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艳冠京华》 第一章 险中求存 南廷王朝掌权三百七十一年间,各诸侯国之间明争暗斗,随着诸侯国日益强盛,对南王朝的管制已是越发不甘,大国侵略小国已成为常态。 虞国乃是诸侯国中一小国,偏安一隅,可偏偏地势所辖,东临燕国,西毗楚国,便成了两国争相吞并的鱼肉。 徽文三十三年,燕楚两国举重兵来犯,虞国上下皆惶惑不安,朝堂之上,百官瑟瑟发抖,虞伯脸色青黑一片。 有官员颤巍巍道:“长伯,那燕国和楚国早已今非昔比,我虞国夹在其中数百年,他们虎视眈眈多年,只是碍于都虞侯的威名,一直不敢作乱,可如今两国坐大,眼下在位的燕公和楚侯又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如今都虞侯战死,燕楚势如破竹,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虞国就要就此湮灭了,还请长伯早做决断!” 他话落,立即有人附和:“张大人所言极是,长伯,虞国如今是万万耽误不起了,既然都虞侯临死之前已经有所安排,何不依照他计行事,如此虞国尚还有一线生机!” “还请长伯早日做决断!将昭华郡主送至南廷联姻!” 百官齐齐俯首跪地,各个面白如纸,畏惧之心言于溢表。 一月前,燕楚大军来犯,都虞侯带兵迎敌,虞国本就地广人稀,兵力万万不敢和燕楚两国相抗,但虞国易守难攻,加上都虞侯善战,迂回之术保得虞国多年无恙,可偏偏如此能征善战之人,始终是敌不过燕楚两国的诡计多端,致使战亡的结局。 虞伯脸色越发难看,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 大殿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落针可闻。 半晌后,虞伯才咬牙道:“昭华郡主如今年方八岁,如何能去联姻?何况她和世子还尚有婚约在。” 此言便是不愿意之意。 “长伯!昭华郡主与世子本就年岁差距极大,世子如今已经十七岁,早就是可以议亲之龄,昭华郡主与世子本就不合适,何况如今虞国生死存亡之际,昭华郡主去了南廷,与世子的婚约解除便是!” 他说完,又有官员大声附和:“下官附议,南廷已然指定要送过去的人是昭华郡主,虽然郡主年幼,可南廷也不是要即刻成婚,只是将郡主送去南廷,待年岁到了再行赐婚,如今只要长伯同意,立刻将联姻的消息散步出去,并送昭华郡主前往南廷,燕楚两国自有忌惮,也能为我们争取一息修养时间,请长伯速速下决断!” 虞伯多日来为了战事操劳,早已筋疲力尽,面上清白交错,却仍是挣扎之色,满目苍凉不舍:“南廷虎狼之地,郡主才八岁,如何自保?都虞侯为国战亡,孤岂能再将他的血脉送出去,如此是不义!” “长伯!”那张大人已是大汗淋漓,惧怕与担忧充斥着他,声音嘶哑颤抖:“长伯如此难道是要不顾念虞国的生死存亡,也要全了那所谓的义气?!” “昭华郡主是都虞侯的血脉不错,可昭华郡主并非唯一血脉,都虞侯还有一子尚在襁褓之中,便是昭华郡主此去遭遇不测,都虞侯府仍留有余地。”大臣们已然被灭国的恐惧冲昏了头脑,说话完全没了避讳。 “更何况这本就是都虞侯的意思,否则他也不会在临死之前还送信去南廷请求联姻,既是都虞侯的忠义之心,长伯焉有不成全之理?若是为了昭华郡主令虞国灭亡,又怎对得起都虞侯和都虞侯夫人之死?!” 虞伯目光惶惑,面上总算有了丝松动,可还是无法立即做下决断。 便在此时,一名侍卫从外急匆匆跑进来,步履踉跄,再加上心中害怕,直接摔倒在大殿之上,面上尽是冷汗:“长,长伯,战报传来,敌军已经攻入砚山地界,再过两日只怕就要到都城了!” 满殿哗然,百官几乎涕泗横流,仿佛已经预见国破人亡。 “长伯,舍了昭华郡主一人便可救万民于水火,请长伯为了大局着想,速速决断吧!” “请长伯为大局,为虞国千万百姓,速速决断吧!”百官跪地直呼。 虞伯猝然从座椅上站起身,满面无力惶然之色,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他看着偌大的殿堂,大殿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久到大臣们觉得膝盖都已经僵硬麻木,虞伯才缓慢无力地坐下,眼中压抑着泪光,声音颤栗疲乏:“如此,便依诸卿所言!” “长伯明鉴!”满殿之人大松一口气。 。 虞国与南廷联姻的消息一出,不过半日便传到了燕楚大军之中,很快又传回了两国朝堂之上。 不仅如此,联姻的消息一出,很快便从南廷传出两封书信,分别派遣一队绣衣直使快马送往燕楚两国。 南廷是天下之主,各国皆要仰其鼻息生存,即使燕楚这般大国,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违逆其命令,何况绣衣直使有监察天下百官之权,各诸侯国亦在其监察之下,为天下诸国所忌惮,南廷帝君此举意在警告。 近年来,各国皆有取南廷而代之的念头,各国之间相互侵略的动静越来越大,但南廷一概置之不理,如今却突然为一小国出头,各诸侯国皆闻到了风声,知是南廷借此对他们的震慑,遂都收起了锋芒,谁也不想成为那出头鸟! 三日后,燕楚撤兵,虞国虽因此遭受重创,却也险中求存,不至灭国。 。 深秋之中,少有滂沱大雨,可自从燕楚撤兵以后,虞国已是连日大雨,大有将那血战所留下的烽火硝烟一并冲散之势。 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整个都虞侯府安静而诡异。 后院之中,树影缭乱,豆大的雨滴落在紫竹上,再落到泥土之中,导致竹林中整条路皆泥泞难行。 子桑绾在竹林中狂奔,鞋子和群裾沾满了泥土,头发和衣裳尽数被雨水浸湿,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和身上。 她人小,跑得慢,可她还是用尽了全力在往前奔跑。 跑快点!再快点! 无尽的黑暗中,她看不见路,脚下踩到一块石头,脚一崴跌倒在地,黑暗将她淹没,她动弹不得,抬头看向远处,脸上混杂着泥土和雨水,眼中湿漉漉的,红得肿胀。 她眼中流露出绝望,她跑不了了,她救不了爹爹,也救不了娘亲,她什么也做不了。 眼前竹林一转,变成了杀伐屠戮的修罗战场,她看到爹爹深陷囹圄,被敌军围困,她看着敌人的刀剑穿透爹爹的胸膛,她还看到娘亲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替爹爹挨了不知道多少刀剑。 眼前刀光剑影,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河流之中的水都变成了血的颜色,甚至有血猛地溅入她眼中,刺痛非常...... “姑娘,姑娘......” 床榻边上,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轻轻摇晃着榻上的小姑娘,榻上的女孩看起来八岁上下,此刻眉心紧皱,满头大汗,鬓角尽数被汗湿,口中不知道在喊着什么,看起来难受极了。 “秋姨,姑娘怎么样了?”妇人旁边还有一名六岁左右的小女娃担忧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被唤作秋姨的妇人忙道:“姑娘连着发热了几日,如今烧退了,但像是被梦魇住了,你去让厨房烧些水来,替姑娘擦身,另外再让他们备些白粥,姑娘醒来该饿了。” 小女娃连忙点头,迈着小步子往外跑。 没多时,厨房的人送来热水,秋姨替榻上的人儿擦了汗湿的身子,而后又请了大夫过来看诊。 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道:“郡主已经退热了,我现在去煎药,等郡主醒来,再喝点药。” 管秋点头应下:“这几日有劳大夫了。” 后者连连拱手退下。 大夫刚走,那小女娃突然指着床榻道:“秋姨,姑娘醒了!” 管秋连忙上前去看,榻上的人的确醒了,可一双眼红肿湿润,此刻呆滞无神地望着床顶,仿若灵魂出窍。 管秋轻松口气:“姑娘,你可算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姑娘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问完,半晌,床榻上的人才有反应,她偏头看着管秋和边上的小女孩,张了张嘴想说话,可连日高热嗓子还难受得紧,她便只摇了摇头。 管秋看得心疼,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待会儿喝了药姑娘再休息,我让厨房煮了粥,你先喝点?” 她说完,旁边的小女孩便将桌上的一碗白粥端了过来。 管秋将子桑绾扶起来靠在床头上,遂接过白粥,一勺一勺地喂。 子桑绾什么也没说,即使吞咽的时候嗓子很疼,她还是一言不发地将粥喝了下去。 管秋见状,方才真正将紧张的思绪放松下来。 没多会儿,大夫煎好了药送来,子桑绾又一言不发地喝完。 平常最吃不得苦,偶尔喝碗药都要哄半天的人,眼下却一句喊苦的话都没有。 管秋扶着她躺下,看着这半月来都快瘦成皮包骨头的人,心疼地红了眼,声音哽咽:“姑娘好好休息,等身体好起来,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见子桑绾还是没有反应,便对一旁的小女孩道:“星阑,你陪着姑娘一块儿睡,姑娘若是哪里不舒服立刻来唤我。” 星阑点了点小脑袋,手脚利落地脱了鞋袜爬上床,然后伸手将子桑绾抱住,转身对管秋道:“秋姨,你去休息吧,我看着姑娘。” 她寻常和子桑绾一起睡惯了,如今子桑绾也没有说什么,直接闭上眼睛,好似真的开始休息了一般。 管秋给两人掖好被角,随后吹了蜡烛离开。 房门外,桑岐等了好半天,由于心中着急便不停地来回踱步,瞧见管秋出来,连忙问:“郡主如何了?可好些了?” 管秋叹了口气:“怎么能好?即使身上的病痛能被治愈,可这心里头该是何等的痛啊?” 便是她和桑岐两个加起来都有六十多岁的人,骤然收到边关传回的消息时,都险些没能撑住。 桑岐脸色沉了沉,眼中的担忧几乎压抑不住。 见他这模样,管秋只得安慰道:“姑娘是个通透的,早晚会好起来的,只是眼下的伤痛在所难免,多给她一些时间吧。” 桑岐还能说什么,唯有沉沉点头。 第二章 最是聪慧 第二日一早,管秋才将将收拾好出门,外面便有人来禀报,说长伯府来人了。 管秋亲自去前院相迎,来的是虞伯身边最得力的福公公,他时常往都虞侯府传话,因此与管秋也熟络。 他命人将带来的数十箱东西放下,关切道:“长伯得知郡主醒了,命咱家将这些个东西送过来,这些都是伯夫人亲自给郡主备下的嫁妆,待郡主启程前往南廷时,便将这些都一并带上。” 说着,他命人将一锦盒拿上来,交给管秋:“这是一株千年人参,长伯存了许久都不舍得吃,如今命咱家送来给郡主补补身子。” 管秋客客气气地接下,福身道:“奴替姑娘谢过长伯。” 说着,塞了一块儿金锞子到福公公手上:“不知长伯何时送郡主启程?” 福公公自然而然收下,笑得十分客气:“具体的日子还未定下,待郡主身子大好,想来也就该启程了。” 管秋点了点头:“多谢福公公。” 待送走了福公公,管秋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对府中侍从吩咐:“将这些放到库房去。” 吩咐完,她才往子桑绾的院子走去。 她到时,子桑绾和星阑都已经醒了,两人躺在床榻上,子桑绾和昨晚一般盯着床顶发愣,而星阑在一旁给她将往常她最喜爱的笑话。 听见管秋进来,星阑连忙翻身爬起来,满面愁容:“秋姨,姑娘还是不笑,我都给她讲了好久的笑话了。” 管秋招了招手,让她下床:“你收拾好便去寻小公子玩儿。” 星阑听话地点头跑开。 管秋这才坐到床边,将子桑绾的手握在手中,声音十分温柔:“姑娘,我知姑娘如今不爱听这些,可启程在即,有些事姑娘即使不想听,不想面对,但我还是得说。” 子桑绾眼珠转了转,看向她,她的嗓子恢复了一些,只是声音还是嘶哑得紧,声音细若蚊蝇:“秋姨且说便是。” 管秋这才道:“待姑娘身子大好便要启程去往南廷,我听说大军压境当日,满朝官员皆要你去南廷,可是长伯却不愿,他道是不愿意在侯爷尸骨未寒之时便送你入虎口,但是姑娘当知晓,此并非实情。” “他不是讲义气,他是不希望将你送走,如今小公子尚且年幼,他将来长大什么都不知道,可姑娘已经八岁了,该是什么都能懂些的年纪,若是让你走了,他心中难安,姑娘可明白?” 子桑绾点了点头:“明白的。” 管秋宽慰地笑了笑:“姑娘最是聪慧,这些事定是看得清的。” 子桑绾喉间发苦,眼眶又红了:“可我宁愿不那么聪慧。” 娘亲时常夸她聪颖,便什么都跟她说,无论更小的时候她听不听得懂,娘亲都耐心地讲给她听,可若是她笨一点,什么都不知道,娘亲和爹爹,是不是就舍不得丢下她离开了? 秋姨瞧着她的模样,心口疼得发紧,她随着夫人一并长大,又随着夫人一道进了都虞侯府,她是看着子桑绾长大的,这是个多么活泼可爱的孩子,却在一夜之间父母双亡,还要小小年纪便背井离乡。 想到此,她忍不住将子桑绾揽进怀中:“姑娘莫怕,往后我和星阑会一直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可是她相信时间可以治疗一切伤痕。 骤然得了安慰和温暖的怀抱,子桑绾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娘亲说过,都虞侯府掣肘历任虞伯多年,如今的长伯更不是甘心处处受人辖制之人,都虞侯府早晚会有此劫,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说着,她因为哭得狠,猛地咳嗽起来。 管秋连忙轻抚她的背,沉默着听她发泄。 子桑绾这几日半梦半醒间想了很多,关于都虞侯府的处境,还有爹娘的意外:“燕楚大军压境,父亲却在战场上孤立无援,后备军需大量紧缺,导致军中不满,军心涣散,所以才遭到敌军伏击,母亲不顾一切带着昭义军去支援,却也一同赴难,我实在很难相信,爹娘是如何聪慧之人,昭义军又是何等的骁勇善战,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她声音哽咽,下唇被牙齿咬得充血。 管秋眼中酸涩难当,她将子桑绾紧紧抱在怀里:“夫人临走之时交代,若是她和侯爷当真遭遇不测,姑娘也定要好好活着,还要将小公子抚养长大,万不能生出寻死之心。” 子桑绾啜泣着,身子微微发抖,半天没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定会好好活着,即使一开始收到消息的时候,她觉得天塌了,地陷了,觉得她活不下去了,可是想到她那个还未满周岁的弟弟,她便收了心思,即使她活不下去,也定要活下去,她的弟弟,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世间的风景。 若是连她都没有了,都虞侯府便真的要彻底灭亡了,她的弟弟也要没了。 即使这世间那么的腥风血雨,那么的荒凉冷寂,他也该亲自看一看,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后来的半个月,子桑绾已经逐渐养好了精神,在管秋和桑岐的帮助下,给都虞侯和都虞侯夫人风风光光地办了丧事,即使那棺木之中仅有一些遗物,尸首早已掩埋在凉城外的尸山血海之中。 夜里,子桑绾跪在子桑氏历代祖宗祠位和爹娘的灵位前,她的眼睛早已流干了眼泪,即使酸得发胀,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好好照顾阿榆长大!” 她的声音还狠稚嫩,可这却是一个曾经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月的八岁小女孩,目前唯一能够尽力做到的一件事情了。 第三章 带阿榆走 从祠堂出来,星阑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跑上前:“姑娘,秋姨和桑叔在前厅等着您,说是有要紧事,让您出来就赶紧过去。” 子桑绾点了点头,快步朝前厅走去,两个人腿短,走得慢,走了几步便开始小跑。 等到了前厅已经是气喘吁吁,管秋连忙接住两个人:“跑慢些,仔细摔倒。” 子桑绾看向她和一旁的桑岐:“是长伯府有什么变故吗?” 听她问起,管秋和桑岐都沉了脸色,桑岐道:“此前侯爷安插在长伯府的人传来消息,长伯可能会在你离开前将小公子接到府上去。” 子桑绾早就知道虞伯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即使她嫁出去了,也定要将她的软肋捏在手上,乍然听到也没那么惊讶。 她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又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遂望向桑岐,桑叔当年是跟着爹爹行军打仗的,也曾是威名赫赫的一方将军,战功无数,只是后来在战场上伤了腿,便被爹爹强行留了下来,还强行给人家改了姓。 他早年与秋姨成了婚,是子桑绾除了爹娘外最信任的人。 桑岐轻叹口气:“我便是想与郡主商量此事,虞伯深知战场上的事我们定会怀疑,所以之前想要留下你,但侯爷有先见之明,南廷既然点名要了,虞伯只能做些表面功夫便妥协,可是你走了,他必定不会放过小公子,小公子若是留在虞国,将来便会成为掣肘你和整个都虞侯府的筹码,所以必须要带他走。” 此前子桑绾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没想到虞伯疑心这么重,竟然想将弟弟接过去,若真如此,她实在难以想象弟弟以后的日子。 “那怎么办?若是我走的时候直接将阿榆带走,定然瞒不过虞伯的眼睛。” 桑岐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必须要趁着虞伯派人来之前先带小公子离开,只是如此一来,只怕他会为难姑娘你。” 子桑绾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联,忙道:“没关系,他眼下还不敢对我怎么样,只要阿榆离开了,他便没了法子。” 说着,她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一物交给桑岐:“桑叔,这是虞国的通关玉牌,是娘临走前交给我的,说若有任何闪失,便带着通关玉牌离开虞国,你拿着它带阿榆先离开,等出了虞国边境,先与我们汇合,再一同前往南廷。” 桑岐伸手接过,沉沉点头,管秋见他忧心忡忡,便道:“你安心带着小公子先走便是,这里有我,我会护着姑娘。” 桑岐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在边境等着你们,这次负责护送姑娘的人是傅将军,侯爷曾有恩与他,所以他主动请缨护送姑娘,到时候他应当会通融我们带着小公子一起走,你们不必太担心。” 管秋忙推他:“知道了,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走,路上若是小公子饿了,你就找些羊奶或是牛奶给他喝,别去找乳娘,若是虞伯派人去追,容易叫他们查到。” 桑岐点头应下,随即收拾好行囊带着子桑榆连夜离开。 都虞侯府在虞国的势力盘根错节,足以掩护他悄然离开。 三日后,虞伯命福公公来传来一道旨意,道是两日后便送子桑绾启程,与此同时,虞伯担忧这都虞侯府中的下人不能照顾好子桑榆,要将子桑榆接到长伯府,由伯夫人亲自抚养,也算是对都虞侯夫妇在天之灵的一点慰藉。 福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子桑绾,道:“郡主一路走好,眼下还请郡主将小公子交给咱家吧。” 子桑绾皱起秀眉:“公公,为何要把阿榆接到长伯府去?留在侯府不行吗?若是长伯不放心,阿绾也可以带阿榆一起去南廷。” 她面上一派天真,让人半点疑惑都难生,福公公和蔼可亲地笑着:“郡主说的哪里话,您去南廷是带着重任的,而且您还小,怎么照顾好小公子?您放心,侯爷和夫人为国捐躯,长伯和夫人定然将小公子当成亲生一般疼宠。” 子桑绾还是不解地望着他:“可是侯府也可以啊,这里的人都是爹娘生前留下的心腹,他们定会照顾好阿榆的,阿榆闹腾,若是去了长伯府定然要闯祸的。” 福公公只当她是孩子心性,好奇心重,便仔细解答:“郡主,这府上的人多是要跟着您去南廷的,否则在那边您人生地不熟的,这些奴仆衷心,跟着您过去也能好好照顾您,留下的少部分人也就得个看府的职责,等到小公子长大,还是要回来的。” 子桑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可是......”她眉心一拧,十分为难道:“可是阿榆前几日就已经离府了。” “离府了?!”福公公猛地拔高,声音尖锐刺耳。 子桑绾不满地望着他:“福公公,你吓着我了!” 察觉失态,福公公连忙赔笑道:“对不住郡主,是咱家不好,郡主说小公子离府了,他是去了何处?” 子桑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阿榆这几日哭闹得紧,我想他是预感到爹爹和娘亲出事,所以整日嚎啕大哭,我要忙着启程做准备,实在没功夫管他,便让府中侍卫带着他去馆陶寺住几日,待他不哭了再带他回来。” 福公公一时无言,脸色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郡主,咱家还有要事就先回府复命了,告辞。” 说完,人就跟后院着火了似的,火急火燎地带着人离开。 等人都走了,管秋命人将府门关起来,遂才问:“你说他信了吗?” 子桑绾敛目,方才脸上的单纯无害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有的只是不符合年龄的沉重:“定是没信的,虞伯一定会立刻派人去追,我们得想法子拦下他们,否则桑叔那边很难走。” 第四章 要见世子 如子桑绾所料,福公公回府一汇报,虞伯猛然站起身,怒将桌案上的折子全数扫落地,气得浑身发抖:“好个都虞侯府!好个桑岐,孤放他一马,他竟敢背后捅孤刀子,他们以为提前把人送走了,孤便没有办法了吗?” 他并不认为这会是子桑绾想到的法子,但他知道桑岐的为人,若非他提前得了音讯,绝不可能来这么一出! 他千防万防,就是防着这桑岐,他对前线的事必然心存疑虑,若是他去查,必定有迹可循,若是他再将此事告诉了子桑绾姐弟,子桑绾一个姑娘家尚不足为惧,麻烦的是那子桑榆,都虞侯府是功臣,他必然要将这位置给子桑榆留着,若是叫他们把人带走了,还不知道将来会留下什么祸患。 他必要将人留在跟前,亲自看着,若是可以,他还可以将子桑榆变成子桑绾和桑岐的敌人,实在不行,人在他手上,他也能想法子给解决了!绝不能让人跑了! “去,立刻派人去追,他们一定是知道了孤有意将子桑榆接过来,所以提前带着人跑了,他们跑不远,可去之处不过就是南廷边境,立刻派人去追,他们带着孩子走不远!无论如何都要将人给孤追回来!” 福公公心知此事的重要性,二话不说立刻领命吩咐下去。 与此同时,子桑绾快速写好了一封信交给管秋:“秋姨,务必将此信亲自交到世子哥哥手中。” 管秋看着那信,神色有些复杂:“姑娘,这些日子以来,世子殿下一直闭门不出,只怕是有心避着,他能帮我们吗?” 子桑绾捏了捏软糯的手心:“帮不帮试了才知道,只要他肯出手,桑叔和阿榆定能安然无虞地离开虞国。” 管秋不太抱希望,但还是依言带着信匆忙往世子府去。 。 管秋前脚刚走,后脚门房的人就跑来禀报:“姑娘,不好了!长伯派人围了侯府!” 子桑绾狠狠咬了咬牙,这么快便装不下去了! 她随着门房前往府门口,彼时整个都虞侯府已经被禁军尽数包围,瞧见她,为首之人上前来抱拳见礼:“参见郡主,还请郡主见谅,长伯担心您的安危,便令我等前来守着侯府,以确保您离开虞国前的安全!” 子桑绾瞧着被围得跟个铁通似的门口,心知虞伯是有意防着她,便以这保护之名前来监视,眼下她做不得别的,只狠狠瞪了那禁军统领一眼,怒气冲冲的回屋候着。 一个时辰后,管秋回来了,却是被禁军押着回来的,直接送到子桑绾面前:“郡主,此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她说她是侯府的人,小人担心她对郡主不利,便将人绑了送进来请郡主辨认。” 子桑绾一口气憋在胸腔里,难上也难下,稚气的声音难掩怒意:“瞎了你的狗眼了,还不将人给本郡主放了!” 禁军什么也没说,立刻放了管秋便继续到外面守着。 管秋面色沉吟地朝子桑绾摇了摇头:“那世子府也被围得跟铁通似的,根本进不去,我想了许多法子也不成,那禁军也是在世子府外面将我抓了的,看样子世子这些日子并非闭门不出,而是早就被长伯下令关在了府里头。” 子桑绾眼神暗了暗:“若是如此,我还能想什么法子?” 管秋将她弄乱的发尾理顺:“姑娘,你别太担心,你要相信桑岐的能耐,他定能带着小公子与我们汇合,眼下我们只要好好准备,尽早与他们碰面便是。” 可子桑绾又怎能安安心心等着,桑叔带着阿榆离开才整四日,即使连夜赶路也走不了多远,何况带着一个孩子,桑叔又怎能走得快? 往好的想,虞伯并未猜出他们的去向,可虞伯不是傻子,又怎会猜不到?眼下他们除去南廷一条退路,又还能去哪? 即便凭桑叔的本事,能够躲开追兵,但谁又知道虞伯究竟花了多大的功夫去追?若他非得追到不可,她根本不敢赌! 一旦机会错失了一次,便再没了好运气能够逃走第二次! 子桑绾失神地想着,目光不自觉飘向了窗外的一做小高楼,那是她刚出身那年,虞伯亲自下令造的绣楼。 她自出生起便与世子定下了婚约,作为未来世子妃,虞伯和伯夫人都很是看重,她一生下来,虞伯为了表示诚意,便亲自命人盖了这四层高的绣楼,说是姑娘家就该金尊玉贵地养着。 看着看着,子桑绾缓缓捏紧了绣拳。 人人皆道,当今世子聪慧无双,子桑绾不知道他是如何聪慧,但他是爹爹亲自教出来的,她相信爹爹,便相信若是有世子出马,定能保桑叔和阿榆安然离开! 是夜,万家灯火皆熄,唯有街上打更的声音在提醒着时辰。 却在此时,都虞侯府内骤然间灯火通明,嘈杂喧闹之声不绝,一人一骑从侯府门口快马加鞭,直奔长伯府而去。 彼时,长伯刚刚批完折子打算歇下,伯夫人正在替他更衣,二人还未来得及温存片刻,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搅。 福公公在外敲门,声音轻喘,听得出很是迫切:“长伯,大事不好了!守在都虞侯府外的禁军来报,说是昭华郡主爬上了绣楼,吵着要见世子殿下,不然就从上面跳下来!” 天知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险些没吓得当场晕过去,这郡主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他刚说完,房门便从内打开,虞伯披着披风出来,面上尽是沉怒:“你说什么?!” 福公公知道他是听清楚了,只是不确信,便又说了一遍:“那禁军来禀报,说是郡主原本歇下了,夜半守着她的小丫头醒来却不见人,着急去找了那秋姨,随即惊动了整个府邸的人,最后却在绣楼顶上发现郡主,但郡主不肯下来,也不准人上去,人就坐在顶楼的窗沿上,指名要见世子殿下!” 虞伯脸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的:“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随孤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都虞侯府,到时只见那绣楼下围满了府中下人和禁军,远远就能听见管秋哭求的声音:“郡主!您这是做什么傻事呢?!秋姨求你,快下来吧!” 待走近了,还能瞧见一个六岁大的女娃娃抱着管秋的腿,红着眼睛看着楼顶上的人,不停地在抽泣。 “郡主!您快下来吧!上面太危险了......”其他下人也跟着喊,一个个面色惨白,显然都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虞伯一眼瞧见坐在顶楼窗沿上的人,还穿着一身寝衣,头发也披散着,一看就是半夜睡醒了跑过来的,一双腿吊在窗沿外,晃晃悠悠的,只消一步,便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方才听着人汇报是一回事,如今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虞伯只觉得眼前发黑,若是真叫她在这个时候出了事,百姓们要怎么想?南廷那边又要如何交代?! 第五章 威胁 虞伯大步上前,周围人连忙朝他行礼。 不过虞伯暂且没心思理会他们,他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仰头看着子桑绾,面上尽是焦急与担忧:“阿绾!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快下来!” 子桑绾总算等到了想等的人,即使她现在吓得瑟瑟发抖,声音也保持着镇定,只说出来的话里带了些哽咽:“长伯,我梦见了爹爹和娘亲,他们说很想我,很想世子哥哥,我便想去找世子哥哥来看看爹爹和娘亲,可是他们守着侯府,我哪儿也去不了,我便到这儿来坐着,想着,站得高了是不是就能叫世子哥哥看见我,然后来瞧瞧我和爹娘!” 她一边说着,抽噎的声音越大,底下的人想到她的遭遇,不免也跟着心疼起来。 这府中多为侯府的老人和家生子,与子桑绾自小亲厚,此时瞧着她这模样,顿时响起阵阵压抑的抽泣声。 虞伯被这声音吵得心烦,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说什么,只耐心地看着子桑绾,声音充满了怜爱:“你这傻孩子!你想见你世子哥哥你让人来知会孤一声不就好了吗?干什么跑那么高的地方去?你听话,先下来,或者让人上去接你,今日天色已晚,孤答应你,明日一早就叫你世子哥哥来见你!” 子桑绾哭泣的声音渐渐小了,眼泛泪光地问:“真的吗?可是我现在就想见到世子哥哥,不然我睡不着觉。” 虞伯面色微沉,心中早已不耐,但是夜里光线暗,火光中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声音依旧是柔和的:“这么晚了,你世子哥哥早已歇下,你听话,先下来,你在上面太危险了!” 子桑绾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哄着她下去,然后就不了了之,但她岂能如他的意? “我今晚若是见不到世子哥哥,我便在这里守着,守到世子哥哥瞧见我,然后来找我为止。” 她声音软糯,仿佛只是一个小姑娘对想念的亲人的执着,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等危险的地方。 虞伯被气得说不出话。 偏在此时,都虞侯府周围的灯火逐一亮了,当年的都虞侯本着亲民的心思,将府邸建在了百姓之间,这般大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 待周围的人瞧见了绣楼上的情景,吓得尖叫连连,很快府外便人声鼎沸。 都虞侯府在百姓中的声望极高,何况如今都虞侯夫妇为国捐躯,昭华郡主又要为国远嫁,他们自是尊崇的,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众人不免惊惶。 子桑绾坐得高,一眼便看见侯府外逐渐围过来的百姓。 她骤然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哭喊:“长伯,求您让我见见世子哥哥吧!我想他,爹娘也想他!世子哥哥是不是生病了?爹娘出殡的时候他为何不来?他是不是知道阿绾要嫁到南廷去了,所以生阿绾的气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人又坐在极危险的地方,众人生怕她一激动不小心掉下来。 秋姨和府上的下人们一颗心紧紧揪起,眼酸得不行,偏碍于虞伯在,没有人敢说话。 子桑绾还在上面哭:“阿绾知道,世子哥哥一定是生气了,可嫁去南廷不是阿绾自愿的,阿绾也是逼不得已的!长伯,您让世子哥哥来见我,我定要与他说清楚......” “阿绾害怕!阿绾怕去了南廷便再也回不来了!阿绾不想离开,可是阿绾知道,阿绾有责任在身,阿绾不敢任性,阿绾只想再见世子哥哥一面!阿绾在南廷一个人都不认识,阿绾害怕!” 她哭着喊着,根本没人能分辨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她们只知道,这个八岁的小姑娘,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就连她自己也不可幸免地要离开熟悉的家国,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连他们这些大人尚且难以想象,何况一个心智未熟的小姑娘! 管秋早已泣不成声,即使她猜到姑娘八成是在做戏,可谁又能说她此刻全是演的呢? 即使这些日子,她看起来很坚强,可自己时常在夜里去看她的时候,听见她整晚整晚地躲在被子里哭,为了不吵到星阑,她还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早上醒来,嘴唇都被她咬破了,她却只说是睡着后不小心的。 可她又不能叫星阑离开,不让星阑看着她实在难以放心,她就怕发生今晚这样的事情!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再坚强,到了夜里最脆弱的时候,谁又知道她会生出些什么想法? 她心疼,前所未有的心疼!她宁愿她每日抱着自己嚎啕大哭,也不想她在自己面前强装坚强,却在背后暗自哭泣,这本该是大人应该承受的。 她该是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姑娘,她该承欢父母膝下,整日与同龄的孩子嬉笑打趣,该张扬明媚,而不是这般,在一夜之间长大,又在一夜之间背负起所有...... 管秋擦了把眼泪,猛然跪到了虞伯跟前:“长伯!求您念在郡主小小年纪便遭受这般打击的份上,就让她见世子一面吧!” 星阑不太明白,却还是揪着管秋的衣裳跟着跪下,她眼睛都哭肿了,一张小脸上尽是眼泪。 见状,周围的侯府小人也纷纷跟着跪下:“求长伯成全郡主!” 一下子跪了一院子的人,虞伯前所未有的头疼无力,他实在想不通子桑绾这一举动究竟为何,就算见了世子又能如何?何苦拿自己的命来堵? 他宁愿相信她真是因为一场梦,至少这样,他会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八岁小姑娘会做的事情。 第六章 世子姬隅 府外的百姓自然也听见了子桑绾的一番话,一时间各种议论的声音都有。 有心疼子桑绾的,有埋怨世子的,此时此刻,他们被子桑绾所打动,一时根本没想到自己眼下是在以下犯上。 好在虞伯也没那心思去计较,院内院外就一堵墙,这绣楼就建在府中西北角,一墙之隔便是街道。 因此里外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都能听清楚,外面有胆子大的,便在外道:“侯爷好歹也算世子的半个师傅,没想到居然连出殡都躲着!都这个时候了,好歹让郡主见一见吧?!” 一旦有人开了头,便如洪水泄了闸,百姓们的声音逐渐沸腾起来。 虞伯脸一阵臊得慌,他原本是要绝了世子和子桑绾之间的来往,免得见了面世子心软,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宣扬出去。 他看向子桑绾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这究竟是她的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长伯......”子桑绾又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 众人顿时心软地一塌糊涂,外面的百姓也收了议论声,跟着求虞伯。 “求长伯看在已逝侯爷和夫人的份上,成全郡主吧!” 整齐划一的声音传进来,虞伯几乎要捏碎了拇指上的扳指! 都虞侯府果真是留不得的,仅仅一个子桑绾便能叫他陷入两难境地,此刻他只庆幸,当初没有心慈手软! “长伯,要不,就叫世子来见一面吧?”福公公在一旁小声问。 眼下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也拒绝不得的,否则就要寒了众人的心了。 “世子是个明事理的,您大可放心。”见虞伯有所顾忌,福公公又添了一句。 虞伯这才狠狠瞪了他一眼:“叫世子过来!” 福公公立刻领命而去。 没多时,福公公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年,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肩上披着披风,看得出是匆忙赶来的。 他生得很俊,身形修长,气质出众,哪怕此刻着急过来,依旧掩不住一身的卓越气度。 姬隅看着坐在窗口上摇摇欲坠的子桑绾,瞳孔骤然一缩。 “世子哥哥。”子桑绾在上面唤他,声音有些委屈:“你终于来看我了。” 姬隅喉间梗了埂:“胡闹!还不赶紧下来!” 子桑绾岿然不动:“你先上来。”说完,又补充道:“你一个人上来。” 姬隅看向虞伯,见他点头应允方才对子桑绾道:“你坐在那儿别动,我现在上去。” 说完,他大步进了楼,一路沿着阶梯跑上去。 没多一会儿,众人便见姬隅出现在窗户边,伸手将子桑绾抱了下去。 众人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一落地,姬隅高高吊起的心才放下,方才的担忧统统化作了怒气:“你是在犯什么傻?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若是一个不小心......”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他偏开头,压下眼中的情绪,低声问:“你闹这么一出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他才不相信什么做梦的鬼话,他与子桑绾接触颇多,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不可能莫名其妙做这么危险的事! 即使,即使遇到难以接受的事,她最终也会乐观面对...... 子桑绾没瞒着他,直接道:“桑叔带着阿榆走了,但是长伯派人去追了,我怕......” “我看你一点也不怕!”姬隅没好气地打断她:“都敢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威胁人了,你哪里在怕?” 子桑绾知道他还没消气,扁了扁嘴,指着自己的双腿:“它们现在还在发抖,真怕了,怕死了。” 姬隅瞧了她一眼,将人扶到凳子上坐下,遂问:“你找我来,是想让我帮你拦着父亲?” 子桑绾点了点头:“我知道世子哥哥一定有办法,只要能阻拦一二,给桑叔一些时间离开虞国就够了,等出了虞国,长伯便不能再追上去。” 一旦离开了自己的领地,就会被别国当成奸细抓起来,若是闹得不愉快,还有可能引起战事,子桑绾以往听爹爹说过不少,知道通关玉牌的重要性。 但虞伯不可能给追兵人人准备一份通关玉牌,何况那么多人也会引起怀疑。 除非是商人,手中有商印,可短时间内哪里去弄来那么多商印? 姬隅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当真要带着阿榆一起去南廷?” 子桑绾点了点头:“让他留下我不放心。” 姬隅轻轻叹了口气:“你自己都叫人不放心,又如何顾得了阿榆?你当知道,让他留下,我也会替你照看好他。” 听他这么说,子桑绾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此时很想问,世子哥哥,我爹娘的死其实另有原由是吗?若是真的将阿榆留下,你真能护得住他吗? 可是她知道这些不该问,无论如何,眼前这个人始终是虞伯的儿子,哪怕他曾经对自己百般好,可爹娘出事到现在,她已经很难再去相信他的立场。 即使一开始是真心的,可后来呢?长长久久的年岁里,等到阿榆长大,成了新的都虞侯,而他却成了那个被都虞侯府掣肘的虞伯,到那个时候,他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世子哥哥,我知道我现在是在为难你,但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答应我,好吗?” 姬隅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你呢?你不想留下来吗?” 子桑绾抬头望着他,目光专注又真诚:“我能留下来吗?” 姬隅一时间喉间发苦,竟然失去了与她对视的勇气。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后,子桑绾听见他低低叹了一声:“是我不好,没能护得住你。” 子桑绾笑了一下:“世子哥哥,不怪你,你只是世子,你也反抗不了。” 姬隅有些诧异地重新望向她,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她洞悉了一切。 第七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姬隅有些诧异地重新望向她,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她洞悉了一切。 可子桑绾又继续道:“我知道世子哥哥也舍不得我,可这是南廷和爹爹的意思,也是长伯的意思,我去南廷已经不可避免,世子哥哥只是世子,你也得听话,所以你千万别自责。” 姬隅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不能阻止她去南廷这件事,一时有些自嘲,他真是草木皆兵了,即使她再聪慧,她也才八岁,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 姬隅只以为她是舍不得子桑榆,担心他一个人在虞国,便千方百计要带他走,只是...... “今日这一出你是怎么想到的?”他还是心有怀疑。 子桑绾便老老实实道:“我今日让秋姨去你府上送信,但是她进不去,我实在担心桑叔和阿榆,秋姨也说他们很危险,我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了许久,突然望见这座绣楼,就突然想到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一定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她这般信任的言辞,姬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以后不准做这种傻事了!” 说完,又放柔了语气:“去了南廷,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声音有些低,子桑绾瞧着他不舍的眼神,小声问:“那世子哥哥是答应了?” 姬隅喉咙动了动,‘嗯’了一声。 子桑绾开心地抓住他的衣袖,摇晃着:“我就知道世子哥哥最好了。” 姬隅的心情一时复杂难辨,心口苦的发疼。 从绣楼上下来,虞伯已经走了,禁军也撤到了府外,管秋打发了府中其他下人去休息,只带着星阑在绣楼外等着。 见他们出来,在此候着的福公公上前朝姬隅见礼:“殿下,长伯命老奴在此等着,请您随老奴去一趟长伯府。” 姬隅微微颔首,对子桑绾说了句“早点休息”便跟着走了。 周围都没人了,管秋这才一把抱住子桑绾,泪如泉涌:“姑娘,你可吓死我了!你怎能自己一个人就做这种事?都不同我商量一下!” 她至今还觉得后怕,背脊一阵一阵的发寒。 星阑也在一旁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子桑绾小声道:“秋姨,你可要抱紧些,我腿软,还冷。” 秋让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子桑绾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身子还轻轻发颤,连忙心疼地将她抱起来,嘴上却是不轻绕:“叫你胡闹!活该!” 回房的路上,管秋还在不停数落:“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了!要是真出个意外你说怎么办?!真是太任性了!” 子桑绾难得心虚,一句都不敢反驳。 说她刚刚不怕吗?自然是怕的,怕到浑身发抖,手脚僵硬,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另一边,姬隅跟着福公公到了长伯府,虞伯就坐在书房内等他,见他回来,神色未明地看他一眼:“你该知道孤让你过来做什么。” 姬隅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知道。” 虞伯便问:“她可是怀疑什么?”这是他眼下最大的疑点。 姬隅轻哂:“父亲在怕什么?她才八岁,不是十八岁,她只是舍不得弟弟而已!” 见他如此态度,虞伯沉了脸色:“这是你与孤说话的态度吗?!” 姬隅冷笑:“父亲将我关在府上的时候,就该想到我如今的态度!” 虞伯瞧了他片刻,突然笑了:“所以呢?孤关着你,你便没法子出来了吗?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孤的儿子,你与孤一样!孤这位置早晚是你的,孤现在忌惮的,难道不是你将来所要忌惮的吗?!” “你不过是以孤关着你作为借口,好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一瞬间,姬隅脸色血色尽失,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身子微微发抖。 虞伯对此百般不屑:“都虞侯府的人不知道,难道你和孤还不知道吗?都以为都虞侯是没有了别的法子吗?他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自己的命换子桑绾姐弟的命罢了!” “孤为虞国之主一日,他便也受到威胁一日,仅仅是他都虞侯府制衡着孤吗?孤同样对他是威胁,唯有这般行事,才能换子桑绾姐弟的生罢了!” 正是因为知道,姬隅心里才格外发疼发苦,都虞侯此计不过是将计就计,用忠义之名来压制他和父亲,只要都虞侯夫妇是为虞国而亡,他们便得捧着子桑绾姐弟,可这是阿绾他们想要的吗? 今日看着子桑绾明明怕极了,却还要强装镇定说服他的模样,姬隅觉得自己的心被寸寸凌迟,他甚至不忍心揭穿她的伪装。 虞伯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该怎么做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回去吧!” 姬隅浑身发寒,只拱了拱手便脚步虚浮地离开。 福公公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有些担忧:“殿下他没事吧?” 虞伯冷哼一声:“成大事者,又岂能困扰于儿女情长,他会想明白的!” 。 两日后,虞伯亲自点了兵马,又命朝中武将傅明带兵护着子桑绾前往南廷。 出发前,虞伯和姬隅带着文武官员尽数前来相送,给足了她尊荣和排场。 从都虞侯府出城的路上,百姓们尽数出来围观,对着子桑绾的马车三跪九叩。 他们知道,虞国得以存活,是都虞侯夫妇和昭华郡主的功劳,所以他们感恩戴德,铭记于心。 子桑绾坐在马车里,心情难言的复杂。 一个月多前,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郡主,因为她坚信父亲定能得胜而归,半个多月前,她也相信母亲定能救回父亲,当死讯传来之时,她觉得那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梦早晚会醒的,等醒来以后她还躺在爹娘怀里,还可以向他们撒娇。 可终究,这场噩梦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第八章 启程 从虞国到南廷至少要两个月的功夫,这一路上过得十分平静,有了南廷帝君那一番威胁,各诸侯国暂时还不敢出来做些什么。 半个多月后,队伍进入南廷边境,有南廷送来的通关玉牌在,几乎畅通无阻地进了南廷。 “也不知道桑叔和阿榆现在怎么样了。”子桑绾一路上都忧心忡忡的。 她已经和傅将军说过了,的确如桑叔所说,傅将军并未有任何意外,略一思索便答应在南廷边境稍作休息,等着他们来相聚。 子桑绾感激不尽,傅将军却只道:“当初侯爷对我有知遇之恩,如此只当是对侯爷的报答,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子桑绾自然又是一番感激。 南廷地处北方,比虞国冷了许多,刚入边境,管秋便拿了斗篷套在子桑绾和星阑身上。 马车内,秋姨将带在身上的干粮和水分出来吃:“这边境偏僻,若是桑岐天黑前还未到,怕是要在此过夜,先吃些干粮垫垫肚子。” 子桑绾和星阑以前从未吃过什么苦头,可现下的境况也适应得极快,两人咬着干瘪的馍馍就着水吞咽,一句抱怨辛苦都没有。 管秋看在眼里,十分心疼,可眼下也容不得她们说一句吃不得苦。 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了,管秋才道:“帝君虽是看在都虞侯府的面子上救了虞国一回,也答应让姑娘去南廷过日子,但都虞侯府的面子究竟没有那般大,能得此结果已是最好,待到了南廷日子定是不如从前的,到时候万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如从前那般肆意妄为了。” 两人连连点头,子桑绾道:“我听娘亲提起过,南廷的人一向骄傲,对诸侯国的人多看不上眼,何况我们身无依仗,还得指着南廷过活,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看待我们。” 管秋笑起来:“姑娘最是聪慧,什么都看得通透。” 子桑绾咧嘴笑:“都是娘亲和秋姨教得好。” 管秋看向一旁还顾着吃的星阑,叹了口气:“星阑若能和姑娘这般,我也不必那般操心。” 星阑无辜地看着她:“秋姨,我怎么了?” 管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怎么,快吃吧,吃得饱些。” 星阑赶忙点头,继续啃着馍馍。 见管秋忧心,子桑绾安慰道:“不管怎么样,都虞侯府祖上究竟是对始君有情面在的,秋姨不必太过忧心。” 管秋点了点头。 都虞侯府的确于南廷有情面在,皆是因为都虞侯府祖上乃是南廷开国的功臣,三百多年前,南廷一统天下,而后分治天下,皆有都虞侯府祖上的一份功劳所在,这也是都虞侯府如今能得南廷一份情面的缘由所在。 当年南廷始君分治天下,便将当年跟着他的十二位开国元勋封了侯爵,然后安排到了各小国之中,一来可以上勤君主,下摄百官,二来能够保小国在众多诸侯国之间的生存,也是维护各诸侯国之间平衡的关键所在。 却也正因此,十二位君侯成了各小国君主的眼中钉肉中刺,万事都要受人掣肘的君主岂会甘心,这三百多年来,十二位君侯已经折损了大半,因此才有都虞侯夫人那句早晚会有此劫之言。 到了夜里,还迟迟不见桑岐和子桑榆的身影,子桑绾有些坐不住了,她穿着斗篷下了马车,朝着关口处不停地张望。 管秋心里也担心,但到底沉得住气,见她如此便道:“兴许是路上耽误了,姑娘到马车上睡一觉,明日一早兴许就见着了。” 子桑绾摇了摇头:“我睡不着,我就在此等着。” 眼见夜色越来越深,子桑绾的心也一点一点沉入谷底,按理说桑叔提前他们好几日出发,即使躲避追兵,眼下也该遭到了这边境才是,怎么会至今未见踪迹? 她越想越多,越想心里越急,这下连在原地都站不住了,直接往关口跑去。 “郡主!”傅明瞧见,连忙追上前拦下他:“郡主,夜里视线不好,那关口有重兵把守,你若跑过去会被误伤的。” 子桑绾在原地跺了跺脚,不再往前跑,却也不回去马车旁,就在此等着。 傅明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便也在一旁候着,两人一齐望向关口处。 按理说,深夜里不会有人来过关,因为容易被当成贼人射杀,可子桑绾还是执着地等啊等。 等到了后半夜,又从夜里等到了天光破晓,她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地站了一晚上,任谁劝都不行。 傅明在一旁陪着等了一晚上,见子桑绾冻得脸都白了,心有不忍:“郡主,兴许是路上遇着什么事耽误了,不如我们先启程?他们若是到了定会追上来的。” 子桑绾却是摇头:“他们手上的通关玉牌只在虞国能用,没有南廷送来的,他们进不来,我们若是走了,他们就再也追不上了。” 见她执着,傅明只能沉默,实则他不太抱有希望,虞伯的为人,他很难相信桑岐能凭着一己之力带着小公子走到边境来,他早前也听说了都虞侯府那晚的事,大抵能猜到郡主千方百计寻世子过去的原因,但,真能如她所愿吗? 管秋在马车内也一夜未眠,只照顾着星阑睡了一觉,眼见子桑绾这般执着,实在忍不住上前劝道:“姑娘,就算要等也不是一时片刻能等到的,你听话,先回马车上休息,外面这么冷,你身子又弱,要是在这儿生了风寒怎么办?可别到时候他们到了你却病倒了。” 子桑绾原不想回去,她心里空洞得很,若是不在这儿等着,她觉得自己很难熬下去,但秋姨说得对,她还得照顾阿榆,不能自己先垮了。 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第九章抵达 她点点头,答应下来。 管秋忙上前扶着她往回走,到了马车旁,正要扶着她上马车,关口处却骤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子桑绾和秋姨同时往关口处望去,看清外面的人,子桑绾几乎落下泪来,她顾不得许多,连忙提起裙摆朝关口处奔去。 管秋稳了稳一瞬间落地的神,也忙跟着跑过去。 傅明瞧着关口出现的人,有些难掩的讶异,随即也没多想,赶紧拿着通关玉牌跟上前。 外面桑岐抱着子桑榆下马车,关口的士兵手持刀剑凶神恶煞地拦着他们。 “他们和我是一起的。”子桑绾气都没喘匀,便着急喊道。 那些士兵有些诧异,子桑绾便指了指跟上来的管秋:“他们是秋姨的丈夫和孩子,路上出了些事走散了,只能在此等着。” 士兵们自然知道他们等了一夜,却没想到竟是为了等一个奴仆的丈夫和孩子。 傅明带着通关玉牌走上前解释了两句:“他们是自小看着郡主长大的,感情深厚,郡主担心了一晚上,眼下还请各位通融。”说着,又塞了一袋金锞子过去。 士兵们知道这行人的身份,谅他们也不敢有别的花样,便放了行。 直到将桑岐和子桑榆迎回了马车上,队伍从新启程,子桑绾才有机会仔细瞧他们。 一旁管秋看着桑岐,眼眶有些湿:“你瘦了。” 桑岐握了握她的手,声音还有些被风沙浸过的暗哑:“我没事,倒是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 他虽沿途赶路,却也听说了都虞侯府发生的事,他看向子桑绾的眼中带着慈爱:“多亏郡主聪慧,若不是有世子殿下暗中出手阻拦追兵,我们只怕还要费上不少功夫才能到。” 子桑绾看着风尘仆仆,胡子拉扎的桑岐,眼泪不期然地落下来:“桑叔,谢谢你。” 桑岐一个大男人也被她感染,红了眼睛:“傻孩子,说什么谢,你是桑叔看着长大的,你和阿榆都是我和阿秋的孩子。” 虽说这话有托大的嫌疑,但子桑绾却珍而重之地点头。 。 从南廷边境到淮京花费了一个多月,这一路来,从深秋入了东,越靠近淮京,天气越冷,子桑绾终究没熬住,在路上狠狠病了一场,因在虞国巨大的压力,又在边境站了一晚,风寒来势汹汹,浑浑噩噩睡了几日,才慢慢好转。 淮京城外,南廷官员已等候多时,见队伍临近,便率队上前迎接。 “可是虞国昭华郡主的仪仗?”为首的官员四十岁上下,着一身圆领官袍,面相甚是和蔼。 傅明从马背上下来,朝着来人拱了拱手:“正是虞国昭华郡主。” 那官员笑得更加可亲:“老臣是南廷御史中丞,奉帝君之命,前来迎接郡主入京。” 他说完,子桑绾便在管秋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走上前来,端方行礼:“有劳御史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御史中丞似乎没想到这昭华郡主小小年纪,便如此端方大气,愣了一下才道:“老臣姓柳,郡主一路辛苦了。” 子桑绾又福了福身:“原是柳大人,有劳柳大人。” 待寒暄完,柳御史带着队伍入京。 淮京城是天底下最为贵胄之地,朱楼红瓦,高墙林立,其繁华程度可想而知,便是京中百姓亦比其他地方看起来贵气两分。 队伍浩浩荡荡入京,一路朝着城中西北方向的青衣巷驶去。 外间百姓瞧着这般阵仗,小声揣测:“这般阵仗,可是哪国使臣来了?” 旁边有人道:“什么使臣,是虞国的昭华郡主到了。” “昭华郡主?”有人惊讶:“便是来联姻的那位?” “可不是嘛,听说才八岁,是虞国都虞侯之女,燕楚进犯虞国,那虞国不堪重负,都虞侯和都虞侯夫人双双战死沙场,虞国险致灭国,是那都虞侯临死之前往咱们南廷送信,咱们帝君念在都虞侯府祖上开国有功的份上出面镇压,这才免了虞国灭国之灾。” “既然燕楚已经退兵,那为何还要送郡主来联姻呢?而且那虞伯难道没有郡主?都虞侯府如此忠烈,竟还把人家女儿送来此处,也太过不仁义了些!” “听说是都虞侯请求的,此乃都虞侯之大义!” “......” 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子桑绾坐在马车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她面上露出几分惶惑,原来外间都是这般传的...... 队伍在青衣巷一处院落外停下,柳御史下马朝着子桑绾的马车行来:“郡主,此前帝君已经吩咐人为郡主备好了住处,郡主一路舟车劳顿,今日便先安顿下来,待帝君空了再召见郡主。” 子桑绾自然无有不应。 几人从马车上下来,柳御史一眼瞧见管秋怀中的奶娃,一时惊疑:“这是?” 子桑绾道:“这位是秋姨,打小照顾我的,这是她的孩子,我习惯了秋姨照料,秋姨又舍不得孩子,所以一并带来了。” 在路上她便与秋姨和桑叔商量过了,阿榆定是不能以都虞侯府公子的身份来的,一来历来到别国常住的公子皆为质子,二来怕南廷怀疑他们别有居心,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阿榆扮作他们二人的孩子,如此才能说得通。 她如此解释,面上一派坦然,柳御史并未看出不妥,遂点头应下。 此处院落不大,却足够清静雅致,傅明带着人将东西尽数搬进院中,柳御史与子桑绾站在一处:“帝君担心郡主不适应与旁人同住,便单独给郡主寻了一处院落,此处虽比不上都虞侯府,却也尽够住了,我瞧着郡主此行带了不少旧人,想来他们能将郡主照料好,往后郡主若有任何需要,只管派人到老臣府上知会一声便是。” “如此已经是极好了,待面见帝君之时,阿绾定会当面谢过帝君恩德。” 柳御史颇为赞赏地多看了子桑绾几眼,想着南廷的那几位帝姬宗姬,与子桑绾一对比,实在......太大差距了。 等院落收拾齐整,柳御史便告辞:“郡主好生歇息,老臣先回宫复命了。” 说着,又对傅明道:“傅将军带着人马跟老臣去行宫吧,待老臣回禀了帝君,将军再行回虞国复命。” 傅将军颔首应下。 第十章 挨打 人都走了,就只剩下子桑绾从都虞侯府带来的旧人,当然不可能把人全部带来,就让秋姨挑了些得力的过来,都虞侯府一日存在,便一日不能没有人。 “姑娘,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可要沐浴了先歇会儿?”管秋将子桑榆交给此前在都虞侯府专门照顾的下人,才空出手过来寻子桑绾。 子桑绾点了点头,跟着管秋去自己的屋子。 黄昏时分,柳御史将傅明一行人安顿好,随即马不停蹄地入宫复命。 彼时徽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徽文帝已是知命之年,头发冒了白,许是常年操劳国事,人看起来有些清瘦。 “老臣参见帝君。”柳御史被帝君身边的主管引进内,拂了拂袖跪地行礼。 徽文帝这才从奏章上抬起眼:“如何?都安排妥当了?” “禀帝君,安排妥当了,昭华郡主道来日面见帝君再亲自叩谢帝君恩德。” 徽文帝面上掀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是个懂事的。” 柳御史便将今日子桑绾言行一并告知:“郡主的确是个懂事的,进退有度,知礼大方,实在不像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样子。” “你是见惯了本君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子子孙孙,如今见了别家的姑娘,便孤陋寡闻了。” 徽文帝此言意在玩笑,柳御史却不敢应,此话帝君能说,他却是不能。 见此,徽文帝便道:”成了,既然都安排妥当了就回去歇着吧,过两日宫中有宴,便让她来觐见,本君也很好奇,都虞侯教出来的女儿是哪般模样。” “是,臣告退。” 柳御史离开,帝君身边的大总管谭敬忠上前来,细声问:“帝君,时辰不早了,今日丽妃娘娘处得了新玩意儿,帝君可去丽妃娘娘处歇下?” 徽文帝捏了捏发疼的额头:“摆驾吧。” 。 次日一早,柳御史亲自将后日的宴帖送了过来:“郡主,后日宫中设宴为郡主和傅将军接风,到时老臣来接郡主入宫。” 子桑绾道过谢,管秋又亲自将人送出去。 等她回来便道:“后日我陪着姑娘去吧。” 子桑绾却摇了摇头,“让星阑跟我去吧,秋姨留在府上照看阿榆。” 管秋有些不赞同:“姑娘头次入宫,星阑什么都不懂,若是惹了祸事如何是好?” 子桑绾将宴帖捏在手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闻言倒是不认同:“姑姑,星阑也就比我小两岁,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知她秉性,她分得清轻重,她既然要跟我们一起留在南廷,将来少不得要遇上此类事情,眼下正是需要适应的时候。” 她眼中晶亮,仿佛胜券在握,若非管秋自小看着她长大,又亲眼见了从前夫人是如何教导,否则她都要怀疑她家姑娘根本不止八岁。 “既然姑娘坚持,那我提前交代星阑几句。” 子桑绾自然同意。 晚间,子桑绾正在书房中练字,星阑在一旁帮她研磨,没一会儿她便哈欠连天。 “姑娘,时辰不早了,该歇下了。” 见她实在困得很,连说话都要说不明朗了,子桑绾便放下笔站起身:“走吧,回去睡觉。” 两人自书房出来,经过一处长廊,才回到后院,沿着幽径小路一路往卧房走,却在经过一处院墙时双双停下了脚步。 星阑有些害怕地朝子桑绾靠近,抱着她的胳膊:“姑娘,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子桑绾点点头:“听到了。” 她心里也有些发怵,但到底比星阑年长些,不似她那般表现出来。 她大着胆子朝院墙靠近,靠得越近那声音便更清晰地传过来,像是有鞭打怒骂之声。 星阑挨着她,小声问:“是不是隔壁在打人?” 子桑绾不想多管闲事,原想直接走,星阑却突然拉着她指了指院墙角落上的狗洞:“姑娘,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那狗洞比寻常大了许多,至少够她们两个瘦小的人同时钻过去,只是被那处蒿草掩盖了一半,若非星阑眼神好,还不一定能发现。 子桑绾有些迟疑,理智告诉她不能去好奇,但心里蠢蠢欲动,若没有这狗洞便算了,可是有她不去看看又觉得不甘。 仔细一想,她将来要在这里常住,提前打探一下隔壁住的人也没什么坏处。 心念一定,她便与星阑一道朝那狗洞走过去。 两人皆瘦小,一并从狗洞毫不费力钻过,但她们谨慎,并未直接从狗洞钻过去,而是过了一个脑袋便左右张望。 星阑指了指不远处,用气音道:“在那里。” 子桑绾看过去,不远处有人正在受罚,夜里有些暗,但好在离得不远,隔壁院中又挂满了风灯,还是能看得清那场景。 院子中间站了不少人,其中多为仆从,受罚者是个约莫十三岁上下的小公子,他被人压着跪在院中,有仆从拿着荆条不停往他背上抽打。 一旁还有个小厮扮相的小少年被人压着趴在地上,他和那小公子一般大小,此刻正挣扎着想脱离桎梏,嘴上又哭又闹:“别打了!别打了!公子......” 这般喊着,那打人的仆从无动于衷,小厮又朝面前一名八岁上下的小女孩哭喊:“宗姬,求求你,别打了,放过我家公子!求你了宗姬!” 那小女孩着一身锦衣华服,眼中尽是骄矜傲慢,还有些不屑:“给我打!狠狠地打!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去府上蛊惑父亲,不知好歹的贱东西!” 她声音尖利泼辣,一点也不见八岁小女孩该有的天真烂漫,唯见狠毒。 子桑绾有些心惊,又去看那被打的人,对方刚好面朝着他们这边,子桑绾能看见他清俊的面容,他一言不发,神色未动,仿佛根本不将这疼痛放在眼里,好似早就习以为常。 对方好似察觉到子桑绾的视线,目光淡淡看过来。 与他视线对上的一瞬,子桑绾莫名背脊生寒,明明他面无表情的,她却觉得有些害怕。 对方不曾移开视线,依旧看着她,似在猜测她的身份。 子桑绾有些惊慌地挪开视线,正想喊星阑离开,身后传来管秋又惊又怕的声音。 “两个小祖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快快回来!”她压低了声音,好像早就知道隔壁有人,所以怕惊动了他们一般。 子桑绾再朝那小公子看去,对方却已垂下眼眸,荆条落在身上的声音依旧刺耳地响起。 第十一章 外室子 两人从狗洞爬回来,星阑明显被吓到了,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躲在子桑绾身后不敢说话。 秋姨忙拉着两人离那院墙远了些,“你们怎得跑那里去了?” 子桑绾道:“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见隔壁有声音,又发现有狗洞,所以就想瞧瞧究竟。” 管秋拉着两人进了屋,关上房门还心有余悸:“往后万不可往那处去了,若是被隔壁的人发现,会惹麻烦的!” 子桑绾不明所以:“为何?” 管秋想,往后还得年年岁岁的住在这里,还是说清楚的好,遂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日上街置办东西时听了些消息,那隔壁住的小公子是个棺材子,万分不吉利的。” 子桑绾之前听过,棺材子就是在棺材里生出来的孩子,“我方才听到那小公子的小厮喊宗姬,他的身份不同寻常?” 管秋叹了口气,说起这还有些怜惜:“那公子不是别人,是当今太子在外养的外室所生,如今那太子妃是个蛮横的,得知太子在外养人,当即便发了难,将那身怀六甲的外室险些打死,后来又让人装了棺材打算活埋。” “后来太子及时发现了,带着人追过去,将棺材打开的时候那外室竟然还未死透,孩子也命硬,竟然没掉,还因此早产了,因为那外室受伤极重,太子不敢轻易挪动她,便找了稳婆在那棺材里接生,后来孩子生下来了,那外室却再也熬不住去了......” 说到此,管秋还有些唏嘘:“也是个可怜的,本就是早产儿,身体自小不好,还经常被打得半死不活的。” 子桑绾听得心惊,想到那宗姬,便问:“那方才打人的宗姬便是太子府的姑娘?” 管秋点头:“太子妃育有两子一女,你方才见到的应当是那位荷华宗姬,太子府侍妾不少,却皆无所处,太子妃是个狠角色,那荷华宗姬亦不是好惹的,在外间百姓口中,是个小罗刹,寻常没人敢惹她。” “这些年,那位小公子一直是太子妃的眼中钉,此前一直在太子府的时候便时常鞭打斥骂,后来太子实在看不过去便另外寻了住处让他在外避着,如此太子妃倒是不好在外面来虐打,不想那荷华宗姬却有样学样,经常一有不高兴便来此找麻烦。” 不知为何,方才子桑绾还觉得那小公子吓人,此刻听了他的遭遇反而有些同情,她自小受尽宠爱,实在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活着长大的。 管秋怕吓着两个孩子,便不再继续说,而是交代:“你们方才那般做实在太危险了,若是让荷华宗姬看见,她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往后若是不得已遇上能避开则避开,千万莫与她起了冲突。” 两人连连点头,半点不敢含糊。 荷华宗姬在这淮京城是顶顶尊贵的人,她们万不敢轻易得罪。 待守着两人收拾好睡下,管秋方才吹了灯出去。 两个孩子并肩躺在床榻上,却一个也没睡着,两人盯着天花板发呆。 半晌后,星阑偏头:“姑娘,你在想隔壁那个小公子吗?” 子桑绾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后日的宴会该怎么避开那荷华宗姬才好。” 星阑也有些愁:“那宗姬也太吓人了,拿荆条抽人,我刚才都险些被吓傻了。” 子桑绾含糊地应了声,闭上眼睛:“早点休息吧。” 这两日时间子桑绾都跟着管秋在归置府中事务,到宴会那日,午时刚过管秋便拿着刚在外置好的几套衣裙来让子桑绾挑选。 “爹娘刚刚过世,不好穿太艳的服饰,但进宫面圣也不好太过素淡失礼,便要这套吧。”她挑了一套淡青偏白的衣裙,衣裙样式颇为简单,但也不会太失礼。 秋姨帮她换好衣裙,又拿了梳篦来给她梳头,子桑绾此前最爱双环髻,此发髻最是活泼可爱,今日秋姨也给她梳了此发髻。 守丧期间不好用珠钗宝环,便用和衣裙同色的绸带绑发,如此反倒更显精致可人。 申时过半,柳御史亲自上门来了,辞了管秋,子桑绾和星阑跟着柳御史一道进宫。 两人坐在马车上,一时相顾无言,心里都有些紧张。 一炷香左右,马车入了淮京内城,也就是真正的王城内,紧接着再穿过权贵云集的铜雀街直往宫门行去,越是靠近宫门子桑绾便越发紧张,她手心已经汗湿一片。 她在虞国时虽时常到长伯府走动,可长伯府终究比不得南廷帝宫,宫里住着全天下最尊贵之人,他的一句话便能够轻易撼动一个诸侯国,何况她区区一个小女子。 可她紧张归紧张,面上终是不怎么显露,倒是星阑不住地左右挪动,根本坐不住,面上的紧张更是一眼可窥见。 子桑绾拉住她的手安慰:“星阑,莫怕,帝君不吃人的。” 她这安慰不起丝毫作用,星阑小脸煞白煞白的,但嘴上还是坚持道:“我不怕,姑娘也莫怕,我会保护你的。” 子桑绾一下子笑开,心里头的紧张反倒因此散了两分。 半炷香后,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柳御史在外道:“郡主,马车不得入宫门,还请郡主随老臣步行入宫。” 两个丫头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巍峨高耸的宫门,沉冷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柳御史道:“傅将军那边老臣已经另派人去接了,过会儿便能瞧见,郡主不必紧张。” 子桑绾点了点头,随即怕他看不见,便细细‘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着柳御史入宫,经过长长的甬道,便见一座座精致壮阔的宫殿,目之所及连绵不绝,根本难以想象整个帝宫有多么宽广。 设宴之处在帝宫东南方向的宣德殿,与日常朝事所用的崇政殿比邻,殿前是上百级大理石砌成的台阶,台阶两旁是由金玉雕刻而成的上古十大神龙之一的虬龙,乃是传说中的瑞兽。 三人正要拾阶而上,右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少年沉稳的声音:“柳御史。” 第十二章参宴 柳御史转头看去,见到来人忙拱手见礼:“原来是王孙殿下和二公子,见过两位殿下。” 随即又看向一旁跟着的小女孩:“见过荷华宗姬。” 子桑绾本就绷着精神,乍一听到荷华宗姬几字,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果不其然是那晚见过的人,只是比起那时的泼辣狠毒,眼下看起来倒是娇俏。 来的三人正是太子府嫡出的三位公子姑娘,长子商其琛便是柳御史口中的王孙殿下,二公子是嫡次子商言锡,而最年幼的荷华宗姬闺名商墨羽。 商其琛抬了抬手:“柳御史不必多礼。”他是最年长者,已有十五岁,因常年跟在太子跟前,通身皆是贵胄气派。 说着,他看向子桑绾:“这位是?” 柳御史忙侧身道:“这是虞国的昭华郡主,帝君今日便是要宴请这位郡主的。” 子桑绾随即福身见礼,“阿绾见过二位殿下,见过宗姬。” 星阑也跟着跪下拜见,这些礼仪秋姨提前教过,因此她也未曾出现错漏。 商其琛目露了然,另外两人也颇带审视的看着子桑绾。 商其琛道:“郡主不必多礼,既是虞国来的,便是南廷的客人。” 他一言一行皆俱风范,子桑绾道过谢站起身。 “宴会就要开始了,一道进去吧。” 商其琛言毕,一行人便拾阶而上,入了宣德殿。 殿中已有不少人,除却诸多龙子凤孙,还有满朝文武及家眷皆在此处。 见他们一群人进来,品阶不够的皆朝商其琛等人行礼,随即众人的目光落到子桑绾身上,满是审视。 “听闻都虞侯之女年方八岁,又是柳大人亲自出城迎接,莫非这便是昭华郡主?”一名与柳御史关系近的朝臣率先提出疑问。 柳御史也不多隐瞒:“正是昭华郡主。” 确认了身份,周围议论之声更甚,子桑绾略微局促地朝着他们见礼,直到瞧见傅明坐在不远处,心底才稍稍安慰。 傅明朝她点点头,表示安心。 子桑绾明显自在了些,周围的朝臣还在说着都虞侯的丰功伟绩,大殿之上便响起一道威严却又难得和蔼的声音:“你们可别把人给本君吓到了。” 众人一惊,连忙朝着大殿之上叩首跪拜:“臣等参见帝君,见过帝后,见过小帝姬。” 上方有三人相继走出,除了走在最前的徽文帝,还有华服雍容的安谧帝后,帝后手上牵着一七岁大小的小帝姬。 “平身吧!” 徽文帝落座,众人才相继落座,子桑绾带着星阑上前见礼,二人规规矩矩的叩拜:“都虞侯之女子桑绾拜见帝君,帝君万万岁!” “抬起头来让本君看看。” 徽文帝面上是一派和蔼之色,子桑绾定了定神抬起头来。 一旁的帝后笑盈盈对徽文帝道:“昭华郡主是个美人坯子,臣妾虽无缘得见都虞侯和都虞侯夫人,却能想象皆是风华绝代之人。” 徽文帝颔首:“帝后此言不错,早年本君还是太子时倒是见过都虞侯和其夫人一面,确实当得上风华绝代四字。” 子桑绾垂下眸子,脆生生道:“帝君和帝后谬赞了。” “这孩子......”帝后语气颇为宠溺:“小小年纪便如此会说话,我瞧着郡主和玉儿也是一般年纪,玉儿却没有这般懂事。” 坐在一旁的商韫玉不满地哼了哼:“我才不要这般呆愣,跟个木头似的!” 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帝姬,是有资格坐在帝后身边的人,合该过得骄矜肆意才是! “你这孩子,都是被本宫惯坏了!”帝后语气责怪,面上却无半分不满,分明是满意极了的模样。 子桑绾没应,徽文帝道:“郡主起身吧!” 说完,有对谭敬忠道:“去把郡主的位置挪到近前来。” “是。” 谭敬忠立刻招呼人去挪位置,殿中众人有些唏嘘,但想着昭华郡主毕竟初来乍到,又是忠臣良将之后,也是正常。 子桑绾道过谢,也无推辞,起身走到位置上落座。 好巧不巧,她的位置就挨着荷华宗姬,她朝着其礼貌一笑,结果换来不屑的一声冷哼。 子桑绾什么也没说,但也不再主动理会她。 她刚坐下,便见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到谭敬忠跟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谭敬忠面色一变,当即附耳到徽文帝跟前说话,徽文帝及不可见的皱起眉:“怎来得这么晚?” 谭敬忠不敢大意,忙道:“好似受了些伤,此前还一直昏睡不醒,如今醒来才赶过来。” 徽文帝眉头皱得更深,偏头朝太子处瞥去一眼,那一眼颇为薄凉:“去把人带进来,宴会结束后再找御医看看。” “是。” 没多时,谭敬忠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大殿之内顿时一静,子桑绾看过去,也有些诧异,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晚才见过的,被荷华宗姬抽打的小公子。 比那日见到的,今日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一看便是重症在身。 看见他,太子也一下失态地站起来,一旁的太子妃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方才太子被徽文帝看那一眼,他还觉得纳闷儿,眼下总算明白过来。 他按捺住心绪坐回去,目光凉凉地朝太子妃看去,后者不看他,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 谭敬忠带着人上前见了礼,徽文帝什么也没说便让他落座,那小公子也一言不发地走到太子家眷末尾落座。 殿中的人仿佛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只一开始的几句小声议论便作罢,只子桑绾明显感觉到旁边的荷华宗姬明显变了情绪。 小孩子不会隐藏情绪,任何好恶都明显表达在脸上,商墨羽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那小公子,恨不得用眼珠子把他戳个窟窿出来。 宴会还算顺遂,徽文帝关心了子桑绾这一路的辛苦,让她将南廷当作自己的家安心住着就是,又挽留傅明多留些时日再回,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第十三章 要管闲事 戌时不到,徽文帝便称累了先行离开,临走前还叫走了太子,见状,其他人也不敢多留,纷纷起身告辞。 柳御史上前来:“郡主,老臣送你回去吧。” 子桑绾瞧了眼方才还在跟柳御史说话的几名大臣,弯起眼:“柳大人有事就去忙吧,阿绾方才认了路,自己出宫便好。” “这......”柳御史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宫中守卫随处都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转身交代自己的随从,让他随着子桑绾出宫。 走之前,子桑绾先去跟傅明道别,傅明道:“郡主,今日晚宴过后,明日末将便要回虞国复命了,眼下还要去向帝君请辞,郡主出宫后早些回去歇息。” 子桑绾有些不舍地望着他,好歹他是自己在这里熟悉的人,今日晚宴若不是傅将军在,她定然慌张,可往后就只剩她自己了。 傅明知道她内心不安,但总归是要适应的,便没再说什么。 从宣德殿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子桑绾将斗篷系好,又将兜帽戴上挡去瑟瑟的寒风,星阑跟着她,过了这么会儿人已经明显不似方才那般紧张。 她瞧着在前面带路的侍从,拉着子桑绾的衣袖小声道:“姑娘方才定是没吃饱,我也还饿着,回去了我们让厨房做蒸糕来吃。” 星阑最爱吃蒸糕,眼下饥肠辘辘更是渴望,子桑绾被她这馋样逗笑:“好,回去吃蒸糕。” 宴会顺利结束,没有出现旁的意外,她也轻松了两分,只等出宫,往后入宫的机会便不错了,也不必时时这般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 走了一会儿,在前面带路的侍从突然一脸难色地回头:“郡主,小人方才跟着偷了偷嘴,突然肚子不舒服,您可能在此稍等片刻?小人去去就来。” 看他忍得很是痛苦,想来一路忍了不少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子桑绾瞧着前面的路,再拐过一个弯就是宫门前的甬道,遂道:“小大人去便是,也不必再回来相送,宫门离此处不远,我们自己出去便是了。” 那侍从连连道谢,转头朝着某个方向快步跑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许是两人脚程太慢,拐进甬道时不少大臣和其家眷已经走了很远,两人便加快步子出宫。 。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太子一脸青白交错地跪在御案前,徽文帝早已不似方才那般温和,一双狭长的眼中尽是沉冷:“看看你办的好事!你既管不了你的太子妃,便不该在外招惹,凭白添了人命不说,还叫留下的那个受罪!” “看看那虚弱的模样,本君早就警告过你,若是压不住你那太子妃,便将人送得远远的,你又舍不得,如今如何?让人看你太子府的笑话!” 徽文帝是个极为爱面子的人,因为太子的家事,几次害他在文武百官面前丢脸,如今更是直接将脸都丢到诸侯国面前去了!这叫他如何能忍?! 太子也心情不好,语气便也不好:“父君知道做什么还要叫他进宫参宴?如此一来太子妃和荷华不是更要欺负他!” “听你这意思,还是怪本君的不是了?”徽文帝险些气笑:“当初是谁对那外室情深不悔的?又是谁执意要将外室生的写进你太子府的宗卷内的?你既然承认了他,本君又岂能不认?既是认了自该同等视之!” 太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当初年轻气盛,谁能想到后面这诸多麻烦事? 徽文帝看着他便头疼:“滚回去吧!本君不想看见你!回去好好反省!” 太子理亏,一句都不敢多言。 宫门内,子桑绾和星阑入了甬道,甬道两边是一些窄道,多是宫中守卫值勤之处,两人经过一处窄道时,里面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母妃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贱骨头!这宫宴岂是你能来的地方?不要以为父亲让你姓商,你就是太子府的人了!就算父亲承认你,也改不了你骨子里卑贱肮脏的骨血,你今日害父亲被帝君训斥,又害我母妃被父亲不满,我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再来!” 说罢,刺耳的抽打声又响起来。 子桑绾和星阑两人相视一眼,眼中尽是惊慌,怎么好端端的又遇上这茬! 星阑有些害怕地拉着子桑绾的衣袖摇头,用气音道:“我们快走吧。” 子桑绾朝那窄道处望去,理智告诉她此刻该立即离开,可不知怎得,脑子里突然就浮现今日在大殿上瞧见的,那小公子一身清瘦,面白无色,想来那晚受的伤都还没好。 想到此,那抽打声就显得尤为的刺耳! 子桑绾自小到大都被千疼万宠着,她根本没办法想象那位小公子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姑娘。”星阑有些着急,又拉了拉她,她将秋姨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一定要离荷华宗姬远远的。 子桑绾咬了咬牙,窄道内谩骂抽打声不停,却唯独听不见一声痛呼声,想是多年来早已习惯。 “姑娘,快走吧!”星阑都快急哭了。 子桑绾狠狠捏了捏拳头,拉着星阑离那窄道远了些,才道:“我得去帮帮他,你去甬道尽头等着,方才太子殿下被帝君叫走了,现在定然还没出宫,你在甬道口等着,见到太子便请他过来,记住了吗?” 方才在大殿上,她看得分明,太子对那位小公子还是有些感情的,只要能将太子找过来就能救他,但是她们都不清楚皇宫的路,一来二去耽误时间不说,还容易冲撞贵人,她只能先去拖着,让星阑在外等着搬救兵。 星阑睁圆一双杏眼,难以相信:“姑娘,您忘了秋姨说的话了?咱们不能多管闲事的!” 子桑绾将她往甬道口推:“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只管在这里等着便是!” 说完,也不管星阑再拦,径自朝方才的窄道跑去。 第十四章仗势欺人 到了窄道外,她并未直接进去,而是躲在甬道和窄道的墙根相连处,只凑出半个脑袋出去看。 同样的场景再现,子桑绾顿时头皮发麻。 但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后退的道理,她刻意用衣料摩擦墙壁,发出声音惊动里面的人。 “谁?”商墨羽身后的妇人眼神锐利地朝甬道处射来。 子桑绾立马撒腿就朝宫门口跑。 可到底人小,刚跑了几步便被人从后逮住,那妇人瞧见她蹙了蹙眉:“把她带进来!” 子桑绾被年长宫女拎小鸡似地拎进去,未免她发出声音引来别人,还直接伸手将她的口鼻捂住。 里面打人的动静停了,商墨羽拧眉看向被抓进来的子桑绾,惊讶了一瞬,随即语调凉凉的:“你在外面藏着做什么?!” 她口鼻被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商墨羽不耐道:“让她说话。” 子桑绾脸上被粗莽的宫女捂出了指痕,头发也被弄乱了,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面上未表现出丝毫惊慌:“宗姬,我只是从这里路过要出宫的。” 商墨羽旁的妇人道:“路过为何在外鬼鬼祟祟的?被我们发现还掉头就跑!不是心虚是什么?!而且我记得郡主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怎得就让郡主一个人出宫?” 妇人态度甚是猖狂,完全没将子桑绾的身份放在眼里,毕竟是跟在尊贵无匹的荷华宗姬身边的人,自来是趾高气昂惯了的。 子桑绾双手被扣在身后,手腕被捏得生疼,面上隐隐露出些不舒服:“我不知道里面有人,只是听到有声音,心里害怕便跑了,我那丫头吃坏了肚子,我让领路的人带她如厕去了,我们说好在宫门口见的。” 商墨羽仔细瞧着她,似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一旁的妇人对她道:“宗姬,不管怎么样都叫她瞧见了,咱们在宫里这般做若是叫帝君知道了,定然要生气,不能叫她说出去!” 子桑绾连忙道:“我断不会说出去,宗姬放心,今日我什么也没瞧见,宫宴结束我便直接出宫了!” 商墨羽迟疑地看向那妇人,后者道:“宗姬不可掉以轻心,今日太子殿下明显偏袒这贱骨头,若是再叫殿下知道,只怕娘娘要受责难。” 商墨羽看了眼有气无力倚靠在窄道墙壁处的人,有些嫌恶道:“既然如此,那你来替本宗姬打这顿板子,本宗姬便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子桑绾一惊:“宗姬......” “郡主不愿意?若是不愿意,本宗姬又怎么相信你?”小小年纪,商墨羽的架子却端得甚足,一言一行皆是贵气。 子桑绾心知她不敢伤自己性命,但依着其脾性,少不得要受些苦头。 她低头看向跪靠在地上的小公子,他脸色煞白,后背已经浸出了血迹,此刻正抬头朝她看来,深海一般的眸子里尽是冷凝。 子桑绾不知为何,那种背脊发寒的感觉又来了,明明是个虚弱重伤的人,她却觉得害怕。 她定了定神,看向商墨羽:“宗姬,阿绾人微言轻,断然不敢在宫里行这等事,这位小公子还是太子殿下的公子,阿绾更是不敢,宗姬若是怕我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宗姬只管用别的法子叫我闭嘴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随便她用什么手段,她也不能动手打人,是要任其宰割的意思。 商墨羽冷嘲:“就凭你,也敢跟本宗姬讨价还价?!” 子桑绾垂眸,态度甚是恭谨:“阿绾自然是不敢的,您贵为宗姬,就是给阿绾十个胆子,阿绾也不敢在宗姬面前造次,但是从小爹娘便教过阿绾,不可随意动手打骂于人,否则便是仗势欺人,是要被责罚的。” “你是说本宗姬在仗势欺人?!”商墨羽不是个傻的,一下便听懂了子桑绾话里的暗讽,她气得指着跪在墙边的人骂:“就凭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本宗姬就是杀了他也是理所应当!他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以太子府公子的身份自居?他今日还故意带着一身伤来,不就是故意要给本宗姬和母妃难堪吗?!” “宗姬!”一旁的妇人不赞同地唤她,“这是家事,不可对旁人说道的!” 商墨羽不耐烦地瞪她:“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整个淮京谁人不知道,她来了这么多日,肯定也知道了!堂堂太子殿下竟认了个外室生的当儿子,这让我母妃的脸往哪儿搁?!本宗姬和哥哥们又凭什么跟个棺材子当兄妹?!” 那妇人眉心蹙起,却又无可奈何,宗姬任性惯了,一向是我行我素的,今日这一出本也不该在宫里行事,但她着实拦不住,只能帮忙瞒着。 想着,她眼神毒辣地看向子桑绾,对商墨羽道:“宗姬,不管怎么样,您今日在皇宫里这么做是犯了帝君忌讳的,此事万不能传到帝君跟前去!” 商墨羽对此完全没有耐心,她根本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她是宗姬,难道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谁又敢把事情传到帝君跟前去?! 但回去又怕母妃念叨,只得凶狠地瞪着妇人:“那你说怎么办?她都瞧见了,难道要本宗姬杀了她不成?!” 妇人心念一动,杀自然是不好杀的,这位郡主再怎么不入流,也是南廷的客人,但是不代表没有其他办法。 她对商墨羽道:“宗姬方才说的法子就可行,让她替宗姬打了这顿鞭子,她便是今日的同谋,她万不敢再往外说!” 商墨羽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本宗姬当你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呢!” 说罢,她指使两个宫女上前:“去,把她给我押过去,藤条交给她,今日打得本宗姬满意了,本宗姬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你爹娘不是说不能随意打骂人吗?本宗姬今日便教教你,怎么仗势欺人!” 子桑绾被两个宫女压着,连拖带拽地带到墙边,那小公子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话,就仿佛不存在似的。 两宫女丝毫不客气地将子桑绾往那小公子跟前推去,子桑绾一个不稳险些砸在他身上,她连忙伸手撑住墙壁,却因此将手擦破了皮。 冬日的伤口最是疼人,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这一声,引得面前的人抬起头瞧她。 第十五章巴掌 方才负责打人的宫女将藤条强行塞到子桑绾手上。 商墨羽看着两个人狼狈的模样,心里泛起不屑,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冷声道:“你今日若是不把这顿鞭子打了,本宗姬往后便每回都叫你来打,直到你打得令本宗姬满意为止!” 她说完,一旁的妇人立刻接话:“奴听说昭华郡主的住处正巧就在这腌臜货隔壁,将来宗姬行事也方便!” 子桑绾捏着藤条,心底发寒,所谓的天皇贵胄竟是这么一副肮脏的面孔!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人,想着今日在宣德殿外见到的那两位王孙公子,光鲜亮丽贵气逼人,与眼前这个瘦骨嶙峋,浑身是血的人形成天大的差别。 同是帝君后裔,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隔着天河般的距离...... 头顶的目光实在太过难以忽视,商迟再度抬头,与她满眼的怜惜撞了个正着。 他微微愣住。 子桑绾却及时收起流露的情绪,捏紧了藤条,今日她若不动手,荷华宗姬日后定不会放过自己,她虽有心救人,却没打算将自己给搭进去。 她方才已经拖延了不少时间,星阑那边应该就快要等到人了。 打定主意,她拿着藤条走到商迟身后,看着他破损的衣料和后背露出的伤口,一时间定住,新伤加旧伽,皮开肉绽也不外如是。 “你给我快些!不然待会儿宫门宵禁,你就别想出宫了!”商墨羽在一旁不耐地催促。 子桑绾抿了抿唇,扬起手,手臂却微微发抖。 她从未打过人,爹娘都不是喜欢惩罚下人的人,她自小受到的教导是,每个人皆有不易,不能因为自己的不愉快而迁怒旁人。 可今日,她头一回想着,若是这鞭子落在荷华宗姬身上,该是多么令人愉悦的滋味! 鞭子落在后背上,却远没有想象中疼痛,商迟微微弓着腰,目光透过烛光映照看向身后人的影子。 子桑绾人小,力气也小,和年长的宫女比起来,一顿鞭子落下去,对商迟来说,不痛不痒。 但是商墨羽看得不痛快了,“你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给本宗姬用力打!你若是胆敢敷衍本宗姬,我便让你替他挨鞭子!” 子桑绾垂眸不语,波动起伏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默默挥打着藤条,算着时辰。 第六次抬起手,窄道口响起怒不可遏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窄道内所有人抖了抖身子,不为别的,这声音并非太子,而是帝君! 子桑绾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是谁,来了便是好的。 商墨羽小脸一时间煞白,她最害怕的人就是帝君,虽然在底下人面前表现得无所畏惧,实则,她是料定帝君不可能管这些闲事。 可是眼下,帝君却亲自来了! 跟着她的妇人和两个宫女‘噗通’跪地,方才的嚣张傲慢统统化作恐惧。 “商迟!”跟在徽文帝身后的商韫玉第一时间朝墙边的人跑过去,她一把推开子桑绾,蹲在商迟面前,眼睛红红的:“她们怎么又欺负你了?” 商迟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总算扯了丝笑意,声音轻若罔闻:“我没事。” “你还说你没事!你都成这样了!”商韫玉又心疼又生气,她朝窄道口喊:“白暮!还不过来把你家公子扶起来!” 跟在最后的小少年这才敢跑上前,子桑绾那日见过他,在隔壁院子,朝着商墨羽苦苦哀求的小厮。 帝君拧眉看向商墨羽,又扫了眼子桑绾:“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商烬立在右后方,看向商墨羽的目光变得沉凉,方才他在御书房才被训斥了一通,他的好女儿又给他演了这么一出!可真是,好得很! 商墨羽被父亲看得浑身僵硬,她怯怯看向帝君,早已不复方才的趾高气昂:“帝君,是这小,是他先惹恼我的,我只是太生气了,所以让人教训他。” 说完,她似想起什么,伸手指着子桑绾道:“而且动手打人的是她,不是我!” “宗姬,话可不能乱说!”傅明方才正好在御书房,小帝姬找过来时他本不欲参与,本想走到甬道便先告辞,谁知在甬道口看见星阑,听了前因后果便跟着过来了。 眼下见商墨羽这般空口白牙地污蔑,便要替子桑绾出头。 方才他和帝君听得分明,郡主是来救人的,虽然不知道打人的为何是郡主,但也不能叫人随意污蔑了去! 商墨羽指着子桑绾手上的藤条:“证据都在她手上,我哪里乱说了?!你们方才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是她在打人!我本来是想骂几句就算了,是她说要替我出气,所以才拿鞭子打人的!”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若是不清楚内情的,恐怕就信了她,毕竟她身份尊贵,子桑绾初来乍到想要讨好她也是有可能的! 但偏偏,在场的人都了解商墨羽的德行,此事便还有待考证。 商韫玉方才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若不是着急商迟的伤,她早就教训她了,眼下还听她这般推卸责任,气得满肚子火。 三两步跑上前,朝着商墨羽的脸就是结实的一巴掌。 她今年才七岁,比商墨羽还要小一岁,人也比她矮,那一巴掌扇过去却气势十足,‘啪’的声音尤为响亮。 那一瞬间,商墨羽都被打懵了,捂着通红的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商韫玉。 子桑绾和傅明瞠目结舌,徽文帝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玉儿!” 商韫玉不理,她瞪着商墨羽:“你到现在还在狡辩?你欺负商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有你授意,谁会去欺负他?!” 商墨羽这才回过神来,双眼含泪,“小姑姑,你为了他打我?!” 她指着商迟:“他算个什么东西?你居然为了他打我?!我欺负他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欺负他?我恨不得杀了他!” “商墨羽!”商烬忍无可忍,若不是碍着徽文帝在场,他也要上前扇她了! 父君是什么性子,他跟他们母女说了无数遍,父君最好面子,就是寻常时候也就算了,现在还有别国的人在,丢了脸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给孤闭嘴!再多说一句,回去家法伺候!”他压低声音训斥。 商墨羽更是委屈了,明明她才是天之娇女,今日却所有人都为了那个贱种来打她骂她,凭什么?! 她一双眼中蓄满了火,看向商迟的时候恨不能用这把火烧了他! “本君瞧着太子的家法也没什么用!三番四次出现这样的事,本君也累了,没那么多闲工夫次次陪你们玩,今日,本君亲自教训。” 徽文帝语气平缓,甚至听不出丝毫的不悦,所有人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来人!统统给本君带到御书房!” 话落,他转身便走。 第十六章见死不救? 谭敬忠连忙招呼人上前,凡是在场之人统统带走。 商韫玉拦着他们去拉商迟,看向谭敬忠:“谭公公,他有伤在身,你先请御医来看看吧。” 若是平常,谭敬忠就应了,可今日犯了帝君的大忌,是万万不敢多做耽搁。 他柔声道:“小帝姬,今时不同往日,平常帝君不怪罪您,但今日可不行,咱们得先去御书房,晚些时候咱家再给小公子请御医。” 商韫玉拧眉,十足的不乐意。 商烬上前道:“别胡闹了!先去御书房!” 商满玉对这位长兄万分不满,闻言狠狠瞪他一眼,“你别跟我说话,我不想理你!” 说完,亲自弯腰去扶商迟,帮着白暮一起扶着商迟离开。 商墨羽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忍耐到了极限。 她身后跪着的妇人和宫女早已抖如筛糠。 商烬看向商墨羽,语气压抑着怒气:“还不跟上!” 她身后的妇人忙抖着手脚起身,半带半扶地带着她走了。 傅明和星阑这才上前,星阑吓得快哭了:“姑娘,您没事吧?” 子桑绾有些魂不守舍地摇了摇头。 傅明轻叹了一声:“郡主,南廷比不得虞国,您不该出头的。” 子桑绾抬头看着他,眼中尽是真挚:“难道就因为在这里我无权无势,就应该对此无动于衷吗?” 她不明白,爹娘从未教过她,若是有一天家道中落,寄人篱下,她应该怎么做?万事都视而不见吗? 傅明深深叹息,瞧着子桑绾的眼神带着怜爱,他也是做父亲的人,若是此刻侯爷看着这样的郡主,该有多心疼? 他抬手揉了揉子桑绾的脑袋,这个动作多少有些逾越,在这时却显得窝心。 “郡主,一个人唯有权势在握,才能干涉别人的生活,否则只会让自己身陷泥潭,万劫不复!” 子桑绾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可是我已经用了最折中的法子。” 傅明摇了摇头没再多说:“走吧,去御书房。” 有些事情,只有亲自经历过,才知道头磕南墙到底痛不痛?又有多痛? 曾经的子桑绾是虞国最尊贵的昭华郡主,就算在虞伯的郡主中也是受到尊敬的,即使秋姨再三说,要谨言慎行,要避其锋芒,可难道真的就要一次次见死不救吗? 子桑绾现在想不通,可现实的重锤终究会在她身上砸个窟窿,叫她重新认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 。 。 御书房内跪了一地的人,商墨羽低头轻轻啜泣着,满腹的委屈和不甘丞待发泄。 子桑绾跪在她左后方,盯着地板一言未发。 她的旁边是一身是伤的商迟和撑着他的白暮。 再后面就是商墨羽身边的妇人和两名宫女。 商烬,商墨羽和傅明都立在一边,还有刚刚回府就被召见进来的太子妃宋含旖。 自打进来看见商墨羽脸上的伤就一直哭哭啼啼的。 商烬被吵得心烦,忍不住低声训斥:“别哭了!你还有脸哭!” 当着这么多人,宋含旖脸上顿时挂不住,一时青白交错。 哭声止住了,徽文帝才徐徐从奏章上抬起头:“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说吧!” 商墨羽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徽文帝却突然打断她:“郡主来说。” 被点名的子桑绾也没有慌乱,她微微弯腰颔首,一字一句道:“回帝君,今日阿绾只是出宫的时候经过那里,听见里面传出声音,好奇心作祟便想去看个究竟。” “谁知刚看一眼就被宗姬和她身边的人发现,她们将阿绾抓进去,还威胁阿绾,若是不将小公子打一顿,往后便每回都叫阿绾去打,阿绾迫于无奈,所以才对小公子动手的,至于宗姬为何出现在那里,阿绾一概不知!” 她毕恭毕敬,言辞恳切,着实看不出是在说谎。 但她没提原本是要进去救人的,毕竟被看见的时候,她正好是在打人没错,而且若说是救人,只怕将来要遭荷华宗姬针对。 在场都是聪明人,徽文帝不提,其他人也不会去贸然提起。 徽文帝这才看向商墨羽:“你还有辩解?” 商墨羽猛地朝地上磕了个响头:“帝君明鉴,墨儿真的没有要打人,墨儿只是想训斥两句,谁知道郡主突然冲出来,说要让商迟长个教训,才动手打了人,帝君若是不信,可以问林嬷嬷她们,她们可以为孙女作证!” 她说完,林嬷嬷和那宫女连连点头,林嬷嬷道:“帝君,宗姬这回真的没有打人,确实是郡主出的主意!” 她说完,宋含旖便在一旁抽搭道:“帝君,墨儿寻常虽然胡闹,但也是识大体的,今日有外客在,又怎会在宫里胡闹呢?这里面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徽文帝抬眼,眼中情绪未明:“那依你的意思,若是没有外客在,本君这帝宫便是可以任由她胡闹的地方?!” 宋含旖一时哽住,不敢随意插嘴了。 商烬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眼中的不满已经快要溢出来! 徽文帝复又问商墨羽:“你说此事是郡主的主意,那你倒是说说,郡主为何要这么做?她初来乍到,难道还会和商烬结仇不成?” 商墨羽哭着摇头:“孙女也不知道,帝君,您相信孙女,孙女这次真的没有要打他的!” 徽文帝沉默着看她,一直以来,他以为这个孙女只是胡闹了些,任性了些,身为天家女,骄傲些肆意些没什么,可她不仅肆意妄为,现在竟敢欺瞒到他身上来了! 真是,好得很! 徽文帝一言不发,其他人便大气不敢出,压抑的气息在御书房内流淌开,商墨羽咬着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宋含旖几次想说话,都被商烬给瞪了回去。 半晌后,徽文帝再开口,却是看向商迟的:“你来说,她们二人谁说的是真的?” “父君!”商韫玉不满地出声:“这件事他才是受害者!” 父君这般问,不管他怎么答,都要得罪一个人,商墨羽自来记仇,将来一定会报复! 那位昭华郡主,谁又知道她是个什么人?说不得也是个记仇的! 帝君没理她,目光略带压迫地落在商迟身上。 第十七章 褫夺封号 商迟身上的伤还未止血,若不是强撑着一丝意念,早已昏死过去。 闻言低咳了几声,声音虚弱沙哑:“帝君,郡主,并未撒谎。” “商迟!”宋含旖睁大眼盯向他,似是不敢相信。 商墨羽也一脸错愕地转头望向他。 仿佛没想到商迟会这么说一般。 好一会儿,商墨羽才不甘道:“你污蔑我!” 承认子桑绾,就是在否认她!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低眉顺耳,从前面对帝君和父亲逼问也一言不发的人,今日会突然开口指证她! 若不是知道他一惯的做法,商墨羽就是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帝君面前说谎! 谁知道,他突然之间转了性?! 宋含旖和商烬也满是惊愕,一来没想到商迟会开口,二来,换做是旁人,谁都该知道得罪谁不该得罪谁。 不管今日如何,商墨羽才是更尊贵的那个,就算今日得罪子桑绾,子桑绾也不敢对他做什么,可得罪商墨羽就不一样了! 徽文帝沉着脸点了点头,他道:“孰是孰非,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本君今日秉公办理,其他人没有意见吧?!” 知道这话是问的太子和太子妃,两人思绪万千地摇头。 徽文帝这才吩咐谭敬忠:“荷华宗姬恣意妄为,无视礼法,违反宫规,至即日起,褫夺封号,罚二十个手板,回府思过,一个月内不得踏出太子府半步!” “帝君!”宋含旖大惊,忙跪了下去:“帝君,墨儿年纪小不懂事,是臣媳管教不严,您罚臣媳吧,褫夺封号未免太过严重,求您收回成命!” 商墨羽也没想到帝君会如此下令,一时间懵在当场,直到看到母妃下跪才回过神来。 她这下是真的怕了,连忙跪着挪到太子妃跟前去,跟着磕头:“帝君,墨儿知道错了,墨儿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墨儿吧!” 太子也觉得这惩罚过于重了些,犹豫再三才拱手开口:“父君,褫夺封号未免过重了些,墨儿毕竟还小......” “都给本君闭嘴!”原本就疲累不堪,徽文帝眼下已经是筋疲力尽,早已没有耐心:“方才本君问过了,你们说没有意见,怎么,眼下又有意见了?” 宋含旖哭求道:“帝君,墨儿这次的确做错了,您罚她是应该的,只是褫夺封号未免严苛了些,您罚她禁闭,罚她打手心都好,求您收回成命。” 谁都知道这宗姬封号象征着什么,是贵女中的贵女,身份中的象征,也是帝君宠爱的象征,若是收回去了,就只是太子府的姑娘而已,将来长大了,如何在众多贵女中立足?! 宋含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这一出会闹成这样,若是早知道帝君会如此生气,她断不会在出宫前在墨儿面前抱怨,叫她生了给自己出气的想法! “帝君,墨儿真的知道错了,墨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商墨羽磕头磕得额头都肿了,却丝毫不叫徽文帝心软。 他将面前的奏章往桌上重重一砸! 满殿顿时静寂无声! “本君的命令何时有收回的道理?!回去好好反省吧!” 说罢,他道:“谭敬忠,拟旨!” 见他心意已决,太子虽心有不甘,却只能闭嘴。 太子妃遭受不住打击,直接晕了过去。 “母妃!”商墨羽又手忙脚乱地去扶她。 徽文帝头疼,看向太子:“把人带回去吧!” 说着,看向跪伏在地上的林嬷嬷等人:“身为太子府的下人,见主子言行有亏,不知规劝,反而欺君犯上,都拖出去,杖毙!” 林嬷嬷三人吓得花容失色,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不停地跪地磕头:“帝君饶命啊!帝君!” “带走!”谭敬忠立刻招人上前捂住三人口鼻拖了出去。 待御书房安静下来,太子沉默不语地朝徽文帝拱了拱手,让府中下人扶起太子妃先带回府去。 徽文帝这才看向子桑绾,见她还跪着,不闹腾,也没被方才的场面吓着,这才颇为满意,他道:“这件事郡主虽是被牵连进来的,但郡主打人是真,本君也罚你二十个手板,你可有意见?” 子桑绾恭敬地摇头:“阿绾没有意见。” 徽文帝又看向傅明:“傅将军呢?” 一直以来,徽文帝对他们的态度都是礼数周到,但君臣有别,傅明岂敢有意见:“帝君英明,郡主打人确实不对,该罚。” 谭敬忠遂拿了戒尺,亲自上前,他先朝商墨羽伸出手去:“长姑娘,得罪了。” 没有了荷华宗姬的封号,商墨羽只是太子府的长女,帝君的长孙女,谭敬忠便恭敬地称一声长姑娘。 商墨羽至今还有些恍惚,没适应过来这个称呼。 谭敬忠又唤了一声:“长姑娘?” 商墨羽这才慢吞吞伸出手,她打小就养得娇贵,手上细嫩,几个板子打下去手心就肿了。 最后这顿板子是哭着打完的。 轮到子桑绾,她沉默着伸出手去,她的手一样娇嫩,可从始至终,她一声未吭,既是再痛,她也咬牙忍着,下唇都被她咬破了也没落泪。 这是她今日自找的,就活该受着。 该罚的罚完了,徽文帝便让他们都走,走之前还让谭敬忠给商迟找御医跟去看看。 从御书房出来,太子抱起哭得快要晕过去的商墨羽直接走了,看都没看商迟一眼。 商墨羽今日虽让他失望,可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方才那一番惩罚下来,他早就心软了。 反倒是商迟,今日的一切皆源于他,若非一开始在宴会上迟到,父君怎会关注他?又怎会斥责自己? 若非方才他帮着子桑绾说话,墨儿又怎会被褫夺封号?褫夺封号一事到底对太子府是不小的打击,他如何不气? 他不仅生气,还连着对商迟那一点愧疚的心疼都没有了,便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谭敬忠命人去找御医,然后对商迟道:“小公子,帝君本来宴后便让咱家传御医给您的,只是后来给耽误了,稍后御医会跟您回去,待您伤好了再回宫复命。” 商迟抬手道过谢,谭敬忠又朝傅明和子桑绾告辞,遂退回御书房。 商韫玉原想亲自送商迟出宫,只是没走两步,帝后便派人来找了,只能道:“你跟着傅将军他们出宫吧,我得回去找我母后了。” 说完,见商迟点头,又嘱咐道:“以后如果还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让白暮来找我,我替你出头!” 白暮忙道:“小帝姬放心,我会照顾好公子的。” 今日若非他提前逃开,得了机会去找小帝姬求助,公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在这宫里,大抵只有小帝姬一人是真心待公子的。 商韫玉这才跟着寻来的女官走了。 傅明朝商迟拱手道:“小公子便和我们一道回去吧,正好末将送郡主回去。” 方才就是放任子桑绾一个人走了,结果才惹来这一顿板子,眼下他夜已深,他再不敢单独让子桑绾跟星阑两个小孩子自己回去。 一行人步行出宫,路上商迟撑不住晕过去了,傅明便上前背起他。 “多谢傅将军。”白暮连忙道谢。 第十八章 不是强出头 等回了住的院子,还没等子桑绾下马车,管秋和桑岐就在外面着急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一直等不到人,让人出去打听,才知道宫宴早已结束,其他大人早就回家,放心不下,便一直在门口等着。 眼见傅明背着一身是血的商迟去隔壁院子,管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子桑绾和星阑抱下马车。 “秋姨,您小心些,姑娘手受伤了。”星阑不放心地叮嘱。 管秋忙去看她的手,早已高高肿起一片,有些地方已经破了皮在流血,顿时心疼不已:“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星阑在一旁巴巴地把今日发生的事一并说了,子桑绾没在意,眼睛随着商迟那边过去,有些站不住,脚步往那边动了动。 管秋连忙拉住她:“小祖宗,你可别去操心别人了,进来我先给你处理手上的伤。” 桑岐送她们进去,“我在此等着,待会儿与傅将军打个招呼。” 管秋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小的先进屋了。 她们从虞国带来的东西不少,其中伤药就有许多,因着以前侯爷经常在外打仗,时常带着一身伤回来,所以夫人便习惯了到处搜寻名贵药材,时时备着,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这药是夫人花了重金寻来的,擦了伤不会留下印记,姑娘家还是不留疤的好。” 子桑绾正想着商迟后背那一身的伤,便问:“不管多重的伤都不会留疤吗?那若是陈年旧伤,疤痕也能祛吗?” 管秋有些奇怪:“姑娘问这个做什么?您身上何处有疤?” 子桑绾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的。” 管秋方才已经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便忍不住责备道:“我与姑娘说过,凡事要谨言慎行,不能拔尖出头,您来的路上是如何应我的?怎么头回进宫就出了事?” 子桑绾扁了扁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瞧着那小公子可怜,你是没看见他背上都被打坏了,而且还有好多旧伤,我一时没忍住。” 说完,又补充:“不过我并不是强出头,我只是好奇去看了一眼,结果被她们发现了,所以才惹了事的。” 秋姨见她喋喋不休的说着,一时生气,又有些好笑:“姑娘,这里可比不得虞国,好奇心不是什么好东西。” 子桑绾恹恹的:“今日傅将军已经跟我说过了,说我不该出头,可我只是想帮他一下,在保证我的安全的情况下。” 管秋见她不高兴,声音温柔了许多:“不是说你不该救人,若此刻是在虞国,都虞侯府还在,您自然想救谁救谁,但在南廷不一样,要对付那小公子的是太子妃,是荷华宗姬,得罪了她们,将来您如何在南廷自处?您想过没有?” “可是她们不知道我是在救他,她们都以为我是路过的!” 管秋有些无奈:“如今是不知道,可是帝君知道,太子知道,那位小帝姬也知道,早晚她们也会知道的。” 子桑绾沉默下来,今日事出紧急,她必须那么做,若是没有星阑的证词在前,今日他们看见的一幕,她很难说清楚,帝君未必会相信她。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若说她是为了讨好商墨羽,所以帮着她针对商迟,也完全说得过去。 “秋姨,你放心吧,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今日荷华宗姬的封号已经被帝君褫夺了,她还被禁足一个月,至少一个月之内我没事,这一个月时间也足够我们想到应对的法子了。” 见她态度乐观积极,管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走一步看一步。 等涂好药包扎好,子桑绾站起身:“我去看看阿榆,秋姨去看一下星阑吧,她今日吓坏了。” 她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走回来:“姑姑,你把刚刚给我用的药给我吧,到时候我自己涂就好。” 管秋只当她是跑来跑去嫌麻烦,便将药给她了。 从房间里出来,子桑绾直接去了子桑榆住的地方,子桑榆住的地方就在她的院子隔壁,唯二的两进院落中,府中的小厮都住子桑榆的院子,其他的丫鬟都住子桑绾的院子,只有一个专门的乳母和丫头贴身照看着。 子桑榆上个月刚满周岁,当时在赶路,他们便拿了些东西在马车上给他过了抓周礼。 小孩子软软糯糯的,爹娘刚去的时候整日整夜地哭,眼下倒是好了,看着子桑绾就笑。 “小公子最是喜爱姑娘,每回姑娘来看他,他前一刻还在闹情绪,下一刻便开心了。”照顾子桑绾的乳母周娘道。 子桑绾捏着子桑榆的手玩了一会儿,又跟周娘告别,转而才回自己的院子。 途径隔壁院墙时,子桑绾有意放慢了脚步,对面有光传过来,说明还没睡。 她握紧了手上的药,左右看了看,没瞧见人,便调转脚步往那狗洞处走去。 可刚走两步,她又顿住:“这样过去好像也不太好。” “算了!反正都有御医去了。”想着,她又往自个儿院子走去。 回了屋,星阑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用的水:“姑娘,早点休息吧。” 子桑绾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问:“秋姨已经来过了?” 星阑点点头,在宫里吓得血色全无的脸已经恢复了许多。 子桑绾放下心,简单洗漱过,两个人一起在床上躺下。 房中的烛火都熄了,只留了床边的一盏,方便她们起夜。 窗外隐隐有风声传进来,将寂静的夜扰得不清净。 子桑绾翻过去覆过来,始终睡不着。 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烦躁,她躺得难受,索性坐起身。 星阑连忙也跟着坐起来,迷迷糊糊的:“姑娘,怎么了?” 子桑绾在床头一端的柜子里,将方才放进去的药翻出来。 星阑有些惊讶:“姑娘拿药做什么?方才秋姨不是给您擦了药了吗?” 子桑绾没说话,直接要穿衣下床,星阑连忙拉住她:“姑娘,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子桑绾动作不停,一边单手穿鞋子一边道:“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星阑顿时什么瞌睡都没了:“您睡不着,为什么要拿着药出去?您是不是想去隔壁给太子府的小公子送药?” 子桑绾顿了顿,这人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第十九章 送药 见她没反驳,星阑连忙一把抱住她:“姑娘,您不能去!您忘了今日才挨了一顿板子吗?您去送药,若是被宗姬知道了,她定然以为您跟那位小公子是一伙的,到时候会欺负你的!” 她今日是真的被吓到了,后来便一直在想,若是当时她拦着姑娘,不让她进去,若是她们直接出宫,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看着姑娘硬生生挨了二十个板子,她一边默默擦泪,一边就在想,以后无论如何一定要拦着姑娘,不能再叫她插手隔壁的事情! 子桑绾无奈道:“现在宗姬又不在,我偷偷过去,送了药便回来,不会叫她们发现的。” 星阑不撒手,拼命摇头:“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见她执着,子桑绾便沉下脸:“你再不撒手,我明日就将你发卖了!” 星阑一愣,眼睛顿时就红了,可她还是不撒手:“就算姑娘将我卖了,我也不能让姑娘再去涉险!” 子桑绾一时没辙,这丫头执着起来,还真是说不动!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子桑绾才放软语气,与她打商量:“商迟小公子的伤有我的责任,我今日也打他了,而且下手不轻,我今晚若是不将这药送出去,与他道歉,我会很自责,然后一晚上都睡不着,难道你忍心看我睡不好吗?睡不好可是会变老的!” 星阑鼓着嘴:“帝君已经给他请了御医,御医定会治好他的!而且姑娘今日本意是帮他,没有对不起他,不用自责。” “但是他不知道啊!他不知道我是在帮他,我打了他是事实,难道不该补偿吗?”方才躺在床上,她就在想,她这么烦躁定是因为今日头次打人,人家后来还晕了过去,她对此有责任,如果不做什么会很内疚,把药送了,就两清了。 星阑撇开头,一时答不上话,但也不放手,就那么执拗地坚持着。 子桑绾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不让我去,那我今晚也不睡觉了,反正也睡不着,就让我内疚死吧!” “姑娘!”星阑忍不住跺脚:“什么死不死的!秋姨说了不吉利,不能说这个字!” 子桑绾看着她,一双乌溜溜的杏眼装满了可怜,叫人根本没法拒绝。 星阑败下阵来,退让一步:“那我去替姑娘送,姑娘在此等我便是,这样就算是宗姬知道了,就说是我私自送的就好。” 子桑绾忍不住笑了一下,“你送的跟我送的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你私自送的别人就信?” 星阑才不管那些:“总之姑娘让我去,我保证把事情办好,若是姑娘执意要自己去,我便去告诉秋姨。” 子桑绾不放心她一个人:“那我们一起去,我不去送药,我帮你望风,不能叫秋姨发现了。” 星阑只得点头。 两人偷偷摸摸溜到院墙下的狗洞处,借着院中风灯照下来的光,星阑揣着药从狗洞钻了过去。 夜里的寒风冷得刺骨,子桑绾抱紧双手站在原地,时不时左右张望,生怕被谁给瞧见了。 星阑过去没多久,狗洞外便传出响动,子桑绾连忙弯腰扶着她钻过来:“怎么样?他们可收了?” 星阑一张小脸立马垮了下来:“白暮说小公子不让收,说是御医已经看过了,而且开了药,让我把药拿回来。” 子桑绾拧眉:“可是御医开的药不一定有这个好啊。” 星阑也有些愁:“可他们不收,是不是还在记恨姑娘打他的事啊?” 她随意那么一猜,子桑绾便觉得极有可能,定是今日的事叫他记仇了! 若是如此,那更要把药送出去了,否则一直叫人记恨,她自己更不舒坦。 她伸手将星阑手上的药拿过来:“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送药。” “姑娘!”星阑大惊,“说好了您不去的!” 子桑绾哼了哼:“你不也说你一定能把事情办好吗?你没办好只能我自己去!你在这里替我看着,别叫秋姨发现了。” 星阑理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单手撑着,艰难地从狗洞钻过去。 隔壁的院子构造和她们这边差不多,都是两进的院子,夜里很冷清,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光。 子桑绾猜测那便是商迟的住处,定是伤口太疼了所以睡不着觉。 这么想着,她紧了紧手上的药,朝那边走过去。 白暮听御医的交代,刚刚替商迟换了一回药,照顾他歇下,出来就瞧见子桑绾跑过来。 他愣了下,连忙迎上前来:“郡主怎么来了?您是从何处进来的?” 子桑绾指了指不远处的狗洞,然后将药递给他:“这是我从虞国带来的,是极好的伤药,用了之后不会留疤的,你帮我交给你家公子吧!今日动手打他实在是不得已,希望他能原谅我。” 白暮有些犯难:“可是刚刚公子说了,不能收。” 子桑绾也不为难他,偏头看向他身后的房门:“他睡了吗?我亲自去拿给他。” 今日白暮跟在后面也听了星阑的那番话,对子桑绾心里是存了感激的,也不想辜负她的好意,毕竟难得有人愿意关心他家公子,但又不能违抗公子的命令私自收下。 便侧身道:“公子刚刚歇下,想必还没睡着,郡主跟我进来吧。” 他推开门,借着床边留着的烛火靠近:“公子,郡主来了。” 门开的时候商迟便睁开了眼睛,闻言微微偏了偏头,看向门内站着的子桑绾。 她稍微有些局促,看向这边的目光躲躲闪闪的。 子桑绾实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虽小,但也知道男女之别,不该这么随意进了商迟的卧房,但若是不进来,总不能叫商迟带伤出去。 商迟后背的伤很重,本就是趴着休息的,白暮将他扶起来坐好,又拿了斗篷给他披上,都遮好了,这才转头招呼子桑绾:“郡主,您过来吧。” 子桑绾这才慢吞吞靠近床边,他没看向商迟,目光落在他单薄的棉被上。 冬日本就严寒,南廷又处在北方,更是冷到了极致,她穿着厚厚的斗篷站在外面都觉得冷,这么薄的被子,他夜里不冷吗? “郡主有事吗?”商迟不知她所想,见她迟迟不说话,便主动问。 第二十章 发脾气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虚弱,伤定然是很重。 子桑绾收回思绪,将捏了一路的药递过去:“这是我从虞国带来的,我娘花重金买来的,对外伤有奇效,不仅好得快,而且还不留疤,就算是陈年旧疤也能去掉。” 说着,生怕他不接,忙又补充:“我知道今日御医来了,但是药不嫌多,你收着,若是觉得好便用,若是用不上扔了就是。” 商迟看着她手上的药,她一只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像个发胀的白馒头:“郡主为何送药给我?” 子桑绾便解释:“今日我伤了你,但我并非自愿,这药算作我对你的补偿,希望你别计较今日之事,往后我们就谁也不欠谁。” 她想着,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化解了这场误会,也好过她总是心烦愧疚。 商迟看着她沉默半晌。 子桑绾半天得不到回应,遂抬眼看向他,他脸色苍白,眉心微蹙,额头还有薄汗沁出。 “那个,你若是不收,我会内疚得睡不着觉的。”她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道。 商迟这才动了动眉眼:“你是这样想的?” “什么?”子桑绾一时没听明白。 商迟却没解释,伸手接过了药:“既然如此,往后我们算两清了,郡主请回吧。” 他语气不善,子桑绾一时有些莫名,瞧着他突然就沉下来的脸色,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暮见状,忙上前道:“郡主,夜深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送您。” 子桑绾也不好多留,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白暮走了。 从狗洞钻回去,星阑紧张了许久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连忙拉着她回房:“姑娘,我们快回去吧!” 另一边,白暮再回到商迟的房中,见他还坐在床上,连姿势都没换一下,忙上前:“公子,我扶您歇下吧。” 说着,看向他手上的药:“我帮您把药收好?” 商迟这才动了动,他将手往回收,塞进了被子里:“不必了。” 白暮一时看不懂他的心思,既然不高兴,为何又把药给收下了? “公子,我看郡主好像误会了,她以为您不知道她今日是帮了您呢。”白暮方才听得清楚,郡主是因为今日打了公子所以内疚,才来送药的,想必是她以为公子不知道她的本意。 商迟抿了抿唇,没说话。 见状,白暮没再说话,小心扶着商迟趴好,又替他拉好被子,然后退出房门。 。 与这两边的安静相比,太子府可谓是人仰马翻。 自打一回府商墨羽便发了一通脾气,将房间里能砸的统统砸了,然后将屋里伺候的人都赶出去,锁上房间门便趴在床榻上哭。 太子累了一日,心情早就烦躁到了极点,听下面人来禀报,他并未理会,直接去了侧妃院子里歇下。 反倒是太子妃醒了之后,听到下人来禀报便匆忙赶去子桑绾的院子,然后在房门外耐心规劝。 “墨儿,你让母妃进去好不好?母妃知道你心有不甘,你让母妃进去了,母妃好好与你说说,别再哭了好吗?母妃听了心疼。” 里面的人没回应,哭声反而更大了。 太子妃身边的张嬷嬷道:“娘娘,姑娘今日受了莫大的委屈,定是要伤心一阵的,等她冷静下来您再与她好好说说,姑娘最敬爱您,您说的话她定会听的。” 话虽如此,但太子妃不放心,里面被她砸坏的东西都还没收拾,若是不小心伤着该怎么办! 想着,太子妃命人唤来府中侍卫:“将门打开。” 侍卫们应下,上前用力将门给踹了开。 听见动静,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 太子妃顾不得许多,命人进去将房中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自己则领着张嬷嬷走到商墨羽的床边。 她似乎还没从她们破门而入中反应过来,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太子妃。 太子妃何时见过商墨羽哭成这样,心疼就快要溢出来,她坐到床边,将商墨羽揽进怀里:“墨儿,别哭了,母妃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这样折腾你自己不划算。” 商墨羽刚刚止住的眼泪顿时决堤:“母妃!墨儿手好疼啊!帝君好狠心呐,他褫夺我的封号,还让人打我,又让我禁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为了那个小贱人这般对我?!” 太子妃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母妃知道,母妃都知道,我儿今日没有做错,你只是想给母妃出口气罢了。” 张嬷嬷在旁边听了,见房中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命人都出去,自己上前关了房门,才上前来守着。 商墨羽还是止不住地哭,身子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委屈极了:“都是那个小贱人的错,他今日定是故意的!他故意在宴会上迟到,让帝君发现他受伤,又故意帮着子桑绾指认我!都是他们的错!他们一定是窜通好了,要故意整我的!母妃,您定要给墨儿报仇!” 太子妃方才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清楚了来龙去脉,今日要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罪魁祸首便是商迟那个小贱种,若非他故意在宴会迟到,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帝君不会斥责殿下,殿下也不会怪罪自己。 那她也不会在墨儿跟前多说那么几句,墨儿更不会在帝宫里滋事! 还有小帝姬!定是商迟身边那个白暮去搬了救兵,否则小帝姬怎会知道?又怎会惊动帝君? 最可疑的便是那昭华郡主!好端端的为何出现在那里?商迟还帮着她说话?他们之间难不成真如墨儿所说,是窜通好的?! 见太子妃久久不说话,商墨羽不乐意了:“母妃,您是不是也觉得是墨儿的错,所以不帮墨儿出气了?” 太子妃连忙道:“怎么会?我们墨儿是最好的,你都是为了母妃才受了这些气,母妃定是要替你出气的,但眼下帝君还在气头上,你也还在禁足,我们现在不方便做什么,否则若是让帝君知道了,他只会更生气!” 商墨羽扁扁嘴:“那我就这么忍了这口恶气么?” 太子妃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墨儿且忍一忍,等过了这段时间,帝君消气了,你父亲也消气了,咱们再好好出出这口气,好不好?” 商墨羽也知道自己现在禁足,父亲定然看得严,闻言便点头:“好,母妃可说好了,那商迟和子桑绾都不能放过!” 太子妃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找上门 好不容易安慰好商墨羽,让她睡下,太子妃才带着张嬷嬷回了院子。 一回去便发现太子还未回来:“殿下呢?这么晚了还在书房?” 房中的丫头连忙上前来,声音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回娘娘的话,殿,殿下他,去了许侧妃院中。” “你说什么?!”太子妃一瞬间张开了凌厉的气势,一双眼似要将那丫头生吞活剥了般。 丫鬟连忙跪下磕头:“娘娘,殿下方才得知长姑娘在闹,一气之下便去了许侧妃院里,还,还说,这段时间都不回来歇息了。” 话落,太子妃房中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花瓶玉砚顿时碎了一地,丫鬟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张嬷嬷在一旁劝:“娘娘,殿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您可千万不能发脾气,若是让殿下知道了,只怕会更生气。” 太子妃冷冷哼了一声:“我看他敢!他这太子的位置如何来的?若不是我宋家替他谋划,他能如此顺遂?他若敢冷落了本宫,宋家自然有法子收拾他!” 听她如此说,张嬷嬷觉得不妥:“娘娘,无论如何,如今殿下已经是太子了,您不该次次拿宋家来压他,若是惹了殿下不快,只怕更是对您不满。” 张嬷嬷自小跟着太子妃,情谊甚笃,因此有些话她可以直言不讳。 但是宋含旖未必肯听,她不屑道:“宋家既然能将他送上太子之位,自然有法子叫他坐不稳,他一日想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一日就不敢得罪我,你且看着,不出两日,他定会回来!” 见她坚持,张嬷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您今日也累了一日,老奴先伺候娘娘歇下吧。” 三日后,傅将军带着虞国的队伍回国。 子桑绾跟着桑叔一起出城相送,一同前来的还有代表南廷的柳御史。 “傅将军一路走好,帝君交代老臣,烦您回去后代帝君向虞伯问好。” 傅明拱手道:“请帝君放心,末将一定带到。” 说完,他看向子桑绾,眼中浮起笑意:“郡主,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您照顾好自己。” 子桑绾眼睛酸酸的,有些想哭,但她忍住了。 她将带了一路的护膝递过去:“傅将军,这护膝是我亲手做的,针脚粗糙,还望将军不要嫌弃,多谢你这一路的照顾。” 不仅感谢他一路相送,还谢他帮自己隐瞒阿榆的事。 傅明伸手接过:“郡主不必客气,当年侯爷对末将有恩,何况这也是末将的分内之事。” 他说完,一旁的桑岐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小心。” 千言万语,终究只汇聚成这四个字。 当年并肩作战,如今天各一方,唯有这一句话能够相送。 傅明笑了笑:“我会的,你照顾好郡主。” 留下这句,他便翻身上马。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一直走了许久才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柳御史便道:“郡主,老臣先回宫复命了,您若是无事可在街上四处逛逛,想必您来了南廷还没时间出来玩儿。” 子桑绾点头应了:“柳御史慢走。” 柳御史走后,子桑绾也没在外面闲逛,直接跟着桑叔回去了。 进了院子,桑岐从怀中拿出一物交给子桑绾:“郡主,这是夫人离开前留下来的,她交代过了,等我们在南廷安顿好了,便将此物交给您。” 桑叔拿出来的是一枚玄铁打造的令牌,令牌一面刻着朱雀,一面刻着一个‘昭’字。 子桑绾有些惊讶:“这是?” 朱雀是昭义军的标志,这令牌分明是号令昭义军所用! 桑岐道:“其实夫人离开时只带走了一半的昭义军,留下来的人都被安顿到了其他地方,他们等着郡主的号令。” 子桑绾方才好不容易忍下来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看着那枚令牌泪流满面,哑着嗓子问:“爹娘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他们早就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桑岐揉了揉她的脑袋:“郡主,这是侯爷和夫人的选择,您该往前看。” 子桑绾啜泣着,将令牌接过妥帖放入自己的香囊里:“我知道的。” 她知道不该再去想爹娘的死,也不该再去想虞国的一切,她来到了南廷,她就该往前看,往将来看。 后来的时日,子桑绾每日不是在看书便是在练字,针线也不碰了,琴棋书画也不再学,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充实自己上。 管秋和桑岐看在眼里,觉得心疼。 本该是一个小姑娘最美好的年纪,最该玩闹嬉戏的年纪,郡主却偏偏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一般,每日没有多余的消遣,整日与书为伴。 无论是兵书,还是策论,或是算学,只要是对她有用的,她一样都不放过。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子桑绾早已将商迟和商墨羽抛在了脑后。 是日,她正在书房拿着一本策论看,这些都是从都虞侯府搬过来的,是爹爹以前最爱拿着看的东西,如今便也成了她的最爱。 她正看得起劲,星阑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姑娘,大事不好了!” 子桑绾抬头:“怎么了?” 星阑狠狠喘了两口气:“隔,隔壁,太子府的长姑娘去了隔壁。” 子桑绾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长姑娘就是荷华宗姬。 她蹙了蹙眉:“那又如何?” 星阑愣在当初:“姑娘,您之前不还很关心那位小公子吗?” 原本她都是不想说的,但是想到姑娘之前那般帮他,若后来知道了定然怪她不禀报,她便来说了,结果姑娘竟然是这个态度? 子桑绾继续看着手上的策论:“以后这种事情不用跟我说了,我不关心。” 这些日子她早已经想通了,秋姨和傅将军说得对,她不该多管闲事,她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资格去管,她管好自个儿便好了。 星阑见她这样,只得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 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外面突然一阵闹腾。 星阑连忙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子桑绾没理会,继续看自己的。 没多会儿,星阑又慌张跑进来,神情比方才还要慌乱。 “姑,姑娘,这次真出大事了!” 子桑绾不耐烦地抬起头:“又怎么了?” 星阑跑上前拉着她往桌子后躲:“长,长姑娘过来了,您快躲起来。” 子桑绾不明所以:“她过来做什么?” 星阑咽了口唾沫:“定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她翻旧账来了,总之秋姨让您赶紧躲起来。” 子桑绾原本不想躲,但是没多会儿就听见外面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商墨羽嚣张跋扈的声音:“给本姑娘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第二十二章 受辱 “长姑娘,您这是做什么?郡主真的不在!”管秋根本拦不住人,急地团团转。 桑岐今日出门办事,刚好不在,院中都是些没有武功的人,何况也没人敢跟商墨羽动手。 不过片刻功夫,书房门就被人从外踹开,一群丫鬟婆子挤挤攘攘地冲进来,对着屋中各处就是一阵乱翻。 书册砚台等都被打翻在地。 子桑绾只好站起来,沉着声音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为首的婆子立马朝外喊:“长姑娘,人找着了!” 商墨羽走进来,直接踩着一地的书册:“给我抓起来!带走!” 她吩咐完,一群丫鬟婆子一拥而上,直接捏住子桑绾的手,将她整个人毫不客气地拖走。 “姑娘!姑娘!你们放开她!”星阑上前来,想扒开她们,却被人一个甩手便掀翻在地,后脑勺重重撞在书案的桌腿上。 “星阑!”子桑绾急呼,随即看见管秋跑进来,便连忙道:“秋姨,你照顾好星阑,别管我了!” 说完,抓着她的人根本不给她多余的机会,将她整个人扛起来便走。 “姑娘!”管秋急得直跺脚,但她追上去也不起作用,只能让一个丫头跟去看看,看她们把子桑绾带去了哪里,自己则去抱起星阑,让人请大夫。 丫鬟去了没多久跑回来道:“秋姨,她们把姑娘带去了隔壁院子。” 管秋狠狠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躲不过去的终究躲不过去。 当日虽然郡主说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想到应对法子,实则,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们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在虞国的时候,尚且有先烈遗孤这么一个身份,对虞伯有所威胁,可是到了这里,她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秋姨,我们怎么办啊?”丫鬟也着急,可是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 管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这样,姑娘的院子外面院墙那里有个狗洞,你先让人去那里看着,看看情况,但是不要让她们发现了,然后你去太子府,去请太子殿下,就说郡主被太子府的长姑娘带走了,请太子为我们做主!” 听她这么说,丫鬟一时间有些犹豫:“太子殿下能帮我们吗?不如进宫找小帝姬?她最是护着那位小公子,兴许会帮忙也不一定。” 管秋有些头疼:“帝宫那么远,一来二去耗时不说,帝宫又岂是我们能随意进出的?你先去太子府,看看太子怎么说,若是他不来,就告诉她,我们要去帝宫外求见帝君!” 小丫鬟连忙不敢多言,领命去了。 另一边,子桑绾被带到隔壁院子后,便被人直接摔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一身骨头都快给她砸碎了。 “郡主!”白暮似是没想到她会被带过来,整个人被压着趴在地上,还忍不住惊呼。 子桑绾有些头晕,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抬眼看过去,商迟和白暮都被人压着动弹不得。 唯一不同的,大抵就是白暮趴在地上,而商迟死死撑着半跪在地上。 瞧见她的同时,商迟眸中划过一丝厉色,可很快便归于平静。 商墨羽在她们带来的贵妃榻上落座,面前还摆了各种可口的水果和糕点,她一身华丽衣裙,与他们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商墨羽拿了一块糕点,优雅地送进嘴里,慢吞吞嚼细了再吞下。 吃了糕点,身边的嬷嬷又替她剥好了橘子,她一口一口地吃着,看着他们的眼中透着高高在上的骄傲。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吃好了,才开口:“怎么?你们不是很能耐吗?让帝君褫夺了本姑娘的封号,可想到了今日的下场?” 子桑绾直皱眉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商墨羽嗤笑一声:“我想做什么?自然是报仇雪恨了!你们害本姑娘丢了爵位,又害我被禁足,被打手板,本姑娘是个记仇的人,自然是要找你们出了这口气的!” 子桑绾气结:“当日我只是经过,如何得罪了你?” “你确实是经过,可是他当日在御书房帮你说话,我被罚,难道和你没有关系吗?” 商墨羽指着商迟,“其实你们两个早就窜通好的吧,你们就是故意在帝君面前那般表现,就是为了害我!” 子桑绾一阵无语,:“我在此之前跟他都不认识,如何窜通?我又为何要害你?” “自然是你嫉妒我,嫉妒我的身份地位,至于你们是如何窜通的,我怎么知道?”商墨羽一脸的理所当然。 子桑绾顿时无话可说,她没办法跟这个人沟通! 见她如此,商墨羽立马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看不起我?!” 子桑绾:“......” 商墨羽一张清秀的脸憋得通红,她骤然站起身,“给本姑娘好好教训她们!” “是!” 一群丫鬟婆子上前,按住子桑绾和商迟就往他们脸上招呼。 以往商墨羽还忌惮着,若是将伤打在脸上,只怕会引来麻烦,但今日是母妃默许的,人也都是母妃拨给她的,而且她一肚子气,若是不狠狠发泄,她只会吃不下也睡不着。 天知道,这一个月她是如何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夜她都在想着今日,一雪前耻! 巴掌落在脸上,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子桑绾耳边一阵嗡鸣,彻底被打懵了。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商迟一双眼憋得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手背上隐隐露出青筋。 他无视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看向子桑绾,她的脸已经肿了,头发也散乱了,就连眼神都是飘忽的。 “够了!”他骤然用力挣脱开身上的钳制,压着他的人显然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被推了个踉跄。 商墨羽被他突然的发怒镇住,一时间忘了反应。 直到他快步走上前,猛地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呼吸骤然变得困难,才一下回过神来:“你,你放肆!” 其他人也顾不得再打子桑绾了,连忙跑上前去护着商墨羽。 “长姑娘,您没事吧?!” 商墨羽一张脸通红,嗓子就快要冒烟了:“救,救我!” 众人赶忙扑上去对着商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虽然都是丫鬟婆子,比不得侍卫的力道,但都是常年做粗活的人,众人加在一起的力气并不是商迟能够抵抗的。 等好不容易将商墨羽救下来,商迟也已经多处受伤。 商墨羽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气得恨不得杀了眼前的人:“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 所有人都朝着商迟拥过去,拳脚尽数落在他身上。 “公子!”白暮得到解脱,忙从人群中钻进去挡在商迟身上。 刺骨的疼痛叫他龇牙咧嘴,可他死死抱着商迟不撒手,任是谁都把他拉不开。 第二十四章 名声 子桑绾在一旁看着,忍了片刻实在没忍住,“住手!都跟我住手!” 但是谁又会听她的呢? 她眼中盈满泪水,狠狠咬了咬牙,她在院子里捡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着那群婆子直接砸了过去。 “哎哟!”被砸中后背的人痛呼一声,直接栽倒在地上。 然后她迅速拔下头上的簪子冲向了商墨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直接扯得人身子后仰,簪子比划到她的脖子处。 商墨羽才刚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骤然又来这么一出,她吓得直接失了声。 其他人手上一顿,偏头看向子桑绾。 见她发髻散乱,脸颊红肿,双眼却似浸了寒霜,手上的簪子似一把利剑直取商墨羽的脖子,似乎下一秒,就能要了她的命。 “都给我住手!谁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她冷声说完,其他人立马放开商迟和白暮,其中一人道:“郡,郡主,你别乱来,那可是太子府的长姑娘!” 子桑绾用力扯了扯商墨羽的头发,疼的人龇牙咧嘴:“全部退开,放了他们!否则今日她死在这儿,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我便与你们同归于尽又如何?!” “是是是,您冷静,冷静!”一大群人连忙退开数步。 白暮强忍着疼痛扶起商迟,两人退开些许。 子桑绾才轻轻松了口气。 却在此时,离得最近的婆子找准时机,猛地扑了上来,她一把将子桑绾扑倒在地,然后夺走了她手上的簪子,顺便将她头上的发饰都给拔了个一干二净。 得到解脱,商墨羽猛地站起身,人恍惚了一下,却立即道:“你们都是废物吗?把人都给我抓起来!” 白暮正要拉着商迟往后跑,商墨羽突然福至心灵,威胁道:“你们若是跑了,我今日就将子桑绾给剁了!” 商迟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望过来。 那一眼,商墨羽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回,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其他人却未注意那么多,上前轻轻松松将两人给抓住。 子桑绾被刚才那一扑摔得头晕眼花,半天使不上力气,直到被人从地上提起来,回头一看,两个人又被抓住了,她气得只想吐血! 商墨羽离开了贵妃榻,命一个婆子贴身跟着她,她眼下一个人呆着已经不安全了。 她看着三人,咬牙切齿的:“你们今日可真是好得很,竟想伤了本姑娘的性命,今日不叫你们后悔,我就不叫商墨羽!” 说罢,指着子桑绾和商迟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拿绳子绑了,绑到一起!” 其他人一时间没明白她想做什么,却立刻听命行事,在院子里四处翻找出绳子将子桑绾和商迟一并捆了。 两人被迫面对面绑在一起,手臂被勒得生疼,子桑绾挣扎了一下,却不小心碰到面前的人的伤口,引得一声抽气声。 子桑绾气不打一处来:“方才你们干什么不跑?!她又不敢伤我性命,你们留下来不是更给了她机会吗?!” 子桑绾比商迟矮了一个头,说话时只能艰难地仰起头。 呼吸洒在下巴上,商迟一时烦躁,没答话。 商墨羽这才放心走上前来,她绕着子桑绾和商迟两人走了两圈,满嘴恶毒:“我见过母亲收拾后院的女干夫yin妇,今日我就要你们身败名裂!” 这下不止是子桑绾和商迟愣住,其他人也都僵住。 一名婆子硬着头皮上前:“长姑娘,这样不太好吧?他们还小!” 商墨羽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怎么不好了?” 婆子一瞬间说不出话。 商墨羽哼了哼,对子桑绾和商迟道:“今日我不打你们了,只要你们亲一下,我就放过你们!”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抵说的就是商墨羽此时。 一群婆子瞠目结舌,方才那人忙劝:“长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若是叫殿下和娘娘知道您学了这些,定然要惩罚您的!” 商墨羽才不在意:“我就是要让他们身败名裂,叫别人知道,他们小小年纪就如此行事,看将来谁还敢嫁娶?!” 她之前见过许多回母妃收拾后院的女人,都是让父亲看见那些女人和别的男人做坏事,然后父亲一怒之下就会将人发卖了,那些女人就会背上不守妇道的名声。 她今日,也要这样收拾他们,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对她放肆?! 这可比毒打他们一顿更加让自己解气!毕竟伤口会好,可名声却是背着一辈子的! 子桑绾艰难地偏头看向她:“你别太过分了!” 商墨羽冷冷一哼:“谁让你们不听话?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乖乖让我打一顿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商墨羽!”商迟声音冰冷到了极致,眼中浸满薄凉。 “你放肆!” 商墨羽指着他鼻子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直呼我的名字?!” 说罢,她从方才扑到子桑绾的婆子手上拿过簪子,猛地落到了子桑绾的脖子处,她看向商迟,得意地扬起眉:“你亲不亲?你要是不亲,我立刻划破她的脸!” 说完,又将簪子比划到她脸上,尖锐的一端贴着脸,冰凉的温度令子桑绾打了个寒颤。 她的脸本就受了伤,眼下这么一挨着,她痛得直皱眉头。 “你别太过分!”商迟抿紧唇。 商墨羽嗤笑了声:“怎么?你不敢?” “你娘不是最会这些下作手段了吗?否则她又怎会跟父亲生下你这么个贱东西?!你......” “行了!”子桑绾打断她。 她闭了闭眼,“我亲!” 不就是亲一下吗,反正她也经常亲爹爹和娘亲,还要亲弟弟,这有什么?用得着在这儿侮辱别人? 商迟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商墨羽这才满意了,她收回簪子,“行,还是你识抬举。” 说完,她后退两步,看好戏似地看着他们。 其他嬷嬷不忍直视。 子桑绾却毫无心理负担,直接踮脚往商迟左脸上亲了一下。 商迟整个人僵住。 子桑绾看向商墨羽:“满意了吗?” 商墨羽皱眉看着她,分明不满意,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满意。 “无趣!”她扔了手上的簪子,边往贵妃榻走,边道:“把他们给我扔荷花池里去!本姑娘不满意!” “是!” “无趣!”她扔了手上的簪子,边往贵妃榻走,边道:“把他们给我扔荷花池里去!本姑娘不满意!” “是!” 其他人生怕她再来一出惊傻旁人的作为,连忙应声上前。 “公子!郡主!”白暮挣扎着想上前,可偏偏被人狠狠按着,根本动弹不得,他只恨,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一双眼睛忍得通红。 院中有一处荷花池,池面已经开始结冰,众人轻松破了冰面将两个人一并扔了下去。 池里的水冰凉刺骨,子桑绾只觉得鼻子眼睛耳朵里都是水,没多会儿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她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然后隐隐约约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院内,管秋好不容易等到太子,跟着赶过来,谁知道一进来就瞧见她们姑娘被扔水里的场面。 她吓得狠了,什么也顾不得,忙招呼人跳下去救人。 等人救上来,两个人都晕了过去,一身的狼狈。 管秋见商迟还抱着自家姑娘,连忙上前解开绳子将子桑绾抱进怀里。 又让人拿来斗篷裹着,遂对商烬道:“殿下,奴先带郡主回去,今日之事,还望殿下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这事若是闹到了帝君跟前,只怕不好收场!” 说完,直接无视众人,带着子桑绾走了。 太子额头突突直跳,头一回被个下人威胁,他还一句话都不能说。 他看向还躺在地上的商迟,招呼人将人带进屋,又派人去请大夫。 最后,他才看向躲在一边的商墨羽。 “父亲,您别生气,我知道错了!”商墨羽最是清楚自家父亲的弱点在那里,立刻便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 商烬捏了捏眉心:“跟孤回去!” 第二十五章 口诛笔伏 子桑绾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还未醒过来,期间一直高热不退,梦里还一直说胡话,每日喂进去的药和汤尽数被吐了出来。 管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日她让人在狗洞处守着,天知道听到人回来禀报时她心里如何感受。 她几次想冲过去救人,可都生生忍住了,她怕自己进去人没救着,反而令商墨羽更生气,更加记恨姑娘,又怕自己进去打草惊蛇,不能叫太子去抓个现行,不能替姑娘讨说法。 她家姑娘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侯爷和夫人在世时也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别说挨打,就连骂都没骂过两句,可如今,先是被打手心,如今更是直接被扇巴掌! 大冷的天,还被扔进湖里,若不是她身份卑微,她定要亲自替姑娘讨个说法! “秋姨,按您的吩咐,院墙处的狗洞已经封上了。”那日前去找太子的丫鬟前来禀报。 她叫清越,今年才十四岁,但那日她带来了太子,管秋便做主重用了她,叫她在姑娘跟前伺候。 星阑终究是太年幼了些,关键时刻护不住姑娘。 秋姨点了点头,问:“桑岐可回来了?” 清越摇了摇头:“还未回来。” 桑岐离开已有数日,管秋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但知道他临走前与姑娘说过话,便没有多问。 “太子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已经三日过去,可是别说说法,太子府根本毫无动静。 清越道:“奴婢派人去打听过了,说是那位长姑娘回去后便哭闹不休,太子妃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宋家大爷还亲自登门了太子府,想来是为了这桩事,太子殿下一时没辙。” 管秋气笑了:“这是想让我们姑娘白白受了这一回难不成?” 清越小声问:“那我们怎么办?” 管秋冷笑了一声:“他太子是当我们没有能耐如何,既然如此,便叫他知道,都虞侯府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说完,沉下声,不带一丝情感吩咐道:“你派人去散布消息,将那日发生的事统统宣扬出去,闹得越大越好,务必传进宫里去!” “另外,这件事我们的人不方便出面,你叫人去打发些银子,让人去茶楼酒肆,让他们的说书人去传,越夸张越离谱越好。” “是。”清越立刻应声去办。 。 不过半日时间,太子府恃强凌弱的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说,太子府的长姑娘嚣张跋扈更甚从前,整日欺负太子那位外室生的儿子不说,就因为她被褫夺封号还牵连虞国来的昭华郡主,不仅命人将他们二人狠狠打了一顿,甚至做出更过分之事。 有人说,太子府的长姑娘小小年纪就不知羞耻,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竟然逼迫太子府的外室子当众亲吻昭华郡主,以此为乐,他们不从,就让人将他们扔进冰冷的池子里。 还有人说,太子府的长姑娘心思歹毒,竟然想因此害人性命,若非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就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更有人说,太子殿下徇私枉法,不仅不惩罚自己的姑娘,甚至包庇她,还想将这件事轻松糊弄过去。 一人传,十人传,百人传,很快人人皆在传。 柳御史最先听说了此事,与御史大夫梁大人商议之后,两人连夜进宫向帝君禀报了此事。 帝君当场发怒,将太子传进宫,当着两位大人的面,用砚台砸破了太子的脑袋。 太子殿下是被抬着出宫的,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原本就因着商墨羽被褫夺封号,名声扫地的太子府一时间更是被架到了大火上烤。 帝君最爱面子,一直以来在百姓心目中都是勤政爱民的好帝王,可如今竟然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众人议论声越来越大。 说太子德不配位,不能修身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 御史台弹劾太子的折子堆满了帝君整个御案,帝君气得掀翻了桌子,又将卧床在家的太子叫进宫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众人面前,徽文帝更多的时候都是温和的,百官们还是头一回见帝君发这么大的怒火,便都知道,这回太子殿下怕是触到了帝君的逆鳞。 很快,昭华郡主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又传遍了大街小巷,郡主身边照顾的姑姑亲自去帝宫门口求,求帝君派御医前来诊治。 一时间,百姓们口诛笔伏,觉得南廷苛待了先烈之后。 南廷的百姓自来心高气傲,尤其是身处帝王脚下的淮京城内,谁人不是自视高人一等?可都虞侯在天下百姓的心中皆是英豪,是开国先烈,哪怕子桑绾来自虞国,他们也只记得她乃是先烈的遗孤,可如今先烈的遗孤却在南廷受尽了屈辱,现在连性命都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希望帝君惩治太子府和长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大,太子府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太子回去后指着太子妃的鼻子骂:“都是你惯出来的!我看你现在要怎么收场?!” 太子妃默默垂泪,她怎么知道事情会到如此地步? 她怎么知道事情会被宣扬出去,又怎么知道百姓们是这个反应!本不该的,百姓们应该是看不起子桑绾才是的! 商墨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父亲会突然朝她发火。 可太子什么也没说就拂袖走了。 商墨羽上前躲进太子妃怀里,小脸煞白:“母妃,怎么办?” 太子妃心烦意乱,语气也不好:“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商墨羽顿时噤声,这是她头回觉得自己惹上了大事,不知所措。 另一边,帝君命谭敬忠亲自带着御医来看。 御医诊脉之后叹了口气:“郡主只怕是本就藏了心疾,后来又受了凉,眼下一并发作出来,要治好并不容易。” 管秋在一旁抹泪:“自打侯爷和夫人走了以后,郡主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夜里不是偷偷哭,就是整晚做噩梦,那日又挨了打还被扔进湖里,定是怕极了。” 御医道:“我先开些固本培元的药,需得先把身子将养好了,才能跟心病搏斗。” 管秋道:“有劳御医。” 清越跟着御医去拿药方抓药,谭敬忠将管秋唤到一旁:“姑姑,咱家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帝君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定是会给郡主出气的,但是外面传的事,还是不要太过的好,帝君爱面子,若是惹急了,谁都不好过,你说呢?” 管秋顿了顿,随即颔首:“多谢公公提醒,奴醒得了。” 谭敬忠满意地笑了笑:“姑姑是聪明人,那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张御医会留在此处,等到郡主彻底痊愈了再回宫,姑姑便放心吧。” 管秋恭敬送他离开。 待清越抓了药煎好过来,她接过药道:“我来喂姑娘喝药,你出去跑一趟,外面的流言可以不必传了。” 清越听话应下:“是。” 第二十六章 离别 又是三日,太子府长姑娘张扬跋扈,屡教不改,帝君下令将其送到淮京城外的别庄内,由宫中教养嬷嬷亲自教导,两年内不得召见不得再回府一步! 另外,太子教导无能,罚太子一年俸禄,命姜太傅亲自前往太子府授课,教教太子,何为修身齐家?安能治国平天下?! 太子今年三十有四,却还要叫太傅前去授课,着实是狠狠丢了一回面子,淮京城内因此津津乐道了一个多月。 太子府府门紧闭,短时间内没人敢出来见人了。 子桑绾昏睡了整整半月才彻底清醒过来,她人瘦了一圈,下巴也尖了,胳膊也细了,就连脸颊上的婴儿肉都彻底不见了。 管秋命厨房每日不是熬滋补药膳,就是各种补气血滋养人的汤菜,做足了气势要将子桑绾养回来。 每日吃药膳对子桑绾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但秋姨和清越星阑轮番地看着她,每次不盯着她吃下去就不罢休,她只能强行吞咽下去。 如此经过半个月,她已然恢复了气色,又是当初的圆润可爱,甚至比之前还胖了一些。 管秋满意了,子桑绾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愁。 星阑撑着下巴笑:“姑娘,您是不是怕长胖了,将来会嫁不出去啊?” 子桑绾嗔怪地瞪她一眼:“胡说八道!” “姑娘,桑叔来了。”清越从外走进来。 子桑绾连忙站起身,走到墙角处拿起自己的木剑出门。 桑岐在外等着她,瞧她气色不错,笑道:“看样子姑娘练了这段时间的武,身子骨硬朗了许多。” 管秋进来院子正巧听见这话,不屑地嗤了声:“跟练武有什么关系?都是我养得好!” 说着,她将刚刚从厨房端来的鸡汤递给子桑绾:“姑娘喝了再练。” 那日姑娘醒过来,什么也没多说,那日的事情也没再提过,却央求桑岐教她练武。 他们知道她那日受了不小的打击,也没有拒绝,之后每日她都雷打不动地练武,没有一日落下。 子桑绾捂着肚子苦着脸:“秋姨,可不可以不喝啊?我肚子都快装不下了。” 管秋笑了笑:“你说呢?” 子桑绾只能老实接过来喝下。 等她跟着桑叔去了后院,管秋才问星阑和清越两人:“姑娘近日可问过隔壁的事情?” 清越摇了摇头:“不曾问过,姑娘醒来后都没提过当日发生的事,狗洞被封了她好似也没发现。” 管秋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们往后也别在她跟前提起,免得叫她想起来那日受的委屈,只怕心里又要不好受了。” 两人听话点头。 一墙之隔外的院子里,商迟站在荷花池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暮抱着斗篷出来替他披上,见他盯着结冰的池子发呆,不解道:“也不知这里为何要种荷花,南廷常年寒冷,根本开不出花来。” 商迟动了动眉眼,没说话。 白暮又道:“听说昭华郡主身子已经大好了,这几日都在练武,想必是想强身健体,毕竟郡主的身子着实是太弱了些,你们同时掉进湖里,您这身子骨都三日便醒了过来,郡主硬是昏睡了半月才醒。” 商迟抿了抿唇,她并非是为了强身健体,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再遇上那日的事情,她有反抗的能力。 “公子,您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白暮好奇问。 公子这几日总是站在院子里,不是望着被封上的狗洞发呆,就是盯着这荷花池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商迟摇头:“没什么。” 。 南廷的冬日越来越冷,湖面尽数结冰,大雪整日整夜地下,整个淮京都被一片白茫茫的雪覆盖。 来到南廷整整三个月,子桑绾已经习惯了这样寒冷的冬日,她整日捧着汤婆子,穿着狐裘,可是到了练武的时候,依旧没有一日落下。 转眼就要到新岁,帝宫和整个淮京城都热闹了起来,挨家挨户张灯结彩,一起迎接新岁的到来。 可却在此时,边关快马传来书信一封,彻底打碎了南廷的其乐融融。 琼楼国举国来犯,大军已经压到了南廷边境,敬元公打着取南廷而代之的旗号而来,甚至自称为王,态度甚是嚣张。 琼楼国是诸侯国中势力最大,最令诸国忌惮的存在,琼楼国的敬元公仗着自己兵力强盛,年年侵占周边小国,如今更是野心膨胀,竟敢公然朝南廷发难。 徽文帝连夜宣朝臣进宫商议此事,最终确定还是由宋太尉亲自领兵前去,琼楼国此举无疑是在打南廷的脸面,若是此次不能重创琼楼国,必然会叫其他各国蠢蠢欲动。 南廷强盛,虽然琼楼国此次来的突然,可南廷也丝毫不显慌乱,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第二日宋太尉便整兵出发,与此同时,星阑给子桑绾带回一则消息。 “姑娘,听说此次大军出征讨伐琼楼国,那位小公子也要去。” 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此事得告知姑娘,虽然现在姑娘不关心隔壁的事情,可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瞒着。 但她还是怕被秋姨和清越责怪,只能寻着机会偷偷告诉子桑绾。 彼时,子桑绾正在翻看兵书,闻言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星阑道:“是帝君亲自下的令,好像还是因为那日在隔壁发生的事,当时小公子险些掐死长姑娘,这件事被太子妃知道了,闹到了帝君跟前,帝君为了堵住太子妃的口,这才下旨让小公子随大军出征,一起去战场磨练。” 子桑绾嗓子哽了哽:“他才十三岁,什么都不会,去战场能做什么?” 星阑摇了摇头:“小帝姬也是这么说的,听说昨晚旨意下来的时候,小帝姬在帝君的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想求他收回成命,可是帝君都没有答应,后来小帝姬晕了过去,被帝后接走了。” 子桑绾看着面前书上的字都有些模糊:“什么时候出发?” 星阑有些不忍:“已经出发了,眼下只怕已经出城了。” 子桑绾猛地扔下书站起身,在柜子里翻出一物,然后连裘氅都来不及穿,直接跑了出去。 “姑娘!”星阑大惊,连忙追出去,可子桑绾不管不顾,已经出了院子直接往大门跑去了。 星阑抱着裘氅一路追赶,在门口碰上清越。 “这是怎么了?”清越拦下她。 星阑喘着气儿道:“姑,姑娘知道了隔壁小公子要去战场,追,追出去了!” “你糊涂啊!”清越拍了拍她的脑袋,接过斗篷自己追了出去。 子桑绾一路从院子往门口跑去。 青衣巷距离城门口不远,可是用脚跑过去本就耗时,更何况子桑绾人小个子矮,根本追不上。 恰巧她遇上从外回来的桑岐,忙拉着他道:“桑叔,快,送我出城。” 桑岐从马背上跳下来:“郡主出城去做什么?” 子桑绾来不及解释那么多,直接往马背上爬去,奈何她人矮,爬了几次都不成功,都快急哭了。 桑岐这才上前将她送上了马背,随即跨上去:“郡主是要去送大军出发?” 子桑绾含糊地点头。 桑岐没再多说,带着她急速朝城门口冲去。 清越急匆匆追出来,结果只瞧见消失在拐角的马后蹄,着急地跺了跺脚,回去找管秋去了。 没多久,子桑绾跟着桑岐到了城门口,却只瞧见气势磅礴离去的大军背影。 子桑绾回头红着眼哀求:“桑叔,您带我去追他们好不好?” 桑岐低头看着她:“郡主要追的人是谁?” 子桑绾咬着唇不说话。 桑岐便明白了,催着马儿往前追去。 大军出发,行程自然比他们单枪匹马要慢上许多,没多会儿便追上了。 只是被拦了下来:“你们是何人?追上来做什么?” 桑岐将子桑绾抱下马背,她忙道:“我来找太子府的小公子的,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那士兵十分不耐:“大军已经出发哪有停下的道理?快些回去吧!” 说着就要离开。 子桑绾被刺骨的寒风吹得眼睛生疼,她眼巴巴地望着:“我就见他一面,见一面我就走,求你了。” 她一双眼睛本就生得通透明亮,晶莹的泪珠一含,更是叫人心生不忍,那士兵顿了顿道:“你且等着,我去问问宋大人和小公子。” 说罢,径自骑着马走了。 子桑绾站在原地等着,眼睛专注望着前方,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一人骑着马逆着队伍远远行来,小少年清瘦单薄,可背脊笔挺,如坚不可摧的松柏,无论如何也不会弯下腰。 子桑绾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前去。 商迟瞧见她,勒马停下,动作不是很顺畅地缓慢翻身跳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子桑绾将拿了一路的护膝递上去,眼睛红红的,又酸又涩:“这是我以前做的,你一路保重。” 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可她不甘心就这么让他走了,自己却什么也没做。 那日他为了护着自己险些掐死商墨羽,才因此引来这一番浩劫,她知战场凶险,此一去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之日,她便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追了出来。 商迟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嗓子一时干得难受。 他抬手接过护膝,声音有些低哑:“回去吧。” 子桑绾看着他没动,似要将他的模样记在脑海里。 商迟微微抬眼与她专注的目光对上,一时顿住。 好一会儿,子桑绾才道:“你快走吧,不然待会儿要追不上了。” 商迟微微颔首:“知道了。” 说完,将护膝收好,然后一言不发地爬上马背,勒马转身。 他回过头来,子桑绾还站在原地,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他心口发堵,可是此行势在必行,多耽搁下去只会更加难舍,她能追过来,已是极好......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猛地挥动马鞭,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子桑绾看着他汇入大军队伍,再也压抑不住哭出声来。 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会,战场上要怎么生存?看他连骑马都不熟练,却要连日赶路,之前又一直受欺负,身子熬得住吗? 子桑绾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是爹娘满身是血倒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一时又是商迟离去的单薄背影。 她对战场下意识畏惧,她害怕,怕商迟也逃不过战死沙场的结局! 桑岐叹了口气,上前揉了揉子桑绾的脑袋:“郡主,咱们回吧。” 子桑绾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才稳定好情绪,用袖子揩拭掉眼泪,转过身。 。 回到院子后,子桑绾便一言不发,不管清越和星阑怎么变着法儿地逗她,都没有反应。 她整个人泡进了书房,每日除了吃饭睡觉练武都在书房,虞国搬过来的书被她翻过去覆过来看了许多遍。 后来桑叔又四处给她搜罗来不少珍藏,都是关于战场和朝堂的,偶尔会参杂一些闲书,好叫她适当放松放松。 不过都被她给无视掉了。 手上的书翻过了春,翻过了夏,又翻过了秋冬,年年岁岁,时光一日盖过一日,八年时光恍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第二十七章 盛卿侯 上元节过后,淮京城内热闹依旧,各家各户红灯笼高挂,到处都还处在新岁的喜气当中。 又是一日大雪覆盖,街道上的雪被扫到了两边,街边的商贩都畏惧冬雪的寒冷没有出来,街上稍显冷清,不过商铺内却是热闹非凡。 昨日上元佳节不少人都出来放花灯,即使河面尽数结冰,依旧挡不住众人对花灯的执着,提前几日就有人敲碎了河面的坚冰,结果也就坚持了一晚,今日河面又渐渐凝固。 靠近凌霄河的一处茶楼清雅阁内,不论是大堂还是雅间,都燃着银骨碳,将冬日的严寒尽数驱散。 子桑绾坐在二楼雅间内,靠着窗边瞧着结冰的河面出神。 她着一身黛青色的衣裙,裙摆和衣袖上用银线绣着海棠,裘氅被她脱下来放在一旁,面前一杯清茶徐徐冒着热气。 没过多久,雅间门被推开,清越和星阑抱着一堆东西前后走进来。 将东西放在桌上,星阑呼出口气:“外面可冻死我了,还是这里面暖和。” 清越好笑地看她一眼,清点着桌上的货物道:“姑娘交代的都买好了,都是按着各个府邸的规制买的,不贵重也不失礼数。” 上元佳节各个府邸都在往来互送礼物,她们的院子也收到了不少东西,她们今日就是出来采买回礼的。 确定东西一样不少之后,清越才道:“姑娘,过段日子就是帝后的寿宴了,您可想好送什么了吗?” 这些年她们去宫里的机会不多,除了每年的新岁,就是宫中各位贵人的寿宴,这些都不可缺席,其他的几乎都被子桑绾找借口推脱了。 子桑绾自窗外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还有些日子,不急。” 清越知晓她的性子,这些年她们姑娘早已变得温婉内敛,凡事在她眼里都变成了小事,但凡能拖到最后一刻的,她都不会立刻去做。 若不然,她们也不会拖到上元节都过了才出来采买给各府的回礼。 子桑绾站起身,将裘氅穿好,又将兜帽戴上,微微低头,偌大的帽檐遮去她大半的容颜。 清越和星阑分别抱起礼物跟着她出门下楼。 她们姑娘向来是低调的,一来平常不爱出门,不爱参宴,二来,她身份特殊也不适合高调行事。 主仆三人从茶楼出来,直接乘马车回了青衣巷。 回去后,子桑绾让她们二人将东西都带去给秋姨掌眼,然后再送出去。 两人依言抱着东西去了。 子桑绾则是转了个弯去寻了桑岐,桑岐坐在书房内,正拿着账簿对账。 见子桑绾进来,开口道:“这两日各个铺子都送来了账簿,待我看过便送到你屋里去。” 子桑绾微微颔首:“有劳桑叔了。” 桑岐笑了笑:“这些年你是越发与我们客气了,这都是分内的事,何必言谢?” 子桑绾弯起唇:“若不是有桑叔和秋姨这几年撑着,只怕阿绾和阿榆早就不知过成什么样了,在阿绾心里,你们是亲人,你们所做的都是情谊,该要谢的。” 桑岐抬眼,当年娇俏可人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可桑岐每每看着她眉眼间散不去的沉郁便觉心疼,她知道,姑娘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 桑岐从一堆账簿里拿出一封书信,“这是今日一早送到的,边关的动乱皆已平息,此次帝后寿宴,那位小公子应当要回来了。” 子桑绾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 这几年,她和桑叔早已将昭义军动用起来,只不过一支军队难免让人起疑,他们将人手尽数打散扮作行商的商人,派到了各个需要的节点上。 南廷和诸侯百家之内常人没有通关玉牌出不了关口,行商的人却是个例外,只要有商印在,哪里都可以去,只是申领商印的流程颇为麻烦,人数又众多,一来二去耗费了不少时日。 桑叔手上的账簿,也是当年他们离开虞国时,秋姨提前将在虞国的产业尽数变卖换成银两,又花了许多时间在南廷扎了根,多年经营,如今势头正好,今日去的清雅阁便是她三年前盘下来的。 回到自己的房中,子桑绾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叠书信,都是这些年边关送回来的。 从琼楼国来犯开始,每两个月都会准时送来一封。 八年前,宋太尉带军出征,与琼楼国的大军相会与陵水,琼楼国倾举国之力前来,南廷自然也不敢小看。 两方开战,硝烟弥漫,一打就是两年。 琼楼国一直未能前进半步,南廷却也一直未能将其打退,两方僵持着。 与此同时,一直呈观望态度的其他诸侯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一开始不敢贸然行动,就是怕琼楼国不敌南廷,到时候他们这些小国只有挨打的份。 可是两年过去,南廷也未能攻下琼楼国,他们便有些忍不住了,若是南廷当真拿不下琼楼国,那他们若是此时偷袭说不准能够一击即中。 各国各怀心思,偷偷整兵,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被绣衣使监视着。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帝君连下了两道急令,催促宋太尉尽快拿下琼楼国,务必在各国动手之前给予重创。 可是琼楼国准备多年又岂是那般容易拿下的?宋太尉焦灼不已,头上白发频生。 这么多年,南廷一直不曾出手收拾哪个诸侯国,事实上南廷的军队并没有琼楼国那般骁勇善战,多年居于安逸的大将们虽能坚守,却迟迟拿不出好的战术反攻。 便是在此时,陵水之战中凭空出现一位少年将军。 小将军年仅十五岁,却在关键时刻在宋太尉面前献上一计,当时宋太尉将信将疑,可后来实在被逼急了没有办法,只能咬牙一试。 谁知方法还真奏效了,那一战琼楼国不仅战败,还因此元气大伤。 宋太尉大喜,捷报传回来的同时,命那位小将军为先锋领军乘胜追击。 此后,琼楼国节节败退,小将军以一己之力手握百万大军,一举挥兵南下,直接夺下琼楼国十多座城池。 琼楼国战败,敬元公且战且退,却在背后遇上了燕楚两国的大军。 燕楚两国瓜分了琼楼国所剩的地方,两国一跃成为诸侯国中最强盛的存在。 自打那一战后,小将军声名大噪,蠢蠢欲动的各诸侯国立刻按下了心思,尚未动身便已偃旗息鼓,燕楚两国反倒因为审时度势,果断将矛头对准琼楼国,不仅因此坐大,还在徽文帝这里以清君侧之名博得嘉奖。 而那位小将军作为头号功臣,宋太尉在送回来的书信中大加赞赏,又向徽文帝极力推举。 徽文帝圣旨下去,册封小将军为靖陵将军,官至三品。 一夕之间,靖陵将军的名号在百姓口中津津乐道,提起他无不是佩服他天纵奇才。 从琼楼国来犯,到一举颠覆琼楼国,历经五年时间,两年僵持,三年进攻,直至平息。 五年时间,曾经百姓口中的太子府外室子从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英姿的靖陵将军。 后来,宋太尉班师回朝,众人眼巴巴望着,想要瞧一瞧那位靖陵将军的风姿。 可是靖陵将军却并未回来,他奉帝君之命镇守陵水,清扫琼楼国余孽,以防留下祸害。 众人无不失望所归,当时大军回朝,子桑绾也跟着上街去看了,她还记得当时听说靖陵将军并未回来时的心情。 说不上失望,却总归有些遗憾。 当初年少,她还担心他能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现如今,他不仅活下来了,还活成了所有人理想中的模样。 她从一叠书信中重新拿出一封,是一年前传回来的,他又立了战功。 蓟晋两国交战,蓟侯血腥残暴,一路侵略入晋国都城,一路上蓟侯且战且杀,但凡经过一个城池便屠杀一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绣衣使的消息传回淮京,徽文帝震怒,当即下令命离蓟国最近的靖陵将军领军支援晋国。 徽文帝是个爱民如子的帝王,寻常各国交战他都不会管,但若是有诸侯国胆敢视人命如草芥,随意屠杀,他便不能忍。 靖陵将军领了六万兵马出发,从蓟国后方一路杀过去,三个月时间,蓟国灭亡! 此消息一出,天下皆惊。 蓟国虽比不得燕楚如今的势头,可也是一方大国,三个月时间便在六万大军手上彻底消失,如何能不叫人心惊? 此一战,徽文帝大悦,当即下令册封靖陵将军为盛卿侯,并将陵水等地赐予他。 如此恩典,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盛卿侯年仅弱冠,却成了众人心目中只能仰望的存在。 朝中有大臣觉得徽文帝此举过于厚爱,便上书劝谏。 可是徽文帝只说了一句:“三个月时间灭一侯国,敢为诸卿,何人能办到?” 众人皆哑口无言。 “本君任人唯贤,赏罚分明,盛卿侯屡建奇功,难道当不得此嘉奖?还是诸卿想让本君寒了众将士的心?” 文武百官头垂到了地上,再也抬不起来。 第二十八章 踹门 子桑绾放下手中书信,又另外抽出一封。 信是三年前传来的,彼时燕楚两国势力大增,便对觊觎多年的虞国再度动了心思。 一则,他们现在在徽文帝跟前立了功,二则,他们已给了虞国五年喘息的时间,也算全了昭华郡主前往南廷联姻的情分,也不算是违抗了帝君的命令。 因此两国的矛头再度对准了虞国,可五年后的虞国又岂是当年的虞国? 五年来,世子姬隅内摄朝堂,外训军将,早已架空了虞伯的势力,虞国上下皆由他一人做主。 但即便如此,虞国依旧不是燕楚两国的对手,世子姬隅未雨绸缪,已经提前与后方众小国结盟,燕楚大军来犯时,众小国倾全力相助虞国。 燕楚因此未能得逞。 当年此事发生之时,徽文帝还赞过一句,虞国世子当是治国之才。 他说服身后小国,若是虞国被灭,身后的小国又有哪个是燕楚的对手?虞国尚且不能抵抗,遑论他们? 力量虽小,可结成一股便是与燕楚势均力敌的存在。 后来燕楚退兵,虞国再次在风口浪尖上完好无损,其他各国纷纷对其刮目相看。 徽文帝更是一道旨意下去,将虞国晋升为侯国,此一举分明是在警告燕楚。 各诸侯国便看清了形势,燕楚两国这些年来几乎形影不离,已有结盟的趋势,如今得了琼楼国一部分势力,若是再叫他们夺下虞国和虞国之后一众小国,势必会成为琼楼国之后对南廷的又一大威胁,帝君这是要护下虞国。 “姑娘,姑娘!” 她正一封一封翻着八年来的书信,星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子桑绾将书信收好,又将今日最新的一封放进去,遂站起身看向门口:“怎么了?” 星阑一路跑过来,累得直喘气:“姑娘,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阿榆一回来就关在屋子里哭,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任谁劝都不听。” 未免子桑榆的身份暴露,子桑绾让大家都直接唤他阿榆,让阿榆唤秋姨和桑叔一声爹娘。 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他们当得起这一声称呼。 子桑绾将木匣子放回原位,跟着星阑一块儿到子桑榆的院子里。 周娘一瞧见她就跟瞧见救星似的,眼睛都亮堂了许多:“姑娘,您进去看看阿榆吧。” 子桑绾蹙了下眉:“发生了何事?” 周娘朝身后的丫鬟使眼色。 丫鬟忙上前道:“回姑娘话,奴婢今日跟着阿榆上街去玩,没成想遇上了太子府的长姑娘,阿榆之前不知在何处听说了些闲话,说那位长姑娘时常欺负姑娘,阿榆气不过就让豆子去咬了长姑娘一口,结果长姑娘发了难,要将豆子杀了,阿榆救不下来,眼睁睁看着豆子被长姑娘身边的侍卫一剑刺死,伤心之下没忍住哭了一路。” 豆子是两年前桑叔在外的时候捡到的一只兔子,阿榆十分喜爱,整日到哪儿都带着豆子。 子桑绾听得直皱眉头,她没立刻去管子桑榆,反倒是对清越道:“去查一查,是谁把闲话传进阿榆耳朵里的!” 她早已交代过,这些事情不许在阿榆跟前提起,竟还有人胆大妄为! 清越立即应下。 子桑绾这才走到房门口,伸手推了推,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子桑绾耐着性子道:“阿榆,把门打开。” 里面传来小声的抽泣,却没人回应。 子桑绾退后两步,猛地抬脚,一脚将门踹了开。 因力道太大,门扉都因此震了震,就差一点整扇门就要一并掉下来了。 星阑几人在后面抖了抖,阿榆这门,自打他学会反锁门开始已经修修补补过许多回,姑娘这一脚下去,只怕连修都修不好了。 子桑榆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听见动静也不出来,只是抽泣声越发小了些。 这几年,子桑绾已经在他心目中树立了威严的形象,他自来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子桑绾丝毫没客气,上前一把将被子掀了开,瞧着子桑榆哭肿的眼睛,开口的第一句便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子桑榆本就因为豆子伤心不已,如今被姐姐这么一训,心里的委屈就跟决堤的洪水般泛滥开。 他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不停往下滚:“他们杀了豆子,我伤心,我为何不能哭?” 子桑绾面色冷沉,丝毫没对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软:“你既知道要伤心,又为何要让豆子去咬人?我教过你几回了?凡事能忍则忍,既然没本事护着,就不要轻易去招惹!” 子桑榆回回都听到她说忍,他早已经听得烦了,眼下情绪没忍住,大声回嘴:“你总是要叫我忍?我为何要忍?!我乃是堂堂都虞侯郡主身边的人,凭什么要什么都忍着?!她欺负你,我替你出气难道也有错吗?!” 子桑绾脸色变了变,语气骤然变得森冷:“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子桑榆憋着股气偏开头,不开口。 子桑绾点了点头:“行,你不说,我亲自去查!” “这几日你就在屋里好好反省,何时想清楚了再来与我说!” 说罢,她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又突然顿住:“阿榆,姐姐跟你说过,既做不了制定规则的人,就要学会适应规则,在南廷,太子府是我们惹不起的!” 说罢,她再没看他一眼,出了门。 临走前,她吩咐周娘:“好好看着他,没反省好之前不准出去!” 周娘原想替子桑榆求情,但见子桑绾如此决绝,只能闭了嘴。 “姑娘放心。”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刚坐了一会儿,星阑便从桑叔处抱回了一摞账簿。 见她还坐在窗边,星阑道:“姑娘,您别生气了,阿榆还小,他不能理解您的苦心也是正常的,等他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毕竟当年,她和姑娘也是从不理解到亲身体会之后,才明白了傅将军和秋姨所说的,凡事谨言慎行,不要强出头。 子桑绾什么也没说,拿起账簿看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杀心 没多会儿,清越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查到了。” 子桑绾抬起眼,清越道:“是后院的一个丫鬟,叫双儿,那丫头不是咱们侯府带过来的人,是前几年太子妃赐的。” 几年前,商墨羽被送到别庄,太子妃心里有气,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甚至还得做出一副有愧于子桑绾的姿态,亲自挑了好几个丫头过来,说是对子桑绾的补偿。 这些年来,那些丫鬟会往太子府传消息,子桑绾皆视而不见,在那些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之前,她都没动她们。 一来,不好直接打了太子妃的脸面,二来,子桑绾觉得还没那个必要。 但是眼下,她沉了眸子:“太子妃送过来的,都处理了吧。” 星阑一惊,有些犹豫道:“姑娘,如此会叫太子妃不快吧。” 子桑绾淡淡道:“清越先递个信到太子府,务必将消息传给太子,就说,太子妃送过来的人对我不敬,我将这些人处理了,问太子有没有意见。” 清越眼睛闪了闪,连忙道:“奴婢这就去。” 清越离开,星阑脑瓜子转了几转,才反应过来,随即朝子桑绾露出佩服的表情:“姑娘这一招高啊!先用太子堵住太子妃的嘴,日后太子妃定然不敢再说什么。” 自打八年前的事令太子府颜面扫地后,太子一直拒绝和他们这个院子的人扯上牵连,若是让他知道,太子妃不仅私自送下人过来,那些下人还在这里犯了错,定然要对太子妃翻脸! 果不其然,清越去了没多久便回来了,她将太子的原话传给子桑绾:“太子殿下说了,姑娘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胆敢对姑娘不敬,是他们太子府没有管教好下人,回去后他定然好好约束。” 这话说得奇,说是约束下人,实则是在告诉他们,他会约束太子妃。 星阑一下就乐了:“自打当年的事情发生后,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的分量是大不如前,太子殿下如今宁愿相信姑娘,都不相信太子妃了。” 子桑绾没什么情绪:“不过是一句说辞罢了,太子没什么大的本事,能有如今的位置全凭太子妃娘家势力,太子不敢得罪太子妃。” 星阑才不在意:“那也没关系,总之,能让太子妃吃了这个闷亏就是好的!” 子桑绾没再多说,她认真看着账簿,星阑和清越自觉退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中的银骨碳烧了一轮,清越又进来添了一回。 一直到月上中天,子桑绾才活动了下脖子站起身。 星阑把握着时间进来,将账簿抱走。 星阑离开,清越又走了进来,她瞧着子桑绾疲惫的面色,欲言又止。 子桑绾抬了抬眼:“有什么就直说吧。” 清越这才道:“姑娘,长孙殿下身边的冬荣来了。” 子桑绾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了来做什么?” 清越道:“说是长孙殿下知道了今日的事,是来替长姑娘赔不是的。” 子桑绾转身往床榻边走去:“转告他,不必如此麻烦,若是真觉得有错,就叫商墨羽亲自来道歉,如若不能,就不必再提此事。” 清越不敢多言,忙点头应了退出去。 子桑绾有些头疼,直接和衣躺下。 清越回来时,她已经睡熟了,小心替她褪掉外衫,又拿帕子给她仔细擦了脸,才吹了蜡烛离开。 。 连绵了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天空放晴,天气却越发地冷。 子桑绾拉开房门出来,迎面就是刺骨的冰寒,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院子里丫鬟们正在清理积雪,见她出来,忙福身见礼。 子桑绾随口问了一句:“清越和星阑呢?” 其中一人上前答道:“回姑娘话,清越姑娘今日一早便出门了,星阑姑娘在阿榆处。” 子桑绾微微颔首,道:“我出去一趟,不必派人跟着。” 说罢,她转身回屋,拿了裘氅穿上,又找了银两带上,然后才出了门。 清越回来时,没见着子桑绾的人:“姑娘呢?” 方才回了子桑绾的丫鬟上前道:“姑娘出门去了,她不让奴婢们跟着,不知去了何处。” 清越蹙了下眉:“往后若是姑娘再独自出门,立刻派人来告知我。” 丫鬟连忙应下:“是。” 实则子桑绾并未在街上逗留太久,清越在门口等了会儿便见她提了个笼子回来,笼子内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兔子通身白色,只有一双耳朵和眼珠子是黑的,远远看过去乖巧得不得了。 “姑娘,您买兔子去了?”清越有些惊讶。 子桑绾点了点头,将兔笼递给她:“给阿榆送去吧。” 清越顿时笑开:“姑娘虽然对阿榆严厉,可心底里还是疼惜的,这么冷的天您还特意去给他买兔子。” 子桑绾往院子里走:“再怎么样,终归不再是原来的那只。” 有些东西,只有一开始的才是最好的,即使后来找回一模一样的,心底里的坎儿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姑娘这份心阿榆定是能理解的,凡事皆是身不由己,并非姑娘想要。” 清越有心安慰她,子桑绾点了点头,问道:“你今日去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说起正事,清越面上也严肃了些:“都料理干净了,太子妃送来的人,一个没留。” 子桑绾这回是起了杀心的,有些话若是轻易传出去,说不准就传出她子桑绾的流言,知道的是小孩子胡言乱语,不知道的,便是她子桑绾自视甚高,将都虞侯府抬到了南廷来,想借着先烈之后的名声在南廷放肆! 何况阿榆身份特殊,太子府的人长时间待在这里,难免叫她们察觉,若是将阿榆的身份抖露出去,只怕会引来麻烦。 夜里,子桑绾正坐在书房里写字,门外传来几声犹犹豫豫的脚步声。 她抬眼看去,是子桑榆抱着今日买来的兔子站在外面,一双眼睛红红的,有些胆怯地望着里面。 子桑绾放下笔,看向他:“进来吧。” 第三十章 非黑即白 子桑榆磨磨蹭蹭地进屋。 “有什么事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被她一说,子桑榆眼睛更红了些,差点就忍不住要哭出来。 子桑绾沉着一双眼看他:“从何时开始,你变得如此软弱爱哭?” 子桑榆连忙收起眼中的水花,吸了吸鼻子:“我才没有。” 子桑绾重新拿起笔:“有什么事就说,说完赶紧回去休息。” 见她如此冷淡,子桑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散了个干净。 他垂着眼,声音细若蚊蝇:“我知错了。” 若非子桑绾耳力好,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再说一次,大点声!” 子桑榆这才抬起头来,重新开口:“我知错了。” 子桑绾抬笔的动作顿了顿:“错在哪儿了?” 子桑榆面上还有些不情愿道:“我不该让豆子去咬太子府的长姑娘,也不该回来躲在屋子里哭,更加不该与阿姐顶嘴,阿榆下次再也不敢了。” 子桑绾抬起眼,看着他:“这话是星阑叫你说的,还是你自个儿愿意说的?” 子桑榆面上一下僵住,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我,我自愿说的。” 见他这模样,子桑绾大抵也清楚了。 她点了点头:“成吧,既然是自愿的,那这几日就在房里好好练字,跟着桑叔学武也不能落下,给你请的夫子过几日就上门来。” 子桑榆面色发苦,“阿姐,我知道错了,我可以出去玩吗?” 八九岁,正是贪玩好耍的年纪,让他整日待在家里根本待不住。 子桑绾眼都没眨一下:“帝后的生辰就快到了,这几日陆续会有诸侯国使臣入京,街上乱得很,就好好在家里待过这段时日吧。” 子桑榆睁大眼,今日他听星阑说了,帝后的生辰还有半个多月,他难道半个多月都不能出门? “怎么?不愿意?”子桑绾淡淡问。 子桑榆连忙摇头,“愿意,愿意,阿姐放心。” 子桑绾‘嗯’了声:“回去休息吧。” 子桑榆离开,星阑这才磨蹭着进来。 她瞧着姑娘的脸色好像不生气了,顿时大了胆子:“姑娘,您还生气吗?” 子桑绾问:“我何时生气了?” 星阑一脸惊愕:“您昨晚都气成那样了,今日还一整日都没去看望阿榆,这还没生气?!” 子桑绾弯了下唇:“我没生气,他替我出气,我又岂会真的生气?让他吃些教训罢了。” 星阑随即明白了她的用心,忍不住叹了声:“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子桑绾垂首吹了吹纸上的墨汁:“不能叫他活得像一张白纸,这世上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以前他小,我只想让他过得开心些,但现在他长大了,该懂事了。” 星阑走上前,跪坐在子桑绾身旁:“阿榆才九岁,这样对他未免太残忍了些。” 说罢,她伸手搭在子桑绾的手臂上:“姑娘,阿榆和您当年不一样,阿榆如今有您护着,可以开开心心地长大,或者,至少让他再无忧无虑几年,让他再长大些?” 子桑绾眉眼中沉郁之色越发浓重:“我又能护着他多久?眼下帝君还未赐婚,可此事是早已定下的,逃不过,我不知自己往后会嫁到何处,我又如何能长久地护着他?” 星阑一下子沉默了。 她没法子再说下去,姑娘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如今姑娘都已经及笄一年多,再过几月就该十七岁了,可是帝君迟迟未提联姻之事,也不知是何打算! 嫁人之后,万事皆受约束,定然没有眼下这般随意,阿榆的身份不能暴露,到时他只是桑叔和秋姨的孩子,没有合理的身份,姑娘又如何光明正大地护着? 子桑绾瞧她一脸忧愁,突然笑了笑:“你再愁下去可就变成小老太婆了。” 星阑嗔怪地睨她:“姑娘就爱打趣我。” 子桑绾搁下笔道:“行了,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星阑连忙扶起她:“走吧。” 。 帝后的寿宴乃是头等的大事,寿宴前一个月内,各国使臣陆陆续续入京,临近寿宴的前几日,淮京城内挨家挨户都撤下了新岁的红灯笼,换上了最新的灯笼,街上的衣裳首饰铺子近段时日也是生意兴隆。 各家夫人和姑娘都在为寿宴做准备。 管秋近几日也十分忙碌,为着寿宴替子桑绾置办了好几箱衣物,主仆几人围在一处挑挑选选。 最终定下一套红白相间的。 她们姑娘喜着素色,但帝后寿宴这等大事,若是穿得太素了未免失了礼数,若是通身大红大紫的,又太过喧宾夺主。 寿宴当日,午饭刚过,子桑绾便被拉着一阵捯饬。 选上的这套衣裳主色调为白,领口和袖口以及裙摆处以红线镶边,两指宽的红色腰带上用金线勾勒出朵朵垂丝海棠,与腰身贴合,十分的端庄秀美。 清越替子桑绾梳了个随云髻,云顶处束以红色绸带,额间缀以金箔花钿,妆容简单,却将她面容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子桑绾本就生得极美,却不是浓艳魅惑那一类,而是清丽淡雅的,一眼瞧上去,似乎并未有多么惊艳,可是越瞧就越叫人挪不开眼。 “我们姑娘真漂亮,今日到了寿宴上,定能艳压群芳!”星阑替她整理好裙摆,由衷叹道。 清越睨了她一眼:“我们姑娘要的可不是艳压群芳!哪一回姑娘不是尽量降低存在感的?我们姑娘只是生得美,不管如何打扮都引人注目罢了!” “是是是!”星阑应承着:“清越姐姐说得是,咱们姑娘跟仙女儿似的,谁瞧了不道声美?” 她说完,两人便笑作一团。 子桑绾没管她们,自己取了裘氅穿上。 裘氅主色为红,只有边沿缀了一圈白色的绒毛。 将系带系好,子桑绾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差不多了,出发吧。” 任何宴会她都不喜欢去得太晚,不想过分引起人的注意。 主仆三人一道出了院子,桑叔已经提前驾着马车在外等候,等三人先后上了马车,便驾着马车往帝宫而去。 第三十一章 寿宴 晚宴定在酉时,子桑绾一行到宫门口时也不过才申时过半,距离正式开宴还有半个多时辰。 “姑娘,时辰还早,您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待会儿宴会上定然是吃不好的。”星阑将随身带来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盘透亮的蒸糕来。 子桑绾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个便没再动,反倒是星阑将剩下的蒸糕一并咽进了肚子里。 清越瞧着她,忍不住发笑:“星阑,我看每回都是你在宴会上吃不饱吧!哪一回带来的糕点不是都进了你的肚子?” 星阑抱着糕点不撒手:“那是姑娘吃得少,我觉得留着太浪费了,所以才都吃了。” 两人说着说着又是一番斗嘴。 在马车内待了片刻,子桑绾才带着星阑入宫。 宴会设在宣德殿,子桑绾到的时候,殿中只有零星几人,她让星阑将寿礼送到偏殿的礼官处,自己寻了位置坐下,并未与其他人交谈。 没多时,朝臣及家眷们才陆陆续续进殿。 “郡主每回都来得这般早。”两位姑娘结伴从殿外走进来,在子桑绾旁边的位置相继落座。 与子桑绾位置相临的姑娘,是宋家二房的嫡女宋沅湘,宋太尉的孙女,方才说话之人正是她。 与宋沅湘一道进来的,是廷尉大人家的长女陈芃芃,陈家姑娘在娘胎里的时候受过罪,生来体弱,寻常极少出门,就是出门也必定裹得十分厚实避免过了寒气。 二人皆是三公九卿之后,身份一等一的尊贵。 两人也是子桑绾这些年说过话的为数不多之人,只因,二人的位置与她相近。 “郡主早些来避开风头也好,不然以郡主的姿容必定要引人瞩目。”陈芃芃接着宋沅湘的话道。 她们两人是闺中好友,之间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与子桑绾也算熟识,这番言语便是调侃。 子桑绾弯起唇:“宋姑娘与陈姑娘才是姑娘中的翘楚,阿绾岂能相比?” “郡主总是这么客气,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说的可都是打心眼里的真话。”陈芃芃笑道。 子桑绾只笑了笑,没再搭话。 没多会儿,宋家各房和陈家的人都到齐了,宋沅湘与陈芃芃便与自家人说话去了,子桑绾在一旁落了个清闲。 “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 外间传来太监的声音,紧接着就看见太子府众人进殿,太子和太子妃为首,后面相继是太子府两位王孙殿下和商墨羽,殿中众人尽数起身见礼。 “诸位不必多礼。”太子道。 等太子府的人相继落座,其他人才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太子府的人进来,子桑绾身上一下就多了两道视线。 自打八年前商墨羽被送到别庄,两年后再回来便对子桑绾恨之入骨,回回同处一个地方,都是满含挑衅地望向她。 另一道视线来自商其琛,子桑绾这些年差不多已经习惯,并没有过多理会。 酉时刚至,徽文帝和帝后相挟走了出来,商韫玉还是和小时候一般跟着两人入殿,她这份殊荣是南廷上下独一份的。 作为徽文帝最小的帝姬,从小便受尽了宠爱,唯一一次受罪,大抵就是八年前商迟上战场一事,那回在御书房外一跪,后来病了大半个月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众人起身参拜后又一齐道:“恭祝帝后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徽文帝与帝后笑容满面,赐座后,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没多时,各国使臣相继入殿,献寿礼,说祝贺词又是一阵功夫。 虞国派来的使臣是傅明,这些年几乎都是他代表虞国前来,子桑绾每回宫中大寿,唯一的期待大抵就是能见到傅明了。 这些年他们交集虽不多,但许是身在异国他乡,他是唯一能见到的故国人,便对他额外有一份亲近。 傅明入殿献上寿礼后,在位置上落座时朝子桑绾看来,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说起来,昭华郡主到南廷已有多年,当初郡主前来是身负联姻任务的,这些日子本君忙于政务,倒是将此事给疏忽了。” 各国使臣皆落座后,徽文帝突然将话题落到了子桑绾身上。 说着,视线看过来:“今日正巧傅将军也在,不如就一道将此事定下?” 子桑绾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是一笑,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不知郡主心中可有中意之人选?”徽文帝笑容慈和,他已生白发,精气神却很好。 子桑绾垂眸,似是羞怯道:“阿绾并无中意之人,但凭帝君做主。” 她说完,商其琛的视线便直直看了过来,他眉心浅皱,神色有些复杂。 徽文帝旁边的帝后顿时笑开:“郡主生得如此端庄秀丽,又知礼大方,谁若娶了郡主才是谁的福气。” “娘娘谬赞了。”子桑绾应道。 “帝君......” “琛儿!”商其琛刚刚站起身,话一开口就被太子妃厉声打断。 众人视线一致望过去,徽文帝扬了下眉,望着商其琛:“你想说什么?” 商其琛垂眸拱手,无视太子妃警告的眼神,声音坚定:“帝君,孙儿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帝君成全。” “商其琛!不准说!”宋含旖不顾礼仪,着急之下失了分寸,猛然起身拽住他的袖口,眼中几乎要结出冰来。 “太子妃!”太子瞧见宋含旖如此失礼,忍不住皱眉呵斥。 宋含旖却尤为坚持地拽着商其琛,动也未动,她绝不能让他说出口!绝不能同意! 徽文帝面色微沉,对此已是不满了:“若是你太子府有所求,就当意见一致,琛儿,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当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 商其琛面色骤然一白,他看向子桑绾,却对上她毫无情绪起伏的眸子,一瞬间勇气尽失。 “帝君恕罪,是孙儿糊涂。”说完,他情绪低落地坐回去。 太子妃因此大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朝子桑绾狠狠瞪了一眼。 子桑绾仿若没瞧见,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眼见气氛不对,帝后在一旁道:“帝君,虽说郡主的婚事是头等大事,但今日也是臣妾的生辰,帝君不若先将此事挪后?总归傅将军也不是即日就要离开的。” 帝君知晓太子府一众人的心思,当下也着实不是谈此事的时机,依言道:“帝后所言极是,是本君疏忽了,今日当是以帝后为重。” 帝后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比太子还要小一些,周身气质却十分温婉,她说的话徽文帝向来是采纳的。 “母后说得对,总归郡主的婚事也不急在眼下,以后再提也成。”商韫玉在一旁接嘴。 当今帝后乃是徽文帝的第二任妻子,膝下只有商韫玉这一个女儿,太子乃是先帝后所出,因此商韫玉与太子府的关系并不亲近,反而因为商墨羽和商迟的关系,对太子府十分痛恨。 她也知道商其琛的那点心思,便不想成全他所愿,即便她也不怎么喜欢子桑绾。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嘛,她比较想为难商其琛。 徽文帝本就不打算再提,听商韫玉这么说,自然是满口答应:“就听玉儿的,此事容后再议。” “今日君臣同乐,诸卿不必拘谨!” 徽文帝这句话落下,殿中气氛明显松快了许多。 不知为何,子桑绾竟是因此松了口气。 第三十二章 落水 没多时,殿中丝竹之声响起,又是一片其乐融融的场景。 待一众歌舞姬退下去,间隙中燕国使臣突然问道:“早闻盛卿侯之威名,臣等远道而来,不知今日可有幸一睹盛卿侯风姿?” 他说完,其他使臣相继附和,他们此次前来,除了贺寿,还身负重任。 前些时日边关战事已平,盛卿侯不日即将返京的消息早已被各国知悉,他们此来另一个任务,就是要瞧一瞧,传闻中天纵奇才的盛卿侯究竟是否名副其实! “不巧得很,原本盛卿侯已经在返京路上,今日便可抵达参加寿宴,只可惜遇上大雪封路,如今被堵在了鞍山地界,只怕还需几日才能抵京。”宋太尉对此清楚,便开口应了。 闻言,众使臣无不是遗憾。 徽文帝看在眼里,笑道:“虽说要迟几日才能返京,但从鞍山到淮京也不过三四日的路程,众使臣不如在淮京多留几日,届时本君为盛卿侯接风洗尘,诸位也一同参加,如何?” 原本众人就不打算一来就走,南廷如今正是严寒,又容易遇上大雪封路,赶路艰辛,闻言自当是一阵爽快地答应。 “不过就是个小野种,有什么可看的!”商墨羽十分看不上众人对商迟的崇敬,忍不住小声讽刺。 子桑绾离得不远,正巧将这话听见,目光淡淡瞥向她。 除了她,太子府一众人也都听见了,太子回头一顿小声训斥。 商墨羽气得双眼通红,直接站起身从偏门走了。 太子妃蹙眉,忙命人跟上去瞧瞧。 殿中又是歌舞升平,子桑绾借口肚子不舒服退出了宣德殿。 “姑娘,您怎么了?”星阑跟着她出来,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子桑绾摇了摇头,带着星阑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如厕的溷轩正好也是那边。 殿外随时待命的丫鬟太监们瞧着她离开,并未起疑。 宣德殿内丝竹声持续不断,君臣同饮,气氛相当融洽,并未将这么一点插曲放在心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名太监突然急匆匆跑进来,在谭敬忠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谭敬忠面色微变,连忙附耳到徽文帝跟前:“帝君,太子府的长姑娘在御花园落水了。” 徽文帝面色一沉,却丝毫未动:“你带人去看看。” “是。”谭敬忠连忙带着前来禀报的太监离开。 众人眼睛虽然看着殿中歌舞,实则注意力大多放在了高位上,并没有错过徽文帝骤变的脸色。 太子心头莫名有些焦虑,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回头,没瞧见商墨羽,沉着嗓子问太子妃:“墨儿呢?” 太子妃正担心商墨羽迟迟未归,还没来得及回答太子的话,就瞧见跟着商墨羽出去的丫鬟跑回来。 她面上焦急万分,却还是知道此事不宜宣扬,走到宋含旖跟前才小声道:“娘娘,不好了,姑娘在御花园透气,结果不小心掉进了金鳞池里。” 太子妃猛地站起身,她这一动作过于激动,引得殿中众人纷纷侧目。 徽文帝眉心狠跳:“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 宋含旖神色间尽是焦急:“帝君,墨儿在御花园落水了,臣媳想去瞧瞧。” 徽文帝原本不想将此事闹大,方才才并未惊动其他人,谁知这太子妃是个蠢的! 但是她既已将话说出了口,便只道:“太子与太子妃一道去吧。” 说罢,他眼含警告地看了太子一眼,言下之意很清楚,不论待会儿发生什么都不准闹到宣德殿来,免得丢人现眼! 太子忙拱手应下,与太子妃一道从偏门离开。 徽文帝缓缓笑起来:“小孩子贪玩,不必放在心上,今日君臣同乐,不醉不归!” 说罢,他举起面前杯盏,一众人连忙举杯。 。 太子和太子妃离开没多时,子桑绾便回来了。 待她坐下,宋沅湘凑过来问:“郡主你没事吧?” 子桑绾摇了摇头:“没事了,劳宋姑娘挂念。” 宋沅湘笑起来:“没事就好,不过你方才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子桑绾不明所以地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宋沅湘道:“方才宫人来传话,说商墨羽落水了,我那位三姑姑急得跟什么是的,直接起身打断了宫宴,说是要去寻商墨羽,你是不知道,帝君方才脸色都变了,又不好当场发作,沉着脸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一起走了。” 太子妃宋含旖乃是宋太尉膝下三女,正是宋沅湘的姑姑,不过宋家早些年发生了一些事,宋家二房脱离了宋家族谱单独落户,与宋家其他各房的关系并不好。 因此宋沅湘每次瞧见太子府的热闹便幸灾乐祸。 子桑绾有些惊讶:“好端端的,怎就落水了?” 宋沅湘没什么正形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兴许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 她说完,不等子桑绾应声,自己便被自己逗笑了。 子桑绾忍不住弯了弯唇:“这话若是叫长姑娘知道了,要与你为难了。” 宋沅湘不屑地切了声:“我还怕她不成?她以为自己是太子府的姑娘就能为所欲为了?我母亲可是帝后的胞姐,帝君亲封的诰命夫人,我哥又在战场立了大功,区区商墨羽,我还不放在眼里!” 子桑绾默默抿了下唇,这话没法接。 若说商墨羽还是荷华宗姬的时候,宋沅湘或许还无法与她相比,但如今她只是太子府的姑娘,身后只有一个太子和太子妃。 宋沅湘却是真正的三公之后,即使宋家二房已与宋家分了家,但到底是宋太尉的孙女,还要称帝后一声姨母,真论起高低来,商墨羽还真没法和宋沅湘比。 “郡主,你可知道我兄长?”提起自家兄长,宋沅湘便有些憋不住话。 子桑绾点头:“宋将军的威名,自然是听过的。” 宋沅湘翘了翘唇:“说起来,我哥哥也要和盛卿侯一道回京,再过几日就能见面了,郡主不知,我兄长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一年前离京投入盛卿侯麾下之前,就有许多人上门议亲,不过都被我哥给拒绝了。” 说起这事,子桑绾也有些印象。 宋家二房有个长子,名唤宋维桢,也是个少年成名的人物。 当年陵水之战,随着宋太尉出征的除了商迟之外,还有年仅十五岁的宋维桢,当时他跟着商迟一路攻打琼楼国,立下诸多战功,是除了商迟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少年英雄。 因他英勇善战,两军对峙时一举取下敌军将领首级,令首战告捷,士气大振。 只不过,当时商迟的风头实在太盛,宋维桢便被压了些光芒。 当年陵水之战后,宋维桢跟着宋太尉回京,被徽文帝册封为将。 后来蓟晋之战,命商迟前往支援晋国的旨意是他送去的,他去了便未归,直接投入了盛卿侯麾下,如今正跟着商迟返京。 “郡主,如今帝君不是正要与你赐婚吗?不如这样,等我哥哥回京,你们见一面,若是瞧得上,我让我哥哥去求帝君赐婚如何?” 宋沅湘为了与子桑绾说话方便,已经离了自家席位,挤到了子桑绾旁边。 第三十三章 审问 听她这么说,子桑绾微微一愣,随即失笑:“宋姑娘,你兄长的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宋沅湘瞧着子桑绾的脸,眼睛发直:“我瞧着你与我哥哥挺般配的,郎才女貌有何不可?” 实际上,没人知道,宋沅湘是个爱美的,尤其喜欢别人美丽的皮囊,这些年她与子桑绾搭话,也是冲着她好看的脸。 否则,以她的身份和性子多少是瞧不上子桑绾的,不过子桑绾态度向来疏离冷淡,她也拉不下脸与她多搭话。 如今突然说上话了,就忍不住将憋了许久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子桑绾有些好笑:“宋姑娘,我的婚事我做不得主的。” 宋沅湘沉默了片刻,突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哥哥回来我与哥哥说。” 子桑绾懵了一瞬,她是这么理解的? 宋沅湘没再多说什么,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 晚宴结束时已经戌时过半,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徽文帝称累离席,其他人也相继离殿出宫。 子桑绾与星阑刚刚出了宣德殿,便被谭敬忠拦下:“郡主,帝君命咱家传话,让郡主到御书房一趟。” 子桑绾微微颔首:“有劳公公。” 到了御书房,谭敬忠进去通传了一声,出来领着子桑绾进去。 御书房内,不止徽文帝一人,还有太子府一众人,方才落了水的商墨羽也已经换了身衣裳靠在太子妃怀里。 她脸色煞白,身子还隐隐发抖,看起来方才是吓得狠了。 子桑绾目不斜视,朝着徽文帝见礼:“阿绾参见帝君。” 徽文帝抬了抬手:“郡主不必多礼,起身吧。” 道过谢,子桑绾站起身,微微垂着眸子立在中央,周围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郡主可知,本君唤你前来所为何事?”徽文帝问。 子桑绾老实道:“阿绾原本不知,但是如今有了猜测,想是为了长姑娘落水一事。” 徽文帝倒是没想到她如此坦然,有些诧异:“郡主知道?” 子桑绾道:“适才在宣德殿时,阿绾听宋家姑娘提过。” 她方才离殿的时候,定然是没有错过帝君和太子府的眼,否则也不会把她叫过来。 “既然郡主知道,那本君便也直说了,方才墨儿在御花园落水时,郡主去了何处?” 子桑绾双手交叠与身前,眉眼未动:“适才阿绾吃坏了肚子,去了溷轩。” “你撒谎!你明明就去了御花园!”她刚说完,商墨羽便忍不住大声反驳。 子桑绾抬起眼,看向她:“御花园与溷轩在一个方向,阿绾只是去了溷轩,并未到御花园,长姑娘何出此言?” 众人看向商墨羽,见她直接哭了起来:“方才你见我离开宣德殿,便跟着出来,后来见我站在金鳞池边,就使计叫我掉进了池里!不然你为何那么巧就在我走后也跟出来?!” 子桑绾面露无奈:“长姑娘,阿绾只是去了一趟溷轩,并未去御花园,更加不曾害长姑娘落水,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害你?” 商墨羽瞪向她:“还能是为什么?!你记仇,记着八年前我将你丢下荷花池的事,所以今日就故意设计害我!” 子桑绾弯了下唇,垂眸对徽文帝道:“帝君明鉴,阿绾今日并未进入御花园,许是长姑娘误会了,还请帝君查明真相,好叫阿绾洗清嫌疑。” 她瞧着情真意切,一双眼睛更是澄澈分明。 徽文帝一时分辨不出究竟谁在说谎,问道:“墨儿可是亲眼瞧见了郡主出现在御花园?” 商墨羽顿了顿,哽咽着:“当时天色已经暗了,墨儿并未看清,但是她这身打扮墨儿熟悉,当时在墨儿不远处的假山旁出现一个人,那人定是她!” 说完,她似是怕徽文帝不信,指着跟她前去的丫鬟道:“帝君若是不信,也可问霜花,她是跟我一块儿去的金鳞池,她定然也瞧见了! 霜花便是太子妃瞧见商墨羽走后,不放心派着跟去的。 听闻商墨羽的话,霜花明显面色发虚,她不敢在帝君跟前胡说,但是又不敢得罪长姑娘和太子妃,一时杵在当场没能答上话。 徽文帝沉了面色,通身帝王威压尽数朝着霜花压了过去:“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亲眼瞧见郡主出现在御花园?墨儿究竟是如何落水的?!” 霜花只是太子府里一个小丫头,平常根本没机会进宫,只是平常跟在太子妃身边的张嬷嬷今日身子不适,平日瞧她机灵,才点了她来伺候着。 可她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瞧见帝君发怒,丝毫受不住直直跪了下去:“帝君明鉴,奴婢方才并未瞧见昭华郡主,当时长姑娘不开心,一个人站在金鳞池边不让奴婢靠近,奴婢当时并未看请长姑娘是如何掉下去的,只是听见长姑娘的惊呼声,赶过去时姑娘已经落水了,奴婢不敢怠慢忙喊了巡逻的侍卫过来救人。” 说完这些,她已然面白无色,额间冷汗淋漓。 子桑绾看过去时,霜花已经绝望地闭上眼。 她知道,今日说了这番话,回去后便没有活路可走了! 她今日被点名跟进宫时,还十分欣喜地与小姐妹炫耀,可谁曾想,一朝变故骤生,等待她的,便是死路一条! 可若是撒谎,帝王之怒,她万万承担不起! 徽文帝眉眼发沉地看向商墨羽,隐含着怒意:“说实话,究竟是你胡乱揣测郡主害你,还是你真的看见了?” 商墨羽身子猛地一颤,连忙跪了下去:“帝君,帝君您相信墨儿,墨儿真的瞧见了,就是她要害我!” 她今日本就受了极大的惊吓,当时她站在池边生闷气,腿弯处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疼痛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她已经不受控制地跌入金鳞池中。 那池中原本喂养了许多珍稀的鱼类,不过近日天气太冷,才被宫人打捞起来养在了暖缸里,可鱼腥味依旧刺鼻,池底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淤泥,她当时满鼻子满嘴都被灌了淤泥和鱼腥水。 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令人作呕! 第三十四章 喜欢吗 见她如此坚持,徽文帝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他清楚子桑绾和商墨羽各自的为人,一个沉默寡言,却不是个喜欢惹事之人,另一个跳脱跋扈,却是个有撒谎先例的! 见徽文帝态度犹豫,宋含旖忙跟着跪在一边:“帝君,您便信墨儿一回吧!墨儿今日受了惊吓,定然是怕极了,不会平白冤枉人的!” 每回听见这母女俩哭哭啼啼,徽文帝便觉头疼。 他看向太子商烬:“太子怎么看?” 商烬皱紧眉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看向商其琛,后者也不知该信谁,半晌无言。 一旁的商言锡见状,拱手道:“帝君,依孙儿之见,郡主和墨儿各执一词,未免有失公允,不如派人去御花园查问一番?若是郡主去过御花园,那里的守卫定然见过。” 闻言,太子妃略带犹豫地看向商墨羽,却见她坚定地点头:“二哥说得对,那里的守卫定是见过的,帝君派人去问了,便知墨儿并未说谎!” 徽文帝摆了摆手:“就依你们所言。” 谭敬忠忙带着人亲自查问去了。 御书房内短暂安静下来。 子桑绾垂首立在一旁,并未去看任何人,也不见丝毫慌乱。 商墨羽却眼睛直瞅着房门口,盼着谭敬忠带着消息回来,她今日的的确确瞧见了,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是她恨子桑绾入骨,对她的身形样貌几乎刻在了骨子里,一定不会看错的! 没多时,谭敬忠回来了,他面上未显露任何情绪,待回到了徽文帝身边,才道:“帝君,老奴亲自去盘问过了,今日御书房的各个入口皆有守卫把守,但是并没有一人瞧见郡主进去,倒是遇上一队巡逻的侍卫,说今日偶然遇见过郡主,方向是朝着溷轩去的。” 他话落,商墨羽猛然睁大眼,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今日亲眼看见了!怎么会?!” 徽文帝敛眉看向她:“你还有何话可说?” 见状,宋含旖忙道:“帝君,兴,兴许是天太黑,墨儿看错了?” “母妃!”商墨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有看错!一定是她,是她拿东西扔我,才令我掉进池里的!” “够了!”徽文帝猛地拍了拍跟前御案,气得头晕眼花:“你也太过胡闹了!今日本是帝后的生辰,本君却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你胡言乱语!你回去好生反省!都滚出去吧!” 今日宴会本就消耗体力,徽文帝又在宴上饮了不少酒,原想去帝后宫里好好歇息,半道上却被太子一行人拦下,商墨羽非说是子桑绾害她落水,他无法,只能到御书房耽搁至今。 如今真相已经出来了,商墨羽却还在此纠缠不休,他耐心告罄,实在没有心思再在此多费心思。 “帝君!帝君您明察,为墨儿做主啊!”商墨羽哭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就是不肯罢休。 “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您带着长姑娘早些出宫吧。”谭敬忠上前劝了一句。 太子拱手:“儿臣告退。” 说罢,看向商其琛和商言锡两人:“把你妹妹带走!别在此丢人现眼!” 说罢,直接甩袖走了。 商无锡瞧了商其琛一眼,见他不动,便自己上前抱起商墨羽,不顾她的哭闹挣扎出了御书房。 太子妃擦了把眼泪,也跟着起身离开。 子桑绾和商其琛最后出来,太子几人已经走了一段路,与他们有些距离。 子桑绾原想直接走,却被商其琛唤住:“郡主。” 子桑绾只得停下:“殿下还有何事?” 商其琛默了一瞬,道:“我定会说服帝君,请他同意赐婚的。” 子桑绾愣了一下,随即弯了下唇:“殿下,今日帝君在殿上说得很清楚了,殿下若想求他应允,必得太子府齐心,所求一致,可是您瞧见了,太子妃并不同意。” 商其琛被她戳到痛处,面露痛色:“我定会说服母妃,你且等我,我定会娶你的!” 子桑绾扯了下嘴角:“这话半年前殿下便与阿绾说过许多回,阿绾也说过,不会嫁与殿下,除非殿下能够求来一纸圣意,阿绾便也认了,即使太子妃和长姑娘与我不合,我也嫁给殿下。” 说着,她抬眼,毫无情绪起伏地望着他:“可是半年过去,殿下并未成事,反倒令太子妃更加反感我,今日更是直接当着各国使臣和文武百官的面阻拦殿下,殿下便该知道,此事,该放弃了。” 商其琛面色更苦,他眼中压抑不住的深情流露出:“阿绾,你究竟是一开始便知晓母妃不会同意,所以才与我说那番话,还是真的有心嫁我?” 子桑绾拧了下眉:“这又有何区别?我答应殿下,只要殿下做到,我自然就嫁了,可既然殿下做不到,我有心无心,又有何意义?” 商其琛嗓子眼滚了滚,压下满腔酸楚:“可是我心悦你,你又怎知我做不到?只要你愿意等我,我定能做到!” 子桑绾沉默不语。 “阿绾,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心悦你,喜欢你,若是不能娶你,我定后悔终身,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子桑绾动了动唇,眉眼间染了一抹郁结:“殿下,我快要十七岁了。” 商其琛呆了一瞬,随即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力气一般,忍不住往后跌了半步。 子桑绾压下心中燥意,耐着性子道:“殿下应当知道,阿绾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阿绾曾允诺过殿下一回,可世间之事多没有再来一次的道理,阿绾等不起。” 商其琛捏紧了身侧的手,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苦涩,他不甘心地问:“你究竟是等不起,还是根本从未想过要等?这么久以来,你可曾真正对我上过心?” 子桑绾骤然笑了下:“我与殿下不过数面之缘,就连说话的机会都屈指可数,阿绾着实不知如何上心。” 商其琛整个人僵住,如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心头仅存的那点希望尽数被当头扑灭。 子桑绾拢了拢身上的裘氅,将兜帽拉起来戴好:“我知殿下心意,可既然有缘无份,便算了吧,往后殿下也万勿多做纠缠,殿下的心意无错,但若是因此给阿绾造成困扰,那便是错了。” 说完,她没多看他一眼,径自转身走了。 商其琛一个人杵在原地,整颗心似被浸入了雪水中,冻得人心口发疼。 离了商其琛的视线范围,星阑才从远远跟着走到近前来。 方才长孙殿下与姑娘说话,她不好靠得太近,如今却是没了那般顾忌。 她方才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忍不住叹了口气:“若非太子妃与那长姑娘与姑娘不合,其实长孙殿下也是难得的良配,我瞧着长孙殿下对姑娘喜爱得紧。” 子桑绾笑了笑:“那有什么用,嫁去太子府对我有什么好处?” 星阑眨了眨眼,有些不解:“那姑娘为何之前还说,只要圣旨下,您便嫁与长孙殿下?” 子桑绾轻叹了声:“我一开始不是拒绝了吗?但是他执意不肯罢休,我实在烦不胜烦,便想着,总归太子妃不会同意,不如让他去撞撞南墙,撞疼了,他自然就知道回头了。” 人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头撞南墙究竟疼不疼?又有多疼? 她不喜欢被人纠缠,也只能出此下策。 星阑惊讶地张了张嘴,随即小声道:“所以姑娘,您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嫁给长孙殿下?” 子桑绾抬头望了望树上挂着的风灯:“也不算,我虽笃定太子妃不会同意,但并不知晓帝君作何打算,若是帝君真的应了,我也无路可退。” 星阑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好奇问:“那姑娘,您喜欢长孙殿下吗?” 子桑绾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眼两人一路踩过来的雪印子:“不喜欢。” 星阑想着长孙殿下那般丰神俊朗姑娘都不喜欢,好奇问:“那姑娘有喜欢的人吗?” 子桑绾转过身,循着出宫的路继续走着,她扬唇笑了笑:“应当,是没有的。” 星阑紧跟着她:“应当?为何是应当?” 子桑绾却未再答,她心里发笑,大抵是因为,她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吧...... 第三十五章 苦了郡主了 宫门外,桑岐和清越掐着时辰来接,却迟迟等不到子桑绾出宫,正忧心时,瞧见傅明出来,忙问了一句。 傅明知晓子桑绾被传去御书房,与他们说了,随后也没急着走,与他们一道在宫门口等着。 子桑绾两人出来时,正好瞧见傅明和桑岐两人站在一处说话,清越坐在马车车辕上望着宫门口,面上掩不住的担忧。 瞧见她们出来,忙迎上来:“姑娘,你们可算出来了。” 子桑绾笑了下:“没事了,回吧。” 她往马车处走去,又与傅明见礼:“傅将军。” 傅明笑起来:“郡主,一年未见,郡主可还好?” 两人今日在宫中并未说上话,如今才算是正式重逢。 子桑绾心情很好,眉眼间的笑意也多了几分:“一切都好,有劳傅将军挂念。” 从前傅明心疼她小小年纪便遭受大难,后来每年见一面,看着她一点点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那点心疼不仅没减,反倒更甚。 “苦了郡主了。”每回他都这么感叹一句。 子桑绾忍不住红了眼:“不苦,早就不苦了。” 时间是一剂良药,能够治愈一切的伤痛。 爹娘的死,她早已看开。 如今她在南廷也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想着,明日商墨羽和太子妃又会怎样为难自己,不会想着,每次进宫会发生什么意外,不用担心,怎样才能护着阿榆平安长大。 一切皆算苦尽甘来,又怎会还苦呢? “好了,时候不早了,今日就早些回去歇着,要叙旧也留到明日再叙吧。”桑岐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出声道。 子桑绾与傅明告别,乘上马车回青衣巷,傅明则骑马前往行宫。 。 回了小院后,子桑绾从柜子里翻出木匣子,坐在床榻上打开。 星阑端了热水进来,瞧见她,忍不住道:“姑娘,您怎么又把这些书信翻出来了?这几日您都反复看了好几回了!” 说着,她将木盆放好,走上前凑上去看了眼她手上的书信:“姑娘,怎么又是盛卿侯赢了陵水之战的啊?您都瞧不腻吗?” 子桑绾弯起唇:“我只是想象不到,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那时也才十五岁,到底是如何想到这般计谋的?还有,他是如何在战场上披荆斩棘的?在隔壁小院儿的时候,他连商墨羽都反抗不了,战场上如何生存?” 听她这么问,星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稀奇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太子府的公子,虽说不受宠了些,但宋太尉定也要护着他的。” 子桑绾并不认同:“宋太尉刚正不阿,定不会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对他特殊照顾,相反,我猜一开始宋太尉并不待见他,后来若不是被帝君逼急了,还不一定会用他提出的法子。” 星阑不懂这些,她瞧着子桑绾眼睛亮晶晶看着书信的模样,有些不确定道:“姑娘,您,您不会喜欢盛卿侯吧?” 子桑绾被她这么一问,当时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怎会?我多少年没见过他了?何谈喜欢?我只是觉得好奇,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在战场上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星阑因此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盛卿侯虽说与太子府不亲厚,但总归也是太子府的人,您好不容易才拒绝长孙殿下,若是又掉进另一个火坑可如何是好?” 子桑绾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小小年纪,你这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星阑不满地嘟囔:“我马上就十五了,早就懂事了!” 子桑绾弯了弯唇,不说话。 星阑爬到她跟前去:“姑娘,您不是好奇盛卿侯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过几日他就要回京了,到时咱们一块儿去城门口迎接,看看盛卿侯究竟是何等风姿,如何?” 盛卿侯回京之日,帝君会领着文武百官亲自在城门口相迎,以表重视,她们也是能去的。 子桑绾点头:“依你。” 收好木匣子,子桑绾沐浴时,星阑又想起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姑娘,您今日是故意让那位长姑娘瞧见您的?” 子桑绾回想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是御花园发生的事。 “嗯,算是吧。”她如此应。 星阑有些好奇:“为何呢?若是她没瞧见您,今日定然就不会告到帝君跟前去,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麻烦了。” 子桑绾莞尔:“就算她没瞧见我,也定会想到我身上,与其叫她睁眼说瞎话,不如就让她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她瞧见了我,却没有证据证明那是我,岂不是更叫人畅快?” 星阑恍然,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姑娘果然还是护着阿榆的,嘴上虽骂他,背后却替他出气。” 子桑绾并未反驳,她今日确实是想替阿榆出气的,说她无理也好,总不能白叫阿榆伤心一场。 “不过那长姑娘也是活该,她平日总欺负您,也该让她吃吃教训!”星阑一点都不同情她。 自打六年前她从别庄回来,不仅没有收敛性子,反而变本加厉,一旦逮着机会便找姑娘的麻烦,忍了这么些年,也该一一还回去了! “我瞧着今日的事,她和太子妃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这些年虽说太子妃一直不曾亲自出面寻您麻烦,但长姑娘所为必然得她首肯,甚至由她出谋划策,若是真的惹急了太子妃,恐怕她不会再顾忌自己的身份,会对您不利!” 星阑其实不怎么害怕商墨羽,不管她怎么胡闹姑娘总是有法子收拾她,而且她一看就是个被宠坏的,并没什么值得忌惮的。 反倒是太子妃,能在诸多贵女中脱颖而出,除了宋家的背景,她自己必然也是有些手段的!而且听说太子府的侧妃侍妾至今一无所出,足可见太子妃手段之狠厉! 若非她被身份所束缚,不好出面惹是非,只怕早就出手了! “太子妃的确是个麻烦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不必过于忧心,日子该过还是得过,如今各国使臣还在淮京,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事。” 帝君如何好面子,她早就见识过了,若是太子妃在这个关头生事,叫帝君失了颜面,只怕不好收场,太子妃不是个拎不清的。 自打商墨羽被送去别庄两年,之后她再也不曾在帝宫内嚣张,做事情也不再张扬,以至于这六年来,她所做的事情,从来没叫帝君出面管束过,这中间也有太子妃的一份功劳。 “咱们以后,还是尽量离太子府的人远些,太子妃因着长孙殿下的事对您不满,以为是您勾搭了长孙殿下,还让人在外面传了许多难听的闲话,用心极为歹毒,若是咱们与他们的人走得近了,反倒要坐实那些流言。” 听星阑这么说,子桑绾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且不说盛卿侯和太子府并不亲厚,这么多年未见,兴许他早已忘了我们,我如何能与他走得近?” 被一眼洞穿心思,星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说的是,是星阑想多了。” 子桑绾无奈道:“成了,别一天到晚瞎操心,帮我把衣裳递过来。” 伺候着子桑绾起身,在床榻上躺好,星阑才吹了烛离开。 第三十六章 书香门第 第二日,傅明一早就过来,还带着许多从虞国来的小玩意儿。 “这些都是世子殿下备下的,昨日太晚了就没有送过来,郡主看看,喜欢的都留下。” 这些年傅明每回来使南廷,姬隅都会准备许多东西叫他一并带来,去年是珍稀名药,今年便是胭脂水粉。 子桑绾道:“都收下吧,世子的心意也不能辜负。” 她让星阑将东西都收捡好,然后例行一问:“虞国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 “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去岁世子殿下命人重新修缮了都虞侯府,每年也都会去祭拜侯爷和夫人,去年年初的时候世子殿下新添了位世子妃,世子妃如今已经有孕,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添一位小世子了。” “另外,长伯病痛缠身,如今虞国上上下下都由世子做主,世子乃是治国之才,虞国如今欣欣向荣,百姓也对世子尊崇爱戴。” 他挑了些不怎么紧要的说,说完便去瞧子桑绾的脸色,发现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甚至连眉眼都没动一下。 心里头有些遗憾的同时又有些唏嘘:“若不是郡主不得已来了南廷,与世子喜结连理的便该是郡主了。” 子桑绾这才笑起来:“将军说笑了,我已身在南廷数载,也算是在这里生了根,虞国的事我每回问将军也纯粹是当闲话来听,虞国上上下下的事已经与我无关,何况我与世子的婚约早已解除。” 说着,她顿了一下:“实则,我当年与世子那一纸婚约也不过是长伯为了彰显都虞侯府的贵重许下的,世子与我年岁相差太多,等我长大,也许那婚约也早就不作数了。” 何况她心底里对那婚约也并无任何遐想,当初她还年幼,不懂男女之情,姬隅对她而言,只是个对她甚好的哥哥。 如今想来,即使她仍在虞国,她或许也并不会对姬隅生出感情,那婚约终究能不能成也难说! 傅明叹了口气:“终究是有些遗憾的。” 二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傅明才提到:“郡主对昨夜帝君提的婚事有何想法?” 子桑绾凝眸道:“倒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帝君为人公允,是个难得的明君,这些年虽不说对我有多好,总归是不曾亏待过,联姻之事乃是父亲与帝君定下的,帝君心中定然也有人选,只是如今时机不合适便一直没提罢了,倒也用不着我操心。” 傅明知道她是个通透的,万事都想得清楚,也没有再多问。 临走前,他道:“兴许我是等不到盛卿侯回京了,长伯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需早日回国。” 子桑绾微微一愣,她有些想象不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机关算尽的虞伯,如今缠绵病榻垂垂老矣的模样。 她回过神,颔首道:“到时阿绾就不去相送了,只盼来年还有与将军相见之机。” 桑岐将傅明送走,子桑绾站在堂前的屋檐下,目光浅淡地落在飘落下来的雪花上。 。 盛卿侯回京当日,放晴了几日的天气骤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枝头屋瓦上很快染上一层白。 淮京城门口,徽文帝携百官亲临,百姓们沿街等候,各国使臣们也都来凑热闹,远远看上去,阵仗颇大。 徽文帝一袭黄袍立于华盖之下,之后依次是太子和众多王侯贵胄,其后才是文武百官。 子桑绾和宋沅湘这类前来凑热闹的闺阁女儿只能站在百官之后。 “没想到一向不爱凑热闹的郡主今日竟也来了。”一瞧见子桑绾,宋沅湘便凑上来说话。 子桑绾笑了笑:“阿绾也是好奇之人。” 说罢,她见宋沅湘是一人前来,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不见陈姑娘人呢?” 宋沅湘道:“芃芃身子不好,今日大雪天寒,她母亲不让她出府。” 子桑绾便明白了,陈芃芃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毛病,受不得寒,若非必要她也不怎么外出,今日这般恶劣的天气,定是出不了门的。 宋沅湘朋友不多,除了陈芃芃这么一个手帕交外,其他人她都不喜欢,倒是因着子桑绾这张脸与她说得上话。 这厢便黏上了:“今日我哥也会回京,待会儿我指给你看如何?你若瞧得上便来做我嫂嫂,我哥哥定会待你好的。” 子桑绾对她这上来就要做媒的行为不敢苟同,只能尴尬道:“宋姑娘厚爱了,宋公子配得上更好的姑娘,与阿绾并不合适。” 宋家乃四世三公之家,姑娘们嫁的不是王侯便是将相,公子们娶的不是王女也是三公九卿之后,皆是名门望族。 她如今一无所有,婚事全看帝君一句话,她也并不想嫁进宋家,压力太大。 宋沅湘却不认同:“什么更好的姑娘?我瞧着你就比她们都好,一个个的惯会惺惺作态,每日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就好像别人不知道她是贵女似的!” 她话音刚落,迎面就走来一位姑娘,她与身后撑伞的丫鬟说着话,面上含着含蓄温婉的笑。 宋沅湘一瞧见来人便哼了哼:“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最会装腔作势的人来了!” 这话子桑绾没应。 对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丞相林大人家的嫡女林清芷。 这位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别人口中盛赞的才华横溢的女子。 林清芷也瞧见了她们,但她只是弯唇笑了笑,随即调转了方向,走到了另一处去等候。 明显是不想与宋沅湘打照面。 子桑绾知道两人不对付,不好说些什么。 林清芷自小饱读诗书,学的是规行矩步落落大方,而宋沅湘出身将门,自小便野,惯来我行我素。 二人性格不同,自然也看不上对方的行为做派。 子桑绾犹记得两年前,宋沅湘在淮京做了一件事,叫所有人叹为观止,此后一直对此津津乐道。 那件事子桑绾记得还挺清楚,九卿之中有位年轻的少府,名叫尹桦,字灵均,听闻这位尹少府十七岁高中状元,头一回觐见帝君时一通歪理活活将林相给气晕了去。 第三十七章 回京 世人皆道,尹少府光风霁月,才高八斗,是淮京万千女子最想嫁的人,宋沅湘也对尹少府钟情不已。 不过宋沅湘与旁的女子不同的是,别的女子最多在心里想想,若是能与尹少府说上两句便要羞涩上好几日,可宋沅湘是个直截了当的,她看上了尹少府,就硬逼着自家父亲亲自上门去说亲。 女子主动说亲本就耸人听闻,宋二爷自然是不答应的,于是宋沅湘自己提了礼上了尹家的门,自己给自己说亲去了。 据说当日,宋沅湘敲锣打鼓,命人抬着聘礼特意从铜雀街绕出来招摇过市,还借着宋太尉的颜面让内城的禁军为她打开方便之门,引得一城百姓尽数堵到了尹府门外,想要瞧一瞧这天底下头一遭行径能得个什么结果。 结果并未让他们失望,宋大姑娘不仅没说成亲,还被尹少府连同聘礼一并扔出了府外 并且尹少府放话,就是这一城姑娘都嫁了,他也断不会娶宋沅湘为妻。 那一回宋沅湘受了极大的打击,把自己关在府上整整半月,半月后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又是那个张扬肆意的宋大姑娘,即使外间早已是对她极尽羞辱的传言。 当时子桑绾在院子里听着这事儿,还曾感慨过一句,宋姑娘实乃女中豪杰! 这等事没多少人能做出来,颜面尽失还能重新站起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子桑绾抬眼循着百官往前看,尹少府一身深紫色官袍立于其中,其身姿相貌的确是容易叫人倾心。 。 约莫一刻钟后,人群躁动起来,不为别的,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渐渐靠近,带着鼓动人心的震撼。 片刻后,二百人的队伍进入视线。 马蹄踢踏声中,所有人往为首之人瞧去。 那人一袭黑衣墨发,英姿笔挺坐于马上,大雪湿了他的肩头,发上落了雪花,寒风萧索,他的凌厉肃杀远远透来,带着翻山越岭的凛冽冰霜。 战马于城门近前停下,二百人尽数翻身下马,朝着徽文帝叩地一拜:“参见帝君!” 声音掷地,带着战场男儿的铁血坚毅,叫人心底震荡。 徽文帝上前亲自扶起商迟:“诸位一路辛苦,快快免礼!” 众人起身,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下官等参见盛卿侯!” 文武百官齐齐拱手见礼,声音远远传开,等候在街上的百姓便也知道盛卿侯归来了。 很快城中响起百姓们激动的呼喊声:“是盛卿侯回来了!盛卿侯回来了!” 城门口,徽文帝抬手拍了拍商迟的肩:“辛苦了一路,先回府好好休息一日,明日本君设宴为你们接风,再论功行赏!” 商迟颔首作揖:“多谢帝君。” 徽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他身后的宋维桢:“维桢此行也辛苦了,你父母都在等你,早些回去与他们团聚吧!” 宋维桢拱手道:“多谢帝君。” 待徽文帝带着百官走了,谭敬忠上前朝商迟行礼:“老奴参见侯爷,侯爷连日赶路,想必已是累极,帝君此前赐下了府邸,老奴领侯爷回府吧。” 商迟微微颔首,随后众人一齐上马,除了宋维桢,其他人皆跟着商迟前往盛卿侯府。 “哥!”宋沅湘一早就兴奋极了,好不容易等到其他人都走了,忙跑上前一把抱住宋维桢。 “哥,我想死你了!你可算是回来了!”说着说着,她便红了眼。 宋维桢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你想我了,但是我现在又累又饿,咱们先回府,回府再说。” 宋沅湘忙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忙转头在城门口四处张望。 宋维桢问:“你找什么?” 宋沅湘有些狐疑道:“我原想介绍个姑娘给你认识,但是刚刚人还在,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没人了?” 宋维桢敲了敲她的头:“什么姑娘?!你又给我乱点鸳鸯谱!” 宋沅湘忙抱着他的手臂道:“这回才不是,人家姑娘可漂亮了,哥哥见了定然喜欢!” 宋维桢对宋沅湘的行事作风实在不敢恭维,拉着她往宋府而去:“你少给我出些歪主意,你哥我的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待所有人都走了,子桑绾才拉着星阑从拐角处走出来。 星阑很是不解:“姑娘,您方才躲什么?您不是早就想见盛卿侯了吗?怎的人家一进城你就躲起来了?” 子桑绾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脸:“人太多了,我怕挤着。” 她嘴上如此说,实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起来,就是觉着,若是就这么撞上好像有些尴尬,后来一想,又觉得自己莫名,人家不一定记得自己,何况八年过去,一切都已经改变,根本就认不出来了。 星阑点了点头:“姑娘说得也对,方才盛卿侯一入城,百姓们就跟疯了似的!” 方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百姓们一个劲儿推推挤挤,男儿们被战场厮杀过的军队威压所折服,激动地面色潮红!姑娘们各个含羞带怯,欲说还休。 但是所有人都被那支队伍冰冷肃杀的模样震慑,挤归挤,没人敢上前惊扰队伍前行一步! 她说着,又想到方才的惊鸿一瞥,叹了声:“不过盛卿侯那般样貌和气势,也着实容易叫人疯狂!” 子桑绾一时接不上话,星阑的话很有几分道理! 。 次日,徽文帝下令酉时为盛卿侯一行接风洗尘,可是一大早就有人往盛卿侯府递拜帖,送礼物。 星阑一早出门采买东西,听说了此事,回府就与子桑绾讲:“姑娘,那盛卿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各家各户都上门送礼了,咱们要送吗?” 子桑绾正检查子桑榆的课业,闻言点了点头:“送自然是要送的,不过还没想好要送什么,不着急,明日再说吧。” 星阑想着自己姑娘对送礼这事儿的拖延之症,有些纠结:“可是我听说,今日上门的除了要与盛卿侯攀交情的,还有不少人是打着替自家姑娘相看的心思去的,虽然没明说,但是盛卿侯如今的风头,只怕是各家姑娘都要争抢的,您若是去得迟了,岂不是失了先机?” 子桑绾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第三十八章 送礼 子桑绾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星阑摇头:“没有啊。” 子桑绾:“那你为何总是与我说这些?难不成我要与她们去争抢吗?” 星阑苦下小脸:“争抢倒也算不上,只是星阑觉得,姑娘打小与盛卿侯有些交情,若是能因此赢得盛卿侯的心,嫁给他岂不是比嫁给旁人更好?” 子桑绾顿时稀奇了:“你之前不还说,他是太子府的人,我断不能与他扯上关系吗?这才一日功夫,怎得你就变卦了?” 说起这个,星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不是之前没瞧见他长什么模样吗?昨日见了,星阑觉得,称盛卿侯一句天人之姿都不为过,与姑娘甚是相配,而且如今陛下还给他单独赐了府邸,想必也是没打算将他算作太子府的人的。” 子桑绾万万没想到,自家丫头居然是个如此肤浅之人! “所以你就觉得,我凭着小时候那点交情,就能嫁给他了?” 子桑绾觉得星阑这想法过于单纯:“你可别忘了,当年我可是动手打过他的,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准人家还记恨着呢。” 星阑立马反驳:“怎么会?当年若不是他,姑娘也不至于得罪太子府的长姑娘,说起来还是他连累了您呢,而且您当初还送药赔礼道歉了,那盛卿侯总不能是小肚鸡肠之人吧?” 子桑绾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八年前发生的事,人心隔肚皮,时过境迁,我又怎知他作何想法?曾经他还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谁又能想到八年后他是如今这般?所以啊,我们并不了解他,不能妄自揣测。” 星阑见她如此作想,也不好再提结亲之事,只担忧问:“那,咱们还送礼吗?” 子桑绾扬起眉:“送!自然要送!别人都送,我们岂能落后?今晚的晚宴我们不能参加,就去挑礼物吧。” 将士还朝,接风洗尘,南廷自来是朝中官员出面之事,她们这些闺阁女儿是不能前往的。 检查好课业,子桑绾让星阑将其送回子桑榆的院子,“你送过去,然后把阿榆接过来,他许多日未出门了,今日我带他一道出去。” 没多时,星阑便带着子桑榆过来了,小公子与往日有所不同,面上变得沉稳了些,许是这些日子被强制留在府上,憋出来的。 “阿姐。”他朝子桑绾唤了一声。 心知他心里还存有气,子桑绾也没有多说:“你多日未出去了,阿姐今日要出去,带你一块儿出去走走,若是有想去的地方,便与我说。” 子桑榆却道:“阿榆跟着阿姐便是,阿榆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子桑绾凝眉沉吟片刻,“成吧。” 两人带着星阑和清越一道上街。 实则子桑绾并不知道要送些什么,只能带着几人一家一家逛过去。 “姑娘,不若送腰带吧?显得亲昵。”星阑没什么正形地提议。 清越当即瞪过去:“胡说八道!我们姑娘和他是什么关系?腰带岂是能随意送的?!” 被训斥了,星阑扁了扁嘴,委屈不已:“我就是随便说说,玩笑罢了,清越姐姐你也太严肃了!” 清越拧眉:“事关姑娘名誉之事,岂能儿戏?星阑,此等玩笑往后不可再说!” 星阑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提就是了。” 子桑绾未理会两人的谈话,自己盯着一顶玉冠出神。 清越上前瞧见,有些犹豫道:“姑娘,送玉冠,只怕也不妥当。” 若是传出去,容易生出闲话,说他们私厢授受! 姑娘的身份特殊,若是传出这等闲言,帝君只怕不快。 子桑绾点了点头:“我知道,就是瞧着这玉冠精致。” 闻言,星阑立即凑上前来:“那不如姑娘买回去放着,将来有人可送了便送如何?” 子桑绾摇了摇头:“不必了,好东西还是留给能用得上的人才能物尽其用,若是叫我买了,也只能留在家里生灰尘,平白辱没了这等好东西。” 说罢,她走到另一处柜台前选了一根浅蓝色丝带,朝子桑榆招了招手:“阿榆,过来。” 子桑榆正在欣赏她方才看过的那顶玉冠,闻言走过去。 子桑绾将丝带往他梳的童髻上比划着,问星阑两人:“如何?” 清越道:“与阿榆甚配。” 星阑也连连点头:“好看,阿榆最是适合这个颜色。” 子桑绾笑了笑,问阿榆:“阿姐送给你,你可喜欢?” 闻言,子桑榆方才还暗淡无光的眼神骤然明亮了些,他猛点了两下头:“喜欢。” 子桑绾揉了揉他的脑袋:“阿姐这些年很少送你东西,也时时告诉你要节俭,是阿姐错了,往后阿榆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阿姐,阿姐都依你,可好?” 她此前仔细想了想星阑说的话,阿榆还小,她没必要这么早便将他丢进尘世中,被那些乌烟瘴气所熏染,总归她还在一日,就能护着他一日,至少,再让他过得开心快活两年。 子桑榆眼睛红红地抬头看着她:“阿姐......” 子桑绾蹲下身,与他的视线齐平:“以前是阿姐不好,对你太过严厉了,但阿榆应当要知道,阿姐是希望你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你能明白吗?” 子桑榆似懂非懂地点头:“阿榆明白。” 子桑绾笑了笑,站起身,将丝带递给星阑:“去结账吧。” 星阑欢天喜地地接过:“是。” 清越眼中含着动容,轻叹了一声:“姑娘能想得通便好。” 子桑绾笑着,并未答话,不过看得出来,她心情甚好。 几人在街上逛了半日,最后挑了家酒楼用膳。 回去时,星阑和阿榆两人还忍不住念叨方才吃的东西,有多么多么好吃。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子桑绾心头却难得一片宁静。 头一回,她生出了岁月静好的心情来。 。 当晚宫中晚宴结束后,清越将外面探来的消息告知子桑绾:“今日帝君论功行赏,将绣衣直使交给了盛卿侯。” “绣衣使?”子桑绾蹙了下眉。 清越微微颔首:“没错。” 子桑绾眉头蹙得更深了:“那绣衣使监察天下百官,南廷历代皆直接听命于帝君,为何突然交给了盛卿侯?” 清越摇了摇头:“那便不知了,只是绣衣使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地位突然矮了一截,只怕是会对盛卿侯心生不满,盛卿侯这位置只怕不是那么好坐。” 子桑绾倒是不怎么关心这个:“帝君此举定是另有深意,如今盛卿侯声名大噪,在南廷的地位可谓如日中天,帝君刻意赐下盛卿侯府,想必是要划分他与太子府的联系,这绣衣使乃是帝君手上的刀,如今盛卿侯领了这个位置,那他......” 她抬起眼来,清越接了话头:“便是帝君手上的刀。” 谁都知道,绣衣使从不结党营私,却因为监察之权得罪了许多人,旁人轻易不敢招惹,甚至不敢走近结交。 今日盛卿侯府还门庭若市,只怕明日,便是门可罗雀。 “看样子,帝君有心将盛卿侯与文武百官和各大世家隔开。” 得出结论,子桑绾突然道:“明日只怕是不能去送礼了,如今旨意未下,我们便是什么都不知道,清越,你即刻前往盛卿侯府,将礼物送过去。” 清越也知晓事情的重要性,忙应下,带着礼物出了门。 第三十九章 白眼狼? 清越从青衣巷一路赶到内城门,递了通行令牌进入铜雀街,到达盛卿侯府时,府上灯火未歇,门房的仆从瞌睡满满地看着她。 清越上前道:“小哥,我家姑娘有礼物要送给侯爷,烦请您通禀一声。” 仆从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今日上门送礼递帖子的人极多,倒是没料到这三更半夜还有人上门送礼的,还是个姑娘。 他也没立即撵人,只问:“不知你家姑娘是何人?” 他是刚进侯府伺候的,对侯爷此前的事一概不知,但也不曾听闻过侯爷与哪家姑娘有私交的。 清越道:“我家姑娘是昭华郡主,与侯爷幼时有些交情,如今侯爷回来,我家姑娘命我送礼前来。” 那仆从惊讶更甚,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只道:“劳烦在此等候片刻,我这就进去通传。” 清越松了口气,提着食盒站在外等候。 她家姑娘今日挑来挑去,最终也没挑到什么合适的礼,倒是在酒楼用膳时尝着那家糕点和果酒不错,便带走了一份拿来充当礼物。 对她家姑娘这般敷衍的行事,清越早已习以为常。 毕竟当日帝后的生辰宴,她家姑娘送的也只是一篮子蒸糕,不过那蒸糕是虞国带来的厨子所做,在南廷是一份稀奇。 没等多久,那仆从便回来了,他瞧着清越有些犹豫道:“实在抱歉,我家侯爷说了,他与贵家姑娘一无交情,二无来往,不便收礼,你还是请回吧。” 清越愣了愣,随即面色几变:“你家侯爷真是这么说的?” 仆从连连点头,心里还有些内疚,人家大晚上跑过来送东西,却叫人失望所归,语气便很耐心:“确实是侯爷亲口所说,天色不早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吧。” 说罢,便不再理会她。 清越立在原地半晌,心头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面上青白交错。 想了一万种可能,也没想到是如此结果! 当年她家姑娘为了这个人被太子府的长姑娘多年欺凌羞辱,如今竟然得来这么一句,一无交情,二无来往! 可真是!好心都喂了狗吃了! 她抱着食盒,憋了满肚子气走了。 人家不稀罕收,她们还不稀罕送呢! 眼瞧着清越走了,仆从才立马转身往主院跑去。 院子外一少年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外看一眼。 直到仆从去而复返,才立马上前问:“人可打发走了?” 仆从连忙道:“穆公子放心,按您的话说了,那丫鬟便走了。” 穆垂棠哼了哼:“走了便好,这种人,竟然还有脸上门送礼!幸亏公子不在府上,否则叫公子知道了,定要生气!” 听他这么说,那仆从不明所以,大着胆子问:“穆公子,我听那丫鬟说,那位郡主与咱们侯爷幼时有交情,可您这么说是为何?” 说到这个,穆垂棠更生气:“他们能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太子府的走狗罢了!竟然帮着他们欺负公子,这种人,如何能理会?” 那仆从似懂非懂:“原来如此。” 穆垂棠吩咐道:“此事等公子回来就不要与他说了,免得令公子心烦。” 仆从连连应是。 另一边,清越回了青衣巷后,直接提着食盒去了子桑绾的屋子。 她还没歇下,见清越提着东西回来,有些疑惑:“不是让你送礼去了吗?怎的又拿回来了?” 清越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失了一惯的沉稳:“还送什么礼啊?人家根本不领情!” 清越自来是个稳重得体的,子桑绾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发生了何事?” 清越将方才的事一并说了,末了还补充道:“他们不稀罕姑娘送的东西,咱们也不稀罕送,姑娘,我瞧着那盛卿侯是如今发达了,所以不想与咱们扯上关系,往后咱们还是与他们拉开距离吧。” 子桑绾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会是这般。 随即便释然:“我早说过,八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盛卿侯如此想法也在所难免,毕竟咱们在南廷一无背景,二无权势,不想与我们扯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还怕多了盛卿侯一人不成?” 清越瞧着她这般不在意的模样,心底怒气更甚:“姑娘,当初您是怎么对他的?如今他竟反过来如此对您!未免也太过分了!奴婢替您不值!” 子桑绾瞧着她难得发回小脾气,忍不住笑道:“这有什么好不值的?当年的事都是我自愿做的,领不领情是别人的选择,何况他还不知道我当初帮他,还记着我打他也不一定,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虽说八年前他似乎不计较了,但如今他贵为盛卿侯,当年之事,与他而言是侮辱,他不想再与当年的人和事有所牵扯也是情有可原,你也不要生气了。” 清越嗓子眼都快气得冒烟了,偏偏自家姑娘不在乎,她恨铁不成钢道:“姑娘您就是太替人着想了!当初就不该帮他!白眼狼一个!” 子桑绾上前倒了杯水给她:“行了,别生气了,生气容易变老,若是变老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清越梗着脖子嘴硬:“姑娘就爱拿这些威胁我们,可这么多年了,您也没让谁走,我才不信!” 子桑绾骤然失笑:“是是是,清越是最聪明不过的,我的心思你一清二楚,既是如此,你便该知道,我当真不生气,只是往后我们也不去做这等掉面子的事了就是,往后我们与盛卿侯府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来往,如此你可消气了?” 清越轻哼了哼:“姑娘现在这么说,将来可不一定如何做,我才不信姑娘。” 子桑绾无奈摊手:“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讲信用吗?” 清越端着水喝着:“姑娘可是忘记了?八年前您被长姑娘扔进荷花池,醒来后再也不过问他们的事,我们都以为你不再与他们来往,可是后来呢?当时的小公子随宋太尉出征,您还不是又巴巴地跑过去送?我们可是拦都拦不住!” 她这么一说,子桑绾便想起来了,她满是无奈:“那时年少不知事,只想着战场凶险,想着万一将来再也见不到了,一时冲动也就跑去了,这件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记着呢?而且我当初可没说过再也不来往的话。” 清越不依:“可您当时的行动是这个意思!” 子桑绾抬手投降:“行,那时是我不讲信用,这次我一定说到做到,如何?” 清越这才察觉到自己在使小性子,一时间有些面热:“姑娘,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姑娘的一片好心被人辜负,惹了您伤心。” 子桑绾自然知道她的心思,蛮不在意道:“你放心,我又岂是那种爱拿热脸贴上去的,他不愿有来往,我自然也不再理会,只是这件事,就不必让星阑知道了,她对商迟正崇拜得紧,说了定是要叫她伤心了。” 清越点点头:“奴知道的。” 说罢,她站起身:“姑娘早些歇息吧,别为这些事伤神了。” 子桑绾依言爬上床榻躺下。 第四十章 宋家做客 第二日一大早,子桑绾还未起身就被星阑叫醒。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揉着眼睛。 星阑有些兴奋道:“姑娘,宋大姑娘来了,她说要邀请您去她家做客呢。” 子桑绾愣了一下,随即什么瞌睡都飞走了。 她一下坐起来:“还真来了?” 此前宋沅湘一直说要让她认识宋将军,她只当她一时兴起,实则并未真的放在心上,谁知,她竟是来真的? 星阑看着她一副老房子着火似的着急样,有些奇怪:“姑娘,宋姑娘来是有什么事吗?” 子桑绾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先去看看再说。” 收拾好从房中出来,子桑绾直接去了前厅。 宋沅湘正端着一杯热茶在喝,厅内未烧炭,冷飕飕的,她一直抱着茶杯取暖。 管秋伺候在旁,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叫宋姑娘受委屈了,只是咱们这院子很少有人上门,这正堂也是极少用到,我们姑娘为了省些家用,便没在此处备炭火,凉了些。” 宋沅湘倒是不大在意地摆手:“无妨,习武之人不在乎这点寒冷,我瞧着你家姑娘倒是瘦弱得很,别把她冻着才是。” 见她如此关心自家姑娘,秋姨难得与她多说了两句:“我家姑娘只是看着柔弱,实则身体挺好的,这几年连个风寒发热都极少有。” 自打八年前姑娘开始习武,就不再如从前那般容易受寒,只是这件事不好对外人说。 宋沅湘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她比芃芃好不了多少呢。” 管秋知道她口中的芃芃是指廷尉大人家的千金,她也听说过这些事,没有搭话。 很快,子桑绾来了,她穿着前几日进宫赴宴时穿的,红白相间的对襟襦裙和裘氅,发间系着红色飘带,额间缀以金箔花钿,十分的飘逸好看。 宋沅湘看得眼都直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跑上前去:“我怎么瞧着,郡主今日比往常都要好看些?” 子桑绾弯唇笑了笑:“宋姑娘说笑了,阿绾今日本是要出门办事的,自然不能不妆扮一番。” 宋沅湘拧起眉,有些纠结:“你今日要出门?” 子桑绾点头:“是有些事要处理。” 宋沅湘顿时苦下脸:“那可如何是好?我今日是来请你去我家做客的,今日我母亲设宴宴请了不少人,可是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芃芃身子不好又不能出门,我想请你过去跟我作伴,若是你有事,我也不好勉强。” 子桑绾倒是没想到,竟是宋二夫人设宴,还以为是宋沅湘要打什么主意。 实则,她并没有事情要做。 想着,她改口道:“既是宋二夫人做宴,我这点小事也能暂放一边,不如就与宋姑娘去作伴?” “真的?!”宋沅湘惊喜不已,忙抱住子桑绾的手臂:“阿绾你也太好了吧,你今日跟我去了定然不会后悔的。” 子桑绾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她怎么觉着自己着了她的道? 跟着宋沅湘到了宋府,子桑绾瞧见府门外停的一辆辆香车宝盖。 突然回过味儿来了,今日宋二夫人做宴,宴请的都是淮京城中的名门闺秀,想必是为了给宋公子相看。 想到此,既然有宋二夫人插手,那定然是看不上自己的身份,也不会任由宋沅湘胡闹,心里立刻安稳了许多。 “她们都在后院,你还没吃早膳,我先带你去吃东西,然后再去后院。” 宋沅湘拉着子桑绾直接去了厨房,用过早点后,又一路招摇到了后院,引得周围一众闺秀频频侧目。 “怎么是她啊?”秦婉仪与林清芷走在一处,远远瞧见宋沅湘拉着子桑绾路过,蹙起眉有些不屑。 “宋沅湘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吗?怎么跑去把她给带来了?!” 林清芷也瞧见了两人,但是她并未多说什么,“兴许是宋姑娘与郡主交好了,拉着郡主过来凑热闹吧。” 秦婉仪轻哼了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如今京中贵女谁不是想着离那郡主远远的?也就她蠢,跑去跟她结交。” 林清芷蹙了下眉:“这等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秦婉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林清芷不喜欢听这些闲话,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宋沅湘拉着子桑绾寻了个位置坐下:“咱们就在此等着,我哥哥今日有客人要见,一会儿再过来,等他过来了,我引见你们认识。” 子桑绾有些无奈:“宋姑娘......” “别叫我宋姑娘,那多生疏啊,叫我幼时的乳名呦呦吧,这还是我哥给我起的,我可喜欢了!”宋沅湘打断她。 子桑绾点头:“呦呦,你该知道,你母亲今日宴请各家名门闺秀为的是什么,我与宋公子并不适合,你这想法还是尽早歇了吧。” 宋沅湘‘切’了声:“我母亲眼光有问题,这些人哪里比得上你?她们有你好看吗?一个个惯会惺惺作态,若是娶回来,岂不是日日与我作对?!” 子桑绾有些稀奇:“你哥哥娶妻,与你有什么干系?你将来出嫁,与你未来嫂嫂可不会同处一室。” 听她这么问,宋沅湘神色愣忡了一瞬,随即笑起来:“那你是不知道,我已经打算不嫁人了,如今以我的名声也没人敢上门提亲,所以我将来肯定是要一辈子跟着我哥哥的,所以我得给我哥哥找一个能容得下我一辈子的嫂嫂。” 她说完,子桑绾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她凑上来问:“你能容得下我一辈子吗?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乱。” 不知为何,子桑绾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总觉得宋沅湘此刻的笑容过于勉强。 她知道她为何会有这种心思,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只是,“这等事情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我的婚事我做不了主。” 宋沅湘立马拍着胸口保证:“这种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你答应,我哥一定能说服帝君赐婚,这么多年来我宋家还没有得不来的!” 子桑绾眉心浅浅一蹙,总觉得宋沅湘此话不妥。 可是想到宋家在南廷的地位,无论如何也不是她能随意揣测的,便没有多说。 第四十一章 九曲玲珑心 两人坐了没多时,就见林清芷和秦婉仪过来,在她们斜对面落座。 宋沅湘立马拉着子桑绾道:“你瞧见没有?跟林清芷在一起的那个,秦奉常家的嫡女秦婉仪,这些年你定也知道她,她喜欢我哥哥,今日她就是你的敌人,你可得小心着她。” 子桑绾倒是没听过还有这茬,当下也有些好奇:“秦姑娘喜欢宋公子?” 宋沅湘点头:“其实秦家与我宋家是世交,秦婉仪算是从小和我与哥哥一块儿长大的,但是十年前我们家从宋家分出来后,秦家就与我们分道扬镳了,那秦婉仪的做派我与哥哥也不喜欢,后来渐渐就没了往来。” 说到此,她还有些生气:“他们家就是捧高踩低,觉着我爹爹没有爵位也没有功名在身,我娘一个人撑不起二房,就站在了宋家大房那边,与我们不再来往!” “可那个秦婉仪是个脸皮厚的,当初她看不上我们家,不与我们来往,后来我哥哥在陵水之战中打了胜仗,得了赐封,我哥回京后又一改往日的态度,时常来我们家找我哥,不过我哥都没理她,这不,我娘分明没邀请她,她非得跟着林清芷过来,不就是觊觎我嫂嫂的位置嘛!” 子桑绾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宋家分家的事,但对其中细节不甚清楚,并不知道她们与秦家还有这等恩怨,一时听得认真。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她虽对我哥哥有心,但我娘不喜欢她,也看不上秦家的做派,所以她定然是没戏的!倒是那个林清芷,我娘很是喜欢,觉得她端庄得体,才华横溢,几次与我哥哥提起,但我也不知道我哥哥是个什么打算,你该提防的,是林清芷!” 子桑绾实际对宋维桢并没有那等心思,只是宋沅湘坚持,她也懒得再反驳,只当听听乐子。 “可我听说,林家有意嫁到太子府?”这事儿还是星阑那个丫头与她说的,寻常星阑就爱打听这些琐事。 宋沅湘也没反驳:“好像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叫你好好提防她,她林家想嫁太子府,可如今能嫁的也就长孙殿下和二公子两个人,两位公子的身份相比,自然是长孙殿下更加前途无量,林清芷说不准就想嫁他。” 说着,她笑吟吟地看向子桑绾,打趣道:“我可是听说,长孙殿下于你有意,只是太子妃不同意,帝君也没应,这才没成,可是林清芷不定怎么想,也许早就拿你当情敌了。” 听她这么说着,子桑绾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林清芷。 不得不说,这位林大姑娘当真担得上大家闺秀四字,一举一动皆温婉得体,叫人看着便觉是种视觉享受。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林清芷便也遥遥看过来,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十分温柔。 子桑绾也朝她笑了笑,然后才收回视线对宋沅湘道:“我瞧着林姑娘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我与长孙殿下又没有什么瓜葛。” 宋沅湘不赞同道:“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她表面的和气是不是装的?说不定心里早就把你恨上了,你可别太单纯了,在座的没有一个不是九曲玲珑心,是非对错在她们心里哪里及得上前途利益?” 这话子桑绾倒是赞同,便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着的。” 。 一众贵女在花园里玩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宋二夫人便来了。 宋二夫人本姓朱,与当今帝后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是当代大儒朱璟生的后人。 据传,帝后与宋二夫人年轻时乃是淮京城内赫赫有名的‘大小双姝’,是人人称赞的才女闺秀,二人的样貌才学皆是上等,当时为京中不少才子公子倾慕,只是后来,被宋二爷和帝君摘了这两朵娇花,其他人再也不敢肖想。 宋二夫人着一身藕荷色交领对襟宽袖素绒褙子,年近不惑,却看不出丝毫的风霜,很是端庄秀丽。 与宋沅湘跳脱的性子相比,几乎要让人怀疑,二人究竟是不是亲生母女! “见过宋二夫人。”众女起身见礼。 宋二夫人笑意温婉:“今日天寒,还请各位姑娘过府小聚,实在是愧疚的紧,还望各位姑娘能够在宋府玩得开心。” 众人忙道一声‘宋二夫人客气’云云。 “宋府后院种了冬海棠,如今正是盛放时节,我知姑娘们皆是爱花惜花之人,这冬海棠也算稀罕物,今日便做主请大家过府欣赏,稍后便让呦呦带着大家过去瞧瞧,你们年轻人在一处也有话说,我便不参与了。” 说罢,立即有人附和:“宋二夫人所言极是,我们早就对宋府一院子的冬海棠有所耳闻,只是一直不得机会欣赏一番,今日还要多谢宋二夫人盛情相邀。” 一有人开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宋二夫人笑着说了句“大家尽兴”便带着身边的嬷嬷离开了。 宋沅湘不得已,只得站起来道:“大家随我来吧。” 冬海棠就种在隔壁的海棠园,是宋府的一大奇景。 这冬海棠本是沁河一带盛产的,沁河远在燕楚以南,横贯整个燕国连接楚国边境。 冬海棠实际上喜好温暖,生长环境也是光照充足之地,在南廷极难养活。 但宋府却能千里迢迢寻来冬海棠栽种,甚至每年春日皆会花开,只是花期比起沁河要短暂许多,但也是南廷独一份的了。 今日能有幸赏见这冬海棠,众人自然十分高兴。 子桑绾也有些期待,她八岁前虽生活在南方,但是从未出过虞国,更加不曾去过燕国,不曾亲眼见过燕国冬海棠花开满城的奇景,便对今日能见的冬海棠生出了期待。 众人到了海棠园,入眼可见便是落了满树枝头的雪,和一簇簇的冬红海棠,红白相间,一眼叫人惊艳。 周围尽是惊叹之声,万没有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景色。 南廷种植最多的是梅,因为生长环境相适宜,是以南廷的人极少见到南方的花,更别说这远在燕国的冬海棠。 “你们就在这园子里随意逛吧,待会儿开席我母亲会派人来唤。” 宋沅湘说完这么一句,众人立马道过谢,三五成群地进了园子。 这园子极大,园中不仅有冬海棠,还有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景致引人入胜。 子桑绾正沉浸在美景之中,宋沅湘突然上前拉住她道:“这里看着有什么好看的?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不仅能够将美景尽收眼底,还有惊喜等着!” 子桑绾还没明白她所谓的惊喜是何意,就被她拉着避开人群往一处阁楼去了。 第四十二章 重逢初见 与此同时,阁楼第三层上,屋中银骨碳响起细微的声响,窗边,二人临窗跪坐在毡毯上,黑白棋子正针锋相对。 外面喧闹声隐隐传来,宋维桢探头瞧了眼窗外,平日寂静的园子已经被衣香鬓影的姑娘们占据,各个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收回视线,宋维桢瞧了眼对面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的人,道:“今日是我失策了,没想到母亲今日竟邀了这么多人过府,我原想着这海棠园外围了地龙,比别处温暖许多,没曾想,竟是成了最吵闹的地方。” 对面的人垂眸看着棋盘,一身天青色锦袍,墨冠束发,身姿挺拔端坐着,眉眼未动,闻言只道:“无妨。” 说着无妨,实则,自打海棠园喧闹起来,他紧皱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宋维桢瞧着他这模样,还是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一番:“我也是想着今日旨意下来了,你那侯府定然没人再敢去,我与你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也只有我能当着帝君的面与你往来,请你过府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在府上闷坏了。” 闻言,商迟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到底还下不下了?” 宋维桢一张热脸贴上去,得了这么个结果,也懒得再解释,忙拿起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下下下,怎的不下?” 二人无视外面的喧哗,安静对弈。 没多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一惊一乍的:“你小心些!从这里摔下去可不得了!” 是宋沅湘和子桑绾在楼梯上,子桑绾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踩了个空,险些摔倒。 宋沅湘连忙扶住她,嘴上还忍不住叫嚷。 子桑绾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这裘氅挡了视线,我没事。” 宋沅湘不敢大意,扶着她走完楼梯,随后上前去敲门:“哥,开门!” 里面,自打听见宋沅湘的声音,宋维桢便头疼地撑着额头,对商迟道:“我这妹妹被我惯的无法无天了些,不知道又要兴什么幺蛾子,待会儿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就当她脑子有问题便好。” 商迟对他的家事不感兴趣,随意‘嗯’了一声。 宋维桢这才起身去开门。 宋沅湘立马将子桑绾推上前,怼到宋维桢眼底下去:“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要介绍给你认识的姑娘,昭华郡主,怎么样?可漂亮了吧?!” 宋维桢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子桑绾。 许是方才在楼梯上摔了一下,子桑绾一张脸红扑扑的,被宋沅湘这么突然一推,一双杏眸湿漉漉的,还有些惊惶未定,像只受惊的小鹿。 子桑绾连忙后退两步,福身见礼:“宋公子。” 宋维桢回过神来,也弯腰拱手:“郡主。” 宋沅湘在一旁偷乐,她捂着唇看着两人,声音含糊不清:“郡主和哥哥真是相配。” “宋呦呦!”宋维桢寒下脸看过来:“胡闹!” 宋沅湘吐了吐舌:“我这是为你好,郡主生得这样美,哥哥你不心动吗?!” “你给我闭嘴!”宋维桢生了怒,上前拎着她的后领子往楼梯口丢:“我这里有客人,由不得你胡闹,还不下去!” “客人?”宋沅湘惊奇:“还没走呢?” 说罢,她直接挣开他的手往屋子里闯:“我瞧瞧,是哪位客人竟然能留住你在这里这么久,都不下去瞧瞧娘请来的姑娘们。” 宋维桢按着她的头推回去:“宋呦呦,你再胡闹,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宋沅湘才不信,她拍开他的手:“我信你才有鬼!” 说完,她拉着子桑绾直接往里闯:“走,我们瞧瞧哥哥的客人去。” 她带着子桑绾,宋维桢便不好再拦,索性他提前打过招呼,也不担心妹妹在人跟前无礼。 商迟的位置背对着他们,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仿佛并未将他们外面的动静放在心上。 宋沅湘拉着子桑绾在他身后两步远停下,清了清嗓子问:“不知公子是?” 坐着的人沉默了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来。 宋沅湘霎时睁大眼:“盛,盛卿侯......” 子桑绾一进来便瞧着他,觉得这身影好像有些眼熟,与那日在街上打马而过的人有些像,但是又不太确定。 见他转身,她才觉得惊讶,竟还真是。 商迟扫了眼宋沅湘,目光落到子桑绾脸上,眉心蹙了蹙,一时将她与记忆中的模样对不上。 方才就听见外面说昭华郡主,他便知道了来人,但是看着眼前的人,他竟觉得陌生。 八年前的小姑娘抽条拔高了,早已不见当年圆润可爱的模样,只剩一双透亮的杏眼还有当年的影子。 宋沅湘见他盯着子桑绾瞧,暗道不好,可别叫他瞧上了阿绾,那他哥恐怕争不赢。 她忙拉着子桑绾退后,自己挡在她跟前,挡住商迟的视线,不太规矩的福了福身:“见过侯爷。” 子桑绾也在她身后跟着见礼,视线却不看他。 商迟扬了下眉。 宋维桢上前道:“呦呦野惯了,规矩学得四不像,你可千万别见怪。” 说着,瞪了宋沅湘一眼,用眼神暗示,你挡着人家郡主做什么? 宋沅湘立马瞪回去,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嘛?! “无妨。”商迟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自己与自己对弈。 宋维桢知他并未生气,这才上前,软了语气与宋沅湘道:“呦呦,我与侯爷还有要事相商,你先带着郡主下去玩儿,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们。” 宋沅湘将信将疑地抬头瞅着他:“当真?” 宋维桢想掐死她,但是忍住了,咬着牙道:“当真,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沅湘哼了哼:“你骗我的时候多了去了!这回就勉强信你,一会儿若你不来,我就诅咒你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儿!” “你!”宋维桢立刻就想教训她,但当着别人的面,实在不好叫她丢脸,只能抬手用力敲她额头:“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揍你!” 宋沅湘不以为然地做了个鬼脸,拉着子桑绾走了。 “走吧,咱们下去赏花。” 第四十三章 图谋不轨 眼见宋沅湘两人走了,宋维桢连忙上前将门关上,遂坐回商迟面前,有些汗颜道:“叫你见笑了,家妹的性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商迟难得弯了下唇:“也还好。” 宋维桢顿时就跟见了鬼似的,难以置信地问:“也,也还好?你怕是魔怔了吧?这你说还好?” 说着,他突然回味过来什么,一脸惊悚地问:“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商迟那点笑立马消失的干干净净:“你想多了!” 宋维桢夸张地拍了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你要真看上她了,我还不敢把她嫁给你呢,万一祸害了你,你还得回来找我退货可怎么办?!” 商迟轻哂了下:“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再怎么着也不会看上她。” 宋维桢立马又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妹妹是不是?!” 商迟抬眼,淡淡看着他,“说她不好的人是你,看不惯我说她不好的也是你,世人皆言女子善变,我今日瞧着,你才是最善变的那个。” 宋维桢不以为然地哼了哼:“我能说她,别人可不行。” 说着,又一脸莫名地问:“我瞧着你今日怎么突然变啰嗦了?” 商迟垂下眼,不理他了。 。 这厢,宋沅湘和子桑绾出了阁楼,迎面便遇上秦婉仪。 与秦婉仪一起的还有两名女子,分别是御史大夫梁大人家三姑娘梁锦妤,御史中丞柳大人家的独女柳莞青。 一瞧见她们,宋沅湘当即便冷了脸:“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梁锦妤连忙道:“婉仪说这小阁楼上能将海棠园的风景尽收眼底,我们心中好奇跟着过来瞧瞧,若是冒犯了我们立即离开。” 宋沅湘轻哼一声,略带讥讽地看向秦婉仪:“究竟是觉得这里风景好,还是别有所图,自己心里清楚!” “宋姑娘,您这话是何意?”柳莞青有些不高兴了:“我们只是听说阁楼风景好,便过来瞧瞧,若是冒犯了我们当即离去便是,我们能有什么要图的?” 宋沅湘依旧冷着脸,丝毫没客气:“你们是没有,但是秦婉仪有,你们不过是被她利用了罢了。” “宋沅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婉仪气红了脸:“我利用她们什么?我只是知道这阁楼赏景方便才带她们过来的,你休要污蔑我!” 宋沅湘面带不屑地看着她:“你自己什么心思还需要我来说吗?你对我家是熟悉没错,那是因为你不要脸,三番五次上门纠缠我哥哥,今日又得知我哥哥在阁楼待客,才寻了借口过来!” 她丝毫不客气地戳穿秦婉仪那点心思,秦婉仪一张脸阵阵青白,眼中含上委屈:“我与维桢哥哥自小一块儿长大,我念着这份情谊,寻常来看看他怎么了?怎么就叫纠缠不要脸了?而且我今日根本不知道维桢哥哥在这阁楼上,你为何要污蔑我,辱我清白?” 转眼间,她便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凄惨。 秦婉仪生得一张娇花似的脸,这般哭着,叫人看着就觉得心疼。 梁锦妤和柳莞青虽与她算不上关系很好,但她们是一道来的,也看不下去宋沅湘这蛮横的态度。 柳莞青蹙着眉道:“宋姑娘,今日我们都是宋二夫人递帖子上门来的,我们诚心实意来做客,宋姑娘此番作为是何意?” 宋沅湘不耐道:“你们是我娘请来的,但她不是,你们问问秦婉仪,她今日是如何来的?可有帖子在身上?!” 其他两人都看向她。 秦婉仪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抬手擦着眼泪,哽咽道:“是,确实不是二夫人请我来的,但我与维桢哥哥自小关系亲厚,二夫人也不必特意送帖子,免得生疏了关系,这又有何错?” 别人不知秦家与宋家的内幕,早前确实听说秦家与宋家关系好,听她这么说,也没有起疑。 反倒是这些年宋沅湘在外的名声十分不好,柳莞青觉得是她恃强凌弱,便替秦婉仪说话:“无论如何,来者皆是客,宋二夫人尚且没有说什么,宋姑娘这般无凭无据就空口白牙侮辱秦姑娘的清白,未免太过分了些。” 宋沅湘最是看不惯这些大家小姐的原因,就是这般,自以为是地出头说话,实际上实情是什么都不知晓,就在一旁义正言辞地评头论足! 她当即对柳芙好感全无:“柳姑娘,我母亲请你们来,你们是客,我尊重你们,才不计较你们今日与秦婉仪一道擅闯阁楼,虽说海棠园任你们欣赏,但仅限于这处园子,这阁楼是私人场地,未经主人允许便直接闯入,是不是太过失礼了些?” 柳莞青与梁锦妤相视一眼,一时有些面面相觑。 这小阁楼她们确实不该来,但是阁楼在海棠园内,之前也没有特意交代,她们听秦婉仪说这处风景好,也就没有想那么多。 眼下被主人提出来说,便觉得有些失礼。 宋沅湘看着两人,继续道:“我知道两位姑娘是受秦婉仪蛊惑,并非真心擅闯此处,我也不会与二位计较,但是我不计较,还请两位不要多管闲事,我宋家与秦家的私人恩怨两位不清楚,不该随意插嘴。” 早就知道宋沅湘行事出格,却从未亲眼见识过,如今这番毫不客气讽刺她们多管闲事的说辞,算是叫她们实实在在体验了一回。 梁锦妤和柳莞青两人面上发红,两个都是闺阁女儿,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直白地剖开了讽刺,面子上十分挂不住。 “呦呦!不得无礼!” 宋维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们不过晚下来一步,没想到就听到她妹妹如此不客气的话。 瞧见宋维桢下来,梁锦妤和柳莞青立即明白过来,她们是上了秦婉仪的当,宋公子竟然当真在这阁楼内。 两人目光一致落到秦婉仪身上,后者身子忍不住颤了颤,险些站不稳。 她面色一瞬间煞白,根本没想到宋维桢会在这时候下来。 顶着一群人的视线,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真的不知道维桢哥哥在阁楼上,不过是巧合罢了。” 宋维桢眉心轻轻一蹙,看向秦婉仪道:“呦呦不懂事,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哥!”宋沅湘不满地大喊:“我说的都是实话,她要是不心虚她哭什么?她就是对你心怀不轨!” “宋呦呦!”宋维桢沉了声音:“不准放肆!这等话如何能说?我与秦姑娘并没有什么交情,不准说这等话污蔑秦姑娘清白。” “我......” “呦呦。”子桑绾立即明白过来宋维桢的话,拉住宋沅湘道:“宋公子说得没错,秦姑娘与宋公子寻常并没有什么交情,秦姑娘怎会对宋公子生出这等心思,你不可乱说的。” 宋沅湘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宋维桢话里的意思,忙住了嘴没再说话。 第四十四章 躲着 其他人听着宋维桢明显划开距离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明面上是在维护秦婉仪呵斥宋沅湘,实际上,他就是在说,她与秦婉仪不熟,如此一来,便是否定了秦婉仪那一番与他情谊深厚的话,那秦婉仪今日没有帖子还到宋府来,其心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梁锦妤和柳莞青两人看向秦婉仪的目光都明显变了。 秦婉仪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牙关都在瑟瑟发抖。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宋维桢:“维桢哥哥......” 宋维桢蹙眉打断她:“我与秦姑娘不熟,当不起这一声哥哥,秦姑娘还是唤我宋公子吧。” 宋沅湘在一旁笑出声来,她得意地朝秦婉仪挑了挑眉:“听见没有?我哥与你不熟,我宋家二房也与你秦家不熟,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呦呦。”宋维桢实在看不过去她这般幸灾乐祸的姿态,出声提醒她。 宋沅湘不说话了。 秦婉仪再也挂不住脸,捂着脸哭着跑了。 梁锦妤与柳莞青相视一眼,梁锦妤道:“宋公子,我们不知宋公子在阁楼上,多有打扰,现下便退出去。” 宋维桢颔首道:“小妹说话多有失礼,还望二位勿怪。” 两人忙称不会,急忙退离了此处阁楼。 宋沅湘立马抱着宋维桢的手臂道:“我就知道哥哥是跟我一边的,那个秦婉仪那么讨厌,你要是帮她说话,那我也太看不起你了!” 宋维桢推她额头:“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说话别那么直接,容易结仇。” 宋沅湘才不在意:“我又不喜欢她们,得罪也没关系。” 宋维桢懒得说她,转身朝阁楼内道:“出来吧,该走的都走了。” 宋维桢话落,商迟这才慢悠悠从里面走出来。 宋沅湘有些奇怪:“侯爷躲在里面做什么?” 宋维桢道:“我本是要送他出府的,下来碰上你们说话,他不想抛头露面,就躲在里面了。” 宋沅湘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抛头露面啊。” 子桑绾也有些忍俊不禁。 商迟看了两人一眼,凉凉道:“我也饿了,眼下没了力气回府,贵府今日这么多客人,想必也不吝啬请我吃顿午膳。” 宋维桢一脸稀奇地看着他:“你不是回府有要事吗?” 商迟面不改色道:“吃顿饭的功夫,不碍事。” 宋维桢有些莫名,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四人一道从阁楼处走出来,正巧碰上宋二夫人身边的人来唤,说是要用膳了,众人便往隔壁院子走去。 冬日天寒,宋二夫人并未把膳食摆在外面,而是命人挪到了屋内。 在场皆是女子,宋维桢和商迟不好露面,两人单独寻了个地儿用膳。 子桑绾和宋沅湘随着大流入屋,又寻着位置落座。 宋二夫人坐在首位,笑吟吟问道:“各位今日玩得可开心?” 众人应:“很是开心,多谢宋二夫人今日相邀,贵府的冬海棠极美。” 一众人说着说着,便以冬海棠为题做起了诗来。 子桑绾和宋沅湘没有这等才能,自顾自吃着东西。 等她们吃得差不多了,众人才歇了吟诗作对的心思,认认真真用膳。 只是这么会儿功夫,该凉的菜都凉得差不多了,众人也没吃多少,逐一起身告辞。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子桑绾也道:“我也该回去了,今日出来许久,只怕星阑在外面都等急了。” 宋沅湘跟着站起身:“那我送你。” 两人说着话走到宋府门口,宋沅湘左右瞧了瞧,没有旁人,才凑近她问:“你觉得我哥哥如何?” 子桑绾没想到她还念着这事儿,愣了一下才笑道:“宋公子自是人中龙凤。” 宋沅湘撞了撞她的肩:“那你来给我做嫂嫂如何?” 子桑绾有些无奈道:“呦呦,这等事情不能拿来开玩笑,我的身份地位配不上宋公子,你还是别在这儿上面花心思了,宋公子的婚事自有宋二夫人操心。” 宋沅湘怂了怂鼻尖,不太高兴:“你是不是瞧不上我哥哥啊?整日都在推脱。” 子桑绾失笑:“怎么会,宋公子自是好的,只是阿绾不够好。” 宋沅湘抬眼瞧着她,左边瞧了又瞧右边:“你哪里不够好啊?我看着就挺好,与我哥哥最是相配。” 子桑绾说不动她,只能道:“这也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你可有问过你哥哥的意思?兴许,宋公子早有心悦之人了呢?” 宋沅湘愣了下,倒是没想过这个可能。 子桑绾道:“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还得看宋公子的意思,你万莫胡来,若是惹了你哥哥不快,他将来可不一定愿意收留你一辈子。” 她这话有调侃的成分在,却也不失一定的道理。 宋沅湘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成,你说的有理,我回头问问我哥哥的意思。” 子桑绾松了口气,指了指府外:“那我先走了。” 宋沅湘目送她出门:“待下次你有空了,我再邀你过府来玩儿!” 子桑绾抬手挥了挥,算是回应了她。 宋府外,早晨见到的那些香车宝盖都已经不在了,各家姑娘们已经提前离开。 子桑绾左右瞧了瞧,没瞧见桑叔和星阑,也没瞧见自家马车,一时有些奇怪。 按理说,午膳过后他们会准时来接的。 想着,也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便耐着性子站在外等。 “怎么,没有马车?” 商迟出来正巧瞧见她一人孤零零站着,目光看向远处金砖铺就的路。 子桑绾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转过身瞧见人,才忙福了福身:“见过侯爷。” 商迟走上前,站定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左右瞧了瞧,“怎么,八年未见,你便把我忘了?” 子桑绾惊讶地抬头,骤然对上他一双寒涔涔的眼,没反应过来:“什么?” 商迟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你是不记得我了?还是认不出我了?” 子桑绾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侯爷这是何意?” 商迟拧了下眉:“你今日不是刻意躲着我吗?也不与我说话。” 子桑绾一下子有些想笑,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 她原想解释,但是一想到昨晚清越去吃了个闭门羹,便改口道:“不是我躲着侯爷,应当是侯爷躲着我才是,您不是不愿与我扯上干系吗?” 商迟面上浮起疑惑:“我何时说过......?” “你别不承认!”子桑绾扯着袖子道:“我知道侯爷心中所想,阿绾如今名声不好,身份也及不上侯爷,侯爷不愿与我来往也是应当,侯爷无需解释。” 第四十五章 坊间流言 商迟眼中疑团更重:“你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这回换做子桑绾莫名了,她拧眉看着他道:“昨夜侯爷的原话是,与我一无交情,二无来往,言下之意不就是与我形同陌路吗?我知道侯爷如今身份顶顶尊贵,我也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既然侯爷说不熟,那便不熟,年少时的那点情分也当作不存在便是。” 商迟满头疑惑,眉心都快皱成川字了:“昨夜?什么昨夜?你去过侯府?” 子桑绾抬眼,眼中浮起鄙夷:“侯爷说过的话转眼便忘了?那侯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分明是您亲口说的,现在却不承认,既然如此,那我与侯爷也没什么好说的,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往后见面就当作不认识便是。” 说罢,她往一旁走了两步,离他远了些,明显要与他拉开距离。 商迟心里大抵有了些猜测,正打算开口解释。 不远处星阑开心地喊:“姑娘,姑娘!” 她坐在车辕上,与桑叔有说有笑的,大老远瞧见子桑绾便兴奋不已。 子桑绾快步迎上去,没等星阑多问两句,坐上马车就直接对桑岐道:“桑叔,咱们回去。” 桑岐立马调转马头,往回走。 星阑忙掀起车帘往宋府门口望去:“姑娘,那是不是盛卿侯啊?” 子桑绾面无表情:“你看错了。” 星阑有些不信,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去看:“我没有看错吧,好像是盛卿侯。” 子桑绾坚持:“不是,那是宋家小厮,送我出府的。” 见她这么笃定,星阑顿时怀疑上自己的眼睛:“是吗?我瞧错了吗?” 马车渐渐远去,商迟拧着眉站在原地。 宋维桢匆匆忙忙追出来,见他看着远处发呆,轻哼了哼:“不是说了叫你等我片刻吗?你这么着急出来做什么?出来了又不走,在这儿看什么呢?” 他顺着视线望过去,却除了寂静无声的空旷大路,什么也没瞧见。 商迟头也没回,接过宋府小厮牵过来的马道:“我眼下有急事回府,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落,不等宋维桢应下,便迫不及待打马离开。 宋维桢一脸莫名其妙:“房子着火了不成?” 。 回到侯府,商迟将马缰绳扔给门口的侍卫,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将穆垂棠给我寻来。” 旁边立马有人应声。 回到主院,商迟坐下没过片刻,便见一少年兴匆匆跑进来:“侯爷回来了?您着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商迟一双眼阴恻恻地望向她:“昨晚,谁来过府上?” 穆垂棠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啊,您进宫赴宴后便没人再来了。” 商迟冷下脸,声音也沉了沉:“说实话!” 穆垂棠在原地僵了一瞬,随即扬着脸气愤道:“定是谁在侯爷跟前胡说八道了!昨晚除了那昭华郡主身边的人来过,没有旁人了!” 商迟拧起眉,果然如此。 “你昨晚与她说了什么?” 穆垂棠梗着脖子道:“也没说什么,但是我知道那郡主不是什么好人,早年就时常跟着太子府那位长姑娘欺负您,眼下定是见你飞黄腾达了,就想过来巴结,我便与她的丫鬟说清楚了,侯爷与她并无交情往来,也拒了她的礼。” 听他说完,商迟一张脸已经结了霜,难怪子桑绾今日那般态度。 联想到她今日那番话,以及穆垂棠这般行事,没好气问:“你是上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 “混话?”穆垂棠有些诧异:“难道这不是真的吗?” 商迟没什么耐心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话?” 穆垂棠咽了下唾沫,有些心虚了:“是,是坊间的传言,大伙都是这么说的。” 商迟眉眼间结了戾气:“除此之外,你还听说了什么?” 从他的这番态度,穆垂棠大抵知道自己是偏听偏信了,忙把听来的那些流言倒豆子般说了。 “昨日,属下去茶楼小坐了会儿,便,便听人说,虞国来的那位昭华郡主是个不太得体的。”他琢磨着换了个比较好听的词。 商迟抬眼看来,眼中雾沉沉的,叫人瞧不真切他的情绪。 穆垂棠有些忐忑:“属下,属下听说,侯爷少时经常被太子府的长姑娘欺负,那位郡主为了巴结讨好长姑娘,也跟着她时常欺辱您,有一回,甚至动手打了您。” “还,还说,八年前,有一回长姑娘上门找您的麻烦,那位郡主为了讨她欢心,竟,竟然当众亲了您,都,都说那昭华郡主小小年纪便不知羞耻,说她果真是没有爹娘教养的,竟然做出如此失德之事,难怪,她已及笄近两年,帝君也一直未曾允诺给她赐婚,定是瞧不上她这番品行。” 眼看着商迟一张脸越来越难看,穆垂棠紧张地手脚都快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但还是继续一五一十道:“属下还听说,那位郡主不仅如此辱您清白,到头来,还,还倒打一耙,将这些事都栽赃在长姑娘身上,说这一切都是她逼着做的,最后帝君还受她蒙骗,竟将长姑娘送到别庄长达两年,外间的人,都在为公子鸣不平,属下也是一时失了分寸,所以才,才说了那番话。” 说完,他仔细盯着商迟的神情举动,生怕公子一个没忍住将他给弄死了。 忍了又忍,商迟一双眼几近狰狞。 他猛地拍桌而起:“一派胡言!子虚乌有!” 许久没见他这般生气发怒过,穆垂棠丝毫没骨气地直接跌坐到了地上瑟瑟发抖:“侯,侯爷,属下知错了,属下认罚。” 商迟狠狠捏了捏拳头,闭上眼隐忍道:“去把白暮给我找来,你自去领罚吧。” 穆垂棠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太险了,他险些以为自己要狗命不保! 穆垂棠去了没多久,白暮便来了。 “公子。” 商迟已经压下了漫到嗓子眼的怒气,声音平静问:“坊间的传言你可听说了?” 战场多年磨练,白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小书童,他气质沉着稳重,闻言点头道:“属下听说了一些,都是些不好的流言。” 商迟捏了捏眉心:“这些流言是何时传起来的?” 第四十六章 八年间 白暮一五一十道:“五年前,公子您在外献计令首战告捷,名声传进了淮京,百姓们为您从前的过往鸣不平,四处宣扬太子府的流言,太子妃趁着机会,命人在坊间篡改言论,从而演变到了如今,那时百姓心中崇敬您,便对太子妃散播出去的流言偏听偏信了,这些年郡主也一直不曾出面解释过,也就一直流传至今。” 他回京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彻查这些年淮京所发生的事,这些事情昨日他便已知晓,只是公子一直没问,他也没有拿这些是去烦扰公子的心思。 商迟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他原以为,他走以后,太子府受那番惩戒,不会再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却没想到,他不仅低估了太子府不要脸的程度,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变本加厉! 瞧着商迟的脸色,白暮一时也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是自小跟在公子身边的,对过去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也知晓郡主于公子有恩,公子今日生气也是正常,但公子如此生气却是少见,难不成还发生了其他事? 回想起方才穆垂棠一脸后怕的神情,试探着问:“公子,可是穆小公子做了什么?” 提到此,商迟便觉头痛。 再一想到子桑绾今日鄙夷的神情,他更是恨不得剥了穆垂棠的皮! “你想法子叫外面的人闭嘴,另外,我瞧着太子妃是日子过得太好了,烦心事少了就爱四处找人麻烦,你亲自去挑几个姑娘送到太子房里去!” 白暮嘴角抽了抽,一来就这么狠的么? “是。” 他转身要走,商迟又唤住他:“这些年,除了这一桩事,太子府的人还做过什么?” 白暮回过头道:“自打六年前那位长姑娘从别庄回来,不仅没有受到教训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时常在外找郡主麻烦,不过都做得隐蔽了,没再闹到帝君跟前,郡主似乎也没有想将事情闹大,一直没有声张。”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不过据属下打听,平常不痛不痒的事郡主并未放在心上,只有几回长姑娘做得过分了些,郡主才反击了。” 商迟微微挑眉:“细细道来。” 白暮将查来的事情一一说了,尤其捡着几件要紧地说。 “三年前有一回,郡主在清雅阁喝茶,准备离开的时候遇上特意来找麻烦的长姑娘,长姑娘命人围了清雅阁,所有客人都不准离开,长姑娘要求郡主当众脱衣裳,若是不应,便砸了那茶楼,还说,若是她一日不应,茶楼内所有人便一日不准离开。” 说起这件事,白暮眼中流露出鄙夷:“那位长姑娘自小行事出格,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当时那些人央求郡主,他们嘴上说不想困在茶楼,实际就是想看好戏,那时候郡主的名声已经不好了,那些人其实是藏了私怨的,多是想替您出气。” 说到这,白暮不自觉小了声音,说过去说过来,郡主遭遇的这一切还是受他们公子连累。 商迟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要吃人! 他咬着牙:“继续说!” 白暮继续道:“但是郡主没应,也没理会长姑娘,自己带着丫鬟进了雅间,与长姑娘僵持着,但是那些看戏的人并不就此罢休,他们以央求郡主的名义闯进雅间,甚至意图,意图对郡主动手脚。” 说到这,他生怕商迟误会,连忙气都不带喘地补充道:“不过他们都没得逞,幸亏长孙殿下及时赶到阻拦了下来,后来长孙殿下当众训斥了长姑娘,又威胁警告了在场之人一番,才带着郡主走了。” 想到当时他都觉得后怕,郡主一介弱质女流,若是那些人一拥而上,她就带着两个手无寸铁的丫鬟,如何能够应对? 商迟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浮起青筋,已然是情绪压抑到了极致。 白暮见他没太大反应,继续道:“后来过了近一个月郡主也没有任何动静,长姑娘以为她是怕了,又记着长孙殿下训斥她的仇,便将怒气转移到了郡主身上,有一回夜里,她直接命人去绑了郡主,要将郡主扔,扔进青楼......” 商迟猛地抬眼,眼中已经结了寒霜。 白暮被他的眼神震慑到,一时失了声。 直到商迟哑着嗓子道:“继续!” 白暮这才忙回过神道:“也就是当晚,郡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第二日出现在青楼的并非是郡主,反而是没穿任何衣物的长姑娘,当时长姑娘醒来就被青楼内一众老鸨和妓子盯着,当场便吓晕了去。” “得亏长姑娘平常名声闹得响亮,青楼内有人认出了她来,那老鸨不敢声张,派人去太子府传话,太子妃和太子瞒着所有人亲自去将长姑娘带了回来,还对青楼的人下了死命令,若是敢将此事传开便要一整个青楼的人陪葬,因此这件事没人声张,太子府兴许也知此事是郡主所为,但也没敢拿这件事去寻郡主讨说法。” 白暮说完,拿眼睛去瞅商迟,却见他眉心浅蹙,眼中似有不满:“太轻饶她了。” 白暮反应了片刻才理解他的意思,一时有些语塞:“郡主此举已经给长姑娘吃了教训,若是再做得过分些,难免要牵连青楼的无辜之人。” 商迟抿了下唇,没再继续这一桩事:“继续说!” 白暮点了下头继续道:“五年前深秋,都虞侯和都虞侯夫人忌日,郡主在家祭奠父母,却被长姑娘带人闯进来毁了灵位和祭奠,还对两位逝者出言侮辱,那回郡主发了狠,年仅十一岁的郡主硬是闯过长姑娘带来的众多人手,亲手将长姑娘按在地上结结实实打了一顿,那回长姑娘不仅伤了手脚,还伤了一只眼睛,用了将近半年才能外出。” “还有一回,是去年年岁之后,淮京城内举办花灯会,郡主带着丫鬟上街凑热闹,结果遇上一群纨绔子弟,那群人是长姑娘寻来的,企图辱了郡主的清白,但是被长孙殿下遇上了,那次似是彻底激怒了长孙殿下,长孙殿下当着街上众多百姓的面,直接命人将长姑娘吊在树上,拿鞭子狠狠抽了她一顿。” “后来也是太子妃及时赶到救下的,听说那回长姑娘险些被长孙殿下活活打死,自那以后长孙殿下便对长姑娘的行事多加约束,这才令她没了对付郡主的机会。” 第四十七章 栽跟头 说完,他又去看商迟的神色,却只见他一言不发的坐着,方才还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现下却是平息了。 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 白暮试探着唤了声。 商迟这才缓缓抬起头,却是眼角发红:“是我连累了她。” 白暮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公子,您,您这是......” 商迟闭上眼,紧抿着唇,喉结上下滚动着:“这么多事情,仅凭商墨羽一人不可能做得如此顺利,她有人手,又刚好每次都能寻着机会下手,定是有人助她。” 白暮微微颔首:“是太子妃,这些年若不是太子妃一味纵容,就长姑娘吃的那些教训早该收手了。” 商迟喉间发出轻哂:“仅一个太子妃还不够,八年前发生的事令太子颜面尽失,他虽无能,却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他心中有气,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好做什么,便借着商墨羽的手出气罢了!” 白暮有些惊讶:“太子也?” 商迟抿着唇没应。 白暮仔细揣摩着他的心思,小声问:“公子如今,对郡主是怎样的心思?” 商迟抬眼,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白暮便直言道:“公子得知郡主这些年的遭遇,万分震怒,您是因郡主当年对您有恩?还是对郡主有别的心思?” 商迟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挽了下唇:“我能有什么心思?她因我受此罪过,我是在恼自己。” 白暮心头沉甸甸的压力松快了些,没有别的心思便好。 商迟奇怪地看着他:“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白暮忙道:“属下只是担心,公子如今身份特殊,郡主又有联姻责任在身,若是公子喜欢郡主,只怕帝君不会同意。” 商迟嗤笑了声:“我若喜欢,何需他来同意?!” 他气势太盛,白暮沉默了会儿,想着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公子,还有一事。” “说!” “还有一桩事,是今年年岁的宴会上,郡主设计让长姑娘落了水,长姑娘称郡主是记恨八年前长姑娘将你们扔下荷花池的事,可属下仔细打探过,在此之前长姑娘曾让人杀死过郡主院子里一个小公子的兔子,郡主应当是为了此事。” 商迟扬眉:“小公子?” 白暮点头:“好像是郡主身边那位秋姨的孩子。” 商迟便点头,没做他想:“你先按我说的去做。” 白暮知他指的是往太子府送姑娘一事,当即领命去了。 。 当晚,子桑绾刚沐浴过准备歇下,清越便神色匆忙地敲门进来。 “姑娘,太子府出事了。” 子桑绾微微一愣,抬眼看去:“何事?” 清越脸上还有震惊,似是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今日酉时刚过,太子不知是何缘故出现在逢春楼,还与秦奉常家的公子起了冲突,太子失手伤了秦家公子,这事儿闹开了,秦奉常连夜进宫求见帝君,帝君震怒,已经连夜宣太子进宫去了。” 逢春楼便是当年商墨羽被送去的青楼,南廷王室规矩甚严,如今的帝君更是对秦楼楚馆等地严格管控,朝中官员以及王室子弟禁止前往,如今太子这件事后果极其严重。 子桑绾微微颦眉:“那秦公子伤得如何?” 清越道:“被太子刺了一剑,虽未伤及要害,但现在人还昏迷不醒,御医们已经连夜前往秦府了。” 子桑绾有些好奇:“好端端的,太子怎会出现在逢春楼?又怎会与秦家公子起了冲突?” 清越也是刚刚得知了消息,对内情还不是完全清楚:“目前传开的消息只有这么多,想必是帝君出手压下了,并未让实情流传出来。” 说着,她猜测道:“不过太子本就是个好色之徒,出入逢春楼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有人敢说到帝君跟前去罢了,他也一直隐藏得极好,此番怕是被人设计,栽了跟头。” 子桑绾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便道:“你派人再去打探打探,逢春楼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霓有些不解:“可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上,若是被帝君察觉我们在打听,只怕不好脱身,依奴婢看,太子此事与我们影响不大,那秦公子也不是个好货色,当初他还听信长姑娘的话,花灯节的时候跟一群纨绔子弟一起堵您,此番吃个教训也是极好,我们就不必插手进去了吧?” 子桑绾清楚她的担忧,却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太子乃是朝中根基,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御史台和其他虎视眈眈的王侯不会放过他,若是帝君想保下他,难免要动用一些特殊手段,若是帝君放弃他,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帝君心中定然有气,到时此事的幕后主使定然会被揪出来,怕就怕,帝君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先了解清楚事情真相,我们好早做防范!” 想到太子府与她们姑娘的矛盾,清越应道:“奴婢这就去。” 清越刚走,星阑见这屋中的灯还未熄过来看看,见子桑绾还坐在床榻上没歇下:“姑娘,您怎么还没歇下呢?” 星阑是个管不住嘴的,子桑绾便未与她多说,拉了被子躺下:“就歇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子桑绾便已经醒了,一晚上都装着逢春楼发生的事,着实睡不好。 她起身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天才慢慢亮了。 星阑进来伺候她起身,见她坐着还有些纳闷儿:“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是没睡好?” 子桑绾捏着眉心摇头,看向窗外的天色:“清越呢?” 听她提到清越,星阑还有些奇怪:“清越姐姐昨儿晚上就出去了,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子桑绾没多问,反而吩咐道:“你去阿榆的院子走一趟,告诉周娘,叫她看好阿榆,这几日淮京不太平,就不要让阿榆出去跑了。” 星阑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了。 等伺候好子桑绾穿着洗漱,便去阿榆的院子传话去了。 子桑绾开门走出去,看着院子里渐渐融化的积雪,眼下已经入了春,若是在南方早已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而南廷却仅仅是冬雪初融,天气丝毫未有回暖的迹象。 拢了拢身上的裘氅,子桑绾去寻了桑岐和管秋。 两人也才刚刚起身,正在用早膳,见子桑绾一早过来还有些诧异。 平常子桑绾都是不早起的,今日这么早还是头一遭。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下午三点,喜欢收藏评论喔~ 第四十八章 棋子 桑岐大抵知道她是为了何事而来,便让她坐下一道用膳。 “姑娘可是为了逢春楼发生的事?” 他昨晚就得了消息,还想着等姑娘起了再去与她商量,倒不想她提前来了。 子桑绾点头道:“桑叔觉得此事会是谁做的?” 管秋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两人打哑谜似的,疑惑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桑岐将逢春楼的事一一说与她听了,然后才道:“这件事很难说,虽说太子是一早就定下的,但帝君膝下并非只有这一个儿子,梁王虽远在梁州封地,陈王也至今守着陈留一带,但这淮京城内还住着一位小殿下,太子之位并非不可撼动,此番就怕是关乎储君之争。” 子桑绾知道这位小殿下,他乃是后宫宠妃丽妃的儿子,也是帝君最年幼的儿子,如今不过十九岁,去年帝君便有意将他封王送去封地,但丽妃不舍得唯一的儿子早早便被送走,央求帝君让他在京中多住两年,等他到了弱冠再走。 帝君怜惜丽妃,便同意了,如今这位小殿下还在宫中住着。 “若这件事仅仅是关乎小殿下和太子,倒还好办了,怕就怕,这件事不止如此。” 桑岐皱了下眉:“姑娘是担心,这件事与王孙一息有关?” 子桑绾点头:“如今南王室三代并存,至今王孙一辈已是人才辈出,已经完全有能力争夺储位,莫说梁王与陈王子嗣繁多,仅这淮京城内太子一脉,便有三位有力竞争之人。” 桑岐旋即猜测起子桑绾今日一早就过来是在担心什么,若仅仅是丽妃与太子之争,他们或许还不必担忧,可若牵扯上太子府的三位王孙...... 桑岐立即便担忧上了,甚至事情可能比这更严重:“帝君迟迟不肯赐婚,只怕也有担心储君之位动荡的缘故在里头,姑娘代表虞国而来,又是君侯之后,帝君定然不好苛待,势必要为姑娘选一位上得台面的夫婿,可如今大位未定,帝君也已年迈,姑娘嫁谁便需谨慎选择。” 管秋在一旁听了来龙去脉,便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帝君要姑娘嫁的是这些人之中一位?” 桑岐忧心忡忡地点头:“不论是太子府的三位王孙,或者是宫里那位小殿下,都是与姑娘适龄之选,这些人也都是帝位的有力竞争者,我们姑娘如今无权无势,更无强硬的娘家背景,帝君为姑娘选的那位,定是与帝位无缘之人。” 管秋的心瞬间凉了半截:“那姑娘的处境岂非岌岌可危?” 若真是在这些人中选,最终落选的不是太子府三位王孙便是丽妃的小殿下,不论是谁最终输了,等着姑娘的不是斩草除根,便是发配远离淮京,都不是好的结局! 瞧她如此担忧,桑岐叹了口气道:“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如今局势远没有到我们想的那一步,帝君是何打算我们不知,逢春楼的事究竟缘何而起我们也不知,还不能那么早下定论。” 管秋却是控制不住地心急上了:“这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姑娘绝不能成为王室之争的棋子!这事儿我们得早做打算!” 此前是她想的太简单了,想着姑娘如今无依无靠,帝君必然看不上,只要替她们姑娘挑一个过得去的夫君便好,总归一生顺顺利利的没有波折。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多想,如今淮京之内的姑娘家非富即贵,都是有一定身份背景的,这些人无论谁嫁了谁,都难免会成为争夺帝位的筹码。 唯有她家姑娘孑然一身,不管嫁了谁都对他没有助益,若是帝君有心扶持谁登上帝位,那她家姑娘的归属必然是输的那一位! 这个风险太大了,她不敢赌!若是到头来得到一个死局?她如何对得起侯爷和夫人的嘱托?! “桑岐,这件事咱们得好好想想,绝不能让帝君主宰了姑娘的宿命,咱们得想个两全的法子!” 见管秋情绪激动,桑岐忙安抚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这事还没走到那一步,我会想办法。” 管秋这才又慌慌张张看向子桑绾:“姑娘,此前我们一直都在等着帝君下旨赐婚,可眼下只怕是不行了,就怕那道圣旨最后成了夺了您命的刀,咱们得谋求退路!” 管秋所想的这些,她昨晚一晚上都已经想到,所以才难以入睡,如今听管秋这般说,冷静道:“要想不成为受人摆布的棋子,眼下只有一个法子,这联姻乃是帝君与爹爹早已定下的,我们不能拒绝也不能此时逃走,但圣旨未下,只要在帝君做出决定之前我自己为自己择好夫婿,并逼得帝君不得不应下,帝君的打算自然就落空了。” 她说得冷静,管秋却听得心惊:“这岂不是一场豪赌?您不能选其他人,其他人帝君定是不答应的,若是惹怒了他只怕结果会更差,可这些人里唯有一人最终会赢,其他人的结局都不好说,若是咱们选错了,该如何是好?” 子桑绾脑袋隐隐发疼,一晚上没睡熟她本就精力不济,如今再听了这一番话,更加心烦意乱。 她站起身:“桑叔,秋姨,你们别太担心了,此事容我再想想,我自己选的总好过帝君定下的。” 两人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点头应下。 桑岐道:“姑娘仔细琢磨琢磨,外面的事我会看着,有任何异动我会告诉你,咱们早做准备。” 子桑绾点头离开。 管秋这才彻底绷不住了哭出来,她揪着桑岐的衣袖:“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原以为到了南廷便算脱离了苦海,却遇上太子府这么一家子歹毒之人,现在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姑娘也有了自保能力,如今却又被帝君给盯上了,你说咱们姑娘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桑岐抱着她,柔声安抚:“你别想太多了,如今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事情没到最后还不好说,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定能想出应对之法,而且这么多年咱们都熬过来了,如今算是最后一道关卡,只要做出正确选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管秋还是哭个不停,她没法子不伤心难过,她为姑娘的遭遇感到不公! ------题外话------ 二更来啦~ 第四十九章 牺牲品 回到自己的屋子,子桑绾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在此之前,她从未考虑过自己在南廷的路,只想着,帝君赐婚,她便嫁了,她被帝君表面的慈和所骗,觉得他是个仁义之君,百姓爱戴,为人公允。 可如今看来,百姓爱戴没错,为人公允也没错,只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罢了。 因为他要坐稳这帝位,要坐拥这南廷江山,他便要做一位仁君,得民心者方能稳固江山! 因为自己对他有利可图,便行事公允,为了她出手惩罚太子府和商墨羽,因为如此,这么多年自己才不对他有所怀疑,才乖乖等着他赐婚,从不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安分守己,做一颗乖巧的任人宰割的棋子! 若不是逢春楼这一遭,她还未清醒,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太子是先后所出,乃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继承帝位似乎大势所趋,为必然。 可终究先后已逝,先后的娘家早已败落,如今的太子仅仅靠着宋家长房的支撑,其他人焉能不动心思? 帝宫内,帝君虽则对当今帝后疼爱有加,也对小帝姬万般溺爱,可帝后终究膝下无子,帝君即使再宠她她也做不了什么。 可那位丽妃不同,丽妃的背后是秦家,丽妃乃是秦奉常的嫡亲妹妹,她娘家势力不凡,自己又受帝君多年宠爱,她膝下还有一个儿子。 这一切都为她儿子夺储君之位奠定了砝码,去年帝君要下放她儿子的时候她偏偏不同意,要求等到弱冠,偏偏又在此时,太子在逢春楼刺伤了秦家,自此与秦家结仇。 帝君若是扛不住御史台的弹劾,或者秦家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太子之位怕是就到头了...... 想得越多,子桑绾心底的寒意便越发深重,她甚至觉得身子都在发冷,不由伸出双手将自己环抱住。 若是太子倒台,太子妃岂能甘心?宋家又岂能甘心? 太子妃还有两个儿子,宋家若是转而扶持两位王孙...... 还有商迟,他如今位及盛卿侯,又手握重兵,他会不会也对这帝王有觊觎之心? 若只是太子与丽妃那位小殿下之争,她还能安慰自己,太子已有家世,依照此前帝君对商其琛的态度,不一定会把自己嫁到太子府。 那剩下的就只有丽妃那里,可丽妃若有心争夺位置,又岂能给自己儿子找一个毫无帮助的妻子?有丽妃在其中周旋她便也不必担心过多。 但如今,一旦太子被废,与丽妃争夺的便是太子府的两位王孙和商迟,早前帝君不同意她与商其琛的婚事,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太子妃不同意,而是,他还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还没想好她的归属! 或者说,他早已料到太子的位置会出变故,知道丽妃有所图谋,所以留着她以防今日的局面! 若太子当真被废,便是四个人,三方势力之争,帝君要制衡,两虎相争两相制衡便是最好,而今三足鼎立,势必要压下一方,拔高另外两方势力,而她,便是那个用来压制其中一方的棋子! 子桑绾越想越心寒,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 推测至今,她已经不能安慰自己,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无论太子的结局是什么,她都得自己为自己做主,不能成了帝君手上制衡权势的棋子! 想着,她拿出笔墨将丽妃及太子府众人都写到了纸上。 她得想想,嫁给谁才能有退路,才能避免走到成为权力更迭下的牺牲品那一步! 清越进来时,便瞧见子桑绾脸色发白地坐在梳妆台前,动笔不知在写什么。 她敏感察觉到子桑绾不那么稳定的情绪,忙走上前去:“姑娘,您在写什么?” 子桑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见她的话。 清越有些担忧,想伸手去引起她注意,却在碰到她那一刻发现,她家姑娘浑身冰冷,就跟刚从冰窖子里捞出来没什么区别! 她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姑娘,您怎么这么冷啊?是不是生病了?!” 说着,她用手去贴她额头,那冰冷的温度冻得她只打哆嗦。 子桑绾却只是挥开她的手:“我没事,我有要事要做,你别打扰我。” 说完,又要转过身去。 清越忙强硬拽住她,将她往床榻上拉去:“姑娘,您浑身都在发寒,定是生病了,您先躺着,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说罢,根本不给子桑绾反抗的机会,直接将人带到床榻上躺好,又拿被子仔仔细细裹好,才朝外喊了一声:“姑娘病了,快去请大夫!” 外面有人应声离去。 清越在床边坐下,眼下这个时候她不敢离开,若是走了姑娘说不准不听话又爬起来。 子桑绾确实有些头疼,已经被她拉着躺下了也不再反抗,而是问:“你去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清越不满道:“您都病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先好好睡一觉,等好些了奴婢再跟您说。” 子桑绾闭上眼道:“你也去休息吧,你一晚上没睡也该休息了,我就躺着不动,你放心。” 这叫清越怎么放心,但她也没有坚持守着,而是命人去喊了星阑来,才自己去休息下。 子桑绾临睡前对星阑嘱咐了一句:“别告诉桑叔和秋姨,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说完,整个人便昏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星阑正守在她床边打盹儿。 “星阑。”她开口,嗓子干哑得厉害。 星阑连忙惊醒:“姑娘,您是不是渴了?我给您倒水。” 说罢,忙爬起身去倒了杯热水来:“姑娘,这是刚换上的,还是热的,您喝些润润嗓。” 子桑绾撑着软绵的身子爬起来,就着星阑递过来的手喝了两口。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星阑道:“子时已经过了,姑娘您饿不饿?我让厨房留了粥,我给您端去?” 子桑绾却是摇头:“不必麻烦了,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说罢,想着星阑的行事作风,又问:“你没惊动秋姨她们吧?” 星阑有些为难道:“原本是没的,但是大夫上门的时候被阿榆给撞上了,他吵着要来看您,把秋姨给惊动了,他们都来看了您,我瞧着时辰不早就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了。” 子桑绾只得点头:“知道了。” 说罢,又蒙着被子睡下去:“你也去睡吧,我没事了,在这儿守着你也睡不好,还容易着凉。” 星阑点头,却没走远:“我就在外间睡,您若是有事便唤我。” 得到子桑绾闷闷一声嗯,她才退到外间去。 第五十章 生辰 次日,子桑绾用过粥和药,才叫了清越来。 “说吧,你昨日查到了什么?” 清越见她脸色好转了许多,放下心道:“昨日奴婢亲自去逢春楼外打探过了,外面的人都只知太子刺伤了秦公子,没有过多的消息,那逢春楼如今也被帝君下令围了,里面的人出不来,任何消息也都传不出来,夜里奴婢命人潜进了逢春楼。” “我们的人扮作楼中小厮探听了一些,听说太子之所以刺伤秦公子,是因为二人产生了些口角,但当时两人在屋内,具体说了什么只有陪在身侧的两名妓子知晓,但是那两名妓子已经被帝君带进了宫,如今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子桑绾微微拧起眉:“太子素来沉得住气,怎的这回这么容易就叫人激怒了?” 清越猜测道:“想必是秦公子说了什么刺激到太子,派去打探的人传回消息,说是那一剑刺得还挺重,只怕是要危及秦公子的性命,如今整个帝宫的御医都已经去了秦府,那秦公子还能不能活着站起来还不一定。” 子桑绾倒是没想到他伤得如此之重,扬了下眉:“现下宫里的情形如何了?” 清越答道:“太子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如今整个御史台都在上折子弹劾太子,秦大人昨夜更是跪在御书房前求帝君给他儿子一个公道,宫中今日一早就传出消息,说是帝君病了。” 子桑绾嗤笑了声:“他儿子都快要不行了,还有心思在御书房跟前跪着求公道,这位秦大人也是个狠得下心的。” 清越想着如今外面的情形,有些忧心道:“姑娘,若是此番太子真的倒台,只怕要变天了,自古以来储君之争都是腥风血雨,咱们可万莫受到波及才好。” 子桑绾想到昨日那一番推测,头又开始疼了:“可查到昨日的幕后之人是谁?” 清越摇头:“此人藏得极深,根本没有踪迹可寻,那太子分明是自己去的逢春楼,与秦公子撞上也实属偶然,根本看不出这件事是有人背后推动的。” 子桑绾隐隐有些猜测:“要想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之人,还得先知道此事的起因,太子和秦公子的那番对话尤为重要,你密切观察宫里的动向。” 清越颔首:“是。” 子桑绾又在屋子里休息了半日,正打算细细想想昨日没想出来的应对法子,星阑兴冲冲跑进来道:“姑娘,宋姑娘来了。” 子桑绾有些讶异,这个时候宋沅湘还跑上门来? 她换好衣裳出门前往前厅。 有了上回的经验,管秋让人在前厅备了银骨碳,宋沅湘一来立马让人燃起来,今日这前厅便比上回来温暖几分。 当然,这比起宋府上上下下烧的地龙,这炭火还是不够看了些,但宋沅湘还是觉得舒服。 子桑绾一来,她便拉着她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但我娘说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不适合太过招摇,只让我请些相熟的朋友过府聚聚,你今日可一定要陪着我!” 子桑绾微微惊讶:“今日是你的生辰?” 她还真没想到,眼下连生辰礼都没备下...... 宋沅湘猜到她在想什么,便道:“是我忘了提前知会你,礼物不重要,只要你陪我过了这生辰,我便开心了。” 子桑绾自然无有不应,她吩咐星阑:“去厨房取些蒸糕来,我带去宋府。” 蒸糕是星阑的最爱,厨房几乎时时都准备着。 等拿好蒸糕,子桑绾随着宋沅湘一道去往宋府。 桑岐这几日都在忙,宋沅湘道:“你坐我的马车去吧,到时候我再送你回来。” 子桑绾应下。 两人到了宋府,子桑绾却只瞧见陈芃芃和宋维桢两人。 宋沅湘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朋友就只有你们两个,芃芃身子不好,本是不让出门的,但念着我的生日才央求她母亲放她出门了。” 子桑绾与陈芃芃打过招呼,又与宋维桢见礼。 宋维桢与她问好后,对宋沅湘道:“知道你没多少朋友,你哥哥我请了我的朋友前来凑热闹,你可别说你哥对你不好啊!” 说罢,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人,紫衣墨冠,挺拔如松柏,俊美若朝阳。 在场几人都盯着他倾倒众生的容颜气度。 子桑绾却一眼瞧见他束发的墨冠。 那墨冠,竟与那日她在给他挑礼物时瞧上的那顶玉冠一模一样! 商迟也瞧见了他们,走近前来微微颔首。 三女连忙福身见礼:“见过侯爷。” 商迟抬了抬手:“免礼吧。” 一身贵裔气质,与八年前那个被压着欺凌之人早已天差地别。 子桑绾一时有些晃神儿。 宋沅湘喊了她两声都没见她有反应,伸手摇了摇她:“阿绾,你在想什么呢?” 子桑绾忙摇头:“没,没想什么。” 她抬起眼,却正好与商迟看来的视线对上,一时愣了愣,连忙偏开头去。 商迟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人都到齐了,几人先去给宋二夫人见了礼,宋沅湘领着几人一起去了海棠园的小阁楼,那里比别的地方温暖,长时间待着也不容易冷。 那日子桑绾跟着上来这阁楼,却是没能从这里瞧见一整个海棠园的景致,今日倒是能一饱眼福了。 她坐在窗边,与宋沅湘和陈芃芃并排,商迟和宋维桢就坐在她们对面,一桌之隔,倒也全了礼仪。 一群丫鬟捧着各色吃食上来,一一摆好。 宋沅湘推了推子桑绾带来的蒸糕道:“这是阿绾从虞国带来的厨子做的,可好吃了,你们尝尝。” 宋维桢瞧着食盒里透亮的晶莹糕点,有些讶异:“这糕点还能做成这样的?” 宋沅湘回怼他:“那是你少见多怪!” 宋维桢蹬了她一眼,不想与她一般见识,拿了一块儿糕点放进嘴里,旋即便是一阵惊叹:“果真好吃,软糯适中,甜而不腻,比起那些什么桂花糕的好吃多了!” 说罢,将盛了蒸糕的碟子递到商迟跟前:“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商迟不喜甜食,当下皱起眉。 宋维桢知道他的习惯:“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但这个真的很好吃,你吃了就知道了,与你往常吃的那些都不同。” 商迟这才犹犹豫豫地拿了一块儿来尝。 他一放进嘴里,几人的视线便一道盯着他,宋维桢期待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商迟嚼了两下,迟疑道:“还行。” 子桑绾三个姑娘同时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这位盛卿侯难以接近,瞧着他就跟瞧着天外仙人似的,总觉得他不爱这些凡俗之物。 眼下见他不排斥,便也放开了。 第五十一章 早晚后悔 宋沅湘拿了一小瓶果酒道:“这是我母亲亲手酿的青梅酒,可好喝了,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啊!” 宋维桢忙夺去她手中酒瓶:“这青梅酒可不是你们姑娘家能喝的,一杯足以醉倒不省人事。” 宋沅湘不乐意了:“你也太小看我们了!这酒我能喝完一整瓶,你快还给我!” 宋维桢将青梅酒放到身后:“不成,姑娘家在外饮酒成何体统?若是喝醉了如何是好?” 宋沅湘不依不饶,跑到他跟前去抢:“我在自己家里喝,又没上哪里去喝,喝醉了你背我回房睡觉便是!” 宋维桢站起身将酒瓶举到头顶,任宋沅湘怎么蹦跶都够不着:“那也不成,郡主和陈姑娘在此,你喝醉了她们怎么办?难不成我替你招呼?” 宋沅湘不停蹦起来够酒,闻言随口道:“怎么不成?芃芃身体不好不能喝酒,郡主待会儿还要回去也不喝,就我自己喝,我醉了哥哥送她们回去便是。” “胡闹!”宋维桢发了脾气:“今日是你的生辰,她们特意过来陪你,你喝醉了就把人抛下成何体统?!” 宋沅湘一时噤了声,回到座位上坐好,不再提喝酒,却是不高兴地绷着脸,话也不说了。 她就爱喝青梅酒,平常娘亲说她是女儿家不让喝,难得今日她过生辰娘亲不管她,却又钻出个宋维桢拘着! 宋维桢瞧也不瞧她,眼不见心不烦,否则又得对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软。 陈芃芃却是看不下去了:“宋公子,此前呦呦也常饮青梅酒,今日是她的生辰,她难得有机会尝一尝,不如,就给她少喝一些吧?” 她本是个性子直接的人,说话也没有过多掩饰,只是她常年缠绵病榻,身子娇弱,声音也缺了那么些底气,听起来便叫人觉得怜惜。 宋维桢道:“你们别惯着她,她就是被母亲宠坏了,一点都分不清场合!” 宋沅湘重重哼了一声,彻底不理他了。 她扒拉着桌上的其他吃食不停往嘴里送,嘴里撑得满满当当的,眼睛却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子桑绾道:“宋公子,陈姑娘说得没错,今日难得,这里又没有外人,就算喝醉了也没关系,你不如成全呦呦这一回?” 宋维桢沉着脸没说话,也不动。 商迟抿了下唇道:“酒给我,我喝。” 宋维桢骤然稀奇地望向他:“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商迟扬了下眉:“往日军中饮酒不便,但今时不同往日。” 宋维桢将信将疑地将酒递给他:“你可别诓我。” 商迟拿眼瞧着他,接过酒。 他果真在自己的杯中倒满一杯,又在宋维桢面前的杯中掺酒,宋维桢顿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盯着他。 商迟不为所动,继续倒满他的酒杯,本就是小小一瓶,这两下便要见底。 他这才将酒瓶放到宋沅湘跟前:“喝吧。” 宋沅湘诧异地抬起眼,旋即抱着酒瓶不撒手:“多谢侯爷!” 子桑绾也有些意外,她瞅瞅宋沅湘,又看看商迟。 商迟一抬眼便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子桑绾还没来得及收回眼中的情绪,商迟便猜到她在想什么,轻蹙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几人在一块儿坐着吃吃喝喝了近一个时辰,陈芃芃身子撑不住了提出告辞。 宋沅湘青梅酒上头,脸红红的人倒也清醒,她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说罢,又转过头对子桑绾道:“你可先别走,你今日没有马车,再玩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这是之前说好的,子桑绾点头。 两人走后,屋中只剩下子桑绾三人。 方才人多没觉得什么,眼下屋子里就她一个女子,子桑绾便觉得有些尴尬。 她几次扭头看向窗外,视线落在一园子的冬海棠上。 商迟一双眼睛盯着她,随着她的举动看看窗外又看看她。 宋维桢在一旁品出了那么两分异常,便道:“我与你换个位置吧,待会儿呦呦回来我好看着他。” 商迟莫名地瞅着他,见他没什么异样,这才点头与他交换位置。 他原本是坐在外面,眼下换了位置便到了子桑绾对面。 这下不用他扭头,抬眼便能瞧见她,他的视线便一直盯着她。 他只是在想,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在面对太子府的重压下。 宋沅湘送了陈芃芃回来,瞧见的就是一幅怪异景象。 阿绾盯着窗外,盛卿侯盯着阿绾,而她哥盯着盛卿侯和阿绾,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脸色各种情绪都有。 宋沅湘暗道不好,难不成叫她给料到了?盛卿侯果真看上阿绾了? 然后他哥现在发现了,所以都给他们换位置撮合他们了? 想到这个可能,宋沅湘瞪着宋维桢,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哥就是个老好人!她都想尽办法把阿绾往他跟前送了,他还不开窍,还帮着凑合别人? 察觉到宋沅湘的视线,宋维桢回过头来问她:“陈姑娘送走了?” 宋沅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回到位置上坐下。 宋维桢很是莫名地摸了摸鼻梁,他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阿绾,你尝尝这个果酿吧,它不是酒,但是很好喝。”宋沅湘推了一瓶橙红色饮品到子桑绾跟前。 子桑绾从窗外收回视线,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来喝。 “怎么样,好喝吗?”宋沅湘迫不及待地问。 子桑绾点头:“好喝,像是,橙子的味道。” 宋沅湘立马得意起来了:“这就是用橙子做的,是我亲手做的,你要是觉得好喝,我待会儿送你几瓶你带回去喝!” 子桑绾笑起来:“好啊,我一定带回去好好品尝。” 宋维桢在一旁一言难尽地瞧着那果酿:“郡主是头一个说呦呦这果酿好喝的。” 宋沅湘立马转过去瞪他:“你懂什么?!你根本都不懂欣赏美好的事物,也不懂得把握机会,早晚要叫人给你抢了!” 她这是迁怒,宋维桢却是没听懂:“一个果酿我要把握什么机会?你今儿个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回来这么阴阳怪气的!” 宋沅湘哼了哼:“我懒得跟你多说废话,早晚有你后悔的!” “嘿,你......” 宋维桢没忍住,与宋沅湘理论起来。 子桑绾在一旁看着,正犹豫要不要劝劝,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拿走了她面前的果酿。 她顺着哪只手看过去,看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送到嘴边。 然后她的视线就自然而然落在那好看的唇上,再落到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上。 不知为何,子桑绾突然就面红耳赤了。 她连忙挪开视线,抬手给脸扇了扇降温。 商迟没注意她这番举动,尝了一口果酿,而后皱了下眉:“确实不怎么样。” 一旁两个喋喋不休的人立马安静了。 宋维桢得意地冲宋沅湘挑了个眉。 宋沅湘大受打击:“真的不怎么样吗?” 商迟实诚地点头。 宋沅湘立马看向子桑绾:“阿绾,你刚刚是不是跟我客气来着?” 子桑绾没想到自己的话这么快就被揭穿,但还是强撑着道:“大抵,是我们口味不尽相同?我觉得还好。” 宋沅湘立马又乐上了:“他们都不懂欣赏,还是你最会欣赏好东西了,待会儿我多送你几瓶带回去,给你院子里的人都尝一尝。” 子桑绾不太利索地点头。 第五十二章 生与死 在阁楼上坐得差不多了,宋沅湘领着他们去膳厅用膳。 实则方才的各种糕点瓜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是不好辜负宋沅湘的心意,子桑绾还是跟着用了一些。 用过膳后,宋沅湘又提议玩起了射箭。 今日是她的生辰,万事她做主,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宋家有一处宽广的练武场,里面十八般兵器都有,宋沅湘寻常最爱用的是长枪,但是能用的机会不多,她又爱上了射箭。 她的箭术称得上是一流的,因此十分自信:“若仅是射箭那多没意思啊,我们还是定个彩头吧,每个人拿一样东西出来,最后赢的那个人可以赢走所有彩头,你们觉得怎么样?” 宋维桢稍微顾忌地看了眼子桑绾:“这对郡主不太公平吧,郡主只怕没学过射箭。” 据他了解,这淮京内,会武的女子不多,会射箭的姑娘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他宋家两房的姑娘,极少有人会。 他看着子桑绾的模样不像是会这些的,若只是玩玩还好,若是要有彩头,岂不是对她不公? 经他这么一提醒,宋沅湘才想起来,忙改口道:“那彩头就算了吧,咱们玩玩儿就好。” 商迟低头看向子桑绾,没说话。 子桑绾笑了笑,道:“无妨,彩头便彩头吧,今日是呦呦的生辰,我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本就失礼,若是能给你赢了彩头也算是补偿。” 见她这么说,宋沅湘兄妹俩这才应下。 宋沅湘命人送来襻膊挽起宽大的衣袖后,首先拿了弓箭过来。 “既是我提议的,那便我先来吧。” 说罢,她已经挽弓拉箭,朝着箭靶射了过去。 正中靶心! 宋沅湘自己满意地欢呼了一声,“你们谁来?” 宋维桢拿着弓箭走了出去:“我来。” 又是一箭正中红心。 紧接着是商迟,他曾是赫赫有名的靖陵将军,又是如今的盛卿侯,他的威名无人不知,箭术自然也不在话下,也是一箭命中红心。 轮到子桑绾时,三人的视线同时落到她身上。 她着一身藕色衣裙,裘氅脱了下来,用黛蓝色襻膊束住宽袖,手中拿着一把弓箭,明明看起来是个羸弱的,偏偏她背脊笔挺,拿着弓箭的手连抖都不曾抖一下。 走到射箭的位置,她看了眼箭靶红心上的三支箭。 宋沅湘以为她是在犹豫,便道:“阿绾,没关系,你随便玩儿一下,射不射得中都没关系。” 子桑绾心中有些感动,对她扬唇一笑。 有风吹来,将她束发的发带吹动,藕色发带轻轻贴在她脸颊上,额间金箔花钿耀耀生辉,她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旁边三人一时竟看痴了去。 直到子桑绾松了右手,箭凌厉而精准地撞掉靶心三支箭,稳稳立于红心之上。 三人回过神,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宋沅湘刚刚从她的美貌中回神,眼下又被她的箭术生生镇住,咽了口唾沫:“阿绾,你,原来你会射箭啊?” 箭术还这么好! 子桑绾收起弓箭,笑道:“小的时候身体不好,跟着桑叔学了武,我爹生前最钟爱的便是箭术,我便也央着桑叔一并教我了,今日还是第一次在外试手,我怕射的不好,方才便没有说。” 一旁的商迟抿了下唇,他知道她八年前开始练武,却不是为了所谓的强身健体。 不知为何,心里那点愧疚越发浓郁了些。 他心里有自己的心思,宋沅湘却是抱着子桑绾的手臂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这箭术哪叫不好啊?都可以跟我哥哥相提并论了!” 宋维桢在旁边掩唇轻咳了一声,眼神提醒宋沅湘,给你哥哥留点面子! 宋沅湘才不理她,她拉着子桑绾往一边摆放兵器的地方走去:“你还会什么兵器?咱们今日练练手。” 子桑绾瞧着眼前的各种武器,一时有些为难:“除了箭术,我也就学过长剑,其他的是一概不会的。” 宋沅湘立马挑了一把剑给她:“那咱们就用剑,待会儿我再教你使其他的。” 她宋沅湘可是十八般武器都摸过的,只是技术不保证而已。 宋维桢和商迟远远看着两个姑娘在那儿比划,两人寻了看台上的位置坐下。 宋维桢有些感叹道:“没想到郡主竟然也会武,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妹妹这样跳脱的姑娘家才爱这些。” 商迟远远盯着那边的藕色身影,闻言轻哼了声:“少见多怪!” 宋维桢磨了磨牙:“说得好像你早就知道似的!” 商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宋维桢自己却又突然想通了:“其实也不奇怪,郡主乃是都虞侯之后,都虞侯一代君侯,能征善战,他的姑娘会些武也属实正常。” 商迟还是不答话。 宋维桢略觉无趣,想了想,又想到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问:“逢春楼的事,你怎么看?” 商迟这才有了些反应,他淡淡道:“能怎么看,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不是太子被废,就是帝君力排众议继续保着他。” 对他这不痛不痒的说法宋维桢不是很满意:“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觉得这件事的背后是谁策划的?” 他可不认为安生了半辈子的太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商迟依旧没什么情绪:“都是人,是人都有情绪,太子能隐忍半生,难道还能一辈子都这么窝着不成?” 宋维桢一时语塞:“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是太子自己犯了糊涂?” 商迟默了一下,却又突然换了说法:“难说。” 宋维桢顿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了。 他换了一个问:“若是此番太子真的被废,那你是个什么打算?” 商迟收回视线,看向他:“什么意思?” 宋维桢眉间扭曲了一下:“你少给我装不知道!太子被废,到时候丽妃和小殿下那边还能坐得住?宋家大房能罢休?” 他面上隐隐带着忧虑:“宋家大房为太子的位置奔波辛劳了半生,若是太子一朝被废,他们多年心血便要付诸东流,你觉得他们能甘心?到时候他们定会转而扶持太子府的两位王孙殿下。” 说着,他顿了顿:“当然,这两人之间他们也只能选一个,依着身份来说,长孙殿下是不二之选。” 说到此,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商迟:“若真到了这个时候,小殿下与长孙殿下各成一派,那你呢?你会怎么选?” 是选择扶持其中一位,还是作壁上观? 亦或是,自己也去分一杯羹?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他知道,商迟能听懂。 果然,商迟拧了下眉,语气微凉:“从始至终,我走的这条路都是别人推着我走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我没有别的选择。” 若是太子继位,他没什么好说的,他是太子之后,就算要争,也得等到太子年迈,他再去与商其琛一众人争。 可若是商其琛被逼提前加入争储之列,便由不得他做选择。 自古以来,兄弟相残,南廷列位帝君即位以来,没有哪一位能做到兄友弟恭,不是夺位前便厮杀殆尽,便是即位后斩草除根! 他并不相信,以他现在和太子府的关系处境来看,商其琛即位后能放过他! 人皆自私,世间之事最大莫过于生与死,不是生便是死,那他自然要选择生! 他这般说,宋维桢便明白了他的立场。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宋家二房一直以来都不打算参与储君之争,我们只信帝君最后的选择。” 商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所指何意。 他攸地勾唇笑了笑:“无妨,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靠自己。” 曾经是,以后也是! 宋维桢的情绪越发低落了下去。 二人没再说话。 第五十三章 彩头 子桑绾那边跟着宋沅湘学了学各式各样的兵器,直到累了两人才回到看台上。 宋沅湘没什么坐像地靠在宋维桢肩膀上,子桑绾坐在一旁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以前从未这般畅快地练过武,每日不是秋姨疼惜她,就是桑叔怕她女儿身经受不住,练不到半个时辰便让她休息,能学的兵器也有限。 坐了没过片刻,她敏锐察觉到商迟和宋维桢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 但她不好多问,便坐在一旁没说话。 等宋沅湘缓过气儿了才道:“方才我们射箭还没说谁胜谁负呢!彩头给谁啊?” 宋维桢这才道:“虽说我们三人都射中了靶心,但郡主最后那一箭算是把我们的箭都给打掉了,当是郡主赢了。” 宋沅湘立即应下,然后解了自己腰间的一块儿玉佩递给子桑绾:“阿绾,这是彩头,这块儿玉可是打小就跟在我身边的,我现在送给你,代表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说完,她凑到子桑绾跟前小声道:“所以,将来你若是嫁给了我哥,可一定要收留我一辈子啊!” 子桑绾忍不住失笑,她接过玉佩道:“成,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答应你。” 宋沅湘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她开始催促宋维桢和商迟:“哥哥和侯爷的彩头呢?快拿出来吧!” 说着,还有些调侃道:“这礼物可是代表了你们自己的,可别拿些什么拿不出手的来敷衍了事啊!” 宋维桢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哥哥我是这种人吗?” 说罢,他也解下自己腰上的玉给子桑绾:“这玉和呦呦的那一块儿是一对的,既然她将自己那块儿给了你,我再拿着这块儿也不合适,便一道给了郡主吧。” “哥,你!”宋沅湘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气得脸红脖子粗。 她哥难道没看出来自己是故意拿了那块儿玉的吗?!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子桑绾这才明白这玉大有文章在,一时有些犹豫:“这东西未免太过贵重......” “不贵重不贵重!”宋沅湘连忙按住她的手:“这东西留在我这里我还得每日小心翼翼对待,生怕摔坏了,你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给了你正好,与你合适。” 子桑绾一时拒绝也不是,只得收下:“我定会好好保管。” 这边都送完了,轮到商迟时,却见他犹犹豫豫地在身上倒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拿出来。 宋沅湘狐疑道:“侯爷不会身上什么也没带吧?” 商迟有些尴尬道:“确实没带什么东西出来,我改日再送给郡主吧。” “没关系,侯爷没带便算了吧,总归这彩头也不是非得每个人都拿,收到呦呦和宋公子送的阿绾已经很开心了,侯爷便不必送了。”子桑绾连忙道,她其实也不太想收商迟的东西,毕竟她眼下对他还有偏见,不想过多牵扯。 商迟顿时蹙起眉:“郡主这是看不上本侯送的彩头?!” 他语气不悦,脸色更是难看。 子桑绾又忙道:“自然不是,只是觉得侯爷不必过于麻烦......” “不麻烦!改日送给郡主!”商迟不耐地打断她站起身。 “时候不早了,本侯府中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当真转头就走了。 剩下三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其他人都走了,子桑绾也起身:“那我也先回去了吧。” 宋沅湘没有挽留,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去。” 宋维桢坐在原地没动,宋沅湘带着子桑绾离开了练武场,往府门口而去。 两人到了门外,本该提前一步离开的商迟却站在门口。 宋沅湘诧异道:“侯爷怎的还没走?” 商迟没什么好脾气道:“本侯仔细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带郡主去拿彩头。” 宋沅湘和子桑绾相视一眼,眼中尽是惊讶。 宋沅湘有些犹豫道:“可是阿绾是自己来的,没有马车,我得送她。” 商迟蹙眉:“无妨,本侯有马车,我送她便是。” 宋沅湘眉毛顿时纠结成了一团:“这不太好吧?” 商迟不耐烦地转过身,眉间尽是戾气:“怎么,难不成你还不放心本侯?怕本侯对她图谋不轨?!” 他说得如此直接,倒是叫宋沅湘不好多说了。 两人一时僵持上。 子桑绾瞧着商迟那副不高兴到了极致的劲儿,对宋沅湘道:“没关系,既然侯爷坚持要送,我便跟他去一趟吧,呦呦也不必送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宋二夫人和宋二爷定然还等着给你庆生,你就送到这里吧。” 今日宋沅湘一整日都陪着他们,定然还没有机会跟家人一起庆生,子桑绾便也没有为了避嫌要她陪着一起。 宋沅湘有些犹豫,天色确实不早了,若是一去一回耽误不少时辰,爹娘确实也等着她...... 可是,她也不放心阿绾一个人跟着盛卿侯走,毕竟盛卿侯一看就对阿绾别有心思! “好了,你快些回去吧,侯爷不是坏人,没有问题的!”见她纠结,子桑绾便推她回去。 宋沅湘仔细分析了一下盛卿侯的为人,倒没听说他是个贪好女色的!若他真对阿绾有意,才更应该以礼相待才是。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她才依依不舍地拉着子桑绾道:“那你自己小心些。” 子桑绾点了点头。 一旁的商迟耐心耗尽,自己先往马车走了过去,嘴上还不忘催促:“快些走!” 子桑绾跟过去,上了马车。 宋沅湘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回去。 。 马车上,子桑绾刚坐下,商迟便伸手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 子桑绾立马戒备地看向他:“你,你干嘛?” 商迟瞧着她防备的模样,冷嗤一声:“怎么?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说完,他自顾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 子桑绾随即明白过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有些尴尬道:“是我误会侯爷了。” 商迟轻哼一声:“你没有误会我,我就是个这样的人!” 语气里还有些自嘲,显然是还在生着气。 子桑绾拧眉想了想,还是道:“阿绾不是看不起侯爷的彩头,只是不想麻烦侯爷,您一来二去的送东西费时。” 商迟睁开眼,淡淡睨着她:“所以我这不是带着你一起了吗?” 子桑绾顷刻间闭上嘴,不说了。 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第五十四章 解释 马车从宋府离开,一路出了铜雀街,往最繁华热闹的主街道而去。 天色虽然不早了,但街道上依旧人声鼎沸,繁华热闹,子桑绾掀开自己一侧的车帘往外望了一眼,有些惊讶:“我们到街上来做什么?” 商迟依旧闭着眼睛休息,闻言只道:“府上没有合适送你的,你自己挑一件。” 子桑绾愣了下,这意思是,她挑中了,他出银两? 总觉得有那么一丝怪异,却又想不出是哪里奇怪。 虽说这彩头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吧,但上街来买彩头的,这也是头一桩吧? “公子,到了。”外面响起侯府侍卫的声音。 商迟睁开眼,本欲下车,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外吩咐了句:“去买张面纱来。” 外面的人应声而去。 子桑绾有些疑惑:“买面纱做什么?” 商迟似笑非笑地偏头看她:“难道你打算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跟我出去?若是明日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子桑绾面上顿时染上红霞,她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盛卿侯回京当日是多么的风光无限,那日淮京城内万人空巷,只怕每个人都认得盛卿侯的模样,她跟着他上街,来日不是她被唾沫星子淹死,就是被人用烂白菜叶儿给砸死! 没一会儿外面的侍卫将面纱递进来,商迟接过扔给子桑绾:“戴上。” 话落,他率先弯身下了马车。 子桑绾将面纱仔细戴好,才从马车出来。 刚一出来,周围就有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跟刀子在刮似的。 她顿时后悔了,不该这么草率决定跟他来拿什么彩头,就算拿,也不该跟着上街,再不济,她在马车上等着也是好的啊! 她犹豫着走到商迟身后道:“要不然,我还是在马车里等侯爷吧?” 商迟莫名地看着她:“给你的东西,你不亲自去挑,难道还要我挑好了送到你手上不成?” 好吧!她身份低,她没有这个资格! 子桑绾妥协。 商迟无视周围频频探过来的视线,带着子桑绾进了旁边叫‘金玉阁’的首饰铺子。 金玉阁的伙计明显认识商迟,两人一进门立马热情洋溢地迎上来:“不知侯爷今日造访,小人有失远迎,侯爷今日想选些什么?咱们东家今日赶巧有事出远门了,不能亲自出来招待侯爷,小人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商迟瞧着他脸不红气不喘连话都不结巴一下的模样,轻嗤一声:“本侯瞧着你比你东家还要舌灿莲花!” 伙计笑得更洋溢了些:“侯爷谬赞了,小人怎敢与东家相提并论?!” “侯爷,不知您今日是想选些什么,这边都是我们今日刚到的新货,东家亲自把关,侯爷尽可随意挑选,包侯爷满意。” 伙计领着两人到了一处柜台前,柜中尽是女儿家的首饰。 子桑绾扬了下眉,这伙计嘴巴上不知道他选什么,却早就把一切看在眼里,盛卿侯带个姑娘来,难不成还能是替自己选东西? 商迟瞅了柜中的东西两眼,身子一侧倚靠在柜台边上,朝子桑绾招了招手:“过来选吧,看上哪个便要哪个。”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子桑绾也不再扭捏抗拒,大大方方走上前挑选起来。 实际上,以她和商迟的关系,送首饰并不怎么合乎礼仪,但瞧着商迟是个不懂的,今日她也收了宋家兄妹俩的玉佩,也懒得再权衡合不合适的,总归是个彩头,收了也无妨。 看过去看过来,她最终挑了根青色发带,平常她不爱戴簪子步摇,就这发带最是方便,买发带回去才有用武之地。 “就这个吧。” 商迟盯着那发带片刻,脑子里突然想到,在宋府初次重逢时她的装扮。 他伸手重新拿了根红色的发带,发带尾端用金线绣着一朵鸢尾花,他拿走子桑绾手上的发带,将自己挑的递给她:“这个颜色吧,这个颜色更适合你。” 青色虽好,却过于素净,年纪轻轻的还是用些鲜艳的好,有朝气。 子桑绾凝眉:“你不是让我自己选吗?” 商迟挑眉:“怎么,我选的你看不上?” 子桑绾顿时无语,老是爱问这一句! 她不甘不愿地接过发带:“不敢,侯爷选的自是最好的。” 商迟还十分客气一笑,朝她招手:“走吧,送你回去。” 侯府的侍卫结了银钱,子桑绾顶着店中伙计热情似火的眼神跟着商迟出来。 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百姓,瞧见他们出来,却又立马转过身去看天看地,就是装作没看见他们。 商迟目不斜视,半点没将这些看热闹的人放在眼里,子桑绾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上马车。 等到车帘落下遮住外面的视线,她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商迟没将她的小动作错过,笑了声:“怎么,你还怕别人议论你?” 子桑绾垂着眉眼,“侯爷如今是云端上的人,阿绾只是怕辱了侯爷的名声。” 商迟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她,他竟一点都不奇怪她这番装模做样的话:“如今谁人还敢说我一句闲话?我还怕什么辱没名声?!” 这话说得略显猖狂,子桑绾却半点也不怀疑。 如今的盛卿侯,说他一个举动就能叫南廷塌陷半个天地,半分也不夸张! 到了青衣巷,马车在院子外停下,子桑绾起身钻出马车,商迟也跟着掀开帘子。 子桑绾朝他福了福身:“多谢侯爷的彩头,也谢过侯爷送阿绾回来。” 商迟微微颔首。 子桑绾见他撩着车帘不动,顿了一下道:“侯爷一路走好。” 商迟扬了下眉:“定会一路走得好。” 说罢,他却还是没动。 子桑绾疑惑地望着他:“侯爷还有事?” 商迟动了动唇,却半天不说话,似在犹豫。 子桑绾更奇怪了,试探着唤:“侯爷?” 商迟眉心蹙了蹙,不太自在道:“那晚,是府中人不知实情,对你有些误会,才说了那番话,非是我之本意。” 子桑绾微微愣住,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满是意外:“不是侯爷吩咐的?” 把要解释的解释了,商迟整个人也明显松快了两分:“不是,当晚宫宴结束后,我在宫里耽误了些时辰,那时还未回府。” 子桑绾旋即明白了,感情真的是她和清越误会了,她也没想到那么晚了他还未回府,眼下明白了真相,心里那点偏见也随之消散。 “是阿绾误会侯爷了,那日在宋府门口说的那番话,还请侯爷别放在心上。” 她此言,也算是要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之意。 商迟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凝视了她片刻后,放下车帘坐回去。 第五十五章 嫁侯爷,不亏的! 见马车走远,子桑绾心情颇好地拿着发带往院子里走。 星阑就跟生了狗鼻子似的,她一回来人就迎了出来。 “姑娘,您回来啦?” 子桑绾点了点头,问:“阿榆这两日可听话?” 星阑立即道:“阿榆可听话了,自打那日随您上街回来,就变得特别发奋努力,现在夫子留的功课也完成得很认真,这两日夫子都夸他了呢。” 子桑绾扬起唇:“知道你疼他,但也不必在我面前特意替他说好话。” “我这回说得可是真的,一点都没有骗您!不仅夫子夸,桑叔也夸,说阿榆练武已经初有成效,练武这方面比姑娘有天赋多了!”星阑见她不信,跺跺脚说得更为肯定。 子桑绾失笑:“行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信了你这回。” 说罢,她往书房走去。 星阑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阿榆这几日的表现,在哪些方面又有进益,诸如等等。 等到了书房,子桑绾拿了纸笔出来。 星阑立马替她研磨:“姑娘您写什么呢?” 子桑绾挽了下唇,没说话。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商迟和商其琛,以及宫里那位小殿下的名字。 小殿下名唤商怀瑾,字握瑜,乃是当代大儒朱璟生生前亲自替他起的。 星阑往她案前瞅了两眼:“姑娘,这商怀瑾是谁啊?” 子桑绾道:“宫中丽妃娘娘之子,当今帝君最小的儿子。” 星阑一时间睁大眼:“就是那位本该去年就去封地,却被丽妃拦下来的小殿下?” 子桑绾颔首。 星阑又问:“姑娘写这些名字做什么?” 子桑绾提着笔,任由墨汁滴落染到暄白的纸上,墨汁晕染开,恰巧将商迟的迟字之口填满。 “你可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 星阑想了一下:“姑娘可是说逢春楼的事?” 子桑绾点头,她便道:“听说了,我原想告诉姑娘的,但清越姐姐说您已经知晓了,叫我别拿此事来烦您,我就没提。” 她可是个八卦小能手,这等大事岂能逃过她的耳朵?! 子桑绾知道清越是担心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将宣纸推到星阑面前:“若是叫你来选,这三个人,你选择嫁谁?” 星阑骤然瞪大眼,满脸惊骇:“嫁,嫁给他们?” 子桑绾瞧着她一脸惊悚的模样有些想笑:“只是假设而已,不是真的叫你嫁。” 星阑连忙把冒到嗓子眼的心咽回肚子里:“姑,姑娘怎会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你只管答便是。” 星阑将眉毛拧成了麻花辫,思索着:“这三位殿下自然都是人中龙凤,小殿下的母亲乃是从二品的宫妃,丽妃的娘家兄长又是位居九卿之首的秦奉常,又得帝君宠爱,自然是无匹尊贵的。” “但是......” 她纠结起来:“但是我听说,丽妃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嫁给小殿下,只怕会受丽妃刁难,而且丽妃是极其看重小殿下的,小殿下的婚事,只怕只能由丽妃做主,要想嫁给他,难!” 说完,她肯定地点点头,下结论:“要想嫁给小殿下,太难了!” 子桑绾认真听着,闻言问:“商其琛呢?” 星阑又仔细想了一下,组织好语言:“长孙殿下自然是极好的,为人谦和,彬彬有礼,又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将来定是要继承太子殿下的位置的,身份也是顶顶尊贵,可是......” 她又愁苦地拧起眉:“可是太子妃是个极其不好相与的,恐怕比丽妃娘娘还要叫人难相与,嫁给长孙殿下首先就得应付太子妃,日子定然过得苦闷,而且我瞧着长孙殿下根本不敢反抗太子妃,若是太子妃找麻烦,长孙殿下定然护不住自己的妻子。” 说完,她又下最终结论:“嫁给长孙殿下,日子定然过得不开心。” 子桑绾点了点头,又问:“商迟呢?” “盛卿侯嘛?”一说到商迟星阑便是眼前一亮。 “先不说其他,侯爷龙章凤姿,端那一张脸便要胜过许多!” 她一脸兴奋,子桑绾也不打断她,听她继续道:“而且侯爷如今独立开府,已经拥有了另外两位殿下不曾有的爵位,他虽是太子殿下的幼子,但如今盛卿侯府与太子府并无往来,将来太子妃也管不到侯爷头上,如此,就没有刁钻婆母的担忧。” 说着,她突然伸手握住子桑绾的手,一脸崇拜道:“最重要的是,侯爷还有两位殿下无法企及的地方。” 子桑绾半眯左眼:“哪里?” “铁血坚韧啊!”星阑越说便越崇拜,越崇拜她越兴奋,眼睛里都快跑出星星来。 “侯爷打小的生活环境与两位殿下不同,另外两位殿下自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养着,而侯爷不是,他自出生起日子就过得比常人辛苦,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够用八年时间在战场上为自己搏来如今的一切!侯爷如今位于云巅之上,可这些都不是旁人给的,全靠他自己用血肉之躯去拼,其中艰辛常人定然难以想象,可侯爷依旧挺过来了,还有了如今的地位,若不是坚韧,如何撑着他走到现在?” 她说得激动,子桑绾却听得稀里糊涂的:“所以呢?与嫁不嫁他有什么关系?” “姑娘您糊涂啊!”星阑心潮澎湃,一不留神便口出狂言。 子桑绾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听她继续道:“侯爷如此坚毅之人,姑娘若是嫁他,将来若是姑娘受了委屈,侯爷定然能够替姑娘讨回公道,还能护着姑娘,能得夫君爱护,不就是姑娘家嫁人最想要的吗?” “嫁给小殿下和长孙殿下,他们都护不住姑娘,可嫁给侯爷,侯爷定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半分委屈!” 话落,她面颊红润地激动道:“姑娘,不然您还是嫁给侯爷吧?您与侯爷是幼时便有的交情,您若嫁他,他定会更加爱护您,嫁了侯爷,不亏!” 子桑绾瞧着她这着了魔的模样,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商迟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叫你这么替他说话?” 星阑一脸真诚地望着她:“侯爷那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那通身的气派,姑娘见了,便不心动吗?” 这问题问得子桑绾一愣。 脑子里晃过盛卿侯回京当日的惊鸿一瞥,心动么?她还真没想过。 星阑拽着她猛摇晃:“姑娘,嫁侯爷吧!您想着嫁过去后就能日日看着侯爷那张脸吃饭睡觉,还能时时躺在侯爷的臂弯里,若是可以,还能亲眼见见侯爷练武,那定是世间最振奋人心之事!” 子桑绾被她这番言语震慑住,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就去想象她说的那些画面,顿时把自己整了个面红耳赤。 她忙推开星阑,惊慌失措道:“你可闭嘴吧!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星阑瞧着她慌慌张张的模样,一点也不自觉地闭嘴,反而咄咄逼问道:“姑娘这是害羞了?您方才是不是在想被侯爷抱在怀里的画面?您是不是觉得,嫁侯爷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子桑绾被她说得抬不起头,忙起身将她提出门,然后‘砰’一声将门关上。 “姑娘,您好好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嫁侯爷,不亏的!” 星阑还在外不依不饶地扒拉着门喊。 子桑绾一张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紧张。 以后不能再让星阑看些风月段子了! 好一会儿,门外没声音了,子桑绾才慢慢平复躁乱的心情,回到桌案前落座。 第五十六章 做自己的主 她盯着宣纸上的几个名字,认真考虑起来。 她今日问星阑,实际上是想听听她的想法,在她不知道这中间利益夹杂的情况下,单纯简单地去分析这三个人。 论身份,这三个人如今不相上下,都有争取帝位的能力和可能。 论背景,商怀瑾和商岐阳自然要占些优势。 商迟一无背景支撑,又握着绣衣使,更无人脉,他只是有从宋太尉手上分过来的兵权,又胜在得民心,他如今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有如神祗。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并非是说说而已。 可无论身份背景能力如何,她也猜不中君心,谁能继承帝位,靠的是帝君的属意,大位一日未定,君心便是变化莫测,她不敢轻易下决断。 在这些方面,她拿不定主意,便想从单纯一些的地方出发,譬如婚后的生活,夫婿的为人等等。 她仔细分析了星阑的话,无论她心里面多么偏袒商迟,但有一件事是没错的。 嫁给商迟,至少没有如太子妃和丽妃那样难处的婆母! 而且商迟是最好的选择,丽妃那边对帝位势在必得,她要嫁,还得先对上丽妃,说服她,让她知道自己对她是有助益的!但若是如此,帝君就要重新估量她的价值,引起帝君注意非她所愿,在帝君眼里,她只想做那个一无所有无足轻重的虞国郡主。 更重要的是,打心眼里,她不想嫁商怀瑾! 至于星阑说的,商迟会不会护着自己,子桑绾拿不定。 若说他真心要娶自己,定然要护着,可若是被她设计,不得已娶她,说不准还得恨她! 而且,商迟对帝位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她也不清楚,若他本有心夺位,却因为自己横插一脚,叫他失了拉拢势力的机会,只怕要遭他记恨。 可若真是如此,她必会竭尽全力,助他抢来那个位置! 其实秋姨担忧的事情和她所想的不一样,秋姨怕她选了那个被排除在外的人,或者陷入两方争斗之中最后惨败,将来会无路可走。 而其实,她只想要摆脱帝君的控制,不成为那枚听话的棋子,无论选谁,她都会全心全意助他,若是要争,她便做那把披荆斩棘的刀,若是要退,她也能做坚实的盾,总归会护其周全! 于她而言,若婚姻只是一场无聊的两国交好的筹码,她无话可说,身为虞国人,她有责任替爹娘守护那一国百姓,哪怕为君者不仁不义,也不能叫千万百姓为此付出代价! 可若是婚姻成了一场原本与她无关的朝堂博弈,她便要做自己的主! 要让她去牺牲,去任人摆布,她做不到!也不甘愿! 实则,至始至终,她要选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一定会赢的人,而是她自己选的人罢了! 。 关于嫁谁这件事,子桑绾连着想了几个日夜也没拿定主意,宫里却在距逢春楼之事发生后的第七日,连着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旨意是,太子罔顾礼法犯下大错,已然得不配位,顺应君臣民心,即日起罢黜其太子之位,封端王,赐住端王府。 第二道旨意,是一道赐婚圣旨,赐的是端王嫡长子商其琛与丞相林大人家的嫡女林清芷! 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皆有尘埃落定之感,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彼时,宋沅湘正在子桑绾的屋子里与她闲话家常,说到此事,她有些兴灾乐祸道:“那林清芷一心想嫁到太子府,嫁给商其琛,如今总算是心愿得尝,只可惜,太子府成了端王府。” 她们之前一直没有去谈论此事,一来怕祸从口出,二来,事情还未出个结果,她们的心都悬着,也没那个心思去讨论。 如今尘埃落定了,宋沅湘也主动提起,子桑绾便也没了避讳:“你们宋府可听到了什么消息?” 宋沅湘倒也没隐瞒:“这两日确实从宫里得了些信儿,是大房得来的,我爹之前在大房安插了人手,便也知道一二。” 她道:“之前不是大家都在猜测太子和秦承韫是怎么闹起来的嘛?宫里面都查清楚了,听说是还是为了商墨羽的一桩往事儿!” 说到这,宋沅湘神神秘秘地靠近子桑绾,小声问:“你知不知道,三年前有一回,那个商墨羽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赤身裸露地出现在逢春楼里,这事儿当时被太子和太子妃压下了,可那秦承韫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秦家与太子府自来敌对,那日秦承韫又恰巧遇上太子,便一如往常地出言讽刺了几句。” “太子寻常去逢春楼都是隐藏了身份的,因此也只有在那儿秦承韫才敢毫不顾忌地对太子无礼,因为太子怕事情败露根本不敢拿身份压他,但两人也因此骂上了,太子嘴皮子利索,将秦承韫骂得颜面尽失,秦承韫生了怒,便将商墨羽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她津津乐道:“太子怕商墨羽的事儿传出去,将秦承韫请进了屋中,后来太子警告秦承韫不准将此事说出去,秦承韫便得意忘形地出言侮辱,说什么太子府气数到头了,还说太子是个窝囊废,只能靠着太子妃娘家得势,说他的位子早晚坐不长久,还与怀里的戏伶调笑,说太子府里那些不为外人道的腌臜事儿,太子就被彻底激怒了,拿剑刺了他。” 说到这,她还啧啧有声:“都说太子虽无大才,却是个极能忍的人,可我瞧着也不过如此,三言两语便被激怒了。” 子桑绾已经彻底被这真相给惊呆,原来竟是与商墨羽那事儿有关! 可当初的事情也只有她和太子及太子妃知道,那秦家公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逢春楼受太子府威胁,是断然不敢将事情传出去的! 宋沅湘没察觉到她走神儿,还说得津津有味:“依我看,太子惧内这事儿就是太子的逆鳞,谁碰谁死!太子妃和宋家大房这些年一直压着他,他不敢反抗便一直憋着,如今是彻底憋不住了,便狠狠反击了一回,却不想,因此将自己的太子之位给整掉了!” 说完,她才去看子桑绾,却发现她双眼发愣,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她伸手推了推:“阿绾,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子桑绾回过神来,忙点头:“听了,都听了,我只是在想,商墨羽出现在逢春楼的事儿应当是个秘闻,太子府定然是要隐藏好的,可那秦公子是如何知晓的?” 闻言,宋沅湘轻嗤了一声:“管他是怎么知晓的,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都是得来的报应!” 说到这个,她又想起来一件事:“还有一事,阿绾你定然感兴趣。” 她笑吟吟地不怀好意,子桑绾便也生了好奇:“何事?” 宋沅湘道:“我今日来之前听父亲和母亲谈话,说帝君如今下了命令,要太子妃立刻给商墨羽寻一门亲事将她给嫁出去,还说,寻的夫家身份不能太高,嫁得越低越好!” 她轻哼了声:“帝君定是担心将来有一日事情捅破了,商墨羽嫁不出去,又怕嫁出去了将来夫家知晓此事会用此事大做文章,因此嫁得越低越好,将来就算她的夫家知道了,他们也不敢对太子府的,不对,是对端王府的姑娘做什么,还算是替商墨羽着想了!真是便宜她了!” 子桑绾有些意外,随即又释然,无论商墨羽如何可恨,终归是帝君的血脉,怎么着也要为她谋划着。 可是于商墨羽而言,她一向眼高于顶,如今却要她低嫁,她能愿意么? 在院子里呆了一个下午,宋沅湘便走了。 子桑绾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了会儿呆,而后将之前写了三个名字的宣纸拿出来,划掉了商其琛的名字。 如今商其琛要娶林清芷,他便不在自己的选择范围内了。 只是帝君此举,便是表明了,三方势力,择定一方为端王府商其琛。 余下的,就只有小殿下与商迟了! 第五十七章 尹少府的心意 宋沅湘从青衣巷拐了几条巷子,进了铜雀街。 她今日心情极好,坐在马车上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儿。 马车却突然停下。 她疑惑问:“怎么了?” 外面随行的丫头道:“姑娘,是尹少府的马车。”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她晃了下神,随即掀开车帘往前看去。 确实是尹灵均的马车,丫头道:“瞧着尹少府的方向,是去林府的。” 宋沅湘顿时沉下脸,好心情全无。 本想直接喊回府,转念一想,她又换了个说法道:“如今林家都要与端王府结亲了,他尹少府又不参与党派之争,如今去林府做什么?我们也跟去瞧瞧。”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跟远些,别叫他发现了!” 马车重新动起来,沿着尹少府离开的方向跟去。 等她们到林府外的巷子时,尹桦已经进了林府。 宋沅湘吩咐道:“就在此处等着,别叫他们发现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能看见林府外的动静,却是叫林府外的家丁发现不了,尚算隐蔽。 在马车内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尹桦出来了,他穿着一身深色青衣,神情略显疲惫。 宋沅湘从马车窗帘处望过去,两年的功夫,她竟也将曾经那些疯狂的恋慕渐渐忘却,此时瞧着那个人,竟也做到了心如止水。 尹桦与随行的侍从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侍从从他手上接过一样东西又重新进了林府。 东西被锦帕包裹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尹桦坐进马车里,一直等到方才的侍从出来,马车才又从右侧的道路离开。 “姑娘,咱们还跟吗?”宋沅湘的丫头小鹿瞅着远去的尹府马车,小声问道。 宋沅湘放下车窗帘,声音冷淡:“不必跟了,回吧。” 马车这才又重新往宋府行去。 回到家,宋沅湘抛下小鹿,去了宋维桢的院子。 她去时宋维桢也不过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便见自家妹妹冷着一张脸进来。 “这是谁又招惹你了?这么副冷脸!” 宋沅湘在他身旁坐下,夺走他刚刚倒好还没来得及喝的茶水送进口中。 宋维桢无奈摇了摇头,给自己从新拿了个杯子倒水。 “怎么了?跟哥说说,谁惹你不开心了?” 宋沅湘将杯子随手扔在桌上,抱着双手:“没谁惹我不开心,我只是今日看见了一桩事,所以在思考罢了。” 宋维桢扬眉:“看见了何事?” 宋沅湘将今日在林府外所见一一说了,末了才道:“如今林府与端王府结亲,林府就算是站了端王府商其琛这一派,尹灵均又不参与党派之争,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林府去做什么?” 她想了一路都没想通,因此一回来就来找她兄长,希望能从他这儿得到答案。 宋维桢却是蹙眉看着她:“你还没忘了那乌龟王八蛋呢?” 宋沅湘气结:“谁没忘啊?!早八百年前就忘干净了,我就是纯粹好奇!” 宋维桢这才舒展开眉心,他语气轻松:“我这儿倒是知道些消息。” 宋沅湘赶忙问:“知道什么消息?” 宋维桢看着她,难得认真道:“你听了可别难过。” 宋沅湘不耐烦地挥手:“不难过不难过,你随便说!” 瞧着她这样子不像是在强撑,宋维桢才放心道:“听说那位尹少府至今未娶妻,还对京中女子避如蛇蝎的原因,是因为他心上装了一个人。” 宋沅湘当场愣住了,好一会儿脑袋才转过弯来。 咽了咽喉咙:“是,是林清芷?” 既然在说林府,他哥又提起这事儿,那十有八九就是了。 宋维桢果真点头:“尹少府心悦林姑娘多年,也曾表明心意过,但是林大人一直没应。” 宋沅湘面色变了变,心头总算有了那么一丝异样。 当年她求而不得,年少孟浪过的人,原来竟也有个求而不得的人。 那个人,还是她曾经口口声声说,这淮京内最会装腔作势之人! 可尹灵均是什么人呐?少年才子,年轻有为,他的眼光又怎会差? 人生活了十七年,宋沅湘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究竟真的是她太差,林清芷太好,所以尹灵均才喜欢她而不喜欢自己?而不是她自以为是的,他有眼无珠! 她一直自以为是的自欺欺人,到了今日,她才彻彻底底被现实给打醒。 宋沅湘突然有些想笑,这两年一直支撑着她的信念,竟然在此刻轻易被击碎! “你,你怎么了?”宋维桢一脸惊悚地看着她:“我可是提前提醒过你的,你既听不得还偏要逞强!” 宋沅湘吸了吸鼻子,嘴硬道:“我才没有逞强,我根本就不在乎,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反正他现在也得不到了!” 宋维桢真是怕极了她这个要哭不哭的模样,一时手足无措:“你可别哭啊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跟两年前一样哭哭啼啼要死不活的,我可就把你扔出去了!” 宋维桢这辈子不怕神不怕鬼,就怕姑娘哭!尤其是宋沅湘这等惊天动地的哭法! 好在宋沅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少不知事的宋沅湘。 即使满腹委屈酸楚,还是被她强行压下了。 她抹了一把即将掉下来的泪珠子,铿锵有力道:“我才不会哭!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了!区区尹灵均又能奈我何?” 说罢,她揪着宋维桢的袖子问:“所以,尹灵均今日去林府是做什么?难不成他要站林家那边了?” 见她能谈正事了,宋维桢才把高高挂起的心给落回去,他叹了口气:“不知他是何打算,但依我对他的了解,堂堂尹少府并不是个为爱冲动的人,何况林姑娘还要嫁给长孙殿下了,若我是他,不仅不会因此就选择和林家一起支持长孙殿下,反而要去站他的对立面!” “夺妻之恨,焉能就此罢休?!” 他宋维桢是个性情中人,除了宋家祖训忠君爱国这一条不能违背,其他的他都能随性而为! 宋沅湘对他此言不屑一顾:“你也就这张嘴能逞逞强了,要真是有人把你媳妇给抢走了,我看你不仅不会争抢,还上赶着给人家牵线!” 一提到这个,宋沅湘就不得不发泄她心中苦求嫂嫂而不得的苦闷! 想着他哥哥那副急着给盛卿侯让位的蠢样,她就恨不得能打死他! 可惜她爹娘不允许! 莫名被她呛了一通,宋维桢满是莫名:“我招你惹你了?用得着这么讽刺我?!” 宋沅湘站起身,十分不尊敬兄长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活该你找不到媳妇儿!” 说完,她利落地转身走了。 “宋沅湘!”宋维桢在后面气得跳脚! 第五十八章 待嫁之身 与宋家二房隔了两条巷子就是林府,府内,林相亲自将尹少府送走后,与林夫人一道去了后院。 林清芷的院子内,丫鬟木莲将一块儿锦帕裹着的物什交给她:“姑娘,这是尹少府走后命他跟前的文清送来的,叫奴转交给姑娘。” 林清芷低眉绣着自己的嫁衣,闻言动作微顿了下,而后淡声道:“扔了吧,我已定亲,这般私厢授受非是应有的礼仪。” 木莲有些犹豫道:“兴许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姑娘真的不打算看看吗?” 林清芷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抬头,她神色未动,却瞧得木莲后背一凉,她忙收回锦帕躬身道:“奴婢醒得了,这便拿走。” 木莲去了不多时空着手回来,“姑娘,老爷和夫人来了。” 林清芷毫无意外,放下手中的绣花针,将面前的东西都收拾妥帖,随即起身出了屋子前往院中堂屋。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她端方得体地见礼。 林相和林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满意。 林夫人率先道:“我听木莲说,我儿在绣嫁衣?” 林清芷眉眼柔顺地点头:“没错。” 林夫人旋即笑起来,她扭头与林相道:“我就与你说了,女儿是个识大体的,你非不放心要过来看看!” 林相面上有些惭愧:“确实是为父杞人忧天了,芷儿一向乖巧聪慧,如今的局势想必是看得透的,如今虽是太子府成了端王府,可总归芷儿嫁过去的地位不变,将来甚至可能更为尊贵。” 林清芷莞尔笑了笑:“父亲说得是,女儿醒得的,该如何做女儿心中有数。” 林相面上浮起笑意,他伸手想拍拍林清芷的肩膀,又想到她是个女儿家,只能作罢:“你母亲说得没错,是为父多思多虑了,既然如此,芷儿便在家中安心代嫁,我与你母亲改日再来看你。” “父亲,母亲慢走。” 林相夫妇离开,林清芷才抬起低垂的眉眼,她看向一旁的木莲:“父亲和母亲今日做了什么?” 木莲忙道:“老爷今日下朝归来先去了端王府,回府后只见了尹少府一人,夫人今日与宋家大夫人一道去了佛寺,回府后便未外出过了。” 林清芷面上的温柔尽数散去,眉眼间染上一层寒霜。 “这么快就与宋家搭上线了!” 木莲不知她指的是何意,只能顺着道:“如今姑娘与端王府结亲,端王妃又是宋太尉的三姑娘,与宋大夫人自来亲厚,想必夫人也是想提前为姑娘做些打算?” “打算?”林清芷骤然冷笑一声:“不过是谋划着将我顺利嫁入端王府罢了,他们何时又真的替我打算过?一直以来万事都是他们说了算!又何需替我打算?!” 这话木莲不敢应,在一旁垂低了脑袋不做声。 林清芷顷刻间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迈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走吧,继续回去绣嫁衣。” 主仆二人回到房中,刚待了不过片刻,外面又有丫鬟来传话。 木莲去后回来道:“姑娘,是秦家姑娘来了。” “秦婉仪?”林清芷拧起眉:“这个时候了她来做什么?” 木莲揣测道:“想必秦姑娘是觉着,您如今要嫁给长孙殿下了,所以来与您攀交情?” 依照秦婉仪的德行,极有可能! 林清芷立马来了气性:“不知所谓的蠢东西!如今林家和秦家是个什么立场?还敢来与我攀交情?!” “去,请她回去,就说我待嫁之身不便见客,近日都让她不要来了。” “是。”木莲立马应下。 。 时隔一月,逢春楼的事在京中渐渐平息下来,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近日,秦府传出好消息,道是昏迷多日的秦大公子总算从鬼门关闯过来,清醒了! 秦奉常担忧了二十多日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当日便进宫谢恩去了。 接着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已经替长孙殿下和林家姑娘择定了良辰吉日,定于下月初三成大婚之喜。 得知这个消息的商其琛当夜在酒楼内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的小厮冬荣将他带回端王府的时候被端王发现,端王气得拿鞭子狠狠将他抽了一顿。 可惜商其琛喝得人事不省,鞭子落在身上也只是痛得呜咽几声便彻底昏睡过去,任端王如何打骂都没了反应。 宋含旖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她的儿子被打得昏迷不醒,而她那不成气候的丈夫还在不停抽打谩骂。 宋含旖来了气,上前猛地推了端王一把:“你不要自己心里头气不过,就把气撒在儿子身上!” 端王不设防,被她推了个踉跄,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端王面子里子丢尽,立马红了脸,将鞭子猛地挥到了宋含旖身上。 “我让你放肆!” 宋含旖忍不住痛呼一声,连忙抱住自己的胳膊,气得浑身发抖:“商烬!你竟敢打我?!” 端王仿佛找到了出气的法子,又将鞭子往她身上抽了一记:“我打你怎么了?!我是你丈夫,岂容你放肆?!” 宋含旖一边躲一边痛呼,周围的下人连忙围上去,一边护住宋含旖,一边拦住商烬。 “给我滚开!”商烬猛地推开拦在跟前的人,双眼泛红,狠狠盯着宋含旖,似要吃人般狠厉:“这么多年,我忍辱负重,处处受你和宋家压制,你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多年,结果又如何?!你宋家依旧没有本事保住我的位置!” “既然如此,我忍耐这么多年又是为的什么?!” 多日的不甘愤懑,多年积压的屈辱在今日尽数汹涌喷薄而出,叫宋含旖吓得狠狠一颤。 随即她便毫不示弱地骂回去:“你还有脸与我报怨?!是谁在逢春楼寻花问柳?!是谁与那秦承韫起了争执?又是谁受不住刺激动手杀人?!这些年我宋家尽心尽力,保你在太子位置上端坐多年,若不是你自己无能,若不是你此番自作孽的行径,你能有今日的结局?!” 这话真正刺到了商烬的痛处,他面上染上难忍的憋屈与痛处。 归根究底,若不是他那一剑断送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他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可宋家与宋含旖口口声声说,只要宋家在一日,便可保他一日无虞,可如今呢?宋家依旧压不过御史台那群老东西,依旧叫他丢了太子之位! 若早知是今日的结局,他多年隐忍,背着惧内的污名又是为何?! 第五十九章 发泄 如今太子之位没有了,他沦为了一个闲散王爷,他又何需再忍?! 宋含旖手段残忍地作害他后院妾室与子嗣,害他子嗣单薄,多年来仗着宋家的势力随意威胁辱骂于他,他今日什么都没有了,又为何还要容忍她?! 越想越不甘心,越不甘心心头怒火便窜得越高,他骤然推开跟前的下人,要冲到宋含旖跟前。 他满眼不甘的恨意,令周围人心头发怵。 围在宋含旖跟前护着的人渐渐松散开了,商烬顺利到了她跟前,然后他丝毫没有犹豫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只要保你体面富贵一日,宋家便保我一日荣华,而如今我荣华不再,你便没资格在我面前放肆!” 宋含旖毫无反抗之力就被他掐住脖子,呼吸骤然困难,她的脸憋得通红,但是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拼命抬手挥打他。 “王爷!王爷万万不可啊!”周围的下人都被吓坏了,常年跟在商烬跟前的老管家忙上前拉扯商烬的手。 “王爷,这可是王妃,您万不可冲动啊!” 周围的人回过神来,立马也跟着喊,可是根本没人敢上去硬拉开商烬。 商烬不为所动,宋含旖呼吸越渐困难,连挥打的手也失了力气。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母妃!” 商墨羽和商言锡急匆匆赶来,两人急忙跑上前掰扯商烬的手,商言锡眉心紧蹙,声音发寒:“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商烬不耐烦地挥开两人:“给我滚开!今日我就要杀了这泼妇,我看她往后还敢不敢对我放肆!” “父亲,父亲您昏了头了,这可是母妃啊!您要掐死她了!”商墨羽又惊又怕,不停拿手挥打商烬的手,急得肝胆俱裂。 “给我滚!”商烬突然一脚踹在商墨羽身上,将她踹了数尺远。 若不是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三年前惹出这一桩破事,他又怎会被人拿捏着犯了错?! 商墨羽躺在地上蜷缩起来捂住肚子,疼得面无血色汗如雨下,整个人都在颤抖。 “长姑娘?!您没事吧?”老管家见势不好,忙上前问。 商墨羽疼得说不出话,老管家忙道:“快去请御医!” 立马有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厢,商言锡根本管不上商墨羽,他瞧着宋含旖几乎就要窒息的模样,骤然大喊道:“父亲!难道您要重蹈在逢春楼的覆辙吗?!” 话音一落,商烬整个人就跟被人下了定身术般愣住。 商言锡大喘口气,继续道:“父亲在逢春楼险些一剑刺死秦承韫,便因此丢了太子之位,如今父亲若是失手杀了母亲,那丢的,便不止是个身份,宋家是不会放过父亲的!” 商烬彻底僵住,整个人顿时如回魂般,猛地收回自己的手。 宋含旖失力往地上跌去,商言锡忙将人接住,沉声吩咐:“去将派去请御医的人拦下!让人去民间找大夫,另外再给大哥煮一碗醒酒汤来,务必将人给我弄醒了!” 说罢,他抱起宋含旖,目光扫过一众瑟瑟发抖的下人,声音变得狠厉:“今日之事,但凡有谁透露出去一个字,死!” 众人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一个个险些将脑袋垂到地上去:“奴等定守口如瓶!” 将宋含旖送进屋内,又等着大夫诊治后确保没有大碍,商言锡才找到了商烬跟前。 商烬去了书房,不知道一个人在书房内坐了多久,商言锡进去都没发现。 “父亲。”商言锡朝他拱手。 商烬转了转僵硬的眼珠,看向他,商言锡道:“方才是孩儿冒犯了父亲,还请父亲见谅。” 商烬眼下没这个心思去计较这些,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必提了。” 商言锡直起身,沉默片刻才道:“父亲,容孩儿说句难听的话,如今您的太子之位没了已成事实,即使您再如何拿母亲出气也改变不了事实。” 商烬冷淡地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商言锡道:“孩儿是想提醒父亲,端王府虽然不再是太子府,但帝君既然已经下令给兄长赐婚,赐的还是丞相家的姑娘,说明帝君并不是要将端王府的路堵死,至少他给了兄长机会,如今端王府多了林府,林家在朝中的地位不比宋家低,虽然宋家长房这些年,是靠着宋太尉在朝中的威信才招揽了不少势力,但也不容小觑,若是有了林家相助,与宋家联起手来势必如虎添翼,您若是在这个时候与母亲决裂,得不偿失的。” 商烬脸色顿时万分难看,“你的意思,我还得继续哄着她不成?!” 商无锡道:“孩儿不是那个意思,但至少做到相敬如宾,母妃眼下与端王府是一体的,只要父亲不与母妃为难,母妃断然不会轻易撕破端王府与宋家长房的联系。” 听他说了这么多,商烬再如何也没有了脾气,他压着脸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倒是不知道你还有如此本事,将这些都看得透彻,往后你兄长那边,你多帮衬着,他到底不如你通透,又为情所困爱钻牛角尖。” 商无锡忙垂下眼:“孩儿明白。” 。 端王府的事瞒得很好,甚至将徽文帝都给瞒了过去,却没能瞒过近日一直盯着端王府的商迟。 他今日刚与绣衣使斗智斗勇,耗费了一番心神回来,白暮便将端王府的消息递来了。 他嗤笑一声:“昏聩无能的东西!出了事就只知道怪在女人头上!太子之位迟早不保!” 白暮道:“想是端王这些年一直隐忍,如今情绪骤然崩溃,便失了分寸......” “分寸?!”商迟冷笑:“他若能有些分寸,也不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 白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有些迟疑道:“逢春楼之事......” “他自找的!”商迟沉声打断他:“就算旁人再如何算计,他若沉得住气,也不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 白暮顿了顿,想着今日一件要事,正色道:“公子,那日我们将太子引去逢春楼,本意是让他将提前安排好的姑娘带走,后来遇上秦家公子实属意外,可秦家公子那番言辞,他必然也是成了别人的棋子。” 这些是他们之前就考虑过的,他接着道:“按公子吩咐,属下去查了端王府的长姑娘三年前那件事,除了郡主和如今的端王与端王妃,就还有一人知晓。” 商迟抬起眼,“何人?” 白暮垂下眼:“丽妃。” 商迟攸而便理清了来龙去脉。 第六十章 十里红妆 白暮继续道:“所以这件事应当是丽妃提前知会了秦家公子,那秦家公子恰好遇上时机惹了这一桩事,如今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帝君也从当日在屋中的两名妓伶口中得知了此事,又通过逢春楼众人证实了此事,如今那两名知晓全部实情的妓伶已经被处置,逢春楼也已被封,照此情形,帝君早晚会查到郡主头上。” 商迟敛目:“只怕已经知道了。” 帝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商墨羽无缘无故出现在青楼,如此有辱王室尊严之事,他定然第一时间就查清楚了。 白暮有些诧异:“可是如今帝君并没有做什么?” 若是知道罪魁祸首是郡主,帝君应当不会如此平静善了。 商迟沉下眉眼,心中几番思量。 白暮想了下,道:“或许,帝君是看在郡主乃先烈之后的面上,没有过多追究,帝君是好颜面之人,他定然不愿意旁人说他苛待郡主。” 商迟拧着眉心,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今日劳累了一日,他也不想耗费过多的心神去想。 “或许吧!”落下这句,他便起身打算去歇着。 白暮连忙唤住他道:“公子,咱们在太子被废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如今帝君挑中了长孙殿下,不知您眼下是什么打算?” 商迟顿步,拧着眉回头:“什么意思?” 白暮道:“逢春楼的事情发生后,您可是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少,否则帝君也不会这么快下令废了太子的位置,属下不知您为何这么做,可既然做了,您接下来怎么打算?属下该怎么做?” 实则,他要问的是最后一句,眼下的情形是他完全没料到的,若是长孙殿下参与了党争,同为王孙一脉的公子要怎么做? 商迟明白了他的意思,回过头又坐了回去:“太子之位气数已尽,我顺手出了口气罢了,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过此事不急,先看看那两边的动静再说。” 白暮清楚了他的打算,心头那点悬而未决的疑惑不安也彻底放下,“既然是公子的决定,属下定会全力支持公子!” 商迟轻笑了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 说罢,这才真正要去歇下了。 。 子桑绾是第二日才知道了端王府的事,不为别的,只是赶巧了,端王府派出去请御医的家奴被人撞见,见他神色慌张便多打听了几句,那家奴是个胆小的,早就被吓得神思不属,一心想着找御医。 因此被人试探两句便说了实情,后来被人拦回府才得知商言锡那一番话,当晚便吓晕了去。 众人不知那家奴最后的下场,可端王府的事儿算是暴露了,不过铜雀街没有闲杂之人,遇上的也是官家奴仆,这事儿也就在各权贵之间传了传。 星阑在外结交了许多小姐妹,多是各世家大族的丫鬟,她将这事儿与子桑绾说起,末了还啧啧有声:“看样子长孙殿下的确很喜欢姑娘,他定是不想娶林家姑娘,昨日才喝得酩酊大醉!” “不可胡说!”清越在一旁训斥:“这等话岂是能随意说的?姑娘与长孙殿下并无交情,若是叫旁人听了这话,岂不得要到林家姑娘跟前说几句?若是叫林家姑娘上了心,将来兴许是要给咱们姑娘找麻烦的!” 这些年她是怕极了这些流言蜚语,她家姑娘因此名誉受损,还因为端王府的长姑娘时时经受折磨,她再不想这些事重演一回。 子桑绾倒是不怎么在意地挥了挥手:“这些事,清者自清罢了,早些时候商其琛做的那些事儿你以为林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看的都是结果,只要结果对他们有利的,不一定会在乎过程。” 说着,她扬了下眉:“当然,若是林家姑娘对长孙殿下是有心的,也不一定会如何想,只是往后避开一二便是了。” 她也不是个喜欢招惹麻烦的人,但往事不可追,已经发生的她也不能说一笔勾销,人心难测,她便远离人心。 。 长孙殿下与林相家的姑娘大婚,不仅受王室众人关注,百姓们也翘首以盼,这些日子淮京内可谓乌烟瘴气,如今有一桩喜事儿,众人难免期待。 大婚当日,淮京城内铺了十里锦绣红妆,林相对自己唯一的女儿给足了脸面,百姓们尽数涌到铜雀街围观。 往日这铜雀街是不让平民百姓随意进出的,今日却是不同,帝君有意叫众人见证今日的大喜事,破例解了禁令。 迎亲的队伍在铜雀街来回绕了两圈,最后踩着时辰在礼官的高喝下到了林府门前。 新郎官一身锦绣喜服高居马上,身姿挺拔姿容俊秀,眉眼间却含着一抹难以化解的愁绪,勉强的笑容中都含着苦涩。 子桑绾带着阿榆挤在人群中,瞧着这一幕吹吹打打的热闹,星阑早就不知道窜进了哪个人群,清越仔细护着阿榆,避免他被人流冲散。 阿榆今日特别兴奋,抓着子桑绾的衣袖摇晃着:“阿姐,原来成婚这么热闹的啊?但是我瞧着新郎官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童言无忌,却引得旁边的路人转过头来。 路人一瞧,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顿时来了兴致:“小公子这就不知道了吧?今日的婚事乃是帝君赐婚,那新郎官啊,心里头另有喜欢之人,如今却要娶别的姑娘,心头自然是不快的!” 商其琛对子桑绾的那点心思,在淮京内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说起来也没那么多避讳。 有人开口谈起此事,旁边立马有人加入,将曾经长孙殿下冲冠一怒,为了郡主将自家妹妹挂在树上,打了个半死的旧事提了出来。 子桑榆听得一愣一愣的,睁着一双圆滚滚的杏眼问:“那既然不喜欢,新郎官不能拒绝吗?” 他虽然已经八岁,可一直生活在子桑绾的庇护下,许多事情子桑绾都刻意避开他,并不想叫他沾惹上。 他这话一出,立马引得人群发笑。 子桑绾忙拉着阿榆远离了那处。 几人一边往端王府走,阿榆还忍不住好奇问:“阿姐?他们说的郡主是不是你啊?那个新郎官心头的人是阿姐吗?” 子桑绾停下步子,柔声道:“阿榆,你方才听到的都是过去的往事,往事不可追,人需得往前看,这些事就不必再问了。” 说罢,便要继续走。 第六十一章 相敬如宾 子桑榆一把抱住她的腿,仰着头满脸天真无邪地问:“那新郎官心头装着一个人,还能再娶另一个人吗?他会开心吗?” 子桑绾不得已再次停下,她蹲下身道,“阿榆,阿姐曾经跟你说过,若是做不了制定规则之人,便只能适应规则,一个人既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宿命,便只能接受,那新郎官做不了自己的主人,便要听从安排。” 她抬手摸了摸阿榆的脑袋,笑起来:“若是将来有一天阿榆也成了这样的人,阿姐希望,无论那时阿榆不得已要娶的姑娘是谁,都能尽量善待她。” “可既是不喜爱之人,如何善待?” 阿榆一脸懵懂,张了张嘴正要发问,一旁突然横插入一道声音将姐弟二人的对话打断。 听着这声,子桑绾已经提前知道了来人是谁,她转头望向来人,拧了下眉:“侯爷乃是人上君子,何以偷听别人说话?” 商迟扬了下眉:“何为偷听?你们在这大街上光明正大地说,我便光明正大地听,有何不妥?” 他低头看着子桑绾,本就单薄的姑娘蹲在地上,却依旧背脊笔挺,丝毫不折风骨。 子桑绾需得仰起头才能瞧见他,脖子难免酸痛,便站起身缩小二人之间的视线距离,也不与他计较偷听不偷听的事儿了,奇怪问:“侯爷怎会在此?” 商迟低头轻笑了声,似是觉得她此话问得稀奇:“你能来此凑热闹?我为何就不能来?” 对他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子桑绾丝毫不感兴趣,他牵着子桑榆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侯爷凑热闹了,告辞!” 说罢,便要走。 商迟挑了下眉,大步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清越立马站到子桑绾跟前,沉声道:“侯爷,人多眼杂,还请侯爷自重!” 商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成,我自重。” 说着,他还真的往后退了两步。 清越这才让到一边。 子桑绾不怎么耐烦道:“侯爷还有何事?” 商迟抬手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本正经道:“你还没有回答本侯方才的话!” 每当他以尊称自称,便是拿起了他盛卿侯的身份,容不得人反抗。 子桑绾拧起眉,不知他纠结这个做什么,只敷衍道:“既然娶了,便该负责,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可娶她非发自内心自愿而为,能做到相敬如宾已是勉强,谈何良善以待?”他竟是与子桑绾较起了真。 子桑绾抬眼看着他,与他深如点墨星光斑斓的眸子相对,她收起那点不耐烦,突然认真问:“侯爷真是这般想的吗?” 商迟:“什么?” 子桑绾仔细道:“若是有朝一日,侯爷当真逼不得已娶了一个不想娶的姑娘,侯爷能做到相敬如宾吗?” 商迟奇怪地看着她,方才不还说良善以待,现在又变成了相敬如宾! “我断不会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他突然敛了眉,沉了声。 子桑绾愣了一下,面上的沉静端方有些稳不住。 她垂下眉眼,随即再抬头,面上换上一抹笃定的笑意:“侯爷今日所言还请谨记,若是有朝一日侯爷真被逼娶了个不喜欢的姑娘,阿绾希望侯爷能履行今日所言,与她相敬如宾,至少,不要对她恨之入骨。” 商迟面色更沉:“我何时答应了?谈何履行?!你此话又是何意?!”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子桑绾弯了下唇,却是不再多说:“我们如今要去端王府观礼,侯爷可要一同前往?” 商迟心头存了疑惑,有心与她多问两句,闻言便点头:“走吧。” 街上人流众多,多是赶往端王府观礼之人,他们几人走在一处倒也不显得突兀。 商迟心头还存着疑惑,一路上不懈问:“你那番话究竟是何意?” 子桑绾笑了下道:“阿绾是觉得,既然没有能力娶自己想娶的姑娘,又被逼接受了不愿接受的姑娘,那姑娘也算是将一生许下,自该善待!” 说罢,她补充道:“当然,这只是阿绾所认为的,阿榆不懂事,阿绾告诉他这些,只是不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没有能力还没有担当之人,侯爷无需放在心上。” 商迟狭眸:“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子桑绾装傻充愣:“那侯爷说的是什么?” 商迟难得认真严肃起来:“你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怎知我将来会娶一个不愿娶的?!” 他不相信她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子桑绾摊了摊手:“阿绾胡说八道的,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并非有什么深意,侯爷不必多想。” 商迟拧起眉,正欲再说什么,却是被赶来的穆垂棠打断。 他喘着气儿道:“侯爷,您一眨眼的功夫跑哪里去了?害得属下好找!” 少年穿着一身蔚蓝锦袍,眉目如画,眼中焦急还未褪去。 转眼一看,瞧见了子桑绾三人,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子桑绾不识得他,但听着他自称属下,想是商迟身边的人,便颔首道:“我叫子桑绾,这是小弟。” 她抬手指了指阿榆。 “原来是昭华郡主!”穆垂棠诧异睁圆眼,随即问:“郡主还有个弟弟?” 见他误会,清越在旁解释道:“阿榆是秋姨的孩子,与我家姑娘情同手足。” 穆垂棠之前因为道听途说产生了误会,后来从白暮那儿打听了实情,也听说了郡主身边有个厉害的秋姨。 他看了看子桑榆,又看看子桑绾:“还挺像。” 子桑绾面色不改,笑意吟吟:“我与阿榆相处时间长,有些相像也是正常。” 穆垂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叹道:“原来相处时日长了连长相都是能变得相似的啊?” 随即,他往商迟跟前一靠,颇为认真问:“那你们瞧瞧,我与我家侯爷长得可像?” 瞧着他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子桑绾没忍住笑出声来,清越在旁道:“侯爷龙章风姿,何人能与侯爷相提并论?” 穆垂棠立马反应过来,她这话是在消遣自己,立马横眉冷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长得不够俊吗?” 第六十二章 同甘共苦 面前三人一同笑开来,阿榆最是口无遮拦:“与侯爷比起来,只属中下之姿。” 往常,他时常听星阑拿着戏本子在跟前念叨,这个属中上之姿,那个只算中下之姿的,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穆垂棠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没眼光!” 他对自己的相貌向来有信心,以往旁人都夸他长得好,这还是头回被人明着说长得不如何。 虽然与他家侯爷相比,确实比不上,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穆垂棠!”商迟在一旁站了半天,早就耐心耗尽。 瞧着几人谈笑风生,独把他抛掷脑后,他竟觉得心气不顺! 他转眼盯着子桑绾尚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冷声问:“不是要赶去端王府观礼吗?再不走,连个尾巴也赶不上了!” 子桑绾这才收了笑,“走,赶紧走。” 一行人这才又继续赶往端王府。 虽说路上耽误了些时辰,但到底是先迎亲队伍一步出发,赶到的时候新人正在拜堂。 几人也没进大堂去,就站在堂屋外的院子里,周围的人多是挤不进去的官家子弟,瞧见商迟连忙见礼。 商迟道了声‘免礼’,那些人的目光又落到子桑绾身上。 他们是认识子桑绾的,往日宫宴总能瞧见一两回,如今见她竟是和盛卿侯一道来,一个个的面上不显,心头却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随着堂屋内礼官一声‘送入洞房’,这婚事算是成了。 端王和端王妃起身引着众多宾客入席落座。 等他们走到子桑绾和商迟面前时,竟一同忽略了去。 两人转头,相视一眼,眼中都有那么几分无辜。 好歹来者是客,竟是直接当他们不存在? 不知为何,子桑绾心中竟有些想笑,这番待遇竟然还能有人陪着,也是件稀奇事。 商其琛跟着将新娘送入喜房便出来招待宾客。 他目光扫过一众人,却始终瞧不见心头期盼的那个。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口气,他既盼着再见她一面,却又不想叫她瞧见自己另娶她人的模样。 也许她心头从未有过自己,可到底是他曾经用尽全力真心想娶的人,从今往后却是再无瓜葛...... 而此时的子桑绾,已经离开了端王府。 她瞧了眼跟着出来的人,有些好笑,“侯爷也出来做什么?不留下喝杯喜酒再走?” 商迟轻瞥她一眼:“换做是你,你能喝得下?” 子桑绾立即摇摇头:“喝不下,我怕一杯酒下去,人就交代在此了。” 商迟忍了忍,没忍住,敛眉笑开:“你我二人还真是患难与共了。” 他一句随口的玩笑,子桑绾心头却有些感触,他们之间虽交集不多,可自幼时起到现在,也当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过了。 想着,她突然抬眼,一双杏眼澄澈分明,她语焉不详道:“若是将来能与侯爷同甘共苦,也算是一件幸事。” 她刻意捏了声音,吐字不清,商迟没听清:“什么?” 子桑绾却是摇摇头:“没什么。” 两人走在前,穆垂棠与阿榆走在后,两人说说笑笑的,完全看不出是有年岁差距之人。 清越一言不发跟在后,她听不见姑娘说了什么,可她瞧着姑娘偏头望着盛卿侯的模样,她觉得,姑娘方才定是做了个十分重要的决定。 。 与商迟道别后,子桑绾带着阿榆和清越回了青衣巷,一路上阿榆都十分兴奋,他方才与穆垂棠说定了,以后做朋友,他现在十分开心。 “阿榆,今日玩了一日,但课业不能荒废了。”回了院子,子桑绾还是交代了一句。 子桑榆立马握拳点头,这一回应得十分情愿:“阿姐放心,我这就回去。” 清越送了阿榆回去,再回来时,见她家姑娘站在窗前,目光透过窗外的一支红梅看向远方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 她手中捏着一张宣纸,纸上落了三人的名字,其中商怀瑾和商其琛的名字已被划去,唯剩被墨汁浸染的商迟两字。 清越此前已经知晓了她家姑娘的想法,只是她家姑娘一直没能下决定,如今竟是想通了。 不知为何,她心头有些苦涩,为她家姑娘的迫不得已。 清越的声音有些哽咽:“姑娘可想好了?” 子桑绾从远处收回视线,她低头看着宣纸上的名字,轻笑起来:“曾经觉得,好像嫁谁都无所谓,如今却觉得,当选一个最合心意的。” 她今日突然就想通了,既然注定是要嫁人的,那为何不嫁一个最心甘情愿嫁过去的? 她与商迟之间,说不上什么男女之情,可如他所说,他们曾患难与共,她觉得,若是嫁给他,自己应当是最欢喜情愿的。 瞧着她笑,清越心里那点苦涩更加漫无边际:“难为姑娘了。” 子桑绾转身,将宣纸放进了香炉,任火舌将其吞没。 “没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早晚都是要嫁的,比起帝君选的,我自己定下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甘愿,只是......” 她苦笑了声:“只是,他只怕要恨我。” 今日他那番言语,当是不愿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的,可有些事情她不能与他明说,更不能与他商议,若是打草惊蛇叫他有所防备,她更难成事。 “奴婢瞧着倒是未必。”清越却是不认同:“姑娘于侯爷有恩,想必侯爷心中也是记着这一份情谊在的,侯爷回京后,奴婢从未听过他与哪家姑娘来往,唯独不避着姑娘,对姑娘当是不同的,姑娘且宽心。” 子桑绾揭开香炉的盖子,用镊子拨了拨里面的香灰,声音轻缓而飘渺:“不求相知相许,但愿相敬如宾。” 眼看着香炉内青烟再次袅袅升起,她盖上香炉盖子,看向清越:“替我去趟宋府,给宋姑娘递张拜帖吧。” 知道她主意已定,清越也不再多说,应下便离开了。 。 这个夜里,有人红烛燃尽,有人却辗转反侧。 商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重复了多少回,明明眼睛已经困顿不堪,可脑子里始终清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心头隐隐不安,整晚都在想着子桑绾白日那一番话,可始终没摸出个所以然来。 第六十三章 补办生辰宴 等到天将破晓,白暮照例端水进来,却瞧见他家公子愁眉不展地坐在床榻上,眼底一片青黑。 纵使他这些年早就养成了沉稳的性子,此时也不得不吓一跳。 他走上前,担忧问:“公子昨夜一夜未眠?” 商迟抬眼看他,眼睛里都熬出了红血丝,开口的声音更是沙哑不堪:“几时了?” 白暮将一旁的衣袍取下:“卯时刚至。” 寻常他家公子都是这个时辰起来练武的,他算着时辰过来,却是不想,公子竟一夜未眠。 商迟抬手捏了捏眉心,伸手接过衣袍自己换好,洗漱后便起身出了屋子。 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困顿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他吃早膳时问:“昨日绣衣使处可有动静?” 白暮立即道:“除了年前帝君派出去勘察各地官员的那一支未归外,其他人并没有做什么,如今天下尚算太平,朝堂内外也平静无波,倒是少了绣衣使的用处。” 闻言,商迟点了点头。 前些时日他费了一番功夫手段,才将那群自视甚高的东西整服帖了,如今也算清闲。 用过早膳,他本打算还是去瞧一瞧的,结果刚走到门口便遇上宋维桢派来的小厮望顺。 望顺瞧着商迟,忙行礼道:“小人参见侯爷。” 商迟垂眸看向他:“何事?” 望顺忙道:“侯爷,我家公子命小人来请侯爷过府一叙,我家公子说,与侯爷有要事相商。” 商迟昨夜一夜未睡,闻言甚是不耐道:“他有事叫他来找我便是,何需我费劲走一趟?” 说罢,便要骑马离开。 望顺连忙拦住他:“侯爷,我家公子说了,此乃要事,命小人务必要将侯爷请过去,还请侯爷不要为难小人。” 商迟眉心拧紧,眼中的烦躁都快要渗出来。 白暮暗叫不好,正打算将望顺撵走,却听他家公子平静道:“那就走一趟吧!” 正好,他去叫他帮忙想想,子桑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等到了宋府外,却在门口瞧见一辆辆香车宝盖。 商迟蹙了下眉,问望顺:“你们府上在做什么?” 望顺连忙道:“回侯爷话,昨晚我家大姑娘突然兴起,说是要补办一个生辰宴,今日便宴请了各府姑娘和夫人们上门。” 商迟倒是没听说过生辰宴还能补办的,但是想着,此前因着逢春楼的事宋府不好高调做宴,小姑娘家家的心里定然不痛快,如今想要补一个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下马进了宋府。 望顺引着他往宋维桢的院子过去:“我家公子说,侯爷不喜喧哗,来了直接去他的院子便好。” 商迟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另一边,宋家前厅内,坐了各门各府的夫人姑娘,宋二夫人亲自招待着。 “让大家见笑了,我这个女儿惯来不守规矩,我原想着,过个生辰也不必弄得人尽皆知,可她心头不乐意,整日吵闹着要补办个生辰宴,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实在不忍心拒绝,便随着她胡闹了,叫各位忙里抽空前来,实在是对不住了。” 宋二夫人如此说,在场的人心头却是明白,逢春楼那事儿发生,帝君心中不快,定然是没人敢在那时候大兴酒宴的,如今借着长孙殿下和林家姑娘的喜事儿冲走了那些不痛快,宋家有此举也不奇怪。 众位夫人附和着,道着祝词。 宋二夫人一边应付着,一边吩咐跟前的下人:“去把姑娘请过来!她吵着闹着要办生辰宴,我应她请了人来,她倒是给我躲一边去了!” 下人连忙应下。 宋二夫人口中的宋沅湘此时正拉着子桑绾,避开一路的视线,往宋维桢的院子走。 一路走,她还一路道:“我了解我哥哥,但凡府中做宴,他便会躲在院子里不出来,但他一个人无聊,定会派人找借口将侯爷请过来,方才我已经让小鹿去探过了,侯爷如今就在我哥院子里。” “我方才已经偷偷将我哥准备的果酒换成了青梅酒,我听我哥说过,侯爷其实不胜酒力,所以平常不爱饮酒,这青梅酒性烈,几杯下去他定然不省人事,稍后我会找借口将我哥引走,你自己把握机会。”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宋维桢院子外面,两人鬼鬼祟祟躲在树后,宋沅湘一边注意着周围动向,一边道:“稍后我会设法将人全部引过来,能不能成,全看你自己。” 说着,她瞅着子桑绾红得不正常的脸,有些唏嘘道:“想不到你看起来恪守规矩,行事竟然比我还出格,虽说喝酒壮胆,但你待会儿可别自己先醉倒错失机会啊,到时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子桑绾整个人都晕晕的,她的酒力更是不堪,她就喝了一小口就觉得又热又晕。 但她还是保持着清醒,用力点头:“放心吧。” 宋沅湘给躲在不远处望风的小鹿打了个手势,后者立马点头往宋维桢院子跑去。 宋沅湘临走前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但我猜你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此番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自己小心。” 子桑绾笑道:“今日之恩,我定不会忘记。” 宋沅湘抬手推了推她的额头,有些咬牙切齿:“我叫你给我做嫂嫂你不愿意,将来你可得赔我一个能收留我一辈子的嫂嫂,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子桑绾认真道:“若是可以,一定!” 宋沅湘这才躲到了宋维桢院外的一处墙脚下。 子桑绾躲在树后耐心等着,她心头跳得有些快,即使喝了酒也忍不住要紧张。 没多时,便见小鹿带着一脸焦急的宋维桢出来,宋维桢语气着急:“可请大夫了?母亲知道了吗?” 小鹿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摇头:“姑娘不让我告诉夫人,说夫人在外接待宾客,她不想惊动她们,便让奴婢来寻您。” 宋维桢咬了咬牙:“简直胡闹!肚子疼不请大夫来找我,我能替她看病不成?!” 嘴上虽这么说着,宋维桢脚下的步子却一点没有耽误。 两人刚好经过宋沅湘蹲守的墙角处,宋维桢脑后一疼,随即没了意识。 宋沅湘甩了甩劈疼的手,接住宋维桢,与小鹿合力将他带走了。 子桑绾这才从树后出来,往院子里走去。 她听宋沅湘提过,商迟不喜欢喧闹的环境,所以每次来宋维桢都只留身边的望顺伺候,方才宋维桢将望顺派去请大夫,院中就只剩下商迟一人。 ------题外话------ 下章高能! 第六十四章 不知所措 子桑绾进去时,便见商迟一人坐在院中石凳上,手里还端着酒盏,手边放着玉瓶盛着的青梅酒。 实际上他一早就发现了,这酒是青梅酒,但他只当是宋维桢特意备下的。 他知道自己的酒力,也一向克制少饮,或者不饮,但是昨晚缠了一晚的事令他心情烦躁,便贪嘴多喝了几杯。 他方才正与宋维桢说起昨日之事,但是被冲进来的丫鬟给打断了,导致一腔郁闷无处安放,便自己喝起了酒。 脑袋昏昏沉沉的,余光中突然闯进一道人影,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喝多眼花了。 闭了下眼再睁开,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子桑绾穿着在宋府重逢那日的衣着,只是厚重的裘氅变成了略薄的披风,发髻上系着自己作为彩头送给她的发带,玉瓷般的脸上映着两抹透亮的红,额间的金箔花钿耀耀生辉,衬得她十分好看。 商迟突然就看入了神儿,脑子里所有纷杂情绪尽数褪去,只剩眼前这个看着他巧笑嫣然的人。 酒意直冲脑门儿,他红了耳根,喉咙干哑地滚动着,突然渴得紧! 子桑绾仔细观察了他的眼睛,看起来应当是醉了。 她松了口气,走上前。 商迟随着她的身影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他醉得厉害,说话都不怎么清晰。 子桑绾没答,她倾身去扶他,声音极尽温柔:“你喝醉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商迟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他挥开她的手:“此处休息不合适,你去给宋维桢传话,叫他派人送我回府。” 子桑绾笑了下:“呦呦病了,宋公子去看她了,一时半会不得空,此处是宋公子的院子,不会有人随意闯入,我带你去偏房休息。” 她太过温柔耐心,商迟心头起了谨慎,拧起眉:“那你也去叫人来扶我进去,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叫人瞧见,对你名声不好!” 子桑绾愣了下,似是没想到这人都醉迷糊了,竟还在替她着想。 想着自己这不入流的手段,她一时有些愧疚。 想就此收手,可理智不允许,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错过,将来他定会防着自己,要想成事就更不容易了。 想着,她打定主意,弯身抱住商迟的腰,用力将人给带了起来。 她会武,醉酒的商迟还是很好摆弄的。 商迟有些呆,抱着他的人实在太温软了,竟叫他一时半会儿舍不得推开。 子桑绾见他没反抗,便一鼓作气揽着他往偏房走去。 直到进了屋,商迟心头那股谨慎更加浓厚,他瞧着子桑绾在自己跟前宽衣解带,心头大骇,连忙伸手拽住她:“你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哑,甚至有些颤抖,握着子桑绾的手都有些不稳。 子桑绾的手也在发抖,心跳如擂鼓,被商迟这么一问,她一时答不上来。 做什么?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大抵疯了,竟然想了这么个法子! 可若是不这么做,短时间之内,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让他不得不娶自己!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帝君才能拒绝不了! 而今,帝君年迈,储君之争就在眼前,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谋划,去设计,她就怕,她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被帝君一道圣旨抢了先! 昨晚她一夜未眠,鼓励了自己一晚上。 临到这个时候她绝不能退缩!自私也好,无耻也罢,她别无他选! 她挣开商迟没什么力道的手,将披风和外衫褪下,在商迟满脸的震惊下上前,坐到他怀里,双手搭在他肩上。 商迟整个人僵硬到动弹不得,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被酒熏红的脸红得更为彻底,就连眼睛里面都烫得似有火在烧。 子桑绾抬头望着他,双颊泛红,声音轻而低缓:“希望你醒后不要恨我。” 话落,在商迟呆愣的目光中将柔软的唇送了上去...... 如果说什么时候商迟有害怕过,那大抵是在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站在战场上,看着周围的残肢断臂,看着刀光剑影鲜血淋漓,看着自己拿着剑一次次倒下去,又一次次站起来,看着自己在敌军的包围圈内浴血奋战,看着自己一次次濒临死亡却又顽强地活下来。 可即便那个时候,也没有眼下的情况叫他不知所措。 他心跳如擂鼓,浑身发烫,怀里的人还在不那么熟练地解他衣袍,唇上的柔软叫他方寸大乱,他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他猛地用力推开子桑绾,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袍,眼角发红,声音微微颤抖:“你在做什么?!” 子桑绾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她抬眼看他,眸中划过难堪。 她都做到这步了,他还无动于衷...... 商迟没错过她眼里的情绪,微微愣了一下,脑袋更晕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子桑绾突然捡起地上的披风穿好,随即开门走了出去。 商迟骤然脱力般跌坐在床榻上,轻喘着气,平复着失控的心跳。 他本以为她放弃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又被关上。 他惊慌抬眼,却见子桑绾拿着外面的青梅酒走进来。 她打眼望过来,其中尽是发狠的执着。 商迟手脚发软,脑袋越发昏沉沉重,他用仅剩的那一点意志戒备地望着她。 却见她提着酒瓶往嘴里猛灌一口,然后踱步过来,伸手将他推倒,而后整个人压上来。 商迟脑袋重重砸在床榻上,一阵天旋地转之间,唇上柔软再度贴来。 紧跟着的,是青梅酒醇香的味道。 子桑绾一口一口往嘴里灌,然后又强行喂给他,直到将整瓶酒都喂光了,她才发泄般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嘶~”商迟拧了下眉,嘴里立马尝到了血腥味。 他心头有些恼,这女人莫名其妙将他推倒,又莫名其妙对他做这等事,如今竟还敢咬他! 想着,他已经行动快于大脑,用最后一点力气翻身将她压下。 子桑绾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唇上便是一热。 他吻得又急又狠,呼吸落在脸上,有些痒。 商迟原想着报复她,下口极重,可不知怎得,他竟着了魔般温柔下来,甚至渐渐寻到了门道,掌握了这等事的窍门儿。 他的手寻到了她披风的系带,轻轻一扯便解开了...... 第六十五章 撞破 宋沅湘这边刚安置好宋维桢,没多会儿她母亲派来的人便寻过来了。 她找借口将人打发了,说马上就过去。 等人走了,宋沅湘转头瞧了眼被窝里的宋维桢,想着一时半会儿他当醒不过来,小鹿也去拦截望顺了,她在此也是干等,不如先去前院,免得叫人起疑。 临走前,她又怕她哥突然醒了跑回去坏事儿,便将门窗一并锁好,这才离开。 等到了前厅,她娘命她带着各家姑娘去逛园子,她娘陪着夫人们聊天。 如今林清芷已经嫁人,秦婉仪自打那回丢了脸面也不再过来,这些姑娘们宋沅湘也只是混了个脸熟,实际上根本不熟。 但她还是尽心尽力带着她们逛园子,等逛够了,又带她们回去用午膳,用过午膳又陪着一起看歌舞听唱戏。 这戏班子是京中有名的班子,寻常贵夫人们就爱看,眼下更是兴致勃勃谈论起来。 宋沅湘看得发困,她想着,这都这么久了,就算盛卿侯再怎么年轻气盛,也该结束了。 她便寻了上茅厕的借口离了人群。 她走没多久,小鹿急匆匆跑来。 “夫人!不好了!姑娘方才突然晕倒了!” 宋二夫人大惊,忙站起身:“怎么回事?怎就突然晕倒了?!” 说着,她便要往她院子去:“我去看看她,你去请大夫!” 小鹿方才刻意当着众人说的,其他人见状也站起身,“我们也与夫人一起去瞧瞧吧,宋姑娘向来身体底子好,这般突然晕倒我们在此也着急,不如一道去。” 虽知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宋二夫人还是没有拒绝,断没有将客人独自晾在此处的道理。 小鹿又忙道:“夫人别急,方才遇到了大公子,大公子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 宋二夫人顿了步子:“姑娘现在何处?” “在大公子的院子。” 宋二夫人蹙起眉,其他人也面露难色,她们妇人倒也无妨,可在场还有许多闺阁女儿,若是去男子的院子多有不便。 原该就此告辞,但还是有人耐不住道:“那不如这样,我们妇人去便可,姑娘们就留在此听戏如何?” 其他夫人连忙附和,声称实在担心宋沅湘云云。 宋二夫人知道,她们无非就是肖想她儿子,想借此机会去看看罢了! 虽是令她有些不快,但想着她也需得给儿子寻一门婚事,便应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宋维桢的院子。 与此同时,宋沅湘已经提前到了宋维桢的院子,然后找了间空屋子躺下,又提前命望顺去寻宋维桢,叫他过来圆场。 宋二夫人领着一众夫人到时,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院子,宋二夫人问小鹿:“姑娘和公子呢?” 小鹿忙指着偏房道:“方才大公子将姑娘背到了屋内。” 宋二夫人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有些纳闷儿,他们兄妹二人在屋中不该如此房门紧闭才是。 见她止步不前,小鹿想着宋沅湘的吩咐,上前道:“奴婢去唤大公子出来。” 说罢,没等宋二夫人反应阻拦,已经上前推开了房门。 “大公子,夫人来了。”小鹿走进屋内。 不等里面应声,她突然尖叫一声,惊慌失措跑出来,指着屋中口齿不清:“夫,夫人,里面......” 宋二夫人暗叫不好,忙快步走进去。 她只往里面望了一眼,便立马退出来命小鹿将房门关上。 一众夫人面面相觑,一人先问:“宋二夫人,这是?” 宋二夫人面有难色,她本不想说,可若是不说或许叫人误会她的儿女,只能斟酌着开口:“里面是,盛卿侯和昭华郡主。” “什么?!”宋二夫人的表情实在不言而喻,众夫人大骇,“这,这?” 修养良好的一群人说不出什么难听的字眼来。 恰在此时,宋维桢着急忙慌赶来,眼见一众人站在他院子里,他脑子炸了一下。 想着宋沅湘让望顺传来的那番话,他压住心头滔天的怒气,尽量沉稳上前:“母亲,发生了何事?” 宋二夫人心头压抑着一团火,看向宋维桢的眼睛似刀子:“你妹妹呢?” 宋维桢忙指着另一间屋子道:“呦呦方才晕倒了,我让她在屋子里休息。” 说罢,望顺领着大夫进了院子,一面走望顺还煞有其事地喊:“公子,大夫来了!” 宋维桢连忙道:“请大夫去看呦呦。” 望顺领着大夫进了宋沅湘所在的那间屋子。 没多时,大夫出来了,后头跟着脸色苍白的宋沅湘。 “我妹妹如何?”宋维桢着急问。 大夫道:“宋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饿晕了。” 宋沅湘在旁尴尬道:“我今日忘了用早膳,午膳的时候也没胃口。” 说罢,才后知后觉望着院中一众人:“这是,怎么了?” 宋二夫人心头隐隐有些猜测,狠狠瞪了兄妹二人一眼。 周围的众位夫人一脸欲言又止,总之,脸色精彩得很。 宋沅湘心头想笑,但她生生忍住了。 宋维桢在一旁,正要让望顺送大夫出去,偏房的门却在此时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商迟,他脸色称得上黑云压城,十分不好看,尤其是下唇上还带着伤,屋中发生的事彻底摆在跟前,纵使在场的都是明事的夫人,也禁不住脸红。 这得多激烈,才能把人都咬伤? 商迟满脸不悦地扫过众人一眼。 众夫人心头一紧,想着是她们打搅了盛卿侯的雅兴,忙福身行礼,低垂着头不再多看。 紧接着,子桑绾在商迟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面上还带着红晕,鲜艳得很。 宋维桢看得眉头紧锁。 一旁的大夫早就看傻了眼,他他他,他这是撞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宋维桢警告的眼神望过去,大夫连忙低下头:“小人什么也没瞧见。” 宋维桢给望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领着大夫走了。 宋二夫人眼瞧着在这儿候着也不是什么事,对一众夫人道:“今日这生辰宴是继续不了了,我送各位夫人出去吧。”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待,各自怀着心思告辞,去领着自家女儿走了。 宋二夫人再度瞪了宋维桢兄妹一眼:“你俩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罢,直接甩袖走了。 宋沅湘苍白的气色顿时没了,她跑上前将子桑绾从商迟身后拽出来,拖着人跑了。 宋维桢瞧着商迟那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冷哼一声:“怎么着?还打搅了你的好事不成?!” 商迟蹙了下眉:“别胡说!” 宋维桢冷笑,毫不客气地讽刺:“都这样了还是我胡说?!你们可真行啊!合着都拿我当幌子,当我好蒙骗呢?!” 第六十六章 醉酒贪杯 商迟本就醉得厉害,眼下虽然被叫醒了,脑袋却疼得紧,他转身进屋坐下。 宋维桢立马跟进去,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他到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胡说?! 晃了一圈,他瞧着商迟发沉的脸,有些不确定问:“没,没成啊?” 商迟抬头瞪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宋维桢顿时乐了,“还真没成啊?” 他上前撞了撞商迟的肩膀:“可以啊,美人在怀还能坐怀不乱。” 商迟没心情跟他胡扯,捏着额头道:“叫人给我煮碗醒酒汤来。” 宋维桢一下回过味来,好奇地猜测:“难不成,不是你坐怀不乱,而是酒喝多了,醉倒了?” 商迟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没好气道:“煮不煮?不煮就出去!” 宋维桢看他吃瘪,心头郁气尽散,乐的不行,立马道:“煮,煮,我亲自给你煮去!” 。 另一边,宋沅湘一路将子桑绾拉到了自己房中,这才一脸兴奋地问:“成了没?成了没?” 子桑绾脸上红晕更甚,却是摇了摇头:“没成。” “没成?!”宋沅湘震惊:“你都主动成这样了,他还无动于衷?” 子桑绾的脸顿时红得要滴出血来,她声音嗫喏:“不,不是,他醉倒了。” 宋沅湘觉得眼前飞过了一群乌鸦,“那你方才那一脸娇羞地从他身后望出来?还脸红成那样?!” 子桑绾有些尴尬:“不是得做做样子吗?若是不那么做怎么叫她们完全相信?” 宋沅湘一阵无语,她推了推子桑绾的额头:“你就这么想嫁给他?非他不可?甚至为此堵上名声?你可知道,今日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外面会怎么说?” 子桑绾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多么想嫁,但确实非他不可。” 说着,她又笑了下:“人生最大的事,莫过于生死两件,名声于我并不在意,我只要达到目的即可。” 否则,她也不会任由端王妃在外面乱传她的谣言。 宋沅湘面上顿时严肃起来:“你这么做究竟为何?” 子桑绾不想将她牵连进自己的麻烦事中来,但也真心实意道:“早晚也要嫁人的,与其等着帝君给我选个我不乐意的,倒不如自己挑一个乐意的。” 宋沅湘无奈摇头:“真是看不懂你。” 。 宋府的事,不肖半个时辰便传得人尽皆知,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得险些掉了牙。 难以置信的同时,又传出许多难听的话,多数都是辱骂子桑绾的。 如今的盛卿侯在百信心中有如神祗,便传出了许多个版本,说子桑绾不知廉耻主动引诱,或者说她不择手段给盛卿侯下药,或者是说她被权势蒙了眼,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毕竟,比起一个一无所有的昭华郡主,盛卿侯夫人实在是镶金嵌玉,叫人眼红。 得知此事的桑岐和管秋还以为外面是胡言乱语,气得发了好一通脾气。 直到子桑绾回来,告诉他们,这是真的。 管秋双眼通红:“姑娘,这是为何?” 子桑绾笑了下:“这是我的选择,秋姨,我心甘情愿的,如今的情形也是我一手设计,商迟,他也是受害者。” 管秋立马就想到了之前逢春楼的事情发生时,姑娘的那一番话。 她猛地抱住子桑绾,哽咽道:“姑娘,你太傻了,咱们有的是法子,何苦要用这个方法?若是盛卿侯因此恨你,你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桑岐在一旁一言未发,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子桑绾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唯有此法,能让帝君不得不应。” 她想了一夜,只有这个方法万无一失,效率最快。 管秋顿时泣不成声:“姑娘,你太傻了,你太傻了!若是你选错了该如何是好?若是我们猜错了,岂不是白费这一番心血?!” 帝王心思,又岂是那么好猜?一切不过是他们的主观臆测,若是猜错了,又该如何是好?! 子桑绾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怕她觉得自己任性,只顺着道:“猜错了便错了吧,总归是我自个儿选的,秋姨该替我开心才是。” 桑岐在一旁叹了口气,他抬手拍了拍管秋的肩,将她揽进自己怀中:“既然是姑娘自个儿选的,我们便尊重她的意思,你这哭哭啼啼的,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人笑话!” 管秋抬手拍打他:“我就哭!我想不通!我心疼!” 疼得跟有人拿着刀子在刮似的。 她曾跟夫人保证,她一定会照顾好姑娘,不叫她受委屈。 可如今呢?从夫人走后,她的姑娘无时无刻不在受委屈,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子桑绾偏头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湿意,笑道:“秋姨,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商迟设计了我,眼下该哭的是他才对。” 管秋轻哼了声:“他有什么好哭的?!娶了我家姑娘是他的福分!他睡着了都该笑醒才是!” 。 秋姨口中睡着了都该笑醒的商迟,此刻正跪在御前,受着徽文帝的怒火。 这事儿没费功夫便传进了徽文帝耳中,他砸了一书房的东西,谭敬忠劝了许久,直到他发泄够了,才让人宣商迟入宫。 商迟在地上跪了大半个时辰,徽文帝一句话也没说,帝王震怒的微压在无形中传开,叫人透不过气。 谭敬忠和一书房的太监宫女跟着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商迟微微垂着头,盯着地面,他倒是极为平静。 徽文帝独自气够了,才将一众太监宫女给打发出去,谭敬忠在外将书房门合上,他沉声开口:“你可知错?” 商迟面色未动:“知错。” 徽文帝深吸了口气,压下满腔怒火:“错在何处?” 商迟垂下眉眼:“不该贪杯醉酒,不该辱郡主清白。” 徽文帝冷哼一声:“你倒是清楚......” 说着,他似想不通:“你一向冷静自持,怎会突然犯浑?” 商迟声音冷静,“食色性也,酒醉糊涂,郡主美貌......” “住嘴!”徽文帝听不下去了:“简直荒谬!再美能叫你犯浑?!你别拿这些话来诓本君!” 商迟便抿唇不再言语。 徽文帝盯着他,眼中发沉。 第六十七章 赐婚 好一会儿,他才问:“八年前,你随大军出征前一晚,本君与你说的,你可还记得?” 商迟顿了一下,随即点头:“记得。” “既然记得,就该知道,你如今这一切得来不易,断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给毁了!” 商迟缓缓抬起头,他眼中星光熠熠,瞧得人心底发虚:“如今的结果,不正是帝君想要的吗?” “放肆!”徽文帝猛地厉了声色。 “这是你与本君说话的态度吗?!” 商迟轻勾了下唇:“这么多年帝君也未给子桑绾赐婚,不就是在等着我回京,然后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吗?如今我为帝君分忧,帝君该高兴才是。” “你混帐!”徽文帝气得狠了,随手拿过一旁的奏折便往他扔过去。 奏折坚硬的尖角正好砸在他额头上,红了一片。 商迟面色未动,身姿笔挺地跪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徽文帝狠狠喘了两口气,才压下心头勾起的情绪。 他眉眼发沉地看着商迟:“众多臣子和本君的儿孙中,唯有你,敢如此窥探本君,敢如此与本君说话!” 商迟微微颔首:“臣不敢!” 徽文帝冷笑:“你敢得很!” “滚吧!本君不想看见你!” 商迟抬手:“臣告退。” 说罢,他撑着僵硬酸麻的腿站起身。 等到他离开,徽文帝再也忍不住,抬手猛地将面前的桌案掀翻了去。 巨大的动静传出,谭敬忠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去。 “帝君,您没事吧?” 徽文帝气得浑身发抖:“你瞧着本君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谭敬忠连忙不敢做声。 等了好一会儿,见徽文帝不发脾气了,他才命人进来收整御书房。 片刻功夫,御书房内焕然一新,又是透着威严贵气的御书房。 徽文帝气得头疼,谭敬忠上前替他按揉穴位。 直到徽文帝的气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斟酌着道:“帝君何必为此气坏了身子?郡主嫁给侯爷也是好事,如今侯爷在百姓心目中呼声过高,若不是帝君将绣衣使交给侯爷,只怕那些高门府邸早就将侯府的门槛给踏破了!若是叫侯爷娶个世家姑娘,才是麻烦。” 方才徽文帝说错了一点,除了商迟,跟着徽文帝几十年的谭敬忠才是最能揣测明白他心意的人。 闻言,徽文帝哼了一声:“话虽如此,但还没有被他们逼着走的道理!” 谭敬忠立马就明白了,帝君这不是气要赐这桩婚,是气被人设计,逼得他不得已赐婚! “这件事确实是侯爷和郡主做的失了分寸,但他们二人自小相识,有些情谊也算合理,事已至此,帝君也不必为此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不划算。” 徽文帝闭上眼,呼出口气:“若只是情谊倒还好,就怕是,他们心中有别的打算。” 能得君心几十年如一日,除了能揣测君心,谭敬忠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眼下便闭嘴了。 。 商迟回到府中,门口站了两个人相迎,瞧见他回来,穆垂棠立马跑上前:“侯爷,你可算回来了!外面传的事都是真的吗?您跟郡主......” “闭嘴!”商迟没什么好心情,呵斥了一声便往府里走。 白暮一眼瞧见他额头和嘴上的伤,犹豫着问:“公子,您的伤,没事吧?” 他指了指额头,又指了指嘴上。 商迟抿了下唇,一直没有感觉的伤口顿时刺得他一疼。 脑子里不受控制又想起白日在宋府的事儿。 他捏了捏眉心,一句话也没说进了自己的屋子。 穆垂棠一脸疑惑:“公子瞧着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虽说不太恭敬,但白暮还是忍不住白了穆垂棠一眼:“穆小公子,您最好不要再在公子面前提这件事,否则,属下也保不住您!” 穆垂棠‘啊’了一声,还是不明白,但他聪明地选择不再多问。 毕竟狗命要紧! 。 子桑绾与商迟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短时间内整个淮京城内都在议论此事,帝君面子上实在过不去,第二日便下旨赐了婚。 子桑绾接过圣旨,忍了忍,没忍住,笑了。 等谭敬忠带人走后,星阑拿着那圣旨一个劲儿地傻笑:“以后就能每日瞧见侯爷的脸了,可真好!” 她真是没想到,她就是一日没注意的功夫,她家姑娘就要成侯夫人了! 事到如今,管秋也松了口气:“如此也好,到底是侯夫人。” 子桑绾笑了笑,没答。 桑岐在旁道:“郡主是先烈之后,帝君不可能明着苛待,不论嫁谁,都是正妻,身份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另一边,商迟拿着圣旨没说话。 白暮猜不透他的心思,斟酌着问:“公子,帝君命钦天监择的日子在下月十三,我们可是现在就开始准备?” 他觉着,这日子未免太急了些,可如今这事儿,若是不快些,帝君还得担心到时侯郡主揣个孩子进门儿。 商迟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好。 他虽不反感这门婚事,但被人算计,心头总是不高兴的! 他将圣旨扔到一边,捏了下眉心:“准备吧。” 总归是要迎进门的,也不能苛待了她去! 婚期选得紧,徽文帝念着盛卿侯府没有女眷,命帝后亲自择了些宫中有经验的老嬷嬷派去侯府,命她们帮着准备。 比起侯府的忙碌,子桑绾这边倒还算清闲,管秋一手接揽了此事,筹备嫁妆,准备嫁衣等等。 为了叫她家姑娘嫁得风风光光的,管秋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清越也跟着她忙碌,就剩了子桑绾和星阑两个闲人。 两人坐在院子里吃着瓜果,星阑一脸期待地问:“姑娘,我做您的陪嫁可好?” 此前秋姨和桑叔说了,她们这个院子得留着,给姑娘做娘家,秋姨和桑叔是要留下的,还得照顾阿榆,那就剩她和清越姐姐两个,她生怕姑娘不带她! 子桑绾抬手敲了敲她额头:“你整日就操心这个!我带你去做什么?你除了能吃还能做什么?” 星阑撅起嘴,不高兴道:“我怎么就只会吃了?我还能给姑娘聊天解闷儿呢!” 子桑绾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儿蜜桔:“是是是,你作用可大了!等我嫁过去,就给你挑一门婚事将你给嫁了!” 说着,她抬起头想了想:“白暮就不错,沉稳,做事儿也妥帖。” “姑娘!您又笑话我!”星阑被她闹了个大红脸。 第六十八章 出嫁 待嫁的日子过得极快,从晚春走进初夏,从冰雪消融等到阳光普照,年满十七岁的子桑绾,出嫁了。 大婚当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南廷的天气始终比南方冷,可这夏日还是比刺骨的寒冬好上许多,百姓们换下厚重的冬衣,穿上轻薄许多的衣裳。 子桑绾梳好妆换好嫁衣,耐心在屋中等着。 等到新郎上门,她才出门,先去拜别了父母的灵位,然后才被商迟牵着送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回府的路上,商迟才真正有了点成婚的自觉,此前他一直做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每日该上朝上朝,该点卯点卯,该去与宋维桢叙旧还去,根本不觉得成婚与自己有多大关系。 直到方才,他看到新嫁娘款款朝他走来,他心头才有了点触动。 他不知自己对子桑绾的心思算什么,但他们曾经患难与共,对她而言,他是心存感激的。 曾经低入尘埃,是她用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笨方法帮了自己一回,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抹难以磨灭的温暖。 在临去战场时,那些忐忑不安,皆被她追来相送的举动尽数化解。 八年来,他从未忘记,可这远远称不上男女之情,无非是点儿时情谊。 可那日在宋府,他清楚地知道,他并非坐怀不乱,只是被她突然的举动惊得方寸大乱。 走到这一步,他也算明白了那日在街上,她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成婚后相敬如宾,她早就计划好了要算计他!虽然还不清楚她此举的意图。 可他偏偏就着了他的道! 有时候,他甚至都分不清,那日究竟是他半推半就成全了她,还是他真的醉到没有力气阻拦。 但他清楚地知道,那日若是换一个人来,他早就将人大卸八块儿了! ... 迎亲队伍踩着时辰到了盛卿侯府。 子桑绾在喜婆的接引下下花轿,随着俗礼跨过火盆,然后进入拜堂的堂屋。 一路上子桑绾耳边都是百姓的议论声,如今到了侯府耳边总算清净下来。 清越扶着她在堂中站定,随着礼官的声音拜堂。 她眼前除了红色的盖头,什么也瞧不见,但心中却一片安定。 在喜房中坐定,等到喜婆带着人扔了寓意‘早生贵子’的东西离开,耳边也只剩一片清净。 商迟也走了,清越走近前来:“姑娘可是饿了?奴婢给您拿了些糕点,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子桑绾摇了摇头:“不想吃,星阑呢?” 清越道:“带着阿榆跟那位穆小公子在一处玩闹呢。” 子桑绾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清越想着那日在街上,穆垂棠对商迟说话的态度,有些疑惑道:“奴婢瞧着那位穆小公子不单纯是侯爷的属下,倒像是个有些来头的。” 子桑绾随口道:“许是哪家的小公子吧。”她也猜不出。 一直在喜房内坐了一个多时辰,坐得子桑绾都发困了还没等到人来。 她唤清越拿了些吃的填了肚子,然后继续等。 她原想自个儿揭了盖头取了凤冠算了,但是想着商迟心头大抵还存着气,若是因此怕是叫他更生气,便忍着没动。 清越知道她等得累了,道:“奴婢出去替您瞧瞧,不知道是不是侯爷喝醉了。” 子桑绾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去看看阿榆和星阑吧,太晚了便先送阿榆回去,免得桑叔和秋姨担心。” 清越应下离去。 她走没多久,商迟才回来。 他一进屋子桑绾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想着他那不堪一击的酒量,子桑绾有些犹豫着问:“你喝醉了?” 听着那日相似的问题,商迟原本就没散去的那点郁结顿时发酵蔓延。 他轻轻哼了一声,上前粗鲁地掀了她的盖头,随即在一旁坐下。 “这下你满意了?” 子桑绾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指成婚这事儿。 便老实道:“满意了。” “......” 商迟一阵气结,坐在一旁不说话。 子桑绾起身到桌旁倒了两杯酒过来,递了一杯给他:“你再生气,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商迟心口顿时发堵,他狠狠瞪了她一眼,接过酒杯,没好气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一杯酒下去,我可就直接醉倒了!” 子桑绾不争气地脸红了红,“醉倒了睡下便是。” 商迟顿时气得说不出话。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就是瞧着子桑绾毫不在意的模样想刺她一刺。 两人喝了合卺酒,商迟便当真如他所说,倒床便睡下了,连外袍都没脱。 子桑绾将沉重的发冠取下,又出去让人送了水来,洗漱好后才和衣在床榻里侧躺下。 想了想,她还是又起身帮商迟脱了鞋袜,又解了外袍,好叫他睡舒服一点。 反正这事儿她也做过一回了,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等盖好被子躺下,她才真正放松下紧绷了许多日的神经,彻底松了口气。 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却丝毫没有睡意,实在是和衣睡觉太难受了。 她又只得起身去翻出自己的寝衣,躲到屏风后换上,才又重新躺下。 她刚刚有了点睡意,旁边的人却是不老实了。 他一把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连着子桑绾那边儿一块儿掀开,夜里的寒气刮过来冷得子桑绾一哆嗦。 她忙爬起来将被子拉回来盖好,为了避免再次被掀开,她将自己那边的边角直接压在身下。 果然,商迟再掀被子的时候,她这边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她原本不想理会,但想着,他喝醉了酒,若是明日再受寒,加上宿醉,只怕要更加难受。 便又勉为其难将被子给他拉过来盖好,未免她一晚上都在盖被子,她直接将商迟那一侧一块给他塞到身下。 如此一来,两个人挨得紧,倒也束缚了他的手,叫他不好再掀了。 子桑绾这下放心睡下,任由睡意袭来。 可没等她睡彻底,旁边的人又突然不舒服地翻个身,挤了过来。 两人之间本就挨得紧,他这么一挤,子桑绾觉得自己要变成肉泥。 连喘气儿都困难,她一下惊醒过来,忙伸手推他。 商迟被搅扰得不舒服,顺手抓住她的手裹在手心里。 子桑绾动弹不得,只得用脑袋费力往外探,直到呼吸到新鲜空气,她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旁边的商迟睡梦中只觉得热得慌,也挤得慌,他凭着本能想挤出去,可无论如何都被裹得紧紧的,出不去,他索性直接将挤着他的东西抱进怀里。 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空间缩小了,周围也不那么挤了,他心情舒畅地睡熟了。 子桑绾却是全然不敢动弹了,呼吸间全是陌生的气息,她心跳越发急促,脸也越来越红。 脑子里突然就想到,当初星阑那番话。 可以每日瞧见商迟的脸,还能躺在他的臂弯里...... 眼下可不就是这情形吗? 子桑绾抬起头,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色打量商迟的脸。 从前都只是惊鸿一瞥,如今这么静静瞧着他,她便觉得,这人还真是不负盛名的好看,好看到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她连忙闭上眼,蜷缩在渐渐熟悉的怀里,睡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装腔作势 翌日,多年来都坚持卯时起床的商迟破例了! 等他醒过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盛,他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适应周围的光线。 昨夜宿醉,如今头疼得紧,他想伸手揉揉额头,却突然发现一丝不对劲。 手心里的触感实在陌生得紧,他心头一凛,忙低头去看。 入眼,是睡得正熟的子桑绾,她整个人都蜷缩在自己怀里,脑袋贴在他胸口处,脸颊微微仰起,上面染着微醺的红,嘴微张,清浅的呼吸一点一点洒在他下巴处。 商迟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就把自己看红了耳根,然后这红就跟能传染似的,渐渐地,他整张脸都被熏红了。 他有些惊慌地眨眼,转开视线...... 半晌后,他稳下心思,又转过头盯着熟睡的人瞧。 此前,他一直恪守礼仪,都没怎么仔细瞧过她,如今看着,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好看,好看得,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子桑绾是被硬生生热醒的,原本被人抱着就很热,抱着她的人还自动升温,硬是叫她热出一头汗来。 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慌乱无措的眸子。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即使大多数时候都是寒凉的,可里面就像掉落了星子,星光熠熠的。 子桑绾瞧着他通红的脸,莫名问:“你既然也觉得热,还抱着我做什么?” 商迟立马就跟手上抱了个烫手山芋似的,猛地收回手,然后翻身下床穿上鞋子出了屋,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 子桑绾:“......” 这是有鬼在追赶他? 商迟一路冲出卧房,正好撞上在外等了一早上的白暮。 白暮在外面来回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去敲门打扰,正纠结着,却见他家公子穿着一身里衣就跑了出来,风风火火的,活像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追着他! “公子,您这是......” 他迎上去,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商迟已经转方向进了隔壁的书房。 “公子?”白暮追过去,书房的门猛地从里面撞上,险些将他的鼻梁骨给撞断。 白暮呆立在门外,满脸懵圈。 子桑绾自己收拾好,抱着商迟的外袍追出来,瞧见白暮站在书房外,有些奇怪:“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侯爷呢?” 白暮转过身拱手见礼:“夫人。” 子桑绾愣了下,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 白暮指了指书房:“方才侯爷出来便进了书房,外袍也没穿,书房内未生火,只怕会着凉。” 子桑绾将抱在臂弯处的外袍递给他:“这是侯爷落在房中的外袍,你给他送进去吧。” “这......”白暮有些为难,“方才瞧着侯爷似乎有些不快,属下,不敢进去打搅。” 子桑绾蹙起眉,他不敢进去打搅,那自己就更不敢了! 可若是因此着凉就得不偿失了! 想着,她道:“试试门能不能打开。” 反正她早就惹了商迟不快,如今也是为他好,就算真的恼怒,她也当作没瞧见便是了。 白暮点了点头,伸手推门,可门扉纹丝不动,明显是从里面锁起来的。 白暮有些犯难,子桑绾上前敲了敲门:“侯爷,您在里面做什么?您没穿外袍,可别着凉了!待会儿我们还要进宫谢恩呢!” 商迟坐在里头,拿本书盖在脸上醒神,本不想理会,可外面的人坚持不懈。 “侯爷,您再不应声,我可就要闯进去了!” “您有所不知,此前阿榆生气就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我是个没耐心的,若是问上两回还不开门,我可就踹门了!阿榆那门都不知道修了几回,您替您这门着想,将门打开吧!” 明明是再温婉不过的声音,偏偏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客气。 商迟丝毫不怀疑她能说到做到,满心不耐地起身去开门。 “侯爷。”瞧见他,子桑绾笑起来,将外袍递过去:“别着凉了,我们还得进宫谢恩呢。” 帝君赐婚,新婚第二日是要进宫谢恩的,不能错过! 商迟黑着一张脸将外袍穿上,然后抿着唇站在门内一言不发。 子桑绾不知道他大清早的是在发什么脾气,站在一边不说话。 白暮看看两人,斟酌着问:“侯爷,夫人,可是要传早膳?” 子桑绾立马点头:“好,用过早膳我与侯爷进宫。” 白暮瞧了瞧商迟,见他没反对,便传膳去了。 剩下两人杵在原地,气氛莫名尴尬。 子桑绾想了想,还是道:“侯爷还未梳洗,妾身伺候您?” 商迟额头跳了跳,他瞪她一眼:“别在我跟前装腔作势的,听得难受!” 子桑绾莫名被怼,很是无辜:“妾身哪里装腔作势了?我如今是侯爷的妻子,伺候您是应当的。” 商迟走出书房,往卧室走去,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别来烦我的气息。 “我自己有手,不需要你!” 话落,他已经进了屋。 子桑绾落得清闲,便打算先去膳厅等着用膳。 清越老早就等在院子外面,见子桑绾出来忙上前来道:“姑娘可算出来了,可有哪里不适?” 子桑绾知道她为何这么问,脸红了红,摇头。 清越笑起来:“那便好,侯爷这院子不让闲人进出,奴婢昨晚出来了便进不去,就只能在外等着,但姑娘一个人照顾自己只怕多有不便。” 子桑绾倒是没觉得哪里不便,但是想着清越进不了院子,只怕在外要担心她,便道:“我寻着机会与侯爷说说,看能不能允你和星阑进出。” 清越忙点头:“如此最好。” 两人寻了个侯府的侍卫领路前往膳厅,子桑绾想着昨晚开始便没见过星阑,便问:“星阑呢?” 清越颇有些责怪道:“昨夜与阿榆和那穆小公子闹腾了半宿,又喝了不少酒,如今还醉着,叫都叫不醒。” 子桑绾失笑:“她昨日开心,难免放纵些,倒也无妨,叫她好好休息便是。” 两人在膳厅等了一会儿商迟才领着白暮姗姗来迟。 早膳很快便上来,白暮和清越一起将膳食摆好,白暮拉着清越出去:“侯爷用膳的时候不喜旁人在跟前,咱们外面去等。” 清越望了子桑绾一眼,跟着走了。 子桑绾还真没想到,他看起来沉着稳重,竟然还不好意思让人盯着吃饭。 如此反差,令她有些想笑。 商迟冷眼瞥过去:“笑什么?” 子桑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了。 她忙摇头:“没,没笑什么。” 商迟才不信她那张信口胡诌的嘴,冷哼一声自顾自用膳。 第七十章 梅花香自苦寒来 早膳后,二人一起入宫。 到了宫门口,奉命提前来此接引的公公上前来,躬身垂首立在马车旁,毕恭毕敬道:“侯爷,帝君此刻在栖云宫,命奴来传话,侯爷和夫人若是到了,直接去栖云宫便是。” 马车车帘被掀开,商迟先下来,他道了句:“知道了。” 说罢,还是转过身去扶着子桑绾下来。 二人并行入宫,清越和白暮在外等着,栖云宫乃是帝后的寝殿,寻常商迟也需前去请安,因此摸得清路,也没让那接引公公领路。 此前,子桑绾从未来过后宫,如今瞧来,帝宫之内当真是寸土寸金,一座座宫殿矗立在宫墙之内,屋檐楼瓦,无一处不透着精致辉煌。 到了栖云宫,谭敬忠上前见礼后进去通传,没多时便请他们进去。 殿内,不仅有帝君和帝后在,还有几位着华裳的妃嫔,以及商其琛和林清芷,这两人显然也是进宫请安的。 “给帝君,帝后请安,盛卿侯夫妇二人特来谢恩,谢帝君成全!”子桑绾与商迟一道上前见礼,末了子桑绾道。 徽文帝面上看不出情绪,抬手道了句:“起来吧。” 一旁的帝后笑道:“盛卿侯和昭华郡主果真是郎才女貌,这般站在一起实在般配的紧。” 子桑绾盈盈一笑:“娘娘谬赞。” 话毕,徽文帝才开口赐座。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方才还在打量商其琛和林清芷的视线逐一转到子桑绾两人身上。 “早前也就远远见过郡主几回,还未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瞧过郡主,如今看来,帝后娘娘平常口中那句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说话之人正是颇得盛宠的丽妃,小殿下商怀瑾的生身母亲。 子桑绾瞧过去,正好对上她的眼,对方弯起唇,继续道:“臣妾今日瞧着郡主,觉得郡主正是应了那句腊月的寒梅冬雪,一身的清凌傲骨。” 说这话时,丽妃斜斜轻倚在座椅上,手中拿着一张锦帕轻掩口鼻,一双眼似隔着群山望过来,瞧不真切,却是媚骨天成。 周围的人面色都有了些微的变化,看向子桑绾的眼神变得难以言喻。 谁都知道她是如何得了赐婚嫁给商迟的,如此下作手段,如何称得上一身傲骨?丽妃这话分明就是明里暗里的讽刺。 子桑绾倒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她,她笑了下:“娘娘谬赞了,阿绾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担不上娘娘的称赞。” 她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没法子分辨,她此话究竟是虚伪做派,还是当真听不懂丽妃话中深意。 徽文帝高居首位,一双眼讳莫如深,帝后也坐在旁,仿若没瞧出底下的暗流涌动,依旧笑得温婉雍容。 丽妃便看清了形式:“郡主何需客气,若不然郡主问问在场的人,是不是觉得我说的乃是实话?” 她旁边几位妃嫔,闻言只笑了笑,明显不愿参与。 倒是一旁的林清芷突然道:“以孙媳拙见,郡主自小的经历便与旁人不同,郡主所遭遇的一切,确似凛冬寒梅,却应是那句‘梅花香自苦寒来’,丽妃娘娘以为呢?” 丽妃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开口反驳她,尤其还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林清芷,她面色微微僵了下,随即笑开:“长孙妃不愧是才华横溢的林家姑娘,倒是我有失偏颇了。” 说罢,转过视线,却骤然撞上一双浸了风霜的寒眸,她微愣了下,竟觉遍体生寒。 商迟收回视线,垂下眸子,仿若丽妃方才所见的只是错觉一般。 丽妃还心有余悸,一旁林清芷莞尔一笑,并不再答话。 子桑绾瞧过去,只看见她垂着眉眼身姿端正地坐在商其琛身旁,整个人都透着娴静温雅。 “好了,咱们别一直盯着郡主说道,郡主脸皮薄,可别被你们给吓跑了。”帝后这才缓声打破略显尴尬的局面。 徽文帝在这里坐得十分不耐烦,正想起身离开,却见谭敬忠带着一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小太监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刚上殿便直直跪下了:“帝君,出,出大事了!” 他一句话说得结巴,徽文帝不耐烦问:“出了何事?” 小太监猛地叩头到地上:“回,回帝君,是,是小殿下,他醉酒闯进了掖庭宫!” “你说什么?!”率先站起来的是丽妃,她满脸难以置信:“你说握瑜闯进了掖庭宫?!” 小太监脸色煞白,急急点头:“是,是。” 徽文帝面色从方才的震惊变成愤怒,又慢慢化成了表面的平静,他猛地甩袖:“去看看!” 说罢,谭敬忠忙上前扶着他出了栖云宫,丽妃顾不得许多,也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帝后难掩疲惫地闭了闭眼:“都散了吧,今日所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 她声音轻缓,却叫一众人住了声,余下的几名妃嫔忙起身告退。 商其琛眼神克制地往子桑绾瞧去,一旁的林清芷淡淡出声:“殿下,注意您的举止。” 商其琛随即收回视线,却略有不耐地朝林清芷看去一眼。 林清芷并未理会,两人并行离开。 子桑绾与商迟也要起身离开,帝后却突然开口:“你们二人留一下。” 两人疑惑看过去,帝后笑开:“是玉儿的意思,她近几日吵着要去侯府,但是本宫念着你们大婚,便没让她去打搅,你们不妨在此稍等片刻,我已命人寻她去了。” 闻言,二人便又坐回去等着。 没多时便见一名宫女领着商韫玉进来,她一瞧见商迟便兴奋地跑上前:“母后说你进宫来了,我还以为她是诓我,不让我去侯府找的借口,没想到还是真的!” “你这孩子,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帝后无奈问。 商韫玉吐了吐舌,才不理她。 商迟朝她拱手:“小姑姑。” 子桑绾对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姑娘喊小姑姑,实在有些难以叫出口,便还是行礼唤:“见过小帝姬。” 商韫玉敷衍地朝她挥了挥手,压根儿不在意她这个人,只拉着商迟一个劲儿地说话:“自打你回京的宫宴后,我都寻不着机会与你说话,母妃又一直拦着,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你成婚之后了!” 说起成婚这事儿她还有些不满,当下也没在意子桑绾在旁,直言道:“也不知父君是怎么想的,竟然给你赐了这么一桩婚事!” “玉儿!不得胡言!”帝后不甚满意的出言阻拦她。 但商韫玉是个任性惯了的,才不管胡言不胡言,她就是不满意:“我怎就胡言了?这件事儿从头到尾明显就是个阴谋!偏生父君还要轻信,平白搭上商迟的婚姻大事!” 从事情发生到今日,还从未有人当面这样评价过这件事,子桑绾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厚道,听着商韫玉这般说,倒也觉得不冤枉。 “玉儿!”帝后提高了声音,明显是十分不满了。 第七十一章 掖庭宫 商满玉不理,还要在说,却被商迟给打断了:“小姑姑,我与郡主乃是情投意合,此事并非什么阴谋,您切不可乱说!” 商韫玉骤然瞪大眼,对他所谓的情投意合十分惊讶:“你真的喜欢她?” 对上如此直白的问题,商迟一时答不上话。 商韫玉立马就抓住他的犹豫:“看吧看吧!你就是在找借口!还情投意合呢?你都忘了她曾经是怎么对你的了?” 商迟默了默,才犹豫道:“当年之事,郡主于我有恩。” 一旁的子桑绾微愣了下,转头瞧他,他知道? 商韫玉不屑地哼了声:“于你有什么恩?不过是给自己的行为找的说辞罢了!我可不认,我亲眼瞧见她打你的!” 这件事一直是商韫玉心头的刺,对于举止恶毒的商墨羽她已经恨到了骨子里,对于子桑绾,她也是十分不喜的! 商迟有些无奈道:“并非是小姑姑想的那样,郡主的确是帮了我,小姑姑莫要误会,更别说那些中伤郡主的话,这桩婚事,并非强迫,乃是我自愿。” 商韫玉满脸震惊,难以置信:“你说真的?” 商迟点头:“千真万确。” ...... 在栖云宫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再出来时子桑绾瞧见周围没人了,立马抓着商迟的袖口问:“从头到尾你都知道?你为何一直瞒着我?!” 商迟莫名:“我瞒着你何事?” 子桑绾咬了咬牙:“你还装蒜!八年前的事,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在帮你,你为何不说?” 瞧着她这副与寻常截然不同的姿态,商迟有些想笑:“你从未问过我,便自作聪明,又是赠药,又是送行的,我如何能扰了你这雅兴?” 子桑绾顿时失理,确实是她自以为是,从头到尾他就没说过自己害他的话! “你方才说,这桩婚事乃是你自愿的?与我情投意合?”虽然心头觉得不可能,子桑绾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商迟闲闲看她一眼:“你觉得呢?” 语气凉幽幽的,分明就还计较着! 子桑绾不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出了宫门,直到坐上马车,子桑绾才问:“那掖庭宫是怎么回事?为何小殿下闯进去叫他们那般生气?” 商迟沉默了片刻,似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 子桑绾轻哼了声:“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不告诉我也无妨,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商迟顿时笑开:“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跟你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什么不方便的。” 子桑绾便转头直直望向他,杏眼圆圆的,躺着清澄干净。 商迟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了声道:“那掖庭宫乃是前一位帝后居住之所,先帝后去后掖庭宫便封了,直到十年前,那地方才重新打开,并且住进去了一名年仅十五岁的年轻女子,今日商怀瑾闯进去,想来并非是简单的闯进去,看那前来禀报的小太监的神色,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 “十年前住进去的年轻女子?”子桑绾一下抓住了重点,她从未听说过掖庭宫还有这么一个人。 商迟便道:“那女子十年来从未迈出过掖庭宫一步,便是宫中人也只知有这么个人,并无人得见她是何模样,更加不知她的身份,住在掖庭宫也无名无份的,只有帝君偶尔过去坐坐,不知是什么人。” 他是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因为无人带路,便走错了路,误打误撞闯了进去,但是被一名老宫女给赶了出来,后来他查了这件事,也只得了这么一些信息,多余的再难查到。 子桑绾有些意外,先帝后去世多年,她并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就连掖庭宫也未曾听人提过,却不想,在先帝后的宫中住进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还被护得这般好,十年来竟无人得见! 回到府上,商迟有事去了书房,子桑绾带着清越回院子,路上,子桑绾想起问:“星阑呢?酒醒了吗?” 清越与他们一到去了宫门,并不知晓,闻言寻了个府中丫鬟去瞧,丫鬟很快去而复返:“夫人,星阑姑娘人不在房中,奴婢去门房问过了,说是星阑姑娘和穆小公子一道出府去了。” “穆小公子?”子桑绾拧了下眉:“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丫鬟摇头:“不知,穆小公子在府上来去自由,侯爷寻常不会过问,也没人敢问。” 见子桑绾面带忧虑,清越道,“既然是和穆小公子在一处,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子桑绾摇了摇头,让那丫鬟离去了,“我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只是那穆小公子身份不明,星阑跟着跑,不太妥当。” 清越忍不住笑,“姑娘,你是否想太多了?穆小公子既然能在这侯府来去自如,与侯爷关系定然亲近,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用担心才是。” 子桑绾有些稀奇地瞧她,“你倒是信得过商迟!莫非是星阑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清越有些好笑,“夫人!您在想什么呢?侯爷如今是您的夫君,不必星阑说什么,这点信任还是应当的。” 子桑绾遂不说话了。 今日在马车上已得了商迟同意,清越便与子桑绾一道进了主院,“夫人,您午间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叫厨房准备。” 子桑绾摇了下头,“做什么吃什么便是,不用特意准备,我吃得惯。” 清越原本就是担心,夫人此前都是吃的虞国带来的厨子做菜,所以才有此一问,听她这么说便不再多问。 午膳时,商迟没来用膳,子桑绾随口问了一句,说是他有要事进宫去了。 想是早晨在宫中发生的事。 用过膳,子桑绾无事可做,便小憩了会儿,后来被满是兴奋跑回来的星阑给吵醒了。 “姑娘姑娘,出大事了!”她将子桑绾摇醒,也不顾她回没回神儿,小嘴叭叭叭的,“姑娘,宫里出事了,听说那位小殿下今早醉酒闯了掖庭宫,帝君大怒,方才将文武百官都召进了宫,只怕要将那位小殿下送出淮京了!” 第七十二章 帝君的人 子桑绾捏了捏眉心,还困得紧,清越走进来,见着星阑的行为不满道:“星阑,此事夫人已经知晓了,你这么咋咋呼呼的做什么?夫人昨晚没休息好,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又将她吵醒!” 星阑有些心虚地搓了下手,“我这不是太震惊了吗?那位小殿下好端端的怎会一大早醉酒闯掖庭宫?我听别府的小姐妹说,那位掖庭宫是先帝后所居之处,自从先帝后逝去后那里就再未开过,直到十年前住进了一个不明身份的姑娘,小殿下此番究竟是为何?” 子桑绾有些诧异,掖庭宫那位姑娘的事,想必除了宫里的人鲜有人知道,就连商迟都是无意闯入才让人去查,星阑是如何知晓的? “你口中的别府小姐妹是哪个府邸?” 星阑有些心虚,“就,就是端王府的。” 子桑绾了然,如今的端王打小住在宫里,直到册封太子才搬出来,他府上的人知道宫里的事并不奇怪。 “星阑,我们与端王府是什么关系?你怎的还和他们的人往来?!”清越皱起眉。 星阑委屈巴巴地扁嘴,“我这不是想多打听一些事情吗?而且我们平常往来也不多,也就她们偶尔出门采买的时候能见上一面。” “好了,也没什么紧要的。”子桑绾摆了摆手,撑着床榻坐起身。 清越立马将她的衣裙递过去,“夫人,您就是太惯着星阑了,您看她,打小就这么跳脱,若是惹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星阑立马瞪过去,“我惹什么事?清越姐姐你就是对我有偏见!” 子桑绾笑道:“星阑是个有分寸的,并不是你瞧见的那般莽撞。” 清越这性子,与秋姨有几分相似,子桑绾只觉亲切,“你方才还说我想多了,眼下便是你想多了,别操那些心了,去留意着宫里的事吧,有任何情况都与我说。” 清越点点头,出去了。 星阑抱着子桑绾的手臂不乐意:“姑娘,清越姐姐就是对我有偏见!我才不是不懂事的人呢!” 子桑绾推了推她的脑袋:“清越只是担心你罢了,你整日没个正形,她是担心你在外受欺负,你今日与穆小公子出府也不说一声,自己跑了,她嘴上不说,实际是担心你。” 星阑有些理亏,声音也低下来:“我能出什么事啊?是穆小公子寻我,让我跟他一块儿出府去玩儿,我也不能拒绝,而且穆小公子是侯府的人,有他在,我才不会出事呢!” 子桑绾笑着摇了摇头,“你今日还听说了些什么?为何说小殿下要被送出淮京了?” 星阑道:“我听说,那位小殿下去年就该封王去封地了,但是被丽妃娘娘拦了下来,如今犯了这等事,大家都猜是要被送去封地了。” 子桑绾敛眸沉思了片刻,摇头道:“既然只是猜测,还说不准事情的走向,有丽妃和秦家在,要去封地还不好说。” 何况去年丽妃求得帝君答应,等小殿下年及弱冠再走,帝君既已答应,此番要收回成命怕是难…… 一直到深夜,商迟才从宫里回来,子桑绾想知道宫中的情形,便一直等着没睡。 商迟进屋见她还坐在床头,目光透过昏暗的烛火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颇诧异:“怎么还没睡?” 子桑绾收回视线,望向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商迟去了隔间将朝服换下,着了常服过来,“为了早晨商怀瑾那桩事,帝君召集众臣议事,如何处置商怀瑾。” 他没瞒着,总归都是早晚要知道的事。 子桑绾猜测是为了这事儿,也没有奇怪,“结果如何?” 商迟在床榻边落座,摇了下头,“没议出个所以然来,百官建议将商怀瑾提前送往封地,有人反对,说他犯了此等大事不能轻饶,放他去封地根本不算处罚,要降他品级再放走,后来丽妃来殿外哭求,帝君便散了朝。” 放去封地的确算不得惩罚,本就是要封王离开的,但若因此降级流放便算重罚了! “他今日闯进掖庭宫究竟做了什么?”若只是单纯闯宫不当如此要紧,命百官议事,必是犯了大错! 说到此,商迟表情明显有些奇怪。 他犹犹豫豫的,似是不想说。 子桑绾猜想了下,掖庭宫就住了一位不明身份的姑娘,商怀瑾闯进去,又是醉了酒,帝君大怒,商迟又是这般表情…… “莫非,他对那位姑娘做了什么?” 商迟面色更古怪了,他抿了抿唇,面色奇怪地看了子桑绾一眼:“她,算不得姑娘!” 子桑绾愣了下,反应过来,“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她是帝君的人?” 商迟沉沉点了下头,“她入宫十年,住在掖庭宫,帝君不可能没动她,就算没动,她也默认是帝君的人。” 子桑绾顿时明了,帝君的人,被商怀瑾碰了,帝君不生气才是奇怪! 商迟瞧着她的神色,猜测她在想什么,失笑了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商怀瑾虽闯进去了,本意也是要做些什么,但是被宫里的宫女打晕拦下了,什么也没做成。” 子桑绾梗了梗,忍不住瞪他,“那你一开始不说清楚!” 商迟有些无辜,“我还没说完你就在那儿胡思乱想,还怪我!” 子桑绾嗓子眼里哼了声,拉过被子盖上,不理他了。 商迟摸了摸鼻子,瞧着她背对自己的后脑勺,想了想,他站起身往门口走。 听见动静,子桑绾立马转过身来,“你去哪里?” 商迟顿步,转过身来,神奇更加古怪了。 他指了指隔壁,“我去书房睡。” 子桑绾猛地坐起身,“你什么意思?” 她声音冷淡,面上染上薄霜,“新婚第二日便分房睡,你叫外面怎么说?” 商迟愣了下,随即道,“府上没有人敢乱说话,你且放心。” 看他不似玩笑,子桑绾心头起了怒气,她冷笑一声,“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侯爷没听过吗?你管得住他们一时,能管得住时时刻刻吗?还是说,你还在生气我设计你这件事?若是如此,我与你道歉,我设计你是我不对,是我自私,是我不顾你的感想恣意妄为!但事已至此,你就是不喜,不愿,也别无他法,我也不会让你做出叫府上之人轻视我的事来!” 有些东西她可以不在意,不理会,包括名声!但她在这侯府上必须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若是叫府上下人因此不将她放在眼里,只会徒增麻烦! 第七十三章 怀瑾握瑜兮 她神情严肃,语气冷嘲,商迟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有些僵住。 他没想那么多,只是今早醒来瞧见她的情形历历在目,他觉得,再在这儿睡下去他不一定撑得住。 过了这么久,起初的那些生气烦闷早已不知所踪,并非她所想的那般!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子桑绾沉眸看过来,其中含着陌生的冰霜。 “你有什么不满不妨说出来,我可以为我所做的事情补偿你。” 归根究底,是她不厚道,是她做出不仁义之事。 商迟拧起眉,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才大步走回来。 子桑绾只觉得耳边刮起轻微的风,随即便被人推倒,面前之人压着她的手腕,眉眼间结了暗沉的风雨。 他压着嗓子问:“这样补偿,也可以吗?” 子桑绾愣了足足有半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轻抿下唇,垂下眉眼,“我们既已成夫妻,又有何不可?” 何况本就是昨夜该做的事,只是因他醉酒没成。 瞧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商迟心头莫名堵的发慌,他咬了咬牙,“你为何要嫁给我?” 子桑绾抬起眼,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商迟骤然冷笑一声,放开她起身,“我与你说过,我断不会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进门,你既不喜欢我,我便不会动你!” 说罢,他转身走到了窗前的软榻上和衣而眠。 子桑绾整个人还有些懵,转了转有些酸麻的手腕看向软榻,躺在上面的人背朝她,还带着散不去的怒意。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们并非两厢情悦,所以才要出去睡? 第二日,子桑绾醒来时商迟已经不见了,清越进来伺候她梳洗,道:“侯爷一早便入宫了。” 子桑绾淡淡‘嗯’了声,并未多说。 过了会儿,她才问,“宫里有何动向?” 清越摇头:“这件事被帝君压下了,并未在百姓间传开,百官们还在争论不休,一派要保小殿下,一派要打压小殿下,丽妃娘娘那边也整日在崇政殿外哭,想必帝君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子桑绾敛了眸,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所有人都在围绕着商怀瑾的处置上转,至今没人去提起那位来历不明的女子,帝君对那女子究竟是何态度也全然不知。 若说不在乎,又为何住在掖庭宫? 可若是在乎,又为何至今没有封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待在宫里? 她抬起眼,“小殿下那里呢?没反应?” 说起这个,清越也有些奇怪,“奴婢也觉得奇怪,事发之后小殿下并未被软禁,可他也待在自己宫中不出,甚至没有去向帝君认罪求饶,只有丽妃娘娘和秦家的人在四处奔波。” 子桑绾扬了下眉,“确实是奇怪。” 要说是醉酒误事,清醒后也不曾去认错,要说是有所图谋,事后也一直无所作为。 这位小殿下,也是个心思难测之人! 早膳后,子桑绾让清越给桑叔送去封信,将这件事与他说明,并问问他的看法。 三日归宁,她如今还回不去,但她对这件事实在好奇得紧,依照桑叔多年经验,想必会有所解答。 同一时间,帝宫内,丽妃在崇政殿外跪了一夜,到如今已然晕了过去。 底下的宫女将她送回去,一边忙着请御医,一边忙着找商怀瑾,菁华宫中人仰马翻。 御医很快过来,给丽妃问诊后道:“丽妃娘娘这是受了寒,再加上气血攻心才晕了过去,我这便给娘娘开药。” “有劳张御医。”丽妃跟前的大宫女福身谢过,随后点了名宫女跟着张御医去取药。 待人走后,她问身侧宫女,“小殿下呢?怎的还没来?” 一旁的小宫女抖着嗓子道:“派,派人去了好一会儿了,可小殿下不肯来,殿,殿下他说,病了找御医便是,找他何用?” 大宫女沉了脸,可她不敢私下说小殿下的小话,只吩咐道:“再去请!” 小宫女连连应是。 她走后,另一名宫女上前问:“碧春姐姐,可要派人去寻帝君?娘娘如今病了,帝君或许会因此心软,对小殿下网开一面……” “闭嘴!”碧春沉声呵斥,“娘娘如今昏迷不醒,不可私自做主,帝君如今正在气头上,娘娘又是对小殿下的事有所求,此时去,只会更加惹恼帝君!” 宫女立马不敢做声,退回去站好。 等到药煎好送来,碧春亲自喂丽妃服下,可人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她不耐烦问,“小殿下还没来?” 宫女上前回:“还不曾。” 丽妃这一昏睡睡了整整两个时辰才醒转过来,她看了眼空荡荡的内殿,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碧春端了碗药进来,瞧见她醒来,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丽妃嗓子发疼,声音也哑,“握瑜呢?” 碧春垂下眸子,有些歉疚:“奴婢无能,没能将小殿下请过来。” 丽妃兀自自嘲了声,“他还是怪我,不愿见我。” “娘娘。”碧春极少见到丽妃这般无力的模样,满是心疼,“娘娘,您别想太多,小殿下还小,不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您再等等,总有一日小殿下会理解您的。” 丽妃苦笑了下,“他哪是不理解?他就是不愿,觉得我擅作主张,不尊重他的意愿,他恨我,我理解。” 孩子是她生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一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娘娘,殿下来了,殿下来看您了!” “什么?”丽妃一时震惊,连忙让碧春将她扶起来。 “母妃躺着便是,不必起身了。”商怀瑾的声音传进来,还带着些许浮躁的少年气。 他一进殿便朝丽妃床前一跪,“是握瑜不孝,让母妃为握瑜操劳,握瑜有过!” 说罢,十分郑重地叩首。 丽妃眼眶顿时红了,她让碧春去将他扶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儿子,我替你操劳本是应当!” “不!”商怀瑾朗声道:“母妃身体不好,握瑜本不该事事叫母妃操心,往后母妃还是好好歇息,握瑜的事,握瑜自己会做好,就不劳母妃操心了!” “你……咳咳咳!” 丽妃一个字出口便是一阵咳嗽,眼中营上水汽。 第七十四章 深墙宫闱 碧春看不过去,贸然逾越道,“殿下恕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娘娘这些年做这么多为的是什么?殿下这般说也太寒娘娘的心了!” 商怀瑾继承了丽妃的长相,唇红齿白,十分俊俏,可落在碧春身上的眼神却寒岑岑的,“既知不敬,便不要说出来!” 碧春顿时噎住,丽妃生了怒,眼睛发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怪我当年自作主张阻拦你去封地罢了!你气我,气我将你留下,如今便自作主张自己设计自己,你想离开淮京,可你可曾想过我?!你若是走了,母妃一个人在宫中无依无靠,你要母妃怎么办?!” 商怀瑾抬起眼,他近弱冠,可他自来受丽妃和秦家庇护,还是少年心性,闻言很是不耐,“母妃您只是为了您自己,您怕自己一个人在宫中无所依仗,所以要拼尽全力留下我!可母妃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不喜这深墙宫闱,我想走,母妃偏要将我困住,我与母妃说过多少次?我不屑那储君之位,更不屑做什么帝君,我要走,要离开这困了我十九年的宫墙,母妃为何就是不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丽妃难以相信地摇头落泪。 “你口口声声要离开这深宫,你觉得我是困住你的枷锁,那你可曾想过?你走得出淮京一时,走得出一世吗?你不要这压着你的王权富贵,别人会放过你吗?你以为你是被我困着,被我压着逃不走,你又可曾想过,若是帝君不愿,我又岂能如愿?!” 说罢这一番话,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声声嘶哑,听起来痛苦难当。 “娘娘,您别动怒。”碧春忙上前轻拍她后背,为她舒缓。 商怀瑾涨红了眼,身侧双拳紧握,极尽隐忍,“只要母妃答应,父君自然困不住我!” “天真!”丽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父君是什么人?这天下之大,谁又能逼迫得了他,你可曾仔细想过,为何帝君愿意将你留下?” 商怀瑾沉默不语。 丽妃狠狠咬牙,“他要用你平衡端王府的势力,也只有你,只有所谓多年恩宠的丽妃和身后的秦家能与端王府抗衡!你走了,端王府一家独大,帝位之争就此落幕,若是端王府迫不及待继位,帝君如何压得住?群臣皆倒向唯一的新主,旧主何以抗衡?!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说罢,她狠狠吸了口气,压下满腔怒火,也压下快要抑制不住的咳嗽:“你口口声声要远离这权势深渊,殊不知,早已有人将你按在里面,你要走,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即便最终你走了,早已将你视为眼中钉的端王府也不会放过你,他们会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就怕你突然回来,等到将来端王府任何一个人继位,都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你,以绝后患你明白吗?!” 丽妃面上满是痛苦,声音也是难言的无奈与心痛:“你自生下来,就得不到你想要的自由,还偏要去肖想这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商怀瑾猛然抬起头,“我命由我!岂有生来就注定之说?母妃您不愿意放我走,我偏要走!掖庭宫的事母妃便不要插手了!” 说罢,他直接起身离开。 “握瑜!” “咳咳咳......” 丽妃伸出去的手无力落在床榻边,眼中盈满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了满颊。 “娘娘......”碧春上前扶她,声音也变得哽咽。 从来骄傲如丽妃,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娘娘,您消消气,小殿下他...他早晚会明白的。”此时此刻,她已不知道说什么。 小殿下态度如此决绝,根本不听劝,娘娘为了小殿下废了半生心血,到如今,只一句不要插手便打发了! 丽妃倒在床榻上,无声流泪,此时此刻,她只觉满心绝望。 究竟要如何做,握瑜才能够明白,除了争这一条路,他根本无路可走! 崇政殿的早朝一直持续到午时过后才散,徽文帝散了百官,又单独留下三公九卿和商迟在御书房,直到未时才放出来。 一群人饥肠辘辘,匆忙各自回府用膳。 商迟刚要上马回府,便被一人叫住。 他回头看去,却是那位光风霁月的尹少府。 “侯爷,若是有空,不如去千金楼坐坐?尹某请侯爷喝酒如何?”尹灵均一身朝服穿得一丝不苟,倒是看不出是个好酒之人。 商迟略一蹙眉:“不必了,我不饮酒。” 说罢便要打马离开。 “侯爷且慢!”尹灵均再度开口阻拦:“侯爷,尹某有话想与侯爷说。” 商迟回头看了他一眼,即使整个人打理的一丝不苟,眉眼间的疲惫之色依旧掩不住,“尹少府有这个时间,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饮酒伤身,尹少府的身份也不适合与我来往,请回吧!” 他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尹灵均自嘲一笑:“不愧是盛名在外的盛卿侯,侯爷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不留情面。” 商迟仿若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尹少府心中有伤我能理解,今日这般阻拦,我只当是尹少府行的醉事,堂堂九卿,不该为那些儿女情长所左右!尹少府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并非是尹少府合适的人选,尹少府即使要做些什么,也找错人了!” 对他知晓自己的心思,尹灵均丝毫不惊讶,他兀自轻嘲出声:“侯爷碧血丹心,尹某希望,侯爷将来不会为此后悔!” 商迟微微沉眸:“尹少府心如明镜,我不是那个对的选择,何必浪费心思?尹少府少年成名,时至今日位及人臣,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心里最清楚不过,尹少府该站的位置不该是一场豪赌,无论将来时局如何,依照尹少府的才能,照样平步青云,何苦耗费无谓的心思,还要承担失败的后果?!尹少府且想清楚吧!告辞!” 话落,他不再给尹灵均说话的机会,径自打马离开。 尹灵均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马,脸上划过自嘲。 第七十五章 这大位,你可想要? 回到侯府,商迟先去用了膳,而后回到院子,寻了一圈却没看见该看见的人。 白暮跟在他身后,见状解释道:“夫人应当还在后花园。” 侯府后院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后花园,子桑绾确实是在里面待了些许时候。 昨日她让清越给桑叔去信,桑叔只回答了两种可能。 一是,遭人设计陷害,想赶他离开淮京。 二是,自己所做的一场戏,要么是自己想离开,要么是想陷害旁人。 她仔细想了这两种可能,却依旧不得解,她并不了解商怀瑾的为人。 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初见那一回印象深刻。 约莫是三四年前了,少年一身锦衣华服,于淮京城主街上策马狂奔,当时的商怀瑾,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意气风发好不张扬。 即使后来,他此举遭御史台弹劾,帝君罚他跪宫门,为惊扰百姓赔礼道歉,那时子桑绾正巧进宫,在宫门口也曾撞见。 少年清瘦,却满身傲骨,即使跪着,眉眼间依旧是不服输的烈烈张扬。 她曾听闻,小殿下商怀瑾有两大爱好,一为纵马,二为围猎,每年围猎他必定拔得头筹,虽是没亲眼见过,却在别人口中听过许多回。 百姓皆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殿商烬为人软弱无能,二殿梁王有勇无谋,三殿陈王刚正不阿......唯有这小殿下,最是放纵不羁! 可这样不羁之人,会是自己设计自己陷害别人之人吗? 还是说...... “你在想什么?”她正想得出神,骤然一道声音惊得她一跳。 她回头,商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皱眉盯着自己。 子桑绾对昨晚的事还有气,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我想什么与你什么关系?” 商迟眉间皱得更深,“谁又惹你了?” “......” 子桑绾气结! 这人是金鱼吗?记性这么差! “没谁惹我,我自己没事找事不行吗?!你来做什么?” 商迟才不信她的信口胡诌,他在她面前落座,盯着她瞧,似要将她瞧出个窟窿来,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子桑绾被他看得气恼,直接转过身去背朝他。 商迟:“......”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子桑绾没忍住,回过头问:“你今日进宫,帝君如何说?” 见她终于和自己说话了,商迟莫名松了口气:“不如何说,这事儿还没完。” “什么意思?”子桑绾没太明白。 商迟便说得直白些:“今日有人提出或许是有人设计陷害商怀瑾,否则商怀瑾不可能一大早便醉酒擅闯掖庭宫,帝君命陈廷尉亲自去查去了。” 子桑绾有些意外,难不成还真是被人陷害的? 商迟瞧着她,没错过她任何表情,在想什么一目了然,“这事儿还说不准是怎么回事,但他总会按照帝君想要的去发展,再等几日,定有结果。” 子桑绾拧起眉:“你的意思是,帝君要留他便会设法留下,要送走便会设法送走?” 商迟给了她一个‘还不算太笨’的眼神。 子桑绾有些无言,在他眼里,自己连这点都想不明白吗? “我思来想去,帝君送走他的可能性不太大,若是连小殿下都被送去封地了,那端王府便是一家独大,按照如今的情形,你有绣衣使在,不能结交权贵,也无法与形势一边倒的端王府相抗衡,帝君,舍得放他走吗?” 这也是她这几日反复思索的问题,既然帝君用心促成了如今两虎相争的局面,相互牵制抗衡,一旦打破某一角,所有人大抵都会偏向背靠宋家的端王府,即使让商迟顶上,也根本不足以与端王府相抗,到时,平稳的朝局势必会被打破,帝君会允许吗? 商迟原本不想与她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但听她主动提起,还是回道:“也许是不舍得的。” 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对于帝君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并不仅仅只是她口中的不足以抗衡而已! 见他回应,子桑绾便知他不排斥讨论这些事,斟酌再三,还是问出了一个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这大位,你可想要?” 她问得小心,问完仔细盯着商迟的神色,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商迟微微一愕,对上她澄澈分明的眼,弯了下唇:“你倒是问得直接。” 子桑绾依旧盯着他,等着他回答。 她想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那份心思,若是有打算如何做?若是没有,又打算如何抽身? 可商迟偏不直接回答她,而是模棱两可地问:“想要如何?不想要又如何?” 他问得蛮不在意,子桑绾却敛着神色,十分的认真回:“想要我便布局铺路,帮你去夺,不想要,我便替你谋划,助你抽身离开!” 商迟彻底愣在当场。 面前之人一本正经,完全不似开玩笑,她一双清透的眼瞧着自己,里面是笃定,是信任。 时光仿佛回到了八年前,大军出征,她赶来相送,那时她也是这么盯着他,瞧着他,只是那时候,眼中是担忧,是不舍。 曾几何时,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以拙劣不堪的计谋,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助他脱困,后又因为她那一出算不得精湛的戏,将她自己拽入深渊。 当她拿着簪子胁迫商墨羽放他走时,她的眼中是绝决,是狠厉。 他从未见过如此刚柔并济的女子,也从未见过这般信任他的目光,仿佛,此时此刻,她与他连在一处,生死共进退...... 见他久久不回答,只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瞧,子桑绾不耐烦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给个准话行不行?” 她眉心打结,系在发髻上的发带随风落在她颊侧,竟莫名有些娇憨之态。 鬼使神差的,商迟伸出手,将落在她脸上的发带拨开。 这回轮到子桑绾愣住,被他越来越温柔的目光看得手足无措。 她慌乱将他的手打开:“你倒是说话啊!” 这一巴掌下去,十分没留情面,疼得商迟龇了龇牙:“说就说嘛,你倒是轻点儿!” 子桑绾看着他没说话,等他的回答。 第七十六章 留京封王 商迟夸张地吹了吹自己的手,这才漫不经心道:“倒也谈不上想要不想要,我这一生都是被人逼着走,到如今已然由不得我选择,若是退,只怕逃不掉,可若是进,这会是一条极艰辛的路。” 为何艰辛,他不说子桑绾也明白。 他非是帝君属意之人,若说一开始子桑绾选他是综合各方面考量,对帝君的心思还抱有几分不确定。 到后来,帝君轻而易举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她便明白,他是被排除在外之人,可是那个时候,她竟然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丝毫畏惧,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她从来相信自己。 打心底里,她也信他,从八年前走到今日并非一朝一夕,也非是运气使然,她信他,能从当初轻若蝼蚁的地位走到今日贵为一品将侯,便能逆势而为,于深渊里攀岩而上,于峭壁中开出花来...... “所以呢?你如何选?”是进还是退?是要王权富贵,还是要闲散一方? 商迟正了色,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从前子桑绾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冰寒,是令人脚底发凉的冷冽,可如今的他,更多的时候是闲散恣意,一副看透了世事的模样,他变得散漫,除了刚重逢时,她已经极少看见他如此正色的模样。 “我如今是帝君手上的一把刀,他护谁,我便要替他横刀立马,他厌谁,我便要为他扫清障碍,我要退,他不会容许,我要进,他也绝不会容忍,但兔死狗烹的道理,自古以来重演了无数回,我又焉能做那个重蹈覆辙之人?无论捧谁上位,都要忧心这样的结局,既然如此,何不自己做自己的主?” 兔死狗烹这个道理,没有人比子桑绾更清楚,曾经的都虞侯府便是那无数的前仆后继者。 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好,我明白了。”子桑绾点了点头,站起身,将飘到跟前的发带扔到脑后,“既然如此,那便进吧,自己为自己横刀立马,自己为自己扫清障碍,做自己的主,主宰自己的命!” 曾经,她用自己的血泪认清了一个道理,头撞南墙究竟痛不痛,又有多痛?! 如今,她还要再去撞一回,看看,究竟是绝处逢生,还是头破血流! 。 。 小殿下醉酒擅闯掖庭宫的事经历了整整六日,陈廷尉不眠不休地查了三日,总算令真相水落石出。 小殿下擅闯掖庭宫并非他自愿,而是受人陷害,就连他喝酒都是受人蛊惑,而那蛊惑之人,却是宫中丽妃的死对头惠妃,她与丽妃结仇多年,一直寻着机会给丽妃使绊子,那日恰巧丽妃去了栖云宫,她便使了这么一出计谋,目的就是要设计小殿下,令他身败名裂,令丽妃失宠! 事情查出那日,帝君勃然大怒,当即下令赐了惠妃一条白绫,道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留不得。 自此,在宫中风光多年的惠妃葬了命,小殿下沉冤昭雪,为了弥补小殿下此番受的委屈,帝君一改当年将他封王送往封地的决定,就此封王留于淮京,册封宣王,赐住宣王府! 宣王从宫中搬出来的那日,天气正好,许多人都上门去恭贺他乔迁之喜,盛卿侯府也不例外,子桑绾让清越备了一份礼送过去。 “夫人,这些都是从我们之前的院子带过来的,秋姨特意给您置办的衣裙,这柜子里都放不下了。”星阑拖着个装了满满一箱衣裳的箱子发愁。 这些都是前两日归宁,秋姨让他们带回来的,但是这侯府备的衣裳也不少,房间里实在是放不下了。 子桑绾坐在窗边看书,闻言回过头来,“放不下便放在里面吧,好好存着,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穿。” 星阑想了想,只能如此,便将箱子拖去了隔间存放。 她回来时,见子桑绾还在看书,又凑上去看她看的是什么书,瞧见内容,她立马皱起秀眉:“怎么又是兵书啊?夫人您又不行军打仗,整日看这些书做什么?” 子桑绾笑了下:“虽是没有那个机会,但多看看也是不错的,当年母亲也不打仗,但她熟知兵法,所以才能在父亲深陷敌营时带兵前去相救,我虽是不希望将来有那么一日用得上,但多看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听她这么说,星阑便知她是想老侯爷和夫人了,“您就别操那个心了,咱们如今的侯爷可是曾经战功赫赫的靖陵将军,诸侯百家,谁提起咱们侯爷的名字不闻风丧胆?而且如今盛世太平,侯爷也不需要行军打仗,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子桑绾无奈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瞧一瞧,爹娘当年看过的书,看看他们曾经所做过的事,和侯爷没关系。” 星阑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被进屋的清越打断:“姑娘,宋姑娘来了,在前厅等您。” “呦呦来了?”子桑绾连忙放下书起身,拿了披风系上出屋, 自上回在宋府一别,她与宋沅湘便一直没机会见面,如今人突然上门来,她止不住的激动。 清越和星阑随着她出门,清越道:“是和宋将军一道来的,想必是宋将军来寻侯爷,宋姑娘便来寻您了。” 到了前厅,宋维桢已经和商迟去了书房,只剩宋沅湘坐在那儿等着。 “呦呦!”子桑绾唤了一声,后者转过头来,立马起身跑过来将她抱住。 “你可想死我了!这么久不见你也不来找我,你个没良心的!”宋沅湘嘴上抱怨着,却就这么抱着她不撒手。 子桑绾失笑:“我不是忙着准备出嫁吗?这才大婚几日,我也不好意思随便出门。” 宋沅湘哼了哼:“原谅你了,谁让我也被我母亲拘着,说是你要大婚,非不让我来打扰你,今日若不是我哥有事要和侯爷商量,我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来见你呢!” “宋姑娘,这是秋姨今早才给我家夫人送过来的蒸糕,您正巧尝尝吧。”清越将一碟蒸糕端过来。 宋沅湘顿时两眼放光:“我上回吃了就一直念念不忘,如今总算是有机会再吃到了!” 说罢,她接过清越手上的糕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子桑绾对清越道:“给侯爷和宋将军也送些去吧。” 这几日商迟都很忙,不是往宫里跑就是往绣衣使处跑,惠妃身死,她身后的家族也需要打压,万不得已,还得料理干净,她今日还没机会将蒸糕给他送去。 宋沅湘吃足了,便拉着子桑绾往外走:“你定是许久都不曾上街了,今日千金楼的喜乐福戏班子开场,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去!” 子桑绾确实很久不曾出去街上了,便没有拒绝,两人带着星阑和小鹿出府上街。 第七十七章 拜月亭 千金楼是这淮京城内出了名的酒楼,那里的酒菜一绝,但凡是上淮京来的,据说都要去尝尝那里的十三香,也就是十三种名菜,广受富家子弟的推崇。 她们到时,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幸亏宋沅湘提前做了准备让小鹿过来定了位置,不过小鹿来的时候也有些迟了,雅间已满,只有厅堂内一席隔扇的位置,倒也十分凑合。 毕竟在大厅里面听戏可比雅间里边儿更有气氛。 四人落座,周围尽是人声,她们点了这里的几道名菜,宋沅湘又要了一壶酒,遂一边吃着一边等着好戏开场。 这隔扇较矮,也就能挡住她们坐着时的身影,周围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过来。 多数人都在谈论掖庭宫和宣王的事。 子桑绾有些意外,这大厅内坐的,多为百姓,不是说这件事被帝君压下了并未传到百姓间吗? 宋沅湘也听到周围的谈论,凑过来小声道:“这事儿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而且传得很是难听,说惠妃是被丽妃陷害,那宣王本是受丽妃蛊惑闯进去的,偏偏她还将脏水泼到惠妃身上,叫她出来做这替死鬼,这谣言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都知道了,而且都是些对丽妃极为不利的传言。” 虽说,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惠妃做的有待考证,可这样传同样也没有实证,何人会莫名奇妙做这件事? 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做这些除了败坏丽妃的名声外,毫无益处! “我瞧着,传这谣言的多半是与丽妃有仇,你听听那些人说的,都说是丽妃护短,所以才将宣王养成了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还说惠妃是被丽妃一手设计陷害,这事儿她才是始作俑者!”宋沅湘在她耳边耳语着。 如她所说,周围的人大多都是对丽妃的手段不齿的。 “要我说啊,那丽妃也真是蛇蝎心肠,为了争宠竟然用自己的亲儿子去陷害惠妃,都说虎毒不食子,丽妃此举难道就没想过,若是宣王因此被冤枉,那名声可就毁了!而且还要被降藩流放,也太恶毒了!” “可不是嘛!都说后宫之中就是个杀人于无形的屠戮场,如今看来,还真是名副其实!” “不过话说回来,那掖庭宫里的究竟是何人?” “这个我知道,出了宣王殿下这事儿,掖庭宫的事也多多少少传了些出来,听说掖庭宫是先帝后的宫殿,后来帝君带了个女子住进去,封锁多年的掖庭宫因此重开,想来是帝君心尖上的人才是!” “可是,帝君为何不册封妃嫔?就这么无名无份地住着,岂不是叫人胡乱猜测?” “谁说不是呢!但是帝王心思岂是你我这等贫民能猜测的?还是别说了,免得惹祸上身!” “是是是,李兄说得没错,祸从口出,咱们还是好好等着听戏吧!” 离她们最近的一桌人讨论结束,子桑绾却在想,他们口中的贫民,吃得起千金楼,住得了逢春楼,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真正的贫民该叫什么? 这淮京城内,酒池肉林,权贵云集,就是百姓也是诸侯百家中最富贵最高贵的,不该叫贫民,该叫富民才是! 。 在小隔扇后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戏台子上才热闹起来,喜乐福是个十分出名的戏班子,据说时常在各个州城巡走表演,如今正好到了淮京,便按惯例被千金楼花重金给请过来了。 今日的戏是一出《拜月亭》,讲的是书生蒋世隆与尚书之女王瑞兰在兵荒马乱时候的离合故事,开场唱到的正好是王瑞兰和母亲出都避乱,混乱中,王瑞兰母女被冲散,瑞兰与和妹妹瑞莲走散的蒋世隆相遇这一出。 “秋风飒飒,暮雨凄凄......” ...... “一对绣鞋儿分不得帮和底,稠紧紧粘糯糯带着漩泥~” 戏词婉转,台上戏子唱得情深意切,将这二人悲欢离合的一生表演得淋漓尽致! 蒋世隆本是个穷秀才,王瑞兰却是尚书之女,两人本天差地别,可战乱使他们相遇,蒋世隆在关键时刻使瑞兰免遭乱军掳掠,瑞兰也坚信,没有哪个人一生下来就能做大官享富贵,蒋世隆现在虽穷,将来总会发迹的! 因此,即使后来瑞兰的父亲极力反对,两人最终也得到了美满结局。 “情脉脉,恨绵绵,昼忘饮馔夜无眠~” 戏唱到此处,宋沅湘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她揽着子桑绾的手臂,一边抹泪一边道:“他们的感情也感人了!瑞兰情贞,蒋世隆最终得来文状元,终究是没叫瑞兰失望!” 子桑绾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你这是在感动他们呐?还是心有遗憾呐?” 宋沅湘拐了拐手臂:“我有什么好遗憾的?那尹灵均不识好歹!他对我无意,我又怎会对他至死不渝?” 这件事她早就已经看开了,不就是个男人嘛!她宋沅湘又不是输不起,既然得不到,那便忘掉,放下,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只是今日看了这出戏,她有些触动罢了,明明是隔着星河的两个人,最终还是排除万难走到一起,焉能不感动? 若是她再坚持一下,再争取一下,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子桑绾知道她嘴上这么说,心里边还是被这出戏勾起了些许遗憾的,便有心劝慰道:“瑞兰和蒋世隆最终能够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心里装着对方,所以哪怕天各一方,被瑞兰的父亲强行分开,最终也能走向彼此,是他们的心靠在一处。” “你试想,若是最后蒋世隆得了文状元,瑞兰却已经忘了他,早已嫁了旁人,又或者,若不是瑞兰父亲要将在战乱中与瑞兰母亲遇到一起的瑞莲嫁给文状元,而文状元又恰好是瑞莲的兄长,瑞兰的父亲不得不改变主意,令瑞兰与蒋世隆团聚,结局又会如何?” 她说了这么多,宋沅湘却没怎么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满是疑惑地看着她。 子桑绾解释道:“瑞兰与蒋世隆能走到最后,是二人情深不悔,是瑞兰情贞,是蒋世隆努力,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战乱中,瑞兰的母亲刚好与瑞莲遇上,且认她为义女带回府上,蒋世隆与他的义兄兴福二人刚好取得文武状元,瑞兰的父亲原本要将瑞兰嫁给兴福,将瑞莲嫁给蒋世隆,可那么巧,瑞莲与蒋世隆是亲兄妹,她的父亲才不得不改变主意,成全了瑞兰和蒋世隆,将瑞莲嫁给兴福。” “所以,在我看来,两个人最终走到一起,除了需要感情,还得要些缘分,你与尹少府,终究是少了尹少府那一份感情,也少了那一点夫妻缘分,非是你争取得不够,也不是你不够情贞,只是你们之间差了那么一些缘分罢了。” ------题外话------ 《拜月亭》,又名《幽闺记》,“五大传奇”之一,作者关汉卿。 第七十八章 结痂的伤疤 她说完,宋沅湘便沉默了,即使早就想清楚,要放下这一段感情了,还是在得知尹灵均心中另有她人时心有不甘,还是在听了这一出拜月亭后,心有触动。 如今,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心里装的那份情到底还在不在! 可是阿绾说得对,他们没有缘分,光风霁月的尹少府爱的是温婉娴静的林清芷,而她宋沅湘,从始至终,与温婉娴静这四个字挂不上钩! 即使再努力去争取,即使将女儿家的脸面踩在脚下,即使受尽世人嘲讽,得来的,也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尹少府越来越鄙夷的目光罢了! 既是如此,她宋沅湘便从今日起,彻彻底底放下他,看见他不再留心,听见他不再触动,她是潇潇洒洒的宋沅湘,岂能被这些儿女情长所困扰?!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睛有些酸痛,有泪盈出眼眶,可心中却仿佛放下了一颗多年来,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头。 她侧过身抱住子桑绾,声音哽咽:“阿绾,你说得对,此前,我大抵是在自欺欺人,我其实从未将他真正放下,一直以来,我只是在逃避罢了,可今日,从此刻起,他尹灵均的名字,便会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我不再念他,不再心存侥幸,想着某一日他会回头,想着,是他有眼无珠,不喜欢我是他不知好歹!是我们无缘,我不该强求,不该跟自己过不去,我该潇潇洒洒过自己的生活!” 三年前,她对光风霁月的尹灵均一见钟情,牟足了劲去讨他欢心,时刻在他跟前晃悠,就想着他总有一日会瞧见她。 可坚持了半年多尹灵均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她便换了个法子,她求父亲上门求亲,可父亲死活不同意,她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地自己提着礼上门求亲去了。 她宋沅湘一生肆意妄为,可那也是她十多年来做得最出格之事,她本以为,只要搏一搏,也许就能得到想要的人。 可终究是她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尹灵均将她一顿羞辱,骂她不知羞耻,连人带礼一并将她扔了出来! 至今她还记得,那日大雪倾盆,她摔在冰冷的雪地里,从头到脚,从外到里,凉到了极致,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 那一日,她还特意将一城百姓带到了从未叫百姓踏足的铜雀街,带到了尹府门前,口口声声要他们见证她与尹少府是如何定情的。 可最终,她将一城百姓叫来,没有恭贺,得来的只有无尽的嘲笑,他们当着面骂她不要脸,骂她自以为是,将她从高高在上肆意潇洒的宋沅湘踩进了泥土里,将她的尊严按在地上狠狠踩踏! 后来,她被闻讯赶来的爹娘和哥哥接走,然后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半月。 那半个月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度过的,说一句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她生在宋家,祖父是掌管三军的宋太尉,又是二房嫡女,母亲是当代大儒朱璟生之后,又是当今帝后的亲姐姐,是一品诰命夫人,她父亲虽然没有官职,却在经商一道上风生水起,说一句淮京首富无人敢质疑,她的兄长,是陵水之战中的功臣,是帝君亲封的柱军将军! 她生来尊贵,在这淮京城内,芸芸贵女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便是当初尊贵如荷华宗姬,也要在她面前低一头! 可偏偏,她娇纵任性,觉得世间一切只有她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是她将自己的尊严放在了地上任人践踏,是她将自己的脸面放在了尹灵均跟前,任他掌掴。 那个时候,她有多绝望无人知晓,她甚至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想要的得不到,拥有的不曾留住,到最终,竟是她自己将自己活得一无所有! 那时,她险些将自己生生饿死在房中,若不是宋维桢最终看不下去强行闯进来,用棍子将她狠狠打了一顿,或许,她至今还未清醒。 她至今还记得,宋维桢当时与她说的话,他说:“没有尹灵均你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丢尽了颜面你便连命也想一并丢了是不是?宋沅湘你可真自私啊!在你的心里,只有那个爱而不得的尹灵均,只有你高高在上的骄傲和尊严,却从未想过爹娘和我,你别忘了!你姓宋!你还有父亲,有母亲,有哥哥!在你心里,你又将我们置于何地?!” 那一次,是宋维桢头一回对她动怒,即使口中常常对她不客气,可从未真正对她动手,唯有那次,他险些将自己打个半死。 也只有那一次,她头一回看见铁骨铮铮的男儿在自己跟前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他一边打他,一边放声大哭,他恨她自私自利,气她经不起挫折。 可他从未说过一句,她做错了!从未指责她肆意妄为,不知轻重,从未嘲笑她,自以为是,更加不曾说过,她丢尽了宋家二房的颜面! 在宋维桢的心中,她只是不该轻生,不该不考虑爹娘和哥哥的感受,仅此而已! 从那以后,她便想通了,颜面尽失如何?爱而不得如何?她自有爱她的人,她自有自己的骄傲,不过几句无足轻重的鄙夷嘲讽罢了!她又岂会承受不起?! 半月后,她踏出房门,告诉自己,这是新生,告别过去,她还要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宋沅湘,还要做那个叫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的宋沅湘! 她将过去埋葬,也将那份感情掩埋,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却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到了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放下了! 她抱着子桑绾,将自己这段结痂的伤痛亲自揭开,小声诉说给她听,这曾是她一直不敢面对的,就是亲密如陈芃芃她也不曾开口,却在今日,她将自己藏了多年的伤口揭在了子桑绾的面前。 无他原因,不过是觉得,此时此刻,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掩盖下,适合诉说心事罢了。 而刚好,坐在面前的人又是少有的能看透她,能懂她的人。 第七十九章 世俗 子桑绾之前听过她与尹灵均之间的过往,眼下却是头一次站在当事人的位置感受了宋沅湘的故事,她回抱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是安抚,也是无声的支持。 直到她说完了,缓过了心情,才开口:“在宋二爷和二夫人,以及在宋公子心中,你从未丢他们的颜面,也从未责怪过你,他们唯一担心的,是你放不下,逃不开。” “呦呦,在我看来,勇于追求心仪之人并非什么丢脸之事,而是冲破世俗的勇气,没有哪个姑娘敢如你一般,即使在世人眼中你的行为惊世骇俗,那也只是他们受到世俗枷锁,接受不了打破世俗的行为罢了,他们嘲讽你非你之错,是他们狭隘,喜欢站在世俗枷锁之内,用自以为对的观念对别人评头论足,实际上,自己的生活又与旁人何关?” 她也曾是陷于流言蜚语之中的人,如今的端王妃也曾散布她的谣言,不知缘由的百姓也对她恶语相向,虽然过去的流言,不知为何最近几乎没有人提了,可过去她从不理会,非是她大度,而是她知道,百姓不知真相,只信自己愿信之事,就算她站出来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又何必过多计较呢?总归是自己的生活,她并未因此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便捂住耳朵不去听便是! 也正因如此,她能不惧流言,毅然做出设计商迟的事情来,哪怕名声尽毁,她只想要掌握自己的宿命! 宋沅湘在她肩头蹭了蹭,擦干眼泪狠狠点头:“你说得对,他们爱说便说去吧,反正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他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耍耍嘴皮子而已,我才不在乎!” 两人说话声音压得小,又有唱戏的声音掩盖,周围之人并不能听见,说完这一句,宋沅湘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拜月亭的戏结束后,又上演了一出《蝴蝶梦》,赢得满堂喝彩,众人纷纷起身打赏,就连各个雅间内也送了不少银两出来。 “听说喜乐福要在淮京逗留半月,原本是按照惯例在这千金楼里日日唱的,可听说秦家老夫人十分爱听戏,秦奉常花了重金来请,明日喜乐福就要去秦府唱戏去了。” 她们在隔扇后正欲起身离开,旁边的人又朗声议论起来。 子桑绾和宋沅湘相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坐着没动,听他们继续说。 “可不是嘛,听说那位秦大公子已经大好,秦老夫人此举也是为了让沉闷多月的秦府热闹些,还宴请了不少高门府邸的夫人姑娘上门一道听戏。” “喜乐福的班子可是很受贵人们钟爱的,秦老夫人此举,也算是合众位贵人心意。” “依我看啊,这哪是什么为了听戏宴客,分明是秦老夫人着急秦家公子和姑娘们的婚事了,这才寻了个名头让人上门,其实是存了相看的心思才是!” “这话我赞成,秦大公子此番遇难,能拉回一条命不容易,秦家定是担心将来若再来这么一出,秦大公子连个后都没留下,毕竟秦老夫人在秦奉常这一代,除了个入宫为妃的丽妃,也就这么一个独子,秦奉常又只有秦大公子这一个嫡子,其他的皆是庶出,秦老夫人自来看不上庶出的,一直把秦大公子当个宝贝疙瘩似地疼着,定然是要早些替他打算的!” “不错不错,秦大公子风流成性,到如今年过二十五也未能说成一桩亲事,又经此大劫,秦老夫人被这回吓到,肯定是要着急的!”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随着人流离去,直到听不见声音了,子桑绾才和宋沅湘起身。 “就秦承韫那风流成性的名声,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他?!秦老夫人此举司马昭之心,到时候可不一定有人愿意去!”宋沅湘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对秦家那对兄妹的为人实在难以苟同,说话便爱往恶毒地去说。 子桑绾想了想,摇头:“不一定,秦家贵为九卿之家,又是丽妃的娘家,想与之结交的人不说多如过江之鲫,但也绝不会少,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储君之争早已暗流涌动,眼下商其琛和商怀瑾二人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便看权贵们更看好谁。” 听她这么说,宋沅湘便觉得气愤:“他们明争暗斗,却要叫女子去牺牲终生幸福,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那秦承韫是个什么人,嫁给他无异于嫁给一个流氓纨绔,能有好日子过?! 子桑绾也不看好秦承韫的为人,此人整日在秦楼楚馆厮混,在外还结交了一群地痞流氓,此前还替商墨羽堵过自己,不说厌恶,但是十分的不喜! “用家中姑娘的婚事去巩固娘家地位,此乃常态,可又有何解?” 世人常常看不上女子,总以‘妇人之见’‘红颜祸水’等言语形容女子,却又总是做出出卖女子的婚事谋求地位之事,从未有人看到女子的艰辛。 在家时父为女纲,出嫁后夫为妻纲,出门在外要规行矩步,回到家里要温柔懂事。 男人三妻四妾是出息,女子红杏出墙是不知廉耻,男人高官厚禄是出人头地,女子干涉朝堂是大逆不道! 这个世道,总是对女子诸多偏见,总是对女子十分严格,总是有诸多的条条框框约束着女子,而世人,却早已习惯如此。 没有谁会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谁会打破陈规特立独行,因此宋沅湘的行为是行事出格,子桑绾的行为是不知廉耻。 “宋姑娘果然不愧是女中豪杰,这等话换了旁人可说不出来!”两人见听戏之人走得差不多了,正打算离开,身后骤然响起一道略带调侃的声音。 两人微微一顿,转过身去,楼梯处下来几人,尽是年轻公子。 说话之人是九卿之一刘太仆的儿子刘博衍。 除了他,尹灵均也在其中,他手上还扶着一个醉得人事不省的人,便是近日置于风口上的宣王商怀瑾。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些公子,俱是淮京身份不凡的。 他们方才下楼正好瞧见子桑绾和宋沅湘起身打算离开,刘博衍提议过来打个招呼,却不想,正好听见他们对于秦府的那一番对话。 第八十章 记在了心上 瞧见他们,宋沅湘先是一愣,随即轻嗤一声:“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说这话,谁不知道你心头是怎么想的,看不上我的这番话便不要与我们搭话!” 这群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当初没少拿宋沅湘曾经做的事嘲讽她,如今宋沅湘对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 听他这么说,刘博衍也不生气,反倒是一旁的尹桦皱了下眉头,却只是搀扶着商怀瑾未做声。 “哪会?宋姑娘的言行虽然往往惊世骇俗,但那是我等少见多怪,哪里是看不上?宋姑娘可莫要误会了!”说着话,刘博衍面上尽是哂笑,另外两名公子哥也是一副忍笑的模样。 “刘博衍!”宋沅湘生了怒,方才还哭过的眼睛发红地瞪着他。 刘博衍便一眼瞧见她哭过的模样,大惊小怪道:“宋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还是一副哭过的模样?难不成,这两出戏勾起了宋姑娘什么伤心事不成?!” 他话落,另外两人立马笑开,其中一人迫不及待接话:“能叫女中豪杰的宋姑娘红了眼,除了尹少府还能有什么事啊?” 说罢,还朝着尹灵均挤眉弄眼的,随即十足挑衅地看着宋沅湘。 两年前,宋沅湘行事张扬,总喜欢借着自己的身份欺压她不喜欢的人,刘博衍和那两位公子就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如今的宋沅湘虽然看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两样,行事却也收敛了许多。 今日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出口气,他们又岂会轻易放过? 尹灵均没什么好脸色地看了那人一眼,偏过头去,明显不想理会,甚至连看宋沅湘一眼他都觉得多余。 宋沅湘双眼充红,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咬着牙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意。 她本不想惹事,可偏偏总有人要往她跟前撞,那便怪不得她了! “几位公子此言差矣!”子桑绾上前一步,将宋沅湘挡在身后。 她身姿笔挺地立在跟前,落入几位公子视线,生生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她开口,声音并不严厉,却叫人不容置疑,“呦呦与尹少府的事过去多年,几位公子也说了,呦呦乃是女中豪杰,又岂会将过去多年的事放在心上?若是几位公子今日不提,只怕呦呦都已经忘了尹少府这号人物了,岂会因他红了眼?难不成,几位公子当真如此少见多怪?红了眼便一定是伤心哭泣?伤心哭泣就一定是为情所困?今日这一出拜月亭叫人动容,我想,换做任何一个姑娘听了也会如呦呦这般,此乃心存良善,痛他人所痛,感他人所感,难不成,几位公子就毫不动容?” 她一字一句叫人无从反驳,几人面面相觑。 刘博衍骤然笑起来:“郡主说得对,宋姑娘良善,的确是我等少见多怪,还请宋姑娘和郡主见谅才是。” 他态度转变之快,叫身后两位公子震惊不已,两人相视一眼,不明所以。 子桑绾蹙了下眉,微微颔首:“若是几位公子无事,我和呦呦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她拉着宋沅湘的手腕转身离开。 见状,星阑和小鹿十分默契地瞪了刘博衍三人一眼,跟着跑了。 “这......”方才一直没说话那位公子一时气结:“小小丫鬟,竟也敢对我们不敬?!” “少说两句吧!”尹灵均总算是忍不住了,沉声开口。 说罢,他也扶着商怀瑾离开。 留下刘博衍三人,那两人更加不明所以地问:“刘兄,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怎么突然就放过她们了?!” 刘博衍心情颇好地笑了声:“那位郡主,可是位看得清朝堂局势的有趣之人,得罪了她,没有好处。” 方才子桑绾那番话他听得清楚,一个女子,能将这朝中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实乃少见! “刘兄这意思,是怕盛卿侯?”毕竟如今那位昭华郡主可成了盛卿侯夫人。 刘博衍冷笑一声:“有何好怕?不过是如今形势不明,大位之争花落谁家尚未可知罢了。” 另外两人顿时沉默,方才他们竟未想到此,盛卿侯确是不必怕,可若是盛卿侯有朝一日夺位,如今得罪盛卿侯夫人便十分不值了! 上了马车,宋沅湘也一直沉默着,星阑和小鹿坐在一旁不敢说话,如今宋沅湘的神情看上去实在不是好惹的。 子桑绾也没有说话,她掀开马车窗帘看着外面,她在等宋沅湘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果真宋沅湘自己想通了,“阿绾,方才多谢你了。” 若不是她开口替她说话,她只怕要忍不住揍那群人一顿,若是如此,她只怕就又要出名了。 虽说她自己不怎么在乎,可她不想给家里惹事,两年前的事终究是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子,哪怕她如何跟自己说,要如从前一般,可到底是回不去了。 子桑绾笑起来:“有什么好谢的,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宋沅湘便也笑起来,她拉过子桑绾的手晃了晃:“阿绾,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宋沅湘的人,谁也不准欺负你,往后若是谁不长眼,胆敢欺负你,我定替你出面收拾她!就连盛卿侯也不行!” 子桑绾失笑:“好,我知道了,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嘛。” 早在一个多月前,宋沅湘在商迟的事上帮了她,她便将这份情记在了心上,所以,宋沅湘的事也是她的事! 回到侯府,正巧遇上商迟送宋维桢出来,撞见她们,宋维桢当即不满地看向宋沅湘:“你还知道回来呢!不知道我在这儿等着嘛?!” 宋沅湘做了个鬼脸:“我和阿绾去听戏怎么了?你自己等不了先回去便是,我又没让你一定要等我!” “你!”宋维桢气结,上前拽着她上了马车,“回去我再收拾你!” “阿绾,改日再见!”宋沅湘忙不迭回头朝子桑绾挥手。 等到他们走远,子桑绾才回头去瞧商迟,不想正好对上他颇为怨念的目光。 她微微一愕:“怎,怎么了?” 商迟抿了抿唇,抬手指了指天:“你自己看看,什么时辰了?” 子桑绾莫名地抬头望了望:“所以呢?” 商迟咬了咬牙:“我与宋维桢在府上等了一个多时辰,你们倒是玩得开心!” 子桑绾眨了眨眼:“你们这么快就说完正事了?”她们出去算起来也不过才两个时辰。 商迟沉沉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压下上涌的情绪,转头走了。 子桑绾很是莫名地站在原地,她什么时候又招惹他了?! “姑,夫人,侯爷这是怎么了?”星阑凑上前,也是不明所以,她总是改不过来口。 子桑绾摇了摇头,叹气:“谁又知道呢?” 第八十一章 合纵连横 回府后,清越从星阑口中得知了府门口发生的事,才揣测着:“今日我给侯爷和宋将军送蒸糕去的时候,侯爷得知夫人跟着宋姑娘出府脸色就有些不好,后来与宋将军在书房待了没多久便出来了,两人在厅堂坐了许久,应当是一直在等着夫人和宋姑娘回来,兴许是,等得久了,所以不太高兴?” 子桑绾依旧想不明白,他总不能还是因为她私自出府不高兴?此前他可没说过自己不能出府! “算了,不管他!”她拿起出门前没看完的书继续看起来,将其他事抛在了脑后。 夜里,商迟回房,子桑绾还在点灯夜读,清越帮她多添了几盏烛火,将她周围照的亮了些,避免伤眼睛。 她整个人落在光晕里,显得十分地温柔,商迟站在门口瞧着,瞧着瞧着便看痴了去。 也不知为何,他近来总喜欢把视线落在她身上,而且一落上去便移不开眼。 有时看着她,是温柔娴静的,有时看着她,又是气恼愤懑的,但时时看上去,都觉得,眉眼如画,十分鲜活。 胸腔处的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没一会儿他便将自己看得面红耳赤。 恰巧此时,子桑绾察觉到他回过头来,那一眼远远望过来,隔着昏暗的烛火,跳动的烛光落在她眼底,似星子落入眼底,熠熠生辉。 那一瞬间,商迟没能控制住,十分心虚地将视线挪开,然后伸手摸摸衣角,又摸摸后脑,脚步略显慌乱地走到窗边软榻上坐下。 子桑绾还盯着他,对他一系列的反应感到莫名,这人,进来一句话不说,门口站了半天盯着自己,如今又这般作态,是被什么鬼祟上身了不成?如此奇怪! 她一直盯着,商迟便越发心虚,心跳越发地快,一时间竟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了,他索性掀了被子将自己蒙住。 子桑绾这才收回视线,继续看书,看一会儿又去看他,见他依旧蒙在被子里,没忍住问:“你不闷吗?” 软榻上的人猛地将被子掀开,大喘了口气,闷!险些闷死了! 子桑绾遂又收回视线,这下不再理会他了。 商迟一个人躺着平复了下焦灼的心情,这才起身踱步到她身后,看了眼她手里的书:“你看兵书做什么?” 子桑绾没回头,“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商迟从来不信她的信口胡诌,“你想上战场?” 子桑绾微愣,没想到他会有这个想法,随即摇了摇头:“不想。” 不仅不想,便是听说哪里要打仗,何人要上战场,她都觉得心里发慌,总会想到葬身战场的爹娘。 只恨,当年虞国与燕楚打仗的地方在虞国边境,而爹娘被敌军围困之处靠近燕楚,到头来,无一人敢去收尸,竟就叫他们如此葬身荒野! “那你看这些做什么?”商迟又问。 子桑绾奇怪问:“不打仗便不能看了吗?我了解一下不行吗?” 商迟在她旁边落座,盯着她手里的兵书瞧了会儿,“你这书是看了多少年了?都烂成这样了!” 子桑绾摸了摸破旧的书页,“八年多了吧,自你离开淮京,我将都虞侯府带来的兵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早已烂熟于心,后来桑叔又帮我收集了许多兵书,也都看了许多遍,眼下这些都是看过的了。” 八年时间太长,足够她做许多事情,这些书足够翻看一遍又一遍。 商迟骤然沉默了会儿,才开口:“与其看这些没用的书,你不如问我,你想知道的我都能解答!” 子桑绾眨了下眼:“所有的你都知道?” 她一副不信任的语气令商迟不快,他哼了哼:“这么多年我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全是用生死博出来的,难道不比你那些破书管用?” 他上战场前可从来没有机会看什么兵书,每日不是挨打就是挨打,要不就是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也没人会拿书给他看,哪怕白暮寻着机会帮他弄来的,也都被商墨羽给撕掉了,后来他也就不爱看书了。 见他如此肯定,子桑绾想了想,问:“书上所说的围魏救赵,可真的管用?如何断定什么情势下能用?” 商迟道:“逼不得已时可用。” 子桑绾讶异:“为何?” 商迟抬眼看着她:“若你是赵国,如今魏国攻打你,你打不过了,便想去求助齐国,你如何保证齐国一定会帮你?若不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何必去求人?” 子桑绾蹙了下眉:“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若我打得过,我还求齐国做什么?” 商迟轻哼一声:“那你问的跟没问有什么两样?此计有风险,你得保证能说服齐国助你,还得确定齐国不会反过来跟魏国一起瓜分你,不是逼不得已时所用是什么?” 子桑绾噎了噎,好吧,确实是她问得肤浅了些。 于是,她换了个问题:“若是魏国派重兵攻打我,我分些兵力从后方去围攻魏国都城,逼他退兵如何?” 话落,商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如何。” 子桑绾:“......” 商迟道:“既是派重兵攻打你,你能分得出兵力去偷袭?还不等你的兵马到达魏国后方,也许他就已经在你的前方打进了你的老巢,你觉得如何?!” 子桑绾:“......” “我是招惹你了吗?你这般态度跟我说话?”虽说她问得这些问题是傻了些,可本就不是她所擅长的,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 商迟沉沉盯着她:“是啊,招惹我了!” 子桑绾:“......” “算了,不问了!”她转过头去继续看自己的书,懒得跟他多说废话。 商迟一时噎住,他瞅着子桑绾,见她是真的生气了,抿了抿唇,一时又后悔了,他只是觉得心头烦闷,没忍住就态度差了些,可还不都是她招惹的! 两人无声较量了会儿,商迟实在忍不住,先投降了:“你就不想知道,赵国此局何解吗?” “不想!”子桑绾没好气,就算想也坚决不能说! 商迟:“......” 半晌后,他自说自话:“此局得分形势,若赵国如虞国般,身后尽是小国,而魏国势大,当年姬隅所为便是上策,赵国身后小国但凡不想成了下一个被灭的赵国,必定会答应合作,此计行得通,没有无法说服的可能,虽则都是小国,但联合起来,那也是不可小觑的存在,便如当年的燕楚一般,最终也得撤兵,虽然虞国在燕楚的夹缝中求存,一东一西如两座压顶的泰山,可虞国以南十多个小国,虞国行合纵连横之策,便足以抵挡燕楚。” 子桑绾听得认真,却不说话。 第八十二章 美色诱之 商迟顿了顿,继续道:“当然,这是地势上的优势,若赵国处境孤立无援,除了逼不得已求助他国,用你说的围魏救赵之法,若是能求得他国相助自是最好,可若是不能,便只剩下一个下下之策。” 说到此,他刻意停下。 子桑绾等了半晌不见他说话,偏头看过去:“然后呢?” 等得就是她主动问,商迟单手靠在桌案上,手掌撑着侧脸弯起唇:“这下下之策,便是险中求胜以少胜多。” 子桑绾蹙了下眉:“以少胜多?” 商迟点头:“此乃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当然以少胜多之战自古以来少有人能成功,除了你父亲当年对抗燕楚以外,也就三百多年前,始君带着十二位君侯以少数推翻当时的朝堂,但他那也是大势所趋,当时的朝堂早已内忧外患,虽兵力强盛,可他不得民心,始君一路打入都城,从三万人马打到三十万兵马,你说,当时有多少人希望始君能够取代当时的朝廷?” 提到自己的父亲,子桑绾发了会儿愣,听他继续道:“虽说以少胜多很难,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至少你父亲多年来就做得很好,当然也不排除虞国地势易守难攻的天然优势。” 子桑绾点了下头,“然后呢?” 商迟端过子桑绾跟前的茶杯,用手指蘸了水在桌案上画着:“假设赵国只有十万人马,而魏国来的是二十万大军,赵国能采取的,只能是防守为先,先节约自身兵力,耗损敌军兵力和一鼓作气的士气,等到魏国攻城耗费了兵力,再加上久攻不下人心涣散,多了疲兵,再主动发起进攻,若是首战能派一得力将领,一举夺下敌军将领首级,势必令我军士气大振!” “此时,敌军定会率先休整,短日内不敢再轻举妄动,这个时候要做的,便是做好防守,跟他们打拉锯战,消耗敌军的耐心,等到他们等不及了,派大军围攻,也定是军心不稳,士气浮躁,如此正面迎敌胜算很大,再则,派人烧他们粮草,亦或是夜袭敌营,叫他们投鼠忌器,心浮气躁,再一举进攻,必能将其打退!” 子桑绾有些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你这些计谋,岂不都是投机取巧?” 商迟扬了下眉:“怎么?看不上啊?战场上讲什么取巧不取巧?只要能打胜仗都是好计策。” 子桑绾突然想起来:“我听说,当年陵水一战你们首战告捷,就是宋将军领兵,一举夺下敌军将领首级,这法子莫不是就是你想出来的?” 商迟抬了下眼,不置可否。 子桑绾又问:“当初蓟晋之战,你只带了六万人马便将蓟国攻下,用的莫非也是这些计谋?” 商迟却是摇头:“不一样,蓟国为守,我连城都进不去,别提夜袭,烧粮草也没地方烧,只有被敌方偷袭的份儿,只是蓟侯为人颇为自以为是罢了,他的重兵都放在晋国,又不将我这六万人马放在眼里,坚持不从晋国退兵回防,我从后方一路打过去,都城防守空虚,轻而易举便能攻下,此一计算是晋国的围魏救赵,只是我并非仅仅救下晋国,我还一举端了蓟国老巢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掩不住的骄傲令子桑绾抽了抽眼角,这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实在欠抽! 她太想打击他这个模样,便又抛出一个问题:“那若是赵国只有两万,甚至更少,而敌军有二十万甚至更多,如何是好?” 商迟收起那副轻慢的模样,难得严肃起来:“诸侯百家之内尚且没有哪一国只有两万人马,除非是只有一座城,或者一处封地。” 子桑绾便问:“那就将赵国换作封地,比如你的陵水,若是陵水两万兵力,敌军二十万如何?” 商迟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谁会如此小题大做?拿二十万兵马攻打一个小小的陵水?” 子桑绾不满地将他的手拍开:“我是说假设,万一!” 商迟站起身,吹熄了桌案上的烛火:“没有万一,若真的有那一日,无非就是守城,用尽手段守城,少则三日,多则半月,若是没有援兵,陵水必亡!” 两万与二十万,便是都虞侯前来,或者三百多年前的十二位君侯全部都来,仅用两万人马对抗二十万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 二十万人马碾死两万人就跟碾死两万只蚂蚁一样简单,连战尚且不能战,遑论胜算? 子桑绾跟着站起身,不甘心地问:“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商迟顿步,回头对上她兴致勃勃地眼,“有。” 子桑绾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商迟咧开唇,笑得不怀好意:“提前上黄泉,在那里,你看不见城破人亡。” 子桑绾:“......” 她忍不住,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你就故意糊弄我!” 商迟顺势捏住她的手:“我可是说认真的,本就守不住,何必还要活到最后看着城被攻破,血流成河?” 子桑绾哼了哼:“你这是逃避,若是我,就算坚守到最后,也势必要为身后一城百姓拖上个一时半刻,说不定,那个时候转机就出现了呢?” 商迟将她拉到床边,将她按下去躺好:“你今夜就好好做个梦,梦里面,转机说不定就来了。” 说罢,他不给子桑绾反抗的机会,将被子拉过来将她整个人裹成一团,然后回了软榻上躺下。 子桑绾原本还有话要说,可人一沾着枕头便困得睁不开眼,没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商迟借着屋中仅剩的一盏烛火瞧着她,见她睡熟了才轻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美色诱之或许有效。” 说完,他自己没忍住自己笑起来,都是些谬论,换做是他,就是来一百个美人也不可能将他诱惑住! 想着,他又看向子桑绾,她睡熟了很乖巧,面上被被子捂出了晕红,唇微微嘟着,张开一点点缝隙,红润剔透,诱人采撷。 换做是她,也许,他也不一定把持得住...... 第八十三章 滥杀无辜 当夜,宣王府内好一通兵荒马乱。 商怀瑾酒后清醒过来,无端发了大脾气,将府中下人统统骂了一顿,有人不小心得罪他的,直接就是一顿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宣王府内人人自危,他们都是从宫里就跟着小殿下的人,此前小殿下待他们都是十分宽容的,别说不小心得罪他,寻常与他亲近的还能与他斗斗嘴,别说鞭打,就是责骂都极少有,今日这一出,着实是吓坏了不少人。 商怀瑾的贴身小厮二斤也因为递了一杯醒酒茶无端挨了一顿鞭子,如今是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坚守在商怀瑾身边劝慰。 “殿下,您心中有气我们都明白,也都知道殿下眼下需要发泄,可殿下,您要是再这么打下去,该要出人命了啊!” 商怀瑾坐在一张椅子上,面无表情神情冷冽地盯着眼前挨打的小厮,那小厮后背已经被血染透了,奄奄一息的,看上去是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可他坐着无动于衷,双眼通红,面部隐忍着怒火,若是不这么做,他自己要先控制不住动手杀人。 他苦心设下如此一出好戏,就是想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可到头来竟是一场空,他如何能不气! 二斤见他还不心软,迫不得已忍着一身伤跪了下去,苦口婆心道:“殿下,小人求您了!若是出了人命您又该被御史台弹劾了!如今掖庭宫的事好不容易过去,若是再生出事端,丽妃娘娘那边只怕也护不住您啊!” 这话颇为放肆,可二斤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希望能借此叫他清醒一二。 可偏偏,他不提掖庭宫和丽妃还好,一提起来,商怀瑾心头的怒火直接烧到了脑门上,他猛地将手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打!给本殿下狠狠地打!” 他们不是非要将他留下吗!他就要让他们看看,留下他是个什么结果! 闯掖庭宫不行,他滥杀无辜还不行吗?! 为什么偏偏就要留下他!为什么就不能是其他人?!为什么他想要的就永远都得不到! 母妃不要他走,他尚且可以争取谋划,可父君不让他走,甚至不惜联合廷尉司将惠妃拉出来做替罪羊也要将他留在淮京,他又要如何反抗?! 他犯错行不行?!太子刺伤秦承韫便失了太子的位置,他也杀了这些奴才,是不是就能放他走了?! 想得越多,他心肠越硬,看向一整个院子里瑟瑟发抖的下人的目光都变得狠辣,他从来不会责罚他们,他向来待他们宽容,可既然如此得不来自己想要的,他为何还要这么做?! “给我打!用力打!” 他双眼发红,蓄着十分的狠劲儿,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躲了半步。 挨打的人已经晕死过去,执邢的府中侍卫略有犹豫地看向商怀瑾:“殿下,他已经晕过去了。” 商怀瑾死死看了那人一眼,还要发话继续打,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却是得知消息匆忙赶来的丽妃,她一瞧见眼前的阵仗,眼前一黑险些气晕过去。 “都给本宫住手!” 她一声令下,所有人如释重负,负责行刑的侍卫手一软直接拿不稳鞭子。 商怀瑾第一时间看向二斤,目光凉凉的。 后者缩了缩脖子,满脸苦色:“殿下,小的实在劝不动您了才给娘娘送的消息,您现在正在气头上,可千万别跟小的计较!” 丽妃冷冷道:“都给本宫退下!” 所有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地离开了此处院落。 二斤颤巍巍站起身,也赶忙逃离了此处战场。 丽妃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碧春一人在侧,她冷眼看向商怀瑾:“你究竟要闹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当真要逼死自己才肯罢休吗?!” 商怀瑾坐着没动,忍着气性没说话。 丽妃压下满心怒火,沉声问:“你是不是非要离开淮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离开?!” 商怀瑾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声音笃定:“是!” 丽妃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 “娘娘。”碧春忙上前扶住她。 丽妃抬手压着突突直跳的额角,“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这么多年来我为你精心谋划,在后宫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无非就是想多替你拉拢些势力,如今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你可以名正言顺争储了,你竟然还是一心一意要离开?!我究竟哪点待你不好,叫你如此反感淮京?!” 商怀瑾冷淡道:“母妃待孩儿很好,可母妃想给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从一开始就与母妃说得明白,我只想安安心心在淮京留到封王离开的那天,可母妃是怎么做的?不顾我的心意,自作主张将我留下,从那个时候起,母妃就该知道,我与母妃嫌隙已生,母妃更不该指望我会听您的!” “到了今日你还没看明白吗?!”丽妃彻底动了怒,声音拔高了两分,满心恨铁不成钢:“如今已经不是我不要你走,是你父君不让你走,就算没有我,你也根本就走不出这淮京,你为何就非要执着外面的那一方天地?身居高位指点江山怎么就不能吸引住你?!” 商怀瑾猛地站起身,“若不是母妃到父君跟前去求,父君会找到借口将我留下吗?若是母妃放手,父君还是要按照规制将我送走,母妃为何就要多管闲事?!” 丽妃被他一句话戳中,面上多了几分不可思议:“你说我多管闲事?!事到如今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你是逃不掉的!就算没有我去求,你父君想要的就没有他得不来的,没有我,他也会有别的借口叫你留下,你怎么就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呢?!” 她红着眼落下泪来,商怀瑾偏开头去不愿去看。 丽妃声音哽咽不堪,身子微微发着抖:“握瑜,从前你与母妃不是这样的,我们是最亲近的母子,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你能不能放下你的执着,好好认清现实?!” 商怀瑾咬着牙不语,眼中也盈满泪花。 丽妃缓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将他的视线拉过来。 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已经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已经是能够顶天立地的年纪了,可为何就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碧春在一旁抹着泪,偏开头不忍看。 丽妃轻轻晃着商怀瑾的手,泪如雨下:“握瑜,就当母妃求求你了,就算你不想争,也不要再去想方设法设计自己,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母妃经受不住你一次又一次的吓唬的。” 商怀瑾垂首看着她,没说话。 第八十四章 绣花枕头 丽妃红唇发着抖:“母妃求你,安生些,你不想争没关系,有母妃在,母妃会替你做好一切,你就安心待在宣王府,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也没关系,母妃只求你,别再生事端陷害你自己了好不好?母妃不会再逼着你去争去抢,只要你安生留下,母妃什么都不管你好不好?看在母妃辛苦生养你一场的份上,安生待在淮京城好不好?”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逼他争抢,只要他安生留下,她不再管他,也不再过问他,总归她把一切做好就够了。 商怀瑾原本还冷硬的心肠逐渐被磨平,软化,眼前的人是她的母妃,眼看着她泪眼涟涟肝肠寸断来苦口婆心劝自己的模样,他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 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持续了好半晌,他才艰难地点了下头。 丽妃一颗心高高提起,眼见他点头退步,才破涕为笑:“我就知道我儿最是心疼母妃。” 商怀瑾拧着眉道:“宫门已经宵禁了,母妃明日再回去吧。” 丽妃连连点头:“好。” 她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就在帝君跟前寻了借口,说要照顾醉酒的商怀瑾才得出宫,本也是要明日才回去的。 商怀瑾吩咐碧春道:“命人发些伤药下去,再请大夫过府来。” 碧春连忙福身应下。 。 第二日,商迟一早入宫早朝,子桑绾用过膳便去了商迟的书房,她翻看了里面许多的兵书,就想找出一个能用两万兵马对战二十万人的计策来,可如商迟所说,根本没有那个可能。 十万与二十万,或是二十万与四十万,尚有一战之力,两万人,却是连守城都不够,遑论反击? 遍寻无果,她又找到白暮,问他府上还有没有别的收藏的兵书。 白暮虽然疑惑她这么问,但还是实话实说:“侯爷寻常不爱看书,书房里那些侯爷都是偶尔才翻看一下,其他地方便没有多余的藏书了。” 子桑绾有些失望,回房后,她不甘心,又让清越给桑叔去了一封信,问他有没有化解之法。 但桑叔回过来的和商迟的说法差不多,螳臂当车,非有援军,三日必败! “夫人,您这么执着这个问题做什么?”清越有些不解,今日一个上午的时间她都花在了解答这个问题上面。 子桑绾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就是觉得万事皆有解决之法吧。” 清越道:“可奴婢觉得侯爷说得没错,两万人马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二十万大军啊!” “算了,不想它了!”子桑绾叹了口气,既然没有解法,那就放过他。 “夫人,秦府送帖子过来了,邀请您今晚去秦府听戏呢!”星阑拿着张烫金帖子跑进来,不知道又是跑哪里去玩了,一张脸红扑扑的。 子桑绾扬了下眉:“都这个时候了来给我下帖子?” 清越也是不满:“分明就是敷衍,别家的帖子可是昨日就送到了,这个时候给我们送来,时间又紧,都没工夫好好打扮一番!” 子桑绾笑了下:“倒也无妨,毕竟盛卿侯府身份特殊,想必秦老夫人也是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请我,才耽搁了这么久。” 有绣衣使这么尊大佛在,没那么多有胆量上门结交的人,这秦老夫人也算是颇有胆量了! “那夫人,咱们去吗?” 子桑绾站起身理了理袖口:“去,为何不去?有热闹看是好事!” 清越陪她去换了身衣裳,这才打算出门,刚走出院子便碰上刚刚回府的商迟。 他上下看了子桑绾一眼,蹙眉:“穿成这样,是去哪里?” 子桑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抬眼道:“秦老夫人请我去听戏。” 商迟眉头蹙得更紧:“秦家宴客,请你去做什么?” 谁不知道秦老夫人打什么如意算盘,子桑绾一个已婚女子去凑什么热闹? 子桑绾明白他的意思,猜测道:“或许,是让我去帮着打掩护的?” 毕竟如果都请些未婚姑娘过去,那也不成体统,就是要相看表面上也得藏着来不是吗? 商迟还是不大乐意,他抿了下唇道:“你在此等我片刻,我陪你去。” 子桑绾诧异:“你也去?” 商迟眉眼间浮起不满:“怎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子桑绾讷讷摇头:“倒,也不是。” 商迟进了院子,没多时便换下朝服着了身常服出来。 一身月白广袖锦袍,端得是丰神俊朗风度翩翩。 “走吧。”他走到跟前,顿了顿。 子桑绾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但也没拒绝,反正秦老夫人也没说是让她一个人去! 两人上了马车,商迟刚坐下便问:“白暮说,你在找兵书?” 子桑绾点头:“我去你的书房看了看,没多少有用的,便问他府上有没有别的珍贵藏品。” 商迟轻哂:“你看着我像是会收集什么藏品的人吗?就书房那些书也是白暮自己去搜罗来的,我从未看过,都是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无甚作用!” 子桑绾看着他那副藏不住的骄傲模样便想呕他:“那是你骄傲自满,你就信你自己的东西,觉得别人都是胡言乱语,小心什么时候栽个大跟头!” 商迟双手叠在脑后,闲闲倚靠在车壁上,半点不在意,“你看看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但是每回遇到事情的时候,又有哪个拿得出实际解决办法的?都是些绣花枕头罢了!” 他语气里半点不掩藏轻蔑之意,子桑绾便反驳他:“尹少府青年才俊,他入朝为官这几年替南廷解决了多少麻烦?又为百姓谋了多少福祉?多的不提,就说五年前,鞍山地界闹天灾,百姓们苦不堪言,是尹少府提出鞍山减赋,临城禁奢,同时调配财物,以度鞍山灾难,当时有多少人拍手称赞?” 商迟垂眼看着她,对她对尹灵均的夸赞并不苟同:“你只看到鞍山和其他事不关己的人的称赞,却没听见临城抗拒的声音,尹少府此举确实解了鞍山之困,可临城一城百姓辛辛苦苦得来的钱财就这么轻而易举被迫给了鞍山,临城众人岂会甘心?!” 子桑绾对上他的眼,“临城富足,鞍山是他的邻城,拿出些多余钱财助鞍山度过危机有何不可?至于你说的,临城百姓不满,那并非是尹少府之过,只是实行下去的人采取强制手段,临城百姓自然心有怨怼!” 她话里话外尽是对尹灵均的维护,商迟心头浮起烦躁,便冷哼一声:“你倒是看好他!” 子桑绾噎了噎:“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 商迟淡淡撇她一眼,存着气偏开头去。 第八十五章 争辩 子桑绾没注意到他的气性,还好奇问:“你既然觉得尹少府此计不够全面,那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商迟本不想理她,可又怕跟昨夜一般,到头来又惹她生气,便哽着气道:“临城富足不错,可不是城中每户百姓皆有闲钱,临城多富商,百姓算是安居乐业,却也仅是不愁温饱而已,临城禁奢,该禁的是富商,调配财务也该调配富商的财物,但也不是使用强制手段,富商乃是一城财富的根本,若是因此叫他们寒心只会得不偿失,与其镇压强迫之,不如利益诱惑之。” “利益诱惑?怎么个诱惑法?”子桑绾问。 商迟闲闲闭上眼,“商人重利,你叫他凭白拿出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财自然不妥,但若是以给予报酬的形式向他借,便是皆大欢喜,鞍山本就不是贫穷的地方,只是一时受灾导致穷困,临城众多富商每人借出不限多少银两,待鞍山危机度过,鞍山再还以相应的银两,并且根据富商借出的银两多少加以多余报酬,你觉得,他还能不愿意吗?” 子桑绾骤然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假若富商借出一千两白银,鞍山将来便还以一千五百两,或者更多?” 商迟轻嗯了声:“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 子桑绾还真没想到过这等法子,确实如商迟所说,尹少府之法存有弊端,再加上实施下去的人急功近利,只想着早些把事情办妥,便得罪了临城一城的人,确实不如这个法子好使。 她眼睛清亮地望着他,“这个算你赢,但你说朝堂之中无人有真本事我可不信,就算尹少府这计策有疏漏,那也是五年前,五年前尹少府才入官场短短两年,那时候尹少府才十九岁都还未及弱冠,有所疏漏在所难免,但你不能否认,他这个法子是好的,我相信,若是如今的尹少府再去解决,定然也能拿出十全十美的办法!” 商迟缓缓睁开眼,低头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变得深邃:“你对他了解这么清楚?连他什么时候入朝,什么时候多少年岁都清楚?!” 他咬字极重,眼睛紧紧盯着子桑绾,就跟要将她戳出个窟窿似的。 子桑绾很是无辜:“尹少府年少成名,他的事这淮京城内无人不知,我知道也很正常吧?!” 有星阑那个包打听的丫头在,没什么是她想知道不知道的。 商迟眼中凝起雾气,黑沉沉的压下来,似一个漩涡要将她吞没了般。 子桑绾莫名脚底发寒,久违的感觉盈满心头,她不动声色往后仰了仰,想离他远些。 商迟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跟前,沉着声,寒着眸:“你还知道他什么?” 子桑绾咽了口唾沫,压下升腾而起的寒气:“也,也没什么了,只知道他这些。” 直觉告诉她,就算知道其他的此刻也不能再说了! 商迟这才放开她,哼了声:“少把眼睛给我打到别的男人身上去,是你要嫁给我的,你最好给我记清楚!” 子桑绾忙不迭点头:“记清楚了,记清楚了!” 谁让这事儿她理亏呢! 她斟酌着道:“不说尹少府,说一说宋太尉总行吧?” 商迟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个哼声,没说话。 子桑绾便当他同意了,道:“宋家四世三公,所出之辈俱是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铮铮男儿,到了宋太尉这里,他也是戎马一生,八年前六十五岁高龄依旧率军出征讨伐琼楼国,南廷这三百多年的江山安稳,宋家居功至伟,宋太尉该不是你口中只会读书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吧?” 商迟垂眸瞅着她:“你这么执着跟我争辩这个做什么?” 他可算发现了,这人近来总喜欢跟他作对,凡事都想要跟他争个高下才肯罢休! “你别管我为什么执着,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就好了!” 商迟审视地看了她半晌,被她百般催促才道:“宋太尉确实称得上一代枭雄,但你也说了,他都六十多岁了还要亲自上战场,这说明什么?说明除他以外无人可用!宋太尉两个儿子,一个于官场从文,一个从商,没人挑得起大梁,如此,你还觉得那些熟读兵法却只会纸上谈兵的武将有用?!” 子桑绾被他彻底噎住,她还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没事儿在这儿跟他瞎争论这些! 商迟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怎么,无话可说了?” 子桑绾:“......” 商迟拉下她的衣袖,“其实也不是全然都没用,至少宋家如今出了个宋维桢,他也自小熟读兵法,也不是无用之人。” 子桑绾轻哼了哼,她都已经被打击到了,现在再说这些安慰的话有什么作用? 见他还是不理自己,商迟便挨过去,继续扯她的衣袖,还晃了晃:“你说的都对,算我输了还不行吗?” 子桑绾满是恶寒地望着他:“你没事吧?被什么鬼祟上身了你?” 商迟:“......” 一路无话,待到了秦府外,两人一前一后下马车,递上帖子便有小厮引路前往戏园。 秦老夫人钟爱听戏,秦奉常为表孝心让人在秦府专门建了个戏园,时常请一些戏班子过来唱戏,就为了讨老人家欢心。 今日来的不止是各家的夫人姑娘,也来了不少年轻公子,商迟出现在这儿倒也不显得突兀。 只是着实没人想到他会亲自来,就连秦老夫人都被惊动了,亲自前来迎接。 “秦老夫人不必多礼,自便便是。” 商迟客套说了句,秦老夫人道:“老妇惶恐,竟不知侯爷亲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侯爷和夫人见谅。” 寒暄了两句,秦老夫人派人去请来秦奉常亲自招待商迟,然后自己迎着子桑绾前往戏园女席。 宫中盛宴不拘男女席,各家宴客却还是要讲究一二的,以免落人口实。 秦老夫人在自己旁边设了个席位给子桑绾,周遭坐的俱是各家夫人,姑娘们都单独坐在一起小话,秦老夫人道:“也不知郡主爱不爱听戏,坐在这儿陪着我们这群老妇人只怕无聊的紧。” 子桑绾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不适合到姑娘堆里去,反正坐哪里都一样,便道:“秦老夫人多虑了,阿绾也爱听戏,何况跟各位夫人坐在一处又怎会无聊?” “我听说郡主平常不爱参宴,今日还是秦老夫人面子大,竟将郡主和侯爷一并给请来了。”底下有夫人半开玩笑道。 秦老夫人笑意不改:“可不正是郡主和侯爷给我这张老脸一个面子吗?倒叫你们见笑了。” 底下的夫人们一并笑起来,也不再提,再提下去可就是她们面子不够大,请不动人家了! 第八十六章 一石三鸟 在等戏园开戏的时间,又来了不少宾客,包括长孙殿下和长孙妃林清芷,还有一直与秦家不睦的宋府兄妹俩宋维桢和宋沅湘,众人满是惊奇,今日这是怎么的,秦老夫人的面子果真这般大? 先有盛卿侯和盛卿侯夫人,后又长孙殿下夫妇,还有宋家兄妹都来了,这是? 别说旁人,就是秦老夫人和秦奉常都被惊住,他们确实送了帖子上门不错,可根本没想过人会来,可如今不仅来了,还来了这么多人! 秦老夫人忙着前去迎接,便留了秦夫人也就是秦奉常的原配夫人招呼客人,坐了没一会儿林清芷和宋沅湘便一前一后来了。 众人起身见礼后,秦老夫人又在自己另一边设了个席位给林清芷,而原本该去姑娘席的宋沅湘硬是挤到了子桑绾旁边,任旁人怎么说都不动,子桑绾只能开口将她留下。 这么会儿功夫,喜乐福的人也准备好了,今日听戏的尽是贵人,事关他们将来在淮京城的招牌,喜乐福的人今日算是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一曲西厢记唱得众人连连称好。 戏园颇大,女席和男席之间以幕帘相隔,即使瞧不见人却也能听见喝彩的声音,今日来的人本就打着相看的心思来,姑娘们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频频往男席那边望去。 宋沅湘今日心思不在,听得昏昏欲睡,靠着子桑绾打盹儿。 子桑绾不解道:“你既不想来听,还过来做什么?” 宋沅湘含糊不清道:“我这不是听说你来了吗?而且我哥哥也要来凑热闹,我便跟来了。” 子桑绾一时好笑又有些感动,将肩膀往她跟前送了送:“肩膀借给你,睡吧,等戏结束了我再唤你。” 宋沅湘打着哈欠点头。 两人的小动静并不明显,但周围又有几个是诚心来听戏的,将她们的动静清楚看在眼里。 林清芷离得近,连她们的对话都听清楚了。 前些日子便听说宋家姑娘和郡主好上了,时常结伴逛街游玩,郡主还经常去宋家做客,今日却是头一回瞧见她们的关系有多好。 林清芷垂下眸子,掩去其中复杂的情绪。 一出戏结束,众人意犹未尽,戏班子还要准备第二出戏,怕众人坐得乏了,秦老夫人提议让她们四处走走,实则也是给姑娘公子们创造机会。 秦老夫人也离了席,周围都没什么人了,子桑绾这才看向林清芷道:“日前还多谢长孙妃在宫中替阿绾解围,阿绾铭记在心。” 林清芷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前几日在栖云宫的事,便道:“郡主不必客气,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她和丽妃本就立场不合,本意也是给丽妃找不痛快,替子桑绾解围不过是顺便。 子桑绾也知道其中渊源,但该谢的还是得谢,“无论如何,还是多谢长孙妃。” 林清芷有些别扭地点了下头,起身唤上丫鬟木莲走了。 她一离开宋沅湘便睁开眼,不满道:“你看她是什么态度?!你诚心诚意跟她道谢,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你以后别理她,免得让自己不痛快!” 子桑绾笑了笑:“我瞧着林姑娘没你说的那样,只是受礼仪所束,想必是家里规矩严,所以习惯如此罢了。” 宋沅湘哼了声:“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装模做样的样子!” 子桑绾无奈摇了摇头,“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坐了这么一会儿也得活动活动。 宋沅湘无有不应。 两人出了戏园,随着人流往别处逛去。 这秦府修得甚是别致,每一处都透着股静谧安宁,岁月静好。 两人跟着多数人到了后花园,宋沅湘又嫌弃人多,拉着她换了个地儿。 “在我家和大房分家之前,我还来过秦府,如今倒还有些印象,我记得这后花园的背后是个很大的假山和湖泊,方才秦老夫人说了,府上哪里都可以去,我们去那儿躲躲清净。” 子桑绾跟着她绕过后花园,从一条小路到了宋沅湘说的假山,确实是很大的一处假山,比得上一面院墙。 “湖泊就在假山背后,我们过去吧。”宋沅湘指了指假山下一处半开的门,很显然那就是通往背后的湖泊的。 只是两人才刚靠近那道门,耳边便隐隐传入压低的交谈声。 两人相视一眼,放缓了动作。 子桑绾原想拉着她走,却被宋沅湘按住,她用眼神示意假山后传来的声音。 子桑绾便仔细去听,入耳的,竟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尹少府这是做什么?你将我引来此处到底有何目的?”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半盏茶前还与子桑绾说过话的林清芷。 而她口中的尹少府想必就是尹灵均无异。 果然,紧接着尹灵均就开口了:“我能有什么目的?你不肯见我,我让文清送去的东西你也叫人扔了,你说我不这样你能来见我吗?” 在子桑绾眼里,尹少府一直是个光风霁月,清冷话少的人物,今日还是头回听见他这般不依不饶又莫名委屈的语气。 林清芷的声音变得不耐:“我早就与你说清楚了,你送我东西做什么?那时我是代嫁之身,岂能与你私厢授受?!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妇,你引我前来相见,若是叫人瞧见,你是想将我的名声置于何地?!” 她说完,尹灵均久久不见答复。 子桑绾心道,如此偷听别人说话实在不道德,便拉着宋沅湘要走。 宋沅湘也懒得听下去,两人顺着来路准备离开,却听见脚步声远远传来,紧接着就瞧见秦婉仪带着一群姑娘过来。 瞧见两人,一群人微微诧异,秦婉仪当即怒目相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外面的动静早已惊动里面的人,谈话声戛然而止。 宋沅湘好笑不已:“秦老夫人让我们随意走动,怎么,这地方我们还不能来了不成?!” 秦婉仪瞪着眼,瞧向假山下半开的门,豪不客气地问:“你们在此,可看见什么人?” 宋沅湘顿了顿,心思顿时千回百转。 秦婉仪如此作态来此,定然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故意来堵人的! 秦府与端王府立场不合,一旦今日的事情被她撞破,定然会被散布出去,到时候林清芷声明尽毁,端王府和尹灵均也要因此背上污名,实乃一石三鸟之计! 里面的人,一个是她最看不惯的,一个是她曾爱而不得的,端王府也是她所厌恶的,她该给她们让路才是...... 第八十七章 教训 心思片刻间颠倒轮回,宋沅湘终是抬起眸,冷淡道:“我们刚过来就被你们打搅,别说人了,连只鸟都没瞧见!倒是你,这么来势汹汹的,怎么,你是觉得我们闯了你的地方过来兴师问罪的不成?!” 秦婉仪着急假山后面的情形,不想与宋沅湘胡扯,带着人走上前直接往那半开的门走去。 宋沅湘猛地抬手拦住她去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老夫人请来的客人,你就是这样的态度对我们的?!” 秦婉仪怒目瞪她:“你们要走就走便是,不必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我们要去湖泊处看看,你别挡路!” 宋沅湘就偏要拦着,她还直接站到秦婉仪跟前去,堵住那扇门:“你今日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宋沅湘!”秦婉仪怒极,狠狠瞪着她。 “宋姑娘,你如此行事未免太过无理取闹了些。”一名女子上前,皱眉看着宋沅湘的行为。 这人宋沅湘认得,当初在宋府与秦婉仪一起闯小阁楼的御史中丞之女柳莞青! 宋沅湘嗤笑一声:“我就是无理取闹怎么了?你们还想与我动手不成?!这地方是秦老夫人同意了我们才来的,可不是随意乱闯,我们可不像某些人一样,不经主人家同意便厚着脸皮往人家阁楼上爬,知道的是她不懂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阁楼上是有什么人等着她呢!” 这一番话,从心底深处勾起秦婉仪和柳莞青在宋府的记忆,柳莞青对这事儿理亏,顿时红透了脸。 秦婉仪却是气恼地涨红脸,当日之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她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的感觉太过明显。 她紧紧拽着拳,指甲抠入手掌中沁出血迹也未察觉:“宋沅湘,你别太过分了!” 宋沅湘就喜欢看她这副恨极了,却咬紧牙关都不敢对自己怎么样的模样,“怎么?是不是很想打我?来打啊!你看我还不还手!” “你!”秦婉仪当真上前两步,抬起手。 “婉仪!别冲动!”柳莞青连忙拦住她,跟在后面的姑娘们也上前阻拦。 “有话好好说,可千万别动手伤了和气才是。” 秦婉仪用牙齿将自己的下唇咬的充血,隐忍到了极致:“早就没有和气可伤了,我还怕她宋沅湘不成?!” 周围的人一时静下来,这里还真没人敢如何对宋沅湘不敬。 秦婉仪也是被刺激得失了理智,她瞧着一群人不敢作声的模样,恨极了,可若此刻她先低头,将来在宋沅湘面前,她更抬不起头。 如此想着,理智尽失,她猛地抬手就要往宋沅湘脸上招呼:“宋沅湘,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宋沅湘哼笑一声,抬手轻而易举截住她的手:“就凭你?” 话落,她反手一巴掌便扇在了秦婉仪脸上。 周围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就连子桑绾都被宋沅湘这毫不手软的做派给镇住,站在原地一时没能回过神。 秦婉仪被打懵了,捂着脸双眼含泪瞪着宋沅湘:“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嗯?!打你还需要挑时候吗?!”话落,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力道之大,秦婉仪整个人站不稳,往旁边跌了半步。 宋沅湘甩开她的手,满是嫌恶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我忍你很久了,今日可是你自找的!” “宋沅湘!”秦婉仪捂着脸,失态地怒吼出声,她发了疯似的朝宋沅湘扑过去,两个人立马扭打成一团。 秦婉仪又岂是宋沅湘这个将门之后的对手,完全是直接被宋沅湘碾压在地上挨打。 “快,快去请秦老夫人!”众人中,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立马就有人往外跑去。 子桑绾眉间一凝,随即快步追上前将人拦下:“站住!” “郡主?!”一群人不解地望向她。 “都这个时候了郡主还要拦着?是想让婉仪被宋姑娘打死不成?!”柳莞青着急大吼。 子桑绾看了眼两人扭打的形势,这么打下去的确有可能被打死。 但是宋沅湘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假山后的人,如今这么多人围着,后面的人走不了,若是再去引来更多人,迟早得暴露,那宋沅湘所做的就白费功夫了。 至少得先想办法将这些人引开,或者想法子让后面的人离开。 “今日秦婉仪对本夫人不敬,宋姑娘收拾她是给她长教训,难不成,你们认为秦婉仪的不敬还是应该的不成?!” 她以夫人自称,众人便反应过来,如今站在面前的不再是虞国来的小郡主,而是尊贵的盛卿侯夫人。 众人一时无法反驳。 还是柳莞青最为镇定,她眼中含泪,满是担忧:“此番对郡主不敬确实是婉仪不该,可婉仪也只是听说那假山后私藏了一对男女,她也是怕侮了秦府的名声,这才过来查看的,一时情急才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如今婉仪也受到了惩罚,快些叫宋姑娘停手吧!” 子桑绾早就知道她们此来目的不简单,闻言冷笑:“一个闺阁女儿跑出来捉女干,说出去岂不是更叫秦府贻笑大方?!还有诸位姑娘,你们也都是闺阁女子,难道不知道礼义廉耻吗?!就这么大摇大摆过来,若是瞧见什么不该瞧的,就没想过自己的名声该怎么办?!” 话落,众女狠狠一愣,顿时醒悟过来,方才受秦婉仪蛊惑,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柳莞青心中对子桑绾不齿,她自己就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人,竟还有脸教训她们! 可她知道这话不能说,“那依郡主之见,事已至此,我们该如何办?” 子桑绾点了下那假山处:“我倒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藏人,但不论有没有人,这都是秦家的家事,与众位姑娘无关,如今你们守在此,或者再去叫来别人,到时候来的可都是来做客的夫人,若是叫她们知道你们来此是做什么的,你们还有何脸面跟别的公子谈婚论嫁?!” 她话音刚落,一群人立即白了脸色,惊惶未定地站在原地,就连柳莞青都有些镇定不下来。 是了,若是她们将人叫来,这后面若真的有人定会暴露,到时候不管她们有没有瞧见什么,别人都会以为她们瞧见了,若是如此,哪家夫人还愿意给自己的公子娶她们进门?! 婚事于她们而言太过重要,众人不敢赌,只能期盼地看向子桑绾:“那眼下如何是好?” 子桑绾指了指一墙之隔外的后花园:“此处偏远,周围并没有旁人过来,你们先离开这里,等假山后的人走了,你们再去禀告秦老夫人过来。” 她这么说,她们根本没有任何异议,连忙牵起裙摆躲到了外面去。 第八十八章 护短 等人都走了,子桑绾解下自己的发带走到宋沅湘两人跟前,蹲下将发带绑在了秦婉仪眼睛上。 “放开我!你们这是做什么?!”秦婉仪被打得极狠,不过宋沅湘到底是把握了分寸的,没将人打得怎么样,她倒还有力气挣扎。 子桑绾淡淡道:“我这也是为了秦姑娘你好,若是叫你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你还怎么嫁人?” 她说完,秦婉仪便当真畏惧不敢多言了,方才的话她也都是听进去了的。 子桑绾这才轻咳了两声,假山后的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尹灵均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看了子桑绾和宋沅湘一眼,又看了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秦婉仪,闭了闭眼轻呼出口气。 林清芷惊魂未定,根本不敢多逗留,立马就要往外走。 子桑绾忙拦住她,然后指了指假山一侧,用口型道:“那里有道偏门,走那里。” 方才宋沅湘在跟秦婉仪争执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了,如今姑娘们都在墙外,从正门出去岂不是正好撞上? 林清芷心潮起伏,来不及多说什么,往那偏门去了。 尹灵均往子桑绾微一颔首,也跟着走了。 等两人离开了,她上前确认没留下什么线索,这才走回来,解开秦婉仪眼睛上的发带给自己束好,然后朝外道:“都进来吧!” 一群姑娘白着脸,胆战心惊地走进来。 子桑绾道:“今日假山之后的事该不该提起想必无需我再多说,秦府的事留给秦府自己处理,若是谁多事将事情泄露出去,你们今日在场所有人的名声就都毁了,可想清楚了!” 一群人连忙摇头:“不说,不说。” 子桑绾弯了下唇,看向宋沅湘,见她点头,才道:“派个人去禀告秦老夫人吧,就说宋姑娘与秦姑娘起了争执,打起来了,叫他们过来看看。” 秦婉仪这一身的伤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与其过多遮掩叫她们去查,不如直接放到她们跟前去,叫他们看得清楚明白。 一名姑娘急忙自告奋勇地跑去请人了。 其他人站在一处不敢吱声。 宋沅湘为了将戏做全套,压着秦婉仪不撒手,一只手还扯着她的头发。 等秦老夫人和一众夫人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秦婉仪的脸又红又肿,都快要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头发也散乱着,衣裳被扯得凌乱不堪,宋沅湘也称不上得体,她的头发和衣裙也被扯乱了,脸上有几道被指甲抓过的痕迹,还沁着血迹。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秦老夫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手上的拐杖不停往地上杵着,是怒到了极致。 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还是秦夫人最冷静,立马喊了一声:“还不快将她们拉开!” 秦府的丫鬟们连忙上前将两人拉开。 “婉仪,你们这是怎么了啊?!怎么打成这样?”秦夫人快步走上前,心疼地看着秦婉仪的脸。 秦婉仪顿时绷不住,放声大哭:“娘,您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别哭别哭!脸上有伤,会留疤的!”秦夫人连忙拿自己的手绢仔细替她擦干眼泪,心疼得不行:“这是多大的仇恨啊打成这样?” 其他夫人也纷纷看向宋沅湘,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如今这形势看上去,怎么看都是秦婉仪被打得比较惨,众人自然而然便偏向她去了。 子桑绾走到宋沅湘身旁,无声握了握她的手。 宋沅湘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宋维桢闻讯赶来时,瞧见的就是所有人对着宋沅湘指点责怪的情形。 他一眼瞧见宋沅湘脸上的伤口,满心着急统统化为怒气,他快步走上前摸了摸她脸上的伤口:“怎么弄的?” 声音实在太冷,众人一时噤声不敢言语。 宋沅湘便也委屈地落下泪来,但她倔强地擦掉眼泪,摇头:“没事,小伤。” 宋维桢满心怒气顿时冲昏了头脑,他看向对面那群人,面沉如水,声若寒潭:“我问怎么弄的?!” 众人吓了一大跳,纷纷往后退了半步。 商迟和其他男席的客人也都跟了过来,眼见情形不对,秦夫人抱着自家女儿哭诉:“宋将军,您好好瞧瞧我女儿被宋姑娘打成什么模样了?您这是只看到宋姑娘脸上的伤就对我们兴师问罪,可曾看到我女儿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宋维桢看了眼秦婉仪的模样,面色依旧没有好转,声音更冷:“我最后再问一次,怎么弄的?!” “宋将军,您怎能如此不讲理......” 秦夫人话说一半,宋维桢一个眼神望过去,她猛地噤声,面色发白。 多年征战磨练出来的杀伐之气,不是一介深闺妇人承受得起的。 做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柳莞青谨慎上前开口道:“是,是宋姑娘和郡主来此处走动,恰好我们也听婉仪说这个地方景致不错,便一道过来看看,正好与宋姑娘和郡主撞上,婉仪只是说了两句便被宋姑娘动手打了一巴掌,两人便打了起来。” 她将事情由头换了个说法,可她心底里还是偏向秦婉仪的,说话便含糊了些。 不等周围人开口指责,子桑绾先宋维桢应声之前轻笑一声,将他的话头劫走:“照柳姑娘这说法,还是呦呦先无理取闹的不成?!我可记得,方才秦姑娘一过来,不仅不对我行礼,甚至开口便质问我们为何在此处,呦呦不过是争辩了两句秦姑娘便要动手打人,呦呦不过是出于自保反击罢了,怎么到了柳姑娘你嘴里,就变成了是呦呦先动手了?!” 今日这一出,无论如何都要圆过去,且不说本就是秦婉仪无礼想动手在先,就是今日是宋沅湘没事找事无理取闹,她也得给她变成受害者! 但此事宋维桢出面不合理,他不知内情,旁人只会说他护短偏袒自己人,所以,她得出面。 她开口,其他人也不敢质疑,唯有秦夫人不甘心道:“婉仪自小懂礼数,怎会对郡主无礼?想,想必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第八十九章 给自家夫人出气 “误会?!”子桑绾好笑不已:“依秦夫人这意思,还是本夫人空口白牙地污蔑了秦姑娘不成?秦夫人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方才在场的其他人!” “臣妇不敢!”秦夫人白了脸,忙道:“自然不是郡主污蔑婉仪的意思,只是今日这事儿,郡主也看见了,即使婉仪做了些什么不得体的事,也不该被打得如此严重,女儿家的脸最为重要,若是因此留了伤,这叫婉仪将来如何嫁人?臣妇也是一时心急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子桑绾往秦婉仪那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看去一眼,随即轻笑道:“怎么?你秦家姑娘的脸是脸?呦呦的脸便不是脸了?秦夫人仔细瞧瞧,呦呦脸上这几道伤伤得有多深,要说谁的脸上更容易留下疤痕,想必不用我多说,诸位也看得分明,若是秦夫人和各位看不出来,我们也大可请大夫前来验验伤,看看究竟谁的伤更难痊愈!” 秦夫人顿时心虚了,婉仪的伤看起来重,实际上没有什么伤口,用了药自能痊愈,倒是宋沅湘那几道抓痕,一看就是下了狠劲儿的,如今还渗着血。 “秦夫人无话可说了?”子桑绾笑得温婉,“既然秦夫人如此明事理,我也不多说了,如此,还请秦姑娘给呦呦道个歉,认下错,这件事便算过去了,如何?” “这......”秦夫人满是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她,她的女儿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要道歉?!这是什么道理?! 秦婉仪猛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眼,满是恨意地道:“我凭什么道歉!子桑绾,你就是跟宋沅湘一伙的!明明是宋沅湘拿之前在宋府的事刺激我,我才......” “宋府?宋府何事?”子桑绾漫不经心打断她:“宋府的事,还需要我再提醒秦姑娘一遍吗?还是说,我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讲一遍来龙去脉?我倒是敢讲,就是不知道秦姑娘你,敢听吗?” “你!”秦婉仪眼中几欲喷火,却苦于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那件事她如何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 “既然秦姑娘不敢听,那便给呦呦认错道歉吧,如若不然,我并不介意多费些功夫给诸位转述一遍宋府之事。” 与秦婉仪暴跳如雷的模样相比,子桑绾实在太过淡定自若,每一句话都仿佛只是在聊聊天气那么随意,却活活能将一个人给逼疯。 众人满是同情地看向秦婉仪,都被打成这样了,最终还得给人道歉。 秦婉仪心里呕死了,她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此刻道歉,今日之事就真成了她一人之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和秦府的颜面都要叫她丢尽了,这叫她如何接受?! “宋府那日......” “对不起!” 子桑绾刚刚抬头开了几个字,秦婉仪猛地朝宋沅湘弯下腰,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 宋沅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根本懒得跟她多说废话。 子桑绾憋住笑:“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若是我一个不小心没停下,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可就不好挽回了。” 秦婉仪死死咬着口中血肉,直将其咬破了,尝到血腥味还不肯罢休。 今日之辱,她势必百倍奉还! “成了,没事了,都散了吧。”子桑绾很是自觉地摆手发话。 “等一下!” 众人原本好奇宋府的事,但见子桑绾不再提,正打算依言散了,一直未曾开口的商迟骤然出声。 一众人心有余悸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还要说什么。 就连子桑绾也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指了指秦婉仪,“方才,你直呼本侯夫人名讳,此乃大不敬,秦夫人自称自己女儿知礼懂事,本侯倒是没看出来,原来自诩规矩森严的秦府竟是如此教导子女的!” 方才众人的心思都放在道歉这事儿上,根本没注意到那一声直呼名讳的冒犯,如今被商迟提起,秦夫人的脸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商其琛看了半天,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道:“事已至此,便不要再生事端了吧?” 这秦府好歹是朝中重臣,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受此大辱,将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何相处? 商迟冷嘲一声:“我给自家夫人出气,碍着长孙殿下了?” 商其琛:“......” “侯爷......” “闭嘴!” 秦夫人开口想要求情,被秦奉常沉声打断。 他狠狠瞪了母女俩一眼:“还嫌今日不够丢人现眼吗?!都是你教导的好女儿!” 秦夫人顿时红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奉常。 后者没理她,朝商迟一拱手,又对宋维桢颔首:“今日是臣教女无方,叫郡主和宋姑娘受了委屈,臣定当好好教训她,叫她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大人准备如何教训?”商迟淡声问。 秦奉常顿了顿,其他人也一脸难以想象地看着商迟,人家都这么低头了,还不顺着梯子给人家个脸面,要如此为难? “这......”秦奉常一时犹豫,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今日受了如此委屈,还要如何重罚他断断舍不得,可若罚的轻了,叫侯爷不快...... “便罚去跪祠堂吧!”秦老夫人发了话,她杵了杵手中拐杖:“如此不识大体的行事,令她去祠堂跪上三日,食水不进,如此,不知侯爷可消气?” 商迟嗓中哼笑:“果然还是秦老夫人明事理,有错便罚,既然如此,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便如此吧,稍后我会命侯府侍卫留下,亲自看着秦姑娘不吃不喝跪满三日,秦老夫人,叨扰了!” 说罢,他还十分有理地拱了拱手。 秦老夫人一口气呕在口中,上不去下不来,却什么也不能说。 “母亲!”秦夫人还是不甘心:“婉仪这还有伤......” 若是今日便守着去跪,这伤如何是好? 秦老夫人瞥了眼秦婉仪不忍直视的脸,犹豫再三,还是道:“侯爷,女儿家的脸到底重要,可否允这不孝女先看了伤敷好药再去受罚?” 商迟抬了抬手:“秦老夫人请便。” 第九十章 羡慕嫉妒 这么一出,秦府的宴无论如何也是继续不下去了,众人纷纷请辞,秦老夫人也没故作挽留。 等离开秦府,宋维桢先朝子桑绾道谢:“今日呦呦的事多谢郡主出面,若不然事情还不好说清楚。” 方才的形势他明白,若是他强硬出面替自家妹妹出气,难免惹来口舌事非,所以在子桑绾将话接过去后,他也按捺着没再参与,如此最是叫在场之人无话可说不过! 子桑绾客气一笑:“宋公子不必言谢,今日的事我和呦呦都有参与,我断不能坐视不理的。” 宋沅湘在一旁不乐意道:“哥,我和阿绾又不是外人,你这么客气干嘛!” 宋维桢瞪了她一眼:“闭嘴!” 而后对商迟道:“侯爷,我先带呦呦回去看大夫,其他事咱们改日再谈。” 商迟颔首应下。 等他们走了,两人也上马车准备回府。 马车上,子桑绾瞅着商迟那没什么情绪的脸,笑道:“没想到侯爷还会给我出气啊?” 商迟垂着眼睛看她:“怎么?只许你护宋沅湘的短,就不许我护短?” 子桑绾忍了忍,没忍住,凑上前用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侯爷今日特别有气魄!尤其是刺长孙殿下那一下。” 当时瞧着商其琛骤然黑下来的脸色,她险些没忍住当场笑出声。 商迟原本还被她那一蹭蹭的心尖发软,随即听她提起商其琛,顿时好心情全无。 “是啊,毕竟是向你表明过心迹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故意那么刺他的!” “?” “你,你怎么知道?他......”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我捂着耳朵都能叫我听见,我能不知道?!”商迟没好气道。 当初商其琛做得那些事谁不知道,也就她还以为藏得好! 子桑绾盯着他不太高兴的脸色,突然福至心灵:“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 商迟:“你觉得可能吗?!我吃醋?我怎么可能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我凭什么吃醋?他有什么值得我吃醋的?我......” “好好好!不吃醋就不吃醋嘛!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子桑绾连忙打断他。 “我说什么了我?!我只是给你解释清楚,免得你误会!” “好!我不误会,你不吃醋,行了吗?”子桑绾自发离他远了些,这人,简直无理取闹! 商迟抿着唇,瞪着她:“你听听你这勉强的语气?!” 子桑绾:“......” 没法沟通了已经! 。 回府后,子桑绾翻了一瓶药膏出来,递给清越:“把这个给呦呦送去吧,用了不会留疤。” 商迟一眼瞧见那药瓶,将药拿了过来:“这不是你八年前从虞国带来的吗?这都多少年了还能用?” 这药他熟悉,八年前子桑绾给他送来的就是这药。 子桑绾不想跟他说话,瞥了一眼不做声。 清越笑着解释道:“侯爷有所不知,这药是夫人后来按着当年的药寻了不少大夫,又研看了许多医书,自己仿造着新做的,虽然效用相同,可和当年带来的药是有区别的。” 商迟扬了扬眉:“你还有这等本事呢?你不是说那是你娘花重金买来的吗?你就凭几本医书,凭几个大夫,就能研究出来?” 子桑绾很是无语地看着他,连多余的解释都懒得说:“我聪明,不行吗?” “行行行!”商迟将药扔回给清越:“你行,你聪明,送去吧!” 清越憋着笑退下了。 。 自打秦府的事传出后,百姓们对那日的事情津津乐道,对宋家姑娘和盛卿侯夫人强词夺理的行径感到不齿,对秦家姑娘抱以满心同情。 但说的最多的,还是盛卿侯护短的行为,有人将盛卿侯当日对长孙殿下说的那句‘我为自家夫人出气,碍着长孙殿下了?’原封不动地传出来,叫百姓对盛卿侯的崇拜之情更甚从前,走到哪里都是那句霸道护短的话。 与此同时,还有人说,盛卿侯这是在吃醋,定是为了当初长孙殿下与郡主的那些事儿,故意找的不痛快! 但无论如何,大街小巷对盛卿侯夫人的嫉妒之情是压都压不住。 包打听星阑又将外面的事儿说与子桑绾听,还学着外面茶楼酒肆的说书人那般做派,将事情说得跌宕起伏,十分生动。 “夫人您是不知道,如今外面人提上一句盛卿侯夫人,便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侯爷对您可真好!”说完故事,星阑还煞有其事地叹上这么一句。 清越在一旁听得发笑:“星阑,我听着你这语气,怎么也是羡慕嫉妒得很呐?” 星阑抱臂哼了哼:“可不就是羡慕嫉妒嘛!不过我是替夫人开心的那种羡慕嫉妒,我早就说过了,侯爷是有担当的人,只要娶了谁,就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她这一说,子桑绾便想起数月前,她曾问星阑嫁谁时她吐露的看法。 心中好笑,她摇了摇头:“就你说得对,看得准,我还得多谢你,替我选了这么一位好夫君啊。” 她语气含笑,星阑怎会听不出她是在开玩笑,“夫人可别不信,将来侯爷一定会对您越来越好的,我保证!” 说罢,还十分认真地竖起三根手指,力证自己的说辞。 子桑绾右手撑着下巴,抬眼瞧着她,“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又是谁给你的这般自信?你清楚商迟的为人吗?” 星阑不满地双手掐着腰,据理力争:“怎么叫稀奇古怪的想法啊?我这是用眼睛看的,侯爷那般人物,又岂会是薄情寡义之人?昨儿个他还亲自陪您去秦府了呢,以往可没见侯爷亲自去过哪家宴会,这还不够特殊吗?而且我怎会不清楚侯爷的为人?侯爷百折不挠,又知恩图报,若不是念着夫人您对他的恩情,他岂能那么容易信任您着了您的道,而且......呜呜呜!” 她正说得兴致高昂,猛然被清越捂住嘴,只能发出不满的呜咽声。 清越捂着她不放:“越说越不成体统,你就是要夸赞侯爷,也不必提那些旧事。” 星阑挣扎着,用力掰开她的手:“不说就不说嘛,你用的着这么大力气对我吗?” 说着,她揉着自己的嘴:“都给你捂疼了!” 子桑绾好笑地看着她们俩斗气,半点没把星阑那番话放在心里,“好了,她爱说就说吧,反正也没说错。” 若不是他对自己有两分信任,子桑绾还真不一定设计得了他,至于星阑说的,对自己特殊,她倒是没怎么感受到。 第九十一章 花里胡哨 几人正在院子里打闹着,白暮走了进来,他手中还拿着一把弓。 瞧见她,几人不再说笑,白暮朝子桑绾拱手见礼,“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子桑绾目光落在那把弓上,这弓与往常见过的有些许不同,看起来比之前桑叔备的,和宋府练武场那会见的要小上一些,弓臂之上用柔软的丝带缠绕着,中间还留有多余的丝带绑了个同心结。 白暮将弓递上来:“三日后是围猎之日,这是公子给夫人准备的,此弓较寻常弓箭轻便,适合女子用,弓臂上的丝绸也能防止射箭途中划伤手。” 子桑绾之前不算王室中人,也不算朝中家眷,从未参加过南廷的围猎,倒是没怎么在意围猎时间,如今瞧着这花里胡哨的弓还有些雀跃。 她跟着桑叔练武多年,箭术也还算不错,倒是一直未有试炼的机会。 她接过弓,笑道:“还是侯爷想得周到。” 白暮见她接过去,有些嫌弃地扯了扯那同心结,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要做这么个造型别致的弓,一看便是花架子,而且,夫人会射箭吗? 他正想着,便见子桑绾顺手挽了弓,对着空旷处射了支空箭出去,那姿势,那力道,一看便是此道高手。 他有些惊讶,顺口问:“夫人竟会射箭?” 子桑绾也没隐瞒,点头:“幼时央着桑叔教过一些。” 白暮顿时想起来了,自打八年前长姑娘将公子和夫人扔进荷花池后,夫人醒来便开始学武,他倒是将这给忘了。 桑叔是跟着都虞侯行军作战之人,本事自然不小,想必夫人也不是表面这般柔弱可欺。 相通此,他的思绪不自觉想起了此前查到的,夫人被长姑娘堵在清雅阁那回,还有在街上被长姑娘派流氓地痞堵着那回,当初他想着,她们就几个弱女子若不是长孙殿下赶到该如何应对,如今想来,只怕夫人当时就没怕过,就是长孙殿下不来,她也能自保脱身。 想到此,他看向子桑绾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 子桑绾拉着弦对着空气射了几下,又扯着那同心结问:“这同心结是谁编的,怎的编得如此奇怪?” 白暮收回思绪,忍着笑:“想是,制弓之人只会制弓,但念着这是女子所用之物,便花了些心思编了此结,只是手法不太熟练才编成了如此。” 他没说这弓是公子做的,就怕说出来,公子这一世英名要毁在此处。 分明不用多费心思编这些,偏公子不知是如何想的,花了这半日功夫做好了弓,又觉得女孩子该用些花哨的东西,又不知能做些什么,便从他自个儿仅有的认知里挑了个同心结。 子桑绾对那同心结满是嫌弃,又想着别人花了一番心思,才强忍着没将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丝绸都给拆了。 “这弓的箭还未制好,待围猎那日属下再给夫人送来。”白暮补充了句。 子桑绾扬了下眉:“箭也是特地做的?” 白暮点头:“特殊的弓该配特殊的箭,才能发挥最好的效用。” 这是公子的原话,虽然他很是不解,分明别的箭都能用,做什么还要费那些功夫? 但是,他也不敢问,只能照实回答。 子桑绾觉得这解释很是奇怪,但想着这弓本就比一般的小巧,兴许是这样也不一定? “好吧,那就围猎那日再拿过来吧。” 见她不再多问,白暮松了口气,颔首退下了。 生怕她再多追问几句,把公子给暴露了! 白暮走后,星阑瞧着那弓满脸不解:“我瞧这弓比夫人之前练的小了些,这能有威力吗?别到时候连只兔子都射不到才是!” 子桑绾手上掂了掂弓的重量:“轻是轻了不少,不过也没小太多,应当不妨碍。” 她说得不是很肯定,毕竟她也只是知道怎么用,并不知晓弓的大小和重量对使用有没有影响。 。 三日后,白暮果真依言送来了箭,子桑绾瞧着那一箱子箭尾上穿着同心结的羽箭惊呆了。 “这,这是......”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白暮神情汗颜,颇尴尬道:“是公子吩咐多做一些的,围猎没用完的往后夫人也能自己射着玩儿。” 子桑绾眨了眨眼,拿了一支箭翻过去覆过来的看,弄得这么锋利的玩意儿是能拿来射着玩儿的嘛? 而且,有必要每支箭都绑个这么丑的同心结吗? 子桑绾神情复杂地看向白暮:“你说,我若是拿这箭去偷袭别人,弄这么个玩意儿,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告诉人家,人是我射的么?” 白暮面色僵了僵,没什么底气道:“兴,兴许制箭之人只想到,这是用来围猎的,方便区分猎物,并未多想其他。” 这个解释勉强过得去,子桑绾虽觉得还是夸张高调了些,但人都已经送来了,她也不好再送回去,只能忍声收下。 “夫人,这是围猎这几日要用的东西,这都......”清越的声音骤然停下,她睁大眼看着满满一箱子挂着同心结的羽箭,一时说不出话。 子桑绾扶额,“多余的东西都不必带了,多带些箭去吧。” 她现在十分怀疑这弓箭究竟能不能射得下猎物来,还是多带些以备不时之需。 清越只好将收拾好的东西捡些出来,又取了半箱羽箭放好,最后笼统也就带了个小箱笼。 到府门口时,商迟已经提前到了,他站在马车旁,面朝府门,双手负于身后,一副悠闲散漫的样子。 见子桑绾出来,他当即问:“新的弓箭用得可趁手?” 子桑绾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还未试过。” 商迟挽唇:“到了再试也无妨。” 反正他做的东西不可能有问题! 待上了马车,子桑绾瞧他还把手背在身后,不由奇怪:“你的手怎么了?” 商迟僵了一下,随即轻笑:“怎么?你在觊觎我的手?” “?” 子桑绾差点没忍住对他翻个不雅的白眼儿:“你想多了!” 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去注意他的手这个问题! 围猎的地方在淮京城外上百里地,前去围猎的各家皆在城门口汇合,等到帝君的仪仗到了才一同出发。 每年围猎都是声势浩荡,帝君出行,百丈内的闲人尽皆被清理干净,出城后的路途上只能闻见鸟鸣声。 子桑绾一路上都在靠着车壁睡觉,醒来时见商迟还保持着之前背着手的动作,心中越发奇怪:“你怎么了?” 商迟低头看来:“什么怎么了?” 子桑绾看着他一系列奇怪的反应,再联想到那造型独特的弓箭,以及白暮偶尔含糊其辞地解释,心里冒出一个大胆地想法...... 第九十二章 发脾气 莫不是,那弓箭根本就不是别人做的,而是面前这个人做的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子桑绾动了念头,便想去看他的手。 她凑上去,拽住他的衣袖往外拉:“我看看。” 商迟有过片刻的慌乱,随即镇定坐着不动,任她怎么拉也拉不动:“你做什么呢?真看上我的手了?” 子桑绾懒得搭理他不着四六的言论,一个劲儿扯他衣袖,“拿出来我看看!” 商迟被她扯得没法,直接上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抬高,往车壁上一压,整张脸欺近,眉眼含笑,唇间勾起不怀好意:“做什么呢?嗯?” 一个‘嗯’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千回百转,撩人而不自知。 子桑绾骨头都酥了半边,整张脸顿时红透:“你,你干嘛呢?” 商迟扬了下眉:“是我在问你,想干嘛?” 他靠得太近,近到子桑绾能瞧见他根根分明的睫羽,还能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属于他的温度,他点墨般的眼中印着自己的影子。 两人视线对上,子桑绾整张脸都烧起来,连着耳根脖颈都似被架在火上烤着,连嗓子都要冒烟的灼热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用力挣扎了两下,被商迟扣得更紧,他蹙着眉,声音微暗:“别动。” 然后她便不动了,两人就那么无声对望了半刻钟,突然马车碾在凸起的石头上,颠簸了下。 商迟才回了魂儿,将她放开。 子桑绾揉着酸麻的手腕,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手,拉过来一看,手心里多了许多道细小的伤口,一看便是被利刃划到的。 商迟愣了片刻功夫,没能及时抽回手,抿了下唇一言不发。 子桑绾看了他的左手,又去拉右手,右手的伤要少许多,想必是因为右手握刃才伤得少些。 “你干嘛呢?”子桑绾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声音也带上哭腔:“你做那些东西做什么?叫人去买做好的不行吗?” 商迟整个人僵住,有些难以相信地低头去看子桑绾的脸,眼睛湿漉漉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商迟顿时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这这这,怎么还哭上了? 子桑绾不知为何,心中存了一股莫名的气,她撒手将商迟的手甩开,自己靠到窗边去不说话了。 商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靠过去,不解道:“你哭什么?这才多大点伤啊?值得么?” 子桑绾抬手抹了把眼睛,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泪意逼退:“你看错了,我没哭!” 商迟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这动作这么明显,还跟我嘴硬呢?” 子桑绾偏过头去,不说话。 商迟将手抬起来递到她面前,挥了挥,“你看,都是小伤,都是不小心划到的,一点都不疼。” 子桑绾看着他的手就来气,用手将他挥开,抬眼问:“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做?” 商迟噎了噎,“怎,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会不会做?” 看着他躲闪的神情,子桑绾便知道了,这人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弓箭,手上的伤也是因为做得不熟练才伤到的,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多伤! 她很是不理解:“你做什么费那些功夫做这些东西?还弄了一手的伤!” 商迟:“......” 这话他没法儿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只是觉得围猎需要弓箭,她肯定没有,外面买的不趁手,府上的也太重了不适合她,便想着自己做一个轻便的,然后做着做着,便想了许多,先是在弓臂上缠了护手的绸带,又觉得太过单调,便打了个结。 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绸带缠了到底有没有护手的作用。 “怎么,我亲手给你做把弓箭,你还不乐意了?”他沉着眉,压着语气,好似不高兴了。 子桑绾气结,“我没说不高兴,我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你这是给自己找罪受呢?!” 商迟骤然沉了脸,这下是真不高兴了,“什么叫没必要?那什么才是必要?像商其琛那样给你收集名家书册?还是每日叫人给你送宫中吃食?!” 子桑绾抬眼对上他发狠的目光,满是愕然:“你在说什么呢?” 商迟冷冷一笑:“我说什么你自己知道!” 子桑绾顿时也恼了,“什么叫我自己知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做什么了你冲我发脾气?!” 商迟咬了咬下唇,寒着脸不说话。 子桑绾伸手推他:“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他什么时候给我送吃的了?又什么时候给我收集过什么书册?!” 商迟稳如泰山,任她怎么推都不动一下,偏开头自己生着闷气,就是不开口。 “夫人,发生了何事?”白暮和清越在马车外听见里面的动静,两人忍了半晌,见情势越发不对,清越才试探着出声问。 子桑绾一肚子气发不出去,最后用力推了商迟一下,猛地站起身:“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了!你简直无理取闹你!” 说罢,便要掀开车帘出去。 商迟被她最后那一下推了个踉跄,随后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回来坐好,自己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往外走。 “公子,怎么了?”听见后面的动静,白暮忙转头问。 商迟冷冷一哼:“备马!” 周围跟着的侯府侍卫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忙给他牵了匹马来。 等他骑马走了,清越不放心往后看了眼,对白慕道:“我进去看看夫人。” 马车内,子桑绾一个人坐在软塌上,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头,目光盯着地面,看起来还在气着。 清越走上前,在她旁边落座:“夫人,您跟侯爷吵架了?” 子桑绾耷拉着眉眼不说话。 清越想着方才他们的争吵,找出他们的症结所在,犹豫着问:“夫人,您是不是忘了?” 子桑绾抬眼:“忘了什么?” 清越道:“两年前,长孙殿下对您穷追不舍,不知从何处得知您爱看书,便四处给您搜罗名家书册,后来,他又得知您爱吃糕点,便时常让人从宫中带糕点给您。” 子桑绾默然,片刻后,“没印象。” 清越失笑:“想来您是忘干净了,毕竟那些东西都被您给拒绝了,过了这么久想不起来也不稀罕,但侯爷给您做弓箭是好意,您那般说话想来是伤着侯爷的心了。” 子桑绾沉默着,她确实对这些没印象了,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清越不会骗她也不会胡说。 她偏头看过去:“所以,你觉得方才是我的错?” 她眉心拧着,明显的不服气。 第九十三章 症结所在 清越已经很少看见她这般小孩子心性,心中发笑,面上却不显,不能将人给惹得更生气了。 “奴婢不是说是夫人的错,只是想告诉您,侯爷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只是您自己给忘了而已。” 子桑绾冷冷哼了哼:“是真的又如何?他凭什么冲我发脾气?我招他还是惹他了?!” 见她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清越只得笑着提醒:“您就没瞧出来吗?侯爷那哪是冲您发脾气,他那分明就是醋了。” 子桑绾愣住,“吃,吃醋?就他?” 清越憋着笑点头。 子桑绾偏过头去,不屑道:“不可能,之前他才说过他不可能吃醋,他就是无理取闹!我是不会原谅他的!你别帮他说话!” 见她如此执着,清越心知劝不动,只得摇头失笑道:“您现在不明白,侯爷现在也憋着,但早晚有一日你们会明白的,也不急在一时。” 可叹她家姑娘曾经是多么的稳重从容,竟也有被逼得跳脚的一日! 曾经在处理长孙殿下的问题上是那般清醒果断,偏偏到了自己头上就犯糊涂了。 她打定主意不再多劝,只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罢。 围猎之处设在骊山半山腰,提前一月便已经有人带重兵在此驻守巡查,以确保没有凶猛易伤人的动物跑进猎场。 所有人到了之后开始安营扎寨,子桑绾守在一边瞧着白暮带人动手扎帐子,她知道寻常行军作战便是住的这样的环境,她从未亲自体验过,但时常想象爹爹当年行军的生活,因此看得认真。 宋沅湘大老远就看见她,跑过来猛地抱住她,将人给吓了一跳。 子桑绾无奈道:“呦呦,你老是这样吓我,早晚有一日得被你吓出毛病来。” 宋沅湘抱着她嘿嘿直乐:“多吓两回你就习惯了。” 子桑绾摇了摇头不说话。 宋沅湘疑惑地偏头去看她,随即便问:“阿绾,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子桑绾愣了下,随即笑起来:“那么明显么?” 宋沅湘松开她,站到她面前,捏着下巴摇头:“也不是很明显,换做旁人定然瞧不出,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来,你现在不开心。” 子桑绾摇了摇头:“发生了一些小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不用担心。” 宋沅湘立马瞪眼:“都惹你不开心了还能叫小事?你跟我说说,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去!” 子桑绾摇头不语。 宋沅湘看得生气,她转头去问守在旁的清越:“清越,你说。” 清越犹豫着看向子桑绾,见她不说话,想着这位宋姑娘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现下不告诉她只怕有得闹。 便斟酌着道:“方才来的路上,夫人和侯爷闹了些矛盾......” “是商迟欺负你了?!”不等她说完,宋沅湘已经怒气冲冲接过话去。 “太过分了!你们都成婚多久了他还生着气呢?!他......”说着说着,她猛然住了口。 她似乎,一不小心,提了什么不该提的。 清越也有些着急地望向子桑绾,怕她不开心。 实则子桑绾很平静,她摇头道:“跟那件事没关系。” 宋沅湘咬了咬唇,心知自己是先入为主了。 子桑绾见她愧疚上了,笑道:“你干嘛呢?又不是什么不能提的,而且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我的错,他若是因此与我不快我倒是想得通。” 但正是因为不是这件事,她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得罪他了,叫他冲自己发脾气,所以心里一直存着气。 闻言,宋沅湘又乐上了:“不是为了这件事,那是为了什么?” 这是俩多稳重的人呐,她实在想不到,这两个人会因为什么闹矛盾。 子桑绾轻叹了声,实在不想提起,清越见状小声将事情的起因说了一遍。 “噗......哈哈哈!” 还不等她说完,宋沅湘已经失控地大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地望过来。 子桑绾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儿!有什么好笑的你笑这么大声!” 瞧着她一副不好意思的别扭样,宋沅湘拉开她的手笑得更欢快了。 子桑绾被她莫名其妙的笑引得脸颊发烫。 终于等到她笑够了,才松了口气。 宋沅湘上前拉着她远离了人群一些距离,压着声音道:“他这么明显的吃醋你没瞧出来啊?他那哪是冲你发脾气,他是不高兴商其琛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两年你和商其琛的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所有人都以为最后他一定会娶了你,谁知道没娶成,侯爷定是听说了这些事心里存着气,又听你说他费心思给你做弓箭没必要,肯定就不高兴了。” 说着,她撞了撞子桑绾的肩,“你说你,人家那么辛苦给你做弓箭讨你欢心,你倒好,不领情也便罢了,还闲人家多此一举,这事儿搁谁谁都不高兴!” 听她说完,子桑绾不敢苟同地瞧过去:“真是这样的?他还能讨我欢心?难道不是十分讨厌我?” 她这么一说,宋沅湘便知道症结所在了,感情这姑娘是想着人家还记恨自己呢。 她推了推子桑绾的额头:“我说你,我瞧着你不是个笨的,怎么关键时刻连这点问题都想不通啊?你当商迟是那种记恨一个人,表面上还能对她和颜悦色,甚至费心思做弓箭的人?” 子桑绾仔细想了想,不可能,只怕要把人杀了泄愤。 于是她摇摇头。 宋沅湘便道:“所以啊,他早就不记恨了,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记恨过,要不然他真能任你设计,还心甘情愿地接了圣旨娶你?他一开始也许是气你的,但他真能气你这么久不成?你幼时于他有恩,在他心里便是不同的,所以你才能这么顺利走到今日这一步啊!” 她早就听说了八年前的那些事儿,也从她哥嘴里听过不少盛卿侯的为人处事,他绝不是个甘于受人摆布的! 她敢说,如果设计他的人不是阿绾,那人只怕已经尸骨不存了! 子桑绾沉默下来,她也曾想过,商迟应当是对她有些信任的,所以才会那么容易中计,倒是没曾想过,他会不会也因为幼时的那点情分,对她多两分宽恕。 她曾设身处地地想过,若是换个角度,她是被设计的那个人,她只怕不能接受。 “成了,这事儿啊确实是你想岔了,就别憋在心里了,凭白让自己难受。”见她眉间化不开的愁绪,宋沅湘揽过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你现在这么生气,想必商迟心里也不舒服,你待会儿就去跟他说清楚,免得你们俩憋在心里一直过不去。” 她说完,子桑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宋沅湘知道她心里一时半会儿还想不通,也没催促。 两人走回去,那边各家的帐子也都扎好了,帝君命人来传话,今晚设宴,明日正式开始围猎。 第九十四章 难哄 晚宴时,子桑绾和宋沅湘先到了,却迟迟不见商迟的身影。 宋沅湘道:“想必是跟我哥一起带人巡查猎场去了。” 子桑绾垂下眼,点了点头。 两人坐定,没多久其他人也渐次来了,这地方是随行的宫人临时收拾出来的,荒郊野外的环境难免差了些。 秦婉仪和柳莞青一道前来,还没走近,子桑绾两人便听见秦婉仪抱怨:“这地方又脏又乱,尽是蚊虫烂叶,是人待的嘛?!” 她刚说完,柳莞青连忙阻止她:“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到帝君耳中要怪罪的!” 秦婉仪哼了哼,不再说话。 等她们落座,宋沅湘在子桑绾耳边冷笑了声:“又嫌地方脏乱差,又偏要跟来,脸上的伤都还没好呢,她不是最重女儿家的脸面了吗?眼下也敢出来!” 子桑绾瞧过去,秦婉仪脸上戴着面纱,实则脸上的伤被掩盖了大半,并不怎么看得出来。 倒是宋沅湘,她转头看去,脸上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痕迹来。 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看,宋沅湘摸了摸自己的伤,不怎么在意道:“都好得差不多了,这么点伤我才不看在眼里。” 说罢,又往子桑绾耳边靠了靠,嬉笑道:“还要多谢你送来的药呢,我哥说了,那药极好,要不然我这脸还不能好这么快。” 子桑绾笑起来:“有用便好,改日我再多送你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宋沅湘睁了睁眼:“我听清越说,这药还是你自己亲手做的,你也太厉害了吧,这种东西就连宫里的御医都不一定轻易做得出来。” “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我也就好意思拿给你用。” “好啊,感情我是给你做试验用的呢?”宋沅湘伸手去挠她。 子桑绾一边躲,一边告饶,两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秦婉仪大老远瞧见她们二人,目光便如刀子似的扎在她们身上,瞧见两人闹做一团的模样,轻蔑冷哼了声:“不知体统!” 柳莞青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秦婉仪一眼,最终选择了沉默。 。 宋维桢和商迟是在徽文帝之后到的,众人行过礼起身,刚落座他们二人便到了。 见了礼后,两人分别落座。 子桑绾和宋沅湘被迫分开,各自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商迟在子桑绾旁边落座,从头到尾绷着个脸,连瞧都不瞧她一眼。 想着宋沅湘的话,子桑绾再三犹豫,对上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终是心虚没能主动化解矛盾。 宴会结束后,徽文帝让众人回去歇息,养精蓄锐在明日的围猎中大展身手。 与宋沅湘告别后,子桑绾远远跟着商迟回到侯府的主帐,商迟进去后便洗漱好躺下了。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明显是还气着。 这营帐内并没有多余的软榻可睡,子桑绾收拾好后便也挨过去,在床榻外侧躺好。 即便如此,商迟也没跟她说话,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么快就睡着了。 子桑绾当然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快睡着,她拉着被子盖住下巴,咬了咬下唇,不动声色地往里侧挪动。 床榻本就不宽,她随便挪了两下便跟商迟的手臂挨着了。 奈何,也不知道商迟是真的没察觉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没动,也没理她。 子桑绾磨了磨牙,怎么就这么难哄?! 两个人就那么手臂靠着手臂,两相对峙地僵持了半刻钟的功夫。 子桑绾原想就此作罢,可又想着是自己误会他,若是这样下去她就得愧疚下去,今晚必须把这事儿解决了,否则她定然睡不好觉! 打定主意,她微微侧过身,手摸索着握住商迟的手,轻轻晃了晃。 旁边的人明显呼吸一滞,子桑绾知此举有效,便接二连三地摇晃他的手。 直摇到他失去耐心,沉声问:“做什么?!” 虽然语气不怎么好,好歹是愿意跟她说话了,子桑绾连忙凑上去,脑袋娇娇柔柔往他肩上一靠:“对不起,我错了。” 商迟显然没料到她会来此一句,身子僵了僵,面容绷紧:“哪里错了?” 子桑绾立刻道:“我不该不理解你的好意,不该觉得你是多此一举,还不该误会你无理取闹,是我不好,是我不解风情,是我无理取闹!” 她一口气说完,便抬头借着帐中烛火去观察他的脸色,他还闭着眼,抿紧了唇,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子桑绾又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只是我忘记了,所以才误会你是故意找麻烦冲我发脾气,我现在都想起来了,原谅我吧好不好?” 最后一句,她刻意压低语气拉长了语调,听到商迟耳中,便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方才还稳若泰山的态度顷刻间便要软下来。 他轻咳了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依然冷漠:“你没错,你说的都没错,就是我无理取闹,你和商其琛的事与我何干?我就是没事找事,你不用道歉!” 子桑绾心里沉沉叹了口气,她就说吧,这人压根儿就不是吃醋,顶多是觉得她和商其琛曾经的那点事有碍他的名声,所以心生不满! 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这事儿给解释清楚! “怎么跟你没有关系?你现在可是我的结发夫君,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我跟商其琛真的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保证!” 她松开他的手,十分认真地竖起手指,语气诚恳:“他确实给我寻过什么名家书册,还有送糕点也是真的,但是我都拒绝了一样没收,而且这些我都没放在心上,所以才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在你回京之前,帝后的寿宴上,帝君已经当众拒绝了他的请求,事后我也跟他说清楚了,再后来就一点牵扯都没有了!” 说完,她又去拉他的手,晃了晃:“如今,他已娶,我已嫁,我现在是你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也绝对不会做出有损你颜面的事!你就放心吧啊?!” 商迟原本认认真真听她解释,心里头那点气性消失得一干二净,正心情愉悦着,听到最后一句又怄了怄,他在意的是颜面的问题吗?! 见他依旧沉着脸不说话,子桑绾单手撑起身,想与他面对面再多说几句,好叫他看清自己满满的诚意。 谁料,商迟骤然睁开眼,两人视线对上。 商迟突然抬手将她压回去,整个人侧过身将她紧紧抱住,声音闷闷的:“闭嘴,睡觉!” 子桑绾整个人动弹不得,脸埋在他胸膛,声音低低传来:“那你还生气吗?” 回应她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声轻哼。 子桑绾顿时笑了,她将脸在商迟胸膛处蹭了蹭,闭上眼。 商迟面色变了变,低喘口气蹙紧眉,睡意全无! 第九十五章 取笑 第二日,天还未亮,子桑绾被外面禁军走动巡查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先瞧见的是商迟的下巴,然后是紧闭的眼和蹙紧的眉。 瞧着,是睡得不太好。 她不好将他吵醒,便一直窝着没动,直到外面走动的人越来越多,众人都已经陆续起身,商迟也被吵醒。 他不舒服的重重闭了下眼,再睁开。 “醒啦?”子桑绾开开心心问。 商迟垂眸看来,似是愣了下,而后才微微点头,“嗯。” 子桑绾轻轻呼了口气,再不醒她就待不住了! 两人起身,清越掐着点儿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商迟三两下套好外袍出去。 子桑绾这才接过清越递过来的衣裙换上,清越一边帮她系腰带,一边道:“侯爷记着给您准备弓箭,倒是忘了给您备身方便的衣裳,三日时间紧凑了些,做出来的东西总归是粗糙了些。” 子桑绾扬起唇:“反正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无妨。” 骑射的时候得穿窄袖才方便,子桑绾以前练武的时候都是用襻膊挽起袖子便将就了,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地方诸多不便。 穿好衣裳,清越又帮她用发带束了个简单的发,乌发被高高竖起,又在脑后径直垂下,十分的飘逸爽朗。 清越瞧着她,由衷地道:“真好看。” 子桑绾弯起笑意,从箱笼里拿出弓,又取了些箭放入箭囊背好。 一出帐子便遇上来寻她的宋沅湘。 宋沅湘浦一瞧见她那花里花哨的弓箭,便没忍住哈哈大笑:“阿绾,你这弓箭怎么弄成这样啊?” 子桑绾有些无奈:“昨日不是跟你说了吗?商迟做的。” “噗......哈哈哈!”她笑得更大声了:“原来大名鼎鼎的盛卿侯,喜欢的竟是这个款儿的!哈哈哈笑死我了!” 说罢,她还上前拿过子桑绾手里的弓仔细翻看,嘴上一边嘲笑,一边挽弓:“弄成这样,你确定你那箭上的同心结不会缠在弓弦上吗?你说万一这箭没射出去,反而套上同心结把自己射一箭可怎么办?” “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了!”她一边想着那个画面,一边笑得弯下腰。 子桑绾忍了忍,没忍住,也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那他就守寡去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沅湘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笑,整个人都扭曲成了一团。 清越有些忍俊不禁,她还从没见过有这样说自己的。 等到宋沅湘笑够了,子桑绾才道:“好了吗?还能走吗?” 宋沅湘捂着笑痛的肚子点头:“好,好了,能走。” 等到了昨日晚宴的地方,徽文帝已经聚集了文武百官,各朝中家眷也都在,昨日没见到的一众王子王孙也都在今日到了。 所有人一看见子桑绾的弓箭,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闷笑。 子桑绾没绷住,闹了个大红脸。 宋沅湘在一旁憋笑,她凑过去对子桑绾小声道:“要不你把这个放回去算了,我哥带了多余的,我给你拿个新的去。” 子桑绾想了想,摇头:“算了,要是不用他又得生气了。” 她昨夜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可不想因为这个再哄一次。 秦婉仪和柳莞青站在一处,盯着子桑绾那一套弓箭,秦婉仪目光露出鄙夷:“哗众取宠!” 柳莞青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她倒是觉得挺有趣的,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商韫玉和商怀瑾站在一处,商韫玉看着子桑绾那一套奇怪的装备,“她怎么想的,弄这么一花架子的东西来,能射得着猎物吗?” 商怀瑾近来心情十分不好,自打在宣王府应下丽妃后,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闻言只百般无聊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商迟做的吧。”看着那做工,便觉得是个生手弄得。 商韫玉骤然睁大眼:“商迟做的?他这么无聊吗?”做这种东西?! 商怀瑾耸了耸肩:“也许他就是无聊吧。” 徽文帝也大老远就看见了子桑绾带的弓箭,他与谭敬忠耳语几句,便站起身。 一众人立马收起笑意,肃然站好。 徽文帝道:“今日无论尊卑男女,但凡能拔得头筹者,皆有重赏!” “谢帝君!” 所有人整装待发,子桑绾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商迟和宋维桢,便问宋沅湘:“商迟和你哥呢?” 宋沅湘也左右张望了下,摇头:“一大早就没见过我哥,应该是巡猎场去了吧。” 说罢,她以为子桑绾是害怕一个人在这山林里狩猎,便道:“没关系,我跟你走一起,到时候猎物我们俩平分。” 子桑绾不是害怕一个人走,但还是点头:“好。” 两人留下清越和小鹿,各自上马随着人流进了山林。 “想不到郡主竟还会马术?”有人上前搭话。 子桑绾和宋沅湘一齐看过去,两人一愣,随即颔首见礼:“见过宣王殿下。” 商怀瑾手中拿了一支白玉笛在手上把玩,弓箭皆负于身后,面上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笑,姿态潇洒又随意地骑在马背上。 听见这个称呼,商怀瑾不是那么乐意地龇了龇牙,“不用多礼!” 子桑绾这才回道:“幼时学过一些,不过只是能骑,并不精湛。” 商怀瑾本来也只是随便问了一句,闻言不再继续,而是看向她背后的箭囊,“这是商迟给你做的吧?” 子桑绾微讶,“殿下怎知?” 商怀瑾轻笑了声:“他打小就手笨,那同心结我一看就知道是他做的。” 子桑绾更惊讶了,好像这位殿下比商迟还要小上两岁吧,听这语气,怎么好像他很了解商迟小时候似的。 一旁的宋沅湘也听见了,她好奇问:“殿下小时候还见过侯爷做这些?” 商怀瑾也没故作隐瞒,直言道:“见过一回,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吧,他那时候还在太子府住着,我去时他就在编这同心结,那个时候编的就这么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这老气横秋的语调,听得子桑绾忍俊不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殿下比商迟年长呢! 商怀瑾再看了那同心结一眼,道:“不过也是,他编同心结还是身边照顾他的嬷嬷教的,后来被当时的太子妃一把火把他编好的都给烧了,还将那自作主张的嬷嬷给打死了,自那以后他应该就没再编过了,没什么长进也是正常的。” 说这话时,他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完全没有自觉自己说的是什么让人避讳的事情。 宋沅湘有些愕然,这宣王殿下怕不是个傻子?一口一个当时的太子妃就算了,还把这种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 子桑绾却是在想,那个时候商迟也才八九岁吧,这件事该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才多年不编了。 她情绪明显低落下去,宋沅湘未免商怀瑾再说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秘闻来,忙道:“殿下可是要一个人去狩猎?” 闻言,商怀瑾很是奇怪地看向她:“我现在不是和你们一道在走吗?难道你们不是人吗?” 宋沅湘:“......” 她忍气吞声道:“殿下说得是,但臣女只是想说,方才见您和小帝姬在一块儿,还以为你们会一道狩猎。” 商怀瑾轻哼了声,十足地看不上:“就她那技术,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能把箭射出去了,指望她狩猎,再等个十年八年兴许能等上。” 尊贵如小帝姬,在他嘴里竟然如此一文不值? 第九十六章 教训 商怀瑾当真如他所言,一路上都跟她们一起走,三人晃晃悠悠进了密林深处,一路上也没谁去找找猎物,就那么随处走随处猎。 奈何,他们走得慢,这一路过来基本上都被别人猎了个干净,他们走了这一路连只兔子也没瞧见。 宋沅湘偏头见商怀瑾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奇怪道:“往年殿下可都是拔得这围猎头筹的不二人选,怎的今年好似不那么有兴致了?” 商怀瑾将白玉笛往脖子上一搭,甩了甩额边垂下来的头发:“心情不好,自然就没那个心思了!” 宋沅湘自知不能再问,便没继续下去。 进了山林深处,他们总算瞧见了第一只猎物,是只雪白的兔子,宋沅湘毫不手软,一箭射过去,正中后腿。 等她去捡了兔子回来,商怀瑾啧啧一声:“宋姑娘还真是毫不心软啊,这么只小兔子你也能下得了手。” 宋沅湘将猎物放好,不甚在意道:“有些东西啊,你看着它毛茸茸可可爱爱的,实际上可凶了,这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我怎么下不了手?” 她一句无心之言,却叫商怀瑾沉默下来,暗流涌动的深宫内闱中不就是如此吗? 三人又走了一段距离,遇上一只疾跑的梅花鹿,宋沅湘忙指着那鹿子唤子桑绾:“阿绾,快,射它!试试你的弓箭。” 子桑绾依言挽弓搭箭,随着那疾跑的梅花鹿,她骑着马在原地打转,蓄势待发的利箭顺着它跑了一截距离,骤然疾射而出! 梅花鹿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那带着同心结的箭正正射在它的后蹄上。 商怀瑾啧了一声:“郡主和宋姑娘不愧知交甚深,连射中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说罢,他又看着子桑绾手中的弓道:“丑是丑了点,但威力不错。” 子桑绾笑了下,收起弓箭下马去捡梅花鹿。 正在她弯腰时,她的后方突然疾射出一支利箭,与她完全是用竹木削成的不同,利箭箭尖为削铁,泛着寒光。 “阿绾小心!”宋沅湘骤然瞧见那支箭,忙急急大喊。 子桑绾猛地回过头,发带顺着风飘到她脸上,她却顾不得许多,忙往一旁躲去。 她身手迅捷,与此同时一支白玉笛猛地飞过来,生生将那支箭给撞成了两截。 宋沅湘和商怀瑾一齐下马跑过去,宋沅湘拉着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事才抱着她大哭起来:“你可吓死我了你!” 商怀瑾满脸黑线,“又没伤着,你哭这么大声做什么?” 宋沅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你管!” “!” 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凶的商怀瑾:“......” 子桑绾拍了拍宋沅湘的肩:“呦呦,我没事,我们先看看那支箭,不知是谁射过来的,小心为上。” 她如此镇定,叫宋沅湘有些不好意思,她擦干眼泪站好:“好吧。” 子桑绾上前捡起断剑和摔在地上的白玉笛,将白玉笛递还给商怀瑾:“方才,多谢殿下。” 商怀瑾接过白玉笛,在手上转了转:“倒是没想到郡主还有如此好的身手。” 方才就是他不出手,她显然也完全能避开。 子桑绾笑了笑:“花拳绣腿罢了,不足道也。” 商怀瑾知道她谦虚,便没多说,看向她手中的断箭,而后看向箭射来的方向:“若是狩猎的人误射的,听见宋姑娘那一声大喊,想必已经派人过来查看,这么久了不见人影,看样子,是郡主得罪了什么人。” 他慢慢悠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 子桑绾将断箭收入箭囊:“此事还请殿下莫要说出去。” 商怀瑾扬眉:“为何?难道你不想告知父君,叫他帮你找凶手吗?” 子桑绾摇了摇头:“不必了,到时引起不必要的动乱便不好了,这围猎场上没有别人,我得罪的人也不多,凶手是谁,到时自见分晓。” 她如此说,商怀瑾便应下:“成,我替你保密。” “多谢殿下。” 宋沅湘看向子桑绾:“阿绾,你猜到是谁了吗?” 子桑绾摇头:“无凭无据,不好妄自揣测,再等一等,他们既然起了杀心,一次失手便还会有第二次。” 宋沅湘点了点头,问:“那我们还往前走吗?” 子桑绾看向商怀瑾,征询他的意见:“殿下以为呢?” 商怀瑾拿着白玉笛晃了晃:“你们决定就好,反正我对这狩猎也不感兴趣!” 子桑绾微微一讶,这狩猎可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此番竟说不感兴趣?! 但她也没多问,“那不如先回去吧?继续走下去会遇上什么危险也不一定。” 此番他们出来一个侍卫都没带,若是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 宋沅湘两人没意见,三人便一齐骑马往回走。 子桑绾和宋沅湘各自的马背上各自挂了一只梅花鹿和兔子,只有商怀瑾空空如也,一路过来箭都没射出去一支,但看他却是不大感兴趣的样子,两人也没提醒他要不要再猎一只。 三人走了没多远,正巧撞上一行人,为首者是名年过弱冠的男子,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位貌美姑娘,他们遇上时,那男子正掐着腰训斥一名侍卫。 侍卫单膝跪在地上,手中拎着一只死透的兔子。 “我说了不要弄死不要弄死!你是脑子有毛病还是耳朵聋了!啊?!”一边骂着,男子还一边抬腿踹他,直将人踹翻在地,看起来愤怒极了。 那侍卫丝毫不敢反抗,其他人也各自立在一旁不做声,其余随行侍卫更是没一人敢多说一句话,全都充当隐形人。 “怎么是他们啊?”宋沅湘不太高兴地嘀咕了声。 商怀瑾轻笑:“倒是巧的很!” 子桑绾看过去,这些人她都认识,为首的男子是宋家大房的嫡长子宋怀信,与他在一起的姑娘们都是宋家大房出的姑娘。 宋沅湘拧眉道:“我们换条路走吧?” 自打宋家两房分家后,宋沅湘与大房的人往来日渐减少,再加上以往住一起时关系就不好,此番遇见她一点也不想跟他们打照面。 子桑绾知道她的心思,便点头应下,商怀瑾都无所谓,也随着应下。 三人调转马头,正打算避开他们从旁边的小道走,不想,被那边的人瞧见,宋怀信正一肚子的气没处发,骤然瞧见他们,立刻阴阳怪气地开口。 “宋沅湘,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见了我们不上前来打招呼就想避开,你们二房的家教可真是好!这么多堂兄堂姐妹在此,竟然如此没有礼貌无视过去?!” 宋沅湘面色立刻沉了下去,她勒马停下,回过头:“宋怀信,我没来招惹你,你最好也不要来招惹我!把我惹急了,小心我打得你爹娘都不认识你!” 宋怀信丝毫不受威胁,不仅不因此作罢,反而变本加厉地纠缠:“你少在我面前逞英雄!就你那点本事,放在我跟前还不够看的,我现在给你个机会,立刻上前来给我这个堂兄见礼,如若不然,今儿个我可就要代替宋家,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令祖宗蒙羞的不孝女了!” “可笑!”宋沅湘冷笑不已:“就凭你也有资格教训我?!十年前我二房便与你们没关系了,少在这儿跟我套交情!” 宋怀信咬了咬发酸的牙,“死丫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凭你当初对尹少府做的那档子事儿,我便有权利代替宋家教训你!既然你爹娘教不好你,我便做主替他们好好教教你,何为礼义廉耻!” 说罢,他满腔怒气,一脚踹翻刚刚爬起来跪好的侍卫,大步朝宋沅湘走来。 “兄长!”他身后的宋家大房姑娘们惊得连忙唤他。 “给我闭嘴!”宋怀信不耐烦地低吼了句,脚下不停。 “你以为我怕了你不成?!”宋沅湘半点不将他看在眼里,见他走过来,便也跳下马迎上去。 “呦呦。”子桑绾想阻拦,却没能拦得住。 宋沅湘与宋家大房的仇怨是打小就有的,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眼下便是这么个情况。 商怀瑾在一旁清闲道:“你就别管她了,那宋怀信就是个花架子,随他爹闹着要弃武从文,也就是嘴上要强两句罢了,他打不过宋沅湘。” 如他所说,宋怀信确实打不赢宋沅湘,不仅打不赢,还被宋沅湘摁在地上一顿狂锤乱揍。 “兄长!”宋嘉卉实在看不过去了,连忙跑过来,想拉开两人。 “沅湘!”她去拉宋沅湘的手,却被宋沅湘反手就拍倒在地上。 “大姐姐!”其他人也急了,跑过来扶起宋嘉卉,又急忙吩咐带来的侍卫:“还不快救大公子!” 一群侍卫等候多时,闻此立马一拥而上将宋沅湘从宋怀信身上拉开,将宋怀信扶起来护在身后。 宋怀信捂着破皮的眼角怒不可遏:“宋沅湘,你竟敢对兄长不敬!” 宋沅湘抬右手拇指野蛮地擦了下嘴角的血迹,闻言冷嗤:“是谁吵着要教训我的?怎么,现在打不赢了又说我对你不敬了?!” “沅湘。”宋嘉卉挣扎着上前,单手捂着受伤的腰腹,苍白着脸劝:“沅湘,兄长他不是故意的,你就别跟他计较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闹得这么难看凭白让人看了笑话。” “呸!谁跟你们是一家人?!”宋沅湘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她最看不上宋嘉卉这等柔柔弱弱惺惺作态,实则肚子里一堆坏水的人,方才那一下,她也是故意拍过去的! “宋沅湘,你别太过分了!你看看你把大哥和大姐姐打成什么样了你?!”宋嘉卉身后的人看不下去了,指着宋沅湘的鼻子骂。 宋沅湘一一看过去,都是宋家大房的人,连着宋嘉卉都是宋家大房庶出的姑娘,所有人都仰仗着嫡出的宋怀信鼻息,便也不管事情究竟是谁先挑起来的,只管将脏水往宋沅湘身上泼。 王室狩猎,原本庶出是没有资格出来的,偏宋家四世保家卫国,挣下军功无数,宋家大房又只有宋怀信这一个嫡出的独苗苗,帝君便破例让大房庶女也能参与,这份殊荣,在淮京城内乃是独一份儿的。 宋沅湘往前走了两步,想动手教训这群是非不分的人,子桑绾连忙下马上前拉住她,“呦呦,狩猎场上挑起事端是大过,别冲动。” 眼下事情是宋怀信主动挑起的,就算闹到了帝君跟前也是他失理,可若是宋沅湘动手打了这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姑娘,那有理也会变得没理了! 宋沅湘按住了心头汹涌的怒气,宋嘉卉几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宋沅湘沉沉呼了口气,情绪难辨:“若是不想挨打,就立刻给我滚!” 宋嘉卉几人被她这模样吓住,连忙上前想带着宋怀信走。 宋怀信一肚子怒气变成了发泄不出的怨气,他挣开众人,恶狠狠地指着宋沅湘:“今日你不给我道歉,这事儿就没完!” 他说话太用力,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 “兄长,算了吧。”宋嘉卉强忍着身上的痛,小声道。 宋怀信猛地抬手将她推开:“你给我滚开!我做事,还轮不到你们这群庶女多事!” 宋嘉卉和其他几名宋家姑娘脸脸上青白交错,旋即都闭上嘴退到一边不再多话。 宋沅湘看着宋怀信发疯的模样,心中尽是不屑:“宋怀信,你打不过我,还不夹着尾巴给我滚,还在我面前乱吠,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宋怀信涨着一双眼,手上脖子上青筋凸起:“你别得意!你能有今日风光,还不是仰仗宋家,若不然,就你做出的那些败坏门风的事,你以为谁还会高看你一眼?!你现在在我跟前逞威风,不过是莽夫之勇,能有什么用?” “你二房能有今日,也就靠着朱家那点名声撑着,你爹自甘堕落,弃武从商,行那贱役,朱家无后,你以为你二房还能风光多久?你们逞一时之勇,不做宋家人,可到头来,还不是要借着宋家,借着祖父在淮京立足?!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商人出的下贱东西罢了!冠上宋姓都是对我宋家的侮辱!” “宋怀信!”宋沅湘原本还能控制的那点暴怒彻底被点燃,她红着一双眼猛地冲上前,一脚踹在宋怀信肚子上,将人直接踹翻在地。 “大公子!”那群侍卫万万没想到,他们在宋沅湘面前竟然不起丝毫作用,什么时候被她闯进去都不知道,一群人连忙去扶宋怀信。 宋家其他人心有不忍,也想上去看看他的情况,却被宋嘉卉抬手拦住:“没听见他方才说什么吗?上赶着去被羞辱吗?!” 其他人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脚下顿时就跟生了根一般挪不动。 第九十七章 梅花鹿 宋怀信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碎掉,被人扶起来却是立不住,脚下不停发抖。 可他还是不因此罢休,满嘴恶劣:“怎么?这就生气了?是我戳到了你的痛处?还是你觉得你宋家二房就是自甘堕落,偏要行那贱役,所以抬不起头了?!你方才不是还很得意吗?你以为你一身功夫便了不起了?你能行军作战保家卫国吗?一个女人,琴棋书画不通,礼义廉耻不学,倒是学得跟个莽夫有何区别?!” “宋公子!”子桑绾一把按住宋沅湘的手,将她拉到身后,目光沉冷地看过去。 那一眼,生生叫宋怀信震住,“宋公子,你口口声声说宋家二房弃武从商,行得是贱役!那么敢问,你们大房弃武从文便是清高吗?宋家四世三公,皆是保家卫国的铮铮铁骨,如今宋维桢宋将军秉承宋家祖训,一个人扛起宋家满门风骨,倒是你宋家大房,有何人能担得起此重任?” 宋怀信脸色发白,咬牙看着她:“此事与你何干?!休要在此多管闲事!” 子桑绾握着宋沅湘的手,生生将她捏得发红的拳头掰开,目光依旧看着宋怀信,不答他的问题:“宋公子口口声声说宋家二房是靠宋太尉和你宋家在淮京立足,口口声声称朱家无后,宋家二房早晚风光不再,那么敢问一句宋公子,你将帝后放在何处?!又将堂堂柱军将军放在何处?将堂堂一品诰命夫人放在何处?!”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连着三个问题直问得宋怀信哑口无言。 她轻轻拍了拍宋沅湘的手,以示安抚,而后松开她,走上前,隔着重重侍卫看向宋怀信,眼中一派澄澈分明:“敢问宋公子,何为贱役?前朝重农轻商是不错,可现在是南廷江山,是徽文年号,帝君曾亲口说过,商与农并重,你究竟是如何敢言商为贱役?!难不成在宋公子心里,自己的认知竟是比帝君还要高贵不成?!” 宋怀信脸色骤然一白,哪怕隔着严重的伤势依旧能瞧出,他此刻在害怕。 “你,你别胡说!” 子桑绾兀自一笑,还是不理会他:“当今帝后与宋二夫人并称淮京双姝,她们的才名与男子相比不遑多让!宋公子又何以说朱家无后?堂堂大儒,死后竟是被宋公子如此恶语中伤,若是叫帝君知道,宋公子,你要如何解释?!” 宋怀信猛然惊醒,自己方才究竟是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心口顿时一片冰凉,他惶惶难安,生怕此话传入帝君耳中,问他一个不敬先儒,不敬帝后之罪。 他心中着急,便有如烈火灼烤,一惊之下,竟生生晕了过去。 “大公子!”那群侍卫大惊,宋嘉卉等人这才跑上前。 宋嘉卉冷静道:“赶紧送兄长回去,找御医,快!” 说罢,一群人拥着宋怀信往山林外奔去。 子桑绾回头去看宋沅湘,见她脸色依旧发白,但至少是冷静下来了。 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呦呦,没事了。” 宋沅湘方才一直坚忍的泪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她抱住子桑绾哭得声嘶力竭。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这种事也没少遇到,却从没有像这一刻般,那么脆弱,就是想大哭一场,想用眼泪发泄心中的不甘。 商怀瑾在一旁沉默着,一直看着宋沅湘哭累了,不哭了,才慢悠悠道:“有什么好哭的?心里不甘心,以后就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总能打到自己心情舒畅了!” 对他这番言论,子桑绾有些哭笑不得:“殿下,有您这么安慰人的吗?” 商怀瑾眦了龇牙:“我可没有安慰她,我只是给她一些诚恳的建议。” 子桑绾扬了下眉,看向他:“方才,宋怀信那些人可是半点没将殿下放在眼里,殿下心中就没有不快?” 方才宋怀信一群人可是都没给商怀瑾见礼,甚至都当他不存在的! 商怀瑾轻嗤了声:“我与他立场不同,多说无益!何况宋家大房自诩贵不可言,岂会将我看在眼里?” 他说得不甚在意,子桑绾却想到了宋家大房的立场,便是当初的太子,如今的端王府都得仰仗宋家大房,他们便连端王府都不放在眼里,遑论立场相对的宣王? 安抚好了宋沅湘的情绪,三人继续往回走,宋沅湘一路还不忘交代:“阿绾,方才的事你别告诉我哥,我不想让他担心。” 子桑绾点头应下,依照宋维桢的性情,得知了此事必不肯罢休,此行宋维桢担了保护圣驾,巡守猎场的重任,没有那些空闲功夫。 。 三人从密林出来,还没走多远便迎面撞上商迟和宋维桢。 瞧见商怀瑾,商迟脸色沉了沉,态度敷衍地见礼:“宣王殿下。” 商怀瑾轻呵笑了声:“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你见了我就是这么一副寡淡的模样?你叫阿玉那丫头还知道喊声小姑姑,怎么到我这儿就不知道尊我一声小叔啊?!” 商迟面色未改,“宣王殿下也是尊称。” 言下之意就是,喊什么都一样。 商怀瑾轻嗤:“合着亲疏有别是吧?你是记恨小时候我没跟阿玉一样站出来护着你,还是见我跟你媳妇儿走在一起你不乐意了?” 商迟抿唇:“并未。” 商怀瑾哼了哼:“少在这儿嘴硬,我还不知道你?!你可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侄媳妇,我还能觊觎不成?我跟着她们走,你还得感谢我保护了她呢!” 说罢,再懒得理商迟怎么回答,径自晃着白玉笛骑着马晃晃悠悠走了。 明明是一匹上好的红鬃烈马,在他这般闲庭散步的姿态下,竟是比寻常的马看起来还要温顺。 他走后,宋维桢看向宋沅湘:“他说保护郡主是何意?” 他问完,商迟也抬眼看过来。 宋沅湘一时压力颇大,见周围没多余的人,才将方才险些遇刺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夸张地补充了句:“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那惊险的情景,若不是阿绾身手好,殿下的笛子又快,将那利箭断成两截,阿绾今日就要遭大罪了!” 她说完,商迟脸色明显变了变。 子桑绾忙道:“没那么夸张,就算宣王殿下不扔笛子过来我自己也躲开了,全然没有受伤的可能。” 说罢,看向商迟,见他沉默不语,脸色丝毫没有好转。 她心下有些忐忑,补充道:“真的没事,没有受伤!” 语气里带了几分着急,商迟这才抬眼看向她,眼中雾沉沉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宋维桢见状道:“没事便好,今日是帝君命我们搜查猎场,以防有遗漏的猛兽闯进来伤人,今日都清理了一遍,明日我们还是跟你们一起狩猎,如此安全许多。” 宋沅湘忙点头:“那再好不过。” 她虽然从小学武,可也不能保证能将阿绾保护好,而且有她哥哥在,若是再遇上宋怀信那帮人,他也不敢造次。 商迟看着子桑绾没说话,宋维桢又道:“狩猎的人都回来得差不多了,先回去吧,用过午膳再说。” 商迟这才收回视线,掉转马头,子桑绾忙跟上。 宋沅湘跟着宋维桢走,边走边问:“哥,明日你帮我猎只梅花鹿可好?” 宋维桢奇怪望向她:“你自己不能猎?” 宋沅湘撇了下嘴:“我自己猎的是自己猎的,你猎的是你猎的,那哪能一样?!” 说完,她又嘟囔道:“你真的变了,以前你都不兴拒绝我的!” 宋维桢看着她,突然蹙起眉:“你眼睛怎么了?” 宋沅湘心想定是方才哭过留下了痕迹,心里慌了下,面上却镇定自若,“方才阿绾险些中箭,我太担心了,急哭的。” 宋维桢轻哂:“就这点儿出息!” 宋沅湘:“......” 四人一道回到林中空地,徽文帝命人清点了今日狩猎拔得头筹者,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赏赐赏下去,众人便各自回营帐用午膳。 今日拔得头筹的,是一位年轻世家公子,回营帐的路上,还听见有人讨论,为何今年宣王殿下竟是一无所获。 途径一处帐子时,子桑绾瞧见一群下人进进出出的,十分忙碌,顺口问了一句:“那里在做什么?” 商迟抬眼看过去,淡淡道:“宋家公子在围猎时从马上摔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被宋府侍卫抬回来,宋大爷请了御医在诊治。” 子桑绾嘴角抽了抽,宋怀信不敢将在林子里发生的事说出来,竟是编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 商迟没错过她的神情,“林子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子桑绾顿了顿,干笑:“没有啊,能发生什么事?” 商迟拧起眉:“说实话!” 子桑绾:“......” 两人回了自己的帐子,商迟还盯着她问。 子桑绾想了想,倒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我跟你说,但你得保证这事儿不能告诉宋将军。” 商迟鼻子里哼出团气:“怎么,这事儿还跟宋维桢有关?” 听起来不是那么高兴。 子桑绾摇头:“是跟呦呦有关。” 商迟这才舒服了,他在桌边坐下,等着白暮送午膳来,“说吧,我不跟他说。” 子桑绾这才把遇见宋怀信的事与他说了,“呦呦怕宋将军担心,让我不跟他说。” 商迟轻哼了声:“他很忙,暂且还没闲工夫管这事儿。” “那就好,围猎本就容易生乱,他身负要责,不好节外生枝。” 没多时,白暮送来午膳,两人一边吃子桑绾突然想起来问:“方才宣王殿下说,你不高兴我跟他走在一起?” 商迟夹菜的动作顿了顿,面色冷淡,“没有的事!” 瞧着他这副明明不高兴,还偏要嘴硬的样子,子桑绾忍不住想笑:“你不高兴就不高兴,承认了又不会少一块儿肉!” 商迟眼角跳了跳:“我没有!” 子桑绾憋笑:“行,你没有,没有就算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着急否认干什么?” 商迟:“......” 午膳后,兴致高的人又入了山林去打猎,子桑绾不想再去,便待在帐子里没动,到了夜里,她叫来白暮,让他把今日猎到的梅花鹿拿去烤了。 以往行军作战,白暮对这事儿很熟练,应下出去,没多久就将梅花鹿打理干净了,架起火开始烤肉。 宋沅湘闻着味儿寻过来,立马就赖着不走了。 子桑绾问:“你今日猎来的兔子呢?不如一道拿来烤了?” 宋沅湘一言难尽地看向她:“一只梅花鹿还不够你吃吗?还想吃我的兔子!” 子桑绾不解:“这不是你来了吗?总得多烤一些吧?” 宋沅湘不乐意了:“你还嫌我吃得多不成?大不了我少吃一点就是了,那兔子我给它包扎好伤口让人养着了,现在捉来吃也太残忍了吧。” 子桑绾没想到她竟然还这么有爱心,又想到今日她猎兔子时,与商怀瑾的那番话:“感情你今日是故意说给宣王殿下听的?” 宋沅湘哼了哼:“也不全是,忍不忍心是一回事,想不想是一回事,我可不是个心肠柔软的人,只不过那兔子温顺,又长得极好看,所以我才养着了,不是心软舍不得。” 子桑绾一时无言,长得好看还能有这等好处? 梅花鹿烤好,清越和小鹿吃了一些,子桑绾和宋沅湘两个人,丝毫不矜持地吃下了半只,余下的都让人给宋维桢和商迟送去了。 白暮看她们意犹未尽,便问:“夫人可还想吃?明日属下去替您猎来再烤。” 子桑绾点头道:“成,不过明日不用烤,先养着,回京的时候带回去,给星阑和阿榆尝尝。” 这两个小的没能跟来,指不定还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呢,带点好吃的回去总能将人给哄好。 见天色不早,宋沅湘和子桑绾一起往营帐走去。 子桑绾想起白日的事情问:“你与宋大公子的关系一直如此不好吗?” 宋沅湘哼了哼:“岂止,关系称得上是恶劣!而且不止是他,我与大房所有人的关系都如此恶劣!” 子桑绾被她的形容引得发笑。 宋沅湘不乐意地看她:“怎么?你还不信我说的话了?” 子桑绾忙摇头:“那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今日瞧着那宋大公子是个性情急躁的,应当还是个记仇的主。” 一说起他的德行,宋沅湘简直一肚子的话说不完:“你是不知道,他是大房唯一的嫡子,打小就受宋大爷和大夫人的宠爱,但凡他想要的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但凡招惹了他的,他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报复回去,因为打小万事顺遂,他总觉得他就是天底下最贵重的,他想做什么没人能够阻拦。”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哥哥在练剑的时候,他自己横冲直撞,不小心撞到我哥哥的木剑上,险些伤到了眼睛,后来宋大爷和大夫人不仅找到我爹娘,要求我爹娘赔礼道歉,还要求用同样的法子惩罚我哥哥。” “后来呢?”子桑绾听得认真,没忍住问。 宋沅湘道:“此事确实有我哥哥的一半责任,所以我爹娘也与他们赔礼道歉了,但是没同意第二个要求,当时大房还不满意,甚至闹到了祖父跟前,但是被我祖父训斥了,倒也不敢再提。” “反倒是那宋怀信,他记恨着这件事,一直想方设法报复我哥哥,有一回他趁我哥哥不注意,不知道上哪儿找来一把木剑,险些就刺中了我哥哥的眼睛,幸亏我哥哥打小习武身手还算敏捷,才躲开了他的攻击,不然那只眼睛该被废了。” 说到这件事,宋沅湘便觉得气愤,“我哥哥打小懂事,不愿意拿这些事去烦爹娘,还威胁我也不准说,到现在我爹娘还不知道呢!” 子桑绾一时惊疑:“那此事就这么算了?” 宋沅湘眼中燃气火苗,其中尽是对宋怀信的痛恨:“原本我哥哥是要算了的,但宋怀信不依不饶,之后好几次想对哥哥下手,结果我哥哥忍无可忍,狠狠收拾了他一回,所以到现在为止,他也就敢在我跟前逞逞强耍耍嘴皮子,一到我哥跟前,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子桑绾眼角抽了抽,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才问:“那今日之事,你可要算了?” 宋沅湘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不想算了,但是我哥说得对,若是我们与大房作对,会让祖父感到为难,他一把年纪了,我也不想让他还因为这些事烦心。” 子桑绾眨了眨眼:“那我替你出气如何?” 宋沅湘惊讶问:“怎么出?” 子桑绾笑起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若是我出手,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了,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和你家人会不会有什么负担。” 宋沅湘不屑地哼了声:“才不会有什么负担,他就是死在我跟前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子桑绾没说话,眼中泛着微光。 第九十八章 借刀杀人 和宋沅湘分开后,子桑绾和清越独自回到营帐。 清越念着白日得知的事,还有些心有余悸:“今日该让白暮跟着您去狩猎的,不过幸亏有宣王殿下,若是夫人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子桑绾有些无言,怎么每个人都不相信她有自保的能力,都觉得是商怀瑾救了她呢?!难道她看起来就这么不可信? 清越没察觉她的心思,还在念叨今日多么多么危险。 子桑绾打断她,花了不少功夫才将她安抚下来,叫她相信自己真的没事。 伺候子桑绾梳洗过后,清越才离开。 子桑绾今日累得慌,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商迟和宋维桢说事要说到几时,她等了会儿,实在困得紧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突然觉得有人在扒她的衣裳,猛然惊醒过来。 一睁眼,便对上一双不甚清明的眼,鼻息间还有熟悉的青梅酒的味道。 子桑绾心头一凛,不确定问:“你喝酒了?” 商迟脑袋昏沉地点头,“喝了一点儿。” 说着,他还伸出右手,竖起食指,表示真的只喝了一点。 子桑绾哭笑不得,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拉下去,“谁让你喝酒的?” 商迟蹙着眉想了想,含糊不清道:“宋维桢,他说鹿肉要配酒才好吃。” 看他这迷糊劲儿,子桑绾猜测,应该不止喝了一点,怕他等下醉倒了,便问:“你扒我衣裳做什么?” 商迟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扯乱的衣襟,脸红了红,声音细弱:“检查。” 子桑绾疑惑:“检查什么?” “......检查,有没有受伤。” 子桑绾微微一愣,旋即想明白,定是今日他得知自己险些受伤,不放心才借着酒劲有这般举动。 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她拉着商迟在一旁躺下,拢好衣领,温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那箭没射着我,没受伤。” 商迟安安分分躺在一边,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真的?” 子桑绾重重点头,“真的,我不骗你。” 商迟这才好似真的放心了,安静闭上眼睛,“那睡觉吧。” 看着他这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子桑绾差点笑出声来。 她生生忍住,‘嗯’了声,“睡觉。” 。 夜半,子桑绾熟睡中硬生生被热醒了,旁边的人就跟个火炉似的烘着她。 她第一反应是,受寒又喝了酒才发热了,忙侧过身去摸他的额头。 确实很烫,她靠过去想将他叫醒,却骤然对上一双直白灼热的眼。 两人同时愣住。 半晌后,子桑绾看着他红透的脸问:“你大半夜不睡觉看着我做什么?” 商迟猛然眨了下眼,偏开头去。 子桑绾见他不似睡前那般作态,猜测:“你酒醒了?” 商迟不是那么顺畅地点了下头,偏着头不看她。 瞧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子桑绾满是疑惑:“你是不是受了寒发热了?” 商迟更加心虚地侧过身,背朝她,声音闷闷的:“没有。” 子桑绾不信,又伸手去够他的额头,却被他伸手挡开,“真的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烫?” 说着还去看他的耳朵:“耳朵还这么红!” “......” 商迟一时无言。 半晌后,他没什么底气道:“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别问了。” 之前口口声声说,她对他无心,他不会动她,可眼下,他自己犯了混!这要他怎么说?! 子桑绾虽然心头奇怪,但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问。 闭上眼躺了会儿,许久没有睡意,她又问:“你睡着了吗?” 商迟无言片刻,道:“没有。” 子桑绾盯着营帐顶,“今日那箭,你觉得是谁射来的?” 商迟又是片刻没应。 子桑绾侧头去看他,然后才听他道:“谁都有可能,谁也都没有可能,人选太多,不好判断。” 子桑绾呼出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沉默片刻,子桑绾又道:“若是你,知道了是谁做的,你会怎么做?” 商迟转过身来,看着她的侧脸,轻轻说了四个字。 “借刀杀人。” 子桑绾也偏头看她,突然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别人对她起了杀心,她又岂能心慈手软?!但怎能亲自动手? 她笑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来,眼中闪着微亮的光,澄澈分明。 商迟心念一动,伸手将她的眼睛盖住。 子桑绾愣了下,“你做什么呢?” 商迟声音低哑,说得含糊不清:“别这么对我笑。” “?” 感情是笑都不能笑了?! 子桑绾将他的手拉下来,不满道:“我想笑就笑,你还能拘着我不成?” 商迟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放到自己心口前,眉眼深深地看着她。 子桑绾抽了抽手,抽不回来,声音发僵:“你干嘛呢?” 商迟不语,牢牢握着她的手不放。 他想,他大抵是栽了! 口口声声不娶不喜欢的女子,最后他娶了。 不仅娶了,他还动心了。 可偏偏,眼前的人还半点没将他放在心里! 越想,心头的火逐渐被满心的冰凉取代,他也不再心猿意马,直接伸手将子桑绾抱进怀里。 子桑绾:“......” 这人,是近来抱着她睡习惯了不成?! 。 次日,子桑绾醒来商迟已经不在了。 清越进来道:“侯爷和宋将军巡查去了,侯爷说,让您等他一会儿,他与您一道去狩猎。” 子桑绾点了下头,洗漱好用过早膳才出了营帐。 她远远瞧见宋家大房的营帐所在,便问清越:“你可知道,宋家公子的伤如何了?” 她昨日没瞒着清越,清越也知道宋怀信被宋沅湘打的事,闻言道:“没多严重,脸上的伤看着严重,其实宋姑娘没下狠手,倒是肚子上被踹的那下有些狠,但不伤及要害,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子桑绾想着宋怀信昨日那一身狼狈,“宋大爷可有起疑?” 清越摇头:“应当是没有的,宋大公子虽说性情急躁易怒了些,但还算聪明,将宋大爷糊弄过去了。” 子桑绾轻嗤了声:“量他也不敢把事情说出来。” 清越失笑:“姑娘那般吓他,他要是个惜命的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两人顺着营帐往宋沅湘所在的营帐走去,途中路过了宋家大房的营帐,也路过了秦家所在的营帐。 她们两人走的是光明正大,正好遇上从帐中出来的秦婉仪。 她还戴着面纱,瞧见子桑绾,她冷冷哼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称得上怨恨毒辣。 子桑绾没说话,打量着她一身骑装,而后视线落在她身后箭囊中的箭,微微一顿。 “秦姑娘。”她突然唤了一声。 秦婉仪原本要走,闻言不满地看过来:“做什么?还想让我给你行礼不成?!” 闻言,子桑绾瞥向她的膝盖,“在祠堂跪了三日,秦姑娘的膝盖没事吧?” 被她戳到痛处,秦婉仪面色扭曲了下,狠狠瞪向她:“你若是有心要嘲笑我的,那大可不必,比这更大的屈辱我都受过了,不在意你那三言两语!” 子桑绾眨了眨眼,笑起来,仿佛没听懂她的话般,“秦姑娘会骑马射箭?” 她突然转移话题,秦婉仪一时没反应过来,哑口了片刻才道:“会不会与你有什么关系?” 子桑绾笑意不改:“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只是那日我瞧着秦姑娘与呦呦争执,秦姑娘看起来有些柔弱。” 若说方才是戳到了秦婉仪的痛楚,那眼下便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还没好完全的脸一阵火辣辣地疼。 “子桑绾,你得意不了太久的!” 落下这么一句,她背着箭囊走了。 眼瞧着她进了另一处帐子,又看见秦承韫背着弓箭出来,子桑绾骤然笑了。 清越不解:“夫人笑什么?” 子桑绾语气轻快,“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是眼下这般。” 清越更不解了。 子桑绾却没多言,她没再往前走,而是返回了自己的营帐。 她换了身衣裳,拿上弓箭,对清越道:“你去替我探探,宋怀信今日会不会去狩猎。” 清越有些犹豫:“应当不会吧,他那个样子只怕不好意思出去。” 子桑绾一愣,随即轻笑起来:“是我着急了。” 清越被她一系列反应弄得不明所以。 子桑绾放下弓箭,在床榻上坐下:“狩猎有七日,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她看向清越:“你去帮我看着,什么时候宋怀信出来了,便来知会我一声。” 清越虽是不解,但还是照做去了。 在营帐中坐了不久,商迟回来了,子桑绾又拿上弓箭与他一道出去狩猎。 他们先与宋沅湘兄妹俩碰面,然后才一齐骑马入了林子,今日不仅他们,白暮和宋维桢身边的望顺也一并跟着,还有前来收捡猎物的两府侍卫。 “阿绾,你说他们是不是太夸张了?昨日我们可都是自己拿的猎物,他们今日是能打多少,带这么多人来?”宋沅湘骑马靠近子桑绾,与她小声道。 子桑绾回头望了一眼,有些想笑:“确实是小题大做了些,但也许他们箭术好,怕太多猎物拿不完?” 宋沅湘撇了撇嘴:“我看他们是怕又遇上刺杀,所以才搞得这么隆重!昨日那射箭的人我们还没找到,他们带这么多人对方还会露面吗?” 昨日子桑绾说了,有第一次刺杀失手就会有第二次,但如今这般情形,对方敢出手才怪! 子桑绾道:“他们昨日也是没料到,想必是有些后怕的,难免就慎重了些,至于刺客,也不急在这一时。” 毕竟昨晚商迟喝醉后的反应子桑绾还记得,他白日一言不发,不是不担心,只是没好意思多问而已。 今日有商迟和宋维桢在,他们收获颇丰,侍卫们手上几乎人手一只猎物,宋维桢嘴上没跟宋沅湘客气,但还是亲手给她猎来了一只梅花鹿。 宋沅湘甩着手臂道:“狩猎还有五日啊,每日这么下去我都没兴趣了!” 子桑绾没怎么动手,便不累,“往年的七日围猎也都是这般度过吗?” 宋沅湘叹气:“差不多,帝君说了,既然是专门出来狩猎的,那就专注狩猎,也趁此机会叫众人练练骑射之术,别的消遣不必拿来占用狩猎的机会。” 子桑绾点头:“也是,毕竟一年一次围猎,想必大家都念着,帝君便叫人一次尽兴了。” 宋沅湘又叹气:“反正我是玩儿两日就没那个心思了。” 午膳前,他们带着猎物返回,午膳后子桑绾没再出去,她对狩猎的兴趣也到此终了。 她将此前用去的几只箭清洗干净,又重新装进箱笼里。 清越瞧见还笑话她:“夫人果真爱惜侯爷亲手给您做的东西。” 子桑绾扬了下眉:“我这是爱惜我自己的东西,他都给我了,我的东西我自然要善待。” 在营帐中休息了半个时辰,子桑绾带着清越出了帐子,两人循着秦府营帐走去。 还未走近,便瞧见秦婉仪和秦承韫不知何故在争吵,等两人走近,他们又掐住了话头。 “秦姑娘,秦公子,好巧啊。”子桑绾笑意盈盈地跟两人打招呼。 两人瞧着她,神色怪异,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与他们打招呼。 秦婉仪看见她就来气,哼了声转身进了营帐。 秦承韫颇为守礼地朝她拱手见礼:“郡主。” 子桑绾扬唇一笑:“秦公子怎的没去狩猎?” 秦承韫蹙眉,“郡主不是也没去吗?” 子桑绾道:“那是我身子骨不好,早晨狩猎完便没了力气,秦公子倒不像是这等身娇体弱之人。” 秦承韫眉心蹙得更紧,“若是秦某有什么得罪郡主的地方,郡主不妨直说,何必如此言语讽刺?” 子桑绾牵了下唇:“今日见着秦公子倒是与往日不同,稳重了许多。” 秦承韫耐心尽失,不耐烦道:“几年前对郡主多有得罪,是秦某之过,但是过了这么多年,郡主也不必在这时来言语针对,秦某与郡主赔不是便是!” 子桑绾有些意外,而后听他道:“秦某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了,自知以往行事轻狂,遭此大难早已悔过,还请郡主大人大量,不要再与秦某计较几年前的事。” 子桑绾轻笑起来:“秦公子言重了,那些事我早就已经忘记了,今日唤住秦公子,是想说,秦公子的羽箭看起来与旁人的颇有不同,心中好奇,所以才来看看,秦公子想必是误会了。” 听他提起羽箭,秦承韫颇不自在地侧过身,将箭囊挡在身后,面上看起来有些发慌。 即使他掩饰得很好,第一时间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 子桑绾不动声色道:“说起来,昨日我也在狩猎的山林中捡到一支羽箭,倒是与秦公子的颇为相似。” 秦承韫脸色微变,“想来郡主是看错了,秦家的羽箭向来是由专人制作,与别家的多有不同,不可能出现一样的。” 子桑绾扬起眉,“喔?原来如此,那想必是我看错了。” 说罢,她又好整以暇问:“我听说,秦公子与秦姑娘感情颇好,方才却见你们似乎在吵架?” 秦承韫敛眉:“郡主误会了,我与婉仪闹着玩儿的。” 说罢,他脚下有些站不住,“郡主若是没有别的事,秦某先行告辞。” 子桑绾抬手:“秦公子随意。” 第九十九章 凶手 眼瞧着秦承韫走了,子桑绾眉眼间那点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清越看得惊奇,与她一道往回走,进了营帐,确保不会被人听见才问:“姑娘方才提起羽箭,您是怀疑昨日的遇刺与秦家兄妹有关?” 子桑绾眉目间结了一层寒霜,“不是有关,就是他们做的!” 清越微惊:“真是他们?” 子桑绾沉沉点头:“我昨日就瞧见秦婉仪背的箭囊了,后来又瞧见秦承韫背着一样的羽箭,只是那时离得远只是看了个大概,今日我是故意上前去看个清楚,而且我提到羽箭时秦承韫的反应过激,后来我说我捡到的羽箭与他的相似,他急于解释,却无意中确认了我的猜测,秦家的箭是专人打造,独一无二的,那这支断箭便是秦家所出无疑。” 说罢,她从箭囊内将断箭拿出,清越看见那断箭,面色微变,“真的一模一样!” 说完,她又有些不解:“可今日瞧着那秦公子不是个蠢的,怎会如此粗心大意,竟用秦家的箭伤您?” 子桑绾冷笑一声:“你那是被他的表象骗了,一个沉迷于酒色一二十年的人,不过是遭遇大难突然醒悟过来,你当他会有如何缜密的心思?” 说罢,她又道:“狩猎场上随意射来一支箭极有可能是狩猎的人不小心射偏,或是猎物刚好就与你一个方向,然后误伤到人,这些都太过稀疏平常,你观那秦婉仪,做事向来没个分寸,又蠢又自以为是,秦承韫与她同一个爹娘教导,又能好到那里去?他们当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蠢,不会对突然射来的一支箭起疑罢了。” 清越无言片刻,讷讷道:“那也确实蠢过头了些。” 子桑绾突然道:“你去将白暮给我找来。” 清越立刻应下。 没多时,她带着白暮进来。 白暮拱手道:“夫人有何吩咐?” 子桑绾道:“我知道你与侯爷一道在战场磨练多年,身手定然不错,你替我去一趟秦家营帐,找到秦承韫和秦婉仪所在,守着他们,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白暮有些意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素来只做不问,立刻应下离去。 清越疑惑:“夫人这是何意?” 子桑绾道:“方才的都只是我们的推测,未免有弄错的可能,叫白暮去听一听真相罢了,方才秦承韫着急要走,定是没想到我会起疑,现下心里正慌乱着,若这件事真的如我们猜测,是秦婉仪让他做的,眼下,他是要去找秦婉仪商量对策的。” 清越恍然:“难怪方才您要说一句,说他与秦姑娘关系好,原来是想试探他。” 子桑绾点头:“我与秦承韫的交集不多,几年前的事情早已揭过不提,眼下唯一有可能对我起杀心的只会是秦婉仪,但她没有那等本事,只能是找关系亲近的兄长帮忙,方才秦承韫的态度,他与秦婉仪的关系应当是极好的。” 毕竟秦府嫡出的也就这兄妹俩,关系定然要好一些。 清越又问:“那昨日您问秦姑娘是否会骑射,也是试探她?” 子桑绾颔首:“确有这个打算,南廷非尚武之国,一般只有将门才有女子习武,比如宋沅湘,宋家大房的姑娘们多少也会一些,但是秦家与宋家是世交,秦婉仪打小又与呦呦和宋将军一起长大,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无可厚非,但昨日,她回避了我的问题,依照秦婉仪的性子,若她尚武,定会在狩猎之时大出风头,但她并未狩猎,昨日背的箭囊也只有箭没有弓,应当是给秦承韫送去的,所以她不会骑射之术。” 而且为了推断无误,昨晚吃鹿肉时,她也向宋沅湘求证过了,秦婉仪觉得闺阁女儿该学的是琴棋书画,幼时见宋沅湘习武还曾取笑一二,所以,她不会武,也不会骑射之术。 清越将心中疑团尽数解开,有些担忧问:“若是白暮此番证实了夫人的猜测,夫人打算如何做?” 子桑绾抬起眉眼,其中寒霜结了一层又一层:“我从不是个良善之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若人有心杀我,必叫他血溅三尺!” 清越心中有惊,随即又释然。 如今的姑娘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哪怕自身难保还想对人伸出援手的人,如今的她,是被三尺青锋百般打磨,是非善恶自成一套的人。 更何况,那秦家兄妹也是活该! 子桑绾又问:“我让你盯着宋怀信,他可出来过?” 清越摇头:“我不好整日看着,容易叫人起疑,叫了府中侍卫留意,眼下应当还没出来过,若是出来他定会前来禀报。” 子桑绾点头。 他们在帐中等了半个多时辰,白暮才回来。 他脸色十分不好看,隐隐含着怒气。 子桑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问:“你听见了什么?” 白暮道:“属下过去时,两个人已经吵上了。” 他听到的是,秦承韫质问秦婉仪,“你不是说一定不会起疑的吗?方才她可是亲口问我了?若是让她知道,你说如何是好?!” 而秦婉仪满是不屑:“她能知道什么?就算她猜到,她有证据吗?!你在怕什么?!” 秦承韫满心焦急,半点不见与子桑绾说话时故作镇定的模样:“她说她捡到了一支箭,与我们家的相似,她说得不就是那支箭吗?你明知道我们家的箭与别人不同,为何不提醒我?!” 秦婉仪瞧着他这模样,便觉恼怒:“看看你这个样子,堂堂秦府大公子,还要我来教你做事?!箭一样又如何?她若敢说出来,我们便咬死了是误射出去的,谁让她那么倒霉刚好在那里,她又没有多的证据,能对我们怎么样?!” 听她这么说,秦承韫逐渐冷静下来:“那现在怎么办?” 秦婉仪道:“能怎么办?静观其变就是,你别一听她问两句就心虚,只要你不露出破绽,她便拿我们没办法!” 说着,她有些责怪道:“你不是跟我再三保证一定会射中吗?结果呢?人还不是好好的,连受伤都不曾!” 秦承韫额间突突直跳,也生了怒:“是谁哭着吵着求我帮你出气的?现在还来怪我了?若不是那宣王横插一脚,我怎会射不中?!” 秦婉仪轻哼一声,态度好了一些:“终究是便宜她了,原想借着围猎的机会好好教训她们,反正乱箭多,谁知道是怎么射中的!偏生她命好,遇上了宣王!” 秦承韫冷哼道:“你非要让我先教训她,若是换作宋沅湘,她身手好,说不准宣王还不会出手相助,我们就得手了!” 秦婉仪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宋沅湘是你轻易能射中的?柿子要挑软得捏的道理都不懂吗?!” 秦承韫闭嘴不说话了。 。 白暮将这段对话转述完,还心有戚戚:“没曾想,昨日那支箭竟是秦家公子射出的!” 子桑绾面色变也未变:“倒是没想到,他们兄妹俩竟是秦承韫更蠢一些。” 白暮道:“都是秦家夫人给惯的,打小秦公子身子骨便不好,秦夫人什么都不让他学,若不是秦奉常执意叫他习武强壮身体,他连骑射都不会,整日沉迷酒色,秦奉常平常训斥两句秦夫人也要阻拦,因此养成了个不学无术头脑简单的德行。” 想着那日在秦府,秦夫人护短的模样,子桑绾也不奇怪这对兄妹为何是这模样,只可惜,秦奉常身居高位,才名过人,竟是被秦夫人阻碍,连一双儿女都教育不好! 第一百章 赔罪 夜里,商迟回来时,白暮在帐外欲言又止,犹豫着要不要把今日听来的事说给他听。 商迟瞧过去:“有什么事就说!” 白暮抬手示意他走远些。 两人离营帐多了些距离,白暮才将事情说了。 听完,商迟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进了营帐。 帐内,子桑绾刚刚洗漱好,换上寝衣,手上拿着那支断箭仔细翻看。 商迟进来时,她道:“你可知,秦府特制的箭究竟有何不同?” 她看过去看过来,也没瞧见有什么标记,但是与别的就是不一样。 商迟道:“别看了,上面没有特殊标记,只是材质和打造手法不同而已。” 子桑绾放下断箭,见他一点都不惊讶,“你都知道了?” 商迟点头:“知道了。” 子桑绾咬了咬牙,“白暮真是不靠谱,都没征询我的意见就私自告诉你了!” 商迟奇怪地看向她:“他是我的人,自然听我的!” 子桑绾听得牙酸:“是啊,他是你的人。” 商迟随即反应过来,这句话有歧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解释!”子桑绾打断他:“你千万别解释,常言道,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商迟:“......” 两人躺在床榻上准备入睡时,子桑绾还念着那句他是我的人,哼哼道:“白暮自小跟你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是旁人及不上的,但你要清楚,你是有家室的人了,虽然你娶我非你情愿,但到底是娶了,你可别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来,我是断然不能接受他的!” 商迟听得满头黑线:“你说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子桑绾哼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商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无奈道:“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有你想的那些无厘头的东西!” “你别否认,我才不信!”子桑绾哼了声,背过身把后背留给他。 商迟立马贴过来,在身后环住她:“真的,没骗你,我没有那些特殊的爱好。” 子桑绾不想听,拿手堵住耳朵。 商迟强行将她的手拿下来,轻声问:“我怎么做你才相信?” “怎么做都不相信!” 商迟一时语塞,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见他不说了,子桑绾哼得更厉害了:“虽然白暮从小跟着你,情谊深厚,但是你们的关系是世俗所不容的!虽然我娘当初常说,世俗所规定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对的,人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我也不是那等活在世俗约定里的人,但我也不能接受他与我共侍一......” 眼瞧着她越说越不着边际,商迟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 他靠上前,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亲你了。” “!” 这话比任何解释都有效,子桑绾立马闭嘴不说了。 商迟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受,她这么怕他亲她...... 。 接下来的几日,子桑绾都没再出去狩猎,时而跟商迟吵吵两句,时而跟宋沅湘侃天侃地,一直等到第四日,也就是狩猎结束的前一日,清越派去看着宋怀信的侍卫来报,道是宋怀信出门了。 几日见不得人,如今脸上的伤略有好转,便坐不住了。 子桑绾背起弓箭出来,远远就瞧见宋怀信带着一队人往猎场方向去。 “你派人去知会侯爷一声,我带白暮狩猎去了,叫他别担心。”回头交代了清越一句,子桑绾带着白暮跟上了宋怀信。 白暮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路跟着也没多说什么话。 直到入了围林,子桑绾远远瞧着宋怀信一行人,转头对白暮道:“你去帮我看看秦承韫此时在何处。” 白暮有些犹豫:“夫人您一个人......” 子桑绾打断他:“我一个人没问题,你跟着我反而不方便,快去吧,别告诉侯爷。” 见她坚持,白暮这才转头离开。 子桑绾一个人跟着宋怀信,也没走近,远远看着他们狩猎。 那边,宋怀信但凡猎中一只猎物,随行的宋府侍卫立即为他喝彩,一路过来好不热闹。 跟着走了一段,那边总算有人发现了她,在宋怀信耳边说了一句,他收起弓箭沉眸望过来。 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远远看过去瞧不出什么。 子桑绾不避不躲,骑马上前,“宋公子,好巧啊。” 宋怀信满脸戒备地看着她:“不巧,你想做什么?” 子桑绾好笑:“我能做什么?宋公子这般模样,好像我还能对宋公子做什么似的!” 宋怀信明显不是那个意思,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你若是为了前几日的事前来,那恕不奉陪!” 说罢,他掉转马头就要走。 “宋公子。”子桑绾出声唤住他。 等他不耐烦地转头看来,她才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来:“宋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恰巧在此处遇上宋公子罢了,我看宋公子脸上的伤还未痊愈,我这里有瓶药,能让宋公子的伤尽快痊愈,并且不留痕迹。” 说罢,她将瓷瓶递出。 宋怀信满是怀疑地盯着那药:“你会那么好心?” 子桑绾笑道:“那日的事实非故意,呦呦也是一时冲动,还望宋公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等小女子计较,这药权当是给宋公子赔罪了。” 宋怀信冷哼:“你当我信你?宋沅湘什么德行我比你清楚,她能知错?!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 子桑绾无奈一叹:“宋公子,你既然清楚呦呦的性情,便该知道呦呦倔强,她断然放不下面子来与宋公子赔礼,实不相瞒,我此番送药也是呦呦的意思,她说了,不管怎么说你们终归是血缘至亲,都是宋家人,守望相助本是应当,即使有些什么不快,也不该因此当真断了情分,宋公子是聪明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宋家同气连枝,当真能彻底断了干系独善其身不成?那日不过是小孩子家打闹,宋公子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僵着?” 她一番话,完全说进了宋怀信心坎里,当年分家本就是权宜之计,同为宋家人,哪能彻底断了干系? “她真是这么说的?”他还是不那么相信,宋沅湘会是如此顾全大局的人? 子桑绾点头:“呦呦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心意,宋公子,这药,您还收吗?” 宋怀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审度了她一遍,抬手命人上前取药。 他收了药,道:“郡主若没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宋公子且慢。”子桑绾又唤住他。 见他脸上明显的不耐烦之色,笑道:“我只是想提醒宋公子,这围场之内人多箭乱,当心哪个不长眼,误伤了您。” “你什么意思?!”宋怀信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子桑绾笑着摇头:“没什么意思,只是前几日我在狩猎时险些被人误箭伤着,所以好心提醒宋公子罢了。” “误伤?”宋怀信拧起眉,前来围猎的人都是有几分骑射本事的,谁的箭能偏那么多险些伤人? 子桑绾轻轻一叹:“兴许是我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吧,这围猎场自来就是权贵明争暗斗的斗兽场,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围猎时布置暗杀,或者使各种阴谋诡计,就是因为,此处人多眼杂,根本无从分辨凶手,又或许,是我挡了谁的道。” 说着,她还有些感慨:“还好当时有宣王殿下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宋公子在此围猎,还是小心为上。” 说罢,她调转马头走了。 宋怀信还在原地,拧紧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 从围场出来,子桑绾遇上寻来的白暮,“怎么样?” 白暮道:“秦公子方才就进了猎场,与宋公子一个方向。” 子桑绾轻轻勾唇:“自己撞上来,倒是省了我不少力。” 说罢,她从箭囊内拿出断箭递给白暮:“去吧,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了。” 白暮点头应下,接过断箭进了围场。 第一百零一章 做好事 子桑绾回到营帐中等着,无事可做,又将箱笼里挂了同心结的竹箭拿出来擦拭。 清越进来瞧见,有些想笑:“夫人,您这又是做什么呢?” 子桑绾唉声叹气:“无聊,找点事情做。” 清越上前将她拉起来,收好箱笼:“那您也别一直折腾这些箭,仔细伤着手。” 子桑绾被她拉着坐在床榻上,清越给她倒了杯热茶:“喝点茶润润嗓。” 方才与宋怀信说了那么多,子桑绾也确实口渴,接过来一饮而尽。 估摸着白暮也该得手了,子桑绾又从帐中出来,往宋府的营帐处走去,迎面遇上宋嘉卉一行人,她也很是多余地跟她们打招呼。 宋嘉卉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们何时与她熟到见面能打招呼了。 但还是一个个很守礼地与她福身见礼:“郡主。” 子桑绾扬了下唇,这些人还就是喜欢唤她郡主! 说来也是,盛卿侯夫人可比她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尊贵多了,谁都愿意在称呼上压她一头。 子桑绾看向宋嘉卉:“宋姑娘这是要去何处?今日怎的没去狩猎?” 看得出,宋嘉卉是这一行人中最说得上话的,子桑绾便很给面子地与她说话。 闻言,宋嘉卉面上扬起笑:“这几日下来我们都有些乏累,今日就没去了,在帐中无聊,便约着出来随意走走,郡主可要一道?” 子桑绾摇头:“不打扰你们雅兴了,我去寻宋将军和侯爷。” 说罢,她领着清越径直错开她们往宋维桢的营帐走去。 眼见她进了营帐,宋嘉卉身后一人不解道:“她今日发的什么疯?突然跑来跟我们套近乎。” 宋嘉卉幽幽望着子桑绾,闻言轻笑了声:“兴许就是在发疯吧。” 说罢,她继续往前走,不再多言,见状,其他人也不再说这件事。 子桑绾刚到宋维桢的营帐,宋沅湘便闻讯跑来了,实则营帐内商迟和宋维桢根本就不在。 宋沅湘见她来此,有些意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找我的?” 子桑绾摇头:“不是,我出来避避嫌。” 宋沅湘疑惑不解:“避什么嫌?” 子桑绾弯起唇兀自笑起来,却没回答。 宋沅湘:“......你突然这么笑,我有点慌。” 子桑绾拉着她往外走:“我们去你的营帐坐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到了宋沅湘的营帐,小鹿送来糕点茶水,然后和清越守在一边闲话。 几人在营帐内坐了近一个时辰,外面突然一阵骚乱,清越立即起身去看。 回来时,她面色冷凝:“秦公子在猎场遇刺了!” “什么?!”宋沅湘猛然站起身,“遇刺了?受伤了没?” 清越点头:“受了重伤,方才被人抬出来,已经惊动了帝君,秦奉常又跪在了帝君跟前求帝君给秦公子找凶手。” 宋沅湘惊惶未定,拉着子桑绾往外走:“我们去看看。” 她们到秦家营帐外,那处已经围满了人,徽文帝被众多大臣围在中间,秦奉常面无血色地跪在他跟前,其他年轻子弟也都闻讯赶来。 “帝君,您一定要给小儿做主啊!” 秦奉常哭得肝肠寸断,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徽文帝脸色漆黑如墨,“此事,本君定会彻查!” 没多时,几名御医从帐内出来,各个面色慌张,脑门上汗如雨下,“帝君,秦公子中箭之处伤及要害,臣等现下不敢拔箭,秦公子此番,怕是凶多吉少啊!” “什么?!”秦奉常大惊,猛地站起身,又浑身失力跌坐在地上。 帐内,秦婉仪的哭声隐隐传出来。 徽文帝闭了闭眼,重重呼了口气,“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把人给本君救活了,否则提头来见!” 一群御医各个面容惨淡,强忍着没倒下:“是。” 一群人又匆忙进了营帐,徽文帝低头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秦奉常,吩咐谭敬忠:“带秦大人下去休息,派人在此守着,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 说罢,转身走了。 谭敬忠立即招呼人上前扶着秦奉常离开,自己跟上徽文帝的脚步。 其他人还守在营帐外不曾离去,没多时便听说帝君传唤盛卿侯和宋维桢将军。 。 御医们在营帐内忙碌到半夜,幸而都是些见过大世面的,哪怕如此危重,刀架在脖子上,到底还是将人给保下了一条命。 子桑绾在营帐内坐到半夜,清越来与她道:“性命暂且保住了,御医们寸步不离地守着,要等着他度过最危险的时候。” 子桑绾冷冷一笑:“倒是命大,这样还能活下来。” 清越有些担忧:“侯爷至今未归,帝君若是真的让人查出来了,如何是好?” 子桑绾轻笑:“秦婉仪虽说蠢,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只要咬死了不松口,没有证据谁又能拿你怎么样?我不过是与宋怀信闲话了几句,什么也没做。” 清越还是担心:“白暮那边?” “放心吧,白暮的本事就是比起绣衣使也不遑多让,查不到他身上。”这点自信子桑绾还是有的,否则她也不会叫白暮去,若是换了她亲自去,倒是有可能被查到。 清越心下稍安,又想到那支断箭:“白暮带去的那支断箭,宋姑娘和宣王殿下可是瞧见过的,若是......” “没有若是!”子桑绾打断她:“呦呦我信得过,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至于宣王殿下那边,秦家那么多支箭,断掉的可不止这一支,他能说什么?!而且,秦承韫自己都做贼心虚,他敢说我手上有一支秦家的断箭吗?” 追根究底,还是那句,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怎么样! “更何况,我此番可是要帮他打压政敌的,他该感谢我才是!” 她这般强盗理论,清越有些好笑:“您可别忘了,秦承韫是秦府的公子,秦府是丽妃的娘家,宣王殿下可不一定会感激您。” 子桑绾无所谓一笑:“于他有利的是秦府,不是秦承韫,秦承韫此人,留着给他招惹麻烦还差不多!如今端王府有宋府和林府两大势力,而宣王身后只有一个秦家和丽妃,算起来,还是端王府更有优势,我帮他们平衡权势,我是在做好事!” “......” 清越一阵无言。 第一百零二章 欠收拾 商迟一整夜都没回来,不仅他没回来,当晚帝君还宣召了文武百官,然后第二日就查出了罪魁祸首。 宋沅湘急匆匆跑过来,气都没喘上一口:“是,是宋怀信,是宋怀信做的,今日一早帝君就命商迟带着绣衣使将人绑了送到帝君跟前,但他咬死了不认,帝君还在亲自审他!” 子桑绾颇为意外:“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宋沅湘点头:“帝君此番怕是动了大怒,连绣衣使都派出来了,绣衣使不仅查到了宋怀信头上,昨日是怎么出了这桩事都给查的清清楚楚。。” 南廷上下,谁人不知绣衣使的本事,监察百官诸侯,就没有他们出手还查不出来的事!” 子桑绾扬眉:“怎么说?” 宋沅湘喘匀了气,坐下喝了一口茶道:“听说是围猎的时候秦承韫和宋怀信撞上,两方人立场不合矛盾由来已久,一见面就吵了起来,后来秦承韫吵不过走了,结果宋怀信在狩猎的时候险些中箭,他去查了那箭,正是秦家特有的!” “但不知他怎么想的,也没将事情闹出来,反而是背地里给了秦承韫这么一击,秦承韫没那么好的身手,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宋怀信此人最是沉不住气,他以为秦承韫对他起了杀心,怒气盈头,当即带着人背地里给了秦承韫一剑,他手下的侍卫都瞧见了,那些侍卫挨不过绣衣使的大刑审问全都招了。” 宋怀信为何没将事情闹开,而是选择这么做,这点子桑绾最清楚不过,不过是念着她那句,围场人多箭乱,人多眼杂根本无从分辨凶手,他想是担心秦承韫矢口否认,称误射,就来了这么一出! 倒是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这么收拾秦承韫,正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 只不过,她左思右想,借刀杀人,借的那把刀,总该不是随便借来的,能打乱宣王和商其琛之间的争斗再好不过!然后宋怀信就那么撞了上来!如此还能替宋沅湘出气,一举两得的事。 宋沅湘还在一旁讽刺:“宋怀信就是冲动易怒,就这么轻易着了别人的道,还不知道好好善后,背地里刺杀非得助威似地带一堆人去,让绣衣使抓个正着!” 子桑绾眉心一跳:“着了别人的道?” 宋沅湘点头:“上一回秦承韫用半条命换来太子落马,结果迎来一个商其琛,这一回,不过又是同样的手段罢了,大房是端王府那边的,如今宋怀信这一出不死也得脱层皮,全看秦承韫那条小命能不能保住,若是宋怀信没了,商其琛就要少宋怀信这一处势力,岂不是重创?” 子桑绾明了,宋怀信还未娶妻,若是娶了一房贵女,可不就是给商其琛拉拢的势力么?! “这事你是怎么得知的?”子桑绾不解。 宋沅湘道:“外面现在都是这么传的,要么说是秦家自己设计的,要么就是宋怀信好大喜功,想在端王府跟前露脸,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叫帝君盛怒派出了绣衣使,总之都是他们自作孽活该!” 子桑绾一阵无言。 这么无厘头的传言也有人会信?秦家人这么蠢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转念想到秦家兄妹的做派,倒的确有可能叫人轻信。 子桑绾想了想,突然问:“可有人提过,秦承韫刺杀用的箭除了是秦家特有的,还有没有提过别的?” 宋沅湘摇头不解:“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子桑绾拧了下眉,若是断箭,必然有人会怀疑,怎么可能没有人提? 宋沅湘瞧着她对此事一点都不惊讶的模样,蓦地想到:“这事儿不会跟你有关吧?” 子桑绾挑了下眉:“现在说这事儿可不合适,小心隔墙有耳。” 她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宋沅湘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前几日还以为她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一时间还有些感动,目光灼灼地看着子桑绾。 后者忙抬手道:“你可别跟我说些肉麻兮兮的话,事情还没成呢,收起你的感动!” 宋沅湘立马又把自个儿的情绪收了回去:“不说就不说!” 两人在此坐了会儿,宋沅湘先离开了,说是还要再去打探消息。 子桑绾唤来白暮:“你昨日没用那支断箭?” 白暮也没瞒着,他将断箭递还给子桑绾:“这断箭过于显眼,夫人没有别的秦家箭用它无可厚非,但是公子手上有一支,给了属下。” 子桑绾诧异:“商迟给的?” 白暮颔首:“没错,公子昨夜就给了,只是没告诉夫人。” 子桑绾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到外面那些传言,又问:“外面那些也都是他做的?” 白暮点头:“公子说了,夫人在前布局谋划,他替您清理善后,此事由公子接手,夫人大可安心。” 子桑绾哭笑不得,她哪里在担心了?她既然敢做就有万全的把握,无非是麻烦一些罢了! 她抬眼看向白暮:“除此之外,他回京后还做过什么?” 白暮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别的也没有,就让属下将外面那些对夫人不利的传言都压下了,还有前些时日,外面传的丽妃陷害惠妃的言论也是公子的意思。” 子桑绾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她就说,为何几年前就一直在传的流言一夜间就没了,竟是他做的! 可是他这么对丽妃做什么,那么传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见她存疑,白暮直言道:“夫人和公子进宫谢恩那日回来,公子就让属下去做了这件事,公子说了,丽妃此人,乃是披着人皮的蛇蝎,欠收拾!” 子桑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感情是为了丽妃在栖云宫刺她的那两句。 夜里,商迟回来,两天一夜没能休息,一回来倒头便睡,直到月上中天才悠悠转醒。 子桑绾提前命人备了吃食,见他醒来道:“你今日晚膳还没吃吧?我让他们给你做了吃的,过来吃吧。” 商迟有些迟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替他着想。 子桑绾忍俊不禁:“怎么,我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 商迟抿了下唇,默默走过来落座,拿起筷子用膳。 子桑绾一直没说话,直到他吃好了落了筷,才问:“宋怀信那边怎么样了?” 商迟道:“嘴硬着不认,帝君将它软禁在营帐里,绣衣使亲自守着。” 子桑绾笑了下:“还是个硬骨头!” 商迟面色复杂地看向她:“不是他骨头硬,是帝君不曾动刑,如今证据确凿,只等着秦承韫能不能好转,他认不认已经不重要了。” 子桑绾见他情绪似乎不太好,问道:“是有别的事发生吗?” 商迟轻叹了声,“没有,不过绣衣使查出了事发之前你与宋怀信见过面,想必要不了多久,帝君会叫你过去。” 子桑绾扬了下眉:“所以你在担心我?” 商迟咬了咬牙:“我是在提醒你,你做的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若非我叫白暮换了一支箭,一旦秦家兄妹破罐子破摔将你牵扯进来,你百口莫辩!如今我虽是替你善后,给他们二人的矛盾找了个由头,可绣衣使那边到底瞒不住!” 子桑绾脸上含上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准备后手?” 商迟看过去:“什么意思?” 子桑绾摊了摊手,“也没什么,若是帝君查到断箭上来,我自然有别的说法圆过去,但是只有这支秦家的箭能够让宋怀信相信,秦承韫对他起了杀心,宋怀信性情冲动,又自视甚高,他能忍了这口气吗?” 说着,幽幽道:“你既然有别的箭,昨夜为何不说?我要是知道你有,我还能冒险用那支断箭吗?” 商迟轻哼了声:“你昨晚可没告诉我你要在今日动手!若不是白暮告诉我,我能知道?” 听着意思,还是她的错了?! 子桑绾无言,她也没料到宋怀信会在今日出门啊! 第一百零三章 生疑 两人僵持了会儿,谭敬忠就亲自找上门了。 “郡主,帝君有请。” 子桑绾提前有准备,回头看了商迟一眼,跟着谭敬忠走了。 到了徽文帝的营帐外,子桑绾先等着谭敬忠进去禀报,得了允许再进去。 “阿绾参见帝君。”她规规矩矩跪下行礼,面上不卑不亢,也没有半点慌张。 徽文帝抬头审视她片刻,也没叫人起身:“你可知道本君深夜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子桑绾直接道:“想必是为了秦公子遇刺一事。” “你倒是实诚!” 话落,徽文帝目光压了下来,极具压迫性:“秦承韫遇刺时你在做什么?你与宋怀信那番话又是何意?” 子桑绾冷静道:“回帝君,与宋公子遇上确实只是巧合,前几日在林中宋公子和呦呦起了争执,阿绾也与宋公子争执了几句,今日遇上阿绾便送了宋公子一瓶药,当作赔罪,其他的,也都是阿绾的善意提醒。” “善意提醒?”徽文帝眸色渐深:“围猎场乃是权贵们明争暗斗的斗兽场,这话也是善意的提醒?!” 子桑绾暗暗心惊,绣衣使果然什么都知道! 想来,商迟也没刻意去阻拦,毕竟绣衣使忠于帝君,听命于他也不过是帝君的意思,阻拦太多反而令帝君生疑。 “那些都只是阿绾的拙见罢了,当不得真的。” “你当本君是傻子吗?!”徽文帝骤然发怒,将桌上的杯盏掀翻在地。 “帝君息怒!”子桑绾俯身叩首,“阿绾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帝君明鉴!” “明鉴?”徽文帝气笑了,“你倒是跟本君说说,本君该如何明鉴?!” 子桑绾的声音从冰凉的泥地上传来:“试问帝君,若是阿绾真的有心想做什么,怎会如此不避嫌自己往上撞去叫帝君生疑?再则,秦公子和宋公子遇刺时阿绾早就回了营帐,如何能动什么手脚?帝君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 她如此态度算是不敬,但更像是被逼急了要力争清白。 徽文帝没跟她多计较,只问:“听说你在狩猎时也曾险些被箭误伤,那箭呢?可在你手上?” 子桑绾点头:“这等重要之物,阿绾自然妥善保管,就在营帐内。” 徽文帝看向谭敬忠,后者立即吩咐人去取箭。 没多时,谭敬忠将断箭奉到徽文帝案前:“帝君,此箭与试图射杀宋公子的那一支一样,都是秦家所出。” 徽文帝面色沉了沉,“为何是断箭?” 子桑绾一五一十道:“当时事发突然,我和呦呦正巧与宣王殿下在一处,情急之下是殿下救了阿绾,这箭是被殿下的白玉笛撞断的。” 徽文帝盯着那断箭半晌,眼中晦暗不明。 子桑绾心中隐隐浮躁,随即又将其按捺下。 “帝君想必是怀疑,射杀宋公子的箭乃是阿绾所为,可如帝君所见,秦家的箭在此,阿绾何处来的第二支箭去设计?而且,若真是阿绾做的,阿绾又岂会用这么显而易见的法子?” 徽文帝问:“你险些遇刺,为何将此事瞒下?” 闻言,子桑绾苦笑了声:“帝君,阿绾本就不知这箭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射来的,阿绾怎好随意将事情闹开?就算真的闹开了,没有证据的事谁会承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阿绾也没受伤,没有必要追根究底。” 她这么说,徽文帝眼中审视意味更重,似在探究她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胡扯。 “帝君,阿绾在淮京城内说一句无权无势也不为过,这么多年来端王府的长姑娘百般欺辱,阿绾也不曾说过一句什么,一来,阿绾不想将事情闹大令帝君为难,二来,阿绾自知,自己是外来人,能得帝君庇护已是万分感激,岂能次次给帝君找麻烦?” 说罢,她抬起头,眼中一派清明:“帝君,长姑娘做的那些事帝君不可能不知道,她那般与阿绾作对,阿绾尚且忍了,此番又为何不能再忍?秦府是阿绾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的,遇上他们,遭他们记恨,阿绾自认倒霉,岂敢真的与他们针锋相对?” 徽文帝脸色逐渐好转,声音也温和了许多:“起来吧。” 子桑绾撑着发麻的膝盖站起身,默默垂首不发一言。 徽文帝道:“这些年苦了你,都虞侯府历代于南廷有功,你爹娘又是为虞国而死,你乃是功臣之后,本君自该善待,此前也多有维护,但你和商墨羽之间的事,本君若插手太多也于你不利,你识大体不与其计较,本君感到欣慰,今日之事本君也无责怪你之意,只是心中存疑,所以连夜传你过来问清楚,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子桑绾微微福身:“是,多谢帝君信任,阿绾告辞。” 等她走后,徽文帝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去查一查,秦承韫遇刺时她在做什么。” 谭敬忠立即应下。 他亲自出去盘查,再回来时道:“帝君,确实如郡主所言,她在营帐,而且是宋家那几个庶女亲眼所见,那箭应当不是她射出去的。” 徽文帝冷哼一声:“若是她,又何需她亲自去做此事?如今绣衣使也只查出了秦家那支箭,秦承韫昏迷不醒,谁又知道箭到底是不是他射出去的!就秦承韫那愚蠢的德行,此事说不准还就是他做出来的!” 谭敬忠谨慎道:“那帝君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徽文帝一肚子怒火:“正如她所说,没有证据,谁能拿她如何?!就算本君如何猜测,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人是宋怀信伤所伤,千真万确的事情!而且她搬出了都虞侯府,本君还能无凭无据严刑逼供不成?!” 谭敬忠沉默了片刻,道:“依老奴拙见,此事也不一定是郡主做的,如今端王府和丽妃争得厉害,外面的传言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兴许,是与他们有些关系的。” 徽文帝沉沉道:“本君如何不知?但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谁会蠢到去用?如今秦府和宋府各折一翼,谁的好处最大?!子桑绾此女,心思比海深,她口口声声说容忍了商墨羽的行为,实则,将其丢入青楼是她做的,打伤商墨羽半只眼睛也是她做的,就连造成如今局面也与她脱不了干系!不过是在本君面前装巧卖乖罢了!谁又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听徽文帝这么说,谭敬忠也有些心惊,“小小年纪,若真有如此智慧,岂非可怕?” 徽文帝捏着额头,闭上眼:“此番,只怕是本君失算了,以为她身无依仗,此前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没放在眼里,将她嫁给商迟,也算折他半只羽翼,好叫他安分守己,如今看来,本君只怕是给他送了莫大的助益过去!” 谭敬忠宽慰道:“帝君且宽心,如今看来盛卿侯还算安分守己,兴许,他自己都没那个心思呢?” 徽文帝眼中有凝重:“总之,各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闻言,谭敬忠疑惑道:“那帝君将此事交给侯爷去查,若事情真的与郡主有关,侯爷又有心包庇,岂不是正好称了他们的意?” 徽文帝冷哼一声:“绣衣使在他手上,但从来不是衷心于他!” 谭敬忠心下了然,便不再多说。 。 子桑绾从营帐出来,清越等得心口发慌,瞧见她大松了口气。 “夫人,您没事吧?帝君可有为难?”两人走远了些,她才小声问。 子桑绾摇头:“没事。” 清越彻底放下心口那团气,叹了声:“夫人您行事也太冒险了些,如今这般,帝君只怕要对您生疑了。” 子桑绾冷冷一笑:“他又何曾相信过我?你以为这些年发生的事他都不知道吗?不过是一直没将我放在眼里罢了!” 清越忧心忡忡的:“您做什么每回都用这些冒险的法子?您一开始就使法子将自己摘干净不好吗?上次在宫里对付长姑娘也是,这次也是,次次都故意让人抓住您的把柄,每回都让帝君盘问一番,可吓死我了!” 子桑绾轻笑出声:“让他们怀疑我,却又对我无可奈何,岂不是更刺激?” 清越一瞬间无言以对。 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 第一百零四章 陈府 回到营帐内,商迟还没睡,见她回来,轻哼了声:“如何,被审问的滋味可高兴?!” 一听就不高兴,子桑绾笑起来:“不如何,挺开心的。” 商迟:“......” 子桑绾走上前,往他眼前一凑:“白暮说,我在前布局谋划,你在后清理善后,可今日这一遭,你这善后可不称职啊,还是让帝君知道了我参与其中,还连夜审问我,可把我吓坏了。” 她眉眼含笑,商迟攸而也笑了:“你不是就喜欢这等劫后余生的刺激吗?我满足你不好吗?!” 子桑绾笑意僵在脸上,在一旁落座:“你说得对,我呢就是自讨苦吃。” 商迟磨了磨牙,又是这副拿捏人的惺惺作态! 片刻后,商迟妥协道:“你把事情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别人不知情不怀疑,但是帝君眼线遍布天下,岂能瞒得过他?此番只是寻你问话已是好的,你还想如何?” 子桑绾哼了哼:“不想如何。” 说罢,她起身到床榻躺下,“我困了,不要再跟我说话!” 商迟:“......” 。 次日,徽文帝下令,拔营返京。 秦承韫因为身负重伤,颠簸不得,便由单独一队禁军护送着秦家人独自慢行返京。 回京当晚,帝君下旨,将宋怀信收押廷尉司,商迟亲自带着绣衣使前去拿人。 据传,拿人当晚,宋大爷和宋大夫人极力阻拦求情,后来还跪到了宫门口去,可最终也没能留住宋怀信。 盛卿侯府内,宋沅湘和子桑绾两人相对而坐,两人初学下棋,每一颗棋子都要研究半晌才落。 轮到子桑绾思考,宋沅湘等不及催促:“你快些!实在不知道放哪里就随便放,我让着你就是了!” 子桑绾浅浅一笑,落子毫不留情吃掉她三颗棋子,抬起眼笑吟吟道:“承让了,宋姑娘!” 宋沅湘睁大眼,盯着棋盘看了许久,难以置信道:“上一局你还被我杀得片甲不留,这么快你就学会反击了?!” 子桑绾笑而不语。 星阑在旁难掩骄傲:“我家夫人打小学什么都快,幼时琴棋书画也都是学过的,只是多年不碰手生了些,方才那一局足以摸清楚门路了!” 宋沅湘扭头瞪她:“我看是昨晚给你烤的梅花鹿叫你吃撑了,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星阑更得意了,头望着天,好似被夸的那个人是她似的。 小鹿在旁道:“姑娘,大公子以往要教您下棋,您非不愿意,眼下可知道丢脸了?” “去去去!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宋沅湘挥手将她赶开。 子桑绾瞧了眼天色,问星阑:“阿榆呢?” 昨夜她去将他接来吃梅花鹿,今日都大半天了也没瞧见人。 星阑不乐意道:“被穆小公子带走了,两人说好了当好朋友,阿榆一来穆小公子就缠着他,出门都不叫我了!” 听这怨念的语气,子桑绾想笑,再一想到穆垂棠去缠着比他现下年岁小了近半的阿榆,那画面直接让她笑出声。 宋沅湘幽幽怨怨道:“你还笑得出来,你自己演了那么一出好戏还不告诉我,要不是我瞧见宋怀信身上那瓶药,我还不知道你背着我给我抹了什么黑名声呢!” 说来也巧,昨日回京时,宋怀信被禁军送回宋府软禁,宋怀信脾气大,被人压着走十分不高兴,便可劲儿挣扎,结果把身上的药瓶弄掉了,当时宋沅湘正好经过,瞧那药瓶眼熟,就问了两句。 那宋怀信满腔怨念无处发泄,讽刺道:“别以为你叫人来给我赔礼道歉,送了这么个东西我就能原谅你了,你若是来看我笑话的趁早给我滚远点!” 宋沅湘当时一脸懵,后来就去找了子桑绾问,她这才把事情说了。 听她又提起这事,子桑绾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此事我可没瞒着你,只是在围场没有合适的机会与你细说而已。至于跟宋怀信那番话,我那不是为了取信于他吗?要不然他怎么能把我后面的话听进去?辱了你宋大姑娘的名声是我之过,大不了我再多送你一些药作为补偿?” “我要你那么多药做什么?合着你这是在暗示我以后还能用上呢?!” 子桑绾一愣,顿时笑起来:“那自然不是,但是送给你你也可以送给别人,赠一份人情出去也是好的啊。” 宋沅湘冷笑:“没那么个必要,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以后有什么事最好趁早跟我说了,否则下次我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是是是,都听宋大姑娘的。”子桑绾满面笑意。 两人又开始新的一局棋,没多时,清越走进来。 子桑绾便对星阑和小鹿道:“你们在这里待着无聊,去寻穆小公子和阿榆玩吧,别在这儿守着了。” 星阑早就在这儿站不住了,闻言立马拉着小鹿跑了。 见她们走远,子桑绾这才看向清越:“怎么了?” 清越面色颇为凝重:“宋大爷和宋大夫人昨夜在宫门口跪了一夜求见帝君,到最后也没能见着人,后来宋大夫人晕了过去,今日一早他们二人又上了陈廷尉的府门,结果陈廷尉不在府上,他们便求到了陈夫人跟前,如今还在陈府待着不走。” 子桑绾拧了下眉:“他们这是知道宋怀信此劫难逃,所以走投无路,都自降身份求到了廷尉府去了?!” 她抬眼:“宋太尉那边有什么动向?” 清越摇头:“暂且没有,此事宋太尉多半不参与,但也没阻拦宋大爷夫妇在外四处求人。” 一旁的宋沅湘冷哼了声:“如此做派,宋府的脸面都叫他们丢尽了!” 子桑绾扶额:“宋怀信是他们的独苗苗,如今证据确凿,一条命全吊在秦承韫身上,那秦承韫至今也凶多吉少,他们心里着急,帝君也不见他们,就是要伸冤也没处去伸,唯有负责审理此案的陈廷尉和商迟有替他们翻案的可能,自然是要丢下颜面求上去的。” 只是,商迟叫人忌惮,又与宋府没有交情,宋大爷夫妇自然先找上了陈廷尉。 宋沅湘突然蹙起眉道:“陈廷尉不在府上,陈夫人只怕应付不来,我得去看看芃芃。” 说罢,立刻起身就要走。 子桑绾跟上去与她同行:“我与你一道去吧,宋大爷夫妇此番前去,若是说动陈家替他们翻案,到时候这些功夫就白费了。” 宋沅湘点头,两人一齐出了侯府,乘马车往陈府而去。 马车上,子桑绾问:“为何说陈夫人应付不来?此事又与陈姑娘有何关系?” 宋沅湘面上着急,也没隐瞒:“陈夫人和芃芃在陈府受人排挤,陈夫人软弱可欺,芃芃又身体不好,宋家找上去,恰好陈大人又不在,只能让陈夫人出面接应,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会令陈大人和陈老夫人不满,芃芃也会因此遭罪。” 此事子桑绾倒是没听过,陈芃芃极少外出,对外陈廷尉又是个断案公允之人,倒是那陈老夫人是个出了名的难缠之人。 淮京城内各家夫人都不愿与之结交,只因那陈老夫人是个嘴长爱道人是非,说话又极不讨喜的,长久下来谁都不愿意跟她来往。 宋沅湘又道:“这些事都是陈府不外传的隐秘,我也不好多说,你若是想知道,待会儿可以问问芃芃。” 子桑绾也没多好奇,也不热衷于打探别人隐私,点了点头没再多话。 第一百零五章 提点 到了陈府,宋沅湘递上拜帖,说是与陈姑娘有约。 陈府下人进去通传,没多会儿就见陈芃芃亲自迎出来了。 夏日凉爽,她却还系着披风,出来也戴了兜帽怕过风。 “呦呦,郡主,你们怎么来了?”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眼中结着化不去的忧虑。 宋沅湘道:“许久不见你,我今日与阿绾正好无事就结伴过来看望你,你近来身体可还好?” 陈芃芃扬起笑:“没什么大碍,外面风大,先进来说话吧。” 两人跟着她入府,陈芃芃有些不好意思道:“家中有客人,我带你们去我的院子吧。” 子桑绾就是冲着客人来的,闻言道:“我初次上门,若是方便可否先去向陈夫人见礼?” “这......”陈芃芃有些为难,便直言道:“不瞒你们,府中的客人正纠缠母亲,我父亲去了廷尉司未归,你们过去只怕影响心情。” 宋沅湘眼中顿时有了怒气:“没关系,我们过去看看,正好可以帮帮你母亲。” 陈芃芃是个聪明人,闻言便大抵明白了她们来此的真正用意,一时有些感动:“那再好不过。” 说罢,她领着两人去了会客前厅,还未走近便听见宋大夫人哭天抢地的声音。 “可怜我儿,什么都没做就叫人凭白污蔑了去,那廷尉司是人待的地方吗?!陈大人自诩公正廉明,怎的就不知道此番我儿是遭人陷害,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陈夫人,求你看在我们都是为人母的份儿上,与陈大人说说,重新彻查此事还我儿清白可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宋大夫人,您这......”陈夫人十分为难地看着她:“此事不是我一介妇人能做主的,您快快起来吧!” “不!陈夫人与陈大人伉俪情深,只要陈夫人愿意帮我儿说话,相信陈大人定会明断是非,还我儿一个公道的,陈夫人,看在我就这一个儿子的份上,帮帮我吧!” 宋大爷坐在一旁,看着宋大夫人毫无体统地跪在地上,一张脸煞白,双眼红肿,脑子里乱得就快要炸开。 原本不该这么逼上门来,可父亲不愿意出手,帝君避而不见,此番就连端王府也无计可施,此前一直与他交好的官员也都不愿掺和此事,他的确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行这下下之策! 可看着自己的夫人如此低声下气求人,他心里也万分不是滋味!一时坐在旁边不知如何言语。 子桑绾几人进门时,正好瞧见宋大夫人扒拉着陈夫人的裙摆,跪在她脚边声泪俱下,此情此景,看上去好不动人。 陈芃芃上前扶着陈夫人,担忧问:“母亲,您没事吧?” 陈夫人整个人还惊惶未定,乍一瞧见陈芃芃带人来,有些责怪:“你怎么这个时候带客人来。” 哪怕是责怪,她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半点没有底气。 “陈夫人。”宋沅湘和子桑绾一起福身见礼。 听到她们的声音,宋大夫人连忙擦掉眼泪站起来,她转过来恶狠狠地盯着宋沅湘:“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娘叫你来的?” 宋大夫人与宋二夫人同处宋家时关系就已经恶劣,眼下这般难堪的模样叫宋沅湘瞧见,宋大夫人险些失去理智。 宋沅湘冷眼看着她:“知道自己是个笑话,还在这里叫人笑话,岂不是你自找的?” “放肆!”宋大爷站起身,厉声喝斥:“你这是跟你大伯母说话的态度吗?!” 宋沅湘望过去,眼中没有丝毫情感:“大伯母?宋大爷是不是忘了,当年是谁口口声声说,从今往后二房与宋家再无干系,你已逼着祖父将我父亲从宋家族谱除名,如今又来胡乱认亲戚,不觉可笑吗?!” “宋沅湘!”宋大爷怒气冲冲:“你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不知体统?!” “何时?”宋沅湘只觉可笑:“宋大爷不是打小就骂我不成体统吗?您是今日才认识我吗?!” “你!”宋大爷怒目而视,抬手指着她:“竖子可恶!” 宋沅湘眉眼间浮起不耐烦:“宋大爷这几个字我实在听得厌烦,宋大爷真是罔为读书人,这么多年连骂人都没有一点进步!” “宋沅湘!”宋大夫人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呦呦!”陈芃芃惊呼出声。 却见宋沅湘抬手一挥就将宋大夫人掀翻在地,她垂眸,眼中尽是不耐烦之色:“我今日不是来看你们笑话,我是来善意提醒你们,身为宋家人,却将宋家的脸面丢尽,如此不知礼数不成体统之事,也不止我宋沅湘一人做得出来,宋大爷和宋大夫人你们,也同样做得不错。” “你,你太放肆了你!”宋大爷在一边气得浑身发抖。 宋沅湘不理他,对陈夫人道:“烦请陈夫人借我些人手,将这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送回宋府去。” 陈夫人惊惶未定,半晌没反应。 陈芃芃立马出声吩咐下去。 眼见要将她们送走,宋大夫人顿时慌了,连忙又转过去抱住陈夫人的腿,大声哭求:“陈夫人,别,别着急让我们走,怀信的事还得求您帮我们说说话。” 瞧着她这模样,陈芃芃于心不忍,弯下身想将她扶起来:“宋夫人,此事我母亲的确无能为力,您还是先回去吧。” 宋大夫人挣脱开她的手,不依不饶道:“不,陈夫人不答应我就是回去了也坐立难安,我儿如今的命就系在陈夫人身上了,我不能走!” 陈芃芃一时无法。 子桑绾上前道:“宋大夫人此话可笑。” 宋大夫人泪眼望过来,“你,你什么意思?” 子桑绾道:“宋大公子杀人在前,如今秦公子生死未卜,宋大公子的命该系在秦公子的身上才是,何时就系到陈夫人身上了?宋大夫人此举不是想叫陈夫人愧疚吗?若是最终宋公子没能保住,岂不是都成了陈夫人的错?您也太恶毒了些,竟如此陷害陈夫人于不仁不义。” 她几句话轻描淡写,陈夫人霎时白了脸,跌坐在椅子上,显然是被吓到了。 陈芃芃连忙柔声安抚她。 宋大夫人面露仓皇:“你别胡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子桑绾在她面前蹲下:“宋大夫人是什么意思您心里最是清楚,我若是您,有这个到处求人的功夫,不如去搜罗些名贵药材或者广寻名医给秦府送去,说不定能救回秦公子一条命,到那时再求帝君法外开恩,宋公子的命兴许能保住,若是秦公子当真回天乏术,您就是再在宫门口跪上三天三夜,帝君也不能容情面,到那时,您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宋大夫人猛然睁大眼,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 子桑绾站起身,又看向宋大爷:“宋公子此案由绣衣使和廷尉司共同审理,可在此事上做主的,既不是盛卿侯也不是陈大人,而是帝君,宋府和秦府为三公九卿,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你们觉得,陈大人能在这件事上出面公然违逆帝君,就为了给宋公子翻案吗?且不说此事证据确凿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就是有,帝君不开口,谁能替帝君做这个主?就是真的到了回天乏力的地步,你们要去求的,也只能是帝君,旁人皆无可奈何!” 宋大人面色变了又变,一时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此番不就是说,他们此行根本就是做无用功,不过凭白出来丢了回脸面而已吗?! 宋大夫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无措地看向宋大爷。 后者心思几定,起身扶起宋大夫人,朝子桑绾一拱手:“多谢郡主提点。” 说罢,又朝陈夫人拱手:“此番多有打搅,夫人爱子之心,还请陈夫人莫怪。” 陈夫人无力道:“宋大人言重了。” 说罢,宋大爷自己带着宋大夫人走了,也用不上宋沅湘借来的那些人手。 陈芃芃摆手命人退下,而后关切询问陈夫人:“母亲,您没事吧?” 陈夫人脸色白得可怕,看向子桑绾和宋沅湘感激道:“今日多亏了宋姑娘和郡主,若不是你们,叫人泼一身脏水也无可奈何。” 宋沅湘不甚在意地摆手,“本就是分内之事,陈夫人不必言谢。” 子桑绾也道:“陈夫人不必客气。” 第一百零六章 苦楚 陈芃芃唤人来扶陈夫人下去休息,然后带着子桑绾两人去了自己的院子。 下人送来茶水,她亲自动手给两人倒上:“今日当真多亏了你们,若是处理不好此事,又要叫二房和三房的人抓住把柄,在祖母和父亲面前生起事非。” 宋沅湘端起茶水一阵豪饮:“你我之间真的不用说这些,而且好歹都姓宋,他们这么做败坏的是祖父的颜面,宋家有我一个丢脸的就够了,再不阻拦我祖父该被活活气死了。” 她说得轻松,陈芃芃却知她心中苦涩:“他们早已不将你们当作一家人,你又何苦再替他们着想?” 宋沅湘立刻反驳:“我可没替他们着想,只是看不过去罢了,当年他们大房不仁不义,处处排挤设计陷害我们,一副巴不得二房就此死绝的做派,若非祖父多次相护,后来又寻机会提出分家,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他们磋磨,此番就当是还祖父一份恩情。” 宋怀信之事,虽说宋太尉不曾出面,定也不想瞧见宋大爷夫妇如此折辱宋家风骨的! “你方才说,宋大爷曾逼着宋太尉将宋二爷从族谱上除名?”子桑绾问道。 宋沅湘点头:“当年祖父提出分家,但大房不同意,他们说我爹从商辱没了门庭,没有资格分走宋家的产业,宋大爷以死相逼,将我们二房赶出了宋家,如今我们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宋家人。” 子桑绾一时沉默下来。 宋沅湘叹了口气:“可叹我祖父戎马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世人皆称赞我祖父顶起了南廷大梁,撑起了宋家风骨,却不知,他也只是个被儿女逼得走投无路,家庭分崩离析的普通人而已!” 陈芃芃的情绪也跟着沉重下来,她与宋沅湘是手帕交,两人家里的事是很清楚的,如今宋沅湘与子桑绾交好,陈芃芃便也她当自己人看待。 心中不忿压不住,便一吐为快:“我和我母亲在家中的处境也艰难,祖母爱惜二房和三房,一直对我母亲不满,从我母亲进了陈家的门就四处刁难,还总喜欢在我父亲跟前嚼舌根,破坏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偏生我父亲对外是个再公正不过的人,在家中却是一叶障目,对祖母的话偏听偏信,但凡祖母和母亲生出不快,便数落我母亲的不是。” “当年我祖父还在的时候,还曾怜惜我与母亲一二,对我们多有照应,只是后来的一桩事才让我彻底认清了,他们都是一家人,只有我和我母亲是外人,就连祖父,在关键时刻也是护着他们的!” 说着,她眼眶红了起来,子桑绾听得认真,与宋沅湘都没说话打扰。 陈芃芃自顾道:“多年来,祖母对母亲膝下没有个儿子的事耿耿于怀,便在三年前发作了,她对我母亲极尽羞辱,甚至要求我父亲休妻,我父亲念着自己的名声没应,我祖母因此大受刺激更是记恨我母亲,之后但凡有机会就要辱骂两句,只要我母亲哪里没做好就要借机教训。” “后来我姨母实在看不下去了,找上门来说理,我也容忍多年,没忍住多说了几句,那一回便彻底点燃了祖母的怒火,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合起伙来攻击我母亲,说她不孝,还说这些年对我们的照顾都喂了狗,骂我们没良心不知感恩,我气不过说了几句重话,也不知祖父是如何想的,那回竟然觉得我心中只念着母亲,半点不记他的情面,只顾维护母亲,夜里便大哭了一场。” 说到此,陈芃芃还心有不甘:“当晚祖父哭得厉害,我祖母便大肆宣扬我祖父要被我和我母亲气死了,还将二房和三房的人叫来,哭天抢地地骂我们。” 说到此,她眼泪已然绷不住落下来。 “后来呢?”子桑绾轻声问。 “后来,”陈芃芃擦掉眼泪,继续道:“后来眼见我祖父哭得厉害,我母亲心有不忍,我也一直感念祖父的恩情,觉得这么下去不行,所以,哪怕我百般不甘心,万般不情愿,我也跪去了祖父跟前向他认错赔罪,当时,我祖母和二房三房的人便又觉得我们低头了,对我和母亲又是恶语中伤,但我和母亲都忍了,念在祖父多年照顾的情面上。” 当初,若非看着祖父一把年纪哭成那般,若是换作祖母在哭,她都断然不会去低那个头,因为她低头,就意味着她和母亲认了错,意味着姨母前来说理变得无理,可她断断不能叫祖父因此出什么事,否则,她和母亲就是一辈子的罪人! 哪怕,后来祖父因病去世,陈家人还是将脏水泼到她们母女身上,终究是百口莫辩,背上了一条不孝的罪名。 宋沅湘在一旁补充道:“陈老太爷实则是个窝囊到了极致的人,自打娶了陈老夫人进门就一辈子都在受气,只因陈老夫人乃是低嫁,陈家如今的地位多靠当年陈老夫人娘家的扶持,陈老太爷也是感念当年陈老夫人父亲的知遇之恩,这才百般受气忍耐,谁曾想,陈老夫人变本加厉,在家时便跋扈刁蛮,摸清了陈老太爷软弱的脾性,就直接欺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陈芃芃控制好了情绪,点点头:“那些年祖父对我和母亲的照应也都是不敢明着来的,就怕我祖母借机发难。” 子桑绾问:“那陈大人呢?这件事他的立场是什么?” 说起这个,陈芃芃好不容易控制好的情绪又濒临崩溃:“父亲当晚并不在家,那段日子淮京城内频生事端,父亲在廷尉司日夜忙碌,是事发之后几日才归家,他刚回来我和母亲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二房和三房的人拦住,在他耳边倒了一肚子苦水,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将错处都推到了我母亲头上,我父亲那性子,自然是对我母亲一通训斥,还将我母亲罚去跪祠堂,当时我病得重了,否则我也要受罚的。” 不知为何,子桑绾心中怒气横生,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陈老夫人率先挑起,二房三房添油加醋,到头来,所有的罪过都到了陈夫人和陈芃芃身上,陈廷尉竟也是个是非不分之人! “是我不好,不该令你想起伤心事。”宋沅湘有些愧疚,说完又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往事已了,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陈芃芃摇了摇头:“与你无关,今日这一出,我本也是要想起的,我只恨,为何生来便体弱多病,就连替母亲出头也不能!” 当初也就勇敢了那一回,结果没等父亲回来她便病倒了,也没能替母亲说理,凭白叫她大冷的天去祠堂遭罪! “此事怪不得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自己能够做主的?”宋沅湘说不出旁的安慰话,说多了又觉得没必要,不能替她分担一份的痛苦。 陈芃芃笑了下,满嘴苦涩:“可我若能健康一些,至少能在关键时候陪在母亲身边,也有力气和二房三房的人争斗。” 娘胎里带来的体弱,陈夫人多年寻医问药也未能根治,子桑绾和宋沅湘也无法,只能安慰她一番,等到她累了歇下。 从陈府出来,宋沅湘忍不住感叹:“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初陈老太爷强势一些,如今的陈大人于家事上公允一些,芃芃也不必日日郁郁不得解,只可惜,她的家事我也不好插手过问。” 子桑绾与她一道上马车,闻言道:“实际上,只要陈夫人勇敢一些,以她娘家的权势,和陈家当家主母的地位,何惧二房三房作乱?陈老夫人又年迈,家中事务都由陈夫人打理,只要她自己能立起来,谁也奈何不了她。” 许多事,其实旁人根本无从干涉,一个人要想摆脱困境,唯有自己站起来,若是一味靠别人帮扶想让,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今日两人出门用的是侯府的马车,此番回去,马车便先送宋沅湘回府,而后转道回侯府。 第一百零七章 作天作地 回府时,子桑绾正瞧见星阑和穆垂棠几人玩踢毽子,瞧见小鹿道:“呦呦已经回府了,稍后你回去就乘宋府的马车回去便是。” 听说宋沅湘已经回去了,小鹿哪还多留,忙道:“小鹿这就回去寻姑娘。” 说罢人就跑了个没影。 穆垂棠和阿榆踢毽子的技术不好,唯一一个能和星阑匹敌的小鹿走了,她便唆使子桑绾:“夫人要不要来试试?” 子桑绾摇头:“你们自己玩儿吧,当心别摔着。” “阿姐,你有事要忙吗?”阿榆上前拉住她的手问。 子桑绾在她跟前蹲下,笑道:“是啊,阿姐有事要忙,最近都没有时间能陪陪阿榆,桑叔和秋姨还要靠你多照顾。” 阿榆立马拍着胸口保证:“阿榆已经长大了,阿姐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爹爹和娘亲的!” 子桑绾拍拍他的头:“去玩儿吧。” 阿榆笑着跑开。 子桑绾站起身,看了眼跟个孩子似的穆垂棠,心中疑虑更重。 回到院子,便问清越:“侯爷回来了吗?” 清越点头:“刚回来片刻,人在书房。” “我去寻他。”她调转脚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白暮正与商迟说着今日宋大爷夫妇求上陈府的事,又将宋沅湘和子桑绾前去那番话一字不差地转述完。 末了补充道:“夫人放了话,宋大爷和宋大夫人即使要求也该去求帝君,求旁人无异,倒是替公子省了麻烦,若是他们走投无路求到您跟前来才是烦心事。” 商迟弯起唇:“有何好烦的?证据确凿的事,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替他们翻案。” 见他心情突然变好,白暮心里品了品,大抵知道是为何。 “公子,眼下秦公子和宋公子绑在一起,若是秦公子救不回来,宋公子也就保不住了,若是如此,秦府和宋府各折一翼,倒是于我们有莫大的好处,郡主此番设计,想必不止是为了报复秦公子那般简单。” 商迟扬了下眉:“借刀杀人,借的刀得有意义,宋怀信,不过是运气不好被她撞上了罢了。” 闻言,白暮有些忧心:“郡主的手段难免叫人忌惮,公子,就当真这么信任她?什么都由着她去做?” 商迟抬起眼:“怎么,你有别的看法?” 白暮皱眉:“属下只是担心,郡主行事过于张扬大胆了些,若是叫帝君怀疑到您头上来,只怕于我们形势不利。” 商迟轻笑了声:“你当帝君是如何信任我?就算她不做什么,帝君依旧要怀疑防备我,既然如此,何不满足她一些恶趣味?总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白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侯爷,夫人来了。”外面响起侍卫的禀报声。 商迟看了眼白暮,后者略一拱手往外走。 门打开,子桑绾正好与白暮打了照面。 “夫人。”白暮拱手见礼。 子桑绾往里望了眼:“你和侯爷有事要谈?” 白暮摇头:“已经谈完了,夫人请。” 说罢,他抬手一请,自己离开了书房。 子桑绾走进去,见商迟坐在桌案后,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知道她进来也没抬头。 “你在做什么?”见他这么专注,子桑绾还有些好奇。 商迟这才抬起头,放下笔道:“秦宋两家的案子需得写清楚了呈上去。” 子桑绾稀奇:“这不是廷尉司该做的事吗?” 商迟笑了下:“事情是绣衣使查的,来龙去脉还是我最清楚。” 说罢,他将折子放到一边:“你找我有何事?” 子桑绾寻了椅子落座,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才道:“我方才瞧见那位穆小公子,心中存疑,想来问问你。” “存什么疑?”商迟问。 子桑绾直言道:“我瞧着他是个富家公子的做派,却又在你府上,还在你面前自称属下,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商迟没怎么意外她这么问,“他是陵城的人,我在陵水驻守时,他吵着要来参军,原本他家里人是不同意的,但拗不过他,我见他功夫不错,就留下了。” 他如此说,就是默认了穆垂棠乃富家公子的说法。 子桑绾将信将疑,但又觉得这没什么好骗她的,就没再多问。 商迟看向她:“你特意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子桑绾点头:“是啊,不然我来做什么?” 商迟:“......” 他能说什么? 。 夜里,子桑绾刚刚睡下,商迟便挨了过来。 “你之前不是要睡软榻吗?怎么围猎回来你就改主意了?”她随口问了一句。 换来的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商迟搂住她,闷闷道:“你自己说的,我既然娶了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你总不能一直叫我分床睡吧?!” 子桑绾一阵气结:“是你自己要分床睡的,跟个大姑娘头回上花轿似的,自己在那儿作天作地,还往我头上泼脏水!” 商迟差点被她气晕过去:“什么叫大姑娘头回上花轿?还作天作地?是你这么形容的吗?!” 子桑绾理所当然地反驳:“我说的不对吗?不是你闹着要睡书房?我不同意又去睡软榻,这还不够作吗?!” 商迟好一阵无言以对。 。 接下来几日,子桑绾又闲了下来,每日不是听听星阑在外听来的闲话,就是过问过问秦承韫那边的情况。 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也不是办法,最后要是死了那就一干二净,也用不着她费神,可若是没死成,那她要想弄垮宋怀信,平一平端王府和宣王府的权势还得费些功夫。 宋太尉于南廷有功,又是老臣,再加上宋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军功,若是秦承韫没死成,宋怀信还真不一定能就此摁得死。 如若不然,商其琛一个人就占尽了莫大的优势,大部分人都站他的队,剩下的小部分人站了商怀瑾的队,那商迟就这里就只剩空气了。 虽然商迟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那些权贵的支持,但她得谋划着,多些助益总好过一个人单打独斗。 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直接摁死秦承韫一了百了,但他实在命大,白暮亲自出手都让他没能立马蹦到鬼门关,后面就更不好下手了,而且他现在在秦府,每日府中侍从和御医轮番看守,还需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第一百零八章 冲喜 过了七八日后,秦家那边传出了新的消息。 “这些时日御医们用尽了全力吊着他一条命,宋府也一直往那边送各类名贵药材,但是秦公子一直没有好转,也命大没能死过去,御医们精疲力尽,已经在今日下了最后的结论,若是秦公子一直这样下去醒不过来,最后就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也只能是个活死人了,约莫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清越的声音略微沉重。 子桑绾沉默了片刻,报仇的时候酣畅淋漓,如今听着竟还觉得有些同情。 她抬眼看着清越,问:“我是不是做得狠了一些?” 清越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见她一时没答,子桑绾自顾道:“约莫是有些狠的,毕竟他最终也没能伤着我,我却要了他大半条命,还搭上了个宋怀信。” 而且,她接下来要做的,可能还会更狠! 见她情绪低落下去,清越劝道:“夫人,您别想那么多,他没伤着您,那是得亏了宣王殿下在,若是没有他,您又没有躲开,现下躺着的就是您了,是他助纣为虐在前,您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至于那宋公子,您跟他本就立场不同,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权势这条路上,岂能不见血?” 听她这么说,子桑绾顿时又想开了:“你说得对,我命大没死,而他运气不好没躲开而已,宋怀信嘛,就当是他与我命中犯冲,正好撞上来吧!” 说着,她又笑起来:“你倒是提醒了我,秦承韫是助纣为虐,可那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冤有头债有主,我若就这么放过她岂不是很不划算?” 清越知道她指的是谁:“夫人打算如何做?” 子桑绾道:“此事我还得再想想,且容她再逍遥几日,先看看宋怀信这事儿如何收场。” 眼下她一门心思都在这上面,还不想耗费心思去想其他的。 又过了几日,秦承韫还是没有好转或清醒过来的迹象,秦家人实在坐不住了,秦老夫人和秦夫人每日都在往菩来寺跑,希望佛祖能保住他们嫡出这一跟独苗。 “也不知是不是佛祖真的显灵了,秦夫人在菩来寺得人提点,竟然想了个冲喜的法子出来!”宋沅湘倚在贵妃椅上,吃着瓜子,扇着扇子,好不惬意。 子桑绾坐在一旁看书,这是近日商迟不知道发什么疯,去给她搜罗来的兵书,全是她以前没瞧过的,据说,都是前人行军作战留下的手稿被后人编成书册,都是用血肉之躯换来的,很是珍贵。 翻了一页书,子桑绾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会被秦家看上。” 宋沅湘呸了声,吐了个瓜子壳出来:“就秦承韫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哪家愿意嫁过去,到时候没死成是守活寡,死成了就是真守寡!” 子桑绾弯起唇,不置可否:“那秦家打算怎么办?真的要冲喜?” 宋沅湘嗤了声:“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给出的馊主意,就秦老夫人那宝贝嫡子和秦夫人护短的德行,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希望也会去尝试。” 两人正说着,清越将最新的消息带来,瞧见她眉眼沉重的模样,子桑绾就知不好,近来实在看了太多她这个神情。 果不其然,她开口就是:“成了,秦老夫人亲自上门去说的,连婚期都定了。” 宋沅湘一翻身爬起来,连瓜子皮都忘记吐了:“哪家这么缺心眼儿答应了?!” 清越神色有些怪异:“宋家。” “宋家?哪个宋?!”宋沅湘差点惊掉大牙。 清越道:“宋家大房,定的是庶长女宋嘉卉。” “是她。”子桑绾脑中划过宋嘉卉的模样。 宋沅湘一时哑口。 清越道:“秦老夫人原本替宋公子看中的是郎中令家的嫡次姑娘,但依照秦公子这个样子,她也没好意思厚着脸皮上门说亲,其他各家也一早就给了准话,不可能嫁过去,秦老夫人无法,和秦夫人商量了许久,最后退而求其次,找上了宋家,秦公子如今这模样是被宋公子害的,宋家也还指着秦公子能好起来,便应了。” 宋沅湘拧着眉:“秦家心比天高,秦老夫人更是看重她那宝贝孙子,得的是个庶女,她能乐意?” 子桑绾轻笑:“现在可由不得她不乐意,宋家能答应还是一门心思想救宋怀信,何况庶女在他们眼里算什么?” 那日在围场,宋怀信对宋家一群姑娘的态度她看得分明,只要有一点可能能救宋怀信,别说舍弃一个宋嘉卉,就是将一门子庶出姑娘都舍了他们也不会不答应! “也太过分了!”宋沅湘愤愤不平:“就算要救人,也不该牺牲别人的一辈子!” 子桑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家的决定干涉不了。 但一想到宋嘉卉这遭遇的罪魁祸首乃是自己,子桑绾还是免不了有些愧疚。 “可是,这宋家与秦家乃是宿敌,如今成了姻亲,岂不是剪不断理还乱?”清越道。 子桑绾想了想,理出来一番话:“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嫁了秦家,宋嘉卉就与秦家没关系了,只有做到像端王妃那般,才能将夫家与娘家绑在一处!” 。 宋家要用女儿给秦家公子冲喜的消息一传出,百姓们众说纷纭,多是谴责宋家此举不仁义,为宋嘉卉鸣不平的。 奈何,百姓们的不平不起丝毫作用。 得知这个消息的宋嘉卉闹到宋夫人跟前,嗓子都哭哑了,眼睛也快哭瞎了,求着不嫁,最后宋大夫人命人将她关进了房中,命人守着不准出来,直到出嫁那日。 宋嘉卉在房中哭闹得厉害,其他庶出姑娘们前来看望,见状宽慰道:“秦家乃是高门世家,嫁过去也不吃亏,否则依我们庶出的身份又怎么能嫁入那般门第?” 宋嘉卉在门内嘶吼:“你们既然觉得荣幸,你们怎么不嫁?!凭什么就要让我去牺牲?!” 几人相视一眼,一人道:“你是长姐,秦老夫人看上的也是你,我们就是想嫁也嫁不成啊。” 此人说话的语气,明显的幸灾乐祸。 宋嘉卉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咳嗽:“凭什么?凭什么为了宋怀信就要牺牲我?!我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我就不是人了吗?凭什么?!” “长姐,事已至此,您就认命了吧,咱们这些庶出的,生来就是给嫡出的当垫脚石的,好歹嫁过去了是个正室,也不委屈了你,大夫人是铁了心要嫁,你就是再怎么哭也不会打动她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闻此,里面的哭声渐渐小了,外面的人又继续道:“总归嫁过去了,若是秦公子能留下一条命,您也就是伺候伺候一个活死人,若是他不幸走了,您依旧是秦家少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事儿,您就放宽心,开开心心准备出嫁吧,否则,若是叫秦家人知道您这般抗拒,将来指不定要怎么磋磨你呢!” 屋中渐渐没了哭声,外面的人相视几眼,又道:“若是长姐想通了,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长姐好好休息,妹妹们先告辞了。” 屋中人没应,几人便先后走了。 脚步声远去,屋中,宋嘉卉红肿着一双眼坐在床榻上,屋中摆设被砸得七零八碎,她狠狠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再哭出声。 。 秦宋两家的婚期定的很急,就怕等不到成婚秦承韫就先去了,因此婚礼不过准备了三日,就匆匆忙忙迎亲。 秦承韫人昏迷不醒,宋嘉卉便一个人拜堂,一个人入洞房,一个人喝合卺酒。 屋外有秦府丫鬟前来禀报:“少夫人,夫人吩咐过了,公子近几日身体还很虚弱,您就独自住着,等公子情况好转些了,再接您去照顾他。” 宋嘉卉红着眼应了声,然后摘下凤冠倒头就睡。 。 没能去观礼的子桑绾是从星阑口中得知的婚礼状况。 “夫人您是没瞧见,当时那位宋姑娘就一个人拜堂,孤孤单单的一点都不喜庆,我还听说新婚当晚她连秦公子的面都没见着。” 说着,她叹了口气:“宋姑娘真可怜,嫁了这么个纨绔不说,这纨绔还生死难测,若是秦公子能好起来,她此番冲喜也算有功,可若是秦公子最终没能活下来,她还得背上罪过。” 子桑绾沉默着没说话,秦承韫断是活不下来的! 夜里,商迟进屋就瞧见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双眼漫无边际地望着窗外,整个人孤零零的,看上去就觉得伤感。 想着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秦宋结亲之事,商迟大抵猜到她为何如此。 他走上前,在她身后站定,声音低沉悠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宋家姑娘此番遭遇不过是她身为宋家庶出该走的路罢了,即使没有宋怀信这遭,她最终还是会沦为宋怀信的踏脚石,依旧没有好结果。” 子桑绾收回视线,轻轻一叹:“我知道。” 商迟低头看着她发髻上的飘带,听她道:“我知道,这也许是她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走的路,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世人都要为身份所困,难道生为庶出,就不为自己的命运争取一下吗?” 商迟抬手牵了牵她的飘带,“你没有站在他们的位置上,便难以理解他们的困境,逆风生长本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遑论争取?能活着走到现在就已经用尽了他们所有力气,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若是可以,谁又甘愿被别人主宰命运? 若是可以,谁又不希望自己生来尊贵? 可偏偏,在这个处处不公允的世道,大多数人都生而卑贱,只能依照别人的命令走完一生,这是世道不公所致,乃是常态,旁人无可奈何。 第一百零九章 道谢 秦家将宋嘉卉迎进门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承韫身上,想瞧一瞧,这令人扼腕的冲喜到底有没有作用。 清雅阁内,说书先生将秦宋两家近来发生的事编成了一个故事,在台上讲得口沫横飞,将所有人对秦宋两家行事作风的痛恨情绪拔到了最高点。 “如此没有根据的说法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这与让宋姑娘嫁了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冲喜之道并非是突然兴出来的,早在百年前就有人行此法,说到底,都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罢了!” “说的好听是冲喜,说得难听就是办冥婚,这婚礼之上连新郎官的影子都没瞧见,新嫁娘一个人拜堂成亲,这算成的是哪门子的亲?这不是凭白糟蹋人家姑娘呢嘛?!” “谁说不是呢,偏偏那位宋姑娘运道不好,生在了宋家,还是个庶出,听说她那姨娘整日寻死觅活也没能叫宋大爷和宋大夫人改变心意,也太狠心了!” “这话说的,宋大夫人要救的是自己的儿子,那宋姑娘又不是她生的,别说是寻死觅活地求,就是真在她面前上吊自杀了,她也不可能回心转意!” “说到底,这些高门府邸就没几个是干净的,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此话真真不假!” “......” 子桑绾坐在二楼雅间内,听着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故事,看着大堂内群情激愤的模样,垂下眸子。 片刻后,她吩咐身后的清越:“去查一查,此事是谁给秦家出的主意。” 这么久秦家都没想到的事情,去几趟菩来寺就得了指点,她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清越应下,见她情绪很是低落,忍不住低声劝道:“夫人别想太多了,此事不赖您!” 子桑绾扯了下唇角:“我知道。”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所想又是另一回事。 “我只是觉得,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于滑稽可笑,若是婚事只能叫父母做主,那婚姻根本毫无意义,不过是沦为可悲的工具罢了。” 此事无论男女,成婚多成了瞎子摸象,运气好能顺遂一生,运气不好,就是一出悲剧,多可笑啊? 清越不知她为何会生出这等想法,有些拿捏不定道:“夫人近日定是被这些事情缠乱了心神,您想开一些,别与自己作对。” 子桑绾眼中划过讽刺:“说到底,我也是将婚姻变成工具的可笑之人,商迟也被我所害,我又有何资格埋怨别人?” 说罢,她站起身,拿过幕离戴上,“回去吧。” 清越只得咽下满嘴苦涩跟上去。 从清雅阁出来,子桑绾原想直接打道回府,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郡主,我家主人有请。”拦住她的是一名丫鬟,子桑绾刚好见过她。 便问:“你家主人在哪里?” 丫鬟道:“就在清雅阁对面的百香居,主人说有些话想与郡主当面说。” 子桑绾道了句:“走吧。” 便跟着她去了百香居。 百香居是一家酒楼,与对面的茶楼清雅阁在淮京城内都颇负盛名,这两处也是子桑绾几年前一并盘下来的,一直由桑叔和秋姨代为打理着。 到了百香居,丫鬟一路将她们带上二楼雅间,推门进去:“郡主请。” 雅间内坐着一人,听见声音抬头看来,“方才瞧见郡主从清雅阁出来,便让木莲前去叨扰了,还请郡主勿怪。” 子桑绾笑了笑:“长孙妃说笑了。” 雅间内的人正是林清芷,而去请她们前来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木莲。 将木莲和清越留在外守着,林清芷示意对面的座位:“郡主请坐。” 子桑绾上前坐下,听她道:“此前一直想找机会当面给郡主和宋姑娘道谢,只是一直没能寻到机会,那围猎场上又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实在抱歉得很。” 她动手给子桑绾倒了一杯清茶,声音温婉柔和,十分悦耳。 子桑绾方才就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眼下就没动:“长孙妃不必客气,那件事长孙妃不提,我也早就忘了。” 言下之意就是,此事不会外传。 林清芷一笑:“郡主误会了,我并非是担心这个,今日我的的确确是与郡主道谢的。” 子桑绾有些意外,随即又释然:“是我小人之心了。” 林清芷摇了摇头:“郡主的想法乃是正常,本就是件见不得人的事,也该担心被泄露出去。” 子桑绾一讶:“可是这么多日长孙妃也没来提过,就不怕我们把事情说出去吗?” 林清芷浅浅弯唇:“若是郡主和宋姑娘有此心,那日直接将人放进来即可,旁人亲眼所见可不比后来的谣言更叫人信服?何况我信得过郡主和宋姑娘的为人,宋姑娘心性直接,不兴暗箭伤人那一套,郡主也不是个喜欢多事之人。” 听她这么说,子桑绾心中直道惭愧,她还真不是个什么好人,也不是不喜欢多事的人,毕竟如今正在淮京城各处唱着的好戏就是她一手设计的! 林清芷不知子桑绾心中所想,“那日的确惊险,我心中对宋姑娘和郡主万分感激,只是今日只得见郡主一人,宋姑娘那边,还要劳烦郡主替我道一声谢。” 子桑绾扬眉:“为何?” 林清芷苦笑道:“以我与宋姑娘的立场,她只怕是不愿见我的。” 子桑绾顿时想起了尹灵均那一遭,有些意外她会如此直接。 瞧见她的神情,林清芷笑着解释道:“那日郡主都撞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辩解的,不过我与尹少府,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只是怕宋姑娘心中还有芥蒂,还是避开一二的好。” 子桑绾想,呦呦多半也是不想见她的,便道:“好,我帮你带话。” 林清芷道:“有劳郡主。” 子桑绾笑起来:“其实你也不必特意来道谢,当初你在栖云宫帮我说话,如今也当是我还你的,以我们如今的立场,若是被人瞧见私下见面也不太好。” 即使现在商迟处于弱势,别人也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但商其琛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之争人选,若是被人瞧见她们见面,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听她这么说,林清芷道:“我也知道,但心中一直存着此事,若是不找机会道谢,我只怕是要一直耿耿于怀,今日确实过于冲动了些,但也仅是今日。” 说罢,她看向子桑绾:“为了表示谢意,今日我还带了一个消息,想必郡主会感兴趣。” 子桑绾扬眉看过去:“什么消息?” 林清芷压低了声音道:“菩来寺,给秦老夫人和秦夫人提点的不是别人,正是丽妃娘娘派去的人。” 子桑绾一惊,随即按下心思,平静道:“秦宋两家的事,我并不关心。” 林清芷眉目深远地看过来,眉眼含笑,却多了几分笃定:“是吗?原来是我想多了,郡主原来并不想知道。” 说罢,她站起身:“那倒是我多此一举了,不过告诉郡主这个消息,也是为了报还郡主一恩,他日再见,我与郡主,就只能是素无交情的陌路人了。” 她欠了欠身:“此番我先出去,郡主稍后再走吧。” 话落,她走向门口,开门离开。 子桑绾坐在原位没动,心思百转千回,大抵知道林清芷所言何意了。 如今秦宋两家出事,占最大好处的是商迟,她约莫是怀疑上自己了。 清越进来时瞧见她在发呆,便问:“可是长孙妃和夫人说了什么?” 子桑绾摇头:“你尽快去查清楚冲喜的事,就去菩来寺查,不仅要查清楚是何人提点了秦夫人,还要查清楚此人的目的。” 林清芷说此事是丽妃做的,她不敢全信,可又担心,若真是丽妃做的,她此举又是为何?丽妃总不能无缘无故去做这件事! 第一百一十章 秦承韫殇 回到侯府,清越乔装一番后,马不停蹄赶往菩来寺,此事事关重大,子桑绾不放心转手别人,只能叫她亲自去跑一趟。 回到房内,子桑绾写了一封信叫星阑送到宋沅湘手上,将林清芷今日的谢意转达过去。 她如今心中存了事,总觉得隐隐不安,没有心思亲自跑过去一趟。 清越这一去就是两日未归,子桑绾猜是丽妃行事隐蔽,没有留下什么多余的线索。 可若是如此难查,林清芷又是怎么知道的? 想着在百香居她那一番试探的话,子桑绾有些头痛,这位长孙妃可不止是表面上的温婉娴静,胸中自藏有一团锦绣。 商迟这两日都很忙,绣衣使需要他去,陵水传过来的事务需要他料理,虽然陵水几座城池都有城主坐镇,但作为他的封地,哪怕他人在淮京,也得过问管理。 每日忙到深夜回来,前两晚子桑绾都提前睡了,今日却是坐在窗边没睡,看起来面有愁色。 “怎么了?”他走上前,习惯性牵了牵她发上的发带,低声问。 子桑绾一直没将这件事告诉他,一则他太忙了,二则,她不想他跟自己一起烦扰此事,闻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睡不着。” 商迟岂能看不出来她有心事,但她不说,他也不勉强,只在一旁坐下,无声陪着她。 “你都忙完了?”子桑绾看着前方,问。 商迟点头:“忙完了,暂且可以清闲一段时间。” 子桑绾眨了眨眼,突然就有了让他一起烦闷的心情。 “我让清越去菩来寺了,我怀疑秦家突然要冲喜,背后另有隐情。”她没将林清芷说的说出来,怕将在秦府林清芷和尹少府的事牵扯出来,既然决意不泄露,便不好与旁人说道。 商迟拧起眉,近日实在太忙分身乏术,他还没去想过这个问题。 “你可有猜测了?”他问。 子桑绾道:“也许是丽妃,但还没想好她这么做的目的,清越又去了两日未归,我担心,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商迟沉思片刻,语气凝重:“恐怕只有一个目的。” 子桑绾看过去:“什么目的?” 商迟抬眼与她视线对上,“秦承韫,只怕是活不成了。” 子桑绾微惊:“什么意思?” 商迟道:“若真是丽妃做的,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去费这些功夫,唯一能解释的,是她打算舍弃秦承韫,拉宋怀信陪葬。” 子桑绾愣了片刻:“此举岂不是很亏?秦承韫在,同样能替她娶一门助益,宋怀信和秦承韫都没了,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子桑绾不解,此事她来做完全是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他们得利,可丽妃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商迟沉声道:“眼下秦宋两家都只有一个嫡子,但秦家与宋家不一样,宋家长房这一脉子嗣单薄,只有宋怀信这一个嫡子,也是独子,其他的都是姑娘,而秦家,秦承韫是嫡子,却非独子,秦奉常年轻时是个风流的主,府中妾室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庶子少说也有四五个,没有了秦承韫,他还能过继一房庶子为嫡,可宋家没有了宋怀信,宋家长房这一脉,就算是绝了根了!” 子桑绾恍然,顿时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只怕,林清芷的话是真的,丽妃这是要借着如今的局势叫宋家大房绝后,也给自己拔去一名劲敌! 试问后继无人的宋家大房,拿什么再去取信别人,让朝中势力服从于他,即使有宋太尉坐镇,可到底宋太尉年迈,也从未表态要站端王府,没有了宋怀信,宋家大房势必会从淮京权贵圈中渐渐隐去,除非宋大爷能再生出一个儿子来,可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可是,这与冲喜有什么关系?”她近来心思烦乱,此时此刻还真猜不出来。 商迟道:“宋嘉卉是什么身份?在宋家又是什么立场?” 子桑绾蹙眉,庶出的姑娘,看宋家的态度,在宋家定然不是什么受宠爱的...... 她正整理着思绪,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白暮在外道:“公子,出事了。” 子桑绾和商迟相视一眼,商迟朝外道:“进来。” 白暮推门进来,见两人还坐在窗边没睡,有些惊讶,随即垂眸道:“秦府出事了。” 不知为何,听了此话,子桑绾竟有种原来如此的恍惚感。 白暮道:“方才秦府传出消息,秦公子,去了。” 此话题颇为沉重,他的声音也压得低:“属下去查过了,说是这两日秦公子原本已经有所好转,秦家以为是冲喜起了作用,觉得这是宋家嫁过去的那位姑娘的功劳,便急忙将秦公子送到了宋家姑娘面前,让她亲自照顾,希望能够让他尽快好起来,却不想,在方才秦公子突然发高热,没多久便断了气,御医赶到之时已经回天乏术。” 说着,他的声音添了两分同情:“秦家人将此事怪在宋家姑娘头上,怀疑是她害死的,方才帝君派了陈廷尉前去彻查,发现秦公子的确是伤势加重而亡,并非为人迫害,秦家人不甘心,又传出是宋家姑娘克夫的谣言,如今正闹着要她偿命。” 他说完,屋中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只差一点,他们方才就能推断出事情走向,只可惜,终究是晚了。 片刻后,商迟道:“知道了,先下去吧,留意着秦府和宋府的动向,秦承韫死了,该轮到宋家闹腾了。” 白暮抬手:“是。” 他离开,商迟伸手握住子桑绾的手,“此事与你无关,别多想。” 子桑绾愣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有些失神地笑起来:“秦承韫本就要死的,即使丽妃不动手,我也不会放过他,现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说到底,是秦承韫命大撑了这么多日,否则一开始就该死了,许是仅存的那一点良知作祟,此事终究是牵扯了宋怀信和宋嘉卉进来,她才觉得恍惚,有那么一丝觉得心中难安。 商迟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自从你选择跟我站在一起,这一切就已经由不得你了,即使今日不杀他们,早晚有一日,我们立场针锋相对,他们也要想办法杀了我们,权力之争,没有谁是无辜的,既然要卷进这争斗中来,就该接受这结局。” 子桑绾静静靠在他怀里,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心里不安,今日我将人命玩弄于股掌,来日也许就会成为别人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我怕,怕有朝一日我连最亲最爱的人都不放过,若是有那一天我也会不认识自己的。” 情绪一旦开了个闸,便完全收不住,她心中的惶惑不安突然被放大,这时她才突然明白,这几日情绪纷乱是为何,不是她愧疚,而是害怕,秦承韫是栽在她手上的第一条命,紧接着会有宋怀信,以后还有更多的人,她害怕自己终有一日沾上至亲之人的鲜血,害怕今日造的恶果终有一日会落到自己头上! 商迟搂紧了她,单手揉着她脑后发丝,极尽温柔安抚:“没有那一日,我会护着你,会拉住你,时刻提醒你。” 他的下巴在她发顶轻轻摩擦着,声音轻而缓:“若是有朝一日,我拉不住你了,那定是我先变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 错在不该去争那个位置,不该将她拉进这泥潭,不该没有守住自己,也守不住她。 子桑绾没说话,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声,靠在这温暖的怀里,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公道 秦承韫的死,不肖谁刻意去传,京中早已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等着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好为自己的站位早做打算。 当晚,宋家大夫人在陈府外闹了一宿,但陈廷尉忙着彻查秦承韫的死,没空搭理她,陈夫人也避而不见,直到她闹不动了,才派人送她回去。 第二日一早,秦家挂上了白绫,布置了灵堂,白发人送黑发人,秦老夫人和秦夫人哭得晕厥了好几次。 秦奉常站在灵堂前,面色苦楚,一言不发。 秦婉仪跪在棺木前,哭得肝肠寸断。 所有前来祭奠的人瞧见这惨淡的一幕都有几分动容,也对秦家人说几句宽慰的话。 子桑绾和商迟来时,灵堂内只剩下秦奉常和秦婉仪,以及一干庶子庶女,秦老夫人和秦夫人晕了过去,被人扶下去休息了。 棺木前跪了一地的人,全是秦家小辈,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所有人哭得双眼红肿,耳边全是‘呜呜’哭泣声。 燃了香,子桑绾和商迟一起对着灵位拜了拜。 人死如灯灭,所有恩怨情仇在这一刻通通一笔勾销,那点报仇的快意已过,眼下只剩下对故去之人的无限惆怅。 子桑绾看着灵位上的秦承韫三字,心想,也不知道人死之后会不会存有鬼魂,若是有,想必是怨气冲天地盯着她。 “秦大人节哀。”商迟与秦奉常说了一句,后者微微拱手:“多谢侯爷和郡主来送小儿。” 商迟略一颔首,带着子桑绾走了。 。 棺木在秦府停放了两日,该做的法事也做了,却迟迟没有下葬。 宋大爷和宋大夫人近日也四处求人,朝中大臣都被拜访了个遍,可惜所有人闭门不见,根本没有人敢插手管这件事。 宋大爷夫妇求助无门,最终求到了盛卿侯府来。 彼时子桑绾正在守着子桑榆写字,自打狩猎回来就让他住在府上,还未送回去。 听到下人来报,她对子桑榆道:“阿榆,姐姐有些事要去处理,你待在这里继续写,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阿榆听话地点头:“好,阿姐放心吧。” 子桑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吩咐周娘:“周娘,你看好阿榆,外面乱得很,别让他出来。” 周娘忙应下:“姑娘放心。” 子桑绾到侯府门口的时候,宋大爷夫妇被拦在门外,夫妇二人满身狼狈,尤其是宋大夫人,脸色憔悴到了极致,显然是几日没休息好了,如今出门竟也顾不得那点颜面,朝着子桑绾就跪了下去。 “郡主,求您救救我儿,让我们见见侯爷吧!” 子桑绾几不可见地蹙眉,往旁边避了半步,没受她如此大礼。 “宋夫人,我早前说过了,此事侯爷也无可奈何,您又何苦来此白费功夫呢?” 宋夫人胡乱摇着头,满心绝望:“不,现在只有侯爷能说得上话,帝君不见我们,侯爷负责处理此事,只要侯爷愿意给我儿一个机会,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就一定有救的!” 子桑绾拧起眉,看向一旁垂眸不语的宋大爷:“宋大爷也是如此想的吗?” 宋大爷面色十分难看,如今这般丢脸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又闹不过自家夫人,也对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 闻言,他无力地点头:“只望侯爷能见我们一面,此案有冤,我儿无辜!” 子桑绾冷笑起来:“事到如今宋大爷还口口声声说宋公子无辜,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宋大爷和宋大夫人请回吧!” 说罢,她直接转身往回走:“送客!” 侯府侍卫立马围上去,朝宋大爷夫妇抬手:“宋大人,大夫人,请吧!” “不,郡主!您帮帮我,帮帮信儿吧!”宋大夫人不甘心地在外大喊,挣扎着不走。 子桑绾没回头,沉声下令:“送客!” 外面的侍卫立即二话不说,抬手将两人强行送走了。 。 秦承韫去世的第三日,秦府一门的人抬着棺木跪在了宫门外。 “我儿遭此大难,全赖宋家公子所赐,还请帝君还我儿一个公道!”秦奉常举着秦承韫的灵牌,当先跪在前,朝着宫门方向遥遥一拜。 “求帝君还秦府一个公道!”秦老夫人和秦夫人一左一右跪着,明明已经身体虚弱不堪,却还是坚持在此。 其后是秦府所有的后辈和仆从,声势浩大。 棺木放在人群之中,远远瞧上去十分醒目。 子桑绾的马车停在远处,从车窗看过去,只能瞧见乌压压的一群人。 看了半晌,她突然问:“宋嘉卉呢?” 清越在秦承韫去世当晚才回府,闻言道:“被关在秦府不让出来,此番收拾了宋怀信,回府当是要处置她了。” 子桑绾看着宫门口,闻言没再说话。 远远的,秦府求公道的声音传来,也顺着那高高的宫墙传进了宫内。 城门口的守卫第一时间就通报了徽文帝,得知此事的徽文帝坐在御书房一言未发。 谭敬忠小心伺候在旁,也不敢多言。 过了没多久,御书房外响起丽妃哭求的声音:“帝君,臣妾恳求帝君,给韫儿做主,给秦家一个公道!” 外面有太监进来报:“帝君,丽妃娘娘跪在外面不肯起来。” 徽文帝沉沉望去一眼,“愿意跪就让她跪!”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的退出去。 不知他与丽妃说了什么,丽妃的哭声更大了些,听起来极为凄惨:“帝君,我秦家世代尽忠职守,为南廷鞠躬尽瘁,而今臣妾唯一的侄儿遭遇如此大难,帝君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任由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吗?!” “纵使宋家累世之功,可我秦家儿郎的命就不是命了嘛?求帝君,给韫儿一个公道,让他瞑目吧!” 眼见徽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谭敬忠小声问:“帝君,可要奴才去请娘娘回去?” 徽文帝摆了摆手:“不必了,眼下你请不动她。” 谭敬忠一时缄默,斟酌了片刻才道:“秦大人带了秦公子的棺木跪在宫门口,帝君可要去瞧瞧?” 秦家此番分明是带了不死不休的决心来的,他们不求见帝君,只求公道,还在宫门口那种地方,此事不肖一个时辰就会传遍淮京城,他们此举分明是威胁! 徽文帝捏着发疼的额头,“且让他们跪着,看他们能跪到何时。” 谭敬忠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可这不是他能说的。 外面丽妃的哭声越来越大,没多时,外面又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 谭敬忠到窗前看了一眼,小声道:“帝君,下雨了。” 南方多雨,北方却很少见雨,今日竟是赶了巧了,好似老天爷都在替秦家鸣不平。 徽文帝抬起头来,总算是松口道:“传商迟进宫!” “是。”谭敬忠连忙应下,转而亲自请人去了。 子桑绾是在半个时辰后遇见的商迟,见他一人一马冒着雨往宫门赶,谭敬忠也骑着马跟在后。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坐马车?” 子桑绾急忙下马车,冒着雨拦下他。 商迟停下马,谭敬忠不得已跟着停下,朝子桑绾见礼:“见过郡主,帝君有急召,还请郡主莫要耽误了时辰。” 子桑绾没说话,转而钻进马车取来一顶斗笠递给商迟:“还好马车里备着这些,你快去吧。” 商迟接过斗笠,见她站在雨里,沉声道:“回马车去,早些回府。” 说罢,戴好斗笠继续往宫门口赶去。 回到马车山,清越拿了帕子帮她擦头发和衣裙上的雨,有些愧疚道:“南廷极少下雨,此番也没备把伞,就那斗笠还不知道是何时扔在马车上的,您也不说就在马车里与侯爷说话,若是染了风寒如何是好?” 子桑绾无所谓笑道:“哪有这么脆弱?” 清越仔细替她擦去多余的雨水,正要再多说两句,外面响起宋沅湘的声音。 “阿绾,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子桑绾掀开窗帘去看,宋沅湘也坐在马车内,掀着帘子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讶。 宋沅湘放下窗帘,撑着伞跑到子桑绾的马车内,坐下才道:“我听说秦府的人在宫门口跪着,过来瞧瞧。” 说罢,她抬手指了指窗帘外:“不止我一个人,各门各府都有人闻讯过来看。” 子桑绾往外一望,果然来了许多马车,各个冒着寒风大雨都要来凑热闹。 宋沅湘往宫门口望去一眼,叹了声:“也是难为秦老夫人一把年纪,还要在这里受这等罪过,帝君也真是狠心,这么久了还不召见。” 子桑绾沉眸道:“许是还未下定决心,商迟已经进宫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宋沅湘冷嘲道:“这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杀人偿命,宋怀信害死了秦承韫一条命,就该拿命来偿,无怪秦家如此决绝,换做是我,不闹个不死不休决不罢休!” 子桑绾沉默着没说话,宋家累世军功,岂能轻易寒了宋太尉的心?即便要偿命,也该做足了逼不得已的派头。 见她不说话,宋沅湘以为她是在自责,“你可别多想啊,这事儿可赖不到你头上来,宋怀信自己沉不住气要去寻仇能怪谁?!自找的!” 子桑绾笑着摇了摇头:“我没多想,我是在想宋家大房要怎么应付。” 宋沅湘轻哼了声:“还能怎么应付,证据确凿,绣衣使亲自查的还有错漏的不成?箭是宋怀信射出去的,人死在他箭下,大房就是说破了天也没办法给宋怀信洗清罪名。” 子桑绾摇了摇头,喃喃道:“难说,只怕要费一番功夫。” 毕竟宋怀信的说辞,是秦承韫意图害他在前,有秦家特制的箭在,还是难以圆说过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生死 与此同时,帝宫内,商迟刚到御书房徽文帝便吩咐谭敬忠:“宣宋大人入宫觐见!” “是。”谭敬忠应下,又犹豫问道:“宋太尉那边?” 徽文帝道:“取决于宋太尉,他要来便来,不来也不必勉强。” 谭敬忠连忙出宫,小半个时辰后,宋大爷和宋太尉都一并齐聚崇政殿。 徽文帝又下旨命百官入宫,却独独不提秦家人。 宫门外见证了一系列情形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帝君此举何意,所有人都入宫了,独独不理会秦家,莫非,是有意保下宋怀信? 金砖玉砌的宽阔大道上,大雨滂沱,文武百官各自撑伞路过秦家一众人,纷纷朝他们投去各色目光。 守在一条道上看热闹的马车逐渐增多,林清芷也在其中。 木莲瞧着宫门口入宫的百官,回过头道:“娘娘,长孙殿下也去了,咱们是在此等着,还是先行回府?” 她是与商其琛一道来的,商其琛入宫,她便留在此处没走,闻言道:“且等等看吧。” 木莲在一旁坐下,透过车窗看见秦家一家人,有些同情道:“秦老夫人那般年纪,又是大雨,竟还坚持着不走。” 林清芷看着远处,情绪不明:“一旦错过了今日,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秦承韫的尸首不可能一直不下葬,若是没有了这具棺木,秦家人独自来跪宫门,效果大打折扣。 闻言,木莲有些不解:“百官都入宫了,宋家人也进宫了,为何独独不宣见秦家?” 林清芷淡淡道:“做做样子罢了,宋家累世的军功是多少白骨堆成的,帝君必须考虑宋家,或者说宋太尉的感受,若是轻易给宋怀信定罪,要寒了宋太尉和众多保家卫国的武将之心了。” 木莲又问:“您说此番帝君会让宋公子偿命吗?会不会念在宋家世代忠心耿耿的份上从轻发落呢?” 林清芷轻嘲:“宋家世代忠心耿耿,秦家便没有世代鞠躬尽瘁吗?不过是一武一文,一个用累累白骨堆砌,一个却是形诸笔墨罢了,宋家四世三公,秦家也是代代位居九卿之位,帝君要念着宋太尉,也要顾着秦家,否则就是收之东隅失之桑榆,怎样都不划算。” 木莲恍然,“原来如此。” 随即又有些忧虑:“可若是帝君真的叫宋公子偿命了,咱们殿下岂不是要少一方助益?” 闻言,林清芷面上冷嘲更甚:“你以为宋家大房靠得了几时?宋怀信不堪重用,宋太尉年迈,宋大爷夫妇能力配不上野心,若真靠他们,就是再给商其琛十年,他也未必争得过宣王。” 木莲连连点头:“娘娘说得对,还好殿下娶了您,有您和老爷扶持,可比宋家大房强了许多倍!” 另一边,宋沅湘也在与子桑绾谈论此事。 “你说,帝君究竟是护着秦家一些,还是护着宋家一些?现在宋家先被召见,秦家还在这里受罪,我真是越看越不明白了。” 子桑绾弯起唇,“没有护着谁之说,两方都是不能怠慢的,无非是宋太尉身后,站的是满朝武将和百万将士,而秦奉常身为九卿之首,又世代敬忠,相较起来,宋太尉把握的是南廷江山命脉,为重,而秦奉常手上握的是国泰民安,为轻,所以此刻帝君优先给宋太尉殊荣,可到底,宋太尉年迈,而秦奉常正值壮年,宋太尉手上的军权拿不了多少年了,秦奉常却还能在朝中呼风唤雨多年,所以,帝君谁都不会偏袒。” 这也是她选中宋怀信的原因,只有宋家值得秦家如此大动干戈,鱼死网破!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秦家众人撑不住的直接晕了过去,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离开,即使晕倒了也是跪倒在原地,继续跪着。 秦老夫人几次撑不住,秦奉常命人带她去马车里休息,没休息会儿她又撑着出来跪着,如此坚毅,前来围看的众人都有所动容。 外面一片风平浪静,崇政殿内却已经暗潮汹涌。 宋大爷一入殿就跪倒在殿中,声泪俱下:“帝君,我儿无辜,求帝君看在宋家世代保家卫国的份上,给信儿一个清白!” 不等徽文帝开口,御史大夫梁大人便率先怒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宋大人还口口声声称宋公子无辜?证据确凿的事情,难道还是帝君冤枉了宋公子不成?!还是说,宋大人这是质疑盛卿侯和绣衣使的能力?!” 作为三公之一,地位仅次于林相的御史大夫开口,十分有说服力,他说完,其他与宋家敌对的大臣也纷纷出列谴责宋大爷。 “早前秦公子大难不死,尚且还没问罪,可如今秦公子不幸身亡,秦家人都求到了宫门口,那棺木就摆在大雨里,宋大人入宫时就没瞧见吗?秦老夫人那般年纪还冒着滂沱大雨跪在宫门口,宋大人此话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所有人口诛笔伏,直将宋大爷说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 梁大人上前道:“帝君,宋公子杀人乃是事实,始君曾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宋公子无视礼法,罔顾性命,行如此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轻饶了去!” “臣附议,杀人偿命,宋公子做出此等事情实在难以饶恕,若是今日不重罚,来日岂不是人人都效仿他,以杀人为乐吗?!” 站秦家这一派的人各个趾高气昂,纷纷要求宋怀信偿命,站宋家那一边的人却迟迟没有人开口,所有人都看着宋太尉,等着他说话。 朝中众多武将多是宋太尉的追随者,哪怕如今证据确凿,还是做不出倒戈相向的事情,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反驳。 形势呈一边倒,殿中大多数的声音都是要求重处宋怀信的。 宋大爷耳中嗡嗡直响,眼前一阵阵发黑,此时此刻根本无计可施。 徽文帝被吵得头疼,“好了!”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他看向商其琛:“此事你怎么说?” 商其琛略一沉眉,抬手道:“帝君,虽说宋怀信此举确实过激了些,可他也是一时糊涂,与秦公子起了冲突才失手伤人,若是一命赔一命,未免太严苛了些。” “长孙殿下此话是何意?!”御史中丞柳大人出列道:“要求宋公子一命赔一命是严苛,宋公子伤人的时候就是意外,是一时糊涂!若按长孙殿下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道一句一时糊涂,都可以轻易揭过?!” “这......”商其琛一时语塞。 徽文帝心中郁结,好一阵恨铁不成钢。 “柳大人。” 宋太尉骤然出声,虽已年迈,却声若洪钟,气势十足,殿中一下子便安静下去。 他出列道:“帝君,老臣非是给儿孙辩解,只是此事一开始并不是信儿一手挑起,他与秦公子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两人见面难免有所冲突,可据老臣所知,信儿之所以伤了秦公子,还是因为秦公子先起了杀心,老臣不是说此事信儿无过,但秦公子,也该有一部分责任,要说偿命,恐怕不至于。” 他一开口,其他人仿佛也有了主心骨,纷纷站出来辩驳。 “宋太尉此言有理,说到底也是秦公子先起了杀心,宋公子不过是出于自保才动手,岂能将此事一味推到宋公子头上?就算要罚,也罪不致死!” 宋大爷立马就跟瞧见了希望的曙光似的,连连符合:“帝君,此事秦公子也有过,还请帝君秉公处置才是啊!” “即便如此,最终死的人也是秦公子,无论两个人谁的过错,若是当初秦公子那一箭射中了宋公子,此番秦公子也是要偿命的,岂能因为这个就轻绕了杀人凶手?!” 两方人马开始争执不下,徽文帝看了眼一言未发的宋维桢,道:“宋将军之见呢?” 宋维桢出列,声音平静不含一丝情绪:“公道自在人心,臣相信帝君定会秉公办理。” 他这明显不参与的态度,一时叫徽文帝不知道说什么好。 索性,又问尹灵均:“尹少府认为呢?” 尹灵均道:“回禀帝君,宋家与秦家皆是世代忠良,又为国为民劳心劳力,此事,臣亦不知是该从轻发落还是择重处置,宋公子杀人事真,秦公子丧命也是真,臣以为,此事无论是偿命也好,死罪可免也好,且看事情影响程度,毕竟事关人命,不好轻易放过。”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所有人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宋怀信此番究竟是生是死,全看事情影响有多大,若是影响了安危社稷便是死,可若只是死了一个秦承韫,那便可以是生。 此话尽是钻的空子,两方皆不干涉,徽文帝有些不满,可尹灵均此人素来如此狡猾,说得话有几分道理,又不给出明确的答复,叫人责怪不得,又满意不了! 徽文帝又看向商迟:“依盛卿侯之见呢?” 商迟漠然道:“臣信帝君自有决断。” 说罢,不等徽文帝生出不满,顿了顿又道:“帝君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去宫门口瞧瞧,秦家满门冒雨跪求公道,若是只听宋家一面之词,未免有失公允。” 总算有一个人主动提起了此事,徽文帝心头那口闷气散去,佯作沉声点头:“盛卿侯此言有理,本君亲自去瞧瞧。” 说罢,直接起身往外走,众大臣立马跟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死罪 崇政殿外,丽妃不知何时跪到了此处,瞧见徽文帝出来,立马叩首道:“帝君,求您还韫儿一个公道!还秦家一个公道!” 她在雨里不知跪了多久,面色发白,衣裳发髻尽数打湿,还在往下淌水,百般狼狈。 瞧见她,徽文帝面色一沉:“带丽妃回去!” 谭敬忠连忙上前,吩咐周围的宫女连拖带请地将人带走。 “帝君,求您看在秦家世代敬忠的份上,还韫儿一个公道吧!帝君!” 丽妃声嘶力竭的声音传来,叫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到了宫门口,再瞧见跪了一地,晕倒了半数的秦家人,以及静静放在雨里的寒凉棺木,所有人仿佛被人在头上打了一闷棍,心情沉到了谷底。 乍一瞧见宫门打开,徽文帝和文武百官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跟前,秦家众人满是绝望的脸上骤然亮起了光。 秦老夫人不顾自身早就撑不住的身子猛一叩首:“求帝君还我秦家一个公道!给韫儿一个安宁,让他瞑目吧!” 秦奉常高高举起灵牌,声音微微颤抖:“帝君,我秦家世世代代为南廷敬忠,为百姓谋福祉,不说居功至伟,也是事事尽心尽力,如今韫儿惨遭奸人所害,至今不能瞑目,若是不能叫杀人凶手伏法,韫儿死也难安,我秦家就是所有人都下了地狱也难以闭上眼睛!” “求帝君,给秦家一个公道!”为数不多还清醒的人齐齐跪拜。 “你胡说!分明是你秦家公子先动手伤人,不过是我儿命大才没能遭罪,你秦家公子身手不及别人,出了事倒都成了我儿的过错了?!”宋大爷生怕帝君被这情景蛊惑,连忙出声反驳。 秦奉常满头满脸都是雨水,闻言朝宋大爷看过来,声音沉着冷肃:“若今日死的是宋家公子,杀人凶手是韫儿,我定叫韫儿给宋家公子偿命!” “你!那是人死了你才这么说罢!”宋大爷涨红脸怒道。 秦奉常冷冷一哼:“你都知道人死了,还要来侮辱一个死人,宋大人你良心何安啊?!” 宋大爷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徽文帝站在华盖之下,看着眼前的争吵不表态。 直到秦老夫人实在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老夫人!” “母亲!” “祖母!” 府中众人惊呼,秦奉常连忙将人扶起来,红着眼看向徽文帝:“帝君,无论此事是谁之过,当初韫儿对宋公子起了杀心是他之过,可韫儿又怎是宋公子的对手,宋公子没有受伤是真,宋公子又为何要对韫儿赶尽杀绝?!此番叫臣与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宋家便当真如此狠心吗?!” 秦婉仪也哭:“秦公子和我哥哥争吵,两个人皆有过错,可最终我哥哥丢了一条命,宋公子却毫发无伤,若换作是宋公子丢了命,我哥哥毫发无伤,宋家就不叫我哥哥偿命了吗?!帝君一向公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哥哥死不瞑目吗?!” “帝君,秦公子已死,再争论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如今秦公子丢了命,杀人凶手岂能逍遥法外?!若是如此,往后人人效仿,国法何存?民心何安啊?!”梁大人苦口婆心,就差要跪下去跟着秦家一起求了。 徽文帝没应,看向秦老夫人道:“先送秦老夫人回去,传御医。” “是。”谭敬忠立马吩咐下去。 徽文帝又道:“把晕倒的人都送回去,再这么下去,你秦府丢的可就不止是一条人命了!” 秦承韫沉着脸应下,吩咐没倒的人送倒下的人回去,自己依旧跪在原地。 “先起来说话!”徽文帝沉声道。 秦奉常却不应,秦婉仪等一众小辈也跪着不起,俨然是要长跪下去的做派。 眼见徽文帝如此捉摸不定的态度,宋大爷十二分的不安,忍不住往宋太尉靠了靠:“父亲,这如何是好?” 宋太尉缄默不语,分明是要撒手不管的态度。 宋大爷急了眼:“父亲,您在府上可是答应了我,要帮我救信儿的!” 宋太尉闭上眼,沉沉一叹:“若非你以死相逼,我又岂会走这一趟?!” 分明就是注定的死局,自己造的孽终是要自己还的! 秦承韫已死,就是再多张嘴也救不了宋怀信,除非秦承韫能活过来! 这边徽文帝还未表态,那边有禁卫军急匆匆上前在谭敬忠耳边一阵耳语。 谭敬忠脸色一变,忙对徽文帝道:“帝君,外面百姓得知了此事,在外面闹起来了!” 徽文帝脸色顿时一沉,大步往外走:“去看看。” 一行人又急匆匆往王城外赶去,一路过了铜雀街,到了这王城门口。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全都是冒雨来为秦家求公道的。 “杀人偿命,宋家公子必须伏法!否则以后人人都敢随意杀人了!” “没错!纵使秦家公子生前多么荒唐,人死如灯灭,过往已成烟,杀人凶手就该偿命,若是因为权势滔天就能随意杀人,那将来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办?!就连秦家这样的人家被人杀死都能免除责罚,那以后对我们岂不是说杀就杀?!” “对!没错,宋家公子必须要偿命!” 群情激愤不外如是,所有人聚集在王城脚下,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商迟眉间微动,人都死了,还要对人家生前进行点评,这些人也不是为了秦家来的。 徽文帝面沉如水,怎么也没想到,此事会引起百姓这么大的反响,知道百姓会有意见说辞,可没料到他们直接逼上门来。 宋太尉绝望地闭上眼,早就知道会如此,此番宋怀信若能逃过,百姓便是人人自危,不管此事对错,百姓又岂会放过他?! 哪怕帝君可以不顾秦家,也不能不顾百姓的口诛笔伏! 背后之人当真好会拿捏人心! “帝君,百姓所言不无道理,一旦任由此事发酵,将来谁还会将人命放在眼里?权贵尚且有自保能力,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办?若是人人罔顾性命,百姓就是他们的出气筒,这个世道,就要乱了啊!” 梁大人率先跪下,朗声高呼。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请帝君裁决!” 一直未曾开口的林相,此番也逼不得已道:“帝君,此事已经不仅仅是秦宋两家之事了,事关朝堂社稷,关乎百姓安危,还请帝君处置凶手,保社稷安宁!” 此言一出,哪怕是站在宋太尉那边的人也都改了态度,谁也不想看到社稷不稳,宋怀信的命与江山社稷比起来,不足为道! “请帝君裁决!还社稷安稳!” 百姓群情激愤,众口铄金,百官声势浩荡,口口声声皆是为朝堂社稷着想。 此时此刻,任谁也说不出一句,宋怀信,不该杀。 宋大爷彻底绝望地跌倒在地,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般程度。 徽文帝抬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半空,好半晌,才沉沉道:“宋怀信罔顾人命,逞凶斗狠,杀人偿命,死罪!” “帝君英明!” 百官齐呼,底下百姓欢呼雀跃跟着大喊‘英明’。 徽文帝看向底下百姓,“盛卿侯,去拿人吧。” 商迟拱手道:“臣领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利眼 夜半大雨之中,商迟领着绣衣使亲自前往廷尉司拿人,秦府的一应人抬着棺木回府就晕倒了一大片。 子桑绾与宋沅湘一起往回走,宋沅湘还在忍不住啧啧称奇:“百姓这一出真是神来之笔,一下子将宋怀信的罪名上升到了关乎朝堂社稷的大事,这下真的是死得透透的!” 瞧着她幸灾乐祸的模样,子桑绾忍不住问:“你便一点也不伤心?” 宋沅湘冷哼了声:“你是没见过当年大房是怎么对我们的,宋怀信打小没少仗着年龄优势欺负我和我哥哥,我没亲手杀了他都是对他手下留情了!我恨他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伤心?!” 子桑绾没经历过宋沅湘幼时的经历,可她经历过商墨羽的恶劣行径,换位一想,若是今日死的是商墨羽,她大抵也会是这般心情。 回府后,子桑绾沐浴过后一直等着商迟回来,点着灯看书没睡。 清越拿了披风给她披上:“您今日淋了雨,仔细着凉了。” 子桑绾摇了摇头:“不会。” 然后又道:“让厨房备些热水,商迟今日也淋了雨,回来先沐浴。” 清越憋笑:“您近来是越发为侯爷着想了。” 子桑绾抬起头,迷茫道:“有吗?难道我以前对他很差吗?” 清越想了想道:“也不是很差,但也不关心。” 子桑绾反思了下自己,“那我以后多关心一下。” 。 商迟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冒着雨忙了半宿,整个人都湿透了,脸色发白。 子桑绾熬了许久没能熬住睡着了,却又被开门的动静惊醒,“你回来了?” 商迟一愣,“吵醒你了?” 子桑绾摇头,又想着他看不太清楚,道:“没有,没睡熟,我让厨房给你备了热水和姜汤。” 商迟颔首:“清越方才说过了。” 子桑绾睡着了,清越却是守在外面等着没睡。 商迟道:“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说罢,人转进了隔壁暖阁。 再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在床外侧躺下,子桑绾正想开口说话就被他抱了过去。 “都处理好了吗?”子桑绾老老实实由他抱着没动。 “嗯,处理好了。” 子桑绾沉默了片刻,问:“帝君赐的是什么?” 商迟道:“毒酒,赏了个体面,人已经送回了宋府。” 子桑绾没再说话。 商迟安静半晌,突然问:“那些百姓是你安排的?” 子桑绾轻‘嗯’了声,又摇头:“消息早就传出来了,我只是让人随便点拨了两句,权贵欺压,命如草芥,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他们都怕死,就自发去了。” 她知道今日的事情很难收场,帝君迟迟不下决定,就是还差一把逼着他点头的火,他要顾全秦家和宋家,就只能是迫不得已做下这个决定,而且宋太尉亲自入宫,无疑是要替宋怀信说话,由他出面,事情更加难办,若是他们一口咬定秦承韫起杀心在前,帝君无论如何也不好直接处置了宋怀信,唯有将此事上升到社稷根本的高度,百官才能齐心协力,宋家才能哑口无言,帝君才能点那个头。 商迟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叹气:“辛苦你了。” 子桑绾失笑:“有什么辛苦的?你眼下不好出面做的事情,就由我来,总之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商迟弯起唇:“那还要麻烦夫人以后多替为夫谋划打算了。” 子桑绾红了脸,什么夫人为夫的! 盛卿侯府内一片安宁,宋府却是人仰马翻,宋大夫人见到宋怀信的尸体,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寻死觅活地说要去陪宋怀信。 宋大爷烦不胜烦,抬手将宋大夫人拍晕了去,“带夫人下去休息!” “是。” 很快宋府也挂起灵幡设起灵堂,宋大爷浑身湿淋淋的,却是没有那个心情去换下,而今他唯一的儿子去了,宋家大房这一脉断在他手上,他就是将来死了也没脸面对列祖列宗。 “老太爷。”灵堂外,有人向宋太尉见礼。 闻言,宋大爷转过身来,满眼恨意地看着宋太尉:“父亲不是答应了我要救信儿的吗?为何出尔反尔?!” 宋太尉冷眼看着他,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宋大爷满是嘲讽:“在父亲眼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闹?!是不是只有二房那一家人在父亲心目中才是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宋维桢,父亲还会是如此漠然的态度吗?!” “你住口!”宋太尉怒极,“满口胡言乱语!” 宋大爷笑得更加讽刺:“父亲一直都在怪我,怪我赶走了老二一家,所以信儿遇难父亲就不打算出手相助,若是父亲早一些出面,赶在秦承韫死之前帮信儿说一句话,信儿还会是今日的结局吗??!” “如今我唯一的儿子死了,就只剩下二房那一个宋维桢替宋家延续香火,父亲是不是很开心啊?您是不是已经在想着要接回老二那一家,好叫他们来替父亲撑起门楣,然后将我弃如敝履?!父亲您好狠的心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信儿去死,就这么无动于衷,我也是您的儿子,为何您从小就偏袒老二,就连信儿在您心里也及不上宋维桢半分!” 宋太尉沉着脸不语,也不反驳。 宋大爷一颗心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哪怕我早已将二房赶出去,父亲您也从未放弃过他们,八年前陵水之战您也要带着宋维桢去,我求您带上信儿一起,可您就是不肯!若是您带着信儿去了,信儿如今有军功在身,还能是这般毫无反抗之力的结局吗?!” 宋太尉沉声道:“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不清楚吗?当初琼楼国的势力岂容小觑?我与其僵持整整两年也未能拿下,若不是商迟和维桢,南廷焉能有今日安宁?怀信即使去了,也不过是徒添一条人命罢了!” 说着,他凝视着灵堂中的棺木,满是失望:“在他年幼之时我就说过,要他勤学苦练,可他是怎么说的?要与你一样弃武从文!他不上战场,就是练武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兵法更是从未学过,他去了又能做什么?!” 无论是他的两个儿子,还是两个孙子,他从未有过丝毫偏袒,从始至终,不过是大儿子庸碌无为,长孙胸无点墨,二儿子却是不世的经商之才,小孙子更是以一己之力守护着宋家忠君爱国的祖训,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们各自的选择罢了! 宋大爷跌坐在棺木前,失声痛哭:“是,二房就是什么都比我们好!父亲您就是偏心,若不是您对他们诸多照拂教诲,对我们放任不管,会是如今的局面吗?!” 宋太尉心头如被人一桶凉水兜头破下,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声音无不是失望至极:“到了如今,你还不知反省!你怪我偏袒,却从未想过你当年是如何忤逆我一意孤行的!我警告过你多少回,不要参与夺嫡之争,不要参与那些争斗,如今呢?事到如今你还以为秦承韫单纯是被信儿杀死,你却从未想过,他们二人多年不合,哪一回不是吵得不可开交?可又有哪一回动过手?!怎么偏偏就在这一回,秦承韫要杀人,信儿更是冲动糊涂,你就从未想过,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的圈套!” 宋大爷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这,这是什么意思?” 宋太尉闭上眼,轻叹:“自打你执意要与端王府结盟,要千方百计将你妹妹嫁给如今的端王,宋家就注定了有此结局!你们野心勃勃,却没有那个能力去争去抢,如今遭人算计,却还在这里怨天尤人,无怪乎别人要拿宋家开刀!” 宋大爷满面仓惶,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是,是谁?是谁做的?!” 宋太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是谁你想不到吗?太子被人设计成了端王,如今信儿被害,你就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根本不是意外,乃是人为?!太子挡了谁的道?宋家又挡了谁的道?这还需要我来提醒吗?!” 宋大爷猛地抬头:“丽妃?!” 宋太尉沉沉一叹:“你自己琢磨吧。”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宋大爷顿时疯了一般大吼:“父亲,您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您说我没有能力,您又为何不站在我这边?若是您愿意出手,我们还是如今局面吗?!” 宋太尉猛地动了怒,声音怒不可遏:“那商烬是为君之才吗?你瞎了眼要去扶持他,我阻拦你不了,还要助纣为虐不成?!宋家祖训是什么?忠君爱国!忠的是君!爱的是国!我宋家从来只尊正统,只信帝君的选择!即使端王是太子,可他一日没得大位,便一日不是正统,你要去掺这趟浑水,要将大房置于如今地步,难道我也要为你堵上整个宋家不成?!你所行之事究竟是对是错,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说罢,他愤然甩袖离去。 宋大爷还在不甘心地嘶吼:“您就是顾及二房,您就是怕我连累他们,所以您就眼看着信儿去死,也不出手拉一把!您好狠的心呐!” 宋太尉脚步不停,身躯坚毅挺拔,半点不为所动。 这个儿子带给他的总是失望,无论是他当初不顾反对弃武从文,还是执意要参与夺嫡之争,抑或是事发到今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明明连看清楚朝堂局势的能力也没有,还非要一心去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宋家而今在朝堂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功高震主!帝君但凡对他和宋家多一分看重体面,就是多一分忌惮,而今信儿撞上了刀口,帝君焉有不顺手处理的可能?! 这背后之人,不仅摸得透芸芸百姓的心思,还一双利眼将整个朝廷局势看得分明,哪怕此番信儿真的是被人陷害,哪怕帝君知道此事背后乃是人为设计,宋家也逃不过这一场劫难! 第一百一十五章 垫脚石 次日,秦宋两家先后出殡,送两位公子下葬,一时间整个淮京城仿佛都被乌云笼罩着,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子桑绾近来都陪着子桑榆读书习字,今日也一样陪着他练字,听见外面一阵哀戚过一阵的送葬声,子桑榆抬起头问:“阿姐,外面怎么了?” 子桑绾揉着他的脑袋道:“有人去世了,外面在送葬。” 子桑榆顿时苦下脸:“我不喜欢听这个声音,听着就觉得好伤心。” 子桑绾伸手捂住他的两只耳朵:“这样还听得见吗?” 子桑榆又笑起来,摇头道:“听不见了。” 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清越过来找,子桑绾便交代周娘看着子桑榆,自己出了门。 “夫人,今日秦家公子下葬,宋家那位姑娘也跟着去了。” 子桑绾有些意外,随即道:“想法子让我跟她见一面,有些事情我要当面问问。” 此前清越去菩来寺查探,已经确认宋嘉卉此事是丽妃所为,她也知道丽妃此举何意,但有一件事她不明白,宋嘉卉是如何让有明显好转的秦承韫突然死了的?既然廷尉司查出来,秦承韫的确是因为伤势加重死的,那想必是宋嘉卉做了什么,她可不信什么克夫的谬论! 清越点头应下:“我这就去办。” 清越的办事效率很高,当日下午就搞定了:“夫人,方才送葬的队伍返回,我让人将嘉卉姑娘拦了下来,安排在百香居,眼下秦家的人都沉浸在悲痛中暂且注意不到,沅湘姑娘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传话了,您现在出门,在百香居和沅湘姑娘碰面,再一起去见嘉卉姑娘。” 而今子桑绾的身份不适合单独见宋嘉卉,但是宋沅湘可以,她们是堂姐妹,要见她算名正言顺。 子桑绾没做耽搁,当下就出门前往百香居,她到的时候宋沅湘也刚到,两人一起上楼去往宋嘉卉所在的雅间。 宋嘉卉穿着一身白,头上戴着白簪花,不过是从围猎之后到今日,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一大圈,双眼浮肿泛着青黑,憔悴不堪。 她抬眼望向子桑绾和宋沅湘,却是对宋沅湘说话:“你拦我过来,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清越是以宋沅湘的名义将她拦下,又接来此处。 闻言宋沅湘没反驳,“我只是想看看,当初不可一世的大房姑娘,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是个什么模样。” 宋嘉卉讪然一笑:“而今你看到了,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大房现在也是支离破碎,你们二房该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宋沅湘淡淡道:“这一切不都是你们自找的吗?当初你帮着宋怀信与我作对,总喜欢在背后陷害我,想让祖父疏远我,我那个时候就说过,做过的恶早晚有一日会报应到你自己头上,如今如何?你那么听宋大夫人的话,那么帮宋怀信做事,临到头来,他们可曾怜惜你半分?!不是照样为了宋怀信舍弃了你吗?!” 说起此,宋嘉卉面上泛起自嘲,双眼空洞地望着窗户,“是,都是我自找的,我自以为只要听大夫人的话,听宋怀信的话,我就能护好自己和姨娘,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生在大房!我不与你作对我能怎么办?!不与你作对你二房就会带我离开宋府吗?!不与你作对,我就没有今日的下场了吗?!” 宋沅湘抿着唇没说话,她说得没错,就算她不与自己作对,他们也不会带她离开,那个时候爹爹生意忙得不可开交,大房和二房又彻底闹翻,她们之间的关系更是在更早的时候就恶劣了,怎么可能管她! 宋嘉卉也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垂泪:“我生在大房我有什么办法?我生为庶女我能有什么办法?从小到大我多么努力地听话,不就是为了能活着长大吗?大房不像你们二房,二爷和二夫人伉俪情深,二爷没有妾室,只有你和堂兄两个嫡出,你们又怎么能理解我们庶出的苦?!我们四房姐妹全是庶出,哪一个不是捧着大夫人和宋怀信的臭脚长大?!我们命如草芥,身若蝼蚁,想要活着,只能如此,我又能怎么办?!” 她兀自垂泪,却又不哭出声,近些时日不知道哭了几回,眼睛又红又肿,配上这一身披麻戴孝的装扮,很是惹人心疼。 饶是宋沅湘和子桑绾,此刻也有些不忍。 两人半晌不出声,由着她发泄情绪:“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从小到大,只要有一件事不顺大夫人母子的心意,我们庶女就是他们的出气筒,但凡我们有一句话说得不对,就是一顿皮开肉绽,身为庶出,又是女子,父亲根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宋怀信身上,大夫人又是唯一替他延续香火的人,父亲对他们母子向来偏袒,在他们一家人眼里,我们与洗脚婢没有差别,任打任骂,关键时刻再推出来做颗垫脚石就是我们全部的价值!” 她一边说一边流泪,渐渐开始小声啜泣,屋中尽是她压抑的哭声。 好一会儿后,子桑绾才道:“所以你就害死了秦承韫?” 宋嘉卉猛地抬眼,似是难以置信。 片刻后,又仿佛无所谓的笑起来,“是啊,是我害死了他。” “为什么?”宋沅湘蹙眉问。 “为什么?!”宋嘉卉的脸色猛地变得狰狞:“你问我为什么?!他秦承韫不该死吗?!” 说完,不等两人说话,她又自顾道:“他怎么不该死?只有他死了,宋怀信才能去死啊。” 说着,她突然狂笑起来:“只有宋怀信死了,父亲和大夫人才能悲痛欲绝,只有宋怀信死了,大房才能断子绝孙!他怎么就不该死?!啊!你告诉我?他怎么不该死?!” 瞧着她突然疯魔的模样,子桑绾两人同时拧起眉。 子桑绾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宋嘉卉看向她,眼中尽是大仇得报的畅快:“我能对他做什么?不过是在他的伤口上洒了一些水罢了,他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伤口都还未愈合,沾了水又没有及时上药,结果伤口溃烂又发高热,撑不过去自然而然就死了!怎么样?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天衣无缝?就连廷尉司的人都亲自证明他是伤势加重死的,秦家人就是怀疑我也没有证据!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一阵刺耳的大笑,刺得两人耳膜发麻。 子桑绾实在没想到她竟是靠一杯水就要了秦承韫的命,白费她想了那么许多种可能,也没猜到这种最简单的法子。 那么严重的伤,本来就在恢复阶段,水洒上去,又不能及时医治,完全可能要了人一条命! 宋沅湘看着她这模样,一时心情复杂,想到子桑绾说的她可能是受丽妃指使,便问:“这个办法是你自己想的?” 宋嘉卉猛地瞪过来:“怎么,你看不起我?!” 宋沅湘豪不留情面的点头:“是,就你以前惯用的那些下三滥手段,各种栽赃陷害阴谋诡计,可是没有哪一样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哪一回不是被我拆穿了?你怎么可能自己想到这个法子?!要说你是直接徒手撕烂他的伤口,或者直接在伤口上刺上一刀我还相信,粗浅愚蠢的蒙混过关之法才符合你一惯的作风。” 如此直言直语地讽刺,子桑绾听得想笑,但碍于宋嘉卉如今情绪不稳强行忍住了。 “你胡说!”宋嘉卉愤恨地指着她:“哪一次不是祖父偏袒你,根本就不是你拆穿我,是祖父想护着你,所以才拉我出来垫背!你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瞧着她这狡辩的样子,宋沅湘直摇头:“你还真是冥顽不灵,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自欺欺人,随你吧,爱怎么想怎么想。” 宋嘉卉双眼通红地瞪着她:“你等着吧,你现在看我的好戏,早晚有一日也要报应到头上,你别高兴得太早!” 眼见是问不出什么了,宋沅湘懒得再跟她多说废话,朝外唤了声:“小鹿。” 小鹿开门进来,听她道:“派个不打眼的送秦少夫人回去,就说秦少夫人伤心过度神思不属,在队伍里走散了,在街上碰到她就好心将她送回去了。” 小鹿立即应下,朝宋嘉卉道:“秦少夫人,走吧。” 宋嘉卉还瞪着宋沅湘不甘心不愿走,宋沅湘攸而笑道:“今日之事可是你知我知,若是你自己说出去了可就怪不得我,你耗尽心力活到现在,想必还不想死吧?” 宋嘉卉冷冷笑起来:“我今日敢来见你,还据实以告,你觉得我还会怕死吗?!” 宋沅湘一蹙眉,“什么意思?” 宋嘉卉依旧冷笑着:“你最好祈求你二房永远不要参与党争,否则,大房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二房来日的下场!” 说罢,她起身直接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庶女 她走后,宋沅湘摸着下巴道:“她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在提醒我?” 子桑绾道:“应当是吧,丽妃既然蛊惑她杀了秦承韫,想必她也知道了丽妃的目的。” 宋沅湘有些纳闷儿:“丽妃行事谨慎,定然不会在她面前暴露,她怎么会知道事情是丽妃做的?而且就她那疯魔的模样,以她对宋怀信母子的恨,我估摸着,就算没有谁蛊惑,她也能做出这种事,不光她,宋家那几个庶女若是轮到她这般地步,只怕都能做得出,丽妃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叫人去提点秦夫人。” 子桑绾点头:“除了救子心切的宋家大房,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到秦家,而宋家大房那几个姑娘多多少少都对宋怀信母子心存恨意,很容易受到蛊惑,只不过要论狠心,只怕也没人及得上宋嘉卉,此番宋家选择将宋嘉卉推出来,可算是给丽妃省了不少事。” 那日在围猎场,宋沅湘和宋怀信起冲突,她站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其他姑娘都容易心软,唯独宋嘉卉在被宋怀信喝斥之后,对他挨打无动于衷。 说着,想到宋嘉卉方才的话,问:“她方才说不怕死,如今境况,她在秦家只能守寡,秦家又说她克夫,还口口声声要她陪葬,虽说不敢真的要了她的命,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她会不会生出求死之心?” 宋沅湘蹙起眉,随即松开:“应当不会,她自己说的,她拼尽全力才活着走到现在,岂能轻易寻死?” 子桑绾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这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 从百香居离开,宋沅湘道:“我爹娘念着祖父的情分,今早回宋府想去看看宋怀信,顺便送他一程,结果被宋大爷和宋大夫人拦在外,还恶语羞辱了一顿,眼下他们心情不好,我回去陪陪她们,就不跟你一道去侯府玩了。” 子桑绾点头:“还请二爷和二夫人节哀。” 好歹是血脉至亲,闹得再怎么不可开交,心头还是难受的。 宋沅湘道了声‘好’便与她分开。 另一边,宋嘉卉被送回秦府,她才刚到府外,秦夫人就闻讯而至,送她去的人解释了一番离开,秦夫人冷眼看着宋嘉卉,“我当是你害死了我儿,已经没脸回来了呢!是宋家容不下你你才舔着脸皮回来的吧!” 宋嘉卉已经连着几日没睡好觉,心神又过度耗费,如今没有心情与秦夫人争论,闻言只福了福身:“母亲误会了,儿媳的确是走岔了路。” 态度算得上十分恭敬有礼。 秦夫人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横眉冷对:“你打小在淮京长大,谁信你走岔了路?分明就是瞧着我儿去了要守寡,便又想回宋家去,被宋家嫌弃了才又上赶着回来,你当我秦家是捡破烂的不成?!” 说罢,冷冷一哼:“庶女就是庶女,永远上不得台面!” 宋嘉卉脸色比方才还难看了些,咬着牙忍声道:“母亲愿意如何想就如何想,儿媳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说罢,福身便想错身入府。 秦夫人抬手将她一拦:“我同意你进去了吗?你既然不愿在秦府待下去,我秦府也容不下你这等不守规矩的儿媳,你现在就回你宋家去,我会替我儿写一封休书给你,往后你便与我秦家再无关系!” “母亲!”宋嘉卉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您怎能休了我?您让我回去我怎么办?我都嫁进来了,我一无犯错,二无冒犯,您怎能说休就休?!您让我将来如何有脸面活下去?” 秦夫人气色也很不好,态度却十分决绝:“你克死了我儿子,你说你该不该休?!没杀了你都是我手下留情了!我秦家容不下你,你最好自己走了,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派人将你送回去,到时候颜面可就更不好看了!” 她容忍了这么多天,若不是顾及这她儿子还没下葬,她早就将人休了! 宋嘉卉屈膝在她面前跪下,周围尽是秦府的下人,眼下她却顾不得许多,她可以在秦府受苦,也可以对秦夫人卑躬屈膝地讨好,可她怎能做弃妇? 一个下堂妇,她将来要怎么活?! “母亲!秦公子的死根本就与我无关,克夫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您怎能如此待我?” “来人!”秦夫人看不得她这般作态,狠声道:“将她给我送回宋家去!我秦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是。”周围的侍从立马上前将宋嘉卉一套,后者忙扑上前抱住秦夫人的腿:“夫人,您不能这般待我!您不能赶我走!” 秦夫人用力挣扎了几下,竟是挣不开,怒气冲冲道:“都死了吗?还不把人给我弄走!” “住手!”秦奉常从府中闻讯赶来,满脸怒气:“在府门口闹成这样,成何体统?!还嫌我秦家的笑话不够大吗?!” 秦夫人破罐子破摔地态度反驳:“我儿子都没了,我管他笑话不笑话!总之今儿个,她别想再进我秦家的门!” “胡闹!”秦奉常怒不可遏:“人是去你宋家求来的,这婚事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如今成了亲拜了堂,你又在这儿闹什么闹?!” 秦夫人猛地红了眼,她狠狠咬着牙:“那又如何?没过三书六礼,一顶花轿抬进门的东西罢了!我儿一没与她拜堂二未与她洞房,结的是哪门子的亲?!我愿意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做秦家的下堂妇,都已经是给了她莫大的面子!她根本都不是我秦家的儿媳妇,我凭什么让她占着少夫人的位置?!我儿都已经死了,我还留着这么个克死我儿的东西做什么?!” 说着,她骤然在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可怜我儿,年纪轻轻也没留下个后就这么去了!我真是造孽给他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是我害死了他!都是我害死了他!” 宋嘉卉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一双手紧紧捏着,咬牙强忍着差一点就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秦奉常实在看不下去了,朝秦夫人带来的侍女吩咐道:“送夫人回房休息!” 两名丫鬟忙上前,将秦夫人从地上扶起来,哄着人走了。 秦奉常看向宋嘉卉,“韫儿去的突然,她大受打击说胡话,你别与她计较,既然进了我秦家的门,就是我秦家的儿媳妇,这几日你也没休息好,赶紧回去歇着吧。” 宋嘉卉擦掉脸上的泪,站起身福身:“多谢父亲。” 回到院子,宋嘉卉跟前伺候的丫鬟替她备了水,伺候她沐浴过后才歇下。 当晚,她做了许多的噩梦,一会儿梦见秦承韫回来了,掐着她的脖子要索命,一会儿又是秦夫人派人要赶她走,要休了她,再后来,是宋大夫人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最后,变成了她逼不得已坐上花轿的那一幕。 当时的不甘怨恨,到了如今依旧痛彻心扉。 当初她有多不想嫁,而今就有多痛苦,梦中的她仿佛坠入了深渊,茫茫四顾,看不见丝毫希望,她甚至看不清自己要如何活下去,在这个犹如炼狱一般的秦家。 从梦中猛地惊醒过来,已经被汗浸染得浑身湿透。 她坐起身来,蜷缩成一团,双手将自己紧紧抱住,仿佛如此,她才能够感觉到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生在宋家!为什么她要生为庶女!为什么姨娘如此不争气,不能给她生个哥哥或者弟弟! 每每以宋家长房姑娘的身份去参加宫宴或者围猎,看到别的贵女高高在上,她从未觉得荣幸,只觉得无限悲哀,觉得是羞辱。 其实今日她撒了谎,小时候欺负宋沅湘,并不是为了讨好宋大夫人,她只是嫉妒! 嫉妒宋沅湘生来就满载荣誉,嫉妒她睥睨藐视所有贵女的模样,她就是不甘,所以用这样自取其辱的方式去安慰自己。 你看,宋沅湘她再厉害,还是一样要被你骗到冰冷的湖水里去帮你捞鱼,她宋沅湘再高贵,还是要在陷阱里面求你拉她上去...... 所以啊宋嘉卉,你不比她差的,你只是运气差了一点,没能投个好胎,没能生得再尊贵一点,但比你尊贵的宋沅湘无知地被你欺负,她还是要笑着喊你一声姐姐,所以你看你多厉害啊...... 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宋嘉卉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已经哭得太多太多了,哭到她眼睛都快要瞎掉,却从没换来任何人的怜悯,所以哭根本没有用! 姨娘再会哭,还是得不到父亲的青睐,她再哭,也入不了父亲的眼,即使哭到要晕过去,她还是没能逃过嫁到秦家来做寡妇的宿命!所以哭根本就没有用!姨娘说的那一套,女子的眼泪能打动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她已经用血泪亲自证明了,哭是没有用的! ... 夜色渐渐深了,秦府忙碌了几日终有片刻安宁,宋嘉卉在床榻上坐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浑身都快动弹不了。 丫鬟从外推门而入,点亮屋中的蜡烛,将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姑娘,这是那个人给您的信。” 宋嘉卉茫然无措地抬起眼,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眼中泪光盈盈。 看了许久,她才颤抖着手将信接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人永隔 次日,秦家又出了一件震惊淮京上下的大事。 秦家新娶过门儿的儿媳妇自尽了! 这个消息一出,所有人都被惊到了,但与此同时,又觉得十分能够理解。 人才刚过门就守寡,还背着克夫的名头在身上,秦家定然不待见,活不下去也是正常。 消息传到子桑绾耳中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练习刺绣,此前被她扔掉的东西,她近来突然起了兴致想捡回来,下棋,刺绣,作画,弹琴,她都在学,只是她打小刺绣的水平就差,丢了八年多,如今要捡起来,着实是件费神的事。 她正皱眉绣着手上的一朵山茶花,清越就满脸凝重地进来了。 子桑绾每次瞧见她这副神情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不其然等她说完,就是一件十分不好的事情。 “自尽了?”她还有些难以相信,声音很轻。 清越点头:“昨夜寅时去的,廷尉司已经查实了,是自杀的,如今秦夫人闹着要将她送回宋府,不承认她的身份,不愿意给她办丧事。” 子桑绾闭上眼:“宋家是什么态度?” 清越面露同情:“宋大夫人说,既然嫁到了秦家那就是秦家的人,断没有还要送回娘家办丧事的道理,至今也没人去管尸首。” 子桑绾心头被刺了一下,一时有些难受,半晌没说话。 清越面色发苦,“嘉卉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到大在宋府就备受欺凌,好不容易出嫁了,却是被逼去守活寡,如今还真守寡了,死后竟然连尸首也没人愿意料理。” 子桑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日呦呦还说,她那么努力活到现在,一定不会轻易想死,结果,才一晚上的功夫,人就没了。 子桑绾突然也没了刺绣的心情,就坐在院子里发愣,商迟回来就刚好瞧见她这般神思不属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道:“宋家大房和秦家都不管她,但是方才宋二爷和宋二夫人亲自去接去了。” 子桑绾回过头来看向他,有些惊讶:“二房去的?” 商迟在她旁边坐下,点头道:“刚刚才去的,好歹是宋家人,宋二爷看不下去长房和秦家如此待她,与宋二夫人和维桢兄妹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去将人接过来料理丧事。” 子桑绾顿在半空的心突然间就落了回去。 商迟抬手拉了拉她的发带:“秦夫人如今恨不得立刻将人送走,只有秦大人念着宋姑娘作为秦家儿媳那一点情分,但拗不过秦夫人,秦夫人口口声声说是宋姑娘克死了秦家公子,秦大人虽然有些顾及,但二房去接,他一定会同意的,这样对三方都好,所以,别担心了。” 子桑绾叹气:“倒也谈不上担心,只是有些感慨,我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人究竟要绝望到什么程度,才会如此决绝地一心赴死。” 商迟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倒也不是她这么决绝,不过是被人利用了罢了。” 子桑绾一愣:“什么意思?” 商迟道:“昨夜,宋嘉卉收到了一封信,然后才决意赴死的,而且她死之前还见了秦大人一面,只是信的内容,以及她和秦大人的谈话,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子桑绾有些惊疑不定:“那信呢?” 商迟道:“她看完就烧了,如今只有一个线索可查,就是给她送信的那个人。” 子桑绾忙道:“她身边的人也要查,她秘密与送信人联络,她身边的人一定知道。” 商迟点头道:“放心,我已经交代过了,只是如今宋姑娘还在秦府,我们不好插手进去,等宋二爷和宋二夫人将她接回去,她的陪嫁丫鬟定然也会跟着去,与她最亲近的,当是陪嫁丫鬟,到时去查她便是。” 子桑绾有些惶惶然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虽然宋嘉卉的介入替她除掉了秦承韫和宋怀信两个目标,给她省了不少事,可她此前并未想过用这等法子,而今宋嘉卉自尽了,她却完全不知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为何! 两人一直坐在院子里,直等到宋维桢传信过来,说宋嘉卉的尸体已经接回去了,两人才出门前往宋府,给宋嘉卉送行。 虽然只有两面之缘,可到底是做不到视若无睹。 宋府内挂起了灵幡,设了灵堂,虽然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也一样不少。 他们到的时候,只有宋维桢和宋沅湘待在灵堂内,两人齐齐盯着尚未封上的棺木,里面的宋嘉卉穿着出嫁时的那身嫁衣,脖子上的勒痕十分显眼,但她面容安详,甚至有一种终于得到解脱的释然感。 两人进来,宋维桢先回过头来,然后亲自给两人点了香递过去。 上好香,宋维桢对商迟道:“我们先出去吧。” 转而对子桑绾道:“烦请郡主在此与呦呦说几句话。” 两人分别应下,等他们走了,子桑绾走上前站到宋沅湘身旁,与她一起看向棺木中的人。 两人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宋沅湘才开了口:“其实幼时我一开始是很喜欢她的,在偌大的宋府众多姑娘中,我只与她玩,因为她比我们都年长,极为懂事,对我们这些妹妹也都诸多照顾,很有耐心,也很温柔。”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从前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做派,明明才只比我年长一岁而已!” “直到有一回,我无意间看见大夫人让人对她拳打脚踢,她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可大夫人也没因此心软放过她,我便站出去制止了大夫人,那个时候大房与二房还没彻底撕破脸面,大夫人也不敢明着对我怎么样,我一说要将这件事告诉祖父,大夫人便放过了她,我便也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从没再提起过。” “直到后来,一切都变了,我记得有一回,我跟她一起在后院玩儿,那时是冬日,后院里有一汪清泉,是从外面引进来的活水,她跟我说里面有鱼,说如果能把鱼捉上来烤着吃,一定很好吃,我便很开心地要去捉鱼,可她说她怕水,不敢下去,我便独自跳进水里捉鱼。” “我记得,里面的水很冷很冷,冷到我浑身都在哆嗦,但我还是坚持着在里面捉了小半个时辰,哪怕最终什么也没捉到,我还险些溺水,后来是我哥哥知道了才跑过来将我捞上去,那日之后我得了风寒昏睡了好几日,再醒来后我只听说祖父惩罚了她,是哥哥要求的,我那时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该怪她。” 说着,宋沅湘眼中落下一滴泪,她却仍旧目不转睛盯着棺木中的人,“在那之后她的态度彻底变了,她不再理我,我以为她是生气了,便时常在那湖水中捞鱼,本来那泉水中根本就没有鱼,后来我爹爹为了哄我,命人从外面打捞了许多鱼放到水里,我便捞了许多鱼给她送去,想跟她和好,可她也只是嘴上应着,却将我带到了她提前设好的陷阱里,我在那足有两个我深的陷阱里待了一个晚上我哥哥才找到我,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挖出这么深的陷阱来的!” “于是从那以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根本就不喜欢我,与我交好只是因为我是二房嫡女,她想借着我打压其她庶女,后来她被大夫人惩罚,她一是为了讨好大夫人,二是,她是记恨我嫉妒我,她觉得她那么狼狈,我却能一句话就让大夫人停手,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对此感到优越,不想让她更恨我!” 话到这里,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宋沅湘死死压抑着哭腔,却掩饰不住的声音哽咽:“其实她不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吃鱼,我去水里捉鱼只是想捉给她吃,我那个时候是真的真的将她作为姐姐爱着的!我不知道我站出去帮她,会让她因此这么恨我!若是我知道,若是我知道......” 她已经彻底掩饰不住地泣不成声,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 子桑绾上前将她抱住,无声地拍着她的后背,她知道她想说什么。 若是她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站出去,毕竟眼睁睁看着宋嘉卉挨打,与被宋嘉卉记恨相比,那个时候的宋沅湘不知道如何选择。 宋沅湘再也压抑不住地失声痛哭:“阿绾,我不知道她会去寻死,我以为,我以为,她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活到现在,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我曾经真的恨透了她那般表里不一的惺惺作态,我以为我可以恨她一辈子,可她怎么就这么懦弱?怎么就死了呢?她怎么能死呢?” 若是可以,她宁愿宋嘉卉永远活着记恨她嫉妒她,也不想看到她这般死气沉沉地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子桑绾也红了眼,声音沙哑:“呦呦,她活着很累的,死了于她而言是解脱,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我们就放过她好不好?她辛苦了十八年,也努力了十八年,现在她可能是不想努力了,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安安心心地走好不好?” 她相信,若是这世间真的有鬼魂,宋嘉卉一定也听见了呦呦的这番话,虽然猜不出她是什么表情,但是一定会感动会欣慰的! 宋沅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再也说不出,她从早晨得知了消息便一直在想着,若是当初,她能多照顾宋嘉卉的情绪,不顾及大房和二房的关系,站出去多护着她一些,是不是她们就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结局了? 可恨时光无法倒流,岁月不堪回首,形同陌路近十年,最后心平气和地待在一个地方,竟已是天人永隔! 第一百一十八章 挑拨 宋嘉卉出殡的日子定在第二日,宋家二房所有人亲自送她入了宋家陵墓,即使宋家不认她,可有宋二爷和宋二夫人亲自出面做主,宋大夫人没法再坚持反对。 从宋府回来后,白暮就已经将事情查清楚了,他亲自盘问了宋嘉卉身边的陪嫁丫鬟,陪嫁丫鬟说,当晚确实有人送过信来,而且不是第一次,但是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送信的只是个负责跑腿的人。 “属下顺着她形容的送信之人去查过了,对方行事的确谨慎,寻的是个生面孔来送信,属下找到那人,又顺着他给的线索查过去,最后才找到了幕后之人,正是长孙妃。” 白暮说完,又补充道:“想是长孙妃并未打算杀人灭口,只是用银两收买了送信之人,但那送信人是个贪心的,属下以更多的银两诱之,他便一一说了。” “林清芷?她给宋嘉卉送信做什么?宋嘉卉的死跟她有关?”子桑绾拧眉。 白暮道:“此事,只怕要知道了信中内容才能有答案,只是那信被烧了,宋姑娘的陪嫁丫鬟也不曾见过信中所写。” 子桑绾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白暮拱手离开,子桑绾看向一旁的商迟:“你怎么看?” 商迟抬手枕着后脑勺,轻叹了声:“难说,宋姑娘自己想求死是真,但那封信一定也写了什么,才让她那么快下定决心,还有她自尽前与秦大人见面,一切都透着蹊跷,如今信虽是看不成了,但如果她与秦大人说了什么要紧的事,我们只要盯紧了秦府,只要他们有所作为,就不难推测出来。” 子桑绾也觉得是这个理,“那就盯紧秦府,是骡子是马,遛一遛就知道了!” 商迟让白暮派人去盯着,可是一直等了三日也没等到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 “秦大人每日不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就是与秦夫人斗气,秦大人有意将庶长子过继到秦夫人膝下,但是秦夫人说她只认秦公子一个儿子,死活不同意,两人已经冷战了两日,眼下还没分出个胜负来。” 虽然之前商迟就说过,秦家可以过继庶子,但是子桑绾没想到秦奉常如此着急,秦承韫才下葬几日就这般迫不及待要过继。 商迟也是与她一个想法,他道:“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他匆忙要过继庶子,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否则就算为了他的名声着想,也不会这么着急。” 话落,他吩咐白暮:“继续盯紧了。” “是。” 白暮让人继续在秦府盯了两日,终于等到秦奉常有了别的作为。 “秦大人今日一早就进宫去了菁华宫,不知道与丽妃说了什么,听说秦大人出宫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去找了丽妃?”子桑绾疑惑,这几日秦奉常为了秦承韫的丧事得了七日假,今日刚满七日,第一个见的居然是丽妃? 白暮道:“的确是,而且秦夫人那边还没有同意过继的事,秦大人去找了秦老夫人亲自劝说,但是秦夫人就是不依,甚至放话,谁都不能抢了她儿子的地位,否则她就死给他们看。” 子桑绾拧眉:“她这么决绝地不同意,甚至拿生死说话,秦大人不可能真的让她去死,与此同时他又进宫见了丽妃......” 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清楚,却又被蒙了一层雾,看不太清。 她偏头对商迟道:“之前我和呦呦单独见过宋嘉卉一面,那时她提醒呦呦不要卷入党争,否则大房今日的下场就是二房来日的下场,那时我和呦呦怀疑过,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冲喜这件事是丽妃所为,而今她临死之前又去见了秦大人,秦大人又在七日后出府第一时间就去见了丽妃。” 这般分析过来,她突然顿悟:“你说,她是不是把丽妃做的事告诉了秦大人,所以秦大人才着急要过继庶子,结果过继不成,就进宫找了丽妃?” 商迟原本还闲散半躺在软榻上,闻言缓缓坐直了,“极有可能,但是得知丽妃害死秦承韫,与他着急过继庶子,这两点似乎说不通。” 子桑绾仔仔细细整理了一下整件事的发展,若是宋嘉卉真的早就知道事情是丽妃所为,那么她在自尽前去见秦大人,就极有可能是为了这件事,但是秦大人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她的话呢? 除非,她以死明志! 她猛地抬起头,“我知道了,宋嘉卉会知道此事是丽妃所为,绝不会是她自己察觉到的,她被冲喜的事情所打击,一定不会去想那么多其他的事,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告诉她的!而除了我们也就只有林清芷知道这件事,她又连续给宋嘉卉送信,也许,这件事就是她告诉了宋嘉卉,并且蛊惑她将事情告诉秦大人,因为宋嘉卉也恨透了秦家,若是林清芷告诉她,只要秦大人知道了此事,一定会和丽妃产生嫌隙,将来两人内讧,此事有碍于宣王争储,一旦宣王争储失败,当初鼎力支持他的秦家又怎能有命活?!” “呦呦说过,宋嘉卉此人心性称得上坚韧,她能在宋家备受欺凌的情况下容忍至此,定然十分惜命,并且被迫冲喜之后她也不曾自尽,后来秦承韫死了她也没自尽,却偏在收到林清芷的信后自尽,定是为了报复秦家!唯有如此,这一切才说得通!” 不管是宋嘉卉死前的行事,还是秦奉常之后一反常态的作为,以及林清芷费心思送信给宋嘉卉的目的,都只能说是,林清芷这是要借宋嘉卉之手,挑拨秦家和丽妃的关系! 商迟眉眼深深,思考了片刻后,道:“当是如此!” 他抬眼看向白暮:“你设法查一查,丽妃与秦大人在宫里究竟说了什么,只要能证实秦大人知道了事情真相,就说明猜测是对的!” 白暮连忙拱手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子桑绾一时心情复杂,“还真是没想到,我一手搭好的戏台子,竟是成了别人在上面唱戏!我都还没来得及发挥呢!” 商迟有些想笑:“怎么,看她们鹬蚌相争,你这个渔翁还不乐意?” 子桑绾哼了哼:“那怎么能一样?我设想了那么多对付丽妃和端王府的法子,到现在一个都没用上,我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商迟伸手去扯她的发带:“你那些法子,既明目张胆,又嚣张狂妄,任谁都能怀疑到你头上来,没一个是好法子!” 子桑绾伸手夺回自己的发带,不满地回头瞪他:“怎么就不是好办法了?权势之争,再怎么躲躲藏藏别人还是会怀疑到你头上来,与其如此,不如做得嚣张些,反正他们也拿不到证据,也不能对我怎么样,岂不刺激?!” 商迟发笑,这话虽糙,但理不糙,而今谁不知道他们是三方争斗,哪怕他未曾表态,别人也要防着他猜忌他,与其如此,不如来得直接一些,反正他们也拿不到证据! 商迟眼中含笑,看着她生气不满的模样,心念一动,上前将人抱进怀里:“你说的都对,我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只要你高兴就好。” 子桑绾不太自在地挣扎了两下,脸微红:“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反咬我一口!” 商迟咬了咬牙,磨着发酸的牙根,真想在她这张不会说话的嘴上狠狠咬上一口!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刚刚开始 另一边,端王府。 林清芷正专注地绣着手上的鸳鸯戏水图,商其琛蹙眉站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没有耐心,“你到底叫我等在这里做什么?” 林清芷头也没抬,声音温婉:“自然是有好戏要给殿下看的,殿下再耐心等等。” 商其琛越发不耐烦:“你有事就直说,不必在这儿装神弄鬼,不必为了把我留下找这些莫须有的借口!” 闻言,林清芷非但不动怒,反而轻笑起来:“殿下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您不想娶我,便以为我是乐意嫁您的吗?若非圣旨不可违,我也不一定会进端王府的门,但是既然我进了,那么不管殿下于我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殿下不去寻花问柳伤我脸面,旁的事我一概不管,更不会找什么借口留下殿下,不过是这一件事与殿下有关,我觉得殿下应该知道罢了。” 商其琛沉默望着她,越发看不透她,“你既然不想嫁给我,为什么当初外面都传你一心想嫁入太子府?” 林清芷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笑吟吟看向他:“殿下都说了,那是外面传的,我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你喜欢尹少府?”商其琛想起外面的另一段传言。 林清芷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终究逆不过一句父母之命,圣意难违。” 说罢,在商其琛审视的目光下,坦然道:“既然殿下提起了此事,我便与殿下直说了,我与尹少府曾经的确是有些感情,但我们从未有过逾越之举,这点殿下大可放心,尹少府也曾上门求聘,但我父亲不答应,不管我怎么说我父亲始终记着,当初尹少府初入朝堂年少轻狂,与他争论将父亲气晕了过去,此事令父亲大失颜面,他便不待见尹少府,也不同意这门婚事。” “后来我与尹少府只能私下往来,盼着父亲消了气,再去劝说他同意,可最终,没能等来父亲同意,却等来了一纸赐婚圣旨。”林清芷眉眼间染上一丝遗憾。 但她依旧笑着:“殿下,您应该知道,我父亲一直对您有意,外面那些传言也不过是我父亲的意思,是他想让我嫁进太子府,而非是我想,我也知道殿下心中另有所属,但是殿下,现在郡主已经嫁给了盛卿侯,您也娶了我,就算您不喜欢我,也不得不承认,如今我才是与您站在一条船上的人,您可以不喜欢我,但是您该信我,也必须要信我。” 她说完,木莲便从外面进来了,她朝二人见礼,对林清芷道:“娘娘,秦大人已经从宫里回府了,他今日去质问了丽妃,丽妃也没瞒着,眼下秦大人是已经确认了秦公子之死与丽妃有关。” 林清芷笑起来:“如此甚好。” 说罢,望向商其琛:“殿下,这是我入了端王府后,送您的第一份大礼,您可千万要好好把握。” 商其琛蹙起眉:“你说的与我有关的事就是这个?” 林清芷扬起眉:“怎么,殿下觉得我这诚意还不足够吗?而今三方势力相争,盛卿侯手握绣衣使,没人敢与其拉帮结派,郡主又是孤身一人,并无任何权势助益,而今能与您匹敌的不过是宣王一家罢了,秦家在淮京城的地位举足轻重,若是能挑拨他们的关系,令他们反目,于您而言岂非莫大的益事?” 商其琛面色沉凝,有些不能理解:“你因此就蛊惑宋嘉卉,让她去送死?” 林清芷都说到这么明朗的份上了,并不奇怪他会猜到此,“殿下,储君之争可非儿戏,妇人之仁只会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宋嘉卉活得那般痛苦,但是又迟迟下定不了决心,我只能帮她一把,更何况,我还会替她报复秦家,也算全了她的遗愿,岂非皆大欢喜?” 商其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可真是歹毒!权力争斗与她何干?!” 林清芷站起身,笑意渐渐隐去:“殿下,您在说什么?怎么就与她没有关系了?她身为宋家长房的人,宋家长房要参与党争,她岂能独善其身?” 说着,她又笑起来,看向商其琛的目光变得怜悯:“殿下说我歹毒,那是殿下并不知道,秦宋两家的事情,一切的起因非在我,而是您放在心里的那一位,是她亲手设计秦承韫和宋怀信,也是她将百姓送到王城脚下,逼得帝君处死宋怀信,您以为她是个单纯无害的人吗?那不过是殿下心中对她有情,所以只看自己想看的那一面罢了!” 商其琛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林清芷缓步上前,与他一步步靠近,“我说,这出好戏乃是那位昭华郡主,盛卿侯夫人,一手搭好的戏台子,也是她要置秦承韫和宋怀信于死地,我不过是在这戏台上多唱了一出罢了,殿下,您怎能就说我歹毒呢?” 商其琛摇了摇头,难以相信:“不可能,怎么会是她?!不可能的!” 瞧着他这般模样,林清芷心口有些呕,说话也重了些:“殿下喜欢了她这么多年,难道就从没看清过她是个怎样的人吗?您以为她安分守己,多年来规行矩步,就连宫中宴会也能推就推,您以为她是淡泊名利安稳度日,其实您错了!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寄人篱下,所以不添麻烦,不喧宾夺主,一切不过是迷惑帝君和您的假象罢了!” “您一门心思拴在她身上,却从不知道,她根本就从未将您放在心上,她与母妃和墨儿有深仇,她岂会心悦您,又岂会真的想嫁您,一切不过是拒绝您,彻底断了您心思的手段罢了,而今她的刀尖对准了秦家和宋家,将来也会对准宣王和您,她从来和您不是一路人,您却从未看清过!” 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整理好了思路,理清楚了将来要走的路,所以有关端王府的一切她都提前命人查过了,包括商其琛和子桑绾之间的那点风月之谈。 那个时候,她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嫁的人可真蠢,连自己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的都没看清楚,就口口声声要死要活地要娶,也不想想别人乐不乐意嫁! 商其琛跌坐在地上,满面惊惶茫然,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明明是个柔弱可欺,就连墨儿都能三番四次找麻烦,还要靠他去营救解围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这些事?! 瞧他这模样就是还不死心,还在质疑。 未免将来他不配合引起诸多麻烦,林清芷索性一起说了。 “还有,殿下以为的,她被墨儿欺负到没有还手的余地,也不过是您看到的假象罢了,您或许不知道,当初墨儿伤到的那只眼睛其实是她亲手打的,根本不是她手底下人为了护住她所为,您以为的,墨儿在清雅阁为难她,找地痞纨绔羞辱她,都是她在受委屈,您却不知道,她后来一手将墨儿送进了逢春楼,让墨儿未着寸缕地被逢春楼一干人等观赏......” “殿下,这样的子桑绾是您心中的那一个吗?”林清芷在她跟前蹲下,一字一句清晰温和,却将商其琛一颗心锤进了深谷里。 他面上血色尽褪,身子微微发抖,这么多年,他从不知道,他从未怀疑过她,怎么可能?! 林清芷继续道:“殿下,您仔细想想,昭华郡主幼时经历的都是什么样的遭遇?父母双亡,孤身一人离乡背井,那个时候她才八岁,她是怎么从虞国走到了南廷,又是怎么一次次在墨儿和母妃手下逃脱,甚至打得她们毫无还手之力的!南廷是什么地方,淮京又是什么地方,别的不说,就当初墨儿被逼送离淮京过的两年清苦日子,就是她手底下的人一手促成的。” “这样的人,又岂是良善之辈?您生来就是尊贵的长孙殿下,母妃又事事顺着您,您当然理解不了,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心思怎么可能纯良无害?您可知道,她嫁给盛卿侯,也是她一手设计的,这样的人,您还要一心一意去想着,念着,甚至为此至今对争权夺位毫无作为吗?!” 商其琛一个劲摇头,咬牙不发一言,双眼却泛红。 林清芷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站起身道:“殿下回去好好想想吧,您是要继续一门心思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里,然后被她手起刀落带累整个端王府,还是要站起来,与他们一争!盛卿侯可不是个好惹的,我能与郡主周旋,盛卿侯那里还得靠殿下撑着,否则,你我都要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话落,她不再理会他是何表情,对木莲道:“殿下累了,送殿下回屋歇息吧。” 木莲早就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闻言连忙上前将商其琛扶起来,后者心神未定,顺从地走了。 林清芷重新拿起绣花针,继续完成尚未完成的作品,心情颇好地勾起唇。 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第一百二十章 证实猜测 当晚,白暮查到了丽妃与秦奉常在菁华宫的事,证实了子桑绾的猜测。 一直到梳洗好躺在榻上,她还在叹气,这可真是给别人做了身嫁衣,到头来,这出戏她才得唱个开头而已! 商迟沐浴好回来,在她身侧躺下,有些好笑:“事已至此,就别想那么多了,眼下看来,至少你们目标一致,先解决了丽妃那边,倒也省事。” 子桑绾抬手遮住眼睛,唉声叹气的:“原本端王府没一个人能堪大用,如今进去一个林清芷,这根本不是省事,是大麻烦!” 商迟偏头看她,她的手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下喋喋不休的唇和光洁的下巴。 他一时说不出话,目光锁定在那一张一合的唇上挪不开眼睛。 他又想起了成婚前在宋府,好像自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虽然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时常生出邪念,好多次蠢蠢欲动。 但是一想到,当初口口声声说,她对自己无意便不会动她,他就不好意思冒犯她,最多牵牵手抱一抱,聊以慰藉,多的他真不敢,怕把人惹恼了,就连抱都不给抱了。 他很清楚,他们现在能无所隐瞒地说话相处,只不过是因为利益绑在了一起,选择相互信任而已,她对自己,始终是没那种心思。 哎...... 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商迟挪开目光,平躺在床榻上,“没关系,还有我呢,别想那么多。” 子桑绾侧过身,手指分开缝隙看着他:“你说,我们所做的事情帝君不会不知道,可他依然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既不插手也不阻拦,他在想什么?” 商迟偏头,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便又忍不住伸手去抱他,将人整个塞进怀里:“储君之争惯来如此,他早就看惯了,不过是等一个结局,谁输谁赢罢了,如今我们争斗对他而言是好事,他的地位不受威胁就够了,其余的他哪会插手。” 子桑绾认同地点头:“也是,秦家和宋家势大,尤其是宋家,宋家累世之功,宋太尉三言两语便可左右他的决定,他越是表现得敬重宋太尉,就越是忌惮宋家,而今宋怀信的死,说难听点,其实还是趁了他的意!” 商迟搂紧了她,轻笑了声:“你倒是看得清楚明白。” 子桑绾被他抱得太紧,完全透不过气来,用力挣扎了两下,才把脸露出来,正对着他的下巴,满是不满意:“你抱我这么紧做什么?想把我闷死不成?!” 商迟一垂眸,两人的脸就离得极近,尤其是一个仰着头,一个低下头,两人只要谁稍微往前一点就能亲上。 商迟眸中微微闪烁,喉结难以控制地上下滑动着,他觉得,他有点撑不住了。 没听见他回答,子桑绾瞧着他奇怪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快得令人窒息,脸也红了,耳朵也红了,眼神四处闪躲不知道该看哪里。 商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想着,她大概不知道,她脸红的时候最撩拨人,尤其是一双杏眼还茫然无措地四处乱瞟。 他抱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似要将人死死勒在自己身上。 子桑绾被她勒得喘不上气,忙抬手抵在他胸前,“你再用力,我真的要被你勒死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难受,商迟下意识松了两分力道。 子桑绾连忙大喘气,“我真是没被别人害死,也早晚要被你勒死!” 商迟眉间一皱,方才那点涟漪被她这般闹腾尽数散去,他心有不甘,却是真的不好意思再亲下去。 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觉得气闷,他突然低头在她脸上结实咬了一口。 “嘶~”子桑绾猝不及防,忙伸手推开他的脑袋,捂着脸气闷不已:“你是属狗的吗?干什么咬我的脸?!” 商迟松开她,双手抱在胸前侧身平躺好,不理她了。 子桑绾心里气得跳脚,揉着脸用力推了他一把:“你给我滚下去,睡回你的软榻去!” 商迟岿然不动,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子桑绾气地牙痒痒,索性自己也翻个身背朝他,想了想,气不过,又用力将被子尽数抢过来,将他晾在外面。 商迟还是不动,就那么孤零零躺着。 正好,消火! 次日,子桑绾还是在某人怀里醒过来,却是连同被子一起被抱着,抱着她的人还是睡前一般,一点被子也没有。 她突然就觉得有点内疚,忙分些被子过去给他盖上,得趁他睡醒之前,不然醒过来讹她可怎么办! 商迟睁开眼,见她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有些好笑,又生生忍着冷声问:“一大早的你做什么呢?” 子桑绾没好气道:“我能做什么,给你被子你还不乐意!若是生病了,可别赖上我!” 商迟好气又好笑:“我分明什么事也没有,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说罢,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困着她的手不让动:“我都冷了一晚上了,你现在才良心不安未免太迟了。” 子桑绾哼了哼:“那是你先咬我的,冷死你活该!” 商迟愣了愣,凑上前去,笑得不怀好意:“还没消气呢?那不然我要让你咬一口,给你咬回来?” 子桑绾气结:“狗咬我一口,我还要咬回去吗?我又不是傻!” 商迟:“......” 说话就说话,非要这么人身攻击! 。 午时,子桑绾让清越往宋府递了张拜帖,去了宋家看望宋沅湘。 这么多日过去,宋沅湘早就恢复了原来的精神气,得知子桑绾来开心地差点跳起来。 “你可算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子桑绾失笑:“我这不是给你空间吗?你那么伤心,我来了你还得顾及着我不好意思黯然伤神,我现在来,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岂不正合适?” 宋沅湘哼了声:“原谅你了,谁让我对你是真爱呢!” 说着,两人走到了练武场,宋沅湘拿了两把弓箭来,“咱们比试比试?” 子桑绾接过其中一把,“怎么比?” 宋沅湘想了想,道:“这里一共有十个靶子,我们一次多射几支箭,看看谁中的多算谁赢,怎么样?” 子桑绾接过其中一把弓箭,点头道:“好。” 宋沅湘当先射箭,她一共拿了三支箭,三箭齐发,百发百中。 “好!”子桑绾十分给面子地鼓掌。 宋沅湘扬了扬眉:“到你了。” 子桑绾笑着抽出四支箭:“不多不少,赢你一支就好。” 说罢,四箭齐发,全中! 宋沅湘磨了磨牙:“真是低估你了!” 说罢,自己又抽出五支箭连发,也是全中。 子桑绾笑道:“我们这是比谁最后拿不下更多的箭吗?” 说着,她先放下弓:“我输了,六支箭我都不知道怎么射出去。” 宋沅湘得意洋洋地抽出六支箭,“给你看看我的真本领。” 说罢,六支箭齐齐射出去,六箭全中。 子桑绾惊呆了,忙拉着她的手看:“你这是怎么放下六支箭的?” 宋沅湘扬了扬手:“两支箭放一起不就好了吗?反正也没说一支箭必须要中一个靶。” 子桑绾往对面的箭靶看去,果然一个靶子上就是两支箭。 她由衷赞叹:“可真有你的!” 宋沅湘嘿嘿一笑,扔下弓箭,又去拿了两把枪来,扔了一把给子桑绾:“我教你使枪。” 这枪比想象中要重许多,子桑绾拿着适应了一下,才学着比划起来。 在宋府待了半日,近戌时才回府,回程途中,清越道:“过几日就是中秋夜,到时候帝君会在宫中设宴,往年您都以触景伤情的借口推了,今年与以往不同,您现在算是王室中人,团圆夜推不了。” 子桑绾点了点头:“成,去就去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闹别扭 中秋节当日,子桑绾从午时过后就在做准备,着装发髻,都按照如今的身份规制去办。 清越给她梳发,星阑就在一旁啧啧感叹:“夫人可真好看,我看了这么多年也依然觉得惊艳,侯爷真是好福气,娶您做媳妇儿。” 子桑绾满头黑线:“长得好看娶了就是福气,那照你这么说我要是长得不好看,就是灾难了?” 清越忍不住笑:“夫人,星阑的话您也当真,咱们都看才华,才不以容貌评判人!” 星阑在一旁吐舌:“有才华,又长得好,不就两全其美吗?” 子桑绾道:“话虽如此,但有的人相貌平平,但依然能叫人惊艳,而有的人,即使长成天仙,若是胸无点墨,依旧叫人扼腕,更何况,长得好看对于没有能力自保的人来说,那真的是灾难!” 这话清越十分赞同:“夫人说得对,世人都爱美,谁都对好看的东西多看两眼,但若是遇上歹人,好的皮相可不就是灾难了嘛?” 星阑在一旁哼了哼:“反正你们说的都有理,我就争不过你们!” 子桑绾从镜子里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有些好笑:“我们就事论事,怎么就是跟你争了?” 星阑双手抱在跟前,十足的不乐意:“怎么没有!反正我就是觉得,好看就是好,您看,若不是您长得好看,说不定侯爷怎么对您呢!换成是个丑的,侯爷能老老实实给您设计,还娶了您?” 子桑绾不赞同:“那是他记着幼时的情分,与美丑无关!” 她相信,哪怕她不好看,依照商迟的性情,也不会不记情。 星阑不停哼哼:“是啊,可不就是记着幼时的情分嘛!您跟他又没有感情,若不是那点情分,您能在三个人里面选了他?他能忍气吞声娶了您?!” “星阑!”清越沉下声:“怎么又提这件事?!不是说过了吗,早就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星阑本就存了争不赢的气,听见清越这般训斥,心头的委屈更甚:“反正我就是说什么都是错的,你们有什么事从来都不告诉我!你们就是不相信我,觉得我管不住嘴,觉得我还小,你们就是不信我!” 她突然发了脾气,子桑绾和清越愣了片刻,两人一齐看向她。 子桑绾站起身轻拍她的脑袋:“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就不信任你了?” 星阑‘哇’地就哭出声:“你们每次有事都支开我说,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不告诉我,要不是我听外面的传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每次跟你们说外面的消息,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可你们从来就不告诉我!您之前让我选,侯爷和长孙殿下跟宣王殿下,我以为您只是想选个夫婿,其实根本就不是,我都知道了!你就是怕帝君赐婚,所以想自己先选一个,这些清越早就知道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见她哭得这么狠,清越忙安慰道:“你想错了,我们不是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不好的事情,夫人是想保护你。” “才不是!”星阑一边抹泪一边哇哇大哭:“小时候,姑娘进宫都是带我的,她跟秋姨说,要让我学会这些,可是自从有了你,姑娘就什么都不让我做了,我知道我不如你,我比较笨,你们也不信我!” “星阑,真的不是!”清越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她说的好像是真的,可明明又不是不信她。 子桑绾将人抱进怀里,温和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让清越去办,只是因为她手上有人,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们积攒了不少人手,他们都在清越的手上,清越年长,能管得住人,让她去办,速度更快,而且你整日跟阿榆待在一起,阿榆从小就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也希望你多陪着他,绝不是不信你,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应该知道的,对不对?” 星阑抽噎着不说话,子桑绾知道她听进去了,笑着道:“你再哭下去就要耽误进宫的时辰了,到时候我妆发都没梳好,你忍心让我去被人笑话吗?” 星阑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子桑绾想笑,生生憋着道:“好了,等我先进宫,你还有什么不满回来再说,到时候我一道解释给你听了。” 星阑抽抽嗒嗒地点头。 子桑绾这才又坐回去继续梳发。 收拾好从房门出来,子桑绾一眼瞧见站在门外的商迟,他穿着一身月白云锦广袖长袍,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发愣。 不知为何,子桑绾心底划过心虚,也不知道方才星阑的话他听到没有。 走上前,在他跟前晃了晃手:“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商迟抬起眼来,看向她仔细打扮过的模样,明明没瞧出什么变化,但就是叫人挪不开眼。 他垂下眸,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走吧。” 子桑绾有些莫名地跟上去。 到了宫门外,商迟一言不发地下马车,子桑绾也跟在后。 留了清越和白暮在外,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宫门到了宣德殿,从头到尾商迟都没与子桑绾说过话,就算她主动搭话,他也不是点头就是摇头。 都这么明显了,如是子桑绾还察觉不到他的情绪,那她就是蠢。 入殿之前,她伸手拉住他的手,逼得他不得不停下:“你怎么了?” 商迟还是摇头。 子桑绾当然不信,她走到他面前去,与他面对面,“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商迟这才抬眼看着她,声音低哑:“没有,没听见。” “真的?”子桑绾将信将疑。 商迟点头:“真的。” “我这侄子和侄媳妇儿可真是恩爱啊,都到了宣德殿外,还要在这儿腻歪一会儿才进去。”商怀瑾的声音远远传来。 子桑绾看过去,他手上拿着那支白玉笛转啊转,面上笑容洋溢,看起来真是纯良无害的干净长相。 子桑绾松开商迟的手,微微福身:“见过宣王殿下。” 话落,旁边的人明显比方才的情绪更低了。 商怀瑾瞧着商迟背朝他,连转过来见礼都嫌麻烦,对子桑绾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商怀瑾,你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呢?”商韫玉远远走过来,没瞧见子桑绾两人,只看见商怀瑾站着不动。 闻言,商怀瑾往旁边让了一条道,抬手指了指台阶前:“大侄子在这里,我打声招呼还不行吗?” 商韫玉这才瞧见商迟,刚一笑,又瞧见子桑绾,笑容顿时沉下去,不满道:“那是我的大侄子,不是你的!” “嘿!你这小妮子!”商怀瑾抬起笛子在她头上敲了敲:“咋俩可是兄妹,你的可不就是我的吗?” 商韫玉捂着脑袋不满地瞪他:“你又打我!” 商怀瑾扬了扬眉:“怎么,你有意见?” 商韫玉狠狠一跺脚:“我待会儿告诉母后去!” 商怀瑾嗤笑一声:“都多大了还告状!” 商韫玉用力瞪着他:“从现在开始你别跟我讲话了,我不认识你!” 说罢提起裙摆走上台阶,走到商迟旁边,见他站着不动,奇怪道:“你们怎么不进去?” 子桑绾微微见礼:“见过小帝姬。” 商韫玉哼了哼,不想理。 她朝商迟望去,见他脸色不好,顿时生了怒:“是谁欺负你了?!” 商迟这才道:“没有,小姑姑误会了。” 商韫玉才不信,她瞪向子桑绾:“是不是你惹他不高兴了?!” 子桑绾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商怀瑾走上前道:“人家小两口吵架要你多管闲事!” 说罢,抬手揪着她后领子就直接拎进了宣德殿。 商韫玉的脸顿时爆红:“商怀瑾!你太过分了!” 被两人打断,又陆续来了人,子桑绾不好再多问,只道:“先进去吧。” 商迟没说话,两人一起进了殿。 殿中到的人不少,端王府和林府以及宋府的人都到了。 子桑绾朝林清芷看去一眼,后者也看向她,回以一笑。 子桑绾微微颔首示意,寻了位置坐下。 她刚落座,宋沅湘就凑了上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商迟怎么了?怎么一脸别人欠了他几百万银两的表情?” 子桑绾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我也不太清楚。” 宋沅湘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这明显就是冲你生气呢,你还不知道?” 子桑绾摸了摸脸:“冲着我的?” “那不然呢?从进殿开始就这副神情,不是你还能是我不成?” 子桑绾无奈点头:“那就是吧。” 原因她大概也知道,他应当是听到了星阑的话。 此前他问过两回自己为什么嫁他,如今听到真实原因,心中定是不痛快的,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地方,只能回去再解释。 宋沅湘顿时来了兴致,“快跟我说说,你怎么惹他不高兴了?” 子桑绾看了眼周围的人,摇头道:“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说这些不方便。” “好吧。”宋沅湘只能失望点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试探 在殿中坐了没多久,徽文帝和帝后来了,晚宴才算正式开始。 宴会上,所有人该吃吃该喝喝,对于近来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毕竟难得办个宫宴,谁也不想拿那些事触帝君霉头。 子桑绾一整个晚宴都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实在是商其琛的目光太过明显,而且是那种十分审视打量的目光。 子桑绾实在受不了了看过去,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躲不闪,依旧是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与此同时还有些......失望? 子桑绾被自己的解读吓到了,好端端的,这个人一脸失望地瞧着自己做什么?有毛病?! 她正打算重新解读他的神情,旁边的人突然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不算安静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子桑绾被吓了一跳,忙偏头去看,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了多少酒,脸颊通红,酒杯被他捏在手里,手背青筋凸起。 子桑绾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再用些力,这酒杯就该碎了。 ‘啪!’ 她刚想完,商迟手里的酒杯应声而碎。 周围人惊诧,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子桑绾也被吓到了,连忙去拿他的手看,“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捏什么酒杯?!” 手心里有划伤的痕迹,幸亏不严重,只是酒水洒出来淋在伤口上,想想都是钻心的疼。 子桑绾拿手帕替他擦干净手上的酒,又顺便用手帕将他的手包扎好,这才起身朝徽文帝赔礼:“帝君见谅,入宫前阿绾与侯爷言语上争论了两句,想来侯爷还气着,一时失了分寸。” 徽文帝笑开来:“无妨,他是少年心性,你别与他见怪就是。” 子桑绾忙道:“不敢。” 等她重新落座,帝后笑着道:“看起来郡主和侯爷感情不错,夫妻之间小打小闹很正常,回去好好哄哄就好了。” 殿中众人顿时笑开来,起哄着道:“对,好好哄哄就好了。” 子桑绾耳根发热,硬着头皮道:“多谢帝后提点,阿绾谨记着。” 这件事这才揭过去,其他人又继续去说着方才的话题。 没多时,外面下起了雨,有大臣感慨:“往年咱们南廷可不常见雨啊,今年倒是奇了。” 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嘛,咱们以往见的最多的就是雪,多久才下一回雨啊,这才一个月,就已经连着下两回了。” 殿中众人又围绕下雨的事谈论起来。 外面雨声淅沥,徽文帝命人给每个人送了一把伞。 宴会结束后,所有人相继散去。 子桑绾和商迟落后一步走在最后,子桑绾撑着伞挡着两个人,商迟沉默了一会儿从她手上接过伞,子桑绾有些惊喜,想与他说话,可一瞧见他的冷脸又只能作罢。 两人一言不发地往宫外走,经过甬道时被林清芷唤住。 子桑绾拉住商迟,回头看去,见林清芷和商其琛相携而来,疑惑问:“长孙妃还有事?” 林清芷笑道:“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难得见郡主一面,想与郡主说两句话。” 子桑绾微微抬手:“长孙妃请讲。” 林清芷看了一眼商其琛,再看过来:“其实也没有别的,只是觉得,郡主当是擅兵伐谋之人,这招借刀杀人,实在妙哉!” 子桑绾微一蹙眉,明白了她所言何意,早就知道她猜到了,便也没过多掩饰,只道:“不及长孙妃乘间投隙高明。” 林清芷轻轻笑开:“郡主当真是一点也不多做隐藏。” 子桑绾也笑:“长孙妃也不遑多让。” 说罢,已经明显感觉到旁边人的不耐烦,子桑绾只得道:“若是长孙妃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林清芷抬手一请:“请便。” 子桑绾忙拉着商迟离开。 瞧着子桑绾牵着商迟的手离开的背影,林清芷看向商其琛面沉如水的脸色,笑问:“殿下方才可听清楚了?她可一句都没有否认。” 商其琛沉声道:“我早就相信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林清芷轻笑道:“自然是想殿下再看得清楚一点,也断得干净一点,郡主和侯爷的感情可不差呢。” 商其琛冷冷一哼,甩袖走了。 宫外,子桑绾和商迟先后上马车,马车刚刚出发,子桑绾便迫不及待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听我跟你解释。” 商迟冷眼看过去:“解释什么?” 子桑绾噎了噎,“......好像,是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毕竟都是真的,她该怎么解释? 商迟眼中覆满了寒霜,“你嫁给我,就是为了不受帝君赐婚?” 子桑绾没什么底气地点头:“算是吧。” 商迟讽刺一笑:“你还在我跟商怀瑾和商其琛之间做了选择?” 子桑绾底气彻底没有了,头都快垂到了心口:“终身大事,我不是得好好考虑吗?” “所以呢?你选我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冷得叫人发寒,子桑绾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这般语气,哪怕是八年前,他的目光总是叫她后背发凉,却也没有此刻一般,冷得刺骨。 子桑绾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小声道:“哪有为什么,就是决定选你了。” 商迟骤然笑了声,短而刺耳:“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不仅行事胆大张扬,你还如此玩弄别人于股掌,你看我老老实实答应娶你,你是不是很开心?你看着商其琛为你失魂难过,你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啊,啊?!” 最后一个字汇聚了他所有的怒火,问得又重又沉。 子桑绾声音依旧低低的:“我没有。” “你没有?”商迟眼中红了一片:“你没有,你要设计我娶你,你没有,你要招惹商其琛,你是不是还想着,要让商怀瑾也对你失魂落魄啊?!” 子桑绾顿时红了眼:“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若是胡说,你方才在殿上与商其琛眉来眼去做什么?!我胡说,你几次三番与商怀瑾走那么近做什么?!这些我都是胡说的吗?!” “商迟!” 子桑绾骤然拔高声量,眼中涌上湿润:“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话落,晶莹的泪跟着就落了下来。 商迟顿时失了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子桑绾狠狠抹了把泪,“你真是无理取闹你!我不想跟你说了!” 说罢,她直接站起身,不给商迟任何阻拦的机会出了马车。 “夫人,您这是......”白暮不解地望向她。 “停车!”子桑绾打断他。 “夫人,外面在下雨。”清越试图挽留。 子桑绾不想多说废话,又怕商迟追出来,直接一言不发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夫人!”白暮和清越一同惊呼。 商迟立刻掀帘走了出来,瞧见子桑绾淋着雨跑远,一个字没说也跟着跳了下去。 “公子!”白暮连忙停下马车,想往他们的方向追去。 清越一把拉住他:“别追了,让他们自己冷静冷静,命人暗中跟着保护就行。” 白暮垂眸看了眼她拽着自己手腕的手,捏着缰绳的手心紧了紧,沉默着点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发脾气 另一边,子桑绾淋着雨跑了一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抬头一看,竟是到了王城入口,再过一道门就能回青衣巷了。 她快步跑上前想出城,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手。 子桑绾猜到是谁,头也没回,挣扎着道:“你别拽着我,也别劝我,我今晚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你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否则我跟你没法沟通!” 商迟沉默不语,紧握着她不放。 不远处守城门的禁军瞧见这边的动静,本以为是贼人,结果走近一看,忙行礼道:“参见侯爷,夫人!” 说罢,有些谨慎地问商迟:“侯爷,可有用得着属下们的地方?” 商迟动了动唇,“不必。” 前来的几人相视一眼,惊疑未定地退了回去。 子桑绾实在挣扎不开,回过头气恼道:“你还拽着我做什么?你不是怀疑我吗?我走还不成吗?!” 她用另一只手用力去掰他的手,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她实在掰不开。 气恼不已:“你到底想做什么?!” 商迟抿了抿唇,将人拉着绕到了城墙拐角处,远离了那些好奇打量的禁军视线,才道:“你要去哪儿?” 雨水顺着他的额头落了满脸,声音也十分低哑沉闷。 子桑绾被他困在城墙下躲不开,只能蹲下去蜷缩起来避开他的视线,“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怀疑我,咱们这日子也不用过了,打明儿我就请帝君下旨,咱们和离得了!” 商迟面色沉了沉,声音微微发抖:“你说什么?” 子桑绾仰头气冲冲道:“我说,咱们和离!日子别过了!” 商迟猛地在她跟前蹲下,也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怎么,眼中通红一片,“我不同意,你想都别想!” 子桑绾瞪着他:“你有什么好不同意的,你不是怪我设计你吗,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我还你自由还不行吗?!” 商迟搭在城墙两侧的手紧握成拳,眼中泛红,薄唇紧抿,肩膀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我......我......” 我了半晌,还是没能说出来。 子桑绾看着他受惊不小的模样,逼问道:“你什么,说啊。” “我......” 商迟有些气恼地垂下头:“我错了。” 子桑绾一愣:“你说什么?” 商迟抬眼看向她,重复道:“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别,别和离。” 子桑绾愣愣地看着她,心中某一处被触动了一下,小声问:“为什么别和离?你不是一心想娶喜欢的女子吗?我还你自由不好吗?” 商迟又抿紧唇,不敢说。 若是说了,她能接受吗? 她一心想脱离帝君的掌控,嫁给他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是知道自己的心意,她会不会有压力?会不会远离他? “我没有喜欢的女子!”他只能脱口而出。 子桑绾心里那点触动顿时安静下来,一颗心不知为何就凉了一片,她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商迟拧眉看着她奇怪的反应,“所以呢?” 子桑绾奇怪地看他:“所以什么?” 商迟重重抿了下唇,“还和离吗?” 子桑绾攸而笑起来:“骗你的你也信!” 商迟:“......” 子桑绾站起身,扯了扯黏在身上的湿衣裳,“我好不容易才嫁给你,怎么可能和离,我又不是傻!” 说罢,她推开商迟放松的手就走。 商迟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儿?” 子桑绾回头奇怪看他:“自然是回府。” “回哪个府?”他又问。 子桑绾险些笑出声:“自然是回侯府,城门都关了,我要出去得多麻烦!” 商迟:“......那你刚才?” 子桑绾扬了扬眉:“自然是吓你的,不这么做你能认识到你的错误?” 她早就知道他跟在身后,做做样子罢了,这个人就是欠收拾!每次生气就乱说话,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 商迟一时无话。 “还走不走?你不冷吗?”子桑绾瞧着他也一身湿透的模样问。 商迟点了点头,“走。” 说罢,又将外袍脱下来搭到子桑绾身上,“将就一下。” 子桑绾方才还如阴雨般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虽然也是湿衣裳吧,但有好过没有。 两人顺着来路往回走,走了半截遇上白暮和清越等着的马车。 一瞧见他们,清越忙从马车里拿了伞出来撑在子桑绾头上,根本不理商迟。 见状,白暮只能从马车里翻出另一把提前备好的伞,上前给商迟撑上。 将两人送回马车,白暮驾着马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府,清越立马去吩咐准备热水,和煮姜汤驱寒。 星阑瞧见子桑绾湿淋淋的模样,差点吓哭了:“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淋成这样?” 她每回一着急就习惯喊她姑娘,子桑绾见怪不怪地挥挥手:“没事,淋了点雨。” 等水备好,子桑绾和商迟一个在房内,一个去了暖阁沐浴,之后又喝了姜汤,然后才坐在房中打算心平气和地谈话。 子桑绾先道:“我没什么能反驳的,此前我的确是怀疑帝君会将我的婚事变成他制衡权势的棋子,所以先发制人设计你,我不在乎帝君是怎么打算的,我可以为了虞国的百姓联姻,但我不能接受被迫卷入本与我无关的权力之争中,至于我选你,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觉得你最好,当然就选你了。” 商迟轻哼了声:“丽妃还真是没说错,你一身傲骨不屈,我还能说什么?!” 子桑绾没反驳,只道:“至于你说的,我跟商其琛眉来眼去,跟商怀瑾走得近,全都是无稽之谈,我有多讨厌端王府你应该知道,连带着对商其琛这个人也没有任何好感,而商怀瑾,在围场是恰巧遇上,今日更是你都在场,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误会我?!” 商迟突然有点心虚,“......我在气头上,胡说八道的。” 子桑绾差点没忍住踹他一脚。 “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吧?!从宴会开始就一直喝一直喝,得亏那场雨把你淋清醒了,你才没醉倒过去!” 商迟垂着眸,没反驳。 子桑绾看了看他,不放心问:“要给你准备醒酒汤吗?” 商迟摇头:“不必。” 子桑绾点了下头,指向床榻:“那我先去睡了?” 商迟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又抬头看看她,视线好巧不巧刚好落在她的唇上。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点头:“去吧。” 子桑绾便当真先去躺下睡了。 商迟在屋中坐了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威胁 再回来时,带了一身酒气。 子桑绾没睡着,他刚走近就闻到了:“你干嘛去了?” 商迟没说话,在她旁边躺下。 子桑绾侧过身往他唇边凑了凑:“你喝酒去了!” 不是疑问,语气十分笃定。 商迟还是没说话,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子桑绾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烫,有些脑袋疼:“你大半夜的喝什么酒呢?” 商迟盯着她半晌,突然抬手将她抱住。 子桑绾一愣,听他含糊不清道:“喝酒,壮胆。” “什么?”她没太听清,想再听一遍,“你说,什么?” 后面两个字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呓语,唇被堵住了。 子桑绾猛然僵住,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完全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抱着她的人闭着眼,吻得认真又虔诚,子桑绾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紧张,抱着她的手都在发抖,唇也在发抖,就连眼睫都在轻轻发颤。 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好半晌后,商迟抬起头看她,小心翼翼问:“你,你生气吗?” 子桑绾奇怪地看他:“我要生气吗?” 商迟轻喘了口气,紧张到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抬手摸到她的腰带,轻轻拉开,小声问:“那,那这样呢?” 子桑绾摇头,“不生气。” 商迟眼前亮了亮,低声道:“那,那我想......”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子桑绾好笑问:“想什么?” 商迟觉得他被嘲笑了,红着脸又低头亲她,一边亲一边扯她的衣裙,奈何女子的衣裙实在太过繁琐,他急出一头汗也没能顺利扯开。 子桑绾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便问:“你不是说,你我无意,便不动我吗?” 商迟整个人如梦惊醒,脸白了白,磕磕绊绊问:“你,你还,不,不喜欢我?” 子桑绾有意逗他,含糊其辞道:“你觉得呢?” 商迟扯衣裙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果然是如此。 子桑绾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轻声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情意的问题?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商迟抿着唇不说话,那不一样。 子桑绾疑惑看着他:“你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没醉装的?” 商迟猛地被刺了一下,有些慌乱无措地松开她,侧身往外。 他没醉,他就喝了一小口,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如果她生气不高兴了,他就说他是喝多了,让她别放在心上。 子桑绾瞧着他这反映,再迟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唤道:“商迟。” 商迟咬着牙没应。 子桑绾估计他没睡着,继续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商迟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想说没有,可他说不出口,心意骗不了人的,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 他想要承认,又不敢应,只能用牙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活了这么多年,这是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懦弱,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承认。 他不说话,子桑绾也觉得自己八成是猜对了,再联想今日他在马车上那么生气,分明就不是怪他设计他,是在吃醋商怀瑾和商其琛。 她可真傻,之前呦呦说他吃醋她还死活不信,依照商迟的性情,若是不喜欢,他怎么可能费那么多心思给自己做弓箭? 。 两个人躺在床榻上一夜未眠,直到天微微亮子桑绾才迷迷糊糊睡着。 再醒来时,商迟已经不见了。 清越进来,瞧见她在揉脑袋,“夫人昨夜没睡好?” 子桑绾又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躺太久了,脖子疼。” 清越走上前,搓热了手替她按揉:“您昨夜淋了雨,想必是有些受寒了,我待会儿再让厨房给您备些驱寒的汤药来。” 子桑绾点了点头,按了一会儿舒服了许多,她起身洗漱,顺便问:“商迟呢?” 清越道:“侯爷今日天还未亮就起来了,卯时进宫早朝,现在在书房。” 说着,她有些奇怪:“我瞧着侯爷昨夜也没休息好,也不知那么早起来做什么?” 子桑绾多半能猜到,大抵是被她戳破了心思不好意思,提前跑了。 收拾好用力早膳,子桑绾往书房走去。 结果被白暮拦在了外面,白暮神色怪异道:“夫人,方才公子交代了,他在处理要务,今日谁来了都不能进去打扰。” 子桑绾噎了噎,谁来了都不准进去打扰,合着不就是说她嘛! 不想见她就算了,反正她也没多想见他! 她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白暮很是奇怪地看向清越,后者投以一个不知所以的目光,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回到院子,子桑绾问清越:“秦府近几日可有什么动向?” 清越道:“秦大人还在竭力劝说秦夫人过继庶子一事,两人吵得有些厉害,秦夫人气病了,现在还躺着下不了床。” 子桑绾拧眉:“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过继庶子?” 秦夫人痛失爱子,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同意过继庶子?!秦大人除了年轻时风流了些,在朝中一向颇有清名,这种有碍于名声的事还是近年来头一回。 清越猜测道:“兴许,他是怕秦府后继无人,会被丽妃过河拆桥?” 毕竟没有嫡子,很难帮丽妃娶到一房有权有势的助益。 子桑绾想了想,点头道:“有可能,可是他已经知道了秦承韫的死和丽妃有关,他心里就没点芥蒂?还一心想着与丽妃绑在一起?” 这么说完,她自己又解答了:“倒也是有可能的,他那么多儿子,也许对秦承韫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感情深厚,秦家与丽妃之间是血缘至亲,若是秦家不继续支持丽妃,端王府那边也不可能放过他,与秦家的利益比起来,秦承韫倒是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丽妃才敢有恃无恐地这么做!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好下结论,你继续盯着秦府和宫里边,务必确认了丽妃和秦家各自的态度,接下来我们才好做事。”她一向不喜欢无凭无据地,仅凭推测做事,凡事还是得有确切的证据才行! 清越应下离开。 没多久,她便送回消息,道是秦大人进宫了,直接去了菁华宫。 与此同时,菁华宫内,秦奉常已经和丽妃见上了面。 丽妃还没能与他寒暄两句,秦奉常便开门见山道:“我仔细考虑过了,我秦家与你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如今要我十分信任你已经是不可能了,你要我继续帮你和宣王,就得拿出诚意来,否则,我也不怕与你撕破脸面斗个两败俱伤!” 丽妃颦眉:“兄长这话是何意?” 秦奉常道:“你不就是算准了我秦家除了你没办法另觅高枝吗?你算计韫儿的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我也可以拿出诚意,重新过继一个嫡子为你拉拢势力,但这些的前提是,你得让我信得过你,不会像对付韫儿一般耍手段算计秦家!” 丽妃轻轻笑起来,媚眼如丝:“兄长还真是比妹妹还要狠心呢,韫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儿子,结果你得知真相后第一时间不是替他来找我这个杀人凶手追责,却是在想办法过继庶子,好让我看到秦家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兄长此举,分明就是告诉我,是秦家离不开我,而不是我离不开秦家,兄长如今,又是哪里来的自信与我谈条件呢?” 秦奉常冷哼一声:“到底是你离不开秦家还是秦家离不开你,此事有区别吗?秦家与你早就绑在了一起,若是秦家出事便是断你一臂,如今端王府有宋家大房和林家两方势力,你这边本就比他势弱,还能舍得了秦家不成?你眼下也不必在我跟前装腔作势拿捏我,就一句话,你若是愿意拿出诚意,咱们凡事好说!” 丽妃眼中划过厉色,随即温柔下来,“兄长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秦奉常直接道:“让握瑜娶了婉仪,你我结姻亲之好,将来我秦家必然为你肝脑涂地!” 丽妃猛然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秦奉常不耐烦道:“让握瑜和婉仪成亲,如此我自然信你。” 丽妃面色寒了下来:“不可能!他们可是堂兄妹,怎么能成亲?!” 秦奉常道:“表兄妹成婚都是常事,堂兄妹成亲怎么就不行?我看你是舍不得握瑜的婚事吧?我早就知道,你瞧上了梁大人家的姑娘,此前宋怀信的事上梁大人也出了不少力,你们早就已经暗度陈仓,就等着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让帝君赐婚了,若是真的让握瑜和梁家结亲,你还能把秦家放在眼里?!” 丽妃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她冷冷道:“兄长既然知道,就不该横插一脚,梁大人贵为三公,与宋家有一争之力,若是只靠秦家,我拿什么去跟林宋两家争?兄长若是诚心助我和瑜儿,就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秦奉常道:“到了如今,我也不怕与你直说,如今的宋家大房根本不堪大用,宋太尉不插手党争,就凭如今后继无人的宋大爷那个蠢人,他能帮得了端王府什么?唯有林家才是你要忌惮的,而你要对付林家,凭我秦家足以,你若是因为梁家舍弃秦家,你如何能断定梁家一定会对你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为了拿捏太子,我秦家为你做了多少?当初韫儿用半条命换来太子被废,如若不然,你现在又哪里有机会站出来光明正大地争夺储位?秦家与梁家,孰轻孰重,孰可信孰不可信,你仔细衡量!” 丽妃沉了面色:“兄长当真要如此逼我吗?” 秦奉常道:“我不是逼你,只是秦家也要谋求生路,自从秦家决定站到你身后,这趟浑水就永远都撇不开了,若是你过河拆桥,秦家何以自处?今日我就把话放这儿了,要么,握瑜娶了婉仪,要么,你我鱼死网破,你自己决定吧!” 说罢,他直接起身拂袖离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结亲 丽妃狠狠咬着牙,面上升腾起怒意,猛地将跟前的茶盏尽数扫落在地:“欺人太甚!” 碧春送走了秦奉常,从殿外进来,见状忙上前安慰道:“娘娘,您别生气,身体要紧。” 丽妃用力锤了锤桌面:“可恶,竟用此计来逼我!” 她是一早就拿捏准了秦家离不得她,所以才对秦承韫出手,也不怕秦家知道,但她万万没想到,她这个兄长,远比她想的要心狠手辣,舍弃一个秦承韫不说,还要舍弃自己的女儿来拴住她! 碧春命人重新沏来茶水,给丽妃倒上一杯:“娘娘,此事总有解决的法子,您先消消气,别因此气坏了身子。” 丽妃气得头脑发昏,喝了满满一杯茶才缓过来,她道:“去把握瑜给我找来。” “这......”碧春有些为难:“您上回和殿下说好之后,殿下就放了话,说只要是跟争储有关的事都别去打扰他,说此事与他无关。” 丽妃心口那口气呕得更是厉害:“这个不孝子!我为他费尽心思谋划算计,他倒好,说不插手就当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杵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由得他不争吗?!” 说完,她沉声道:“再派人去找,就算是绑也要把人给我绑进宫来!” 碧春不敢多说,忙应下:“是。” 。 秦奉常一出宫,清越便将消息告知了子桑绾:“秦大人回府了,丽妃命人去了宣王府,要请宣王入宫。” 菁华宫的消息她们难以打听到,但是以外的事情还是轻而易举的。 子桑绾道:“继续盯着秦府,丽妃那儿不好打听,秦府却是个好地方,此事与秦府和丽妃都有关,总有秦奉常露出风声的时候!” “是。” 。 秦奉常回府后,先去见了秦老夫人,对她言明自己的打算。 秦老夫人闭着眼沉默了好半晌,才浅声道:“你都已经决定好了?” 秦奉常道:“此事由不得儿子不决定好,秦家除了丽妃别无选择,可她做出这样的事,儿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信任她,唯有将婉仪嫁过去,若能得握瑜欢心自然能拿捏住他,就算不能,也能将宣王府与咱们秦府绑在一处,说到底,将来登上大位的是宣王,而非丽妃!” 秦老夫人面容疲惫,声音极度痛心:“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自己的女儿她最是清楚,出阁前,谁不赞一声她女儿知书达理,谁曾想,二十年功夫,早已物是人非! 秦奉常面上也有为难:“母亲,此事还需您出面帮儿子一把,她以往最听您的话,若是您去提出来,她一定会答应的!” 秦老夫人满眼都是失望:“你怎么也舍得?把自己的儿女双双沦为棋子,给你争权夺利,你怎么就忍心?!” 秦奉常面有薄怒:“儿子有得选吗?整个秦家都系在儿子一人身上,韫儿被他娘惯得毫无体统,若是儿子不谋划着,百年之后秦家还有活路吗?!” 说着,他缓下语气,好言好语道:“母亲,您就算不替儿子考虑,您也该替秦家满门考虑,若是此事不成,将来指不定她丽妃要如何过河拆桥,到时候牺牲的,就不只是韫儿和婉仪两个,而是秦家所有人啊!除了咱们嫡系这一脉,还有多少在外谋生的秦家旁系,只要咱们出事,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秦老夫人不忍地闭上眼,双手微微发抖,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就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前途,说什么秦家满门都只是借口罢了! 可他说的又都是事实,只要他们嫡系这一支没落,秦家所有人都逃不过,若是让秦家败落在她手里,将来她有何颜面去面对秦家的列祖列祖?! “母亲!”秦奉常急了,“母亲,您帮帮儿子吧!” 秦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眼中蓄满了红:“好,我替你去说,但此事不一定能成,你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秦奉常松了口气:“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从秦老夫人的院子出来,秦奉常又去寻了秦夫人,打算探一探秦夫人的口风,看她对过继庶子的事有没有改变看法。 结果他人还没踏进房间,就被一阵狂轰乱炸,房里但凡能扔的,通通往他脸上砸:“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秦奉常脸都险些被气歪了,“冥顽不灵!” 甩袖离开,他去了书房,又命人去叫秦婉仪。 秦婉仪还穿着一身孝,替秦承韫守孝,“父亲,不知父亲找我何事?” 秦奉常开门见山问:“我若让你嫁给宣王,你可愿意?” 秦婉仪猛然抬起头,震惊不已:“父亲,您这是何意?” 秦奉常在桌案后落座,神色平静:“丽妃才是害死你哥哥的凶手,如今秦家在她眼里俨然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她现在有意与梁家结为姻亲,若是让她如意,秦家就是一颗废棋,所以我让你嫁给宣王,让她失信于梁家,梁家必然不会再相助于她,秦家也才能因此保住地位。” 秦婉仪的震惊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整个人愣愣的:“是姑姑害死了哥哥?” 她摇着头:“不,不可能,她怎么会做这种事?” 秦奉常冷眼看过去:“此事她已经亲口承认了,我还会骗你不成?” 秦婉仪这几日一直心中难安,总觉得哥哥的死有蹊跷,闻言,她勉强稳下心神问:“姑姑是如何害死了哥哥?” 秦奉常便将宋嘉卉的事一一说了。 秦婉仪沉默半晌,突然下定决心道:“父亲,有一事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父亲。” 秦奉常眉心拧起:“何事?” 秦婉仪道:“我一直在想,当初险些伤了宋怀信的那支箭真的是哥哥所为吗?” 秦奉常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秦婉仪道:“当日哥哥与宋怀信争吵,但是后来我去寻哥哥,他根本没有与宋怀信待在一个地方,而且我回想哥哥当时的神色,根本没瞧出什么异常,父亲您知道的,哥哥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若是他真的对宋怀信起了杀心,不可能没有一点显露,所以我怀疑,那支箭根本不是哥哥做的。” 秦奉常猛地站起身:“你为何现在才说?!” 秦婉仪面露苦涩:“此事我没有证据,不过是根据对哥哥的了解胡乱猜测罢了,当时原本想着,等哥哥醒来,事情自然就清楚了,谁曾想......” 她红了眼,她自小与兄长感情深厚,虽然时常看不起他,可她打心底里是敬爱的。 秦奉常定了定神,问:“你有怀疑的人?” 秦婉仪点了点头,道:“有一件事一直不曾告诉父亲,当初围猎第一日,哥哥为了给我出气,曾在围场内刺杀过子桑绾。” 秦奉常满面惊愕:“你们?!” 他抬手怒指秦婉仪,难以相信。 秦婉仪屈膝跪了下去,轻轻啜泣起来:“此事是女儿糊涂,当初她和宋沅湘在秦府让女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女儿实在气不过,就在哥哥跟前抱怨了几句,哥哥就说要给女儿出气,所以,所以女儿怀疑,是子桑绾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报复哥哥,毕竟,她手上有咱们秦家的箭。” 秦奉常气地随手抓了个砚台就砸在地上:“简直胡闹!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围场那么多人,你们怎么敢的?!” 秦婉仪哭声不止:“正是因为人多眼杂,她又得罪了那么多人,不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 秦奉常险些被呕死:“你们光明正大拿着我秦家的箭去刺杀,还觉得人家不会怀疑?!” 他重重拍了拍桌案:“我真是造孽啊,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蠢东西!” 秦婉仪满心委屈,哭得更厉害了:“女儿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没有想到那么多,秦家的箭虽然特殊,可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遗漏在外的,她根本拿不出证据来。” 秦奉常一口浊气梗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所以啊!她拿不出证据,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如今,你不是照样拿不出证据去怀疑她?!秦家是有遗漏在外的箭不错,可别人最先怀疑的还是秦家!更何况她利用的是宋怀信,还排了那么一出大戏,我秦家百口莫辩,你又能待她如何?!” 秦婉仪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可她还想辩驳两句:“可是,可是当初刺杀她的那支箭,被宣王殿下的白玉笛折成了两截,险些刺伤宋怀信的箭却是完好无损的。” 秦奉常满心怒气一下卡在嗓子眼,差点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 他垂败地坐在椅子上,满心都是恨,自己怎么就生了这样的蠢东西!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断定此事是她所为?” 秦婉仪噎了噎,有些心虚道:“女儿,女儿也只是猜测,毕竟她与咱们有仇,也有理由做这件事。” 秦奉常抬手遮住眼睛,差点被自己气死,真是生了些不着调的东西! “不管怎样,此事就此作罢,往后不可对旁人提起,我们没有证据指认她,可若是让人知道你们兄妹俩胆敢刺杀她,别人可会大做文章对付秦家!” 秦婉仪当然不敢对外提,否则她也不会遮遮掩掩这么久,若不是今日提起哥哥的死是姑姑所为,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打心底里更信任自己的亲姑姑一些。 她点了点头,擦掉眼泪,啜泣着问:“父亲真的要把我嫁给堂兄吗?” 秦奉常没什么情绪地问:“你不愿意?” 秦婉仪抽泣着摇头:“没有,愿意的,但是母亲那边只怕不同意。” 宣王那般尊贵俊朗,她怎会不愿意?只是母亲与姑姑的关系本就不好,若是知道父亲是要利用她去拴住宣王府,只怕有得闹。 秦奉常道:“所以这件事先别告诉你娘,等事情成了她也拒绝不了,你近几日为了你哥哥的丧事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 “是。”秦婉仪安静离开了书房。 秦奉常抬手猛地锤了一下桌案,又气又恨,连带着对秦夫人也多了诸多埋怨,都是这做母亲的蠢,才给生出两个这样的蠢货! ------题外话------ 抱歉,前段时间准备考试耽搁了,设置了定时更新,结果忘了设到几号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逼迫 菁华宫的人在宣王府坐了一个多时辰的冷板凳,最终连宣王的面都没见到,只能缩着脖子回宫复命。 丽妃气得当场砸了好多名贵摆设:“真是不孝!不孝至极!” 碧春原想安慰几句,外面跑进来一名小宫女,“娘娘,秦老夫人求见。” 丽妃面色微凝,碧春道:“老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丽妃大抵猜到缘由,道:“请进来。” 秦老夫人年近古稀,近来又接连受到打击,气色十分不好,杵着拐杖进殿刚要行礼就被丽妃截住:“母亲,这里没有外人,您跟女儿还这么客气。” 秦老夫人漠然避开她的手,“娘娘贵为天子宠妃,老妇怎能失了礼数?” 丽妃沉了脸:“母亲非要这么跟女儿说话吗?” 秦老夫人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眼望着她:“你还记得我是你母亲吗?还记得自己姓秦吗?” 见势不好,碧春忙将宫中下人尽数遣了出去,自己去端了茶水来,对秦老夫人道:“老夫人,有什么事您坐下慢慢说,先喝点茶润润口吧。” 秦老夫人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不必了,我不是来做客的,这些虚礼还是免了吧!” 丽妃拧起眉:“母亲,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老夫人冷冷一笑:“你说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需要我来提醒吗?我可真是没想到,自己生的女儿竟然是如此蛇蝎心肠!为了争权夺位,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放过!” 丽妃顿时明了,自己兄长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她便也懒得装了,甩手道:“既然母亲都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此事的确是我做的,母亲若是来兴师问罪的,大可不必,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权势斗争中总有流血牺牲,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 说罢,她径自回到贵妃椅上落座,连敷衍都变得多余:“母亲若只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那恕女儿不奉陪,您还是请回吧。” 秦老夫人被她一番言行举止刺得眼疼耳鸣,忍不住愤怒道:“你便当真没有半点内疚吗?” 丽妃淡淡道:“我该内疚吗?人都已经没了,我内疚就有用吗?反正母亲也已经决定站在兄长那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母亲的来意是什么不妨直说。” 秦老夫人被噎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丽妃没了耐心,“母亲若是没事,就请回吧。” 秦老夫人这才冷声开口:“让握瑜娶婉仪过门吧,这是你亏欠你兄长的。” 丽妃眼中划过讽刺:“母亲还真是偏袒兄长偏袒得半点不掩饰,到底何来亏欠之说?您说我蛇蝎心肠,兄长便不是心狠手辣吗?您看不起我拿自己的侄儿去争权夺势,却纵容兄长对自己亲儿子的死视若无睹,甚至拿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去搏自己的前途,您还真是偏袒得让女儿无话可说。” 秦老夫人愤恨道:“此事究竟是谁先挑起的?你若是不这么做,你兄长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吗?你当我愿意婉仪嫁给握瑜?他们可是嫡亲的堂兄妹!” 丽妃猛然站起身:“母亲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在我这里来说这些?他们是堂兄妹,如何能成亲?!兄长糊涂,您也跟着一起糊涂吗?!” 秦老夫人眼中凝起一团雾,起了泪花:“你逼我们走这一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你若还念着秦家这么多年对你死心塌地的情分,还念着我生养你一场,就答应下来!” 丽妃也跟着蓄起泪花:“若是我不答应呢?母亲待如何?” 秦老夫人落下泪来:“若是不答应,我只有将你做的丧尽天良的事昭告天下,请帝君还韫儿一个公道!” 丽妃讽笑着点头:“母亲真是好,拿对付宋家的那一招来对付我,真是好得很!” 秦老夫人闭上眼,不想去看她这般神情。 “母亲当真要这般逼我吗?”丽妃不死心地问。 秦老夫人紧咬着牙关不语,态度强硬执着。 丽妃扭开头,抬起头将泪意倒回去:“好,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就依母亲!” 秦老夫人面容更加憔悴苍白了几分。 丽妃咬牙道:“碧春,送客!” 碧春忙上前,朝秦老夫人抬手恭请:“老夫人,请吧。” 秦老夫人颤抖着手,杵着拐杖离开,背影看上去,比来时更佝偻孱弱了几分。 碧春回来后,见丽妃坐在贵妃椅上,面无表情目光僵硬,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走上前,迟疑着问:“娘娘当真打算让殿下娶秦家姑娘?” 丽妃眸光一厉:“痴人说梦!” 碧春一愣:“那您方才答应老夫人?” 丽妃冷嘲道:“暂且稳住他们罢了,若是事情闹出去谁都不好看。” 碧春了然,又有些担忧:“若是最后他们算盘落空,当真与您撕破脸面如何是好?” 丽妃冷笑起来:“那又如何,宋嘉卉已死,死无对证的事谁能奈我何?秦家想以此来威胁我,既然他们不想让我好过,也别怪我不念旧情!” 碧春有些担忧道:“若是因此与秦家为敌,怕也是得不偿失。” 丽妃捏了捏额头:“秦家和梁家终是没得比,何况已经生了隔阂,保住梁家,总好过留下一个随时有可能反过来拿捏我的秦家!” 说罢,她神色突然一冷:“你去查一查,此事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 碧春忙应下:“是。” 。 是夜,子桑绾在房中左等又等,也不见商迟回来,她便去问府中下人,结果得知他去了宋府找宋维桢,今夜多半是不回来了。 子桑绾心头怄了怄,这个人还真是,不就是揭穿了他的心思吗?用得着这么躲着! 她存了气,也懒得管他,自己先躺下准备睡了。 结果还没睡着清越便回来了。 子桑绾一翻身坐起来,睡意全无:“可是秦府有动静了?” 清越点头道:“秦大人从宫内回来不久,去见了秦老夫人,后来又见了秦姑娘,再后来,秦老夫人进宫去了菁华宫,秦大人先后见秦老夫人和秦姑娘都是单独见的,身边没留人,我们的人不好探听,但是后来秦姑娘不知为何竟然让人去买了锦缎回来,自己绣起了嫁衣。” “绣嫁衣?”子桑绾稍微一讶。 清越道:“没错,而且此事是瞒着秦夫人做的,秦夫人近来都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出来,没有人去她跟前提过。” 子桑绾陷入沉思,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绣起了嫁衣?也没听说秦婉仪与哪家议亲啊。 清越道:“会不会是秦家与哪家在私下议亲?” 子桑绾摇了摇头:“应当不是,你继续派人盯着秦府,重点盯着秦婉仪,秦大人行事谨慎不好探消息,秦婉仪却是个好下手的。” “是。” 第二日,子桑绾起床后还是没见到商迟,一问才知道,他早朝后一出宫便又跟着宋维桢走了。 子桑绾一时好气又好笑,这个人还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要躲着就算了,还非得透露点行踪让她知道。 既然他不好意思见她,那她也不去逼他,由着他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唱戏 在府中无所事事地待了半日,清越总算带来了好消息。 “夫人说得没错,那位秦姑娘的确是个好下手的,我们的人收买了她院子里的人,她对自己手下的人没戒心,三言两语就哄得她自己说了出来,秦家的确没有私下议亲,秦姑娘自己说的,她要和宣王结姻亲之好。” “商怀瑾?”子桑绾有点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他们可是嫡亲的堂兄妹?!能结亲?” 清越摇头:“本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但秦姑娘说得笃定,应当不会有错。” 子桑绾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一想到秦家那一家子人,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便压下心中讶异,仔细捋了捋思路。 “秦大人着急要过继庶子,应当是为了防备丽妃过河拆桥,好让她瞧见秦家还有的价值,这番又要将秦婉仪嫁给商怀瑾,想必也是为此,想用婚事将秦府和宣王府拴在一起,如此一来,丽妃顾忌宣王的利益,必不敢再动秦家,此举当是为了弃车保帅。” 想通了这一点,子桑绾眼前豁然开朗:“此前就听呦呦说过,丽妃有意与梁家结秦晋之好,秦大人这是担心秦家被梁家所取代,此举是一举两得啊!既保住了秦家的地位,又破坏了梁家和丽妃的合作,如此一来,丽妃便是失信于梁家,梁家又不指着丽妃过日子,被如此戏耍了一通,可不一定会继续扶持宣王,还真是一出好计策!” 清越暗暗心惊:“这位秦大人可真是狠心,丽妃害死了秦公子,他倒是不介意,还一心绑着丽妃和秦家,难怪丽妃有恃无恐,能对秦家下狠手。” 子桑绾对此不想置评,反正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问:“丽妃可答应了这桩婚事?” 清越道:“原本是不答应的,后来秦大人说服秦老夫人亲自进宫去劝,也不知秦老夫人与丽妃说了什么,如今秦家内部的消息是已经答应了,眼下就等着丽妃向帝君开口。” 子桑绾有些纳闷儿:“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情丽妃还真能答应?” 无论怎么看,秦家和梁家比起来始终是差了一截儿,何况他们内部有了矛盾,将来行事诸多变故更是麻烦。 清越也不知,“兴许是秦老夫人与丽妃说了什么,逼得丽妃不得不答应呢?” 子桑绾心想,眼下唯一能对丽妃有所威胁的,无非是秦承韫那事儿。 清越问:“夫人,我们眼下怎么办?真的让秦家和丽妃结亲?” 子桑绾轻笑起来:“想得到美,长孙妃费了一番心思才演了这么一出好戏,继续让秦府和丽妃绑在一起岂不是白费功夫?!” 清越忧心问:“可若是让丽妃和梁家结亲,岂不是更麻烦?” 子桑绾叹了口气:“的确是麻烦,所以这亲也不能结。” 清越有些不解:“那您打算怎么办?” 子桑绾眼中星光熠熠,笑得十分灿烂:“和秦家的婚不能成,和梁家的婚也不能成,自然就两方都要破坏。”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清越:“你可别忘了,比起我们,端王府更要担心丽妃和梁家结了亲,如今想来,借力打力,可比我自己去费心思算计有意思得多。” 清越无言片刻:“您就不怕长孙妃反过来设计您?您可别忘了,您也是她的竞争对手。” 子桑绾想了想,道:“眼下形势可跟我没什么关系,明面上是三方争权夺位,可帝君将我嫁给了商迟,又将绣衣使给了他,林清芷但凡是个不瞎的,就该知道,眼下先对付丽妃更要紧。” 哪怕她再怎么怀疑自己,或者说再怎么防备自己,她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先与自己来对打,否则,被丽妃渔翁得利可就比自己得利更叫她惶恐不安了。 对于这点自信子桑绾还是有的,毕竟帝君率先就将商迟划分在外,看得明白的人都知道,眼下的盛卿侯府根本不足为惧。 清越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那我们先把消息透露给长孙妃?” 子桑绾颔首:“就告诉她丽妃有意与梁家结亲,其他的我来解决就好。” 清越点头应下,又问:“那我们怎么做?” 子桑绾骤然一笑:“搭戏台,唱戏。” 。 子桑绾的戏台搭在了清雅阁,说书先生将秦家有意与丽妃结亲的事讲成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明嘲暗讽地讽刺他们利欲熏心,竟然想让嫡亲的堂兄妹结亲。 “话说,那位宠妃的娘家也是担心宠妃另寻靠山,对娘家过河拆桥,想用儿女婚事绑住她,好以此保住自家前途,其用心之歹毒,真是可怜了那两个小儿女,要为父母的明争暗斗牺牲......” 说书先生讲的口沫横飞,底下有看客起哄着大声问:“那娘家如此可恶,那位宠妃焉能答应?” 说书先生眉眼一肃,扇子在手心里一敲:“这位郎君问得好啊!宠妃岂能因此妥协?可耐不住宠妃娘家的老夫人脾气硬啊,一言不合就是寻死觅活的,你说那宠妃若是不答应,害死了她亲娘,她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地下又有人问:“那宠妃是受威胁应了?” 说书先生面上露出意味深长,折扇一合,故作深沉:“是应还是不应,各位看官自行解读,若想听故事结局,请听下回分解!” “切~” 看客们纷纷对说书先生投以白眼儿。 “你这戏折子写得可真是好!寻常百姓不清楚秦家和丽妃那点事,只当稀奇故事听了,可若是传到了梁家耳朵里,事情可就不简单了。”宋沅湘手上举着一杯茶啧啧有声。 子桑绾但笑不语。 宋沅湘凑到她跟前问:“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丽妃真要与秦家结亲?” 子桑绾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如今是应了,但她实际如何想谁也不清楚。” 宋沅湘啧啧一声,报以同情:“商怀瑾可真惨。” 子桑绾轻笑起来:“你怎知宣王殿下是如何想的,也许他乐在其中呢?” 宋沅湘一脸不敢恭维:“那也太变态了!” 子桑绾本就是胡说八道,对此不予置评。 宋沅湘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阿绾,商迟可是在我家赖着待了两日了,你当真不管管?” 子桑绾弯起唇,笑问:“怎么管?他乐意去,我要说什么?” 宋沅湘道:“虽然是闹了些不愉快,但你们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日子总得过不是。” 子桑绾没和宋沅湘说商迟别扭的真相,怕商迟到时候更抬不起头,就扯了个慌说是吵架了。 “反正他也待不了几日,正好与宋将军叙叙旧,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自己也就回来了。” 宋沅湘叹了口气:“你们还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从二楼下来,迎面正好撞上一人。 宋沅湘眯起眼,上下看了子桑绾一眼:“感情你今儿这出戏是算计好的。” 子桑绾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面的人也远远就瞧见她们,两方人在楼梯口碰上。 “宋姑娘,郡主。”梁锦妤率先开口与她们打招呼。 上一回她和秦婉仪在海棠园的事让宋沅湘没留下好印象,便不想理会。 子桑绾笑着应:“梁姑娘,真是好巧啊。” 梁锦妤道:“确实挺巧,不过现下准备回府了,不知郡主和宋姑娘打算去何处?” 子桑绾道:“呦呦饿了,准备去百香居用午膳。” 梁锦妤笑着没说话。 子桑绾便道:“相请不如偶遇,想必梁姑娘也饿了,不如一起?” 梁锦妤没有片刻犹豫,摇头道:“眼下还有要事就不去了,多谢郡主邀请,先行告辞。” 子桑绾也不过多挽留:“梁姑娘请便。” 目送梁锦妤下楼,宋沅湘立马挽着子桑绾的手道:“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饿了,咱们去百香居用膳?” 子桑绾忍俊不禁:“好,去用膳。” 到了百香居,宋沅湘刚坐下就问:“你刚刚为什么故意找借口约她?” 子桑绾笑道:“试探她有没有听懂我这出好戏,若是她没听懂,也许会应,可若是听懂了,那定然是一刻都耽误不得,要回去与梁大人商议对策才是。” 宋沅湘朝她竖起拇指:“高啊,你还真是会拿捏人,看她那着急的模样,肯定是听懂了。” 子桑绾用手在桌上比划着圈:“眼下就看丽妃怎么选了。” 宋沅湘道:“要是我,我肯定选梁家,秦家都跟她闹成那样了,还能一心一意帮她不成?而且梁家身为三公,比起如今身受重创的秦家可不得厉害许多?” 子桑绾道:“倒也不好说,选梁家的确是最好的,可丽妃有把柄在秦家手上,就不知道丽妃敢不敢跟秦家鱼死网破了。” 菜上来,宋沅湘拿起筷子挥了挥:“算了算了,说他们做什么,浪费好心情,吃菜吃菜。” 用过膳,宋沅湘又拉着子桑绾去街上闲逛,一直到末时后才分开各自回府。 临走前,宋沅湘还问:“你真的不去找商迟?” 子桑绾坚持摇头:“不去,不能惯着他!他自己想回来再回来。” 宋沅湘只得叹气作罢。 回府后,子桑绾第一时间见了清越,清越道:“梁夫人已经进宫去了,眼下人还在菁华宫没出来。” 子桑绾笑起来:“梁锦妤果然是听懂了。” “林清芷那边可有动静?” 清越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已经透露过去了,想必还在观察形势。” 子桑绾点了点头:“林清芷是个谨慎的,消息来得不明不白,定然不会随意行事。”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子桑绾无声蹙了下眉道:“且看丽妃怎么选。” 清越明了,便不再多问。 子桑绾突然问:“星阑呢?” 说起她清越便想笑:“那日发了一通脾气,事后又后悔了,后来见您和侯爷淋了雨回来,又得知是因为她说的那番话,早就躲回青衣巷去了,整日陪着阿榆玩儿,那位穆小公子也整日往那边跑。” 子桑绾无言片刻,这位穆小公子还真是奇怪,闹着要跟商迟行军打仗,听起来颇有抱负,回来了反而整日无所事事。 “明日我们也回去一趟吧,看看秋姨和桑叔。”自打三日归宁之后,她还没回去瞧过,正巧商迟眼下不在,她回去看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欺我太甚 第二日,子桑绾带着清越和一车礼物回了青衣巷,秋姨和桑叔提前得了消息,带着阿榆一早就在门外等着。 子桑绾下了马车,先给两位长辈见礼:“桑叔,秋姨。” 秋姨忙将她拉到跟前:“姑娘这是做什么,当不得你的礼的。” 子桑绾笑道:“当得起,在阿绾心中你们是长辈,是亲人。” 秋姨感动得一塌糊涂,握住她的手关切问:“姑娘在侯府过得可好?侯爷待你可好,可曾苛待过你?” 子桑绾点头:“都很好,秋姨别担心。” 桑岐看不下去了,在一旁道:“姑娘刚回来,你别一回来就拉着她问东问西的。” 秋姨忙道,“对,难得见上一面,不说这些。” “别在这儿站着了,先进去再说吧。” 桑岐说完,子桑绾吩咐人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去,子桑榆这才蹭到她跟前来:“阿姐,我可想死你了。” 子桑绾失笑:“不是上回吃鹿肉才见过吗?” 子桑榆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都不知道隔了多少个秋了。” 周围人纷纷笑起来,子桑绾问:“这话谁教你的?” 子桑榆指了指一旁拼命降低存在感的星阑:“星阑姐姐给我看的画本子上写的。” 子桑绾满头黑线,“星阑,阿榆这么小你就给她看这些风月本子。” 星阑躲在秋姨身后吐了吐舌:“是他自己要看的,我不给还跑去秋姨跟前告状,说我欺负他呢!” 子桑榆忙反驳道:“才没有,是她说好看非要让我看的。” 星阑冲他挥了挥拳,子桑榆忙躲到子桑绾身后去。 “好了,这事儿我作证,阿榆可没在我跟前告过状。”秋姨一旁无奈道。 子桑绾看向星阑,眼神示意,你还怎么说? 星阑尴尬不已:“我这不是秉着好东西就要分享吗?而且阿榆也不小了,岁末就年满十岁了,看一看也不影响。” 子桑绾回头看子桑榆一脸纯良无害的模样,还真是难以想象,从一岁拉扯到如今,竟也平安无事地过来了。 在青衣巷待了半日,子桑绾单独与桑叔说了如今宫中的形势,两人又说了会儿桑叔经营的产业,一直到戌时才用过膳告辞离开。 走的时候子桑榆依依不舍的,子桑绾一时心软便将他一并带上了。 回府途中,子桑榆问:“阿姐,侯爷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上一回不是还来了吗?” 子桑绾知道他指的是归宁那日,笑道:“侯爷近来有要事都不在府上,今日也没空跟我一起来。” 子桑榆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他在忙什么?” “呃......”子桑绾顿了下,道:“忙着叙旧。” 子桑榆睁大眼:“叙旧?” 子桑绾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就别问了,反正呢,他就是有事不回来,这几日你在侯府尽情玩儿,玩儿够了我再送你回去。” 子桑榆有些失望地点头:“好吧。” 结果,他们刚一回府就瞧见商迟一脸不快地站在府门外,旁边的侍卫满是惶恐不安地瞅着他。 “阿姐,你不是说侯爷不回来吗?”子桑榆不高兴地控诉。 子桑绾脸上写满了尴尬:“可能,大概他临时想通了,又回来了。” 子桑榆被她的话搞得不知所云。 商迟回府半日了,结果得知她回娘家去了,他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最后实在等不及了,打算亲自去看看,结果刚出来就看见马车远远回来,当下就站在门口不动了。 子桑绾和子桑榆先后下马车,子桑榆开心地朝商迟喊:“姐夫!” 商迟愣了一下,随即满心不快都被抚平,他朝子桑榆温柔地伸出手揉了两下脑袋。 子桑榆顿时更开心了,他近几日听星阑姐姐说了许多盛卿侯的事,对他很是崇拜,今日非要跟来就是想来见他。 子桑绾也不知道子桑榆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但多半跟星阑脱不了干系。 她转头瞪了眼星阑,后者朝她做了个鬼脸。 入府后,子桑绾安顿好了子桑榆,回了房,见商迟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轻哼了哼:“你不是在宋府过得很开心吗?还知道回来呢?!” 听他说起这个,商迟那点气性又上来了:“可不是嘛,要不是你跟宋沅湘说,随便我回不回,反正你也不管我,我还继续多留几日!” 子桑绾无言片刻,感情是宋沅湘这个出卖义气的家伙跟他透了话才回来的! “那你还真是能耐!” 商迟双手枕在脑后,望过来:“你还真是铁石心肠,我都离家整整三日了,你也不知道担心我来找我!” 子桑绾呵呵一笑:“你可不就是等着我去找你吗?我若是如了你的意,将来你岂非一有不高兴就离家出走,我可没那闲工夫惯着你!” 商迟磨了磨牙:“你真狠心!” 子桑绾走上前,毫不客气地从他身上迈过去,在床里侧躺下:“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狠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商迟愤恨地重重一哼。 子桑绾突然道:“你不是不好意思面对我吗?怎么突然又想通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商迟便噤了声。 他都刻意忽略这件事,营造出他们只是吵了一架的假象了,这人还非要提起来,真是不解风情! 他半晌不答,子桑绾就知道他又不要意思上了。 起了心思逗他,子桑绾侧身往他旁边拱了拱:“说话啊,变哑巴了?” 商迟狠狠磨牙:“你别欺我太甚!” 子桑绾‘噗’一下笑出声:“我怎么就欺你了?我就纯粹好奇问问还不行吗?” 商迟又不说话了。 子桑绾又往前拱了拱:“你不说话我就当是我猜错了,你对我没有那种心思,以后就不笑话你了,这样如何?” 商迟一下子侧过身来,咬牙道:“没有!” 子桑绾憋住笑:“没有什么?” 商迟脸色变了又变,十分精彩。 好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没有,猜错!” 子桑绾憋不住了,笑得十分灿烂:“猜错什么?” “子桑绾!”商迟恼了,连名带姓地唤她。 子桑绾还是头一回听他这么喊自己,心情畅快得不行:“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听,但你也不必这么见外,喊我阿绾就行了。” 商迟:“......” 看他一副想发作不能发作,强忍着脾气的样子,子桑绾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说就不说嘛,当谁不知道似的。” “......” 两人安静了会儿,商迟又不甘心地问:“那你呢?” “我什么?” 商迟哼了声,翻身背朝她:“明知故问!” 子桑绾摸索着找到他的手牵住,难得认真道:“我也说不上来。” 商迟反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 子桑绾仔细想了一下:“说不上来喜欢不喜欢,没体会过喜欢是什么样的。” 商迟有点愁,又有点高兴,没体会过就是没喜欢过别人,说不上来喜不喜欢,就是也许有感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 他自我解读了一番,顿时神清气爽,立马把人抱进怀里:“没关系,我等得起。” 现在不明白,早晚有一日会明白。 子桑绾难得对他掏心掏肺,见他如此反应心里也多了许多疑问。 喜欢吗?好像算不上,至少她没对他吃过什么醋? 可不喜欢吗?好像又不是,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第二日醒来,商迟还在,子桑绾算着时辰将他唤醒。 “该进宫早朝了。” 商迟模模糊糊应了声,没清醒。 “商迟,再不起要迟到了!”子桑绾继续喊。 商迟这才慢吞吞睁开眼:“你吵我做什么?” 子桑绾气结:“你都快迟到了还问我吵你做什么?你往常不是都要早起练剑,然后进宫的吗?今日睡糊涂了?!” 商迟伸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了,就起。” 子桑绾眨了眨眼,张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商迟立马缩回手,整个人都清醒了,满脸震惊地望着她。 子桑绾淡淡问:“清醒了吗?” 商迟连忙起身穿好朝服出门。 第一百二十九章 舍得 商迟离开后,子桑绾继续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梳洗。 清越道:“阿榆已经写了两页字,现在等着您一起用早膳。” 梳洗好后,子桑绾便去寻了阿榆一道用早膳。 难得的,阿榆一来穆垂棠也没整日出去闲逛,跟他一块儿等着用膳。 “穆小公子早啊。”子桑绾与他问好。 穆垂棠撩了撩两侧垂下来的头发,笑得纯良无害:“夫人早。” 子桑绾一来,阿榆立马抛弃了穆垂棠蹭到子桑绾身边,“阿姐,我今日很早就起了,已经练了两页的字,你待会儿去检查有没有进步。” 子桑绾揉了揉他的发:“好,先用膳,一会儿去看。” 用过早膳后,子桑绾去检查了阿榆写的字,问:“近来夫子给你布置的课业可都有认真完成?” 阿榆连连点头:“都认真完成了。” 子桑绾扬起笑:“阿榆很棒,写字也有很大的进步,继续坚持,可千万不能松懈了。” 阿榆猛点了两下头,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子桑绾:“那我今日能跟穆哥哥一起出府玩吗?” 子桑绾愣了下,随即失笑,感情今儿个表现这么乖,还主动让她检查字,最终目的是这个。 “行,今日给你放松一下,但是在外面不可惹事。” 阿榆抬手保证:“一定乖乖的。” 子桑绾这才放人走了。 临近巳时商迟才回来,子桑绾将昨儿个带回来的蒸糕拿出来给他:“要不要吃?” 商迟望了一眼,“你昨日就带回来了不给我吃,现在才想起我。” 语气颇有怨念。 子桑绾哼哼着:“昨天回来不是太晚了吗?你又是一张冷脸对着我,我凭什么给你吃?” 商迟瞪眼:“我何时冷脸对着你?” 子桑绾不想理他的金鱼记忆,自己拿了块咬了一口,啧啧叹道:“真好吃!” 商迟:“......”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见她再问自己,分明是不想再理他,打算一个人吃完的架势。 他有些郁闷,伸手夺过她咬了一口的蒸糕整个放进嘴里。 子桑绾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舌头都快捋不直了:“我,我吃过的。” 商迟看了她一眼,咀嚼着吞下去。 子桑绾默默把碟子递到他跟前:“还,还吃吗?” 商迟这才满意了,拿了个新的吃起来。 清越进来时,就看见两个人在院子里各据一方,一句话也不说,装蒸糕的碟子在两人跟前推过去拉回来,画面十分诡异。 她犹豫着上前:“夫人,梁家那边除了昨日梁夫人进宫,之外还没有什么动静,瞧着梁夫人出宫后的神情,应当谈得比较顺利。” 子桑绾点了点头,问商迟:“菁华宫的消息你可能探听到?” 商迟拿着蒸糕问:“何事?” 子桑绾道:“丽妃有意和梁家结亲,但是秦家想让秦婉仪嫁给商怀瑾,丽妃表面上已经应了秦家,但是不知她真正的打算是什么。” 商迟道:“此事知道,昨日清雅阁唱了一出大戏,梁家怀疑丽妃想毁约,梁夫人进宫去探口风,丽妃说此事纯属无稽之谈,她一直属意的都是梁家姑娘,而且还私底下与梁夫人交换了庚帖和信物,如今梁家是全心信任她的。” “连庚帖和信物都交换了?”子桑绾讶异,“这事儿商怀瑾不知道吧?丽妃就这么私自做主了?帝君同意吗?” 商迟语气不善:“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子桑绾:“......” 她就随口一说,怎么就关心他了?! 瞧着商迟一脸不快,子桑绾只能道:“没有,我就是惊讶,你想多了。” 商迟冷笑着:“少骗我!你还故意破坏他的婚事!” “?” “!” 子桑绾瞪向他:“你可别给我无理取闹,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再胡说八道你就给我滚出去!” 商迟立马闭嘴了。 清越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私底下侯爷是这个样子的? 子桑绾懒得再理他,对清越道:“既然她对秦家只是表面应付,那她一定会想办法绝了秦家的谋划,你继续盯着。” “是。” 清越离开,子桑绾这才去看商迟:“还胡说吗?” 商迟抿起唇,很是委屈:“不说了。” 子桑绾憋住笑,严肃问:“那你说,丽妃接下来会怎么做?” 商迟老老实实道:“要么真的跟秦家鱼死网破,要么想办法让他们主动放弃。” “主动放弃?” 商迟颔首:“秦家就秦婉仪一个姑娘,若是没了她,秦家纵使想结亲也结不成。” 子桑绾恍然:“你说得对,秦家如今是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只有他们失去了结亲的人,才没办法继续威胁丽妃。” 商迟道:“话虽如此,但丽妃不一定狠得下心去杀了秦婉仪。” 毕竟杀一个到死不活的亲侄子,和杀一个活生生的亲侄女还是有些区别的,就看丽妃会做到哪一步。 子桑绾眼中划过冷意:“无妨,她若舍不得,我可舍得!” 。 端王府,林清芷将刚刚完成的鸳鸯戏水图交给下人,命人去制成被面拿回来。 木莲与领命离开的丫鬟错身而过,走了进来:“娘娘,您让老爷去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林清芷微微扬眉,在绣架后落座:“怎么说?” 木莲道:“丽妃要与梁家结亲的传言是真的,老爷让宫里的眼线去查过了,丽妃已经与梁家私下互换了庚帖和信物,俨然是已经决定好了,那清雅阁唱的那出戏反倒是给梁家吃了颗定心丸。” 林清芷微微一笑:“那倒未必,清雅阁那台戏为的是破坏丽妃和秦家的婚事,梁家得知秦家的意图,自会去阻拦此事,而今不过是将丽妃逼急了才这么做罢了。” 说带这个,木莲有些奇怪:“给我们送消息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让您去破坏丽妃和梁家结亲?” 林清芷面有冷色:“差不多吧,不管对方是什么意思,既然证实了丽妃要和梁家结亲的事,我就容不得她得逞!” 木莲有些忧心:“可送信之人的身份我们尚未明确,若是对方有什么阴谋,我们岂不是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林清芷勾起唇:“我知道送信的人是谁,对方不过是想与我们合作这一出戏罢了,既然她唱了前半段,我便去唱后半段。” 木莲疑虑更甚:“您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林清芷不欲多提:“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先去探探,丽妃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是。” 隔日,丽妃征得帝君同意,打着替宣王选妃的名头,下帖子宴请淮京众多名门闺秀。 子桑绾拿着菁华宫送来的帖子,简直一言难尽:“丽妃要替宣王选妃,宴请我去做什么?” 菁华宫来人毕恭毕敬道:“回郡主话,我们娘娘说了,您虽已嫁入盛卿侯府,但您与各家闺秀们年纪相仿,有您前去,姑娘们能少些紧张,您也能替我们娘娘参考参考。” 子桑绾不知道说什么好,感情她就是专门拿来避嫌用的,之前秦府是这样,如今菁华宫也是这样。 打法走了菁华宫的人,清越道:“夫人,丽妃此举是何意?她都已经和梁家私下定亲了,还要演这么一出做什么?” 子桑绾道:“她和梁家乃是私下定亲,此事帝君和各家都不知晓,此举不过是用来迷惑秦家和梁家罢了,她公开选妃,秦家和梁家必然是各自胸有成竹,以为她是做样子给帝君看而已。” 清越有些惊讶:“还能这样?” 子桑绾轻笑了声:“怎么不能?反正梁家和秦家双方都志在必得,她来这么一出,反倒叫她们更信任她,而且......” “而且什么?”清越问。 子桑绾低头看着烫金帖子,“而且,是一场鸿门宴也说不定......” 。 第一百三十章 选妃宴 与子桑绾不同,林清芷并未收到丽妃的帖子,得知子桑绾得了帖子也不奇怪,毕竟她和丽妃是公开的立场不同。 木莲奇怪道:“为何丽妃给宣王殿下选妃要请昭华郡主?郡主不是已经嫁给盛卿侯了吗?” 林清芷沉默片刻,不答反问:“殿下呢?” “找我何事?”商其琛正好从外面回来,闻言便顺口答了。 与他一起的还有商言锡,后者拱手朝林清芷见礼:“见过嫂嫂。” 林清芷笑道:“二弟不必多礼。” 说罢,看向商其琛:“殿下去了何处?” 商其琛眉心一蹙,顿时不耐烦了:“怎么,我去哪里还需要跟你交代吗?” 他如此态度,林清芷也不见生气,反而笑得越发温婉:“自然不是,殿下去哪里是殿下的自由,是我不该多问。” 商其琛更加不耐烦:“你方才不是找我吗?到底有什么事?!” 林清芷看向商言锡,意思不言而喻。 商言锡拱手打算告辞,商其琛伸手将他拦住:“言锡又不是外人,你有话不妨直说!” 林清芷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那我也就直说了,今晚丽妃娘娘在宫中设宴,要为宣王殿下选妃,我怀疑这是一场鸿门宴。” “此话何意?”商其琛不解。 商言锡也疑惑看她。 林清芷轻拧眉头:“丽妃已经与梁家私下交换庚帖,但是又表面上安慰秦家,表示会和秦家结亲,这件事我之前和殿下说过,殿下这么快就忘了?” 商其琛噎了噎:“......没忘,但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林清芷心口有点哽:“殿下,您仔细想想,丽妃既然已经跟梁家私下定亲,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弄什么选妃宴?!” 商其琛沉默着,还是没明白。 一旁商言锡斟酌道:“嫂嫂的意思是,丽妃是故意做给秦家看的?” 林清芷心里好受了点,语气缓和:“不止如此,此前我就想过,丽妃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选梁家,那秦家又岂能善罢甘休?!那丽妃为绝秦家的计划,她会怎么做?!她今晚也邀请了秦婉仪,目的不言而喻。” 商言锡微微一惊:“您是说,她要对秦婉仪下手?!” 林清芷沉沉点头:“我是这么猜的,但也不知道她具体要怎么做,但今晚无疑是她最好的机会。” 商其琛总算听明白了,憋屈问:“那你找我是做什么?” 林清芷道:“我不知道丽妃要怎么做,但我们可以利用今晚的机会,破坏丽妃和梁家结亲的事,但此事还需殿下相助。” 商其琛不是很乐意问:“我能做什么?” 林清芷道:“今夜我会派人去拦截出宫的贵女们,殿下只需要及时出现去英雄救美即可。” 商其琛猛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林清芷一字一句道:“英雄救美!” 商其琛压下喉头的荒唐,“你让我去救谁的美?!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林清芷丧失了一半耐心:“殿下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商其琛想也不想便出声反驳:“我凭什么去救什么美?谁爱去谁去!” 林清芷皱眉盯着他。 但商其琛打定主意不理她,也不看她。 僵持半晌,商言锡才出声道:“此事我去吧。” 林清芷讶异看他:“你愿意?” 商言锡拱手道:“我知道嫂嫂的意思,但此事兄长去做不合适,还是我去吧。” 林清芷抿唇不语,显然还在犹豫。 商言锡又道:“嫂嫂不必顾及许多,此事关乎储位之争,我与兄长嫂嫂自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林清芷自然清楚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纠结,点头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商言锡颔首应下:“那我就先告辞了,嫂嫂准备好了派人来知会一声就好。” “好。” 商言锡离开,商其琛一言难尽地看着林清芷:“你真是荒唐!想出这么不着调的法子,那梁家姑娘岂是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的?就算二弟救了她,她就能因此倾心不成?!” 林清芷不置可否:“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是说殿下有更好的办法?” 商其琛顿时噎住。 片刻后,他不甘心问:“你这么做就不怕别人查到你头上来?胆敢在王城内寻衅滋事,此乃重罪!” 林清芷淡淡看向他:“所以此事殿下去做。” 商其琛一下子瞪大眼:“我去?!” 林清芷:“自然,储位是为殿下夺的,我做这些也都是为了殿下,难道殿下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商其琛一脸看怪物的神情看着她:“你想害我就直说!” 林清芷眉头都没抬一下:“殿下若是不敢就直说,我也不勉强殿下,总归我与殿下是一体的,若我出了事殿下也得给我垫背!” “林清芷!”商其琛怒极攻心:“你别太放肆了!” 林清芷不理,反正也没指望他! 半个时辰后,木莲从外回来,见商其琛不在,也不多问,只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林清芷抬起眼,“我的话都吩咐下去了?” 木莲道:“都吩咐下去了,今夜我们不会向郡主动手。” 林清芷轻轻一笑:“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但凡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既然如此,我就只有找个人来当垫背了!” 木莲垂眸不语,林清芷又道:“今晚你亲自跟去,务必做到万全。” “是。” 当日酉时,子桑绾被商迟百般阻拦,好不容易才顶着他幽怨的目光躲进马车。 马车上,清越发笑:“侯爷真是孩子心性,您都和他成亲了,他还担心什么?” 子桑绾捏了捏眉心:“我真是怕了他了,要不是不方便带他,就干脆一起去,省得他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清越强忍着笑意:“侯爷若去了,丽妃娘娘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子桑绾叹气:“所以啊,坚决不能带他。” 到了宫门口,子桑绾和清越一道下马车步行入宫。 在菁华宫门口,迎面遇上秦婉仪。 对方一脸高高在上尾巴翘上天的模样,朝着子桑绾冷冷一哼:“都嫁了人,还这么恬不知耻地来参加选妃宴!” 子桑绾闲闲望着她:“丽妃娘娘诚心诚意邀请我来替她掌掌眼,免得被有些表里不一的人迷惑,若是给宣王殿下挑了个缺心眼儿的可如何是好?” 秦婉仪怒目瞪她:“你讽刺我!” 子桑绾满脸无辜:“秦姑娘怎么这样想呢?这选妃宴尚未开始,秦姑娘就知道自己一定会选上了?而且您可是宣王殿下的嫡亲堂妹,难不成秦姑娘还真是来选妃的?” 秦婉仪面色微变,急忙否认:“我可没这么说,你少胡说八道了!” 子桑绾轻轻一笑:“既然如此,秦姑娘可得收收你这般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姑娘不仅是来参加堂兄的选妃宴,还已经胜券在握了呢。” 说罢,无视秦婉仪又惊又后怕的脸色,迈步往殿内走。 走了两步,她突然顿住,回头道:“下回见面,秦姑娘还是依照规矩给我行礼吧,否则,若是让我家那护短的侯爷知道,秦姑娘还是这般无礼,只怕你家那祠堂要被秦姑娘跪出个窟窿了!” “你......”秦婉仪气地脸红脖子粗,但一想到那时受的苦,又不敢继续骂了。 子桑绾心情极好地回头进殿。 入殿后,丽妃亲自从高位上迎下来,不等子桑绾行礼就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还好郡主愿意赏脸前来,否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她这般态度,半点瞧不见当日在栖云宫的明嘲暗讽,仿佛她们当真关系多好似的。 她要演,子桑绾乐得奉陪:“承蒙娘娘看得起,阿绾自然是要托大前来的,只是娘娘待会儿可别嫌阿绾眼光不好才是。” “怎么会?郡主愿意替我掌掌眼就是最好的了。”丽妃牵着她走到高位上,命人在贵妃椅旁单独安了椅子给子桑绾。 两人落座后,丽妃才松开她,招呼其他贵女们。 子桑绾一一看过去,呦呦果然没来,宋家二房果然是说到做到,不参与任何的争斗。 梁家姑娘和柳家姑娘都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有过几面之缘的姑娘。 秦婉仪最后才到,一进殿直接无视众人高昂着头颅走到丽妃跟前,娇娇俏俏地见礼:“婉仪见过姑姑,姑姑万福金安。” 瞧见她,不知情况的人都有些惊讶,这宣王的选妃宴,秦婉仪身为嫡亲的堂妹怎么也来了? 梁锦妤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柳莞青拉着她小声道:“她怎么也来了?特意来凑热闹的不成?” 梁锦妤面色沉沉地看向丽妃。 后者恍若未闻,亲自起身扶起秦婉仪:“婉仪不必多礼,今儿个难得让你来凑凑热闹,就别跟姑姑客气了。” 闻言,其他人不知为何,皆松了口气。 柳莞青惊奇道:“还真是来凑热闹的?凑热闹凑到自己堂哥的选妃宴来还是头回瞧见!” 梁锦妤面色更难看了些,她本就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后来又听说丽妃竟然与秦家有婚事牵扯,更觉荒唐。 哪怕后来母亲亲自进宫得了个说法,她心中仍旧存疑。 无风不起浪,若秦家真的没那个意思怎么会传出这种故事来?分明就是有人借口唱戏给梁家透的口风! 若真如此,秦家和丽妃如此有违礼法的行为真真是叫她感到恶心! 秦婉仪没听懂丽妃的话外之音,还十分高兴地落座。 选妃宴无非就是让各家姑娘表演表演才艺,或者丽妃起个话头众人各抒己见,叫丽妃瞧一瞧她们的见识和才华。 子桑绾刚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结果越到后来越没意思,只叫她昏昏欲睡。 所有人都过了一遍,秦婉仪跟着起身道:“姑姑,婉仪来都来了,不如也给姑姑瞧瞧婉仪的本事?您可是好久都没见过婉仪跳舞了,婉仪给您看看这些年有没有进步如何?” 她不知道丽妃的意思,但进宫前父亲亲自嘱咐过要如此说话,他们眼下的婚事不能叫人知道,只能暗着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遇刺 丽妃没拒绝,反而十分乐意地应道:“婉仪打小跳舞就出彩,姑姑倒也好奇这些年你进步了多少。” 梁锦妤脸色越发难看,丽妃还真是将她当傻子哄! 秦婉仪乃是有备而来,得到应允就去换衣裳了。 众人在此等着,丽妃看向子桑绾问:“所有人的才艺基本都展现出来了,郡主觉得如何?” 子桑绾笑着打哈哈:“大家都各有所长,不管是歌舞弹唱都十分出彩,阿绾一时还真分不出胜负来。” 丽妃本也不是真的要她说出个什么来,闻言笑道:“我瞧着郡主都有些困了,可是时辰耽误太长,郡主累了?” 子桑绾连忙坐正,摇头道:“不曾,娘娘多虑了,只是今日出门前侯爷百般嘱咐要早些回府,所以怕侯爷等急了。” 她信口胡诌,却引得众人闷笑,丽妃更是直接道:“郡主与侯爷还真是半刻都分不开呢,往后郡主去哪里不如都把侯爷带上算了。” 她一句玩笑话,引得众人憋笑更甚。 子桑绾颇有些尴尬道:“倒,倒也不必,黏是黏人了些,倒也不是完全离不得的。” 越抹越黑,她这么一说,其他人更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直接笑出声来。 丽妃掩唇轻笑:“郡主真是爱开玩笑,侯爷赫赫威名,在郡主口中竟是个孩子心性。” 这话子桑绾不知如何接,本来就是个孩子心性。 索性秦婉仪那边已经换好衣裳回来了。 瞧得出,她今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一身舞裙既飘逸又华美,穿在她身上也十分惊艳。 “婉仪献丑了。”她娇娇吟吟一拜,随着琴声起翩跹起舞。 一舞毕,众人齐声鼓掌。 丽妃笑问子桑绾:“郡主觉得如何?” 子桑绾由衷道:“舞姿柔美又轻灵,秦姑娘这功力没有个十年八年只怕达不到。” 丽妃道:“郡主当真好眼光,我这个侄女打小就爱跳舞,学习跳舞至今也有十二年了,我也多年不曾瞧见,今日当真又惊又喜。” 得丽妃此言,秦婉仪面上难以掩饰的雀跃:“姑姑过奖了,婉仪往后还会继续学习,下一回定然比这更好。” “婉仪有此心极好,姑姑也很期待。” 秦婉仪落座后,丽妃又与一众人闲聊了一刻钟,最后子桑绾实在坐不住了,率先起身告辞。 丽妃便也借此让众人散去。 秦婉仪留在最后,与丽妃欲言又止的。 丽妃安抚道:“婉仪别想太多,回家安心等着便是,姑姑会跟帝君提的。” 秦婉仪顿时明了,连连点头:“多谢姑姑。” 随即满心期待地离开。 见众人都走了,碧春才进殿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丽妃一改方才温柔似水的模样,一张脸又沉又冷:“做得干净点,别给人抓住把柄!” “是!” 。 子桑绾最先出宫,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道:“回府!” 她之后,各家姑娘也相继出宫乘马车回府。 从宫门口到盛卿侯府的功夫,她闭眼假寐,脑子里却半点不空闲。 她猜测今晚丽妃一定会有所行动,梁家那边等不得,秦家那边也催得紧,她既然突然办这个选妃宴,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可是宫里一切顺遂,什么也没发生,实在出乎她意料。 她正想得入神,清越突然在外急道:“夫人,后面好像出事了!” 子桑绾本就绷着神经,闻言立马掀帘望出去,马车停下掉了个头,清越指着黑压压的不远处道:“方才听到了打斗声,后面都是参加选妃宴的各家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子桑绾心中暗暗猜到了什么,对清越道:“你过去看看情况,务必小心些,别被误伤了。” 清越有些不放心:“您一个人留在这儿,若是有人趁机伤了您如何是好?” 子桑绾道:“没关系,我能自保,你过去就躲在暗处看,你不会武功,别露头。” 见她坚持,清越只能跳下马车,交代车夫:“保护好夫人!” 清越迅速躲入暗处不见了踪影,车夫道:“夫人,我们先回府还是?” 子桑绾沉凝片刻:“先回府,我们与她们不走在一处,提前离开避过一劫倒还好说,若是在此等着消息倒惹人生疑。” 车夫依言驾马车回府。 岂料,马车刚刚走几步外,街道周围突然涌出一群黑衣人,各个手持利剑,身手矫健。 车夫立刻勒马停下,将子桑绾一拦:“夫人躲进去。” 盛卿侯府出来的,多少都有些武功,没多时车夫便与黑衣人战到了一处。 但来人众多,车夫双拳难敌四手,有人缠着他,其他人尽数朝马车涌来。 “杀了她!” 有人冷声吩咐了句,数把利剑同时劈在马车上,不算坚固的车身顿时四分五裂。 子桑绾随手从车厢内拿了把伞撑在手上,避开马车碎裂落下的木屑,但这伞也不是把好伞,片刻功夫就被划得七零八落。 她看着光秃秃的伞架子叹了口气,还不待她再躲开一剑,暗中已经迅速奔出几人,一样是黑衣在身,不同的是他们脸上都戴着半截银色面具,看起来比这些黑巾蒙面的刺客高级了不知多少倍。 银面具人身手极佳,没多少功夫就将黑衣人厮杀殆尽。 子桑绾八风不动地坐在光秃秃的车架子上,拿着伞架子看戏看得心里直呼过瘾。 仅剩的几名刺客眼见不对劲,立刻就想撤退逃跑。 子桑绾双眼一眯:“留下一个活口即可!” 银面具人二话不说,追上去人手一个,留下一人外,其他人直接抹了脖子。 余下的人见状立马就想服毒自尽,却被银面具人先一步卸了手臂和下巴,然后一掌把人给敲晕了过去。 子桑绾啧了一声,几人回过头来朝她屈膝一扣:“参见夫人。” 子桑绾挑着眉瞧他们:“商迟命你们来的?” 几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侯爷命我们暗中保护夫人。” 子桑绾磨了磨牙:“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几人静了片刻,方才那人又道:“从围猎头日夫人险些遇刺开始,侯爷就吩咐下来了,但属下们不是跟踪,只是躲在暗处保护夫人,侯爷只让属下们保护夫人周全,并未要求属下们汇报夫人行踪。” 子桑绾这才舒服了些,瞧着惨不忍睹的马车和伞架子,幽幽怨怨道:“你们来得也太慢了!再晚一点我就要跟这马车一样四分五裂了。” 几人相视几眼,“夫人恕罪,属下们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不好贸然现身。” 子桑绾摆了摆手:“你们把尸首处理一下再躲起来,活着那个带回去好好看管。” “是。”几人起身,人手抓两具尸首往各个方向散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子桑绾去看车夫:“受伤了没?” 后者受宠若惊摇头:“没,没受伤,多谢夫人挂念。” 子桑绾摆手示意不必客套。 两人在原地等了片刻,清越这才气喘吁吁跑回来。 乍一瞧见马车的惨样,无言片刻:“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子桑绾道:“有几个不长眼的罢了,没什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清越这才深吸了口气道:“方才出宫的十多位姑娘都同时遇刺了,每个人都受了伤,还有两位姑娘被掳走了。” 子桑绾眉眼一沉:“被掳走的是谁?” 清越道:“秦姑娘和梁姑娘。” “她们?”子桑绾拧起眉头,劫持秦婉仪便罢了,做什么把梁锦妤一并带走? “你说,她们所有人都受了伤?” 她语气又低又沉,叫人难以捉摸。 清越忙点头:“是,看起来应当是两拨人马,一前一后到的,但是目的一致,都是冲着各位姑娘来的,一个个的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若不是出行的时候她们都带了随行侍卫,王城禁军又及时赶到,只怕要出人命。” “禁军来了?”子桑绾眉心一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受伤 “禁军来了?”子桑绾眉心一跳。 清越道:“他们来了我才走的,禁军人数众多我怕被发现,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查到我们这儿来了。” 子桑绾眉心一压! 不行,若是禁军过来瞧见她在此,却毫发无伤,定要诸多盘问,她总不能说是商迟给了暗卫。 私养暗卫在南廷是大罪,可仅凭他们三人,比起带了众多侍卫的人,怎么能做到毫发无伤? 尤其马车还碎成这样,一看就知道刺客众多...... 来不及多想,三人甚至已经能听到朝这边搜查过来的禁军脚步声。 方才他们这里没太大动静,但禁军一定会连夜搜城追查刺客,查到这里着实不好解释! 想到此,子桑绾目光已经锁定了车夫从刺客手上截下来的剑。 来不及过多考虑,她跃下马车,直接伸手夺了过来,朝着自己左手手臂就是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夫人!” 清越和车夫两人吓得直呼。 子桑绾脸都白了,却依旧强忍着又在右腿划了一剑。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清越连忙上前拦住她。 子桑绾将剑扔回给车夫,靠着清越跌坐在地上,又借机将血蹭到清越衣裙上。 “我没事,待会儿见机行事。” 说完这句,禁军已经由远及近涌了上来,几十个人将马车围了一圈,结果瞧见是身受重伤的子桑绾。 连忙拱手见礼:“参见盛卿侯夫人!” 子桑绾虚弱道:“不必多礼。” 禁军首领走上前来,半跪在子桑绾面前:“夫人怎么也受伤了?” 子桑绾脸色苍白一片,血流不止,疼到没力气说话。 这么会儿功夫,清越已经反应过来,红着眼道:“方才好端端的回府,结果突然遇上刺客,我们打不过,那些人又心狠手辣,夫人受了重伤,烦请禁军大哥派人去盛卿侯府通报一声,请侯爷前来。” 子桑绾暗中给清越叫好,商迟来了比什么都好用。 禁军原本还心有怀疑,毕竟她和其他受伤的人不在一路,方才他们也没发现这里有打斗的动静,可瞧着子桑绾这么重的伤不像作假,他们也不敢怠慢。 禁军首领立马吩咐一人去侯府禀报。 然后回头对子桑绾道:“夫人可还撑得住?可要属下派人去请御医?” 子桑绾有气无力点头:“有劳。” 又一个人飞奔前往帝宫。 没多会儿商迟便来了,他一个人骑马狂奔在前,白暮和一群侯府侍卫紧跟在后。 瞧见眼前状况,商迟脸冷得快要结冰。 他一翻身下马,疾步跑上前,往子桑绾还在流血的伤口轻轻一压,转头冷声质问禁军首领:“怎么办事的?!王城脚下竟然让刺客如此猖狂?!” 禁军首领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问题准备要问,结果被商迟这一吼,吓得连声赔罪。 “侯爷恕罪!是属下们疏忽大意,给了刺客可趁之机,属下们定会竭尽全力查出刺客,给侯爷和夫人一个交代!” “最好如此!”商迟冷冷落下一句,伸手在子桑绾衣袖里掏出一块手帕将手臂上的伤绑起来。 见状,清越连忙翻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商迟接过将她腿上的伤绑好。 然后打横将子桑绾抱起就走。 “侯爷。”禁军首领连忙唤。 后者脚步一顿:“杨统领还有事?” 杨统领满脸惭愧道:“侯爷恕罪,属下还有一些问题要问夫人,今晚刺客的事尚有疑点。” 商迟回头,双眼寒涔涔地看过去,正欲开口,子桑绾用没受伤的右手挡住他的嘴,道:“杨统领但问无妨。” 杨统领松了口气,忙道:“夫人为何单独走在前?您是何时遇上的刺客?为何属下们巡查的时候只听见其他人那边的动静,这里却是一点声音也无?另外,属下瞧着此处打斗甚是激烈,刺客也没有手下留情,可那些刺客为何半途而废直接走了?还有,为何只有夫人一人受伤,另外两位却是毫发无损?” 他生怕商迟不耐烦,连忙一口气把要问的问题问完。 子桑绾没什么力气道:“今日出宫是我先走的,自然就走在前面,这一点杨统领大可进宫向丽妃娘娘查证,另外是在听到后面的打斗声的时候刺客便来了,第三个问题,刺客并非半途而废,是在听见禁军追查过来的脚步声才走的,想必杨统领你们过来时,曾听见清越他们两人的惊呼声,我也是那时候受伤的。” “至于杨统领最后一个问题问得甚是好笑,刺客为什么只对我动手该去问刺客才是,问我我又怎知?而且我盛卿侯府出来的人,难道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吗?!” 杨统领被问得一噎,他看向一旁衣袖裙摆都沾了不少血的清越,看上去虽然狼狈,但和车夫一般确实是没受伤的。 心下有几分疑惑,杨统领却不敢就此下结论,只拱手道:“多谢夫人据实相告,此事还容属下禀告帝君,由帝君亲自定夺。” “说完了没有?!”商迟耐心告罄,沉声开口。 杨统领双手一抖,忙道:“说完了,侯爷慢走,属下方才派人去请了御医,稍后便让御医直接去侯府。” 商迟冷冷一哼,抱着子桑绾大步离开。 侧身坐在马背上,子桑绾靠在商迟怀里,小声道:“我真的没事,别生气了。” 商迟轻哼一声,不说话。 方才第一时间暗卫就回去禀报了,只是他强行按捺着等到禁军去通报才急忙赶过来。 他也知道子桑绾的伤是怎么来的,暗卫们生怕他以为他们保护不力,所以瞧见的那刻就跑回去道明了来龙去脉,但是还是生气! 。 他们前脚回到侯府,后脚御医便急匆匆赶来了,跑得满头大汗的。 “下官参见侯爷。”张御医忙朝商迟见礼。 商迟抬手道:“过来给夫人看看。” “是。” 张御医走上前在床榻旁站定,抬手理开子桑绾手臂上划开的衣袖,伤口已经止了血,但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 今夜铜雀街生了大事,御医署的御医基本上都派出去了,全是受了刀剑伤的世家姑娘,得到盛卿侯夫人也出事的消息,张御医提前备好了伤药,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给两处伤口都上好药包扎好,张御医将余下的伤药和绷带递给侯在旁双眼泛红的星阑,交代道:“每日上一回药包扎好即可,郡主受的伤看起来虽重,但并未伤及要害,等皮外伤结痂即可,切记,结痂前伤口不能碰水。” “好,我记住了。”星阑哽咽着点头。 送走张御医,星阑无视一旁脸色十分难看的商迟,抱住子桑绾就是一阵哭哭啼啼:“姑娘你可吓死我了,好端端的进个宫怎么出来就成了这样?!” 子桑绾无奈道:“没听御医说吗?皮外伤而已,养几日就能好了,你别在这儿哭了,去陪着阿榆,别让他知道我受伤的事。” 星阑依依不舍地离开。 子桑绾这才有功夫去看商迟,瞧着他还一脸不快,直叹气:“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别一副我身受重伤快要死了的表情?不就受了点皮外伤吗?至于么真是!” 商迟黑沉沉地盯着她:“你说至于么?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子桑绾不乐意了:“什么叫为了这点小事?你不知道方才是什么情况吗?我要是不这么做我现在就在宫里边,或者在廷尉司接受盘查了!” 商迟哼笑声:“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刺激,好玩,别人怀疑你又拿不到证据不是最有意思了吗?” 被他拿自己的话讽刺自己,子桑绾气得心口疼:“那能一样吗?若事情是我做的当然有意思,可现下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我凭什么要去当替罪羊?!” 说到这儿,她气得用没受伤的左手提着枕头就砸了过去:“还有你!你私自派人跟踪我做什么?若不是他们跑出来,为了不让他们暴露,我用得着下令把人都杀了吗?!” 商迟抬手接过枕头,面色低冷:“他们不是跟踪你,只是负责你的安危,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只在乎她的人身安全,不在乎这件事该怎样做。 子桑绾自知这么说自己没理,还是忍不住刺他,谁让他老是动不动就对自己摆脸色。 “那些人最多就是出来做做样子,他们还真敢在王城脚下杀人不成?他们的目的明显就是秦婉仪和梁锦妤,其他的人都只是被连累,用来迷惑别人眼睛的罢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就在想这事儿,眼下基本上理清楚了丽妃的用意,但清越说,对方像是两拨人马,那她这里的刺客是谁派来的?是其中一派,还是别人借机寻衅滋事? 正想着明日让清越去查一查,或者撬开带回来那人的嘴,商迟下一刻就给她解惑了:“别人都是被连累的没错,但你不是,刺杀你的人是另一波人。” 子桑绾微微讶异:“你知道是谁了?” 商迟颔首:“方才去接你之前已经让暗卫查清楚了,劫走秦婉仪的人是丽妃派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而劫走梁锦妤的人是林清芷派来的人,眼下还不知道她的打算,还在查。” 子桑绾张了张嘴:“那刺杀我的人呢?” 商迟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片刻后,才道:“商墨羽。” “......” 子桑绾无言了好一会儿,才扶额:“真是阴魂不散呐,我没去找她麻烦,她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商迟道:“应当是她偷听到了林清芷的安排,然后借机派人来刺杀你。” 子桑绾颦起眉:“照你这么说,那丽妃和林清芷都没派人对我出手,而是商墨羽自作主张,想用林清芷派出的人掩盖视听,想趁机杀我。” 商迟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子桑绾咬了咬牙:“这两人,还真是默契地一致,都想拿我当替死鬼!” 难怪丽妃弄个选妃宴还偏要找个借口请她前去,感情是打算拿她去顶罪的!还真是没猜错,果真就是一场鸿门宴呢! 商迟道:“所以她命人拦下你,你又把自己弄伤也算是歪打正着,同时破坏了她们两人的计划,如今帝君已经命杨秉德和颜显荣着手调查此事,胆敢在王城内行此事,必然不能轻易罢休,若你卷进去很难脱身。” 杨秉德就是方才遇见的禁军统领,而颜显荣乃是九卿之一的卫尉,禁军负责王城防卫,而卫尉乃是为宫门安危而存,事情发生在离宫门不远处,与这两人都有莫大的关系。 子桑绾没应声,她已经能想象自己被迫卷进这趟浑水的场面,但凡今日她毫发无伤,或者说根本没有遇到刺客顺利回府,她就一定会成为各家针对怀疑的对象。 哪怕这根本就是一出漏洞百出的招数,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是有一百张嘴也叫你说不清楚,这是言辞的力量! 她曾亲眼见过,秋姨是如何煽动民心,又是如何借用芸芸百姓众口叫商墨羽被贬出京,太子府又是如何丢人现眼的! 她也曾见过,如今的端王是如何丢了太子之位,百姓们众口铄金,满朝文武口诛笔伏,终是秦府用秦承韫半条命,换来了太子落马! 更甚至,她曾亲手操纵这舆论,利用百姓的忌惮之心逼迫帝君亲自下令处置了宋怀信,令端王府失去半只臂膀。 言语之可怕,舆论之压迫,根本难以抵挡。 若是帝君迟迟找不出真凶,今日受伤的十多位世家姑娘,总要有一人站出来扛起这罪名,而提前离开,又毫发未损的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石二鸟 端王府内,林清芷一早就等着消息,直到木莲回来表示事情已经办成了,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随后木莲的一番话又叫她提起了心:“娘娘,梁姑娘已经按计划带走了,二殿下那边也安排好了,就等明日就能放回去,但是很不巧的是,丽妃也用了和咱们一样的方式劫走了秦婉仪,而且盛卿侯夫人那边还受了伤,我们只怕要另外寻一只替罪羊。” 林清芷沉了下眉头:“丽妃派去的人?” 木莲摇着头:“奴婢也不太清楚,当时盛卿侯夫人是先一步出宫的,与其他人没有走在一处,奴婢们到的时候丽妃的人已经先一步到了,并不知道盛卿侯夫人那边的人是不是她派去的。” 林清芷眼中结起雾气,浸着寒:“去查,务必查清楚那边的人是谁,坏我好事,必不能轻绕!” “是。” 林清芷又道:“替罪羊不用找了,既然丽妃自己撞上来了,岂有不用之理?” 木莲明了,拱手道:“奴婢立刻去办。” 。 菁华宫内,丽妃也在上下不安地等着消息,今日这一出设计过于冒险,她虽然有九层的把握,但总有那么一分的不安。 碧春一直在外候着,一直等到去的人回来了,得了消息忙快步走进殿给丽妃汇报:“娘娘,成了!” 丽妃面上一喜:“可做得万全?” 碧春面色有些担忧:“秦姑娘是带走了,但是今日还有一拨人马,她们与咱们用了同一法子,出宫的世家姑娘都或多或少负了伤,但是梁家姑娘被对方带走了!” “什么?!”丽妃猛地站起身,面色惊变:“梁锦妤被带走了?!” 碧春点头道:“对方的来意就是她,我们的人阻拦不及,禁军又及时赶到,只能先行撤退,如今我们的人还留了一部分在追查梁姑娘的踪迹,想必很快就能找到的。” 丽妃咬了咬牙:“何人与我们如此巧合?!” 碧春摇头,“奴婢也不知,而且还有一事,盛卿侯夫人回府途中也遇刺受伤了!” 丽妃一下子睁大眼,面色一下白了好几个度:“她遇刺了?!还受伤了?!我不是说了不准对她动手吗?!” 碧春连忙道:“娘娘息怒,不是我们的人做的,她走在前出宫,我们的人根本没瞧见她,但是方才确确实实有御医去了盛卿侯府,而且杨统领乃是亲眼所见,她受伤不轻。” 丽妃有些站不住地往后退了半步:“这可如何是好?她受伤了,就与各大世家站了同一战线,成了受害者,这要如何将罪名往她头上去安?” 碧春道:“娘娘,眼下我们只怕要赶紧换一个人来挡刀,不论盛卿侯夫人是不是真的遇刺,但她受伤是真,而且当时根本没人瞧见刺客,她一口咬定是刺客所为,别人也拿她没办法,我们若是抓着她不放,只怕要被反咬一口!” 丽妃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个时候了,她上哪儿去找个人来挡刀?! 碧春斟酌着道:“娘娘您忘了?今日动手的可不止咱们的人,劫走梁姑娘的人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只要能找到她,并且坐实她的罪名,这可比拉一个盛卿侯夫人要好用得多!” 丽妃面色稍有好转:“你说得对!我真是急昏头了都,你立刻加派人手去找梁锦妤,另外再派人去查对方的身份,若我猜得没错,对方若不是子桑绾,就是那林清芷,她上回利用宋嘉卉离间我与秦家,眼下兴许也是知道了我要与梁家结亲的事,所以生了此事!” 碧春忙应下:“奴婢这就去!” 这一夜,王城内可谓闹了个人仰马翻,十多位权贵女子同时遇刺受伤,而且还是在出宫回府的路上,可以想见刺客究竟有多么嚣张狂妄。 一个晚上,御医署东奔西跑,几乎没有合过一眼,禁军派出去追查刺客的人手也忙了一宿,结果什么也没追到。 徽文帝一夜没睡,为此事烦得头疼,到了第二日早晨还没有好消息送来,他脸色已经是风雨欲来,就差一声闪电就能全面爆发。 谭敬忠小心翼翼伺候在侧,眼瞧着徽文帝半头白发,和憔悴不堪的精神头,有些担忧道:“帝君,您还是先去休息片刻吧,有消息来了奴才再去惊动您。” 徽文帝寒着脸摇头:“不必了,去了也睡不着,就在此等着,本君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本君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 谭敬忠拿捏着道:“若是杨统领和颜大人那边迟迟查不出来,您何不让绣衣使去办?” 徽文帝骤然生了怒:“若是事事都要绣衣使亲历亲为,那本君还要这些个酒囊饭袋有什么用?养一朝廷的绣衣使不就够了?!” 谭敬忠忙闭上嘴不敢多言,秦宋两家公子的事由绣衣使出面,那是帝君给宋太尉的脸面,如今这些受伤的姑娘虽也是朝臣世家之女,可到底没有宋家唯一的嫡子来得尊贵。 这话他本不该问的,兴许是熬了一夜他也熬昏了头,险些就犯了大忌! 徽文帝缓了一会儿,将那喧嚣的怒气压了下去,沉声问:“丽妃和宣王在做什么?!” 谭敬忠忙道:“丽妃娘娘昨夜办了选妃宴,结束后便一直在菁华宫歇息,今早才得知外面的消息,宣王殿下那边自从狩猎结束回来就没露过面,瞧着还是与丽妃娘娘在斗着气。” 徽文帝冷冷一哼:“当儿子的无欲无求,这个当娘的反倒是急地团团转,真是好得很!” 谭敬忠一惊:“帝君您是指?” 徽文帝冷声道:“这些日子生出这么多是非,无非就是为了争储罢了,丽妃的心思本君自来看得清楚,她死活要留下握瑜到弱冠,本君便成全她,将人给她留下,本君倒是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谭敬忠忙躬身闭嘴不语,自觉给徽文帝一个发泄的空间。 “秦宋两家发生的所有事,本君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只是不予计较罢了,到底宋家也该是时候压一压了,本君便也由着,可昨夜这件事委实闹得大了些,争储之事本君再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得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见他说得差不多了,谭敬忠才小声问:“帝君您是怀疑,昨夜的事也是丽妃娘娘所为?” 徽文帝哼笑了声,满是嘲讽:“不止是她,如今三方势力都胆敢在本君头上作威作福,是本君太放纵他们了!” 谭敬忠不敢议论争储之事,只能捡着不太要紧的问:“帝君的意思,是昨夜的事不止是丽妃娘娘?” 徽文帝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笔,盯着上面雕龙刻凤的花纹道:“说起这三处,最是招摇行事的当是盛卿侯府,可每每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抓不住把柄的也是盛卿侯府,倒是另外两处,不及其谨慎,也不及其算无遗策。” 说着,他对谭敬忠道:“去查查,昨夜刺杀子桑绾的人是谁派出去的?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当真用得巧妙。” “是,奴才这就去。” 对于徽文帝这一番成竹在胸的猜测,谭敬忠不敢有半点怀疑,帝君耳目遍布天下,有时候,执意叫人去查,无非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说出来的借口罢了。 。 当日下午,禁军那边总算有了进展,他们在淮京城外十里地寻到了秦婉仪的尸首,而且是一具生前饱受凌辱的尸首。 清越将消息带回来,道:“这位丽妃娘娘也真是下得去手,听城外撞见的百姓说,死状奇惨,而且生前被人凌辱,死后衣不蔽体,脸上身上都是挣扎撞出来的淤青。” 子桑绾沉默了片刻,才道:“梁锦妤呢?可有消息了?” 清越摇头:“还没有,但是白暮他们那边查出来,人已经被端王府那位二殿下给救下了,安全无虞。” 子桑绾拧起眉头:“商言锡救下了?在哪里救下的?” 清越道:“听说是昨夜就被救下了,那些刺客带着她离开,正好撞上出门在外准备回府的二殿下,二殿下带了人手,当夜就将人救下了。” 子桑绾沉思片刻,蓦地笑了:“林清芷真是耍得好一出英雄救美,离间人心之计!” 清越有过片刻不解:“您是说,这是长孙妃故意设计的?” 子桑绾点头:“不是她还能有谁?要不然怎么偏偏就那么巧,商言锡谁也没救下,就刚好撞到了梁锦妤,又那么刚好,刺客谁都不劫,刚好劫走了梁锦妤,若不然,为何他们至今不放人?若是遇上了真的刺客,商言锡救下人的第一时间不该是送回梁府吗?梁家的姑娘在商言锡身边过了一夜,你说,他们图的是什么?” 清越一惊:“那梁姑娘岂不是要被人说道了?而且梁家的人一直都在四处找人,到时候他们要怎么跟梁家交代?” 子桑绾哼笑一声:“交代重要吗?对端王府来说,端王府的公子救了梁家姑娘,梁家只有感激的份儿,还能说道什么?眼下不放人,不过是为了等昨夜的事平息罢了,只要有人认罪伏法,端王府救人就是光明正大,否则,就是包藏祸心,还得被迫卷入这麻烦之中来。” 清越悟了,有些感慨道:“长孙妃这计谋着实是妙,若是梁姑娘能因此对二公子倾心,与宣王殿下的婚事就有待商榷,或者若是宣王殿下介意,丽妃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娶一个,在别的男人身边过了一夜的儿媳妇!” 子桑绾勾起唇角:“若是梁锦妤因此对商言锡倾心,而丽妃又成了林清芷手下的替死鬼,你说,宣王和梁家这亲还结得成吗?” 清越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孙妃要对丽妃出手了?” 子桑绾抬了抬腿,将受伤的右腿压在左腿上,倾斜背脊靠在床头上:“我这身伤可不是白受的,既然想设计我,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说着,她心情颇好地撑着下巴道:“她们俩失去了我这只替罪羔羊,要去找另外一只替罪羊,那自然是没有人比她们自己更适合,林清芷和丽妃都很清楚对方的目的,再一调查就能证实,既然如此,就看她们谁出手更快,更狠,更准了!” 清越有些没有眼看:“您说得好像您受这些伤还受出了多大好处似的!” 子桑绾扬眉:“那是自然,你瞧瞧,眼下她们不就要对上了吗?她们狗咬狗,我岂不是落得自在?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添根柴加把火,可不就是天大的好处?!” 清越有些无言,对她家夫人这般看得开的态度不知该是喜还是忧。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绣球脑袋 商迟从宫中回来就直接回了房中,子桑绾懒散靠在床榻上看书,一副闲肆的清闲模样。 商迟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臂检查伤势。 子桑绾忙挡开:“已经换过药了,你看它做什么?” 商迟轻哼了一声:“怎么,我还不能看了?!” 子桑绾真是没办法跟这么冲的人好好说话,直接拿右手挽起袖子解开缠好的绷带怼到他跟前去:“看吧看吧,看清楚了没?!” 商迟无语片刻,又重新给她缠好绷带拉好衣袖。 子桑绾把左腿往他面前一抬:“腿呢,要不要也检查一下?!” 瞧着她一脸‘看你敢不敢’的嚣张模样,商迟直接抬手握住她的脚踝,在她惊骇的目光下淡定地掀了她半截裙摆,挽起裤腿,露出膝盖往上一点的伤口。 他依样拆开绷带看了伤口,然后才漫不经心给她绑回去,拉下裙摆。 子桑绾愣愣地瞅着他,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维持着抬腿的姿势,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商迟把腿给她放回去,在床边坐下,平静望着她:“还嚣张吗?” 子桑绾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猛摇头:“不,不嚣张了。”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还一副惶惑迷茫的样子,商迟看得心间发软,几乎想也不想就随着冲动凑上前,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子桑绾顿时更迷茫了,实,实在是太突然了点! 看她毫无反应,商迟又凑上去亲了一口,这次他停留得久了一些才退开。 子桑绾愣然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么突,突然亲我做什么?” 商迟声音暗了暗:“怎么,不行吗?” 子桑绾轻眨眼睫,不说话。 她的眼睫长得又细又密,这么一下一下扑扇着,就跟一把小扇子挠在商迟心口,挠得人头脑发昏。 他往前挪了点位置,右手贴到子桑绾脑后,脸凑过去,差一点就要亲上。 “公子!公子,帝君有急召命您入宫!” 白暮的声音十分不合时宜地在门外响起,商迟动作一顿,闭着眼埋头呼出口气。 子桑绾盯着他束发的发冠,有些想笑:“让你入宫呢,还不快去!” 商迟抬起头,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道:“你故意的!” 子桑绾无辜:“我故意什么了?!” 商迟轻哼了声,松开她起身离开。 眼瞧着他出门,子桑绾差点笑到床底下去,实在是,太太太太好玩儿了! 。 秦婉仪暴尸荒野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淮京城都炸开了锅,谁人能够想到,贵为九卿嫡女的身份,竟能在出宫的路上被公然劫走,甚至被人凌辱弃尸城外,这当真是南廷开国三百多年来举世震惊的头一回! 菁华宫内,丽妃早已被这消息炸得体无完肤,整个人都狰狞了:“我明明吩咐过,不准动他,到底是谁胆敢无视本宫的命令,羞辱于她的?!” 碧春跪在殿中面色惨白,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娘,娘娘,这件事,是奴婢失察,您确实交代下来了,奴婢也都吩咐下去了,可,可那些人见色起意,行了此恶事,请娘娘责罚!” 丽妃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从事发到现在备受煎熬,就怕生出什么意外来,结果还真是不辜负她担心一场,当真出了事! “我现在责罚你有什么用?!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我就是杀了你就能了结此事了吗?!” 碧春红着眼不敢说话。 丽妃沉痛地闭上眼:“去把胆敢行此事的人给我解决了!胆敢坏我大事,绝不能轻易罢休!” 碧春有些胆战心惊:“可,可那些人都参与了,都,都一并解决了吗?娘娘您养他们不容易......” “闭嘴!”丽妃厉声打断他:“再不容易又如何?!他们能坏我一次事,就能坏我第二次,不杀了他们,留着被他们害死吗?!” 碧春不敢再多言,忙哆哆嗦嗦爬起身退了下去。 丽妃重新唤来一名宫女,“去给本宫探探外面的形势!” “是。” 丽妃这才颓唐地跌坐在贵妃椅上,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无论如何也不好收场,若只是秦婉仪死了便罢,可偏偏她死成那样! 于秦家而言颜面尽失,于帝君而言君威何存?! 她咬了咬牙,又唤来一名宫女吩咐:“去请宣王来,告诉他本宫有要事!务必将人请来!” 宫女没什么底气地应了声出去。 。 与此同时,崇政殿内早已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责问颜显荣为何还没有把事情查清楚,有人恳求徽文帝,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善罢甘休! “帝君,此事乃是对我南廷王室的羞辱,秦姑娘在王城内被劫,还那般死状,贼人实在胆大包天,根本没将帝君和南王室放在眼里!若是不将贼人重处,王室何以立威?若是事情传到诸侯国耳中,那也是奇耻大辱一桩,事关重大,还请帝君派出绣衣使尽快查明真相!” 说话之人乃是林相,林相自来稳重自持,少有这般疾言厉的举动,如今这般,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 “陛下,林大人所言有理,如今梁家姑娘行踪难定,秦家姑娘又受此大难,若是不尽快查出刺客身份,只怕淮京百姓要人人自危,到时候百姓闹起来可不好收场,陛下还请尽快派出绣衣使吧!” “臣附议,帝君,绣衣使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有侯爷和绣衣使出马,必然能早日查清真相,否则拖下去,秦家说不准还要来跪一回宫门,这等有辱门风之事不可再生,否则国之栋梁都成了什么了?!” 殿中各个口沫横飞,情绪激烈,说得面红耳赤,正当吵闹不下时,一名侍卫急匆匆跑进来道:“帝君,杨统领送来了新的线索!” 说罢,立刻将手中的信呈上。 所有人眼珠子都快落到上面去了,谭敬忠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取过来呈到徽文帝跟前。 徽文帝展开一看,当即变了脸色。 他猛地将信拍在扶手上,站起身:“胆大妄为!” 帝王一怒,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直到徽文帝将手中的信扔出去,林相率先捡起来一看,随即面色大变:“这,这,岂有此理!” 见他们都是这般神情,其他人连忙接过来一一传阅。 各个脸色精彩纷呈。 信传到商迟手上,他双眼微眯,拱手道:“帝君,此信杨统领是如何来的?” 徽文帝看向殿中跪着的侍卫:“你来说!” 后者忙道:“回禀帝君,此信乃是一黄口小儿交给禁军的,杨统领起初也不信,但上面说得十分周全,为了以防万一,杨统领已经带人前往梁大人家,只待搜出梁家与丽妃娘娘私下定亲的信物,即可证实此信并非空穴来风!” 信上说,丽妃与梁家交换庚帖和信物,私自定下宣王殿下和梁家姑娘的婚事,并且秦家还有意与丽妃亲上加亲,而且丽妃已经口头应承!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在场之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丽妃与梁家私下定亲,却碍于秦家的面子口头应承,既然如此丽妃必然要给双方一个交代,如此说来,秦婉仪的遭遇就有得品了! “帝君,秦家乃是丽妃娘娘的娘家,宣王殿下更是秦姑娘嫡亲的堂兄,怎么可能说结亲就结亲?!这信来得稀奇,只怕不可信。”宣王一党顿时有些坐不住站出来说话。 “李大人这话说得!如今杨统领正在梁家寻找证据,是非曲直究竟是什么,到时自见分晓,您现在就在着急什么?!”端王府一党站出来反驳讽刺。 两方又是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 殿中吵得令人心里发慌,终于等到杨统领在外求见。 徽文帝将人传进来,杨统领二话不说,立刻呈上在梁家搜来的证物,正是商怀瑾的庚帖,以及一枚和田暖玉。 “帝君,这是臣在梁府搜出来的东西,梁夫人这两日为了寻梁姑娘心力交瘁,没过多狡辩就坦白了,梁家的确已经和丽妃娘娘私下定亲,并且臣还查探得知,秦姑娘曾在府中亲手绣制嫁衣,而据臣查探,秦家并未与任何人定亲,秦姑娘绣嫁衣是在秦老夫人入宫见了丽妃娘娘之后,属下又去查了秦姑娘身边的那些下人,她们承认,秦姑娘在世时曾亲口说过,她要嫁给宣王殿下!” “所以丽妃娘娘与秦家口头订亲是真,暗中与梁家交换信物也是真,秦家的那些证人臣都带过来了,帝君一审便知!” 徽文帝朝谭敬忠抬了抬手,后者立刻带着人出去审问去了。 殿中一片哗然,万万没想到丽妃竟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王室子女的婚事都要由帝君亲自下旨才作数,任何人以任何形势的订亲都不作数,反而是对帝君的大不敬,这是南廷历代以来坚守的规矩,竟然让丽妃给做了! “帝君,丽妃此举实在胆大妄为,不仅如此,她竟然还哄骗您答应她办选妃宴,这乃是欺君之罪啊!” 有朝臣提出,其他人立马疾言厉色。 “帝君,丽妃既然口头答应秦家,又私下应承梁家,必然是要做出抉择的,昨日又是丽妃办的选妃宴,秦家和梁家姑娘才在出宫路上出事,这两家都是与丽妃有所关联的,秦姑娘遇害,梁姑娘失踪之事必定与丽妃脱不了干系!” “帝君,虽说丽妃此举有过,可没有证据的事怎能如此空口白牙地污蔑?!秦姑娘乃是丽妃娘娘的亲侄女,她就是害谁也不可能去害自己的亲侄女啊!而且梁姑娘至今还未找到,事情尚有待商榷,不可贸然下定论啊!” “不管怎么说,丽妃也是此事的头号疑凶,若事情不是她所为也要受罚,若是她所为,那就是真正的丧尽天良!” “帝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将丽妃娘娘软禁起来,待事情查明再一并处置?!” 眼见双方争执不下,尹灵均开口提议道。 徽文帝便道:“就依尹少府所言,待事情查清再一并处置!散朝!” 他站起身拂袖而去。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地结伴离开。 颜显荣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对杨秉德道:“多亏杨兄及时派人赶来,否则我得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杨秉德也吓得不轻:“多亏了这封来历不明的信,否则耽误下去你我的小命都要不保!” 朝臣先后离开崇政殿,商迟走在最后,与商其琛打了个照面,对方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便加快脚步离开。 商迟扬了下眉,招他惹他了?! 从殿中出来,商迟抬手遮了遮外面的光线,再放下手,尹灵均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旁边。 商迟轻哂:“尹少府真是来去如风!” 尹灵均面不改色拱手:“侯爷过誉了。” 商迟实在瞧不得他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双手负在身后就走:“府中还有要事,本侯恕不奉陪先走一步!” 一路上出了宫,商迟正待上马离开,又被跟上来的尹灵均唤住。 他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去:“尹少府到底想做什么?我早与你说得很清楚了,你动不动就拦我去路,究竟是何意?!” 尹灵均道:“下官只是希望侯爷再考虑考虑,若是侯爷愿意,下官定能为侯爷尽绵薄之力!” 商迟沉下脸看他:“我何需你来尽绵薄之力?!你且看看如今的局面,于谁最有利?!我不想拉尹少府趟这趟混水,尹少府自有才华在身,无论怎样都能发光发亮,何苦缠着我不放?!” 尹灵均顿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侯爷既然有此心,那下官就更不能放弃了,今日不打扰侯爷,尹某改日再与侯爷叙旧,告辞!” 说罢,转身去了自己的马车离开。 商迟顿觉头疼,以前觉得尹少府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如今觉得尹少府是个看不破情关的绣球脑袋!真是难为了自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围端王府 回府后,商迟把宫里的情形与子桑绾一一说了,末了道:“此番是被端王府拿到了先机,丽妃如今被软禁起来,整个菁华宫的人都不能外出,要想改变眼下的局势已经很难了。” 子桑绾轻笑了声:“谁让林清芷是有备而来,丽妃手上却没有多余的证据,到底是低估了林清芷,还被自己的手下这一出给打得措手不及!” 秦婉仪死前被凌辱的事已经被白暮查得一清二楚,丽妃此番算是吃了自己的亏,她常年不能出宫,养在外的人手当真能那么听话?高估了自己的威慑力罢了! “而且林清芷选在这个时候把消息递出去,就是趁着梁大人和秦大人,一个忙着找女儿,一个忙着办丧事,得特赦不必进宫朝会,如此一来,直接咬死他们,叫他们开不了口反驳就已经证据确凿!” 商迟弯了下唇,对此不置可否。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子桑绾弯腰靠到他肩上:“我在床上待了一整日了,眼下就想出去走走,可某些人不让我动,我也实在没办法。” 商迟差点没忍住笑:“那你想如何?” 子桑绾用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你抱我出去走走,让我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我再告诉你我的计划。” 她这么粘腻磨人的模样,商迟怎么能拒绝得了,当下就将人打横抱起走到了院子里。 子桑绾单手勾着他的脖子,不满意道:“这院子里太小了,空气不够新鲜,我们去花园里。” 商迟只得抱着她一路离开院子,往府中花园处走去。 到了花园内,子桑绾又不满意道:“还不够新鲜,去那边的丹阳湖。” 商迟满心耐性,又将人抱到湖边,还十分耐心问:“现在够新鲜了吗?” 子桑绾挑三拣四地点头:“够新鲜,但是我不想坐着,也不想单腿站着。” 商迟将她往上搂了搂:“行,我抱着你成了吗?” 子桑绾这下心满意足了:“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她一脸不客气的笑,商迟半点没感受到她觉得自己辛苦的诚意。 “我这么辛苦,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子桑绾装傻充愣反问:“让你抱着我还不够表示的吗?” “!” 商迟顿时不想说话了,他要的是这个吗? 两人在丹阳湖无声待了一刻钟,子桑绾才吵着要回去。 商迟存了郁气在心头,一路上都不说话,子桑绾也不开口,又一路静寂无声地回屋躺好。 子桑绾这才道:“丽妃眼下是被软禁起来了,但是外面也不是没有她的人,至少宣王殿下就在外面,但是宣王似乎并不热衷这储位,至今也没瞧见他有所动静,都是丽妃一个人在忙活。” 商迟直直盯着她,语气不善:“你想说什么?” 子桑绾近来都整出经验了,听到这语气,当即拉起十二分戒备:“我是想说,眼下形式一边倒,我总得给端王府找点晦气不是?林清芷不讲道义暗地里陷害我,我还能躺平了任她踩不成?总得让她知道知道,设计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商迟语气略微好了一些:“商怀瑾确实不热衷权势,他一心想离开淮京城去寻求他的自由,当初掖庭宫那件事就是他自己设计的,目的就是希望帝君将他送到封地去,结果被丽妃给阻挠了,眼下他与丽妃置气许久未进过宫了。” 子桑绾有点愁:“那你说,我给他铺路,他会去对付端王府吗?” 商迟抿唇道:“以前定然不会,但眼下丽妃处境堪忧,若是他毫无作为,让端王府趁此机会将丽妃给摁死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所作为。” 子桑绾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丽妃也是他的生母,再怎么置气也不可能真的对丽妃不管不问。” 打定主意,子桑绾道:“既然端王府迟迟不交出梁锦妤,那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 。 子桑绾让人将消息递到了宣王府,商怀瑾刚得知宫中的事,匆忙赶进宫却被拦在了菁华宫外,正为此事焦头烂额,来了这消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他思索再三,未免端王府有所察觉,提前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人送出来,他二话没说直接入宫到了徽文帝跟前。 “胡闹!你就拿着这么一张不明不白的字条就吵着要见本君,还让本君去搜查端王府,身为王室子弟,这就是你该有的稳重吗?!” 徽文帝气得双手发抖,直接将他带来的纸条扔到他跟前。 商怀瑾屈膝一跪:“父君,万事不可能空穴来风,若是端王府清白,儿臣愿受惩罚!可是父君,您信任杨统领搜查梁府,为何就不能信儿臣一回?此事若是真,端王府必然包藏祸心,梁家那边找人都找疯了,端王府此举分明就是有所图谋,若梁姑娘真的在端王府,铜雀街的刺客就有待查证,儿臣自知母妃有错,可就算是错,也该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证据确凿的错!” 徽文帝冷眼看着他:“你为何觉得,若是梁锦妤在端王府,端王府就是包藏祸心?若当真只是恰巧救了她呢?!” 商怀瑾冷静道:“若只是恰巧搭救,为何一开始不送回梁府?眼下铜雀街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端王府若在这个时候把人送出来,必然撇不干净,但若是已经查出了刺客身份,谁又还能对端王府说什么?!” 徽文帝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本君若是给你人手,你断定能从端王府搜出人来?若是没有人,你可知道该怎么做?!” 商怀瑾道:“若是没有找到人,儿臣任凭父君处置!” 徽文帝沉默半晌,才妥协道:“既如此,本君命杨统领与你同去!” “多谢父君!” 从御书房出来,商怀瑾后背浸了一身冷汗,他此番是赌父君还不会就这么放弃母妃这一处势力,否则造成端王府一家独大的场面,那父君将自己留下岂不是就白费心思了?! 在宫门外与杨统领碰面,两人带着禁军直奔端王府。 路上杨秉德还忍不住担忧问:“殿下当真确定梁姑娘在端王府?” 商怀瑾道:“并不确定,但是眼下必须赌这一把,送信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出,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去调查,且行且看就是,若是拖久了端王府先一步将人送走才是麻烦!” 眼下母妃处境堪忧,他再怎么着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既然有人给他铺了路,他怎能不立即抓住? 到了端王府,杨秉德二话没说直接命禁军围了端王府,以确保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被送出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府门外的侍卫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人。 杨秉德是个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断不会因为端王府地位显赫就有所忌惮。 他直接抬剑挡开侍卫,沉声道:“奉帝君之命彻查端王府,任何人胆敢阻拦皆是以下犯上的重罪!” 闻言,端王府的侍卫哪里还敢阻拦一二,连忙让开路。 商怀瑾和杨秉德领着人大步入府,杨秉德抬手一挥:“给我搜!” “放肆!”商烬匆匆忙忙赶来,一瞧见这阵仗,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端王府也是你们能造次的?!” 宋含旖也跟着跑出来,厉声道:“杨统领和宣王这般阵仗前来是何意?!” 杨秉德恭敬拱手道:“下官参见端王殿下,见过端王妃,下官乃是奉帝君之命前来,还望二位不要阻拦。” 宋含旖眉眼一沉:“我端王府所犯何事,帝君要如此行事?” 她如此嚣张态度,杨秉德只能道:“帝君得到密报,梁家姑娘就在端王府内,还请端王妃将人交出来!” “胡说八道!”商烬当即怒道:“无凭无据就来冤枉我们,梁家姑娘怎么会在端王府?!” “王兄此言才是放肆!”商怀瑾眉眼间拧着不耐:“此乃父君亲自下令,王兄若是有疑直接进宫向父君求证就是,别在此阻拦我们办事!” “我说是谁无缘无故在父君跟前乱嚼舌根,原来是宣王你啊!”宋含旖冷嘲热讽道:“宣王就是想救自己亲娘,也不能如此空口白牙污蔑端王府啊,梁家姑娘乃是被刺客劫走,怎么可能在端王府内?!” 商怀瑾沉眼看过去:“在不在,搜了便知,既然王兄王嫂一口咬定梁姑娘乃是被刺客劫走,不在端王府内,那何不光明正大让禁军去搜,也好洗清端王府的嫌疑不是?” “宣王殿下所言有理,既然是帝君的命令,且搜便是。”林清芷从内院赶来,站到宋含旖身后,淡声道。 宋含旖和商烬同时不满地看向她,宋含旖直接喝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府上根本就没有人,凭什么让他们搜?!” 林清芷温声道:“母妃,既然没有人为何不能让他们搜?” 这一问,令宋含旖微微哑口。 商烬在一旁道:“既然如此,那就搜吧,可若是没有人,今日之事还请四弟给为兄一个交代!” 商怀瑾略微拱手:“那是自然。” 见状,杨秉德立马吩咐下去:“仔细搜!” 禁军当即四散开一寸寸搜查进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弥补 禁军将端王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还真在商言锡的院子里找到了人,当即将梁锦妤和商言锡都带到了杨秉德跟前。 商烬和宋含旖难掩震惊地看着梁锦妤,宋含旖抬手指着梁锦妤:“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清芷也诧异道:“梁姑娘怎会在二弟的院子里?” 闻声,商言锡略微抬起头看向商烬和宋含旖两人,“父亲,母妃,是孩儿不孝。” 梁锦妤忙解释道:“并非你们想的那样,是二公子救了我,只是眼下外面情况乱得很,我只能在此躲着。” 商怀瑾冷眼看向商烬:“王兄还有何话可说?” 商烬面有沉怒,好半晌说不出话。 宋含旖在旁道:“方才梁姑娘说了,我儿是从刺客手上救了她,宣王可别无凭无据血口喷人!” 商怀瑾面色不改:“事实如何,进了宫父君自有定夺!” 杨秉德抬手一扬:“带走!” 禁军来去匆匆,宋含旖猛地转头瞪向林清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清芷无辜道:“母妃这是何意?此事儿媳也不知啊。” 宋含旖抬手指着她,面露狰狞:“你近来小动作不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打什么主意!我儿若是不能平安无事地回来,我要你好看!” 商烬在旁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起内讧,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想想怎么救言锡出来吗?!” 林清芷福了福身:“此事父亲和母妃不用担心,儿媳自有办法。” 两人看向她,宋含旖眼中尽是怀疑:“就凭你?” 林清芷微微弯唇:“就凭我。” 商烬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道:“那你多费心,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们说。” “多谢父亲。”林清芷微微福身,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内,木莲等了好一会儿了,瞧见她忙道:“娘娘,殿下来了,脸色不太好。” 林清芷微微沉脸:“知道了。” 进了屋,迎面而来就是商其琛一通暴跳如雷的质问:“你不是口口声声保证万无一失的吗?!你不是说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的吗?眼下事情闹出去了,你还让二弟去顶罪!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林清芷淡淡瞥他一眼,走到书桌前将方才作的画收好。 商其琛上前将她卷好的画轴掀翻在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摆弄这些!” 林清芷抬眼望向他,眼中结了一片冰霜:“那殿下觉得我眼下应该做什么?和您一样暴跳如雷大声质问就能有解决办法了吗?” 商其琛顿时一噎。 林清芷弯腰将地上的画卷捡起来放入画匣内,收进柜子里,这才道:“殿下与其在此质问我,何不反思一下自己对此事又尽过什么力?我忙着注意丽妃宫里的动向,殿下怎就想不到去盯着宣王府的动向?若是早一步知道宣王入宫,我们还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吗?” 商其琛脸色一阵难看,气势也弱了下去:“他平常万事不管,整日就知道吹笛唱曲,我怎么知道他会知道梁锦妤在此的事!而且我一早就说了,把人放在府上不安全,你非不听!事到如今还怪到我头上来!” 林清芷眉眼间落入一抹失望:“殿下当真想不明白吗?梁锦妤是什么身份?梁家和禁军一直在全力追查她的踪迹,这淮京城内还有何处比端王府更隐蔽?若不是今日商怀瑾带着帝君的命令来,谁人胆敢擅闯端王府?谁又敢无凭无据怀疑端王府?” 商其琛一时哑口无言。 林清芷继续道:“今日禁军来得那么突然,外面又都是梁家的人手,根本来不及也不能临时把人送出去,若是不暂时将二弟推出去,此事该如何解释?更何况我也没说不救人,事情都还没到那一步殿下便对我如此态度,殿下究竟有没有将我当成你的妻子?究竟对我有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她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句句质问,商其琛一句话都答不上。 打心眼里,他自然是不信她的,这婚事本就非他所愿,他心里的芥蒂没人能够理解! 林清芷绕到窗边,目光望向窗外,声音沉沉:“禁军到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二弟商量好了,此事会有解决的办法,殿下若是不信我,大可以自己去想办法救人,若是殿下想不到别的办法,还请殿下安生待着,莫要来扰我,否则我可不保证,人还救不救得了!” 商其琛狠狠皱眉:“你威胁我?!” 林清芷浅声道:“岂敢,殿下好自为之便是,另外还请殿下约束好父亲和母妃,莫要让他们搅扰了我的计划。” 商其琛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 商怀瑾和禁军将商言锡与梁锦妤带进宫后,梁大人随后便进了宫,商迟也被召进宫。 子桑绾懒散地躺在美人靠上,南廷的秋日已经有了冷意,清越将披风盖在她身上,道:“您料得没错,长孙妃的确不敢在这时候将人送走。” 子桑绾抬手遮住晃眼的光:“就算她敢冒险将人送出来,商迟也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今日是势必要将人带到帝君跟前去的。” 清越道:“您怎么知道,宣王殿下会信任那一张莫名出现的纸条,而不会提前派人前去调查送信的人,或者派人去端王府打探?” 子桑绾闲闲道:“宣王虽然平常不理事,也与丽妃观念不合,但他不傻,相反他还很聪明,当然我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是路给他铺好了,怎么走全看他,若他真的提前暴露行迹令林清芷有所准备,我也只能说是看走了眼。” 她翻了个身,改用手臂挡在眼睛上:“说起来,也是林清芷过于自信,她自认事情做得隐蔽,又将人藏在端王府,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不是商迟的人查到,谁又能想到梁锦妤就在端王府上?梁家的人也不敢怀疑到端王府头上去不是?” 清越认同地点了点头,想着如今的形势,“若是长孙妃要救二殿下,此局该如何解?” 子桑绾仔细想了想,摇头:“约摸无解。” 清越有些惊讶:“您也没有办法?” 子桑绾道:“倒也不是,要看商言锡给出个什么样的说法,还有梁锦妤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若是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梁锦妤又一力回护,倒也好说,毕竟没有人比梁锦妤这个当事人更有立场,但我又岂能叫他们成事?” 清越明了,又问:“您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奴婢都有些看糊涂了,您一会儿与长孙妃一起针对丽妃,如今丽妃落难您又反过去帮宣王殿下,何不一举将丽妃除掉,打压宣王的势力呢?” 子桑绾叹了口气:“只怪我这个人心胸狭隘,容忍不了有人背后耍手段设计我,若是不叫林清芷脱层皮,我心里这口气出不了啊。” 清越嘴角抽了一下:“您就为了这个?” 子桑绾哼哼一声:“也不全是,但眼下还不是彻底扳倒宣王势力的时候,若不然盛卿侯府就要暴露在人前,锋芒毕露太早不是好事,还得养精蓄锐才好,所以,端王府和宣王的势力都要削弱,但不能彻底拔除。” 若是宣王倒台,那就只剩下盛卿侯府和端王府,到时候端王府所有精力都要放到盛卿侯府来,这样可不好玩儿。 她还是喜欢看鹬蚌相争,而她这个渔翁就只要躲在背后耍耍手段就好。 说起宫内,徽文帝得知梁锦妤当真在端王府里,气得差点当场把商言锡脑门砸出个窟窿来。 “帝君,此事与二公子无关,二公子救臣女本是好意,只是没料到后面还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帝君您明察!”眼看着商言锡额头上都被砸得冒了血,梁锦妤逼不得已开口求情。 商言锡跪在殿中,面无表情,到如今也一言不发。 徽文帝气得直捂心口:“真是教出一帮子好东西!本君要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究竟有何用?!” 他指着商言锡鼻子问:“你既然是救人,为何把人带回府去?你难道不知道外面找人都找翻天了吗?!” 商言锡这才开口道:“帝君,此事是孙儿的错,孙儿当晚救了梁姑娘,怕送回府的途中出现意外,想着等第二日天亮再送梁姑娘回去,谁知外面出了那么大的事,秦家姑娘也无故失踪,孙儿担心牵扯到此事上,便想着等外面的事情查清楚了再送梁姑娘回去,如此也可避免许多误会,谁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徽文帝单手撑着额头,厉声道:“那你可知道,一个清清白白的闺阁女儿留宿你端王府意味着什么?你只想着自己不卷入事非,便未考虑过梁姑娘的名声吗?!” 此话一问,一旁的梁锦妤脸色猛地一白,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 商言锡面露愧疚之色:“此事的确是孙儿没有考虑周全,但孙儿会为此事负责的!” 徽文帝面色骤冷:“负责?你要怎么负责?” 商言锡俯首道:“孙儿愿娶梁姑娘为妻。” 徽文帝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些:“你可知道,当日那帮刺客至今还未查到,你却无故将梁姑娘留在端王府数日,本君合理怀疑那日的刺客与你有关,此事你该怎么解释?” 商言锡面色未改,依旧声色冷静:“刺客之事与孙儿无关,孙儿没有证据证明,但孙儿并非是无故将梁姑娘留下,孙儿乃是有私心的。” 说罢,他抬起头,神色笃定:“孙儿恋慕梁姑娘已久,但孙儿得知梁家与丽妃有意结亲,孙儿无法,才一时迷了心窍,想着第二日将梁姑娘送回府,也许事情会有所转机,没成想会留到今日,还被宣王殿下抓了个正着。” “你!”徽文帝满面震怒:“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商言锡垂下眸子,声音坚定:“孙儿知道,孙儿也知错,孙儿任凭帝君处罚!” 徽文帝满是疲惫地闭上眼。 一旁噤声许久找不到说话机会的梁大人,这才找到机会质问商言锡:“二公子口口声声说恋慕锦妤,可二公子从头到尾就未曾替锦妤考虑过,如今事情传出去,锦妤名声尽毁,殿下轻飘飘一句自己会负责便罢了吗?就算锦妤嫁给殿下,外面的流言蜚语殿下就能堵得住吗?!” 刚刚听说自己的女儿竟然在端王府的时候,梁大人只觉得满心荒唐,可进宫的路上他已经想了许多,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去追究那些已经没有意义,眼下要做的是拿到属于梁家的利益! 商言锡低着头,只道:“此事是我欠考虑,乃是我的过错,我将来会好好弥补梁姑娘的。” “殿下要拿什么弥补?!”梁大人冷声质问。 商言锡沉默片刻,道:“若是帝君成全,我愿意立誓,将来只有梁姑娘一个妻子,此生不再纳妾!”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御书房里的丫鬟太监们无不震惊,包括梁大人和徽文帝,以及梁锦妤都被微微愣住了。 商迟负手立在一旁,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闻言也没什么情绪起伏。 梁大人试探问:“殿下说的是真?” 商言锡微微颔首:“千真万确!” 梁大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今世道别说王族贵胄,就是平民百姓也都有一两房妻妾,商言锡愿意做出如此退让已经是当世头一遭了! 徽文帝眉心狠狠蹙起,事到如今,端王府是下定决心要娶了梁家姑娘,若是如此,端王府当真就是风头无两了! 他沉默良久,殿中也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证人 好半晌,徽文帝微微一叹,问梁大人:“梁爱卿意下如何?” 梁大人拱手道:“帝君,事已至此,若是二公子不娶锦妤,锦妤这辈子还怎么嫁得出去?既然二公子有此心,臣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帝君......”梁锦妤突然急急出声,话到口中却又生生顿住。 徽文帝看向她:“你有别的看法?” 梁锦妤面色微微发白,眼中含着泪,轻轻摇头:“臣女没有别的看法,但凭帝君做主。” 商迟朝她瞥过去一眼,眉眼微微一压。 “帝君,宣王殿下和杨大人在外求见。”一名太监进来禀报道。 徽文帝抬起眼:“宣进来。” “是。” 片刻后,商怀瑾和杨秉德两人大步跨进御书房。 两人见礼后,杨秉德道:“帝君,方才颜大人送来了新的证据。” 方才将人带进宫,徽文帝就命两人在外候着。 徽文帝抬手示意,杨秉德转头道:“带进来!” 紧接着,两名禁军押着一黑衣人进来,杨秉德道:“帝君,这是那晚的刺客,他在被禁军追捕途中受了伤与同伴走散了,颜大人是在城外骊山脚下找到人的,臣已经提前查实过了,当晚禁军追捕时在一名刺客右大腿上刺了一剑,就是此人没错。” 徽文帝沉眉看向那刺客,刺客脸色的蒙面黑巾已经被扯了,只能瞧见一张尖瘦毫无血色的脸。 “你的主人是谁?” 闻言,那刺客张开嘴却只发出一阵‘呜呜’的怪叫声。 众人微微一惊,杨秉德解释道:“此人不知在逃亡途中遇上了何人,不仅被人毒哑了,连双手都被废了。” 徽文帝问:“那你将他带来如何作证?” 杨秉德忙道:“此人虽然不能说话,但他能认字,也能听,只要将幕后主使一一猜与他听,让他确认即可。” 徽文帝微微点头,认同了这个法子。 杨秉德便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指使你刺杀的人可是丽妃?” 一旁商怀瑾眉心一沉,看向那刺客。 却见他猛地摇头。 商言锡面色一变,垂在侧的手缓缓捏成拳。 杨秉德又继续问:“那是宣王?” 刺客又摇头。 如此才算撇清了丽妃的干系。 杨秉德再问:“那是端王府?” 闻言,刺客仿佛突然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瞪着白眼猛点头,却又猛摇头。 在场之人看得迷惑,杨秉德重复问:“是不是端王府中的人?” 刺客立刻用力点头,用力到头都快要晃掉下来的程度。 “你胡说!”商言锡这才沉不住气了,厉声道。 “闭嘴!”徽文帝喝斥一声,看向杨秉德,“继续问。” 杨秉德斟酌了一下言辞,问:“可是端王府的二公子?” 闻言,那刺客突然身子一阵抽搐,面部也开始颤抖,眨眼功夫就口吐鲜血倒下了。 “这......” “传御医!”徽文帝当机立断,立刻吩咐下去。 没多会儿,御医前来检查了道:“帝君,此人已中毒身亡。” 徽文帝眉心狠拧:“中毒?!” 御医道:“的确是中毒,而且是提前服下的慢性毒药,撑了这么会儿功夫才完全毒发身亡,已是回天乏力了。” 徽文帝摆手命他退下。 商言锡面色几变,完全没料到事情怎么会突然反转到这个地步,一时有些慌了神,语气急促道:“帝君,此人来得稀奇,还被毒哑废了手脚,如今更是无故中毒身亡,他的话不可信,端王府怎么会是刺客的幕后主使?帝君请您明察!” “此人的身份杨大人和颜大人已经反复确认过,至于他为何被毒哑,又为何中毒身亡,与他作为刺客根本没有关联,即使有,也极有可能是他背后的主人未免泄露消息提前所为,你现在还狡辩有用吗?”商怀瑾没什么情绪道。 徽文帝颇有些头疼地撑着额头。 商迟拱手道:“帝君,虽然刺客指认是端王府的人所为,但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具体是何人,此事还需再查。” 徽文帝又何尝不知,他有些无力地扬手道:“查,继续去查!” “帝君!”商言锡面色大变,一改方才冷静自若的模样,失声急呼。 “够了!”徽文帝耐心全失,用力拍了拍桌案:“事已至此你还想说什么?你说端王府无辜,又拿不出证据证明,你说你是因为恋慕梁家姑娘才将人留在府上,本君也能合理怀疑,你就是为了梁家姑娘才派刺客演了这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本君答应你们的婚事!” 被他完完全全说中真相,商言锡一时间顿在那里,脸色青青白白的,十分精彩。 片刻后,他忙道:“帝君,此事孙儿的确无法解释,但还请帝君细想,此番遇难的可不止梁姑娘一人,还有那么多贵女都受伤了,秦姑娘更是因此殒命,若是孙儿当真要设计,为何要连累旁人?” 徽文帝不想跟他多说废话,“此事本君自会调查清楚,无需你多虑!” 说罢,用力咳嗽了几声,才勉强压下怒气对杨秉德道:“将商言锡给本君带到廷尉司去,命陈廷尉协助你与颜显荣二人详查此事,务必把端王府给本君查个水落石出来!” 杨秉德当即拱手:“臣遵旨!” 说罢,立马命禁军将商言锡带走。 徽文帝才又看向梁大人,问:“如今这婚事梁爱卿可还要成?” 梁大人被问得哑口,心情实在是起起伏伏难以言状,方才还满心欢喜,眼下就成了这么个情况。 “此事,还是听凭帝君的意思。”如今这婚事自然是不愿成的,毕竟商言锡和端王府保不保得住还难说,可他怎么着也不能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 徽文帝约摸明白了他的意思,摆了摆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先把事情查清楚再说,都退下吧。” 离开御书房,商怀瑾压了整日的心情骤然一松,转眼瞧见商迟,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大侄子,你说你在御书房待了那么久,到最后也没起到一丁点作用,做什么父君还每回都召你前来?” 商迟微微拧眉:“帝君的意思,岂能轻易揣测?” 商怀瑾切了声:“每回在我跟前都装得这么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真是无趣!” 商迟疑惑看向他:“虽说眼下轮到了端王府倒霉,但丽妃娘娘此前犯的错也不会轻绕,殿下不去操心自己的母妃,反倒有心思在这里与我说笑。” 商怀瑾耸了耸肩:“那些事都已经证据确凿了,我又能怎么办?到底救了她一条命就行了,剩下的我也没办法。” 虽说这话显得没良心了些,可却是大实话,丽妃与梁家私下定亲乃是大罪,梁家或许可以轻绕,但丽妃势必要重处,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御书房内,徽文帝压抑不住地一连窜的咳嗽,直将心口都咳疼了才有所舒缓。 谭敬忠一边给他顺气一边给他端茶:“帝君,还是让御医来看看吧,您近来越发容易咳嗽了。” 徽文帝抬手:“不必了,本君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无非是被这些不孝的东西气得狠了罢了。” 谭敬忠还是有些不放心:“奴才斗胆,还是请御医来瞧瞧吧。” 徽文帝眉心拧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本君说不必就不必!” 谭敬忠连忙垂下脑袋:“是。” 徽文帝连喝了几杯水才舒服了些,“派人去查一查,方才那作证的刺客是怎么一回事。” 谭敬忠微微讶异:“您怀疑那刺客有问题?” 徽文帝摇头:“辨认身份的本事杨秉德还是有的,只是来得蹊跷了些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与同伴走散,还出现在骊山脚下,又刚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指认端王府,若说是巧合本君不信。” 谭敬忠有些不解:“那您方才为何信了他的证词,将二公子送去了廷尉司?” 徽文帝叹了口气:“不然能如何?当真看着他与梁家结亲吗?在本君闭上眼之前,端王府不可太过拔尖露头,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压下宣王这一派,可本君不能让其如愿。” 谭敬忠隐隐有些明白,便问得隐晦:“您是担心,端王府争不过盛卿侯府?” 徽文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事到如今,本君让绣衣使压着盛卿侯府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即使没有朝中势力相帮,他们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来,而端王府和宣王这边,本君的儿子本君清楚,商烬没有那个才能,他的那两个儿子一个头脑简单,另一个倒是稍微冷静睿智些许,但跟其他人比起来也还不够看,倒是林家嫁过去那姑娘聪明伶俐,手段层出不穷。” “而今丽妃被压得翻不了身,只剩下宣王一个人,本君瞧他倒是个看得清的,只是心思不在这之上,这些年也过得太过清闲,智计谋略还是要稍逊一筹。” 说到此,谭敬忠就更是疑惑了:“您是更看好盛卿侯府?” 徽文帝轻哼一声:“本君可不是要让他来争这不属于他的东西的!本君的儿子虽然没两个出彩的,但也不是做不了明主,若他愿意用心扶持,本君自然对他十分看好!” 谭敬忠一时哑口,虽然他很想问帝君为何如此执着储君人选,但想到一些旧事又自觉闭口了。 说了这么多,徽文帝的情绪也平复了些许,他将面前的奏折一推,站起身道:“去掖庭宫。” 谭敬忠连忙垂首应:“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认罪 商迟出宫后直接回了府,子桑绾还在院子里躺着睡觉,清越拿了一床薄被给她盖在身上,便一直守在旁,以免她睡熟了从美人靠上滚下来。 见商迟进来,忙起身见礼:“侯爷。” 商迟摆了摆手,“先下去吧。” 清越微微颔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商迟在她方才的位置上落座,目光落到子桑绾熟睡的脸上,天气已经冷了下来,但她还是睡得满面通红,发丝微微凌乱贴在她脸上,一阵风吹来,发丝挠的她直蹙眉头。 商迟伸手将面颊上的发丝敛开,食指拇指并用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然后又蹭了蹭。 子桑绾不舒服地抬手去推他的手,然后翻了个身背朝他。 商迟低低笑了声,然后安静地陪她在院子里坐了会儿,眼见风越来越大,未免将人吹着凉了,他这才起身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抱进屋。 结果刚把人放下,子桑绾就惊醒了,睁开眼还带着几分迷糊问:“你回来啦?” 商迟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回来了,你怎么在外面睡着了?” 子桑绾抬手揉着鼻子:“就在外面跟清越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商迟道:“也没睡多久,睡醒了就起来坐会儿,晚上再睡。” 子桑绾打着哈欠坐起身靠在床头上,问:“宫里怎么样了?” 商迟伸手拉过她的手握在手里,仔仔细细盯着把玩:“都在你计划之内,商言锡被关进了廷尉司,帝君命陈廷尉协助调查端王府。” 子桑绾靠过去懒散地靠在他肩上:“那个刺客呢?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商迟一笑:“你都提前把人毒哑了,嘴不能言手不能写的,能说什么不该说的?” 子桑绾哼哼道:“那不是怕他不听话乱说话吗?他可是瞧见过你的暗卫的,你私养暗卫的事若是被他抖出去,到时候死的就是咱们,可不得小心着些。” 说着,她道:“说起来还多亏你提前查到禁军追刺客的时候,有一个刺客伤了腿,又让暗卫对他使了些手段吓唬得他乖乖听话,不然还不知道要如何取信帝君呢。” 那刺客就是事发当晚她让暗卫带回来的,原本是想留个活口好调查,没曾想倒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商迟将宫里的事情一一与她说完,“多亏了这个人,否则不仅伤不了端王府,还要促使其与梁家结亲。” 子桑绾听得啧啧称奇:“商言锡当真对梁锦妤有意?都甘愿不纳妾了?” 商迟淡淡道:“谁知道呢,里面几分真几分假别人都说不清楚。” 子桑绾啧啧一声,她还跟清越说,商言锡要想自救,除非能想出合适的说辞,又有梁锦妤相护,没曾想到他们还真的想出这么个无懈可击的说法,不仅把商言锡塑造成了个深情无悔的形象,还险些让帝君亲自成全他们。 幸亏她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做了准备! “如今刺客已经死了,端王府想再翻供几乎是不可能,而且他们也的确有行此事的动机,就不知道林清芷接下来怎么打算了。”子桑绾坐直身子,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着。 商迟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没说话。 。 铜雀街的刺客真正的幕后凶手乃是端王府的消息很快传开,商言锡被关进了廷尉司,原本还沉得住气的宋含旖这下是彻底没法冷静了。 她气势汹汹冲到林清芷的院子,指着她涵养全无地破口大骂:“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把我儿子送到廷尉司就是你想的好办法?!我还真是信了你的邪安心在府上等消息,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想活活害死言锡!” 林清芷也才刚刚得到消息,正一门心思地想对策,被宋含旖这一通奚落,顿时没了那个救人的心情。 她冷冷道:“既然你们不信我,就自己想办法去吧!” 说罢,直接回屋将门关上,并吩咐木莲:“我累了要歇息,谁来了都不见!” 宋含旖被她这态度气得脸红脖子粗,原想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儿媳,可一想到商言锡便生生按捺住了,急急忙忙离府去找宋大爷商议对策去了。 商其琛得知消息赶过来,结果依样被木莲拦在外,“殿下,方才王妃娘娘来说了,我们姑娘不安好心诚心想害死二公子,并且一口表示不需要我们姑娘掺和此事,殿下还是自己去想办法吧!” 商其琛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林清芷,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芷未应,商其琛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此事乃是你出的主意,如今出了事你就打算撒手不管了?你不是说你能救人吗?结果呢?二弟进了廷尉司,端王府所有人都要接受盘查,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殿下!”木莲生了怒,也顾不得尊卑,直接道:“殿下怎能这么说娘娘?娘娘为了您步步为营精心谋划,到头来您半点不领情就罢了,还反过来责怪娘娘!” 商其琛冷哼一声:“我用得着她来替我谋划?若不是她,二弟现在也不会身陷险境,往后她最好也别来多管闲事了!” 说罢,直接甩袖离开。 木莲回过头,隔着门担忧唤了声:“娘娘,您没事吧?” 屋内沉默半晌,林清芷浅淡的声音传出来:“没事。” 片刻后,又道:“给父亲通个消息,此事让他也别插手了,由着他们去吧,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木莲有些心疼地应下:“是。” 。 廷尉司联合禁军与卫尉盯着端王府查了整整两日,最后竟然查到了商墨羽的头上。 子桑绾与宋沅湘约好在清雅阁听戏喝茶,宋沅湘对近日的事情啧啧称奇:“你说商墨羽胆子也真够大的,听说她手上养了好些人手,那晚的刺客就是她派出去的,杨大人他们已经查实了,说是她是偷听到了商言锡对梁锦妤的心意,然后才有了这一出,真没想到,她还有这般头脑。” 子桑绾抿了一口茶:“端王府和宋大爷保商言锡的手段罢了,商墨羽手上有什么人?当晚派出去刺杀我的刺客都是从端王妃手上要来的人手。” 宋沅湘满是惊讶:“还真是?我哥也这么说我还不相信来着,端王妃对商墨羽百般宠爱,真能舍得放弃她保住商言锡?” 子桑绾摇了摇头:“谁又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端王府眼下正是争储的关键时刻,少了商言锡就少了一方势力,不过是女儿与权势孰轻孰重罢了。” 宋沅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淮京内一乱团,梁家和端王府都受到牵连:“说到底,最无辜的还是梁锦妤,明明什么也没做,眼下这事情闹开,名声是彻底毁了,听说回府后就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 子桑绾不想对这件事过多置评,而今权势争斗中谁又能称得上无辜?梁家要想站丽妃,梁锦妤又岂能独善其身? 宋沅湘见她不想多说,也没再多提,换了个话题道:“你说商墨羽眼下会受什么罚?” 子桑绾摇了下头:“秦婉仪的事情还没查清楚,若是将所有罪名都担在她身上,自然是死罪难免,但若只是劫持梁锦妤,能保得住一条命。” 。 回府后,子桑绾本想去看看子桑榆,结果瞧见清越迎面走来,脸色沉重,心里突然跳了一下。 清越上前道:“夫人,方才廷尉司传出消息,端王府二公子认罪了。” 子桑绾一愣:“什么意思?” 清越道:“一个时辰前廷尉司才查到那位长姑娘头上,本打算先禀明了帝君再做打算,没曾想紧接着那二公子就认了罪,眼下帝君已经传召了,侯爷也入宫去了,听说得知此事后端王和端王妃都第一时间赶去了廷尉司,但是廷尉司拦着不让见,两人又进宫去了,还不知道帝君打算如何定夺。” 子桑绾还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转了风向,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未时后,宫里总算传出了新的结果。 清越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就立刻告知子桑绾:“那位二公子认下了所有罪名,秦家联合其他受到连累的世家求进了宫里,求帝君给秦姑娘的死和其他姑娘们有个交代,帝君已经下令了,要将二公子流放北荒。” 子桑绾颦眉想了一下:“他此番认下所有罪名,无疑是要保住商墨羽,若是只认下梁锦妤的事,秦婉仪的死和其他姑娘受伤的事难免还要再找出一个凶手,此前证人已经指认了端王府,唯有他认下所有罪名才能保住其他人!” 清越颔首道:“二公子给出的说法是,劫持秦姑娘和伤及其他姑娘,都只是为了制造混乱,故布迷雾,目的是带走梁姑娘,原想着过两日就送秦姑娘回去,没曾想手底下人不受约束,竟然私下做了那等恶事,帝君为了给秦家一个交代,将当日端王府派出去的刺客尽数绞了死刑。” 子桑绾轻哼一声:“王室子弟终归是和寻常世家子女不同,即使是生出这样的事,帝君也能力排众议保他一条命,将最大的罪名给安到了那些刺客身上,如此一来,秦家和其他人即使心里有不满也不好多说什么。” 清越有些后背发凉道:“不仅如此,眼下丽妃娘娘也被打入了冷宫,如今宣王殿下那一派,秦家与其离了心,丽妃又入了冷宫,从前支持丽妃的不少大臣只怕都要闻风而动了,此番虽然端王府被打压,但宣王殿下那边还是元气大伤。” 子桑绾叹气:“宣王与丽妃比起来,到底少了些许威信,而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宣王无意争储,又少了丽妃的从中周旋,那些人都得再三掂量再做选择了。” 清越有些忍俊不禁:“您这还替宣王殿下操心上了。” 子桑绾扇了扇手:“我才不是替他操心,我是担心,宣王势弱之后,别人把眼睛盯到盛卿侯府来,那才是麻烦。” 说着,她又道:“不过好在让丽妃保住了一条命,谁又能料到她有朝一日会不会再得势呢?即使那些人不看好宣王,还是得再三斟酌要不要轻易易主才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 流放 商言锡启程当日,端王府除了林清芷外,所有人都亲自到城门口相送,宋含旖抱着商言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商墨羽也通红着眼,“二哥,你一路小心啊。” 商言锡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好照顾父亲和母亲。” 商墨羽哽咽着点头:“我会的。” 事已至此,商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手拍了拍商言锡的肩:“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 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盼头。 商言锡点头,然后后退两步朝宋含旖和商烬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以后不能在爹娘跟前尽孝,还请爹娘保重身体。” “锡儿!”宋含旖哇一声大哭出声,上前将人紧紧抱住:“是母妃不好,是母妃没用,救不了你,但是你放心,害了你的人母妃一定不会放过的!” 商言锡眼眶湿润,但是生生忍着:“母妃,事已至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孩儿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商其琛抬手擦掉眼眶的泪意,眼中尽是坚定:“我不会辜负你此番所作的牺牲,你等着大哥,大哥会救你回来的!” 商言锡看向他,眼中尽是释然:“兄长,大嫂是真心实意的助你,你别辜负她。” 商其琛撇开头,不语。 “二公子,该上路了。”押送行官在不远处等了半晌,眼见时辰不早才上前提醒。 纵有千般不舍,商言锡还是一步步踏上了流放之路。 。 城外官道上,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眼见商言锡一行人到了,一名侍女下马车给押送行官递了银两道:“还请大人通融通融,我家姑娘有话想和二公子说,耽误不了多少时辰的。” 后者掂了掂银两,满意地领着人走到了不远处去。 侍女这才走到马车旁道:“姑娘,二公子到了。” 一双素手掀开车帘,梁锦妤探出马车望过来。 商言锡微微讶异,“你怎么来了?” 梁锦妤从马车上下来,款步走到他跟前:“你不是说你心悦我吗?我来给你送行你不高兴吗?” 商言锡微微垂眸:“你知道那只是应付之词。” 梁锦妤苦笑一声:“是啊,我知道,二公子真是好生伟大,为了自己的兄长甘愿一辈子和一个不爱的女人度过。” 商言锡蹙眉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梁锦妤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塞到他手里:“庚帖和信物你收好了,若是有朝一日你回来了,我便嫁给你,若是你永远也回不来,我也会等着你。” 商言锡震惊地望着手上的庚帖和一枚玉佩,无言片刻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锦妤好笑不已:“我什么意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当然你也别误会,我嫁给你,只是因为我如今名声尽毁,大抵除了你也没人会娶我了,所以你若是永远也回不来,我也只能一辈子不嫁,一直等着你,等到老,等到死。” 商言锡喉间顿时晦涩难当,“......对不起。” 梁锦妤道:“你是对不起我,你毁了我的名声,害我一辈子都不能嫁给别人,所以,你若是心中对我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便时刻记住,你是有未婚妻的人,她还在淮京城等着你,等着你回来娶她,她会一直等着你,若你不想回来的时候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姑娘,便尽量早些回来,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她已经难掩哽咽,眼中也染了泪意,差一点就要宣泄而出。 商言锡缓缓将庚帖和信物捏紧,喉间哽咽:“好,我答应你。” 梁锦妤眼中闪着泪花,笑着朝他伸出手:“只是答应还不够,你的信物呢?” 商言锡愣了一下,随后伸手在身上搜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搜到,流放前,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收缴,他身上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梁锦妤看了他片刻,突然摸出一把匕首,弯下腰将他的衣摆割下一截,然后站起身道:“没关系,用它当信物也好,至于庚帖你肯定也没有,你就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吧。” 商言锡沉默了片刻,才缓声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梁锦妤一边听着,一边用匕首划破手指,将生辰八字写在那截衣摆上,“这样就好了。” 商言锡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梁锦妤将信物收好,眼中含泪看向他:“商言锡,一路保重,我会等着你的,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回来娶我为止,别让我等太久了。” 说罢,眼泪顺着眼角话落,染湿了面颊。 商言锡满心酸涩难当,只能一下一下点头:“好,我记着,都记着。” 梁锦妤张开双臂,又哭又笑:“那你抱我一下。” 商言锡上前两步,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幸而帝君怜惜,没有让他配上沉重的枷锁上路,否则他连抱一抱她都做不到。 若说此前都是虚情假意,到了此时此刻,他却是真正将一个人记在了心里。 从今往后,他会时刻记着,他有一个未婚妻,他的未婚妻还在淮京城等着他,等着他回去娶她,无论多久,无论多难,她都在等着...... 哪怕他为了兄弟义气跌进了深渊,哪怕他为了至亲的妹妹走上了绝路,可至少,始终是有人记挂着着他的,如此,也就够了。 再次启程,商言锡心中那点不甘的激流,已经化为了平静无波的浅滩。 自出生起,他就在兄长的光环下长大,兄长是尊贵的长孙殿下,是父亲和母亲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哪怕兄长平庸,帝君最后依旧选择的是兄长。 而他,从一开始就认清楚了,他是那个陪衬,不能拔尖冒头,不能抢了兄长的风头,所以他尽量降低存在感,尽量做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只要爹娘爱他就好了,只要兄友弟恭,只要兄妹守望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在他心底,他们是最亲密的家人,他可以为了他们付出一切,所以在长嫂提出英雄救美的时候,他愿意站出去替兄长承担。 在禁军搜查到端王府的时候,他也可以按照长嫂的意思一力承担,甚至后来他们推出妹妹替他顶罪的时候,他也可以义无反顾地去认罪。 他想,没关系的,端王府少了他一个人依旧是端王府,没有了他,爹娘依旧是儿女双全,他可以为他们承担一切。 可是他从没想过,若是因此害了一个姑娘的一生该怎么办,若是他不能如计划一般娶她怎么办? 当初提出此生只娶一妻是他的真实想法,他想补偿她,可到最后,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能做到。 娶她不能,只娶她一人更是痴人说梦,到头来,他对不起的,也只有她一人罢了...... 。 沿着官道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又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押送行官脸上出现了不耐,结果瞧见马车的主人当即又把气性都压了下去。 林清芷掀开车帘,让木莲送了一袋银两,把人打法走了才下来。 商言锡沉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林清芷问:“你可是怪我?” 商言锡摇头:“不怪。” “为何?” 商言锡轻笑起来:“权位之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在富贵如云的淮京城,又在权势漩涡的端王府,即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牺牲,既然如此,是我岂不是更好?” 林清芷沉默下来,从嫁入端王府开始,不,应该说从出生起,这是她头一回尝到了愧疚的滋味。 她自认一切游刃有余,万事皆掌握在她之手,可结局让她真真切切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外真的有人,天外真的有天。 她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别人可以随时随地叫她一败涂地! 心中千回百转,她面上情绪不变,只道:“北荒乃是南廷最荒凉的苦寒之地,我也不说其他无法改变的事,只希望,你一定要活着,活着等到端王府走上云巅的那一日,到时候我会亲自派人去接你回来!” 她眼神坚定,声音不容置疑,叫人根本无从怀疑。 商言锡笑道:“多谢嫂嫂,还希望嫂嫂能尽快些。” 他还有一人要娶,希望能在她白发苍苍之前迎进门...... 。 返程的路上,梁锦妤压抑不住地痛苦了一场,她跟前的侍女耐心安慰着,一直等到她哭累了才拿帕子给她擦拭洁面。 “姑娘,事已至此,您别伤心了,二公子早晚会回来的。” 梁锦妤扯了下唇,“我知道。” 可心里还是无边苦涩,她其实不知道,她只是安慰自己他会回来的,可这几率有多小,小到她也许一辈子都等不到。 可若是不等下去,她又能怎么办? 她原本是不想嫁他的,至少在宫里那会儿还不愿意,因为她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她很清楚,她只是他们之间争权夺位的筹码而已! 入宫前林清芷曾与她说,事到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保下商言锡,嫁给他做妻,一个是身败名裂,此生都只能孤独终老,死后也只会被人诋毁肆意侮辱。 她之前确实是被蒙骗了,她鬼迷心窍才跟着商言锡回端王府,可她也不知道秦婉仪会死啊,她以为第二日就能回府的。 她想,既然不想嫁给商怀瑾,何不趁此机会再争取一下,换一个人嫁,她怎么能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无法收场的结果! 可既然已经这样了,她当然不能选择第二种结果,可她又不甘心,在御书房里几番犹豫,她甚至想过,只要说出来他们的目的,帝君一定会看在她是受害者的份上信任她,可到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选择了妥协,可她也不曾想到,到最后她谁也嫁不成。 在家里的那几日,她思考了许久许久,她想,既然除了商言锡谁也没法嫁,何不就嫁他呢,要流放又如何,她等着便是,与其无牵无挂地度过漫漫余生,不如给自己一点期盼,一点活下去的动力。 至少,这几日相处,她曾清清楚楚动心过。 既然如此,她就去等着,等到老,等到死,至少不是空虚漫长的一生就够了...... 。 第一百四十章 宋姑娘,承让了 商言锡离京流放,意味着宫门外刺杀事件告一段落,风平浪静地连着过了几日,宋沅湘与子桑绾见面,还忍不住感叹:“真是没想到,商言锡竟然为了商墨羽和端王府认罪自首了,都说帝王家没有亲情,这倒是个例外。” 子桑绾弯起唇,不置可否:“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林清芷和商墨羽良心能安否?” 毕竟事情是她们一手促成的,林清芷出了这么个主意,商墨羽又那么巧出来生事,若不然她还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找个证人呢! 听她这么说,宋沅湘偏头道:“你说,商墨羽坏了林清芷这么大的事,若是被她查到了,林清芷会怎么对商墨羽?” 子桑绾拧眉想了一下,道:“这我还真猜不到,商墨羽误打误撞,兴许连她自己都还没想通自己派出来的人怎么就杳无音讯,更不知道自己这回坏了多大的事呢。” 听她这么一说,宋沅湘乐了:“你说得对,就她那蠢样,兴许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 子桑绾和宋沅湘两人这边兴致勃勃地猜测着,另一边,林清芷已经将选妃宴当晚发生的事能查出来的都查了个水落石出。 木莲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小心道:“长姑娘或许是对盛卿侯夫人还心存怨气,那日偷听了您的计划,才借此生了此事,至今她都还在派人调查那波刺客的去向,还不知道这里面都发生了多大的事呢,而且那晚盛卿侯夫人究竟是不是被刺客所伤还有待查证,毕竟那帮刺客至今杳无音讯,兴许是全军覆没了也不一定。” 林清芷将手中的绣帕捏紧,脸色极其难看:“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事到如今,我只要知道是谁坏了我的好事即可!” 木莲心中一惊,有些不确定道:“您不打算放过长姑娘?” 林清芷冷眼瞥过去:“我放过她,好让她下回再生出乱子吗?” 木莲有些犹豫道:“可她好歹是端王府的长姑娘,端王妃自来疼她,如今二公子被流放,只怕她会更护着剩下的一双儿女。” “那又如何?”林清芷冷笑不止:“宋含旖嚣张至今,不就是仗着宋家大房那点势力吗?如今宋怀信没了,宋家大房后继无人,等同于塌了半边天,宋太尉的名声再好用,终究不能长长久久,如今的宋家大房又能给端王府带来什么?” 说着,她将绣帕随手一扔,面上划过深意:“商其琛庸碌无为,端王却是野心勃勃,你以为,他曾经高居太子之位十多载,到如今能够轻易放下吗?一个人即使再平庸,只要足够有野心也就够了。” 木莲有些讶异道:“您的意思是?” 林清芷淡淡道:“端王被宋家大房和宋含旖压了这么多年,若是宋家长房彻底没了用处,他还会对宋含旖言听计从,对她处处忍让吗?只要有他压住宋含旖,就算我对商墨羽做了什么被宋含旖知道,她又能对我怎么样?!” 木莲心中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担忧道:“若是端王反倒因此记恨您呢?” 毕竟是他的女儿,真能做到视若无睹吗? 林清芷面色更冷,声音也无尽嘲讽:“没有了宋家长房,他若不想自己和自己儿子都得不到储位,他只能依靠我林家,他又敢对我如何?!你且看看他们为了商言锡放弃商墨羽便知,商墨羽又怎么比得上权势?!” 木莲暗暗心惊,这偌大的端王府,竟是除了被流放的二公子外,无一人将家人当作是家人...... 。 近几日子桑绾都清闲下来,每日不是与商迟斗斗嘴,就是守着子桑榆完成课业,多余的时候就和宋沅湘在外听听戏喝喝茶,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是日,商迟去了绣衣使处料理庶务,子桑绾便约着宋沅湘出来,趁着湖面结冰之前一起游湖观景。 游湖的地方就在清雅阁背后的凌霄湖,此处景致极佳,湖两岸种满了红梅,红梅之上挂着小小的灯笼,在红梅盛开之前,红灯笼倒是应了这一处的景。 湖面上有好几只华丽游船,船只上歌舞升平,多是淮京城的富家子弟请了歌舞姬在船上表演,远远的还能听见几声爽朗的笑声。 子桑绾和宋沅湘单独在一艘游船上,随着湖面的水流浮浮沉沉,两人坐在船头上对弈。 子桑绾瞧见宋沅湘落下一子,吃掉自己好几颗白子笑:“宋姑娘近来棋艺见长啊!” 宋沅湘难掩得意地翘唇:“那是,我特意央求我哥哥传授了看家本领的!你可要小心咯!” 子桑绾眼中笑意更甚:“好啊,我倒要瞧一瞧宋将军的看家本领有多高超!” 说罢,她抬手落下一字,直逼宋沅湘领地。 宋沅湘神色大惊,嚷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换棋子了?!” 子桑绾抬手一拱,很有少年公子翩翩有礼地风范:“宋姑娘,承让了!” 宋沅湘气得重重一哼,将棋盘尽数打乱:“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我哥哥肯定骗我了,这是什么破本领啊!” 子桑绾瞧着她这般发脾气的模样,忍俊不禁:“我猜是宋将军在教你的时候,你在一旁打盹儿?” 宋沅湘顿时急红了脸,辩解道:“才没有!我听得可认真了!” 子桑绾笑了笑,也不执意戳穿她。 两人在船头坐了会儿,星阑和小鹿一人提着蒸糕,一人拿着青梅酒从船舱内走出来,给两人一一摆上。 宋沅湘一见青梅酒就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给自己和子桑绾一人倒了一杯:“自打我生辰后就再也没机会喝了,今日我好不容易央着母亲同意才带了这么一小瓶出来,快尝尝。” 子桑绾看着那酒,心思不自觉就飞回了在宋府设计商迟那回,当时商迟喝的可不就是这酒吗? 后来他死活不从,她实在无法,只能死命灌他,想将他灌醉了做出戏即可,没曾想他还真醉得不省人事了! 想到此,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宋沅湘正喝酒喝得上头,闻声问:“你叹什么气啊?” 子桑绾往船尾看去一眼,星阑和小鹿两个丫头已经溜过去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其实吧,我和商迟一直还没圆房呢。” “噗......咳咳咳!” 宋沅湘被她语出惊人的一句,刺激得险些被青梅酒呛住。 “你,你说什么?!” 子桑绾忍不住烧红了脸,小声道:“你都听见了还问。” 宋沅湘还忍不住继续咳嗽了几声,压下方才的激动,整个人往前送了送,压低了嗓子问:“真,真没圆房?” 子桑绾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宋沅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们都成婚这么久了,难不成是商迟有什么问题?” 子桑绾顿时满脸黑线:“你想什么呢?没有的事。” 宋沅湘嘿嘿一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突然跟我说这事儿,是想我给你出出主意?” 子桑绾摇头道:“我就是一直心存疑惑,所以想问问你。” “什么疑惑?” 子桑绾道:“商迟之前说,我们并非两情相悦,所以他不动我,但我觉得,我们都成婚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宋沅湘差点又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不,不是两情相悦?” 子桑绾点头:“成婚当晚说的。” 宋沅湘挤了挤眼睛:“成婚到现在都多久了,那个时候不是两情相悦,那现在还不是?” 子桑绾微微愣了一下,想起商迟等同于默认的心意,若有所思道:“倒也不是,但是我还没弄明白我自己的心意。” 宋沅湘这下听懂了,感情是商迟的心意她知道了,就是还没弄明白自个儿的。 “所以你突然跟我提这一遭,就是想让我帮你分析分析?” 子桑绾点头:“你能帮我分析出来吗?” 宋沅湘摸着下巴上下审视她,意味深长道:“难说,就我看到的,你对商迟半点不上心,上回你们吵架他躲我哥哥那儿去,也没见你着急半分。” 子桑绾有些无奈道:“那不是不想纵着他嘛!你别看商迟在外面一副沉稳冷漠的样子,实际就是小孩子心性,我寻常都看不出来他是在战场磨练了八年之久的人,既小气,还总喜欢无理取闹,我若是什么都依着他,将来他还不得骑我头上作威作福?!” 对她这番言论,宋沅湘直想笑:“人家都说出嫁从夫,感情你还得拘着他,叫他从你不成?” 子桑绾轻轻一哼:“倒也不用事事顺从我,但好歹我们之间该平等对待吧,我不兴什么出嫁从夫这一套,也不要他什么都顺从我,我也不想惯着他那些小脾气,我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他也不用惯着我,如此岂不是很好?” 宋沅湘忍不住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瞧瞧你说得都是什么话,你们是夫妻,是最亲近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大问题需要纠正,偶尔使使小性子那是情趣,若是什么都去计较限制,那得多没趣啊?” 子桑绾揉了揉被她敲疼的脑门,不确定问:“是这样的吗?” 宋沅湘抱着手哼了哼:“我看你就是仗着商迟喜欢你,知道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你的手掌心,就可劲儿地收拾他,但人家商迟可不是,上回你受伤我去看你,还听说他抱着你在那丹阳湖站了许久,就为了你一句不想坐着,不想单脚站着,你这些难道就不是使的小性子?怎么就没见你约束约束自己?也没见他说不惯着你?” 被她这一通毫不客气地数落,子桑绾突然有些哑口无言。 她仔细反思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 见她若有所思,宋沅湘趁胜追击道:“据我观察,和我从哥哥那儿了解来的,商迟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八年打磨,他早就不是当年的商迟了,可他在你面前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使性子,那是吃醋,也是在乎你喜欢你的表现,你听我一句劝,不管你现在对商迟是什么样的心思,都对他好一些,把他放在心上,如此你们才能长长久久的!” 说着,她叹息一声:“我虽然没成过婚,可我好待喜欢了尹灵均三年之久,我知道,两个人要长久在一起,只靠一个人的付出是不可能的,只有两个人一起用心,才能天长日久!” 子桑绾轻轻一笑:“你懂得倒还挺多。” 宋沅湘仰了仰眉:“那是,我可是宋沅湘!” 说着,她突然吩咐船夫:“掉头,去千金楼。” “好嘞!”船夫朗声一应。 子桑绾疑惑:“去千金楼做什么?” 宋沅湘朝她眨了眨眼:“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对商迟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吗?我带你去了就知道了。” 子桑绾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也没拒绝。 第一百四十一章 花言巧语 到了千金楼,小鹿有些迟疑道:“姑娘,咱们来得突然没提前留位置,只怕没地儿坐。” 宋沅湘摆了摆右手食指:“我既然要来,自然有打算。” 说罢,她自己跑去柜台前与店中伙计说了几句话,再回来时招手道:“走吧,二楼雅间。” 子桑绾狐疑看她:“还有空房间?” 宋沅湘笑着摇头:“去了你就知道了。” 子桑绾将信将疑地跟着她上楼。 到了一间房外,宋沅湘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便有人从内将门打开,瞧见她们,来人有些惊讶:“宋姑娘,郡主。” 宋沅湘往里头张望了一眼:“你家殿下在不在?” 二斤点了点头:“在的。” 子桑绾认得开门的人,在围猎时见过,跟在商怀瑾身边伺候的小厮,当下便知道宋沅湘打得是什么主意了。 “二斤,谁在外面?”里面传来商怀瑾的问话声。 二斤忙朝两人颔首退回去。 没多会儿再打开门道:“殿下请二位进去。” 宋沅湘朝子桑绾撩了撩眼,无声问,怎么样?我说有主意吧。 子桑绾忍俊不禁,很轻地点了下头。 宋沅湘回头朝小鹿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离开,两人带着星阑入内,宋沅湘朝商怀瑾客气地见礼道:“殿下不介意我们俩来挤个地方一起用顿饭吧?” 商怀瑾一个人坐在桌边,闻言笑道:“自然不介意,请坐吧。” 两人还当真不客气地落了坐。 商怀瑾让二斤再去点些菜,然后问:“宋姑娘和郡主怎知我在此?” 宋沅湘也没瞒着,直接道:“我方才出府的时候瞧见殿下的马车,出了王城又瞧见您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刚才在下面问了店中伙计,这才上来的,多有叨扰,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宋府和宣王府离得不远,出门的时候瞧见很正常,商怀瑾也没过多追问。 宋沅湘却好奇道:“殿下怎么一个人出来用膳?” 商怀瑾闲闲道:“闲来无事出来散散心,饿了就过来了。” 见他不想多说,宋沅湘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没多时,饭菜上来,三人无声用完膳,也恰在此时小鹿敲门进来。 宋沅湘当即拉起子桑绾对商怀瑾道:“今日多谢殿下,我已经让小鹿付过账了,感谢殿下收容我们一场,我和阿绾还有事,就先走了。” 商怀瑾跟着站起身:“正巧我也要走,一起出去吧。” 宋沅湘看了子桑绾一眼,见她不说话,便点头道:“好。” 三人一道从雅阁内走出来,刚到楼梯口,迎面便碰上一群人结伴上来,来的是几名女子,各个锦衣华服姿容秀美,端看周身气质便知是身份不凡。 三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来人同时也瞧见了她们,忙走上前见礼:“见过宣王殿下,见过盛卿侯夫人。” 说罢,又朝宋沅湘示意:“宋姑娘。” “不必多礼。”商怀瑾单手握笛负于身后,另一只手轻抬,气势十足。 几人瞧见他们三个走在一处,明显有惊讶,但一个个都隐藏得很好,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走在前的是柳御史家的姑娘柳莞青,与其并肩而行者一身烟紫色长裙,着浅色披风,眉如细柳,唇若樱桃,鼻秀气而挺翘,梳着随云髻,身形纤细而娇小,脸精致如画,只有巴掌大小,仅是看着便觉赏心悦目,浑身上下还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感。 一众贵女中,也只有此人对于子桑绾而言面生,其他的或多或少都见过几面。 她瞧着对方,对方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那眼神总有些不言而喻的意思,子桑绾一时有些莫名。 与他们见礼后,几人又行礼告辞入了雅间。 眼瞧着她们离开,宋沅湘才抱着子桑绾的手臂道:“方才和柳莞青走在一起的,是颜大人家的嫡次女,年方十六,昨日才随颜家老夫人一起回京的,你定是不认识。” 子桑绾微讶:“颜家姑娘,那位自小随着颜老夫人在菩来寺吃斋念佛的颜二姑娘?” 宋沅湘点头:“就是她。” 子桑绾听过这位颜二姑娘,听说是因为幼时坎坷多舛,几次遇难险些性命不保,后来颜老夫人请了菩来寺的高僧来看,说她与这浮华尘世犯冲,需得修身养性远离俗世,向来对神佛诸多尊崇的颜老太太当即做主,亲自带着颜二姑娘离开淮京,在菩来寺一住就是十多年。 商怀瑾立在旁,听见她们的对话,轻哂道:“子虚乌有的东西罢了,也只有他们才信这些。” 闻言,子桑绾这才开口与他说第一句话:“殿下,许多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您不信自然不必去理会,可颜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于她而言就不得不信了。” 商怀瑾淡淡道:“若真是那么灵,就该是一直住在菩来寺才是,现在又回来做什么?而且如今不也好好的?” 听她这么说,宋沅湘接道:“听说是颜夫人极力要求的,颜渥丹已经及笄一年之久,颜夫人担心年岁大了不好说亲事,这才百般央求颜大人将人给接回来的。” 颜渥丹正是颜家二姑娘的闺名。 对于颜夫人这般行径,商怀瑾不理解,也没心思去理解,出了千金楼便与两人道别。 回到马车上,子桑绾才问:“你带我来千金楼,为的是这位颜姑娘?” 宋沅湘忙点头:“是啊,我听说她几年前就对盛卿侯极为崇拜,即使身在寺庙依旧热衷于打听商迟的事,昨日一回京就求着他父亲向商迟递拜帖,想亲自见一见传闻中的盛卿侯是何模样,这事儿商迟没跟你说吗?” 子桑绾脸色暗了暗,声音晦涩不明:“没有。” 没听过拜帖的事,那就是递到了商迟那儿,但也没在府上见过颜家的人来。 宋沅湘咬了咬舌头:“那我岂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子桑绾轻轻一哼:“有什么不能说的,早晚我也要知道的。” 商迟能瞒得了她一时,还能一直瞒着她不成?只要颜家的人上门,她还能不知道? 想到此,她又想起来一事:“颜大人与商迟素无交情,他还真能答应颜二姑娘?” 宋沅湘道:“那是自然,颜渥丹自小就不在身边,颜大人和颜夫人对她百般疼爱,只要是她提的,他们就没有不答应的,我甚至可以说,就是颜渥丹要求去给商迟做平妻或者做妾,颜大人夫妇也会竭尽全力帮她去求帝君!” 子桑绾脸色变了变:“平妻?做妾?” 宋沅湘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忙捂着嘴道:“我胡说八道的,就是举个例子而已。” 子桑绾仔细思考了这个可能性,道:“做平妻暂且不可能,帝君不会答应,至于做妾就更不可能了,哪个高门府邸的女子会给人做妾?除非进宫做帝君的妾还差不多!” 宋沅湘忙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随便举个例子而已,只是想说明颜大人和颜夫人确实对颜渥丹百般宠爱,你可别多想啊!” 子桑绾轻轻哼了声,她能多想什么?颜家又不是看不明白帝君的意思,难不成他们还真有那个胆子忤逆帝君的意思,跟商迟搭上线? 但是商迟竟然瞒着她! 。 回到侯府,子桑绾在府门口便问侍卫:“侯爷回来了吗?” 侍卫瞧她脸色不好,有些忐忑道:“已经回来了,颜家大人也在。” “颜家大人?颜显荣?!” 子桑绾脸色变了变,对于她直呼颜大人名讳的事,侍卫直觉不能再多说:“是,是的。” 子桑绾也没再多问,直接甩袖入府,一路回了院子,也没去打听他们人在哪里。 清越见她似乎心情不好,忙朝星阑使了个眼色,后者与她耳语了几句简单将外面的事情说了。 清越暗暗一惊,她还说好端端的颜大人怎么就造访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说避避嫌! 想着,她从侧后方仔细观察了子桑绾的神情,看起来很是不高兴! 片刻后,她上前道:“夫人,不如我去跟侯爷汇报一声,他只怕还不知道您回来了。” 子桑绾咬了咬牙,好啊,感情是趁着她不在才把人带来的! 她冷冷道:“不用了!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说完,她又问:“颜家递拜帖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清越和星阑两个相视一眼,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星阑道:“是侯爷吩咐的,说不想让您烦心。” 子桑绾冷冷一哼:“你们真是越来越会替他说话了!” 尤其是星阑,一个嘴巴管不了几句话的人,倒是把商迟的话奉为圣旨,连对自己也绝口不提! 被她这么一训,两个人立马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估摸她气消得差不多了,清越才道:“我们也是不想给您添烦心事,侯爷也是好意,他自己定会处理好的。” 子桑绾冷笑:“处理什么?别人光明正大上门拜访,什么也没做,怎么处理?” 清越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感情这回气得久,这么会儿功夫还没能消气呢! 一个时辰后,商迟才从前院书房回来,刚一入院子就看见清越和星阑两个垂眉耷眼地立在房门口,暗道不好,忙上前问:“夫人何时回来的?” 清越道:“有一个时辰了。” 商迟呼吸浅了浅,“怎么不来通传一声?” 星阑很是委屈道:“夫人不让!”最后还罚她们站在外面思过呢! 商迟屏了屏呼吸,“她说不让你们就不知道找个人来说一声吗?!”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面前的房门骤然从内打开,子桑绾眉眼沉沉地站在门口。 商迟忙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将人挤进屋内,合上门才道:“你别误会,听我解释。” 子桑绾撩了撩眼,不甚感兴趣地问:“解释什么?你做什么了?” 商迟噎了噎,猛摇头:“什么也没做。” 子桑绾淡淡道:“那你要解释什么?解释你联合星阑和清越一起瞒着我?” 商迟忙道:“不是瞒着你,我只是想着你忙了那么多日,这几日你难得放松,就不想用其他莫须有的事情来烦你,你别多想。” 子桑绾甩开他的手,走到床边落座:“我什么也没想,是你自己做贼心虚!” 商迟跟过去,挨着她落座:“我有什么可做贼心虚的?我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那颜大人就是在外面与我碰上了,非要拉着我去百香居喝酒,我不去,他就厚着脸皮跟来了侯府,我见你出府去了,闲得无事才与他多闲聊了会儿,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子桑绾淡淡瞥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商迟连点头:“我保证!” 子桑绾这才轻哼了声,放软了语气,但尖酸刻薄的劲儿还在:“你瞒着我,那肯定是知道颜大人上门拜访是什么打算,那颜渥丹对你有意,颜显荣又莫名其妙与你套近乎,很显然是有目的来的,我也不想说什么没关系我不在意的敷衍话!那颜渥丹打着敬佩你的旗号让颜大人跟你走近,无非是想借此与你走近!” “且不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她有心接近你就是不安好心,一个高门嫡女与你套近乎能有什么多余想法?即使我知道帝君断然不会答应,但妨碍不住别人想要努力争取,你最好离她远一些,眼下宣王府和端王府刚受到打击,盛卿侯府断然不是拔尖冒头的时候,若是引起旁人的注意,引来麻烦我可不管!” 商迟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了片刻,“你这出去一趟就什么都知道了?” 子桑绾轻哼了声,毫不客气地出卖了宋沅湘:“呦呦跟我说的,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呢,我知道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来,定是外面有关于此的风声在传!” 说着,她瞪了商迟一眼:“你倒是瞒得严实!” 商迟尴尬地摸了摸鼻梁:“这不是也没瞒住吗?而且我知道你今日出府极大可能知晓,都已经打算等你回来就跟你说清楚,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听他这么说,子桑绾心头总算痛快了那么一点,不咸不淡问:“那你打算要怎么办?” 商迟立马表态道:“都是些人传人的风声而已,颜大人今日过府什么也没提,我也不好主动开口提起,但不管他们是什么打算,我断不会让他们得逞!” 子桑绾这才侧过身子,满是审时地上下看他:“我今日瞧见那位颜二姑娘了,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一身出尘脱俗的气质,倒也不愧是打小就在寺庙里长大的,你都没有瞧见过人,怎么就决定要拒绝了?” 这话是个坑,商迟立刻表决心道:“不管她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看在眼里!” 说罢,他伸手将子桑绾揽进怀里,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在我眼里,就只能看进一个你。” 子桑绾心里乐呵了,面上还淡淡道:“花言巧语,才不信你!” 商迟手搭在她腰间按了按,正色道:“绝不骗你!” 子桑绾扭扭捏捏地哼了哼。 两人就那么靠在一起坐了会儿,子桑绾才道:“说起来我还有些想不明白,当初颜老夫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人带走,眼下怎么轻易就答应送回来了?就不怕再出什么事?” 商迟不甚在意道:“都是在意女儿家婚事罢了,比起一辈子嫁不出去落人口舌,一条命在她们眼里算什么?而且谁知道她们当初把人送去寺庙到底是什么原因,外面传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子桑绾想了想道:“不过养在寺庙里也还不错,仅是她如今这一身出尘脱俗的气质就少有人有。” 听他这么说,商迟声音里的讽刺更甚:“若当真出尘脱俗不理俗世,又三番五次打探俗世中的事做什么?不过是金玉在外罢了!” 子桑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讽刺别人,突然有些想笑:“你这是记恨上了这么说?” 商迟半点不遮掩:“谁让她惹你不开心,我骂骂她怎么了?!” 子桑绾顿时无言以对,还真是,不怎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意外 与商迟说开以后,子桑绾也不再揪着颜家的事不放,总归他们现在还不敢把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顶多就是和商迟套套近乎,却也不敢来往太过,怕被帝君揪住小辫子。 宋沅湘今日上门做客,与她道:“如何?知道了颜渥丹的事是什么感想?” 子桑绾没什么情绪道:“没什么感想,气了一阵说开了就没事了。” 宋沅湘有些气结:“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商迟瞒着你,还是因为有人觊觎他,所以不开心?” 听她这么问,子桑绾难得正儿八经地想了想,最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不上来,应该是气商迟瞒着我更多一些,毕竟我知道,不管颜渥丹什么心思,她也不可能如意!” 且不说帝君不会答应,有她在,她还能眼睁睁看着无所作为不成?! 宋沅湘顿时一阵气结:“你就不能假意当作她能如意吗?而且知道有人觊觎商迟你就一点也不吃醋?你再好好想想,若是商迟也喜欢颜渥丹,你心头是什么滋味?” 子桑绾面色顿时冷下来:“他要是敢喜欢她,我打断他的狗腿!” 宋沅湘:“......” 无言片刻,宋沅湘懒得再提这茬,总归是自个儿的心思,别人再怎么参与也不起作用,反倒是她自己都被子桑绾这颠三倒四的态度给弄晕乎了。 想通后,她也不再纠结此事,而是问去了别处:“你说,颜家如今这般行事也算得上勇气可嘉了,这盛卿侯府,除了我和我哥哥,就是我爹娘都不敢过多交涉,他们倒是敢!” 子桑绾轻哼道:“颜家和宋家可比不得,宋家四世三公,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就是秦家或者梁柳两家,在朝中也是根深蒂固,但那颜家乃是朝中新贵,他们是从颜显荣才开始发迹的,家底不厚,虽位居九卿,但与旁的几家没得比,他们就是稍微做点什么,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帝君都不会放在眼里!” 听着她这么一通分析,宋沅湘又忍不住啧啧称奇:“你怎么就把这朝中形势看得这么清楚明白,偏偏就死活看不清你自个儿呢?!” 这话子桑绾答不上,她只是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但其实眼下好像已经有点明白了,她对商迟断然不是无动于衷的。 宋沅湘撑着下巴道:“也不知道我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都没时间陪我玩儿了!” 子桑绾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当宋将军和你一般无所事事?他贵为一将,手底下多得是兵要操练,多得是军务要处理,岂能时时空闲?” 宋沅湘也知道他哥忙,也就是嘴上抱怨抱怨,听子桑绾这么一说,她又愁上了:“你说我哥整日这么忙里忙外的,我娘跟他说了好几个姑娘都被他拒绝了,这么下去,他要是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儿可怎么办?我还指望着他们养我一辈子呢!” 子桑绾轻笑起来:“你哥都不操心,你在这儿瞎操心,就是他不成婚,他也照样能养你一辈子,如此还没有嫂子管束你,你岂不是更加乐得自在?” 宋沅湘顿时眼前一亮:“你说得对!若是我哥一辈子不娶,我就跟他相伴到老,反正有我给他聊天解闷儿他也不会无趣,反倒是万一他找个不喜欢我的媳妇儿回来,我还得愁去向,这事儿可行,我回去得跟他商量商量!” 子桑绾满头黑线,她就随口一说,这人还就当真了! 宋沅湘突然看向她,数落道:“都怪你,当初我让你做我嫂嫂你不应,非要嫁给商迟,若是你做我嫂嫂,我还用愁以后的归属问题吗?” 子桑绾心里一阵好笑:“这话若是让商迟听见,他又要闹脾气了!” 宋沅湘一惊,连忙捂住嘴东张西望,确认没人听见才压低声音道:“你说得对,商迟真是个孩子心性。” 子桑绾无奈摇头:“可不是嘛!” 。 宋沅湘走后,子桑绾让清越去寻了子桑榆来,结果得知他和穆垂棠跟星阑一起出府玩去了,只能作罢。 清越道:“近来阿榆在侯府过得很开心,奴婢瞧着倒是比在青衣巷的时候过得好。” 子桑绾轻哂道:“不是在这里过得开心,是跟穆垂棠一起玩儿的开心,在青衣巷的时候谁有那么多功夫每日带他出府去玩?少了我如今的管束,他倒是越发自由自在了。” 听她语气不是那么愉快,清越宽慰道:“阿榆还小,让他玩儿几年也无妨,难得遇到穆小公子这般与他合得来的,他打小就一个人长大,没什么朋友,如今也算让他体会一番。” 子桑绾轻轻一叹:“你们总说他还小,翻过岁末可就年满十岁了,也该是懂事的年纪了,如今我走的路凶险难测,若他没有自保能力,我如何放心得下?” 可话是这么说,她又禁不住要心软,想着,没关系,再等一等,她再护着他两年,可她这心里总是隐隐不安,害怕时间来不及,害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听她这般说,清越也沉默下来,虽然很想宽慰子桑绾,可是不得不承认,她的担忧都是有道理的。 权势之路上荆棘丛生,但凡行差踏错就是粉身碎骨,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护好阿榆呢?而且阿榆的真实身份始终见不得光,这也总归是一根暗刺。 到了夜里,子桑榆几人还没回来,子桑绾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派人出去找一找,结果派出去的人才刚到府门口就碰上从外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穆垂棠和星阑两人。 两个人俱是一派焦急之色,星阑双眼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的。 穆垂棠的发髻都有些歪斜了,一张脸苍白无色,瞧上去便觉狼狈。 两人来不及多说,直奔子桑绾的院子,乍一瞧见子桑绾,星阑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来。 她猛地跪到子桑绾跟前,声音沙哑哽咽:“姑娘,阿榆不见了!” 子桑绾心头瞬间凉了半截,一颗心直往下坠。 清越也是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 星阑哽咽着说不出话,穆垂棠在一旁垂头丧气道:“我们本在街上玩,结果回来的时候被人群冲散了,再回过头阿榆就不见了,我和星阑在街上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人,怕耽误下去出事,这才连忙赶回来!” 子桑绾骤然抬起眼,眼中划过锋芒:“今日是什么日子?” 清越几人顿时一愣,想了片刻才摇头:“什么日子也不是。” 子桑绾脸色直接沉到了底:“既然什么日子都不是,为何会在街上遇上人流?还被冲散了?” 话音一出,其他人脸色纷纷大变。 说得没错,寻常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出现被人流冲散的情况,可今日什么日子都不是,而且已经是傍晚了,怎么可能在街上出现那么多人? 穆垂棠仔细一回忆事出的情景,压着声音道:“仔细想来,那些人是突然出现的,都作寻常百姓打扮,只是我们当时玩的太开心了并未注意,就直接撞进了人群,紧接着阿榆就不见了!” 子桑绾眼中结了一层冰,声音也足以将人冻住:“不是你们撞进了人群,是人群撞散了你们!” 星阑也明白过来了,哭声渐渐停止,一脸慌乱无措地望着子桑绾:“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子桑绾低头瞧了眼她满身狼狈的模样,弯腰将人扶起来:“该来的躲不过,即使今日你们不撞见,来日他们也会撞上来。” 正这般说着,一名侍卫匆忙从外进来,将一封信递上来:“夫人,这是刚刚送来的信。” 清越忙接过来递给子桑绾,后者一边拆一边问:“送信的人呢?” 侍卫道:“属下们已经扣下审问过了,她只是别的府上出门采买的小丫鬟,被人威胁才被迫来送这封信的,属下们不敢轻易放走,还将人留在府门口。” 子桑绾将信中内容大致看了一遍,脸色寒了下去,抬起眼道:“将人带来!” 侍卫忙应下离开,没多会儿便将一名丫鬟打扮的小丫头带了进来,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模样。 她显然吓得不轻,抱着篮子的手都在发抖,脸色也煞白煞白的,看见子桑绾便一个劲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出来给我家姑娘采买绣花用的物件的,求您放我回去吧!” 子桑绾冷眼看着她:“你是哪家的丫鬟?你家姑娘是何人?” 丫鬟忙哆哆嗦嗦道:“是,是颜家,我家姑娘是颜二姑娘,您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颜府询问,我前几日才随我家姑娘回京,今日还是头回上街,不小心迷了路就被人给刀架着脖子威胁来这儿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夫人您就放我回去吧!我家姑娘还等着用这些物件呢!” 子桑绾瞧着她片刻,摆手道:“把人放了。” 侍卫略一犹豫,随即带着人离开。 星阑瞧着人走远,哽咽着嗓子道:“姑娘,您就这么信了她?” 子桑绾捏了捏眉心:“若是与她或者与颜家有关,不可能明目张胆送上门来,应当与其无关。” 说着,她对穆垂棠和星阑道:“你们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星阑忙揉着眼睛道:“我和姑娘一起去,我也要去救阿榆!” 穆垂棠捏了捏拳头,也咬着牙道:“我也去!” 子桑绾扯了扯唇角:“你们去做什么?我现在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派府中侍卫去找就够了。” “可是......” 星阑还想说什么,被子桑绾一个眼神制止。 她泪又涌了出来:“姑娘,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阿榆。”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比谁都清楚,阿榆对她家姑娘而言有多重要! 子桑绾目光柔和下来:“别说对不起,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过是被人捏住了软肋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别哭哭啼啼的。” 说罢,她看向穆垂棠道:“还请穆小公子带星阑回去休息。” 穆垂棠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说,拉着星阑走了。 子桑绾的脸色顿时冷下来,有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清越瞧着她手上捏成一团的信,担忧问:“夫人,可是信上说了什么?” 子桑绾沉着嗓子道:“信上说,让我一个人出城,城门外自有人接应,若是不从,就只能瞧见阿榆的尸首!” 清越一惊:“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子桑绾摇了摇头,道:“没有确切证据,但去了就知道了。” 说罢,她看向清越:“商迟今日入宫久久未归,为了阿榆的安危考量,我自己出城去找,你速去一趟呦呦府上,寻宋将军,请他入宫一趟,给商迟带话让他尽快回府,行事隐蔽些,我怀疑盛卿侯府外有人盯着,商迟回来后让他先把人料理了再去接应我,别让这些眼睛传什么消息出去!” 清越心知事情的严重性,半点不敢耽误地应下:“您自己小心些。” 眼见清越走了,子桑绾捏着眉心仰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 今日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 回屋拿了些防身的东西,子桑绾出门时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道了声:“出来吧。” 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面前,单膝叩拜在地:“夫人。” 子桑绾捏了捏眉心:“此番我自己去,你们就别跟去了。” 几名暗卫相视一瞬,其中一人道:“侯爷吩咐过,无论何时必须保证夫人安危,对方身份不明,但显然是冲着您来的,夫人此去骊山凶险万分,若是当真孤身一人前去只怕会出事。” 他们不是看不清楚形势的人,相反,他们根据方才寥寥几句信息就能揣测出对方意图。 子桑绾咬了咬牙,面色发寒:“正是因为凶险万分你们才不能去,能够在淮京城内如此行事之人身份必定不凡,若危急时刻你们现身,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依照对方今日行事我们断不能斩草除根,所以我一个人去,最多我一人出事,可若你们去了,就是整个盛卿侯府都要出事,你们当明白的!” 她这般说完,几人明显有几分犹豫,子桑绾继续道:“你们是商迟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何况我此去也不一定就会出事,我已经知会了商迟,他定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接应我,你们该信他!” 她不是自不量力之人,对方拿捏了阿榆,又深更半夜要她独自一人出府,显然是冲着她这条命来的,必然做足了准备叫她有去无回,但为了阿榆,她不得不去,可也不能因此暴露暗卫的存在,她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商迟身上。 几名暗卫再三思量,犹豫不决。 子桑绾发了狠,厉声道:“你们是商迟的人,凡事都该为他考虑,若是因为我连累整个他,你们甘愿吗?在你们心中到底孰轻孰重,谁才是给了你们新生的人,你们最清楚!” 说完,她迈步离开。 几人在原地僵了半晌,最终是隐入了暗中。 子桑绾没多犹豫,直奔府门口,临走前交代门口的侍卫:“若是侯爷回来,就说我有事出去一趟,让他府上等我。” 那侍卫有些不放心道:“夜深了,属下派几个人随夫人一起去吧?” 子桑绾面无表情地摆手:“不必了,给我寻一匹快马来!” 没多会儿,侍卫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前来,子桑绾一句话没再多说,戴上斗篷帷帽跃上马背。 将缰绳一拉,双腿一夹,一声喧嚣的‘驾’,马儿疾驰往王城门口奔去。 此时已经是宵禁时候,但盛卿侯府有出城令牌在,城门脚下的守卫只得放行。 夜色之下,一人一马于街上疾驰而过,万家灯火已歇,黑暗之中只能听见一声重过一声的马蹄声。 从铜雀街到青衣巷,又经过了好几条街道和巷子,才到了淮京城门口。 “何人在此夜行?!”守城的守卫立即横剑将人拦住。 ‘吁~’子桑绾勒马停下,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朗声道:“盛卿侯有令命我出城,谁人敢拦?!”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上前仔细辨认了她手上的令牌,连忙拱手道:“原来是侯爷的命令,多有得罪!” 说罢,朝着身后人一抬手,“放行!” 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开一条小道,仅容一人一马通行。 子桑绾没有半点犹豫,快马直接冲出了城门。 “关城门!” 身后响起守卫的高声朗喝,子桑绾却已没功夫去在意了,她心急如焚,如有火烧。 若是阿榆有半分不测,她定将人碎尸万断! 离了城门约有二里地,子桑绾这才勒马停下。 她抬眼望了眼四周,冷冷道:“出来吧!” 黑暗中没有半分回音。 她心中冷笑,又补充道:“我一个人来的,怎么,还不敢出来见人?” 话音所过之处,风声萧索,吹得周围树叶沙沙作响。 片刻后,才有一人一马从暗中出来,是个黑衣蒙面人。 他四下打量了子桑绾及周围,确认没人跟来,才道:“跟我来吧!” 子桑绾二话没说,跟着他往骊山方向去了。 奔袭了近半个时辰,黑暗中隐隐飘落下白亮的雪花,今岁的初雪总算是在今夜来了...... 另一边,帝宫内,商迟被徽文帝留到了深夜,宋维桢在御书房外和白暮一起求见了几回,帝君才好不容易松口放人出来,他道明来意,三人连忙出宫。 谁知又在宫门外遇上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商烬。 三人瞧见他,俱是一愣,商迟冷着脸没打算理会他,想直接离开。 商烬却冷声喝斥道:“你见到你父亲就是这个态度?!” 商迟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在我这里,没有父亲这个词!” 商烬脸色一变,藏了怒气:“逆子!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 商迟这才冷眼看过去:“那我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商烬被噎了噎,这才别过头命令道:“今晚府上设宴,我特地来寻你过府吃个团圆饭,你就是这么个态度!” 商迟顿时嘲讽道:“吃什么团圆饭?鸿门宴还差不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说罢,他直接翻身上马:“我没那个闲工功夫去跟你们闲话家常,别挡道!” 好巧不巧,商烬站的位置就在商迟马前的必经之路上。 闻此,商烬脸一抬:“有种你就从我身上踏过去!不孝子!” 商迟冷眼一压:“你说的,别后悔!” 商烬狠狠咬牙:“你敢!” 商迟才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勒马就往前冲,半点没将马蹄下的人看在眼里。 商烬没料到他真敢冲上来,什么也来不及想忙往一旁避开去,得亏他闪的及时,否则就真要成马下亡魂了! 宋维桢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眼见商迟跑远了,才朝商烬拱手道:“端王殿下,正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这道理想必殿下不会不明白吧?哈哈哈哈哈!” 说罢,他也跟着商迟跑了,白暮在后还算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才离开。 只留下商烬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得吹胡子瞪眼! 跟他前来的管家上前小心翼翼道:“殿下,如今我们怎么办?” 商烬狠狠瞪他:“能怎么办?拦不住人我能怎么办?回府!” 说罢,直接甩袖上了马车。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闯端王府 宋维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商迟,“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商迟抿着唇不语。 宋维桢摇了摇头,道:“既然已经有消息了,她定然已经有所准备,你别太着急了!” 商迟压着眉眼,里面雾气重重的:“你不懂,她特意派人让你来传话,让我尽快回府,说明遇上棘手的事情了!” 他了解她,少有事情能难得住她,这也是她头一回向自己求救,若不是事情十分棘手,她断不会在深夜如此! 三人到了侯府外,商迟还未下马,门口的侍卫就跑上前道:“侯爷,夫人出府去了,她让您回府后在府上等她。” 商迟脸色微微一变:“出府了?她自己?” 侍卫忙道:“夫人自己去的,属下原本要派人跟着,但是夫人拒绝了!” 宋维桢原本还清闲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深更半夜独自出府,必然是事情十分难办。 商迟将马缰绳往侍卫手中一扔,快步朝府中赶去。 宋维桢连忙跟上:“你不去找人,回府做什么?” 商迟沉声道:“她特意交代我在府上等她,定是留了什么线索,我先去看看!” 宋维桢惊讶了一瞬,这也能听懂? 两人刚入府几步,就瞧见清越满脸焦灼地等着,一瞧见他们,忙上前将子桑绾留下的信交给商迟:“侯爷,夫人出城去了,这是对方送来的信,夫人说府外有人盯着,让您先把人料理干净了再去接应她。” 他接过一看,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致。 宋维桢凑上去一看,微讶:“这是谁送来的?” 商迟顿时联想到方才商烬在宫门口拦他的路,无缘无故的突然来这么一出做什么?! 他将信揉成一团扔了,吩咐白暮:“去把人都给我料理干净了!” 后者忙拱手应:“是!” 白暮离开后,商迟半点没耽误,直接点了与他一道从陵水回来的两百将士整装出府。 宋维桢被他这阵仗吓到了:“你这大半夜的是要造反不成?王城脚下私自点兵可是大罪!” 商迟脚下没停,声音冷厉:“端王府外守卫重重,要想闯进去,必须要见过血的才行!若我自己去,短时间内他们不会老实交代!” 宋维桢微惊:“端王府?” 随即回过神来:“难怪端王莫名其妙来找你吃什么团圆饭,我还当他是吃饱了撑的,你回京这么久也没见他搭理过你,怎么突然间就转性了,感情是特地来拖延你回府的!” 商迟淡淡睨他一眼:“是我不搭理他!” 宋维桢:“......” 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商迟跃上马背,带兵就要走。 宋维桢瞠目结舌,忙拉住他:“你疯了!带兵去闯端王府!” 商迟淡淡点头:“嗯,我疯了。” 宋维桢:“......” 商迟淡淡解释道:“她既然只给我留了这信,那定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端王府是幕后主使,去了那儿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宋维桢好半晌说不出话,想阻拦不能,想劝谏不能。 商迟低头看向他:“你回去吧,你跟着我去端王府不合适!” 宋维桢抬眼看着他:“你想好了?” 商迟道:“不用想,必须要这么做!” 宋维桢压下眉眼片刻,而后抬起眼,也跟着跃上另一匹马,在商迟疑惑的目光中道:“我宋维桢为国尽过忠,为父母尽过孝,却从未为朋友两肋插刀过,今日,我便为你插两刀,我倒要看看,他们胆敢在天子脚下为虎作伥,此事究竟要如何收场!” 商迟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想好了?” 宋维桢淡淡道:“不用想,必须要这么做!” 他用原话奉还,就是表达他的决心,商迟也不再阻拦,微一颔首,快马朝端王府而去,宋维桢紧随其后。 再之后,是杀伐凌厉血骨铮铮的战场男儿。 他们曾随商迟厉兵秣马浴血奋战,也曾守疆土护百姓,可今日,他们要马踏王权脚下的端王府! 王城内点兵兴事乃是大罪,可没有一个人犹豫没有一个人退缩,多年的行军之路早已将他们连在一处! 将在上,焉有不从? 将在前,焉有不敢? 两百人的兵马在淮京城内随意行走,很快便惊动了城内巡逻的禁军,禁军一瞧见这架势,忙连滚带爬地跑去禀报杨秉德。 商迟带着人直接压到了端王府门口,府外的确如他所说守卫森严,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心虚还是怎的,几乎将一个王府的人手都派在了外面。 宋维桢瞧着眼前的阵仗,好笑道:“看样子他们是防着你呢!” 商迟讽刺一笑:“一群花架子罢了!” 说罢,他扬手一挥,大有兵临敌军城下攻城掠地之势:“闯进去!” “是!”身后齐声一喝,雪花纷飞之下这声音震慑人心,直将端王府外的守卫吓破了胆。 二百将士剑也未拔就直接往前闯,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端王府守卫们被对方的血腥之气吓得就差抱在一团瑟瑟发抖了,根本没有丝毫抵抗能力。 眼见就要破门而入,杨秉德得到消息急急赶来,瞧见这阵仗,差点没当场吐血晕过去。 “侯爷!侯爷三思啊!这里是端王府,若您就这样闯进去,可是擅闯王室门庭,踩的是帝君的颜面,此乃大罪,万万不可啊!” 杨秉德就差三跪九叩地求他撤退了! 商迟淡淡睨着他:“我既然来了,焉有撤退之理?” 说罢,他冷声下冷:“撞门!” “是!” “侯爷!”杨秉德大惊失色,连连拱手道:“侯爷不可啊侯爷!” 宋维桢在一旁听得耳朵疼,直接伸手拎着他后领子提到一边:“你就是担心你头上那顶官帽要掉罢了,你放心,此事商迟会一力承担,不会治你失察之罪!” 杨秉德听得满头大汗,连连摆手:“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宋将军,您还是劝劝侯爷吧,别胡闹了!趁此事还没传进帝君耳朵里,赶紧带人撤了吧!” 宋维桢浅笑:“帝君可是顺风耳,你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可是包庇大罪,杨大人慎言啊!” 杨秉德惊得一身冷汗,一张脸煞白煞青的,就差给两位祖宗跪下了! 可两百将士根本不会理会他的,这么片刻功夫直接将端王府的门撞开,两边的门扉都险些被撞掉下来,只能险险挂在门槛上。 巨大的响动早就惊动了里面的人,商烬夫妇连忙穿好衣裳出来,结果瞧见的就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持剑闯了进来,商迟和宋维桢两个人各自骑一匹马从王府门口踏进来。 得亏王府府门高,能够容忍人和马一道进! 杨秉德满脸绝望地跟在马屁股后头,欲言又止的。 一瞧见这架势,商烬和宋含旖都被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商迟真的敢闯端王府,还是如此明目张胆地闯法! 宋含旖定了定神,冷声喝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胆敢擅闯端王府,不想活了吗?” 商迟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吩咐道:“去把商其琛给我捉来!” “是!” 立即有一队人领命翻着院子前去。 “放肆!你们胆敢!”宋含旖下意识要上前拦路。 岂知这些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直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就跃过她往后院找进去。 宋含旖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张脸又青又白甚是精彩。 商烬让管家去将她扶起来,自己站出来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商迟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 商烬被无视,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这么多杀神站在跟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杨秉德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幕,闭上眼不忍直视。 从来不知道盛卿侯行事如此胆大妄为的!就连自己父亲都不放在眼里! 没多会儿去的人就捉了商其琛前来,他们后面还跟着衣裳凌乱的林清芷,显然是睡下后匆忙穿好衣物前来的,商其琛更是只穿着里衣,是被人从被窝里提出来的。 白暮将商其琛提到商迟跟前,林清芷胆战心惊地站到宋含旖夫妇旁边,不明所以问:“父亲母妃,发生了何事?” 宋含旖对她旧恨难消,眼下不想理她,商烬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没答话。 商迟看着一身狼狈的商其琛,这才慢悠悠道:“你们把人给我带哪儿去了?” 商烬皱眉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人?” 商迟勾了下唇:“装傻?” 话落,他拿过剑拔开就比划到了商其琛脖子上:“说,还是不说?” 商烬几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宋含旖谨慎道:“你,你别乱来!” 商迟抬了抬眼:“乱来?我再问一次,人呢?” 说着,剑已经划破了皮肉。 商其琛疼的闷哼了声,什么瞌睡都跑没了,方才还没弄清楚形势,眼下彻底清醒过来,却是半点不敢动,面色疼得狰狞。 “住,住手!” 宋含旖连连惊呼,“别,别伤他!” 商迟耐心尽失:“最后问一次,人呢?” 商烬怒道:“逆子!你究竟要做什么?!” 商迟淡淡一垂眸:“逆子?我让你瞧一瞧,什么才是逆子!” 说罢,他猛地抬剑就朝商其琛脖子砍去,速度之快,力道之狠,让人半点不怀疑他下得去手! “住手!我,我说!”宋含旖猛地嘶喊出声。 手上的剑仅仅离商其琛的脖子有一线距离,再晚一个眨眼,就要人头落地了。 商其琛早已被吓得闭上眼,如今这一死里逃生,腿都直接吓软了去,直接就往后栽倒过去。 “琛儿!”宋含旖眼中含泪,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道:“骊,骊山。” 商迟一扬眉:“带路!” 宋含旖忙摆手:“我们只知道是骊山,不知道具体在哪里,真的,我不会拿琛儿的性命去赌的!” 商迟打眼扫过他们,轻笑一声,满含讽刺:“好得很!” 话落,他一脚踹在商其琛后背,直将人往他们跟前踹翻在地,继而勒马掉头:“去骊山!” 杨秉德连忙拖着吓软的腿让到一边,此时此刻,他是万万不敢再多加阻拦了,眼下只有赶紧觐见帝君才是! 想着,他拖着身心疲惫的身子骨往宫门口赶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拖延 骊山半山腰处,子桑绾跟着黑衣人走了半个多时辰,黑暗中看不清路,又是密林,子桑绾的衣裙都不知道被划破了几处。 好不容易走到宽敞一些的小路上,她耐心耗尽,沉声问:“还有多久能到?” 黑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没理会。 子桑绾嗓子眼哽了一口气,扯了扯帷帽将脑袋盖严实,避免风雪浸入,沉下心思不再问。 没多时,眼前被一盏一盏的风灯吸引了目光,繁茂的树枝上挂满了风灯,将此处黑暗照得纤毫毕现,可在这深夜里,又是深山野外,这一幕怎么瞧怎么诡异。 黑衣人勒马停下,手朝前指了指,道:“就在前面,你自己过去!” 子桑绾打量着眼前的离奇诡异景象,瞧了瞧黑衣人,又瞧了瞧空无一人看不到尽头的风灯,她甚至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怀疑,当真有人这么无所事事跑这儿来挂满树的风灯?就为了引自己上门? 怀疑归怀疑,她还是没道理原路返回,何况阿榆还在对方手上,她必须得赌一把! 想着,她跳下马慢步往前走去。 路过黑衣人,他一句话也没说,又戴着黑面巾看不出神情,子桑绾稳了稳心神缓步往前走。 每一步皆淡定从容,与其说是在深山密林,不如说是在闲庭散步,但其实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紧张,眼下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她完全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走了片刻后,她正想回过头去问那黑衣人究竟是何意,周围突然一阵风声瑟瑟,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干枯的树枝被踩断的声音,顷刻间就被一群黑衣人围住。 子桑绾取出袖兜内准备的匕首横在身前,冷眼瞧着周围的人。 她太过于冷静,那些黑衣人显然有些意外,一时竟有些犹豫没上前。 “犹豫什么?!还不把人给我杀了!”一声冷喝在林中传来,一人掐着子桑榆的脖子走出来,映在风灯的光线内。 “阿姐!”子桑榆一瞧见子桑绾,惊吓过度的苍白面色有了些微好转,忙惊呼着。 “住嘴!”商墨羽掐他脖子的手用了力,直将人掐得面红耳赤,发不出声音来。 子桑绾眯起眸,声音冷若寒霜:“商墨羽,我还没寻你麻烦,你倒是几次三番来寻我晦气!” 商墨羽一只手掐着子桑榆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剑横在他脖子上,闻言冷冷一哼:“你现在不找我麻烦,不代表以后不会,我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子桑绾沉眼:“什么意思?” 商墨羽面色划过狰狞之色:“你还在这儿给我装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宫门外发生的事了,我的人都被你杀了,你迟早要找到我头上来,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说起来,她便难掩激动的情绪,手上的剑一不小心划开子桑榆的脖子,疼得他眼泪都涌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子桑绾,直将人看得心口发疼。 子桑绾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汹涌的怒气:“你把人放了,我任你处置!” 商墨羽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今日我就要叫你有来无回!” 说罢,她厉声喝斥:“都死了吗?还不给我动手!” “慢着!”子桑绾朗声制止。 商墨羽当真便制止了人,满脸傲然地看着她:“你还有何话可说?” 子桑绾淡淡道:“你被人利用了!” 商墨羽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子桑绾道:“你且想想,这番话是谁告诉你的,她这么说就是为了激怒你,让你来找我麻烦,但是你好好想想,你若是杀了我,商迟会放过你吗?或者说,若是你今日没能杀了我,事情闹到帝君跟前,你又是什么下场?!与你说这些的人根本不是在帮你出气,而是要害你,要借我和商迟的手除掉你!” 商墨羽眼中划过惊慌:“不可能!我今日杀了你,谁也不会知道!相反,我今日若是不对你动手,你却一定会找我报仇,你少在这儿拖延时间,就算你说破了天也不可能有人来救你!” 子桑绾冷声道:“商迟已经知道了,而且他现在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你最好想清楚,今日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商墨羽心中慌乱了片刻,随即稳下心神:“不可能,我派人盯着盛卿侯府,若是有动静一定会提前通知我!” 说罢,她有了底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挑拨离间,想让我放了你罢了,但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害我二哥被流放北荒,我今日不杀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着,她再次喝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上!” “是!” 黑衣人齐声一应,各自持剑朝子桑绾围拢过来。 后者眼中划过寒芒,“商墨羽,你最好想清楚了,今日杀了我,你和你端王府的所有人,一个也逃不掉!” 商墨羽冷哼:“别说大话了!也别想拖延时间,我今日是断不可能放过你的!” 两句话的功夫,黑衣人已经攻了上来。 别无办法,子桑绾只能转头迎上去。 黑衣人足有四五十个,将子桑绾围在中间,子桑榆甚至看不清她的身影,只能借着风灯微弱的光线,看到偶尔晃动过的红白相间的衣裙,他心里着急害怕,却因为呼吸困难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流眼泪。 这些黑衣人身手极佳,但他们一开始显然没料到子桑绾会武,而且身手还不错,几回下来竟没能伤到人分毫,这才重视起来,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厉。 子桑绾拿的匕首不过是方便掩人耳目,在这么多长剑中却呈现短板,再加上这么多人发起狠来,她根本不是对手,没多少功夫便一身都是伤,衣裙四处被划破,白色的裙摆都被染上了红。 时间一长,她脸色渐渐苍白,手上的力气也越发没有了,想攻破这包围圈救下子桑榆更是徒劳,能勉强挡开眼前的攻击都已是竭尽全力。 商墨羽瞧着她一身狼狈的模样,狰狞大笑:“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么快就要不行了?!” “阿姐~”子桑榆满脸都是泪水,脖子上也浸出血迹沾染在衣领上,勉强发出虚弱的声音。 商墨羽顿时掐紧了他,朝着子桑绾大喊道:“我倒是很好奇,这个小兔崽子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你竟然为了他当真一个人来赴约!” 子桑绾分不出心思去理她,并未作答。 商墨羽自己说话也说得酣畅淋漓:“让我猜一猜,都说他是你手底下那个管家和仆从的儿子,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是如此菩萨心肠,对两个下人的儿子这么上心,甚至为了他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我倒是还听说,都虞侯除了你一个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儿子,而且刚好就与这个小子同岁,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子桑绾抬手挡开致命一剑,擦掉脸上的血,冷笑:“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话音刚落,背后便被人一剑划开,疼痛钻心刺骨,她却强忍着反手将人捅了个对穿。 随即,另外一人一把剑直接刺入她的腹部,鲜血溢出喉咙,她彻底失力跌倒在地上,雪越下越大,她的眉眼间发丝上都沾满了血和雪,融化后雪花变成水流了她满头满脸,发丝粘着血和水贴在脸上,满身都是血和泥土,别提有多狼狈。 “阿姐!”子桑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趁着商墨羽放松警惕,一下子挣脱她的钳制冲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跑上前。 “阿姐!” “给我拦下他!”商墨羽忙惊呼出声。 那群黑衣人立马回过头来将人拦下,商墨羽生了怒,上前一把夺过一名黑衣人手上的剑,“把人给我看好了,我就让他亲眼看着子桑绾死在跟前,然后再收拾他!” 说罢,她提着剑上前,高高在上地站在子桑绾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子桑绾,你断然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你让我凭白受了那么多苦,害得我二哥被流放北荒,我今日就让你后悔自己所作的一切!” 子桑绾疼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根本不想理会她洋洋得意的自言自语,但实在被说烦了,还是忍不住道:“你废话真多。” “你!”商墨羽气得一阵恼怒,抬起剑便往她刺去:“我杀了你!” “阿姐!不要......”子桑榆目恣欲裂,拼命往外挣扎,可惜他力气不够,寻常又不认真练武,眼下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话音刚落,一声利箭离弦的声音随着刺骨肃杀的风声响起,一支箭从密林外疾射而出,在所有人都还未看清之前直接刺入商墨羽抬剑的右肩胛骨。 “啊!”一声痛呼,商墨羽整个人被这箭的力道射得往后滚了好几步远,而后重重摔倒在地上,手上的剑直接脱手飞出。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肃杀的马蹄声,铁蹄踏踏,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但仅是这不见其人的声音便叫人心底发寒,肝胆发颤。 那群黑衣人有些紧张地面面相觑,而后看向商墨羽有些慌乱无措。 后者被一箭疼得在地上打滚,哪儿还有功夫去管他们。 片刻后,一人一马在密林内恍若无人之境般疾奔而来,在距离子桑绾几米开外勒马停下,而后大步跑上前将人抱进怀里。 宋维桢带着二百将士赶到,一眼瞧见商墨羽,心中汹涌的怒气顿时拔到了制高点,他们还真敢! “全部拿下!”他扬手一挥,身后的士兵尽数下马围上去。 眨眼功夫将剩下的三十多个黑衣人和商墨羽团团围住,与这二百精兵相比,这几十个人的身手完全称得上是花拳绣腿,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宋维桢走上前将吓得魂不附体的子桑榆从地上拉起来,后者这才回过神忙跑到子桑绾身边,一边流眼泪一边喊:“阿姐,阿姐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子桑绾被她哭得头疼,勉强扯了下嘴角:“我没事,阿榆别哭了,男子汉不可以流眼泪。” “阿姐!我控制不住......”眼泪根本就止不住,他控制不住害怕发抖,控制不住地后悔心疼,他怎么这么没用,他怎么就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还把阿姐害成这样! 商迟吩咐随后赶到的清越和白暮:“把阿榆带回去休息,再找辆马车在山脚下等着,把御医找来!” 他的声音表面平静,旁人却能听出那两分颤抖来。 子桑绾面上毫无血色,却依旧笑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及时赶来的......” 说罢,人便彻底晕了过去。 商迟闭了闭眼,压下满心咆哮着想杀人的情绪,抱起她对宋维桢道:“我带她先走一步,你把人带到侯府来。” 宋维桢知道他眼下没有处理这些人的心思,忙道:“好,你先去。” 说罢,吩咐道:“把人带走!” 商墨羽捂着肩膀连忙往后挪:“你,你们不能带我走,不能杀我!” 宋维桢看着她,一双眼内没有丝毫的温度:“是生是死,长姑娘自求多福吧。” “带走!” 话落,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将人架起,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味,牵扯到肩膀上的伤,疼得商墨羽龇牙咧嘴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偏袒 商迟抱着子桑绾一路步行下山,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牵扯到伤口,但每一步又都走得很急,怕伤太重出现什么意外。 他们到山脚下时,白暮和清越刚好带着张御医和马车赶到,上了马车,张御医这才借着马车内的烛火看清子桑绾的伤势,险些没吓晕了去。 “怎,怎么伤得如此之重?” 商迟寒着脸等在一旁,“先救人!” 张御医不敢怠慢,连忙拿出药箱来,伤口商迟已经在山上简单处理过了,没再流血,但看上去仍触目惊心。 将伤口上药包扎好后,张御医道:“幸好没有伤到要害,但夫人身上多处剑伤,腹部的伤最是严重,眼下马车上不方便,回去后还得重新清理了再包扎。” 商迟沉默着点头,一双眼睛就黏在子桑绾脸上挪不开。 回府后,盛卿侯府彻夜忙碌,清越拿清水给子桑绾擦拭身上的血和雪水,那帕子擦过后换洗的血水都端了一盆又一盆,好不容易处理好了张御医又重新给伤口上药包扎,然后开了煎服的药。 星阑红着眼睛跑去抓药煎药,忙得停不下来。 张御医嘱咐清越道:“夫人这伤虽不伤及性命,但也很严重,夜里可能会发高热,时刻关注着,一旦有任何问题立刻派人来寻我,侯爷给我安排了住处,离这儿不远,万不能大意了。” 清越连忙应下:“多谢张御医,奴婢记下了。” 张御医走后,星阑煎好药来和清越一起喂子桑绾服下,又给人盖好被子才哽咽着嗓子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阿榆,差点害姑娘丢了性命。” 清越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幸亏侯爷处事果决,直接去了端王府要人,否则等找到人只怕就来不及了。” 星阑满是愧疚地低下头。 清越道:“星阑,别想太多,姑娘不会怪你的,而且谁也没料到端王府竟然敢如此行事,今日阿榆受了惊吓,你去陪陪他吧,姑娘这里有我照看着。” 星阑虽然想亲自照看子桑绾,但也知道自己不如清越心细,也没勉强,依依不舍地走了。 没多会儿,白暮在屏风外道:“夫人如何了?” 清越应道:“御医说没有性命之忧,但今夜得守在此处照看,侯爷被带进宫还未回来,你去打探着宫里的消息吧,今晚的事没那么轻易收场。” 白暮沉沉道:“好,你照顾好夫人。” 一整夜,商迟都被留在宫里没能出来。 睡了一整夜,子桑绾才渐渐清醒过来,得亏她习了武,身体底子比以前好了许多,这些伤才没让她吃什么太大的苦头。 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一动就会牵扯到满身的伤口,总之是手臂也有伤,腿上也有伤,哪里哪里都动不得,被包扎得浑身都是绷带。 清越喂她喝了些白粥,又吃了药,然后才松了口气道:“还好夫人没出什么事,否则奴婢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子桑绾哑着嗓子问:“阿榆呢?” 清越忙道:“阿榆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我让星阑一直陪着他,夫人别担心。” 子桑绾闭上眼点了点头,“商迟去哪里了?” 清越道:“侯爷昨夜刚刚将您送回府,杨统领便奉旨前来将他带走了,如今还没回来,白暮传回消息,侯爷此番带兵擅闯端王府,帝君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子桑绾猛然睁开眼:“擅闯端王府?” 清越叹了口气,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侯爷知道您出城后定然不知去向,怕耽误接应您的时辰,便直接点兵闯进了端王府,还拿剑架在长孙殿下的脖子上威胁端王妃,端王妃这才说您去了骊山,即便如此在骊山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您,不过幸好,及时找到了,若是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子桑绾无声沉默了会儿,然后道:“派人传信入宫,我要求见帝君!” 清越一惊:“您伤都还没好,进宫做什么?” 子桑绾挣扎着要起身:“管不了那么多了,帝君率先问罪商迟,显然是想偏袒端王府,我得进宫。” “你进什么宫?你给我躺下!”宋沅湘从外走进来,一瞧见她这般行径便来气,说话也丝毫没客气:“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模样了还逞强,没等你进宫就先倒在半路上了!” “宋姑娘。”清越福身见礼。 宋沅湘摆了摆手走上前,避开伤口将子桑绾按回去躺好:“你就别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哥哥也在宫里,商迟不会有事的。” “宋将军?”子桑绾惊疑。 宋沅湘点了点头:“昨夜是我哥和侯爷一起去闯的端王府,所以他也被一道带进宫了,而且昨晚的事是我哥亲眼所见,有他作证,帝君不敢明着偏袒,眼下不过是心头气不顺所以故意为难罢了。” 听她这么说,子桑绾心头的着急稍微好了些,呦呦说得没错,有宋将军亲眼所见,帝君不可能明着偏袒,但他们胆敢在王城内点兵滋事,还恶意擅闯端王府,如此行径显然是触到了帝君的逆鳞,没将他放在眼里,帝君岂能不气? 宋沅湘瞧着她一身的伤,忍不住心疼,嘴上责怪道:“你说你也真是的,商墨羽让你单枪匹马地去赴约你还就真去了,你怎么不想想,万一商迟不能及时赶到,依照商墨羽对你恨之入骨的态度,她能放过你吗?” 子桑绾被她说得哑口。 清越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夫人当时不知道对方是长姑娘,而且阿榆有危险,姑娘不敢去赌。” 宋沅湘顿时更来气了:“你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你还敢跑去,你不要命了你!” 子桑绾气弱道:“我不能眼看着阿榆有危险不管,必须得去。” 不管最后是生是死,她必须要去! 宋沅湘有些狐疑:“到底为什么你把阿榆看得那么重?甚至比你自己还重要?” 子桑绾不好说子桑榆的身份,他的身份太过敏感,不是信不过宋沅湘,而是不想将她拖进浑水里来。 只能道:“秋姨和桑叔于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他们,我活不到现在,阿榆是他们的孩子,就是拿我这条命去换,我也毫不犹豫。” 虽是解释,却也是她真实的想法,若阿榆真的是他们两人的亲生孩子,今日她一样会做同样的选择。 宋沅湘不能理解她所经历的事,也不能理解她这般心情,只愤愤道:“真是搞不懂你,要是你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你想让我伤心死吗?你让商迟怎么办?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子桑绾一时沉默下来,有些事情不能太贪心,在那个时候她只能做最应该做的事情,考虑不了其他的,而且...... “我相信商迟。” 相信他一定会赶过来救她,一定会尽快找到她,所以哪怕到最后一刻,眼看着商墨羽的剑扬起来,她也没有丝毫的慌乱,更加没有丝毫害怕。 她始终坚信,商迟一定会在夺命的刀落下之前赶到,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信他,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宋沅湘打眼审视着她,奇怪道:“你对商迟的感情倒是奇怪得很,一边说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一边又对他无条件地信任,说你喜欢吧好像差了那么点意思,说你不喜欢吧,又绝对不可能,你说,你到底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 子桑绾睁着一双杏眼,其中有光,她扯开嘴角笑起来:“我大抵一直是喜欢的,只是我以为自己不喜欢而已。” 宋沅湘双眼一睁:“此话何意?” 子桑绾摇了摇头:“说不清楚,但我现在知道了,我是喜欢他的。” 如果说之前还不清楚不明白,还心存疑惑,眼下却是十分确定,她就是喜欢他,在刀落下的那一刻她想的是他,在满身伤痛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的是他,想着,再等一等,再坚持一下,他会来的,她得等着他来,她还有许多话想跟他说,还有许多事情想跟他一起做,她还没帮他夺得这天下,她怎么能死? 以前不懂喜欢是什么样的,以为吃醋才是喜欢,但其实,颜渥丹的事不吃醋,是因为知道,颜渥丹再有心思也没用,她总不会给人机会。 呦呦说,若是商迟喜欢颜渥丹怎么办,可她打心眼里认定,商迟不会,他是多么专注的人啊,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 因为相信,所以不吃醋,因为知道假设不会成立,所以不吃醋,可她真的怕极了再也见不到他...... 在府中等了半日,宋沅湘也陪着子桑绾在房中坐了半日,子桑绾原本担心事情传进桑叔和秋姨耳朵里,让他们担心,但清越说,昨夜的事已经被帝君一力压了下来,除了该知道的人以外别人不可能知道,她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夜里宫里总算传出消息,却是白暮急匆匆回府,面色十分焦急:“夫人,出事了!帝君要以侯爷和宋将军王城点兵滋事,意图不轨的名义给他们定罪,就在刚刚,陈廷尉亲自将侯爷和宋将军带进了廷尉司!” “你说什么?!”宋沅湘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这件事分明就是端王府惹出来的,怎么会把怪罪在侯爷和我哥哥头上!” 白暮擦了把额头上急出来的冷汗:“听说长姑娘被带进宫后就一直昏迷不醒,侯爷亲手伤了她,帝君念在她此番也遭了罪吃了教训的份上暂且不追究,但侯爷和宋将军所作所为乃是大不敬,帝君要先处置他们!” “岂有此理!”宋沅湘一怒之下,直接将桌案上的白瓷茶具掀翻在地,站起身就往外走:“我要进宫找帝君说理去!” “呦呦!”子桑绾声音还很虚弱地唤她。 清越忙上前将宋沅湘拦下:“宋姑娘,眼下不是冲动的时候,您先听听我们夫人的意思。” 子桑绾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又急又怒,但她很理智,很快就压下心头的荒唐,“呦呦,帝君此举显然是要偏袒端王府和商墨羽,你就是现在找进去也不起作用。” 这么一日的功夫冷静下来,她脑子清醒了许多,已经理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帝君既然在第一时间压下了外面的消息,就是打定主意不让事情闹出去,这件事就只能在王城内传一传,显然是要防止她利用百姓之口逼他就范,而他趁着自己伤重,先发制人向宋维桢和商迟问罪,显而易见是要告诉她,要想救他们,就只能放过商墨羽和端王府。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宋沅湘强行压下满心怒火。 子桑绾面色沉郁,声音却很冷静:“我原本以为有宋将军作证,帝君无论如何也不敢如此公然维护端王府,是我低估了这件事的影响范围,此前商言锡被流放,端王府作为王室门庭,不仅损害了帝君的颜面,还让端王府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昨夜发生的一整件事,不止是商墨羽,若是细察下去,商墨羽带出去的人手,以及给她出谋划策的端王妃和端王,甚至整个端王府都参与了其中,若真要追究,整个端王府都要受到牵连,眼下正是争储的关键时刻,宣王府尚在,岂能容许端王府就此垮下去?” 宋沅湘听了半晌没听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呢?” 子桑绾闭了闭眼,“商迟和宋将军去了廷尉司,帝君是在做给我看,只有我不再追究此事,不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压倒端王府,他们才能出来。” 这段时日以来,帝君太了解她的为人手段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对商墨羽赶尽杀绝,也不会错过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打压端王府的机会,所以提前将了她一军! 宋沅湘一时沉默下来,打心眼里她不赞同整件事就此作罢,但是如果不作罢,哥哥和侯爷怎么办?帝君既然这么做了,那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意处置他们,都一定会和阿绾僵持到最后,若是逼急了,难保帝君会为此做到何等程度!自古帝王心思最是难测,何况这些年他们二房风头正盛,大房才刚刚被打压了,会不会接着就要轮到二房? “这样,眼下我确实没办法进宫面圣,宋将军和侯爷在廷尉司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事,呦呦你先回府,事情既然发生了,宋二爷和二夫人一定会担心,你先回去稳住他们,其他事情交给我。”子桑绾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一早醒来若不是太过突然也不会生出立即进宫的想法,她这个情况进宫兴许连小命都要交代出去。 宋沅湘也冷静下来,她点了点头:“好,我先回去,你有什么需要就让清越来找我,我会全力助你!” 子桑绾颔首应下。 清越送了宋沅湘出府,回来时正巧听见白暮在问子桑绾:“夫人,我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子桑绾道:“暂且按兵不动,帝君既然打定主意要拿他们逼我就范,就会耗到底,我们越是着急他越是胜券在握,既然如此,我们就与他耗着,等他先来走下一步棋!” 话落,她嘱咐道:“你亲自去廷尉司一趟,看能不能见商迟一面,也许他有别的打算也不一定。” 商迟既然这么做了,心里一定有数,不可能真的让自己就这么栽了。 。 夜过三更,白暮冒着风雪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夫人,属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廷尉司的人瞒着陈廷尉让我进去见了侯爷一面,但是侯爷说,他并无后策。” 说这话时,他明显底气不足。 子桑绾无言了片刻,还真是,万万没想到。 见她如此,白暮以为她心有不满,忙解释道:“夫人,想必侯爷也是太过担心您,当时也没考虑太多,他猜到背后之人是端王府,还是商墨羽亲自下手,一定不会对您手下留情,那个时候也确实由不得他考虑许多。” 见他这么着急解释的模样,子桑绾有些好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没有就没有吧,我只是问一问,若是有是最好,但是没有也无妨,我自有法子。” 白暮忙问:“您想到办法了?” 子桑绾叹了口气:“眼下这局面着实不好走,帝君提前封锁了消息,就是铁了心不让我利用舆论,而且商迟和宋将军也确确实实犯了大罪,王城兴兵,说难听点,就是要定他们谋逆大罪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眼下只能抓住一点,事情的起因是商墨羽,既然他要保住端王府,那我就让商墨羽出来一力承担,比起整个端王府受累,商墨羽一人微不足道!” 说到此,她眼中划过厉色:“既然他想保端王府和商墨羽无恙,那我就应他,且不追究端王府,至于商墨羽,我有一百种法子叫她为此事付出代价!”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谈条件 盛卿侯和宋将军被关进廷尉司后两日,百官争执不下,一派要求重处二人,一派却认为他们事出有因,行事乃是逼不得已,反倒是一手引起此事的端王府长姑娘其心可诛,该重处她才对。 可徽文帝对此皆保持缄默,就是群臣说破了天去,或者不管不顾在朝堂上大吵大闹,他也对此置之不理,直到三日后。 徽文帝下旨召子桑绾进宫,五日时间子桑绾的伤才刚刚开始结痂,但好歹是比第一日精神要好了许多。 宋沅湘得知消息,立刻跑到了侯府来,“我跟你一道去!” 前来传旨的小太监连忙阻拦:“宋姑娘不可,帝君只召见了郡主一人,您去了不妥!” 宋沅湘不愿意,坚持要去,还是子桑绾阻拦她:“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就送我到宫门口吧。” 听她这么说,宋沅湘只好妥协。 上了马车,宋沅湘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你可有把握救他们出来?” 子桑绾裹着裘氅靠在车壁上,闻言轻笑了笑:“原来你不是担心我独自进宫,是担心我把人救不回来。” “才不是,你可别曲解我的意思!” 子桑绾失笑:“好了,我知道了,放心吧,既然我进宫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归。” 既然是帝君先沉不住气召见她的,她怎么着也不能白去一趟才是! 到了宫门口,宋沅湘和清越在马车上等着,子桑绾独自进宫。 前来传旨的公公召来步辇,朝子桑绾恭恭敬敬道:“郡主,帝君怜惜您受伤未愈,进宫路程太长身子吃不消,特意命奴才带步辇来接,您请。” 子桑绾有些惊讶,这待遇还挺好的! 入宫后,步辇直接带她到了御书房外。 “郡主,帝君早已等候多时,您请进。”谭敬忠一早侯在御书房门口,见她来立马迎上来,笑得十分客气。 “有劳谭总管。” 步入御书房,其中只有徽文帝一人坐在御案后,双手随意搭在腿上,目光落在门口,显然是在等着她。 “阿绾参见帝君。”子桑绾忍着腹部传来的疼痛福身见礼。 谭敬忠默不作声退出去,将门从外合上。 眼瞧着子桑绾疼得脸色越来越白,额头都起了薄汗,徽文帝这才慢吞吞开口:“平身吧。” 子桑绾暗自松了口气:“多谢帝君。” 等她站直,徽文帝再度开口,半点多余的废话都懒得说,直奔主题:“你该知道本君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子桑绾低垂着眉眼,毕恭毕敬的:“阿绾知道。” 徽文帝眼中压着一片看不清的雾霾,令御书房内格外压抑:“既知道,那你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子桑绾微微抬起眼,神情寡淡,唇白无血色,声音轻轻柔柔的:“帝君的意思,是让阿绾这一身伤白受了吗?” 她这般柔弱姿态,半点没有逼问控诉的态度,反倒像是可怜卑微的不甘。 徽文帝神情未动,声音依旧冷厉:“本君也不与你兜圈子,此事确实是端王府之过,本君也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但本君不容许,所以本君拿商迟和宋维桢与你换,换你就此罢休如何?” 他如此直接,子桑绾也收起了那副伪装的楚楚可怜之态,神色冷淡:“帝君就不怕人言可畏吗?此前宋怀信是个什么下场想必帝君还记得,虽说我此番遭受大难却侥幸逃过一劫,但端王府要因此毫发无损,又怎么说得过去?” 徽文帝冷笑:“你还真是半点都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想用悠悠之口来威胁本君?” 子桑绾垂眸:“阿绾不敢,帝君既然提前封锁了消息,阿绾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帝君的意思,但阿绾需要一个说法,一个解释,一个公道!” “好一个公道!” 徽文帝骤然动了怒,“人人都问本君要一句公道,本君倒是要问你一句,你可有将本君放在眼里?你以为本君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你就可以在本君头上作威作福了?!你好大的胆子!” 子桑绾微微垂首,做恭敬姿态:“帝君息怒,阿绾并无此意。” “少在本君跟前装模做样!”徽文帝气得掀翻了御案上的一堆奏折:“你既然如此聪慧,就该知道,本君将你嫁给商迟是何意,你还非要与本君作对不成?!” 他突然如此提,子桑绾意外地并没有丝毫惊讶,“帝君谬赞,阿绾只是恰好猜到帝君的意思,但阿绾并无与帝君作对的意思,阿绾只是心眼小,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已,并非是有其他意图。” “呵~”徽文帝冷笑不止:“你以为本君会信你?信这一切只是你无意间造成的巧合?” 子桑绾从容不改:“确实只是巧合而已,帝君明鉴。” 见她如此态度,徽文帝知道无论如何她也会咬死了不承认,也不再继续追问此事,“既然你口口声声称只是巧合,本君也不与你计较,你只要应下此事不再追究,本君即刻放了商迟和宋维桢,你好好考虑考虑!” 子桑绾却是半点不犹豫道:“帝君,阿绾是小气之人,那长姑娘几次三番为难阿绾,阿绾已经不追究了许多次,此番险些丢了性命,您要阿绾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阿绾如何做得到?” 徽文帝眯起眸:“那你打算如何?” 子桑绾抬起眼,挽起唇:“帝君既然如此直接,阿绾也不故作姿态,即使旁人不知道,您也知道,仅凭长姑娘一人,不可能成事,而且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来那么多人手刺杀阿绾?所以这件事与端王府脱不了干系,阿绾也知道,帝君是觉得阿绾会借此大做文章对付端王府,所以才提出此要求。” 徽文帝并未否认,算作默认了。 子桑绾继续道:“阿绾可以不与端王府计较,但是帝君要让阿绾凭白吃了这么大的亏,阿绾自问做不到。” “你待如何?” 子桑绾淡淡道:“用商墨羽一人,换端王府平安无事,帝君以为如何?” 徽文帝霎时变了脸色:“你放肆!敢与本君提这等要求!本君既然提出来了,就容不得你讨价还价!” 子桑绾面色不改:“帝君,用长姑娘一人换端王府全府上下,何乐而不为呢?” 徽文帝面色沉沉地盯着她,沉默半晌骤然一笑:“你是觉得本君给的筹码还不够多?既然如此,那本君再加一个,你救下的那个孩子,都虞侯的独子,你以为如何?” 话落,子桑绾猛然抬头,面色掩饰不住地几变,声音都干哑了许多:“帝君此话何意?” 徽文帝冷冷笑着:“你以为这么多日本君就什么也没做,就等着你主动求见了?那子桑榆是什么身份,本君早已调查清楚,你无诏私自带着诸侯国世子入淮京,意欲何为?!” 子桑绾神色几变,随即很快冷静下来,她受伤那晚商墨羽就已经有所猜测,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既然她都有所怀疑,帝君怎么可能猜测不到,而这件事要想查清楚,只需要帝君派绣衣使到虞国一查便知,此前他不怀疑,是因为并未在意这点小事,眼下却成了他逼迫自己的筹码! 心中情绪几经起伏,子桑绾垂下眸子,声音低缓:“既然帝君已经知道了,阿绾辩解也无用,但阿绾只是担心阿榆一个人在虞国生活,所以才冒险将他带来淮京,绝无其他冒犯之意,请帝君恕罪!” 徽文帝浅淡道:“本君原本并未把此事当回事,一个黄口小儿,本君还不放在眼里,今日你若是一开始就答应了本君也不会提起,但你既然执意不应,本君便问你,你是要他们三个人的平安无事,还是执意要所谓的公道?” 子桑绾垂下眼睑,掩盖住其中的情绪,轻吸了口气:“帝君既然提出来了,便是知道阿榆于阿绾而言的重要性,阿绾怎能不应?” 徽文帝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又沉又冷:“此话当真?” 子桑绾道:“绝无虚假,那日之事阿绾绝不再提起,但是也请帝君给阿绾一道旨意,断不会再追究阿榆的身份,阿绾并非信不过帝君,阿绾只是想要一个安心,请帝君成全。” 徽文帝抬手便拿过御案上的纸笔:“空口无凭,你也与本君立字据为证,你所言若有半分虚假,便是欺君罔上,株连九族的死罪!” 子桑绾福身应下:“是。” 立好字据,子桑绾将自己写的交给徽文帝,又亲眼见他拟好不做追究的旨意,盖上玉玺,一颗心这才稳稳落回去。 收好字据,徽文帝又道:“本君会放了他们二人,但王城兴兵乃是大罪,本君不可能毫无作为,若是如此,南廷律法何存?你该明白本君的意思!” 子桑绾拧了下眉,这帝君还真是诡计多端,等她都答应了来这么一出! 想着,她神色淡淡道:“听凭帝君处置,但阿绾还有一个提议,希望帝君能够采纳。” 徽文帝狐疑地看着她:“何提议?” 子桑绾道:“阿绾觉得,长姑娘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几次三番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全然是被端王殿下和端王妃溺爱所致,而今长姑娘已经年满十七岁,早就该是嫁人的年纪了,只是端王妃疼惜女儿,一直舍不得,长姑娘的婚事也一直拖到如今,正所谓出嫁从夫,若是给长姑娘挑一门婚事,她嫁了人自然就没人再惯着她,想必她的脾性也会收敛许多。” 她突然这么提,徽文帝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子桑绾笑着应:“帝君别误会,阿绾只是听说,帝君曾经下令让端王妃早日给长姑娘挑选婚事,但端王妃一直找借口推脱,想必是还未有合适的人选,阿绾这里,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 徽文帝骤然沉了脸色:”你胆敢与本君耍此等手段?!” 子桑绾满眼无辜:“帝君怎会如此作想呢?阿绾都是好意。” 徽文帝气得发笑:“本君还真是小看你了!口口声声不放过商墨羽,让本君一再退让,眼下还敢与本君讨价还价!” 子桑绾不卑不亢道:“帝君您误会了,阿绾可不敢,阿绾是诚心诚意想替您分忧的。” 徽文帝嗤笑一声,随口问:“你选中了何人?” 子桑绾道:“颜显荣颜大人岳家的小公子周承恩,帝君觉得此人如何?” 徽文帝抬眼看向她,眼中满是审视:“你选的此人,他父亲周慈仁不过是个七品官,你觉得他的身份配得上?” 子桑绾笑道:“自然是配不上的,但是帝君您想想,长姑娘是何等性情,若是嫁了高门府邸,难免要受委屈,而周家门户小,多会忍让许多,且周家与颜大人又是亲家,长姑娘嫁过去也不算辱没了她。” 徽文帝轻哼一声:“你方才还说让她嫁出去是为了改改她的脾性,眼下又如此替她着想,本君如何信你?” 子桑绾道:“帝君,阿绾这不是怕您舍不得长姑娘受委屈吗?再怎么着也要考虑一二,总归让长姑娘离开了端王府,没有端王妃宠着,她性情也会收敛许多,您也能少些烦心事不是吗?” 这句话可谓是说到徽文帝心坎儿上了,他之所以听子桑绾说这么多,也就是想借此把这个麻烦解决了,之前不赐婚,也是也没想好到底嫁给谁,端王府又总从中作梗,看在宋太尉的颜面上,他到底没有硬来,只是眼下她犯此大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你选中周承恩,仅仅是因为此?”徽文帝问。 子桑绾也不隐瞒,道:“帝君英明,这只是其一,其二,周家与颜家是亲家,周家公子娶了长姑娘,颜家姑娘就不能再嫁入王室,阿绾也是为了自己。” 徽文帝心头那点疑虑这才彻底打消了,外面的事他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当下有些好笑,“你倒是机灵!” 子桑绾笑起来:“还是要看帝君成全与否,阿绾坚持了这么许久,身子实在吃不消了,您容阿绾先行告退吧。” 徽文帝摆了摆手:“回去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此一时彼一时 离开御书房,子桑绾又乘步辇出宫。 眼瞧着子桑绾走了,谭敬忠才折身进去,见徽文帝坐在位置上,目光落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他倒了杯茶水小心递到徽文帝跟前:“帝君,喝些茶水润润嗓吧。” 徽文帝摆了摆手:“不必了,本君不渴。” 谭敬忠将茶水挪到一边,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徽文帝捏了捏眉心,声色沉沉:“这子桑绾是个不好对付的,本君当真是失算了,把她嫁给商迟。” 闻言,谭敬忠斟酌着言辞道:“依老奴看,若是能让侯爷和郡主安心扶持储君,他们二人倒是不可多得的厉害人物。” 徽文帝一直手捏着额头,另一只手摆了摆:“本君原本也如此以为,但眼下看来,此法行不通,本君需得早做打算才是。” 谭敬忠大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也不再多问,而是道:“您今日为了端王府不仅放了侯爷和宋将军,还将郡主的软肋都给放了,将来若是生出什么变故如何是好?” 那子桑榆,原本的确是徽文帝打算捏在手里的底牌,但眼下却被子桑绾给夺走了。 徽文帝眼底一沉,有些不屑:“她若胆敢有异动,本君照样能拿起这张底牌,今日若是不拿出这筹码,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你以为她不知道,本君不可能在这时候重处宋维桢和商迟,一来,此事是端王府先挑起的,重处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一切未成定局之前,本君不会这么做。” 谭敬忠很清楚徽文帝话里的意思,便不再多言。 。 子桑绾出宫后,一上马车就忍不住痛晕了过去,宋沅湘和清越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她回府,又请了张御医来。 张御医检查了她的伤势道:“郡主的伤本就才在恢复阶段,这痂还未结好,眼下又裂开了,又站了许久身子吃不消才晕了过去,先给郡主止血换药,然后按方子煎药。” 清越忙着去煎药,宋沅湘就一直守在子桑绾身边,直到晌午子桑绾才转醒过来。 宋沅湘松了口气:“你可算醒过来了,吓死我了。” 子桑绾面无血色,笑意也很淡:“我没事了。” 。 当晚,帝君下旨,端王府长姑娘不知礼数,不知进退冒犯了盛卿侯夫人,但盛卿侯夫人大度,不过多计较,因此罚禁闭三月,罚抄南廷律法作为教训,另外赐婚商墨羽与周家小公子周承恩,于三月后大婚。 因这消息并未闹开,王城外的人都不知晓,颜家也不敢告诉周家,因此周家只知道被赐婚了端王府的长姑娘,一时间还以为天上掉了馅饼砸中了他们,很快就要转运了,欢天喜地地准备迎亲。 而商迟因为王城私自点兵,擅闯端王府犯了大罪,但念在其事出有因,且未造成严重后果的情面上,从轻发落,夺了他掌绣衣使的权利。 另外,宋维桢将军作为此事从犯,不加阻拦反而助纣为虐,罚俸禄一年小惩大诫。 群臣原本觉得这等处置都过于轻绕了些,可帝君圣旨已下,他们也不敢多言。 得知旨意后,宋沅湘对此事还愤愤不平:“还真是便宜她了,她差点要了你的命,结果就这么轻轻松松揭过!” 子桑绾笑着没说话。 宋沅湘心里更来气:“亏你还笑得出来!” 子桑绾笑意不改:“那我还能怎么办,我已经尽量帮她争取了一桩好婚事,以后有得是她受的。” 反正能用这件事换取帝君不再追究阿榆的事,又救出了商迟和宋维桢,何乐而不为呢? 听她这么说,宋沅湘心头的气才稍微顺了那么一点。 清越在旁笑道:“宋姑娘,您消消气,这桩婚事可不是桩什么好的婚事,这周家公子不是什么好人,相反,他可称得上是咱们淮京内纨绔之首,秦楼楚馆和赌场等地是常客,他父亲周慈仁以布衣之身考入官场,曾经位居三品至显贵,后来却因为这个幼子整日在外惹是生非,被御史台弹劾,又被同僚设计降职,曾被贬黜到偏僻之地为父母官五年,近两年才被调回京来,却也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那位周公子是老来子,周夫人对其极其溺爱,而且周夫人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因是中年得志所以见识浅薄教养极差,且眼高于顶,一直瞧不上与他家门当户对的姑娘,虽说长姑娘身份尊贵,但嫁进去时日久了,日子怎么着也不能顺遂。” 更何况还有她家夫人备的大礼,总会叫她脱层皮下来! 几人说着话,外面来传唤,道是商迟和宋维桢被陈廷尉亲自送回了府,宋沅湘什么也没说,快步跑出屋子,直奔府门口去。 一瞧见他们,宋沅湘顿时什么气性都没了,拉着宋维桢四处查看:“哥,这些日子你没受委屈吧?他们可有对你用刑?” 陈廷尉在一旁汗颜道:“宋姑娘多虑了,怎么着也不会对侯爷和宋将军用刑才是。” 宋沅湘这才放下心来。 等陈廷尉告辞离开后,宋维桢连日没休息好,眼下困得睁不开眼,直接在侯府找了间屋子睡下。 宋沅湘怕爹娘担心,自己跑回家传消息去了。 。 子桑绾身上有伤不好动,便躺在床上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商迟才回来,还是提前沐浴更衣过才来的。 这些日子一直没能相见,商迟时刻担忧着她的伤势,思念泛滥成灾,乍一见到人,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桑绾弯眼瞧着他:“你傻啦?” 商迟眨了下眼,在床榻边落座,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声音竟有些哽咽:“还好你没事......” 紧接着叹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连着两句没事就好,将他连日来的担忧后怕,以及当日的心急如焚都镌刻在内,直听得人眼热。 子桑绾也不知是受伤后人容易变得脆弱还是怎么回事,竟被他这两句话感动得眼眶泛酸。 “商迟,还好你赶来了。” 还好,他在关键时刻赶到了,还好,他们还能这么面对面说话,一切都还好...... 商迟褪掉鞋袜,在床榻外侧躺下,将人松松揽在怀里,额头抵在子桑绾颈边,轻轻蹭了蹭。 好一会儿功夫,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挨在一起躺着,却好像什么都已经说了,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 第二日,宋维桢睡足吃饱了,来跟商迟说了声就打算回府。 “这么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家里二老念叨,还好我已经休息够了,不然还真没精力去应付他们。” 走之前,他还特意抱怨了那么一句。 商迟抬眼瞅着他:“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在这儿跟我兜圈子。” 他这么一说,宋维桢立马坐下来,也不急着走了:“这可是你说的,这回我帮了你这么大一忙,咱们别的不说,你可得记着你欠我一份大人情,来日可是要你还的!” 的确是份大人情,此事若不是宋维桢全程在场,能够作证,否则就以商迟这番大逆不道的行径,御史台还不得把崇政殿都给掀了! 但是,商迟不咸不淡道:“当日也不知是谁说的,从未为兄弟两肋插刀过,所以要为我插两刀的?” “一码归一码,当日事出紧急,我得防着你拒绝我,但现在看来我当日的做法是十分正确的,并且我确实帮了你,你总不能不领情吧?” 商迟看着他,神色一言难尽:“德行!知道了,你滚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得嘞,我这就利落滚蛋!”这么说完,宋维桢果真起身就利落走了。 商迟捏了下眉心,连日担心子桑绾的伤势,他是几日都没睡好了,昨夜又担心碰着她的伤口,一直都没睡熟,眼下就头疼了。 白暮端了碗热汤过来,见他不舒服,忙道:“公子,这是夫人命厨房给您煎的药膳,她知道您这几日定然休息不好,便趁着张御医在府上,让他提前备着了,您趁热喝了吧。” 商迟瞧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膳,都不知道里面煎过些什么,总之闻起来味道就一言难尽。 但阿绾对自己难得上心,他自然不能辜负! 随即端起药膳一饮而尽。 将碗放回去后,他冷下脸道:“将青玺唤来!” 白暮微微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依旧应道:“属下这就去。” 没多会儿,着黑衣戴银面的男子从外走进来,“侯爷。” 商迟抬起眼,其中布满寒凉:“我此前的吩咐是什么?” 青玺拱手单膝跪地:“不计一切代价,护夫人安危无虞。” “既知道,为何任由她一人去骊山冒险?!” 说到此事,商迟依旧难掩后怕地捏紧手心,若他晚去一刻,那后果他完全不敢想象! 青玺道:“侯爷恕罪,这是夫人的意思,他怕我们去了忍不住现身,暴露了身份,所以不让属下们跟去,夫人也是为了您着想。” 商迟额角跳了跳:“她不让去,你们就当真不去,你们就算跟去了她也不会发现!” 青玺抬起头道:“可属下们没有把握,危急关头不会现身相救,可一旦属下们现身就意味着暴露,侯爷您这几年来的心血都要白费,还要带累整个侯府,这不是属下们不愿意看到的,您给了属下们新生,属下们最先考虑的是您!” 商迟狠狠咬了咬牙,面色都扭曲了几分,手背青筋因隐忍而凸起:“你们若当真为我考虑,就该知道,如今什么才是对我最重要的,心血白费又如何,就是这条命我也不看在眼里!” 青玺面具下的脸满是惊诧,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地睁眼望着商迟:“侯爷?” 商迟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我既然让你们去护着她,就不会计较暴露不暴露的问题,这是最后一次,若还有下一次,你们也不必跟着我了!” 说罢,他直接起身:“转告白暮,我回去歇息片刻,有事无事都别来打扰我!”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青玺一个人在原地消化方才他话里的意思。 回房后,商迟见子桑绾正靠在床头上看书,蹙了下眉走上前,将她手上的书抽走:“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别浪费精力看这些闲书。” 子桑绾也不坚持要回来,只淡声道:“但我躺了太久,实在太无聊了,就想看看书打发时间。” 闻言,商迟原本还想着坚决不还给她的,结果这一下便有些妥协:“那就看一刻钟。” 子桑绾欢天喜地地接过书:“商迟,你真好。” 商迟愣了愣,低头看她,却见她已经翻着书看起来,根本没再理自己,心里顿时又有些不舒服了。 脱了鞋袜挤过去,哼哼道:“也没见你真觉得我好。” “......” 子桑绾看书看得入神,没理他。 商迟翻了个身面朝她,面有不满:“你要是真觉得我好,那就别看书了,陪我说会儿话。” 子桑绾目光未动,声音散漫:“等一刻钟后。” 商迟:“......”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结果一刻钟后,子桑绾放下书,商迟却睡着了。 这回轮到子桑绾:“......” 。 在府上休息了三日,商迟精神养好了,子桑绾的伤也开始好转,两人不是在床榻上躺躺,就是在花园里小坐,偶尔还要下下棋看看书,日子过得惬意又自在。 直到几日后,府门外的侍卫前来禀报,称外面来了不少朝臣派来送礼的下人,送的都是些珍贵补品,说是要给子桑绾补身子用的。 宋沅湘近几日都在往侯府跑,恰巧听了这么一耳朵,不屑道:“虚情假意!他们再来得晚些你伤口都能痊愈了,说什么挂念你的伤势,其实就是看中商迟现在丢了绣衣使,端王府和宣王府又受了重创,跑过来探探风声罢了。” 子桑绾好笑道:“我都没生气,你怎么先气上了?” 宋沅湘哼了哼:“就是看不惯这群势利眼,以往商迟受欺负的时候,一个个跟躲瘟神似地躲得老远,生怕得罪了宋含旖和大房,后来商迟得胜而归封了一品将侯,又一个个舔着脸上门去巴结,我最是看不惯这群人了!” 比起她的愤愤不平,子桑绾倒是对此不觉奇怪:“此乃世间常态,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人都是自私的,谁都不愿意为了别人的事给自己惹麻烦。” 听她如此说,宋沅湘顿时有些好奇:“那你小时候,为何还站出去帮着商迟?你就不怕惹麻烦上身吗?” 听她提到幼时,子桑绾恍惚了一瞬,才道:“自然是怕的,比任何人都怕,在南廷我无依无靠,全靠帝君的仁慈才能在南廷有一席之地,秋姨那个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任意妄为,绝不能招惹商墨羽,可那时,大抵是鬼迷心窍了吧。” 她面上的笑有些自嘲,这么多年过去,连她自己都已经开始分不清楚,当年到底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还是真的鬼迷心窍了,才跑出去得罪商墨羽。 她有时候也在想,若是回到过去,她还会冲出去吗?她已经不确定了。 在这个世道,太多的人明哲保身,太多的人冷眼旁观,她已经习惯了心狠手辣,年少时的那份赤子之心大抵已经被磨成了灰烬。 瞧她这般模样,宋沅湘有些心疼:“阿绾,你别这样,过去的都已经成了过去,你想啊,若不是你当初的一念之仁,又怎会有如今呢?若不是你对商迟的恩情,或许你们也走不到现在,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处处受人欺凌的小少年,你也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姑娘,他在战场上攻无不克,你在朝堂下运筹帷幄,一切都在往你们想要的方向去走,一切都是会好起来的。” 她突然这么正经地安慰自己,子桑绾的心情反倒变得明朗了不少,她笑道:“你说的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自己的路终是要靠自己来走,哪怕曾经被人踩在脚下,早晚也会将人踩在脚下,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可是,将来的路那么长,谁又能料到,会不会又是此一时,彼一时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起 随着子桑绾的伤势渐渐痊愈,商墨羽和周家公子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直到出嫁前夕,商墨羽三个月的禁闭思过之日才过去,结果她刚刚能走出房门就跟宋含旖闹上了。 “帝君为什么要将我赐婚给那个周承恩!他一个无所作为的浪荡公子,他爹还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凭什么娶我!我不嫁!” 此前圣旨送来的时候,商墨羽已经被商烬关进了房门,宋含旖知道她一定不会满意这门婚事,所以将此事暂时瞒了下来,一直等到三个月过去才告诉她,谁知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这般不能接受。 宋含旖只能苦口婆心道:“墨儿,母妃知道你不乐意,但这已经是帝君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你要知道,此番你犯的错绝不是能如此轻易揭过的,那子桑绾和商迟是什么人,他们岂会善罢甘休,不过是帝君一力压了下来,这一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又何苦还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见最疼自己的母妃这回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商墨羽立刻红了眼:“母妃,您就不能再去跟帝君说说,墨儿不嫁,墨儿不想嫁给周承恩,他母亲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又是个浪荡公子,墨儿嫁给他是不会幸福的。” 宋含旖被她这副模样引得心口发疼,可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若是此番还胆敢忤逆帝君,定然得不到好果子吃,她得替整个端王府考虑,就只能牺牲自己的女儿,她别无选择! “墨儿,你相信母妃,你是端王府的长姑娘,那周承恩以往再怎么混账,娶了你他也绝不敢再出去沾花惹草,他那母亲更是个势利小人,你的身份如此尊贵,她只会捧着你宠着你,绝不敢惹你不痛快。” 这话她也是说得实打实的,若对方是方显贵,反而不一定会将她女儿放在眼里,但对方是个什么也没有,将来还得靠着端王府往上走的,就绝不敢轻易得罪他们,更不敢拿气给墨儿受。 商墨羽还是不太乐意,哽咽着抹眼泪:“可是墨儿不想嫁,墨儿不喜欢那个周承恩,母妃您跟父亲说说,让他去求求帝君,给墨儿换一桩婚事好不好?换谁都可以,墨儿真的不想嫁周承恩。” 宋含旖无奈叹了口气,抬手用锦帕擦拭商墨羽脸上的泪,柔声道:“墨儿,母妃知道你有千般不愿,可你也得体谅爹娘的万分无奈,帝君这回是铁了心的,他早就想给你找一门婚事,只是母妃之前找的你都不满意,母妃也一直找借口回绝,此番你犯了错,咱们没有立场再去拒绝,这算是对你的惩戒,你可明白?” 商墨羽猛摇头:“墨儿不明白!墨儿分明没有错,我不过是先发制人保护自己而已,我何错之有?是那子桑绾招惹我在先,我不过是自保罢了,我怎么就错了?” 见她如此不听劝,宋含旖眼中划过烦躁,语气也急了几分:“你到现在还不知错!若不是你私自在宫门口去劫她的马车,派人刺杀她,你哥哥也不至于为了你被流放北荒,这次也是,若不是你惹出这一桩事来,咱们端王府会这么被动,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吗?!” 听她这么说,商墨羽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母妃,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当初的哪一桩事我不是与你商量好的?就连人手都是您派给我的,现在您竟然怪到我一个人头上来!” 宋含旖瞥开眼,不想再看她:“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你就认命嫁了吧,稍后我会命人送凤冠霞帔过来,你且试试合不合身,明日就等着出嫁吧!” 说罢,她索性直接站起身出了屋子。 独留商墨羽一个人难以相信地坐在原地,她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宋含旖的背影,眼中的荒唐几乎要溢出来。 半个时辰后,底下人依照吩咐送来凤冠霞帔,商墨羽一瞧见那一身喜服就来气,直接抬手将木匣子掀翻了去。 那下人半句话不敢多说,将喜服捡起来仔细打理干净放在一旁,然后退出去。 在房中生了半日的闷气,商墨羽坐不住了,起身找去了林清芷的院子。 彼时,林清芷心情极好地在绣架跟前忙活,商墨羽一进门就哭起来:“嫂嫂,你一定要给墨儿做主,墨儿不想嫁给周承恩,你帮墨儿想想法子吧!” 闻声,林清芷从容不迫地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绣针交给一旁的木莲,站起身迎上去,温温和和问:“墨儿这是怎么了?” 商墨羽顿时哭得更凶了:“帝君要把我赐婚给周承恩,可那周承恩不是个好东西,他娘更是个难想与的,墨儿不想嫁给他,母妃不帮我,嫂嫂你一定要帮帮我!” 林清芷牵着她到桌边落座,温声细语道:“此事我听说了,圣旨都下来三个月了,这个时候拒绝只怕不容易。” 听她这么说,商墨羽眼中泛起绝望:“嫂嫂也没有办法了吗?” 林清芷无奈道:“圣意难违,帝君圣旨已下,断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你明日定是要出嫁的。” 商墨羽垂下眼睫,也不哭闹了,整个人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林清芷宽慰道:“墨儿,你此次行事确实冲动了些,但幸亏没有闹出人命来,若不然事情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罢休,帝君将你嫁给周家,已是法外开恩了,你不可再惹帝君不快。” 说着,她温柔地揉了揉商墨羽的发:“其实嫁给周承恩也不全然都是坏处,至少周家并非名门世家,在你跟前他们不敢造次,你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帝君大抵也是这般考虑的,你嫁过去了好好过日子,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可怕。” 她这般温和体谅的语气,又和母妃的意思差不多,商墨羽心头那点排斥总算少了许多。 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问:“嫂嫂,那日子桑绾说,你与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害我,你真的是在害我吗?” 这些日子她总是睡不好觉,一是生气帝君惩罚自己,二是在左思右想子桑绾那番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问清楚比较好。 闻言,林清芷轻笑起来:“她说的话你也信,那个时候她为了拖延时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若是想害你,又何必如此麻烦,你跟我就在一个屋檐下,我直接下手不是更方便吗?更何况,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她如此轻快,商墨羽倒是对自己的猜测不那么确定了,声音也变小了许多:“因为我坏了你的大事,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气不过子桑绾在宫里推我下水,帝君还护着她,所以想给她吃个教训,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林清芷眼中笑意不改,反而愈加温柔地看着她:“墨儿,你想太多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的利益是绑在一处的,我害你没有任何好处,即使你做错了那一件事,但也不是不可原谅的,我知你是无心之过,并未放在心上,你别想太多了。” 见她不似说假话,商墨羽心头稍安,语气也轻松了许多:“那就好,嫂嫂不怪我就好,那子桑绾就是爱挑拨离间!我才不信她!” 林清芷道:“过去的那些事就别去想了,安心回去待嫁,明日之后,墨儿也要为人妻了,嫂嫂为你高兴。” 她这么一说,商墨羽反倒害羞上了:“嫂嫂说得哪里话,嫁了人我还是你的妹妹。” 解开了心结,没多会儿商墨羽便开开心心回去准备待嫁了,林清芷站起身目送她离开,眼中的温柔一点点被冰凉所取代。 木莲将绣针插在绣架一角,走上前来,“娘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林清芷眼中泛着寒,声音也冰冷如霜:“既然鱼儿已经如愿上钩上岸,接下来,自然是要斩断鱼线,任其自生自灭了!” 木莲眼中划过了然,微微颔首:“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 次日,太子府长姑娘和周家公子的大婚热热闹闹地举行,哪怕百姓们对商墨羽诸多不喜,周家公子的风评也不好,但好歹是大喜的日子,大街上还是挤满了人,眼瞧着周家公子一身喜袍骑在马背上,身后跟着迎亲的花轿,面对众人的祝福,他面带喜色地拱手道谢。 这般人模人样的作态,倒是丝毫看不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子桑绾带着阿榆在街上凑热闹,跟着星阑和清越,以及厚着脸皮非要跟来的穆垂棠,挤在人群里眼瞧着迎亲队伍入了内城,没多久功夫,又原路返回,只是去时花轿空空如也,来时里面多了个凤冠霞帔的新嫁娘。 周围的百姓对着迎亲队伍议论纷纷。 “说起来,这长姑娘和周家小公子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个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一个斯文败类,倒真是不辱没了这场大婚,哈哈哈!” “可不是嘛!咱们帝君还真是英明,把这俩人凑成一起,也不知道周家还有没有安稳日子过。” “瞧你说的,人家周家可不这么觉得,那周夫人还以为是天降馅饼砸中了他们,就要靠着端王府走大运了,这几日忙里忙外把周家宅子好一阵折腾,把那位长姑娘看得比眼珠子还贵重,说不得嫁过去还是当初的风光!” “哈哈哈,李兄此言甚是有理,那周夫人眼界比门缝还宅,除了显贵什么也看不进眼里,那长姑娘的名声她是半点不在乎,至于那周公子,说不得跟他娘是一个德行,瞧瞧他迎亲的那架势,也不知道对这门婚事有多满意,将来的日子说不得就是浪子回头,夫妻俩蜜里调油了!” 随着迎亲队伍渐渐远去,周围的谈论声越来越肆无忌惮,周围听见的人都纷纷参与进去,对此婚事津津乐道,当然,听那语气就知道多是幸灾乐祸的。 子桑绾拉着阿榆远离了那些声音,也没继续去周府参宴,反正她跟商墨羽立场不和众所周知,商迟和太子府的关系也僵到冰点,不去也无所谓。 几人逆着人群队伍往回走,一直回了盛卿侯府。 让星阑带着阿榆跟着去穆垂棠的院子玩了,子桑绾才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清越应道:“夫人放心,都准备好了,断不会惹人怀疑。” 子桑绾轻笑起来:“怀疑不怀疑都不重要,凡事只要掀起一点风声,自有其他爱看好戏的人推波助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倒是不必在乎那点火源到底从何而起。” 清越听懂了她言外之意,一时又有些担忧:“可端王府和帝君那边,若是端王妃求到帝君跟前去如何是好?” 子桑绾笑意不改,眼中泛着些微波澜,煞是夺目:“掌中鱼,再怎么折腾也跳不出手掌心,端王妃对付后院那帮女人确实有手段,但是这么多年看来,也不是能掀得起大风浪来的人,当年能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子妃,想来也只是借着宋家姑娘的身份,当年我还对她颇有忌惮多番防备,如今看来,倒是我高看她了!” 说着,她眼中划过凌厉:“更何况,要收拾她的可不止我一个人,林清芷设计商墨羽,想让我料理了商墨羽,眼下我如她所愿,她又焉能高枕无忧?” 清越心中一惊:“您的意思是?” 子桑绾轻笑一声:“当日是因为端王公然在宫门外拦商迟的路,商迟才在第一时间找上了端王府的门,这不是巧合,端王虽没什么大本事,过了这么久也应当回味过来自己是被利用了,他会找上林清芷,而林清芷要想继续在端王府站稳脚跟,唯一的办法,便是彻底拔掉端王妃和宋家大房对端王府的助益,如此一来,端王府就只能依靠林府一方势力,到那个时候,即使商墨羽发生了什么,端王府又怎么管得过来呢?” 一旦端王妃彻底倒台,端王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地位,又怎会去得罪林清芷,而去顾着商墨羽呢? “至于帝君那边,林清芷送他压倒宋家大房那么大一份大礼,他怎还会去计较这么一点小事呢?” 这也是她在知道林清芷利用自己的情况下,还将计就计被她利用的原因。 说直接点,她在利用自己,自己又何曾不是在利用她呢? 有她出手对付商墨羽背后的诸多麻烦,她岂不是落得一身清闲? 何况,无论怎么说,宋太尉也是呦呦的祖父,当年商迟还是跟着宋太尉出征,后来立了功得宋太尉力荐,宋太尉那般人物,打心底里她是不愿意去做什么的,但情势所逼,她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第一百五十章 慧极必伤 周家公子和端王府的长姑娘大婚后不过几日,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林相查出宋大爷与羌州一带地方官员勾结,暗中加重百姓赋税,克扣朝廷发放的物资,从中谋取私利的铁证! 徽文帝当场发了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宋大爷的脑袋砸了个头破血流,并且下令让绣衣使前往羌州彻查此事。 很快,关于宋大爷与羌州地方官所做的其他腌臜事一并被翻了个底朝天,什么私自倒卖良家女子为娼妓,勾结羌州运河的都水监,指使都水令丞在河运船只上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辗转与羌州周边的州县都有了联络,各种赚取私利的手段层出不穷。 羌州本在宋大爷的管理之下,却不曾想,他竟借着这一层职权行这等肮脏事,而且事情还做得极为隐蔽,若不是事情牵出了头,绣衣使直接去查还得费一番功夫。 从羌州一路查到周边州县,涉事官员牵连出十多个,牵扯出的大案一桩又一桩,无不是为了赚取私利,后来绣衣使还查出了宋大爷与这些官员暗中来往的盈利账簿,清点下来,足足有三十多万两黄金往来! 当时数目出来的时候,满朝官员都被这数量砸了个底朝天,就是现在国库里只怕都不能立刻拿出这么多黄金来,小小一个羌州竟能赚取这么多私利,足可见宋大爷一帮人究竟行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 等到绣衣使把所有搜集来的罪证一并摆到徽文帝案前时,徽文帝看着那厚厚一叠的罪证沉默了好半晌。 林相和一众官员安静立在大殿中,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好半晌,徽文帝才沉沉问:“依照南廷律法,此事,该如何处置?” 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徽文帝问这话的缘由。 殿中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尹灵均才出列拱手道:“帝君,此案乃是南廷历年来闻所未闻的重案,不仅涉及徭役百姓,倒卖人口,还间接造成多起命案,且私屯这么多黄金,若说不是别有居心,只怕没有人相信,宋大爷还勾结众多地方官员,其心昭昭,按律,当诛!”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尤为沉重。 殿中静了一瞬,气氛顿时降至了冰点,宋大爷早已在事发当日就被收押进了廷尉司,宋太尉也称病几日未上朝,眼下罪证确凿,宋家一派的势力眼下失了主心骨,一时都没有说话。 直到好一会儿后,陈廷尉斟酌着道:“帝君,虽说宋大爷此举的确犯了大罪,可宋太尉年迈,且一生为南廷鞠躬尽瘁,若是因为宋大爷所犯之错就诛连宋太尉,未免有失偏颇。” 在朝中,朝臣四散,各自为党,可站在今日的立场上,竟没有一人说得出口,宋太尉该被宋大爷连累,毕竟功大于过。 可要是就这样轻易放过,又将南廷律法置于何地? 消息从宫中传出来的时候,宋维桢兄妹已经坐在盛卿侯府,与商迟和子桑绾商议对策。 “帝君眼下还未下旨降罪,只怕还拿不定主意,但宋大爷是死罪难免了。”子桑绾斟酌着道。 闻言,宋维桢和宋沅湘面上未有多余情绪,宋维桢道:“他死不死不重要,但我不能让祖父受他连累。” 商迟和子桑绾都清楚他们的家事,眼下对他们的心情也了然于胸,商迟道:“朝中暂时没有人提出必须要株连九族,这件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宋沅湘眼中流露出几分着急:“事发之后祖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我爹娘去了几回也没见着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想的,若是能与祖父见一面,兴许他有别的法子也不一定。” 子桑绾眼中暗沉沉的,她猜到林清芷要对付宋家大房,却没想过会是如今的局面,宋大爷的为人她很清楚,能力配不上野心,她根本没有想过他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多年来暗中积攒了三十多万两黄金,竟还没被绣衣使察觉!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商迟沉吟片刻道。 三人同时看向他,听他道:“宋家大房是保不住的,但要保住宋太尉一人还是有可能的,宋太尉一生征战,军功无数,帝君不会轻易下旨牵连他,但要放过他,还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说着,他抬眼看向宋维桢兄妹:“你们二房十年前就脱离了宋家族谱,因此眼下才能安然无恙,倘若宋太尉愿意将宋大爷一家也划出族谱,让其独自落户,那此事就与他无关了。” 话落,宋维桢和宋沅湘都愣住,好一会儿宋维桢才道:“祖父他,只怕是不愿意的。” 宋沅湘也道:“宋大爷虽然荒唐了些,可祖父其实对大房很是爱重,而今我们已经不是宋家人,若是再让大房也离开,祖父就成了一个人了,而且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候,祖父只怕不会抛弃大房。” 他们很清楚祖父的性情,祖父绝不是那等为了自己就抛弃自己的儿子之人。 “他不是一个人。”子桑绾突然道。 她看着宋维桢和宋沅湘,声音浅淡:“让大房脱离族谱,将二房认回去,让你们一家与宋太尉团聚,同样都是他的孩子,宋太尉不一定会拒绝。” 她此话落,宋沅湘兄妹俩都有些惊讶:“我们回去?” 子桑绾点头,看向宋维桢:“宋大爷如此行事,宋太尉早就已经失望透顶,若是因为大房连累他自己不划算,可若是因此成为独自一人,当然也是黯然伤神,既如此,不如趁此机会,你们二房回到宋家,一来可以抚慰宋太尉痛失爱子的心情,二来,将来你们也能相护照抚,为宋太尉养老送终。” 宋维桢与宋沅湘相视一眼,而后宋沅湘犹豫道:“也不知祖父愿不愿意......” 子桑绾清楚他们的顾虑,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大房因此覆灭,宋太尉却在这时候与二房团聚,难免不顾大房感受了些。 想着,她道:“此事不如交给我,让我去见宋太尉一面,我可以说服他。” 这件事若换做二房的人去,那就是宋太尉和二房联合起来抛弃大房,可若是她一个外人去,不过是念在宋太尉当初对商迟的那点力荐之情,最终只是宋太尉一人的决定。 宋沅湘想了想,点头道:“我陪你过去。” 子桑绾点了下头,对商迟和宋维桢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要在帝君做决定之前,我与呦呦现在去宋府,你们进宫面见帝君,说服帝君。” 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两人微微颔首:“好。” 四人分两路,一路前往宋太尉府上,一路直接进了宫。 到了宋府,宋家眼下只有宋大夫人一人能够做主,听到下人禀报宋沅湘来了,当即发了怒:“她这个时候还来看我们的笑话不成!” 宋府外的侍卫不敢拦着子桑绾和宋沅湘,两人直接到了前厅见了宋大夫人, 正好听见她这句话,宋沅湘冷哼一声:“我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来看你笑话,这有什么值得我笑话的!” 说着,她偏头对子桑绾道:“我在这里拖着她,小鹿带你去找祖父。” 子桑绾微微点头,跟着小鹿前往宋太尉独居的院子。 院外依旧有宋府的侍卫把守,瞧见两人,侍卫拱手道:“郡主恕罪,老太爷吩咐过了,任何人来了都不见。” 子桑绾沉着眉眼道:“若是我非要见呢?” 那侍卫面有难色:“还请郡主莫要为难小人。” 子桑绾淡声道:“那不如劳烦替我通禀一声,就说盛卿侯夫人求见,并且劳烦转告宋太尉,就说二房生死关头,只看宋太尉愿不愿见?” 她说完,那侍卫颇为诧异地看向她,小鹿在一旁狠声道:“还不快去!小心我家姑娘打得你满地找牙!” 二房姑娘的威名实在够吓唬人,那侍卫面色闪过惊惶,连声应是:“小人这就去。” 他很快去而复返,恭敬抬手道:“郡主,老太爷有请。” 子桑绾让小鹿在外等着,自己抬步走了进去。 侍卫将她带到院中书房,“郡主,老太爷在书房等您,您请吧。” 子桑绾微一颔首,错开身上前敲了敲门。 直到屋中传来虚弱无力的‘进来’才推门进去。 入眼,宋太尉坐在书房唯一的书案后,书房木柜上摆满了书籍,其中多是兵书。 子桑绾收回视线,垂首福身见礼:“阿绾见过宋太尉。” 后者抬起眼,多日来的打击已经让前些日子还精神抖擞的人呈现老态,两鬓白发仿佛一夜间染上的白雪,乍一看刺人双眼。 好一会儿,宋太尉才咳嗽着道:“坐吧。” 子桑绾也没客气,寻了窗边的矮榻跪坐下。 “你来见我所为何事?”宋太尉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开口问。 子桑绾笑着道:“想来宋太尉已经清楚了阿绾的来意,如您所想,阿绾是为了宋家二房来的。” 宋太尉微微睁眼,“我以为那只是你为了见到我的说辞罢了。” 子桑绾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那是阿绾的真心话。” 宋太尉缓缓沉了口气:“说罢,你此来究竟要与我说什么?为何说二房生死关头?” 子桑绾没有片刻犹豫,直接道:“如今的形势想必不用我多说您也清楚,大房气数已尽,二房却是蒸蒸日上,可大房今日的结局难免不会成为二房来日的下场,您说呢?” 她看向宋太尉双鬓的白发,微微挪开目光,落在书案上。 宋太尉搭放在案上的手微微一颤,“你此话何意?” 即使表面无所波动,声音里依然掩不住的颤栗。 子桑绾就知道宋太尉不会听不懂,从当初宋怀信的事宋太尉一开始没出手就知道,宋太尉是宋家最清醒的人,他看得出宋家的处境,也知道宋家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命该如此! 她微微弯唇,眼中却是满目冰凉:“宋家功高盖主,帝君早已对宋家忌惮在心,宋怀信的死是帝君默认宋家所受的第一步,而这第二步,就是宋大爷,您说,他的第三步会是什么?您手上的兵权,还是宋维桢手上的兵权?亦或是宋二爷淮京第一首富手上的诸多财物?甚至是,宋家二房满门的性命?” 她一字一句,句句说在人肺腑上,如一把尖利的刀,刺得人鲜血淋漓。 宋太尉眼中压抑不住的沉怒之气,浑身都在发抖。 子桑绾继续道:“您在朝中数十载,不会不清楚宋家如今的处境,帝君一旦忌惮生疑,就不可能只是做到这一步为止,我想,您定是觉得,若是您此番和大房一起走了,帝君也许就会放过二房了,所以您不争取,也不见二爷和二夫人,但您错了!” “您伴君数十载,当今帝君是个什么人物您该最清楚,他任人唯贤,爱民如子是不错,可他也是个爱帝位如命的人,他可以用自己的王子王孙布局,造成如今三方对立的局面,也可以利用储位之争拔掉宋家,不,应该是,连根拔起!”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不忌惮?今日您但凡跟着大房去了,就算二房对帝君的威胁暂时没了,但谁又防得住,来日二房得知今日的真相,不会心有不甘为您报仇?二房有兵权,有财力,有民心,您觉得,帝君会放任这么一只猛虎在身边随时威胁着自己吗?” 话落,宋太尉眼中通红地看向子桑绾,一双眼睛如锋利的剑般:“所以你设计信儿,利用帝君的忌惮之心对大房下手?!” 他此前还一直在想,究竟是何人有如此洞察人心的本事,曾以为是林府那姑娘,如今看来,该是眼前这个让人畏惧的小姑娘! 子桑绾也没否认,直言道:“站在您的立场上,您自然舍不得宋怀信死,可大房站了端王府的队,早晚威胁着盛卿侯府,我不能不动手,但也因此,二房至今安然无恙,您说是吗?” 宋太尉身子不可抑制地发抖,双手紧握成拳,眼中尽是挣扎之色,她说得对,大房没了,二房才有保住的可能,帝君要打压宋家,这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就是知道,所以才不作为不反抗,唯有如此,帝君才不会一开始就赶尽杀绝! 想到此,他抬起眼,看向子桑绾的视线中尽是审视:“你今日为何来说这么多?” 子桑绾笑起来:“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与呦呦是好朋友,商迟与宋小将军也是生死之交,您对商迟还有举荐之恩,而且阿绾很是敬佩您,所以不希望您这么跟着大房去了,那不值得。” 宋太尉冷哼一声:“何来的举荐之恩?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子桑绾轻笑,宋太尉果真是刚正不阿的。 瞧着她莫名发笑,宋太尉心口堵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城府这么深,当心慧极必伤!” 这话颇有心情不顺畅,故意挤兑人的嫌疑,子桑绾并未放在心上。 她笑道:“您可考虑好了?究竟是跟着大房白白浪费自己的命,还是好好活着,站在二房身后好好护着二房?” 宋太尉心里发堵,气呼呼地哼了声,没说话。 子桑绾却笑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摊牌 另一边,商迟和宋维桢进宫后,徽文帝也没刻意回避,在御书房召见了两人。 宋维桢当即跪在御案跟前:“帝君,宋大爷荒唐,可祖父无过,还请您看在祖父戎马一生为南廷鞠躬尽瘁的份上,不要累及祖父!” 徽文帝淡淡看着他:“你二房可是早就和宋家没有关系了,如今能安然无恙还是侥幸,你倒是有功夫来替别人求情了!当初宋太尉抛弃二房,你就不恨?” 宋维桢拱手道:“帝君明鉴,当年之事祖父也是无奈之举,宋大爷以死相逼,祖父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但臣一家与祖父情意甚笃,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祖父被连累至死!” 徽文帝哼了哼,看向商迟:“你呢?你又是为何来?” 商迟拱手道:“也是为了宋太尉,宋太尉乃是南廷上下不可多得的将才,宋太尉对南廷立下的功劳臣以为足以抵过这教子无方的过,还请帝君从轻发落!” 徽文帝眼中划过狠色,随即消失无踪:“你们应该知道,国法当前,就是本君,也不能随意更改!” 商迟垂首:“臣等知道,所以臣有一计,还请帝君成全!” 徽文帝抿了抿唇:“说来听听。” 商迟道:“此番宋太尉乃是被宋大爷带累,但若是宋太尉愿意将大房划出族谱,如此就与大房再无瓜葛,宋大爷所做之事自然也就与宋太尉无关了。” 徽文帝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们会想出这么个主意。 商迟继续道:“帝君,事已至此,宋大爷是死罪难免,就算要株连九族,也该看在宋太尉所立汗马功劳的份上,绕宋太尉一命,若不然,众将士该寒心了。” 话落,徽文帝面色明显冷下来,他至今没有做决定,就是因为怕堵不住悠悠众口,却也因此更加忌惮宋太尉,更加想一举处理掉这么个隐患! 瞧见他面色,商迟和宋维桢不动声色相视一眼,心中有所猜测。 好一会儿,徽文帝才道:”不管怎么说,也是宋太尉教子无方在前,本君若是就这么放过他,又将南廷律法置于何地?将来岂不是人人有军功在身都可以免于一死了?” 这话有警告商迟和宋维桢之意,二人忙道:“臣等不敢。” 话落,商迟道:“臣明白帝君的顾虑,此事的确有宋太尉的过错,只是罪不致死,不如小惩大诫,以儆效尤如何?” 徽文帝牢牢看着他:“如何个小惩大诫法?” 商迟道:“收回宋太尉的兵权如何?” 一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徽文帝心中却狠狠一震,眼中划过片刻恍然。 想夺这兵权许多年,如今突然被人提起,他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商迟继续道:“宋太尉年事已高,就算再有战事也不能再领军出征,如今收回兵权也算名正言顺,如此也能抵了这教子无方之过,也不落人口舌,帝君以为呢?” 他这话真真是说在了徽文帝心坎上了,他想处置宋太尉,无非就是忌惮他手上的兵权,可一直难以找到收回兵权的法子,眼下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机会,想连人一并斩草除根,却也名不正言不顺,总归是功劳太高,凡事都需要畏首畏尾,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甘心就此放过。 可若是趁此机会收了兵权,大房又没了,只剩个二房,宋维桢势力尚未成熟,暂且不足为惧,倒是个折中的法子。 想着,他看向宋维桢:“你也是这么想的?” 宋维桢拱手道:“只要能保住祖父一命,任凭帝君处置,就是帝君连臣的兵权一道收回去臣也无话可说。” 徽文帝眉心跳了跳,脸色有些难看,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刺他! 冷哼了声:“本君还不是这么是非不分之人!” 说罢,他摆了摆手:“若是宋太尉愿意就此与大房划清界限,本君就念在他多年为南廷劳苦功高的份上饶过他一人,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宋维桢面色担忧之色尽散,忙颔首道:“多谢帝君!” 话音刚落,谭敬忠便从外进来,手上拿着一份族谱递到徽文帝跟前:“帝君,这是宋太尉刚刚命人送来的。” 徽文帝接过一看,顿时气笑了,感情一个个是早就做好准备才来的! 族谱上已经划去了大房一众人的名字,反倒是把二房给重新写了进去! 。 次日,徽文帝下旨,宋大爷以权谋私徭役羌州百姓,无视律法倒卖人口,屯银无数,其罪当株,但念在宋太尉一生为国为民又年事已高的份上,收回宋太尉手上的兵权,以儆效尤,但宋大爷一家死罪难免,三日后问斩! 圣旨一下来,才得知此事的百姓各个惊掉了牙,万万没想到宋大爷竟是个如此胆大的,这罪就要抵得上谋逆大罪了! 听闻,端王妃在御书房外哭得肝肠寸断,可终究也没能得见徽文帝一面,直至哭晕了过去。 三日后,宋家大房满门问斩,据说那血流了一地,汇聚成了一条小河流入阴森的地缝内,大雪之下久久冲刷不去。 紧接着,宋太尉请辞太尉一职的消息传出来,徽文帝念着他年事已高,又痛失爱子的份上同意了,与此同时,宋二爷上缴了名下财产近半充盈国库,道是为宋大爷洗清罪孽。 百姓哗然,随即盛赞宋二爷,即使大房不义,二房依旧对其仁至义尽。 至此,属于宋家的荣耀折了大半。 宋大爷的事在百姓间传了半个多月,才渐渐消停下来。 商迟上朝回来,子桑绾笑着问:“如何?帝君可是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商迟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就你聪明。” 子桑绾哼了哼鼻子:“那是当然,困扰他多年的心病一朝痊愈,还不得高兴坏了?” 商迟把她拉进怀里,轻笑了声:“嗯,高兴坏了,精神看起来比以往好了许多。” 子桑绾也回抱他,笑起来:“我就知道。” 。 之后的几日,子桑绾听星阑说,宋太尉搬离了宋府,住进了二房家中,那处宅子也被帝君收回充公,也算是彻底让大房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隔日,星阑又笑嘻嘻与子桑绾道:“您是不知道,最近端王殿下新添了好几房美妾,气得端王妃七窍生烟,可惜端王妃再也没有当初的辉煌,已经不敢再与端王殿下作对了。” 清越在旁道:“她失了依仗,二房又不会护她,眼下她能依靠的就只剩下端王府,可不得收敛着。” 星阑颇为感叹:“真是世事难料啊,当初嚣张不可一世的太子妃,竟也成了如今境遇。” 子桑绾道:“成了,别在这儿长吁短叹了,你该乐得睡不着觉了。” 星阑立马笑嘻嘻道:“可不是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开心得睡不着觉!” 子桑绾无奈摇了摇头,看向清越:“下一步可以动手了。” 后者收起轻慢的笑意,肃然道:“是。” 。 再说端王府这边,商烬因着大房的事被端王妃吵得焦头烂额好几日,后来总算随着大房问斩渐渐平息下来,他也就有了功夫去考虑近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 他命管家去请林清芷前来。 后者衣着得体,妆容温婉,入了书房后毕恭毕敬福身:“见过父亲,不知父亲有何事?” 商烬负手立在窗边,闻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冷笑:“我还真是没想到,到头来我们都中了你的计!” 林清芷面露茫然:“父亲何出此言?” 商烬没有与她多费口舌的心思,面上不耐道:“前些时日我为着墨儿的事忙前忙后,近几日又为了宋家大房的事四处奔波,倒是一直没有功夫去细想一些事情,今日我突然想通了,有些不理解的地方倒是想问问你。” 听他这么说,林清芷也知道了他唤自己来此的意思,缓缓收起了面上的伪装,变得沉静,目光淡淡地看着他:“父亲直说无妨。” 商烬冷哼一声:“墨儿设计引子桑绾去骊山当晚,是你故意诱导我去宫门口拦截商迟,所以商迟才会那么快找上门来,若不然,墨儿当晚就该得手了!又怎会是如今的局面?!” 林清芷笑意清浅:“父亲,您怎会如此想呢?墨儿去截杀郡主,那是获得了您和母妃首肯的,至于您去宫门拦截,那也是您和母妃自己想到的主意,想拖延盛卿侯回府的时辰,只是没想到盛卿侯并不搭理而已,怎会怪到儿媳头上来了呢?” 商烬眼中审视地看着她:“是吗?这一切当真与你无关吗?墨儿与你关系好,凡事都喜欢问过你,她突然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杀子桑绾,我不信是她自己的主意,我已经命人调查过了,是你在她跟前暗示,让她动了心思想将子桑绾斩草除根,也是你无意间在我和王妃跟前说起,商迟回京许久也不曾过府坐过,该办一个家宴,不管怎么说也是入了我端王府家谱的人。” 他逼近一步,眼中光芒咄咄逼人:“你敢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林清芷,你到底想做什么?嫁给琛儿的目的是什么?” 到了如今,他竟然才回过神来发现,他竟是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个儿媳,她总是一副温婉得体,落落大方,一切都置身事外的模样,而今才发现,那不过都是用来迷惑人眼的表象罢了,端王府如今的处境,宋家大房的下场,只怕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林清芷盈盈笑起来,清清浅浅的声音响起:“父亲不愧是做了多年太子的人,哪怕后知后觉,倒也将一切都看得清楚了。” 商烬眼中划过恼怒:“当真都是你做的?!” 林清芷回过头,望向窗外,也不再掩饰:“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事已至此,父亲打算怎么追究?” 商烬身侧双手紧握成拳,面上尽是压抑的怒火:“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已经嫁入了端王府,与端王府的利益早就绑在了一起,你去对付宋家大房,对付墨儿是何居心?!” 林清芷微微扬了扬头,抬手拨开落在额间的碎发:“父亲,您至今还不明白吗?当初害言锡被流放的真正凶手其实是您的爱女才对,若不是她横插一脚坏我好事,当初那回,言锡就该与梁家结亲,盛卿侯府即使不死也能脱层皮了,结果呢?因为她自作主张,为了自己的私仇导致我们一败涂地,难道她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你说,什么?”商烬迟疑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当初的事也是你一手设计的?” 林清芷笑了笑,并不否认:“父亲,儿媳自嫁入端王府以来一直尽心尽力,为端王府谋划,可到头来,却是被自己人捣毁一切筹谋,您说,我该不该恨?该不该收拾了这罪魁祸首?” 商烬眼中尽是难以言表的震惊,当初商怀瑾和杨秉德带人闯进来的时候,他还一直在想,梁家姑娘究竟怎么会出现在端王府,后来着人调查,竟也差不到一丝一毫,他险些就信了,这一切都是言锡所为! 瞧着他一副受不住打击的模样,林清芷眼中划过暗讽,她笑道:“才这么点事父亲便承受不住了?那儿媳接下来要说的,父亲只怕更加接受不了。” 商烬晃了晃神,回过头来,稳下心神冷静道:“你直说便是。” 林清芷这才道:“父亲问的,为何我要对付宋家大房,其实很简单,譬如眼下,宋家大房没了,父亲还会计较我设计墨儿的事吗?母妃还有精力因为这件事与父亲闹吗?” “你!”商烬猛然抬手怒不可遏地指着她,“你,你竟然就为了此事就害得宋家满门抄斩,你简直是蛇蝎心肠!” 林清芷回头看向他,满眼讽刺:“我蛇蝎心肠,父亲,您自己想一想,当初坐上太子之位,宋家借着宋太尉的势为您招揽了多少势力,又为您设计陷害了多少名门显贵忠臣良将?您和宋家手上又有多少条人命?!” 说着,她拨了拨涂着嫣红蔻丹的指甲:“何谓蛇蝎心肠?何为心狠手辣?自打我迈入端王府的门那一刻,我就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事到如今,父亲还是想一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吧,您没了宋家大房,但我林家依然站在您身后,不管是为了您还是为了商其琛,总归你们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该何去何从您且想个清楚明白。” 说着,她轻福了福身:“儿媳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片刻,父亲保重。” 说罢,直接转身出了门。 商烬一个人立在书房内,恍然无神地望着前方好半晌。 木莲在书房外等着,见林清芷出来忙迎上前去,担忧问:“娘娘,王爷没为难您吧?” 林清芷轻笑着摇头:“如今境况,他又怎能为难得了我?” 吃亏受教训的经历一次就足够了,她不再打没有把握的仗! 木莲放下心来,随即又道:“老爷和夫人递来信,让您抽空回去一趟。” 林清芷笑意淡了淡,“知道了。” 说起来,这一切还要多谢她的好爹娘,若不是圣旨赐下以后,母亲与宋大夫人来往密切,又怎能让宋家大房和端王府毫无芥蒂地接受她,从不怀疑她呢? 若不是父亲拿出宋大爷犯罪的证据,一切又怎能如此顺利? 想着,她抬头轻笑起来,所以她其实也不过是一人之下的林相手上的棋子罢了,被他们落在端王府,替他争取权势富贵的一颗棋子!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子桑绾,你赢了 且不论淮京城内各显贵间的暗流涌动,商墨羽与周家公子成婚后,也算是过了几日蜜里调油的日子,周家小公子周承恩生得俊美,又是风月场所的常客,那讨女子欢心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两日功夫商墨羽就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对他情根深种。 而周夫人又是个势利小人,她看重商墨羽背后的端王府,一门心思地对她好,每日滋补膳食准备的体贴又全面,把商墨羽当个祖宗似地供养着,半点都不敢忤逆她。 直到,宋家大房出事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商墨羽回去看望了端王妃一趟,结果正好瞧见端王妃因着端王添美妾的事黯然伤神,几番安慰后自己的心情反倒受了影响。 再回周府时就免不得发了些小脾气,底下人半点让她不满意她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吓得周夫人气都险些没喘匀晕倒过去。 再之后,外面传出端王妃失宠的传言,周夫人本来对商墨羽的那点惧怕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几次在商墨羽跟前提起为自己儿子谋前程的事,商墨羽烦不胜烦数落了她几句,但后来还是在端王跟前提了一回,结果没得到任何反应。 端王沉溺女色,根本没那个心思去帮她管这些不说,有了林清芷那番话在前,他就是有能力也不会再去管,更何况宋家大房没了,他自己又只是个闲散王爷,一官半职也无,如何能管? 几次下来,周夫人渐渐发现了,自己这个尊贵的儿媳妇根本就不能给自己儿子谋来好前逞,甚至加上之前几次与商墨羽的龃龉,心头的意见越来越大。 直到,一则消息再次在淮京城内炸开锅,满城百姓被这消息炸地体无完肤! “真是没想到,这长姑娘不仅嚣张跋扈,竟还小小年纪就做出这等事,难怪帝君把人下嫁到周家,感情是因为怕这事儿败露,怕长姑娘被休呢!” “可不就是嘛,不然一个好好的王室贵女做什么自降身份嫁给个纨绔子弟,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话说,今日一早就从娇语阁传出一等一的大消息,说端王府的长姑娘早几年就在逢春楼出没,一个尚未出嫁的闺阁女儿,小小年纪就不知羞,在那等地方出没,还被逢春楼的人看光了身子,早就清白不保,不是干净的女儿身了! 娇语阁是与逢春楼齐名的风月之地,早几年逢春楼还在的时候,两方竞争激烈,自打逢春楼因着太子被废的事被查封之后,娇语阁成了淮京城独一无二的美娇娘聚集地,风头无两。 “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这个时候又突然提起来了?我听说还是娇语阁的花魁轻语姑娘亲口说出来的。”宋沅湘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慢慢悠悠地问。 子桑绾坐在一旁品茶,没搭话,这清雅阁的茶是越喝越好喝了,不愧是桑叔,总能把生意经营地越来越好。 清越见自家夫人不说话,只能自己道:“那轻语姑娘早年本是逢春楼的洒扫丫头,当初是她头一个发现了长姑娘出现在逢春楼,后来这事儿被当时的太子妃和太子知道,为了压下这件事处置了好几个人想杀鸡儆猴,没成想这轻语姑娘逃了出来,辗转还改名换姓进了娇语阁成了如今的头牌。” 听她这么说,宋沅湘顿时回头望过来:“这些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清越笑道:“因为轻语姑娘当时是被我们夫人暗中救下来送进娇语阁的,此事还是奴亲自去办的。” 宋沅湘顿时瞠目结舌,望向子桑绾:“阿绾,别跟我说,当初商墨羽被扔进逢春楼也是你干的?”若不然好端端的去救一个洒扫丫鬟做什么? 子桑绾微微点头,并没有隐瞒:“她不仁在先,我不过是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宋沅湘一时不解,清越又在旁解释道:“当初那长姑娘四处找我们夫人麻烦,有一回竟胆大包天想将我们夫人抓了扔进青楼,不过被我们夫人察觉了,所以先一步把她扔了进去,只是后来这件事不知丽妃娘娘怎么知道了,竟然利用此事刺激当时的太子殿下,以至于让太子殿下刺伤秦家公子丢了太子之位。” 听她这么一解释,宋沅湘顿时理清楚了来龙去脉,她看向子桑绾一时气结:“那我当初还在你面前问商墨羽是得罪了谁才遭了报应,你也不告诉我!” 子桑绾歉疚道:“当初太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不想将你卷进来,这种事越是不知道越好。” 宋沅湘哼了哼:“我看你就是不信任我,怕我说出去才不告诉我的!” 子桑绾失笑摇头,却没有否认:“那时候咱们不是才刚认识不久吗,我怎好直接说出来?” 宋沅湘哼哼唧唧的,算是承认了这个说法,这等事的确算不得小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等她自己想通了,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子桑绾想着星阑从外打听来的,道:“商墨羽和周承恩的母亲之间已经有了好几次龃龉,周夫人是打着能替周承恩谋前逞的算盘待商墨羽好,但眼下大房出事,端王妃失势,端王又整日沉迷女色,没有人能替商墨羽打算,她既然应不了周夫人的请求,周夫人对她的意见只会越来越大,加上如今这件事,已经不需要我做什么,自有人收拾她!” 她要做的就只有这么多,帝君一心要护着端王府和商墨羽,她不动她的性命,但自有法子叫她过得不畅快! 如她所料,商墨羽五年前在逢春楼的事一经传出,不需要人去煽风点火,百姓们已经自己编了许多个说法流传出去,其难听程度甚至比人刻意去传的还要不堪。 得知此事的周夫人当场就与商墨羽翻了脸,周夫人早就看出来,端王妃一失势根本没人护着商墨羽,当下又发生这等大事,怎么说都是她占理,指着商墨羽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好你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竟然给我儿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你这是哪门子的贵女?!我看是破鞋还差不多!也不知道给多少人看光了身子,你竟然还有脸嫁给我儿子!你这个不干不净不守妇道的贱女人,太不要脸了你!” 周夫人曾是中年得志,本就教养极差,骂起人来是半点不含糊,就差把唾沫星子一并吐商墨羽脸上去了。 她本就是一把年纪了才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当心肝宝贝似地疼着,就想着能给他找一门大好的婚事飞上枝头变凤凰,没曾想,竟娶了这么个千人看万人睡的破烂回来! 商墨羽本就被外面的消息传得没晃过神来,她第一时间回端王府求救,结果父亲对她避而不见,母妃只哭着说她也没办法,还在她耳边抱怨端王近来的所作所为,抱怨她翻天覆地的日子,她本就一肚子委屈不甘,再听了那些话,心情更是沉到了谷底。 她又去寻了林清芷,可没想到,她竟然说事到如今传言已经沸沸扬扬,何况这本就是实打实的事情,她也别无他法,她抱着的仅有的那一点希望彻底被熄灭,一瞬间被绝望覆顶,她在端王府又哭又闹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回来,结果刚一回来被周夫人这么一骂差点没气晕过去,但她多年的跋扈也不是吃素的。 她冲上去就给了周夫人结结实实一巴掌:“你放肆!竟敢对本姑娘如此放肆!” 周夫人被这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好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周承恩急匆匆跑进来唤了一声:“母亲!” 周夫人这才捂着脸猛地扑进自己儿子怀里:“承儿,你看看你这个媳妇儿,她在外面生了那么大的事,让我们周家的脸面都丢尽了,我说她两句她竟然就敢朝我这个婆母动手了!” 周承恩黑着脸瞪着商墨羽:“你竟敢对我母亲动手!” 商墨羽高昂着头颅,半点不服输:“谁让她满嘴不干不净,任何人都休想对本姑娘无礼!” 周承恩猛地甩袖:“好,你好得很!” 说罢,狠狠等了屋中的下人一眼:“取纸笔来,我要休妻!” 商墨羽面色一变,狠狠咬着牙:“你我乃是帝君赐婚,你胆敢休了我就是忤逆圣意,对帝君不敬!” 周承恩愣了一瞬,当即厉声道:“那我就去求帝君,是你不知羞耻在前,公然打骂婆母在后,我倒是要看看,帝君到底讲不讲理!” 商墨羽眼中划过狰狞,手指狠狠拽紧衣裙,这件事本就是她的心头之恨,如今不仅被人公然提出来,还大肆宣扬出去,她本就恼怒到了极点,又在端王府连连碰壁。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境遇会变成这般,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从来都是蔑视蝼蚁众生的,可如今呢,外面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各种羞辱指摘的话层出不穷,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是鄙夷嫌恶的,这半日时间她就已经受够了,眼下还被自己的丈夫婆母羞辱,她凭什么还要忍让! 想着,她面色划过狠厉:“你有种就去面见帝君,你以为就凭你爹那芝麻绿豆大点的职位,你就有权利面见帝君了吗?若不是娶了我,你这辈子连内城都踏不进去,你个窝囊废,除了靠女人你能有什么本事!” 她被气昏了头,什么话不假思索直接说出来,殊不知这话完完全全刺中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没有本事还骄傲自满的男人的痛处。 周承恩脸色大变,放开自己母亲,径自冲上前朝着商墨羽就是一巴掌:“你再说一遍!” “姑娘!”端王府陪嫁来的丫鬟被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脚步踉跄的商墨羽,吓得脸都白了。 商墨羽却挥开她,捂着脸,发丝凌乱笑得疯狂地看着周承恩:“再说一遍又如何?你就是没本事,窝囊废!你害你爹丢官落职,自己又考不起功名,跟你那个没见识的娘一样,一心想着娶个有权有势的女人好一步登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对我好是为什么,不就是图我的身份吗?不就是图前程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商墨羽就是死了也不会给你们一分一毫的好处!” 说罢,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也不知是何时藏在身上的。 屋子里的下人吓得花容失色,陪嫁丫鬟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姑,姑娘,您别冲动。” 商墨羽吐了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半边脸高高肿起,看向周承恩的目光充满了恨意与疯狂:“你不是想面见帝君吗?我今日就成全你,只要我死在你周家,你就等着廷尉司来拿人吧!” “你疯了!”周承恩涨红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周夫人也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动不敢动,抱着双手躲在一边不敢说话。 商墨羽哼笑着:“从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想活了,哪怕事实根本不是那样的,周承恩,我干不干净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周承恩狠狠一愣,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划过茫然无措的惊惶。 商墨羽继续笑着,眼中却是冰凉一片:“这些日子你们与我做戏,殊不知我也不过是与你们逢场作戏,我原来都已经认命了,跟你做普通夫妻,每日忍受你母亲的粗言鄙语,忍受你风流纨绔,可结果呢?自打我几次回端王府都没能给你们带来好处开始,你们就整日酸言酸语,明嘲暗讽,如今这消息传出来,哪里还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说着,她将匕首挪到了脖子处,眼中尽是决绝:“但我若要死,就一定要死得有价值,你们胆敢羞辱我动手打我,我就让你们与我陪葬!我堂堂端王府的长姑娘,曾经的荷华宗姬岂容你等粗鄙之人羞辱?!” 说罢,当真不带半点犹豫就朝自己脖子划去。 “住手!”周承恩大惊失色,忙扑上前想阻拦她。 却不想,商墨羽面上狰狞一笑,突然把匕首朝他胸口刺去。 “承儿!”周夫人在旁失声尖叫。 周承恩吓得肝胆俱裂,忙伸手握住她的手往外推,谁料,商墨羽就料中了他此举,猛地带着他的手将匕首送入自己胸口。 鲜血四溅,喷了周承恩满头满脸。 “姑娘!”陪嫁丫鬟被狠狠吓住,猛地就跌倒在地,然后连忙爬着上前去查看商墨羽的伤势:“姑娘,姑娘您别吓奴婢!姑娘!” 商墨羽和周承恩一道摔倒在地,周承恩满手鲜血地握着她的手,而她的手上是那把不知道会要了多少条人命的匕首。 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面色煞白,他甚至已经看见自己倒在了断头台上的场面。 他狠狠一颤,猛地松开商墨羽,任由她整个人倒在冰凉的地上。 商墨羽口中不停冒出鲜血,华丽的衣裙被鲜血沾染,如一朵被人残忍摧残过的娇花,一点一点流失掉自己的生命。 她望着周承恩惊慌无措的模样,望着周夫人吓傻了的模样,轻笑起来:“周承恩,是你和你母亲害死了我,我父亲和母妃,还有帝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等着给我陪葬吧!” 说罢,她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拉扯着伤口流出更多的血,她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眼中是决然和星光陨落后的黯淡:“子桑绾,你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而她输得一无所有,父亲不再眷顾她,母亲也护不住她,她一直尊敬爱重信任的嫂嫂,也在关键时刻抛弃她,对她不屑一顾,不在乎她的生死名声。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哪怕死后依旧要遭人唾弃,长长久久的背负骂名,可事情到如今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竟然一无所知,等她从虚假的甜蜜大婚中回过神来,一切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目光虚涣散地落在堂屋门口,外面艳阳高照,天空广阔,广袤无垠,却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姑娘!”陪嫁丫鬟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她不能死,她死了自己要怎么办! 周夫人狠狠一颤,步子踉跄地到周承恩跟前,抱着他的手臂发抖:“承,承儿,怎么办?她,她死了......” 周承恩也被吓傻了,万万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他现在也是满心彷徨,根本没法子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掐着大腿强忍着颤抖吩咐屋子里同样吓傻的下人:“去,去把我爹找回来!” 周夫人勉强醒了神,忙道:“对,对,去找老爷,老爷一定有办法!” 。 商墨羽死在周家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原本是被周家使计想压一时半刻的,没想到商墨羽身边那陪嫁丫鬟,怕自己受到连累一并被处死,迫不及待想将功赎罪,连夜从周家逃了出来。 周家到底不是从前的三品权贵之家,家中不过几个下人,又被突然发生的事刺激得惶惶不安,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跑掉。 直到消息在淮京城炸开了锅,周家才后知后觉自己根本没瞒住。 据传当夜廷尉司就到了周家,周家一家三口包括一屋子下人都被抓了起来,端王和端王妃亲自去接了商墨羽回府。 端王妃一眼瞧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满身狼狈地倒在血泊之中,猛地跌倒在地咆哮大哭起来:“墨儿,我的墨儿!” 她跌跌撞撞上前抱住商墨羽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墨儿,是母妃不好,母妃没有保护好你!墨儿,你醒醒再看看母妃,墨儿!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纵使端王对端王妃已经百般不满,此刻依旧忍不住心软上前将母女抱在怀里,声音哽咽:“是爹爹不好,爹爹会为你报仇的!” 消息传到盛卿侯府的时候,子桑绾只是惊讶了一瞬:“竟然死了?” 白暮点头:“据说是周家母子逼死的,周家下人和陪嫁丫鬟亲眼所见,周夫人不仅辱骂长姑娘,周公子还胆敢扇了长姑娘一巴掌,长姑娘受不住刺激声称她堂堂端王府长姑娘,不是能受他们侮辱的,还说要他们陪葬,紧接着就拉着周公子的手杀了自己。” 子桑绾瞧了眼一旁一言不发的商迟,轻哂:“倒是个有骨气的,继续看看后续怎么处理。” “是。”白暮拱手退下。 子桑绾靠回商迟怀里,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商迟蹙了下眉,摇头:“在想帝君只怕要怪到你身上来。” 子桑绾轻笑了下:“那又如何,他没有证据。” 就算猜到消息是她让人传出去的,但商墨羽的死是周家造成的,又与她何干? 商迟抱着她轻叹了口气:“你行事总是这般肆无忌惮,叫我操碎了心。” 子桑绾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你这语气就跟我爹似的。” 商迟面色扭曲了一下:“我才不是你爹。” 子桑绾轻哼:“当然不是,我爹是都虞侯,一代君侯岂是你能贸认的?” 商迟推着她压倒在床榻上,声音不满:“怎么,看不起我?” 子桑绾被他压着不舒服,忍不住扭动了下,“你先放开我。” 商迟偏不,不仅不,还把人压得更紧了:“你伤害到我了,我得惩罚你。” 子桑绾没忍住笑出声来:“什么啊?” 商迟眼中划过欲色,低头循着她的唇吻下去。 子桑绾愣了一瞬,抬手攀在他的肩上,很明显的顺从意思。 商迟顿时吻得更凶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是非对错 商墨羽的死在淮京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对此众说纷纭。 “说到底,也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还是帝君亲自赐婚,周家怎么敢如此行事?!” “怎么不敢?那长姑娘给周家公子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换做哪个男人气得过?!” “再怎么气不过也不该动手杀人吧?怎么说也是王室贵女,这周家气数算是尽了。” 有人愤愤不平,也有人感叹造化弄人,却不再有人和之前那般对商墨羽评头论足,肆意侮辱,终究是死者为大,人一死,一切恩怨都如过往云烟,了无踪迹。 端王府搭起灵台挂满白幡,端王妃将商墨羽接回去,她说,她不认自己的女儿是周家媳,她要亲自给她风光送葬。 廷尉司严审了周家母子,两人受不住重刑承认自己辱骂商墨羽,再加上周家那些仆从根本没见过如此大阵仗,三两句就什么都招了。 徽文帝将商墨羽的死落在周承恩母子头上,赐了个死刑,但是极其公正的饶了当日并未在府上,也从未参与此事的周大人,但照样活罪难免,被贬为庶人永远不能再踏入淮京城半步。 周大人一生可谓起起落落,奋斗半生,终于等到中年得志官居三品,后来又被贬在外做父母官五年,好不容易颜家得势照拂返京,一切才刚刚步入正轨,他满心报复还未能落到实处,又因为自己那不孝子一败涂地,而这一次,是再也没了翻盘的机会。 纵使颜家再三周旋,王室贵女死在周家是真,帝君一旦下令,一切终成定局。 。 子桑绾今日原本是与宋沅湘越好去清雅阁喝茶的,结果被一道旨意召进了宫。 该来的躲不过,她收拾好入宫,在御书房面见徽文帝。 “阿绾拜见帝君,帝君万福。”她福身见礼,一派从容不迫。 徽文帝自御案前抬起头来,目光沉沉望过来,“免礼吧。” “多谢帝君。” 子桑绾站定,垂着眼毕恭毕敬立在原地。 徽文帝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一沓宣纸仍在子桑绾面前,“此事,你作何解释?” 子桑绾敛着眉眼,将宣纸捡起来细细看过,面色微动:“帝君这是何意?” 徽文帝冷哼一声:“事到如今还在本君跟前装模做样,这是娇语阁的头牌亲手写下的供词,商墨羽的死和你有关!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那头牌不会出卖于你,行事如此明目张胆!你以为廷尉司的刑法是普通人能受得住的吗?” 子桑绾眼中没什么情绪,上面确实写了是她指使轻语放出消息,“阿绾本来也没指望轻语对我忠心不二,不过是阿绾救了她一条命,她还阿绾一份情罢了。” 说着,她抬眼淡淡道:“但是帝君,话虽如此,但长姑娘确实是死与周家,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是周家公子的手握着匕首杀害了长姑娘,又与阿绾何干?。” “狡辩!”徽文帝怒不可遏,面色发沉,声音凌厉而阴狠:“你从一开始就算准了,周家根本容不下行容有亏的商墨羽,所以替她选中了周家,你早就计划好了,要用这件事利用周家替你收拾商墨羽!你到底居心何在?” 子桑绾眼中隐隐含笑,勾唇好笑道:“帝君,您误会阿绾了,此事阿绾当真无辜得紧,消息虽然走漏了,可说到底,商墨羽最后死了,是因为端王府不帮她,选择抛弃她,所以她走投无路才与周家母子同归于尽,此事您应该去查一查,为何端王府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她置之不理。” “当真是伶牙俐齿,是非黑白在你嘴里都能颠倒了!”徽文帝冷哼:“本君真是大意了,当初你答应本君不利用刺杀你的事针对端王府和商墨羽,本君当你是真心的,没成想,竟是在这里等着!” 子桑绾满眼无辜:“帝君,阿绾确实与您约定好的,但也确实遵守承诺,不曾拿那件事大做文章,阿绾并未毁约。” 说着,她看向徽文帝面前的御案:“帝君倒不妨想想,为何那么巧,在商墨羽的事情走漏之前,宋家大房恰好被林相拿住了证据,又那么巧,端王殿下沉迷女色,不管不顾,让周家看出商墨羽并无价值,以至于事情闹到如今地步。” 徽文帝牢牢盯着她,她每多说一个字,他眼中雾霾就更深一分。 子桑绾抬起眼,淡笑道:“帝君,做这件事的人可不止阿绾一个,您不能因为另一个人做了于您有益的事,就将罪名全部推到阿绾一人身上来吧?” 徽文帝眼中划过暗流,落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你都知道?” 子桑绾摇了摇头:“阿绾不知道,阿绾只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商墨羽几次三番置我于死地,阿绾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还请帝君恕罪。” 徽文帝沉沉看着他,呼吸渐渐沉重,头脑也有些发昏,他从前当真是看走了眼,竟以为她只是有些小聪明,寄人篱下能够任人摆布的女子! 事到如今,他叹了口气:“你就是算准了此事与你没有直接关系,本君不能处置你,胆敢在本君跟前如此无礼!” 子桑绾笑起来:“阿绾不敢,帝君一直是阿绾心中最敬重的人,帝君公正廉明爱民如子,从阿绾孤身一人到南廷开始,就受帝君诸多照拂,阿绾也一直看在帝君的面子上一再退让,可长此以往,阿绾只怕小命难保,阿绾也只是为了自保。” 徽文帝看着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眼中更沉,“你如此行事,连累无辜的周家,难道就不会愧疚吗?” 子桑绾愣了下,随即笑开:“帝君,周家想要显贵,阿绾成全了他们,从那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只是让他们知道了一些真相而已,但凡他们能够冷静一些,此事也不会是如今模样,阿绾为何要愧疚?” “诡辩!”徽文帝冷冷一哼,摆手道:“你走吧。” 子桑绾收起笑意,福身:“阿绾告退。” 走了两步,她突然回头道:“帝君,阿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帝君成全。” 徽文帝看了她两眼,没好气:“说!” 子桑绾道:“虽说消息是轻语走漏的,但此事的确与她无关,时至今日,她也只是个受害者而已,还望帝君能绕过她。” 徽文帝淡淡一哼:“本君还没那么昏聩,孰是孰非,心中自有决断!” 子桑绾轻轻一笑,再次福身:“多谢帝君,阿绾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她抬头望向雾沉沉的天,今日的天气格外沉闷,以至于她心头也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她迈步往宫门口走,目光冷静从容。 帝君问她愧疚吗? 她不知道该不该愧疚,事情是她一手设计,是因她而起,可周家的所作所为与她无关,她只是没有料到,商墨羽竟是如此高傲不堪受辱之人。 时至今日,她竟已经分不清何为是非对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成了如今的她...... 回府后,子桑绾远远就瞧见商迟站在府门口等她,她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半晌,一时竟迈不动步子上前去。 直到商迟发现她,才走上前来揉了揉她的头:“怎么了?到了怎么不进去?” 子桑绾愣愣看了他一会儿,才笑起来:“没什么,刚刚看你看得走了神儿。” 商迟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 子桑绾已经拉过他的手往回走:“走吧,回家。” 。 过了几日,等到商墨羽的丧事处理妥当,淮京城内又恢复繁华盛景,不肖多久大家就能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日子依旧一日一日地过下去。 近几日,子桑绾也把在御书房外浮起那些念头抛在了脑后,她想通了,时至今日,她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只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没过几日,子桑绾又烦恼上了另外一件事。 宫里传出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丽妃怀孕了! 在冷宫里,有孕三个多月,正巧和她入冷宫前的日子对上,御医署好几位御医亲自去诊脉证实此消息。 这是徽文帝时隔十六年再次有了孩子,据传,徽文帝很高兴,甚至破例将丽妃接出冷宫,要她好好养胎,等她诞下子嗣后再送回去。 宋沅湘对于此事啧啧称奇:“帝君都一把年纪了,丽妃竟然还能怀孕?” 子桑绾正在喝茶,闻此没忍住猛地咳嗽了几声,脸憋得通红。 宋沅湘稀奇地看着她:“你干嘛呢?我说得不对吗?” 子桑绾摇了摇头,耳根发红地咬唇:“不是,就是觉得你说得太过直白了。” 宋沅湘顿时一脸惊悚地看着她:“我这还叫直白吗?你不要告诉我你跟商迟还没有圆房?!” 子桑绾面色有些拧巴:“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 “你别解释!”宋沅湘立马打断她:“你不用替他解释,我现在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了!你这么个绝色整日在他跟前晃,他竟也能把持得住?!” 子桑绾有些尴尬:“我,我也不知道。” 实际上,有时候她是能感受到他的那点需求的,但是他从来不说,也不付诸行动,她也没想过他把持得住还是把持不住的问题。 宋沅湘见她面色一变再变,凑近她小声道:“商迟该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子桑绾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摇头:“不,不会吧。” 宋沅湘朝她挤了挤眼睛:“有没有问题,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子桑绾有些磕巴地问:“怎,怎么试?” 宋沅湘左右望了望,见四处没有人才小声道:“你今晚就试试,诱惑他,看看他反应。” 子桑绾脸颊有些烫:“我诱惑他?” 宋沅湘眼睛亮晶晶的:“要不要我教教你?” 子桑绾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好奇问:“你怎么教我?你又没有经验。” 宋沅湘猛地瞪她:“看不起我是不是?!我虽然没有经验,但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那些风月段子我也看过不少的好不好?” 子桑绾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宋沅湘靠近她,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子桑绾耳根顿时红透:“不,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俩都成婚一年了,还不圆房,等着老掉牙还没个孩子啊?!” 子桑绾微微愣了下,孩子,她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宋沅湘撞了撞她的胳膊:“成了,别犹豫了,商迟不主动,可能是他怕你不愿意呢,你主动一点,他就明白了你的心意,顺其自然就成了,别拖着了。” 子桑绾犹豫了片刻,才扭扭捏捏的点头:“那好吧。” 在院子里坐了会儿,宋沅湘说要去看看阿榆,两人又一道去寻阿榆。 到时,夫子正在给阿榆讲课,两人就没有走近打扰,远远看着。 周娘瞧见她们,走过来见礼道:“阿榆这些日子都很努力,比以往认真发奋了许多,有时候奴婢夜里起来还瞧见他在挑灯夜读,一早又在院子里练剑,也不如以往活泼了。” 说着,她有些担忧道:“这么下去身子只怕要吃不消,奴婢劝了几次阿榆也坚持。” 子桑绾看着捧着书认真专注的子桑榆没说话,自打骊山那次的事之后,阿榆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也不爱出去玩,上一回出府还是商墨羽和周承恩大婚的时候,穆垂棠磨了他好久才出去。 周娘去烧了一壶水端去给夫子和阿榆,宋沅湘立在子桑绾身旁,看着阿榆的目光隐隐含着心疼:“想来是骊山的事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子桑绾沉默着,她看着如今的阿榆,就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抛弃一切琐碎消遣,一门心思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些,想让一切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中的自己。 阿榆曾经不懂这世间的阴暗面,不懂她总是说的,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既然做不了制定规则的人,就只能服从规则,可现在他懂了,在那个无助绝望的黑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姐被人伤得体无完肤,他也没有还手余地的那一刻,他懂了能力和权势有多么重要。 所以现如今,他把自己活成了曾经的子桑绾,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要个孩子 夜里,子桑绾沐浴后换上柔软的寝衣,坐在窗前伴着烛火看书,商迟入宫还没有回来,她自己把宋沅湘教她的法子回忆了一边,做足了心理准备等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商迟才回来,子桑绾没问他宫里的事,猜也是与丽妃怀孕有关,帝君此番破例将她接出冷宫,御史台那帮子老东西定然不会同意,有得闹一阵。 她在商迟惊疑的目光下催促他去沐浴,然后将书收起来坐在床榻上等着。 她的心跳很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来一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呦呦一提出来圆房的问题,她就想把这件事做成,甚至于,她觉得,若是能够与商迟有个孩子也是极好的。 这般想着,她就笑出声来。 商迟回来时,正好瞧见这么一幕,她着一身烟紫色寝衣,寝衣很轻薄,虽然是夏季,但在南廷的夜里,也不该穿这么单薄坐在那儿,且她那衣裙还穿得松松垮垮,半个肩膀都露在外,肤如凝脂。 她低头盯着地面,眼底有清浅温柔的笑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商迟喉结上下动了动,一时愣在那儿没能走上前。 子桑绾察觉到他回来,才抬起头看向他:“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呢?” 商迟这才回过神,克制地移开目光走上前去,在她跟前站定:“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以往她可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偶尔吃吃豆腐都不是那么方便,突然来这么一出他还有些紧张不敢看。 瞧着他泛红的耳根,子桑绾笑起来,心里头的那点紧张和不好意思慢慢散去,她站起身,走上前靠近他:“你干嘛呢?我还没害羞你就先害羞上了。” 商迟被她说得脸皮发烫,耳后都染红了一片:“我哪里害羞......” “脸都红了还说没有。”子桑绾打断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捏他的耳朵:“耳朵也红了。” 子桑绾被她这番举动刺激得倒吸口凉气,一把按住她的手,眼底暗流涌动:“干嘛呢?” 子桑绾抬眼瞧着他,面上染上红霞:“曾经星阑跟我说,若是嫁给你,就能每日看着你的脸入睡,还能时时躺在你的臂弯里,那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商迟垂眸看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子桑绾一只手被他握住,只能抬起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流连:“我想星阑说漏了一点,若是能与你有个孩子,才是这世上最幸福美好的事情。” 商迟眸色顿时深了深,喉结滚动:“什么意思?” 子桑绾凑上前,踮起脚,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两人呼吸相闻,都有些急促:“商迟,我们要个孩子吧。” 商迟一下子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肌肤滑腻如绸缎般,让人一触就失了神智。 他靠上前搂住她的腰,用了些力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子桑绾看着他发红的眼角,每回他动情的时候都是眼角先开始泛红,看起来妖娆又魅人,可每一回他都能及时止损,不越雷池,哪怕他已经忍到了极限。 她仰头用唇碰了碰他冰凉的唇,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轻笑起来:“你敢不敢?” 她如此挑衅,商迟眸色暗了暗,突然倾身将她逼后退了几步,将人按倒压在床榻上,唇凑到她耳边,呼吸灼热:“你说呢?” 说罢,他的唇落上去,酥得子桑绾瑟缩了下脖子。 温热的吻在她脸上流连,最后落在她唇上,几番纠缠迷乱。 商迟抬起头,单手抚在她发顶:“阿绾,不能后悔的。” 子桑绾抬手抱住他的脖子,眼中的笑快要溢出来,其中又藏着难掩的深情:“你不是一直问我喜欢你了吗?现在我回答你。” 在商迟期待的目光下,她缓缓开口:“商迟,我喜欢你了,从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 商迟一开始有些愣神,随即面色隐藏不住的激动流露出来,眼中尽是期盼:“真的?” 子桑绾认真点头,认真道:“比真金还真。” 话落,她主动吻他,含糊不清问:“所以,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吧,好不好?” 商迟狠狠按捺住胸腔汹涌澎湃的情绪,勉强稳住心神应:“好。” 声音落了半个音节,他已经反客为主,吻得她云里雾里...... ... 次日,子桑绾醒得很晚,已经日上三竿时,商迟将她唤醒喂了一碗莲子羹,然后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经日下西沉。 肚腹空空,饥肠辘辘不外如是。 “清越!”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嗓音还有些嘶哑。 外面应了一声,进来的却是端着膳食的商迟。 子桑绾有些惊讶:“你今日没有上朝吗?” 商迟将膳食放在桌上走上前,拿了一旁备好的衣裙想将她扶起来,应:“早朝早就结束了,现在已经临近傍晚。” 子桑绾连忙抱紧被子,红着脸小声道:“你,你把衣裳给我,我自己穿。” 商迟瞧着她这副害羞的模样,有些好笑道:“该瞧的不该瞧的都已经瞧遍了,你还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子桑绾被她说得羞红脸,抱紧被子就是不撒手:“你,我不管,你转过去,我自己穿。” 商迟无法,只能叹口气将衣裳递给她,转过身背朝她。 子桑绾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一边穿还一边注意他有没有转过来偷看。 等穿戴整齐,她才轻咳了声,哑着嗓子道:“好,好了。” 商迟这才转过身,瞧着她还面颊泛红的模样,忍不住笑:“先梳洗还是先用膳?” 子桑绾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还是道:“先梳洗吧。” 商迟点了下头,下一刻清越便端着水进屋:“夫人,奴伺候您梳洗吧。” 谁知子桑绾还没应,商迟便道:“你先下去吧,我来。” 清越捂着唇藏着笑应下:“是。” 然后就见商迟上前直接将洗漱用的东西一并搬到床边。 子桑绾竟然没有半点不适应地被他伺候着梳洗完,然后又当个废人一般让他喂饭。 完了,还偷懒让商迟抱着出去透气。 两日后,宋沅湘上门来,第一句就偷偷摸摸问:“怎么样,我教你的法子用上没?” 子桑绾脸红红地点头。 宋沅湘整个人顿时飘飘欲仙的:“我就说嘛,这些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好歹也是看过不少风月段子和春宫图的人!” 子桑绾脑门顿时划过好几条黑线。 。 宋沅湘走后,子桑绾唤来清越,才有了心思去了解近来宫里的动向。 清越道:“丽妃已经回了菁华宫,虽然御史台和百官都竭力反对,但此次帝君心意已决,并没有因此妥协。” 子桑绾轻笑起来:“大抵这就是老来得子的快乐吧。” 清越一时有些忍俊不禁,随即压下笑意道:“如今丽妃在菁华宫安胎,帝君虽然限制了她外出,可菁华宫不比冷宫,比在冷宫能做的事情多了许多。” 子桑绾摆了摆手:“无妨,眼下她的心思都放在养胎上,若是能再生个儿子出来,那就是有功,兴许就不用再回冷宫去了,比起这个,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 话虽如此,夜里子桑绾还是与商迟说了这件事:“丽妃从冷宫出来对我们不是什么好事,若是真的再生个小殿下,帝君兴许就不再追究她之前的过错了,若真是这样,这事儿还有些棘手。” 商迟抱着她躺在床榻上,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关系,至少我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做准备,且看看帝君对此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再说。” 听他这么说,子桑绾就没再担心这件事,反倒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听说柳家要和陈家结亲了。” 这是今日呦呦来的时候告诉她的,柳御史替他的嫡次子向陈家提亲,求娶陈廷尉的独女陈芃芃。 当时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讶,因为之前都没听见过丝毫的风声,竟然就订了亲。 商迟也知道此事,闻言只淡淡嗯了声:“柳垂文和陈家姑娘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柳垂文钟情她多年,此前陈家姑娘因着身体原因一直没应,怕辜负他,如今也许是想通了。” 这件事子桑绾也听呦呦提起过,柳家与陈家本就交好,柳垂文与芃芃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芃芃身体不好,柳垂文这些年还四处求医问药给她调理身体,实际上别人几乎都默认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只是芃芃一直过不了心里那关,怕自己活不长,一直不敢应下。 想到陈芃芃的经历,子桑绾有些感叹道:“芃芃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柳垂文待她极好,柳御史和柳夫人又是个明事理的,离开陈家,也不必再时时受陈老夫人和她家那帮子叔伯婶婶的刁难,倒是苦了陈夫人,芃芃出嫁后,她就连唯一的依靠也没了。” 听她这么说,商迟沉默了会儿,宽慰道:“陈姑娘嫁到柳家算是门当户对,将来若是柳夫人愿意与陈夫人多来往,照拂一二也不是不可以,陈夫人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其他人都仰仗着陈廷尉一个人,不敢和柳家作对。” 子桑绾仔细想了想,是那么个理,之所以陈家人总是刁难陈夫人,不过是因为陈廷尉置之不理,又有陈老夫人出头,其他人自然理所应当,但若是柳家愿意帮衬,即使是陈老夫人也得看这两分薄面,陈廷尉也不会愿意与柳家交恶,其他人就更不敢造次了。 不过说到底,还是要看柳家的态度。 第二日,宋沅湘让小鹿来传话,约子桑绾去陈家做客。 两人约好在陈府外碰面,陈芃芃如今是待嫁之身,不好出门走动,宋沅湘怕她婚前紧张,才特地约子桑绾来作陪。 两人道明来意,门房的人去禀报后,陈芃芃亲自来接。 她还穿着厚厚的裘氅,带着兜帽,生怕过了风身子吃不消。 三人去向陈夫人见礼,然后到陈芃芃的院子。 陈芃芃的侍女端来糕点茶水,然后推出去,将这一方小天地留给三人。 宋沅湘这才挽着陈芃芃的手高兴道:“熬了这么久,总算是要得偿所愿了,我替你开心。” 陈芃芃面颊有些泛红:“垂文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想辜负他。” 宋沅湘叹了口气:“你能想得开就好,何必去顾虑那么多,人就应该活在当下,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瞻前顾后反倒过得不开心。” 以前她就劝过芃芃,她和芃芃与柳垂文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她清楚柳垂文的秉性,也知道他对芃芃的真心,可是芃芃坚持,她也不好多说,总归还是要她自己想得开才好。 陈芃芃点了点头:“嗯,所以我想通了,我和垂文哥哥从小就认识,他这么多年始终如一地待我好,从来不介意我身体不好,让他等了这么多年,我也该下定决心了。” 子桑绾瞧着陈芃芃脸颊泛红,眼中泛着光的模样,她想,不止是柳垂文等了她许多年,她也等了许多年吧,一直下定不了决心,不过是怕一切只是短暂的,怕时日长了对方会介意,会嫌弃,所以不敢下决心,可是天长日久的,柳垂文付出了真心和时间,让她看见了他心底里始终赤忱对她唯一的心意。 真好, 子桑绾想,芃芃从出生起就体弱,从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人白眼,就连亲祖母都嫌弃不喜她是女儿身,还是副风吹就倒的病弱体质。 也因为这,陈夫人在陈府受尽委屈,母女俩背上气死陈老太爷的名声,受人排挤,被人欺凌,可最终,上天给她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给她开了一扇窗,赐给了她一个赤子之心的柳垂文,一切都不算太差。 从陈府出来,宋沅湘望着天感叹道:“什么时候老天爷也能赐我一个对我情深不寿的柳垂文就好了!” 子桑绾忍不住开玩笑道:“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你要跟芃芃抢人呢。” 宋沅湘从鼻孔里哼了哼:“那是芃芃的柳垂文,我才不要!” 子桑绾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街上四处闲逛,买了不少胭脂水粉和首饰。 逛累了才到百香居用膳。 好巧不巧,又遇上出来散心的商怀瑾,三人又结伴要了个雅间。 宋沅湘道:“宣王殿下还真是好兴致,每回都出来散心望风。” 商怀瑾手里拿着他那把标志性的白玉扇,一摇一晃的,好不惬意:“正是兴致不好,才出来散心,整日待在府上我非得被闷坏不可。” 听他这么说,宋沅湘没客气问:“殿下有烦心事?” 商怀瑾叹了口气,似是而非地开玩笑道:“可不就是,母妃怀孕,将来生出个孩子来,我还是她最宠爱的儿子吗?” 他这分明就是开玩笑的话,宋沅湘也玩笑般嗤笑道:“殿下都多大的人还争宠。” 商怀瑾又叹了声,颇为苦恼:“你们不懂!” 宋沅湘确实不懂,但子桑绾却能猜测一二。 商怀瑾不喜欢争权夺势,之前丽妃进了冷宫,就没人逼着他去争,但现在丽妃又出来了,若是生个男孩,还极有可能不再回冷宫,更甚因此得帝君宠爱,到那时,丽妃铁定要继续当初没做完的事情,他能不愁吗? 但她只是笑道:“殿下别想太多了,再怎么着您也是丽妃娘娘的儿子,她还能冷落了您不成?” 她说完,谁知商怀瑾朝她哼了哼:“商迟那个家伙不喊我小叔,你也跟着他学!” 子桑绾一愣,随即笑开:“殿下,我唤小帝姬也不曾喊过小姑姑,您有何不平衡的? 商怀瑾切了声:“那是你比那丫头年长,但你比我小,不喊我就是不尊重我!”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为此事纠结上了,子桑绾连忙转移话题道:“殿下跟小帝姬关系似乎很好。” 商怀瑾哼了声:“谁跟她关系好,小跟屁虫一个,打小就喜欢跟着我晃,赶都赶不走!” 话虽如此,子桑绾却能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宠爱之意。 小帝姬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用过膳后,子桑绾和宋沅湘打算去游湖,商怀瑾称自己还不想回去,也赖着跟她们一起。 小鹿和星阑两个去租好游船过来,几人上了船,游船缓缓向凌霄河深处开去。 半途上,遇上一艘华丽无比的大船,船上丝竹声隐隐传来,还有男子与女子的调笑声,听起来就十分旖旎。 宋沅湘有些恶寒地朝子桑绾靠近:“大白天的就这么放荡不羁,哪家公子爷这么肆无忌惮。” 一旁的商怀瑾朝那船只看去一眼,垂下眼不咸不淡道:“除了我那沉迷女色的端王兄长,谁能如此大手笔?” 光那一只游船就要花费不少金银。 宋沅湘瞪大眼:“是端王?” 商怀瑾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 宋沅湘转过头,狐疑地看向那艘船:“自打大房出事以后,端王是越发肆无忌惮了,就不怕御史台弹劾,帝君责怪?” 子桑绾在旁道:“他现在就是一闲散王爷,什么职位都没有,御史台要弹劾也找不到地儿,御史台都不管,帝君又怎会理会?” 宋沅湘有些感慨:“真是荒唐。” 商怀瑾不屑哼了声:“本就是他的本性,不过是这么多年被端王妃压着罢了,如今端王妃压不住了,自然就暴露本性了。” 船游了一段距离,离那处游船远了些,他们也就没再讨论端王的事。 日落之前,三人入了内城,然后分道扬镳。 子桑绾和星阑坐在马车里,星阑这才有机会道:“端王妃也真惨,一个儿子被流放了,唯一的女儿也死了,自己的丈夫又整日流连花丛,这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她这般感慨着,子桑绾眼底划过暗芒,轻笑着:“不是还有一个寄予厚望的儿子嘛。” 星阑突然想起来问:“这些日子都没瞧见过长孙殿下,宋家大房出事,长姑娘出殡的时候他也都没露面。” 子桑绾道:“帝君令他微服私访去了,羌州的那堆烂摊子需要人收拾,帝君给他机会去历练。” 说到此,她眼底笑意微凉:“等他回来,就是物是人非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甘之如饴 子桑绾猜得没错,菁华宫内,丽妃一门心思安胎,每日生怕磕着碰着,宫中的人也都小心翼翼地护着,就怕出个好歹来。 丽妃本就是年近四十的人,早已不复年轻时的身体底子,怀孕本就艰难,再加上怀孕前期各种反应,生生将丰盈的人都折腾瘦了一圈。 碧春亲手将底下人送来的安胎药端给丽妃,见她撑着下颌打盹,轻声劝道:“娘娘喝了这药便去歇着吧,帝君今夜只怕是不会来了。” 后面这句她说得小心,怕惹了丽妃不快。 出乎意料的,丽妃并未生恼,反倒没什么精神头摆了摆手:“先放着吧,我再坐会儿。” 她没提帝君,碧春却知道,娘娘心头那点期盼是没有了,自搬回菁华宫后,帝君除了头一日过来看望了娘娘,后来就一日不曾来过,虽然每日问诊请脉的御医不断,谭敬忠也都日循一问关照着。 可时日久了,她都能感觉出来,帝君,似乎并不如外面传的那般在乎娘娘肚子里这个孩子。 既然她能感觉到,身为当事人的丽妃就更不可能察觉不到了。 在贵妃椅上靠了一会儿,丽妃端起温热的安胎药一饮而尽,而后由碧春扶着往寝宫方向走。 怀孕近四月,肚子并不明显,可丽妃却觉得自己的身子十分笨重,甚至走路都有些不利索,整个人提不起精神来。 她曾问过御医,但当时诊脉的御医吞吞吐吐,只说是胎气不稳,需要静养,然后开了安胎药。 丽妃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刚一躺下便嘱咐碧春:“你私下去御医署一趟,请张御医过来,记住了,此事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碧春有些惊疑,但也没有犹豫地应下:“奴这就去。” 小半个时辰后,碧春领着张御医入了内殿,张御医匆匆忙忙朝丽妃见礼,额头上还有虚汗,显然是被丽妃这突然一请给弄得不安了。 “张御医不必多礼,这么晚了还请你过来,本宫实在有愧,但本宫这几日身子实在不舒服,担心腹中胎儿有什么好歹,不得不麻烦张御医跑这一趟。” 她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难得的温和。 张御医忙称不敢,然后上前问脉。 碧春走上前将丝薄的手巾搭在丽妃腕上,然后垂首恭立一旁。 张御医闭上眼问脉, 片刻后,碧春瞧见他脸色有些难看。 似是不确定,睁开眼又闭上,仔仔细细把脉。 内殿中只余烛火在夜里燃烧,发出的轻响,并不吵闹,却在这寂静到有些压抑的氛围内存在感尤其强烈。 张御医久不说话,丽妃似有所感,开口问:“可是出了什么问题?张御医但说无妨。” 听她这般说,张御医这才白着脸收回手,俯身磕头,声音发颤:“娘娘,此事您还是先问过帝君吧,臣不敢说。” 丽妃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不管她的身子是个什么状况,这些日子来给她问脉的御医肯定都已经知道,并且禀报了帝君,但却不曾在她这里透露半个字,显然是帝君下了命令。 想着,她尽量压下浮躁的情绪,依旧温和道:“今夜之事,只有本宫和张御医两个人知道,无论本宫身子是什么状况,张御医既然知道了就已经触犯了帝君,你就是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张御医脸色更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身子发颤:“是,是老臣一时糊涂,可您派人去的时候御医署正巧是老臣在值日,老臣也是担心娘娘的身子有个什么好歹,这才冒昧前来,并非有冒犯陛下的意思。” 帐内传出一身轻笑,似嘲讽,“张御医何必自欺欺人呢?你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是如何说辞,帝君也不会相信,何况这深更半夜的,若是本宫编造些不好听的流言,张御医可承受得起?” 她笑意吟吟,却叫张御医险些失了半条命,一张脸又气又红:“娘娘怎能说出这等污蔑臣的话!老臣官职虽不大,却也是洁身自好的,绝不可能做出那等冒犯帝君,背叛妻儿之事!” 闻此,丽妃顿时笑出声来,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张御医,事实如何,全凭一张嘴,只要从这菁华宫内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就算你我清白,你认为帝君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本宫?” 张御医一时说不出话。 丽妃弯了弯唇:“帝君谁都不信,他只信他自己,但帝君好面子,如此有损他颜面之事,你觉得帝君会如何处置?” 接下来的话,不必丽妃点明,张御医已经浑身失力跌坐在地上。 他不知道帝君会如何做,可他常年身处深宫内闱,见惯了太多这样的事,与宫妃有染,不止是他,就连他全家都会受到株连! 想着,他抬头瞪着帐子,眼中似要喷火:“娘娘早就已经算计好了臣!” 丽妃道:“谈不上算计,本宫只想知道真相,本宫眼下的处境想必张御医看得明白,腹中胎儿对本宫有多重要,若是有个好歹,本宫也好早做打算。” 张御医一时气闷着,不说话。 丽妃又道:“只要张御医据实相告,本宫保证,此事绝不牵连张御医,今晚之事,除了你我和碧春外,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 亲自送张御医离开后,碧春压着心头的惊心动魄返回内殿,将寝宫门关牢了才返回丽妃床榻边,隔着帐子小声问:“娘娘,您没事吧?” 里面的人好一会儿才出声:“没事。” 碧春心头堵得慌,想要出言安慰,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半晌后,丽妃似是想通了,她自说自话道:“难怪帝君这些日子都不来看望本宫了,想来是早就已经知道,本宫肚子里这个孩子根本保不住......” 从张御医说,她的身体亏损严重,再加上年事已高身体底子吃不消,前三个月又在冷宫那般恶劣的环境,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是在熬最后的时日了。 得知了真相,再联想这几日帝君的态度,她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了帝君的打算。 他接自己出冷宫,根本不是为了她腹中胎儿,而是就要找一个接她出来的名头而已。 在她入冷宫这些时日,端王府遭受重创,只剩下林家苦苦支撑着,而握瑜这边,秦家与自己隔阂已生,虽然不确定秦家到底知不知道秦婉仪死去的真相,但秦家是已经靠不住了,反倒是盛卿侯府有复起之势。 商墨羽和周家母子都没了,那周家与王室的姻缘也算终了,若是颜家又有打算与盛卿侯府结亲,那盛卿侯府就真的要势不可挡了! 所以帝君要放自己出来,正巧这个孩子又来得是时候,对帝君而言,孩子好与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自己出来牵制盛卿侯府! 相通此,她反倒是想开了,这个孩子本就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够平安生下来,她的地位定然要往上走,可若是命中如此,她也并不强求,只要她的握瑜能够手握大权,其他的她都不奢求。 殿中烛火即将燃尽,火光忽明忽灭的,将丽妃一张脸映得阴沉可怕。 。 菁华宫发生的事子桑绾并不知晓,只是每日让人注意着宫里的动向。 每日清越传回的消息都是,帝君又往菁华宫送了什么好东西,又有哪些大臣不死心,还在写折子求帝君收回成命。 可徽文帝这次似乎真的是铁了心要护着丽妃,纵使御史台的折子满天飞,他也不为所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半月。 这日,清越步履匆忙地从外回来,面带焦急:“夫人,出事了,刚刚传出消息,帝君刚刚下旨要册封丽妃为贵妃,谭总管已经拿着圣旨前往菁华宫了!” 子桑绾正对着镜子描眉,闻言,手中动作一偏,生生将黛眉画多了半截。 她转过身看向清越:“消息属实?” 清越点头:“奴原本也不敢确定,后来去寻了白暮,侯爷在宫里有眼线,已经证实了。” 子桑绾拧了下眉,随即冷静下来:“眼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圣旨都快到菁华宫门口,无论如何丽妃这贵妃之位是跑不掉了。” 清越有些着急:“那我们怎么办?若是丽妃成了丽贵妃,那身份就得再拔高一截,而且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筹码,现在满朝文武都盯着她的肚子,只要她生出个小殿下来,站宣王殿下的势力至少得翻一番。” 子桑绾揉了揉额头:“此事的确有些棘手。” 她是真没料到帝君会为了丽妃做到这种程度上。 虽然她或多或少能猜出帝君这么做的原因,可丽妃一介罪妃,帝君英明了一世,当真就不怕史书上记下这糊涂的一笔吗? 事实证明,徽文帝能做的还不止如此。 当夜,外面就传出消息,徽文帝下旨给宣王和颜家姑娘赐婚,未免夜长梦多,圣旨当夜就送到了颜府和宣王府。 子桑绾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毫无转圜余地。 清越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白暮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想宽慰两句,又觉得不合适。 只得看向书桌后并肩坐在一起的商迟和子桑绾,希望他们能拿主意。 许是领会了他的意思,子桑绾抬头道:“清越,你别这么担心,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清越半点没被安慰道,反而更心慌意乱:“帝君此举摆明了是要重视丽妃和宣王殿下,颜家一旦与宣王府结亲,丽妃又成了丽贵妃,而且听说,秦奉常近来又与丽妃来往密切,想来是要摒弃前嫌继续追随丽妃,到那时,宣王殿下的身价一抬再抬,朝中定然有不少暗中观望的人要倒向他!” 她所担心的这些,子桑绾又岂会想不到。 只是她习惯了凡事冷静处理,面上并不显。 “不管是与颜家结亲也好,丽贵妃和秦家摒弃前嫌也好,事已成定局,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冷静下来想想法子。” 她这般从容不迫,清越当真冷静下来几分。 白暮在一旁轻松口气,看向商迟道:“侯爷,属下这儿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商迟淡淡道:“说。” 白暮颔首:“方才底下人来报,说宣王殿下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已经找进宫去了,人应当已经到了菁华宫。” 商迟眉眼未动:“他不同意又能如何,他还能违逆帝君的意思不成?” 白暮遂不说话,确实是不能的。 眼见天色不早,子桑绾让清越和白暮先回去休息,与商迟独个儿坐在书房里。 外面月光映照,窗外落下满树倒影,屋中烛火跳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子桑绾才道:“眼下情形是我没料到的,但方才清越说的那番话不无道理,一旦宣王府得势,事情会很棘手。” 商迟抬眼看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丽妃身处深宫之中,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能够探听一些消息已是不易,不好对丽妃下手。 颜家也不如当初的宋家,打压宋家是帝君乐见其成的,可颜家是新贵,在朝中并没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暂且不会引得帝君忌惮。 相反,帝君赐婚给宣王和颜家,摆明了是要帮颜家站队支持宣王,若是贸然对他们出手帝君不会坐视不理,反而容易给自己惹祸上身。 商迟看着她郁结的眉心,声音温柔:“你想怎么做?” 子桑绾也看着他,目光一一描摹他的眉眼,“我知道你不愿意把别人牵连进来,你不答应尹少府的参与我也能够理解,曾经我也一直以为,只要你我二人就足够了,可如今看来,仅是你我两个人,有些事情完不成。” “所以,我们也需要一些助益。” 她声音坚定,眼中却是难掩的犹豫。 她能懂他,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不想把其他本来无辜之人牵连进来,可事情做到今天这一步,他们没有后退的余地,不能退,也不想退。 与其让别人问鼎,将自己的生死交到别人手上,不如大权在握,掌握别人的生死! 商迟垂下眼,好半晌没答话。 他确实不想让别人参与进来,他亲眼看见参与党争的秦宋两家是什么下场,他不希望自己的人也被别人算计,成为王权更迭之下的牺牲品。 所以,他只想孑然一身,不论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只是他自己一条命罢了! 因此,当宋维桢说,他们二房不参与党争的时候,他反而没有压力。 也因此,尹灵均明里暗里的意图也都被他一一回绝。 可面前的人却以那样的方式闯入他的生活,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只能顺应帝君的意思娶她为妻。 若眼下还是他一个人,他大可以任性妄为,可现在他还有她,不能那么草率做决定,也不能那么随意拒绝,所有的决断他都需要细细思量,慎重再慎重。 子桑绾看着他眼中闪动的暗流,有些心疼地抬手抱住他:“商迟,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但我可以答应你,无论是让谁参与进来,我都会和你一起,护他周全。” 商迟抬手回抱她,一双手越收越紧。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应:“好。” 子桑绾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块更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声音微低,含着歉疚:“对不起,让你为了我改变决定。” 她知道,商迟是为了她。 可她却不能为了他放弃,她不能让他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即使拖别人下水,拼尽全力,她也要把他想要的送到他面前去! 商迟哑声失笑:“说什么傻话,你是为了我才被拖进这泥潭的。” 子桑绾也笑:“可是是我心甘情愿的。” 商迟晃了下神,耳根发热:“我也是,甘之如饴。”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产 颜家和宣王的婚事第二日一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联想前些日子丽妃被册封为丽贵妃,坊间尽是帝君看重宣王的传言,甚至在一些不见光的角落出现了储君人选的赌局。 毫无疑问,宣王府拔得头筹,风头无两。 外面风风雨雨,商怀瑾却在菁华宫吃了个闭门羹,丽贵妃不让他进,他也不走,就在菁华宫门口生生站了一夜。 碧春几回想在丽贵妃跟前劝几句,得来的都是一句:“不必管他,想通了他自然就回去了。” 可眼见天都亮了商怀瑾还没有要回的打算,碧春怕他在外面受凉出个什么好歹,只能擅作主张上前劝:“殿下,娘娘怀了身子,眼下要紧的是安胎静养,实在不便见您,您还是先回府歇着吧。” 商怀瑾不理,甚至眼皮都没抬一眼,就当她不存在。 碧春再接再厉:“殿下,圣旨已下,您就是在这里站上三天三夜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跟自己置气呢?颜家二姑娘是个好的,您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商怀瑾这才有了点反应,却是毫不客气的一句:“你觉得好你去娶,别来烦我!” 碧春顿时噎住。 她要是能娶还站在这儿? 见他实在油盐不进,碧春只能放弃,又去寻了丽贵妃。 “娘娘,殿下再这么站下去该着凉了,您就是不心疼他也心疼心疼自己吧,殿下若是生病难受的还不是您。” 以往只要这么说丽贵妃多会妥协,可这回她铁了心不见:“他愿意站就站,本宫不见!” 她如此决绝,碧春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交代底下人给商怀瑾送些吃的和披风过去。 做好这些,她才折回丽贵妃跟前。 她垂眸看了眼搁在桌案上早已凉透的安胎药,小声问:“娘娘,这药如何处置?” 丽贵妃抬眼瞥了一眼:“倒了吧。” 碧春动了动唇,想劝,却又作罢,端起安胎药尽数倒入殿中植被盆中。 丽妃合上眼,碧春不动声色上前替她按揉脑袋:“娘娘,您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那日张御医说得清楚,这孩子早晚都是保不住的,长期留在母体内还会损伤母体,甚至伤及根本,能尽早除掉最好。 可连她都知道,这孩子除不得,他对帝君而言还有利用价值。 丽妃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我没事。” 虽然一日比一日累困,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可到底,她还是因为这个孩子给自己博来了贵妃头衔,给握瑜博来了颜家这一桩婚事。 碧春见她不愿多说,也闭了口不再多言。 半日后,菁华宫的人来禀,“娘娘,殿下方才离开了,看方向是去御书房的。” 丽贵妃猛然睁开眼,“你说什么?” 下人战战兢兢回:“殿下去了御书房。” 丽贵妃顿时有些慌了神,忙要起身。 碧春忙阻拦她,挥手让下人退下,才对丽贵妃道:“娘娘,您急昏头了,帝君有令您只能在菁华宫走动,不能出去的。” 丽贵妃脸色有些白:“管不了那么多了,握瑜去御书房一定是要求帝君收回成命,这等事帝君定要生怒,我得去看看!” 碧春忙道:“娘娘,您先别着急,殿下走了有一会儿了,您现在出不去,就算出去了赶过去也来不及了,若是殿下真的是去求帝君取消赐婚的,您这般过去反倒会更让帝君不快,然后降罪到殿下身上。” 听她这么说,丽贵妃总算稍微冷静了一些,她拉着碧春的手,竟有些慌乱无措:“那怎么办?就这么让他去了?” 碧春极少见她这般模样,刚巧每一回都是与宣王殿下有关,心疼的同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娘娘,您仔细想想,帝君此时还未下朝,朝堂上大臣们定然又要重提帝君破例接您出冷宫之事,帝君心情已经不好,殿下若是在这个时候去说了,必然要惹帝君大怒,若是因此受了教训,兴许就歇了这门心思,安安分分娶了颜家姑娘呢?不管怎么说也是帝君的儿子,帝君不会罚得太重的,您大可放心。”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要受罚丽贵妃心里就不好受,可碧春说得确实是事实,她只能按下自己的心思,耐心等消息。 不肖半个时辰,宣王殿下惹怒帝君的事就传遍了宫闱。 碧春第一时间告知丽贵妃:“您放心,帝君的确生了很大的怒气,可到底没舍得怎么罚殿下,只是命人将他送回府关禁闭,过段时日就能出来了,殿下也好好的并未受伤。” 丽妃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与此同时,腹部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 她猛然弯腰捂住腹部,面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碧春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奴啊!” 丽贵妃疼得说不出话,碧春惴惴不安道:“奴命人去请御医来!” 说罢,就要离开。 丽贵妃一把掐住她的手,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别,别去!” 就这么几个字都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疼到了极致。 碧春也顾不得手上传来的疼痛,焦急问:“娘娘?” 丽妃狠狠吸了口气,颤抖着牙关道:“我这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但不能就这么丢掉。” 碧春暗暗心惊:“您的意思是?” 丽贵妃闭紧双眼,拽着腹部衣裙的手不停发抖:“握,握瑜刚走,不,绝不能让有心人传出此事与他有关的谣言,你,你去找帝后,请她来。” 碧春猛然抬眼,一瞬间有些难以相信。 “快去!”丽贵妃用力推了她一把,然后整个人抱着肚子仰倒在软榻上打滚。 碧春不敢怠慢,忙起身往外走。 她明白了娘娘的意思。 娘娘本就是高龄怀子,胎相不稳,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小殿下因为不满婚事惹怒了帝君,而且还是在菁华宫离开的。 若是被有心人知道编排一番,指不定就说这孩子是被小殿下给气没的! 可她不明白这时候找帝后做什么,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 。 菁华宫的事发生的时候,子桑绾正好得到帝后的召见,准备进宫。 清越边扶她上马车,边道:“小帝姬虽然任性了些,可对咱们侯爷是真好,若不是小帝姬将您的拜帖给了帝后,还得不到召见呢。” 子桑绾没说话,算是默认。 她知道商韫玉不喜自己,但她能为了商迟帮她的忙,她自然心存感激。 昨夜她与商迟商量过了,丽贵妃在宫中势力不可小觑,能够撼动她地位的,只有帝后一个人选。 她今日进宫就是为了说服帝后相助,可帝后并无子嗣,也不参与党争,以至于她坐在马车里了还在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请帝后帮这个忙。 偏在这时,起步的马车在车夫急急的一声‘吁’下,猛然停下。 子桑绾整个人往前倾了半个身子才算稳住,没直接跌到车外去。 清越在外惊讶道:“小帝姬?” 闻声,子桑绾忙掀开车帘去看。 刚刚扬起马蹄又重重落下的马身前,可不就是横冲直撞险些命丧马蹄下的商韫玉。 只是眼下她双眼红彤彤的,也不知是被方才吓的还是怎么,半晌没回过神。 直到清越这一声惊呼才醒过神来,她抹了把眼泪问:“商迟呢?” 子桑绾正好掀帘出去,闻声道:“侯爷刚刚下朝回府,小帝姬有急事找他?” 商韫玉忙点头:“有急事,很重要的事。” 小帝姬是个什么人,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子桑绾何曾见过她这般形容狼狈的模样。 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忙下马车道:“我带你去找他。” 商韫玉这回也没拒绝,二话不说就跟着她进了侯府。 商迟刚刚下朝归来,换下朝服坐在书房,正在思虑昨晚与子桑绾说的事,然后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子桑绾在外道:“商迟,小帝姬来了,她说有急事找你。” 商迟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上前将门打开。 瞧见商韫玉哭得梨花带雨的,眉心一拧:“发生了何事?” 商韫玉这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哽咽着急忙道:“母后,母后出事了。” 商迟和子桑绾心底同时一沉。 将商韫玉带进书房,才听她道:“方才,方才菁华宫的人突然来找母后,说丽贵妃身体不适,但父君在早朝不好前去打扰,只能请母后过去做主,母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想着丽贵妃有孕在身,担心真有个好歹,便跟着去了,谁知,” “谁知,去了才发现丽贵妃小产了,恰巧父君下朝得知此事赶来,那丽贵妃和菁华宫的人却指认母后,说是母后害她小产的!” 她哭哭啼啼,也没把前因后果道明,商迟耐着性子问:“然后呢?帝君信了?” 商韫玉顿时哭得更凶:“丽贵妃小产的时候与母后起了争执,丽贵妃说是母后推她摔倒,刚好菁华宫去请的张御医又亲眼撞见此事,由他作证,父君把母后禁足了,说要亲自调查此事,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才偷偷跑出来,怎么办?母后会不会被她们害死啊?” 虽是长辈,商韫玉的年龄却是最小的,眼下她心里着急,半点顾虑也没有,只管嚎啕大哭。 商韫玉这些年被帝后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虽是生活在帝宫那样的大染缸里,可除了骄矜肆意些她什么都没遇到过,根本没办法应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突然生了这样的事,她就彻底失了方向,唯一想到的就是来找商迟。 子桑绾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方才她还打算进宫去找帝后,谁曾想,一转眼帝后就被禁足了。 商迟沉眸片刻,道:“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暂且不会有事,小姑姑别担心,此事我来想办法。” 听到他这句话,商韫玉就跟吃了颗定心丸似的,立马就不哭了。 泪眼婆娑地望着商迟:“你一定要救母后,丽贵妃小产肯定跟母后没有关系,一定是丽贵妃陷害母后的!” 听她这么笃定的说辞,子桑绾好奇问:“小帝姬为何如此断定?” 商韫玉立马转头瞪她一眼:“你这是怀疑我母后?” 子桑绾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事情始末而已,小帝姬仔细想想,事情发生到现在,宫里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商韫玉仔细思考了一下,摇头:“我相信母后,是因为她是我母后,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而且丽贵妃和母后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母后怎么可能去害她,至于你说的奇怪的事并没有,我每日都和母后待在一起,菁华宫的事没过问过。” 听她这么说,子桑绾就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 与商迟相视一眼,她道:“小帝姬想必受了惊吓,不如先在侯府歇息一二,这件事先交给商迟去做如何?” 商韫玉不太确定地望向商迟:“母后会没事吗?” 商迟弯唇点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商韫玉这才垂下脑袋:“我也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虽然睡不着但不能给你添乱,我母后就拜托你了。” 商迟郑重应下,子桑绾这才唤来星阑带商韫玉去客房休息。 等她走了,子桑绾才问商迟:“这件事你怎么看?” 商迟拧了下眉,随即舒展开,看向她:“不管事实如何,我会救下帝后。” 子桑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担忧什么。 笑道:“小帝姬于你有恩,帝后也一直对你礼遇宽厚,不管怎么说人也是要救下的。” 商迟心下触动,被完全信任的感觉溢满心房。 他没忍住将人抱进怀里,“谢谢你。” 子桑绾无声笑起来:“不客气。” ------题外话------ 为了新工作的事忙了好久,自闭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子嗣 宫里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若不是商韫玉及时跑出来,只怕还要多半日功夫才能听到风声。 商迟命白暮去探查此事,需得先弄明白帝后和丽贵妃起争执的原因,还有那些作证的人到底是不是亲眼看见帝后推了丽贵妃,即使推了,也要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一推才摔掉的! 有太多的疑团要查,事情又发生在宫里,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子桑绾见商迟捏着眉心,想了想,道:“其实,我们可以让小帝姬去查此事。” 商迟抬起眼,疑惑看她。 子桑绾道:“我们的人在宫里行事不方便,菁华宫里的事更是隐秘,要想查清楚太难了,即使查清楚帝后也不一定等得了,小帝姬常年在宫中生活,身份又尊贵,若是她去做这件事会方便许多。” 她说得很在理,但商迟有些犹豫。 子桑绾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帝姬现在惊魂未定,又一直都被保护得太好,怕她做不来这件事,但是商迟,此事事关帝后的性命,小帝姬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好的。” 她这般说,商迟也不再纠结,直接道:“我去问问她的意思。” 子桑绾颔首应下:“好。” 。 事实证明,子桑绾确实很会洞察人心。 商韫玉不过是犹豫了一瞬便下定决心,“为了救母后,我会全力以赴的!” 说完,又有些担忧:“但我不知道事情要从何查起,也不知道每一步该怎么做。” 商迟含笑道:“放心,我会告诉你,你若是查到了什么消息不要告诉旁人,以免打草惊蛇,我会派人在宫里与你的心腹碰面传递消息。” 商韫玉忙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了。” 亲自送商韫玉出府后,商迟折返回来,就瞧见子桑绾站在院子里朝着他笑。 他摸了摸脸,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子桑绾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对小帝姬真好,耐心又温柔。” 商迟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她是小姑姑,对我有恩的小姑姑。” 说着,不太乐意地看着她:“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是不够耐心还是不够温柔?” 子桑绾歪头想了下,星子一般的双眼含着打趣,面上尽是少女的纯净无暇。 “是挺好的,也很耐心,有时候也很温柔。” 商迟挑眉:“有时候?” 子桑绾眼中划过促狭,踮起脚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 商迟顿时被她闹了个大红脸。 “......” 。 宫里的事被徽文帝压了下来,没怎么流传开,但这并不妨碍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 名门显贵,文武百官,总有那么些想方设法在帝宫里安插了眼线的人。 宋家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宋沅湘兄妹俩就到了侯府商议对策。 在得知他们将事情交给商韫玉去查的时候,宋沅湘差点原地爆炸:“就她那么个德行,除了恃宠而骄还能干什么?可别到时候人没救下来,倒把自个儿给折进去了!” 宋维桢扶额,伸手把她拉过来按在凳子上坐好:“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先听侯爷他们怎么说。” 宋沅湘这才冷静下来,不说话了。 商迟把自己和子桑绾的想法说与他们听,宋维桢倒是很理解:“她去行事的确比我们方便许多。” “可是,她能行吗?”他和宋沅湘有同样的顾虑。 他们的母亲和帝后是同胞姐妹,虽然寻常与小帝姬玩不到一处,但是对她的行事作风还是十分了解的。 要说这淮京城内谁最是骄矜傲慢,那商韫玉排第一,就是商墨羽还活着都得往后排。 不过与商墨羽不同的是,商韫玉虽目中无人了些,但绝不会任性妄为,她只是身处高高在上的位置,被人捧着习惯了而已,但她那脑袋里是真的没多少墨水,更别说这等有难度的事情让她去做,那还真是拿不准。 他们兄妹二人满是担忧,商迟和子桑绾反倒是不怎么担心。 子桑绾道:“再怎么活得像张白纸,也是帝后亲自教导出来的,事关帝后的性命,这是最快也是最好的法子。” 否则等他们去查出来,黄花菜只怕都凉了! 想明白其中道理,宋维桢和宋沅湘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也没在侯府多待,与他们商议了一些后续对策便离开。 瞧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子桑绾叹道:“说实话,我还是挺不放心小帝姬的,但也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不是。” 商迟顿时失笑:“我也是。” 但是让人不放心的小帝姬,这回却实实在在查出了些东西。 她是帝姬,帝宫之内没有什么是她不能查不能问的,即使有人想要去告密,也得先掂量掂量,到底是她先把他弄死,还是她告密的人能护得住他! 有时候,在帝宫里,不是事情没有走漏风声,而是看想走漏风声的人敢不敢! 这是她回宫前,子桑绾单独与她说得。 她虽是不喜欢这人,但这话却十分有道理。 因此,她但凡盘问过的人都要威胁警告一番,她母后驭下极严,这些底下人根本不敢造次,即使现在她母后被禁足了,但事情一日未尘埃落定,就要小心翼翼一日。 宫里的多是聪明人,明哲保身的道理一个个炉火纯青。 商韫玉将查出来的线索命人转交给商迟留在宫里的人,白暮再把消息转告商迟和子桑绾。 “小帝姬查出来,半月前有一回深夜里,菁华宫召见过张御医问诊,但此事被丽贵妃瞒得极好,也不知当晚张御医诊出来什么,但听说张御医离开菁华宫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像是被吓着了。” 商迟抬手轻敲窗沿,声音清而浅:“半夜问诊的是张御医,好巧不巧亲眼瞧见帝后推倒丽贵妃的也是张御医,要说这是巧合,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白暮颔首道:“小帝姬还派人转告,丽贵妃从冷宫搬回菁华宫那会儿帝君还过去看望,但那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每日都是专门的御医前去请脉,谭总管例行询问,与外面传的,帝君对丽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十分看重有些出入。” 商迟沉眸,将这些线索细细串联在一起,“看样子,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还在这个张御医身上,丽贵妃为什么深夜瞒着帝君偷偷请御医,张御医又是否亲眼瞧见帝后推倒丽贵妃,只要能查出来这两个问题,事情就好办了。” “张御医?”子桑绾微微拧眉:“可是之前我受伤来帮我看诊的张御医?” 商迟点头:“正是他。” 子桑绾眼前微微一亮,“那不如,再让他来给我看诊一回?” “这......”白暮有些顾虑,“眼下张御医是帝后和丽贵妃案子的重要证人,帝君暂时不让他到御医署了,而且丽贵妃那边看得严,若是将人带出来只怕要打草惊蛇。” 子桑绾扬了扬眉:“她看得越严,说明其中越有内情,那就更要亲自问一问了。” 白暮有些犹豫地看向商迟:“侯爷,这人只怕不好请出来,帝君那边也不会同意。” 商迟眉心微拢,随即舒展开:“张御医哪方面的医术最了得?” 白暮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照实道:“张御医最拿手的是妇人之病,宫妃平常多宣她问诊。” 商迟凝眸看向子桑绾,后者轻笑起来:“如此再好不过,就说我月事出岔子了,请张御医来看看。” 她如此直白一句,商迟没忍住轻咳两声。 白暮更是被闹了个大红脸,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偏子桑绾语不惊人死不休,又补充了句:“说不定还是有喜了,此事极为重要,事关侯爷子嗣,必须要请最擅长此道的张御医来,我和侯爷才放心。” 商迟和白暮两个人眼瞪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商迟掩唇咳了声,不咸不淡看向白暮:“还不去?” 后者忙不迭点头:“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 张御医如今的存在很是敏感,虽然闲置在家,却是被帝君下了禁足令的,在真相水落石出前,他家里的人不能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白暮只能进宫求见帝君。 得知此消息的徽文帝沉着眸,默不作声。 谭敬忠在一旁不敢多言, 白暮也耐心等在御书房外。 半晌后,徽文帝道:“御医署只有张御医一个人能用?” 谭敬忠当下明白他的意思。 退出来转告白暮:“帝君命咱家去御医署,另寻一位医术高明的御医去给郡主看诊,张御医目前不方便外出。” 白暮就知道会是这样,还好他留了一手,没有一次说明来意。 闻言忧虑道:“可郡主这些日子不止小日子不对,还有干呕症状,我家侯爷实在不放心,事关侯爷子嗣问题,还请谭总管转告帝君,请他通融通融。” 谭敬忠没料到这还跟子嗣扯上了关系,当下也不敢擅作主张。 将此事说与徽文帝听,后者面上一愣,显然也是没想到。 随即就沉了眸子:“本君倒是不知道,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在这时候!” 听这意思是怀疑盛卿侯府的动机,谭敬忠斟酌着道:“老奴听说,菁华宫事发当日,小帝姬就出宫去了盛卿侯府。” 他点到为止,徽文帝眼底更沉。 谭敬忠善解人意问:“可要老奴另寻御医去瞧瞧?御医署也不是只有张御医能看这些,只不过是侯爷太看重郡主,小题大做了些罢了。” 没曾想,徽文帝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既然他们指明要张御医,本君就成全他们,事关子嗣,不能苛待。” 谭敬忠转瞬明白过来,帝君这是怕落人口实,不管有没有别的御医能看,但区区一个御医若是都不舍得,传出去难免不好听。 他当即道:“那老奴替您走一趟,随张御医去看望郡主?” 徽文帝眉心总算舒展:“如此甚好。” 白暮自打得知谭敬忠也要跟着一道去侯府,那心里就忐忑了一路,这么跟着去怎么问话? 可能把张御医请过去已经是十分不易,只能见机行事。 子桑绾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在人登门之前就在床榻上躺好,连着床帐一并拉好了,商迟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做足了忧心忡忡的做派。 张御医心潮起伏不定,到侯府后脸色都是白的。 近来他真是怕极了给贵人问诊,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着了旁人的道。 “下官见过侯爷,夫人。”他忐忑不安地见礼。 谭敬忠也一并见了礼,后道:“帝君得知郡主身体不适,派老奴跟过来瞧瞧,帝君还让人挑了好些补品命老奴一道送来。” 商迟抬眸看了眼门外站了一地的人,各个捧着精致华贵的匣子。 他嘱咐白暮:“你随谭总管去收下,妥帖存放。” 白暮抽了下唇:“是。” 谭总管脸色微变,笑得僵硬:“侯爷,这等事交给外面的人也能做得好,老奴还是在这儿守着,瞧瞧郡主有没有大碍,才好回宫向帝君复命。” 商迟眉眼未抬,看都没看她一眼:“阿绾怕生,谭总管在这里她心里紧张,若是因此张御医诊出什么不好的结果来,本侯还得请帝君给我夫妇二人做主,谭总管想清楚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偏生令谭敬忠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明明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可在这位盛卿侯面前,总是有些抬不起头, 他丝毫不敢怀疑盛卿侯说到做到的行事做派! 连带兵闯了端王府都能毫发无伤的人,若真给他安个什么罪名,他真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尤其是了解了盛卿侯府的作风,这位昭华郡主最是擅长煽动舆论,连帝君偶尔都要落其下风,被动行事。 想清楚利弊,他十分顺从地应下:“侯爷说的有道理,底下人行事总是毛毛躁躁的,老奴也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看着为好,稍后再来看望郡主。” 他如此识大体,商迟很是满意的点头,“去吧。” 谭敬忠一走,张御医心底那点不安顿时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小心翼翼屈膝在床榻边,伸出手:“下官先给郡主诊脉。” 子桑绾一眼将手腕伸出来,还十分客气道:“有劳张御医了。” 如此先礼后兵的做派,张御医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到菁华宫看诊那晚,那位丽贵妃也是如此态度,背脊顿时绷直了。 他强忍下心底的不安,认真替子桑绾探脉。 片刻后,他面色惨白地收回手,垂首道:“郡主的身子并无大碍。” 子桑绾轻笑了声:“那我为何还会想吐,小日子也不合适。” 张御医大抵猜到了今日寻他来所为何事,闻言只能道:“兴许是郡主的身子受心绪的影响有所波动,好好歇息几日便无大碍。” 子桑绾这才收回手,缓缓坐起身,然后半点预兆也没有,直接拉开了床帘。 张御医顿时弓圆了背脊,头就快要垂到地上去。 子桑绾没下床,只是坐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张御医。 商迟在一旁也不说话,目光牢牢落在张御医头顶上。 两道如此直接的视线落在身上,有如两把凌迟的刀架在脖子上,张御医遍体生寒。 片刻后,子桑绾才开口道:“我也不与你遛弯子,想必张御医已经猜到今日请您前来所为何事,还望张御医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张御医身子一抖,声音也颤:“下官不敢,郡主想知道什么?” 见他如此坦诚,子桑绾有些意外地看向商迟。 后者宁了下眉,问:“菁华宫的事,当真是张御医亲眼所见?” 张御医忍不住闭了闭眼,掩去其中的绝望,颤栗着点头:“的确是下官亲眼所见。” 商迟没有太过意外,又问:“丽贵妃小产,当真是帝后推倒所致?” 他没有直接问,张御医半夜去菁华宫问诊的事,问了便暴露了他放在宫里的眼线,反而是这般问,令张御医更加心生畏惧。 他就怕人问起此事,可偏偏事发至今,已经有许多的人问起来。 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正是。” 商迟寒了眉眼:“张御医说的是实话?” 说完,不等张御医有所回应,又道:“本侯知道,张御医定是有把柄在丽贵妃手上,本侯若是答应张御医,能够助张御医全身而退,不知张御医还会不会是这个说法?” 汗水从额头滴落,沁入冰凉的地缝中,张御医心中动了动,终是道:“侯爷误会了,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言,也无什么把柄在丽贵妃手上。” 倒是没想到他如此应对,商迟和子桑绾相视一眼。 两人突然不说话,张御医心底的寒意直逼脑门,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就快要绷不住。 偏在此时,子桑绾叹了口气:“也罢,想必张御医是打定主意什么也不愿意说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勉强,只是机会只此一次,看样子张御医是十分信任丽妃此次能够占据上风,才不将那点威胁看在眼里。” 说着,似遗憾般,她随口道:“兴许在张御医心中,包庇丽妃陷害帝后的罪名,是远没有与宫妃有染的罪名严重了......” 她说得漫不经心的,张御医却心绪起伏极大,一时间身子也跟着颤抖,更是难掩震惊地抬起头来,直视子桑绾,嘴唇微动,却是在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瞧着他这般反应,子桑绾几乎肯定了心里的那点猜测。 张御医不大不小也是个官,丽妃身在宫闱,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 拿他的家人做威胁不现实,以他的前途为威胁也不可能,毕竟后宫还是不能干政的。 那除此之外,就只有名声, 丽妃深夜诏张御医问诊,更深露重的,若是发生些什么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这也是张御医目前为止唯一能与丽妃扯上联系的事。 当然,她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张御医如此不经试探,反应更是激烈。 子桑绾扬着唇:“看样子是真的了。” 张御医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唇发白,颤着声音:“既然郡主都已经知道了,下官也无话可说,下官也是别无选择。” 子桑绾点了点头:“我理解张御医的处境,我和侯爷也不是非要张御医为这件事做些什么,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 说着,她瞧了眼房门外进了院门的谭敬忠,慢慢躺了回去。 “此事我们不需要张御医出面作证,丽妃也不会知道张御医背后做了什么,但我们需要一点线索,还请张御医再考虑考虑,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帝后被无辜牵连吗?医者仁心啊......” 落下这句,她不再开口,张御医紧紧闭上眼,又惊又惧后竟是难得的平静。 他垂首站起身,在谭敬忠进门之前道:“下官这就去给郡主开些滋补的方子。” 商迟微颔首,吩咐了清越跟去。 见状,谭敬忠忙关怀问:“郡主身子可有大碍?” 张御医顿住步子,低垂着头,挡去尚未干透的一脑门儿的汗,声音还算平稳:“郡主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要平日注意修养,不要多思多虑就好。” 谭敬忠将人放走,往前迈了两步,恭敬道:“既然郡主无事,那老奴就先行回宫复命了。” 商迟微颔首,突然道:“方才张御医说阿绾体质寒冷,不易受孕,本侯让他开些调养的方子,隔几日再让他来看诊。” 谭敬忠微微一讶,随即想明白,这是想让他代为转告帝君,好叫帝君同意张御医前来。 他不动声色道:“这是好事儿,若是侯爷有了子嗣,帝君定然也高兴。” 说罢,行礼带着人出门。 院外张御医开好方子,跟着离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威胁 子桑绾从床榻上爬起来,忙拉开帐子,瞧着人离了院子,才问商迟:“你说张御医会不会告诉我们真相?” 商迟抬手握住她的手:“且等等,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听他这么说,子桑绾眼珠子一转,好笑道:“你是怎么想到用想要子嗣的借口的?” 商迟扬眉:“不是你一开始担心有喜了吗?” 子桑绾眉眼一弯:“那你想不想要?” 商迟看着她半晌,迟疑着道:“眼下还不是时候。” 子桑绾愣了愣:“不是时候?” 商迟垂眼颔首,不直视她的眼睛:“我们眼下的处境不算好,若是有了孩子,我怕......” 子桑绾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怕,你不能保护好我们?” 商迟低‘嗯’了声,“我不敢冒险。” 因为太重要了,所以他不敢冒一点点险。 子桑绾瞧着他,突然就能感同身受他的心情,她笑了笑:“没关系,我也不急,等一切尘埃落定,咱们再考虑这件事也好。” 她永远这么明事理,商迟心里装满愧疚,都不敢抬眼瞧她的眼睛。 。 张御医离府后,子桑绾连着两日没睡个踏实觉。 实际上,她对张御医能否告知真相这件事事在没有把握,毕竟他有那般把柄在丽贵妃手上,事关名声,更是涉嫌与宫妃有染的死罪,他还真不一定敢站出来与丽贵妃作对。 可若是不知道丽贵妃小产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身在宫外,当真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够查清楚事情真相。 发生在丽贵妃殿里的事,必然是丽贵妃亲近之人才有可能知道,不好收买,唯有张御医这一处能够下手。 近几日,为了丽贵妃小产,帝后被禁足的事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文武百官都没能得个空闲。 有人认为事情既有人证,就该论罪惩处帝后,但有人坚决反对,认为事情尚有疑点,非要徽文帝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商韫玉每日除了私下调查,还要每晚跑到徽文帝寝宫外给帝后求情,三日下来身子吃不消晕倒了。 商迟身为男子不方便进宫看望,子桑绾只好承担重任,前往帝后宫殿看望商韫玉。 商韫玉身边的宫女刚刚伺候她喝了药躺下,向子桑绾解释道:“小帝姬的身子,自打九年前在大雪中跪了一场就落下了病根,受不得凉,这两日为了帝后娘娘的事整夜整夜地跪在帝君殿外,实在是吃不消了。” 子桑绾沉默着,这病根还是当年为了给商迟求情所致。 可如今,他们尽还没有想到办法帮她。 宫女又小声道:“帝君这回也不知怎么的,以往最是疼爱小帝姬,可偏偏小帝姬病倒了都不松口召见,再这么下去,身子该垮了。” 子桑绾沉默了片刻,道:“你照顾好她,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望。” 宫女连忙送她出去。 离开帝宫,子桑绾在宫门口遇上了受诏入宫觐见的张御医,与他同行的是禁卫军统领杨秉德,显然是要进宫问话的。 远远瞧见子桑绾,张御医便躲在杨秉德身后走。 子桑绾瞧见了也当没瞧见。 杨秉德上前向她问礼:“郡主今日也进宫了?” 子桑绾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身后当缩头乌龟的张御医身上,淡淡道:“小帝姬病了,我来瞧瞧她。” 杨秉德略微讶异:“小帝姬病了?可请御医瞧过了?” 子桑绾点头:“瞧过了,忧心过度身体受寒所致,为了帝后的事差不多要去了半条命,如今御医开药吊着,还未清醒过来。” 杨秉德蹙眉:“这么严重?” 子桑绾淡笑:“杨将军,此事帝君交给您彻查,还望您能秉公办理,查出真正的事情真相,千万莫要让无辜之人枉受牵连。” 杨秉德肃目,连忙拱手应:“此乃我分内之事,就算郡主不提,也定当竭尽全力!” 子桑绾扬眉,看向张御医:“杨将军自然是公正无私的,就不知道作为此事唯一的目击证人的张御医所看见的,究竟是不是事实真相呢?据我所知,丽贵妃养胎之事并不是由张御医负责,怎么就那么巧,张御医就在那时侯被请去了呢?” 说完,也不等张御医开口解释,朝杨秉德一颔首就离开了。 杨秉德站在原地半晌,拧紧眉。 张御医在一旁瑟瑟发抖,实在不明白子桑绾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这显然是在告诫他,自己有把柄在她手上啊! 片刻后,杨秉德转头看向张御医,疑惑问:“张御医怎么满头是汗?这天也不热啊?” 张御医忙抬袖子擦汗:“是,是有些热。” 杨秉德瞧他的目光变得审视。 回府后,子桑绾唤来清越:“张御医那边,要等他自己想明白上门只怕是不可能了,这件事也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我见帝君是有尽快处理这件事的意思,我们需得用些法子。” 清越一向都唯她的命是从,少有质疑,此事也只问:“夫人打算怎么做?” 子桑绾抬眼,严重浮起凝重:“你去安排人,今晚将张御医府上的小公子带出来!” 清越满是惊讶:“夫人,公然打劫朝廷命官家眷乃是大罪,您真要这么做?” 子桑绾捏了捏额头:“没有其他办法了,商韫玉如今昏迷不醒,宫里也无人能够方便打探消息,我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张御医一个人身上,可我瞧他是打算站在丽贵妃那边了,我只能下一剂猛药!” 说着,她抬眼:“你让人行事小心些,这件事不必避着张御医,相反,定要让她知道是我做的,他自然会找上门来。” 清越有些犹豫:“若是张御医告到帝君面前去,如何是好?” 子桑绾摇头:“他眼下还不敢,他有把柄在丽贵妃手上,我也知道了他的秘密,现在他巴不得躲着帝君走,绝不会自己跑到帝君跟前去。” 清越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还是担心:“眼下他不会说什么,可以后呢?事情结束以后,他再状告您,如何是好?” 子桑绾眉心拧起:“事出紧急,若是等到帝君定罪就一切都来不及了,以后的事情以后自有应对之法。” 清越难地有一回不同意她的主意:“您不如和侯爷商量一下,也许侯爷有其他的法子呢?” 子桑绾有些头疼:“自打张御医来问诊后,他现在每日被拖在宫里,显然是帝君有意不让他参与此事,我与他见上一面都难,何谈商量?何况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本就很被动,再拖下去事情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清越担忧着,不愿动:“奴婢还是担心,若有一日东窗事发,这件事一定会成为帝君拿捏您的把柄,您考虑清楚!” 子桑绾沉了脸:“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你照做就是!” 清越一下红了眼眶:“奴婢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劝着您,选了这般艰难的一条路,这些事本不该与我们有关系,更何况小帝姬本就不待见您,您何必为了她冒这么大险!” 子桑绾心里那点气一下就消失了,只得叹气道:“不是你这么计算的,打从我决意嫁给商迟起,这一切就都与我有关系了,小帝姬也好,帝后也罢,那都是对商迟有恩的人,当年商迟去战场,满朝文武,帝宫内外,除了小帝姬,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也只有小帝姬一个人,会疼惜商迟,护着商迟,你没有见过,没见过当年商迟被太子府欺负的样子,不明白小帝姬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恩情,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她抬眼,含笑望着清越:“小帝姬确实是不怎么喜欢我,但那是她对我有误会,她本性不坏,相反,是极单纯至善的人,你就当做,我帮她,其实是为了留住自己那点丧失殆尽的良心吧。” 清越微微震撼:“夫人......” 子桑绾摆了摆手:“什么都别说了,快去吧,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既然敢让你去做,自然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你只管办成了便是。” 清越一下子丧失了相劝的言语,只能哽咽低头:“是。” 。 当晚,清越将张御医四岁的小儿子带到了子桑绾跟前。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老老实实待在清越怀里好奇地望着子桑绾,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一点都不害怕,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四处张望着。 子桑绾将手上的拨浪鼓摇了摇,递到他面前:“这个送给你,喜不喜欢?” 小孩子伸出肉乎乎的手接过,笑得眼睛眯起来:“喜欢,谢谢姐姐。” 子桑绾捏了捏他的脸,对清越道:“带到星阑那儿去,让星阑带着他玩,只要不出府,哪里都可以去。” 清越颔首应下。 当晚,子桑绾难得睡了个好觉。 清晨醒来,她还在吃早膳,就有人来回报,张御医奉命来给她复诊了! 子桑绾慢吞吞擦了嘴,擦了手,起身往外走。 “请张御医到前厅吧。” 底下人照做。 子桑绾不急不徐回房换了身衣裳才前往前厅。 彼时张御医已经等得坐立不安,一瞧见子桑绾便连忙跪下行礼:“郡主,无论您说什么,下官都答应,您将欢儿还给下官吧!” 子桑绾抬手虚扶他:“张御医何必行如此大礼,令郎在府上好好的,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没有半点不好,张御医就是再晚一些来,他也好好地等着您接他回家呢!” 张御医哭丧着脸,“郡主说笑了,欢儿打小没离开过他娘,他娘忧心了一夜,下官着实不敢再等了!” 子桑绾站直身子,自上而下看着他:“张御医可是想清楚了,打算据实相告了?” 张御医垂头丧气地点头:“郡主想知道什么,下官定知无不言!” 第一百五十九章 转变 丽贵妃和帝后这件事,子桑绾不好直接把手伸进宫里,知道了事情真相,她迂回地让人给杨秉德递了道消息。 杨秉德那日就对整件事情起了疑心,收到消息,也不敢怠慢,忙顺藤摸瓜,命人在宫里查下去,果然查到,丽贵妃流产前,有宫女亲眼瞧见她宫里头的人带着张御医去了菁华宫。 杨秉德是个公正无私的性子,但凡事情有了点眉目,他必然尽职尽责地往这个方向去查。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杨秉德连夜审问了菁华宫里伺候的所有太监宫女,不过一个个嘴硬得很,暂时还没审出什么来。 清越道:“虽然还未有大的进展,但事情算是有了些眉目,张御医也被带进宫严加看管,杨将军是怀疑,丽贵妃这件事是丽贵妃和张御医合起伙来陷害帝后的。” 子桑绾拧了拧眉:“此事最好还是把张御医摘出来,毕竟是个无辜的,虽是受了威胁才说实话,但我们此前答应了会保他周全。” 清越颔首:“只要杨将军顺着线索去查,定会查出来张御医也是中了丽贵妃的陷进。” 子桑绾点了下头,问:“小帝姬那边怎么样了?” 清越道:“用了几日药,已经有好转了,今日又得知事情有新的进展,精神气也好多了,已无大碍。” 子桑绾倒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杨秉德在宫中混迹多年,能坐到禁军统领的位置,是个有些手段和能力的人。 没过三日,菁华宫就有人撑不住招供了,是个细皮嫩肉的宫女,张御医进宫瞒得紧,但她当晚正好就丽贵妃殿里头当值,虽然后来被赶出去了,但着实是亲眼瞧见张御医进了菁华宫。 有她出面作证,杨秉德立刻拿捏了张御医,本就为此事惶惶不可终日的张御医,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连着几次被人逼问,脑袋里那根绷紧的弦一下子就断了,也就什么都招了。 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反正也已经有人知晓,也不在乎多一些人。 但他还是为自己辩解:“此事下官真的是着了丽贵妃的道,受她威胁,还望杨将军能够明察秋毫,还下官清白!” 杨秉德对张御医的为人多少有些了解,不是那般胆大包天之人,便将张御医的说辞一并呈到了徽文帝跟前。 徽文帝因此大怒,亲自责问了丽贵妃,奈何丽贵妃刚刚流产,身子骨太差,没说两句便晕了过去。 徽文帝揣着一肚子火,审问了张御医。 张御医只好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那日,贵妃娘娘突然召见臣,彼时御医署只有老臣一人值守,事关帝君子嗣,臣不敢怠慢,谁知去了后发现,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难以保住,臣本想将此事禀明帝君,可贵妃娘娘以臣的清白威胁臣,臣不敢不从啊,还望帝君明察!” 徽文帝瞧着他,眼中尽是讥讽:“所以你便帮丽贵妃做伪证,陷害帝后?!” 张御医忙磕头认罪:“老臣也是一时糊涂,贵妃娘娘小产当日,臣被菁华宫的宫女带过去,臣以为只是娘娘有什么不放心之处,让臣去请脉,谁知去了就撞见,贵妃和帝后正好起了冲突,贵妃娘娘因此摔倒小产,臣,臣受不住贵妃的威胁,不得不出面作证,但当日帝后和贵妃确实是起了冲突的,帝后曾动手也是事实,只是这孩子,早晚是保不住的。” 他说完,便惊恐地伏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等着徽文帝的裁决。 徽文帝沉着脸沉默片刻,眼中讳莫如深,让人瞧不清楚他的想法。 谭敬忠在旁道:“帝君,这些都是张御医一面之词,贵妃娘娘和帝后多年来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起冲突,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疑点颇多啊。” 杨秉德拱手道:“帝君,臣已经查实,张御医所言不虚,宫中的宫女和菁华宫的宫女都可以作证,张御医入菁华宫的事是被亲眼瞧见的,至于帝后和贵妃娘娘为何起冲突,帝后是否真的推倒贵妃,使其小产,只怕只有帝后和贵妃知晓。” 谭敬忠接话:“杨大人言之有理,但眼下贵妃娘娘那儿是问不了话了。” 徽文帝眼中微暗,起身道:“去帝后那儿!” 帝后这些日子都被软禁在栖云宫里,但整个人却是极其平静的,半点看不出是在被软禁的样子。 徽文帝来的时候,她还着素衣在给园中花木浇水,卸去了华贵的妆容和衣着,整个人都透着股静谧安宁的气韵。 “娘娘,帝君来了。”见帝后专注于手上的事情,身旁的宫女上前小声提醒。 帝后微微愣了下,才转头看过去,随即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宫女,自己上前见礼:“臣妾不知帝君突然驾临,过于专注了些,失了礼数,还望帝君勿怪。” 她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贵重和体面。 徽文帝心头那点火气散了不少,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 只留下帝后一人了,才道:“免礼吧,本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帝后颔首:“臣妾知道,帝君可是查到些什么了?” 徽文帝轻讽:“你一向聪明,怎么会让自己落到如今的局面?!” 帝后缓笑着:“人皆有软肋,臣妾也不例外。” 说着,她抬头,笑意浅淡:“臣妾的软肋,帝君知道。” 似想起了什么旧事,徽文帝脸色顿时难看至极:“那件事就不必再提起了!本君既然已经不追究了,就不会再拿此事做文章!” 帝后笑意更淡:“帝君是不会,可是贵妃会,她旧事重提,臣妾如何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失手动她情非得已,不过是中了小人之计,实则,臣妾根本就未来得及使力她便自己跌倒了,帝君觉得,这是为何?” 徽文帝眼中划过寒芒:“你想说什么?” 帝后抬手理了理卷起小半截的衣袖:“其实整件事情,帝君心里跟明镜似的,丽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情况,她又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唤臣妾前去,一切都掌握在帝君手中,不是吗?” 徽文帝冷笑:“你倒是十分清楚,既然清楚,为什么要去?” 帝后道:“帝君说笑了,臣妾是为了您着想,臣妾若是不去,而今丽贵妃小产,外面的流言蜚语会对准谁,帝君清楚,于帝君而言,是臣妾重要,还是宣王重要,臣妾知道,所以去了。” 徽文帝陷入沉默。 半晌后,他轻叹:“你总是能看清本君的心思。” 闻言,帝后自嘲一笑:“臣妾看不清,臣妾怎么会看得清呢?若是臣妾看得清,当年也不会欢天喜地地嫁进宫里来,做了这么多年空有其表的帝后,世人以为,帝君对臣妾多么有情有义,多么宠爱玉儿,不过都是别人以为的罢了。” 徽文帝一时没说话。 帝后揩了揩眼角,笑起来:“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帝君心里的人也去了多年,臣妾也不知为何会经不起贵妃一提。” 瞧着她,眼角淡淡的纹路,徽文帝总算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的愧疚:“当年,是本君有愧于你。” 帝后摇了摇头:“不,帝君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并没有错。” 即使当年,大婚之日,他带回了一个替身,将他新娶的帝后抛于脑后,即使这么多年,他依旧对那个替身宠爱有加,但至少,每月十五,他还愿意让世人看到,她这个帝后,在这幽暗的帝宫里,还是有一些分量的。 徽文帝没否认,但原本的决心,到底是松动了:“此事本君会还你清白的。” 帝后浅浅一笑:“多谢帝君。” 徽文帝拧着眉,转身走了。 瞧着他日渐老去,却依旧挺拔高贵的背影,帝后轻笑了声。 这个自年少时爱慕的男人,虽从未得他半分宠爱,但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些痕迹的。 帝君很爱先帝后,她嫁进宫之前就知道,只是那时年少,情窦初开,幻想着,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爱上自己。 直到大婚当日,一切埋在心里的种子生根发芽,露出丑陋的爪牙,她在婚后一个月,向那个被帝君藏在掖庭宫的女子伸出了手。 只可惜,初入帝宫,她还是那个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她最终没能下得了手,还被当时的丽妃给发现了,将此事捅到了帝君跟前。 那一次,是她头回知道,自己爱慕的男人究竟是个多么冷酷残忍的人,她险些死在他手上。 后来,父亲豁出老脸救下她,也因此朱家门庭开始败落,而她,从此学会了做一个帝后,做一个,不争不抢,也不容人侵犯威胁的帝后。 她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将宫人管得规规矩矩,所有宫妃都不能越到她头上去,十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这一次,她却堵了一把。 丽贵妃的人找上门的时候她心里就有数了,她是帝后,这后宫里的事,不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睛,丽贵妃肚子里是个什么情况,又是什么打算,她很清楚。 但是当日,丽贵妃突然小产,多少与宣王想抗旨拒婚有些关系,若是因此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宣王争储的可能性将大大减少,这不是帝君想看到的。 正巧,玉儿递了昭华郡主的帖子来,她多少知道些对方的意思。 而她呢,不想争不想抢,可如今储君之争如此激烈,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她早晚有生老病死的一天,她走了以后,玉儿怎么办? 整个帝宫,端王府容不下她,丽贵妃容不下她,唯有商迟,玉儿对他仁至义尽,兴许会护她一护。 所以这一次,她选择赌一回,赌,盛卿侯府会不会为了玉儿救自己,若是救了,她自然帮她们除掉丽贵妃,若是不救,她会明哲保身,另想后路。 。 没过两日,徽文帝下旨,丽贵妃隐瞒肚子里的孩子的问题,欺君罔上,还妄图陷害帝后,赐死罪! 圣旨下的那一刻,整个天气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秦家的人如遭雷劈不敢置信。 商怀瑾原本在禁足,听闻消息,也不管不顾闯入宫中,可最终,什么也没来得及。 徽文帝的圣旨下得突然,其他准备却不突然,几乎是在圣旨刚下,谭敬忠就带着毒酒到了菁华宫。 宫中包括碧春等一干帮助丽贵妃,隐瞒不报的宫人皆被赐死。 商怀瑾赶到菁华宫的时候,丽贵妃已经接过毒酒喝下。 “母妃!母妃,你怎么样?!” 商怀瑾三两补冲上前抱住她,眼眶通红。 丽贵妃本就刚刚小产,身子骨弱,毒酒下毒,便如万蚁嗜心,痛到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谭敬忠不忍多看,招手带其他人下去。 殿中只剩下丽贵妃和商怀瑾两人。 丽贵妃口中不断涌出血来,商怀瑾浑身发抖,“母妃,母妃,你坚持住,我去叫御医,您撑住!” 丽贵妃用尽力气,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摇头,眼泪汹涌:“握,握瑜,没用的。” “这是,帝君的命,命令,无人敢违抗。” 商怀瑾紧紧抱着她,不停伸手去擦她嘴边留出的血,可那血越来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满心绝望,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丽贵妃眼中的光逐渐涣散,却还是撑着一口气,想与他说完最后的话。 “握,握瑜,听母妃一句,母妃,这回输了,就,就剩你一个人,端王府,和盛卿侯府,是,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父君,已经给了你机会,你,你定要娶颜家女儿,知道吗?!” 商怀瑾眼前一片模糊,耳朵也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一般,却还是拼命点头:“听您的,儿子什么都听您的!” 丽贵妃总算松了口气,笑开来:“这,这么多年,母妃,一直逼着你,你,你别怪,怪母妃,母妃,也是迫不得已,你,你不争,就,就只有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你瞧瞧,眼下,帝君,为了平衡权势,即,即使知道,母妃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还是接母妃出冷宫,还,还替你赐婚,这,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他要打压盛卿侯府,你,你明白吗?” 商怀瑾哽咽着点头,泣不成声:“明白,儿子明白。” 丽贵妃轻轻笑着,缓缓咽了气。 “母妃!” 绝望而嘶哑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菁华宫,令整个菁华宫上空都蒙上了一曾难言的压抑氛围。 谭敬忠带人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进去料理丽贵妃的后事。 “殿下,帝君有令,让奴等送贵妃娘娘入土,请您节哀。” 商怀瑾抱着丽贵妃,整个人呆滞而迷茫,半晌没有反应。 谭敬忠也耐心等着,他知道,这件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打击太大。 谁也没想到,事情转变如此之快。 都言圣心难测,名副其实。 帝君原本还打算留下丽贵妃,反倒是帝后,对帝君而言少了些价值,谁曾想,一转眼的功夫,去的是丽贵妃。 而栖云宫中,帝后依旧是高贵不可侵犯的帝后。