁莽,寒食节那日又事发突然,当时儿臣就跪在父皇身旁,见父皇受了惊吓,实在没空多想!回来后细细一琢磨,便觉得不大对头,祭坛常年有人打扫驻守,不该无缘无故出现那种东西,这一定是有人想要害儿臣。” “父皇你想想看,自从你登基以来,咱们父子间便是接二连三的误会,还有那个孩子,也不是我动的手,那是明祉的骨肉,我也答应你认下他,就不会再下手害他,究竟是什么人动的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可是父皇,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呢?” 永宁帝蹙着眉头,动那个孩子的人是他自己,这事他就是在故意陷害这逆子,可惜明国公府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强势,甚至还把温绪一事也强压了下来。 现在回过头细想,莫非寒食节祭坛现巨蟒一事真的与这逆子无关?退一步想,假如真是他动的手脚,那他的目的何在?知道这逆子肯定是不甘心,所以他派了暗卫盯着他那些离京在外的老部下,无一人有异动,反而是那明国公府出了问题,真是叫他大为意外。 可他仍旧想不明白,明国公府若是不想他登基,当初就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他,现在这究竟是唱的哪出? 不管怎么样,长阳王偷偷进京并与明国公府有联系,他绝不能容忍。 永宁帝点了点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说得有理!说不定真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要离间我们父子之情,想要朕信你,也简单,桌上那杯酒,你喝下去。” 李炳琮怔愣着,回过去去看桌上放着的金盏,又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紧接走,他大步走过去,拿起金盏仰头喝了下去。 他喝完扔了手中的杯子,扑通又跪下了,“父皇既不肯信儿臣,与其被圈禁,倒不如用一死自证清白,儿臣心中仍有不甘,只求父皇一定要查明真相,还儿臣一个公道。” 永宁帝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回不过神。 这还是他那个不服管教的逆子吗?他抬头看了看墙角站着的侍卫,原以为要用强硬的手段灌他才能喝下,没想到他自己就这么喝了下去。 “好!你既这般豪爽,朕便与你明说,这杯毒酒暂时不会要了你的命,你只要肯听朕的话,莫再自以为是胡作非为,日后便把解药给你,咱们父子之间没有什么事不能商量。” 李炳琮作愕然状,抬起头喃喃道:“死不了吗?……父皇,你说,要儿臣怎么做,儿臣绝对都听你的!” 既然毒酒已经喝下,永宁帝也不再瞒他,把长阳王偷偷进京与明国公府有牵连一事告诉了他,并让他火速写密信让赵显带十万兵力进京,一定要抢一个先手,防止明国公府将那份真的遗诏公之于众。 李炳琮自然无不应承,竟还认起错来,“父皇,明国公府这事可能还真得怨我,要不是我任着性子那般对待陈瑛,他们也不会逆转心思另作谋算。” 永宁帝闻言瞪他一眼,“当初朕百般劝导,你非是不听,硬要把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瑛丫头说要与你和离,你又不肯,这段时日可还在闹腾?” 李炳琮假装后知后觉,“嗐!父皇,儿臣哪里是不肯与她和离,就是赌的一口气,我虽不喜欢她,那也不是她不守妇道,诱害明祉的借口。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前院关着呢,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奇怪,依她那性子,即使我被关,也不该如此安静,只怕她已经放弃了和离,想直接杀我了事。” 永宁帝也觉得这事可能还真是因他而起,当初宁康帝传位给长阳王,明国公府与那长阳王并没有多少交情,若长阳王登基,他们也捞不着什么额外的好处。 现在情况又不同了,这个时候拿出遗诏拥长阳王登基,他们对于长阳王来说,就是大功臣。 而那长阳王就是个地地道道地软柿子,绝对比他更好拿捏。 “不管怎么说,明国公府手里那着那份遗诏迟早是个祸患,既然他们如此按捺不住,那便怪不得朕不念旧情。” 李炳琮却道:“父皇,你当时若是肯信儿臣,即使先帝留有遗诏传位于旁人,儿臣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帮你夺回来。” 永宁帝不是不信他能夺回来,是怕他夺回来,只给他一个太上皇的位置。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莫要再耽搁,速去把朕吩咐的事情办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炳琮心中狂喜,面上不显,又废话了一句,“父皇,这毒药多久发作?会不会给儿臣的身体造成什么隐疾?” 永宁帝回道:“两个月以内服下解药便不会有事,你莫要想多,朕是你的亲生父亲,只要你安分,不会要了你的命。” 李炳琮这才恭敬的行了礼退了下去。 * 五月十五,天气异常闷热,已经有好些天没有下雨。 入了夜,久候的大雨终于如期而至。 京郊的农庄里,傅芸刚用了晚饭,平常这个时候都是和朱妈妈一起在院里慢慢走动消食,今日下着大雨,只能是坐着窗前看雨了。 雨下得非常大,瓢泼一般,夹带着空气里有一股子泥土的味道。 自从来到这农庄里,宋珩便只能掩人耳目隔三差五偷偷过来看她,眼看产期临近,他却突然来得少了,已经有十来天不见人影。 她正兀自摇着团扇发着呆,忽然感觉肚子一阵阵痛袭来,她哎呀一声,此时一旁正在沏茶的朱妈妈扭头问道:“二少奶奶,怎么了?” 傅芸知道,她这是要生了,“朱妈妈,好疼……我这应该是要生了吧。” 333 生子 朱妈妈愣了一下,擦了擦手,走过来道:“二少奶奶莫要慌张,我这便去把隔壁稳婆和女医都叫过来,估计还得疼上一阵子,不会这么快。” 傅芸当然知道,强自镇定道:“我晓得的,不妨事,只是不赶巧,今日下起这么大的雨,只怕做什么都不方便。” 朱妈妈拿了油纸伞,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下雨凉快些也好呢。” 看着朱妈妈撑伞走进雨中,脚步有些凌乱,傅芸知道她也是紧张的,好在阵痛过了一会儿便消失了,她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第一次当母亲,紧张又害怕的情绪在所难免,唯一遗憾的是宋珩不在身边。 很快,朱妈妈带着稳婆和女医过来了,恰巧阵痛又起,她抚着肚子额上大汗如珠。 那稳婆见惯了妇人产子,这些天还时不时地替她摸胎位,都没有大的问题,不紧不慢地道:“少奶奶莫要紧张,深呼吸,头胎不会那么快,你且得多忍忍。” 女医则拿出了一套银针,准备替她实施针灸,刺激几处穴位,据说可以有催产的作用。 朱妈妈则一边吩咐房下粗使婆子烧热水,一边整理着待产用的包被一类的东西。 傅芸疼了一阵又悄停了,如释重负一般自顾自拿着帕子抹着额上的汗珠子,既紧张又有些期待,马上就会与自己的小宝宝见面,不知他或她长什么模样?是像宋珩,还是像她多一些? 她倒底还是底估了生孩子的疼痛,到了半夜,那阵痛越来越频繁,疼痛也越来越盛,直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雨还在哗哗啦啦下着,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窗外浓浓的夜色开始散去,傅芸疼了整整一夜,汗如雨下,浑身湿透,朱妈妈在一旁时不时地给她喂一些汤水,她却怎么也喝不下去,稳婆也在劝说,宫口未全开,还有得折腾,叫她怎么也要喝下一些保持体力。 她只能强行吞咽,逼着自己吃点东西。 就这么又熬了半日,除了疼还是疼。 傅芸自诩坚强,在历经这么久的疼痛折磨,已有崩溃之感,恍忽间,疼痛到了麻木,她似乎又看到了前世疼爱自己的父母,他们在朝她笑着,嗔怪她,为何这么晚才回家来。 依稀间,她又听到稳婆慌乱的声音,“糟了,少奶奶像是昏过去了,这可不成!快!快给她施针!”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芸娘!芸娘!快醒醒,我来了,我来陪你了,你快醒醒!” 傅芸听到了宋珩的呼唤,缓缓又睁开了眼睛,雨还在下着,那个男人也是浑身湿透伏跪在床榻边,紧握着她的手,呼唤着她的名字。 疼痛感又再次回归,她看到那个男人脸上有两行清泪,想出声安慰,让他别紧张,无奈疼得说不出话来。 稳婆声音带了丝喜悦,“少奶奶,宫口已经全开了,快,快用力!” 傅芸强打起精神,抱着哪怕自己身死,也要把这个孩子带来世间的决心,体会着稳婆教她的诀窍,紧紧抓着宋珩的手,咬牙拼尽了全力。 “快快,再用力,再用力!”稳婆声音中带了些喜悦。 忽然,傅芸只感到一阵轻松,紧崩的身体有些微颤抖。 稳婆欣喜道:“生了生了,是个调皮的胖小子呢!” 她下意识想抬头看一看,却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宋珩没有去看那孩子一眼,而是抓到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好了,没事了,芸娘,你已经没事了。” 傅芸能感觉到他脸上冰凉的泪痕,她想嘲笑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 稳婆在初生的胖小子脚板上打了两巴掌,很快就听到了他哄亮的哭声。 朱妈妈拿了碗糖水过来,宋珩接过,一口一口地给她喂了下去。 短暂的歇息,她渐渐恢复了些许气力,宋珩不顾血污,亲自拿着温热的帕子替她清理,又给她换上了干净的亵衣,再把她抱到了另一间卧房的床榻上,让她好生歇息。 朱妈妈把孩子抱到了她跟前,小家伙还未睁眼,喂了几口水,呼呼地睡着了。 孩子虽小,还是不难看出来,他的五官像极了他的父亲。这一点对傅芸来说,有些小小的失望。 她内心里是希望生个女儿,能像自己多一些,慢慢长大了,能和自己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和她分享自己前世的种种。 如果是儿子,怕是不能和自己太亲密。 总之,不管怎么样,他平安降生在这个世上,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 另一间房里,宋珩简单的洗沐,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昨夜接到消息,他心急如焚,无奈也不能随意丢下手头上的事情。昨夜正是赵显从沧州领兵秘密进京的日子,趁着雨夜行军,一早城门大开时,大举进城,将明国公府给围了。 至此,他才冒雨快马加鞭赶至田庄,刚好遇上傅芸不堪折磨晕死过去,吓得他魂不符体,握着她的手不住的呼唤。 好在有惊无险,母子平安,他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终于有所收敛。长平也骑快马赶来给他报告京里的消息。 赵显在明国公府陈家搜出了一份假造的先帝遗诏,与此同时,另一波人在如意客栈将伪装成商旅的长阳王抓获。 同时,大理寺立案,明国公府意图用假的遗诏拥立长阳王为君,是为谋逆。 看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李炳琮这番谋划已经是十拿九稳,他也不用再遮掩,只需等傅芸坐了月子再把她们娘儿俩个接回府里。 打发了长平,他又回到卧房陪着傅芸。 傅芸这时候已经睡着,孩子也挨着她睡得香甜。看着母子两人并排处着,心中无限欣慰,他也是一整晚未曾合眼,在床边小坐了一会儿,合衣在一旁的软榻上也睡了过去。 他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叫醒,睁开眼睛,屋里掌着灯,他第一时间朝傅芸看过去。 334 小气的男人 傅芸也已经醒了,正拿着一碗鸡汤慢慢喝着。朱妈妈则在笑盈盈地替孩子换尿布。 见他醒来,朱妈妈把孩子包好,放了回去,过来轻声询问道:“二少爷,老奴这便去让人给你备些吃食。” 宋珩确实是有些饿了,点了点头,“随意弄一些便好。” 朱妈妈前脚刚出门,后脚又回来了,语气有些焦急,“二少爷,长平又来了。” 宋珩正打算过去抱一抱孩子,闻言一愣,担心是李炳琮那里出了什么问题,马上大步跨出房门,朝着前院跑去。 雨虽停了,长平两头奔忙,加上心急,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管家宋兴。 宋兴见了他,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二少爷,老奴无用,没有看管好大夫人,白天她明明还在,到了晚上去送饭,却不见了人影。老奴派了人追寻,只得了消息,有人看到大夫人她进了永安候府,老奴便来请罪来了,这事是老奴失职,旦凭二少爷处置。” 原来并非是李炳琮那边出了问题,而是他自己的母亲跑出了府去。他怔了一会儿,只感觉有些头疼。 他向来自负,可一旦面对自己的母亲,还是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母亲院子里的人,都是我一手安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至她得以逃脱?” 宋兴思索了一下回道:“这些日子并无任何特别之处,除了大前天四夫人带了几个婢子过来,非要进去看望大夫人,叫老奴拦在了门外……” 言下之意,这事怕是与四夫人庄氏有关。 既然已经逃回了永安候府,宋珩暂时也别无它法,“你起来吧,这事你也不用管了,过几日等我回府再议。” 宋兴如蒙大赦,连声道是,抹着汗水战战兢兢地起了身。 这些烦心事,留待以后再去烦吧!宋珩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卧房去看傅芸和孩子。 傅芸本想自己喂养孩子,可惜身体素质还是差了些,只得依了宋珩的意见,请了乳母。 夫妻二人早先便商定,若是生的女儿,则母亲取名,若是生的儿子,则由父亲取名。 傅芸在心里想了好多个女孩名,可惜生了个男孩,只能按约定,让宋珩来取。 宋珩早就想好了,“太祖母在世时,常常教导我,做人需得克已、慎独、守心、明性,我看,这孩子不如就叫宋慎明,你以为如何?” 傅芸其实更想给孩子取个简单平常的名字,她私下里更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像他的父亲这样,被家事国事牵绊,常常身不由已。 不过,既已约定好,她也不想再拂了他的意思,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将来他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也不一定是父母可以一手操控,便只点头称好。 镇南王府里,李炳琮此刻可谓是志得意满,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进了陈瑛的卧房。 从他封王,再到赐下这座府邸,他与这个女人便将院子做了明确划分,各占一半,包括小厮仆婢也完全分隔,毫不相干。 今日明国公府倒下,意味着从今以后,这个女人他可以任意蹂躏践踏!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个小气人,谁让她一再挑衅他的底线!那他便让她好好尝尝,惹到他所要付出的代价。 陈瑛双腿基本废了,在床上硬生生躺了一个多月,她身边的婢子相继被关,只留了一个小丫头在她跟前,因抬不动她,几次导致她排泄在床榻上,屋子里一直是臭哄哄。 那些尊贵体面,早已碎了一地。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也想过要去死,可是她提不起那个勇气,想起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那些任性倔强的脾气也在这一个月里消失殆尽。 她现在脑子里只记得一个字,忍!希望祖母能早日发觉出异常,救她出苦海,等她回了明国公府,一定要不管不顾将李炳琮剥皮拆骨。 久闭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却见李炳琮掩着口鼻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纸,万分嫌恶地道:“我的王妃……啊呸!现在本王应该称呼你一声,陈家姑娘!呶!休书!从此以后,你与本王再无瓜葛!” 休书便休书,只要能出了镇南王府,什么书都无所谓。陈瑛看着他手中的纸飘落在地上,冲身边的小婢子吼道:“还不快去给我拿过来!” 小丫头慌忙上前,把地上的休书捡起来,战战兢兢送到她手上。 陈瑛看也不想看,盯着李炳琮,“好,既与你没有瓜葛,那你现在就送我回明国公府。” 李炳琮贼兮兮地笑了起来,“明国公府?你急着回去蹲大狱?坐等杀头?” 陈瑛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亲耳听见他这样说,还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颤声问他,“你什么意思?李炳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炳琮正色回道:“明国公府联合长阳王暗中谋朝篡位,阖府上下已经被收监,倒是你,还顶着镇南王妃的头衔,没人来动你。” “……不!不会的!你说谎!你说谎……”陈瑛所有的希望破灭,歇斯底里大喊大叫。 李炳琮看她又要发疯的模样那是相当解气,继续道:“啊!对了,本王刚刚得了消息,今日宋珩的妻子傅氏顺利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看陈瑛哑住,他又道:“你别又不相信,就在京郊的农庄里呢,那场大火里烧死的,是一具早已因难产而死的农妇,那些都是我跟宋珩商量好的,诱你对我动手,我再激你写信回家,明国公府做贼心虚,惊惧之下,决定联手长阳王反扑,被我当场拿下,罪证确凿,完美!” “当然,这些主意,并非是我这个大老粗想出来的,全是你心心念念的情郎一手策划。” “啊……!!”陈瑛一阵尖叫,当场把那休书撕了个粉碎,“你别说了,别说了!” 李炳琮啧啧道:“你撕了也没用,那休书一式两分,加盖了我的大印,另外一份,已经被我送去宗室记档,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你因不守妇道,乱我皇室血脉,被我休弃。你们陈家不仅要被砍头,你还得冠上一个荡妇的骂名,留待后世人唾骂。” 335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也莫过于此。 陈瑛陷入了崩溃癫狂状态,双手抓头,狂喊乱叫。 原来她写的信早就送到了祖母跟前,祖母明知她身体半残被李炳琮凌虐,却为了顾全大局,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也是因为她,导致明国公府陈家灭顶之灾,即便是这样,这狗东西依然不放过她,还要把她的名声尽毁才肯罢休。 然而这一切,都是源于那个她从小到大喜欢的男人,她赤红了双目,叫喊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李炳琮鄙薄道:“这世间事,皆是有因方有果,你从前仗着自己的家势,做过多少昧良心之事,你自己好生回想回想,假若你当初没有对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下狠手,没有对永安候府关泠蓄意陷害,没有与我父皇生那苟且之事,没有不自量力威胁宋珩,你怎么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只是,陈瑛的任性妄为是从小养成,岂会因他这几句话而悔悟?她心中对宋珩的滔天恨意甚至盖过了眼前的狗男人。 “我要见宋珩,你让我见他,你让我见见他……”陈瑛疯狂地喊着。 李炳琮轻笑道:“你要见他,也不是不行,慢慢熬着,总还有机会。他现在正在乡下庄子里,与妻儿共享天伦,什么时候有空,我跟他说说。” “啊……对了,本王是个宽仁之人,虽休了你,但念及曾经夫妻一场,你娘家满门身陷囹圄,决定暂时不赶你出府,容里继续呆在王府里。怎么样,可是感激涕零?” 陈瑛放声狂笑,她当然知道,李炳琮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践踏折磨她。她应该立刻一头撞死,她也不是没这分傲骨,但是她不愿相信宋珩会这么对她,她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李炳琮见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欲多呆,转身回屋换了身衣裳,进了宫去。 虽将明国公府一门悉数拿下,永宁帝心里却多少有些疑虑。单就他们父子秘密从沧州调兵回京这事,整个过程似乎出奇的顺利。 在决定对待明国公府那一刻开始,永宁帝心里其实是不安的!他深知自己登基时日太短,根基薄弱,怕难以应付孙家陈家联手。思来想去,唯有用毒威胁自己的儿子,以强兵攻其不备。 设想中,孙太后背后的孙家肯定会有所行动,然而整整一日过去,孙家安安静静,孙太后更是和往常一样,作息规律,饮茶逛园子喂鱼,无任何情绪波动。 他正转虑着,就听见内侍来报,镇南王求见。 他来得正好,明国公府那份真的遗诏该是落在了他的手里,他千叮万嘱,让蒋渊要先将那物夺过来,没想到,还是叫这逆子下了先手,他沉声应道:“让他进来。” 李炳琮脸上漾着笑,大步进来行礼,“恭喜父皇,贺喜父皇,终于除掉了心头大患!” 他的笑声清朗开阔,却让永宁帝本就郁结的心又沉了几分,盯着他的脸上下打量。 中毒之人,这么好的气色? 李炳琮前些日子还会修饰遮掩一下,然而到了今日,他觉得连遮掩也没有必要了。 除掉了寿昌大长公主,孙太后再也不惧人要挟,赵显名正言顺,奉皇上诏令回京,他的父皇终于把自己彻彻底底做成了一个傀儡。 是他自己亲手除掉了他自己最大的倚仗,这还能怪得了谁? 李炳琮不待他开口,又笑容满面问道:“父皇,那日你赐下了毒酒,到了今日,是不是该把解药给儿臣了?” 永宁帝蹙着眉头,这个逆子说话从来这么直来直去,可今日他这笑容怎生这样不顺眼? “那毒也无碍身体,该给你的时候,朕自然会给,你急什么?” 李炳琮摸了摸鼻子,脸上依然笑着,“无碍于身体,那也是毒啊!在父皇心里,儿臣真的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为人父母天下至善,为何父皇好似根本不就曾在意孩儿的死活?” 从他的问话里,不难听出一些怨气,特别是最后一句,把一直自称的儿臣换成了孩儿。 永宁帝被他问得答不上来,瞬间黑了脸。皇家亲情寡淡,却也不能直接宣之于口,只怒道:“你今日这是吃错药了?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李炳琮来之前,还在做着最后挣扎,弑父这种事情,天下间怕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他虽是个粗人莽夫,却也读过对贤书,有血有肉,懂恩重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走这一步。 但凡他的父亲还能念及一点儿父子亲情,他也能劝自己不要下手太狠,可偏偏,他的父皇非要自己把路走绝。 他抬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冷了声调,“那在父皇眼里,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只在你需要的时候,替你鞍前马后供你驱策,不需要的时候,当成心腹大患,想尽借口要取我性命?若我没猜错,你心底里压根就没想过要给我解药吧?” “放肆!”永宁帝涨红了脸,怒吼一声。 自从登基,他极具威仪,再不允他如从前那样在他面前口无遮拦。 李炳琮嗤地笑了一声,“父皇可能要失望了,那日的毒药,早在我入口之前,已经被人换掉了,你自认为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乖乖喝下毒药被你左右。” “这……这怎么可能?”永宁帝大惊,哪怕有过怀疑,仍是不敢相信。 李炳琮击了击掌,蒋渊带着几名侍卫进了殿中。 看到这幕,永宁帝脸色刷的雪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蒋渊,他一直提拔器重的心腹竟也被他收买利用? 他才是天子,为什么这些人非要逆天而行,甘愿为这逆子卖命? 不需他开口询问,李炳琮自替他答疑解惑,“父皇,你难道忘了鲁王之乱,真正破城救你之人,是孩儿我吗?蒋渊前去牢里救你,那也是奉了孩儿之命,你却误以为他真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卒?” 永宁帝终于回过神来,翕动嘴角,半晌才说出话来,“……这一切都是你故意设计的……” 336 杀父弑君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失去了明国公府这个最大的倚仗,而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 “不错,都是我干的!”李炳琮回答得相当干脆,“但这也是你逼我的!” “父皇,其实你根本不用做这许多无用之功,若是你一开始能不那么贪心,不那么自私,你保准能在这皇位上寿终正寝,可你偏是被这权势蒙了心,连自的亲儿子也容不下。” 永宁帝慢慢回过了神,怒喝道:“住嘴!你休要为自己的不忠不孝找诸多借口!身在皇家,你就应该懂得先君臣后父子的道理!你先起异心,图谋已久,朕正是念及父子亲情,迟迟未对你动手。就算你现在手握兵权,在朕身边安插细作,但你也要知道,朕才是万民心中顺应天命的天子,你当真以为朕没有对你留有后手?只要朕有任何不测,立即会有一份加盖了玉玺的密诏呈于文武百官案上,你想篡位,先问问这满朝的文武,他们答不答应。” 李炳琮知道他也是老谋深算,防他如同防贼,此刻听他这样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弯了腰,好半天才止了笑,说道:“父皇你莫不是忘了,从明国公府搜出来的那份遗诏,现在就在我手上。” 永宁帝气得急赤白脸,“孽障!畜生!你这是要与朕同归于尽?” “怎么可能?难道不是你伙同寿昌大长公主伪造假的遗旨篡位窃权?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说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啊,对了,忘了告诉父皇,就在我来这儿之前,长阳王的几个府兵前去大牢欲劫狱,叫父皇身边的侍卫官在混乱中一刀斩杀,这遗诏一旦公之于众,长阳王之死就是父皇你为了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好!好!你把朕打成那谋朝篡位的逆臣,你以为你就能上位?得不到朝臣拥立,你也只是个逆臣之后,永世不得翻身!” “我怎么就不能上位?当年我先是率千军万马平定燕王鲁王叛乱,力挽狂澜,迎宁康帝归位,后又领兵镇压高霆琛两广起义,抗击倭寇,拯救万民于水火,是为百姓口中的战神。你不也一直是忌惮我身上这些耀眼荣光盖过了你的帝王威仪,才想将我除之后快?” “那些都是你为人臣子该有的本份,不是你邀功上位的筹码!你莫不是天真的以为,有这些功劳,就可以名正言顺坐上九五之尊?你妄想!”永宁帝几近嘶吼。 “我当然不止这些!我还有孙太后以及她背后的孙家,孙老将军德高望重,武将唯以他马首是瞻!还有庆国公宋大人,朝中文臣无不以他为标杆,有他们拥立,有我自身荣光,我还是承乾帝直系嫡重孙,就算你那份密诏放出来,你也只是个篡位窃国的逆贼,影响不到我分毫,这皇位,非我莫属。” 那句非我莫属,使得永宁帝慌乱不已,拿手指着他,朝后退了两步,一不小心,被地上的台阶绊倒,跌坐在地上。 真是没想到,连孙太后也与这逆子窜通,看来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李炳琮知道,杀父弑君势在必行,不能有丝毫心软。他挥了挥手,很快有侍卫进来,送上一杯毒酒。 “父皇曾赏过儿臣一杯酒,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儿臣回敬父皇!”他说着,拿起酒,送到了父亲的唇边。 永宁帝也没有拼死抵抗。 抵抗也无用。 静默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接过毒酒说道:“你以为我一直踌躇没有对你下杀手,是既顾忌你这把刀,又想用你这把刀?其实不是,我是下不去那个狠手。当初派人暗杀,那只是试探,假如你能像往常一样,质问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一通,而不是派人给我下毒,我们父子之间,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说完,仰头把毒酒一口喝下,扔了酒杯,站起,抖了抖身上的龙袍,又整了整发冠,甩袖负手,坐回了他的龙椅,“你走吧,朕这一回成全你,那密诏不会流传出来,朕会亲手拟定一份圣旨传位于镇南王。” 到了最后,方给出这样一个悖论的解释。我想杀你,你不应该想着要杀我,只要到我跟前求饶,我就会放过你?李炳琮虽不屑,还是有了一丝动容和后悔,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悔。为了不让自己改变主意,他突兀地转身大步离去。 明日,将会是全新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永宁帝身染恶疾忽然崩逝的消息一经散开,满城素缟。 好在朝堂并没有乱,永宁帝虽未立太子,却在临终前留有诏书,传位于镇南王李炳琮。 三日之后,李炳琮正式登基,改年号建安。 宋珩作为李炳琮夺位的头号功臣,并没有即刻回城邀功,而是继续留在农庄里,陪着妻儿。 傅芸生产时狠吃了些苦头,精神较正常产妇要差许多,宋珩就一直陪在她的床头,看到床上熟睡的孩子,突然心生一个想法,让人寻了些细腻的黄泥来,他想替孩做捏上一些小泥人做为玩具。 这一捏便是一发不可收势,干脆把自己一家人全捏了个遍,一个个神态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连傅芸也颇觉惊讶,没想到他还能这样的技能。想起早先她曾收到过他亲手为她雕刻的一要羊脂玉簪,直夸他多才多艺。 通过这些,傅芸便也看得出来,这个男人一家人和睦的渴望,他所捏的泥人里,母亲神色和蔼,兄长神采飞扬,那是他们现实里从未有过的表情。 宋珩则笑称,他不仅会手工,还通读四书五经,若他当年跟陆青一起回京不是遇上国丧,说不定早就考取功名。 捏到最后,宋珩决定把这些泥人描上彩釉,烧成瓷器,留做念想。 温馨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六月中旬,傅芸刚出月子,李炳琮便派了人来请他们夫妇回城。 宋珩自知躲不过,若由他自己选,他真希望能一辈子守着妻儿过这种闲散的诗酒生活。 337 回府 六月正是炎天暑热,一大早太阳便火辣辣。 吃过了早饭,庄氏倚在窗前,让小丫头替她打着扇子,自己拿了杯冰饮子慢慢啜饮着,突然,身边的伺候的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哎呀,四夫人,二少爷回府了。” 他回府算什么稀奇事儿? 庄氏瞧了婆子一眼,放下手里的冰饮子,正要斥她大惊小怪,却听得婆子又说,“还有二少奶奶,带着孩子一起回来了,住进了老太君原来住过的怡宁居里。” 庄氏愣了一下,“白日见鬼了不成?哪个二少奶奶?你把话说清楚!” 婆子满头的汗,抬手随意抹了一把,回道:“还能是哪个二少奶奶?就是傅氏芸娘啊!她还好好地活着,听说那孩子是个哥儿,二少爷一路陪护着,直接住进了怡宁居。” 这个消息令得庄氏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她没死?” 婆子点头如捣蒜,“这青天白日,满院子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确实就是二少奶奶,养得细皮嫩肉,看起来比往日稍丰腴了些。 庄氏被这个消息惊得半天回不过神,脸上更是惨白一片,遥想杨氏出殡那日,漱玉轩的火灾,自己的所做所为,事后没有半点追究,心里生出一些后怕。 那日大火,府里大多数人都出府送葬,她从前和杨氏有些小过节,再加上自己是长辈,便没有随行。 听闻漱玉轩里走水,她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好巧不巧,听说只有那怀身大肚的傅氏困在着火的屋子里出不来,院子里只有两个瘦弱的丫头,而她四房的仆婢小厮却还都在,当场傅氏身边贴身的丫头青萝在她面前哭求,让她快点叫人来救火。 她当时应是应了,但因心中对傅芸的成见,加上公爷有意要把爵位传给宋珩,她心里气不过,就故意拖延了小半个时辰,见火烧得冲上了天,才假模假样让人提了水来。 直到将火扑灭,抬出一具焦黑的孕妇尸身,她才想起来后怕。担心婢子告她黑状,在宋珩送葬回来的第一时间,便站出来痛哭诉苦。 当时她以为宋珩是悲痛太甚,没有将此事细细追究,时日一久,也就心安理得。 可是现在又说人还活着,那么那日的事情,就都是假的了?不管他这么做出于什么目的,但这岂不是说明,自己的所做所为,侄儿宋珩心中全都有数? 她有一种做了错事被人看穿的心虚感。 再加上她那大嫂郑氏的事情,自己这一回,恐怕已经彻底惹怒了她的侄儿。只是这小子向来是个阴性子,有什么事情喜欢憋着不动声色,自己可得再小心一心,指不定他心里又憋着招要对付她也不一定。 她帮郑氏逃出去,当然不是发了善心。从郑氏回京,到被关着不见外人,她就知道这中间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询问丈夫宋文尚,却是警告她,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可她还是趁着宋珩不在,借口检查修缮房屋为由,闯了进去,见了郑氏一面。 那日下大暴雨,她便带了人,悄悄推倒了郑氏院子后方一处围墙,再趁人不备,把人放出了府去。 暴雨至围墙倒塌是突发意外,加上雨天抹去了痕迹,量他再有能耐,也查不到证据来质问她。 她知道郑氏不是省油的灯,她是永安候府唯一的嫡女,深得老候爷宠爱,只要助她逃了,她那小儿子往后的日子一定安生不了,想袭爵,哪也得先有个好名声才行。 不管怎么说,人既然回来了,还生了孩子,她这个做婶娘的,怎么着也该去会一会。 庄氏站了一会儿,唤那婆子,“去拿把伞来遮下太阳,陪我往怡宁居走一趟。” 婆子哎了一声,很快找了把伞来,跟着庄氏出了门。 怡宁居这些年虽一直空着,却派了奴仆常年留守打扫,庄氏到了跟前,见往来仆婢穿梭不止,想到前些日子宋兴忽然派人在里面打扫归整,她当时还问了一句,宋兴只说是例行清扫,她也没多想。 她轻哼一声,嘴里自言自语喃喃地道:“原来如此!” 说罢,提了裙摆准备跨进院门。 哪知,正巧遇到宋珩从里面出来,见了她先是一愣,后又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礼,唤了一声四婶。 庄氏自然要故作惊讶,问道:“珩儿,我听人说是芸娘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哥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快跟我说说。” 宋珩虽没什么要紧事,却也不想应付她,只简单答道:“四婶说的都属实,侄儿刚巧有些急事,不便细说,等日后再谈吧!”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芸娘刚回来,身子有些乏,四婶不如先回去,等她缓过神来,侄儿让她去给四婶请安。” 庄氏脸色一僵,他竟敢这么直白地赶她走? 他算个什么东西?新皇登基已有一个月之久,有功之臣无数,个个升官发财,唯他还是个白丁,只会在家里神气,算什么本事? 庄氏强压下心中的恶气,不让看那不看便是了,她压根就不想看,现在只想看一场好戏。 且等着吧,他那母亲郑氏,恨不得生嚼了他,如今人已经平安回到永安候府,好戏还在后头呢。 “呵……”郑氏轻笑一声,道:“也罢,那四婶就先回去了。”说完,便接过婆子手里的纸伞,转身大步离去。 宋珩无暇与她计较,直接去了灶房,吩咐厨子给做一些傅芸爱吃的饭食。 回了府中究竟比在庄子上要热闹许多,加上怡宁居本身就修得宽敞明亮,隔了几个月,孩子们又见到失而复得的娘亲喜极而泣,一直围着她和明哥儿打转不肯离开。 小桃也带着自己的孩子和杨氏的小闺女搬进了怡宁居,如此一来,院子里一下就有了五个孩子,让沉寂了好几年的院子一下又恢复了生机。 特别是朱妈妈,站在廊庑底下,看着院子里的孩子嬉闹,眼中泪光粼粼,当年老太君在世时,这院子里就没少过孩子。 338 不欢而散 傅芸回归的消息很快在上京城传开,自家的族亲以及傅家的亲戚得知了消息,纷纷前来探望,宋家一连三天,来往的客人是络绎不绝。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新帝李炳琮竟然着微服避人耳目,悄悄来了宋家。 他如今是一国之君,再不能比往常。夫妻二人恭敬地朝他行了跪拜大礼。 李炳琮穿着一身不甚起眼的青衫直裰,摇着把玉柄折扇,一把将宋珩拉起来,又虚扶了傅芸一把,笑道:“朕今日是以好朋友,好兄弟的身份过府探望弟妹,你们快莫要多礼,起来起来!” 宋珩直呼不敢,请了李炳琮去书房里说话。 李炳琮摇着折扇道:“宋珩,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天天在家里守着妇人过活?今日朕亲来,是为的什么,你该知道啊。” 宋珩怔了一下,先是看了傅芸一眼,方才回道:“天气炎热,书房里阴凉,皇上还是随我去书房里说话吧。” 李炳琮了然一笑,说了声好,跟随宋珩的指引朝书房走去。 傅芸在后面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明国公府的前些日子正式定罪,夷灭父母妻三族,包括与之有往来的官员,牵连者甚众,不下万人,整个上京世家贵族,幸免者寥寥。 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李炳琮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清除那些质疑和反对他的声音。 他们夫妻二人回府已有好几天,身为大理寺卿的四叔父为了明国公府的案子,忙得夜不归府,两人至今还未见到他的面。 自然,宋珩对李炳琮此等做法颇有微词,期间甚至亲自去宫里与他起了争执,结果不欢而散。 宋珩甚至还有了一些后悔,认为自己帮李炳琮上位,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选择。 那么今日李炳琮亲自来家里,是打算向他低头了? 书房里,两个大男人相对而立。 李炳琮脸色少有的凝重,沉声道:“宋珩,朕从前在你面前发过的誓,一刻也不曾忘记。在朕的心里,不论是从前,还是往后,你一直是朕最好的兄弟。” 宋珩哂笑,这些虚话,听听便罢,谁当真,谁便是傻子。该说的他早就说了,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他不想再与他做无谓争执,只道:“皇上没有忘记誓言便好!但我四叔父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无中生有,构陷忠臣这种事情,你不该让他去做,你若真当我为兄弟,希望你能早日放他回家。” 李炳琮的神色暗沉下来,“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朕不先下手整饬,整日里只顾着权衡各派势力,牵制世家权贵,何来精力放开手脚去治理天下?” “那你也用不着满门抄斩不留活口!凡事过犹不及,宽严并济方为良策,你何必要如此严酷,赶尽杀绝?泱泱万人,多少无辜者枉死?早知如此,我真是悔不当初!” 本是打算不争辩,结果还是忍不住。 李炳琮彻底被他的话刺激,冷声嗤笑,“呵!后悔?所以你就把李明祉藏了起来?” 呵!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知道,李炳琮登基以后,不会放过他那几个兄弟。他的亲兄弟,除了李明祉,无一不是用赐府邸的方式变相软禁,才短短一个多月,便听说那李璟兆已经疯疯癫癫。只李明祉在事发前,被他悄悄安排出了京城。 既然他提到了李明祉,宋珩便坦诚道:“不错!瑞王爷是我事先安排离京。你莫要再追查他的下落了,从此天高海阔,隐姓埋名,不会威胁到你半分。” “你说没有威胁,便真的没有威胁?”李炳琮咬牙道:“宋珩,你莫要居功自傲,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把你下狱?”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一直清醒得很,半分未存居功之心,只信你依然还看重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留给明祉一条活路,也放我们宋家一条活路。” 说过了狠话,李炳琮也软了语气,“宋珩,摆在你面前的,从来是一条宽阔平坦的康庄大道,你为何偏要往这般执拗?你只要告诉朕,明祉他在哪儿,该你的,该宋家的荣华富贵,朕一定加倍给你。” “那我若不告诉你,你待如何?”宋珩不卑不亢地平视着他。 李炳琮与他对视着,突然冷笑道:“兄弟一场,你最在乎什么,朕心里都清楚。” 宋珩看着他冷酷的神情,默然矗立,想了想,去了案桌前,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锦盒。 李炳琮盯着他打开了那个锦盒,里面放着的竟是丹书铁契。 宋珩说道:“大齐开国时,宋家太祖有从龙之功,赐宋家公爵之位世袭罔替,另外还有这丹书铁券,可免宋家人死罪。” 李炳琮脸色越发地晦暗,“朕说得很清楚,只要李明祉的下落,不要你宋家任何人的性命。” “那你就当我拿这个,跟你换瑞王爷一条命,从此,我宋某人绝对不再干涉朝堂之事,只做个平凡的庶人。” 李炳琮一把将那丹书铁券扫落在地。 “好!好!”李炳琮咬牙切齿,连说两个好字,转身猛地推开书房门,将门外拿着托盘端着茶水的傅芸吓了一跳。 李炳琮气冲冲地离去,傅芸拿着茶进了书房里,刚才他们的对话,她在外面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她放下茶水,凝望着这个男人。 他似乎有话想说,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夫妻二人本没有什么秘密,他帮着李炳琮谋划,她也尽力配合,却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傅芸明白,一开始,宋珩就没得选。李炳琮这个人看似鲁莽,其实也颇有心计,永宁帝一心想要除掉宋家,一定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宋珩一路被他逼着走上这条路,根本没得选择。他就是个心软之人,李明祉跟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他早已经拿他当成家人,哪能眼睁睁看他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芸娘……我……”宋珩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里闪着愧疚之色。 339 给她个痛快 傅芸笑了笑说:“人都是站自己的立场,难言对错。世事两难全,这件事你虽未与我商量,但我没觉得你做错,他已经是天下之主,你能淡薄名利苦口相劝已经是不小的勇气。” “没跟你商量,是不相信会走到这一步,也怕你平白担心!”宋珩顿了顿又说:“若是用万人之血来保全宋家的名利,我心里更愧疚,所以……” “所以,你想从此以后,远离上京朝堂,归隐田园?” 宋珩看着她一直微微带笑的表情,心头一热,用力点头,“你愿意吗?” 傅芸上前拥进他怀里,“非常愿意。” 宋珩又说:“还得等你身体再养一段时日再动身,我原是想就在田庄里不回来,但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须让所有人知道,你还好好活在这世上,要与我一生一世,相守白头。” 傅芸笑起来,只回了他一个好字。 三天后,震荡不安的上京城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除了明国公府满门抄斩,其余涉案官员家眷男丁流放,妇人充入教坊司。 这么一来,至少有大几千人免去了死罪。 有人被免罪,有人却获罪。 这一个多月,京中所有官员基本来了一次大盘查,结果查出大理寺卿宋文尚妻子放印子钱一事。 皇上念及宋文尚这么多年勤勉之功,只革去了大理寺卿一职,并未额外降罪。 庄氏差点昏死过去。 早前,京里各大世家接连出事儿,她也担惊受怕,后来见温家姑爷安然无恙,还有永安候也未受牵连,慢慢放下心来。 而这放印子钱一事,根本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京中各大世家财富滔天,放着大把的钱不利用起来,岂不是傻?她看别人这么干了,自己也加入其中,甚至还小心谨慎的用的自己妹夫的名义,而这次也正是自己妹夫亲口将她供出来。 谁能想到,她会因为此举导致丈夫丢官罢职? 宋文尚回到家中,倒也还算平静。庄氏放印子钱一事,他确实从不知晓,这件事便不能善了。 本打算给她一纸休书,让她滚出家门,经不住儿子哭求,软了心,命人将庄氏送去家庙里,直至老死方休。 与京中各大世家动荡相比,庆国公府至今无人下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炳琮此举,算是退让了一大步。 原镇南王府里,已基本空置,李炳琮特意邀宋珩前来一聚。 炎炎夏日,府里荷池边的凉亭里,两人对坐闲谈。 “这宅子,你还是第一次来吧!”李炳琮先开了口。 他被封王,他方才返京,被永宁帝监视,哪敢随意与他往来?宋珩回道:“回皇上,确是第一次。” “欸!今日我请你来,是叙兄弟之谊,还同往常一样,说话随意些,不要如此拘谨。” 他竟然没有称为朕,宋珩略略愣了一下,回了声好。 李炳琮又说:“我想了三天,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一路上要不是你与邵屿帮我,我也不能有今天。我不是那无情无义之辈,有仇报仇,有恩,自然也是要报恩。” 宋珩来此之前,就有不好的预感,他既退让了,那么他肯定也在等待着他的退让。 然而李明祉一事,他没有退让的余地。 现在也只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皇上对我叔父额外开恩,我铭感五内。” 李炳琮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你婶娘那件事,是你在背后主导的吧?你就不怕我给你叔父来个降罪?” 宋珩也笑起来,“自然是相信皇上一定不会这么对待患难兄弟。” 李炳琮摇头笑道:“宋珩啊宋珩,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这是吃准了我的性子?” “不敢!” 李炳琮也不再计较,而是拍了拍手。 很快,有侍卫抬着一个担架扔在亭子外面。 宋珩站起了身驻足观看,李炳琮也摇着折扇站在一旁,“那上面躺的是谁,可还认得?” 担架上的人满身脏污,蓬头垢面,哪怕是这么远的距离,也能隐隐闻见一股子酸臭味儿。 仔细瞅了几眼,他终于认出来,竟然是陈瑛。 李炳琮从他了然的目光中读出,他已经认出来了,“她执念颇深,一直说要见你一面,我便留着她的命,等你回京,圆了她的念想。” 陈瑛起先处于昏死状态,有侍卫提了桶水朝她泼去,猝然惊醒,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亭边的宋珩,嘶哑着声音喊道:“珩哥哥……珩哥哥,真的是你吗?你、你是来救我的吧?” 宋珩收回目光,看向李炳琮,他是真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她,这又是何必? “她一个妇人而已,恩怨早已经过去了,何不给她一个痛快?” 李炳琮却笑说:“我刚才便说了,有仇要报仇!我就这么个脾气,多少年都改不了!她动手杀我的骨肉,想我轻易放过她,怎么可能?” 地上的女人奋力朝前爬着,此时她如同看到了一棵救命稻草,拼了命地想要爬过去抓住他。 宋珩看着她慢慢爬到了凉亭边上,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这个女人确实是罪有应得,但她明明可以选择自裁,却因为对他的执念,而被折磨至此,他还是有些不忍。 李炳琮留她,就是为了诛她的心,远比直接杀她要更加爽快,在一旁凉凉地开了口,“宋珩,她一直不肯相信你在骗她,今日不妨当面告诉她,一切都是你在设局,方才导至明国公府获罪,你妻子傅氏还活着,还为你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陈瑛早就不是太清醒,处于半疯魔状态,听到这些话面目狰狞,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你胡说!你胡说!珩哥哥他不会这么对我!他不会这么对我!都是你在胡说!” 李炳琮讶异疯魔之人竟有着这般惊人的暴发力,分明奄奄一息,却还能如此大喊大叫。 这时,宋珩突然又向她走近,蹲下身去,就在李炳琮以为他要扶她一把时,却见宋珩猛地拔下头上的发簪,自她后背心深深刺了进去。 陈瑛昂起头,嘴角有血涌出,就那么愣了几息,慢慢闭上眼睛,就那么平静地死了。 340 这个女人就是个人精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宋珩攥着微微发抖的手,站起身,看着李炳琮。 李炳琮脸上的笑意消失,隐含愠怒,“宋珩,朕对你百般迁就,不过这样一件区区小事,你也非得要与朕做对不可吗?” 终究是结束了一个生命,宋珩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缓缓道:“给她一个痛快吧!皇上,一切该过去了,从此我也只是大齐万千子民中的一个,哪里敢与皇上做对?” 万千子民中的一个?他这是打算不再入仕? 李炳琮怒意更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听信你的谏言,赦了那些人的死罪,你还想要朕怎么样?” 宋珩直直的跪下了,面色凝重,眼神坚定决绝,“草民只愿皇上能勤政爱民,保大齐江山永固,保天下生民太平。” “好!好!好!”李炳琮连说三个好字,回转身,将手中的玉柄折扇用力摔在地上。 扇柄落地,叮当脆响,四分五裂。 “你想做草民,那你宋家便做一辈子的草民去吧!朕成全你!从此以后,你与朕之间的兄弟情份,便如此扇,彻底决裂。” 宋珩眼看着他带着人离去,直直的跪了很久方才起身回家。 翌日,宋家又来了圣旨,褫夺宋孝廉庆国公爵位,以及宋文尚的世子头衔。 这些早已在宋珩的预测之内,可真的事到临头,依然愧疚难当。好在四叔父宋文尚也看得开,极力安慰他,“珩儿,先祖在天有灵,不会责怪于你!看看从前那些公候之家,大多数抄家流放。只要宋家人都安然无恙,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宋珩得到了宽慰,心中好受了些许,“四叔,我和芸娘打算过段时间带着孩子回金陵,不知四叔你有何打算?” 宋文尚道:“我和人祖父通过信了,打算回延陵去办一家学堂,你几个表兄弟也赞同,打算和我一同前往。” 宋珩又问:“听说四婶放的印子钱已充公,四叔若想办学堂,定然花费不菲,手头上如果紧张,我这里还有一些闲钱。” 宋文尚摇头,“你四婶还没有糊涂到拿全部家产去放印子钱,我们家的家底也殷实,钱财方面,暂时没有困扰。”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外面管家宋兴又急匆匆地来了。 “四老爷,二少爷,不好了!” 宋珩心头一惊,“出什么事了?” “是大夫人,她、她去敲登闻鼓了,告少爷你,不孝不悌,虐待生身母亲。” 叔侄二人面面相觑。 大齐开国太祖在宫门前设立登闻鼓,百姓有冤情,敲击登闻鼓,皇帝必亲自受理。 宋珩原是想着母亲既已逃回了娘家,自己如果不依不饶跑去郑家要人,外祖父也定不会允,这事他打算做罢,由她去算了。 可没想到,母亲竟然还敢恶人先告状。 敲了登闻鼓,事情再不能逃避,而他也没有办法在朝堂上将宋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往事说出来。 这事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实在难以预料。 宋兴前脚刚来禀报,后脚侍卫上了门来,传宋珩进宫受审。 宋珩无奈,只得交待四叔父,让他转告芸娘,让她不要着急,安心在家等她。 傅芸正在逗弄着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一下子沉进了谷底。 若是坐实了罪名,宋珩只怕免不了抄家流放的下场。 好在,她早在宋珩替李炳琮谋划之初,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时候,她是担心他们万一事败,藏些钱财将来也能另谋出路。 于是她将手中一部分的财物转移至燕儿和青萝青鸢名下,而这三个丫头也早不是家奴之身,她很早就使了银子,让她们还了良籍。 若是抄家,有那些财物,后半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既他让她等,那她便安心地等着就是。 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派去打听消息的人浑身淋得透湿,回来摇头,什么消息也没有。 大雨断断续续连下了三天。 接连三天,宋珩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傅芸还是去找了秦书瑶,找到蒋渊,想从他那里探些真实消息。 蒋渊摇头叹气,“朝堂上宋珩一直保持缄默不言,郑氏追问大公子宋淳的下落,他拒不承认私自关押了兄长,皇上派了亲信暗中搜查,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另外郑氏还在索要她分得的那份家产,宋珩也未承认。” “那皇上的态度如何?依你之见,最后会如何判决?” 蒋渊道:“皇上看起来冷酷,其实是念着旧情,只要他肯服个软,这件事能有无数转机,这就要看宋兄自己怎么想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不必过份担忧,皇上绝不会对宋家下杀手。” 只要有命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天似乎破了一般,大雨一直不停。 傅芸各处的庄子正处于丰收的季节,好在提早抢收,损失不大,上半年可算是个丰收年。 而江南就出了大问题,大面积农田被淹,房屋被毁,地方官员一封又一封的奏报发来上京求赈灾。 朝廷虽有响应,但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见此机会,傅芸灵光一闪,这件事最终若是落得个抄家罚没的下场,倒不如趁此机会,向朝廷表忠心,将那些明面的上家产全部捐出来赈灾。 她知道,宋珩因爵位一事愧对宋家人,是绝不会在朝堂上讲出家族内部的龌龊事让宋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那还不如在天下人面前认罪来得痛快。 她把孩子交给朱妈妈,又去向四叔父请辞,让青萝拿着她的账册子,二人来到宫门口,她敲响了登闻鼓。 她高喊着替夫赎罪的,愿献出全部家产赈济南方灾民度过水患难关,替夫赎这不孝不悌的罪过。 李炳琮看着那娇小的身影,夫妻二人如出一辙的坚定眼神,心中微微震憾。 他刚登基不久,到手方才得知自己接了个烂摊子,国库虚空已久,账册一团乱,还未厘清,就出了百年难遇的洪灾。 这个女人就是个人精,她那账册里各处庄子产粮数目写得一清二楚,数目惊人,正好可以解他现在的燃眉之急。 当初若自己能早一步遇上这个女子,让他成为自己的贤内助,这天下还何愁得不到太平? 实在可惜得很。 341 归还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